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不知道我会死遁 作者:木阿吉 文案: 顾惊欢资质平平,孤苦无依,在一个小破灵植派当外门弟子。 低调却耀眼,即使只是懒散地照顾灵植,也如九天上垂首的仙人。 可惜命不好,得罪了人,落下满身病骨沉疴。 听说,是掺和进了仙宗那位和其天命之人的纠葛。 听说,顾惊欢殚精竭虑,不计回报的付出,终究只是换来最亲近之人的背叛。 有人问,他宁愿远远躲开,隐居到偏远一隅,是为了成全自己的旧爱吗? 顾惊欢冷笑一声。 是因为他和系统交易,只有三次死遁机会。 第一次,他表面上是惊才绝艳的剑祖首徒,实际上嫉妒同辈小师弟,屡屡下黑手。 最后惨遭师弟剔出剑骨。 第二次,他是被奉为国师的大妖,将人皇玩弄于股掌间,像阴影一样笼罩在皇城上。 人皇拿回皇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将他彻底封印。 第三次,顾惊欢直接成为尸魂宗的少年宗主,和另一个纯白无辜的灵魂在同一具身体里当邻居。 白天自己抢劫放火,邻居负责收尸;晚上自己被正道围杀,濒死之前邻居出来顶上。 最后两人分道扬镳,顾惊欢被黑化的邻居一巴掌拍地魂飞魄散。 体验感很好,下次别体验了。 最后一次睁开眼,他终于摆脱反派的头衔,迎来正常的人生。 不用再挑战极限,也不用再挑战自己的下限。 ……原本他是这么想的。 当他看到自己一起长大的好伙伴被选入仙宗,和内门弟子纠缠,而仙门首座上正是自己曾经的小师弟时。 顾惊欢深感不妙。 尤其小师弟似乎还认出自己,昔日仇人只敢攥着他的手,眼眶悄悄发红:……惊欢,我好想你。 顾惊欢更加紧张。 这不应当。 系统:确实不应当,我们是专业的,每一次身份都保证绝对不会被认出,能认出的人都过世了。 系统:糟糕。 系统:没人过世,都活着。 —— 小贴士: 1 结局1v1,攻的身份前期会出现但不能剧透 2 会有很多瞎掰的设定,不过不复杂,会尽可能圆上逻辑。一共涉及过去三条和现在一条时间线,所以会穿插着来。 -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穿书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惊欢 一句话简介:知道我身份的人全都去世了 立意:不接受自己的命运,勇于改变既定的人生,在一次次失败的尝试中最终找到最让自己满意的路 第1章 死遁第一天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到了白天的时候终于停了。 灵药圃的草药被浇灌了一夜,虽然被露水压的直不起腰,但显得苍翠。 顾惊欢就是在窗前看着这样的景色若有所思,正在这时,里屋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飞霜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走过去把窗户关上:“我们要走了,这里不能再继续呆下去。” 顾惊欢盯着他这张脸看,感叹一句:“每次看到你还是会被吓一跳。” 飞霜面无表情:“我能找到个人附身已经很不错了,少挑三拣四。” 顾惊欢举手表示投降,然后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村口已经贴了告示,这几天附近游荡的修士增加了。” 如果只是普通出来巡游的修士那还好,但看飞霜的脸色,恐怕来的都是与问剑仙宗有关系的修士。 两人身份现在比较复杂,尤其顾惊欢不想被发现身份,因此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躲在问剑仙宗找不到的地方。 但现在看来,这份平静生活可能到头了。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顾惊欢撑着下巴,“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按理来说,知道我的尸体扔在乱葬岗后,他们就该认为我死了,对一个死人有什么必要大动干戈地寻找?” 飞霜:“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他闯进乱葬岗后没找到你的尸体?” 顾惊欢顿了顿:“……那可是个大工程。” 乱葬岗的尸体那么多,分不清面貌的更多,要一具一具辨认尸体身份,不是爱极就是恨极,要把人找出来挫骨扬灰。 顾惊欢自问还没和那人走到这种地步。 “要记仇也应该是我。”顾惊欢皱着眉,手指绞着书页,“我几乎不计代价地将他送回问剑仙宗,他倒好,转头就想要我替他的天命道侣换血,还刺伤我一剑……我没有找他报仇,他怎么还找起我来了?” 难道是想斩草除根? 飞霜看着他沉思的模样,就知道他根本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你可以想简单点,也许他还没放下和你的旧情。” 顾惊欢:“……什么旧情,你被灵植派的八卦洗脑了吗?” 据说现在关于他的谣言,已经进化到自己被骗财骗色,还要为了成全旧爱远走他乡。 飞霜摇摇头,替他把室内的油灯点上:“你还说。就算我用了点遮挡容貌的法术,也挡不住别人对你的好奇。你每天去灵草圃浇水除草的时候都有人在外面蹲守,已经有好多人辗转到我这儿打听你的喜好了。” 也不能完全怪顾惊欢,他本身的容貌太盛,即使用法术遮挡,也掩盖不住仙人风姿。 他每天照顾花花草草的模样,已经成了很多人眼中的风景。 “不过我们的确需要警惕一点。”飞霜露出沉思的神情,“他不是容易放下的性格,当年虽然在你面前表现得没什么城府。” 顾惊欢一笑:“你怎么一副比我还了解他的样子。” 飞霜瞅了他一眼,可真是长了一副一无所知的脸。 当年问剑仙宗一共只收了三名弟子,两名内门弟子和一名外门。 外门弟子就是顾惊欢,两位内门弟子都比较特殊,其中一位不仅是药蜂峰主流落在外的儿子,更是得天独厚的天生道体,因此进入宗门后就一跃成为少峰主。 那人就是陆闻箫。 少有人知道陆闻箫和顾惊欢的关系,但是当年闹出的动静可一点儿也不小。 陆闻箫曾经流落人间,甚至还被仇家追杀,这期间他身边没有任何亲人,只有顾惊欢一路相伴。 两人在那十年中躲过追杀,闯过刑场。顾惊欢为其击破凡间鸣冤鼓,惊动问剑仙宗,而后更是为了以凡人之躯问罪金丹大能,将头发齐齐斩断。 这才终于为陆闻箫回归少峰主之位铺好路。 “你说那件事。”顾惊欢陷入沉思,“我并不怎么在意,我做都做了,岂有后悔的道理?” “是啊。”飞霜接话,“你们曾经看上去关系那么好。” “有什么用。”顾惊欢说完这句话甚至笑了,“还不是抗拒不了命运……你看,他和天命道侣一起选入内门,立刻单方面宣布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让大家别误会。我现在还记得在选我还是选他这个经典问题出现的时候,陆闻箫毫不犹豫刺向我那一剑,一下子让我失去所有信心。” 他承认自己有点失望。 自己睁开第一眼就看到陆闻箫,以为他会是第一个顾惊欢真正的朋友。 “这就是我常和你说的主角光环。”飞霜正色道:“两个主角一定会相遇并且在一起,你作为反派,也一定会以各种方式走上作死的道路,最后在各种机缘巧合下死亡。” “为了让你摆脱这个命运,我们俩可是花了三次机会。” 顾惊欢点点头,他当然知道。 “这可是你最后一次睁眼,本来一不小心让你碰到陆闻箫就是我失职,这次你可再不能凑过去了,一定要远远躲开。”飞霜嘱咐道。 顾惊欢慢慢喝了一口茶:“他想杀我,我还是很惜命的。” 自己为陆闻箫铺好路是一方面,他能够坐稳这个位置还是有自己的本事。 飞霜见他不是不知道陆闻箫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但依旧没想明白自己在其中的关键,忍不住叹气。 他实在是太低估自己在陆闻箫心中的地位了。 “你这张脸也是个问题。”顾惊欢接着分析,沉吟道:“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冲着你来。” 飞霜实话实说:“你别再分析了,我有点反胃。” 当时情况危急,顾惊欢受重伤滚落乱葬岗,系统不知道他的计划,情急之下搜索附近能用的身份,突然发现陆闻箫的天命道侣早就失去了主角身份,也就是完完全全成为系统能够接管的NPC。 于是系统附身上去,将顾惊欢挖出来救走。 顾惊欢想起这一幕,至今都很难忘。 以至于他现在看到飞霜的脸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飞霜不想让顾惊欢在这个无意义的问题上进行下去,直接将谈话画上句号:“我们明天就走,我怕再晚点,就会被发现端倪。” 顾惊欢却说:“不,今晚就走吧。” 他似乎想起点什么。 当时,就算没有陆闻箫让他失望,他也早有离开的打算,因为另一件私事。 不过他并没有告诉系统。 飞霜见状也没多问,只听他的:“行,那就今晚走。” 他收拾的动作很快,傍晚已经租到一辆马车。 两人不需要收拾太多东西,以前也搬过几次家,一般碰到疑似问剑仙宗的弟子就会搬。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顾惊欢想着去和收留自己的灵植派掌门告个别。 灵植派是个小门派,其实除了掌门是炼气期以外,其余都是凡人,门内弟子也都是山下村中的人,因此每天的工作也就松松土,为灵植浇水,生活安逸。当初顾惊欢两人来到这里也没有受到任何排斥。 其中这位掌门还算有眼力,知道顾惊欢可能得罪了什么人,才不得不在这里养伤。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不欢迎,反而让他们安心住下。 于情于理,顾惊欢都要去道个谢。 掌门的居所就在村尾一个单独的别院,不过半个时辰的路,顾惊欢走到这儿居然又开始下雨。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有灵植派的弟子远远看见他,先吓了一跳,转身跑回屋,好半晌才从门后冒出一个头。 “是你啊。”弟子挠挠头,“我还以为是鬼。” 顾惊欢不生气,只笑着说:“我长得这么吓人?” 见弟子没伞,顾惊欢把伞斜过去,撑在他头上。 “倒也不是,你变得太好看了。”弟子靠着门别扭道,“比以前还要好看。” 顾惊欢笑容一顿。 比以前……难道遮挡容貌的术法失效了。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 想起来了,易容术需要每天由飞霜加固一遍,今天出门匆忙,忘了这回事。 小弟子接着说:“今天村里好像来了好些仙人,你知道吗?” 顾惊欢:“……什么?” “像是来打听人。”小弟子踢着脚下石头,“看着特别凶,就在掌门房里呢。” 小弟子絮絮叨叨给顾惊欢描述着。 也就在这时,一阵强风刮过,大门上挂着的油灯摇摇欲坠,顾惊欢手一抖,油纸伞就落在地上。 看着特别凶,那应当不是陆闻箫的人。 来人穿着不是问剑仙宗的弟子服饰,反而人人佩戴护胄,像一柄柄凶器,这是仙主才能指使的执令堂,用来执行很多见不得人的命令。 门外的动静惊动了房中人,别院大门在顾惊欢身后轰一声关闭,天空刹那间漆黑下来。 “谁?” 心跳如同擂鼓,在耳边敲响。 顾惊欢当年离开问剑仙宗,除了不想再看到陆闻箫,另一件私事就是仙主。 那时他进入仙宗,心境轻松,结果不经意间往天上遥遥一望,望进一双冷厉、洞悉一切的双眼。 那双眼睛分外熟悉,只要一对视似乎就骨髓中泛出错位的痛,似乎有人将冰冷的剑刺入胸膛,剖出一截莹莹白骨。 顾惊欢对死遁前的记忆很模糊,据系统说是保护,但想来应该不太美好。 离开的想法那天就出现了,只是缺少一个时机。 想要蒙蔽天上的眼睛可不容易,顾惊欢抓到机会就跑,甚至来不及报复一下陆闻箫——刺自己那一剑可太疼了,以他以前的作风一定得还回去。 顾惊欢想一些有的没的,但其实没有打算逃跑,大门已经关了,他不觉得自己能够打过执令堂。 很快,他被人请了进去。 掌门正站在一边,看到他进来眉心跳了跳,突然说道:“诸位大人应该找错了,他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我这位外门弟子一年前来到这里,是受了情伤,而且遇人不淑,丹田都已经被害得破碎。” 他挥出一道极为微弱的灵力,但顾惊欢被打到后立刻脸色苍白,捂着腹部跪下来。 “大人们看。”掌门似乎极为无奈,“如果是那位仙主看中的人,一定不会只有这么点修为,甚至遭人陷害……而且这么个与凡人无异的修士,怎么会和仙主有交集?只怕那时候我这外门弟子还没出生。” 领头的人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波动。 “是吗?” 顾惊欢嘴角抽了抽,情伤……自己的谣言都传到掌门耳中了。 他做出一副惊惶的表情,低着头似乎不敢看人,小心翼翼:“是……是,不知道各位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领头之人皱着眉,摸索着手里的画像。 确实不像,不论从模样还是性格上,都和仙主口中的人大相庭径。 掌门说的也有道理,仿佛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掌门疯狂对顾惊欢使眼色,顾惊欢知道掌门的意思,微微阖下眼:“各、各位大人,如果没有小人的事,小人能否先回家和妹妹报个平安?我那妹妹性格刁蛮,见我许久未归,恐怕要出事。” 顾惊欢和飞霜现在为了掩人耳目,以兄妹相称,别人稍微打听一下就会相信。 不过领头却在想另一件事。有妹妹,那就更不像了。 据说那位自从入门以后就举目无亲,最后连前来收尸的亲人都没有。 领头之人判断着,回想着仙主的密令,手指扣在画卷上。 执令堂一贯标准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更何况,他现在怀里还有另一份画像。 顾惊欢眼皮一跳,只见领头之人站在他面前,背脊笔直。另一边掌门已被拦着带出去。 “还请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不会为难您,也请不要为难我们。” 第2章 死遁第二天 既然用了“请”,那必不会像押送犯人一样将人带走。 但是考虑到顾惊欢不会御剑,领头之人拿出一个法器,放大后变成一叶芥子舟。 这是一个极为高级的法器,挡风防雨,需要特定咒语才能进出,这样就能防止敌人进入。 当然,也把进入舟中的人困在了里面。 顾惊欢没有通风报信的机会,执令堂的人将他看地很严,一丝法术都飞不出结界。 ——何况,就算顾惊欢想跑,也要顾忌一下被带下去的掌门。执令堂的意思很明显,只要他顺利到达问剑仙宗,灵植派以及掌门都不会有事,如果路上出了一点差池,那就不保证这些人的安危了。 于是顾惊欢安心呆着,只在即将接近问剑仙宗的时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外界。 霞光漫天,千山鹤飞,云雾缭绕间,问剑仙宗赫然近在咫尺。 他想起,问剑仙宗的开山祖师,曾经是自己的师父。 他顾惊欢也曾经有过一段被人护着的生活,就算他闯了祸,做了很多反派该作的死,背后也有人给他当靠山。 这段记忆对顾惊欢来说很温暖,所以他很快想了起来。 断断续续的记忆中,顾惊欢看到剑祖将佩剑交给他,对他说不要害怕天命,也不要一个人扛,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有长辈顶着。 然后呢,剑祖最后怎么样了? 顾惊欢模模糊糊想到,剑祖还在,那不就跟自己爹一样,管他仙主还是陆闻箫找麻烦,爹肯定能护住自己。 不过很可惜,自己恢复的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很快芥子舟停下来,领头之人提醒他不要多看,顾惊欢就低着头走下芥子舟。 他巴不得装瞎子,什么都不想看。 此时顾惊欢内心的忐忑已经平静下去,他想自己应该没那么快被认出。 系统拍着胸脯跟他保证,每一次死遁安排的身份不会有任何相似性,以前遇到的所有熟人都要么去世要么飞升,绝对不会有人认出。 抛开后一个保证的真实性不谈,顾惊欢这张脸,的确和前几次没有任何相似点。 他的性格也变了很多,只要不是亲密过分的人站在他面前,绝对无法凭一眼就将他看穿。 而之前,顾惊欢也只和仙主对视过一眼。 煌煌金殿的威压不可直视,顾惊欢差点忍不住跪下,冷汗一点点顺着发鬓流入领口,依稀能看见苍白肌肤下的青色血管。 领头没有来帮他,还有另一道视线落在顾惊欢身上,也没有任何表示。 寒意如同附骨之疽,一寸寸从脊骨上升起,顾惊欢能够感受到那个视线在自己身上扫过,几乎让他控制不住反抗的本能。 但是不可以。 在顾惊欢支离破碎的记忆中,这位仙主,是一个极为谨慎的人。顾惊欢不得不考虑对方会从自己反抗的动作中,看出些什么。 殊不知,仙主也在想他。 不像,没有任何一处相似的地方。可以说自己将顾惊欢的生平查了个遍,也没能发现任何疑点,不论从哪方面看,面前的青年就是一个普通的,拥有些许资质的凡人。 现如今想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他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 谢无妄坐在仙门首座上,眼中的失望越来越大。 “抬头。” 顾惊欢没有动,他四处张望的样子显得有些害怕,像误入陷阱的羔羊。 这是正常的,就算顾惊欢年轻修为低,恐怕也听过仙主的名声,自己贸然被带到这个地方,只会显示出畏惧的姿态。 顾惊欢用极大的冷静保持自己清醒,每一个动作都极为谨慎,考虑着当下最合适的反应。 因为太紧张,反而让他看上去极为僵硬,倒也符合人设。 直到谢无妄说出第二次“抬头”,顾惊欢才迟疑地抬头。 当他和那双无情的眼睛对视上时,浑身猛地陷入剧痛之中。 什么……! 他艰难地伏在地上,两只手几乎支撑不住,疼痛从大脑密密麻麻蔓延到全身。 这是……搜魂术! 搜魂术几乎所有修士的禁忌,其严重程度几乎和邪修夺舍一样,谢无妄身为仙主,他怎么敢的? 当顾惊欢发现旁边垂眉敛目,一副见怪不怪模样的执令堂后,他意识到,这可能不是谢无妄第一次这样。 他并不需要忌惮,他现在是第一仙门的首座,凌驾于修仙界的仙主。 搜魂术被视为禁忌,自然极为强大,能将被施术者脑子里的记忆翻个底朝天。此刻顾惊欢只能庆幸,幸好自己的记忆早就被系统封住。 即使想起来一点,也并不会被发现异常。 因为在一切都回忆起来前,那本质上并不算自己的记忆。 谢无妄果然一无所获,他周身的气压更低,即使站的极远的执令堂也能看出,仙主处在情绪动荡的边缘。 似乎压抑到了极致。 他在想,如果师兄要躲着自己,会怎么藏,会藏在哪里。 是的,他根本不相信师兄死了,即使尸体放在他面前,小指还勾着自己送给他的剑穗——他已经分不清这是自己的顽固,还是真的发现了蛛丝马迹,他只知道,如果没有这个谎言支撑自己,自己会活不下去。 但是前所未有的失望席卷了他。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和温柔微笑的唇角。 青年支撑着支离破碎的病体,对他说,邪魔已经附身在他的剑骨上,只要自己一死,邪魔就再难有生路,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谢无妄自己……当时怎么回答的? 他抓住顾惊欢苍白到透明的手腕,他说惊欢……让我把你的剑骨剖出来,我不会让任何人占用你的身体,不会让你离开…… 思绪回笼,谢无妄按了按眉心,语气平淡:“你叫顾惊欢?” 怎么会有这么像的名字,但长相,气质,记忆,甚至灵气运转都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这可能吗? 顾惊欢没有力气回答他,他闭着眼睛撑在地上。 理智让他维持住了脸上的茫然与压抑的惊怒:“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您……” 顾惊欢和陆闻箫进入问剑仙宗前的经历不是秘密,他不能表现地太惶恐,也不能表现的太愤怒。 而且顾惊欢是真的有点疑惑。 按照系统所说,他曾经是个反派,和谢无妄的关系也不算融洽,至少死遁前,两人已经到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地步。 那谢无妄现在这副样子,也是想把他找出来斩草除根? 谢无妄等不到他的回答,也没有解答顾惊欢的疑惑,最后只是闭上眼。 “带走吧。” 带走,意味着封口,甚至处决。 执令堂领头看向仙主所在的方向,确认是否按照以往方式处理。 却见仙主漆黑的眼睛,深深看着自己,眼中闪烁的情绪让堂主忍不住一激灵。 带下去。 但不要让他离开问剑仙宗的视野。 执令堂将顾惊欢从地上带起来,顾惊欢能感觉到森冷的杀气笼罩自己。 谢无妄可能没打算放过自己。 不过没关系,他会想办法制造一起完美“事故”,最后顾惊欢这个身份,将彻底消失在执令堂的“密令”中。 碧霄宫已经离开。死一般的寂静中,顾惊欢感受到如芒在背的目光。 他暗中捏住传送符。 这种传送符世间仅此一张,系统出品,能让他瞬间移动到问剑仙宗山门,再远就不行了,但也足够他逃脱。 却没想到,就在他即将引燃传送符前,领头就将他带到一处寂静地。 然后将他松开了,甚至后退一步。 “你这是?”顾惊欢惊疑不定,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顾道友,我认得你。”领头对他一颔首,“你问罪药蜂长老那日,我也在场。” “任何人看过那一幕,都会震撼到难以忘怀。” “陆少峰主能回归药蜂,您的努力功不可没,无可掩盖,无可替代。”他缓缓开口,露出一个苦笑,“曾经陆峰主救过我的命,将保护少峰主的任务给我,可是我没能做好。” 顾惊欢从警惕到惊讶,再到了然。 “你要把我交给陆闻箫吗?”顾惊欢问。 出乎意料的是,领头摇了摇头:“我会让您离开,这是最好的局面。” 顾惊欢:“那你违抗了命令,算背叛仙主,还是算背叛陆闻箫?” 堂主背脊笔直:“所以,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也希望您能远远离开,再也不出现。” 只要两人谁都不说,那就不会有人知道。 顾惊欢定定看着他:“好,我答应你。” 他被堂主送到山脚,穿上遮挡身形的宽大长袍,漆黑地仿佛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顾惊欢混入一个行商队伍。只有这种凡人队伍走动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他在山脚集市上买了一个桃子,坐在角落一旁,等待行商队伍出发。 自从系统有了飞霜这个身体后,就不能再和他随时随地联系。 也不知道飞霜现在到了哪,希望别和自己擦肩而过。 这时候顾惊欢发现,领头交给自己的宽大长袍居然也是法器,能够隐匿所有灵力探测。 看来他是真的想让自己立刻消失。 就是这也太过谨慎……顾惊欢心头浮现一丝怪异。 这时行商队伍的人从面前经过。顾惊欢对队伍里唯一的小朋友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孩扎着羊角辫,眼睛垂涎欲滴地盯着顾惊欢手里的桃。见他实在嘴馋,顾惊欢摸了摸他的脑袋,手掌一翻,出现了几颗山楂糖。 顾惊欢抬起眼,眉眼清晰干净,每一根睫毛都修长漂亮,是十分让人容易升起好感的模样。 小孩很快放下警惕心。 “你知道你家大人们打算几时动身吗?”顾惊欢摸了摸他的头。 “爹爹说申时动身。”小孩好奇地问:“哥哥你和我们同路吗?” “大概吧。”顾惊欢并不确定,他在附近看到很多人,似乎都穿着问剑仙宗的服饰,这让他很不安。 他想了想,说:“等会儿你告诉你爹爹,我会半路离开,不必管我。” 行商队伍由一对夫妻带头,似乎格外熟悉这里,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顾惊欢加入后也一直没有打探过他的底细。 所以顾惊欢也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 傍晚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队伍终于离开,顾惊欢坐在马车最后面,看着小城离自己越来越远,仙宗的山门也逐渐被云雾覆盖。 天色黑下来后,行商队伍点燃火把,这样可以驱散野兽。 现在离开正好。 顾惊欢想了想,离开前将一张防御符贴在马车上,这种防御符他已经注入了一丝灵力,可以抵挡一次妖兽的攻击。 算是对掩护自己的感谢。 随后他就跳下马车,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而森林深处,另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顾惊欢看到车上跳下来的飞霜,顿时一颗心落回原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追不上来了。” 飞霜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我还以为又要去乱葬岗捞你了。” “路上细说。”顾惊欢示意他等会儿寒暄,率先走上马车,“现在还不算特别安全。” 飞霜看他眼中明显的疲惫,身上灵力紊乱,似乎受了一番折磨,但没有多问。 树林间,只有马蹄哒哒的声响,和落叶惊起的沙沙声。 “谢无妄差点发现你的身份?”飞霜惊奇道,“怎么可能,他又没有读心术。” “他对我用了搜魂术。”顾惊欢揉着眉心,“不过暂时什么都没发现。” 虽然目前为止一切顺利,自己也和飞霜碰面。 但他总有一股不安感。 “按照他原本的命运,现在他应该早已闭死关,最后一次出关就是飞升之时。”飞霜支支吾吾,“本来按照我的安排,你这辈子都碰不上他。” 顾惊欢摇头:“算了,无所谓,反正我不打算恢复记忆。” 飞霜愧疚低头:“是我不够专业。” 顾惊欢:“也不能全怪你……是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 “总之,我们先远离问剑仙宗的地界。”飞霜安排起路线,“先去偏远之处,然后我知道几个地方特别适合隐居,绝对能够远离那些仇人……” 话音刚落,飞霜刹那间噤声,马车也一个急刹,被拉紧缰绳的马发出嘶鸣。 顾惊欢心中的不安感一瞬间成为现实。 一个隐约的念头闪过,这次,被他立刻抓住。 为什么领头放走自己后,不仅给自己法器,还安排行商队伍掩护,为什么如此小心谨慎? 当自己问他这是不是背叛行为,他又避而不答。 月光微寒,顾惊欢感觉到自己指尖变得冰凉,拉开了同样冰凉的马车帘。 而另一只手比自己更快,先一步挑开了车帘,沉沉地,握在他手腕上。 第3章 死遁第三天 顾惊欢看着他,似乎有一瞬间认不出这张脸。 月光都变成了刺骨的寒,将那双过分心悸的眼睛照亮,顾惊欢只落入一双沉沉的黑色,看着其中掀起惊天巨浪,眼睛主人的情绪随之颤抖。 以往在顾惊欢面前用来伪装的小心、脆弱、敏感已经一并收起,只展示出拼命隐藏的妒忌。 ——针对飞霜。 “惊欢。”陆闻箫拉着他手腕,自己垂着头,呼吸喷在他冰冷的手腕上。 “我找了你很久。” 顾惊欢下意识抽手,但是没能动,陆闻箫将他拽地很紧。 此刻陆闻箫仿佛一座沉寂的火山,压抑着爆发,连带着要将欺骗他的顾惊欢都点燃。炽热的杀意从陆闻箫身上汹涌而出。 顾惊欢退了一步,扭过头去想找求援,却发现飞霜躺在不远处的地上,人事不省。 “别对他再抱有希望。”陆闻箫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会回应你。” 顾惊欢只感觉到自己的血在一点点冷下去。 “陆闻箫。”他说,“我只是不想和你闹得很难看。” “我知道……”陆闻箫上前一步,低声下气,“你给我留足了面子,但我却伤害你,我像白眼狼一样。以前我就知道,你很包容我,我就贪心地想得寸进尺。” “白眼狼。”顾惊欢默默念着这个词,“那你还想找我干什么?” 他慢慢将自己的手腕从对方铁一般的手掌中挣脱出来:“少峰主,我已经不能帮到你什么了,你现在只要吩咐一句,就有很多人前仆后继为你解忧。” “我不要你帮我。”陆闻箫盯着他,低声道:“我想要你一直看着我,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不会再失去第二次。” 他不记得自己得知顾惊欢跌入乱葬岗后,是何等心情。 他只记得那一段日子,万物都灰暗起来,他的心脏仿佛被挖空一块,有人生生将他的珍宝夺走,将他变成行尸走肉。 等他终于从混沌的意识中清醒过来,前去乱葬岗的人回来告诉他,顾惊欢连尸体都没剩下。 那是修士的坟场,少有人能够安然无恙离开,堆积其中的尸体也会因为日夜盘旋的怨气而很快腐烂、消散,更深处几乎没有活人出来。 陆闻箫派出去的人连一片衣角都没能给他带回来。 有人告诉他,飞霜也不见了。不过他完全不在乎,顾惊欢死了,死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只要一想到这点,他连骨髓都在泛冷,仿佛随着顾惊欢的尸体一起沉入死寂的乱葬岗。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早点想到两人之间的联系。 他会不会更早发现,自己的珍宝是被人偷走的呢? 理智告诉顾惊欢,现在不要提飞霜比较好。 左右系统开始装死,陆闻箫都追到自己面前了,今天肯定无法离开。 “那你告诉我,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就离开?”顾惊欢偏过头,不去看他,“只要我有,我肯定给你。我不想再掺和进你们的事,你就看在我曾经帮过你的份上,当我去投胎了,可以吗?” “离开……你真敢说。”陆闻箫低低道,顾惊欢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你还觉得我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吗?”陆闻箫再次逼近一步,这次两人之间已经处于极为危险的距离,“我还没有报答你,我伤害了你,惊欢……你不能就这么直接判我死刑,再给我一次机会……” 陆闻箫抬起双手,颤抖着抱住他。 “别这么残忍地对我……” 顾惊欢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平静的心的确因为陆闻箫起了波澜。 但是残忍的不是陆闻箫吗? 你看,他嘴上说着在意自己,其实从来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顾惊欢说不想和他闹得很难看,陆闻箫说想让他一直看着自己;顾惊欢说想离开,陆闻箫就说,不要判处他死刑。 这就是自己唯一交付过真心的朋友。 陆闻箫将顾惊欢一把抱住,指尖拂过时灵力浮动,顾惊欢就再也使不出一丝法力。 顾惊欢遗憾放下手。 本来还想还他刺自己那一剑。 记仇.jpg 陆闻箫现在是金丹期,催动昏睡诀的时候顾惊欢没有能力反抗,虽然他还有一张保命的传送符,但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后,就只剩下了疲惫。 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还有被搜魂之后的精神创伤。 原本用来游鱼入海、连夜远走的马车,现在驶向问剑仙宗,而飞霜不知所踪。 顾惊欢醒来的时候,自己正在陌生的房间里。 香炉里紫烟袅袅,散发着令人安神的香气,整个房间都很整洁,屋外的竹影透过窗户落在地上。 睡过一觉的顾惊欢头痛欲裂,似乎被搜魂之后他的头就一直隐隐作痛,有种要恢复记忆的征兆。 “陆闻箫,我知道你在。”顾惊欢揉着头,“这里是哪里?” 一个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背后,将他的传送符还过来:“思过崖,我……现在住的地方。” 顾惊欢看见他手里这张传送符,最后眼神都变了。 “你搜我身?”他冷冷道。 “我很害怕,惊欢。”陆闻箫低声道,“你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手段,别人都出不去的乱葬岗,你能安然无恙出去,我不知道你一丁点消息。” 但是思来想去,觉得他还是不想让惊欢厌恶自己。 虽然他自己已经够让人厌恶了。他自嘲地想,他如今也变得患得患失。 顾惊欢将传送符夺过来,在左手戒指上一抹。 果然,弥须戒的认主禁制被破坏了。 “这就是你的害怕?”顾惊欢恨不得把弥须戒扔他脸上,“将认主禁制破了,你就能随意查看,然后没收我逃走的东西,陆闻箫,你这和囚禁有什么区别?” 他气的手都在抖。 而陆闻箫只是沉默,并没有反对。 顾惊欢心中不好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他推开陆闻箫,忍着头痛大步走出房门。 整个思过崖外被笼罩在一层结界中,这不是保护结界,顾惊欢指尖触摸了一下,发现这是反弹结界。 换言之,就是内部不论施加多大力,最后都会弹回来,无法破坏,也无法闯出。 这次顾惊欢回头,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这份实力,绝对不止他表现出来那样是金丹初期,至少也是金丹后期。 恐怕连药峰峰主都被他瞒在鼓里。 “惊欢,我不想骗你。”陆闻箫再次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我的仇人藏了起来,我不知道怎么提防,也不知道哪里安全,思来想去,我的身边会相对安全。” “我想保护你。” 顾惊欢收回放在结界上的手,他发现了,现在陆闻箫恐怕谁都不信任,他本就敏感多疑,现在又回到最初那种浑身带刺的狼崽子时期。 不同的是,现在连自己也不被信任。 “执令堂的堂主给你通风报信了?” 顾惊欢提起另一个话题,陆闻箫也有问必答:“他曾经欠我一个人情。” “我以为是欠你父亲一个人情。”顾惊欢想到这里,就觉得好笑。 那人比他想象中精明。也许他的确想让自己离开,这样顾惊欢和陆闻箫的情况都会比现在更好,但是他也没打算背叛仙主和陆闻箫中的任何一个。 他将顾惊欢的消息转头就卖给陆闻箫,又给了顾惊欢掩盖气息的法器,替他掩盖行踪,至于能不能安然离开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现在顾惊欢被陆闻箫困在思过崖,也的确再也不会出现在仙主面前。 “是我借父亲的手救过他。”陆闻箫说,“这一次人情,我让他必须找到你。” “执令堂堂主的人情不好欠。”顾惊欢道,“你应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什么是更有意义的事?”陆闻箫突然笑了,神情有些陌生,“去争夺天材地宝?换取庇护或者通天坦途?还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去和所谓天命道侣在一起?” 看到顾惊欢惊讶地看向自己,他就知道,对方果然这么想。 “那些都是麻痹我的毒药,阻止我得到真正想要的。” 风起了,顾惊欢穿的单薄,练气三层的身体没有护体灵力,陆闻箫担心他受寒,上前一步牵住他:“先回屋吧。” “等一下。”顾惊欢看着自己的手,虽然觉得很奇怪,但只是皱了皱眉,没多在意,“你刚刚说天命道侣,你知道了?” “嗯,知道了。” 顾惊欢顿了顿:“你以前不是很喜欢飞霜吗?” 陆闻箫听到这个名字后,一下子扭过头来,看着顾惊欢的眼神有些凶狠。 顾惊欢:? “我倒是非常嫉妒他。”陆闻箫抓着顾惊欢手腕的力气都变大了,“他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杀了他。” “当我知道你被他偷走之后,我就在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将他除掉。” 顾惊欢手腕上泛起一圈红,衬着青色的血管,显得触目惊心。 现在的陆闻箫,很不对劲。 让顾惊欢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位小伙伴。 随后他还说了一句话,而也正是这句话,彻底点爆了陆闻箫。 他说:“那,你现在能不能别再追究他了。” 听在陆闻箫耳中就是,顾惊欢现在更喜欢飞霜,而不是自己。 顾惊欢的本意是现在飞霜是系统,和以前没有关系,但是陆闻箫显然没打算听他解释,也不愿听他解释。 “我本来不想这样。”陆闻箫低低叹气,“你从来就……不愿意给我犹豫的机会。” 逼他做出决定。 顾惊欢疑惑地看着他,心里一直微微提防。 但是练气的提防在金丹眼中何其可笑,一道泛着红光的灵气顺着两人手交握的地方溢出,缠绕着爬上另一个人的手腕。 等顾惊欢发现时,手腕上已经出现一道纠缠的符文,密密麻麻地延伸至另一端,在陆闻箫手上成型。 “你疯了?你在干什么!”顾惊欢猛地松手,想要抽离。 然而淡红色的灵气仿佛锁链一样,将两人牢牢链接在一起。 “不会很难受。”陆闻箫声音温柔下来,“忍一下,一会儿就好。” 同心共命咒,这居然是同心共命咒! 也正是因为陆闻箫正在施咒,顾惊欢能够发现他的真正修为。 不是金丹后期,而是元婴,放到任何地界都要被尊称一声“老祖”的元婴,居然要和自己一个练气三层结同心共命咒! 他是不是疯了?? “陆闻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顾惊欢用惊怒的眼神看着他,“你会后悔的!” 陆闻箫依旧温声:“我不会。” “但是我不愿意。”顾惊欢的眼神刺痛着他,“我不愿意,你听到了吗!”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陆闻箫低着头,“只要有我在一天,就没有人能够越过我伤害你。” 顾惊欢本就受损的精神此刻更加痛苦,头痛欲裂。 “陆闻箫……我不想看到你。”顾惊欢断断续续说,“滚,给我滚!” 陆闻箫将额头抵在顾惊欢额头上,低垂着眉眼,余光中看见水光从苍白的脸颊上垂落。 “我会滚,等我施完咒后,我就滚。”陆闻箫轻声哄着。 下一秒,他突然僵住了,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突然涌出鲜血的伤口。 是顾惊欢从弥须戒里抽出的一把剑,狠狠刺入他的手臂。 第4章 死遁第四天 陆闻箫捂着手臂,踉跄着,缓慢退开一步。 淡红色的灵力逐渐消散,施咒者停止了施咒。 顾惊欢一击就中,随后剑脱手而出,跌落在地上,带着一滩血。 两人谁也没有去捡。 这点外伤,对于修士来说只需要花一点时间就能恢复如初,然而陆闻箫受到的最大伤害不是来自剑伤,而是顾惊欢出手的果决,以及眼中毫不掩饰的惊怒。 “我……”他说了一个字,然后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惊欢尽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我只想用这个方法让你清醒点。” “对不起。”陆闻箫低着头,声音在喉咙间变得破碎。 问剑仙宗其他人只说陆闻箫计诡多疑,实力成迷,惹怒他丝毫没有被宽恕的可能,只有今天死和明天死的区别,却不知道这个元婴实力的少峰主,面对另一个人时也会低声下气地道歉。 “你的精神有损伤,我没能早点发现。”陆闻箫的声音在风中变得模糊不清,“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顾惊欢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尽头,才感觉全身冰冻的血液开始缓缓流动。 活过来了。 他走进之前的小屋中。之前没有好好打量,现在发现这应该是陆闻箫自己建的居所,没有牌匾,也没有其他任何人住过的痕迹,似乎只有他自己长久孤单地住在这儿。 顾惊欢毫不客气地把房间占据,反正陆闻箫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虽然之前睡了一小会儿,但是依旧没能让他恢复多少,加上刚刚又和陆闻箫对峙,现在精神放松下来,只剩下焦躁和隐痛。 他想不明白,陆闻箫怎么变得这么难以琢磨。 而且自己似乎错过了很多信息,比如陆闻箫对飞霜的态度,并非自己以为的……两情相悦,反而似乎从一开始,陆闻箫就和飞霜交恶。 再比如,陆闻箫之前被陷害流落人间,遭到追杀,回到问剑仙宗后就确定了这个仇人是药峰长老。 顾惊欢落入乱葬岗前,陆闻箫已经进行了复仇,现在他却说,他的敌人又藏了起来。 会是那名药峰长老吗? 顾惊欢揉着眉心。还有自己落入乱葬岗前,很多事也透露着疑点,他没顾得上细想,就被陆闻箫一剑打乱。 当时他们俩和飞霜三人被困在禁地,而陆闻箫只能救一个人出去。 陆闻箫选择了自己的天命道侣,一剑刺向顾惊欢的丹田,血流出来启动阵法,将两人传送出去。 至少在当时顾惊欢看来,情况就是这样。 现在既然知道陆闻箫和飞霜关系并不好,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 就算有苦衷,为什么不和自己商量,而总是一意孤行? 顾惊欢想的头痛,想睡过去,但是无数乱麻沉沉压在心头,他并不好受,也难以安稳入眠。 等他睁着眼睛,窗外影子逐渐西斜,屋子从明亮变得昏暗,他才惊觉又从白天到了夜晚。 而陆闻箫还没有回来。 顾惊欢浅浅睡了一小会儿,半夜清醒过来,头已经没那么痛了,但是他也没了睡觉的心情。 似乎受到白天的刺激,他想起来一些遗忘掉的事。 他第一次死遁前——姑且叫第一世,那时候问剑仙宗还叫问剑仙,不能称呼为大宗,但也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门派。 那时候药峰还不叫药峰,上面也只有一座思过崖,用来惩罚犯错的弟子。 顾惊欢去过两次,每一次都能感觉到背后跟着影子,目光如芒在背,但当他回头时,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撑着软塌起来,依旧没看到陆闻箫。他并不是担心陆闻箫,以他现在的实力只有担心别人的份。 只是想到有些话还没有说开,如果不能尽早说清楚,只怕以后依旧会多很多嫌隙。 主要是,顾惊欢怕再看到陆闻箫对自己发第二次疯。 药峰地势险峻,很多内门弟子并不愿意住在这里,久而久之就空了,不过幸好占地面积不是很大,顾惊欢没过一会儿就找到了崖顶的陆闻箫。 山顶寂寥空旷,风吹过这儿也只剩下呜呜的怪声,比起让弟子思过,这儿更像冤魂聚集之所。 当顾惊欢看到陆闻箫在干什么时,只想转身就走。 他居然在喝酒! 思过崖下面就是禁地,问剑仙宗的禁地绵延数百里,和变幻莫测的乱葬岗相连,多年累积的罡气和煞气盘旋于此,像万剑刮在骨肉上而不见血,即使大乘期修士来此都不好受。 他居然在这里喝? 陆闻箫似乎已经醉过去,脚边是倾撒的酒,也不知是装醉还是真醉,没有听见身后动静。 顾惊欢想起两人以前也喜欢买灵酒,不过那是因为自己嗜甜,果酒的度数也并不高,陆闻箫倒是一次都没有沾过。 现在他倒敢喝了,也不怕一脚滑下去。 虽然这么想,但是顾惊欢依旧没有上前,反而转身离开。 和醉鬼没办法说话,上去也没用。 山间死寂了一会儿,顾惊欢又面色复杂地回来。 罡风吹得他脸生疼,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心平气和说服自己,药峰被结界笼罩,如果陆闻箫有个三长两短,不一定有人能解开结界。 那就是真的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了。 “陆闻箫。”他唤了一声,“醒醒。” 陆闻箫一动不动,眼睛紧闭,似乎陷入了不愿醒来的梦,但是呼吸平稳。 顾惊欢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人在装睡,这次他说什么也不会再管陆闻箫。 然而这次,在他转身的瞬间,就被人拉住。 “不要走,好不好?”陆闻箫声音低沉,“求你了。” 顾惊欢一个头两个大,陆闻箫虽然没醉死,但也不怎么走的动路。 “你不要逼我把你一脚踹下去。”他威胁道。 顾惊欢让这人靠着,一路踉跄,从崖顶一路扛着下来,还没到竹林居所,顾惊欢就出了满头大汗。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陆闻箫轻声道,“你以前也这么背过我。” “那不是背,那也是抗。”顾惊欢说到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小到大,他就没能把陆闻箫背起来过,陆闻箫总是比他更重一点。 顾惊欢说完,刹那间反应过来,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你也还记得。”陆闻箫心中五味杂陈。 两人初次见面其实并不对付。陆闻箫彼时借住在千佛寺,而顾惊欢则是某天突然出现在佛家的莲花台下。 寺中都说他是被野狼叼着送到佛前放下,这孩子与佛有缘。 第一个发现顾惊欢的自然是陆闻箫。他对来历不明的顾惊欢抱有极强的警惕心,当时他的状况并不好,即使藏在千佛寺中,也有不少不怀好意的人对他下手。 而且与他不同,顾惊欢获得了所有人的喜爱,似乎他天生就能轻易获得好感。而陆闻箫整日冰冷,充满了上位者的疑心病,小小年纪却沉沉地想着很多事,没人喜欢接近他。 然而即使是这种糟糕的开端,两人关系也逐渐变好。 陆闻箫发现顾惊欢脾气好的不像话,所有人都愿意找他帮忙,他也愿意帮助任何人,即使是寺外偶然经过的乞丐。他在很认真地散发着自己的善意,像要把几辈子欠下的都补回来。 也许真就像寺中沙弥说的,他出现在莲花台下,是真佛转世。 这样小小的真佛,最后成了陆闻箫一人的佛。 夜色最浓重的时候,千佛寺山门被猛然敲响,看不清正脸的修士们礼貌却强横地闯入寺中,他们没有对寺中人动手,唯一的目标只有陆闻箫。 强烈的山火阻挡了千佛寺正门,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围困,要么带走陆闻箫的人,要么带走他的尸体。 是顾惊欢牵住他,带他从后门逃出,在夜幕寒霜一并降临的杀机中,冲向后山唯一一条河。 跳入河中的时候,陆闻箫才意识到自己不会游泳,刹那间连如何运诀都忘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扒在顾惊欢身上。 顾惊欢似乎僵住了,但最后也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任由他抓着自己。 直到最后游上岸,也是顾惊欢拖着沉重疲惫的躯体将他带上来,扛着他一步步走出阴霾。 那时候他就想,以后一定要给顾惊欢最好的保护,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现在回想起当初的发誓,对比如今两人之间隔着由不理解与强迫构成的深深沟壑,显得更加讽刺。 顾惊欢将他扔在床上,自己也累的坐下来,转头一看陆闻箫双眼没有焦距,但一直紧紧盯着自己,像魂被勾住一样。 “你果然还是把我背下来了。”他低声道。 “其实,我这样做不好。”顾惊欢看着他,“像是还在给你希望一样。” 顾惊欢眼神通透,也正是这份通透让陆闻箫生恨。 “……我会放你走。”陆闻箫垂下眼,“我会把结界打开半刻,你可以离开……在我反悔之前。” “半刻。”顾惊欢似乎顿了顿:“那你能在半刻之内醒酒吗?” 谁知道呢。陆闻箫没有回答。 只要顾惊欢离开,那自己就彻底被抛弃了,之后他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都不意外。 他只会再次把顾惊欢找回来,而这次再也不会给他离开的机会。 陆闻箫沉沉睡去,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现实。 等他醒来后,果然只看见空荡荡的房间,一点儿多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陆闻箫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极黑,沉沉地没有一丝光亮。 他像行尸走肉一般走到门口,屋内冰冷的空气顺着呼吸钻入肺,他突然很想咳嗽。 然而打开门后,看到站在屋外那个人,眼中的光又一点点明亮起来。 顾惊欢被露水打湿肩头,带着他房间找出来的斗笠,似乎很惊讶这人真能睡,都什么时候了才醒。 第5章 死遁第五天 顾惊欢并没有离开,只是他发现了一点在意的事,独自去思过崖上查探了一番。 再回来时陆闻箫已经醒了。 顾惊欢出去地很早,以至于回来时肩头沾湿了露水。本来自己查探的事想瞒着陆闻箫,现在看来瞒不住。 不过,他和陆闻箫在门口撞见时,却发现对方好像根本没在意这件事。 他目光微亮,就像有什么愿望得到了极大满足。 似乎自从顾惊欢和他离开千佛寺后,就再也没见他露出这种眼神。 “你怎么没走?”陆闻箫上前一步,自然地帮他掀开斗笠。 斗笠下乌黑的发垂落,顺从地撒在肩头,一小捋拂在脸颊上,映得鼻梁到下颌线的弧度清晰而柔和。 “因为有些话我必须问你。”顾惊欢奇怪地看着他,带一下他的帽子都不行吗。 “什么?” “你进入内门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顾惊欢斟酌着措辞,“你的行为出乎意料,每一件都让我猝不及防。是什么让你对我心生嫌隙?” “你只是想知道这些,就留下来了?”陆闻箫静静看着他。 “当然还有。”顾惊欢将手背在身后,“只不过这些话你现在可能不爱听。” 没事,这就够了。陆闻箫想,也许他留下来是为了更好地和自己一刀两断,但现在只要他还看着自己就行。 但是很遗憾的是,他什么也不能告诉惊欢。 “我会告诉你,但现在不是时候。”陆闻箫摇摇头,“再给我一点时间。” 顾惊欢:“对了,说到飞霜,他现在……” “不是以前的飞霜。”陆闻箫眼神平静,“我知道。” 这回轮到顾惊欢讶异了,他知道?那他还如此仇视飞霜? 陆闻箫看懂了他的眼神:“就算和以前不同,但现在的他在你心里的地位很重,对不对?” 顾惊欢没说话,不知道陆闻箫为什么提到这些。 陆闻箫继续道:“他带着你逃跑,你很看重他,甚至一直记挂他的安危,最重要的是——你似乎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光这些就足够让人嫉妒。 “我会想杀了他。”陆闻箫说着倒显得委屈起来,即使满口说着恐怖的话,“他能轻易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凭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对他那么好,却从不肯正视我对你的……占有欲。” 理论上是吃佛家饭长大的顾惊欢,被这三个字迎头痛击。 为什么不肯正视……因为他从来都不想被束缚,他想活的更自由、正常一点。 看着梗着脖子不愿意承认的顾惊欢,陆闻箫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心下叹气:“算了,我开玩笑的。” 顾惊欢看向其他地方:“我倒希望以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玩笑。” 陆闻箫笑不出来了,他知道顾惊欢在说什么。 然而过去的伤害不论理由如何,都已经造成,随着时间流逝也不会消失。 “我今天有事要离开一趟……”陆闻箫垂下眼,“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处理完后立刻回来。” “好。”这次顾惊欢什么也没多说,只颔首:“等你处理完回来。” 回来两个字,像是在等待他归家一样,陆闻箫的情绪起伏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 陆闻箫离开后,顾惊欢转过身,心情也一下子凝重起来。 之前他上思过崖顶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是禁地的罡气,也不是乱葬岗的煞气,似乎是灵力——但是被另一道气息掩盖。 如果顾惊欢没有感觉错,那是陆闻箫的气息。 思过崖之下可能有人,而且还被陆闻箫刻意隐藏起来。 这股精纯的灵力绝不可能是什么妖兽魔修,只能是修士。 顾惊欢非常在意。他决定下去查看一番,现在陆闻箫和他所认识的陆闻箫完全不一样,他也许真的会囚禁一个修士。 而且他有想过,陆闻箫既然提到药蜂长老依然在逃,甚至藏在某个暗处,万一药蜂长老是被陆闻箫自己隐藏起来了呢? 无论怎样,顾惊欢都不想当被蒙在鼓里的一个。 他顺着原路走上思过崖,上面依旧阴风阵阵,灵气在这儿变得驳杂刺骨。 这里并不是一个修炼的好去处,用来惩罚或者磨炼心境倒是极佳。 他在上面往下看了一眼,底下禁地极为幽深,而且险峻陡峭,基本没有从上面下去的可能。 不过顾惊欢也不是第一次来思过崖,他知道一条很隐秘的小路。 就是不知道几百年过去,这条小路有没有堵死。 他绕到半山腰,这里是山峰背阴处,有一个被茂密枝叶覆盖的小山洞。 山洞不大,刚好容一人通行。 顾惊欢走进去的时候有想过,万一这个洞能通到外界呢,他是不是就能顺势离开。 昨天没走,除了他有很多事还不知道,另一个原因也是不信任陆闻箫。 反正目前为止,只有系统是真正站在自己这边,帮助自己。 山洞走了一段距离后就变得很宽敞,顾惊欢有火符,一时间也算畅通无阻地行走。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周围变亮了。 一些莹绿色的光点漂浮在空气中,顾惊欢不自觉伸出手,一个光点落在他手上,居然真的是萤火虫。 下一秒,他吃疼地收回手,借着火符的光,他看见指尖上被咬出一个伤口。 伤口流着血,而且还溢散出丝丝灵力。 这不是什么普通萤火虫! 顾惊欢压下心底的震惊,耐着性子继续往前走,同时注意避开光点。 这里一定有秘密。 不知为何,顾惊欢心中的不安感再次出现。 这一次,他的不安感也立刻变成现实。 当他计算着距离,即将走到另一端山腹时,眼前出现了一个被铁链锁住的血人。 顾惊欢僵在原地,火符落下的灰烬落在手上都无法察觉。 “咳咳……陆闻箫!你这个……狗东西……你不得好死!”血人察觉到动静,情绪瞬间激烈起来,连咳好几声,夹杂着恨极的咒骂。 咒骂仿佛浸透了毒汁,阴冷恶意的眼睛从凌乱的头发中抬起,却在看到来人时,愣了愣。 “是你……”血人似乎想起来,太久没有转动的大脑反应了一会儿,才缓缓咧开一个笑。 “来的居然是你。” 两人都不算熟悉,但彼此之前都有过一面之缘。 顾惊欢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在这儿看到药蜂峰主,而且……对方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为什么你在这儿?”顾惊欢只能听到自己下意识在问。 “哈哈,咳咳咳……你居然不知道?”药蜂峰主,陆勤勉从胸腔里发出沙哑的大笑,“他连你都瞒着?” “这就是咳咳,他的真面目。”陆勤勉恶狠狠地笑,“他不想让你知道吧?他的真面目……就是一个不择手段,阴险毒辣的小人,连自己的父亲都下毒手!” 顾惊欢目光看向陆勤勉身上的光点,那些萤火虫不仅啃食着他的皮肉,更是在吸食灵气,密密麻麻,修士的灵气却能自行运转疗伤,不至于让人立刻死亡。 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顾惊欢抱着胳膊,只觉得不寒而栗,眼前这一幕确实给他造成了冲击。 鲜血,锁链,缝隙中爬行的虫蛇,隐约间顾惊欢能看到刑场的影子。 那时他和陆闻箫的逃亡并不一帆风顺。敌人虚伪狡猾,总是隐藏在暗处,似乎不想让人知道这桩丑事。 为了将他逼出来,他们对陆闻箫的母族下手。 等陆闻箫得到消息的时候,只听说不知为何,在家中保护伞一样的外公闭关失败,在平静中仙逝。 随即母族一夜之间被尸魂宗屠戮大半,剩下的族人被扣上与邪修勾结不成却遭反噬的帽子,押至刑场。 明明知道是陷阱,但是陆闻箫不得不去。 “不能贸然前去。”顾惊欢拉住即将理智全失的陆闻箫,“那些人高高在上,就是为了看你过去却无能为力!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还不行刑吗,他们要面子!要大家亲口认罪!否则行刑无法进行下去!” “现在大家都还没认罪,而且你的母亲还在保他们。” 如果陆闻箫再过去,那就真的将把柄交到敌人手上。 他们等着陆闻箫自投罗网,也等着将他作为威胁,让他的母亲认罪。 陆闻箫红着眼睛,已经濒临崩溃。 他抓住顾惊欢的双臂,语气颤抖:“我什么都做不到……惊欢……我太弱了。” 他甚至回不去问剑仙宗,有大把敌人会在他踏入之前拦截。 “我不去的话……他们即使不认罪,也会受尽折磨。”陆闻箫喉间涌上血腥,“我只能去。” 顾惊欢按着他抓住自己的手,缓慢收紧:“我跟你一起去。” 敌人不是没有弱点,他凶恶,但又想要名正言顺,高高在上,又顾及颜面。 所以他们不仅要去,而且要光明正大地去。 那天阴沉的天空飘着细雨,千佛寺的得道高僧降临了刑场。 僧人们为往生的魂魄吟唱渡化,像尘埃里开出的莲花,一场细雨之后将洗净所有罪恶。 陆闻箫和顾惊欢跪在行刑台前,与台上的罪人遥遥相望。 往生咒吟唱了七七四十九天,两人也跪了这么久。血染的刑场中,顾惊欢似乎看遍人间百态,此刻他有点懂了佛家那句众生虚妄。 最后屠刀终是没有落下,台上的“罪人”尽数削发僧,丹田灵根尽毁,从此沦为凡人。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高僧手中有一法器,名叫心无相莲,莲中有三千幻境,助人洗尽罪业。 收入法器中的凡人,虽有禁锢之名,但也有保护之意。 顾惊欢从地上站起,来到高僧面前鞠一躬,对他表示感谢。 高僧看着眼前的小小真佛,只淡笑着让他起来,说:“不用感谢我,你应该感谢你自己。” 顾惊欢愣了愣,不知道他话中含义,又或者看到了什么。 只记得回过头时,只见高台上满地的断肢残垣。 第6章 死遁第六天 后来发生的事,也没有让情况变得更好。 当时顾惊欢并不知道药峰峰主,只是从陆闻箫那儿知道这是他父亲,两人几乎没有见过。 直到那次闯入问剑仙宗的队伍,他们才算第一次见到。 在刑场的七七四十九天超度结束后,一个小门派终于冒死将消息传递到了陆闻箫手里。 陆闻箫的母亲,仙逝了。 他的母亲不是一个强势的人,当初明明有极高的天赋,却依旧只是随意加入了一个小门派,专心研究丹药。她最强势的时候,则是为了保住族人抗住各方压力,生生等到千佛寺的到来。 这期间她遭遇很多次暗杀,明明只是个手不能抗的丹修,却没有露出过哪怕一次破绽。 就是这样一个天才,却在陆闻箫出现在刑场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门派传来的消息是她走火入魔,最后灵力衰竭而亡。 问剑仙宗听闻她不幸长逝,认为其道侣是药蜂峰主,理应交由道侣进行埋葬,加上丹修的尸身流落在外恐遭尸魂宗盗窃,所以不日就将棺材从该门派转移。 众仙家给予了这位天才极大的面子,她的棺材将由内门弟子护送,仙鹤拉棺,最后葬在灵植盛开的山上。 但是顾惊欢听完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分明就是陆闻箫的母亲和背后之人达成了交易,趁着那四十九天陆闻箫在刑场的时候,用一命换一命。 幕后之人不再追杀其族人及陆闻箫,条件是她自戕,对外宣称走火入魔。 多么滴水不漏,直到最后也没让自己颜面受损。 当时,没有人敢去看陆闻箫的脸,因为不忍。 只有顾惊欢还站在他旁边。陆闻箫呆在原地,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过的极慢。 他看着顾惊欢说:“我的母亲……很少跟我说话。” 她的全部心思都扑在丹药上,不太会照顾人,因此并不是一个知心的母亲。 这个心思单纯的丹修第一次开始保护亲人,是四处打点关系将他藏在千佛寺的时候。 第二次保护亲人,是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交换,为族人和儿子换来了日后的安稳生路。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陆闻箫踉跄着,几乎撑不住地弯腰咳血,“以后该怎么办。” 陆闻箫已经濒临崩溃,僧人和门派弟子不知内情,在场只有一个顾惊欢能看清楚全貌。 如果顾惊欢不说话,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帮他。 “你知道幕后之人是谁。”顾惊欢捧着他的脸,直直地看进眼睛深处,“为什么以你母亲的死结束?因为一切都是冲着你母亲去的,不论是尸魂宗屠戮、泼脏水、追杀、还是刑场处刑,恐怕都是为了牵制她。” “而这么大的事,你父亲却没有半点动作,他还被蒙在鼓里——你好好想想,有谁能够瞒住你父亲,有谁一定要对一个天才丹修下手,又哪来的能力布下这么大一场局。” 陆闻箫灰暗的眼睛一点点恢复神采。 药峰长老,齐元。 * “为什么会是你……”顾惊欢感觉自己思绪一团乱麻,不自觉退后一步,“明明是齐元……” 不对,就算是齐元,也早就在顾惊欢跌入乱葬岗前被杀死。 为什么陆闻箫会对自己父亲动手,甚至用上这种残忍方式? 血人露出一个阴渗的笑:“你害怕了?” “是不是很眼熟的手段?”峰主有点疯疯癫癫,“这可是他在刑场上学到的,还不止这些,哈哈哈哈!他的族人快要人头落地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 “他的胆子可真大啊。” “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残害自己的父亲!又胆大包天对外瞒下,以少峰主的名义控制整个药峰!” “你以为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到了元婴?”血人猛地靠近,锁链在墙上发出刺耳声响,极近的血色眼睛中流露出恶意,“——都是吞噬了我的修为。” “简直和邪修没有两样。”他眼珠子动了动,似乎瞥了一眼某个方向,“是吧?” 顾惊欢直直地盯着他,似乎想确认是不是幻觉。 如果他自己不承认,恐怕任谁站在这里,都难以想象面前疯疯癫癫的血人是昔日高高在上药峰峰主。 陆勤勉的语气中,甚至有一些期待,自己会作出什么反应。 洞窟太过湿冷,顾惊欢手上的火符甚至灭了一张,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如果这就是陆闻箫掩埋的秘密,那自己发现了,是不是会被灭口? 恐怕自己得赶在陆闻箫回来之前离开。 “他是个邪修!你现在知道了这件事!”血人却疯狂叫嚣着,阻拦着他进行下一步打算,“快!离开这里!把那个畜生的真面目给所有人揭开!” “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顾惊欢好不容易用冷静的语气问出来。 峰主猛地顿住,似乎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反问。 “我不会被人利用的。”顾惊欢摇了摇头,再次退后一步,“现在我要离开了,知道真相前,我不会轻举妄动。” “……”血人古怪地笑了一声,“恐怕你走不了了。” …… 顾惊欢猛地反应过来,他看向洞窟的另一深处。 陆闻箫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火符的光将他站在阴影中的身形照亮,他才从黑暗中走出。 他朝两人走进一步,萤火虫就动一下,似乎生怕惊动了什么,悄悄退开。 于是就形成了陆闻箫走过的地方,那些嗜人血肉的萤火虫就自动避让,就连顾惊欢都不自觉后退一步。 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到顾惊欢面前,低头看顾惊欢手上的血迹。 之前被萤火虫咬了一口地方,本人没怎么在意,反倒被陆闻箫一眼发现。 此时顾惊欢是有点警惕的。先不说其他,自己撞见了天大的秘密,陆闻箫将峰主囚禁起来却假装一切如常,以少峰主的名义越俎代庖,整个药峰恐怕都是他囊中之物。 这个秘密如果被自己散播出去,恐怕比起对陆闻箫的讨伐,自己会先…… 陆闻箫自然地牵起他沾着血迹的手,用灵力修复伤口:“这里冷,我们先出去。” 修长的手指在伤口上一抹,就不再流血了。 顾惊欢一颗心七上八下,出去,挑个隐蔽的地方吗? 不过陆闻箫和自己想象中的反应有点出入,可能也和陆峰主意料中反应有出入。 只听到他在背后愤怒拉扯重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见顾惊欢不说话,陆闻箫无奈叹口气,语气放软:“有什么事出去再说,我不动你。” 顾惊欢这才勉强和他达成一致。 一时间寂静的山洞中,只有两人的脚步。 火符已经用完,顾惊欢发现和陆闻箫一起走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萤火虫似乎有意识一样在四周漂浮,能照亮大部分路。 这也从侧面说明,萤火虫的确受陆闻箫操控。 光亮终于从洞口照进来。两人从洞口出去的时候,陆闻箫突然问:“害怕我吗?” 顾惊欢忧心忡忡的脸上出现明显的愣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说害怕,也只是对不明真相的焦虑。 说不害怕,陆闻箫踩着血从黑暗中出现那一瞬间,他的确冒出一身冷汗。 顾惊欢还没说话,陆闻箫却抱向他,低声说:“别害怕我。” 还好,看来自己的生命安全暂时无忧,顾惊欢放下心。 顾惊欢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我并非故意要知道你的秘密。” “你知道了也没事。”陆闻箫说,“别听他蛊惑,就算你要揭穿我,我也不会伤害你。” “大概吧。”顾惊欢说,“反正我也出不去。” 陆闻箫没说话,出了山洞后就放开他。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陆闻箫说这句话时有些忐忑,事实上他并不容顾惊欢拒绝,松开拥抱他的手后就虚虚握住顾惊欢的手腕。 简直时时刻刻都想在顾惊欢身上找安全感。 顾惊欢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在逃避。 说到底,就是不相信如今的陆闻箫会真的不动自己,变成血人的陆峰主,强行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同心共命咒,都在他心里深深留下烙印。 察觉到顾惊欢的沉默,陆闻箫握紧了手心。 “你的事已经办完了吗?”顾惊欢迟疑着问了一句。 他还记得陆闻箫离开前的话。这一问也隐约间缓和了气氛,陆闻箫控制不住力气攥紧的手一松。 “没有,半路就赶回来了。”陆闻箫微微叹气。 “着急吗?”顾惊欢问。 “不着急。”陆闻箫顿了顿,“其实,我正打算带你去。” “那好吧。”顾惊欢似乎犹豫了很久,才松了口风,“我们去看看。” 陆闻箫已经沉入黑暗的心又因为几句话飘起来。 他就是这样,只要顾惊欢愿意给他几句好话,他就又忍不住重拾一点希望。 两人要去的地方不在药峰内。顾惊欢看着自己轻而易举穿过结界,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轻松离开。 两人去的地方是一座荒芜的灵山。 灵山上杂草丛生,但是四处溢散着淡淡的灵气,这也是灵植茂盛的原因,只不过无人居住,也长期无人打理,最后变成荒芜的模样。 顾惊欢还是一眼看中了某块空地上的墓碑。 墓碑上刻着名字,而且十分干净,不染尘埃,周围也清理出一块空地,仿佛定期有人打扫。 “这是……”顾惊欢看向陆闻箫,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 “是我的母亲。”陆闻箫面对着干净的墓碑,语气低沉下来,“她对你也一定很熟悉。” 当初两人没能亲自将母亲送到这里。 也就陆闻箫进入问剑仙宗后,才找到了这一块孤坟。 第7章 死遁第七天 刑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似乎也在为走投无路的人默哀。 雨水冲刷着血迹,也浇灭了陆闻箫的希望。 他不能把母亲的尸体直接交出去,那样只会方便幕后之人毁尸灭迹,陆闻箫也再也找不到母亲被逼死的证据。 但现在他连接近问剑仙宗的队伍都做不到。 无数族人的脸在眼前出现,每一张都狰狞凄惨,哭叫着让他别做无用功。 这时候依然只有顾惊欢握住他的手,给他冰冷的身体传来唯一的温暖。 “我们去把你母亲的遗体偷出来。”顾惊欢认真地提出与他性格大相庭径的建议,“然后把她带走。” 很难想象,千佛寺中长大的顾惊欢,会如此自然说出偷这个字。 但现在他的确无比认真。 “可以做到的。”顾惊欢说,“现在你母亲还没有离开门派,问剑仙宗前往此处还需要一段时间,只要我们现在动身,就有希望比他们先到。” “但是……”陆闻箫眼神中出现了一点亮光,但浑身依旧僵硬,“问剑仙宗如果追上来,我们逃不掉。而且查看母亲是否受暗算需要时间。” “我来拦住他们。” 陆闻箫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惊欢。 顾惊欢依旧平静,像谈论今天天气一样轻松自然:“你负责偷,我负责拦,然后你立刻逃就行。” “没关系,大庭广众之下,我不会怎么样。” 但如今顾惊欢依旧只是个凡人,连修炼的门都没踏入,能陪他走到这里,大多依靠千佛寺所赠法器的庇护。 以凡人之躯拦住一众修士,就算不死也会吃大苦头。 但是陆闻箫知道,别无他法了。 千佛寺对他已仁至义尽,还是看在顾惊欢的面子上才走这一遭,不能再麻烦他们。 而母亲家族遭难后,其余交好世家避之不及,怎会伸出援助之手。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陆闻箫听见自己问,“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吗?” 世人多自私,哪怕是朋友也不免在危难时落井下石。 更别提出生入死。 顾惊欢愣了愣,随即摇摇头:“你不要顾忌太多,不论是谁站在你的立场上,我都会这么做。” 他的意思是,当初他睁开眼不论看到谁,都是顾惊欢新生后的第一个朋友。 纯粹而不受天命干涉的友谊,他很珍 而陆闻箫则想到那句话,“大慈与众生乐,大悲拔众生苦”,顾惊欢是来渡他的,但他也渡所有人。 在顾惊欢眼中,自己和别人没有半点不同。 见他依旧沉默,顾惊欢只能当他还在担心自己,重重道:“放心吧,我知道人间有一个叫做鸣冤鼓的法器,来自其上一任主人人皇。” “我能用它拖住所有人,包括齐元。” “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将一切捅到你父亲和掌门面前。” 陆闻箫下意识问:“你怎么会知道人间法器的下落?” 顾惊欢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脑中一闪而过某些片段,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也许自己前三次死遁中有过人界的经历? 但也多亏这些记忆,他很容易就将法器弄到手。 鸣冤鼓诞生在人间,没有强大的法力,也无法对人造成伤害,鸡肋又脆弱。但这是唯一一个能与天道直接沟通的法器。 当他听陆闻箫说,丹修的全身经脉寸断,仿佛万箭穿心,一个献祭阵法刻缩于其灵根之上,一股无名愤怒烧遍全身。 直接击碎了鸣冤鼓。 愤怒来的蹊跷,就好像他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样,失望和痛苦如潮水一样涌入心脏。 最后转化成压抑的拳,轻轻敲击在鼓面上。 而鸣冤鼓却仿佛遭受千斤重负,轰然破碎。 “你是什么人?”高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拦住我等去路,有何目的?” “凡人?凡人为何能让我们驻足?” “你用了什么法器!” 四面八方的诘问,带着修为压制,仿佛要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鸣冤鼓无法伤人,它只有一个能力,就是问罪。”顾惊欢怀里抱着破碎的鼓,一个人站在山门前,白衣翻飞,仿佛拦住千军万马。 “如果击鼓人无冤,听鼓人无仇,天道不会驻足聆听,各位也不会被我拦住。” “那你有何愁何怨?” “我代人击鼓!”顾惊欢丝毫不退,直面众人。 “问罪药蜂长老,齐元。” 隔着众人,顾惊欢看到齐元脸色变得铁青。 而此时,药蜂峰主陆勤勉身前的人纷纷让开,给他留出一条路来到最前方。 随之上前的还有问剑仙宗掌门,以及御兽峰峰主。 “鸣冤鼓生效并非毫无代价。”陆勤勉说话了,眼神平静,“而且你以凡人之躯,问罪修士,更是我问剑仙宗的药峰长老,你可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的表情如此平静,似乎根本对是何罪毫无兴趣。 更没有在陆闻箫出现时,产生丝毫涟漪。 是的,陆闻箫在顾惊欢说话的时候,就出现在他身后。 他根本没有带着母亲逃走,那样是弃顾惊欢于不顾。 他的出现出乎意料,也惊呆了顾惊欢。 “我来。”这是顾惊欢回头后,陆闻箫看到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毕竟这是他的苦难,顾惊欢本不用替他做到这一步。 但是顾惊欢比现在的他更理智,更心如明镜,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是修士,付出的代价只会更大。”顾惊欢低声道,“而且你在想什么你自己清楚!你想连自己父亲一起问罪吗?” “那会沾染因果,你会灰飞烟灭。” 是的,在看到药峰峰主那一刻,就知道他对自己道侣和孩子的生死不知情,且毫不关心。 陆闻箫心里不可避免出现怨恨。 所以顾惊欢更不可能让他发疯。 “以鸣冤鼓苛刻的要求,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顾惊欢抱紧怀里的鸣冤鼓。 下一秒,陆闻箫的眼睛缓缓睁大。 顾惊欢的头发散开,在空中荡开烟青色涟漪,也遮住远处山上露出的一点点朝阳。 如水墨瀑布一样落在他手中…… 然后被一刀切断。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顾惊欢转向众修士,“按照凡人的道,向上天鸣冤问罪,需先付出代价。” 他朝前松开握着断发的手,丝丝缕缕墨发随风飘散。 “然后我要问罪药峰长老齐元。” “残害丹修天才,毁其全身经脉,刻献祭阵法于其丹田上!” 淅淅沥沥的山雨骤然落下,少年一字一句的话在山谷中回荡。 “明知其为药峰峰主道侣,却依旧下手,对药峰是何居心?对问剑仙宗又是和居心?” 齐元引导尸魂宗屠族毕竟没有证据,顾惊欢只能说这么多。 而且齐元归根结底和自己没有直接仇恨,他是站在旁观者角度。 再进一步,自己和陆闻箫都危险了。 “那么,你当如何。”问剑仙宗掌门睁开眼,淡然开口。 “我……”顾惊欢还想说,却被陆闻箫从身后轻轻拉住。 “可以了,惊欢。”他轻声道,“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接下来就让我说吧。” 顾惊欢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再走到自己面前。 只有背影对着自己。 他说,母亲的遗体必须交由自己亲自护送。 而他也会随问剑仙宗回山,参与刑律堂审判严查,直到齐元付出惨重代价。 他一步也不会离开问剑仙宗。 陆闻箫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前方,去承担一个未知的结果。 顾惊欢只觉得,好像这一离开,就有什么要变得不一样了,像是相同的天命再次出现。 主角走上主角的道路,而自己这个反派也会渐行渐远,最后背道而驰。 * 顾惊欢想起往事,只觉得直觉灵验地可怕。 现在两人不就关系急剧倒退么。 也许当初他的确应该掉头就走,不再踏入问剑仙宗。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也是掌门见他勇气可嘉,亲自邀请自己来问剑仙宗,自己才来报了个名。 这地方让他感觉熟悉,虽然想不起来是哪一次死遁的记忆。 种种原因皆指向如今境地,顾惊欢也释然了,就当一切都是天命注定吧。 不过,陆闻箫显然不信天命。 “直到我成为少峰主后,我才逐渐发现一些事。”陆闻箫平静道,“齐元对我母亲下手,陆勤勉不会不知道,他比齐元藏得更深。这两人,一个当刽子手,一个推波助澜。” “尸魂宗灭我族人,就是他在背后做推手。”他勾起一个笑,“就为了一个丹药。” 一个如今他都能炼出来的元婴丹。 顾惊欢低着头,从弥须戒中拿出一朵花,放在丹修的墓碑前。 这是他之前从灵植派采下来的灵花,没来得及捣碎,就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来的匆忙,手上也没有别的东西。 小花可爱地盛放在墓前,风吹过,它就像打招呼似的轻点花瓣。 “你已经为她报仇了。”顾惊欢说。 “不过相比报仇,我认为不能忘记更重要的事。”他认真道,“父母是你第一任老师,他们的行为会影响你,但是永远不要忘了无愧于自己的内心。” “即使我心胸狭隘,睚眦必报?”陆闻箫问。 “只要你确定,如果不这样做,你就会后悔一辈子。”顾惊欢说完,扶了扶额,“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只是我随口说的,不要太当真。” “嗯。”陆闻箫直直看着他,“我记住了。” 你记住什么了? 陆闻箫显然将他的意思歪曲到了其他地方。 顾惊欢的情绪淡下来,不再看陆闻箫,转而走向另一边。 如果他刚刚没看错,这里似乎还有一座坟墓…… 会是谁的呢? 这种荒无人烟的灵山,除了无人祭拜又十分重要的修士,基本上不会埋在这里。 他往前走了一段,拨开一丛杂草后,差点眼前一黑。 这块墓碑上,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第8章 死遁第八天 孤坟上赫然写着“顾惊欢”三个字。 但是看起来这块坟已经十分破旧,至少肯定不是近期新立。 陆闻箫母亲的坟都是几十年前立的了,这块坟更久远,因此排除陆闻箫或者自己当外门弟子时在问剑仙宗内的朋友给自己建。 那就是……第一次死遁前,也就是第一世的记忆? 但是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而且飞霜不是说,三次死遁的身份都完全不一样吗。 怎么会名字一模一样?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背后陆闻箫唤了几声名字,似乎正在逐渐接近。 那一瞬间,顾惊欢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陆闻箫看到。 这块坟来历不明,而且极为隐蔽,若不是自己对自己以前的气息极为熟悉,肯定根本无法发现。 一旦牵扯到自己失去记忆的几次死遁,顾惊欢都会变得无比谨慎。 而陆闻箫就在自己背后,他再想有什么动作已经来不及。 于是顾惊欢几乎本能地抬起手,虚握的指缝间黑色的雾气缭绕,似有生命般,在石碑上轻轻一抹。 名字就被抹去了。 随后他立刻愣住,这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突然会用这么陌生的法术。 那道黑色的气息极为不详,一看就不是什么正道功法,更不可能被自己这种千佛寺出身的修士学会。 但刚刚本能的动作又骗不了人,仿佛这种功法已经用过好几百次。 仓促间,方才的本能又消失地无影无踪,手中的气息已经消散,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再想回忆刚刚的动作,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惊欢,怎么了?”陆闻箫已经来到他身边,语气有些微微急躁,“我刚刚唤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任何反应。” 顾惊欢回过神来,眼睛中微光闪烁:“没事……我刚刚只是没听见。” “你在看什么?”注意到顾惊欢面对的方向,陆闻箫也顺着视线转过去,发现是一座孤坟,微微皱眉。 这儿怎么会有一座没有名字的坟? 而且空气里若有若无地漂浮一丝腐朽的气息,轻微地仿佛是自己幻觉。 如果陆闻箫还是单纯的剑丹双修修士,那么他绝对能第一时间发现,这是尸魂宗邪修特有的腐尸之气。 但陆闻箫现在修炼方式十分极端,而且养着噬人血肉灵气的妖兽,在沦为邪修的灰色边缘游走。 因此,他没能发现这道气息。 “我刚刚只是在想,还有谁会把坟修建在这里。”顾惊欢将手藏进衣袖,“不过没有名字,大概是某位先辈葬在这里。” 他似乎失去了兴趣,转身往回走,一切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惊欢。” “嗯?” “我有一点急事。”陆闻箫手中有一张传讯符,此时正在缓缓焚烧,照亮他幽深的眉眼,“掌门唤我过去,也许是关于你的问题,我去处理一下。” 顾惊欢想起掌门那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脸,以及曾正经肃穆地邀请自己加入问剑仙宗。 他对这位掌门印象不错,至少应该不会计较自己“生前”闯入禁地之事。 据说掌门虽然没有仙主和门内闭关的某些老祖那么高修为,但也和各峰主并肩,如果不是谢无妄凌驾于碧霄宫之上,这位当属正道第一人。 陆闻箫没理由不去。 不过陆闻箫跟自己这么说,应该是在考虑怎么安置自己。 “你如果不放心,我回去等你好了。”顾惊欢无所谓,至少自己还在身边的时候,陆闻箫不会发疯。 这句话的确出自本心。 陆闻箫却看着他,眼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自从洞中离开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反倒让顾惊欢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你……真的愿意回去等我?” 顾惊欢:“那我难道在这里等?也不是不行。” 短时间内他在问剑仙宗没有落脚点,外门倒是以前有自己的住所,但也不知道自己“死讯”传开后,那幢小小的房子是不是收了回去。 要是飞霜找来就好办了,他好歹也是内门弟子,可以强行占据他的房间。 正想着,陆闻箫却突然递过来一块玉牌,在他眼底闪着温润的光。 面对顾惊欢疑惑的眼神,陆闻箫说:“这是我的玉牌,能够自由出入药峰,也可以去别的地方,你拿着它。” 嗯?这是什么意思? 放自己自由活动? 虽然不相信陆闻箫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但顾惊欢也能感觉到,自从离开山洞,来见过陆闻箫母亲后,他的情绪就逐渐稳定下来。 而且看他眼神,给自己这块玉牌倒是真心。 顾惊欢收下了,在陆闻箫收回手前,又拿出一张传讯符拍在陆闻箫手上。 这回轮到陆闻箫愣住。 “用这张传讯符,你就能随时联系到我。”顾惊欢眼神错开,“当然,我也能随时联系到你,你要是找我,直说就行。” 既然当年自己的确错过了很多真相。 那么再相信一次陆闻箫也无妨。 不过他说完这句话后,下一秒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陆闻箫下巴靠在他肩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笑声。 “好,那你等我,我不会离开很久。” 有这么高兴吗? 顾惊欢不太明白,似乎在陆闻箫的自作主张下,两人冰封的关系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他也没想到,这句话说完之后,再见面时两人立场已经天翻地覆。 陆闻箫离开了。 顾惊欢循着记忆走下山,他可不能像元婴一样缩地成寸,也不会御剑。 幸好他熟悉路,走回去也不用多久。 不过与来时不同,往回走的路上他察觉到了一丝怪异。 问剑仙宗占地极广,门下弟子众多,但各峰之间交流甚少,且修士本就百里挑一,平日行踪隐蔽,寻常宗门内很少能看见人影。 也自然没什么人注意到顾惊欢。 但是顾惊欢却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视线看向四周,却一无所获,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陌生的感觉萦绕着自己,顾惊欢摸到自己手上冒出鸡皮疙瘩,不再犹豫,拿出一个小巧的飞行法器。 不管是不是自己错觉,先离开总没错。 这个飞行法器是自己从千佛寺的心无相莲上……掰下来的花瓣炼制。顾惊欢拿出飞行法器后思绪偏了偏,他想到自己之前“死讯”也许也传到了千佛寺,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去解释。 不知道大和尚有没有想自己。 顾惊欢的速度不快,但是随后再也没感觉到被注视。太阳正在沉沉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山间各种影子也安静地覆盖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灵山,心里想着,自己也许先回药峰比较好。 虽然他本打算去几个有记忆点的地方逛逛,看看是不是能想起来什么。飞霜虽然反对他和主角牵扯,但没有反对自己找回记忆,毕竟迟早会想起来。 不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孤坟前如轻烟般出现一个人影。顾惊欢前脚刚走,谢无妄就来到这座坟前。 漆黑的眼中酝酿着风暴,看着坟上被抹去的名字。 空气中,飘散着的腐朽之气被绞地粉碎。 有人动了师兄的坟…… 谢无妄动杀心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很平静,如海平面下的冰山,深海中酝酿的风暴。 原来是尸魂宗的人。怪不得自己有莫名的熟悉感。 那群邪修想利用师兄来暗算自己,但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动自己的底线。 “杀了。”他垂着头,杀意和寒风一起降临,“不用留全尸。” 阴影中,接到他命令的人颔首退去。 太阳彻底沉入西山,夜色笼罩的瞬间,顾惊欢感觉到一阵惊寒。 他连忙从飞行法器上跳下来,借着月色隐入树林。 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大咧咧让人看到,应该走小路。 但是小路不适合飞,容易撞树。顾惊欢思考一秒,当机立断决定跳下去。 他没急着立刻跑,而是闭眼听了一会儿周围动静。 极度安静中,任何微不可查的动静都可能被捕捉。顾惊欢没有不自量力用灵力去捕捉,以他的水准,随便哪个人来都能瞒过自己。 但是他的听力很好,有时候像动物一样敏锐。 所以他的确听到了心跳声。 并不是来源于自己。 有人在跟踪自己?为什么? 还不等他思考下一步怎么办,就听到离自己极近的地方传来动静。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顾惊欢一下子变得很惊恐,下一秒更惊悚的场面出现了,一只手从旁边阴影中伸出来,死死抓住他。 活像墓地里僵尸诈尸。 “别叫!是我!”飞霜先一步死死捂住他的嘴。 顾惊欢瞪他的眼睛都快冒火了,黑灯瞎火的这人突然出现,脸色白的像鬼,换谁不叫。 飞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咳嗽一声,一口血从嘴角流出。 顾惊欢:??? “问题不大。”飞霜还是那副僵硬的表情,“之前挨了那一巴掌,在地上躺了三天,才恢复过来。” 顾惊欢沉默了,头上冒出一滴冷汗。 这叫问题不大吗。 得亏飞霜是系统,受伤了也能活蹦乱跳。 “我们先走,这里不安全。”飞霜拉了他一把,就松开了,自己在前方带路。 “再晚来一点我就捞不动你了。”系统也很疲惫。 路上两人注意隐匿自己的踪迹,尽量走树枝密集的小路,也正因为这么做,顾惊欢才彻底确定,的确有人跟了上来。 “发生什么事了?”顾惊欢心中的不安感非常强。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飞霜说。 “……要不你哪个都别说了。”顾惊欢叹气。 “唉好吧,我先说好消息,等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说。”飞霜也叹气,“我接收了这具身体全部记忆,知道陆闻箫瞒着你是什么事了。” 这也是当时系统能附身的原因。 “不过介于这件事还和你第一世有关,你恢复记忆前我暂时无法跟你解释。”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飞霜顿了顿,“你暂时不能回药峰了。” 顾惊欢不意外飞霜看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对他的话感到困惑。 “只要你一接近药峰,还不等你躲进结界,就会被抓住。”飞霜冲他点点头,“有人在堵你。” 今天一入夜,顾惊欢就感觉不对劲。 但是他想不通,除了陆闻箫之外还有谁知道自己行踪?而且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人? 要抓自己?还是,要杀自己? 两人跑到半路猛地停下。 药峰就在前面,如犬牙一样锋利嶙峋,平日无人接近的仙山之一,现在半空中却有三人守株待兔。 隔着夜色,看不见脸。 但是随着月光从云层中出来,能清晰看见三人都身着玄铁甲胄。 顾惊欢后退一步。 执令堂!这是谢无妄要杀他? 难道自己暴露身份了? “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前进也不行,后退也不行。”飞霜立刻进行现场分析,“要躲进一个执令堂都不敢进入的地方。” “禁地。”顾惊欢说。 “行。”飞霜点点头,“我们先说好,如果跑不掉就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战。 现在的谢无妄惹不起惹不起。 顾惊欢:“……”你真是我的好系统。 虽然这么说,但飞霜该捞的时候还得捞。顾惊欢练气三层的修为很快就到了体力极限,都是飞霜拖着。 即使如此,两人也根本无法躲过金丹期修士太久。 金丹期神识一扫,就知道顾惊欢在哪个方向。夜幕掩盖中,杀机悄然降临。 一柄剑从侧面横刺而来,剑气似乎能将空气斩断,直冲两人面门。 顾惊欢一惊,他的反应只来得及立刻停下躲过这一剑。飞霜作为金丹期,立刻接过这一剑,反扔回去。 不远处传来刀剑交错声,应当是被格挡下来。 不过此时,顾惊欢也从飞霜身边离开。 下一秒,三把剑从四面八方飞来,带着凛冽的杀气,将他所有退路都封死。 情急之下,飞霜只能拦下一把。他这个身份是符修,但现在一没纸二没笔,能拦下两次已经不错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另外两把朝顾惊欢飞去。 ——不过他不太担心。 果然,面临危机的时候,顾惊欢的本能被唤醒,下意识抬了抬手臂。 弥须戒里的剑被瞬间握在手中,凛冽的剑意随着剑尖涌现,将两柄剑死死挡在身前。 他的动作仿佛挥剑过上万次那般行云流水,隐约能看见剑祖年轻时的风范。 他也的确曾经是剑祖的徒弟。 但是顾惊欢大脑空白了一下。 如果第一次是本能,第二次也是本能,那问题可太大了。 不是说他已经换了三次身份么?为什么之前的肌肉记忆能保留下来? 这可不是光有大脑记忆就能做到的。 还有刻在墓碑上的“顾惊欢”三个字,似乎都在暗示他那个极为惊悚的真相。 “系统。”他艰难地看向飞霜,“我这个……” “我我我之后给你解释。”飞霜结结巴巴,“我们先快跑。” 还差一点就进入禁地的结界了。 虽然禁地禁止弟子出入,但还是有些漏洞存在,就比如当年顾惊欢三人不小心跌入的裂缝。 然而,追他们的是五个金丹期。 看破两人的意图后,执令堂一改之前害怕引起注意的态度,变得激进而狠辣。 两人都受伤了,其中顾惊欢更严重。金丹期对他有极强的威压,即使飞霜帮他挡下大半,也足够让他受内伤。 “他们不敢闹出太大动静。”顾惊欢喘一口气,“这是他们的顾忌。” “有什么用。”飞霜僵硬道,“能逃过去吗?” 顾惊欢迟疑半秒:“我还能想起来一个功法。” 飞霜:“什么?” 顾惊欢回忆着之前的动作和感觉,将灵力逼到指尖,明明没有伤口,指尖却流出血一样的东西。 飞霜点评道:“尸腐之气。” “有腐蚀性。”顾惊欢点点头,“别靠我太近。” 以他现在的实力,想对金丹期造成很大伤害有些困难,但是可以用来逃走。 浓重的黑雾腾升而起,几个执令堂都瞳孔缩了缩。 居然真的是尸魂宗邪修,到底怎么让他混进来了? 顾惊欢和飞霜都没想那么多,反正要逃,会不会被当成邪修都要到等活下来再说。 五个金丹期一起出手,势必要将人留下。 但是真到面前,才发现这股黑雾严重阻碍他们动作,阴森的寒气顺着皮肤钻入骨髓。 另一边,顾惊欢和飞霜已经走到缝隙边上,脚一跌就落入断崖。 急速下坠的风中,顾惊欢凌空旋身,向上扔出一张符。 他的脸色苍白,眼眸却亮地惊人,衣袖中露出一截脆弱莹白的腕骨,竟是与他果决大胆的行为截然不同。 符纸贴在缝隙上,迅速复原,生生将执令堂阻挡在结界外。 执令堂的人没空去关注为什么一个小小练气期拥有修补结界的符,他们只知道自己要跟丢目标了。 再这样下去任务就失败了。 背后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其中一人僵硬地扭过头,看见青云暗金的玄衣一角。 “仙……仙主。”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谢无妄淡淡开口,不知怎么,执令堂的人听出令人胆寒的杀意。 刚刚他只来得及看到青年落入裂缝中,柔顺的头发散开,落到肩上。 回头一瞥的眼神中含着隐约的笑,如同一种温和的挑衅。 但是谢无妄居然恍惚间看到了师兄的影子。 第9章 死遁第九天 并不是说两人有多么相似。 事实上,在谢无妄看来,除了自己的直觉,面前这人和师兄从长相到行为习惯,都没有任何联系。 他只是隐约想起,自己也曾在高处,看着那道身影落入深渊。 当时他只能撕心裂肺,无能为力。 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他想,没有什么能逃出自己手掌心。 正当谢无妄打算一剑对着禁地结界劈下去,突然一阵波动出现在他身后。 谢无妄就算不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你想说什么?” 来人是问剑仙宗的掌门。 此时他抬起头,永远被头发遮住的半边眼睛露出来,一只黑色的眼罩覆盖其上。 眼罩边缘红色的疤痕和血丝示意着,问剑仙宗常年不示人的眼睛下,曾经受过不轻的伤。 “我希望你不要做得太过火。”掌门不苟言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冰冷的神情,看向某一边,也是青年消失的地方。 “不论怎样,不要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无辜?”谢无妄齿间咀嚼着这两个字,似乎冷笑一声。 这句话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分外好笑。 他们俩人中,有谁是真正无辜? “他从头到尾只是一无所知的一方,现在陆少峰主已经在刑律堂问审。”掌门仿佛没有察觉谢无妄的冷意,淡淡道:“无论出了什么问题,由陆闻箫一律承担。” 谢无妄冷声:“你要包庇尸魂宗?” “没有查明证据前,我不会轻易下决断。”掌门依旧那副平淡的语气。 谢无妄溢出一丝冷笑:“你别忘了,如果不是师兄属意,这个掌门还轮不到你来当。” 掌门也笑了,端正严明的人温声撕开平静的假面:“那当然是因为……比起你这个小畜生,师兄更加信任我。” 一句话,让谢无妄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不过上千年的时间,谢无妄到底有些进步。他深呼吸几口,平静下来。 “如果你敢插手,我不介意取下你的人头,放到师兄坟前祭拜。”谢无妄柔声道,“这样不论师兄是真的死了还是活着,一定都会气到来找我。” 面对谢无妄的疯狂,掌门似乎已经习惯。 只是半张脸更加深沉地埋在阴影中, “如果只是你错觉呢。”他说,“何必对一个小小练气期赶尽杀绝。” 他想到自己离开刑律堂前前,陆闻箫平静的嘱托。 一切问题由自己承担,请让顾惊欢回千佛寺。 问剑仙宗掌门,严明公正,眼里不容一粒沙子,但也不会连坐任何无辜之人。 他不想看到自己欣赏的后辈毁在这里,更何况,两人拥有那么相似的名字。 然而谢无妄比他想象中更加肆无忌惮。 “我的直觉不会错。”谢无妄自言自语,“我让他喝过我的血,只要他在附近,我就能察觉到。” 掌门全身一震,脸色突然铁青:“你怎么敢……你居然……” “尸魂宗有一种秘法,就是让尸体复活,成为受控制的傀儡或者容器。”谢无妄打断他,“他们完全可以在尸体中放入其他灵魂,这样就连搜魂术也会失效。” 这是比夺舍更阴损的秘法。 “我不会让师兄被他们控制……”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问师兄有没有什么愿望。 那时对方正靠在竹林旁看书,一只鸟停留在他翻页的指尖上。 “愿望啊。”他眨了眨眼,好看的眼睛中透着希冀,像星星落到了眼底,“想要……彻底失去束缚、获得自由,想要变成天上随风飘荡的云。” 谢无妄曾经想让云为自己停留。 但是最终只留下一地狼藉。 …… 另一边飞霜和顾惊欢落入一片树林。 禁地之所以叫禁地,除了因为乱葬岗飘来随处可见的煞气和罡气,还有毒瘴和诡异的阵法。 落入此处的人很难再走出去,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阵法的眼,即使沿着同一条路走,也可能下一秒被转移到其他地方,或者一不小心走入乱葬岗。 而且顾惊欢曾经来过一次,知道禁地还有一个特点,越靠近出口的地方阵法变换越剧烈。 基本上直接断绝了离开的可能。 似乎自己除了再去一次乱葬岗,没有别的办法。 飞霜:“不用太担心,我不是说我接收这具身体的记忆了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陆闻箫和飞霜曾经启动了某个阵眼,那是唯一一个能够传送出去的地方。” 顾惊欢愣了愣。 “我可能也知道你说的阵眼是什么。”他轻声道。 当时他们三人落入禁地,同样被困在这里。 陆闻箫惊动了一个曾经陨落此处的大能残魂,对方告诉他,离开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激活祭台上的阵眼。 然而阵眼需要活人血液才能激活,待血液从入口填满地上阵法的每一条血槽,站在中间的人就能传送离开。 当时顾惊欢和陆闻箫的关系已经大不如前。 更别提中间还有一个飞霜将自己视为眼中钉,在其中挑拨离间。 不过他依旧觉得,自己可以留下来,先让两人离开。 因为顾惊欢还有一个无视任何规则的传送符,他完全可以脱离。 只不过还没等他说出口,陆闻箫已经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青色的本命剑随心而动,一下子刺穿了他的丹田。 红色的血流出来,汇入散发着淡淡红光的血槽中。顾惊欢惊怒交加地看着陆闻箫,他却偏开了头,不肯直视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一句解释也没有。 你说会保护我,最后就是这么对待我的? 顾惊欢本不是多记仇的性格,或者说,能让他记仇的事很少。千佛寺给他的影响不是一星半点,加上前几世的影响,他更加相信自己是降生来渡化更多苦难。 不过他到底没有修炼到真佛的境界,这件事成为横亘心头的刺,恐怕让千佛寺高僧失望了。 