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适应》作者:秋海 文案 奔向他的光明。 宁展眉X毕千念 关于两个男孩对喜欢的朦胧探索,以及在此间长出新的羽翅的过程。 眼泪是新骨的营养液。 第1章 七月中旬,水云市的太阳亮得晃眼,宁展眉把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在卧室里整理完东西预备睡一觉。 “笃笃”,宁卓敲了门推开,“展眉?” 宁展眉抬眼望过去,“怎么了?” “爸爸下午去单位做交接,晚上咱们去许叔叔家吃饭,你休息会儿,下午别睡过头了。”宁卓交代道。 “好,我定个闹钟,几点?”他问。 “五点半下楼,到时候记得拿我放茶几边的袋子。” “成,记住了。”宁展眉点点头。 宁卓关了门,宁展眉拿手机定了闹钟,盖上空调被就沉到梦里。 等他五点多拎了袋子下楼才知道许家和他们刚搬来的新家在一个小区,宁卓领着他走了没十分钟便到了。电梯停在十五楼,许家大门也刚好打开,看样子是下午有许昀的同学在家,正在告别。 “千念就回去啦?还讲客气么,吃完晚饭再走嘛。”屋里的女人还在留人。 “真不吃了,我妈今天休息在家做了饭呢。”一个男孩背着浅蓝的书包正换完鞋,“阿姨再见,叔叔再见。” “诶,千念有空再来。” 毕千念和许昀又告了别,转身就看到一个中年男性和一个高挑的同龄男生朝这边走过来,他愣了下,许昀看他不动,朝前望去,喊了声宁叔。 宁卓笑着应了,“同学来家玩啊?” “嗯,下午来的。”许昀答道。 “叔叔好。”毕千念打了声招呼,从旁让开门口,朝电梯走过去。 宁展眉侧过身方便他过去,袋子还是刮蹭了下来人的手臂,纸袋的棱角划出一道红痕,亘在白嫩的手臂上,他道歉,“不好意思。” 毕千念抬头看着他笑了下说没关系,弯出两个梨涡,接而迈步往电梯方向走。那边许母叫宁家父子进门吃饭,宁展眉眼光也收了回去,朝屋内的长辈打招呼。 “快进来,汤刚好煲好。”罗晓澜招呼他们,看到宁展眉高高地站着,叹了一声,“展眉又长高了?越来越像君兰了。” 许昌华有些责备的看了妻子一眼,宁卓听罢倒挺欣慰,“是越来越像了。” 赵君兰是宁展眉已故的母亲,身体底子不太好,生他的时候难产便走了,这些话他听得很多,家里人也常常看着他的脸说自己像母亲,流露着清浅的感伤。 宁展眉把袋子递给罗晓澜,罗晓澜有些责备倒没推辞,“多熟了,还拿礼物。” “哪儿呢,您煲的汤好不容易尝一次,得客气些,不能白喝。”宁展眉笑道。 罗晓澜听得高兴,“那你多来几趟,搬过来住得也近,和许昀多说说话,千念要是不来找他我真怕他闷死,跟他爹一个样。” 几人说话间已落座,许昀刚盛完饭端上桌子,听到这话也不吭声反驳。 宁卓笑了声,“哪儿有你这样说小昀的?各自有性格么,现在小年轻都喜欢小昀这种,那叫什么,高冷。” 宁展眉坐在许昀旁边,搡了下他的手臂,“酷嘛。”许昀没搭理他。 罗晓澜显然很在意,“还说呢,不熟的指不定以为他多难相处,这可怎么交朋友?小姑娘喜欢他都得被吓跑。” 许昌华听了觉得有几分骂自己,帮着儿子反驳,“哪儿没朋友了,千念不挺好呢,还有小稚,朋友在精不在多,他们仨都一起多少年了。” 宁卓倒是也很认同,“这倒是,朋友多也不如处久了感情深的。” 罗晓澜一想也是,还是叹了口气,“道理也没错,千念和小昀还是那会儿我怕他话讲不好报了个小主持人班认识的,算起来也有六年了。”她补充,“就刚刚回家那小孩儿。” “小主持人班?”宁展眉觉得有趣,“姨,您也太费心了。” “当时是真怕他性子太冷,另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活泼小孩儿都没把他带热乎点。”罗晓澜盛了碗汤给宁展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宁卓:“诶,你这回来水云是填市长的位子?” “嗯,暂任。”宁卓点点头,“派下来查点事情。” 罗晓澜倒不是要问他工作上的事,“小昀和千念不是小学一起在小主持人班么,有一次我去接小昀,你猜怎么了?” 许昀有些无奈地喊了声:“妈。” “诶,妈又不是说千念坏话,你又开始嫌我了。”罗晓澜夹了块鱼肉放许昀碗里,“当时一个男的,三十出头,长得挺斯文,在旁边喊千念过去,把孩子吓的,拽着许昀不肯松手。” “人贩子?”宁展眉接道。 “不是。我听那男的一直喊千念,说到爸爸这里来,奇奇怪怪的,我就带着千念一起走了,路上他断断续续地哭,估计是吓的,慢慢问他那男的是谁,认不认识,问完才知道还真是他爸爸。 但从小就没和母子俩在一起,千念妈妈怀了孕,他闷不作声把婚和另一个女的结了,当时千念妈妈肚子都七八个月大了!知道之后马上就分开了。 哎,你说小孩儿才多大?就知道这些个东西,边流眼泪还讲得很清楚,太懂事了。性格温温和和的,成绩也不错,又讲礼貌,妈妈教得是真好。这爸爸也真不是个东西。”罗晓澜讲到这里又是愤怒又是叹,她也算看着毕千念长大的,总归是心疼。 “后来我那天看新闻么,电视上一男的眼熟,我反应过来发现就是千念他爸,如今都是副市长了,看着风光,背地里谁想得到做得出这种事?倒没几个人知道。” 宁卓听罢也叹了声,“小孩儿看着挺懂事的。” 宁展眉有些吃惊,他和故事里的人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饭桌上倏又换了个话题,聊起水云市近几年的发展,筷子和碗碟间清脆的碰撞声为一桩桩不足长叹的寻常琐事敷衍奏鸣。 宁展眉习以为常,不觉得厌烦,甚至有些喜欢这样凡俗的烟火气息,他和父亲单独生活总不热闹,反而更喜欢赖在老宅里,听他姑姑和爷爷拌嘴。 想到这里他心里叹了口气,来水云这几天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吃的饭,阿姨来家里做完中晚餐就悄没声息地离开了,宁卓刚上任忙着交接,还没在家里餐厅落过座。 倒不是他矫情,非得有人陪着吃饭,而是觉得家总该热闹一点,比如姑姑骂他淘气,揪着他穿秋裤,吵吵嚷嚷的,让他觉得很安心,悄悄生出几分眷恋。或许自己都不太愿意承认,他对于和宁卓单独住在一间房子是有些逃避的。 如果不是水云市,他假设,如果这里不是他母亲的故乡,没有姥姥姥爷,他更愿意自己在之琼原来的学校呆着,不必要跟着宁卓过来。 毕千念搭了公交摇摇晃晃半个多小时回了家,市一中家属院的房子有些老,他住的那栋爬了半壁爬山虎。 “妈,我回来了。”他进门朝厨房喊。 “好,准备吃饭。”毕芊端了一盘绿莴苣上桌,“书包搁屋里去!别乱放,不然等会儿又得收拾。” 毕千念拎起刚沾了沙发的书包,然后去厨房盛好饭拿了筷子,又开了餐桌旁的风扇。 “下午在小昀家还听话吗?没麻烦人家吧?”毕芊解了围裙,坐到桌旁。 “没呢,写了数学作业。”他答道,把炒肉放到了毕芊前面,“罗阿姨还专门冻了西瓜。” “记得谢谢阿姨,我今天下班带了些雪糕回来,下次小昀过来了记得一起吃。”毕芊又问,“书店今年暑假还去?” 毕千念点点头,“去的,明天过去确认一下,顺便把参考书买了。” “行,妈今年暑假只有周日休,基本都在补习班上,晚饭都回来,其他时候你也记得自己吃好饭。”毕芊叮嘱道。 “嗯,记住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工作和学习上的事,饭后毕千念把碗筷收拾好,在厨房挤了洗洁精洗着,泡沫和油脂粘在长直的手指上。 一下午跟着许昀八风不动地写数学,他精神有些倦怠,思绪散漫,垂着眼睛拧开水龙头冲泡沫,凉水浸在手臂上带来一线微弱的痛,他翻转开小臂,发现是下午在许昀家门口被纸袋划破的痕。不深,但也还没消减干净。 拎着袋子的男生他并不认识,好像是姓宁?许昀不喜欢吃甜,去年寒假过年收了两条巧克力直接拿给毕千念和童稚了,送巧克力的朋友的名字提了一嘴,好像有个宁,或许是这个,他记不太清了,只任由自己胡乱猜测。 他思维一向活跃,接着又开始盘算明天早上吃什么,楼下的小笼包还是去虹升广场吃拉面。有点想吃绿豆糕了,青青糕点店的,可惜有些贵,他冲洗着盘子,决定在书店打完工结了工资再买。到时候开学也给童稚买一盒,许昀就算了,他不喜欢甜的。 毕千念透过纱窗看到老树的枝桠轻微摇晃着,屋里有些暗了,却也懒得开灯。这棵树还会长高吗?他关了水龙头,把碗摆进壁橱里。好像自他开始洗碗起树就是这么高,每天都能看见,每个夏天也都一样绿。他灵光一闪得出一个不像结论的结论,树长没长不确定,自己这些年肯定长了,还有些自得。 又紧跟着轻轻叹了口气,又是一年夏天,树叶又绿了,每年也都没什么分别,自己只是在一个地方长大了而已,等他不再长高,时间的流逝好像就成了可以预见的一种静止。他从没想过离开这里,也已经略过了厌倦这一情绪,把水云市的树和云彩当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毕千念开了厨房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黄昏降临,宁家父子告辞回家,路灯逐渐亮了起来,南方的夏天蚊虫有些多,宁展眉听了罗晓斓的嘱咐,拐弯去超市买了瓶花露水。到家宁卓朝他道早点休息,两人就各自进屋了。 毕千念收拾好碗筷进了自己房间,开灯的瞬间因为强光眯了下眼。他在厨房的出了不少汗,拿了衣服预备去洗个澡,浴室的花洒已经有些生锈了。 水云市的夏天好像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冰西瓜和甜腻的雪糕,江边送来热风,三轮车碾过高温地面,传来一阵微弱的咔哒声,道上铺展开大片树荫,人群疏懒,下午的尾巴长长地拖拽着。它沉闷地续着力,等待一场夏季暴雨,将一切洗涤干净,煨出最后一波热。 有人初来乍到还在努力适应潮湿的空气与蚊虫,有人对此习以为常觉得年复一年好似没有尽头。 第2章 毕千念第二天一早拎了钥匙钱包和手机就出了门,毕芊已经去补习班讲课了。他有些饿,决定去楼下吃小笼包。搭公交到虹升广场的时候还不到十点,太阳已经很大,商场外零零散散几个放了假的女学生撑着阳伞结伴走着。 他拿手放在额前徒劳地遮了遮太阳,体恤汗湿贴着背,快步走到商场里头,迎面被空调冷风包裹,全身毛孔都狠狠缩了一瞬。 “千念?” 他侧过头看到许昀,旁边站着一个高个男生,好像是昨天撞见的那个。 “诶,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今天不出门了。”毕千念走近。 许昀今年暑假要准备全国高中生计算机大赛,会有些忙,毕千念去许家蹭免费数学辅导的次数都少了,怕打扰他。 许昀不耐烦地指了指宁展眉,“刚带他办完公交卡,顺道来广场转转避太阳。” 宁展眉心里对毕千念的印象还只有罗晓斓陈述里哭着讲爸爸妈妈事情的可怜样和几秒间的一瞥,现在当面看了才觉出他长相的精致。 他估计许昀懒得介绍自己,于是主动打了招呼:“你好,我们昨天见过的,我是宁展眉,刚搬家来这边。” 毕千念朝他笑笑,“你好,我叫毕千念。” 宁展眉眼睛有些长,双眼皮薄薄的线条十分锋利,鼻梁挺拔,带了些攻击性的好看。 “准备去书店?”许昀问。 “嗯,今天过来跟老板娘确认一下,还不正式工作,主要来买买书。”毕千念答道。 许昀嗯了一声,“一起去吧,我也买几本参考书。” 也没问宁展眉的意见,倒是毕千念把他当刚来水云市的客人般,有些照顾他,礼貌地征询了意见:“一起去书店吧?” 宁展眉点头说好,“去吧,昀哥要去能不跟着么。” 毕千念又笑出两个梨涡,“许昀只是不爱讲话,其实特别照顾人的。” 两个人在后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照顾人?倒是挺照顾我,大热天在水云走着随身带了个空调似的。”颇有些抱怨这人的沉闷。 毕千念没想到宁展眉这么能贫,下意识又有些护短,不愿意听许昀被人这样损,于是换了个话题,“你以前不在水云?南方的夏天的确有些难捱,闷热的,江边要舒服些。” “我北方长大的,之琼市,妈妈老家在这边。每年过年会来住一段时间,暑期偶尔来。最近刚搬过来住长住,也就只认识许昀,两家父母辈关系好。” “喔。”毕千念了然地点点头,心想宁展眉刚来水云市,只许昀一个朋友,加上许昀今年暑假肯定没时间陪他,性格也不与人热络,倒觉得宁展眉的确有些孤单,“许昀今年夏天要准备比赛,你要是有事或者在水云有地方不熟可以问我。” “成呗。”说罢掏了手机和毕千念交换了联系方式,像等着他这句似的。 到了书店,毕千念跟宁展眉说自己找老板娘有事,要他自己先看看。 “行,你忙吧。”宁展眉进了书店。 毕千念在那头和老板娘打了招呼,老板娘见他来了笑得十分开心,“千念啊,终于来啦!我都等你好久喽。” “今年放假晚了点,又趁朋友有空一起加紧写作业去了。今年我还来店里上班呢?”毕千念笑着问她。 “行行行,那还是排给你二四六,时间照旧,今天周一吧?那你明天直接过来签合同上班,你不在生意都没那么好啦。”这倒不是老板娘客套,毕千念当班的日子里逛商场的小女孩儿见了都会来书店溜达一圈,原本不要买书也顺手捎两本。 毕千念笑着应了,接着进了书店预备买几本新学期的参考书,还找了找他喜欢的画师新出的一本画册。 “地理?你文科生吗?”宁展眉走过来瞅见他手里的参考书。 “嗯,开学高二,准备学文。”他答道。 “我也高二,你在一中?我转学过去那边,不过学理,倒不会和你在一个班了。”宁展眉晃晃手里的物理试题。 “是一中,”毕千念摆摆手,“别晃了,我见物理就头疼。” 宁展眉笑了出来,“刚找书呢?什么书。” “一本画册……”毕千念抬头往上层书柜看,还真让他瞧见了,“诶,搭把手,帮我拿一下那本深蓝色的画册,看到没?” 高层书柜他不好拿,在店里工作时一般都会搬梯子,宁展眉倒没什么困难就帮他拿了下来,递给毕千念时这人眼睛倏地一亮,捧着什么宝贝似的,开心一点也不藏。 宁展眉好奇地凑过去,附身看画册,“喜欢的画师么?” 他点点头,头发蹭到了宁展眉脸颊上,宁展眉觉得有些痒就直起身离开了点,毕千念没注意,“嗯,我喜欢她很久了。 那边许昀挑好书在结账,两人也一起拿了手里的书去了柜台。 “十一点多了,一起吃个饭?我请客。”宁展眉看了眼手表。 “一起吃吧,请客就不用了。”毕千念有些推辞,他半道和他们遇上,和宁展眉也刚认识,不愿意让人家请客。 许昀倒愿意宰宁展眉一把,“请,就让他请。” “必须请,谢谢昀哥带我办公交卡,也麻烦千念以后领我熟悉水云?”宁展眉笑着看毕千念,小声朝他说:“我可不敢拖着许昀出来,以后多麻烦你?” 宁展眉的样子颇还有些委屈,他听完没忍住笑了,只好点点头没再推辞。 许昀摆明了要坑宁展眉一把,悠然进了家日料店,宁展眉倒不在意,综合意见点了单。 毕千念还没吃过正宗日料,家里因为毕芊海鲜过敏虾蟹也不做,这次尝了个遍,觉出好吃,嘴巴没停过。 宁展眉看他吭哧吭哧一个三文鱼握一个鳗鱼寿司地往嘴里塞,倒不难看,跟松鼠似的,还挺有趣。嘴唇沾了酱,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宁展眉起了坏心,拿了块寿司,悄无声息地在底下沾了层绿油油的芥末,十分客气地递给毕千念。 毕千念好不容易从一堆吃的里抬头,看递来的最后一块寿司,心下还有些不好意思,接来道了声谢,刚咬第一口就差点把桌子掀了。 一股芥末的辣直差没把他天灵盖烧穿,毕千念觉得自己应该翻了个白眼儿。 宁展眉在桌对面不厚道地笑,“哈哈哈哈哈对不住对不住,我看你吃得开心么,想逗逗你。”他拿了杯柠檬汁给毕千念,“没生气吧?” 毕千念脸红透了,一半是辣的一半是羞的,他回想估计自己刚刚应该是吃得太带劲了,又想起饭前推辞让宁展眉请客,到了桌上偏偏还是他吃得还最开心!十分跌面儿。 他接过宁展眉递来的柠檬水,“没,没生气。” 圆润乌黑的眼睛被辣出一层眼泪,躲着宁展眉笑望他的眼神,倒也真的生不起气来,到底只是少年人的笑闹而已。 中途许昀接了父亲的电话,麻烦他回家拿份文件到水云大学去,是下边一篇研究生的论文,许昌华是大学教授,今天出门忘记带了。许昀应了好,跟两人告了辞。 许昀不在毕千念有些不太自在,又刚被宁展眉戏弄一通,话也少了,脸红红的没消下去。 等出了日料店两人也没太说话,毕千念觉得有些不太舒服,脖子有些痒,拿手挠了挠。 “脸怎么还这样红?”宁展眉看他,“脸皮怎么这么薄,我逗你呢,没笑话你,看你可爱。” 毕千念听后更加害臊了,“我知道,没生气,就是被辣的。” 宁展眉觉出不对,“脖子痒?我看看。”他把毕千念的手抓开,凑近看他的脖子,然后皱了皱眉。 “以前吃过海鲜吗?”他问。 “吃过。”毕千念不解地点点头,“怎么了?” “吃得多么?你这估计是过敏了。”宁展眉说,“走,带你上医院去。” “啊……”毕千念跟上他的步子,“我自己去吧,你别麻烦了。” 宁展眉又蹙起眉头,毕千念顿住步子,觉得他皱起眉沉下脸来有些凶。 “哪儿的话,我请你吃中饭害你过敏了,还让你自己去医院?还羞呢?走吧,别瞎客气。”他牵过毕千念抓着脖子的手,往扶梯走,“手放我这里,你忍忍别去挠,越挠越难受,等会儿别破皮了。” 毕千念懵着一张脸被宁展眉一路牵到了医院,心里觉得这人有些专横,他倒也是包容的性子,没再说什么拒绝的话,手也老老实实没挣一下。 到了医院,毕千念拿了药,医生说不用输液,反应不算强烈,又叮嘱他多喝水,近期都注意忌口。他点点头道过谢。 宁展眉看他精神不太好,也不和自己说话,“刚刚凶到你了?” 毕千念下意识想说不,眼睛望过去,却点头承认,“是有点。” “对不起,”他道歉,“我有些急,过敏要是严重了也是大事,你还说别麻烦我,我觉得……” “觉得你太见外了。”他说。 但说完又觉得自己奇怪,他和毕千念的确算外人,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毕千念和他客气,再正常不过了。 宁展眉突然意识到或许是昨天饭桌上的那番话仍然在影响他,他得承认,自己心底有些同情毕千念,下意识端起了保护的姿态,被拒绝时则生出一丝恼怒。 然而这是绝对无法向他作出的解释的,说什么?我觉得你可怜?太荒唐了。包括自己莫名其妙的同情心,也是很荒唐的。至少半天相处下来,他给毕千年做着评析,他生得好看,言谈礼貌又温和,对自己的笑闹也十分宽容,简直挑不出错来。这是一个生理心理都很健康的同龄男孩,和他一样生活得不错。 他意识到自己把毕千念先入为主地安在一个弱势的位置是不公平的。 而毕千念只轻轻皱了下眉头,看宁展眉兀自尴尬的样子又突然展开一个笑,带了点安抚地朝他说:“我知道了,嗯……可能因为我们暂时还不太熟悉?”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以为宁展眉有些专横,结果道歉却也十分诚恳,让他摸不着头脑。 不过到底是着急过敏,怕严重而已。 他又补了句,“下次我记得不吃海鲜了,谢谢你陪我来医院。” 宁展眉顺着他的话题说,“是要少吃,偶尔应该没什么关系,这几天得按时吃药。” 毕千念点点头应了,“今天中饭和医院都谢谢你——” “怎么听上去跟我蓄意害了你似的……”宁展眉脸色不虞地插嘴道。 两人面对面看着,没忍住噗出一声笑,气氛才算真的轻松下来。 “我是说,”毕千念接上话头,“谢谢你,算我欠你人情。以后你在水云除了许昀也可以来找我,问本地的事情,或者去哪里不熟,都能叫我的。” “不过我二四六在书店当班,别的时间基本都有空。”他补充。 “那行,”宁展眉打了个响指,“提前谢谢了。” 第3章 毕千念回家后心情不错,把数学作业收了尾,在冰箱里拿了支橙子味的冰棒,又犹豫了会儿不知道自己现在过敏能不能吃,最后仍然毫无心理压力地吃了,还断断续续哼着小曲儿,偶尔挠挠过了敏的脖子。五点多又去厨房乒乒乓乓炒菜。 毕芊六点出头到的家,“千念?” “诶,今天累吗?”他把菜都端了上来,做了毕芊喜欢的鲫鱼,覆了一层光亮亮的红辣椒,还炒了一碟青菜。 “还行,”毕芊放了包,“你脖子怎么了?一块块红的。” “吃了海鲜,过敏了。”他答道。 毕芊听罢倒笑了,“怎么跟妈一样?都过敏。” “亲生的呗。”他说,“不严重,去医院开了药。” “行,你记得按时吃。怎么突然去吃海鲜了?” “路上碰到许昀和他朋友,叫宁展眉,他刚搬过来,请我们吃了日料,就过敏了。”毕千念给毕芊盛了鲫鱼汤。 “新朋友?人家请吃饭了,要记得请回去,到家里来也都可以,知道的吧?”毕芊叮嘱。 他点点头,“知道的。” 晚上还是他洗碗,他自小学开始就不再让毕芊洗了,说她拿了一天粉笔手累了,上客厅看电视去,好好休息。毕千念懂事很早。 今天他见了纱窗外的老树没生出什么叹息感慨,只莫名觉得今年夏天好像有些不同寻常,他思绪顿了顿,宁展眉就挺有意思的。脾气奇怪但很好哄的巨型犬,冒出这个形容时自己也笑了。 洗完澡躺床上准备开手机,毕芊端了水过来,要他记得吃药,毕千念说了好,却也犯懒没挪步子。 朋友圈里有暑期到处旅游的,还有约游戏的,要不就是吐槽天热,毕千念给童稚的照片的点了赞,这人新染了一头粉色的头发,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四人小群里有消息,这是他们高一英语小组的群,大家关系都不错。他点进去看了眼。 刘敬扬:@全体成员 刘敬扬:下周六市篮球高中联赛,我要上场,来看吗/龇牙 李露露:还有两周,就开始问了/白眼 李露露:我有空,文清呢? 文清:有的/抱拳 李露露:那我俩来,要给你拉横幅不?我去班上再问问看有没有来的。 刘敬扬:谢谢露露/爱心/爱心 李露露:@毕千念 你人呢 毕千念:在 毕千念:周六我在书店当班,来不了,我的心与大家同在哈/玫瑰 毕千念:老刘加油!/拳头/拳头 刘敬扬:一定一定 刘敬扬:你们最近干啥呢,群里也没咋说话 毕千念:学习 文清:上补习/流泪 李露露:毕千念你可闭嘴吧 毕千念:真的!! 毕千念:/图片 图里是写到最后一页的数学暑假练习册。 刘敬扬:……我靠,牛逼 刘敬扬:开学前一天,不见不散 毕千念:OK 文清:/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李露露:有昀哥是真的了不起 李露露:我和文清明天去趟商场,你在书店? 毕千念:在的,你俩来干嘛? 李露露:买参考书,顺便去文印店订条横幅,班上敲了十来个能去的 刘敬扬:太有排面了,感恩姐妹 李露露:/龇牙 毕千念:行,来吧 毕千念刚准备退了聊天界面,又收到一条新消息,是他不熟悉的头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宁展眉:吃药了? 看到内容他有些被新朋友关心了的喜悦,起身去端了水拆了药片吞下去,然后躺回床上回复。 毕千念:吃了! 毕千念:/小猫点赞 宁展眉看到一个猫咪比着大拇指的表情觉得好玩,接着问了问毕千念学校宿舍的事,他本来预备问许昀的,脑子一转就来找毕千念了。 毕千念:学校是上床下桌四人间,有独卫,空调咱们年级那栋也有 毕千念:其他日用品带也可以,宿舍楼旁的小超市也有,不贵,看你嫌不嫌麻烦带 宁展眉:行,我知道了 毕千念:不过我没住宿,只去过几次,我住家属院那边 宁展眉:妈妈是老师? 毕千念:嗯,周末放假你不回家可以来我家蹭饭 宁展眉:那感情好,肯定得去 毕千念笑笑,没意识到宁展眉直接问的是妈妈是不是老师,而没有问父亲。 他起身到书桌稿纸旁写了几个字,是下半年全国性的高中写作创作比赛,还没什么思路,九月中旬截止交稿,倒也还有些时间。 写完几个字又预备趴回床上,顺手开了床尾的风扇,他房间空调效果不太好。然后捧了新买的画册津津有味看了许久,等瞌睡起来才收了书,拿手机定了个闹钟,发现宁展眉和他道了晚安,他也回复过去,晚安。 关了灯,风扇还在徐徐送风,仍然有些热。毕千念慢慢放松身体,皮肤挨着凉席,过敏反应好像也没那么痒了。 他神思逐渐疲软,模糊间在心里嘀咕每年惯例的暴雨什么时候来,好歹也能凉爽一阵。背也终于还是沁了层汗,天怎么还这样热个没完。 次日上午,李露露和文清拎了几个袋子进了书店。 “忙吗?”李露露问,“你脖子怎么了?” “不忙,大热天来书店的人少。”毕千念脖子上挂着工作证,走到门口,“昨天吃海鲜过敏了,不严重。” “看上去还挺吓人……”文清在旁边说。 “看着吓人而已。”毕千念笑笑,“进来看要买什么书吧,横幅订好了?” “订好了,一中一中,一展雄风。”李露露点点头,“周六下午比赛,到时候上午过来拿,体育馆离这边近。” 两个女生进到书店里看参考书,毕千念在旁边和她们断断续续地聊天。 “你确定读文了?”李露露问他。 “嗯啊,老刘也读文。”他答道。 “他体育生,当然读文。你理科成绩也还好,怎么想去读文了?”李露露皱眉不解,她和文清都选的理科。 “我那数学物理……没眼看。而且大学想报的专业是文科类的,读理可能选不了。”毕千念抽出一本物理习题册,“看看?许昀用的这本。” 李露露接过,文清也凑过来看了眼,两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研究,反正许昀用跟着买肯定没错,都拿了本。 陪两人选了一圈,结了账预备告辞,李露露突然喊住毕千念,把手里拎着的一个袋子给了他。 “什么?”毕千念接过,“露露,我生日还在明年。” “知道你三月生日!”李露露气道,“你不是说房间空调效果不好么,我和文清刚刚逛商场看到的,冰枕头,你晚上垫腿或者枕脖子下面,凉快点。” 文清在旁边小声笑,眼睛觑着毕千念。他扒开袋子看,拿手摸了摸的确还挺冰的,“那谢谢了啊。”他朝李露露笑。 “走了。”李露露挽了文清准备离开,回头看到一个长相颇好的高个子男生穿着一身篮球服,胳膊里还踹了个篮球,朝这边走过来,还朝她俩笑了一下。 两个女生愣了下,不知所以地也点点头,就听到这人和毕千念打招呼。 “早。”宁展眉朝书店里喊了声。 “诶,也不早了。”毕千念刚放下袋子,“你怎么也来了?” “来体育场打球儿,想起你在书店,顺道过来看你过敏好点儿没,”他答道,“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两个女生已经走远了,宁展眉刚刚正好撞见李露露给毕千念递袋子,一脸恼羞的样子,女儿家的嗔怒可不会朝着普通朋友,他猜想这女孩儿估计喜欢他,但毕千念照旧温温和和笑出两个梨涡,估计一点没察觉。 不聪明哪,他摇摇头。 “刚你同学?”宁展眉问他。 “嗯,高一同班,关系挺好的。”他答道,“有按时吃药,过几天反应应该就能消了。你约了人了?” “没,我上哪儿去约人。场上有人就跟着打呗,下到六岁上到五十,我都能跟着一起打。”他边说边俯身凑过去看了眼毕千念的脖子,“还是有些红,不过比昨天好点。” 毕千念抻着脖子给他看,这人还上手按了两下,“疼吗?还是痒?” 说话间气息喷到他泛了红疹的脖子上,皮肤因为过敏比平常要敏感些,闹得他起了层鸡皮疙瘩,没忍住“嘶”了一声。 “怎么了?”宁展眉抬眼问他,“按疼了?抱歉。” “没,不疼,偶尔会痒。行了,别看了,脖子抻着累。”宁展眉离得远了些,他觉得自在不少,“你去打球吧,我看店。中午一起吃饭?我请你呗。” “不了,没跟你讲客气,我打球记不得时间。”宁展眉想起什么,又问,“刚你朋友给你什么了?” “一个冰枕头,我房间空调效果不好,晚上睡着有些热。”他拿袋子给宁展眉看了眼,“是还挺冰的。” 宁展眉心下更加肯定那女生喜欢他,礼物谁都能送,但送得恰到好处一定用了心。挂念毕千念晚上睡着热,还不是喜欢么。 他看毕千念对冰枕头颇为满意的样子觉得好笑,还拿枕头在脖子上敷了会儿,一双圆眼舒服地眯了起来,刘海乖顺地垂在额头上,一副满足的样子。自己舒坦完了还递给宁展眉,要他摸摸那宝贝枕头。 他觉得这人真是有些笨,偏还带了几分天真痴愚的可爱,让人舍不得责怪。心下又有些同情刚刚那个女生,明眼人只消一眼就瞧得出来的,他偏偏看不懂。 他接过枕头,捏了两下,上面还残了毕千念留的细微余温。他没忍住说:“毕千念,你是不是傻?” 毕千念抬眼看他,愣了一下,“啊?” 宁展眉不欲接着点拨这颗榆木脑袋,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把冰枕头稍微用力放在纸袋里,咔哒出一声纸受力抻直的声音,“打球儿去了。” 毕千念不明所以,小声说了句你才傻,还被宁展眉听见了,后者笑出声来,也没回头再说什么。 第4章 宁展眉到场馆的时候正好看见一队同龄男生占了块儿地方,聚在一起在讨论什么,脸色都不大好。 他经过的时候听出这是一队要参加比赛的学生在做准备,其中有个病了赶不来,缺了人他们不好练。 他略一思索上去打了个招呼,“诶,你们缺人?我顶一下?”虽说和隔壁场四十来岁的叔叔们也能打,但到底愿意和同龄人一起,看架势这群人技术应该不赖。 那边听到了,教练模样的人皱眉看着他,问了句,“你哪位?” “宁展眉。”他答道,“一起打试试吧,反正你们缺了人,免费陪练还不用?” 对方气笑了,“口气还不小,怕你打太烂拉我们水平。” 那边窸窸窣窣商量一阵,不久又转头朝宁展眉努努嘴,“后卫能打么?” 宁展眉说可以。 开场前他正活动身体做准备活动,一个长相憨厚男生朝他走过来,个子估计有一米八二,和宁展眉差不多,但比他结实不少,一身实打实的肌肉。 “我们教练脾气爆了点,你别在意。”男生挠挠头朝他笑。 他道:“没事儿。你们是哪个高中校队的么?” “一中的,下周六市联赛,来体育场训练熟悉场地。”男生答道,“我叫刘敬扬。” 宁展眉点点头,“那也是校友了,你们加油。” “你也在一中?”刘敬扬惊道,“没见过啊。”宁展眉的长相按理来说见一面就得有印象,说不定班上还得谈论个几天。 “刚转学过来。”宁展眉笑笑,教练喊他们过去准备开场,两人便止住话头上了场。 宁展眉平常爱打的位置也是后卫,发挥得也不错,不是出彩的位置被他打得很稳,一上午下来跟一中校队的一群人算是认识了,男孩么,就服打球好和玩游戏强的。 一群人中午找了个菜馆围了一桌,刘敬扬和宁展眉坐一块儿。 “牛啊宁哥,”刘敬扬直来直往的,“考虑来我们校队不?” 旁边教练听到了也笑,“小子不错,听敬扬说也是咱们学校的?校队考虑一下?” 宁展眉喜欢打篮球,倒也没有进校队准备体考的考虑,“谢了,没往这边打算。”他笑笑。 “没弧你,说真的,咱们学校学习成绩没得说,这方面年年比不过,倒也不差,但总差了那么个意思。”教练叹了口气。 “练么,多打打,今年一定旗开得胜。”宁展眉举了杯,装的是冰可乐,教练没许他们点啤酒,怕耽误下午训练。 “借宁哥吉言!” “今年看不把七中那群孙子干番!” 玻璃杯在圆桌中央相聚,碰出格拉几声清脆的响,液体晃荡,冒出一簇气泡。冰冷的杯壁抓在少年人的手里,凝固的水珠淌下几道水痕,像抓着即便不顺遂也不轻易放手的梦想。 “干杯!” “一中必胜!” 入口是股股二氧化碳的气和一腔冰甜——连啤酒都不是。 稚嫩的,偏又最有汽水般的无穷活力与冲劲。 下午宁展眉尽职尽责接着陪练到傍晚,一天两顿饭下来已经和这群人很熟悉。孟教练晚饭喝了酒,拉着宁展眉诉说这几年带队的不容易,一个个点着校队人名说都给他整过什么幺蛾子。 点到谁在座的听到自己名字就吼:“老孟你别瞎说!这明明是那谁干的!”要是说的是自己的,一个个倒也不瞎推辞,跟被表彰了似的挺得意。吵吵嚷嚷的,一股夏天的燥。 宁展眉看了觉得好笑,但也由衷为其中的气氛所打动,和醉了的老孟你来我往地说,看得旁边的人一愣一愣的。 “那个谁,李梓家,谈了个女朋友!之后——之后耽误训练!被我踢出去了!” “这是他的不是,但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么,最后要是成了是好事,不成那肯定也得记得您当初的点拨。”宁展眉答道。 “我倒恨不得拆了他俩!今天那请假的说是闹肚子,我估计,又、又是昨天去喝酒唱歌了!都要比赛了还不消停……”老孟接着喝啤酒,逮着个听他的还给反应,念叨得很带劲。 “适当休息,适当娱乐总是要有的,您也不能光怪他,问问是不是有什么压力需要释放嘛。不过耽误训练的确不对。”宁展眉颇为沉重地摇摇头,老孟听了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给队里的崽子们逼得太紧了。 “有点道理……”他猛地振臂,大声宣布:“这周日不训练!都给我回去好好休息!下周都给我按时到,谁也不能缺!” 一桌人欢呼起来,旁边几个听了宁展眉和老孟对话的没忍住说了声“宁哥牛逼”,他闷声坏笑,“你们没录音,等老孟醒酒后怕不会作数。” 散场的时候宁展眉和校队的人都加了联系方式,还说这几天要是还有空可以接着来体育场和他们打,老场地。宁展眉心情很好地应下了。 到家的时候宁卓还没回,深蓝的天在十二楼的窗外显得近而重。他开了客厅的灯,进卧室拿衣服洗了澡。 临睡还有很久,他心不在焉背了半小时单词,开电脑打了一阵游戏。时间差不多了躺床上回消息,应付了两句谭闵的问候,接着刷了刷动态。手指刷到几张水彩画时顿了顿,发现是毕千念发的新买画册的内页,的确很好看。他给点了个赞。 那边估计是发现他在线,小窗了句问候过来。 毕千念:今天打篮球还顺利? 宁展眉:挺好的 宁展眉:正好一队人缺了后卫,我补了位子 毕千念:那很幸运/good明天还去打么? 宁展眉:不去了,明天到姥爷家吃饭去,得陪他钓鱼,念叨我好久了 宁展眉突然意识到毕千念可能打算带他去水云逛逛,连忙给人台阶进行补救。 宁展眉:你要约我么,明天之后都可以 毕千念:……不约/汗 毕千念:明天我送许昀去机场,过几天约你行不行 宁展眉汗颜,误会一场,搞得跟自己多想和毕千念出去约会似的。 宁展眉:他上哪儿去?送机远么 毕千念:去之琼比赛,坐叔叔阿姨的车,还好的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倒也敲定下周一起去花鸟市场买花。是宁卓要宁展眉买的,原先在之琼市的时候也是,家里总摆了几盆兰花,几乎都是宁展眉跟着去挑。 宁卓很爱赵君兰,宁展眉在近十七年的人生里被宁卓的诸多举动不断强化这一认知。他对此不做评价,寻常人家里父母感情好,似乎是能使家庭和睦美满的一大条件,是一种幸福。但他没有感觉,妈妈已经不在了,他这样爱她,还有什么用? 何况,他不觉得与父亲在一起时是十分幸福的。 他也早就否认了自己因为没有母亲而显得可怜的想法,可怜他的人太多了,宁展眉又想起那一张张看向他面含抱歉的表情,升起一股厌倦。所有人都可怜他,如果自己也开始可怜自己,宁展眉感到一阵后怕,他好像便再没有立足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可言了。 再者,他有什么好可怜的?他被给予的物质条件在同龄人中算很好,长相不错,成绩也不赖,他觉得自己可以在评判一个人优劣与否的试卷里拿到比普通好些的B+。为什么你们还要可怜我? 他不明白,他认为自己的价值从来没有被看到过。他们可怜他,甚至爱他,不过都是因为他的妈妈死掉了而已。 宁展眉熄了手机,听到宁卓回来的关门声。他把床头的灯也按灭了,卧室陷入一阵静谧的黑暗,又有什么呼之欲出地大声喧嚣着。 宁卓的脚步声经过宁展眉卧室门口,走过,然后关紧了另一扇门。关门声重重地扣在宁展眉的心上,引来一阵心悸。 他被突如其来的疲倦席卷了,他松懈下去,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空调显示的温度,窗帘大敞着,望过去能看到一颗零落的星星,隐约还能听到细微的蝉鸣,又终于似乎是幻听。他将情绪收拢,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被困在了这个连夏夜都无法透过玻璃触碰到的四方格子中,像漂浮在陌生城市闷热空气里的一块坚冰。好心情消失殆尽。 宁展眉失望太多次,又一次次不甘心地抱有期望,他只是想听到父亲给他道一声晚安而已。或者问问他白天干了什么,而不是现在这样,只是走过,再关上自己的房门。他们不像一家人,而是同样住在这个屋子里互不关心的租客。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瞬,在黑暗里豁开一道口子,似是自内将什么撕裂开。 是毕千念给他发的晚安,还配了一个动漫的小猫,盖了印有星星和月亮被子,打着一串“z”字型的呼噜,底部配字是“祝你好梦”。 宁展眉怔怔地看着,然后不自觉牵起一弯温和又苦涩的笑意,他轻轻打字,回了句晚安。 他所期待的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得到了回应,但已经足够短暂弥补他上千个夜晚的遗憾。 第5章 周三毕千念跟许昀在机场道别,宽大的玻璃窗外一片水洗的天空。 “身份证学生证收好在包里,现金身上也拿了?”毕千念唠叨,“每天别琢磨太晚,紧张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替你紧张,名次咱都无所谓,不在乎,别怕。”他拍拍许昀的肩膀,看许昀脸色还是有些绷,又上前抱住他。 毕千念安抚他,“就当去之琼市晃荡一圈,感受一下祖国北边的夏天是不是也这样热,行不行?” 许昀点点头说知道了,父母又鼓励了两句,便过安检候机去了。 “哎,每次临考都得麻烦你,在学校也这样么?”罗晓斓笑着问毕千念,三人上了车预备离开机场。 “期中期末前几天会。”毕千念笑。 这是许昀从小的毛病,成绩好得不得了,但考试焦虑有些严重,中考前甚至通宵没睡着。毕千念知道后每次考前都会陪他说话,帮他转移注意力,还开辟出一个新方法,干脆唠叨记得带这里别忘了那里,重复可能引起焦虑的因素本身,许昀听了在心里跟着毕千念确认,反而会安心很多。 好像毕千念真的替他焦虑完了,自己就会轻松不少。 下车前罗晓澜看到毕千念还泛着红疹的脖子,又嘱咐他记得吃过敏的药,他应下后回了家,在客厅开了电视看神奇宝贝。 送走许昀后他颇有些不自在,童稚刚一放假就飞到爸爸家那边逍遥快活了,即便早就不是天天见的关系,短暂的分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两个最要好的朋友身在远处仍使他产生轻微的不安全感。 他还没有出门旅行过,勉强算得上旅行的就是上学以来班级组织去水云市博物馆植物园动物园等等。毕千念在水云市稳打稳扎呆了十几年,早就和这里融为一体,连产生出去的念头都会没由来使他感到一阵心悸。那意味着不确定,意味着与当前平静生活的告别。 毕千念瘫在沙发里,额头被风扇吹开刘海露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看电视上皮卡丘可爱的身形。 如果只是短暂的孤身就让他有些难以忍受,那毕业之后他该如何面对各奔东西的情景?许昀和童稚不可能陪他一辈子,连毕芊都做不到,他不敢往后想,尽头永远是孤单,他害怕。 毕千念温吞,包容,好像和谁都能和谐相处,却终于发觉自己看似顺从的背后是隐藏的怯懦。 他嫌水云市的夏天百无聊赖,千篇一律,其实又隐秘地期望它永远如一地持续下去。 谁也不离开谁,青春年少,头顶一注刺眼的阳光,嬉闹的下午拖着长长的尾巴,就让这些安稳的岁月永远持续下去。想到这里他涌起一股无力,明知不可能还要妄想,就是自欺。 毕千念觉得自己不过是固执地缩在角落里的胆小鬼。 “你小子别笑了!”赵老压着嗓子吼宁展眉,“再笑我的鱼就全跑了!” “诶诶诶,我不看了。”宁展眉拿着手机刷微博,看到了条笑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赵老哼了一声,“这边住得还习惯么?” “说话鱼可也会跑。”宁展眉收了手机小声说,故意气他姥爷。 “你还管起我来了!”赵老瞪着他,宁展眉不敢真惹急了他,又细声回答:“习惯习惯,都挺好。” “是转学来一中吧?你妈妈也是一中毕业的。一中挺好。”赵老说,垂头看着鱼竿,“哎,想她喽。” “您老是惦记她,她得睡不着觉的。”宁展眉说。 “那还不让我惦记了?”赵老气笑了,扭头看宁展眉,“你小子跟君兰是长得越来越像了。” “那您还不多宝贝我,净凶我。”他假意抱怨,“哪儿像啊?都说像,我就看不太出来。” “除了眼睛像你爹,其他地方哪儿哪儿都像。”赵老凝神看着他,又笑出声来,“长得还挺俊。” 宁展眉看向湖面,答了句也不看是谁生的,倒没多少笑意。 到了饭点姥姥喊他俩回家吃饭,餐桌上大鱼大肉,鱼还是上午赵老刚钓的,新鲜得很,宁卓中午依旧很忙,没有过来。 他吃完饭陪姥爷看了会儿电视,姥姥收拾完碗筷打了把小伞,出门去小区的麻将室里打牌了。 宁展眉拿竹签插西瓜吃,对电视上吵闹的抗日剧没什么兴趣,心不在焉地听他姥爷讲剧情。 “你学习还好么?”赵老忽然问到他身上。 “嗯?挺好的,考个之琼大学没问题。”宁展眉答道,“您吃点西瓜么?” 赵老摆摆手,“我听你爹打算让你出国?” “他什么时候说的?”他皱皱眉,“有这个打算,但也没确定。算一个选择吧,也在准备英语考试。” “也好,也好。”赵老顿了顿,“你还年轻,多出去看看是好事,多听听你爸的意见。他见识广,有主意,经验比你多。” “得嘞。”宁展眉应了声,“出国以后回来还难一些,这么舍得我走?” “我稀罕你来看我?”赵老竖起眉毛,又叹了口气,“展眉,你还没满十七,人生刚开始,多出去看看没错。我和你姥姥在水云市过了一辈子,没什么大作为,你妈妈读了大学,走出去了,工作与为人,都很好,我们都为她骄傲,和你爸在一起也算一段佳话。” 赵老干瘦的手搭在宁展眉的膝盖上,“她命好,遇见了你爸,生了你,虽然走了,我们两个也很想她,但不怨她。姥爷希望你也不要怨她。你爸爸性格沉敛,你又更活泼一些,平常生活处不来,难以避免。多体谅你爸爸的难处,别和他拗气,他这些年也不容易。” 这天宁展眉和毕千念仍然见了面。 原因无他,毕千念作为动态爱好者又发了条新的状态,配图是一道物理大题,配字是一排大哭的表情。 下面有不少评论,一个叫“美少男”的问他许昀不在?毕千念回复说去比赛了,美少男便惊呼自己忘了。宁展眉猜测是许昀和毕千念的共同好友,在许家吃饭时长辈提到过,不过他记不起名字了。 童稚回复完后直接打了个电话给毕千念。 “我真给忘了,他状态还好?”童稚问他。 “还行,和平常差不多。这几天你别烦他。”毕千念背靠在椅子上,生无可恋地看着物理试卷。 “这话说的,我哪儿烦了?我多招人喜欢。”童稚嗤笑道,“你在家干嘛呢?今年还去了书店么?” “去了的,你呢?跟你爸还有阿姨没吵架吧?”童稚父母离婚后与母亲长居水云市,父亲那边娶了个外国母亲,金发碧眼,极有风韵。 “怎么吵架嘛,感情好着呢。我妈可喜欢我了,天天给我煎牛排,还夸我好看,哎,谁说不是呢。”童稚又开始得瑟,他心大,后妈也能平心静气真情实感地喊我妈,“我这英语口语水平又上了一个台阶。不过那俩小崽子是真烦,天天粘着我,要抱要亲,就差没给他俩喂饭了。” 是后母和父亲诞下的一对姐弟,分别比他小两岁和四岁,爱缠着漂亮哥哥。 “我新染的头发你看了?漂过再染的粉色,发质不太好了,那小的天天扒着我,说哥哥的粉色头发好好看,毛都给他蓐秃了。”童稚抱怨道,语气里却掩不住开心。 毕千念静静听着也浮起一些笑意,“回来我也看看漂亮哥哥的粉头发,不蓐你。” “哦,我还以为你也要亲呢!”童稚愤愤地回道,又问他:“要不要看我最近的照片!” “看看看,那先挂了,你发我。”毕千念笑着应他。 童稚刷刷刷给发来三十多张高清照片,难得只有十来张是他自己,其他二十多张不是弟弟妹妹的照片就是与美艳妇人的合照。 两个小朋友今年都还在念国际初中,姐姐与母亲很像,金发碧眼,已经出落得十分漂亮,看上去却比较严肃。弟弟则是黑发,眼睛是蓝色的,两颊还有些肉,睫毛翘得老高,笑得像个小绅士。两人都贴着童稚,把他挤在中间,不甘示弱地与他贴脸。 童稚在中间笑得像朵开得灿烂的粉玫瑰,被小朋友围着显得也只有十四五岁。 毕千念夸他好看,也赞美了两位混血小孩儿的样貌,收获了童稚五个/亲亲的表情。 毕千念正和童稚接着聊近况,就收到了宁展眉发来的一张图片。 他点开,发现是自己动态里不会做的物理大题的解题过程。 宁展眉过程写得详细,也很工整,可能怕他不懂还附了一点解说,字像是练过的,横竖撇捺都很有力量。童稚的消息又冒出一串,问他什么时候来嶙城的玻璃栈道,他一个人去害怕,或者去邻市的海边,眼巴巴想要毕千念过去陪他,还说想他做的饭菜了,妈妈烤的菲力牛排也比不上他做的淮山炒肉。 两厢对比起来,毕千念冷眼看童稚撒娇,在宁展眉详细严密的解题过程里质疑自己为什么要和学龄三岁的儿童侃大山,他把那道物理题又发给了童稚。 毕千念:做出来就去嶙城陪你 童稚:/告辞/告辞 童稚猜到他要接着写作业便没再发消息吵他了。 毕千念将解题吃透,又向宁展眉道了谢。 宁展眉:甭客气,你怎么还做比较难的物理题? 毕千念:高二末有小高考,虽然不是很难但也不简单。想分数那高一些,高考有加分的。 宁展眉:懂了,还有不会的来问我就是了。 毕千念应了,又聊到许昀平常在学习上给自己的帮助,在这点上毕千念和市一中的全体学生一样对他有种盲目的崇拜,即便知道许昀有考试焦虑也没有动摇他一星半点。 宁展眉被激起了斗志似的开始矜持地自夸,最后莫名其妙问了毕千念家的地址就找了过来,敲了门,入了室。 坐在书桌旁叼着毕千念切的蜜瓜给他讲题目。 第6章 宁展眉扯了把椅子坐在毕千念旁边,桌子不算大,他怕挤到人家,往旁边挪了很多,大半个身子在外边,侧过身给毕千念讲题。 题目解决完,毕千念收获颇丰,朝宁展眉感慨了一句:“诶,你说我是不是有一种特殊的体质。” “体质?过敏体质?”宁展眉吃了块蜜瓜,说完又瞥了眼毕千念的脖子。离过敏才过两三天,反应还在,一块块浅粉的痕。 “不是这个……”他有些无语,“我觉得我身边总有你们这种成绩好,特别是理科好的人啊。你看过《神探夏洛克》么?里面的华生就有吸引犯罪份子或者危险分子的潜力,像一种体质。” 宁展眉没想到毕千念这人脑洞还挺大,轻笑了一下,却不会让人觉得是嘲弄,“那就有呗?照这种说法实验班的人不都有这种体质,而且得保证你身边朋友成绩都很好。” 毕千念想到童稚那二缺样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算了,我想着玩的。” “不过你讲得真的很好,谢谢你,”他顿了顿,“转过来分班有确定吗?” “嗯,交了高一在原来学校的成绩单,做了套一中期末的卷子,分到一班了。”宁展眉点点头,顺手叉了块香甜的蜜瓜塞到毕千念张开的嘴里。 毕千念没客气,嚼了嚼吞咽下去,“我猜也是,那你就和许昀同班了,挺好。” “有什么好?”宁展眉被许昀冷漠出阴影了,“题也给你讲了,你对比对比,他厉害一点还是我厉害一点?”他手指无意识敲了敲桌子,好整以暇等毕千念夸他两句。 毕千念有些苦恼地看着他,“许贵妃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可动摇,宁答应还是别挣扎了。” 宁展眉又气又好笑:“我是不是还得谢主隆恩?讲了一下午题合着才是个答应?” 毕千念又抽出一套生物遗传学的专题训练,“教朕这个,今晚翻你牌子。” 宁展眉平常算不得有多少耐心,嘴还欠,初中那会儿一言不合就能跟人干仗,一身青青紫紫回老宅被他姑姑训,又格外乖顺地不还嘴,老老实实涂药。他姑姑当时看他听话的样子突然笑了,说他能忍,以后会有出息。直到初三那会儿莫名其妙卷到一群社会青年的混战里,被请了家长,宁卓头一次来他学校。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宁卓头一次来他的学校,见他的班主任,他莫名有些紧张,觉得不堪。宁卓先问清了他打架的原由,明白宁展眉着实无辜,是被牵连的。宁卓点点头,要他去先去校医院处理伤口,这边留他解决。 从始至终宁卓没有责备他一句,只问了他一句:“记住了吗?”宁展眉不知道自己该记住什么,只好点点头。宁卓拍了拍他的肩,这件事最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自己没挨处分,班主任也没在班上提。不过从那天起他就从老宅搬出来和宁卓一起住了,两年时间也被宁卓沉敛的作风感化不少,收了性子,但也仍然带着几分散漫。 宁展眉靠在椅子上看毕千念慢慢做题的样子,屋子朝向不太好,光线并不充裕,桌上开了台灯,照得毕千念的侧脸很温和,刘海和睫毛打下阴影。 或许自己的确容易被身边人影响,姑姑性格豪迈,热烈,自己那些年在学校也是有些跋扈的。和父亲同住后又有一学一,处理问题的能力和方法都比以往成熟很多。他客观地评价宁卓在自己的人生中并不是完全掉线的。 要以前谁来问他一下午题目,自己在旁边捧着碗蜜瓜苦哈哈地随时待命答题,想都别想,现在其实也不可能,凭什么?但他又还是来了,还是自己上赶着来的。 或许有些逃避姥爷叫他和父亲好好相处的念叨的成分,他不是不答应或不愿意,只是有些累,他想休息会儿,也有些任性地想,为什么是我理解他,而不是他学会理解我?来毕千念家的确有些冲动,又或许是昨晚这人给自己的晚安使自己对他有股莫名的信赖,有什么在催促着他。人实在容易在不经意间变得贪婪。 宁展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因为一次机缘巧合,一句夏夜的晚安,在这个刚认识的男孩身上种下了隐秘的期待。 毕千念的圆珠笔在试卷上划出温柔的沙沙声,宁展眉感到一种奇异的舒适。猜测或许正像毕千念说的体质一样,他的体质则是容易被身边的人影响,被姑姑,被父亲,被毕千念。看他始终温和又不疾不徐的样子,自己也被带着悠闲起来,可以忍受无聊,甚至觉得惬意。 大概就是这样,他给自己肯定地点点头,自己容易被他人的氛围带动。找了个好理由,他来找毕千念就和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一样理所当然,因为毕千念身上的氛围使他感到舒适,能平和下来,甚至能冷静回顾与宁卓的相处。 毕千念不知道宁展眉脑袋里分析了一番自己的体质,收拾好卷子时间已经五点多了,他伸了个懒腰,打算留宁展眉吃饭,毕竟麻烦了这人一下午。 “晚饭在我家吃?”毕千念关了台灯,屋里暗了些,镀一层夏日五点时刻的温亮光晕。 宁展眉回过神来,“我俩?点外卖么?” “没,我妈等会儿下班。我做饭,你一起吃呗,今天下午谢谢了。”毕千念朝他笑,梨涡显得很温柔。 “你还会做饭?”宁展眉有些惊讶,“今天就不麻烦了,我从姥爷家过来的,晚上还得回去陪他俩。” 毕千念点点头没再劝,“那你现在就回去还是等会儿?” “用完就扔有你这样的么……”宁展眉笑了声,“我等太阳再下去一些再走吧,那边估计快七点才开饭,得等我爸下班。” “怕你一个人呆着无聊。”毕千念道,“那你自便吧,冰淇淋冰箱里还有,蜜瓜还想吃我再去切一个,我房里的书都能看。” 毕千念把他俩吃空的装蜜瓜的碗拿走,宁展眉只问他要了杯水,说太甜了。毕千念还颇为得意,“这是我的神技,挑水果永远挑得好。” 宁展眉边喝水边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厨房里开了抽油烟机,毕千念切菜的声音可以传到卧室。宁展眉感到很安心。 刚一进门这个居室就给自己十分温暖的感觉,面积并不大,也不算新,家具甚至有些拥挤。客厅茶几上开了一包原味薯片,布艺沙发摆了一个周边抱枕,窗外护栏上几盆算不得多漂亮但绿意盎然的绿植,饮水机旁还有一个小鱼缸,游了一条红色的金鱼,旁边透明的小袋子里装了红色绿色的鱼食。毕千念的房间书柜满满当当,书桌有些杂乱。 这才是一个家该有的样子吧? 他不可避免地对比起自己没什么人气的新家,感到一阵羡慕。 毕芊近六点到的家,宁展眉刚好准备告辞,两人打了一照面。 “阿姨好。”宁展眉礼貌地笑笑,让开门口要毕芊进来。 “诶,你好。”毕芊朝他点点头。 “这是我之前说的那个许昀的朋友,请我们吃日料的那个。”毕千念端了最后一碗菜上桌,做着介绍。 “哦哦,叫宁展眉是不是?”毕芊还记得,“不留下来吃饭么?” “谢谢阿姨,我晚上得去姥爷家吃饭,今天就不打扰了。”宁展眉答道。 “那行,我记得你刚搬家过来?没事多来这边找千念玩,你们年纪差不多,有共同话题。”毕芊说,宁展眉应过,便准备换鞋告辞。 毕芊见到茶几开了封没吃完的薯片念叨了毕千念一番,毕千念应过,收拾了零食又回厨房拿了两个蜜瓜给宁展眉,要他带到姥爷家去。又嘱咐宁展眉最好把俩蜜瓜早点吃掉,冰着吃更舒爽。 宁展眉接过蜜瓜道了谢,听母子俩的对话和毕千念的唠叨觉得水云市是很好的一座城市。他在这里感到十分幸福,罗晓斓叮嘱他买花露水也好,毕千念要他拿两个蜜瓜回家也好,他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关心感到幸福。 宁卓八点多才赶过来吃晚餐,西装已经不像出门一样平整,大概是走得急,脸上冒了许多汗。他七点就向家里打过电话,说今天得加班,要长辈们别等。人到了桌上饭菜已经凉了,姥姥只好又热了一遍。 宁展眉陪他姥爷看的新闻联播已经结束,抬眼扫过一个人在餐厅吃饭的父亲时不禁想,以往加班回得晚时,他是不是也像这样吃着家政阿姨做的剩饭?家里的锅铲宁卓肯定不会摆弄,他会记得用微波加热吗? 宁展眉在抬眼的几秒间第一次原谅了自己的父亲。好像同时也安抚了一遍遍一个人在餐桌吃饭的自己。 “他这些年也不容易。”姥爷中午和他说。 宁展眉觉得自己学会体谅宁卓的这一瞬间轻松了很多,他拍了张玻璃碗里被切成块的蜜瓜的照片给毕千念。他有些想谢谢毕千念,却也不知道为什么。 毕千念问他是不是还是很甜? 宁展眉说是,还说姥爷都被甜酣了。 毕千念发了一串得意的表情,又说下次欢迎他来自己家吃饭。 宁展眉说谢谢。 毕千念今天下午理科知识收获颇丰,甚至觉得自己学理也不是不可以。晚上睡前还在想题目,有点魔怔。他催促自己快点睡着,第二天还得起来去书店,包子吃过了,明天去吃拉面吧。他心情很好,刚刚和许昀通了电话,说今天状态还不错,没有很紧张,毕千念又和他聊了会儿宁展眉下午来自己家的事。 明明上午刚送走许昀时他还在为未来感到不安,害怕与朋友走散,晚上就已经好了很多。 年少总是揣揣不安,但最不容易丢掉的其实是对未来的盲目自信。他们脆弱又坚强,容易被情绪打倒,又仗着年轻迅速恢复过来。在一次次绊倒与振奋的循环里长大。 毕千念做着回顾,下午和童稚侃了一通,宁展眉莫名其妙来了他家坐镇教他做题,晚上又和许昀通了电话。自己是被需要着的,他想,即便要好的朋友在远方,他们也并不容易因此疏远,因为他们即便散落在不同的地标,也仍然存着一些话要对对方说,只能对对方说,他们是彼此需要的。 宁展眉则更像一种关于未来的启示,他有些浪漫地想,就像被命运之神在他感到无措时告诉他未知的东西很多,但绝不全是坏的,就像现在他就又交上了一个不错的新朋友。 成长是复杂而漫长的,它涉及的因素太多,同时又猝不及防,使人在一个个瞬间里悄无声息地迅速完成了怨怼与原谅。 我们可能长久记恨父亲亏欠的一顿晚餐,又因为他的一次拥抱和包容决定永远爱他。我们在自己什么都没有的年纪努力维持友谊,时常感到惶恐,害怕失去,我们实在是太贫穷,太微弱,无法将人生抓握。但又能不断在与另一个同样赤贫的孩子身上感到被需要,同时收获真挚的爱与相信,给人勇气盼望起永远。 这是独属未成年的伤痛与幸福,彼时的他们还无从察觉。 第7章 两人再次见面是四天后的周一,期间宁展眉和校篮的人又一起打了次篮球,毕千念暑假作业的理科部分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上午九点半,蝉鸣响亮,花鸟市场来往的人不算多,一条公园旁的老街道,两排高高的行道树,树荫底下一摊摊开敞着的露天商铺。动物断断续续的鸣叫和带了口音的还价声让这片显得很热闹。 毕千念到的要早,蹲在树荫底下,和一窝兔子大眼瞪小眼。 老板也不太吆喝,只问他:“可爱吧?” 毕千念抬头笑笑,朝穿了个白背心的啤酒肚大叔说可爱。 大叔咧嘴,也没继续攀谈,扇了扇手里的扇子到隔壁摊卖金鱼的阿姨那里喂鱼食,老板娘见了大喊:“多手!”,抽了下手背,大叔也只好脾气地笑笑。毕千念想起家里鱼食只剩一袋了,打算等会儿捎几包回去。 宁展眉到时便看到毕千念笑着逗兔子,蹲在地上小小一团,显得格外乖巧。 他在路边商店里买了根冰棍,走近贴在毕千念露出的细白脖子上,过敏反应基本上没有了,很干净。毕千念被冻得抖了一下。 “你无不无聊。”他站起身来,接过宁展眉递来的冰棍,谢谢也懒得说,撕开包装含在口里,一阵冰爽。 “好吃么?” “不太甜。” 宁展眉也没贫,“回去给你买甜的。”毕千念没讲客气话。两人已经比初见熟悉不少。 “看兔子呢?想养?”宁展眉也蹲下来看了眼兔子,一只只肉滚滚地在趴笼子里,的确很可爱。 毕千念没跟着蹲下去,看宁展眉蹲下去了才觉得这个动作有些蠢,他摇摇头,“没,兔子味道挺重的。”又想到什么,“之前一朋友初中那会儿养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死了,他哭了几天来着。” “小朋友么,谁没养死过几只宠物?”宁展眉把手伸进笼子戳了戳兔子的毛,语调平缓又残忍,“还没有照顾好它们的能力,不考虑一个新成员会带来的后果,觉得可爱,交了钱领回家,天真又不负责任。” 毕千念没想到宁展眉会说得这么严重,他讲的朋友是童稚,脑海里又浮现出童稚十二三岁时因为心爱的兔子死掉哭得肝肠寸断的小花脸。 “但有的小朋友的确很爱它们……”他下意识反驳,“只是还做不太好而已,他们没有恶意。” 宁展眉站起身来,朝他笑笑,岔开话题往前走,去靠里边卖花草的商铺。 毕千念却在那一笑里霎时明白了宁展眉不欲说的内涵:爱又怎么样?没有能力爱好,同样是一种不负责任。爱不能为无能做遮羞布。他头一次体会到宁展眉的锋利。 他还没想多少,就被小动物们吸引了注意力。在花鸟市场难免东瞧瞧西看看,毕千念拿了手机朝一只绿背红腹的鹦鹉拍了半天,宁展眉在旁边看了他手机一眼,果然又开始准备发动态。 “你怎么这么喜欢发动态……一天三四条。”宁展眉有些不解,他很少发,好像没什么表达欲。 “嗯?”毕千念还在编辑,“喜欢呗,记录生活,评论里和同学也能聊聊天,有人和我互动就挺开心的。”他没说自己一天三条算什么,童稚九宫格自拍一天能发上百条。 说完又看了眼宁展眉,再看了眼鹦鹉,宁展眉预感不妙。 毕千念走到一旁开始录视频,朝宁展眉打招呼:“嗨。” 镜头里宁展眉轻轻蹙着眉头,应了一声嗨,大概觉得自己这样挺傻,又咧嘴笑了,“干嘛啊?” “拍帅哥嘛,”毕千念也笑,脸中央被手机挡住,只能看到两个梨涡,又把镜头挪到鹦鹉那里,“鸳鸯鸳鸯!这个哥哥帅不帅!” “帅不帅!帅不帅!”鸳鸯重复毕千念的话。 “诶,你得说帅,你和我学,宁哥哥!” “宁哥哥!宁哥哥!” “帅!” “帅!帅!宁哥哥帅!宁哥哥帅!” “哈哈哈哈哈哈……”毕千念笑起来,镜头也跟着晃,“鸳鸯真棒,还知道连着说。” 鸳鸯又开始喊:“鸳鸯真棒!真棒!” 宁展眉看这一人一鸟夸自己帅也觉得好笑,又吐槽一句,“鹦鹉怎么叫鸳鸯啊?” “那你得问鸳鸯啊,你问。”毕千念站远些拍宁展眉和鹦鹉。 宁展眉被镜头照着还是有些尴尬,弯下腰去对着笼子,郑重地咳了一声,问:“鸳鸯,你为什么叫鸳鸯?” 鸳鸯突然也不学语了,头抖擞了两下,撇过去不愿意看宁展眉,场面寂静又尴尬。 毕千念又开始笑,宁展眉剜了他一眼,没忍住自己也笑起来,“诶,它怎么不理我?” 