┃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光年II诸神之战》作者:树下野狐 编辑推荐 一部揭开人类文明之谜的神秘大作,一场追寻命运密码的冒险之旅 我们都在寻找自己与世界的路上。 本土幻想扛旗人树下野狐神秘主义大作,《漫客小说绘》火热同步连载。 水晶头骨之谜、十三星座之谜、上帝神兵之谜、 圣经密码之谜、外星流囚之谜、众神创世之谜…… 所有的谜底,在此揭开! 内容提要 《光年》是一部青春幻想版、有着诸多神秘学元素的《达芬奇密码》。也是一个让你掉进去,就出不来的故事。 本书内容承接第一部的剧情展开。在苏富比拍卖行进行的梵高“最后一夜”拍卖现场,丁洛河等人混入其中,却遭到其他势力和国际刑警的监控。危急时刻,盘古成员逃脱,苏晴自动落网,随后盘古成员高歌和国际刑丽萨依靠梵高的画布中的上帝之眼找到失落的上帝神殿,在中找到了上帝神兵,丽萨却中了尸毒。另一边丁洛河与玄小童重逢却一直遭受追杀,危急时刻丁洛河失手错杀了玄小童,觉醒后的丁洛河跟随露娜上了飞机,所有相关人员通过百幕大三角到达喜马拉雅山脉,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便是传说中的巴别塔!悲痛与离别,生存和死亡,在这通往上帝住所的巴别塔上上演! 作者简介 树下野狐,北大毕业,2001年7月开始创作的《搜神记》,开创了中国新神话主义的东方奇幻风格,掀起全球华人网络的“搜神热”,迅即在港台正式出版,是近年来最著名、最畅销的网络奇幻经典之一,被誉为“本土奇幻扛旗人”、“当代新神话主义浪潮的领军人物”。另著有《仙楚》等。 题记 水晶头骨之歌 当夜风刮入我空洞的眼窝,月光照得我晶莹如冰雪,过路的旅人呵,如果你听到我在唱这首歌,表明我已经死了,而你和这个世界依旧没有毁灭。 我的名字叫丁洛河。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代表了这变化莫测的生命中的某个时刻,正如初旭、夕照、春日、秋阳……看似截然不同,却又同属一物。因此请不必在意我的名字,它就像倏忽即逝的光线一样没有意义。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将我唱的这首歌称作“无名的水晶头骨之歌”。 听完之后就请你忘了吧,就像忘记吹过耳畔的春风,就像忘记昨夜的梦。但现在,请你闭上眼睛躺下来,请你枕在我光洁的颅骨上,我要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故事,至少远比你读过的任何历史都要真实。 在我还没有变成现在的模样之前,我是个平凡的男孩,平凡得如同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唯一不同的是,我是个年轻的画家,梦想如梵高般伟大。 有一天,一个名叫苏晴的漂亮女人买了我的一幅画,她告诉我,这幅画和梵高未公开的绝笔如出一辙。她说这世界没有巧合。那时我并不知道,这幅画隐藏着人类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秘密。 在她举办的假面舞会上,我遇到了一个送我蛇戒的神秘人。据说这个蛇戒是伏羲与女娲的神器,被人头蛇身的鲧族人世代相传,拥有无上的魔力。戴上蛇戒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发生了微妙而又彻底的改变,从此再脸认得我,包括我的父母与亲朋。他们都说我已经死了,死于一年前梅里的那场雪崩。 和我同样“死而复生”的,还有一个名叫玄小童的孩子。他是南洋华夏集团董事长的外孙,九年前死于一场空难。九年后,他和我相逢于上海飞往北京的航班。在三万英尺的高空,我是唯一看见他并和他说话的人。四十分钟后,飞机离奇坠毁在西藏雪山,他消失了,我得以幸免,却成为神秘空难的最大嫌疑人。 送我蛇戒的神秘人从国安局和IMU(美国联邦调查局神秘现象调查科)的手里,将我救了出来。当我带着满腹的疑团,循着他留下的线索,前往司马台寻找真相时,却与玄小童意外重逢。在他外祖父的山中小屋里,我有了更加意外的发现。挂在他祖屋里的一幅画像的主角,与我宛如一人。 这位名叫“俞铭世”的画中人,曾如流星般闪现于世,周旋于希特勒、斯大林与山本五十六之间,挑唆日本人偷袭珍珠港。他自燃死亡后,头颅化为水晶头骨,入地消失,只留下了这张与我绝似的画像。画像的重重油彩下,隐藏着苏晴等人苦苦寻找的、同属梵高绝笔系列的最后一幅油画。 为了躲避一个神秘印度人的追踪,以及数以万计的狂鸟与猫群的袭击,我携带着梵高的最后一幅绝笔,随着玄小童穿过木屋诡秘的地下通道,来到了司马台长城的烽火台,又从那里穿过嵌满悬棺的山腹,不可思议地坠入一个数千万年前的史前世界。 在这个史前世界里,除了最凶猛狂暴的恐龙,还有满头蛇发、遍身鳞甲的鲧族人。他们与传说中治水的大禹同族。鲧族神女,一个名叫莎曼娜的妖媚野性的姑娘从恶魔龙的利爪下救了我,却说我是预言中拯救了她与鲧族的盖世英雄。那些一一应验的预言来自她的梦,在她的梦里,我们曾经相爱过。 但那时我一心记挂着的姑娘是苏晴。我想起一年前梅里雪崩时,救过我的神秘狗头人曾告诉我,命中注定我将与苏晴有着无法切断的关联。他还说我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人类所有的智慧与秘密,都隐藏在鲧神庙的善恶果。而那颗善恶果,正是“俞铭世”没土消失的头颅,也就是我,就是这颗正在为你们吟唱着亡灵之歌的水晶头骨。 正如狗头人的谶语所示,我在招引天雷流火的镇魂棺里,见到了玄小童死去的外祖父以及他留下的另外半枚蛇形戒指,并因此成为了鲧族的圣使与鲧神女的夫君。当我们穿越连绵雪山与重重危险,终于抵达鲧神庙所在的迷雾之海,我邂逅了许久未见的苏晴和高歌,玄小童却被吸入了从天父遗嘱的唯一受益人。我将得到他的庞大遗产,也将承担起他所代表的盘古组织的巨大责任。 飞碟上的那些人是鲧族的死敌祝融族,他们还有一个名称,叫做太岁。之所以叫这个名称,是因为他们认为太岁星将在2012年的12月撞击地球,这是他们毁灭并重建世界的最好机会。 她还告诉我,我所置身的这个远古世界,并不是真正的时空,而是一艘巨大的飞船,我们所看见的日月星辰、湖海山川,都不过是飞船里巧夺天工的人造景观。而这艘飞船,就是神话中帮助人类躲过洪水浩劫的诺亚方舟,他还有一个中国名字,叫做“鲲鹏”。 “盘古”与“太岁”来到这里,都是为了夺取鲧神庙里的水晶头骨。这颗被上帝和牛顿隐喻为“苹果”的头颅,蕴藏着神与人类的终极智慧,可以带领着我们驾驭诺亚方舟,避开2012年太岁星的劫难。 在那迷雾之海的雪山顶端,在供奉着水晶头骨的鲧神庙前,我们与“太岁”发生了激烈的混战。鲧神庙坍塌了,巨大的诺亚方舟因此毁灭,天崩地裂。鲧神女为了让我得到水晶头骨,用她的生命作为献祭,沉埋入滚滚的流沙里。 从那一刻起,我和这颗头骨合二为一。我知道终有一日,我将洞悉人类所有求解的奥秘,然而镇魂棺已经销毁,我们再也没有可以逆转时空的黑洞之匣,这个世界留给我们的时间,仅仅剩下了838天…… 当夜风刮入我空洞的眼窝,月光照得我晶莹如冰雪,过路和旅人呵,如果你听到我在唱这首歌,表明我已经死了,而你和这个世界依旧没有毁灭。 如果你愿意,请你闭上眼睛躺下来,就像几千年前与我偶遇的庄子一样,枕在我光洁的颅骨上,听我的歌声讲述这838天的故事。听完这后请你忘了吧,就像忘记吹过耳畔的春风,就像忘记昨夜的梦。 序章 重生日 所以主说,你这睡着的人,当醒过来,从死里复活,神就要光照你了。 ——《新约·以弗所书》 我的头疼的快要裂开来了,双手扶着盥洗盆,浑身通电似的簌簌颤抖。灯光照着我湿漉漉的脸,浮动在水雾迷蒙的镜子里,若隐若现。 丁洛河,这是你,这就是你。我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那是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却又仿佛在哪里见过。痛苦扭曲的浓眉,鬼火般燃烧的双眼,淡淡闪烁的蛇鳞……就像一个蜕变的恶魔,从我绞扭掑裂的体内一点点地破茁而出…… “哐啷!”瓷盆的边沿被我双手掰断了,碎片刺入手掌,锥痛彻骨。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一声困兽似的绝望嘶吼,右拳重重地打在镜子上,迸裂的镜片瞬间分化出无数个脸孔。 我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痛得蜷成一团。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上海外滩18号的盥洗间里,高歌也曾这般,恐惧而厌恶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曾如我此刻这般,恨不能将这陌生而分裂的世界彻底粉碎。 “恭喜你。你能看清真正的自己,说明你可以苏醒重生了。”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大风从阳台呼啸卷入,窗帘鼓舞。不知什么时候,黑暗的房间里多了一个身影。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来者是谁。 几个月来,每天夜里十二点,送我蛇戒的这位神秘人都会准时出现。我住在香港半山的一幢66层高楼的顶层复式,高地200多米。神秘人不乘坐电梯,也不出入门禁,每夜就像幽灵似的出现在房里,对我进行两个小时的魔鬼训练,而后又随风消逝,无踪无影。 我始终不知道神秘人的身份和姓名,也不知道他和“盘古”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瓜葛与恩怨,为什么如严师般地对我倾囊相授,却又禁止我与苏晴、高歌谈及此事。但我知道即使问了,也得不到任何答案。 “所有的知识都不是后天学到的,而是先天就存在于你的潜意识里。我所做的,不过是唤醒它们,并将你的身体机能激活到最原始的状态。你要顺应你身体的本能反应,听从你的内心,认识自己。” 按照神秘人的说法,每个人看见的“自己”,之所以和别人眼中的不同,是因为“一千个观众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的人,其眼睛的物理构造不同,产生的影像也自然就存在差异。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许多细微的差异累积在一起,造成的影响差别往往有如云泥。这也正是为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彼之砒霜”,却很可能是“吾之蜜糖”。 他说,要想看清这个千变万化的世界,看清真正的“自己”,就必须明心见性,用两眼之间的松果体——也就是所谓的“天眼”、“慧眼”——来观察一切。只有当你真正看清自己,看清这个世界,方能破茧重生,从化入你头颅的那颗水晶头骨里找到一切答案。 经过了这几个月的满场训练,我才开始逐渐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并开始逐渐认识新的“自己”。每天醒来,镜子中的那张脸仿佛都与昨日有所不同。每一分、每一秒,我似乎都能感觉到体内的种种微小变化。我越跑越快越跳越高,出拳快如闪电,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量。有时随着神秘人在午夜的山道上狂奔,超过一辆辆飞驶的跑车时,常常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狂野冲动,想要跃出悬崖,飞翔于无边无际的虚空。 “还没到时候,小子,还没到时候。”神秘人总是这么说。但今夜,我苦苦等待的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闭上眼睛,用你的心去看这个世界,今天就将是你的重生之日。”听到他这句话的瞬间,我体内撕裂烧灼的痛楚全化成了难以名状的狂喜与激动。 我紧闭双眼,细听着他的脚步,慢慢走上了66层顶楼的观景台。当我重新睁开眼,脚正踏在天台的边沿,摇摇欲坠。圆月如轮,狂风鼓舞,心中仿佛洗涤一空。 俯瞰着楼底山坡,以及远处维多利亚港璀璨灯火,突然有种脱胎换骨的奇异感觉。天高地阔,万物历历如新,整个世界仿佛就在瞬间截然不同了。当我再闭上双眼,脑海也能清晰地闪现山下的每一幢寓所,每一辆汽车,甚至极远处那一个个微小如蚂蚁的行人。 “蝴蝶破茧,凤凰涅槃,玄蛇要受尽痛苦,才能蜕甲变成苍龙。从现在开始,你经受的磨难与考验将千倍于从前。”神秘人灼灼地凝视着我,一字字地说,“小子,你做好准备告别‘昨日之我’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突然朝着那片苍茫的夜色跃了出去。从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我’了。 第001章 It's time 是让他们知道的时候了 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 是时间动荡如跳跃的心的时候了 是过去成为此刻的时候了 是时候了 ——策兰 2010年12月25日,凌晨。 梵蒂冈,教皇宫。 黑暗走廊的里传来“咄咄”的声音,像是脚步由远而近。亨利立即警觉地站起身,困意全无。 他是瑞士侍卫队的队长,贴身保护教皇已经六年了。自从去年平安夜,教皇在圣保罗大教堂主持弥撒时遇到突袭,原队长就被解职,改由他全权负责本笃十六世的安全。 走廊尽头烛光晃动,三个红衣主教在神父的引领下,转入长廊,朝着教皇的寝宫不紧不慢地走来,这三位主教权高望重,都是下一届教宗的热门候选,亨利对他们非常熟悉。 他微微松了口气,心底又涌起一丝疑惑,这里不过凌晨2点,子夜弥撒刚结束不久,教皇年事已高,这场仪式让他精疲力竭,正在卧室内沉沉酣睡。他们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前来拜诣? 一行人走到门前,他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三位红衣主教面无表情地颔首示意。神父走到他跟前,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亨利打开了寝宫的门,领着他们蹑步而入,试探着低声叫道:“圣父?圣父?”无人回应。 他打开灯,寝宫里整齐如常,床上枕头、衾被也都铺叠得十分严整,惟有教皇不见踪影。 一行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分头四处寻找。更衣室、休息室、盥洗室……就连床底桌底也看遍了,全都空无一人。 刹那间,亨利从头皮凉到脚底,恐惧得无法呼吸,就像置身于一场噩梦。每个房间的窗户都是从内锁闭,出口只有寝宫的那扇大门,他目不交睫,连哈欠也不敢打一个,教皇又怎会眼睁睁地从密室里凭空消失? 密道!他突然想起在更衣室的衣橱里,据说有一个秘密的入口,可以通向西斯廷教堂的地下密室。这个秘密只有教廷卫队的队长知道,危急时刻用来保护教皇逃生。但自建成以来从未启用过。 他急忙领着众人奔入更衣室,打开那扇机关,果然发现了一个黑漆漆的甬道。一行人打着手电筒,七折八拐,在官道里走了十分钟,打开了四道暗门,终于来到了西斯廷教堂地底那花岗岩砌造的密室。 亨利奔出密室,大步冲入西斯廷教堂。烛台灯光高照,室内通明。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刮得祭坛上的那本《圣经》啪啪作响,烛光明灭不定。 接着他头上一凉,就像被什么水珠滴中,就连那本翻飞的圣经上也多几点暗红色的污渍,恰好燃在了《启示录》的章节上。 “我又看见在天上有异象,大而且奇,就是七位天使掌管不了的七灾,因为神的大怒在七灾中发尽了。” 亨利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祭坛上的十字架,猛地大叫一声,就像被雷霆打中头顶,双膝发软,“嗵”地跪倒在地。 那三个红衣主教目瞪口呆地望着祭坛,也像被瞬间冻结,过了半晌,才梦呓似的从喉咙里挤出颤抖的低音:“圣母玛利亚!”伸手在胸前不断地画着十字。 祭坛的十字架上原本是受难的耶稣基督像,但此刻却变成了血淋淋的本笃十六世。年迈的教皇双手被钉在十字架上,圆睁双眼,嘴唇颤抖,满脸尽是恐怖惊骇的神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口上被豁了一个“卍”形的伤口,血肉翻绽,随着呼吸急剧起伏,跳跃着淡青色的火焰。 在他的上方《最后审判》的壁画上,鲜血淋漓地写着阿拉伯数字“730”和一行大字:“除了我,你们不可有别的神。我指我的永生起誓:谁得罪我,我就从我的册上涂抹谁的名!” ※※※ 法国,里昂,43个小时前。 大雪初晴。丽莎·苏格拉底驾驶着红色的雷诺车疾驰在罗那河畔,对岸那些依山而建的五颜六色的房子在观后镜里急速倒掠。绕过树林,金头公园的湖面倏然扑入视野。积雪斑驳的草地上,数十只梅花鹿听见引擎的轰鸣,远远地跑开。 她忍不住放慢车速,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泛起微笑。这晴朗的早晨是两个多月来最美的光景,空气里尽是草木与泥土的气息。然而最美的东西总是短暂的,稍纵即逝,如同这个世界。 这是2010年12月23日,上午7点45分。还剩下732个。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十分钟后,她驾车抵达国际刑警总部。阳光照在这座银灰色的立方体大厦上,折射出变幻莫测的光泽。从这个角度望去,大厦基座周围的浅水池仿佛与不远处的罗纳河连成了金灿灿的一片。 “早上好,小姐。”警卫点了点头,微笑着将电子通行证递还给她。她嫣然一笑,驾车缓缓驶入这片数米高的篱笆树墙与铁栅包围的禁地。 这里是欧洲戒备最为森严的区域之一,到处都是摄像头,每一道门都由最先进的电子锁控制,要想出入,除了储存有个人资料的电子通行证外,还需要相匹配的视网膜,指纹和声音三重验证。 “丽莎·苏格拉底,国际刑警反恐处特别探员。”她将拇指摁住自动门禁锁,轻快地说道。锁面上立即呈现出她的脸颊,栗色短发,白腻的瓜子脸,一双蕴含笑意的淡蓝色眼睛。玻璃门无声地滑开。门禁的语音设备里传来温柔的法语:“欢迎您的到来,祝您愉快。您有一个重要的会议,8点30分,在第七会议厅。” 国际刑警总部大厦的平面图上找不到第七会议厅。这件神秘的会议室位于地下三层,只有在特别的时候,经过特别多授权才能进入。丽莎·苏格拉底在这儿工作了四年,今天第一次置身在此。 会议室面积不到100平方米,陈列了64个座位,简洁肃穆,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但在这看似简陋的外观下,却隐藏着诸多前沿高科技的玄机。比如可以防止窃听录音,防止黑客侵入与信息泄露,防止电磁与电源传导泄密……甚至可以防御威力最强猛的导弹,保证所有人员与信息的安全,可以说是世界上最隐秘的“安全屋”之一。 她好奇地打量四周,与会的大多都是生面孔,神情凝肃,除了几个常驻国际刑警总部的欧美特警,熟识的就只有反恐组的主管露娜·阿葵芮雅思了。 露娜别着修长的双腿,姿态优雅,朝她呵了口烟圈,微笑,金白色的短发在灯光下闪光着悦目的光泽。 国际刑警总部所有的特警与工作人员中,最让丽莎敬佩的就是这位外柔内刚的女强人。中法混血的惊人美貌,冷静睿智的头脑,加上雷厉风行的干练手段,使得她短短五年之内就成为总部风头最劲的人物,据说包括美国CIA、英国军情六局在内的各国情报机构都在争相游说她担任本国的情报首脑。 她既然也来参加这次会议,就更加说明其重要性了。丽莎心里怦怦直跳,不知道这次会议和自己所负责的国际犯罪组织又有什么关系? 8点29分,灯光逐渐转暗,只有一束仍雪亮地着主席台,四周随之安静下来。一个穿着格子西装的年轻意大利人慢悠悠地走上主席台,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朝台下挥了挥手,就像镁光烟下等待欢呼的明星。 是他?丽莎一愣,惊愕与愠恼一齐涌了上来。这人名叫罗伯特,似乎是美国FBI的最高探员,半年前在华盛顿的“全球有组织犯罪交流会”上,曾再三地骚扰过自己,想起她自命不凡、嬉皮笑脸的姿态,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头。 “各位女士、先生,早上好。”罗伯特的视线扫过她脸上时,眼睛突然一亮,显然也认出她来了,又露出那副花花公子的表情,冲她眨了眨眼,“我是美国IMU的探员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感谢各位专程来参加这次紧急会议。这次会议中所提到的所有内容,都属于特级机密,这也是只请诸位参加的原因……” 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在场的30多人,又回到了她的身上,灼灼的目光带着促狭的笑意,盯得她双颊微微有些烧烫。丽莎狠狠瞪了他一眼,垂下眼睑不再理会。或许是因为她从小在修道院长大的缘故,对于异性的示好与亲密举止总觉得很不自在,就连与未婚夫相处,也都循规蹈矩,不越雷池一步。遇到这么个轻浮的人,实在有些难以消受。 “不知各位是否听说过IMU?”讨厌归讨厌,他的声音倒是挺有磁性,“2002年,美国政府收回对51区的直属管辖权后,成立了美国联邦调查局神性现象调查科,简称IMU,专门调查发生在北美的所有超自然现象。” “过去八年中,我们调查了数以千计的事件,发现这些事件并不是孤立的,彼此之间往往互为因果,甚至与世界各地的灾难也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冥冥中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暗中操作。比如1934年5月,美国中西部草原突然掀起的那场‘黑风暴’……” “那场黑风暴以每小时96—160公里的速度自西向东推进,形成一个东西长2400公里,南北宽1500公里,高3.2公里的巨大移动尘土带,穿越整个北美大陆,造成了西部土地长久沙化,三天三夜后才消失在太平洋的海面上。” “无独有偶,1960年3月和4月,前苏联新开发地区先后再次遭到黑风暴的侵袭,经营多年的农庄毁于一旦。仅仅3年后,该地区又一次发生风暴,这次风暴的影响范围更为广泛,受灾面积达2千万公顷。” 罗伯特打开投影仪,右后方的幕布上出现了一幅幅惨如地狱的黑白画面,狂风卷舞,沙尘漫天,隐隐约约能看见拔地飞起的房屋和牲畜。 “这些照片是当时的人们现场拍到的,其中六张摄于美国,四张摄于前苏联。你们能看到其中有什么相同点吗?”他等了几秒钟,见台下众人都一声不吭,便举起激光笔,在那几幅照片上指点比划,“这里,这里,这里……看出来了吗?” UFO?丽莎心里咯噔一跳,照片上都有一个椭圆形的黑影,轮廓虽然有些模糊,但看起来像极了飞碟。 其他人显然也看出来了,窃窃私语。坐在她身边的俄罗斯代表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举手说道:“你们美国人该不会仅凭着这些模糊不清的照片,就认为这几场黑风暴都是外星人干的吧?” 罗伯特耸了耸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再找几百张类似的图片。当然,你们可以坚持认为这些都是巧合。但你难道真的相信这几场摧枯拉朽、毁灭一切的黑风暴,只是由我们两国过度砍伐林木造成的?” “难道你真的相信1952年造成12000多人丧生的‘伦敦鬼雾’,是源于烯煤废气和天气因素共同造成的环境灾难?真的相信1908年摧毁西伯利亚2000平方公里、相当于广岛原子弹1000倍威力的通古斯大爆炸是因为一颗从天而降、却又从未被NASA发现的陨石?真的相信1986年8月21日夜里,夺去喀麦隆1740人和无数牲畜性命的,是来自尼奥斯火山湖底的毒气?” 他语速越来越快,咄咄逼人,接连举了一连串二十世纪以来的大灾难,每个无不神秘难解。按照他的说法,这些灾难都不是随机产生的,而是冥冥相关,由一种恐怖莫测的力量暗中操纵。 然而在众人听来,他这想法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说完开场白,我们现在来聊聊正题。”罗伯特转过身,切换了投影画面。幕布上是卫星垂直拍摄的高清晰照片,碧山螺髻,道路龟裂,数十辆汽车陷入巨大的裂壑里,火焰滚滚,到处都是惨叫狂奔的人群。 “这是五个月前发生在中国北京郊外的一场地震,地震的震波与范围并不大,造成的局部损害却极其惊人。4.5公里的路面全毁,伤亡200多人。今年地震频发,全球7级以上的大地震就有20多次,相比之下,北京的这次地震算不了什么。但有趣的是,这次‘地震’的震源不在地底,而在地表,就在这段路面……” 他将图片放大,用激光笔对准地面上迸开的一个深壑:“根据北京方面的排查,周围方圆三公里内,都不存在任何炸弹爆破或者其他的‘人工震源’。唯一解释这场‘地震’的,就是这个人的举动……” 他在卫星图片的左侧调出了一张地震现场拍摄的照片,激光笔的红光指向着右侧照片中一个半蹲在裂壑边的年轻人:“请注意他拳头的位置,他拳头下迸开的裂缝,就是卫星照片显示的地震震源……” 台下发出一片低哗,众人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惊讶与认真的神情。画面中那位印度裔青年看起来最多二十三四岁,半抬起头,鹰隼般的双眼,冷峻而又傲慢。丽莎心里一紧,觉得这双眼睛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有人举起手,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这场地震是由这个年轻人造成的?” “不止这一场。经过人面识别系统的反复对比,我们可以确认,这个人至少出现在过去5年内、全球21次的‘地震’现场,并且有十四次被监控拍照或路人拍摄到做了同样的动作……请问各位,这样的概率究竟有多大?”罗伯特又调出十几张印尼、秘鲁、海地、日本等发生地震时的照片,用激光笔一一圈出那人的身影。 十四张照片中,那印度青年半蹲在地,右拳捶击地面,其中几张可以清晰地看见地上随之迸开的巨大裂缝。众人又是一阵轰然,显然对于人力能造成这么恐怖的灾难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日本的国际刑警举手示意:“你好,我是日本的松下雄彦。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背景?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至今都没有恐怖组织宣称对这些地震负责?” “这就是我找几个参加本次会议的原因。”罗伯特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转而切换了一个在直升飞机上拍摄的视频,“以下是四个月前,我在北京亲手拍到的画面,每一帧都是真实的。” 镜头晃动,但仍可以清楚地俯瞰到下方壮丽的景象。云海芒芒,一道鱼脊似的巨大山脉纵贯南北,积雪皑皑。冰川和融雪的雪水沿着山脊两侧隆隆奔泻,汇集成“回”字形的天湖,溢过隘口,形成声势浩大的瀑布,穿过云雾,直冲入下方的大海。 山顶上,一座银白色雄伟的希腊式神殿巍然矗立。数以百万计的人正从四面八方朝神殿上冲去。那个印度青年赫然就在其中。他突然腾空翻身,一拳重重地击打在地,裂壑应声迸开,整个山顶连着神殿一齐剧烈震动。会议室发现一片惊呼。眼见为实,但即使亲眼目睹,仍难以相信一个人的力量竟能恐怖至斯! “这个印度人名叫‘释迦·提桓·因陀罗’,也就是印度教中的神祇帝释天,除此之外,我们对他一无所知。”罗伯特接着说道:“他第一次出现,就是在2001年11月12日,飞往多米尼加共和国的587次航班上。飞机起飞后坠毁在纽约皇后区,256人遇难,唯独他失踪了。我们在寻找他的下落时,意外发现竟然曾是‘911事件’中,美国航空公司11次航班的乘客……” 众人哄然,丽莎心里一沉,脱口而出:“那架飞机撞击世贸中心后,92名乘客全部遇难,怎么可能有人存活?你确定没有认错人?” 罗伯特微微一笑:“我们不相信肉眼,只相信高科技。每个人除了指纹不一样外,双眼瞳孔之间的距离、眉心到唇线的距离,全都是独一无二、无法改变的。如同我先前所说,根据人面识别系统的反复对比,此人不仅出现于这两次航班,还至少出现在21起‘地震’的现场。” “我们曾一度怀疑他与基地组织有某种关联,但经过大量线索的排查,可以确定他属于一个迄今为止没有被任何国家的情报机构发现的神秘组织。而神秘组织,至少和过去30年里72起全球重大灾难有关。” “2005年至今,IMU对此人进行了全方位的跟踪,发现2008年汶川地震时,他恰巧也在四川旅游。我们以此为契机,与中国政府达成了合作。七个月前,北京监测到几艘不明飞行物坠落在司马台,立即封锁了附近山区,有意思的是,这个印度人几乎也在同期抵达北京,出现在‘恰巧’发生地震的司马台山区,十天之后,他又神奇地出现在了这座雪山神殿……” 就在他说话间,视频里的画面又发生了一系列令人震惊的变化。那座雄伟的神殿连着巍峨的雪山一起朝下坍塌,轰鸣着撞入海里。巨浪喷簿,到处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大海,哪里是云天。 接着又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座雪山竟然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金光闪闪,仿佛一艘庞大得难以想象的飞船,从摄影机的前方直破苍穹! 被那狂风刮卷,直升飞机险些失去平衡,画面一片混乱。过了一会儿,才又恢复正常。 直升飞机、战斗机漫天盘旋,紧紧追随着那座巨大的“飞来峰”朝空中飞去。大片大片的岩层从雪山峭壁上剥落,陨石雨般劈头盖脑地飞泻而下。短短几秒钟,就有四五架飞机被撞中,火光喷涌,直坠海中。 罗伯特所在的直升飞机被迫转向朝外飞去,惊险万状地穿过石雨。但此时那座“飞来峰”已经冲上了万丈高空,在茫茫云雾里折射着水晶似的炫目光芒,越来越远,很快消失不见。 海面上出现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漩涡,翻涌着掀起滔天狂浪。直升飞机穿过蒙蒙水雾,朝海岸线飞去。 宏声如雷,震耳欲聋。远远地可以看见赤红的岩浆冲天喷簿,山崩地裂,无数陨石从天而落。那壮观而又恐怖的景象,让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 丽莎前面的德国人突然高高地举起手:“塞吉塔里亚斯先生,你说这些景象是四个月前你在北京亲手拍摄的画面。但据我所知,北京并不临海,也没有雪山,更没发生过视频里的可怕灾难,怎么可能是真实的?” 众人如梦初醒,都有了受愚弄的感觉,七嘴八舌,喧然如沸。露娜·阿葵芮雅思起身,微笑着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用带法国的英语说:“塞吉塔里亚斯先生说得没错,视频拍摄的景象就是北京,只不过不在地上,而是位于司马台长城地下几十公里的某地……” 她在国际刑警总部有着极高的威信,声音轻柔和蔼,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们在视频里看到的天空、山脉、平原、海洋……其实都不是真实的自然,而是人造景观,是一艘巨大的飞船里的人造景观。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艘能容纳万物的巨船,就是《圣经》里所说的‘诺亚方舟’……” 众人刚渐转安静,听到最后这句话,顿时又哗声四起。丽莎胸口就像被重锤猛撞,脸色瞬间惨白,无法呼吸。罗伯特拧开矿泉水瓶,不紧不慢地喝了几口,等到周围的惊哗声转小之后,才接过露娜的话头,继续往下说:“中国人认为这艘容纳万物的巨大飞船就是他们传说中的‘羽山’,又叫‘鲲鹏’,距今至少已经有4000年。生活在‘羽山’里的这些蛇人,就是传说中治理洪水无功,而被处死的‘鲧’的后代。” 投影的画面中果然出现了一大群骑着暴龙的蛇鳞怪人,与众多翼龙、猛犸、剑齿虎等史前动物一起惊吼狂奔。那情景就像在观看《侏罗纪公园》之类的好莱坞特效大片。 直升机越飞越高,镜头里的世界越来越远。连绵的山脉在下方坍塌,万兽狂奔,火山的轰鸣声、兽吼声、风噪声……相互交织,惊心动魄,犹如世界末日。 “你们看到的不是世界末日,而仅仅是这艘‘诺亚方舟’启动了自爆装置。”罗伯特将视频切换为一个电脑控制的巨型飞船模拟图,“所有的‘地震’、‘山崩’、‘熔岩喷簿’……全都是在这艘飞船内部发生的。飞船的舱壳由极为坚厚的合金构成,消减了绝大部分的爆破力,所以外部的地表只发生了2.8级的轻度地震。目前为止,北京方面封锁了一切消息,没有任何媒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各位不相信,可以询问中国反恐特别调查科的郭强郭科长。” 众人纷纷转头朝中国代表望去。那人四十多岁,方脸小眼,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就像激流中的岩石一样岿然不动。 韩国代表霍然起身,怒道:“国际刑警组织的宗旨是促进成员国紧密合作,所有汇集的资料都必须及时共享和交换,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作为国际刑警成员国与中国邻邦的大韩民国,直到现在才知道?” 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声,纷纷对蒙在鼓里表示不满,但更多的仍是震骇与惊愕,无法相信世上竟真有如此庞大的“诺亚方舟”,能容纳山川湖海、史前万兽,并且还沉埋在远东的地底。 “各位少安毋躁,”露娜再次示意众人安静,“首先国际刑警组织联手打击的是国际犯罪,在确认上述神秘事件与国际犯罪相关前,IMU与中国无需知会其他成员国;其次,这件事情关系重大,牵涉很广,在没有百分百确认之前,如果走漏风声,除了打草惊蛇之外还可能会引起全球范围的恐慌。这也是为什么185个成员国,今天只有36个参会的原因。我在这里诸位能够保守秘密。” 会议室内渐渐安静了下来,丽莎心里突突狂跳,正想多问些关于诺亚方舟的细节,松下雄彦又抢先发话了:“塞吉塔里亚斯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个‘帝释天’空间隶属于什么秘密组织?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为什么至今都没有人宣称对这些灾难负责?另外,如果你说那艘巨船真的是‘诺亚方舟’,为什么会沉埋在北京郊外的喜出望外?‘帝释天’和他所代表的组织进入方舟的目的又是什么?” 罗伯特这次回答倒是极为干脆:“根据IMU八年来的调查,至少存在着两个神秘的恐怖组织,需要对全球118起重大灾难负责。其中一个叫做‘太岁’,核心成员之一就是帝释天。他居无定所,独来独往,除了雇佣军外,只与两个人有过三次以上的联系。其中一个是威尼斯的神父,两年前已经死了,还有一个是这个年轻的男孩……”他手指拨了拨IPAD,投影画面出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俊俏少年,短发浓密缭乱,桃形的小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视着镜头,仿佛没发现有人在偷拍自己。 “我们同样不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世,暂时将他称作‘X’。在现有的所有资料库里,都找不到这个孩子的面孔和指纹,唯一能确认的,是帝释天一直尾随其后。事实上,我们也是在追踪他们的过程中,意外地找到了第二个神秘组织。” “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第二个神秘组织的徽章,”罗伯特调出一张双蛇交缠的图案,“在西方,蛇是魔鬼撒旦的标志,但是在东方,特别是中国,蛇却是神圣的图腾。中国神话里许多重要的神祇几乎都是人面蛇身,比如创世大神盘古与伏羲、女娲。伏羲、女娲代表意义一样,他们彼此相缠的图案,就是阴阳太极图的具象表现。所以这个组织的名字就叫做‘盘古’。” 幻灯片出现了三张照片,他指着中间的一个清瘦老人说:“此人是亚洲‘华夏南洋控股集团’的董事长,华宗胥,几年前失踪,四个月前宣布死亡。我们怀疑他是‘盘古’集团的资助人之一,但目前尚无确切证据。只能根据一些线报,对‘华夏南洋’进行商业犯罪调查。” “这个人叫高歌,”他激光笔红光一转,指着左侧的年轻男子,“马来西亚‘高氏地产’的董事长,华裔,也是‘华夏南洋’的股东之一。父母双亡,23岁,曾就读于哈佛大学法学系,后辍学,热衷于考古与自然探险,五年来资助过的全球考古与科学考察项目不下两百个。我们初步怀疑他是‘盘古’的核心成员,正在与中国政府、马来西亚政府一起联合调查。” “右边的这位小姐叫苏晴,MOON GOODESS集团的女继承人,22岁,香港人,和高歌过从甚密,应该是恋人关系。同属‘华夏南洋’的股东,同样父母双亡,目前在上海、香港经营画廊与艺术品收藏。四个月前,她与高歌先后抵达北京,并一起出现在‘诺亚方舟’里的原始世界。”投映的画面又切回到印度人帝释天震塌雪山神殿的那一幕。罗伯特放大图片后,奔往神殿的人群中,果然出现了这对年轻男女的身影。 丽莎的心里又是一阵急跳。这两人不管以何种标准来衡量,都绝对是俊男美女,除了外貌,还带着说不出来的奇特魅力,就像混于砂砾的钻石,熠熠夺目。尤其是叫高歌的男人,眼神凌厉,阴而冷傲中透着莫名的悲伤,仿佛孤独而脆弱的孩子,激起她潜埋的母性。 “将两个神秘组织联系在一起的,就是这个率先冲入神殿的年轻人。”罗伯特将截图局部放大,那人身形挺拔,尖下巴,大眼睛,看上去十八九岁,英姿勃发,但肩膀、胸口却布满了青绿色的蛇鳞,极为诡异。 “我们找遍所有的数据库,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资料。他第一次出现,是今年八月,在北京的一家画廊里,登记的名字是‘贾若无’,那时他身上还没长出蛇鳞,面孔也有些许不同。几天后,他和那位代号为‘X’的孩子一起出现在司马台附近的地震现场,并英勇的从裂开悬崖下救出了一个婴儿。” 投映的画面切换回一连串北京地震的现场照片,沟壑遍布,汽车或接连相撞,都陷入坍塌的断层,人群哭叫奔逃,惨不忍睹。那位神秘的年轻人腰上绑着登山绳,悬在崖下,左手紧紧抱着婴儿,右拳朝上猛挥竟将一辆从崖顶冲下的大卡车捶得冲天飞起。 会议室内又是一阵惊呼。罗伯特说:“这辆卡车最少有5吨,就算是拳王阿里,也不能赤手空拳将它打飞。更让我意外的是,经过人面识别系统的反复比对,这位‘超人’的瞳距,以及眉心到人中的距离,和我在西藏处理的一件空难的生还者,完全一致。” 他又调出四张人像照片,并排放在一起:“左起第一个人,名叫丁洛河,19岁,北京人,画家,去年八月在云南梅里雪山写生时,死于雪崩。左起第二个人身份不明,乘坐上海飞往北京的航班,飞机坠毁于西藏,是四个生还者之一,他自称是一年前亡故的丁洛河,后从山顶医院逃走,下落不明。左起第三个就是这位一拳打飞卡车的‘贾若无’,身份证上显示是福建人,但经查验,当地并无此人。最后一个就是长满蛇鳞、率先冲入山顶神殿的神秘青年……各位仔细看看,觉得他们长得像不像?” 丽莎忍不住问道:“你是说,这四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第一张照片里的年轻男子,绑着马尾琴,抱着画夹,满脸灿烂的笑容,第二个黑发缭乱,脸色苍白,穿着医院里的睡衣,满脸惊怒恐惧。和第三张、第四张的照片相比,虽有些神似,但彼此脸型不同,五官身材也有很大差别。别说易容,就算整容,骨骼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罗伯特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根据‘人面识别系统’和我们所获取的部分DNA,分析结果,这四个人应该是同一个人。最最奇怪的是当我们上溯全球20世纪以来的灾难与事件,发现与此极为相似的‘面孔’至少出现在120多起事件中,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唐山大地震、秘鲁大雪崩……” 他一边列举,一边调出了与之相应的系列照片。 会议室里哗声再起,众人交头接耳,惊疑不已,这些照片拍摄于各个历史时期,有的是出于战地记者之手,有的出自于灾难中的生还者,还有来自于观测的监控镜头。画面里均用红笔勾圈出某个人的面孔,并注明了“人面识别系统”分析出的相似程度。乍看之下,这些脸容之间并无多少相似度,但他们瞳距等关键数据,却完全一致。 罗伯特说:“照片中的这些人,全都找不到任何记录。但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就是这位自称‘丁洛河’的神秘人物。我们认为,他很可能就是‘盘古’组织的领袖,并策划、参与了20世纪以来全世界发生的120多起巨大灾难。” 四周哗声如沸,俄罗斯代表罗蒙索诺夫高声叫道:“你的意思是这人长生不老,活了一百多年还这么年轻?见鬼,你不会认为他是魔鬼撒旦,所以才要摧毁诺亚方舟吧?” “当然不,”罗伯特笑了笑,“我们认为‘盘古’和‘太岁’只是拥有超能力和庞大资金的恐怖组织,彼此是死对头,争抢全球的隐形控制权,他们寻找诺亚方舟,是为了夺取拥有超凡魔力的水晶头骨。据说这颗头骨是中国古代神人‘鲧’的头骨,也有人认为,它来自耶稣的三个门徒之一。” 他目光炯炯地环视着台下,一字一顿说:“但无论这颗头骨是什么,‘盘古’和‘太岁’显然认为它和玛雅传说中的2012世界末日有关,他们得到它,就是为了摧毁一切敌对的力量。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各位,如果不尽早将他们降伏,世界末日或许真的就会在接踵而来的灾难中降临。”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丽莎脸颊滚烫。或许是被罗伯特森冷的话语所慑,是被幕布上惨烈的灾难景象感染,每个人都毛骨悚然,如坐针毡。 “谢谢,我想塞吉塔里亚斯先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露娜接过罗伯特的激光笔,嫣然一笑,将画面切换回“丁洛河”、帝释天、高歌、苏晴、代号X的男孩头像照片。“邀请各位参加本次会议,就是为了全球联手,剿灭‘盘古’、‘太岁’这两个最大的恐怖组织。除了冻结他们在各国的资产,追查疑似机构之外,还要忙让这五人伏法。”顿了顿,柔声说,“根据最新的线报,红色通缉令中的这五人已经抵达伦敦,将参加明天夜里苏富比拍卖行举办的‘梵高的最后一年’拍卖会。从现在开始,我们还有38个小时拯救世界。” ※※※ 丽莎驾车离开国际刑警总部时,已经是中午一点。原本碧蓝的天空又已乌云密布,黑压压地如潮涌动。 她浑身僵冷,思绪如乱麻,紧握方向盘的双手不住地发抖,脸上却依旧滚烫如火。前方飘起了雪花,一片片悠扬翻卷,越来越多,漫天飞舞,不到十分钟,罗纳河两岸又变得白茫茫一片。 后方传来引擎雷鸣般的咆哮声,越来越近,一辆明黄色的保时捷911狂飙似的从她左侧呼啸而过。车子超过她一百多米后,又突然放慢速度。收起顶篷。驾驶者转过身,挥舞着左手朝她灿然一笑,做了个“打电话给我”的手势。又是那阴魂不散的罗伯特。 “疯子!”她双颊如烧,愠怒地低骂了一句,猛地调转车头,冲入草地,等到保时捷消失在风雪中后,才熄灭引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汽车广播里说,这是欧洲千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今夜将有一场暴风雪。她打了个寒噤,咬着唇犹豫了两秒钟,终于颤抖着指尖,摁下了手机储存已久的那个号码。“It's time.”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002章 星星的轨迹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 而是纵然轨迹交汇 却在暖意无处寻觅 ——泰戈尔 不到六点,伦敦已陷入沉沉的夜色里。风越来越大,雪花纷乱地飞舞,扑落在窗玻璃上,融化成冰水,蜿蜒滑落,窗外的点点灯光随之变得浮动迷蒙起来。 丽莎·苏格拉底举着望远镜,凭窗凝望。庞德街两旁的人行道堆积着厚厚的白雪,行人寥寥,橱窗里的圣诞树与霓虹灯倒映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偶尔驶过几辆汽车,卷起蒙蒙雪沫,然后又重归于寂。 斜对面就是苏富比伦敦拍卖行。二楼灯火辉煌,正在举办“梵高·最后一年”拍卖前预展。 这场拍卖会预热了四个月,炒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就算对艺术毫无兴趣的贩夫走卒也被吊足了胃口。最终获得竞拍资格的仅六十八人,这六十八人除了各缴纳一百万美元的保证金之外,还经过了重重严格审核确保没有混入缺乏诚信的捣乱分子。 预展以鸡尾酒会的形式进行。从二楼的窗口望去,穿着礼服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徜徉在七幅梵高的油画前,有的彬彬有礼相互致意,有的听着专家指点介绍,附耳密密私语。 丽莎缓缓地移动望远镜,视角转到了屋顶,转到了停在路边的汽车,又转到了街角的电话亭与咖啡店,然后接着朝庞德街的北端扫去。 国际刑警行动极为神速,从中午会议结束到现在不过短短六个小时,便与英国军情六处达成紧密合作,安排了一百多名特警与神枪手,乔装成游客与行人,隐蔽在街区各处。只要一声令下,就算是一只老鼠从阴沟里蹿出来,也会被瞬间打成筛子。 “苏格拉底小姐,”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探过头,贴着她的耳根呵了一口热气,低声说,“以你对国际犯罪组织的经验,你猜‘盘古’与‘太岁’将如何抢夺梵高的这幅遗作?是暗地里乔装成买家竞拍,还是明刀明枪地强取毫夺?” 丽莎脸颊一阵烧烫,鸡皮全都泛了起来。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在里昂一路尾随自己不说,上了飞机,还故意找借口跟自己旁边的特警调了个座位,不管她如何冷若冰霜,始终涎皮笑脸地搭讪。好不容易脱身到了这儿,他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如果不是任务在身,他又偏偏是这次行动的主负责人,真想抽他一个大耳刮子,然后转身走人。 “你的经验这么丰富,我又怎敢班门弄斧?”她强抑住气恼,转身坐回到电脑前,闪闪反诘,“你还没告诉我,‘太岁’和‘盘古’为什么要抢夺这幅油画,你又是从哪儿得到的确切消息?” “有人说,这幅画隐藏着人类历史的终极奥秘,谁得到它,谁就能阻止2012年世界末日,”罗伯特拖过一张椅子,坐到她身边,笑嘻嘻地眨眼,“至于是谁说的,我可不能告诉你,除非我们有了更亲密的关系。” 房间里的另外四个特工觉察到两人间的微妙情况,互相使了个眼色,暗觉好笑。一个是出了名的“圣女丽莎”,虔诚贞洁的天主教徒;一个是拈花惹草的风流浪子,就算对只母蚊子也会唱首爱的赞诗,这两人搅到一起,简直就像是莎士比亚的爱情喜剧。 丽莎瞥见他们暧昧的笑容,更增羞恼,皱眉问:“吉米,人面识别的比对结果出来了吗?” “完成了90%,还有七个正在扫描。”坐在她对面的胖子咳嗽了一声,将数据库的成像结果同步传送到丽莎电脑上。屏幕上出现了68张竞拍宾客的面孔,其中61张人脸的右侧均已显示一张全球与之最为相似的护照照片,注明彼此的相似度与身份等详细资料,另外七张人脸仍在旋转比对中。 从系统的分析结果来看,这68名贵宾大多都是各大拍卖行的熟客了,三分之一是阿拉伯与俄罗斯的石油富豪,三分之一是伦敦与华尔街的金融巨鳄,剩下的三分之一是互联网时代的IT新贵。只有这身份尚未明确的七人是从未参加过竞拍的陌生人。 这时,其中一张宾客的头像突然停止旋转,右侧出现了三张与之对应的照片。丽莎心里一沉,呼吸瞬间顿止。右侧的第一张照片来自这位竞拍贵宾护照,根据国际刑警的资料,此人姓名Bambang Handono,出生于东南亚某岛国,25岁,据说是该岛国某亲王的私生子,二分之一华人血统,极为神秘而富有。 右侧的第二张照片与此有93.2%的相似度,中文名华耀东,是南洋华夏集团华宗胥的远房侄孙,资料显示,四个多月前他获得华宗胥的遗产后,入驻香港,又神秘失踪。右侧的第三张照片则是一个北京的年轻画家,与Bambang Handono的面孔相似度达86.1%,一年半前死于梅里雪崩,姓名丁洛河…… 看到这个名字,所有人的脸色全都变了,罗伯特猛地抓起麦克风,对着潜伏在街区里的一百多名特警与狙击手一遍遍地重复:“天使请注意,天使请注意,古蛇已达伊甸园。” ※※※ “晚上好,Bambang Handono亲王。”保安将磁卡插入检验机,看了看眼前这位留着八字胡、俊秀挺拔的年轻男子,又比对了一下液晶屏上出现的照片与资料,核对无误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将他和他的女伴请入了大厅。 宽敞的大厅灯火辉煌,中间是条长桌,摆放着五彩缤纷的各种点心与水果,侍者穿梭在人群之间。 “爱妃,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么古怪的名字?班邦·侯赛因?谁会相信这是个亲王的姓名?听起来就像是侯赛因挨了一个枪子儿。”丁洛河嘴唇翕动,脸上保持着优雅而矜持的笑容,向他臂弯里的女伴抱怨。 “‘班邦’是‘英俊’的意思,‘侯赛因’代表了你高贵的血统。放心吧,明天午夜前,这场拍卖会就结束了,没有人能查出你是苏拉曼丹国王子虚乌有的私生子。”苏晴低头微笑,就像攀着青藤的花朵,紧紧拥着他的手臂。她头上围着纱巾,身着阿拉伯黑色罩袍,婀娜多姿,只露出一双戴着蓝色彩瞳的水汪汪的眼睛,顾盼流波。丁洛河则乔装成东南亚的年轻王族,皮肤微黑,脸容俊秀,贴身的西装衬得身形更显完美。 “爱妃,我偷偷查过字典了,‘班邦’是‘拐带少女私奔’的意思,你和拐带少女私奔的亲王在一起,就不怕高歌有意见吗?”丁洛河一边用压在舌底的传音器和她继续开玩笑,一边从侍者托盘上取过两杯不含酒精的饮料,朝着迎面而来的美国夫妇微笑致意。 他笑起来时,八字胡沿着嘴角向上撇,带着种近乎轻佻的诙谐魅力,那位美国夫人显然被他的笑容和异域风情所吸引,脸颊泛起淡淡的晕红,走出去几米远,还忍不住回眸望了他一眼。 “不要乱放电,班邦·侯赛因亲王,”苏晴接过高脚杯,嫣然一笑,“高歌的度量比沙漠还要宽广。但这位夫人的先生可就不一样了,他是英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掌管着千亿美金的黄金,在政商界呼风唤雨。他和太太相差30岁,疑心重,又爱吃醋,小心你一个眼神引起美国和伊斯兰世界新的战争。”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们已经变得十分亲密,丁洛河一边和苏晴开着玩笑,会展绷紧的心弦,一边彬彬有礼的挽着她加入参展的人群。“盘古”筹谋许久准备这次行动,就连两人的礼仪举止也是专门聘请了东南亚的王室顾问予以指导,有板有眼,从容大方。 展厅中的男子大多头发稀疏,大腹便便,极少有像他这么英姿勃勃,身份神秘的年轻显贵,再加上臂弯里风姿绰约的蒙面美女,甫一登场,立即引起了众多女宾的关注。一时间秋波频送,春风暗渡,让他不免有点儿虚荣得意,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平复了不少。 “经全球二十八位专家鉴定,本次拍卖的九幅油画全都是梵高在生命最后一年创作的真迹。其中一幅的名称就叫做‘最后一年·夏夜’。我想诸位对此早就耳熟能详了。这幅画从未公开,直到四个月前,才由一位神秘收藏家托苏富比进行拍卖。除了那位收藏家与专家团,各位也将是全世界最先目睹这幅伟大作品的幸运儿……” 负责预展介绍的专家是一个名叫汤姆·彼得森的英国老头儿,又高又瘦,稀疏的黄色头发整齐地掠过头顶,打着领结,戴着老式的圆形眼镜,说话彬彬有礼而又略带夸张。他步伐很慢,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声情并茂地比划解说。众宾客只好跟着驻足等待。 丁洛河漫不经心地浅啜饮料,听着介绍,用眼角的余光扫望周围。参加这次竞拍前,“盘古”已经取得了整个街区每幢建筑物详细结构图,对于这里的一砖一瓦更是早已烂熟于心。此刻站在展厅里,环首四顾,大楼的3D立体结构图仿佛随之在眼前铺展盘旋。 九幅油画一家排开,嵌在东面的墙上。根据“盘古”的情报,该墙体由某种合金构成,坚不可摧。此外,油画外罩着厚达70厘米的防弹玻璃,要想粉碎这种玻璃,至少需要美国的AT—12T轻型反坦克火箭筒。但除了疯子,谁也不会这么干。就算你不担心油画被炸成灰烬,也要考虑自己是否会被崩塌的楼房压成肉酱。 此外,至少有十四个高清摄像头正对准厅里的每一名宾客,只要任何人稍有异动,这栋楼所有的窗户、门道都会被合金钢栅瞬间封死,插翅难飞。即使有人能从钢栅缝隙里钻出去,也不可能在三分钟内逃出全伦敦警察山呼海啸的堵截。 但他们此行并不是来明抢明夺的。 梵高的《最后一年》一共四幅画,三幅在“盘古”的手中。“太岁”既然敢将唯一拥有的这幅公开拍卖,说明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拍卖的这幅《夏夜》根本不是真迹;其二,拍卖的虽然是真迹,但“太岁”已洞悉了这幅画的奥秘,为了夺取丁洛河头颅里的水晶头骨与另外三幅梵高绝笔,不惜以此为诱饵,引他现身。对“盘古”来说,这幅画是解开梵高密码、找到“上帝神兵”的最后一块拼图,不管是真是假,他们都必须亲眼见证。而最有资格分辨真假的,自然是画出于此一模一样作品的资深模仿者——丁洛河。 汤姆·彼得森拍了拍手掌,展厅内的灯光徐徐转暗,只剩下柔和的射灯照在那一排油画上。油画外的防弹玻璃均被红线绸布罩住看不见庐山真面目,就像洞房花烛下的新娘,等待着盖头的揭开。 “你们看到的这幅画叫做《月夜的麦田》,完成于1889年6月,和梵高那幅著名的‘群鸦飞舞的麦田’同属一个系列。”彼得森揭下第一幅红绸时,所有人的呼吸全都瞬间凝滞了。旋转的星星,发光的月亮,悬挂在急剧起伏的金黄色麦田上,诡异、恐怖,而又神秘,仿佛在暗示着一场可怕的灾难。 丁洛河心里也跟着突突直跳起来。这幅画笔触狂野,色彩浓烈厚重,看起来颇似真品,但再一细看,又似乎有些过于刻意。梵高的作品一向备受追捧,只要出现于市场,必到天价,这张画的起拍价格稍显“保守”,仅为5200万美金。通常第一幅拍品的价格都较低,贵的都在后头。众人都被这张画吊起了胃口,专心致志地围绕在面前,交头接耳。彼得森继续一幅幅地揭幕介绍,他每揭开一块红绸,周围就发出一片哄然惊讶。 “各位,我要向你们隆重推介接下来的这幅作品。”走到第六幅油画前时,彼得森停住脚步,露出凝重得近乎夸张的神情,“除了本次拍卖的‘夏夜’,这幅以‘秋夜’命名的作品将是十年来最轰动世界、最独特的梵高作品。它所画的,不是向日葵,不是麦田,也不是星空,而是一个极为罕见的、梵高从未涉及的题材。” 丁洛河与苏晴对望一眼,彼此微笑。这第六件拍品正是一年多前他所画的《四季·光年》系列中的《秋夜》。也正因为这幅酷似梵高的、以菊花为题材的独特油画,才使得他与苏晴联系到了一起,并发生了后来一系列匪夷所思、惊心动魄的事情。 “盘古”以牙还牙,将这幅画交由苏富比拍卖,作为反制“太岁”的秘密武器。除了丁洛河等人,最权威的梵高专家也辨别不出这是幅赝品,“太岁”自然也不能。这幅画上加抹了一层特殊的隐形跟踪涂料,“太岁”对《最后一年》系列志在必得,只要此画落入他们手里,“盘古”就能顺藤摸瓜,追踪其下落。 “女士们,先生们……”彼得森双手捏住红绸的下角,戏剧化地朝外猛然掀开。 丁洛河身子一晃,就像被重锤击中心口,刹那间连气也喘不过来了,泪水险些夺眶涌出。画布上,关山万里,长城蜿蜒如带,夜空中缀满了急速旋转的绚丽星轮。一个清秀甜美如少女的男孩正斜倚在烽火台的墙垛上,发丝飞舞,回眸粲然而笑。 “每个人都是一颗迷失在银河里的星辰,如果你看到流星划过,那就说明它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玄小童,你在哪里?别来无恙? 电脑屏幕上的头像飞速旋转,两分钟内,又有三个竞拍贵宾的来历得以确定。除了俄罗斯石油新富伊万诺维奇、美国社交网络新贵迈克尔·丹尼,第三位锁定身分的就是那位“班邦·侯赛因亲王”的女伴。 这位名为苏珊的王妃身着传统的阿拉伯罩袍与围巾,看不清脸容,但从眉骨与两眼瞳距的比对结果来看,她与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中的“苏晴”有高达96.5%的相似度。监控室里所有的人都已经站起来了,紧张地等待着剩余的比对结果。罗伯特也一改玩世不恭的姿态,蹙着眉头,一遍遍地扫望着墙上的六十四面监视屏,与潜藏各处的特警呼叫联络,加紧调度。 这六十四面监视屏除了连接苏富比大楼里的各个摄像头外,还囊括了街区所有的交通要道与隐秘死角。丽莎咬着指甲,凝视着屏幕上那群徐徐走动的贵宾,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 “嘀、嘀、嘀……”电脑屏幕上的贵宾头像全部停止了转动,没有他们想要寻找的疑犯。众人大感失望。罗伯特心里一动,暗骂自己太傻,拍着桌子叫道:“快!调出‘太岁’、‘盘古’的疑犯,比对这栋楼里的所有工作人员!”这次很快就有了结果。13秒后,一张苏富比大楼内的女侍者头像率先停止了转动。 丽莎心里猛地一沉,周围发生一阵惊讶的低哗。那侍者托着盘子站在人群外,黑白相间的裙装裹住娇小玲珑的身材,暗红色的蓬松短发遮住了大半的脸,涂着蓝色眼影,睫毛又弯又长,正仰着头,惊愕地盯着展厅里那幅刚刚揭开红幕的油画。 根据“人面识别系统”显示的比对结果,这个女侍者与红色通缉令中代号X的男孩竟有89.6%的相似度! 这幅画为什么会在这里?丁洛河脸膺如堵,脑子里一片缭乱。画布上,玄小童笑靥如花,正温柔甜蜜地凝视着自己,一如那夜烽火台上的情景。那些笑声,那些低语,仿佛又如潮水四面涌来,回旋耳际,让他无法呼吸。玄小童被飞碟掳走后,生死不明,他常常会想起他。起初还只是隔三岔五地记挂,有如尖针刺扎,后来却变得越来越频繁。 吃饭时,想起他笑吟吟地说要顿顿给自己烧好吃的牛肉;喝水时,想起他扮着鬼脸将溪水泼到自己身上;睡觉时,想起他冰凉的泪珠与哭肿的眼睛;洗澡时,想起自己脱去衣裤跃入水中时他羞红的脸……即使走在路上,想起他的一举一动,想起他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话题,这里想来,也每每牵肠挂肚,如剜似绞。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思念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哪怕当初与女友分手,哪怕暗恋着苏晴,哪怕想念着如隔阴阳的父母……也从来不曾有过如此深入骨髓的甜蜜、酸楚与疼痛。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玄小童空间是谁,是人是鬼?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究竟是真实的,还是时空扭曲所造成的幻觉?但他就像是着了魔,沉沦于一场分不清虚实的幻梦里,无法醒来。 他浑浑噩噩,涂涂沫沫,画了许多关于玄小童的画,速写、素描、水彩、油画……却常常画不出他嘴角眉梢似笑非笑的神情,画不出他凝视自己时温柔如醉的眼睛。 除了眼前的这幅画。 那天夜里,他又梦见玄小童站在星座的长城上,对着自己嫣然回眸。醒来后,彼情彼景如烙心底。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夜以继日,在画布上挥洒了足足两个星期。 不知为什么,画完这幅画后,他驻足长立,突然浑身发抖,火烧火燎,感到了一种尖锐如割的悲喜与无地自容的恐惧。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昼思夜想,如疯如魔了。所在的答案都藏在玄小童那双让他不敢逼视的眼睛里。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隐隐约约知道这个答案了,只是从不敢多想,偶一涉及,也用其他借口加以掩饰,自欺欺人。但每次面对这幅画,他就像赤身站在正午的沙漠下,无所遁形。于是他用白布蒙起这张画,藏在角落里,再也没有打开,直到现在。 此刻,重新面对着那双炙热如火、深邃如海的眼睛,他就像被席卷一切的沙尘暴摧毁,被摧毁一切的海啸卷溺,那些潜埋在心底的情感全部都如岩浆喷涌,再也不能自已。 然而这幅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分明记得亲自与苏晴捆绑包装,将《秋夜》运送到了伦敦苏富比。空间是谁从他屋里盗走此画,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桃换李?想到这儿,他突然清醒了过来,浑身汗毛竖起。 丁洛河定了定神,转头看苏晴,苏晴也正错愕地凝视着自己,显然对此毫不知情。心里一动,难道是那位神秘人?除了他,再没有人进出过自己的顶层公寓。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破坏“盘古”的行动,还是别有深意? 周围的贵宾指指点点,都被这幅奇特的画吸引住了,满腹好奇。从这幅画的笔触、色彩与风格来看,应该是梵高的作品。但梵高为何要描绘从未到过的、古老而神秘的长城?又为何要画一个甜美如少女的东方男孩? “当!”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宾客们纷纷转过头,只见一个红发的女侍者手忙脚乱地收拾撞落在地的杯盘,站起身朝众人道了一声歉,低着头匆匆离开。 对于这意外的小插曲,众人全都莞尔一笑,不以为意,只有丁洛河心里怦地一跳,觉得那女侍者的背影似曾相识,尤其那走向回眸的神情,就像……就像……心里猛地一紧,血液直冲头顶。 玄小童!这女侍者的背影与回眸的神情简直就和玄小童一模一样! 念头刚起,又觉得这想法未免太过荒谬。玄小童明明是个男孩,是华宗胥的外孙,怎么可能变成一个女孩? 再说他被“太岁”的飞碟掳走,又怎么会扮成侍者出现在苏富比的拍卖现场?更重要的是,玄小童九年前就已死于空难,他与自己的相逢,很可能只是“黑洞之匣”——即所谓“上帝神兵”中的“镇魂棺”——造成的时空重叠扭曲,随着“黑洞之匣”消失于“时间之沙”,这一切都不可能再度发生了。 明知如此,他的视线仍磁石附铁似的被那女侍者的背影紧紧吸引。看着她低头穿过人群,绕过长桌,朝大厅外走去,心跳越来越快,就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她即将转入长廊时,突然停下脚步,仿佛犹豫了半秒,转过头望了他一眼,泪水盈眶,嫣然一笑。 就在这一瞬间,他天旋地转,无法呼吸。那双眼睛,那双炽热如火、温柔如水的眼睛,那双交织着无限悲喜、让他梦萦魂牵的眼睛啊!就像雷电瞬间劈穿他的身体,将他烧成炭縻。然后她消失了,只留下空荡的大厅、空茫的人群,还有彼得森那空洞的声音。 丁洛河就像从梦中懅然惊醒,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抓住苏晴的肩膀,颤声说:“苏姐,对不起,我必须马上离开!”不等她回过神,就已旋风似的冲出大厅,甩开保安的手臂,朝那女侍者狂奔追去。 众人一片哗然,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苏晴很快从惊愕中平定下来,凝视着墙上最后寻出睛尚未揭开幕布的油画,用一种周围人压根听不见的细小声音,斩钉截铁地说:“各就各位,开始行动。” ※※※ “嫌犯跑了!”罗伯特抓起麦克风,仓促指挥,“A组、D组,守住大门和北边的窗口;E组、H组,瞄准四周街道,只许打脚,不许打头部和心脏,我要抓活的。重复一遍,我要抓活的!” 六十四块监视画面突然变成一片雪花,听筒里各小组的应答声也随之中断,沙沙作响。 “怎么回事?”罗伯特大吼,话音刚落,窗外闪过一道耀眼的红光,狂飙似的穿入对面的苏富比大楼里,“轰”的一声巨响,天摇地动,就连监控室所在的大楼也仿佛被掀起来了。 众人惊呼四起,纷纷抱头匍匐在地。没等抬头,又是两道红光从不同的方向穿入苏富比大楼。猛烈的爆炸声震得隔膜欲裂,窗外白亮如昼。 导弹!丽莎惊怒交迸地看着对面那熊熊燃烧的大楼,简直不敢相信这帮人如此丧心病狂,为了夺取一幅油画,竟然不顾无辜的平民百姓,在平安夜前夕的伦敦市中心,运用了威力如此强猛的战争武器。 这三枚导弹从不同的方向穿入苏富比的大楼,并精确地嵌挂油画的那堵合金墙体,目的非常明显,就是为了摧毁一切阻挡,破坏性地夺取油画。 趴她身边的系统分析员抬起头,朝着窗外的壮观景象吹了一声口哨,叫道:“这帮狗屎白费心机啦!苏定比大楼一旦受到攻击,就会立即开启保护程序,墙上的所有油画都将经由秘道,自动滑入喜出地底的保险柜,第一时间内由警方的防弹车从地下秘密通道运走。” “地下秘密通道?”丽莎心里一震,脱口问:“是哪个警员在驾驶这辆防弹车?能进行面孔识别比对么?” 系统分析员支起身,飞速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个键,屏幕上立即出现了一个警员旋转的头像。两秒钟后,头像便停止了旋转,在其右侧,出现了一张红色通缉令中出现过的面孔。匹配度98.7%。 高歌! 丽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所有人瞠目结舌,足足过了几秒,罗伯特才醒过神,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通知所有弟兄与军情六处,英格兰场,封锁地下通道与市区所有道路,抓住这几个嫌犯……” “砰”的一声闷响,电灯、液晶屏幕、监视仪突然齐齐断电,监控室陷入一片黑暗。 ※※※ “轰!”火光爆舞,热浪排山倒海地掀了过来。 丁洛河下意识地在地上翻了几个滚,踉踉跄跄地起身继续狂奔。他明白因为自己的缘故,行动已提前开始了。这场行动“盘古”筹划了几个月,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但现在他热血冲顶,实在无暇顾及其他,在他的眼里,只剩下了前方火光里忽隐忽现的那个身影。 “玄小童!”他大叫着左冲右突,躲过迎面喷涌的火焰、上方砸落的石梁,脚底就像踩了两个风火轮,越奔越快。两个保安挥舞着警棍,斜地里一左一右冲了出来,他探手抓住右边那人的手腕,旋身飞转,将他远远地抛了出去,顺势一脚横扫,重重地踹在第二个人的胸口,然后飞身从他头顶跃过,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心火如焚,爆炸的热浪和狂风刮在他的脸上、身上,仿佛渗入毛孔,穿入经脉,化成了道道电流。这几个月来,神秘人传授训导的一切+,都在这条烈火熊熊的通道上得到了展现。 那道模糊的人影越来越近了,隐约看见她跳出窗台。丁洛河不顾一切地加速冲了出去,跟着她攀上外墙,跃上屋顶。 雪越下越大了,身后响起了连番的爆炸声。火光冲天,烧红了半个夜空。雪花纷乱地上下飞舞,被红光掩映,就像是漫天落英。 “突突突突突突……”上空传来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一架直升飞机越过右侧的街区,出现在他的头顶。 那道雪白的光柱就像舞台上的镁光灯,一路跟随,飞机上有人拿喇叭大声呼喝,警告他立即趴下投降。 丁洛河听若不闻,双脚凌空妙踏,越过了两幢屋子间的街巷,继续狂奔。密集地射击在前方屋顶,雪沫喷舞。左右两边的屋顶上也出现了几个身影,遥遥紧随,朝他的双腿频频射击。 “呯!”他右腿终于挨了一枪,脚下一软,半跪在地,接着右胸、左肩又是燃烧似的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舞,翻身从屋顶上滚了下去。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大叫:“混蛋!谁让你们打他胸口了?上面要活的……” 然后重重地砸落在雪地里,漆黑一片,人事不省。 ※※※ “天使一号,天使一号,抓到嫌犯了没有?”罗伯特一边领着众人冲出大门,奔向火光熊熊的苏富比大楼,一边心焦如焚地冲着对讲机大吼。直升飞机嗡嗡盘旋,道道白光在头顶飞舞。对讲机里传来沮丧的回答:“报告长官,X嫌犯消失了,丁姓嫌犯中了三枪,也已经消失不见。我们在全面搜寻。” “见鬼!”罗伯特懊恼到了极点,“他们肯定还在附近,马上封锁街区,进行地毯式搜索,就算把伦敦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他们找出来!” 警笛四起,警车、消防车全都赶到了。罗伯特一把夺过消防员的阻断披肩头盔,跟着他们一起踩着云梯,从苏富比二楼的窗口跳了进去。 几道强光从窗外射入,白晃晃地照得二楼大厅一片雪亮。东面那堵坚不可摧的合金厚墙已经被导弹撞成了废墟,地面上到处都是金属碎块与防弹玻璃的残渣。墙体中央多了一个幽深的黑洞,直通地底,应该就是所谓的“安全秘密通道”了。 在这面墙体与大厅四壁之间,隔了一排合金钢栅,牢狱似的将所有的宾客困在里面。那六十多位在商界、政坛呼风唤雨的富豪贵宾此刻全都匍匐在地,面如土色地看着从天而降的消防员与特警,簌簌发抖。 只有一个身着阿拉伯罩袍的中国女人,从容自若地俏立在雪白光束里,端着一杯鸡尾酒,对着罗伯特嫣然一笑,“对不起,你们来得太迟了。” 第003章 彗星与流火的夜 你就是主宰一切的上帝, 倘若想征服全世界, 就得先征服自己。 ——海明威 丁洛河翻身从空中坠落时,时间仿佛突然停滞了。他看着雪花纷乱而缓慢地飞舞,直升飞机寂静地在上方盘旋,刺眼的探照灯凝固成七彩的光环,就连那爆炸喷舞的火光也如霓虹似的徐徐变幻……接着万籁无声,眼前的一切全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刺骨的寒冷与锥心的灼痛,仿佛已经死了,仿佛还活着,仿佛又站到了香港半山那幢66层大厦的边沿,看见神秘人灼灼如火的双眼,听见他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想要破茧重生,就要跳出灵与肉的界限,斩除生与死的羁绊,用你的心去看这个世界……” 然后轰隆一声巨震,强光耀眼,纷乱的影响随着黑暗烟消云散,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大雪纷飞,直升飞机轰鸣掠过,刺眼的光速晃过屋顶,又朝着下方那积满冰雪的街道扫去。 丁洛河依旧漂浮在上空,俯瞰大地,感觉不到呼吸,感觉不到任何的冷热与疼痛。而他却分明看见自己的肉身蜷缩在下方街道的雪地里,相隔数十米,一动不动。那森冷的恐惧让他悚然一惊,很快又随风涤净。 他明白这一切不是幻觉,不是噩梦,也不是仅仅灵魂脱窍的濒死体验。几个月前,当他从香港半山那幢大厦的顶层纵身跃下时,他的“灵魂”也曾如此时这般悬浮在呼啸的狂风里,看着自己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坠向缓慢旋转的大地。 只有直面生死,破除恐惧,才能在灵肉的炼狱里升华自己。就像欲火涅槃的凤凰,要么烧死,要么重生,别无选择。 “你就是主宰一切的上帝,想要拯救这个世界,必须先拯救自己。” 继而天旋地转,他双从半空狂飙似的卷回到自己躯体内,重新感觉到了潮水般涌来的彻骨剧痛。 “轰!”还没等他挤出痛楚的呻吟,狂猛的火浪迎面扑来,空中的那架直升飞机被火箭弹击中,残骸掀着流火四炸飞舞,半片螺旋桨飞旋着劈在他眼前的雪地上,又冲天弹起十几米高。 丁洛河心里一凛,下意识地想要缩颈闪避,却全身酥麻,连眼皮也无法眨动一下。 与此同时,四辆乌黑发亮的哈雷VRSC摩托呼啸地冲了过来。每辆车上都载着两个带着黑色头盔的黑衣人,坐在后面的骑士身上各挎着一支冲锋枪,其中一位的肩上甚至扛了个小型火箭筒,显然就是轰落直升飞机的元凶。 这四辆摩托来势汹汹,风驰电掣,暖意就交叉着冲到了丁洛河的左右两侧。