飞霜看他似乎想起不好的回忆,连忙转移话题:“事不宜迟,我们先去找阵眼。” 顾惊欢摇了摇头:“等下,我试着联系一下陆闻箫。” 其实在路上他就试着联系陆闻箫了,但奇怪的是,所有音讯都石沉大海。 他再拿出传讯符。另一张传讯符只要有灵力波动就能将动静传回来,但奇怪的是,这次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就连飞霜也逐渐察觉到不对劲。 “是不是陆闻箫那边也出事了?”飞霜摸着下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们可以趁机离开。” 当年的真相也可以由自己慢慢告诉顾惊欢。 也许是受到不好回忆的影响,这次顾惊欢没有拒绝。 但是他也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当年,我和谢无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飞霜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踌躇。 “没事,你挑你觉得可以告诉我的讲。”顾惊欢说。 飞霜支支吾吾:“你当时的身份还是反派嘛,会做一些针对他的行为,还下过黑手。” “比如抢他机缘,揭发他的秘密,让他沦为众矢之的。” 顾惊欢叹气:“那我确实挺坏的。” 怪不得只是凭借一个名字就要杀自己。 “不过他有什么秘密?”顾惊欢好奇道。 飞霜顿了顿:“人魔混血。” 魔是指邪魔,和尸魂宗那种本质上还是修士的人不一样。有些修士愿意和尸魂宗合作,但是对邪魔一定喊打喊杀。 可以想象,如果这个秘密被揭发出来,谢无妄会受到多大的排挤,不对他刀剑相向已经是看在过往情谊上。 “不过你其实没那么坏。”飞霜又连忙安慰他,“你已经尽量在弥补了。” 这不是差点连自己命都搭进去。 它也没想到谢无妄这个走王道热血逆袭向的主角,最后会疯成那样。 顾惊欢摇摇头,和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前走。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顾惊欢猛地反应过来,他差点忘了最重要的。 “你不是说三次死遁前后的身份完全不一样吗?为什么我还记得第一世的剑术?” “还有另一中奇怪的功法。”顾惊欢拧眉看着自己的手,“这是我哪一世学会的?” 飞霜脑门上流下两滴硕大的汗珠。 但左右也瞒不过,顾惊欢的记忆有逐渐恢复的征兆,他迟早会全部想起来。 “我其实,没办法帮你重新造身体。”飞霜小心翼翼,“你看,就连我自己想获得身体,都只能挑失去灵魂的NPC,如果让你这么做,这不就是让你夺舍吗?会损你阴德的。” “真正帮你瞒住过去身份的,是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即使顾惊欢用着同样的脸和名字,也只会让人觉得,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人。 “你恢复所有记忆的时候,就是天机失效之时。”飞霜说,“按照原定剧情,每一次死遁后,你前一世认识的人都已经飞升或者去世,所以就算你最后恢复记忆也没什么。” 不过现在,似乎出现了差错。 “好像没人去世。”飞霜低下头,沉重道:“都活着。” 顾惊欢:“……” 他眼前阵阵发黑:“也就是说除了第一世结仇的谢无妄,我还有第二世第三世……” 第10章 死遁第十天 自己会尸魂宗的功法,明显是第三世的锅。 很明显,自己当时是个大魔头,还结仇无数。 飞霜:“是的。” 他还善意提醒:“你是不是曾经在人皇那里偷了一个鸣冤鼓?那是你第二世的仇人。” 这三界,已经哪里都不安全了。 顾惊欢:“谢谢你啊。” 正说着,两人眼前景色一转,似乎被阵法传送到其他地方。 眼前密密麻麻的丛林豁然开朗,阴湿的沼泽地也退去,眼前出现一片极为开阔的平地,空气也变得干燥压抑。 眼前的平地被死亡气息笼罩,边缘的树叶枯萎凋零,就连沼泽也延伸到此处停下。 顾惊欢还能看到一些毒花,往前一步凋零碾碎,往后一步生机盎然。 不远处乱石后还能看到妖兽的尸骨,不知道在这里多少个年头。 在即将找到阵眼前迷路,这可不是一个好预兆。 “我们要不要原路返回。”飞霜眉头紧皱,“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顾惊欢也有这个打算,不过冥冥中直觉告诉他,应该进去。 他感受到了很熟悉的气息。 “我想进去看看。”顾惊欢说,“你可以陪我进去吗?有你陪着我更安心一点。” 飞霜到嘴边拒绝的话转了个圈,变成:“唉好吧,拿你没办法。” 面前的平地走进了看才发现是障眼法,通过变换地形和石堆,将隐藏在某棵树后的景象遮挡起来。 顾惊欢小心翼翼避开陷阱,不过还是被飞来的剑气割下几缕头发。 能外放出数量这么庞大的剑气,即使是剑修也一定是当世翘楚。 难道有一位剑修前辈陨落于此吗? “你去看吧。”飞霜突然说,“我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就喊我。” 顾惊欢点了点头,自己一个人走。 树上垂下的藤蔓被顾惊欢拨开,走入被障眼法掩盖的地方。 光影层层叠叠,落在地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一根细小的枝蔓扫过顾惊欢的眼睫,眼睫颤了颤,瞳孔随着看清其中的景象微缩。 树后是一个被剑气保护着的洞府。 在顾惊欢接近的时候,剑气如同潮水般散开,将保护在其中的人露出来。 顾惊欢的师父,问剑仙宗的剑祖。 顾惊欢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自己的师父。 不对……他捂着自己的头,拧着眉,破碎的记忆一点点回笼,拼凑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真相。 剑祖早就陨落了,自己之前却以为,剑祖只是在闭死关。 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就在这时,剑祖仿佛被顾惊欢的动静惊动,突然缓缓睁开眼睛。 威压凝聚于头顶,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中汇聚着浩瀚剑意。 即使已经仙逝,剑祖也只需要一眼,就足以让人心生胆颤。 顾惊欢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退缩,他不知道剑祖还记不记得自己,毕竟他的身份被天意遮掩,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入侵的敌人。 不过随后,他就听到剑祖开口:“惊欢,你怎么来了?” 顾惊欢揉了揉眼睛,掩盖住眼尾的湿意。 他走过去,跪在剑祖面前:“师父。” 剑祖似乎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用一种看透一切目光温和看向他:“你吃了很多苦。” 顾惊欢平时装的有多么骄傲不在乎,现在也忍不住被问出了委屈。 “还好。”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您教我无愧于心就好,我一直记得,而且我一直都没有放弃自己的愿望。” 剑祖果然露出欣慰的笑:“那就好。” “您为何会在此处?”顾惊欢问,“现在和我说话的是您的残魂吗?” “这是我留下的一道元神。”剑祖温和地看着他,“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天机的遮掩居然被他一眼看穿。 “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即使我只留下一道元神,依然能护着你。” 顾惊欢又有了被罩的感觉。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是孤儿,他一定二话不说将剑祖认作自己的爹。 “不过有一些事情也可以告诉你。”剑祖说,“关于我当年为何突然陨落。” “我并没有被邪魔趁虚而入,而是必须去完成一些事情。肉.体限制了我,而元神能更好做到。” “抱歉,让你当时担心了很久。”剑祖温和的眼神中,映出顾惊欢懵懂的脸。 他没有想起来。 “那。”顾惊欢想了想,“您要做的事情完成了吗?” 剑祖目光落在他脸上,微笑道:“完成了。” “那我能去找你吗?”顾惊欢追问。 剑祖摇了摇头,并说:“如果你无处可去的话,可以来无间深渊旁。” 无间深渊。 听说那是邪魔被镇压的地方,很少有邪魔能从中离开,而成功离开的邪魔最后无一不造成世间腥风血雨。 “您在无间深渊镇守?”顾惊欢问,“我该怎么才能找到你。” 剑祖摇头:“我不在那儿,事实上我在那儿留了一些东西给你。” 他顿了顿:“这里我留下的东西也都是你的。” 顾惊欢忍不住质疑:“不给其他师兄留吗?” 剑祖温声道:“他们都没我的关门弟子活得长,给死人留什么留。” 顾惊欢:“……” 剑祖他就像知道自己会来,而且他似乎早就看破,自己会活很久。 不过他不奇怪,剑祖成名之时已是当世第一人,仅差一步就能渡劫成仙,据说那种境界下能够沟通天道。 “别担心。”剑祖依旧在安慰他,“我还在不少地方留下了我的元神,你也能想今天一样感应到。” “如果找不到路了,我会给你指引。” 也许是察觉到剑祖这缕元神能存在的时间不多了,顾惊欢感到一阵揪心。 “就算能找到路。”他说,“如果我想不起来自己所有的记忆怎么办。” “过去的记忆真有那么重要吗?” 剑祖的声音缥缈起来:“你只要知道,你还是你自己,你能自由地去做你当下想做的任何事。” 剑祖的话此刻显得有千斤重,沉沉敲在顾惊欢心头。 其实,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至少一路上还能碰到剑祖和高僧这样的人帮他。 就在顾惊欢打定主意要去无间深渊旁找爹的时候,剑祖已经一眼瞥向洞府外。 “离开此处需要血祭,你就用外面那个人的血。”剑祖的声音恢复冷淡,失去和顾惊欢说话的温度。 顾惊欢抬头:??? “与天道相关的存在,想必不会轻易死。”他平静道,“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会出手。” 顾惊欢回头看到了站在洞口的飞霜,他没有吭声。 他还想为系统辩解两句,剑祖已经闭上眼睛,留下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耳边。 “去吧,想做什么就去做。” 但是,他真的能万事由心吗? 顾惊欢回头看向飞霜,后者虽然茫然着一双眼,但还是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你还好吗?” 顾惊欢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系统不懂什么弯弯绕绕,只直言道:“不过你放心,有我一口气在,一定给你弄出去。” 一开始顾惊欢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传送阵需要血祭才能开启。 或者说就算想到了,他也觉得自己和飞霜谁开都行,反正都是自己人,系统总不会背刺自己。 不过剑祖却似乎对飞霜感官极差。 顾惊欢没说什么,两人这次沿着小路离开,再也没有碰到过阵法阻拦。 就好像顾惊欢身上附着了什么东西,让所有危险自动避开。 熟悉的祭台出现在面前,几年过去了,祭台显得更加破旧。 曾经上面的血迹也已经干涸,现在四周更加呈现出一种生机,翠绿色的草从缝隙中挣扎出来,伸展着叶子。 飞霜还没反应过来前,顾惊欢手里已经出现一把匕首,对着自己手腕划去。 他想到现在飞霜的战斗力比较重要,如果出去后还有执令堂在追杀,只有飞霜能抵抗一下。 而自己只是个练气期,受点伤罢了,反正不影响逃跑。 然而飞霜比他快一步打飞了他的匕首,目光中透出困惑:“你在干什么?” 顾惊欢:“做出一些正确的判断?” 飞霜:“说了要把你弄出去就一定要做到,你在质疑系统的专业性?” 飞霜:“好吧,其实我也怕剑祖弄死我。” 早就感觉到自己身上那股杀气了! 顾惊欢失笑:“那你等会儿怎么离开?唯一一张传送符在我身上。” “我们在山脚的集市汇合。”飞霜安抚道:“我有很多办法出去,相信系统。” 顾惊欢:不大相信。 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飞霜在一旁放血的时候,顾惊欢就在阵眼中间。这个传送阵麻烦的地方在于血槽中一直要有活血,才能支持阵眼的人离开,这也导致总有一个人会留下。 不知道怎么,顾惊欢今天眉心一直在跳。 总觉得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而且见过剑祖之后,他的记忆又有恢复的征兆。似乎每次受到刺激时,都能恢复一点。 也许真的不用多久……他就能全部想起来。 阵法发出微弱的光芒,随即阵眼处符文缓缓转动,顾惊欢被某种力量散发出的白光包裹。 在这过程中,他狠狠按住自己眉心,让自己放松下来。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他还见到了自己师父,还找到办法离开禁地。 再过不久就能和飞霜在山脚汇合。 光芒逐渐散去后,他果然被传送到外面,看着周围略有些熟悉的景色,神色不由一松。 下一秒—— 一柄剑从胸前没入。 顾惊欢睁大的眼睛中,清晰倒映出谢无妄的影子,和那张脸上厌恶的神情。 “等你很久了。” 顾惊欢捂着被洞穿的伤口,强烈的不甘冲击着他的理智,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闪烁交织在眼前。 冰冷的雪山、交织的烈火、思过崖上终年摇曳的风。 最后汇聚成一双同样疯狂的眼。 谢无妄冷笑着收回剑,却在视线接触到顾惊欢胸前的伤口时,面色大变。 血色模糊中,一节莹莹剑骨清晰可见。 这个世间,还有谁会拥有剑骨? “顾……惊欢?” 第11章 第一次死遁 顾惊欢穿书后,曾经有一段适应期。 那时他按部就班地活着、修炼、进入仙门,像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一样。 有个自称系统的东西跟着自己,因为自己和它做了个交易。不过交易的内容顾惊欢却想不起来。 直到某一天,被称作剧情起点的时候。 冲天的山火点燃了整个试炼秘境。 巨大的妖兽在空中现出虚影,随着野兽的嘶吼鸣啼,灼热的火焰随着吐息喷出。 试炼秘境是一座灵山,其中栖息着众多妖兽,原本作为挑选入门弟子的场景,这里面的妖兽实力并不强。 但是谁也没想到,最深处沉睡的大妖会苏醒过来。 大妖形似青狐,体型庞大,口能喷火。试炼秘境中的弟子大多还没筑基,根本无法近身,只能纷纷打碎手中命牌放弃试炼。 就算有人怀着侥幸的心理想留下来,也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扛不住大妖的伤害。 这一届的内门试炼堪称惨烈。 “还、还有人没出来吗!” 负责记录弟子人数的师兄十分焦急,如今的情况显然不适合继续试炼,尽早撤离才是上策。 更何况,这些弟子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即使没有通过内门试炼,也一个也损失不起。 大部分弟子灰头土脸地站在原地,茫然看着水镜。 水镜中清晰映照着试炼秘境中的惨状,还有一些来不及撤退的弟子倒在了里面。 “师兄。”一个同样狼狈,但神态沉着的弟子走上前来,然而眼神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最早发现妖兽的谢无妄,还有附近几个弟子没有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宁秋。”弟子说。 “好,宁秋。”师兄说,“你还记得有谁还没撤出秘境吗?能不能联系他们尽可能将无法移动的弟子救出来。” 试炼秘境有严格的境界限制,只允许筑基期以下进入,目前偌大的场上,居然只有这些刚刚逃出来的弟子可以进去救人。 不过让死里逃生的人再进去显然不现实。 谁也没想到今年会出现这种情况,沉睡百年的大妖怎么会突然苏醒? 师兄额头冒汗,来不及深入思考其中原因,只等着面前人给自己答案。 然而宁秋顿了顿,也只能面露苦涩:“没有了,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有人第一时间组织弟子摔碎了命牌。” 不然损失更加惨重。 师兄没想到居然外门弟子中还有人有这般行动力和号召力,下意识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叫——” “有人又进去了!” “是顾惊欢!他不是站在你旁边吗,你怎么没拦住他!” “惊欢别进去!里面危险——” 弟子中爆发出一阵嘈杂,宁秋和师兄一起看过去,只能看见一道包裹在天青色衣衫中的身影径直闯入秘境入口。 水镜中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墨色的额发被风吹散,竟是个清秀俊逸的少年郎。 然而他脸上那副冷静的神态却早已超出这个年龄段。 此时水镜跟着掉转镜头,从弟子尽数撤离的秘境外围集中到更深处。 一个半跪在地上的人出现在视线中。他浑身是伤,身上灼伤、割伤惨不忍睹,然而他依旧没有倒下,勉强在大妖带起的劲风中挺直背脊。 不远处是另外一个没能逃走的弟子,大妖苏醒时他太过靠近,受了很重的伤,又倒霉地毁坏了命牌,因此没能像另外几人逃走。 很不幸的是,谢无妄也一样。 但谢无妄又比他幸运一点,现在还能勉强站着。 现在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体内灵力早已透支,但是依旧无法抵挡妖火侵蚀。 下一瞬间,大妖就发现了他,一爪子朝着他拍过来! “快躲开!” 水镜之外的人惊呼,但是他们也知道,现在谢无妄的状态很明显再也无法移动。 谢无妄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做好了和大妖同归于尽的准备。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然而现在也不得不暴露了,毕竟这件事因自己而起,他就算死也要拉上这个畜生一起—— 也就在这时,一袭天青色衣服的人影像奇迹般出现。 在大妖的爪子落下来时,顾惊欢已经拦在谢无妄面前,将人按进自己怀中,借势朝另一侧翻去。 由于自身的冲力过大,加上大妖挥爪带起的劲风,顾惊欢刹不住车,不得不背对着冲去的方向,最后后背猛地撞在树干上。 从始至终,谢无妄都被顾惊欢牢牢护住。 很明显注意到谢无妄浑身是伤,经不起二次冲击。 谢无妄从放空一切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从足够夺走生命的火焰中逃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略带冰冷,但更加温柔的怀抱。 死里逃生的神志驱使着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紧对方的手腕。 对方没有松开他,反而手上散发出一阵莹光,灵力不要钱一样输进他身体。 “坚持一下,我很快就能带你出去。” 青年镇定中带着安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还能动吗,我从弃权弟子那里借来了他们的命牌。” “等会儿你们先走,我确定这儿没有其他人再回去。” 命牌……对,自己的命牌损坏了。他还注意到了另一个人吗,什么时候将命牌给出去的? 但是不重要了,他现在……不想放手。 骤然放松下来的谢无妄,没有注意到护住他的青年骤然暗淡下去的眼神。 最后混乱中,剩下的两个弟子终于被传送出来。 而此时救下两人,又间接救下所有弟子的顾惊欢,已经悄无声息离开,来到了一间肃穆的大殿中。 问剑仙宗的各位长老、峰主、师祖们坐在上首,呈半圆形将顾惊欢拢在下方。 他们在观察,目露赞许地看着这位今年最出色的弟子。 勇敢却不莽撞,执着却冷静,更别说这份不顾危险救人的善良心性,已经远超同门一大截。 而他居然只是一位看起来稍显纤细的少年。 顾惊欢此时也算彻底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穿书后的身份是反派,负责给主角制造阻碍,必要时将主角逼入绝境,让主角完成反杀,用生命将主角飞升的道路铺地更精彩一点。 为了摆脱这样的身份,他和系统做交易,拥有三次逼不得已死遁的机会。 代价是他必须攒够反派值,就能兑换成飞升机会。 能不能飞升倒是其次,顾惊欢只想获得自由。 所以他出现在这里,问剑仙的入门试炼中,这是他和主角谢无妄的第一次见面。 入门试炼如预期那样出了大事。顾惊欢本应该对谢无妄见死不救,更是当场指责谢无妄惊醒沉睡的大妖,将所有人安慰置于不顾。 现实情况却和预期相差甚远。 顾惊欢心情复杂,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人。 最中间自然是辈分最高,修为当世第一人,剑祖。 此时,传闻中久不收弟子的剑祖睁开眼,肃穆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你愿意随我修炼,成为我的关门弟子吗?”剑祖问。 此番话自然惊起一阵喧嚷,其余人都没想到剑祖一收就抢走了今年最出色的弟子,甚至看他的意思,顾惊欢还是他最后一个弟子。 有人还想争取一下,为难道:“师叔祖,其实今年还有其他弟子更有剑道天赋,比如天灵根谢无妄……” “不。”剑祖说,“我就收他。” “如果他不愿意随我学习,我也不会再收徒。” 不对,剑祖的徒弟本来应该是谢无妄。 顾惊欢看着剑祖,就像在透过眼睛看对方的真心程度。 他突然意识到抢走谢无妄的机缘也算反派行为,于是干脆利落地跪下,称呼他为:“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剑祖既然只收自己,那自己也只认这一个师父。 多少算点补救吧。 不过之后怎么走反派的路,还需要好好规划,他并不想真正伤人。 而且他这个反派还需要活得长一点,浮于表面的恶意只会让他死更快……不想伤人,又要害人,他该如何做到? 顾惊欢没有想到,很快就有人将答案送到眼前。 所有弟子修整好之后,也紧随顾惊欢来到了大殿,而代替顾惊欢出声发难的人,变成了另一个弟子。 宁秋站起来,当着上首众人与选拔弟子的面,目光如炬,重重质问道:“我想问问谢无妄,大妖究竟如何被惊动。” “离中心腹地最近的人就是你,大妖沉睡了几百年,不可能被普通弟子试炼的动静惊醒。” “还是以极为暴怒的状态清醒。” “你做了什么?” 面对他的质疑,谢无妄保持着沉默。 换做平常,他早就巧舌如簧地开始诡辩,但是想到顾惊欢为了护住自己,冲天火光中不曾后退一丝一毫地挡在自己面前。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顾惊欢救出的另一个弟子也低声嘀咕:“他命牌还没损坏的时候就对我见死不救。” 声音不大,只有周围少数几人听见。 但无疑对谢无妄的印象跌至谷底。 顾惊欢却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损坏主角名声是不是也能刷反派值?”他问系统。 平时装人工智障的系统对他的提问有了反应:“是的。” “也许我可以走个黑莲花路线。”他边沉思边说,“表面上我为谢无妄受伤,实际上让他背黑锅。” 最后揭开真相,所有人都知道顾惊欢想让谢无妄被排挤,逼他离开问剑仙。 当顾惊欢沦为众矢之的的时候,一定能狠狠刷一波反派值。 系统对此表示肯定,高兴道:“你很有天赋,我还以为你很难带。” 此时一人一统都没想到,如果谢无妄本身就很黑,这个计划要怎么进行下去。 没有人说话,大殿内一时极为安静,而此时剑祖却开口,偏头问向站到一旁的顾惊欢:“惊欢,你怎么想?” 顾惊欢被突然叫到,立刻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想做个实验。 顾惊欢忽视了另外两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不论怎样,谢无妄道友都不至于主动将自己置于那样的危险之下。我想恳请大家给他一点时间解释。” “以及为了查明真相,惊欢愿意再次进入秘境。” 大殿一时间嘈杂起来,刚通过试炼的弟子低声交流,似乎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说。 明明他自己为了救谢无妄差点九死一生,现在还想涉足险境。 就为了查一个区区真相吗? 宁秋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再提出质疑。如果可以,他也并不想怀疑自己的师兄弟,只是修士的直觉让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谢无妄。 但是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不敢再以身犯险。 只有顾惊欢敢。 所以他无法,也不能质疑顾惊欢。 第12章 第一次死遁+加1更 大妖出世的时候,宁秋也是附近的人之一。 他见到了谢无妄刻意甩掉同行人独自进入山洞,甚至再三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那副神态,仿佛早就知道里面有什么。 但宁秋没有证据,而且也的确如顾惊欢所说,谢无妄没必要将自己置于九死一生的地步。 但是他依旧忧心忡忡地去提醒顾惊欢,小心谢无妄。 顾惊欢惊讶他来找自己说这些,但并没有表示同意或者不认同,只是微微笑了笑:“谢谢你。” 如今顾惊欢已经比所有人大了一个辈分,因为剑祖的辈分太高,以至于被其他峰主收下的徒弟都必须叫他一声师叔。 后来是考虑到顾惊欢的确太年轻,加上面对其他峰主时的称呼尴尬,最后变成唤他师兄。 顾师兄非常有身为长辈的责任感,直接摸了摸宁秋的头:“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们,已经准备出任务了?” 宁秋和谢无妄最终都成为了内门弟子,谢无妄被掌门收下,宁秋进入刑律堂。 各个长老和峰主带弟子的方法不一样,有些会要求弟子在实战中成长,于是直接给弟子派任务。 宁秋感觉自己被当小孩子哄,有些微微脸红:“是的。” “那你们一定要小心。”顾惊欢想了想,补充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一定要联系我。” 口头说显得空泛,顾惊欢直接将自己的私人令牌交给他。 私人令牌相当于一个通讯工具,可以直接联系到顾惊欢,如果坏了也自然无法再补,因此十分珍贵。 宁秋珍重地接过来,虽然不一定会用到,但这是顾师兄的心意。 只有自己有,别人没有。 此时顾惊欢并不知道这次进入试炼秘境谢无妄也会去。 他修整了几天,在用水镜探查后确定大妖再次陷入沉睡,才前往秘境入口。 也就是在入口处碰到了谢无妄。 谢无妄碰上他视线后,第一反应是回避,然后才想起来去看顾惊欢身上是否还有伤。 当时两人都受伤不轻,而谢无妄直接晕过去了,根本用不了传送命牌,也不知道顾惊欢废了多大功夫才把他弄出去。 而顾惊欢也愣住,他没想到谢无妄会在这。 这个时间点,谢无妄应该正在等某个机缘现世,而且和宁秋一路。 不得不说谢无妄从各方面看都像妖孽一样,不论是运气、机缘还是修炼速度,几乎都远超常人一大截。顾惊欢认为试炼秘境中也存在谢无妄的机缘,所以才会惊动大妖。 所以今天,顾惊欢是来干坏事的。 他打算抢走谢无妄的宝物。 本以为这是个刷反派值的好机会,没想到命运比他想象中顽固,即使顾惊欢提前做好准备,也依然在入口碰到了谢无妄。 他已经不打算按原计划进行,但还得走一趟,替长老们将真相调查清楚。 他抢在谢无妄之前开口:“你的伤好了吗?” 谢无妄和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对视上。 顾惊欢如此受欢迎是有原因的,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顾惊欢就拥有让人见之难忘的皮相,骨子里更是透露出温柔和善意。 这是一种脱俗的美貌,如星辰一样似乎触手可及,又忽远忽近。 “我恢复的很快……”谢无妄有点紧张,他嗓子眼有点干,“当时如果不是你救我……” “我只是在博眼球罢了。”顾惊欢笑了笑,轻描淡写道:“这样我就能被长老们注意到,你看,最后我就被剑祖收为徒弟了。” 这是一个蹩脚的理由,连谢无妄都看得出来,他这是不想给自己造成负担。 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谢无妄有些不真实感,同样也有了警惕。 他生性多疑,尤其因为身世吃了很多苦,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信任任何人,但那天是自己第一次将性命完全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这份怀疑并没有影响到顾惊欢,他的目的变成了调查,进入秘境后直奔当时大妖出现的地方。 大妖经过的地方会留下妖气,而妖气最浓郁的地方原本是一处山洞,现在已经被破坏形成了一个小山谷。 顾惊欢和谢无妄谁也没有说话,两人各怀心思。 谢无妄则是在思考怎么隐瞒自己的秘密,毕竟只要顾惊欢进入山腹调查,很容易就能发现大妖发狂的原因和自己有关。 顾惊欢则有一种不安感。 这时系统突然诈尸,迟疑地提醒他:“你要小心,也许大妖并没有沉睡。” 谢无妄作为天选之子,呆在他身边出事的概率就很高。 顾惊欢的警惕心一下子拉到非常高,不过他的第一反应是对着旁边的谢无妄出手。 谢无妄不是没有防备他,而是他没有想到顾惊欢出手这么快,修为也远不止筑基初期。 他硬生生接下这一掌,退开数十步远。 而与此同时,一张巨大的兽嘴从下方升起,狠狠咬在谢无妄刚刚悬空的地方。 他又被救了一次。 还不等他稍作反应,顾惊欢已经拦在他面前,头也不回地对他说:“跑!” 此时谢无妄完全理解,为什么仅仅听顾惊欢一面之词,所有弟子都愿意放弃试炼撤离秘境。 顾惊欢美貌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果决和骄傲。 谢无妄转身就跑,他知道大妖冲自己来,不能傻呆在原地。 大妖果然看也不看顾惊欢,扭头就冲谢无妄追来,利齿间喷涌着火焰。 它闻到了可恨的味道,是邪魔的气味。 即使混杂在人类的气息中,依旧让大妖感到厌恶暴躁,只恨不得将面前乱飞的苍蝇撕碎。 此时顾惊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妖其实根本没有沉睡,它是为了将谢无妄再骗进来。 它笃定谢无妄一定会过来,因为机缘还没被他弄到手。 两人都有随时离开的命牌,但是谢无妄显然不打算离开,他一直在想办法躲开大妖的追击,或者藏进密林中。 可惜密林早已被烧的差不多了,很难找到躲藏的地方。 顾惊欢叹了口气,对系统说:“我也不打算走了。” 既然谢无妄不打算走,那就是想在这里解决它。 “这是你和谢无妄相遇后的第一个关键剧情,有很多可以发挥的地方。”系统也正经道,“要么陷害他一把,要么现在丢下他逃走,其实都可以巩固你的反派身份。” 顾惊欢思考的时间在外界看来只过了一眨眼瞬间。 “最后揭开我的真面目才是关键剧情,在此之前我应该表现地越善良,最后反转才越强烈,我不仅要折磨他的肉.体,还要折磨他的精神。”顾惊欢一本正经,“所以,我打算去救他。” 或者说在谢无妄之前杀死大妖。 不过这极为艰难,大妖的实力恐怕在金丹期以上,它的皮刀枪不入,几乎没有弱点。 而顾惊欢目前只能想出一个极为冒险的办法。 谢无妄再一次被逼到险境,不过他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慌张,而是看了一眼周围的天空。 没看到顾惊欢,可能已经逃走了。 谢无妄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放松,明明理智上在怀疑顾惊欢,但内心的真实想法一直在脑海中呼唤。 想看到他…… 大妖眼中露出强烈的杀意,利齿带着腥风朝他扑咬过来,谢无妄眼神一沉,浑身灵力在疯狂涌动。 撕碎他——撕碎他—— 大妖无声的叫嚣着,带着千钧力道咬下。 忽然间,一柄来势极为汹涌的剑飞驰而来,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钉入它的左眼! 不是普通的剑! 剑一刺入眼珠,立刻爆发出极强的剑气,将周围固若铁皮的皮肤都划出血雾,大妖尖叫着偏头,正好擦着谢无妄而过。 它朝着剑飞来的方向咬去。 它要吃了这个阴险的老鼠! “谢无妄!”顾惊欢大声喊道,“它的另一只眼睛!” 谢无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他趁着大妖袭击顾惊欢的时候,将最后的灵力灌注到剑上。 这一次,大妖学聪明了,在谢无妄将剑刺来时,突然闭上眼睛,让剑在眼皮上咔嚓一声折断! 然而谢无妄怎么会意识不到这点,他看了一眼顾惊欢的方向,确定看不到自己,让体内的灵气逆流起来。 灵气瞬间转化为魔气,顺着夹在眼皮中的剑尖流入。 大妖瞬间发出发狂的尖叫:“吼——” “快让开!” 谢无妄发现大妖居然还没完全丧失方向,依旧朝着顾惊欢的位置咬去。 很明显它已经丧失理智了。 而顾惊欢做了个让他心脏骤停的举动。 他任由大妖咬住自己的手臂,在那一瞬间,一柄银白的剑从弥须戒落入手中。 他被咬住的时候,大妖的头也被从内部刺穿。 “顾惊欢!”谢无妄眼睁睁看着血瞬间流出,染湿半边衣裳。 而顾惊欢只是面色苍白,还有力气对他笑笑,比了个手势: 我没事,你记得补刀。 两个筑基期以几乎惨烈的代价将大妖杀死。 大妖终于忍不住松了口,顾惊欢失去力气从半空中落下,谢无妄身体比大脑反应快,已经瞬间飞过去。 下落之人重重砸入他怀中,谢无妄本也力气全无,此刻的冲击让他几乎呕血。 然而他的第一反应是将手臂收紧。 直到自己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才发现自己嘴角在滴血,落在顾惊欢的额头上,像刺绣的血花。 . 顾惊欢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照顾自己的小童。 小童也不过外门弟子的修为,不过内门各峰依旧需要人来打理,所以就选进来一些外门弟子。 原本剑峰没有小童,顾惊欢的师兄师姐要么已经去游历,要么早已自立山头,而剑祖也几乎不住在剑峰上。 这是为了照顾新入门的顾惊欢,特意替他选来的。 见他苏醒后,小童高兴地将水都打翻了,一时间手忙脚乱。 “无妨,你先放在这里。”顾惊欢温声道:“能帮我把师父叫来吗?” 小童应下,点燃了一张传讯符。 剑祖很快从门外走进来,而小童也立刻收拾完离开。 “师父。”顾惊欢从床上坐起来。他受了很重的伤,但是现在感觉已经好了大半,甚至能下床自由活动。 剑祖却让他继续安心养伤。 “试炼秘境的事我都知道了。”剑祖温声道,“你很好,在毫无优势的情况下,杀死了一只金丹期的大妖。” “不只是我的功劳。”顾惊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其实我们莽撞了,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先撤退。是我们被机缘迷住了眼。” “迷住了眼的只有一人。”剑祖的声音突然淡下来,“我已经听谢无妄说了,他想要得到妖丹,最后却不小心把你牵连进来。” 顾惊欢在沉思,谢无妄怎么这么痛快地就承认。 他以为谢无妄会一直瞒下去。其实自己晕过去后,也没看到谢无妄怎么处理大妖尸身,他明明可以声称自己什么也没得到。 “不过——”剑祖声音一转,“你的做法让我很难过。” 顾惊欢老老实实挨训,恭恭敬敬下床,跪在师父面前。 “师父,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背脊挺得笔直,“我不顾后果,意气用事,面对危险不知进退,强行越级与金丹期相抗,更重要的是不将性命当回事,用几乎自损一千的方式达成目的。” “如果不是谢无妄在那儿,我可能已经回不来了。” 剑祖一直压抑着嘴角,眉眼平静的模样,在顾惊欢说完后才忍不住让一丝叹息溢出:“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让我说什么?” 顾惊欢绷着背脊,听出了剑祖话中的关切之意。 “这时候了还不忘给谢无妄求情,看来你知道他去领罚了。”剑祖垂首,看着顾惊欢沉默不语的样子,“我们成为师徒还没几天,但是你将我的脾气摸得很透彻。” 顾惊欢一悚,立刻抬头:“我……” “我不是怪你。”剑祖抬手,轻轻放在他头上,“只是觉得,你的目的性很强烈。” “你想给我留下好印象,不想让人讨厌你,即使认识几天的谢无妄,你都能不顾安危去帮他。” “私人令牌你交给了宁秋,内门月俸你会给有困难的外门弟子,就连按例发放的丹药你也送给了在试炼中受伤的弟子。” 那双看穿一切的混沌双眼,看着顾惊欢。 “——但是人应该会拥有求生欲,在危险时首先保护自己。”剑祖缓缓道,“除非你还面对着其他更大的麻烦。” 就像剑祖所说,顾惊欢明明才成为他的徒弟没多久。 但如今他冒出一种被看穿的荒谬感,就连系统都在脑子里大喊大叫。 “你在害怕什么吗?”剑祖声音温和,也是在叩问顾惊欢,“你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 被反派和主角的身份。 顾惊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这不是系统的限制,而是天道的束缚,他不能对这里的人透露出任何相关信息。 他面露焦急,却始终没有开口。 也许剑祖以为他并不想说,最后没有追问下去。 只是道:“不管如何,你要记住。” “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师父顶着。”剑祖扬了扬下巴,剑修的傲慢与锐意终于蓄意蓬发,“这才是我收你为徒的意义。” 顾惊欢能感觉到,剑祖是认真的。 的确,顾惊欢表现地再礼貌果决,都是在掩盖内心深处那一点俱意。 如果失败了怎么办,就算有三次死遁机会,他也无法摆脱反派的天命怎么办。 礼貌往往意味着疏离,顾惊欢其实一直都在小心划分着自己于其他人的界线。 而现在,剑祖告诉他,有困难师父顶着。 不管有多可信,至少这一刻,顾惊欢被触动了。 “谢谢师父。” 有什么东西逐渐变得不一样。 无形中的坚冰融化了一点,冰封的游鱼睁开眼,第一次看向这个世界。 顾惊欢从自己师父那得到了谢无妄的行踪,谢无妄领罚之后就去了思过崖,必须在上面呆满十天。 而且这是谢无妄主动领罚,要知道这可从来不是主角的待遇。 顾惊欢第一次来到思过崖。听说这里罡气和怨气肆虐,还有凛冽刮骨的寒风,即使元婴期来到这儿都不太好受。 但同样这里也是用来静心和巩固道心的极佳场所。 他从尚未修缮的小路爬上山顶,正好看到远远悬在半空中的一处巨石上,谢无妄正在静坐。 察觉到有人来后,谢无妄第一时间睁开眼,眼中寒气肆意。 却在看到顾惊欢的脸后就瞬间柔和下来。 但还是板着一副脸:“你怎么来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顾惊欢随口撒谎:“我就不能是也来这里受罚吗?” 谢无妄呼吸一窒:“你怎么会受罚,明明我已经一五一十……” 面对顾惊欢带笑的眼眸,谢无妄逐渐噤声,意识到自己被稍稍开了个玩笑。 他冷哼一声,到底没有背过身去。 顾惊欢坐过去,一双笑眼清澈见底:“你的伤好了吗?” 谢无妄:“我又没受什么伤。” 全都让顾惊欢替自己扛了。 顾惊欢手里玩着一根从山下随手扯来的狗尾巴草,感受着山风从自己身边流过。 明明应该感觉到难受,但顾惊欢一声也没吭,仿佛天生就很能忍受痛苦。 他倒是绝口不提谢无妄主动坦白这件事,只认真说:“如果再来一次,我有更好的方法击败它。” 谢无妄冷不丁道:“你还想有第二次啊?” 说完他就发现,自己的语气过于熟络了,下意识看向顾惊欢。 然后和一双弯弯眉眼对视上。顾惊欢似乎丝毫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只开玩笑般说:“至少下次不会让我们俩任何人受罚。” 谢无妄眉眼中一处一丝无奈:“所以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和我聊天吗?” 顾惊欢收敛的笑容,沉思一会儿才道:“我只是觉得你有心事。” “我无意打听你的秘密,如果不方便你也可以拒绝告诉我。”顾惊欢说,“但是你的心事会驱使你深入险境,我很担心。” 谢无妄没有立刻回答,只说:“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什么?”顾惊欢露出疑惑的神情,“你不是我的师弟吗?或者说,师侄?” 谢无妄挑眉,并不应声。 他转过头去,看向空旷的山谷,听山风在耳边呼啸过,才缓缓开口:“我当时并非故意见死不救。” “我知道。”顾惊欢没有多余评价,“很多人当时都自顾不暇。” “那不一样。” 谢无妄没有说出来,至少他认为如果顾惊欢处于那种情况下,一定会去救。 他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我一定要进入问剑仙。” 他要掩盖自己身上的魔气,要与邪魔断绝关系,他要成为当世第一人。 这样就再也没人敢对他露出厌恶的目光,只是因为自己是人魔混血,就要对他赶尽杀绝。 当然,他的复仇名单中不包括顾惊欢这种人。 顾惊欢和自己截然不同——他聪颖受欢迎,更是被剑祖亲自受为关门弟子,前途无量,与他打交道的时候,会发现他用格外在意的目光看着你,不论对方是谁,都被他平等地放在心上。 谢无妄本应该羡慕,甚至嫉妒。 但是面对顾惊欢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生不起一丁点厌恶。 他必须承认,有的人天生就能获得所有人喜爱,即使自己这种别有心思的人也不例外。 顾惊欢认真地听他说每一句话,时不时眨眼,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 即使他不知道进入问剑仙和前一件事有什么关系,但他依旧表示肯定。 “现在你的师父是掌门,而你拥有最适合修炼的天灵根,以后你会武运昌隆,一日千里。”顾惊欢微笑着看向他,“所以,你不需要再有所顾忌。” 谢无妄直直看着他:“你相信,我会成为天下第一人吗?” 顾惊欢点头:“我相信,只要你有信心。” 少年人的友谊如此奇特,即使几句谈心的话,就能成为朋友,更别提两人有过命的交情。 之后几天顾惊欢来的很少,大概依旧在疗伤,再次看到顾惊欢时,他脸色苍白,似乎刚刚旧伤复发,但依旧若无其事地微笑。 他对谢无妄伸出一只手,掌心松开,一块黑色石头模样的东西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什么?”谢无妄意识到他可能因为这个东西旧伤复发。 “是剑道大会的彩头,九层剑塔最顶楼的星陨。”顾惊欢眉眼弯弯。 “毕竟你呆在思过崖没有参加,我不想让你留下遗憾。” 谢无妄知道九层剑塔多难登顶,即使剑祖年轻的时候,也走了五天五夜,才在灵气耗尽前登顶。 登塔的路上无数凶兵、剑气和杀意,即使闯过这些困难,也可能撑不过走向塔顶的最后一段路。 “你知道上一块出世星陨炼成的剑,现在是剑祖的成名剑吗?”谢无妄浑身僵硬。 “我知道。”顾惊欢说,“所以我赢下它送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谢无妄心脏微微一悸,差点控制不住耳尖发红。 顾惊欢等着谢无妄接过,这么珍贵的材料,谢无妄不会不动心。 不过他没想到谢无妄突然抱住他,一触即分,快得像背后有人在追赶。 第13章 第一次死遁 剑道大会举办那几日,所有还在宗门内的筑基期弟子都参加。 这原本是主角大展身手的时候,却因为谢无妄被罚静坐思过崖而错过,于是顾惊欢才有了夺下头彩的机会。 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尽全力拿到那块星陨。 不过不是给自己用,而是给谢无妄。 一来星陨适合铸剑,而自己早就有了中意的本命剑,谢无妄比自己更合适拥有。 二来顾惊欢需要获得谢无妄的信任。意识到之前某一瞬间谢无妄升起过对自己的怀疑,顾惊欢就将心里的警戒拉到最高,被主角怀疑并不是什么好事,顾惊欢并不想某天莫名其妙被谢无妄解决。 幸好自己选择的方法还算合适,谢无妄在这之后再也没有怀疑过自己。 或者说,两人的关系逐渐变好,甚至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尤其当他们听说,顾惊欢将那块星陨送给了谢无妄。 有一段时日,弟子对谢无妄的嫉妒都快凝成实质。 宁秋都听说了这件事,连写三封信,告诉他星陨的重要性,捶胸顿足地让他别送出去,尤其别送给谢无妄。 没得到回信后,他直接动用了顾惊欢送给他的私人令牌,传出的话一板一眼,居然像师父一样训起话来: “直接让大妖咬了一口?为什么不先撤退呢?” “嗯,受着伤去争剑道大会头彩,我就知道你从来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只罚了他静坐十日?少了,罚少了。” 宁秋严肃道:“让刑律堂来,少说也给他罚二十日。” “先不说牵连你受伤严重,就说他在试炼秘境为了机缘让大妖现世,差点让多少弟子受伤,就足够多加几条罪。” “好了,处罚这种事毕竟论迹不论心,至少最后没什么人受伤。”顾惊欢只能安抚他。 “……没有人受伤?你忘了你自己吗师兄?” 宁秋忿忿地说了几句。 两人试炼的时候就已经交好,虽然这段时间宁秋一直在外忙任务,但一直没断联系,现在训起话来也从一开始的拘谨到现在的无奈。 顾惊欢一直听着,突然听到那边传来一些嘈杂声,宁秋的声音凝滞了几秒。 “需要有人当诱饵,我们人手不够……” “而且……这些人气质太差了!连我都骗不过……” 顾惊欢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奇怪。 “怎么了?”他问,“宁秋,出什么事了吗?” 几息后,宁秋绷紧的声音重新出现:“没什么,师兄我这边还有事,晚点回去看你。” 说完令牌的光就消失了,那边单方面断了联系。 顾惊欢有些担心宁秋那边遇到了什么麻烦。 当初刑律堂交给他任务的时候,自己在旁边看了一眼。某个村中出现多人失踪,几天后回来已经躺在床上没了气息,胸腔处凹陷一块,显然是已经被挖去心脏。 这类事一般要修士才能解决,但修士也并非完全没有风险。 顾惊欢忧心这件事,直到掌门将自己和谢无妄一起叫过去,将同一份任务交到两人手里。 “一开始宁秋将消息传回来,我只打算增派惊欢你一个。”掌门神色中似有无奈,“但是,听说谢无妄和你关系不错,我就擅作主张,让你们两人一起去历练。” 这倒也合理,不过顾惊欢和系统都嗅到了重要剧情的味道。 顾惊欢表面上丝毫不显,只询问是什么样的任务。 掌门将卷轴交到两人手里,说可以路上再看,总之万事小心。 掌门态度自然,顾惊欢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他和谢无妄都能御剑飞行,此刻启程,赶往目的地也不用很久。 路上他实在好奇卷轴中写了什么,刚离开问剑仙,就将其打开,任由那些令人迷惑的字眼蹦入眼中。 “怎么了?”谢无妄见他沉默,也好奇地拿出卷轴打开看。 他也沉默了。 满篇任务情报和解释说明,谢无妄只看到“拜堂”两个字。 难道兄弟结拜需要拜堂吗? 不,显然不需要,谢无妄以他二十多年贫瘠的人生阅历来看,也知道这是凡人新婚、修士结为道侣的意思。 ……虽然是任务需要,演戏而已。 谢无妄下意识看向顾惊欢,而此时他已经面色如常地将卷轴收起来。 “总之,宁秋他们调查得知失踪的人皆为新婚夫妻,应该为邪魔所为,除此之外一无所知。”顾惊欢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情绪波动,甚至冲他露出一个极为平常的笑,“为了引邪魔出现,需要修士假扮成新人成婚,其余人会在附近做好陷阱,引蛇出洞。” 谢无妄被他平淡的情绪影响了,也放松下来。 不过又立刻绷紧。 掌门叫他们两人一起去,显然不是让自己看宁秋和顾惊欢“拜堂”。 而是宁秋当那个高堂,自己和顾惊欢扮演新婚夫妻。 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慌张的情绪在谢无妄内心蔓延,表面上他绷着脸,拧眉道:“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等下一次有凡人成婚的时候,我们再守株待兔不就行了?” 顾惊欢一顿:“可是,那样我们无法保证下一对凡人不会受伤。” “不过……你不愿意这么做吗?” 顾惊欢似乎在看他的神态,斟酌道:“我也可以和宁秋演这场戏,你可以在高堂上看清全场的一举一动,以防万一……” 谢无妄是这个意思吗? 他大抵不愿意上头有人压着,即使拜堂只是演戏。作为逆天而行的主角,除了恩重如山的师父,他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我愿意。” 谢无妄突然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他模样认真,顾惊欢能清晰在对方瞳孔中看见自己,露出吃惊的模样。 “我们来演戏,除了我们,没人会表现地更好。”谢无妄强调着。 他们两人实力在问剑仙数一数二,即使碰到金丹期也有一战之力,当诱饵极为合适。 但这只是谢无妄安慰自己的借口,他的真实想法是……不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不想让顾惊欢和任何人拜堂。 这个想法出现的那一刻,谢无妄感觉自己看向顾惊欢的视线再也无法控制。 一日不到,两人就赶到了目的地。 宁秋臭着脸,用两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我明明只说需要两位师兄师姐来帮忙,惊欢师兄也就算了,怎么还让谢无妄跟来。” “大约是某人太废物,让掌门不放心吧。”谢无妄也声音平淡。 宁秋愤怒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没打算和他吵起来。 现在找出邪魔要紧,虽然他也很不想看到顾惊欢再次以身犯险。 不过很显然,如果要扮演新婚夫妻,在场没人逼顾惊欢更合适。宁秋倒是可以扮演新郎,这样有自己保护,顾惊欢会更安全一点。 不过他打不过谢无妄。 因此只能臭着脸,坐在为族亲长辈设置的高堂上座,等着被拜。 顾惊欢看着这一幕倒觉得好笑,第一次看见有人升辈分这么不情愿。 众人借来村长的家作为场地,对外放出消息是村长的儿子迎娶青梅竹马,其实连夜将人送去安全的地方。 然后就开始在周围布置阵法和陷阱,入夜后除了演员,其余人也会埋伏左右。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演员要骗过不知何时会出现的邪魔。 “为保万全,我们还借来了村长家准备的婚服,吉时也请人卜算过,流程按照当地的习俗进行。”同行的小弟子过来解释,满脸通红,“只能先委屈两位师兄。” “无妨。”顾惊欢倒是完全不在意,笑着说:“演戏而已,只要今晚有效果就好。” 当事人都没说什么,另一位显然也默认,小弟子终于坦然放下心。 然后把另一件衣服递给有些僵硬的谢无妄, 谢无妄在一旁换上新郎的服装。他身形偏高,似乎和新郎体型差不多,居然穿着正合适。 他一个个将袖扣系上,繁复的礼服恍惚间让他都庄重起来。 似乎他出生以来,都没有遇见过任何喜事。 这倒是第一次,在所有人似真似假的祝福中迎来凡人一生中最大的喜事之一。 “你穿起来挺好看。” 顾惊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即使不转身,似乎也能看见那双盈满笑意的眼睛。 顾惊欢坐在屋内一角,大红色的喜服似乎要将视野都晕染成红色,金色的流苏从腰间垂落,隐入层层叠叠的绸缎裙摆中。 他的手中正拿着整理着仪式流程的说明卷,视线从墨色的文字中抬起来,认真而温和。 “你也很好看。” 顾惊欢闻言笑笑,正想说他可不希望女孩子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说合适,不过在他开口前,谢无妄已经先上前一步。 “别动。” 因为女式礼服更加繁重,顾惊欢有不少头发被随意地卷进袖口和花纹中,谢无妄替他将凌乱的头发从结中拯救出来,发丝从他手上滑落,没有多停留一秒。 “怎么了?”顾惊欢微微偏头,疑惑地问。 不过还不等谢无妄回答,就听见有人叫他。 “谢无妄,你出来一下。” 是宁秋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谢无妄在顾惊欢看过来时对他笑笑,说:“我离开一下。” 也没说为什么,在顾惊欢点头后直接走了出去,和宁秋似乎走到了更远的地方。 顾惊欢的神色在谢无妄离开后,就变得平静下来。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系统会帮他看到。 因此他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将说明卷阖起来,放回桌上。 宁秋和谢无妄走到足够远,确保屋内人听不到的地方,才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谢无妄。 “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宁秋沉声道,“但是,你现在应该不止筑基了,对吧?” 谢无妄看向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黑沉。 “短短数十日就从筑基一跃进入金丹,就连剑祖当年也达不到这个地步。”宁秋气势分毫不让,“你一直在隐瞒自己的真实实力,就连自己的师父也瞒着。” 是从入门开始?还是更早的时候,从试炼就开始了? “你心思太重,心机深沉,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宁秋的性格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人和惊欢师兄走太近,因此只能单独将他叫出来,希望给他一些压力,“师兄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你,希望你能分清楚,他和你过往遇到的人不一样!” “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 谢无妄嘴角压抑着笑,此时竟和在顾惊欢面前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你又觉得我会把他怎么样?”他闲散慵懒地问,“要是我想动他,你真的以为你们能发现?” “你!”宁秋气极。 谢无妄眸光沉沉看着不远处的新婚房,眼中带着笑意:“你说,如果等会儿仪式开始的时候,如果你不知所踪,戴着红盖头的他会不会发现?” 宁秋的脸色猛然一变。 第14章 第一次死遁+1更 成婚仪式按照计划进行。 黄昏吉时,“新娘”乘坐花轿停在门口,而早已等候在此的“新郎”已经上前一步,从停稳的轿子中,接过“新娘”的手。 此时顾惊欢正在思考等会儿该怎么反应。 如果谢无妄演技崩了,自己需要怎么反应才能救场。 幸好谢无妄比他想象中有耐心很多。面对花轿垂帘中伸出的一只手,顾惊欢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上去。 接触到掌心的时候,那只手突然握紧,稍稍借力就将人从花轿中带了出来。 远远看去,两人均身着大红色喜服,“新郎”仪表堂堂,气质不凡,“新娘”安静优雅,举止矜贵,风将两人的衣袍翻卷到一起,倒真像一对璧人。 门外还有村长村民几人捧场,也是作为幌子。 大概真正成婚也不会比这更热闹美好了。 谢无妄静静地看着眼前之人,戴着红盖头的青年视线受阻,找不到路,因此将全部信任交给了牵住自己手的人,任由他引导自己走向他处。 两人走过大门,村民就不会再进入了。 房中张灯结彩,安静空旷中成了两个人的仪式,以及引蛇出洞的陷阱。 顾惊欢还在想着几分钟前的事。 他听系统远程转播,声情并茂地学谢无妄和宁秋的对话,差点一口茶喷出。 谢无妄突然对宁秋表现出这么大恶意就算了,怎么还牵扯上了自己。 后续发展他也没看到,不知道宁秋是不是真的没来,如果没来,他又去了哪里。 此时两人已经走过长长的庭院,走到房门前,踏过门槛。顾惊欢视线所及的范围已经从土灰地变成了红砖。 青年似乎有所察觉,微微抬头,似乎想看向坐在堂前的人。 为了做戏做全套,也为了增加保护人手,的确有两个弟子扮演“长辈”,其中一个安排宁秋顶上,如果有突发情况,他也能应付一二。 但是他看不见,现在高堂上没有任何人。 在顾惊欢蒙着眼打量时,谢无妄突然松开作戏用的绣球,反而重新握住他的手。 “小心一点。” 顾惊欢的飘忽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来,专心看着自己脚下。 面前的确有一个按照习俗摆放在地上的茶碗,需要跨过去。 顾惊欢不得不感叹一声宁秋做事真的很细致,想必做了很多调查,最后想出了这个办法。 他和谢无妄这两个人,恐怕谢无妄更适合刑律堂的风格,而宁秋适合继承掌门衣钵。 也不知道现在宁秋人在何处,但谢无妄还想在问剑仙呆下去,大抵不会做太过分。 不过宁秋不在也就算了,司仪怎么也不在? 接下来如何进行? 正在顾惊欢思考要不要粗糙一点,干脆自己喊拜堂算了。 总之根据宁秋的调查,新婚夫妻都是在洞房夜失踪的,因此邪魔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 也是考虑到这点,屋内的人员安排非常简单,除了原本安排的演长辈的弟子,也就只有司仪。 “现在屋内只有我们两个人吗?”顾惊欢想到什么,就直接问出来。 一套流程下来天也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邪魔就会出现,他需要和谢无妄商量下一步怎么做。 他感觉到身边的人踌躇一会儿,只传来一些沙沙的动静,顾惊欢什么也看不到。 下一瞬,谢无妄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掀开红盖头的一角,头探进来。 顾惊欢直接愣在原地,任由谢无妄松开手,红盖头一角轻轻盖下,狭小的空间内只有两个人呼吸相近。 “你这样会被发现不对劲。”顾惊欢提醒他,“明明只需要隔着小声说话就能听到。” “我……只是想看看你。”谢无妄眼神认真,一点细碎的光被他掩盖在眼底,“而且不用紧张,一切有我在。” 顾惊欢的确被他的举动弄得有点僵硬,但很快放松下来。 毕竟是演新婚夫妻,动作亲密一点也算正常,就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无妄这么投入了。 “我没有紧张。”顾惊欢摇头,“就是在想这样会不会被邪魔看出不对。” 现在司仪没了,高堂消失了,就连新郎新娘都敢光明正大商量对策。 换成自己,他早就发现不对劲,提前出来抓人了。 “没关系。”谢无妄静静注视着他,“就算邪魔过来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如果现在有旁人在场,恐怕也只会以为,是新郎情不自禁正在亲吻新娘。 严实的遮挡下,没人看到红盖头下面发生了什么。 顾惊欢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手心一紧。 周围的气息变了。 谢无妄也一顿,立刻从红盖头中退出去。 此时房间中依旧没有其他人,但两人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似乎凭空之间有什么东西坐在了……上首。 顾惊欢当即就想将碍事遮挡视线的布拿开,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动作突然不受控制,红盖头也似乎有千斤重,阻止他将其拿开。 他还发现更诡异的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继续向前走。 恐怕谢无妄也一样,他能感觉到谢无妄的动作变得僵硬,呼吸节奏也变了。 “一拜……天地。”呕哑难听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一时间居然听不出是老人还是小孩,像无数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总之不是人能够发出的声音。 随着声音的控制,两人不得不走到悬挂在房顶的绣球正下方,朝着北向喜神位拜下去。 顾惊欢手心已经全都是汗。 “二拜……高堂!” “新郎”牵着顾惊欢的手,走到了设置为长辈席位的方向,因为动作不受控制,顾惊欢走路颇为迟缓。 似乎感觉到顾惊欢的抗拒,谢无妄开始运动灵力,似乎准备暴起反抗。 却被顾惊欢抓住了衣角。 不要轻举妄动,继续下去。 谢无妄浑身的灵力骤然消散,顺遂地放松力道。 但是顾惊欢猜谢无妄可能已经到忍受极限了,他连自己还算熟悉的同门师兄弟都不想拜,就算演戏也要把人弄走,更别提现在上面坐着的可能是一个邪魔。 “夫妻……对拜!” 两人转过身,僵硬相对。 谢无妄始终用极大的毅力控制自己没有松开顾惊欢,此时他握紧手心,用自己的力道告诉他,如果不愿意,他随时可以强行突破控制,破坏邪魔的算盘。 但是顾惊欢已经平静地拜下去,红绸飘摇,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谢无妄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耳边跳动。 一下,又一下,如厚重的鼓声。 仿佛这一瞬间被眼前的红色晃了眼,失了魂。 在他意识不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弯下腰,完成了这场荒诞虚假又真实的戏。 “我见过很多人成婚,见证过很多大喜的日子。”呕哑嘲哳的嘶声响起,邪魔咯咯大笑着,“但是情情爱爱哪能这么如愿,不然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怨侣。” “……你想说什么?”谢无妄发现自己能说话后,立刻冷声发问。 “我见不得怨侣出现。”邪魔的声音似哭似泣,幽幽地让人背后发凉。 “所以只有通过考验的人,才算真心相爱。” 顾惊欢此时想起这是哪个邪魔,他在一本游记上看到过。 鬼媒。据说原先是一位惨遭抛弃的女子,死后被无间深渊的邪魔吞噬,这才有了名字。 所谓鬼媒要考验是否真心相爱,多半是折磨人的手段。 家破人亡、亲人反目、情人背叛才是它乐见其成的场面。 而它的弱点也很明显,它如此明目张胆地挑拨关系,就是因为真心相爱的人无法被它伤害,这也是它不挑选年长夫妻作为目标,而选择新婚夫妻下手的原因。 没有时间的沉淀,哪来那么多真心实意的爱。 “首先……你们都藏着对方不知道的秘密。”邪魔似乎抬了抬手,阴冷黏滞的魔气在空气中蔓延,阴冷地浸入骨髓。 “如果知道了对方的真面目,你们还会坚持自己的选择吗?” 顾惊欢内心高度警惕,鬼媒的话让他感觉到一丝不妙,它难道想把自己作为反派的秘密暴露出来吗? 然而意外出现了,顾惊欢自己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旁边的谢无妄似乎一瞬间被火焰包裹! 不,那不是火焰,是从谢无妄身上凝成实质的魔气,他整个人也正在逐渐改变。 皮肤,手,身形……顾惊欢猛地掀开红盖头,眼眸中瞳孔微动,和一双琥珀色竖瞳的双眼对视上。 青黑色的血管如纹路一样,从脖颈爬到侧脸,勾勒出弧度分明的下颌。 “人魔混血!”邪魔嘎嘎大笑,“你居然是人魔混血!哈哈哈哈哈哈!” 顾惊欢整个人僵住了。 如果这就是谢无妄隐藏的秘密…… 那么试炼秘境暴动的大妖,是因为谢无妄的魔气吸引。 还有两人斩杀大妖时,自己恍惚间看到的丝丝缕缕黑气。 都是因为谢无妄身体里有一半邪魔的血。 在顾惊欢的注视下,谢无妄有一瞬间慌张,随后茫然,最后变得死寂。 没什么,无非多了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其他人都死了,但是顾惊欢不一样……他不想看到那双眼睛中露出任何厌恶的情绪。 所以,不要逼他让惊欢永远无法将这个秘密说出去。 然而,顾惊欢只是退了一步,没有出现任何意料中的反应,反而将极为惊怒的眼神投向邪魔。 “为何要这般看着我?”邪魔困惑道,“我揭露了他的真面目,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就连我们邪魔都知道,人魔之子有多大的隐患。”鬼媒身形飘忽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你们修士难道没有这个传言吗?人魔之子将带来腥风血雨,修真界将生灵涂炭。” “够了。”顾惊欢说,“我已经听不下去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人魔之子?生灵涂炭?”他手中出现了那柄熟悉的银白色长剑,似乎压抑着情绪,让他扣紧剑柄的手腕冒出青筋。 “今天你们说人魔之子与人不同,他会带来腥风血雨;明天你们会说那人肤色和我们不一样,定然奸邪愚蠢;后天你们又会说剑修和其他修士不一样,杀伐气太重,定然见人就杀。” “人与人之间哪有那么多不同。”剑意凛然,直指鬼媒,“倒是你,作恶多端,残害凡人性命。” 顾惊欢眼中亮起一团怒火:“我该有什么理由放过你?” 这么大的动静,外面埋伏的人早该听到了。 但是迟迟没有动静,要么说明外面的人已经被控制,要么就昏过去了。 鬼媒急速后退,顾惊欢自从脱离莫名其妙的控制后,早就运起灵力,现在也速度极快地出现在鬼媒面前。 银白色长剑擦着鬼媒的侧脸刺入墙,手腕一横,将长剑横在它面前,稍有动作就会被剑气割地头破血流。 然而鬼媒却森冷一笑,化成一缕青烟从剑下逃脱。 交手的瞬间顾惊欢就知道,鬼媒不是自己和谢无妄的对手,但难缠的是它能控制别人行动,而且能在实体和虚体间变幻。 只要它想逃走,自己根本困不住它! 鬼媒化身成一个头戴牡丹的媒婆,一边大笑一边出现在顾惊欢身后,五指成抓朝他抓来。 顾惊欢为了拔出墙中的剑,抵挡的动作慢了一拍,眼看它就要扣上顾惊欢的脖子。 突然,鬼媒哇的吐出一口黑血,随即被甩出去。 顾惊欢回头看去,是谢无妄眸光沉沉地出手了。 星陨炼成的星陨剑上魔气四溢,牢牢钉在鬼媒的手臂上,这次它没能立刻变成虚影,自己的力量还被谢无妄的魔气一点点攫取。 虽然之前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其实顾惊欢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惊。 而现在面对已经完全觉醒了另一半血脉的谢无妄,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顾惊欢不可避免产生一丝畏惧。 这种感觉在他出手后变得更明显。 怪不得,谢无妄一直在隐藏实力,甚至需要妖丹才能掩盖身上的魔气。 也难怪他说自己一定要成为当世第一人,过去的经历让他变得野心勃勃,且没有退路。 谢无妄朝着他走过来,顾惊欢难免没忍住退了一步。 谢无妄停住了,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惊欢……你在害怕我?” 真是个死亡问题。 “不是,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很不适应……”顾惊欢头疼起来,“你有办法变回去吗?” 谢无妄展开笑,但是嘴角的弧度分外压抑:“所以,你还是无法接受我人魔混血的身份?” 顾惊欢还能说写什么? 他只能摇头:“魔气让我感到很难受,离地越近越不舒服。” 谢无妄气息一滞。 随后立刻退开几步,保证在安全范围之外, 他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顾惊欢如负释重的笑容。 “就像我说的,人和人之间没有那么多不同。”顾惊欢说,“我都知道不相信一个杀人如麻的邪魔,你难道还不相信你自己吗?” 面对顾惊欢一如往日的笑意,谢无妄难得手足无措起来。 “不是不相信……” 只是害怕你,不再用同样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两人在一旁说话的时候,被钉在地上的鬼媒抬起头,冷冷一笑。 它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屋外被屏蔽听觉的弟子立刻注意到房内的动静,开始喧嚷起来: “顾师兄?你们在里面吗?” “出什么事了?” “里面好像有……魔气!” “该死,邪魔和两位师兄在里面!谁能把门打开!” 顾惊欢猛地抬头,他意识到鬼媒在打什么主意。 现在谢无妄的模样不适合见人,顾惊欢自己能信任他,但怎么保证别的弟子同样信任? 退一万步,如果谢无妄人魔混血的秘密被说出去,问剑仙什么反应?其他宗门什么反应? “你们能在外面的人闯进来前恢复吗?”鬼媒阴恻恻地笑,“人魔混血……哈哈……我不好过,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你们猜猜,外面那些修士看到人魔之子的样子,会什么反应?” “恐怕会恨不得提剑杀了你!”它笑的剧烈咳嗽起来,状若癫狂。 幸好之前鬼媒为了困住两人,已经提前将门从里面拴上了,导致门外的弟子无法第一时间冲进来。 “怎么恢复。”顾惊欢来不及威胁鬼媒,只能一把抓住谢无妄的手,神情凝重,“你知道什么方法?” 如果可以,谢无妄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说出这个方法。 但是现在,面对顾惊欢认真的眼神,谢无妄只能声音沉重道:“血……” “什么?” “修士的血。”谢无妄狠狠闭上眼,“只要将另一半血脉压制下去,就能恢复。” 但是喝修士的血,那样和邪魔又有什么两样? 换做以前的谢无妄,他当然不会有半点在意,但是现在暴露在顾惊欢面前,就像将往日劣迹斑斑的自己暴露。 剑光一闪。 几滴血落在谢无妄手背上,让他指尖动了动,随即他抬头,睁大眼看着顾惊欢在手腕上划出来的伤痕。 “听我说。”顾惊欢眼睛中的光亮的惊人,他轻声道:“他们只会以为这是我和鬼媒交手的时候受的伤。” “只要将你的模样恢复,那么今天发生在这儿的一切……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谢无妄只愣愣看着顾惊欢手腕上涌出的血。 仿佛被吸引了一般,他狠狠咬了咬牙,但是难以抑制瞳孔下意识的表现。 琥珀色的瞳孔已经变成一条竖线。 他确信自己无比清醒,也确信自己没有抵抗蛊惑的理智。 这个人只是站在自己面前,露出柔软的伤口,漂亮的眼睛,他辛苦建立的心理防线就会一触即溃。 再也忍不住,谢无妄将顾惊欢的手攥紧,俯身轻咬下去。 谢无妄俯身的时候,顾惊欢眼中的光彩就消失了,眼眸变得沉寂,装着沉甸甸的心事。 屋内的魔气和伤口可以推到鬼媒身上,这件事结束后,别人只知道自己再次负伤,谢无妄完好无损。 宗门内难免会出现质疑,当然,因为宁秋在,质疑依旧会冲着谢无妄去。 但是他不能继续当好人了,否则反派值无法增长,命运也更加不可控。 所以他得利用一下人魔混血这个秘密。到时候宁秋就是自己的见证者,他需要一个人将自己推向反转的那一刻。 谢无妄身上的魔气和纹路逐渐消散,琥珀色瞳孔也逐渐恢复成黑色。血液在他嘴角滑下,流下痕迹,衬地他模样越发俊美。 外面的弟子似乎没有听到打斗声,但是也推不开门,似乎正在商量怎么进去。 “师兄。” “嗯?”正沉浸在自己思考世界中的顾惊欢下意识应一声,没发现谢无妄又换了称呼。 似乎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故意叫师兄,平常更喜欢直接称呼他惊欢。 “谢谢你……”谢无妄说,“愿意把主动权,交到我手上。” “什么?” 顾惊欢一时间没明白谢无妄的意思,而且很快,他又被两人身后鬼媒的动作吸引。 它抬起手,似乎做了个什么动作,指在了自己身上。 “让我看看,你的秘密。”邪魔扯开嘴角。 洞房之前,成婚并未结束。 它依旧能够控制人心。 顾惊欢僵住了,而谢无妄立刻发现不对,反手一掌打过去,邪魔惨叫一声,被灵力灼烧的地方从头到脚开始自燃。 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化成烟逃出去,而谢无妄已经没有心思去追,反正它也不能活着逃出多远。 他紧张地抓住顾惊欢的肩膀:“惊欢,你怎么了?它对你做了什么?!” 顾惊欢感觉到自己被拉入了一片白茫茫的幻境,手脚冰凉,无法控制自己。 而现实中,顾惊欢自己的眼神变得冰冷、痛苦。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众叛亲离……”他低声自语,声音颤抖。 谢无妄被他掐着脖子压倒在地上,漆黑的眼睛朝上,看着顾惊欢眼中的恨与惊惧,流露出大颗大颗泪水。 什么……他在说什么…… 谢无妄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反抗,任由顾惊欢掐住自己。 “你要杀死我。”顾惊欢声音颤抖,用谢无妄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你想看着我极为凄惨地死去。” 他说的是原本剧情中的发展,也就是系统拿给他当反派的参考。 现在被顾惊欢当做现实暴露出来,吓得系统已经立刻做好带他死遁的准备了。 怎么能说出来,还被谢无妄听到了。 不过谢无妄并没有系统想象中那么大反应。 他虽然困惑,但他以为,这就是顾惊欢一直以来所害怕的事,也是他的秘密。 怎么可能,谢无妄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不知道自己哪里给顾惊欢造成了这种印象,于是直接怀疑是邪魔动的手脚。 “我不会。”他语气温柔下来,“我只会……保护你。” 谢无妄的手放在两边,在顾惊欢视线所及的地方,这样就能告诉他,自己不会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举动。 “我会因为你而众叛亲离……”顾惊欢掐着他脖子的手微微松了松,却依旧没有放开。 “那一定是我不好。”谢无妄静静开口,“让你看到了我卑劣的一面。” “你不好?” “对,是我的错。”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大门被轰然撞开,宁秋带着弟子闯进来,然后面面相觑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那你为什么一点东西都不给我留下。”顾惊欢松了手,改为揪紧谢无妄两肩的衣服,“你拥有机缘、追随者、天赋、地位、权利……而我最后什么都没有。” “你错了。”谢无妄啼笑皆非,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这些都是你的东西,如果某天我拥有了这一切,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把你偷走了,你的一切就都属于我。” 第15章 记忆回笼 如今睁开眼,当真觉得命运无常。 当初顾惊欢居然一语成谶。如今谢无妄拥有无上的地位和修为,无数机缘被他握在手中,凶名远扬的执令堂只凭他一人指使,顾惊欢倒是成了黑户。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谢无妄拥有这一切是他自己的实力强大,顾惊欢目标不一样,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只要攒够反派值就行。 “然后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在脑海里问。 没有任何回应。 顾惊欢这才迷糊想起,系统已经拥有了飞霜这个身体,不能随时回应自己了。 “然后发生了很多事,你们还遇到了当时你们无法解决的棘手问题,你的计划最终没有成功。” “不仅没有成功,因为不可抗力,你最终还是成了‘反派’。” 突然,系统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顾惊欢惊讶中就要睁开眼。 “别,先别睁眼。” 顾惊欢幽幽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在禁地中就感觉到你出大事了。”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气急败坏,“只能赶紧自毁肉身才能脱离,赶紧过来找你。” “……你肉身不是借用的吗,就这么毁了?” “这也是我需要等你恢复记忆后才能说的。”系统顿了顿,问他:“你现在想起来多少?” “好像只有一半。”顾惊欢头疼道:“我们解决完鬼媒之后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 “没关系,闸门只要打开一个小口,很快就会填满整个水池。” 顾惊欢闭着眼,感受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 也不像阴暗的水牢,看来记忆中两人那么一点同门情谊依旧存在。 虽然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但凭现在已有的记忆,顾惊欢觉得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威胁了。 “为什么让我先别睁眼?” 系统踌躇一下:“因为这里是紫霄宫,谢无妄的房间。” 话音刚落,顾惊欢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他立刻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依旧是没有醒过来的状态。 为什么不睁开眼呢?这个问题就连系统都知道。 顾惊欢现在不想和谢无妄说话。 记忆恢复前那一幕似乎还在眼前,上一幕两人还针锋相对,谢无妄还抱着用一剑解决他的想法,下一幕他就回忆起在问剑仙相处的点点滴滴。 前后太过割裂,顾惊欢也不知道该用哪种态度面对谢无妄。 那就装死算了,逃避可耻但很有用。 沉重的脚步声在床边停下来,房间内另一个人似乎迟疑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 顾惊欢能够感觉,到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几乎要凝为实质。 片刻后,有人坐在了床边,顾惊欢感觉到身边一重,头也无知觉歪过去。 他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极为轻缓,像害怕惊醒什么似的。 而顾惊欢外表依旧睡得死气沉沉。 他这点演技也不知道在哪次死遁前学的,居然将虚弱的状态学了个十成十,呼吸轻微,双眼紧闭,甚至眉头不自觉微微皱起,像陷入了梦魇中挣扎。 谢无妄抬手,想要将眉头抚平,但是在即将触碰到的下一秒,又胆怯地收回去。 “对不起。”他说。 顾惊欢毫无反应,只有悄悄藏在被子中的手动了动。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认出你……甚至伤害你。”谢无妄的声音也变得死气沉沉,“明明直觉都告诉我,你的存在就让我感到熟悉。” “有东西在阻止我认出你,当然,最不能原谅的还是我自己。” “所以我惩罚了自己。”谢无妄说话弯腰间,露出袖口下布满血痕的皮肤,然而这些顾惊欢都看不到,只能从谢无妄的语气中窥见心惊胆战的现实。 “我惩罚自己……背信弃义,违背承诺,明明说要保护你,最后反而差点害死你。” “对不起,让你当初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他额头轻轻抵在顾惊欢额头上,依旧只差一点,最终没有相触,他的声音间已经充满痛苦与绝望。 难以想象,如果当初自己的剑没有偏,如果顾惊欢身上当时没有那阵突然出现的金光抵挡住剑势。 最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连现在谢无妄也是用尽了天材地宝才把人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他甚至想到最快的方法,就是将自己一半元丹直接剖给顾惊欢,从而直接与之修为共享。 如果不是现在顾惊欢只有练气三层,还达不到转移元丹的最低要求,谢无妄早就这么做了。 “惊欢,”他低声道,“我好想你。想了你一千多年。” …… “这不对劲。”顾惊欢说。 系统和他在脑海中沉默相对。 “我……有做过什么让他记忆深刻的事吗?”顾惊欢陷入怀疑,“换另一个人来,也能做到我的程度,我甚至还没有他和师父相处的时间久。” “别人可很少做到……不过这都不重要。”系统说,“你喜欢谢无妄么?” 顾惊欢很惊讶它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他认真答道:“如果当初我没有心怀鬼胎,我可能和他成为朋友。” “好吧,就算你心怀鬼胎,谢无妄的心机可不比你想象中干净。”系统大摇其头,“你认为你现在亏欠他吗?” “没有。” “那他亏欠你吗?” 这回顾惊欢迟疑了一下:“原本他也不亏欠我,但是现在我不知道。” 他想说亏欠不亏欠本就得看双方怎么看待。顾惊欢自己倒是想就此揭过,总归又被救回来,要是能这件事之后立刻过上平静无人打扰的生活更是万事大吉。 但问题是谢无妄会让这件事揭过吗? “好吧,那我现在告诉你两件事。”系统说,“第一件,当时谢无妄刺你那一剑偏了,然后剑祖的元神附在你身上,当时替你挡了一下,你才撑到被天材地宝拉回一口气。” 顾惊欢愣了愣:“那现在师父的元神岂不是消散了?” 系统:“没关系,还有其他元神。你可以循着恢复记忆的路线走,总之会再次碰到。” 剑祖那么神通广大,知道顾惊欢的每一次死遁地点,想必也不过分吧? 这点心思没让顾惊欢知道,系统继续说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陆闻箫已经被关押起来。” “他将药峰峰主陆勤勉囚禁的事被发现,现在已经认下所有指认罪行,由掌门亲自关押至刑律堂。” 顾惊欢呼吸一窒。 “但这件事明明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是陆闻箫他……”顾惊欢说到一半,就停了。 问剑仙宗如今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陆闻箫囚禁峰主的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各个峰主都在看着,其他宗门都在看着。 这是脸面问题。 而陆闻箫只是少峰主。 同样,因为陆闻箫是少峰主,陆勤勉是他父亲,这件事显得更为匪夷所思,不处理不行。 “所以,有一个办法可以同时解决这两件事。”系统的声音低下去,“唉,我也想了很久,而且这件事成功率低,风险高。” “风险高,是指我会有危险吗?” 系统:“不是,有我在,就算有人要夺舍你也做不到。”它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认真。 “我是指最后达到的效果存疑,如果发挥得好,他们就会有一段时间不敢来找你。如果失误了,陆闻箫会死,谢无妄会把你留在紫霄宫——你要独自面对这个半疯半正常的人很长一段时间。” 顾惊欢都不敢想那是种什么样的场面。 千年前谢无妄就心机深沉,甚至背着他对宁秋下手,现在顾惊欢去面对他只会越来越失控。 他头疼道:“什么方法?” “你现在应该知道邪魔是一种什么存在了吧?” 顾惊欢点头:“我知道鬼媒。” “好,那还有一个邪魔需要让你知道。”系统说,“那个邪魔与药峰长老、飞霜、陆闻箫、谢无妄、宁秋,还有你,都有关系。” “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你记忆没恢复,说了也无法防备。更早之前,也就是你和陆闻箫在凡间流落的时候,我也没说,是因为当时我在沉睡。等我发现陆闻箫也与之相关时,已经太迟了。” 顾惊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捂着额头:“等下,你慢点说。” 怎么就突然和这么多人扯上关系。 “别着急,谢无妄那部分我先不说,等你慢慢想起来。”系统安抚他,“你只要有个大概印象就行了。” “按照时间线来讲,最开始,药峰长老齐元,他已经不是齐元本人。”系统说,“他已经被邪魔占据。” “然后他对陆闻箫展开了追杀,对陆闻箫母亲进行了迫害,原因和你们之前猜的一样。” “然后,陆闻箫回归,齐元身亡。” 系统在他脑海中画出一条长长的时间线,在中间标了个大大的墨点。 “此时,邪魔并未死亡,他找到了下一个可以占据的身体。” “也就是飞霜。” 在邪魔的侵蚀下,飞霜这具身体早就不具备自我意识,这才在之后给了系统可乘之机。 “这件事被陆闻箫发现,他不敢打草惊蛇,因为任何人都可能成为邪魔的下一个目标,包括你。” 顾惊欢眼中逐渐出现明悟的光彩。 “邪魔附身的条件是什么。”他低声道。 系统:“你问到重点上了。” 它还以为需要很久,毕竟顾惊欢可以说对这个邪魔一无所知,系统不能保证他一定理解。 “一般来说条件只有两个,一个是你意识中有这个邪魔的具体概念,第二个是拥有完整的识海和丹田。” 所以,陆闻箫才什么都不愿意告诉顾惊欢,并且用强硬的方式,朝顾惊欢的丹田刺了一剑。 可以说陆闻箫刚愎自用,但当时他孤立无援,谁也不愿意相信,唯一信任的人还无法对其说出实情,后更是受到连番刺激,这才做出了一个让他后悔万分的决定。 不过——系统和顾惊欢的观点一样,伤害就是伤害了。和其他人不一样,顾惊欢从头到尾都没有欠过他什么。 “不过就算满足两个条件,也出现过例外。一个是曾经的你,在被心魔入侵的时候差一点就将其杀死;另一个是陆闻箫,他的道心太过坚定,而且警惕极高,心魔无机可趁。” ……道心坚定是好事,但现在陆闻箫的道逐渐邪门。 顾惊欢按着额头:“这种意识型的邪魔,有名字吧?” “对。”系统说,“叫心魔。” 顾惊欢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才说:“这个邪魔是不是在我第一世时就试图附身到我身上过?” “然后因为这件事,我最后和谢无妄还有宁秋反目成仇。” 系统:“你居然能猜出来。”明明没有恢复多少记忆。 “怪不得你说可以同时解决这两件事……”顾惊欢沉吟着,缓缓呼出一口气,“我明白你想让我怎么做了。” 就在顾惊欢和系统商量的时候,本该随着谢无妄离去而安静下来的大殿,再次响起了推门声。 顾惊欢立刻恢复昏迷的模样。 大殿中传来不同于谢无妄的匆匆脚步声,甚至带着一丝急切,急需求证什么似的。 那人走到床附近的帷幕旁,一把拉开垂帘。 第16章 假失忆+1更 “你在做什么?”阴冷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匆匆过来拉开帷幕的人脚步一顿,随即停在顾惊欢床前。 顾惊欢能感受到旁边人身上激荡的灵力,看来是被气的不轻。 不过这人又是谁? “你就是这么对他的?”来人压抑着怒火,“当年如此,现在你还是在伤害他,这就是你说的会将他完好无损地找回来?” 掌门?顾惊欢沉沉昏迷着,但依旧能听见外界的声音,这个人的声音自己不会分辨不出来,就是曾经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问剑仙宗掌门。 等一下,为什么掌门知道自己在这? 而且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被掌门质问的谢无妄安静很久,才从大殿另一端走出来,脚步颇具压迫感地踏在地上。 “宁秋,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谢无妄冷冷开口,“没有我的允许,谁准你踏进这里的?” 宁……秋? 顾惊欢觉得自己脑子一团乱麻。 当年那个一板一眼的孩子成了问剑仙宗的掌门?但是自己怎么会认不出。 对了,自己才刚恢复记忆没多久,想不起来也正常。 而且如今宁秋和记忆中的人大相庭径,现在作为掌门,他一只眼睛下带着眼罩,神秘又颇具威严。 而且曾经在刑律堂历练过,身上有杀伐气,用来震慑宗门上下最合适不过。 不过最开始被掌门收为弟子的人选不是谢无妄吗? 宁秋的语气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如果我没有闯进来,你打算怎么对待师兄?” “让他一直昏迷?将他藏起来永远踏不出紫霄宫?” “关你什么事?”谢无妄看他的眼神已经带上杀意。 “因为我知道你有多自私。”宁秋踏前一步,一柄剑已经出现在手中,“连我都能发现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想必你已经发现,师兄他完全不记得你了。” “住口。”谢无妄一字一句,“我叫你住口。” 相比谢无妄的武力,宁秋还是更擅长击溃对手心理。他在刑律堂所学良多,对付谢无妄还是戳其死穴最好用。 “他现在拥有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还有了亲人、朋友,他的过去和你无关,未来也和你无关。” “但我偏要和他纠缠不清呢。”谢无妄低笑道。 刹那间他出手如闪电,凭空掐住宁秋的脖子,远远地将其提起来。 宁秋刹那间呼吸困难。果然,在谢无妄面前自己实力还是差了一大截。 “我知道他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但是无所谓。”谢无妄面无表情地缓缓收紧手,“反正你们已经将人扣押下来,不出几日他就会消失。” “想必你也是这种想法,才会亲自将人关押进刑律堂,对吧?” 宁秋抬起剑,灵力和剑气猛然爆发,灵力在空气中激荡,将卡在自己脖子上无形的力量狠狠甩开。 “别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卑劣。”宁秋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血,“陆闻箫的所作所为我会公正处理。” 顾惊欢:…… 都已经打成这样了,他是该醒还是不该醒。 系统:“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插曲。不过动静这么大,再不醒就不礼貌了。” 还可能暴露自己装睡。 顾惊欢心情沉重地想到,可能这也是谢无妄的计策,刻意不控制打架的动静来试探自己,那就说明,按照他的估算自己应该要醒了。 似乎被剧烈的动静影响,沉睡不醒的人突然呼吸节奏变了。 变得急促,凌乱,似乎在从一个极深的梦魇中挣扎而出,艰难摆脱泥沼的纠缠。 正在动手的两人谁也没错过这一变化。宁秋的动作立刻停下来,而谢无妄则选择挥出一掌,磅礴的灵力将人碾压着单膝跪在地上,让人无法行动。 宁秋甚至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恨恨地看着他朝床上躺着的人快步走去。 顾惊欢放在床两侧的手剧烈颤抖,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能徒劳地在被褥上留下指痕。 随即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攥进手掌心。 “……惊欢?”谢无妄轻声道,“你醒了吗?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顾惊欢的额角溢出冷汗,眼皮仿佛黏住一般沉重。 事到如今,谢无妄却突然迟疑了,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人突然害怕起来。 也许宁秋说的对,自己就是很懦弱。他害怕顾惊欢睁开眼,那双眼睛中迸出强烈的恨意,或者陌生人一样的视线。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在这双漂亮的眼睛中看到恨意,那时他掐着自己脖子,眼泪一颗颗流下,尽数落在自己脸上。 那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惊慌,仿佛眼泪砸在自己的心门上,落下沉重的雨,让他的理智也冰冷下来。 他想起来多少?他还会原谅自己吗? 不,他不会原谅自己……自己才刚刚做出伤害他的举动,还以为他被夺舍了,强行使用过搜魂术。 搜魂术有多痛苦,自己不会不知道,但是他用在了自己最喜欢的人身上。 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顾惊欢无意识地攥紧手,指甲掐在谢无妄肉中,但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一直愣愣地看着那双不断颤抖的长睫。 蝶翼一样的长睫落下阴影,已经隐约可见其下一闪而过的莹润水光。 而谢无妄却在这时突然遮住他的眼睛。 ——他退缩了。 睫毛在他手掌心中小刷子一样地扫着,带来微微痒意。 而谢无妄脑子里却回荡着刚刚宁秋震耳欲聋的话。 “他不记得你了,他的过去没有你,未来也没有你。” “现在他有朋友,亲人,而你什么也不是。” 他把自己忘记了。 而自己没有立场对他再做任何事。 “谢……无妄?” 微弱的声音从苍白的唇角中溢出,却让在场两个人都浑身一僵。 “惊欢……你是不是在叫我名字?”谢无妄屏住呼吸,小心地像怕惊扰了一个梦境。 “你想起我了吗?” 然后顾惊欢没有说话了,他的气息还很虚弱,只有很细微的反应。 谢无妄感觉到自己手掌心的小刷子停止颤抖,自己也将手慢慢挪开,然后和下方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对视上。 顾惊欢黑沉沉的眼珠看着他,眼中没有仇恨,也没有陌生。 一切显得奇怪起来,谢无妄呼吸缓了缓,又唤了一声:“惊欢?” 漆黑的眼珠中倒映着谢无妄的身影,依然没有其他动作。 这时,被谢无妄压制在地上的宁秋终于趁着他失神的机会突破束缚,没有出鞘的剑柄如破空之箭,朝着谢无妄毫无防备的后颈刺去! “离他……远点!” “宁秋?” 宁秋的动作也凝滞住了。 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顾惊欢在缓慢却稳定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浑身没有力气,下意识叫出两个人的名字已经是极限,不过幸好另外两人也没有继续闹出太大动静。 顾惊欢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用同样的眼神看向僵在半路的宁秋。 “你们……在干什么?”声音还带着干渴的沙哑,语气却如此熟悉,却又分外陌生。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谢无妄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想起我来了?” “什么叫,想起你来?”顾惊欢露出困惑的神情,“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完成任务吗?” 看两人都愣在原地,顾惊欢眼中困惑的光芒愈盛,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大概是我昏迷的时候邪魔做了些什么,是不是我做出了一些出格举动?” 别说谢无妄宁秋,系统都愣了。 “师兄。”宁秋精神状态比谢无妄稳定一点,很快从遥远的记忆中想起一些事,他小心道:“你还记得我们在进行什么任务吗?” “嗯……” 顾惊欢抬头,眼中毫无阴霾地微笑:“不是你被刑律堂派去调查新婚夫妇失踪之事,我和谢无妄过去帮忙吗?” “然后——我和谢无妄中了邪魔的暗算,我昏过去了。” “不过昏过去后我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是你们把我带回来的吗?师父呢,他来找过我吗?” 耳边的声音似乎正在被水淹没,逐渐模糊不清。 耳中好像灌入沉重的水,吐出的呼吸中,似乎都带着血腥气。 “那只邪魔的名字师兄还记得吗?”宁秋轻声问。 “鬼媒。”顾惊欢耐心道,“正好在一本游记上看到过。” 谢无妄在那双闪着神采的目光看过来时,才一点点松开握紧的手。 手心已经被自己掐地血肉模糊。 他想过很多可能,但是独独没想过,顾惊欢记起来了,却只记起来一半。 他的记忆停留在一切都还没发生过,最美好的时间上。 “谢无妄”这个存在,在顾惊欢的心里还没有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简直就像老天在重新给他机会一样。 他能将过去死死隐瞒,重新站在顾惊欢面前,将他完完全全拥入怀中,现在没有人有能力再阻碍自己。 但是,真的能如他所愿吗? 桌上已经摆满了灵力充沛的温茶、灵果,谢无妄随手一招,就拿过来一杯茶,送进顾惊欢手中。 “你说的没错,师兄。”谢无妄迅速换上了曾经的神态,温和而知礼,“你先休息一下,我们去找剑祖,等会儿就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宁秋也正有此意,不过他还留了个心眼。 他将一张传讯符放在某个隐秘的缝隙中。以后自己肯定没办法像今天一样闯进来,谢无妄将人看的紧,但是顾惊欢可以主动联系自己。 顾惊欢点点头,垂下眼,用喝茶的动作掩饰眼底的沉思。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两位师弟的实力深不可测,似乎是自己根本无法探查的境界。 …… “发生了什么?”系统还有些恍惚,就连疑问句都变得迟疑,“你是刻意这么做的?” “别紧张,我没有失忆。”顾惊欢笑了笑。 但他内心其实并不轻松。 刚刚他不得不醒过来,但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躲过眼前一劫。 醒过来后装失忆是个办法,不过他可能会露出破绽。而且谢无妄不是怀疑自己吗,如果他表现的一无所知,情急之下他又用搜魂术怎么办。 最后他取了个折中的办法。 既然目前他只想起一半的记忆,那就装作自己只有那一半的记忆好了。 “现在就看谢无妄想不想让我回忆起来了。”顾惊欢平静道,“不过,即使维持现状,我也迟早会发现破绽。” 只要把选择题丢给别人来做,那为难的就不是自己。 这是顾惊欢想出的短暂逃避现实的手段,现在看起来,比装死的效果好一点。 另一边,谢无妄和宁秋的交涉也进入尾声。 既然顾惊欢的记忆停留在那一场成婚,宁秋自然不能动。 谢无妄倒是想维持现状,但是他知道顾惊欢有多聪明,恐怕已经注意到很多异样。 自己骗不了多久,他无法解释剑祖的去向,自己的修为,以及紫霄宫怎么回事。 更重要的是,他不会让顾惊欢离开紫霄宫半步。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如果就在这段时间,他想起来一切呢?”宁秋深深地看着他,“你怎么面对他。” “这就不劳你关心了。”