毕千念按断了视频,笑话他:“谁知道啊?你得问它啊。” 宁展眉没理他,毕千念又问:“视频能发么?”他顿了顿,“太好笑了。” “不发亏了是吧?”宁展眉无奈,“你发你发,说我帅我还能有意见?” “必须不能,宁哥哥可是我们一中校草预备役。我现在发了那叫什么来着,”毕千念皱眉想了想,一点头:“出道预告视频。” “我谢谢您。” 宁展眉觉得他今天格外活泼,和平常斯斯文文写作业的样子不太一样,很生动,很雀跃,跟拿到喜欢的画册时一样。毕千念这里看看小狗,那里又摸摸小猫,大概是很喜欢小动物。 卖兰花的老板是个六十岁上下的爷爷,拿着把扇面画了兰花的扇子,还挺有气质。宁展眉挑好,心下很满意,虽然是路边摊,但花的形态和香味都属中上,花了小一千,刚预备付钱就听到毕千念讲着温软的方言和老爷爷还价。 “便宜一点嘛?我们还买了花盆的,爷爷,便宜一点行不?” “哎呀,娃娃,这个价已经不贵啦!” “哪里哦?路口李婶那个摊就便宜些,看爷爷养得更好看嘛。”他又指了指兰花,“爷爷,真的好看,你好厉害。” 老爷爷笑道:“知道好看还嫌贵!那就便宜一点给你算咯!” 毕千念又笑着道谢。 宁展眉付过钱抱着被支架和塑料袋固定好的花往回走,在想给毕千念买什么味儿的雪糕合适,觉得毕千念能把还价还出撒娇的气势一定是因为爱吃甜,养出来的。谁能拒绝毕千念讨好时笑出来的两个梨涡?他头一次觉得水云市的方言这样娇憨动听。 然而这人走了两步就板起脸教育他,字正腔圆:“你是不是傻?”他想到什么,“你以前还说我傻!在路边买这么贵的东西得还价啊,就算合理也试着还还,还不动就算了,说明是值钱的,还得动说明不该卖那么贵嘛。” 宁展眉抱着花不知道说什么好,看这人川剧变脸的严肃样子又觉得好笑。他其实不觉得千来块很贵,人生中也还没有过还价的经历。 “知道了,这次谢谢你。”他又问,“想吃什么雪糕?草莓味的?”草莓味应该挺甜的。 “现在想吃橙子味儿的……你搬着累不累,咱俩换着来?”他问。 “不用,也没多大盆。”宁展眉答道。 “是挺好看的,”毕千念突然说,“本来看不出什么区别,你挑了之后我越看越好看,说不清楚。” 宁展眉笑,语调散漫,“我挑了好多年了啊,从小挑到大。”他补充,“一般中秋前买,这次搬家过来,家里空着就提前买了。” 毕千念不太明白,猜测是什么买兰花的传统。宁展眉没犹豫就做了解释,又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还知道毕千念的家事。 “我妈名字里有个兰字,她生我的时候难产走了,我爸每年都要我和他挑盆兰花放家里,不过他最近太忙,我就来了。” 正午的太阳热烈,把宁展眉这句话也蒸得飘忽起来,在闷热的空气里漾起一层波纹。 “啊……这样啊,”毕千念小声说,“那叔叔一定很爱阿姨。”又补充,“也很爱你。” 宁展眉没有料到毕千念会这样说,大部分人都会道一声抱歉,他却没有,还跟了两句似安慰的话。怎么会觉得爸爸很爱他?他不太理解。 两人出到路口,预备找个地方吃饭,不经意又看到了那笼兔子。一个小女孩拉着妈妈说要买兔子,撒着娇。 毕千念又想起宁展眉的话,想了想,和他说:“虽然小孩子能力还不够,照顾不好小动物,也有的确只图一时新鲜,但我觉得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被原谅的。” 宁展眉听他说,毕千念皱着眉头,“不是说他们养不好是对的……像我们知道自己养不好,就不会去养。他们还不知道,年纪小一些,我们不应该太严格地进行判定,说他们不负责任,这是他们还没有学会的。” “那兔子就应该为小孩的幼稚买单吗?”宁展眉反问他。 “兔子是无辜的,当然。”毕千念说,“但你说他们不负责任,让我觉得有些严格。不负责任是不好的,需要被改正,但我们不能要求每个孩子马上就懂得这个道理,这有一个学习和成长的过程。” “早一些教会他们对生命负责,以及生命的可贵,不随便答应小孩子的要求,这很大一部分也是我们大人的责任,以此来减少他们对其他事物的伤害。”毕千念看着宁展眉,“我们应该留有一丝余地,这不能全怪他们。” 他无意为孩童的幼稚找借口和推卸,这番话看似是与宁展眉在小孩养宠物这件事上交换意见,其实是因为他看到了宁展眉过分的通彻。 爱不能为无能做遮羞布。 宁展眉没有说出来,他只笑了一声,然后岔开了话题。这让毕千念意识到这个观点或许在他心里种了许久,懒得说,因为太狠厉地戳破现实的矫饰,不好说。 所有人都歌颂爱啊,爱这样伟大,但它有时候又太像一种暴力。 毕千念认为的确如此,这是对的。但这句话如此严格,宁展眉如果时刻横亘着这条判别式,会怎样下意识看待他体会到的不够完美的爱? 何况世界上有多少知道去爱的人?知道怎样表达爱,知道如何处理自己的爱?毕千念认为在这个议题上应该留有一丝余地,一个原谅和宽容的可能性,给爱一个小小的特权,而不是将所有不太完美的爱打入牢狱,进行否定。 孩子的天真有时也是一种残忍,和爱一样,都是在不断的学习下蜕掉棱角的。 宁展眉沉默了一阵,说:“其实我上周在你家呆完回姥爷家吃饭,我爸八点才过来,一个人在餐桌上吃的。他工作很忙,我很少能和他一起吃饭。”他语速有些慢,因为从来没有和人提起过,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喉头有些哽。 毕千念圆润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他又莫名安心了很多,得到了勇气一样接着说:“我一直很……怪他。但那天看他一个人吃,又很突然地原谅了他。”他顿了顿,“那一瞬间我很轻松。” 宁展眉在认可毕千念,他作为一只受伤的兔子已经给父亲留出了一丝余地,并为此感到轻松。 毕千念朝他温和地笑笑,“那是好事呀。” 这是宁展眉埋了太久的一根刺,现在逐渐轻轻地松动了。他觉得这是毕千念的力量,懂得原谅和包容,这或许无法迅速地连根解决问题,但让他看到了一种可能,看到一种白昼与黑夜在黄昏时刻默然又盛大的和解。 他也为毕千念在树荫底下温煦的笑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份心悸。 第8章 这周宁展眉和毕千念联系得很多,宁展眉偶尔来书店找他,顺手帮帮忙。毕千念问童稚要了份水云市摊点TOP大全,和宁展眉一起试了好几家。 毕千念虽说是本地人但认路还比不上宁展眉,不过点单又比他更懂。有时候路过水果摊又跃跃欲试要挑水果送给宁展眉。 那天宁展眉穿着版型宽松的黑色T恤,一条深棕工装裤,眼睛因太阳照射微眯着,双眼皮的褶长而锋利,整个人看上去很不好惹。 分别时抱了个圆滚滚的绿皮西瓜,手臂显出肌肉,帅还是帅,但又显得很滑稽。 毕千念拍了张照片发了动态,底下认出是之前鹦鹉不搭理的帅哥,一片嗷嗷叫的。宁展眉回说谢谢毕大摄影师为他记录美丽瞬间。 他没说过宁展眉的名字,也不回复评论底下问东问西的,卖了好大的关子。毕千念有些微妙的得意,好像现在只有他认识宁展眉,是宁展眉在水云市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以后在班上会认识更多朋友,当然,但现在而言自己是独一份的,特殊的。 周六上午李露露和文清又来了趟书店,拎着个大袋子,毕千念想这总不会又有礼物吧? “想什么呢?”李露露看了他一眼,摇了摇手里的袋子,“在旁边文印店做的横幅,今天过来领。等会儿下午体育场篮球比赛,顺道过来看你一眼。” “哦哦,”毕千念说,“我没怎么看群消息。” “下午真不能走开?”李露露问他。 “最近来买参考书的学生挺多的,周六几个中学补课放假,不好走开的。”毕千念说,“我下班的时候你们那边应该也差不多刚结束,我到时候过去看一眼?” “行吧,一起吃个晚饭吧。学校应该会有报销。”李露露点点头,“那我和文清先过去了,这边聚了班上的几个,一起吃中饭。” “行,晚上见。”毕千念朝她道别。 宁展眉知道今天是市联赛,上午来体育场友情陪练了会儿,中午和校队一行人一起吃了饭。这几个高高壮壮的男孩儿还挺紧张。 “别怕么,”宁展眉说,“都练了这么久了,尽力就行。这心理素质怎么参加高考?” 众人笑笑,闲散着聊了些别的话题转移注意力。孟教练也不吼这群年轻人了,只叮嘱了别喝太多冰饮。 下午比赛的时候场馆坐得很满,四个学校,两场,第一场角逐季军,第二场冠亚军赛。每个学校都来了不少人。 两点开始,一中和七中在第二场,宁展眉没跟着进队员们等候的区域,在看台上一中学生的座椅堆里找了个位置看比赛。 第二场在三点半的时候开始,刘敬扬今天表现很突出,扣了几个三分,场上一片尖叫,宁展眉头都是晕的,又跟着很激动。 李露露指挥班上的几个同学拿着横幅,红底白字地写着“一中一中,一展雄风。”,中场喊了不少次,一个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女孩不要命似的吼,就差没把体育馆掀翻了。对面七中没做横幅,只拿了水彩纸写的几个标语,加油一类的,也跟着喊破了喉咙。两边观众席比场上正式打篮球的还要嚣张。 七中暂停换了个替补,李露露拿了水给班上的人发,也给宁展眉递了一瓶。 “谢谢。”他接过。 “甭客气,你在一中?”李露露坐到他旁边,拧开水喝。 “嗯,这学期转过来。”宁展眉答道,他谁也不认识在一中的人堆里干看着倒没觉得多尴尬。 李露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说:“毕千念动态里老发你,你知道?问是谁也不说。” 其实刚就有几个女生过来问他要了联系方式,说终于见到本人了,他还有点纳闷。宁展眉笑笑,“叫宁展眉,他不说么?我不知道。” 李露露翻了个白眼,“他谱大着呢。我叫李露露,你等会儿要有事就找我,千念知道你来看比赛?” “没,我是因为和校队的人比较熟悉,过来加油撑个场子,不然都不知道有比赛。我还没进一中上过课呢,要说集体荣誉感现在还真不算多。”宁展眉态度散漫。 李露露被他的直白逗笑了,两人加了联系方式下半场就开始了。宁展眉还记得李露露,也记得自己对于李露露喜欢毕千念的猜测,女生性格很爽朗,毕千念偏静一点,还挺搭。 下半场七中变得难缠起来,刘敬扬被拖着消耗了状态。快五点的时候打成了平局,要进行加时赛。 毕千念是这个时候赶过来的。 “诶!你怎么也在这里。”他一进场馆就看到宁展眉,高高地站在那里。 “看比赛啊。”宁展眉见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提前下班了?” “嗯啊,还是来看看,五点多书店人也不多了。”毕千念走到他旁边,又和后头的李露露打了个招呼,回头朝他道:“你怎么来了?” “之前在体育馆打球,和咱学校校队的认识了,还算熟,过来加个油。”宁展眉答道,给他拧了瓶水。 “这样,怎么没跟我说?”毕千念接过水喝了起来。 “你对这些又不感兴趣,就没说。”宁展眉又要他慢点喝。 毕千念灌了一大口,拧好瓶盖,朝他皱皱眉,“还是要说的。” 宁展眉觉得两人争这个有些莫名,他笑笑答应下来,“说,以后什么都给您报备一声。还有什么吩咐么?” “学校的人你见了?”他没理宁展眉的调侃。 “见了李露露,”宁展眉答道,“我是什么宝贝疙瘩么,她还跟我说有人问你我是谁你都不告诉?嗯?”他拿肘关节去抵了抵毕千念。 毕千念被当事人戳穿后有些赧,“诶,是没告诉,也没问你意见,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宁展眉反问他,“你不乐意告诉不告诉就是了。” “你现在多认识朋友是好事,是我有点,嗯……不太愿意。”毕千念不太敢看他。这件事显得他不那么仗义,也不够坦诚。 比赛开始了,场上又热闹起来。 宁展眉看到有人推搡,把毕千念拉到自己身前抓着,怕有人挤到他。 两人近了不少,周围很吵,他听见宁展眉稍微低头和他说:“你现在是我在水云最要好的朋友,这点儿权利还是有的,我真不介意。以后还有人问你想说就说,不说也没关系。”又笑了声,“诶,这么把我当宝贝的你还是头一个,我还挺高兴。” 毕千念耳朵有些红,然后拧了宁展眉手臂一把,恶狠狠地要他看比赛。 他知道自己不愿意将宁展眉分享出去是很幼稚的,像小学生玩“你和谁是最好的朋友”一样的较真游戏。他与宁展眉相处得很愉快,并且相信其他很多人与他相处后也会这样觉得,然后成为他的新朋友。 但毕千念不太愿意,他是宁展眉来水云市的第一个新朋友,他觉得自己应该要特殊一点,但当宁展眉有了第二个第三个朋友后自己还算特殊吗?他不确定。 于是他卑鄙地延长着这份特殊,仗着自己现在是他唯一要好的人,拦截了其他人对宁展眉的了解与接近,妄图推迟自己在宁展眉身边泯然众人的期限。 宁展眉可是命运之神给他的一道启示,他自私地不想和别人分享。 又有些沮丧的想,自己应该少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浪漫联想,他这样看待宁展眉,自己在宁展眉那里却不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这有些不公平。 不过宁展眉在周围吵嚷的声音里传来的“最要好的朋友”这几个字,又马上安抚了他,满足了他。想到自己在水云最要好的可还不是宁展眉!便又在心底笑了。 一中这边李露露带头喊着:“刘敬扬!加油!”一波波呐喊助威传了过去,场上刘敬扬状态又触底反弹一般,打得很凶。 对面七中也不遑多让,开始喊:“周简!加油!周简!加油!” “周简?”毕千念听清嘀咕了一句。 毕千念在场上扫了一圈,果然看到以前熟悉的身影在运着球,白色的篮球衫挂在身上,已经不是周简往自己头上扔的那件了。 他没走神多久,就跟着大队伍给刘敬扬加油。 刘敬扬也不负众望,最后以一个漂亮的空心三分球结束了比赛。一中的学生爆发出震天的尖叫,宁展眉下意识捂住了毕千念的耳朵。 颁完奖后刘敬扬抱着金色的奖杯,抓得很牢,像是要哭了,老孟拍了拍他的肩,哈哈笑着。一行人出了场馆会和,毕千念走到刘敬扬旁边朝他道恭喜。 刘敬扬见了他没忍住开始嚎啕大哭,毕千念好笑地拍他的背,“厉害啊,别哭了,老刘水云第一三分投手!” 宁展眉看得稀奇,李露露和文清在旁边疯狂拍照,见他不解好心解释:“老刘一般有压力都去千念那里说,他是咱们班男心理委员,会开导人。这会儿见了估计没绷住情绪。” 宁展眉点点头,倒是第一次见真的发挥用处了的心理委员。老孟找到他又说了会儿话。 校队的一行人商量订餐庆功,来加油的同学可以去的也一并吃,学校报销,一阵欢呼后刘敬扬又红着眼睛开始统计人数。 毕千念笑着走近几个朋友身旁,“拍照了?给我我发动态去。” 李露露给他传了照片,笑道:“我怀疑老刘至今没女生喜欢就因为你状态里发的他的哭照,你可有点儿良心吧。” “哦,”毕千念说,“那我也要发。” 李露露正要接他的话就被一声招呼截断了,有人喊毕千念,几个人看过去,发现七中的队伍也刚走出来。 周简挥了下手走过来,却没直接找毕千念,先和孟教练打了声招呼。 “他刚叫你了?认识?”李露露凑过去问毕千念。 “啊……好像是。”他答道,李露露没接着问就被刘敬扬拖过去帮他点人数。 周简刚走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刘敬扬被毕千念拍着背哭,毕千念笑着安慰,又是那两个可恨的梨涡。他没经脑子喊了一声,还是先走到了教练旁边。 老孟夸奖了一番周简,宁展眉打量了下来人,一米八的个子,寸头,浓眉大眼,笑得也很谦逊。他刚刚也听到周简先喊了声毕千念,哦,他喊的是千念。 宁展眉莫名有些吃味,好像听很多人喊过毕千念的名,自己却还从来没喊过。他咂咂嘴,和老孟说自己还有些事,走到毕千念旁边,喊了声:“千念。” “……怎么,和教练聊完了?”毕千念稍微抬头看他,“你打篮球也很厉害吗?要进校队吗?” “没……喊你一声,我还没喊过你名字。”宁展眉说。 毕千念觉得这人大概不定期抽风了,“喊得不错,多喊喊,争取早日升为常在。” 宁展眉听笑了,“千念,刚那人喊你吧?认识?”他指指周简。 “初中同学。”毕千念说,“等会儿庆功宴你去么?” “去的,我陪他们也练了好几次,能不去么。千念也去吗?”宁展眉看出他不欲多聊周简便也不继续问了,只不放过他一样不断喊千念千念。 “怎么你说出来这么肉麻?”毕千念嫌弃他,“老刘要我去,去吧,虽然来得很晚没起什么作用。” “你俩聊什么呢,千念千念的?”李露露帮刘敬扬统计人数,晃了一圈走到这边来,“晚上来么,千念一号千念二号。” “千念一二号都来。”宁展眉笑着答道,毕千念在旁边无奈。 周简和老孟聊完往自己队伍走,中途路过这几个扎堆的人,没忍住停了下,又看了眼毕千念。 大家都没说话,毕千念和他没什么表情地对视。 “千念……”周简开口,“恭喜你们学校。” “谢谢,也恭喜你们。”毕千念语调冷漠地回应。 “那有空再联系。”周简预备转身。 “不必了。”毕千念答道。 周简顿了一瞬便接着走开了。 第9章 校队加上一众来加油的报了有好几十人,定在一家吃本地菜的餐馆的大包厢里。 “你看着夹,太辣的就吃少点。”毕千念叮嘱宁展眉,他们两个一起扫过几个有名的小吃餐铺,对彼此的口味有了解。 “行,诶,我跟你坐吧,”宁展眉抽开毕千念旁边的椅子,“他们那桌等会儿估计要喝酒,我不去了。” 刘敬扬看宁展眉坐下又喊了他一声,宁展眉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去队员那一桌了。毕千念有点开心。 “说得跟咱们这桌不会喝一样。”李露露也在这桌坐下,文清挨着她。 陆陆续续都是高一和毕千念一个班上的同学坐了过来,还空了几个位子。 “这儿有人么?”一个穿鹅黄连衣裙的女生笑吟吟地问过来。 “没,静姝坐吧。”李露露答道,来人是学校广播站站长柳静殊,“你也来了?刚没看到你。” “和七中有认识的人,聊了会儿天,耽误了。”柳静殊坐下。 宁展眉注意到毕千念瞥了柳静殊一眼,和刚刚看周简的神态如出一辙。一行人一路都没开口问周简喊毕千念有什么事,聊了些别的话题带过去了。 柳静殊却看了过来,还多望了几眼宁展眉,眼神攀在两个人身上,微笑着开口问毕千念:“千念刚刚看到周简了么?你俩现在还有联系?” 桌上几个人也听到周简喊毕千念和两人不太友好的对话了,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毕千念淡淡地答道,“没有,不熟。” “初中那会儿我记得你们挺要好的啊,”柳静殊像是吃了一惊,又做出安慰的样子,“哎,其实当时大家都是开玩笑,你别在意。” 毕千念只说,“我挺好的。” “喔,有新人了么,是挺好。”柳静殊要笑不笑地看了眼宁展眉,李露露察觉到气氛不对,岔开了话题,问要可乐还是雪碧,啤酒不准。 一群半大的孩子闹,最后还是拿了几瓶啤酒。 倒酒的时候毕千念也盛了杯,没再接着参与班上聊天的话题,李露露提到他作业写完了,大家骂他,也只是笑笑。 “诶,”宁展眉握了握他抓着杯子的手,“以前喝过啤酒?” 毕千念回想,“喝过的。” “量好么?”他问。 毕千念沉默了会儿,“不怎么行。”然后抬眼看了看宁展眉,“但我想喝。你送我回家行不行。” 说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了,他好像有些太不把宁展眉当外人了,脾气也不似人前那样懂分寸,开始提麻烦人家的要求了。 “我乱说的,我喝可乐。”毕千念着急着补充。 “哪儿呢?”宁展眉叹了口气,“怎么跟刚认识那会儿一样了?过敏陪你去医院也不要,现在不就送你回个家?别跟我讲这些。”他照顾毕千念的情绪,把声音放低了些,“我不高兴你会不会陪我?一个道理,别跟我见外。但别喝多了,伤身体。” 毕千念点点头,包厢里还是有些热,他脸有些红,刘海垂着。球队那一桌已经开始放开了吃了,声音很大,旁边几桌也吵吵嚷嚷的,大家都很兴奋。 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夹菜吃,平常也不是聒噪的人,因此心情不好表现出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只是笑少了一点而已。旁人不仔细很难注意到,宁展眉察觉了,觉得他很懂事,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败气氛。看他给鲫鱼肉认真挑刺的样子又觉得他好乖。 这块肉还给了宁展眉,他看毕千念道谢似的默不作声给自己夹肉,心突然软了一块。 毕千念大概很看重自己,他想,幼稚地不告诉别人自己是谁,会给自己挑又大又甜的西瓜,会没过脑子在自己眼前说想喝啤酒。但他又有些战战兢兢,为自己不够仗义道歉,马上反悔可能会麻烦宁展眉的要求。 宁展眉在心底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完全不把我当外人?他可跟表白似的说过毕千念是自己在水云最要好的朋友了。 毕千念给宁展眉挑第二块鱼肉的时候柳静殊注意到了,笑着看他们两个:“诶,这位帅哥真有福气,有现成的不带刺的鲫鱼肉吃。” 桌上一圈看过来,一个个开着玩笑。 “我妈都没给我挑过鱼刺,你俩感情真好喔。” “千念,我也想要,咱俩认识这么久了,这位帅哥是谁啊?” “是啊,在你动态里见好多次了,问是谁也不说,帅哥,你是咱们学校的么?” 毕千念笑了下没吭声,宁展眉做了下自我介绍,表示刚转学过来。 柳静殊又开口,笑得讳莫如深,“你俩关系不一般啊?” 桌上静了会儿,都听懂了柳静殊的暗示,但眼下和宁展眉刚认识,开这样的玩笑似乎不太合适。 毕千念把挑好刺的肉夹给宁展眉,也不看她,答道:“挺一般的。” 宁展眉听了,对这个答案有点不满意,眼下也没出声。 球队那桌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刘敬扬喊李露露,李露露吼了一嗓子过去:“干嘛啊?吵死了!” “你那横幅!做的那横幅,有排面!谢谢!”刘敬扬估计喝了酒,有点大舌头,声音很大。 “甭客气。”李露露说,“七中举的那啥玩意儿?跟咱们比不得。” 球队那桌听了又笑。话题揭了过去,没人再开宁展眉和毕千念的玩笑了,李露露皱着眉,觉得柳静殊今天好像格外和毕千念过不去,转头想看眼毕千念,发现这人拿了杯酒在喝。 散场的时候快八点,宁展眉和李露露交代一声自己送毕千念回家。 “行,他今天喝酒了?”李露露担心地看着毕千念,“那麻烦你,路上注意安全。” 宁展眉答应下来,拦了辆出租。 毕千念统共喝了三杯,就开始晕乎了。喊他也不应,但也不烦人,眼睛半睁半眯,到下车都还算听话。毕千念也知道自己喝醉了不闹事,之前才下意识要宁展眉送。 到了家属院门外却突然清醒了一瞬,瞪着宁展眉。 “怎么了?就到家了。”宁展眉揉了下他的脑袋,准备继续牵着他走。 没想到毕千念突然泪汪汪地哭起来。 “呜……你为什么要走?”毕千念反过来拽着他,力气还不小。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走?呜呜呜……你、你干嘛还过来?”毕千念打了个哭嗝,哭得很伤心,“你,为什么啊?我、我算什么啊?” 宁展眉虽然知道大概是喝醉后毕千念想到什么伤心的事,把自己当成别人,还是觉得他哭成这样很可怜,乌黑的眼睛周围红了一圈,像条被抛弃了的小狗。 他抱过毕千念,慢声哄道,“我不走,我们回家好不好?千念不哭了。” 毕千念牢牢回抱过去,在他耳边低低地哭着,好像还在说什么。 宁展眉仔细听着,听清了,发现毕千念在喊爸爸。 他跟着疼了一瞬,轻轻回应他,“爸爸不走,我们先回家好不好?乖一点。” 毕千念听进去了,在他颈窝点点头,说:“我乖,我乖的。” 宁展眉松开手,牵着他回家。 在毕千念口袋里找到钥匙,开了门,毕芊在家,好一通道谢抱歉,宁展眉应下下次一定过来吃饭,就告辞了。 他到家的时候宁卓在客厅,打过招呼后就进了浴室,手机攒了一圈消息没有回。 水从头顶浇下,他其实大概能猜到今天的事是为什么。 柳静殊的暗示太明显,她在怀疑自己和毕千念是一对。为什么会这样想?因为或许毕千念以前与男生在一起过,他还记得柳静殊看了自己一眼对毕千念说:“有新人了么。”那以前大概还有过谁,或许就是今天出现的周简。 然而谁都看得出来毕千念不待见周简,对柳静殊的反应也很疏离。 以前大概闹过不愉快,前男友?宁展眉脑海里闪过这个词的时候觉得很别扭,毕千念说不定有个前男友。这个认知使他皱了皱眉。 他又偏题的想,和毕千念谈恋爱的男生竟然舍得和他分手?一定是周简干了什么不着调的事,毕千念不想和他好了。 他单方面断定假使这两人有一段,也一定错在周简。毕千念那样温和的性子,能跟你翻什么脸?能让他这么不待见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宁展眉现在已经在心里给周简打了负分。 至于柳静殊,他嗤笑一声,她抽开椅子那一瞬宁展眉就看出这个女生笑得太假,开口后对毕千念的敌意太明显。女生长得很好看,语调带了刺都能被她修饰得很优美。她像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可惜内里是酸烂的。 宁展眉出了浴室,今天手机里的新验证消息很多,他通过了备注了姓名的,也给李露露报了两个人的平安。 他又想到毕千念紧紧抱着自己呜咽的样子,在他耳旁不成声调地喊爸爸。 他叹了口气,不愿承认毕千念哭泣的样子使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哭着要妈妈,他哭着问姑姑,为什么别人有妈妈,就我没有。 毕千念还没与自己说过这件事,宁展眉也不会去提,他会等毕千念主动与他说,届时他会为自己提前知道了朋友的隐私而道歉。在此之前他愿意帮毕千念保守他的眼泪。 他在清醒的时候还会为此难过和哭泣吗?宁展眉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为妈妈哭过了。 又突然祈祷起来,让他们的关系再近一点吧,毕千念的眼泪像砸在自己的心上。他希望毕千念可以不用为小事道歉,可以在自己面前放松地提要求,自己可以为他盛住下一次眼泪。 宁展眉承认,自己仍然像毕千念过敏那天一样,产生了同情。但这次又并不一样,他作为毕千念的朋友,而不是在饭桌上听了一个故事的看客,开始被毕千念的情绪影响,他不想让毕千念难过了。 他是如此迫切,种种情绪和画面杂糅在一起,他看到毕千念笑出两个梨涡的样子,看到他低头认真挑着鱼刺,看到毕千念红彤彤的眼睛。他能明白的,他想告诉毕千念自己可以明白的。 你不要再哭了。 第10章 周日,下午太阳很好,毕千念房间里和童稚打视频电话。 “你怎么这么颓?熬夜了?”童稚问他,许昀也在画面里。他比赛完被童稚磨到嶙城去了,已经呆了两三天,预备明天回水云。 “没……昨天咱们学校篮球赛赢了,聚餐喝了酒,头晕。”毕千念说。 许昀觉察到他心情不佳,皱眉问他:“怎么喝酒了?” “诶,周简比赛完过来打了个招呼,”毕千念打了个哈欠,“柳静殊估计看到了,吃饭的时候又瞎编排我和宁展眉,烦。”他抱了个枕头眯着眼。 “靠,周简那傻/逼还有脸过来打招呼?被我打脑残了吧?”童稚听完就炸了,“什么展眉?男的?说你俩?高中了这女的怎么还阴魂不散!” “嗯,就我动态里那个,球赛他也去了。散场还是他把我送回来的。”毕千念答道。 “他对你有意思?”童稚又问,在生气和八卦间切换得毫无压力。 “……纯洁的友谊,柳静殊瞎说的。”毕千念不解,“她为什么老针对我?之前喜欢周简就算了,宁展眉和她第一次见吧?” 他顿了顿,“一见钟情?” 许昀缓缓开口:“她就是坏,你分析她有什么用。别理就是了,要来惹就骂回去。” “听说她考播音主持,应该读文,别分到一个班就行。”毕千念说。 三个人又聊了十来分钟,基本上都是童稚和毕千念在说,期间童稚的弟弟入了次镜。 “这是千念哥哥。”童稚把摄像头对着蓝眼睛的小男生,男孩喊了声哥哥好,就黏在童稚旁边不动了。 挂了视频,毕千念没提自己抱着宁展眉哭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像也不是什么需要朋友出主意的事,太矫情。 他又看了眼手机,宁展眉问他有没有头疼,只字不提昨晚在家属院门口的事,他又叹了口气,有些感谢宁展眉不揭穿他醉后暴露的脆弱。但在饭桌上被柳静殊拉郎他得给宁展眉一个交代,没有和自己玩就被说成是同性恋的道理。 毕千念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接得很快。 “刚醒?”宁展眉问他。 “没呢,上午就醒了,刚在和朋友视频。”毕千念答道,“我来谢谢你。” “哎,不客气。”宁展眉叹气,毕千念知道这又是在嫌自己见外。 “还有吃饭的时候,柳静殊说我俩,你没放心上吧?”毕千念问他,下巴埋在枕头里。 “没,她和你过不去?” “初中同学。”毕千念说,“你还记得比完赛过来找咱们学校教练的那个七中男生么?” “记得啊,周简吧。”宁展眉心想,哪里是找孟教练,这人一开口可喊的是千念。 毕千念接着说:“对,他、我、柳静殊,初中在一个班,当时柳静殊喜欢他,我和周简关系好。”他顿了顿,没什么逻辑地接上:“柳静殊就开始在班上传我喜欢周简。” 宁展眉一语挑破:“其实是周简喜欢你吧?” “啊……”毕千念有点尴尬,他不确定宁展眉会不会因此也对他有看法。 “你直说吧,跟我瞒什么呢?”宁展眉语调一如既往地懒散,又开玩笑般表明态度,“你真喜欢男生我也把你当朋友啊,21世纪谁还歧视同性恋?” 毕千念有些感动,宁展眉明白他难以开口的原因,又以一种轻快的方式打破了他的顾虑。 “你不歧视不代表别人不歧视啊,”毕千念笑笑接道,“柳静殊当时看出周简喜欢我,她当时心里应该是不愿意承认,就反过来说是我喜欢周简。” 周简和毕千念在初二的时候换寝室住在一间,关系变得很要好。班上偶尔也会有他们两个的玩笑话,谁也没有在意。 “咦——你俩怎么又靠一块儿了?” “哟,这么热乎呢?” “别了吧,你俩在一起得有多少女生要哭!” 起初他只当玩笑话笑过,周简每次都会堂堂正正地拌嘴回去,后来反驳得少了,只笑笑,对毕千念的动作也越来越亲昵,他喜欢上这个温和体贴的男生了。 柳静殊敏锐地察觉了,内心却不愿意承认自己爱慕的男孩喜欢上了另一个男生,她潜意识里倒打一耙,说毕千念肯定喜欢周简,又主动引导了对毕千念的冷暴力。她不愿承认的同时又克制不住自己的嫉妒,展开了报复。 谣言四散开,最开始体现在室友对于他们两个的主动回避,尤其疏远了毕千念。彼时毕千念以为是自己哪里没做好,室友有意见,自己也主动拉远了距离,免得彼此尴尬。 班上总有几个女生扎堆针对他,一开始是故意避开他走,后来则在他经过时小声说:“恶心。” 周简也得知了,他是唯一感到欣喜和雀跃的人,他没有深究班上同学对毕千念的排斥,只被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个消息砸晕了头。 他跃跃欲试地策划一场难忘的告白仪式,却忽略了毕千念压抑的情绪。 被集体排斥的感觉很糟糕,没有人主动与他搭话,他毫无头绪地被恶语相向,每天陷入又深又重的自我怀疑,为什么这么说我?我哪里做得不好吗?哪里都没有,他神经质地在意起自己言行的细节,精神状态很糟糕,也没有注意到周简的试探。 谈恋爱在一群初中生眼里已是大逆不道,何况是头一次听闻的同性恋?只有周简还在自己身边,他被柳静殊散布的谣言逼成了自证其罪的犯人。 周简却错解了毕千念的依赖,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吧?他现在几乎只和自己说话并行,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吧?热烈的告白已经按耐不住。 而此时或许是柳静殊,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又传出他是一中高中部老师毕芊的儿子。 “你知道吗?他是高中部毕老师的儿子!” “喔,这有什么,隔壁还有一个王老师的女儿呢。” “可毕老师是女老师啊!好端端为什么跟妈妈姓?” “真的诶,为什么为什么?” “我听说啊,他是毕老师和一个男的生的,那男的早结婚了!” “哇……那岂不是小三的儿子?” 小三的儿子。 同性恋。 他仿佛成了一个恶心的合集,成了众矢之的。 周简的表白被这一记重磅下压了回去,他退缩了,开始害怕了,想起班上得知毕千念是同性恋时是如何对待他的了。那自己和毕千念表白后也会被大家讨厌吗?小三的儿子…… 但他又太不甘心,他好喜欢毕千念,喜欢他给自己讲英语时标准的发音,喜欢他叮嘱自己记得带伞的细微体贴,喜欢他看自己时乌黑圆润的眼睛,喜欢他笑起来的两个梨涡,喜欢,喜欢,喜欢,何况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把毕千念约在晚自习休息时间的操场,又在一瞬间被矛盾袭击,堪堪开口的喜欢骤然转弯。 “他们说你是……” “……” “千念,你说话。” “说什么?” “他们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 “是真的,对不对?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是毕老师的儿子。” “然后呢?我是,然后呢?” 周简被毕千念冷漠的质问激怒了,好像他纠结的心情完全不值一提。 “你是小三的儿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毕千念的手甩过来,他的头被打偏了,左脸一阵火辣的疼。 “谁他妈告诉你我是小三的儿子的?”毕千念问他,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浓浓的失望,“周简,听说你喜欢我?” “是……我喜欢你。”周简深吸一口气,“千念,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 “以后不要再来往了。”毕千念离开了。 “你当时怎么知道他已经喜欢你了?”宁展眉问他。 “后来有次室友开的玩笑太露骨,猜到了。”毕千念躺倒在床上,“关于我妈的那一部分……” “毕千念,”宁展眉打断他,“我先跟你道歉。你爸妈的事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没找到机会和你坦白。” 毕千念沉默片刻,又开玩笑一般问他:“那你听的又是哪个版本啊?” “诶,”宁展眉也笑了下,“是那天在罗阿姨家吃饭,她也不是有意,其实是心疼你,吃饭的时候无意说的。” “喔——”毕千念拉长音调,“那估计是正确版本。” “没说完啊,后来班上还针对你么?”宁展眉又皱起眉。 “后来我就一个人啊,也不跟周简来往了。班上故意说我恶心就直接回回去,问他们我哪里恶心,欺软怕硬么,渐渐就不说了。最后解决其实是童稚,和我还有许昀一起的一个朋友,他听说了一点,小心翼翼问我,我就跟他全说了。结果他大课间冲到我们班上把周简揍了一顿。”毕千念笑了出来,“边揍边骂他,‘谁他妈瞎了眼会喜欢你这么个玩意儿?自己喜欢人家不敢承认算什么好东西?’又朝我们班围观的喊,‘同性恋怎么了?碍着你了?哪里又有证据说毕千念喜欢这傻/逼了?’” 宁展眉啧啧,“厉害。” “是啊,可把他牛逼坏了。”毕千念声音有些哽,“这一闹大家就知道我没喜欢周简,后来关系慢慢修复缓和了,我那几个室友还主动和我道歉来着。童稚那几天天天等我一起走,生怕周简没完没了,跟个斗犬似的。” “有你这么说朋友的么?”宁展眉笑,又有些庆幸彼时的毕千念有十分要好的朋友救他于最孤单的时刻。 “宁展眉,”毕千念声音闷闷的,“要是你的话会怎么看我啊?” “怎么看……”宁展眉略一思索,“我得承认流言的力量,我有可能会认为你的确喜欢周简,甚至听信关于阿姨的猜测。” 毕千念嗯了一声,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 “这是在我作为你的普通班级同学可能做出的判断,”宁展眉接着说,“但这不构成我歧视你或者跟风语言暴力你的理由,因为同性恋和父母如何在我眼里都不足以成为判定一个人优劣的条件,”宁展眉顿了顿,“千念,这也不应该成为你评价自己的一个标准。” 毕千念沉默了会儿,又问他,“那要不是普通同学呢?还有什么选项。” “比如我现在了解你,知道真相,就不会听信关于阿姨的谣言。也因为熟悉你,看得出来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周简。”宁展眉说。 毕千念默了片刻,回答他,“宁展眉,你真好。” 宁展眉说了声你才知道么,又问他:“你别介,那你是喜欢男生么?”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喜欢周简吧……可能?我也不知道,我不排斥他有时候离我很近……那是喜欢么?我没喜欢过别人啊,传得我自己都要信了。”毕千念有些迷茫地回答。 “别吧,你昨天还主动抱我,要是不排斥靠得近就是喜欢,那你不都爱上我了。”宁展眉主动替他进行对比并作出判断,又不确定他是不是记得,“昨天你喝醉了,家属院门口,记得?” “……嗯,记得。”毕千念被他石破天惊的“爱上我了”搞得有些别扭,“那就不喜欢吧——” “那就不是喜欢,毕千念小朋友。”宁展眉打断他。 “知道了。昨天的事,”毕千念犹豫了下,“我能以后再说么?我不是不愿意和你说……其实就是和我爸有关。” “可以。”宁展眉回答他,“不说也没关系,毕千念,我发现你真是处不熟。” “是你太容易和人处熟了。”毕千念没忍住说,“我真没想过这辈子还会和第二个人说这事儿,我和你才认识多久啊……也不是不信任你,不拿你当朋友,就感觉这速度有点儿快。” “我明白,谢谢你这么相信我。”宁展眉说,“我不是容易和人处得熟,是因为和你合得来,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就把你当很好的朋友了。我觉得你好,值得我信任,坦诚,这是一瞬间的事,懂么?” “不太懂。”毕千念很老实。 “你想想你会跟才认识半个来月的同学说这些么?其实你也已经突破自己关于生疏和熟悉的界限,在十分相信我了。”宁展眉说,“因为我这人很好,你也一样。” “行吧,我明白了。”毕千念说,“认识你很高兴,宁展眉。” “谢谢,我也是。”宁展眉笑。 第11章 这天晚上毕千念挨了毕芊一通责骂,他老老实实认错,毕芊也容易心软,知道毕千念懂事,这次喝酒估计是心里又憋了什么不高兴,但他从不和自己说,严辞说了两句想到这里又转身回了房间开始流眼泪。 这次会是什么委屈?小时候被邻家小孩儿说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小片地方互相都认识,小学同学恶意或是无意对毕千念指指点点她不是不知道。等她进了一中当高中老师,搬了家,毕千念也考到了一中的初中部,她以为毕千念终于能少受些委屈,却头一次被请了家长,一问才知道毕千念在班上已经被孤立了快两个月,童稚不闹那一通,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毕千念受了什么罪。 毕芊又想起初一的时候薛成楷在家属院拐角那里偷偷摸摸找了毕千念半学期,他怎么有脸来?毕千念从小到大被人指着鼻子骂野种到底是因为谁?她为毕千念遭受的一切恨不能扒了薛成楷的皮。 可这又全是薛成楷的错吗?毕千念当时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薛成楷在找他?毕芊压着嗓子哭起来,她永远欠他一个父亲,他替自己承受着愚蠢和冲动的刑罚,她的宝贝,她当时为什么要心软留下这个孩子?然而现在升起这个念头只叫她更加钻心,她怎么舍得毕千念。 房门被敲响,毕千念在门外喊妈妈的声音隔着墙显得有些闷。 毕千念推开门,屋里没开灯,毕芊坐在床角,弓着背,也不看他。 他叹了口气,低声喊妈妈。 “怎么了?”毕千念问她,“哭什么呢?我下次真不喝酒了,篮球赛赢了嘛,大家高兴,都喝了的。” “展眉怎么就没喝?”毕芊鼻音很重,“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毕芊很少显得如此脆弱,她永远是教学有方的毕老师,是高三语文组最好的金牌教师,她在三尺讲台挺直了背,优异的工作能力让她平素带了些骄傲,却永远也好像无法摆脱这场梦魇。毕千念有时候觉得如果自己不存在就好了,毕芊就不必为自己难过了,也和父亲一点瓜葛都无,毕芊就能长久地幸福起来。 “他都还没进学校上过课啊,谁敢灌他?”毕千念抚着毕芊的背,“都怪刘敬扬,扣了好几个三分,抓着我神智不清地吹牛,又要我喝酒,真没事儿,你别乱想,妈,我都这么大了,谁还能欺负我?” 毕芊被他不疾不徐有理有据的话说得信了三分,以为的确是自己神经敏感,又想到,“你进门的时候眼睛都肿了,别瞒我,是不是哭了?”毕芊急起来。 毕千念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自己情绪崩溃的妈妈,“没哭,是太难受了,吐了,眼睛鼻涕流了一脸,诶,可难受了,你别乱想好不好?” 毕芊不知道信没信,抱着毕千念呜呜地哭,说对不起,又说妈妈爱你。毕千念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娴熟地一遍遍答应,没什么对不起的,我过得可好,你要天天高兴,别瞎琢磨。我也爱你。 等把毕芊哄睡他自己也有些累,洗了把脸就躺在床上,抱着李露露送他的冰枕头,一阵凉意。 毕芊是个情绪容易极端的母亲,她可以在自己很小的时候问起父亲,语调平淡地告诉他:“爸爸很早就去世了。” 又在小学第一次被薛成楷找到时回家给自己讲清来龙去脉,薛成楷当初和毕芊是男女朋友,他已入了仕,毕芊在一所普通高中当老师。 毕芊怀了孕,两人已经预备结婚,薛成楷却得到了一位富贾千金的青睐,动了二心,已经背地里完了婚。这面却哄着毕芊再等等,等他忙完这段时间,晋升完,婚总要结的嘛,不能因为孩子应付掉。 毕芊怀着毕千念,都做好生下来再与薛成楷办婚宴的准备了,只是为何一直不拿证?一直推辞说忙?一直出差?她起了疑心,找不到人便到单位去问,才知道薛成楷哪里没空办婚宴,他已经和陈家千金结了良缘,她就像个笑话。 她平静地讲完,像告解自己的愚蠢与罪恶,望向毕千念和自己一样圆润乌黑的眼睛时又恸哭起来,她抱着小豆丁似的毕千念,哭喊着问他恨不恨妈妈,又求他,宝宝,不要恨妈妈好不好? 毕千念尚不能体会一个女子遭到爱人背叛的耻恨,他只觉得妈妈哭起来好可怜,于是在五岁就学会了安安静静地抱着哭泣的妈妈,说,不哭了,妈妈,我爱你。妈妈情绪失控了,这个家再没别人,他得安慰好妈妈。日子总要过的。 毕千念在床上回想这些荒唐又纷乱的年岁,感叹自己和毕芊怎么就不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薛成楷就是一根剔不干净的毒刺,要害他们一辈子。 他不是没有怨过毕芊,她可以那样冷静,总是优雅,气度不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薛成楷,为什么不能狠心一些,将自己拿掉。这样她和自己就都不用受这些折磨。又在毕芊的哭声里一遍遍原谅她,她是爱自己的,自己没法不同样爱她,没法不去心疼她蜕下严肃面孔后的脆弱。那便这样吧,毕千念都不知该从何而起进行挣扎。他们只有彼此了。 比起这些,周简算什么?他平静地想,像已经认了自己这条不得安宁的贱命。他甚至冒出过这样的念头,在被班上同学冷暴力的那段日子里,他偶尔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将永远持续下去,他想自己就是很难堪的,这是他的命,他将永远得不到安稳的幸福。 脑海里传来宁展眉与他道的:“同性恋和父母如何在我眼里都不足以成为判定一个人优劣的条件。千念,这也不应该成为你评价自己的一个标准。” 他终于抱着冰凉的枕头呜呜哭起来,在毕芊面前不能流泪,一个人总可以,他已伤怀太久,总也看不到希望,万事好起来又总要因为莫名其妙的责骂将他踩到地里。 薛成楷是个烂人,骗子,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生出几分恨,又觉得畅快,什么野种,什么烂命,他偏不信。他不认,他该有自己的人生,宁展眉说得如此恳切,毕千念信他,也就终于信了自己,回马咬断了嚼舌者的喉咙。 都闭嘴吧。 他那颗独自饮尽孤单与恶意的心脏啊,重重地绞紧,像要拧干他最后一滴眼泪。他不敢哭得大声,全身缩紧,左腿还产生了一次痉挛,嘴巴大张着呼出热气,他好疼。终于只剩急促的呼吸,他不哭了。 怀里的冰枕头被他高热的体温捂得温热,像紧紧环着一颗重新跳动起来的心脏。 屋里散了一地惨白的月光,毕千念在这天夜晚带着恨又带着无尽的憧憬向往,嚼碎了旁人嘴里的恶,拧断了莫须有的命,他像一条被抛掷在竹席上大喘着气冒着热汗的鱼,急切地求生,又生出死意——他不做刀俎鱼肉了,他要做个人。 他死了,又终于活了过来。 第12章 使人距离拉近不仅在于财富、地位等优势所属物的分享,更在于弱点与脆弱的袒露。 毕千念觉得宁展眉在短时间内已经成为对自己而言能与许昀和童稚相提并论的好友,好像又更特殊一点,具体特殊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哭过一场后第二天果然肿了核桃眼,到书店里老板娘好一阵关心,他说看了感人的爱情电影啦!旁边的女店员听了问他,“有喜欢的女生了喔?” 毕千念笑笑回答:“没有没有。” 宁展眉迎着这两句对话进了书店,调笑了一句:“那也抵不住别人喜欢你啊?” 老板娘听了也笑,“那肯定有,千念多讨人喜欢!要阿姨和你一样大肯定要追你。” 毕千念也不赧,好像全店都挺关心他终身大事,不是第一次开这样的玩笑。他笑过,对宁展眉小声说:“要我是女生那肯定得追你啊。”这是在反击宁展眉进店时的调侃,说罢两个人都想起昨天聊过周简的事,都愣了一下。 宁展眉干脆顺势接道:“现在也不是不能追啊。” 毕千念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又悄悄说,“诶,昨天没说清,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语气颇有些无奈,“你要被传了一两个月暗恋一男生也得迷糊,还觉得自己当局者迷。我都要有阴影了。” 虽然是轻飘飘的一句对性向的不确定,宁展眉却觉得毕千念对那段时间的孤立肯定有阴影,眼睛这么肿,昨天应该哭了挺久吧?他想象毕千念躲着哭的样子有些难受,却也不提,不愿再戳他痛处。 又觉得一个周简而已,昨天毕千念讲述的态度已经很冷淡,他又猜测不止为初中时期的孤立,联想醉酒后毕千念喊的爸爸,宁展眉轻易得到了一个答案。 “这有什么关系?”宁展眉接过毕千念的话,“说不定还是**恋呢,等有喜欢的人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毕千念点点头,觉得自己的确没必要纠结于此,又问他,“今天怎么来了?还这么早。”他挂好工作牌开始整理书籍,宁展眉今天没穿球服,不是去体育场顺路过来。 “来看你啊,”宁展眉靠着书柜漫不经心,“昨儿灵魂交流,怕你今天清醒过来后悔。” 宁展眉说得不清不楚,毕千念却马上听懂了,宁展眉这是特地来见自己一面表明态度,电话里讲的话可能是为了维持体面友谊的安慰,转眼就拉开距离。宁展眉来这一趟就是来证明自己的的确确接受了毕千念,一个更为完整的毕千念。 人与人的距离哪里那么好把握,有的浅**适深交却未必融洽,太近也是一种危险。 宁展眉收纳下毕千念的灰色后特地赶来告诉他,你在我这里很安全。不用害怕,也不必后悔。 毕千念不知道说什么,呆呆地看着,他在一瞬间轻易相信了宁展眉永远都不会伤害他。 宁展眉拿了本书在他眼前晃了晃,笑起来的双眼皮薄而锋利,钻到他心里,生出一股麻痒。 “怎么愣了?”宁展眉问。 “我在想如何表达内心的激动。”他答,脑海里想到童稚每次分别久了一回来看到自己又抱又亲,亲就算了,他上前抱了一下宁展眉,发觉自己真比这人矮不少。 宁展眉散漫惯了,也被这一个拥抱闹得有些无措。 脸颊和下巴碰到毕千念柔软乌黑的头发,这人的鼻息打在自己脖子上,他没反应过来,双手干放着,想要回抱住毕千念的时候怀里一空,毕千念已经站直离开了,一双乌黑的瞳孔里盛满了笑意,宁展眉甚至能在里面看清自己,两个梨涡依旧温驯又无害。 “谢谢你啊,宁展眉。”毕千念说。 宁展眉难得没贫,只问自己能有什么帮得上店里忙的,把头偏开了,又想多看几眼毕千念眼里的自己,回过头时毕千念却不看着他了,转过身指着书店靠里的书柜安排他去搬新书。 宁展眉应下,却莫名有些心闷与懊恼。 他后悔自己没早点反应过来回抱住毕千念,也后悔偏开头错过了两秒毕千念含笑的眼睛。 毕千念的温度和他只看着自己的眼睛,这两者好像都太珍贵,千金难买,错过就永不再来。宁展眉在两个迟疑的瞬间里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言喻失去,并生出一丝惶惑。 两人走到书店靠里的柜子,毕千念搬了把梯子过来,他自己爬上去,要宁展眉在下边接他递下来的书。 先就是一撂深蓝色封皮的画册。 “……你这么喜欢这个画师?”宁展眉记得第一次来书店这人买的就是这本,也记得毕千念拿到手里时倏然一亮的眼睛。 “是啊,”毕千念吭哧吭哧挖着靠里的书,“喜欢。可惜不是很受欢迎,这是八月新到的第二批,第一批其实还有一半没卖完呢。我摆外面去,看到的人多些。” 又抱怨了句,“宣传做得也不怎么好,可能出版商也不太重视吧?连张海报也没有,我总不能自己贴张大字报挂书店门口。”他又想了想,“感觉也不是不行。” 宁展眉喜欢听毕千念絮叨,他平常话难得这么多,又笑出声,“行,笔给您,您写。” 毕千念居高临下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却又笑出来,“哎,这个角度看你好有意思,你平常看我是不是也这样?” 宁展眉迎上那对圆溜溜含笑的眸子,“是吧?好不容易体会一下高处的人生,是不是感觉很不错。” 这是在嘲他矮了,毕千念没理他,故意把书堆重,往下递的时候动作也不放慢。 宁展眉手臂往下颠了一段距离才承住,“嗬,真记仇。” “谁叫你那么能贫!” 两人配合把高处的新书搬了下来,解决完了,毕千念打发宁展眉去读书角椅子沙发那里找事呆着去,他自己分门别类收拾书。 宁展眉服从组织安排,陷进沙发,抬眼见他嗖嗖地穿梭在书堆里,抱着满满一怀书,要是太多了抱不稳,就用双手捧着底部,手臂抻直把书从侧面夹住,再用下巴抵住上端。 这个动作会让人头往下倾一些,眼睛看路就不得不往上掀,寻常人显得有些笨,毕千念却只把那双眼睛显得更大更圆。窜来窜去的像哪个神仙地方的小书童。 他还特意留心看毕千念怎么处理那堆深蓝封皮的画册,果然,这小机灵悄没声息地摆了一堆在书店大门口那儿,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好地方。 两人一起吃了午餐,饭后经过了一个音像店,里头挂了个影院似的幕布,投影着一场游戏直播,不少小学男生围着看。 毕千念随口说了句,“这种幕布在家里挂着肯定很舒服,大。” 宁展眉点点头,“装了音响就跟影院差不多了。” 他侧头看到毕千念尚未完全消肿的眼睛,说不明白自己怎么想的,一下午都在书店窝着上购物网站搜索幕布投影仪和音响,晚上回去敲定了一整套,决定装在自己房间里,毕千念的房间有些小。 等设备到了就邀请毕千念来家里看电影,宁展眉睡前想着。 那双眼睛实在太有蛊惑性,红肿着讨人安慰,惹得宁展眉想要答应他许多要求,可是他什么也不提,总是笑出两个梨涡。 他又想起毕千念拿到深蓝画册时眼睛亮起来的时刻,太好看了,这个画师会不会因为卖得不好不画了?他焦急起来,不行,无论如何也要画下去,为了毕千念眼里一瞬间的光亮。 至于抱着自己哭泣时水光盈盈的眼,宁展眉回想,很好看,但还是不要了。 他在无数个有关毕千念的画面里朦胧睡去,最后一个念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讨到毕千念的下一次拥抱,他一定会回抱住他。 少年情愫悄然埋下,八月来临,夏季缓缓画上句点。 秋雷积攒着风云,即刻荡起一地焦灼恼人又无比甜蜜的欢喜。 第13章 毕千念很容易按宁展眉给的地址到了十二楼,进了门。 “你家和许昀在一个小区啊,”毕千念换了拖鞋,“他前几天回来了,你俩见了么?” 他环视一圈,大平层,客厅和厨房餐厅没什么间断,色调黑灰,木制家具基本上是深棕木的,显得有些严肃,也过于干净了。 “回了?我不知道。”宁展眉去厨房拿饮料,“没见呢,天天见你。果汁还是可乐?” “果汁吧。”毕千念答,他听了宁展眉玩笑说的“天天见你”有点高兴。 “最近没去体育馆打篮球么?”他问。 “没,球队拿了第一心都散了,没人一起,天也太热了,不想出门。”宁展眉把阿姨冰在冰箱里新榨的橙汁递给毕千念,“走,去我房里。” “过几天就立秋啦。”毕千念跟着他走,“今年夏天都没下暴雨。” “以前总下么?我看气象说八月有台风登陆,水云估计会受影响。”宁展眉说。 “下啊,我印象里每年夏天都下,能凉快三四天。”毕千念说,“等会儿躺你床上看?那我去厕所冲个脚,出汗了。” 宁展眉给他指了指厕所,自己在房间里开了投影仪和音响。昨天刚到的设备,他捣鼓了半天,宁卓都问了句在干什么,他说建设小影院。 宁卓虽然和宁展眉相处交流得不多,但也知道自己儿子不是什么文艺男青年,他默然思考了一下,“你恋爱了?” 宁展眉拆音响的手顿了下,然后无奈地笑了声,“爸,我恋爱了也就带人家姑娘去影院看,带家里我房间看电影太那什么了吧?” 宁卓点点头,又就恋爱这个话题作了补充,“爸爸不反对你恋爱,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你自己有分寸。” “诶,知道了。”宁展眉答应,宁卓对他的管教实在太少,永远相信他有分寸。他觉得自己这些年没长歪着实不容易。 毕千念蹬着拖鞋进了房间,看到墙壁上已经投了初始开机画面的幕布,感叹了一声,“好大啊,比我们前几天在音像店看到的还大。”他转头问宁展眉,“刚装的?怎么想起买这个了。” 看你好像挺喜欢,就买了。宁展眉心里冒出这句,又马上飘忽散去了,“突然想买了,看电影和游戏直播都挺方便。” 毕千念点点头,把窗帘拉上了,厚而重的遮光窗帘隔断了水云市明亮的下午,房间只剩空调机送风的声音和幕布上蓝色的荧光。 宁展眉把枕头立起来放在床头,还去衣柜里多拿了一个,光骤然消失,他转身看到毕千念拉完窗帘回头的样子,银幕的光照在他脸上,又朝宁展眉笑了一下,梨涡那里陷了下去,整张脸在黑暗里显得朦胧起来,一种暧昧不清的美丽。 毕千念爬上床,靠着枕头舒服地坐好,喝了口冰橙汁,觉得太幸福。 “想看什么电影?”他问,语调懒洋洋的。 “我不怎么看电影,”宁展眉打开手机,连上投影仪,“你挑吧。” “不看怎么电影装这个多浪费……”毕千念嘟囔,他翻找着宁展眉手机上显示的各类电影,“《重庆森林》看过么?我挺喜欢的。” “没有。”宁展眉凑过头去看,“文艺片?我等会儿睡着了你别怪就行。” “……那就这部吧,懒得挑了。”毕千念把手机还回去,扯着被子靠着枕头当大爷。 “成,都听您的。”宁展眉答应下来。 声音从两侧传来的时候毕千念一惊,“你还装了音响?” “嗯。”宁展眉点点头。 音效很不错,投影出来的画面也很清楚,他估计宁展眉花了不少钱,又觉得这人不怎么看电影搞得这么精良实在浪费。 毕千念怕宁展眉的确无聊,“你跟我聊天儿吧?要是不太想看。我看过好多遍了。” “那还看?”宁展眉问,“聊呗。” “喜欢啊,平常都在手机上看的,体验一下幕布看的感觉。”毕千念答道。 “电影说的什么?”宁展眉问他。 “两个爱情故事,”毕千念又喝了口橙汁,“讲爱情的保质期和遇到爱情的不确定性。” “还挺深奥……”他接道,“爱情能有保质期么?都是爱了,那就永恒了吧。” 毕千念皱皱眉,金城武在画面里买着五月一号到期的罐头。 “不一定吧,现在爱明天可能就不爱了,人总是会变。”他答,“爱没那么伟大的。” “嗯……”宁展眉忽地笑了,“可能因为我爸对我妈这么多年……我感觉爱情就挺伟大,也挺恒久的。” 毕千念也笑,“那你看我爸妈呢,能说我爸当时不爱我妈么?我觉得是爱的,不然也没必要都十来年了还来惦记着来找我。” “找你?” “嗯,应该是六年级,我和妈妈刚搬到家属院。”毕千念想了想,“还记得我那天喝醉了哭么?其实我醒过来记得挺清楚的,你是不是揉了一下我脑袋?他那段时间每周五就在家属院门口拐角那里,等我放学,和我说几句话,每次都会买点小玩意给我。” “走的时候就揉一下我的脑袋。” 瘦高的中年男人,戴了矩形眼镜,每周五在拐角等他一个人回家属院,然后喊他:“千念。”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会被薛成楷突然闯进他的生活吓哭,他吃了一惊,然后点了点头。男人收到了他的回应很开心,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吃糖吗?” 毕千念接下了,说谢谢,男人很高兴,说不用客气。然后说:“爸爸下周五再过来给你带糖。”离开前试探般摸了摸毕千念的小脑袋,毕千念没有躲。 毕千念对“爸爸”这个自称感到违和,但他内心知道这个人的确是他的爸爸,他也只好点点头,像默认了两人在周五的秘密会面。 他甚至变得期待起来,他被薛成楷每周五带来的小礼物和离别前掌心的温度驯化了,几次后他甚至主动问他:“可不可以给我买一本故事书?”薛成楷第一次被毕千念提要求,有些不知所措地答应下来,又想到什么似的,眼睛红了,终于没有流泪,闷声说:“你要什么爸爸都给你买。” 毕千念从那时起觉得薛成楷是很爱自己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有父亲,他的爸爸无所不能,他要什么都会给他。 周五的秘密只维持了半个学期,毕芊有次提前下班,发现薛成楷在家属院外不起眼的拐弯处给毕千念拿了个新文具盒。 她拽住毕千念的手,警告薛成楷不要再来打扰母子俩的生活,又拿过毕千念手里崭新的文具盒当着薛成楷的面扔到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后就再没来过了?”宁展眉问。 毕千念道,“其实过年那会儿又来了一次,还给我拿了个红包。但我要他别来了,红包也没收,之后就没见过了。”他语气淡淡的,像打发了一个不起眼的麻烦。 毕千念还记得毕芊发现的那天,她情绪头一次如此暴烈,几乎是把自己拽进家门,甚至出手打了毕千念一耳光,又紧跟着恸哭起来,说对不起。 宁展眉突然变得嘴笨起来,毕千念好像不需要他的安慰,电影画面转场到一处打斗画面。 “没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吧?”宁展眉朝幕布抬了下下巴,“天天打架,可厉害了,市里初中就没有没听过我们的。” 毕千念真没想到,又好像有些情理之中,“我说你看上去怎么就感觉不好惹,你教我做题那会儿真挺吃惊的。”他转头看向宁展眉,“就你这气质,成绩好,很奇怪。” 宁展眉气笑了,“我什么气质啊?” “懒懒散散的啊,也不是坏,就感觉什么事都不上心。”毕千念说。 “我对你就挺上心的,”也不知道为谁买了这些音响投影,“毕千念,你可真没良心。”他故作哀叹。 “抱歉。”毕千念很好说话,“那你干嘛和人打架啊?” “你可别多想,我没欺负同学。”宁展眉挪了挪背,靠毕千念近了一些,“小学还好,初中一傻叉跟我朋友有过节,打不过就骂,还连着我一起骂,说我没爸,每次家长会都是我妈来。又听人说我喊的姑姑,就说我是捡的,这能不揍么?” 毕千念默然,听他继续讲。 “不知道那孙子从哪里打听到我妈已经走了,嚯,这可是真事儿。当我面说我妈,”他现在想起来太阳穴都一阵突,“结实打了一架,后来跟他们搅一块儿去了,有事没事就打么。” 毕千念拍拍他的手背,“不气不气。” 宁展眉被他笨拙的安慰搞得有些想笑,又觉得偎贴,“诶,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 “你说呗,我不笑你。” “我那次打完架回老宅——我没和我爸一起住,老宅那边是我姑姑一家和爷爷——那天我姑可关心我了,知道我为什么打架后,又特心疼我,晚上做了一桌子菜。”宁展眉回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幼稚,“小孩子靠打架博取关注么。” 毕千念说,“那挺正常的,叔叔又不在你身边,阿姨也不在,旁人难免疏忽。这没什么。” 宁展眉笑笑,“是,以前一百分拿得惯了,大人习以为常也没所谓了。突然打架,那还挺厉害。” 毕千念听笑了。 “其实我……挺小心眼的,我妈在我家就跟万能保护牌一样。”宁展眉顿了顿,眼睛垂下来,“我姑对我比对我表弟表妹都好,也爱夸我,是真疼我,我爷爷也是。其实就是心疼我,从小妈妈不在身边。” “打架也很容易就被原谅了,不止第一次,要我弟,我姑得把他揍去半条命。”宁展眉说,“他们对我这么好全因为我妈。” 毕千念想起宁展眉的父亲,他隐约知道那位叔叔不怎么关心宁展眉,工作也很忙,似乎很爱自己的妻子,这些年一直没有再娶。 但听着这些让他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宁展眉是不是长久以来都被父亲忽视了,他是如此不自信,不是对自己能力或外貌一类的自卑,而是认为家人对他好都不因为他本身,而全在于他没有母亲这一令人悲伤的事实。 他被这个猜测震住了,宁展眉怎么会一直这样认为? 电影悄然结束,房间安静下来。毕千念也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宁展眉,把手盖在宁展眉的手背上,传过去几丝温热。 他在鼓励他,就像那天电话里宁展眉的包容一样,毕千念也选择包容宁展眉,包容他还没说全的“小心眼”,愿意接近他,告诉他你在我这里同样安全。 暗洞洞的屋子里看不清人的表情,宁展眉被毕千念手掌的温度灼伤了,胸腔像是突然烫开了一个口子,他隐瞒了许多年的念想在过于合适的现在争相恐后地喷泻出来。 将他淹没。 毕千念的手就像溺水者身旁唯一可以依赖的救生藤蔓。 他要牢牢握紧,绝不松开。 第14章 锁 第15章 “我常常觉得……爸爸,甚至我姑姑和爷爷,大家,期待的是我妈妈,而不是我。”宁展眉说,看到毕千念有些疑惑的眼睛,他进一步解释,将内里撕裂开,“期待现在活着的是妈妈,不是我。” 所有见过、与赵君兰相处过的人都说宁展眉长得像她,他们透过宁展眉看见赵君兰,进而缅怀她,面上流露出遗憾与伤怀,和抱歉。宁展眉见过太多张这样的表情,他已趋习惯,早早学会了淡淡地笑过说没关系。 但他仍忍不住日渐生出偏执的揣测:是遗憾什么?遗憾活下来的不是妈妈吗?她才是与大家相识,被父亲爱,被期待的那个吧? “我为这个想法感到羞愧,是我,”他垂下头,将自己藏在黑暗里,“好像是我害死了她,于是大家失去她,只好来爱我。”他顿了顿,“我又因此有些责备她,为什么要是我活在这里承受所有人对她的爱?连我的名字都在想念她,好像没了她,我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宁展眉,是“报答平生未展眉”的展眉。 他们都说宁展眉像赵君兰,他却在许多短暂的瞬间里痛恨这份相似。别看她了,他想对那一张张望向他的悲伤面孔大声吼叫,看看我啊。 他就像赵君兰在世上供人凭吊的一件绝佳遗物。 我难道不够好吗?他恶劣地想,要怎样才能比过她?回答他的是父亲关门的咔哒声,石沉大海。 宁展眉甚至有些卑劣地假设,如果妈妈没有那么好就好了,父亲不必伤怀他贤惠的妻子,姑姑不必挂念她娴淑的大嫂,如果她品性恶劣,趣味低俗,宁展眉稍一优秀些,是不是就可以被看作成一件天降的幸运礼物。谁也不会想念她了。 “我爱她吗?我为什么要去爱一个陌生人?”他问,“只是所有人都被要求爱自己的妈妈而已,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地爱她。这是一种欺骗,爱她只是为了使我的良心不受谴责而已。” 宁展眉的语调太平静,就像报告一篇准备充分了的答辩论文,论据充足,逻辑完满。他一个人花了很长时间琢磨出了这样一个道理,一个关于母亲的答案。 毕千念会怎样想他?他不敢想,也没有想。谁能接受这样一个无情的人,平常开的所有轻松玩笑,一切漫不经心的闲散,都被掀开,云雾消散后是一片枯草横生的荒原,他捧上一颗自以为凉薄的心脏。 宁展眉沉默在黑暗里,低着头,他让自己背上了铰链,给自己判了刑,毕千念觉得他像一名严格的法官,又像一个罪名昭著的犯人。 真的是这样吗?他皱眉想,觉得漏洞太多,所有人都期望赵君兰而不是宁展眉吗?爱是一种欺骗吗?不,当然不是。 “宁展眉,不是这样的。”毕千念说,“不是你害死了阿姨,你明明也知道,对不对?这不是一场谁死谁活的单项选择,这是一场意外。” 毕千念看着他,荧幕的光温柔地照在他脸上。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想得这么坏?你明明也爱她,如果她是一名很差劲的女性,周围人谈及她的时候都带着厌恶,这样好吗?”毕千念说,“周围人怀念她,是因为她很好。这是对阿姨的一种肯定,是周围人不断告诉你:你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母亲。” “她只是没来得及爱你而已,她如果还在的话,一定会很爱你,这种可能性,不,”毕千念顿了顿,“这个必然,妈妈的爱,以及她是一个善良的人这点,为我们开辟出一块空地,使我们可以始终回头相信她,眷恋她,这就是我们在爱她了。” 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谁必须爱谁,父母子女间的爱好像是一种本能,有时甚至成为道德上的胁迫,有些爱的确是被迫的,是一种欺骗。 然而赵君兰生前是一位温婉和善的女性,她的好,使宁展眉在母亲这里能够始终抱以相信。他们不是陌生人,只是缘分尚浅,还没来得及给予对方爱,但这不意味着这份爱的的确确就缺席了。 宁展眉看着他,流露着一丝懵懂,他听懂了,但从未这样想过,像在接受新知的孩童。毕千念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两个梨涡温柔如常。 “阿姨和叔叔都是很好的人啊……其实我也对父亲的想法走过一些弯路,”他说,“他在我人生的前段几乎空白,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过爸爸。后来知道了,又有些恨他。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感觉出他爱我,但我可以爱他吗?” “我做不到,但他爱我这一点让我安心了很多。”毕千念捏了捏宁展眉的手,“原来我也有爸爸,虽然他很不好,但他爱我。这就够了。” “阿姨很爱你,这也很足够了。何况她还是很好的一个人,于是你也可以爱她,理所当然地、引以为豪地,安心地爱她。” 他又想到,宁展眉是被忽略到什么程度,才会生起与母亲争夺爱的念头,认为亲人对他的关怀全因为他亡故的母亲。毕千念不可遏制地生出心疼。 “宁叔叔可能太忙,有时候忽略了你,但他肯定也是很爱你的。大家遗憾,是因为阿姨是很好的人,爱你,是因为你是很好的人。”毕千念语调温而缓,像在哄他。 见他不说话,毕千念重新抓住宁展眉的手,又因为这个动作想到过敏的时候,宁展眉怕他挠,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到医院。 宁展眉很好,毕千念想,假使他家庭美满,也会有人爱他,而不因为别的什么才对他优待。要是宁展眉家庭完满就好了,他想,就不用纠结这些了。 “比如我,我和你做朋友,因为我喜欢你,这和阿姨没有半点关系吧?”毕千念说得一点都不害臊,他觉得理所当然,有谁不会喜欢宁展眉? 宁展眉成绩优异,长相凌厉,却不自傲,和谁都能聊成一片。性格看上去不搭调,但处处细心,对朋友也十分包容,懂得保护人的脆弱。 毕千念最近与宁展眉交心甚深,宁展眉的态度使他十分舒心,现在看他哪哪儿都好,只觉得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宁展眉还嘲笑过他把自己当宝贝疙瘩,他现在整个被宁展眉迷了眼,这一路列过来,可不就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大宝贝。 他怕宁展眉不相信,语气更加笃定,“宁展眉,你在钻牛角尖,你看轻自己的好了。你被爱,是因为你很好。” 毕千念又点了点头,像是肯定了自己一番,“特别好。” 宁展眉看毕千念点了点黑乎乎的小脑袋的样子特别想笑,又很想哭。 他说,“我要哭了,可以抱你吗。” 也不等毕千念回答就抓过他的手,将他揽在怀里。毕千念也不笑他,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背。 宁展眉并没有哭,在仅有银幕反光的卧室里,在仍有光亮的黑暗中,他只觉得难以言喻的圆满。毕千念温热的躯体完完整整地嵌进了自己怀里,他好像也因此完整了。 他因为毕千念变得完整起来,不再攀附于母亲的意义,不再偏执地钻牛角尖,与自己过不去。 宁展眉的意义在毕千念轻拍的温热手掌下,在毕千念与他仅隔着两件夏衣的心脏奏鸣中,破土而出。 被他字句间的爱啊,喜欢啊,浇灌得光明而盛大。 连根而起的还有他避无可避的心动。 他的心跳得太快了,毕千念感受得到吗?他有些害怕,又抱有危险的期望。你听到了吗,我为你过速的心跳。 毕千念使他得以解救,又好像多种了一味毒,使他感到惶恐,不安,以及漫无边际的喜悦。 他怀里的男孩教会了他爱,也偷走了他的一份爱。 第16章 进了八月,堪堪立完秋,天没降几分温度,高中少男少女活络的心思也没消减——七夕要到了。 毕千念打开手机,动态里已经有不少人提前吃起了柠檬,他倒不怎么羡慕。 班群里陆陆续续有人冒泡,刘敬扬提了句单身没事的七夕一起出来玩呗,还有不少人响应。他找到李露露要她去问女生,李露露回了个白眼答应了,又在四人小群里问毕千念。 李露露:@毕千念 七夕周三,你不当班吧?来么,基本都是班上的 刘敬扬:来吧来吧,我呆家里都闲出花了 李露露:你叫了你们球队的?有女生问 刘敬扬:她们介意吗,我还没喊,要是介意我就不喊了 李露露:没,你喊吧 刘敬扬:喔唷,有情况/坏笑, 刘敬扬:具体要喊谁你告诉我啊/龇牙 李露露:毕千念人呢!! 刘敬扬:文清来么?/咧嘴 毕千念:诶,在,你俩跟拉皮条似的 李露露:/怒火/怒火 毕千念:能再加个人么,我喊宁展眉一起/咖啡 文清:我不来了,在老家/流泪 李露露:/摸摸头 李露露:成啊,喊他吧,巴不得 刘敬扬:你俩认识?/惊 李露露:你太不看动态了吧?/白眼 时间还没具体定,他和班上同学关系都不错,但也不怎么去班上聚餐唱歌一类的活动,嫌太热闹。这次是想到宁展眉临开学了,好像还只认识篮球赛那群人,他藏了半个多月,宁展眉说不介意,也仍有些心虚。 他打了个电话给宁展眉。 “怎么了?”宁展眉的声音传过来。 “七夕有空么?”毕千念问他。 宁展眉心里咯噔一下,那天看完电影意识到自己对毕千念的心思,晚上难得失眠,想了很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回顾这些天和毕千念相处的细枝末节。 平平无奇的第一面,纸袋划伤了毕千念的小臂,他道歉。听闻他的家事,生出几分蛮横的保护欲和同情心。 宁展眉念及此,反思自己是不是由于同情产生了对毕千念的怜爱,又马上否决了。 他对哭红眼睛眼泪朦朦的毕千念的确有着十二分的怜与爱,但他并不会因为任何一个哭脸的人而感到难过,他先爱他,才如此怜他,并为他的痛生出几分钝。 喜欢毕千念,宁展眉心里又念了一遍这五个字,一阵暖流,他仿佛被这个念头填满了,周身便是温柔乡。 脑海里是他在花鸟市场的吵闹人声里温和又坚定地对自己说,应该为爱留有一丝余地。是今天下午毕千念在这里,他伸手碰了碰下午毕千念坐着的床角,给予自己的完整。 毕千念有其困厄,宁展眉并不因此爱他,他爱的是他的光明,是他自孤单中生长出的温柔又坚硬的羽翼。 再连着他意识不到女生倾慕自己的那份迟钝,要把喜欢的画册摆到书店门口的小聪明,他不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幼稚的独占欲,宁展眉一桩桩想起来,觉得哪点都喜欢。 他好像不是在那个拥抱的瞬间喜欢上了毕千念,而是潜移默化地,润物无声地喜欢上了他,在那一刻他方才明白,就像饱胀的气球被扎破,倾诉着喜欢的气泡喷薄而出。 再想到毕千念多年的困顿时,只觉要更爱他,对他好,希望他向自己提要求,什么都给他。 宁展眉胸口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激荡,这就是喜欢吗?目眩神迷的喜欢,他怀疑毕千念给自己下了蛊。 宁家都是一群痴情种,他爸就不说了,姑姑当年为姑父义无反顾地上了警校,就为离隔壁考不上的高等学府近点儿,好给人家送一日三餐,结果每天自己累去半条命,一餐也难得送上。 他没什么纠结地接受了自己喜欢的是男孩儿这一事实,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盘算该怎么追人,友谊值差不多满了,男友值该怎么攒,明面追好像不太保险,周简给毕千念留的坏印象还在。宁展眉打算慢慢给毕千念暗示。 结果没几天就收到暗恋对象共度七夕的邀约,老天爷,他要顶不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七夕……”宁展眉沉吟,又紧张又期待,还不断要自己别多想,“你跟我?” “不啊,我跟你过什么七夕?”毕千念疑惑地反问,“班上还有篮球队喊了一群人,他们单身闲不住,打算聚一次,你要不要一起来?多认识咱们年级上的同学。” “喔,”宁展眉心碎了一地,“什么叫他们单身,你不也一样。” “我又不酸,高中呢,谈什么恋爱?”毕千念笑,“你来么?” “你去吗?”合着毕千念根本没谈恋爱的打算,宁展眉心如死水。 “去,我说喊你一起呢,来呗?”毕千念听他语调平平好像不感兴趣,试探着劝他。 “成,”宁展眉心情好上一些,“您喊能不来么,天涯海角都得来。”这可不是玩笑,是真话。 宁展眉有些隐秘地告了白的喜悦,他平常开玩笑太多,说这些话绝不显得突兀,又马上低落起来,即便句句藏私,在毕千念耳里听了去也半点不中用。他又恼恨起自己的散漫来。 挂了电话,宁展眉笑出声,笑他自己,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这就是喜欢吗?一次电联,就使他七上八下,高兴失落来来回回走了几遭,他从前不以为然,觉得对另一个人生出爱是难以理解的,现在轮到他明白其中的甜酸,又觉得理所当然。那可是毕千念。 七夕当天,一群高中生包了个桌游房间的下午场,等毕千念和宁展眉到的时候已经坐了十几个人。 毕千念拉着他做介绍,有不少篮球赛没来的头一次见毕千念动态里的神秘人物,还挺激动,气氛有些热。 他们到得不算晚,只是这群闲着没事的到得更早,有几个女生穿了漂亮的连衣裙,还画了精致的妆。 刘敬扬要了牌,问他们玩不玩狼人杀,几个常玩的自然说好,又向几个不熟悉规则的细细讲了身份和玩法。 “谁来当上帝?”刘敬扬安排完问,“喊服务员来?” “我来吧。”毕千念拿过他手里的牌,“咱们人多,别喊了。” “千念来吧,他上帝当得好。”班上又有人说。 宁展眉笑着问他,“上帝当得好?” 旁边一个留着齐刘海的矮个子女生接话,“是呀,千念当上帝场外因素都控制得很好,也不会少流程。” 毕千念装酷似的朝宁展眉挑了下眉,还挺拽。 玩的四狼四神五民板,神里自然有众人暗自期待的丘比特。丘比特在场上可以绑定一对情侣,这对情侣区别于好人坏人,属于第三方阵营,不管真假如何,每一局的情侣都能被大家调侃一番。 果然,毕千念作为上帝喊出丘比特,第一局拿了丘比特的刘敬扬就把球队一个男生和班上的矮个子女孩陈家绑到了一起,刘敬扬还十分油腻地朝毕千念做了个“我厉害吧”的表情。毕千念像个AI,冷漠地要丘比特闭眼。 他关注了下宁展眉,这人跟自己说以前不怎么玩,毕千念有点怕他跟不上,这局他拿的平民牌,能划水,他放心不少。 结果遭不住一伙人到自己环节都要点他名,什么宁哥,展眉,眉啊,一顿乱喊,说他看上去紧张,是不是昨晚杀了人心慌啊?毕千念看得好笑。 宁展眉倒也把一张民牌玩出了花,一会儿装杀了人露怯,一会儿理直气壮分析局面给自己洗白,俗称搅浑水。预言家被唬住了,原本以为是小白,现在真假莫辨,怎么看上去像个高手?第二晚就验了他的身份,毕千念拇指向上。 等预言家开始保宁展眉的时候,反而被拉下水,他那玩法,能是好人么?别扯了。第一局狼人顺利完成屠边,小情侣出局的时候当然一阵口哨。宁展眉被一通好骂,毕千念看大家和这人熟络得这样快,挺高兴,也有些不是滋味。 宁展眉在人堆里看了他一眼,朝他笑了下。毕千念不知道他笑什么,用嘴型说了个“你不行。”玩太烂。 第二局宁展眉消停了点,看点在被绑的情侣,女生出局时抱怨了句,“第三方太难赢啦。”几个人开玩笑问,“那是选好赢还是选情侣啊?” 女生脸红没接话,和他一起出局的男生挠了挠头。 众人轰笑,毕千念是在场唯一站着的,从上往下的目光有些奇妙,他看出几分青春期少男少女轻浮又滚烫的躁动,也跟着笑了笑,收回目光时发现宁展眉没有和大家一样看出局的情侣,而是微抬着头在看他。他被这目光看得心里一空,没愣多久流程就继续了。 第二局结束,有人提了句要千念也来玩,换个上帝。刘敬扬应了声顶了位置。 这局毕千念被丘比特连上的时候觉得有些莫名,对象还是李露露,他有些惊讶地看到李露露,女生朝他翻了个白眼,他又笑了,以为是谁知道他们关系好的恶作剧。 这局李露露不似平常,有些紧张,没两轮就被投出去了,毕千念也跟着遭了殃。意料之中一阵笑,他好脾气地笑,怕李露露不自在,又说:“别乱开玩笑。” 宁展眉注意到李露露在灯光下不明显的脸红,觉得这当头毕千念还能以为是在开玩笑,一点不害臊,真笨。前两对儿怎么看都是有一方有意思的吧,怎么到你这儿就不是了? 几个女生还在打趣,宁展眉又有些不高兴,一般高中班上不管互相喜不喜欢,有一方喜欢了,班上开玩笑撮合着也能成呢,李露露一堆助攻,他有些不忿。还好毕千念是个不开窍的。 这局宁展眉拿的是民,很小心眼儿地带节奏把几个起哄的女生投了出去,狼人屠边赢。他又被骂了一通。 第四局宁展眉拿了张丘比特,还在漫不经心地想该成全哪对鸳鸯,又灵机一动地连了自己和毕千念。刘敬扬看他的表情像在看智障。 毕千念睁开眼睛前不知道今天招谁惹了谁,发觉睁着眼睛的还有宁展眉,更加莫名了。宁展眉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好像是要他加油,他笑了下点点头。 不过又马上感到汗颜,宁展眉这局参与度挺高,一看就活不过两个白天的那种。奇妙的是狼人懒得杀他,多了个搅浑水的还挺好,白天也没人投他,“我上几把都是什么身份才这样玩儿?你们想想。”有理有据,谁也懒得动他,真死了场上还不好笑了。 毕千念拿的巫师,毒药用完,情侣赢。 刘敬扬朝宁展眉比大拇指,“牛啊,宁哥。唯乱不破。” 宁展眉哧了一声,“这是爱的力量,懂?” 一群人笑作一团,“那前几局情侣怎么没赢啊?” “因为不是真爱啊。”宁展眉接得流畅。 有几个女生被他说得还真信了三分,“真的啊?怪不得千念动态里全是你。” “别听他胡说,”毕千念对这样的信以为真总有些敏感,加上第二局的时候宁展眉看他的眼睛,让他有些慌,“我动态那么多,你们怎么老惦记他那几条啊?” “帅啊!” 话题换了个方向,这局结束,都有些累了,开始聊天,不少人都挺关心许昀,全校都盼着他拿个国奖回来,毕千念答了几句知道的。 一下午吵吵嚷嚷过去了,几个同学住得远不能一起吃晚饭,还有一些女生家里不答应晚归,倒是到了饭点就散了。 毕千念和宁展眉同路走到一个公交车站。 “你干嘛呢?”毕千念问他。 “嗯?”宁展眉还要装无辜,“带你赢一次呗。” 毕千念好笑,“他们也真不杀你,要我是狼人头一晚就得刀你。” “你好狠的心哦。”他答,“还不乐意么?我多靠得住,李露露那局她整个脸色都不对。” “行,你厉害。”毕千念懒得和他争。 “还说我不行?”宁展眉却不停嘴,“这话不能乱说。” “你今天,”毕千念看他的眼睛,“怎么这么……兴奋?” “有吗?”宁展眉到这个关头却有些害怕,怕他察觉什么。 “就感觉,比平常还不着调。”毕千念皱皱眉,“人来疯?人一多就激动?” 宁展眉不理他了。 毕千念又讨好地笑笑,“诶,开玩笑,最后一局玩得真挺好的。” 他等的车要来了,又紧跟着和宁展眉解释了句,“咱们学校不少人初中也是一中的,我那事儿……可能也知道,虽然是假的,但今天这样还是容易被人误会,毕竟他们印象里有我可能喜欢男孩儿这事。” 毕千念看着他,宁展眉懂得这是毕千念对他的一种保护。 但他又突兀地开口,“那要是你真的和一个男孩儿在一起了呢?” 车来了,毕千念没来得及想出一个答案,就匆匆和宁展眉道了别,宁展眉在窗外朝他招手,等车拐弯不见他才回神转过头来。 一地车尾气,蒸腾在初秋炙热的柏油路上。 宁展眉皱眉回了家,后知后觉地惶恐起来,他不确定毕千念会不会喜欢上他,也不确定毕千念会不会愿意承担同性恋人这一身份。那他的喜欢该往何处安放? 他才刚喜欢上一个男孩,就尝到了落空的滋味。 第17章 路边已经没有彻响的蝉鸣了,太阳依然毒辣,成为一片温旷又寂静的热,闷在炉子里。 宁展眉的暗恋也慢慢平复,小火炖着。 他被踏空的假设泼得清醒了不少,也不频繁地跑到书店去了,拉着刘敬扬约了几场球,落下一地热汗。晚上仍然惦记毕千念,又终于缓缓劝慰好自己,不能着急,不要马上就问他要一个答案,他会好好追他的,也一定会成功的。 念及此又容易兴奋起来,他叹气。磨人的青春期。 毕千念的日子与寻常没什么分别,隔天在书店当班,晚上迎着窗外飒飒的老树洗碗,画册已经看完了,写作比赛还是没什么思绪,平常得动态都没什么可发。 他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树,洗洁精的泡沫被水冲洗干净,恍惚想到自己不久前发出过的感慨,现在又重返而来,遥遥无期的一成不变,兴味索然的柴米油盐。 这天毕芊提了句许昀暑假还没来家里吃过饭,毕千念眼神一亮,他也有许久没见许昀了。 约好周一下午要他来家里,许昀答应下来。毕千念又想起那天狼人杀后有几天没见宁展眉了,还有点不习惯,这人好像总在身边闲散地晃荡。 毕千念:周一来我家吃饭吗? 毕千念:上次你送我回家还没谢你 他加上一个理由,使邀请变得有理有据,好像就能顺理成章地掩盖些什么。 宁展眉:行 宁展眉:那我下午就过来吧,在家没事 毕千念:/小猫点头 宁展眉还是忍不住高兴,这几天的思想建设也只能让他在面上显得平常些。周一进到毕千念家时扬着明亮的笑,一见开门的是许昀又马上垮下脸。 “你怎么也在?”他没过脑子就问。 许昀让开门要他进来,回了句,“我怎么不能在?” 还挺有道理,许昀和毕千念可比自己和他好多了,早了不知道多少年。 宁展眉不想给自己添堵,进了门去寻毕千念。 厨房里噪声很大,他进去喊了声千念。 “诶,你来了?”毕千念在拿榨汁机榨西瓜汁,朝他笑笑,两个梨涡。 “嗯。”宁展眉点点头,好几天不见了,他表情可见地柔和起来,现在看毕千念带了层滤镜似的,榨西瓜汁都榨得分外好看。他唾弃自己的德行,等会儿只怕还会觉得这杯西瓜汁比外头加了糖的还要甜。 “去我屋里呆着吧,开了空调和风扇,厨房这边热。”毕千念尽量大声说,榨汁机很吵。 宁展眉不想挪步子,只问他,“怎么想起榨汁了?平常吃就挺好,省得麻烦。” “许昀想喝东西,冰箱里没饮料,我就想着榨个西瓜汁。”毕千念答道。 “……惯得他。”宁展眉小声说,他单方面宣布西瓜汁的甜度降了三分。 宁展眉一直等到毕千念榨完,分到三个玻璃杯里,和他一起端进房间。 许昀正缩在毕千念床角看漫画书,旁边还撂了一堆,毕千念把西瓜汁递了过去,下意识也要钻到空调毯里和许昀一起看漫画,想起宁展眉还在旁边杵着。 “你想干点什么吗?”毕千念问他,“我打算和许昀一起补漫画来着,你要一起看吗,还是玩会儿手机?” 宁展眉心里吃味,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他瞥到床头柜上的相框,是小小的毕千念与毕芊的合照,他想起书桌上好像也有个相框。 宁展眉指了指相框,“我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毕千念有些意外,笑了下拿过给了宁展眉。漫画好像明天也能看,就是不能和许昀一起讨论了,但他又实在不愿意让宁展眉一个人。 照片上毕芊不似现在这般大方,笑得温和,但眉眼间显出几分疲态。毕千念约莫五六岁,脸肉嘟嘟的,一双圆润乌黑的眼睛懵懵地看着镜头,十分可爱。 “是刚进小学的时候,一年级吧?”毕千念坐到他旁边,又拿起书桌上的合照给宁展眉说,“这是初中毕业那天,我和许昀还有童稚一起拍的。” 三个男孩身高差不太多,穿着一样的白色校服,毕千念在左边,脸上的肉消下去不少,比了个耶笑着看着镜头。许昀在中间也难得牵起一分笑,最右边的男孩长得极为出挑,笑得甚至能用明艳形容。 “这是童稚?”宁展眉指了指右边的男孩。 毕千念点点头,“是他,是不是觉得好看?”他又笑,“从小臭美到大,没白费他这张脸。” 宁展眉不以为然,心里更喜欢毕千念温温柔柔又有些笨拙地比剪刀手的样子。 “还有么?相册什么的。”宁展眉问他,“不方便就算了。” “啊,有的。我去找找。”毕千念去了毕芊房间,搬了两本厚实的相册过来。 “没什么不方便啊,都给你看。”毕千念把两本相册拿到桌上,翻开第一本预备和宁展眉一起看。 宁展眉被毕千念自然甚至纵容的语气撩拨了两下,又下意识想,他是不是对谁都这样? “都给我看……”宁展眉装作不在意,“谁都能看么?” “那肯定不行。”他没想到毕千念否定得很快,原以为答案会是“这有什么,当然都能看。” “每张照片后也有些事嘛,当然不能谁都给。”这些事也不是与谁都能说。 “哦,”宁展眉笑,“意思是不介意我都知道了?” 许昀在床角瞄了眼宁展眉混不吝的样子,没吭声。 毕千念也被宁展眉亲昵的语气搞得有些不自在,好像一直被他引着承认什么似的。 “这些就,没什么。”毕千念答道,摸了摸鼻子,“我的事最要紧那两件你不都知道了。” “诶。”宁展眉应了声,翻开相册止住了话题。 他心里有些酸胀,这实在有些矛盾。毕千念的两道难关都被他知晓了,他也跟着挨了一些酸楚,又因知晓后拉近的距离感到欣喜。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如果与毕千念再近一点,他未来再遇到难关时自己是不是可以与他一起度过。比起遥远的心疼,后知的触肤微痛,他更愿意在毕千念身边与他一起承受那些锥心的不易,而不是成为一个后来的被讲述的人。 宁展眉想起童稚冲到毕千念的班级揍了周简一顿的事,彼时他庆幸,现在却产生了一丝嫉妒,要是能早早在毕千念身边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照片与宁展眉想象的不同,他以为能看到襁褓里的毕千念,画面却是一个小巧的男孩。 “我妈是从幼儿园开始给我拍照做留念的。”毕千念像是看懂了他的疑惑,“说是园长做照片征集活动,每个爸爸妈妈都要交,就有了这张照片。” 照片上毕千念拿着水彩笔在画一家小兔子,不怎么好看,宁展眉注意到简单的小屋前只画了一个大兔子一个小兔子。 “然后我妈就有了些兴趣,没事就拍些我的照片。” 宁展眉点点照片里的图画,“画得不错。” 毕千念笑,接着给宁展眉说后来的一些照片。 上了小学的照片内容变得丰富起来,毕千念安安静静写着作业的,还夹杂几张大概是他去植物园拍的花草,宁展眉看到一张小小的毕千念踩在小板凳上洗碗的照片。 他解释道,“我当时还没学做菜,家里碗就是我洗。我妈那段时间工作挺累的。” 宁展眉点点头,说了句真乖。 毕千念还是笑。 每年生日都有一张毕千念在蛋糕前许愿的照片,到了小学五年级宁展眉看到照片里出现了许昀的脸,六年级时出现了童稚,毕千念坐在中间笑得很开心。他才意识到前面的照片里毕千念一直都是一个人,每年生日都是他和毕芊单独过的。没有朋友来找他。 毕千念还在和他解释,“我和许昀是五年级小主持人班上认识的,童稚和他从小认识,许叔叔和冉姨是同事。放假一起玩过几次就也认识了。” “小主持人班?”宁展眉问他。 “嗯啊,”毕千念笑,“我妈担心我没人一起玩,就去报了个小主持人班,里面的孩子都比较活泼爱说嘛。然后就认识了许昀。” 宁展眉记得罗晓斓提过许昀和毕千念的相识,他是好奇毕千念为什么会去上小主持人班,他的性格并不是多爱说的,也不至于到许昀那般缄默。原因其实好像也并不难猜。 “没人一起玩?”宁展眉轻声重复。 “嗯。”毕千念点点头,明白宁展眉是在问什么,“当时我上学的地方就在家里那块儿,同学都是邻里,小孩子多多少少听大人聊闲话,说我没爸爸什么的,没什么人愿意和我玩。” 毕千念语气淡淡的,像轻轻掀开衣袖,露出一条年岁久远已经愈合得看不分明的浅色疤痕。 他说得太轻松,好像自己也已经忘记了同龄孩子天真又纯粹的恶意,他们骂他杂种,偶尔故意偷走他的作业,最恶劣的是在放学的路上堵他,说他端着样子装什么好学生,谁不知道你是小三生的杂种?他与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几个男生打架,一身青紫,又不敢告诉毕芊,怕她难过。 与初中被流言纠缠时一样,毕千念当时还要更小,更容易想得极端偏斜,他只觉得很难过,很难过,并且平淡地认定这份难过是没有尽头的。 每天告别母亲来到学校就好像被押上一个永远不打烊的刑场,他小学二年级了,六年级还有好远啊,太远了,念了初中又怎样?他没期待。毕千念默默地忍受着,心里空出一大块,却很少哭,也不懂反抗,他打不过那群男孩,好像就已经失败了。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办,只知道不能让妈妈难过。 他在还不够长大到思索人生和命运时就已经被打压得认了命,命运欺他手无寸铁,让他障目一叶。 宁展眉没吭声,毕千念轻声说着反而像在安慰他,“我妈知道后想让我换环境认识新朋友,然后上了小主持人班嘛,认识了许昀。当时没什么小朋友敢和他说话,我正好落单,就和他一起了。” “然后许昀就成为你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了?”宁展眉下意识说出这句话,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有多难听。 许昀从书里抬起头来,皱着眉头,叫了声宁展眉的名字。 “抱歉。”宁展眉对毕千念说,这句话对毕千念来说未免太诛心。 毕千念也被宁展眉那番话语吓了一下,他没料到宁展眉反应这么大。但仔细一想也能感觉到宁展眉并非嘲讽,而是在心疼他,并且带了一些为他不公遭遇而升起的愤怒。 “没事,没事。”他笑着又拍了拍宁展眉的手,好像总是这样安抚宁展眉,那天看电影的下午也是。 他的确为宁展眉方才的话刺痛了一瞬,宁展眉说得没错,许昀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在他五年级的小主持人课外班上,他认识了一个冷冰冰但并不故意冲他摆脸色,也不刻意刁难他的小伙伴。 等童稚黏起他时终于逐渐被带得开朗爱笑,一切都慢慢好了起来。 第二本相册到了初中,照片抓拍的很多,毕千念说大部分是童稚拍的,拿着个小手机厉害得不得了,总爱拍照,和毕千念不在一个班也抵不住他的热情。竟然也耐心冲了不少照片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拿奖。”毕千念亮着眼睛指给宁展眉看,毕千念拿着一枚奖状,对着镜头笑。此时的毕千念已经显出现在的精致样貌了。 “这么厉害,”宁展眉夸他,“是什么奖?” “初中组的全国写作比赛,拿了省二等。”毕千念说,“奖状我还收着呢,我还记得学校奖了五百块钱,我请班上几个朋友的吃了顿饭。” 再翻过就是那张聚餐照片,宁展眉在里面看到了周简,他没问,前面不少抓拍里周简也偶尔出了镜。 “这张是运动会的,班上文娱委员给拍的应该是。”图片中央是接力赛,毕千念在后排人堆里拿着瓶没喝过的水,大概是预备给班上的哪个他负责的运动员。宁展眉在等待接棒的人里又看到了周简。 “这是艺术节我们班表演的节目,挺无聊的,念诗呢,抽了半个多月的第二节 晚自习去空教室念。我那段时间做梦都是那声儿。”宁展眉在几排穿着相同衣服的男生里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毕千念,刘海掀开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嘴巴轻轻张着。 让他不高兴的是毕千念旁边又是周简,怎么总有周简?他方才已经失礼一次,不愿意让毕千念不愉快,默默地听着。 倒是毕千念也发现了一样,嘟囔了句,“周简出镜率怎么这么高?我太久没翻相册了,今天一看他可真多。” 宁展眉没好气地接了句,“看着不高兴就扔了。” “那倒没有。”毕千念笑了声,“那会儿我跟他应该关系还可以,诶,没必要。” 他是真的不怎么在意了,周简带来的荒诞闹剧好像已离他很远,只偶尔会为失去一个原本不错的朋友感到可惜。 翻到毕业照的时候还没忍住唏嘘了一句,给宁展眉看与艺术节那张的对比。 “他是体委,特意把艺术节的站位和我排到一起,还说到时候毕业照也一起站。”毕千念说,指了指毕业照,“结果毕业照上隔了十万八千里。” 他又笑了,“哎,谁想得到。” 谁能想到? 不说青春期的慌乱,毕千念的整个人生好像一直都是缺失和无序的。 他的未定太多,懵懂的童年末尾得知自己没有父亲的原因,还不如爸爸死了这个解释明确易懂,谁能想到? 小学遭受同龄人长期的恶意,以为恒无尽头了,又堪堪收获了两份真挚的友谊,谁能想到?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终于迎来光彩,到了初中更是明朗无边的新生活,又被现实当头一棒打得措手不及,周围人骂他是同性恋,是小三的儿子,谁能想到? 他思索了上百次,上千次,这是不是就是他无可躲闪的命运,不断循环的跌倒与重振,听上去并不赖,暗地里又注定了他永远不能逃脱命运的追击与责难。 毕千念盖上相册,似乎还是头一次在日光下回顾自己又短又忙乱的人生,有些疲倦与怅惘。宁展眉在他旁边皱着眉,像毕千念拍他一样,也拍了拍毕千念的手。 他头一次停止了自抑,宁展眉或许的确就是关于他命运的一道奇妙启示,如此光明,如此锋利——命运是不存在的。 下午五点钟的日光温柔地照着宁展眉的侧脸,毕千念在痛哭的夜晚就已经被他照亮,现在才生出一份轻松的快意。 命运是不存在的。 灰尘在光路里荡起翅膀,毕千念被镜面反光刺了眼,于是眯了起来,又缓缓看清宁展眉的侧脸。 假如它一定要存在,毕千念想,宁展眉就是上帝垂怜他、给予他的一件珍藏,好让他逃出生天,斩破万险。 第18章 毕芊晚上临时有会,高三快开学了,教研组最近很忙。 许昀和宁展眉都是没进过厨房的,毕千念请人来家里吃饭,也没指望有人帮忙。他把相册收回毕芊房间,要他俩自便,就去厨房准备晚餐了。 房门关上,宁展眉坐在书桌前发愣。 他看完毕千念两本厚厚的相册,里面大多是高兴的值得纪念的事,也因此才被拍摄记录下来。然而他仍然非常容易地隔着上十年岁月和相册薄薄的封印纸体察到了毕千念成长至今的不易。 相片按时间顺序收纳进五寸宽的时光机器,宁展眉借此遥远地旁观了毕千念的一生。 看喜欢的人从一个傻笑的肉团子慢慢长高,先是踩着小板凳洗碗,再长大脸也消瘦一些,紧跟着得了奖状,笑出那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柔梨涡。他感到莫名的幸福,好像因此更加了解毕千念了,他们又近了一些。 然而其中泛出的酸意也难以忽略。 许昀从床上下来,一下午毕千念和宁展眉在桌前看相册,他边听两个人讲话也一边把漫画看完了。 他坐到毕千念方才坐的位置,手指习惯性敲了敲桌面。宁展眉回神望他。 他们两个虽没有从小一起长大,可年年冬天过年就见,彼此看着对方一年年长大,其实也很了解。 “喜欢他?”许昀开门见山,轻轻皱眉问他。 宁展眉知道许昀大概已经看了出来,他与自己一样敏锐,但也不想他如此直接。宁展眉也不回避,嗯了一声。 “前段时间意识到的,”宁展眉做补充,“但我感觉喜欢的时间也不短了……” “你和他统共认识多久?”许昀答,“什么打算?” “我也想过,怎么就喜欢上了。我头一次喜欢人呢……你别觉得我喜欢着好玩。”宁展眉不满许昀不信任他的语气,“就是喜欢上了,说不清楚,现在回想这一个月相处的细节觉得他哪点都喜欢。” 他看了许昀一眼,希望得到对于他这样懵懂又浓烈的喜欢的一份理解,“能懂吗?” 他们两个聊起来这些倒也不显尴尬,都是聪明敏锐的人,宁展眉虽然时常嫌弃许昀冷漠沉闷,许昀也看不惯宁展眉懒懒散散不着调的样子,其实两个人交流起来很有默契,话也不用说全。 许昀真诚地摇摇头,他不懂。 “这不重要,”许昀淡淡开口,俨然青春期的爱恋与他毫不相关的成熟冷漠,“千念招人喜欢,谁喜欢他我都不意外,这点你不用跟我论证了。” 宁展眉倒也不搭腔,像是默认。许昀又问他,“那你什么打算?” 虽未点明,但两个人都知道所问的打算不是如何处理这份感情,也不是抉择去追求或静观其变,他了解宁展眉,他是问宁展眉打算怎么追。 宁展眉其实也有些苦恼,“周简那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他会不会反感男生喜欢他?”他自顾说下去,“甚至就算我努力让他喜欢上我,他会不会反感这样的自己?毕竟以前被那样说过。”这是越想越难了。 许昀只看着他,也不答,宁展眉懂了,这是站在毕千念那边儿看自己是不是认真的,帮忙追人他可不管。 “诶,指望不上。”宁展眉一股子愁闷。 “那我问你,”许昀开口,“你觉得同性伴侣以后会很难吗?你现在想的无非是千念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真的担上这层身份后你们两个该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宁展眉倒是笑了,并不介意许昀的直接。他想过的,他这几天光琢磨自己和毕千念,以后定居哪里买几套房要不要领养小孩儿都被他考虑了一遍,但许昀问的实在是最要紧的。 “现在说虽然显得很自大,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爸我姑我大伯,一家子性格差得远,择偶方面都是初恋结婚恩爱几十年。”宁展眉说得很认真,“说是盲目自信也好,年纪小不知道天高地厚也好,我不能说我现在的的确确就认准了毕千念,但如果我能和他在一起,他像我爱他一样爱我,我相信我们是不会分开的。” 这番话的确太自大,甚至说得上是青春期独有的幼稚与愚蠢,竟然敢谈爱和永远,实在是妄言。但宁展眉成竹在胸的样子偏又不显得稚嫩,反而十分让人信服,他很冷静,像是已经想过了许多遍。 “这点需要论证么?因为我觉得我和毕千念很合适。”他说得毫不露怯,“我很难与人交心,他对生人的戒备其实也很重,我没讲错吧?但我们认识一个来月,已经对彼此十分熟悉。”他再次强调,“因为我们两个很合适。” 就像终于相遇继而发生羁绊的两块磁铁,迫不及待地彼此吸引,彼此粘合,交换两颗都留了疤痕的赤烈真心。 许昀不知道他在念什么经,他理解不了宁展眉的这份成竹在胸,但也在此间窥见了宁展眉仔细思考过的认真态度。 “在这个前提下,我们将遇到的困难,首先是父母长辈,我爸我有自信说服他,毕阿姨这边的确难点。”宁展眉稍一皱眉,“至于学校因素,同性恋人的确容易引起争议,这也是我不想冒的险,我不愿意让他再遭一次罪了。” “你还是没有提出任何解决办法。”许昀没什么表情地作出总结。 “哪里那么容易呢?”宁展眉苦笑,“八字还没一撇。如果万幸他也喜欢上我,我现在能保证的是无论是毕阿姨这边还是学校环境里的流言,我都会陪他一起。” 许昀没吭声,他主动与宁展眉挑起这个话题并不为了阻止他喜欢或追求毕千念,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也无权干涉太多,他只是仍旧难以放心。 有人喜欢毕千念并不奇怪,和女生谈恋爱许昀作为朋友也一定不会干涉。实在是周简那次的后遗症,让他不得不对宁展眉直截发问。 宁展眉也明白他的出发点,才安心而坦诚地将自己想了这些天的答案告诉许昀,好像说出来也能让自己安心一些。 许昀叹了口气,“行吧,你加油。” 宁展眉松了口气,要是许昀觉得自己态度不过关只是轻浮地要与毕千念谈个恋爱,这人转眼就能告诉毕千念自己的心思让人离自己远点,宁展眉的喜欢就要死于摇篮。 “谢了,”宁展眉笑,“等我好消息。” 许昀难得也笑了声,他是毕千念的朋友,未尝不是宁展眉的。 这番话下来宁展眉拾回一些自信,让一个同性男孩喜欢上自己好像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但毕千念以往谈论到周简时并不流露对他靠近的厌恶,对自己的性向也仍然有些懵懂。因此毕千念至少不会因为性别相同就完全没可能喜欢上他,宁展眉要是真要挑明了追求他,也不会遭到反感。 但他希望将挑明的追求作为一个保留的选择,他想要毕千念慢慢喜欢上他,而不是被他穷追猛赶的喜欢和爱打动,或是按他包容温和的性子生出纵容。 宁展眉不要这些,他想要毕千念与自己对他一样完整而热烈的爱。 宁展眉叹了口气,又为自己贪心的想法生出几分惶恐和不自信,自己的确是值得被他爱的吗? 他心里不踏实,到厨房找到毕千念,想看看他。 “怎么出来了?”毕千念间他走近,“房里呆着多凉快。” “想看看你。”宁展眉说,疲于掩饰,见到他好像又安心了一点,毕千念正在切空心菜,围着围裙,腰被两根细线环住。 有点想抱他。 快点喜欢上我吧,他默念。 毕千念被宁展眉温柔的语调闹得有些不自在,“那你去电饭煲那儿盛下饭?我炒完空心菜就能吃饭了。” 宁展眉应下,在餐柜里拿了三个碗。 菜都上了桌,许昀去厨房拿了筷子。菜式并不复杂,水云市地道的鲈鱼,洒了一层好看的红辣椒,还有毕千念拿手的淮山炒肉,以及最后一道空心菜。 “这个辣椒不太辣的,你应该能吃。”毕千念特地对宁展眉说。 “这么贴心。”宁展眉心里很高兴。 毕千念没接话,要他帮自己和许昀拍张照。 “……发动态?”怎么不要许昀拍我们两个。 “没,发给童稚看,他前段时间还说想我做的淮山炒肉了。”毕千念笑得很得意。 宁展眉接过毕千念的手机,拍了张他俩的照片,一桌子菜也入了镜,他接话道,“那他不得酸死。” “就是故意的呗。”毕千念接过手机,马上发了过去。 又想起宁展眉提的动态,这段时间没什么新鲜事,自己有几天没发动态了,偏头看到宁展眉夹起了鱼,顺手也拍了张他。 活在自己动态里的宁帅哥么,也有段时间没露面儿了。 他给宁展眉看了眼,“我发了啊?” “给童稚?”宁展眉不解。 “动态啊,”毕千念说,“挺久没发你了。” 宁展眉夹鱼的手顿了顿,“毕千念,你知不知道什么人老发另一个人的照片?” 他也不等毕千念的回答,“情侣。” 毕千念嚼饭都慢了半拍,情侣?自己和宁展眉吗? 他兀自有些脸红,想起之前玩狼人杀自己也和宁展眉堪堪绑成了情侣。 宁展眉,情侣。这两个词的关联程度最近有些高。 又马上打消自己跑偏的思绪,想了想觉得宁展眉应该是怕被误会,“……你是怕有人说么?那我不发了。” “不是……”宁展眉有些想笑,明明红了些脸,怎么还这样正经严肃,“不准删,都留着。以后还得发。” 许昀默默吃菜懒得搭腔。 “喔……好。”毕千念不知道宁展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懒得琢磨,发就发呗,反正已经发了挺多了,看人夸宁展眉帅他还挺高兴。 饭后毕千念收拾碗筷预备去洗碗,宁展眉端了碗筷和他一起进了厨房。 “……你今天格外喜欢厨房啊?”毕千念不懂他,“我来吧,你是客人。” “不是喜欢厨房。”宁展眉答,却不说全,“我和你一起洗吧,跟许昀呆着没劲。” 他开了水龙头,示意毕千念拿洗洁精过来。毕千念没再拒绝。 “还是头一次有人和我一起洗碗。”他笑了下说。 以后也可以一起洗的,宁展眉没有开口。 “多大开始洗碗的?”宁展眉问他,不熟练地搓着盘子。 “不太记得了,六七岁吧?应该是刚上小学那会儿。”毕千念答道,洗碗槽不大,他的手会碰到宁展眉的。 “照片上应该也就这么大,”宁展眉说的是毕千念踩在小板凳上洗碗的照片,“做菜呢?多大开始学的。” “刚上初中吧。”毕千念想了想,“我妈刚到一中任教,有些忙。我个子高了拿锅铲炒菜也不费力了,就学了。” “特别好吃。”宁展眉夸他,很真心。 毕千念笑笑没谦虚,“是吧,开学了咱们周末应该放一天半的假,你没事的话都能来我家,我炒给你吃。” “早答应过你了吧?会来的。”宁展眉被毕千念的笑和话语撩得心痒,两人挨得很近,毕千念的头发偶尔还会蹭到自己脖子上,窗外吹来一阵温热的风。 毕千念抬头看过去,洗碗的时候身边站了个人的体验很新奇,他又看到了窗外那棵茂盛的老树。 他一年年长高,最初每天在晚饭后乖乖搬着小板凳来洗碗,那时候他还不太能看到老树叶底粗壮的树干,只能看到一蓬蓬绿色的叶子。后来慢慢看清了,有一年树枝间还筑了个鸟巢,他还见过几只茸茸的小脑袋从里头冒出来。冬天鸟巢便空了,只剩下一个巢,一切又变成与往年无异的样子。 碗洗完了,宁展眉又开了水龙头,见他发愣也没做打扰。他先洗净自己的手,再牵过毕千念的,放到冷水底下淋着,替他把指缝间残留的泡沫清洗干净。 比毕千念自己十指相扣清理得还要细致,一根根地,生怕漏了一点。 毕千念没有把手收回来,宁展眉的手指比自己的要长些,四指托住他的手,放在掌心,拇指指腹轻轻碾在他的手指上,剥离一层层滑润的化学残留,再被水流带走。 傍晚的橘红晚霞照在厨房狭小的空间里,水龙头浇下的一线蜿蜒的凉水也掺了金黄,宁展眉高高的个子占了很多地方,稍微俯身帮他洗手,垂着眼睛,认真得与平日的懒散格格不入。 水龙头关上了。 宁展眉松开他的手,轻声问他愣什么神呢? 他没作答。 毕千念觉得自己刚刚好像捧起了一抔金沙,又在指尖迅速消逝了,如此温柔,又如此不忍久留。 使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就要错失什么,就像那个被飞鸟抛下的孤单的巢。 第19章 八月下旬,高三已经开了学,最近气象台不断播报台风登陆的新闻,天凉了不少。 毕千念这几天过得挺开心,比前几天开心些,仍然隔日当着班,最近在书店碰到好几次同学,临开学了都来买参考书。宁展眉又邀他去家里看了几次电影,没事也来店里坐坐,也不吵,呆角落里背单词或者玩手机,也帮帮忙。毕千念都习惯了他无时无刻不在身边晃悠。 老板娘还有次偷偷问毕千念,“这小伙子怎么老来店里呀?也不怎么买书……是不是喜欢上咱们店里的哪个姑娘了?” 和毕千念一样暑期当班的还有几个其他高中的女孩子,文文静静,很讨人喜欢。 毕千念笑了下,“他没跟我说啊,可能就是无聊?” “入秋了这几天也才降温!大热天没事就来,也不干什么……”老板娘皱眉觉得毕千念不懂,“闲得无聊呆家里不一样么,他也没怎么看咱店里的书啊。” 毕千念看老板娘认真的样子,也生出一丝疑惑,跟着信了几分,宁展眉不会真喜欢上店里哪个女孩子了吧?婷婷还问毕千念要过宁展眉的联系方式,当时自己还给她了…… 他不敢笃定,要真有这么一回事宁展眉怎么不和自己说?自己与他分享的秘密实在很多,追个女生也不算什么,他有些吃味。 宁展眉或许喜欢上了某个女孩这一猜想也让他不太痛快,并不明显,就像他不愿意给其他同学宁展眉的联系方式一样的细微的独占欲,只是微妙地存在着。 这天宁展眉近拎了好几盒浅绿色包装的带子进了书店。 “你来了?我还以为今天不来了呢。”毕千念看到他,打了个招呼,已经十一点了,宁展眉如果要来九点左右就会到店里。 “买东西去了,耽误了会儿。”他答道,看了眼时间,临近午休,店里客人也不多,干脆这时候把买的糕点分了。 宁展眉走到老板娘那里,“阿姨,这段时间打扰您了,买了点吃的给您。”递过去几盒糕点,老板娘哎呀一声,“千念说我坏话啦?我没真嫌弃你来店里诶!你在我们客人都多一些的。” 他笑笑,“没有的事,总归是打扰了,白占了这么久座儿,您拿着吧。” “那就谢谢你啦。” 他又给店里其他几个店员分了几盒糕点,毕千念特意看了眼婷婷,她道谢接过,看清糕点后脸还红了会儿。 毕千念又瞄了眼糕点包装,看清那盒是红豆糕,心里对宁展眉追人的猜想又重了些。 宁展眉发完一圈收买了全店人马,青青糕点是水云市连锁的一家本地糕点品牌,做的糕点非常好吃,又酥又软,甜度合适,不寡淡也不腻味。价格自然也比普通糕点贵上不少,毕千念很喜欢吃,但平常不太舍得买。 毕千念在宁展眉常坐位置的对面抽了把椅子坐着,表情还有些严肃,准备问问宁展眉是什么个情况,真有喜欢的人了? 宁展眉发完一圈,把独一份的冰镇绿豆糕给了他,“诺。” 毕千念被青色的糕点吸引过注意力,“还有冰袋?” “特地问店员要的,不然拿过来就不冰了。不是你说冰的好吃些么?”宁展眉答,“试试?” 他捏起吃了,轻轻一咬糕点就轻易塌出一块,在口里马上成为细小的粉末,绿豆的甜味弥散开,又带着几分清凉。 毕千念幸福地眯起眼,太好吃了,原打算结了工资买一盒犒劳自己,现在愿望好像提前实现了。 他见宁展眉自己倒没得吃,还喂了个给他,手指收回去的时候被宁展眉的牙齿轻轻咬了下,有些麻痒。 “你知道婷婷为什么脸红吗?”毕千念想起正事。 “我太好看了呗。”宁展眉不在意地答道,这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毕千念以为他装蒜,“你还记得你拿给她的是什么口味的嘛?是红豆味儿的,在青青里取的名字叫南国,红豆生南国的南国。” “然后?”宁展眉问他。 “再加上青青店名听上去跟索吻似的,我们这边送异性青青店里的红豆糕点,就跟情人节送巧克力差不多了,是表白!”毕千念怒了,又有些疑惑,合着宁展眉这一脸状况外的样子,是没这个意思? 宁展眉一副受了教诲的样子,暗想这水云市可真有文化,还挺浪漫,又不知道毕千念急什么,他看着好笑。 “原来如此,你这是嫌我给你绿豆的不是红豆的?行,记住了,下次给你买红豆的。”他戏谑地看着他。 毕千念脸一红,“滚!” 又低声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谁?”宁展眉没听明白。 “婷婷啊,你送她红豆味儿的糕点,又老来咱们书店……”毕千念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她还问我要过你联系方式了,你俩加好友了吧?” “加了。”宁展眉答,毕千念一脸果真如此的表情,他看得无奈,知道这人笨得要命,看不透别人喜欢自己,以为缺根筋呢,结果筋不是缺了,是搭错了方向。 “不是,你想什么呢?”宁展眉无奈地看着他,“我买青青的糕点是因为前几天你提了一嘴,不然我也不清楚水云有这个特色,还有什么红豆糕是表白我就更不知道了。” “那你干嘛老来书店啊?天热呆家里多好。”毕千念把老板娘的话原本又说了一遍,“你也没怎么看书店的书。” “……”宁展眉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反正我没喜欢婷婷。” “那小九呢?还是小茹?” “都不喜欢,不喜欢。”宁展眉要给他气晕了,“谁跟你说我喜欢她们了?” 毕千念脸涨得有些红,他并不擅长八卦或是询问这类隐私,“看、看出来的。” 我可谢谢您,喜欢你这么明显,许昀一下午就能看出来,他是敏锐,你一当事人也不至于这么迟钝吧?这么久了就觉得我喜欢了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女孩儿?宁展眉脑仁儿疼。 毕千念隐隐直觉这个话题不能深究,但又有股力量促使他发问,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和讳莫如深的期待……期待?他说不清楚。 他见宁展眉面色难看,又慌不择路地道歉,“对不起,我问多了。” 宁展眉叹了口气,心里知道毕千念大概想了什么,朋友或许有喜欢的女孩了,也不与自己说,当然会不自在。那你有没有一点不情愿? “没,你问这些算什么?”宁展眉喂了颗绿豆糕给他,眼睛没忍住盯着毕千念的嘴唇和舌头说话。 “这没什么不能告诉的,但我真没喜欢她,她们中的谁。”宁展眉说,看见毕千念粉红的舌头将青绿的糕点卷进嘴里,他怔了一瞬,“……但我的确有喜欢的人了。” 毕千念吃惊地看着他,吞下一块还没完全嚼尽的绿豆糕。 “情况有些特殊,”宁展眉朝他笑笑,“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就像吞下一颗酸涩的青枣。 晚上毕千念一直想着宁展眉的这番话,有喜欢的人了,有喜欢的人了,宁展眉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时候?谁?情况特殊?怎么个特殊法? 他从宁展眉在篮球赛上遇到的女生开始,再加上上次玩狼人杀的一伙人,书店的几个被否定了……还要算上问自己要过他联系方式的。 毕千念恼恨的想,怎么随随便便加起来就有二十来个了? 在他动态下嚎的几个被他列为重点对象——其中还有喊宁展眉宁哥哥的,都怪那次在花鸟市场自己要鸳鸯学的是“宁哥哥帅”。 宁展眉已经开始追求她了吗?那为什么还天天窝在书店,要不就找自己看电影? 情况特殊……毕千念有了猜想,却不太敢就着那个特殊的思路想下去。 特殊……难道喜欢的是男孩? 那该有多少嫌疑人! 毕千念懒得管自己用词不当,他倒在床上,眼神涣散地咒宁展眉,好不容易养熟的白菜转眼就要去喜欢别人了,他有些惆怅,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不甘心。 自己与宁展眉在一个多月里相识相知,他认为他们彼此已经十分了解,交换了内心深埋的不安与弱点,如果有了爱侣的话,他们会更加熟悉吧? 可是自己好像已经将全部都交予宁展眉了,他已经打出了所有的筹码,宁展眉还有更多吗?好去赢得一份更加亲密的关系。他头一次觉得他们两个相距如此遥远。 毕千念知道自己这样想是偏颇的,许昀和童稚同他一起长大,甚至比宁展眉更了解他,但他没有觉得不公过,也未尝会担心他们有恋人从而疏远自己。宁展眉是特殊的。 那个突如其来冒出的喜欢的人,使他觉得危险,或许宁展眉的确有着更多的不为人知,或许是一个秘密,或许是一份独有的亲昵,而这些都将属于另一个人,他已经没有筹码将宁展眉赢回来了。 毕千念迫不及待地产生了一丝嫉妒。 又马上意识到将自己多年来的苦痛当作交换亲密的筹码这一想法是多么恶心,是对他为此流过的眼泪的轻蔑与讽刺。难道他们的友谊建立在彼此同情上? 毕千念静下心想,并非如此。宁展眉说过,他们能短时间内彼此熟知,是因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走出偏颇的想法,又马上反问。 那那个人该有多好? 他得有什么特殊之处,才让你倾慕。 一种更为辽旷的迷茫盖住了他,喜欢另一个人,宁展眉喜欢上了另一个人,这是可以改变的吗?似乎很难。那你喜欢她或者他的什么呢? 毕千念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永远都无法将宁展眉赢回来了,如果非要将此比喻成一场博弈,自己已经交出了所有,而那个人有着他不具备的一切特点,他对于宁展眉来说是独一无二的,也因此有了宁展眉一定会喜欢他的必然。 他输给了神秘莫测的喜欢,输在了自己不是那个人这一惨淡的事实,像一种命中注定。毕千念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与那个人做对比,他忍不住。 宁展眉会带那个喜欢的人去家里看电影吗?或者喂他吃绿豆糕?还是也会送醉酒的他回家?并且了解并接受他全部的不可知与脆弱眼泪? 他不断做着猜测,与宁展眉对自己做过的一切进行对比,好像凭借这些他是能赢的,他像个卑鄙的小偷,霸占着谁也抢不走的宁展眉曾给过自己的温柔。负隅顽抗,绝不投降。 他也会向那个喜欢的人自杀式地解剖自己吗,宁展眉,你会吗? 毕千念生出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宁展眉,你当时抱住的可是我,你怎么可能会喜欢除我以外的人? 他为此感到战栗,惶恐,害怕,以及不可抑制的痴迷。 友谊与爱情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毕千念不清楚,好像一开始的走向就全盘乱套。 他是不是越界了? 他感到无措,为他难以控制的独占欲和嫉妒心。 可是越界又有什么关系? 他倏地冷静下来。 台风就要来了。 第20章 第二天上午,宁展眉照常发了问候的消息,他们每日都有聊天,互相道完晚安后才合上眼睛进入睡眠。 毕千念昨夜想了太久,有些失眠,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凉水沾湿毛巾,轻轻擦着脸,他仍然不知道喜欢是怎样一种情绪,昨晚整理了很久自己的感情,认为自己对宁展眉的确超出了友谊,但却未必产生了伟大的爱情。 