右侧的黑衣人犯地探手抓起他的脚踝,在雪地上拖曳飞驰,左侧的黑衣人则拔出一把雪亮的武士刀,闪电似的朝着他的脖子斩落。 ※※※ 合金钢栅缓缓升起。 众特警俯瞰着那直穿地底、幽黑如深壑的大洞,面面相觑,难以置信。除了刚才那三枚导弹,底下的秘密通道里肯定也预埋了数量惊人的炸药,否则绝不可能达成如此恐怖的威力。 “大楼底部的安全秘道通向哪里?与附近的下水道有没有邻接点?”罗伯特强压住心中的懊恼与惊怒,拿起对讲机,沉声追问监控室里的分析员,眼角又忍不住朝苏晴瞟去。 罗伯特追踪“盘古”组织已经三年多了,苏晴那叠厚厚的档案看了不下百次,就连她的诸多生活细节也无不了如指掌,但此时见到真人,居然仍不免被她的容光所慑,有点儿呼吸不畅,难以直视。 作为IMU的高级探员,审问过的疑犯多如过河之鲫,却从没见过一个像她这样的,即使被锁住双手,依旧如此优雅从容,倒仿佛是宴会的女主人,满面春风地接待宾客,让他更觉挫败恼怒。但他知道无论自己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让这女人在短时间内招供,就算真逼问出什么线索,也必定是迷惑他们的幌子。因此索性暂时置之不理。 “安全秘道距离地面11米,一共12公里长,分三个出口……”分析员很快就将地下的结构图发到了特警们的手机与平板电脑上。 按照图示,这条秘道的三个出口分别位于海德公园、玛丽女王公园和拉尼勒公园。秘道与伦敦市下水道相距小于十米的邻接点,一共有八个,最近的一个就在摄政街下方。 “盘古”既然能炸穿这固若金汤的展厅,自然也能炸穿下水道。这里是市中心,正值圣诞前夕,虽然是深夜,仍有不少行人与游客,一旦让高歌卷着那几幅油画逃入下水道,再混入路面的人群,那可就大海捞针,再难找寻了。 罗伯特虽然还无法确定这几幅油画究竟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然而“盘古”、“太岁”既然志在必得,多半与即将到来的所谓“2012世界末日”有关。要想铲除这两个神秘的恐怖组织,这或许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通知泰晤士河水管局,立即关闭下水道所有的闸门,封锁附近出口。调集直升飞机,配备狙击手。重点搜查沿线街道……”他平时嬉皮笑脸,像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处理起正事却是思路缜密,雷厉风行,不到一分钟,就已制定出详细的围堵方案,指挥有序。 见苏晴笑吟吟地凝视着自己,他心里一跳,突然觉得似有不妥。这女魔头计划周密,从未失手,这次行动前应该也早已预想了种种可能,又怎会束手就擒,留在这展厅里等着他们捕获? 来不及细想,楼外惊哗四起,有人大叫:“苏格拉底小姐!苏格拉底小姐!快……快拦住她!”接着轰鸣如雷,一辆摩托车凌空高高飞起,破窗冲入,在他们周围咆哮着绕了一圈,猛然立定。 “中国有句古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光在山林里打转儿,是打不到考虑的。”骑士摘下头盔,甩了甩栗色短发,淡蓝色的双眼冷冷地盯着苏睛,脸泛红晕,居然是被国际刑警们戏称为“圣女贞德”的丽莎·苏格拉底。 罗伯特一愣,没想到这看来古板羞赧如处子的姑娘居然有这么勇敢决断的一面。 丽莎将消防绳牢牢地绑在摩托车把手与自己接上,对着周围的特警高声说:“地下秘道一共分成三条岔路,我需要两个人和我一起下去,分头追踪这只老虎。谁愿意加入?” 众特警纷纷朝罗伯特望来,见他没有表态,几个人迟疑着举起手臂。 丽莎点了点头,戴上头盔:“我负责最远的拉尼勒公园。”不等罗伯特同意,将消防绳抛到特警们手里,骑着摩托车朝那幽深的洞壑冲了下去。 ※※※ 刀光如电,将他脖子上的汗毛激得瞬间乍起。丁洛河豁然省悟,这些摩托骑士是奔着他的头颅来的!只要砍下他的脑袋,也就意味着摘到了那颗被称为“上帝智慧果”的水晶头骨。 这些黑衣人骑着价值不菲的改装过的哈雷摩托,持着威力强猛的火箭筒与冲锋枪,悍然轰下伦敦警方的直升飞机,横冲直撞,显然不是军情六处或国际刑警。从他们的胸口绣着的“彗星与流火”的纹章来看,应该属于“太岁”无疑。 经过神秘人的魔鬼特训,丁洛河的力量、速度与综合技击能力早已远超常人,如果灵魂未曾脱窍,他可以抢在刀锋劈入脖子之前,反手握住刀背,将握刀人从摩托车上甩飞出去,然后翻身抱住紧靠他脚踝的黑衣人,一起滚落到右侧的雪地里。但此时灵肉尚未完全融合,身体就像是系统崩溃的电脑,完全不听使唤,眼睁睁地看着刀光疾斩而至,竟然徒呼奈何。 “嘟!”生死关头,左侧那辆摩托突然像被炮弹迎面击中,凌空转了几个圈,连人带车重重地撞在后方的路灯上,火光炸舞。断裂的武士刀贴着他的鼻尖飞了出去。 一辆黑色的布加迪威龙跑车猛兽般咆哮着,从左前方的岔路飞冲而至。副驾驶室里探出一个蛇瓣飞扬、满脸白纹青鳞的怪人,面无表情的扛着小型火箭筒,对着右侧的摩托车驾驶员又轰了一弹。 两个黑衣人瞬间被炸得血肉横飞,哈雷摩托横向急速翻滚,将丁洛河掀得高高飞起,撞入路边厚厚的积雪。他喉咙里腥甜翻涌,心里却又惊又喜,松了口大气。 昆西! 自从鲧神庙崩塌后,“诺亚方舟”启动自爆程序,在这封闭的“羽山”里繁衍生息了几千年的鲧族全都沉埋入了地底。 幸存的昆西将他视作鲧族传说中拯救世界的末日英雄,追随左右,忠心耿耿。虽然至今还听不懂现代人类的语言,但已经能用手势和他们简单沟通。这次行动,他主要的职责就是保护丁洛河的安全。 “哒哒哒哒哒哒!”剩余的两辆哈雷摩托呼啸着夹击布加迪,密集的子弹扫射在挡风玻璃上,却只绽出十几圈白纹。 除了玻璃,这辆超级跑车的轮胎显然也经过了改装,连吃数弹竟然没有偏移半寸,坦克般的与左翼的哈雷迎头相撞,将那两人直接抛飞到了三十余米外。 最后一辆摩托车来不及变向,但被飘移着急甩车尾的布加迪旋转扫中,横着平飞而出,轰然撞在街边石墙上,车毁人亡。 雪花纷飞,布加迪连转了几圈,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猛然停在丁洛河身边。昆西打开车门,一把将他拽了上来。车内经过改装,座位后多了部分狭小空间,勉强可以将他蜷身塞在里头。 驾驶员转过头,对着他粲然一笑:“欢迎来到伦敦,侯赛因亲王,请允许我带你观赏泰晤士河的夜景。”正是俏皮多情、与他暧昧不清的Selina。 ※※※ “欢迎来到伦敦,苏小姐,可惜我不能带你去欣赏泰晤士河的夜色。”罗伯特将台灯转了个方向,照在苏晴的脸上。 市区全线戒严,所有的直升飞机与警车都用于搜索丁洛河与高歌,如果此时将嫌犯带回军情六处审问,势必浪费宝贵的时间与资源,因此罗伯特索性带她回到苏富比对面监控室,就地审问。 “没关系,”苏晴微微眯起双眼,嫣然一笑,“泰晤士的夜景随时都能欣赏,国际刑警的临时指挥部可不是人人都能参观的。”眼波流转,扫了扫监控室里那些朝她好奇张望的分析员们,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你们的电子设备看起来有点儿陈旧,经济萧条可不能影响打击国际犯罪,需要我们赞助点儿经费吗?” “谢谢。”罗伯特拖了张椅子,坐在桌子的对面,将平板电脑推到她的面前,“但坏消息是,作为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的要犯,你们的资产、帐户已经被世界各国冻结了,好消息是,监狱会为你们提供免费的住宿和食物。” 苏晴指尖轻划着屏幕表面,看着那一面面图文并茂的秘密文档,瞳孔收缩,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显然没料到国际刑警竟已经掌握了这么多“盘古”组织的详实资料。 “你们的罪行至少包括恐怖袭击、煽动战争、谋杀、纵火、走私武器、操纵证券市场、洗黑线……等1618条,只要有百分之一成立,就可以让你们在监狱里呆上一辈子,甚至是坐上电椅。”看着她渐渐如冰山般融化动摇,罗伯特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倍感快意:“如果你现在将功赎罪,交出党羽,或许我们会网开一面,让你挑选个最舒适的监狱度过余生。” 苏晴低头不语,凝视着平板电脑,睫毛颤动,似乎在反复权衡。 监控室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十几名IMU探员与国际特警屏息在四周,虎视眈眈,都在等着她的就范,就连那些情报分析员们也一边播报着最新的搜索结果,一边不时地转头观望。 “塞吉塔里亚斯先生,”苏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将平板电脑推回到罗伯特的面前,“盘古组织远比你想象得更加庞大严密。如果我和你们配合,必须保证我能得到完全的豁免,并且解冻我所有的个人资产,经我全新的身份以及终身的证人保护……” 众探员又惊又喜,有人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罗伯特心里“咯噔”一跳,不敢相信她这么快就妥协了,疑窦更起。好在他早有预案,无论苏晴说的是真是假,都能通过目前最先进的脑图像测谎仪来综合判断。 他起身招了招手,立即有人推来一台两米高、三米长的银白色仪器。仪器形如大型胶囊舱,可供一个人躺下。头部位置有一个特制的玻璃罩,连接着36个电极皮电传感器,此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小姐,人的大脑皮层总共有58块功能区,功能各异。大脑半球后部的枕叶是视觉中枢。你视网膜采集视觉信息后转换成电流,再传导到枕叶皮层,就会如同电视显示屏上的像素一样,形成映像。这台‘磁共振脑图像测谎仪’可以捕捉到你枕叶皮层血液的改变,解码视觉信号,并通过磁共振所扫描到的这些信号,来还原你大脑中的图像。” 罗伯特顿了顿,从平板电脑调出一份各国元首签过字的特赦文件,推回到苏晴的面前,“如果你愿意这台测谎仪的脑图像测试,诚实回答所有问题,你可以在这份文件上签字。问答结束后,你将被立即送入美国,交由FBI终身保护。你的新身份,所有的财产也将在24小时内完成转移。如果需要,我们会为你安排最安全的整容手术。” 苏晴指尖轻轻敲打屏幕,又犹豫了十几秒,终于握起电磁笔,在空白处签上了名字。然后按照罗伯特所示,起身躺入胶囊罩舱。玻璃头罩徐徐盖下,双手、双脚均被金属环套固定,接着整个罩舱也跟着闭拢了。 众探员迅速将胶囊罩舱推送到监控室电脑主机边,连接线路,各自就位。 这台名为“蜘蛛”的主机与军情六处的网络相连,不仅可以共享国际刑警与IMU关于“盘古”、“太岁”的所有资料,还掌控着伦敦的交通网络、警员调动等本次围捕行动的重要信息。一旦苏晴的消息被证实为真实可靠,立即反馈给这张指挥网络的各个终端小组,及时抓捕。 “嘀——嘀——嘀”苏晴头皮一阵刺痛,传感器已经接入了大脑皮层。玻璃头罩上出现了罗伯特的映射影像,仿佛就在咫尺之距与她四目交视,问道:“苏小姐,你平时在镜子中看见的自己是什么模样的?” 一秒钟后,监控室的那排电脑屏幕上全都出现了苏晴的脸容,发型各异,神情不一,幻灯片似的急速飞闪。 罗伯特接着又问了几个无关的问题,确认一切运转正常后,才对着话筒说道:“按照你们的计划,高歌拿到梵高油画后,将经由地下那条路线,与什么人,在哪里会合?” 苏晴凝视着那玻璃罩上出现的伦敦地图,瞳孔渐渐收缩,仿佛有无数光影闪掠而过。 ※※※ “嘀——嘀——嘀”GPS防风镜上显示的那个红点距离越来越近了,丽莎骑着摩托车急速飞驰,雪亮的灯光摇晃地照着前方漆黑的甬洞。弧形砖墙朝着两侧急速后退,污水四溅。 不出她所料,地底秘道已经被“盘古”炸穿,与伦敦下水道相连。伦敦的下水道建于1859年,1865年完工,一共用了3亿8千万块混凝土砖,全长达2000公里,设计超前,坚固无比,被誉为“七大工业奇迹”之一。即使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也毫不落伍。 下水甬道极为宽敞,可以并行两辆小车,纵横交错,就像一个宠大的迷宫。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戴着这“红外线GPS防风镜”,早就迷路了。这副防风镜除了有红外夜视功能外,还能显示当前的速度、经纬度、温度等实时数据,并确切地标识出追踪物的方位,语音引导。 根据GPS的显示,高歌距离她大约只有300多米中。她关掉车灯,加速冲刺绕过两个弯,果然看见了那辆奔驰AMG——G55越野车。越野车可能因为速度太快,来不及变向,直接撞在了下水道的闸道铁栅上,车头变形,右前轮飞到了几米开外,看不表里面是否有人。 丽莎心里突突剧跳,对着微型通讯器低声说:“发现猎物,发现猎物。北纬51度30分25秒,西经00度07分……”拔出手枪,从摩托上跃下,慢慢地走到越野车边,猛地打开车门,驾驶座上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 她一愣,微觉不妙,还没等转身,“轰!”砖石飞炸,前方的铁栅门整个掀了起来,连带着混凝土碎渣与污水,重重地击在挡风玻璃上。狂猛的冲击波震得她脑子里“嗡”地一响,喉咙腥甜直涌,头盔里的通讯器只剩下一片“沙沙”的噪音。 接着衣领一紧,被人抓着朝后凌空摔飞,重重地撞在洞壁上,右臂、手腕一阵剧痛,肩膀脱臼,手枪掉落在地。这一切快如电光石火,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她疼得泪水直涌,咬着牙想要翻身去抓手枪,左手又被一只脚死死地踩住了。 “你是谁?”一个年轻男子居高临下冷冷地斜睨着她,满脸阴鹫桀鳌的神情,凌厉的眼神蕴满杀机。 高歌!她心里猛地一沉,和照片里相比,他显得更加高大英挺,也更加冷酷暴戾,就像一只嗜血凶残的猛虎,随时准备将她撕成碎片。 “我是ICPO国际犯罪组织调查组的丽莎·苏格拉底,”她扬起头,毫不畏缩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插翅难飞。现在随我去自首,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闭嘴!”高歌俯身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右手铁箍似的勒住她的脖子,死死地抵在墙上,右手举起一片薄成蝉翼的追踪芯片,晃了晃,“国际刑警可没机会在梵高的油画里植入这个东西!” 丽莎被他扼得满脸潮红,无法呼吸,淡蓝的双眼却仍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清澈而平静。 高歌心里微微一颤,不同自主地松开手指,但旋即又涌起更为凛冽的怒火,抓住她的衣领,猛地朝外一扯,“嗤!”一大片冰雪般晶莹的肌肤顿时扑入眼帘。 丽莎低呼一声,羞得耳根泛红,下意识地想要朝后退缩,却被他紧紧箍住,无法挣脱,颤抖着声音叫道:“放开我!你……你要干吗!”浑身酸软,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惊惶恐惧。 高歌一愣,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脸上微微一烫,不理会她训示羞愤的眼神,继续将她衣服朝下撕扯,整个浑圆纤巧的左肩全都露了出来。正如他所料,丽莎胸口靠近心脏处,果然纹着“彗星与流火”图案,灼灼醒目。 “国际刑警?”他冷笑一声,脚尖挑起地上的手枪,不偏不倚地落入左手,抵住她的额头,“什么时候‘太岁’也屈尊加入国际刑警了?” 丽莎胸口急剧起伏,正视着他那杀机凌厉的眼睛,心底的恐惧、羞愤反倒奇异地消失了,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坦承自己的身份:“彗星与流火的夜,末日的审判降临,神将复活拯救他的儿女,不得救赎者皆下地狱。我们是‘圣了’,不叫‘太岁’。” “很好,我倒要看看你的‘神’将如何拯救他的女儿。”高歌右手掐住她的脖子,左手慢慢地打开手枪的保险栓。不知为什么,看着她那双纯净无暇如雪山蓝天的眸子,心里怒火如焚,却始终无法扣下扳机。 “嘟——嘟——嘟——”正犹豫间,皮夹克的口袋里传来急促的铃声,高歌松开右手,取出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行提示:“你有一个来自苏晴的连接邀请,是否要打开?”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是”。手机屏幕光影闪烁,飞快地掠过一张张画面与视频的剪影,然后定格在一个GPS地图上。地图显示的正是四通八达的伦敦地下道,绿色的光标代表了他所在的位置,地下道沿线密密麻麻地缀满红点,代表着伦敦方面与国际刑警部署的警力。 就在这时,后方与右面的通道突然传来了一阵阵引擎的低沉轰鸣,至少有五辆摩托车正朝这里急速包抄而至。高歌心里一凛,GPS上没有显示任何逼近的红色光点,来者显然不是国际刑警或伦敦警方。 太岁!他猛然醒悟,转头懊恼而又愤怒地盯着丽莎,都怪自己太过麻痹大意了,这女人的体内一定也植入了和油画中同样的跟踪芯片!这种芯片又簿又小、极难检测,要想摆脱“太岁”的追击,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她。 “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来不及啦,”丽莎松了口长气,淡淡地说:“所有的通道都已经被我们封堵,彗星与流火将闪耀夜空。如果现在你交出油画,弃暗投明,还能得到神的救赎。” “放心,我不会杀了你,”高歌怒火熊熊,扬起眉毛,嘴角勾起一丝森冷的微笑,“作为撒旦的使者,我要你亲眼见证魔鬼的荣耀。” ※※※ 罗伯特凝视着那排屏幕上闪掠的凌乱影像,心底莫名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按照这台“磁共振脑图像测谎仪”所呈现的苏晴脑海景象,高歌现在已经炸穿了沙夫伯里大街的下水道,驱车朝东奔逃。但根据泰晤士河水管局提供的地下排水系统3D结构图,这一段下水道最为狭窄,至少有四个弯道是高歌所驾驶的奔驰AMG—G55所不可能通过的。 转头望去,苏晴躺在那光影变幻的玻璃罩下,瞳孔影像闪烁,嘴角仿佛泛着一丝蒙娜丽莎似的神秘微笑。 他心里一动,正想吩咐分析员将屏幕上她的双眼局部放大,“嘀——”地刺耳长鸣,六十四面监控屏幕突然全部黑屏。 “怎么回事?”探员们愕然不明所以。分析员手忙脚乱地敲打着键盘,电脑却不听使唤,过了一会儿,主机终于重新启动,所有的画面却全都切换成了万里长城的风光照片。 中病毒了!罗伯特心中一沉,猛地跳起身:“快打开胶囊舱,切断测谎仪的电源和所有连线!”不等胶囊舱盖完全打开,便一把掀下了玻璃头罩上的皮电传感器,将苏晴从舱里拽了起来。 他一向自诩绅士,对女士彬彬有礼,平生第一次如此失态,但此时已顾不得这些了,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的双瞳,伸出手,沉声说:“给我!” “太迟啦!”苏晴嫣然一笑,“谁让你刚才拒绝了我的赞助呢?这台‘脑图像测谎仪’是我们集团旗下某公司2005年生产的‘画梦仪’第一代产品,由于不能辨别受验者梦境的真实性,已经被我们淘汰了。至于你要的这片隐形芯片眼镜……” 她指尖在瞳孔上轻轻一点,取下近乎透明的超簿眼镜:“看起来和普通隐形镜片没有区别,却由人体供电,可以在千分之七秒的时间内完成无线数据同步传输,你们所有的信息都已经备份到了‘盘古’的云服务器里。而它所上传的最新型电脑病毒,将通过你们的网络,影响整个伦敦……” 语音未落,四周一片漆黑,就连窗外璀璨的灯火也一点一点地消失了,短短几秒内,泰晤士两岸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接着,又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隆隆的闷雷,大楼突然猛烈地摇动起来,桌椅剧晃,惊呼四起,所有人心底都闪过了一个恐怖的念头:“地震了!”跌跌撞撞地冲向角落、桌底,抱头蹲下。 与此同时,窗外响起一阵阵嘈杂的尖啸声。“哐啷!”玻璃窗不知被什么撞碎了,一道黑影尖叫着冲入监控室,发狂地撞击在墙上。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黑影从窗外呼啸掠过,缤纷乱撞,就像滚滚乌云,翻涌着穿过整个城市。 罗伯特左手紧紧地攥住苏晴的手腕,右手挥舞椅子,将前赴后继朝他们撞来的黑影接连击落在地。昏暗在光线下,那些黑影悲啼着振翅狂搐,赫然是各种各样极为罕见的怪鸟。 “见鬼!你们都干了些什么!”罗伯特又惊又怒地瞪着窗外,在IMU工作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诡异的景象。 大雪纷飞,数以万计的鸟群仿佛漫天乌云,笼罩在伦敦的上空。天边突然亮起一连串的闪电,雷声滚滚,仿佛末日降临。 “不,这可不是我们,”闪电映得监控室里一片雪亮,苏晴摇了摇头,嘴角依旧含着笑,亮晶晶的双眼似乎有火焰在燃烧,“这是来自天堂的客人。” ※※※ 全城漆黑,暴风雪越来越大。 雨刷急速地飞甩着,挡风玻璃上水流蜿蜒,即使有雪亮的疝气灯,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几米外的路面。好在这辆布加迪装有最先进的GPS夜视导航系统,Selina接收到苏晴传输来的伦敦警方布控图后,更是对交通状况了如指掌,见缝插针,飞速地穿行在大街小巷之间。 丁洛河蜷在车内,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虽然还无法动弹,但已经能感觉灵肉在渐渐融合,枪伤的烧灼剧痛也随之越来越强烈。车身的每次摇晃、颠簸,都疼得他全身收紧,难以呼吸。 “轰!”车身突然往下一沉,前方路面竟波涛似的拱了起来。Selina大吃一惊,急转方向盘,布加迪轰鸣着朝后高高飞起,冲落在十几米外的积雪里,急速飞旋,将一个电话亭撞得粉碎。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又是震耳欲聋的连声巨响,天摇地动,街道两旁的楼房应声坍塌,漫天都是喷涌倾泻的沙土与砖石,雹雨似的朝着车子砸落。 “坐好了!”Selina咬牙猛踩油门,跑车狂飙似的掉头疾驰。“嘭嘭”两声,几块石头从天而降,砸中车顶,天窗的防弹玻璃顿时洇开一大圈白纹。 落石如雨,到处都是惊呼、惨叫,到处都是穿着睡衣、夺门而逃的伦敦市民。路面急速迸裂出一条条沟壑,在前方迤逦漫延。布加迪左冲右突,发出一阵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几次险些翻坠其中。 昆西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神情惊异而又愤怒。丁洛河转头朝窗外望去,心里一震,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只巨大的怪物平张双翼,尖啸着从右侧楼顶滑翔而出。那血红的头冠、毛茸茸的粗长脖子、巨大的双翼、还有锐利如长刀的尖喙……居然是在“羽山”见过的风神翼龙! 自从鲧神庙崩塌,羽山自爆,这艘“诺亚方舟”内部繁衍了几千年的远古生物全都随之毁灭了,风神翼龙又怎么可能活着来到这个羽山之外的世界? 翼龙似乎发现了他们,低头盘旋,狂啸着急速冲落。继而尖叫如潮,无数怪鸟掠过楼顶,随着它一齐转向俯冲,其中不少是羽山里见过的鸟类始祖。众人尖声狂呼,更加没命地四散奔逃。 Selina已经将油门踩到最底,布加迪如脱缰野马,沿着朗普敦路一路朝西南飞驰。但跑车速度再快,终究比不过这数以万计的飞鸟。车顶、后窗“咄咄”连声,飞溅起重重血浆,鸟群撞击在车身上,不断地反弹抛起,前赴后继。 昆西怒吼着探出身,手持冲锋枪,对着后上方密集扫射。 尖叫连声,鸟尸暴雨似的簌簌砸落。然而鸟群就像发了狂似的,非但不惊惧,反倒迎着枪声尖啸俯冲。转眼之间,昆西的头部、肩膀、手臂就被它们凿得鲜血淋漓。 风神翼龙咆哮着低掠而至,双翼拍扫,犹如掀起一阵狂风,跑车右侧双轮猛地离地拔起,惊险万状地在雪地上单侧疾驰。昆西朝它连扫了几梭子弹,全都被它们闪避开来。 那怪物显然被彻底激怒了,狂啸着踏爪飞奔,疾追在后,接着突然张翼飞起,狂飙似的朝着他们旋转扫击。它翼展近二十米,如此平张着急速旋转,力量之狂猛超乎想象。 “乓!”后窗玻璃瞬间粉碎,丁洛河呼吸一窒,重重地撞向车顶。整辆跑车凌空翻转,被掀得飞出三十几米远。 这次撞击极为惨烈,车子落地后,依旧底朝天向前滑了十几米,车驾完全变形,两个轮子不知飞到了哪里。Selina被弹出的安全气囊震晕了,昆西更是直接一头撞碎了挡风玻璃,浑身鲜血,昏迷不醒。 丁洛河被压在变形的车顶下,迷迷糊糊,一动也不能动,腥热的鲜血顺着额头滑入眼睛、口鼻,热辣辣地睁不开眼,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狂风呼啸,刺耳的鸟叫声中依稀夹杂着摩托车的轰鸣,越来越近。 过了一会儿,十几辆黑色的哈雷摩托呼啸而至,绕着布加迪转了几个圈。两个黑衣人下了车,手握武士刀,慢慢地走到跑车边,俯身低头,将他从车里拽了出来。 群鸟盘旋,哈雷骑士们齐声欢呼,有人用法语大叫“砍下他的脑袋!砍下他的脑袋!”很快呼应四起。那两个黑衣人一个掀起他的头发,另一个高高地举起武士刀,不知喊了一句什么,周围又响起如沸的欢呼。 黑衣人双手握紧武士刀,对准了丁洛河的脖子即将砍下时,左侧突然传来一声野兽似的怒吼,昆西浑身鲜血飞跃而至。 他虽然受了重伤,爆发力却仍极为惊人,瞬间就将黑衣人扑倒在地,夺过武士刀,反手一转,将那人的头颅劈得冲天飞起。接着翻身急滚,一刀将另一个黑衣人的斩断,然后反向又是一刀,将其死死地钉在雪地里。 鲜血喷得昆西满脸都是,他背起丁洛河,摇摇晃晃地站直身躯,纵声狂吼,遍布白纹青鳞的脸扭曲变形,就像是地狱里外出的魔鬼,在闪电的照耀下,更显得恐怖。 哈雷骑士们全都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被他凶狂的气势震慑,竟然不敢上前。有人突然高声大喊:“下地狱去吧,撒旦!”举起来复枪,对准他的胸口就是一枪。 昆西身子一晃,接着“呯呯”连声,右腿、左肩又中了几枪,趔趄着往后退了两步,右手却始终紧握着插入雪地的长刀强撑着不肯倒下。 “呜——突突突——”两辆哈雷摩托轰鸣着疾冲而至,第一辆迎面撞中他的胸口,将他和丁洛河猛地掀飞出十几米远。不等他爬起身,第二辆摩托立即又风驰电掣地从他身上碾了过去,然后是第三辆、第四辆……欢呼啸叫,不绝于耳。 丁洛河侧着脸趴在地上,看着昆西几次起身,又几次被撞飞倒地,泪水模糊了视线,怒火如烧,却发不出声,一动也不能动。 冰凉的雪花随着狂风扑面飞舞,一片片地黏在他的脸上,冰凉入骨。他的右手食指微微一跳,接着左手的三个指尖又是一跳,血液就像冰层下的暖流在缓缓流动。 风声、鸟啸声、惊呼声、呐喊声、摩托车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震天彻地,但他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脑子里反反复复始终在回荡着神秘人当日的话语,“你就是主宰一切的上帝,想要拯救这个世界,必须先拯救自己!” 他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香港,回到了从楼顶朝着半山急坠而下的时刻,仿佛看见自己右手手指的蛇戒闪耀着碧光,和体内的经脉连成一片,电流似的窜过全身,化作了遍体青鳞,仿佛听见神秘人说:“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你是你,你是一切,你是风火水土,你是天地万物,当你和宇宙同化一体,就能跳出灵与肉的界限,无所不能……” 第004章 如果明天世界终结 乌鸦成群飞在麦浪之上, 哪来这样天空的蓝? 下面的,还是上面的? 从灵魂射出的迟来的箭, 嗖嗖作响, 火光更近了,两个世界。 ——策兰 狂风呼啸,斑驳的暗影在甬壁上急速闪掠。丽莎被古老而神秘的东方“封脉术”封堵了血液与炁流的循环,软绵绵地斜靠在高歌的怀里,浑身麻痹,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驾驶摩托,一路狂飙。 她从小在修道院里长大,循规蹈矩,即便与未婚夫也极少有如此亲密的接触。相隔咫寸呼吸间尽是他阳刚好闻的气息,隔着那绵软的皮衣,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坚实健硕的肌肉。摩托车每次落地颠簸,都让她的心随之一颤,惊惶羞怒之中,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异样滋味儿,耳根如烧。 “哒哒哒哒哒哒……”两辆哈雷摩托车从后方追了上来,子弹从他们身边擦过,密集地扫在洞壁上,火花四射。 接着红光怒舞,又有一枚火箭弹炸穿了右前方的石壁,爆炸的手性溶剂险些将他们连人带车掀了起来。 丽莎心里一紧,倒不是担心弹火击中自己,从十年前接受“圣子”洗礼的那一天起,便已时刻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她担心的是那几幅背负在高歌身上的、关系人类终极命运的油画。一旦油画受损,后果不甚设想。 “你的‘神’就是这么救他的女儿的?”高歌嘴角勾起嘲讽的冷笑,加速飞驰。速度越来越快,他身上鼓起一层三四厘米高的红光,起伏摇曳,子弹打在上面,竟然被弹得变向飞起。 烈火之甲!丽莎惊讶地瞟了他一眼,原以为只有得到上帝庇护的神之血裔,才能自如地操控风、火、水、土四大自然伟力,想不到这恶魔的使者竟然也有这样的超能力!转念又想,不管是撒旦还是路西法,堕落前原本就是天使,拥有这样的力量也不足为怪。正因如此,更加彰显“圣战”的重要与紧迫性。 “神拯救的不是我们俗世的肉身,而是灵魂,”她定了定神,冷冷地说,“你已经走投无路啦,拿我当人质也没用,他们不会因此手下留……” 话音未落,“轰隆隆”一阵巨响,前方天摇地动,土石飞炸,固若金汤的下水道就像是突然遭遇地震,急速迸裂坍塌。顶壁与两侧的石头滚滚砸落,朝着他们迎着盖脑地撞了过来。 “我说过了,你不是我的人质,而是见证者。我要你亲眼见证魔鬼的荣耀。”高歌低头冲她一笑,眸子里闪烁着野兽般凶暴而冷酷的光芒,猛地提起摩托车的前轮,陀螺似的飞旋乱转。 “嘭!”丽莎呼吸一窒,天旋地转,他们身上竟然涌起层层叠叠的青紫色火光,就像一团势不可挡的火球,横冲直撞,那些石头还没靠近,便猛然炸成了齑粉,四散飞扬。 到处是迸飞的土石,到处是爆炸的轰鸣,整个世界仿佛都坍塌了,而她却随着高歌、随着那一团摧枯拉朽的烈火势如破竹,撞穿了所有的壁垒。然后,又是一阵的震动与爆响,身下一空,狂风扑面。 ※※※ 雪花纷飞,漆黑的天空看不见一颗星辰,伦敦城在无边的夜色里沉睡着。他们骑着那辆着火的摩托车,从左岸腾空飞起,在最高处停顿了刹那,冲向那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 “我是我,我是一切,我是风火水土,我是天地万物,……”风势越来越猛烈,丁洛河半身已经被厚厚的冰雪所覆盖,体内的热血与炁流却汹汹席卷,仿佛融入了这场恣肆磅礴的风暴,与天地同化。渐渐地,那些烧灼的疼痛全都感觉不到了,皮肤上泛出一片一片淡淡的青鳞,就像冰消雪融,春回大地。 那些被激怒的哈雷骑士们,正猫耍耗子似的折磨着昆西,对于十几米外发生的这一系列细微变化毫无所察。欢呼声中又是一辆哈雷摩托轰鸣着从昆西身上碾过,他朝右翻了两个滚,终于不动了。 群鸟盘旋,几只龙鹫尖叫着俯冲落地,试探地啄了啄昆西的身体,歪头跳开,见他没有反应,争先恐后地围了上去。 丁洛河怒火如焚,慢慢地曲起十指,跪着双膝,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撑了起来。“噗!”嵌在他右胸中的那颗弹头被炁流挤压推送,突然闪电似的倒射而出,一只龙鹫应声倒在雪地里,鲜血激射,羽毛簌簌颤动。 接着,他左肩、右腿里的弹头也一一“破膛而出”,将另外两只龙鹫瞬间击毙。剩余的龙鹫惊叫着冲天飞逃。 哈雷骑士们大惊,迎头四处张望,没发现狙击手,索性端起枪朝着两旁的楼房一阵乱扫。忽见风神翼龙头冠涨红,朝着他们路面发出恐惧而又愤怒的尖啸,作势欲扑,黑衣人们这才觉察不妙,转头一看,无不惊得目瞪口呆。 丁洛河就像变了一个人,全身布满了蛇鳞,青光闪闪,昂然而立,右手无名指缭绕着刺目碧芒,攥着一条闪电,映得周围雪地一片惨绿。那双眼睛也仿佛泛着绿光,冷酷地扫望着他们,让人不寒而栗。 “你,你,还有你……”他左手指着反复碾压昆西的那几个哈雷骑士,右手缓缓地揉捏着一团冰雪,“跪下来,向我的朋友磕三百个响头,再砍下自己的脑袋,乞求他的原谅。否则我就捏碎你们每一个人的脑袋,挤出脑浆。” 那几个黑衣人惊愕地看着他,又看看周围的同伴,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狂风鼓舞,“砰”的一声,剧痛攻心,然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们的身体依旧笔直地骑在哈雷摩托上,脑袋却连着头盔被飞来的几颗雪球撞出几十米远,鲜血冲天喷射。 “呀——”风神翼龙嗅着血腥味儿,凶性大发,平张双翼,狂飙似的厉啸俯冲。那数以万计的禽鸟也跟着发生如潮的尖叫,一齐黑压压地冲了下来。 众黑衣人心里一颤,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惊呼怒吼:“杀了这魔鬼!”驾驶哈雷摩托,朝着丁洛河包抄夹冲,枪声大作。 丁洛河脚底就像踏着风火轮,速度奇快,左摇右晃,瞬间就冲到了一辆哈雷摩托的左侧,一脚蹬在后一个骑士的脸上,“喀嚓”一声将他的头颅踹出老远,然后顺势夺过他的冲锋枪,转向扫射。惨叫迭起,血腥味随着狂风急速弥漫。 丁洛河随着那神秘人苦修了几个月,耳目聪灵,反应比普通人快了至少十倍,加上又得了“天神戒”,与水晶头骨合二为一,身体天赋之强,远非这些黑衣人所能相比,可惜时间太短,所学有限,只能发挥出不到一成的威力。然而仅此一成,已经足够他此时大开杀戒了。 风神咆哮着冲到他的头顶,探爪急抓。他一低头,反手抓住那怪物的巨爪,猛地旋身飞转,将它横着飞甩而出,“嘭!”恰好撞中疾冲而来的一辆哈雷摩托。翼龙发出凄厉的怪叫,在雪地里翻了几个滚,摇摇晃晃地冲天盘旋,继续朝他俯冲攻击。 鸟群显然将这只凶暴无比的翼龙视作领袖,随着它前赴后继,发狂地发动猛攻。更诡异的是,它们就如同丁洛河当初在司马台“魔屋”所遇见的那些火鸟一样,一旦被大风所激,或者撞击到某物,立即火焰激涌,变成极为凶暴恐怖的自杀式怪物。 狂风凛冽,丁洛河东突西转,越奔越快,体内的炁流滚滚磅礴,推动着踏步穿梭回旋,就像卷溺在暴风眼的中心,感觉着那无坚不摧的天地伟力。 眼看着那十几辆哈雷摩托围拢冲来,火舌喷吐,他下意识地翻身急滚,右拳掀卷狂风,重重地击打在雪地上,“轰!”从无名指的蛇戒鼓起一圈绿色的光漪,层层叠叠地朝外掀涌起六七米高的雪浪,竟将子弹震得冲天反弹,纵横乱舞,数以百计的龠鸟惨叫着簌簌坠落。 冲在最前面的几辆哈雷摩托也被那狂猛的气流掀得凌空飞起或贴着雪地翻转着摔出几十米远,或径直撞向路边的石墙,喷爆出熊熊火焰。 丁洛河讶异地看了眼自己的拳头,惊喜难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神秘人所说的“天人合一”的神奇威力。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容易得多了。汹汹炁流和着狂风暴雪,内外相感,顺时应势,不断地从他经脉冲向“天神戒”,爆发出狂猛无比的力量。 远远地望去,他周身仿佛鼓舞着一层深碧浅绿的光浪,所向披靡。无论是哈雷摩托,还是那漫天发狂的火鸟,只要靠近至他两三米内,立即被那势不可挡的光轮撞飞、绞碎。原本强弱悬殊的逃亡,竟渐渐反转成一场屠杀。 Selina趔趔趄趄地从翻转的布加迪跑车里爬了出来,睁着大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切,五味交杂。远处那些奔逃的路人更是看得呆了,纷纷停下脚步,取出手机拍照、摄影。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亮起几道刺目的闪电,狂乱飞舞,“轰隆隆!”雷声轰鸣。群鸟惊飞,就连那只风神翼龙也尖啸着盘旋飞起,仿佛预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闪电照得雪地一片蓝紫,有人遥遥大叫:“天哪!你们看那儿!屋顶上有人被雷电劈中了!” 丁洛河心里一凛,仰起头,街道对面的屋顶上果然站着一个人,恰好被那狰狞飞舞的闪电击中头顶,双臂平张,满脸痛苦,全身鼓起眩目的银光,隔着这么远,仿佛都能嗅到皮肉烧焦的臭味。 雷声狂震,闪电不停地闪耀着,汇入那人的身体。足足过了十秒,电光才逐渐消失,那人突然睁开双眼,昂首怒吼。褐肤黑发,双眼精光爆射,就像一只蹲踞在崖顶咆哮的雄狮。 吼声和雷声滚滚呼应,街道两旁的窗玻璃接连粉碎。丁洛河脑子里“嗡”地一响,呼吸窒堵,体内汹涌的炁流瞬间被打乱了,笼罩在他周围的碧绿色光浪剧烈起伏,迅速变得暗淡起来。 群鸟尖啼着冲天飞散,路人们慌不迭捂住耳朵,踉跄奔逃。混乱中,传来一个梦萦魂牵的熟悉声音,清脆如银铃:“小心闪电,快躲开!” 他心里一震:玄小童!还来不及转头寻找,屋顶上那人双掌对旋,鼓起一团刺目无比的球形闪电,破风呼啸着朝他直冲而来。 “轰!”眼前一片蓝紫,丁洛河喉咙里腥甜狂涌,全身就像被雷电劈穿,喷起青紫色的火焰,重重地率飞到十多米外的雪地里。 ※※※ 灰蓝色的河水冰冷彻骨,一片混沌。丽莎悠悠地翻转下沉,看着自己的发丝在眼前浮动,气泡一串串地冒出,手脚却丝毫不能划动,就像在做着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就在她胸肺憋闷得快要爆炸开时,一只手突然铁箍似的抓住了她的右腕,拽着她朝前游溯,接着眼前一花,口鼻似乎被呼吸器罩住了,清新的空气直贯入脑。她贪婪地猛吸了几大口,意识渐渐地重转清明。 高歌背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氧气罐,一手拽着她,一手有力地划动。她心里一沉,难道跳入泰晤士河也是这魔鬼计划的一部分? 果然,他拽着她游到河底,摸索着打开了一个圆形的金属舱门。周围顿时形成了强猛的涡流,将他们瞬间卷入。高歌左手抱住她,右手死死地抓住舱门的内侧把手,奋力拉下舱门,反向旋紧。 过了几秒,四周突然亮起一盏盏的LED灯,辉煌如昼。丽莎惊讶地左右环顾,想不到泰晤士河底竟然有这样壮观宏伟的地下世界。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是个类似升降电梯的透明玻璃舱。下方是一个直径约百米的圆厅,周围分布着32个舱门。圆厅中央是环形的操作台,嵌满了液晶屏幕与各种高科技的仪器。几个小型的机器人正自动来回穿梭,检修故障,就像是科幻电影里的场景。 “欢迎来到地狱。”高歌将她放在一个冰冷的金属台上,拿起一片闪亮的手术刀,嘴角挂着嘲讽而阴冷的微笑,“在这儿上帝可找不到你。” 丽莎心中一沉,正奇怪为什么这魔鬼不杀她,反倒还要救她,原来只是为了尽情折磨自己。森冷的恐惧一闪即逝,闭上双眼,冷冷地说:“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何必这么多废话?” “杀了你?”高歌一证,哑然失笑,知道她又一次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了,于是故意将手术刀贴在她滚烫的脸颊上,“哪有那么容易,你知道在我们中国,这么冷的晚上,最喜欢吃些什么吗?” 刀锋贴着她的左颊,慢慢地滑到脖颈。丽莎咬着唇,睫毛轻颤,脸颊涌起羞怒的潮红。她浑身衣裳湿漉漉地紧贴着身体,衣领又被撕扯开一个斜长的口子,晶莹的肌肤在灯光下细腻如白瓷。 高歌呼吸一窒,泛起奇异的感觉,声音竟突然有些哑了,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我们是喜欢吃涮羊肉。把冷冻过的羊肉切成薄薄的肉片,再放在热腾腾的锅里,烫熟了,吃在嘴里,脂香满溢。涮羊肉好不好吃,最重要的秘诀除了要选好羔羊,细皮嫩肉,还要掌握好切肉时的温度,就像你现在的体温,正正好。”说到最后一句,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 丽莎闭着眼睛,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冰冷的刀锋滑过脖子,一点一点地朝心脏移去,羞愤恐惧也跟着渐渐攀升到顶点。刀尖到了胸口后,突然提了起来,她咬紧牙关,屏息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等到锥心切肤之痛,却听到“滋滋”的声音,似乎有一个冰凉的探头,贴着她的脚底飞速旋转。 她又麻又痒,禁不住笑出声来,睁开眼,却见高歌正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手术刀杂耍似的在指尖旋转。心里一跳,朝脚底望去,一个高约一米的机器人正举着电子感应器,沿着她的双脚朝上仔细检查。 丽莎悄然醒悟,原来这小子是想找出她植入体内的追踪器。被捉弄的愤怒顿时盖过了惊惶与恐惧,恨恨地瞪着他,耳根滚烫,一字字地说:“你最好立刻杀了我。否则等我未婚夫找到这儿,一定会将你送入地狱的烈火,永世不得超脱。” “未婚夫?”高歌挑起眉毛,又泛起那丝嘲弄的冷笑,“我还以为你是圣洁的修女,已经将自己献祭给你的上帝了。” 丽莎的脸颊又是一阵烧烫,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会脱口而出“未婚夫”三个字。她和里奥从小相识,彼此间早已将对方视作人生的另一半,但始终相持以礼,在外人面前,从无亲密的言语、举动,甚至很少提及对方。和这阴鹫傲慢凶暴无常讨人厌的中国小子在一起,她仿佛也推动了原有的冷静与矜持。 她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你干吗费工夫寻找追踪器?直接把我杀了,或者丢在泰晤士河里不是更简单?就算你……”原想说“就算你拿我当人质,里奥也不会就范的”,话到嘴边,心里突然又是一沉,难道这家伙已经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是谁了,所以才这么大费周折? 高歌一怔,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虽说自己从不杀没有还手之力的女人,但刚才在泰晤士河里,的确是摆脱她的最好时机,为什么又多此一举将她带到这里?见她清澈的双眼毫不畏惧地凝视着自己,脸上一烫,竟莫名地有些恼羞成怒,好在这时机器人“嘀、嘀、嘀”地响了起来,解除了他的尴尬。 机器人的感应器显示,丽莎身上共有两个追踪器,一个在她左胸“彗星流火”的纹身处,另一个在她颈前的十字架项链里。 那枚十字架项链由青铜所制,质朴无华,只刻着“L.SEL.A”几个字母,想必就是丽莎与其未婚夫的名字缩写了。高歌眉头微皱,莫名地升起一股戾气,斜睨了她一眼,将项链从她脖子上生生揪了下来。 打开夹层,里面除了嵌着一个肉眼难以察觉的晶片,还有一张微缩照片。高歌眼角瞥处,见丽莎咬唇凝视着自己,神情微显紧张,心里一动,将那张微缩照片移到了感应器探头的放大镜下。 照片果然是她与未婚夫的合照。那像是印第安人与拉丁裔的混血,棕褐色的皮肤,漆黑的短发,有着狮子似的鼻子和眼睛,看起来不怒自威,极为眼熟,就好像…… 高歌想起他的名字的缩写,脑子里突然“嗡”地一响,血液全都冲上了头顶,一把捏住丽莎的脸颊,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你未婚夫的名字是不是里奥·阿波罗?” 丽莎从没见过这么可怖的脸。俊秀的五官因暴怒而扭曲变形,额头上隆起了两个犄角似的尖骨,随着血管剧烈搏动,那双原本深邃迷人的眼睛此刻满布痛苦、悲伤与仇恨,就像喷薄着地狱的烈火,要将她、将眼前所有一切,全都毁灭。 但不知为什么,她心底的恐惧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潮水般涌来的温柔刺痛,就像母亲看见受伤孤独的孩子,想要紧紧地将他抱住,抚平所有的伤口与创痛。 这突如其来的母性温柔无缘无由,就像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难以呼吸的疼痛。 她想起天主所说,每个人都是有罪的孩子,要用慈爱的心去悲悯世人。在他这张暴戾无常的面孔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痛苦的过往呢?他为什么这么仇恨里奥?乃至不惜永浸于地狱的烈火呢?天父用自己独子的生命来为世人赎罪,如果她的血可以赎还里奥的罪,可以拯救这因仇恨而堕入地狱的迷途孩子,她是否应该无畏地献祭出自己的生命呢? 她凝视他,悲喜填膺,那莫名的温柔刺痛全都化作了圣母般的爱与慈悲。想要开口回答,口颊却被他的手指捏得无法动弹,只得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高歌右手刀片抵住她的咽喉,只等她承认,便立即一刀切下。但看着她那温柔澄澈、充满了悲悯与怜爱的眼波,手指颤抖,刀片却始终无法割落。猛地大吼一声,转身一脚踹在操作台上。 “砰!”电光飞闪,偌大的金属操作台竟被一脚踹瘪了。他狂怒地咆哮着,肆意破坏大厅里的每一样设备,屏幕迸炸,钢铁横飞,就连那来回穿梭的机器人也差点被他甩手摔飞。 直到精疲力竭,双拳尽是斑斑鲜血,他才停下来,喘着气,咬牙切齿地走回到丽莎身边,抠出十字架项链里的追踪晶片,一脚踩得粉碎。然后握紧手术刀,倏然插入丽莎的胸口。 丽莎呼吸一窒,以为他要将自己的心脏剜出来了,但那冰凉的刀锋只切入一厘米便立即顿住,然后朝外一挑,将另一颗追踪晶片也剔了出来。血珠沁在她莹白的肌肤上,随着胸脯的起伏微微颤动。 他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睛里闪过复杂古怪的表情,突然再次捏住她的口颊,猛地低头封住了她的嘴唇。 她脑中轰然一响,一片空白,灵魂仿佛也被他瞬间抽走了,飘飘荡荡,如在云端。舌尖每一次收缩的疼痛,都带给她难以言味的甜蜜与悸动。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滚烫的水珠从他的脸,滴浇在她的脸上,然后滑入唇舌,洇出苦涩的咸味。她心里猛然一跳刺痛如扎。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男人泪水的滋味,不知道男人悲伤与脆弱时的眼泪,比任何一种语言让女人更难以抵挡和承受。如果她现在能够动弹,多么想紧紧地抱住他,紧紧地将他埋在怀里,擦去他脸上的每一滴泪水。 这一刹那,她忘记了里奥,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这一刹那,她突然想起嬷嬷说过的一句话:“我们都是有罪的。世界末日来临的那一天,每个人都要因自己的罪,接受上帝的审判。如果你所爱人的名,不在生命册上,快用你的生命救赎他吧,让他在末日时脱离硫磺火湖的烈焰,与你免隔于地狱与天堂之间……”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轰隆巨震,灯光晃荡,天摇地动,就像是世界末日突然降临,滚滚洪水猛烈地喷涌而入,将他们连着那金属台一起冲到了墙角。 高歌紧紧地抱着她,一脚踹开右侧的舱门,踉跄奔入。洪水滔滔喷涌,紧随着他们卷了进来。 丽莎这才从恍惚中惊醒,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陪伴了她二十年的十字架项链已经淹没在大厅两米多高的水浪中。她想要张口喊叫,突然想起刚才发生过的事情,脸颊如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在一条封闭的长廊里飞奔,洪水狂飙怒卷,很快就漫过了膝盖。高歌奋力地拍着墙壁的红色按钮,连拍了三个,前方墙壁终于徐徐打开,露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玻璃封闭舱。 高歌急速冲入,抢在洪水涌到前将舱门闭拢,然后又按下开关,直到玻璃舱平衡地穿过漆黑甬道,向上升起,才虚脱似的抱着她坐倒在地。 黑暗中,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静。丽莎嘴唇红肿,火烧火燎,耳根、脸颊更是热辣辣地滚烫难言,想起刚才的林林总总,羞惭、恼怒、甜蜜、恐惧、悔恨……潮水似的在心头翻腾夹涌,脑子里乱一片。好在看不见他的脸,尴尬稍减。忽然又想:“如果他再来吻我,该怎么办?”心里顿时又突突狂跳起来。 相隔咫尺,能感觉到高歌的呼吸,时长时短,时缓时急,显然也在想着什么心事。但她惴惴地等了片刻,高歌始终沉默不语,既不解释,也不嘲笑,更没有任何道歉之语,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玻璃舱轻轻一震,像是与什么机关相接,徐徐旋转。接着眼前一亮,他们已经升出地面,随着那玻璃舱缓缓地转着圆弧,朝空中升去。 风雪已经变小,夜空露出了一角暗蓝的天穹。前方河水粼粼,全城漆黑,国会大厦与大本钟的剪影矗立在对岸茫茫的夜色中。 丽莎心里一震,突然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了,他们居然正坐在泰晤士右岸“伦敦之眼”摩天轮的观光舱里! 高歌淡淡地说:“你现在知道了?‘伦敦之眼’真正的出资方不是英国航空,而是南洋华夏集团。它不仅仅是你表面所看见的摩天轮,更是一个至为先进轮状飞行器,最快速度能超过音速三十倍。摩天轮下方的平台通道,连接到河底的秘密基地,也就是我们刚才待的地儿……” 他手指抵在一个绿色的按钮上:“只要我按下这个开关,七秒钟内,‘伦敦之眼’就会与底部平台脱离,消失在大西洋的上空。” “那么新加坡的‘飞行者’、中国的‘南昌之星’呢?”丽莎忍不住问道:“所有这些超级摩天轮,难道也全是‘盘古’建造的轮状飞行器?” 高歌挑了挑眉毛,又露出那傲慢而莫测高深的笑容,却没有回答。 他眼角瞥向对岸的大本钟11点47分,丁洛河他们为什么还没来?再过13分钟,就将是2013年12月24日平安夜,无论他们到或不到,他都必须遵照计划,带着“最后一年”的油画,从这里离开…… 这里,夜空中突然涌来一层层乌云,朝着他们的观光舱急速翻涌逼近。高歌心里一凛,拽着丽莎站了起来。乌鸦!数以万计的乌鸦正排山倒海,尖叫着向这里撞来。 “哐!”还没等他作出任何反应,玻璃封闭舱的后侧遭受重物的猛烈撞击,迸开十几圈密密的白纹。 他下意识地护住丽莎,转头望去,怒火瞬间冲上了头顶。 舱我雪花零落飞舞,一只巨大的翼龙张开双翼,扬起长尾,桀桀地发着怪吼。翼龙背上,坐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印度青年,胸口绣着彗星流火的图案,鹰隼般的双眸冷冷地盯着他,杀机毕现。 正是曾在羽山上打败过他的“太岁”,帝释天。 ※※※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仿佛从极远的天边传来,断断续续。丁洛河耳廓一动,猛地睁开眼睛。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刚想起身,“哎哟”一声,头顶重重地撞在坚硬的石头上,金星乱舞,顿时又倒了下来。 钟声依旧还在继续回荡。他伸手能摸四周,有棱有角,狭窄逼仄,就像是……悚然一惊,棺材!冷汗瞬间爬满了脊背。难道他已经死了?现在的“自己”不过是困在棺材里的“灵魂”? 转念又想,既然能感觉到疼痛,就说明灵肉依然合一,“他”还活着。定了定神,回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脑中又是一阵被雷电劈击似的烧灼剧痛。 他依稀记得自己为了追赶那长得与玄小童极为想像的女侍者,冲上屋顶,被狙击手连击三枪,灵魂脱体,危在旦夕。好不容易被昆西和Selina所救,又接连遭遇了离奇的地震、群鸟袭击,以及哈雷骑士的围攻。最后,一个长相如印第安人的怪客“吸纳”了天上的雷电,又将之传导为球形闪电打在他的身上,然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玄小童!他心里突突狂跳起来,想起了球形闪电飞来前听到的那声警告,那声音清脆悦耳,充满了焦急与关切,绝对不是幻觉。短短一个晚上,先是遇见了酷似玄小童的女孩,继而又听见了酷似他的声音,世上绝没有这样的巧合。 想起那女侍者回眸时,悲喜交织温柔如醉的秋波;想起羽山那夜,玄小童倚在他怀里泪水迷蒙哀婉乞求的眼神……两张脸仿佛重叠在了一起,越来越契合,让他呼吸如窒,原本渺茫侥幸的念想变得越来越强烈。 难道玄小童真的还活着?就在伦敦?那么……那么究竟是他男扮女装乔化成了女侍者,还是当初一路相随的少年原本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但如果她是一个姑娘,又怎会是华宗胥的外孙?又怎会是九年前就已死于空难的孩子? 他思绪渏乱,越想越头疼,隐隐觉得这里头还有一个重大的线索没有参透。 这里,“噶”的一声,灯光刺眼,石棺盖被缓缓地拉开来。他下意识地挡住双眼,过了几秒,才慢慢地适应石棺外的光线。移开手掌,只见一个穿着黑色修女服的嬷嬷正举着烛台,微笑凝视着自己。 他惊讶地坐起身,发现竟然置身于一个巍峨壮丽的教堂。四周柱廊恢弘肃穆,拱门镂刻着优美的饰纹,色彩斑斓的玻璃在吊灯的辉映下,绚丽迷幻,流光溢彩。两侧墙壁布满了壁龛,龛内立着数十个精美绝伦的雕像。 他所坐卧的这个灰白相间的大理石棺,就是从一个壁龛里平移出来的。 屏息环顾着宏伟壮观的建筑内景,越看越觉得震撼难言,当他视线转移到后上方的壁龛时,发现壁龛上有一个斜卧着塑像,左手指向一幅由两个男孩持握的卷轴,背后是一个圆球,画有黄道十二宫和相关星座。壁龛的墓碑上刻着一大段不认识的拉丁铭文,但其中有一个名字却是异常熟悉的,那就是“艾撒克·牛顿勋爵”。 丁洛河猛然一震,终于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了! 这里牛顿的墓地,牛顿的墓地就坐落于英国议会大厦西南侧的威斯敦斯特大教堂。这座教堂在英国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被称作“荣誉的宝塔尖”,除了是历代国王加冕的圣地,还埋葬着众多的王室成员与各领域的伟大人物。除了牛顿,“诗圣”乔叟、《失乐园》的作者弥尔顿、天文学家赫谢尔、狄更斯、达尔文……乃至丘吉尔、全部都长眠于此。 他惊愕地抚摩着身下的石棺,想不到自己竟会躺在牛顿的石棺中!但牛顿的尸骨呢?为什么石是空的?想要问那嬷嬷,嬷嬷却指了指自己的嘴,微笑摇头,示意他起身随行。 丁洛河小心翼翼地跃了出来,揣着满腹的敬慕与疑问,跟着嬷嬷穿过殿堂,走上石阶,又绕过几个小礼堂,来到了至为壮丽的主殿。 高高的大穹顶在水晶吊灯与彩色玻璃的变相辉映下,显得如此金碧辉煌,而又庄严肃穆。鲜艳的红丝绒地毯从对面的内厅门口,一起铺设到祭坛前。 嬷嬷将他领到祭坛边,微笑着指了指左侧,悄无声息地退开来。他转头一看,心中以是一凛,难以相信自己的双眼。 在那繁复华丽的祭坛前,架着一幅色彩炫丽、奇幻如梦魇的油画,画面上是龙卷风般扭曲的巨大星云,一团团疯狂闪耀的星光,一轮灼灼如火的橙黄月亮,以及那翻卷缭绕、宛如黑色火舌般舔舐着夜空的柏树。赫然是他顶礼膜拜、也不知临摹了多少遍的梵高《星月夜》! 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短发少女背对着他,端立在油画前,似乎沉浸在画面诡谲迷幻的意境里。而他的注意力也完全被这幅名作吸引住了,没有觉察到她的存在,直到她转过身,朝着他嫣然一笑:“你说,这幅画像不像世界末日?如果下一刹那世界终结,回想这一辈子,你会最先想起什么?” 他身子一晃,刹那之间,胸口仿佛又被球形闪电轰然撞中,撕裂如烧,脑子里嗡嗡乱震,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凝视着他,眼里水雾迷蒙,交织着悲喜、苦楚与甜蜜,柔声说:“如果是我,我会想起一个在三万英尺的高空认识的陌生人。他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是男是女,不知道我们的将来和过往,却毫无保留地相信我,像哥哥一样地照顾我、保护我,甚至毫不犹豫地舍命来救我。我会想起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对我真心真意,待我最好,他说一辈子只吃我烧的牛肉,当我死后,只有他永远不会忘记我,他会画我的画像,挂在心里,日夜思念我。” “我会想起当我牵着他的手时,从来没有过的奇怪感觉和心跳,想起他给我人工呼吸时柔软的嘴唇、好闻的味道,想起我抱着他哭时留在他脸上的泪水,想起离开他后,每天每夜每时每秒都在想念他的样子,想起世界末日就要来了,而我还从没有和他真正认识……” 丁洛河恍恍惚惚地站在她的面前,似乎听见了她说的每一句话,却又似乎一句也未曾听清,看着泪珠一颗颗从她的眼里涌出,滑过脸颊,又停留在她湿润柔软的唇瓣,他的胸腔仿佛被自己的心跳堵住了,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猛烈,憋闷得快要爆开来了。 他听见她说:“如果下一刹那世界终结,我想在此之前告诉他,午夜他我是谁,告诉他我想他正如他想我一样,告诉他我们可能会有的将来和过往,告诉他……” 然后他终于什么也听不清了,除了那声声剧烈搏动的心跳。 然后他的唇终于压上了她的唇,将所有的话都封堵在她颤动的唇齿里。 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馥郁香气,萦绕着绵绵发丝,像春风,像海浪,渗入他的每一个毛孔,让他沉溺在那无边无际、似幻似真的甜蜜与痛楚里。他紧紧地勒住她、碾压着她、呼吸着她,仿佛要将她揉碎了、轧扁了,熔入自己的身体…… 2010年12月24日,他们再度相识,在彗星与流火的夜。 第005章 通天之眼 在升天了的瘟疫裹尸布中 在夜色废除之处 眨眼的反射 在枝叶繁茂的梦的水平上 归零 ——策兰 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吊灯上的烛火明明灭灭,他们投映在圣坛上的影子忽短忽长,仿佛消失了,却又仿佛摇曳在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在这幽暗沉寂的世界里,一切都像是虚幻的,这连她温热芬芳的呼吸、柔软滚烫的身体,也仿佛来自将醒未醒的梦境。 丁洛河恍惚中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欢呼,玄小童全身忽然一僵,伸出手指轻轻挡住他的嘴唇,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然后牵起他的手,低声说:“我们该走啦。”声音细如蚊吟,不知是害羞,还是怕被人听见。 握着她那柔若无骨的手掌,丁洛河的咽喉突然像被自己剧烈的心跳堵住了,直到此刻,才有了一种激动狂喜、近乎窒息的真实感。 在与她重逢之前,所有酝酿过千万遍的话语、跌宕如潮的困惑,此时却激荡在胸腔里,一句也吐不出来。 玄小童嫣然一笑:“洛河哥,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等我们离开这里,我会从头到尾解释给你听。如果……如果那时你还记得我。”相隔咫尺,烛光摇映。她的脸颊晕红如染,闪亮的眼睛漾着奇异的光彩,就像她身后的那幅《星月夜》,美得让人心碎。 与她同行的点点滴滴,那些从前未曾察觉到的种种细节、柔情蜜意,瞬间全都涌上了心头,甜蜜而又痛楚地悸动着,让他难以呼吸。他没有察觉到她最末一句话里的弦外之音,只是在反反复复地暗骂着自已:“丁洛河啊丁洛河,你真是天字第一号的笨蛋加瞎子!” 教堂里的水晶吊灯突然全都亮了起来,辉煌如昼。来电了!他心里猛地一跳,按照“盘古”计划,伦敦全城的电力、通讯、网络……至少要瘫痪六、七个小时,才足以让他们在盗画后避开‘太岁’与国际刑警的双重夹击,全身而退。现在是12月24日的凌晨0点45分,高歌是否已带着“最后一年·夏夜”成功脱身? 还没来得及多想,玄小童已经卷起那幅《星月夜》,拉着他朝回廊里飞奔。先前的那个黑衣嬷嬷又出现了,站在东南侧小礼拜堂的门口,神情紧张地朝他们打着手势,玄小童脸色微微一变,停住脚步。 丁洛河顿觉不妙,问她怎么了,她摇了摇头,将一个手提包塞进他的手里,低声说:“洛河哥,如果你相信我,就先别问这么多。这包里有一本护照、一个手机、两万欧元的现金和一张机票。嬷嬷会带你从侧门离开。街边停了一辆车牌为‘STOOL’的旧款宝马530。伦敦刚刚局部恢复供电,与全城监控摄像头对接的‘人面识别系统’受病毒侵扰,至少要到早上8点钟才能重新启动。你开车前往希恩罗机场,搭乘早晨6点20分飞往佛罗伦萨的航班……” “不行!”丁洛河才与她重逢,听说又将分离,又惊又急,左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臂,“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这回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 玄小童眼眶一红,柔声说:“放心,我随后就到。你现在的名字是麦克尔·李,是来自纽约的华裔画家,我用这本护照在佛罗伦萨四季酒店预订了一个房间,你乖乖在那儿等我。答应我,在我和你会合之前不要胡思乱想,不要相信你看到的、听到的任何事情。”说到最后时,泪水盈眶,双手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突突突突突……”直升飞机徐徐地降落在希恩罗机场的停机坪上。四名等候已久的IMU探员飞奔上前,夹护住走出机舱的罗伯特与苏晴。 风暴已经基本停息了,零星的雪花扑落在苏睛的脸颊与唇瓣上,仿佛一朵朵无声而冰凉的吻。 她眯着眼,若无其事地随着他们朝几十米外的IMU小型飞机走去,不像是被押解的重犯,倒仿佛在搭乘专机旅游。只有当她眼角扫过右侧那栋灯光辉煌的候机大楼时,脸上才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云。 大楼的窗玻璃被疯狂的鸟群撞得七零八落,就连楼下的灯柱也倒了一片。在“太岁”突如其来的袭击下,伦敦犹如浩劫。如果高歌、丁洛河未能按计划乘坐“伦敦之星”飞离,那么此刻他们是否也正混在这些侯机的人群中?2010年12月24日,注定将是一个不平安的平安夜。十几辆除雪车往来穿梭,清理出了一条跑道,从昨夜7点起延误的几十架飞机正在排队等候起飞,到处充斥着刺耳的轰鸣与噪音。 “长官,我们的专机排在第五位,大约20分钟后起飞!”旁边的探员一边推着她上登机梯,一边朝罗伯特大声叫喊。 “塞吉塔里亚斯探员,”苏晴忽然停下脚步,高深莫测地凝视着罗伯特,嫣然一笑,“请告诉你们的机长,我们的目的地不是华盛顿,也不是里昂国际刑警总部,而是梵蒂冈。” “苏小姐,”罗伯特攥住她的胳膊。嘲讽地扬起眉梢,“你现在忏悔不嫌太迟了?就算教皇愿意代表上帝赦免你的罪,你也得先经过国际刑警与IMU审讯……” 苏晴淡淡地道:“如果不立即前往梵蒂冈,届时要向上帝忏悔,接受最后审判的,就不是我了,而是阁下。” 罗伯特心里咯噔一响,假如这句话出自别人之口,他一定视为故弄玄虚,但这女魔头计划周密,每走一步,必已算好了后面的十步。她既然敢自投罗网,必有缘由,再一联想先前那种种匪夷所思的恐怖袭击,更是不寒而栗。于是一把将她拽进机舱,铐在座椅上,沉声问道:“苏小姐,梵高的拍品和今晚伦敦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和梵蒂冈教廷又有什么关系?” 苏晴示意他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罗伯特的脸色顿时变了,猛地朝后退了一步,又惊又疑地瞪着她。这番话有如惊天之雷,如果是真的,不仅牵涉到IMU与国际刑警此次的行动,更关系到整个世界的安危。事关重大,就算这女魔头在故布疑阵挑拨离间,也只能宁信其有,等查明之后再做定夺。 他犹豫了片刻,抓起舱壁上的麦克风,高声说道:“各位注意,改变航向,目的地是罗马的莱昂纳多·达芬奇机场。重复一遍,目的地是罗马的莱昂纳多·达芬奇机场。” 希恩罗机场的5号航站楼里,人头涌动,喧声如沸,不时能听见各种语言的抱怨与咒骂。 丁洛河看了看手表,凌晨一点三十分。滞留的乘客数以千计,必须听从广播调度,按航班起飞的顺序,分批候机。他至少还要等上三个半小时,才能换取登机牌,安检过关。不知到时伦敦的“人面识别系统”是否已轻恢复正常?玄小童又能否在起飞前赶到这里? 想到玄小童,他七上八下的心里又是一阵五味交杂的刺痛。相见即再见,太多的话语来不及倾吐,太多的疑问来不及表述,但她既已承诺在佛罗伦萨相聚,必当不会食言。于是摒除杂念,深吸了一口气,穿过席地而睡的人群,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 “五个多小时前,伦敦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恐怖袭击……”左前方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着BBC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有些惊魂未定,“在苏富比拍卖行突然遭受导弹的连环轰炸后,威斯敏斯特市,卡姆登、伊斯灵顿、布伦特各区接连发生了猛烈地震,全市的电力、通讯全部中断,伦敦赖以自豪的地下道系统也被不明爆炸严重损毁……” “更离奇的一幕发生于昨夜的8点45分。就像希区柯克电影里的情景,数以万计的鸟群发狂地席卷、攻击了整个伦敦。泰晤士两岸的建筑物尽遭破坏,机场受损尤为严重,至少有30架飞机无法起飞。” “根据目击者的录像与猫述,这些鸟群中除了我们熟知的大型猛禽之外,还有许多见所未见的怪物,其中包括博物馆里才可能存在的史前飞兽——风神翼龙。短短几个小时内,YouTube网站已上传了6千多条伦敦市民拍摄的相关视频,占据了点击排行榜的前五十位,以下是BBC记者在直升飞机上航拍的图景。” 荧幕上出现了猛烈晃动的画面,黑压压的鸟群嘈杂狂啸着掠过夜空。航站楼大厅顿时爆发出一阵嘘声,夹杂着惊叫与咒骂。这些乘客全都目睹了那地狱般恐怖惨烈的景象,此时从屏幕上重温体验,无不心有余悸,恨不能早点插上翅膀离开这里。 这段航拍的画面断断续续,几次被攻击的鸟群打断。如果不是驾驶员及时倒转撤离,直升飞机势必被前赴后继的疯鸟撞毁。在那急速翻转的镜头里,依稀可见一个巨大的飞轮从泰晤士的右岸冲天飞起,喷涌着刺眼的火光,从鸟群上方呼啸而过。 “‘伦敦之眼’!你们看,‘伦敦之眼’飞起来了!”大厅里又是一阵难以置信的轰然大哗。 这个饱受争议的摩天轮自建成之日起,就成了伦敦的新坐标,无论是讨厌、或是喜欢它的人,都想不到有一天,它竟然会如飞碟般破空而去。 丁洛河又惊又喜,他为了追赶玄小童,险些破坏了整个行动,此时见“伦敦之眼”飞离,说明高歌等人已成功脱身,心里的愧疚也稍转平复。 “目前为止,局部地区已恢复供电,网络、通讯也逐步恢复正常。确切的伤亡人数尚未统计得出,也没有恐怖组织声称对此事负责……”女主播顿了顿,神情凝肃地抬起头,“根据来源可靠的消息透露,此次事件与两年后的伦敦奥运无关,也与近年来政府的反恐行动无关,而是由苏富比拍卖行昨夜拍卖的梵高绝笔所引起。” 荧幕上出现了那幅《最后一年·夏夜》,接着响起了一个经过处理的、低沉沙哑的男子声音:“我们有足够证据证明,梵高生命最后一年所创作的‘春夏秋冬’四幅油画,对应着‘风火水土’四大元素,其画布全是由同一张亚麻布裁剪出来的。而这张亚麻布正是1980年前,包裹耶稣尸体的那块裹尸布……” 耶稣的裹尸布!丁洛河如遭电殛,呼吸瞬间顿止了,周围更是哗声如沸。 那声音继续说道:“我们还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条裹尸布里隐藏着上帝的‘通天之眼’,可以看见远古所遗留的七件神器的下落,包括圣杯、约柜、朗基努斯之枪、真十字架、众神头骨、镇魂棺与方舟。据说拿到这些神器的人,就能获得神的力量,在末日审判来临时,成为吹响号角的七个使者。除此之外,裹尸布里还隐藏着人类的终极奥秘,可以解开历史上的所有疑团,让我们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到哪里去,知道如何拯救天劫、拯牧自己……” 新闻里的声音被航站大厦嘈杂的声浪盖过了,听不清楚。周围的惊呼声中,夹杂着如潮的嘘声与嘲骂。 丁洛河心里突突狂跳,《圣经·新约》记载,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后,门徒逃散,尸体无人收殓,一个名叫约瑟的义士用细麻布将之裹好,安放在石头凿成的坟墓里。不久,耶稣复话,墓穴洞开,人影无踪,只剩下那条细麻布留在墓里。 据说这块长方形的麻布沾满耶稣的血迹和焦痕,依稀可见他正面与背面影像。此外,麻布上还留下了耶稣眼中流出的血泪,对着太阳展开,就能从那一滴血泪中看见耶稣眼里的世界。 这一滴血泪,被称作“通天之眼”。 如今世界各地至少留存着40条据称裹过耶稣尸体的亚麻布,其中最知名莫过于都灵裹尸布。然而1988年,经英国牛津、瑞士苏黎世和美国亚利桑那州三家著名实验室鉴定,这块曾被教廷奉为圣物的都灵裹尸布,也不过是中世纪的赝品,据说还是大名鼎鼎的达·芬奇伪造出来的。 如果梵高“最后一年”的油画底布,真的是1980年前失踪的那块耶稣裹尸布,那么许多疑团就有了更加合理的解释。古希腊用“风、火、水、土”来解构物质世界,梵高用春夏秋冬的四季景色对应四大元素,或许正表明这四幅画中隐藏的奥秘,关乎整个世界的存亡。 希望此时此刻,高歌已经将四幅画拼接复原,并从那张裹尸布的“通天之眼”里看见了七件神器,以及宇宙与人类的终级奥秘…… 正胡思乱想,坐在他右边的几个年轻学生突然爆出一阵惊呼。听他们的口音,应该是圣诞假期到英国旅游的美国大学生,此刻正盘膝围坐在一台笔记本电脑前,兴致勃勃地看着YouTube网站上的视频。 丁洛河忍不住探过头,视濒中,“伦敦之眼”剧烈地震动着,即将破空飞起。画面模糊,依稀可以看见万千鸟群疯狂地撞击着摩天伦,一个男子横抱着一个女人,悬在观光舱的下方。十几米外,一个印度人骑乘着那只风神翼龙,正朝两人狂飙似的冲去。帝释天!他的心随着摇晃的画面猛然一震。冤家路窄,当初在羽山,高歌就差点死在这小子手里,以高歌那睚眦必报的暴戾脾性,千万可别在这种紧要关头和阿三拼命! 视频应该是住在摩天轮附近的市民用手机拍摄的,画面昏暗混乱,声音嘈杂,很难看清,只听见“轰”地一声,鸟群狂乱纷飞,观光舱被撞得粉碎,高歌和那女子全都消失不见了。 接着光芒炸舞,摩天轮喷出熊熊火焰,怒旋冲天,就连帝释天和那翼鸟也被冲击波掀得飞出老远。 空中到处都是着火的鸟群,尖叫凄烈。拍摄视濒的人似乎被几只狂乱的火鸟迎面撞中,发出一声惨叫,镜头摇晃,然后就结束了拍摄。 那几个大学生又一齐大笑起来。死亡在这些少不经事的年轻人眼里,仿佛不过是个玩笑。他们又点开排行榜上的其他视频继续指指点点,又笑又叫。 连看了三段视频,都没见到高歌的影子,丁洛河忍不住打岔,问他们是否还有与“伦敦之眼”相关的视频。那几个大学生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突然全都变了,其中一个女孩更吓得失声大叫,瘫软在地。 丁洛河一愣,不明所以。那几个学生却仿佛惊骇到了极点,连笔记本电脑和背包也不要了,一边连滚带爬地朝外逃散,一边指着他朝人群大叫:“就是他!就是他!YouTube排行榜上的杀人魔王!” ※※※ 飞机遭遇到强烈的气流,剧烈地摇晃着,桌板上的咖啡不断地从杯子里泼出来,洒在罗伯特的腿上。 “见鬼!”罗伯特暗自咒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抓起纸巾擦拭,捅了捅坐在他边上的IMU探员汤姆,示意他将餐布递给自己。汤姆却视若不见,紧紧地攥着扶手,瞪着对面的苏睛,脸色惨白,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罗伯特微微摇了摇头,这小子跟了他一年半,也算见了不少世面,对飞行的恐惧却一点儿也没改变,看他神色,恐怕又快要呕吐了,只好自己伸长手臂,将餐布抓了过来。 “怀特先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苏晴冲着汤姆嫣然一笑,“像您这样重度贫血又兼高血压的吸血鬼,该如何克服高空飞行所带来的大气压变化?您就不怕心力衰竭、窒息而死吗?”汤姆一愣,面色更加惨白。 罗伯特有些忍俊不禁,心想女魔头的比喻倒挺恰当,这小子的确就像电影里的吸血鬼,脸色苍白,成天戴着墨镜,讨厌蒜味儿,就连高级餐馆里的银质餐具也不愿意碰触。苏晴意犹未足,凝视着汤姆,微笑着说:“我很好奇,两年前你是怎么通过IMU的入职体检的?他们没有检测你的血液?没有发现你收缩的犬牙?没有发觉你的肠胃与普通人完全不同?” 她每说一句,汤姆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双手紧攥,蓝色的眼睛里怒欲喷。罗伯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想先前苏睛附耳说的那番话,心里更是猛地一沉,刚想问她怎么回事儿,飞机又是一晃,猛烈地震动起来。 苏晴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饿了两天,又坐着这小飞机在三万英尺的高空颠簸,一定难受得生不如死,一定很想咬破我的喉咙,吸干我的鲜血,是不是?可惜你偏偏不能咬死我。如果我死了,你们将不到耶稣的裹尸布,也就没法在世界末日前复活撒旦了,是不是?”汤姆嘴唇簌簌颤抖着,突然紧闭双眼,发出一声痛苦狂暴的嘶吼,脖子、额头青筋暴起,五官全都扭曲变形了。 罗伯特把住他的脉门,大吃一惊,脉搏律动之快见所未见,更奇怪的是他手背上的血管突然全往下一瘪,深沟似的纵横遍布,恐怖之极。再抬头一看,脑子里“嗡”地一声,冷汗瞬间沁满全身。 汤姆怒吼的嘴里竟然龇出四颗又尖又长的獠牙! 难道……难道他真的是吸血鬼? 脑中刚扫过这个念头,汤姆突然咆哮着一甩手,将他连着座椅一齐掀了起来,重重地摔飞到机舱的另一头,继而闪电似的冲跃而起,朝他脖子上咬去。 罗伯特寒毛直竖,下意识地翻身急滚,连安全带和枪套也来不及解开,直接反转枪口,对着扑到椅背上的汤姆“砰、砰、砰”连开三枪。 汤姆怪叫一声,捂着胸口朝后翻了个跟斗,又糅身扑了过来。罗伯特仓促解开安全带,转身对着他胸口又开了三枪,大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制住!” 汤姆摇摇晃晃地退了两步,眼白翻动,纵声狂吼,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剩余的那三个IMU探员全都惊呆了,被罗伯特这么一喝,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冲上前,将他从后按倒在地。 这三人个个都是彪形大汉,叠罗汉似的将他压在底下,以为已是稳操胜券,谁知被他挥肘乱舞,立刻腾空飞了出去。两个探员一头撞在舱壁上,金星四冒,险些晕厥。另外一个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汤姆翻身骑在胸口,一口咬住喉咙,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手脚乱蹬,短短几秒就停止了挣扎。 众人骇得肝胆尽寒,再也顾不上同事之谊,慌不迭地拔出手枪,对着他就是一通乱轰。汤姆浑身乱颤,黑血从蜂窝似的弹孔里沽沽流出,他却浑然不理,自顾埋头贪婪地吮吸着人血。鲜血星星点点地激溅在他那苍白扭曲的脸上,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你们没看过哥特小说和电影么?”苏晴笑吟吟地端坐在座椅上,仿佛置身局外,“普道子弹是杀不死吸血鬼的,除非用桃木尖锥或纯银的子弹。” 飞机随着舱外的气流剧烈地摇摆着,众人趔趄地朝后退去,又是恐惧,又是绝望。 罗伯特心里突突狂跳,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相信眼前的怪物真的是传说中的吸血鬼。但这吸血鬼为什么要乔化作普通人,混入专门调查全球神秘现象的IMU?又为什么苦苦强捱,宁可冒着窒息而死的风险,也要随他一起押解苏晴?难道苏晴所说的那个惊人秘密竟是真的?一场足以毁灭全球的恐怖风暴已经迫在眉睫? 他越想越是惊骇,定了定神,抓起麦克风高声叫道:“全都回到座位上去,飞机马上紧急迫降!重复一次,紧急迫降!” 机舱剧晃,罗伯特将自己牢牢固定在乘务员座椅上,右手握紧舱壁上的紧急拉杆,眼看着液晶屏上显示的飞行高度急速下降,他的心就像吊在了嗓子眼,等到所有人全都就位、打开氧气罩后,猛地将拉杆住下一压。“轰”地一声,机舱底部突然打开了一个长两米、宽一米的矩形出口。朝外弹出的舱板被高空气流一刮,顿时齐根断梨,无影无踪。 狂风轰然刮入,气压骤变。众人只觉得耳朵“嗡”地一响,什么也听不见了,整个身体像被无形巨力死死地按在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心肺憋闷得直欲爆炸开来。汤姆和那死去的探员猛地一个翻身,立即被狂猛的气流吸了出去。他发出一声凄厉愤怒的尖叫,双手闪电似的抓住出口的边缘,想要将自己拉回去,却听“咯啦”一声十指指骨应声碎断,消失在茫茫夜空中。罗伯特松了一口长气,双手紧握拉杆,奋起全力,一点一点地掰了回去。 飞机在三万英尺的高空航行,外部气压大得难以想象,要想在这时打开或关闭紧急出口,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能打开,机舱也会被巨大的压差瞬间折断,乃至完全解体,好在这架IMU专机为了应对恐怖袭击,经过了特别改造;他又当机立断,将飞机紧急下降到足够安全的高度,才打开舱门。即便如此,飞机里的每个人依然像在鬼门关边走了一回。 等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备用舱门慢慢闭拢后,气压才恢复了正常。众人如同从漆黑寒冷的万丈海底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牙关仍在不由自主地格格乱撞,脸上、手上凝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刚如释重负,飞机突然又猛烈地震动起来,罗伯特转头望向窗外,心里又是一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夜空中闪电飞舞,雷声隆隆,黑暗的云层里闪烁着一线眩目的金光,急速地上下摇摆,越来越近。 接着,那线金光猛地朝外层层炸散,刺得他泪水直涌。机舱猛烈地一震,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停止了运转,而那轮金光赫然变成了一个炽白色的圆盘,正朝着他们急速飞转而来! 飞碟! 他张大了嘴,不知是该惊怒、恐惧,还是狂喜。入职IMU这么多年,看过的幽浮照片与影像数以千计,也曾亲眼目睹过几回,比如几个月前的羽山鲧神庙上,就曾指挥着中美最先进的战斗机与“太岁”的飞碟交相激战。但无论哪一次,都比不上今夜所见来的震撼。 那巨大的炽白圆盘飞旋着掠过舱外,光浩而晶莹,美得有如十五的圆月。圆盘外沿卷引着滚滚气流,在亮光与火焰的辉映下,仿佛神祇头顶的七彩光环,又仿佛梵高笔下那绚丽夺日的星轮…… “轰!”还没来得及细看,舷窗外炽白一片,他就像被闪电当头劈中,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航厦大厅里一片混乱,周围的人们虽然不明白那几个美国大学生说的“杀人魔王”是什么意思,但见他们对丁洛河如此恐惧,也跟着潮水般退散开来。 丁洛河隐隐约约猜到了大概,飞速地浏览了一遍电脑屏幕上的YouTube的排行榜,发现了三条标有“Killing Spnee”的视频,点开一看,果然是自己与那帮哈雷骑士浴血激战,大开杀戒的景象。 视频中的自己目光冷酷,面目狰狞,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浑身鼓舞着一层碧绿色的光浪,势如狂飙,所到之处,佛挡杀佛。哈雷骑士接连不断地撞飞翻滚,惨叫连声。到处都是毁坏的重型摩托,到处都是尸体,触目惊心。他才看了一分多钟,冷汗已是涔涔遍体。难道这凶残无情的杀人狂魔真的就是自己? 究竟是那枚蛇戒与水晶头骨改变了自己,还是它们激发了他深埋的本性?又或者,从他那夜从香港大厦的顶层飞跃而出的一刻起,灵魂真的已浴火重生,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丁洛河?他想起镜子里那张越来越陌生的脸,想起神秘人那双凝视着自己的莫测高深的眼睛,想起他说的“听从你的内心,认识你自己”……突然感到一阵森冷彻骨的恐惧。 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生在世,重要的是“我是谁”,还是“从那里来”,“到哪里去”?如果内心是一面镜子,照出的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的欲望?假若有一天,他如凤凰涅槃,却再也变不回从前的自己,这样的“涅槃”是否还有价值和意义? “抓住他!”就在他怔怔地盯着电脑屏幕,胡思乱想的时候,航厦大厅里响起清脆的哨声,十几个警察与机场保安从三个方向朝他包抄了过来。 丁洛河下意识抓起身边的椅子,朝迎面冲来的那两个持枪警察摔了过去。“嘭”地一声,那排被牢牢固定在地上的铁椅竟然被他轻而易举地抛了起来,重重砸在他们的脸上。 那两个警察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便撞飞出十多米远,满脸是血横在地上,一动不动。 人群大乱,尖叫四起。丁洛河一凛,冲上前探了探那两人的鼻息,心猛地沉到了谷底。死了!这两个警察竟然被他随手抛去的椅子砸死了!又是懊悔又是恐惧,全身瞬间僵住了。杀戮“太岁”组织的成员还勉强可以安慰自己是为了自保,以暴制暴,但杀死执行公务的无辜警察,却再也找不出宽恕自己的任何理由。一想到这劫后余生的慢慢长夜,他们妻儿多半还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相聚,他的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痉挛窒息,想呕却呕不出来。 “砰!砰!砰”子弹擦着他的身体,接连打在地上,火光四溅。见他呆呆地跪坐在地上,既不躲避,也不逃跑,那些警察与保安反倒不敢上前,一边胡乱开火,一边叫喊着让他举手投降。 就在这时,航站大楼外突然传来雷鸣般的轰隆声,越来越近。接着一大片刺眼的炫光从航厦的弧形天窗射了下来,大厅内一片惨白,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双眼。混乱中,依稀听见到有人尖叫:“天哪,飞碟!是飞碟!”丁洛河眯起眼,抬头上望,只见一个巨大的银白色圆盘急速掠过天窗,几乎遮挡住了整个夜空。强光耀眼,难以逼视,伴随着狂猛的压力与尖利啸叫,飞旋着朝伦敦市区冲去。 航厦的弧形天窗原本就被发狂的鸟群撞得裂缝横生,在这涡旋巨力的碾压下,“乒乓”大作,瞬间粉碎成无数的钢化玻璃粒,雹雨似的砸了下来。 丁洛河眼前一黑,就像被如来佛的五指山当头压下,猛地栽倒在地。到处都是惊呼与惨叫,他紧紧地贴伏在地,睁不开眼,无法呼吸。 那恐怖而诡异的啸叫声越来越尖厉,仿佛针锥刺入他的耳膜,钻入脑子……头疼得仿佛都要炸开来了,继而又是“轰”地一声,空白一片,所有的影像、声音全都消失了。 仿佛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又仿佛才过了短短的几秒,他的耳边重新响起了嘈杂的噪音。他睫毛一颤,慢慢地睁开双眼。大厅里一片狼藉,布满了玻璃碎粒与被狂风刮倒的座椅。数以千计的滞留乘客或坐或立,正和他一样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忽然听到几声尖厉的惊叫,他附近的人群连滚带爬地退散开来。 丁洛河暗呼糟糕,正寻思着是否要趁乱逃出航站楼,却发现这些惊呼是冲着躺在他六七米外的那两具警察尸体发出的。 几个警察、保安挤入人群,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抬头望了望露天的顶窗,交头接耳,低声细语。一个警察摇了摇头,似乎不太认同其他人的看法,转身问众人:“你们有谁看到这两位警官是如何殉职的吗?” 丁洛河一愣,正觉莫名其妙,众人已经七嘴八舌接上口了。有的说是因为飓风席卷机场,将座椅连根拔起,撞在这两位值勤的警官头上;有的说撞死警官的不是椅子,他们亲眼看见顶窗玻璃砸落在警官的头上,当场毙命;还有的说警官既不是被椅子砸死,也不是死于坠落的玻璃,而是被飓风刮得拔地飞起,而后一头撞死的。 他心里突突狂跳,这些人言语中不但没有涉及自己,就连造成巨大破坏的飞碟与发狂的鸟群,也莫名没有提及。难道在场的几千人全都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几个美国大学生挠着头,满脸迷茫地走到他的身边,四处张望,问他是否曾看过放在这儿的背包和电脑。见他们真的认不出自己,丁洛河不但没有喜悦,反而感到一阵尖锐的恐惧。当他们在座椅下找到笔记本电脑,重新打开YouTube网站时,那潜埋的恐惧更瞬间达到了顶点。 网站上所有与今夜伦敦相关的视频全都消失了!拍卖行的大爆炸、地震、雷风暴、席卷全市的狂鸟、街头与摩天轮的血战……通通消失了,唯一剩下的只有伦敦市民拍摄的暴风雪的景象。 他惊愕骇异地站在人群里,看着BBC新闻,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如置噩梦。 短短几分钟,所有人关于今夜的记忆似乎都被清除得一干二净,除了他自己。按照BBC新闻的说法,今晚伦敦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暴风雪袭击,所有惊人的破坏都是由这恶劣天气造成的。 丁洛河突然又想起了与玄小童在飞机上初次相遇的情景,心里咯噔一沉,如坠冰窖。同样有呼啸掠过的飞碟,同样有强光与刺耳的噪音,而那满舱乘客也同样忘记了玄小童……这一切与今夜何其相似! 但为什么唯独他记得此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 “长官,长官,你没事儿吧?”浑浑噩噩中,罗伯特听到有人连声呼唤,心里一凛,猛地睁开眼睛。 一个络腮胡子的年轻男子焦虑地摇着他的肩膀,见他醒来,舒了口长气,说:“长官,我们遇到强猛的气流,飞机有局部受损,但不影响飞行。估计再过45分钟,就能到达罗马的莱昂纳多·达芬奇机场。” 罗伯特脑子里空白了两秒,才想起这年轻人的名字叫吉米,是他召入的IMU探员。他摸了摸疼痛欲裂的脑袋,转头问道:“汤姆呢?”话一出口,立即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寒意猛地窜上心头。 谁知吉米一愣,竟然笑着回了一句:“长官,你睡糊涂啦。咱们部里只有一个汤姆,两年前就已经退休了。退休的送别会上,你想和他女儿搭讪,差点儿被他踢了屁股。”机舱里顿时传来另外一个探员的笑声。 “你说的是汤姆·强森,我问的是……”罗伯特皱了皱眉头,刚想纠正,心里猛地一震,“你说我们只是遭遇了气流?那刚才的飞碟呢?飞碟和我们的飞机发生碰撞了吗?” “飞碟?”那几个探员面面相觑,忍不住一齐放声大笑。罗伯特为人随和风趣,平时和下属也不端任何架子,这两人和他开惯了玩笑,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起来。一个说,能让风流倜傥的长官梦里惦记的外星人,必定是气质超然的女外星人;另一个说,非我族类,其形必异,再超然也是个E·T,长官居然也下得了手,好色之心让人肃然起敬。 罗伯特被他们说得一阵迷糊,以他对这两个家伙的了解,遭遇了那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攻击后,绝不可能装成若无其事地捉弄自己。究竟是他们遭受重创后失去记忆?还是……自己太过疲惫,登机后做了一场亦真亦幻的噩梦? “塞吉塔里亚斯探员,你不必做无用功了,”苏晴嫣然一笑,摇了摇头:“这架飞机上只有我和你,记得刚才发生过的事情。”他心里一凛,这么说这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觉!转眼望去,才发她的手铐已经打开,正交叠着双腿,优雅地坐在自己的对面,桌板上还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浓缩咖啡,怎么也不像是被押解的红色通缉令重犯。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问问你的探员,我是你在爆炸现场抓获的嫌犯呢,还是主动为你们提供重要情报的线人?”苏睛端起咖啡,浅浅地啜了一口,“或者,你也可以等飞机落地之后,打开BBC新闻频道,看看是否还能找到昨晚的真实报道……” 罗伯特身上的寒意越来越凛冽,接口道:“你的意思是,昨晚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经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抹去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看过电影《黑衣人》吗?”苏晴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人类的记忆里有太多真假莫辨的成分,为了自我防御,许多可怕、痛苦的真相都被臆想的记忆覆盖了,久而久之,不是被彻底遗忘,就是被当作模糊的梦境。即使有一天偶然想起,被黑衣人的‘记忆消除棒’一闪,也什么都记不得了。你所见到的那艘飞碟,就像是电影里的‘记忆消除棒’。” IMU堆积如山的神秘档案里,罗伯特也曾见过许多她所说的类似事件。比如灾难过后,少数人声称见到了某些不可思议的神秘现象,而在场的大多数目击者却毫无印象,又比如有些人惊恐地报警发现某熟人是恐怖的外星生物,但经查证,却发现当地根本不存在他所说的这个人。 但再离奇诡异的档案,也比不上自己亲身经历。他思绪如乱麻,虽然仍觉得匪夷所思。却已不由相信了八九分。深吸了一口气,拔出手枪对着她,冷冷地说:“所以登机时,你告诉我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了?就是为了引我们改变航向,遇上这艘飞碟?” “不,”苏睛放下杯子,淡淡地说:“如果那艘飞碟知道我在飞机里,你们早已经坠毁在大西洋里了。我告诉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之所以束手就擒,就是想要和你一起联手,阻止即将发生的可怕事情。而那艘飞碟,恰恰就是我们的共同敌人。” 她右手一晃,突然闪电似的将手枪夺了过来,轻轻地放在桌板上:“21个小时内,罗马教皇将被刺杀。全球81个大城市也将遭受并所未有的恐怖袭击。你不能相信IMU,也不能相信军情六处、国际刑警……以及任何一个盟国的特工组织,因为还有成百上千像汤姆这样的怪物潜藏在这些机构里。而他们苦苦等待的,就是今天,除了与我合作,你别无选择。” 罗伯特想起汤姆,想起飞碟,想起那成千上万、疯狂席卷的史前飞兽,又不禁打了个寒噤。定了定神,自嘲地扬起眉梢:“哦?像你这样算无遗策、无所不能的女魔头,居然还要和我联手?” “你太小瞧自己了。”苏晴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一字字地说,“想知道为什么这架飞机上只有我们俩没有失忆吗?因为你和我一样,我们的血管里都流着上帝的血液。” 第006章 阿尔卑斯山的雪 走出屋外,以梦为马 让它的蹄子和雪说话 那是你,从我心灵的山峰 吹落的雪花 ——策兰 摩天轮旋转着破空飞起,无数鸟兽尖叫着撞击在观光舱上,玻璃迸裂碎炸。帝释天骑着风神翼龙,狂飙似的迎面冲来。隔着几十米远,丽莎已能感觉到他拳头掀起的狂猛气浪,呼吸如窒。 “轰!”就在他即将与摩天轮相撞时,雷声轰鸣,一个炽亮的人影挟着万千闪电从天而降,将帝释天连人带兽撞飞出百余米远,周围的鸟群鼓涌的炎风卷扫。瞬间着火,惨叫着纷纷坠落。 “里奥!”丽莎又惊又喜,还没等叫出声,已经被那炽光闪耀的人影抱入怀中。火光照耀着他刚毅方正的脸庞,黑发飞舞,褐色的皮肤闪着金属般的光泽,就像君临天下的雄狮。 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她如释重负,浑身酸软地倒在他的臂弯。这个世界,除了无所不能的上帝,只有眼前的这个男子可以不计回报地保护她,回应她,带给她祈祷与梦想的一切…… 他目光灼灼她凝视着她,嘴角微笑,徐徐吻落。然而唇瓣即将交接的时刻,电光如紫,他的脸却突然变了,变得阴鹫、桀骜而又俊美,双眼闪烁着狂暴的怒火。 高歌!她心里猛地一沉,奋起全身力气,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他的唇舌像风暴般碾碎她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带给她酥麻如电的晕眩与战栗。 惊惶、恐惧、羞怯、恨怒……瞬间如潮水将她淹没,可是,为什么又夹杂着一丝丝酸甜阴暗的喜悦?她耳根如烧,心却仿佛沉入了冰窖。越想挣扎,越想呐喊,越是无力动弹。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过她的脸颊,凝结成一道薄冰,在她与他的唇齿之间。渐渐地,他不动了,越来越冷,连呼吸都像是带着冰霜的寒风。她的心里猛地一颤,死了?难道他死了? 她牙关格格交撞,想要喊他的名字,全身却像被冰雪冻结,里里外外全僵住了,就连眼皮也仿佛压着千钧的厚雪,一点一点地合了下来。 高歌!高歌!她又惊又急,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唤着,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猛她睁开眼睛。 她终于从噩梦中惊醒。 湛蓝的天空悬着一轮明月。连绵的雪坡被月色镀得一片蓝紫,深深浅浅,仿佛凝固的大海,又像是夜晚的沙漠。雪坡的后方,是一大片拔地连天的巍峨山峰,冰雪皑皑,露出星星点点漆黑斑驳的坚岩峭壁。 丽莎蜷缩在厚厚的积雪里,周围一片死寂,除了呼啸不息的风。她浑身都被这刺骨的狂风吹透了,僵痹得没有任何感觉,一动也不能动,就连思想也仿佛被冻结了。过了好一会,才渐渐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高歌带着她从泰晤士河底的机关秘道进入了摩天轮的观光舱后,遭到了帝释天与万千鸟兽的疯狂袭击。 生死关头,高歌启动了“伦敦之眼”的飞船模式,却被帝释天趁隙打成重伤,飞轮的六个引擎也被鸟群撞坏了两个,险些爆炸坠毁。 “伦敦之眼”有惊无险地飞旋破空,冲出鸟群的重围。她被那接连不断的冲击波震得天旋地转,依稀看见高歌将那藏着油画的金属圆筒塞在了飞轮驾驶室里的某个地方。还没来得及细看,飞轮的第三个引擎又发生了爆炸,一切瞬间失控了,她被重重地甩飞在舱壁上,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就已经到了这雪山之上。 高歌呢?想起昏迷前,他被爆炸的气浪推得横空飞起的那一幕,她的心猛地一沉,接着突突狂跳起来。转头四顾,雪坡连着雪坡,山脉接着山脉,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冰雪,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这儿究竟是哪里?如果飞轮坠毁,将她抛落在这不知名的雪山上,高歌又在何处?是死是活?想起梦中他冰冷僵硬的身体,她越发胸喉如堵,难以呼吸,一时间竟忘了他是自己的敌人,颤抖着大声叫喊:“高歌!高歌!” 叫声在雪山之间回荡,没有听到他的应答,远远地却传来野兽的咆哮,此起彼伏,森厉恐怖,听得她浑身寒毛直竖,呼喊也顿时戛然而止。 天地苍茫,独剩她一人,没有追踪器,没有手机,没有任何方式可以和“圣子”联格,在这极端严寒、凶险莫测的高山上,只能向上帝祷告,保佑自己尽快找到高歌,找到梵高的《最后一年》。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张开手指,从雪地上爬了起来。经过了四五个小时,又遭受了外力的接连冲撞,被高歌封闭的经脉此时已全部解开,只是风雪冻结,血流缓慢,一时还不能活动自如。 极目远眺,四周尽是连绵不绝的雪坡,她位于这片雪坡的最高处。左侧往前百余米是悬崖,右下方有一大片积雪覆盖的针叶林,一直朝山下绵延,到了坡底后,又与那片巍峨耸立的山脉相接,迤逦不绝。 没有指南针,只能靠北斗星来确认方向了。按照星辰的方位,她的右侧就是南方。摩天轮离开伦敦后,一直朝南飞行,既然她抛落在这儿,那么飞轮最可能的坠毁地点应该是南边的那片针叶林。 她调匀呼吸,不停地呵着双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针叶林走去。此处海拔极高,又值冬夜,温度至少在零下二三十度,她穿的只是普追的羽绒服与牛仔裤,又在雪地里蜷躺了许久,几已冻僵。 如果是常人,走不了几步,就被这彻骨狂风刮得崩溃散架了,但她从小接受了极为严酷的训练,体质绝佳,意志坚忍不拔,无论身体如何冻得僵痹发抖,脚下却一步也不停歇。 走了几百米,气息渐畅,全身暖和了不少,她的心神也渐渐平定。 针叶林里一片漆黑,积雪更厚,最深处没过膝盖,踩起来“咯吱咯吱”响。月光从堆满积雪的叶间漏下,斑斑点点。一阵狂风刮来,荧光摇曳,雪块簌簌坠落,接连不断砸在她的头上、颈间,冷得直打哆嗦。 她倚着树干喘了会儿气,拣起两根粗硬的树枝作为拐杖,正想继续往前走,脚下却似乎绊到了什么坚硬之物,低头望去,头皮发麻,差点儿叫出声来。 骷髅!一个惨白的骷髅头半埋在雪地里,黑漆漆的眼窝瞪着她,仿佛正在咧嘴狞笑。 在朝周围扫望,背脊更是一阵发凉。林间雪地里密密麻麻地尽是白骨,有的被掩埋已久,色泽发灰;有的似乎最近刚被野兽啃咬,齿痕犹新。 这儿海拔至少2000米,人迹罕至,就算有登山、滑雪的游客,又怎会在一片林子里出现数以百计的尸体?他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葬身于此?她强捺住心中的恐惧与不祥预感,默默祷告了一会儿,扶着树干,继续朝前行进。当她穿过这片针叶林时,圆月已经移到了正上方,照得雪坡一片银亮。左右环顾,心里猛地一跳,惊喜欲爆。 东南方百余米的雪地上,有一个像是陨石砸出来的巨大天坑,坑里斜斜地嵌着一个半圆形的摩天轮,在月色中闪着淡淡的金光。赫然正是“伦敦之眼”! 摩天轮中央的钢轴铁架已经被封闭的金属壳覆盖,就像两个巨大的圆形陀螺对接而成。两侧“陀螺”的尖端分别有三个引擎,其中一个仍在冒着淡淡的白烟。或许这就是它坠毁在此的原因。 正想朝那儿奔去,空中忽然传来“突突突……”的轰鸣声,一道雪白的光拄从后上方斜斜地射了过来。丽莎一凛,急忙转身藏入针叶林。 光拄摇曳,一架银白色的直升飞机掠过头顶,绕着摩天轮盘旋了一会儿,徐徐地降落在天坑旁。四个端着卡宾枪的意大利人欢呼着跳了下来,交相击掌,争先恐后地朝坑底冲去。 她心里怦怦急跳,这些意大利人既然拥有欧洲最先进的NH90直升机,背景必不简单。从他们的装扮与谈话判断,似乎不属于意大利的任何一个官方机构,也不像是西西里黑帮或恐怖组织,难道……难道他们是追循摩天轮信号而来的“盘古”成员? 正飞快寻思,直升飞机又“突突突突”地腾空而起,驾驶员朝着那四人做了几个手势,示意回去通报消息。 就在这时,天坑的雪堆里突然闪电似的冲起一道人影,抓住直升飞机的起落架,凌空飞转,像抡铁饼似的朝外甩去。 “轰!”直开飞机撞在雪地上,螺旋将叶瞬间炸飞,机身翻了几个滚,高高地弹了起来,朝雪坡下的悬崖急坠而下。接着又是一阵轰鸣狂震,喷涌的火光照得周围一片彤红。 那几个意大利人大吃一惊,纷纷回身端枪狂扫。 那人兔起鹊落,朝针叶林里冲了进去。子弹密集穿入打在杉树、松树的枝干上。“噗噗”连响,雪沫飞扬。丽莎急忙全身蹲伏,屏住呼吸,从鞋底拔出一柄又薄又利的匕首。 这把“冰龙之牙”是里奥·阿波罗送她防身用的,淬了七十二种剧毒,削铁如泥,见血封喉,五年来从未用过。昨夜高歌若不是瞬间封制她的经脉,没拾她丝毫还手之机,可能已经成了刀下之鬼了。 “混蛋,快给我滚出来!”四个意大利人轮替更换弹匣,骂骂咧咧地冲向针叶林,枪声震耳欲聋。 丽莎左臂一阵烧灼的剧痛,已被流弹擦着。正想躲到右侧那株大杉树后,黑影一闪,一个人突然朝她扑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反手一刀,那人闷哼一声,抱住她朝左急滚。 “哒哒哒哒!”子弹几乎是贴着她的身体穿入地里。片刻之间,那株大杉树便被弹雨“切”成了两段。 她这才知道那人是来救自己的。黑暗中看不见那人的脸容,但却闻到一股好闻的男性气息,似曾相识……心里猛地一紧,颤声说:“是你!”又惊又喜,松了口大气。 那人淡淡地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没死你是不是特失望?”果然是高歌。他温热的呼吸吐在耳后,丽莎的脸颊顿时一阵烧烫,想到敌我两立,又被他这么紧紧地抱在怀里,更觉羞恼,将他肩膀朝外一推。 高歌痛苦地低吟一声,全身肌肉绷紧。丽莎只觉触手处温热粘糊,突然想起刚才这一刀刺出,似乎扎到了对方的皮肉,心里猛地一沉。脱口道:“你……你受伤了?” 话刚出口,枪声大作。高歌抱着她朝右急滚,冲入一个雪坑,掩住她的嘴唇,贴耳冷冷地说:“笨蛋!你想……你想害死我们吗?好好呆着,会有东西来……来收拾他们的。”说括断断续续,呼吸不畅,显然受了极重的伤。 丽莎指尖颤抖,轻轻地捂住他肩头的伤口,又惊又悔,低声说:“对不起,这刀上……刀上有毒……”泪珠摇动,竟险些夺眶涌出。 “你这算是鳄鱼的眼泪吗?”高歌捏住她的下巴,惊讶地端详着她,神情古怪,“放心,我属猫的,有九条命。就算死了,也不是死在你手里。如果不是……不是那该死的印度阿三,我……我……” 他眉头一皱,嗓子突然哑了,右臂剧烈地颤抖着,手掌已变成了淡淡的乌紫色。匕首上的剧毒果然来得又急又猛。 “别动,越动毒素发作越快!”丽莎心里揪成一团,惶急、愧疚、恐惧……更多的确是针扎似的刺痛难过。或许是因为他几次救了自己,或许是因为他强蛮姿肆的吻,或许是因为他泪水咸涩的滋味……无论如何,这个与她相识不到八个小时的敌人,已悄然占据了她的心底。如果他真死于自己的刀下,余生恐怕更无法忘记这个搅乱她一生的男人了!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一咬牙,扯开高歌的衣领,将嘴贴在他的伤口上,大口地吮吸起来。 “你疯了吗?”高歌一愣,想要将她推开,却没有半点力气,身体陡然失去平衡,软绵绵地趴在她的怀里。 毒素极猛,丽莎才吸了两口,舌头、嘴唇便高高肿起,痹麻烧辣。她将含着的淤血吐在嘴边,又抓了几团雪块擦洗唇舌,塞进嘴里,继续吮吸。 “滚开!”高歌非但没有感激,反而像被敌人的伶悯激怒了,断断续续地哑声笑道,“我是无恶不作的恶鬼,你为什么要冒死救我?是想展现你基督虚伪的慈悲,还是怕我死了,拿不到耶稣的裹尸布?嘿嘿,就算耶稣真复活了,看到他忠实的圣女用自己圣洁的生命来拯救魔鬼,立马就气得一命呜呼了!” 高歌越是嘲讽辱骂,她心里越是坚定,一边周而复始地吮吸着毒血,吐在旁侧,一边默默地祈祷慈悲的主赦免他的罪,赐以神迹,给他新生。渐渐的,吐出来的血液由黑转红,她的口舌、脸颊,乃至喉咙,却火烧火燎地真真痹痛,连冰冷的雪块也难以减轻。 突然“喀嚓”一声,两个冰凉的枪口分别抵住了她与高歌的脑袋。 “死到临头,还想着男欢女爱。小妞,要不要哥儿几个来帮帮你?”两个意大利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吹了声口哨,发出淫猥的大笑。 丽莎又羞又怒,脸上霞云飞涌,置若罔闻,继续默默地吮吸着毒血,右手紧攥匕首,暗想,这两人若是敢无礼,立刻与他们同归于尽。 高歌却咳嗽了几声,用纯正的意大利语淡淡地说:“你们想话命的话,立刻向这位小姐遭歉。” “道歉?”那两人一愣,哈哈大笑。左边那人踢了高歌一脚,笑道:“我们意大利人只谈情说爱,从不道歉。”抓起高歌的领子,正想将他丢到一边,突然嘶声惨叫,胸口插着根树枝,仰面摔倒在地,卡宾枪冲天乱射。 高歌一击得手,立即抓起雪坑边上的断木,“砰”地猛击在右边的意大利人头顶,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当即毙命。丽莎这才知道他已经从死亡边缘被自己拉了回来,惊喜交加。 顷刻间枪声大作,另外两个意大利人又朝这儿包抄过来了,高歌俯身捏了捏她的脸颊,哑声说:“别出声,乖乖地在这儿等我!”不等她回答,夺过意大利人手里的卡宾枪,趔趔趄趄地窜了出去。 他速度极快,丽莎想要拉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枪声中交夹着几记轰隆巨震,然后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又是一声,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狂风呼啸,针叶林沙沙作响。她心中突突狂跳,附在雪坑里等了好一会儿,始终再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忍不住探起身,蹑手蹑脚地朝外走去。 月光如水,雪地亮如白昼。剩余的两个意大利人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高歌端着卡宾枪,坐在雪坑边沿,脸色苍白,凌厉的眼神如猛兽般环顾着四周,似乎没有大恙。 丽莎如释重负,刚想朝他奔去,却听到他大喝:“小心!”右后方狂风鼓舞,一道白影闪电似的朝她当头扑来。 “哒哒哒哒哒哒!”高歌朝着她头顶上一阵猛扫,她下意识地翻身急滚,“轰”地一声,雪地像是炸开来似的,将她掀飞出十几米远。那道白影从她上方飞掠而过,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 高歌一把将她拦腰抱住,拽着朝后退去,卡宾枪火舌喷吐,直到最后一颗子弹打尽,四周才安静下来,他似乎也已用尽了全身力气,拉着她气喘吁吁她坐在月光里,浑身尽是虚汗。 丽莎扫望着四周,倒吸了一口冷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六只白毛黑斑的巨大雪豹悄无声息地从针叶林里钻了出来,在暗影里逡巡徘徊,碧绿色的眼睛就像鬼火似的灼灼瞪着他们,呲着牙,流着涎水,发出低沉而恐怖的咆哮。先前听到的山谷怪吼,还有林子里数以百计的尸骨,这一刻全有了答案。 一只雪豹贪婪地瞪视着地上的尸体,探出左爪,想要将他拔到跟前,岂料那只爪子刚探到月光下,竟突然变成了森森白骨。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猛地缩回爪子,朝后退了两步。更诡异的是,一旦退回阴影里,邢只仅剩白骨的爪子竟然又变回了皮毛厚实的血肉之躯。 “苏格拉底小姐,你喜不喜欢海明威?”高歌将卡宾枪往地上一掷,凝视着那些雪豹,眼中跳跃着恐惧而又喜悦的光芒,“‘乞力马扎罗山’是一座海拔19710英尺的常年积雪的高山,据说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西高峰被马赛人称为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神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没有人知道,它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 他转过头,莫测高深地笑了笑:“这段话是海明威《乞力马扎罗山的雪》的开场白。为了这段话,我专门去过两次乞力马扎罗山。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被海明威这老混蛋给骗啦。他说的‘豹子的尸体’不在那儿,那儿更不是‘上帝的神殿’。上帝的神殿就在这儿,就在我们的脚下,就在这阿尔卑斯山的冰雪里。” 丽莎心中突突直跳,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大概,低声说:“你……你是说这儿是阿尔卑斯山,摩天轮坠毁在这儿不是意外,而是……而是……” “当然不是意外,”高歌扬起眉梢,淡淡池说:“‘伦敦之眼’是遵循着裹尸布里‘通天之眼’的启示飞到这儿来的。这些雪豹就是守护‘上帝神殿’的‘不死尸兽’,你们梦寐以求的七件‘上帝神兵’就在这座雪山里!” 丽莎脑子里“嗡”地一震,她小时在修道院,就曾听嬷嬷说过,上帝留下了七件神兵,藏在庙殿里,得到这七件神兵的人将成为末日的七个使者,为他吹响审判的号角。而这也正是她加入“圣子”后的终极任务。四年来,她抛下一切,离开未婚夫,潜伏在国际刑警的总部,就是为了这七件神兵,为了打赢在末日审判前洗清人世罪恶的圣战。 “想得到七件神兵的可不止‘太岁’和‘盘古’,”高歌斜看着雪地上的那两具意大利人的尸体,冷笑一声,“没有‘通天之眼’,‘光照会’即使机关算尽,翻遍阿尔卑斯山的每一寸雪地,也找不着‘上帝神股’的入口。” 光照会!丽莎心中又是“咯噔”一跳,这名字好久未曾听人提到了。 自古以来,光照会就是“圣子”的第一死敌,自称“敌基督者”,由许多仇视“圣子”的秘密组织联合而成,“盘古”就是其中之一。据说几十年前,光照会突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联盟土崩瓦解,从那以后,“圣子”的头号大敌就变成了“盘古”。 如果这几个意大利人真是光照会成员,那么是否意味着这个宿敌已经死灰复燃,并将趁着“圣子”与“盘古”胶着决战时,突然浮出水面,全面反击呢?她越想越是不安,恨不能立即将这个消息告知“圣子”。 这时,天上飘来了一片浮云,月光忽隐忽现。那六只雪豹猛地弓起身,白毛乍舞,对着他们呲牙咆哮,作势欲扑。 丽莎头皮发怵,下意识地朝它们挥了挥匕首,朝后挪了半米。 高歌横了她一眼,忍俊不禁:“这些怪物本来就是僵尸,子弹也不过吓唬吓唬它们,你这把小刀能起什么作用?它们怕的是光,只要月光还照着我们,尸豹就不敢上前。” 他这话没起到任何的安慰作用,丽莎看了眼在云中穿梭的月亮,寒意更增,摇头说:“可是再过半个小时,月亮就要落到山披后头了,我们……” 高歌突然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匕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地搜集树枝,烧几堆篝火,越多越好,只要能撑到天亮就算赢了。” 他走到左前方那意大利人的尸体边,拾起卡宾枪,丢到丽莎跟前:“要想活着找到上帝的七件神兵,我们就得先联手对付这些怪物。我给它们喂点儿吃的,如果它们跟着我,就开枪将它们引开。鞭炮不多,省着点儿用。”不等她回答,一脚将那尸体踢到右前方的阴影里,然后飞速朝左前方的树林冲去。 丽莎微微一怔,想不到他竟然这么信任自己,敢将生死交于她的手上。忽然又想,先前他不让自己为他吸吮毒血,极尽辱骂嘲笑之能事,究竟是出于敌我两立的自尊心呢,还是担心牵累她的安危?在他那看似冷酷阴鹫、粗野凶暴的外表下,是否也藏着一颗温柔细腻的心? 这些念头瞬间从她心里疾闪而过,来不及细想,俯身抓起卡宾枪。那六只雪豹显然饥饿到了极点,不愿与同伴分享半点血肉,不等尸体着地,已经咆哮着扑抢成一团。彼此撕咬对打,每一爪击打在地,地面就像迸炸开来似的雪浪喷涌,连树林也跟着簌簌摇动。 丽莎紧紧地握着卡宾枪,屏息敛气地盯着它们,眼睛眨也不敢眨上一下。 过了一会儿,高歌抱着两捆树枝冲了出来,远远抛到她的身边,又立刻返身折回。如此反复三次,收集了六七捆树枝后,那具尸体已经基本被雪豹夺抢干净,只剩下些许血肉还沾在白骨之上。 高歌依法炮制,又将另一具尸体扔到更远处,继续调虎离山。但这次六只雪豹争抢得更为猛烈迅疾,才第二个来回,尸身已经被瓜分完毕了。 一只雪豹叼着撕咬下的头颅冲向远处,另外四只穷追不舍,只有一只雪豹瞥见从树林里钻出的高歌,掉过头,朝他咆哮猛扑。 “小心!”丽莎心中一紧,立即朝着那怪物密集开火。她枪法极准,子弹颗颗穿入雪豹的身体,火星迸射。那怪物翻身打了个滚,龇牙发出愤怒的狂吼,竟然又不顾一切地扑上了高歌的后背。 高歌反应极快,转身抱住它的侧背,滚入月光之中。雪豹的前腿被月光一照,顿时变成了两根银白的腿骨,青烟直冒。 尸豹狂吼着立起身,他趁势一刀切入它的右肋,往下一旋,将整只右前腿齐肩砍断,然后奋力一脚踹中它的肚膜,凌空飞出十几米远。 就在这一瞬间,另外几只雪豹已转头风驰电掣地冲了过来,争相扑在他的身上。丽莎投鼠忌器,不敢开枪,只能尖叫着朝雪地猛烈开火。 但此时这些饥饿的尸豹已经激起了狂暴的怒火,根本不顾枪声与迸溅的火星,一心将他撕裂吞噬。 高歌与那几只雪豹滚做一团,无法挣脱,突然纵声大吼,全身“呼”地鼓舞起一大团火光。 压在最上方的雪豹顿时变成了一只雪白的骷髅豹,骨架弓起,发出凄厉痛苦的惨叫,凌空跃起,朝阴影处逃去。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也相继变成白骨森森的尸豹,青烟滋滋直冒,惨叫逃窜。 高歌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丽莎惊魂未定,又朝着那群雪豹打了几梭子弹,才冲上前将他拽了回来。 短短几秒钟,他已经被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喘着气说:“我怀里有……有……打火机,快……快去点起篝火……篝火……”意识已有些迟钝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 丽莎从他夹克内侧的口袋里找出一个ZIPPO打火机,手忙脚乱地将那些树枝堆成四堆,环绕周围,然后点燃打火机,颤抖着一一点着。火光窜涌,将雪地照得一片彤红,那些尸豹纷纷咆哮着朝后退去。 转头一看,高歌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已经处于半昏迷中。她又惊又急,手足无猎地将他抱在怀里,一边抓起雪块,搓在他的脸上、身上,一边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叫道:“高歌,你别睡着,别睡着,快和我说话!别睡着,快和我说话……” 高歌被帝释天重创经脉,只剩下不到三成的力量;从摩天轮坠落雪山后,又接连挨了枪弹,被毒刀所伤,早已命悬一线,仅仅靠着斗志与信念苦苦强撑。此时抢来树枝,耗尽最后一丝体力,又被数只尸豹抓得遍体鳞伤,尸毒攻心,再也支持不住。 迷迷糊糊听到她的叫喊,他眼皮轻轻一颤,气若游丝地微笑道:“苏格拉底小姐,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何必这么多废话?你最好……最好立刻杀了我。否则等我未婚妻找到……这儿,一定会将你送入地狱的烈火,永世……永世不得超脱。” 这两句话是昨夜丽莎对他说过的,短短几个小时,却已恍如隔世。丽莎想不到生死关头,他居然还有闲心和自己开玩笑,松了口气,扑哧一笑,泪水却又如断线珍珠,一颗颗地坠落在他的脸上。 此时狂风鼓涌,篝火明灭,那轮明月已经落到了针叶林的西面,整个雪坡都陷入了沉沉的暗影中。 那六只雪豹发出狂暴的咆哮,躁动地穿梭环绕,朝他们慢慢逼近,巨大的影子投映在雪地里,摇曳不定。或许是因为树枝里掺杂着大量骨磷,四堆篝火越烧越旺,每次它们伸爪试探,被火光一照,立即又痛吼着跳了回去。 见它们果然畏光不前,丽莎心里稍定,一边继续用雪块搓擦高歌的身体,清洗伤口,一边将拣来的头盖骨用冰雪洗净。当作水炉,烧沸雪水,一点点地喂入他的口中。 高歌昏昏沉沉,似醒非醒,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停地颤抖着,渐渐开始发起高烧。 除了里奥,丽莎从未碰触过异性的肢体,更别说将这样一个半裸的年轻男子紧紧抱在怀里了。擦拭着他肩膀的刀伤,想到先前还曾用嘴吮吸过此处,她心里突突急跳,涌起了异样的威觉。 定了定神,想要转移念想,脑海里却不知为何又回想起昨夜他凶狠地俯视着自己、低头强吻的情景,想起流入他们唇齿的咸涩泪水,脸颊更是一阵火辣辣的烧烫。命运无稽,天意难测,那时的她又何曾会预见到此时此刻? 高歌身上肌肉坚实,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疤痕,许多都是年代久远的旧伤了,看起来仍觉触目惊心。丽莎想起他的档案,又是一阵揪心的难过。 根据档案所示,他八岁时就失去了父亲,十三岁又失去了母亲。或许就是从那时起,他性格大变,越来越阴鹫桀骜,动辄与人打架斗殴,出手极为凶狠,短短两年,就因此更换了十二所学校,跨跃了亚、欧、美三大洲。十六岁时,又因驾车与人冲突,竟险些将肇事者活活打死。从那时起,他就像是突然消失了,直到三年后,高氏地产召开董事局会议,他才以董事长的身份重新出现。 这三年里,他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始终是一个谜。唯一确定的是,他突然拥有了不可思议的超能力,甚至可以鼓涌火焰,飞檐走壁。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驾乘着私人飞机与游艇,穿行在世界各地,每到一个地方,必然发生极为恐怖的暴力事件。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他与这些事件有关,但所有的线索都表明,他操纵着“盘古”,这个世界上最大、最神秘的恐怖组织…… 她怔怔地凝视着那张俊秀的脸,指尖摩挲着他微皱的眉头、嘴角抿紧的细纹,心中的刺痛越来越强烈。又想起了特蕾莎修女说过的那句话,“爱至成伤,而后永恒”。当一个人失去了爱的能力,他能回报给这个世界的,必是仇恨。 多么想缝合他所有的伤口啊。他究竟有着怎样痛苦的过往?如果他从小有人关切,有人爱护,有人在他受伤时为他抚平创伤,是否还会变成一个内心黑暗、伤痕累累的魔鬼呢? 念头未已,眼前又闪过苏晴的脸容,她的胸口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呼吸不畅。他刚才开玩笑所说的“未婚妻”应当就是指这个女魔头吧?他们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如果没有“盘古”的身份,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像……就像自己和里奥一样。 想起里奥,她心中一颤,宛如从梦里突然惊醒。 她在做什么呢?为一个掳获了自己的、残忍凶暴的基督之敌牵肠挂肚,却忘记了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有着神圣婚约的男子?他与里奥之间究竟有着怎样难以化解的仇恨?如果里奥看得见此刻情景,看得见她心中所思,会不会觉得遭到了背叛遗弃呢?她究竟是因为慈悲,想要拯救这个迷途的孩子,还是……还是困于心魔,被撒旦动摇蛊惑? 她越想越心锗缭乱,耳根如烧。这时,高歌突然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紧皱眉头,满脸痛苦。火光摇曳,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沁满了汗珠,唇角、下巴尽是喷出的鲜血。 丽莎大凛,把住他的脉搏,竟然已微弱得察觉不到了。那些尸豹似乎也察觉到他性命垂危了,一齐跳跃咆哮,狂躁地环绕穿梭,伺机冲入。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看着他脸色越来越白,身上冷得像冰,再没任何应答,她心头突然就像被大山压覆,难过得连气也喘不过来,才涌上的种种顾虑又被碾压得粉碎。一生之中,竟从没如此刻这么悲伤、害怕。 刹那间,天地之大,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敌人也好,盟友也罢,就连那隐藏着“通天之眼”的耶稣裹尸布、足以拯救世界的上帝神兵,以及里奥、苏晴……似乎都变得虚无缥缈、微不足道了。 唯一重要而真实的,只有怀里的这个人。 短短的八个小时里,他俘虏了自己,亲吻过自己,又一再用生命保护着自己。这个神秘、暴戾、桀骜、阴鹫而又狂野的男人,就像一往无前、摧毁一切的烈火,焚烧了她,也将他自己燃成灰烬。她似乎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却又似乎一无所知。而现在,他就要死了。她曾在心底立誓,要拯救他和他的灵魂,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向上帝兑现自己的承诺。 但是主啊,她该如何拯救他的生命与灵魂呢? 她心里一动,接着突突狂跳起来,是了,如果基督耶稣能从裹尸布中某活,那么拥有超凡神力的亚麻布、一定就能让他起死回生!想到这里,阴霾尽扫,喜悦填膺。 丽莎转过头,凝视着那金光闪闪的“伦敦之眼”,心想,摩天轮既然是遵循着耶稣裹尸布的启示,坠落在这里,那就说明那四幅梵高绝笔依然藏在驾驶室的某个地方。要想救活高歌,就只有穿过尸豹的围堵,冲入其中。 她将高歌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火堆中央,抓起两捆树枝,举为火炬,左右摇动,正想逼开雪豹,全速朝天坑里的摩天轮冲去,突然看见一个人站在天坑中央,冷冷地盯着自己。 那人的装扮古怪到了极点,花白的头发又长又乱,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却戴着生锈的铁盔与皑甲,握着一柄同样锈迹斑斑的铁剑,就像是从中世纪坟墓里爬出来的骑士,满脸的凝肃冷酷,显得又诡异又滑稽。 就在这时,雪坡上狂风鼓舞,刮得篝火贴地摇曳,四个火堆瞬间灭了两个。六只尸豹终于等到了这千金一刻,咆哮着腾空跃起,狂飙般朝着她与高歌当头扑下。 第007章 最后的武士 豪迈的狄奥墨得斯,你何必问我的身世? 人类的世代更迭,正如枯荣的树叶。 秋风将枯叶撒满大地, 当春天来时,林中又缀满新绿。 人类也是如此, 一代出生,一代凋谢。 ——荷马 狂风凛冽,当先的两只雪豹已咆哮着扑到丽莎的头顶,在幽暗摇曳的篝火辉映下,大半身子变成银白的骷髅,只有眼窝里跳跃着绿色的鬼火,凄厉恐怖。 她浑身汗毛全都立了起来,下意识的扑到高歌的身上,挥起火炬朝上撩去。“呼”地一声,火光喷薄,那两只雪豹突然发生狂暴痛苦的惨叫,当空飞出十几米远。 她微微一愣,想不到随手反击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惊魂未定,吼声震耳欲聋,剩余的几只雪豹又从黑暗里狂飙似的飞跃而至,涎水喷溅如雨。只听“轰轰”连声,雪豹们就像被炮弹击中,纷纷惨叫着凌空摔飞。 雪地里影子一晃,那瘦骨嶙峋、破衫锈甲的怪人已站在了篝火边,斜握长剑,冷冷的望着起身咆哮的雪豹,一言不发。这些凶暴的尸兽似乎对他极为畏惧,但仍不甘心的夹紧尾巴,绕着他们呲牙怒吼。 丽莎这才明白是他救了自己,又惊又奇。这怪人究竟是谁?是人是鬼?他既然有影子横在地上,想必不会是幽灵了;但既然不是幽灵,又怎能在瞬间冲出一百多米远?又怎能闪电似的击退六只发狂的尸豹? 那人与他相距不过两米,装束看得一清二楚。头盔、铁甲锈迹斑斑,破烂的罩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左肩与胸口纹着一个暗红色的十字,背心依稀可以分辨出一块圆形的图案:两名手持盾牌和长矛的骑士共乘着一匹战马,盾牌上绘有红色十字。 丽莎脑中嗡的一响,圣殿骑士!这个图案赫然是传说中的圣殿骑士团独有的纹章。 所谓“圣殿”,就是古代以色列国王所罗门于公元前957前建造的神殿。根据圣经记载,这座极尽奢华的神殿中安放着圣物“约柜”,约柜中,则是上帝耶和华亲手书写的“十诫”,它威力无穷,无坚不摧。 400年后,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攻陷耶路撒冷,将这座壮丽的神殿付之一炬。据说在此之前,约柜已经神秘的消失了,正因如此,失去神庇护的圣殿才被异教徒的征服者烧成了废墟。 1097年,教皇号召基督教徒组成十字军,从阿拉伯人手里夺回“圣城”。两年后,十字军攻占耶路撒冷,屠杀异教徒,建立了新的耶路撒冷王国。 1119年,为了保护长途跋涉前来朝圣的基督徒,法国贵族雨果德帕英和格弗雷德圣欧默成立了一个修士会,并以耶路撒冷圣殿山的“阿克萨清真寺”作为根据地。传说这座寺庙就建于当年所罗门圣殿的废墟之上,因此,被该修士会被称作“基督和所罗门圣殿的贫苦骑士团”,简称为“圣殿骑士团”。 骑士团最初只有9名成员,依靠基督徒的捐助维持。徽章上双人骑单马的纹案,象征着他们的贫苦与相互扶持。 1129年,圣殿骑士团获得教皇的正式承认。十年之后,教皇英诺森二世进一步授予骑士团特权地位,宣布圣殿骑士团只对教皇负责,不受国王与地方主教指挥。此外,骑士团还获得了免税特权,以及在其领地收取“十一税”的权利,迅速发展壮大,成为教宗最为倚重的力量,鼎盛时期,成员超过2万员。 圣殿骑士团骁勇善战,是保卫耶路撒冷王国的决定性力量,几乎参加了所有保卫圣地的战斗。参战的圣殿骑士团通常仅300人左右,人数虽然不多,战斗力却极为强大,冲锋陷阵,以一当十,甚至缔造了奇迹般的“蒙古撒大捷”。 该场战役中,年仅16岁的耶路撒冷国王,率领着80名圣殿骑士、375名骑兵和几千步兵,悍然猛攻萨拉丁的3万大军,竟然将阿拉伯战神的军队尽数全歼。萨拉丁仅带着不到一成的残余部队逃回埃及。 然而盛极而衰,仅仅十年后,萨拉丁卷土重来,大破圣殿骑士团,攻陷耶路撒冷。圣殿骑士团一路溃败,退守塞浦路斯,从此逐渐式微。到了1241年,蒙古拔都横扫波兰时,圣殿骑士团的参战部队更是几乎灭绝。 然而让圣殿骑士团彻底覆灭的,不是战场,而是他们富可敌国的财富。由于教皇许以的税负特权,再加上各地方馈赠的众多地产,骑士团很快就聚敛了大量资本。然后,骑士团又依靠他们所控制的东西方黄金要道,发动募捐组团海外朝圣,从事银行业、商业,不断壮大资产,在各地建立分支机构,就连法国和英国也一度将国王的金库委托圣殿骑士团保管,几乎控制了整个金融圈,富甲天下。 1291年,叙利亚的十字军王国灭亡,圣殿骑士团返回法国。作为拥有几千座城堡和巨额财富的法国头号债主,骑士团受到法国国王和主教的嫉恨。 1307年10月13日,星期五,外号“美男子”的法国腓力四世突然逮捕了全法国的圣殿骑士,并冻结了骑士团的所有财产。仅巴黎就逮捕了138人,包括骑士团的大团长雅克德莫莱。经过了残酷审讯之后,这些人被判处“异端”罪名,处以火刑。而这一天,也因此被称为“黑色星期五”。 1312年,教宗克雷芒五世在腓力四世的压力下,宣布解散圣殿骑士团,他们的财富也被各国权贵、主教乘机并吞。 1314年3月,骑士团的总团长雅克德莫莱被烧死。从此,活跃了将近两个世纪、权倾天下的宗教军事组织,彻底在欧洲销声匿迹了。 丽莎从小在修道院长大,耳濡目染,加入“圣子”后,对于关乎“圣战”的历史更是知之甚详,如数家珍。 这怪人的穿着、纹章无疑就是传说中的圣殿骑士,尤其他手中那把剑,刃身长近一米,又阔又尖,虽然不满铁锈,在摇曳的灯光下,依旧能看出繁复的剑纹,不时亮出一道道幽碧的眩光。剑纹极为奇特,就像是一条缠绕在十字架上的巨蟒,痛苦嘶叫。 “斩魔剑!”她心里又是一沉,这把锈剑赫然是七百年前为圣殿骑士的末代大团长立下赫赫功勋的传奇之剑! 听到她的低声,那怪人微微一震,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冷厉如寒电。 丽莎汗毛乍起,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一步,脱口而出:“你……你是雅克·德·莫莱?”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过荒唐可笑。 作为与圣殿骑士团创始人雨果德·帕·英齐名的末代团长,雅克·德·莫莱曾率领着圣殿骑士不屈不挠的浴血死战,梦想夺回耶路撒冷,甚至不惜与蒙古人联手,但最终功败垂成。圣殿骑士团解散后,他被法国国王腓力四世活活烧死,所有的功绩也全被抹得一干二净。 一个七百年前就被当做异端烧死的人,怎么可能活到今日? 但奇怪的是,听到这个名字,那人的脸色突然变了,大步山前,一剑抵住她的咽喉,冷冷的瞪着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 剑尖凛冽的杀气阴冷的就像他那双灰蓝的眼睛,从脖颈直透骨髓,激得他打了一个寒噤。丽莎精通十几门语言,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无不对答流利,但这人说的话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人皱起眉头,指了指昏迷的高歌,又指着雪坑中的“伦敦之言”,连比带划说了一串奇怪难解的话,似乎在追问她什么。 丽莎心里一跳,难道他说的这是中世纪的古典拉丁语? 拉丁语是古罗马帝国的官方语言,极为繁复,统治阶层与神职人员使用“古典拉丁语”,而老百姓则用相对较简单的大众口语,又称“通俗拉丁语”。古罗马帝国衰亡后,老百姓使用的“通俗拉丁语”迅速分化,越来越简单,并逐渐演变为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等各种语言。而“古典拉丁语”则渐渐与口语脱节,成了没人会说的书面语。 丽莎七岁起学习拉丁语,看了大量中世纪的古典文献,虽然不会说,却对其句式、语法了然于心。这怪人语调虽然奇怪,但有几个字的发音却像极了她所知的拉丁语词根,连蒙带猜地听了一会,心中突突剧跳,试探的说:“你问他……他是不是上帝召遣来的圣殿骑士?” 怪人显然也听不懂她的话,摇了摇头,用剑尖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哥特式教堂尖顶,又画了一个十字架,一轮太阳和一堆弯来扭去的奇怪文字。 丽莎越听越糊涂,突然想起高歌先前所说,耶稣裹尸布“导航”的摩天轮,之所以将他们带到这阿尔卑斯山的雪峰,是因为这儿就是“上帝的庙殿”,藏着真十字架、约柜等七件“失落的神兵”。难道这怪人画的哥特式教堂就是“上帝的庙殿”?十字架就是钉死耶稣的“真十字架”? 她脑中灵光忽闪,又想起了关于圣殿骑士宝藏的传说。 根据历史记载,圣殿骑士末代团长雅克·德·莫莱被囚禁入死牢,得知法国计划摧毁圣殿骑士团后,立即将自己的外甥基谢·德·博热秘密召入狱中,让这位年轻的伯爵继承了他的职务,并让他在上帝面前发誓将圣殿骑士团的宝藏保存到“世界末日”。 据骑士团成员的秘密供述,这“宝藏”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所罗门王藏放在圣殿中的七件“上帝的神兵”。圣殿骑士团之所以拼死护卫耶路撒冷的“圣殿”废墟,正是因当年雨果·德·帕英在这里找到了这七件圣器。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给圣殿骑士团招来倾灭之祸的,恰恰也就是这七件连教皇都垂涎觊觎的“上帝神兵”。骑士团撤离耶路撒冷后,“七件神兵”被转移到了秘密之地,教皇克蕾芒五世几次索取未果,才联合法国国王策划了清除骑士团的行动。 雅克·德·莫莱被烧死之前,曾当众诅咒法国国王和教皇,说他们都会面临上帝的审判。 这个诅咒很快应验了。一个月后,教皇暴病而亡,法国国王之比他多活了半年——打猎时,被一只野猪撞死。据说他们的死亡都与上帝的七件神兵有关。 无论这个传说是真是假,基谢·德·博热就此销声匿迹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说他其实已经死了,死于秘密审讯。有人说他翌日黎明就逃走了,曾亲眼看着他身着白衣盔甲,佩戴着斩魔剑,骑着一匹白马冲出巴黎。也有人说曾在耶路撒冷见过他,那时他已经一百岁了,旋风般杀穿了奥斯曼土耳其大军的重围,大声呐喊着“Godwilllsit”,自称是最后的圣殿骑士。 如果这些传言是真的,如果基谢·德·博热伯爵真的找到了圣殿骑士的宝藏,找到了七件神兵,甚至喝了圣杯所盛的水,长生不老……那么眼前这个怪人,是否真的已经活了七百年,以斩魔剑守护着上帝庙殿的基谢·德·博热伯爵呢? 想到这儿,丽莎的心里突突狂跳,就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紧握树枝,在雪地里写下一行拉丁语:“你是不是守护圣殿的基谢·德·博热伯爵?” 那怪人浑身一震,握剑的手竟然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分不出是悲喜、骄傲还是愤怒。 就在这时,周围狂风忽起,那几只环伺的雪豹趁着他分神之际咆哮扑至。怪人转身一剑劈入雪地,发出嘶哑凄厉的啸吼。 轰的一声,光芒炸舞,整个雪坡仿佛都被斩裂开来了,丽莎被他的吼声震的眼前一白,趔趄摔倒。 那几只雪豹被强光映成了惨白的骷髅,绝望而痛苦的嘶吼着,在空中翻了几个滚,继续不顾一切的朝他们冲来。 丽莎双眼被眩光、酸风刺的泪水直涌,什么也看不见,紧紧的抱住高歌,胡乱地挥舞着火炬。 混乱中,一道道银光如闪电天骄飞舞,雪豹惊吼、惨叫声此起彼伏。接着群山隆隆,轰鸣如爆,南边竟似发生了雪崩。她身体猛地一沉,尖声大叫,和高歌一起随着那塌陷的雪坡朝下急速滚落。 雪浪翻涌,就像层层叠叠的大浪,不停的将他们高高的掀起,又重重摔落。丽莎的肩膀、胯骨、膝盖……接连磕在坚硬的冰壁上,疼得金星四冒,泪水只涌,肘尖又被冰石撞了个正着,整个手臂突然麻痹了,高歌顿时从她怀里飞了出去,消失在滚滚的雪浪之中。 “高……”她又惊又急,刚要大声叫喊,上方轰隆迭响,“伦敦之眼”摇摇晃晃从头顶飞过,猛撞在下方的冰壁上,弹起十多米高,被月光一照,仿佛巨大而神秘的金色瞳孔,突然怒放出万千道摄人魂魄的光芒。 天地一亮,周围的雪山瞬间全变成了金色。就在那一瞬间,穿过“伦敦之眼”的圆轮,她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 前方的雪崖峭壁上,赫然耸立着一座哥特式的尖顶修道院,气势恢宏,闪耀着夺目的金光。 她呼吸一紧,胸膛突然填满了狂喜与恐惧,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然后便被滚滚雪浪掀得拔地飞起,彻底失去了知觉。 ※※※ 飞机微微一震,转过弯,徐徐驶上跑道,终于即将起飞了。望着灯光璀璨的机场在舷窗外急速倒掠,舱内的乘客爆起一片欢呼。 丁洛河瞥了眼身边的空位,残存的一丝希望也随之落空了。6点10分,黎明将至未至,东方暗紫的天际泛出一条淡青的亮边,很快又被涌起的乌云遮挡,阴晴诡谲,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玄小童给他的手机里没有任何储存的号码,无从联系;也没有任何发来的短信,不知吉凶。这令他梦萦魂牵的、迷一样的女孩,究竟是谁?她为什么消失?又为什么出现?她在躲避什么?又想告诉他什么? 她的手里仿佛攥着一把神秘的钥匙,可以轻而易举的打开他的心门,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开所有的秘密。但这钥匙却始终若即若离,每次总在即将转动时,又突然消失。 “你好,”就在这时,他身边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我的座位是11B,第一次坐飞机,希望能靠着窗户。和你换下位置可以吗?” 玄小童!丁洛河心里一颤,狂喜得像要爆炸开来了。这是他们初次相遇时,玄小童说的第一句话! 但当他转过头,沸腾的心瞬间又坠入了冰冷的渊底。站在右侧的不是玄小童,而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陌生女子,高挑窈窕,双手斜插在黑色大衣里,微笑的凝视着他,眼角下有一颗红痣,衬得肌肤莹白如雪。 “当然,”他失望到了极点,但还是礼貌的朝她笑了笑,起身调换了座位,“您到过中国吗?普通话说的真流利……”话刚出口,心里猛地又一沉,不对!现在的他皮肤黝黑,依旧是东南亚混血华人的外貌,这女的为何对他说普通话?难道她知道自己是谁? “不认得我了?”金发女子嫣然一笑,扣上安全带,优雅的叠起双腿,“你们中国有一首《木兰辞》,‘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丁洛河浑身血液瞬间涌上了头顶,又惊又喜,难道她真是乔化的玄小童?但这女人比玄小童至少高了一个头,容貌易变,身高可就难作假了。 再凝神端看她的脸,呼吸一窒,就像被人当头猛击一棒。这双冷澈如春水的眼睛,这颗鲜艳如红梅的泪痣,如此熟悉,就像……就像他从小到大,梦里一再出现的女人。 自从有记忆开始,他常常梦见自己是一个婴儿,躺在玄武湖岛岸的草地上啼哭,一个眼角有颗红痣的女人温柔的抚摸着他,和他低声说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梦境越来越逼真鲜明,但醒来后却始终记不清她的脸,也记不得她说过的话。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2010年7月15日。 2010年7月15日的夜晚,他在上海外滩18号的顶层初次邂逅那位给他蛇戒的神秘人。握手的那一瞬间,钟声敲响,他如遭电击,仿佛突然坠入了时空的漩涡,被万千记忆的碎片挤压的难以呼吸。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突然看清了梦中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容颜。 一如此刻所见。 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腾空而起。他紧紧的贴在椅背上,骇异的瞪着她,恍惚如梦,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了干哑的声音惊疑不定地问道:“你……你是谁?” “我说过好多遍了,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金发女子灼灼的凝视着他,似笑非笑,“人体内的细胞不断的新陈代谢,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不是同一个人。蝴蝶破茧、凤凰涅槃,玄蛇要受尽痛苦,才能蜕甲变成苍龙。你真的已经脱胎换骨,告别‘昨日之我’了吗?” 丁洛河浑身汗毛倒竖,这些话全是神秘人告诉他的,世上再无第三人知晓。难道……难道这女人是送给自己蛇戒的神秘人?但那神秘人分明是一个年近四十的高个男人,浓眉寸头,满脸愤世嫉俗的冷峻神情,怎会摇身变成眼前的冷艳美人?究竟是“他”乔化成了“她”,还是“他”原本就是“她”?“他”也好,“她”也罢,与那梦中人又有着怎样的神秘关联? 金发女子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色色空空,万象由心,只有用你的心去看世界,才能从化入你头颅那颗水晶头骨里找到一切答案。”不知道她使了什么魔法,轻柔的女生竟然又变成了低沉浑厚的嗓音。 丁洛河心里突突狂跳,再无半点怀疑,那给了他蛇戒,促他重生的神秘人,就是眼前这位从小一再梦见的神秘美人!难怪与她初次握手的那一刹那,会突然看清梦中模糊的面容;难怪彼时就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但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一直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又为什么千方百计地让自己“破茧重生”? 经历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尤其与重逢的玄小童被迫分别,他已经被所有累计的疑团冲击的疲惫不堪,再也没有等待与探索的耐心了。深吸了一口气,铁箍似的抓住金发女子的右腕,冷冷地问道:“你究竟是谁?我孩提时,是否就已经见过你?” “原来……”她的眼中闪过惊讶之色,泪水竟突然涌上了眼眶,荧光闪烁的凝视着他,“原来你一直都记得。” 这时,舱窗外霞光万道,红日从厚厚的云层里跳了出来,镀染着她的侧脸,灿灿如金。即使在这温暖的晨曦里,她的眼波也像是清冽冷澈的春水,将融未融,交掺着明昧不定的悲伤与喜悦。 “是的,在你出生后,就曾见过我。”她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声音也低的宛如梦里,“我是你命中注定给你重生的人。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知道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那冰凉的指尖仿佛带着魔力,抚过脸颊,带来阵阵酥麻如电的颤栗,让他呼吸窒堵,莫名地感到一阵锥心的痛楚。隐隐约约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转瞬即逝,难易言明。 “比如,”她收回手,微微一笑,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比如我知道你到达佛罗伦萨后,将会发生什么。今夜圣诞钟声敲响之后,你和你等待的那位姑娘,必有一人将会死去……” “你说什么?”丁洛河心头一颤,就像从梦中被惊雷震醒。 “你和她之间,注定只有一人能活下来,这是你们的宿命。”金发女子灼灼的凝视着他,“因为她是‘太岁’大宗师玄道明的独生女儿,而你,则是他们的千年死敌,遗存于世的最后一个圣骑士。” ※※※ 丽莎再次醒来时,长夜即将破晓。 雪豹不见了,怪人不见了,高歌也不见了。她手脚拷着粗大的铁链,蜷在一间漆黑阴冷的石头垒砌的房间里,除了身下又窄又矮的木床,别无一物。左侧铁门紧闭,对面的石壁上开着一扇窄小的窗子,像是中世纪的牢房。 几线亮光从木头窗板的缝隙里漏进来,随着尖锐呼啸的狂风一起闪烁摇曳。她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想起先前发生的种种诡异之事,想起那轰天震地的雪崩,如梦初醒,猛地坐起身,叫到:“高歌!高歌!” 四处寂静无声,杳无回应。 这究竟是哪里?高歌是生是死?那变成尸骨的雪豹、活了千年的骑士……究竟是真的呢,还是自己所做的一场荒诞的噩梦?想起昏迷前所看到的壮丽奇景,她心里更是一阵剧跳。 她拖曳着铁链跳下床,打开窗板。眼前一亮,刺骨的寒风狂潮般迎面拍来,几欲窒息。 窗外是广袤深蓝的天空,晨星寥廓。东边雪山连绵不绝,山顶覆盖着厚厚的紫黑云霞,向上洇出一层深浅各异的颜色,庄丽而神秘。 向北眺望,峭壁森森,云海茫茫。一座哥特式的修道院沿着悬崖迤逦而建,尖顶破空,气势恢宏,在云雾里若隐若现。而她所在的这间囚室,正好位于修道院的最南端。 这时,第一道阳光从云层里喷出来了,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瞬时间,霞光万丈,云海翻腾,万里雪山全被镀成了红色,修道院更是仿佛通体由黄金铸成,闪耀着灼灼金光。雄奇瑰丽,言语难描摹万一。 丽莎意夺神摇,难以呼吸。 她见过许多山里的教堂,但那大多建于山麓或缓坡。被视为天主教第三圣地的圣米歇尔山修道院,高耸壮观,不过建于岛屿小丘之上;即使号称奇绝天险的希腊西蒙佩特拉斯修道院,也不过雄踞于距离爱琴海面250米的悬崖。 眼前这座修道院位于阿尔卑斯山群峰之顶,四周陡峭,终年积雪,几乎没有攀援之路。姑且不论需要多少人力、石料、时间,才能建起如此规模宏大的哥特式寺院,单要将这数以万计的巨石运上山顶,就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奇怪的是,作为斜贯欧洲的山脉,自古以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攀登过阿尔卑斯山,每年来此滑雪度假的游客更是数不胜数,怎会从未有人发现这座山顶的修道院? 