谢无妄神色淡淡,任谁也看不出他方才杀意凛冽的模样。 “你只要当好你的掌门,解决你的分内事。” “不要让他那个朋友,以及千佛寺的任何人,”谢无妄说,“再出现在惊欢面前。” 紫霄宫外栽了一株桃花。在高处不胜寒的紫霄宫,原本开不了花,但是宫殿主人一直用阵法维持着温度,让它得以盛放。 这还是谢无妄当初和师兄一起种下的,后来无人看管,桃树苗差点没活下去。 谢无妄后来想起这件事,才把桃花移到紫霄宫来。 他去找顾惊欢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正在那棵桃树下看向不知名方向。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才转过来。 谢无妄注意到他眼神中多了很多对未知的困惑。 他的警惕隐藏极好,但是谢无妄依然能看出。 “这里和我印象中的问剑仙不一样。”他说,“剑峰上也没有这样的建筑,所以我们并非在剑峰上。” “宁秋和你的模样也和我认识的两人有很大出入。” 谢无妄走近他,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的眉眼。 想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也许惊欢还在记仇呢,他只是不想用真实的模样面对自己。 不过先不说有没有这个必要,他也完全没有发现说谎的痕迹。 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怀疑顾惊欢的真实身份,天道蒙蔽随着顾惊欢记忆恢复而消失,可以说只要顾惊欢站在自己面前,他就能无比确认,这就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 “你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谢无妄柔声道。 顾惊欢眨眨眼,随他坐到一旁。 在这个故事里,顾惊欢去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回来后就忘记了很多东西,既不记得他们,他们也没认出顾惊欢。 然后谢无妄错认了他的身份,让他受了重伤。 所以他才恢复了一部分记忆,而对其他一切都很陌生。 谢无妄没有说谎,但也没有完全说出实情。 至少现在顾惊欢坐在旁边沉思,以他现在的记忆,两人依旧关系不错。 “所以现在其实已经过去了很多年。”顾惊欢一阵恍惚。 “如果你不愿意原谅我也没关系。”谢无妄说,“那也比忘记我要好。” 顾惊欢似乎在消化着他话中的信息,冷不丁和他深邃的瞳孔对视上。 “在我看来。”顾惊欢斟酌道,“只能说我运气不好,可能命里有这一遭吧,你也被蒙在鼓里。”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谢无妄僵了僵。 为什么从来一幅不在意自己的样子,风轻云淡地将所有伤害一笑而过。 顾惊欢:因为我是反派啊傻子。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要不我先回剑峰去住吧,就不留在这里给你添麻烦。” “不。”谢无妄柔声说,“你先在住在这儿,好好恢复。” 顾惊欢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了什么,眼神中闪过沉沉的情绪。 “后天是你生辰,你忘记了吗?”谢无妄状似无意说出这个理由。 “后天?”顾惊欢疑惑地说:“我的生辰,不是明天吗?” 谢无妄顿了顿,才重新扬起笑容:“我记错了,是明天。” 顾惊欢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后天是顾惊欢出生在千佛寺这一次的生辰,明天才是第一世顾惊欢的生辰。 两个日子挨得极近,稍微不注意就会混淆。 谢无妄居然已经将他调查地这么清楚了,还借机再次试探自己。 如果顾惊欢反应慢一点,刚刚就露馅了。 “明天我想给你一个惊喜。”谢无妄对他伸出一只手,认真道:“所以可以留下来陪我一段时日吗?” 顾惊欢早就从他的一些细微举动中,看出他如今的不对劲。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面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他无动于衷地站起来,朝着不远处的紫霄宫殿走去。 谢无妄神情不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将手收回。 等待明天的这段时间漫长且无聊,而且谢无妄不知道脑壳是不是坏掉了,到哪里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很明显,顾惊欢是想离开的。他想回剑峰,或者见到宁秋也可以。 他知道谢无妄有事情瞒着自己,至少谢无妄从来没有提过,当年发生了什么导致自己离开。 直到执令堂堂主过来有事禀报,顾惊欢才找到机会脱身。 执令堂堂主看到他后异样的表情被他忽略,他直接转身就走,来到据说是紫霄宫藏书室的地方。 很多问剑仙宗内明令禁止的禁书就陈列在此。 顾惊欢先检查了一下身上携带的东西。 他有两张传讯符,其中一张是宁秋塞给自己,另一张不知道对面是谁,也从来没有得到回应。 月光从檀木窗外照进来,将青年的侧脸照亮,可以明显看到他对两张传讯符的陌生。 而且对另一张明显有使用痕迹的传讯符更显在意。 如果忘记某些事情,那么有一种禁术能最快找回记忆。 搜魂术。 搜魂术没有使用门槛,但在某些程度上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所以一直明面上不允许使用。 但看谢无妄的举动就知道了,明面上的规则对有实力的人并不生效。 顾惊欢只是在担心使用之后的效果。 “第一次你开始恢复记忆,就是谢无妄对你使用搜魂术之后。”系统说,“第二次是你濒死的时候。显然第二次的方法不能再用。” 但是搜魂术就很安全吗? “当然,如果我受到其他刺激,也可能恢复记忆。”顾惊欢接过话,“但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系统和顾惊欢自己的计划是,让心魔来架这个桥梁,成为顾惊欢黑化的理由。 之所以想到黑化这个方法……是打算将陆闻箫和陆峰主那口锅接过来,扣在心魔头上。 然后心魔也是顾惊欢第一世遇到的障碍,也许借此能够一下子想起所有记忆。 更重要的是,被邪魔附身后,他能用邪魔的力量重新游鱼入海,反正不是现在这副练气三层干什么都束手束脚的样子。 他回忆着邪魔附身的条件,形成深刻记忆且修为不稳。 突破或者重伤时都可能修为不稳,的确是心魔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 难办的是记忆,关键还是恢复记忆。 他在书架上找到了一本写着搜魂术记录的书,甚至没有遇到封印,就能直接翻阅起来。 施术关键……法诀……灵力运转…… 顾惊欢指尖亮起一个小小光点,随着口中默念的法诀进行尝试。 修为低者需要直接接触方能施法,修为高深者只需要视线接触就能成功。 系统忍了半天,才在临最后一刻出声叫停:“等一下!” 突然,斜地里伸出一只手,硬生生将他手腕握住,制止了动作。 顾惊欢抬头,和谢无妄惊怒的眼神对视上。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低声道。 第17章 再次逃走 顾惊欢眼底有一瞬间警觉,又很快收敛下去。 他将书阖上,抬起头自然地笑:“谢无妄,你知道心魔是什么吗?” 随着谢无妄紧握住顾惊欢的手腕,他指尖上亮起的光点骤然消散。 大乘期修士对灵力的控制轻而易举,只要他想,几乎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使用术法。 顾惊欢连反抗一下都做不到。 “你……想起来了?”谢无妄眼睫压低浑身绷紧,声音轻地仿佛不是在寻求一个回答。 而是在阻止答案。 心魔两个字,是谢无妄甚至宁秋心中横亘的一根刺,那些被尘封在时间里的命运像呼啸而来的山风,突破横亘在两个时间段之间的迷雾,让一切都清晰起来。 月光下灰尘静谧地落下,连带着顾惊欢清澈的双眼中都掩上一层灰蒙。 “为什么突然问起来这个?”谢无妄追问道,“谁告诉你的?” “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顾惊欢又重新低下头,将手腕慢慢挣脱出来,“没有人告诉我,但是潜意识告诉我,我需要从心魔那儿知道一些真相。” “那你也不能用搜魂术。”谢无妄语气不自觉加重了,一想到刚刚的场景,耳膜一阵阵发鼓,似有尖锐的耳鸣。 “你就这么笃定自己曾经见过心魔?” “为什么要迫切恢复记忆。”谢无妄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收紧,“现在这样不好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段记忆会让你受到更深伤害……” “那我也不能视而不见。”顾惊欢笑了笑,“何况,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吗?” 谢无妄剩下的话瞬间堵在嗓间,哑然失语。 你信任的人曾经对你使用过搜魂术。 如果你恢复记忆,你就不会再像这样信任我了。 “并不需要这么急迫。”谢无妄放下的手垂在两人中间,柔声道:“我会帮你想起来,现在把这本书给我好吗?” “多久?”顾惊欢似是自言自语地反问,“你会怎么帮我?” 谢无妄不说话,只是抬手,接过顾惊欢手里的书。 看,你嘴里的确没有一句真话,随口一句承诺,也让人分不清真假。 顾惊欢知道这人恐怕又要寸步不离跟着自己。 谢无妄根本没打算让他想起其他记忆,以后的日子他会亲自参与顾惊欢的人生,即使那是用谎言编制而成的未来。 不过谢无妄到底被眼前的掌控感迷惑,敏锐性也有一丝松懈,他没有想起,当顾惊欢提到“心魔”两个字的时候,有一些变化就已经发生。 “好吧。”顾惊欢拍了拍衣服,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我们先出去,你不是说明天生辰,有惊喜要给我吗?” 别是惊吓就行。 顾惊欢现在要求不高。 谢无妄也恢复往日那副进退有度的样子,在顾惊欢离开书架后,淡淡挥了挥衣袖,刹那间所有书架都被蒙上了一层禁制。 “在那之前,你还需要继续今天的药浴。” 谢无妄将所有情绪很好地隐藏在微笑下,又带上了一点曾经小师弟的样子:“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神识和身体都有损伤,而且你的丹田曾经被破坏过……” 说到这里,谢无妄眼中出现一丝阴影,但很快掩饰起来。 顾惊欢:“……等下,那之前我昏迷的时候,都是你帮我泡的药浴吗?” 谢无妄打消他的疑虑:“昏迷的时候有其他办法,现在你醒过来,自然药浴的效果最好。” 顾惊欢心里那点别扭稍微消失了一点,不过他还是强装镇定道:“你告诉我在哪个房间就行,我自己过去。” 谢无妄认真道:“我得看着你,免得你又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举动。” 顾惊欢发现自己给谢无妄造成的误解不小。 不过他并不扭捏,药浴的时候他也会穿着衣服,而且自己也并非不想好好恢复,只是总有更重要的事牵绊住自己而已。 谢无妄将他带到浴池,看到这里的豪华程度,顾惊欢只想掉头就走。 谢无妄居然将一整条灵脉的灵液打通,用阵法源源不断转移到紫霄宫来。 里面不知道泡了多少天材地宝,莹绿色的灵液散发着淡淡药香,颜色也变成了褐色。 从千佛寺离开后,顾惊欢一直风里来雨里去,他一直觉得很自由愉快,但和眼前的场景一比,就显得自己像个小可怜。 “你确定这是给我用的吗?” “你在说什么?”谢无妄无奈道:“你觉得我用得着这种东西吗?” “紫霄宫除了我,再也没有别人居住,当然是给你用的。” 怪不得系统老说不要和前几世的人扯上关系。顾惊欢沉默地在浴池中坐下,任由水漫过腰。 确实不能,只要和以前的熟人一对比,就会发现大家都发家致富了,只有自己还在原地。 “有得就有失,你虽然失去了财富地位修为,但是你还是那么年轻。”系统安慰他,“你看,现在谢无妄凭空比你大了一千多岁,以后面对你就有羞愧感,要是你现在成婚,他甚至只能以长辈的礼节来给你送礼——” 顾惊欢:“安慰得好,以后不要再安慰了。” 泡在充裕的灵液和药水中,热气蒸腾,顾惊欢有一丝困倦。 突然他感觉到身后有一些动静,谢无妄似乎朝他走近,带着灵力的剧烈波动。 顾惊欢想要回头,谢无妄却已经先一步在他身边蹲下来,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掌心中出现点点光芒,丝线模样的灵气在其中涌动,翻腾,片刻后顾惊欢居然在其中隐约看到一座塔的形状。 “这是……”他微微吃惊道。 谢无妄顿了顿,才笑着开口:“虽然离明天还有一段时间,但我想提前给你。这是我想送你的生辰礼物。” 说谎。 顾惊欢眼睫抖了抖。谢无妄有个习惯,恐怕他自己都没发现,但是顾惊欢一下子就能分辨出。 当他隐瞒某件事,或者说出谎言的时候,往往会先停顿一下,然后将一声轻笑吞回肚子里。 也许谢无妄想送他的东西并不是眼前的,而是真的惊吓,只是碍于自己现在表现出的警觉,不敢拿出来刺激自己罢了。 不过眼前这座塔……倒是看起来有点熟悉。 “剑塔?”顾惊欢惊讶道。 “是的。”谢无妄手心完全出现塔的原形,“当年剑道大会,我没能看到你登顶,夺下头彩的模样。” 这也是谢无妄至今的遗憾。 这是顾惊欢特意为自己登上最高层,拿下星陨的一战,想必一定出尘脱俗。 而自己只能从留影石上窥见当年师兄的风姿。 “现在这座剑塔被我炼化成了法器,当年……你的本命剑碎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用过别的剑。”谢无妄让剑塔停在顾惊欢面前,“现在,里面的剑你可以随意挑。” 顾惊欢愣了好半天,才从水里抬起手,去接住这个过于贵重的礼物。 像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中。 当年作为剑道大会的比试之地,居然都能被谢无妄炼成法器。 他这一千多年究竟干了什么啊…… 顾惊欢端着剑塔拧眉沉思的时候,谢无妄手伸进浴池中,撩起他的一缕长发。 墨色的长发在水中铺开,仿佛水墨侵染在宣纸上。 谢无妄试图将这缕长发与自己的系成结,但是顾惊欢的头发过于柔顺,他一松开手,发结就松散开,再次落回药浴中。 顾惊欢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剑塔到自己手上的那一刻,用法就浮现在脑海中,里面的确有剑塔藏着的三千三百柄剑,而且作为法器,它具有将敌人禁锢的作用。 只要顾惊欢用灵力催动,就能让剑塔中的三千凶剑指向敌人,完成一场困杀。 和千佛寺的心无相莲有点相似,但完全为两个极端。 “……谢谢你,这是一个很贵重的礼物。”顾惊欢郑重道谢。 “也许你认为它很贵重,但是比不上当年你送我的星陨。”谢无妄失笑,想起往事,声音又低沉下来,“当年你拼尽全力才得到,而我却没费多大力气。” “……”顾惊欢对系统说:“我也想不费多大力气。” 他不平衡了! “他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系统说,“你看起来有很多感想。” “感想就是。”顾惊欢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差距太大了,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 “他本应该早就飞升了,我能感觉到他在压制自己的境界,来强行留下。”顾惊欢说,“我就大言不惭地认为他是为了我留下来好了……所以我现在出现在他面前,才是耽误他。” 虽然顾惊欢现在也还没想明白,明明两人最后反目成仇,谢无妄现在却对自己愧疚居多。 “不要被他现在的假象欺骗了。”系统冷哼一声,非常不看好,“他不会永远表现地这么无害。” 同样的亏,吃一次就够,当时那次死遁的惨烈,系统还历历在目。 顾惊欢只应下,没再说什么。 他在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面对谢无妄,他施展任何术法可能都会顷刻消弭,境界压制太过强大,他就连施展一些小小的昏睡诀都做不到。 谢无妄在轻抚那一缕头发的时候,发现顾惊欢眼睛微微阖上,似有些昏昏欲睡。 “你困了吗?”他轻声道。 顾惊欢从鼻音中嗯了一声,然后靠在浴池边上,再也没有动静。 等了许久,久到药浴的温度降下来,谢无妄用灵力加热周围的水温,才确定顾惊欢真的睡着了。 他长睫上盖着几滴水汽凝成的水珠,因为药浴的热度让脸颊微微醺红,但眉眼还是宁静的,像早冬的细雪簌簌落下。 毫无防备的样子,乖顺而恬静。 谢无妄像是怕惊扰了这个梦境一样,轻轻将他从水中抱起来,温热的灵力很快将衣裳烘干。 夜色寒重宁静。谢无妄将人抱着放到床上,然后盯着他细细描摹。 仿佛这样才能确定,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真的回来了,就在自己眼前。 因为害怕自己的动静吵醒顾惊欢难得的好梦,谢无妄也侧着身子躺下来,拦在床的外部。 “如果你愿意忘记过去。”谢无妄停顿一下,继续轻声道:“那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你从我身边短暂离开。” 月色笼罩上一层纱。 谢无妄毫无防备地想起,顾惊欢在藏书阁中比划的术法,似乎不是搜魂术。 而是……另一种…… 如此美好的温柔月色中,顾惊欢却睁开眼。 所有未曾预谋的算计,在最松懈的时候已经编制好了柔软的网。 “剑塔。” 顾惊欢无声动了动嘴,法器的虚影出现在黑暗中。 而旁边的谢无妄已经没有了人影。 月色被云层遮住,微风也逐渐变得肃杀起来。顾惊欢快步走出紫霄宫大殿,将宁秋给自己的传讯符撕得粉碎。 他不会去找宁秋,也不需要。 顾惊欢没有用灵力催动剑塔,他知道剑塔对于谢无妄来说只能困住他一时,而他也从来没想过将其带走。 当他下定决心时,往往无比决绝,一丝疑虑都不会留下。 面对紫霄宫的结界禁制,顾惊欢毫不犹豫撕碎那张传送符。 等谢无妄颤抖着眼皮从沉睡中苏醒时,才意识到发生什么,自己又是怎么主动接下了顾惊欢的算计。 漆黑的剑塔中一片寂静,很显然主人只想困住他,从来没有一丝伤害他的想法。 这是顾惊欢最温柔的地方,也是最令谢无妄绝望的地方。 暴动的灵力以此身为中心,酝酿强大的风暴。 “惊欢……” 他骗了自己。 “你费尽心机地骗我……”他喉间压抑不住溢出低笑,无数纷杂的情绪堵在胸口,直叫他难以呼吸。 像冷铁锋刃在心脏上划过,黑色的血顺着刀柄流下。 他费尽心思骗自己,自己怎么可能让他失望。 “我会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 无数天才折戟的剑塔在被炼成法器后,再一次被从内部以强大的力量撕碎。 碎瓦化成黑屑,剑塔的虚影一点点在空中消弭。 谢无妄再次出现在紫霄宫大殿的时候,床上已经空无一人,殿门大开着,只剩下一地冰冷。 “去找宁秋。”他冷声下令,角落处出现的黑影又一闪而逝。 第18章 死而复生 宁秋得知顾惊欢消失时,其实是欣喜大于忧虑的。 师兄既然能够在谢无妄没有察觉到的时候离开……而且没有惊动紫霄宫的禁制,说明他意识到谢无妄并不像他装出来那样无害,而是有很强的危险性。 更进一步说明,也许师兄的确失去了部分记忆,但就像自己所说,作为和陆闻箫同一批进仙宗的弟子的记忆并没有缺失。 那么顾惊欢现在消失,会去做什么显而易见—— 那就是去找被关押在刑律堂的陆闻箫。 他快步走到大殿前,想要让几个口风严实的弟子前往刑律堂一趟。 不过走到一半,他又硬死而复生生生顿住。 “怎么了?掌门。”被他传唤过来的弟子见他停住,疑惑道。 “没什么。”宁秋摇摇头,被眼罩遮住的半张脸露出来,显得他表情更加凝重。 既然自己能想到,那谢无妄也一定能想到。 那么,谢无妄让人来通知自己这件事,不是让自己去找人。 而是……将陆闻箫和刑律堂中的东西处理好。 他面色一变:“现在宗门内长老和峰主有谁在?” “御兽峰的峰主、剑峰长老、炼器峰的峰主、刑律堂的长老在,其余都不在宗门内,或者正在闭关。”弟子回答。 宁秋:“好,你让他们不要靠近刑律堂,也不要让弟子经过刑律堂。” 弟子迟疑半晌,问:“那药峰的弟子怎么办?” 现在药峰没有长老,峰主陆勤勉对外说伤势严重,无法露面,唯一一个话语权比较高的少峰主被关押。 可以说现在药峰群龙无首。虽然那群弟子战斗力不高,基本上每日都沉迷在炼丹炼药中,但架不住陆闻箫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高。 尤其当年陆闻箫母亲,那位天赋卓绝的丹修陨落后,将其视为精神支柱的丹修就将这种信仰转移到陆闻箫身上。 现在那些弟子看似毫无动静,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动作——要知道问剑仙宗内谁没个丹药需求,突破或者受伤的时候都靠药峰支撑,没人会小看这样一群人。 弟子的意思是,除非掌门宁秋亲自出面,否则那些药峰弟子很难稳住。 宁秋却迟疑了,久久没有说话。 “掌门?” 宁秋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要限制药峰弟子的行动吗? “师兄……惊欢进入外门,和药峰弟子的关系不错……”宁秋自言自语,喃喃道:“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他能交到很多朋友,每个朋友都很喜欢他。” “掌门?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宁秋淡淡道,“不用管药峰弟子,我自由安排。” 师兄一定想亲自去做些什么,但是自己不能过去,他要去拦着谢无妄。 当年师兄“死”在他面前时,谢无妄就已经发过一次疯,那种模样绝对不能再出现第二次,更何况现在顾惊欢就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 而且他还有更紧急的事情……听说尸魂宗那位少宗主出关了。 那位少宗主,在闭关前就靠杀上位,听说这一出关,境界已经直逼大乘期。 而且他还对正道修士抱有诡异的仇恨,据说是他的爱人欺骗他以后,就跑到修仙门派的地界躲起来,而少宗主则坚定声称是问剑仙宗修士将其抓走,因此难保不会对宗门弟子动手。 真是祸水……宁秋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心中对少宗主以及那位不知名散修的不喜达到了极点。 “掌门,那我们还要安排人手去刑律堂把守吗?” 宁秋摇头:“不用去,守不住,现在刑律堂已经被隔绝,里面的人自会处理。” 弟子点头应是,但心头不免出现一丝疑惑。 守不住是什么意思……难道里面关着的不是药峰少峰主吗?难道少峰主还能长翅膀飞走? 而且什么叫里面的人自会处理?掌门好像知道会发生什么。 宁秋嘴边露出一丝苦笑,他的确知道,因为将陆闻箫叫到刑律堂的是自己,和他做交易的也是自己。 “让顾惊欢离开,出了一切问题陆闻箫承担。”这是第一个交易。 “将另一个东西死守在刑律堂中,不要让它找到机会出去。” 这是第二个交易。 任何弟子或者长老靠近刑律堂都不安全,反而让陆闻箫独自在里面以身镇魔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现在他们有一致的目标,那就是不让顾惊欢接近邪魔。 想必陆闻箫知道该怎么做。 在顾惊欢从紫霄宫消失的那一刻,刑律堂最深处,布满符文和阵法的房间里,另一个东西睁开了眼。 “我感觉到了……”虚影在地上若隐若现,盘旋着爬上另一个人影,“嗬嗬……有人想起了我……” 它没有实体,形状也虚无不定,时而变成一团雾,时而变成蛇一样的影子在地上游移,但从始至终,它都没有离开人影的范围。 它的“本体”是一个形态佝偻的老人,老人面前不远处,同样是在阵法中心安静打坐的陆闻箫。 听到它说话,陆闻箫才缓缓睁开眼。 他的眼睛没有一丝光线投出,似乎眼白也已消失,和心魔同处一个空间,还要时时提防,的确让他受了极大影响。 心魔能感觉到他被自己牵动了道心,现在在暴怒的边缘摇摇欲坠。 这就是心魔为什么能够苟活一千多年还不灭的原因,它几乎是修士的克星。修士最重要的是修道,如果道心乱了就会走火入魔甚至身消道死,而心魔则是一切祸乱道心的源头。 它没有实体,只存在于修士的丹田识海中,当修士得知自己存在的那一刻,就生了心魔。 “别挣扎了。”它桀桀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我虽然没办法夺舍你,但是更适合我的容器出现了。” “你时时刻刻防备我,想必也总有疲惫的一天。” “但是……你一心想保护的那个人,可是一无所知。”心魔坏心眼地隐瞒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它知道顾惊欢想起了自己,而且那段记忆之深刻,几乎在立刻邀请自己降临。 用更通俗的话来说,顾惊欢的记忆越深刻,比信徒对神的呼唤更强烈。 心魔将自己自诩为神,就像他故意在陆闻箫面前提起顾惊欢一样恶劣。 它的意图是,就算自己没办法夺舍陆闻箫,还被困在这里,那也不能让陆闻箫好过。 只要提起那个名字,就足以让陆闻箫稳定的气息变得混乱。 果然,陆闻箫睁开眼,用杀意滔天的眼神看着它。 准确来说,是他,自己的“父亲”,陆勤勉。 “怪不得,我说怎么会突然暴露。”陆闻箫冷冷道,“原来你一直藏在这个人渣识海里。” “也亏你能忍得住,一直没有被我发现。” 说起这个心魔就恨得咬牙切齿,它附身在齐元身上的时候贪图陆闻箫母亲的道体,作为丹修中的天才,她的体质自然也不一般,比齐元不知道好了多少。 可是即将成功前,尸体却被陆闻箫和顾惊欢提前截胡了。 不过没关系,它并不气馁,邪魔的贪心永远无法满足,这个身体夺不了,还有下一个。 它盯上的就是顾惊欢。 在看到顾惊欢的第一眼,它就惊悚地发现他身上居然也有剑骨,那是比修士的丹田识海更适合邪魔扎根的存在。 而一千年前自己夺舍失败的一个修士也有剑骨。 仔细看看,两人眉眼居然出奇相似。 天道能够蒙蔽世间,但邪魔来自无间深渊,天道对其没有作用。 即使如此,心魔也没有精力想太深,因为陆闻箫很快对自己出手。 他筹谋已久,第一次出手,齐元就受了重伤,心魔当机立断现出本体,想要夺舍陆闻箫。 让它惊怒交加的是自己夺舍失败了,陆闻箫不仅对自己早有极深的防备,而且还知道了自己某些意图。 比如他知道自己在打顾惊欢的主意。 但陆闻箫知道这件事后,开始顾忌让顾惊欢知道它的存在,反而收敛不少,这也给了邪魔喘息之机,它再次附身到了一个名叫飞霜的内门弟子身上。 心魔对夺舍目标极为挑剔,这还是它第一次被逼到慌不择路随意挑人。 不过这名内门弟子比它想象中行动更方便,而且能很轻松接近顾惊欢。他开始在两人中间挑拨离间,也更让陆闻箫更加投鼠忌器。 终于,一个绝佳的机会出现。 在心魔的设计下,三人都因为某些误会跌入问剑仙宗禁地。心魔打算在这里悄无声息夺舍顾惊欢。只要它能够成功,陆闻箫对顾惊欢没有防备,它一定能将陆闻箫杀死。 只是它低估了陆闻箫的心狠,他居然宁愿冒着被恨的风险破坏顾惊欢的丹田。 随后它也被强行传送出去,这才知道陆闻箫同样等待这样一个绝佳时机——将飞霜和顾惊欢分开,在避开所有人的情况下将心魔杀死。 心魔本体无法杀死,除非在其夺舍下一个人前将现在用的身体杀死,所以陆闻箫出手杀了飞霜。 ——这也是当初陆闻箫一眼就认出,带走顾惊欢的飞霜和之前的飞霜并非同一人。 可惜,他依旧没能将心魔杀死,反而让它找到机会躲进陆勤勉识海中,一直到如今才被陆闻箫发现。 “我来猜猜,你既然躲地这么隐秘,为什么突然着急了?” “慌不择路地告发我,结果自己也被困在这里。” “……你见到了某个人,让你突然着急起来。”陆闻箫眯了眯眼,眼中露出寒意,“是不小心发现‘陆勤勉’踪迹的顾惊欢。” 心魔冷笑着,并不应声。 是又如何,如果不是剑骨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自己也不会被冲昏头脑。 但是没关系,它听到的呼唤越来越近。 自己出不去,但是猎物,会自己过来。 “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心魔桀桀怪笑,攀附在已经佝偻的陆勤勉身上,自上而下地俯视陆闻箫,“现在你也杀不了我,不然我会在这之前自爆元神……想必你也不愿意轻易死在这里,尤其和你的‘父亲’死在一起。” “那么换一个人来做选择怎么样?”它裂开嘴,露出一个阴冷的笑。 此时,距离刑律堂不足百里,穿过重重仙山,从禁地绵延出的一道险峻悬崖上。 一个穿着普通弟子服的药峰弟子,正攀附在悬崖边,去够一株长在缝隙中的药草。 他满头大汗,看着天空聚集的乌云。 焦虑与着急的汗爬满了他的脸。他不免想到现在药峰的现状,群龙无首,陆闻箫自从被关押进刑律堂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而其他长老和师兄师姐们,则对此缄默噤声,勉强维持着峰内稳定。 所有人只能勉强知道出了大事,但是很显然,这并不是弟子们能够参与的。 更别说现在听说尸魂宗出了一个大乘期,不止问剑仙宗警戒,整个修仙界都警惕起来。 外出采药的弟子都难免人心惶惶。 这名弟子思绪开了一会儿小差,立刻感觉到脚下的石头有松动迹象。 但是离那株珍贵药草只差一点点,他一咬牙,狠心将手伸了过去。 拿到了!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绽开,就凝结在脸上。 脚下的石头在他着力的那一瞬间跌落,他也立刻往下猛地一沉。 遭了,他还不会御剑飞行……! 两边的景色在飞速后退,他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悬崖边越来越远,耳边只剩下急速的风声。 突然,在他的手指即将离开石缝的那一瞬间,一只手将他拉住了! 弟子的身体猛地朝下一沉,眼睛死死闭上。 咦,好像……自己没有掉下去。 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到自己得救和上一秒还在下坠的反差让他反应不过来,直愣愣地睁开眼,抬头看向悬崖上。 谁救了自己? 弟子睁大眼,看到了一个陌生但熟悉的人。 拉住他的人长发披散下来,遮住脸上的表情,他似乎因为冲的太急,衣服在悬崖边划开一大条口子,手臂也磕在石头边缘上,摩擦出一大块血迹。 “你、你是……是……”弟子一瞬间闪过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恐的表情。 “你是顾惊欢吗……?” 但是怎么可能!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他和少峰主一起消失在禁地边缘。 然后,就得知他滚落乱葬岗,再也没有出现。 难道他死而复生了? 想象力丰富的弟子在惊恐中被拉上来,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因为方才受惊窒息而剧烈咳嗽起来。 “……你不是鬼吧?”弟子小心翼翼朝旁边的人看去。 记忆中,顾惊欢虽然是外门弟子,但是和因为经常帮外门弟子的忙,也和药峰弟子比较熟。 他也是和顾惊欢有交流的其中之一,也知道一些陆闻箫和顾惊欢之间的内幕。 当年顾惊欢跌入乱葬岗,他也万分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陆闻箫那么看重顾惊欢,却任由事情发展。 以至于听说顾惊欢死亡后,他还难过了好久。 外门弟子中,再也找不到一个如此纯粹又好相处的人了。 现在顾惊欢却再次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 不过他也注意到顾惊欢状态很不对劲。 “喂,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弟子在喘过气来后,立刻着急追问,“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顾惊欢没有说话。青年脸色苍白,怔怔地垂头不语,仿佛魔怔了一样。 眼中混沌的红光一闪而过,又很快被他压制下去。 “……我没事。”顾惊欢慢吞吞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沙哑,“这里是外门?” 弟子只好停止靠近:“是的。” 他踌躇着,对顾惊欢低声道:“谢谢你刚刚救我。” 刚刚那一瞬他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是顾惊欢就像奇迹一样出现,坚定地将他拉住。 否则自己不死也要断条腿。 对了!他为了救自己还受伤了! “我这里有丹药!”他猛地反应过来,去自己的背篓中翻找,“你先不要动,我帮你止血……” 话说完后,他才在一堆珍贵药物最底下找到了回元丹,大松一口气。 然而等他回过头,却发现顾惊欢已经消失。 离开了?!他站起来四处张望,想找到人的影子,然后只能看到远处顾惊欢离开的背影。 那是刑律堂的路!掌门说过不要接近那里! 要将人拦住。弟子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想法,陆闻箫和顾惊欢关系那么好,想必也一定不会想让他以身犯险。 然而他真的没有想到,顾惊欢居然比他还熟悉问剑仙宗内的路。 他明明与附近相熟的药峰弟子联系,让他们看到人后一定要将人拦下,却不曾想,没有一个人说见到顾惊欢的踪迹。 他后知后觉才发现,顾惊欢刻意将所有人甩开了。 他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游荡,他的目的就是去——刑律堂。 “他想干什么?”弟子喃喃自语,“他想去救少峰主?” 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只是一个外门弟子。 连众多药峰内门师兄都没能帮上忙。 在部分人都在找顾惊欢踪影的时候,本人却早已站在一棵树的高处。 他的身影自然融入阴影处,树枝弯曲极小的弧度,稳稳地将人撑住。 “我现在有点分不清这是哪一世。”顾惊欢慢吞吞道,“第一世我也在问剑仙宗,刚刚甚至在想,我是以哪种身份认识的他。” “是剑祖的弟子,还是滚落乱葬岗的顾惊欢。” “记忆刚刚恢复,分不清是正常的。”系统说,“不过,第一世已经没有任何人认识你,除了谢无妄。” “那谢无妄怎么就成了那个例外。”顾惊欢想不通。 而且他其实很意外,药峰的弟子居然还记得自己。 自己在外门时比较低调,并没有很多朋友,刚刚只是刚好看到人落崖,顺手就救了上来。 如果没有陆闻箫和谢无妄这两人的事,他现在应该在外门生活很好,没有修炼的压力,寿元耗尽就死去,和每个人都能真心交往。 系统深知顾惊欢急于恢复记忆,所以发现顾惊欢做出决定后,没有继续阻止。 这一次,顾惊欢默想法诀,灵力在经脉中缓缓运转,手指尖亮起截然不同的光。 是的,和谢无妄发现那次不同,那次他使用的是昏睡诀,为了让谢无妄主动中招。 这次才是真的禁术,搜魂术。 微光中闪烁着不详的气息,顾惊欢垂下眼,点在了自己眉心。 顿时,一阵熟悉尖锐的疼痛在脑海中炸开,冷汗骤然冒出,他用力咬住自己下唇,毫不顾忌自己咬出的血。 想要搜寻遗忘的记忆,就要承担被记忆涌入填满的痛苦。 他的记忆依旧从那一场虚假的成婚开始。 鬼媒逃到一半,就被及时赶来的弟子所杀。在此之前,顾惊欢一直没有恢复正常。 他在胡言乱语的时候,一直被谢无妄藏在怀里,其余宁秋等人什么也不知道,还被谢无妄赶了出去。 两人的秘密被纷纷掩盖在那间小小的房间内。 直到鬼媒被斩,它的控制才逐渐消失,顾惊欢渐渐恢复正常。 这一次任务并没有任何弟子或者凡人受到伤害,具体如何将邪魔重伤,也只有两人直到。 两人回去后纷纷被师父提走。顾惊欢不知道谢无妄那儿会发生什么,但自己少不了被一顿问责。 “你不应该答应这个任务。”剑祖淡淡地摇头,“就算是掌门的要求你也可以拒绝,你是我的弟子。” 顾惊欢倔着脸,不说话。 “在我收你为徒的那一天,就给你算了一卦。”剑祖放下茶盏,“你的修仙之路困难重重,几乎没有可能飞升,而每一次你陷入绝境的节点,都是你出山的那一刻。” “我算到你最后一次出山,我只能看到你几乎燃尽的魂灯。” 魂灯是每个亲传弟子都要设立的,这样一旦弟子身死道陨,师父能立刻知道。 不过顾惊欢却只惊讶于剑祖居然还会算卦。 “境界越高,越容易看到天命。”剑祖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解释给他听。 “既然如此,那您为何还要收我为关门弟子?”顾惊欢分外困惑。 按照剑祖的说法,他早就看穿自己活不长,还容易作死,那他怎么还要执意收自己? 剑祖:“你可以当做这样比较有挑战性。” 顾惊欢:“……?” 剑祖:“开玩笑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顾惊欢的眼神复杂,但一切又被那双浩瀚玄妙的双眸掩下。 “如果我不出山,那我如何在修仙路上走更远。”顾惊欢绞着手指,“师父,我要一辈子在您的羽翼下吗?” 剑祖的话顾惊欢非常相信,反派作死的一生就是这样,最后他运气好也许能活到主角称霸世界,运气不好则魂灯熄灭。 “没有哪个师父会让弟子一辈子龟缩在宗门里。”剑祖冷哼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以后,你随我出山。” 顾惊欢眨眨眼,脸色深沉地回到自己房间 才意识到剑祖是认真的。 亲传弟子,虽然大部分挂着亲传两个字,但师父大部分时间在放养弟子,只是时不时指点一二。 像掌门那种,宁秋在外遇到麻烦还能联系上的师父,已经属于极为上心。 但到了剑祖这种境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能,居然亲自带一个小小的筑基期弟子出山。 说出去可能没人相信。 但剑祖真的说一不二,隔几天已经随着晨露,站在顾惊欢的门口。 “走吧。” 顾惊欢没有通知任何人,他以为只是去几天或者几个月就回来。 却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很多年。 他和谢无妄回山以后就没有说过话,因此也没有机会解释被暴露出来的秘密。 等他游历回山的时候,谢无妄的人魔混血身份却已经暴露。 对此顾惊欢并没有意外。很明显,剑祖算到了他每次出山可能遭剧情杀,但天命生生不息千变万化,他在剑祖的庇护下出山游历,安稳了许多年,却在回山的这一天依旧撞上。 这几年,剑祖带他走遍了任何可能出现机缘的秘境,他遇到了很多困难,但有天下第一人兜底,基本上没有生命危险。 顾惊欢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他本就天赋不低,更是直接在半路突破金丹。 剑祖这才摸着他的头说,这才算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金丹之后,虽然剑祖依旧能指点他,但更多还是要看顾惊欢自己的机遇。 更重要的是,想进入元婴期,成为真正触摸天道的那一行列,顾惊欢必须要渡过眼前的劫。 这一劫是什么,顾惊欢心知肚明。 至少他觉得自己此行不亏,被师父带着游历这些年,他已经见识了很多风景,甚至能够短暂忘记自己的命运。不论他闯下什么祸,都有师父兜着。 他第一次想着,也许他用不着死遁呢? 万一自己能够一直留在问剑仙,他和谢无妄只是关系普通的同门,不论以后谢无妄发生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那么人魔之子会入魔,成为当世第一人,日后血洗问剑仙。” 系统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你也逃不过。” 系统的话,显得有些冰冷,顾惊欢一开始并不相信。 现实迅速打了他的脸,谢无妄人魔之子的身份暴露,如此猝不及防,命运的滚滚车轮朝着既定的方向呼啸而去。 顾惊欢和剑祖一起回到剑峰,还是宁秋将这件事告诉他。 宁秋在令牌中说话,用万分庆幸的语气说终于联系上他了,他说大家正在宗门大比的演武场,现在出了大事。 “谢无妄被暗器所伤,然后身上直接爆出强烈的魔气,场面控制不住了。” “等五位峰主到场,谢无妄一定会被……” 宁秋虽然和谢无妄关系不好,但一直为人正经,知道现在不是关注私怨的时候。 他只是想到顾惊欢是他们同一批弟子中,最有可能将事态平稳过渡到和平解决的人,而且曾经是谢无妄为数不多的朋友。 否则以人魔混血的传言,修士对邪魔的厌恶态度,五大峰主到场的第一时刻就是将谢无妄斩于剑下。 顾惊欢的玉牌掉到地上,就连宁秋之后的呼唤都没听到。 剑祖就站在顾惊欢身边,将宁秋的话一五一十全部听到。 顾惊欢下意识扭头看向剑祖,眼中茫然和焦虑交织。 剑祖眼神中无悲无喜,就像他的剑意一样浩瀚无情,但最终却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 “我让你变强,收你为徒,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不过这次出事了你自己兜。”剑祖又翻脸变得无情:“我不会帮其他家的臭小子收烂摊子。” 顾惊欢眼中的焦虑还没散去,却忍不住露出一个稍显放松的笑。 他知道剑祖这样说,就意味着五位峰主中剑峰不会出现。 剩下四个,药峰、炼器峰、御兽峰、阵峰中,有两位不问世事,另外两位将情理看得极重,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不知道谢无妄如何暴露身份,但今天他会将问剑仙从命运中剥离。 宗门大比就在外门的演武场中,那里被划出极大一片结界,由阵峰刻下阵法,模拟比试中会遇到的各种场景,同时也保护着围观者不受伤。 现在阵法却已经被破坏了。 强烈的魔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黑色火焰,燃烧在演武台上,所经之处大风席卷。 而风的最中心处只有一个半跪在地上的人。 “他现在一直在无差别攻击!”有弟子顶着风大喊,“要让他停下来!不然他会把这里都毁了!” “你敢进去吗?”另一些人冷冷道,“魔气肆虐的地方,你能确定自己毫发无伤地回来?” 宁秋拿着玉牌,虽然看起来还算沉稳,但是眼中的焦急快溢出来。 他后悔了,刚刚不应该联系顾惊欢。 现在他更希望几位峰主先一步到来。现在的局势不是初出茅庐的弟子能控制,来参加宗门大比的都是宗门内金丹以下的弟子,许多甚至才练气。 如果顾惊欢来了,他会怎么做? 好几年前,顾惊欢当着所有人的面冲进试炼秘境的那一幕仿佛近在眼前,他根本就会毫不犹豫冲进去。 不过他的祈祷显然没用。 顾惊欢已经从天边踏剑而来,如银色的羽翼,出现在层层魔气包围环绕的地方。 “那是惊欢师兄吗?”有弟子睁大眼,“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个气师兄已经金丹了?!” 何其惊艳的天赋。 但只有顾惊欢知道,和谢无妄还是没得比。 人魔混血,只会比修士修炼更快,达到一个他只能嫉妒仰望的高度。 魔气像有生命一样盘旋而上,试图将他也包裹其中,顾惊欢握紧手里的剑,手腕一转,剑意如劈江斩浪一般,居然将魔气撕开一个口子。 “你拥有剑骨,天生能比别人更容易领悟剑意,但它不像道体和血脉,而像炉鼎一样容易被掠夺,也更遭邪魔与邪修惦记。”这是剑祖告诫他的,“切忌让人知道。” 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 顺着劈出来那点空隙,顾惊欢终于掠进了演武台最深处,只留下外面那些弟子震惊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宁秋在震惊后悔心脏梗塞后,还是率先站出来组织其他人离开:“先离开这里!后退一里!” 等会儿峰主来了,更加不好收场,这件事不能外传。 同时,也正是宁秋站出来组织,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方才和谢无妄对战的那名弟子消失了。 此时顾惊欢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玉牌还在他怀中,宁秋的声音传入耳中,最后几乎没有其他声音,才被顾惊欢单方面切断。 谢无妄正在不远处,单膝跪在地上。他看起来状态极差,一双琥珀色的竖瞳出现在那双眼眸中,青黑色的血管从脖颈爬到侧脸,下颌线留下冰冷的弧度。 他衣服上的痕迹说明,他在战斗中受过很多伤,但是现在那些伤口正在被黑色的魔气治愈。 来人出现后,谢无妄几乎没有去分辨是谁,就一剑刺出,带着极为心惊的杀意。 反正不论是谁……都会对自己不利。 他的身份暴露了,五大峰主正在赶来,他们会联手将自己这个祸害铲除。 那就干脆先下手为强—— 谢无妄琥珀色的竖瞳中缓慢出现一丝血色,却在看到来人是谁后如烟一样散去。 怎么会是他。 一个不辞而别,消失了几年,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和自己说的人。 谢无妄曾经辗转反侧,在想是不是自己人魔混血的身份让他顾忌,是不是顾惊欢想和自己划清界限,所以一句话都没留下,就离开了。 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喜欢,就被推入了寒冬。 而在他再次陷入绝境时,这人又像初遇那样,出现在自己眼前。 “……你来干什么?”谢无妄表情没有比刚刚好多少,但声音沙哑,“你出现在这里干什么!” 看不到他现在被千夫所指吗? 想和他一样被当成邪魔吗? “你现在需要冷静。”顾惊欢无视他的剑,率先松手任由剑落在地上,随后捧起他的脸。 铁器清脆的落地声唤醒了谢无妄的一丝神智。 他任由自己和那双漂亮、有着微弱灯火的眼眸对视上。 “你曾经和我说,你相信自己没做错过。”顾惊欢说,“而你选择走上现在的道,就意味着和邪魔不同。” “你是我的小师弟,我是你们的师叔,我不会放弃你。” 这句仿佛在郑重宣誓责任一样的话,谢无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何其可笑的身份关系,谢无妄从来都不相信。 他只知道,在滔天的魔气中,只有两个人的演武台上,顾惊欢对自己许下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承诺。 而被谎言贯穿一生的自己真的信了。 谢无妄用力抱紧顾惊欢,微微颤抖着,用力咬上顾惊欢肩膀偏脖颈的位置。 顾惊欢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有推开,反而缓慢伸出手回抱住他。 血腥气弥漫,血在苍白的皮肤上淌过,没入衣领中,染湿衣襟。 谢无妄正在逐渐恢复正常,青色的血管从双颌处退去。 像野兽卸下了自己的利爪,心甘情愿走进编织了鲜花的囚笼中。 不过,这也是顾惊欢的打算,谢无妄如果不放下敌意,之后的谈判会极为艰难。 在谢无妄的魔气差不多收敛干净时,场上凭空起了风,将参与的黑气绞碎卷散。 四位问剑仙的峰主,以及掌门,出现在演武场上。 “人魔之子何在?!” 御兽峰峰主雄浑的声音响起,带着境界威压。 周围还有三三两两弟子没有及时离去,此时都忍不住面色惨白地跪下。 顾惊欢将人拉到自己身后,毫不畏惧地直面五位大能。 “剑峰,顾惊欢在此。”他偏了偏头,“以及,刑律堂谢无妄在此。” “惊欢,你的意思是,站在你旁边的依旧是问剑仙弟子?”阵峰峰主率先飞身下来,在两人不远处站定,女修淡淡启唇:“如何可信?” 顾惊欢没有回答,反而问:“诸位峰主与掌门今天打算将人魔之子诛杀于此吗?” 女修没有说话,其余几位也落在不远处,率先开口的依旧是那位御兽峰峰主。 “问剑仙从来没有收邪魔为弟子的先例,何况即使传言不知真伪,谁能保证他下次不会伤害我峰弟子?” 御兽峰峰主毫不拐弯抹角,明确表达自己的好恶:“谁知道会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我认为该杀。” 阵峰峰主也平淡道:“我正道门派的名誉不可污损,如果让其他宗门知道问剑仙的弟子是人魔之子,我宗少不了被攻讦。” 另外两位虽然没有说话,却都将目光看向掌门。 还得由掌门来定夺。 掌门习惯性垂下眼,他知道剑峰意思,剑祖不出现,顾惊欢站在谢无妄旁边,就是剑峰的态度。 “惊欢,你想说什么?” 掌门发问。 顾惊欢在峰主说话时沉默不语,现在却一鸣惊人。 他深深做出请求: “现在谢无妄究竟是遭人暗算还是人魔混血还未可知,何况他已是宗门弟子,通过试炼与拜师仪式,于情他从未伤人,于理他依旧是问剑仙中人,别人也许不知问剑仙顾惊欢是谁,但一定知道天灵根谢无妄。让其他宗门知道问剑仙杀门下弟子,同样容易被攻讦!” “晚辈请求,此次宗门大比事故,由晚辈代为受罚,还请掌门调查真相,等一切水落石出后,再做出决定也不迟。”顾惊欢双眼一闭,跪了下来,背脊笔直,“如果真的无法改变结果,再将其……逐出宗门,与问剑仙永无瓜葛。” 第19章 留下来吧 高高的思过崖上,罡气和刺骨的风凛冽地吹着,寒冷仿佛刀锋一寸寸刺入骨髓。 上次谢无妄犯错,在这里被罚静坐了十天,而这次他犯的罪可不小,得在这儿罚五年。 当然,那是在他没有被确定是人魔之子的情况下。 现在顾惊欢代为受过。掌门考虑了剑祖的态度,以及剑峰在问剑仙的地位,虽然顾惊欢明面上自称晚辈,没有失礼数,但实际上他身为剑祖的亲传弟子,在辈分上和所有峰主平起平坐,自然不能和人魔之子相提并论。 他的受罚时间缩短到了三年。 不过即使三年,思过崖的风也是极为难捱的折磨,任何人去过一次思过崖,就不会再想去第二次。 顾惊欢安静坐在山巅,心里想着,原来这就是当时谢无妄的感受。 他在被谢无妄死死抱住的时候,就轻易捏着对方命脉,灵力深入查探了谢无妄的修为。 金丹后期,距离元婴仅一步之遥。 这何止是天才,简直是恐怖。 顾惊欢在剑祖的亲自教导与护航下,在秘境险境生生死死,才努力地突破筑基,正式结为金丹。 而谢无妄和他同时入门,明明在他离开宗门前,还总是低自己一个小境界。 现在却直接远超自己。 先不论顾惊欢怎么想,任何门派都不缺天才,而任何天才在谢无妄所在的地方都会变得黯然失色,怎么不会引起旁人的嫉妒。 所以谢无妄一直小心隐藏自己的修为,就连宗门大比也小心翼翼,只敢暴露出逼近金丹的修为。 顾惊欢不意外,也无法置喙。 但他依旧有些自嘲,恐怕谢无妄之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低一境界,也是伪装,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隐瞒的? 自己还是太过自信了,以为自己对谢无妄有多了解。 “不过,你的目的达到了。”系统在他耳边出声,“谁都没发现你最后一句话图穷匕见……谢无妄最后会被逐出山门。” 作为反派的数值飞升,都在说明他这一步没有走错。 “现在我争取到的这点时间,足够那些人冷静下来,思考这件事的利弊。”顾惊欢一边理顺自己的思路,一边斟酌道:“只要我还在剑峰,还在思过崖上受罚,谢无妄就不会死。” “所以结果已经很确定……” 风乍起,仿佛掀起一场雪,顾惊欢抬头看向天色,才发现的确下雪了。 一个人出现在思过崖不远处,树影倾倒下来将其掩盖,只留下握在剑上的清俊的手。 他不知道安静站在这儿看了多久,直到顾惊欢不能装作没发现,在心里狠狠吐槽一番,才无奈地睁开眼,朝身后看去。 “你傻站在那儿不累吗?” 那人没有说话,只在顾惊欢思考究竟要不要继续理他的时候,从阴影中站出来。 谢无妄已经脱下了问剑仙的弟子服,仅着一件黑色劲装,用用星陨炼成的剑倒是拿着。 他看向顾惊欢的眼神温柔又缱绻,只是隔了太远,没让顾惊欢察觉到。 顾惊欢只是隐约觉得谢无妄情绪有点过于平静,也意料到接下来他要说些什么。 “我要离开了,师兄。”谢无妄轻轻开口。 顾惊欢闭上眼,心道果然如此。 “我承诺与问剑仙两无瓜葛,我在问剑仙的留影、玉碟、名录也会全部销毁,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亡。”谢无妄平静地说出这些对他并不公平的结果,然后话音一转:“我只要求了一件事。” “就是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呼呼的风灌入顾惊欢耳中,其实谢无妄似乎因为某种顾忌,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他听的不大真切。 但是最后一句话,如同沉闷的鼓声,在耳边敲响。 见自己干什么,他处心积虑,想把谢无妄赶走很久了。 顾惊欢心里不是滋味,不知道是替谢无妄还是对自己愤怒,看上去没能露出一点笑容。 “你现在金丹后期了?”顾惊欢直勾勾盯着他问。 谢无妄影子僵了一瞬,很快放松下来,无奈道:“是的,被你看出来了。” “差一步就元婴,和峰主掌门并列的境界。”顾惊欢自言自语道,“多少人卡在金丹一辈子,我可能连你五分之一的实力都不到。” “我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也许没有我插手,你都可以一走了之……” 顾惊欢并不是在介意什么,而是真的在想,自己这种实力离谢无妄越来越远,以后真的还能当反派吗? 是不是多少有点不自量力了。 而谢无妄误会了,他急迫地上前两步,最后又生生将自己钉在原地。 自己不是故意想瞒着他。然而直到刚刚他都在庆幸,幸好瞒住了,惊欢才会不顾一切来救自己。 他知道这种想法的卑劣,他赌的是惊欢放弃自身安危——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而自己本可以不牵扯他。 但自己却选择将人拥紧,用利齿刺破单薄脆弱的肌肤,像野兽咬住猎物。 “师兄……惊欢,不管你怎么看我,”谢无妄低声道,“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而谢无妄和顾惊欢再也没说过话,谢无妄站在原地,仿佛这一天时间都打算用来看着他。 顾惊欢觉得太安静了,才多问了一句:“你之后打算去哪里?” 谢无妄面色如常:“雪境。”其实是被放逐过去的,雪境环境恶劣,人迹罕至,只有妖兽出没,就像乱葬岗一样遍布尸骨,很多叛出宗门或者罪大恶极的邪修为了躲避追杀,才会勉强躲去雪境。 当然,里面也不乏机缘,谢无妄这种怪胎去雪境提升实力其实比较正常。 所以他没有告诉顾惊欢。 顾惊欢也没想到这一层,他只是在想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聊。 毕竟谢无妄要走了,最后一次聊天,总不能一直尴尬下去。 自己要不要说一些打消谢无妄疑虑的话?他一直站在这里,也许是怀疑泄露身份的是自己,这么多年可只有自己知道过他的身份。 所以谢无妄现在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他一直不说话,谢无妄也不将怀疑说出来,是想从自己身上看出破绽吗……? 顾惊欢浑身绷紧起来,雪花飞舞中掩下了眸子中的警惕。时间一点点过去,留给谢无妄的时间不多了。 谢无妄突然下定决心似的,朝着顾惊欢走过来,顾惊欢控制不住地屏住呼吸,往后退了一步。 谢无妄难道要动手?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谢无妄已经快步走到他面前,高大的阴影压下来,造成压迫感与窒息感。 与他同一年入门的“小师弟”如今已经比他高半个头,将额头轻轻贴在顾惊欢额头上。 因为惊愕,顾惊欢睁大眼睛,愣愣地和那双柔和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中对视,连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都察觉不到。 谢无妄的姿态永远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看同门都一副漠然的模样,这还是顾惊欢第一次看清这双眼睛里出现其他神情。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传过来。 “这是什么?”顾惊欢感觉自己体内好像出现一颗神奇的内丹,和金丹不同,它源源不断提供着灵力,并不喧宾夺主。 “妖丹。”谢无妄说,眼眸中全是顾惊欢的影子,低笑道:“我就是靠这个掩盖身份。” 四舍五入,本来这颗妖丹就是在顾惊欢的帮助下拿到,也应该属于他。 顾惊欢明悟了。怪不得谢无妄一定要去试炼秘境中拿到它,而现在谢无妄要去雪境,不用靠它掩盖身份了。 但百年大妖的妖丹可遇不可求,不是所有妖都能结出妖丹,即使不用来遮盖气息,其源源不断提供灵气的能力就说明它足够珍贵。 顾惊欢将人推开,气息不稳地摸着额头:“把它给我了,你怎么办?” 谢无妄:“不要担心我,反正我一定能活着回来见你。” 不对劲,今晚谢无妄说的话和举动,都让顾惊欢有种别扭感。 也许是因为要离开了,心情不好?不过没怀疑自己,倒是让顾惊欢松一口气。 但是他为什么不怀疑自己? 而且妖丹可是主角最大的机缘之一,谢无妄居然舍得分给别人…… 顾惊欢斟酌再三还是没问,眼眸中掩下所有如履薄冰的揣测,重新抬起头,已经露出和平常别无二致的笑。 “那我真的相信你了。” 青年侧过脸,连飘雪都无法掩盖这一笑中的明艳:“祝你此去顺风顺水,武运昌隆。” 也许再见面的时候,谢无妄已经是元婴了。 顾惊欢不知道谢无妄抢走了他留在宁秋那儿的玉牌才走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以及一些别的安排。 谢无妄走后某天,宁秋就押着另一名弟子来到思过崖。 思过崖的锤炼让顾惊欢有些疲惫,却并不无力,至少让他的五感变得极为敏锐。 当那名弟子被压跪在地上的时候,顾惊欢就听到这人嘴里传出来一声极为短促的嘲弄的笑。 “老实点。”宁秋声音沉下来。 “没事,你可以把他放开。”顾惊欢语气也冰冷起来,从打坐的姿势站起来,“他身上贴着符,跑不了。” 这就是和谢无妄比赛时,用暗器伤了他,最后又莫名消失的弟子。 系统却在他脑海中叫出弟子的另一个身份。 听完宁秋和系统的话后,顾惊欢一句话回答他们:“我知道了。” 随即又对宁秋说:“你先走吧,我需要和他单独聊聊。” 在确定没有人在偷听,且布下防偷听的禁制后,顾惊欢直接叫破它的身份:“心魔?” 不等心魔做出惊愕表情,顾惊欢接着道:“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进入了问剑仙,但你处心积虑地隐藏,现在的你弱小地连普通弟子都打不过。” 面对顾惊欢看破一切的眼神,心魔不复方才的嚣张,显得有些惊惧起来。 它从没想过这么快被识破真身。 的确,现在的它很弱小,过去被他夺舍的一直是散修或者凡人,自然没有多大能耐。 所以它在发现同类的气息后,直接恶从中来,忍不住引诱这个伪装很好的人魔混血暴露魔气。 邪魔对自己的同类从来不友好,就像鬼媒的态度一样,心魔出手的目的也很简单。 如果修仙门派发现门下多了一个人魔混血,他们会不会混乱起来? 不过它现在还不太熟练,居然被宁秋发现了不对劲。 “你当如何?”心魔怪异地笑起来,“哎呀,只是个混血而已,你这人类好生奇怪,居然还帮他。” 顾惊欢静静地看着他。 “我把你找过来,是要和你做一笔交易。”顾惊欢双手交叠,“当然,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无视心魔恶意的目光,顾惊欢自顾自道:“你做过的那些事,比如让谢无妄身份暴露,破坏宗门大比,这些账我会认下来,也不会把你交给掌门。” 心魔的目光变得惊愕,心想这人疯了? “相对的,你的活动范围以后只在我身边百尺内。”顾惊欢认真说,“不然我就杀了你。” 心魔哈哈大笑起来,为这个人类提出的堪称荒诞的交易。 “这样吧,我也提出一个交易,我交不交给掌门无所谓。”心魔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贪婪,“我可以任你驱使一段时间,最后你把这具身体给我。” 剑骨……这可是剑骨之身,它从来没有想过能被自己碰上。 顾惊欢却突然意识到这句话中的讯息。 身体给它,意思是,夺舍。 可以夺舍的邪魔,比他想象中更危险,顾惊欢当即撕破脸,几个法器罩下来,将邪魔牢牢困住。 直到被关严实,邪魔还保持着那张懵逼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惊欢是想背黑锅蹭点反派值,但不至于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危险,如果他答应了才是与虎谋皮。 “黑锅随时能背,但是你,我要交给师父。”顾惊欢眼神落下。 当然,心魔还是起了点作用的,在被顾惊欢关走之前,它将人魔之子的消息在问剑仙弟子中散开。 但是各峰峰主有意封口,而且根本没几个弟子看到重重魔气之后的真实场景,说的话未必可信。 一些人的打探落到了顾惊欢身上。 毕竟当时他是唯一一个进入魔气,和谢无妄接触的人。 此时顾惊欢已经结束惩戒期。对此,他没有表现任何不满和冷眼,只是意味不明地垂下眼:“真的是谢无妄吗?” 一切都被掩盖下来,你们真的清楚真相吗? 他不知道这句话在层层波折后,被曲解成什么模样,又在某天极为强烈地反噬到自己身上。 他在某天,突然发现自己的玉牌亮了。 自从将另一块私人玉牌交给宁秋后,他似乎就很少用过,谢无妄消失后更是一次没有用玉牌联系过自己,宁愿亲自来找他。 直到这次,玉牌亮起淡淡的光,顾惊欢听到另一端传来清浅的呼吸声,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跑到谢无妄身上去了。 谢无妄大概也没有用玉牌联系自己的意思,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毫无音讯,但是此刻却悄悄地将灵力注入玉牌,唤起两人之间的联系。 显得非常怪异。 顾惊欢和谢无妄半晌谁都没有说话,直到顾惊欢轻轻问了一声:“谢无妄?” 另一端的呼吸才一滞,似乎等了这声呼唤好久。 “惊欢。”他已经不再叫师兄了,虽然以前也不经常叫,只在特定时机故意叫。 “嗯。”顾惊欢应声,“你还好吗?” 从呼吸中听不出什么,但是谢无妄的气息有些太淡了。 “我没事。”似乎知道顾惊欢在想些什么,谢无妄已经抢先开口,“只是……突然想起来很久没听你说过话了。” 雪境中人活着都艰难,别说传讯,传讯符也做不到。 谢无妄:“其实我本不该这样做……” 和顾惊欢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毕竟当时他就是这么答应的问剑仙。 而且他的确怕被顾惊欢听出不对劲,被他找过来。 但是只是说句话,自己的位置不会暴露,惊欢应该找不到自己。 谢无妄想着就露出一个笑,不远处横陈着二十几具修士的尸体。乌黑的血从衣服渗透出来,染湿了他所坐之处的皑皑白雪。 顾惊欢听着他和平常别无二致的呼吸声,手却慢慢握紧。 指甲已经掐进肉中,却浑然不觉。 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即使自己尽力拖延,转移视线,其他门派恐怕还是注意到了谢无妄。 而因为问剑仙封口处理做的不错,没人知道谢无妄去的地方是雪境——除了自己。 和谢无妄暴露身份时一样,如果不是顾惊欢知道自己当时被其他事绊住,恐怕真的会怀疑是自己做的。 “算了,反正都一样。”顾惊欢顿了顿,“都能达到最后的结果就好。” 现在他只要假装听不出异样,坐在问剑仙等谢无妄的呼吸消失。 然后不论谢无妄这一劫后是死是活,顾惊欢都坐实了幕后黑手这一名头。 于是他毫无感情地单方面截断了玉牌的传讯。 系统看着他的表情,从截断消息后再也没笑过,就知道这件事还没完。 “你要去哪??” 顾惊欢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他只知道隐晦的求救都到了自己面前,他无法坐视不理。 雪境的风雪茫茫扑面而来,他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 最后他是在一条冰缝中找到谢无妄。 雪境的范围极大,而且温度极低,修士进入其中必须用灵力护住体温,如果一寸寸找过去,顾惊欢就是把灵力榨干也找不到人。 但正是在雪境的修士需要耗费极大的灵力形成灵气罩,顾惊欢才能根据灵力残留,找到曾经发生过激烈打斗的地方。 他循着残留痕迹找过来已经是第三天,而谢无妄也在冰缝中呆了三天,因为失血过多加上受伤过重,晕了过去。 换成其他人,这三天还不等顾惊欢找到就已经变成尸体了,然而谢无妄却顽强地还剩下一丝脉搏。 顾惊欢立刻将自己带来的丹药喂他吃下,然而谢无妄冻僵后嘴巴闭得很紧,顾惊欢无奈,只能掰碎成小块一点点喂进去。 他也看到不远处已经变成冰雕的二十多具尸体,黑褐色的血液凝固在狭小的空间中,到处都是。 “谢无妄,谢无妄。”顾惊欢摇晃着冻僵的身体,“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谢无妄只能隐约听到声音,他的意识沉入深层,全部精力用来维持那一丝生命力。 来人不知道是敌是友,但是谢无妄的身体已经在他大脑判断前做出反应。 听到顾惊欢的呼唤,他缓缓放松下来,一直握在手中的星陨也落在地上。 顾惊欢坐在他旁边,有些无奈地看向头顶只剩下一条天际线的冰缝。 他试图用灵力替谢无妄疗伤,不过很快发现撑不住。疗伤就像无底洞一样需要灵力,但他还得把人带到安全的地方,灵力要省下来维持两人的温度。 带回山也不行,雪境是离开不了了,恐怕只要谢无妄踏出这片地方,就会立刻遭到无止境的追杀。 只能把他送回他自己所处的势力去。 有系统在,顾惊欢当然知道谢无妄收拢了一大批逃亡到雪境的邪修或者亡命之徒。这些人无法离开雪境,但是又打不过谢无妄,久而久之居然愿意聚集在他麾下,更别提谢无妄还是人魔之子,这就更让这批对正道门派深恶痛绝的人乐意效忠。 不过本质上,谢无妄只是利用他们。在雪境,如果没有足够强的生存资本,根本活不下去。 “正南方向,三百公里。”系统给他导航,“先离开冰缝,到上面去更容易找到方向。” 顾惊欢点点头:“我知道。”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尸体,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地撇开眼,蹲下身将谢无妄拉起来,一点点挪到自己背后。 谢无妄比较沉,不过更让人在意的是他浑身的冰冷,仿佛能透过衣服和皮肤传入骨头。 顾惊欢仗着他昏迷听不到,喃喃自语:“我救你了,谢无妄,我真的在救你。” “以后我们不得不断绝关系的时候,希望能和平一点……不要用对付敌人的那些手段对付我。” 谢无妄沉沉地靠在他背后,呼吸轻微地几乎没有。 雪境的灵力之微弱,几乎让顾惊欢只能靠妖丹来维持力量,他走得匆忙,怕耽误一会儿谢无妄就没救了,因此身上也没带多少灵丹。 准备不充足,让他在找人时就消耗了大量力气,而这一刻似乎命运还不打算放过他。顾惊欢御剑飞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觉得耳朵有些耳鸣。 ……不,不是耳鸣,是一种尖锐到无法捕捉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一阵阵无形的音波像被石头惊动的潭水,一层层荡开。 雪崩了。 大块雪团砸下来,虽然并不致命,但是顾惊欢立刻停止上升,任由自己下坠。 冰缝中的光被顷刻间覆盖。 “雪境中雪崩是常有的事。”系统声音在黑暗中冷静地响起,“现在上面正在发生一场极大的风暴。” 顾惊欢失神地开小差,心想根据来时自己对周围地形的估计,现在覆盖在冰缝上的雪可能有几百米,想要从上面出去几乎不可能。 换句话说,出口被堵住了。 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气温更低,顾惊欢只能摊开掌心,点燃一团小小的灵火,勉强照亮前方的路。 要么前进,要么后退,反正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灵力能不能支撑两人走完这段路。 “系统,你帮我选一个吧。” 系统于是指了一条路:“往前。” 它没解释,顾惊欢也没犹豫,直接背着谢无妄在黑暗中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黑暗将一切情绪都吞噬,他甚至没有多少力气停下来犹豫。 中途谢无妄似乎醒了一次,但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紧了手,将顾惊欢搂住。 顾惊欢于是说了这些天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但依旧温柔:“继续睡吧。” 和以前不同,这次顾惊欢完全没有把握两人是不是能活下去。 雪境中的变数太大,最致命的还是灵力不足与低温,如果没有谢无妄曾经给自己的妖丹撑着,恐怕他也早就倒下了。 终于,某一天顾惊欢发现自己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掌心才亮起一丝灵火。 很多血从身上渗透出来,沿着他行走的路径,已经绵延了不知道多少距离。 是雪境的罡风刮着他的皮肤,导致他看似没有受伤,其实已经满身伤口。 他也听说过曾经有人进入雪境风暴后,被凌迟一样的风削成碎片,没想到居然真有如此厉害。 顾惊欢乱七八糟地想着,视线却模糊下去,耳边传来系统惊慌失措的呼喊:“顾惊欢!别睡!醒醒啊!” 顾惊欢将最后一点灵气渡给了谢无妄,抓着他的手腕睡在了旁边。 他心想要是幸运的话,谢无妄醒过来就能把自己叫醒,要是醒不过来也没办法了,他现在真的很累。 小小地睡一下,应该没关系。 却不曾想,这一觉醒来,居然满口的血腥味,躺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系统,我睡了很久吗?” 系统幽幽道:“谢无妄都醒过来一次了,你说久不久?” 它作为旁观者目睹了一切。 谢无妄醒过来时,看到顾惊欢晕倒在自己身边,气息低微到可怕,还在努力用最后一丝灵力护住谢无妄的体温。 当时这个外界忌惮不已的人魔之子,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恐怖,仿佛要毁灭世界的气息层层上涨。 巨大的恐慌攫住他的心脏,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顾惊欢会死,那个永远温柔如骄阳一样的影子,会消散在自己面前。 “不要死……”他将仿佛睡着了一样的人抱入怀中,仿佛要揉进自己骨血中,“如果你死了,我一个人都不会放过。” 不管是他自己,还是那些正道宗门。 但是现在两人都已经濒临绝境,谢无妄被心悸的直觉唤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昏过去。 而顾惊欢体温极低,受伤严重,他的灵力被用来护住谢无妄的体温,而没有管自己的伤势。 明明状态如此差,他睡着的模样却是恬静的,暗淡的光落在他长睫上,仿佛落下一层细雪。 巨大的割裂感让他此刻看上去像梦魇幻化出的妖异的画,谢无妄是画卷的唯一拥有者。 谢无妄怔怔地抬手,捧住他的脸。 做出了一个决定。 系统将这些告诉顾惊欢的时候,顾惊欢的心脏一直在往下沉。 谢无妄的恢复能力惊人,依靠的是人魔混血,所以为了治疗顾惊欢的伤势,他将自己的血喂给顾惊欢。 至于怎么喂的,顾惊欢不怎么在意,反而沉默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势。 的确恢复地很快,堪比疗伤圣药。 但是他同样察觉到自己和谢无妄产生了一丝莫名的联系。 仿佛是……水乳交融过后的感觉,顾惊欢突然极容易被谢无妄影响到心神,仿佛稍微意志不坚定一点,就会被他控制。 而从谢无妄那儿感受到的情绪,最深刻的是—— “喜欢他……” “喜欢到想把他融进血骨……” “不会让他消失在我眼中……谁也不能……” 顾惊欢失措地将他推开,谢无妄再次陷入昏迷,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刚刚一切都是错觉。 喜欢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是这么简单几句话,就能隐约察觉情绪走向的逐渐偏执,顾惊欢从不敢小看谢无妄的另一半血脉,因此惊慌下选择了推开。 “别担心,这点血不会让你入魔。”系统说,“他抱着你,其实是害怕你失去体温。” 这种情况下,就算有私心,也只敢借用拥抱表达而已。 “我……”顾惊欢失去言语,他脑子无比混乱。 他想到过谢无妄怀疑自己、恨自己,或者将自己视为还算关系不错的朋友,却从没想过他会喜欢自己。 不过即使想不通,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察觉到周围稀薄的灵力在朝着谢无妄身上涌,这是要突破的征兆。 而这里的环境和灵气显然不够他突破,至少也要转移到外面。 顾惊欢重新将谢无妄背起来,再次朝着漆黑的前方走去。 这次他走的更着急,更果断,甚至灵气不要钱似的召唤出飞剑,御剑飞行起来。 御剑需要消耗大量灵力,之前还想着省一省,毕竟他们很可能出去后也要在茫茫雪境中走很久。 现在却不需要了。金丹突破元婴会天降异象,灵力乍泄,就算现在他把自己榨干了,也能借机会补充。 当然更重要的是,如果不立刻出去,天雷砸下来,会把他们彻底埋死在冰缝里。 顾惊欢朝着不见天日的冰缝口飞去,剑气凝成实质环绕,密不透风地将他保护起来。 他带着人冲入冰层,视线被白茫茫的一片覆盖。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灵力再次枯竭,妖丹的运转也出现凝滞,散发暗沉的光。 当剑气无法再保护他的时候,眼前终于出现了光。 久不见天日,光亮将他的眼睛刺激出生理性泪水。 他脱力地倒在地上,垫在谢无妄身下,就像两人第一次见面,在大火中保护他那样。 谢无妄的天劫来势汹汹,即使他身体情况糟糕,灵气匮乏,依旧已经在天空中凝聚出巨大的乌云。 雷光闪动,仿佛在酝酿着一场久违的风暴。 这种情况下,谢无妄身为主角也许能度过天劫,但顾惊欢就不一定了。 他现在脱力至极,而天劫波及范围之大,他很难逃出去。 而且就算逃出去了也依旧在雪境范围内,他现在灯枯油尽的身体,根本维持不住体温。 顾惊欢胡思乱想的同时,发现谢无妄有了动静。 他终于醒了过来,在天劫当头的时候。 然而他醒过来的同时,睁开眼睛却露出琥珀色的竖瞳。这不是谢无妄正常的模样。 顾惊欢顿时警铃大作,谢无妄现在还清醒吗?他邪魔的血被唤醒后,会不会下意识咬自己? 而他现在的神情也很奇怪,明明刚醒不久,却又像一直清醒着,瞳孔中没有一丝困倦,直勾勾盯着自己。 顾惊欢呼吸一窒:“谢无妄,你……” 谢无妄勾了勾嘴角,没让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顾惊欢身体都僵住了,谢无妄醒来是好事,不过是用另一幅模样醒的,侧面说明他现在的确状况极为糟糕。 他似乎也没有失去意识,但糟糕的是压在自己身上,顾惊欢想移动一下都困难。 “我把妖丹还给你。”顾惊欢轻声道,“聊胜于无,多少能帮你抵挡一点雷劫。” 谢无妄垂下眼,无声地拒绝。 他处于一种半理智半混沌的状态,对于顾惊欢的话没有任何回应,但就是不放他走。 他将已经脱力的顾惊欢拢在怀中,用身体笼罩在上方。 顾惊欢只顾着睁大眼看他动作,连呼吸都忘记了。 明明谢无妄没有说一句话,但顾惊欢耳边仿佛响起两个字:“别怕。” 第一道天雷在乌云中凝聚,然后狠狠落了下来。 天雷降落的地方撑起灵气罩,然而这灵气罩并不普通,浓郁的魔气随之出现,将其染成黑色。 第一道雷扛了过去,随即数道又同时落下,带着灭世般的威压,狠狠劈在谢无妄身上。 周围一切已经在天雷中湮灭,雪也融化成黑色,露出光秃秃的荒芜大地。 而被谢无妄护在身下的顾惊欢,完好无损。 顾惊欢头晕目眩,惊慌与震惊地看着谢无妄挡下天雷。 他以为谢无妄能撑到天劫结束都不错了,但他居然还打算……将自己护住。 顾惊欢躺在地上,仿佛整个思绪都随着天雷被炸开,眼睁睁看着一道又一道天雷落下。 谢无妄受的伤越来越严重,逐渐无法支撑,伏下身子,叹息一样地将顾惊欢抱住。 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些力量。 魔气织就的保护罩破了又立,直接承受天雷力量的谢无妄逐渐变成一个血人。 直到最后一道紫色的天雷落下,将保护罩击碎,直接砸到谢无妄背上! 然后烟消云散,乌云逐渐退去,浓郁的灵气从天劫余声中乍泄,雪境中难得下了场雨。 顾惊欢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谢无妄怎么撑过去的了。 积攒了一定力气和灵力的丹田又开始疯狂运转起来,顾惊欢用尽力气地治疗谢无妄身上的伤。 “撑住……你已经是元婴了,谢无妄,千万别倒在这里……” 谢无妄的眼睛没有阖上,琥珀色的眼瞳在半阖的眼帘下仿佛流露出金光。 他的视线落在顾惊欢的侧脸上,上面擦上一点血,像红色的胭脂一样。 往日都是淡淡的眉眼,云雾一样的秀气好看,只有在看向自己的时候,仿佛白纸上渲开一点墨那样心惊。 谢无妄突然说话了,靠在顾惊欢耳边,幽幽道:“……别离开了,惊欢。” “和我一起留下来,留在雪境。” 像闷雷突然炸响,顾惊欢心跳一停,猛地将他推开。 谢无妄琥珀色的瞳孔静静看着他,神情平静,仿佛在告诉他,刚刚没有在开玩笑。 “谢无妄……”顾惊欢强忍着镇定,“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谢无妄果然没有说话,而是垂下眼,任由魔气将自己覆盖,缓慢恢复着伤口。 顾惊欢知道自己应该走了,趁着谢无妄现在还没恢复,而且他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管闲事。 但是想到刚刚谢无妄挡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心尖还是止不住发颤。 他在想,合适吗,自己要作为反派刷足够的反派值,却在这里和主角同生共死。 而谢无妄还对他说,让他留在雪境。 这不合适。 在谢无妄直勾勾的注视中,顾惊欢露出了对他立场的惊惧一般的表情。 随后像怕刺激到他,小心翼翼,但又力气极大地,将他的手掰开,空气中的呼吸一时间陷入凝滞。 第20章 人魔之子出世 顾惊欢离开雪境后,连夜回山。 他还不敢光明正大地回,而是偷偷走一条小路,准备不惊动任何人回到房间,这样对外还能说自己在闭关。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小屋的灯亮着,门外庭院中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看向天空。 顾惊欢立刻低头。离开的时候那么破釜沉舟,回来的时候就有多心虚。 剑祖回过头,只一个眼神,就仿佛看透了一切。 “搞的这么狼狈。”他气息平稳,“人救下了吗?” 顾惊欢:“……救了。” 剑祖点点头,走到旁边,庭院的石桌上两个茶杯中茶香四溢,显然已经料到他回来的时间,刚倒上不久。 “来坐一下吧。” 顾惊欢犹豫一会儿,就走过去坐在剑祖对面。 此时他的衣服已经换过一套,在冰缝中被划开的伤口也处理好了,看上去就跟没受伤一样。 但是剑祖一开口,就知道他已经发现顾惊欢内在受伤有多严重。 几次灵力枯竭,在低温下强行走了几天几夜,最后为了破开冰层凝聚剑意,连识海都严重受伤。 能够强撑着从雪境回到问剑仙,还是靠天劫的灵力吊着,眼下虽然不会昏厥,但已经灯枯油尽。 但剑祖依旧不慌不忙地让他坐一会儿,显然别有用意。 顾惊欢坐下后,就被桌上的茶吸引了注意,这茶飘散出浓郁的灵气,而且味道极为好闻,他不由自主就端起来抿了一口。 一股暖流从胸口溢向四肢百骸,居然开始一点一点修复他受损的经脉和识海。 这居然是某种灵药! 而且能够修复识海的东西往往千金难求,剑祖却随意地像泡了一包茶叶一样,就这么让顾惊欢喝了。 不过再珍贵的东西,对剑祖来说可能也就像茶叶一样平常。跟剑祖游历那几年,顾惊欢已经见识到什么叫雄厚的底蕴,因此现在还算淡定。 “这次出山,你有什么见闻吗?”剑祖在他放下茶杯时,淡淡发问。 顾惊欢斟酌着,剑祖应该想听雪境的消息,而不是谢无妄,毕竟雪境中逃亡了那么多邪修和各宗门叛徒,问剑仙也不例外,所以雪境的动静和问剑仙的利益息息相关。 “雪境恐怕不久之后就会乱起来,不会宁静太久。”顾惊欢低声道,“亡命之徒也会聚集。现在他们有了一个元婴修士,不久之后,雪境中的势力将不容小觑。” 剑祖:“这是你的告诫吗?” 顾惊欢抬头:“这是我的判断,我没有隐瞒什么。” 剑祖温和点头:“如果有我在,你觉得谢无妄能威胁到问剑仙吗?” 顾惊欢猛地抿住嘴。 冷风不适宜地吹起来,耳边只剩下呜呜的嗡鸣,剑祖的话却依旧清晰地传入脑海。 许久,顾惊欢说:“师父,谢无妄的确……进入了元婴境。” 到了元婴已经能称得上一方大能,问剑仙这些峰主最高修为不过元婴后期,他们已经是修仙界顶级门派中的一个。 而更次一等的宗门,恐怕只有一个金丹期。 再次一等,就连筑基也能开山立派,成为一方门派的掌门。筑基已经卡住多少人一辈子,金丹之上更是遥遥无望,能在百年内进入金丹期的修士无一不是天才,就比如作为剑祖关门弟子的顾惊欢。 谢无妄只比顾惊欢更妖孽,百年之内进入元婴,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个人做到。 ——哪怕顾惊欢深刻认识到谢无妄的妖孽,却依旧在剑祖的问题面前摇了摇头。 剑祖是当今天道之下第一人,在元婴修士如此匮乏的时代,实力断层似的进入了大乘后期,只差一步飞升。 有师父在问剑仙一天,谢无妄就无法对问剑仙出手。 ……等一下,那为什么系统曾经告诉他,“谢无妄会成为当世第一人,日后血洗问剑仙。” 一个隐约的猜想出现在顾惊欢脑海中,但是被他下意识否决。 不会出现那样的事,他不能多想。 “是的,你说得对。”剑祖嘴上说着肯定的话,但语气并没有自傲或者不屑的意味。 反而平淡地有些不正常,手指转着茶杯,不自觉泄露出一丝心事。 “只要有我在一天,问剑仙就会安然无恙。” 剑祖淡淡地低喃,顾惊欢却总觉得他真正在说的仿佛是“如果他没办法永远护着问剑仙怎么办。” 而他从容的眉眼却让顾惊欢以为自己想多了。 “正好,趁着我今天有空,有些东西要给你。”剑祖已经站起来,示意顾惊欢跟自己来。 “是什么?”顾惊欢边问边起身。 两人走进房间,剑祖指着房间桌上突然多出来的三个弥须戒,对顾惊欢说:“这里面一个放了剑谱和我挑选的一些功法,不管什么阶段都能修炼。第二个是丹药,以备不时之需。第三个不要轻易使用,可以帮你死里逃生一次。” “记住,不要轻易使用。” 接过三枚弥须戒的顾惊欢手一抖,差点掉地上。 听起来是很贵重的东西,居然就这么简单交到自己手上。 此刻他还没意识到剑祖此举有些交代后事的意味,只是疑惑:“师父,你不怪我私自进入雪境吗?” “你能活着回来,我就没什么好说的。”剑祖很淡定。 “……如果没活着回来您也说不了。”顾惊欢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已经松一口气。 很多时候,剑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顾惊欢察觉到他应该是不高兴的。尤其当他参与谢无妄的事的时候。 不过往往最后剑祖都不会说什么,而是告诉他,放手去做。 也正是如此,顾惊欢才不想当个纯粹的反派去害人,他想更长久地留在剑祖身边。 “对了,师父。”顾惊欢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抓着弥须戒的手紧了紧,“之前我交给您的邪魔……它怎么样了?” 连自己都能看出心魔的难缠,想必剑祖一定已经将其困住。 剑祖离开的脚步停了停,背对着顾惊欢,头一次没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他平淡道:“不用担心,还在我手里。” 那就是还没找到办法将其根除,但是也没办法出来害人。 顾惊欢松一口气:“那就好,师父您慢走。” 虽然剑祖刚刚的反应有些奇怪,不过顾惊欢并不怀疑。 其实他刚刚叫住剑祖,也并不是好奇邪魔,而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不叫住他,以后都没机会再和师父说话了。 剑祖离开了。之后的几天,顾惊欢一直在休养,剑祖留给他的弥须戒中有很多丹药和药方,帮他一点点恢复。 他一直修养了几个月,有时候宁秋来找他,他都没有见人。 这期间难免想起谢无妄。 当时自己抛下谢无妄就走了,他同样受伤严重,还硬撑着度过天劫。 虽然最后凤凰涅槃一样进入元婴期,但毕竟雪境不比问剑仙,那里资源匮乏,环境恶劣,也不知道要修整多久才能恢复。 不过他没想到,谢无妄的名字出现的那样快。 当剑祖突然宣布闭关的时候,雪境中出现了一股极为庞大的力量。 许多散修说,那一天虽然看不到雪境的结界破碎,但是雪境的边界线上,出现了很多熟面孔。 那些熟面孔无一不是修仙界深恶痛绝的人,在长久的躲藏后,在这一天踏出雪境。 三天后,一个靠近雪境的修仙门派覆灭,门派掌门和长老的尸体横陈在山门前,其余弟子逃的逃,死的死,将这个消息带向其他宗门。 没有人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嚣张,他们背后主使是谁。 直到其中一个幸免于难的长老,用极为惨烈的代价逃到上三大门派的地盘,带来了人魔之子现世的消息。 “不会错的!当时我们派出人进入雪境寻找人魔之子,但最后一个都没有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脏仿佛爆开似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然后直挺挺倒下去。 再也没睁开眼。 消息传到顾惊欢耳中的时候,上三门派已经召开了大会。不出意外,人魔之子的行为血腥震慑了修仙界,这次三门派就是为了协商如何诛杀谢无妄。 问剑仙内部也不平静,毕竟当年如果没有走漏人魔之子的风声,就不会有门派前去劫杀谢无妄,也不会造成今日的惨状。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没有人会相信,谢无妄会这样强势地再次出现。 所以当年各峰主封口以后,风声是如何走漏的? 顾惊欢坐在竹林后,听着门内弟子的流言蜚语。 大家不是傻子,很快就会猜到端倪。 掌门派人来叫顾惊欢,他放下书,就和前来唤他的弟子进入主峰大殿。 掌门和御兽峰峰主坐在上首,见他进来,掌门微微叹气:“惊欢啊……” “掌门。” “我就不与你废话了。”掌门顿了顿,御兽峰峰主已经按捺不住,沉声开口: “谢无妄离开前,曾经去思过崖找你。” “——他跟你说了什么?” 顾惊欢眼帘垂下,神色平静。 “他告诉我,此行目的是雪境。” “你是否早知他是人魔之子?” 顾惊欢闭上眼:“是的。” 掌门:“多早之前知道的?” 顾惊欢听到身后有人走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继续回答:“很早之前,我和谢无妄,还有宁秋,第一次同时出山的时候。” 身后的脚步声顿住了,顾惊欢微微用余光看了一眼,是宁秋。 宁秋艰涩的声音传来:“师兄……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们。” 现在回想起来,恐怕顾惊欢差点遭遇危险,但还是选择帮谢无妄瞒下人魔混血的秘密。 “——既然你选择帮他隐瞒,那为何又将此事泄露出去。” 掌门拍了拍扶手,宁秋霍然抬头:“师父,您在说什么?师兄怎么可能将这件事说出去?!” 御兽峰峰主冷哼一声:“不是他,那还有别人吗?” 弟子封口是通过某种法则发誓,而几位峰主知道怎么做才对问剑仙最有利,自然不会将这件事透露出去。 问剑仙并非不想杀人魔之子,而是时机未到,且碍于大门派的气度,不乐意自己动手。 所以最后只有顾惊欢无法排除嫌疑。 而让宁秋无法接受的是,顾惊欢没有反驳。 “……让他离开问剑仙才是最好的选择。”顾惊欢说,“我不想让问剑仙被他仇恨。” “所以你引诱其他门派去劫杀谢无妄。”御兽峰峰主兴致缺缺地靠在椅子上,“虚伪,就连将他逐出问剑仙都是你算计好的。” “你只是不想除了你之外,出现第二个天才而已。” 顾惊欢依旧没反驳。 宁秋急的汗都冒出来,这是在说什么?师兄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师兄不说话啊! 掌门:“安静,不要提起无关的话题。” 他再次看向顾惊欢:“虽然现在说这件事有点晚了,但当年我们什么也没查出来。” “谢无妄魔气泄露的那天,与他对战的弟子被宁秋抓到,带到你面前。你将其带回剑峰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 “那名弟子与谢无妄魔气泄露有什么关系,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是心魔,现在在剑祖手里。 但是剑祖现在闭关,他也不能对掌门提起心魔,否则很可能会导致其夺舍,就连自己也一直没有被剑祖允许接近心魔。 所以他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掌门的眼中已经显而易见出现失望,御兽峰峰主嗤笑一声,说剑祖真收了个好徒弟。 “算了,事已至此,你也算为问剑仙做了一件好事。”掌门淡淡道,“让那个门派去试探,总比脏了我们自己的手要好。” 听到他这句话的顾惊欢一愣,随即背后冒出一股寒气。 虽然知道问剑仙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定并非纯粹正派,实力越强的人更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但听掌门如此轻描淡写地将几十条人命带过,顾惊欢还是一阵发冷。 “惊欢啊,我们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掌门叹了口气,随御兽峰峰主一起站起来。 “问你这些问题,是为了确认你是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顾惊欢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很镇定道:“什么人选?” “引诱。”御兽峰峰主冷哼一声,“将人魔竖子引入我们的陷阱。” 问剑仙早就做好了不费一兵一卒将谢无妄除掉的打算。顾惊欢曾经和谢无妄走的极近,甚至曾经宁愿自己受罚也要为他求情,他是最合适去引诱的人选。 而现在他们又发现,顾惊欢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他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敌视谢无妄。 这代表他根本不可能背叛问剑仙,将计划说出去。 “你很好,非常好。”掌门连声称赞,眼神中流露出志在必得,甚至忍不住拍了拍顾惊欢的肩膀,“人魔之子才出世半年,就血洗了一个门派,造成这种惨剧,我等万不可坐视不理。” 顾惊欢只能机械的回答:“是。” “具体如何安排,我会稍后告知你。”掌门温和道,“当然,还得看你的意愿,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想其他办法。” 顾惊欢没理由不答应。 一切都在把他往反派的位置上推,他再一次感受到命运的不可违抗。 “我愿意去。”顾惊欢听到自己的回答,他现在居然冷静至极,“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谢无妄只信任我。” 掌门欣慰地拍拍他,让他可以和宁秋一起离开。 宁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低头沉默,跟在顾惊欢身后,双腿仿佛灌了水泥一样艰难前进。 两人离开足够远,顾惊欢注意到他的低迷,才开口:“怎么了?” 宁秋:“师兄……我实力不如你们,不懂你们的想法。” 他眼神迷茫:“但我也知道谢无妄曾经也是我们的同门,我们真的要杀了他吗?” “师兄你曾经和他关系那么好,你怎么会答应当诱饵。”他越说越悲愤,“你也说了他只信任你。” 宁秋难过的并不是自己尊敬的师长要用残酷的手段对付自己曾经的同门。 而是他不相信顾惊欢会答应。 他不想看到顾惊欢后悔,为自己不愿意做的事难过。 顾惊欢摇了摇头,并不打算解释。 “你打算将这件事告诉谢无妄吗?”顾惊欢淡淡垂眸,正好对上宁秋的眼睛,“如果你要跟过来。” 宁秋哑声:“我……” 他脑子一团浆糊,心思乱七八糟,哪里能回答的上。 但是顾惊欢已经离开了,宁秋一抬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谢无妄出世后,似乎有意引起正道门派的忌惮,仅仅不足三个月,就又有一个门派遭到血洗。 聚集在人魔之子麾下的雪境众人被压抑了许久,出世后残暴的本性尽显。他们也不管对面是否投降,这次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一时间人人自危,最恐惧的还属那些曾经在谢无妄年幼时,就试图将其赶尽杀绝的门派。 他们做事隐蔽,但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谢无妄连屠那两座门派都在告诉他们,他来寻仇了。 上三门派收到了数不尽的投诚和求助。在苦苦等待后,其中一个门派终于收到了一封回信。 回信的字迹干净漂亮,语气也温和,言简意赅地提出请求,想要在贵门派上与谢无妄等人进行一次短暂的会晤,希望能得到贵门派的招待。 看似是不合理的要求,但该派掌门冥思苦想两天后,突然明白了问剑仙背后的用意。 这是针对谢无妄势力的陷阱。 眼下他们门派最有可能被下一次寻仇,因此如果主动以求和的名义大开山门,一定能将人魔之子引过来。 而此时问剑仙派来的人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掌门的理解没错,几天后,问剑仙就派来了许多修士。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金丹修士,掌门认出那是问剑仙惊才绝艳的剑祖首徒,当世最年轻的金丹期修士。 只是没想到,传闻中那样高高在上的天才,居然是一个气质温和,看起来如此俊秀的青年。 “道友。”掌门上前一步,相互见过礼后,掌门表达了自己的担忧:“那竖子会过来吗?万一他发现这是陷阱……” “谢无妄会过来。”顾惊欢淡淡道,“就算是陷阱,你觉得人魔之子会害怕吗?” 掌门眉心露出一抹恨色。 突然间,在场所有人都露出如临大敌的神色,顾惊欢也猛地抬头,握紧了腰间的剑。 此时大殿的大门被无端刮来的邪风吹开,猛地砸在两旁,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顾惊欢在那抹人影出现的一刻就失神了。 谢无妄和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差别,雪境的遭遇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丁点痕迹,只是身上的气息从清明变得诡谲莫测。 仿佛上一刻还和谢无妄同生共死,在冰缝中踽踽前行,现在自己却带着潜藏的杀机,等待谢无妄进入陷阱。 “人……人魔之子!”不知道是谁在慌乱中喊了一句。 谢无妄自从进入大殿后,眼神就没有落到顾惊欢身上,仿佛和他素不相识。 “既然请我过来,那想必贵派已经做足了准备。”谢无妄无所谓地越过顾惊欢,在主座上坐了下来,“你们想和我谈和?” 他眉眼冰冷下拉:“但是我还没看到你们的诚意。” “我……我们……” 掌门冷汗淋漓地看向问剑仙方向,得到其中某个人点头后,顿时松了口气。 谢无妄今天居然只一个人来,不知道抽什么风,但是便宜了他们! 问剑仙派来这么多人,可是准备了一个困杀元婴的大阵! “说说。”谢无妄淡淡的一个音节,压迫感却极强,“你们谁来和我谈?” 被他视线逼迫之处,所有人无一不产生一股胆战的窒息,几乎在威压中喘不过气。 “我来和你谈。” 清润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仿佛如蒙大赦,攥紧手看向出声的顾惊欢。 “谢无妄,我们曾为同门,虽然偶有嫌隙,但也还算知根知底。”顾惊欢站起来,同样用陌生的目光朝着谢无妄微笑,“今日来希望能与你抛开往日旧怨,心平气和地沟通。” 在等待谢无妄接话的同时,顾惊欢掌心都冒出汗。 “不行。”谢无妄却突然道,“我不和你谈,换一个人。” 顾惊欢没控制住惊愕的表情,其他人也愣了。 两人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吗? “要是你来开口。”谢无妄淡淡道,“我怕我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什么……谢无妄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东西? 而顾惊欢身边的长老忍不住了,他开口道:“我们问剑仙希望与阁下协商,能否不再对各门派出手,放过那些修士。” “为此上三门愿意献出重宝,只要能满足阁下!” “什么重宝。”谢无妄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也没有一次瞥向顾惊欢。 “当然是——”长老一句话没说完,猛地跃起来出手。 “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的大礼!!” 困杀元婴的大阵猛地在脚下展开。 还是走到这一步了。顾惊欢握紧的手心满是冷汗,他深知谢无妄并非毫无准备,恐怕麾下的邪修早已守在外面。 今天这一遭注定失败,不过问剑仙和自己的主要目的不止于此…… 他正要出手,首先将大阵深处的掌门救下,却发现掌门身边站着的某位弟子,突然拿出匕首,猛地从他身后刺入心脏。 掌门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顾惊欢的神色也凝固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名掌门极为信任的亲传弟子。 “嗬嗬……居然这么容易……”弟子露出古怪的笑,身上缠绕的虚影若隐若现。 “不要看!不要想!”顾惊欢猛地朝问剑仙众人道:“离开这里!快跑!” “走得了吗你们?”门外众多放肆的笑声传来,问剑仙修士只是面色凝重,但其他修士却面色一白。 邪修什么时候出现的? 困杀大阵没能成型,修士却已经慌乱起来。顾惊欢死死盯着弟子身上缠绕的黑影,它就像认主一样,居然任由谢无妄指使。 心魔怎会出现在这里!?师父呢,师父不是说他在看守吗? 如果心魔被放跑出来,那剑祖…… “谢无妄,你可别大意了。”心魔嘿嘿直笑,黑影在谢无妄身边游走,“我从问剑仙过来的时候听到了很有趣的消息。” “你的身份是他暴露出去,他早就想把你赶出问剑仙了。” “他很嫉妒你,容不下第二个天才,你看,这不就试图仗着你的信任,把你骗过来杀?” 谢无妄神色不变,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点淡笑,似是终于吝啬分一个眼神给顾惊欢,问:“是这样吗?” 顾惊欢死死咬牙:“是。” 心魔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也让顾惊欢方寸大乱。 现在最好先将仇恨转移到自己身上,至少问剑仙只面对邪修,还能从容应战…… 谢无妄叹了一口气,朝心魔淡淡挥了挥手,然后一眨眼的瞬间,突然逼近了顾惊欢。 