毕千念觉得自己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自私,他对宁展眉有着不浅的独占欲。但这是喜欢吗?他皱起眉头,并不清楚。 他决定问问给他带来苦恼的本人。 毕千念:宁展眉,喜欢人是什么感觉? 宁展眉收到消息的时候愣了一瞬,不知道毕千念为什么问这个。 宁展眉:问这个干什么? 毕千念:好奇 宁展眉:说不上来,就是不论他干什么都觉得很好,很喜欢 宁展眉:也会想和他待更长时间,想接近,拥抱,甚至亲吻 毕千念想象宁展眉眼神温柔地看着一个人,并且拥抱他,亲吻他的样子,一股说不上来的别扭。他又马上抓住了重点。 毕千念:他? 宁展眉:…… 他打了个电话给毕千念。 “……你怎么了?”宁展眉问他,“突然问这个。” “说了好奇啊。”毕千念答,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 “喜欢不就是喜欢么?”宁展眉觉得好笑。 “……”毕千念默了一瞬,觉得不公平,他没有喜欢过别人,现在好像冒着苗头喜欢电话对面的人了,这人昨天却告诉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他难以形容复杂的心情,有些烦躁,还有不愿承认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那你喜欢的人是男生还是女生?”他想起方才抓住的重点。 “……男生。”宁展眉答道,猜测毕千念是不是已经感受到了,隐隐又有些紧张。 怎么突然好奇这个?他印象里毕千念并不是会多八卦朋友感情的人,语气还这样急切,带了一些恼怒。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喜欢是什么?喜欢能是什么,如果非要形容,宁展眉只能说喜欢是情不自禁,是一种难以把控的引力。他都不知道怎么说毕千念了,突然与李露露同病相怜起来,木鱼脑袋,你怎么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毕千念被折磨了一晚上,讲不清自己的心情,决定干脆死个痛快,如果宁展眉喜欢哪个男生,他就主动离他远一点,免得控制不住自己总是作祟的独占欲。如果答案是自己,该怎么办?他还没想好。 “宁展眉,你能告诉我你喜欢的是谁吗?” 他问的声音都有些抖,如果答案是前者,他就要因自己越界的感情主动失去宁展眉了。他很害怕,失去宁展眉,怎么会这样? “千念,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想问这个吗?” 宁展眉语气放缓,又是那不寻常的温柔,他同样被折磨着,毕千念为什么这样失控,是因为猜到是自己无法接受吗?还是因为或许你也喜欢我才乱了阵脚? “……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毕千念的声音闷闷的,以为宁展眉的推拒是在掩饰什么,他不想知道了。 “没有,可以说的,你别急。”宁展眉温声说,他将要表白了,却出乎意料地感到平静。 “我喜欢你,千念,喜欢的是你。前段时间才意识到的,你第一次来我家看电影那天,还记得吗?就是那天,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你。” 电话那端是长久的沉默,但没有挂断,宁展眉继续说,有种终于靠岸的踏实,毕千念喜不喜欢他好像已经不太重要,他想要告诉毕千念自己是喜欢他的,这份喜欢终于被愚笨的收件人拆开了。 “后来其实有给你暗示啊,你太笨了,谁会天天给人道晚安,一起来就又给你发消息,隔天就去书店找你。”宁展眉有些无奈地笑了,“你怎么这么笨?” “我就是不知道啊!”毕千念回答的声音带了哭腔,他被惹怒了,“宁展眉,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我很害怕,怕失去你,现在也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在家里吗?”宁展眉有些担心他,“我来找你好不好?” “不要。”毕千念不愿意在这个关头见到宁展眉。 “我不是问你要一个答案,千念,我有点担心你,你别害怕。”宁展眉还是温声说,生怕惊动了他,“你等我二十分钟,好不好?别哭。” 等毕千念给宁展眉开了门,显然是哭过了,眼睛红红的,宁展眉一阵心揪,上次见毕千念哭还是醉酒后把自己当成了小时候偷偷见他的父亲。这次是为什么?宁展眉不清楚毕千念想了些什么,他有些不安,为什么我喜欢你会让你这样难过? 他换了鞋进屋,预备抱一下毕千念,却被抢了先。 毕千念猝不及防地将他抱住,紧紧的,像怀抱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藏。 宁展眉轻轻回抱住他,用手抚着他的背,“不哭了。”又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毕千念想,他静静抱了会儿,虽然一切都乱了套,也说不清自己的情绪,但他又卑鄙地感到踏实起来,没有别人,是自己,宁展眉还是自己的。 “宁展眉。” “嗯,在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他说,“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你。” 毕千念带了点哭后的鼻音,脑袋靠在宁展眉的肩膀上。彼此看不见对方表情,以及宁展眉紧贴着自己的心脏,让他感到无比安全。 毕千念平静下来,尽量慢慢地说,向宁展眉道清自己失控的情绪:“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你有喜欢的人了,这点让我很难接受。我对你……好像有些越界,我有些害怕。” 越界并没什么错,毕千念不觉得喜欢上宁展眉是可耻的,他昨晚冷静下来想着,这没什么。让他害怕的是宁展眉已经有喜欢的人这一事实,使他感到无望。 “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你说你喜欢我,我很高兴……也不是。”毕千念的声音在宁展眉耳畔低低地传过来,“没有别人,我很高兴。但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你,这太奇怪了。” 这太奇怪了,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不是喜欢,只知道有些不同寻常,就像今年夏天迟迟不来的雷雨,怎么也不来,他怎么也弄不明白。 却也不留时间给他慢慢想通,毕千念好不容易察觉,还是因为宁展眉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这定音一锤。那道暧昧不明的悸动被宁展眉浇灌,也同时被他扼死在摇篮。 宁展眉真残忍啊,毕千念昨晚想到,无意就剜走他将生未生的少年心悸。 他在心里预演了千百遍失去宁展眉,几欲窒息,又被宁展眉的一句喜欢你悬崖勒马,千钧一发地救了回来。 毕千念恍然想起宁展眉在家耐心翻完他相册的那天,五点钟的日光温柔明亮,宁展眉的侧脸像一道神谕。是啊,他怎么忘记了?宁展眉好像的确,永远不会伤害他。 宁展眉听完轻轻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 “宝贝,你太可爱了。”毕千念被他的称谓惹红了脸,宁展眉继续说,“没关系,现在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没关系,不希望我是别人的,也没关系。” “说了,我不是急着问你要一个答案,不要害怕。”他拿脸蹭了蹭毕千念的鬓角,“我是你的。” 他似叹又或是感慨:“我是你的。” “我们慢慢来,原本不打算这么早告诉你的,昨天说漏了,也没想到你真能反应过来。”宁展眉笑他,“也不是很笨,我的千念只是不知道喜欢是什么而已。” 毕千念不吭声。 “那我现在可明摆着追你了?”宁展眉说,也不等毕千念的回答,轻轻松开他,看着毕千念红红的眼睛,觉得自己可恨,没想到昨天随口一句话会让他这么难受,又觉得他好笨,这还不是喜欢吗? “可以亲你吗,毕千念。”宁展眉垂眼看他,问句的语调却是陈述。 毕千念瞪大了眼睛,“没有你这样追人的。” “因为你好像也不讨厌我的样子。”他又恢复了惯常惹人羞愤的散漫,狭眼勾出一簇戏谑温柔,接着附身轻轻在毕千念通红的脸颊处亲了一下。 毕千念愣愣的,那实在是太轻太短的一个吻,手无意识摸了摸被宁展眉两片嘴唇碰过的地方,黑眼睛里流露着懵懂。 宁展眉恨他这份天真而不自知,又不由分说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等他退开后毕千念才反应过来,使劲推了他一把。 “你干什么!”他恨恨地瞪着宁展眉,受不了这样亲密的触碰,太奇怪了。 “不亲了不亲了,对不起。”宁展眉道歉,知道自己的确越了界,又不满毕千念的躲闪,将他重新揽在怀里。 讨好似的轻轻蹭他的脸颊,毕千念红透了一张脸,又拒绝不了宁展眉的怀抱,闷不作声由他抱着。 “我们现在……”他有些犹豫地问宁展眉,“还是朋友吗?” “算,但我也在追你啊,”宁展眉答,“准情侣关系。” “是吗?”毕千念脑子有点晕,感觉昨晚思索的一切都白费了,所有的不确定,难以明了,患得患失,都是白费力气。 宁展眉喜欢他啊,原来喜欢的是他。 他是开心的,虽然有些懵懂,不清楚自己确切的心意,喜欢实在是太高深的一个词,但他不用失去宁展眉了,而且,或许—— “当然,你迟早会喜欢我的,毕千念。” 第21章 摊牌之后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倒没太多变化,宁展眉照常来书店盯人,还特地买了盒红豆馅的青青糕点给毕千念。 毕千念打开后脸马上红了,知道宁展眉又是没羞没躁地和自己表白。 非要说不同,宁展眉比起以前暗送秋波还和对方不在一个频道的憋屈,终于扬眉吐气,大大方方地追起人来,每天晚安后都会缀一句简短又腻人的喜欢你,毕千念也越来越容易为他轻佻的玩笑与暗示脸红。 “脸红什么啊?”宁展眉装模作样地凑过来,又故意拉长声音,“喔——红豆馅儿的,千念,咱们水云市送红豆馅儿青青糕点是什么意思来着?” 毕千念怕书店其他店员听到,威胁地瞪了他一眼,“你小声点儿!” “成,”宁展眉突然变得很好说话,却并未放过他,“我还记得谁和我说青青的名字跟什么一样来着?” 他笑着看毕千念泛红的脸,一双眼笑得稍眯起来,长而弯的双眼皮兜了一篮子不怀好意。 “闭嘴。”毕千念捏了块糕点递给宁展眉,他是治不了宁展眉那张嘴,干脆堵上。 宁展眉悠哉将糕点卷在舌头里,等毕千念抽手离开时故意咬了下他指尖,觑着眼含笑看他,毕千念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关系喂吃食有多暧昧。 看他脸红得不行,宁展眉也适时收手,到底没在书店问他讨要一个吻。他这几天趁人不注意亲过几次毕千念的脸颊,被打的时候还挺高兴。 没羞没臊。 日子像翻书一样,追着赶着,迎着夏季余下的热风匆匆掠过。 临开学没剩几天,毕千念已经做了十来天晚上的吃食给十点多守完高三晚自习下班的毕芊,煎饺汤圆或是炒粉,要是正好宁展眉在手机里和他说饿,就拍张照过去气他。 台风终于登陆,水云市沿海有段距离,也受了三四天影响,下了些暴雨,这两天雨歇了,阴了下来。 宁展眉想把毕千念磨到家里一起看电影,毕千念嫌他每次也没见看得多认真,要他自己挑好才肯去。 “真挑好了,来吧?”宁展眉在电话里循循善诱,“等开学了每周才休一天半,周日还得回学校上晚自习,时不再来啊千念。” 就差没在电话里唱《痒》了。 毕千念其实有些喜欢宁展眉需要自己、黏着自己的情状,他感到被需要……被喜欢着。 烦不过宁展眉,他应下来,路上还飘了一点小雨。 “等会儿估计还会下雨。”毕千念换好鞋,朝客厅三米高的落地窗外望去。 “来的路上淋湿了没?”宁展眉问他,进厨房端了杯他自己泡的奶茶给毕千念,是网上买的,一个透明袋子里装了茶包和奶粉包,还有砂糖。毕千念提过一次,觉得好奇,奶茶真是奶和茶泡在一起啊?还以为都是粉兑出来的。 宁展眉就买了要他泡。 “好喝吗?”宁展眉当时问他,“我买了一盒,有十几包,还有不同味道的,你要喜欢就拿回去。”他自己喝肯定嫌泡着麻烦,茶要先泡好,过个十分钟再放奶粉,还容易结块。 “挺好喝的,”毕千念捧着杯子,热饮的关系嘴唇有些泛红,“你留着吧,我在家估计懒得弄。” 说了半天两个人都懒么,宁展眉就认命每次等毕千念来家里泡给他喝了,结块了也耐心拿勺子一个个戳碎溶掉。每次毕千念喝完酣甜的奶茶变得舒缓又幸福的表情也足够支付他泡奶茶耗费的劳动力。 “淋了一点,不碍事。”毕千念回答他。 “今天的好喝么?”宁展眉握过他的手,把他领到房里。 他常常主动触碰毕千念,甚至亲他的脸颊,然后惹恼他,再哄好他,乐此不疲。说是追人,倒也跟恋人差不太多,该占的便宜宁展眉一样也不落下。 “还行。”毕千念被他牵手已经很习惯,“有点点苦,是不是加了咖啡?我还是喜欢甜的多一些。” 宁展眉稍一回想,“包装上写的好像是鸳鸯奶茶,是加了咖啡的,奶粉包里掺了咖啡粉估计是。”又说,“我尝尝?” 他握过毕千念抓着杯柄的手,稍微弯了腰,将杯子堤到唇边,然后尝了一口。 “是有些苦,要不要再加点糖?”他问,眼神很无害。 毕千念偏过头不看他,说别麻烦了,宁展眉看清他又红了脸,笑了一声。 他拉了窗帘调好投影仪,开始投放影片。 片头刚入眼,毕千念就认了出来,“《泰坦尼克号》?”他靠在床头有些不解,“不像你会喜欢的电影。” “那我会喜欢什么电影?”宁展眉坐到他旁边。 “……你就不怎么喜欢看电影。” “真聪明,奖励一下。”说罢飞快地亲了一下毕千念的脸颊,等人羞恼前马上开口,“为了选爱情电影啊,就挑了它。我们千念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就该看看爱情电影。” 毕千念想说自己都看过了,到底没开口。 难得宁展眉看得也算认真,窗外的雨渐渐大起来。 荧幕里豪华邮轮的盛景趋于慌乱以至于灰灭,硕大的船体渐渐下沉,逐渐落幕。主人公的爱情却恰恰相反,趋于绝望而寂静的高潮。毕千念无声地流起眼泪,露丝伏在木板上说试图叫醒水里的杰克,船来了,可以活下去了。没有人回应她。 她意识到爱人已经死去了,嘶哑着哭起来。 又想起冻僵的杰克曾对自己说,“Never let it go.” 露丝挣开杰克抓着自己的手,他沉了下去,朝冰冷黑暗的海水,安静又迅速地不见踪迹。她游到一旁,找到口哨,呼唤已经驶过的救生船。 毕千念不住地流着眼泪,很安静地,他觉得空调温度或许太低了,就像浸没泰坦尼克号的刺骨海水。 伟大的爱情,毕千念想,这样伟大的爱情。 他产生了强烈的共情,虽未陷入过电影里那般必死的境地,但他遭遇过的耻辱,谩骂,以及他为此恸哭的长夜,都在一瞬间汹涌袭来,并且一齐向他发问:为什么没有人救你? 他手脚冰凉,第一次觉得如此不公,即便是那样地羡慕过别人完整的家庭,和睦的父母,也从未觉得这样不公。 毕千念没有挣扎过,他早早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平静又坦然,因为反抗无用。 可是杰克为露丝付出生命,让她逃过飘亡在海水上的凄惨命运,原来人是可以被拯救的,伟大的爱情,随便什么情吧,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 他好像独自在夜晚沉没了许多年,周而复始,但是从来没有人来救他。 而后陷入一个已经十分熟悉的怀抱。 是宁展眉。 他一遍遍说,乖,不难过。 毕千念越哭越凶,已经控制不住,但仍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宁展眉要不是余光关注着他,都不知道这人已经哭去了半条命。 “哭出声来,别压嗓子,不难受吗?”宁展眉叹气。 毕千念像是开了什么阀门,呜呜地终于哭出声来,晕着脑袋想,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自己的哭声。 等他逐渐缓下来,还十分丢脸地打了个哭嗝。 宁展眉笑了一声,毕千念不理他,侧过脸拿眼泪糊了宁展眉一脖子,闭上眼睛深呼吸着。 “哭完了?”宁展眉问他。 “嗯。”鼻音很重。 “爱哭鬼。” “嗯。” “丢人呀。”宁展眉说,声音轻轻的,并不是嘲弄他。 “但是没关系,”他说,又揉了揉毕千念的小脑袋,“以后别压着嗓子哭了,我心疼。” 又是一阵鼻酸,毕千念觉得自己被宁展眉温柔地打捞起来了,他像一张甜蜜的网,将他从冰冷的海底缓缓捕获,将他融化,将他据为己有。 “宁展眉……”毕千念喊他。 “在。” “你会离开我吗?”他没头没尾地问。 宁展眉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想了一瞬。 “如果不出意外,那不会。”他答道。 “什么意外?” “你没有爱上我。” “……” “快点爱上我吧,千念。”宁展眉叹息,蹭了两下怀里的人。 毕千念没有回答他,只是安静地维持这个拥抱。 宁展眉好像已经有意无意拯救过自己许多次,他冷静下来想,并不是没人救过他,而是陷入绝望的情绪时希望是很难被看到的一点点星星的微光。 宁展眉自出现就不断给他带来光亮,给他至今循规蹈矩的人生带来新的启示,也拉着他的手探索青春期该有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毕千念爱上宁展眉是一颗必然的果实,那么自他意识到自己的越界时种子终于萌动,宁展眉每日的“晚安,喜欢你。”都在不断浇灌它,以及给他买的红豆馅糕点,泡的不同味道的奶茶,都在为这株树苗施肥浇水。 甚至以往耐心教他解的每道几何题,每一次失控的拥抱,在自己面前袒露的脆弱,篮球赛上哄闹人声里捂住自己耳朵的双手,毕千念总能间断地回想起这些细节,它们自存在过,就再也不会消失了一样。而这些,也在被回想起的每一个瞬间里为那株树苗提供阳光,让它一寸寸地抽枝散叶。 毕千念心道,快了,就快了。 自那以来,他才知道,原来夜晚不仅能滋生绝望,供他无声流泪,还能成为爱的温床,每晚每晚,宁展眉都说喜欢他,那棵树便又大了一点。 毕千念轻声对宁展眉说,“苹果树,变大了。” “什么?” 毕千念笑,好像懂了一点表白的快乐,他松开手,看着宁展眉,狡黠地说,“不告诉你。” 然后在宁展眉的嘴角啄了一口,马上掀了毯子要遁逃,就被反应过来的宁展眉抱回床上,狠狠地啵了一口嘴巴。 第22章 八月三十一是周六,市一中高三放一天假,次日晚返校自习,高一高二则安排在一号白天报到大扫除,二号周一正式上课。 童稚没像往年一样,三十一号才落地急急忙忙去报到,倒是二十六就回了水云市。 “因为台风啊。”童稚来毕千念家蹭晚饭,点名要吃他心心念念的淮山烧肉,下午则顺便抄毕千念的暑假作业。 “台风不是前阵已经来过了么?”毕千念问他,端了碗切好的猕猴桃过来。 童稚拿牙签叉了一块吃,“这次好像是双台风?两个眼,我也没仔细关注。我爸说再不回台风来了航班得受影响,就这几天了吧,你少出门,书店的事结了?” “明天最后一天了。”毕千念答道,又小声嘟囔了句,“今年夏天真奇怪,雷雨不来,台风来俩。” 童稚笑他,“立秋多久了?我妈前几天还告诉我处暑了。”又补充,“后妈。” “……阿姨还懂这些?” “可不吗,挺喜欢咱们传统文化,周五没事就和我爸去茶馆喝茶。我弟还被她压着被古诗词来着,笑死人了。”童稚回忆在嶙城的日子,“诶,再见又要明年了。” 童稚抄个作业也不停嘴,一直和毕千念分享在嶙城的趣事,还配合手机里的照片图文并茂地讲,毕千念喜欢听他说,间歇也讲讲在水云市的近况,主要内容是宁展眉。 童稚灵光一闪,将宁展眉这个名字和之前与毕千念视讯时提及的人联系起来,“就是柳静姝编排那个?篮球赛,周简,那天我们视讯,是吗?” 毕千念点点头,“是他。”心想没想到柳静姝倒也算是一语成谶,自己和宁展眉八字也算有了一撇。 童稚记得当时毕千念否定了和宁展眉有什么的猜测,也没继续问,换了个话题,聊今年学校校庆表演的打算。他学跳舞十多年,小学到高中凡有舞台就有他,“喜欢跳舞啊,也喜欢在舞台上的感觉。”毕千念总有些羡慕他。 晚饭毕芊难得也在,童稚叽叽喳喳让饭桌很热闹,毕芊累了一天倒也终于放松不少。 “阿姨,今年咱们学校能出省状元吧?”童稚问,“肯定是您带的,我高一就听说过一班有个超厉害的学霸。” “是,”毕芊笑笑,夹了块肉给童稚,“叫高天宇,成绩一直很好,也很稳定。”又稍微叹了口气,“就是家里条件不太好,父母在外打工,老家只留了一个身体不太好的爷爷,有时候老人家出问题了他还得急急忙忙赶回去。” 毕千念听毕芊提过这个学长,还见过几次,是个有点内向但不怯懦的男生,很有礼貌。毕芊今年过年还代表学校走访过高天宇家里,开学高天宇拎了袋红薯来家属院,说是谢谢毕老师关照,家里爷爷的一点心意。 高天宇和他也算认识,在学校碰了会笑着打声招呼,还主动问过要不要帮他补数学物理,“听毕老师讲你这方面有些吃力,要是不嫌麻烦可以来问问我的。”男生很诚恳地说。 不过被毕千念婉拒了,他没好意思要高一年级的高天宇帮他,有许昀也已经很足够。 “天宇哥现在状态还好?”毕千念还是有点挂心这个性格实在的学长的。 “挺好的,开学的小测在年级第二。”毕芊回想,“高三就放小二十天假,他还在我校外补课的班上当助教,帮忙检查作业,管纪律,解答问题,都很仔细。” “千念也打工呢,阿姨也要夸夸千念。”童稚插嘴道。 毕芊笑,“他打工是嫌零花钱不够,攒钱买画册零食和每年给你们的礼物。” 毕千念也不反驳,童稚听了笑,知道的确如此,毕千念零花钱并不多,家里情况比不上两个朋友家,但总想对两个朋友好一些,每年生日准备的东西都很用心,也不便宜。 童稚没什么心眼,每次都开开心心收下,还要夸张地么么哒一口,许昀私下和毕千念讲过,他们现在还小,不兴这些。毕千念知道许昀体谅他,但也只是笑笑温和地回他,“也不是很贵啊,我就是特别想给你俩买,一年就一回呢,平常也没怎么花钱。” 说到底三四百来块钱的东西,这对此时的毕千念并不便宜,但到底算不上铺张浪费,他就是很想送好一些的东西给许昀和童稚,也不是贵就好,而是打工赚的钱用来对朋友好这件事让他很高兴,是一种变相的“亲手”。 童稚临走前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给毕千念。 “什么?”毕千念不解,“哪儿来的?也没见你拎了袋子。” “放在玄关呢。”童稚回答他,“就不为难你试了,冬天我再看。走啦。” “路上小心。” “好嘞。” 等关了门毕千念才打开看,怪不得说是冬天看,童稚送了他一条藏青色的羊绒围巾,摸上去手感很好,标签被特意剪掉了。 毕千念拿围巾蹭了蹭脸,很高兴。 次日是毕千念在书店当班的最后一天,老板娘买了个小蛋糕给他,说明年千念就高三了,估计不会再来了,但也要多来店里买买书。 “你来我就把你喜欢的画册放在书店门口嘛。”老板娘揶揄他,毕千念挺不好意思地笑着应了。 宁展眉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来书店,也早早就到了,陪了他一天。 等毕千念领了工资和他并排出了店面,还难得感慨了一句,“好快啊,夏天都过完了。” “怎么都说夏天过了?”毕千念说,“我还没什么秋天的实感,树都还绿油油,也没降什么温。” “谁还说了啊?”宁展眉问他。 “童稚,”毕千念答,“昨天刚回呢,来我家吃晚饭了。” “哦。”宁展眉有些做作地回答,“他和许昀老去你家吃饭?家里跟我一样没人开火么。” 毕千念知道他这是装样子瞎吃醋,这些天都习惯了,“你家哪里没人开火?上次不还说阿姨做的豆角和姑姑做的很像,很好吃。” 宁展眉睨了他一眼,没出声。 毕千念心里暗笑,“我今天也不太想做饭,做饭好累的。” 宁展眉捏了一下毕千念的手,用了点力气,毕千念觉得好玩,接着讲。 “但刚领了工资,你也当了这么久书店小助理,”负责高处的书刊以及装点门面吸引逛商场的小女孩们,“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宁展眉笑出声来,“你变坏了啊,毕千念。” “还不是跟你学的。” 宁展眉原以为会在商场找家饭店吃,却被毕千念带上公交,来到沄江边上,找了家烧鱼店。 “我前几天突然想起之前和你一起吃了水云的许多摊点,你还记得?”毕千念问他。 宁展眉当然记得,那会儿他刚来水云市,毕千念答应带他逛水云,找了个水云市摊点TOP大全,许多家毕千念自己都没怎么吃过。 “这家烧鱼也有,不过当时嫌河边有些远就没来,我记得你还挺想吃的,而且这边的鱼的确最正宗,就想着来带你尝尝。”毕千念笑着看他,两个梨涡又弯了出来,言语间还有些讨赏的意思。 宁展眉当然高兴,他没敢在外头偷亲一口毕千念的脸蛋,怕毕千念将他扔河里,只拿手蹭了蹭毕千念的手背,低头说了声谢谢。 两人坐在店铺外的可折叠的木桌旁,旁边就是沄江。 江风混着微弱的鱼腥味,太阳逐渐接近江面,撒下一片浮跃金黄,江上还有几艘渔船在收网。 毕千念微眯着眼看着江面,宁展眉看着他,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水云市的黄昏时节,秋天啊,他莫名感到一阵心安,秋天好像是一个很安稳的季节。 刚刚毕千念点餐的时候嘱咐了句不要太多辣椒,宁展眉没出声,很享受毕千念考虑他的样子,其实这一两个月在水云市多多少少能吃些辣了。 “水面好像比以往高些。”毕千念出声。 “是吗?”宁展眉看了眼江面,“没太注意过。可能是前几天下的雨吧。” 毕千念嗯了一声,收回眼光,发现宁展眉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身后是一片灿烂晚霞,江风将他额前的短发吹了上去,凌厉的眉目全然露出来,又被黄昏温吞地罩上一层朦胧温柔。 宁展眉朝他笑了下。 服务员将烤鱼端了上来,毕千念回过神,有些慌乱地拆了消毒碗筷。 他方才突然觉得很浪漫,和宁展眉来江边吃鱼,竟然显得这样浪漫。 或许是夏末秋来不清不楚的交界,或许是将暗未暗的壮丽黄昏,让这个夏天或秋天,让宁展眉以及此时的心情,都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像镀了一层橘色的雾面柔光。 第23章 晚上回去后宁展眉粘着毕千念聊了许久天,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得知他打工的钱大多用来给朋友买礼物心中闷闷。 宁展眉想听毕千念的声音,拨了电话过去。 “喂?”毕千念出声。 “嗯。”宁展眉声音淡淡的,又笑了声,“那我生日有没有礼物啊。” “你什么时候生日?”毕千念躺倒在凉席上,没开灯,窗外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也见不到月亮。 “明年一月呢,还早得很。”宁展眉答,“甭管什么时候,那我能不能有礼物啊?” “……有呗。” 宁展眉笑了声,心情很好。原先总有些自己比童稚许昀晚来好几年遇到毕千念的遗憾甚至嫉妒,一听到他的声音又十分容易地觉得高兴,装不出吃醋的矫情样了,他好高兴。 “毕千念。” “嗯?” “喜欢你。” “嗯……” “嗯什么嗯,你就不喜欢我么?”宁展眉调侃他,“也没事儿,咱不急,我多追追你也挺好。” 毕千念握着电话,脸热热的,手机那端的声音好像风雨欲来的夜里一尾安宁的小舟。 道完晚安后毕千念又听了句宁展眉的喜欢,电话挂断,他在床上滚了一圈。 门锁扭动的声音,毕芊回家了。 毕千念起身去了客厅,问毕芊要不要吃些什么,毕芊说不用。 她放了包,神色有些冷漠,毕千念只以为是今天太累,倒了杯温水给她。 “千念,你开学就高二了。”毕芊忽然开口,一双圆而黑的眼睛望着他,毕千念心脏漏了一拍。 “嗯,怎么了?” “你爸的儿子比你小差不多一岁。”毕芊没喝水。 “提这个做什么?”毕千念皱起眉头。 “有人找关系麻烦塞个人到高一的实验班,”毕芊嗤笑一声,“副市长的儿子呢,叫薛彦。” 毕千念没应声,他在等待毕芊的反应。 毕芊睁大着一双红透的眼看着他,“这么尽心尽力想给他儿子塞到好的班级,难为他这么用心。那你呢?他怎么不管管你?” 毕千念听着毕芊锥心的话,心却冷得像已经冻僵,划蹭出两道痕,但流不出血。 “妈,”他放轻声音应道,“我没爸。” 毕芊打了他一个耳光。 “你没爸?”毕芊好笑地质问他,“你小学的时候他不还天天守在角落那里等你放学吗?不是还去兴趣班外堵你吗?他还想参加你毕业典礼吧?” 毕千念垂着眼睛,左脸火辣辣地腾,毕芊已经很久没打过自己了,上次还是在初中薛成楷在毕业的时候偷偷来学校,自己没见到,却被毕芊碰见了。晚上回来便像今天这样,淡漠地暴怒着。 “妈,”他重复,抬起眼睛看着毕芊,如出一辙的冷漠,“我没爸。” 他生出一丝厌倦,已经感受不到疼了,他只觉得累,不出所料,毕芊又接连骂了许久姓陈的婊//子,姓薛的人渣,如今加上一个两人生出来的不中用的破烂儿子。 毕千念习以为常,甚至开始走神,猜测斯文端庄的母亲学来这些脏痞的话,靠的是不是嚼他们母子俩舌根的三流市井小民。 果然,毕芊骂够了,见了他脸上血红的巴掌印,又如往昔重复过的无数次一样,呜呜地抱着他哭起来。毕千念回抱过去,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多年,毕芊哭时眼泪总是先从左眼出来。 “妈,不哭了。”他温声安慰,没有管自己的脸。 “千念……千念……”毕芊不断喊他。 “我在,我在。” 毕芊突然擒住毕千念的肩膀,瞪红了一双眼。 “千念,我看过了,薛彦没有你好看。” 毕千念有些想笑,他说好。 “千念,”毕芊显然没有说完,“你成绩也比他好——水云大学他这辈子也够不着。” 毕千念心里却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他不想上水云大学了,这些天他不断想着,他想去之琼市,之琼大学对他来说有不小的难度,但努努力或许是可以的吧?他想试一试。 他很轻易地放弃了水云大学的志向,宁展眉给了他去更远地方的勇气。他还未出过水云市,因为不知名的胆怯,但他这次想要试试,他想抓住宁展眉递过来的手,陪他回他的家乡,去北方看一看。 毕千念试着开口,“妈妈,我想去之琼大学。” “之琼大学?”毕芊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毕千念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那也很好……比水云大学还要好。” 她又倏地反应过来,“怎么突然想去之琼大学?留在本地不好吗?” “感觉努努力也可以去的。”毕千念回答她,莫名有些不安。 “不行!”毕芊马上给出否定,“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水云大学不好吗?不是在初中就说好去水云大学念中文系吗?”毕芊急切地辩解,像被伙伴爽约的孩童,企图让毕千念扭转心意,“之琼那么远——” 她突然停了嘴,脱了慌乱,眼里带着审视,“你是不是想走?”她接着道,“这些天晚上是不是一直在和别人打电话?你谈恋爱了?” “我没有——” 啪。 毕芊不由分说抽出手,又打了他一个耳光。 她不再哭了,而是感到钻心刻骨的背叛。 和十多年前的白天一样,她被告知薛成楷已另结新欢,她被暴晒在白日,成为一具徒劳流汗的尸体。而现在,当时腹中的胎儿竟也打算背叛自己,他怎么敢? 是她将他抚养成人,是她一个人辛辛苦苦爬到市一中,不分昼夜地去课外补习班挣钱,是她啊!是她啊!薛成楷怎么有脸来?他是不是还把他当父亲?凭什么?自己甚至因为他失去了母亲!母亲!她记起那具泡得浮肿的尸体。 毕千念怎么可以弃她而去。 毕芊脸上罩上一层坚不可摧的漠然,像天底下最公正无私的法官,像拿着天秤判处毕千念无期徒刑的上帝,偏偏不像一位母亲。 却还要做最后一层温馨矫饰。 “你还小,高二很关键,把联系断了吧。” 毕芊头一次没有在毕千念的轻哄里平复下来,她离开了,留毕千念一人站在客厅。 温水已经放凉了。 第24章 宁展眉临睡前看了眼天气,少见的双台风,后来的比上次还要剧烈,他发了条消息给毕千念,叮嘱他这两天少出门。 屏幕在黑阒的屋子里亮了一瞬,刺得毕千念不得不眯上眼睛,他木着脸解了锁。 宁展眉:/图片 宁展眉:看天气没?又要下暴雨了,你注意少出门。晚安。 宁展眉:/小猫亲亲 他看到屏幕里煞是可爱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嘴角牵动间引来一阵钝痛,让他预备回消息的手也堪堪停了下来。毕千念不笑了,他平着嘴角流下两行苦而涩的眼泪。 他熄灭手机倒在床上,窗外晦暗不明,没有月亮。 十分钟前他还满是欢喜地在床上打了个滚,黄昏的时候和宁展眉在沄江一起吃了烧鱼,他回想这些天相处的细节——原本已经打算明天写封情书给宁展眉回应他,告诉他自己也喜欢他,和谢谢。 他性格并不十分外向,不似宁展眉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蹦出一句句喜欢,斟酌下打算庸俗又真诚地写封信给他,毕千念想,自己写作好歹也拿过奖,情书应该也不会写得很差劲吧? 但他现在一句情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感到自己的的确确是喜欢宁展眉的,不久前自己还为那奇怪的占有欲苦恼,现在却实实在在地知道喜欢了,一见他就高兴,这味道他已经尝到了。而喜欢哽在喉头不能出声的滋味,他也马上体味到了。 毕千念拿脸颊碰了碰还未撤掉的凉席,又凉又疼。他头一次被毕芊打的时候是在小学,薛成楷蹲守他被发现的那次,毕芊将他拽回家,然后用力扇了他一耳光。很疼,他在那一瞬间非常害怕自己的母亲。 而她又马上示弱,明明打了自己的孩子,却又爱他爱得毫无办法一般,抱着她哭,说对不起,说妈妈爱你。 小小的毕千念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流,就马上反应过来,肿着半边脸,回抱住自己的母亲,安慰她,妈妈,不哭了,我也爱你。 妈妈打疼你了吗?对不起,千念。 没有,不疼,妈妈,不哭了。 这是他童年无伤大雅的一次插曲,初中又一次,今天再一次,毕千念冷着那双和毕芊肖似的圆眼,看着天花板,头一次如此强烈地恨起她来。 他想告诉毕芊,他很疼,很疼,不是这三次耳光,而是这许多年。疯癫的,无序的,掺杂着流不完的眼泪与爱和恨的这许多年,妈妈,他唤,放过我吧。 毕千念次日定了闹钟,在毕芊起来之前做了早餐,一碗清汤面,煎了个荷包蛋。 他在天蒙蒙亮时才缓缓睡过去,想了许多,内心怀有一丝希冀,毕芊大概是遇到了薛成楷的儿子一时失控,并不是真的不允许自己考去外地。这不是什么大事,他想今天和毕芊静下来谈谈。 毕芊今天面色无异,见了毕千念红肿的双颊动作一滞,却没开口说什么。 她吃完早餐,发觉毕千念自己没有吃,只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妈,”他开口,内心并不轻松,他像一根绷紧的弦,“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大学的事。” “嗯,”毕芊放了筷子,“你怎么想去之琼大学了?” “觉得自己努努力可以去,”毕千念回答,“也想去远些的地方看看。” 他们坐在各自对面,像在进行一场谈判。透过窗帘照进朦胧沉闷的天光,是阴天。 “你谈恋爱了吗?”毕芊倏地发问。 “……没有。”毕千念好像听到了自己不稳的心跳,毕芊越是冷静,就越是让他感到可怖,“但我有喜欢的人了。” 毕芊淡漠地看着他,起身拿了包预备去学校。 “妈?”毕千念跟过去,也不走近。 “谈恋爱,不影响学习,可以。”毕芊突然开口,走到玄关换鞋,她又站直,盯着毕千念,“离开水云市,不可能。” 毕千念楞在原地,毕芊不待他反应,关了门。 “妈?”毕千念听到门外钥匙反锁的声音,“妈!” 毕芊下楼了,传了一声声脚底踩下楼梯的闷响,她离开了,步伐轻快有力,像奏响一首胜利的乐曲。 毕千念猛地拍门,“妈!妈!你锁门干什么!” 他感到一阵窒息,手掌拍红了,没人回应他,他颓然地停了下来。屋子里的金鱼像是看了他一眼,又背过身游走了,吐了一串泡泡。 疯了,毕千念想,这个家疯了,早疯了。 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学会了喜欢和爱,借宁展眉炽烈的感情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向命运开战,他想为自己活一次。 但是有什么用呢?他看着毕芊锁上的大门,想象母亲微笑下楼的样子,想象她在讲台上的翩翩风度,谁也不知道端庄优雅的毕老师在夜里是一条恶鬼,毕千念想,自己就是她在朗朗人间得以苟且的养料。 毕千念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望,这就是他的命,这就是他活下来的原因——他是毕芊养育的一只活鬼,爱她,被她爱,让她永远记得被背叛的耻恨,让她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守着那点恨死去。她要拖着他,他也活该被她拖累,他就是那场背叛的恶果。 毕千念没有反抗过,他在这扇紧紧锁住的门后找到自己懒于抵抗的原因,抵抗无用的原因,是毕芊,这位哭哭啼啼爱着自己的母亲。她一天不放下对薛成楷的恨,自己就一天也不得解脱。 毕千念回身走到房间,把自己准备好写给宁展眉的情书的信纸收到抽屉里,封存了一张白纸道尽的喜欢,一场夭亡的爱恋。 他在好像蒙了尘的阴天吐出一口浊气,疯了,早疯了,他闭上眼睛,等待夜晚降临。 毕芊买了蔬菜和肉类到家里,第二天照旧将毕千念反锁在家里,毕千念没有什么反应,只朝她道了声路上小心。 毕芊心情很好地朝他笑笑,然后锁门下了楼。 毕千念这两天都没有看手机,好像那是一块太热太烫的物体,看也不敢看,一碰就要缩回手来。 宁展眉心情跟着台风欲来的阴雨天沉闷着,毕千念昨天一天没有回消息,今天打电话也没有回应,他心底不踏实。 敲门声在凉风阵阵的下午传到卧室,沉闷而诡异,使人想起忽闪忽灭的灯泡。毕千念停了笔,他方才在写写作比赛的文章,已经快收尾了。 他走到玄关,“谁?” “是我。”宁展眉的声音传过来,“开门,千念。” “开不了。”毕千念的声音很平静,宁展眉却有些不安。 “什么意思?”宁展眉问,又笑了声,“阿姨上班不小心把你反锁在屋子里了吗?” 毕千念没有回答,只问他,“有事吗?” “想你了。”宁展眉说,隔着一扇门,但毕千念就在对面的认知让他偎贴不少,“昨天怎么也不回我消息?千念啊,躲什么呢。” “你回去吧。”毕千念没理他惯常的逗弄。 “怎么了?”宁展眉察觉不对,“你把钥匙从窗台丢下来,我从外面打开,我想见你。” 毕千念默了会儿,答应下来。 刚开门宁展眉就像想他想得不行一样,鞋也没换就把人抱住。 毕千念的脸颊还没消肿,被他紧紧箍着很疼,却也不吭声,任由他抱着,像临终者怀有对一切事物的宽容恩慈。 宁展眉拿头蹭了蹭他的鬓角,嘴巴亲了口他的耳朵,又觉得不够,想要吻他的嘴唇。 他松开,却看到毕千念红肿的双颊,还有那双失了羞赧的圆眼。 “这是怎么了?”宁展眉小心地碰了碰毕千念的脸,“疼不疼?” 疼的,毕千念想说,他好疼。 “我妈打的。”毕千念躲避他的眼睛,让开身要他换鞋进来。 宁展眉进了客厅,两个人在沙发上坐着。 “阿姨怎么……” “我说我想去之琼念大学,就这样了。”毕千念回答他,不打算做隐瞒,要让宁展眉全都知道才好,这是他该得的一个解释,然后再理所当然地离开他。 “为什么?”宁展眉蹙眉不解。 毕千念从薛成楷小学找他时讲起,补充了宁展眉不知道的后续,再是初中毕业典礼那天,前天晚上毕芊知道薛彦的夜晚。许昀和童稚都从来不知道毕芊是这样一位白天与夜晚大相径庭的母亲,毕千念不说,是对母亲体面的保留。 “……就是这些。”毕千念呼出一口气,觉得轻松不少,宁展眉也将离他而去了,绕了半天,还是这个结局,他生起一股轻松快意。一种一贫如洗的坦然,早知如此的慨叹。 宁展眉紧皱着眉头,这是不正常的,毕芊或许应该去见一见心理咨询师,毕千念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他是无辜的……他突然反应过来。 “毕千念。”他喊他。 “嗯?” “所以呢?”宁展眉盯着他,问他。 “……什么所以?”毕千念不解,却又马上意识过来,他沉默了。 宁展眉吻上他,凶狠用力,头一次伸了舌头。 他啃咬着毕千念两片柔软地唇瓣,津液里掺了一丝咸腥,毕千念越不反抗,他越是不安。 分开,毕千念轻轻喘着气,正要开口宁展眉又覆了上来,闭嘴,闭嘴。他试图延缓自己的死刑,他在毕千念的沉默里已经听到了一个答案。 毕千念终于推开他,嘴角破了一块,渗出几滴血,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出一种诡谲的妖冶。 “我走不掉了,宁展眉。” “你走吧。” 天际闪过一道如同鬼魅的银白闪电,雷声嗡鸣。 第25章 这次台风才真算是来了,暴雨倾盆,要将玻璃击碎。 周六,高三今天放假休息,毕千念呆在家的第三天。他已经快将参加全国写作比赛的文章写完了。毕芊还没回来,今天她没有把门反锁,大概觉得没有必要,毕千念能去哪里?大家都被台风困住了。 童稚感慨还好提前回了,这雨下得别说还真有些吓人,太大了。 许昀买的一套计算机相关书籍通知受台风影响将推迟发货,具体时间另行通知,还请顾客见谅。 刘敬扬抱怨台风让他预备组的出来唱歌的局打了水漂,谁还乐意出门,一个个都窝家里。 宁展眉……没有消息。 雨,雨,雨,夹杂着震天雷鸣,毕千念握笔的手细微地颤抖着。 台风好像将他们困在了一个个孤岛上,靠冰冷的通讯工具传递消息,每个人都说着不要出门,好像一出门就会被风雨吹散到不知何处的天涯海角,从此走散。 房门突然被打开,毕芊急匆匆地回家拿雨具。 “千念,你待在家里,妈出门有事。” “去哪里?”他猛地放了笔。 “去银桥县那边,你别出门。”毕芊翻找着前几年买的雨衣雨鞋。 “妈,怎么了?” “高天宇回老家,联系不上,应该是被困在里头了。银桥县发大水,堤冲破了,抢险队正往那边敢,妈放心不下,跟过去看看。”毕芊找到雨具,预备出门。 “你去做什么?”毕千念怒道,“你一个老师,再负责也不用赶着去救人!” 毕芊突然流了两行眼泪,拿雨具的手可见地颤抖着,“千念,他们说找到一个十六七岁男孩的尸体,妈害怕啊……” 毕千念想起高天宇那张温厚的脸,突然说不出话来,毕芊情绪这两天本就不太正常,现在劝她也没用了。他蓦地拿了自己的雨衣雨鞋,装在袋子里。 “我跟你一起去。” 他和毕芊进了小巴车,司机一阵不乐意,说他俩胡来,毕芊给两人套上雨衣和橙红的救生衣,毕千念赔笑道歉。 “又不是去玩?赶着来干什么!出了事怎么办!娃娃,你成年了不?”司机嗓门很大,周遭是几个同样套了救生衣的军人。 “叔叔,对不住。”毕千念道歉,“有熟人在那边,报道说河里漂了个身量和他差不多的尸体,我们实在担心。这趟真的麻烦你了。” 司机听罢也不做声了,嘟囔几句,到底对或许丧了亲友的母子俩刻薄不起来。这趟还是毕芊拜托校方赶上的,是最后一班去银桥县抢险的车了。 毕芊看着窗外的雨不做声,毕千念又朝旁边几位坐姿硬挺的军人道过歉,几位都摆摆手说不碍事,小心别去河边给他们增加负担就行。毕千念应过。 他暂时没有追问毕芊这次冲动的原因,拿出手机趁有信号打算看看同伴们的消息,他今天总有些不安,雷鸣在模糊不清的窗外闷声作响。 四人小群里消息很多,他点进去,发现全是李露露和刘敬扬的对话。李露露说文清今天一直没消息,毕千念记得文清还呆在老家,是银桥县那边。 他打了个电话给李露露。 “喂?是我。”毕千念出声。 “千念?怎么了吗?”李露露回答,“今天文清有没有联系你?” “没,”毕千念答,“你别急,我正往那边赶,要有消息了马上告诉你。” “你怎么去了!”李露露哭腔都被逼出来了,“你去干嘛?添乱?捣鼓什么啊!”文清没消息,现在又上赶着有个要往水里去! “现在不方便说,文清家在哪一块儿你知道吗?我和抢险队的叔叔在一块儿,到时候问问,找到人了报个平安给你。”毕千念叹了口气,到底这次胡来也有点用处,不算完全给抢险添乱。 电话挂断后李露露发了一个大概地址过来,应该是文清之前和她大致说过的,接着又跟了几个过来。 李露露:别班的也有,我跟人说咱班有人在抢险那边,还有联系,他们发了些这会儿联系不上也在银桥县那片的地址,你看能不能帮上忙 毕千念懂了李露露的意思,把手里的地址给了旁边的军人,有些偏远的住所抢险队未必去到了,乡县道路崎岖,旮旯里也有房子,说不定还有不少人被抢险队经过了却没救到,这会儿还泡在水里。 这趟车里领队的负责人拿了地址,蹙着眉头往前线打了个电话,还过手机的时候要毕千念还有地址可以与他跟进,毕千念点点头应了。 他预备收手机,就又来了一通电话,毕千念抖了一下,这铃声像是在催命。 “喂?”毕千念没看来电名称。 “毕千念?”宁展眉的声音传过来,“在哪里?”他声音隐含怒气,方才李露露在高三年级的大群里问有没有同学在银桥县那边联系不上,可以报给她,有同学和抢险队在一起,可以报个消息过来。 “啊。”他张口应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反应过来接他的话,“在小巴车上,去银桥县。” 宁展眉昨日得了他的答案望了他一眼便一声不吭地走了。 那双狭长的眼里是毕千念不敢正眼承受的失望,想说声对不起,他何必作出那样冷漠决绝的神情呢?然而又像是僵住了,被宁展眉落难般的眼睛钉在原地。 宁展眉在电话里默了会儿,似是叹了口气。 “你去抢险地区做什么?”语调已经放平。 “我也不知道。”毕千念懵着回答,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淌这趟水,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来人间走这一遭一样——毕芊要他出生,他便出生;毕芊要去银桥县,他便也跟来这一趟。 他在这个回答里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人生是如此被迫,像个玩偶,毕芊就是拉着他的那根线。 毕千念接着说,“我妈要过来,有个学生失联了,她担心,我放心不下她一个人跟过来。” “知道了,”宁展眉接受了这个解释,“那你注意安全。” “嗯,再见。” 电话挂断,毕芊转过头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他打电话的内容,眼睛淡淡地看向他,毕千念抱以同样一双乌黑冷情的眼。 “妈,”毕千念轻声开口,“怎么想要来这一趟?” 毕芊眼神忽然空了,回过头看窗外的雨。 长久的静默,毕千念以为自己等不到一个答案时,毕芊开口道,“你出生那天是一场难得的春雨,三月怎么会下那么大的雨?” “是台风吗?”毕千念问。 “不记得了,三月会有台风吗?”毕芊问,语调却没什么起伏,“生你的时候你外婆也没来医院看,她当初已经不认得我这个女儿了。” 毕千念知道,与其说是不认得,他从母亲从前淡漠的讲述里得知,那时的外婆其实差不多是疯了。母子俩虽未说明,却心照不宣,是因为毕千念,一个不甚光明的胎儿。 老人不接受女儿,无法忍受女儿怀的脏种,家门不幸,奇耻大辱——她甚至搬起椅子砸过毕芊怀着毕千念的肚子。毕芊回来的少了,肚子日渐大起来,老人不管了,知道自己管不了了,疯了。 “我刚生了你,精神也一般,”毕芊回想,已经记不太清了,她那段日子过得太恍惚,“过了三四天吧?村里打电话告诉我,她过塘的时候踩滑了,雨大么,地上都是滑的,外头走动的人也少。” 毕芊回过头来看着他,“掉进去了。你外公走得早,家里也没别人,她疯过后邻居也没了来往,等尸体浮起来的时候才被发现。” “我总想,虽然她嫌我,恨我,认不得我了,但那时候要是我在家里,她会不会就不必出这趟门?”毕芊问,却也不知道在问谁。 毕芊止住了,毕千念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能补全毕芊的未竟之言:要是没有毕千念,她或许也不会疯吧?至少落得个安详清白的晚年。 毕千念没有出声,却终于迟钝又强烈地感受到,或许他的母亲和他一样,是恨着对方的。 但他们又别无选择地爱着对方,好像要通过这点爱赎去什么罪恶,抑或是只能靠着这世间仅剩的惺惺相惜,苟且地活下去。 毕千念恍然想到宁展眉那天说过自己或许是不被期待的,他想,自己大概也一样。 毕芊看着他,眼神淡漠得可怕,她说:“妈害怕。” 毕千念握上毕芊的手。 毕芊赶这一场大概有五成为生死不明的高天宇,剩下五成则是为了弥补十几年前自己没来得及的一场奔赴。 毕千念握住毕芊冰冷的手,眼里没有情绪,他尚未来得及觏面的外婆——她的死或许还能算在自己头上——疯了,毕芊也疯了,拉上自己倒也不差。他认了。 他握住毕芊的手,乖乖地套上了自己的枷锁。 毕芊在让他怀有抱歉,她在绑架他。 你不可以走的,妈妈将你养大,还因为你失去了母亲,你怎么可以走呢?妈害怕,你不要走好不好? 毕千念很容易明白毕芊的意图,不觉得痛苦或反感,只是难过和无力。 他突然笑了一声,反正都疯了,那也算上自己吧。 “妈,”毕千念眼睛含着笑,看向毕芊,“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谁吗?” 不等毕芊反应过来,他低声温柔地说, “是宁展眉,妈妈,我好喜欢他。” 毕芊猛地攥紧他的手,不可置信地瞪视他。 “什么时候?”她问。 “有段时间了,”毕千念愉快地回想,“他也喜欢我的。我们就快在一起了,妈妈,我们牵手,拥抱,接吻。” 毕千念侧过头看向毕芊,他以为毕芊会打他,但是没有。 “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昨天他来找我,我要他走了,妈妈,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天真发问,像是嘲笑毕芊僵硬的脸,“因为妈妈不准我离开,他要回之琼市的,或者留学去国外,他可以走,我不可以,妈妈,为什么?” 毕千念红了眼睛,“妈妈,为什么?” 倘若毕芊因为自己失去了母亲,活得这般疯癫,那自己呢?他就活该永远守在毕芊旁边陪她一遍遍舔舐那暗无天日的恨意吗?他就活该不能为自己活一次,不能拉住宁展眉的手吗?凭什么?凭什么! 绑架有什么难?毕芊能做的,他一样可以。 谁比谁无辜。 毕芊被激怒了,毕千念在效仿她!她竟然也学会了卖可怜,谈失去,要她为此买单,就像自己要毕千念做的一样,她升起一股被看穿的恼怒。 谁又比谁可怜。 毕芊挣开他的手,已经扬了起来,毕千念闭上眼睛,等待他日已臣服的磨难。 毕芊却迟迟没有挥下手掌,以一种吊诡的姿势滞留在空中,她看到毕千念的眼睫在发抖,双颊已经消肿,却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 毕芊放下手来,呆楞地看着自己不正常的儿子。 这是毕千念头一次抵抗她,以挑衅她,激怒她,再引颈接受她惩罚的姿态,抵抗她。像一个为爱殉道的死士。 毕千念睁开眼睛,很满意看到毕芊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是要疯吗?妈妈,我陪你一起。 他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意,却又马上感到索然无趣。 他觉得自己一无所获,是如此贫瘠。 第26章 小巴车摇摇晃晃进了银桥县,到了地才真切地感受到暴雨带来的损伤有多大,瓦片和断裂的横梁飘在河里。领队安排母子俩去登记救下来的人员名单,毕千念应了,又说了许多声抱歉。 他先找了一圈并未见到高天宇,毕芊也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雨水太大,纸笔靠不住,毕千念拿着手机要了份电子档的村民户口和名单,一个个登记过去打勾,还要他们互相看看,有没有邻里不在的,给抢险队报一下住址,或是哪里偏僻容易被漏掉。 毕芊沉默地看着急湍的河道,以及毕千念在雨幕里认真记录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是如此愚蠢荒唐。毕千念的抱歉全是为她说的,此时的尽责便是一种弥补。 但她同时也无法维持这份抱歉与温情,她的儿子方才告诉自己喜欢上了另一个男孩,而且或许因为那个男孩想要去之琼市了。毕芊暂时消化不了前者,或是觉得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毕千念看穿了母亲的把戏,还想离开她。 她陷入矛盾,反而冷静下来,抓住难得的清明。 方才毕千念一定听出来了,她讳莫如深不为人知的晦暗,她恨他。 “天宇哥!” 毕芊被这声叫回神,看到抢险队搀过来一个男孩和一个老人,是高天宇和爷爷。她松了口气,走近问了问高天宇和家里老人的状况。 高天宇拉着爷爷在水里浮了一些时候,此时被救上见了毕芊,没忍住哭了起来,到底还是孩子。 毕千念也松了口气,发觉毕芊在看他,下意识回了个安抚的笑,两个梨涡在暴雨里被浇得像是要碎掉。 明明刚才还在与自己争锋相对,彼此攀咬。 毕芊为这笑里切切实实的温度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心悸,台风猖獗的天气里,她尚未成年的儿子陪他赶到抢险一线,为高天宇,更为自己十几年前错失的母亲。 她头一次进行反思,自己的爱啊,恨啊,希冀与遗憾啊,加在毕千念身上是否有些不公,像一种强求。高天宇仍在哭,毕千念还未及他大,却下意识回身安抚地朝母亲笑。 毕芊产生了后知后觉的无措,因为相距太远悔无可悔的空洞——她已经带着毕千念活在纠葛的爱与恨里十六七年了,毕千念还泡在羊水时就开始接受她的不甘了,再后悔,还有必要吗?还来得及吗? 她不敢想,或许自己做错了,但无力地不愿承认。 过了小半个小时,毕千念做完记录工作在雨里呆站着,河流极速湍过,毕芊在一旁愣神,偶尔会看几眼自己。 他好像在那眼神里看出一些不忍,毕千念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和母亲何必彼此折磨?薛成楷值得你记恨这么多年吗?他不理解,他希望毕芊和他一起正常地生活下去。 他恨她,她也恨自己,但是这份恨—— “文清?”毕千念突然看到小道旁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文清!” 文清抬头见了他,在雨里大声应了一句,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还牵了个小男孩。 两个人走近,毕千念问了问文清的情况。 “挺好的,家里人出门赶集去了,应该都平安,我带我弟弟寻着上游找过来的。”文清朝他笑笑,面色其实不太好看,衣服也全都浇湿了。 毕千念把外套给了她,又领她去空地穿救生衣以防万一。 文清接过道谢,嘱咐弟弟跟着哥哥去穿救生衣,她先问毕千念借了手机预备给家里人和朋友道平安。 文泽松了手,没等毕千念领着他,自己高高兴兴地想要跑到空地去,救生衣明亮的颜色在阴雨天里很扎眼,他直奔着跑了过去。 变故陡生,一阵狂风袭地,文泽被吹得往河旁跌了一步,没站稳,落脚又正好才在一片湿滑的藻植上,堪堪就要掉进河里。 毕千念刚把手机递过去,就看到一个小身影侧着朝河道里斜下去,他猛地冲过去抱住半个身子悬空的文泽。 头晕目眩地跌进了河里。 “毕千念!” 雷声中夹了一道他熟悉的声音,毕千念落到河里,水拍得他脸疼,外界的声音短暂说消失了一瞬,水流太急,他紧紧抱着小孩儿,救生衣的浮力片刻后又将他们带回水面。 仰头呼吸间已经离落水地漂去了五六米。 宁展眉刚下车就看到毕千念在和文清交谈,他才安心,不出两分钟毕千念落水的残影就将他的心跌碎在台风天里。 呆在空地等候的抢险人员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连忙赶到河边安排救援。 毕芊的心一瞬间被捏住了,它变得极小,小到根本来不及看突然赶来的宁展眉一眼,一切质问与悔恨都丧失了意义,她出了一身冷汗,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毕千念活着。 别的全无所谓。 “阿泽!”文清的脸变得更白了,“千念!” “都别喊了!”一个抢险队员板着脸要他们站开,“离远些,别又掉几个下去!” 周围的村民本来围了一圈想要看看,听了这话马上后退几步没走上前了。 宁展眉是跟着电视台的记者来的,那边摄影师和记者看了这场面马上扛起相机预备进行录制,宁展眉侧眸见了拿手挡了一下镜头。 “对不住,可以不拍么?”他沉着脸,显示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办理公务的宁卓霎时间极像,“这我朋友呢,上电视影响不好。” 记者知道他的来路,也被宁展眉突如其来的严肃与不可置喙怔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毕千念仰出头后又被冲出了近二十米,直到他将自己抵在了一处河道的凹陷处,背部被震得发麻,文泽在他怀里已经害怕得哭了起来,呛了不少水。 “乖,宝贝儿,不哭。”他费力抱着小孩往岸边靠已经流失了不少体力,嘴唇没了血色,声音温和中透露着疲倦,“不哭了,不哭了,等会儿救生员叔叔就来救我们了。”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有台风也撼不动温柔,文泽打着哭嗝慢慢静了下来。 毕千念看到桥边固定了麻绳,有救生员预备下水了,他安心了不少。 “你叫什么呀?”毕千念问他。 “文泽,”小朋友回答他,“哥哥,我害怕。” “怕什么呢?”毕千念拿侧脸碰了碰小孩的头,是安抚的姿态,其实他的手已经慢慢失了力气。 文泽一听又要流眼泪了,他太害怕了,刚刚掉在水里的一瞬什么也见不到,只有河流滚滚而过的嗡鸣,喉咙里进了水,他大口喘息着,害怕什么呢? 文泽呜咽着说,“我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他开闸似的,“姐姐放假好不容易回家陪我玩,我怕我见不到姐姐了呜呜呜……” “姐姐在桥上啊,文泽看到了吗?”