难道……这儿真的是受到天主庇护的“上帝之殿”? “哐啷!”没来得及多想,铁门突然打开了。 那怪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用斩魔剑指着她,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示意她出来。 丽莎心里突突狂跳,果然是他将自己囚禁在了这里。既来之,则安之,不管他是谁,对自己究竟有没有恶意,到了这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于是,“叮叮当当”地拖着铐链,随着他一起走过幽暗的甬道,穿过礼拜厅,来到了院子的长廊里。 院子大约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四周骑廊围合,高高的尖塔雄立环伺,在旭辉里闪烁着金光。院子中央是积雪斑驳的草地、篱笆墙迷宫,和十三个巨大青铜雕像构成的圆形水池,水柱冲天喷涌。 她心里一凛,觉得眼前这图景似乎在哪一本古籍里看过,尤其那十三尊似人似兽的青铜雕像,个个高近十米,仿佛在俯瞰着芸芸苍生。 骑廊的根根廊柱上也雕满了半人半兽的石像,弧形穹顶上则遍布壁画。经历了漫长岁月,那些鲜艳的色彩已经氧化、干裂,但依旧能清楚的看出那奇诡瑰丽的画面,似乎在记录着半人半兽的怪物的战争史诗。 更奇怪的是,四周长廊的石壁上无不密密麻麻,嵌满了石制的棺椁。 再往北走,是一个更加开阔的半围合庭院,西侧是她所在的长廊,南北各矗立着一座高高的塔楼,东边邻接悬崖。院中央是一个下沉式的巨大广场,犹如中国太极的形状。 怪人停下脚步,右手徐徐扳动廊柱上的人兽石像,“轰”一阵低沉的闷响,广场中央的“太极鱼线”突然开裂,朝两侧缓缓移动,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地洞。 丽莎低呼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地洞”。圆洞深不可测,内壁极为光滑,由银白色的合金制成,周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舱门和孔道,中央悬浮着一个直径约六米的“飞盘”。乍一看去,就像是科幻电影里才有的飞船内部景象。 从这座修道院的建筑风格判断,至今至少已有一千多年。一千多年前的建筑物里,又怎会隐藏着如此高科技的地下世界? 怪人领着她走下石阶,跳上悬浮的飞盘。飞盘往下一沉,徐徐下降。与此同时,上方的太极门慢慢闭拢,蓝天、白云、阳光……全都被隔绝在外。周围洞壁随之亮起了一道道白光,敞亮如昼。 她又惊又疑的站在飞盘上,环顾四周,如在梦里。 飞盘下降了六七十米后,“喀嚓”一声,稳稳的卡在一个舱门边上。怪人将手压住舱门,旋转着往里一推,眼前又出现了一条幽深的甬道。刚一跨步迈入,甬道里也立即亮起柔和的白光。 走了一百多步后,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圆形穹顶的小礼堂。礼堂里空空荡荡,除了墙上的巨型十字架,只摆放着祭台和一个水晶棺似的透明罩舱。一个年轻男子正斜斜得椅坐在祭台边,大口大口喘着气,赤裸的上身布满伤痕,鲜血淋漓。 “高歌!”丽莎心里一震,惊喜又立即被忧惧替代了,拖曳着锁链奔到他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你没事吧?” 高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见她安然无恙,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宽慰之色。他脸色苍白,满头都是大汗,似是刚刚经过激烈的搏斗,身上的伤口全都崩裂开来了,脸上、手臂上又添了不少新的血痕。应是拜怪人那把斩魔剑所赐。 丽莎又惊又恼,转身挡在他身前,对着怪人怒目而视,高声道:“你到底想……”突然想起他听不懂自己的话,于是抓起祭台上的那碗鲜红的血水,用手指蘸了蘸,在地上以拉丁文写到:“这是什么地方?你是基谢·德·博热伯爵吗?你想将我们怎样?” 怪人冷冷的盯着他,指了指墙上的十字架。 她转头望去,大吃一惊,这才发现那十字木架上居然盯着一具木乃伊似的干瘪尸体。尸体半裸,黑色的皮肉紧紧贴着骨头,手腕、脚踝处被铁钉钉在木架上,胸口更被一支形状怪异的漆黑长枪贯穿。 怪人用剑尖沾染血水,在地上写到:“我是守护上帝之殿的卑微奴仆,我的名字就是你所写的名字。我在这里守候千年,只为等待上帝的最后一个骑士。神谕中的骑士到来时,将带来新的圣杯盛接上帝的精血,那时神之子必将复活,而我必死。” 丽莎虽然早已预料到他就是传说中的基谢·德·博热伯爵,但见他亲口承认,依旧震骇不已。心里突突狂跳,暗想:“原来关于上帝之殿的传说都是真的。但如果他真的是基谢·德·博热伯爵,这儿真的是上帝之殿,那么钉在十字架上的这具尸体又是谁?难道……”脑子嗡的一响,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怪人果然又蘸着血水写到:“上帝将神殿建在天上,唯有最后的骑士才能抵达其间。当神之子从十字架上复活,七个使者将以七件神兵开启预言。末日将至,难逃审判,地狱即人间。你们如果不是最后的骑士,必是盗取神兵的堕天使。能生我神者必生,反之必死。” 丽莎目瞪口呆,怔怔的望着那被长枪贯穿在十字架上的尸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耶稣! 这具尸骨竟然是耶稣! 那么这巨型十字架岂非就是钉死耶稣的“真十字架”?而这柄螺旋长枪就是最终刺死耶稣的朗基努斯之枪?但根据《圣经》记载,耶稣分明已在死后的第三天拂晓复活,又怎会留下这具依旧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尸体? 耶稣为了赎世人的罪,不惜牺牲自己,而后又死而复生。《圣经》中记载的这一“超自然的历史事实”,是基督信仰赖以成立的根基。但如果他迄今并未复活,尸体依旧被钉在十字架上,那么《新约》岂不是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谎言? 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能亲眼看见圣子,固然是难以想象的无上荣耀;但倘若看见的偏偏是没有复活的圣子,这份“荣耀”就要变成无法形容的震骇和恐惧了。 刹那之间,丽莎就像被雷霆电击,化成了一动不动的石头,脑中空白,脸颊如烧,二十多年来坚定不移的信仰仿佛被瞬间震成了齑粉。 看见她的表情,高歌似是觉得颇为有趣,咳嗽着哈哈大笑:“苏格拉底小姐,你现在明白了?这就是你的上帝!他连自己都拯救不了,还怎么来拯救你?” 丽莎的泪水倏然涌出,猛然朝后退了大步,大声叫道:“不!这一定是假的!这绝不可能是耶稣基督的尸体……”心里一颤,突然想起“圣子”的大宗师圣保罗经常说的那句话:“彗星与流火的夜,末日的审判降临,神将复活拯救他的儿女,不得救赎者皆下地狱!” 从前她听到这句话,每每觉得困惑,既然耶稣已经复活,为何末日来临时,还要“复活拯救他的儿女”?向宗师询问,宗师也总是微笑不答,只说将来自有启示。此时此刻看着这具十字架上的尸体,她终于豁然省悟。 耶稣并未在死后的第三天复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复活。 他的圣体之所以消失,正是因为被转移到了上帝之殿,当末日来临,他必将复活进行最终的审判。或许正因为如此,在他死后的两千多年里,世界上才会有这么多的邪恶与罪孽。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句东方的谚语也一再被宗师圣保罗提及。所谓的“时辰”应当是指这一刻了。两千年后,当基督耶稣终于复活苏醒的时刻,罪恶必遭审判,公义必将伸张! 她灵光忽闪,全身像被电流穿过,激动地难以呼吸。是神冥冥之意,指引着她来到这里。 “叮啷”一声,她身上的锁链全被斩魔剑劈开了,坠落在地。基谢·德·博热恭恭敬敬的打开水晶棺上的罩舱,示意她躺进去。 她虽然不明其意,却像着了魔似的,耳根发热,浑身发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高歌突然摇晃的站了起来,“砰”地一声,将水晶棺踢飞出六七米远,大吼道:“笨蛋!你知道耶稣要怎么复活吗?你知道他要对你干什么吗……”语音未落,猛地拔地飞起,被基谢·德·博热的手掌凌空摁在了墙壁上,涨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丽莎心里一沉,叫到:“快放下他!” 基谢·德·博热手一松,毕恭毕敬地朝后退了一步,剑尖在地上写道:“玛利亚不必担心,我的使命已经完结,他是上帝最后的骑士,必将吹响审判的号角,我自不会伤他分毫。” 玛利亚?丽莎一怔,他为什么称呼自己为圣母玛利亚? 高歌喘着气,断断续续的放声大笑:“你还不明白吗?在他眼里,你就是能使耶稣复活的圣母玛利亚。他要将耶稣尸体提取出的胚胎植入你的子宫,克隆出一个新的‘圣子’!” 第008章 众神的黄昏 上帝死了。 人类提供千年的洞穴来展示它的幻影。 如果这些教堂不是上帝的墓穴和墓碑,它们还能是什么呢? ——尼采 上午10点50分,佛罗伦萨,四季酒店。 托斯卡纳的阳光穿过古雅的廊门与窗子,从绿意盎然的花园斜照入前厅,一尘不染的大理石拼花地砖闪着耀目的金光。 大堂四周的石壁与立柱雕着复杂华丽的浮文,与正中央那两尊高大的雕像、随处可见的鲜花交相辉映,美的犹如古典油画。 丁洛河坐在舒适的沙发里环顾四周,绷紧的心弦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正值圣诞前夕,大堂里来来往往尽是慕名入住的游客。人越多,他便越安全,就像融入大海的水滴,找不到痕迹。 佛罗伦萨被称为艺术之都,身为文艺复兴时代的保护建筑,这家典型巴洛克风格的酒店堪称佛罗伦萨的缩影,每一个角落无不展现出美轮美奂的艺术烙印。 酒店有六百年历史,由教皇十一世的宫殿改建而成,占地44515平方米,环绕着红杉、枫树和各种珍稀植物,鸟鸣啾啾,花香阵阵。花园的南北两侧分别是建于15世纪的格拉黛丝卡宫与建于16世纪的青梵提诺宫,如今被改造成了116间客房,每一间无一相同。 酒店就像一座博物馆,珍藏了大量15—19世纪艺术珍品,比如雕塑、壁画、精美的瓷器、古董,随处摆放,奢华如宫廷,却又没有暴发户式的张扬。对于从小酷爱绘画的丁洛河来说,这儿简直就是天堂。 “李先生,您入住的是格拉代斯卡皇家套房,已预付了五天的房款。有什么行李或特别的需要吗?”长相酷似足球明星托蒂的经理走到他身边,示好地微微一笑,眼神中略带着好奇与惊讶,似是想不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纽约年轻画家竟如此一掷千金。但经验告诉他,这些年随着艺术品拍卖价格的节节攀升,一夜暴富的画家比比皆是,绝不可以貌取人。 “不用了。”丁洛河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那位神秘的金发女子,迟疑了两秒,低声说,“如果有任何人找我,或打探我的消息,请立即告诉我。” 经理收下他递过来的小费,心领神会地点头一笑,招手示意侍者领路。 交错而过时,金发女子低头看着旅游手册,眼皮抬也没抬,只是用又低又细的声音“传音入密”,对他淡淡地说道:“记住,你和她之中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你还有一天的时间来做出决定。” 据说这间皇家套房由教皇十一世居住的房间改造而成,是酒店里最昂贵的套间,一晚的费用便高达12500欧元。门一打开,丁洛河就被那富丽堂皇的宽敞长厅、尤其天花板上瑰丽绝伦的壁画彻底震慑住了。 触目所及,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与艺术品,墙上的镂刻与浮雕更处处展现出沉淀岁月的艺术之美。五个落地窗连着阳台,正对着中心花园最美的风景,微风拂面,绿幔起伏,细碎的阳光在枝叶间缤纷闪耀。两只小鸟在阳台的石栏上蹦蹦跳跳,听到开门声,立即又欢啼着振翅飞走。 让他震惊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如画美景,而是那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明明是第一次到达佛罗伦萨,却觉得这套房极为熟悉,熟悉到无需侍者介绍,便能预先知晓房间的结构,乃至每一处细微的布局。 他一定来过这里! 侍者走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他轻轻地抚摸着书房里的桌子,桌角有一处不仔细辨认无法看出的裂痕,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一柄雪亮的尖刀贴着他的鼻尖飞过,猛然钉入桌角,左右晃动。 然后是墙上的油画、角落的边桌、卧室的椅子……,指掌摩挲,画面随之纷叠闪掠,耳边仿佛听见尖叫、听见喧哗、听见笑语、听见断断续续的悲声啜泣。此情此景,就像当初置身于玄小童姥爷的“魔屋”,被那乱流涌来的记忆碎片卷溺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这样似曾相识的“记忆”?为什么玄小童要将相见之处选在这里? 忽然又想起那神秘的金发女子所说的话,“您是最后一个圣骑士,她是‘太岁’圣女,你们中注定只有一个能活下去。她约你到这儿,就是为了砍下你的脑袋,剥出融入其中的水晶头骨!” 他心里猛地一颤,转过身,两眼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对面墙上的丘比特浮雕。对了,就是这里!在这浮雕后藏着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 那尊浮雕紧贴着穹顶的下沿,离地将近四米,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一跃,手掌壁虎似的紧紧贴在墙上,一尺一尺地朝上移去。这招“壁虎游墙”是神秘人教给他的,单凭双掌,他最高可攀爬62米,如果能克服心理恐惧,甚至可以一直爬到任何一座摩天大厦的楼顶。 浮雕周围有发丝大小的细缝,显然被利刃切断,又重新塞回墙体。拔出后,石壁内的窟窿里果然藏了一个手机。他心里嘭嘭剧跳,取出手机,将浮雕塞回墙壁,而后跃落地面。 手机里没有任何电话号码与通话记录,只有300多张照片与一个视频文件。点开照片,他的呼吸瞬时停滞了。 竟然是他与玄小童的合影!两人笑容灿烂,甜蜜地凝视着镜头,背景是再也熟悉不过的北京颐和园。他脑子里一阵迷糊,隐隐约约似乎闪过了与她同游昆明湖的画面,但理智又告诉自己,除了司马台长城,他从未和玄小童到过北京的任何一个景点。 越往下翻看,越是惊异。300多张照片尽是他们在各地旅游时的自拍合影。北京、上海、西藏、伊斯坦布尔、耶路撒冷、巴黎、罗马……最后几张赫然就在佛罗伦萨,就在这四季酒店的私家花园里! 照片显然是手机自拍,随意而亲昵,看不出任何后期修改过的痕迹。但如果这些照片是真实的,自已的记忆呢?难道自己竟遗忘了如此重要的经历? 更诡异的是,这些照片上的日期,分期始于2010年7月8日,终于2010年12月24日。前者是他与初识玄小童的日子,后者恰恰就是今日。而这五个多月来的每一天、每一秒,他都历历在目,绝不可能混淆! 那么,这些照片究竟是谁拍摄的?是谁将这手机藏在墙壁的暗匣里?他又何以福至心灵地瞬间发现? 丁洛河指尖颤抖,定了定神,点击了最后的视频文件。视频文件拍摄于2010年12月24日的中午12点15分。换而言之,这个文件是距离“现在”一个小时后的“未来”拍摄的。 视频很短,仅仅一分多钟,而画面上出现的那个人赫然竟是他自己! “现在是公元2010年12月24日12点15分。我的名字丁洛河,你可以叫我丁洛河,也可以叫我独孤洛,或者亚斯克雷比奥斯……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代表了这变化莫测的生命中的某个时刻,除此之外,别无意义。你唯一需要记住的是,‘你’就是‘我’,不管‘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如果你看见了这段视频,这表明‘我’已经死了,杀死‘我’的那个人,就是300多张照片里的那位姑娘,不管她现在叫什么名字……” 他心里猛地一沉,“自己”果然被玄小童所杀!难道那神秘人说的都是真的?冷汗涔涔,瞬间沾湿了整个后背。然而除了惊愕、恐惧,更多的却是锥心的失落与痛楚。 视频中的自己接着说道:“今天下午两点,你将与她在圣母百花大教堂会面。那是你最后的机会,要么杀了她,要么被她所杀,没有第三种选择。12个小时之后,圣诞钟声敲响,教皇将被钉死在西斯廷教堂十字架上,圣战必将全面爆发……” 丁洛河一凛,更觉不可思议,“他”怎么知道自己看见这段视频的时间就是今天?另外,教皇?他与玄小童的生死与教皇又有什么关联? 然而视频中的自己并未多做解释,只是最后说了段意味深长的话,便戛然而止了:“好了,我能提醒你的只有这些。既然你已经来到这里,说明你已经与水晶头骨合二为一,如果你迄今还没找到答案,那只是因为你潜意识里还不愿意变成‘我’。记住,大脑向左,心灵向右,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每个人都有自我选择的自由意志。祝你好运。” 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视频,依旧云山雾罩,不明所以。独孤洛是谁?亚斯克雷比奥斯又是谁?“他”留下这段视频,究竟想要告诉自己什么?仅仅是点醒他提防玄小童,还是暗示他将其杀死,拯救世界? 当初在司马台地底那无边无际的“鲲鹏”方舟中,在那恐龙狂奔的“史前世界”里,他曾遇见盘古组织于2012年坠落的飞船。在那艘飞船上,他也曾看见“未来”的苏晴留给“他”的视频影像。 这段不可思议的插曲一直到他发现鲧神庙里的“镇魂棺”,才得以解答。按照苏晴等人的解释,“镇魂棺”是上帝七件神兵之一,又被称作“黑洞之匣”,只有当某人甘心将自己封镇在永远也无法轮回的“镇魂棺”里,才能扭转时间轴,产生两个彼此交叠的“平行时空”。 而那艘从2012年的“未来”坠落彼处的飞船,正是因为华宗胥等人用生命献祭了“黑洞之匣”,才从另一个平行时空扭曲来到了他们所处的这一时空。 那么眼前这手机的视频,是否也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通过曲时间轴的交接点,留给自己的讯息呢? 就在这时,他衣兜里的另一台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的心陡然一颤,血液全都涌上了头顶。不是来电,而是一条至为简要的短信:下午两点,圣母百花大教堂,一个人。 圣母玛利亚! ※※※ 丽莎全身的血液全都凝结了,怔怔地凝视着高歌,过了半晌,仿佛才明白他说的意思。基谢·德·博热要将……要将耶稣尸体克隆出的胚胎,放入她的身体,让她成为代孕的处子圣母! 她从未听过这么荒唐恐怖、亵渎神灵的言论,但不知为何,心底竟隐隐相信这是真的。 如果耶稣的裹尸布真的能导向上帝之殿,如果这十安架钉着的尸体真是耶稣。如果这怪人真是守护圣殿的基谢·德·博热,如果他真的活了一千年只为等待耶稣的复活,如果耶稣复活的时间不是死后三天,而是此时此刻……那么这个荒唐的推论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基谢·德·博热似乎也听懂了高歌所说的话,又用剑尖蘸血,在地上重复写了一遍道:“能入此殿者,若非圣母玛利亚与最后的骑士,则必是盗取神兵的堕天使。能生我神者必生,反之必死。” 丽莎心里一沉,这怪人的意思已经再也明白不过了。如果她不愿做耶稣克隆胚胎的代孕圣母,那他们就成了圣殿的敌人,必须处死。 短短几个小时,她所经历的匪夷所思的变故,比此前二十多年加起来更多。她从小在修道院长大,笃信天主,加入“圣子”之后,更以守护神的荣耀、与恶魔斗争为己任,无私奉献,敢于牺牲。惟其如此,才被“圣子”内部称作“圣女丽莎”。但虔诚如她,也从不敢设想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成为孕育圣子的天选之母! 不等她多想,基谢·德·博热已转身走到高歌身边,挥剑朝他心口刺去。 “慢着!”丽莎失声大叫。 长剑入肤三分,猛然顿住。鲜血从高歌伤痕累累的胸膛溢了出来,他却满不在乎地凝视着她,神情古怪,嘴角泛起一丝桀骜不驯的微笑。 丽莎心中一阵尖锐的刺痛,夹带着莫名的温柔、甜蜜与酸楚,脸颊如烧。这猝不及防,却又肆无忌惮地闯入她心房的陌生的男子啊,搅乱了她所有的轨迹,让她意乱情迷,不知所措,让他一点一点地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难道与他相遇以来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此时此刻而必须接受的考验吗?短短一日,他的信仰一再地受到挑战,乃至颠覆。 如果她命中注定必须成为孕育“圣子”的玛利亚,他是不是充满诱惑的撒旦?她是应该听从命运的召唤,做一个纯洁无瑕的圣女,还是咬下那甜美的禁果,哪怕从此堕入凡尘,永受与神隔绝的痛苦折磨? 见她脸色时红时白,怔怔不语,基谢·德·博热似是失去了耐心,皱起眉头,抓住她的手臂,大步朝那水晶棺走去。 “喂?”高歌趔趄站起身,眯着双眼,跳跃着阴骜凶暴的怒火,“既然知道她是圣母,还敢如此冒犯,你就不怕永生永世受到地狱烈火焚烧吗?” 基谢·德·博热毫不理会,拽着丽莎,正想将她放入水晶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猛兽的咆哮,飓风怒舞,凛冽无比的杀气朝着他的背心猛撞而来。 他下意识地转身挥剑,“轰!”右臂瞬间酥麻,整个人凌空朝后横飞出十几米,重重撞在舱壁上,心中大凛。定睛再看时,更是惊怒欲爆,捶胸发出雷鸣般的狂吼,却不敢踏前一步。 高歌竟然拔出钉在“十字架”上的朗基努斯枪,连带着那贯穿于螺旋双矛上的耶稣尸体,向他发动了这雷霆一击! 幸运的是,在枪、剑巨大的撞击力下,那具干瘪的尸骨竟然未曾遭受重创,依旧结结实实地贯在矛尖上。否则他就真的是万死莫赎其罪了! 丽莎跪坐在水晶棺边,难以置信地凝望着高歌,双颊晕红如醉,胸膺如堵。 几秒钟前尚且奄奄一息的他,此时已判若两人。横持长枪,昂首睥睨,额头上隆起两个尖尖的犄角,扭曲的脸容狰狞凶怖,尤其胸膛那碗口大小的疤痕,随着呼吸韵律收缩,喷涌出淡青色的火光…… 这骇人的模样她之前也曾见过,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但此时看在眼里,却如此……如此气势霸烈,令人心折。 恍惚间,她竟忘了悬在尖上的干瘪尸骨,忘了那是千百年来,足以让她,让“圣子”,让世间万千信徒甘愿为之粉身碎骨的神圣之躯。 高歌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右手挑舞长矛,狂风暴雨般将基谢·德·博热逼得节节后退,森然道:“你的神早已经死了,永远也不可能重新复活。从现在开始,我要你亲眼见证属于魔鬼与人类的荣耀!” 丽莎耳颊如烧,知道他这句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对这样渎神的异端,原本该一把推开,划清界限,但不知为什么,被他这样紧紧地搂在怀里,浑身酥软,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呼吸也变得如此困难。 “轰”“轰”……迭声四起,炫目的光芒从矛尖破舞而出,接连擦过那末代圣殿骑士的肩膀与右腿,撞在舱壁上。那坚不可摧的混金舱壁竟应声炸裂,火星四溅。 这支朗基努斯枪长近三米,由两根螺旋形的青铜长枪合铸而成,前端分叉为两支尖矛,飞旋急转、摧枯拉朽,被列为“上帝七大神兵”之一。就连耶稣基督据说也死在此枪之下,威力之强猛,无需赘言。在高歌挟舞猛攻之下,更是势如狂飙、气贯长虹,每一次撞击,都犹如雷鸣电击,炸出难以逼视的刺目光浪。 基谢·德·博热投鼠忌器,生怕毁坏矛尖上的尸体,不敢挥剑格挡,只得不断地后撤闪避。他算准了高歌伤重未愈,气力难继,故意大范围奔逃转移,只等他体力耗尽,再反戈一击。 高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苏格拉底小姐,我听说天选圣母,必须是‘无染原罪’的处子,如果你失去了贞洁,还能否成为代孕‘圣子’的玛利亚?”不等她回答,突然低头封住了她的嘴唇。 这是他第二次吻她,却来得比第一次更强蛮恣肆。丽莎耳中嗡的一响,天旋地转,全身仿佛瞬间挤爆了,碾碎了,在那强烈的甜蜜、惊惶与恐惧中,化作一片虚无。 基谢·德·博热脸色大变,强抑的怒火瞬间喷薄,再也顾不得什么了,旋身疾掠,一剑朝高歌胸口刺去。 高歌等的便是这一刻。他大吼着往前急冲,“呼!”全身突然鼓起青紫色的火光,连着那朗基努斯枪,猛地炸涌出四米多长的、炽烈无比的螺旋光浪,将斩魔剑轰然绞碎,闪电似的搠入怪人的肚子。 基谢·德·博热浑身一震,圆睁双眼,满脸尽是恐怖惊骇的神情,被高高地斜挑在矛尖上,与那具干瘪的尸骨串烤似的连在一起。 他的胸腹被贯穿的长矛豁出一个“卍”形的伤口,血肉翻绽,随着呼吸急剧起伏,跳跃着淡青色的火焰。半分钟后,这活了将近一千年的、最后一位圣殿骑士,终于在刺死那耶稣的圣枪上停止了呼吸。 ※※※ 2010年12月24日,下午一点半。 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 广场上游人如织,熙熙攘攘,到处都洋溢着圣诞节的欢乐气氛。温暖的阳光照在教堂那巨大的橘红色圆顶上,灿灿如金。一群白鸽穿过蓝天,在高高的钟楼上盘旋了一会儿,又从丁洛河的头顶冲掠而过。 他凝视着洗礼堂那两扇刻满青铜浮雕的金灿灿的铜门,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这两扇铜门是雕塑大师吉伯提花费27年完成的作品,十幅浮雕,美轮美奂,早已如雷贯耳,然而此时亲眼目睹,却没有仔细欣赏的闲情逸致。 他坐在椅子上,环顾周围,人潮中并未见到那金发女子,也未发现其他可疑的人影,心神稍定。 收到短信后,丁洛河思忖再三,终于还是决定孤身前来与玄小童秘密相会。无论那神秘的金发女子如何警告,也不管视频中的“自己”怎样提醒,他始终还是无法相信玄小童真会杀死自己。即便“自己”曾死于她手中,那也是另一个时空所发生的事情,与这个时空无关。 右边大胡子画家一边凝视着他,一边飞快地挥舞着铅笔,不一会儿,就画好了一张速写,吹着口哨递给他。画上的人高颧骨、鹰钩鼻,柔软卷曲的头发,与原来的自己没有半点相似。 丁洛河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塞给画家两张钞票,卷起画像,起身朝教堂走去。 画上的这个“他”是四季酒店的服务生,现在正昏睡在格拉黛斯卡皇家套房那宽大舒适的床上。 为了避人耳目,悄悄离开,丁洛河故意叫了送餐服务。服务生推着餐车进入套房后,他利用神秘人所传授的“盗取基因密钥,移形换脸”的方法,握住服务生的手,与他瞬间交换了容貌。然后将昏迷的他抬到床上,自己则推着餐车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房,又从侧门离开酒店。 这种神奇的“换脸术”他掌握得尚不纯熟稳定,最多只能保持四、五个小时的效果,但对于他来说这已经完全足够了。 圣母百花大教堂据说是世界第三大教堂,高达106米,外部由红、绿、白三色大理石镶砌而成,缀满鬼斧神工的浮雕,极尽奢华,主座教堂与钟楼,洗礼堂连为一体,雄踞广场之上,恢弘壮美。 然而进入教堂后,内部却显得极为朴素。除了少数的石雕与壁画,高阔的内壁几无装饰,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一轮轮圆形的彩色玻璃窗,在阳光投射下,鲜艳绝伦,美不胜收。 丁洛河混在游客中,且行且看,不时地拿出手机佯装拍摄,留意四周的人群。再过二十分钟,便是两点了,玄小童是否也已易容混在这些游人之中? 前方人头攒动,不时地发出阵阵惊呼。他抬头望去,呼吸如窒,才发现自己已然到了那圆形穹顶的下方。 圣母百花大教堂最闻名于世的莫过于橘红色的完美圆顶,由天才布鲁内雷斯基设计建造。穹顶仿照罗马万神殿,采用当时最新颖的“鱼刺式”建筑方式,不使用鹰架,由下往上逐次砌成,壮丽绝伦。可谓科学与技术的完美结晶。 据说布鲁内雷斯基为了防止别盗取自己的建筑设计,不留一份图纸,每一个细节都只存于自己的脑中。1453年完工后,举世震惊,被教皇称为“神话”。一百年后,米开朗基罗仿照其样式,在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建了一个大圆顶,却自愧不如地叹息:“我可以建得更大,却永远不可能比它更美。” 但更令丁洛河心驰神往的,确是这圆顶内部的壁画。据说教会先后聘请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两位巨匠作画,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两位大师完工之后,他们的杰作无一例外地引起了教皇的不满,竟又下令将他们的壁画全部掩盖。为此,权倾天下的美弟齐家族另外召来了瓦萨里、祝卡里等人,在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的原画上涂抹作画,先后历时11年,终于完成了眼前的这巨幅壁画“末日审判”。 壁画共分五层,层层环绕而上,直抵圆顶最顶端的灯笼亭。密密麻麻绘制了数以百计形态各异的人物,在阳光与柔和灯光的辉映下,栩栩如生,鲜丽夺目。 丁洛河仰着头,徐徐旋转,看得心醉神迷。不知是由于迷离的光线,还是幻觉,当他凝视着中央的耶稣基督时,眼前突然出现了几轮艳丽的重影,接着视野如水波晃荡,壁画中的耶稣竟然变成了一个缠着巨蛇的俊美男子。 他猛吃一惊,择了揉眼睛,一切又已恢复正常。 周围人群交头接耳,低声赞叹,无人发现任何异常。他又惊又疑,难道真是自己的幻觉?定睛再看,过了一会儿,光影又渐渐地迷蒙起来,浮动摇曳,接着整个穹顶的壁画竟在瞬间改变了模样。 他如遭电殛,被这突然“浮现”的奇异壁画震撼得大脑空白,无法呼吸。 这是一幅截然不同的巨幅壁画。由酷似“太极鱼线”的曲线将圆顶内壁分为两半。左边一半色彩鲜艳明丽,遍布着珍禽神兽、奇花异草,以及俊美无比的裸体男女;右边一半则晦暗恐怖,画满了凶龙巨蟒、陨星烈火、以及半人半兽的狰狞怪物。突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奇特的念头:这是隐藏在“末日审判”下的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的原画! 丁洛河自小学习油画,对于文艺复兴时期的三大巨匠了如指掌。尤其是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这两位大师,一眼就能辨认出他们的独特风格。浮现眼前的这奇异壁画,明丽宏伟的那一半必是出自米开朗基罗之手,而晦暗恐怖的则酷似达·芬奇的手笔。 然而这壮丽的幻景只持续了不到十秒,便又陡然消失了。丁洛河心里突突狂跳,霎时间竟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恨不能立刻找出这幻景的真相,一睹为快。思绪急转,想起教堂外有专门的观光票,可以经曲圆顶周围400多级的楼梯,登上穹顶的灯笼亭眺望佛罗伦萨全景。从那登顶的楼梯上,或许能近距离地分辨出壁画的究竟。 他挤开人群,匆匆买了票,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梯。楼梯越来越陡,越来越窄,上下逆行的人流只能彼此侧身让行。进入教堂内部后,那巨大穹顶赫然悬在上空,楼梯外侧是一个向外凸出的圆形观景台,可供游人歇脚,上下眺望。观景台悬在离地七八十米的高空,俯瞰教堂,幽黑如深井,人小如蚂蚁,即使没有恐高症,也不免手脚发软。 丁洛河扶着栏杆,屏息凝望上方那壮丽的穹顶壁画,视野模糊浮动,幻影果然又渐渐地呈现眼前。 他指尖颤抖,呼吸急促,越看越是震骇激动,不是因为奇迹般地窥见两大绘画巨匠被掩盖的杰作。也不是因为它如此鲜艳夺目、纤毫毕现,仿佛刚刚完成,而是因为这壁画所铺展的史诗诡异而壮阔,让他灵光电闪,仿佛想起了什么,却又难以缕清。 “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要约你来这儿了吧?”右侧的女孩转过头,桀然一笑,明澈的双眼在黑暗中亮如星辰。 “小童……”丁洛河一怔,惊喜欲爆,就在脱口低呼之前,她已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温柔地封住了他的双唇。 那幽香的发丝,温热的呼吸、甜蜜的吻……仿佛这冬日年后的暖风,拂遍全身,将他瞬间融化为跌宕的浮尘。重逢之前的种种疑虑、所有担心,就连被眼前盛景震撼的惊喜骇惧,全都彻彻底底地消融吹散了。 周围的游客们吹了几声口哨,发出善意的哄笑,继续前行。两人就像溪流间的石头,紧紧相拥,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那巨大的喜悦与幸福中醒觉,双手捧住她滚烫的脸颊,额头顶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相视而笑。 阳光透过左上方的彩色玻璃窗,映照着玄小童莹润的脸,仿佛壁画中怀抱圣子的玛利亚,焕发出柔和的绚光。他的心头一颤,莫名地感到一阵刺痛的恐惧,忍不住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吻落额头。 “傻瓜。”她晕红着脸。嫣然一笑,与他十指交缠,并牵着往上走去。过了一会儿,柔声说道:“洛河哥,今天参观教堂的数万游客里,只有你和我,才能看见掩藏在壁画下的这幅《众神的黄昏》,你可知道为什么?” 丁洛河摇了摇头,又是惊愕又是惋惜,心想,原来这画的名字叫做“众神的黄昏”。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双绝合璧,旷古绝今,不知那教皇为何要明珠暗投,将这不朽巨作藏在层层油彩之底? 玄小童没有立即解释,而是转换了一个话题:“那你可知教堂是做什么的吗?为什么许多教堂里要藏放着棺材与墓龛?为什么要画壁画、刻雕像?” 丁洛河见她这么问,知她必有独特的解释,于是摇头不语。玄小童低声道:“因为教堂原本就是坟墓,众神的坟墓。圣母百花大教堂也好,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也罢,即便是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里面也全埋着众神的尸体……” “你是说……”丁洛河想起昨夜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看见的那一列名人的墓棺,又惊又奇,“牛顿、达尔文、丘吉尔……这些人全都是神?”话一出口,便有些忍俊不禁,但见她神态认真,不像在开玩笑,心里顿时又是一凛。 “你还记不记得司马台山崖上的那些悬棺?记不记得‘羽山’水底的那些竖棺?记不记得鲧神庙里的那些‘镇魂棺’?你觉得司马台山腹、‘羽山’湖底的结构,以及鲧神庙,和你平时见到的那些教堂有什么本质区别?” 被玄泪童这么一问,丁洛河更是寒毛直竖。仔细想来。司马台山腹岩洞确实就像哥特式的教堂,阴森高阔;‘羽山’湖底那些竖棺的排列方式,也像极了教堂里的祭坛与座椅;鲧神庙的结构更是与古罗马的许多教堂如出一辙……这究竟只是一种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你还记得刚才看到的壁画吗?”玄小童停下脚步,凝视着他,轻声说,“你仔细想想,能否从壁画中看见牛顿,看见达·芬奇,看见丘吉尔?你看看抱着圣子的玛利亚像谁?身上缠着巨蛇的男人又是哪位?” 丁洛河转头仰望着穹顶,端望着那逐渐浮现出的壁画,突然打了个寒噤。左前方那坐在树下,手持圆球的男子,长得酷似他所见过的牛顿画像;而与其相隔不远的圆轮边,倚着一个紧握规尺的长发老者,与达·芬奇的毫无二致! 他徐徐扫望,越看越惊骇难解,米开朗基罗、达尔文、丘吉尔、希特勒……甚至他所钟爱的梵高,竟一一浮现在这幅太极结构的“隐藏壁画”之中!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将古人或自己画入其中并不稀奇,但他们怎能预见出未来的人物,并以隐蔽的笔触暗示其成就?难道画中所有这些让世人顶礼膜拜的天才与枭雄,真的并非凡人,而是所谓的“神”? 当他视线转向太极的阴极、阳极两个位置时,如遭当头一棒,脸色瞬时惨白如纸。那抱着圣子的玛利亚,简直就像与玄小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那浑身缠满巨蛇的俊美男子,赫然就是他自己!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只有我和你,能看见隐藏的壁画了吗?”玄小童眼中滢光闪烁,柔声说道,“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的壁画之所以被掩盖,是因为这幅《众神的黄昏》泄漏了这个世界的最大秘密。它展现并预言了人类数千年的历史。神早就死了,从未复活,只留下他与人类混血的后裔,以半人半神的方式,生活在这幅图卷里。” 丁洛河浑身僵冷,无法动弹,仿佛坠入了冰寒的无底深渊,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哑着嗓子问道:“那么你呢?我呢?难道我们就是这幅壁画里所言的圣母与魔鬼?” “是的。”玄小童泪珠倏然滚落,悬挂在她微笑的唇角,“但他们未曾预言的是,无论怎么轮回,圣母始终会爱上魔鬼。” 他张着嘴,脑中隆隆如雷,突然想起了那枚叫做“堕天使之吻”的蛇戒,想起了他遍体长出的蛇鳞,想起了鲧人族以及那万千蛇群对他的膜拜,想起了莎曼娜称他为“鲧神转世”,想起了水晶头骨漆黑的眼窝与歌声……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恐惧突然狂潮似的兜头涌来,将他吞没卷溺。 “你是撒旦!你是撒旦!”黑暗中,他仿佛听见无数个尖锐的声音朝着他嘶声怒喊。然后他又仿佛看见了那神秘的金发女子灼灼的双眼,听见她冰冷而略带嘲讽的声音:“你和她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这是你们的宿命!” “不!”他猛地朝后退了一步,失控似的纵声大吼,“这绝不可能是真的!这个世界没有圣母,更没有魔鬼!” 他的声音响如惊雷,在穹顶内嗡嗡回震。四周的游客吓了一跳,纷纷捂住耳朵,朝着他们怒目而视。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穹顶摇动,尘土簌簌掉落。众人面面相觑,紧紧地贴伏在石壁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几秒,又是一次猛烈的震动,整个大教堂似乎都摇晃起来了,惊叫四起。 “快走!”玄小童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不随着人流往下逃离,反而快步奔入了上方的观光亭。 天蓝如海,狂风呼叫,丁洛河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巨力压迫得无法呼吸,感觉就要掀飞起来了。那朵朵白云、青绿远山,以及下方橘红色的连绵屋顶……都显得如此模糊而不真实。 混乱中,听见周围惊呼如沸,有人突然尖声大叫:“龙!你们看,有一只龙飞过来了!” 风声尖锐,腥臭逼人,一只黑色的巨龙盘旋着越过钟楼,掠过蓝空,在他们头顶猛然张开双翼,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啸吼。 “堕天使,你的龙骑来了。”玄小童在他唇上深深一吻,噙着眼泪,微笑着说道:“带我走吧,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 第009章 当风起时 我像一面旗帜被空旷包围 风从四面吹来而我必须忍耐 下方万物尚无动静 门窗悄然紧闭,尘土很重 烟囱里没有声音 我认出风暴激荡如大海 我舒展开来又蜷缩回去 我挣脱自己孑然孤立 置身于这伟大的风暴里 ——里尔克 站在这佛罗伦萨的全城最高处,阳光刺眼,天蓝得像旋转的大海。狂风从四面八方呼啸刮来,摇摇欲坠。 那只黑色的巨龙冲落在前方主座教堂的屋顶上,匍匐着收拢双翼,长长的头颈就像一座拱桥,曲抵在丁洛河的脚下,发出低沉而欢悦的呜鸣。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见这巨兽服帖恭顺,丝毫没有攻击他的意图,又惊又疑。 “不用担心,它是你的骑兽‘帝陀龙’,是被你苏醒的内心召唤来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够驾驭它。” 玄小童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要将信心与力量传递给他。 丁洛河心里一颤,未觉宽慰,反倒更加惊凛恐惧了。如果这只丑恶恐怖的巨龙真是自己的内心召唤来的,那么自己岂非……岂非真的是撒旦?真的是传说中与上帝为敌的魔鬼? 他从来不信宗教,更不信那些怪诞离奇的神魔故事,然而此刻,当他亲眼目睹那预言了人类千年历史的神奇壁画,看着这巨龙匍匐在自己脚下,从前发生的所有诡异之事仿佛瞬间纷叠串联,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但即便如此,仍觉得荒唐无稽,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他右手无名指忽然一阵锥心的剧痛,犹如电流劈过全身,接着头痛欲裂,骨骼仿佛寸寸爆开。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仰天发出痛苦无比的嘶吼,脸上、手背绿光闪耀,又长出了一片片的鳞甲。周围惊呼大作,教堂圆顶上的游客连滚带爬地朝后退去。 下方的广场与街道已经聚满了围观的人群,喧哗如鼎沸。对面钟楼上的游客们更是争相端起相机与手机,拍下这奇诡恐怖的一幕。远处传来阵阵尖锐的警笛声,几辆警车朝着教堂飞驰而至。玄小童不容分说,拽着他冲下“帝陀龙”的长颈,骑着它颈肩的凹陷处。那巨大的怪兽立即发出震耳的狂吼,张翼冲天飞起。 它的体形比风神翼龙更为庞大,速度奇快,飞起来却又平又稳。丁洛河有了驾驭翼龙的惊险经验,骑乘在它背上,简直就像乘坐大型客机的头等舱。但此时浑身剧痛难忍,头晕目眩,如果不是玄小童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仍不免要翻身坠落。 狂风呼卷,巨大的黑影掠过那绵延不绝的橘红色屋顶朝北急速移动。下方的惊呼叫喊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没过多久,他们便已冲出了佛罗伦萨城区,越过碧绿的山顶,朝着远处茂密的森林飞去。 佛罗伦萨三面环山,大部分的山地已被开发居住,村庄星罗棋布。他们贴着那些房顶掠过时,不时能听见几声尖叫惊呼。 又朝北飞了十几分钟后,人烟渐转稀少,森林越来越密。远远地可以望见一湾湛蓝的湖泊,掩映在山林之中。湖泊的东边是悬崖,溢出的湖水漫过悬崖的乱石丛,变成细长的瀑布,朝着百余米下方的涧谷冲落。 帝陀龙欢鸣着越过湖面,盘旋俯冲,朝着悬崖上的一个山洞飞去。山洞夹在几块巨大的岩石间,周围长满了灌木与藤蔓,极为隐蔽。洞口高约六七米,宽近四米,龙兽庞大的身躯根本无法进入。但它似是来过多次,对周围的地势极为熟悉,仅绕了半圈,就稳稳当当地落在洞口斜长的岩石上。 “我们到啦。”玄小童拉着丁洛河跳到山洞,嘉许地拍了拍帝陀龙的脖子。那只巨兽发出低沉的呜鸣,在她手臂上蹭了蹭,又喷着火热的鼻息,依依不舍地舔了丁洛河一口,然后盘旋冲天,继续朝北飞去。 说也奇怪,帝陀龙飞走后,丁洛河体内的剧痛便立即停止了,皮肤上的鳞甲也随之渐渐消退。他松了口气,探头看了眼脚下的涧谷,又看了看身后幽深的山洞,疑惑不解:“它这是要飞到哪儿去?干吗将我们撇在这儿?” “不是它带我们到这儿的,是你的内心指引着它来到这里。”玄小童撇嘴一笑,打开手电筒朝山洞里晃了晃,“这是你秘密建造的隧道,长18.9公里,与佛罗伦萨的高速铁路地下路段相连,直达贝尔菲奥雷车站。” 丁洛河一愣,从都灵到那不勒斯的高速铁路就像一条交通大动脉,贯穿南北,从地下穿过佛罗伦萨,车站设在城区西北方贝尔菲奥雷大道地下万米。“他”何时瞒天过海,在佛罗伦萨郊外地底建了这么一条隐秘的隧道?玄小童手掌在左侧的岩石上轻轻一推,看起来极为沉重的巨石竟徐徐移转,露出一个漆黑的隧道。隧道宽仅三米,铺设铁轨,停着一辆可供两人乘坐的微型轨道车。 她打开车门,矮身钻入那小巧舒适的车厢,将丁洛河也一把拉了进去:“再过几分钟,我们骑着帝陀龙离开佛罗伦萨的消息就会传到世界的每个角落。‘圣子’也好,‘盘古’也好,甚至国际刑警与IMU,都会追循着帝陀龙的行迹四处搜索。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我们半途又从地下回到了佛罗伦萨……” 她嫣然一笑,黑暗中,那双眼睛闪闪发亮:“如果顺利的话,25分钟后,我们就能坐在街角那家餐厅里,喝上最好的浓缩咖啡,品尝最美味的意大利面。那时,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想要知道的所有一切。” ※※※ 2010年12月24日,下午2点55分。 罗马,天蓝如海,悬浮着朵朵白云。 苏晴打开出租车的后窗,潮湿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地中海特有的湿润暖意。她眯起双眼,凝视着左边不远处那急速倒掠的斗兽场,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低声道:“快到了,赛吉塔里亚斯探员,你做好准备了吗?” 罗伯特扬了扬眉毛,没有回答。倒是坐在前排的吉米兴奋地转过头,低声说笑:“长官,我们这次突然改变路线,真的和‘邮包炸弹’有关吗?意大利政府会不会给我们颁发奖章,派几个漂亮的女警察陪我们在罗马逛上几天?” “邮包炸弹?”出租车司机似乎听得懂英语,夸张地叫大叫,“见鬼!你们是来对付那该死的邮包炸弹的?” 没等罗伯特否认,司机已经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政府的无能,夹杂着一连串意大利语的脏话,说道激动处,口沫飞溅,声情并茂地双手乱舞,差点和横向急冲而出的火车撞在一起。 原来这阵子,瑞士、智力等国的驻罗马使馆纷纷收到了邮包炸弹,死伤数人。全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警察、宪兵队甚至特工全都出动了,到处戒备森严,设障盘查,严重影响了的哥们的生意。 听到这三个外国人是来罗马警察局了结此案的,这位司机就像沙漠里垂死的旅人看见了绿洲,一边嬉笑怒骂的挖苦着腐败无能的警察,一边铆足了劲儿左冲右驰,按着喇叭,恨不能在几秒内将他们送达警局。 过不多久,出租车“嘎”地一声在罗马警察总部大楼前骤然停下。这是一座三层楼的雄伟建筑,石材砌成,嵌满了美轮美奂的浮雕,顶上插着国旗,镶着国徽。门口警笛此起彼伏,不断有警车匆忙穿梭进出。 罗伯特深吸了一口气,将苏晴牵出车外,微笑着低声道:“苏小姐,我的手枪从未伤过女人,但凡事总有例外,希望你别耍什么花样。” “赛吉塔里亚斯先生,我选择你作为盟友,除了你独特的模样,还因为你是个绅士。”苏晴嫣然一笑,挽着他的左臂,款款拾级而上,“十分钟后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敌人。” 阳光照在她的笑脸上,光彩照人。台阶上的警察们口哨四起,纷纷驻足观望。东方美人在罗马向来备受欢迎,进入大门后,她得到的礼遇与关注简直就像希拉里。警员们不是争相围上前殷勤搭讪,就是停下手里的活儿,探头张望,蠢蠢欲动。 “我们是国际刑警的特派专员,”罗伯特取出证件向周围的警察们晃了晃,“昨天收到有关罗马‘使馆邮包炸弹’重要线报,需要立即见你们局长法布里·安德烈。”那些警察们脸色一变,这才收起过分热情的笑容,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来到局长的办公室外。罗伯特朝吉米使了个眼色,让他在走廊上候命,自己则与苏晴推门而入。 法布里·安德烈又高又胖,稀疏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红润的脸上总带着怪异的微笑,是个典型的意大利官僚。但他有种过目不忘的本领,两年前罗伯特在罗马追捕恐怖分子时,曾与他有过短暂的合作,此时重逢,没等罗伯特自我介绍便一眼认了出来。 “尊敬的赛吉塔里亚斯探员,哪阵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他掐灭雪茄,收起翘在桌上的双腿,迎上前给了罗伯特一个热情的熊抱,瞥见左边的苏晴,脸上更绽出惊艳赞美的笑容,彬彬有礼的吻了吻她的手,啧啧叹气,“早知道IMU有这么美丽的长官,十年前我就应该移民加入贵国的反恐部门,接受您的领导。” “岂敢,”苏晴笑吟吟地抽出手,“我只是一个小红帽,哪敢做大灰狼的领导?” 安德烈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笑着说:“亲爱的女士,您可不能对我们意大利男人的热情怀有偏见。我们赞美女人,就像赞美上帝。”拉着两人入座,又亲自给他们倒了两杯浓缩咖啡。 当他听说两人的来意,立即又露出夸张的惊讶神情:“邮包炸弹?这些该死的家伙连你们也惊动了?” “事实上,我们认为‘邮包炸弹’只是全球一系列恐怖活动的序曲,”苏晴别起长腿,浅浅地啜了一口咖啡,“IMU有一个全球网络过滤系统,叫做‘上帝之眼’,专门搜寻全球范围内的互联网关键词汇与情报秘语。经过半年的反复甄别,我们可以确认,今晚零点之后,教皇将会惨遭杀害……” “教皇?”安德烈这回似乎真的吃惊了,从沙发椅上跳了起来,“你是说有人想要刺杀教皇?” “千真万确。刺杀教皇的指令虽然经过层层伪装,采用了极为复杂的反追踪算法,但根据我们最终锁定的IP地址,就是从……”苏晴放下咖啡,手势优雅地指了指他桌上的那台电脑,“从这台电脑里发出来的。” 罗伯特一怔,他是说……安德烈是恐怖活动的主谋!安德烈脸色倏然变了,眯起眼,冷冷地盯着她,嘴角依旧挂着那怪异的微笑:“尊敬的赛吉塔里亚斯探员,原谅我们意大利人理解不了美国玩笑。如果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这儿,是为了指认罗马警察局长阴谋刺杀梵蒂冈教皇,那么我建议还是由你们的希拉里国务卿来和我们总理面谈……” “我可不认为人类的总理需要对狼人的行为负责。”苏晴从容不迫地迎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哪怕罗马的创建者是喝着狼人的奶长大的狼人的孩子。” “那么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安德烈龇牙森然一笑,慢慢地打开房门,“希望你们找得着回去的路。” 小红帽?大灰狼?狼人?难道她这一连串的话是在暗示安德烈是传说中半人半狼的怪物?罗伯特脑子里一片混乱,原以为苏晴来此是为了和罗马警察局互通情报,联手阻止针对教皇的刺杀及其他恐怖行动,没想到她一语惊人,竟当面斥指警察局长是恐怖主谋,甚至给他扣上了“狼人”的帽子。 如果是一天之前,罗伯特肯定认为这样的指责滑稽可笑,但经历了昨晚种种离奇诡异之事,尤其目睹了飞机上汤姆变身吸血鬼的恐怖一幕,竟不自觉地相信这极可能是真的。 “砰!砰!”苏晴站起身,突然拔出枪对着安德烈胸口连开了两枪。安德烈趔趄后退,扶着沙发椅摔倒在地,胸口却没有鲜血涌出。 吉米听到枪声,大吃一惊,刚想推门而入,却被罗伯特一把送出了门外。罗伯特像是被枪声陡然震醒了,喝到:“你守住楼梯口,不管你编什么理由,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苏晴一脚踏住安德烈的胸膛,枪口抵住他的额头,淡淡地说:“我的子弹镀了银,不会打死你,但会让你痛苦不已。如果你现在老老实实地交代一切,我可以剜出子弹,将你放回深山老林,让你安安稳稳地活上120岁。”安德烈胸口急剧起伏,狂怒地瞪着她,喉咙里发出暗哑的嘶吼。突然之间,全身如水波荡漾,头上、脸上、身上……长出了灰白色的长毛,脸型急剧变化,鼻子陡然变长,嘴里龇出森森犬牙,纵声咆哮。 “嘭”地一声,苏晴竟被他凌空掀飞,重重地撞到墙上。不等她翻身闪避,这已经变身的巨大狼人宛如泰山压顶,朝她当头扑下。 罗伯特大凛,下意识地拔枪连扫。子弹准确地穿入“安德烈”的胸膛、肚腹、右腿,将它打得翻身飞退。但普通的子弹对于狼人显然没有作用,它在地上翻了几个滚,立即又昂身站了起来,发出愤怒而恐怖的狂吼。 走廊里喧声嘈杂,吉米显然挡不住如潮涌来的意大利警察,“嘭”地一声,办公室门被撞开了,警员们持枪挤了进来,看着那高近两米、浑身白毛、瞪着幽绿的眼珠龇牙咆哮的怪物,个个都目瞪口呆,一动不动。 狼人!这个世界竟然真有如此妖邪恐怖的怪物! 罗伯特急中生智,高声大喝:“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狼人把安德烈局长吞下肚了!”举枪对着那怪物又是一阵狂轰。警察们如梦初醒,纷纷端枪射击。枪声大作,电脑、桌子、椅子……顿时被打得千疮百孔,碎纸如雪花般飞舞。 “安德烈”摇摆着接连后退,浑身都是弹孔,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苏晴瞄准它的心脏又是接连两枪。这两枪显然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它痛苦的龇牙咆哮,猛地将桌子掀飞,撞向众人,一转身撞碎窗户,朝外凌空跃出。苏晴毫不迟疑地紧追其后,纵身跃出。罗伯特一愣,叫道:“堵住附近街区,别让它跑了!”领着吉米等人转身冲出走廊,折转下了楼梯,奔出大门。 到了门外,汽笛声此起彼伏,惊呼不绝。那狼人为了甩脱苏晴,忽左忽右,在街上横冲直撞。几辆轿车或为了躲避它,连环追尾;或被这怪物惊吓,直接变向撞中了路沿。行人们更是大骇狂呼,夺命奔逃。 “别开枪!小心路人!”罗伯特这时反倒镇静下来了,冲上一辆警车,一边驾车急追,一边朝着周围的警察大声呐喊。这些警察也终于从震惊中苏醒,纷纷彼此呼应着,四散包抄。 狼人中了数十枪,心脏又被镀银子弹击中,动作也大为迟缓。但即便如此,破坏力仍大得惊人,狂吼声中,竟将一辆疾驶而过的小型货车掀得凌空飞起,翻滚着碾过几辆轿车,朝苏晴撞去。 苏晴轻盈灵巧得就像蝴蝶,上下扑闪翻飞,贴着路面,从货车的底部倏然滑过,接连越过轧扁的轿车,朝着那怪物的后身又开了两枪。狼人身子一晃,凌厉地嘶吼着,又举起两辆小车朝她抛了过来。然后转身冲上墙壁,飞快地攀跃到街左的楼顶,朝西狂奔。 “上车!”罗伯特打开副驾驶室的大门,朝着苏晴大喊。不等她坐稳,猛踩油门,汽车轰鸣着急冲而出,追随着左上方屋顶的狼人,一路疾驶。 阳光耀眼,在不断闪掠的屋顶与狼人剪影间,散射着七彩的光线。苏晴打开天窗,探出上半身,发丝被狂风刮得凌乱飞舞。她眯起眼睛,端枪瞄准,淡定得就如同在湖边狩猎大雁。 转眼间,警车已随着狼人冲过了几个路口,飘逸着左折右拐,朝斗兽场飞驰而去。 狼人一跃而下,就像踏着急流中的溪石,从马路穿梭不息的汽车顶上飞踩跨越。每一脚塌下,必有一辆汽车如易拉罐般变形瘪塌。霎时间喇叭四起,车辆彼此猛烈相撞,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罗伯特反应极为迅捷,时左时右,不断地急打方向盘,竟然从交错乱舞的车流间飞旋而过,有惊无险。苏晴紧紧地贴在椅背上,捋了捋发丝,朝他莞尔一笑:“看来我得到的资料是正确的,你少年时就是个盗车飞贼。” 罗伯特手指一抖,差点儿和横向冲来的货车撞了个正着。他少年时放浪形骸,无法无天,直到18岁时遇到那件改变其人生的大事,才洗心革面,投入警队。原以为掩盖得天衣无缝,连FBI也不知晓那段经历,这魔女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此时无暇多想,收敛心神,继续驾车急追。 狼人敏捷地攀上斗兽场的颓墙,从豁口跃入。几乎在同时,罗伯特驾着警车越过石沿,从一群惊呼的游客间穿过穹门,冲入了这座荒废千年的古代竞技场。 “在那儿!”苏晴一眼便瞧见狼人的身影。那怪物站在左上方的断壁残垣间,回头古怪地瞪了他们一眼,突然消失不见了。 罗伯特打开车门,一边随着苏晴飞也似的追去,一边忍不住问她:“苏小姐,你怎么知道安德烈是狼人?又怎么知道他是刺杀教皇的主谋?” “建立罗马城的孪生兄弟原本就是狼人,这座城市自古就是狼人之城。凯撒、屋大维、尼禄……这些人全部是狼人。但我可没说安德烈是这次行动的主谋,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喽啰……” 她奔掠如风,远远地将他抛在身后,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就如刚才所说,我们用了半年的时间过滤全球互联网的关键词,锁定了一份可疑名单。多亏了你,昨晚通过‘蜘蛛’网络对我的脑电波进行成像测谎,我们才得以进入IMU、军情六处、国际刑警等绝密信息库,对这份名单加以验证。” 罗伯特嘴里一阵发苦,才知道这魔女昨晚来自投罗网还有这层意图。他大步奔上石阶,高声叫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将这份名单提交给我,与IMU、国际刑警通力合作,阻止这帮怪物?” 苏晴的叹息声从幽暗的通道里远远传来:“你还不明白吗?IMU、军情六处、国际刑警……任何一个国家的权力机构、特工组织甚至全球各大媒体里,都潜藏着汤姆、安德烈这样的怪物。你想和这些组织沟通合作,就是自寻死路。” 罗伯特循声穿过长长的甬道,绕过几段石壁,终于看见了苏晴。她蹲在黑暗的角落,右手抚摩着凹凸不平的墙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咯啦啦”一阵轻响,那面沉重的石墙竟然徐徐打开,露出一个漆黑的秘道。她抬起头,凝视着他微微一笑:“想要阻止这帮怪物,就得顺藤摸瓜,摧毁它们的巢穴。”跳下秘道,消失在黑暗之中。 罗伯特犹豫了半秒,也咬牙跟着冲了过去。身后又是一阵“咯啦啦”的响动,石墙重新徐徐闭拢。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潮湿腐臭的气味。他掏出微型手电筒,左右晃照,前方仅有一条高约三米、宽近两米的甬道,坑坑洼洼,通向深不可测的幽暗。 “小心脚下,每十步有一个直径一米的深坑。”苏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光柱摇曳。他奔了几步,果不其然。于是一边默数步伐,一边小心翼翼地跨步跳跃,循声追随其后。在黑暗的秘道里奔跑了大约二十分钟,突然又听到“咯啦啦”一阵晃动,微弱的光线从前方斜斜投入。他精神一振,知道就快抵达出口了,呼唤了几遍苏晴,却无应答。光线越来越亮,顺着石阶朝上奔去,已能看到一角蓝天。罗伯特松了口气,握枪跃出秘道。狂风扑面,周围石柱围矗,置身于一个壮丽殿堂的长廊之上。外面是宽阔的广场与恢宏雄伟的圆顶教堂。 梵蒂冈! 想不到斗兽场的这个秘道竟连接到梵蒂冈的圣彼得堡大教堂广场。 “喀”的一声轻响,冰冷坚硬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后脑勺,身后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轻柔和蔼的声音:“请告诉主教,阴谋行刺教皇的恐怖分子已经自投罗网了。”顿了顿,又说,“赛吉塔里亚斯探员,你太让我失望了,竟和盘古的女魔头沆瀣一气,背叛自己的祖国。” 他心中一沉,慢慢地转过头,只见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国际刑警与教皇卫队端着枪围在他身后,苏晴也已被四只枪管同时抵住。 一个近白色短发的美貌女子握着HKP2000手枪,居高临下地抵住他的头顶,竟然是国际刑警总部反恐组的主管露娜·阿葵芮雅思。苏晴却似毫无所惧,狂风从广场刮来,发丝凌乱飞舞,双眼闪闪地凝视着他,晕红的脸上依旧挂着从容而莫测高深的微笑。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阿尔卑斯山上,丽莎也正被突如其来的转变所震惊。她睁大双眼,怔怔地凝视着被贯穿于朗基努斯枪尖的基谢·德·博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歌昂然挺着长矛,身子一晃,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倒地。他身负重伤,仅仅凭借着坚韧无比的意志,才奋起余力,强撑到此时。一击得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丽莎一凛,急忙上前将他抱住。 他脸色煞白,浑身冰冷,额头上的犄角已随着身上的火光完全消退了,只有胸膛上那碗口大的伤疤依旧在剧烈翻卷起伏。眼神涣散,似乎在凝视着她,又似乎在乜斜矛尖上的两具尸体,嘴角露出傲慢而冷酷的笑容,呓语似的低声笑道:“你的上帝早已死了,只有……只有恶魔永存于世……” 丽莎心中一紧,瞬间被矛尖一样锐利的、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悲痛贯穿了全身,泪水夺眶涌出,颤声叫道:“你……你别死!你别死!不……不……你不会死的!”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你”,究竟是指唯一永恒的上帝呢,还是怀中桀骜暴戾、宛如魔鬼的基督之敌。 高歌费劲地抬起手,捏住她滚烫的脸颊,仿佛想要用尽余力将她揉碎,眼睛里燃着两团灼灼逼人的光焰,但很快又暗淡了下来。然后手掌一沉,软绵绵地朝下滑落,脸上依旧凝固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心脏却与胸口的伤疤一齐停止了跳动。 “高歌?高歌?”丽莎低声呼唤,就像悬浮在空茫寒冷的虚空之中,无所依傍,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心底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他死了!他死了!他真的死了!苦苦压抑的恐惧与悲伤瞬间如山洪暴发,将她冲垮卷溺。她紧紧地抱着那冰冷的身体,泪水滂沱,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在她身边,是“圣子”与每一个基督徒梦寐以求的“真十字架”与“朗基努斯之枪”,是她六岁以来矢志不渝的追求与梦想。 但此时此刻,这些神器,这些梦想,竟突然变得虚无飘渺毫不重要了,就连枪尖上这具注定要震动整个世界的耶稣“圣体”,也似乎虚幻如空气。 那些坚如磐石的信仰,那些理所当然的感情,那些从未质疑的人生规划,全在遇见他之后发生了突然而猛烈的动摇。他用他暴烈霸道、侵掠如火的吻摧枯拉朽地震垮了这一切,又用他孤独脆弱如迷途孩子的灵魂激起了她温柔包容的母性,在不知不觉中将她拽入黑暗,焚毁烧熔。 如果没有前往伦敦,如果没有在爆炸崩塌的地道里与他相逢,如果没有耶稣裹尸布,如果没有她随身佩戴的十字架项链里的照片,如果没有那个吻,如果没有转动命运的摩天轮,如果没有坠落在这与世隔绝的雪山之巅……如果没有这么多的“如果”,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 然而斗转星移,万物有律,所有的“如果”都超脱不出神的旨意。但既然神给了她忠贞于上帝的信仰,又为何安排了这一切?为何让她在最接近神的时刻动摇迷失?让她为了一个魔鬼似的男子意乱情迷,柔肠百结?这一切究竟是神对她的最后的考验,还是“神”真的已死,所谓的“命运”,不过是发生于这个失去秩序的世界的偶然概率? 在这个“风、火、水、土”构成的无常世界里,在那张隐藏着宇宙终极秘密的耶稣裹尸布中,是否存在着她所能依赖的信仰和最终答案? 想到“耶稣裹尸布”,她的心里突然又是一震,如果传说中的裹尸布可以复活神灵,为何不能复活她怀中的这个男子?刹那间,她就像在绝望的暗夜看见微弱的启明星,心里又激起了希望的熊熊火焰。 基谢·德·博热认定他们是圣母与最后的骑士,必是因为在摩天轮的导航舱里找到了那块耶稣裹尸布。只有那块渗透着耶稣之血的麻布才能导引着他们来到上帝之殿。 丽莎屏住呼吸,仔细地翻查着那怪人的衣袍,果然在他生锈的铠甲里发现了一卷涂着油彩的亚麻布。她指尖颤抖,小心翼翼地在地上铺展开来,激动、狂喜顿时随之如怒潮席卷。 春夏秋冬,四季星空。四副色彩狂野浓烈、壮美而恐怖的梵高绝笔拼凑在一起,整个视野仿佛都跟着那灼灼星轮旋转、燃烧起来。 就是它了!这象征着风火水土四大元素、包裹过耶稣尸体的神器之布!当她颤抖着将画布慢慢举起,透过光线,可以清晰地看见正反两个、浸染着血渍的人形图案,其中一个人形图案的“头部”,赫然洇着一个紫红色的眼睛,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上帝之眼”了! 据说耶稣死后,包裹尸体的麻布上留下了一滴他眼中流出的血泪。透过阳光,你可以从那滴血泪中看见耶稣眼里的世界。这就是所谓的“上帝之眼”。 但她此时无暇验证这神秘的传说。心中突突乱跳,抱起高歌,将他横放在麻布上,一层层地仔细包裹。然后跪坐在旁边,闭上眼,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对着舱壁上的真十字架默默祷告。 从小到大,她不知道对着心中的上帝祈祷过多少遍,但从未有如此这般焦灼热切;也从未有如此这般,直接面对着极可能是耶稣“圣体”的神秘尸骨。 如果这具尸骨真是死后等待复活的耶稣,相隔咫尺,能否听到她心灵深处至为虔诚的声音?能否用神迹坚定她的信仰,用仁慈、牺牲与爱,拯救他,拯救所有罪孽深重的迷途羔羊? 在这与世隔绝的山顶密室,时间仿佛彻底凝滞了,看不见阳光的移动,听不到分秒的流逝,只有她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强烈地博动着。渐渐地,就连心跳与呼吸也变得虚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跪得双腿酸麻,就连合十的双手也有些酥痹发沉了,高歌却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层层包裹的麻布里。她垂下双手,心里一阵尖锐的失望,继而涌起比先前强烈百倍的痛苦与悲伤。 她慢慢地站起身,心中空空落落,疲惫的连泪水也涌不出来了。假的,这一切果然都是假的。望着那木乃伊似的尸体,万念俱灰,过了好一会儿,才机械地卷开麻布。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高歌的身体一点点地展露眼前,原本伤痕遍布、血肉模糊的胸膛、腹部、胳膊……竟愈合如初,光滑得就像是初生婴儿的肌肤。 她难以置信地触摸着他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又将指尖探在他鼻息温热的嘴沿,脑中空白,就像做了一场幻梦。过了片刻,才重新感觉到自己心脏强烈如抽搐的跳动,惊喜填膺,直欲爆炸开来。 她颤抖着抽出那块血迹斑斑的亚麻布,捧在胸口,泪水滂沱而出,又哭又笑,却跪坐着发不出半点声响。短短十几秒,她从天堂坠入地狱,又从地狱重返天堂,所有崩塌碎裂的信仰,在一刻瞬间重建。 模糊的视线停留在那具贯穿于“朗基努斯之枪”的尸骨上,她心里一震,是了!上帝安排所有这一切,必是为了假她的双手,令耶稣复活!一念至此,五脏六腑更仿佛烈火翻转焚烧,激动得耳颊酡红,难以自持。 丽莎站起身,将基谢·德·博热与那具神秘的尸骨慢慢地拉了起来,然后依法炮制,将那具尸骨层层裹在亚麻布里,屏息等待。 这次等待的时间却短暂许多。 没过多久,被包裹的尸骨突然一动,接着手臂部位又往上一跳,发出低沉暗哑的呜鸣。丽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心跳如撞,没等她调匀呼吸亚麻布瞬间震飞,那具尸骨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 除了胸腹“卐”形的贯穿伤口,那具干瘪黝黑的尸骨大半已长出了皮肉,蛇鳞遍布,泛着青光,骷髅似的头颅上隆起两个犄角,空洞的眼窝里咕噜噜地转动着绿幽幽的眼珠,咧着嘴,仿佛在森森狞笑。 最诡异的是,他的“颅骨”空空如也,就像一个削掉了盖子的空瘪皮球,头皮连着稀稀落落的毛发,垂在两耳旁侧,随着他的跳动上下拍舞。 丽莎又惊又骇,难道眼前似人非人的怪物就是耶稣?《新约》中从未记载耶稣的容貌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诡怪之处。从这怪物的犄角与身上的蛇鳞来看,不像是圣子,倒更像是传说中的魔鬼撒旦! 它歪着头,绿色的眼珠聚集在她的脸上,“咯啦啦”地转动了一下全身的骨骼,龇牙怪笑,臀骨、腿骨间未长全的血肉随之抖动。在她醒过神之前,那怪物已猛然张开双臂,嘶叫着将她扑倒在地,一口咬向她的脖颈。涎水与黏液溅在脸上,激得她汗毛直乍。她尖声大叫,用力乱蹬,竟一脚穿透了那“活跳尸”腐烂的肚子,然后又一脚踹在它的胸口,将它踢得凌空飞出四五米远。 怪物不偏不倚地撞在舱壁的“真十字架”上,“滋滋”连声,青烟直冒,它凄厉地惨叫着挣落在地,臀骨上的血肉被烧掉大半,露出森森白骨。它翻了两个滚,怒吼着腾空冲起,一爪朝丽莎扑面打来。 就在那尖爪即将拍到她脸颊的剎那,“嘭”的一声,两根螺旋的矛尖突然从怪物的胸口穿透而出,火光怒舞,将它朝上高高挑起。 高歌! 看见那持着长矛昂然站在眼前的男子,丽莎全身瘫软,如释重负,泪水却又不争气的夺眶涌出。他果然也“复活”了,浑身肌肉光滑结实,精神奕奕,依旧满脸傲慢冷酷的神情。 “你还不明白吗?”他抡起朗基努斯枪,乜斜着那具凄烈嘶吼的跳尸,将之死死地钉在真十字架上,“你的‘上帝’早就已经死了。裹尸布只能恢复血肉之躯,没有了水晶头骨,就算‘复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火焰喷涌,恶臭逼人。那怪物嘶吼声戛然断绝,很快就又被烧成一具焦骨。高歌等到它萎缩成一团后,重又抽出长矛,将它从矛尖上拔了下来,挑入水晶棺,然后将棺盖严严实实地封紧。 丽莎惊魂未定地望着水晶棺中的焦黑尸骨,仍有些浑浑噩噩,不知它究竟是耶稣的尸体呢,还是撒旦。如果是耶稣的圣体,怎会恐怖如妖魔?如果是撒旦,向来为基督之敌的高歌,又为何要将它刺死焚烧,永封棺内? “上帝死了,只留下可以拯救世界的神兵。”高歌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嘴角挂着嘲讽的微笑,“苏格拉底小姐,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未来的一段日子里,你们上帝的血裔将与我们魔鬼的后代结成同盟。” 顿了顿,一边举起裹尸布,透过麻布上的那滴血泪,环顾四周,一边淡淡地说:“距离圣诞钟声敲响只剩下七个小时了。七个小时里,我们必须找到剩余的几件神兵,启动这艘飞船,前往梵蒂冈,阻止一场即将横扫全球的恐怖风暴。” 然后大步走到祭台边,伸手掀动了某处机关,“喀嚓”一声,挂着“真十字架”的舱壁突然朝里旋转打开,刺眼的灯光一盏盏地亮了起来,一幅不可思议的壮丽景象随之徐徐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第010章 翡冷翠一夜 看外边,黑暗怎样焚烧着灵魂的银河 快离开这个国度吧,乘着你火焰的马车! ——特朗斯特罗默 炽光闪耀,酸风刺眼,过了好一会儿,丽莎才渐渐适应了那绚丽变幻的壮观景象。 