顾惊欢猛地提剑,受惊似的抬手抵挡,却被谢无妄捏住手腕,咔咔两声轻响,顾惊欢的剑应声落地。 面对元婴的境界压制,金丹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指节纤长的手被另一双手顺着指缝插进来,按在身后的桌上,沉重地无法撼动。 心魔在身后混乱的盛宴中夺舍,实力随着狂笑不断上涨,一个又一个修士眼神死气沉沉地倒下,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 谢无妄禁锢着顾惊欢,让他无法插足大殿内的混乱,只能眼睁睁看着。 “惊欢。”谢无妄靠在他肩上,呈一个拥抱的姿势,声音冰寒冷漠,“你就在这儿看着,哪儿都不要去。” 第21章 陨落 问剑仙不敢小看元婴,他们从来没有觉得,能够仅凭在其他门派内布置的困杀阵除掉谢无妄。 当然,他们也尽力准备了,如果真能将人除掉再好不过。 但就怕万一!谢无妄都能从雪境那种诡谲莫测的地方出来,他身上的意外似乎层出不穷,难保一次成功。 所以他们将顾惊欢派去,有两个目的。 一是引诱,将谢无妄引入陷阱。 顾惊欢眼睁睁看着在邪修和心魔的堵截下,在场修士一个个倒下,宁秋愤怒地想过来救他,却被其余弟子拦住,拖着他撤退。 二是……作为人质,用来威胁问剑仙。 当然不是主动将把柄交给谢无妄,而是他们和谢无妄自己都清楚,只要剑祖还在一天,那问剑仙必定岿然不动。 作为剑祖目前唯一的弟子,甚至说他的软肋,顾惊欢是谢无妄用来对付剑祖最好的刀! 谢无妄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是问剑仙也在等待这个机会。 等谢无妄进入他们的地盘,问剑仙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其实几位峰主和掌门多少有点不在意顾惊欢能不能逃出去,顾惊欢心知肚明,不然也不会趁着剑祖闭关,才敢找他。 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按照意料的方向发展。 但是顾惊欢看着谢无妄冷漠的侧脸,以及大殿内可怕的情况。 一个念头浮现在顾惊欢脑海中,谢无妄,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什么。 心魔既然能偷听到自己承认陷害谢无妄那些话,为什么不能将掌门的全盘计划都听到?而且现在心魔一副任凭他驱使的样子…… 他忽然浑身发冷,想到心魔曾经对自己提出的交易: “把你的身体给我,我任凭你驱使一段时间。” 顾惊欢突然说话,明明声音发紧,却强撑着没有露出丝毫软弱:“你打算把我交给心魔处理,是吗?” 谢无妄用整个身躯拦在他面前,两人似乎紧密地没有一丝空隙,导致顾惊欢声音闷闷地传出,只有谢无妄一个人幸运地听到。 谢无妄低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淡淡道:“哦?只允许你陷害我,不想我找你报复?” “哪有这么好的事啊顾惊欢。” 顾惊欢指节都泛青了,努力挣脱的结果是被覆盖在上面的手更用力地扣住。 这算什么?让他在一旁眼睁睁无力看着,目睹修士一个个被杀,最后再慢慢折磨自己吗? 他突然发狠地朝着谢无妄侧颈咬去。 只感受到了微小的抵抗,谢无妄一动不动,居然任由他将自己咬的鲜血淋漓。 “那你就把我放过去!”顾惊欢半愤怒半惊惧地看着他,退开的视线明亮地如同燃起一团火,“让我过去和他们一起被杀死,不是更方便吗?” “何须你煞费苦心地出手!这里层层杀机,我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 谢无妄突然叹一口气。 “我骗你的。”他俯下身,在顾惊欢侧颈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正好是顾惊欢咬自己相同的位置。 顾惊欢戛然而止。 “我要是想报复你,早在走进这这扇大门的第一时刻就动手了。”谢无妄幽幽道,“惊欢,我是因为你在这里才来的。” 因为谢无妄放松,顾惊欢一只手得空,猛地抬起来捂住自己侧颈。 谢无妄疯了??他在说什么,他在做什么? “上一次你不辞而别,我们甚至都没能好好说上一句话。”谢无妄语气低迷,“你背着我走了很远,我只能感受到,却连抱一抱你都做不到。” 顾惊欢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仿佛闭眼前,面前还是为了保护他,将元婴雷劫尽数抗下的谢无妄。 再睁开眼,元婴的力量被他尽数用来……压制自己。 他都不知道该感到荣幸还是悲哀。 “抱你啊。”谢无妄理所当然地说。此时大殿内已经再也没有活着的修士,能逃走的已经逃走,还能呼吸的只有一个顾惊欢。 顾惊欢眼神一瞟,看到了几个布置困杀阵的问剑仙长老躺在血泊中,突然开始头晕目眩。 “……你不是相信了吗?”顾惊欢指尖发着抖,看向谢无妄的视线,“我故意将你赶出问剑仙,将你的身份透露出去。” “而且我带着这么多人来是想杀你。” 谢无妄始终用沉沉的目光看着他,说:“我并不关心这些事的真假。” “或者说。”谢无妄不想给他造成压力,缓缓两只手环在他腰间,半跪下来,在胸腹的地方抬头,从下往上仰视着他,是一个诚恳却依旧危险的姿势,“当我愿意相信的时候,这些事就是真的。” “……什么?” “比如我现在需要找个理由报复你,成为我的人质。”谢无妄眼睛深处藏着沉沉笑意,“就有了现成的理由。” 明明将自己降到了极为弱势的姿态,但元婴的威压却半点没收敛。 不仅没有邪修敢靠近,也依旧没有给顾惊欢喘息的空间。 如果谢无妄是一个统治者,一定是一个虚伪且我行我素的暴君。 顾惊欢闭眼又睁开眼,冷汗已经模糊了视线。 “别去问剑仙了。”顾惊欢低声道,“如果你只是想找人报复,可以把我带走,我绝对不会反抗,不要牵扯别人。” 问剑仙还有宁秋,还有师父,还有很多交好的师兄弟,他不想将他们牵扯进来。 更重要的是,问剑仙就是一个针对谢无妄的陷阱。 “我如果不去,那你的任务怎么办?”谢无妄低低一笑,就说破了问剑仙的计划。 还不等顾惊欢惊愕,谢无妄又道:“虽然你关心我让我很高兴,但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意。” “你这个骗子。”谢无妄缓缓站直,一只手搭在顾惊欢侧颈上,幽幽道:“你说过绝对不会放弃我,为什么那时候却转头就走,连看都不回头看我一眼?” “现在愿意和我走也是为了你那师弟师父……你可怜可怜我吧,什么时候我才能被你放到这样的位置上?” “你总是觉得我会伤害你,一边拼了命救我,一边远远将我推开,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嫉妒我。” “我都对你做这么多小动作了,你还看不清我对你的念想。”谢无妄低低道,“还把你带走……惊欢,你是真不怕我做些什么。” 有区别吗? 顾惊欢看着谢无妄眼睛中压抑的疯狂,去遮他的眼睛。 喜欢也好,厌恶也好,只要沾上因果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谢无妄眼中露出笑意,弯了弯眉眼,将顾惊欢的手从眼前拿下来放到嘴前,碰了碰手心。 另一只手点在顾惊欢侧颈上,人立刻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往前倒在谢无妄怀里。 回头,所有邪修虽然还不敢做多余的动作,但眼神看着最后一个昏迷过去的修士,无一不露出兴奋残忍的神情。 顾惊欢似乎昏睡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一切都很正常。他回到了问剑仙,剑祖平安出关,宗门大比照常举行,他除了每天练剑,还会去其他峰逛一逛。 有时候遇到掌门,看到他想抓自己帮他干活,也会被突然出现的剑祖黑着脸推回去。 还有谢无妄,他一回头,就能看到谢无妄站在阴影处,对他微笑着伸出手。 顾惊欢想过去,但是走两步就发现,周围人都看不见谢无妄,除了自己。 再去看自己的师兄弟们时,却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僵硬,眼神空洞苍白地看着他。 然后他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趴在床边大口喘气。 视线内的场景逐渐清晰,顾惊欢眼前朦胧的水雾也逐渐散去,他发现自己似乎回到了熟悉的房间。 大脑停转,让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明明自己上一秒还在其他门派面对一地尸体,怎么现在却突然回到了自己房间。 谢无妄呢?他去哪里了? 能将自己带回来的只有他一个,明明知道问剑仙有陷阱,居然还是…… 他立刻从床上起来,草草挽了个发绳就走出房间,门外正在打扫台阶落叶的正好是剑峰的小童。 “师兄,你醒了?”小童朝他笑了笑,神情和往常别无二致。 “你有没有看到谢……你看到把我送回来那个人了吗?”顾惊欢临时改口。 “我看到了,好像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师兄。”小童想了想,“是谁来着……奇怪,想不起来。” “师兄,你没休息好吗?”小童担心地问他,“是不是有心事?” 顾惊欢挤出一个笑,说自己没事。 “最近宗门内可能不太平。”顾惊欢的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但只要对上他那双眼睛就知道他状况很糟糕,根本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这段时间,你回家一趟吧。” 小童懵懂看着顾惊欢,不知道为什么师兄说出这些话。 但是能告假回家还是很好的,小童父母还在世,修为也不过练气,只要顾惊欢说了,那他随时能走。 顾惊欢也不知道自己如临大敌是为什么。 但是谢无妄真的没有为难自己,甚至将他送回问剑仙,这让他心中惴惴不安。 他立刻御剑往主峰飞去。 仙山还是那个仙山,没有任何杀机和杀意,每一片草木都和自己离开时别无二致。 可是如果他没记错,现在问剑仙早就埋伏了杀阵,配合门派结界,只等谢无妄踏入这里,就将他除掉。 为此很多实力不高的弟子都被临时驱散,剩余留下来的弟子也都在安全的角落里呆着,其余就只有几位坐镇的峰主和长老。 对了,掌门去哪里了,自己如果回来他一定会来找自己,可现在却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最后拦住他去路的是宁秋。 宁秋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但是侥幸从那样混乱的现场中逃回问剑仙,然后不知道他又经历了什么,拦在顾惊欢面前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师兄……别过去……” “先跟我走。”宁秋着急地似乎一秒都停不住,背后有鬼在追似的,“我有一件事一定要跟你说。” “宁秋。”顾惊欢拧着眉,上前一步,“你现在就跟我说,怎么了?” 宁秋深呼吸,眼睛睁大。 告诉了师兄又能怎样呢。 谢无妄不杀自己,分明是看在顾惊欢对自己格外看重的顾虑上。如果又将这件事告诉顾惊欢,那宗门大比那天的情况又会重演吗? 还有其他弟子,和顾惊欢关系不错的师兄师姐们,谢无妄放他们一命,何尝不是打着用他们威胁顾惊欢的主意。 但是只要秘密永远是秘密,师兄就不会被威胁。 宁秋终于开口,声音艰涩:“没什么……师兄,我一定会除掉他。” 顾惊欢觉得他在说另一件事,宁秋的话题很跳跃,但是似乎都意有所指。 仿佛在隐瞒什么。 “你们要去哪里?”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宁秋骤然浑身绷紧,顾惊欢立刻扭头,看到谢无妄拨开树丛,从阴影中出现。 他身上气息平和,似乎完全没有和人起冲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不带上我吗。” “谢,无,妄。”宁秋第一次这样用咬牙切齿的语气称呼一个人。 他不瞎,谢无妄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充满杀意,仿佛自己多说一个字,就会对自己动手。 “宁秋,你先走吧。”顾惊欢开口,一下子将他紧绷的气氛缓和,“我和谢无妄还有点事要说。” 这是在帮自己解围。 宁秋何尝不知道要走,但就是不甘心,直到顾惊欢撇过来一个眼神,和往日不同,那个眼神有点冷,像死气沉沉的余灰在枯木中摇摇欲坠的火星。 宁秋离开后,顾惊欢又恢复面如如常,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很难看到被藏在笑眼下的阴影。 “你刚刚从主峰回来吗?”顾惊欢问。 “对,去见了一趟掌门,怎么说也是我的前一位师父。”谢无妄上前两步,和他并排而行。 顾惊欢也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走。 他甚至不知道眼前的平和是假象还是真实,闭眼前他都以为自己回不去了,没想到一睁开眼,不仅回到了问剑仙,而且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像问剑仙从来计划过埋伏一样。 最大的问题还是谢无妄,他就像没事人一样走在问剑仙内,没有任何弟子发现不对。 “回到这里你高兴吗?”谢无妄突然问。 顾惊欢顿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问自己。 “我觉得很奇怪……”顾惊欢慢慢回忆,似乎在梳理自己杂乱的思绪,“怎么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不喜欢,简直就是在告诉我,我前功尽弃了一样……” 谢无妄:“什么前功尽弃?” 顾惊欢不说话了,但是谢无妄注意到他手上全是冷汗。 “我累计了多少反派值?”他突然问系统。 系统如实道:“17.5%” 差太多了,和他的预计相比。 因为根本没有机会将他做的坏事宣扬出去,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掌门和御兽峰峰主,宁秋知道了但不信,谢无妄知道了却似乎根本不在意。 怎么说呢,现在和谢无妄一比,没人比他更像反派。 “我们可以准备离开了。”系统也很遗憾,“等有了合适的死遁时机,我会通知你。” 系统的话往往意有所指,它都认为可以放弃,那一定是顾惊欢没办法再挽回。 情况好像比他想象中更糟。 当顾惊欢发现自己好像比想象中对谢无妄更重要,他很愿意听自己的话,于是顾惊欢也不端着了,直接把门一关让他离开。 至于谢无妄整晚都会在房门口悄悄站着,顾惊欢已经可以强迫自己无视了。 他开始等剑祖出关。 眼下情况诡异,一夜之间问剑仙和谢无妄的仇消失了,顾惊欢不知道谢无妄用了什么手段,但既然连掌门都失去了踪影,说明如今问剑仙上上下下,除了剑祖,已经没人是谢无妄的对手。 不,可能上三门中,已经没有了谢无妄的对手。 现在谢无妄还愿意骗自己,就是不想和自己撕破脸,为此甚至愿意继续维持平和的假象。 如果顾惊欢执意要撕开这层假象,谢无妄会把他拐到比问剑仙更糟糕的地方去。 顾惊欢就这样顾虑着,也尝试过去剑祖的闭关洞府查看。幸好完好无损,不然顾惊欢一天也坐不住。 出现异样是在某天清晨。 顾惊欢照常去主峰转一转,想找到掌门或者其他峰主的人影。 这次,他看到御兽峰峰主坐在上首,但是脸色青灰。 顾惊欢心脏猛然一跳,快步上前:“吕峰主!” 吕峰主眼珠子未动,却僵硬地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奇怪的笑。 “顾惊欢……顾惊欢……”一个虚影从他身上浮起,心魔贪婪的眼神盯着他,“剑骨啊……是、是我的!” 顾惊欢猛的一顿,他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差点忘记了心魔的存在! 而且现在的心魔和当初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实力不同。顾惊欢面对心魔,从它身上感受到了金丹期的气息。 它朝着顾惊欢扑过来。连元婴期的御兽峰峰主都着了它的道,顾惊欢心知肚明,他恐怕无法躲开。 而另一个奇异的想法在脑海中扎根。 如果他被心魔附身的话,这是不是一个很好的死遁机会? 心魔扑过来的时候,发现顾惊欢居然不退反迎,凛然的剑气随心而动,吓得它猛地顿住,以为他有什么后手对付自己。 结果反而这一停顿,他直接被另一道极为恐怖的气息捕捉到。 谢无妄抬手抓住它,差点把它给掐断气。 “嗬……嗬……” 心魔没有身体,又能钻空子破坏道心,夺舍,普通剑根本劈不到它,这也导致它在谢无妄的放纵下,夺舍了许多修士,实力直接窜到金丹期。 但普通修士拿它没办法,不代表剑祖那种境界的大能没办法,谢无妄这种有一半邪魔血脉的人也能控制它。 今天特意挑谢无妄不在的时间想夺舍自己心心念念的剑骨之身,结果谢无妄狗鼻子怎么这么灵!这么快就找来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为什么放纵你。”谢无妄手指一点点收紧,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心魔已经被谢无妄千刀万剐。 他太生气了。 自己只一点没看住,它就敢对顾惊欢下手。 御兽峰峰主的尸体倒在一旁,此时居然无人在意。他的脸是青灰色,死去多时的模样。 顾惊欢意识到自己屏住呼吸已经很久了,才突然揪着衣服大口喘气。 为什么掌门消失了。 为什么问剑仙放弃除掉谢无妄,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其他几位峰主为什么闭门不出。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大殿内高高的几个主座背后,都躺着一具死尸,黑褐色的血在地上凝成血痂,隐约能看见青灰色的肢体。 只有剑峰的主座还空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其余峰主已经死去多时。 那其他人呢?他的师弟师妹,还有长老们,问剑仙还有几个活人? 这个可怕的问题在顾惊欢脑海中无限放大,几乎像溺水一样,要将他吞没。 他感觉到谢无妄在帮他顺气,顾惊欢直接拍开他的手。 “你不知道知道你在干什么?”顾惊欢一字一句问。 谢无妄收回手,明明刚刚还恨不得要杀人的气势,现在只能敛下眉目。 “我当然知道。”他眼神幽深,语气低沉,“他们不愿意一个人魔之子爬到他们头上去,如果我不做绝一点,等待我的是无穷的杀机,就像雪境和会晤那次一样。” “上三门中其他两门常年避世不出,问剑仙有剑祖坐镇,只手通天。” “只要我能取而代之,那么……我就是天下第一人。” 顾惊欢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冷厉的下颌线,像是要看清这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谢无妄。 “如果我说。”顾惊欢舔了舔干涩的唇,“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会阻止你。” “你想把我也一起解决吗?” “我会想别的办法让你接受我。”谢无妄回答地很快,似乎早已想好了对策。 “而且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动你,却问我这样的蠢问题。”谢无妄抬手,轻轻帮他擦掉脸上沾上的御兽峰峰主的血,“你究竟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顾惊欢天资聪颖,轻易就能获得所有人喜爱。 而他谢无妄只是个强盗,他只想让所有人都喜欢的顾惊欢只属于自己。 顾惊欢:“那我在大火和大雪中……救下的是什么?” 谢无妄一顿,低声道:“是想要以怨报恩的白眼狼。” “你还记得我被鬼媒控制时说的话吗?”顾惊欢擦了擦眼睛,慢慢站起来,“我会因为你众叛亲离……” 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要是还看不透谢无妄的想法,顾惊欢白修炼这么多年。 没有活人的问剑仙,被谢无妄尽数控制的问剑仙,和一个一无所知的自己。 很多年前的场景再次出现。 顾惊欢徒劳地用剑柄抵在谢无妄脖子上,谢无妄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他发泄似的用力。 本来元婴的体魄已经无法轻易受伤,加上顾惊欢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选择用剑柄。 谢无妄脖子上只留下淡淡红痕,像承担了小猫生气的伤痕。 但他知道剑柄的主人现在有多不甘与痛苦。顾惊欢从来没有杀过人,更别提是自己曾经的师弟。 而也就在此时,天空突然炸响一声惊雷,顾惊欢猛地一哆嗦,剑柄直接落到地上。 他突然捂住自己心口,脸上还维持着惊愕的表情,痛苦地弯下腰去。 谢无妄也面色大变,连忙过去将人搂住,以免跌到地上:“怎么了?惊欢?” 顾惊欢不答,即使手已经开始颤抖,也依旧坚定地推开谢无妄,朝着大殿外走去。 剑祖……陨落了。 主峰上某处的命牌悄然破碎,顾惊欢看向乌云汇聚的方向,只听到其中龙吟似的哀鸣。 大能陨落时,天降异象。 剑祖是在闭关中陨落的,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剑祖在闭关前,让心魔从他手中逃出。 他猛地转头,死死看向大殿内,虚弱缠绕在吕峰主身上的虚影。 心魔一定知道些什么,说不定就和它有关。 不对,师父早就知道自己会陨落,所以提前给了自己保命的东西。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他踉跄着走到剑祖闭关的洞府前,乌云还没有散去,他静静地跪在洞府门前,跪了一夜。 他知道有人一直在注视他,不过假装没有发现。 虽然说修仙逆天而行,陨落是常有的事,但顾惊欢第一次接触到亲近之人的陨落,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一夜过去,在背后注视着他的目光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宁秋出现在剑峰另一侧。 宁秋气喘吁吁地看着顾惊欢露出震惊的眼神,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师兄。” “你还在……”顾惊欢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发懵,“那其他人呢?” 宁秋知道他想问什么,低声道:“师兄师姐们都还在,一些人离开了,留下的人都在刑律堂,和我一起……” 他没说的是,剩下这些人,就算知道谢无妄过去那些事,也要继续留在问剑仙。 不过以后再也无法提起这件事的真相,直到寿元耗尽。 但是对于顾惊欢来说,这种情况已经很好了。 “宁秋。”顾惊欢突然叫他名字,示意他站近一点。 “有件事你可以帮我一下吗?”他微笑了一下,宁秋忍不住愣愣点头。 “帮我。”他凑近宁秋耳边,“拖住谢无妄一段时间。” 宁秋的眼睛倏然睁大。 师兄……打算逃走? 顾惊欢当然不打算逃走,既然还有那么多同门活着,他自然不可能留着心魔,让它继续威胁他们。 还有,他必须知道师父闭关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惊欢不知道宁秋做了什么,但谢无妄在身后凝视的视线消失了,他立刻回到自己房间内,找出剑祖留给自己的弥须戒。 他直接打开了最后一个。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缕没有形态的元神。 不用说顾惊欢都知道,大乘期的一小缕元神几乎等同于第二次生命,它能代替顾惊欢承受一次致命伤,即使攻击的是顾惊欢的神魂。 同样也能护住他不被心魔夺舍。 剑祖什么都算计到了,他甚至知道顾惊欢在见证他的陨落后,会做出什么。 他能做到最尽力的事,就是帮自己小徒弟保住命。 顾惊欢喘了口气,仰头看向天。 “这才第一次任务,就如此难吗?” 系统在一片死寂中回答:“世事一直都这样反复无常,人也是。” 可惜他用不上这缕元神了,因为顾惊欢本就打算死遁,让系统带自己走。 顾惊欢心事重重,不知不觉走到外门所处的一个悬崖旁。 悬崖上长着无数奇花异草,是药峰弟子最喜欢来的地方,而现在这里寂静无声,顾惊欢索性就在这里等着心魔出现。 他知道心魔一定回来,顶着被谢无妄杀死的风险也会来。 因为剑骨。 “出来。”顾惊欢突然道,“如果你想浪费时间,等谢无妄脱身的话。” 嗬嗬的笑声从顾惊欢身后传来。 地上游移着一道虚影,在接近顾惊欢的时候骤然起身,像蛇一样看着他。 “是不是很想夺舍这具身体。”顾惊欢勾了勾嘴角,“剑骨在我身上,想必你们邪魔都知道这是好东西。” “当然。”心魔贪婪的眼神不加掩饰。 只要有了剑骨,它甚至能直接锻出身体,再也不受无间深渊影响。 他夺舍了那么多人,吃了那么多修士的修为,也才堪堪金丹期,如果拥有剑骨,它能一步登天也说不定。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心魔桀桀地笑,“你师父在闭关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和我进行了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它怪笑着,“然后——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天命,然后就,主动把我放了。” “你想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吗?” 和心魔的谈话,一听就是走火入魔的前兆,更何况是剑祖这样半步飞升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明明是一场通往陨落的交谈。 “告诉我。”顾惊欢冷静地对它伸出胳膊,“这具身体给你。” 在身体主人无防备或者道心出现问题的时候,心魔能感应到,并趁虚而入,而顾惊欢现在正是这种情况。 心魔不疑有他,然而在感受到顾惊欢的杀意,想退出去时,已经晚了! 它无法占据身体主人的丹田识海,甚至顾惊欢脑海中有一个古怪的东西将它禁锢在剑骨中! “啊!!!”心魔发出惨烈愤怒的叫声。 “你杀不了我!除非你杀了你自己!” “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能找机会夺舍下一个人!” “那么多邪修都见过我真身……哦!还有问剑仙那些你的师兄师姐,每一个都见过我。”它惨叫中夹杂着神志不清的怪笑,“你等着……等我找到下一个身体……” 顾惊欢在看随着心魔一起涌入的记忆。 他很顺利找到了剑祖临终前那一段,但是看完后他突然头疼欲裂,忍不住撑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剑祖,师父他,他居然…… “时机到了。”系统突然说,“我们可以准备离开。” “等一下。”顾惊欢气喘吁吁地拔出剑,“它说,只有杀了我自己,才能杀了它,否则它还会去找下一个宿体。” “而现在它被你控制,只能在我身体里。” 系统惊愕道:“你……” 顾惊欢将剑比在自己心脏上,剑尖上寒芒闪烁。 “我要除掉它……”顾惊欢发狠道,“我一定要,除掉它!” 下一秒,他的剑被打落悬崖。 谢无妄猩红着眼睛出现,死死抓住顾惊欢的手腕。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将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顾惊欢。 “谢无妄……”顾惊欢抬起头,神色复杂,极为痛苦道:“你故意将心魔饲养到如今的地步,就是为了对付剑祖,对付问剑仙。” “那么多人死了,它夺舍了那么多修士,连大乘期的修士都能被它动摇道心,在飞升前陨落。” “但是我不能怪你,一开始,你就只是想自保而已,但是没有人给你机会。” 他嘴角溢出鲜血,不正常地往下流淌。 “不……不……” 顾惊欢突然又笑了,眼睛深处闪着微微星火。 “但是没关系,心魔已经附身在我的剑骨上,只要我一死,心魔就再难有生路。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包括你。”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捂都捂不住,仿佛内脏已经变成了血水,只能用力抓住谢无妄的衣服,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如果没有它暗算你,宗门大比那天,你也不会暴露身份,不得不远走雪境。” “——不过说到底,我只是想报复你而已。”他露在手外面的眼睛弯了弯,眼神却平静冷淡,“没有了心魔,你就当不成那与天下为敌的当世第一人……” “不重要!这不重要!”谢无妄想要捂住他口中溢出的鲜血,想要给他疗伤,但是怎么也停不下来。 “停下来,停下来,顾惊欢!” 谢无妄突然眼神变得极为幽深,在疯魔的边缘摇摇欲坠。 顾惊欢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谢无妄艰难道,“上一次我看着你在我怀里闭上眼睛,那种失去的痛苦我不会再体验一次。” 黑色的瞳孔被琥珀色的竖瞳取代,他的手逐渐下移,贴到剑骨所在的皮肤上。 “惊欢……让我把你的剑骨剖出来,我不会让任何东西占用你的身体,不会让你离开……” 明明手中在进行相当残忍的事,眼泪却突兀从琥珀色的眼眸中滚落。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时间连呼吸都变得死寂。 仿佛不敢惊扰那一双已经沉沉闭上的眼睛。 第22章 心魔 顾惊欢记忆逐渐结束的时候,发现自己脸上布满冰冷的痕迹。 抬手一擦才发现是眼泪,也不知道是为剑祖的陨落伤心,还是为谢无妄最后那句话伤心。 “你还好吗?”系统问,“不要难过,第一次你太投入了,所以没控制好情绪。” “之后你就熟练了。” 顾惊欢缓解好自己的情绪,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说:“我还没想起之后的事,但是我知道剑祖为什么将心魔放出来,大概就是为了今天吧。” “今天?” “对。”顾惊欢的模样比起之前气质变了许多,就连系统都感觉到了。 如果说恢复记忆前的顾惊欢温柔但也有自己的锐气,是半露锋芒的剑,现在这柄剑上蒙上一层尘埃。 ——但这往往会让人忽略其本身的锋利。 “师父和心魔那一场谈话。”顾惊欢感受着自己心脏在收紧,“与其说剑祖被心魔蛊惑,不如说师父他看到了一些天机——他虽然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多少知道我容不下谢无妄。” “所以当心魔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恐怕就预料到了之后的一切。所以他将心魔放了,随后心魔将谢无妄的身份暴露出去。” “我记起来了。”系统说,“最后还是没人知道谁将谢无妄的身份说出去,但只有你没否认,所以这个锅扣在你身上。” “不止。”顾惊欢手缓缓握紧,“心魔究竟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问剑仙?它如何能躲过剑祖的眼睛和护山大阵?又怎么会恰好知道谢无妄的人魔混血,在宗门大比上引他暴露?” 除非心魔本身就来自于大乘期的剑祖。 难怪……半步登天的剑祖会突然陨落。 顾惊欢捂着眼睛,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真是无数阴差阳错造成了这个结局。而且他最后也没能将心魔成功杀死,只是重伤它,让它苟延残喘到了如今,最后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隐隐有种预感,师父为什么会生心魔,也许和自己有关。 “所以最后其实只有谢无妄一个人跳出了预期。”系统叹气,“他将问剑仙除了弟子以外的所有修士都……除掉了,而那些天赋一般的弟子,除了宁秋,都寿元耗尽没有活到现在。” 顾惊欢:“怪不得没人认出我,也没人知道谢无妄的身份。” 时至今日,谢无妄得偿所愿,成为甚至凌驾于第一大派的仙主,就算别人知道他人魔混血的身份恐怕也不敢做什么。 回忆的时间很久,看似过了很长时间,但从顾惊欢闭眼到再次睁眼,不过极短一段时间。 而顾惊欢回忆起心魔的存在之后,脑海中的呼唤声更加强烈了,带着强烈的蛊惑,让他前往刑律堂。 如今顾惊欢知道这是大乘期生的心魔之后,更加不敢小觑,也不敢让陆闻箫继续和心魔呆在一起。 “我必须要提醒你。”系统在顾惊欢前往刑律堂的同时急急道:“现在心魔和陆闻箫相互牵制着,才没能让它逃出刑律堂,但同样陆闻箫也无法离开。” “他对心魔的防备或许可以阻碍心魔夺舍,但是……人总有疲惫的时候。” 顾惊欢抬了抬眼睛:“没关系,只要有一具更吸引它的身体,陆闻箫就会安然无恙。” 系统拉上自己嘴上的拉链,他总觉得顾惊欢现在让它感到心悸。 刑律堂是一座独立的山峰,它的四周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仿佛断层似的一个巨坑,只有中间的大殿像孤岛一样坐落在最中央。 现在这座大殿上方魔气四溢,结界的光芒隐约可见,死死封锁着这一方空间。 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依旧有人毫不犹豫地踏入。 顾惊欢将门推开,一阵强烈的风从大殿内吹出,阴冷的魔气让人透不过气。 大殿内的场景清晰出现在他眼底。 四周布满了红色的符纸,阵法的符文随处可见,隐隐可见一个牢笼的虚影,而陆闻箫和陆勤勉在大门透入的光影两侧,仿佛天平两端。 你会怎么选? 他听到心魔的声音在耳边和脑海中同时响起。 “如果你救陆闻箫,我会控制陆勤勉自爆,和陆闻箫还有你同归于尽。” “如果你杀陆勤勉,陆闻箫会被阵法反噬,而我会趁机夺舍,占据陆闻箫的身体。” 心魔和千年前一样恶劣,冷眼等着他在一片天光中脸色逐渐苍白。 你选择报仇,还是选择救人? 它知道顾惊欢想起了一切,来自千年前的记忆比任何呼唤都要深刻,心魔很确定自己控制了顾惊欢,他甚至在自己的影响下,一步一步走进刑律堂。 其实心魔根本没有让他们任何人活着出去的打算,它只是想看看顾惊欢怎么做。而且千年以前自己曾经夺舍顾惊欢失败,这次他更加谨慎,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离开陆勤勉这具身体。 心魔正得意地想着,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低低的呼声:“惊欢。” 差点忘了还有这人。 心魔好整以暇地看着陆闻箫,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充满痛苦和挣扎,比单独面对自己时高高在上的神情要狼狈太多。 陆闻箫只目眦欲裂地看着顾惊欢。 怎么会……惊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宁秋不是说他在仙主谢无妄那儿吗? 虽然不知道惊欢和谢无妄什么关系,但不论如何,他怎么没有拦住惊欢。 “惊欢……?”陆闻箫发现顾惊欢的眼神不对,似乎黯淡无光,看向自己时都没有任何波动,仿佛自己是一个陌生人。 陆闻箫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出现了。 “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陆闻箫声音越来越急,“离开这里,你不应该来!随便去哪里都好,求你了,离开这里。” “别——”陆闻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顾惊欢身侧寒光一闪而过的剑。 “哈哈哈哈哈!!!”心魔疯狂大笑,“对!就是这样!问问自己最想做什么?” “你想报仇?对啊,在场又不止我一个和你有仇!” “陆闻箫、陆勤勉、谢无妄……哪一个和你没仇?几年前我还问过陆闻箫同样的问题,你看他最后怎么做的?是不是直接给了你一剑?!” “所以你现在想报复他,这很正常。” “相信自己内心的声音。”心魔的蛊惑如同魔鬼耳语,叫人灵魂震颤,“你现在,最想杀谁?” 顾惊欢慢慢举起剑,指向陆勤勉。 然后,掉转剑尖,朝向陆闻箫的方向。 陆闻箫似乎怒极一般咬牙,和顾惊欢无光的眼神长久对视,最后却慢慢平静下来。 “如果是被你杀死。”他低低道,“那我也认了。” 他听见耳边传来脚步声,剑风从耳边吹过,剧痛从肩膀上传来,让他一瞬间睁大眼睛。 一抬头,看见顾惊欢垂下来的眼神,像寒寂中洁白无声的雪,告诉着陆闻箫他从来没有被控制。 只是这样?只有这轻飘飘的一剑? “我可是毁了你的丹田。”陆闻箫咳出一口血,死死抓住顾惊欢的肩膀,“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现在还停留在练气三层?!” 顾惊欢牵了牵嘴角,将他的手拂开,抽出淌着血的剑。 “你的报复就这种程度??”心魔的声音因为不可置信而显得气急败坏,“顾惊欢,你是不是蠢货?!给你机会不珍惜?” “因为我知道谁更可恨。”顾惊欢剑尖指地,剑气逐渐在剑尖凝聚,练气三层的实力而已,这副模样却忍不住让心魔后退。 顾惊欢握剑的手越来越紧:“放任你活着才对不起我自己。不管是千年以前,还是现在,一切祸乱都由你引起。” “你不是要自爆吗?” 顾惊欢上前一步,逼迫道:“你自爆啊,我来对你动手了!” 心魔的冷汗倏地冒出来。 顾惊欢居然从一开始就没有被自己影响。 “怎么不说话了?”顾惊欢又上前一步,近到几乎可以抬手揪起陆勤勉的领子,“我在你面前,我们三个谁也出不去。” “——你看。”顾惊欢冷笑道,“你也不想死。” 心魔躲在陆勤勉身后,冷汗直冒,看着顾惊欢的眼神带上一丝惊怒。 如果不是千年之前被顾惊欢重伤过,它现在也不至于实力大减,被这个专门对付自己的阵法困住。 在这个阵法中,自己和陆闻箫相互制约,在没有别人进入的情况下,要么陆闻箫拉着它同归于尽,要么它成功夺舍陆闻箫,本应该如此。 但是现在顾惊欢做出了第三个选择。 他抬剑用力刺入心魔,也就是陆勤勉的腹部,听它发出一声惨叫。丹田破碎了。 顾惊欢并没有杀死陆勤勉的想法,虽然剑风都带着杀意,但心魔突然怂了,没有立刻自爆。 夺舍之后身体受的伤都会一五一十让心魔感受到,它这才没忍住惨叫出声。 但是很快,眼前寒光闪过,顾惊欢又刺出了第二剑。 这一次,他用力将剑穿过心魔的肩膀,将其钉在地上。 心魔眼中露出一丝杀意,它费劲挣脱身上的束缚,想要对顾惊欢出手,然而只是让束缚越来越紧。 这就是阵法的作用。 “我杀了你!”它咬牙切齿,眼睛通红,“我要杀了你!” 铮的一声,顾惊欢一剑刺穿它手臂,剑尖深深没入地下,被流出的血浸透。 “你可以杀我,只要自爆就行。”顾惊欢在逼迫它,死死掐着它的软肋,“我就在这里,为什么不敢?” 心魔的眼神越过他,落在身后看上去狼狈的陆闻箫。 “我不敢……难道你就敢吗?”心魔桀桀怪笑,“你不想让他死对吧?不然现在折磨我有什么意思?” 陆闻箫听到心魔的话,身体猛地一颤,而顾惊欢沉默不语。 “在你眼里难道我这么好心?”顾惊欢失口否认,但却显得欲盖弥彰。 “好啊!”心魔咬牙切齿地笑,嘴角上扬,“那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两人谁也不让,气势针锋相对,场面一度死寂。 仿佛一根弦在两人间绷紧,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会让这根弦崩断。 “顾,惊,欢。”它咬牙切齿,带着意思快意和恶意,“我还有一个提议,你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系统突然淡淡道:“它上钩了。” “你把剑骨给我。”心魔眼睛发红,对于剑骨的贪婪一度盖过了身上的剧痛,“然后,我就能挣脱阵法,他也不会再受我压制,同样我也不会对你们动手。” “哈哈哈哈哈怎么样?既然你不想他死,那牺牲你自己怎么样!” “不可以!”陆闻箫又挣扎着出声,痛苦地捂住肩膀。 陆闻箫虚弱的速度很快,一半灵力维持阵法生生不息,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仿佛受了极大刺激,内部灵力紊乱。 阵法中两边此消彼长,相互制衡,而陆闻箫的虚弱,只会让心魔迅速壮大。 这对陆闻箫其实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心魔多一分挣脱的可能,就意味着他自己多一分安全,然而刑律堂以外的其他修士就更加危险。 “我怎么给你?”顾惊欢恍若未闻,似乎真在考虑这个提议。 骨节分明的手离开剑柄,顾惊欢似是无意间摸了摸自己剑骨的位置,平淡道:“想让我剖给你?那我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我并不信任你说的不会对我们动手。” “那你要如何!” 顾惊欢此时看了陆闻箫一眼。 陆闻箫直觉不好,但是顾惊欢已经移开视线,而他自己被阵法中蜿蜒爬上如锁链一般的符文禁锢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不可以…… “和我结同心共命咒。”顾惊欢淡淡道,“我就答应你。” 第23章 噩耗与告别 曾经,陆闻箫也想和顾惊欢结同心共命咒,甚至想要强迫他接受。 最后顾惊欢的答案是决然刺向他的手臂,打断了咒语施展。 那时候陆闻箫没有想过,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会被一个邪魔轻而易举得到。 当听到顾惊欢说,让心魔和自己结同心共命咒时,陆闻箫脑子一片空白。 他怎么可以?那可是邪魔,狡猾诡谲的心魔,曾经导致大乘期修士陨落,无数元婴金丹丧命,顾惊欢怎么能将自己的性命安全交出去? 他想以身镇魔吗? 同时也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后悔,如果当时不是自己想要将同心共命咒强加给顾惊欢,他也不会学会这一招。 极度的虚弱和混乱的思绪,狠狠动摇着他的道心。 陆闻箫沉默的时候,周围不知何时出现莹莹微光,灵力仿佛缓缓形成漩涡,随着萤火虫流向陆闻箫。 “他疯了?”心魔躲在陆勤勉身后,目瞪口呆看着陆闻箫。 “你看看他在干什么!他要把我们都拖死在这里!”心魔尖叫着跳脚,“疯子!真是个疯子!” 心魔的怒骂声传入陆闻箫耳中,但他仿佛没听见似的。 萤火虫被陆闻箫养殖,多年来已经和他血液相通,能够随心而动,他也依靠其诡异的吞噬灵力修为的能力近乎一步登天地成为元婴。 然而现在,陆闻箫心甘情愿进入阵法,成为束缚心魔的阵眼,他的经脉正在逐渐干涸。 如何能一次性涌入这么多灵力? 而他现在,脑海中只被一个念头占据,不能让顾惊欢与心魔纠缠下去。 他已经做出决定,他会带着心魔一起消失在世上,让顾惊欢安全地活下去。 也正是因为满脑子都是顾惊欢,当陆闻箫被一双手轻柔地抱住时,他浑身运转的灵力一滞。 顾惊欢两手穿过陆闻箫的颈侧,从背后环绕过去。 这是一个很温暖的拥抱,陆闻箫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到自己面前,只知道那一瞬间他被无比熟悉的气息环绕,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片刑场。 “我们俩之间已经一笔勾销。”顾惊欢顿了顿,用陆闻箫听起来很残忍,其实很平静温柔的话说:“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管了。” “睡一觉吧。” “不……不……”陆闻箫不知道在否认什么,已经无神的眼睛中流出眼泪。 “醒来后不要来找我。”顾惊欢狠了狠心,将那句违心但诛心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因为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没有遇上任何开心的事。” 陆闻箫僵住了。 而顾惊欢也手指按在他颈侧,用昏睡诀让他毫无防备昏睡过去。 灵力流动缓缓平静下来,萤火虫也一只一只落下,像灰烬一样散去。 “你居然会对他说出这种话。”心魔嘲笑的声音传来,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你们俩的关系会更好一点。” “不劳你费心。”顾惊欢将人放到地上,站起来后已经恢复冷静,“所以你的回答呢?” 心魔脸上挂着大笑,实则心思千回百转。 说实话,同心共命咒并不会让它吃亏。对心魔来说,剑骨更加重要。 所有邪魔诞生后都只有一个归宿,那就是无间深渊。不论邪魔是在哪里诞生,它们每强大一分,就更容易被无间深渊呼唤、镇压,这是因为它们本就不被天道所容。 但如果心魔获得天道最青睐的剑骨,它能直接炼成一副完整的躯壳,躲过天道,摆脱无间深渊。 到了那时,即使身上有同心共命咒也无所谓,只要保证顾惊欢不死,自己就死不了。 顾惊欢提出这个要求,无非是害怕自己对他不利,但与剑骨相比,心魔还是很愿意让顾惊欢和陆闻箫活着。 “可以。”心魔嘴角高扬,几乎急迫道:“我和你结咒,你把剑骨给我!” 结咒的过程并不复杂,也不需要很强大的修为,只需要双方配合。 两人都怕对方反悔,于是各自立誓,受到天道规则控制,这才成功结下同心共命咒。 接下来,是顾惊欢将剑骨剖出。 系统原本很担心顾惊欢会受不了这种痛苦。其实它一度不赞成顾惊欢做到这种地步,利用心魔是真,但是顾惊欢铁了心要彻底从这些事中抽身,就要付出一点代价。 它也没想到顾惊欢这么决绝。 染血的短刀被扔在地上,随之被血浸染的是一截莹莹白骨,它比普通白骨更加晶莹,仿佛一眼就能看出不凡,即使沾上血液也掩盖不了萦绕的剑意与灵力。 顾惊欢脸都白了,下唇被他自己咬破,刚刚握着刀的手也颤抖着,几乎无法正常松手。他全身的力气被抽空,支撑不住地跪在地上。 系统在他剖骨的时候已经不忍心地转过去,它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呼吸的停滞。 明明自己根本不具备呼吸。 “真的要做到这种地步吗?”系统声音复杂,“你就这么情愿糟蹋自己,这么不想要剑骨?” “也不是。”顾惊欢摇了摇头。 只是思来想去,他这辈子反正只有练气三层的修为了,以后也只想普普通通活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与其某天又有心魔这样被剑骨吸引过来,不如用来开个大一点的玩笑,和过去告别。 心魔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到那块莹莹剑骨上。 锁链一般的符文若隐若现,从阵法中延伸出来,牢牢捆住心魔,即使它用了极大的力气去挣脱,也只能勉强移动一点点,甚至束缚越来越紧。 然而即使如此,它也在伸出一只虚影般的手后,堪堪够到了剑骨。 心魔发出一声极为满足的尖笑,虚影身上突然冒出红色的血,这副画面诡异又可怕,而在场唯一清醒的人,只在旁边冷眼看着。 顾惊欢看着心魔将剑骨死死抓进手中,全身都蠕动着缩成一团,将剑骨吞下去。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又不正常地沉寂下去。 顾惊欢皱了皱眉,突然低声道:“从我离开紫霄宫后过去了多久?” 系统:“几个时辰了。” 但是谢无妄居然一直没找过来。 顾惊欢并不认为剑塔能够困住他多久,即使自己用系统出品的传送符断了踪迹,以谢无妄的本事,早就将问剑仙宗翻了个遍。 然而现在却没有任何动静,就像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被什么阻挠了一样。 地上心魔正在痛苦地翻滚,空气中回荡着骨头碰撞的咔咔声。 心魔虚无的身体中长出血肉和骨骼,正在逐渐变成一个人形。 顾惊欢能感觉到同心共命咒在加强,说明剑骨真的正在被它炼制成一副身体。 这是只有邪魔能做到的逆天的方法,否则放在任何一个修士身上,都会掀起腥风血雨。 最后就连顾惊欢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惊愕。 地上的人慢慢抬起头,对着顾惊欢露出一个完全不符合这张脸的夸张的笑。 它随手一伸,从陆勤勉的弥须戒中飞出来的衣服就套在它身上,随着红色的血和黑色的魔气污浊退去,露出来的身形和在场另一个人如出一辙。 心魔变成了顾惊欢的模样。 “怎么长这样。”心魔很嫌弃地甩了甩手,“难道因为剑骨是你的,所以我只能和你长一样?” 顾惊欢也忍不住惊叹:“真的太像了。” 足够以假乱真。 系统:“……” 和顾惊欢的预料一样,虽然心魔可以用剑骨炼成新身体这件事是自己告诉他的。 虽然现在顾惊欢没问,但系统不免担心起来,以后顾惊欢会不会问,自己为什么对邪魔这么清楚。 “你现在感觉如何?”顾惊欢仿佛在谈论天气一样,关心着这个上一秒还在你死我活的敌人。 “还不错。”心魔伸展了一下手臂,嘴角越来越大,“我从阵法中出来了。” “很好。”顾惊欢笑了笑,压抑着胸间的咳嗽,“现在你的问题来了,我为了剖出剑骨,现在变得很虚弱。” 心魔上一秒脸上的笑容在下一秒消失。 “如果你要对我动手,我大概立刻就会死。”顾惊欢坐在地上,捂在嘴边的指缝间咳出血,眉毛却是上扬的,“我建议你最好放弃现在的想法。” 心魔用着顾惊欢的脸,眼神透露着冰冷。 “你想活着,首先要保证我能活下去。”顾惊欢双眼微眯,盯着心魔。 “好吧。”心魔不甘地咬了咬后牙槽,依旧装的风轻云淡,“你还想说什么?” “你现在用着我的脸,而谢无妄正在找我。”顾惊欢点了点自己的脸,“如果被他看到有两张同样的脸,你知道他会怎么做。” 心魔想了想那种场景,突然打了个寒颤。 谢无妄有多重视顾惊欢,不会有人比心魔更清楚。 一旦他发现自己和顾惊欢有同心共命咒,还剖了他的剑骨,变成他的样子,即使不能杀死自己,以谢无妄的手段,肯定有办法将自己困住。 到时候等待它的就是生不如死的折磨,还死不掉。 心魔现在还是有点怵大乘期的,它并不是没有弱点。 所以它和顾惊欢只能有一张脸出现在问剑仙宗内。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心魔脸都黑了,“你这幅样子,如果被抓住,那不就是把我的性命送到那些修士手上,我可不信任任何修士。” 顾惊欢低笑一声,还不止,如果他被抓住,他就用同心共命咒威胁心魔来救自己。 “不过……如果我用你的脸出现在谢无妄面前……”心魔露出怪异的神情,从喉间溢出一连串笑,“他会有什么反应?” “谁知道呢。”顾惊欢松开捂住嘴咳血的手,“只要你不被发现。” 然后自己就可以趁机下山。 不过此时的顾惊欢并没有想到,谢无妄真的被拖住了。 还是被一个特别棘手的人。 他在刑律堂休息了很久,等到药峰弟子气喘吁吁找过来,他就将昏迷过去的陆闻箫交给弟子,让他带走安置,自己则要了几瓶疗伤的丹药下山。 药峰不会不管自家少峰主,陆闻箫昏迷不醒,弟子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带走后就彻底封锁了药峰。 这都是顾惊欢离开后打听到的,他现在正从一条只有自己知道的小路下山。 问剑仙宗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有太大改变,尤其一些直通禁地的险要地势。 顾惊欢在走到某个半山腰时,突然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汇集了乌云,沉闷地压在头顶,其中酝酿着闪电和沉闷的雷声。 天穹之下,两个凌空对峙的人影格外显眼,沉沉的威压从这一方天地扩散出去。 问剑仙宗已经启动了护山大阵,所有弟子修士都躲入宗门深处。 顾惊欢这才知道谢无妄为什么被拖住。 “什么时候邪修中也出了一个大乘期。”他惊愕道。 系统:“当年谢无妄沦落到雪境后也是邪修出身,这很正常。” 但是自从尸魂宗沉寂以后,邪修也低调很多,这些年更是良莠不齐,青黄不接。 系统知道顾惊欢的想法,对他说:“尸魂宗沉寂下去是有原因的。” 顾惊欢的脚步一顿,一个不太好的预感浮现在心头。 “尸魂宗当年沉寂下去……是因为少宗主闭关。” 闭关前还杀了自己的十几个兄弟,让父亲走火入魔。 “所以现在……那位少宗主出关,一跃进入大乘。” 系统低声:“是的。” 这对所有人都不是个好消息,尸魂宗少宗主澹台翳十分狡猾残忍,对敌人如此,对自己人更是如此,而且让人头疼的是他不讲道理。 传言他极为仇视修士,是因为自己的小情人死在修士手中;也有人说他的小情人没有被杀,而是逃到修仙界躲了起来;还有说法是澹台翳的小情人死在他自己手里,但被他寻了个由头嫁祸给修士,以此对修仙界出手。 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真相如何。 毕竟据说,从来没人见过澹台翳的情人,也许那人根本不存在。 只有顾惊欢在远远看一眼澹台翳的时候,突然头痛欲裂。 他冷汗涔涔地捂住头,痛苦的声音从喉间溢出。 “惊欢?你怎么了?!”系统急切呼唤,“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 顾惊欢极为难受地摇了摇头:“……还没。” 他能感觉到记忆要从脑海里呼之欲出,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澹台翳是不是和我有关?”虽然是疑问句,但顾惊欢显然已经确定了答案。 系统的沉默也说明这一点。 稀…… “他不会也是来找我的吧?”顾惊欢想要开个玩笑,缓解紧张的气氛,“和我结仇的人来头都这么大?还是我有这么大的魅力?” 系统依旧沉默。 顾惊欢笑不出来,勉强道:“不会吧……” 系统:“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顾惊欢:“真话。” 系统:“他众叛亲离有一半你的功劳。” 顾惊欢心存侥幸:“那……” 系统安慰道:“你们分别的时候互撂狠话,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顾惊欢反而松了一口气,那澹台翳这次一定不是来找自己。 在谢无妄这里翻车就罢了,他还能找借口说自己当反派不熟练。 没道理其他人能放下仇恨。 现在顾惊欢在系统那儿的反派值已经积累到了87%这样一个恐怖的高度,即使没有记忆,他也对自己做过的事有预料。 “算了……”顾惊欢摇了摇头,“趁着这个时间,离开吧。” 明明正在前往山下,顾惊欢内心却充满不安。 这种隐约的不安在听到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时变成现实。 “顾惊欢。” 是心魔鬼鬼祟祟的声音。 “……” “别装死,我知道你听得到!”心魔气急败坏,语气中能听出明显的一丝慌乱,“谢无妄对面这人,是不是认识你?” “你为什么还能跟我说话?”顾惊欢不动声色地隐藏自己的气息,“不怕被发现吗?” 心魔阴恻恻道:“只要你意识中还记得我,我就能直接在你识海中和你对话。” “重点不是这个,我怎么觉得对面那个大乘期也在找你?” 顾惊欢:“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从旁边经过了一下。”心魔顿了顿,“然后,他好像看到了我的脸。” 随即心魔背后就冒出一层冷汗。 就像盯着他的人突然找到了自己的踪迹。 本来还想用这张脸去戏弄谢无妄的心魔立刻掉头就跑,它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反正顾惊欢也已经跑了,等自己脱身后立刻找个安全的地方,想办法把同心共命咒解开。 千年之前,全天下只有一个半步登天的剑祖,千年之后,全天下就两个大乘期,全被它心魔碰上,真是小刀划屁股开了眼了! 实在不行,它就把顾惊欢供出来。心魔心存侥幸,以谢无妄对顾惊欢的重视,想必不会放任自己拉着顾惊欢同归于尽。 “你还在听吗?” 顾惊欢还在和它说话:“我建议你不要跑,至少不要让他们任何人察觉不对。” “你根本逃不过大乘期。” “少在那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心魔骂骂咧咧,恶狠狠道:“别忘了,现在你的命也在我手上!不想死就帮我想办法!” “那你就收起现在的表情。”顾惊欢不吃威胁,用更加笃定的语气道:“你现在用谁的脸还不清楚吗?别让他们发现不对劲,我会告诉你怎么说,怎么做。” “然后呢!然后我怎么逃出去!”心魔根本不相信,反过来大吼大叫。 它现在有种感觉,自己恐怕被顾惊欢坑了。 但是也不一定,它现在依旧有最大底牌,不得不说答应顾惊欢结同心共命咒是正确的决定。 顾惊欢并不担心心魔死活,他只是有点担心自己不能全然离开。 澹台翳的出现是意外,不过顾惊欢想,这也许是个机会。 心魔已经半晌没有出声,顾惊欢又试着叫了几声,突然意识到,心魔恐怕是无法说话。 事实正是如此,原本正在问剑仙宗正上方,和谢无妄交手的澹台翳,突然出现在心魔身边。 缩地成寸,甚至无视了护山大阵。 谢无妄也看到了心魔的脸,以为是顾惊欢,顿时瞳孔一缩,带着强大的杀气朝澹台翳劈去。 大乘期交手,所过之处山河崩塌,即使谢无妄控制了实力,也只能保证不伤害“顾惊欢”,问剑仙宗内的两座仙山都被夷为平地。 “离他远点。” 谢无妄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比疯了好多少。 明明之前还游刃有余,但是在澹台翳发现顾惊欢的踪迹后,瞬间眼睛变得赤红。 “这是我在找的人。”澹台翳凑近了僵硬的“顾惊欢”,灰色的瞳孔中无悲无喜,只有冷光闪过,“凭什么让我离开。” 心魔表情僵硬,幸亏它熟悉顾惊欢的言行,因此还算没露馅。 其实大乘期的威压已经让它喘不过气了。 它很紧张,警惕地问顾惊欢:“我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顾惊欢也很紧张。 他闭了闭眼睛,看到问剑仙宗的山门近在眼前,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现在谢无妄更好应付一点。”顾惊欢说,“你跟他说,你全都想起来了。” 心魔僵硬转向谢无妄:“我全都想起来了。” 顾惊欢:“我早就跟你两清,别再找我了。” 心魔:“我早就跟你两清,别再找我了。” 等下,哄人是这么哄的吗? 毫不意外,看到谢无妄猛地惨白的脸,和从手中滑落的剑。 正在心魔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表演还不错的时候,异变突生。 澹台翳突然抬手,按在心魔头上,喃喃自语:“不对,哪里都不对。” 这具身体里,并不是自己在找的那个灵魂,即使两者如此相似。 但现在面前更像是一个精巧的容器中,塞满粗制滥造的填充物。 心魔能骗过同为大乘期的谢无妄,但是骗不过常年和魂魄尸体打交道的澹台翳。更何况,当年澹台翳与顾惊欢神魂交融,有本能上的直觉。 既然是假的,那就是身体里的东西占据了原本属于顾惊欢的身体。 “既然如此。”澹台翳点点头,“那就没有留你的必要了。” 他五指成抓,心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极为暴烈的灵力席卷而来。 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神魂俱灭,“顾惊欢”的眼神灰败下去,再次变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 而踏出山门的顾惊欢直接突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 “惊欢!惊欢!” 系统急迫大喊,嗓子都破音了。 “顾惊欢!!” 同样惨烈的声音,除了系统,还从另一个人嘴里惊惧发出,响彻这一方天地。 顾惊欢颤抖着倒在地上,蜷缩在一起,不住地咳出血,手毫无意识地捂在心脏处,痛苦地仿佛要将心脏挖出来。 但是他的力气越来越小,瞳孔越来越涣散。 “痛……我好痛……” 他朝着某个方向伸出手,不知道在潜意识中向谁求救,但是偏偏没有说出任何名字,只能无意义地□□。 “我好难受……” 第24章 好自为之 谢无妄找到顾惊欢在外门的居所时,周围的外门弟子已经尽数离开。 这间小小的房屋落在一个小院子里,原本还应该有第二个弟子同住,不过另一个弟子在入门第三年就离山了,也没有新弟子住进来。 后来顾惊欢也离开,这个小院子就荒废下来,只定期有人来打扫。 谢无妄推门而入,房间内的空气已经安静很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找到这里,又为什么要过来。 房间的布置一切都很简单,这也很合理,因为修士不需要太多身外之物。 顾惊欢虽然当时离开地匆忙,但依旧将房间收拾地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杂物。 但对谢无妄来说,这却是最痛苦的事。 因为他甚至没办法找到顾惊欢生活过的痕迹。 当日发生了很多事,现在在他脑子里揉成了一团浆糊,像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一样,从他看见澹台翳将顾惊欢杀了后,再到他重新清醒过来,也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 这期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或者说,他不愿意想起来。 只知道结果是一座山头被夷为平地,澹台翳应该负伤了,但依旧带走了顾惊欢。 他本应该追上去,但被人死死地拦住。 宁秋不管不顾地拦在他面前,剑尖都差点戳到他了,却依旧脚步没有挪开一丁点。 这个平时古板,在他面前咄咄逼人的掌门,此刻眼睛都在充血。 “你在干什么,谢无妄!”宁秋气的浑身都在发抖,“你看看你都在些干什么!” “如果不是我反应及时……下面那片山的弟子全都要遭殃!” 他指着那片被夷为平地的山头,几乎冲着谢无妄大喊。 谢无妄只冷冷看着他。 他要说的话已经在心里理顺成章地想好了,他要说别在这里装腔作势,别人不知道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如果宁秋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掌门也别当了。 但是……他的心中突然一片茫然。 自己在干什么。 他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地和宁秋对峙。 为什么要这样想?宁秋又到底在愤怒什么? 谢无妄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分裂成两个,一个被挖去了心脏,像幽魂一样,任由自己被一点点拖入黑暗;一个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虚伪地维持现状。 两个极端在他脑子里不断拉扯,等他推开宁秋,朝着某个方向走出几步时,突然吐出一口血。 宁秋的愤怒和骂声也猛地堵在嗓子眼里。 “……惊欢被带走了。”谢无妄擦了擦嘴角的血,脸色平静,“你知道你在拦着我干什么吗?” 然而宁秋却答非所问。 他在谢无妄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尽量平稳地呼吸几口气,才缓缓问:“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简直就是问了一句废话。 谢无妄嗤之以鼻,但事实上,他没能做出任何表情。 旁人只能看到他苍白的脸,握着剑的手骨头几乎咯咯作响,瞳孔微微放大,无神地向着邪魔血脉的方向转变。 宁秋的痛苦不比他少,只是没有在眼前目击到顾惊欢死亡,他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 就是这一丝侥幸堪堪拉住他的理智,让他还能以掌门的身份在这里主持大局,或者说收拾残局。 他不能倒下,谢无妄已经疯了,宗门内还有众多弟子,问剑仙宗刚刚被邪修袭击,消息很快就会不胫而走,很多人都在盯着他们。 “你先冷静点听我说。”宁秋也放缓了语气,并且空着手,站在安全距离范围上,告诉谢无妄自己没有任何和他作对的意思,“澹台翳如今已是大乘,虽说如今已负伤,但邪修向来狡猾,你追不上他。” “而且……他若是逃入尸魂宗,那一处地界有结界,你要怎么穿过去?” “他若是不逃入尸魂宗,而是藏匿起来,你在明,他在暗,你又如何能找到。” 谢无妄觉得自己头痛欲裂,耳中已经出现了耳鸣,让他快听不到宁秋在说些什么。 眼前蓦然黑下来,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此刻,混沌的颅脑似乎终于清晰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顾惊欢……顾惊欢…… 他看到顾惊欢的眼神灰败下去,手无力地垂下,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一样的存在。 无比熟悉,和千年前的影子恍惚间重叠到了一起。 “我不相信……”谢无妄抱着头,痛苦的声音被他压抑在喉咙间,上下齿关不断敲响,“这怎么让我接受……” 那时的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身上的魔气。 即使他成为天下第一人多年,无人敢质疑他,他也能够从容地压制另一半血脉的作乱。 但此时那傲慢的压制变得格外无力,在某个击溃他心防的瞬间,像洪水一样决堤而出。 他失控了。 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追出去。 于是直到今天,他才想起来顾惊欢还在外门有一个居所。 或者说,顾惊欢在宗门内有很多生活痕迹,从很多弟子的口中都能听说。 只是若问起他留下了什么,大多弟子只会冥思苦想良久,然后露出遗憾的眼神。 就比如这个曾经住过的房间。 谢无妄坐在这里,也没有任何动作,窗外已经从明亮到昏暗,他不知不觉坐了很久。 千年之前,顾惊欢是剑峰弟子。 和自己在一起的时日虽然不多,但他最刻骨铭心的几个记忆都因顾惊欢而起。 然后是现在,是三年前。 顾惊欢以另一个身份,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时自己却没有认出他,他也有自己的新生活,现在想想,可能那才是他最自在无拘的时间。 直到今天谢无妄也没想明白,当时自己为何几乎没在意过这个小弟子,甚至听着他在门内的一系列纠葛,从失踪到再次出现,他都没有一丝波澜。 如果他早点发现,早点在意起来,会不会更好。 至少不会变成如今这么糟糕的状况。 等天完全黑下来,谢无妄终于动了动。 他在屋内点燃了一根小小的蜡烛,将这一方天地照亮。 这一点光亮很温暖,但照不到的地方依旧很多,黑暗的角落中依然落满夜霜的气息。 谢无妄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房间亮着烛火,万一主人回来了,也不会找不到路。 谢无妄失神地想。 既然千年之前他脱身离开,如今又能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这次会不会又是他开的同样的玩笑呢。 ——即使理智告诉他,不可能,没有人能在大乘期面前耍小把戏,他也清楚从澹台翳眼睛里看到了嘲弄。 他将那具身体里的灵魂撕裂了,刽子手露出满意的笑。 谢无妄不知道为什么澹台翳目标如此明确,又要对顾惊欢下如此狠手,也许在顾惊欢离开自己那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或者他真的曾经濒死过,这才会和对魂魄了如指掌的澹台翳产生联系。 但现在什么理由都不重要。 谢无妄一定要澹台翳死。 如果此刻宗门内有人经过,一定会被谢无妄的模样吓得退避三舍,他现在就像极为冷血的鬼一样,在冰冷的月色下,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顾惊欢生前似乎和药峰关系不错。 但是那天过去以后,药峰就封闭起来,不得进出。 但是谢无妄想知道,药峰会不会有顾惊欢遗留的痕迹。 在他有暴力破除结界的想法之前,另一个声音将它按下去。 算了,那里有顾惊欢很看重的朋友。 好不容易浑浑噩噩踩着夜霜走回紫霄宫,他发现宁秋已经神色复杂地等在那里。 紫霄宫如今更加冷清,他掌控的执令堂已经均被他派出去,寻找澹台翳的踪迹。 看到他,宁秋习惯性嘲讽出口:“你现在这副样子,又演给谁看?” 然而谢无妄却罕见没有反唇相讥,或者说,直接无视他。 宁秋半点不恼,事实上他心中也有一股郁结之气:“邪魔就是邪魔,这么容易失控,你还谈什么和他在一起。” “我告诉你,最好看清楚一下自己现在这疯癫的样子。” “他要是看到了,还以为自己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你懂什么?”谢无妄声音沙哑。 他抓着自己心脏处衣服的手慢慢收紧,“我才刚把他找回来。” “我才把他找回来几天……他还没完整想起来过去的记忆。” 他以为自己等待的是久别重逢,结果冰冷的现实告诉他,他什么也等不到,还得到一句“我们两清了”。 谁同意了?谁答应了? 他不会接受的。 有仇?对,自己的确有仇,谢无妄不准备放过自己,也不会放过顾惊欢。 “滚!!” “我可以滚!”宁秋反而上前一步,气的手都在发抖,“那顾惊欢怎么办,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处理宗门内外的后续已经心力憔悴。 澹台翳突然晋升大乘,又突然对问剑仙宗出手,直接带走一条人命。 一切都像当头棒喝,但宁秋其实知道,谢无妄受到的打击其实比自己更大。 但是他希望谢无妄理智一点,至少顾惊欢不会希望看见他这样。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谢无妄似乎冷静了一点,低低出声,“我会去把他抢回来……” 他的声音不知道在哭还是在笑,宁秋只觉得毛骨悚然。 此刻他又希望谢无妄发疯还好一点。 “你让我静一静,别来烦我。”顾惊欢缓步走着,和他错身而过,“让我安静几天……” “好,好。”宁秋退两步,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你好自为之。” 第25章 似曾相识 顾惊欢只知道自己迅速失去了意识,他甚至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和心魔结同心共命咒的初衷是制约,但也是顾惊欢留给自己的退路。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从大乘期身上生出的心魔有多难杀死,只要有一个修士存在,它就可以一直存活。 但是澹台翳出现地突然,心魔死亡地也猝不及防。 如果再给顾惊欢多一点时间,他能给自己留更多退路,更大限度保证自己的安全。 但死亡就是在没有准备的时候降临了。 顾惊欢差点气吐血,痛苦之余只来得及露出一个苦笑。 果然自己就是命中和主角犯冲吧。 他的意识陷入沉重的黑暗,隐约能听见系统在大声呼唤自己名字,但是系统焦急的声音也逐渐模糊,生命力在身上抽离。 最后顾惊欢彻底失去意识。 . 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再次醒来的时候。 顾惊欢觉得自己眼皮无比沉重,仿佛浸透了水一样,连呼吸都泛着潮湿的冷意。 他可能出了很多汗,现在就像从水里捞出来。 隐约的天光从头顶落下,柔和地撒在这一方小天地中。顾惊欢适应了好一会儿,目光才缓缓聚焦。 模糊的白色光晕也变成了小小的天窗,他看到的光正是从这儿落下。 “你现在躺在马车里。”微弱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没事,这里很安全。” 顾惊欢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系统顿了顿,才一板一眼道:“不是我,你还记得剑祖留给你的最后一个弥须戒吗?他给你留了一缕元神。” 大乘期不具备自我意识的元神,千钧一发之际替他承受了一次必死的致命攻击。 所以顾惊欢活了下来。 “所以我承受的伤害来自心魔。”顾惊欢撑着从地上起来,两只手放在自己面前看着,之前它们捂住的心脏逐渐停止跳动,感受着温度冰冷。 同心共命咒的痕迹也消失了。 “现在心魔已经死了。” “死了。”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从系统嘴里听到确切的答案,还是感到荒谬。 剑祖死后过去了一千多年,顾惊欢曾经连同归于尽的手段都用上,心魔也一直活着。 居然现在就这么简简单单死了? 顾惊欢顿了顿,才说:“澹台翳。” 系统说:“是的。” 谢无妄动不了心魔,不然心魔早就连灰都不剩。 唯一的变数就是澹台翳的出世。他们尸魂宗修习的功法极为凶邪,整日与尸体阴魂为伴,因为修炼方式极损阴德,大多尸魂宗修士会在踏入元婴期以前夭折。 而他们一旦有人进入元婴期,定会掀起腥风血雨,为祸一方。 但至今为止从没出现大乘期的尸魂宗修士。 顾惊欢也就无从得知,澹台翳居然连心魔都能轻易杀死。 “心魔的夺舍归根结底是取代壳子里原本的灵魂,而尸魂宗最擅长这一手段。”系统给出了解释,“所以心魔刚好被克制住。” “那澹台翳杀死用着我的脸的心魔时,有谁在他身边吗?”顾惊欢隐隐不安。 系统叹了口气:“当然是谢无妄在他面前。” 顾惊欢:……完蛋。 “你睡着后谢无妄和澹台翳惊天动地地打了一架,最后结果是澹台翳将那具空壳带走,后面发生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顾惊欢闭了闭眼:“也好。” 阴差阳错之下,谢无妄恐怕会认为澹台翳杀了自己,就算怀疑自己没死,也会认为自己被澹台翳带走。 这是自己唯一能躲过大乘期眼睛的机会。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马车极为朴素简单,不是法器,也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只是最普通凡人使用的马车。 在系统的提示下,他看向马车后打开的门。 一条缝拉开,一个小孩探头探脑进来。 顾惊欢眼底的警惕迅速消融,变成温柔的笑,抬手按了按小孩凑过来的羊角辫。 居然是熟人。 “你怎么在这里?”顾惊欢面对小孩时,说话的语气极为温和。 小孩晃着羊角辫,清澈的眼睛中倒映出顾惊欢当时分别时别无二致的脸。 “哥哥,是爹爹和阿娘说要接你离开。”小孩没什么防备心,面对一个好看的哥哥,自然什么都往外抖,“因为你曾经救过我们。” 顾惊欢一愣:“我什么时候……” “爹爹说,仙山上的事离凡人太远,但是我们也知道什么是因果。”小孩严肃着表情,似乎想学出大人成熟的样子,“上一次您没能和我们一起离开,这次就算我们欠您的一程路。” 顾惊欢动了动唇。 他想到了自己离开前留下的一张防御符,能够替他们抵挡一次妖兽攻击。 马车还是同样的马车,但防御符已经失去了痕迹。 “谢谢你们。”顾惊欢摸了摸小孩的头,“那我就跟你们同行吧。” 此时马车已经远远驶离了问剑仙宗的距离。 站在驿站往后眺望,只能看到云雾缭绕的山头,遥远地仿佛在天上。 再往前走,就是人间的城镇。 不过由于还在交界处,这儿依旧能看到一些修士,凡人和行商的车队也会选择在这儿落脚。 停下脚步的人会在这儿喝一口茶,慢吞吞交流来自天南海北的见闻,也算一个较为热闹的场地。 顾惊欢带上遮住脸的斗笠,不过为了不引起注意,没有完全遮住,只露出下半张脸。 一些修士看过来,发现来人没有遮掩的心思后,又移开视线。 脸色如此苍白,气息紊乱,一看就大病初愈不久,想来不是什么可疑之人。 顾惊欢终于有机会和赶车的夫妻进行交流。 两人模样和善,脸上有常年闯荡的风霜,不过气质相当平和,和普通行商的武夫有很大出入。 问过才知道,两人都在问剑仙宗山下的城中长大,祖父母都是问剑仙宗的外门弟子。 因为这层关系,他们有时候能知道问剑仙宗的各种消息。 比如那天仙山上传来似哭似泣的悲鸣,天上飘落的雨,和轰然炸响的惊雷。 比如药峰关闭了结界,拒绝一切外人拜访。 仙主的踪迹凡人无法得知,但是他们知道,仙山最高处常年亮着寒灯的紫霄宫,像停止呼吸的野兽般沉寂下去。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夫妻中的女人和气地笑着,“但是我们在准备离开前,遇到了倒在地上的你,于是自作主张将你带走了。” “不,是我要谢谢你们。”顾惊欢摇着头。 “当时你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是现在居然好了很多。”女人看起来比较惊讶,但也并没有追问下去。 “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男人接过话,“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会受那么严重的伤,不过问剑仙宗想必你不打算回去了。” 顾惊欢:“对,我不会回去了。” 男人露出爽朗的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人还是要向前看。” “这样,你继续和我们同行一段路程吧,傍晚的时候我们会到下一个城落脚。” 两人没有给顾惊欢造成一点心理负担,很贴心地什么都不说。 这让顾惊欢极为放松。 夫妻俩带着马去喂草的时候,他就在驿站里坐着慢慢喝茶,打听一点消息。 虽然曾经在千佛寺长大,但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佛门圣地,他远离人界很久,不太了解现在的情况。 何况他可能要在人界藏一段时间。 不过在听各方见闻的时候,他没想到最多的,还是修士口中关于问剑仙宗的消息。 “那日尸魂宗少宗主杀上门,宁掌门冒死拖住他良久,才护住宗门周全。”一位修士说,“能与大乘期修士一战的,唯有大乘期,也就是紫霄宫上那位高高在上的仙主。” “……那是一场在无声之间出现,又在无声之间消弭的战斗。” “没人知道最后的结果。”修士顿了顿,在旁人的催促下,才继续说,“但是有人说,两人并没有分出胜负,只有两败俱伤。” “怎么说?” “少宗主杀了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修士缩了缩脖子,似乎害怕被邪修听到,压低声音,“而那位死的时候,不可一世的仙主据说差点疯了。” “不会吧?是不是太夸张了。” 修士:“怎么夸张?你难道没有听见那一声……” 顾惊欢茶杯中的水早就冷了,但他恍若未觉,背脊挺直地有一丝僵硬。 修士接下去的话让他心中一颤。 “没有名字的人?那是怎么回事?” “这就牵扯到另一件事,药峰的少峰主陆闻箫对父亲痛下杀手,但这件事还牵扯到一个三年前就消失在乱葬岗的人。”修士咂嘴,“这其中谁对谁错暂且不论,但最后将陆闻箫救下,又让他受伤沉睡的,正是这位三年前消失的弟子。” “他再次出现在问剑仙宗,被紫霄宫的执令堂恭恭敬敬请进去,又一身落拓地离开。” “直到死在澹台翳手里,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旁边的修士疑惑道,“难道他是一个幽魂吗?” “是幽魂还是人又有什么分别?”说话的修士耸肩,“反正有人不信他死了。” 顾惊欢听到这句话,握着茶杯的手一紧。 “毕竟仙主都要追到尸魂宗去了,可能现在魔界结界都要封死了吧。”旁人接话道:“不过最后抢回来一具尸体又有什么用,要我说啊,那位目下无尘的仙主,这次是真的魔怔了。” 第26章 大妖青狐 顾惊欢没有再听下去,商队不久之后就启程了,领队的夫妻让小孩来找他。 马车行驶在开辟出来的路上,一路上宁静无声。 顾惊欢打定主意在行商队伍下一个落脚点离开。虽说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他一路上将自己的行踪隐蔽地很好,但是也怕万一自己身上牵扯的事影响到夫妻。 他早点离开,也能早点撇清关系。 马车不知不觉就进入人界,两界本就没有分明的界线,只是小憩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外已经能听见热闹的人声和烟火气。 商队在将夜的时候,靠近了一座巍峨的南燕城。 城中灯火通明,繁华非凡。这儿的守卫并不森严,作为交通枢纽,也是除了都城帝丘之外最大的城市,来来往往的人将南燕变成了夜晚的明珠。 顾惊欢看着大开的城门,突然惊觉自己好像来过这儿。 “公子是不是对南燕不太熟悉?”坐在一旁的男人却会错了意。他在妻子去交换路引的时候,就负责陪在顾惊欢旁边。 他们认为顾惊欢和大多修士一样,基本上不了解人界。更何况修士的寿命极长,有时候人界都更替了多次,也只是修士寿命中的一瞬间。 “南燕也许您没听过,但您一定知道帝丘。”男人解释道,“也就是如今人皇所在的都城,南燕和其他几个氏族大城环绕着帝丘,我们再往北,就直接进入帝丘的范围了。” 男人说着说着开始感叹起来:“说起来,以前帝丘周围这几个氏族像守卫一样,实则都对帝丘虎视眈眈,名义上是守卫,其实等王室衰微时,他们却第一个露出獠牙。” “上一代殷王考虑不周,也太过相信氏族的忠诚。” “殷王?”顾惊欢像困惑般,迟疑地在唇齿间念着这两个字。 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让他心口微微发紧。 就好像他曾经为此惋惜过,而且也犯过同样的错误。 男人以为他在疑惑殷王和人皇的关系,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关注这边后,才低声对顾惊欢开口:“少昊氏出现人皇之前,帝丘只有一个皇帝,就是殷王。” 上一代殷王的皇位本来属于哥哥,哥哥是正统的少昊氏血统,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让位出来而已。 而到了人皇这一代,皇位则再次被少昊氏抢了回来。 男人的解释挑了重点讲,也避开了一些讳莫如深的话题,总结起来重点就是,现在少昊氏即位的人皇是一个极有手段的野心家,而且对其他氏族的存在深恶痛绝,现在按捺不动,不代表以后不会动手,届时这一代殷氏说不定会首当其冲。 而南燕所属殷氏,不知道以后南燕能不能保持这么繁华。 顾惊欢脸色有些发白,脑仁一阵阵的痛,不过还能保持镇定。 明明之前来人界的时候也经过这里,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有种感觉,这是记忆恢复的前兆。 距离上一次恢复记忆还没多久,顾惊欢也知道他有好几段记忆,恐怕要一段一段想起来。 “公子?你还好吗?”旁人担心的声音响起,“你脸色很难看。” “没事。”顾惊欢揉了揉太阳穴,挤出一个笑,“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累。” 男人了然点头,说大病初愈是这样子,何况公子之前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能恢复已经是奇迹。 不过拜这次几乎在鬼门关前走一次的经历,现在顾惊欢和普通凡人差不多,本来他灵根被毁,只有练气三层,现在更是一点灵气都用不出来。 可能也就身体素质比凡人更好一点? “这是好事。”系统突然说,“能够隐藏你的气息,现在你越不瞩目越好。” 顾惊欢:? 一行人进城之后就分开了。顾惊欢和夫妻俩告别,两人害怕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重要的是不知道如何在人界行走,千叮咛万嘱咐,还把他介绍给熟人在城里开的客栈。 顾惊欢受到的好意已经够多了,因此只点头在客栈落脚,没有收夫妻俩赠送的任何财物。 毕竟他有师父给的极为丰富的资产,即使灵石难以流通,他也能卖几件法器,得到的钱足够他生活。 在客栈休养好了之后,顾惊欢发现街上热闹起来,各处点起花灯,行人也涌上接头。 看样子是什么节日。 让顾惊欢有点感兴趣的是,上街的男男女女都带着面具。这些面具并不可爱,有点像巫祝祭祀的风格。 毕竟巫祝流传下来的面具与鬼神相关,不过在今天,倒也还符合节日的气氛。 “要上街逛一逛吗?”系统怂恿他,“感受一下人间的氛围,适当放松一下。” “也是。”顾惊欢想,这一世他似乎从离开千佛寺开始,就没有什么平静的日子。 唯一平静那三年也鬼鬼祟祟东躲西藏,像偷来的闲暇一样。 对了,说起千佛寺,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千佛寺分寺,让他给高僧通风报信一下自己还活着。 顾惊欢胡乱想着,心已经偏向出门游玩。他很少有机会碰上这样热闹的集会,也很少只为了自己好好玩过。 最后是系统的话让他下定决心:“咱们出门问问南燕有没有寺庙,反正任何寺庙都能联系上千佛寺。” 顾惊欢点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反正带着面具出门,也不怕认出来。” 于是他就上街了。 集市上四处都卖面具,顾惊欢走过一个摊贩前,发现一个略微眼熟的青狐面具,于是又转身退了回来。 摊主笑着问他:“公子有看上的吗?” 他看得出来,顾惊欢视线一直在青狐面具上,于是干脆摘下来,放到顾惊欢手上。 说:“公子如果喜欢可以试戴一下。” 顾惊欢看着手里的面具,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如果再凶神恶煞一点,完全是千年前在问剑仙秘境中出世的大妖的模样。 大妖并不完全是青狐的样貌,它还有长着棘刺的长尾和麒麟一样的角,不过面具上的青狐并没有表现出其他特征,和大妖的邪煞相比,青狐面具更加突出神秘性。 “这种风格的面具倒是稀奇。”顾惊欢不动声色道。 摊主果然打开话匣:“公子眼光不错,这青狐面具的确特殊,但也是卖的极好的一种。” “据说这是来自帝丘曾经存在的一只青狐,那只大妖在掀起腥风血雨前,被英武神明的人皇封印,这才没能酿成大祸。” 顾惊欢拿着面具的手一紧,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在帝丘的时候没有听过这种传闻。” 摊主:“公子是帝丘来人吗?那难怪了,帝丘自然不会也不敢流传这种逸闻,也只有南燕在中元节卖这种面具。” 中元节…… 怪不得面具都这么稀奇古怪。 顾惊欢还是对帝丘的青狐更感兴趣,他忽略了内心传来的不适,继续问道:“大妖如何能进入帝丘?那可是人皇的地方。” 这是顾惊欢早就知道的,人界虽然修士稀少,凡人众多,但其中人皇并不弱小,只是和修士不同,人皇这种政权与神权结合的存在,是另一套体系。 一句话总结就是,人皇可以封神。 第一代人皇在帝丘封神后,这里就成为人界凛然不可侵犯的信仰象征,很少有魑魅魍魉能进入。 顾惊欢记忆并没有恢复完全,只能完全通过这一世从各方得到的信息加以分析。 摊主也并未多疑,而是神神秘秘道:“公子稍微在南燕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大妖是被殷王带入帝丘的。” “甚至……殷王将大妖封为国师,只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 “曾经人皇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被大妖折磨呢。如此深仇大恨,就是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耳边嗡的一声,顾惊欢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顾惊欢?”系统紧张地叫着他名字。 “我没事。”顾惊欢熟练的安抚了一声,耳边依旧隆隆作响,方才摊主的话仿佛惊雷在耳边炸响。 “公子?”摊主也呼唤一声,似乎觉得顾惊欢半天没有回应,是被他的话吓到了。 他连忙笑着道:“只是一些传闻罢了,南燕和帝丘之间相隔不远,但是人皇很少来这儿,毕竟这里是殷氏城。” “唉,公子啊,听我一句劝。”摊主将青狐面具交到顾惊欢手里,似乎不打算收钱,笑着道:“人啊需要及时行乐,即使明天人皇和殷氏打了起来,我们也要过节不是?” 摊主好心劝解,让顾惊欢也从惊疑的旋涡中出来。 是他钻牛角尖了,即使传闻让他耳熟,那他也没有恢复记忆。 所以今晚再纠结也没意义,还不如享受节日。 “谢谢您。”顾惊欢回过神来,又笑着把面具推回去,“我身上的钱恐怕找不开,还是不买了。” 摊主却摆摆手:“送你了。” 整条街上都洋溢着轻松喜悦的氛围,没有任何争吵,看得出来大家的确都在及时行乐。 顾惊欢将面具带上,完美融入其中,成为街上闲逛的一员。 “南燕现在是殷氏在掌管,现在殷氏还有一个小殷王。”顾惊欢一边看花灯,一边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但是看起来小殷王将这里治理得很好。” 传闻中人皇代表正面,那与之为敌的小殷王一般会代表反面,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就连摊主都没有对此表示任何负面评价。 唯一拥有负面评价的是大妖青狐。 同样顾惊欢也隐约有种预感,恐怕传闻中的大妖青狐就是自己,“人皇封印大妖”这件事也的确发生过。 但是他现在不想细想,他现在只是个普通“凡人”,想不了那么多事。 第27章 视线 一路闲逛过去,还真让他打听到附近的寺庙。 中元节不止街上人很多,寺庙的香客也很多,顾惊欢走进这一个不大的寺庙时,正好有一批游客被外面经过的花船吸引,从寺庙中涌出。 一时间寺庙内短暂出现了冷清。 虽然还有一些人来此处上香,有的是年迈的夫妻,有的是三三两两的女眷,在大殿内点过香火后,就在寺庙内闲逛。 顾惊欢直接踏入,感觉热闹一瞬间被隔离在门外,倒是难得清静下来。 寺庙内只有一座大雄宝殿,坐佛像神态凝重、庄严祥和,顾惊欢没有特意去记过佛的长相,也不知道这是供奉的哪位,但是看过去那一眼,依旧能感觉到内心涌上来的亲切感。 他将手放在面具上,有些迟疑要不要摘。 虽然是节日戴着玩,但是如果真的被有心人看到,他怕遇到麻烦。 虽然修士那边此时并不会出现在人界,但现在刚听到“青狐与人皇”的传闻——天道对他身份的蒙蔽正在消失,他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将自己这张脸与曾经的国师对应上。 还是不摘了。 于是戴着青狐面具的青年直接拿起三根香,在烛火上点燃后,端端正正插入正前方的香炉中。 随后跪在佛像前,就像以前在千佛寺做过无数次那样,闭上眼睛。 于是他也就错过了,此时在大雄宝殿门外经过踉跄的影子。 “这位施主,您还好吗……” “没事,没事,不小心摔了……”说话的人勉强笑着,对僧人摆了摆手,实则掩饰下表情下的惊涛骇浪。 她没看错吧,那个背影,有点太像了。 她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只是先看到了一个青狐面具。这并不奇怪,南燕风气独特,今日又是节日,街上同样带着青狐面具的人并不少。 但是只有这个人……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浑身僵硬,以为看到了故人。 原本普通的青狐面具也仿佛与之浑然一体,下一秒就会像记忆中那样,睁开冰冷的眼看向自己。 那一瞬间,害怕涌了上来,但随之取代的是更强烈的战栗。 但是怎么可能,那人明明告诉自己顾惊欢死了,如果顾惊欢还活着,那圣上怎么会无动于衷? 不管如何,她如今只觉得荒谬,盯着顾惊欢看了好久。 没有一丝妖气,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背影很像的凡人。 不行,她还是不想怀疑自己的直觉,这件事要找圣上商量一下。 虽然她今天这一趟主要目的是藏起来的小殷王,但她现在反而觉得,小殷王的事可以暂时放一放。 僧人看她只是个不大的少女,虽然装扮奇怪,不论衣服还是头饰上均画着奇怪的花纹,脖子上戴着两个蛇头相互露出獠牙的银圈,但毕竟今天人人都带面具,她这副装扮倒也平常起来。 少女也一副老实的样子,解释说她只是不小心迷路了,正想出门去看花船。 于是不再怀疑。 顾惊欢本来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但是听到两人的对话,以为只是小孩子不小心闹出的动静,于是回到一半的头又转回来。 正是因为放弃回头,他错过了刺激记忆想起来的机会。 也就失去了对之后发生一切事情的防备。 倒是系统发现了什么,只是它刚准备说话,又突然噎住,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怎么了?”顾惊欢对系统的异常还是非常敏感。 “有些不好的预感。”系统老实道。 不过它也不确定自己的直觉,因为当初离开时,那位还不长这样。它对妖兽并不像对邪魔那样了解,唯一了解的途径还是当时顾惊欢变成青狐时,一人一系统跌跌撞撞摸索出来的。 “你今天要做的事做完了吗?”系统转而说起其他话题。 顾惊欢奇怪,却也回答道:“我跟千佛寺高僧和其他人说了我还活着的消息,并没有说接下来要去哪里。” 高僧一定听到了自己的话,以对方高深的修为,恐怕早就预见了什么,但又不插手红尘事,所以不会干涉他。 其他师父虽然一向散养他,但也是将他视为自家人的长辈,他不想让人担心。 目前他最着急的事做完了,也需要想想下一步规划。 “那就好。”系统说,“那回去吧。” “……就回去吗?”顾惊欢惊讶,“天色还不晚,还是你觉得很无聊?” “没有。”系统坚持道:“先回去吧。” “怎么突然这么着急?”顾惊欢疑虑地问。 “别问那么多了,等会儿给你解释。”系统催促着他,“反正街灯也没什么好看,又不是没看过。” 顾惊欢虽然疑窦丛生,但脚步却还是开始往外走。 只是他不知道系统嘴里这句“又不是没看过”从何而来。 如今的记忆中他真没看过。 但看系统一副矛盾纠结,着急催促的样子,顾惊欢只好暂时按下疑问。 他还是没摘下面具,从大雄宝殿转身出去,融入街上攒动的游人。 街上更加热闹,花船随着河流缓缓从船下飘过,时不时有花瓣洒出,与河流中的星星倒影一起点缀着夜晚。 顾惊欢只是匆匆瞥过,压下心头那点不安。 是他太紧张了吧,不然怎么感觉周围一直有若隐若无的视线…… 但是今晚回去后,他应该没有精力再出门了。 本来一切很正常,突然前面传来喧闹的声音,似乎有人摔倒了。 原来是一辆行驶极快的马车,在遇到人群后不得不降低速度,但是马看起来十分暴躁,马夫也只能尽量控制。 于是导致一些人往旁边躲,而还有一些来不及避开的人被推倒,朝旁边摔了过去。 闹出的乱子很快波及顾惊欢这边。 他本来打算带好面具提前躲开,但是有人摔倒,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 人群挤挤攘攘,有人恰好朝他的方向倒过来,顾惊欢没什么犹豫,直接上前一步将人接住。 他的动作幅度较大,而且不小心正好将自己挤入人群,扶住他的人一不小心,伸出的手就擦过顾惊欢的面具。 恰好这时马蹄发出一声嘶鸣。 倒下被接住的人一悚,终于回过神来,立刻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面具堪堪蹭开一半,被顾惊欢眼疾手快按住。 但还是稍微露出了半张脸,下颌线的弧度在明灭的光影中变得模糊不清,但一定极为精致,不论肤质还是肤色都极好,半张脸泛着莹润的光。 一时间路人脑中只留下“仙人之姿”四个字。 顾惊欢将面具又按回去,声音中带上郁闷:“没事。” 马匹终于被安抚好了,所幸没什么人受伤,随着花船的埙声离去,抱怨躁动的人又被热闹吸引,很快恢复秩序。 这简直是游街中再简单不过的一个插曲,但是顾惊欢抬头的时候,却恰好和马车中露出的一双眼睛对视上。 那是一双黑沉的眼睛,甚至有点偏深绿,像是某些偏远氏族的混血。 他直直看向顾惊欢,看不出任何神态。 而顾惊欢只是愣了一下,就淡淡偏过头。 他应该不认识对方。 不过就在他抬脚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公子请留步!” 回头一看,是马车夫气喘吁吁过来,而马车上的人已经拉下帘子,似乎不想露脸。 “公子。”马车夫带着歉意的笑,对他行了个礼,然后说:“刚刚马车似乎差点冲撞到您,我们家主人感到很过意不去,特意让我来赔礼道歉。” 顾惊欢心想,但是刚刚马车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吧。 “不用。”他摇了摇头,“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此别过吧。” “可……”马车夫脸上露出为难,但依旧笑着说:“实在抱歉,耽误您的时间,不如公子将您现在下榻之处告诉我,改日我再携礼拜访。” …… 顾惊欢不知道是南燕人都这么热情周到,还是只有这个马车主人。 如果马夫说“改日我家主人再携礼拜访”,可能顾惊欢还要警惕一下对方意图,但偏偏马夫说的是他自己,倒真像在诚恳道歉。 而且他现在确实对南燕城人印象不错。 “你家主人的好意我心领了。”顾惊欢还是婉言谢绝,“我只在南燕住几天,不日便离开,赔礼就不用了。” 然后他对马夫点点头:“我先告辞,替我谢过你家主人。” 马夫见状也不再阻拦,顾惊欢提起来的心微微放了放,再次压了压脸上的面具,转身离开。 很快这件事就被顾惊欢抛在脑后。 他趴在窗台上,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很久之前他为了陆闻箫的事,从人皇那儿借来一个鸣冤鼓,他打算找个机会还回去。 鼓已经在剑祖留给他的一堆法器中找到工具将其修好了。 鸣冤鼓藏身的地方基本上无人踏入,也许至今也没人发现,但毕竟“借走”这么久,他还是有些良心过意不去。 但是问题来了,那地方是皇陵。 之前一无所知加事态紧急的时候,他能心无芥蒂踏入,但现在他只想绕着帝丘走。 “只能另外找机会了。”顾惊欢微微叹气。 “不过我还有另一个疑惑。”他手转着茶瓷杯,“我怎么会变成……青狐?” 如果不是那种强烈的直觉,和自己的确见过本来模样的大妖,他怎么也难以将青狐和自己联系起来。 不过问出这句话后,还不等系统回答,他转着瓷杯的手一停:“妖丹?” 第一世他死遁的时候,好像身体里还带着大妖的那一个妖丹。 系统也给了肯定的答案:“的确是这个原因。” 虽然并不清楚原理,但顾惊欢当时需要彻底换身份,而且为了不被认出来,两世中间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跨度。 阴差阳错下,顾惊欢以青狐的身份睁开眼。 而且他苏醒的时机不太好。大妖本身有百年修为,全都凝在妖丹中,现在妖丹在顾惊欢体内一蕴养,直接将他当做主人,带着他就要渡劫。 当然,他渡劫失败了,在华阳山附近跌落。 而当时在位的天子殷王恰好经过,正登上祭天的山顶。 那时天降异象,同行的大臣以为是异兽妖物显形,纷纷搭弓架箭,要将他诛杀在此地。 而殷王却出手拦下他们,从拱卫中走出,恭谨地朝他拜了三拜。 顾惊欢诧异听到这么个开端:“他有求于我?” “对。”系统说:“殷王自然看出你的不凡之处,他想请你护住他的江山和子民。” “好吧。”顾惊欢叹气,“但主角肯定不是殷王,而是姓少昊的人皇,这两人争皇位,我却站在殷王那一方。” 可以,这很反派。 “人皇杀青狐”的确有迹可循,这么看来,他第二世没少折磨过对方。 