毕千念伏在他耳边说,声音跟嘶吼的文泽比不了,只能靠近了些说。 文泽听他的抬头看桥上,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姐姐,“看、看到了,哥哥。” “姐姐!!”文泽突然舍了命似的朝桥上喊,毕千念觉得自己的耳朵要被震聋了,文清用力朝他们挥了挥手。 文泽像是收获了必胜的勇气,也不哭了,抱紧了毕千念,“哥哥,我不怕了,你也不要害怕。” 毕千念被他逗笑了,“哥哥不怕的,你不怕就行,等会儿叔叔接我们上去,不要闹,不乱动,也尽量不哭,好不好?” “好的,我知道的。”文泽贴着他的脸点点头,“哥哥,你为什么不怕呀?” 毕千念抱着小孩看到救生员已经下了水,“不知道呀,好像没什么好怕的……”他喃喃地回答,生出一股空洞,又马上止住了话头。 他看到了走到文清旁边的宁展眉。 他卡在凹陷处被水一遍遍地冲着,心里好像除了要平安把怀里的小孩送回岸上没有其余的想法。 是的,他在落水的一瞬迅速作出决定——如果被冲远了就把救生衣脱给小孩。他麻木地被急流冲荡,体力迅速消逝,求生意志却从一开始就微渺。 宁展眉却出现了,原来落水前听到的声音不是情急中一闪而过的幻象。隔得太远,雨太大,他看不清宁展眉的表情,只是一眼见到身形他就知道是他,你怎么来了? “那哥哥真厉害啊。”竟然不害怕,文泽的声音有些发抖,水太冷了。 “不厉害的,”毕千念终于也在绝境中哽咽出声,“其实哥哥也很害怕。” “哥哥怕什么?”文泽不想和他断了对话,好像和抱着自己的哥哥保持交流很有必要。 “哥哥怕,”毕千念猜测着宁展眉的表情,生气吗?担心吗?他心里一阵酸痛,“怕再也见不到喜欢的人了。” “不会的,”文泽小心翼翼地说,察觉了毕千念不如方才冷静,“哥哥,救生员叔叔来了吗?” “嗯,叔叔已经在靠近我们了。”毕千念回答他。 桥上的人不知道水里的两个在讲什么,悬着一颗心,生怕毕千念稳不住被水冲走,文清已经在呜呜地流着眼泪。 宁展眉觉得毕千念真是狠心,他的心放在他那里才被揉出血,又紧跟着被狠狠碾碎了。 毕芊在侧全程都没有讲话,有知道她和水里的男孩是母子的救生员还安抚了她,见她惨白的脸也说不出太多话。 救援还算顺利,毕千念已经脱了力,被绑上绳子的时候差点没抓住被冲走,毕芊在那晃荡的一瞬间里终于流下泪来。 她当初为什么要留下毕千念? 因为她想与薛成楷一争高下,与他娶的所谓的陈小姐做个对比——她要证明自己没有薛成楷照样活得不赖,还能生出暴发户千金如何也生不出来的一个好孩子。 二十出头的毕芊怀着恨,看似洒脱地断绝了与薛成楷的联系,靠着这点恨与被背叛的耻辱,爱着毕千念,养育毕千念。她为毕千念的成长和乖巧感到为人母的欣慰,又马上被最初的恨意席卷,她终于分不清了,她爱自己的孩子,却好像也在一直利用他。 毕千念已经成了她活下去唯一的念想,是他十几年执念的具象,他性格温驯,品学优良,她是成功的,却毫无报复胜利的喜悦,她感到欣慰,却不敢欣慰。 毕芊觉得自己赢了,又好像在一开始便输掉了。 慈善的母亲与阴鸷的妒妇将她撕裂开,无休无止地折磨她。 她恨他,因为他照见了自己最晦暗的欲望,以及自己如此光明的爱意。 但就在刚刚,她差一点就要失去毕千念了——如果他照见了自己的恨和爱,失去他的话会这样难过吗? 毕千念上了岸,一张小脸没了往日温煦的光彩,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文泽已经跑到文清怀里放声哭起来了。 毕千念却没有哭,他费力地抬头看到了毕芊眼里的晦暗不明,也没有思索太多,只朝她笑了一下,就像他这十几年安抚毕芊的无数次一样,他已经熟能生巧,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安抚自己的母亲。 你为什么不哭呢?毕芊想。 头一次,她对毕千念的爱高占上风,夹杂着无尽的悔恨,她好失败,原来她是失败的。 她的孩子没有理由陪他走进暴雨,也不欠自己的母亲一场徒劳无功晚了十几年的奔赴。她恨,她觉得不甘,可是这和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关系? 她原本应该给他爱,给她温暖的庇护,毕千念一出生就少了父亲,自己的这份也不肯磊落地给他吗?凭什么这样对他?毕芊像在质问不公的命运,可源头竟然指向自己。 她要被恨与爱折磨疯了,她已经疯了,却在这场暴雨里终于重拾一颗涤荡干净的母亲的心。 她终于认清,毕千念不哭,不跑到她这里讨安慰,是被自己自私又刻毒的私欲逼出来的成熟冷静。她给毕千念的实在太少,好像为了维持某种平衡,于是毕千念给自己的很多。 毕芊望着毕千念脱力躺在地上的样子,却不敢走近,眼泪和雨水混合着流落在暴雨冲刷的地面,她掩面哽咽出声,感到差点失去毕千念的后怕。 毕芊放弃了。 她愿意放弃自己二十几岁时那份幼稚而纯粹的恨,陪了她十几年她赖以生存的恨,就像生生剜去心脏的一角,再在流血的缺口里坚硬地长出对面前这个孩子纯洁无私的爱。 如果说将毕千念养育成一个优秀的人是她作为抱复的手段,依此昭显自己的伟大,那她已经成功了,毕千念这样好,但她不要这份荣光了。 她放弃了,她想给自己的孩子迟来的纯净的爱。 急速流淌的河水冲过十几年前母亲的尸体,也差点吞吃了她的孩子——还不算晚。 时间的雨滴洗刷过无穷尽的恨与爱,过去不可追悔,但活着的人可以上岸。 第27章 宁展眉走近他,借力将他扶了起来,毕千念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在水里望见宁展眉的瞬间生出不可阻拦的想要活下去的决心,又在直面他的时刻退缩了——毕芊不放自己走,他没有资格走近他。 宁展眉像是懂得他的沉默,只轻轻拥了他一下,便松开了。 毕千念在拥抱时碰到宁展眉的颈,也隔着颈侧看到了不远处哭泣的毕芊,他垂下眼睛。宁展眉的温度也马上消失了。 毕千念朝他笑了一下,像是道歉,然后走到了毕芊身边。 “妈?”他出声,雨渐渐小了下来。 毕芊从来没有在外面哭过,毕千念也摸不准这是怎么了,像以往一样走过去预备抱住她。 毕芊却挡开了,“千念,”那双毕千念完美遗传的圆眼此时红肿着,“妈想跟你谈谈。” 毕芊和毕千念走到人群稀疏的地方,河流已经不似方才急不可遏。 “妈,怎么了?”毕千念问她。 毕芊平复下来看着毕千念,心底很平静。 “妈刚才很担心你,”毕芊说,“你掉下去了,我很害怕。” 毕千念没有回应。 “我后悔了,千念。”她又红了眼睛,声音却很稳,“我以前总是想,要把你教好,要让你过得不错,因为妈不甘心。” “妈妈很没用,一直放不下你爸爸当初的背叛,”这是她第一次用“你爸爸”形容薛成楷,“我想让你证明我是不错的,你明白吗?千念,我想要你成为我的骄傲,就像,就像我的资本。” “那天看到他儿子要托关系进实验班,我看了他的成绩,下意识就在与你做比较,他不如你,我感到高兴。”但那天回去后她还是情绪崩溃了一场,扇了毕千念一个耳光。 “我高兴吗?你比他好,我高兴。但其实这是假的。”毕芊说,“因为我的恨把我们两个都困住了。” 毕千念看着她,像不可思议地看着一个陌生人,并且产生了一股强烈的预感。 “妈不恨了。”这句话太轻了,原来是这么轻的,原来这样容易就能击败。 毕芊上前抱住了他,就像毕千念曾经做过的无数次一样,“你喜欢宁展眉是不是?他今天来了,你高兴吗?” “高兴,”毕千念眼睛涌上泪水,“妈,我高兴,但我已经失去他了。” “还来得及的,”毕芊说,“你去之琼市,会回来看我吗?” “会的,会的。”毕千念不停点着头,“妈,我没有想要离开你。”眼泪流下来了。 “好,好。”毕芊也忍不住哭了,她放毕千念去之琼市,去走向宁展眉,好像是她作为母亲能做的唯一的弥补。她想满足毕千念的所有愿望,想把少了的纵容与爱一股脑地塞给他。 “千念,妈妈对不起你,”毕芊声音颤抖着,“妈妈也很爱你,你给妈妈一次机会好不好?” “好,好。”毕千念还是点着头。 他呜咽着,为方才差点丢了性命的后怕,为这些年饱受折磨的憋闷,为宁展眉离开他时的痛苦眼神,更为在细雨间终于等来的一份解脱。 雨渐渐停了。 他松开毕芊的手,侧身看到宁展眉面无表情地望着流淌的河水,毕芊朝他笑了一下,松开了手,他也像方才的文泽一样收获了万丈勇气。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跑向宁展眉,却不敢碰他,宁展眉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一个眼泪流了满脸又散发着熠熠光彩的毕千念。 “宁展眉。”毕千念喊他,声音不大,唯恐惊破了什么。 “嗯,”宁展眉不知道他怎么了,“阿姨还好吗?” “好的,我妈没事了。”毕千念说,“已经没事了。” “你刚才泡了那么久,去车里歇会儿吧。”宁展眉朝他淡淡地说,毕千念因为这份淡然有些窘迫。 “好的。”毕千念下意识回答他,又马上意识到不对,“不是,我,我有话对你讲。” 宁展眉一整颗心已经死了,他看透了一样,不在乎毕千念还要怎样捅他,“你说。” “我喜欢你。”他开口,让两个人都怔在原地。 “我,刚刚妈妈和我谈过了,”他小心翼翼地说着,“她意识到自己不对了,我可以去之琼市了,宁展眉。” 他语句颠倒,不知如何是好。 他手足无措,急切地想要挽回这段爱恋。 “你还喜欢我吗?”毕千念问他,宁展眉一直没有说话,他开始感到不安,又害怕听到宁展眉的回答一样,自己马上接道,“不喜欢了也没关系,我追你,好不好?” 他与宁展眉分别不过才几天,却好像已经隔了几个世纪,他战战兢兢,为了挽回宁展眉做什么都愿意。 台风将他们冲散了。 宁展眉突然将他抱在怀里,通红了眼睛,恨恨地在他耳边说,“毕千念,你没有良心。” 毕千念被他勒得生疼,但又甘之若饴。 “对不起,对不起。”他压着嗓子不断重复着。 “你要我走?”宁展眉低着声音发问,像是从心里拔出一把流血的刀。 “我不要!”毕千念猛地说,“我不要,我不要你走,你不可以走。” “我要走的。”宁展眉又说,却好像觉得残忍,想要收回。 “那我和你一起走。”毕千念嗡声答道,宁展眉的心在此刻又颤抖着融化了,被毕千念不假思索的回答融成了一滩水。 他还嫌不够,喃喃地说,“宁展眉,我喜欢你,我爱你。” 宁展眉认输了。 台风也将他们荡回爱的原地。 他放松勒紧毕千念的手臂,侧着头轻轻吻着毕千念的颈侧,吻他的耳朵,然后叹了口气,“要我走吗?” “不走了。” “爱我?” “爱,爱的。爱你。” “不骗我?” “不骗你!是真的——” 宁展眉琢了一口他的嘴巴,“原谅你了,再也别想走了,毕千念。” 毕千念点点头,想要笑,却倏地没了意识,在闭眼前看到了宁展眉身后乍破的天光。 “没大问题,”救生员领队安抚毕芊,“就是脱力了,可能情绪起伏也比较大,上车躺会儿就行。” 毕芊道过谢,领队又说,“有条件就还是先回去吧,浑身湿着等下说不定要发烧。” “诶,好,谢谢,麻烦你们了。” “没事儿,刚那小孩儿还是他跳下去救的吧?要是没那一下估计救不回来的。” 宁展眉在旁边听着后怕,他放不下心毕千念在灾区,问宁卓有没有办法过去,宁卓也不多过问,替他联系了一辆记者要搭的车。想到刚下车看到毕千念往河里跳的身影还是一阵不安。 他试着喊了声毕芊,“阿姨,要不坐我来的车先回去吧。”等会儿记者和摄影可以跟抢险队的车走。 毕芊怕毕千念发烧,点点头答应了。 毕芊坐在前座,宁展眉让毕千念枕在自己大腿上,把他湿漉漉的衣服脱了,换上了自己的,他也不好打赤膊,只空空地挂了件外套。 裤子不方便换,只脱下来罩了毯子,又麻烦师傅开了一下热风。 毕芊在后视镜里看完了全程,一时间生出宁展眉或许比自己照顾得还要好的念头,她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展眉。”毕芊见他弄完了,开口喊他。 “嗯?阿姨,怎么了吗?”宁展眉回应。 “……你和千念,”她顿了一下,“还在一起吗?” 宁展眉其实并不确定毕芊的态度,毕千念急吼吼过来说可以去之琼市了,爱他了,但毕芊答应他去之琼市等于默许他和另一个男生在一起吗?未必。加上他知道毕芊对毕千念做过的过分的举动,她能轻易接受吗? 宁展眉把问题抛了回去。 “阿姨怎么看?” 毕芊没想到他会回问自己,愣了一瞬,随机回答道,“我尊重千念的决定,也知道你成绩好,不是胡来的孩子,我不反对你们。” 宁展眉松了一口气,想要回答,又听到毕芊说,“但你们其实现在也都还是孩子,青春期的冲动也好,一时的兴趣也好,其实并不是非常稳妥的。” “我不会去做阻拦你们的人,但也不意味着任由你们发展——你们还太小了。阿姨希望你们的恋爱可以谈得,”她想了一下,“平稳一点,温和一点。” 她像是已经想过很多,苦笑道,“这条路你们万幸走下去了,也不好走。千念已经在我这里吃过很多苦,我对不起他,阿姨希望你们以后好走一些,万事别冲动,碰了壁和家里人说,也不要把恋爱当作全部,现在拿稳了未来才是首要的,你明白吗?” 她说这番话显得很冷静,严肃又带有一些温柔,宁展眉不知道这很像毕芊处理班级恋爱问题的样子,但又多了几分恳切。 “我知道的,阿姨。”宁展眉回答她,又说,“谢谢您。” 毕芊笑笑没有应,这是毕千念纵身一跃换来的她的爱,她对这份谢谢受之有愧。 车开进了医院,宁展眉把人连着毯子一起横抱了下来。 明天开学,他打算陪着毕千念醒过来再说,医生说大概晚上就会醒,好在没有发烧的迹象。毕芊见他执意要守着也没再劝,一个人回了家。 宁展眉向父亲报备了行程,然后问护士拿了件病号服,他里头没穿衣服呢,还在挂空档穿着外套。再帮毕千念穿了裤子,这时倒生出些旖旎的心思,轻轻捏了下毕千念白花花的大腿。 天已经放晴了,宁展眉附身吻了下毕千念的额头,睡美人快醒来吧。 第28章 毕千念是闻着一阵饭菜香醒过来的。 “醒了?”宁展眉刚买了小炒店的盖饭回医院,刚揭盖儿。 “嗯……”毕千念懵着脸,分不清状况,刚才还在银桥县,四周却是医院的样子。 “你脱力晕过去了,笨。”宁展眉笑他,“这会儿快八点了,躺了快四个小时,有哪里不舒服吗?” 毕千念摇摇头,神思清明了点。 宁展眉又要他下床漱口洗把脸,一起吃饭,没事了就能出院了,明天还得报道。 他点点头,预备下床,被宁展眉揽了一瞬,被碰到手臂时升起几分不真实感,他和宁展眉和好了,是这样吧? 毕千念洗完脸回来时看到宁展眉将盖饭摆在病床的小桌上,拆了一次性筷子,还倒了杯温水放在毕千念那侧。 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宁展眉。 “怎么了?”宁展眉问他。 “想你了。”毕千念的声音闷闷的,却在宁展眉心上轻轻地扣出回声。 他笑了一瞬,回身把毕千念抱到病床上,用额头抵住他的,“这是怎么了?一点也不害羞,还是我的千念吗?”眼睛弯弯地看着他。 毕千念不出声,这些天里毕芊的折磨,宁展眉的离开,以及今天的险象环生,每一个都不简单,轮番上阵,耗掉他半条命。 但是万幸他走了出来,毕千念有种万事都不必再害怕的平静,又觉得生活到处都是难测的陷阱,什么都能晚,唯独对宁展眉的爱要准时送达,他再也不要错过宁展眉了。 他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藏,是他绝不与人分享的珍藏。 毕千念笑出两个云开雾散的温柔梨涡,却发觉宁展眉怎么也跟着穿了医院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他捏了捏宁展眉的衣领,“你怎么穿着病号服?” “你先看看你穿的什么?” 毕千念低头看,发觉自己穿着宁展眉的卫衣,想了想就猜到宁展眉是把自己的湿衣服提前换了,到医院才套了件病号服。 他心底生出一股暖意,又后知后觉的有些脸热,“……在车上换的啊?抢险队已经回了吗?” “没呢,咱们搭的我去银桥县的车回的。”宁展眉看他脸红就知道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薄面皮,他故意低声说,“男朋友亲手帮你换的。” 毕千念红了脸,不敢看他,又觉得很高兴,把下巴搭在宁展眉的肩膀上,“男朋友。” “嗯,你贴心可人的男朋友。”宁展眉捏了捏他的腰,“吃饭了,不饿么?” “还好。”毕千念坐直起来,脸上红红的,终于收获了直视宁展眉的勇气一样,眼神发亮地看着他,抿着嘴巴不知道哪里那么高兴。 宁展眉看他穿着自己的卫衣,眼睛圆圆的,红着脸窝在病床上,像个小松鼠,他难以抑制地笑了一下,亲了一下恋人的脸颊。 毕千念吃饭时不太爱说话,宁展眉也没逗他。他自己也没吃,守着人忘了时间,还是护士提了一声应该快醒了,记得备点吃的,才去医院外找了家小炒买了盖饭。 饭后宁展眉确定毕千念身体没有不适,要他穿了自己下午去商场买的裤子,自己也换了临时买的衣服,预备送他回家。 “啊……”毕千念突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宁展眉拦了辆出租,两人坐上后座。 “明天咱们开学吧?”毕千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夏天真的过完了,“刘敬扬还没问我拿作业抄,不知道他写完没。” 宁展眉有些无奈,“这会儿你还惦记着他?”他凑近毕千念的耳朵低声说,“多挂念你对象吧,咱俩肯定不在一个班,四舍五入都异地恋了。” 高中生不在一个班可不是就异地恋,跨年级算跨省,跨学校那跟跨国也没差。 毕千念脸皮薄,怕司机看到,往旁边坐了点,又忍不住刚确认关系的那阵热乎劲儿,悄悄握住了宁展眉的手。 宁展眉捏了捏他的手,想起什么似的,拿手机拍了张他俩手的照片,发了条八百年难见的朋友圈。 毕千念凑过去看了眼,车内光不明显,只能看出是两个交握的手,宁展眉这人连字也懒得配。 还没两分钟就有一二十个赞,评论底下祝福的已经有了不少,还有问号感叹号一大串儿语无伦次的。 “跑不了了。”宁展眉意有所指地说,没想到毕千念回他,“你好非主流。” 宁展眉觉得这恋爱谈起来不太顺利,不服气地说,“那你发个不非主流的。” 毕千念想了想,“不了吧,我和你一起发脱单的动态,八竿子打不着也能猜一块儿去。” 宁展眉想了想也是,两人后半程没再说话,私聊过来问宁展眉情况的他也没有理,只是和毕千念握着手。 两个人方才还在插科打诨,其实汗已晕了一手,却都不肯松开,默契地为彼此遮掩初恋来临时的怯意,太美好了,以至于怀疑起这是否是幻象。 他们汗涔涔地保守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锁在十指间——你别想再走了。 车停在家属院门口,宁展眉麻烦师傅等一下,他跟着下车送毕千念走到楼下。 “上去吧,明天见。”宁展眉在路灯下的脸显得很温和,没了白日的凌厉,加上此时与他确认了关系,眼神里全是温柔爱意。 “嗯。”毕千念点点头,松开了手。 “早点睡,别太激动了,以后日子长着呢。”宁展眉笑了下。 毕千念也不反驳,他已经预料到今天自己可以高兴到在床上来回滚十几圈,又想起表白的情书还未写。 司机还在等,两人不好磨蹭,来不及犹豫羞窘了,毕千念主动踮了脚吻着他。 地面还有积水,云已经散去,月亮悬在天边,又缀在垂眼就能望见的水洼里,让交吻的恋人静默地隐入夜色。 毕千念被宁展眉缠着舌头的间隙想着,水云市的夏天结束了,它终于不是年复一年的旧情状,雷雨还没有来,也不必再来。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一年有一年的莫测与惊喜,往后的路他还未来得及想,但已然少了面对未来的茫然与胆怯。 宁展眉在这里,宁展眉会离开。 毕千念看向他回身的背影,心道自己胸无大志,只想追随他,追随他的宝剑与太阳。 第29章 开学这天气温回升到三十度,太阳悬得很高,风却脱了夏日的热,轻轻掀起毕千念白色宽大的校服,像展翅抖落羽毛的白鸽。 他背着浅蓝书包从家属院过去,只用穿越一个保安亭,边走边绕过还没干透的小水洼,路上人还很少,毕千念先到教学楼外的宣传栏前看了分班。 六七八是文科班,他被分在了八班,原来的同学不多,刘敬扬和他分在一起,童稚在六班。他拍了照发了条动态,不久就被转发了不少次。 高兴的遗憾的,他刷新几下,觉得挺热闹。热闹的青春期,珍重的友谊或萌芽的爱情,因为不和朋友在一个班难过啦,转眼又能和新同桌交换零食与秘密。毕千念不认为这是矫情或造作,他觉得这些欣喜与抱怨又轻又重,是十几岁才能如此坦然表露的小情绪。 宁展眉如他所说在一班,和毕千念的名字隔了几乎一整个年级,在宣传栏张贴的崭新的八张A4纸上可以连成对角线。他倒没有什么遗憾,文理不同本来就没可能,一班他进去也有点儿呛。 可惜到时候毕业照不能站在一起,他想,又庆幸一中有一整个年级一起拍照的惯例,隔了十万八千里也好歹在同一个方格里。 毕千念比班上同学到得都要早,九点报道,七点半还没有就进了教室。班主任方莓见了他高兴得很,马上拎着人去搬课本和习题册了,还有刘敬扬一道。 刘敬扬苦不堪言,毕千念是因为住得近来这么早,他是赶过来抄作业的。 “千念啊,等会儿你先搬着呗?我作业还没做完呢。”刘敬扬搬书的半路朝他哭诉,“个台风天,歌没唱成,作业也抄不到。” 毕千念笑着答应他,告诉他自己作业在书包里,等会儿到教室了刘敬扬抄着先,他自己搬也不难。 刘敬扬道过谢,答应给毕千念买奶茶。 说是不难搬,三楼四楼来来回回一整个班的教材和习题册毕千念也累晕了眼,比起在书店抱着一小撂穿梭累上不少,路上遇着以前的同学打招呼都笑不出来了。 他又搂了一怀政治习题册,叹了口气认命地上楼。 走到一半书被拿走了一半,他抬头看发现是笑着看他的宁展眉。 “搬书呢?这么乖。”宁展眉和他一起往八班走。 毕千念没力气理他,气喘吁吁地抱着书往前走。 “怎么不理我,才头一天呢,这么冷淡。”宁展眉声音里还带着笑,拿手肘抵了抵毕千念。 书被放到讲台边,刘敬扬听着动静朝宁展眉打了个招呼,嗓门洪亮地欢迎他加入一中大家庭,宁展眉朝他招了招手。 “累死我了……”毕千念往外走时把头叠在宁展眉肩上,“你来这么早?报道了吗?” “别撒娇。”宁展眉拍拍他的脑袋。 毕千念收了下巴有点无语地看着他,宁展眉这会儿又有点嫌他不垫自己肩膀了,又不好把人下巴挪回来。 “还没,”他示意毕千念看他的书包,“还没来得及放包,看你搬书呢就先帮你搬了呗,小没良心的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 毕千念笑了下,见着他的确很高兴,恋爱第一天么。他讨好似的悄悄捏了下宁展眉的手腕,宁展眉又捏了回来,两个人肩膀碰肩膀地下了到三楼。 “我接着搬书了,还有几趟,你先去班上报道吧。”毕千念朝他说,一班在三楼。 “你等我会儿,我跟你一起搬,”宁展眉要他站着别动,“等会儿陪我去宿舍放东西。” 毕千念点点头应了。 搬最后一趟时正好碰到方莓从办公室出来,毕千念心里咯噔一下,和宁展眉在一起明明什么没干也心里有鬼似的,生怕方莓看出什么。 “诶,千念,搬完了?”方莓朝他笑,她二十五六,教历史,个子不高,带着精致小巧的珍珠耳钉。方莓与学生关系很好,高一教过毕千念。 “嗯,刚搬完。”毕千念朝方莓点点头,方莓听了马上抽出花名册看样子是准备要他做登记。 宁展眉这时候插话道,“老师好。” 方莓看了看宁展眉,不确定宁展眉是不是班上的同学。 “诶,你好。”方莓朝他笑笑点了头,宁展眉却继续说,“我刚转过来一中,在一班,和千念是朋友,这会儿准备要他带我去寝室熟悉一下。” 方莓听罢愣了一下,听出这是不愿意要毕千念做登记,她笑着拿花名册拍了下毕千念,“这么不愿意帮我做事呀?去吧去吧,我去班上看看还有人来了没。” 毕千念不好意思地朝方莓笑笑,道了声老师再见,方莓脾气好没当回事,要他俩去收拾寝室了。 “你们班主任人挺好的。”宁展眉和毕千念一起下楼,不然他也不会在老师面前把毕千念截下来。 “是啊,方老师一直这样。”毕千念回答他,“刚吓死我了。” “嗯?”宁展眉侧头看了眼他,然后小声说,“不是吧?男朋友,你这心理素质不行。” 毕千念有点羞,觉得自己的确是有点太打草惊蛇,他答,“第一次谈恋爱,有点紧张。要是头一天就被方老师撞破了……” “撞破了?”宁展眉问他,倒是好奇起答案来。 “那我就抱着她哭,给她买新耳坠,求她别告诉教导主任。”毕千念说完自己也笑了。 宁展眉想想觉得可爱,“行,看样子你还挺重视咱俩的爱情,我满足了。” “其实也没多大事,”毕千念看宁展眉不解的样子接着道,“一中校风听开放的,恋爱其实是默认允许的,只要双方成绩不退步就行,一班就有好几对儿呢,老师只看升学率的。” 宁展眉的表情还是没舒缓,“宝贝儿,咱们学校开放到两个男生在一起也没事?”他还记得毕千念初中被孤立的事,学校容不容得下看学生的情状也能窥见一斑。 “啊……”毕千念愣了一瞬,“我给忘了。” 又接着说,“也没什么吧,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像是知道宁展眉在想他初中被排挤的事,笑了一下,“这回我和你一条绳儿,感觉也没什么好怕的。” 宁展眉听了心里有点甜,又夹杂着一点酸涩,要是初中的时候他就能和毕千念栓一条绳上毕千念或许不必要经历同学的嘲讽与白眼。 不怕什么呢?宁展眉嚼着这句话,他当然知道毕千念不是指拉着他下水没在怕的,而是好像有他在凡事都能少怕一些,可以一起去面对。 宁展眉有些高兴,猜测就跟自己一想到毕千念在身边就感到安暖一样,自己对毕千念也是意味着安全的存在。 他和毕千念并肩走在去寝室的路上,心里想着要快点拿到校服,好和身边的人穿同款,白色的,宽大的,在风里被吹起来时像兜着一朵饱满的云,毕千念就是云端他想要摘取的甘美果实。 他们才十六七岁,穿着溅了泥星的运动鞋,七弯八拐地绕着路躲避水滩。路还很远,还有许多必须直面躲无可躲的挫折与坎坷,少年爱情再如何被歌颂也难逃脆弱。 但也有着天真懵懂带来的无畏和孤勇。 清浅的水面晃过两个靠得极近的身形,像两只轻快的鸟,飞奔着去衔取拥有对方的未来。 第30章 “必须得请客啊。” 童稚蹿到毕千念班级的队伍里,“就今天挂的,我进学校的时候看到了,大门口,红底白字。”他啧了两声,“我朋友太牛逼了。” 他这学期被冉女士逼着来学校住宿体验生活,“都要成年了,连个床单都不会铺。”冉南雁挑着细眉觑着自己顶着粉红色头发的儿子,“开学前记得把你这妖魔鬼怪的头发染回去,我不想一开学就去见你们班主任。” 童稚自知理亏,也没做抵抗,冉南雁一点忙也不帮,还不准家里阿姨给他的行李查漏补缺。他自理能力的确不怎么样,中途急急忙忙要毕千念帮他到寝室收拾了被子,最后还是不够完备,只好先回家住一天,所以今天才从校门口进来看到正门上拉的横幅。 毕千念一直走的是学校连通家属院的侧门,的确不知道许昀全国计算机竞赛的成绩已经出来了,还拿了个了不得的国家级一等。 “那是得请客,应该会有不少奖金吧?”毕千念也挺高兴,跟自己得了奖似的,“我想吃烤肉。” “那我们就这周去吃。”童稚敲定了主意,“虹升广场新开了一家,我回来还没尝过呢。” 体委在整理队伍了,童稚匆匆跑回自己班级,临走前还用嘴型朝毕千念说“周末!烤肉!”毕千念笑着点点头。 开学典礼一如既往领导讲话,学生代表发言,毕千念平常都是神游天外,今天等着校领导宣布许昀竞赛拿奖的喜讯难得听得很认真。 “恭喜我校高二年级一班许昀同学,在全国计算机竞赛中取得一等奖的好成绩!” 毕千念把手拍痛,童稚还在班上欢呼了几声,跟着凑热闹的同学不少,加上许昀也算名震三个年级,一时间掌声比校长讲完话的响声还大。 许昀穿着白色校服,面无表情地接过校长颁的奖状和奖杯,在台上和几个领导一起拍了照,毕千念看了还挺想笑的,又觉得许昀好像长高了点。 他的确长高了,逼近一米八,和宁展眉站队排在一块儿。 宁展眉拿手肘碰了一下拿奖下台的许昀,“厉害么,什么时候请客?”许昀倒没有不理他,“周末吧,班主任应该会安排。” 这是大奖,不仅许昀有奖金拿,他们班主任老李也跟着有奖金,惯例是会安排班上聚餐的,以往有同学竞赛拿二等都会庆祝一下。 说话间典礼流程继续推进,许昀留意听着,把手里的奖状奖杯递给了宁展眉。 宁展眉疑惑地接过来,刚准备问为什么,就又听到主持人报了许昀的名字。 “高二年级第一名,许昀。第二名,谭苗苗。第三名……” 许昀迎着掌声上台又拿了个年级第一的奖学金,宁展眉一手奖状一手奖杯哭笑不得,等许昀捧着标价八千的奖学金回来时说了声牛逼。 “诶,麻烦你让让,我坐这儿的。” 童稚端了最后几盘水果过来,献宝似的想要给毕千念,就发现自己原先的位置已经被一个有点眼熟的男生给占了。 周日中午,一班在虹升的烤肉店二楼包了一层,许昀自然邀了童稚和毕千念过来,几个人坐在长桌一端,宁展眉直接往毕千念旁边坐的,没想着有人。 “啊,”毕千念也忘了这茬,对童稚说,“坐许昀对面那个吧,空着呢。” 许昀坐的是长桌的第一个位置,旁边是毕千念,对面的位置还空着。 童稚有点不乐意,“我想挨着你坐。” 宁展眉听了挑了挑眉,“挨着他干嘛?小学生么,还得挨着坐。”他语气是玩笑状,没有恶意,已经认出这是毕千念的朋友童稚。 童稚一贯无所谓,“我是小学生,麻烦你尊老爱幼让一让,我想坐千念旁边。”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不懂意思,非要占着这个座,自己还想吃毕千念考的牛肉,隔着桌子不方便。 宁展眉还要回话,许昀已经起身坐到了对面,显示出对小学生吵架感到无语的表情,童稚麻溜地坐了许昀的位子,也不跟宁展眉计较,把端过来的西瓜捧到毕千念前面。 “诺,最后一碟了,你喜欢吃的。他们一班的怎么吃水果这么厉害?”童稚嘴不停,拿竹签给毕千念吃切成块的西瓜,“是不是聪明人都爱吃水果啊?那我也多吃点。不过也不对啊,我记得许昀就不怎么喜欢吃水果,每次罗阿姨都要讲他,不洗好切好自己绝对不主动吃。” 毕千念听着笑,手里拿着铁夹和油刷空不出来,直接用嘴接过童稚递来的西瓜,嚼完说挺甜的,童稚又自己叉了块吃,“是挺甜。” 宁展眉在旁边目睹了全程,觉得自己吃童稚一小学生的醋有点傻缺,又忍不住心里的酸劲,起身也去了端水果的区域。 毕千念夹了烤熟的五花给许昀,朝他道了声恭喜,许昀笑了一下说谢谢。 “他谁啊?”童稚趁宁展眉走开问道,“还挺拽。” “宁展眉。”毕千念回答他,把给童稚烤的牛肉夹到他碟子里。 “噢,他啊。”童稚记得毕千念讲过宁展眉,暑假和毕千念玩得好么,他心里有些吃味,又轻易地懈了戒备,自己和毕千念玩了五六年了,宁展眉怎么能和他比,他知道毕千念喜欢吃甜吗?毕千念还给他烤牛肉呢。 宁展眉端了碟蜜瓜过来,毕千念朝他说,“你这盘蘸酱给我吧,这家的辣椒挺辣的,你吃不了。”宁展眉应了,自己又去调了盘没多少辣椒的。 童稚总感觉有些奇怪,又看到宁展眉学着自己的样子拿牙签给毕千念喂蜜瓜。 “……你自己吃。”毕千念脸红了点,不愿意吃。 “不,你吃。”宁展眉没表情,看上去还挺凶,“吃他的不吃我的?” 毕千念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吃了宁展眉喂的蜜瓜,欲盖弥彰地吭哧吭哧继续给旁边俩小学生烤肉。 童稚越发觉得不对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宁展眉怎么回事? “千念,我的牛肉好了吗?”童稚问他。 “千念,我想吃五花。”宁展眉在旁边说。 童稚睨了他一眼,毕千念把他的牛肉夹出来放盘子里了,接着夹了宁展眉的五花。 “千念——” “千念——” “你不会自己烤啊?”童稚瞪宁展眉,觉得宁展眉故意学自己,闹得毕千念现在还没吃两口。 宁展眉倒不是故意和童稚过不去,但作为朋友他的确和毕千念走得太近了些,一些无意识的举动都很亲密,让他觉得被冒犯了。毕千念习以为常的样子也让他有些窝火——自己的确就是比童稚来晚了许多年,比不得他们这么多年不自觉的亲密无间。 “不至于,”宁展眉的眼睛有些长,眯起来有些摄人,“你这么喜欢贴着他呢?” “诶……”毕千念听出不对打算调和一下,也不知道宁展眉和童稚第一次见面怎么这么合不来。 “我就喜欢,碍着你了?”童稚气头上来了,觉得宁展眉莫名其妙。 “是,”宁展眉接得很快,他指着毕千念,“这儿,我对象。” 童稚懵了。 “今天对不住,不是故意针对你,换个人和他这么亲近我都得生气。知道你俩认识久,玩得好,以后能注意一点么,理解一下?” 宁展眉说的话不太中听,但理在这里,童稚也不是不懂,可一下没缓过来,他愣愣地看着毕千念红着脸没否认,宁展眉已经开始吃五花了,许昀明显听到了却没什么表示。 “阿稚,”毕千念喊他,“我本来今天准备和你说的,正好见面了,没想到——” “你先别跟我说话。”童稚回过神来,眼眶突然红了一圈,突兀地打断了毕千念的话,蹭地站起来出了烤肉店。 毕千念准备追出去,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许昀起身要他别动,自己跟了出去。 他皱眉看向宁展眉,“这是怎么回事啊?”又说,“你今天火药味儿也太重了。” 宁展眉哼了一声,“他从小就这么喜欢你么?不至于吧,吃个饭还要坐你旁边。” “你不也坐我旁边,”毕千念有些无奈,“他是一直喜欢黏着我,我跟他说,你下次别这么凶行不行?” 宁展眉又叉了块蜜瓜给他,“他不黏你我就不凶。”又仔细想了一下童稚方才的情状,“他……” “嗯?” “没什么。” 第31章 童稚是在五年级的时候认识毕千念的。 他记得很清楚,是寒假,无聊到去找许昀玩,挑战水云市一年里最寒冷的配置。 “阿姨好!” “阿稚好,今天许昀的朋友也在,阿稚找他一起玩好不好?” “好呀。” 他兴冲冲地跑到许昀卧室,开门就看到一个小男孩伏在桌上写作业,睫毛长长的,在台灯下投射出阴影,像两只小蝴蝶趴在脸上。 许昀在床上看漫画,抬眼就冷声教训他五年级了还不懂进屋要敲门。 写作业的小男孩抬头看到他,朝他轻轻地笑了一下,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双眼睛又黑又圆,却不太敢看他,有些认生的羞涩。 他头一次被许昀教训后没有耍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在新朋友面前丢了人。 他说,“你好,我叫童稚,是许昀的朋友。” 脸上有梨涡的男孩回答他,“你好,我叫毕千念,也是许昀的朋友。” 童稚在内心根据等量代换原则,构成了童稚和毕千念是朋友这一的等式。 他那天很高兴,高兴到离开许昀家时坚持要和毕千念拉着手。毕千念那天也很高兴,他在五年级时交到了第二个好朋友,还长得特别好看。 直到进六年级的时候,童稚后知后觉感受到不对劲,他黏了毕千念一整个冬天和夏天,白天晚上总是想毕千念在干什么,想买甜甜的雪糕给他吃,还旷了两次舞蹈课,为了陪毕千念完成暑假去植物园的实践课。然后被冉南雁关了几天禁闭。 “你什么毛病啊?”冉南雁回家瞅他耷拉着脑袋的样子,觉得童稚这次闹妖蛾子不同往日,竟然连舞蹈课都不去了,害她还真有些担心,“怎么了?跟妈说说。” 他想了两天,总算知道为什么了。 “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儿子,你这早恋未免也恋得太早了吧?”冉南雁不知道说什么,讽刺的话对着童稚灰败的脸也只能哽在喉咙里,“谁啊?幼儿园不借你彩笔的那个?二年级给你扎头发的晴晴?还是四年级和你跳舞的小姚?”冉南雁说完又觉得自己儿子早得情有可原。 “都不是,妈,这不一样,”童稚有些挫败,“我好像喜欢上千念了。” “千念?”冉南雁反应了一瞬,“噢……到咱们家来过几次,挺乖一孩子……不是,你喜欢上千念了?” “你抽什么疯呢?”冉南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没毛病吧?两天禁闭给你关傻了?” 童稚做了个你不懂的表情,决定去找许昀问问,旁观者清,他想问问许昀看毕千念有没有可能喜欢自己。 “有喜欢的人了?”许昀坐着看漫画书的样子和他第一次见毕千念时好像没差别,漫画又更了一卷,毕千念什么时候喜欢我?他叹了口气。 “嗯。” “给你扎辫子还拍了照的……晴晴?” “不是!”他有些恼怒,“是毕千念!我喜欢上他了!” 许昀终于放了漫画书意识到这次好像挺严重,又想了想,“噢,好。” “你怎么这样啊?”童稚觉得自己找许昀真是摔了脑袋,指不定还会打小报告给毕千念,那……那也挺好,他又期待起来,“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喜欢我啊?” “别吧,我看晴晴喜欢你可能性大点。”许昀看着他,“真的喜欢他?” 童稚点点头,“就是……很想给他买好吃的,干什么都想和他一起,你知道吗?” 许昀点点头,“知道,我也这样。” “是吧……”童稚满意有个人懂他,又突然反应过来,“你也喜欢他?不行,他是我的。” 许昀难得不矜持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算,但我的确也会想要对千念好一点,”他想了想,“会想分享更多东西给他,倒没有想时刻和他在一起。” “那这是喜欢吗?”童稚又不解了,“我上次想这么分享的心情还是对着我妹妹,她想吃冰淇淋,我把我的全给她了。” 又悻悻地补充,“然后拉了一天肚子,我就被我爸骂了一天。” “不是吧,你想亲他吗?”许昀问他,“亲嘴巴那种。每天和他一起睡觉,组建一个家庭,以后一起生活。”又想了想,“两个男生这样好像有点奇怪。” “我觉得还好。”童稚不满地反驳,“倒也没有……我就总是怕他被欺负,你知道的,就,老担心他。” 许昀有些早熟,怕童稚嘴里没个把门,把毕千念的情况和他说过。 “那我觉得这不算喜欢,”许昀分析,“就是朋友间的相互挂念,我也会担心他,因为千念很懂事,胆子也不大,家里情况不太好,但我不觉得自己想要和他结成伴侣度过一生,只是尽可能地作为伙伴帮助他,给他温暖。” 童稚消化了一下这段话,觉得是那么回事,自己只是比对普通朋友更加好一些地对毕千念,他有点迷茫了,“可能是吧。” “这样,”许昀看他懵着,“你下次亲一口千念,看有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啊?”童稚觉得不太好,“他会答应吗?” “你傻啊,偷亲啊。” 于是童稚偷亲了一次毕千念,倒没敢亲脸,只在毕千念圆嘟嘟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没什么感觉,没有心动,也不讨厌。 后来童稚又找许昀聊了几次,冉南雁也重视起这件事来,最后得出结论:自己的确很喜欢毕千念,但并不是想和他结成伴侣的喜欢。 他又和毕千念度过了许多夏天和冬天,这是一份缺乏激情甚至毫无进展的幼嫩又单纯的情愫,被他小心地珍藏起来,像一朵温软的花苞,是喜欢,但不会再长大了。 这是童稚关于“喜欢”这一情感的启蒙,他其实在心底大言不惭地认为,毕千念是他在冬季含苞温存的初恋。 然后在今天得知,自己守了这么多年的小苗苗被刚才那个一脸凶相幼稚傻缺的男的摘了去了!他可算知道养的白菜被猪拱了是什么心情了,他生气,甚至有点委屈。 许昀跟出来知道童稚这是受了打击,要说小时候童稚对毕千念的喜欢完全不掺别的吧……他其实不这样觉得,只是后来童稚自己想通了,摆正了位置,才和毕千念亲亲密密做了好朋友。 “没事儿吧?”许昀问他,拍了拍他的背,“不至于。” 童稚心情一激动就容易流眼泪,跟人吵架上头了也会红眼睛,这次倒不完全因为难过,还掺了不少失措,好像有人把毕千念抢走了,但他毫无办法,还要被对方仗着男友的身份警告离毕千念远一点。 靠,他想,我喜欢毕千念那会儿你在哪儿啊?他又很愤怒地觉得不服气。 “我没事儿。”他深呼吸缓了缓,又低落下去,虽然知道自己对毕千念不是爱恋的喜欢,但也是他一手养的白菜,这会儿又担心起宁展眉的人品,“那什么宁展眉人好吗?凶死了,他不会欺负他吧?” 许昀习惯他思绪变动得九曲十八弯,淡淡地答,“挺好的,他喜欢毕千念一阵了,应该不是闹着玩儿。” “才认识多久啊就一阵了?”童稚声音又大了起来,“哎,我就是,心里觉得难受。” “感觉一下子他就成别人的了,明明我陪他更久,凭什么啊?”他嘟嘟囔囔,“算了,以后宁展眉敢欺负他我就揍他。” 许昀笑了声,“行,你揍。”又想了想,“你这占有欲……我什么时候谈恋爱了你会不会哭啊?” 他和童稚可是看着对方长大的。 “别吧,”许昀给自己整出一身鸡皮疙瘩,“怪恶心人的。” “去你的,”童稚被他气笑了,“你找得到对象再说吧,我看你得单一辈子去,谁想跟空调过日子啊?”许昀没反驳,童稚想了想叹了口气,“你别说,要是你有了个什么特别好的新朋友,或者真谈恋爱了,我说不定也会哭。” 许昀笑了声,“成吧,我还挺荣幸。进去吧,他俩等久了。” “走,去会会拱我白菜的猪。” 宁展眉没什么心理压力地吃着毕千念烤的五花,毕千念一直往门外望,显然很担心童稚。他把铁夹一放,“你自己先烤着,我去看看阿稚。” 宁展眉把他拽了回来,“别去。” “你别……”毕千念想说胡闹,又觉得这样讲他作践了宁展眉对自己的喜欢。 “胡闹?”宁展眉倒是自己接上了,知道毕千念是怕话说重了伤自己的心,笑了笑,捏了一下他的脸,“宝贝儿,这真不是我胡闹吃醋,童稚吧……他对你——” “怎么了?”童稚一进来就听到宁展眉这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欲开口说自己就是喜欢毕千念,堪堪憋了回去,看了眼自己盘里堆着的牛肉,一下子没了脾气。 宁展眉懂了童稚眼神里警告的意思,闭了嘴,继续吃自己的五花,估摸着童稚有话要和毕千念讲。 “阿稚,”毕千念先开了口,他眉头稍微皱起来,“我不是故意想瞒你,没找着机会说,今天刚好会见,是打算和你讲的,你别生气。” 他觉得童稚一下接受不了是因为事出突然,自己朋友恋爱了,还是和同性,他确认童稚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但他却没做到,捱到了想见面介绍,接过闹了这一通。 “我没生气。”童稚面对毕千念有点窘迫,好像自己许多年前对毕千念的喜欢霎时间被搬上台面,他不觉得丢人,只是觉得没必要让毕千念知晓。这是他的秘密。 “就是有点吃惊,你之前还说过柳静姝编排你俩嘛,”他电光火石间想到论点,“我就真没往这边想,吓了一跳。” 毕千念看他的确不是生气的样子松了口气,“就是,的确在一起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宁展眉这会儿还在旁边,“就开学那会儿,也还没多久。” “以后会有很——久的。”宁展眉在旁边目不斜视地插话道,童稚在心里又给他加了个油嘴滑舌。 他吃着毕千念给自己烤的牛肉,还是觉得高兴,静下心来看毕千念和宁展眉较之旁人更默契亲近的互动也不似一开始介意了,宁展眉好像是挺喜欢毕千念的,他莫名又有点欣慰。 童稚突然踹了脚许昀,“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就我不知道?” 许昀懒得抬头,“宁展眉发了条动态,俩人握着手呢,我一看就知道了,找他确认了下。” 童稚哦了一声,然后要了宁展眉的联系方式,俩人从一开始的彼此碍眼,到平心静气地扫码加好友,倒是挺流畅。 宁展眉知道童稚这是接纳自己了,估计刚才的话也听进去了,他对童稚没什么意见,也不想和他闹僵,最后不好做的还是毕千念。 班上的人陆陆续续散了,他们战线拉得长,是最后几个走的。 童稚要回趟家里拿东西,他们回学校,并不顺路。 他走上前抱了一下毕千念,毕千念也轻轻地回抱住他,只当他还有点小脾气,这会儿在撒娇。 “那我走了啊,你们去学校吧。” “嗯,你路上小心。” 他转身拦了辆出租,上车后在后视镜里瞧着宁展眉亲昵地搂了毕千念一下,却突然没了不甘或是怒意,他和毕千念此刻才算真正到了朋友的位置。 此前几年不过是他占着朋友的名义又多出了几分小心思,一个他独自悄悄暧昧的距离,没有想要再进一步,但沦为普通朋友却很难甘心。 现在来到他迟早要来到的位置,他没有想过吗?他想过许多遍,以为自己会强烈的不舍,或是伤感,以及愤怒,许昀很了解他,他的确有着不小的独占欲。 童稚在车里静静地想着,不觉得对毕千念生出多余的一点心思是让人后悔的,这的确是一个注定要伤心的距离,不上不下,意味着高不成低不就,除非他主动舍弃。 但是世界上的感情有千万种,自己这份处于中间值的怎么就成了不伦不类了呢?他不这样认为,他珍贵它,认为这是毕千念给自己的美好礼物。花苞有花苞的美丽,永不绽放成花蕾也意味着它难以萎缩凋零,今天以后他就能让这颗花苞退化成一株不含粉色的绿苗吗? 不至于,他将持续怀有对毕千念的喜欢,那是对毕千念人格的赞美,只是彻底不再怀有任何期待。他仍在中间,但丧失了往上攀的欲望,成了一朵不被露水沾湿的花苞,沉静下去,默然下去。 童稚想,毕千念的确是老天给自己的一份礼物,一个难题。教会了他不深不浅的喜欢,也理所当然地教会了他放弃。 第32章 开学后日子说慢不慢,说快不快,毕千念边学边恋爱,过得挺滋润的。 文清在周一挽着李露露到八班找了一趟毕千念。 “给你的。”文清递过去一个小袋子。 “怎么了?”毕千念接过,“你俩这一天天的怎么总送东西过来?”暑假的时候李露露给他买了个冰枕头,已经被他收进衣柜了。 “知足吧你。”李露露没好气地说。 文清笑了笑,“我弟那次真的太谢谢你了,家里也觉得要道谢。文泽还想着开家长会的时候顺道来学校见你的,你收着吧。” “没事儿。”毕千念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谢了。” “你俩别谢来谢去的了。”李露露在旁边说,俩人都笑了下,“国庆有安排么?” “有啊!”刘敬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你俩来了找千念不找我啊?” 他瞄到毕千念手里的袋子,“这是什么?你们还拿了礼物?”他心里有点儿不平衡,“我怎么没有。” “算了吧你,”李露露和他拌嘴,“这是谢谢千念在河里救了文清弟弟的礼物,你那会儿在家打游戏呢吧。” 刘敬扬了然,又接话道,“谁说不是呢,你一说我又想起宁展眉了,他那几天和我一起打逍遥游,水平还挺好。” 毕千念想起那段时间自己和宁展眉闹矛盾来着,他问了句,“就那几天么,你们之前没一起打?” “刚认识的时候也打,”刘敬扬想了想,“后来一段时间他说晚上有事,没怎么上线,临开学那几天又喊我一块儿玩了。” 毕千念抿了抿嘴巴,知道宁展眉没和刘敬扬一块儿玩的那段时间大概每晚忙的是粘着自己煲电话粥或打字聊天。 “诶,那国庆有安排么,你俩扯远了。”李露露在旁边把话题拉了回来。 “剧本杀狼人杀唱歌网吧溜冰任您挑选。”刘敬扬做作地说,“一起去吃火锅也行,你说想干嘛吧,我组局。” 毕千念去同学聚会不太多,他突然有点想宁展眉,脑海里盘算着国庆去哪里约会,来个七天不重样的。 “千念来吗?”李露露问他。 “啊,”他回神,“我答应和宁展眉一起——” “喊他一起呗,”刘敬扬不在意地说,在他眼里宁展眉是挺好相处一人,聚餐一类的都很合适,“怎么老提他?我要伤心了。” 毕千念笑着拍了刘敬扬的肩膀一下,答应下来,“那我跟他说吧,看他来不来,时间地点定了告诉我。” 刘敬扬说好,和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下国庆干什么,李露露临走前看了毕千念一眼。 “你们国庆什么安排?”毕芊端了番茄炖牛肉上了餐桌。 十一了,毕千念想着朋友几个暑假都没一起来家里吃饭,喊了许昀童稚还有宁展眉来家里,他掌勺,毕芊刚做完学校的工作到家,她带高三还没放假。 宁展眉在毕芊面前难免还是有些紧张,没想到毕芊接受得这么快,跟没事人儿一样,搞得他反而揣揣的。 “朋友聚一下吧,”宁展眉说,“刘敬扬都组好人了。” 毕芊笑着看他,“不和千念去约会?” 宁展眉不敢造次,又有点高兴,“……那也要约的。” 童稚在旁边把水果啃得吭哧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嚼宁展眉的骨头,他不满地说,“姨,你都不管他俩早恋?” 毕芊给自己做了挺久心理工作,看到毕千念从水里被救下来时当然什么都愿意答应他,但这到底不是什么简单的早恋,不是容易就能接受的。 从银桥县回来后她每周都和毕千念有平心讲话,人也变得比以往宽容了不少,毕千念和她说,“妈,成绩我俩都有分寸,以后的确谁也说不清楚,但我……现在的确就是一个喜欢同性的人了。”他慢慢和毕芊说。 毕芊也明白这点,皱着眉点了点头,又生出一些自责,“千念,你说你现在喜欢男孩儿,是不是因为你从小爸爸不在身边?” 她下意识地又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让毕千念从小没有父亲,是不是家庭环境影响了他对伴侣性别的偏好?毕芊克服完无意义的强求后,又马上陷入了对不起毕千念的牛角尖里,毕千念知道她还是偶尔会哭,但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了。 “没有,妈,你不能这么想。”他握了一下母亲的手,“薛成楷和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他没关系,他是我们生命里无关紧要的人。我喜欢宁展眉……是因为他是很好一个人。”他有点不好意思,却说得很坦荡,记起这句话宁展眉也和自己说过。 他还说,“妈,以后我们就高高兴兴的,你高高兴兴上班,得空呢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适龄单身男性,你别这样看我,都是可能的嘛。”他轻轻笑着,“我呢,高高兴兴上学,谈个小恋爱,没事儿给你做夜宵。其实就这样,我觉得挺幸福的。” 毕芊听了又想流眼泪,却不愿意让毕千念看到了,她现在总觉得让儿子安慰自己很没用,很不堪。 毕千念却没让她背过身去,像以往一样轻轻环住了自己慢慢学习爱自己的母亲,“你最近是不是老哭啊?我都知道,但你背着我哭,比当着我面哭还让我难受。”他声音很轻缓,“咱俩相依为命呢,这都没事的,你别瞎想,觉得对不起我。你不依赖我依赖谁啊?我后爸还没来吧,我得趁他还没来多发挥点作用。” 毕芊静静流着眼泪,轻轻点着头,她虽然感到心酸自责,但这好像是重新活一遭不可避免的蜕皮抽骨要经历的疼痛,觉得现在的确是毕千念所说的,她感到幸福。一种没有负担的,甚至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幸福。 童稚知道毕芊接受宁展眉后心情有点复杂,觉得这人真幸运啊,什么都被他得了,什么难处好像也都能迎刃而解。 “管他们谈恋爱干嘛?我管了就不谈了?”毕芊回他的话,还开玩笑地嘲讽了童稚一句,“阿稚,你成绩要是在年级前四十,你妈妈也不会管你恋爱。” 她看过宁展眉的入学成绩,能排到年级第四,毕千念成绩在三十来名,按一中的升学率能上一所很好的重本。 宁展眉不厚道地笑了,去厨房盛饭,许昀默不作声地当背景板。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毕千念铲出最后一道手撕包菜,看宁展眉乐得眼睛都弯了。 “我高兴啊。”他盛着饭,“咱妈,咱妈……好像还挺喜欢我的。” 毕千念笑他不要脸,嘴里却说,“我也挺喜欢你的。” 宁展眉觉得今天太高兴了,恨不得抱着毕千念搓一顿,又想起什么,“咱妈最近还好吗?她……没跟你为这事儿吵架吧?你别瞒我。” 他自知道了毕芊对毕千念这些年的强求后其实总有些放心不下,这会儿趁着话题问了出来。 毕千念摇摇头,“真没有,我妈现在比以前好看了,发现没?” 宁展眉真没发现,“跟以前一样好看啊。” 他不理这句,“她现在变得爱笑了,我听天宇哥,就我妈一个学生,都说她现在上课管班级都比以前和煦了,没那么严了。”毕千念看了眼餐桌上放松和童稚聊天的毕芊,“感觉她整个人都放松不少,不绷着了。我妈这是真的放下了,我们俩她也想通了。” 他有些得意,透露着幸福,“正努力琢磨着怎么爱我呢。” 宁展眉被他酸死了,“小可怜儿,体会到爱了吧,男朋友也爱你。”又想了想,突然不想说话了,“靠,我还没妈爱呢。” 毕千念不合时宜地被他逗笑了,快速地亲了他一口,“那我多爱你一点。” 宁展眉又高兴了,端着饭去餐桌看童稚都顺眼不少。 吃饭间隙毕千念想起刘敬扬组的局,他是横跨班级年级甚至学校的交际花,和这一桌人其实都认识,已经喊了宁展眉了,毕千念问了句童稚和许昀要不要一起去。 许昀摇摇头,“太吵,我预备补番看漫画。” 毕芊道,“小昀最近看什么漫画啊?我们办公室开学又收了一堆,你来看看有喜欢的就拿回去。” “姨,”童稚要委屈哭了,“怎么许昀看漫画你都这么支持啊?我手机还在教导主任那儿呢,您什么时候能帮我要回来吗?” “等你考年级第一吧。” 童稚心死了,毕千念看他可怜兮兮的估计刚刚聊天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有意安慰他,“你呢?来吗。” 童稚却皱眉摇摇头,“我不去了,刘敬扬问过我了,孙畅语要去。” 他这段时间找毕千念抱怨过,孙畅语是他同宿舍的男生,童稚总被他言语针对。也不知道哪里结下的梁子,童稚觉得这人有毛病,暂时只是被单方面针对,他当孙畅语傻不拉几演独角戏,还没起冲突。 “你跟他以前认识么?”许昀也听说了,问了句。 “不认识啊,我头一次见他,真不知道他哪里对我这么大火。”童稚挺烦这事儿,“不说不高兴的事了,吃饭吃饭。” 毕千念拍拍他的肩膀,“他要过分了你就尽量换宿舍吧。” 毕芊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说了句,“室友讨厌你?你要换就来高三这边来我,我找主任给你批。” 童稚被关怀又活过来了似的,“谢谢阿姨,您是我亲姨。”毕芊笑他没大没小。 宁展眉拧开许昀带过来的进口橙汁儿,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玻璃杯里橙黄色的液体好像都在说着幸福。 他来水云市时只认识许昀,以为自己会度过一个无所事事的暑期,每天只能陪姥爷钓鱼。他并不多么情愿与宁卓在沄江边的十二层一起生活,会想念姑姑的唠叨和爷爷的偏爱,于是更加对父亲抱有埋怨。 现在离初来已经过去两三个月,夏天结束了,秋天如此盛大而丰满。 那些埋藏的失落与孤单好像已经离他很远。他举杯,毕千念在他旁边,笑盈盈的眼睛里流转着现在与未来,他的苦痛似乎也远去了。 “喜迎国庆!”宁展眉说道,几个朋友也跟着说笑着喊,“喜迎国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开党会呢。 童稚说,“期中要进年级前三百!” 毕千念说,“那我就进个年级前二十吧。” 宁展眉接道,“我争取把许昀挤下来。” 毕芊笑得很高兴,“那小昀呢?” 许昀缓缓开口,“希望柯南剧场版今年引进。”毫不在乎成绩,像是不把这群人放在眼里。 大家笑没了眼睛。 宁展眉怀揣过的失落渐渐隐没在了恋人与朋友的笑声里,父亲不加过问的关门声被撞杯的脆响掩盖了,成为他心底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叹息。他这一整个月都没见到加班的宁卓,但好像在别处得到了补偿。 宁展眉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像以往一样执着于父亲对自己的爱了,他仍有失落与遗憾,但此时有弥足珍贵的情感等待他体验,何必分神咀嚼那份难以弥补的缺憾呢? 他在不知不觉中遗忘了那份执着,不代表它消失了,而是变淡了,成为一道浅色的疤。但这已经很足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不计伤痛的原谅,也没有哪颗心是没有疤痕的,甚至不是所有心都是完整饱满的。 他在桌底偷偷牵住了毕千念的手,就像握住了他的完满。 第33章 宁展眉近日的幸福指数达到了今年的高峰,如果没有在包厢看到周简的话。 这群人已经唱过歌了,宁展眉和毕千念没有赶唱歌的场,姗姗来迟进了门就看到一圈人围着酒瓶玩真心话大冒险。 “你俩才来?别说了,直接上吧。” 周简抬头看到了毕千念,想朝他笑一下,但是被毕千念侧头躲避了,他回头小声对宁展眉解释,“我也不知道他会来。” 宁展眉拍拍他示意先进包厢坐着。 刘敬扬给他俩腾了连着的两个位子,“知道你俩玩得好,这个在我这里说展眉那个又问千念,粘不粘啊?” 宁展眉打了他一下,“你嫉妒啊?” 玩笑开过去也没人多想,都在笑,周简盯着宁展眉看了一瞬,后者回敬过去一道冷漠的眼光。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周简,上一次见还是在暑期的市篮赛上,之后毕千念便吐露了初中与周简的瓜葛,他彼时对毕千念不及现在的情谊,做的是朋友立场上的聆听与开导。 但今天不同,他在毕千念伴侣的位置上感受到了挑衅。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刘敬扬自然而然地成了主持人要惩罚他俩。 “不能都抽然后选么?”毕千念是个不喜欢参与专门当主持人的,规则比他还清楚,刘敬扬说成。宁展眉有些嫌弃这项活动,“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你等会儿抽俩,别说了。”刘敬扬笑,然后看了眼手机软件上的界面,“真心话,有过几段暗恋?大冒险,罚酒两杯。”他撇撇嘴,“没什么意思。” 毕千念回答,“真心话,零。” 宁展眉闻言挑了挑眉,还没出声问刘敬扬就开始念他的,“真心话,上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还没等他说大冒险,宁展眉就答道,“昨天。” “靠……”刘敬扬有些吃惊,几个同学吹了声口哨,有个男生问,“宁哥,看你动态是脱单了吧?” 八班的一个女生说,“我也看了,刚开学那会儿吧?我姐妹还想着开学见一下本人,结果提前心碎了。” 宁展眉笑了一下没否认,刘敬扬啧了两声接着问,“真心话,作弊用过什么手段?”他等了一瞬,宁展眉没有抢答,接着道,“大冒险,选一个男生一边捶他的胸一边说: 你好讨厌哦哈哈哈哈哈。” 宁展眉眼尾一抽,周围都期待地看着他,也不好赖掉,毕千念还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他侧身把手握成拳不轻不重地打在毕千念胸口,面无表情地说,“你好讨厌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毕千念捂着嘴也没忍住笑出声,“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绝了,比娇羞地捶胸口还好笑哈哈哈哈。” “昀哥附体了么这是?好绝情的表情哈哈哈……” “你怎么不选真心话啊?”刘敬扬不懂,“这也太,太丢人了哥。” 宁展眉端坐回身,撩了一下眼皮,脸上和方才一样没表情,“我没做过弊啊。” 