前方是一个极为高阔的八角形舱室,几乎有半个足球场大小,最高处接近20层楼。舱壁四周嵌满了水晶似的屏幕,影像急速变化,就像无数台电视同时播映闪烁。 中央是一个巨型的流沙金字塔,高约30米,滚滚流动,金字塔的塔尖上,悬着一轮炫目的光球,离心飞甩出一圈圈柔和的彩晕,远远望去,就像是盘旋飞转的银河系,又像是一只眨巴着的巨大眼睛。光球的绚芒投映在金字塔的流沙上,幻射出千变万化的奇异图景。仔细辨别,就能发现周围舱壁上的影像都是由此折射、投映而成的。 绚光映照在高歌的身上,他也石头似的凝固住了,眯着眼睛,满脸恍惚迷醉,半晌才长吐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吟诵:“我有通天眼,日暖玉生烟。君问沧海事,一瞬已桑田。” 丽莎一震,她虽然听不懂中国话,却曾有幸聆听“圣子”大宗师玄道明的秘密演讲,席间他用汉语提到过多次“通天眼”。“通天之眼”经常被误作为“上帝之眼”的代称,但它的真正出处,却是来自“通天塔”。 “通天塔”又称“巴别塔”、“巴比伦塔”。 根据古本《圣经》记载,古时那场淹没世界的大洪水过后,天上出现了第一道彩虹。上帝以彩虹与幸存的人类立下约定,不再用洪水毁灭世界。从此,天下所有人都讲着一样的语言,有着一样的口音。人类越来越多,向东迁移,在古巴比伦附近的平原定居下来。 有人说:“来吧,我们建造一座最美的城市,再建一座最高的塔,免得将来再发生洪水,将我们分散各地。”由于人类语言相通,齐心协力,很快就建成了美丽的巴比伦城与直插云霄的通天塔。在这与天争高的塔尖上,人类还创造了一个威力无穷的“眼睛”可以俯瞰世界,预知未来,叫做“通天之眼”。 上帝对人类不相信他的“彩虹誓约”非常不满,但他更为愤怒的是人类与他比争高下的行为。如果狂妄的人类胆敢修建通天塔,那今后还有什么挑战神权的事干不出来呢?于是他改变并区分了人类的语言,又使得他们因为语言不通而分散在世界各处。人类从此分崩离析,通天塔也随之半途而废了。而塔尖上的“通天之眼”也从此下落不明。 丽莎对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毫不怀疑。但如果眼前的这个光球真是传说中的“通天之眼”,上帝又怎会将这人类所造、挑战自己权威的东西藏入自己的圣殿?除非……她呼吸一紧,除非藏着七件神兵的“上帝神殿”并非上帝所建! “苏格拉底小姐,”高歌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扬了扬眉毛,又露出那种傲慢的嘲讽神色,“你以为只有上帝造得出这样的东西吗?你看看这金字塔,还有金字塔上的眼睛……想起了什么吗?”被他这么一提,丽莎心中一震,脸色瞬时苍白。 光照会! 这金字塔、金字塔上的神秘眼睛,赫然就是光照会的典型标志!光照会又称“共济会”,自诞生之初,就自封为“敌基督者”,是“圣子”数千年来的第一大敌。他们认为撒旦就是“光明之神”法西法,并用一只独眼来作为象征,这就是所谓的“全视之眼”,表示“光明之神”无所不在、无所不见。 1721年,共济会正式出版了第一部宪章,将共济会的英文名Freemasonry公开解释为“一批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并洞晓造物主奥秘的自由石匠”,因此又称为“自由石匠工会”。而这个称呼,恰恰来自于通天塔。 他们宣称,太古时代建造通天塔的“自由石匠”们,就和神一样伟大,如果不是神变乱了他们的口音,使得他们分散到世界各地,通天塔早已建成,人类也可以与神同居天上。他们还宣称,共济会真正起源于公元前4000年,这一年被称为“光明之年”,而他们就是该隐——亚当与夏娃的长子——的后人,是那些建造通天塔的石匠。 正因如此,他们又将“全视之眼”解释为通天塔上的“通天之眼”,除了以通天塔、通天之眼作为代表外,还将石匠使用的分规与曲尺作为组织的重要标志。他们严密庞大,遍布世界各地,衍生出“光明会”、“骷髅会”等诸多分支派别。中国的“盘古”也是其中之一。在中国古墓出土的壁画、帛画、画像砖和雕塑中,伏羲与女娲手中分别持有直尺与圆规,恰恰和共济会标志一模一样。除此之外,法国大革命的“人权宣言”上也赫然出现了金字塔的“通天之眼”。一元的美钞上,更公然印上了未完工的通天塔与通天眼……光照会与“圣子”的对抗越来越白热化、公开化,甚至渐趋上风。直到几十年前,一场不为人知的意外变故后,这个势力庞大的隐秘组织才突然消失,被崛起的“盘古”反取代。 丽莎加入“圣子”后,从未与光照会打过照面,第一次交锋,恰恰就在昨夜,就在这阿尔卑斯山顶。如果不是高歌一语点破,她还不知道那些乘坐着直升飞机突然出现的杀手就是消失已久的光照会成员。 但光照会既是“敌基督者”,又为何要建立这座隐于雪山的“上帝神殿”?最忠心于上帝的“圣殿骑士”又怎会甘心为死敌守护千年?光照会又为何苦苦找寻却始终未能发现自己建造的神殿?又为何会与同出一脉的“盘古”势如水火?最重要的是,又为何要将头号大敌耶稣的圣体藏放在圣殿之中? 她越想越觉得迷乱困惑,想起他先前说的“未来的一段日子里,你们上帝的血裔将与我们魔鬼的后代结成同盟”,心念一动,脱口问道:“你说‘圣子’与‘盘古’将结成同盟,是因为……是因为光照会吗?” 高歌冷冷一笑,没有回答。不知又掀动了什么机关,那颗“通天之眼”光芒大作,急速旋转着折射在流沙金字塔上,又纷纷投映在舱壁。 她呼吸一窒,被这些不可思议的恐怖画面彻底震慑住了。这些缤纷乱闪的画面,竟然是世界各国的电视新闻,而且全都发生于数小时之后! 海啸、山崩、熔岩喷薄……在这即将到来的平安之夜,全球赫然都在播报着突如其来的灾难。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是佛罗伦萨、慕尼黑、巴黎等地的残酷景象,那些从天而降的可怕怪物,将这些正在欢乐庆祝的城市变成了惨烈无比的人间地狱。 “‘通天之眼’能够预知未来。你所看到的所有一切,都将发生于今夜。”四周的绚光闪烁着投映在高歌的瞳孔,灼灼如火焰,他的声音却冰冷得听不出一丝怒气,“如你所见,这将是有史以来最为黑暗的一夜。” ※※※ 2010年12月24日,下午五点,佛罗伦萨。 晚霞满天,从这家街角餐厅的落地窗朝外望去,正好可以看见圣母百花大教堂那被夕晕镀染的圆顶,金灿灿地耸立于那一排橘红色的屋瓦之上。映衬着回旋飞舞的漫天白鸽、街对面那色彩各异的房子,以及窗口、阳台上的盆盆鲜花,美丽如画。 阳光斜斜地照在玄小童的身上,脸颊与短发仿佛也洇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她左手托腮,右手拿银叉漫不经心地卷着海鲜意大利面,凝视着狼吞虎咽的丁洛河,嘴角眉梢尽是温柔的笑意。 “怎么啦?这面不好吃吗?要不要跟我的换换?”丁洛河被她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刀叉,将吃一半的牛排推到她的面前。 “别,我才不吃你的口水呢。”玄小童笑着摇了摇头,将叉子上的大虾塞进他的嘴里,柔声说,“我只是想,你以前说过要顿顿吃我烧的牛肉。从今天起,我得记下每一份牛肉的食谱,天天变着花样,免得你这又贪吃又挑剔的饕餮客日久生厌。” 丁洛河心里怦然一跳,趁着邻桌那对夫妇不注意,抓住她的手腕,飞快地在指尖吻了吻,低声说:“好啊,咱们一言为定,谁也不许耍赖。如果哪天你不给我烧吃的,我就把你给吃了。先从这只小猪蹄膀子吃起……” “你才是猪蹄膀子呢!”玄小童红着脸踢了他一脚,将手挣了回来。邻桌的老太太似是看见了,朝两人一笑。她的脸颊更加晕红了,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冰水,恨恨地瞪着他,嘴角却又忍不住泛开一丝微笑。 丁洛河胸膺如堵,心跳更剧。如果不是餐厅里宾客满座,真想勾起她的下巴,将她唇角的番茄酱轻轻吻去。想起从前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更是心驰神荡,忍不住叹了口气,说:“我真是个傻子、聋子兼瞎子。” 玄小童不解地凝视着他。 他说:“这个世界上,哪有声音这么清脆好听、身体这么娇小柔软、脸蛋这么嫩滑清亮的男孩?就算有,又怎会天天藏着掖着不洗澡,还有这么好闻的香味儿?又怎会夜夜躲着闪着不和我睡觉,稍微一碰脸蛋就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又怎会一会儿哭一会儿又蛮横霸道,心里难猜得如同六月的天气预报?” 玄小童“嗤”地一笑,柔声说:“你现在夸我已经太迟啦。像我这样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的假小子,哪比得上那狂野娇媚的鲧人族姑娘?更别想倾国倾城的苏小姐啦。” 听她提及莎曼娜,丁洛河心里又是一阵隐隐的刺痛,笑了笑,说:“对了,那夜在羽山的树上,快要找着鲧神庙时,你为何半夜抱着我哭,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分开之后,回想起那夜的分分秒秒,总觉得又甜蜜又害怕,以为我要变成同性恋了。如果早知你是个姑娘,那时我……我就不用被你折磨得发疯了。”说到最后一句,心潮激涌,声音突然变得干哑起来。 玄小童双颊酡红如醉,垂着眉睫黯然了好一会儿,低声说:“洛河哥,其实那夜我就想告诉你所有的一切,但一来我那时也没完全想明白前因后果,二来……二来我害怕你生我的气,以为我故意在设计害你,所以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抬起头,悲喜而温柔地凝视着他:“洛河哥,我在上海机场初次见到你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微妙感觉。和你聊天虽短暂,却像是久别重逢。如果我能早些想起发生过的一切,那会儿就不会带你去姥爷的木屋,更不会带你去找鲧神庙,而是拉着你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个山林……” “我猜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父亲是玄明道,还有个名字叫‘保罗·潘恩’,是梵蒂冈的红衣主教,也被称作‘影子教宗’。他是‘圣子’的领袖,我们称之为‘太岁’。但不管叫做‘圣子’,还是‘太岁’,有一样事实是你们也未曾否认的。那就是我们身上流淌着耶稣的血。‘圣子’的核心成员,都是耶稣的后代。” “而你们……”她顿了顿,眼睛中闪过痛苦的神色,“无论是所谓的‘盘古’,还是人面蛇鳞的鲧人族,都是《圣经》中魔鬼撒旦的后裔。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互为仇敌,势不两立。” 丁洛河虽然早已从那神秘的金发女子口里得知,但再次听她亲口承认,心里依旧剧痛如绞,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他单纯善良,从小就极富正义感,命运却偏偏和自己开了这么个无稽的玩笑,让他稀里糊涂地变成了魔鬼的血裔,又不知不觉地爱上了耶稣的后代。 玄小童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说:“我的母亲叫华静之,是‘盘古’的前‘女娲’,也是华夏国际集团华宗胥的女儿。不知为什么,她也像我一样,偏偏爱上了最不该爱的敌人。和我父亲生下我之后,她被‘盘古’的长老会弹劾,失去了‘女娲’的资格。带着我离开中国时,飞机又遇到神秘袭击,坠毁在青藏雪山……” 她眼圈一红,听我爸说,“他在雪山上找到我时,我被紧紧地包裹在那件‘女娲蛇甲’里,毫发无伤。如果不是我妈脱下自己的神甲保护我,我也同其他400名乘客一样遇难了。” “洛河哥,我告诉你去北京是为了寻找我妈,那不是我故意骗你。飞机坠毁后,雪山上下一直找不着她的尸体,虽然理智告诉我,她绝对没有生还的希望,但我始终怀着侥幸之心,盼着终有一日能找到她,合家团聚。” “空难后,我爸像是变了一个人,和‘盘古’之间仇恨也更加深了。他笃信我妈死于‘盘古’长老会之手,开始全面进攻,以血还血。短短两年里,‘盘古’就有七位长老死于毫无征兆的地震和火山爆发,其中就包括苏晴和高歌的父母。” “为了防止‘盘古’报复,他将我藏身于欧洲各地的修道院里。我从小就女扮男装,如同小僧侣一样,和嬷嬷、神父们生活在一起。我曾经以为我爸想要将我扶植成第二个‘琼安’式的女教皇,但后来才知道,他是希望我终有一日能成为圣母,最终‘复活’耶稣,审判这个罪恶的世界……” 复活耶稣?丁洛河听得瞠目结舌,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眼中荧光闪耀,微微一笑:“洛河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逃出我爸的五指山了吧?他很爱我,但他是用他所认为的最高方式来爱着我。你看见那个印度阿三叫做帝释天,他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对我爸言听计从,日夜保护着我,也可以说,是在日夜监视着我。” “我从欧洲逃到上海,又跑到北京寻找姥爷,这一切都没逃离我爸的眼线。还记得北京郊外的那场地震吗?那就是帝释天干的,震断道路,只是为了吓阻我。听我爸说,阿三的祖先是耶稣的十三位门徒之一,体内天生积蓄着‘风火水土’四大元素中的‘土元素’,手上又带着一枚‘艾斯特莱雅之戒’,每一拳击出,都可以开山裂土。” 丁洛河回忆起与帝释天的几次交锋,打了个寒噤。那夜在华宗胥的“魔屋”里,阿三如果不是投鼠忌器,碍着玄小童之面没有出手,自己只怕已经和木屋同化废墟了。但这“艾斯特莱雅之戒”又是什么?难道和自己所戴的这枚蛇戒拥有同样强大的魔力吗? 玄小童接着又说:“那天他网开一面,放走我们,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等到了羽山,见着姥爷的尸体,又遇见了一系列奇怪的事情,我才渐渐明白过来。我爸授意他放走我们,只是因为认出了你,认出了你是‘转世’的撒旦,想要顺藤摸瓜,等你找到鲧神庙后,再从你里夺走水晶头骨。” “根据‘圣子’的秘密档案,神的座下有十三位天使,后来转世成为耶稣的十三位门徒,他们的水晶头骨里隐藏着神赐予的所有智慧。当这十三颗水晶头骨重聚在一起,就可以解开人类历史的终极奥秘,由来处来,回来处去。” “你知道十三星座吗?除了黄道十二宫之外,还有一个如今被人遗忘的星座,蛇夫座。据说这十三星座就喻示着古时的十三位天使,他们蒙神庇佑,保护着地球。” “但是这十三位天使中,有几位自以为得到了可以与神媲美的智慧,或由于傲慢,或由于野心,或由于邪念,慢慢地背离了神,成为堕天使。领头的那位就是‘你’了,洛河哥,你就是引诱人类与神对抗的‘蛇夫座’撒旦。” “中国神话中的伏羲、女娲,就是被你蛊惑,盗食智慧果的‘亚当’与‘夏娃’;被囚禁在羽山的‘鲧人族’,正是他们的部族。从你被逐出伊甸园的那一刻起,‘蛇夫座’便从‘黄道十三宫’除名了。即使转世为耶稣的十三位门徒后,你也依旧化身犹大,背叛了耶稣,使得他被钉死于十字架上。” “世事更迭,十三位天使不断地转世重生。你变成了‘秦始皇’,变成了‘成吉思汗’,变成了‘俞铭世’,变成了‘丁洛河’,但不管你变成了谁,也不管另外十二个天使变成了谁,你们始终都在不断地寻找着自己的水晶头骨,演绎着几千年的‘神魔之战’。” 丁洛河心里突突狂跳,想不到“亚当、夏娃”与“十三星座”还有这么个说法!夏娃,夏娃,冥冥中契合了“华夏女娲”的涵义。“盘古”将苏晴冠以“女娲”之衔,想必也正表明要传承女娲(夏娃)之志,与神对抗。而自己身为“蛇夫座”转世,备受“盘古”尊崇,也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又想,那枚蛇戒是蛇夫座“天使”的神器,难怪叫做“堕天使之吻”。“艾斯特莱雅”是守护处女星座的圣洁女神,帝释天的那枚戒指以此命名,莫非说明那印度阿三就是代表处女座的“天使”后裔?如果自己与阿三都是“十三星座”的后代,那么另外十一个人呢?玄小童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玄小童凝视着他微微一笑,带着温柔与凄婉,低声说道:“然而当我真正明白你是谁,以及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时,已经是被飞碟收走,与你分开之后的事儿了。所谓‘飞碟’,从来就不是什么外星人的飞船,自古就已存在了。你看见耶稣、佛祖以及许多神仙头顶的光环了吗?那就是‘飞碟’,是‘神’与‘魔’飞行的工具。就连‘盘古’二字,倒过来念,也是这个意思。” “在飞碟里,我听到我爸与‘圣子’各大宗师的对话后,才明白了前因后果。那十三颗水晶头骨已经有许多颗被抓到了,除了我爸、帝释天、里奥·阿波罗,以及我、苏晴、高歌的颅骨里也早已融合了‘金牛座’与‘白羊座’的水晶头骨……别惊讶,洛河哥,他们也是背离了神的堕天使。” 丁洛河越听越奇,想不到“盘古”的寓意是由“古盘”倒转而来,象征神佛头的“圆光”;更想不到苏晴与高歌也是所谓的“十三星座”后裔,他们的头颅中竟也融合着水晶头骨!但他们为何从来未曾提及此事?为何从来未曾告诉他关于“堕天使”与“撒旦”的真实身体?他们究竟还有多少秘密隐瞒着自己?想到这里,酸涩交陈,心如沉谷底。 这时暮色渐浓,夕阳已经沉落了,最后一丝余晖在教堂的尖顶上泛着金光。窗里窗外华灯初上,路人行色匆匆,昏暗的街道上不时地亮起车子的灯光,穿梭而过。 餐厅里坐满了人,不时传来欢声笑语。玄小童叫了两杯浓缩咖啡,轻轻地吹了口腾腾的热气,眼波迷离,继续说道:“为了避免我重蹈覆辙,我爸将我禁闭在德国的古堡里。我百无聊赖,逛遍了古堡里的每一个房间,翻遍了藏书室里的每一本古籍,希望能消磨时间,将你忘记。可越是这样,越是想你。日也想,夜也想,睡不着觉,吃不下饭,都快疯啦。更奇怪的是,在那古堡的两个多月里,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所有这些事情全都发生过,并且不止一次。” “终于有一天,在藏书室的密盒里,我发现了一个青铜匣子。铜匣有着极为繁复的密码锁,但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匣子里除了一个本子,别无他物。200多页,密密麻麻,反复记载着2010年7月18日到2012年12月21日的日志,前后竟然重复了八次,而第一次的记录都有所差别。最让我惊讶的是,日记的第一个字,第一笔第一画,竟完完全全都是我自己的笔记!” 丁洛河一怔,忍不住插口问道:“你是说,这个本子是你亲手记录的日记本?你前后重复写了八次,锁在铜匣里,却完全记不得了?” 玄小童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橘红色的皮面日记本,放在他面前。 日记本显然已经被翻阅过无数遍,皮面和内页已经磨损破边了。 正如她所说,里面的内容被分成了八部分,每部分都是起始于2010年7月18日,终止于2012年12月21日。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穿插的批注,大量勾画的横线与问号……无疑都来自她的笔下。 他才翻了片刻,心里已是剧跳如雷。八次日记开篇,八个相同的日期,八次截然不同却又似曾相识的她与他的相遇……看起来,他和玄小童就像在时光的隧道里穿梭了八遍!2010年的7月18日,同一个日子,他曾在虹桥机场遇见过她,曾在上海博物馆里遇见过她,曾在男子坊遇见过她,曾在世博园遇见过她,曾在旧法租界的弄堂画廊里遇见过她……每次他都傻傻地辨不出她是个姑娘,像照顾一个小弟弟一样地照顾着她,结伴而行,朝夕相处,甚至同餐共初始,谈笑无忌。 他们去过西藏,去过伊斯坦布尔,去过耶路撒冷,去过巴黎,去过罗马,还来到了佛罗伦萨。在他发现他是一个姑娘之前,她已经喜欢上了他,潜移默化,难以自拔。她喜欢他的善良与单纯,喜欢他的梦想与才华,喜欢他温暖如阳光的笑脸,喜欢他清澈的眼睛,喜欢他修长的手指,喜欢他温热的呼吸,喜欢他与她父亲截然不同的第一个地方,喜欢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着他。 然后有一天,当她睡着时,当她沐浴时,当她被他抱着摔入水池时,当她偷偷地吻他时,当他绊倒在她身上时……他终于发现她是个姑娘了。 他们相爱了。 他们爱得那么炽烈、那么纠缠、那么幸福、那么痛苦。就像天空与海洋、云彩与大地、飞鸟与鱼。当她得知他是谁;当父亲胁迫将他杀死;当他在她沉睡时,颤抖着手持尖刀,泪水模糊了视线;尤其是当他也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当他知道所谓魔鬼所谓圣母;当他决定即便如此还要爱她爱到死……他们爱得那么炽烈、那么纠缠、那么幸福、那么痛苦。就像天空与海洋、云彩与大地、飞鸟与鱼。 日记里记载的故事有八种结局,八种不同却又相似的结局。但无论是哪一种结局,无论他们最终经历了怎样生离死别的痛苦,总有某个人牺牲自己,或是鲧神女,或是华宗胥……用生命献祭了“镇魂棺”,打开了“黑洞之匣”,扭转时空。 而当她每次回到那阴森的德国古堡,在那一间间似曾相识的房间里穿梭流连,她总会阴差阳错地发现那个密龛,找到那本藏在青铜匣子里的日记。然后他总会想起一切,想起在另一个时空里曾经发生过同样的爱情,总会提起笔,颤抖着在日记后记载又一次的命运。 在那本翻过无数遍的日记的最后一页,她题着一句诗:“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来,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见了光彩。”那是徐志摩的《翡冷翠一夜》,写于80年前的佛罗伦萨。他依稀记起某个冬夜,就是这家街角的餐馆,他在纸巾上为她写下了句诗。 当他终于看完了这本记载了八遍的日记,窗外已是夜色沉沉。玻璃窗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着灯火辉煌的餐厅、欢乐喧嚣的人群,以及他们阴暗不定的身影。 玄小童合上本子,轻声说:“洛河哥,如果我没有猜错,装戴着这本日记的铜盒,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潘多拉之匣’了。它可以隔绝时空的变化,将一切永恒封存。正因如此,我才能在匣中发现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留下的轨迹,才能想起自己,想起你。” 丁洛河心里空茫郁堵,分不出是悲是喜。长长地吐了口气,心想,人们问说“潘多拉之匣”是灾难之匣,但所谓“灾难”,或许并不是神话所渲染的人类的欲望,而是超越了人类所能理解的“永恒”。 就像佛罗伦萨这永恒不变的夜,就像教堂尖顶那昏黄如旧的月。古往今来,究竟有多少人徜徉此夜,眺望此月?多少人像他们一样,来过,活过,爱过,然后又死了?沧海桑田几翻覆,那些爱、恨、誓言,都已随风而散,只留下这轮孤独之月,圆了又缺,永恒地见证所有变迁。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如此萧索苍凉,就连两人重逢的惊喜、得知彼此身份的震骇,以及明白来龙去脉后的种种悲欣都突然变得微渺而不足道了。坐在这欢声笑语的餐馆里,却仿佛与整个世界完全隔离。相比于无垠的时空与孤独的永恒,这个世界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又算得了什么?神魔也好,生死也罢,就算经历了轰轰烈烈的八遍轮回,最终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万古夜。 玄小童似是知道他的心意,与他十指交缠,紧紧相握,柔声说:“洛河哥,带我走吧。我再不想写第九遍的日记了。别管你是谁,别管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毁灭,带我到天涯海角,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不管那是地狱还是天堂。只要我们在一起,真真切切地多活一分,多活一秒,就比什么都好。” 丁洛河心里一颤,热血瞬间涌上了头顶。不错,浩瀚星河,万古长夜,又有什么比眼前的人更加真实,更加重要?未来的未曾到来,过去的已成虚幻,他可以真实掌握的,不过是眼下的这一秒! 就在他将她的指尖抵在唇边,想要应答的时候,周围突然传来一阵掌声与欢呼。左前方的电视机里正的播报着关于平安夜的消息。 新闻中的女主播面带微笑地介绍着今夜意大利各地的圣诞庆典。罗马、米兰、威尼斯、佛罗伦萨……各个城市张灯结彩,欢歌如沸,到处都是涌上街头、等待着敲响圣诞钟声、彻夜狂欢的民众。镜头又切换到了梵蒂冈,圣彼得广场更是人山人海,在平安夜弥撒开始之前,齐喝着上帝的赞歌。 “Jing bell,jing bell,jing bell nock,Jingle bells awing and jingle bellsning……”餐馆里众人被欢乐的气氛感染,不约而同地唱起了圣诞歌,越来越响,夹杂着各国游客的母语,笑声不断。 他与她四目交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又夹杂着一种苦涩的荒谬感觉。如果周围这些人知道他们正与圣母及魔鬼同席,不知又当作何感想?玛利亚、撒旦……即使是他自己,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仍觉得这身份有如天方夜谭。 “轰隆隆隆隆……”就在这时,餐馆外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轰鸣如雷,电视、手机的信号全都消失了,沙沙作响。众人纷纷抬臂挡住双眼,朝窗外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银轮飞旋着从教堂的尖顶上擦过。 “飞碟!”惊叫声刚刚响起,立即就被尖锐嘈杂的爆裂声打断。或许是由于强烈的共振,或许是由于飞碟的旋转狂风,沿街所有房子的玻璃瞬间全都震碎了,玻璃碴四炸飞舞。 丁洛河下意识地抱住玄小童,翻身急滚。玻璃片或擦着他们的身侧飞过,或被他自然激起的护体气罩撞得变向弹射。 餐馆里的其他食客就没这么幸运了,惨叫迭起。有的浑身插满了碎渣,鲜血淋漓;有的被坠落的水晶灯砸中,当场昏迷。邻桌的那老太太更被飞旋而过的大块玻璃切破喉咙,瞬间毙命,只剩下那老先生惊骇地匍匐在她身上,颤声悲哭。 丁洛河紧紧地抱着玄小童,脑中空白,看着几秒前还相敬如宾的银发夫妇瞬间永诀,分不清是惊愕、同情、痛苦,还是愤怒。那盘旋怒舞的飞碟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圣子”吗?但如果是号称上帝一方的“圣子”,又为何在这欢乐的平安夜作出这种伤害无辜的举动? 还没来得及多想,嘈杂的轰鸣声中又传来一阵阵惊呼尖叫,夹杂着恐惧如雷的震耳咆哮。 灯光闪耀,汽车一辆接一辆地从窗外呼啸而过。驾乘者显然有些慌乱失措,不顾一切地全速疾驰,彼此抢道,互不相让。顷刻间轰鸣迭爆,不是刮蹭在巷口、墙沿,就是接连冲撞在一起,失控飞旋。 “哐!”一辆红色的阿尔法罗密欧被撞得腾空飞起,穿过玻璃窗,从他们头顶冲入餐馆。接着“轰隆”地一声巨响,火光怒炸,猛烈的冲击波将周围受伤的餐客直接掀飞出六七米远。 接着,惊呼四起,人潮席卷,成千上万的人从街道两边巷子里冲了出来,朝着西边夺命狂奔。桌椅摇晃,灯光闪烁,整个大地仿佛都在猛烈震动。 丁洛河朝他们后方望去,倒吸了一口凉气,霸王龙!至少有上百只霸王龙正咆哮着向这儿踏步奔来! 当初在羽山的“远古世界”里,他曾一再目睹恐龙狂奔的壮观景象,甚至曾置身其中,或骑乘翼龙,或驾驭猛犸,随着狂奔的兽群在生死之间浮沉跌宕。但那毕竟是在宽阔无垠的原野,没有对比,也没有参照物。 而此时此刻,在这人流汹涌的拥挤闹区,突然出现如此之多的嗜血巨兽,咆哮着踩踏人群,撞毁楼宇……景象之诡异恐怖,远远走过了前者。 这些灭绝了数千万年的太古巨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佛罗伦萨?难道……丁洛河心里猛地一沉,难道有人将它们从北京地底的“羽山”带出来了? 但姑且不说那艘巨大的“鲲鹏”方舟已经自爆毁灭,就算有人将数以百计的幸存恐龙带出“羽山”,又怎么可能瞒过北京?瞒得过与北京紧密合作的美国政府? 玄小童惊愕地望着他,显然也在思量同样的问题。定了定神,低声说:“洛河哥,这艘飞船不是‘圣子’的,我们也从来没有将恐龙带出‘羽山’,你……”她犹豫着没再往下说,弦外之音却已十分明显了。 丁洛河思绪缭乱,几乎不敢多想。但她怀疑得极有道理,除了“圣子”,最有可能将恐龙带出“羽山”的就只有“盘古”了。 当初他与水晶头骨融合之后,昏迷不醒,对于苏晴等人如何驾驭着“羽山”飞船逃出地底一无所知。他们既然能从“羽山”全身而退,要想顺带着捎走其他的生物,也应该不是什么难题。 然而,“羽山”飞船究竟得有多大,才能容下这么多的远古巨兽?“盘古”又为何要让嗜血暴龙袭击城市,制造如此惨烈的灾难?难道这信奉蛇神的隐秘组织,真的是与上帝为敌、誓将人间变成鬼域的邪恶撒旦? 望着窗外那恐怖如地狱的景象,他的心如坠深渊,对苏晴,对高歌,对自己,对所有的一切都涌起愤怒、怀疑,以及悲凉的绝望。 “先别想了,快走!”玄小童拽着他低身冲过遍地狼藉的餐馆,从后门奔入小巷。 飞碟依旧在空中盘旋,刺眼的白光阴森森地笼罩着这座美丽的文化古城。到处是咆哮、惊呼与惨叫。混乱的人潮就像洪水冲决着第一个街口,寻找出路。两人身不由己,只能顺着人流朝前狂奔。 “嗷呜!”身后狂吼如雷,涎水如雨,一只高近六米的巨大暴龙摇摆着飞速冲来。在它巨尾的横扫之下,两侧楼房摧枯拉朽,崩塌飞炸。大块、大块的石头破空呼啸,陨星般撞入人群,惨呼迭起。 一个胖子闪避不及,被它巨大的脚掌当头踏中,顿时血肉模糊。它看也不看,继续咆哮奔跑,转眼间又踩死了几人,两只前爪更快如闪电,不停地抓起挣扎的行人,送入尖牙森森的巨口,咬得嘎嘣脆响,血肉飞溅。 丁洛河紧攥着双拳,青筋暴起,无法透气。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见过这么剧烈的情景。想起餐馆中,那匍匐在老伴身上哀哭的银发老者,更是悲怒填膺,耳颊如烧,脚底就像是生了根似的,一步也迈不开来。 所谓世界毁灭,所谓生灵涂炭,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词语,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实震撼。餐馆里为了亡妻痛哭的老者,又何尝不想和自己一样,抛离所有一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眼前横遭惨祸的第一个人,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挚爱亲朋,没有微渺而真实的生活? 如果这个世界毁灭了,难道他真能心安理得地独存于世? 混乱中,霸王龙的长尾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又朝着他们回旋归来。丁洛河呼吸如堵,怒火瞬间被引爆了,大吼一声,奋力抱住那条长尾,凌空翻转,竟将这只霸王龙拔地掀了起来,猛然飞甩而出。 “嘭”地一声巨响,这只暴龙横着飞出十几米远,正好撞在后方冲来的另一只霸王龙的头上,颈骨双双断裂,轰然塌倒在地。 街道狭窄,狂奔而来的恐龙收势不及,纷纷被这两座小丘似的尸体绊倒,或趔趄着一头撞地,当即毙命;或动物紫倾轧撕咬,悲鸣怒吼,乱成一团。 丁洛河一鼓作气,左冲右突,抱住两条暴龙的尾巴,抡着凌空甩飞。正觉痛快,忽然听见玄小童大叫:“洛河哥,小心!”呼吸一窒,上空白光乱舞,刺得他难以睁眼。 “呼!”那艘飞碟的底部突然打开,飓风卷舞,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猛地拔起十几米高,天旋地转,朝着那炽光中急速吸去。 第011章 万福玛丽亚 这喊声使阴森森的天发抖,使空气战栗, 它飞啊,升啊,来到繁星中间, 占星家在星海中看到命运凄惨的游戏。 它飞,它升,寻找着上帝和正义, 三千年了,在这巨大的建筑下面, 克奥伯斯枕着荣耀熟睡,永不变质。 ——苏利·普吕多姆 2010年12月24日,23点40分。 阿尔卑斯山巅,上帝之殿。 流沙金字塔滚滚旋转,将“通天之眼”的绚光折射到各个角落。八角形舱室的第一块屏幕上,都在播放着来自全球各地的新闻。 火山、地震、海啸、恐龙、怪兽、爆炸……各种预报过的灾难都已经成真。 到处都是废墟、烈火与号哭惨叫的人群,景象惨烈,犹如末日,就连那些素来镇定自若的新闻主播们也俺抑不住恐惧的神色。 高歌环顾四周,阴沉的脸上虽然未露出半点表情,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躁怒与懊恼。他已苦苦找寻了几个小时,再过20分钟,圣诞钟声即将敲响,除了即有的朗基努斯之枪与真十字架,仍未发现其余的神兵。 按照“盘古”长老会的说法,只有取得至少五件以上“上帝神兵”,才能组成“上帝之钥”,启动这艘深埋在阿尔卑斯山雪峰中的“上帝之殿号”飞船。如果不能准点赶到梵蒂冈,这个世界将无可避免地陷入一场浩劫。 “难道所有这一切真的……真的都是光照会的阴谋?”丽莎骇然地雪视着那一幕幕恐怖的惨景,苍白的脸被绚光映照得阴晴不定,“他们刺杀教皇,制造一系列的全球灾难,就是为了嫁祸‘圣子’与‘盘古’?” “你不是亲眼见过国际刑警签发的‘红色通缉令’了吗?”高歌端视着手中的耶稣裹尸布,缓缓绕行,继续寻找着其余神兵的蛛丝马迹,“从昨天起,‘太岁’与‘盘古’已经成了全球通缉的两大恐怖组织,不出24小时,国际刑警就会得到如山铁证,证明今夜所有的恐怖灾难都是‘太岁’与‘盘古’干的。” 他扬起眉梢,又带着那些惯有的嘲讽的冷笑:“最妙的是,这几十年来光照会一直处于隐形状态,发生了这些事儿,无论是你们‘太岁’,还是我们‘盘古’,都不会想到是他们挑起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到我们你死我活斗得差不多了,光照会就该全面反击,收拾残局了。到时,我们会被视作祟拜撒旦的魔鬼邪教,而你们‘太岁’,也会被当作操纵教会的极端宗教恐怖组织,至于他们,则依旧隐形于世界各国的政府与权力机构中,掌控世界。” 丽莎心里突突直跳,越想越深以为然。 光照会分崩离析后,“盘古”一跃成为“圣子”的头号大敌,几十年来彼此争斗不断。如果教皇遭到刺杀,“盘古”自然成了最大的凶嫌,而今夜发生的所有恐怖袭击,也必被视作“盘古”所为,以“圣子”大宗师玄道明的脾性,必然倾尽全力,展开雷霆报复。双方斗得赵凶,处境便越加凶险。 直到此时,她才彻底明白高歌先前所说的,“上帝的血裔”需与“魔鬼的后代”结成同盟,阻止全球恐怖风暴的涵义。越想越是凛然,忍不住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低声道:“万福玛利亚!” “你说什么?”高歌猛地停下脚步,双眼灼灼凝视着她,浮现出激动狂喜的神色,喃喃自语:“万福玛利亚!万福玛利亚!我可真他妈的太蠢了,竟然提着灯笼找蜡烛!”举起朗基努斯之枪,奋力刺入直十字架的中心,朝右徐徐旋转了一圈,又朝左反转了两圈。 “嘎嚓”一声,十字架被他离壁拔了出来。几乎就在同时,两人脚下一沉,连带着那八角舱室朝下急速坠落! 丽莎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抓住高歌的手臂,尖声大叫。舱室下坠的速度极快,绚光乱闪,禁赛的恐惧就像无形之手扼住她的咽喉,无法呼吸,指尖死死地嵌入他的胳膊,就像攥着悬崖边的救命草。 就在她以为必将摔死之际,“嘭嘭”连震,舱室晃了几晃,下降的速度随之渐渐转慢。 丽莎松了口气,惊魂未定,见高歌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自己,突然醒悟,急忙撤开手朝后退了几步。 与他相识虽然不过一天两夜,却有过多次的肌肤相接。但这次不比被他强吻,也不比为了救他性命时的吸毒与擦身,而是生死一线时主动产生的第一反应。正因如此,更加让她惘然窘迫。难道在自己心底,这个魔鬼的信徒已经悄然跃居成了最可倚赖的人?又或者…… 她耳颊一阵烧烫,不敢多想,假意转头观察四周,清了清嗓子,说:“这是什么?是‘上帝之殿’的电梯吗?通向什么地方?你……你是怎么找到开关的?” 高歌此时明显心情大好,桀然一笑:“苏格拉底小姐,你知道中文‘万福玛利亚’的‘万福’两字有什么典故吗?” 他举起朗基努斯之枪,右旋着虚空一抖,闪过一个“卍”字形的视觉暂留白光,接着又左旋一抖,晃过“卐”的图案,说道:“‘卍’与‘卐’是朗基努斯枪右旋与左旋时形成的断截面图案,但在中国《易经》这中,‘卍’是‘万’字,‘卐’是‘福’字,连在一起便是‘万福’的意思。” “除了中国,古代的印度、波斯、希腊、埃及、特洛伊各国也都有这两个神秘的符号,许多人因此可笑地认为,这两个字是上古时代人类各部落的通用符咒,却不知道它们真正代表的,是这支‘朗基努斯之枪’,来自上帝的、无所不能的力量。” 顿了顿,淡淡地说:“这就是为什么佛教将‘卍’视作吉祥与福德的象征,就连希特勒,也将‘卐’作为纳粹标志,代表自己无上的权威。我想‘太岁’一定也未曾告诉你,希特勒正是贵组织的杰出人士,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着朗基努斯之枪,希望能得到这件威力无穷的上帝神兵,统治世界。” 丽莎心里一凛,对于佛教她虽然没什么了解,却曾听修女说过纳粹党徽的来历。 据说希特勒童年时,家附近有一座古老的修道院,修道院的标志就是这个神秘的“卐”字袖标。出于对院长权威的崇拜,希特勒成为纳粹党魁后,才将这根深蒂固的情绪植入自己的组织之中。比起这个传说,高歌的解释似乎更为合理。但要她相信这个无恶不作的纳粹魔头竟然是忠实的“圣子”成员,实在又有些难以接受。 “砰”的一声,八角舱室已沉落到底,舱壁徐徐收起。四周漆黑空旷,在“通天之眼”的折射照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亮了起来。 两人转向环顾,微微一愣。这里不同于山顶上宏伟壮丽的修道院,也不同于刚才那宇宙飞船似的高科技舱室,更像是巨大幽深的墓室。 八个直径六米的巨柱巍然环立,一堵堵石墙纵横交错,将周围分割成若干阴森幽暗的空间,迷宫似的连在一起。 当丽莎看清那一堵堵石墙上镶嵌的东西时,心底又是一沉,汗毛直竖。 成百上千的金银铜棺竖直地嵌在墙体里。那些金银铜棺无一有盖,棺内挺立着一具具白布缠绕的木乃伊,在“通天之眼”的照耀下,漆黑的眼窝跳跃着点点幽绿的鬼火,仿佛在森然地盯视着他们。 “镇魂棺!”高歌悚然动容,又惊又喜。 这些金银铜棺与当初在羽山鲧神庙中见到的那些镇魂棺毫无二致。 原以为鲧神庙坍塌后,再无可以扭转时空的“黑暗之匣”,想不到这儿竟仍有如此之多!但这数以千计的棺材中,究竟哪个才是装盛过耶稣尸体的、独一无二的“上帝神兵”? 到了此时,就算是大海捞针也得试一试了。他举起耶稣裹尸布,透过那滴上帝的“血泪之眼”,朝着四周徐徐环视。 透过麻布,在那光球绚光的映照下,每具镇魂棺都焕发出淡淡的绿光,就连包裹于白布下的木乃伊,也被透视成了一个个莹绿色的骷髅,密密麻麻,极为诡异。 只有左前方幽暗处,隐隐可见一点红光。 高歌心里一动,难道彼处就是耶稣“血泪之眼”看见的“血泪之躯”?一手举着裹尸布,一手紧握朗基努斯之枪,朝着那点红光的方向折转绕行。 周围幽暗死寂,除了两个人的脚步与呼吸,听不见任何声响。 丽莎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穿行在迷宫似的墓室里,头皮发麻,背脊、掌心凉飕飕的尽是冷汗。 不知从哪儿钻出一阵阴风,像是有人在耳后吹了一口寒气,她浑身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贴去。肌肤刚一交接,立刻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所幸高歌全神贯注地凝视前方,并未察觉。 她双颊滚烫,心里七上八下,忖想:“丽莎呀丽莎,他是撒旦使徒,你是上帝的奴仆,就像水火不能交融。你为他吸吮剧毒,擦身取暖,乃至用裹尸布救他的性命,只是蒙圣母慈悲的召唤,拯救他堕落的灵魂,怎能反为他所困,迷途忘返?光照会也好,‘盘古’也罢,都是魔鬼的役仆,他巧言令色,不过是为了骗取上帝神兵,渎神辱圣,你又怎能为他蒙蔽,与撒旦结盟?” 又想:“不知真十字架上的那具尸骸是否是耶稣圣躯?你既献身天主,就早已不计荣辱,不惧生死。基谢·德·博热让你作为‘圣子’重生的代孕之母,或许真是让耶稣复活、重临人世的冥冥天机,你又为何犹疑恐惧?先前他夺过朗基努斯之枪,将它钉穿在十字架上时,你就当拼死阻拦,又为何眼睁睁地袖手旁观?如果……如果天主再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你是否应当夺神枪,将他钉死在十字架上?” 但一想到这样的情景,她的心里顿时又是一阵刀绞似的剧痛,就连五脏六腑也仿佛收缩成了一团,无法呼吸。 摇了摇头,暗想:“天主安排一切,皆有深意,你又何必庸人自扰?真到了那时候,自然会有神谕。” 然而望着周围那昏黑诡异的景象,忍不住又想:“这些木乃伊究竟是何方神圣?基谢·德·博热在这儿守护了千年,到底是出于使命,还是无法离开?万一我们被困在这里,岂不是也要像他一样,终生与世隔绝?”心里突突一跳,隐隐觉得如果真和高歌困守地底倒也好了,至少再没有这些无穷无尽的烦恼,再也不用区分神魔敌我,不必顾忌风言风语…… 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中已是柔肠百转,心烦意乱。 那点红光越来越近,透过前方一堵堵厚实的墙体,就像是火焰在熊熊燃烧。东折西转又走了几分钟,终于看见那是什么了。两人不由自主地齐声低呼,又惊又奇。 前方那排竖立着的金银铜棺中,站立着一个极为奇特的木乃伊。 身体虽然裹着层层白布,却玲珑曼妙,似是年轻女性。 腹部微微隆起,仿佛已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那团闪烁的红光就是从她腹内发出的。相隔不过十米,已能清晰地辨认出那团红光的轮廓,就像一个蜷着身子的胎儿。 高歌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万福玛利亚!万福玛利亚!原来藏身在这圣殿陵墓之中的,就是‘圣母玛利亚’与你的‘圣子’!苏格拉底小姐,看来你不是第一个玛利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丽莎耳中“嗡”地一响,难道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后,他克隆出的胚胎细胞真的已被植入这位代孕之母‘玛利亚’的子宫里,等待复活?然而,这位“玛利亚”为何又被制成了木乃伊?为何又被安置在“上帝七大神兵”之一的镇魂棺里? 没等她多想,高歌已舞动朗基努斯之枪,将那具“玛利亚”木乃伊从镇魂棺中挑了出来,朝她凸起的腹部猛力刺去。 “住手!”丽莎失声大叫,下意识地将他一把推开,抱住那具木乃伊,一起翻身滚落在地。不管这具木乃伊是否怀着“圣子”的“圣母”,她都绝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高歌这么亵渎天主了! 但她终究还是迟了一步。那具木乃伊的腹部已经被枪尖划了一道口子,白布飞扬,腹腔内红光一鼓,突然朝外喷涌而出。 虫子!那团红光竟然是数以千计、橘红色的梭形甲虫! 木乃伊剖裂的腹腔里赫然耷拉着一具未成形的胎儿尸骸,那些虫子原本吸附其上,密密麻麻地攒动,被他们这么一搅,顿时嗡嗡振翅,霞光似的四炸飞散。丽莎一怔,直觉剧痛如搅,接着全身如被尖针刺扎,十几只甲虫竟已从她的肚脐眼钻入体内,另外数百只正争先恐后地穿透她的肌肤,凹凸起伏地朝里挤去! 那景象恐怖到了极点,看得她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烦恶欲哎,却瘫痪似的一动也无法动弹。 高歌大吼一声,一枪扎入那具胎儿的骸骨,“轰!”火焰狂舞,焦臭扑鼻,停留在胎尸上的甲虫顿时连同着木乃伊熊熊烧了起来。被烟气一熏,吸附在丽莎身上的甲虫也纷纷坠落在地,团团乱转。 “屏住呼吸!”高歌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左掌顺势拍在她的背心。 她只觉得浑身一热,突然鼓起一轮火光,身上残余的甲虫全都烧焦坠落。四周尽是焦黑的虫尸,“噼啪”作响,恶臭逼人。 这一切不过发生于短短的几秒之间,等到她回过神时,高歌已经拽着她退到了十几米外,蹲下身,将侧脸贴在她的腹部上,仿佛在凝神聆听着什么。 她从未与人如此接触,“啊”地一声低吟,又羞又窘,耳根全都红了,想要挣脱,却被他铁箍似的紧紧抱住,酥麻如痹。 接着腹内又是一阵奇异的涨痛,像有什么在撑着她的肚子剧烈跳动。低头望去,脑子里轰然一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腹部竟然高高隆起,形如怀孕! “笨蛋!”高歌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脸色惨白,额头上的那对尖骨又如犄角般凸了起来,“谁让你去抱这木乃伊的?现在已经太迟了!‘胎尸虫’已经连接你的经络、血脉,深植子宫,就算挖出来,你也他妈的活不了了!” 胎尸虫?丽莎呼吸一窒,突然想起从前在某个档案里看过,古埃及的法老们从东方巫祝得到一种奇特的甲虫,称之为“圣甲虫”。 他们相信这种甲虫是太阳神的神虫,能够在木乃伊的体内寄存亡灵,等待复活。 如果将存留着死胎灵魂的圣甲虫,植入健康妇女的子宫里,就能使之重新孕育,降临人世。因此这种甲虫又被称为“胎尸虫”。 根据科学家与考古界的论述,古埃及的这种“圣甲虫”就是蟑螂,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屎壳郎。但就眼前所见,埃及法老的这种神奇甲虫绝非蟑螂,而科学界从未发现的恐怖生物。 然而此处并非古埃及,是谁在那具女性木乃伊的体内留下了大量的胎尸虫? 这些胎尸虫所存留的“胎灵”又是何方神圣? 难道它们真的是承载着耶稣克隆出的胚胎?钻入她的子宫,就是为了让她成为复活“圣子”的“圣母”? 她颤抖着将手掌贴在自己的腹部,感觉到规律而清晰的搏动。 万福玛利亚!万福玛利亚!墓室里的每一具木乃伊仿佛都在朝着她狞笑呐喊,齐育赞歌。摇动的圣母像、十字架、嬷嬷、里奥·阿波罗与圣保罗的脸……全都流光幻影似的从眼前飞闪而过,剧痛与恐惧绞扭得她大汗淋漓,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脚下的石地突然开始剧烈晃动起来,接着整个墓室都仿佛跟着隆隆震动,一具具木乃伊连着金银铜棺,多米诺骨牌似的连环倒下。绚光乱舞,尘土从头顶簌簌扑落。 “快走,这儿马上就要塌了!”直到高歌拉起她的手,跳入先前那个装盛着“圣母”木乃伊的镇魂棺,她才恍恍惚惚地明白这一切并非幻觉。 高歌与她一前一后地坐在棺内,横握朗基努斯之枪,船桨似的左挑右拨,朝着那流沙金字塔与“通天之眼”的方向急速冲去。墓室由光滑的岩石砌成,镇魂棺的底部又由黄铜打造,摩擦力极小,贴地如飞。 “轰”的一声闷响,一块巨石从天而降,重重地砸落在他们身旁,继而轰隆迭震,一块又一块的巨石接连撞落,擦着镇魂棺的边沿猛击在地,每一次碰撞,都让她的心随之一颤,意识稍转清醒。 “快醒醒,千万别睡着了!”高歌又惊又急,转头朝着她连声大吼。一旦她昏迷,将被体内的胎尸虫彻底控制,沦为行尸走肉。 他一边奋尽全力,将镇魂棺朝流沙金字塔划去,一边连珠炮似的朝她大声说话,想要提起她的注意:“你知道这儿为什么会坍塌吗?‘圣殿骑士’根本不是耶稣的信徒,更不是你们‘圣子’的武士,而是光照会的卧底。他们当年守护耶路撒冷,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藏在‘所罗门神殿’中的耶稣尸体与七件神兵,并将这些转移到这个‘上帝之殿’里……” “‘圣殿骑士’的卧底身份暴露后‘圣子’与教会策划了‘黑色星期五’,由法国国王率先反击,逮捕屠杀了几乎所有的‘圣殿骑士’,光照会也因此受到重创。更糟糕的是,除了末代骑士团长雅克·德·莫莱等少数几个人,根本没人知道‘上帝之殿’的位置。这些核心的光照会成员受尽了严刑拷打,却宁死不屈。”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雅克·德·莫莱走了一步险棋,在大牢里会见了他的外甥基谢·德·博热伯爵,一个根本不属于‘圣殿骑士团’的、极为虔诚忠诚的基督教徒。基谢·德·博热不明白真相,以为舅舅是真正目的是为了守护神殿,等待耶稣重生,于是就接过了他的‘斩魔剑’,成为了最后一个圣殿骑士。” “他在这里守护了千年,一直等着舅舅的预言实现,等着末日降临,新的骑士护送着‘圣母’抵达神殿,耶稣就能重生复活。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神殿早就设下了自爆的机关,一旦胎尸虫活着离开镇魂棺,整个墓室就会层层坍塌爆炸,确保耶稣绝没有‘复活’的机会!” 丽莎迷迷糊糊地听见,心里“咯噔”一跳,终于明白为什么教会要剿灭圣殿骑士,而圣殿骑士又为什么要将“耶稣尸体”与七神兵藏入这雪山神殿,就连他们的继承者光照会也始终未曾发现了。 这时墓穴深处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天摇地动,整个世界仿佛都将随之坍塌了。大块大块的岩石从上方接连砸落,尘土弥漫,轰鸣震耳,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就连咫尺之外高歌的声音也杳渺得如同来自天际。 “小心!”高歌突然转身抱住她的肩膀,将她扑倒在棺材里。几块迸炸的巨石擦着棺材上沿呼啸掠过,重重地撞击在石墙上,顿时又引发了更为猛烈的坍塌,碎石乱舞。 爆炸声越来越猛烈,冲击波滚滚席卷,摧枯拉朽。四周厚实的石墙接二连三地倒塌,龟裂的顶壁开始成片地隆隆撞落。 眼看着又是一块巨石朝着他们当头撞下,再也来不及闪避,丽莎呼吸如窒,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上帝安排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我和他一起葬身于此,同化肉泥?”浑身酥痹,像被电流轰然贯穿,又仿佛被腹腔内涌起的烈火里里外外烧成了灰烬。 高歌大吼一声,抓起朗基努斯之枪朝上刺去,“嘭!”金光乱舞,那块重逾万斤的巨石应声迸裂,矛尖没入半米有余。 然而那块巨石下坠之势太过迅猛,稍稍一顿,便硬生生地压着枪杆继续砸落。 势如泰山压顶,高歌仿佛听见自己胸廓里传来寸寸挤爆的声响,右肘重重地回撞在棺沿上,“哇”地鲜血狂喷,左手却下意识地抓起裹尸布,护在丽莎的身上。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就连那塌落的巨石、飞扬的尘土也仿佛凝滞不动,丽莎脑子一片澄明,所有的痛楚、恐惧、悲喜、迷惘……全都被寸寸炸散,吹化为虚无。 那一刹那,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与他相遇以来的种种画面。 她想起在伦敦幽深的地产里,他掐掐她的脖子,阴骜的双眼透着凌厉杀机;想起泰晤士河畔的地底,他将手术刀抵在她的胸脯,嘴角嘲讽的冷笑;想起他暴怒的瞪着她,突然捏住她的口颊,封住她的双唇,那烈火般狂野的吻与海水般咸涩的泪水,瞬间熔化了她的内心,让她从此沉沦…… 想起阿尔卑斯山的树林,但为了救她,却被她浸毒的匕首刺中;想起月光下,他和那几只骷髅雪豹殊死搏杀,她一遍遍地擦洗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那时她多么想抚平他所有的创伤啊,多么想化解他的仇恨,救赎他的灵魂…… 想起当基谢·德·博热将剑尖刺入他的胸膛,逼迫她将自己献祭为圣母,那时她所想的不是神的复活,而是魔鬼的重生;想起他为了她,如同地狱里跃出的狂怒恶魔,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击杀博热;想起就在那上帝的神殿里,他第二次强吻了自己,那恣肆狂暴的吻将她彻底碾碎,让她跌宕在地狱的火海里,再也找不回天堂的路…… 那一刹那,她眼前闪过的第一个画面,全都关于身边这阴骜狂躁而又温柔脆弱的陌生男子,却没有一帧、一副属于与他相遇之前,属于里奥·阿波罗,甚至也不属于‘圣子’与天主。她的人生仿佛从认识他之后才开始,在那之前,一切都是难以记忆的黑白与混沌。 他就像龙卷风,就像火山,就像海啸,就像雪崩和地震,猝不及防地摧毁了她既有的一切,带给她从未有过的爱恨慈悲与蚀心刻骨的生命滋味。 那一刹那,圣诞钟声敲响于千里之外的第一座教堂,全世界都在颂唱着万福玛利亚。 那一刹那,她和他同棺共穴,四目交接,唇与唇的相距只有半尺。她突然明白自己爱上了他。0.5秒之后,他们将化作齑粉,和光同尘。 但发生过的一切既已发生,那一刹那,便将与宇宙共永存。 ※※※ “咚!咚!咚!”圣诞的钟声从广场上遥遥传来,隔着层层厚壁,仍然能听见如沸的欢呼,子夜弥撒即将开始,歌声此起彼伏,梵蒂冈已变成了数十万教徒欢乐的海洋。 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双手反铐,苦笑着坐在椅子上,望着对面淡定自若的苏晴,不知是该痛哭流涕呢,还是该放声大笑。 堂堂IMU特别探员、FBI公认最有前途的年轻才俊,竟然莫名其妙成了全球最大恐怖组织的奸细,与“盘古”的魁首“女娲”共谋刺杀教皇。 他们被囚禁在圣彼得教堂这间地下密室已经八个多小时了,国际刑警反恐组主管露娜·阿葵芮雅思自从向他出示了逮捕令后,便再没露面,也没给他任何申辩的机会。 几个小时里,除了给他们提供饮水与面包的警员外,他再没见过任何人。 就连上洗手间,也是在两个全副武装、一言不发的反恐探员押送下完成的。 他主持过多次的秘密审讯,知道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 密室的那面镜墙后方,一定站着几个国际刑警的主管,正仔细地观察他的第一句话与第一个细微动作,等他被巨大压力折磨得行将崩溃时,再现身审问。 然而,任凭他怎么对着镜墙侃侃而谈,有条不紊地叙述发生的一切,为自己辩白,又或者如何大声疾呼,恳请镜后人护卫教皇安全,地方即将发生的全球恐怖袭击……始终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如此循环反复了八个小时,他嗓子哑了,精疲力竭,心里也越来越绝望沮丧,几次差点失控咆哮。到了最后,所有的愤怒、委屈全都化作了无可奈何的疲惫,唯剩苦笑。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嘎”地打开了,露娜·阿葵芮雅思终于出现在门口。随她一起进来,除了两位反恐探员,还有一个高挑苗条的东方美女,以及一个白发如银的红衣主教。 苏晴被捕之后,始终微笑不语,偶尔变换下交叠的双奶妈,优雅而从容,仿佛对这一切早有所料。直到此时,她的脸色才微微一变,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凝视着露娜身后的东方美女:“我一直在狂内奸是谁,想不到是你,Selina。” 罗伯特一凛,这对认出那位东方美女竟然就是档案中“盘古”的核心成员Selina Chen,她是“盘古”陈姓长老的独生女,与苏晴从小一起长大,根据IMU的情报,至少需要对12宗恐怖活动负责。听苏晴言下之意,这女人竟似投靠了光照会。但既然投靠了光照会,又怎会与露娜和梵蒂冈的红衣主教一同出现在这里? Selina咯咯一笑:“你无所不能,算无遗策,也有意想不到的事儿吗?‘盘古’自古就是光照会的一支,如果不是你们当年野心勃勃,克主犯上,又怎会造成光照会分崩离析的局面,给了‘太岁’可乘之机?我这不过是固本清源,拨乱反正而已……” 苏晴淡淡地道:“光照会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心出卖自己的灵魂?是扶持你当新一任的‘女娲’吗?” “怎么,我当不了吗?”Selina的双颊一阵晕红,眼里闪过羞愧、怨恨而又愤怒的神色,扬了扬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如月当空,别人注定只能是微笑的星辰?可可惜星河浩渺,肉眼看起来微弱的星光,很可能比太阳炙热耀眼得多了。” 罗伯特见她供认不讳,更加错愕,忍不住高声喝问:“阿葵芮雅思小姐,主教大人,这位女士既已承认是‘盘古’成员,和光照会勾结,密谋行刺教皇,为什么还不将她抓起来审问?” 露娜等人对望一眼,微笑着围坐在桌子对面。 苏晴叹了口气:“塞吉塔利亚斯探员,你还不明白吗?露娜·阿葵芮雅思就是光照会的领袖‘夏娃’,刺杀教皇、恐怖袭击、陷害你我……所有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策划的。” 罗伯特心里猛地一沉,难以置信地瞪着露娜。 露娜捋了捋金白色的发丝,嫣然一笑,用那轻柔和蔼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道:“亲爱的罗伯特,你睿智机警,天赋惊人,如果不是太过讲究所谓的法律与道德原则,我一定早已邀请你加入光照会了。凭你的本事,或许早已同光照会的其他俊彦一样平步青云,成为FBI的局长。然而很可惜,现在你只能作为苏小姐的同谋,为今夜发生的一系列的恐怖袭击负责……” 她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推到两人面前,说道:“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全球八十九个城市发生了地震、飓风、海啸、火山爆发、连环爆炸,以及恐龙横行等可怕灾难。明天中午之前,国际刑警与各国的反恐机构将会得到一系列确凿证据,证明这些灾难全部来自于你和苏小姐策划的、灭绝人性的恐怖袭击。” 罗伯特又惊又怒,被电脑屏幕上轮番播映的各国新闻震骇得说不出话来。苏晴所预言的那些恐怖袭击果然全都应验了!如果不是自己惨遭诬陷,实在无法相信主谋竟是露娜。 露娜柔声道:“此外,圣诞弥撒结束后,教皇还将被你们获得的朗基努斯之枪钉死在西斯廷教堂的十字架上。根据国际刑警连月来的追踪调查,这一切都与昨天伦敦发生的苏富比拍卖事件息息相关。只有洗劫了拍卖会的‘盘古’才可能得到‘耶稣裹尸布’,进而得到‘朗基努斯之枪’等‘上帝神兵’做出这样可怕的罪行。除了上述的推理认证,两小时后,保卫教皇的瑞士侍卫与红衣主教约翰·克劳斯,还将亲眼目睹‘盘古’的高歌先生用这只刺死耶稣的双尖螺旋枪刺死教皇。” 坐在她身边的那位红衣主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想必就是她所说的“约翰·克劳斯”了。 露娜接着说道:“行凶的高歌虽然逃跑了,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你们二位被瑞士侍卫队与国际刑警当场擒获。经过艰苦卓绝的彻夜审问,你们终于招认了所有罪行。之后,又趁着警备松懈,杀死了几位探员,妄图越狱,被我们当场击毙……” 她凝视着两人,嫣然一笑:“但上帝是仁慈的,总是愿意给罪人重生的机会。如果你们愿意加入我做一个交易,或许这个故事存在另一种版本的结局。” 苏晴此时的神色早已恢复自然,直视着她的双眼,嘴角泛起似有若无的微笑:“阿葵芮雅思小姐,你想要的交易砝码,是‘耶稣裹尸布’与‘上帝之殿’的七件神兵,是不是?” “苏小姐冰雪聪明,一点就透。”露娜含笑点起一支烟,朝着她徐徐吹了口烟圈。 “我猜你最想得到的砝码不止这些。”苏晴用指尖轻轻敲了敲电脑键盘,屏幕上出现了意大利播报的新闻,“你真正想要对付的不是我们,不是高歌,也不是‘太岁’,而是一对亡命天涯的苦情鸳鸯……” 罗伯特心里“咯噔”一跳,新闻画面来自佛罗伦萨,数以百计的暴龙咆哮狂奔,肆意地破坏着大街小巷,追击着惊呼惨叫的人群。在他们头顶,是一个旋转着的巨大飞碟,气浪滚滚,夹带着眩目的强光,笼罩在一个年轻的东方男子的身上。虽然影像不太清晰,他还是一眼认出那人就是机密档案中的“丁洛河”。 就在丁洛河凌空飞转,即将被飞碟吸入的瞬间,惊异而壮观的一幕出现了。 一只巨大的黑色龙兽突然怒吼着从天而降,长尾狠狠地撞击在飞碟的外沿,银光炸舞,将那UFO震飞出屏幕的界限。 继而那只龙兽张翼俯冲,接住了丁洛河,喷出道道烈火,烧得下方的暴龙惨叫不跌,然后又从混乱的人群里抓起了一个清秀娇小的少女,冲天飞起,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葵芮雅思小姐,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要干什么。”苏晴灼灼地盯视着她碧蓝的双眼,声音却冷得如同冰河,“刺杀教皇,夺走‘上帝神兵’,全球范围内发动对‘太岁’的袭击,并将此栽赃在‘盘古’的身上。这些对于你来说,都还远远不够。” 顿了顿,一字字地说:“你故意在全世界人的面前放走玄小童与丁洛河,就是为了让他们成为玄道明的猎物,让他们在逃亡中背负所有的罪名,然后再一步步地构陷丁洛河,迫使他亲手杀死玄小童。只有这样,你才能让他断绝所有退路,在痛苦与仇恨中蜕变成你想让他成为的那一个人。” “苏小姐,”露娜嘴角慢慢地漾开微笑,摁灭香烟,叹了口气,“如果我有一个女儿,真希望她就是你。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一定会明白,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他的身体里留着撒旦的血,就注定要涅槃重生。谁要阻止这一切,我务必让她灰飞烟灭、万劫不存。” 第012章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 我们像瞎子摸索着我们俩的孤独 你的身体的洁白光辉 比黄昏的云霞更夺目 我们的爱里有一种痛苦 与灵魂相仿佛 ——博尔赫斯 巨石即将撞至两人头顶的那一瞬间,整个陵墓突然被狂猛的连环爆炸摧毁了。排山倒海似的气浪澎湃地炸涌了墓室的第一个角落,乱石飞舞,震耳欲聋。 在那突如其来的冲击波席卷下,那块巨石猛然掀了起来,凌空飞出十几米远,将前方的石柱轰然撞断。 高歌只觉呼吸一窒,左肩重重地撞在铜棺内侧,连同那镇魂棺一起翻转飞起。 他左肩下意识地抱紧丽莎,右手朗基努斯枪在地上一撑,借着后方那狂猛无比的冲击波,将镇魂棺朝着更高、更远处抛弹而出。 “砰”的一声,镇魂棺侧面斜撞在地,险些将他们颠了出来。无数碎石纵横乱舞,弹在他的脸上、身上,剧痛锥心,鲜血喷溅。 轰鸣如雷,到处摇摇欲坠,陵墓即将彻底塌埋。此时镇魂棺距离流沙金字塔只有四米,真十字架横在棺外,触手可及。 但这短短几米,也成了生与死难以跨越的距离。就算他能回到流沙金字塔旁,拿到真十字架,又怎可能在瞬息间找到启动“升降梯”的方法,重新回到上方的“上帝之殿”? 绝望中,高歌突然想起了羽山鲧神庙,想起鲧神庙也曾如此般自爆崩塌,心里一动,转头朝流沙金字塔上望去。那颗急速旋转的光球在黑暗里闪耀着夺目的绚光,透过那变幻不定的光轮,隐隐能够看见几处暗影,就像是……就像是一个水晶头骨! 高歌胸口如撞,激动得难以自持。太傻了!我可真他妈的太傻了!既然这儿是“上帝之殿”,既然这里也有流沙金字塔,既然光照会将“耶稣的尸体”藏在此处,那么这颗光球、这个所谓的通天之眼、全视之眼,很可能就是“耶稣”的头骨! 当初在那崩塌的鲧神庙内,丁洛河就是冲入流沙,凭借着与之合体的“鲧神骨”,启动鱼骨山飞船逃出生天。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他何不依样画葫芦,拿着这颗或许源自“耶稣”的水晶头骨试上一试? 一念及此,浑身热血全都涌上了头顶。他猛地探手抓住真十字架,和那朗基努斯枪一左一右,在地上奋力一撑,镇魂棺顿时飞了起来,不偏不倚地撞入流沙金字塔的顶端。 流沙迸舞,他不顾一切地抓住那急旋的光球,彩光陡然收敛。 昏暗中,那“光球”焕发着幽蓝柔和的光晕,两个漆黑的眼窝直直地上瞪视着他,颌骨轻轻张合,似乎在唱着无声的歌,果然是一颗水晶头骨! “轰!”“轰!”轰鸣四爆,滚滚气浪从四面八方劈盖而来,乱石接连不断地砸在他们身上,但这时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水晶头骨的那两个眼窝就像黑暗浩瀚宇宙,旋转着深邃的星河,将他的意识彻底吞噬。 他仿佛突然被吸入了时空的漩涡里,瞬间被撕扯成万千碎片,又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宇宙里飞旋拼凑,坠向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 2010年12月25日,7点15分。 温热的晨风猎猎地拂动着窗帘,阳光细碎,在丁洛河有脸上纷乱闪烁。他眯起眼睛,伸手挡在眉前,在那藤条沙发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身在何地,慢慢地坐了起来。 从木屋的窗口朝外望去,东南边是莽莽苍苍的热带密林,连接着碧绿的山野峡谷,飞瀑从高高的山顶轰鸣着倾泻而下,蜿蜒南流,西北边是辽阔无垠的热带草原,在旭日的映照下,霞云翻腾跌涌,笼罩着一重轻纱似的雾气,显得壮丽而又飘渺。 透过那弥合的雾气,大大小小的河溪在晨晖里闪耀着点点金光,除了数以千计的水牛与羚羊,河边还穿行着许多不知名的野兽。那些狮子似乎已经吃饱了,慵懒地趴在远处的树阴下,一动不动。 昨夜,就在他即将被飞碟吸走的那一刹那,“帝陀龙”突然又从天而降,将他们带离险境。当它横越地中海与撒哈拉沙漠,戴着他们冲落此地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钟了,月黑风高,四野茫茫,什么也看不真切。他只知道这儿是西非,是几内亚高原,也是他们逃亡生涯的第一站。 这间高脚木屋依山靠水,掩映在郁郁葱葱的丛林里,极难发现。 附近恰好又是高山峡谷、热带雨林与草原交接之地,地形复杂,人迹罕至,最近的城镇距离这儿也有一百多公里,就像是被文明遗弃的蛮荒之地。就算“太岁”、“盘古”动用全球卫星,也绝难发现。 他不知道玄小童为这次逃亡筹划了多久,但从木屋储备的大量食品,以及各种先进的监控设备来看,她显然是动真格的了。 木屋离地将近四米高,由坚实的圆木构建而成,简单隔为三个房间。 一间是厨房兼餐厅,窗外就是瀑布,果树摇曳,花香袭人。一间是储藏间,除了存放食品、衣服,还兼做机房,罗列着连接数十个监控摄像头的电脑,以及简易的太阳能与水力发电器。 第三间就是他们所处的卧室,景观绝佳,非洲壮美的景色一览无余。温热潮湿的晨风从原野上吹来,挟带着山峡溪瀑的蒙蒙水汽,稍感凉爽。 卧房里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床、两个藤条沙发、一张桌子,和一台智能收看三个卫星频道的电视机外,几乎空无一物。 玄小童正抱着毯子蜷在床上,与他相隔不过一来。发丝缭乱,桃形的小脸晕红如霞,睫毛又黑又密,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噙着甜蜜而已满足的微笑,呼吸均匀修长。 他心里一紧,怔怔地凝视着那张梦萦魂牵的脸,胸膺如堵,分不清是喜悦、幸福、酸楚、痛苦,还是忧虑。 为了和自己在一起,她究竟舍弃了多少东西?财富、权力、信仰、父亲……甚至灵魂与生命,而他又当如何报答?如她一般舍弃整个世界吗? 他突然又想起昨夜骑在龙背上,回头望见的烈火焚烧、宛如地狱的佛罗伦萨,一阵揪心的痛楚。 他不知道“飞碟”中的那些人到底是谁。“圣子”、抑或“盘古”?又为什么要对无辜的人们发动这样残酷而恐怖的袭击?假如那时不是被玄小童紧紧抱住,或许他早已按耐不住悲怒,掉头回返,和那些人决一死战。然而以他当下的能力,别说救万民于水火,就算要在这乱战中保住玄小童与自身的安全,也极为艰难。 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与玄小童重逢时,她站在梵高的《星月夜》下所说的那句话:“如果下刹那世界终结,回想起这一辈子,你会最先想起什么?”是的,在他这短短的一生里,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最值得珍惜的呢? 如果明知必死,却要为了理想、公义以及一时的激愤,牺牲自己与自己所爱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但假如世界真的终结,只有他们两人芶存于世,他又怎能心安理得而又卑微怯懦地活着? 更何况,如果袭击者真是“盘古”,那他就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甚至始作俑者,加诸伤亡身上的每一分苦难,都成了永远悬挂在他头顶的十字架,日夜问责。 这些矛盾纠结于心,让他难以决断,无法纾解。即便是骑着“帝陀龙”飞出数千里,即使是越过银白如雪的撒哈拉沙漠,即使是降落在这宛如世界尽头的蛮荒之地,即使是做了一夜噩梦醒来的此刻……始终无法忘怀昨夜那一幕幕惨烈的情景,五味交杂。 世界之大,仿佛处处可以为家,流亡天涯,最终又能否摆脱良心的羁绊、命运的无形之索? “早安。”玄小童醒了,睫毛轻轻一颤,眼波流转朝他嫣然一笑。笑容甜美无暇,又带着难以名状的俏皮与羞涩,就像这非洲清晨灿烂的阳光,瞬间融化了他心底的冰雪。 “早安。”看着她慵懒地伸了伸懒腰,而后赤脚跳下床,双手掬起竹管里流出的清甜泉水,孩子似的大口喝着,顺便泼洗酡红的脸颊,他的嘴角忍不住泛起微笑,心底更觉怅然。假如人生没有这么多的假如,永如此刻这么简单,该有多好! “洛河哥,今天你想上哪儿玩儿?”玄小童抹了抹湿漉漉的脸蛋,转过头,笑盈盈地问他,“是想开着吉普车看狮子们猎杀斑马;乘着热气球俯瞰几内亚高原;还是骑着‘帝陀龙’穿越神秘的大峡谷?” 她似乎忘了昨夜发生的一切,语调轻松自然又满怀着兴奋与期待,就像是来这蛮荒世界度蜜月的新婚妻子。 “我看……咱们还是环保些吧,低碳出行。”他被她的喜悦所感染,心中阴霾渐散,朝着窗外那只“帝陀龙”努了努嘴,笑着说,“不过你确定狮子看见这‘零油耗100%有机燃料海陆空三栖宝马’,还有心情猎杀斑马吗?” 帝陀龙似乎听到他在谈论自己,从瀑布的水潭里伸出长颈,发出一声不满的嘶吼,湿淋淋地破空冲起。 声如闷雷,远远传开。 河边的兽群纷纷抬起头,凛然惊愕,潮水般的四散奔逃。就连那些懒洋洋蹲踞树下的狒群也遽然变色,不安地朝这儿探头张望。 两人对望一眼,忍俊不禁。帝陀龙平张双翼,盘旋着落到高脚木屋外,硕大的脑袋从窗口挤了进来,舔了舔丁洛河的手背,又舔了舔玄小童的脸,痒得她闪身直躲,格格脆笑。 “洛河哥,”玄小童与那巨龙玩闹了一会儿,转眸凝视着他,双颊晕红,眼波里尽是温柔之色,轻声说:“你真的愿意放下所有一切,和我一起做隐居深山密林里的野人吗?” 丁洛河心底又是一颤。 仅仅半年前,他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北京男孩,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画家,周游世界,画尽世间的美景与漂亮姑娘。如果那里有一个让他如此梦萦魂牵的女孩,问他是否愿意一起浪迹天涯,共度余生,他一定会心花怒放,回复得干脆利索毫不犹豫。然而经历了这一切,尤其是目睹了昨夜的种种惨状之后,一时竟惘然失措,不知该如何应答。 帝陀龙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瞪着他,喉中发出低沉的鸣叫,似是极为失望。玄小童脸上的光彩也渐渐暗淡下来,故作轻快地拍了拍巨龙的脑袋,嫣然一笑:“好啦,你的主人还没倒过来时差呢。来日方长,咱们先吃早餐吧。” 她倒了一杯果汁,递给丁洛河,然后打开电视,系好围裙,哼着歌儿走到厨房,开始煎美味的鸟蛋与香肠。微风徐徐,阳光透过树阴,斑驳地在她的身上摇动,那景象如此静谧而美好,就像莫奈的油画,将瞬间凝固。 丁洛河胸膺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愧疚与柔情将相激荡,刚想说知,眼角瞥见电视里的BBC新闻,心中猛地一沉,急忙抓起遥控器,将声音调到最大。