第28章 不速之客 顾惊欢没有再听系统说下去,他已经不打算继续留在南燕城。 帝丘也能绕开尽量绕开。那么唯一将鸣冤鼓还到皇陵的机会,就在小殷王身上。 因为顾惊欢正好打听到小殷王准备去都城祭拜,上一任殷王正巧埋在历代皇陵中,而近期就到了他的忌日。 让殷氏祭拜的队伍将鸣冤鼓随着祭品一起送进去,他也能避开帝丘,正好一举两得。 得知这个消息时顾惊欢正在河边买花。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采来的花枝,模样格外好看,顾惊欢看她卖地只剩下最后几支,为了让小孩早点收摊,就将剩下的全买了。 他低头整理枝叶的时候,听到旁边人交谈。 “不知道小殷王这次去帝丘,能不能与少昊氏和好……” “想什么呢,小殷王心思单纯,哪里懂这些。” “殷氏现在也只求自保了,不然也不会安分呆在南燕,几十年不出去。” “怎么?”系统注意到顾惊欢的停顿,“又放不下吗?” 顾惊欢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神情变幻,低声道:“第二世是离现在多久之前的事?” 系统算了算:“三百多年前,不过你在人间停留的时间太短了,只有二十年。” 顾惊欢也在算,那自己和殷王相遇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如果当时人皇只是个孩子,那现在也将近三百岁。 人皇是凡人中能够封神的存在,活这么久就罢了。 那小殷王又是殷王的哪一代子孙? 系统:“第三代了,并不是和你关系亲密的那一代。” 顾惊欢松口气:“那说明认出我的人只有人皇一个。” 他将话题转移过去,但其实他自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顾惊欢相信自己曾经和殷王的确有一段交易,因为在听到殷氏的艰难处境时,一个不容忽视的念头就出现在脑海中。 他必须护住殷氏血脉。 顾惊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系统:“当时殷王到底答应了我什么?” 系统就知道他会问,也知道他这么问的理由,头一次冲他冷哼:“他向你献上所有氏族的供奉,换你守住他的血脉和王权。” 说起来,那是顾惊欢离飞升最近的一次。当时他用着青狐的身份,却成了这个王朝的国师,气运与王朝息息相连,再加上殷王作为天子,承诺给他献上所有氏族的供奉,差点让他直接跨过那道天坎。 当然,在那之前他就被天命所属的人皇射杀。 其实顾惊欢对飞升没有什么执念,系统也知道,所以这段话没有对他说。 “守护王权这条,在你死后就无法实现了。”系统继续说,“但是,由于殷氏依旧在供奉你,所以你大概现在还能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束缚。” “不过凡人对仙和妖的束缚有限,殷王和青狐的交易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你完全可以无视守护的请求。” “但殷王终究要幸运一点,他遇上了你。” 一个喜怒无常,但最终让殷氏存活了三百年的青狐。 顾惊欢一头雾水,喜怒无常?说的是他? 他开始好奇自己第二世是什么形象了。 “简单来说,现在殷氏和少昊氏是一趟浑水。”顾惊欢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花瓣从怀中的树枝上飘向后方,“不知道什么原因,人皇忍了殷氏三百年,但因为小殷王近期不得不去帝丘,双方的关系就紧张起来。” “而且大概率,小殷王斗不过人皇。”系统淡淡道。 顾惊欢不出意外陷入沉思。 系统又哼一声,声音忍不住带上情绪:“你打算趟这趟浑水?” 顾惊欢失笑:“怎么可能,我自身都顾不上。” 而且再怎么说,人间如何更迭,其实都和他没多大关系,修仙界和妖界都很默契地从没插手过人间。 也就顾惊欢阴差阳错当上过国师,但最终也没改变什么。 说话和思考间,顾惊欢再次来到了之前拜访过的寺庙。 今日寺庙内不像那晚人多,显得非常清静。 顾惊欢没带遮住脸的斗笠,他弥须戒中有一些非常珍贵的易容丹,对于其他修士来说这种丹药十分难得,但剑祖留给他好几瓶,他并不知道真实价值,直接非常奢侈地用了一颗。 易容丹的确将他的模样变得更加普通,虽然还能从眉眼间看到熟悉的模样,但整体已经大不相同。 唯一不方便的是易容丹有时效,几个时辰后就会失效。 发现今天寺庙比往常安静后,他只是愣了一下,又觉得是自己多心,毕竟在门口做洒扫的几个沙弥还十分正常。 直到他走入大雄宝殿,发现这儿早已有人站在佛像前。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给他很眼熟的感觉。 压下心底的疑虑,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将怀中的花枝放到供台上,香炉的旁边。 然后发现身边那人居然走了过来。 顾惊欢扭头看去,眉头不自觉拧在一起。 “也许青色的花更适合你。”男人眼神幽深,嘴角微微上扬,显出一副友善亲近的样子。 但这显然和他周身的气度不符,男人本身并不适合亲善这种气质。 顾惊欢和那双眼睛对视一瞬,就忍不住移开,语气平淡:“你认识我吗?”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男人在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保持着进退有度的距离,“第一次没能亲自与您交谈,是我的失礼。” 他的动作让顾惊欢心中升起的一点警惕放下,同时也想起了之前马车上的视线。 “原来是你。”顾惊欢对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也就是这点笑容让男人背在背后的手骤然收紧,但顾惊欢什么都没看到。 “之前冲撞了公子,还没能当面道歉。”男人语气中满是歉意,似乎也为此苦恼,“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公子,真是缘分。” 错了。 不是缘分,而是他只有对方这一丁点微末的踪迹,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稻草那样,在这儿等了几天。 这才终于将希望等到。 自从竹叶青将消息告诉他后,再结合那天街边怎么都无法忽视的熟悉背影,他几乎感受到一桶冷水从头浇到底。 三百多年的日日夜夜,他就像被生生挖去心脏,在难眠的夜中感受血肉撕扯,无尽的风从他心口洞穿。 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在梦中见到惊欢,就算他再讨厌自己,也会因为仇恨入梦,将自己受到的痛苦变成对他的惩罚。 但是每一次,他的期望落空。他连惩罚和仇恨都没等来,只有空荡荡的一片黑暗。 甚至惊欢的背影都没看到。 最痛苦的一次,他梦见了自己站在城墙上,城墙下是无数折断的冰冷的箭,血色的图腾被风沙掩埋,一切就像那天一样。 但不同的是,即使在这副场景中,也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站着,哪里都没有惊欢。 一开始,他后悔了,不相信惊欢死了,疯了一样寻找青狐的踪迹。 然后,他变得冰冷麻木,逐渐接受现实,既然顾惊欢要护着殷氏血脉,那他就让殷氏活着。 最后,在漫长的时间中,他变成了一个无情的鬼。 人皇漫长的生命让他目送一个个熟悉的人离世,死亡对他而言不再陌生,既然所有人的归宿都是死,那么人命失去了轻重,变成了工具。 殷氏也一样。 既然青狐已死,那么殷氏再无庇护。 如果他对殷氏动手,对小殷王下手,惊欢会不会变成鬼也不放过他。 那这也比梦中和现实哪里都找不到影子更好。 也就在这时,他隐瞒身份于河川经过,看到了一袭青衣。 戴着青狐面具的人定在原地,看向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撞入日光深处,那一瞬间连灵魂都在发抖。 找到了。 青狐面具的公子站在他面前,于古佛注视下,对着他一笑。 即使容貌陌生,眼神陌生,对方明显失去了对自己的记忆。 玄陵也能直接确定,他就是顾惊欢。 “我……”他喉结微动,似乎想说很多话,但又吞了回去,露出一个别无二致的微笑:“还不知道公子姓名。” 顾惊欢却没有告诉他,而是不安地转过头,假装自己在看佛。 转移话题道:“青色的花可不常见,也不知道阁下哪里看出我适合。” 似乎只是随意聊起另一个话题。 玄陵看出顾惊欢的拒绝,也没有逼迫,相当进退有度地说:“只是那天看公子带青狐面具格外合适。” “这样吗。”顾惊欢也不知信没信。 他像上次一样插上香,拜了拜之后,就没事可干了,见身边人居然还没走,于是扯出一个笑脸:“既然阁下还打算继续在这里,我就不多打扰了。” 男人居然什么都没多说,淡笑着点头:“再会。” 顾惊欢微微颔首,转身推门离开。 也就没有看到他离开那一瞬间,男人瞬间冷下来的眼神。 顾惊欢离开后,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脸色也疼地惨白。 系统担忧道:“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顾惊欢闭了闭眼睛:“头很痛……好像要想起些什么,就像谢无妄那次一样。” 那个男人绝对不对劲。 和马车上那次遥遥相望不一样,这次几乎和那双眼睛一对上,头就开始针扎一般疼痛,仿佛呼吸重都带着血腥气。 “有人追上来吗?”他调整着过于急促的呼吸。 系统:“暂时没有。” “那好。”顾惊欢点头:“我们今天就出城。” 不管是不是他多想,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虽然并不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但是这短短两次碰面就能判断对方非富即贵,如果惹上不该惹的人,秉承着不多干涉人界这一准则的顾惊欢才是麻烦的那一方。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顾惊欢也要保证……自己不会和人皇正面碰上。 但这是还不到最坏情况。 如果真的到了最坏情况,顾惊欢的经验告诉他不能手软,不论如何,他并非没有自保能力,即使现在和凡人无异,弥须戒中堆积如山的法器可以轻易让他在人界横着走。 顾惊欢匆匆带上斗笠,易容丹的效果还有一会儿就恢复,这点时间完全够他回到客栈。 但是他不知道有没有人跟踪自己,所以多绕了几条路。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居然已经暗下来。 易容丹的效果已经完全消失,短时间内顾惊欢吃另一颗也效果不大,但幸好他带着斗笠,确定没人看过自己这张脸。 客栈内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回到客房,顾惊欢微微放下心,如往常一样走到自己房门口。 然后他低头的时候,猛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条极小的青蛇正缠在自己腿上,嘶嘶吐着蛇信。 心脏猛地一沉。 这是……驯养的蛇?什么时候缠上的? 而且他为什么……感觉头有点晕。 顾惊欢扶着墙,身体慢慢滑下去,艰难道:“竹……叶……青?” 小蛇对着他歪了歪头,眼睛似乎露出惊喜的光,但随后它发现顾惊欢的眼神中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而只有它熟悉到骨子里的冷漠。 往日紧张兮兮的系统却罕见没吱声。 顾惊欢后知后觉自己身后好像站了人,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回头,那丝妖力抽走他力气后,压抑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像失去束缚爆发,与来自身后极具压迫感的气息一起,将他的意识急速拉入深渊。 最后他好像倒在了一个怀里,被人紧紧拥住。 但是那个怀抱,冰冷地如同没有温度一样。 第29章 入宫为质 顾惊欢最开始没想过自己物种都能变。 当妖丹在体内起作用的时候,他正在昏迷,等系统叫他苏醒之后,就顺理成章换了个新身份。 然而他没想到醒来最先看到的是落雷。 雷劫他不是第一次渡了,但这是他第一次以妖兽的身份渡劫。 乌云在云层中聚集,紫色的闪电在其中酝酿,即使千里之外都能感受到这股恐怖的气势。 但由于顾惊欢所处的地方是人界,雷劫的威力也就有所收敛。 算起来,顾惊欢事后回想,他当时可能还沾了殷王的光。殷王当时是人间的天子,有上天庇佑,而顾惊欢渡劫的华阳山上正好在进行祭天仪式,殷王也处于雷劫中心。 所以即使天雷全都针对性地砸在顾惊欢身上,威力也弱了许多,怕波及到人间帝王。 但是顾惊欢作为反派的坏运气一如既往。他当时刚刚苏醒,体质虚弱,和全盛时期的大妖相比连十分之一的力量都拿不出来,自然也没能成功渡劫。 还被雷砸的很惨。 他就以这样让凡人震悚的方式落于华阳山南,树林都被摧毁了一大片。殷王随行带领的武将纷纷举起武器,警惕地指向他。 这样一头可怕的妖兽,不能让它伤害到圣上。 顾惊欢在雷劫下,与妖丹彻底融合,同时始料未及地继承了来自大妖的性情。 如果一定要形容顾惊欢当时的眼神,那就是冰冷与目下无尘,眼前凡人的命在他眼里像草芥一样。 虎落平阳,怎会被犬欺? 青狐冷眼看着举着箭矢朝他缓慢逼近的武将,冰冷的吐息从口中缓缓溢出。 “住手。” 武将停了下来,青狐耳朵微动,慵懒地朝来人说话的方向看去。 一个身着华服,头戴冠冕的人从层层保护中走出,来人气质与仪态皆不凡,让人一下就能确认,他就是殷王本人。 殷王此时表现出了一个天子的魄力。他走出保护圈,以一个展示给青狐看的,没有防备的姿态走到青狐不远处空地。 “圣上!” “圣上三思啊!!” 殷王一摆手,就再也没人敢说话。 青狐没什么感情的眼睛中倒映这个胆大包天的殷王,看着他正色,恭谨地朝自己拱手拜下去。 “上仙。” “冒犯了您,多有得罪,还请宽恕。” 青狐勾勒着红影的眼尾微微阖上,一阵轻烟飘过,青狐缓缓变成了一个青年。 青年眉间细细勾勒着青色的花纹,像对称的狐火,只看外表的话倒真的和仙人一样姿容无双,只是有一双猩红的眼睛,说话的时候,瞳孔很明显缩成一条竖线。 “你想求我什么?” 青年冷漠地低头。 人间帝王诚恳且老谋深算,上位者的野心被他深深埋入心中:“上仙能修成渡劫,说明并非伤人之妖兽,而此次渡劫失败意味着需要修生养息,准备下一次渡劫。” “我想请上仙作为国师,守护我大衍生生不息,守护殷氏血脉不会断绝。” “作为交换,我将为您献上百年供奉。” 顾惊欢看着冠冕后殷王模糊不清的脸,周围一时间极为安静,武将连呼吸都不敢发出。 最后将手放在殷王朝他伸出的手上。 “我答应你。” 这就是他与殷王见面的第一天。 此时殷王正值壮年,拥有十位妃子和三个孩子,完全看不出日后迅速苍老衰败的模样。 顾惊欢虽然知道,但是他什么也不会说,也不会多加干涉。 事实上,以帝丘作为都城的大衍的确将生生不息数百年之久,但和殷氏无关,因为无论是殷王的苍老还是顾惊欢的出现,都是在为真正的人皇铺路。 顾惊欢只能做到保护殷氏血脉流传下去。 这些无法说出口的命运与青狐一起,进入了传说中的帝丘。 顾惊欢受到妖丹的影响很深,一时半会儿无法摆脱,系统虽然上心过,但它发现这样子的顾惊欢更像一个反派,做某些事的时候更加心无芥蒂,于是就默认了现状。 被妖丹影响的顾惊欢高傲、冷漠、喜怒无常,像一株有毒的花,只可远观不可近看,甚至连天子都不曾放在眼里。 但即使如此,他依旧是拥有金丹期修为的大妖。 王宫严密地处于他的保护下,想要对殷王不利的,第二天就会暴毙在城门口,以至于青狐出现的短时间内,他的名号开始和暴戾联系在一起。 而在王宫内,殷王如果遇到任何决策问题,都能从顾惊欢那儿得到完全不出错的预知;大臣平民如果身患重病前来求药,顾惊欢都能让他们迅速恢复。 就在这样冰火两重天一般的境地下,顾惊欢变成了朝堂的阴影。 ……也成了殷王心中不可撼动的重要存在。 顾惊欢当时并不清楚殷王对自己的感情,在他眼中所有凡人都一样,也就无法理解殷王将刚出世的孩子带到顾惊欢面前,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温柔。 顾惊欢却无趣得很,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地逗弄一无所知的孩子,嘴角勾起的笑显得有些讽刺:“这么小一团东西,都不够吃一口。” 殷王眼中的光暗淡下去,直到最后离开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顾惊欢也不记得过了多久,殷王带着两个孩子来到顾惊欢面前。 其中一个,是之前的婴儿长大的模样,眼睛里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另一个孩子与之同龄,但是眼中只有惶恐和卑微,模样也更加瘦弱。 “惊欢,你应该理解一下凡人的感情。”殷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他这么叫顾惊欢,也没有被反驳。 “你打什么算盘?”顾惊欢靠在软塌上,青丝散开在肩头,泛着红影的眼尾一扫,慵懒的艳中泛出诡魅,像淤泥中开出的黑莲。 这是也是玄陵第一次看到顾惊欢的真实容貌,呆滞的同时受到极大惊吓,他以为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是要被青狐挖出去。 殷王依旧温和:“你可以试试教孩子,就像养一个自己的后代。” “我能教什么?”青狐语气凉凉。 “什么都可以。” “这是你的孩子。”青狐懒懒指向其中一个,“你舍得将他送给我?” 从始至终,都没有将旁边那位更瘦小的孩子放在眼里。 此时殷王说的话,如果传出去恐怕又有一批大臣哭喊着撞柱,但此时他就是平淡地答应了顾惊欢。 “那好吧。”顾惊欢终于起了点兴致,“让我想想……我的宫殿还缺一个奴婢。” 他明目张胆将王子视为奴婢,殷王眼睛都不眨一下,衣着干净的孩子直接眼睛瞪大,扭过头非常惶恐地看向自己父亲,对自己父亲的决定似乎不敢置信。 但很遗憾,他对上自己父亲视线的时候,只看到了一片漠然。 而只有另一个孩子突然脸色煞白,听懂了顾惊欢的潜台词。 只缺一个奴婢,也就只有一个人能留下来。 只听扑通一声,殷王和孩子下意识看去,旁边的玄陵居然跪了下去。 玄陵很明显比另一个孩子更害怕,跪下去时手臂都在哆嗦,但明显更识时务。 他知道自己被送过来的意义是什么。 少昊氏拥有正统的人皇血脉,然而上一任少昊氏不幸病逝后,王位就落到了弟弟手里,而弟弟却姓殷,他只能称为王,不能称皇。 殷氏一直不想让少昊氏再次坐上那个位置,殷王为了制约这个与自己有亲缘关系的氏族,居然让他们送一个孩子进宫当人质。 玄陵就这么入了殷氏长老的眼。 他的生母是地位卑贱的夷族,生父是血缘淡薄的旁支,将这个孩子送入宫中当人质,自然方便随时舍弃。 玄陵从小跟着下仆生活,没学会别的,看眼色学了个十成十,因此他知道,如果自己被顾惊欢赶出去,就算少昊氏不管他,殷王也不会放过他。 “玄陵愿意为国师做牛做马。”玄陵小心又可怜地说,“求求国师不要赶我走。” 小孩身上看不到半点骨气,像个小猴子一样屈在地上。如果不说,根本没人相信他是身份尊贵的少昊氏。 顾惊欢也对这个未来的人皇感到惊奇。 他有想过对方从小锋芒毕露,或者韬光养晦,但没想到会是这副小傻瓜似的模样。 然后他发现反派值涨了一点。 顾惊欢顿时勾起嘴角,对小孩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玄陵巴眨的眼睛顿时一亮,满心欢喜地膝行过去,却在顾惊欢下一句话出来时被浇一盆冷水。 “那你怎么还自称我?”顾惊欢玻璃似的瞳孔中竖起瞳线,仿佛在看着一具冰冷的尸体,他淡淡道:“没人教过你怎么说话吗?” 玄陵害怕极了,他虽然怕殷氏对他下杀手,更怕自己被顾惊欢一口吃了,立刻扑过去抱住顾惊欢大腿,带着哭音道:“大人,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不要赶走奴婢!” 另一个孩子已经看傻了。 他怯怯地看着自己父亲,又看向顾惊欢,隐晦地感觉到自己好像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在外面时必须表现的王子的高贵,在这儿并不适用。 为什么连自己父亲都用那种眼神看他? 看着……青狐。 “长留。”殷王的脖子一寸寸转过来,脸上又露出帝王那种宽容的笑,“看来你和国师没有缘分。” 殷长留缩了缩脖子。 顾惊欢看玄陵哭够了,才慢悠悠开口:“没什么好遗憾,长留是个好孩子。” 国师还是没有给玄陵任何评价,但玄陵知道,自己能留下来了,这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第30章 学生 顾惊欢住的宫殿常年无人,一是因为顾惊欢不喜欢吵闹,二是青狐的神秘与凶残深入人心,没人敢来伺候,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一片无人踏足的地方。 而今天这里将住进第二个人。 虽然顾惊欢点了玄陵作为奴婢住进来,但是殷王自然不可能只让他一个人来伺候。先不说玄陵就能能不能伺候地合顾惊欢心意,只说这是顾惊欢亲口留下的人,地位也比普通奴仆高出一截。 因此这些派来的奴婢一半伺候顾惊欢,一半伺候玄陵,同时也负责监督他。 入宫以后的玄陵获得了自出生以来就没享受过的好待遇。 他母亲离世地早,父亲并不管教他,将他带大的是一个奴仆。奴仆也并不将他当做主子,照顾他的方法就是教他如何讨好各位权贵老爷,不至于饿死。 玄陵虽然有少昊氏的姓,却从没把自己当贵族。殷王和顾惊欢当着他的面叫他奴才,他根本不以为然。 一同入宫的下仆带他去换了身衣裳,随后将他带到一处寒池旁边。 此时已经入冬,外面下过一场雪,此时早已停了。寒池旁是一处装潢精致的暖阁,亭子四面围着纱,里面烧着碳,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亭子中溢出。 玄陵被带到暖阁不远处,旁人就悄悄退了下去,只留玄陵一个人跪在地上。 小孩的衣服很单薄,即使刚刚被带下去换了身干净衣服,也抵挡不住寒意刺骨。 他一动不敢动,低头缩在一起,悄悄打量着暖阁中若隐若现的人。 国师坐在靠近寒池的一端,就着茶香静静赏雪,似乎完全忘了还有一个人跪在暖阁外。 玄陵咬着下唇,心中全是纷杂的念头。 传闻中的国师原来并没有三头六臂,而是一个天仙似的美人,他还给自己换衣服,给了自己住处。至少这个冬天他没有了冻死的威胁。 只是跪在暖阁外而已,他甚至能感受到一部分暖意。 过去的冬天,他只能躲在冰冷的柴房里。实在冷得狠了,他就仗着瘦小的身形钻进灶膛中,等下仆为主子生火烧饭后,憋着气在里面取暖。 为此他几次烫伤过,还发高烧,都坚强地挺了过来。 玄陵愿意多跪一会儿,只是冷而已,他现在还在害怕面对冷冰冰的国师。 但顾惊欢却没打算让他自我安慰多久,猩红的眸子望过来,对他淡淡道:“过来。” 玄陵连忙小跑过去,在接近顾惊欢的时候又扑通一声跪下。 “大人。”他怯生生道。 顾惊欢的视线打量在他身上的时候,玄陵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连忙掐自己大腿,给自己掐出眼泪,露出一个眼巴巴的表情。 这是他之前发现的,似乎只要自己哭的时候,顾惊欢心情就会好一点。 果然,顾惊欢眉头逐渐舒展,甚至对他露出一个不起眼的笑:“离那么远干什么,靠近点。” 玄陵膝行过去,在接近顾惊欢的时候,就感觉到冰凉的手指捏住自己下巴。 青狐不仅模样秀丽,就连手指都像羊脂玉一样,掐在他下巴上的时候并不疼。与玄陵的粗糙皮肤相比,反而是顾惊欢的手指先逐渐变红。 “长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还不错。”顾惊欢形容道,“就是矮了点。” “奴婢会长高的。”玄陵假装自己被掐疼了,眼中流露出惊惶的神色,还挤出两滴眼泪。 果然,顾惊欢的心情更好了点。 大人喜欢看我哭。他小心翼翼在心里记下这点。 其实只是因为欺负玄陵能涨反派值,所以顾惊欢心情好而已,就算那是玄陵假装的,也没人分辨出来。 “倒是看不出来你是真心还是假意。”顾惊欢自言自语。 玄陵抓紧时机道:“奴婢自然真心想伺候国师。” “笑话。”顾惊欢笑了,“如果你在虚情假意,倒也不辱少昊氏的血脉。如果你是真心,反而让我大吃一惊。” “我再问一遍,你是什么身份?”顾惊欢气定神闲。 玄陵斟酌着措辞,非常谨慎道:“是大人的奴才。” “你就只学会了溜须拍马?”顾惊欢冷笑一声,掐着他下巴的手将他的脸推开,“不过,还算你懂事。” 系统:…… 它看着这样的顾惊欢,一时间不知道该夸还是该担心。 虽说脾气受到了妖丹的影响,但他并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 没人比系统更了解他,本质上他还是那个心软善良的顾惊欢。 果然,它发现虽然顾惊欢心情不好,但没有再为难玄陵,让他滚到一边去,但没说让他滚出暖阁。 于是玄陵战战兢兢在暖阁的一角缩起来,怕顾惊欢嫌他碍事。 同时顾惊欢忍着心头的暴躁,逼自己想一些正经事。 现在玄陵出乎意料地弱小,只看性格的话就会发现他对于任何羞辱和打骂都习以为常,几乎可以说从小就被扭曲了三观,完全没有半点日后人皇的影子。 如果对方是个成年人就罢了,顾惊欢按部就班地刷反派值,时间一到立刻走人,半点不留恋。 但玄陵是个孩子。 就算是脾气暴躁的顾惊欢,欺负这样的孩子,也只会让他怀疑自己的品味,他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 眼看顾惊欢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可怕,似乎正开始后悔一时上头将自己留下,玄陵的心也越来越冰凉。 自己有什么地方惹他不快了吗? 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玄陵被暖阁熏地晕晕乎乎的脑子只能勉强记起老仆人教的东西,如果主子不喜欢某个仆从,那一定是仆从失去了价值。 玄陵对于顾惊欢并没有价值。对方是万人之上的国师,就连殷王都以礼相待,钱财、美色、寿命、仙术对方都不缺,的确没什么需要的。 就连收留自己,也是在殷王挑衅似的劝说下点头。 如果自己被顾惊欢赶出宫殿,他会获得什么样的下场? 玄陵一下子全身冰凉,这种情况下,他凝滞的脑子也只勉强想出一个办法,让他又颤抖地跪下去。 “奴婢……资质愚钝,不堪大用,甚至不知道能否照料国师大人周全……但是奴婢自问能过目不忘,学起课业来也比几位王子更快……” “这点本事在大人眼里自然不值一提。”他抬起头,大大的眼睛有一种盈满泪光的感觉,“但是能娱乐到圣上和大人也是奴婢的荣幸。” 顾惊欢沉沉的双眸盯着他,脑子一转就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还能给我长脸?”顾惊欢嘴角挽起一抹笑。 玄陵只能从他和殷王的互动中看出,顾惊欢并不喜殷王挑衅自己。而事实上他猜对了,顾惊欢对殷王塞给他个人耿耿于怀,甚至一副笃定他并不懂人的感情的模样,这让他很火大。 殷长留是殷王嫡子,应该由他自己在教导。 而玄陵是塞给自己的少昊氏庶子,他长成什么样是由国师主导。 如果玄陵当着自己的面,挫了殷长留小王子的锐气呢? 顾惊欢随口一问,玄陵立刻低下头:“奴……奴婢不敢。” 小孩儿战战兢兢把握着说话的度。 他连面对贵人的经历都少得可怜,更别提现在在他面前是人人生畏的大妖青狐,恐怕换个人在这里,都不会比他做的更好。 长久的静默后,玄陵冷汗涔涔地看到一双精致的白靴面落在自己面前。 顾惊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走近过来,玄陵一抬头,就看到乌发垂落下来,唇红面白的仙人微笑地看着自己,和颜悦色地将他拉起来。 “怎么还自称奴婢呢。”仙人眉心的狐火熠熠生辉,同样在那双深邃如云海的眼眸深处闪烁,点点笑意流露出来:“玄陵,你就称自己的名字吧。” 明明上一刻还在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 下一刻就和颜悦色地扶他起来。 玄陵却丝毫不敢放松,相反,他觉得死亡的窒息感从未如此贴近。 青狐就是如此喜怒无常,就算现在他正在微笑,但玄陵却知道,只要自己走错一步,等待自己的就是万劫不复。 “是……玄陵……都听大人的。” 顾惊欢有了新的乐趣,他的注意力从朝堂大臣以及其他氏族身上转移到玄陵身上。 其他人都松了口气,但玄陵却没那么轻松。 顾惊欢不打算给玄陵找个夫子,因为那样夫子必然要进宫,顾惊欢不想让更多人打扰自己。 于是打算亲自教。 玄陵的身份自然地从奴才过渡到学生,宫内没什么人觉得不对。 或者说就算觉得不对,也不敢说出来,现在玄陵在国师眼里可比他们的地位高,天知道惹了玄陵不快,国师会做出什么。 玄陵现在看似风光,但如履薄冰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顾惊欢对他需要从识字开始教起,因为玄陵从没机会认过字。 他能一目十行认出每个字的模样,却不知道读,也不知道字背后的意思。 顾惊欢教他没什么耐心,每当他开始不耐烦的时候,玄陵就巧妙地将字临摹下来,伪造出一种他已经学会的错觉。 这时候顾惊欢就会夸他一句,态度温柔地像真正的老师一样。 甚至中间还伴随着无微不至的关心,恰到好处的亲近,物质上也完全没亏待他,甚至对他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每当顾惊欢笑的时候,仙人的容貌就变得绮丽绝艳,和眉心的狐火一样跃动着浮光,是人间少有的绝色。 恍惚间玄陵都觉得,自己要沉溺在温柔乡中。 直到顾惊欢随口问某个字的意思,而玄陵下意识摇头的时候,他猛地一个激灵朝顾惊欢看去。 而顾惊欢此时已经沉下脸,眼中笑意荡然无存,只剩下熟悉的冰冷。 第31章 阴影 玄陵的投机取巧最终还是被发现。 那天的危机被他糊弄过去。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玄陵从其他书中胡乱解释了一通,才让顾惊欢脸色好点。 但其实玄陵依旧不理解书中一字一句的含义。他起步太晚,需要的是一个能启蒙的夫子;而且顾惊欢并不是一个常规的老师,他的脑子里都是术法和口诀,并且作为曾经的天才,他想不通为什么玄陵不能一看就明白。 他想不通,别人不敢惹他,玄陵自己也不敢说,只能一直硬着头皮死记硬背,只能求瞒过顾惊欢。 他的进度让顾惊欢以为,可以进一步学习了。 现在殷王的王子们都开始学习各家学派的经典,殷长留作为嫡子,更是被手把手开始教授帝王之术。 按照玄陵的进度,三个月后,就能和殷王子们一同考校。 顾惊欢算的很好,于是将教授的内容换成了史学书。 史学书引经据典,比识字书难度高了很多,而且大多王子都是从读史书开始,塑造自己的性格和帝王观。 顾惊欢没有带小孩的经验,于是理所当然借鉴了别人的路。 他将书交给玄陵,心情十分好地告诉他,他有三天时间看完这本书,届时他会来抽查玄陵的进度。 玄陵睁着大眼睛,乖巧答应下来,转头用一天就背完了整本书。 他又像往常一样告诉顾惊欢这个“好消息”,忐忑不安地看着他,渴望着对方能继续夸奖他。 只要顾惊欢夸他,接下来几天心情都会不错,对玄陵也会更和颜悦色。 也许是顾惊欢对他宽容太久,玄陵差点忘了顾惊欢的本质。 当他顺利地将顾惊欢抽查内容背下来后,顾惊欢随手翻了一页,问他对某个史料的看法。 空气中安静了很久,顾惊欢嘴角的笑容也一点点压下去。 玄陵几乎控制不住额头上的冷汗,嗫嚅着说了几句。 显然,顾惊欢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他的理解还是和老奴仆学的那一套,顾惊欢之前让他读的书是半点没用上。 “那你说说,廉君‘负荆请罪’这一举动,于国意味如何,于己意味如何。”顾惊欢淡淡地瞥下视线,黑羽似的长睫落下阴影,像黑夜的乌鸦惊动,带给玄陵的,却是攫住呼吸般的窒息。 “是……”玄陵动了动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面色隐隐发白。 “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你是背下来在糊弄我吗。”顾惊欢将书阖上,明明是疑问的句子,语气却嘲笑般地笃定。 “我倒是一直没发现,你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玄陵不敢!”玄陵立刻跪了下去,冷汗从头上滴下来。 “就你现在的样子,怎么好意思说要给我长脸这些话的。”顾惊欢疲惫地撑着头,似乎没有兴趣再这件事上再纠结下去。 顾惊欢不打算要他了。 他要被送出去,送回殷王手里。 一个不能讨顾惊欢欢心的庶子,还有留下来的价值吗? 玄陵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又攒起水雾,他知道顾惊欢很喜欢看自己哭,说不定会一时高兴将自己留下来。 但显然,顾惊欢对他的阳奉阴违非常厌恶,非但没有缓和脸色,反而将书扔到他脸上,不耐烦道:“滚出去!” 玄陵只好一步步退出去,企图等顾惊欢回心转意,走到门口时已经声泪俱下: “大人……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回答他的是关紧的宫门。 玄陵愣了愣,然后慢慢拖动自己的脚步,走到门前的石砖地前跪下。 移动的时候,他几乎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仿佛血液都已经凉透僵硬。 他只能赌,却不是赌顾惊欢对他有那么一丝真心,而是赌顾惊欢的自尊和骄傲。 他已经在自己身上投入这么多,会不甘心抛弃一个趁手的棋子。 玄陵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他的膝盖已经针扎般疼痛,石砖地凹凸不平,碎砂和石子嵌进肉中,他却咬着牙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然而一直从白天到夜晚,再从夜晚到天明,宫殿门都没有打开过。 就在他快要绝望,昏昏沉沉晕过去时,宫殿的门突然开了。 此时玄陵已经支撑不住,身子斜在地上,仅仅靠着手臂支撑才没倒下去。 顾惊欢走到他面前,挡住天明前的月光,落下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 玄陵却在关键时刻,仿佛知道自己赌赢了似的,彻底晕厥过去。 再次醒来,玄陵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里。 他用了一个呼吸的瞬间想起来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顿时心脏狂跳起来,条件反射地想跳下床继续去顾惊欢门前跪着,却看到那抹青色的身影正在房间内坐着,冷冷地看着他。 玄陵冷汗涔涔地下床,跪在地上。 “你在逼迫我?”顾惊欢的眸色沉沉,瞳孔更偏向于冰冷的妖兽,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恼火。 玄陵想给自己辩解,但发现自己居然嗓子沙哑,似乎不知不觉间就感冒了。 “蠢货!”顾惊欢听着他剧烈的咳嗽,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咳咳……玄陵……还能给大人当奴婢……”玄陵控制不住地咳嗽,同时艰难地,用沙哑的嗓子说话,大眼睛眼泪模糊地看着他,“不当学生……咳咳……玄陵还能继续伺候大人……大人不要赶我走……” 顾惊欢似乎气急了,胸膛起伏:“我教了你这么多,你就只剩这点志气?” 见玄陵似乎还执迷不悟,甚至还打算扑过来抱住他的腿,顾惊欢直接将人拂开:“滚!” 玄陵还在巴巴地看着他,顾惊欢已经冷漠地移开眼,拂袖而去。 即使他如此生气,但玄陵还是知道是顾惊欢将自己带到房间的,他不由自主产生一丝幻想。 然而对青狐的恐惧又让他无法捉摸、也不敢捉摸顾惊欢的真实想法。 现在顾惊欢毫不留情抽手而去,让玄陵内心那一丝侥幸也如火苗般被浇灭。 他被抛弃了。 恐慌使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紧,泛出细密的痛,他只能用手捂住,痛苦地弯下腰去。 一连好几天,玄陵都没有被允许接近顾惊欢。 顾惊欢也没来看过他。 无声的厌弃比直白的愤怒更让玄陵恐惧,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一点希望,他觉得自己就像变成了缩在角落里的狗,不知道哪天就在无声无息中死亡。 他的病情没有加重,但死亡的威胁又无端笼罩在头顶,像第一天一样。 他居然对这种情绪上瘾起来。 而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一天,玄陵再次远远从自己住的厢房拐角,麻木地看着顾惊欢的卧室方向时,却看到宫殿外朱红的门被打开。 顾惊欢和一个年轻、身着官服的夫子一起,心情很好地谈笑风生。 国师的宫殿怎么会有其他人来?玄陵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将那人看清楚。 而且还和国师大人关系很好的样子,他很少看到顾惊欢露出那么轻松的笑。 脑子里乱七八糟装满纷杂的念头,而心脏却表现相反,微微鼓动起来,像鼓点沉沉敲在耳畔。 为什么……除了自己,大人还允许别人走进这里。 自己真的没有用了,要被抛弃? 然后他看到顾惊欢眼神扫视一圈,看到了自己。 并对自己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那一瞬间玄陵都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面色惨白,手脚开始充血,甚至有点不听使唤。 他好不容易控制着自己,不出任何差错地来到顾惊欢面前,就听到顾惊欢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 “对,是他,你来指导一下。” “他愚笨不堪,倒是会识字。”顾惊欢风轻云淡道,“你就按照你最习惯的教授方式来。” “可……”夫子脸上显得有些为难,看向玄陵的眼神也有一丝尴尬,“下臣学识不足,只教授开化启蒙读物……” “嗯。”顾惊欢懒懒地应一声,“不然我找你干什么。” 听到两人对话的玄陵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仿佛有一股热流从冰缝的心底涌上来,让他眼底又重新燃起微光。巨大的惊喜简直有些不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跪在冰冷的石转地时,他连顾惊欢的真心都不敢赌。 被送回房间,又在床前看到顾惊欢时,他以为自己赌赢了,却又被推入更深的绝望。 然后现在他发现,自己一开始都不敢放到天平上的东西,居然真的可能存在。 ……即使少的可怜,只有那么一丝。 但那是国师,是大妖青狐。 他随心所欲,却没有丢掉自己,还为自己请来了夫子。 顾惊欢看到他的表情,皱了皱眉:“你的表情怎么回事?太傻了。” 玄陵语无伦次:“我……我……” “行了。”顾惊欢随意的打断他,“既然来了,就跟严夫子去学吧。” “那奴……那玄陵、还能来伺候大人吗?” “你能伺候得了谁?之前你连近我的身都不敢。”顾惊欢嘲讽他,嗤笑一声。 “玄……玄陵想看见大人。”他眼巴巴地抬头看顾惊欢,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一点。 实际上心里在想,只有看见顾惊欢,他才不会害怕自己被丢掉。 顾惊欢本来很无所谓,但是转念一想,玄陵身上毕竟有自己的标签,教不好丢的是自己的脸。 于是左手卷着的书拍在右手手心握住,颔首道:“从史书开始,之后还是由我来教你。” 玄陵高兴地眨了眨眼,把眼泪挤了回去。 他想,也许自己会成为顾惊欢心中的那个特别,只要自己还活着。 第32章 诡辩之术 严夫子教了玄陵两个月,就赶上了正常王子七岁以前的进度。 顾惊欢教了玄陵四个月,就将四书五经一股脑塞给玄陵,拔苗助长似的让他学完。 事实上玄陵在任何方面都极有天赋,尤其是过目不忘的本领让他做任何事都有所依仗,他唯一的缺点就是思考方式容易极端,这和他以前被打压的生活环境有关。 但是现在他已经能很好掩饰,往日不跟在顾惊欢身边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翩翩佳公子,青涩而俊俏,资历再老的宫女看到他都会心软。 而玄陵的性格一直由顾惊欢把控着。现在是塑造一个孩子人格的关键时期,而顾惊欢也想看看彻底成长之后人皇真实的模样,所以并没有在这方面夹带私货。 但除此之外,在其他方面,顾惊欢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玄陵往往上一刻还在老师的微笑中如沐春风,下一刻就看到那个笑容冷了下去,而这种转变往往预示着顾惊欢心情不好,而玄陵的身份从“学生”变回“奴婢”。 也就是在功课之外,玄陵多出了一倍的工作量,要负责打理宫殿的上上下下,大到清洗宫殿的所有石板路,小到伺候顾惊欢沐浴更衣,哪里都不能让顾惊欢挑出错处。 时间一久,这种铡刀时刻悬在头上的危机感,让玄陵逐渐分不清自己的恐惧和期待。 他分明恐惧冷着笑脸的顾惊欢,喜欢像老师一样关心他的顾惊欢,现在两种感情逐渐扭曲融合,最后全然变成了依赖。 只要顾惊欢还搭理自己,那玄陵就并不是毫无价值的野狗。 这种依赖,顾惊欢并没有察觉,他只是在数着日子,和殷王打赌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殷王每月会抽查王子们的功课情况,每三个月会考校一次策论。 目前殷长留是殷王最小的孩子,和玄陵差不多大,却是殷王最给予厚望的一人,他对殷长留的功课极为上心。 不过殷王当然还记得被自己亲手送到顾惊欢那里的玄陵,当时为了不让顾惊欢太无聊,答应半年后将他教导出来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比较。 索性殷王自己也不真觉得顾惊欢会好好教孩子,只要顾惊欢高兴就行。 所以他的态度漫不经心,甚至可以说带着一丝上位者的轻蔑——并不是针对少昊氏血脉,而是除了顾惊欢这个超脱世俗的青狐,其他都是他的臣民,在王权之下。 这一次比试,对殷王和顾惊欢来说并不正式,更多偏向于“玩乐”性质。 但是被顾惊欢带入学殿的玄陵,顺着宫人的示意来到殷王和各位夫子面前,余光瞥到了顾惊欢的眼神。 不能输。 顾惊欢的眼神告诉他,玄陵不能输给殷长留。 玄陵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常日表现在宫女面前那种纯善的模样。 殷长留自从半年前见过一次青狐,已经在内心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不过他不愧是殷王嫡子,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一直正经严肃地保持周全的礼数。 他年纪尚小,不知道殷王为何对青狐那样青睐有加。 不过即使殷王表面上表现地漫不经心,殷长留也能看出,父亲眼神中的认真。 这是机会,让殷长留弥补半年前没有被顾惊欢看中的机会。 如果这次还没有入顾惊欢的眼,他也就没有用了。 长留只是殷王嫡子而已,并不是长子,殷王还有许多儿子可以替代他的位置。 想通这一切的殷长留面色微微发白,看向另一边同样面色凝重,眼神冰凉的玄陵。 最后是殷王先发话。他看顾惊欢兴致缺缺,显然已经开始感到无聊了,于是微笑着将青狐的注意力拉回来,提出今天的策论题目。 “就以书中‘青林剿匪’这一事件为题吧。”殷王似是随口一说,“长留,玄陵,你们有何看法?” 殷长留和玄陵端坐于下方,两端各摆放一节长桌,两个孩子正对而坐。 顾惊欢还没察觉出什么,殷王首先察觉到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青林剿匪是上上任人皇在位时发生的事。顾惊欢自顾自思考,当时青林山匪极为嚣张,在氏族手伸不到的地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那一任人皇试图剿匪却失败了,还折损了一个皇子。 不过皇子折损后,青林山匪也逐渐销声匿迹,这也就成为只在史料中提到的帝王故事。 对于没有答案,没有结局的案例,给出的解答各不一样,也就杜绝了玄陵和长留以“标准答案”回答的可能。 顾惊欢有了点兴趣,眼神扫向玄陵所在的方位。 他以为能看到玄陵愁眉苦脸思考的模样,却在眼神扫过去的同时,就和那双亮晶晶像小鹿一样的眼睛对上。 玄陵好像知道他会看自己,眼神就没从顾惊欢身上移开过。 他就像并不打算思考,专心等着顾惊欢可有可无瞥向他的一个眼神。 和顾惊欢对视上以后,他如愿以偿般露出个甜甜的笑。 顾惊欢面无表情移开视线,他要吐了。 殷长留首先反应过来,站起来对殷王和顾惊欢的方向微微躬身,似是鼓起勇气道:“在此之前,长留想先和青林山匪的首领说一句话。” 顾惊欢并没有对他突然没头没尾的举动说什么,只露出感兴趣的眼神,殷王自然和蔼道:“你想说什么?” “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 顾惊欢笑了一声,殷王也愣了愣。 玄陵的视线终于从顾惊欢身上恋恋不舍扯下来,落到殷长留身上变得幽深。 “看似胡说八道,其实在把自己比作荀巨伯,效仿信义退兵之旧典。”顾惊欢嘴角的笑容没有落下,“你很好。” “荀巨伯朋友的村子遭受土匪袭击,荀巨伯却没有丢下朋友逃命,而是愿意用生命与土匪交换,让朋友活下去。”殷王也眉目舒展,“此乃大义,仁君之风范。” “仁君需以信义为骨,情谊为血肉,此才为君王立足之典范。”殷长留正色,挺直背脊。 有了这个开头,他接下来的话也顺理成章,阐述作为“仁君”时剿匪的对策。 顾惊欢没有再感到无聊,他静静地将视线放到殷长留身上。殷长留无疑是殷王和自己的契约中提到的需要保护的殷氏血脉,作为交易的附属,顾惊欢一开始对殷长留并没有别的看法。 现在他却第一次有实感。 也许殷氏的下一代君王……也还不错。 直到长留说完,坐回自己原处,顾惊欢才将目光转移到已经一言不发站起来的玄陵身上。 他想知道玄陵会给出什么答案。 在此时此刻,珠玉在前,殷王眼皮子底下。 这个用半年赶上其他王子数年学识的未来人皇,能表现到什么程度。 现在“剿匪”成功与否已经不是策论的主要目的,殷长留就看出来了,这是在借旧典故表现自己所求的“道”。 剿匪的对策粗糙一点也没关系,他已经在顾惊欢眼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玄陵能看出来吗?顾惊欢真的很好奇。 在顾惊欢隐含压迫的视线,和殷王的审视中,玄陵低下头,没有露出自己任何表情。 “我的对策是……听之任之,推波助澜。” 孩子清凌的声音响起,殷长留愕然抬头,殷王面色沉下来,顾惊欢一眨不眨,盯着玄陵已经攥紧衣角的手。 就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有多大逆不道一样,却依旧决定成为豪掷一把的赌徒。 “听之任之……推波助澜?” “你当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顾惊欢坐直了身体,锐利审视的视线刺向玄陵。 “我如何能做到像王一样用大义去感化?”玄陵微微抬头,对顾惊欢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眼神还像亮晶晶的小鹿。 说出的话可不是这样。 “若真有青林剿匪一事,这就是玄陵的机遇,玄陵不敢将命脉交到山匪手里,去信那不知何时才出现的仁义,玄陵只能相信自己的双手。” “只要山匪一日不除尽,就会像野草一样重新生长,玄陵将以此作为功绩,搭建平步青云的阶梯,直至将山匪收为己用……或者失去价值,再斩草除根。” “不论玄陵的身份是什么,县令、郡守、士大夫……相国还是将军,玄陵都能借此开创出一片新天地。” 这番话简直将旁边的殷长留震慑在原地。他惊呆了。 玄陵认真的吗? 而此时顾惊欢也重重将瓷杯敲在桌上,茶杯顿时被他捏地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你不用再说了。” 玄陵猛地噤声,睁大眼睛看着他,虽然困惑也不忘流露出一丝可怜。 可怜? 顾惊欢在心中笑了,差点被玄陵表面骗过去了啊。 能想出这种诡辩,怎么可能像表面上这样纯善? 这半年中顾惊欢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给玄陵教授的典故都秉承仁义礼智信,和殷长留受的正统教育一样。虽然不觉得能把玄陵培养成殷王子那样,但没想到玄陵会大步流星走上自己完全没教过的另一个极端。 而且玄陵甚至刻意避开站在君王视角上说出这番话,就连殷王眼中对他的审视都弱了许多。 “大人!”方才还隐隐锋芒毕露的孩子,现在却惶恐地双膝直挺挺跪下,“玄陵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说错。”顾惊欢唇中吐出冰冷的气息。 只是他自己没有想到而已。 “殷王,你觉得呢?”他轻飘飘的眼神瞥向一旁的天子,“谁更胜一筹?” 殷王一时间也没有说话,状似无奈地对顾惊欢说:“一个有仁义,一个有……谋略,即使寡人也无法对二者进行高低比较。” 毕竟这也不是考君王策论,玄陵把握分寸极为妥当。 “那就再加试一题。”顾惊欢神情平静下来,仿佛刚刚的情绪起伏只是错觉,“我来问。” 他的语气随意,直接绕过殷王发话,完全不在乎殷王的脸色。 事实上殷王也的确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 “惊欢,你打算问什么?”殷王温声道。 “如果你们是天子。”顾惊欢手指点在扶椅扶手上,“现在,你们就是天子,如何让殷王的臣子为你所用。” 殷王的脸色变了,嘴角的弧度僵硬绷直。 两个孩子皆心惊胆战地看向他,再看向殷王。 这番大逆不道之话,居然当着殷王的面,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惊欢……”殷王似乎很难扯出一个笑脸。 虽然他的确相当纵容青狐,但这番直白,他还是面子上过不去。 “圣上。”顾惊欢第一次用上敬称,即使他语气中并没有那么尊敬,只有认真,“还没有分出胜负。” 殷王的视线落在两个孩子身上,没什么温度,但也收敛了沉沉杀意。 这是默许,后续也不追究的意思。 殷长留撑在地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番表态无疑再次确认,青狐在殷王心中的地位高于一切。 那么青狐想让他们回答,他们必须回答。 心念急转间,殷长留选择了最不易出错的选贤举能,他自比史书中公子小白与管仲*,力求用不掺杂私情的任用获得臣子的大部分支持。 中规中矩的发挥,如果放到平时,和其他王子一起比较,长留已经能获得许多赞赏。 而现在顾惊欢和殷王的注意力都落在玄陵身上。 他们等着玄陵的回答。 玄陵撑在地上的手慢慢握紧,他不知道什么样的回答能让顾惊欢满意。 顾惊欢喜欢长留的满口仁义吗?不见得。 他也不见得想看自己将殷长留压一头,恐怕也不是在期待自己说出一个十全十美的答案,因为这不现实。 玄陵再擅长诡辩,再擅长捉摸人心,也不见得能将所有臣子把控住。 那就是……顾惊欢想看到自己的态度? 或者说决心。 玄陵现在的见识并不能让他猜到背后的意义,他只是下意识认为,顾惊欢在透过自己看什么人。 “玄陵会让人带一头鹿放到大殿上。”玄陵慢慢挺直背脊。 “然后……我会说这是一匹马*。反对我的人,即不为我所用,只要将其驱逐,那么剩下的臣子,都可为我所用。” 顾惊欢幸好自己的涵养还在那,才没脱口而出“暴君”两个字。 明显现在胜负已分,但顾惊欢已经没有心情听下去,在玄陵说完后,他直接拂袖而去。 玄陵立刻惶恐地跟上,在身后跌跌撞撞叫他大人。 殷王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去安慰殷长留了,于是这一路上除了玄陵的声音,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系统却在这时突然说话了。 “其实你并没有多生气,对吧。”系统平静道,“甚至某种程度上,你认可了他的话。” “如果他真能有将鹿变为马的能耐,颠倒乾坤的也能是枭雄。”顾惊欢冷笑一声,“可惜他现在没有。” “所以你这幅作态。”系统一针见血,“是在生气他走极端?并且在殷王面前毫不掩饰,引起忌惮?” “怎么可能?你忘了和我达成契约的是谁?”顾惊欢提高声音。 殷王才是他的阵营所在。 系统没有点明他欲盖弥彰的表现,省的青狐版顾惊欢和自己吵起来。 “不过我的确想好了,之后怎么教这个学生。”顾惊欢最后两个字重音咬字。 玄陵没有再试图出声求情,而是一路战战兢兢跟着顾惊欢回到宫殿。 之后顾惊欢也没有再表现出任何为难他的举动。 这让玄陵感到不安,因为顾惊欢没有为难,却也没有再关注他。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他借着为柴房送水的机会,故意犯错,将一整桶水洒在顾惊欢面前,甚至打湿了顾惊欢的衣摆。 原本以为顾惊欢会发怒,玄陵都做好吃一顿教训的准备了。 结果顾惊欢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然后移开视线,步履无声地绕开他离去。 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玄陵一下子颤抖起来,打翻水桶的犯错都不及现在的惶恐。 他确定,自己真的惹顾惊欢生气了,而且他没办法请求原谅,因为顾惊欢根本就当他是一团空气。 现在唯一能帮他出主意的,只有和他关系稍微熟一点的严夫子。毕竟在宫中他连个熟识的宫仆都没有。 严夫子对他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不过他毕竟不敢过多插手顾惊欢和玄陵这对“师生”,只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提点他:“国师并未为难你,也并未将你赶出宫,在外人眼中你依旧是国师的人。” “大可以趁此机会,就此销声匿迹下去……只要不引起注意,你可以悄悄地在宫中活得很好……” 当然也可以养精蓄锐,为日后逃离国师与殷氏的掌控做准备。 不过这句话他没有明说,只是希望玄陵自己能听懂。 “我……都懂。”玄陵面色青白相交,神情复杂,“但是……但是我不愿。” 为什么要逃离? 如果自己走了,殷王又会给青狐找来新的奴仆,或者塞新的儿子进来,成为他的学生。 凭什么自己挣来的一线生机,要拱手让给别人? 严夫子听到他这番发言简直惊呆了,差点想敲醒这个过于早熟的学生:“你真的认为这是生机吗!莫不是失心疯了?” 玄陵此时没有在顾惊欢面前表现的软糯样子,冷静沉肃的眼神让他简直像换了个人。 “你不懂。”他沉沉地吐息,“被他留在身边后,我才有了人的样子。” 在此之前,“人”应该有的恐惧之心和为了活下去绞尽脑汁的思考,他都不曾拥有。 在严夫子这里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决定用自己的方法尝试。 于是顾惊欢难得打算睡觉来休息的时候,大半夜他忽然惊醒,一转眼就看到凑到床边的脑袋,和灼灼的视线。 第33章 玄陵的愿望 顾惊欢第一反应是抬手将人轰出去,但蓄满妖力的手抬到一半,发现是玄陵,又放了下去。 转而气极反笑:“玄陵,你活得不耐烦了??” 月光悄悄流转,照亮了玄陵可怜巴巴的半张脸,剩下半张依旧藏在阴影中。 顾惊欢隐隐闻到了血腥味。 青狐的妖丹前身,是一个会吃人的大妖,或者说有血肉的生灵都是他的食物,连带着拥有妖丹的顾惊欢都对血腥味特别敏感。 妖丹在嗜血,激动的妖力在经脉中乱窜,而顾惊欢只想把玄陵扔出去。 原因无他,他看到玄陵脖子上滴滴答答流着血的伤口。 这角度,绝不可能是外物划的,加上玄陵一副不甚在意,甚至眼巴巴趴在自己床边的样子,基本上可以确认这是他自己划的。 幸好小孩伤口不深,不然坚持不到顾惊欢醒来,就直接失血昏迷了。 看到伤口的顾惊欢怒从心起:“玄陵,你这是什么意思!” 玄陵瑟缩着退了一步,嗫嚅道:“大人,玄陵、玄陵不知道怎么求您原谅,大人不要不理我。” “玄陵当不了学生,还能给大人当奴仆;奴仆当不成,玄陵想不到自己还能当什么。”他啪嗒啪嗒掉眼泪,“您曾经……嫌弃小孩太小不够吃,那玄陵呢?” “如果玄陵只有这一点用处,那玄陵也愿意……” 顾惊欢坐在床上,觉得自己脑袋被敲了一闷棍。 就算是现在脾气诡异的他,也差不多看明白,玄陵的思维现在有多扭曲。 好好的小孩,怎么会出现这种轻视生命的想法。 青狐都无法理解。 香甜的血液气息的确引诱着顾惊欢伸出獠牙,不过这点程度他完全能控制住,所以在最开始震惊后,顾惊欢已经收敛了所有失态情绪。 他怕等下控制不住的是自己的脾气。 顾惊欢抬手,烛台的灯芯就隔空被他引燃,屋内一瞬间亮堂起来,他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玄陵跪在床边,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脖子上的血已经将半个肩膀的衣服染红。 见顾惊欢抬起手,以为他真要吃自己的玄陵闭眼缩了缩脑袋。 就算不吃自己,也少不了挨打,今天晚上他的行为太出格,已经算得上踩在顾惊欢的底线上跳舞。 但如果……这样能让顾惊欢不再无视自己,也足够了。 他脑袋中被纷杂的念头占据,却不曾想,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脖颈处。 如羊脂玉一样细腻微凉的指节擦过伤口,随着他的动作,伤口的疼痛也逐渐消失。 他感觉自己停止流血了。 玄陵茫然地睁开眼,犹疑地抬手,轻轻碰了碰刚刚被抚摸过的伤口。 已经完好如初。 “滚下去。”顾惊欢淡淡的声音适时在头顶响起,“别待在我床上。” 玄陵立刻连滚带爬地下床,甚至顾不得穿鞋,然后就规规矩矩坐在床下,缩着脖子等顾惊欢发落自己。 然而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声音。 他悄悄睁开眼睛一条缝,偷偷去看顾惊欢,却不曾想,顾惊欢已经睡着了。 玄陵茫然地坐在地上,半晌才反应过来,应该要过去帮顾惊欢将烛火熄灭。 然而等屋内再次恢复黑暗的时候,玄陵又愣愣地走回来。 顾惊欢没有理他,无视的态度如旧,但玄陵听着自己心脏的跳动,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一样了。 他悄悄摸了摸自己脖子。深夜和黑暗给了他勇气,让他壮起胆子顺着顾惊欢床旁边趴了下去,坐在冰冷的地上。 屋内并不算黑,月亮在窗口悄悄西斜。借着月光,玄陵能看到青狐沉眠的模样,凌厉的眼神藏在鸦羽似的长睫下,让美人的弧度都变得柔和。 玄陵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一直到睡着。 再次惊醒的时候,天依旧没有大亮,玄陵却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他居然胆大包天地趴在顾惊欢床边睡着了!而且床上顾惊欢已经消失不见。 偌大的宫殿只有青灰冷寂地落下,还有他一个人大口的喘息。 就在他拖着麻痹的腿站起来,正要四处寻找顾惊欢的时候,余光瞥到窗外的景象,立刻被不知不觉引了过去。 顾惊欢站在微弱的光中,慢慢抬头,冷漠的眼神对他看过来。 “醒来了?醒了就出来。” 这是玄陵第一次看到顾惊欢拿剑的样子。 从各种志怪游记中的记载来看,妖很少使用武器,而是依靠法术和妖力袭击凡人,更别说剑这种显得相当正气凛然的武器。 但玄陵只看一眼,就认为顾惊欢无比适合拿剑。 尤其他站在落花下,周围是被剑气切成两半的花瓣,地上充满凌厉的剑痕。 玄陵迈着小步走过去,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顾惊欢。 “我反思了一下我自己,之前对你的要求太高,只想让你追赶进度。”顾惊欢淡淡垂眸,眼睫半阖上。 “索性和那个人的打赌也结束了,现在我又没找到新的乐趣来打发时间。” 玄陵的心跳如擂鼓,眼中渐渐出现光彩。 “以后你和我学武艺,后期看你表现,再考虑教不教你学剑。”顾惊欢说完后,沉吟一会儿,又补充道:“书上的学识,你继续跟严夫子学,不懂的再来问我。” “玄陵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玄陵一激动,对着顾惊欢双膝跪下,大着胆子试探道:“老师?” 成功了…… 他再次走进了顾惊欢的眼中。 顾惊欢没有别的表示,也就默认了这个称呼。 下一刻,玄陵还没从被惊喜砸中的晕乎中醒来,强烈的罡风迎面而来,猛地将他掼倒在地。 顾惊欢明明只是站在原地没动,周围的落花却无风而动,将玄陵压迫地脸色发白,冷汗一滴滴从额头上冒出。 “虽然我会从基本功开始,但你最好别认为我会手下留情。”顾惊欢嘲弄地看着他。 一场捶打后,玄陵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是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黑眸始终追随着面前那道青影,仿佛要将其深深刻入脑海。 这真是意外之喜,他本就想学习武艺,但是从来没敢提,怕顾惊欢不给自己机会。 现在顾惊欢愿意亲自教自己,而且还展示了超凡脱俗的剑术。 可能全天下都没人比他更幸运——国师是他的老师,他不仅能学习法术,甚至还能跟老师学习剑术。 甚至作为活了上百年的大妖,顾惊欢的见识更广,能让他看见更远的风景。 当然,玄陵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轻松。顾惊欢就像他所说,完全没有对他手下留情,除了留给他跟严夫子学习的时间,其余时间都在捶打玄陵。 后来,玄陵已经不需要顾惊欢监管,每天天还没亮就自己起来练功。 剩下半年时间匆匆而过,时间又来到了冬天。 去年冬天,顾惊欢和玄陵第一次相见。 国师所住的宫殿又有新的宫仆进来,新宫仆都少言寡语,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顶替了玄陵原本的工作,甚至将他作为主子一样伺候。 顾惊欢教玄陵武艺的消息并没有传到殷王耳中。 或者说,今年冬天来得不太巧,殷王身体欠恙,而前线传来消息,朱丹氏居然趁着这个时机,叛乱了。 朱丹氏的地盘距离帝丘较远,最初分封的时候也是作为最外围拱卫帝丘王室的存在,结果叛乱的时候,反而占据了优势。 殷王的精力集中在压制朱丹氏的叛乱上,也就没有再关注玄陵这个几乎被放弃的少昊氏。 玄陵的武艺进步飞速,事实上,他已经能够在顾惊欢出剑的时候躲开。 不过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会藏拙,刻意让顾惊欢没出鞘的剑打在自己身上,然后做出吃疼的可怜模样。 因为欺负他之后,顾惊欢看起来会很满意,心情也会很好。 托玄陵的配合,以及妖丹的影响,顾惊欢获得的反派值一直在稳定增长。 仅仅过了一年,他的反派值就累计到了20%。 顾惊欢心情一好,就愿意对玄陵更宽容一点。 比如给他放个假,除夕这一天让他回家,或者去其他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坐在梅树旁的躺椅上,闲适地看玄陵练功,就连提起这件事也仿佛只是顺口一说。 但是玄陵立刻认真起来,他说:“玄陵哪里也不想去。” “嗯?”顾惊欢依旧懒散的样子,“那你打算做什么?” “玄陵想留在宫里。”玄陵没有任何犹豫,“老师……能和玄陵一起度过新年吗?” “你的要求可真没意思。”顾惊欢笑了笑,“挺烦人的。” “不过我也没什么事做,你留下来也无妨。” 和青狐一起度过除夕,自然没什么意思。顾惊欢又不喜欢参与活动,他甚至不愿意参加凡人年夜饭这种习俗。 但玄陵显得非常期待,他前一天练功结束后,彻夜没有睡觉,忙前忙后地包揽了所有安排。 小孩并不会做饭,他就让宫仆出门采购带回宫,只要热一下就能吃。 他学着歪歪扭扭剪了窗花,贴在宫殿门口,奇怪的形状显得不伦不类。 顾惊欢端详了半息,还以为这是某种新咒语。 玄陵的期待并未避着顾惊欢,其实这也是一种试探,第一次有人在青狐的宫殿中大动干戈,他想知道顾惊欢能纵容到自己哪一步。 事实上顾惊欢除了嗤笑两个字:“闹心。”就再也没有管过他。 除夕夜最寒冷的时刻,家家户户窗中透出暖灯的光,玄陵也将一大桌子年夜饭安排到了主殿中。 他的动静也吵醒了正在小憩中的顾惊欢,他揉着眉心,从深处的屏风后转出来。 “你忙前忙后,就是为了做这些无用的东西?”他靠在墙上,嘴角有隐约的笑,但神情看不真切。 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顾惊欢摸了摸下巴,突然问:“想家了吗?” 玄陵一愣,眼巴巴地摇了摇头:“不想。” “那你想回去见父母吗?” “玄陵只想呆在老师身边!”玄陵生怕否认慢了,“我只想留在这里,和老师一起。” “但我不吃这些东西。”顾惊欢抬了抬下巴,“它们对我来说很难下口。” 玄陵似乎早就想到了,很是认真地对顾惊欢说:“如果老师愿意,随时能吃玄陵的血肉。” 顾惊欢:…… 这句话让他一阵恶寒,更诡异的是,他能感觉到,玄陵是认真的。 小孩在别人面前显得深沉成熟,但某些方面又分外偏执,就比如现在,仿佛完全将自己看做青狐的附属品。 反派值又叮咚一声,增加1%。 顾惊欢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在玄陵期待的目光中,施施然走过来,坐在他面前。 玄陵眼睛发亮地坐在顾惊欢对面,如果现在他背后有一只尾巴,一定正在欢快摇动。 “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怨恨?”顾惊欢缓缓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是少昊氏的庶子,而不用在我这里当一个奴仆。” 玄陵不敢回答太慢。 顾惊欢的目光从头上落下,像冷冷的雪,让他背后出了一层毛毛汗。 “玄陵从小没有长辈教养,一到冬天就吃不饱饭,每天就像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玄陵垂着头道,“是老师愿意让我读书,教我武艺,手把手带我习剑,别的宫人看到我都会尊敬我,这都是老师给我带来的。” “那你甘心在我手下,被我像下人一样使唤来使唤去?”顾惊欢闲闲地撩起一缕头发,让发丝从自己指尖飘落,“少昊氏……哼,少昊氏,你们流淌的血脉怎么甘心屈居人下。” 玄陵明智地选择闭嘴,他又开始胆战心惊。 这是他没办法诡辩的,少昊氏血脉是他一块心病,因为他总不能给自己换个出身,而顾惊欢维护的是殷氏王权。 玄陵再无知,也看得出两个氏族之间的暗潮汹涌。 每次顾惊欢一提到这件事,玄陵就害怕顾惊欢将自己赶走。 幸好顾惊欢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扭头看着窗外升上夜空的烟花。 王宫里也在设宴,就连青狐所在的宫殿都能听到欢笑声。 “你有什么心愿吗?”顾惊欢似乎心情很好,烟火明灭中,他突然微笑着开口,就像闲聊一样,“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 玄陵呼吸乱了乱:“真的吗?” “看我心情。”顾惊欢换了个手撑住下巴,“如果不麻烦,你可以随便找我要什么。” 玄陵承认,自己第一想法是要一个承诺。 在喜怒无常的顾惊欢身边太难了,他就像一只被风席卷的风筝,牵住他的线时紧时松,身下是万里深渊,一步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如果……能让老师承诺,永远将自己留在身边,那该多好。 但玄陵很清醒地知道,顾惊欢不会给自己这个承诺。 “我能……今天和老师一起睡吗?”玄陵小心翼翼道,“就今天晚上。” 顾惊欢无语地看着他。 他以为这张嘴里能说出什么愿望,结果真是让他意想不到。 “你是还没断奶的小孩吗?”顾惊欢动了动嘴唇,“我以为,你会提一个更有出息点的要求。” “玄陵就是没出息的人,不是一天两天了。”玄陵倒是显得很高兴。 不过这对顾惊欢来说的确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我很少睡觉。”顾惊欢语气中显得不耐烦,但眉眼渐渐舒展开,玄陵就知道,这是他同意了。 一大桌子年夜饭只有玄陵吃得开心,顾惊欢一筷子没动,最后还是撤下去,给宫中其他人分了。 玄陵抱着自己枕头,忐忑不安的站在门口。 虽然一时上头,只想着找个机会更加亲近顾惊欢,就提出要和顾惊欢一起睡的要求。 但站在寝殿门口时,冷风一吹又让他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头脑一热的行为有多么大胆。 他怎么会……敢提出这种要求。 不过今晚的顾惊欢太好说话了。 不论是舒展的眉眼,微笑的唇,黑白分明的眼睛,都像罂.粟花一样吸引他靠近。 顾惊欢双手撑在卧榻上,柔然的头发从肩头滑落,慵懒中带着从容。见到玄陵站在门口后,直接招手让他过来。 玄陵不作他想,像欢快的小狗一样来到主人面前。 “虽然是我亲口说的什么要求都可以,但你还是出乎我的意料。”顾惊欢撑在下巴上的手缓缓伸出,举到玄陵面前。 玄陵忐忑不安,不知道顾惊欢想对他做什么。 “未免你之后后悔,我干脆自作主张送你一个东西。”顾惊欢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这是……”玄陵的眼睛瞪大了。 只见顾惊欢向下握住的手翻开,半颗莹润幽青的珠子悬在他手心。 玄陵跟在顾惊欢身边后,没少见各种奇异之事,但他却很明显感觉到眼前之物的特殊。 即使只有半颗,它也散发着淡淡的威亚,让人喘不过气,又忍不住本能追求这股力量。 顾惊欢本打算直接塞给他,什么也不解释,但看玄陵那副呆愣的样子实在没眼看,于是就简单解释了一下:“我的半颗妖丹,有我一半修为。” 这倒不是顾惊欢夸张,自从占据大妖的身份后,他以前金丹巅峰的修为都消失了,妖丹中就是他的全部力量。 但送出去也不可惜,因为人界灵力稀薄,需要用到术法的时候不多。 “不不……玄陵不敢要……”玄陵马上反应过来,头摇得像拨浪鼓,“玄陵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他已经得到够多了,根本没有奢求,也不会后悔。 “只是暂时给你用而已。”顾惊欢淡淡道。 半颗妖丹被顾惊欢用手指推入玄陵眉心,珠子像水一样轻易隐入眉心,随即通过玄陵的经脉运转大周天,最后落入丹田。 玄陵却在吸收妖丹的过程中,痛苦地弯下腰,皮肤变得苍白。 “当然你不可能白白获得这些修为,你想获得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顾惊欢任由他跪倒在地上。 玄陵的冷汗像虫子一样冒出来,不过前些日子被顾惊欢捶打的体质抗住了疼痛,让他还能泪眼模糊地看着顾惊欢。 顾惊欢依旧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一切,包括自己。 然而如今顾惊欢有一半的妖丹在自己体内。 他们共享修为,共同修炼,气息交融,不分彼此……玄陵脑子一片混乱,只剩下这些字眼在心腔回荡,理智岌岌可危。 他将一半力量给我,就不怕我某日…… 玄陵还没想完,顾惊欢就仿佛看穿他想法似的,哼笑一声,开口道:“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让你踩到我头上?” 第34章 剧变 玄陵以为,顾惊欢口中所说的代价就是强行融合百年修为的痛苦。 但他没想到,那并不是唯一的代价。 在他十三岁那年,顾惊欢送给他一份迟来的大礼。也正是这份大礼,让沉溺在温柔乡中的玄陵想起来青狐的可怕。 连王权的稳固都仰仗顾惊欢的现下,他几乎在帝丘一手遮天,而殷王的军队仿佛有神明庇佑一般战无不胜,所有反战的声音几乎都被强权镇压。 就算顾惊欢什么都不做,他只要在帝丘一天,殷氏的欲望就像填不满的胃一样膨胀。 毕竟就算顾惊欢只有半颗妖丹,也是金丹期,任何灵物都会不由自主带动气运,更别提他几乎有整个殷氏的供奉。 为了让顾惊欢得到更多供奉,殷王将目光从朱丹氏移到了另外三家氏族身上。 在这个冬天,镇压动乱的战争变得残酷起来,成为了一场掠夺。 而其他三家也不是傻子,看穿殷氏的意图后,立刻形成同盟,开始抵抗传闻中神兵一样的殷王军队。 殷氏再强,也不能轻松碾压三家氏族的军队,于是这个冬天变成了长久的胶着战。 这些消息,远在深宫的玄陵是无法得知的,不过国师殿内现在还有其他东西可以出去。 那就是一条叫做竹叶青的蛇妖。 竹叶青曾经只是个稍微有点灵智的小蛇,误打误撞进入国师殿后,就死皮赖脸留了下来。 它是馋顾惊欢身上的妖力,以及想寻求庇护,毕竟顾惊欢看起来真的很强。 顾惊欢倒是无所谓,养一只宠物和两只宠物区别不大,也就由着它留下来。 而竹叶青似乎天赋的确很高,在国师殿呆这几年,居然逐渐开了灵智,虽然还不能化形,但已经可以和玄陵对话了。 于是很多事都由竹叶青在外打听后,兴冲冲回来告诉玄陵。 玄陵其实兴趣不大,他把竹叶青口中描述的战事抛在脑后,殷王怎么对付其他氏族都无所谓,他只要留在顾惊欢身边就行。 这几年玄陵的身高迎风就长,已经快到顾惊欢下巴了,而且一直在跟随顾惊欢训练,从来不敢落下进度,体格也比以前可怜巴巴的小白菜模样更加健壮。 国师殿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玄陵留了下来。 但是玄陵依旧非常不安,因为他现在长大了,不能装可怜了。顾惊欢看向他的眼神,也从看孩子一样的啼笑皆非,变成了审视。 他以前就知道,只要他装可怜的时候顾惊欢心情就很好,然后会对他宽容一点。 但那种宽容只会给小孩,而玄陵现在装可怜只会造成反效果,他已经失去了小孩的体型和眼神,有时候他甚至不敢和顾惊欢对视,害怕他发现自己眼睛中流露出的算计。 顾惊欢在重新定位他在国师殿的角色。 玄陵也在找自己的角色。 如果没有,那就取代原有的人。 这些年从国师殿中离开的人,其实都是玄陵在背后做的,他知道顾惊欢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只要没人追究,他就不会被发现。 渐渐地,国师殿只剩下他一个人,这让他不安的心稍微平静了很多。 只要能一直这样下去……他一直是顾惊欢的学生,唯一的仆人。 那么就算最后殷王要杀他也无所谓。 抱着这样自欺欺人的心情,他度过了又一个新年。 等到第二年春天,枯枝开始泛绿的时候,有什么预兆和最后一丝寒风一起,来到了玄陵身边。 他正在偏殿修剪花枝,被这股寒风吹得一抖。 然后偏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玄陵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顾惊欢,连忙放下手里的剪子,如往常一样蹭过去:“老师,您找我?” 顾惊欢“嗯”一声,就再无后文,眼神也晦暗不清。 玄陵心脏咯噔一下,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顾惊欢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一天一个样的人皇。 小孩子长大不常见,但是玄陵在国师殿内长大,却没能长成正常小孩的模样。 不过也正常,不是谁都能在青狐眼皮子底下隐藏的这么好。 “这几年你把我身边的宫人都赶走了。”顾惊欢刚说一句话就让玄陵白了脸色,“你想干什么?” “还有竹叶青。”他揉了揉眉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给她下毒,只不过她自己就是毒蛇,还没有脑子,才能和你相安无事到现在。” “我是不是给了你什么错觉。”顾惊欢缓缓道,“国师殿的主人是我,国师殿的人就是我的人,你究竟吃错了什么药,敢越过我下手?” 玄陵心尖一颤,就要跪下去。 然而这次,一股沉重的力道支撑在他膝盖上,让他无法动动弹。 “别跪了,看得我心烦意乱。”顾惊欢说。 “我错了,老师,我真的知错了!”玄陵哀切起来,他隐隐预感到顾惊欢并不是在追究宫人的事,而是更早以前埋下的祸患。 也许从两个人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开始,自己就在等这一天。 顾惊欢抬手按在玄陵头上,查探现在玄陵体内那半颗妖丹。虽然人界灵力稀薄,几乎无法踏上修炼一途,但人皇气运在身,居然也隐隐借着妖丹触摸到了门槛。 不过毕竟是大妖的妖丹,玄陵努力了这么几年,也没能完全发挥用处。 但吊住他的命还是绰绰有余。 顾惊欢又看了一眼系统在旁边提示的反派值。 【累积:33%】 太慢了,自从殷王对三氏族出手后,殷氏王权的气运已经显出颓势,就算借青狐的光也没用,用不了多久殷氏就会倒台,而自己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 现在的进度显然达不到顾惊欢的预期,他从很早以前就安排了两场戏,准备来个大的。 殷氏和伯英氏、严氏、后康氏已经打了起来,短时间内并不会结束。 俗话说战场才是男人真正强大起来的地方。 “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 顾惊欢朝着玄陵勾勾手,已经呆滞满脸灰败的玄陵就像被他控制身体一样,一步步朝他走来。 脸上神色未明,但随着走动,已经能看出他脸上的泪痕。 “如果你还想回到国师殿,那就换个模样回来。”面对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玄陵,顾惊欢第一次不带任何负面情绪地摸上他的头,低声道:“让我看看,你究竟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 但是玄陵已经听不到了,他耳中全是嗡鸣。 恍然间回到第一年新年的夜里,顾惊欢将自己的半颗妖丹送给他。 那个时候他并未将所谓代价放在心上,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都是蓄谋已久。 但他还能回来……老师说了,他还有机会。 “老师,您、您会等我回来的,对吗?”玄陵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他,“国师殿里不会再有别人,我还是您唯一的学生,也不会有其他人……像我一样亲近您。” 青狐这么高高在上,肯定不愿意再和其他人睡在一张床上,不愿意手把手教另一个人练剑、习字……自己是特殊的。 对啊,自己凭什么是特殊的? 想到这里的玄陵一愣,仿佛全身上下被冷水浸泡。 他没有任何立场,要求顾惊欢答应自己。 顾惊欢将他带到了战场的边缘,这里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到处尸横遍野,看不见脸的士兵倒在地上,全身沾满血污。 而玄陵则已经扒掉了一个死去士兵的衣服,沉重的甲胄穿在身上,尘土和血污已蹭满这张干净的脸。 玄陵知道自己有多脏,而顾惊欢依旧一身青衣站在他旁边,纤尘不染,他只能避开,不让自己的手弄脏这席干净的衣服。 “首先你要活下来,对吧?”顾惊欢开口。 “是的。”玄陵贪婪地看着那张脸,即使在如此悲惨的环境下,他也有恍若仙人的出尘感,又鬼魅如妖孽,仿佛两种水墨画卷在水中融合,才有了这种稠丽与死亡并存的颜色。 他的心脏怦然一动,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自己对顾惊欢的感情一点也不简单。 他以为的不舍、委屈、不安与压抑,其实是占有欲和嫉妒。 单纯的感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变质了,像蜘蛛网一样困住他,让他兴不起一点逃跑的念头。 “老师,玄陵走了。”玄陵将头磕在地上,“望您珍重。” 这一出倒让顾惊欢心里不是滋味了。 是人就有感情,顾惊欢只是阴晴不定并不是人性泯灭,就算养条狗这么多年都有了感情。 何况玄陵是他看着养大,这几年他们的确像一对真正的师生那样亲密无间,将玄陵培养地太依赖自己,是他的问题。 但他也没想到,作为青狐他的脾气已经那么糟糕了,玄陵还是从他这儿获得了感情正反馈。 这可不行……自己迟早会离开,而人皇不需要一个成为心理阴影的青狐来插手他的皇权。 已经回到国师殿的顾惊欢叹了口气,他很少有这么心事重重的时候。 他本打算找个机会将竹叶青也打发走,国师殿他还是更习惯一个人住。 然而在找到竹叶青前,他在门口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说起来这也是他的熟人,只不过顾惊欢认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谁,还是从很久之前玄陵那场比试中挖出来的记忆。 殷长留看到他,一瞬间绷紧了身体,但还是规规矩矩恭谨地对他行了个大礼:“国师大人。” 因为那场记忆,顾惊欢难得为他停留下脚步。 “圣上请您前往中殿一述。”长留面色复杂,似乎很害怕面对顾惊欢,但仍然保持自己的礼数周全。 顾惊欢掐指一算,想起来殷王的命数大概是这个冬天开始改变,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第35章 托付 顾惊欢被殷王叫过来后,却什么也懒得做。 殷王在床上靠着喝药,他就占据着窗边软塌,悠闲地看一本游记。 其实他更喜欢看话本,不过王宫里很少有话本,也没人敢看,顾惊欢只能搜罗到游记。 宫人战战兢兢候在一旁,也不敢抬头看,殷王的随身侍从也安静地把自己当透明人。这些人知道,在王宫中能在殷王面前随意无视他的,只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 因此就算顾惊欢把殷王晾在一旁当摆件,他们也不能呵斥。 不然看殷王的态度,就知道国师肯定什么事都没有,他们自己可是要掉脑袋的。 随后匆匆赶来的是殷长留,他推门而入时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愣了一下,随后才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走进来。 顾惊欢速度比他快太多,他是七拐八绕了半柱香时间才赶过来。 “咳咳可以了……”殷王摆摆手,将药放到一旁,“你们先下去。” 宫人和侍从一俯身,悄无声息退出去。 屋内很快只剩下这三人。 顾惊欢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殷王找自己干什么,但他不说,自己也不想问。 殷王也很沉得住气,他不说话,仿佛就想等顾惊欢先开口。 但他的身体显然先败下阵来。长久的沉默后殷王猛地咳嗽起来,捂着心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殷长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帮父王拍背,同时送上温水。 顾惊欢分了个眼神过来,似乎在疑惑他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殷王只能无奈地舒展眉心,在咳嗽平复下来后,对顾惊欢说:“以你的能力,是不是早就算到今天了。” 顾惊欢目光又移回游记上,懒散地撑着下巴:“只是风寒未痊愈而已,不要大惊小怪。” 殷王不可置否,他自己的身体他知道,掌权者最害怕的就是身体上的毛病,因为他可无法好好休息,整个国家都要靠着他才能运转。 这个冬天可能只是小小风寒,但他还有很多事物未处理,还有前线积压在案头的战报,另外几方虎视眈眈按兵不动的氏族,都可能一步步压垮他。 “我还能撑几年?”殷王干脆不兜圈子了。 顾惊欢算了算:“还能活好几年,有我在能保你活更长。” 殷王长长地叹了口气。 殷长留小声但坚定地反驳:“父王,别说这种丧气话。” “我倒是不害怕。”殷王一边咳嗽一边说,断断续续地像在说给顾惊欢听,又像在说给自己听,“就是不甘心罢了。” 但不甘心什么呢? 殷王好像自己都没想出个答案。 顾惊欢纡尊降贵合上书,在殷王受宠若惊的眼神中,难得露出一个好脸色。 “你是一个好国君,有野心也有手腕,就算放到史书上,你也是一位枭雄。” “和我做交易是一个意外,因为我不入世,殷氏也没有青狐的庇佑,但这就是你矛盾的地方所在。” “你矛盾的地方在于,你究竟想维护的是自己的王权,还是维护你自己。” 殷王失笑:“这不是一件事吗?” “别急着打断我。”顾惊欢将书脊按在另一只手中,“里面的区别大了去了。” “维护王权可不止维护殷氏,还有其他子民,毕竟你是天子,代天行事之人;但你如果只看重自己,你去世后我可不会再管其他殷氏。” “毕竟……你死了就死了,身后事和你也无关。” “对吧?” 殷长留现在万分后悔自己留在这里。 这些对话是他可以听的吗? 殷王突然哈哈大笑,只是他的笑声听起来并没有那么高兴。 “你说的没错……果然你什么都知道,惊欢。”殷王胸膛剧烈起伏,神色是诡异的风轻云淡,“身后事……那我哪里管得到,谁是天子都行,但只要寡人还活着一天……” 那天子就必须是自己。 殷王自称变了以后,殷长留更加冷汗淋漓。 他听到了什么,父王嘴里说的话简直就是悬在他头顶的刀,告诉他他知道的太多了。 “我记得我和你做的交易是,我只要护住殷氏血脉就行。”顾惊欢倒是没被殷王语气中的阴冷影响,但他不想多给自己找麻烦。 因为殷王一定会去世,人皇会在他死后即位。 就算顾惊欢实力金丹期,也无法干涉生死,尤其在天道规则更为严苛死板的人界。 “不过只要你还活着一天,就没人能动殷氏。”顾惊欢扬了扬下巴,傲慢一览无余。 让人无比相信,他真的能说到做到。 殷王又咳嗽几声,嘴角无奈地笑:“我以前还说过你不懂人的感情,现在看来,我倒是看走眼了。” 顾惊欢:?。他疑惑地盯着殷王。 “惊欢,听说现在国师殿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殷王突然说起另一件事,就着刚刚殷长留送上来的温水抿了一口。 “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视线看向殷长留,却是对顾惊欢说话,目光如炬。 殷长留头皮都发麻了,以为父王终于想起来要让自己封口。 要死了要死了! 顾惊欢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同样类似的问题,他曾经带着殷长留和玄陵到他面前来一起问过。 “别把麻烦扔给我。”顾惊欢淡淡道。 “不是麻烦你,你不用教他什么。”殷王笑着摆手,“只要让他能留在国师殿就行。” 顾惊欢纳闷道:“你们怎么回事,国师殿是有什么宝贝在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要留下。” 在自己看来,那只是个稍微舒适点的房子,但没什么乐趣,冰冷无聊得很。 “‘你们’……”殷王意味不明地重复了这两个字,也许看出来什么,不过没有点明。 就像少昊氏从国师殿中消失了,他也一直没过问。 他一直给予了顾惊欢最大的特权,这份宠爱已经不单单是天子之于大妖青狐,还有他个人的私心。 “所以,理由是什么。” “咳咳……” 殷王捂着口鼻咳嗽两声,才不慌不忙地回答:“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国师殿都是安全的。” 原来是要给殷长留找个庇佑。 不止顾惊欢有些讶异,连殷长留都不抖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父王。 殷王没有看长留,继续对顾惊欢平缓道:“如果我真有去世那一天,长留的性格肯定不能平稳即位,在他即位前那段时期只会受到各方攻击,至少我希望他不要死在明枪暗箭下。” “至于能不能即位,就看他自己的手段了。” 其实只是借青狐的凶残名声保住儿子一条小命而已。 而且即使顾惊欢不知道,殷王反正一清二楚,在顾惊欢放养玄陵这些年,某人可没少借着青狐的名头铲除异己,很多手段都不光明磊落。 要不是知道玄陵并不是培养势力,也不打算帮少昊氏,殷王早就容不下他了。 但可以说,现在所有人对青狐的畏惧更上一层,玄陵功不可没。 青狐的威严越高,对本人和殷王其实都有利,现在更是能够作为殷长留的保命符,所以殷王一直听之任之。 殷王都说到这份上了,顾惊欢本人倒无所谓,但他还是显得有些迟疑。 “也不是不行……” 他才刚答应玄陵,不会有别人进国师殿。 玄陵惯会钻牛角尖,只怕他到时候回来想不开。 本来就性格扭曲,还指望他能在战场上治治脑子,把注意力放到家国大事上去,而不是国师殿。 等下他为什么要这么信守承诺? 自己不是反派么。 顾惊欢猛地反应过来,看向系统提示在视线附近的反派值。 【累计:41%】 一下子就涨了百分之十。 “有什么问题吗?”殷王询问。 “没问题。”顾惊欢神情放松,甚至勾起一个轻松的笑,“我同意了。” 时隔多年,殷王终于将长留打包卖给了自己。 顾惊欢惊异地观察着殷王。他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错,殷王的确更重视自己,相比殷氏的王权,他更在乎天子是不是自己。 不过现在看来,殷王的确对这个最小的儿子上了心。 不仅培养地格外优秀,而且在认真为他以后做打算。 顾惊欢将殷长留领回了国师殿。竹叶青看到来了个陌生人,惊地差点攻击殷长留,被顾惊欢一个掌风扇了回去。 蛇妖耐打,和玄陵打架的时候也经常受伤,不过她脑子不太转的过弯来,也就不怎么记仇。 顾惊欢打过之后,她很怂地躲了顾惊欢一阵,直到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很愉快地和殷长留成为了朋友。 单纯的蛇妖很容易和人混熟,即使和玄陵曾经偷偷打地要死要活,隔天就又勾肩搭背地跟玄陵分享宫外逸闻。 虽然现在顾惊欢很怀疑玄陵在故意利用她的性格。 殷长留也不像玄陵,他是个正常的小孩,对妖异之事也好奇心旺盛,并不排斥竹叶青的靠近。 于是国师殿热闹了很多,时刻能看到小孩抱着蛇到处跑,居然比以前更显得有人气了。 顾惊欢松了一口气,有竹叶青在,他就不用再照顾小孩了。 实在是教玄陵那些年,给他弄得非常头大。 不过他没想到,竹叶青还是个情报精。 就算顾惊欢不去刻意打听,她也会每天带着玄陵的消息回到国师殿。 “他当上了主将。”竹叶青说。 顾惊欢:…… 顾惊欢:“原来的主将呢?”殷氏的军队,会让他当指挥? 竹叶青:“死了,被后康氏诱敌深入,直接砍了头,当时群龙无首,玄陵直接越级拿到了兵权。” 顾惊欢:?? 他直觉不对劲,拧眉细细沉思竹叶青重复的每一个细节。 不会是玄陵故意设计的吧? 第36章 班师回朝 具体玄陵如何操作,顾惊欢并不知道,也无从打听。 因为前线失利,而且损失一员大将,导致朝堂上开始酝酿焦灼气息,一些人开始怀疑殷王对其他氏族出兵是否错了,是之前的无往不利助长了主战派的气焰,导致现在一年又一年,战事依旧陷入僵局。 而前期的无往不利,又和青狐的庇佑脱离不了干系。 顾惊欢的低调和玄陵的消失,又让他们开始心怀侥幸地试探起青狐的底线,帝丘暗潮涌动下,居然有人派出了杀手试图刺杀顾惊欢。 杀手消失在夜里的王宫,隔天就失去了消息。 宫中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一切风平浪静。 就在某种流言暗地传播开之前,杀手又诡异地从宫中走出来。 当时不少人看到了,一身黑的人步伐僵硬,像被操控的木偶一样,呆呆地往前走,但是来往接触到他眼神的朝臣,莫不惊出一身冷汗。 最后杀手走到了高高的宫门高墙上,头朝下跌落。 咚的一声砸开血花。 站在靠近位置,被溅一脸血的严夫子猛地用袖子擦脸,回过神来后看向身后远处,站在走廊旁小憩的顾惊欢。 他慵懒的模样在告诉别人,他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幽幽的瞳孔对视过来,又让人心底发寒,眼前只留下那张脸上一个心知肚明的笑。 严夫子满头大汗地低头,拉低自己的披风。 幸好他早就离开国师殿,也很明智地没有再和国师殿试图扯上关系。 国师再如何低调,那也是大妖,和人不同,他们不会在意人的生死。 顾惊欢收回目光后,又落回自己手中的游记。 似乎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不过不记得名字了。 罢了,反正不重要。 一条青色的小蛇从阴影中缓慢爬出,沿着廊柱蠕动。 它落在顾惊欢正面对的地方,化成了人形。 这些年竹叶青在顾惊欢身边日日勤奋苦练,已经够化成一个七八岁小姑娘的样子。不过她当然不是自愿修炼的,她宁愿每天出去听八卦。 但是自从没有玄陵吸引顾惊欢的注意力,竹叶青就遭殃了。顾惊欢看它哪哪都不顺眼,除了在自己面前瞎晃,仿佛没别的事可做。 竹叶青挨了几次教训,才终于老实,但是它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为了不再挨打,它只能拼命修炼。 自从获得人形后,顾惊欢才对她缓和了脸色,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还是会很烦竹叶青试图和自己拉近乎。 所以竹叶青学聪明了,尽量只在顾惊欢需要的时候,或者有重要消息的时候再来找他。 “今天突然进宫的人格外多。”顾惊欢随口道,“出了什么事吗?” 竹叶青声音清脆,但言简意赅:“有的,玄陵回来了。” 顾惊欢翻书的手一顿。 “什么意思?他回来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不是,是前线战事告一段落。”竹叶青摇头晃脑,将别人嘴里得到的消息说给他听,“另外两族投降了,自愿割地赔偿,后康氏虽然还在负隅顽抗,但已经退至易守难攻的墉城。殷氏的兵马也再消耗极大,所以干脆先行收兵,日后再做打算。” “‘让他们再苟延残喘几天。’” 竹叶青有模有样地学别人说话,脖子上的银铃嚣张地晃。 “铃不想要了?”顾惊欢淡淡地威胁,竹叶青马上就老实下来。 顾惊欢揉了揉眉心,看书的心情也没有了。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年了,不知道玄陵的性情改了多少。 “但是玄陵现在炙手可热,想必回来的时候,排场只会大不会小吧。” 顾惊欢反倒意外了:“这么高调,他倒是胆子很大。” 也不知道是真有恃无恐,还是完全不在乎。 宫中朝臣一直争吵到午后,顾惊欢不感兴趣,就在游廊一角逗蛇玩,听到城内突然热闹起来,就料想是大军回来了。 要去看一眼吗。 “现在宫外很多人。”竹叶青善解人意道。 顾惊欢:“那我不凑这个热闹了。” 想必殷王也在宫外迎接,现在宫中十分清静,顾惊欢乐得自己走回国师殿。 他走回国师殿后,大门自动敞开,里面正在帮忙洒扫落叶的殷长留愣了愣,看见是他后立刻站直:“您、您回来了。” 顾惊欢:“你怎么没出去?” 长留笑笑:“我对看热闹不感兴趣,而且落叶还没打扫完。” 身为殷王嫡子,倒是对在这里做洒扫工作十分乐意。 一个两个,都蛮怪的。 顾惊欢眼神不可置否,竹叶青在旁边摸了摸鼻子。 大人自己不知道,但是他们都觉得在国师殿更自在。这里没有规矩,没有危险,一切都超脱世俗。 也不怪只是凡人的殷长留喜欢这里。 竹叶青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紧张起来。 今天大军回城,也就是说玄陵今天就能入宫。 但是现在国师殿里还有殷长留啊! 竹叶青是见过当时玄陵如何苦苦哀求顾惊欢,虽然殷长留的确不是顾惊欢主动收留,是殷王硬塞进来的,但想必对玄陵也是沉重打击。 很早以前,玄陵就私心和占有欲特别强,他又不敢让顾惊欢发现。 结果最后倒霉的都是自己!玄陵会找自己打架撒气! 竹叶青一瞬间什么都不怕了,急的居然直接抓住顾惊欢的袖子,耳朵尖一动。 似乎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怎么了?”顾惊欢在头顶问。 他看竹叶青失了神,也就把那句“手不想要了”吞下去,皱着眉问:“发什么呆?” 随后他也听到了脚步声。 回头看去,正好脚步声停在门口,朱红色宫门半敞着,露出门外一身盔甲的人。 玄陵的确模样变化很大,算一算他明年就要成年了。 然而他早已褪去了青涩的模样,风沙将他洗礼地越发成熟,如同出鞘宝剑一般伫立在原地。 原本他脸上应该带着笑的,但现在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僵住了。 殷长留也没想到突然有人出现,手中的扫帚一不留神掉地上。 “我好像回的不是时候……”玄陵说着扬起一个笑。 殷长留尴尬地不知道做些什么好,就听顾惊欢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一句回来了,仿佛将玄陵浓郁到凝成实质的压抑瞬间驱散。 “老师,我回来了。”玄陵深吸一口气,又露出顾惊欢最熟悉的那种表情。 “您当时说,如果我想回来,那就自己爬回来。” “现在我做到了。”他笑着说,“在沙场上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您,每天我都在跟自己说,快一点,再快一点,我想见到您。” “但还是拖了一年又一年,如果再拖下去,我可能都要疯了。” 顾惊欢嗯了一声,心中微微起了异样的感觉。 以前玄陵会说这么多话吗? 而且眼神太直白了,直白到让他感觉浑身不对劲。 “去把衣服换了再来找我。”顾惊欢嫌弃道,“太脏了。” 玄陵高兴道:“是,我先梳洗一番再来和老师叙旧。” 他的眼神轻飘飘瞥过竹叶青,还有殷长留,仿佛只是瞥过两团空气。 随后顿了顿,抬脚朝某个方向走去。 路过竹叶青的时候,他很平静地擦身而过,竹叶青差点以为他要转性了。 但在经过殷长留时,他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忍不住浑身肌肉绷紧。 殷……长……留…… 不知道哪里来的压力,让殷长留无端背后发凉。 他知道玄陵可能不欢迎自己,但是一转头和那双眼神对上时,他猛然察觉到其中强烈的占有欲。 那是守着巢穴的野兽的眼神,自己是误入其中,威胁到他财宝的人。 直到玄陵远去很久,殷长留才猛地大喘一口气,冷汗淋漓地跪下。 那种冷意……是一个同龄人该有的吗? 顾惊欢对玄陵的回归,只是小小惊讶了一下,随后就抛在脑后了。 玄陵能活着回来,至少证明已经变了许多,未来的人皇风范已经初见端倪。 也没有一上来就哭哭啼啼对他装可怜,这让顾惊欢感到神清气爽。 虽然玄陵如何能升到如今的高位还很可疑,两家氏族的突然倒戈也很突然,但不管是不是玄陵的手笔,今天看到玄陵第一眼,顾惊欢就确认自己目的达到了。 顾惊欢正在国师殿后花园的凉亭中思考,一道阴影突然从身后附上来。 他被一双手臂抱住。 拥抱的力度不大,刚好没有压迫感,又让被抱住的人轻易无法挣开,顾惊欢愣了有足足一息时间,才意识到玄陵干了什么。 手不想要了?? 然而就在顾惊欢眸色沉下来要发难时,玄陵及时放开了他。 “老师,我太想你了。”他无辜道。 “少故作亲近地靠上来!”顾惊欢语气很重,他现在的确很恼火。 “我还没问你,明明大军还在城里,你怎么跑到国师殿来了?” “我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一路上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停留。”玄陵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眼睛明亮地看着他,“大军速度太慢了,我只想赶紧回来看老师,所以就算是殷王也不知道我提前回来了。” 