他不动声色端回了姿态,刘敬扬又说了声靠,“别芳心狙击了,收着点,有对象了还这么浪。” 毕千念也被方才宁展眉冷淡地骄矜给攥住了一瞬,他可不就是大家都知道有却不清楚是谁的宁展眉的对象,偷偷摸摸坐在这里,生出几分羞赧和难以言明的雀跃。 游戏继续,玻璃瓶没怎么转到他们两个,毕千念捧着果盘吃得开心,宁展眉对这群人的八卦不怎么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投喂毕千念。 周简在对面看着,皱了皱眉头,啤酒瓶口转到他了。 “真心话,在场有你喜欢或喜欢过的人么?大——” “有。”周简打断了刘敬扬,默了一秒,一圈人激动地问,“谁啊谁啊?”“今天收获可太大了……” 毕千念听到动静瞧了他一眼,周简方才在看他,又在被发觉的时候将目光转开了。 宁展眉不爽地说了声操。 “表白过么?”刘敬扬八卦地接着问。 “嗯,”周简也没有回避,“被拒绝了。” 刘敬扬没想到他会回,又紧跟着问,“什么时候啊?说说说说。” “初中了。”周简笑了一下,“挺久了。” “那还喜欢她么?”有女生问。 周简默了一下,然后说,“喜欢的。” 这群人疯了似的开始猜来猜去看是在场的谁,还有几个女生脸都红了,说不上来是期待或是别的什么,刘敬扬彻底好奇起来了,“谁啊?能说么兄弟,要是一中的我帮你追啊。” 宁展眉在心里把刘敬扬给毙了。 他在一群吵闹间开口,语气很散漫,但就是能让所有人都认真听他说,“别问了吧?都拒绝了说明人也不喜欢,这会儿讲出来多尴尬不是。”他盯着周简,周简也冷漠地回望他,宁展眉接着道,“何必呢?” 刘敬扬忙称是,以为宁展眉是在给在场的女孩留面子,又对周简说,“再追追试试嘛,初中人小姑娘不喜欢你现在说不定就喜欢了呢?” “是啊是啊,别丧气。” 宁展眉心说别说丧气了,他想让周简断气。 还有几个爱八卦的不愿意放过这个话题,“咱们中间谁和周简一个初中啊?我靠,这消息太劲爆了。” 毕千念全程没有说话,他很讨厌这样的氛围。 周简不清不楚地抛烟雾弹,不就是想说喜欢自己吗,现在还喜欢吗,那有什么用?宁展眉说得对,何必呢? 就像在初二时周简对自己不愿挑破的喜欢,放任它生长,却选择性漠视甚至享受毕千念被排挤从而别无可选地与他走近,又在流言甚嚣尘上后生出迟疑。周简懦弱又自私,现在也没差,毕千念嚼着西瓜,面无表情地想,这很没劲。 他不如找到毕千念坦诚地说一次对不起和喜欢,毕千念或许愿意与他握手言和,朋友不必再做,但也不至于到现在见了只会装不认识,再生出一丝厌烦。 毕千念从前想到周简更多的是被朋友背叛的怨怼,以及他间接促成自己被孤立的失望。但他现在只觉得没劲,因为他好像已经走出来了,跌跌撞撞蜕壳长出了新的羽翼,他拥有了更广阔的未来和心态,并且学会了爱。可惜周简没有,毕千念现在看他甚至带了一丝怜悯,就像看一个不懂得长大的执着于过往的幼稚小孩。 热闹散过,啤酒瓶继续转动。 这是个乏味的游戏,在亢奋的人群里吐露出暧昧的秘密,做出啼笑皆非的举动,碧绿的瓶身不断转着,决定下一个是谁接受探究的眼神,不怀好意或是暗自欣喜。 然而酒瓶只是在原地打转而已,毕千念想,不懂得往前还不如摔碎了重来。 “好——千念,”刘敬扬开始报,“这个有点厉害啊?两分钟内回答在场人员随机问下的五个问题,就这个吧,别选了。” 刘敬扬拿了手机开始计时,毕千念都没来得及反驳。 “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蓝色。” “千念没有喜欢过别人吗?刚刚回答的暗恋人数是零哎!” “有的。” “那为什么说是零啊?” “我觉得我是明恋的。”他说完脸有点红,不敢看宁展眉,宁展眉听罢笑了。 场上激动起来,开始问更进一步的话题。 “接过吻——不不不,初吻是什么时候!”这些人学聪明了,都不问有没有发生,而是直接问时间。 “我忘了……”他甚至下意识想询问宁展眉,身子侧到一半生了锈似的僵在原地,“今年暑假吧。” “最后一个最后一个,是现在有恋人的意思吗?在咱们学校吗?” “这是两个啊,”毕千念笑着说,“是的,在。” 问完了,一群八卦的人满足了,刘敬扬心里又不平衡了。 “你恋爱了?”他瞪着眼睛,“都没跟我说!” 毕千念不好意思地道歉,“这不怕打击你么……” “我信你就鬼来了!”刘敬扬,“真不跟我说?” “哎,我怕你被吓着了。”毕千念小声说,“等散了我说行不行?” 刘敬扬没好气地应了,觉得毕千念太不够意思。 宁展眉这时候倒挺满意这群八卦精,成了,以前都只知道他是有对象的,现在过两天一中整个高二估计都得知道毕千念也恋爱了,谁也甭惦记了。还多亏刘敬扬喊的这群人错落分布在各个班级,外校的都有两个。 周简在哄闹的人群里显得很不合群,他不笑,只一瞬不瞬地看着中间的酒瓶,绿色透明的口还指着毕千念,倒出了一个让他很难堪、又很不甘心的答案。 宁展眉最后回答了一个真心话,认为爱情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答的是完整。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答案,不是忠诚或激情,有人问是什么意思,他笑了一下没有说。 毕千念却很容易地明白了,他指的是彼此使对方完整,这是一个动词。忠诚与激情当然重要,但完整是他与宁展眉的起点。 宁展眉在毕千念那里得到了关于母亲的一份答案,乃至于感情上的填补,使他感到自我意义的完整。毕千念借着宁展眉的光亮于痛苦的夜晚里长出一条新的生命,继而尝到了爱,这是宁展眉给他的完整。 宁展眉给出了一个最原始的让他们有幸成为伴侣的一个答案,完整,使彼此成为新的人,变得健全,再蔓延出不可阻挡的爱意。 完整让他们的爱情发生。 毕千念突然很想吻他。 第34章 “千念。”周简叫住他,“我想和你聊聊。” 饭后这群人还想接着玩,毕千念和宁展眉婉拒了,打算回家。宁卓这几天回之琼市了,宁展眉磨了半个月要毕千念准备换洗衣物来家里住几天,好不容易答应了。 两人等着公交,周简缀在人群末尾叫住了他。 宁展眉还在一侧,他笑着问,“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么?”周简也看他不顺眼,心下已经有了猜测,想回话却被宁展眉抢先了,“哦,刚才不方便说初中喜欢的是谁,现在拉着人要深情告白了?” “这不关你事。”周简有些怒意。 宁展眉还要回话却被毕千念拉住了,“你就在这儿说吧。” “他——” “他是我爱人,我们两个单独说话他会吃醋,到时候还得哄他,省点麻烦吧。”毕千念脸上没什么表情。 宁展眉消停了,也不冷眼觑着周简了,拉着毕千念的手不松开,得意得几乎要哼首歌。 周简像是松了一股劲,有些颓然地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千念。” 毕千念感到很疲倦,“那些事对我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你明白吗?它们已经过去了。” “那你为什么总是躲我?” “因为你的确对我造成了伤害,并且我不想原谅你,这和事情过去了并不冲突。”毕千念说,“它们让我对你本人产生了不好的印象,我不喜欢你,所以我想离你远点,这应该不难理解。” 宁展眉其实有些惊讶毕千念说出这样冷静又决绝的话,和他平日温和的样子十分不符。 周简面色很灰败,像受了打击的一个小孩,却很难让人对他生出同情或宽容。 “好,以后我不会再找你了。”他仍是不甘心地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死不悔改一般,“但我的确还是很喜欢你。”周简最后说。 毕千念与宁展眉上了公交,拒绝的话已经不必再说出口,周简唯一的优点大概可以是长情,但不懂得被拒绝后继续纠缠就只会显得固执和麻烦。 “他好像还挺喜欢你的。”宁展眉在一旁说,车正路过沄江,天渐渐暗下去了,他脸上看不出喜怒,毕千念嗯了一声,说可能吧。 心不在焉的。 夜色里路灯闪烁着,车内却没什么光亮,宁展眉握上毕千念的手用了些力气,毕千念转头看他,“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跟我说说。” “想周简。” “别吧,那我得多伤心。” 毕千念笑了一下,“你说他喜欢我,其实我不这么觉得。”宁展眉示意自己在听。 “他初中的时候和我关系很好,一起吃饭,写作业,打球会要我去看——”宁展眉打断他,“这就不必详细说明了吧?你个没良心的。” 毕千念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我的意思是,他初中的时候挺开朗的,不止和我玩得好,他有很多朋友,还有些争强好胜,但男生么,这样的反而受欢迎。但今天你看,我觉得他很消沉,甚至有些阴郁。” 毕千念默了几秒,“他还喜欢我吗?我不这样想,我觉得他把我视作了一次“失败”。他不像以前一样有活力了,面对我时很……消沉,又有些不甘。”实在是让人很不舒服的注视。 毕千念总结陈词,“他其实是不肯承认在我这里失败了而已。” 宁展眉听完想了想,“或许是,但面对喜欢却拒绝自己的人时难免有些消沉吧?其实也挺正常。” “当然也有这个可能。”毕千念点点头,他又说,“但还是不太一样。他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像在求我,又好像怀有怨恨。” 毕千念低下头,他也曾和周简做过一年朋友,这是一个健康外放的男孩,话并不多,但能让人时刻感受到他的活力与朝气。只是终于在喜欢上毕千念后逐渐暴露了自私与懦弱。 周简原本就这样还是因为青春期的喜欢萌动才成了畏缩怯怯的样子? 喜欢使人冲动,又教会人小心翼翼地忍耐。喜欢难以遮掩,又有其讳莫如深的羞涩。喜欢有无数种表现方式,它让沙漠长出玫瑰,让哑巴念出情诗,但它到底是自私还是无私? 这很难回答,毕千念想,但喜欢无论如何不应该是失败的。周简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场失败? 往宁展眉家走的路上毕千念没怎么说话,宁展眉只当他还在想,也没出声打扰,准备着晚上把人亲得认错。 门关上,毕千念换了拖鞋,终于回神过来,“宁展眉,要是我不喜欢你,你会怎么觉得?”他问。 “怎么觉得?”宁展眉看着他,进了厨房准备给毕千念泡杯奶茶,“大概会失落一阵。”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我们就不会开始。或许会做朋友吧。” 毕千念却好像因为这个可能变得不安起来,“不会再试试吗?之类的。” 为什么宁展眉不会觉得失败? 在宁展眉嘴里喜欢得不到回应变成了快速结束的一幕剧,他知道周简的想法是错的,却又有些矫情地不愿意宁展眉在自己不喜欢的这个假设下轻易放下他。毕千念想,恋爱的确使人自私起来。 “我不会把自己困在你这里。”宁展眉说得很平静,银质长勺将固结在一起的奶粉戳破,“假如的确发生了,那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毕千念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心里有些酸涩,虽然很不讲理——是你给出自己不喜欢宁展眉的假设,还想要他永远爱自己,但他的确尝到了一点莫须有的失去的苦涩。又同时因为宁展眉的这份透彻与果断觉得他很迷人。 毕千念觉得周简的事到此就算告终了,宁展眉本身就像一个理性而完美的答案,他看向自己成熟果断的恋人,又生出一些高兴——还好自己是被他喜欢的。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也没开电视,屋里很安静。 宁展眉看着毕千念出神地喝着奶茶,也知道自己这番话不是热恋期间的情侣该说的,他或许该说会一直缠着他,不愿意放过他,但他选择了这份真实。 “毕千念,”他叹了口气,“再听我说两句?” 毕千念捧着杯子嗯了一声。 “还有一种假设,要是你更早地遇到了喜欢的人呢?要是周简坦坦荡荡地向你告白了呢?”宁展眉吸了口气,“要是你跳到河里没救回来呢?” 这是宁展眉难以割舍的后怕。 他在见过童稚后便不断想过这些,意识到毕千念被很多人喜爱着,只是这些追求者似乎都不够光明勇敢,才让后来的自己钻了空子。 他其实很容易就生出嫉妒,嫉妒童稚与他一起长大,能在他灰暗时拉住他,甚至嫉妒一路上毕千念思索周简时的片刻沉默。他很不安。 他脑海里也总容易闪过毕千念纵身跃到河道里的残影,甚至在梦里惊醒过几次,十二层楼外的月亮白得瘆人,睡衣几乎汗湿了。宁展眉没有与毕千念谈过。 他好像极其幸运才能走到毕千念身边,握上他的手,画面更迭间仿佛已经失去了他无数次,又一次次险象环生失而复得。 “其实我挺害怕的。”宁展眉听见自己说。 他有其不安,但不愿袒露给自己的恋人,似乎有损自尊,不够体面。 他总爱逗弄他,逮着空子就要亲毕千念的脸颊,捏他的手,原来他是害怕的。总担心毕千念随时都能怀有毫不犹豫离开自己的决心,就像那不假思索地一跃,他知道毕千念当然不会,这是他需要自我疗愈的不安全感。所以他不说,只是在一次次触碰里感受毕千念脸红的温度,确认他不会走,确认他或许爱他。 毕千念给他带来完整的同时,又使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患得患失,宁展眉意识到百分百的完美或许是不存在的,凡得到一件,就有丧失一件的风险。 毕千念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恋人,因为宁展眉好像总是游刃有余,随心所欲,他爱开不伤大雅的玩笑,能纯熟地拿捏分寸以及自己的心。 毕千念从未想过宁展眉会感到害怕,他抱着奶茶杯——宁展眉特地给他买,淡蓝色——沾了一嘴奶沫,愣愣地看着他,显得又笨又可爱。 宁展眉许是有些后悔说了这些,显示出自己的不确定与恐惧后他难得地有些无措,看毕千念呆呆的样子又有些想笑,欲把话题带走。他想俯身亲掉毕千念唇边的甜意。 毕千念却躲开了,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他说,“宁展眉,对不起。” 他忘记了。 他自落水那天与宁展眉实打实在一起后就很少想以前的事,他被和宁展眉在一起后的甜蜜裹挟了,乐不可支地迅速陷入了爱河,却忘记伤口流血结痂的过程是缓慢的,要是宁展眉在自己面前跳到河里他能转头就忘吗? 何况宁展眉真的是他展示出来的那样轻松吗?或许别人可以这样认为,但见过宁展眉眼泪的自己却不应该这样理所当然,他们是恋人啊。 “对不起,”毕千念有些着急地道歉,他好像总是沉溺于自己的思绪里,为毕芊,为周简,独独没有分神给宁展眉该有的关注,一切解释都无力起来,他只好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宁展眉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道什么歉啊?是我想太多了。” 毕千念摇摇头,上前抱住他,沙发上不方便拥抱,他跨坐在宁展眉的腿上,紧紧粘着他。他与宁展眉已经亲吻过许多次,但这样的紧密却从未有过,他来不及多想,只是凭本能做出了最贴近的姿势。 “是我的问题,”毕千念说,他的脑袋伏在宁展眉的肩膀上,“我的确有些忽视你。因为我很确信你会在这里,你喜欢我,常常亲我,我知道自己的确是被你喜欢的。”脸还是很容易地红了起来。 “所以反而仗着这份确信忽略了你,是我的错。”他错开与宁展眉交颈的脖子,一双圆眼看着他,“以后不会了。” 他像是做着检讨,又似乎在许下一个永不违诺的誓言。 “喜欢你。” 毕千念说,顶着晕了红色的脸,在客厅不甚明亮的暖光下显得异常柔和,又涌现出不可忽视的爱意,成为淌在宁展眉心间潺潺的一泓秋水。 “只喜欢你。” 这似乎是毕千念的极限了,如此郑重,如此笃定,让宁展眉跟着颤抖着,又异乎寻常地觉得安定。 宁展眉擒住他的后颈,仰头吻上他。 他轻碾着毕千念的唇瓣,与他交换又甜又涩的心意,勾着,咬着,倒在窄窄的沙发上,他的安全与不安陷入夜色,轻喘着气,湿着眼睛向他求索,任他宰割。 宁展眉感受到了将要溢出来的满足感。 他俯身给予那双眼睛恳求的禁果,他的安全与不安是他的,是他的险关难测,他的求之若渴。 他们很自然地有了更加生动直白的反应,毕千念的脸已经红透了,却大着胆子伸手,想要尽可能地满足宁展眉的愿望,欲望,宁展眉的一切。 宁展眉吻他的侧脸,在他的耳侧鼓励他,诱哄他,像一只示弱后乞怜成功的狡猾的兽。 坚硬与柔软贴合在一起,紧密得仿佛要融为一体,十二层楼外的月亮头一次如此澄澈而美丽。宁展眉伏在毕千念脸旁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陷入他的安全与不安。 爱让人对未来充满渴盼,也让人难以忘却过去弥留的血色。 完整是茵茵绿意的盛大夏天和水云市永不停歇的骀荡长风吗?完整是所有美好与幸福的集合吗?不是的,宁展眉想。 完整还应该有着他的怯懦,他夜半梦醒的后怕,他屡次触碰下隐瞒的不安。 他的完整并不全然美丽,他曾在毕千念面前暴露过脆弱,又努力在成为他的恋人后将其掩藏起来。他向示威者标榜毕千念是他的,理直气壮,得心应手,显示不出一丝犹豫害怕,因为那微妙的自尊和不甘示弱。 但这才是全部的他。 毕千念在一次次长吻里温柔地接纳了这样的他,取得了完整的他,也将自己独有的那份喜欢献给了他。 他的安全与不安。 宁展眉意识到自己或许将长久地不安下去,但已经不必被它折磨,因为这就是他对毕千念的爱的完整。 他已经知道,他的安全与不安将在他每一次流露脆弱时供他陷落。 第35章 后来宁展眉礼尚往来也帮毕千念纾解了他难以自持的欲望,洗完澡出来又含笑亲了他两口,毕千念不敢再看他,一个人窝在薄被里逃避现实。 “怎么了?” 宁展眉坏笑着把他挖出来,“我又不笑你,不就是射得——” 毕千念翻身把被子捂在宁展眉脸上,脸红透了,也不知道是闷的还是羞的,“你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宁展眉讨饶,看他羞恼的样子又不想放过他,“以后多弄弄,就不会了。” 毕千念又把自己埋到被子里去了。 宁展眉还在吭哧吭哧笑,怕真惹人生气,又哄他,“乖啊,看电影么?拿手机连一下投影仪。” 毕千念还是不理他。 宁展眉想起什么,又笑了声,“我爸之前看我装这个还以为是谈恋爱追哪个女孩儿呢,没想到最后追的是你这个害羞鬼,刚沙发上抱我不是挺主动的么?” 毕千念在蔚蓝的被子里缓缓侧头看向宁展眉,房间里开的是小夜灯,有些暗,他露出红彤彤的脸颊,像一颗秋夜里悄悄成熟的苹果。毕千念哦了一声。 “还气呢?”宁展眉把他揽起来,用手捏了捏他的脸,“这么烫,闷被子里舒服么?” 毕千念想到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宁展眉不解,就听到他说,“被子里有你的味道,沐浴露的木制香,挺好闻的。” 他又闻了闻自己,刚刚用的也是宁展眉的沐浴露,似乎是想确认自己身上有没有沾染。 宁展眉受不了似的把嗅来嗅去的毕千念压倒在蔚蓝的被子里,亲他的脖子和脸颊,毕千念还是有些害羞,但也轻轻揽着宁展眉的脖子任他胡作非为。 两个人最后也没有看电影,不到九点就熄了灯一起陷在床褥里,宁展眉从后面搂着他,两个人断断续续聊着天。 “国庆叔叔一个人回之琼市吗?其实你也可以回去看看的。”毕千念边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宁展眉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他是忙公务,估计是回去述职。”宁展眉答,“咱们在一起第一个长假我得陪着你么,再说今年过年不在水云,会把姥姥姥爷也接到之琼市一起去过,寒假估计都不在这边了。” 毕千念了然地点点头,宁展眉还想借此卖惨要毕千念多和他亲近会儿,说点甜话,就听到他说,“阿稚也总这样,大部分时间在水云,长假或者圣诞赶上周末会去嶙城住。” 宁展眉哦了一声,他已经了然童稚家的情况,估计童稚也在毕千念那里把自己这边什么情况都问清了。 毕千念又想起什么,“今天下午孙畅语也在……”宁展眉问哪个,“穿红色格子衫那个,有印象?今天看着也没那么不好相处,怎么会针对阿稚?”毕千念轻轻皱着眉。 宁展眉稍一回想,记起孙畅语,有些高但是很瘦,也是球队的,不过不是主力,市篮赛期间在外省,练习和比赛期间宁展眉并没有见过。好像对六班的陈家有点喜欢,他又迅速地将孙畅语和暑期狼人杀的局联系起来,没记错的话他当时被刘敬扬绑了一次和陈家的情侣。 宁展眉心里有了猜测,但不想将话题卡在这里,他没什么八卦精神,也知道毕千念榆木脑袋肯定得一脸迷茫。 “别琢磨了。”他把脑袋闷闷地埋在毕千念的后颈,很委屈的样子,“又说童稚了,他哪里那么好想?” 毕千念心里知道宁展眉是故意示弱吃醋,但今天又很容易地觉得抱歉,他回身讨好地亲了宁展眉的嘴唇一下,把话题拉回来,“寒假会想你的。” 宁展眉满意自己恋人的安抚,高高兴兴地腻着,又聊之琼市,聊过年家里热闹的情状,毕千念含笑听着,说自己每年和母亲一起,没有这么热闹过。他语气里没有感伤,只有一点羡慕。 宁展眉抚他的脊背,是一个缓慢安抚的动作,说以后总要带你回家过年,家里几个小孩儿一定会爱缠着你。 转而说起北方冬天的雪,毕千念听得眼睛亮亮的,他说自己还没有见过大雪,水云市很幸运才能铺下一层浅浅的一踩即化的碎冰。 宁展眉说那以后带你去看啊,看很大的,无边无际的雪花。 毕千念喃喃地说那到时候可以带童稚给自己买的藏青色羊绒围巾,他有些困了,似乎就要沉着眼皮睡着过去,在宁展眉描述的一帧帧美好画面里像陷入深雪一样被拥入柔软的梦境。 宁展眉心里好气又好笑,他真该把童稚趁早埋了,又被毕千念在自己怀里的绵长呼吸抚平了一切不满。 刘敬扬质问的消息隔日才被看到,毕千念磕磕绊绊地解释完了,刘敬扬打了一串省略号表示自己需要冷静,毕千念补充麻烦他别说出去,刘敬扬要毕千念放心只管把自己当死人。他笑了下,知道刘敬扬是在和他开玩笑,言辞间也显示出自己并不介意,只是吃惊。 宁展眉洗漱完拿走他的手机要他起床,一起下楼吃早饭。毕千念嗯了一声,等宁展眉出了卧室后偷偷把脸扑在宁展眉的枕头上,在床上滚了两圈后才起身去厕所。 十一很快就过了,除了宁展眉抽了一天回姥爷家吃饭,他们几乎一直都有见面,不过毕千念只好意思在宁展眉家留宿了第一天。 返校后两人隔着一层楼难有接触,但每天下晚自习都一起走一段去家属院侧门的路,周围没人便仗着夜色和茂盛树影的遮挡偷偷在保安室看不到的角落里接一个短暂的吻,相互道过晚安,宁展眉回宿舍,毕千念回家。 毕千念偶尔带些毕芊买的水果去一班,宁展眉每次见到毕千念在门口探着脑袋喊他都格外偎贴,接过来的苹果一个也不想分给周围人吃。 许昀跟着沾光,但他不吃苹果,懒得洗。毕千念觉得只给宁展眉未免太重色轻友,又偶尔兜着洗过的葡萄和圣女果过来,宁展眉知道是方便许昀后又冷了三分钟脸。 毕千念就左右看看走廊有没有人,然后小声说只喜欢你。他其实喜欢看与宁展眉说开后故意或真心的吃醋,觉得比起悠哉散漫的宁展眉,这样的情状显得他喜欢自己是很认真的,斤斤计较着,甚至很可爱。 他哄多了也因此变得比以前更坦诚,不像以前一样很容易就脸红了,似乎是宁展眉袒露自己怯意后换来的良性循环——这些在恋人面前都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两个恋爱发展顺利,童稚这段时间却很烦,孙畅语已经不限于在宿舍阴阳怪气地挤兑他,矛盾程度也引发不了正面冲突,好像纯粹就是为了恶心他。童稚一下课就不想呆教室,经常去找毕千念,偶尔扑空了就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缺爱的那个小可怜。 那天陈家问童稚借了支笔,很好写,外观也很漂亮,问是什么牌子,童稚说了个外国品牌名,他和陈家关系不错,初中就是同班,又补充道,“国内估计不太好买,是我妈去年圣诞给我买的,要不你拿着吧,我还有几支。”陈家不好意思收,连忙道不用,童稚拿出笔袋里其他几支款式相同外表颜色不一样的给她看,“真有,就一支笔,你喜欢就拿着呗,没事儿。” 陈家耳朵尖红红地收了,童稚看到孙畅语在旁边听完他和陈家的对话转了身要开口,马上黑了脸准备出教室呼吸不掺傻//逼气息的空气,但速度没赶上那位,“什么笔啊?” 孙畅语俯身去看陈家手里的笔,想拿过来但陈家没松手,他不尴不尬地将手收回来,“到底精致,连用的笔都这么好看,挺贵吧?” 童稚无法理解他,在宿舍见了自己各类设计感强的衣服也喜欢问,“多少钱啊?”“又是国内买不到吧?真牛逼。”像是嫉妒,又带了几分对童稚“精致”的嘲讽。 陈家听罢皱了皱眉,拿着笔又犹豫起来,童稚皮笑肉不笑地对孙畅语说,“多贵班长喜欢我都愿意给不是?”他又小声对陈家说,“真不贵,我不呆教室了,你收着。” 陈家红着脸点了点头,不过童稚飞似的出了门,没看到,他在走廊逮着拿了两盒酸奶要去一班的毕千念。 童稚截了一盒酸奶,在旁边抱怨孙畅语脑子发育不全,说再继续下去他就拉孙畅语去操场干一架,打服了就不乱逼逼了,毕千念表示支持,说愿意帮他无偿写检讨。 他们走到一班门口,毕千念预备喊宁展眉,却先听到了童稚做作的啧啧声。 宁展眉坐在自己位置上正在给一个女生讲题,两人从他们的角度看上去挨得很近,童稚心情不佳,这会儿抓了宁展眉的把柄春风得意上赶着在旁边煽风点火,“千念,你看看,这人根本靠不住,这离得多近,啧,人面兽心。” 毕千念倒被他逗笑了,不过从窗外望去里头两个人的确显得很亲密,这是毕千念第三次撞见宁展眉给这个女生讲题了,他又的确生了点闷气。 课间时间短,童稚一路说话也磨蹭了点时间,毕千念递了酸奶就和童稚往文科班回了。他并没有暗自瞒着生闷气瞎琢磨,等下了晚自习就和宁展眉严肃地谈了谈这件事。 “吃醋了?”宁展眉反应过来,然后很高兴似的,“哎,宝贝儿,这是你第一次吃醋。” 毕千念有些恼怒,不理他,准备从侧门出去,也不想说晚安了,觉得宁展眉太不当回事。 宁展眉把他拽到树影里,飞快地啄了一口他的脸颊,“你知道我吃醋吃得多累么?”跟赶场似的。毕千念不解,宁展眉也不详说,周简就算了,这人大概一辈子也察觉不了童稚以前那点别样的心思,哦,他还忘了李露露也惦记着怀里这位,宁展眉是真不想说了。 “再也不会了,真的,我没注意那么多,问题目也不好不答么。”宁展眉讨好地说,“不气了?”又学毕千念安抚自己时喜欢说的,还搞了个升级版,“我只喜欢你,最喜欢你。” 毕千念还是被他说得有些脸热,又板着脸问,“那她还要来问你怎么办?” “要她找许昀去。”宁展眉对答如流。 毕千念笑了声,和他道了晚安。 宁展眉也说,晚安。 路灯投射出两条朝向不同影子,晚风掺着凉意,把毕千念指尖的温度捎去几分,又送还给宁展眉的掌心。他们背道而行,却走入同一个有关彼此的梦境。 秋天了,水云市却好像从不落下金黄的叶子,永远茂盛着,一片片的四季常青,宽容又沉默地替恋人遮掩青涩的秘密,藏下七个吻和一百次晚安笑意。 第36章 十一月中旬是一中七十周年校庆,学校很重视,班级一个个选节目加紧剩下的二十来天搞排练,高一高二学业没那么重,有的班主任还特批了体育课和晚自习做准备。 八班的文娱委员王思瑞已经犹豫三天了,她的方案班主任方莓已经批了,但人选一直没定。 等她终于鼓起勇气到了毕千念桌旁又不好意思起来,旁边几个女生知道怎么回事儿,窃窃地笑,怂恿她快点开口。 “毕千念?”王思瑞喊他,她与毕千念并不熟悉,两个来月相处下来交集并不多。 “嗯?”毕千念从书里抬头,发现周围不远不 近都在看他,他看向王思瑞,“怎么了吗?” 王思瑞是个有点胖胖的女孩,不高,但是唱歌很好听,校歌赛拿的名次比文清高,毕千念有印象。她性格并不外向,只在唱歌的时候有些自信,这会儿被毕千念注视着有点儿紧张。 “就是,你知道校庆的事吗?”王思瑞试探着问。 毕千念看她小声说话的样子感觉到了女生的不自在,他笑了一下,很好说话的的样子,“知道的。” 王思瑞因为毕千念友好温和的笑收获了一点自信,她知道毕千念性格很温和,不然根本不敢找过来,“就是咱们班定的是白雪公主的话剧嘛,你有兴趣吗?” “啊,”毕千念知道这个,“演小矮人吗?我可以的。”他的确不太高,但也不算很矮,不过在艺术生和体育生颇多的文科班的确有点拉低男生的平均水平,以为王思瑞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不不不,”王思瑞却摇头,毕千念又准备说自己当背景板也可以,就听到女生说,“你演公主,可以吗?” 毕千念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啊?” 班上好几个同学都在围观,意料到他这个反应似的笑了两声,王思瑞这个打算几乎大半个班的人都知道,只是一直不敢和本人开口。 “没开玩笑,”一个近一米七的高挑女生在旁边笑着说,她扎着高马尾,叫姚洌,“来吧,思瑞要我当王子来着。” “不是,”毕千念迷惑了,“为什么要反串啊?” “因为咱们班的男生实在是太少了。”王思瑞苦着脸,“演七个小矮人也没几个矮的啊。”毕千念一脸受到了伤害的表情,王思瑞连忙补充,“而且你穿裙子肯定很好看的,方老师也答应了,要我来给你做工作来着。再说传统的话剧娱乐性一般,大家都看倦了,还有还有,咱们班会跳舞的女生多,小矮人的画面可以编成一小部分舞台剧,效果肯定好……” 王思瑞显然已经打算很久了,毕千念呆坐在中间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周围几个同学估计也是王思瑞请来的救兵,也都在劝。 他垂死挣扎,“咱们班男生这么多,要不你们再找找别的吧?” 姚洌很直白,“就你最好看。”又补充,“你后妈已经谈妥了,刘敬扬来,别有心理压力。魔镜姜超来,你懂的,真没事。” 姜超是班上很搞怪的一个男生,他学播音主持,有事没事能操着腔调一本正经来一句“哦,今天的我也是如此帅气”的类型,很放得开。 王思瑞在旁边一直点头,很期待地看着毕千念。 毕千念有些窘迫地说,“我下课给你们答复吧,行吗?” 姚洌说好,又笑了下,“来吧,别的公主我也不乐意娶。”周围人笑了几声,正好铃声响了一个个都回了座位。 毕千念纠结了半天,实在不愿意穿成公主,又觉得拒绝了有些抱歉,课上传了个纸条给刘敬扬,问他确定当后妈没。 刘敬扬传了一大串问号回来,下了课就暴起问姚洌,他不好意思凶王思瑞,只能跟姚洌对骂了一节课间。 猛虎难敌悍妇,刘敬扬认输了,骂骂咧咧地坐回座位,毕千念在旁边被姚洌友好地扫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稀里糊涂又像是被吓得应了好。 这事他没好意思和宁展眉说,太羞耻,只告诉他参加了班上校庆活动,琢磨着怎么让宁展眉在自己班表演的时候别在台下看着。 一班的节目朴实无华,集体朗诵《沁园春·雪》,宁展眉满不在意,“老李安排我领读。”原因很简单,他北方来的普通话最标准,发音底气足,没有水云市本地学生的难处。 几个年级都在热热闹闹地做演出准备,操场空地和篮球场从早到晚群魔乱舞,有的班级还藏着掩着不让别班的人见到,保持节目的神秘感。八班就挺神秘,不过不是为了神秘感,是照顾几个男生的面子。 刘敬扬这段时间总唉声叹气,每天都要对着姜超那张故意板着的僵尸脸问世界上哪个女人最美,然后被浓重的播音腔回一句,“当然是您了,我的殿下。”姚洌还说这样有利于培养自信,他懒得和她吵,今天为了续命逃了节化学课去操场打球了。 一班和六班都这会儿是体育课,他凑到一班宁展眉旁边准备一起打球,宁展眉朝他打招呼,“哟,逃课呢?” “是啊,”刘敬扬碰了篮球精气神好点儿,“你没事来球队一起练练?老孟还挺想你。” 老孟是他们球队教练,这会儿还在操场上,正在带六班的体育。 “成。”宁展眉扣了个篮,许昀接过球,一班几个和刘敬扬围着球场跑了起来。 几个人水平都不赖,满场跑着,交流也不多,进了篮就吹声口哨,不知道哪个班的女生围坐在阴影底下笑眯眯地看着,老孟解散完六班来也看了几眼,笑骂了几声接水喝去了。 场上的男生都脱了秋季校服的外套,风呼呼地吹鼓少年人宽大的T恤,冷冽地从袖口钻进去,又滚烫地从腰间滑出来,一身蓬勃的汗。 休息的时候刘敬扬注意到六班在一块树荫下排练,他问宁展眉,“诶,你们班不抽体育课排练啊?” “不练啊,”宁展眉喝了口水,手来回扯着宽大的T恤扇风,“就晚自习课前一起在班上站着念个两三遍。” 刘敬扬知道一班是诗朗诵,他叹了口气又伤心起自己的遭遇,宁展眉想起什么接着问,“诶,千念说他参加校庆?” “啊。”刘敬扬应了声,想起这人和毕千念关系不一般,“你要问他演什么么?那不行,他嘱咐我千万不能跟你说。” 宁展眉笑了声,“行吧。” 这几个聊完本来准备继续打球,但六班那块好像出了什么差错,闹得动静有些大,刘敬扬八卦成精,奔着热闹凑过去了,把宁展眉丢在一边儿。 “你要不想跳就别参加,同一个动作我起码纠了六遍了,真做不会吗?”童稚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他对面站着孙畅语。 孙畅语哧笑一声,“都跟你一样学过跳舞就简单了呗?都会了还教什么啊。” 童稚沉下脸,“班上就你在这里老出毛病,这不是经验问题,是态度,你看我不顺眼也没必要拉着十几个人跟你一起拖进度吧?” “谁他妈看你不顺眼了?”孙畅语被说穿后有些恼怒,“自己教得不好就说我针对你?有病吧,通融一下没跳过的不行么?你多厉害啊。” 童稚气笑了,“再说一遍,幼儿园都能分清左右,也要你单独练了,大家等了,你还跳错。上一小节也就你一个人手伸不直,勉勉强强算了,今天又来这一套?不是故意的谁信?脑子有问题就趁早去医院看看。” 刘敬扬知道孙畅语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但也没见过他这样刻薄地针对一个人,一时间也皱了眉。 “你他妈说谁脑子有病啊?”孙畅语突然提高音量,一班六班的都围过来看,被人围着他声音更大了,“是,我就看你不顺眼,一个男的从小跳舞,你还挺得意?”他嗤笑一声,“娘们儿唧唧的。” 周围人倏地静了,宁展眉和许昀听了动静也皱着眉走了过来。 童稚气上头了眼睛有些红,刘敬扬想拦,但孙畅语看童稚红了眼睛的样子更加得意了,“哟,哭了,别吧。不知道的以为我多欺负你似的。”他又小声说了句“死娘炮”,音量不大但足够靠近的人听清。 刘敬扬已经要揽着人走开了,童稚要他别管,他盯着孙畅语,“我娘?好,你说说什么是不娘。” 孙畅语从上到下扫了童稚一圈,不屑地说,“反正不是你这样儿吧?跳舞扭得跟花儿似的,拎得动书包么?不要你找个男朋友提吧?” 宁展眉听罢皱了眉想去调解,许昀把他拦下了。 童稚红着眼睛点点头,“好,比力气,你跟我打一架,谁输了就去主席台上喊三遍我是傻//逼。” 孙畅语还想和他胡搅蛮缠,但童稚已经冲过去勾了他一拳。 “我操//你大爷!”孙畅语被打了一个趔趄,瞪红了眼,马上蓄力准备回击,人群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一圈。 童稚眼睛还红着,他纯粹就是情绪上头的生理反应,这会儿打起架来一点没含糊,孙畅语返身冲过来要打他的小腹,被他躲过去抬脚踹到地上了。 “我靠?”刘敬扬看呆了,“这是童稚?” 宁展眉也有点难以置信,他预料到会打架,估计童稚打不过才想着去劝的,没想到半分钟童稚就把高瘦的孙畅语放倒两次了。 许昀在旁边冷着脸说,“他初中去日本旅游回来学了一年空手道。” 旁边几个听力他们对话的沉默了,只发出了几声“我操”。 几分钟下来孙畅语应该是骨折了,跪在地上没起得来,童稚右臂被他抡了一下,有些发麻,但表面看起来没受伤。 “诶!干嘛呢!”老孟接了瓶水回来就看到操场上围了一圈人,里头两个好像还在打架。宁展眉和许昀让开道让老孟进来。 看热闹的人都大着胆子没散,老孟把孙畅语捞了起来,沉着脸指着童稚和刘敬扬,“你,你,跟我去办公室。” 童稚红着眼睛黑着脸跟出去时看到宁展眉和许昀,宁展眉朝他道了声“牛逼。”童稚笑了下,旁边的孙畅语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挂在老孟身上阴沉着脸看了眼宁展眉,说了句“死同性恋。” 这几个挨得近的都听到了,许昀下意识拦了下宁展眉,但宁展眉并没有动作,只垂眼看了眼孙畅语,没有回话。 第37章 “我操,太帅了。”刘敬扬是目击者,又是球队的,老孟熟悉他,要他还原了刚刚两个人打架的过程,说完就放他回班上了。 他凑到毕千念旁边,已经说完了童稚KO孙畅语的全程,“我真的惊了,太飒了。”又啧了两声,“真没想到孙畅语是这种人啊……在球队那会儿也只偶尔和人拌嘴,今天这话说的……真难听。我问了六班几个,说他跟童稚一直不对付,不过基本上是他单方面嘴碎。” 毕千念皱眉听着,“他受伤严重吗?” “严重啊!我看是骨折了,脸有一半肿起来了。”刘敬扬答,看毕千念白了脸又马上反应过来,“哦你问童稚?他没事,就右臂挨了下,好着呢。” 毕千念点点头,“老孟……好说话吗?处分会不会很重?” “那肯定得报到教务处的,老孟也不顶事。”刘敬扬说,“不过他肯定不会看孙畅语在球队就帮他说话,你放心。我估计得通报批评吧,记过不一定,得看。” 毕千念听罢叹了口气说好,已经准备抽空帮童稚写检讨了。刘敬扬斟酌了一下,“千念。” “嗯?” “你和宁展眉……跟孙畅语有过节吗?” 他不解,“没有,都没说过话。怎么了?” “就,一班刚刚也在上体育课,”刘敬扬声音小了点儿,“孙畅语被拎出去的时候看宁展眉跟童稚有交流,对他说了声……嗯……同性恋之类之类的话。” 毕千念反应了会儿,对刘敬扬说了声知道了,刘敬扬嗯嗯两声继续传播童稚的英勇风姿去了。 晚上毕千念和宁展眉确认了一下这件事,宁展眉点点头说是,看毕千念皱眉的样子安抚他,“没事儿,就当被狗吠了两声,我没往心里去。” 毕千念摇摇头,“没,就是一种感觉。”他半张脸隐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下,“和我初中被柳静姝传同性恋的时候很像,被根本没有交集的人恶言针对,再三人成虎,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开始讨厌你。” 校园冷暴力没那么容易好忘,这次童稚打架和初中时他冲到班上揍周简的画面联系在一起,让毕千念很容易地警觉起来,就像曾经陷入狼穴的草食动物根据经验对零星风吹草动的直觉。 宁展眉听罢也皱了下眉,然后捏了一下毕千念出了冷汗的手,叹了口气,“怎么办呢?这次可不是谣言。” 毕千念抬头看他,宁展眉果然笑了。 他眼睛有些长,冷眼看人很凛冽,笑起来显得很坏。 “别怕。”他对毕千念说,又问,“千念,你害怕吗?” 他像是问一件事,又好像不止一件事。 毕千念握紧他的手,垂着头没有笑,“我怕,被孤立排挤的感觉很难受,很……绝望。” 那是一段发声没有回响的沉默岁月,是灰色的,被钉在耻辱柱上时刻承受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刀光,将他的自尊和自信划伤。 他之前没和宁展眉讲全,周简坦白后两人彻底断了来往,毕千念一改以往包容的性子,鱼死网破学会反击编排他的人。一时间对别人的言语变得格外敏感,很容易发怒,又在事后懊恼自己情绪失控,变得非常焦虑,和心理辅导老师聊了几次后才缓缓变回原来温和包容的样子,也才在谈话间发现他的自我认知和认同出了不小问题。 是的,他当时并不清楚自己的性向,陷入迷茫,只一度觉得同性恋是非常可耻的,甚至或许作为一个没有父亲的小孩也是很耻辱的。他觉得自己或许很烂,在罪有应得地受着惩罚,反击不过是维持自尊的徒劳抵抗。 宁展眉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毕千念想起宁展眉说过,“这也不应该成为你评价自己的一个标准。” 他抬眼看着彼时电话里朋友,如今可以全心信赖的恋人,他的眼睛看着自己,他的手在自己手里,他在等待自己,等他向他走去。毕千念已然生出一腔勇气。 “但我不害怕他们说我是同性恋。”毕千念眼里熠熠地生出光亮,他又喃喃地说,“我不害怕自己是同性恋。” 喜欢上一个同性可耻吗? 当然不。 他手心出汗,路灯将他的恋人照得棱角锋利,那两道狭长的眼皮又钻进他心里,他听懂宁展眉的话了,紧接着生出一股破裂的阵痛。 毕千念终于将几年前深陷迷惘和自我否定的自己打捞起来,这不可耻,一点也不。他的确为孙畅语的话不假思索地感到不安与惶恐,为什么?他需要弄清自己在害怕什么,宁展眉也在这样要求他。 他终于清楚地将过往的恐惧分裂开,被孤立当然值得害怕,然而他被孤立的确是因为他的性向吗?这两者并没有明确的因果,他被孤立,是造谣者的不良居心。 他没有错。 这是他的宁展眉,这是他坦坦荡荡的喜欢。 宁展眉怎么可能是他的耻辱? 毕千念迎上他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但难掩坚定,“宁展眉,我不害怕。” 我原来是怕的,但现在不了,因为同性恋不是原罪,“我喜欢你”这件事更加不是。 宁展眉是他的光明,是他斩断荆棘照彻四野的锋芒。 他们又一次再一次地在重重树影下接吻,宁展眉搂着他的腰轻轻环住他,就像接住了从铰链下挣脱的一个洁净无辜的孩子。 次日冉女士在十点准时抵达教务处,毕千念已经将事情和毕芊讲过了,毕芊对童稚虽然嘴上不饶,其实很护短,从高三过来在旁边盯流程,不能给童稚定得太重,这事虽然他先下手,但孙畅语的确恶言在先。她是一中出名的金牌教师,虽然不管纪律,说话却很有分量。 冉南雁和毕芊也算认识许多年了,童稚初中打架那次毕芊也出了力,她先对毕芊道了声谢,毕芊摇摇头,两人一起进了办公室。 刘敬扬被当作证人传唤跟进去了,里头还有孙畅语的母亲和六班班主任,毕千念和许昀在外头等着。 “老师,你看看我儿子,被打成这样了!”孙畅语的母亲很愤怒地要老师看他儿子的脸,以及右脚的石膏。 教导主任在旁边说,“孙畅语妈妈,这事不能单看打架谁伤得重——” “那不然呢!?”孙畅语妈妈感到不可理喻,“打成这样得负责呀!” 主任有些头疼,他是来商量处分的,不是来帮谁找场子的,“凡事都有个原因,他们是打架,不是孙畅语同学单方面挨打,童稚同学也受了伤的。” 刘敬扬在教导主任的示意下讲了一遍事情经过,孙母脸色不太好看,依然厉声道,“就听这一个学生说?谁知道是不是在捏造。” 冉南雁在旁边懒得开口,毕芊说,“我们今天不是来给谁讨说法的,孙畅语妈妈,这俩孩子都得领处分,医药部分的赔偿现在应该是都做到位了吧?” 她支支吾吾的,教导主任又在其间调解,两个孩子都闷声没有说话,冉南雁从始至终没有开口,只应了两句主任要记得教育孩子的话。 毕千念和许昀在外面等到大课间快结束办公室才开门,孙畅语母子离开了,冉南雁毕芊还有童稚在门口停了下来。他们先给冉南雁和毕芊打了招呼。 “怎么样?”毕千念问。 “没记过,通报批评。”毕芊叹了口气,“算好了,孙畅语的确伤得挺严重的。” 冉南雁听罢倒是笑了,“你厉害啊。”她对童稚说。 童稚一脸拽拽的,没理他妈的调侃,冉南雁接着说,“您能赐给我清净的一学期么?你们教导主任都得看我眼熟了。”童稚的电子产品被收一轮冉南雁就得来领一轮,烦了就要童稚自己打工去买,童稚又得软磨硬泡地求她,最后还是得来。 冉南雁也没真怪他,前因后果她都清楚,童稚因为生得漂亮从小就容易被嘲弄,他听多了笑笑就过了,孙畅语估计说得很难听才挨了这顿揍。 “哎,没下次了。”童稚虽然在两个朋友面前被冉南雁训习惯了,这会儿还是有些跌面,“您回去吧,我也回去上课了。” 冉南雁也懒得再念叨,童稚没伤着理也没亏,在毕芊帮忙下也没在档案里记过,训训就完事了。 “跟你毕阿姨道谢。”冉南雁扬扬下巴。 童稚马上很狗腿地鞠躬道了谢,“谢谢毕阿姨,您是我亲姨。” 毕芊笑了下,“没有下次了,回去上课吧。”她又看了许昀和毕千念,“没事了,你俩也回吧。” 说罢毕芊和冉南雁一起下了楼,童稚拉着毕千念回文科班了,俩人和许昀道了别。 “真烦死了。”童稚抓着他说,“也行,打过这场他估计不会再挑我刺了。”他翻了个白眼。 毕千念点点头,试探着摸了摸童稚的右臂,“还疼么?” “有点儿,青了一块呢。”童稚下意识又想卖惨,“还要写两千字检讨交给主任,还好阿姨劝了下没让我们上主席台念。”他想到什么笑了,“说孙畅语伤着腿不方便,就别上主席台了。” 毕千念也笑了声,两人已经走到六班了,上课铃正好响了起来,他急匆匆地说,“中午我回家再给你点拿药,检讨我写一半儿了,你好好上课。” 童稚嗯嗯地应了,和他说了拜拜,走进教室觉得自己全身舒爽,这会儿终于不是没人爱的小可怜儿了。 第38章 宁展眉私下联系了刘敬扬,麻烦他盯一下孙畅语,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告诉他一下,刘敬扬应了。 童稚交了检讨,手臂每天被毕千念提醒涂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孙畅语打了石膏,话变得比以前少很多,和班上同学的关系也疏远不少,节目肯定不能参加了,童稚重新排了位置做了调整,进度倒比以前还快。 一班照常每天晚自习前全体起立,宁展眉领读几句,一个个都能倒着背《沁园春·雪》了。 八班的话剧几个男生克服心理障碍排练起来其实不难,毕千念台词都不会错了,感情也很到位,就是太容易脸红,每次姚洌出场要凑近他时都会被调侃,“千念啊,你脸这么红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中毒了啊。” 七个小矮人的部分如王思瑞所说,排演成了一幕小型舞蹈片段,姚洌编舞教学,她跳舞的确很厉害,但还是请了援兵。 “太**,小矮人应该活泼一点,伶俐一点。” “队形排的太整齐了,散开些,自然点儿,就凑着脑袋看新鲜事物的那种感觉,不是走方阵。” 童稚被姚洌磨来一节晚自习替她们做指导,他和姚洌小学在一个班学跳舞,姚洌总喜欢把他欺负哭,又不准别人笑话童稚像小姑娘。还一起在四年级学了一年拉丁,彼此是伴舞,牵着手拿过市一等,两人算是损友。 “不是,活泼也不是瞎蹦哒,没什么美感。” 童稚扶额,“我累了。” “我累了挺久了。”姚洌靠着他肩膀,笑,“要不你给再编一下?” 童稚表情不好看,“我真累死了,我们班上的舞好不容易才调整好,你又拉我来排什么小矮人。” 姚洌知道他的确辛苦,估计年级其他班级也有麻烦他,很能屈能伸地双手合十求他,“我亲爱的阿稚,给点儿意见吧。” 童稚不领情,“我就来今天——” “阿稚?”毕千念在旁边监督刘敬扬和姜超的魔镜组,这会儿才发觉童稚来了。 “嗯?”童稚回头看到毕千念从旁边的篮球架下跑过来,两个梨涡浅浅的,“你怎么在这儿?” “啊,”毕千念本来看到童稚挺高兴,这会儿噎了一瞬,“我参加我们班上节目来着……排练呢。” “你演什么?”童稚笑着问他。 “……”毕千念不想说,姚洌想起童稚和毕千念关系极好,连忙插嘴,“白雪公主啊,我演王子,你不知道?帮帮忙吧阿稚,我们太难了。” 童稚一脸震惊地看着姚洌,把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开了,毕千念一脸生无可恋,显然是这群人仗着他性子软磨着答应的,他又很想笑,“喔,好,那我要看你们白雪公主怎么排的。” “可以可以。”姚洌毫不在乎地把队友卖了,童稚笑着挂在毕千念身上,“白雪公主?靠,真的么?太可爱了吧,你是不是得穿裙子?” 毕千念对着他的揶揄没有好脸色,支支吾吾说了句别告诉宁展眉,童稚已经接受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事实,闷声笑了一阵,偏还要说,“不,等上台了我得拉着他到观众席正中间给你摄像。”毕千念的心死了。 接下来的排演毕千念需要和小矮人组配合,他得站在中间被七个小矮人打量,童稚态度一改和姚洌说话时的冷漠,看毕千念窘迫地被围着笑得很高兴。 “这样,把整体姿态换一下,大家都是女生,原版的雀跃不太合适,不够优雅。看过芭蕾吧?改成有那种感觉的。”几个女生面露难色,童稚安慰道,“不难的,咱们也不可能真跳芭蕾,就是你们放宽心,做作点儿,能懂那种感觉吗?看到白雪公主时的惊讶、欣喜和热情,手臂用起来,动作和表情夸张点。” 他稍微踮起脚做着示范,模仿女孩子的柔美情态,腰稍微俯下去,两臂放松地展开,轻快地走向毕千念,眨了两下眼睛,又很好奇地迈着步子在他旁边绕了一圈,更凑近地打量他,脸上带着舒展明艳的笑,毕千念看呆了。 童稚演示完问,“懂了么?这种感觉。” 几个女孩子眼睛亮亮地点着头,童稚跳得太好,自然又优美,几个人也跃跃欲试地想要学,姚洌懂了他的意思,带着女孩子们做调整。 “阿稚,”毕千念喊他,“你好厉害啊。” 童稚一向喜欢毕千念看他跳舞后崇拜的样子,这会儿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是啊,你头一天知道?” 毕千念周末去宁展眉家里看电影,一进门就絮絮叨叨地和宁展眉说童稚跳舞有多好看,宁展眉嗯嗯哦哦,又问,“他去你们班参加排练了?” “嗯嗯,”毕千念很为朋友骄傲,“给几个跳舞的女生做指导。” “喔,行。”宁展眉不动声色地应了,转身就在手机上找童稚。 宁展眉:你去给八班帮忙排练了? 童稚:嗯啊 宁展眉:千念参加了?他演什么? 童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童稚:求我也不告诉你/龇牙/龇牙 宁展眉把手机按得咔咔响,锁了屏,刘敬扬不说,童稚也不肯告诉,他看着毕千念聚精会神的侧脸还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 “宝贝儿,”他碰了碰毕千念的手,要他把注意力从荧幕转移到自己身上,“校庆你到底要演什么啊?” 毕千念腾地红了脸,被班上的人调侃惯了逐渐有了免疫力,在宁展眉面前还是很容易地觉得羞窘,“没、没什么。” “怎么还不告诉我?”宁展眉太好奇了,“迟早要看到的,晚说早说都是说。” “那还是晚点儿说吧。”毕千念打着磕巴,宁展眉没那么好糊弄,好奇心达到顶峰,“不行,今天我必须知道。” 毕千念沉默了,还是不愿意让宁展眉知道自己到时候要穿裙子,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啊?其实好像挺好笑的,大家的确是图一个喜感,同学笑他还能接受,大家乐一乐嘛,但在宁展眉面前却很要面子。 他很坚定,“不要。” 宁展眉还想哄他,毕千念就板着脸说,“再提今天就不亲了。” 这个威胁太可怕了,宁展眉被他严肃的小表情戳得心里一软,突然变得很好说话,“好,我不问了。” “那你现在要主动亲我。”说罢还闭了眼睛,不告诉就不告诉,那就轮到自己提要求,他一点亏也不肯吃。 毕千念突然想起剧本里自己闭着眼睛等待王子将他吻醒的情节,那他现在就是吻醒宁展眉的王子了,他被自己的代入逗笑了,并且对这个设定挺满意。 他撑着被褥凑近宁展眉的唇,由他主导的吻总是缓慢又温柔,但不久就被宁展眉附身压在枕头上用力地吻出呜咽声。 晚饭宁卓难得在家吃晚饭,毕千念有些紧张地问好,宁卓问起一中校庆的事,宁展眉说是,但没想到他父亲踌躇了一下说,“你们学校邀请了我,我到时候应该会去看。” 宁展眉夹菜的手一顿,“不忙么?其实也没多好看的,就唱歌跳舞演小品。” “那天有空的,你不是还领读吗?”宁卓顿了一下,“我想去看看。” 宁展眉吞了嘴里的鱼肉,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成,到时候把我们班的序号给你,别错过了。” 宁卓笑笑说好,又问毕千念有没有参加,宁展眉本来要说毕千念死活不肯告诉的,没赶上这人不假思索的一句,“没有,叔叔。我是班上后勤部门的。” 宁卓点了点头,说后勤也很辛苦。宁展眉闷着笑,心里实在好奇毕千念到底捡了个什么见不得人的角色。 临校庆还有五天的时候童稚跟着八班的几个去长善路的一家店面租演出服,店铺在一条巷子里,不惹人注意,进去里头空间却很大,衣服种类非常多。 “你们班也要租吗?”毕千念问童稚。 “不用,我们订了网上的一套嘻哈样式的。”童稚回答他,笑眯眯地说,“我要头一个看你穿裙子。” 毕千念不理他了。 两个女生挑选每个角色的衣服和尺码,毕千念和刘敬扬比较特殊,所以才来现场试。忙完了几个人下楼,刘敬扬和童稚还没缓过神,王思瑞边走边还翻看自己悄悄拍的照片,毕千念的脖子都染了红色,姚洌在旁边看得好笑。 “来这里签个字,借和归还的时间再确认一次,还有衣服的编号,到时候送你们学校去,但得你们自己到店里还回来,然后押金也会退给你们。”老板说,又看到了红着脸的毕千念,笑着调侃了一句,“小伙子穿礼服还挺好看。”几个人回神笑了。 王思瑞签字的时候店里又进来了客人。 “诶,姚洌,你们也在。” 他们闻声回头看到了两个女生和两个男生,长得都有些出挑,柳静姝在其间朝他们打招呼,这四个应该是今年校庆的主持人,也过来挑礼服。 “你好啊。”姚洌和柳静姝同过班,但并不太与她亲近,“过来挑礼服?” “嗯,”柳静姝看了眼其他几个,童稚和毕千念都不看她,王思瑞已经签完名了,“选完了?” “嗯,先走了。”姚洌和她道别,童稚和毕千念先出了门,柳静姝听到童稚边走边说,“我真不感叹了,到时候陪你一起过来还衣服成吧,哎,千念,你怎么不是个女生——” 听不清了,柳静姝敛了神色和同伴上楼,最后签字的时候看了眼王思瑞签的那行。 第39章 校庆当天是周五,在一中的体育馆里举办,搭了挺那么回事儿的灯光和音响,一班抽签在第二个节目,已经在后场准备了。毕千念他们在二十三,很靠后,还不着急。 他坐在八班的位置上,离舞台很近,也靠中间,今天学校破例让学生都拿了手机,可以摄像拍照。快开场时他见到宁卓从门口和校长一行坐到了最前方的领导席上。 主持人念着稿件,回顾了一遍一中校史,宣布校庆正式开始后场馆掌声雷动,毕千念捧着手机准备起来,听许昀说男生会穿西装。 一班出场前台上搬来了阶梯,主持人在前面报幕,后面黑乎乎的能看到几十人有序地站到阶梯上,有个拿着话筒站在右侧靠前的位置,毕千念心脏咚咚的,他猜那是宁展眉。 灯全灭了下去,场馆内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一注雪白的灯柱啪地拍响,照在靠前的人身上,毕千念的瞳孔为突如其来的亮光收缩一瞬,害他忘了点录制。 毕千念适应强光,逐渐看清。 宁展眉一改往日的散漫,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装,打着领带,笔直地站在舞台上。他右手拿着话筒,左手自然地垂着,这让毕千念觉得宁展眉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他很从容。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聚光灯独将他一人照亮,毕千念甚至能看清宁展眉那两道狭长而锋利的眼皮,四周阒静,他好像被那束光拔起立在舞台上,也将毕千念残酷地钉在原地。 啪,舞台上重新大片地亮了起来,一班众人显示在视野,他们齐声——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并不吵闹,而是整齐划一后的壮阔,袭平场馆人声杂乱喧嚣的庄严。 一时间场馆内针落可闻,只剩如潮汐般涌来又退去的朗诵声。 到了诗句末尾,一班众人马上收了音,又成为宁展眉从话筒里传来的字正腔圆。 “俱往矣。” 他似是叹,又抬眼向前,似有若无地勾起笑,“数风流人物——” 震天响的,一班全体连同台下情不自禁的观众, “还看今朝!” 掌声雷动。 毕千念竟是被激红了眼眶,光顾着看了,一张照片都没拍,他赶紧趁着落幕鞠躬的间隙给宁展眉拍了好几张特写,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 周围人叹着,问着,说这是第一次看诗歌朗诵被打动,一班到底是一班啊,刚刚那个领读的男生是谁啊? 是我的啊,毕千念在心里答道,原来那是一种难以抑制的骄傲,是我的。 他没能等到宁展眉下台,被姚洌拽到后台换衣服去了,童稚也刚进来,他喊住了毕千念,本意调笑他,在他耳旁说,“你对象真帅啊。” 毕千念笑开了,竟然没有脸红,他回童稚,“是啊,太帅了。” 童稚翻了个白眼,又笑着说,“以后得看紧点儿喽。”就往自己班级去了。 毕千念一路亮着眼睛,还沉浸在宁展眉光下的身影里,进了试衣间又马上颓了下来。 “这什么表情?”姚洌骂他,“快换快换,等会儿还要化个妆,还得戴假发。” 毕千念事先已经知道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叹了口气进去换繁琐的礼裙,折腾了快二十分钟才系好最后一根腰间的蝴蝶结。 店里没有毕千念这个尺码的类似白雪公主传统形象的裙子,只好挑了这件稍显花哨的白色与浅金交印的礼裙。本来都不看好,老板坚持让毕千念上身,出来后姚洌和王思瑞不假思索拍了板,就这件了。 外面已经笑开了,估计是刘敬扬穿好了正在被围观。 “哈哈哈哈哈我靠,老刘你绝了。” “你要穿着这身去问世界上最美的是谁?姜超真能忍住不笑么,哈哈哈哈哈。” 刘敬扬已经麻木了,放弃了,一米八几的个子裙子下还能露出一截粗壮的小腿,任王思瑞替他戴假发,冷艳地进入角色,“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姜超穿得很正常,一套黑西装,原本很严肃,捧了个一米高的椭圆形镜框就显得很好笑了,他和刘敬扬已经在外头演了起来,后勤的几个在屋里笑得直不起腰。 姚洌的王子装束并不复杂,也是白与金的配色,上身衬衫和描边马甲,脚上踩了双及膝长靴,头发是利落的高马尾,很飒爽,周围人都夸她帅,她催毕千念,“好了么?” “……好了好了。”毕千念认命地拉开帘子走出去,试衣间倏地静了一瞬。 不知道是哪个八班同学先发出一声感叹,“这也太好看了吧。” “……是啊,我还以为也会很好笑的。” “我也是,嘴巴都张开了我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毕千念以为自己也会和刘敬扬一样被围着笑一顿的,结果迎来这个反应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了,姚洌笑着拍拍他,“说了好看吧?别愣着了,戴假发。” 毕千念不觉得好看是句安慰的话,认命地随他们捣鼓,默默背台词,童稚上场前来他们这边看了眼,彼时毕千念已经化完薄薄的一层妆了,化妆的女生还说都不用扑腮红,这位同学脸本身就红扑扑的,大家都笑。 童稚自己也上了妆,比平时又更好看些,没等毕千念夸他好看这人就先啧了两声叹了口气,“真是便宜宁展眉了。” 