玄小童的身子也陡然一僵,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 “罗马消息,今日凌晨两点,教皇在梵蒂冈遭遇刺杀,生死不明。”电视上的女主播脸色凝肃,画面中出现了圣彼得广场人头攒动、哭声震天的景象,“目前梵蒂冈虽然还未对此作出回应,但根据可靠消失源,教皇是在子夜弥撒结束后,被发现钉穿于西斯廷教堂十字架上的……” “知情人称,发现教皇时,他胸口有离奇的‘卐’伤口,火焰跳跃,像基督耶稣一样被钉在十字架上。祭坛上方的《最后审判》上,用鲜血涂写了阿拉伯数字‘730’,以及出自《旧约·出埃及记》的两句耶和华之语‘除了我,你们不可有别的神’、‘我指着我的永生起誓,谁得罪我,我就从我的册上涂抹谁的名’。” “据称,这种伤口极可能是由一种螺旋双矛尖的长枪造成,酷似2000年前刺死耶稣的‘朗基努斯之枪’。自从耶稣受难之后,这支传说中的圣枪一直下落不明,有人称希特勒将纳粹党徽设为‘卐’,就是源于‘圣枪崇拜’,传说这支杀死耶稣的枪是魔鬼撒旦的武器,得到它,就能征服世界。此次教皇被此枪钉穿在十字架上,或与崇信撒旦的邪教有关。” “耐人寻味的是,前天,国际刑警刚刚发布对‘盘古’、‘太岁’两大全球恐怖主义邪教组织的红色通缉令,42个小时之后,教皇就惨遭刺杀。根据国际刑警方面的消息,‘太岁’又称‘圣子’,是极端宗教恐怖主义组织,因坚信耶稣已死,等待复生,而被梵蒂冈认定为异端。但就此次惨案而言,崇拜人头蛇身东方邪神的‘盘古’或将是最大的凶嫌……” 丁洛河心里突突狂跳,难道真是高歌干的?苏晴说过,“太岁”的首领是“影子教皇”,操纵着全球的天主教组织,绝不可能自毁长城。而伦敦的苏富比拍卖会后,梵高的《最后一年》四幅绝笔全都到了高歌手里,能找到七件“上帝神兵”并可能以圣枪杀人的,就只有他一人了! 果然又听新闻女主播说道:“根据国际刑警提供的信息,‘盘古’崇拜古蛇撒旦,是极为隐秘而邪恶的恐怖组织,20世纪以来,策划了至少120多起全球重大灾难。昨夜世界各地发生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恐怖袭击,极可能与它有关。而教皇在遇刺,更是他们吹响的‘世界末日’的号角。目前为止,唯一可能拥有传说中‘朗基努斯之枪’、并被目击出现于梵蒂冈的,就是这个人——国际刑警通缉的‘盘古’核心恐怖分子——高歌!”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几个摄像监控的截屏影像,高歌分别现身于梵蒂冈的几处教堂与走廊内,时间则是凌晨一点至一点半之间。 “多项证据指明,高歌与23日伦敦苏富比拍卖行发生的爆炸袭击有关。当时苏富比正在进行梵高《最后一年》拍卖预展,据说此画隐藏了‘世界末日’的惊人秘密,并藏有七件遗失的‘上帝神兵’的地图线索。只有得到梵高绝笔的人,才能得到包括‘朗基努斯之枪’在内的‘上帝神兵’。而高歌恰恰是从伦敦警方与国际刑警重围中夺走油画的人……” 女主播似乎从导播室得到了什么指令,脸上喜色浮动,顿了顿,道:“我们有幸连线到了国际刑警的反恐主管露娜·阿葵芮雅思小姐,请她就此事发表独家评论。” 电视上出现了一张金白色短发的美女照片,伴随着略显嘈杂的电话声:“教皇遇刺与否,只能梵蒂冈方面最终确认。但国际刑警确实得到‘盘古’意图刺杀教皇的线报,而你们所说的高歌,也确是目前为止最大的嫌疑人……” 丁洛河心里一跳,这个“露娜·阿葵芮雅思”的声音似乎曾在哪里听过,再定睛审视那张照片,脑子里“嗡”地一响,周身血液全都涌上了头顶。 神秘人!这位国际刑警的反恐主管露娜·阿葵芮雅思竟然就是给他蛇戒,彻底改变了他命运的神秘女人! 虽然她的五官、头发的着色与那时伦敦飞机上所见的有些差异,但那双眼睛,那双深邃碧蓝如春水的眼睛,以及眼角那颗鲜艳如红梅的泪痣,都绝无二致! “除了你们提到的几项证据,我们还有更确凿的人证与物证。‘盘古’的圣女苏晴,以及‘盘古’安插在国际刑警与美国FBI的卧底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在潜入梵蒂冈击杀教皇时,已被我们当场捕获。经审讯,苏晴已供认了高歌夺取‘上帝神兵’刺杀教皇,以及在全球各地发动恐怖袭击,煽动撒旦教徒全面展开‘末日行动’……” 露娜·阿葵芮雅思的声音轻柔冷静,然而第一字第一句传入他的耳中,却都有如雷声轰鸣:“截至目前为止,‘盘古’核心成员已有七名被我们擒获,两名拘捕时被当场击毙。在逃的要犯中,除了涉嫌刺杀教皇的高歌,还有一位丁洛河。我们有证据表明,这位丁洛河是‘盘古’的最高领袖,12月23日曾乔化成东南亚王族出现在伦敦苏富比拍卖预展会的现场,昨日现身于佛罗伦萨,目前下落不明。他善于乔装变化,如果你发现任何与通缉照中相似的可疑分子,务请立即与我们联系,无论他是死是活,均可领取100万欧元的悬赏金……” 丁洛河越听越觉浑身发冷。如果阿葵芮雅思是国际刑警的反恐主管,必欲将“盘古”除之而后快,为何隐瞒性别、身份,赠送自己象征着“盘古”最高权力的蛇戒?为何引导着自己一步步地到达羽山,与鲧神骨同化一体,乃至不遗余力训练自己,破茧重生? 如果她真是自己一直梦见的、自小就有神秘关联的女人,并命中注定要给予他重生,又为何将自己列入红色通缉令,置于死地? 更让他寒毛直竖的,是露娜在电视中透露的另一个讯息,她声称“盘古”刺杀教皇、发动全球恐怖袭击,都是为了与“太岁”争夺世界的控制权,为此目的,他已经绑架了“太岁”大宗师的女儿玄小童,随时都可能将其杀死,引发不啻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恐怖风暴。 玄小童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在他头顶上轻轻一吻,柔声说:“洛河哥,别管他们怎么胡说八道,也别管这个世界怎么看待我们。只要我们知道彼此是谁,真心相待,就足够啦。” 她的话语就像指过冰河的春风,在他心里激荡一阵暖意。 丁洛河握住她的手,定了定神,正想告诉她有关露娜·阿葵芮雅思的来龙去脉,窗外突然传来“帝陀龙”的怒吼,隐隐夹杂着远处兽群的惊嘶与啸叫。 两人一凛,转头望去,只见北方天际银光闪耀,一轮飞碟正贴着碧浪般汹汹起伏的草原,朝这儿狂飙冲来。 “是‘圣子’!”玄小童的脸色瞬时变了,原以为此处是莽荒隐秘,难以追踪,想不到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 她了解父亲的脾性,虽然对自己百依百顺,对“盘古”却是恨之入骨,更毋论拥有鲧头骨的丁洛河了。 一旦落入其手,就算她以死相逼,也救不回心上人一命。而这正是她背弃一切,带着丁洛河流亡天涯的原因。 “快走!”她抓起桌上的遥控器,拽着丁洛河从窗口高高跃出,骑乘在“帝陀龙”的颈背上,冲天盘旋,朝着东南边那莽莽苍苍的密林峡谷低掠而去。 “轰!”“轰!”就在她按下遥控器密码的一瞬间,埋藏在这片非洲草原、山野下的几十处炸弹一齐爆炸了,巨大的冲击波将土层掀起三十多米高,遮天蔽日,地动山摇。 灼热的狂风扑面鼓卷,泪珠刚涌出眼眶,便已蒸腾消散。她辛辛苦苦花了一个多月建成的秘密栖所,就这样炸成齑粉,随风而散,犹如昨夜的美梦,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 高歌混混沌沌,似醒非醒,就像悬于无边无际的黑暗宇宙,又像沉于冰冷彻骨的极地深渊,寒意从每一个毛孔渗入心底,憋闷欲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猛地打了个寒战,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睁开眼睛。 狂风呼啸,漫天扑卷着纷乱的鹅毛大雪,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十米外的景象。他坐在积满了厚雪的镇魂棺里,胸廓以下都已被冰雪掩埋。 丽莎缠绕着裹尸布蜷在左侧,脸色苍白,紧闭双眼,双手紧紧地环抱着他,仍在昏迷沉睡。 在他左侧,是斜插于雪地里的朗基努斯之枪,右侧是竖立如墓碑的真十字架。 而他的双手依旧紧紧地抓握着那颗水晶头骨,被冰雪凝结,仿佛已黏连为一体。 他陡然松了口长气,却又感到一阵无法言语的失望。 这颗水晶头骨终于还是没有化入他的骨颅。这说明他体内并未流淌着“耶稣”的血液,命中注定无法成为这颗头骨的“寄体之身”。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依靠着这颗头骨逃出了坍塌的“上帝之殿”。只要用朗基努斯之枪摧毁这颗“耶稣头骨”,就能彻底断绝“太岁”复活“圣子”的野望了。 他精神一振,意守丹田,将体内真炁循行经脉,慢慢地游导全身。过了一会儿,冻僵的身体渐渐转温热,掌心的冰雪也融化成水,丝丝滴落。那颗头骨受真炁所激,不断地变幻出奇丽的光芒,映得四周雪地炫彩流离。 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他身上的积雪都已融化,四肢也能自由活动了。但此处不知在几千米的雪山之上,又值狂风暴雪,温度至少在零下三十度。他伤势未愈,真炁难以为继,如果不尽快找到藏身之所,很快又会被重新冻僵。 高歌将丽莎斜倚在棺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将水晶头骨小心翼翼地放在裹尸布上。除了“时间之沙”,也只有这声裹尸布能兜住水晶头骨,避免它如“人参果”般蓦地消失了。 他往掌心呵了一口气,双手握紧朗基努斯之枪,奋力往水晶头骨上刺去。“呯!”枪尖就如刺到了坚不可摧的钢铁,他连退了几步,双臂发麻,虎口流血,那颗水晶头骨却巍然不动。 高歌不死心,又奋起周身之力,握枪猛刺了几次,震得全身剧痛,水晶头骨依旧分毫无损。 他又是懊恼又是沮丧,转念又想,如果朗基努斯之枪真能毁灭“耶稣头骨”,两千年前,光照会盗走耶稣尸体的那一刻,就可以将之彻底毁灭了,何须在“上帝之殿”藏放千年,等到今天?既然暂时无法摧毁,就只能将之收好,等与苏晴等人会合之后,再另杨办法了。 风雪越来越猛,难以呼吸。转眼之间,镇魂棺全被白雪覆没了,丽莎更俨然成了一尊冰人,只剩下了微弱的心跳与呼吸。 天地茫茫,身在数千米高山之上,找不着方向,更找不出任何离开此处、抵达山谷的途径。要想活命,必须先设法取暖,躲过这场暴风雪。 于是他用裹尸布紧紧包裹住水晶头骨,系在腰间,挥舞圣枪,将周围的冰块切割成大大小小的冰砖。而后将冰砖环绕四周,一层层地朝上叠放,不到半个小时,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的冰屋,仅留下一个半米多高的狭窄出口,推移镇魂棺,将之堵住。 有了这冰屋阻挡狂风,寒意大减,但屋内的温度仍维持在零下十度左右,如果风雪不止,他们迟早仍要被冻僵,再也无法醒来。 高歌在冰屋里跺着脚,徘徊往复,咬了咬牙,又跳回镇魂棺,解开丽莎冰雪凝结的外套,将她紧紧抱住。真炁在他经络里循行环转,将热力源源不断地传入丽莎的体内,冰霜融化,她僵冷的身体也渐渐变得温软起来。 丽莎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几个寒战,下意识地朝他怀里钻去,发丝拂过他的脖颈,麻痒难耐。从上往下看,她的睫毛又黑又密,鼻尖小巧,红润丰满的双唇微微张启,就像等人采撷的蜜桃。 高歌心里一荡,突然又想起了亲吻她时那销魂蚀骨的甜蜜滋味。 即使到了此时,他仍无法解释前夜将她按倒在“手术台”上时,为何遏制不住强吻她的狂暴冲动,无法解释那种想要撕裂她,将她与自己同融一体的强烈渴望。 不,那绝不仅仅是源于对里奥·阿波罗的刻骨仇恨,更不仅仅是夺占仇人挚爱的报复心理,也不仅仅是出于男女之欲或征服这冰山美人的虚荣……而是她那双眼睛,那双温柔澄澈、充满了悲悯与怜爱的眼睛,那双像母亲一样包容一切、将他内心的钢铁壁垒层层摧毁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面前,他仿佛突然赤条条无所遁形,变回了从前那孤独无助的脆弱孩子。除了如狂潮席卷的悲恸、羞耻、恐惧、愤怒……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依恋母亲似的强烈情愫,让他忍不住想要偎在她的怀里痛哭。这些莫名的情感交织在一起,瞬间如火山般爆发失控,让他变成了一个连自己也不认识的陌生野兽。 但他为何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吻她呢? 为何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 为何总忍不住想要保护她、占有她,让她浮于这最澄净的雪山的云端,又忍不住想要将她撕裂,将她如花凋零践踏成泥? 狂风怒号,冰屋里越来越冷,他迷迷糊糊地抱着她,浑身打战,脸上却热辣辣如烈火烧灼。 他突然想起了苏晴,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夏夜,他和她躺在草坡上看星星。 那时他们只是孩子,纯净得犹如那缀满星辰的夜空。他紧握着她的手,对着流星许愿,希望这个世界永不改变。 就在她闭上眼睛,微笑着睡着时,他的父亲死了。那是他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夏夜。或许就是从那时起,那个笑容灿烂如阳光的男孩,就永远沉睡于流星飞舞的草坡,再也没有醒来。 直到他看见丽莎双眼那一刻。 夏知行告诉他,杀死他父亲的人是一个大他八岁的少年,名叫里奥·阿波罗。十三年后,当他直视着丽莎那双眼睛时,再次听见了这个名字。如果不是那双眼睛,不是那双澄澈如夏夜、深邃如星辰的眼睛,丽莎或许已经死了。 他浸满了仇恨的灵魂却在那一瞬间苏醒,如见当年流星。 “砰!”就在他半梦半醒、胡思乱想之际,冰屋突然一震,像被什么重物撞中。 高歌一凛,猛地睁开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暴风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冰屋上,玲珑剔透,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黑影发出一声惊雷似的狂吼,转身抡拳,猛地击撞在冰屋外侧,“轰”的一声,冰砖四炸飞舞,阳光刺眼,整座冰屋竟被瞬间瓦解震飞! 狂风扑涌,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高歌心里陡然一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那巨大的黑影竟是一个高近六米的半人半猿的怪物!尖尖的脑袋,披着红褐色的毛发,周身则长满了灰白的绒毛,正瞪着血红的眼睛,朝着他龇牙咧嘴、捶胸咆哮。 他下意识地抓起朗基努斯枪,朝那怪物刺去。但奇变突生,身体又近乎冻僵,动作不免慢了半拍,枪尖还没扬起,已被怪物紧紧攥住。 怪物龇着尖利的犬牙,纵声怒吼,夺过圣枪,又一把拔起真十字架,重重地踹在镇魂棺上。沉重的金银铜棺竟猛然凌空飞起,就像一叶扁舟,重重地砸在雪地上,在滚滚雪浪里急速跌宕下冲。 高歌后背猛撞在棺沿,气血翻腾,痛得几欲晕厥。 天蓝如海,四周雪山巍峨耸立,云海翻腾。他们所在的雪坡极为斜陡,铜棺冲滑如飞,几次磕在冰川上,险些直立翻转,将他们颠抛而出。 好在高歌从小滑雪、冲浪,掌握了大量随形就势、平衡身体的经验技巧。他左手紧抱丽莎,右手死死地箍在棺沿,压低重心,随之跌宕起伏,有惊无险地朝下雷霆飞冲。 那巨猿似的怪物扛着真十字架,握着圣枪,时而欢呼时而啸吼,大踏步地朝下奔掠。这么滑陡的雪山斜坡,它竟如履平地,始终紧随其后。 怪物的吼声在群山之间遥遥回荡,过了片刻,四面八方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应声,越来越近,听得高歌毛骨悚然。竟仿佛有许多它的同伴正朝着这里赶来。 “嘭嘭”连声,铜棺撞在几个冰锥上,速度随之大幅减慢。又向前滑行了几百米,斜坡渐趋平缓,终于停了下来。 怪物冲到左侧,低头狞笑,一把将他提了起来。高歌呼吸一窒,正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不想去被它轻轻地放在地上。怪物将真十字架往雪地上一插,转身把朗基努斯枪横放到他手里,态度竟然十分恭敬,连喉咙里发出的低沉呜呜也像是在讨好他一般。 高歌一愣,还没回过神,怪物又已毕恭毕敬地将丽莎连着那镇魂棺扛在肩头,大步朝右前方走去。 他这才发现右前方有一个结满厚冰的天湖,天湖边的山崖上有一个山洞。 洞边竟匍匐着数十个身高五六米、红发白毛的似人似猿的怪物,正朝着他们贴地伏拜,发出恭谨的呜呜声。而在那群怪物中,赫然站着一个戴着巨大的狗头的怪人,目光灼灼地上瞪视着他。 高歌心里猛然一震,突然想起丁洛河所说的那段云南遇险的经历来了!同样是在雪山,同样是在堰塞湖畔,同样有一个山洞,同样有一个神秘的狗头人!“盘古”曾找遍了梅里雪山,始终没有发现丁洛河所说的景象,难道他所描述的一切竟发生在这里?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但这儿不是阿尔卑斯山吗?为何会与梅里雪山产生了联系?除非……他心里“咯噔”一跳,除非这里已不再是昨夜抵达的“欧洲屋脊”!念头一起,环顾四周,果然觉得一切都大不一样了。虽然同是雪山,同是蓝天,却像是在另外一个地方。 当他目光暼向冰湖边的一块石碑时,全身更陡然僵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石碑上刻写着:1989年,中国登山攀珠穆朗玛峰于此。高度8210米。登山队成员:独孤洛、华静之、玄道明、陆娜、高恒、苏正宇。 珠穆朗玛峰! 拜那水晶头骨和“时间之沙”所赐,他竟然从欧洲的阿尔卑斯山“穿越”到了世界屋脊! 但让他浑身战栗、震骇不已的,不是身在何处,而是这声石碑上所列的名字。 高恒、苏正宇分别是他与苏晴的父亲,玄道明是“太岁”的现任大宗师,华静之是上一任“盘古”的女娲、玄小童的母亲,而独孤洛则是上一任“光照会”的领袖,只有“陆娜”不知是谁。 这些人分属三个掌控全球的对立组织,彼此之间有着纠缠难解的恩怨渊源,为何会一齐出现在这里?1989年的珠穆朗玛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似人似猿的怪物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喜马拉雅山雪人”?那么狗头人又是谁?水晶头骨又为何将他们带到此处?这儿究竟隐藏着什么惊天之秘? 这些疑问如惊涛骇浪的从他脑海里涌过,压抑得他喘不过气。但当他看着那群雪人将镇魂棺中的丽莎高高举起,山呼海啸似的反复呐喊“Job-Mo-Glang-Ma-Rib”时,心里猛地一沉,冷汗瞬间沁满全身。 在藏语里,“珠穆朗玛”就是“圣母”的意思。这些雪人高举着“怀孕”的处女丽莎,莫非就是在欢呼着“圣母”?珠穆朗玛峰名为“圣母峰”,莫非是在冥冥暗示着这里就是“圣母”诞下“圣子”的所在?莫非正因如此,“耶稣”的水晶头骨才将他们从“上帝之殿”传送到了“圣母峰”?而“太岁”、“光照会”、“盘古”三大组织齐聚于此,莫非正是为了促进或阻止“圣子”的降生? 狂风鼓舞,艳红的太阳在万里蓝天上灼灼闪耀,而他却石人似的一动不动,连呼吸、心跳也似已顿止。 就在这时,他听见镇魂棺里传来了丽莎一声凄厉的尖叫,盖过了雪人欢腾的呐喊,直破云霄。 第013章 猛虎蔷薇 佩戴花环的阿波罗 对着失聪的亚拍拉罕反复吟唱 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西格里夫·萨松 这条大峡谷高近百米,两侧尽是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茂密浓绿的荫盖连成一片,遮天蔽日。遥遥俯瞰,就像一条苍龙若隐若现,蜿蜒于层峦叠嶂的几内亚高原。 谷底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卵石,在清澈的溪流长年累月的冲刷下,早已光滑圆润,长满青苔。玄小童从背后紧紧地抱着丁洛河,贴付在“帝陀龙”的巨颈之上,随之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急速穿掠,影子投映在水面,疾如鬼魅。 狂风呼啸,阳光在上方的密林枝叶间缤纷闪烁。嘈杂的鸟叫声,夹着野兽此起彼伏的惊吼,就像是雷鸣暴雨,四面八方地挤压着耳膜。 回头望去,那点银光依旧在那深碧浅绿的层层绿阴闪动,他们在这广袤而又隐秘的西非山林里亡命飞掠了几个小时,始终未能甩脱飞碟的追踪。 有几次,那轮飞碟几乎是贴着他们的头顶冲过,巨大的气旋将峡谷两侧的树林连根拔起,如果不是“帝陀龙”反应迅疾,反击之力又狂猛无比,早已随着那漩涡般的断枝碎叶,吸入飞碟了。 玄小童惊怒恼恨的心情已渐渐平复,疑虑却越来越深。为了这次逃亡,她秘密谋划了几个月,所有计划都只存于脑海。就连那间瀑布边的木屋,也是两个月前途经巴黎,用现金从一个法国佬手里买下来的,成交时,她甚至未曾亲眼见过,除了对方提供的照片与经纬度,一无所知。 此外,她故意在电脑里存留了一个加密的文档作为烟雾弹,语焉不详地记录了几十个地点,以及她在世界各国开设的秘密帐户。“圣子”至少需要三天才能破解;而要搜遍上述地点,验证真假,最快也得两个星期之后了。 然而为何仅仅相隔12个小时,“圣子”便追到了此处?是她缜密的计划出现了致命纰漏,还是她体内被值入了绝难发现的追踪芯片? 还没来得及细想,“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整个峡谷都剧烈地摇动起来,崖壁裂缝四迸,土浪滚滚,无数巨石沿着陡坡朝谷底冲落。 帝释天!玄小童呼吸一紧,他果然还是追来了!帝陀龙似是感应到了她的惊怒,尖啸着盘旋冲天,凌空撞来的石头被它长尾横扫,纷纷碎裂,反弹抛飞。 在飞碟摧枯拉朽的气旋冲击下,两侧的参天大树原就已东倒西歪,一片狼藉,此时更是成片成片地倾轧断折,就像一张张巨大的绿网,接二连三地朝他们兜头撞来。 “小心!”丁洛河下意识地转身抱住玄小童,右掌朝外挡去,“嘭!”气浪鼓舞,那株迎面倒下的大树应声炸飞。虽然修行了几个月,他体内的真气仍是时灵时不灵,只有到生死攸关之际,或是极为愤怒、恐惧的时刻,才会源源不绝地喷薄而出。 帝陀龙张口咆哮,喷涌出一团团炽白的烈焰,双翼猛扫横舞,卷起滔天火浪,盘旋着朝上冲去。两人骑在它颈背上,只觉天旋地转,轰隆连震,等到视野能重新看清时,已经飞上了高空。 群鸟惊飞,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野兽。朝下望去,方圆十余里朝下塌陷,高原上形成一个极为壮观的圆坑,断层落差将近四五十米。峡谷两端生生断裂,堆满了层层叠叠的乱石,溪流飞泻,犹如瀑布。如果他们迟上半步,后果不堪设想。 玄小童吸了口凉气,怒火上冲,朝着四周高声大叫:“帝释天,你给我滚出来!”连喊了几遍,没有应答,前方的山林倒传来了幽幽的口琴声。丁洛河一凛,这口琴声如泣如诉,凄厉诡异,在司马台木屋的那夜就曾听过!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那轮飞碟的正下方、密林起伏的树梢之上,端坐着一个印度裔青年,白衣鼓舞,面无表情地吹着口琴,鹰隼似的双眼冷冷地盯着他们。 漫天飞鸟凄厉地尖叫着,汹汹如潮,含着口琴魔魅的旋律,在空中发狂地摆舞。就连那些狂奔逃窜的豹子、野猪、大象、鬣狗……甚至远处草原上的狮群也仿佛被口琴控制,凄烈地咆哮着,掉头朝这儿围拢。 看得他浑身鸡皮泛起,惊骇交集。这景象也与那夜所见极为相似,但比起那些发疯的猫群,眼前这数以千计的西非猛兽显然危险了百倍!他听说印度人能用乐器操纵蟒蛇,然而帝释天究竟是如何通过口琴操纵兽群的呢? 就连“帝陀龙”也似乎为之所感,凌空乱转,发出低沉的悲吼。玄小童俏脸晕红,用力拍了拍它的颈背,高声冷笑:“好啊,我爸不在,你就当自己是大宗师了?要想害死我就赶紧动手,否则等我爸来了,我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帝释天不为所动,继续低首垂眉,幽幽地吹着口琴。 口琴声越来越快,汹汹激越。那些鸟群狂乱地尖叫着,盘旋着,“噗噗”连声,羽毛突然接二连三地燃烧起来。转眼之间,数千只非洲飞禽全都成了发疯的火鸟,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撞来。 地面的兽群也如百川汇海,越集越多,狂嘶怒吼着在下方环绕穿梭。内只豹子爬上高高的树枝,不顾一切地腾空跃起,尖爪只差半米就将触到帝陀龙的肚皮,嘶叫着坠落谷底。 帝陀龙被彻底激怒了,尖啸着急速盘旋,长尾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圆弧,势如雷霆。鸟群要么被它喷出的烈焰烧成焦骨,要么被扫得血肉横飞,惨叫迭起,不停地朝下簌簌掉落。 然而这些疯鸟就像是被设置了攻击程度的机器,将目标准确地限定为帝陀龙,无所畏惧,前赴后继,几次险些已碰到丁洛河的脸上,却又鬼使神差地擦沿飞过,猛撞在帝陀龙的身上,喷涌起团团火浪。 转瞬间,帝陀龙坚厚庞大的身躯已被撞出了几十处灼裂的伤口,焦味弥漫。 丁洛河大急,照这么下去,用不着几分钟它就要被活活烧死了!心念一动,体内炁流滔滔涌向右手,“天神戒”绿光怒爆,按在帝陀龙的颈上。“嘟”的一声,它浑身鼓勇起一轮刺目的护身光罩,将围冲而至的疯鸟接连震飞。 那夜在伦敦街头,与“太岁”的哈雷骑士们激战时,他天人交感,利用暴风雪的天地之力,将体内炁流激发至最大形成坚不可摧的护体气罩。此时故技重施,感应周围的‘狂风、火浪’,将炁流顺势导入帝陀龙的体内,倒也立收奇效。 帝释天口琴微微一顿,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接着口琴突然激烈,越来越高,尖利破云。兽群、鸟群如癫似狂,疾风暴雨般的朝他们扑去。 “轰轰”连震,帝陀龙周围的碧光气罩随之剧烈起伏,越缩越小。丁洛河呼吸如窒,贴在它身上的双掌触电似的簌簌颤抖,那凄厉的口琴声就像千万要尖针不停地扎入他的耳膜、头顶、心底……难受得就快爆炸开来了。 “死阿三,你玩儿真的?”玄小童脸色一沉:“好,你不讲情面,也别怪我不客气了!”拔出一只小巧的银色手枪,对着帝释天连开了五枪。 枪虽小巧,威力却强猛得难以想象。头两枪稍有偏差,一枪穿入他左侧的大树,第二枪则打中了一只非洲兀鹫,更连一根羽毛也找不着了。后三枪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帝释天,但他身上显然也有护体气罩,猛地激荡开一轮刺目的光漪。 “轰!”枝叶乱舞,断羽缤纷,在这猛烈的冲击波下,周围几十米内的参天巨树、飞禽走兽全都被瞬间摧毁。帝释天却只是朝下微微一沉,依旧浮坐半空,巍然不动。 反倒是丁洛河抵受不住冲击波与轰鸣声的干扰,气血翻腾,双掌猛地震退开来。失去他真炁的庇护,帝陀龙顿时被疯狂的鸟群连续撞中,刹那间火焰狂舞,血肉焦灼。 它平张双翼,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凄烈长啸,想要朝上飞去,却晃了晃,颓然翻转坠落。 “砰!”那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撞击在巨坑边缘,将丁洛河、玄小童震得弹飞出数米,滚入坑外的草丛。那一瞬间,它黑色的眼珠仿佛蒙着水雾,留恋地瞥了两人一眼,继续悲鸣着朝下翻落。 丁洛河心里一紧,强忍住那百骸如裂的剧痛,全力爬到坑沿,朝下望去,那与他相识不久、却又亲昵如旧交的巨大龙兽,已经横亘在乱石堆里,停止了呼吸。在它生命的最后时刻,依旧奋起余力,将他们抛送到了安全的距离。 “混蛋!”丁洛河泪水模糊了视线,怒火却如岩浆喷薄,盖过了所有的恐惧与惶惑。踉跄爬起身,朝着远处树上的帝释天大吼:“你要杀我,就冲我一个来!有种滚下来单挑,别跟猴子似的躲在树上吹口琴!” 帝释天冰冷的双眼闪动着凌厉的光焰,似乎想要说话,却又强行忍住了。口琴声渐转低沉舒缓,听起来却更加阴郁恐怖。 鸟群凄厉狂叫,密密麻麻地当空盘旋。四面八方围拢来了无数野兽,瞪着血红的眼睛,流着口涎,朝他们发出排山倒海的狂吼,越逼越近。 “放心,他不敢真动我们的,”玄小童挡在丁洛河身前,低声说,“他只是想困住我们,彻底摧毁你的斗志。”眼波流转,假意观察着周围苍翠的森林,传音入密,“沿着峡谷再往前走三四公里,有一个空旷的平地,我在那儿藏了一架直升飞机,以防万一。只要能到那儿,我们就有机会逃走了。现在,我要你拔出我腰带里的匕首,架住我的脖子……” “什么?”丁洛河一愣。 “洛河哥,”玄小童嘴角泛起凄楚而又嘲讽的微笑,接着传音入密道,“这个世界上,阿三只怪两个人,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你挟持我脖子做人质,不管你说什么,阿三都会老老实实照做的。但既然是演戏,最好能演得逼真一些。我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如果他不听话,你就在我脖子上轻轻划上一刀……”话音刚落,她突然一转身,惊叫着跌入他的怀里,腰带里藏着的又软又薄的匕首也已鬼使神差地塞到了他的手中。她动作快如闪电,极为隐蔽,除了他们,谁也看不出究竟。 丁洛河只好一把勒住她的腰,将匕首横在她的颈前,照着她传音所授的话语,朝帝释天高声复述。“好!你既然要和我耍奸耍赖,那就看看谁更狠了!横竖都是死,大不了我拉上这位‘太岁’圣母来做垫背!” 帝释天脸色果然一变,口琴声戛然顿止,就连那轮飞碟也猛地停止了旋转,凝立空中。 玄小童涨红了脸,眼中泪水盈盈,咯咯大笑:“洛河哥,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们也逃不走啦。与其摸着你的水晶头骨,没日没夜地想你,倒不如和你、和这世界一起毁灭!” 丁洛河摇了摇头:“小童,你别怪我。你我一个是‘圣母’,一个是‘魔鬼’,注定只有一人能洛下去,这就是……这就是我们的宿舍。”明智是在做戏,说到最后一句时,眼眶却莫名一热,心潮激荡,声音险些梗在喉间。 玄小童暗暗地掐了一把他的手臂,以示嘉许。 他吸了一口气,接着高声叫道:“阿三,你给我听好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你坐上飞碟,从我视野里消失,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将小童放走;第二,如果我数到十,你依旧在我视野之内,你就等着向玄道明解释他女儿是怎么死的。” 帝释天凌厉的眼神就如两把冰刀,刺入他灵魂深处,探视虚实,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收起口琴,用一种同样冰冷而生硬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根本不可能杀她。” 他回应得这么斩钉截铁,反倒让丁洛河有些不知所措了。耳畔传来玄小童细如蚊吟的冷笑:“洛河哥,他在诈唬你呢。你只管开始数数。”右臂忽然一抖,她迎着刀锋朝前微微一倾,“啊”地失声痛吟,脖子顿时沁出一道血痕。 丁洛河心里一凛,帝释天更是脸色陡变,猛地凌空冲来。漫天盘旋的鸟群随之狂叫俯冲。 丁洛河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将刀锋重新抵住玄小童的脖子,高声大喝:“一!”狂风呼啸,鸟群瞬时变向,擦着他的头顶急掠而过。 定睛再看时,帝释天已经落到了左前方的草地上,白色的裹裙、搭帕猎猎鼓舞,横握口琴,双眼怒火如烧。他的上空是滚滚如飓风的狂乱疯鸟,身后则是数不尽的狮子、鬣狗、大象、猎豹……龇牙咆哮,作势欲扑。 “二!”丁洛河心神稍定,接着又是一声大喝。 但这次帝释天并未退让,而是将口琴抵到了嘴边。那轮飞碟也摇曳着冲下来了,悬浮在他们左侧的巨型圆坑中央,气浪滚滚,如箭在弦。 “三!”丁洛河继续咬牙大喝。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赌上一赌了。玄小童闭上眼睛,发丝飞舞,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帝释天双手紧握着口琴,指节发白,就像从牙缝里蹦出一个个字节,慢慢地说道:“小童,你真的愿意为了这个人而死?为了他背弃‘圣子’,背弃大宗师,背弃你的天赋使命?” 玄小童眼眶一红,依旧紧闭眼睫,微笑着回答:“帝释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喜欢的东西,谁也别想夺走;打定的主意,谁也别想改变。我才不管什么‘天赋使命’,才不管这世界毁不毁灭,只要活着,我就要痛痛快快地做我自己,痛痛快快地爱我想爱的人,哪怕只这么活了一分钟,甚至一秒,也好过在这漆黑孤独的宇宙里,做一颗万古长存的星星。” 丁洛河虽然知道她执着任性,对自己一往情深,但此时亲耳听见,仍觉得胸膺如堵,耳根如烧。深吸了一口气,哑声叫道:“四!” 帝释天听若不闻,冰冷的双眸仿佛跳跃着火焰,闪过愤怒、痛苦、妒忌、悲伤……种种神色。口琴突然“呜”地一声吹响了,尖利变调,就像泡沫刮擦着玻璃,让人头皮发麻,浑身毛孔全都炸了开来。 鸟群立即如惊涛喷涌,狂啸着层叠翻腾,盘旋在丁洛河与玄小童的头顶。四周的狮群、猎豹、象群、鬣狗……也全都咆哮着冲涌而至,最近的一只狮子距离他们只不到五米,猛一探爪,仿佛就能拍到他的右颊。 “五!”丁洛河高声大喝,盖过了口琴,心里却在突突打鼓,闪过了万千念头。如果帝释天不信自己会痛下杀手,数到十依旧不肯退让,他该怎么办?是抱着玄小童冲下圆坑,还是跳上那只大象的颈背,拼死杀出重围? 玄小童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将脖颈朝着刀锋微微一挺,蚊吟似的传音道:“洛河哥,阿三能感应到你的情绪波动,所以你绝不能有半点动摇。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反复想一件事——如果数到十他还不撤退,你就杀了我。” 丁洛河咬了咬牙,喝道:“六!” 然而帝释天却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冷冷地吹着口琴,直到他喊出“九”时,依然没有退却半步。狂风鼓舞,周围的飞禽走兽随着口琴声越逼越近,互相推挤,咆哮如雷,震得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紧握着刀柄,心已悬到了嗓子眼,最后一个“十”也仿佛卡在了喉间,怎么也发不出来。 混乱中,忽然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也说了,你和她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但你要多久才能真的明白,不管时空逆转多少次,这都将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神秘人! 丁洛河心里猛地一沉,又惊又疑。她怎会到了这里?转头四望,到处都是狂乱穿梭的鸟群,起伏如浪的林海,以及不断地朝他咆哮跳跃的猛兽,那里能辨出她的身影? 她的声音回旋耳边,继续说道:“你和水晶头骨合而为一,却依旧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宇宙的终极奥秘,是因为在你心底,始终抗拒真实的自己。如果你不杀了她,你永远不会释放出囚困在你心牢里的那只猛虎,永远不会真正地蜕鳞破茧,化作苍龙。” 丁洛河呼吸窒堵,如果她真是国际刑警反恐组的主管,是否意味着国际刑警已经包围了此处?但凝神扫望,除了斜后方那滚滚盘旋的飞碟,并未察觉其他任何飞机或车辆。 换作以前,在这绝境里听见她的声音,必定备感振奋,然而自从今天早晨得知了她的身份,又亲耳听见她将自己列为“盘古”首领,全球通缉,就再也无法确认她究竟是友是敌了。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要么杀了她,释放真正的自己,和水晶头骨彻底融合为一,要么束手就擒,被砍下脑袋,到死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谁……”露娜·阿葵芮雅思顿了顿,一字字地说道:“杀了她!” 丁洛河猛然一震,那轻柔悦耳的声音就像尖利的楔子,瞬间钉入心底。汹汹激越的口琴、嘈杂狂乱的鸟叫、轰鸣如雷的兽吼,惊涛骇浪似的在他耳边激荡,一声声、一阵阵,仿佛全都化成了同样喧嚣恐怖的呐喊。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 他就像被无形之手紧紧勒住了咽喉,憋涨欲爆,难以呼吸,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底慢慢地爬上喉管、爬上鼻腔、爬上头顶,最后终于在脑海里层层炸散开来,眼前一片炽白。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炸散成了无数的碎块,仿佛有另一个自己从废墟里扶摇而出,他仿佛听见自己的肌肉骨骼寸寸爆裂,炁流透过鳞甲,听见自己发出痛苦而狂暴的怒吼,在狂风里激荡。 “十!” 然后一切全都顿止了。 口琴、鸟鸣、兽吼、飞碟的隆隆引擎,就连狂风也仿佛停止了呼啸。 他仿佛感觉到玄小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体,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眉睫,仿佛感觉到她在低声呼唤他的名字,手却慢慢地从他脸上滑落。 当周遭一切从那炽白的强光里渐渐恢复,他才发现手里的匕首沾满了鲜血,而玄小童软绵绵地蜷在脚边,睁着眼,嘴角凝着微笑,澄澈的双眼仿佛仍在凝视着自己,已经停止了心跳与呼吸。 “恭喜你,你已经斩断所有羁绊,可以真正地破茧重生了。”从那天旋地转、急速闪耀的纷乱光影里,传来露娜·阿葵芮雅思温柔恬美的话语。 ※※※ 珠穆朗玛峰上,狂风鼓舞,雪沫在万里蓝天下悠然飘卷。 高歌目瞪口呆地望着冰湖边的那块石碑,僵若石人。 独孤洛、玄道明、华静之、高恒、苏正宇……这几个名字分别属于“光照会”、“太岁”、“盘古”全球最有势力的三大秘密组织,彼此间势不两立,为何竟会于1989年携手登上这世界屋脊? 藏语里的“珠穆朗玛”就是“圣母”的意思,“耶稣”的水晶头骨将他们从“上帝之殿”传送到了“圣母峰”,莫非是在暗示着这里就是“圣母”诞下“圣子”的所在?当年“太岁”、“光照会”、“盘古”三大组织的领袖齐聚于此,莫非正是为了促进或者阻止“圣子”的降生? 他转头望向那高举着镇魂棺、欢呼如海的喜马拉雅山雪人,浑身冷汗更是涔涔涌出,难道此刻躺在镇魂棺中“怀孕”的丽莎,就是诞生“圣子”的处女“玛利亚”?她肚中被“胎尸虫”植入的胚胎真的就是“圣子耶稣”?那么狗头人又是谁?为何与丁洛河所描述的完全一致?丁洛河记忆中的梅里雪崩,究竟是发生于云南,还是这里? 就在这时,镇魂棺里突然传来了丽莎凄厉的尖叫,盖过了雪人们欢腾的呐喊,直破云霄。 他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抓起朗基努斯之枪,朝雪坡上奔去。 那数十个雪人显然也被丽莎的尖叫声震住了,面面相觑。狗头人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串什么,那群雪人又跟着欢呼起来,高高举起镇魂棺,朝着崖壁的山洞簇拥而行。 “放下她!”高歌炁流随着热血涌上了头顶,瞬间就已冲入雪人群中,纵声大吼,握枪连环横扫。他力气本就极为惊人,加上这支圣枪,威力更猛增了十倍,势如雷霆,光浪迭爆。 那些高达五六米的白毛巨人来不及躲避,纷纷撞飞开来。几个巨人如梦初醒,想要挥臂抵挡,却被他狂飙似的刺入胸膛,接连挑入冰湖,惨叫不迭。剩余的雪人们或是被他势如猛虎的态势所震慑,或是忌惮于朗基努斯之枪的神威,不敢再有任何反抗,争相四散奔逃。 只有那两个举着镇魂棺的巨人既不敢松手,又无从闪避,怔怔地望着高歌,不知该如何是好,被他枪尖抵在胸口,怒吼了几声,才不情愿地慢慢放下铜棺,朝后退去。 丽莎紧闭着双眼,栗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脸上,浑身已被汗水浸透。她蹙眉咬牙,仿佛仍在昏迷之中,双手十指却深深地嵌入肚子,发出断断续续的凄厉惨叫。 高歌脑中“嗡”地一响,倒抽了一口凉气。那让他至为不安、恐惧的猜疑果然就要成为现实了! 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就像已经怀胎九月。腹中红光闪烁,不停地起伏鼓动,隐约能看出一个胎儿的形状。但这胎儿与人类截然不同,全身布满鳞甲,额头上长了两个犄角,极为丑怪,更恐怖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碧绿如鬼的眼睛竟然已经完全睁开,仿佛正在恶狠狠地瞪着他,嘴露狞笑。 圣子! 难道这就是“太岁”组织费尽心力,想要使之重生的“圣子”?! 他握紧朗基努斯之枪,悬在她腹部的上方,作势欲刺,周围的喜马拉雅山雪人们顿时一片惊呼,想要冲上前阻止,却又纷纷裹足收住。 就在枪尖即将碰触到丽莎肚子的那一瞬间,高歌猛然顿住了。泪水瞬间涌上了他的眼眶,模糊了视野。 世上能杀死“圣子”的,只有这支两千年前刺死了耶稣的朗基努斯之枪。然而这一枪刺下,躺在棺中的这个女人,这个与他相识不过两天,却如烈火般烧熔了他、春水般融化了他、让他难以自拔而又无所遁形的女人,也必将魂飞湮灭! 天旋地转,阳光耀眼。 他站在世界之巅,握着这支枪,浑身冰冷,心乱如麻,不知到底是该刺下,还是不刺? ※※※ 天蓝如海,群鸟惊飞,千万重的绿叶在阳光与狂风里闪烁着刺目的亮光。 “她死了!她死了!是我杀了她!” 丁洛河张着嘴,呆呆地望着脚边的玄小童,脑中隆隆如雷,一遍遍地回响着某个恐怖而虚幻的声音,如置梦魇。过了好一会儿,心脏才猛烈地抽缩起来,感觉到撕裂般的真实的剧痛。 他双膝一软,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跪坐在她的身边,指尖颤抖地抚摩着那张俏丽如生的脸,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就连泪水也似乎全都凝固了。 那张脸,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他仿佛爱过生生世世,却又仿佛初次相识。无数似曾相识的画面,似曾相识的声音,如潮水般涌入他的心底,淹没了一切,而他却突然忘了她是谁,忘了她为什么甘愿舍弃一切来爱着自己。 他依稀想起某个夏日的清晨,他躺在她的腿上,朝霞如茶,清澈的海水一层层地冲刷着不远处的沙滩,想起她低下头嫣然一笑,说她爱上他,就像是天空爱上了海洋,云彩爱上了大地,飞鸟爱上了鱼。说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就请将她埋在这里,然后将她永远忘记。 可是她为什么要记起他呢?为什么要和他重新相遇?如果他没有在云南梅里雪山遭遇雪崩,如果他没有将画卖给苏晴,如果他没有发现藏在“潘多拉之匣”里的那本日记,现在他们是否简单而快乐地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是否都爱上了别的人,开始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呼吸窒堵,昏昏沉沉,脑子里突然又回想起昨夜她据说的那句话:“洛河哥,带我走吧。我再不想写第九遍的日记了。别管你是谁,别管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毁灭,带我到天涯海角,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不管那里是地狱还是天堂。只要我们在一起,真真切切地多活一分,多活一秒,就比什么都好……” 他颤抖着阖上她的双眼,想要抱起她,五脏六腑却仿佛被绞扭掏空了,头也像是要炸开来一般,剧痛一次比一次来得更加猛烈,就像八面逼迫的狂风,挤压着他,撕扯着他,让他从里到外寸寸爆裂,让他忍不住紧握双拳,冲天狂吼。 “轰!”发丝如立,衣裳鼓舞,他全身上下涌起一团刺眼的碧光,猛然潮四周扩散。 树木倾摇,纷纷“咯啦啦”地断折横飞。那密密麻麻围拢在他头顶、周围的鸟兽狂嘶惊吼,潮水般翻叠后涌。就连悬浮在圆坑中央的飞碟,也被这突然鼓舞的冲击波推得剧烈跌宕起来。 帝释天猛地朝后翻了个身,飘移出六七米,直到此刻,他似乎才如梦初醒,整张脸都因痛苦、愤怒而扭曲了,抓起口琴,汹汹急吹。 口琴声又尖又细,就像厉鬼号哭,听得人毛骨悚然。曲调一起,那些鸟群、猛兽便如被攥住了灵魂,一起发出同样凄厉而激越的啸吼,不顾一切地朝丁洛河冲去。 “嘭!”“嘭!”“嘭!”数之不尽的猛兽、狂鸟激撞在那轮碧绿的光罩上,绚光闪耀,血肉横飞。 丁洛河昂首狂吼,吼声越来越响,整个人如水波晃荡,皮肤上泛起了一层青碧的蛇鳞。鸟群、野兽在口琴的驱使下,前赴后继地撞击惨死,却丝毫不能穿破那轮护体光罩,碧光反而越来越强。 转眼间,四周兽尸堆积如丘,就连四周森林也挂满了抛甩而出的残肢断体。他的吼声狂暴恐怖,渐渐盖过了口琴。那些鸟兽狂乱地嘶吼着,开始呈现出退缩溃乱之势。 口琴声猛然拔高了八度,与那怒吼声一起交替着节节攀升。帝释天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沁满了汗珠,眼中的骇异已超过了愤怒,万万没想到相隔不过两天,这中国小子的能耐竟已发展到了如此可怕的境地! 刹那之间,他的心里闪过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 但再一瞥见蜷卧在地的玄小童,悲怒顿时又如岩浆喷薄,聚精会神,将真炁源源不断地朝口琴输去。 混乱中,森林里突然传来“嘶嘶”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他转头望去,心里猛地一沉,口琴差点儿变调失声。 蛇! 数以万计的蛇正从这片原始森林里钻出来,潮水似的漫过兽群,朝着丁洛河急速游去。这些蛇五颜六色、大小各异,最细的还不足小指粗,最粗的直径足有半米,彼此密密地攒动在一起,彩色斑斓,嘶嘶吐信,就像在随着他的吼声摇曳舞蹈,恐怖至极。 更诡异的是,蛇群贴着草地穿入那轮巨大的碧光气罩后,竟层层叠叠地绕着丁洛河的双脚,朝上盘去。如果是常人,被这大大小小的蛇蟒缠在身上,早就被活活勒死了,但这些蛇依附其身,却像是春藤绕树,密密麻麻,跟着他怒吼的节奏,朝外咆哮吐信。 他的吼声与蛇群的嘶鸣混在一起,形成了极为奇诡可怖的声浪,彻底盖过了口琴的声音,压制得帝释天脸色由红转白,气血翻腾,差点儿连十指也控制不住了。 “嘭!”环伺在侧的飞碟终于爆发出耀眼的强光,朝着丁洛河猛烈攻击。那轮护体气罩瞬间转化成了炽白与惨绿的颜色,蛇群四炸飞舞,焦臭扑鼻。 丁洛河振臂狂吼,全身猛地膨胀了一倍有余,气罩外的两非洲象被他手掌隔空一推,顿时冲天飞出数十米远,朝着那轮摇曳的飞碟撞去。 轰隆狂震,火焰冲天。飞碟拖昆着黑烟激撞在峡谷的岩壁上,爆涌起更加刺眼的强光,在那巨大的热浪席卷下,四周的树木瞬间干枯了,兽群、鸟群发出凄烈无比的惨叫。 蛇群有如离弦之箭,从丁洛河的身上破空飞起,尖嘶着扑向帝释天,扑向那些彻底溃乱逃散的鸟兽。天空、森林、草地……到处都是翻滚惨嚎的兀鹰、狮子、豹与鬣狗,大象亦不能幸免,纷纷被巨蟒绞缠,悲鸣着跪倒在地。 帝释天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松开口琴,朝后飞退了十几步,双手挥扫,将扑面冲来的蛇群拔得冲天飞起。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大吼着握拳猛击在地。 “轰隆隆!” 大地迸颤,瞬间炸死开数十条巨大的沟壑,那些悲鸣惨叫的鸟兽连着蛇蟒,纷纷朝下坠落。狂猛的冲击波推起漫天尘土,撞击在那轮碧光气罩上,顿时引发了更加猛烈的地震,龟裂四舞,整片山地仿佛都被掀飞起来。 几乎不在同时,丁洛河翻身抱起玄小童,右拳碧光闪耀,倾尽全身之力猛击在地上。 橘黄、碧绿的光浪交撞在一起,他只觉得耳膜一麻,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喉咙里腥甜直涌,整个人随着滔天尘土一起飘向半空。 阳光刺眼,他依稀看见帝释天口喷鲜血,高高地飞出了起伏如碧浪的林海,看见蛇群在蓝天下纷乱地狂舞,然后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在他眼前、耳边,全是玄小童狡黠灿烂的笑容与银铃般的笑声,泪水终于夺眶涌出,模糊了整个世界。 ※※※ 微风拂动着树梢,溪流激荡着石头,阳光从他的额头移向脚底,白云在无边无际的碧空里不亮变幻着模样。他抱着玄小童,躺在摇曳起伏的草丛里,不知过了多久,世界仿佛已经毁灭了,却又粲然如新。 他听到远远地传来脚步声,踩在那层层叠叠的落叶上,如踩在心底。一个人影挡住了阳光,站在他的面前,衬着一轮彩色的光环。 那人俯下身,金白色的发丝在风中舞动,温软的手掌轻轻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柔声说:“现在你听清水晶头骨的歌声了吗?它在唱着每个人的前生来世,唱着宇宙亘古以来的悲欢离合和终极秘密。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当你决定唤醒内心沉睡的猛虎,你就能得到一切想要的答案。” 那双清澈的碧眼温柔地凝视着他,就像薄冰乍破的春潭,悲喜交掺,深不可测,让他突然感到一阵锥心彻骨的恐惧与寒冷。 他铁箍似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想要问她:“露娜·阿葵芮雅思,你又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为什么要给我蛇戒?为什么要让我找到鲧头骨,让我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丁洛河?” 然而胸膺如堵,所有的话全都卡在了喉间,眼前却卷过了万千凌乱的画面。霎时间,那些深埋在潜意识深处的零碎记忆,那些彼此响应却未曾拼接的逻辑,全都如春草纷摇,破土而出,狂潮似的将他卷溺。 他胸口如撞,惊骇得无法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游丝似的从牙缝里挤出出来:“你是……你是我的母亲?” “我说过,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知道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因为……”露娜·阿葵芮雅思嫣然一笑,眼中泪光滢动,那颗红痣在夕晖里鲜艳得如此动人,“因为我是命中注定让你重生的人,这就是我活着的使命。” 第014章 创世纪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屈原《天问》 2010年12月25日,21点15分。 罗马,达·芬奇机场。 从舷窗朝外望去,机场航厦灯火通明,跑道上不断有飞机起飞、降落,繁忙有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罗伯特调整了下坐姿,转头瞥了眼对面的苏晴,苦笑着摇了摇头。想不出为什么到了这等境地,她居然还能如此从容不迫,一点儿也不像是被押解往IMU总部秘密审问的重犯,倒像是到这儿观光度假的游客。 自从早间新闻播出后,他就从年轻有为的美国反恐探员摇身变成了国际超级恐怖组织的卧底,以及刺杀教皇头号凶嫌。短短十几个小时内,他与苏晴至少被转移了六处安全屋,最后又被秘密送到了这架飞往伦敦的维珍航空的客机上。 这架飞机是“空客A330—300”,可乘坐将近300人,然而此时除了他们、两名驾驶员与六位空中乘务员之外,就只剩下头等舱里这八位乔化为乘客的国际刑警。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全都是光照会的秘密成员,之所以选用这架大型的民航客机,而没有搭乘国际刑警的专机,正是为了掩人耳目,躲开“太岁”与“盘古”的追踪。 飞机在停机坪上呆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没有起飞的迹象,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人。 苏晴似乎看出了他心底的狐疑与焦虑,微微一笑:“塞吉塔里亚斯,中国有句古话,‘既来之,则安之’。这世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冥冥之中都有定数,不用着急,着急了也没用,倒不如坦然接受。” 罗伯特心里一动,这女人是“盘古”的圣女,运筹帷幄,智计绝伦,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堕入光照会的陷阱。难道她早已留有后手,所以才如此胸有成竹?定了定神,问道:“苏小姐,你猜猜他们会将我们送到哪儿?” “我想,一定不会是华盛顿的IMU总部,更不会是里昂或是伦敦,”苏晴瞥了眼坐在左侧面无表情的特警,故意提高声音,“或许是非洲,或许是南美,或许是北极……但不管去哪儿,肯定都会制造出我们空难身亡的事故。当然,我们不会真死的,他们还需要留着我们的命,来交换高歌手里的七件神兵……” 话音刚落,机舱走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掌声,露娜拍着手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和聪明的人做交易,真是件省心省力的事情。苏小姐,和你相识越久,就越舍不得杀你。‘盘古’原本就出自光照会,如果你和高先生愿意认祖归宗,重新融入我们的大家庭,那该多好。” 罗伯特望向她身后的年轻男子,心里猛然一震,这人的五官虽然与他看过的资料颇有不同,但不知为什么,他仍然一眼认出此人就是至为神秘的“丁洛河”! 那张原本开朗阳光的脸阴霾密布,低着头,眼神迷离恍惚,整个人仿佛沉浸在难以名状的悲怒里,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有如行尸走肉。 苏晴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叹了口气:“阿葵芮雅思小姐,你赢了。你终于让他亲手杀死了挚爱,让他变成了自己不想成为的那个人。但看见他这么痛苦,你心里真的会感到快乐吗?” “你们中国的哲人庄子说过,‘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露娜从乘务员手里接过一杯红酒,嫣然一笑,“他还说过,‘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只有当他知道自己究竟是庄周,还是蝴蝶时,才能体会到生命的价值与真正的快乐。” “庄子也说过,‘子非鱼,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他究竟是庄周,还是蝴蝶,取决于他愿不愿意醒来。”苏晴凝视着丁洛河,淡淡地说:“我猜你一定告诉他,要想复活他亲手杀死的挚爱,就必须从高歌手里抢回‘耶稣裹尸布’。但你不没有告诉他,‘耶稣裹尸布’能‘复活’的仅仅是肉体,不是灵魂?就算玄小童从裹尸布里‘重生’,她也绝不可能是从来的玄小童了。” 听到“玄小童”三个字,丁洛河身子微微一震,双眼突然厉电似的朝他们扫来。那双眼睛冷酷陌生,杀机凌冽,只此一瞥,竟让罗伯特头皮发麻,猛地打了一个寒噤。 但他很快又重新漠然,怔怔地坐在舱椅里,一言不发地端着白兰地,就像与周围的世界完全隔离。 飞机一震,徐徐驶上跑道,终于开始起飞了。 丁洛河凝视着漆黑的舷窗所映照的那张脸,忽明忽暗,忽隐忽现。这张脸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他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仿佛记起了许多,却仿佛在回忆着一场接一场的梦。 或许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梦,无所谓醒来,无所谓睡去。就像这趟不知将飞向何处的航班,无所谓尽头,无所谓方向。那样或许他就能忘记了玄小童,忘记了自己,忘记了那些锥心彻骨的痛苦、惶惑与悲伤。 然而他不能。他的眼前耳边始终回旋着玄小童的音容笑颜,那些温馨美好的片景,那些酸涩甜蜜的话语,似真似幻,分不清来自哪一个梦境。一想到她已经死了,在这个时空将永无法相遇,所有的甜蜜就全都幻化成了百倍的痛楚,然后转化成隆隆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荡;不管怎样,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让她重新复活! 他深吸了一口气,扫除所有杂念,将白兰地一饮而尽。甘洌醇香的酒水入喉如烧,在体内腾起了熊熊烈火,整个人也仿佛瞬间清醒了。 机舱里的电视正在播报着BBC新闻,新闻里尽是昨夜以来世界各地的惨烈景象。日本已经被规模空前的地震与海啸彻底摧毁了,东南亚、南美洲则被连续爆发的火山烧成了片片焦土。欧洲与北美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暴风雪,以及至为诡异的恐龙等太古猛兽的袭击。 除此之外,各种爆炸、枪击的恐怖事件层出不穷,各国全都陷于一片混乱,打、砸、抢如火燎原,已处于完全失控的状态。大量的难民出逃,引发了更加激烈的冲突,战争一触即发。 悲观惊恐的情绪也已蔓延到了那些电视主播与专家们的身上,个个神情凝肃惨淡,近乎绝望。没有一个人能说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无法解释为何这么多的天灾人祸竟会在一夜间集中爆发,将整个世界化为炼狱。 尤其那些从天而降的怪兽,更将世界末日的谣言推波助澜到了白热化的境地。从新闻所采访的民众反应来看,绝大多数人笃信《圣经》所预言的末日审判即将到来,各地邪教趋势裹挟纷起,新闻里处处可见歇斯底里的人群。 “阿葵芮雅思小姐,”苏晴的声音将他从震骇中重新拉了回来,“你为了一己之私,搞得天下大乱,现在满意了?” “大乱之后都有大治,”露娜轻轻摇动着杯中的红酒,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丁洛河,仿佛是说给他听的,“再说,就算是太平盛世,这些愚贱的人类也注定是刀俎上的鱼肉,永远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神与魔的战争,从来都和他们无关。” 丁洛河心里一跳,听她的口气,似乎将他们都隔绝在了“人类”之外,想起自己身上的蛇鳞,想起玄小童说过的那些话,想起几个小时前从他体内爆发的恐怖威力,遍体忽然一阵发冷,如果自己真的是魔鬼“撒旦”,那么她又是谁?机舱里的这些人呢? “人类?”罗伯特被露娜轻描淡写的口气激怒了,忍不住皱着眉头插口:“那么你又上什么?难道你以为自己是上帝吗?” “亲爱的罗伯特,你读过《圣经》吗?”露娜没有回应,而是浅嗓了口红酒,嫣然一笑,“你相信《圣经》所讲述的历史吗?相信有一个全能的上帝,用七天创造了世界,创造了亚当,又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相信夏娃听众魔鬼古蛇的诱惑,偷吃了智慧果,因此和亚当一起被逐出了伊甸园,生下了该隐和亚伯?相信上帝为了处罚人类,降下了大洪水,独独教诺亚一家造出方舟,躲过了浩劫?相信上帝以天上的彩虹为记号为人类立约,人类却背弃誓约,那么了通天塔,再次遭到了神的惩罚?相信摩西听从神谕,借助神威,带领族人冲出了埃及,并且与神立下了‘十诫’?相信处女玛利亚生下了神的独子耶稣,耶稣为了赎还人类的罪孽,将自己钉于十字架上?相信耶稣死后复活,并向世人显灵,当世界末日来临时,他将对所有人进行最后的审判?”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反倒将罗伯特噎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露娜瞟了苏晴一眼,扬起眉梢,“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你身边的这位苏小姐,体内都流着夏娃的血;告诉你,你和这机舱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半人半神的、亚当与夏娃的子孙;告诉你撒旦是真实的,他就活生生地坐在你的面前,你会不会相信呢?” 类似的话语,罗伯特也曾从苏晴的口中听过,但此时此刻,经历了这许多不可思议的恐怖事件后,听来格外毛骨悚然。他心里突突直跳,忍不住转头望向苏晴。 苏晴微笑不语,似乎在等着露娜说下去。 “《圣经》是真实的,但又不完全是,它是一部加密过的历史。只有当你明白人类真正的历史时,你才明白自己的身份,明白你是谁,来自哪里,去向何方。”露娜握住丁洛河的手,温柔而又悲欣地凝视着他,“现在我就要告诉你这个世界的所有真相。” 她的左手指尖在桌面镶嵌的触摸屏上轻轻一滑,液晶电视面板徐徐收入舱壁,四周灯光转暗,一道彩光从隐蔽的微型投影仪里射了出来,投映在徐徐降下的白色幕布上。 众人这才发觉,这架飞机的外表虽然仍是维珍客机,内部却经过了大幅改装,除了可以收看卫星电视、拨打电话之外,还能上网甚至进行视频会议。只需通过镶嵌在桌面上的这块小小触摸屏,就能控制飞机上的所有高科技设备。 幕布上的画面是一系列岩洞的照片。这些岩洞的石壁上刻满了各种笨拙制质扑的原始壁画,依稀可以看出一群人正在围着羚羊狩猎,天上悬着两个太阳,一个正圆、一个椭圆,光芒四射。 “这些岩画分别来自中国、印度、中东、非洲、北美,风格迥异,年代也各有不同,但画面上都有两个‘太阳’。事实上,椭圆的这个不是太阳,而是飞碟。它们所描绘的,正是各地的人类第一次看见‘神’的情景……” 露娜顿了顿,一字字地说:“而这些所谓的‘神’,就是远古时候抵达地球的外星人。” 神是外星人?丁洛河呼吸一窒,这简直是他听过的最离奇的事了!想要说些什么,眼前却金光乱舞,闪过万千纷乱的景象,头又开始撕裂般的疼痛起来。 罗伯特更是错愕得睁大眼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说‘耶和华’是外星人?‘安拉’‘佛陀’‘盘古’全都是外星人?” 众人冷冷地望着他,似乎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露娜淡淡地道,“亲爱的罗伯特,你在IMU呆了这么多年,其实心底也早已有答案了,只是你不愿意相信而已。你可以问问苏小姐,他们为什么要以‘盘古’命名?中文中的‘盘古’倒过来念作什么?是不是喻指‘古代的飞碟’?” 苏晴依旧微笑不语,但从她的神色来看,显然认可露娜的说法。 罗伯特一凛,想起这八年来IMU调查的种种难以解释的超自然现象,想起那些无处不在的飞碟,想起深埋在司马台地底、无所不包的“鲲鹏号”巨型飞船……沉埋在心底深处的种种疑惑突然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罗伯特先生,你有没有发现所有的宗教都有一个共性?他们都在宣扬:这个世界痛苦并充满了罪孽,只有努力修行,才能回到天堂或极乐世界。而这恰恰是因为,创立宗教的‘神’原本就是外来者,他们不过是被流放地球的外星人,对于这些犯了重罪的外星流囚来说,离开这个莽荒险恶的星球,重返高度发达的文明世界,是他们至死不休的心愿……” 露娜将画面切换成了浩瀚无垠的宇宙,那徐徐旋转的银河系仿佛盘旋在丁洛河的脑海里,越转越快,将他骤然卷入了光怪陆离的时空隧道。 “地球上的所有‘神’,来自银河系中十三颗高度文明的星球。大约几百万年前,银河系的星际大战结束之后,战败的罪民被流放到了各个偏远荒凉的星球,这十三个星球的罪民则被送到了这里。” “那时地球正值冰川期,恐龙尚未完全灭绝,气候严寒,生存环境极为恶劣。运输流囚的飞船离开后,这些‘神’被迫留在地球,依靠他们先进的文明与远超地球生物的能力,征服了这个星球上的其他生物。当时的原始人类茹毛饮血,和猩猩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他们学习得最快,也最为恭顺,很快就臣服于‘神’,成了他们最忠实的子民。” “这些‘神’为了统治地球,开始用各种手段神化自己,并利用基因技术创造新的物种,甚至改良人类,维护他们的统治。渐渐地,在人类的眼中和记忆里,是这些‘神’创造了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 “人类一代又一代的口口相传,从前的历史逐渐地变成了含混不清的神话传说。但如果你细心地比较各国神话的规律与共同性,就能找到揭开上古奥秘的密码。比如,几乎全世界所有民族的上古神话里,都有着人类与神和睦相片的记载。希腊神话称为‘黄金时期’。人类的古籍则说成‘人之初,天下通,人上通,旦上天,夕上天,天与人,旦有语,夕有语’。” “古巴比伦的历史学家拜罗斯在著作中说过,远古时,一位名叫‘奥安奈斯’的人定期出现在人们那里,教他们文字,讲解几何学原理,传授各种技术,甚至教会他们如何建造城市、寺院,制定法律。” “古代的秘鲁神话中,也有一位名叫‘比拉科奇里’的天神,他从太阳降临到地球,创造了人类,还教以他们各种知识。印第安人的神话里,同样也有一位‘从太阳升起的地方来的人’,他长相奇特,留着同头发一样美丽的长须,传授给当地人各种各样的知识。” “就连基督教的经典《爱诺克书》中,也有向人们传授知识的神奇人物的故事。这些神奇的人被称之为‘天使’,教会人们如何制造武器,观测星辰。古埃及、古希腊……几乎所有的古代文明,都将人类早期的成就归功于神对人的启蒙,而这些同样能在考古史上得到映证。” “考古证明,人类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内基本没有太大变化,却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得聪明起来,他们突然学会了制作精美的石器,学会了原始农业、畜牧业、酿造业、烧陶业、冶金业、天文数学……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高度发达的外来文明教会了他们这一切。” 露娜引经据曲,逻辑合理,罗伯特虽觉得难以置信,却无从质疑,又听她说道:“然而好景不长,为了争夺地球的控制权,这些从外星系来的‘神’频频爆发战争,这就是各国神话里的‘众神之战’。战争伤亡惨重,满目疮痍,最后,来自‘双鱼星系’的‘ηιλ’(浩瀚星空:原文打不出来,近似文)战胜了其他各部,成了唯一的‘神’。‘ηιλ’是希伯莱语标注的名字发音,也就是《圣经》中的‘耶和华’。‘耶和华’为了团结各部族,警醒他们不要忘记了自己的来历,又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盘古’……” 罗伯特心里一颤,忍不住又问:“你是说‘盘古’就是‘耶和华’,来自‘双鱼星系’?那么这来自十三个星球的‘神’和我们所说的十二星系又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说这十二个星座就是‘神’的故乡吧?” 露娜微微一笑:“你猜对了,我们所说的十二星座,正是这些‘神’真正的故乡。古时候的‘黄道星座’原本有十三个,‘耶和华’为了笼络各部族的‘神’,让这十三个部族推选长老,组成长老会,与他共同治理地球。来自‘蛇夫星系’的撒旦,由于后来反抗‘耶和华’,被剥夺‘神籍’,‘蛇夫座’也随之从‘十三星座’里取消了,只剩下了‘十二星座’,在中国,则演化成了‘十二生肖’。” “那时每隔几百年,就会有若干艘‘银河星际联盟’的飞船运输囚犯,送抵地球。为了巩固统治,加强内部的向心力,‘耶和华’开始鼓吹‘夺取飞船,重返故乡’。这个计划很快就得到了众神的拥护,他们热情高涨地在地球修建基地,制造太空战舰。” “然而战争的惨烈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估。抵达地球的五艘星际联盟飞船在他们的突袭下,虽然全军覆没,他们也付出了伤亡大半的惨重代价。更糟糕的是,五艘联盟飞船都遭到严重损毁,很难修复返航。‘耶和华’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威信又开始受到质疑。” “为防止发生叛乱,‘耶和华’开始着力扶持人类,并下令众神将各自星球的重要信息编码存入十三颗水晶头骨,名为‘善恶果’,交由长老会保管。这十三个头骨由银河系极为珍罕的‘晶源石’构成,整个银河系开采到的也不过七吨,它能吸纳与释放宇宙中的各种能量,甚至我们据说的‘灵魂’。” “这十三颗神奇‘晶源石’造出的头骨被安放入十三星系长老的头颅。” “头骨存储了众神所掌握的最前沿科技、超自然奥秘,以及各星系的导航体系与资源地图。飞船修复之后,只有将承载着这些信息与能量的十三颗头骨汇聚一起,才能启动飞船,安全地返回原星系。” 丁洛河太阳穴突突直跳,头已经疼得快要炸开来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岁”、“盘古”、“光照会”……都在抢夺这颗水晶头骨,为什么与之合体后,他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炁流。原来在他的头颅里,不仅蕴藏着这个世界的终极奥秘,还存储了数百万年的宇宙能量! 露娜温软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他想要挣脱,泪水却突然涌了出来。这种温暖的感觉多像从前那模糊不清的残存记忆啊,他仿佛又回到了摇篮里,看见她那双泪水盈盈的眼睛。母亲,母亲,他一遍遍地回荡着这个词,却依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昏昏沉沉中,又听她接着往下说道:“融合头骨的十三星系长老是‘耶和华’选拔出来的,对他忠心耿耿,因此‘耶和华’做了个小小的手脚,在十三颗头骨的启动程序里加入了十三位长老的基因编码。换句话说,只有这十三位长老的血亲才能融合各自的头骨,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就算抢到了水晶头骨,也很难使用。” “经历了这几场战争,众神人数锐减,修建飞船的进度大为减慢。‘耶和华’为了加快进度,同时巩固自己的威权,决定进一步扶植人类。他选取了一些基因优秀的人类,与‘神’通婚繁衍,生下‘半人半神’的后代。这些‘半人半神’被选入众神所居住的‘伊甸园’里,建造被后世的人类称为‘大西洲’的‘亚特兰蒂斯’基地。” “对于‘耶和华’抬高混血人种地位的做法,众神意见不一。有的认为让蒙昧的人类获取优秀的基因,并掌握外星系的核心科技,将会对神族的统治构成威胁;有的认为受地球环境影响,神族的生育率急剧下降,未来必须依靠混血人种的协助,才能维持统治。而你——‘蛇夫星系’的长老亚斯克雷比奥斯——就在这时候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亚斯克雷比奥斯!这个名字就像电流,瞬间穿过丁洛河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露娜温柔地凝视着他,眼波里漾着喜悦、骄傲、怜爱的神色:“你是十三星系长老里唯一能够抗衡‘耶和华’的一个,也是他最为忌惮的心腹大患。你无法忍受他的独裁与奴役,更无法忍受其他长老对他的畏惧,于是你决定进一步启迪民智,将水晶头骨所蕴藏的奥秘与‘半人半神’分享。” “那时‘耶和华’最为倚信的‘半人半神’,是‘双鱼星系’与人类的混血神裔,他们的领袖是一对夫妻,男的叫亚当,女的叫夏娃,也就是中国神话里的伏羲与女娲。他们从你那儿知悉了‘善恶果’里的奥秘后,备受震动,向往着更加自由发达的文明,也为自己没有独立的意志感到屈辱。” “‘耶和华’闻讯怒不可遏,剥夺了你的‘神籍’,将你说成是最邪恶的魔鬼,命令众神与人类围剿你,以及你的部族。