顾惊欢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 …… 殷王恐怕没想到玄陵压根不按常理出牌,而顾惊欢推翻了刚刚的结论。 现在玄陵还是病的不清。 顾惊欢按了会儿眉心,才想起来似乎还有一个麻烦。 “对了,”他看向玄陵,“你不问问殷长留怎么在这儿?” 玄陵一副很识大体的样子,说:“老师的决定,玄陵从不敢质疑,毕竟国师殿的主人是老师。” 完全看不出当年哭着请顾惊欢别让其他人进入国师殿的固执模样。 第37章 不安 没有任何不对劲,顾惊欢定定地看着微笑的玄陵。 现在玄陵已经长得很高了,顾惊欢自己已经属于高挑的类型,玄陵在战场上闯荡后,居然隐隐比顾惊欢还高一截。 但他知道顾惊欢不会喜欢自己比他高,或者说仰视别人,所以在不触怒顾惊欢的情况下,玄陵刻意缩起肩膀,腰腹微微弯曲,能够让顾惊欢平视自己。 就是这么一副无害的模样,让顾惊欢心生怪异。 按理说,当时他那么不愿意离开国师殿,却被自己毫不留情赶出去。 就算不记恨,委屈也肯定有。 而不是像现在这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玄陵决口不提在战场上摸滚打爬的艰辛,也不说自己曾经几次陷入生死危机——即使顾惊欢都知道,因为半颗妖丹曾经被触动好几次,那是在极危险的情况下保住命的东西。 也不提自己让殷长留进入国师殿的举动有没有让他伤心。 “其实以你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就此离开。”顾惊欢随口一说。 玄陵脸色当即就变了,方才堪堪维持住的无害表情有皲裂的迹象:“……您说什么呀老师,我怎么会离开?” “玄陵现在风头过盛,如果不是老师在背后护着,殷氏早就把我大卸八块了。”他低声狡辩,“更别提让玄陵走到如今的地位,以及平安回到帝丘。” “而且玄陵还什么都没学会,不能没有老师。” “我猜到三族停战背后有你的手笔。”顾惊欢不为所动,甚至语气隐隐发凉,“当年主将被诱敌深入砍下头,你越级夺过兵权,想必涉及多方拉扯,最后却让你成了赢” “这还叫什么都没学会?” 玄陵眼睛露出困惑的神情,不似作伪:“老师……您在说什么……” 顾惊欢没有再追究下去,说到底,他并不关心玄陵在这中间充当了什么角色。 因为很快就要乱起来了,玄陵回来的时机还是不太凑巧。 殷王虽然并没有人皇的血脉,但走到这个位置上多少能够在冥冥中预见一些事情,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恐怕撑不了多久。 即使现在只是一些风寒之类的小毛病,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许哪天,他就会突然垮下。 等殷王倒下的那一天,殷长留还没有足够的魄力稳定大局,各方一定蠢蠢欲动。 想要入主帝丘的氏族并不在少数,当年殷氏的王权也是如此得来,不然殷王也不会这么急于对付那三个氏族。 而最让殷氏如临大敌的,自然还是少昊氏。 即使少昊氏已经退至函谷,但他们毕竟是人皇血脉。殷王一旦倒下,说不定王位就会重新被夺回去。 所以在那之前,顾惊欢会把玄陵提前送走。 他还没忘记自己是殷氏的庇护者,在殷王去世前,他不会在殷王面前留下这么大个祸患。 至于玄陵之后如何……那就看他自己手段了。 顾惊欢按着眉心,将自己面前的烛火吹灭。 他最近头痛的次数似乎变多了,每天都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但其实殷王去世后他的任务很简单,等玄陵上位,然后在殷氏失败后为他们想个好去处,把殷长留还给殷氏。 不排除人皇到时候对“青狐”下手的可能,但是笑话,他所有手段都是自己教的,怎么可能打得过自己? 麻烦的是怎么安排殷氏。 吹灭烛火后殿内陷入黑暗,但是青狐本就能在黑暗中看清,眼睛一转就看到了不知道在门背后藏了多久的玄陵。 “……” 顾惊欢忍不住捏紧手中的茶杯,朝玄陵扔了过去。 黑暗中瓷器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玄陵堪堪敏锐地躲过了,这一躲也就从阴影中走出来,垂着头走到顾惊欢不远不近的面前。 “你是躲在那里做贼吗?”顾惊欢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刚刚这玩意儿藏在门后的时候,确实让他有一瞬头皮发麻。 “老师,我睡不着。”玄陵声音忐忑,小心翼翼看着他。 “死了就能睡着。”顾惊欢毫不留情。 “……” 玄陵不说话,屋内长久地安静着,只有一道幽幽的目光落在身上,让顾惊欢浑身不自在。 “滚出去。” 顾惊欢也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这么大火气。 也许是玄陵表现出和自己记忆中的不同,让他还没习惯。 以及玄陵时不时表现出,和正常人相去甚远的举动和眼神,实在让人恼火。 但好在玄陵还是听话的,听出来顾惊欢沉下来的语气后,就不再纠缠。 他恋恋不舍:“那玄陵就先离开了。” 玄陵走的背影很平稳,情绪也很稳定。 但是顾惊欢拧眉看着他,心头还盘旋着他刚刚似乎藏了很多心事的“我睡不着”。 后半夜顾惊欢实在忍不住了,迎着夜霜走出殿门,来到偏殿玄陵休息的房间。 他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直接迎上了惊慌失措坐起来的玄陵。 屋内同样没点灯,但是顾惊欢一眼就看出,玄陵根本连衣服都没有脱,眼神也无比清明。 “不想睡?”顾惊欢冷不丁问。 玄陵规规矩矩在床上跪好,低声道:“玄陵睡不着。” “只要一闭眼……就害怕号角吹响……敌人一直没有远离……” 几乎每个在战场上的人都这样,生死的刀时时刻刻悬在头顶,比阳光更先照亮眼睛的可能是敌人的刀光。 那段日子,他从未好好睡过一次觉,鼻尖只能闻到血腥味和硝烟,就连噩梦中也只有这两种味道。 “老师不用在意玄陵,我再躺一会儿就休息够了。”玄陵故作轻松道,“也能很快睡着。” 顾惊欢冷笑一声:“我倒是不在意,管你死活。” 玄陵似乎紧紧抿了一下唇,嗓音间委屈道:“可是这也不是玄陵的问题。” 他故作轻松,其实手指已经缓缓捏紧身下被褥。 他也想好好睡着,但是顾惊欢不允许自己看着他。 “也对。”顾惊欢点了点头,以为要得到顾惊欢同意的玄陵有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但随后就听到他下一句:“那我更管不着了。” 他似乎真的只是来看看玄陵死没死。 说完这句话后,顾惊欢转头就走,也就没看到那一瞬间,玄陵沉下来的眼神。 冷不丁背后一股大力直接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腰!顾惊欢对这小崽子半点没防备,哪里想得到他不管不顾直接冲上来。 玄陵抱着他的手臂还在微微颤抖,肌肉绷紧鼓起,将脸埋在他颈间,像病入膏肓的人贪婪汲取着救命良药。 他居然真的说走就走。 一点犹豫都没有。 他本来以为,远离顾惊欢那么久,一去多年,自己总能渐渐淡忘。 但是没有用,每到濒临死亡的时刻,他就能想起顾惊欢的脸。如出一辙的死亡气息,并不能让他戒断对这种毒的上瘾。 他也并非没有生出恨,只是这种恨也逐渐变了质。 直到再次站到顾惊欢面前,那些日日夜夜啃噬他心脏的感情,才终于清晰起来。 那都是对顾惊欢的占有欲。 但悲哀的是,顾惊欢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要,他看自己的眼神和路边的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您不如让我死在战场上……” 顾惊欢身上有青灰草木的味道,很好闻,比血腥味好闻多了。 玄陵轻轻在顾惊欢颈间蹭了蹭,带着试探。眼神冷冷地垂下来,他发现了,顾惊欢现在的确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轻易挣脱开自己。 不过顾惊欢的忍耐也终于到极限了,玄陵的手臂被卸下来一条,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 虽然这点小问题,他很快就能接上。 但是顾惊欢已经被他惹恼了。 又是一道剑气迎面而来,玄陵堪堪侧身躲过,剑气直接将屋内的柜子劈成了碎片。 “你好……”顾惊欢气笑了,“你好的很……” 竹叶青被吵醒后,揉着眼睛过来看热闹,只能看见一地碎片间怒气冲冲离开的顾惊欢。 她罕见感到了一丝不安,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了。 这两人吵架,还是头一次看到顾惊欢气的头也不回。 顾惊欢不打算和玄陵继续相安无事下去了。 现在殷王身体每况愈下,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帝丘局势未明,就是青狐也无法插手。他本来已经有很多麻烦事了,玄陵还要横插一脚。 如果他没看错,玄陵把野心延伸到自己身上来了。 简直匪夷所思。 兜兜转转凡人都逃不开贪婪二字,看来即使是人皇也逃不开青狐带来的利益。 他知道玄陵恐怕不会主动愿意走,于是直接让他交了兵权。 玄陵这时候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惨白:“老师,您要赶我走?” 明明知道,现在这种局势下他交出兵权只有死的份。 但是顾惊欢想杀他根本不用那么麻烦,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国师殿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老师准备把他送走,送到一个他无法回来的地方。 “你应该回去了。”顾惊欢对他哀求的神色无动于衷,“帝丘容不下你,少昊氏子嗣稀薄,这一辈都是废物,这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如果老师在帝丘,那我也不会离开。”玄陵紧紧握住手,指甲掐进肉中。 就知道他会这么想。 顾惊欢叹了口气,很想掰开玄陵脑袋看看里面有什么。 “如果你把兵权交出来,我就和你一起走。”顾惊欢在玄陵愣怔中微微露出一个笑,仿佛无声的蛊惑,“怎么样?” 第38章 陷阱与围困 顾惊欢没说和他走到哪儿,玄陵就可悲地相信了。 老师一定愿意和自己走,因为顾惊欢从来不屑于说谎。 何况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呢,如果只是想单纯把他赶走,那么只要把自己打晕扔出去就行了,何必给他不切实际的希望。 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兵权交了出去,兵符早就给了顾惊欢,想必此刻已经到了殷王手里,其次还有一封封书信从宫中飞了出去,将兵权交接的后续安排好。 玄陵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些书信的。 但是一抬头,看见还在无聊等他的顾惊欢,又觉得这一切非常真实,他并非做梦。 “老师。”玄陵突然说,“您高兴吗?” 顾惊欢打了个哈欠:“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又没发生什么开心事。” 玄陵默然,的确,这点争权夺利老师还看不上眼。 他喉间微动:“您……和殷王的关系那么好,您很喜欢他吗?” 顾惊欢撑着下巴:“非要说的话,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总的来说,他和殷王之间的关系依旧像合作,从情感上来讲,反倒没有和玄陵这个学生亲密。 而且殷王一向很会审时度势,虽然试探过自己底线,但从来都保持着分寸,不会让自己有被冒犯的感觉。 作为合作者,殷王让顾惊欢非常满意,但也仅限于此。 至少殷王到了一定时机病逝,自己不会非得把他救活。 顾惊欢想了很多,但是只说了一句话。玄陵又只听进去了顾惊欢夸奖殷王,原本就沉重的心情更加攥紧。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至少顾惊欢还是愿意为了照顾自己的想法,陪自己离开,殷王能够约束顾惊欢的,只有那一纸交易。 国师殿本就没什么人,而且就算顾惊欢不在,也根本无人敢闯入,因此只需要竹叶青和殷长留两人留守就行。 顾惊欢又随性惯了,也没有想过通知两人,只在竹叶青问起来的时候稍微带了一句,就说自己要一段时间后再回来。 “对了。”顾惊欢顿了顿,“长留呢?” 怎么这几天只看到竹叶青? 小姑娘支支吾吾,小眼睛往上瞅着顾惊欢,想从他眼中看出点什么。 但很快就意识到,顾惊欢是真不知道,就解释说:“长留几天前已经离开。” 顾惊欢面色古怪起来:“他干什么离开?离开国师殿,他能上哪儿躲?” 竹叶青:“……我不知道。” 她也不敢告状。 顾惊欢何其敏锐,只看竹叶青含糊不明的语气,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估计殷长留也不是自己走的。 “什么时候离开的?”顾惊欢心平气和地问。 竹叶青紧张地舔了舔唇角:“玄陵回来后的第二天。” 顾惊欢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 “这么点时间,都能让他找到机会下手……” “怪不得什么也不问,有这么多手段,我的关心倒显得多余了。”他看上去并非夸奖的样子,让竹叶青缩了缩脑袋。 这可不是她告状的,是顾惊欢自己猜到。 而且玄陵把自己好朋友弄走了,自己报复不了,还不能找靠山帮自己撑腰吗。 关于殷长留的事情,顾惊欢前后想了不到一息时间,就打算先抛在脑后。 反正之后玄陵不在,他在殷王驾崩前赶回来,再把殷长留带回国师殿就行。在此之前这段时间,有竹叶青保护,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更何况,殷长留被殷王养的太端方,有时候显得过于优柔了,这段时间让他自己锻炼一下也好。 理性上,顾惊欢知道最后走上皇位的是玄陵,但感性上,他不介意庇护一下合作者的孩子,让其参与权势竞争。 此时两人已经离开帝丘。 两人都并非凡人,尤其顾惊欢,拥有完整妖丹的时候能日行千里,现在他就算带着玄陵,也能两三天就到函谷。 但是玄陵请求他两人乘马车过去。 玄陵想让这段只有两人的时间变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顾惊欢同意了,这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坐马车无非多浪费一些时间,结果又不会改变。 驾车的当然是玄陵,他驾驶着马车沿途经过了很多风景,也路过很多城池。一些小城隶属于某个大城,是氏族贵族的领地,不过都没人认识他们。 青狐就不必说了,大妖离他们太遥远,而玄陵也很少露面。 只是两人气度都太过出挑,所以顾惊欢使了点法术,让两人存在感降低,又带上斗笠,这才在经过某些城的时候下马车闲逛。 在经过燕城的时候,这里正好在中元节游灯,城内气氛一片祥和。 路边很热闹,却不拥挤混乱,还能看到很多售卖小玩意的地摊。 顾惊欢会好奇买下,不过很快就失了兴趣,随手扔进马车里。 玄陵也被这种气息感染了,似乎高兴了一点,短暂忘了这趟旅程的终点是什么。 “您很喜欢这种彩绘面具吗?”他柔声问。 “只是觉得这些花纹很奇怪。”顾惊欢嘴角噙着笑,“你说它也不好看,甚至怪吓人,但是人人都带着这样稀奇古怪的面具走在街上,又觉得很正常了,甚至能选出相对好看的。” 玄陵在他随手扔下,又朝着另一边走去后,对摊贩老板告了歉,并掏钱买下两个。 于是顾惊欢兴致勃勃看完另一侧糖人后,一转头,一个面具就盖在他脸上。 顾惊欢面色阴晴不定地将面具拉下来,他时常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对玄陵太不设防了,以至于总是让他猝不及防近身。 不过想来也不是自己的问题。玄陵从小在他面前就会示弱,久而久之就对他根本设不起心防,更别提自从自己将妖丹一分为二后,玄陵身上的气息就更像自己的气息了,他没事对自己设防干什么。 玄陵自己面具也带了一半,露出一只眼睛和脸,对他笑的非常温柔。 “戴一下吧,还挺好看的。”玄陵低声下气道。 “我并不喜欢视线受阻。”顾惊欢说着,就皱眉要将面具拉下来扔到一旁。 “但是大家都戴着,如果我们太突出,就算有法术遮掩,还是容易引起不少人关注。”玄陵一边阻止,一边将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说出来。 他说完后,顾惊欢抵抗的力道就弱了,他的确不喜欢引起麻烦,现在玄陵很会踩自己痛点。 玄陵就趁机将面具扶正,从上往下盖了下来。 在完全戴好之前有一段视线完全被遮挡的距离,玄陵不知道做了什么,半天没有动静,直到附近人声突然嘈杂起来。 顾惊欢猛地掀开面具,玄陵好好站在原地,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又怎么了。 “你刚才在看什么?”顾惊欢眼眸微眯。 “……我被撞了一下,怕碰着老师,就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没有动。”玄陵乖巧地解释。 顾惊欢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直到玄陵忍不住转开视线,喉间微动。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去下一个城池了。” 顾惊欢看着玄陵主动转身朝马车走去的背影,难得搭理了一下系统。 “他刚刚在做什么?” 系统无声了半天,似乎许久没运转,一时间卡壳了。 “他刚刚被碰了一下……” “然后顺势亲吻了你的面具。” 顾惊欢:“你不提醒我?” “我尽量不想打扰你。” 毕竟这次反派值积累的非常快,足以证明顾惊欢发挥完美。 “你现在在想什么?” 顾惊欢慢慢开口:“在想把他扔回去是对的。” 自己的确不打算和玄陵回少昊氏。他只说和玄陵一起走,又没说走到哪,将人送到函谷已经仁至义尽。 系统发现顾惊欢又愿意和自己说话了,于是接着道:“那他知道真相后,恐怕会后悔把兵符交出来吧。” “他早就知道。”顾惊欢平淡道,“别忘了是谁教的他。” “人家从小就惯会摹揣你的心思。”系统有些唏嘘,“但你都这么久了,还没看出来他骨子里的性格。” 顾惊欢似笑非笑:“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一个好人。” 他们没就这个问题继续争论下去,顾惊欢和玄陵又继续朝着函谷前进。 玄陵让马车的速度变得更慢了,每往函谷更靠近一步,他的心脏就仿佛被凌迟一刀。 然而这段简单的赶路日子,又美好得像偷来的。 他们的路途经一座雪山,此刻季节已经接近深秋,很多地方不适合马车赶路,于是玄陵将马放了,和顾惊欢一起徒步走入雪山。 顾惊欢有灵力被动护体,风霜连他的衣袍都吹不动;玄陵并不畏惧寒冷,他在夜霜最重的沼泽里都睡过,这点天气对两人没有造成什么阻碍。 虽然玄陵很希望造成阻碍。 顾惊欢感受着寒风从指间穿过,不知怎么,突然脑海中也蹦出几幅大雪漫天的画面。 雪境的雪比这里冷太多了…… 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出现,迟迟不散。 雪境又是哪里,好熟悉的名字,他应该没有去过同名的地方。 一些没有逻辑的画面出现,又很快忘记,像水中浮起的泡沫一样转瞬即逝,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有了幻觉。 “不是幻觉。”系统注意到了这一点,解释道:“是你上一世的记忆,不过你现在暂时没办法想起来。” 顾惊欢皱眉,原来他还有上一世的记忆。 怪不得他第一天就对系统的出现接受良好,而且非常清楚反派值的作用。 为什么说上一世的记忆想不起来?因为自己记忆有损吗? “是天道对你有限制,想不起来是因为你没碰到上一世的熟人。”系统继续解释,“你在人界,他们在修仙界,一般他们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而且有些事情想不起来并没有坏处。” 顾惊欢若有所思,搞不好上一世自己也在做同样的反派。 “想必就算和他们见到了,也只剩下不愉快。”顾惊欢笃定道。 “没有那种方面的担忧。”系统说,“他们应该都去世了。” …… 两人找到一个相对无风的地方休息,主要是玄陵累了,顾惊欢也不想一直让视线中白茫茫一片。 一个下风口处藏着一处山洞,里面还有熄灭的火堆,想必这里也是途经此处的人经常落脚的地方。 顾惊欢手指一动,就在上面点了一团火,然后自顾自地进去休息。 他需要将脑子里雪境的记忆忘掉,不然会一直干扰他思考。 玄陵没什么事做,就说想去附近看看,离下山还有多远。 他离开之后,却一直没有回来。 顾惊欢都闭眼休息了一下,还没有等到玄陵回来。 他倒是不怕玄陵跑了,或者说他跑了更好,以他的能力也遇不到什么危险,想通了他自己会回函谷。 就怕玄陵可能被困住在某个地方。 顾惊欢在去找人和继续等之间纠结了很久,直到火堆都熄灭了,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他才慢慢起身。 玄陵……他最好不是故意的。 顾惊欢在附近看到了还没被完全掩盖的脚印,顺着脚印发现雪堆坍塌下去一个巨坑,玄陵就在下面坐着,在他靠近边缘的一瞬间,就抬头看过来。 这个巨坑看上去是天然形成,周围光滑难以借力,玄陵的确没办法自己爬上来,他又不像顾惊欢一样能飞。 虽然坑下面很黑,但顾惊欢还是能透过黑暗,看到那双眼巴巴的明亮眼神。 还能怎么办,只能下去把人捡上来。 顾惊欢跃下去后,先用掌风扫向玄陵,将人逼地退开后又跌在地上,眼睛睨着他:“怎么掉下来的?又是不小心?” “又”是指在燕城被撞那次。 玄陵抿唇笑:“心里有事,一时间没看路。” 然后他也不再解释。 似乎更靠近函谷,他就表现地越成熟,细节在一点一点改变,顾惊欢都能看出来,只不过一直无视。 “老师。”玄陵抢在顾惊欢开口之前说话,“您打算怎么带我上去?” 闻言顾惊欢也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确实,他拧眉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可以借力飞上去,又不能给玄陵这种能力。 难道背上去? 要不直接抓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拎上去吧。 “老师,那样我会在到函谷前窒息而死的。”玄陵无奈道。 “你明天自己爬上去。”顾惊欢寒声道。 “好。”玄陵答应下来,又踌躇道:“老师,我能靠过来一点吗。” “有点冷。” 他撒谎了。 其实没有多冷,妖丹运转的妖力在护着他,加上他自己又比较抗冻,其实在这下面呆一晚上完全没问题。 但是顾惊欢不知道,而且现在是自己这个不近人情的老师,最心软,最好说话的时候。 事实证明,人在等待某目的达成之前或者心虚的时候,会容易答应下来一些过分的要求。 顾惊欢的目的就是把他扔回少昊氏,为此平时甚至都不允许自己靠近,现在却微微颔首,同意了他。 玄陵掩下眼底的暗色,不甘心涌上来。 老师,明明你也和凡人如此相似,你也拥有凡人的感情。 为什么对自己就那么苛刻。 这些不甘心,在靠近顾惊欢,嗅到对方身上传来幽幽的草木清香后,如烟一样消散。 玄陵很难有这样光明正大的机会抱着他。 他希望天一直这样黑下去。 但是事与愿违,当光线再次出现的时候,同时照亮了眼前一条路,玄陵脸都僵住了。 “看来今日宜赶路,忌停留。”顾惊欢已经挥开他,神色变得意味深长,“我们走吧。” 玄陵移动着僵硬的步伐跟上。 他知道,跨过这座山,他就到函谷了。 不过他心里仍旧还有那么一丝期盼,说不定顾惊欢真的愿意和自己一起留下来呢? 顾惊欢是大妖,是不受世俗束缚的青狐,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并不需要避讳殷氏。只要他愿意为自己停留,玄陵觉得自己一定会拿出一颗最赤诚的心,剖开放到老师面前。 他想要供奉,那自己就去争,去成为少昊氏的主君,为他争天下,入主帝丘。 他想要宁静,自己就在函谷,为他修建一座同样的国师殿,从此不会让他有任何麻烦。 只要他多喜欢我一点…… 玄陵猛地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感情啊。 他喜欢老师,想让他一样爱着自己。 . 悬崖下面出现的路,的确通往山的另一边,他们很快就感受到温暖。 这是离开雪山范围了。 对玄陵来说,梦要结束了。 一切都在这一刻成为泡影。 气氛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沉重下来,两人几乎不再交流。 玄陵脸色惨白,用尽全身的力气抑制自己的情绪,他觉得头晕目眩,难以控制地将目光黏在顾惊欢身上。 顾惊欢也只静静地往前走,函谷近在眼前。 这座城不似帝丘那般威严,它低调冷肃,和那座雪山差不多,怪不得当初少昊氏离开帝丘后入主了此处。 不过少昊氏表面上低调,这些年可真没少搞事。 就说之前战事连绵的数年,哪个氏族背后没看到少昊氏的影子? 就连一开始,殷王将玄陵送到自己面前,恐怕都有少昊氏自己的考量,否则一个孩子,哪里能在殷王面前露脸。 而且玄陵在四方交战的前线这么久,恐怕早就和少昊氏联系上了吧。 只说投降的另外两个氏族,应该也和玄陵达成了什么协议,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而已。 既然天时地利人和都预示着玄陵应该回到这里,那顾惊欢也就不再送进去了。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顾惊欢停住脚步,“我只会送你到这里。” “我只说过和你一起离开,但是函谷终究不是我想来的地方。” 玄陵的猜到了,但这一瞬间还是震地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果然,他没办法抱有任何侥幸。 其实早在第一天,他就该猜到了,顾惊欢的确不屑于骗自己,但偏偏又在这种最让他痛苦的时候,展现出一丝温柔。 他选择送自己一程,不给自己留下一点拒绝的余地。 顾惊欢抽空看了一下反派值。 【累计:59%】 他摊牌的同时,反派值也猛地涨到了预期,甚至差点突破六十大关。 “老师,您再留几天吧。”玄陵恳求道,“只几天就好,多少修整一下,我再送送您。” “不需要。”顾惊欢又变得不近人情起来。 但是他的确没办法再做到像以前那么冷硬,也就犹豫了一瞬间。 这一瞬间,他注意到玄陵的瞳孔。 微微放大,颜色变得极为深沉,瞳孔边距在一点点变化,似乎紧张到连情绪都无法掩盖。 为什么这么紧张? 又为什么刻意站在离他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平日的玄陵是这种状态吗? 似乎隐隐有超脱控制的东西出现,沉沉地压在死寂的空气中。 顾惊欢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的城墙上,有冷光闪过。 荒谬感顿时涌现,似乎没想到玄陵连这都敢做。 似乎一声极为刺耳的嗡鸣响过,来人来路的背后逐渐出现人影。 他们拿着冷兵器,穿着甲胄……从很远的地方像影子一样围过来,小心翼翼地像捕获什么珍惜动物一样。 不用想,城墙上的冷光一定是一排对准他的箭。 “不是的,老师。”玄陵急急解释,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那只是……阻止您离开而已,并不会伤害到您。” “我如何信你!”顾惊欢已经掐住了他脖子。 眼睛眼角出现了飞红,是给气的。 “我小瞧你了玄陵,你原来胆子这么大!”顾惊欢一点点收紧手,咬牙切齿:“……真的以为我杀不了你吗?” 玄陵眼巴巴看着他,但此刻现在这种眼神却让顾惊欢不寒而栗。 他在用最无辜的眼神,做最狠辣的事。 “怎么会?如果没有老师我早就死了,老师将半颗妖丹剖给我活命,自然也能随时收回去。”他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道:“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您不愿意和我一起留下来……” “您可怜可怜我,好吗?” 顾惊欢背后鸡皮疙瘩直冒。 明明嘴上说着甜言蜜语。 但早在和他朝夕相伴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埋伏,只等着他最放松的时候出现。 有这样的心机,当他的学生,确实屈才了。 顾惊欢恢复了冷静,他一掌劈在玄陵后颈上。 这一掌毫不留情,愣是将人劈地吐出一口血,生生昏迷过去,昏迷前还紧紧抓着顾惊欢的衣服。 顾惊欢丝毫不畏惧周围的刀光,只环顾一圈,留下一声冷笑。 怎么可能困住他? 第39章 殷王之死 顾惊欢回到帝丘的时候,国师殿只有竹叶青一个人。 竹叶青眼巴巴等他回来等了很久,每天不是去长留那里点卯就是在宫门口眺望。 本以为今天也等不到顾惊欢了,没想到刚回到国师殿,就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接近。 能够接近国师殿的大妖,世间除了顾惊欢本人再无其他。 “您可算回来了!”竹叶青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道:“大人,路上您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顾惊欢冷笑一声:“那可就一言难尽了。” 竹叶青的视线落在顾惊欢稍显风尘仆仆的披风上,暗暗擦着冷汗。 看来玄陵还是没能瞒住。不过也难怪,就他那种在沉默中变.态的性格,能够忍到今天,一方面是顾惊欢根深蒂固的威慑力太强,另一方面是他自己太天真,总以为能够等到自己想要的。 不过过去竹叶青虽然看得明白,但可从不打算提醒玄陵。 自己是很喜欢交朋友,失去玄陵这个话搭子也很难过,但这也不能一笔勾销曾经两人暗中打过的架。 “大人,那能把长留再叫回来和我一起玩么?”竹叶青高兴道。 顾惊欢生了一路气,最后回到帝丘的时候差不多气消了,经过竹叶青提醒,这才想起来遗留在帝丘的一系列问题。 “把他叫回来吧。”顾惊欢迟疑一瞬,“对了,我离开这段时间,帝丘的其他氏族都有什么动静?” “很多人离开了,包括之前来看过玄陵一两次的严夫子。”竹叶青乖乖地坐在一旁回答,“毕竟严氏和殷氏的关系不容乐观。当然,殷氏派系的氏族都还稳稳留在帝丘,一些保皇党还在观望。” 竹叶青在打听消息方面简直如鱼得水,从打听八卦开始一路升级,如今恐怕就是殷王本人来了,她都能和殷王唠两句。 她对帝丘的局势一知半解,不过由于始终对人类好奇,喜欢融入进去,她说出来的消息不一定客观,但一定准确。 顾惊欢则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如今帝丘殷氏的势力依旧庞大,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就算是万里沙堤的溃烂也是从一个小口开始。 只要有一家氏族离开,也就撕开了一个小口。 不过说到底,权力更替方面的动向都和顾惊欢无关,他关心的只是殷氏什么时候会走向命中注定的倒台。 然后他就发现,糟糕,殷氏好像还能撑不少时间。 “就算你只是个吃了妖丹的半吊子大妖,那也是灵物。”系统声音微妙,“你当初和殷氏做交易,气运就连在他们身上,所以托你的福,现在殷氏还能给玄陵制造不少麻烦。” “我的气运……”顾惊欢哼笑一声,“我的气运一向不好,这不是第一天你就告诉我的吗。” “但殷氏是人皇的对立面。”系统强调最后三个字,“你和主角对着干,气运就会变好,你应该发现了吧?” 顾惊欢没有上一世死遁前的记忆,因此把这个话题含糊带过。 现在国师殿没有别人,顾惊欢一般就会和系统聊天。 聊着聊着,双方关系就亲近很多,顾惊欢也就发现,系统身上恐怕小秘密也不少。 比如系统明明对主角没什么恶感,但会鼓励他各方面打压、甚至伤害主角。 再比如它其实很有性格,但比较喜欢伪装成系统那样假正经的样子。 “按理说,你这次已经相当成功了。”系统又在这疑惑分析,“不过反派值停在了59%,再也没有涨过。” “说明我在这里停留够久了。”顾惊欢打了个哈欠,“该结束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还差个时机。 鉴于如今顾惊欢身上有殷氏的交易,如果直接撒手不管很容易遭到气运反噬。系统觉得如今顾惊欢的这个身份还不错,如果能长久用下去更好,那自然不能让他背上一个潜在危险。 所以它也在等,等玄陵再次踏入帝丘。 不过这一等,就是好几年。 殷王的身体陆陆续续好了又差,殷长留以王太子的身份留在国师殿,对外的名义是学习,不过到底有多少人信就不得而知。 顾惊欢偶尔会从竹叶青那里听到少昊氏的消息,但很少能听到有用的。 也是,如果连竹叶青都能打听到,那殷王自然也知道,玄陵不会让这点意外发生。 入冬的时候,殷氏再次举兵南下,直指三大氏族的领地。 然而这次,比前线战报更先传来的,是殷王突然病危的消息。 在前线出战的时候,这种消息传出最为致命,所以宫中一定会死死封锁好消息。 然而如今殷氏大不如前,各种有心人都在宫中上下安插眼线,唯一一处干净的地方居然是国师殿。 这也导致顾惊欢居然是最晚得知这个消息的。 殷王已经睡得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少了。前年他本就大病一场,硬是拖着病体想解决氏族祸患,毅然决然地出兵。 不过命运这次没有站在他这边,明明他都捱过了好几个冬天,今年却没能撑过去。 趁着短暂的清醒时间,他尽最大的力气安排好了身后事,然后立刻派人来找顾惊欢。 不论如何,他一定要见到人。 顾惊欢走进寝宫内的时候,周围只有肃穆跪在地上的近臣,以及身影都恨不得压抑下去的宫人侍从。 到处死气沉沉,唯独踏入此处的顾惊欢一袭青衣,仿佛带来了一点明亮的颜色。 他不出意外看到了床上躺着的殷王。 殷王已经非常憔悴了,而且这几年透支了精力,两鬓已经斑白,分毫不像正值壮年的样子。 他看向顾惊欢的眼神也趋于平静,没有了以前那种欣喜感,而是像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用眼睛对他说“你来了”。 上次见到殷王是什么时候来着? 顾惊欢有些记不清了。如果殷王不主动来自己,他很少搭理殷王,不怎么把天子当回事。 “你现在的样子和我记忆中差别有点大。”顾惊欢沉吟一会儿开口。 “凡人快死的时候……都这样子。”殷王慢慢地用气音说话。 他看向顾惊欢的眼神中还有点遗憾,只不过隐藏到了最深处,一丁点都没有让顾惊欢看出来。 “你想葬在哪里?”顾惊欢说,“我可以给你送行。” “当然葬在……我的陵墓里,我还能葬在哪?”殷王居然笑了笑,像是又开始嘲笑顾惊欢对凡人的一无所知了。 满屋的侍从大臣是大气也不敢出。 古来天子都避讳将死字挂在嘴边,在国师还没来前,大巫都晕过去几个,就是不敢将诊断告诉天子。 而国师来了后,殷王反而一口一个避讳,还能拿自己的死来开玩笑。 真是前所未闻,前所未有…… 恐怕写在史书上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顾惊欢对殿内的诡异气氛查而不觉,将所有的耐心都放在殷王身上,毕竟他能感觉到,殷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可以带你去一些有灵气的地方,虽然人界这些地方精怪挺多,风水也不及你们自己选出来的陵墓好。”顾惊欢是认真考虑了的,也不是糊弄殷王。 “但想来你也不怎么关心福泽后代的问题。” 殷王笑了,笑的连连咳嗽,浑浊的眼睛中反而绽放出光彩。 “好啊……你说的的确没错。”他咳嗽两声,喉咙间溢出笑声,“以后世间只知天子,不知殷王武康……我就偏要世间都记住我。” 天子可以有很多,但是殷王武康只有一个。 就算最后只能称为史书中的一行墨,他也必须要成为最重的一笔。 顾惊欢嘴角露出一丝笑:“倒是在最后看到了你最真实的一面,殷王。” 此时殷王已经失去了声息。 他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并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只有平静,仿佛在最后一刻看到了顾惊欢,就放下了全部。 旁边的大臣过了好几息才猛地反应过来,呼啦啦跪了一片。只有顾惊欢上前一步,将手盖在殷王眼睛上,将他眼睛缓缓阖上。 耳边压抑的抽泣声络绎不绝,所有人只敢压着嗓子说话,还有人控制不住,扑通倒在地上。 顾惊欢对耳边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遗憾地看着面前这个稍微有趣一点的凡人。 也许他们在某些方面也曾经志同道合过,但现在他也永远闭上了眼睛。 “报——报——” 连着传来两声报,声音急促接近,最终停留在宫殿门外,迟迟不敢进入。 剧烈而急促的呼吸像雷声敲在鼓点上。 那个声音停在门口,不敢猜测殿内的情况,只能抖着嗓子,尽量清晰道:“南燕城已破!少昊氏和其他氏族的军队已经压至帝丘边域,我们的前线……溃败……” 短短几个字像刺入心脏的刀,冰冷的风灌入。 少昊氏什么时候掺和进来的,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殷王的国葬还是得办。 这是顾惊欢的想法,别人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在宫中乱成一团,不得不让殷长留都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顾惊欢坐在殷王棺材板上看着殷王被放进去。 殷长留来看过一眼,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抖着嘴唇憋回眼泪,又离开了。 殷氏稳定局势的能力不错,如果没有四方浑水摸鱼内应的话,至少城破以后,他们还能以最体面的姿态和来势汹汹的少昊氏谈判。 没错,现在殷氏知道了,原来那三家早已投靠少昊氏。 这么多年少昊氏一直隐居幕后,直到如今才现身! 更可怕的是,他们听说如今少昊氏的掌权者,是当初被丢在国师殿,像下人一样被磋磨的庶子玄陵。 第40章 新皇 武将来报告的时候,玄陵正坐在行军的帐篷中,透过掀开的帷幕看向远处。 “大人,南燕的军队已经退到了帝丘外,但是现在帝丘并未设防。”武将提议道:“不如趁着对方颓势,我们士气高涨,一鼓作气入主帝丘?” 玄陵看着远方的目光有些怔然,甚至看痴了。 熟悉的高墙,上次他同样从这扇高门进入,迎接他的是花团锦簇。 这次进入这扇门,恐怕只有刀锋和剑尖迎接他。 不过同样的是,两次他回来,自己最想见到的人,都不在自己最想看到的地方。 虽然知道真相就是这么残酷,他还是自欺欺人地眺望城墙,仿佛能够这样看到那一袭青衣。 “不。”玄陵顿了顿,才缓缓开口,“再等等。” 武将还想再劝,因为现在的确是进攻的最好时机:“大人,等殷氏反应过来,我们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有眼线从帝丘传来消息,殷王已经驾崩了,现在帝丘乱成一团,殷王子又过于年轻,也一时无法服众。但毕竟殷氏还有几个有能力的臣子在,等他们整顿好,殷氏开始抵抗,他们则会多出一些无用的消耗。 玄陵平静道:“急什么,殷王的国葬还未办呢。” 武将奇怪道:“都这种时候了,他们还有心思办国葬?” 玄陵看着外面的天空,似乎瞳孔微微缩了缩,嘴角露出一丝笑。 空气中传来微小的,不寻常的动静,武将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大步走到帷帐前掀开垂门。 明明四周看去什么都没有,但隐约中心脏紧缩的感觉挥之不去,让他冷汗直冒。 他看到了。 帝丘城墙上,那些本该拉满弓箭指向他们的士兵,仿佛被震撼一般,居然直接当着他们这些敌人的面回头,纷纷看向城内,只留下僵硬的背影。 帝丘有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传令全军。”帐篷中淡淡的声音传出,仿佛已经预料到发生了什么,没有丝毫意外,“原地休整,三日后进军。” 四族联军出乎意料地停在南燕城之外,再也没有前进一步。不过这并没有给殷氏和王宫大臣带来什么好消息,虽然这的确让他们的现状免于雪上加霜。 事实上,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们麻木,甚至无法反应过来。 仅仅几个月时间,殷氏就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随着殷王一死,他们最后的支柱也被抽走了似的。 其实还不至于这么绝望,因为他们还有青狐,还有殷长留在。 青狐之前庇护他们这么久,让殷氏像神军一样战无不胜,现在也会为他们留下一线生机,不至于被赶尽杀绝。 但说不害怕是假的。青狐本就不受凡事约束,现在殷王去了,青狐也大可一走了之,将他们抛在脑后。 更何况他们即使不愿承认,也不能否认,现在四族联军拥护的少昊氏,正是曾经在国师殿像下人一样的玄陵。 如果青狐和玄陵斗起来,那就不是凡人的打打杀杀了。 到时候殃及池鱼的还是他们自己。 不过他们还是没有想到,最后一次留在帝丘居然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殷王送葬并没有仪仗队,这在历任天子中也是比较惨的一位。 但是没有仪仗队并不能说明这次国葬不隆重。 因为为棺椁送行的是大妖青狐。 青狐的眼尾勾勒着红影,眉间青色的花纹像燃烧的狐火,冰冷又傲慢地俯视着一切。盖着黄色蟠布的棺椁被缓缓从皇宫中抬出,朝着已经预定好的路线走向城外青山的皇陵。 这下整个帝丘百姓都看到了青狐的真容,以及它像守护神一样,站在棺椁背后的巍巍模样。 的确是让人心生畏惧,超脱世俗的存在,就和话本中的魑魅魍魉一样,对凡人有天然的威慑力。 这下再也没有人敢小看这个,连去世都没有仪仗队的殷王。 不过顾惊欢也知道,恐怕自己低调的名声保不住了。 说不定连在南燕的玄陵都知道了。 说起玄陵,顾惊欢拿不准玄陵现在的态度。按照人皇未来的性格来看,他如果非要把殷氏和殷长留赶尽杀绝,那顾惊欢只好把那一半妖丹收回来了。 然后用武力镇压,逼玄陵将殷氏送走。 送到哪里无所谓,到时候让殷长留自己去商量。 自己可不想再管玄陵的破事了。几年前玄陵试图在函谷围截自己还让他耿耿于怀,现在玄陵拿回了自己的势力,也即将入主帝丘登基,想必也不会放任曾经压在他头上作福作威的大妖继续威胁他。 是不是该走了? 顾惊欢冒出了这个想法,很快被系统捕捉到,系统说:“当然可以。” “不过我的反派值还差很多才达到百分之百。”顾惊欢在犹豫,不过现在人皇已经走到了现在的位置,他这个反派能发挥的余地已经很少了。 “我们可以试试继续修炼,然后飞升。”系统合理提议,踌躇道:“下一个主角还要很久才会出现。” “很久是多久?”顾惊欢皱了皱眉。 “反正一条时间线上不能出现两个主角。”系统含糊道。 顾惊欢若有所思:“按照你的意思,其实我上一世已经过去很久了。能够让修士都陨落的时间,至少……五百年前?” 系统满头大汗,顾惊欢有点敏锐,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他却连时间都猜到了。 “好无聊。”顾惊欢突然失去了兴趣,“还不如……有意思。” 他把玄陵的名字含糊盖过。 至少以前,玄陵单纯是他学生的时候,那段时间并不无聊。 “。”系统说:“该走的时候还是得走,在主角身边呆久了,我可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 就像上一世那样。 系统心里干着急,但是又苦于某种禁制,无法更明确说出口。 在它看来,玄陵的危险性可一点都不比谢无妄低。 “你还要早点把妖丹收回来。”系统严肃道,“别让玄陵占你太多便宜。” “?”顾惊欢很迷惑。本来妖丹就不是自己的,给玄陵一半也是为了给他保命,自己也用不上。 系统心想,要它说,顾惊欢就不应该对主角有一点点心软。 不论是对谢无妄还是玄陵,明明只要以最恶意的手段将他们逼到绝境,永无翻身的地步,顾惊欢就能轻松摆脱反派必死的命运。 反正它早就知道几个主角是什么货色。 不过自己并不能提示地太明显。而且它知道顾惊欢性格,他一定不会去做那种害人害己的事,自己也不会逼迫他。 那就这样吧,反正凡事都有系统兜底。 将殷王送走的第二天,帝丘所有城门都紧紧关闭,残存兵力严阵以待,等待一场迟来的大战。 殷长留枯坐在书房很久,才推开门,决定派出使者去和玄陵谈一谈。 谈判的结果不知道如何,但使者最终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顾惊欢在观察一切,他知道殷长留肯定不愿意再起兵戈,与其让帝丘百姓流离失所,他宁愿退位让贤。 事实也和顾惊欢所想的一致,殷长留下定决心后,虽然遭到了很多人反对,但那封亲自写的信还是送到了南燕。 使者带回来两段话,一段只说给了殷长留听,还有一段居然是给顾惊欢的。 使者对顾惊欢跪下,说:“那位让我代他向您问好,希望您近来身体安康,还说他有东西要带给您,希望您能多留几天。” 顾惊欢眼睛缓缓眨了眨,嗤笑道:“说的什么话,我想走就走,还轮得到他来安排?” 不过话是这么说,顾惊欢还是有点好奇,玄陵要给自己带什么东西。 几年前撕破脸都到相互亮剑了,玄陵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让人带话。 莫非要给自己下毒? 不管顾惊欢的猜想靠不靠谱,第三天的时候,殷长留打开了帝丘的城门。 这就是殷氏王权存在的最后一天。 所有人该逃走的都逃走了,尤其是王宫和国师殿离得近的宫殿的侍从,纷纷跑的影子都没留下。他们实在是害怕曾经和玄陵有过龃龉的自己被灭口。 搞得竹叶青也有点紧张兮兮,她小声对顾惊欢说:“我们不走吗,现在王宫里好空,没什么意思。” 顾惊欢手里的书翻过一页,上下打量她,然后居然略有惊异道:“你难道在怕玄陵吗?” 竹叶青:“……谁怕了!我怕他干什么啊!” 顾惊欢哼笑一声:“那你着急走什么?他又不能拿你如何。” 顾惊欢对自己的实力超自信,显然忘了竹叶青还是个化形没多久的小蛇。 竹叶青纠结地绞着自己手指,说:“长留说,他可能以后都不能来找我玩了……而且您感觉不到吗,虽然玄陵现在还没入宫,但是王宫现在对妖物的那种压迫感很强……” 就像龙脉被唤醒。这种排斥感可不是普通天子有的。 顾惊欢倒没想过这一点,翻书的手都顿了顿。 竹叶青是小妖,玄陵是未来的人皇,好像的确会造成一定影响。 不过自己怎么丝毫没感受到? 顾惊欢还没说话,竹叶青就愣住了,随后顾惊欢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阴恻恻的:“你想带他走去哪儿?” 顾惊欢愣了愣,回头看去。 这句话是对竹叶青所说,但玄陵却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的方向。 几年的时间并没有在那张脸上留下很明显的痕迹,但是那一瞬间仿佛与过去的某一瞬间重合,一张小心翼翼对他抬头微笑的脸,最终定格在此处,变成眼前嘴角绷紧,眼角笑意冰凉,一切掩藏在恰到好处的面具下的男人的脸。 第41章 回归 在顾惊欢视线看过去的时候,玄陵浑身紧绷的气息又放松下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老师。” 顾惊欢目不转睛盯着他,又收回视线,平淡地翻过一页书:“谁是你的老师。” 他盯着玄陵,是在看现在玄陵的功力如何,以及确认这是真的玄陵,不是假的,只是脑子撞坏了而已。 也只有脑子撞坏了这一个原因,可以解释现在玄陵还能面对他笑得出来。 还老师,他当时想围截自己,自己没清理门户已经很给面子了。 然而他这句话一说完,就感觉到四周一静。 竹叶青紧张地看着玄陵身边的气氛瞬间冷凝下来,嘴角的笑容也一瞬间收敛回去,变得压抑而痛苦。 她毫不怀疑,如果面前说这句话的不是高高在上的顾惊欢,玄陵会直接冲上去将人打晕带走。 竹叶青觉得这里已经非常窒息,她不能再呆下去,不然会变成两位大佛斗法的炮灰。 她准备偷偷溜走,然而完全不受气氛影响的顾惊欢却注意到她的动作,直接奇怪地问:“你跑什么?刚不是还说根本不怕吗。” 竹叶青:!!! 这就是她最害怕顾惊欢的地方!他不仅目空一切还准备拉自己下水! 玄陵看了她一眼,好不容易才拾起自己崩坏的心思,勉强微笑道:“老师先让她离开吧,她也许对我们的谈话并不感兴趣,留在这里也很无聊。” 竹叶青可不觉得他在给自己解围,想必在听到自己之前说漏嘴,让顾惊欢也离开的话被她听见,让玄陵现在看自己碍眼地不得了。 于是她直接顺坡踢驴下,一个字没说就闷头跑了。 顾惊欢皱了皱眉,将视线从竹叶青背后收回来,放到玄陵身上。 想不通,玄陵为什么还叫自己老师,难道他自己不觉得别扭吗? 玄陵垂在两侧的手紧了紧,仿佛猜到了顾惊欢在想什么一样,委屈道:“如果不叫老师,那我能叫您什么呢?” 这副姿态,倒像还在国师殿的那段时光一样。 顾惊欢无所谓道:“随你。” “那……我可以叫您惊欢吗?”玄陵知道顾惊欢的大名。 他很早就想这么叫了,这样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一点,更亲密一点。 顾惊欢似笑非笑,那么多称呼不叫,非得叫他名最后两个字。 他张了张嘴,刚想拒绝,突然想起殷王驾崩了,殷氏也即将倒台,他还有没有国师身份都不知道。 于是他沉默下来,就像默认了玄陵的说法。 玄陵显然高兴起来,他几步走上前来,单膝下跪,对他说:“外面风大,我扶您进屋吧。” “怎么回去几年,智商越活越回去了。”顾惊欢打了个哈欠,“我怎么会担心风大。” “外面毕竟不比屋内温暖安静,而且今日宫内纷争喧嚣良多,会打扰您的清静。”玄陵温柔道。 顾惊欢垂头,目光如炬地看着他:“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今日帝丘城破,你要清除余孽,入主王宫,想必事情不少。”他懒懒地支着侧脸,“但你却浪费时间来这里跟我耗,怎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玄陵无奈地笑:“自从离开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想您,今日也是迫切想见到您才立刻过来。” “但您和我说话,每一句都带着刺。”玄陵露出受伤的表情,“见到我就让您这么不高兴吗?” 顾惊欢:“……你想多了,谁在我这里都一样。” 玄陵到底怎么回事?变得有些诡异地粘人。 玄陵笑容微敛:“曾经我还是您的学生,也和别人没有区别吗?” 顾惊欢有些头痛地站起来,狠狠地刮他一眼:“少把那些假惺惺的话用在我身上,你到底要干什么?” 玄陵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 “假惺惺的话?”玄陵声音低低的,有些沉,“您只是不愿意正视我,我说再多您也觉得我所言非实,说到底,您从来不觉得凡人和您是一路人……” 顾惊欢视线下落,放到他腰侧佩戴的还在滴血的剑上。 一滴一滴,就像在哭一样。 顾惊欢微微一颔首:“我的确和你们不是一路人。为什么你会觉得,青狐能和凡人走到一起。” “那殷氏呢。”说到这两个字,玄陵的声音变得森冷,“他们凭什么能得到您的偏爱。” 顾惊欢有些了然:“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在这跟我磨磨唧唧图谋的东西。” “你也想要灵物的庇护,替你稳固江山王权?”顾惊欢失笑,“果然,你们能当上天子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一样的……有野心。” 玄陵笑了笑,再抬起头来,眼眶有些微微泛红。 “您说这话,可是用刀在我心上割啊。”他笑容勉强。 “我从不奢求您庇护我……我只想永远在您身边罢了,只想您别抛弃我。当然,我也只是想想。” “不过您还是庇护过我,您将半颗妖丹放在我身上,如果不是您,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顾惊欢笑了,眼神顿时凌厉起来,懒懒道:“好,既然你都自己提了,我也不多废话。” “几年前函谷一行,想必你还没忘记,你想困杀我吗?”顾惊欢冷冷道,“还是说你想抓我,就像你们凡人抓住竹叶青那种小妖进贡给贵族一样,贪求不属于你们的力量?” 玄陵不为所动:“我说过了,我只是想让您留下来而已。” 顾惊欢的掌风已经蓄势待发,这一掌下去,就算玄陵有防备也会吐几口血。 这一掌还是挥了出去,玄陵根本没做什么抵抗,他连连退出去好远,血一口一口从嘴里涌出。 顾惊欢有些失望,他就像软绵绵打在棉花上一样,很难不怀疑玄陵是故意不抵抗,受这一掌让他出气。 玄陵咳血咳着就笑了,就恢复那副若无其事的亲近神态:“您先休息吧,我今天忙完别的事,晚上再来找您。” “之前让人给您带话,说有东西要给您,也是真的,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运进城。” 顾惊欢开始怀疑那东西有多大,怎么还要运进城。 今日的兴致是彻底没有了,顾惊欢将书随手扔下,在自己的寝殿内踱步,等着殷长留来找自己。 等他退位后,帝丘就彻底没有殷氏的容身之处了,他会把殷长留送到别的地方。 不过还没想好送到哪。自己曾经送玄陵回函谷,一路上看到许多城的风貌,感觉南燕还不错。 不过南燕离帝丘太近了,恐怕玄陵不会同意让殷氏在自己左右,也许会送到函谷以外。 那倒也不错,殷长留的性格不利于纷争,殷氏也元气大伤,还是去一个偏远的地方修生养息比较好。 考虑完殷氏,那么就还有……自己。 “玄陵大概一即位就是人皇,少昊氏是正统的人皇血脉。”他支着下巴思考,“恐怕他不日就将前往华阳山祭天封禅。” 别的天子去华阳山都只能祭天,而只有少昊氏可以封禅。 没人知道玄陵更是了不得,他会成为少昊氏第二个封神的天子,也就是名正言顺的人皇。 顾惊欢算算时间,恐怕那也得等到十几年后了,上天毕竟还要考验一下他是否有资格。 他自己对凡人的体系并不清楚,只能大概估计一下,如果离开太早有点无聊,那他就等玄陵封禅后再走。 “没有那么早。”系统也算了算,根据它专业的眼光:“华阳山祭天还有一年的时间。” “算了。”顾惊欢想法每时每刻在变,他随口道:“等明天竹叶青玩回来了,我带她一起离开。” 只不过到了晚上的时候,风尘仆仆回到国师殿的玄陵仿佛看穿他的想法,轻描淡写道:“殷长留毕竟是上一位天子的嫡子,有名正言顺即位的资格,所以还需要留他几日。” 顾惊欢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玄陵是故意扣下殷长留。 因为现在两族之间关系的确紧张,他这么做无可指摘。 但随口交谈了几句,顾惊欢就隐约意识到玄陵在打的算盘。 “我暂时还没决定好将殷氏驱逐到何处。”玄陵负手站在不远处,隐隐有了上位者的气势,“您毕竟是殷氏的国师,和殷武康关系密切,所以我也想听听您的想法。” 顾惊欢若有所思,笑了:“你看上去还挺尊重我。” “我一直很尊重您。”如今这座王宫的主人单膝跪在顾惊欢面前,手放在他膝头上,无辜地看着他:“只要您愿意,您还是帝丘的国师。” “所以……能不能不要这么早离开。”他放在顾惊欢膝头的手微微缩紧,扬起嘴角,“如果您感到无聊,我可以让您不那么无聊。您想要供奉,我也可以效仿殷氏那般待您。” “能不能再多陪我一段时间。”他声音很轻,就像害怕被拒绝一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惊欢还真没办法甩袖就走。 玄陵很了解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示弱,顺着毛才能安抚火气。而只要不触到他逆鳞,以及不提出过分的要求,顾惊欢很少拒绝。 “好吧。”顾惊欢最后松了口,“本来去哪里都对我无所谓。” 玄陵惊喜的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 玄陵生的俊俏,如今更是如月如云的样貌,沉下脸的时候的确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但是那双眼睛从小就有神,充满情绪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可怜可爱,为皇的压迫感都削弱不少。 当然这副模样只有顾惊欢看过,他却并不知道。 他还在继续说出自己原本的打算:“我会留到一年后,你华阳山祭天的时候,届时我会离开这里,不必找我。” 第42章 尘埃落定 事后顾惊欢回忆起来,当时玄陵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这个话题很自然就被转移。玄陵是换了身衣服才晚上过来的,之前身着的甲胄沾满风尘和血迹,他怕弄脏了顾惊欢的居所,才匆忙冲了个澡换衣服过来。 不过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出他的风尘仆仆。 现在玄陵是这个王宫的新主人,自然有相当多的事需要接手——哦不,现在已经不能叫王宫了,以前的天子可以称王,但是人皇登基后,这儿就要叫皇宫,他接手的权力是皇权。 玄陵如今的状态自然没办法好好打起精神来应付顾惊欢,稍不留神就会得到顾惊欢不耐烦的视线和眼刀,这显然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 他想要的是一点一点打动顾惊欢。 所以在确认顾惊欢暂时没有离开的想法后,玄陵也没在国师殿久留。 虽然他知道顾惊欢如果想走,只需要原地消失就行,不过只要顾惊欢对这里还有一丝兴趣,今晚就不会离开。 顾惊欢甚至没有送送他的打算,直接把国师殿的大门招手一关。 “……门外有玄陵派来的人守着。”系统突然出声。 顾惊欢对此的反应是眉毛上挑,他闪身离开寝殿,来到一处不引人注意的高处,却正好可以看见转角处国师殿大门口的情况。 如今正是夜晚,宫殿内灯火通明,但处处透露着死寂,恐怕是因为今日王宫遭遇了一通大清洗,点着灯的人没办法安然入睡,又不敢引起动静。 就连宫道上都没几个侍从。 所以这时候显得国师殿门口像是藏在阴影中的两个守卫,就很明显了。 两个守卫都不出意外是凡人,如果这是玄陵派来的手下,他不会不清楚,这两个人根本拦不住顾惊欢,如果他想要离开的话。 “……也许不是用来阻拦我的。”顾惊欢思考着,自言自语,“他应该没那么蠢。” 恐怕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监视,只要他有离开的动静,就会报告到玄陵那里。 从这两个守卫甚至没有触动国师殿的禁制来看,玄陵根本没打算踩着顾惊欢的底线跳舞。 不过,这种行为还是让顾惊欢感受到了一丝不舒服。 “我大概可以理解为掌权者的控制欲?”他哼笑一声,一甩袖子回到寝殿,“真是荒谬。” “为什么不把人赶走呢?”系统问道。既然顾惊欢感觉到了不爽,那他完全可以“发现”这件事,然后警告玄陵。 然而顾惊欢却面色古怪道:“不,暂时不用。” 他只生了短短一会儿气,很快就消了,端起桌上放凉的清茶抿了一口。 让两个门神在门口站着,倒是可以为他省去很多麻烦。 果然,不出几天,顾惊欢就时常能听到有人想要找上门的动静。 都已经鼓起勇气来找青狐了,看得出来殷氏是真的走投无路,也是真的不甘心。 在某些位置上坐久了,仅仅只是让他们活下去可不能满足他们,他们还是会想着将手中被夺走的东西再夺回来。 不过“青狐”并不能理解他们,在大妖高高在上的眼睛中看来,凡人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一点。 当然,除了殷氏来骚扰,居然还有几个别的氏族派人来骚扰。 只能说,不少人都开始逐渐意识到一点。 少昊氏这次抢回权力,就没打算再让出去了。 作为一族之首的玄陵更是一个不能惹的枭雄,先不提他在战场上打出的名声,他入主帝丘后一系列举动,都在明晃晃告诉别的氏族,他不会再容许侧卧有他人酣睡。 他要开始卸磨杀驴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和少昊氏合作的三个氏族,他们的抗拒最为激烈,而他们没有意识到玄陵早就掐住了他们的命脉——之前和殷氏的相互消耗中,三家氏族已经没有多少兵力可以和少昊氏斗争,而且早在数年前,玄陵就开始往三家氏族中安插自己人。 一切进行地悄无声息,直到今天三氏族才反应过来。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察觉,才发现了这位新皇的恐怖之处。 此时抵抗能力微弱的三氏,又想起来和少昊氏堪称死敌的殷氏。 殷氏本身可能不构成威胁了,但是一直庇护着殷氏的青狐呢? 即使是超脱世俗的妖物,也总会有一丝旧情吧? 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连国师殿的门都没进去。 国师殿并不向外界开放,而且门口早已被玄陵派人把守住了。 乐的清闲的顾惊欢在闲了几日后,直接想起来玄陵说的,还没考虑好将殷氏安置在哪里。 于是他直接出现在了用于议事的书房外,抬了抬手,大门就猛地被掀开。 里面还在议事的人都吓了一跳,这几日混乱的局势多少让大家以为是刺杀,纷纷站起来紧张地看着门口。 当看到门口一袭青衣的妖邪,紧张又变成了惊怒。 他们还不知道青狐和现在圣上的关系如何,只知道他和殷氏的关系,如果他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殷氏…… 然而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他们圣上。玄陵猛地站起来,几步就跨过所有人来到书房门外,对来人低声道:“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现在顾惊欢的眼睛带有一点红色,眉心的狐火纹路也若隐若现,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妖异。 他这副模样基本上不会有人认不出来。 在皇宫里来去自由的青狐就这么抱着手,懒懒散散对新皇道:“让殷氏去南燕。” 南燕较为富庶,而且南燕崇尚神神鬼鬼的风气很适合殷氏。他就这么想到了,于是直接对玄陵说出口。 青狐并不觉得这是威胁或者要求,毕竟本来就是玄陵自己说的,他可以提供建议。 但书房里目睹一切的其他人就不这么以为了。 有人已经愤怒地拍了桌子,但很快被人拦下。这些年玄陵培养的心腹不少,他们的意思就是玄陵的意思,因此拦下他们就意味着,这件事并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 玄陵脸上笑容未变,只是嘴角平了平:“所以你来找我,只是为了殷氏。” “当然不完全是。”顾惊欢哼笑一声,“我怎么会单纯为了一件事特意跑一趟——你说要带给我的东西呢?” 明明是在伸手要东西,看不惯青狐的臣子都要拍桌子了,玄陵却可以因为这句话高兴很久。 他知道顾惊欢当然不是在安抚他,青狐怎么会特意照顾别人的情绪呢。 但顾惊欢却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这几天太忙了,没来得及带你去看。”玄陵温柔地笑着,对他伸出手,“你要不要进来坐坐,正好等我结束后带你去。” 他面不改色邀请顾惊欢进入对天子来说堪称机密的场所,不过顾惊欢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不感兴趣。 顾惊欢视线一转,在里面看到了严夫子。 说起来这也算他的熟人,只不过这几年都很少再见到对方,所以一时间都没发现,当年还算年轻的教书夫子,现在已经显得颇为稳重,还是玄陵的心腹之一。 对方看到了他的目光,眼神中流露出复杂,但还是朝他遥遥一拱手。 顾惊欢感到索然无味。 凡人都有点虚伪,明明恐惧他,防备他,又会忍不住肖想他,觉得这份力量可以归为己用。 不论是书房里明明愤怒却欲言又止的臣子,还是这些天想踏入国师殿的不速之客。 这么看来——玄陵的确和他们不一样。 至少玄陵一开始目标就很明确,而且喜欢赤诚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从不遮遮掩掩。 顾惊欢能容忍玄陵在自己身边这么久,足以说明他某种程度上在顾惊欢心中的地位——如果不和更早在顾惊欢心中占据位置的殷氏比较的话。 顾惊欢手指微微屈起,似乎打算把门掀了之后,又把书房整个掀了。 玄陵看出了他的意图,居然先一步抓住他冰凉的手。 “您可以稍微等我一会儿吗?”玄陵面不改色地说,“我让人去准备马车。” 顾惊欢屈起的手指慢慢放松了。不是被安抚到,而是觉得玄陵现在太了解他的脾气了一点。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玄陵趁着这点时间让臣子先退下,随即侍从准备的马车也好了。面对执意要坐马车而不直接走过去或飞过去的玄陵,顾惊欢属实没想通他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惊欢,凡人很多时候并不能像你一样随心所欲。”玄陵叹气,抬手替他拢了拢领口,“总不能让别人看见天子真的在飞檐走壁吧?” “我们有必要的制度和规章礼仪。” 顾惊欢拍开他的手,面色不善:“……真麻烦。”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玄陵收回手,认真道:“我想跟您靠得更近一点。” 在顾惊欢有下一个动作前,马车停了下来。玄陵率先下马车,然后十分自然地冲马车里伸出手,打算将他扶出来。 冰冷指尖落入掌心的那一刻,玄陵不可避免抽搐了一下,他怕自己忍不住将人紧紧攥住。 顾惊欢一下马车,抬头率先看到的是一尊极大的玉雕。 他忍不住瞪大眼睛,来到凡间头一次这么惊愕。 即使在漆黑的夜里,周围也燃着明亮的火把,尽职尽责守着这一片,玉雕的影子拉地极长,投在高墙上更显得高大。 雕刻的形象不是别人,正是顾惊欢。 ……不过是青狐模样的顾惊欢。 皇宫与帝丘外城之间也有高墙分隔,南边紧邻街道与闹市,臣子的住所也在那一块,而北边则是一些军营和祭祀台所在。 现在这尊玉雕被放在这儿,作用就极为明显了。 “您看,我说殷氏能给您的东西,我也能给您。”玄陵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日后他们会祭拜您,将您视为神明。” 第43章 驱邪符 顾惊欢面色复杂,他觉得玄陵好像误会了一些情况。 那就是他对凡人的信仰并没有什么渴求。即使之前和殷王交易,对方提出殷氏的供奉作为回报,而且他也的确在凡人的信仰中获得了些许力量。 不过,也许这对某些想祭国飞升的大妖帮助更大一些。 曾经的确有妖物想要用凡人作为祭品,让自己飞升,但是顾惊欢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妖,他也对飞升没什么想法。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就以这尊青狐玉雕的形象,恐怕凡人日后对青狐根本无法表现出尊崇,而是畏惧。 现在青狐的名声就没好到哪里去。 等下,万一其实玄陵知道这一点呢。 他就是故意想让青狐被畏惧? “玄陵,我是说人皇。”系统说,“他能走到今天,心性如何你肯定十分清楚。如果一个天子,他的威严比不上一只大妖,你猜他会有什么想法?” 的确,正常天子都会这么想。 即使是纵容他踩在头上的殷王,也在有意控制青狐的名声。 “人皇要的就是凡人对青狐的恐惧。”系统说出了顾惊欢的心声,“你可以压下所有蠢蠢欲动的苗头,只要你还在一天,没人敢再违抗他的统治。” 何况玉雕是新皇立的,青狐也是新皇留下来。 不明所以的百姓会说,看,这是青狐更青睐新的天子罢了。 “你好像还有话要说?”顾惊欢问。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怎么表达才不引起顾惊欢反感,“我并不是在质疑你——如果人皇到了不需要青狐的那一天,你会成为他的垫脚石。” 顾惊欢果然面色一凝。 “你好好想想,人们越恐惧你,当他利用完青狐的存在之后,他的讨伐就更加名正言顺。” “……而如果玄陵真的成功了,只会在青史上留下美名。”顾惊欢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懒懒道:“虽然我不在意名声如何,成为垫脚石的确会让我很恼火。” “不过先不说以玄陵现在的能力究竟能不能打过我。”他顿了顿,“现在他什么也没有做,未来发生什么也说不准。” 他是脾气差,但也不会随意用最坏的情况揣测别人。 系统:“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因为我有倚仗。”顾惊欢随口道:“不是还有你在吗。” 系统直接没声了,顾惊欢也不知道它什么毛病。这系统有时候和玄陵一模一样,总是会在他随口说几句话的时候突然失声,就像掩饰慌张一样。 顾惊欢没有再试图就这个话题和玄陵谈一谈。 天气转热了以后,玄陵就很喜欢往国师殿来。 奏章什么的都搬过来,他有时候就喜欢和顾惊欢坐在一起办公,不过顾惊欢很少理他,更喜欢在一旁看闲书。 玄陵也淡笑着,语焉不详地试探他,为什么没将他赶走,反而还允许他进入国师殿。 顾惊欢就用莫名其妙的神色看着他:“这不应该是你的皇宫吗,你想去哪就去哪。” 在某些方面,顾惊欢还是挺尊重凡人制度的,只要不让他觉得麻烦。 而且玄陵又不是第一次进来了,国师殿对他根本没禁制。 “即使我不去了解,现在也知道。”顾惊欢翻了一页,“整个帝丘现在都是你的一言堂。” 不,更准确的说,整个皇权所及的地方都是。 他知道竹叶青还和以前一样八卦,很多外界消息都是玄陵故意放纵竹叶青说给顾惊欢听的。 “您觉得无聊吗?”玄陵停下笔,笑着看向顾惊欢,“您整天都在看书。” “没什么别的事可做。”顾惊欢顿了顿,他的本职工作应该是刷反派值。 不过自从玄陵登基后,他就很少有机会刷了,所以现在的确是在混日子。 “以前无聊的时候,殷王还会给我找点事做。”顾惊欢的目光放在玄陵身上,玄陵就感觉到自己心脏微微跳动起来。 只要想起过去,玄陵就觉得心酸和甜蜜一起出现,以前一直都是他陪在顾惊欢身边。 即使中间因为一些意外分开过好几年,即使曾经殷长留试图取代过他的位置。 最后顾惊欢依旧只允许自己一个人留在他身边。 ——但是往往记忆结束后,他的心又陷入无尽的冰寒。 因为顾惊欢说,他迟早要走。 “您所求的到底是什么?”他低低道。 但是却被顾惊欢听到了,他耳朵微微动了动。 顾惊欢觉得,如果解释反派值的存在……好吧,玄陵说不定会相信,然后很疯地要退位让给殷长留。 那样就算了,顾惊欢不干涉命运,就是为了保持现状。 “你就跟他说,你过得不好我就会开心。”系统非常冷酷无情地说。 顾惊欢把这句当笑话,没放在心上。 “您很喜欢小孩子吗?”玄陵冷不丁问。 “不喜欢。”顾惊欢冷着脸道。 玄陵不置可否,又摆出一副笑脸凑过去:“那您要不要来看看我处理公务,您也可以给我一点建议。” 顾惊欢皱着眉头,目光落在玄陵面前的公务上。 “您总是很难理解凡人的一些做法,曾经殷武康也说您不懂凡人的感情。”玄陵软下声音,“但您为什么不试着多接触一下呢?也许您就会发现很多乐趣。” “比如?” “比如……”玄陵一顿,缓缓开口,“在贪.欲的驱动下,凡人会作出很多表里不一的举动,这就会体现在,我们如何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眼看顾惊欢并没有拒绝,也没有排斥的神情。 玄陵直接让青狐干政。 不过不得不说,顾惊欢的阅历注定他站的高度更高,他以前甚至可以负责教玄陵历史,就知道他在天下大事的眼光上不会差。 不过他很少和凡人共情罢了。 现在顾惊欢和玄陵的相处已经非常随意,两人似乎又回到互为师生的时候,甚至更加亲近。 自从将殷长留和殷氏都送到南燕后,玄陵似乎就成了顾惊欢在人界唯一的纽带。 玄陵一低头,看到顾惊欢已经歪到了桌上,手还垂在地上,就忍不住过去悄悄将那只冰凉的手没入掌心。 看,没有拒绝。 玄陵现在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了。 他忐忑、低声地询问道:“您觉得现在的日子如何?” 顾惊欢闭着眼睛,心情很好的样子:“很放松。” “那……”玄陵终究还是没问出那之后是什么。 “我很喜欢你,惊欢。”他说。 “我很爱你,而且,”他顿了顿,“我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更爱你。” 这份和平宁静终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某天因为顾惊欢的一个小小举动被打破。 顾惊欢回到国师殿中。他很少睡觉,一般用修炼就可以代替,以至于寝殿的床都不怎么用。 不过今天他突然很想休息。 然而在掀开帷帘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心悸了一下。 很快他意识到不对,猛地掀开床上所有用品! 只见被掀翻的床垫软被下,赫然藏着一张用朱砂侵染的符纸。 符纸上有淡淡墨迹,即使褪色地差不多了,顾惊欢也能看出,这是一种驱邪符文。 不过稍微有点不同的是……朱砂本就辟邪,在上面用墨色笔写符,抑制了其部分驱邪的力量,而更加偏向于削弱。 削弱的对象是谁,不言而喻。 能将这张符放在他寝殿的人是谁,不用言说。 “你看,我就说。”系统流露出果不其然的语气,“他可是一直在防着你。” “即使嘴上说的再好听,他终归还是想要掌控你。” 顾惊欢的脸色很差,低斥道:“我当然知道!” 他又不是傻子,会被玄陵两三句话糊弄? 何况玄陵在他这里前科累累,只是目前尚未触及自己底线,加上顾惊欢自己无所谓,也就和他相安无事至今。 顾惊欢并不敢小看人皇的力量,更何况人界也有类似大巫的存在,擅长某些秘法,能绘制出这种符并不意外。 他只是突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好像忘记过一件事。 于是那天玄陵下朝,像往常一样驱车前往国师殿,在踏入国师殿大门前,他看到了站在殿门口,似乎早已等在这里的顾惊欢。 玄陵露出一点笑,几步上前,速度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促。 “你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吗……”玄陵话还没说完,猛地失去声音。 他慢慢停在原地,笑容有些僵硬。 顾惊欢就这样安静,居高临下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夹着一张朱红的符纸。 “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顾惊欢虽然用着和平常别无二致的声音,但在玄陵耳中,就像在冰天雪地一样让人浑身寒冷。 “你现在应该用不上那半颗妖丹了。”他侧了侧头,“我是时候取回来了。” 是,他的确用不上妖丹了。 妖丹辅助他修炼,在必要时帮他保命,但现在玄陵登基走封神的路,他不再需要修炼,也没什么危险能再伤害到他。 但这就像某种信号一样,顾惊欢要开始取回投注在玄陵身上的联系。 曾几何时,玄陵不知道多少次,靠着这点念想安慰自己,至少自己在顾惊欢心中地位如此之重,几乎是不可替代的另一半存在。 但在看到那张朱红的符纸时,他就知道,这些联系要断了。 “好……”玄陵笑的勉强,“都听你的。” 顾惊欢伸手,从他眉心将已经暗淡不少的妖丹取出来后,还没收回手,就猛地被握住。 “你不会走的对吗?”玄陵盯着他,语气堪称急促,“你等在这里……并不是打算取回妖丹就离开,是吗?” 顾惊欢视线落在他紧握住的手上:“你看,你这不是很清楚答案吗?” 第44章 降妖阵 玄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掩饰着眼底的疯狂,但是顾惊欢对此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为了从我身上拿回妖丹……您是不是甚至不打算跟我打声招呼就走?”玄陵紧紧咬着牙,感受着喉间翻上来的血腥味。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顾惊欢将符纸扔在地上,脸色上带着愠怒:“你为什么会觉得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我,我还会给你好脸色?” “你竟敢算计我!”顾惊欢反手抓住他的衣领,“你想干什么?削弱我的力量?因为我对你威胁太大了,你想趁我虚弱的时候再除掉?” “还有函谷那一次,居然不声不响地就布置了一场围猎我的陷阱。” “玄陵,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简单了。”顾惊欢阴沉着脸,重重道:“就凭你,想对我出手?” 玄陵没有任何否认,即使顾惊欢将符纸扔到他面前,他也只是低头看去,轻轻落下遗憾一眼。 “玄陵从来不敢小看老师。”玄陵抬手,轻轻握住顾惊欢抓住他衣领的手,“正因为不敢小看,所以才想出一些办法,想要投机取巧。” 顾惊欢笑了:“你还当学生当上瘾了。” “不管您信不信,我的确从未想要害老师。”玄陵莹莹的目光和顾惊欢对视,身为天子肃杀的气质弱了很多,又如往常那样显示出几分可怜。 “您太难以接近了,我追寻您,就像夸父追逐烈日一样遥远。” “您可以和殷王做交易,为殷氏停留在凡间,那为什么我不行。”玄陵说着身体颤抖起来,手上的青筋肉眼可见,“我等到的永远只有你的离开。” 顾惊欢一惊,他居然感觉玄陵的力气变大了,似乎就连自己也无法挣脱。 “松手!”他尝试挣扎了一下,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自己居然没挣开。 是自己力量被削弱了吗,还是玄陵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拥有了更大的力量? 他正要一掌挥出去。他这一击积蓄着灵力,并没有留手,如果玄陵识相的话就会顺着掌风退开。 然而让顾惊欢惊愕到来不及收手的是,玄陵居然反其道而行之,朝着他掌风的方向迎上来,用力将他抱住。 顾惊欢的掌风擦着他肩头过去,只剩一道劲风朝着远处的墙过去,轰一声,击落无数碎石。 玄陵紧紧抱住他,恨不得胆大包天将他融骨血中,而顾惊欢只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的力量真的被削弱了,如果再发现晚一点,他是不是连墙都打不穿了? ——但是对付这个胆大包天的小白眼狼还是绰绰有余。 “别走……好不好,您再留几天,留一天也行!”玄陵声音中似乎带上哭腔,然而没人注意到他的眼神有多么幽暗,他继续道:“我明天就去华阳山……您至少送送我,让我离开之前,最后看您一眼……” “我离开后……您想如何都行……” “我之前送你到函谷还不够吗?”顾惊欢意味不明道。 他的好心一直很有限。 玄陵的手臂紧了紧:“那次是我荒唐,这次您多陪了我一年……我已经,死心了。” 他知道顾惊欢是高高在上的妖,不会为任何人永远停留。 以后顾惊欢还会活很久,他会修炼,飞升,而自己只是稍微幸运一点的凡人,以后自己垂垂老矣,顾惊欢依旧有着如今的样貌,也许某天他们会像陌生人一样擦肩,再也没有瓜葛。 “所以……只要等到明天,您送送我就好。” “我不会再惹您厌烦。” “而且明天祭天依仗离开前,整个帝丘也会朝您的玉雕跪拜,凡人的祭祀和供奉多少能恢复您的一点力量。” “我真的错了……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顾惊欢似乎有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在认真听他说话。 他说完后,才缓缓反问:“只有这一个愿望?” “对……”玄陵还没说完,突然口中溢出鲜血。 他手臂上青筋暴起,踉跄着退开顾惊欢身前,捂住自己的腹部。 玄陵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但是顾惊欢正缓缓收回另一只手,显然是给玄陵造成了一次颇为惨重的内伤。 “别出现在我面前。”顾惊欢手慢慢垂下,没有任何表情:“滚。” 玄陵沉默着,寸步不让。 顾惊欢没有明说答应还是不答应,他就敢一直倔在原地。 顾惊欢的选择是转头走进寝殿,将大门轰然关上。 其实这就已经说明——玄陵明天还能再见他一眼,他默认了。 玄陵撑着僵硬的膝盖站直,挥退了旁边惊慌失措想要上前来的侍从,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好像……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顾惊欢其实很容易心软。 表面的无情纵然像盔甲一样坚硬,也会在某些放松警惕的时候,露出其中的柔软。 他发现了这个秘密,没让任何人知道,却还打算利用这一点为自己的卑劣铺路。 顾惊欢再回到寝殿的时候睡意全无,他惦记着自己失去的修为。在体内运转一个大周天后,稍微松了口气。 修为境界没有降低,但也不知道何种术法,像诅咒一样限制他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顾惊欢从来不敢小看人界,就拿他知道的大巫来说,他们会很多秘法,对付人界的妖邪极为擅长。 而且顾惊欢曾经去皇陵送殷王一程,也在里面见到了不少人皇留下来的法器。 知道他心情不好,系统也没有多打扰他。 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人离开国师殿后,也在宫殿中枯坐一夜。 第二天,前往华阳山的仪仗队已经准备启程,无数黄幡旗帜在宽阔的城门前矗立,车马华盖运着肃穆的大臣,等待天子的下一步打算。 玄陵站在城门口不远处的祭台前,先行三炷香,按照流程,出行前先宰杀牛羊以告天地。 这一去华阳山恐怕无法很快回来,途中还需三四日的路程,登顶后还有三天的仪式。 等他回来后,国师殿大概已经人去楼空。 玄陵这么想着,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一直负手站在祭台前,回头看向高高的城楼。 他心中想念的那个身影并没有出现。 他低低笑了笑,身边的侍从只当他高兴,便说:“圣上今日心情不错,因为青狐离开了吗?” 身为侍从他们很少有机会知道当今天子和青狐过去的事,即使玄陵对顾惊欢表现出看重,但每次从国师殿离开后他冷下来的脸色,以及暗中布置的一系列针对青狐的防范举措,都让他们以为,当今圣上早已与青狐有隔阂。 这理所应当——当年圣上还未夺回权力时,就落在殷氏手里磋磨,怎么可能对庇护殷氏的妖物有好脸色? 再表现出看重,也是虚与委蛇而已。 玄陵瞥他一眼,笑容未变:“我看上去——心情很好吗?” 侍从突然感觉到一股压力,沉沉地按在心脏上,因为无端的惊悸而猛地缩紧。 “您如今大权在握,坐拥江山,自然是……”侍从舌头有些打结,即使用小心翼翼的语气,他还是觉得怪异感越来越强烈。 圣上明明在笑,但为什么气息这么……古怪。 玄陵不再说话,又看了一眼城楼之上。 如果顾惊欢出现,他应当会站在那里,遥遥送别。 不过直到礼官几次提醒,吉时将过,他也还是没出现。 玄陵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失望,他只是觉得心情无比平静,像没有任何波动的深渊一样。 吉时要过了。 玄陵收回眼神,对侍从说:“走吧。” 然而一阵微风吹过,玄陵走出去的脚步猛然顿住,再次回头看向城楼上。 这次,一抹青色的身影站在最高处,遥遥和他对望。 玄陵几次握紧了手又松开,平淡无波的表情也变了,露出一个看起来很喜悦,实际上极为压抑的笑。 顾惊欢出现的那一刻,他感到的并不是如负释重。 而是……不甘心。 顾惊欢掐着点过来的,他知道吉时是什么时候,这样玄陵等不了多久就会出发,自己也不需要再多费什么力气。 不过隔空相望的时候,他好像能从玄陵眼中看出很多情绪。 最后顾惊欢选择淡淡移开视线。 仪仗队要走了,祭台上的人影也消失在原地。顾惊欢有些意外他走的还挺干脆利落,不过很快他就想通,毕竟华阳山祭天才是正事,一个天子再如何也不会耽误吉时。 而他自己最终决定出现,是为了将青狐玉雕毁掉。 现在凡人对青狐是恐惧大于信仰,他也不需要凡人的供奉,而且他离开后就不打算再回来,他也不想某天还回忆起自己的黑历史还留在如此显眼的地方。 不过他在接近玉雕的时候,那种心悸感再次出现了。 顾惊欢皱了皱眉,四周并没有类似符咒的东西,而且此处极为开阔,想藏也藏不住。 难道玉雕有问题? 不安感一瞬间涌上来,他感觉到身体里灵力的运转极为滞塞,就像有许多锁链虚空将他锁住了一般。 ——要退,远离这里。 他的直觉在告诉他。 然而此时自己居然已经开始呼吸不畅了。 “惊欢,是你的妖丹!”系统突然出声道,“从玄陵那里收回来的一半妖丹有问题!” 顾惊欢已经发现了。 那半颗蒙尘的妖丹融合以后,居然散发着阵阵不详的黑气,在接近玉雕的时候就开始反噬他! “玄、陵——!!” 顾惊欢强行将妖丹压制下去,他想化为青狐的本体飞离,然而整个祭台以青狐玉雕为中心,居然这时候才显出本形。 这里居然是一个极大的降妖阵! 只见青狐玉雕泛着微微荧光,地上飞出无数虚化的锁链,将真正的青狐牢牢锁住,刹那间无数大巫的低吟幽幽响起,仿佛形成一个巨大的囚笼。 这是降妖阵,当顾惊欢化为本体的时候,正式他踏入陷阱的那一刻。 环环相扣,杀机尽现。 此时顾惊欢如果还想不到发生了什么,那他就白活了。 之前函谷玄陵能伏击自己一次,就能在祭天这日伏击自己第二次,他分明处处小心,但也不可能从自己收回妖丹开始警惕。他也没想到玄陵为了算计他,居然连自己都能算计进去,这半颗写满秘法的妖丹是被他亲自养在身体里吗! 顾惊欢极为愤怒地跪在地上,手甚至掐入地缝中。 青狐的形态渐渐退去,他维持不住了。 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了? 为什么再次陷入了困境? 极为混乱的情况中,顾惊欢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动静,恍惚和巨大的自我怀疑淹没了他。 等他发现有人接近的时候,眼前已经出现了一双黑色绣着暗金的靴子。 第45章 同归于尽 顾惊欢现在的愤怒,几乎可以让他杀了面前的人。 但是不能,因为他没办法动,体内运转的妖丹让他连呼吸仿佛都被扼紧咽喉,秘术与符文幻化成的铁链让他甚至无法从地上站起来。 他只能抬起头,用猩红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玄陵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正站在他面前。 或许他根本没有离开,之前他看到的人影只是幌子,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老师,惊欢,别怪我。”玄陵半跪下来,让自己和顾惊欢处于同一水平视线,脸上的表情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我有预感,你这一次离开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真的没想惹您生气,一直都不想。” “但是我已经从您身边离开过两次,我不想再有第三次,您不知道我那几年是如何度过的,我连做梦都在想回到国师殿,回到您身边。” “其实您想错了,您一直以为我想要很多东西,但其实我要的从来不多。” 顾惊欢感觉自己后牙槽都要被咬断了:“玄陵……您最好别让我找到机会杀了你……” 玄陵静静地看进这双红色眼眸中,自顾自道:“您有没有想过,我在只知道奴颜媚骨,连自己姓都不知道怎么写的年龄被带到您身边,我哪里知道什么叫权力,我只知道要抓住眼前,只要和您在一起,我就是安全的,永远不会像野犬一样在宫中某个角落死去。” “您教我学识,教我剑术,引导我修炼,我很感激您。您以为我需要这一切,因为我总有一天会走回皇位,您早就预见了,是吧?” 顾惊欢呼吸一窒,瞳孔微微放大。 玄陵怎么会知道……? “但你不知道,如果我有能留下自己喜爱之人的权利,就已经很满足了。”玄陵轻轻凑上前,额头抵在肩膀上,绕过锁链的手将人越抱越紧,“什么皇权……那太遥远了,我怎么知道拿到皇权后的滋味是甜是苦呢。” 他就像一个孩童,因为无法留下自己最喜爱的玩具而难过,等到长大后一切都唾手可得,却发现最初的愿望却永远也无法实现。 “我最喜爱之人,在十二年前将我扔到战场上,我没有留下他。” “又在九年前,将我送去函谷,我努力过,但是依旧没有留下他。” “一年前,他告诉我,他将离开这里与我毫无瓜葛,凡间的一切都没有再值得留恋的东西。” 玄陵抱着顾惊欢的手绷紧到发抖,仿佛恨不得将人掐碎了融进骨血中:“如果我错过这次机会,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顾惊欢听着他的辩驳,愤怒和荒唐一齐涌上脑子,几乎让他咳出血来。 条条桩桩,的确是他做的,但从玄陵嘴里说出来,给他一种颠倒黑白的错乱感。 他以为自己在使坏,为的是让人皇和自己反目成仇,但是在对方眼里,这是喜爱之人的背叛。 反派就应该这么倒霉吗?他以为这次一切都做到了完美,结果还是逃不开被主角拿捏。 好吧,他倒是完成了反派的一个目标,那就是现在的人皇的确不正常。 他就是个疯子。 “你把我放开。”顾惊欢突然缓和了语气,镇定道:“你有什么想法我可以满足你,以前是我不对,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你的意愿,还把你当提线木偶一样,失去兴趣了就随意扔掉。” “——我们可以慢慢谈。”顾惊欢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慢慢捏紧,“现在的状态,我会很快没有力气,也就没办法清醒着和你说话了。” 玄陵因为将头靠在他肩上,导致顾惊欢无法看见他的视线。 也就没有看见他眼中流露出嘲弄和怜悯:“惊欢,你看我像傻子吗?” 妖不可信,青狐不可信,顾惊欢不可信。 玄陵用十多年的经历明白,想要什么就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而且要自己争取。 这就是人的贪欲,但是屈从于贪欲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至少玄陵过去几十年从未有哪一刻像今天这样满足。 他感觉到自己怀中人在颤抖,那是压抑不住的怒气,怀中的身体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你最好祈祷我现在逃不出来……”顾惊欢一字一句,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别让我找到机会杀了你,等我挣脱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头拧下来!” “你竟敢如此羞辱我,早知道在你进宫第一天,我就该把你一掌劈死!” “……的确很可”玄陵蹭了蹭他的侧脸,怜悯道:“不过现在后悔也迟了。” “别生气了,您的确逃不出来。” 玄陵微微侧过头,用猩红沉沉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玄陵嘴角的笑压了下去,轻声道:“您看,玉雕是我送给您的,它以后也会一直属于您,只要以后有我在一天,它就会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永远看着我。” 顾惊欢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慌。 没有人比身在降妖阵中的自己更清楚玄陵话中的真实性,他没有说谎。 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流失,眼皮也越来越沉。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意识到,那尊青狐玉雕就是用来困住自己的法器,是玄陵早就给青狐准备好的……囚笼。 一旦被困入,他的灵魂就再也逃不出去,甚至连系统都没办法带着他的灵魂一起死遁,因为他将陷入永久沉睡。 “你是……想让我死吗?”顾惊欢手脚冰凉。 “不,我怎么会想让您死,我喜欢您还来不及。”玄陵声音听起来有一丝委屈,又处处透着诡异,“所以您还有第二个选择,那就是把另一半妖丹再让我替您保管,这样我和您还有唯一的联系,可以将您唤醒。” 此时此刻,玄陵的全部城府才赤.裸.裸摆在顾惊欢面前。 眼前这两个选择,一个永久沉睡,一个以后都受制于玄陵。以顾惊欢现在这么高傲的脾性来理解,明摆着要么就让他死,要么就让他臣服于玄陵。 那一瞬间,顾惊欢眼前闪过在凡间二十多年的过往。 从百无聊赖的光阴,到平静如水的时间中出现一个瘦巴巴的身影,那个身影跌跌撞撞长成了命运中君临天下的样子。 到头来却在他面前,把心剖开给他看,告诉他你眼中的我一点儿也不真实。 函谷高墙上亮起的箭矢、一步一环的算计、皇宫上远去的仪仗队和现在锁在身上的降妖阵。 他想,他已经看得够多了。 顾惊欢在心里沉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口:“准备送我走吧。” 系统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它并不意外:“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再拖下去,我就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了。”顾惊欢闭了闭眼,深深将情绪掩入眼底,再睁开眼已经重新变得锐利,“走。” 系统:“好。” 想要死遁,必须要有一个掩人耳目的方式。 上一次坠崖,这次也有个现成的理由。 顾惊欢体内的妖丹开始崩坏——不如说是开始膨胀起来。玄陵感受到这具身体开始发热,面色一变,猛地松开他站起来。 “你在干什么?!” 顾惊欢冷冷一笑,有种报复一般的畅快:“跟你一起同归于尽。” 如果玄陵不退开,一定会被妖丹自爆的时候波及。 你还能怎么样?你要如何留下一个连死亡都不避讳的人? 然而让顾惊欢没想到的是,玄陵居然只在最开始的震惊绝望后,居然上前一步,说:“好。” “最后能和您一起死,我也不亏。”此时玄陵的笑容已经让顾惊欢毛骨悚然了,他发现玄陵是真的愿意和自己死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他现在都是人皇了,世上就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吗? 而且他怕玄陵变成鬼也不放过他! “想个办法把他弄开啊!”顾惊欢慌不择口地对系统大喊:“你快想个办法!” 系统:“……别担心,人皇可不会死在这里。” 顾惊欢感觉妖丹已经爆炸了,但是他并没有感觉到多疼,甚至之前降妖阵带给他的痛苦也在慢慢减少。 系统正带着他脱离这具身体,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看到青狐的身体居然在降妖阵的束缚下,将一切力量禁锢在体内。 当然,代价就是这具身体开始像碎片一样崩坏,从皮肤开始脱落,然后是骨头,头发。 整个场面乍一看挺可怕的,玄陵都已经呆住了。 他自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没想到一睁开眼,却看见的这副场面。 “您别吓我……”玄陵喉咙动了动,强颜欢笑,“这是您的手段之一吧,您找到办法脱离束缚了,现在只是在吓我。” 已经说不出话的躯壳依旧在破碎,他手里最终只能握住一件完整的衣服。 “你不是说,最好不要让你找到机会出来,不然就杀了我。”玄陵握紧衣服,紧紧抱住已经变成石头一样的碎片,“我就在这里,你还在等什么?” “惊欢,我不会向你道歉,除非你现在就出来。” “别吓我了……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 玄陵笑着笑着,突然脸色就阴沉下来,让大巫全都滚出来。 手里还死死抱住那件衣服。 为什么顾惊欢会消失!为什么连躯壳都没留下,却只有自己留下了! 顾惊欢不是说要和自己同归于尽吗! 为什么他没有说到做到! 不是说降妖阵万无一失吗?为什么还能让他……让他…… 玄陵发现自己说不出来那个词。血腥味在他嘴里蔓延,他不想承认那个事实。 大巫,侍从,以及回来的臣子,都战战兢兢地跪着,不敢直视那边发生的惨状。 最后玄陵猛地看向不远处,皇城前原本矗立的玉雕。 却发现玉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碎了。 第46章 即使物是人非 第二次苏醒的时间并没有太久,上一次顾惊欢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几天,但这次他感觉到自己很快就清醒过来。 清醒那一瞬间,心口涌出巨大的怒火,和记忆中的心情如出一辙。 他被骗了,彻底骗了。 虽然被欺骗倒也没什么,早在和系统做交易的那一天,他就对反派这个身份有充分的认知。何况他的身份变成妖以后的确脾气不好,玄陵小时候就没被他当正常小孩对待过,还时时刻刻面临死亡的阴影,的确很有理由报复自己。 顾惊欢生气的是自己,明明在函谷吃过一次亏,为什么还吃第二次。 是他不够警惕吗,不是。是他太信任玄陵了吗,也不是。 而是自己依旧没有对自己的命运有清醒认知。 反派就是反派,无论怎样,最后都难逃被主角炮灰的下场。 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全须全尾离开帝丘,换一个地方轻轻松松生活。 当时自己并不弱,凡人在自己面前只有战栗和恐惧的份,甚至玄陵没封神前都打不过自己,他自大地以为一切都很顺利,都在自己掌控中。 然后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玄陵的诡计层出不穷,自己防不胜防,差点连灵魂都被永久封印,到时候就算系统都没办法带他死遁。 有了这个认知,顾惊欢猜,他的最后一世恐怕结局也不怎么好。 他现在理清楚了,一千年的时间,如果就此画出一条时间线,“顾惊欢”在这条时间线上活了三次又死了三次。 第一阶段他活动的时间是一千多年以前到九百年前,时间跨度是一百五十年,然后死于和心魔同归于尽。 中间有将近五百多年的时间是一片空档,顾惊欢猜,这是系统为了保护他的身份,特意错开时间,等第一世的人都离世以后,他才迎来第二次人生。 于是第二阶段在五百年前左右开始,这一次只经过了短短二十多年,他就又归于虚无。 第三阶段还不清楚开始和持续的时间,但应该和第二世时间相隔不短。 这么梳理下来,顾惊欢的确明白系统的良苦用心。第一世留下那么长的空档期,是因为修仙者寿命极长,不过即使如此,按照谢无妄的命数也会在这一段空档期内飞升。第二世更如此,凡人寿命本就极短,人皇封神后寿命也不超过三百年。 但现实和理想的出入实在太大了。 不仅谢无妄没有飞升,还认出了自己,就连玄陵也活到了现在。 顾惊欢不知道玄陵如何做到,他只知道,如果玄陵登基后真的成功像第一任人皇那样在华阳山封神,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自己已经没办法像第二世那样高傲了。 