说罢就跟着六班上台去了,毕千念听他提起宁展眉心下又是一紧,大家趁最后的时间又对了遍流程,来不及他接着担心宁展眉的反应主持人就报到了八班的节目,他们得上场了。 “爸,”宁展眉下了场后宁卓起身去看了眼他,他看着父亲,“还行么?” 宁卓笑着看向自己穿着西装的儿子,宁展眉心智比同龄人成熟少许,套在裁剪规矩的西装里仍有些反差,但也的确使宁卓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他好像很少这样笑,宁展眉想,似乎带了几分腼腆和难以言明的遗憾,他的父亲说“很好,很棒。”这的确不太像往日的宁卓。 宁展眉其实是有些紧张的,这是自初中打架被请家长后宁卓第二次来到他的学校,并且是为比起打架来说十分好的一件事。此时得到了父亲的肯定,他有些高兴。 宁展眉笑了下,又想起毕千念到时候有节目,有些得意忘形地说,“爸,其实我谈恋爱了。” “嗯?”宁卓有些怔忡,“啊,好,你这个年纪谈恋爱不是坏事。” 宁展眉预料到他爸会是这个反应,但他又忍不住多透露一点,“他今天也会上台。” 宁卓笑着点点头,说好,“哪个节目?” “八班,八班那个。” “好,我到时候看看。”宁卓答应下来,宁展眉又忍不住补充,“肯定就是最帅——啊,最好看那个。”他还不知道八班的节目是什么,只觉得太帅给的暗示太明显,又匆匆换成了好看,反正这俩都是毕千念。 “行了我知道了。”宁卓有些无奈,看不惯儿子上赶着早恋还要在自己这里炫耀的样子,宁展眉笑了声回了班上。 “下面有请高二八班给我们带来话剧,《白雪公主》。”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王思瑞在台下念着旁白,等她念完后台上灯光亮起,刘敬扬穿着一阵紫色缎面的礼裙,叉着腰对着面无表情的魔镜,还未等他开口,场下就爆发出巨大的笑声。 宁展眉也看懵了,等魔镜操着一口浑厚的播音腔说出“尊敬的皇后陛下”时没忍住跟着笑出了声,看刘敬扬得到魔镜否定的答案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挺投入,他拿手机开始录像,心下已经猜到了毕千念迟迟不肯告诉自己的原因——不会是白雪公主吧?他秋日里的苹果,他遮遮掩掩的恋人,会和刘敬扬一样穿上礼裙吗? 第二幕是猎人将白雪公主拖入森林,毕千念戴的是长发,又被猎人捂着嘴,大家已经猜到这是反串剧,伸着脑袋想要看清白雪公主是否和皇后一样令人发笑,却在公主露出长发下的脸时噤了声。 那是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双颊泛着红色,皮肤在白与金交印的礼裙下显示出如旁白所说的雪白以及不可侵犯的神圣感,裙摆宽大蓬松,上半身却很贴身,毕千念的腰与肩线都展露无遗。 他的骨架不大,和刘敬扬女装后的突兀感不同,他很美,无关瘦弱或女气,而是一种合适。像被积雪压折薄翅的一只金蝉,处境狼狈,即将被猎人剜去心脏,却不肯讨饶下跪,显示着美的尊严。 谁能对这样美丽事物处以死刑? 他还带着表演也难以遮去的羞涩。 宁展眉喉结滚动,这是他秋日的苹果,他在冬日震颤翅膀的蝉。他泛着粉红的涩,遥遥地企盼他,无声等待着他的摘取好被给予最后的成熟,又分明在振翅进行撩拨,狡猾。 七个女生将白雪公主团团围住,打量他,围绕他,音乐欢快起来,她们用轻快而优美的舞蹈欢迎他。 肤白如雪的公主又在低沉的配乐下陷入昏睡,宁展眉又很容易地想起毕千念落水那天脱力昏迷的样子。 沉睡的公主被一个王子装束的高挑女孩凑近,理智告诉他当然没有吻到,但还是很容易地感受到了冒犯。 舞台上的白雪公主睁开乌黑的眼睛,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这不是任何人的白雪公主,宁展眉想,这是他的毕千念,是肆意勾引他前去采撷的禁果。 第40章 “别,我脸上还抹了粉唔——”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你干嘛呀?诶……” 宁展眉在八班一下场就找到他们的准备室,毕千念正好刚进去,其他人都还在拍照,屋里只有毕千念。宁展眉来势汹汹地掀了帘子抓着人就亲,劫持了从猎人手下逃出生天的那团白雪。 毕千念被他凶狠的亲法困在墙角,腰要撑不住,堪堪滑下去,就被宁展眉揽住了,腰腹隔着几圈蕾丝蓬纱和锃亮的西服与宁展眉贴在一起。 吻毕,宁展眉伏在他肩窝里,深吸了一口气。毕千念看着宁展眉还未换下的正装与自己蓬松的裙摆,对比太强烈,他窘迫得闭上了眼,“……你干什么啊?” “毕千念,”宁展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要疯了。” 不等毕千念反应,又伸手摩挲他被勒紧的腰,擅自解开了礼服上方的拉链,露出毕千念完整的一线肩膀,和半截光洁的背。毕千念不敢动作,怀疑宁展眉蓄谋已久——姚洌找拉链找了半天,却被宁展眉有如神助地轻松卸下。 宁展眉突然松开他,站直离他远了几寸,垂着眼睛,毕千念竟然在那双总是不怀好意的长眼里看到无辜,他说,“我想亲你。” “啊?”毕千念不知道宁展眉怎么突然善良绅士起来,明明刚刚凶戾得像个独裁者。 宁展眉也不等他的答案,像只是告知,然后俯身下去,毕千念终于明白宁展眉为什么问他了,这和刚才不是一种亲法。 他吻得湿而重,舔舐过毕千念的脖颈,又滑到锁骨诱人的阴影,一只手还不安分地抚着他的背,像安抚,又像在暗示着更为过分的恳请,宁展眉不间断的吻构成一场蚕食毕千念上身的色//情瘟疫。 毕千念被他吻过太多次,却头一次如此原始而露骨,没人不懂其间暴露的欲望与渴求,宁展眉不止想亲他。他像一头终于看清陷阱的兽,又心甘情愿地被捕获,眼尾沁了一滴纯洁眼泪。 等宁展眉停下来时两个人都默然等待了片刻,他抚着毕千念红红的脸蛋,垂着眼睛,“抱歉。”分明又是不愿意减少和他肌肤触碰的贪婪。 毕千念觉得宁展眉太坏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还在为难着,脸上的红色如何也褪不下去,于是气闷地说,“不原谅你。” 宁展眉轻轻笑了一下,“那就不原谅,不原谅以后也要亲。”又轻声补充,“哦,还有更过分的事,你最好先习惯。” 毕千念没他流氓,闷声赶人,“我要换衣服了,你出去。” 宁展眉啄了一口他的嘴巴应了,帮毕千念换衣服他没胆量再做,出更衣室前恋恋不舍地回了头,看到毕千念上身凌乱锁骨还有两个自己吻上的红痕时叹了口气,毕千念瞪着他赶人,宁展眉笑了下,“今天很好看,我很喜欢。” 毕千念脱下繁复的礼裙时想,他对象是不是变态啊? 宁展眉不知道他脑袋瓜里想什么,自己也回了更衣室换了校服,校庆已经落幕了,学校大发慈悲决定这周末不用上课,三个年级都能回家好好休息。他和班上同学告别后给宁卓发了个消息,说自己一个人回去,不用等他,在场馆门口等着毕千念。 毕千念脸还有些红,抱着一个大袋子,里头装着他的礼服。姚洌还在旁边骂他拍照不在,他没什么底气地反驳合影在的,只是没有单独和大家分别拍照。一行人里还有两个面生的男生,其中一个是姚洌的男友,酸了几句公主不是自己,姚洌就转移火力笑着骂他。 毕千念看到在门口等他的宁展眉像是见了救星,和同学道了别,又不情不愿地朝宁展眉走过去。 宁展眉想把他抱着的袋子接过来,却被毕千念躲过去了,“还生气呢?对不起,这回是我太过分了。”他道歉,挺真诚。 “……也没有。”毕千念说,“我抱个袋子,舒服点。” 宁展眉知道这还是在害羞的意思,他心想这次是过分了点儿,那以后呢?宁展眉合理怀疑毕千念会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一天都不出来。 两人一起往连通家属院的侧门走,路上很热闹,大家还在讨论今晚的晚会,明天又是周末,一个个情绪都很亢奋。毕千念生怕自己被认出来,挨着宁展眉低着头。 他突然想起什么,“明天是阿稚生日。” “啊,我知道。”宁展眉说,“他邀了我去吃晚饭。” “那挺好的。”毕千念有点高兴,“阿稚一般请同学和普通朋友在中午聚,晚上和冉阿姨还有我和许昀一起过。” “喔,”宁展眉笑,“那我不也成内部人员了?” 毕千念嗯嗯两声,觉得这足以证明童稚和宁展眉已经不像刚见面时针锋相对了,他挺高兴的,“那我们明天见。” “好。”两人已经走到门口,“后天呢?什么安排。”宁展眉问,这是想腻着毕千念的意思。 “周日要去还礼服。”毕千念掂了掂怀里的袋子,宁展眉说好,到时候一起去。 “走了?”宁展眉问他,今天路上人多,不适合在树下接吻,更衣室里也亲过分了点。 毕千念和他说拜拜,却也不转身,宁展眉笑了下,轻声说,“穿裙子很好看,但以后只能穿给我看。” 毕千念头也不回地走了,心想他对象的确是变态吧。 童稚生日的晚餐和往年一样,在家里吃,毕千念三点多就先到了,几道主菜惯例是他做。他不觉得累或是麻烦,朋友喜欢吃他做的饭高兴得很,童稚还开过玩笑说过以后赚钱了包养毕千念天天给自己做饭吃。 冉南雁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每次毕千念来厨房和阿姨一起做菜都会感慨,“千念啊,以后谁能嫁给你实在是太幸福了。”她喜欢吃毕千念炖的鱼,毕千念记得,每年都会做。冉南雁很喜欢他,觉得毕千念懂事又乖巧,比自家儿子省心一万倍,逢过生日过年都会给他包一个不小的红包。 童稚听了哼了一声,知道他妈也是说给他听,嘲讽他小学五年级的情窦初开,“没人能嫁了,你亲宝贝已经有人收了。” 冉南雁吃了一惊,“千念恋爱了?” 毕千念在忙碌的间隙听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冉南雁马上说,“你放心,我不告诉小芊的。” “没事阿姨,”毕千念说,“我妈知道呢。” 冉南雁了然地点点头,又马上去损自己捡回来的儿子,“要你呢?谈恋爱得瞒我好几年吧。” 童稚极其无语,“妈,我头一次喜欢人就跟您说了好吧?”冉南雁反应过来喔了一声,然后马上补刀,“那你现在能彻底死心了。” 童稚的确死心了,朋友不亲妈也不爱的,有人记得他今天过生日吗?他突然觉得这顿家常饭如此不必,中午同学一个个都捧着他呢,哪像这群人只会伤自己的心,他一个人去客厅拆收到的礼物了。 许昀和宁展眉家住一个小区,一起来的,五点半进了门。冉南雁应了两个人的招呼,她还不认识宁展眉,也没多问,只是笑笑。 童稚听了关门声,主动和冉南雁介绍,“妈,这是宁展眉,和许昀一个班的朋友,今年刚认识的。” “展眉是吧?你好,欢迎你来家里。” “阿姨好。” 宁展眉知道自己是沾了毕千念的光才能晚餐过来,这是童稚烤肉那次事后给自己的一个台阶,他也的确认真备了礼物。 几个人上了餐桌,毕千念出了不少汗,童稚上楼拿了毛巾给他擦,还帮他解了围裙,很乖地说谢谢千念,毕千念笑着说不用客气。许昀又开了罗晓澜嘱咐他带的不知道哪国的进口芒果汁,一杯杯满上,冉南雁自己开了红酒。宁展眉在厨房盛饭,又把路上和许昀一起买的蛋糕摆了出来。 童稚装模作样地坐在主位上,毕千念给他戴了个纸质的小王冠,冉南雁笑这仨从小到大都要走这么个流程。宁展眉想起在毕千念相册里看到的生日时的照片,毕千念坐在中间,脑袋上戴了个王冠,两个朋友在旁边,前面摆着蛋糕,咔擦,又是一年。 他主动揽了拍照的活,不准备参与进去拍一张,这三个人构成稳定的朋友关系,他没必要打破这场平衡,也不觉得遗憾。 “茄——子——” 对他来说水云市给他的最大的礼物是毕千念,其余收获的友谊,甚至与父亲逐渐拉近的距离,都是锦上添花的附赠品,他已经很知足。 “吃饭吃饭。” “千念做的鱼一年比一年好吃。” “我最喜欢的淮山炒肉!” “对了,”冉南雁问,“千念不是恋爱了?是你们班同学吗?”她有些关心,“这关头还是学习最重要的。” “妈,”童稚开口,“他对象就在桌上呢。” 冉南雁愣了一瞬,首先排除了自己儿子,又觉得许昀和毕千念这么多年了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她看向宁展眉,然后笑了一下,“是展眉啊?” 宁展眉原有些紧张,没想到冉南雁接受得这么快,毕千念也有些吃惊,“是,阿姨。” 冉南雁觉得童稚懂事不少,按以前的性子肯定得讨厌宁展眉,没想到今天还主动请人来家里吃饭了,她笑了下,“挺好,都是好孩子,少不了有人惦记吧?好好谈,别给其他人机会。” 她意有所指,许昀听笑了,小情侣懵懵地说好,童稚没说话,就想换个妈。 “你才十六岁啊?”宁展眉看了眼蛋糕上的蜡烛,“真小。” “是啊。” 天黑了,屋里也关了灯。饭后童稚高高兴兴拆了几个朋友的礼物,冉南雁怕他们拘束已经上了楼,一群人说闲话消食,等到九点准备把蛋糕给吃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童稚闭眼,双手合十很认真地许愿,烛火印在他的脸上,睫毛的影子被拉得分外长。 又是新一岁了。 祝自己朋友和家人健健康康,平安顺遂。 祝冉女士依旧貌美,新一岁少骂自己。 祝老爸一家和谐美满,弟弟能多背几篇唐诗,妹妹多笑笑。 祝许昀,也就跟他妹一样多笑笑吧。 祝毕千念,往年总希望他多喜欢自己一点,今年好像没必要祝了,那就祝他每天高高兴兴,和宁展眉好好谈恋爱吧。 宁展眉?算了吧,他什么都有。 “好了没啊?你要许多少愿呢。”看看这人,还好自己没发善心帮他许什么愿,童稚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屋里全暗下去,笼罩在夜色里,童稚很高兴,很高兴,又有些想流眼泪。 十六岁了,他比周围的朋友同学都小,也将永远最小,但这并不能成功抵抗什么,岁月的流逝并不放过任何人。他在今天清楚地意识到的确有什么随着蜡烛的熄灭也跟着消散了。 餐厅的灯被打开,一片白光,刺得他眯了眼,又逐渐看清毕千念笑起两个梨涡对他说,“阿稚,生日快乐,新一岁每天都要高高兴兴。” 他也跟着笑起来,“好啊。” 他的确不难过也不觉得遗憾了。 第41章 次日毕千念和童稚在长善街路口等宁展眉,昨天吃完蛋糕比较晚了,毕千念住在家属院有些偏远,和往年一样留宿在童稚家。 “要不我们先把衣服还了吧,干站着耽误事。”童稚提议道。 “喔,我给忘了。”毕千念不好意思地笑笑。 童稚没好气地说,“就知道等你对象是吧?恋爱真让人失智。” 毕千念不应声,看了眼时间,估计他们还了衣服宁展眉差不多能到。姚洌把其他同学的收拢到一起等会儿坐车过来,毕千念昨天急匆匆地走了姚洌没记得和他说可以给她,毕千念回她消息说没关系,他自己来一趟也可以。 两人进了巷子里的店铺,老板确认完衣服后要他们签了个字,毕千念解释道押金给等会儿来的女生就可以,他们分两批还,老板点点头说好。 出了店铺宁展眉打了个电话过来,“喂?” “宝贝儿,这会儿堵车了,我估计得晚十来分钟,你吃早饭了?” “吃了,没事儿……” 毕千念没注意看路,只跟着童稚往外走。 “千念。”童稚喊他。 “嗯?”毕千念抬头,发现他们被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堵在了巷口岔路的死角里,童稚接着说,“要宁展眉报警。” “哟,”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眯眯眼的像是领头的,看着他们,“通风报信呢?” 毕千念马上反应过来,“宁展眉,长善路二号巷子里,报警,快。” 有人朝毕千念的手腕扔了一块碎砖,他说完这句话手机就被脱力摔了出去。 “有事吗?”童稚开口问他们,对方有四个人,看上去都是社会青年,他和毕千念明显打不过,何况不清楚对方有没有拿管制刀具。 “你猜猜?”眯眯眼回话。 童稚冷哼一声,“孙畅语要你们来的?” “嗯。”孙畅语从巷口走了出来,他一改以往刻薄尖酸的样子,变得沉默而阴郁。 “你和我的麻烦,”童稚说,“找我就可以。让我朋友走。” “那可不行。”眯眯眼笑着说,“我接到信息指明是两个人,诺,就你们两个。” “行吧。”童稚的答案出人意料,他已经朝眯眯眼冲了过去,“千念!跑!” 刘二没预料到他突然冲上来,腹部挨了一拳,“操。”他显然不是孙畅语那样毫无经验的高中生,马上反应过来和童稚扭缠在一起。 毕千念往巷口冲,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这会儿上了街还能喊人,却被预料好的另外两人拦住了。 孙畅语在巷口沉默地看着刘二将童稚推在砖墙上,毕千念更不经打,被踹翻后架起来了。 他很讨厌童稚。 陈家总是说童稚好看,优秀,他哪里优秀?孙畅语想,成绩两三百名开外,个子没多高,一双桃花眼不伦不类,笑嘻嘻没个正形,毫不在乎旁人。 但所有人都上赶着往他跟前凑。 他们好像就是天生的焦点,还有宁展眉一流,悠哉游哉,但所有人都巴不得似的要往他身上攀,凭什么? 他们浑然的自信与不在乎刺痛了孙畅语,那天在办公室里冉南雁在旁边不冷不热的样子也让他极端厌恶,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这些人倒底哪来的这样高高在上的做作姿态? 但他也的确为自己母亲的失态感到丢脸,羡慕吗?好像又不是。 孙畅语同样看不起刘敬扬到处结交朋友,像个没脸皮的三//八,谁都跟他玩,但谁把他当真朋友啊?他觉得刘敬扬很可怜,觉得童稚很可恨,那他到底要什么? 他不知道,他在校队永远是替补,成绩中等,朋友不多,有喜欢的女孩,而她也和所有人一样被站在塔尖发光的人吸引了视线。孙畅语终于觉得不公,童稚真有那么好吗?这些被追捧的人真的那么值得?他不信,看看,童稚现在还不是被制在墙角挨拳,真该拍下来给陈家让她知道所谓的童稚也不过如此。 童稚一对二,已经撂倒一个,刘二还在和他打,“有点儿东西啊?” 童稚不回他。 盯着毕千念的两个已经放松了警惕,他猛地抽出书包侧面的保温瓶朝刘二冲过去,往他脑袋上用力一掼,“操!臭崽子!” 几个人继续缠斗起来。 “孙畅语?”姚洌出了店铺看到岔路口有个人,皱起眉觉得有些不对劲,“我去看看。” 赵焰跟着她往里走,到了路口看到里头的情状把姚洌揽到身后,沉声说,“去喊老萧。”姚洌点点头,跑到巷子外去喊人了。 刘二被不锈钢保险杯敲得缓了一阵,骂骂咧咧地眦目看着毕千念,“小子,用东西是吧?” 毕千念手里还抓着保温杯,手臂挨了打,手指用力抓着杯子,颤颤地发抖,他还下意识想把童稚往身后揽。 刘二手里转出一片蝴蝶刀,咧出笑,“这么好看的脸,划伤了挺可惜的吧。” 童稚从毕千念身后猛地窜出去想趁其不备将刀夺走,刘二像是预料到了,很容易地将童稚拧住甩到了墙上,童稚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这么积极?”他像是戏弄着两头走投无路的坏脾气兔子,“那你替他吧。” 他把童稚从地上拎起来,毕千念被另外两个摁在地上制住了,脸色发白地看着往童稚脸上去的刀子。 萧云汉就是这空档从巷口冲进来把刘二的手臂打歪的,赵焰还在喊,“诶!你别这么冒进!”童稚复又摔到地上,刘二像是怒了,拿着刀往来人身上用力划,萧云汉要是躲开刀子就会甩到童稚脸上——他没躲。 十一月的天气常人都穿了加了些绒的外套,萧云汉只套了件薄夹克,被刘二发怒的一劈刺破了,刀口进到肉里,淌下血来。 “操操操!”赵焰把手机交给吓白脸的姚洌,“你拿着接着录像!我操!” 赵焰往刘二那里冲,萧云汉阴沉着脸换没受伤的手去拿刘二,制住毕千念的两人在犹豫间刘二就被赵焰和萧云汉掐到地上了。 那两个人松了毕千念准备去救刘二,赵焰回头吼道,“还打?都他妈见血了!” 宁展眉就是这个时候到的,他跑到岔路口就看到童稚半死不活地靠在砖墙上,毕千念趴在地上明显没了力气,他心里一紧,脸色极快地沉下来,要姚洌停了录像。 姚洌已经吓愣了,要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两个动作犹豫的人转而想要去擒宁展眉,宁展眉却不往他们那边去,他把靠在墙上看戏的孙畅语抡到了地上,用蛮力把他原先骨折的腿再次弄裂了,孙畅语发出一声失控的尖叫。 那两个人像是被孙畅语的尖叫声慑住了,宁展眉回身抬脚往稍矮的身上一踹,小腿却被另一个绊了一下,他撑墙借力站稳,顺势又是一劈。 “你松手!去帮他!”萧云汉用膝盖将刘二碾在地上,刘二挣动着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声响,赵焰听了他的起身去帮宁展眉,嘴里还念叨着,“我操操操……” 没等他们继续周旋,警察已经来了,他们挑的死路堵童稚和毕千念,现在也把自己堵死没地方逃出去。 一行人完全没受伤的只有姚洌和赵焰,宁展眉结实吃了一拳在腹部,还有力气,把毕千念从地上抱了起来,姚洌和赵焰合力将童稚扶上车,萧云汉自个儿捂着流血的伤口,警察先把这几个送到了医院。 姚洌把赵焰录了像的手机给了警察。 毕千念反抗得不多,被踹了几脚又压在地上,脸上被糙粝的地面划破了皮,看上去很狼狈,他看宁展眉阴沉着脸的样子想要他别担心,于是在他怀里说了句,“你好帅啊。” 宁展眉要他闭嘴。 童稚是实打实地干架,身上到处都青了,半张脸撞了几次砖墙高高地肿了起来,他怕疼,护士拿酒精给他消毒时疼出了眼泪。 萧云汉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消毒打麻药缝针,看到童稚委屈巴巴红着眼眶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童稚闻声看了他一眼,萧云汉不知道脑子哪儿抽了,他朝童稚扬了扬下巴,“诶,加个微信?” 这个画面童稚许多年后想起来还是会笑。 几个还能动的去警局做了笔录,已经联系了学校和家长,毕千念打电话要毕芊别担心,也不用麻烦来一趟,等会儿宁展眉就能送自己回家。医生说他回去静养着就行,最近不要剧烈运动。 童稚伤得重些,得住几天院,冉南雁得了消息就过来了,到警察那里了解了情况,也和学校取得了联系。 “我没事儿,你先回吧。得空了给我带饭就行。”童稚要毕千念放心回家,“能不去学校我还巴不得呢。” 毕千念见不得他这样说话,皱着眉也舍不得再训他,童稚眼角一大块淤青,看着很疼,神态也没有往日活泼。他叹气说了声好,要童稚这段时间乖乖养伤,童稚嗯嗯地应。 第42章 毕千念和宁展眉坐在出租里,都没有开口说话,默了片刻宁展眉像是被抽没了力气,“疼不疼?” “嗯?”毕千念回神看他,“不疼的,看着严重,但我不会打架,他们没怎么揍我。” 宁展眉有些无奈地说,“你还挺后悔自己不会打架?”他其实又明白毕千念的心理,童稚至少能还手撂倒一个,毕千念在这场围堵里显得累赘而无用。 “毕千念,你有点良心。”宁展眉像是很无力,“要是来晚了或者姚洌他们不在,刀子就不知道该划哪里了。” 毕千念不出声,他还没从方才的变故里回过神,又实打实地疲倦,他伸手握住了宁展眉,暂时说不出安慰的话。 到家毕芊看到毕千念浑身青紫的样子马上红了眼,宁展眉说在医院已经上过药了,又和毕芊解释了大致情况。 “宁展眉,我有点儿饿。”他平躺在床上,也不乱动,碰着伤处会疼。 宁展眉给他拿了椰丝球,一颗颗喂他,他暂时不太想理毕千念。 “宁展眉,我大概猜到了。”毕千念又说,宁展眉还是不理他,他也不管,“是柳静姝。” “孙畅语怎么知道我和童稚会在今天去长善街还衣服?”毕千念说,“而且当时打我们的人说,他不止找童稚,他还找我。但我和孙畅语没有瓜葛。” “他还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因为那次国庆组的局他在场,如果他和柳静姝有联系的话,把场上的事告诉她,特别是有关周简的部分,很容易就能知道我们是一对。”毕千念看着他,“时间,那天我们去租礼服,柳静姝他们和我们碰了一面,只要在签字的时候往上看一行就能看到我们和老板约的归还时间。” 宁展眉大发慈悲地哦了一声,喂完椰丝球起身去洗了个手,回来坐在床边看他,也不说话。 毕千念捏捏他的手,宁展眉又把手拿开了。 他有些委屈地说,“这也不能怪我啊?我都这样了,你还生气,你好狠的心。” 宁展眉还是不理他,毕千念接着说,“我真的就是纯粹被揍,没逞能,你理理我。” 宁展眉冷哼一声,“你当我傻?姚洌拍的录像我都看了,挺能啊毕千念,知道拿保温杯去砸人?” “不砸的话——” “不砸的话童稚也就多挨两拳,”宁展眉冷声说,“他们就不会拿刀出来。” “你还挺有经验。”毕千念嘟囔。 他被毕千念这副样子磨没了脾气,他叹了口气,“心肝儿,你心疼一下我吧,我接了电话魂都吓没了,你知道你倒地上什么样子么?我他妈都要以为你没了。” “也没那么惨吧。”毕千念还在浑水摸鱼,他看宁展眉垂着眼很伤心的样子又舍不得了,“对不起,我知道了。以后老老实实挨揍,绝对不瞎还手。” 宁展眉拿他没办法了,“真记住了?” 毕千念很听话地点点头,宁展眉发现毕千念远不像刚认识那会儿听话懂事了,会逆着自己,偶尔还会给自己甩脸色,这会儿做错事了还会讨好地装乖。他心里原本空落落地后怕着,现在想到这些又觉得奇异的满足。 “柳静姝……”宁展眉皱眉,“她这么狠?有必要么,你不就被周简喜欢,她来搞你还不如攒钱给自己整整脑子。” 毕千念听笑了,“是啊,有病。”又接着说,“她肯定不止做这些的,孙畅语都已经知道我俩的事了,迟早的。” 他没说什么迟早,但两个人都知道。这个他们已经讨论过,这会儿也没有继续聊下去了。 “还想吃什么吗?”宁展眉问他,“喝点水?” 毕千念摇摇头,眨了眨眼睛,把嘴巴张开,“想要你亲亲我。” 宁展眉觉得毕千念真的学坏了。 周一毕千念和宁展眉被叫去教务处,毕芊作为家长也去了,校方和警方那边核对了情况。宁卓没抽出空来,宁展眉反而松了口气。 联系校外人员霸凌同学,又有挑衅打架前科,孙畅语当天就被通知退学,这个处理并不意外。笔录里孙畅语并没有提到柳静姝,只说无意间得知他们周日会去还衣服。 听说孙畅语妈妈来学校闹了一通,毕千念没有继续关心了,十二月中旬是期中考试,他不愿意再继续分心在这些事上,柳静姝的后招在哪里他也不愿意再想,且来吧,他默念,没什么好怕的。 童稚要在医院呆至少十天,毕千念伤得不算严重,但耐不得磕碰,也拿了假条不用出操上体育课,周末得空给童稚送过一次炖的排骨汤。他在医院过得还挺好,毕千念去时还撞见了帮童稚挡了刀子的男生,听姚洌说叫萧云汉,是九中高三的学生。 等到月底才迎来一桩好消息,毕千念参加全国写作比赛的作文得了奖,华南赛区一等,全国二等,毕芊提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不错啊,头一次拿全国性的奖吧?”毕芊很高兴,抽空做了半桌菜,还喊了宁展眉和许昀过来给他庆祝,童稚还苦兮兮地呆在医院。 “嗯。”毕千念眼睛亮亮的,又有些腼腆。 “奖状呢?”宁展眉问,“得挂起来,有没有奖杯啊?” “好像没有。”许昀说。 “还挂……”毕千念不好意思地说,“跟你一样是小学生啊?” 宁展眉不乐意了,“这不好不容易有点高兴的事么,你还嫌我。” 大家彼此看看都笑着叹了口气,不约而同地碰杯,杯子里装的是本地豆奶。 毕千念想起那天在巷子里的事也容易感到后怕,总容易想起刘二拿着刀靠近童稚脸的样子,老天,童稚那张脸在毕千念眼里是无价之宝,倒不是说只心疼他的脸,而像一种对无瑕珍品的宝贵,何况那情节实在危险。 他每晚都会和童稚连视频聊一会儿,想讲讲最近上课到哪儿了,童稚就会说身上疼,别让他脑子疼了。毕千念笑,又说,“阿稚,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就服软,打不过就不要打。”他讲起宁展眉与他讲的道理。 童稚撇撇嘴,“那就干站着挨打啊?反正都要挨打,那我也得揍他,两清。” 毕千念有些头疼,明白了宁展眉劝自己时是什么心情。 日子没太多变化,水云市在十二月初迎来了大幅度降温,大家都在校服里加上了毛衣,怕冷的已经围了围巾,南方湿气重,风吹起来要人命,教室墙壁还会自行出冷风。宁展眉作为打北方来的小可怜天天都在感叹没有暖气的日子太难。 童稚裹着厚厚的衣服回了学校,当面夸了毕千念一番,“太厉害了,全国二等!阿姨是不是做了饭给你们吃?我没吃到,什么时候给我补?”毕千念说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最近童稚不能吃辣,也不能为好看减衣服,他又苦了脸。 毕千念得奖的消息在周一升旗上被宣布,大家很捧场地鼓掌,这次换他上台领奖状,校电视台的摄像机往他脸上怼,宁展眉笑他紧张的样子跟许昀面无表情半斤八两。毕千念就瞪他,威胁今天不许牵手,宁展眉还很无所谓地说好,毕千念更恼怒了,宁展眉在他加码前说,“小学生。” “你才是小学生。” “小学生才不准我牵手。” “小学生才说别人是小学生。” “那不就是你?” “……” 反正最后宁展眉卖卖惨就过了,毕千念突然觉得童稚说恋爱使人失智简直是至理名言。 他们还在路上互骂小学生,一张帖子已经幽幽地上了一中的论坛。 【校庆上的白雪公主不简单啊?】 1L:如题。 2L:直接说啊,楼主卖什么关子,而且校庆都过了多久了? 3L:我班颜值顶梁柱,有问题? 4L:啊啊啊我眼熟啊!老来我们班找人 楼主:[图片][图片] 5L:什么意思啊,俩人影?? 6L:楼主暗示什么啊?? 7L:欣赏不来校庆上的女装……/汗 8L:+1+1还有好多人说好看/无语 9L:怪恶心人的/龇牙 10L:?楼上什么情况,一表演而已啊,有必要攻击本人? …… 20L:照片背影有点眼熟啊…… 21L:别卖关子了行么,求告知 22L:像一班一个 23L:就是我们班的呀,他俩关系挺好的 …… 51L:楼主人呢 52L:一班哪个?有说是上次领读那个?靠,求联系方式 53L:楼上姐妹滴滴我/龇牙 楼主:[图片][图片] 54L:我靠/震惊 55L:不是吧??没混淆视听?真是这俩? 56L:侧门小树林后面,会玩/大拇指/大拇指 57L:果然,真恶心/汗 正常男的都不会答应演这种节目好吧 58L:是女装Gay么,我们学校校风真越来越开放了/白眼 59L:Gay吃你家大米了?恐同即深柜了解一下? 60L:他平常穿不穿裙子啊? 61:姐妹们,我搞到真的了!!!/哭/哭 …… 80L:楼里阴阳怪气的都举报了吼,人俩帅哥一个在一班一个这周刚拿了全国奖项,别酸了8/微笑/微笑 81L:一班那个转学来的吧?谁知道他成绩好不好 82L:无语,谁稀罕去羡慕俩男的啊,腐女真的失智 83L:也不知道这有啥好吹的/汗,谁爱酸酸去吧,反正我觉得挺膈应人的 84L:人谈恋爱上你房接你瓦了?膈应个什么劲儿呢?/疑问 85L:……无脑恐同就算了,怎么可以怀疑nzm的成绩??他讲题条理超级清晰,跟昀哥神仙做题法不同/抱拳 86L:瞎吹吧就/白眼 帖子当晚回帖爆了三百,到最新几页两人关系已经被默认为情侣,主要回复部分成了同性恋支持者和反同的辩论,以及质疑宁展眉转学直接进一班是不是走后门。 李露露是论坛学生管理人员之一,在双方吵到白热化阶段时给帖子禁了言,也把链接马上发给了毕千念和宁展眉。 李露露:你俩看看吧,这事儿教务处肯定已经知道了,做下准备 毕千念道了谢,他看完帖子很奇异地平静着,宁展眉在电话那端要他别看了。 “没事儿,总得知道说了什么。”毕千念回答他。 “都是瞎几把说的东西,”他难得爆这样的脏话,“宝贝儿,你没往心里去吧?” “真没有。”毕千念被他着急的样子逗笑了,“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我没感觉的。” 宁展眉啧了一声,“他们真牛逼啊,一路跟到侧门那儿,我也不和你每天都亲,这还不知道跟了多少天呢。” 毕千念笑了一下,默了片刻说,“展眉,这事儿教导主任那边知道了,会通知家长的。” 宁展眉一愣,回答他,“嗯,我知道,我今晚就跟我爸说,你别怕。” “我没怕。”毕千念回得很快,“......你爸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哪儿能呢?”宁展眉笑。 第43章 宁展眉打电话给宁卓说有重要的事要说,宁卓应了声好,九点前到了家。 “爸。”宁展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宁卓被他的气势逗笑了,“什么事啊?这急匆匆的。” 他放了公文包,坐到宁展眉旁边,“你别急,慢慢说。” 这好像是宁展眉和宁卓头一次郑重其事地商量什么,十二楼外的天是深不见底的暗蓝,偶尔闪过飞机的航灯,今晚看不清月亮,兰花在窗台隐没在夜色里。 “我不是上次说,恋爱了么。”宁展眉开口,他比自己料想的要紧张。 “嗯。”宁卓点点头,“八班那个节目,我留意看了。” “那您能猜出是谁么?”宁展眉问。 宁卓默了一下,“有两个人选,但你今天这架势,我基本知道是谁了。” 那天宁展眉说的是“最帅——最好看那个。”宁卓看了八班的节目也先是一愣,又想起宁展眉的形容,第一反应是演王子的那个女孩。但他回想宁展眉说的,按人的惯性会回答恋人的第一特点,再想起这是反串剧,而补充在剧中的形象。也就是说如果是演王子的女孩的话,宁展眉的语序应该是“最漂亮,不,最帅那个。” 他以为是宁展眉的口误,但这点也的确在他心里存了疑,要谈符合的话,演公主的男孩也满足,宁卓在台下也认出是来家里吃过饭的毕千念了。 “是,”宁展眉懂了宁卓的意思,“爸,我和千念在恋爱,有一段时间了。” 宁卓垂眼没有说话,沉默的气氛持续了五分钟左右,宁展眉背后出了不少汗。 “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宁卓突然问他。 宁展眉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不会管太多。”宁卓没有开口的架势,宁展眉像是打开什么豁口,“从小就这样,我考成什么样子你也不在乎,从来没去过家长会,回老宅了连我念初中还是小学了都不清楚。”宁展眉心脏鼓动着,他也不知道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些。 “没记错的话校庆那天是你第二次来我学校?”宁展眉说,“反正我这么多年好像不仅没妈,爸也只是个摆设。” “展眉。”宁卓沉声开口,他叹了口气,“我们好好谈谈。” 宁展眉深吸了口气,说好。 “这些年,的确是我忽略你很多。”宁卓开口,眼睛看着茶几,“你爷爷和姥爷都找我谈了,说你不亲我,这样有问题。你呆在老宅比在我旁边更高兴,我也就一直没想着要把你带在身边,今年趁工作调任把你带过来,也是想试试给咱俩的关系打打补丁。” 宁展眉不说话,宁卓接着说,“你小姑和我说男孩子想得到关注,爸先问你,这件事是你故意的吗?” “不是。”宁展眉说,“不是。” “好,”宁卓点点头,“那我不会多加干涉。” “为什么?”宁展眉像是被激怒了,“为什么不管?” “你想要我阻止你吗?”宁卓像是不明白他的怒意。 “不是,”宁展眉笑了,“哪儿有爸妈根本不管自己孩子的啊?” “从来不问我成绩,打架了你去趟学校也不训我,也不问受伤没,反正有小姑记得是吗?好,我这儿都出柜了,你怎么还这么无所谓啊?”宁展眉声音有些梗,他甚至想问宁卓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宁卓太无所谓了,宁展眉好像成为什么人都和他没有关系,他不失望,也没有任何期望。 宁展眉需要一场顺利的出柜,他已经预料到会十分顺利,但他并没有为这个预设感到多么轻松,因为这只是又一次地证明了宁卓的冷漠。 宁卓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叹了口气,“因为我相信你。” “你小时候我的确做得不到位,确实是觉得有你小姑照顾着,不会出事。”宁卓说,“你是我和你妈的儿子,你能差到哪里去?但现在看,是我太自以为是,伤害了你。” 宁展眉不吭声。 “我现在也只能尽力多关心你,但说实话展眉,爸爸不太知道怎么去关心人。”宁卓的脸上难得显示出挫败,“你小姑要我多问你吃穿,但我感觉你都把自己照顾得挺好了,我多嘴又显得很啰嗦。”他顿了一下,“好像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太晚了。” 他的儿子离成年只有一年多了,从一株小苗长成了一棵枝叶坚硬的树,宁展眉已经比自己高了。那天校庆,宁卓为自己在人群前吸引千万目光的孩子感到骄傲,但又更多的是难以弥补的错失和遗憾,宁展眉好像已经独自一人长大了,在他忙碌的分分秒秒里长成了不需要他多加关心的大人。 他偶尔会回想宁展眉小时候的样子,但却很难准确地说出什么,印象里总是他小姑就经常在吃饭时夸宁展眉拿了第一或是帮邻居浇了花,也揪着耳朵骂他调皮。很生动,但宁展眉在宁卓面前的画面呢?似乎总是尴尬的,躲避的,宁展眉与他太生分。他好像总是在别处得知他的孩子做了什么,他自己从未问过,宁展眉也从来不说。 的确太晚了吗?他终于想在宁展眉完全成为一个大人前试着当一个靠近他生活的父亲。 宁展眉说了一声没有。 宁卓笑了下,“这次你恋爱的事,其实我心里有准备,不干涉你并不是不管你,爸爸相信你有自己的选择。” 那份相信放在一个小不点似的宁展眉身上是很难被理解的,那在彼时的宁展眉眼里是一种不管不顾,一种没有爱的平淡。宁卓高估了一个孩子对“相信”的理解,也的确缺席了很多年。 但今天他们分别展露着自己对父亲的需要和自己对孩子的相信,使迟到了许多年的彼此理解终于来到,这是两份索求和给予没有接轨的爱,然而现在连接起来好像还不算太晚。 一个愿意道歉,进行弥补,一个也并非毫不在乎。宁展眉想起毕千念在花鸟市场上说的给爱留一份余地,他愿意的,宁展眉想。 “爸,”宁展眉说,“我知道了。” 宁卓点点头,准备起身去卧房,又顿了顿,“你没事跟你妈也说说这件事。” 宁展眉笑了一下,说好。他爸就经常对着家里的兰花发呆,宁展眉知道那是宁卓在和母亲说话。 他还是叹了口气,像是把许多年的积郁呼了出来,原来宁卓在为爱自己做着蹩脚的努力,他明白这段时间父亲的不对劲源于哪里了,想到这点又觉得很好笑。 宁展眉学着父亲的样子到家里的兰花面前絮絮叨叨说了二十分钟,悄悄流了眼泪,这是他第一次对着兰花说话,平常只在晚上一个人偷偷想想。 妈妈,你能听到吗?我交了个男朋友,他特别好,长得也很好看,是个很坚强的男孩,比我通透一些,教了我很多,我很感谢他。爸要我跟你说说这事儿,我估计你应该不会觉得为难吧?你肯定会喜欢他的。我爸最近挺奇怪的,今天我俩聊了聊,打算重修父子关系,麻烦你也帮帮我们,我感觉我爸还是挺笨的,你怎么跟他谈的恋爱啊? 宁展眉念叨到到这里又笑了,他又很遗憾地觉得,妈,是不是父亲和儿子本来就不太好相处?我看许昀他爸也是,跟他一样挺冷一人,要他俩一起过日子那也真挺没劲的。两个大老爷们儿,好像是难得有什么温馨。要是你在就好了啊,宁展眉看着兰花在夜晚静谧舒展细叶的温柔神态,妈,我好像挺想你的。 宁展眉轻轻擦了自己的眼泪,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还想说,他还暗自想过,如果赵君兰在的话,自己是不是不用天天呆在老宅,不用羡慕堂弟能和小姑肆无忌惮地拌嘴撒娇,他也不是想跟谁闹,就是想喊一声妈妈。她做的菜会比小姑做的好吃吗?她会和小姑一样逼着他穿秋裤吗?宁展眉眼泪像是擦不尽一样,他也曾怨过赵君兰,但业已太远,此时此刻他只是很想念她。 等宁展眉躺回床上的时候只觉得很平静,好像就着绵延的眼泪把这些年敢想却不敢多想的东西也一起释放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变轻盈了不少,承认那些不可得的期望原来并不是什么折磨自己的坏事,不断压抑才是。 宁卓洗完澡敲了敲他的门,进来说明天已经腾出时间,会去宁展眉学校,要他放心。 宁展眉觉得宁卓郑重其事的样子很好笑,他说好,“爸,早点儿睡吧。” 他还有点鼻音,明显是哭过了,宁卓愣了一瞬不知道该不该关心,还是要给孩子留些体面。宁展眉看出宁卓的犹豫,心里一暖,“爸,我没事。” 宁卓于是点点头说好,晚安。 宁展眉突然体会到了毕千念一脸幸福地和自己说毕芊在努力爱自己的心情,原来是这样的,他也终于感同身受地幸福着了。这不仅是被爱,还是被努力学着去爱,宁展眉觉得很奇妙,好像自己终于成为对宁卓来说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的重要人物,宁卓每次的犹豫考量都是为爱自己而做的笨拙努力。 他翻开手机和毕千念发了条消息,说他好幸福啊。 毕千念问他一切顺利吗? 宁展眉说顺利,咱爸明天腾出了宝贵的时间预备莅临教务处。 毕千念发了个大笑的表情。 宁展眉也轻轻笑着,和他道晚安。 毕千念回了晚安,还有/小猫亲亲。 第44章 次日毕芊和宁卓一起进了教务处,两个早恋的刚进班级就被行了一通注目礼,教务处主任很奇怪地没喊他们。 班上玩得熟悉的会试探着问问情况,周围竖了一圈耳朵想听,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很淡然地点点头,然后接着写课业,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其他人也不再好追问。 悄悄带了手机的到论坛里跟进进展,毕芊是毕千念到母亲这点没什么好说,但宁展眉他爹怎么有点眼熟啊? 67L:??路过教务处的时候无意看到毕老师和另一位了,我没看错吧……我是校庆礼仪部的,领校长他们进场馆来着,这不是其中一位吗/惊讶 68L:不是吧/汗,啤酒肚大叔…也能认出来? 69L:不,这位还真挺帅的/汗/汗 70L:我查了下,是姓宁额/大拇指 71L:nbnb 72L:怪不得能进一班/龇牙,不是我说,nzm那吊儿郎当的真看上去不是成绩好的样子,听说之前校外霸凌那次他也在现场,好像也动手了/大拇指 73L:谁知道啊,人爹牛逼啊/嘻嘻 74L:没和本人打过交道就别乱说成么??隔着屏幕都是一股酸味儿/呕 75L:他难道不在吗/问号,他男朋友也在现场好吧 76L:真是服了,bqn自己受了伤,难道是nzm跟人一起打的?一群恶臭*丝就知道乱编排/龇牙/龇牙 77L:谁信就去信呗,反正我也惹不起/微笑 李露露课间来找了趟毕千念,“他们又开了新帖,删了也会继续开,我把几个捏造事实的给封号了,你就别看手机了。” 毕千念点点头,“麻烦你了。” 李露露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下,“你和宁展眉……” “是真的。”毕千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学那会儿在一起的。” “喔,挺好。”李露露愣了会儿神,“怎么没说?” “感觉不太好说,”他挠挠头,“怕你们介意之类的。” “什么跟什么啊?”李露露白了他一眼,“文清都披着ID帮你骂人了,笑死我了,她理直气壮跟人讲道理结果气得晚上没睡着,知道我肯定得笑她都没跟我一起过来。” 毕千念有些吃惊,“真的啊?那我得请你俩吃饭。” “那必须。”李露露应了,上课铃响便回教室了,嘱咐了句要毕千念别把有的没的放心上。 他其实并不如面上所显示的一样冷静,论坛上的话说得很难听,含沙射影的讽刺或没有根据的恶语时不时都能让他的心跳突然空一瞬,就像有人把匕首抵在喉间时产生的窒息感。 他太熟悉这种感受了,甚至觉出一种历史这样相近柳静姝的手段毫无进展的荒唐可笑。毕千念会在被同学悄悄注视欲言又止时吞咽口水,会仔细听他们的对话,害怕听到自己又忍不住去听。 下课铃响,毕千念已经出了不少汗,他紧张了一上午,同学待他如常,但实在很难完全放松,中午还要和宁展眉一起吃饭吗? “千念!”有人在窗外喊他。 是宁展眉。 “哟——” 毕千念要为这一嗓子突然的起哄声提去半条命,刘敬扬接着说,“领男朋友吃中饭呢?” “是啊,你羡慕啊?”宁展眉散漫地靠在门口,班上许多人在看他。 “羡慕啊,我对象在九中呢。”姚洌这时拎着饭卡走到门口,又转身看了眼毕千念,“你对象找,还不出来吃饭?” 毕千念像个被点名的小学生,蹭地站起来往门口走,饭卡都没拿,班上还有挺多人见到宁展眉来了都没离开,这会儿轻声笑着。 “千念,你饭卡忘拿啦!”王思瑞好心提醒他。 又马上有另一个女生接话道,“你别操心啦,人有对象买单的。” 王思瑞喔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看着毕千念,班上的同学也都只是善意地笑着,像是很早就知道毕千念和宁展眉是情侣,平常地开他们两个的玩笑。 宁展眉也没瞎得瑟,揽着毕千念的肩膀就往食堂去了,一路上陆陆续续有人看到他们又马上侧头和同伴言语两句,但毕千念很神奇地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你听我说了么?”宁展眉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 “啊?”毕千念抱歉道,“我刚走神了,你再说一遍?” 宁展眉笑了下说,“算了,等过了下午就知道了。” 到了下午方莓进教室宣布学校新开的政策时才知道宁展眉要说的政策是什么。 “咱们学校对早恋抓得一向不严,这个大家都清楚。只要别影响成绩,不打扰其他同学正常学习生活就行。”方莓笑眯眯地看了毕千念一眼,“但近日咱们学校出了对儿不太寻常的情侣。” 班上笑了两声,毕千念很不好意思地埋了埋头,方莓又正了正神色,“论坛上包括线下都出现了不少不当的言论乃至诽谤,甚至牵扯到关于孙畅语校外霸凌一事,有人到教务处匿名告假状。”毕千念很快联想到了论坛上传言宁展眉也参与霸凌到言论,觉出其间的恶意不小。 “同性恋是与众不同的么?”方莓轻声问。 “不是!”姚洌积极回应。 班上陆陆续续笑了会儿,竟然约好了般齐声回答她,“不——是——” 毕千念很容易地红了眼眶。 方莓笑了一下,“大家这样想,我很骄傲。但每个人的确有各自的观点和看法,这不能强求。”她顿了顿,“做出蓄意乃至恶意针对的,校方至多进行警告处理。” 论坛诽谤的顶多就封号,路上遇到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也不能给人摁到教务处去,小人难防也难治。 “但学校可以有个态度。” 在期中考试前一周,一中的通知栏旁多挂了个小黑板,两个名字构成一排,旁边各有一个数字,按照数字的和由小到大从上往下排列,教务主任看罢叹了叹气,“一个年级竟然也能列上十几对。” 是对学生情侣的公开,学校作为对情侣的变相惩罚,将两人的大考排名相加进行排列,这次成绩参考的是上学期期末的,居于顶端的是一班的一对恋人,排名和是23。 小黑板前围了不少人,叽叽喳喳讨论这对那对,又在最后一行看到宁展眉和毕千念的名字时更加激烈地讨论起来,宁展眉的成绩没有计入,他们暂时位列末端,但已足够证明两人的恋人身份,以及学校对同性恋人的包容态度。 毕千念一直到下晚自习都有些恍惚,和宁展眉一起去家属院的路上都没怎么开口说话。 “诶,该理理我了吧?”宁展眉失笑地看他。 “啊,”毕千念回神,“我这就是,太难相信了。”他又在看到宁展眉的笑后反应过来,“宁叔叔应该帮了不少忙吧?” “嗯。”宁展眉点点头,“估计是看到论坛里的话了,学校其实没必要管这些的……还小黑板儿呢。” 毕千念笑笑,“感觉好厉害啊,原来我男朋友是个官二代。” “你就图我这点呗?”宁展眉回他。 一中对情侣的确包容,只要不坏成绩恋爱谈出花来都没问题,流言对毕千念和宁展眉造成的影响校方没那么体贴入微或非得表这样一个态,宁卓在其间出了力是很容易想到的。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帮他们拿到校方对同性恋人的默许立场,以及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宁展眉叹了口气补充,“不过我爸说,咱俩最好还是别在树下接吻了,你说这——” “那肯定不接了!”毕千念饶是和他恋爱了半个多学期了,还是容易被宁展眉没脸没皮的话给惹红脸,连忙打断了。 宁展眉闷声笑了笑,正好两人走到了侧门,树影在十二月的风里轻轻晃着,像是凉薄地嘲笑着这两个秘密被戳穿的小恋人。 “那就不接了。”宁展眉说,很可惜地捏了捏毕千念在围巾外被吹冷的耳朵,垂眼低声说,“晚上别想多,早点儿睡觉。接吻周末补给我。” 毕千念匆匆道了声晚安就往家属院走了,留下的空地都是暖的。 等他倒在床上回想这战战兢兢的一天时仍然觉得恍惚,早晨探究的眼神,周围人断断续续的议论,论坛上的恶言相向……以及班上的同学齐声回答的响亮又整齐的“不是”,毕千念想到这里微垂了眼,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他侧卧在棉被里,很暖和,像是一团温厚而包容的力量。他从自己这里获得不害怕的答案后,又在同学朋友间得到了支持。而这两者恰恰是三年前他迫切渴求而都落空的,毕千念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富足感,一种被支持,被包容的丰沃,几乎要让他流泪了。 毕芊轻轻敲了敲门,他嗯了一声。 “千念?”毕芊在门口轻声问他,“还没睡着呢。” “就快了。” 毕芊坐到他床头,摸了摸他露出来的脑袋顶,“知道你怕冷,也别把自己给闷坏了。” 他听话地往上拱了拱,把下巴乖乖地垫在棉被上,毕芊被他的动作惹笑了,“快睡吧,期中好好考就行,其他的别有压力。” “我知道,妈,你也睡吧。”他答道。 “嗯,妈就睡了。”毕芊的手还在他脑袋上,她又说,“别怕。” 毕千念想说自己不害怕,又觉得能这样被毕芊安抚的机会并不多得,他想了想没有说出安慰母亲的话,而是点了点头。毕芊叮嘱他早睡后便出去了。 毕千念却没有马上闭眼睛,他有种突然得到了太多而产生的不确定感,好像一闭眼就要消失。 他在夏天担心着失去,朋友们或在不远的未来各奔东西,他彼时都不敢想离开水云市,离开自己的母亲。在宁展眉出现后一切都在悄然发生改变,他从容不迫地与自己相遇,带来光明的愿景,冬天了,毕千念像只缩在被子里过冬的松鼠,细细数着自己在夏秋得来的榛果。 他真好啊,毕千念迷迷糊糊地想着,轻轻阖上了眼睛,宁展眉真好,好得像一桩幻觉,给了他迟来的一切。 第45章 备考周里一中的学生心思各异,大多数争取努力哪个好名次,也有不少等着看情侣榜的新排名,期待宁展眉摔个跟头把毕千念不低的37名拉到后尾。 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是小黑板悬挂的第二天又多了两对情侣的名字,是两对女生。 “很容易理解啊。”宁展眉靠在走廊上,“她们一开始又不知道学校对同性恋的态度,这会儿看到咱俩的了,不就跟着添上去了。” 毕千念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战战兢兢的。”像悄悄探着脑袋侦查敌情的小动物,确保安全后才肯现身。 “不错了。”许昀说,“咱们学校对早恋这么包容已经很难得,何况是性向少数的群体。”他想了想,“不过这几年的确是越来越包容了。” 毕千念笑了下,“是啊,听说之琼市那边已经在逐步出台同性恋群体结婚合法的条款了。” “哟,”宁展眉挑了下眉,“这么急不可耐?” 毕千念不想理他,问许昀复习得怎么样了,得到答案后又会感叹几句一班的进度,宁展眉就在旁边打岔。 明天期中了,毕千念惯例帮许昀做考前的缓解,宁展眉知道后酸了会儿,说他怎么不去当心理咨询师,毕千念就回他自己还就的确是八班的心理委员,来你们一班无私帮助。 “哦,那你也无私帮帮我。”宁展眉听罢没什么表情地回答他,“男朋友和朋友走太近心里不平衡了怎么办?”毕千念哭笑不得,许昀在旁边听了不是很想说话,又十分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有些越界,最后对宁展眉说了句,“那你别找我麻烦,去找童稚。” 把宁展眉给噎死了,毕千念嘟囔了一句,“最近也没怎么见阿稚,考完试来我家一起吃顿饭?”两人都说好。 毕千念这会儿观察许昀的状态,发现还不错,脸色跟平常没差别,身体也没绷着。宁展眉虽然贫了点儿,掺和进来对许昀的考前焦虑倒有点帮助。 “你每次都帮他做疏导啊?”宁展眉撇撇嘴还在计较,“我开始嫉妒了。” “你可省省吧。”毕千念不矜持地翻了个白眼儿,两人下了晚自习正一起往侧门走,旁边的学生有意无意会看他们。 “好好表现啊,”已经到了树影下,毕千念轻声说,“男朋友。” 宁展眉觉得他乖,知道这是在安抚自己。他笑了一下,学着他低声说,“那必须的,”又顿了顿,最后也没说想说的话,“今晚早点儿睡,晚安。” 高二有九门要考,征用了晚自习作为考试时间的缘故只考了两天,周五结束,周末老师阅卷不再上课,有完整的两天。结束后一个个松了神经,刘敬扬已经开始撺掇出去玩的事了,决定在周一成绩出来前尽情欢乐。 毕千念不知道大冷天有什么好玩的,没答应刘敬扬,打算在家里做火锅吃,周六一大早就出门买材料,鱼丸虾滑羊牛肉卷和血旺。塑料袋把他的双手勒出红痕,被冷风吹得逐渐失了知觉,脑海里想的是宁展眉还习惯不了南方的冬天,偶尔牵他的手都是凉的,可以给他买双加绒手套。 毕芊要改卷,中午只有他们四个,围坐在火锅旁涮肉,童稚精神亢奋地捞着牛肉,“我感觉我这回有不小进步。”他眼底还有些青色。 毕千念嗯嗯两声,“一定会的。” “你没事吧?”宁展眉觉得童稚脸色和他说话状态在两个频道。 “熬夜复习啊。”童稚喝了口可乐,“我妈说这次进步大准我圣诞去嶙城和我弟弟妹妹过圣诞。” “阿姨心真大啊,”宁展眉笑笑,“那祝你成功。” “你也是呗,”童稚觑了他一眼,“不知道多少人看你笑话。”又生出一些不确定,“你能行的吧?你行不行我也不在乎,就是千念要跟着丢人,这我在乎。” 宁展眉想收回祝童稚成功的话了,刚准备嘲讽,就迎上毕千念隔着火锅热气笑盈盈的一双圆眼,他也跟着笑了,到底没安什么好心地回话道,“这话说的,我行不行,千念知道不就行了?还要你操心么。” 三个人俱是一愣,毕千念脸又红了,吃了块刚出锅的鱼丸,被烫出了眼泪,许昀给他递可乐,童稚心情复杂地看着宁展眉,然后说了句不要脸。 下午童稚和许昀没有多呆就回了,宁展眉主动到厨房洗碗,看样子一下午就打算呆这儿了。毕千念在门口跟朋友道别。 童稚纠结了半天,临关门时压下声音说,“你别跟他……这么快就那啥啊!”许昀在旁边扶额,童稚接着说,“他……也不是靠不住!哎!你俩还小嘛!也还没谈多久,就,注意安全措施?” 毕千念看童稚认真又为难的样子觉得好笑,又实在很羞窘,红着脸点头说好好好,童稚还是放心不下,觉得毕千念下一秒就要被宁展眉个大尾巴狼吃干净,刚准备多说两句就被许昀拖走了。 毕千念关了门,刚吃完火锅又因为方才的话题,浑身都微微发烫,趿拉着拖鞋往厨房去。 “怎么了?”宁展眉洗着碗,感受到毕千念走近,背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童稚又胡说八道些什么了?” “他说要我别和你那啥还说要做好安全措施。”毕千念倒豆豆似的说完,脸埋在宁展眉背后一动不动。 宁展眉愣了一瞬,先笑了,“那他到底准不准我跟你那啥啊?”他又觉得这事儿的确有些超过,准备安抚一下毕千念,腰就先环上一圈手臂。 “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早。”毕千念声音闷闷的,在宁展眉背上引起一股短暂烘热的震动。 “嗯,”宁展眉笑笑,把手洗干净转过身捏了捏毕千念红透的脸,“这事我肯定不是没有想过,但我不急啊,真不急。”他轻轻啄了一下毕千念的额头,不含情//欲的一个吻,带了些安抚,“别怕。” “我没怕。”毕千念稍微抬眼看着他,宁展眉的手还沾着水珠,自己的脸上残了些湿意,他想起暑假的时候也是在洗碗,宁展眉在他身侧认真帮他洗净指缝泡沫的样子。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毕千念突然想。 这个发问又好像马上失去了意义,因为毕千念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宁展眉的,闷热夏天的遇见,到秋雷滚滚的台风天,现已入冬,原来他们已经走到第三个季节。 厨房窗外的老树在十二月的寒风里摇晃着枝桠,水云市的树种四季常青,在冬天偏又绿出一股青色的寒意,裹了冰霜的凉。此时它一如往年地伫立在窗外,毕千念却突兀地想,但自己已经不冷了,他的脸和手心以及鲜活跳跃的心脏,都温热无比。 “我不怕的,就是……”毕千念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什么时候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他稍微踮脚吻住了宁展眉,像是要堵住他的回应,在缠绵的吻里表达自己的愿意,留下一个比甜涩的青春期要馥郁的承诺。 七月的毕千念在厨房看到老树时会感慨水云市夏季燥热漫长,日子平乏无奇,又怀有对安稳生活讳莫如深的眷恋。那个枝桠间空了的鸟巢明年开春会有鸟住进来吗?飞离它的鸟会回来吗?这些好像都不再重要。 十二月的毕千念在窗前与宁展眉交换湿热的吻,他已经找到了他的安稳和长远未来里可以奔向的人。 第46章 “不是吧……” “有点牛逼啊,靠。” “我就知道,论坛上那些说他的都能闭嘴了。” 刘敬扬从宣传栏旁挤了出来,乐滋滋地进了自己班给毕千念报喜,“厉害啊。” “嗯?”毕千念抬头看他,他正在订正期中的答案。 “成绩啊!”刘敬扬有些恨铁不成钢,合着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俩成绩排名!情侣栏!” “哦哦,”毕千念笑了一下,收了红笔,“他多少啊?”这次他进步到了年级二十六,班级第三,毕千念自己挺满意的。 “第二!”刘敬扬还比了两根手指,有些夸张地张大眼睛,“第二啊!我操,他竟然都能考第二?” “……他怎么就不能考第二了。”毕千念下意识回护宁展眉,又说,“他本来成绩就挺好的,入学考考的咱们学校上学期期末的卷子,批卷出来的总分能排第四的。” 刘敬扬哎了两声,“我又没别的意思,就宁展眉看着不像是成绩好的么。”他看不下去似的说,“行了行了你别说了,真是,谈个恋爱就成这样了……”然后走回自己座位了,路上几个女生问他,又兴高采烈地说了遍宁展眉的成绩,那几个女生有些惊讶,还笑着看了毕千念一眼。 毕千念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成哪儿样了?刘敬扬乱说。结果自个儿一上午也乐呵呵的,班上还时不时有同学来跟他提两句,你俩加起来28名,一下就排到情侣栏第二喽,什么时候把一班那俩挤下去啊?毕千念就笑着说,“那得我努力了啊,你们别提啦。”毕竟许昀那尊大佛对宁展眉来说也并不容易超过。 