你和他展开了激烈的决战,一度攻入伊甸园,最后却遭到同盟的叛变与夹击,功亏一篑,孤身逃了出去。从那时起,‘黄道十三星座’就只剩下了十二个,蛇夫座消失了,你也跟着消失了。” “伏羲与女娲也被‘耶和华’驱逐出了伊甸园,他们将水晶头骨中窥见的奥秘藏在河图洛书里,领着部族九死一生,来到了远东,开创了华夏文明。经历了数千年的光荣与苦难,他们的嫡系子裔分成两支,一支成为光照会的核心,比如我;另一支则演化成了如今的‘盘古’,比如你眼前的这位苏小姐。” 苏晴嫣然一笑,依旧不置可否。 露娜朝着罗伯特笑了笑:“至于你,塞吉塔里亚斯先生,不,你不是伏羲与女娲的后裔,你的体内流着的是‘射手座星系’与人类的混血。如果你能找到属于你的‘射手座星系长老’的水晶头骨,你就会记起当年正是你们背弃了亚斯克雷比奥斯。” 她顿了顿,继续娓娓而谈:“亚特兰蒂斯基地终于即将建成了,根据后来柏拉图的记载,这个坐落于大西洋上的基地壮丽无比,泊满了飞船,是当时地球上最强大、最发达的文明。基地船坞上,那些命名为‘方舟’的飞船也已大致修复完毕,然而没有‘撒旦’亚斯克雷比奥斯的那颗水晶头骨,就无法启动飞船。就在‘耶和华’四处搜捕‘撒旦’时,一个巨大的彗星突然撞向地球。” “有一种说法,认为这颗彗星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天体,而是‘银河星际联盟’为了惩罚越狱的流囚而发射的星际导弹。但无论这是真是假,最终的结果是,‘耶和华’虽然动用了一切手段,侥幸将这颗彗星撞得偏离轨道,但炸散的陨石仍然给地球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数以千计的陨石撞入地球,引发了火山、地震、海啸等连串巨大灾难。彗星的残体擦着地球飞过,又使地球自转加速,地壳发生猛烈变动。在这场旷古绝今的灾难中,亚特兰蒂斯基地被彻底撞沉了,全球洪水滔天,只有少数的‘神’与‘半人半神’乘坐着几艘未完成的方舟得以幸存。” “但地球的剧烈变动与随之到来的核冬天,使得各大陆的位置发生了转移,两极变化,气温急剧下降。人类、动物也几乎面临灭顶之灾。短短几个月内,从冰川期幸存下来的恐龙、猛犸等巨型动物全都灭绝了,众神与‘半人半神’也死亡了将近九成。” “只有远在华夏的伏羲与女娲,他们预先观测到了彗星的轨道,带领着部落与人类提前躲入了至为庞大的‘鲲鹏’号飞船——也就是你们在司马台地下发现的所谓‘羽山’,或者叫‘诺亚方舟’。这艘巨大的宇宙飞船被剧烈的地震埋入了地底,也侥幸地躲过了那场几乎淹没了整个世界的洪水。” “经历了这场浩劫,众神辛辛苦苦建造的基地和飞船全都没了,返回原星系的计划遭受重创。众神元气大伤,不得不更加倚重人类,授以文明,加速基地的重建。” “为了震慑人类,避免再次发生伏羲与女娲的事件,‘耶和华’声称这场大洪水是他为了惩戒人类的罪恶而降下的,他以天上的彩虹为誓,只要人类在不妄图挑战神权,他就绝不会再用洪水惩罚他们。” “然而人类智慧的发展远远超出了‘耶和华’的预估,短短十几年,他们就建起了壮丽无比的‘芭比伦花园’基地,以及高耸入云的通天塔。通天塔不仅是起降飞船的空中基地,也不仅是联络外星系的通讯塔,更是坚不可摧、中心容纳地球所有生物的避难所。即使再来一次大洪水,人类也有了安全的庇护之地。” “人类突飞猛进的智慧让众神大为震惊,尤其经历了‘伏羲与女娲’事件的‘耶和华’,更是对此悬疑重重。于是众神以‘人类不相信神的承诺,建造躲避洪水的庇护所’为由,将他们全部驱出了基地,禁止他们继续学习外星系的文明。并采取分化瓦解的措施,将人类迁徙到各地,让他们说不同的语言,隔绝往来,制造冲突,使他们无法再团结起来,对众神构成威胁。” “这就是为什么通天塔被称为‘巴别塔’。所谓‘巴别’就是‘变乱’的意思。从那时起,人类族群间的隔阂、矛盾越来越深,战乱频繁。” “十三个‘神族’随着迁徙的人类分散开来,分别在埃及、巴比伦、玛雅、印度等地建立基地,制造飞船,然而宇宙飞船的制造材料极为稀缺,无法远航,‘星际联盟流囚运输船’又迟迟不来,地球仿佛彻底被银河系遗忘了。年复一年,众神越来越绝望,治好改弦易辙,伪装成护送舰队的幸存者,向猎户座、天狼星等星系发送求救信号……” 露娜指尖滑动,幕布上又出现了中国长城、埃及与玛雅的金字塔、巴比伦空中花园、通天塔、希腊与罗马的神殿,以及全球各大壮丽的教堂与清真寺。 罗伯特愕然道:“你是说……这些伟大的建筑全都是外星来客帮助人类建立的、向外星系发送信号的基地?” “你说呢?”露娜扬起眉梢,微笑反问,“如果没有‘神’的帮助,古代的人类能造出这些连现代人也无法媲美的建筑奇迹?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为什么要耗尽所有来建造这样看似大而无用的东西?” 她调出了狮身人面像的画面,接着说道:“这些‘神’建造基地,除了发送求救信号,升降飞船,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终极秘密。拿埃及的金字塔来举例:埃及的古文明是由来自狮子座、天秤座、天蝎座、金牛座四大星系的外星人合力创建的,而这恰恰正是狮身人面像的寓意。” “四大星系的长老将他们水晶头骨的藏放处、如何返回原星系的‘亡灵书’,以及外星系的种种先进文明,全都以壁画的象形文字的方式加密,藏在了金字塔里。人类无法理解,自然也就无法掌握隐藏在这里的最大秘密。” “这些异乡的外星人死时,将自己的魂魄存入了‘晶源石’制成的‘圣甲虫’里,与自己的木乃伊放在一起,存入基地的棺材。这些木乃伊能让你们想起什么?没错,耶稣的裹尸布。他们渴望着‘晶源石’制成的‘圣甲虫’能像水晶头骨一样存纳灵魂,有朝一日,能从他们保存完好的尸体里‘克隆’出另一个自己,这样就能灵肉合一,重新复活……” 丁洛河如遭电殛,突然想起了威斯敏斯特教室里的那些棺材,想起了“羽山”天湖与梅里雪山堰塞湖底的竖棺,以及司马台山崖与玄小童姥爷的魔屋秘道里的神秘棺材。难道那些棺材里装着的都是等待重生的外星人的尸体? 露娜轻轻地擦拭着他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嫣然一笑:“你现在明白了吗?在希腊神话中,手持巨蛇的‘亚斯克雷比奥斯’是‘医学之神’,由于发现了长生不老的奥秘而被‘众神之王’宙斯处死。而你——蛇夫星系‘亚斯克雷比奥斯’——你所发现的长生不老的奥秘,就是众神梦寐以求的‘克隆’技术。” “是你最早发现,只要将自己的‘灵魂’存储入水晶头骨,当你死后,将水晶头骨与‘克隆’出的另一个自己融合为一,就能重新‘复活’。这样循环反复,便可以无穷无尽地获得永生。你之所以被斥为‘撒旦’,成为众神之敌,正是因为你不肯将这‘长生不老’的奥秘与‘耶和华’分享。” “除了你,众神都无法‘永生’。‘耶和华’与‘十二星系长老’死后,水晶头骨只能由他们的血裔融合继承,而唯独你,生生世世,依旧如初。直到‘圣母’玛利亚从你这儿骗得了‘长生不老’的奥秘,才将克隆出的‘耶和华’胚胎植入体内,孕育出了‘圣子’耶稣……” “你说什么?”罗伯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耶稣是……是用耶和华的细胞克隆出来的?” “不错。”露娜嘴角挂着嘲讽的微笑,淡淡道:“他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当耶稣被刺死在十字架后,他的尸体,连同‘耶和华’的木乃伊,全被我光照会从墓中盗走了。没有了‘耶和华’的基因,哪怕他们找到了他的水晶头骨,哪怕末日审判真的来临,‘上帝’也绝不可能重新复活!” 圣母!圣母!丁洛河天旋地转,眼前突然闪过了玄小童的脸。那张脸,那张清秀俏丽、笑颜如花的脸,那张在时光的隧道里急速变幻出万千模样的脸啊!他终于想起来了,她就是圣母,就是两千年前盗走了“永生之药”,盗走了他的心,盗走了所有一切的圣母玛利亚…… “你和她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这是你们的宿命。”他终于明白露娜所说的这句话的含义了。然而他的心为何更加疼痛?一下接着一下,猛烈地收缩着,仿佛将与头颅一起爆炸,片片飞散。 就在这时,飞机突然一晃,猛烈地震动起来。 “嘀——嘀——嘀——嘀!”红色的警报灯急速旋转,舱内一片漆黑。众人虽然紧系着安全带,仍被掀得东倒西歪,惊叫四起。接着所有的电子设备全都失灵了,引擎熄火,机身失重似的猛然一沉,朝下急坠。 舷窗外,黑云滚滚,闪电如万千银蛇狂乱飞舞。 透过那飞速离散的云雾,隐约可以看见滚滚如沸的大海。海面倾斜,波涛山丘般汹涌起伏,白浪层层叠叠地旋转喷涌,形成了一个恐怖的巨型漩涡,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将他们囫囵吞噬。 “不用担心……”闪电将舱内照得雪亮,露娜紧紧地握住丁洛河的手,笑容忽明忽暗,绿色的双眸仿佛燃烧着火焰,“这儿是百慕大三角,它会带我们去该去的地方!” 百慕大三角?他又惊又疑,浑身的汗毛突然全都要竖了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也是在这样摇摇欲坠的飞机上,也是这样清冽如春水的双眼灼灼地凝视着自己,幽冷体香萦绕鼻息…… “轰”的一声巨响,狂浪卷着泡沫重重地击打在舷窗和舱壳上,他呼吸一窒,仿佛随着机身被高高地掀上了云霄,又翻转着坠向深不可测的寒渊。 接着眼前炽白一片,所有的轰鸣、震动、摇晃、尖叫……全都消失了,就像悬浮在死寂的真空里,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也感觉不到了。 停滞了大约几秒,然后“嘭”的一震,轰鸣与惊叫声又随着剧烈的晃动充斥耳膜。他身子朝前猛冲,血液冲顶,五脏六腑仿佛颠倒过来了。转头朝舷窗外望去,脑子里“嗡”地一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惊呼顿止,除了露娜,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窗外。 星空辽阔,雪山连绵,一轮金黄的圆月悬挂在左上方莹白的山尖。空客飞机斜斜地停落在雪山的悬崖边,机头顶入厚厚的积雪,五分之二的机身悬在峭壁之外,正随着狂风微微抖动。 “各位,欢迎来到巴别塔。”露娜松开了丁洛河的手,朝着众人粲然一笑。 第015章 巴别塔 从大犬星座,星座里最亮的那颗星 以及那颗矮星,一起编织 折射向大地的路 雅各布的手杖也在彼处 南方的,异乡的 近乎一根夜纤维 如同死无葬身之地的文字 游荡 在这禁界,抵达 目的地,石碑和摇篮 ——策兰 星穹寥廓,雪沫从舷窗外缤纷卷过,万里雪山被皎洁的月光镀染成了淡淡的蓝色。 机舱里寂然无声。朝外望去,可以清楚地望见飞机斜挂在万丈悬崖的边沿,机翼正随着狂风上下颤动。 所有人全都僵住了,面面相觑,冷汗沁满全身,不明白为何瞬息之间,飞机就从大西洋上空“穿越”到了这雪山冰峰之上;更不明白露娜所说的“欢迎来到巴别塔”是什么意思。 “看来我猜得没错。”苏晴双眼亮晶晶地凝视着窗外,脸上如红霞晕染,叹了口气,“除了世界最高的山峰珠穆朗玛,这个星球上还有什么有资格称作‘通天塔’?” 珠穆朗玛峰?这儿竟然是西藏?!机舱内又是一片哗然。丁洛河的心更是猛地一震,呼吸如堵,突然想起与玄小童初次相遇的情景来。也是在三万英尺的高空突遇风暴,也是瞬间穿梭千里来到西藏……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暗藏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没来得及多想,机尾传来“咯啦啦”一阵轻响,猛地朝下一沉,舱内惊呼四起,众人慌不迭地抓住扶手,肌肉紧绷,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好在机身摇摆了片刻,又恢复了平稳。 “你是说,珠穆朗玛峰不是真正自然形成的山峰,而是远古人类造出的基地?”罗伯特难以置信地瞪着窗外那险峻峭拔的雪峰,仍然无法将它与《圣经》中的“通天塔”划上等号。 露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他的外套里取出钱包,夹出了一张一美元的钞票:“亲爱的罗伯特,身为美国人,你一定对这张钞票背面的图案熟之又熟了?上面有一座未完工的‘金字塔’,一个‘全视之眼’和一只白头海雕。老鹰所夹着的盾牌有十三条棒状图,所含着的橄榄枝有十三个叶子、十三个果实与十三枚箭头,就连那座金字塔也分为十三层……你猜猜,美国政府为什么会将‘13’这至为禁忌的数字放在如此重要的地方?” 她摇了摇头,嫣然一笑:“不,不,这么多的‘13’不是代表着美国初建时期的十三个洲,而是代表着黄道十三星座,代表着远古时期的十三个神族。‘全视之眼’就是‘上帝之眼’,它代表着‘神族’对地球的统治;这个‘金字塔’就是巴别塔。” “钞票上还有一句拉丁语,‘Nouw Ondo Seclonum’,意思就是‘世界新秩序’。而这正是共济会的用语。换句话说,这张钞票所暗示的,正是共济会反抗‘神族’的统治,建立世界新秩序。” “众所周知,共济会全称为‘Free and Accepted Masons’,意思就是‘自由石匠’,它起源于公元前4000前,这一年被称为‘光明之年’。共济会自称为‘该隐’的后人,通晓天地自然以及宇宙的奥秘。‘该隐’是亚当与夏娃的长子,是受到‘耶和华’诅咒的悖逆分子。在中国,他还有一个更为人所知的名字,叫做‘鲧’。” 鲧?丁洛河心中一震,如果那颗供奉于羽山神庙、融入他头颅的“鲧神骨”,就是来自共济会的创始人“该隐”,那么“该隐”岂不也是“撒旦”克隆转世而来?该隐的母亲夏娃,岂不就如圣母玛利亚一样,仅仅是一个“代孕之母”?思绪缭乱,隐隐间想到了什么,却又稍纵即逝。 露娜此时显然心情极佳,继续娓娓而谈,声音轻松而愉快:“如我先前所说,那场毁灭一切的大洪水消退之后,‘神族’元气大伤,为了加快基地建设的进度,被迫教化更多的人类,并繁衍出更多的半人半神,作为帮手。这些人被统称为‘石工’(Mason)。石工们渐渐掌握了科学与外星文明的秘密,发现如果通过自身努力,可以缩短与‘神’的差距,甚至与‘神’平起平坐。” “当时的半人半神中,有一位叫‘宁录’,他勇猛智慧,被推举为巴比伦的国王,召集了各地的石工,合力建造通天塔。通天塔的奇迹震惊了‘耶和华’,让他倍感疑忌震怒,于是下令停止‘通天塔’的基地建设,将这些半人半神与‘石工’们分迁到了各地。‘宁录’也被抹黑成‘悖逆上帝的僭主’,惨遭杀害。” “这些石工们为了自保,同时也为了反抗‘神族’的压制,秘密组建了‘自由石匠联盟’,采用口令、暗号和秘密手势表示身份,同时区分彼此的级别与职务。‘神族’虽然对他们提防猜忌,却又不得不加以使用。” “他们在埃及、玛雅建造了金字塔,在中国建造了长城,在耶路撒冷建造了所罗门王神殿,在古希腊被称为‘丢尼修建筑团’,即使到了中世纪,仍然为基督建造了数以千计的大教堂与各种大型石造建筑,而所有这些建筑物都是以‘神族’的外星文明所建设的秘密基地。与‘通天塔’相比,这些建筑物简单得不值一提。” “是的,共济会就是光照会,是‘魔鬼撒旦’所统领的、反对‘耶和华’等神族统治的、半人半神及人类的秘密组织。他们通晓宇宙奥秘,团结共济,渴望着彻底推翻殖民地球的‘神族’争取人类应得的自由与光明。” “几千年来,光照会遍布世界各地,渗透入各国政府与权贵门阀,控制着全球的政治与经济。翻开历史书,你可以发现它是人类第一个历史时期最强大国家的影子政府。人类的历史,就是它与‘神族’反复斗争的曲折过程。” “起初,羽翼未丰的‘光照会’被迫依附于‘神族’,受尽奴役,但随着‘神族’各部族分崩离析,尤其‘耶和华’被‘亚斯克雷比奥斯’克隆转世的‘撒旦’杀死之后,‘光照会’迅速崛起,声势越来越大,就连人类也开始争相摆脱‘神族’的统治。” “为了震慑人类,镇压所有的敌对者,‘天蝎星系’的‘圣女玛利亚’联合‘神族’各长老,创建了‘圣子’组织,鼓吹‘耶和华’的独子将降临人世,所有不信神的异端,都将与‘撒旦’一起被打入地狱……” 说到“玛利亚”的名字时,露娜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尽量掩抑不住的怨毒与恨怒,看得丁洛河不寒而栗。如果他与玄小童是克隆转世的魔鬼与圣母,露娜又是谁?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爱恨情仇,为何经历了两千多年,依旧如此炽烈,无法化解?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握住丁洛河的手,眼波里似有泪光滢动:“而你——被这位‘圣女玛利亚’迷得神魂颠倒的‘撒旦’,终于有一天,放下了所有的戒备,被她杀死在十字架上。她割下你的水晶头骨,破译出‘长生不老’的秘方,并终于成功地克隆出了‘耶和华’转世——耶稣。嘿嘿,可惜现世报,来得快,没过多少年,耶稣就被同样的方式钉死在十字架上。” “耶稣死后,为了防止‘圣子’再次克隆出新的‘上帝’,光照会将他的尸体连同裹尸布一齐盗走,藏在了‘上帝之殿’。除了耶稣尸骨,‘上帝之殿’里还藏存着光照会搜罗来的外星文明与绝密科技,包括上古时代外星人所留下的各种神兵。所有这些,都是由光照会的精英组织‘圣殿骑士’从‘神族’的各大基地盗取来的……” “圣殿骑士?”罗伯特听得又惊又奇,忍不住再度插口,“你是说‘圣殿骑士团’隶属于‘光照会’?那么1314年,法国国王腓力四世与教皇克莱门特五世联手铲除‘圣殿骑士’,难道也是‘圣子’与‘光照会’的斗争?” “不错,”露娜扬起眉梢,微微一笑,“‘圣殿骑士’名义上是‘圣子’的拥趸,誓死捍卫基督与所罗门圣殿,实际上却是光照会麾下最精锐的秘密组织,借着教会授予的特权,四处搜罗‘神族’的机密与武器。但当‘圣殿骑士’的势力越来越大,并夺得了‘耶稣尸骨’、‘上帝裹尸布’及其他神兵时,终于还是引起了‘圣子’的怀疑,导致了1314年那场灭顶之灾……” “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圣殿骑士都被‘圣子’俘获、杀死了。好在当时的圣殿骑士团团长雅克·德·莫莱有先见之明,早已将暗藏着‘上帝之殿’下落的裹尸布分割成四块,交同不同人保管。” “他被‘圣子’抓获后,受尽严刑拷打,宁死不屈,并在临死前走了招绝妙的险棋,将‘上帝之殿’的秘密传给了‘圣子’意想不到的人——他的外甥、最虔诚的天主教徒基谢·德·博热伯爵。” “莫莱告诉毫不知情的博热伯爵,教会已经被魔鬼的代言人‘圣子’所操纵,连教皇也不能相信;告诉他必须逃出法国,用生命来守护‘上帝之殿’中的耶稣圣躯,等待着‘最后的骑士’与新的圣母来临,重新复活耶稣。” “就这样,对‘耶和华’忠心耿耿的基谢·德·博热逃过了‘圣子’的围追堵截,终身坚守在上帝死敌所建造的‘上帝之殿’里,为‘耶和华’的敌人守护着失落的神兵。呵呵,这算不算一个绝妙的讽刺呢?” 听到这儿,罗伯特方才恍然大悟。 敢情圣殿骑士团被剿灭之后,就连光照会也失去了“上帝之殿”的线索。要想重新找到“上帝之殿”,找到藏在殿中的耶稣尸骨与太古神兵,就必须找到被分成四份、下落不明的耶稣裹尸布。而这正是两千年来,“圣子”与“光照会”、“盘古”殊死争夺裹尸布的原因。 但那块裹尸布为何会成为梵高的画布?梵高又为何在这四块画布上绘制《最后一年》?难道梵高也是光照会的秘密成员,他在布上作画,除了指引光照会找到“上帝之殿”,还藏着其他隐秘? 果然又听露娜说道:“圣殿骑士全军覆没后,光照会一度分崩离析,经历了黑暗的中世纪,才重新崛起,迎来了牛顿、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等天才盖世的领袖人物。为了重新找到‘上帝之殿’,他们四处寻找‘裹尸布’,达·芬奇甚至设计了绝妙的‘上帝之眼’,也就是你们所见过的‘伦敦之眼’。只要找齐裹尸布,就可将它作为导航图,启动摩天轮作为飞行器,自动抵达‘上帝之殿’。” “除此之外,达·芬奇还设计了大量的高科技武器,牛顿甚至破译了《圣经》密码,精确地计算出几千年前险些毁灭地球的彗星,将在2012年重新撞向地球……在他们努力下,光照会迅速壮大,重新开始与‘圣子’抗衡。梵高找齐了四幅裹尸布,在上面作画,暗示着有关‘最后一年’的重要消息,但却不幸发疯自杀,裹尸布再度下落不明……” 罗伯特越听越奇,按他的说法,牛顿、达·芬奇、梵高……所有这些人类历史上超凡脱俗的天才,竟然都是外星人的混血后代!虽觉难以置信,但除此之外,一时又似乎找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 丁洛河想起玄小童的日记,想起那天在圣母百花大街教堂看见的那幅隐藏的壁画《众神的黄昏》,想起壁画中的米开朗基罗、达尔文、丘吉尔、希特勒……乃至圣母模样的玄小童与“撒旦”的自己……呼吸如窒,终于明白了所有一切。 人类的历史,就是人类在“半人半神”的外星混血带领下,反抗以“神族”自称的外星人殖民压迫的历史。而那幅预言了人类几千年历史的神秘壁画《众神的黄昏》,以及牛顿所解密的“圣经密码”,很可能源于某一个经由“黑洞之匣”穿越了时空的人。 就像他与玄小童一次又一次地循环开始,试图拯救他们的命运,那个穿梭时空留下谶语的人,或许就是为了拯救这个危机重重的世界。然而斗转星移,万物有序,宇宙的神秘秩序会因为这样的循环而改变吗?如果他是“撒旦”,她是“圣母”,如果经历了两千年,他们的命运依旧不能更改,那么所有的尝试又有什么意义? 他心痛如绞,头疼欲裂,越来越多的纷乱影像狂潮席卷,又宛如无数把尖刀从里到外将他撕成碎片,让他再也无法忍受了,踉跄着一把推开露娜,抱头发出痛苦的狂吼。 众人耳中“嗡”地一响,气血翻涌,仿佛被无形之手紧紧地摁在座椅上,无法动弹。就连整个机舱也被他的声浪震得猛烈摇晃起来。 机尾突然一沉,埋在冰雪中的机头重新翘起,机身沿着倾斜的坡面,朝着悬崖下缓缓滑去。 舱内惊呼四起,除了露娜与苏晴,所有人的脸色全都变了。 驾驶舱内的指示灯急速闪烁,驾驶员奋力地拉动方向杆与油门,想要操纵飞机转到右侧平缓的雪坡上,飞机上的所有机械与电子设备却仿佛全都不起作用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身一点一点地朝后滑落。 “砰”的一声,轮子已经冲出了崖沿,舱底重重地碰在坚冰上。机身顿时失去了平衡,猛地倾斜,翻转着朝崖下坠落! 尖叫声中,左侧机翼画了一道圆弧,眼看就将与崖壁相撞。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失控的飞机忽然奇迹般的旋转上冲,呼啸着擦过雪山尖顶,飞向那轮金黄的圆月。没等众人缓过神,飞机又突然90度角急转而下,贴着那斜陡的雪峰狂飙俯冲。 众人东摇西摆,惊叫声也随着飞机上下跌宕,此起彼伏。只有丁洛河双脚生根似的紧紧钉在倾斜的舱板上,昂首狂吼。声浪越来越猛,时高时低,竟与飞机的轨迹、节奏完全契合。 罗伯特被震得耳膜欲破,烦闷窒息,心里闪过一个骇异的念头:“难道是这小子用声音控制飞机飞行?” 他见过有人能用意念操控物体的移动,但仅以吼声便能随心所欲地驾驭这么大的空客飞机……简直无法想象! 押送他的六位空乘人员与八位国际刑警全是光照会万里挑一的精英,个个身经百战,拥有远超普通人类的特异能力,然而此时此刻,他们也被丁洛河散出的无形气浪压迫得不能动弹,皮肤水波似的簌簌发抖,满脸都是惊惶、恐惧的神情。 当他的目光瞥向窗外时,更让人震骇的一幕出现了。 前方湛蓝的夜空就像平静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突然浮现出一轮炽白的光环,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很快就变成了直径约十几公里的巨型圆轮,挡住圆月,悬在冰雪皑皑的珠穆朗玛峰顶上。 飞机狂飙似的在雪峰间回旋穿梭,朝着那轮光环急速冲去。距离越来越近,光轮的强光也随之越来越耀眼,猛地朝外一鼓,炸散出万千道刺眼的金光。 罗伯特眼睛一酸,泪水直涌,依稀看见天摇地动,大片大片的冰层与岩石从山顶上迸裂、剥落,连着滔天喷涌的雪浪,朝下滚滚倾泻。巨大的轰鸣声甚至盖过了机舱内丁洛河的怒吼与众人的惊呼,就连机身也仿佛被那澎湃的冲击波骤然朝外掀飞。 机舱猛烈地震动着,犹如惊涛骇浪里的小船,随时将要颠覆。众人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恐惧达到了顶点。 接着又听“轰”的一声震响,飞机似乎撞入了水里,速度猛然减缓,在巨大的反撞力下,舷窗玻璃瞬间裂缝纹生,几欲炸裂。罗伯特的额头更重重地撞在前座椅背上,眼前一黑,什么也意识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听见惊呼声,心里一凛,睁开双眼。 机舱倾斜,舷窗外一半是灰蓝的湖水,一半是雪山与星空。飞机竟然不偏不倚,坠落在了雪山天湖的岸边。 天湖面积约有四、五平方公里,水面厚冰跌宕。湖水清澈,可以清楚地看见岸边湖底密密麻麻地矗立着一排排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数以千计竖立着的棺材! 罗伯特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往上望去,胸口像被人猛撞了一锤,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对面,巍巍峭拔、白雪皑皑的珠穆朗玛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个从雪山群中拔地而起的巨大金字塔! 那座金字塔的大小与原来的山峰相若,高耸入云,气势磅礴,通体由淡金色的金属建成,光滑如镜,在月光下反射着奇异的绚光。金字塔的下半部分依旧埋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山体中,崩塌的冰川、冰塔填埋了周围的丘壑,一直绵延到他们所在的这座雪峰下方。 悬在“山顶”上的那轮巨大的白光也消失了,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星穹。但凝视眺望,隐约可以发现空中飘浮着一个直径约六公里的透明圆盘。它的边缘在月亮与金字塔的绚光辉映下,折射出淡淡的白光。 机舱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壮观诡异的景象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丁洛河似已耗尽了所有力气,浑身布满青色的蛇鳞,倒在露娜的怀里,昏迷不醒。 “塞吉塔里亚斯探员,”露娜一边轻轻地抚摩着丁洛河的头发,一边夹起那张一美元的钞票,对着罗伯特莞尔一笑,“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通天塔! 原来在珠穆朗玛峰的山体里,竟一直封藏着《圣经》中所说的、高可通天的巴别塔! 这一幕和美元背面的图景多么相似啊!难道美元上所绘的“全视之眼”除了象征“神族”的统治,还暗示着悬浮在这座“巴别塔”上空的巨大圆盘?那么,这座圆盘又是什么呢?是远古外星人所遗留下的空中基地,还是如同司马台地底那艘伪装成“羽山”的超级飞碟? 罗伯特心如乱麻,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花了这么多力气带我们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考古观光吗?” “亲爱的罗伯特,真高兴你现在还能保持幽默感。”露娜咯咯大笑,“我想你已经知道2012年,那颗曾经差点儿毁灭地球的彗星又要回来了。我们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用各国的太空导弹合力将它撞偏;另一种就是坐上太空船到地球外度个假。如果是前一种选择,‘巴别塔’是发射太空武器的最佳基地;如果是后一种,鉴于埋在司马台地底的‘鲲鹏’已经毁灭,这艘‘全视之眼’飞碟就成了取代它的最好避难航班。无论哪一种选择,作为‘黄道十三星系长老’的血裔,你和苏小姐的水晶头骨都是启动基地与飞船的必备钥匙。” 长老血裔?水晶头骨?罗伯特这次的震惊更胜于前。难道她的意思是,他也是十三个外星长老的血裔,在他的头颅里已经有了一颗水晶头骨? 又听露娜问道:“你记不记得前年在南美洲发生的那场恐怖爆炸?你的头骨嵌入了十三块碎片,被迫在里约热内卢进行了紧急手术……” “水晶头骨就是那时融入我脑袋的?”罗伯特心底大震,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两年来自己时常头疼,却又查不出任何原因了! “是的,”露娜嫣然一笑,“水晶头骨只认特殊的DNA宿主,除了你的头颅,我一直没找到适合的存放之地,现在终于到了提取存款的时候了。” 罗伯特咬了咬牙,冷冷道:“原来你放了这么长的线,就是为了钓今天这条鱼,可惜各国的卫星一定已经发现珠穆朗玛峰的这次异常震动了,用不着几分钟,你就会成为全球通缉的头号重犯,就算你上得了通天塔,也无路可逃。” 露娜笑着说:“多谢关心。你知道通天塔上方的这轮‘全视之眼’飞碟有什么好处吗?它除了能屏蔽电磁波,以及扭曲周围光波实现‘隐形’之外,还能生成完全仿真的全息影像。换句话说,无论天上哪一颗卫星,过去、现在、未来所观测到的‘珠穆朗玛峰’山顶的影像都是完全一致的。要想看到你我现在看到的景象,除非攀上山顶,进入三公里范围之内。” 她顿了顿,柔声说:“三天后,这艘‘维珍’航班将被发现坠毁在喜马拉雅山下。飞机上残存的影像资料会证明你们与‘太岁’——或者称为‘圣子’——是殖民地球的外星人,需要对近来发生的所有恐怖灾难负责。而那时,‘盘古’、‘太岁’、的核心组织应该已经被各国政府扫荡得差不多了;‘耶和华’、‘耶稣’与‘玛利亚’的DNA也将被彻底摧毁,再也没有重生的机会。而我,也将换一种身份,代替‘神族’来维持这来之不易的世界新秩序。” “阿葵芮雅思小姐,你神机妙算,算无遗策,实在是太让人佩服啦。”苏晴一直在旁边默默地聆听,此时才举起戴着钢銙的双手,鼓掌微笑,“以你这么高的智商,能否猜猜,为什么我明智是‘太岁’的陷阱,还要去伦敦参加拍卖?为什么我盗走油画后,不逃之夭夭,却留在原地束手就擒?又为什么要与塞吉塔里亚斯探员前去梵蒂冈,自投罗网?” 露娜笑吟吟地说:“我猜你一定是想去找玄道明,和‘太岁’一起联手来对付光照会。所以在你到达梵蒂冈之前,我才以洛河的行踪为诱饵,将玄道明调到了佛罗伦萨。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正乘着飞碟在西非的草原上徜徉。” “阿葵芮雅思小姐,”苏晴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与她灼灼对视,“如果我不自投罗网,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军情六处、国际刑警与IMU的系统?怎能准确地分析出光照会在这些组织与各国政府中的潜伏名单?怎能让你相信Selina真的出卖了我,将她留在梵蒂冈?又怎能让你放心地带着我和罗伯特来到‘巴别塔’?” “哦?”露娜心里陡然一凛,笑容却丝毫未改,“你是说Selina出卖你,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再转而将我出卖给玄道明?” 苏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猜,你选择这架可以上网、传输卫星信号、虚拟会议、全息投影……通讯能力超强的改装飞机,是为了将丁洛河水晶头骨中的信号放大到最强,搜索巴别塔的确切坐标。而巴别塔恰恰又是地球上最高、信号最强的发射塔。如果我不与你同乘此机,来到这里,又怎能将你在飞机中所说的每一句话、将此行发生的一切影像,全都经由巴别塔即时转播,发送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又怎能向玄道明证实,Selina所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露娜的脸色终于变了,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众人惊呼四起。 BBC新闻上正在播放的果然是机舱内的情景! 画面中,露娜正笑吟吟地握着丁洛河,侃侃而谈,说道:“几千年来,光照会遍布世界各地,渗透入各国政府与权贵门阀,控制着全球的政治与经济。翻开历史书,你可以发现它是人类第一个历史时期最强大国家的影子政府。人类的历史,就是它与‘神族’反复斗争的曲折过程……” 切换频道,NBC、ABC、CBS、NHK、ORT……几乎所有的卫星电视都在播放着同样的画面,就连全球大大小小的网站也全被这条同步传输的视频新闻占据了头条,Twitten、Facebook……等社交网络更是传疯了,每条新闻的转发、评论数都以万计。 露娜右手紧紧地握着遥控器,惊怒欲爆。她只道胜券在握,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戒备,想不到就是这么小小一点疏漏,竟导致乐极生悲,让这狡诈的中国女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但苏晴明明被铐住了双手,究竟是如何从他们眼皮底下偷录了这一切,又经由飞机的通讯系统传播出去的?她来不及多想,起身喝道:“关闭飞机电源,切断所有通讯信号!” 苏晴嫣然一笑:“来不及了。视频是延时播放的,三分钟前就已经传输完毕了。最快一个小时内,‘太岁’与‘盘古’的飞碟就会抵达这里。最迟12个小时,中国、美国、法国、德国、俄国……也会根据我们所提供的名单,清除光照会安插的所有奸细,派遣最精锐的联合特种部队降临西藏。这将是有史以来,‘神族’、‘半人半神’与人类最紧密团结的一次并肩作战。” 看着周围众人满脸愤怒沮丧,却又无可奈何,罗伯特又惊又喜,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才明白苏晴为何一直如此从容不迫。想到她应对之冷静,布局之深远,更是大感敬佩。 “漂亮!干得真漂亮!”露娜很快控制住了怒火,扬起眉梢,笑盈盈地拍着双手,“想不到苏正宇的女儿竟然比父亲出色了这么多,不愧是‘巨蟹星系’长老的嫡传血裔。可惜你忘记了一点,上帝不能重生,‘撒旦’却即将复活。只要丁洛河踏上通天塔,重登世界之巅,你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那可未必。”苏晴摇着头微笑,“二十年前,丁洛河的‘前世’独孤洛既然能背弃你,下定决心与我们联手,还地球以和平,二十年后又为何不能?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孤注一掷,来做这场胜算不高的豪赌?”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像利剑似的刺入露娜的心里,让她瞬间又变了脸色。 露娜低下头凝视着怀中的丁洛河,眼眶中突然泪水盈凝,淡淡道:“苏小姐,你没有做过母亲,也没有像我这样地爱过一个人,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为了心爱的人,你愿意付出什么。” 欲言又止,顿了一会儿,站起身说:“如果我没猜错,高歌现在已经拿到了‘上帝之殿’中的神兵与耶稣头骨,那颗头骨想必已带着他和丽莎·苏格拉底来到了这儿。加上你我四位,以及你们身边的‘光照三矅’,我们已经有了十颗水晶头骨,虽然还不能完全启动‘全视之眼’与通天塔,但要想对付即将到来的玄道明、帝释天、里奥·阿波罗,那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罗伯特心里又是一凛,不知机舱里的这些人中,哪些才是她所说的拥有水晶头骨的“光照三矅”?如果这三人拥有和帝释天、里奥·阿波罗相差无几的超能力,再加上已经被她完全操控的丁洛河,放眼全球……恐怖真的再没有能阻挡她的力量了! 露娜眼波如春水融冰,闪闪地望着他与苏晴,微微一笑:“通天之门即将开启。两位,借头颅一用。” 这时,舷窗外突然又亮起刺眼的眩光,机身猛地一晃,接着舱壳外传来“嗵嗵”震响,似乎被重物接连撞中,此起彼伏。 众人转头望去,猛吃一惊。通天塔下竟出现了数以百计身高五、六米的白毛巨人,一边捶胸怒吼,一边举起巨石接连不断地抛了过来,砸中飞机,撞入湖面,掀涌起滔天怒浪。 “喜马拉雅山雪人!”罗伯特在IMU的机密档案里看过许多关于这种怪物的报道,一直将信将疑,想不到今天竟亲眼目睹。 “哐”的一声,几面原已迸裂的舷窗被巨石砸中,应声碎炸,湖水顿时倒灌而入,机身猛烈摇曳。 几乎就在同时,苏晴的双手闪电似的从钢铐里缩了出来,夺过身边男子的冲锋枪,朝着露娜等人“哒哒哒哒”地猛烈扫射。那些人不知是穿了特制防弹衣,还是有气罩护体,竟将弹头四下反弹抛飞,但在强猛的火力冲锋下,仍然不由自主地趔趄跌退。 “快走!”苏晴拉开紧急舱门,趁着湖水汹汹涌入之际,抓住罗伯特冲了出去。脚后跟刚游离舱门,机身便猛地朝下一沉,带着滚滚气泡朝湖底滑去。 湖水冰冷彻骨,罗伯特椊不及防,连呛了几口,胸肺憋闷欲爆,好在离水面仅有三四米,转眼便探出头来。 没来得及吸气,一颗直径约五米的巨石呼啸着当头撞来,被苏晴抬手一拍,撞在右侧冲落的石头上,迸炸碎舞。 乱石铺天盖地,陨星般呼啸冲落,激荡在四周,浪涛喷涌。 苏晴右手气浪挥卷,碧光炸爆,将迎面砸来的石头一一撞飞,拽着罗伯特有惊无险地游到岸边。 罗伯特又是惊佩又是惭愧,想不到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竟然有如此超人般的恐怖力量。她选择自己作为盟友,自是早已知道他的头颅里融有“射手星系”的水晶头骨,可与她相比,自己不过就是一介凡人,说难听点儿,还是个累赘。 “水晶头骨需要催化,才会逐步苏醒,”苏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拽着他朝通天塔全速疾奔,“越接近通天塔,催化的速度就越快。如果能进入通天塔的‘黄道十三宫’,你就可以在几分钟内完成蜕化,激发出至少20%的潜能。” 她速度越来越快,就像在贴地飞行。此时正值寒冬,又接近“珠穆朗玛峰”顶,狂风扑面,夹杂着呼啸乱舞的石头,冻得罗伯特牙关格格乱撞,难以呼吸,更别说开口回答了。脸上、手上很快就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湖水汹涌起伏,那艘巨大的空客飞机慢慢沉入了湖底。忽然,浪花高喷,跃出一个人影,接着又是一个,再一个……转眼间,露娜已领着那十六个光照会成员冲出了水面,踏着波浪,穿梭在漫天石雨之间,朝他们遥遥追来。 苏晴转身凌空拍出一掌,碧绿的气光旋转着撞入湖面,顿时掀卷起十几米高的大浪,将追在最前的两人打得冲天飞起。不等后方的追兵躲避,她又是接连几掌,惊涛层层叠叠地扶摇直上,瞬间形成了四五十米高的水墙,夹着厚厚的冰块,将他们接连撞飞。 罗伯特看得目瞪口呆,这情景简直就像是好莱坞的奇幻电影! “‘黄道十三星座’所在的星系,对应着宇宙中‘风、火、水、土’四种最原始的元素能量,”苏晴一边拉着他脚不点地地继续飞掠,一边高声解释:“这意味着十三颗水晶头骨的宿主,都各自拥有其中的一种超能。你是‘射手星系’,拥有‘火元之能’,只要你能激发出20%的潜能,就算达不到‘射手座守护神’——‘众神之神’宙斯的力量,也已经足够媲美美国的‘三叉戟’洲际导弹了……” 此时距离“通天塔”所在的雪峰已不足三公里了,横亘中间的,是一个巨大的沟壑。沟壑两侧冰川斜陡,刚经历过了规模可怕的雪崩,到处布满了裂缝,稍有振动,很可能发生第二轮的崩陷。 那数以百计的喜马拉雅山雪人,正密密麻麻地遍布在沟壑对面的雪坡上,撬动着巨石,朝他们咆哮砸来。在那些怪物身后,在金光闪闪的通天塔斜面上,凿有一条又直又陡的阶梯,直通向两百多米高处一个窄小的入口。 “那儿就是‘通天塔’的唯一入口,‘天堂之门’。高歌很可能已经在里头了。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进去后会发生什么,但要想阻止光照会,就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找到高歌与‘上帝神兵’……”苏晴转眸凝视着他,晶晶闪亮,“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你做好决定,迎接自己的命运了吗?” 罗伯特心里突突狂跳,周身的血液全都沸腾了,点了点头,用足力气纵声狂哼,随着她一起高高地凌空跃起。 那一刹那,万簌仿佛失去了声响,他的呼吸、心跳齐齐顿止。 狂风鼓舞,在他上方,是无边无垠的星空;下方,是宽达两公里的深壑。森冷的月光照在阡陌纵横的冰川上,中央那道漆黑而狭长的阴影就像择人而噬的巨口,咧着狞笑。 接着又听“轰轰”连声,他们竟已越过了沟壑,冲落在冰棱遍布的雪坡上。那些喜马拉雅山雪人的巨石接连擦过他们的身沿,重重撞落。顷刻间裂缝迸舞,壑边的冰川隆隆地朝下崩泻。 诚如苏晴所说,越接近通天塔,她所爆发出的力量就越惊人,速度更快得难以想象。转眼就拖着罗伯特穿过了咆哮围堵的巨人们,向金字塔斜面上的阶梯冲去。 就在这时,金字塔那狭窄的入口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婴儿般的啼哭,又像是野兽狰狞凶暴的嚎叫,凄厉破云,听得罗伯特寒毛直竖,莫名地涌起从未有过的恐怖与担忧。 那些喜马拉雅山雪人们全都怔住了,纷纷停下所有的动作,转头朝金字塔望去。 月光雪亮地照着金字塔的阶梯入口,一个狗头人慢慢地走了出来,突然高高地举起一个似人似鬼的丑怪婴儿。刹那之间,漫山遍野响起如沸的欢呼,巨人们尽皆跪倒在地,如癫似狂地顶礼膜拜。 第016章 赫拉的荣耀 古代天神的那些儿子,都是半人半身的英雄豪杰,他们一生到老,都无法逃脱辛苦,嫉恨与苦难的煎熬。 ——西摩尼德斯 狗头人双手将那半人半鬼的婴儿高高举起,接受四周雪人沸腾的欢呼。月光照在怪婴的身上,鳞甲泛着淡淡的青光,双眼绿如萤火,咧着嘴,就连哭声也仿佛是凄厉的狞笑,一声声尖利破云。 “那是什么?”罗伯特浑身汗毛直竖,莫名的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惧。 “如果你问的是那个狗头人,它是阿努比斯。”苏晴也被这诡异的一幕震住了,眯着眼,摇了摇头,“但我不知道它手里的怪物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到底想干什么……” “阿努比斯?”罗伯特一愣,“你说它是埃及神话中的‘冥界之神’阿努比斯?它是……它是真实存在的?” 阿努比斯俗称“胡狼神”,长着人的身体与胡狼的脑袋。是古埃及神话中的死神,有时也被认为地狱之神、木乃伊守护神。传说他发明了木乃伊,使得尸体在墓穴中千年不腐,并掌管着亡者的灵魂,保证他们未来复活,通向天国。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露娜先前所说的那些惊世言论,更是寒意大凛。如果古埃及的金字塔、裹尸布、木乃伊、象形文字……真的都源于这座隐藏于喜马拉雅山中的巴别塔,那么这个阿努比斯呢?难道他也是远古的外星人?他双手高举的怪婴又是什么“神”的血裔? 没来得及多想,“轰轰”连声,在他们后方突然凭空窜起一道狂猛无比的龙卷风,从湖面上呼啸而来,卷起高达百米的巨浪,摇曳飞舞着急速逼近。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沟壑两边崩裂的冰川应声碎炸,平地拔起。 距离壑沿最近的五六个巨人不等转身,就已经被卷了进去,怪叫着飞起数十米高,瞬间不知去向。 “乌拉诺斯之怒!”苏晴脸色微变,拽起罗伯特继续往通天塔上狂奔,“快走,只要上了巴别塔的阶梯,飓风就卷不着我们了!” 罗伯特忍不住又回头扫了一眼,心头大震。他在北美亲眼目睹过许多次龙卷风,但与眼前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转眼之间,龙卷风就已碾碎了沟壑两岸的冰层,形成了一个直径达数公里的通天巨柱,滚滚搅动着漫天的黑云,数之不尽的东西被它涡旋吸入,又飞甩而出,闪电飞舞,雷鸣轰隆,暴雨连着巨大的冰雹铺天盖地地砸落。 他忽然想起“阿葵芮雅思”就是水瓶座的名称,而“乌拉诺斯”又是水瓶座的守护神,这么说来露娜应该就是“水瓶星系”的“神裔”了。以“水瓶座”风性属相的宇宙原力来判断,这被称为“乌拉诺斯之怒”的恐怖飓风多半是由她发起。那群光照会的追兵,或许正随他一起发起处于风暴眼的中心,全速迫近。 苏晴速度奇快,左抄右掠,飞也似的从雪山巨人之间穿过。两个巨人先后咆哮着像他们挥掌扫来,一个被她踹碎膝盖,惨叫着后退轰然倒地;一个被她抓住小指,破空抡飞出数十米,消失在席天卷地的旋风之中。 “呼”地一声,罗伯特颈脊发凉,脚下悬空,整个人被飓风外沿平地拔了起来,旋转着超左后方飞去。 苏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肩膀,翻转着压在地上,接着闪电似的贴地急冲,抢在旋风卷到前,匍匐在了通天塔的阶梯上。 “轰轰”狂震,龙卷风猛击在两侧的金字塔斜面上,仿佛将整座山峰都摇动了。猛烈的飓风源源不断地从他们后背上旋转过,他们十指紧紧的扒着那光滑的金属阶梯,稍一松手,就会立刻拔地而起。 “别往后看,匍匐着朝上爬!”苏晴大声的叮嘱着,身子紧贴着阶梯,壁虎似的朝上游去。 不知为什么,趴伏在这通天塔上,罗伯特体内仿佛充满了奇特的力量,视力、听力、嗅觉、触觉……仿佛瞬间增加了几十倍。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微小变化,感觉到飓风撞击在金字塔斜面所形成的每一个压差变化,甚至能预判出该以怎样的节奏匍匐上行,才能避免被旋风所卷。 他随着苏晴急速“游行”,速度越来越快。耳畔狂风怒吼,夹杂着雪山巨人的咆哮与惨叫,不断有冰岩、巨石呼啸着撞击在金字塔的斜面上,粉碎飞舞。 所幸龙卷风到了通天塔下沿后,似乎被无形的神秘力量阻挡,无法继续狂飙卷进,只能紧贴着基座滚滚怒卷。越往上爬,飓风与通天塔斜面的空间越大,他们后背所感觉到的恐怖涡旋力也随之逐渐减小。 但他却感觉到暴风眼中心的露娜等人,正以快得难以形容的速度跃过沟壑,越过雪坡,朝他们闪电似的追近。 此时距离金字塔上方的窄门已经不到五十米了,狗头人阿努比斯低下头冷冷的俯瞰着他们,嘴角突然咧开阴森的狞笑,然后抱着怪婴消失不见了。 苏晴握住罗伯特的手,起身飞掠,跃上了窄门前的平台,脸色瞬间变了,失声叫道:“高歌!” 闪电乱舞,暴雨倾盆。 在那紧紧闭拢的、太极形状的金属圆门前,坐着一个浑身血迹的半裸男子。他颤抖地抱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女人,神情愤怒而又恍惚,额头上隆起了两个犄角似的尖骨,整张脸容都已经扭曲变形了,脸色惨白,泪水盈眶,仿佛想要狂吼却又吼不出声。 再看他怀里所抱着的女人,罗伯特心里更是一颤。栗色短发湿漉漉地贴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淡蓝清澈如海水的双眼此时已迷蒙如雾,痴痴地凝视着高歌,嘴角凝着酸楚的笑容,身下淌着一大堆乌黑的血,不知是生是死。正是消失了几天的丽莎·苏格拉底。 “高歌!”苏晴抓住他的胳膊,想要拉他起来,却被他一把震开,定了定神,还是决定问他,“七神兵与裹尸布呢?” 听到裹尸布三个字,高歌如梦初醒,眉梢一挑,咬牙切齿的说:“阿努比斯!被阿努比斯抢走了!这该死的王八蛋……”刚想起身,丽莎突然呻吟了一声,满脸痛苦的表情。 高歌重又将她紧紧抱住,脸色涨红,忍不住仰头怒吼。吼声狂猛如雷,瞬间盖过了飓风与所有噪音,在千山间遥遥回荡。 丽莎睫毛轻轻一颤,泪珠顺着脸颊倏然滑落,指尖轻轻地抚摸着高歌的脸庞,声音断断续续,细如蚊蝇:“你……你刚才应该……应该杀了我。他们复活的不是……不是‘耶稣’,是……是‘撒旦’。快去……快去……”声音越来越小,脸颊上却泛起奇异的桃红。 罗伯特一凛,“撒旦”复活?从他这几天所获取的大量信息,尤其是从露娜的“招供”来判断,丁洛河就是光照会的真正领袖,被后世称为“撒旦”的远古“蛇夫星系”外星人“亚斯克雷比奥斯”。他能融合“亚斯克雷比奥斯”所遗留下的水晶头骨,足以证明这一点。 既然他是“撒旦”,世上怎么会又出现一个“撒旦”?阿努比斯高高举起的怪婴到底是什么? 苏晴已大致猜到来龙去脉,但此时无暇追问丽莎究竟如何“怀上”了这个怪胎,阿努比斯与众雪怪又是如何趁着高歌犹豫不舍时,夺走了朗基努斯之枪与其他神兵。除了阿努比斯,唯一能打开通天塔太极门的钥匙,就是真十字架和圣枪,如今神兵尽失,追兵将至,他们好像被堵在了死胡同里,再也没有其他逃生之路了! 这时,上空金光缤纷闪烁,隆隆狂啸,几十轮飞碟突然从通天塔与“全视之眼”之间掠过,出现在他们的头顶。 从飞碟中射出道道炽光,纵横乱舞,密集的穿入那滚滚盘旋的龙卷风柱,气浪狂暴,炸涌出一圈圈刺眼的绚光。巨大的冲击将罗伯特掀得翻了个跟斗,后背重重的撞击在太极门上,疼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太岁!苏晴仰头望着呼啸而过的飞碟,松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因为遭遇千年宿敌而感到轻松愉悦。 太岁既已来到,说明她孤注一掷的赌博获得了成功,光照会终于暴露在了全世界的面前。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至少此时此刻,他们可以放下所有恩仇,一起来阻止露娜的“乌拉诺斯之怒”了。 在几十艘飞碟火力的疯狂攻击下,龙卷风明显遭到了遏制,风轮越来越小了,不过一会儿,已经能清晰地分辨出风暴眼中的十几个身影,距离苏晴等人不过两百米。 飞碟群穿梭环绕,井然有序地向着那十几人发动猛攻。 露娜选择这些人同行果然有些道理,无论是那所谓的“光照三嚁”还是另外十几人,都展现出了超人般的恐怖力量。有的手臂如卷狂风,将迫近的飞碟强行掀飞;有的挥聚起滚滚冰层,猛烈的撞击着飞碟的边缘;有的喷涌出炽烈的气浪,熊熊燃烧,映红了整个金字塔的斜面…… 在这些人凶猛的反击下,顷刻间就有四艘飞碟或直接当空爆炸,或被撞击坠毁在通天塔上,炸涌起冲天火焰。 两艘飞碟呼啸着盘旋在苏晴等人的前方,封堵住了阶梯,火光喷吐。其中一艘飞碟的底部倏然打开,跃下了两个人。 左边那印度青年戴着白色头巾,身着白衣,两眼灼灼如鹰隼,正是帝释天。右边那人是印第安人与拉丁裔的混血,褐肤黑发,长着雄狮般的眼睛和鼻子,眸中怒火如烧,应该是被称为“雷霆狂狮”的里奥·阿波罗了。 里奥一跃到底,立即冲到了高歌身前,怒吼着抱住他朝外一滚,就势将他甩了出去,右臂火浪喷涌,“轰”地猛撞在里奥的胸口。 里奥浑身着火,跌跌撞撞地退后了几步,昂首捶胸,发出怒狮般的咆哮。雷声轰鸣,漫天闪电飞舞,突然如万千条银蛇奔窜着汇入他的头顶。炽光大作,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团白热的烈火。 “别打了,我们现在需要和他们联手!”苏晴抓住高歌的肩膀,想要将他拉开,却反被熔岩般喷薄的气浪弹飞出几米开外。 丽莎挣扎着从地上抬起身,想要阻止两人,却已经太迟了。里奥的吼声和雷声滚滚呼应,双掌对旋,猛地鼓起一团炫目的球形闪电,破风狂啸着撞击在高歌右拳鼓起的气浪上。 “轰”一声剧震,蓝紫色的强光照亮了金字塔顶。罗伯特被灼热而猛烈的气浪死死地抵压在太极门上,脸色涨紫,无法呼吸。 高歌身子凝顿了两秒,突然后翻飞出十几米,猛撞在金字塔的斜面上,朝下翻滚摔落。 里奥趔趄朝后退了几步,很快稳住身形,怒吼着正想飞掠追击,瞥见脸白如纸的丽莎,又硬生生地顿住了。他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大手覆盖在她冰冷而浸满泪水的脸颊上,悲怒欲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丽莎泫然一笑,许多话语都堵在喉间,却口化为一声低的连自己也无法听见的叹息。 在她面前,是这短暂一生中两个置为重要的、都如烈火般狂野的男人。一个从小陪伴左右,就像最有默契的亲密兄长,将她呵护于掌心,给她所有的阳光与温暖;一个突临如风暴,摧枯拉朽地攻陷了她的心防,在短短的时间里燃尽了她所有的光与热,让她甘愿化为灰烬,零落成泥。 如果没有遇见后者,或许她现在正随着这狮子般的男人从天而降,扫灭所有敌基督的魔鬼;或许几个月后,她将披上婚纱,在圣母与圣子的面前成为他的妻子;或许几年后,她将和他生下好几个孩子,环绕着欢声笑语,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既定的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是神让她遇见了高歌,让她由恨转爱,让她难以自拔的沦陷于那如地狱烈火般喷薄的情感里。或许正因为她无法抵挡魔鬼的诱惑,才怀上了“撒旦”,永远背离了天堂。 “对不起……”,她喃喃的低吟着,不知在向谁道歉。迷离的眼波凝视着远处踉跄冲来的高歌,心里突然充满了难以言味的悲喜、酸楚与甜蜜,睫毛轻轻一颤,泪珠盈凝,终于不再动弹了。 里奥抱着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昂首发出雷鸣般的狂吼。 高歌却彻底僵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看着他失魂落魄、被掏空一切的模样,仿佛又变成了当年失去父母的孩子,苏晴的心中刺疼如扎,泪水忍不住涌上了眼眶。 “小心!”帝释天的喝声刚起,露娜所发出的狂飙气浪已席卷着冰岩碎石,呼啸猛撞在高歌的背上。 高歌猝不及防,“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麦秆似的从苏晴的头上飘了过去。苏晴下意识地一把将它抱住,翻落在地。没等站稳,“光照三嚁”的炎火气浪与寒冰飙风又劈头盖脸的打到了。 里奥、罗伯特双双撞飞在地,若非帝释天及时守护抵挡,他们多半已被狂暴的气浪震碎了脏腑经脉。但帝释天虽然骁勇,也难以以一己之力对抗“光照三嚁”与“乌拉诺斯之怒”,连挡了几下,便被迫趔趄后退。 众飞碟层层盘旋,猛烈的轰击着光照会一行。 这些导弹的威力极为狂猛,无论是多么坚固的装甲车、坦克、只要被扫中,立刻灰飞烟灭。但撞击在金字塔的斜面上,除了留下一点灰痕外,几乎毫发无损。而露娜等人的光浪层层迭爆,更是形成了坚韧无比的护体气罩,绚丽摇曳,难以破入。 就在此时,又是一道人影从飞碟上冲了下来,弯腰一拳猛击在通天塔的斜面上。 “轰!”金光万道,所有人眼前一红,都被澎湃的气浪弹得朝上抛起。 光照会的护体气罩也应声震破,刹那间,数十枚导弹趁虚而入,轰隆狂震,炸涌起高达百米的烈焰。六七人浑身着火,手舞足蹈地惨叫着,从阶梯上翻滚坠落。就连苏晴、帝释天等人的毛发也被灼浪烤的焦卷起来。 “二十年不见,别来无恙?”那人昂身站定,黑色风衣猎猎鼓卷,漆黑的双眼冷冷地盯着露娜,瞳孔里映照着熊熊火焰。 “承蒙大宗师牵挂,一切安好。”露娜拢了拢鬓角,嫣然一笑。所有人之中,只有她连发丝、衣角也未烧着。伏在她背上的丁洛河依旧沉沉昏睡,额头、脸颊的蛇鳞在火焰中闪烁碧光。 大宗师!罗伯特心里大凛,原来这人就是被称为“影子教宗”的“圣子”领袖圣保罗! 在他搜罗到的所有IMU档案中,都没有此人的详实资料。只知道他的英文名字叫保罗·潘恩,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国人。后来顺着玄小童的线索追踪,才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叫玄道明,十几年前曾与华静之秘密结婚,在中国长期生活。华静之母女遭遇空难后,他也随之消失不见了。传闻他一直潜居在梵蒂冈,却找不到任何证据。 想不到他这么年轻,脸容刚毅挺秀,举止淡泊从容,不像是全球最大恐怖组织的领袖,倒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神父。仅从外表来看,又怎能想象他这一拳所发出的力量,竟比制造地震的帝释天更强猛十倍。 玄道明冰冷的目光移到了丁洛河侧垂的脸上,淡淡道:“独孤兄,二十年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既然敢当着众人的面杀死我的女儿,为何不敢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懦夫?”露娜扬起眉梢,微笑道,“如果他是懦夫,就不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水晶头骨了。倒是阁下自诩为‘神的使者’,向来标榜光明磊落,想不到也只是个趁人之危、偷施暗算的小人。” 玄道明右拳紧握,青筋暴起,声音却依旧波澜不惊:“他既能融合鲧神骨,打退帝释天,当着众人的面割下‘圣母玛利亚’的头,就说明已经重生为‘亚斯克雷比奥斯’。我现在杀他,又算什么趁人之危?” 露娜笑吟吟的说:“好啊,你既然不打算趁人之危,为什么不等我们进了通天塔,再光明正大地比个高下?你是担心他苏醒后,将你们全部斩尽杀绝吗?” “阿葵芮雅思小姐,你这算是‘贼喊捉贼’吗?”苏晴仔细检查了遍高歌,见他并无大碍,才站起身说,“你要是光明正大,就不会用意念操控丁洛河,借他之手杀死玄小童;更不会玩这些嫁祸栽赃的伎俩,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无路可退。如果让你进入通天塔,让你继续操控蜕变为‘亚斯克雷比奥斯’的丁洛河,岂不是随你所愿,陷全球于空前浩劫?” 玄道明淡淡道:“苏小姐,多谢你放下恩怨,弃暗投明,及时拆穿这些魔鬼的把戏。但如果丁洛河没有变成‘奥斯克雷比奥斯’,我要他的水晶头骨又有何用?难道你真相信他蜕变重生之后,就天下无敌了吗?” 苏晴心里“咯噔”一跳,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掩饰不住对丁洛河的森冷刻骨的仇恨。 作为与“盘古”几经分合、敌我难辨的光照会领袖,“亚斯克雷比奥斯”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苏晴第一次遇见丁洛河时,早已知道了他的身份,但不知为何,却一直对他抱有温柔的好感,就仿佛素未谋面的弟弟,一见如故。 也正是由于她几番力排众议,“盘古”才审慎的接纳了丁洛河,希望在他苏醒后,能继续孤独洛当年未竟之业,给这个世界带来和平。 如果不是露娜·阿葵芮雅思横插一杠,搅得天下大乱,或许丁洛河与玄小童之间的爱情真能化解“圣子”、“盘古”、光照会几千年来的恩怨。但玄小童既死,又偏偏死在了丁洛河手上,这一切就成了难以挽回的残局了。 她定了定神,微笑道:“潘恩先生,首先,我只是希望与阁下结盟,携手为世界平定这场灾难,不存在所谓的弃暗投明。其次,二十年前独孤洛便曾与‘圣子’、‘盘古’拟定盟约,一起找到巴别塔,击毁将于2012年撞击地球的那颗彗星。独孤洛死了,但他又以丁洛河的面目重生。如今盟约三方俱在,末日逼近,阁下难道就不想履行诺言了吗??” 玄道明还没回答,金字塔里突然传来一阵狂笑声:“就凭你们这些十恶不赦的罪囚后代,也配妄称‘神族’,保卫地球?通天之路已经开启,有胆子就进来吧!” “轰”的一声,通天塔的太极门突然打开。 阴冷的狂风从门里倒灌而出,夹杂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利狞笑。里头眩光乱舞,什么也看不清。众人扫了一眼,便被炽光与酸风刺得泪水直流,又惊又疑,面面相觑,不知塔里说话的是何方神圣。 “怎么?你们都没有这胆子吗?”露娜背着丁洛河,笑吟吟的挑起眉梢,“那就由我先来吧。”突然狂飙似的直冲而入。 她速度奇快,玄道明、苏晴想要阻挡已然不及,身子一飘,争先挤了进去。众人纷纷紧随其后。里奥抱起丽莎的尸体,怒火灼灼地瞪了一眼高歌,和他大踏步地并行而入。 通天塔,我终于进入通天塔了!罗伯特跟在人群中,心里怦怦剧跳,除了忐忑恐惧,更多的是按捺不住的狂喜与激动。如果自己的头颅里真的藏着“射手星系”的水晶头骨,进入塔内的“黄道十三宫”,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穿过狭窄的走廊,眼前越来越亮,绚光闪烁,当他终于适应了周遭耀眼的光线,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何等恢弘壮丽的世界。 他不像在通天塔内,倒仿佛悬浮在空中。 通天塔竟似是透明的。传统四面厚厚的金属斜墙,可以看见浩瀚无边的夜空与连绵不绝的雪山;看见银亮的冰川与原野,盘旋的苍鹰与飞碟;可以看见呼啸的狂风、奔涌的云,看见远远近近、塔外所有的一切。 更奇妙的是,当他定睛细看时,又仿佛可以穿透雪山、大地、云层、星空……可以无限放大,看到更辽远、更壮阔的无垠宇宙…… 罗伯特仰着头,天旋地转,目眩神迷。 他仿佛看见整个宇宙在他周围急速转动,越来越近,然后变成了飞旋的银河。无数颗灼灼闪亮的星辰就像刚才的龙卷风一样,从他眼前、身边呼啸而过,将他飘然卷起,吸入其中。 他仿佛看见漂浮在夏夜的星空,旋转着迫近星辰璀璨的人马座,看见南斗在他头顶飞旋,星云如马蹄,半人半马的嘎戎拉开长弓,瞄准自己…… 然后眩光爆舞,那道刺眼的银光从人马座划过茫茫星穹,就像离弦之箭朝着他两眼之间怒射而来。“轰”地一声震动,他的大脑中忽然一片空白,整儿都仿佛炸散了开来,化成了无数碎片,又如粉尘般迎风狂舞。 他不由自主的抱着头,发出凄厉狂猛的长啸。 几乎就在同时,站在周围的那些人也一个接一个地抱着头,发出痛苦、狂喜、骇惧而又悲伤的啸吼。所有人的身体都如水波般晃动起来,头颅闪闪发光,逐渐呈现出湛蓝而又透明的水晶形状。 “砰”的一声,丁洛河从露娜的背上滑落在地。 气浪滚滚,漩涡似的随着银河在众人周围急速流动。每个人全都不由自主的浮了起来,随着气流跌宕沉浮,抱头凄厉啸吼。 丁洛河翻转着身体,眼睫一动,慢慢地睁开眼睛。璀璨的银河倒映在他清澈明亮的双眼中,慢慢涡轮旋舞,越转越快,他的头颅也跟着越来越晶莹剔透,焕发出幽蓝的光泽。 然后,他的脸容仿佛也随之扭曲起来了,骇异地望着上方的虚空,十指颤抖,眼中的悲伤与恐惧越来越盛。 “轰隆隆!”喜马拉雅山上空闪电乱舞,雷声轰鸣。所有电光全都汇聚在了金字塔顶上,贯穿“全视之眼”,直破星穹。 通天塔内的漩光明灭荡漾,突然,那些宇宙、银河、星辰、万物……全都消失了,周围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了,除了悬浮着的十三颗幽蓝闪亮的水晶头骨,以及丁洛河那刺破长空、撕裂灵魂的悲怒长啸。 众人的气血翻涌,纷纷从半空摔落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丁洛河的啸声才渐渐转小,雷声渐止。四周光芒闪动,随之渐转明亮。但眼前所见,却跟刚才完全不同了。 上空无不无尽的星穹再也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四面三角形的巨大斜墙,由光滑的淡金色金属浇铸而成,四周没有一丝缝隙,更不可能透视到外部的景象。下方也不再是悬空的宇宙,而是明亮如镜的地板,倒映着四周的斜墙,坐在地板上,就像悬浮在一个巨大的棱锥体里。 众人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恍惚如梦。 一切仿佛都变了,又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他们仿佛精疲力竭,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却又仿佛脱胎重生,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充盈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罗伯特惊讶的摸摸自己疼痛欲裂的脑袋,看看周围,不知刚才一切是否是幻觉。偌大的通天塔中,除了四面的斜墙和地板,竟空空旷旷一无所有。阿努比斯与那怪婴在哪里?裹尸布与众神兵又藏在何处? “洛河!”看着仰躺在地,圆睁双目的丁洛河,露娜又惊又喜,刚想抢身上前,却被帝释天与里奥双双拦住。 “‘路西法’的囚奴们,你们应该全部都记起来了。” 众人耳畔突然又响起了桀桀的笑声,忽东忽西,不知从哪里传来,“塔尖的星辰,指引永生的迷途,宇宙是骷髅的眼睛。太岁燃烧的四季,审判之日来临,一切都是冥冥注定。” 丁洛河脑中隆隆作响,愤怒、恐惧、悲喜、哀愁……如狂潮般在心里激荡。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他终于想起来了。 路西法,这个《圣经》中与撒旦齐名的魔鬼,它的原意是“光之使者”,是“晨曦中最明亮的星星”。而这个名称正是来自很久很久以前,那艘将银河联盟的罪犯押解到地球的飞船。 “路西法号”飞船。 那艘来自银河联盟最光荣无敌的舰队,被誉为“晨曦之星”的领航之船。 在那些后来成为地球“神族”的外星流囚的眼里,这个“光明使者”、“晨曦之星”象征着最为屈辱的历史;“路西法号”的船长撒旦,则象征着最邪恶凶暴的统治。 因此,经过后世神话的流传演变,“路西法”,这个曾经象征着光明与光荣的名称,就渐渐沦为了与神作对的堕天使,而“撒旦”则成为了至为邪恶的魔鬼。 至于他,——来自“蛇夫星系”的守护者——亚斯克雷比奥斯,仅仅因为发现了银河联盟的至高秘密——将灵魂注入了克隆身体的“永生之药”,仅仅因为质疑“耶和华”唯我独尊的独裁统治,不愿将此技术与他共享,便被斥为叛徒,冠上了“撒旦”的帽子。 从他成为“撒旦”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耶和华”永生之敌。 是的,他终于想起了所有的一切,关于自己,关于人类,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真相。 他想起他领导着半人半兽的伏羲、女娲,那些向往着尊严与自由的人类,与“耶和华”展开的决战;他想起伊甸园的战火,其他神族部落的背叛,九死一生的逃亡;他想起他怒吼的那句“宁可在地狱称王,也绝不在天堂为奴”,曾如烈火燎原,烧遍了整个世界。 他想起每一次的“转生”与苏醒;想起初次见到“圣母玛利亚”时,她甜美狡黠的笑容,想起她盗走“永生之药”时,他遭受背叛的绝望与痛苦;想起他们一次又一次似曾相识的命运轮回;想起偏执与仇恨是怎样浸淫了他的心灵,让他变的越来越残暴多疑,越来越像他所反抗的独裁暴君;想起人类的苦难与爱情,又是怎样如春风渐渐苏醒了他的灵魂。 他想起二十年前在这喜马拉雅山上,曾经那么接近天堂。那是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隔阂与仇恨,想要与“圣子”、“盘古”化敌为友,共同维护这个属于他们的星球。然而就在那时,他却被最信任的人所杀,灵魂飘于塔尖,尸体沉入天湖,狗肉人阿努比斯尖笑着踩踏他的尸骨。 “塔尖的星辰,指引永生的迷途,宇宙是骷髅的眼睛。太岁燃烧的四季,审判之日来临,一切都冥冥注定……” 他仿佛又听到当初阿努比斯尖利的笑声。悲怒、仇恨、痛苦……一层层在他的心里激荡,越涌越高,终于像熔岩喷薄,焚灭了理智。 他猛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纵声狂吼,遍布全身的蛇鳞绽放出刺目的碧光。“轰”的一声,帝释天被他一掌撞飞出几十米远;里奥来不及转身,被他拎住手臂,笔直的抛上了塔尖,又重重地撞落在地。 众人哄然大哗,那桀桀的笑声在通天塔里回荡:“杀了她!杀了那个背叛你的人,杀光这里的每一个人。” 他狂飙似的回旋疾掠,怒吼着一拳挥出,正好与玄道明的拳头击个正着。 紫红、橙黄的气浪瞬间炸爆,将周围的人全部翻身掀飞。他身体一晃,游蛇似的朝后滑出十几米远。玄道明闷哼一声,想要站稳身形,眼角、鼻孔、唇边却突然沁出几行鲜血,猛地翻了个跟斗,“嗵”地撞在远处的斜墙上。 里奥·阿波罗又惊又恐,雄狮般昂首咆哮,刹那间闪电乱舞,透过四壁,滚滚流入他的身体,又经由他的双掌化为刺目的球形闪电,呜呜狂啸着撞在丁洛河来不及舒张的手掌上。 “轰!”炽白的光芒照亮了整个通天塔,人影闪动,所有人都被那灼热的气浪逼得趔趄倒退,无法睁眼。 等到定睛再看时,里奥·阿波罗已经飞到了角落,抚着胸口,衣服上喷的鲜血斑斑。而丁洛河却安然无恙的站在中央,脸容狰狞扭曲,仰头狂啸。 “蝴蝶破茧,凤凰涅槃,”所有人都惊骇的说不出话来,唯有露娜双眼滢光闪耀,似悲似喜,喃喃如呓语,“玄蛇要受尽痛苦,才能蜕甲变成苍龙。亚斯克雷比奥斯,你终于重生了……” 话音未落,丁洛河又已咆哮着一掌撞飞重新扑来的帝释天,闪电般冲到她的面前,一把勒住了她的脖子,将她高高举起。 “是你杀了我!”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二十年前,是你在这珠穆朗玛峰上,是你杀死了我,嫁祸给‘玛利亚’。二十年后,又是你害死了我,然后嫁祸给我!” 她泪珠晃动,嘴角却泛起了温柔的笑容,哑声说:“是呀,你终于想起来了。那个贱女人,那个骗了你、害了你、却总让你执迷不悟的贱女人,你为了她,一次又一次的背弃我、背弃你自己、背弃‘亚斯克雷比奥斯’的荣耀与使命……只要能让你苏醒,就算我堕入地狱,万劫不复,也甘之如饴。” 他的手指越捏越紧,她涨红着脸,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地微笑道:“二十年前,就是在……就是在这样星辰璀璨的夜里,在天湖边,我杀了你,亲手割下你的头。我将你抱在怀里,亲吻你的嘴唇。泪水流在你的脸上,结成了冰。呵,只有在那时,你才是属于我的,只有在那时,才没有人能将你从我手中抢走。” “亲爱的,你永远不明白,我究竟有多爱你,就像你永远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死你。如果不杀死你,我就无法杀死那个贱人,就无法拆散那可笑的‘圣母峰之盟’,就无法做你的母亲,就无法让你重生。” “我取了你的基因,克隆出胚胎,植入我的身体。那十个月,是我有生以来最甜蜜幸福的十个月,你在我的体内,和我融合为一。我感受到你每一个心跳、每一次律动、每一回呼吸……你是我的,亲爱的,你终于是我的了。从那时起,你终于完完全全属于我,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将此更改,将你夺去。” “当你从我的身体出来时,当我剪断脐带的那一刹那,你不知道我哭得有多么伤心。我多想将你留在身边,多想让你永远依偎在我的怀里,看着你慢慢长大,但是不行。我必须将你送给一对最为普通的夫妇,这样你才能安全的成长,才不会引起任何的怀疑。” “洛河,洛河,你是我的孩子,我的爱人,是我所有的一切。多少次我在远处看着你,恨不得突破所有的樊笼,将你重新搂入怀里,吻你、爱你。想你的分分秒秒,都成了最痛苦的折磨,让我辗转难眠,无法呼吸。” “好不容易等到你长大了,看着你画出《最后一年》,看你开始模模糊糊的记起从前的片段,我又惊喜又不安。然而,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乔化接近你,给你蛇戒,让你重生,而你,却又遇上了那个贱人。” “那个贱人,那个骗了你、害了你,却总让你执迷不悟的贱人,我必须杀了她。但我必须换一种方法,必须让你亲手杀了她。只有这样,你才能斩断和她的一切羁绊,彻底破茧重生……”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经被丁洛河的手勒的喘不过气来了,双眼却滢光晃动,温柔的凝视着他,洋溢着爱恋、悲喜、骄傲、喜悦与甜蜜,蚊吟似的柔声说:“我爱你,洛河。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我这样地爱你。现在,杀了我吧。亲爱的,只有杀了我,才能彻底释放出你自己,脱胎换骨。只有杀了我,才能成为诛灭众神、俯瞰苍生的‘亚斯克雷比奥斯’。因为……” 她睫毛一颤,泪水倏然滑落,微笑着一字字说道:“因为那是你无可逃避的命运。” 第017章 失落的世界 在遥远的空中晃动着的, 是森林里一个村庄闪烁的记忆。 我是谁?我叫什么?我为什么哭泣? 把一切都忘记吧,就像猛烈的风暴 旋转着在世界上消失。 ——海顿斯坦 通天塔里绚光闪耀,寂然无声。众人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震骇地望着露娜,望着将她勒住脖子、高高悬于空中的丁洛河。这是他们听过的最惊世骇俗、而又让人毛骨悚然的表白。 