顾惊欢缓缓睁开眼,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零零星火照亮这一方天地,借着微弱的光,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房间,他居然还在客栈里。 没有一睁开眼就看到玄陵那张脸,他心中的怒火稍微减轻了一点。 不过……玄陵犯的什么病? 之前自己出门,将自己弄晕的是他,现在他醒来了,却人也没看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自己的房间里醒来。 因着心中异样,顾惊欢忍不住动了动,这点动静很快引起房间内另一个人的注意。 “大人……你醒啦?”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让顾惊欢僵硬了一瞬,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看向紧张站在一旁的小小黑影。 居然是竹叶青。 “是我把看到您的消息告诉他。”竹叶青嗫嚅着说,“你知道我藏不住秘密,而且现在他比我厉害,我还要仰仗他。” 见顾惊欢不说话,竹叶青更心虚了,低着头攥紧衣角:“我……不知道您失去了所有力量,现在只是个凡人。” “如果当时我看出来了,一定帮您死死瞒住,不告诉玄陵。” 顾惊欢听她的语气愣了一下。 他不是在生竹叶青的气,而是还没想好说什么,但她好像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而且误会了一些不得了的因果。 她以为自己从那次死亡中死里逃生,最后代价是失去所有力量,连妖丹都碎了,最终成了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凡人。 那倒也并没有,他自保能力还是有的,也不担心玄陵对他发疯。 “他人呢。”玄陵没有继续听竹叶青叭叭,他知道如果不及时打断,她会一直说个没完。 “怎么只有你在这里?” 竹叶青小心瞄了瞄顾惊欢的脸色,没有发现生气的迹象。 而且是自己错觉么……现在的顾惊欢看起来比以前温柔好多。 月光落在那双眉眼上,只能看见眼睛中沉静的光,像夜一样静谧,让人不自觉被安抚下来,产生渴望和亲近之情。 “他……”竹叶青沉默下来,余光瞥向紧闭的房门。 “他不敢见你。”竹叶青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出。 顾惊欢都做好了和玄陵公开布诚谈一谈的准备,听到这句话都变得惊愕起来。 “很丢人对吧?”竹叶青暗戳戳上眼药,“但的确你晕过去后,他就不再敢有其他举动了,甚至只敢将你送回房间,然后一个人出去。” 门口传来不寻常的动静,想必听到了屋内的话。 竹叶青立刻噤声,但眼神还在告诉顾惊欢,自己还有话要说。 顾惊欢瞥了门口一眼,沉默良久。 然后就像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对竹叶青说:“你现在已经习惯化形了。” 竹叶青点头。 顾惊欢能发现,竹叶青对玄陵的态度依旧和以前一样,而且还是直呼其名。 要知道天子对称呼的掌控欲很强,竹叶青这样说明玄陵默认了,明明两人之前关系不怎么样。 看来这些年时间,玄陵对竹叶青还算宽容。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刚刚只是幻听。 “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顾惊欢撑着床榻,微笑道:“为什么给我下毒?” 竹叶青还沉浸在上一秒他准备拉家常的气氛中,下一秒被轻飘飘质问,直接冷汗流了下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面对明明已经和凡人没有区别的顾惊欢,自己一点都理直气壮不起来。 也许还是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也许是自己知道,得罪玄陵他会懒得理自己,但得罪顾惊欢……如果顾惊欢不管自己,她一定会被玄陵串起来烤成蛇肉吃! “在您去寺庙上香的时候。”竹叶青退到墙脚了,假装阴影能隐藏自己:“我看到了您的背影……然后我就,我就跟玄陵说了。” “不过可不是我说这句话他就信了!不关我的事呀。” “是他在游街河道边遇到您了,才相信我说的话,或者说,才确认您真的回来了。” 顾惊欢回忆起来,的确有这么一件事。 原来那时候自己就见到玄陵了,不过没有恢复记忆,因此像陌生人一样直接离开了。 “之前您看起来并不记得我们。”竹叶青继续小心翼翼补充,“您现在是想起来了吗?” 好吧,装失忆这条路走不通了。 “说说你为什么给我下毒?”顾惊欢依旧好脾气地笑着,但眼神可不是那么友善,“你自己做的,还是谁指使你?” 竹叶青想立刻把这个锅甩出去,指着门口大喊:是他!就是他指使我做的! 不过可惜的是,这次还真不是玄陵的主意。 他甚至沉默着,思索了良久,放弃般对她说,不要再让他更讨厌自己。 所以这是竹叶青自己的决定。 “……我只是想,看看您还记不记得我。”竹叶青小声道,“当年你什么都没说,就消失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才有人告诉他,国师已经死了。 相比于玄陵,她没有直面那种冲击,因此并不相信顾惊欢死亡。 自己只是简单出门,找殷长留玩了一趟,再回来顾惊欢就离开帝丘了。 同样作为妖,竹叶青非常感同身受,只要妖想走,他们就会像一阵风一样离开,没什么能束缚住。 “……没跟你打招呼就离开,确实是我的过失。”顾惊欢开口,“那你留在帝丘的原因是什么。” 总不能青狐都没了,她还在国师殿住着吧? “等你回来啊。”竹叶青理所当然回答,“我当时根本不相信您死了,以为你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您看,现在您回来了。” 顾惊欢:“我并不想回来,你别误会了。” 仿佛浇下一桶冷水,不论屋内还是屋外,气氛瞬间变得冰凉。 顾惊欢仿佛没有感受到这种气氛,自顾自道:“现在我什么也不是,又不能庇护凡人,也不能帮你增长妖术。当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和你们的关系也并没有很好。” “可是……可是……”竹叶青呆了,她不知道顾惊欢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我并不想增长妖术,我只是……很久没见到您了。” “你把青狐当朋友?”顾惊欢好像笑了一声。 竹叶青点头:“嗯!” “那玄陵呢,他把我当什么?”顾惊欢的话让气氛又冷下来,“他年少的时候我是他的阴影,后来我是他的踏板,垫脚石,人皇围杀大妖青狐的功绩多么可遇不可求,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什么,最后我都成全了他。” “那现在他应该知道,我有多讨厌看到他,如果不是没有想起来,我会绕着帝丘附近走。” 门外的动静越发死寂,一时间只有竹叶青吞咽唾沫的声音。 “不管现在他还想图谋什么,我都累了。”顾惊欢平静道,“如果他不出现,那什么都不用谈,希望他以后再也别出现。” 竹叶青又从他身上看到了昔日的影子。 果然,即使过去这么久,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师.。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轻轻地开了。 第47章 交锋 “!!你少说两句。”系统激动起来,它很害怕顾惊欢直接把人刺激到。 要知道现在他们俩的战斗力加起来等于半只鹅。 顾惊欢:“。半只鹅倒不至于,是玄陵自己害怕到不敢出现,那我肯定要硬气一点。” 毕竟如果想要他性命早就动手了,不至于遮遮掩掩到现在。 门吱呀一声打开后,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一个拉的老长的影子,门口站着的人迟迟未动。 顾惊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昏迷前出门,究竟是谁一直堵在房门前,又是谁一路尾随他找到客栈来的? 人皇的名声说出去威风凛凛,到头来居然在曾经的故人面前藏头露尾。 竹叶青很有眼力见:“我出去,不打扰你们。” 离开的时候经过玄陵旁边,她一个“不小心”撞在玄陵肩膀上,直接将人撞进房间。 房门哐地一声关上,只留下一地寂静和扑簌簌的灰尘。 顾惊欢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情绪起伏了,他甚至还觉得有些想笑。 再静下心来翻看那些记忆,他发现自己好像真不欠玄陵什么,就算有不厚道的地方,也不至于让他恨得想将自己永远封印。 不过如果站在不同的立场上看,自己属于殷氏阵营,和人皇相对,那么权力的更迭必然伴随流血,玄陵对自己出手无可厚非。 如果只是单纯的阵营问题,那多简单。 但玄陵魔障了,他又想获得阵营之外的东西,又没有丝毫手下留情。 所以顾惊欢自己的确不需要有任何负罪感。 至于玄陵如何……那与自己有何相干,他只要保持现在心态就好。 “不是你主动来找我吗?”顾惊欢露出疑惑的神情,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眼神如墨一样沉寂,“你找我有什么事?” 玄陵站在日日夜夜只能在梦中见到的人面前,只觉得嗓子发干。 他也不知道,梦境成为现实的一天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自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像过去的时间他一直溺在水中,顾惊欢像岸上的影子一样逐渐模糊,他在不能呼吸的水底静静等待死亡,久而久之变成了没有知觉的石头。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周围的水全部消失,他原来一直都在岸上。 他想问很多问题,比如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当时又是如何从自己眼皮子底下离开?之前不认识自己,是装的还是确有其事。 然后他……一个都没问出来。 顾惊欢现在的表情就在告诉他,他问任何问题都是在自取其辱。 最后他心思千回百转。 很多话想说,很多话不敢说,压抑的情绪拉扯着理智。 最后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你现在,过得好么?” 顾惊欢表情意外,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不过之后玄陵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仿佛真就只打算问这一个问题。 “……还行。”顾惊欢回答了,“挺自由的。” 如果不是躲着修仙界不能见熟人,那就更好了。 “这样啊。”玄陵站在很远的地方,整个身体都绷得很紧。 “没有别的话想说了?” 沉默。 良久的沉默。 玄陵垂下眼,再抬头时眼中的坚冰已经融化,被掩盖压抑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情绪一点一点涌了出来。 “对不起……”他说。 “我没有想到最后会那样收场。”他远远地站着,喉咙哽咽,“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想……不离开您身边而已,即使没有任何身份地位。如果我知道那样会害的您变成凡人,我一定会后悔做出那些选择……” 顾惊欢虚虚垂着的手紧了紧。 “我现在有点分不清你是不是在装给我看了。”他冷静道,“你真的在后悔做出那些选择吗?而不是在后悔,如果更早知道我会选择自爆,你就能做更多准备阻止我。” 玄陵的脸一下子白了。 “您还是这么句句诛心。”玄陵不知道自己笑容有多勉强。 “不用在我面前示弱,毕竟我今非昔比。”顾惊欢指了指自己心脏,“发现了没,这是凡人的心脏。” 玄陵抿着唇。 “而且你说错了一点。”顾惊欢喉咙发紧,“那次我确实死了,死的没有任何复活的可能,更别说逃脱。”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情形,他都恨得牙痒。 “我的意思是,在我这里任何烂账坏账,都会随着死亡一并勾销。”顾惊欢说起自己的死亡,冷静地仿佛局外人,“你要是因为内疚来道歉,我给不了你安慰。” “因为你就算道歉,‘青狐’也无法复活过来,如果不是这次巧合来到人界,我不会和你有任何交集。” “所以,你直接说你真实的想法吧。”顾惊欢揉了揉眉心,不管自己的话让不远处的人越来越苍白,“剖白就免了,我死之前已经听你说够多了。” 玄陵耳边只剩下那句“我确实死了”。 一瞬间,他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话,耳边嗡鸣空洞,仿佛又回到了记忆深处,自己跪在碎掉的玉雕前那一刻。 “你不相信我。” “我还敢相信你吗?”顾惊欢笑了,“你看看我相信你的下场。” “我今天没想图谋什么。”玄陵嗓子发干,“我只是想……看看您,如果,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也可以……离开,不再来打扰你。”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 玄陵终于忍不住,又上前几步,看看这个句句戳他心窝子的人究竟是否和以前有所不同。 他失败了,眼前年轻的容貌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当年的戾气和高傲,反而更加内敛温和。 这么温和的笑,说出来的却是那么无情的话。 “我其实还没学会怎么当好一个天子。”玄陵开始掩下眼底的情绪,试探道:“您曾经是殷王的国师,过去也一直是我的老师,但我……还不能做到让您满意的地步,您愿意再回来教我吗?” 顾惊欢深吸一口气,他甚至学会改变战术了。 “你和谁比较?殷王吗?”顾惊欢差点要按自己太阳穴了,“你都当这么多年天子了,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 “你是觉得,如果图谋我身上某些东西也能作为借口留下我,那你也不惜尝试?” 玄陵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苦笑一声:“看来您的确不想再看到我。” “这话说的。”顾惊欢掀了掀眼皮,“如果我问你让我刺你一刀愿不愿意,你就不会在这浪费时间了。” “好。”玄陵突然走近一步,在顾惊欢骤然惊愕起来的眼神中,紧紧盯着他:“我愿意。” 顾惊欢:“……”他没听错吧。 他甚至眼睁睁看着玄陵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紧紧放入他手中:“如果你真的恨我,而这样做可以让你解气。” 他顿了顿,低声道:“你会不会多相信我一点?” 顾惊欢被他的手带着握住匕首,刀尖朝着玄陵的胸膛,只稍一用力,似乎就能让鲜血流出。 他忘记了,玄陵本来就是个不怕死的疯子。 玄陵这样疯狂的举动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上次顾惊欢还被他一心求死的样子惊到求助系统。他明明刚恢复记忆没多久,怎么能忘得这么快。 顾惊欢僵硬着和玄陵对峙,他试图后撤,但玄陵紧紧抓着,让他无法动弹分毫。 他又惊又怒,玄陵这神经病想让他沾染上人命吗? 那双眼睛已经魔怔了,显然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只是从碰到顾惊欢开始就死死压抑起来,直到现在才显露出一点端倪—— 然后顾惊欢扬起了另一只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他打醒了,方才眼底浓重的执拗如潮水般退去。匕首被狠狠打开甩在一边,玄陵踉跄几步,退到顾惊欢几步开外。 他涩然:“我……” “走。”顾惊欢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是浓重的疲惫,“如果你还想和我正常相处,现在就离开,以后少来找我——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 玄陵慢慢站直了身体:“我会离开……你好好休息。” 他几步退至房门前,艰难道:“我明天还能来看您吗,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果然——没有得到回答。 顾惊欢觉得这一天足够混乱了,他现在凡人体质容易虚弱,又睡了一觉。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转头,玄陵早就已经不在房内,屋内恢复了宁静和自在。 顾惊欢恢复精神后,在桌前给自己泡了一壶茶,一边喝一边整理思路。 之前没来得及仔细看,总感觉玄陵身上有些不对劲。 “哪方面不对劲?”系统出声道。 “性格就不说了……和以前一样。”顾惊欢拧着眉,“昨天大部分时间他离我很远,直到靠近那短短几刻,我感觉到很不舒服的气息。”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 还有一件事,现在玄陵走了不代表以后不会找过来,这家客栈他也不想住了。 他打算住到上次那家见溪寺去。 “然后南燕我也不会停留太久。”他说,“离开之前,我要和千佛寺再报个平安。” 系统:“那你可要快点……我发现这几天,南燕居然出现了修士。” 修士?! 这可不是小事啊,顾惊欢很紧张:“你怎么之前没跟我说?” 系统:“之前我不确定,而且你别太紧张,也许和你根本没关系,你太紧张反而容易引人注目。” 顾惊欢冷静下来,系统说得对,也许那根本不是问剑仙宗的修士。 第48章 殷氏后代 “他去哪里了?”屋内坐着的男人转头,问从窗户外爬进来的身影。 竹叶青为了不被发现,都是用妖身在阴影中爬行打探消息,如果从正门进来可能会被人踩到。 于是她只能满脸不乐意地爬窗进来,落地又变成了异族小姑娘的模样:“这么想知道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玄陵对她可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如果不是看在她和顾惊欢关系匪浅的份上,也不会忍她这么多年。 现在听到她说关于顾惊欢的事,却遮遮掩掩,手指一用力就将茶杯捏的粉碎。 “……他去见溪寺了。”竹叶青撇撇嘴,“是一个小寺庙,之前我就在那里碰到他。” 她猜测顾惊欢和见溪寺的住持关系匪浅,或者说他本身就喜欢住在寺庙? 但不应该啊,顾惊欢前身是妖,怎么会和佛家有关系。 不过她看顾惊欢的确是被迎接进去的,那家住持可凶了,之前识破了自己的妖身,差点拿扫把把她赶出去,面对顾惊欢的时候却笑盈盈的样子,看起来就像见到许久未见的孩子一样。 ……等下,这个形容略有些怪异。 竹叶青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玄陵得到他想要的消息后,就没再把眼神放在她身上。 他看着窗外热闹的景色,神情却平淡地仿佛与世隔绝一样。 竹叶青没等到他的下一句,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嘴,搭话道:“你为什么不让他知道真相啊?” 玄陵冷瞥她一眼:“什么真相。” “你就快死了啊。”竹叶青大咧咧道,“人的寿命本就有限,你撑到现在已经要寿元将尽了,更别提你的精神状态简直一团糟……” “告诉他又如何,不告诉又如何?”玄陵似乎自嘲地笑了一声,“去他面前装可怜吗?不,其他理由就罢了,我都没有资格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因为顾惊欢是真正死亡过一次,还是在自己面前,被自己逼死的。 自己有什么理由去唤起他的同情心? 竹叶青也有些不忍,她在玄陵身边吃吃喝喝这么多年,知道他有多煎熬。 曾经她也以为,这个偏执的天子不会有任何改变,直到他死亡。 但没想到,玄陵居然在顾惊欢离开后第三年就放弃了固执,不过那个时候后悔和想念已经没有用,他开始陷入漫长的自我煎熬。 直到奇迹般再次遇到和顾惊欢如此像的……凡人。 没错,竹叶青认为,就算两人再像,性格经历造成的不同,都不能称之为同一个人,何况顾惊欢自己也不愿意提起过去,即使他自己拥有记忆。 想必玄陵也看透了这一点,才顺水推舟离开。 “我想尝试把他当另一个人看。”玄陵慢慢开口,“把他当成惊欢的哥哥或者弟弟……也许这样我就能控制自己,让自己稳定一点。” “不过效果并不好。” 竹叶青哑然,看着他沉静的眼眸,没人知道黑色的瞳孔下隐藏着的深深的疲惫,像一团摇摇欲坠的火。 他叹了口气,双手撑在头上,喃喃自语道:“我已经快两百年没有睡着了……” 另一边,顾惊欢似乎有察觉,回头看了一眼街角的某扇窗户。 “怎么了?”系统以为他发现修士的气息,“是修士吗?” “不。”顾惊欢摇头,迟疑地收回视线,“我又察觉到那股不舒服的气息。” 昨天是错觉,那难道今天也是错觉吗? 顾惊欢一时半会儿没往玄陵身上想,他觉得人皇有天道气运护体,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只猜可能南雁城混进来什么妖邪。 结合系统说看到修士的踪迹,可能修士就是为了除魅而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见溪寺住持将他引了进去。之前和千佛寺高僧传音之后,见溪寺的大和尚多少都知道了自己和千佛寺的关系。 住持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僧人,他对自己的态度和千佛寺僧人差不多,顾惊欢还以为他是不是认识自己。 “我并不认识施主。”住持笑着摇头,“但是只要修佛到了一定境界,一见到施主,就会知道你的身份。” 住持说的神神秘秘,果然和千佛寺高僧一模一样。 不过顾惊欢不反感,反而感到亲切。 在外飘荡这么久,果然还是在千佛寺长大那段时间最为难忘。 他在见溪寺住了下来,和住持商量的是三天后就离开,在这之前,他会为见溪寺诵读经文。 ——不是普通的诵读,而是佛修的一种特殊修行方式,修为越高、慧根越强的人诵读,会让旁听的佛修也耳根清净,念头通达,是一件非常结善缘的事。 顾惊欢现在修为低,但他知道自己非常有慧根。 不然也不会在千佛寺当吉祥物那么多年。 除此之外,他还偷偷给寺中捐了很多香火钱。 他将那一袋灵石放到佛像后时,偶然间听到住持和另外几名僧人的交谈。 “……这毕竟太贵重了。” “来人身份恐怕非同寻常,我们拒绝不了。” “这件事,要和顾施主说吗……” 顾惊欢听到自己,顺手推门而出。 正在大雄宝殿后交谈的几个僧人一惊,回头看到是他,反而像松了口气似的:“原来是顾施主,您来的正好。” “怎么了?”顾惊欢问。 住持叹了口气,缓缓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的东西。 顾惊欢就这么看到了……一箱黄金。 灵石在人界并不是硬通货,相比之下,还是黄金更加贵重。 整个南燕城能拿出一箱黄金的人屈指可数,而见溪寺就是一个小小寺庙,香火也并不旺盛,不太可能突然收到这么贵重的香火钱。 顾惊欢一来就发生了,这很难不让他往自己身上想。 他抿了抿嘴唇,看向住持,露出询问的眼神。 住持微微颔首:“送来这箱黄金的人似乎还想找你,不过最终放弃了,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顾惊欢沉默一会儿:“是一个男人吗?” “不,想找你的是一个……小姑娘。”他说小姑娘的语气显得非常不自然,“其他人什么也没说。” 顾惊欢点点头:“我明白了,既然什么都没说,您就收下吧。” “可是……” “反正与我无关不是吗。”顾惊欢冷静反问,“既然是送给见溪寺的香火钱,又不留名号,想必并不想被认出身份。” “好吧,您坚持如此。”住持叹了口气,双手合十,沉静道:“我会代为保管。” 顾惊欢不再往那箱黄金上分一个眼神,袖手离去。 不管玄陵打的什么主意,他都不想多费一丝力气。 不过他越这么想,越难以忽视玄陵的存在。 他在想那道奇怪的气息,玄陵和记忆中大相庭径的表现,还有每次离开见溪寺那若有若无的视线。 顾惊欢觉得像吊着一口气一样不上不下。 不过第三天,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竹叶青又出现了,交给他一封信。 “他让你交给我的?”顾惊欢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没有第一时间接。 竹叶青点点头,脚踢了踢石头:“他说……他要走了,和你说声再见。” 顾惊欢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信上并没有写多少内容,更像平淡地说着家常,他说了一些这几百年的见闻,还有当年顾惊欢离开后,对其他氏族的处理,以及对殷氏的流放。 虽然名义上流放,但也没有太苛刻,而是将他们放到南燕城,天子的眼皮子底下盯着。 虽然没有明说,但很明显,玄陵放过殷氏是看在顾惊欢的面子上,不然这个姓氏早就和其他几个一样消失在历史中。 “很巧,我也要走了。”顾惊欢将信叠起来。 竹叶青平日闲不住的嘴今天格外沉默,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最近修士比较多,我要去避避风头,免得被一起收拾。”她背着手,踢脚下的石子,“其实见到你之后,我好像没什么遗憾了,也不打算回帝丘。” 顾惊欢愣了愣:“这样啊,你也是来和我说再见的?” 竹叶青点点头,最后终于忍不住凑近顾惊欢,低声道:“其实玄陵这几百年一直状态非常不好,他快到极限了。” “当然我不是劝你什么啊……我是想说,你也看到了修士的踪迹,他们也是为了玄陵背后养着的东西而来。” “什么?”顾惊欢表情奇怪起来,“养着的东西?” 竹叶青瘪了瘪嘴:“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虽然您现在是凡人,但也难免被修士看出真身吧?”她天真道,“就算他们目标不是您,您不如也谨慎些,免得被殃及池鱼。” 她还是把顾惊欢当自己同类看,所以,今天特意来见一面,只是为了提醒。 然而顾惊欢却想了更多。 果然那道不舒服的气息来源于玄陵,如果不是竹叶青来提醒自己,他还不能确定古怪之处。 何况从竹叶青的描述来看,玄陵背后养着的东西……怎么那么像,邪魔呢? 那些修士为邪魔而来,很难相信其中没有问剑仙宗的人。 更可怕一点,如果来的刚好是认识自己的人。 顾惊欢觉得自己头皮在发麻。 明明第三天他已经决定离开,但这一天他左思右想,茶饭不思,还是放不下心一走了之。 “既然放不下心,那就去帝丘一趟。”系统忍不住道,“正好你还要去一趟皇陵,把东西还了。” 他在纠结的时候,又有僧人从外面进来,说有人找他。 这个时候南燕城还有熟人吗?顾惊欢心中疑惑,但为了防止被看到脸,他直接拿最顺手的青狐面具带上了。 一走进房间,居然只有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公子站在室内。 顾惊欢对他并没有印象。 而就在他思考的同时,这位年轻公子居然激动起来。 上前来就对他深深鞠躬:“国师大人,殷氏子孙殷却离,冒昧前来拜访。” ……等等? 第49章 错身而过 顾惊欢身体不可避免僵硬起来,他其实对于见到过去的人非常抵触。 过去的自己很多行事方式都并非出于本心,和现在的性格也不一样,他将这一世的自己看做真实的自我,却没有接受将糟糕的过去看做自己的一部分。 所以眼前和殷长留过分相似的眉眼一出现在眼前,顾惊欢下意识筑起心防。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顾惊欢脸色冷下来。 不过年轻公子却并没有相信他的话,反而当他不喜欢暴露身份,于是让身边跟着的侍从也退出去。 “大人,我们家中有一副您的画像流传下来,我不会认错的。”殷却离从怀中掏出一个画卷,双手捧着朝顾惊欢递过去,态度依旧恭谨。 “这是家父当年驾鹤前交给我的画像,我绝对没有半句虚言。” 顾惊欢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抬手接过。 “殷长留是你的父亲?”顾惊欢没急着打开画卷,而是稍微软下语气,对殷却离问道。 “那是我的祖父。”殷却离正色道,“画像的确是从祖父那儿交到我父亲手里,然后再交给我。” “殷长留有我的画像?”顾惊欢反问道。他印象中,殷长留并不像会特意留存青狐画像的人。 “绘制画像的并不是我的祖父。”殷却离有些腼腆,背脊挺得笔直,“是……武康王画的,再交到祖父手上。” “和画卷一起交到我手上的其实还有一句话……就是希望殷氏子孙如果哪天再次遇到画像中的人,一定要见一见他。” “然后呢?” 顾惊欢知道殷氏现在处境艰难,作为人皇统治下的最后一个氏族,殷氏消失是迟早的事,不过又非常巧合的是,自己出现了。 以前殷氏在青狐的庇佑下出现过那么辉煌的时刻,那现在青狐又何尝不能挽救一把摇摇欲坠的危楼? 眼前的年轻公子实在太像他记忆中的殷氏了,他有殷长留的一板一眼和温润,也有殷王的沉稳和气度。 但他记忆中这两人,一个野心勃勃,与他结下影响百年的交易,另一个保守内敛,成为最后收拾残局的人。 眼前的人又属于哪种?他这次又带着什么目的? “——只要见一见您而已。” 殷却离朝他弯下腰:“的确只有这样一句简单的话。祖父没有更多遗言给我。” 顾惊欢哑然失声。 “只是这么简单……” “也许只要见到就足够了。”殷却离抢先道:“再多的话,也不能弥补不能和您亲自相见的遗憾。” 顾惊欢恍惚着,好像记忆中的人影都模糊起来。 他很排斥和以前的人见面,但也没想到,会和他们的子孙相遇。 甚至子孙还认识自己。 “那你自己呢?或者说,殷氏其他人……就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顾惊欢问。 殷却离一直在观察着来人的神色。 初见的疏离,被叫破身份的恍惚和漠然,再到现在像冰山融化般的神情。 他知道,这个殷氏传闻中最神秘的存在因为某些原因消失,即使其他人讳莫如深,也不可否认他和自己上几代人紧密的关系。 自己的确想过……能不能向这个神秘的存在请求帮助,就像曾经祖辈那样做的一样。 不过他深思熟虑后,还是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举动。 就连侍从也没多带,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心腹前来拜访。 只要见一见就足够了。 “晚辈觉得,只要看到您还安好,祖辈们就没有遗憾了。”殷却离小心翼翼,斟酌着词句:“您就当,晚辈只是来完成一个心愿。” 既然祖辈没有留下更多话语,他也不会僭越。 顾惊欢看着手里紧闭的画卷,久久不能回神。 最后,他将画卷又扔回殷却离手里:“我不用看了。” 既然是留给他的东西,那就还是让他带回去吧。 顾惊欢不会待客,来人也不需要他接待,而且两人都不是擅长嘘寒问暖的性格,关系也隔着一辈,因此见面的时间非常短暂。 殷却离很快离开了,居然又给见溪寺捐了一份香火钱。 小小的寺庙一下富有起来,也不知道住持什么心情。 不过他没心思想住持的心情如何了。殷却离走了以后,顾惊欢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今天他遇到了太多事,尤其殷却离的出现给了他很大冲击。 他一直认为,前世都只有糟糕的过去,他也许参与了别人的人生,但自己一直游离在世界之外。 而且两次死遁的记忆都不太美好,他就像带上一层厚厚的滤镜,看什么都饱含警惕和疏离。 今天却有人告诉他,原来还有人不带任何目的地记住自己,甚至记了几代人,只为了和他简单见一面。 “你发现没,这是你种下的因果。”系统缓缓开口,“因为你和玄陵的交集,让他放过殷氏,殷氏才延续到现在,遇上他们的子孙。” “你不喜欢这种感觉吗?” “那倒没有。”顾惊欢顿了顿。 “这就对了,过去的一切并非毫无价值。”系统安抚道:“你会很快明白……的良苦用心。” 系统话中的词语被含糊过去,顾惊欢追问,但系统依旧像以前一样三缄其口。 大概又是因为某种限制。 白天耽误了太久时间,如今天色已晚,夕阳逐渐西沉。 如果再不出城的话,城门就要关了。 顾惊欢疲惫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找到住持,和他告别。 路上的行人都少了,不过出城的人或马车很多,大多都掐着时间在闭城前离开。 顾惊欢轻装简行,他只买了匹马,剩下的东西都扔进弥须戒中。排着队离开前,他掀开新买的斗笠,回头突然看向某个方位。 方才一道锐利的视线扫过他。 虽然没有带着恶意,也不像针对自己,但顾惊欢敏锐的五感立刻有了反应。 他又扭回头,紧紧拉上斗笠上的垂帷。 如果他没有感觉出错,那应该是修士。 再去感受街道上的气息,立刻就不一样了,祥和的街道上居然有不止一个修士,能很明显看出他们走路的方式和普通人不一样,呼吸也带着某种特殊频率。 在人界的城中看到这么多修士,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们为除邪魔而来。 顾惊欢心跳如擂鼓,不知怎么,他下意识将垂帷拉的更紧,几乎低着头,跟随队伍往前走。 人群似乎比刚刚安静不少,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顾惊欢只有脚尖前一丁点视野,能勉强跟上队伍,但不免磕磕碰碰,而且还看不到自己走到哪了。 天色渐晚,街道上起了夜风,将顾惊欢的垂帷吹开一角。 似乎有人从城外进来,和出城的人擦肩而过,前面经过的人全都不自觉避让。 顾惊欢也跟着避让,然而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从心底涌出来的凉意。 旁边经过的人……有相当熟悉的气息。 有邪魔的恶意,也有修士的清明,即使收敛了不少,也带着沉沉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惊欢来不及惊愕了,事情发生太过突然,认出谢无妄身份的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即使自己知道,不能有一丁点不自然,否则就会露出破绽,以谢无妄的多疑一定会注意到—— 但他控制不住地僵硬了一瞬,甚至无法挪动脚步,被背后的人推着往前走。 “嗯?” 旁经之人轻轻发出疑问一声,在顾惊欢耳中就是他停下了脚步,将视线放在自己背后。 他顿时感觉如芒在背。 谢无妄冰冷无光的眼神也出现了一丝疑惑,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看向身边的队伍。 这次来人界,他不想引起任何注意,也不想自找任何麻烦。 就连经过这座城也是意外。 为什么会……有如此让他在意的影子? 是他的错觉吗?因为不相信顾惊欢被杀了,加上一直在找澹台翳的踪迹,让他产生了荒唐的错觉。 刚刚走过的人——是自己认识的人吗? 顾惊欢告诉自己,呼吸要平稳,步伐从容,就像什么都没发现,正常地走出城门。 走出城门就好了,想必谢无妄只是疑惑,刚刚他的反应并不会引起他的警觉。 他就这样紧张地,一步一步地走出城门的阴影,来到更为冷清的另一侧。 不过他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系统告诉他,那人居然还在看自己。 甚至移动了脚步,似乎想要跟上来。 “……大人?” 顾惊欢心脏都吊到了嗓子眼,突然被耳边的声音打破:“是您吗?您也这个时候出城?” 顾惊欢从斗笠中掀开的一角往外看,居然看到了殷却离的身影,以及他身后的马车。 “……对。”顾惊欢故意哑着嗓子回答。 殷却离不疑有他,只是很意外能这么快再次碰上顾惊欢,还是在这么巧的情况下。 “从这个方向出城,大多都是去帝丘。”殷却离礼数周全道:“晚辈也正准备去帝丘,大人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们同路。” 顾惊欢感受到背后的视线,以及似乎正在逐渐接近的脚步。 心想也没别的办法能糊弄过去,于是对殷却离点了点头。 眼见那个身影走上了马车,而一看在凡间非富即贵的队伍很快启程,谢无妄终究没有再上前一步,而是站在最后一寸阴影中,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看来是自己认错了,那只是个凡人而已。 谢无妄拧着眉回忆了一下,一千年前的记忆和最近三年的记忆。 如果是顾惊欢,他应该没有机会和凡间的权贵产生交集。 第50章 无可比拟 直到马车逐渐走远,南燕城的影子被远远抛在身后,顾惊欢才松了一口气。 殷却离一直在克制地观察他的神色。自从顾惊欢上马车摘下斗笠后,脸上一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紧张。 不过并不明显,顾惊欢不想让外人看出。 所以殷却离很知礼地没有问。 刚刚他也看到了另一个男人,也不知道和顾惊欢是否相识。也许真的相识,但其中一方单方面避开,也许有什么旧怨。 身为殷氏子孙,青狐曾经的庇护族,他自然知道该帮哪一方。 马车没有死寂太久,前往帝丘的路还有很长,殷却离开始自然地找一些话题。 顾惊欢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答,有时候就什么都不说,只是心情不虞地看着窗外。 不过也不会冷场尴尬太久,因为殷却离会换个话题进行下去,他非常懂得照顾旁人情绪。 在这样的氛围中,顾惊欢一开始的疏离感也逐渐散去。 他开始认真观察殷却离。他无疑有典型的殷氏相貌,面部轮廓线条柔和,眉眼浅淡,性格也如出一辙地温和,相比顾惊欢认识的另外两个殷氏,殷却离更像殷长留。 不过看他将南燕城治理地如此风气开放,民间评价也不低,想必也并非没继承到殷王的手段。 然后殷却离的话题就转移到了自己的两个祖辈身上。 “您和我的太祖父是如何认识的?”殷却离显得非常好奇,充满求知欲地看向他,“我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何事,甚至很多族人对过去的历史讳莫如深。” “在华阳山认识的。”顾惊欢简单回答了一句。 “我知道我的太祖父,他是一个非常有野心的人。”殷却离似是叹气,“您和他……关系怎么样?您对他的评价如何?” 顾惊欢被拉进回忆中。 殷王大名殷武康,很多时候顾惊欢还是喜欢以殷王代称他。 以当时的自己来看,殷王很多行为都出乎意料,就连顾惊欢自己也捉摸不透。 顾惊欢一直都知道他并不简单,他甚至容得下玄陵存在,又想在有生之年得到所有氏族归顺;想要殷氏血脉长存,又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流芳百世。 总之很矛盾一个个体。 至少给当时的顾惊欢带来不小的震惊。 “他挺好的。”顾惊欢说,然后目光移到殷却离身上,“你也不差。” 殷却离还没想到自己也能得到评价,甚至夸奖,神情有些受宠若惊。 “听说太祖父最后不幸病逝,您送他最后一程?”殷却离小心翼翼,“为什么,您当时不离开呢?” 殷王都逝世了,也再没有对青狐的强烈束缚。 青狐如此神通,自然早就知道殷氏气数将尽,何必为了个动荡混乱的凡人王朝身陷险境。 殷却离一直很相信南燕城的各种青狐传说,在他看来顾惊欢就是被如今的人皇忌惮,最后极为凄惨地死去。 殷却离并不是善人,他认为自己也有自私的时候,如果他处于顾惊欢当时的境地,他一定早早躲开,以免惹祸上身。 实在没忍住,殷却离就问了出来。 顾惊欢动了动嘴唇,一时间没有吭声。 他以为自己不会回答这种问题,但又突然觉得,无所谓。 现在的自己好像没有像当时一样生气,再愚蠢的事也消失在了第二世,他也早就付出了代价。 “因为当时我还有另一个在意的人。”顾惊欢静静地开口,眼神平淡,像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一件事,“我想试着信任一下他,如果能好聚好散那更好,毕竟在凡人中,他当时的确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 “殷王死后,就只剩下他一个。” 殷却离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殷却离隐约知道顾惊欢口中的人是谁,不过也不敢细想,毕竟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测,那当年的情况可太复杂了。 既然如此重要,怎么会走到永不相见的地步呢。 顾惊欢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了,视线落在殷却离拘谨交叠的双手上。 仿佛随意提起:“我倒一直想问问你,我来南燕城没多久,见过的人也很少。” 他停了停:“你怎么知道我在见溪寺?你在哪里见到的我?” 殷却离顿了顿,有些尴尬道:“是……别人告诉我。” 嗯? 谁会告诉他?还有谁认识自己吗? 顾惊欢至今为止只遇到过两个旧人,殷却离甚至都只能算旧人的后代。 首先排除玄陵,他根本不会做,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你知道竹叶青是蛇妖吗?”顾惊欢眼神复杂。 殷却离紧张的手松开,似是松了一口气:“嗯知道……其实我和她只有普通交情,也许是看在祖父的关系上,她会照顾我一点。” 顾惊欢也记得,自己第二世直到结束,竹叶青和殷长留的关系都不错。 蛇妖没什么坏心,可能也比较喜欢殷长留这个朋友,因此直到如今也会和殷氏保持联系,这才会在离开前,特意将顾惊欢的信息告诉他。 怪就怪在这里,竹叶青似乎又和玄陵保持着上下级的关系,不可能对她的举动一无所知。 换做第二世自己死亡前的玄陵,早就想办法将蛇妖除掉了。 而殷氏和少昊氏的仇,也不会信任一个被人皇所用的蛇妖。 但事实上,他们这些年却保持住一个微妙的平衡。这一点不仅在竹叶青的社交关系上体现,还在局势上体现。 比如,玄陵居然真的让殷氏活到了现在。 据顾惊欢了解,除了殷氏以外,其他氏族早就堙灭在历史中。在玄陵之前,能者称王,在玄陵之后,他就是唯一的人皇。 “你们这一趟去帝丘。”顾惊欢想起之前在南燕城听的传闻,“是为了祭祖?” 殷却离点点头,露出苦涩的神情:“想必您已经猜到了……这些年殷氏和那位的关系并不好,也不知道我这一趟是福是祸。”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会尽力保住族人的性命。” “祖父也做过同样的选择,那时候内忧外患,他选择了和谈,成为名声最差的天子。”殷却离摇了摇头,“我简直就像走了一遍他当年的路。” 这一次主动前往帝丘,就是殷氏的示弱与退让。 殷却离也不知道殷氏未来的命运会如何。 “他当年可没想这么多。”顾惊欢听出他话中的犹疑不定,直接道:“不论做出什么决定,天命到来的时候你想再多也挡不住。” “大部分人并没有改天换命的机会,除非放弃一切。” 顾惊欢语气中流露出一丝自嘲,更像在说自己。 “你们会放弃如今的地位和权势吗?”他问。 这是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殷却离仿佛能听懂顾惊欢的潜台词。 殷氏会不甘心,换做任何一个凡人恐怕都无法放手。 “我明白了。”殷却离叹气,“我知道您并不想再插手干涉……虽然我并无此意,不过我总算知道自己比祖辈们差在哪里。” 马车在官道上静静赶路,巍峨的城池影子在不远处若隐若现。 他们这次带的护卫不多,但殷氏大多掌握话语权的人都来了,也看起来浩浩荡荡一大群。 现在城外倒是比百年之前繁华,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驿站,还有商队在城外同样赶路。 顾惊欢挑开窗帘往外看,看到附近已经逐渐出现人烟,而不是之前一成不变官道的模样。 “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进城了。”顾惊欢放下窗帘。 虽然之前躲过了谢无妄的眼睛,但不能小看修士的警惕心,尤其大乘期修士,谢无妄恐怕更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为了避免谢无妄疑神疑鬼再追上来确认情况,顾惊欢需要在掩人耳目的地方离开。 而且他提早离开,也不会给殷却离他们带来麻烦。 就算谢无妄循着殷氏的踪迹找过来,问起自己的去向,也只会得到一个不知所踪的答案。 殷却离点点头:“好,我在城门和您分别。” “不用了。”顾惊欢已经带上斗笠,“我就在这里下车,之后如果有人问起你我的去向,如实回答不知道就行。” 殷却离见他去意已决,就不再拦他,只是道:“那我送您到前面的驿站吧。” 驿站人来人往,不论藏身还是前往其他地方,的确都更方便。 顾惊欢没有拒绝,在马车缓缓驶过驿站停下的时候,他便下了马车。 “大人,那我们先行一步。”殷却离也下了车,对顾惊欢一拱手,“望您珍重。” 他也知道,顾惊欢这一离开,估计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和曾经的青狐相遇已经足够幸运,不能再强求,对方是奔腾长河中的叶,他们是岸上踽踽的蚂蚁,不能同行。 顾惊欢一颔首,注视着他们再次乘坐马车离去,自己也拉紧斗笠,隐入来往的行人中。 他在想,自己被迫来帝丘这一趟,是否真的正确。 透过斗笠的帷幕间往帝丘的方向一看,沉沉的邪魔气息压在皇宫头顶。 完全不加掩饰,要么邪魔太嚣张,要么其主人根本没想过控制。 这些气息能逃过修士的眼睛,恐怕是因为在帝丘的缘故。 不过再放任下去,恐怕也不会隐瞒多久。 谢无妄都到附近了,他可是见过所谓大妖“青狐”的真身,要是再被邪魔吸引到帝丘,和四处流传的青狐传闻一对,就会发现他的第二个身份。 那太恐怖了,比当初谢无妄认出自己还恐怖。 所以现在明摆着,顾惊欢眼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尽快独自除掉邪魔。 而且就算没有谢无妄这个原因,他也不会放任邪魔继续存在。 第51章 皇陵 殷氏的队伍远离后,殷却离的下属进入了同一辆马车,和殷却离同乘。 他在殷却离旁附耳了几句,随后又垂头道:“不告诉那位这件事吗……人皇可能活不了太长时间了。” 殷却离回想着刚刚和青狐的谈话,拧着眉,摩挲着手中一份卷轴。 “对。”他说,“不要告诉他。” 下属应答一声,又离开马车跳下去了。 马车静静地行驶在路上,只有车辙轱辘滚动的声音。 殷却离在想其他事,比如顾惊欢离开前嘱咐他那两句话,应该是不打算暴露行踪。 然后也不打算给他们带来麻烦。 所以顾惊欢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在找他吗? 以殷氏对青蛇的执念程度,殷却离自然不会暴露顾惊欢的去向,他只是在想其他人是谁,是不是之前南燕城门口见到的人影。 之前消失了几百年,这次不得不在南燕现身,是不是顾惊欢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知道那位人皇知不知道青狐的行踪……不,应该不知道,否则顾惊欢绝对不止遇到一个麻烦,而且也轮不到殷氏主动来见他。 别人不知道,但是殷氏的掌权人从来不敢忘记,殷氏能够安稳活到现在的原因。 无数次他们都以为人皇要对殷氏动手,但无数次有惊无险。 后来殷氏和严氏交好,才得知一些宫中不可放在明面上流传的消息。 那就是人皇玄陵也曾经和青狐做过交易,这才让殷氏能够留在南燕城。 不论如何殷氏能活到今天,有一大半原因是看在青狐的面子上。 再结合顾惊欢和他闲聊中说的话……真的不难猜到,人皇玄陵就是曾经对青狐也很重要的人。 他不会让人皇有机会再见到青狐。 殷却离想着祖父留下来的各种书信,还有那位太祖父在各种书籍中留下的只言片语,渐渐握紧了手中的卷轴。 “我将继承……先祖们的遗志……” 突然,马车似乎震了震,然后只听马一声嘶鸣,马车停了下来。 原来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城门口。 另一边,顾惊欢没急着去皇宫,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还没忘记一开始来人界的目的,他要归还一件法器。 而这件法器存放的地方,就是帝丘附近的皇陵,历代天子的陵墓。 之前顾惊欢来的时候没有恢复前两世的记忆,因此直接闯入进去,没有任何掩饰。 但他居然一路畅通无阻。 他当时虽然感觉奇怪,但局势实在危急,也就没有多想,后来发生了太多事,这个疑点也就抛在脑后—— 既然是天子的陵墓,甚至曾经封神的人皇也葬在其中,怎么可能能让外人随意进入? 现在想想,大概是第二世的原因,他曾经用青狐妖身,大摇大摆地送殷王入葬。 不过进入皇陵是一回事,他能顺利“借”来鸣冤鼓又是另一回事。 鸣冤鼓来自曾经封神的人皇,自己和他没有任何交集,居然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这算一个疑点,顾惊欢打算这次将其一并解决。 皇陵依山建在一座山谷中,是隐藏在郁郁葱葱树林中的一座极大行宫,没有入口可以进入,每次送葬离开后,工匠都会将来路和退路封死。 不过拥有法器协助的顾惊欢还是顺利找到了上山的路。 行宫分明已经过不少年岁,但依旧没有腐坏,想来也是因为阵法保护。 据说建立这座行宫的正是第一位人皇,再经过历任天子的完善,才有如今的规模。 上次失忆前来,顾惊欢直奔最深处,都没有好好观察过其他地方。 这次他经过最外围的宫殿时,分明发现了一座非常眼熟的宫殿。 他不可控制地被吸引过去,走进以后,越发发现熟悉地可怕。 这居然是……仿照曾经国师殿建造。 系统也深吸一口气:“怀疑里面还能看到你的墓碑。” 顾惊欢差点站不稳:“全世界也就只有我能看到自己的墓碑两次。” 他好像能猜到是谁给自己建的,但这可是皇陵中。 顾惊欢大风大浪见了不少,但此刻也心头涌现出一阵诡异,匆匆忙忙进入最深处,将法器还完以后,立刻心神不宁地离开。 国师殿……居然还很新,一般来说,如果知道主人去世后,就算再不愿接受现实,也会抱着一定尊敬,将墓地打造成入土为安的模样。 建造之人在仿造国师殿的时候,却没有任何这种意图。 简直就像还有重新使用到的一天。 顾惊欢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估计错了,玄陵还有事瞒着他。 这样说也许很奇怪,自己本来不打算和玄陵产生交集,那么他有何秘密瞒着自己都无关紧要,但看到皇陵中那座国师殿后,他又改变了主意。 玄陵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他身边有邪魔的气息?竹叶青在暗示自己什么? 难道玄陵真的在背后养着一只邪魔吗? 那座国师殿陵墓莫非还在等着什么人住进去? 顾惊欢进入帝丘,在不起眼的地方心神不宁踱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皇宫的方位。 现在的时间,可能殷氏已经进宫了。 他如果想进入皇宫,现在也没有正大光明的机会,除非动用法器。 但他又觉得,万一自己想多了呢?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最后犹豫半天,还是叹口气,从弥须戒中拿出龟筮,准备给自己算一卦。 “你想算什么?”系统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拿出这个法器。 他不知道原来顾惊欢还会算卦。 “是和剑祖学的,之前没用过。”顾惊欢一共拿出三块龟筮,“之前不用是因为,不太喜欢虚无缥缈的运势来指引我。” 现在他却有些迷茫,不知道来这一趟是否正确。 而且现在剑祖的线索断了,他的反派值积累停在90%这个节点上,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等下一个天命之子出现,只能到师父身边去。 那他真的能毫无芥蒂抛弃一切前往无间深渊吗? 先不说匆匆瞒着谢无妄离开,就说现在玄陵一副将行就木的样子,都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他真的有能力和过去的一刀两断吗? 当他和殷氏的后代再次相见,聊起过去的旧人旧事的时候。 顾惊欢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排斥那些记忆。 因为那些记忆中不光是仇恨和虚伪,也有宿命一般的缘分。 “唉……”系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像自从碰到殷氏以后,你就想通很多。” 虽然并非都是好事,但系统其实更希望他心情好起来。 顾惊欢将两块龟筮放在三个方位,最后一块放下前,他有点犹豫。 前两块是占卜去向,一块代表皇陵,一块代表皇宫,最后一块其实他不知道代表什么。 不过拿出来的时候就是三块,必然有其中的含义。 所以顾惊欢最后还是将这块放下去。 三块龟筮被丝线相连,最后连到顾惊欢的手上,随着他手腕翻动,再睁开眼时,其中一块已经翻了过去。 顾惊欢拿起来,将背面翻过,发现这是代表皇陵的一块。 【长虑顾后夸诞生惑】 这是卦象显示的意思,看上去并非什么好意象。 不过反而像隐喻着……他的疑惑会在此处解开。 得到答案的顾惊欢收起龟筮,不过在牵动的时候,又有一块不小心翻了过去。 顾惊欢发现这是意义不明那块。 也许是巧合,不然他现在也想不通,这块龟筮到底代表什么。 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反过来看了一眼卦象。 【跋胡疐尾骑虎难下】 像是在暗示他会陷入两难境地。 “卦象没有立刻显示,说明不算强烈。”系统说,“也许不会立即发生,至少眼下,卦象给不了你正确的答案。” 顾惊欢定了定心神,最终决定回到皇陵。 这次回皇陵的路已经暗了下来,天色较晚,很多地方的影子黑沉沉,显得格外幽深。 他再次穿过行宫大门,径直走到“国师殿”门口。 “……我有点紧张。”他看似轻松笑了笑,“应该除了我,墓地里没有其他人吧。” 国师殿一尘不染,仿佛时常有人来打扫,但皇陵外却没有人经过的痕迹。 他开了句玩笑,想缓解一下死寂的气氛。 不过随后他发现除了系统没人能听懂自己的笑话。 何况等会儿如果推开门真的看到自己的墓碑,那就真成地府笑话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系统缓缓说,“这座国师殿,并非为你建的呢。” 顾惊欢愣了愣,不过手上的动作已经让他打开门。 殿中景象一览无余,顾惊欢很快看到了一个东西,让他背后有些发冷。 国师殿的确一切如旧,仿佛就将皇宫中曾经的大殿搬过来一样。 但现在,这座仿佛主人从来没离开的宫殿中,居然放着一口未封棺的棺材。 “……比如,这是玄陵给自己的陵墓。” 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顾惊欢骗不了自己,他走到棺材前,能明显分辨出这是天子四重棺椁,上面还有少昊氏的图腾纹路 曾经的青狐都碎成渣了,自然用不上什么棺材。 那这种给天子的棺椁,还没有封棺,放在国师殿陵墓中的含义,几乎不用去猜。 顾惊欢遮了遮自己的眼,暗暗咬牙:“他现在给自己做棺材干什么。” 他想说,让国师殿成为自己的陵墓吗? 也许是知道现在玄陵肯定不会躺在里面,顾惊欢直接抬手,将虚掩住的棺盖推开。 这一打开,里面掩藏的丝丝黑气就涌了出来。 居然这儿也有邪魔之气。 难道玄陵还真的曾经在里面躺过? 等黑气完全消散的时候,顾惊欢看到了棺材中放着的东西。 那是几块碎掉的玉石,虽然体积很小,但顾惊欢相信刚刚的黑气就是从其上散出。 第52章 剑祖元神 皇宫深处,天子的寝宫里传出幽怨的声音。 “有人在动我放在皇陵中的东西……”声音如怨如泣,像女人和男人混杂在一起窃窃私语,哀哀切切,“为什么有人会闯进皇陵……” “呜呜我的身体……呜呜有人动我的身体……” 玄陵眉毛都不皱一下,只是多少有些心烦。 “闭嘴。”他淡声道,“你本体一直在我背后,少几块石头怎么了。” 那个声音似乎听不懂玄陵的冷漠,只是声音更加哀切: “那是皇陵……国师殿……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呜……” 玄陵吹灭烛火,走到窗前,轻轻将窗户推开。 漫天繁星点缀在天幕上,远处是万家灯火,而皇宫本该最热闹的一块地方,此刻却漆黑一片,寂静如冰。 “历代天子的陵墓都在皇陵中,除了皇家,至今只有一个外人进入过皇陵。” 玄陵淡淡的声音消散在夜风中,像在给背后的影子解释,又像在说给自己听:“除了他,我想不到谁能进入皇陵,甚至进入国师殿,将那具棺材打开。” 那具棺材,的确是他给自己准备。 “当时你附着在玉石上,我才留着你。”玄陵语气一转,突然充满冷厉,“别做多余的事。” “梦魇。” 此刻远在皇陵中的顾惊欢看到黑雾的那一刹那,就听到了系统在脑海中的提示。 “这个邪魔叫梦魇,它就像名字的字面意思那样,精通幻术。一旦中招,就连元婴期的修士也难逃一劫。”系统顿了顿,又道: “不过现在梦魇的实力还不到七成,它能操控的东西只有梦境。” 顾惊欢拧着眉,看着黑雾消散后,棺材中的玉石碎块。 “这只邪魔……似乎不是本体。” 不然怎么会消散如此快。 更像是一部分气息附着在玉石上,用来警示是否有外人闯入。 不过不管怎样,他打开棺木以后,邪魔的本体应该知道了,那么就意味着玄陵也知道这件事。 顾惊欢弯腰,将棺木底的几块玉石捡起来,握在手中。 “颜色和材质也很眼熟,不过碎成这样,很难看出原来的形状。”顾惊欢观察之后就放弃了将其复原。 很难想象玉石能够碎成这样,他甚至无法猜到其原本有多大,究竟是人为造成,还是被天然击碎。 不过另一件事更重要,梦魇这个邪魔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 而且梦魇一定出现地很早,刚出现的时候力量很弱,才能这么多年不被修真界注意到。 而系统说现在梦魇的实力已经恢复了七成,这七成是谁让它恢复的? 玄陵吗?光他一个人? 将玉石握在手中的顾惊欢忍不住收紧手,结果没想到被玉石尖锐的部分扎破出血。 系统唔了一声:“太不小心了。” 然而顾惊欢却脸色变了变,看着那丝血逐渐融进玉石中,片刻后消失了,就像完全不存在一样。 人和系统看着玉石都沉默了。 “玉石有古怪。”顾惊欢沉默之后道,“我先收着吧,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也不能放在皇陵中。” 皇陵离帝丘并不远,而帝丘以及帝丘附近还有许多凡人。 “要找玄陵问个清楚吗?”系统问。 “他恐怕不会说实话。”顾惊欢将玉石收起来,眉目凝重,“他为什么会给自己准备棺材?有梦魇这种邪魔跟着,很难想象他现在的状况。” “但他那次和我见面……分明在刻意隐瞒不说。” 最后如果不是竹叶青遮遮掩掩告诉他,让他起了疑心,今日看到皇陵中的国师殿也不会发现真相。 月亮悄悄爬上天幕,清冷的光辉洒下来,将顾惊欢的影子拉地老长。 “那现在如何是好?”系统看他在原地犹豫,又迟疑地走出国师殿大门,站在行宫中抬头,视线不知道注视何处。 “回去再说。”顾惊欢最后决定,“正好之前来皇陵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做,现在也不着急回去。” 也就是皇陵最深处的秘密。 之前借走鸣冤鼓和还物,顾惊欢都只匆匆在最深处的宫殿内走了一圈,什么都没来得及仔细看。 但他如果没猜错,那就是第一代人皇的宫殿。 但他根本没有见到棺木和供牌,说明深处还有一处房间。 顾惊欢无意惊扰逝者长眠,何况人皇如果当初封神,现在他一定早已不在此界,不存在长眠一说。 何况顾惊欢实在难以想通,为什么他能够自由出入人皇的宫殿。 不怪他多想,实在是没恢复的记忆太多,顾惊欢也怕又出现一段是非。当然这个可能性只有四成,另外六成,属于顾惊欢心中一个较为可怕的猜想。 这个猜想是什么他暂时没有告诉系统,而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这段走向最深处的路此刻格外冷清,也许有夜色的关系,顾惊欢感受到了一股微寒,从四面八方沁入骨髓。 即使皇陵格外宽阔威严,顾惊欢一个人走的时候,也只感觉到森冷。 很快,他再一次走到最深处的宫殿前。 宫殿的牌匾已经老旧破烂,字也看不大清。 白天的时候还没发现,现在却更加印证了顾惊欢心中的某个想法。 连整个皇陵都能受到保护,人皇会让区区一块牌匾腐烂吗。 就连这座宫殿周围,顾惊欢都能听到隐约的虫鸣,而非一片死寂。分明一派生机的模样,但出现在人皇遗府周围,就格外不正常了。 “你怎么想?”系统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不过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看顾惊欢在门口犹豫的时候出声。 于是顾惊欢不再犹豫,也没有回答。 踏入了这扇有隐隐生机的幽深宫门。 宫殿内和其他遗府别无两样,引人注目的是左右两边的陈列品。 一边是书架,放满了封皮各式各样的书,一些是功法,一些是游记,当然还有各种学说的典籍,大概均为人皇从天下收藏过来。 另一边则更加空旷,墙中嵌入几乎占据整面墙的陈列架,每一层,每一个单独隔间内,都放置着看起来非常珍贵的器物。 有些是玉石,有些是瓷器字画,有些是法器。 鸣冤鼓只是其中相当不起眼的一个,看得出来,这位人皇曾经的确风光一时。 不出意外,暗室应该在这堵墙之后。 顾惊欢并不懂机关,想找到打开暗室的关键估计很难,不过他曾经在皇宫住过那么久,他很熟悉皇宫的构造。 尤其先后两个天子都曾经告诉他如何辨认皇宫的机关和暗门,虽然是当谈资说给他听,但看地多了,顾惊欢也发现,这些天子藏机关的方法都一个风格。 于是顾惊欢走到书架那一侧,从书架最里侧拿出一本书,看到了藏在角落里的旋钮。 “咔咔”,旋转两下后,果然听到了另一侧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 顾惊欢再从书架后走出来时,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小门,门后是一个看起来极为平凡的房间。 而顾惊欢却在此时微微睁大了眼睛。 因为他在这个平凡的房间内,居然看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剑祖的虚影坐在窗边,即使窗外一片漆黑,但他却坐出一种闲适之感,仿佛在此早已等待多时。 “……”系统只在最初发出了一丁点动静,然后就缄口不言。 “我应该不是在做梦吧。”顾惊欢喃喃自语,却又猛地想起来白天算的那三卦之一。 【长虑顾后夸诞生惑】 分明在隐喻虚虚实实,疑窦与犹豫并生。 然而在看到剑祖的那一刹那,顾惊欢就知道,这是卦象未绝,还有后续。 “你来了?”剑祖抬头看向他,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师父?”顾惊欢走上前一步,刚好踏入室内,宫殿外的月光刚好隔绝在此。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为什么剑祖会在这里,难道剑祖是曾经的人皇? 不,不一样,两者并非同一体系。 而且剑祖一副久候多时的样子,难道早知道他会来此处么?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剑祖冲他点了点头,不意外也不冷淡,用平静的语气解释道:“我不是人皇。” 不过又顿了顿,继续道:“只是我和他曾经有过一些渊源。” 随后他不再说自己,反而转向顾惊欢,锐利的眼神落在顾惊欢身上:“你灵根破碎了?” 顾惊欢居然感到一阵心虚:“发生了一些事情……” 随后剑祖不说话了,他直直地看着顾惊欢,但是目光又没有落在实处,反而像在透过他看着什么。 顾惊欢好像听到了系统沉沉的呼吸声,像浑浊的气息堵在心口,冗长而沉闷。 就好像……在和什么东西对峙。 顾惊欢的视线落在剑祖身上,是在和剑祖对峙吗? “我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顾惊欢忍不住打断死寂的气氛。 剑祖这时才仿佛回过神,气息似乎也平和下来。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在这里是不是巧合。” 他站起来,负手对着顾惊欢所在的方向:“的确不是,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而且我说过,不论冥冥中你走向何方,我都会再次出现。” 剑祖作为曾经的天下第一人,谁也不知道他修为究竟有多高深。 他留下来的每一缕元神几乎都能保住修士一次性命,而两次留下的元神,几乎都在顾惊欢有极深渊源的地方。 明明除了系统以外,谁也不知道他完整的三次行踪。 所以顾惊欢问出了一只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不,师父。”顾惊欢动了动嘴唇,“我想问,你是不是知道我经历过第二……” 系统却在此时打断他:“不能跟他说。” 第53章 前兆 顾惊欢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 剑祖也仿佛忽略过这个话题,对他道:“此话题之后再谈……我想告诉你,这间宫殿的主人的确已经不在人世。” 顾惊欢立刻被转移注意力。 不在人世? 果真如此? 他之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怀疑,就像覆盖一层薄冰的水面,如今轻轻一碰就完全破碎。 自己并非和第一代人皇有什么渊源。 而是人皇早已不在人世,他遗留下来的阵法也许还在继续保护皇陵,但自己宫殿的禁制已然消失。 所以这才是顾惊欢能自由出入的原因! 千年之前的人皇,在封神之后,既没有登仙飞升,也没有留在人界,而是消失在了人界。 可为什么? “不过一句话很难给你解释清楚。” 剑祖摇头,流露出一丝惆怅:“而且我的时间不多了。” 每一缕元神存在的时间不长,虽然能够附身,但剑祖不能一直保持这种和顾惊欢流畅交谈的程度。 顾惊欢也许很想从他这里知道原因,但剑祖已经无法再交代更多。 “过来。”剑祖朝他招了招手。 剑祖的眉眼凝满风霜,但一直用平和的目光看着他,就像经历了很多事以后依旧愿意将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孩子的父亲。 顾惊欢猛然蹦出这个荒谬的想法,把自己都给惊了一下。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走到了剑祖面前,任由剑祖摸了摸自己的头。 居然真有点像一对普通父子的相处,顾惊欢活到现在,可从没想过会有人如此爱护地摸他的头。 等下,话说,自己曾经是有父母的么? “您是不是又要消失了?”顾惊欢猛地一惊,试图去抓住那道虚影,“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上一次您给我留了一堆遗物,现在又要留给我一堆疑问么?” 顾惊欢不甘心,剑祖再次出现他原本应该感到高兴,但他现在非但没有被解惑,反而眼前重新笼罩上一层薄薄的雾。 谁知道下一次遇到剑祖又是什么时候。 还有既然剑祖说要引导自己,那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前往无间深渊的准确方向? 这茫茫天下,他一边想和过去割离,一边苦苦寻找去路,他如何能够找到无间深渊? 剑祖只说:“有些事还不能告诉你。” “您不告诉我,那我会自己去找。”顾惊欢深吸一口气,已经冷静下来,“您和人皇有渊源,那我就去找人皇的线索,我知道您一定对我的身份非常了解,所以也知道我经历过第一世,第二世,甚至第三世。” 剑祖的神色似乎终于变了。 他不说话,顾惊欢露出了然的笑,定定地看着他:“所以,我一定还会再碰到您。” “到时候请您告诉我……您和系统的关系。” 系统直接愕然,剑祖沉默了一会儿,才困惑开口:“那是什么?” 顾惊欢:“……” 不会吧,真不知道? 他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头:“我脑中的声音。” 系统鸦雀无声,而剑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意味不明地低语:“原来自称系统……” “师父,你在说什么?”顾惊欢上前一步,隐隐觉得这句话不对劲。 不过剑祖的元神虚影很快消散,也没有机会再回答他的问题。 皎洁月光中的虚影化成柔和的灵力附身到顾惊欢身上。 而系统则没那么方便装死了。 它就像卡壳的机关一样,已经停止思考,虽然理智告诉它不能犹豫,此时应该用无辜疑惑的语气问顾惊欢,自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它只是个无辜的小系统而已,从始至终只有顾惊欢一个宿主,怎么可能认识剑祖。 但太迟了,它已经错过了最佳反应时间。 顾惊欢从系统片刻的迟疑中,似乎明白了很多,但他什么也不说。 一时间顾惊欢和系统都寂静无声,房间里只落下薄薄一层灰。 怎么发现的。系统百思不得其解。 任谁也不会突然问出,它和剑祖有什么关系这句话。 它身为系统,怎么会和身为修士的剑祖扯上关系呢,简直太荒谬了,就连它自己都不会问出这句话。 然后顾惊欢抬了抬脸,埋在阴影中的表情露了出来。 似乎刚刚在弯眼笑着,此刻已经平静下来。 “我本想着,只是随口一说,也许什么都试探不出来,但我不亏。”顾惊欢淡定道,“如果真有问题,我也不会追问你,你可以放心。” 系统放不下心,它的思绪艰难转动。 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但顾惊欢这个放下重磅试探的人此时却显得格外洒脱:“没事,大家都有秘密,这很正常。” “只要是我能知道的秘密,总有一天我会知道。”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系统的声音都酸涩起来。 平常系统像要保持人设一样,力求装成一个成功的系统,不过现在它似乎有点点破防。 着急解释,都忘记反驳的样子,反而让顾惊欢意外。 他真不介意,毕竟系统对他如何他能不知道? 几乎从没强制自己做过什么。虽说一开始他和系统是以做交易的名义绑定到一起,但顾惊欢在“如何积累反派值”的方式上有极大自由,一般他想如何,系统都会支持。 更别提曾经系统短暂获得过身体,就竭尽全力地保护他,最后好不容易得到的身体也丢掉了。 不过现在系统似乎还没想通,顾惊欢也没说话,而是沉默地退出宫殿,将大门关上。 然后趁着帝丘还没彻底闭城之前,回到了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 原本南燕已经足够繁华,但现如今帝丘比南燕更加繁华,甚至城门关闭时间都更晚,为了方便百姓进出城。 顾惊欢暂时没有发现修士的身影,似乎也没有发现谢无妄。 看来谢无妄并没有追踪过来。 这让顾惊欢稍微放心一点,因为他实在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能够一而再,再而三“死而复生”。 虽然其中巧合大于蓄谋。 他暂且把谢无妄出现在南燕的理由归于被邪魔气息吸引好了。 而现在邪魔这个大问题,正急需自己解决。 顾惊欢回忆了一下自己知道的几条皇宫密道,不知道能不能悄无声息进去。 如果国师殿没有被推平的话,他应该能做到。 正在街上边走边思考的顾惊欢,突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 ……怎么回事,他现在困得这么快? 好像一整天的精力都被抽干一样。 系统当哑巴大半晌,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还显得有些僵硬别扭:“……你现在和凡人差不多,凡人不像修士那样不需要休息和进食,所以你现在会很累。” 顾惊欢这才恍然,自己似乎一直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当然,也没好好休息过。 他还拿自己当金丹期修士看,没想到居然身体先掉链子。 “要不先睡一觉,邪魔的事不着急。”系统说,“玄陵就在皇宫,又不会跑。” “确实。”顾惊欢揉了揉眼睛,将因为困倦挤出来的眼泪擦去。 帝丘也有很多客栈,同时夜晚也有很多饭馆和小摊,将这片夜空照亮地相当温暖。 在这种环境下,顾惊欢也忍不住放松下来。 他甚至开始畅想,自己摆脱过去的一切后,是不是能够找到一个类似的城池住下来。 帝丘在玄陵的治理下情况这么好,看起来他的确是个合格的天子。 嗯,也没有发疯。 希望他的情况比自己想象中要好,没有被邪魔影响太深,精神状况还有救。 身心俱疲的顾惊欢在街上买了很多糖山楂,且不打算再吃其他东西。 系统:“……别告诉我这就是你的晚膳。” 一向很好说话的顾惊欢却在这件事上居然相当执拗。 “对,我只吃甜的。” “放心,能吃完。” “真的不饿。” 系统模模糊糊想起,似乎顾惊欢真的偏爱甜食一点。 曾经和玄陵一起吃过一次年夜饭,唯一动过的膳食也是一道甜点。 然后在南燕城……也只喜欢在路边小吃摊逛逛。 算了,他开心就好。 等顾惊欢定好一间客栈时,他手中的糖山楂已经全部吃完。 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这座逐渐安静下来的城池。 虽然各处还亮着灯火,但街上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归家,做生意的也逐渐收摊,背着繁星点点吹灭烛光。 顾惊欢靠在窗边安静下来,窗外场景一片祥和。 但他却皱皱眉,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 不过太困了,思绪已经凝滞,只能按照白天发生事情的先后顺序来回忆。 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系统也没提醒。 那想必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于是顾惊欢沉沉睡去,还不忘把窗户关上。 系统安静着,看见顾惊欢口袋中某处发出的微微红光。 是他白天放进口袋的玉石碎块,当时顾惊欢不小心划破手,让一丝血融合进去。 从顾惊欢踏入帝丘开始,玉石就一直散发着微微红光,只不过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一直到现在,光芒在黑暗中逐渐晃动起来,像活过来的烛火。 第54章 闯入梦境 顾惊欢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一片黑暗中。 他第一时间就警惕起来,四下看去,没有任何东西,似乎也没有危险。 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 系统也没有回答他,难道自己还在做梦吗? 他记得自己最后是回到客栈然后困得睡着了。 眼前的黑暗似乎没有尽头,顾惊欢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没有阻碍,于是放心继续前进。 不过也只有眼前一个方向可以走,因为走到半路的时候顾惊欢发现自己身侧两旁都有阻碍,像墙一样的东西挡住了去路。 他有感觉,却看不到。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和黑暗之外世界的感知越来越强烈,天空似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顾惊欢试着唤出法器遮雨,不过就像系统一样,他那些随身法器都消失不见了。 这下他更加确定在梦境中。 等下……梦境。 顾惊欢的脚步突然顿住,他是不是当时把梦魇附身过的玉石放口袋里了。 然后还不小心割破手,让血渗透进去。 那这里是自己的梦境吗,还是梦魇把自己拉到别人的梦里了? 随着疑惑越来越大,顾惊欢四周的黑暗也在逐渐褪去。 他正走在一条砖瓦长巷中,黄玉琉璃瓦和红色的宫墙将四周分隔成两种景色,天空以上灰雾蒙蒙,落下斜斜细雨,天空以下寂静无声,人迹罕至。 顾惊欢对皇宫的构造还算熟悉,不过也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这是哪里。 是天子寝殿的背面,通往人迹罕至的后花园。 后花园原本为妃嫔游玩之所,但殷王在世时顾惊欢不喜欢来这边,玄陵即位后皇宫里就再也没有妃嫔一说,顾惊欢更加不会往这边走。 他开始沉思起来。如果是自己的梦境,他不会无缘无故回到皇宫来。 而且自己每次在梦中都不会有现世的记忆,系统也不会消失。 难道这是……玄陵的梦境吗?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果梦魇的真身的确在玄陵身边的话。 顾惊欢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他能摸到墙,能感受到雨,说明他不能像幽魂一样穿墙而过。 那别人可以看到自己吗。 正想着,他就看到前面有人匆匆过来。 是一个宫仆,在雨中看着面色沉重,神色匆匆的模样,手里抱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低头从墙沿下走过。 在经过顾惊欢周围的时候,双眼也一直看着前方,完全没注意到这条小巷中还有另一个人。 确定了,看不到自己。 但是顾惊欢看了一眼脚边的树枝,悄悄抬脚踩了上去,发出“嘎吱”一声。 宫仆顿时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四周。 他的眼神数次略过顾惊欢,又没有一丝波动地移开,只有对方才动静的警惕,顾惊欢也没有从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宫仆警惕了一会儿后,似乎怕耽误时间,加上怀里的东西让他不宜久留,只以为自己不小心踩到了树枝,就不再检查。 他抱着怀中的布包远去后,顾惊欢面色比他好不了多少,拧着眉深思。 看不见自己,但能听到自己制造的动静。 这不就和鬼魂一模一样吗。 而且刚刚那个宫仆怀里抱着的布包……怎么闻着有血腥味呢。 正当他抬脚。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身体蓦地僵住。 刚刚宫仆走过的路上,一滴一滴,被雨水化开的东西。 是血。 那样大小的布包,神色古怪的宫仆,地上的血迹,皇宫中人迹罕至的小路。 一个糟糕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顾惊欢的动作先于思考一步,已经朝着记忆中的宫殿快步过去。 两侧的景色在后退,等只差一个拐角就能到寝宫的时候,顾惊欢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最终停在拐角的飞檐下,看着转角处另一个世界的场景。 玄陵正坐在一个空旷的地方,浑然不觉衣服已经湿透,桌上的酒已经打翻在一旁,他却没有分去一个眼神。 酒杯中的酒被他一饮而尽,但他依旧没有放开,而是捏在手中。 另一侧,一把染血的剑静静地被雨点冲刷,深色的痕迹在地上汇聚成一条,延伸到某个……倒在地上的尸体上, 周围的宫人跪了一地,死寂的气氛中,唯有雨滴打在地上、瓦檐上的声音。 顾惊欢没有想到,自己进入梦中后是见到这样的玄陵。 似乎他也很少这样,不受打扰地观察玄陵。 玄陵眼神一片冷漠,注视着虚空某处,没有落在跪一地的宫仆上,也没有落在尸体上,平静地像一尊雕塑。 他的脸上有血,也许是不小心溅上的,不过他没有擦,任由雨点细细冲刷。 这样冰冷,不近人情,像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 顾惊欢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旁边的无头尸体上。 穿着宫仆的装扮,但手中拿着易从袖口或者靴子中抽出来的匕首,坐实了他的刺客身份。 身为天子容易遭到刺杀,这一点顾惊欢很清楚。 但玄陵的模样……非常不对劲。 他就像只有这一个动作一样,即使刚刚遭遇刺杀,眼神也始终平静无波,面对宫仆和尸体也无动于衷,就像他周围的人都是一群鬼魂。 但不应该,在场的鬼魂,只有顾惊欢一个。 在玄陵自己的梦中,现在是什么时候? 青狐死亡后第几年? 顾惊欢没有贸然上去,而是看着玄陵一直坐着,直到身体僵硬,他才稍微换了个姿势。 随后他站了起来,周围跪着的宫仆已经晕过去几个。 “收拾干净。”他淡淡地吩咐一句,就转身离开。 他走进了寝殿。 玄陵走后,顾惊欢才神色复杂地从转角处走出。他一不小心就容易制造出动静,所以玄陵在的时候,他才没走很近。 现在宫仆在忙着清洗血迹,搬走尸体,很难注意到身边多了个透明人。 顾惊欢在想,玄陵一天天的梦中都如此血腥么。 莫非青狐死后这么多年,他遭遇了很多刺杀?以至于现在还天天做噩梦。 顾惊欢能感觉到,离开梦境的方法很简单,就是他强制自己醒过来。 这一点他能轻易做到。因为梦魇似乎并非蓄意将自己拉入梦境,应该是自己不小心让血沾上碎玉才误入这里。 不过,既然都来到了玄陵的梦中,那是不是也能找到梦魇的线索? 这一趟总不能白来。 玄陵曾经跟随自己修过剑术,甚至会一点点仙法,怎么沦落到和梦魇同路。 潜意识里,顾惊欢还是不相信玄陵会性情大变,虽然曾经的情谊很塑料,但玄陵好歹叫过自己几年老师。 他的学生,再差也不至于变成暴君。 于是等寝宫前再也没有任何人,雨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停下的时候,顾惊欢跟随玄陵的脚步,走进寝殿。 只要不被发现,他就不算偷闯。 顾惊欢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在寝殿内转移目光,看着有些熟悉的一切布置。 中间开阔的地方摆放着一幅棋盘,很久以前青狐会在这里和人皇下棋。 现在青狐死了,但棋盘居然还留在这里。 而玄陵正坐在白子一方,垂眸看着手里的棋子。 他没有放下去的意思,但好像,他现在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 这副模样比方才还要死气沉沉。 突然,玄陵居然抬起头,朝他冰冷地看过来。 “梦魇。” 顾惊欢僵住了,一瞬间以为他看到了自己。 直觉让他没有轻易扭头往身后看是不是有什么,而是面容平静的和玄陵对视。 差不多几个呼吸的时间,两人没有任何动作。 但玄陵已经沉不住气了,手中的棋子被他捏成粉末,然后顾惊欢就听到他冰冷开口:“滚出去!” 顾惊欢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顿。 虽然这股戾气不是朝着自己,但直面所谓人皇的天子之怒,像煌煌深宫的肃杀之气都压在自己头顶。 “我说过,少在我面前变成他的模样。”玄陵的声音中仿佛淬了冰,“别以为我会一直容忍你。” …… 顾惊欢终于转过弯来。 玄陵居然真的能看到自己,明明其他宫仆都看不到。 因为梦的主人是玄陵的缘故? 而且,他将自己错认成了梦魇,那个邪魔。 不,这么说不准确,从玄陵的话中可以得知,梦魇曾经变成过自己的模样出现在玄陵的梦中,所以顾惊欢现在出现在这里,反而被错认为梦魇。 正主在这里,真正的邪魔却不知去向。 玄陵身边还放着那把将刺客斩首的剑,顾惊欢毫不怀疑,他会用这柄剑将梦魇一剑劈开。 虽然梦魇也不会真的被杀死。 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顾惊欢。 只思考了一瞬,顾惊欢就打定主意将错就错,继续伪装下去。 与其让玄陵发现自己这个不速之客闯入他的梦中,不如让他以为自己就是梦魇。 这样双方都不社死,很好。 唯一苦恼的地方在于,顾惊欢不知道梦魇平时是以什么状态和玄陵交流。 他僵在原地没有动,在玄陵拿着剑,朝他走过来的时候,才微微抬起眼,空洞地看向玄陵。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但嘴角若有若无扬着笑。 一个傀儡一样的形象就演出来了,而玄陵也神色未变,的确没有发现异样。 ……要说点什么? 顾惊欢不确定,毕竟多说多错,他根本学不来邪魔的语气。 但眼下剑风已经贴近,沉沉戾气如潮般压过来。 脑中心思急转,最终顾惊欢还是一言不发,甚至表情都没变过,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剑朝自己劈下。 然后——停在了半空中。 顾惊欢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侧了侧脸却发现,面前玄陵这张已经褪去青涩的脸上,此刻已布满泪痕。 第55章 不是梦魇? 顾惊欢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同时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为什么露出这副神情? 就算认出自己真身,也不至于哭吧。 然后顾惊欢用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玄陵将剑狠狠扔开。 叮的一声,削铁如泥的剑插入地面。 这柄剑同样是独属于少昊氏的神兵,就算是魑魅魍魉也能斩于剑下。然而这柄剑如今已经暗淡无光,从它沾染上过多鲜血的那一刻,周身流转的灵气就开始消散。 不过神兵依旧是神兵,顾惊欢能感受到,它即使出现在梦中,也能将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一剑送出去。 只是不知为何,玄陵放弃了这一举动。 转而将神兵像破烂一样扔在地上。 “好、好、好……”玄陵连说了三声好,神情是愤恨与痛苦交织,“我动不了你这张脸,我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你又是来看我笑话的,那你可以滚了。”玄陵露出冰冷厌恶的眼神,“鉴于你现在对我还有点用。” 别逼我对你出手。 顾惊欢身体僵直地读懂了玄陵的潜台词。 玄陵和邪魔……至少是合作关系,而且梦魇可能有求于玄陵,不然不会在玄陵前低人一等。 说完这句话后,玄陵不再看他,似乎知道只要将他晾在这里,他就会自动消失。 他只平静地移开视线,从宫殿中推门走了出去。 顾惊欢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虽然鬼魂似的状态让他感受不到温度,但他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很可惜,自己还不打算离开。 他现在知道两条线索,最重要的是梦魇有求于玄陵,但一个邪魔怎么会受制于人,顾惊欢并没有想通。 也许精通邪魔知识的系统会知道,可惜系统不在梦中。 顾惊欢站在原地,扫了一眼整个寝殿的构造,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异常的物品或者气息。 不知道怎么,顾惊欢突然想到了皇陵。 既然玄陵梦到了过去,那现在皇陵中那口奇怪的棺材会在吗? 棺材中莫非一直有玉石碎块? 思及此,顾惊欢立刻动身离开,仗着宫中没有人能看见自己,他只要避开玄陵,就能轻松以几倍于平时的速度赶到皇陵。 不过梦毕竟还是梦,除了玄陵熟悉并且常去的地方,其他地方的景色并不清晰,像晕开墨色的画。 再远一点的地方,就回到了顾惊欢刚进来时的一片黑暗。 而皇陵这一片的景色更是蹊跷,顾惊欢推开行宫大门后,惊诧地发现门后四周居然全都是一片漆黑的虚无。 除了国师殿。 顾惊欢推在大门上的手紧了紧,这是不是说明,玄陵经常来这里。 他回忆了一下,笃定玄陵此刻还在宫中,不会在此不期而遇,于是直接上前一步,将沉重的府门推开。 就像时光被定格了一般,百年之前的国师殿景象出现在百年之后,他又于层层迷雾中见到了梦中存在于过去的国师殿。 时间的厚重感扑面而来,而更让顾惊欢喘不过气的,是静静摆放在殿中的那口棺材。 不,不止有棺材,他甚至能看到一小块牌位。 大概是梦中玄陵认为自己一定会葬身于此,即使现实中这块牌位不存在,梦中隔着老远,顾惊欢也能看得格外清晰。 没有多余赘述,也没有多余装饰,只用黑墨冷冰冰写下几个字“玄陵之位”。 这下是彻底确定,玄陵恐怕早就准备死了。 顾惊欢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然而也就在这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能来到这里的除了玄陵还有别人吗? 情急之下顾惊欢想起自己还有梦魇这个伪装,棺材中有梦魇曾经附身的玉石,他糊弄两句也许可以蒙混过关。 然而他刚扭头,话还没说出口,眼前就蓦地一黑。 他根本只来得及看见玄陵掐过来的手,他连窒息的感觉都没来得及出现,就从梦中离开。 在微微发白的天色中,顾惊欢猛地睁开眼睛,还能感受到心脏的剧烈跳动。 “太离谱了。”他激动地按着桌沿,似乎这样才不能让自己软下去,“太离谱了!” 他的心情全都浓缩在这一句话中。 睡姿不好带来的酸痛在一点点消散,顾惊欢也在慢慢平复心情,在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冷静了大半天,顾惊欢才发现,系统一直没有吭声。 “系统?”他拧了拧眉,“你怎么这么安静?” 平日里话不少的系统罕见没有吱一个字。 顾惊欢眉眼沉了沉,许久慢慢开口:“你早就知道?” “……” “你知道玉石沾上我的血,我就会被梦魇影响,从而拖入玄陵的梦里。”他逐渐回忆着睡着前的蛛丝马迹,以及系统微妙的态度。 “但你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 系统果然没说话,但好歹还是发出个音节,示意他自己还在。 “既然你知道,那你也一定知晓玄陵现在时日无多,状况极差,精神状态还不稳定。”顾惊欢琢磨着,嘴唇微动:“……所以你想让我救他?” “我可没这么说。”系统立刻矢口否认。 然后它开始装死,任由顾惊欢怎么套话都不说。 顾惊欢开始还有点恼,但之后也都变成了无奈,系统有时候很喜欢当谜语人,这一点和剑祖很像,都不想告诉他太多。 仿佛自己知道太多,就会倒大霉似的。 不过顾惊欢也习惯了,不再在系统这边浪费时间,反而自己思考起来。 不管别人怎么想,顾惊欢自己看到玄陵这么个糟糕情况,肯定不会撒手不管。 之前不知道就罢了,但阴差阳错之下,他每一步都在更加接近过去。 只要看到玄陵,他就会想起自己糟糕的第二世,但也是最波澜的一世。 他走马观花一样见证权力更迭,却也被一些人深深记住,直到今天还在影响着刚刚恢复记忆的自己。 如果梦魇是因自己而起,殷氏也是因自己而活。 那玄陵如今时日无多,也必然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明明能活下去,为什么要选择消极沉寂。 顾惊欢不知道是在质问自己,还是在质问他人。 总之他应该还会继续进入玄陵的梦中,如果能不露真身就解决这件事更好,何不利用梦魇的设定,将梦魇真身找出来,再把玄陵拖出泥沼? 此时东方既白,浅淡的光透过窗照在顾惊欢脸上,将他从思绪中拉出。 梦魇的真身在皇宫内,不过也不一定,邪魔自己长了脚,总不会天天在玄陵旁边受制于人。 所以他还得先将之找出来。 鉴于自己如今低下的战斗力和感知能力,想要寻找邪魔可能要借助法器和阵法,一点一点外放搜寻。 虽然到时候动静可能会大一点,凡人感受不到,其他修士至今还在南燕一带。 至于行踪不定的谢无妄……可能早就离开了,应该也不会发现吧。 另一边,皇宫中禁军列队,沉默无声地走过,宫仆从深宫中退出来,从始至终没有抬头,森严地像一场默剧。 如今这位天子是什么存在,他们已经无法确定。 不过只要他还在一天,这宫中的人和草木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们不知道梦魇是什么存在,但不代表无法从天子的举止中窥见蛛丝马迹,细徇和深思都容易祸及自身,所以没有人会碎嘴,也没有人会偷听。 玄陵已经醒来多时,他在寝殿的大门口站着,脸色阴晴不定。 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心情不好。 梦魇也是如此,它大部分时间都藏在天子背后,有时候会随着阴影现出真身,然后离开皇宫,去其他地方找点事做。 梦魇智商不高,但为了增长实力,本能会挑衅玄陵。 玄陵的精神状态越差,它的实力越高。 可以说,这几百年的痛苦和噩梦都是梦魇的养料,玄陵知道这一点,却任由梦魇成长。 正如他所说,梦魇对他来说还有用。 但他无法忍受邪魔用着顾惊欢的容貌出现在自己眼前,试图挑起他心底的恶念。 “我应该说过,不要用他的脸进入我的梦吧。”他声音森冷。 邪魔本来在滋滋笑着,突然卡了卡。 它未成形的面部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玄陵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 “对……对……”梦魇的影子张牙舞爪起来,语言混乱,“嘻嘻……你不敢动那张脸……不过对我倒是下得去手……” “你被我骗了几次……嘻嘻……噩梦的滋味怎么样……” “别说些有的没的。”玄陵转了转手中的扳指,“我倒想问问你,被掐窒息的滋味怎么样。”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还是同样的下场。” “……?”梦魇虽然智商不高,此刻也深深困惑起来。 玄陵在说什么,怎么好像和自己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但是我很好奇,明明我已经对你下过禁制。”他自言自语,“你怎么跨过我的禁制,明明你没有这种手段。” “对、对……我没有……”梦魇神情呆滞。 “那你如何做到?”玄陵发现梦魇的表现有些奇怪。 自己心中也涌现出一些怪异的感觉。 “做到、什么……”梦魇反而更加困惑地看向他。 不是找自己很久之前的茬吗。 “你什么时候、掐死我了……”梦魇做出掐自己窒息的动作,怪异道:“不都是、我力量不济、自己退出去吗。” 玄陵眉头缓缓皱起来:“你昨天没有进入我的梦中?” 那昨天梦中的“顾惊欢”……是什么? “谁知道、”梦魇继续混乱发言,说出一句让玄陵如遭雷击的话,“也许是、别人呢。” 别人……是谁? 会是谁? 玄陵不敢去想那个可能,因为太微乎其微,只要一想起来自己在梦里做了什么,他就会恐惧地浑身发抖。 第56章 追逐战 顾惊欢算出来开阵的最佳方位和时间,剩下的工作就非常简单。 阵法对普通人的影响微乎其微,只要使用得当,即使在繁华的帝丘也不会被人察觉,因为普通凡人无法感觉到灵力波动。 但与灵力同宗同源的妖力、或者天生相冲的邪气,都会被阵法捕捉气息。 顾惊欢在演算一道上师承剑祖,也算小有建树,他能够辅助阵法确定邪魔的方位和出现时间。再保险一点他就套层法器,就能不被邪魔本身察觉。 等日上梢头的时候,顾惊欢在已经算好的方位上掩藏好行踪,席地而坐,直接开阵。 只听冥冥中“叮”一声,仿佛清脆的铃被敲响,声音如无波水面上骤起的波澜,一层层悄无声息地扩散出去。 以顾惊欢为中心,范围一点点扩散到半个帝丘。 “有发现吗?”系统问了一句。 顾惊欢没有回答,他还在悄悄记仇刚刚系统装死,于是现在也假装没听到,生气给它看。 不过事实上他也的确没发现梦魇的踪迹。 现在的范围已经够大了,再扩大容易引起更大的灵力波动。 现在顾惊欢已经将皇宫囊括进搜索范围,依旧没有发现,这让他不得不决定接下来是否要继续扩大。 最后他思索不过三秒,就定了定神,将范围扩大出去。 直至包围整个帝丘。 这一段过程,在顾惊欢的感知中也许只有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但事实上他闭眼的时候,外界已经过了几天。 这段时间,梦魇并不会长时间在一个地方停留,也就给搜寻带来一定困难。 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 对修士来说,时间流逝不一致非常正常,极长的寿命能够允许修士一闭关就过去百年。 不过顾惊欢现在这副凡人的身体可吃不消。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又累又饿,再没有发现,他只能先不甘心地退出这种状态。 但幸好,就在他感觉自己要饿晕过去前,梦魇终于出现在自己的演算中! 顾惊欢猛地睁开眼睛。 梦魇最后停留的地方,是殷府。 也就是殷氏一行人入帝丘后的落脚府邸,不出意外,以后殷氏不会再回到南燕,南燕城将被帝丘派去的其他人掌管。 梦魇如果停留在别的地方,甚至普通人家里,顾惊欢都不怎么意外。 但这个骨节眼上,居然停留在殷府。 顾惊欢很谨慎,找到踪迹后立刻收起阵法和法器,以免被别人发现。 随后他赶紧算了算自从自己闭眼后已经过去几天。这段过程中,他已经走到了热闹的街上,现在早市已经开了,不少凡人开始早起做生意。 早茶摊子也多了起来,这个地方很容易打听各种消息,不过现在顾惊欢没有心思,只打算先一步赶到殷府去。 不过,在他快走过早茶摊子的时候,耳朵一动。 几个人的对话模糊飘入耳中: “后天……小殷王就要入宫……帝丘和宫门的把守最近森严很多……” “宫中大巫有动向吗……” 入宫啊。顾惊欢拧眉沉思。 如今这个骨节眼上,玄陵还有心神处理殷氏这个大问题吗。 不,也许殷氏已经知道如今天子的状况,如果这几百年都能按兵不动,偏偏现在就点头进入帝丘,难说不是另有打算。 顾惊欢深深地叹口气,感觉十分头痛。 希望自己等会儿不要撞破什么密谋现场。 虽然小殷王不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但顾惊欢自己会很尴尬,都知道计划了,那自己就不能保持“两边都不帮”的局外人状态。 “也许你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系统突然说一句。 顾惊欢偏了偏头:“?” “因为梦魇已经出现了。” 顾惊欢猛地在半路停下,警觉地扫视四周,灵剑从弥须戒落入手中,随手一划,立刻寒气四溢。 他停留在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巷中,周围只有砖瓦红墙,不远处倒是热闹的集市,行人都没有发觉这边的动静。 顾惊欢视线中并没有可疑之物出现。 “梦魇很难抓住,虽然所有邪魔都没有实体,要靠后期修炼——但梦魇不需要。”系统在顾惊欢脑中飞速告诉他自己所知的信息,“它会制造幻境,藏在自己的幻境中,所以很难找到,噩梦可以吸引它出现,但并不绝对。” “我应该怎么把它本体找出来?”顾惊欢低声道。 “影子。”系统说,“想把人拖入幻境,就要媒介,对梦魇来说影子是最方便的媒介。” 在系统说出影子两个字的同一时刻。顾惊欢立刻注意到一节影子的不同。 自己脚下的影子,居然从背后伸出另一个……头。 一向出剑快准狠的顾惊欢立刻将剑改为反握,朝着自己肩上刺去! 不出意外落了空。 但顾惊欢不惊讶,系统都说梦魇难抓,被他轻松刺中才叫不正常。 顾惊欢脚下自己的影子已经恢复正常,但他知道梦魇还在附近,就在某个阴影中盯着自己。 “出来。” 梦魇才不会那么傻,它知道一出去自己就优势全无。眼前的人看似身上没有一点修为,但刚刚那一剑的剑意可着实让它打了个哆嗦。 原本盯上顾惊欢也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用过这张脸罢了。 加上它的来历和曾经青狐的消失有千丝万缕关系,如今遇到正主,即使它的智商想不通,本能还是驱使着它前来一探究竟。 