论坛上不知道谁胆子那么大,拍了张小黑板的照片发了帖,帖子下的评论都在震惊宁展眉的成绩,也有质疑成绩真实性的,不过也很快被淹没在反驳声里。 “考场座位随机,他抄谁能抄到第二?咱们学校大考还有电子屏蔽器,摄像头也没关,宁展眉还是理科,反正我作弊也拿不到他那分数。” 最初谈论宁展眉和毕千念的帖子也被顶了上去,姚洌带头喊了八班几个列队形似的清一色发小黑板的照片,刷了两页才停。 毕千念最近都没有看论坛,刘敬扬课间鬼鬼祟祟给他看手机才知道,他又给姚洌说了声谢谢,姚洌翻了个白眼嫌他太客气,嘴角却是抑不住的得意,“没白费我给你俩撕了那么多天,你老公挺争气啊。”今天八班这群人都挺与有荣焉,一个个窜在年级里奔走相告。 毕千念为这个称呼腾地红了脸,张着嘴也没继续说话,愣愣地回了座位把头埋在臂弯。 这个话题持续了一天,他趴在桌上抬眼看着热闹的班级,还有不少人来八班门口八卦,间或几个同学在外头张望找毕千念,见到他了朝他笑一下然后回头不知道和朋友说些什么,毕千念却没觉得难受,好开心啊,他只觉得,大家真好。 宁展眉知道成绩出来后反倒有些无奈,他俩这会儿正在食堂吃饭,“不是,怎么这么多人看咱俩啊?” 前段时间还只偷偷摸摸瞧两眼,今天一个个都眼睛冒光似的,甚至还有俩女生看他们来排队下意识让他们先打饭,宁展眉当时愣了一下,然后说了声谢谢。 “不知道,”毕千念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你快点儿吃。” 其实并不难懂,从前能大大方方支持他俩的无非是班上的同学和亲近的朋友,其他人包括朋友在内其实心里也悬着宁展眉成绩到底好不好这件事,毕竟人家爸爸是市长么,进一班谁知道凭的什么?要是真翻了船那也的确挺丢人的。虽然成绩并不能代表全部,但也的的确确能成为一种夸耀的资本,使支持他们的人有底气起来,这会儿看他俩也不偷偷摸摸的了,还带了点骄傲。 饶是宁展眉本就是个没脸皮的,也被四面八方的目光看得难受,路上也没和毕千念多晃悠,好不容易进了楼梯口周围没什么人,他才终于捏了捏毕千念的手,“诶。” 毕千念抬眼看他,眼神问他怎么了。 “我要奖励。”宁展眉挑了挑眉,“第二呢,知道你男朋友这段时间多累么?” 毕千念还真不知道,他觉着宁展眉也没多用功,每天道晚安的时间和以往一样,闻言皱了皱眉,“你熬夜了?” “那也没有,”宁展眉正色答道,“就是每节课少想了你那么十来分钟。” 毕千念被他逗笑了,猜测他这段时间大概是要比平常刻苦,估计也有不小压力,于是小声说,“辛苦啦。” “嗯,你也辛苦了。”宁展眉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一双眼皮弯成两道温柔的褶。 “我要奖励。”他重复,像个讨糖果的小孩子。 “想要什么?”毕千念好脾气地问他。 “周末来我家住一晚。”宁展眉不假思索地答道,“还有白天陪我去商场买东西。” “可以么?”毕千念有些不确定地问他,“叔叔在家吧?” “没事儿,他不都知道了,咱俩又不干嘛。” 毕千念哦了一声,应了好,宁展眉又坏笑着问,“哦什么,不满意?想干点什么别的?” 毕千念用力拧了拧宁展眉的手,瞪了他一眼就回自己班级了。 宁展眉这周一直盼着周末,没想到中途还收了个毕芊托班主任老李给他的牛皮封的笔记本,分量不轻,纸质也很好,塑封里还有张便签。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落款是毕芊凌厉行书的签名,他笑了一下把便签夹在纸页间了。 “不过有点儿难啊,” 好不容易等到周六,宁展眉和毕千念在商场闲逛,“这还进步,我也难得超过许昀了不是。” “你加油呗。”毕千念笑着说,又问他,“是个牛皮本啊?深蓝色的?” “嗯,深蓝色的。”他马上反应过来,“你挑的?” “不是,”毕千念有些无奈,“我妈也不知道送什么合适,这估计是从柜子里拿的,是许昀今年从之琼市回来给我的。” 宁展眉哦了一声,“突然不怎么喜欢这本子怎么办。” “那不行,”毕千念也学他做着严肃的样子,“送给我的就是我的,我的本子你不喜欢么?” 宁展眉看他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喜欢啊,你整个人我都喜欢。”又说,“不过这怎么突然给我奖励了呢,我爸都只口头表扬了一下……”不过宁卓主动了解还提及了他进步这件事已经足够让他开心了。 毕千念说不知道呀,心情很好地帮宁展眉挑围巾。 宁展眉也是突如其来说想买条围巾,毕千念也觉得他喊了这么久冷,是该添条,自己之前给他买的手套虽然嫌麻烦每次也戴了,不过脖子的确容易进风,他还在高高兴兴地拿围巾往宁展眉下巴下比对,看好不好看,宁展眉看他高兴的样子就突然明白了。 他将比在自己下巴下的围巾拿过来反向在毕千念脖子上围了一圈,顺着姿势俯身下去在他耳边说,“宝贝,不会是你要咱妈给我奖励的吧?”说不定还是毕千念怕麻烦毕芊,主动说可以看看自己的东西,挑一挑什么适合送他。 “啊?”毕千念没反应过来,又马上接道,“没,没有。你别往我脖子上围。”他将围巾拿了下来,眼睛盯着围巾将它重新挂到衣架上了。 宁展眉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暖融融的,又生出一丝哽咽,也不管还在外面,从后面搂住了自己的恋人,然后在他耳边道了声谢谢。 毕千念的脸侧碰到宁展眉的头发,还被蹭了蹭,他有些被宁展眉一下就看穿的不好意思,也有点担心宁展眉会空欢喜一场,现在看宁展眉仍然是很高兴的,也没否认了,嗯了一声。 最后宁展眉买了两条纯黑的围巾,只有两个末端分别缀着个圆滚滚的纯白绒球,他其实并不太喜欢这样可爱的设计,但围在毕千念脖子上后却立马下了决定。 “我有围巾的,你自己买就好了。”毕千念说,这两条围巾还并不便宜。 “奖励你的。”宁展眉笑着看他,出了商场就给毕千念围上了,自己也戴着,心情颇好地用食指弹了弹胸前的小绒球。 毕千念没回话,心底不太赞成,觉得这是宁展眉知道奖励是自己要毕芊给的后收到的回礼,他并不为这个。 宁展眉看他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诶,瞎想什么呢,我没收牛皮本也要给你买围巾的。” 毕千念抬眼看他,宁展眉继续说,“你那条不是童稚给你的么,我吃醋啊,想你和我戴一样的,我总不能买条他给你买的一样的吧。”宁展眉啧了一声,“得我俩来挑,情侣的。”他又伸手弹了弹在毕千念身前晃悠的小白球。 “这样。”毕千念听罢笑了一下,两个梨涡陷了出来,他很容易地接受了这个解释,点点头说,“好吧。” 晚餐宁卓也在,对毕千念的态度没什么变化,还夸了他期中的进步,毕千念腼腆地应了,猜测是宁展眉主动和宁卓说的。 晚上宁展眉分外黏人,恨不得把毕千念吃到肚子里,抱着他使劲蹭。 “干嘛呀?”毕千念好笑地翻过身来看着他,“你今天好奇怪。” 宁展眉亲了一下他,“哪里奇怪了?” “嗯……”毕千念闭眼睛想了一下,宁展眉又很珍贵地吻了吻他的眼睛,“嗯?” “很高兴,”毕千念睁开眼睛看着他,“比以往都要高兴,考了第二的劲还没消呢。”这都过了四五天了。 “我高兴啊,”宁展眉将额头抵上他的,两个人都陷在温暖的被窝里,空调轻声送着热风,他看着他,轻声说,“毕千念,我爱你。” 一个牛皮本而已,还是许昀从之琼市买回来的,却承载着毕千念对自己温而沉的关心。夏天也是在这张床上,空调嗡嗡地送着冷风,两个人盖着薄毯开着投影仪看电影,宁展眉在他眼前表露脆弱与不安,毕千念都悉数记下,并且在冬天一点点笨拙地返还给了他无穷无尽的爱。 他曾经质疑父亲,又一度缺乏母亲,一个人倒也没吃什么苦,在老宅里过得挺好,爷爷疼姑姑爱的,但总是少了些东西,心里空了一片,成为一亩不常回望的荒原。 毕千念却一直记得,不仅把自己的爱给了他,还努力地想要给宁展眉更多,于是想到可以拜托毕芊给宁展眉一次小小的期中奖励,作为父母辈的一种关心,来弥补宁展眉这么多年隐隐作痛的缺憾。 他伸手连着被子将毕千念搂住,细细地舔他耳朵,引起怀里人的一阵震颤,轻笑一声后又挪到正面与他接一个漫长醇厚的吻。 宁展眉的手认真地帮他做着纾解,微垂着眼听毕千念在他耳边细细地喘息,他想感谢他,想要穷尽心力宝贝他。等毕千念攀着他肩膀的手用力一抓,又卸力松开湿着眼睛看他后,又想要卑鄙地不惜代价地将他占据,去得到他,得到他的一切,他全部的爱,他的沥沥湿汗与情//潮温软。 宁展眉只能克制地再次吻上他,牙齿咬破毕千念的嘴唇,凶蛮地进行侵占,可恶的是怀里的羊羔只懂得顺从他,仰着脆弱的脖颈接受他的胡乱发泄。 宁展眉的荒原已经逐渐被远走复又终于回头的父亲播下新苗,又被恋人施予漫天漫地的雨露。 宁展眉吻着毕千念,拥着对他意味着新生的一切,甚至感到了一种幸福的疼痛。 第47章 冬季呼啸而过,宁展眉也逐渐适应了南方湿到骨子里的寒冷,每天督促毕千念和他戴一样的围巾,童稚还问过一嘴自己送的那条怎么不见毕千念经常戴,得到答案后嫌弃地揪了一把围巾末尾的白色小绒球,扯下几搓无辜的绒毛。 周围同学对他们一同出现已经逐渐习惯,不再总是行注目礼。他们还遇到过一次柳静姝,毕千念看了她一眼便准备走过去,没想到女生稍微侧头笑着朝他说道,“毕千念,你可真幸运啊。”眼睛里没有寒意或是刻毒,而是清浅的凉薄。 宁展眉瞥了她一眼就牵着毕千念走了,幸运吗?毕千念想,大概是吧,他从前没有将自己与这两个字挂过钩,懵懂接受同龄人恶意的童年,好不容易才得来许昀这个冷清的朋友,初中又因为周简栽跟头,他看了眼身边围着黑色围巾的宁展眉,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或许他的确是很幸运的,毕千念自否定命运以来又因幸运二字产生一些感慨,就像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一样,他也无法知晓在什么时候遇到生命中这些温暖他的人,许昀童稚到如今的宁展眉,毕千念又很宽容地原谅了命运一词,它也未必总是带来苦难。 他自受它欺凌,到抵抗它,消灭它,终于与它平淡地握手言和。 今年过年稍早,一中寒假却晚,期末过后宁展眉就要准备动身回之琼市,他爷爷都直接打电话给亲家两位了,催他们快点动身过来,一起过个好年。 宁展眉倒是想和毕千念多待会儿,却也只能听长辈的,跟毕千念抱怨着清行李,又卖可怜讨来几个主动的吻。姥爷也知道他谈恋爱了,鼻子哼出气就要揪他耳朵骂他小小年纪不学好,姥姥就在旁边冷不丁地说你初恋怕是十三四岁吧,就隔壁那栋的小林,姥爷就不吭声了,怕老伴儿翻旧账,宁展眉在旁边幸灾乐祸,然后再挨姥爷一脚。 “明天走,你都不能陪我过生日了。”宁展眉陪毕千念来海天书店买教辅,老板娘高高兴兴朝他俩打了招呼。 毕千念也笑着做了回应,然后侧头对宁展眉说,“我给你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等会儿拿给你。” “嗯?”宁展眉语调上扬,有些吃惊,“是么,这么贴心。” 毕千念其实还有些紧张,买了书领着宁展眉去商场里的一个DIY烧陶瓷的店面,生意还挺好,占了不小的地方,不少人在外头捏着泥巴。 宁展眉已经猜到了大概,柜台的一个化了妆的年轻男生见了毕千念很热情地打招呼,“诶!千念你来啦!” 毕千念点点头问了好,“我想取一下前几天上完色的成品。” 男生出了柜台应好,“给你打过光啦,成品还挺好看的,你之前捏的俩都是啥,哎,不过也不错了。”他一路上都在念叨,没看到毕千念的脸悄悄红了,“最后师傅还是帮你做了下完善吧?其实我觉得你捏个盘啊罐啊就挺好,个——” “十五,”毕千念打断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要送的人在这儿呢,等会儿还得包装一下,你先别说啦。” 十五长长地哦了一声,笑着打量了下旁边的宁展眉,声音不大不小地问,“你之前说送朋友,不是男朋友吧?真帅。” “是男朋友。”毕千念回答他,局促地抓着书包带子看宁展眉,“你先在店里的休息椅上坐一下行么?我把成品装盒子里弄漂亮点儿。” 宁展眉说好,听话地到休息区观摩顾客捏泥巴。 十五领他到店里隔间帮他把成品拿了出来,八卦地问他,“这玩意儿有什么寓意吗?你们在一起多久啦?” “不告诉你。”毕千念说。他在陶艺店呆了不短时间,做坏了两个,十五看他好看,又有些笨,主动教他不少,两个人算是朋友。十五闻言又很懂地哦了一声,“我知道,小情侣的秘密。” 毕千念抿嘴笑了一下没应,把书包里准备的东西掏了出来,十五在旁边感叹了两声,又问,“要我帮忙么?” “没事儿,你去前台吧。”毕千念又朝他道,“谢谢。” 十五摆摆手就出了隔间。 毕千念做的是两个苹果,摆在一个黑面的长形碟上,较小的拳头大小,涂成了青色,另一个稍微大的则红彤彤的,都能从上方揭开,里头能放东西。 他从书包里拿了准备好的东西放到苹果里,又将苹果摆好在长碟上,装到了提前准备的礼盒里。 他放好后又揭开盒子看了眼,把两个苹果摆正了些,又重新关好盒子抱着出了隔间。 宁展眉闲散地坐在休息椅上,瞧他出来了很自然地笑了一下,毕千念却很容易感到了紧张。 他把盒子递给宁展眉,十五在柜台探头吹了声口哨,“收好喽!毕千念做了半个月呢!” “半个月?”宁展眉接过问他,他们寒假才放几天。 “他夸张,”毕千念与他往店外走,“就考前周末来这儿呆了挺久,刚放假又来了次。” “做的什么啊?”宁展眉掂了掂,“我现在能看么?” 毕千念不答应,“你回去再看。” “好呗。”宁展眉笑了下,两人又去了影院,晃到晚上才分别,宁展眉一路上都小心地捧着礼盒。 明天他就要回之琼市了,两个人都有些舍不得。 “那我走啦。”毕千念等的回家属院的公交已经在路口了,宁展眉嗯了一声,在路牌的阴影里俯下//身去蹭了蹭恋人在寒风里冻红的脸,宁展眉垂眼抵着他的额头,“明年见。” 毕千念被这一眼看得难耐,因为宁展眉喷洒在自己脸侧又马上消失在严寒的热气而生出了强烈的不舍,好像他也马上就要消失在湿冷的空气里。毕千念稍微向前吻了宁展眉一下,脸上又终于热乎起来的,宁展眉笑了一下捏捏他的脸,“别哭脸啊。” 毕千念想说自己才不会哭,刚准备开口才发现喉头有些哽,索性也不说了,公交在寒夜里朝他们驶来,他快速离开了宁展眉周围一立方米里无可比拟的温暖,匆匆道别,“明年见。”好像再晚一秒他就下不了决心。 公交哧地一声喷了一股浓烟在马路上,载着一车人和闷热的空气离开了,宁展眉捧着纸盒叹了口气,无意识拿下巴蹭了蹭黑色的围巾,担心公交把陶器颠碎,拦了出租准备回家。 他刚进门宁卓就问他行李清理好了没有,“早点儿起,我到时候先去接你姥姥姥爷,你九点到小区楼下等我。” “记住了,爸。”宁展眉朝卧室走,“你什么时候回?” “年前能回,你爷爷这次跟我强调半个月了。”宁卓看到他手里捧着的礼盒,“这是?” 宁展眉捧了捧,眼里掩不住高兴,“千念给我的生日礼物。” “哦,”宁卓点点头了然,“行,今晚早点儿休息。” 宁展眉应完就进了自己房间拆了盒子。 两个苹果端端正正地立在里面,他连着底下的黑面长形碟端了出来,拿手机咔咔拍了好几张照,其实这俩苹果真不怎么好看,要不是有个柄和叶在苹果上端,他都要以为这是什么变异甜辣椒。 宁展眉记得店里的那个男生说毕千念做坏了几个,他想象毕千念在陶艺店里穿着围裙费力捏泥巴的样子就忍不住轻轻笑着。 苹果啊,怎么会想到做个苹果?宁展眉想,明明他自己就是一颗可口待摘的红苹果。 他先揭开青苹果的盖,发现里头还有不少东西。 一张张叠成三角形的纸片上标了数字,宁展眉按大小排列好一个个打开了。 1. 图上是一个门牌,宁展眉认出这是许昀家门口。 毕千念写:『见到了宁展眉。』 2. 打开是医院的医药单。 『过敏了,宁展眉带我去了医院,那天我觉得这个男生性格有些奇怪,但不讨厌,这个夏天也跟着奇怪起来。』 3. 是一道裁剪下来的物理题,后面还画了只小兔子。 『宁展眉教我做的第一道题。花鸟市场没有合适的照片,那天结束时宁展眉似乎有些高兴。』 4. 毕千念画了一个篮球,和两个抱在一起的火柴人,其中一个眼下画了滴眼泪。 『这天之后和宁展眉成为了很亲近的朋友,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这个人好好呀。』 5. 是重庆森林四个字,看起来是电影截图。 『在宁展眉家看了电影,聊了很多,宁展眉说他要哭了,然后抱了我,但他最后也没有哭。希望看到这张的宁展眉知道,在我面前哭脸不丢人的。』 6. 是青青糕点店的一张宣传纸。 『宁展眉和我表白了,我好像也好喜欢他啊,但当时的我还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不想失去他,不想把他让给别人。』 7. 是一张船票,上面写着Titanic 『在宁展眉家看了泰坦尼克号,我想自己的确是喜欢他的。』反面又写着,『宁展眉,你的票我收下了。』 8. 是一张普通的纸。 『宁展眉,我是一个不太坚定的人,或许还有些怯懦,很害怕失去,知道自己喜欢你后却也不敢马上做决定,等待更多的时间来检验你对我的喜欢,这的确很自私吧? 谢谢你愿意等我,愿意慢慢给我数不尽的欢喜。 后来台风天,泰坦尼克号现在想倒像一种暗喻,万幸的是我没有被水流冲走,台风也没有把你吹离我。我偶尔也会后怕,好像很艰险才能最终拥有你,又觉得这或许是一个难度级别很高的关卡,对应的我得到的奖励也因此更加珍贵,那么如果奖励是你的话,这些好像都值得起来。 不说这些啦,宁展眉,船票是你给我的礼物,现在换我把这颗苹果交给你。 我喜欢你。』 宁展眉将这些零散的纸质品看完,摩挲了几下毕千念写的“我喜欢你。”才慢慢打开了第二颗苹果。 里面是一张舞台照片和一封信,宁展眉没多欣赏自己自己校庆上领读的照片,先认真看起了毕千念写的信。 『这是原本要给你写情书的信纸,后来出了些意外,在一起后也没有想着要写了,前几天想起来觉得正好用这张纸来给你写信。 宁展眉,你在我眼里的样子你有想过吗? 我小时候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总好像是灰色的,遇到了许昀和童稚以后慢慢亮了起来,但已经很足够,我希望生活可以这样平稳地进行下去。但你很突然地出现了,非常锋利地在我的生活里豁开一道口。 我因为你进行着抽骨拔节的成长,这是有些疼痛的,但又很神奇地被你疗愈着,因为你而逐渐变得完整而坚韧,现在回想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我觉得现在的我比起之前要好很多,好像是你给了我这些,也因此我才能终于能够获得力量走向你,宁展眉,你是我的光芒,照亮我的残疮,也为我疗养。 命运是存在的吗?我以前总是怨憎它,又因为你无比感谢它。现在却觉得它存不存在都无所谓,我与它达成了一种和解,我干嘛怨或是感谢它呢?我要感谢你才是。 宁展眉,很高兴遇见你,这是太好的一件事。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新一岁里平安健康,永远怀握光芒。』 第48章 宁展眉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毕千念写的话,眨了眨眼睛,闷不作声地进了浴室开了热水冲澡,高温的水雾迷漫在浴室里,照得他的脸朦胧不清。 原来毕千念像自己一样看待他一样看待自己,他们是彼此的深渊之手,永远怀握光芒吗?宁展眉想,永远怀握你就好了。 他出来把拍的几张照片发了动态,还把评论里问这是什么玩意儿或者说难看的全删了,只回复了问是什么东西的答案,他打字:“男朋友做的生日礼物。”又引来一阵啧啧。 毕千念打电话过来觉得丢死人了,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那两颗苹果不怎么美观。 宁展眉说我乐意,两人都没继续开口。 “你今天——” “千念——” 宁展眉先止住了话头,毕千念便接着说道,“你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得赶飞机呢。” “嗯,你也早点睡。”宁展眉答应他,又接着说,“我,我……”他竟然难得有些卡词,耳边是毕千念静静等待他的呼吸声。 宁展眉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又笑了下,“好像都太肉麻了。” “我还没不好意思呢……”毕千念在那边嘟囔。 “是么,我怎么感觉你都不好意思跟我说话啊。”宁展眉笑,他躺倒在床上,对面没有吭声,他接着说,“我也喜欢你,毕千念,估计会喜欢个一辈子吧。” “哦。”毕千念应了一声,语气大概是为了掩盖羞赧而显得有些生硬,乍一听上去倒像是不稀罕似的。 “快说你也喜欢我。”宁展眉威胁道。 “喜欢你。”毕千念很乖地说,宁展眉还以为这人得闹一会儿变扭,对面又接着道,“大概也就喜欢个一辈子吧。” 他听笑了,彼此道过晚安后挂了电话。 俩人以往一个眼神就能亲到一起,今天打个电话倒都像没谈过恋爱似的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太赤诚了,宁展眉缓缓陷入梦境,因为那是毕千念最深的真实,而已全部写在信纸上交予他,一个个脆生生的水墨字仿佛经不得丁点磕碰,使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对待起来,珍贵起来。 次日宁展眉便拎着行李箱回了之琼市,老爷子穿了身儿套装在大门口迎接赵老两人,姑父下午把在外头浪的表弟给拎了回来,小姑晚上做了一大桌宁展眉爱吃的菜。 程悠先给老人打了招呼,然后就找宁展眉去扯闲了。 “哥,水云市好玩么?”程悠在宁展眉房间探头,钻了进来。 宁展眉刚在楼下给爷爷和姑姑好好看了番,成绩生活身体一个个问了遍,好不容易才抽身回了房间,这会儿在和毕千念发消息。 他抬眼看了下自己表弟,有些嫌弃地说,“都多大了,一天天想着玩,期末考得好么?” “连你都提这个啊。”程悠垮了脸,他今年高一,是个不读书的,年纪不大,恋爱谈得不少,仗着皮相不错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小姑娘,这会儿一脸菜色,“别说了,我妈打过我了。” 宁展眉笑了两声懒得管他,继续玩手机。 “别啊,跟我聊聊天,我可想你了。”他是真挺想宁展眉的,琢磨着今年要多巴结他哥给他游戏上个段位。 “谈你的恋爱去。”宁展眉头都没抬。 “早分啦。”程悠凑到他跟前,“跟谁聊天儿呢?你谈恋爱了?” 宁展眉混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把程悠扒到身上的手给拿了下来。 “真的啊!”程悠有点惊讶,他哥成绩好还会打架,但可从没谈过恋爱,“漂亮么?水云市的?给我看看我嫂子照片儿?” 宁展眉被他吵得烦,翻出相册找了张毕千念的照片往他脸上怼,“看清楚了?” 程悠反应了一阵,才开口问,“我嫂子是个男的?” “嗯。”宁展眉收回了手机,他见程悠脸色奇怪,挑眉问了句,“怎?你别跟爷爷他们说啊。” “我不说!”程悠突然凑上来,“哥,我跟你讲个事。” “嗯。” “姥爷上个月问我来着,”程悠低声说道,“问我俩男的谈恋爱这事儿在学校多不多……” 宁展眉懵了一瞬,“你怎么回的?” “我说的实话啊,”程悠道,“我就说我认识的就有,不过不太多。然后姥爷又问我这样能不能扯证,咱们之琼市不是要先行一个这方面的政策么,我就找了新闻给姥爷看。” “不会是因为你吧?”程悠犹豫地问道,“你跟姥爷提了?” “哪儿能啊……”宁展眉皱了皱眉,“就我爸知道。” 宁展眉将这个插曲记下,老爷子看上去倒没什么异常,程悠仗着这个小消息磨着宁展眉帮他打了几晚游戏。 等到宁展眉生日的时候离过年也只有两天了,宁卓竟然真的赶了回来,一桌子人像是提前预热过年一样,很热闹,大伯父还有堂兄一家都搬了东西回老宅住了。 宁展眉收了一天祝福,毕千念还是卡着零点给他发的,这会儿心情很好,跟他说一大家子基本上都在老宅,热闹得很,毕千念说真好啊,又提了句要他留意电话。宁展眉答应了,这会儿把手机搁茶几上陪小侄女玩过家家。 手机铃响的时候宁展眉打了个激灵,马上接了电话,“喂?” “喂您好,是宁展眉先生么?门卫处有个您的快递,麻烦过来领一下。” “哦好,谢谢。” 他添了棉袄出门接快递去了,要小侄女先一个人玩会儿,茶茶撅了撅嘴应了好。 宁展眉回来时小姑正好从玄关经过,“呵,买什么呢?这么大。” “不知道啊,朋友送的。”宁展眉把箱子撂在旁边,宁卓正在和老爷子还有姥爷聊天,听了动静都看着宁展眉拆快递。 宁展眉一拆开就笑了,毕千念给他买了一箱青青的糕点,估计是每个味道都来了一轮,宁卓见着了也认出是水云市独有的糕点,“青青糕点么?” “嗯。”宁展眉点点头,把糕点拿了出来,给小姑说这东西放不久,得今天就尽量吃了。 没想到宁卓又问了句,“千念买的?” 宁展眉愣了一瞬,有些犹豫地看着坐在椅子里的两位老人,然后嗯了一声。 老爷子又问宁卓,却是看着宁展眉,“就你给我说的展眉他对象?” “是,爷爷。”宁展眉答道,“今天我过生日么,这家也没有网店,估计是他去店里买了发空运过来的。” 茶茶等了半天没见到小叔,找了过来,牵了牵宁展眉的手,宁展眉把她抱了起来,老爷子收回目光没说什么,姥爷只握紧了手。 晚饭宁展眉提心吊胆的,他还没预备这么早和老爷子坦白,又想到这是宁卓主动提的,不禁又忍不住猜测他父亲大概已经帮他劝导了不少吧。 果然等小姑训完程悠早恋不搞学习,老爷子就慢悠悠开了口,“展眉啊,说说你对象的事吧。” 一桌子十几号人都看着他,宁展眉有些紧张,“说什么啊?” 程悠忙不迭打掩护,“就是就是,有什么好说的,我谈恋爱你们怎么都不问呢!” “你俩月不到就换,我记不过来。”老爷子冷眼看了他一眼,程悠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宁展眉心知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全说了,“我是谈恋爱了,他在水云市,和我一个年级,成绩优异,长相上等,人品极佳,没什么缺点。” 小姑被这串词搞懵了,“你谈了个仙女儿?” 姥爷这会儿哼了一声,“他谈了个仙男。” 语罢程悠倒是没忍住先笑了,小姑还没反应过来,大伯父又说,“展眉谈了个男孩儿,” 小姑这回听懂了,瞪着眼睛看宁展眉,宁展眉堂兄宁启又开口说,“这年头同性恋爱挺正常的,小姑也别太惊讶。” “是啊,妈,我朋友里就有一对儿呢。”程悠又开口道。 “不是,”小姑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 茶茶听了姑奶奶的话学语道,“就姑奶奶不知道!”又说,“你们不能欺负姑奶奶。” 一桌人倒是先笑了,宁展眉也松了口气,老爷子接着开口道,“你爸都替你打点好了,你就别瞎提着心了。” “诶,”宁展眉笑了一下,“谢谢爷爷。” 姥爷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姥姥在旁边要他吃菜,他含糊地应了声,又还是朝宁展眉道,“你小子原本打算什么时候交代?” “这个啊,”宁展眉想了想,“我原本想着高考完再说的啊,谁知道我爸给我提前了一年多。” “原本准备怎么说啊?”小姑没好气地问他。 “拿着两本之琼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说啊,”宁展眉笑着答道,“这应该挺难拒绝的?” 老爷子哼了声,又有些骄傲地说,“没白姓宁。” 饭后一家人又给宁展眉切了个生日蛋糕,小姑怪宁卓一个个都通好气了,就没给自己说,显得家庭地位很低,给宁展眉的生日红包都少包了两百块钱。 “这不是知道您疼我么。”宁展眉接过小姑的红包,笑着看她。 小姑却突然红了眼睛,宁展眉有些无措,“诶,哭什么呢?我这不好好的,姑?” 小姑抹了抹眼泪,“我没事儿,你对象对你好么?他不欺负你吧?” “他不欺负我,”宁展眉对他小姑说,知道这还是把他当孩子,怕他受委屈,他小姑从小就这样,最怕宁展眉吃了亏不回家说。他笑了下,“他可喜欢我了,我也喜欢他,谁也不欺负谁,姑,你放心。” “有照片儿吗?我看看。”小姑又说。 宁展眉哭笑不得,心想他姑不愧是程悠亲妈,这母子俩怎么都这么看脸。 他翻开专门存毕千念的相册给小姑看,小姑看得还挺起劲,眼泪都给憋回去了,“这孩子还挺好看啊,成绩也不错吧?挺乖的样子……” 宁展眉在旁边嗯嗯地应,又发现他小姑翻照片的手顿了下,他看了眼,发现是之前毕千念留宿在家时自己趁人睡着偷偷拍的。 小姑眼神不明地看了眼宁展眉,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宁展眉连忙道,“没!姑,我俩还没……那什么。这就单纯的一起睡了个觉。” 小姑也不知道信没信,把手机还给了宁展眉,又点了点几张照片,“把这几张发给我。” 宁展眉忙不迭点头应了。 第49章 “啊?”毕千念有些忐忑,“爷爷真的接受了吗?” 两人正在通电话。 “看样子是,姥爷还不太好。”宁展眉答道,“估计是我爸先给老爷子做了工作,他不好跟姥爷他们谈,就趁着这次过年要老爷子跟我姥爷谈了。” 毕千念嗯了一声,“哎,这大过年的……” “大过年怎么了?”宁展眉下意识反驳,怕毕千念觉得对不起,“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也还是叹了口气,“我到时候再跟我姥爷谈一下吧,我爷爷还好,我姥爷就我妈一个女儿,想也不太愿意我以后没孩子。” 毕千念安抚他,“是要谈一谈,你也别太操心啊,年还是得好好过的。” “嗯,”宁展眉温声说,“不该和你说的,你别担心我,小姑看了你照片,还说你好看呢。” “真的啊?”毕千念跟着紧张的心放松了点儿,傻傻地笑了两下。 宁展眉都能想象到他两个梨涡弯出来的样子,面色也一下柔和不少,“骗你干嘛?长这么好看还不让人夸了?” “让的。”毕千念笑了下,又问他,“糕点吃完了吧?得趁早吃了,我看你家里人多就多买了点。” “就剩几块了,我小侄女可喜欢吃了,还抢了几块我的红豆馅儿的。”宁展眉笑笑,那一箱子糕点可不便宜,他也没道客气话,心里只觉得偎贴。 次日姥爷和姥姥起得早,姥爷在茶厅和老爷子下棋,宁展眉正好挑了这个时间打算主动和姥爷谈谈,老爷子见他来了借着续茶的理由离了席。 宁展眉站在一侧,“姥爷,姥姥。” 他姥姥笑着看他,问他吃早点没,他点点头说吃过了,姥爷盯着棋盘没应声。 宁展眉搬了把椅子坐在一侧,没上老爷子空出来的位子,继续陪姥爷下棋。 赵老棋艺不比老爷子,但也足够入流,没有一招给宁展眉喘气,宁展眉也没敢谦让,一盘棋下完出了一身汗。 最后一颗棋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他赢了。 赵老抿了口茶,抬眼看他,“你是个有能耐的。” “是爷爷留的棋局好。”宁展眉应道。 “没错,”赵老沉声说,“是你老爷子留的局好。” 宁展眉没接话,姥姥打了一下赵老的手臂,赵老叹了口气。 “展眉,按理说我是你姥爷,不该管你那么多。”赵老开口道。 宁展眉皱眉反驳,“您别这样说,我就您一个亲姥爷。” “那我要你不谈了你就不谈了?”赵老觑了他一眼,“但我也跟你一样,就你一个亲外孙。”他像是垂老的狮子再难维持体面,裂出一丝疲态,宁展眉听罢眼睛也红了一圈。 “我这两天也想通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瞎掺和,你自己过得高兴就行。”姥爷把手覆到宁展眉手上,一双泛了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姥爷只要你过得高兴就行,你是个有出息的,别的我都不管了。” “展眉,”姥姥也在一旁开口,“你好好的,我们俩过得才安心。” 宁展眉点点头,忍着眼泪,给姥爷奉了茶,陪他再下了一局棋才出了茶室。 老爷子坐在阳台的太师椅上隔着玻璃门看雪,听到他出来也唤了声展眉。 “爷爷。”他走近,也看着门外的雪。 “跟你姥爷谈好了?”老爷子问他。 “嗯。”宁展眉应声,“谢谢爷爷。” 老爷子摆摆手,“这事儿谢你爸去吧。”他又叹了口气,“你也别怪他俩,他们就你一个后生,还常年不在身边,能退让已经很好了。” “嗯,您说的是。”宁展眉垂眼答道。 “行了别丧着气了,像什么样子。”老爷子斥他,“我叮嘱你堂哥教小茶茶多喊他俩,估计心里会舒服点儿。” 宁展眉明白老爷子的用心,很诚恳地又道了谢,老爷子又笑了声,“还准备拿通知书来和我谈?把你能耐的。” 宁展眉也轻轻笑了下,“您不就看中这些么?总得有样儿好的,拔尖儿的,才能入您眼。” “是喽,就你明白我。”老爷子说,“你和你堂哥都是人尖,我知足了。”他又顿了顿,“你那对象儿,真是你小姑发群里的样子?没唬我吧。” 宁展眉愣了一下,估摸着他小姑估计是气闷没被他爸提前通气,手里拿着毕千念的照片算一手资料,赶去群里显摆了。 “是,”宁展眉答,“是他。” 老爷子晃了晃椅子,说了句,“看着挺乖一娃娃,不是被你忽悠的吧?” 今天是除夕,他堂嫂趁着准备年夜饭的间隙还来问了句宁展眉他小姑在群里发的照片是不是真的,宁展眉哭笑不得地说是,感慨这一家人怎么都这么喜欢毕千念的脸。 堂嫂是个老师,刚带完一届学生,看到群里毕千念做作业那张照片立马就母爱泛滥,又小声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带回来过年?我看你姥爷那边儿也让步了。” “再说吧,还早着呢。”宁展眉答道,堂嫂点点头继续回厨房帮忙了,要宁展眉把昨天没吃完放冰箱里的糕点拿给茶茶吃,但不能给多了。 宁展眉挺乐意带娇俏的小侄女,抱着肉团子在老宅到处晃悠,他小姑就骂他别出到院子里,小孩子遭不了冻,他就诶诶地应,站在玻璃门外给小侄女看雪。 “雪。”茶茶说。 “嗯,雪。”宁展眉点点头,“茶茶喜欢雪么?” 茶茶想了一下,“还可以。” “还可以?”宁展眉被这个答案逗笑了,“为什么是还可以?” “雪冷,会感冒。”茶茶很严肃地说,一副继承了小姑衣钵的样子,“但冬天才有雪,很不容易,还很好看。” “嗯,茶茶说得是。”宁展眉觉得她聪明,“小叔的对象还没见过雪呢。” “对象?”茶茶不解。 “就是伴侣,茶茶的爸爸就是茶茶妈妈的伴侣,妈妈也是爸爸的伴侣。”宁展眉耐心地解释道,茶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等吃了年夜饭,宁展眉趁家里人搓麻打扑克一个人溜到院子里和毕千念通视频。 “你在外面啊?”毕千念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打量着宁展眉在的地方,“这是街上么?下雪啦?” “没呢,老宅院子里。”宁展眉给他看了眼天上的雪,“是啊,你看,好大的雪。” “这么大的院子。”毕千念有些惊讶,不知道北方府邸的构造,“水云市今年还是没有雪,你到时候多拍几张照给我看。” “好啊。”宁展眉把摄像头又对准自己,笑着看他,“吃过年夜饭了?” “吃过了,和我妈一起吃的。”毕千念看到他也没忍住笑意,“我和她一起做的。” “真好啊,想吃你做的菜了。”宁展眉说,想到饭桌上的情景笑了笑,“我口味儿都被带辣了点儿,小姑还有点震惊,我就说我对象给我慢慢加辣椒吃出来的,她就骂我得瑟。” 毕千念听罢也是笑,“等你回来给你做剁椒鱼头。”又问他,“跟姥爷谈过了?” “嗯,”宁展眉点点头,“谈过了,挺顺利的,你别担心。”又说,“我小姑把你照片发家族群里了,我爷爷还有堂嫂都问是不是真的,说我没忽悠你吧?啧,我是那种人么。” “哈哈哈,”毕千念没忍住笑了下,又很快觉得不好意思,有点小心地问,“他们还喜欢我吗?” “能不喜欢么,”宁展眉说,“都怀疑我把你给拐了,也不知道谁才是亲生的。” 两个人还在聊着,一楼窗口一个小不点就冒出来喊了声小叔,茶茶这会儿应该是程悠带着的,估计是一个人窝电脑房去了。 宁展眉心里骂了句程悠不靠谱,马上把小姑娘抱了起来看她有没有穿好棉拖棉袜,也不知道在窗口望了多久,脸都是冰的。 “小叔。”茶茶喊他。 “嗯,你程悠叔叔呢?”宁展眉问他,茶茶说,“表叔说他要去山谷打怪,要我一个人玩儿。” 宁展眉翻了个白眼,想起还在和毕千念视频,把摄像头对准茶茶,“诺,咱小侄女茶茶。” “真可爱啊。”毕千念在那边笑着看圆嘟嘟的小女孩,还扎了两个羊角辫,红色的皮绳很喜庆。 茶茶很懂礼貌地朝屏幕喊了声,“哥哥好。” 毕千念也回她,“茶茶新年好。” “哥哥新年好。” “你俩换个词。”宁展眉笑,“茶茶也不能叫你哥哥,得叫叔,不然辈分儿得乱。” 下了牌桌的小姑看到宁展眉抱着茶茶在门口站着,马上吼了一嗓子,“宁展眉你干嘛呢!抱着小孩儿迎着风站门口,不怕感冒啊?” 茶茶闻言喊了声姑奶奶,然后回答她,“小叔在和叔叔视频。” 小姑不解,“哪个叔?程悠不是玩儿电脑去了么?” 宁展眉叹了口气往里屋走,毕千念也听到了动静,不知道该不该挂视频,宁展眉低声说了句别挂,他便也不作声等着了。 “我对象儿呢,毕千念。”宁展眉把手机拿过来给小姑看了眼,小姑马上凑过来想看看毕千念,屏幕里还真是宁展眉相册里两只眼睛圆溜溜的小孩。 “小、小姑好。”毕千念打着磕巴。 “诶,你好。”小姑也莫名有些紧张,她也没多问,饭桌上宁展眉被她们几个女眷缠着把毕千念的情况都讲清楚了,知道他家里有些冷清,“吃饭啦?” “吃了的。”毕千念下意识点了点头,脸因为紧张红了起来,又说了句小姑新年好。 “你也新年好。”小姑笑着应他,还想关心几句,那边堂嫂下了牌桌喊她过去,看他们几个对着手机说话也跟着凑了过来,“诶,这是展眉对象吗?” “嗯,千念,这是堂嫂。”小姑拿着手机把摄像头对着她俩,宁展眉抱着茶茶已经被挤到外边儿了,听着毕千念特别老实地喊堂嫂,他就突然有点儿想笑。 “你俩行了,我还没说够呢。”宁展眉无奈地想拿回手机。 小姑儿子是个不省心的,这会儿看毕千念有问有答的样子喜欢得不得了,堂嫂也跟着在旁边搭腔,还把宁展眉说要拿着通知书来坦白的桥段说了遍。 那边姑父又来喊人,麻将都不搓了,干嘛呢这是? 结果就是毕千念一个接一个把宁展眉的长辈认了个全,姥爷都没忍住凑过来听了声毕千念喊他,心里莫名有些高兴,又绷着脸不表现出来,老爷子还想包个红包过去,现在流行微信红包不是? 毕千念连忙拒绝了,道了谢,宁展眉过了十来分钟才把手机重新拿回手里,毕千念的脸已经红成煮熟的虾子了。 “我的天哪……”他感叹。 宁展眉叹了口气,“我也天了。”他又笑了下,“没吓着你吧?” “没,没有。”毕千念答道,“我就是,头一次见这么多、亲戚,而且我有点儿紧张。”他深出了口气。 “他们挺喜欢你的。”宁展眉笑着看他,这会儿还抱着茶茶,茶茶也看着屏幕跟腔,“喜欢叔叔。” 毕千念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有些磕吧地说,“宁展眉,我、我就是,有点儿高兴。”他说,“好多家人啊,我……就是挺高兴的。” 宁展眉心里一酸,笑着看他,“嗯,我的家人以后也都是你的。” 他们一直聊到零点,毕芊中途还来和宁展眉说了会儿话,犹豫了一下对宁展眉说,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叫她妈妈。 宁展眉一愣,然后轻声喊了声妈,毕芊笑了下,祝他新年快乐,还有迟来的生日快乐。 跨往新岁的钟声从万千家户中响起,成为雪幕里大家屏息聆听的郑重声响。 夜空亮起烟火,一簇簇地炸响,宁展眉将镜头转成前摄,毕千念在响声里依稀听到宁展眉的声音。 他大声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 宁展眉朝着手机喊。 “毕千念,新年快乐!我爱你!” 第50章 寒假统共没多久,期间毕千念和宁展眉视频经常被老宅里的家人见缝插针地打扰,小姑尤甚,宁展眉都要怀疑他小姑想认毕千念当干儿子了。 等他回水云市后还是给毕千念捎了一个老爷子包的红包,分量不太大,不给人压力,毕千念道谢后收了,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毕芊给宁展眉的红包,两个人相视一笑。 春季伴着熏风悄然来临,行道树的绿叶嫩起来,蜕了一层寒意。毕千念知道宁展眉在老宅里放话要拿之琼大学的通知书和家人谈后压力不小,新学期无意识提高了学习强度,毕芊察觉后买了个新的电饭煲煲汤,有定时功能,提前设置好等毕千念下晚自习后回家就能喝。 两人期中成绩宁展眉拿了第三,毕千念则进步到二十,他们在小情侣板上的排名登至第一,引来的反响倒比不得上学期了,宁展眉和毕千念平平淡淡地谈恋爱搞学习,并且都很满意旁人渐渐不多加侧目的氛围。 许昀在春末参加了一项国际赛事,摘了少年组的金牌,华科院计算机系投来橄榄枝,于是六月初他参加完高二的小高考后又和应届高三生一起参加了高考,成绩过了华科院给的线后凭着奖项在今年九月就能直接入学了。 童稚和外校人员谈了恋爱,偷偷摸摸来问毕千念他和宁展眉那什么的时候什么感觉,疼不疼,具体怎么操作,毕千念大惊,要他自己百度,并且把童稚告诉毕千念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童稚撇撇嘴,竟是很不信他和宁展眉还没发展到那一步,还在装蒜,毕千念不知道是羞还是气,一整天都对童稚没有好脸色,可把宁展眉高兴坏了。 然而变故总是猝然,童稚在夏末的雷雨声里红着眼睛敲开了毕千念家的门,此时许昀已经拿着行李住到华科院的宿舍了,毕千念和宁展眉也在忙碌着为高三做准备,童稚像一头落水的小狗,不经意间就忘记跟着时间往前跑了。 “骗子。” 他说。 毕千念提心吊胆地陪了他一天,怕他感冒还煮了姜汤,到了晚上童稚才爆发似的一股脑地把事情说了,说完还要流着眼泪安抚气得七窍生烟的毕千念,生怕他拿着还浸了姜汁的菜刀出门砍人,把童稚砍了也说不定。 童稚说他再也不想跳舞了,毕千念也跟着红了眼睛瞪他,骂他。 两人聊到天快亮,毕千念要他这几天冷静些再想想,住这边有他先陪几天,但总也要抽机会和冉南雁谈谈。 太阳的光清清浅浅地洒在卧室里,照着童稚一脸干涸的泪水和通红的眼眶,显得格外可怜,像一夜间遭了劫,被抽干半条命后成为奄奄一息的一柱残烛。毕千念拿热毛巾轻轻擦他的脸,骂人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看着他说,“过去你跳的舞都是骗不了你的,它们是谁也夺不走的真实。” 宁展眉听了些动静也过来探了两眼,童稚这两天已经想得差不多了,被毕千念养得回了些精神,准备收拾收拾回家,见了宁展眉没什么好脸色,瞪着他道,“干嘛?” “没干嘛啊,我对象天天聊天都在担心你,我怕你撬墙角。”宁展眉倚着门框。 “滚吧你,我和千念比雪花儿还纯洁。” “谁知道呢。”宁展眉说,又开口,“你当时为什么选的跳舞啊?” 童稚皱眉答道,“其实我妈还要我学了珠心算奥术七巧板画画……” “是啊,”宁展眉打断他,“所以你最后为什么选的跳舞?” 童稚愣了一瞬,然后对宁展眉说了谢谢。 在一中高三开学前童稚就做了决定,他要跳舞,联系了学院进行集训,打算次年二月艺考完再回学校补文化,冉南雁坚持要他参加高考,不走完全跳舞的路子,童稚答应了。 他们都太年轻了,而却有太多选择借着热风扑面而来,气势汹汹地引来一阵雷鸣,让人手足无措。像是命运欺负他们不够坚定,甚至理想都尚未成形,就把他们匆匆推上赌桌,逼你拿人生下注做决定。 但人生同样有一定的容错率,之所以在选择时徘徊不定犹豫难抉,不仅因为未来难测,也同样因为我们仍有许多难以预料的潜力,他们因为年轻于是也同样具有强大的可塑性。选择之所以需要斟酌,是因为目前没有最优解,但我们可以将选中的路构筑成最优解,以减少日后回头追悔的可能,未来是可以被抓握的。 高三这年的复习一轮二轮每天被赶着走,毕千念头一个月就被高压逼得几乎要撑不住,每天背得口干舌燥,宁展眉抽了国庆三天假期要他放松,高三才开始,现在没必要抓太紧,别有太多压力,慢慢跟着进度就行了,不然会撑坏的。 毕千念点点头,答应他。 “今年和我回之琼市过年吧?”宁展眉突然说,毕千念都没反应过来,渐凉的秋风扑落几片叶子。 “可以么?”毕千念有些揣揣,“要不高考完再说吧。” “怎么不行,一家人都想看你呢,去年你忘了?”宁展眉笑,“还是害怕?不想也没关系,你不用考虑我,就看你自己想不想去。”他搂了搂他。 “我没不想,你说得太突然了。”毕千念摇摇头,“怎么突然提这个?” “想让你有个盼头啊,你这段时间太绷着了。”宁展眉蹭蹭他的脸,“怎么样?冬天一起去之琼市看雪吧。” “这我压力只会更大啊,”毕千念苦了脸,“谁要你说拿之琼大学的通知书的,我还悬着呢。” 宁展眉笑了下,安抚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这件事后毕千念倒的确有了些盼头,心情也欢欣不少,想着过年能和宁展眉一起就隐约有些高兴,不必盼望还在下一个夏天高考后的自由,那实在有些难捱。 努力总是很难欺骗谁,宁展眉得偿所愿地终于在高三拿了年级第一,虽然最终原因大概要归到许昀已经当了他们学长,然而也忍不住让人高兴。高三文理不能一起排名,毕千念则在文科生排名里高居第三。 宁卓借期中后的小假邀请毕芊母子吃了顿饭,两家人彼此认识已经一年多,只是尚未正式见面,饭桌上气氛很温馨,宁展眉已经喊了毕芊快一年妈了,毕千念这天也小心翼翼地头喊了宁卓爸爸。 “会不会太早了?”毕芊问,宁卓方才邀他们今年过年一起去之琼市,俩小孩还在念书,两家再开明也没有这么早见大家庭的说法,的确太早了,未来也说不准。 “去吧,妈。”宁展眉给毕千念夹了块炒肉,“我爷爷可精明了,想着见了面就是一辈子差不多定了,生怕毕千念跟别人跑了似的。” 连姥爷都想通了,这性取向估计是很难改,宁展眉现在谈也没见着影响学习,不谈到了大学也得谈,到时候五湖四海的人生活习性都不一样,谁知道有没有水云市出生的毕千念懂事又合人心?他的确有些地域偏爱,本地孩子总是显得亲近,何况宁展眉隔三差五就翘着尾巴来汇报俩人月考成绩,知道这是个有进取心的好孩子,今年就见见吧。 于是高三寒假一放,等毕芊工作处理完后母子俩就跟着宁卓一行去了之琼市,姥爷他们今年嫌高三放假太晚,已经提前在老宅里等着了。 老爷子这回又穿了身儿新套装拄着拐杖在门口等着,毕千念认真地打了个招呼,还紧张地鞠了一躬,小姑在旁边笑,把一行人领进宅子里。 大伯一家等到年关才来,老宅里人还不是很多。毕千念在饭桌上认完了长辈,小姑则请教毕芊该怎么教孩子,得知毕千念小学就开始洗碗学着做菜后知道自己儿子八成是没可能了。 “展眉在宁家算好的了,”老爷子开口,“他堂兄把他堂嫂忽悠进咱们家门那会儿才初中。” 一桌人都善意地笑笑,程悠听了不忿,“姥爷,那您怎么不让我也领对象儿回家过年呢?我从幼儿园就开始谈恋爱了呢。” “你还好意思说?”小姑翻了个白眼儿,他们姓宁的一个个都是长情种,程悠仿佛不是她亲生的。 老爷子哧了一声,“我谢谢你,你幼儿园开始谈到现在换了有一个连了吧?过年领回家是大事,你每年不重样儿地领我能准么。” 程悠也不说话了,这话也让毕芊倍觉偎贴,想来这的确是接受了他们母子的意思。 老爷子一生行商,家里没几个会读书的,嫌大儿子钱臭味重,宁卓一身官腔,小女儿咋咋唬唬,倒是难得嫁了个知识分子。他挺满意毕芊身上的书卷气,毕千念也的确配得上宁展眉去年在饭桌上天花乱坠一顿夸。 年关的时候大伯一家也来了,堂嫂抱着茶茶一眼就看到了在阳台看雪的宁展眉和毕千念,笑着招呼了两人带茶茶。 今年比往年还要热闹,宁家一大家子已经在一年里逐渐习惯了毕千念的存在,与母子俩相处起来很自然。毕千念则头一次切身感受到大家庭的氛围,一颗心暖蓬蓬地跳着,原来年还可以这样过,而不只他和毕芊两个人守着电视看春晚和一盘逐渐冷却的饺子。 年夜饭后这群人照旧围着打牌,牌桌上小姑开口道,“小芊啊,你和千念以后每年都过来过年嘛,都是一家人了。” 毕芊诶了声然后点点头应好,她也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热闹吵嚷的日子了,家里没老人,只打算守着毕千念过一辈子,她余光里看到毕千念和宁展眉带着茶茶在小院外堆雪人,新岁啊,这是她从未料想过的温暖。 宁展眉姥爷和姥姥今年也格外高兴,不为别的,毕千念乖乖喊了人,毕芊得知他们在水云市后还笑着说以后照应方便,有什么事宁卓太忙难得赶到的可以喊她,姥爷心里想还是水云市出来的好啊,一点脸色也不摆给宁展眉看了。 毕千念听小姑的给茶茶兜了个虎头帽子,小姑娘一身喜庆的大红和金黄,像个招福气的小神仙,搂着毕千念的脖子要小叔叔带他去看雪。 宁展眉在旁边带着认路,说这会儿走到了东西南北院的哪个院,毕千念脑袋都是晕的,还不如茶茶分得清。 “我真晕了。”毕千念说。 宁展眉笑他,“行吧,你记着今天晚上住东边那个院子就行。” “这我知道,”毕千念一转身指了指,“那个吧?” 茶茶摇摇头,指了另一侧,“小叔叔,这个是东院。” 毕千念脸一红,说叔叔知道了,宁展眉在旁边不厚道地笑。 茶茶是个别具一格不稀罕红包的,年纪小也不好跟着大人守零点,一般没过十点就睡了。堂嫂看着时间找到他们的时候还稀罕了句怎么还不困,她其实是舍不得小叔叔,面上看着精神,没到十点半就在毕千念怀里睡熟了。 两人找到堂嫂把小孩儿交了过去,堂嫂了然地笑了下,看着毕千念说,“这是舍不得你呢。”毕千念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十、九、八——” 快零点的时候宁家人也歇了牌,喝着茶水等主持人倒数到零点,小姑急匆匆地拿了空红包和现金包红包,大伯嫌弃她不早点准备。 “七、六、五——” 宁展眉牵着毕千念到主楼的二楼阳台等烟火,“这里看得清楚。” “四、三——” “嗯。”毕千念点点头,一张脸在夜色窗扉流露的橘光下温润地发着亮,宁展眉等不及最后两个倒数了,他在钟声敲响烟花炸裂前吻上了毕千念。 “二、一!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啊,毕千念,我——” “我爱你。”他抢了先。 毕千念乌黑圆润的瞳孔里倒映着天边炸响的的金色焰火,流光溢彩,他说,“宁展眉,我爱你。” 两人还欲接一个长吻,就听到小姑在一楼大厅咆哮,“宁展眉!你丫死哪儿去了!还要不要红包了!” 第51章 毕千念这天头一次收这么多红包,有些不确定地看毕芊,母亲只是笑笑点了点头,他也就很郑重地一个个收下然后说句吉祥话。 等两人洗漱完进卧房已经快一点了,窗外陆陆续续还有不少焰火升空炸响,好在老宅的隔音很好,几乎听不到远处烟花爆裂的声音。 “我跟你睡啊?”毕千念说,“不好吧?”小姑给他单独收拾了间屋子出来。 “有什么不好?”宁展眉反问他,把和他穿着同款睡衣的毕千念抱进被窝,北方的暖气毕千念也终于体验了一遭,直说舒服,被子也不用盖太厚的。 毕千念没应他,宁展眉突然看着他说,“明早可以睡到中午,下午才开始有客人来拜年。” 毕千念点点头说好,宁展眉笑了声然后挑了挑他的下巴,“所以我想做点不太好的事。” 毕千念眼神示意他说完,宁展眉叹了口气把手伸到床头柜里,拿了一管东西和一片塑料包装的玩意儿,毕千念便马上懂了。 他喃喃地没做声,和宁展眉在一起一年多早没那么容易害臊了,这会儿还是很快地脸红起来。 其实这也是早晚的事,宁展眉都成年了,自己也快了,他只是没空出心思想这档事……他竟然觉得有点委屈自己的恋人。 毕千念没应声,而是撑着床垫给了宁展眉一个湿热的吻。 【此处省略。】 天边又炸开一朵粉艳的圆形烟火,让室内的春情在夜色里得以窥见一二。 宁展眉细细地亲他,抽出自己的物件,把保险套摘下打了个结扔在垃圾桶里,抱着乏力的恋人进浴室洗澡。 毕千念细微地颤抖着,搂着宁展眉的脖子像是一刻也离不得人,洗净回到被窝后强撑着没有睡着,宁展眉亲亲他的嘴唇要他快点闭眼睡觉。 毕千念嗯了一声,听得出嗓子有些哑,他很累了,却又因为太高兴舍不得陷到梦里,闭上眼睛往前蹭了蹭碰到宁展眉的脸,在失去意识前喃喃了句,“爱你。” 宁展眉听清了这两个轻到几乎只剩气音的字,眉眼间是融雪般的温柔,他吻了吻毕千念的额头,对睡着的恋人说,“我也爱你。” 这是毕千念一辈子里最难忘的一次年关,他看到了漫天飘舞的雪花,得到了一个更大的家庭,收了一堆红包和长辈的关爱,以及终于与自己的恋人做了最亲密的事。 他突然拥有了太多,走在北方的府邸里还会怀疑这些会不会像飘落又融化的雪花一样成为一场梦境,又被宁展眉格外黏人的亲吻唤回神。 他被牵着走到大院的坪上,一地白雪在下午的阳光下竟是刺得他眯了眯眼,宁展眉在上面写了个念念,毕千念很容易想到那档子事,然后红了脸,宁展眉还不知羞耻地问他是不是也该写个什么。 程悠没眼色地拿雪球砸他们,毕千念脖子里进了一兜雪,宁展眉气势汹汹地捧了一大抔往自己表弟身上掼,没拿冰块砸都是看他是自己亲表弟的份上了。来拜年的几个小孩儿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也跟着宁展眉追着程悠跑,毕千念在旁边把眼巴巴喊小叔叔的茶茶抱了起来,只笑着看着,茶茶很好奇地戳了戳他的梨涡。 高三课业紧,他们没待多久就回了水云市,毕千念和茶茶拉了勾,说明年见。 “不用明年喽,”小姑给他兜了一袋小零食,笑着看他,“今年夏天就能见了。” 开学后童稚没多久也跟上大部队,他艺考拿的分数很高,气色比起去年在毕千念家要死要活的样子好了太多,又是一株饱满绽放的粉玫瑰了,只偶尔会发下呆。 最后几个月里毕千念却比以往要从容不少,作为心理委员还主持了两次一中惯有的调节紧张气氛的班会,整个八班都被他从容的样子带上一股温吞的气氛,方莓说这是他带的最舒坦的一届,没人戳穿她这才是她带的第二届。 高考前夕许昀还给朋友们打了电话,童稚捧着手机说得吸两口仙气,宁展眉很嫌弃地说,那还不如吸你面前这个新晋年级第一,这又是在得瑟了。 童稚懒得理他,又去蹭毕千念妄图给文综蹭上两百。 “紧张么?”宁展眉问他,他们所在的考场隔了一栋楼,两人在楼下准备分别。 “还好。”毕千念笑着看他,自过年回来他就像已经拿稳了一切一样从容不迫的,宁展眉还觉得挺稀罕,毕千念又对他说,“加油啊,男朋友。” 高二期中时在侧门分别毕千念好像说的也是这番话,宁展眉笑笑,对他也道了声加油,然后进了教学楼。 今年夏天的水云市出了两桩新闻,一中稍显薄弱的文科出了个省第三,毕千念超常发挥了拿了个探花,方莓跟毕芊打电话时手都在抖。理科则一如既往包揽了省前三,宁展眉拿了第二,状元是一班那对学霸情侣里的女生。这算一桩。 第二桩是一则贪污腐败案的结果浮出水面,宁卓在水云市蛰伏两年,终于将三年前一桩大型贿赂的案件摸透,水云市高层面临大换血,行贿方有一家陈氏企业,薛成楷的亲家,他也涉嫌参与,剥职等待审理。 宁展眉从宁卓处了解大致始末后告知了毕芊,询问要不要告诉毕千念,毕芊在电话里说,“没什么好说的,他和我们两个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没必要提。”她的声音细微地颤抖着,心里并无快意,只是难以置信,折磨她这么多年的刺竟以此种方式将要腐烂在牢狱里。 他们两个的通知书一齐抵达,毕千念欢欢喜喜地摆拍一张发了动态,接受了同窗好友的祝福,姚洌更是说之琼市好啊,过两年说不定都能扯证了。 这个夏天在水云市的最后一顿饭是两家加上姥姥姥爷两人一起吃的,这半年来毕芊常去老人家里走动,把他俩当亲父母,毕千念也常常打电话问候老人身体,已然是一家人,姥爷总和老伴说,这是展眉带给咱俩的福分。两个准大学生饭后又收了个大红包。 老爷子天天催着要见见你们省的文科探花,快点回来住住,宁展眉酸道,榜眼不瞧瞧么?小姑说瞧了十几年了,早不稀罕了。 于是在开学前一周便订了机票,毕千念在登机口与毕芊道别还有些红眼睛,毕芊笑笑说寒假就见了,这么大人了还舍不得家。毕千念说是怕你一个人孤单,毕芊拍拍他的头,说有姥爷他们呢,她不孤单。 他们订的是老爷子吩咐的早班飞机,落了地收拾完东西就能吃中饭,宁展眉捏了捏毕千念偏过头看着窗外的脸,他转头看宁展眉眼睛还是有些红。 宁展眉也不笑他,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和毕芊面临长期的分别,他们母子俩这些年都是相依为命过来的,一下子离开了并不好受。 “不难受了,我还在呢。”他又捏捏毕千念的鼻子,鼻尖红成浅粉色。 毕千念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牵上宁展眉的手。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在云层间攀升,而宁展眉一直握着毕千念的手,他在飞机平稳航行时说,“我们一起去之琼大学,以后还要住在一个房子里,拿同一把钥匙,开同一辆车,你不是喜欢狗么?那我们还要一起养一条狗。” 毕千念眨眨眼睛,眼泪将他的眼睛映得水亮,他说好,他还说,“宁展眉,以后我们两个的名字还要写在一个红本本上。” “你这是跟我求婚么?”宁展眉笑,两道狭长的双眼皮倏地来到眼前,毕千念惯性地闭上眼,果然得到一个轻吻,宁展眉说,“这点也一定会实现。” 毕千念偏头看向窗外,映照着朝阳的云彩绵延千里,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他眯了一下眼,又缓缓适应光线。这是他的云端,他的路,他也将乘着这千万里镀金的云彩,飞向一个同样耀眼的未来。 第52章 后记 终于写完啦,第一次写,有很多很多不足,下一本是小童的故事,打算等一等再写,可能会写写小短篇练笔。 《光适应》这个名字其实取自一个视觉适应机制:从黑暗环境进入明亮环境时,眼睛会过度到明适应状态,需要几秒或几分钟时间。原本是想写单向救赎的,最后写成双向了。 五月开始写第一版,写完几章后很不满意,七八月又在不断改,改了三版开头后觉得自己卡在这里没有意义,索性由着不太满意的开头写了下去。小光并没有一套完整的大纲,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写一个故事,自己也无法客观地审阅自己的文章(这里就要感谢一下小唐一直陪着我写,每次写完都会去看),希望下一本里我能挖深挖明白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有目的地写,顺着扶梯写,小光的确有太多不足啦。 值得高兴的是阅读过的朋友们一致认为是“能看下去”的一本小说,说实话这对我而言已是一句很值得庆幸的赞美。 无论它有多么不好,小光仍是对我而言意义重大的一篇小说,我在帮助展眉和千念取得完整的同时也得到了成长,收获了一定意义,他们让我对写作产生了欣喜,我很感激。 起初也会希望有人能看到它,即便它不够好,但我仍然很难不去期望关注与回应,然而写到后来,我又渐渐在写作本身中体会到了快乐,意识到这点后我才觉得自己大概的确是喜欢写作的。 那就下一篇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