她说他是她克隆的初恋,又是他孕育的孩子,她爱他超过世间一切。她说无法容忍他爱上别人,所以才杀了他,将克隆的胚胎植入自己的身体,合而为一。还说为了让他割断所有的羁绊,释放出封印的灵魂,只是迫使他亲手杀死挚爱,再杀了她自己…… 死寂中,只有桀桀的笑声刺耳地响了起来,在四周一遍一遍地回荡:“杀了她!杀了她!”那是狗头人的声音,死神阿努比斯的笑声。 丁洛河浑身青鳞如绽,凶暴的双眸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铁链般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痛苦而又狂怒。 他多么想将她碾成粉碎,挫骨扬灰啊,但看着她那温柔爱怜、溢满泪水的双眼,心中为何又如此疼痛? 他曾多少次梦见她俯下身凝视自己时,悲喜交织的泪眼?那微微颤抖的唇瓣,曾在他耳边倾诉过多少情话,又曾在他齿间留下多少誓言?在他与“玛利亚”相遇之前,他曾多么喜欢她纤细修长的颈子,喜欢她金白色的发丝在指尖滑过的感觉?他曾多少次亲吻那颗灼灼的红痣,笑着说这是传说中的红豆,此物最相思…… 他的喉咙也仿佛被无形之手紧紧扼住了,无法呼吸,刚想从她颈上松开手指,眼前忽然又闪过了玄小童的盈盈笑脸,怒火顿时再次冲上了头顶,喷薄为难以遏制的凛冽杀机。 “杀了她!快杀了她!将这些胆敢阻挡你,与你为敌的人全都杀死!”阿努比斯的笑声尖利得如同钉入心脏的楔子,让他五指不由自主地寸寸收缩。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苏晴高声叫道:“丁洛河,如果你现在杀了她,她就赢了!”他心里一震,又听她说道,“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命运’,所谓‘命运’,不过是你自己做出的第一个选择。你能成为怎样的人,取决于你想成为怎样的人。你杀死玄小童,就是为了逼近你杀了她。亚斯克雷比奥斯,你是想成为她所希望的冷血残暴的‘撒旦’,还是想成为给人类带来曙光和火种的‘路西法’?现在你的‘命运’,就操纵在你自己的手上。” “给人类带来曙光和火种的‘路西法’?”阿努比斯桀桀大笑,“地球原本就是地狱,在你面前的这些人都是被‘路西法号’流放到这里的十恶不赦之徒。如果你想成为‘路西法’,返回天堂,就赶紧杀光这些累……” “住口!”他猛地纵声狂吼,松开露娜,转身朝后上方一掌拍去。 “轰!”空中光芒炸舞,浮现出一个球形的透明舱体,猛烈地晃动旋转。 狗头人阿努比斯昂然站在舱中,紧握着那张朗努斯基之枪,桀桀怪笑:“亚斯克雷比奥斯,我传授给你‘永生’知识,你就是这么回报恩师的吗?” 在他的右侧,盘腿坐着一个体型与十四五岁少年相若的怪物,浑身青色鳞甲,额头长着尖尖的犄角,丑怖如鬼,后背依靠着那具“真十字架”,正自闭目打坐。赫然正是几分钟前才呱呱坠地的怪婴。 撒旦! 众人拿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地闪过同一个念头。是的,他们全都细想起来了,这个瞬间长大的怪物,就是远古时期的“路西法号”的船长,将众神押解到地球的“撒旦”! 换句话说,这个怪物才是真正的“耶和华”之敌,而丁洛河,只不过是因为挑战“耶和华”而被冠上了“撒旦”之名的神族状叛徒而已,但这个怪物早已被“耶和华”彻底摧毁,就连毛发都没剩下一根,为何又重新复活,诞生成婴儿?唯一的答案,就只剩下站在他身边的狗头人阿努比斯了! “阿努比斯,”丁洛河此时也已记起了所有一切,怒极反笑,“你忍辱负重、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迎来让‘撒旦’重生这一刻吧?” 阿努比斯是天狼星系的长老,也是银河联盟中最有智慧的人。被耶和华俘虏后,鉴于他是唯一能带领众神返回原星系的“冥界之神”,“耶和华”没有杀他,而是将他擢升为大巫祝。 阿努比斯对这些流囚恨之入骨,为了复仇,却委曲求全,教会了众神以木乃伊保存尸体,等待重生,博取他们的信任;同时,又悄悄地在众神中制造分裂,传授“亚斯克雷比奥斯”更加先进的天狼星文明,以及“克隆复活”的“永生之方”,唆使他带领半人半神反对“耶和华”。 而到了关键时刻,向“耶和华”告密,声称“亚斯克雷比奥斯”已经掌握“永生之方”,并将“智慧果”与伏羲、女娲共享的,恰恰就是这位以导师身份出现的阿努比斯。正是他一次次不留痕迹的挑拨与陷害下,众神内战频频,元气大伤,被迫依赖半人半神与人类,建立了通天塔。 通天塔与其说是人类的杰作,倒不如说是银河星系超级文明的科技结晶。它不仅是发射星际信号、升降飞船,以及作为拦截“太岁”彗星的基地,还是一个存储与重构宇宙能量的超次元空间。 进入这个超次元空间,虽然无法穿越时空,到达其它星系或时间点,却能让体内细胞汲取塔内存蓄的“风、火、水、土”四大宇宙能量,永葆活力,长生不死,甚至感应到各个平行时空所发生的事情,“看见”过去、现在和未来。 尤其是这十三个融合了水晶头骨的神族血裔,他们由‘晶元石’所构成的头颅,不仅能源源不断地吸纳“风、火、水、土”,更存储着远古时至为重要的回忆及信息。当他们进入通天塔,神游宇宙,瞬间就解开了所有的太古密码,并脱胎换骨,迸发出超人般的无穷能量。 而被阿努比斯封藏在木乃伊女尸里的“胎尸虫”,进入丽莎的身体后,在她水晶头骨的能量辐射下,迅速释放出“胎灵”与“撒旦”的克隆胚胎,孕育成型。年幼的“撒旦”诞生后,被阿努比斯拖入通天塔,在四大宇宙能量与十三个神族血裔的共同激化下,他的生长速度更放大了千百倍,因此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一个嗷嗷待哺的怪婴急速变成了少年。 “是呀,我将自己封囚在通天塔里,等了千千万万年,就是为了等到此刻。”阿努比斯翻着白眼,傲慢而嘲讽地斜睨着他们,“末日即将来临,你们这些银河联盟的罪囚,‘路西法号’上作乱反叛的奴隶,还不跪下接受‘光之使者’撒旦的审判,乞求宽恕?” 说到“宽恕”两个字时,撒旦突然狞笑着睁开双眼,碧绿的双眸放出闪电似的寒光。丁洛河呼吸一窒,意动神摇,就在这一瞬间,绚光螺旋怒爆,撒旦突然夺过朗基努斯枪,狂飙似的朝他胸口刺来! “轰!”他下意识地挥拳扫挡,碧绿的光浪磅礴喷涌,但还来不及形成一条巨蟒的形状,便被“卐”字形的气旋穿破而入,炸散出几十圈七彩炫目的光晕。咯啦啦一阵脆响,他胸口肋骨和臂骨齐声断折,旋转着朝后重重摔飞。 众人惊呼声中,撒旦的第二枪又攻到。这一枪声势更加狂猛,四周眩光涡旋,通天塔内的所有能量仿佛全都吸卷到了朗基努斯枪尖。 丁洛河猛地拔地飞起,被那“卐”字形的气旋死死地抵在斜墙上,只要撒旦再往前刺入半分,立刻血肉横飞,形神俱碎。 “就凭你这点儿能量,也敢以我‘撒旦’之名行事?”撒旦歪着头,狞笑着上瞪视着他,就像猫戏耍着耗子,突然将朗基努斯枪朝后一撤。 丁洛河骤然从斜墙上摔落在地。他蜷着身,经脉、骨骼剧痛如裂,连吸一口气都险些昏阙,但比起疼痛更加炽烈的,却是体内的熊熊怒火。 他咬着牙,慢慢地爬起身,一字一句地说:“在银河语里,‘撒旦’本就是‘自由’的意思,不自由,毋宁死。只要是活着的生命,不管有多卑微,都可以用‘撒旦’之名行事?” 所有人都顿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是惊佩又是骇异,想不到挨了朗基努斯枪的如此重击,他居然还能强撑着站起身。露娜更是双颊晕红如醉,眼角眉梢尽着喜悦的光影。 “自由?”撒旦也有些惊讶,嘿嘿一笑,“亚斯克雷比奥斯,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想要的自由。宇宙有宇宙的秩序,第一颗星星都必须乖乖地呆在它的轨道里运行,如果它想要自由,就只能成为陨灭的流星!”嘴角勾起嘲讽而狰狞的冷笑,紧握朗基努斯枪,“卐”气旋猛然刺向他的额头。 丁洛河眉间一痛,头颅只欲爆炸开来,就在这时,突然卷起一阵强猛地难以想象的飓风,将他朝后翻身拔起。接着“轰轰”连声,气浪层叠狂涌,流光溢彩,整个通天塔似乎都被掀飞开来了。 他贴地飞出一百多米,重重地撞在墙角。继而胸口又被一个飞来的重物撞了个正着,眼前一黑,“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定睛再看时,心里猛地一沉,才发现摔入他怀里的赫然正是露娜。 她的胸腹已被朗基努斯枪穿入,豁出了一个“卐”形的伤口,皮肉翻绽,烈火熊熊。她的双手紧紧握着枪杆,脸色惨白,浸满了汗珠,双眼却依旧痴痴地凝视着他,嘴角噙笑,洋溢着悲喜与甜蜜。 丁洛河泪水夺眶,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是她奋起全力夺握圣枪,震开了自己。是的,她是他的情人,是他的母亲,是他最为亲密的伙伴与知己。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甘愿为他付出所有,甚至生命,甚至灵魂。她炽烈的爱就像飓风、像洪水、像焚灭一切的地狱烈火,让他恐惧、逃避,而又沉沦。 但是此刻,当她将死,当所有一切回归寂灭,他忽然发觉她与玄小童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看似截然不同,却又如此相似。圣母与魔女,旋转命运的硬币,交叠变幻的身影,攥在上帝的手心,永远无法看清…… 在这掉针可闻的死寂里,只剩下阿努比斯桀桀的笑声,冷言冷语地嘲弄着他们,撒旦扭动脖子与肩膀,摇响周身骨骼,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丁洛河却恍恍惚惚,置若罔闻。 “下地狱去吧。”撒旦狞笑着握住枪杆,刚想继续朝下搠去,炎风鼓舞,一道人影忽然从侧后方冲了出来,抱住他翻身甩飞。“呼”地一声,火焰冲天,两人团抱如火球,映得四壁姹紫嫣红。 罗伯特! 众人心里一震,想不到此时此刻,第一个挺身而出的竟然是这刚刚破茧而出、唤醒沉睡神识的IMU特别探员!撒旦痛得纵声咆哮,抓住罗伯特的脖子,刚想拧断,高歌又怒吼着疾掠而出,重重地抱撞在他的背心。他与罗伯特都蕴藏着无比的火元超能,两相激爆,轰然炸涌起更加狂猛的火浪。 然后是苏晴,然后是“光照三曜”。气浪迭爆,人影乍分。 撒旦被撞飞到墙角,浑身火焰喷涌,发出愤怒而又痛苦的尖叫,趔趄着爬了起来,一枪贯入“光照三曜”中“双子星系”墨丘里的心脏,喷起熊熊烈火,接着嘎嚓一声,将墨丘里惨叫的头颅从颈子猛然扯落。那颗头颅火焰吞吐,在光滑的地面上骨碌碌地滚了一会儿,就已变成了淡蓝色的透明水晶头骨。 “潘恩先生,展现‘神之荣耀’的时候到了。”苏晴拭去嘴角的血丝,声音依旧冷静而从容,“不管我们来自哪里,站在什么位置,脚下的这个星球都是我们共同的家园。你要么以死捍卫,要么坐看被摧毁,无家可归……” 话音未落,“天秤星系”的里博拉又是一声凄烈的惨叫,握着齐肩而断的胳膊,火人般冲天震飞。 玄道明脸色铁青,还没回答,帝释天已疾风似的加入战团,一拳擦过撒旦身沿,猛击在地面,激荡的气浪将众人趔趄撞开。里奥·阿波罗也深深地吻了吻丽莎的额头,昂首起身,雄狮般咆哮着,挟卷雷霆闪电,向撒旦发动舍生忘死的猛攻。 玄道明双眼冷冷地望着石人般惘然不动的丁洛河,怒火如烧,闪过了万千念头,终于还是起身,纵声长啸。 众人耳朵嗡的一响,那啸声霸烈刚猛,如雷鸣、如地震、如海啸山崩,震得阿努比斯眼白翻动,摇摇晃晃,差点儿从透明球舱里一头栽落,就连撒旦的脸色也猛然一变,站立不稳。 只有丁洛河依旧巍然不动,恍恍惚惚地望着怀中那将他杀死、又给了他全新生命的女人,就像在做着一场永远也无法醒来的、荒唐的梦。露娜气若游丝,眼中的光彩越来越浓,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抚着他脸的手指也无力的往下滑落。 他心里一阵刺痛,如梦初醒,将手掌贴住她的心口,真炁绵绵输入,颤声喝道:“你别死!我不许你死!就算要死,也必须死在我的手里!” 她脸泛红晕,深吸了口气,轻声说:“太迟啦,谁叫你刚才不杀了我?我真想……真想死在你的手里,这样你会永远想着我、念着我,就会……就会……”凝噎了一会儿,似乎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了,凝视着他,悲喜交织,嫣然一笑,“其实在你心底,还是爱我的,是不是?”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笑容已经凝在她的嘴角,眼角眉梢的光彩也像最后一道霞光,从暮色里消失了。 他张着嘴,脑子里一片空茫,抱着那渐渐冰冷的身体,仿佛又变回了十几年前在摇篮里哇哇哭喊、目送着她离去的婴儿。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她,唯一能确认的是,这给予她一切的女人,早已融入他的血肉,化作他生命的一部分,缺失了,就不再完整。 她就像他的影子,永远活在黑暗里,紧随不移。他曾那么渴望甩脱这个影子,但当此刻,她真的消失了,却发现自己突然成了无根的浮萍,突然成了断线的风筝,在激流与狂里跌宕,再也找不着方向。 在他身边,绚光怒爆,气浪滚滚,撒旦正哈哈狂笑,以朗基努斯枪独立搠战着六个神族的血裔。他却始终视若不见、听如不闻,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异次元空间里。直到里奥·阿波罗翻身撞飞在露娜身旁,喷出的鲜血斑斑点点地洒在她苍白的脸上,他才猛地一震,激涌起难以遏制的狂怒与悲伤。 炁流狂潮般席卷全身,青鳞闪耀,他一把将里奥甩开,昂然站起身,振臂怒吼,四周猛然鼓涌起一轮刺目无比的强光。“轰!”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悬浮在上方的那个透明球舱已被他一拳轰碎。 阿努比斯翻身滚落在地,被他拽了起来,一头狠狠地撞在鼻子上。传说中的冥界之神嘶声痛叫,狗头血肉模糊,颚骨与犬牙完全粉碎了。接着肚子、膝盖、脊椎又被他狂风暴雨般地连击了十几拳,脏腑、骨骼都寸寸碎断,瘫倒在地,叫声惨不忍闻。 “要我帮你制成木乃伊吗?”丁洛河一脚踏在他那仅剩了半边脸的狗头上,声音森冷得就像这珠穆朗玛峰顶的狂风,“还是要我将你的灵魂存入圣甲虫,引渡回天狼星系?” 他的脚慢慢往下踩踏,每踩低一厘米,阿努比斯的惨叫声就拔高一度。没过片刻,硕大凶怖的狗头已彻底碎烂如泥。 “嘭嘭”连响,那丑怖如鬼的撒旦狂笑着挥舞圣枪,反向旋起刺眼的“卍”形气浪,将高歌、苏晴、帝释天尽皆震飞。玄道明闪避不及,被迫双拳合舞爆出了一个太极似的耀眼光轮,与那“卍”形气旋轰然相撞。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太极光轮如水波涣散,玄道明身子一顿,被朗基努斯枪猛地贯胸穿透,低头看着那烈火熊熊的“卍”形伤口,满脸痛苦、惊怒与骇惧,然后就被高高挑起,远远地甩飞了出去。 帝释天、里奥齐声惊吼,不顾一切地冲向玄道明,身形刚动,又遭到撒旦圣枪气浪的横扫,顿时断线风筝般飘摇摔飞,撞在斜壁上。 “现在轮到你了,假我之名的亚斯克雷比奥斯!”撒旦哈哈狂笑,旋舞圣枪,朝着丁洛河狂飙疾攻。 在风火水土四大元能的激化下,撒旦的身体又长大了许多,此时已高近两米,强壮的身体布满鳞甲,青色火光吞吐闪耀,辉映着狰狞的丑脸,活脱脱就是刚从地狱里爬出的魔鬼。 “别着急,我先送你的狗腿子上路。”丁洛河一脚将阿努比斯踏成肉泥,顺势一踢,撞在滚滚飞旋的“卍”形枪尖上。刹那间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接着,丁洛河一矮身,从“卍”形的气旋下穿掠而过。抄起横亘于地的真十字架,转身挥扫,与疾刺而来的朗基努斯枪尖撞了个正着。 “轰!”迸爆的炽光照得四周一片惨白。两人喉咙里腥甜直涌,手臂酥麻,虎口更震得鲜血直流。想要撤身后退,圣枪的两个矛尖又正好卡在了十字架的圆孔里,任他们如何使劲,也夺拔不出。 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不能后退,就只有拼尽全身真炁,将对方震飞了。两心照不宣,双手紧握,怒吼着将体内的炁流源源不断地导入神兵。 就这样,朗基努斯枪与十字架死死相抵,彩光流离闪耀。在他们周围,漾开一圈又一圈的绚丽光浪,水纹般猛烈波动,时而朝着丁洛河激荡收拢,时而又反向席卷。 “各位,”苏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宇宙四大元素相互激化的规律,高声说,“丁洛河是蛇夫座,属水。我们按照‘水生风、风生火、火生土、土生水’的顺序,次第输入真气,将元能导入他的身体。” 高歌、帝释天等人全都身负重伤,无法上前相助,听她这么一说,纷纷抖擞精神,咬牙站起身,按照各自的元能属性,列成一队,将手掌贴在前面一人的后背,源源不断地传导身体内的炁流。 帝释天排在最前,双手紧贴丁洛河的背心,后方众人的元能次第激爆,就像狂猛的电流瞬间穿透他的身体,冲入丁洛河经脉之中。 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簌簌颤抖起来,纵声大叫,体内的光芒就像霓虹般流转闪烁,越来越耀眼,扩散为难以逼视的炽白强光。 光漪剧烈地荡漾着,朝着朗基努斯枪层层涌击。撒旦大汗淋漓,犄角高高凸起,丑怖的脸扭曲得更加厉害了,苦苦强撑了几分钟,再也抵受不住,猛地大吼一声,松手冲天飞起。 轰地一声剧震,强烈的光波有如决堤怒潮,朝四周喷卷撞击。撒旦重重地撞在斜壁上,鲜血狂喷,趁势继续朝上滑去。 天摇地动,霓光流丽,先前那无边无垠的宇宙幻景又开始浮现了。亿万颗耀眼的星辰在上空缤纷乱舞,滚滚飞旋成深邃而壮丽的银河,就像巨大的漩涡朝着他们急速逼近。 所有人全都被那强猛的涡流悬到了空中,飞转跌宕,惊呼四起。丁洛河也无法控制方向,只能紧紧握住真十字架与朗基努斯枪,宛如抓住惊涛怒潮里的断板,随波沉浮。 混乱中,只听撒旦喘着气,哈哈大笑:“多谢你们聚合‘风火水土’与‘太古神兵’,帮我启动‘全视之眼’!” 上方金光大作,透过那虚幻的宇宙景象,依稀可以看见通天塔的尖顶徐徐打开,涡旋光浪正吸卷着撒旦,滚滚冲入那同样正在急速旋转的“全视之眼”中,狂笑声犹自回荡不绝。 丁洛河又惊又怒,“全视之眼”是光照会建造的超级飞碟,用于摧毁“太岁”彗星,以及返回银河联盟。其体积虽然只有“鲲鹏”的几万分之一,但存储的宇宙能量却丝毫不亚于“鲲鹏”,发射出的“死光”威力更相当于六百颗核弹同时爆炸。如果落入撒旦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奋起全力,大吼着将圣枪与十字架朝上方刺去。朗基努斯枪双矛逆向飞旋,与十字架形成形成一个巨型的“卍”字光轮,顿时将四周的涡流全都导入他的身体。炁流如电,酥麻乱舞,强猛得直欲窒息。 众人被涡流吸卷,纷纷紧贴到了他的身边,盘旋跌宕。就连露娜、丽莎等人尸体,甚至那几颗悬浮着的水晶头骨,也全都磁石附铁似的环绕在他周围。 涡流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就在“全视之眼”摇曳飞旋,即将离开通天塔顶的刹那,卷引着他们冲入了那缓缓闭合的飞碟舱门。 进入舱内,那狂猛的吸力立刻消失。他们脚下一沉,嘭嘭摔落在地。 飞碟空间极为宽敞,仅仅这入口处的服务舱,就与万人篮球馆差不多大小。舱内设计简洁流畅,鹅蛋形的舱壁上排列着有十二个舱门,分别通向驾驶室、能源舱等不同的区域。 众人进入通天塔后,水晶头骨内的信息已被唤醒了30%以上,环顾四周,深埋的记忆纷纷扶摇破土,很快就想起了“全视之眼”的具体结构与操控方式。 飞碟最重要的部位除了能源舱、驾驶室,还有一个被命名为“天堂之门”的全封闭秘舱,里面存放着至少三百具镇魂棺与“神族”的木乃伊。如无意外,这些木乃伊很可能也已被阿努比斯做了手脚,植入“胎灵”,甚至克隆出了“路西法号”上的银河联盟战士。如果让撒旦抢先一步,复活了这些克隆人,胜败就更加难料了。 此时,所有人都已身负重伤,玄道明被朗基努斯枪刺穿右肋后,虽然还能勉强活动,但已无法调用元能真炁,只剩下苏晴、高歌、帝释天、里奥·阿波罗还有些战斗力。 于是他们迅速分成三组,丁洛河和苏晴前往最核心的“瞳舱”,控制飞碟;高歌与帝释天赶往“天堂之门”,摧毁那些木乃伊;帝释天、玄道明则设法切断能源供给,避免撒旦孤注一掷,发射“死光”。 “全视之眼”急速地旋转摇曳,发出低沉而连续的声响,似乎在对着下方猛烈轰击。 飞碟外壳所用的金属材质与通天塔极为相似,光滑如竟,坚不可摧,就连朗基努斯枪划过,也仅留下一丝淡淡的白痕。最奇妙的是,随着转速越来越快,舱壁如水波晃动,渐趋透明,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部的所有景象。 在他们下方,连绵不绝的雪山飞速地旋转倒掠着。那几十艘“太岁”飞碟正穿梭尾随,纵横飞舞,被“全视之眼”甩射出的道道白光扫中,轰然连爆,接连不断地曳舞坠落,激撞起冲天火光,雪崩滚滚。 “全视之眼”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之间就甩脱了所有的追踪,直破夜空。他们奔跑在那近乎透明的舱板上,就像在流云与星辰间漫步。当他们七折八拐,终于冲入中心驾驶舱时,飞碟已经越过了云南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朝着东南方继续飞掠。 撒旦坐在“瞳舱”透明的驾驶座舱里瞥见丁洛河、苏晴,立即转过座舱,朝着他们密集发射激光弹。 噗噗噗噗!光浪喷涌,偶有激光穿过圣枪与十字架的扫挡,也被丁洛河的护体气罩撞得变向反射,在驾驶舱内留下斑斑黑点与金属焦灼的气味。 “你搭错航班了,地狱在下面!”丁洛河长枪旋舞,将透明底舱轰然撞碎。 撒旦被震得翻了两个跟斗,重重地砸在那面巨大的弧形舷窗上,不等落地,立即又从旁边的座椅上拔出激光刀,卷地横扫。 人影错分,气浪迭爆,座舱、操控台接连被两人劈碎,到处都是窜舞的电光与火焰。飞碟无人驾驶,猛烈地摇晃着,朝下方急速冲落。 苏晴趔趄着奔到副驾驶舱,将“全视之眼”设为自动巡航模式,还没来得及输入目的地,轰地一声,整个“瞳舱”的电子设备全被激荡的气浪撞毁了,警铃急促地响起,彻底失去了控制。 接着,广播里传出一个口音古怪、腔调生硬的女子声音,一字一顿地重复:“自爆装置已经启动,飞碟将在十分钟后坠毁。自爆装置已经启动,飞碟将在十分钟后坠毁……” 苏晴心中大凛,朝前方眺望,此时飞碟已经掠过了印尼群岛,来到印度洋的上空。 碧海茫茫,晨星寥廓,天越来越亮了。远处天海交接处,霞云翻涌,旭日一点点跳脱而出。 黎明终于破晓。 海面上尽是小岛,星罗棋布,即便有面积够大的岛屿可以降落,以飞碟瞬息千里的惊人速度,也根本不可能来得及;即使来得及,也必定是瞬间爆炸,片骨无存。倒不如抢在坠毁之前,跳入海里,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她一边将方向杆奋力朝上扳动,减缓飞碟下冲之势,一边朝飞碟里的其他人大声广播,让他们重新聚合到入口处的服务舱,随时准备跳海。 丁洛河与撒旦的激斗也已到了最为凶险关键的时刻,他左手夺握激光刀的刀柄,右手圣枪死死地抵住撒旦的胸口。如果不是圣枪的矛尖依旧卡在真十字架里,那丑怖如鬼的怪物早已被螺旋气浪绞得粉碎。 撒旦左手抓握十字架,奋力格挡,右手激光刀仍在一点一点地朝着丁洛河的脖子逼近。只要再往前凑近五厘米,就能切入他的肩颈,甚至一举砍下那颗水晶头骨。 两人体内的元能真炁不相上下,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这么胶着地僵持着,苦苦等候着对方出现纰漏。 苏晴虽然在一旁看得心焦如焚,却生怕稍一松手,“全视之眼”立即撞毁海面,只能继续扳动方向杆,呼唤高歌赶来相助。 飞碟周沿喷涌出青紫色的火光,转速越来越快,没过多久,竟已到澳大利亚的茫茫草原,陨星般地朝着世界的尽头呼啸而去。 远处海面越来越蓝,浮冰跌宕,遥遥可以望见一些晶莹剔透的冰山,已经逼近南极洲了。太阳照在密密麻麻的浮冰与雪山上,金光万里,驾驶舱内也被映照得灿灿生辉。朗基努斯枪更是闪耀出夺目无比的光芒。 撒旦眉睫轻轻一颤,忍不住眯了下双眼。 “回你的地狱去吧!”就在这一刹那,丁洛河怒吼着将朗基努斯枪朝前一顶,连带着金光闪闪的十字架,猛然撞碎了他的胳膊,如烙铁般嵌入撒旦的胸膛。瞬间滋滋连声,青烟直冒,舱内弥散开焦臭欲呕的腐肉气味。 撒旦嘶声惨叫,丑怖的脸簌簌狂抖,眼珠都已凸出来了。呼的一声,全身突然窜涌起猛烈无比的火焰,皮肉焦卷,短短几秒钟,就被烧成了一具焦黑的骷髅,只有头颅烧得荧光碧绿,化作奇特的水晶头骨。 丁洛河奋起余力,将圣枪反向飞搅,骷髅突然四炸迸飞,只有颈骨上的那颗水晶头骨掉落在地,弹跳滚动,迅速消失在舱内滚滚浓烟与火焰中。 “嘀嘀嘀嘀……”警报越来越急促,提示距离自爆坠毁的时间只剩下30秒了。 “快走!”苏晴来不及搜寻那颗水晶头骨,拽起他的胳膊,飞速地朝底部的服务舱奔去。 海面越来越近。 飞碟疯狂地转动着,飞过跌宕的冰山,掠过企鹅与鸥鸟惊逃四散的岛屿,朝着那白茫茫的大陆呼啸撞去。 底部的舱门已经打开,狂风呼掠,根本看不清下方的景象。众人早已列队坐在镇魂棺里,焦急地等候着他们。高歌身边还空着一个铜棺,瞧见两人的身影,急忙起身挥手。 十秒……九秒……八秒……七秒……六秒……五秒……四秒…… 尖锐的警笛声几乎撕破了耳膜。丁洛河一手圣枪与十字架,一手牵着苏晴,大叫着跌入铜棺,将棺盖紧紧扣上,然后朝着那敞开的舱口,闪电般冲滑而出…… 轰!几乎就在同时,上方传来了猛烈得难以形容的震动,隔着密不透风的舱盖,依然能感觉到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强波。两人喉中腥甜直涌,紧紧地撞在一起,然后金星乱舞,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他悬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仿佛在做着一个长长的梦,又仿佛在沉寂的宇宙中孤独航行。那些暗淡的星辰,那些倏然而逝的流星,那些无声地拂动着耳梢的风,仿佛幻化成了无数个身影,无数个声音,在他心底一遍遍低语追问。 你是谁?你来自哪里?你去向哪里? 他想要回答,却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痛入骨髓的苍凉与困惑。他仿佛听到那个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听见她呵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每个人都是一颗迷失在银河里的星星,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如果它变成了流星,只是因为它想要朝着正确的方向飞行。 他仿佛听见她说,那些星辰,那些他所能看见的星辰,都已经坠落了,璀璨的光芒只是它们传递了几千年的残影,终有一天,我们和这个世界都会毁灭,但至少我们应该在像这毁灭着燃烧星辰一样的光芒,告诉这个孤独的宇宙,我们曾经来过。 她的如花笑容模糊在滚烫的泪水里,渐渐地洇化开来、和许多似曾相识的脸颜交相叠合,再也无法分辨。然后他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越来越亮的光,听到海浪、风声,与鸟鸣。接着,又感觉到有只温软的手在抚摩着他的脸,有个轻柔的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猛地睁开眼睛。无边无垠的蓝天,蓝得就像让人晕眩沉溺的在海。白云朵朵,信天翁与海鸥鸣回旋,排列成队的企鹅摇摇晃晃地从左前方的冰崖上往下跳落。远处,传来了鲸群的呜鸣,低沉而悦耳。 南极。他心里猛然一震,不知惊奇还是欢喜。南极!南极!他终于活着降落在了南极! 坐起身,这才发现苏晴、高歌、帝释天、里奥·阿波罗正环坐在周围,或笑如春花,或似笑非笑,或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经历了刚才这场殊死之战,联手除去了真正的“撒旦”,尤其又从急速坠毁的“全视之眼”上跳海幸存后,别说高歌,就连帝释天与里奥·阿波罗也显得如此熟稔亲切。 但当他转过头,再望向意想之中的南极大陆时,眼前那壮丽而奇诡的景象又如雷霆般劈入头顶,让他呼吸一窒,忍不住失声低呼。 在浮冰跌宕的茫茫冰洋里,耸立着一片望不见边际的巨大平台。它不是岛屿,更不是积雪融化的大陆,而更像是基地。一个星罗棋布、林立着无数奇特建筑的基地。 在阳光的照耀下,遍地由银白金属砌筑成的建筑物折射出冰雪般的冷艳光泽,连绵不绝,俨然是一个矗立于未来的超级城市。 “不,我们没有穿越时空,”苏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双眼亮晶晶地凝视着他,嫣然一笑,“这不是未来的城市,而是亚特兰蒂斯。传说中被‘太岁’星撞沉于海底的第八大洲、神族与人类共同建造的最大基地,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丁洛河呼吸如堵,简直无法相信,但脑中很快又闪掠过遥远的记忆。这个曾被视为世界第八大洲,甚至被称为“伊甸园”的远古超级基地,是由神族、半人半神,与人类耗尽心血建立的。 “太岁”彗星撞击地球后,地极发生了猛烈的变化,洪水席卷世界。这个凝结着神族与人类心血的超级基地沉入海底,慢慢移动,来到了地球的最南端,覆盖了厚厚的泥土与冰雪,成为了现代人类眼中的南极大陆。 如果不是“全视之眼”挟卷着“风火水土”等宇宙元能坠毁南极,引起相当于千百个核弹威力的猛烈撞击,覆盖在“亚特兰蒂斯”上的冻土冰层就不可能瞬间冰消瓦解,这片掩埋了千万年的超级基地,也不可能重现于世。 “宗师!宗师!”就在他目眩神迷地扫望着这片壮丽的奇景时,帝释天与里奥·阿波罗的脸色突然大变,转身扶起脸色惨白的玄道明,连声呼唤。 “亚斯克雷比奥斯,”玄道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面色稍转红润,凝神望着丁洛河,慢慢道,“二十年前,在喜马拉雅山上,我们曾立下盟约,共同对付来自这个星球之外的威胁。恰巧那时我正和……‘盘古’的华静之偷偷相爱,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承受着矛盾的煎熬和折磨。如果不是露娜背着我们杀死了你,又杀死了玛利亚,毁掉了盟约,或许我也不必那么痛苦了。” 他眼中闪过悲欣交集而又痛苦迷惘的神情,低声说:“我想来想去,终于还是趁着华静之沉睡时,将克隆出的‘玛利亚’胚胎植入她的身体。她从来不知道肚中所怀着的,不是我和她的孩子,而是‘圣母玛利亚’。唉,只有重生的玛利亚,才能孕育出重生的耶稣,如果玛利亚死了,‘圣子’就不可能诞生……” 丁洛河心里一阵酸楚,暗想:你让华静之代孕生下玄小童,不过是想鸠占鹊巢,好让小童成为将来新任的‘女娲’,不费吹灰之力,从‘盘古’那儿获取‘耶稣裹尸布’与‘上帝之殿’的秘密。你一直没将这秘密告诉小童,可见你心底也知道羞惭,对不起华静之。 玄道明接着说道:“华静之被光照会暗杀后,我救下了玄小童,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可爱又任性,有时总会忘记了她‘玛利亚’的身份。尤其当她三番五次地偷偷溜回中国,寻找母亲,我总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如果……如果她真是我和华静之的女儿,该有多好!” 他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摇了摇头:“我总想让她成为‘玛利亚’,诞生‘圣子’,却忘记了时过境迁,她早已经不是‘玛利亚’。就好像几千年来,我们总想着返回原来的星系,却忘记了那儿早已不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家园就是脚下的这个星球。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当变化发生的时候,与其固守,或许倒不如接受。” “亚斯特雷比奥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气若游丝,凝视着丁洛河的眼神却变得说不出的坚定,“天堂不在未知处,就在我们身边。‘圣子’和‘光照会’、‘盘古’或许永远不会成为朋友,但我们都有共同的家园,都有共同的敌人。《圣经》预言的‘末日审判’,或许不仅仅是两年后的那颗彗星,还有随时会重返地球的外星人。我就要死了,无法承诺将来不与你们发生战争,但我可以用‘耶和华’之名,和你、和‘盘古’于此立誓,在这即将到来的新的‘光明之年’里,一起保卫共同的家园。” 他伸出手,按在面前的那个真十字架上。帝释天、里奥·阿波罗大感意外,面面相觑,迟疑着伸出手,覆盖住他的手背。蓝天澄澈,鸟群欢鸣回翔。 丁洛河胸膺如堵,看着那镀染着阳光、灿灿如金的十字架,看着十字架后方巍峨壮丽的亚特兰蒂斯,所有的愤怒、悲伤、恐惧、困惑……仿佛都随着这南极盛夏的狂风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一言为定。”他伸出右掌,与苏晴双手相叠,盖在他们的手背上。 第018章 天黑之后,日出之前 巴黎是地上一座城 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普列维尔 一年后。巴黎,塞纳河右岸。 华灯初上,雪越下越大,香榭丽舍大街两侧白茫茫一片。雪花纷乱地扑落在挡风玻璃上,雨刷不停地摇摆着,水雾蒙蒙。前方车流拥堵,喇叭声此起彼伏,速度慢得就像乌龟在爬行。 “巴黎很少堵车的,但这是平安夜,人人都想回家。”的士司机无可奈何地转过头,对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扮了个鬼脸。他又瘦又干,撇起嘴时,表情像极了罗伯特两周前在南美洲追捕的猴人。 “是啊,平安夜。”罗伯特望着车窗外的大雪,百感交集。去年此时,他正在伦敦庞德街,和丽莎一起监视着对面的苏富比拍卖行。短短一年,天翻地覆,有如沧海桑田。更让他悲剧感慨的是,除了极少数的人,这个世界竟然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伦敦的地震与狂鸟袭击,佛罗伦萨横冲直撞的暴龙,梵蒂冈教皇遇刺,东南亚与南美洲的火山、海啸,北美恐怖的飓风,各地层出不穷的吸血鬼与猴人,珠穆朗玛峰的大雪崩……甚至连浮出南极海面的“亚特兰蒂斯”,全都被整个世界遗忘了,就好像从未发生过。 那些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的飞碟,洗去了人们所有的震骇与壮丽的记忆。 “就在那儿了,先生,要不你走过去吧?”司机指着左前方那掩映在楼群与茫茫雪景中的霓虹灯光,“今天我已经送两个去那儿的客人了。听说刚刚开张,老板娘是个漂亮得让人窒息的中国女人。”说着嘬起嘴,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侧脸更像那只猴子了。 罗伯特多给了他十欧元,拎包下车,穿过那拥堵的车流,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闪烁着“葵画廊”的地方走去。 同样是风雪交加的圣诞夜,比起阴冷的伦敦,巴黎显然欢腾热闹得多了。到处都是霓虹灯、雪人与圣诞树,张灯结彩,闪耀着节日的暖意,就连过往的行人也不时地传来一阵阵笑声。 穿过几条街口,画廊扑入眼帘。古朴典雅的石砌大楼高五层,“葵画廊”的标识彩灯极为醒目。橱窗里灯火辉煌,陈列着梵高、莫奈、塞尚……甚至当代的杰夫昆斯、草间弥生等人的作品。 一楼正在举行酒会。门口停着一溜的名车,从兰博基尼、法拉利、布加迪等超级跑车,到劳斯莱斯、宾利、迈巴赫……应有尽有。不时有新的车子驶过雪地,戛然停在门口,从车里钻出盛装打扮的宾客,将钥匙丢给门童,挽着手臂,步入灯光璀璨的大堂。 他穿着厚厚的大衣,夹着公文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好在Selina就站在大堂,看见他,立刻转身迎上前来,笑着说:“联邦调查局副局长大驾光临,该不会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别取笑我啦,”罗伯特将大衣递给侍者,端起一杯威士忌,叹着气浅啜了一口,“只要你们苏小姐给奥巴马打个电话,我立刻就得改行打扫白宫的厕所了。”嘴角却忍不住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顿了顿,在她耳边低产补充了一句:“是正局长,亲爱的小妞。今天早上,我刚刚被正式任命为联邦调查局的正局长。” “恭喜你,也许下次来的时候,我们接待的就是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国防部长了。”Selina笑着领他穿过厅廊,沿着螺旋长梯朝二楼走去。 大厅里金碧辉煌,宾客穿梭。 罗伯特只扫了几眼,就认出了几个声名显赫的人物,这些人不是足以改变欧洲政坛的影子大腕,就是掌控着世界经济命脉的商界巨鳄。然而在他们迥异的外表下。都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身份,那就是“盘古”。 短短一年,“盘古”已急剧扩张,渗入世界各地,成为与“圣子”、光照会分庭抗礼、三足鼎立的超级势力。有人将他们形容成一张巨大的、无所不在的蜘蛛网,而现在,他所要面对的,就是据守在这张蛛网中央、运筹帷幄的狼蛛——黑寡妇。 用这个可怕的名字来形容眼前这位貌美绝伦的优雅女士,似乎有些不妥,但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词来体现敌人对她的恐惧了。苏睛转过身,朝他嫣然一笑,极为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将他介绍给旁边的几位宾客。那个矮胖的白发老头,他在FBI的档案里见过多次,是曾与华宗胥齐名的“盘古”长老夏知行。而站在这位夏长老身边的高挑苗条的混血女郎,应该就是“盘古”的后起之秀阿丝托丽娅了。据说她的体内流着“天秤星系”正义女神的血,是最有可能融合这颗水晶头骨的人选,也是夏知行暗中扶持、用来与苏晴抗衡的“亚女娲”。 光从他们彼此间亲昵、热忱的攀谈来看,绝对想不到冰层下涌动着的暗流。但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如此,何独他们呢?罗伯特摇了摇头,微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个星球永远不会有他希望的太平,既然如此,还是尽情地享受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吧。 “亲爱的罗伯特,今天有什么好消息吗?”周围的宾客离开后,苏晴领着他与Selina走到二楼窗边。从这儿朝西北方远眺,正好能看见光芒耀眼的凯旋门。 “很遗憾,恐怕没有。”他从公文包取出一个硬盘,放到她身边的窗台上,“根据世界各国所有情报局的资料,10月26日,他曾在西伯利亚的切尔诺贝利出现过,俄罗斯政府随后发现了200多具疑似外星人的尸体,11月8日,他出现于埃塞俄比亚,据说是为了寻找‘约拒’与‘十诫’;12月15日,卫星拍摄到他在委内瑞拉的平顶山……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和我同样在寻找猴人。” “我想,约柜应该己经在他手里了。”苏晴微微一笑,“但他既然信守‘南极之约’。停止全球的恐怖袭击,应该也会封存约柜与其他所有神兵,与我们和平共处……至少,会一直和平共处到彗星消失、新纪元来临的那一天。”Selina心里咯噔一跳,知道他们口中的“他”,指的是消失了整整一年的丁洛河。 自从他取代露娜,成为光照会的新领袖后,那场横扫全球的恐怖风暴就随之戛然而止了。但每次想到他似友似敌,将来或许还有生死以对的那一天,她就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苏晴一直在寻找他,也是希望能解开他所有心结,让他变回那个阳光开朗的单纯男孩吧。毕竟他体内流着的也是鲧神的血,是拯救过世界的“盘古”英雄。 “除了这些,硬盘里还有12个月以来的一些可疑案件。这些案件已经证明与‘圣子’无关,也与光照会无关。”罗伯特迟疑了一下,说:“如果和‘盘古’也没有任何牵连,那么我想,除了十三星系的‘神族’后裔,地球上或许还潜伏着我们所不知道的外星人。” 苏晴却似毫不惊讶,微笑着说:“塞吉塔里亚斯局长,谢谢你这一年来与我们分享情报。作为水晶头骨的宿主,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真正加入‘盘古’,和我们一起寻找另外七颗‘转生’的水晶头骨。只有当‘十三星系’的后裔全部联起手时,才能给这个星球带来持久的和平。” 罗伯特心里一阵惆怅,珠穆朗玛峰之战后,幸存下来的水晶头骨宿主就仅剩他、苏晴、高歌、丁洛河、帝释天、里奥·阿波罗了。只有拥有与匹配的血裔与能力的人,才能找到那七颗消失的水晶头骨,融合为一。不知道那些人此刻又在地球的哪个角落? “高歌呢?还没找到他?”他定了定神,又问。 “他会回来的,当他自己决定要回来时,就会回来了。”苏晴声音里透出少有的疲倦与伤感,取过侍者托盘里的酒,莞尔一笑,“来吧,塞吉塔里亚斯局长,今晚让我们忘掉所有烦恼,用美酒迎接圣诞的钟声。” “苏小姐,”罗伯特刚端起杯子,门童突然挤过人群,将一个装饰得极为精美的盒子递给苏晴,“门口有位男士请我将这件礼物转呈给你。”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幅小幅的水彩速写,画的正是这栋大楼的景象。夜色幽暗,大雪纷飞,一个行人站在厚厚的雪地里,驻足回望着灯火辉煌、宾客穿梭的画廊。远处,夜空绚丽迷离,仿佛旋转着梵高式的星轮,又像是极光舞动。 画上没有落款,只有一段策兰的诗: 我驰过了雪,你是否听到 我骑着上帝去远方。 近处,他唱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骑驰, 越过人类的围栏。 苏晴的脸颊蓦地涌起一阵红霞,又惊又喜,顾不上追问门僮,提起裙摆飞快地冲下楼,穿过愕然的人群朝门外奔去。狂风扑面,雪花乱舞,昏暗的路灯照着白茫茫的街道,看不见一个行人。从水彩画所呈现的视野角度判断,作画者应该来自于斜对面的小公园。 她奔入公园,左右环顾,呼吸猛然一窒。四处银装素裹,右侧那条积满厚雪的长椅长,斜躺着一具无头尸体,尸体毛茸茸的,似人非人,后背有双巨大的翅膀,胸口上烙着一个“卍”形的伤口,火光闪烁,猴爪似的手里紧紧地夹着一张明信片,正随着狂风啪啪响动。 明信片下面是圣诞之夜的埃菲尔铁塔,反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一行挺拔的汉字:“八点,打开电视,丁。” ※※※ 晚上19点30分,梵蒂冈。 雪花纷纷扬扬,又开始飘起来了。圣彼得教堂的圆顶、梵蒂冈宫、博物馆、城墙……全都积满了银亮的雪,美丽得犹如童话世界。 距离今年的平安夜弥撒还有两个半小时,圣彼得广场却早已人头攒动,挤满了世界各地前来狂欢的信徒。烛光点点,随着那一首首响彻云霄的圣歌,整齐划一地摇动,犹如光的海洋。 “今夜热闹犹胜往昔,陛下的身体能承受得了吗?”梵蒂冈宫的顶层密室里,一个红衣主教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忧虑地望着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的教皇。 帝释天淡淡地说:“朗基努斯之枪的伤口是无法彻底愈合的,虽然‘盘古’慷慨地将‘耶稣裹尸布’借给我们,救回了陛下,但他的身体最多只能再支撑一年。一年大限将至,如果陛下驾崩,只能先由替身顶上,等到局势稳定之后,再安排替身退位,选出新一任教皇。” 他的声音冰冷平静,不带丝毫感情,周围的几个红衣主教却都打了个寒噤,有的摇头反对:“退位?教皇从来都是终身之职,退位只怕会引起更大的猜疑啊。”有的叹着气,说:“风雨飘摇,多事之秋,这也是没有办法里的办法。能多赢得一年的喘息之机,已经算是万幸了。”还有的点头赞同,说:“陛下是谁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影子教皇’尽早登基。只要今夜大宗师正式加冕,‘圣子’就能万众一心,排除万难,去争取更大的胜利……” “宗师到。”有人高声唱喏,密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教皇睁开双眼,颤颤巍巍地想要站起身,却被帝释天拍了拍肩膀,示意坐下。他抬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做回椅内,吁了口长气。 六黑袍高帽的女子举着十字架徐徐步入,然后是六个提着圣灯的孩子,再后是六个高举除魔剑的修士,最后才是身着乌金长袍、头戴黑色布罩的里奥·阿波罗。他的脸虽然被遮盖住了,但那双灼灼闪耀的双眼仍然如雄狮厉电,被他目光一扫,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屈身跪倒,就连教皇也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将手放在心口。里奥·阿波罗昂然走过那织满星辰的黑色长地毯,穿过匍匐在两侧的百名红衣主教与“圣子”骑士,拾级而上,转身在高高的御椅上坐定。 窗外烟花朵朵,姹紫嫣红,宏亮的圣歌夹杂着山呼海啸的喧腾。密室里却是一片肃穆的静寂。里奥·阿波罗俯瞰着脚下的臣民,就像站在奥林匹斯山巅的宙斯在俯瞰整个世界。 教皇在两位红衣主教的搀扶下,慢慢地直到他的身前,将十字架轻轻地抵住他的额头,喃喃地说:“以圣父、圣母、圣子之名,我向世界宣布——拟,里奥·阿波罗是‘耶和华’地上王权的执有者,你将统领万民,除灭邪魔,你将迷途的羔羊,寻找返回天堂的道路……” 说完加冕证词,年迈的教皇颤巍巍地握起里奥·阿波罗的右手,亲吻这位新登基的“圣子”大宗师无名指上的“狮身人面戒”,轻轻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然后是众红衣主教与“圣子”骑士。他们鱼贯而前,恭恭敬敬地亲吻“影子教宗”的戒指,向他宣誓效忠。简单庄重的登基礼结束后,所有人又全都无声无息地鱼贯退场,只留下帝释天与里奥·阿波罗在密室。 “帝释天,我的兄弟,”里奥·阿波罗摘下头罩,面无表情地凝望着窗外广场上沸腾的人群,“最后一年即将来临,和平还将持续多久?” “众神之神,我的地上之王,”帝释天没有回答,而是从旁边提起一个小型的冷藏箱,放在祭台上,“这是今夜光照会送来的‘登基之礼’。” 里奥·阿波罗惊讶地瞥了他一眼。冷藏箱的外面嵌着一张水彩速写,画的正是此刻圣彼得广场万民欢腾的景象。漫天的烟花,绚丽旋转,就像是梵高笔下的诡异星轮,又仿佛一张张怪异的脸,从天上窥视着这个世界。画上没有落款,只有特拉克尔的一段诗:睡眠和死亡,黑影们 彻夜盘绕着这颗头颅俯冲。 永恒的冰冷波浪, 会吞没人的金色影像。 在群星下, 夜缄默的面孔。 里奥·阿波罗猛地转过头,双眼灼灼如电,寻找着这幅水彩速写的作画角度,应该就是在圣彼得广场的东南角。但那里人潮如海,烛光摇曳,一时间又哪能分辨得出?“礼物是两个小时前送来的,他早已经走了。”帝释天淡淡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现在应该到了巴黎。” “巴黎?”里奥·阿波罗皱起眉头,打开冷藏箱,脸色瞬间变了。 寒气扑面,铺垫着红色锦缎的冷藏箱内摆放着一个似人似猴的恐怖头颅,白霜凝结。头颅被挖去了眼珠,黑漆漆的眼窝仿佛在瞪视着他们,嘴角咧着笑,随着狂风一张一合,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猴头的下面斜放着一张巴黎的明信片,正面是圣诞之夜的埃菲尔铁塔,反而简简单单地写着一行挺拔的汉字:“八点,打开电视,丁。” ※※※ 晚上19点45分,瑞典,斯德哥尔摩。 狂风尖锐地呼号着,顶着风势在两尺厚的积雪里跋涉,简直有些寸步难行。好在拐过这个街角,酒吧就已经到了。霓虹灯坏了大半,只剩几个字母在漫天风雪里闪烁。窗玻璃雾气迷蒙、人影绰绰,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的热闹景象。那断断续续的摇滚乐与欢声笑语,此时就像天堂的圣曲。 高歌推开门,热气与嘈杂的欢笑声扑面而来。周围的男男女女纷纷转过头,有人尖声怪叫:“中国怪人你来迟啦,从夏天的长城走到这儿是不是有点远哪?”其他人举起酒杯,冲着他哈哈大笑。 他听若不闻,如往常般坐到吧台的角落,招手示意,要了一杯最烈的伏特加。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只有他永远穿着牛仔裤与短袖T恤,永远寡言少语,永远坐在这个昏暗的角落,独自喝完二十杯伏特加,然后离去。 酒吧里的常客们已经习惯了他的古怪,但还是会时不时拿他来取笑,除了这位名叫丽莎的女调酒师。 她朝着他嫣然一笑,斟了半杯酒放在他面前,又给了他一盘瑞典肉丸、驯鹿肉排和什锦汤,低声说:“喝酒前先填饱肚子,我请客。”高歌没有回答,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又将空杯子推到她的面前。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给他重新斟了半杯酒。 她长得不美,瘦瘦的身材,男孩似的金色短发,脸上满是雀斑,只有那双蕴着笑意的淡蓝色的双眼,在这昏暗的灯光里,让他想起那个与她同名的女人。 高歌仰起头,将伏特加灌入喉咙。烧辣如火的液体,瞬间直灌头顶,差点儿呛出了眼泪。这个女孩永远不会明白,仅仅因为她的眼睛和名字,他选择留在了这间嘈杂的酒吧,和这个陌生的城市。 “这是你的,有人让我将这转交给你。”丽莎从柜子底下取出一个盒子,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笑意盈盈地凝视着他,柔声说:“原来你叫高歌,你喜欢唱歌吗?” 他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空杯交到她的手里,然后打开了盒子。丽莎“呀”地失声惊呼,脸上红霞泛起。盒子里面覆盖着一张水彩速写,上面画的正是她,她站在吧台后头,左侧的窗口霓光闪耀,仿佛极光飞舞,又像是梵高笔下旋转着的诡异星轮。 画上没有落款,只有策兰的一段诗: 它看见,它看见,我们看见, 我看见你,你看见我。 并将从死中复活, 在这一时刻结束之前。 听见丽莎的惊呼,其他人纷纷围了上来,探头扫望。但当高歌移开水彩画,露出盒子里的东西时,所有人无不轰然大哗,互相推搡着四散奔逃。 盒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明信片,和两个骨碌碌转动的眼球。高歌皱起眉头,握住眼球,凝视着那双幽绿的瞳孔,在手心慢慢地转动,然后将剩下的半杯伏特加灌入喉中。 明信片的正面是圣诞之夜的埃菲尔铁塔,反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一行挺拔的汉字:“八点,打开电视,丁。” ※※※ 晚上19点55分,巴黎,塞纳河右岸。 距离“葵画廊”两个街区外的餐馆灯火辉煌,坐满了前来品尝蜗牛与龙虾汤的饕餮食客。门口还排着六七个没有订座的客人,在风雪里跺着脚,搓着手,低声说笑。天气虽然寒冷,但只要能吃上这儿为其林三星大厨的招牌菜,哪怕再等一个小时也是值得的。 他们瞥了眼停在路边的两辆哈雷摩托,吹了几声口哨。那两辆黑色的超级摩托显然是特殊定制的,一辆空着,另一辆上坐着一个黑衣人,一动不动。摩托低沉的轰鸣声一阵阵地传过来,挠得他们心痒难耐。 “喂,兄弟,你这两匹小马得花多少钱啊?”两个年轻的律师忍不住呵着手,一路小跑到黑衣人的身边,艳羡地左右打量。 黑衣人冷冷地望着他们,一句话也没说。 透过那黑色的头盔,隐约可以看见一张画着白纹的脸,和一双森寒如电的眼睛。两人头皮一阵发怵,在瞥见他手背上青光闪耀的蛇鳞,吓了他们一大跳,只好讪笑了几声,挥着手往回跑去。 有一转身,险些撞在迎面而来的一个中国男人身上。那人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戴着黑色的帽子,双眼闪亮,尖尖的下巴,如果不是听见他温和有礼的道歉声,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穿着男装的清秀姑娘。 其中一个律师心里一紧,觉得这张脸似乎在电视上见过,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或许是中国的电影明星吧,他摇了摇头,友好的报之一笑。 中国男人也微微一笑,心想,多亏飞碟消除了你的记忆。如果你想起我的名字叫丁洛河,一年前曾是全球最大的通缉犯,甚至被认为是魔鬼撒旦的化身,你今晚没有吃龙虾汤的心情了。 “没事儿吧,昆西?”直到那两个年轻律师递给他头盔,他跨上摩托后,问道。 昆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一年前伦敦街头的那块血战,他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喉咙却受到了重创,声带严重损毁。但也正是从那时起,这个蛇族最后的战士疯狂地迷恋上了哈雷摩托。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迎着狂风全速疾飙,更能体验到从前在羽山里驾双翼龙的感觉了。 “你等我一下。”丁洛河看了看手表,将头盔挂在摩托把手上,转身走向那间餐馆。 推开门时,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向八点。餐馆里的电视画面突然变成了“沙沙”的雪花,几秒钟后,切换成了委内瑞拉平顶山的壮丽风光。 画面似乎是从直升机上航拍的,伴随着巨大轰鸣声,晚霞如火,巍峨雄伟的平顶山脉横隔于天地之间,峭壁陡直,镜头越移越近,贴着那近乎垂直的悬崖直冲蓝天,然后又掠过平坦的山顶,向着远处一道深壑飞去。 “怎么回事?能把声音调小点儿吗?”宾客们被突然变大的噪音吓了一跳,纷纷抱怨。接着餐馆的各自角落都传来了更换电视频道的请求。 餐厅经理急忙找来遥控器,但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无法将声音调小,更无法转变频道。餐馆里的五台电视,全都一致播放着委内瑞拉的航拍风光片,响彻着飞行器的轰鸣。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餐馆里爆出一片惊呼。 平顶山上的裂壑里,突然冲出了一轮飞碟,旋转着破空飞起。几乎就在同时,画面下方射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将那飞碟轰然击中,拖曳着熊熊火光,撞落在山顶的凹沟里。 飞碟浓烟滚滚,几个古怪的身影从散落一地的残骸里钻了出来,尖叫着四散飞逃。那些怪物就像一只只丑怖的大猴子,长臂红臀,背后长着巨大的双翅,飞翔的速度快如闪电。 画面下方的白光猛烈地吞吐着,猴人们纷纷惨叫坠落。一只猴子瞪着幽绿的双眼,龇牙狂怒地咆哮着,猛地扑向镜头,轰地一声,被炸散也万千血块,冲天洒落。 餐馆里惊呼四起,女宾们慌不迭地挡住双眼,惊魂不定,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窥望。 轰鸣声中,画面距离山顶越来越近,定格在飞碟的残骸上方。一道人影从航拍的飞行器上跃落山顶,仰起脸,对着镜头淡淡地说:“你们现在看到的景象,还是探索频道的科学纪录片,也不是国家地理的自然旅游节目,更不是科幻电影,而是完全真实的、现场录播报道。” 丁洛河哑然一笑。这是他第一次在电视里看见自己的脸,虽然总觉得有点陌生,但却比预料的上镜多了。也许下次我该打上强光,上点儿粉。 他在心里揶揄自己。 电视里的他接着说道:“在这个星球上,生活着将近70亿的人类,其中至少有十几万存留至今的远古外星人,以及三千多万掺杂着远古外星人血裔的人类‘混种’。除此之外,至少还有两千多万像你们刚才所见的外星怪物。” “这些怪物有的是游走于星际间的‘银河海盗’,有的是被原属星球驱逐的罪犯,有的是千万年前被冰冻在南极、北极地底的外星人,因为两极的变动刚刚复活苏醒……”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穷凶极恶,非常危险,有的隐藏在委内瑞拉平顶山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有的则乔装成人类,潜伏在你我中间。但最危险的,还不是以上这些,而将地球视为殖民地、即将全面入侵的外星军团。” “对于银河系中的大多数发达文明而言,地球是个充满了罪恶与苦难的蛮荒之地,是贫民窟,是地狱。但对于某些生存资源极度缺乏、渴望扩张的星球来说,这儿却是最理想的征服地。就像几百年前,欧洲人眼中的非洲与北美一样。” “过去的几十年,美国、俄罗斯、中国、欧洲……一直在向外星系发送着信号,寻找着其他的文明。但这种举动之愚蠢,正如同印第安人对哥伦布发出旅游邀请。我可以保守地告诉你们,至少有八支太阳系外的外星殖民军,正在朝着地球航行。” “这八支外星殖民军,最迟的将于2028年抵达,最早的,今夜就降临巴黎。你们刚才所见的长着翅膀的猴人,就是这支入侵者的控子。我之所以敢这么肯定,除了因为这个情报来自于你们所见到的猴人的大脑,还因为牛顿和梵高早已对此作了破译和证明。” 餐馆里喧声鼎沸,乱成了一团。 有的宾客骇得面无人色,惊呼失声;有的哈哈大笑,认定是淘气的黑客入侵电视台,开了个圣诞玩笑;还有的刚忙着打电话给亲朋好友,或上网验证,是否有人看见了同样的“新闻”;有的觉得受到戏弄,愤愤然地破口大骂,干脆连帐也不结就夺门而走了。 电视里的丁洛河继续说道:“我不需要你们相信这一切,因为明天日出之前,当飞碟掠过你们的头顶,70亿人中的绝大多数都会忘记所有一切。但我希望另外三千多万的‘神裔’与‘半人半神’们知道,真正的战争即将开始,无论我们属于哪一个阵营,家园只有一个。” “我已将这一年来获知的所有重要消息,包括入侵者在地球上的基地、今夜降临的地点、潜藏在各国政府中的间谍名单……全都上传到了‘光照会’的云服务器中,供你们随时下载传阅。” “此外,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日出之前,全球的第一个电视台、第一个网站,都会轮番不停的播放这些信息。无论你属于哪一个阵营,你都有机会挺身而出,去捍卫你的家园、尊严,与自由……” 丁洛河忽然又想起了“撒旦”在银河语中的含义,微微一笑。撒旦,今夜我将以你之名,为自由而战。 他转身打开门,竖起大衣的领子,轻快的走入茫茫大雪中。 挤在门口的那两个年轻律师瞥了他一眼,忽然认出他来了,瞠目结舌的指了指他,又指了指电视,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尖利的大叫。 丁洛河置若罔闻,微笑着跨上了哈雷摩托,戴上头盔,在寒冷的夜风里长长的呼了一口白气:“走吧。” 昆西发动引擎,轰鸣声低沉如雷,撼动人心。 两辆摩托瞬间狂飙似的疾驰而出,碾过冰雪,越过路沿,并驾齐驱的冲上了香榭丽沙大道,朝着那金光璀璨的凯旋门掠去。 大雪纷扬,点点扑落在头盔的挡风玻璃上,自动融化消散。凯旋门的上空,万千烟火争妍斗艳,漫天怒放,就像梵高画里旋转的星轮,就像即将到来的飞碟与彗星。 丁洛河转过头,在那积满白雪、急速倒掠的树影与城市之后,在那滚滚流淌的塞纳河左岸,同样金光璀璨的埃菲尔铁塔正静静的矗立于漫天的风雪里。今夜,那将是他的巴别塔,那将是人类与众神争夺骄傲与自由的地方。 当圣诞钟声敲响塞纳河两岸,一个壮丽的时代,属于英雄的时代,必将来临。 第019章 尾声 我知道,我们并不是真的 活过,就像一阵微风 转瞬即逝 在此,不在此;此时,彼时 那如彗星般呼啸的眼睛 殒落在毁灭的深谷里 我知道,我知你知 过去我们都心如明镜却又惘然如梦 我们曾经在此,而非彼处 只要我们之间隔着空白,就只能 萍水相逢 ——策兰 空气清新,满眼苍翠,到处全是原始森林,参天古树或横或立,长满了各种菌类。凉风吹送,远远地传来山谷里骡子叮叮当当清脆的铃铛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所有的烦恼都被冲涤得一干二净。 路上随处可见经幡,五颜六色地在蓝天下招展。他对藏传的密宗佛教依旧一无所知,但在这么陡峭险峻的地方,看着这么美丽的景象,听着山谷里潺潺的流水与似有若无的歌声,静穆喜悦之情也不免油然而生。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冰川。两侧是莽莽绿林,一条银鳞玉甲的“巨龙”从雪峰顶上迤逦冲下,气势恢弘地横亘在他面前。 许多年后故地重游,很难描述再次看见明永冰川时的激动心情。蓝天、白云、卡瓦格博峰顶的皑皑冰雪、冰川、绿野密林……构成一幅如此简单纯净,而又震撼人心的壮丽图景,让他突然又有了那种既渺小又崇高的感觉。 那里每一处都可以入画。云雾在蓝天与峰顶急速飘移,光影变幻不定,他真想立即支起画架,将那阳光里灿灿如金的雪山捕捉下来。但他记得更壮丽的风景还在前面。 于是他沿着冰川,在崎岖陡峭的山坡上攀行,寻找最好的地点写生。不知不觉又走了三个多小时,等他从周围雄奇瑰丽的景色中收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远离栈道,来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幽深峡谷。 那里是两个山脉交接的地方,地势深凹,形成一个U字形的盆地,两侧全是崔巍高耸的雪峰。 峡谷中间是蜿蜒的冰川,对面的雪山向阳,融化的积雪飞泻而下,汇聚成溪,又顺着冰川朝下流淌,在盆地洼处形成了直径近一里的堰塞湖。湖水在阴影里,呈蓝黑色,看不出有多深。 右侧的雪山向阴,山体上到处都是晶莹剔透的冰墙、冰柱、冰锥林……千姿百态,极为壮观。右前方山顶上的冰雪越过坎口,形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冰瀑布,气势磅礴,冰体不停地断裂坠落,与冰川相撞,发出隆隆不绝的声音。 听到那声音,他像是突然从美梦中惊醒。抬头望去,山崖的冰面上裂隙纵横,仿佛随着冰川的震动在轻轻摇摆,不时迸出几十个冰石,噼噼啪啪地沿着峭壁抛飞滚落。 他忍不住哑然而笑,这情景和从前多么相似呵,唯一不同的是,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背着画板跋涉天涯、梦想成为梵高的丁洛河了。 他轻轻一跃,掠过了冰川,又沿着峡谷左侧向阳的陡峭崖壁,朝上攀爬。身后轰隆连震,雪崩滚滚,飞炸的冰石、岩块撞击在他的护体气罩上,立刻又四散反弹开来。 他速度越来越快,就像灵猿攀舞于绝壁。这时,左后方的崖顶公路上,忽然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与一阵惊呼。 “看!崖壁上有个人!” “天哪,他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哎呀,他要摔下去了!” 听这些声音,应该是群年轻的孩子,趁着暑假来云南旅游的。他童心忽起,故意往下一沉,又抓住崖壁上的树藤,朝上高高荡起,惊险万状,引得惊呼声此起彼落。 快到山顶时,阳光炫目,可以看见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正或蹲或伏地围在崖边,七嘴八舌地呼唤着,手掌摇晃,想要助他一臂之力;有的甚至拿出手机,拍摄这电影般扣人心弦的景象。 他刚想伸手抓住崖沿的巨石,突然瞥见岩石上方的那个女孩,心里猛地一震。她一头浓密凌乱的短发,白皙的皮肤,桃形的小脸洋溢着甜美的笑容,与他视线相对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突然闪过惊讶、疑惑的神情,似乎也觉得他似曾相识,正苦苦追想着在哪里见过。 他热血冲顶,天旋地转,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手指一滑,猛地悬崖上翻身坠落。 所有人齐声惊呼,女孩更忧急得跳了起来。 那表情,那让他梦萦魂牵,永不能忘的表情呵!他的胸口像被重锤猛击,疼痛得无法呼吸,却又疼痛得如此甜蜜。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模糊了视野,模糊了那些孩子们的脸,也模糊了绵软的白云与蓝天。 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树藤,垂荡在悬崖上,飘飘忽忽,如在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崖顶上的惊呼声、叹息声全都慢慢地变淡了,汽车喇叭响了几声,引擎轰鸣,渐渐远去,他才猛然一震,如梦初醒,不顾一切地左纵右跃,冲上了山顶。 红色的大巴在蜿蜒的盘山路上穿行,已在两座山头之外。 狂风呼啸,树枝绿叶扑面而来,他沿着山路急速狂奔,快得就像贴地飞行。距离大巴越来越近了,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快得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或许是所谓的“近乡情怯”,遥遥地看着那女孩贴在窗上的侧脸,他突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紧张与忧惧。 大巴里有人瞥见他了,不可思议地敲着窗子,高声大叫,一时间,所有人都从窗口探出头来,惊喜地朝着他挥着手臂。女孩更讶然睁大眼睛,嘴角泛起喜悦的微笑。 大巴停下来了,门徐徐打开。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上去。 “大叔,你真可以呀!早知道你这么牛,我们就不用报警叫救护车啦!”满车的乘客都欢呼大笑着,拍打他的肩膀。当地的老司机也瞪大了眼睛,难以想象竟有人能从这样的悬崖攀爬而上。 他恍然不觉,凝视着女孩的盈盈笑脸,无法呼吸,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阳光从车窗斜照在她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双眼闪闪发亮。时间仿佛凝固了,短短几步路,却如此漫长…… 暖风吹拂,大巴摇摇晃晃,朱哲琴的歌声飘渺地回荡在车厢,回荡在山谷,回荡在这漫山遍野美丽如画的夏天。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朱哲平的《信徒》 后记 那些宇宙与生命的真相 当你回望人类的历史,将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无论哪一人种,无论哪一国度,他们文明的变迁、历史的脉络往往都遵循着某种相同的规律,甚至存在许多不可思议的巧合。 这些巧合反映在各国神话里,就形成了许多相似的共同母题,比如:人类都是神创造的;神话中的英雄通常都有神的血裔;远古时都有过一场足以毁灭世界的大洪水;各族皆有图腾,人类将猛兽奉为本族的神灵或祖先;人类的繁衍由乱伦而始,却都渐渐发展成为严格的乱伦禁忌;人有灵魂,死后或上天堂,或下地狱…… 如果将远古时期比喻作人类的童年,神话就是人类对于童年含混不清的真实记忆,在一代代的口口相传中,这些记忆渐渐被夸张演绎,变成了充满神奇色彩的传说。 少年时,我对神话充满了强烈的兴趣。我相信只要解开这些神话的密码,就能破译出远古人类的真实历史,就能发现我们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尤其当我囫囵吞枣地翻看了各国的历史与宗教,以及大量的科普读物、科幻小说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人类的发展有一个难以理解的“大跃进”时期。按照今天对于人类历史的共识,旧石器时期大约始于六十万年以前,到了距今一万多年时,进入新石器时期。从考古发掘的实物资料看,漫长的旧石器时期,人类文明基本没有大的变化,然而到了一万多年前,不知为什么,我们的祖先突然变得聪明起来,制作出无数精美的磨制石器,原始农业、畜牧业、酿造业、烧陶业、冶金业、天文数学……突然如雨后春笋,全面开花。无论是从进化论,还是别的科学,都无法解释与证明这种文化“大跃进”的原因。人类就像是一夜之间跨入了文明时代。 将这个“文明大跃进”与神话相印证,与各民族流传的“神传授人类知识”的故事相印证,就会得到一个合乎情理的推论:一万多年前,某个突然降临地球的高度发达的文明,教会了我们祖先这一切。 每当我仰望星穹,总是很难相信在这个浩瀚无边的宇宙里,只存在着我们人类这样的智慧生命;很难相信这么宏大、壮丽、复杂、精巧得难以解释和想象的世界,仅仅源于宇宙的一次大爆炸,以及生命的自我进化。 人类总以现有的这点微薄的科技知识,去衡量并判断所有的一切,凡不能以目前的科学所解释的,就否认其存在,就像坐井观天的青蛙,用眼睛所能看见的狭小井口,去衡量辽阔的星空。比如我们不相信经络,不相信死后有灵魂,不相信有神创造了我们,不相信宇宙中存在着某种比我们发达万倍的文明,能以光速跨越辽远的星系,抵达地球…… 如果我们抛开既有的“科学”视野,将深化的蛛丝马迹与人类历史的种种巧合互相贯连,或许就可以得到一个更接近历史真相的假设。 至少我是这样相信的。 我相信人类不是孤独的,在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宇宙里,有无数远比我们莽荒落后的星球,也有许多远比我们繁荣发达的文明。地球历史的某一天,一个,甚至多个高度发达的文明突然降临,他们彻底改变了人类的历史,这些外星人,被我们的祖先称为“神”。而这就解释了神话与历史种种不可思议又不合逻辑的细节。 又或者,这些神,这些神所创造的文明,这些我们所能看到或不能看到的遥远的星系,都是由“宇宙”之外一个更加“无所不能”的“神”创造出来的。 假如我们承认物质本身能产生精神,承认人类复杂的精神活动纯粹源于细胞的微小变化,承认我们所存在的宇宙是一次大爆炸后的生命自我进化,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合乎逻辑的假设:未来某一天,人类或许可以创造出一个模拟宇宙诞生的实验室。在这个实验室里,一个微型的宇宙将由于某一次人工的大爆炸而形成,并快速地裂变、进化,生成我们或许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看到的星系、星球与智慧生命。而这些存在于实验室显微镜下的智慧生命,必定也在像我们一样迷惘而困惑地寻找着自己的来历,寻找着创造他们的“上帝”。 我想所谓“科学”,只是人类已知的、反映世界各种现象的客观规律的知识体系。既然是已知的,就充满了局限性。唯一能突破这种局限的,只有合乎逻辑的想象。而这正是科学幻想小说的最大乐趣与价值所在。 这也是我写《光年》的原因。 我一直想写一个关于“人”与“神”的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就像亚当与夏娃,就像普罗米修斯,就像赫拉克勒斯……就像所有神话中,那些为神所创造,却又不屈不挠地与神抗争、夺取自由与尊严的英雄一样,寻找着自己的身份,寻找着自己生命的意义与价值。 人之所以为人,不仅仅在于他能直立行走,他能创造和使用工具,他能写诗,他能唱歌,他能用文字去记录超越想象的世界,还在于他永远在寻找着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真相,寻找着自己短暂生命的价值与存在的意义。否则,我们就和蚂蚁没有区别。 最后,还是用小说中的这段话作为终结。 “当我们仰望星穹,那些所看见的星辰,很多都早已坠落了,璀璨的光芒只是他们传递了几千光年的残影。终有一天,我们和这个世界都会毁灭,但至少我们应该在毁灭前燃烧星辰一样的光芒,告诉这个孤独的宇宙,我们曾经来过。” 谨以此书献给每一个迷失于银河的孩子。 我们都在寻找自己与世界的路上。 (全书完)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