当然,这些只是驱使它好奇的原因。 当它感知到,他居然和动了自己放在皇陵中的身体那人是同一人。 气愤立刻占据了容量不多的脑子,好奇也被汹涌的愤恨取代。 只要是人,就一定有恐惧的东西。 梦魇阴恻恻想着,阴影中动了动手,悄悄开始牵动顾惊欢心中的恶念,构建幻境。 把顾惊欢拖入幻境中,梦魇就能看着猎物在痛苦挣扎中死去。 即使他剑意很强又如何?他怎么可能攻击幻境中不存在的东西? 梦魇想着,就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片刻后它僵在原地。 怎么可能?幻境呢? 在它僵住的同时,顾惊欢猛然回头,看到了这一节不正常的阴影,灵剑带着凛冽的罡风扑面而来,梦魇一个修炼百年的邪魔一时不察,居然着了道! 它捂着自己的眼睛惨叫一声,飞速推开,从极远处一个墙上的阴影割裂出来。 未成形的身体上只有一只眼睛大大睁着,满眼不可置信。 “你做了什么!”梦魇怪叫起来。 回答它的是又一剑,以及一个一看就很不妙的法器。 顾惊欢没有表面上那么游刃有余,他体力有限,速度和力气如今也跟不上。 也幸好梦魇攻击性非常弱,它主要通过幻境下手,条件非常有限。如果碰上心魔和鬼媒那种档次的邪魔,顾惊欢只有跑的份。 但今天,他应该没办法解决梦魇。 顾惊欢在警惕梦魇的时候,梦魇也在警惕他。 怎么会这样,它很少有失败的时候。 难道这人没有任何恐惧的东西? 不,似乎不是,梦魇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就好像……它怀疑地看着自己刚刚作怪的手,就好像这人没有任何恶念。 可能吗?他只是人,又不是佛。 梦魇好像碰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怪叫一声融入阴影中。等顾惊欢想追过去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了梦魇的气息。 顾惊欢追了两步就放弃了。 “下次再确定梦魇的本体就很难了。”系统说。 顾惊欢遗憾地摇头:“我现在实力不够,只能另想办法。” 也许还是要通过玄陵。 “我想到一个办法。”顾惊欢将剑收入弥须戒中,朝着小巷外走去,“既然在外界很难抓到它本体,能不能将它吸引进入梦境呢。” “已知梦魇在梦中会以其他人的形态出现,而不是阴影。” 系统也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可行,但你能吸引它吗?” 顾惊欢很少做噩梦吧,一旦做梦,就是恢复记忆的时候。 这也是顾惊欢觉得难办的地方。 “我再想想。”他应一声。 第57章 “是我” 原本顾惊欢打算找个饭馆,或者买点小零食充饥。 人界的食物他还是非常有好感的,只不过每次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忘记吃饭而已。 不过等他走到街上,才发现今天人似乎比前两天要多很多。 白天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顾惊欢走过之前的某条商街,发现很多地方已经坐满了人。 包括茶肆、酒楼这种地方。 虽然帝丘平时就很繁华,治安也很好,到了郊游踏青的时节,出城的人更多。 顾惊欢不知不觉就融入这种氛围。 没办法,他也想找个清静之处,只不过他刚坐下来没一会儿,周围也变得热闹了。 于是在旁人的交谈中,顾惊欢边吃糕点,边拼凑出他们聊天的中心话题。 似乎最近有个节日要到了,届时城中会举办很热闹的庆典。 今天则是为了给庆典提前预热,请了一个有名的戏班子要在城中搭戏台。 如果运气好,今天还能看到几场戏。 顾惊欢原本只是在很淡定地吃糕点。 渐渐地整个身体已经半转过去,聚精会神地听别人交谈。 “戏班子诶……”顾惊欢发出惊叹声。 “戏班子诶……”系统学着发出惊叹。 顾惊欢:“系统你也感兴趣?” 系统恢复正常:“没有,只是我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跟你和好。” 顾惊欢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它说的是之前隐瞒自己,又被自己浅浅记仇了一下这件事。 他哭笑不得:“我都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你怎么还在想。” 系统很疑惑:“难道我不幽默吗,我在学你说话。” “……幽默。”好生硬的台阶。 顾惊欢塞了一口糕点,若有所思。 系统隐瞒自己虽然让他有些恼,但刚刚直面梦魇的时候,系统也对他毫无隐瞒。 以及他更加确定系统对邪魔非常了解。 每一种邪魔在世上的记载都非常少,更别提清晰到知道邪魔的弱点和优势。 系统的知识从哪里获得呢?它逃脱天道、隐瞒天道,那这些知识自然不可能自然而然获取。 要么它本身就在这个世界活了太久,形形色色的邪魔都见过。 要么有一个通晓三界知识的人将这一切告诉它。 顾惊欢比较偏向于前者,系统的语气分明不像没有亲身经历过。 桌上的最后一块糕点吃完,顾惊欢用手绢擦擦手,放下结账的银钱,走了出去。 他的方向不再漫无目的,而是朝着之前路人说的,戏台的方向。 “我第一世和第二世都没看过折子戏。”顾惊欢饶有兴致地和系统闲聊,“那第三世我看过吗?” 系统可疑地沉默了一下,它不知道该怎么说。 第三世……那种条件,能看戏吗? 好像别人看他们的戏比较多。 顾惊欢问完以后,也慢慢想起来现在已经知道的一些事。 第三世他应该在……魔界吧,和有名的疯子澹台翳在一块儿。 魔界其实并不是严格的独立于人界和修仙界的另一个地方。修仙界比邻的地方是一片广阔的雪境,雪境并非绵延不绝,它的尽头另一端是一片黑色的瀚海。 尸魂宗以及其他邪修宗门就在瀚海之上,为了方便指代,很多修士会称之为魔界。 如果呆在那种地方,人界的戏折子也传不过去,自然听不了戏。 越靠近戏台子人越多,顾惊欢一时半会儿居然分不清方向,四下看去居然都人头攒动。 顾惊欢只暗恨自己之前在和梦魇的打斗中丢掉了斗笠,不方便低调下来。 不过旁边有一位带着斗笠的路人,顾惊欢就冲这个安全的社交距离,便找他问了问路。 被他问话的路人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会搭话。 在顾惊欢困惑的眼神中,才指了个方向。 顾惊欢回头一看,原来戏台子一直在自己后方。 台上戏目已经开场,一个穿着戏服张牙舞爪的人出来,当着观众的面一换脸,换上了青狐面具。 顾惊欢:……啊? 第一曲折子戏,演的是青狐? 台上又出现了几个主演,或拿着兵器,或身穿琳琅绸缎,还有作大巫扮相的优人登场,三三两两斗在一起。 人群中叫好声喝彩声连绵不绝,顾惊欢却变得非常麻木。 这出戏演的是非常经典的“人皇杀青狐”。 百姓不知道当年事情真相,加上流言推波助澜,各个势力暗中制衡,也就让青狐名声持续变差,故事一变再变,各个版本的说法都有。 有故事说青狐被人皇封印了,有故事说青狐其实被射杀,有士兵自称曾经在巍峨的高墙上,对青狐撑起冰寒的箭矢。 最离谱的是有故事说当时青狐触怒上天,一根巨大的捆仙索从天而降,青狐在灼烧中痛哭流涕悔不当初,跪求上天宽恕,最后当场被渡化,遁入空门。 即使正史中不会记载,顾惊欢猜测野史中自己应该非常受欢迎。 但幸好,丢脸的是青狐。 阴晴不定的青狐和他顾惊欢又有什么关系,是吧。 摒弃掉这种心理,顾惊欢再看戏的时候,已经认真欣赏起来。 虽然对主人公的刻画非常离谱,但不得不说,能够流传下来的故事在前因后果的构造上都非常合理。 很多时候不能直说当时局势风云变幻,也会用隐喻来表示。 第一折戏落幕的时候,顾惊欢还有些意犹未尽,这时候他再看向身边,方才被他问路的斗笠人已经不见了。 刚刚其实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但很快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顾惊欢以为是自己错觉,也就这件事暂时抛在脑后。 第二折戏比较陌生,是第一任人皇斩妖除魔的故事。 虽然传说肯定有很多改编,与真实历史大相庭径,不过大家并不在意。 顾惊欢也发现这个故事居然人气很高。 这一折戏大意是人皇在兼济苍生的时候,一路上遇到许多妖魔鬼怪。 最后发现这些妖魔鬼怪居然都是同一只。 主演连人都不需要换,只不断变脸,就能演出妖魔的万千形态,好似有千般面貌。 最后被人皇斩于剑下的时候,自然获得满堂喝彩。 但顾惊欢心情微微沉重起来。 野史并不知道,甚至正史中都没有记载,第一任人皇也许并没有善终。 这份沉重的心情直到第三折戏上演,才稍微恢复一点。 第三折戏也是一个口口相传的传说,讲一名游人想要穿过连绵的雪山,抵达另一边住着神仙的瑶池仙境。 在经历千辛万苦之后,他终于到了一面水镜前,神仙在水镜另一端载歌载舞,他却怎么也无法穿过。 关键时刻,一个路过的仙子发现了他,将他带入了那个美妙的仙境。 “……那个游人。”顾惊欢再一次沉默。 他没说完,系统也懂:“嗯。” 雪山另一端,指的是瀚海吧? 那根本不是瑶池仙境,“水镜”可能是结界,他才无法穿过去。 传说中这个倒霉蛋究竟怎么穿越雪境的,顾惊欢不知道,但他非常怀疑“路过的仙子”实际上是“路过的邪修”,这是直接将人抓进去了。 “但好像也说不通……如果游人被邪修抓走,他写的这些故事怎么流传到人界?” 凡人想穿过雪境都艰难,更别提得知雪境尽头瀚海的存在。 后面还有几场戏,虽然同样精彩,但对顾惊欢来说已经比较普通了。 他没有听完,就转身离开。 今天也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梦魇没逮住,却听了很久之前就想听的戏。 这些戏的内容也不简单,总结起来就是细思极恐四个字。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像顾惊欢一样知道那么多秘密。 眼看天色稍晚,顾惊欢定了定神,开始思考起今晚的打算。 白天梦魇丢了后,顾惊欢就打算利用那块玉石再次入梦,在梦中抓到梦魇。 虽然他会失去主场优势,不过若要引梦魇本体现身,这是最高效的办法。 而且不论他愿不愿意承认,现在玄陵都是和梦魇关系最紧密的同伙。 今天和梦魇交手,他发现梦魇智商不高的样子,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 这样他就容易模仿了。 而且这次他有了警惕,想必不会再次轻易被玄陵踢出去。 顾惊欢回忆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有没有问题,又和系统推演了一下。 此时已经回到了他在帝丘的落脚点,一处比较冷清的客栈内。 洗漱一番后,他又想起自己来人界后,好像没怎么在意过花销,于是将剩下的钱拿出来算了算,惊觉自己居然出手相当大方。 当时他用灵石换了很多银钱,为了不引人注目。 没想到没过去多久,已经不剩多少了。 “想不通我在哪里花了很多钱。”顾惊欢深吸一口气。 系统:“……吃穿住行,凡人都如此,所以你要想好以后怎么赚钱,如果你想隐居。” 顾惊欢居然真的开始认真思考了,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算了,以后再想。 房间内烛火未灭,顾惊欢等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等待最适合入梦的时间来临。 玉石发亮的时候,也许是玄陵也睡着的时候。 窗外别家的烛火一盏一盏熄灭,月亮也悄悄爬上梢头。 顾惊欢都困了,玉石却一直没亮,难道玄陵还没睡着吗? 他不会一晚上都不睡吧? 然而就在此时,房间门被突然敲响。 在万籁寂静的时候,夜晚的敲门声如此突兀,仿佛能传出去很远。 顾惊欢都清醒了一瞬间。 “这么晚了,谁会来找我?”他奇怪道。 他在帝丘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啊。 系统也表示自己不知道,还说会不会是强盗。 屋外一时间没人说话,顾惊欢一点点警惕起来,真想说点什么试探,却听到门外的人突然开口: “惊欢。”他轻声道,“是我。” 什么? 是谁? 顾惊欢脑子那一瞬间完全空白。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居然已经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步……从窗户落荒而逃。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一点预兆都没有? 第58章 再次入梦 然而顾惊欢并没能成功落荒而逃。 他刚刚冒出来这个想法,并且只是往窗台边走了一步,触碰到了窗柩,再然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系统的声音在耳边,很吵,但顾惊欢听不清它在说什么。 不过也能大概猜到。 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布置了一层结界,他即使不失去意识,刚刚也无法从房间离开。 以顾惊欢原本的警惕心,他不可能没有防备。 只是他防备的等级太低了,没有想到来人是谢无妄。 两人除了那一次交集后,顾惊欢明明没有再见过他,而那一次交集,顾惊欢明明已经打消了他的怀疑。 但他今天就突然出现了,毫无预兆。 顾惊欢突然涌现出一阵焦躁,谢无妄将他的房间封起来了,他一会儿怎么出去面对他? 自己之前不告而别,还有一些旧怨没有结清,两人的关系复杂地不能更复杂了,他真的原本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绝不回头看爆炸! 但为什么自己越不想面对什么,往往就会在阴差阳错间遇到。 顾惊欢只差扶额叹气了,然而他现在也不能立刻睁开眼。 因为他失去意识的同时,似乎口袋中的玉石也开始发亮,他正好被梦魇带入了梦境。 结果最终还是按照原计划入梦。 似乎……是一件好事,顾惊欢僵硬地想,给他点时间思考一下怎么办,也让自己冷静一下。 只是他在梦境中压力就比较大了。 这次他没有再经过幽暗的长巷,直接出现在天子的寝宫前,像一尊木雕。 而好巧不巧,玄陵正站在寝宫前,和他几步距离,看到他的时候手反射性地紧握住手中扳指。 刚入梦的时候,顾惊欢浑身僵硬,表现有一丝不对劲。 不知道玄陵注意到没有。顾惊欢目光僵直,知道现在补救恐怕已经来不及,希望玄陵不要在意这点小异常。 玄陵……的表情没有变化,似乎没有发现。 顾惊欢慢慢放松警惕,回忆着之前自己的人设。 上一次他伪装梦魇,应该是成功的,只是最后跑去看了皇陵中的国师殿,也许触到了天子的逆鳞,被他赶了出去。 那这次,还延续上一次的人设,玄陵一会儿就会觉得自己烦了。 只要不招惹注意,等会儿自己就会被无视,也就能去做自己的事。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玄陵却并没有如他所想地离开。 反而上前一步,喉结微动:“你不是梦魇……对吧?” 顾惊欢呼吸骤然一滞。 刚被放下去的心又瞬间提起来。 “这里是我的梦,所以你是我梦里的老师,因为我想见你。”玄陵接着将话说完,似是在喃喃自语:“所以你才出现了。” 顾惊欢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依旧神色未动,静静地和玄陵对视。 看起来……他还没有被认出来。 玄陵将他当做梦里想象出来的人。 也不是不行,反正顾惊欢都不需要太多解释,看起来玄陵也在自圆其说。 “我分不清,我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做梦了。”玄陵看起来在压抑着什么,连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所以……我不知道我梦见的是你。” 玄陵看着顾惊欢,藏在长袖下的手越握越紧,手心全都是汗。 看起来,应该把人稳住了。 玄陵知道,如果自己表现出知道他真实身份,顾惊欢一定会离开,半刻钟都不会停留。 自从某一年,他逐渐接受青狐死去的现实,就再也没能真正睡着。 因为睡着了也不会在梦里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更何况他在恐惧。 是自己逼死了青狐。 即使在青狐刚死那几年,他自欺欺人,麻痹自己,天子的尊严让他不愿沉湎过去,去祈求一个妖物重新复活,只当这是青狐假死脱身的把戏。 这段混乱又光怪陆离的时期他浑浑噩噩,等他从麻痹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阴影中已经梦魇丛生。 梦魇的出现告诉他,自己的恐惧从来没有消失。 但是他的解药已经不在了,被他送上了绝路。 于是玄陵不再入眠。 他的梦境与其说是睡梦,不如说是他清醒时的幻觉。 梦中的玄陵站在顾惊欢身边,一身落拓清寒;梦外的玄陵坐在龙椅上,嘴角勾着淡淡的微笑,对着偌大空无一人的朝堂说话: “对不起。” 已然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梦中的玄陵小心翼翼对他伸出手:“对不起,我一直都只有这一句话想告诉你。” “但是……但是我永远迟一步才反应过来。” 不论是很久之前,他一意孤行地设下陷阱。 还是昨天,他盛怒之下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驱逐出去,用很野蛮的手段。 顾惊欢对他这一番剖白的话不知所措,只能无言以对。 玄陵没认出他是好事,而且现在他不用扮演梦魇,想必玄陵也会对他更坦白一点。 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玄陵怎么突然认出自己并非梦魇。 他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这时玄陵也恰到好处说:“既然您是我梦见的老师,那么我想让您陪我说说话,是不是也可以?” 顾惊欢沉默良久,既然玄陵都这样说了,那自己按照他的意愿行动,就不算出格。 “你想让我跟你说什么?” 顾惊欢张口说了一句话后,就看到玄陵猛地闭上嘴。 他的下颚线绷紧,似乎连呼吸都凝滞了,眼睛垂下来。分明刚刚看向他的眼神中还闪着光亮,现在却反而尽数掩下。 顾惊欢还想问怎么了。 却余光突兀看见,玄陵扭过头后,悄悄滑落一滴眼泪。 顾惊欢到嘴边的话猛然咽下。 “没事,只是风把沙子吹进眼睛。”玄陵已经先一步解释,他再抬起脸时已经恢复正常。 “我们去花园转转吧。” 顾惊欢奇怪地抬手感受了一下,这寝宫门口哪来的风沙。 两人来到花园。顾惊欢始终慢一步跟在玄陵身后,因为他觉得梦中的人应该不会有太多自己的想法,跟在玄陵身后就是随便他带自己去哪。 不过玄陵似乎总会走几步就慢下来,刻意和他走在同一水平线上,或者停下来,直接等顾惊欢追上。 顾惊欢没办法,只好加快步伐。 还好去后花园的路自己记得。 昨天顾惊欢经过后花园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只觉得分外衰败,可能梦境主人下意识不想让花开得特别鲜艳,于是它们就一直维持枯萎的模样。 但今天它们却焕然一新,灿烂地仿佛昨日颓靡完全不存在。 应当也是随着玄陵的心思造成的变化。 花园中有一处凉亭,很久之前青狐和玄陵也曾坐在此处乘凉,现在顾惊欢故地重游,只觉得和记忆中没有任何差别。 青石台上的刻痕,靠椅上的青苔都还停留在很久之前的模样。 虽然玄陵嘴上说着让顾惊欢陪自己说话,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在说。 顾惊欢一开始会谨慎地套话,后来就只需要聆听。 玄陵没有说自己过得如何,甚至不怎么提国事。 他只说自己这么多年,听说了哪些有趣的事,又挑一些逸闻说给顾惊欢听。 还说起顾惊欢比较熟悉的几个氏族,每个氏族都有那么几个离谱的传统。 比如殷氏的人年龄越大越高傲,但惹上事了就喜欢让小辈去擦屁股,几百年都如此。 比如严氏走“厚积薄发”的路子——刚走上仕途的严氏一个个不知道落魄成什么样,就像诅咒一样,长辈帮衬也扶不起来,但往往到了中年,就开始巧合地立下大功,这才开始平步青云。 后康氏不用多说,全员一身反骨,经常想造个反玩玩,一直是玄陵的重点关照对象。 伯英氏没什么野心,但很喜欢联姻,经常这族联姻一下那族联姻一下,力求和所有族都攀上血缘关系。 玄陵就让这两族相互中和,给对方都找点事做。 最后两边都消停了,也都归于大统,不再以氏族自称。 听的顾惊欢都忍不住想笑。 最后玄陵似乎说累了,加上气氛也轻松起来,他顺手就给顾惊欢倒了杯温茶,朝他推过去:“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话吗?” 顾惊欢抬手端起茶,许多问题和试探在心中过了一遍。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出口,只问了个最平常的问题:“那现在你高兴吗?” 坐拥无边权力,收入万里江山。 活了好多年,看到了很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风景。 顾惊欢想,如果换做自己,他应该很高兴,他能够掌控自己的全部人生,甚至还能掌控很多人的人生。 但是玄陵却笑容一点点淡去。 露出一个有些悲伤的神色。 “现在……此时此刻,我的确很高兴。”他垂下眼,口中血腥味蔓延。 但是这样的美梦能持续多久呢? 顾惊欢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 见他明明嘴上说着高兴,实际上却看起来要哭了,忍不住道:“你现在还有什么难处,但是我却不知道?” 玄陵笑着回答:“没有。” 见顾惊欢还在看自己,眼神中的透彻熟悉地令人心惊,玄陵的谎言就堵在嘴边,无法说出口。 “没什么。”他摇摇头,“我可能要醒了。” 玄陵如果要醒,顾惊欢也不能在这里久留。 顾惊欢虽然有些遗憾,但没多说什么。 “明天我还能梦到你吗?”玄陵声音低低道,“如果……明天我还能梦到你,我就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吧。” “这样你应该还会来见我。”他笑着说。 因为不想让自己失望,所以他试探着抛下一个诱饵。 顾惊欢也的确点了点头,说:“好。” 总感觉玄陵好像猜到了自己是谁,不过在一点点试探而已。 当然,顾惊欢点头后,就没有精力再思考明天的问题。 因为从梦境中离开后,他要在现实中,面对某个人。 短短几息思考时间内,顾惊欢已经开始紧张起来。 第59章 禁锢 因为太过紧张,这次从梦中睡醒的感觉并不好。 顾惊欢像窒息一样猛然惊醒,还没看清出眼前的场景,就不得不俯趴在床上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也没感觉到背后有人。 直到一杯水被端到他嘴边,背后被人轻轻安抚似的拍了拍,顾惊欢才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从背脊爬上来。 而且他现在需要的并不是水。 顾惊欢只是下意识想推开水杯,结果不小心将水打翻,看上去倒像是他在发泄着愤怒。 只听“哗啦”一声,碎裂的声音突兀响起。 房间内的空气突然陷入凝滞。 顾惊欢的咳嗽声都慢慢小了下去,抓着床褥的手因为紧张而攥在一起。 但是背后那人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平复气息。 顾惊欢差不多平静下来后,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是故意的。” 说玩后才发现这句话可能有歧义。 他想说打碎水杯不是自己故意,但现在谢无妄等的可不是这个解释。 “没关系。” 谢无妄就坐在床边。在顾惊欢回头的时候,他也一半身形隐在阴影中,静静地看着他。 “原因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谢无妄抬起来的手慢慢按在顾惊欢手腕上,帮他把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抚开,“我现在只是意识到了一件事。” 顾惊欢的视线下移,看到他手上因为克制而出现的青筋,以及将他手指抚开后,几乎攥着他的手,要狠狠钉入床上的力气。 “那就是只要你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你就有受伤、死亡、永远离开我的可能。” “……我也没想到,我能第一次看见你死亡,还能看到第二次。” “你是不把你自己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就值得你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来报复?” 顾惊欢只能勉强维持表面的体面,实则背后已经全是冷汗。 现在谢无妄的瞳孔几乎只剩下一条线,琥珀色和深红色相互转变,他的魔气被他漫不经心压制在体内,但每说一句话,都能看见那双眼睛中腾升的黑气。 谢无妄一直都是人魔混血,千年前他还需要伪装,而如今,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寥寥无几。 他根本不屑于伪装,也无人敢置喙。 平时也许会碍于麻烦,不那么明目张胆露出这副模样。 但一旦他不再伪装,属于邪魔的那一面就暴露无遗。 顾惊欢看着他掐在自己命脉上的手,几乎不能呼吸。 他怕自己一动就出事。 “那不是我。”他硬着头皮道,“那天澹台翳找上门来,我并没有出去,你看到被澹台翳杀掉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心魔。” “那心魔怎么会长着你的模样。”谢无妄另一只手揪着他的头发,在指尖绕了几圈,“怎么会以假乱真到我都认不出?” 顾惊欢哑然,他没办法解释,因为心魔拿走了他的剑骨淬炼出了一副新的躯体。 “而且你怎么不可能是知情人?”谢无妄停止绕头发,任由发丝从指尖滑落,“我听心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你’已经恢复了记忆。” “如果不是你告诉它,它怎么会使用如此和你相似的口吻。” “……你都知道?” 顾惊欢感觉自己背脊笔直,仿佛被极为凶恶的邪魔盯上,连呼吸都不自禁微弱起来。 “现在看到你后,就知道了。” 谢无妄本来还有一点自嘲似的笑,现在已经完全消失,整个表情透不出一丝情绪,沉沉地像寒窟中的冰。 “那你当天又在哪呢?” “你又去做了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模样。” “这是我的事。”顾惊欢只能蹦出一句这样的话。 而且鬼门关也太夸张了,他从来不觉得现在这副身体是负担。 “不用问你我都知道,你又去救了谁。”谢无妄好似根本不打算从他口中问出答案,当他知道顾惊欢还活着,并且出现在一个没有自己眼睛的人界,他无从得知的情况自然水落石出。 “谢无妄,我可以跟你好好说话。”顾惊欢说。 眼前的人无疑已经太过危险,超过了之前他遇到的所有情况。 顾惊欢给自己设置了阈值,超过这个阈值他就会警觉,但谢无妄早就已经超过了。 他想先让谢无妄冷静下来,至少听自己把话好好说完。 谢无妄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谢无妄抬起头,被眼帘遮住的眼睛已经赫然只剩血色,慢条斯理地扣住他的肩膀,“你可以为了救任何人,将自己置于绝境,就像……你对我那样。” “你可以为我顶替受罚,也可以冒着风险将我从冰缝中背出,你也可以和心魔同归于尽,甚至当时,我已经和你再也没有缓和的立场。” “但是你从来不觉得,有人会被你的举动伤害地痛不欲生。” “因为你不在乎——”他冷酷道,“你连自己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我?” 顾惊欢察觉到谢无妄已经触碰在自己曾经剖出剑骨的伤口上,头发丝都要竖起来。 “我绝对没有这种意思……”顾惊欢解释道。 “我会感谢你,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不是,为什么不能听我说。”顾惊欢开始头痛欲裂。 “这里是怎么受的伤。”谢无妄突然口风一转,此时触碰在顾惊欢伤疤上的那只手精准地将衣领拉开,露出一条几乎蔓延到心脏的可怖的疤痕。 曾经修士的体质都不能让伤痕痊愈,可想而知当时下手的人有多狠。 顾惊欢呼吸一窒,视线本想立刻移开。 但那一瞬间的情绪已经暴露出很多。 “是你自己动的手吗?”谢无妄冷声道。 顾惊欢根本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只能将目光移开,满脑子的腹稿也腹死胎中。 谢无妄就像忍无可忍了一样,低头用力咬上他肩膀。 顾惊欢被他压着跌入床榻,这一口丝毫不留情,几乎一下子就咬出血来,顺着肩窝流入床褥中。 另一只手也被拷住一般,只能听见关节骨头的咔咔声,越收越紧,也越来越颤抖。 顾惊欢只觉得自己肋骨被撞地生疼,整个脑子里被大写的疼字占据。 连带着呼吸也痛苦起来。这在他前这么多年的人生里是不可想象的,因为谢无妄就是在拿他泄愤。 而且比报复更复杂,他想让两个人都不好过。 “你撞到我了……”顾惊欢几乎从胸腔中艰难挤字,“不要咬我,我很痛。” 谢无妄呼吸一滞,紧紧攥着的另一只手松了松,给顾惊欢一点活动范围。 不过顾惊欢那只手已经麻了。 “我不想被你报复……现在我很难受。” “没有办法呼”顾惊欢小心翼翼抬起手指,“手也几乎动不了了。” 谢无妄埋在他肩膀上,看不见表情。 但是与之交握的手却轻轻翻过来,用灵力一点点蕴养手腕上的麻木。 “你也知道痛啊……” 谢无妄声音幽幽,像针刺皮肤一样微寒。 他稍微支起上半身,没让全部重量都压在顾惊欢身上。 微弱的天光中,只能看见上方一双眼睛,格外摄人心魂。 “我现在在想,如果不是被魔界的结界挡了一下,我就不会在附近停留。”谢无妄胸膛起伏,仿佛在死死压抑着什么,“那我是不是就会错过这次机会,再也不会发现你的踪影。” 顾惊欢单手支在谢无妄身前,推着他,想让他从自己身上挪开。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谢无妄这次没有动作,任由他将自己推开,然后看着他从床上下去,踩在地上,开始在屋内走动。 他走到门口,推拉了一下门,不出意外纹丝不动。 出不去。 窗户也好像锁起来了,现在应该快到早晨,不过不用想也知道,应该和门一样被谢无妄布下的结界封起来,只能看见光从外面透入。 谢无妄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动作。 顾惊欢知道出不去,就在离谢无妄很远的地方坐下来。 即使他现在觉得很荒唐,也只能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我还是要出去吃饭的……”顾惊欢无奈道。 “我可以带回来。”谢无妄说。 顾惊欢摇了摇头,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好像和谢无妄很久没有正常说过话了。 以至于以前明明无话不谈的关系,现在落得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虽然——他们中间确实隔了好多年时间,除了宁秋,一切都物是人非。 “但是这家客栈我只打算住几天。”顾惊欢垂下眼,“你又想在这里停留多久?” “我也不打算在这里停留多久。”谢无妄看着他,“之后——我不知道。” 他想把顾惊欢带回紫霄宫。 想让顾惊欢一直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但是顾惊欢不会答应的。 他甚至有能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而复生,他身上有无数无从得知的秘密,他想要抛弃一个人,从一个地方悄无声息离开,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自己能现在困住他一时,能困住一辈子吗? 他知道这样只会让顾惊欢厌恶他,对自己避而不及,这样的眼神他在别人身上见多了,但唯独不想在自己最爱的人眼中看到。 那就这样吧。 让眼前的人和时间一起,被自己禁锢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不论多久,一直到撑不下去。 顾惊欢看着他垂下眼的神色。 “你只是想和我呆在一起吗?” 谢无妄喉间的“不止”被他咽下去,变成了:“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回去,回紫霄宫。” 顾惊欢沉默了,显然这个无声的答案在谢无妄意料之中。 “我不想回去……”顾惊欢果然这么回答。 “但是这几天,我可以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谢无妄的自嘲似的冷笑还没扬起,就僵在一半。 他说什么? “一直……是指?” 顾惊欢深沉地叹一口气,“就是我在这个房间里,哪儿也不去。” “如果你想要的是这种安全感……”顾惊欢无视眼前突然落下来的阴影,等眼前人蹲下来,和坐着的他平视,才笑了笑,“我是自愿的,所以,你不要有太大负担。” 谢无妄有一瞬间不知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似的闷痛。 为什么他总是能够风轻云淡地,对自己特别好。 顾惊欢也没别的办法了,他也很无奈,毕竟答案都被谢无妄写在脸上。 他只能抬起手,想带着安抚意味地去顺一顺毛。 但是受惊最大的反而是谢无妄。 他愣愣地看着顾惊欢,直到触及那双认真的眼睛时,心脏才仿佛重新跳动起来。 第60章 白天黑夜 顾惊欢这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谢无妄身边半米远。 不是他不想,而是自己那一席话显然让谢无妄将信将疑,总觉得自己在迷惑他,降低他的警惕心。 顾惊欢又不想自己只是转个身,就发现身后站着一具背后灵。 几次他的茶杯都要吓掉了,凭借高强的心理素质,他面不改色地稳住了动作。 实在不行,那就让他牵着自己,总行了吧。 顾惊欢让出另一只手的控制权,也就是任由谢无妄牵着,想怎么牵都行,反正等他累了就会放开。 谁想到谢无妄愣是紧紧攥着他一整天,似乎只要松开一点,他就跑了。 没关系,现在谢无妄是精神病人,自己要宽容担待一点,不能一般见识。 顾惊欢安慰自己想。 既然只呆在这个小房间里,而且只有两个人,没有别的事可以做,时间一长就显得无聊。 所以顾惊欢就和他说话。 虽然没有提到自己的经历,但也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有趣的事告诉他,主语替换成“我有一个朋友”。 他用了一整天,把谢无妄身上危险又疯狂的气息消去一些。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终于不再绷紧身体,像一个随时随地要爆发的猛兽了。 那之后谢无妄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可不可以抱他一下。 顾惊欢下意识看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心想这个姿势可不太方便,但是谢无妄已经靠了过来。 一个迟来的,带着很多思念的拥抱,将他紧紧环绕住。 顾惊欢身体僵硬了一瞬间,是因为谢无妄的动作太突然,不过他又很快放松下来。 他现在已经没有动别的心思了。谢无妄这么强一个大乘期,愿意在这里过家家似的和他玩游戏而不是说一不二直接动手,真的非常给自己面子。 而且他原本以为谢无妄会做更过分的举动。 但是没有。 不过也不会给他更多自由。 参考现在还被五指相扣的手。 甚至顾惊欢点餐的时候,谢无妄都不用自己去,心念一动就有人毕恭毕敬地将食盒送到门口。 顾惊欢眉眼直跳,谢无妄这是带了执令堂出来。 也许还得努力一下,看明天能不能和他正常交流。顾惊欢粗略地思考。 不过很遗憾,晚上的时候,顾惊欢是要睡觉的。 现在凡人体质真的很虚弱,尤其这两天他高强度使用占卜、法器,还和梦魇进行追逐战,又被谢无妄这么一吓,精神非常萎靡。 虽然睡觉可以休息,但大部分时间他会进入玄陵那边的梦境。 这样的日子可能还要持续几天,白天夜晚对付的两个人都是不稳定炸.弹。 但是总的来看,也许谢无妄这边反而更好解决一点。 因为玄陵背后还有一个梦魇,一个邪魔。 顾惊欢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能不能把梦魇的踪迹透露给谢无妄,他的实力肯定能轻而易举解决。 随后又立刻摇头否定自己,谢无妄如果图方便,会直接杀到当朝人皇头上。 一种可能是两败俱伤,因为人皇影响整个国运,谢无妄会遭到天道反噬。 另一种可能是两人一对信息,发现都认识自己。 那自己就不是像现在这样,白天对付一个,晚上对付一个了。 而是白天夜晚同时对付两个。 他会被压力压垮。 最后他选择沉默不言。 这一天顾惊欢最后实在没有精力了,跟谢无妄说自己要休息,让他随便。 然后准备沾枕头就睡。 “你睡吧。”谢无妄在月色中转过头,眼神沉静而固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当然,依旧没有松开两人交叠的手。 顾惊欢见挣扎不开,就随他去了。 一入睡,他再次通过熟悉的黑暗,来到上次分别前坐着赏花的凉亭中。 甚至桌上的茶水点心还和上次一样。 “你来了。”玄陵也早已坐在旁边,仿佛等了很久。 不过他说出第一句话后,就注意到顾惊欢似乎精神不太好,于是从座椅上立直:“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吗?” 顾惊欢撑着自己额头:“没有,没什么事。” 玄陵不说话了,但表情显然不怎么相信。 顾惊欢后知后觉,“遇到什么事”这种问题,可不会是对自己梦中“制造”出的幻影问的问题。 他抬起眼,冷不丁直接看入玄陵的眼睛中。 玄陵的眼神并没有透过他看向什么,而是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就像在和真实的自己说话一样。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关系,老师。”玄陵却答非所问,轻轻笑了起来,“你不愿意说,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顾惊欢神色复杂,只感觉自己头越来越痛。 “那你今天想和我说些什么?”他一边问,一边整理现在一团乱麻的现状。 然后发现一个被他忽略的地方。 似乎自从谢无妄出现后,系统就一直没出现过,也没说话,他叫也没应声。 也许是怕被发现。 顾惊欢若有所思,剑祖的元神就知道系统存在,说不定到了大乘期的境界,系统也无所遁形。 “您什么都不想和我多说吗?”玄陵有一瞬间露出自嘲的神色,“也是,本来您就很不想见到我。” “玄陵,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顾惊欢揉了揉太阳穴,既然不用继续演戏了,他干脆单刀直入,“梦魇在哪里?” “你和它,究竟有什么关系。” 玄陵嘴角的笑僵了僵。 “原来您已经知道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围的景色都动了动,似乎察觉到梦境主人的心绪波动,“是因为它去找过老师的麻烦吗?” 他的神色阴冷下来:“没关系,老师,它不会再去打扰你。” “它确实找过我,也给我造成不小麻烦。”顾惊欢拧着眉,觉得他措辞有点问题,“但为什么听起来你和它关系如此密切。” “具体我不能说。”玄陵露出无奈的神情。 “你知道它是什么吗?”顾惊欢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老师,您再追问我,我就不能当做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玄陵是一副快要投降的模样。 顾惊欢磨了磨牙,还在这里装,他自己都不在乎了。 “那是邪魔。”顾惊欢缓慢道,“你怎么敢和它为伍,它到底有什么利让你图谋。” 玄陵发现顾惊欢现在是铁了心要和他摊牌。 形势一天之后就逆转过来,之前是顾惊欢要隐瞒身份,现在反而是玄陵对开诚公布避之不及。 玄陵闭了闭眼,片刻后才睁开,苦笑道:“罢了,反正打算之后几天告诉您。” 面对顾惊欢露出的疑问神情,玄陵说:“我怕您,之后都不再入我梦中,于是打算一点点告诉你,这样就还能第二天见到您。” 顾惊欢顿时哑然。 这是什么天才想法……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顾惊欢说,“但是我向你问梦魇之事,不是为了我自己,仅仅想告诉你不要被它蛊惑。” 玄陵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眼中逐渐亮起微光:“您是……关心我?” “它是邪魔,会害死你的。”顾惊欢把他的话当耳边风,继续道:“即使只是为了不让它继续为祸下去,我也会将它除掉。” “所以……即使你和它有不为人知的联系。” “也不要骗我。”顾惊欢认真看着他,“不要辜负我们之间岌岌可危的信任。” 玄陵看着他,喉结动了动。 他不知道这一刻的感觉是什么。 但是他知道自己面对这样的眼神和剖白,几乎没办法撒谎。 自己对他的不甘心,就像潮水一样,昨日浅浅退去,今日又再次汹涌而来。 为什么老师这么好,自己曾经却非要用上蛮横的方式。 一点也不珍惜好不容易用十几年积攒起来的信任。 “我告诉您吧。”玄陵深深地在心里叹气,“其实,也和我今天想告诉您的,我的一个秘密有关。” 顾惊欢见不用跟他再掰扯纠缠了,终于松了口气。 玄陵和谁比都心眼子最多,自己已经做好撬不开他嘴的准备。 “什么秘密?”他问。 玄陵双手交叠,撑在自己身前,似乎在想应该从哪里说起。 “其实我觉得自己和您更早之前就见过。” “很早之前,比您想象中更早。”玄陵轻声道,“不过这段记忆模糊不清,我现在想起来的不多。” 顾惊欢愣了愣,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突兀的秘密。 “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记忆中您和我的身份都有很大不同,就像是突然多出来的一段。”玄陵也皱着眉,无法再更清晰地回忆起什么。 熟悉感猛地攫住顾惊欢的心脏,玄陵的叙述怎么这么熟悉。 和自己恢复记忆的情形很像。 “我想彻底回忆起这段记忆,所以需要梦魇。”玄陵笑了笑,将苦涩掩盖下去,“如果是真实的记忆,那我就能告诉自己,和老师的渊源不止有那么短短十几年。” “但是……你还能回忆起什么?” 玄陵垂眸思考,一时间凉亭中格外安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此刻顾惊欢心中的怀疑空前强烈。 那真的是玄陵自己的记忆吗?或者说,自己怎么还有不为人知的过去? 他应该一共只出现在三条时间线上过,第三条他的活跃范围已经确定了,应该是尸魂宗。 那玄陵记忆中多出来的一段又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其实不是我?”顾惊欢问。 玄陵摇了摇头,罕见出现凝重的神色:“我不知道,不过我的记忆中一直只有两个人,我不知道他们名字,但有一个称呼我还记得。” “是什么?” “千面。”玄陵说。 第61章 交涉 顾惊欢心神不宁地从梦境中离开。 他的脑海中一直在回旋着玄陵说的那两个字。 只是一个称呼,却不知道代表什么。 而且玄陵的记忆明明十分模糊,比自己的情况还要可疑,他却非常坚定得声称,那段多出来记忆中的两个人,一定是顾惊欢和他自己。 怎么回事,难道也是梦魇在伪造记忆吗? 没有得到想要答案的顾惊欢当时自然不甘心,又继续追问下去,然而这次玄陵意外地嘴严。 他非说要第二天告诉他,所以希望明天还能再见到顾惊欢。 届时他一定知无不言。 顾惊欢只能放弃。 只是晚一天而已,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顾惊欢心烦意乱地将清茶一饮而尽,他感觉到自己也快醒了,所以干脆趁机离开。 他离开后,凉亭又恢复了冷清。 就连原本盛开的各色花苞也在他离开的一瞬间,枯萎下去。 玄陵坐在原地不动,面对顾惊欢时的柔和表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片空洞和冰冷。 他仰倒在太师椅上,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自己当然没有对顾惊欢完全说出实话。 留下梦魇,和它相互利用,一方面他的确十分在意这段多出来的记忆,想借梦魇的手想起来。 但这并非主要原因,因为他能够分得清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真实经历。 很明显,也很令人失望,他和顾惊欢活生生的记忆只有那短短二十年,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他留下梦魇,其实是让它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无比真实的美梦。 或者说幻境。 幻境中他将弥补自己的一切遗憾,老师会和他很好地生活在一起,他们会一直相伴到死去。 现在他已经逐渐沉迷,无法分清现实。 幻境中的玄陵,皇宫中的玄陵,两个影子如真如幻地交织,逐渐构造成现在他眼中的一切。 玄陵还有一件事瞒着顾惊欢。 那就是眼前的一切早已不是算他的梦,顾惊欢离开后他也不会醒来,梦中的一切都由他控制,他也可轻易地让人留在这里,无法脱身。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毕竟同样的错误,他犯了两次。 所以他做的,只是看着顾惊欢离开而已,然后静静地等着他明天再次出现。 另一边,顾惊欢非常平静地醒来。 虽然没有昨天苏醒那么紧张,但他一睁眼,扭头看到坐在他旁边坐了一整夜的谢无妄,还是没忍住捂住脸,长叹一口气。 心累啊。 “睡得好么?”谢无妄缓缓垂下头。 顾惊欢:“……还行。”其实没怎么睡好。 他一低头,发现昨晚睡着前谢无妄还紧紧抓着他,今天早上已经松开手。 “你呢,今天感觉如何?”顾惊欢好脾气地对他弯了弯眼睛。 谢无妄一接触到他的笑,就反射性移开视线,似乎只敢盯着床沿一个地方。 搞得顾惊欢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 但看样子谢无妄是差不多可以正常交流了。 “你离开问剑仙宗这么久,不怕邪修找上门吗?”顾惊欢记得,当时两个大乘期斗法,仙宗的护山大阵都破了。 “没关系,宁秋在那儿。”谢无妄摇摇头,“他知道我出来找你。” 顾惊欢的动作顿了顿。 “你第一次死而复生出现在我面前,所以第二次目睹你死亡后,我并不相信你真的死了。”谢无妄淡淡道,“宁秋倒是信了,但是,也没阻拦我出来找你。” “总之就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惊欢心情也沉重起来,他没办法安慰他。 因为他自己都没意料到澹台翳的出现,以及心魔的突然陨落。 他原本还打算将不死的心魔作为自己的后路之一,结契之后他就算受再严重的伤,也能利用心魔吊着一口气。 但情况变得太快了,他上一秒给自己上的保险,下一秒差点把自己玩脱。 但回想起来,当时要将心魔骗走救下陆闻箫,也只有这样一步凶险的办法。 谢无妄回忆起这段记忆,又忍不住想将人拴住,只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扣住他的手,让他们的接触没有一丝缝隙。 这样他才能相信,眼前依旧是活生生的,会说话会微笑的顾惊欢。 而不是一具灰败的尸体。 “你为什么不问我和澹台翳有什么关系?”顾惊欢突然想起来,谢无妄从事始终都没有问过他和其他人。 甚至闹到封山的陆闻箫,以及来人界这儿的目的,他都没有问过。 谢无妄反而笑了笑。 “我之前骗过你很多次,现在想起来,我只是试图用谎言来强行维系我们之间的关系。”他说,“但是骗多了,我自己也会害怕,害怕从你这里听到谎言。” “所以我不会主动问你……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再听你说。” 然后他话风一转:“你是不是要走了?” 正在整理衣摆的顾惊欢一愣:“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你昨天说,你不会在这里停留多久。”谢无妄垂着头,放在身前的手交叠合在一起,语气也很缓慢,像思考了一整夜后,才说出这些话,“你要离开了吗?” 如果顾惊欢说是…… 谢无妄垂下的眼睛中瞳孔一变再变,血腥色被他不断覆盖下去。 他要继续用强硬的手段囚住顾惊欢吗? 不,自己的本愿并非如此,他将人好不容易找回来,是想亲近他,而不是将他越推越远。 但如果顾惊欢真的……执意要走…… 他的瞳色越来越暗。 还没等他心中天人交战出一个结果,顾惊欢的声音就响起来,反问他:“那你呢,你要在这儿停留多久?” “……你在征询我的想法吗?”谢无妄愣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只是在想,你这么个大人物,应该没有太多清闲的时间。”顾惊欢玩笑似的,语气却像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我的时间比较多。” “如果你想,我可以在这里呆很久。” “很久……是几天?” “等到你……解开心结?”顾惊欢不确定地思考措辞,“或者说,等到你觉得无聊了,不再需要我时时刻刻守着你?” 话音刚落,顾惊欢就被抱了个满怀。 顾惊欢倒吸一口气,谢无妄在他耳边低声说:“不会有这一天的。” 他僵硬了半晌,才挣扎着从怀抱中出来。 谢无妄喜欢自己。 顾惊欢知道,这是很明显的事,谢无妄也从来没有掩饰过。 那他自己对谢无妄的感情呢? 说实话,顾惊欢从来都不觉得这是自己能思考的问题。 他前面的人生中一直奔波在死亡线上,有过好几段全新的人生,但每一次似乎都没有善终——还有系统,即使它不告诉自己,他也能差不多猜到,恐怕在达成交易前,自己已经快保不住命了。 所以以交易为借口,不断刷反派值,其实是在给自己续命。 他每天头顶上都像悬着一把刀,让他时时刻刻都在关注自己的命数,不知道命运的下一个十字路口会给他带来什么。 所以情爱这种东西,实在没办法分出精力去思考。 谢无妄看出他的回避,也不继续纠缠,转而道:“那么……今天可以再陪我一天吗,明天我和你一起出去……走走。” 顾惊欢无奈答应下来。 “昨天我说的都是我朋友的故事。”顾惊欢也差不多想通了,心情微微放松,“那我今天给你讲讲我的故事,你想听吗?” 虽然不能明着将死遁说出来。 但是顾惊欢可以将这一部分隐去,谢无妄只要知道自己不愿意说,就不会追问。 谢无妄低笑一声:“你告诉我吧。” 于是顾惊欢就从他这一世失忆开始。 他有记忆的时候,被人在千佛寺捡到,在那里无惊无险地长大,有一个身世复杂的朋友,然后被卷入了朋友的麻烦中。 然后在问剑仙宗外门度过三年,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直到心魔出世。 再然后的事,谢无妄都知道了。 之后顾惊欢机缘巧合来到人界,之后修仙界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了。 谢无妄把他这两段经历当做转世,顾惊欢也没有纠正。 虽然转世很神奇,但更神奇的事并不是没有。 顾惊欢说着说着,突然感觉自己肩上一沉,侧过头看去。 居然是谢无妄……睡着了。 顾惊欢刚刚声音一收,才听见谢无妄清浅规律的呼吸。 居然睡着了,大乘期也会忍不住困意吗? 不怪顾惊欢诧异,修士一向用打坐修炼代替休息,更别提大乘期,几乎不可能知道累这种感觉。 但现在谢无妄的确沉沉地靠着顾惊欢睡去,眉眼都显示出淡淡的疲惫。 事实上,谢无妄一直高度紧绷神经,在遇到顾惊欢后情绪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好不容易才终于在顾惊欢连着两天无死角的陪伴下放松下来。 于是一下子没控制住,直接在最让他安心的人面前睡去。 这一睡,才算彻底放下心防,放下对顾惊欢离去的恐惧。 只是,即使放下心防,他也在睡着最后一刻,再次攥住顾惊欢的手,像风筝抓住最后一根线。 顾惊欢让他安心靠了一会儿,等实在肩膀麻木靠不住,才挪腾身体,将人靠到床上睡下。 倒像是昨晚情景的翻转。 顾惊欢松了口气,随后眉眼沉下来。 谢无妄的问题差不多快解决了,那么接下来只剩……梦魇。 梦魇恐怕要来找他了。 顾惊欢口袋中的玉石越来越亮,甚至隔着衣料开始隐隐发烫。 可能皇宫里也出了什么事,让梦魇突然着急起来。 他视线下落,看到被谢无妄放在一旁的剑。 大乘期的剑自然不是凡品,甚至称得上神兵,眼下顾惊欢没有趁手的兵器,于是将其取下来,打算借用一下。 “我很快就回来。”他跟床上躺着的人说,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自顾自道:“不要担心我毁约。” 然后他试探着,将手放到门锁上,皱了皱眉。 结界确实不在了,谢无妄已经撤掉了结界。 但是门后的气息似乎很不一样。 他拉开门,只见一阵狂风过后,他居然已经被拉入一片漆黑中。 第62章 现实不分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皇宫中灯火通明,安静中处处透露着肃杀,仿佛平静的水面,隐藏着下方的暗潮汹涌。 在这个骨节眼上,无人知道小殷王被秘密宣召入宫。 殷却离抱着手里的地图,额头上冷汗密密麻麻冒出来。 此行他身边没有护卫跟着,只有两位德高望重的族老。 不过这两位族老都不是弱不禁风的老骨头——虽然表现地脚步虚浮无力,但只要高手在这里细细听,就会发现他们吐纳规律,步履每一步都严格控制着距离,都是练家子中的好手。 殷却离开始回想入宫前,各位族老们的商议,以及那个极为大胆冒险的决定。 那个决定,如今用一张南燕的布防图层层包裹起来,放在殷却离的怀中。 他知道,这是不得已为之的计策,如果不这样做,整个南燕都保不住了。 所以即使风险很高,殷氏也会如此尝试一番。 但他们没有想过失败了怎么办,只有殷却离想到了这个问题,作为献上布防图的人,他恐怕今晚走不出这个皇宫。 然而即使他想到了这个后果,他依然出现在这里。原因也很简单,为了整个殷氏的利益。 殷却离还有另一个目的,这个目的谁也不知道,恐怕族老让他来担此重任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他自己别有用心。 那就是……除掉站在人皇背后,他仅仅见过一次的妖物。 第一次见到那个妖物的时候,殷却离就感觉到毛骨悚然!他无法想象当今天子,身为人皇的玄陵怎么会和这种妖物为伍!他被篡夺心智了吗! 这个妖物和竹叶青,还有青狐都不一样,殷却离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只是见过一次,他就惊惧地不知道自己是谁,随后一个格外清晰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随着时间流逝也不曾消失,而是越发强烈。 不能让妖物篡夺这个国 古往今来妖物祸国,甚至大妖祭国飞升的情况还少吗,即使曾经青狐是个例外,那如今这个穷凶极恶的妖物有多少可能性成为例外? 如果当今天子已经和这个妖物为伍,那他……就连同天子一起刺杀! 殷却离想到这里,更加低地垂下自己的头,让人无法窥视晦暗的目光。 朱红色的正门已经赫然出现在眼前,大红宫灯中烛火明灭,诡影重重。 森宫仿佛成了猛兽,正悄然张开巨大的嘴。 暗处酝酿的风同样席卷了身处局外的顾惊欢。 他早有预料,所以打开门被拖入幻境后没有慌乱,而是在一片漆黑中,看了看自己带进来的武器。 果然谢无妄的剑被他带进来了。 那就说明这不是自己做梦,毕竟梦中他连法器都带不进去,只是不知道梦魇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大乘期都毫无察觉。 “这就是邪魔难以对付的地方,即使实力不济,它们也有让人头疼的特殊能力。”系统终于出声。 顾惊欢两天没听到耳边它说话,还怪不习惯。 “我现在对付梦魇的胜算有多少?”顾惊欢斟酌之下,问了当下最紧急的问题。 周围一直保持着纯黑,如果梦魇喜欢藏身在阴影中,这无疑是它最优势的主战场。 “不到五成。”系统说,“原先只有二成,因为你光凭剑意,攻击不到实处你也会被慢慢耗死,另外三成加给谢无妄的剑。虽然主人不在,但大乘期的威压已经留在剑上。” “但即使这样,胜算依旧不过五成。” 顾惊欢垂着眼,只思索了很短的时间。 “可以赌一赌了。”顾惊欢突然笑着说,“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当可能性达到五成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十成胜算,因为我们会想方设法去达成这一目的。” 话音刚落,顾惊欢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地突然粘稠起来。 几只手慢慢从淤泥中挣扎爬出,然后——死死抓住了他的腿! 顾惊欢只能感觉自己猛地一沉,半只脚已经陷了进去。 然后剑光一闪,淤泥中的手已经被齐齐斩断。 似人非人的尖叫声响起,极为扰乱神志,但幸好顾惊欢也不是一般人,他的神魂早已比普通人凝练,如今也只是觉得稍微吵得耳朵痛,再也没有其他不适。 方才他用剑将淤泥手轻松斩断,但顾惊欢深知他甚至根本没有伤害到梦魇的本体,那些手还会再长出来。 “桀桀……” 梦魇痴痴的笑声在背后响起,阴冷的风似乎已经吹到顾惊欢耳边:“杀了你……我要报复……” 甚至已经能够闻到邪魔的腥臭味从身后飘来。 顾惊欢却岿然不动,然后——抬起手,掐了个手势。 梦魇:? “你在……干什么?” “在算你在哪个方位。”顾惊欢平静回答。 虽然没有法器可以用上,自己也看不到梦魇。 但他可以卜算啊,剑祖教的小技巧,不就是这个时候用吗? 顾惊欢无比庆幸,之前已经摆过一次阵追踪梦魇方位,现在他能够短暂借用那种效果,同样在环境中追踪梦魇。 一切只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内,梦魇的智商还没反应过来,顾惊欢已经猛然抬头,朝着某个方向一剑刺去! 刹那间,黑雾涌动,幻境震悚! 一声惨叫突兀响起,随即被他剑意波及到的方位出现了隐约坍塌的迹象,露出黑暗之后隐藏的一部分景象。 然而这一瞬间光线消逝地太迅速,根本无法看清景象是什么。 而此时被顾惊欢算中的梦魇,猝不及防下吃了一剑,已然显出身形。 它居然被顾惊欢刺中了! 虽然受伤并不严重,甚至可以很快恢复,但是这一瞬间带来的震惊让梦魇直接呆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剑,怎会如此让他恐惧! 而顾惊欢也震撼了,借着方才转瞬即逝的光景,他也看清楚梦魇真正的全部本体。 虽然形状很粗糙,但是顾惊欢怎么会认不出,这是曾经……青狐的模样。 只是眉心间青色的狐火变成了眼睛的造型,浑身上下都被包裹在淤泥似的阴影中,随着它走动,还有淤泥不断往下落。 落在地上,就变成了青白的手,朝着顾惊欢抓去! “痛死了……”梦魇悲愤道,“我要……打死你……” 说着就准备隐入黑暗中。 然而顾惊欢的动作比它更快,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地上朝他抓去的手,他经过的地方留下绚丽的剑光,如空中勾勒出一幅画卷,飘逸而温柔地落于它身后。 就像春风拂面一样。 ——带来的确实凛冽的杀机。 梦魇大叫起来!它察觉到顾惊欢的动作,及时躲过最致命的一剑——然后在侧头的时候和那双清明的眼睛对视,仿佛看到无数凛然的剑气。 顾惊欢带着玉石俱焚似的气势,强势逼近到梦魇身侧,手腕反转,剑瞬间横上梦魇的脖子。 梦魇只觉得脖子一凉。 一道血线飞出去。 …… 顾惊欢一击得手后,迅速退开原地。 剑上的“血”被他随手一甩,再次剑尖朝下,做出一个极为警惕,可攻可守的起手式。 梦魇的头飞了出去,但是得手太容易,顾惊欢深知梦魇不会就这样死了。 刚刚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砍到实处。 而此时,整个幻境如同刚刚一般颤动起来。 周围忽明忽暗,仿佛所有黑暗都突然朝着梦魇聚拢,“青狐”倒下的地方从矮到高居然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 而顾惊欢也终于看到藏在一片黑暗之后的光景。 太熟悉了,顾惊欢甚至只需要一眼就能知道这是哪里。 藏在梦魇幻境之后的,居然是……皇宫。 不是现实的皇宫,顾惊欢昨天刚来过,这是玄陵的梦中。 甚至有可能……这种说法也不对,梦真的是梦吗? 还是早就沦为了梦魇的幻境? 顾惊欢很快意识到,这才是玄陵和梦魇合作的真正目的,而此时唯一除掉梦魇的方法在玄陵身上。 系统也同时说:“梦魇的本体和幻境绑在一起,现在整个幻境都是梦魇!” “要让玄陵醒过来,只有他现在可以打破幻境。” 顾惊欢听懂了,于是不再管身前正在凝聚的梦魇,转身朝着有光的地方跑过去。 青白色的手疯狂从淤泥中长出,争先恐后阻挡他前进,势必要将他拖入泥潭。 “别走!”梦魇发出似哭似笑的怪叫。 “玄陵!”顾惊欢在距离玄陵的背影只差一步时,被死死拖在原地,忍无可忍大喊:“清醒过来!” “没用的。”梦魇各个怪笑,“他现在听不到。” 顾惊欢的眼中,玄陵坐在宫殿的龙椅上,背对着他。 他面前是空旷的大殿,此刻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过。 有战死将士的尸体,刺客的尸体,寿终正寝大臣的尸体,还有曾经各个氏族派出的,对他或恨或畏惧的敌人。 他们荒诞地堆在大殿中,闻不到血腥味和凶煞之气,只能感觉到无边的寂寥。 而此时,大殿之下只有一个看不见脸的刺客,还在举着匕首,遥遥和天子对峙。 顾惊欢听到玄陵似乎叹了口气。 “是非成败,早就不重要了。” “如果我还能再见你……” 顾惊欢轻轻吸气。 玄陵这一副大家一起死的样子真让他火大,他就什么都没有可以留恋的? 他一定要狠狠把他打醒,让他看看自己要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顾惊欢感觉到风从身后吹来,只待他平复心情,剑尖绷紧朝下,缓缓转过身。 梦魇凝聚出的“人形”朝他咧开嘴,挑衅一笑。 赫然长着一半顾惊欢的脸。 第63章 不期而遇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长自己的脸。 顾惊欢在心里骂了出来,但是手中动作不停,因为顷刻间梦魇已经逼近身前,当着他的面高高举起手。 ——不,那不是手,而是一柄淤泥模样的剑。 顾惊欢瞳孔一缩,本能抬手将剑抵在自己额前,只听锵然一声,梦魇狠狠劈下! 刚刚那一瞬间,顾惊欢只捕捉到了梦魇动作中万分之一的熟悉,然而这一丁点熟悉感依旧让他下意识做出反应,挡在最可能被攻击的地方。 而且他甚至能够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凛冽的剑意如罡风般散开,让顾惊欢确定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梦魇居然像镜面一样,在复刻他的攻击动作。 这种情况太糟糕了。 但幸好此刻在这里的是顾惊欢本人,因为他发现梦魇同样复刻了他和凡人别无二致的修为。 如果换个大乘期在这里,那就是两个大乘期打架,怎么想都很恐怖。 黑暗中剑风一刻不断地劈来,顾惊欢深知梦魇想耗死自己,越拖到最后顾惊欢越无力,而梦魇不会疲惫。 他不能继续留在黑暗中。 于是他转而攻击起地上层出不绝的手,给自己开辟一条通往皇宫方位的路。 “身后右侧。”系统突然说。 得到提醒,顾惊欢仿佛背后长眼睛似的闪避离开,只余下剑风在地上留下深坑。 顾惊欢眼睛一亮。 突然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为了验证这个方法,顾惊欢开始一边给自己开路,一边在黑暗幻境的边缘反复横跳,每次他分明背对着梦魇,但就是能够在被劈到的前一秒精准避开。 而剑风去势不减,只会最后狠狠劈在地上,将地上来不及收回去的手生生劈断。 梦魇逐渐变得不耐烦,从它的攻击中可以看出,它正在变得暴躁。 连顾惊欢一直在绕着同一个方位闪避都没发现。 顾惊欢再次躲开一道攻击,随即将剑收回,再狠狠朝前劈下,配合着将前方的拦路虎清除了一大片。 连带着黑暗和光明的两个幻境边界都开始模糊崩塌起来。 “幸好,梦魇的智商还是很低。”顾惊欢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在系统的提醒下,巧妙侧身躲开,任由本该攻击到自己身上的剑风劈到边界上。 梦魇只能复刻他的能力,他的剑术,也许还会知道他的经历和恐惧之事。 但并不代表,它就变聪明了。 结果就是,等梦魇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居然自己已经将幻境边界劈地摇摇欲坠。 “你干了什么!你都干了什么!?”梦魇气急败坏。 黑暗的幻境上出现了如同蜘蛛网一般的裂痕,而这个裂痕越来越大。 顾惊欢给出了最后一道攻击。 随着一声沉闷的尖叫,梦魇居然再次变成一滩淤泥似的阴影,光明和黑暗的边界变得晦暗不明。 顾惊欢抓住这个机会,一举跨过边界,身后无数从淤泥中伸出来的青白的手朝他抓过来,一簇接一簇,无限延伸。 像极了后花园里顷刻腐烂的花。 当然,它们不能再进一步了。 没有黑暗的保护,它们很快变成泥似的阴影跌落在地,踽踽朝着顾惊欢的方向艰难爬行。 “玄陵!清醒过来!” 顾惊欢朝着玄陵大喊,他想接近龙椅,但是无论他跑了多久,距离凉亭的距离还是那么远。 他甚至伸手都够不到玄陵,更别提让他听见自己说话。 “他在拒绝你接近。”系统说。 梦魇将自己的幻境融合到玄陵的梦境中,但既然两者差别巨大,还有边界分隔,说明这边梦境的主人是玄陵,梦魇无从干涉。 而现在顾惊欢无法前进一步,只能是玄陵的想法。 他听不到顾惊欢的声音,也拒绝所有人接近。 顾惊欢气恼:“怎么这么复杂啊!” 再抬头的时候,他瞳孔猛然一缩。 因为此刻玄陵已经不在龙椅上。 他现在已经站在几步台阶之下,和方才的“刺客”站在一起,而现在很显然,刺客被夺走武器,正惊恐地倒在地上。 面前是将匕首反夺过来,像杀神似的玄陵。 殷却离面色苍白地坐在地上,方才他全部的勇气已经消耗在展开布防图,从里面拿出匕首行刺玄陵的那一刻。 为什么说唯一的勇气?因为现在的玄陵人不人鬼不鬼,在殷却离踏入宫殿的那一刻,就发现他已经疯了! 往日旁人看不到的阴影像深渊巨口一样,在玄陵背后无限延长,无数妖狐的尾巴在空中绽开,黑色的“妖气”已经笼罩住这座宫殿,甚至要掀翻屋顶。 他带来的两个人早就吓呆了。 虽然两个族老都做好了前来行刺的准备,但没有人告诉他们,当今人皇背后居然藏着这么一个邪物! 在邪魔面前,普通凡人没什么与之相抗的能力,于是早就被抛在某个角落,生死不知。 ——虽然就算没死,行刺天子的罪名也足够将其诛九族。 即使在顾惊欢面前,玄陵一直表现地无比包容与耐心,但其实他能稳坐皇位百余年,本就是一位铁血狠辣的君王。 玄陵面无表情地看着殷却离,眼中没有一丝人应有的情绪。 此时在他眼中,殷却离并不是殷却离,而是幻境中的刺客。 如果此时他稍微清醒一点,可能依旧不会对殷却离动手,看在曾经青狐的面子上留他一命。 而殷却离也不会下行刺这么大的决心,他的谨慎和保守让他一直都清楚,这是下下策,他们分明还有很多协商的余地。 可是现在玄陵已经放弃分辨现实。 梦魇给他造的幻境已经形成,而他在最后这段时间还能再见到顾惊欢,和他像普通朋友一样说话,已经没有遗憾。 所以他想……在最后这段时间自私一点。 放弃他亲手建立的一切,放弃无数纷扰。 就这样沉迷到美梦中。 在匕首落下的最后一刻,他好像看到自己的老师来接他,还在呼唤他的名字。 这让他忍不住露出一丝笑。 “玄陵。” “玄陵!” 声音猛然撕裂寂静,如凛冽的风瞬间破开温暖的假象。 “你就这么不想活吗!” “看看自己在哪里啊!” 一声一声,越来越近,比起呼唤,更像是焦急的斥责。 “根本没有什么美梦……你快醒过来啊!” 玄陵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茫茫雪地。 天上骤然下起大雪,玄陵只能看见前面青狐模糊的背影,仿佛还能看到那双微笑的眼睛,但很快被风雪掩盖。 他只能看着,看着老师越走越远。 一次也没有回头。 是啊,根本没有什么美梦。 那只是他自己用来逃避的借口罢了。 在殷却离因为恐慌而逐渐放大的瞳孔中,玄陵手里的匕首落了下来,让他猛地闭上眼睛。 但是,没有落在殷却离身上,而是——被玄陵狠狠甩开。 “叮——” 匕首刺入地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你应该感谢他……又救了你们一次。”玄陵低笑起来。 他的笑声逐渐变大,在空旷寂静的宫殿中回荡,甚至惊动了宫中森严的守卫。 宫灯一盏一盏亮起,铁衣寒甲的守卫从宫门中涌出,朝着那座煌煌威严的宫殿而来,刺客出现的洪钟被敲响。 然而,这一切都与顾惊欢无关了。 他不会再踏入皇宫,而现在他正面对着玄陵和逐渐坍塌的幻境,做最后的结尾。 他看着玄陵的眼神从混沌变得清明,身影也逐渐变得透明,说明他要醒过来了。 这次是真正的醒来。 “你怎么过来了?”玄陵说完,低低笑了一声,“我的秘密你现在已经全都知道,我没有借口再挽留你了。” 顾惊欢面色复杂地站在他面前。 几息后,他突然走上前,抬起一只手似要摸上玄陵的脸。 玄陵愣了愣,却没有反应,直到顾惊欢半碰不碰地按住他的脑袋,同时自己的头突然撞上来—— 呼吸在那一瞬间短暂交错。 虽然此时玄陵已经成了虚影,但他还是感觉到疼痛。 顾惊欢的动作太过出乎意料,玄陵都呆住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是没想到他会被这样对待。 “清醒了吗?”顾惊欢已经松开,反退一步,“清醒了,那就好好活下去。” 玄陵捂着脑袋后退几步,苦涩道:“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全部吗?” 顾惊欢想了想,实在没什么话想说了。 片刻后挤出一句:“那就……祝你活到寿终正寝。” “……祝福不是这样说的,老师。”玄陵长叹一口气,依旧没有释然。 但是,他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让顾惊欢再对自己失望一次吗。 “没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顾惊欢见他快要消失,应该没有别的心结了,也稍微松了口气,“如今梦魇应该随着幻境坍塌而消失,记得处理一下那些被附身过的玉石碎块。” “别再被缠上了。” 说着,他已经转身离开,朝着另一头即将消失的房门走去。 梦魇……消失…… 玄陵却皱着眉,暗自思考。 已经被除掉了吗?那为什么自己…… “小心!!”玄陵瞳孔一缩,突然朝着顾惊欢离去的方向大喊。 “小心背后!”系统也在他耳边预警。 梦魇还没死!它全身缩在阴影中,静静地潜伏在角落里,只等现在这一刻,对顾惊欢发出致命一击。 顾惊欢感受到邪风逼近,全身已经条件反射地紧绷起来! 然而,在他蓄势待发的前一息,一道无形、杀气腾腾的剑光闪过。 剑光无形,来路不明,但是只出现的这一刹那,就将极为难缠的梦魇搅碎,一眨眼间连灰都没剩下。 顾惊欢的呼吸凝滞,系统也像被掐住脖子一样骤然无声。 白影在他身侧出现,顾惊欢手中的神剑发出嗡鸣。 谢无妄站在顾惊欢身旁,一只手在顾惊欢身侧按下嗡鸣的神剑,黑沉沉的眼神抬起,看向远处同样眼神冰冷的玄陵。 第64章 他出事了 简单来说,现在面对面的两人都和顾惊欢自己有复杂的过往。 而尴尬的是,这两段过往都没办法对另一个人说,因为顾惊欢需要掩饰自己死了又活过来三次这件事,也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有三段完全不相干的人生。 但是命运偏偏要戏弄他似的,这两人现在撞到了一起! 他要怎么解释! 玄陵那边的情况可能好糊弄一点,反正他快从梦境中出去了,但谢无妄见多识广,而且容易钻牛角尖,等会儿一定会从梦魇的存在开始质问—— 顾惊欢电光火石间想到一半,突然停止了思考。 因为他不用想了。 玄陵眼看快要消失,然而谢无妄却在此时抬了抬手。 神剑嗡鸣,剑随意动。 熟悉的剑光闪过,将顾惊欢那一瞬间愣怔的眼睛照的雪亮,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谢无妄已经出手,轻飘飘的,仿佛不带一丝杀气。 只要他想,他如今可以轻易取走任何人的性命。 所以他操控着神剑,让其没入玄陵的胸膛。 虽然玄陵的状态像一道虚影,而且几乎消散到透明,任何普通武器都不能攻击一个梦中影子来重创本体。 但顾惊欢可以清楚看到,神剑穿过了梦境,真正刺中了玄陵。 血喷涌而出,然而也只有一瞬,因为下一秒他就消失了。 顾惊欢呆在原地。 刚刚发生了什么?谁被杀了? 谢无妄杀了玄陵! 不可能,玄陵有天道气运在身,是天命所归的人皇。 即使谢无妄已经是修仙界第一人,也不应该且不可能杀死他。 但是……玄陵因为梦魇,他本就灯枯油尽了。 会死吗?真的会死吗? 顾惊欢感觉自己的思维停滞了,一幅一幅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 谢无妄没有一点留情,出手就是杀招。 就和他将梦魇绞成碎片一样,那一剑肯定已经将玄陵的心脏捅穿了。 但是——为什么? 顾惊欢只能听见自己用干涩,艰难的声音,一点点从僵硬的喉咙间挤出:“你就,直接杀死了他?” 系统已经彻底没声了,顾惊欢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但是他也没有心情思考系统的去向。 他现在感觉很荒谬。 连和玄陵真正有仇的自己都不打算追究了,但玄陵却又突然死在自己面前。 他太错愕,以至于完全无法控制表情。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谢无妄似乎想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冷笑,但是面对他,却又不自觉保留一份柔和,“能滋生一个邪魔,那可不是什么无辜的人。” 顾惊欢还是听不懂,他现在思考连一秒钟都觉得很漫长。 邪魔是玄陵滋生的?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当年被困在降妖阵怨气太重,最后影响了本该具有灵性的青狐玉雕,才滋生的梦魇吗? 但是……谢无妄又没有必要撒谎。 拥有一半邪魔血统的他,本就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顾惊欢的眼神不自觉落在染血的剑上,“所以当年剑祖不小心生了心魔,他也该死?” 提及对两人来说近乎禁忌般的过去,谢无妄当即脸色就变了。 他下意识松手,任由神剑跌落在地上,甚至朝前走了一步:“不,惊欢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惊欢苍白着脸色后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会儿在想,谢无妄一如当年轻飘飘地杀人,这么多年还是没变;一会儿又想,玄陵究竟是命中有这一劫,还是两人的孽缘最终回馈到他身上,即使如今自己已经佛地什么仇都不想沾染;最后又在想,如果真像自己以为的,梦魇是因为自己才产生,那今天被一剑穿胸的是不是自己? 诸如此类,纷纷扰扰的思绪,让他脸色越发苍白。 “惊欢,我一醒来就发现你不见了。”谢无妄还是那副柔和的语气,但是仅限于此,他的手已经伸了出来,强硬地停在半空中,“和我回去吧。” “我知道,你这次只是被邪魔困住了,怪我没有及时发现。” “所以……你离开房间也没关系,都是我的疏忽。” “我不会问你的秘密。” 然而这个样子的谢无妄只让顾惊欢觉得手脚冰凉。 “我必须去一趟皇宫……”顾惊欢艰难道,“我要去看看他……还活着没……” 谢无妄脸上最后一丝笑消失,眼瞳也变成了惊心动魄的红色。 他不难想到。 这个梦魇的梦境中铺天盖地都是执念,这导致谢无妄几乎什么都不用问,就知道顾惊欢和刚刚那人一定认识。 而且可能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顾惊欢也将真诚而浓烈的感情给了那个人。 不论拯救还是陪伴,他总像温暖的火一样,吸引别人飞蛾扑火。 都不用质疑,以顾惊欢的本性,几乎很难有人不喜欢他。 但是那又怎样。 是自己先遇上他,也是自己先找到他。 他熬了一千多年啊,怎么可能放手。 “我杀了他。”谢无妄眼中最后一丝光点也消失,变得冰冷死寂,“我没有留手。” 顾惊欢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逃避。 是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一定直奔无间深渊。 而不是心存侥幸地,以为自己又甩掉了过去。 以为自己能绕过人情债,像自己梦想中那样普普通通生活。 阴影如影随形,逼着他直面命运锈蚀的刀口。 不、不,一开始就不应该和他们相遇,自己就不应该出现—— 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瞬间,仿佛洪水开闸,一发不可收拾。 似乎一开始他就应该这么想。 没错,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应该和他们所有人相遇。 “你在想什么?”谢无妄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眼睛死死盯着他,“你在——思考什么危险的想法?” 顾惊欢抬起头来,眼神诡谲莫名,但他不自知。 自己难道……把想法写在脸上了吗? “我不允许!”谢无妄突然被刺激到了似的,牢牢攥住顾惊欢的手腕,捏地骨头咯咯作响。 “惊欢,和我回去,回问剑仙宗。”谢无妄近乎哄着,但因为戾气和控制不住的强势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扭曲,“那里是你的家啊,我找了你一千多年,看着你两次抛下我,你怎么忍心——”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顾惊欢用气音,抖着牙齿说道:“别找不就好了?” 你就当做了一场梦,当我被风吹走了不就行了? 谢无妄平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和顾惊欢对待感情上难以逾越的鸿沟。 “……算了,没什么的好说的。” 他面无表情地按住了顾惊欢的睡穴,看着他身体一软,倒进自己怀里,居然像羽毛一样轻。 另一边,玄陵彻底脱离梦魇的幻境,但是胸口被刺穿的伤也一并跟了过来。 他看着自己胸前的衣服被迅速染红,感受着全身的温度逐渐冰冷,心知自己恐怕大限将至。 但是——他眼神一凌,方才突然出现的人极为危险。 出手就能隔空杀了自己,老师如果落入这样的人手里会怎样! 可是自己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不甘和愤恨染上他的双目,即使他的眼神已经死气沉沉,如同垂暮老人。 已经闯入宫殿的侍从和侍卫已经为他的异状惊呼起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如潮水般远去。 可能自己早就该死了。 他的确还欠老师一条命。 虽然阴差阳错,但也算还给他了吧,玄陵冰冷僵硬的手指抠着光滑的地砖,似乎想要表达些不甘,他想着释然的念头,却又死不瞑目。 突然之间,被他抛在脑海深处,某些没头没尾的记忆被翻出来。 他看到了大雪,满天的日光,以及一双永远闭上的覆满冰霜的眼睛。 那是顾惊欢。 那自己……跟随视线的自己,又是谁? 随着他想深究,挣扎着想看清自己是谁,一股暖流突然从心口处蔓延开。 他的生机突然回来了。 仿佛他……的确死不了一样。 玄陵猛地睁开眼睛,幻觉和现实逐渐重叠,方才“顾惊欢”睡着的地方,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 “顾惊欢”冷漠地看着玄陵,周围乱哄哄的,众人为人皇死而复生而惊诧不已,却仿佛看不见中间突兀出现的人。 玄陵一看到他,心底就泛起一阵本能厌恶:“你是什么东西!谁准你用这张脸?!” “顾惊欢”并没有动怒,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能瞒过玄陵。 “你现在还不能死,你还有用。”他自顾自地说,根本没有回答的打算。 “但是现在他出事了,所以我必须先来找你,确认你知道了多少。” 没头没尾一番话,玄陵只听到“他出事了”四个字。 自己不祥的预感成真了,玄陵手在颤抖,等着面前这个人继续。 他知道,面前这人虽然假扮顾惊欢,虽然他看见就犯恶心,但一定不是来找自己说废话。 “说清楚点。”玄陵冷静下来,手指蜷成拳,“还有,告诉我你是什么。” “顾惊欢”面无表情,甚至堪称冰冷地看向他,“你那份多出来的记忆,想起来多少?” 玄陵这件事只跟顾惊欢说过,而当时没有第三人在场,难免警惕了一下。 不过他还是简单说了一下自己最后看到的画面。 “既然你全都想起来了,那你应该知道我是谁。”“顾惊欢”依旧那副平淡的神情。 玄陵也沉默下去,用陌生、惊疑、怀疑,以及恐怖的眼神看着他。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那么自然地从他嘴里流露出来。 “千……面?” 千面不是人。 而是一个,据说早就消失在无间深渊中的邪魔。 它千变万化,几乎没有固定的模样,可以变成任何人或物,也可以取代任何被其盯上的存在。 它唯一一次被史书艰难记载到,就伴随着第一任足以封神的人皇陨落。 然后它就消失在世间,所有人都以为它不会再出现。 玄陵突然意识到,千面不是消失了,而是——一直陪在顾惊欢身边。 像条忠心的狗一样,直到主人遇到危险,才堂而皇之跑出来,出现在自己面前。 “顾惊欢”,或者说千面,没有否认。 而是眯了眯眼,说:“那么,你应该也想起来自己的身份。” 玄陵坐在上首,方才闹哄哄的侍从已经被他旁若无人却凶狠的表情吓退,退到一旁当摆设。 他们已经习惯了对天子的一切异样守口如瓶,这次也不会例外。 所以没有人看到玄陵手上暴起的青筋,已经被冷汗浸湿的鬓发。 “我想起来了。”玄陵低声说,“告诉我,你一直在推动的那个计划。” 第65章 演戏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玄陵中箭倒了下去,顾惊欢没有反应过来,谢无妄刚刚收回出剑的手。 系统——或者叫,千面,已经差不多可以预见之后发生的事。 他甚至能清楚知道,顾惊欢脑子里在想什么。 没错,玄陵也只是个凡人,这一剑下去,他撑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虽然现在他会因为这件事震惊,不过等他冷静下来,会很快发现一个荒谬的悖论。 系统告诉过顾惊欢,玄陵是天道之子,是主角,主角怎么会死呢。 但如果千面现在不去及时插手,就算大罗金仙来了,玄陵也救不回来。 天道之子?天道逆子还差不多。 千面熟练地嘲笑一番,在顾惊欢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模样无比冰冷无情,没有任何插手的打算。 那一瞬间,他的确打算放弃玄陵,这个自己计划中的一环。 不过在顾惊欢和谢无妄争执后,他被点中睡穴昏倒。 千面却眉心一跳。 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只有短短一个呼吸的瞬间,他拼命思考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有哪点被自己遗漏了? 不对劲的来源又是哪里?眼前只有谢无妄,玄陵刚刚也消失了,陆闻箫至今在药峰上昏迷不醒—— 千面猛然清醒。 还差一个,被他几乎忘记了。 他知道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顾惊欢看似被点中睡穴睡着,但千面发现,眼前人似乎只剩下一具空壳。 那么灵魂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有东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他的灵魂带走? 千面堪称惊惶地看向顾惊欢,他的睡颜堪称平静,丝毫没有灰白的迹象。 不是离魂——而且千面早就和顾惊欢的灵魂绑定在一起,他的灵魂消失后千面却没能跟着过去,只有一种情况。 电光火石间,千面已经将一切想通,他最后拧着眉看了一眼还一无所觉的谢无妄,消无声息从顾惊欢附近离开。 顾惊欢不知道这一切,也就错过了提前发现真相的机会。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恢复记忆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受。 再醒不来,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黄泉路上,但是醒来后他又立刻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还不如去黄泉路上。 顾惊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他可以肯定不是自己住的客栈,也不是问剑仙宗内,甚至任何正常的地方都算不上。 如果他没看错,这是一个某种妖兽骨骼支撑起来的宫殿。 天花板上布满惨白交错的骨刺,像密集的牙齿般要将人撕碎。 这样的场景,让他一下子梦回问剑仙宗。 不过幸运的是,似乎宫殿周围没有别人,他一个人泡在血池一样的水中。 不会沉下去,身体非常轻盈,但缺失感很严重。 打个比方,就像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是失去双腿的残疾人,突然被神医治好了;他知道自己是个健全人,但很多时候依旧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换言之——他不在自己的身体中。 顾惊欢第一反应也是离魂,不过他又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 因为系统不在。 一个被他抛在脑后的线索逐渐被回想起来,顾惊欢多少感到了一丝荒谬。 以及紧张。 该不会……澹台翳当时把心魔带走以后,用“尸体”招魂吧? 当时心魔用剑骨炼出了一具和顾惊欢一模一样的身体。 而招魂是尸魂宗的独门秘法之一,澹台翳的确做得出用他的身体来唤走灵魂。 时间过去太久远,而且自从顾惊欢离开问剑仙宗后一路上风波不断,也就将心魔抛在脑后。 如今趁着他心思大起大落,神魂不宁,招魂居然一举成功,将他隔着雪境和瀚海,以及魔界的结界,带到了这里。 顾惊欢差点想死了算了。 他果然不适合平静的生活,没有一刻消停。 正想着,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顾惊欢睁开眼,朝岸上看去。 他这一世和澹台翳没有直接接触,但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这是谁。 而岸上站着的男人,不论长相还是气度都显示着他并不简单,只要他出现,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宫殿的主人。 澹台翳有一张苍白的脸,这和他常年修炼邪功有关,而且尸魂宗常年和尸体魂魄打交道,这也导致门内众人大多气质阴郁冷漠。 但是他无疑有一张极为漂亮的脸,让他看起来像血池里开出的莲。 只是如此让人望而生却的大乘期,现在却格外怪异,且担忧地看向顾惊欢,问他怎么在这里。 那张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仿佛他只是单纯路过,忍不住伸出援助之手。 “这血池是邪修用来修炼的至宝,你不能继续躺在里面。”澹台翳朝他伸出一只手,压低声音道:“快,我拉你出来,带你离开这里。” 顾惊欢:……? 这是在玩哪一出? 既然已经醒来,顾惊欢的确不打算继续泡着,幸好泡血池的时候这具身体也穿戴整齐,只需要用灵力烘干就好。 但重点是岸上这个人。 澹台翳脑子坏掉了吗?还是在试探自己? 顾惊欢试探着走出一步,没有危险,而澹台翳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开始缓和语气:“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荒谬感让顾惊欢停住脚步。 就算为了试探自己,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而且有什么好试探呢?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现在看样子澹台翳也脑子坏了,他们俩在这里能对上什么剧本。 如果被别人看到,邪修中唯一一个大乘期,尸魂宗狡猾残忍的少宗主, 在这里试图“救助”一个看起来像被他亲自抓过来的人。 不是天道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澹台翳?”顾惊欢试探着叫了一声名字。 澹台翳果然拧了拧眉,然后露出意外的表情:“你认识我?” “……” 顾惊欢嘴中还是把那句“不是你把我抓过来的吗”吞进肚子里,犹疑地朝岸边走去。 然后澹台翳将他拉上岸。 湿漉漉地站在岸边,顾惊欢试图用灵力将自己烘干,然而他很快发现,魔界几乎没有灵力。 而他又是纯剑骨炼成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调动魔气实现相同的举动。 正在他一筹莫展,打算要不直接就这样走出去时,澹台翳上前一步,隔着一定距离将手按在他背上。 湿漉漉的衣服很快被烘干了,顾惊欢再一次惊疑地看着他。 而澹台翳已经收回手,不好意思地朝他一笑,抿着唇不解释。 他的模样,看上去很怕顾惊欢误会,又不能太失礼,所以才别扭地帮他烘干衣服,不至于让人难堪。 顾惊欢已经彻底看不懂了。 “你……”他刚想说话。 澹台翳却已经先一步压低声音,对他说:“跟我来,我带你离开,一会儿要被发现了。” 说着就朝着某个方向前进几步,又回过头,疑惑地看着顾惊欢。 似乎在问:你怎么还不走? 顾惊欢定定地看着他,确定那双眼睛中全然是真情实感的天真。 他真的把自己当做一个无辜路人,并且单纯想要帮助自己。 但是,不说自己究竟是不是路人,就说澹台翳,天真?可能吗? “走吧!”澹台翳似乎有些焦急了,又回过身来小声道:“我知道你可能有顾虑,不过相信我吧,我会先带你去一个稍微安全点的地方。” 就算是演,演到这个份上,顾惊欢还真想知道澹台翳在玩什么把戏。 他疑虑重重地跟在澹台翳身后。 偌大一个白骨宫殿,里面冷清地堪称死寂,几乎没有看到其他邪修。 不过表象如此,事实上,尸魂宗门人均修行邪功,大概也极为擅长隐藏气息,在顾惊欢看不到的地方,可能有许多人盯着他们。 而作为这座白骨坟墓中的主人,澹台翳的行为不能说不怪异。 他居然真的在带着顾惊欢刻意避开别人,甚至找到了一条据说可以出去的密道。 “……” 大乘期的威严都掉完了,如果澹台翳想,这里根本没人能反抗他。 而不是极为曲折地从密道离开。 被澹台翳连催带道歉地“请”进密道,顾惊欢才终于又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澹台翳将密道入口关上后,听他这般说,明显愣了一下。 然后露出拧眉思索的表情:“我难道认识你吗?” 顾惊欢没有得到答案,只好另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泡在血池中吗?” 话音刚落,澹台翳露出懊恼的神情。 “我大概能猜到……”他顿了顿,情绪低落下来,“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你应该是不小心被他们抓到的修士,血池是用来炼傀儡的地方,所以你会躺在那儿……” “他们?”顾惊欢一边跟着往前走,一边谨慎地问:“他们是谁?” 澹台翳重重抿了下唇,很显然这个问题让他不能那么轻松回答。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是我的……兄弟姐妹,或者父亲。” 顾惊欢停住了。 澹台翳的父亲? 不是已经死了很多年吗? 甚至是被澹台翳亲手杀死。 他看向黑暗中依旧向前走的人,前方已经出现了微微亮光,似乎即将走到尽头。 微光照亮他有些柔和的眉眼。 人的气质很大程度上能影响样貌,当他是少宗主时,他的模样邪肆阴翳;当他的记忆停留在很多年前的少年时期时,成熟的眉眼又青涩起来。 这个发现让顾惊欢非常震惊,澹台翳居然也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就像自己一样。 但是他被谢无妄打伤前看起来还十分正常。 所以是和谢无妄的打斗中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失忆了? 第66章 恢复正常 眼前的光越来越亮,最后两人走出了密道。 密道出口是在一座半山腰上,抬头可以看见魔气翻滚,妖风阵阵,明显不正常的天色显示这里的确是魔界。 魔界,准确来说是一大片无法渡越的瀚海,十分特殊的水质让魔气流动十分滞塞,更不要说灵力。 修士和邪修如果试图飞越此处,都只会跌入海中,除非有极高的修为和可以与外界隔绝的法器。 然而瀚海上却有许多浮空岛,浮空岛可以与瀚海隔绝开,这也就是众多邪修的栖身之地。 其中尸魂宗就在最大的浮空岛上。 这座浮空岛是一座巨大的山体,如今山体从上至下坐落着尸魂宗的宫殿或洞府,宗主和少宗主的白骨宫殿就在最顶层。 想必门内修为越高的邪修住的也越高,等级差别在此体现地十分明显。 顾惊欢回头看了一眼山顶,安静蛰伏的白骨殿仿佛一只沉睡的猛兽,无人知道它是不是已经苏醒了。 现在他已经确认,澹台翳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他的记忆停留在刚被带入魔界的时期。 据说,澹台翳是被前宗主从外界带回来的,他也不是从一开始就修炼邪功,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前宗主手下最不受待见的孩子。 那么他一开始的住所一定非常偏僻。 顾惊欢已经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了。 果然,澹台翳熟门熟路带他找到一座山脚的小院子,小院子墙上墙皮都已经脱落,但看得出被好好清扫过一遍,青苔和杂草已经处理过了。 澹台翳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推开门,然后回过头,不太好意思地对他说:“可能有些破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如果顾惊欢没猜错,当他成为少宗主后,几乎不会再回到这里。 所以他已经很多年没来了。 “……我不介意。”顾惊欢说,“你会送我离开浮空岛吗?” 以顾惊欢现在的能力,想穿过瀚海离开魔界几乎不可能。 但是澹台翳一定有办法。 他只是脑子坏了,不是境界跌了。 果然,澹台翳点了点头:“等躲一阵子风头,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 顾惊欢:“……为什么要躲一阵子风头?” 澹台翳:“如果你是被我的某个兄弟姐妹带来的,那你消失后他们一定会找一阵子,不过不用担心,他们很少光顾我这儿。” 顾惊欢手指微动,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 最后他轻声道:“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修为吗?” 澹台翳眼中的笑意消失,渐渐低落下来:“我没有修习尸魂宗功法,但是这儿没有灵力,我也不能用修士的法术。” 澹台翳的认知有问题。 他认为自己现在还没有转修邪功,而幸好魔界没有丝毫灵力,他用不出修士的法术,自然而然地圆上了逻辑。 顾惊欢站在门口,看着一无所知的澹台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幸运的话,在澹台翳恢复正常前,他就能离开魔界。 至少回到本体那儿,不然谢无妄又要疯一次。 不幸的话,要是澹台翳失忆的消息传出去,恐怕自己会被他连累,连尸魂宗都踏不出去。 澹台翳有无数仇敌,不论邪修还是修士。当他还是那个大乘期老祖时,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现在他甚至不知自己修为几何。 但是现在担心也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至少不像前两次一样,要直面自己以前的……人情债。 顾惊欢走进院落,看着他把大门关上,然后毫无芥蒂地给了他一个令牌。 “这是?” “这座院落下了禁制,如果你想出入需要带着这块令牌。”澹台翳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为有什么不妥,弯了弯笑眼,“没关系,只要不走远,是不会被发现的。” 这不就相当于对他完全开放住处吗? 顾惊欢甚至都不需要有自己会不会被关起来的顾虑。 “谢谢你。”他说出今天真情实感一句道谢。 澹台翳摇摇头,将令牌放到他手上,认真对他道:“我会救你出去的。” 他的瞳孔清澈剔透,微微发着亮,写满不谙世事的天真。 顾惊欢忍不住想,如果澹台翳真是现在这种性格,自己一定很愿意和他相处。 如果他一直不恢复正常,自己也一定可以和他成为朋友。 然而到了晚上,在澹台翳给他安排的客房内休息时,他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大半夜他没有睡意了,从窗户看向澹台翳的房间所在方向。 太安静了,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虽然休息时的确不用点蜡烛,但顾惊欢记得,自从落山以后,那个房间内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这让他不得不防备起来。 要去找他吗? 不,自己和澹台翳并没有感情深厚到这种地步,而且他现在有令牌,他还可以离开。 看似有两个选项摆在顾惊欢面前,实则全都充满未知。 离开,还是去? 不排除澹台翳突然恢复记忆的可能,但如果真有其他察觉到不对劲的邪修找上来…… 那他也没办法在邪修眼皮子底下离开院落。 两个选择只剩下一项。 顾惊欢在月色中站了起来,如果月光再明亮一点,可以看见他被汗湿的后背。 寂静的夜空被房门吱呀推开的声音惊醒。 院落内空无一人,极大缓解了顾惊欢的紧张,他抽空又抬头看了一眼山顶,白骨殿只剩蛰伏的阴影,沉沉地压在天上。 他走到澹台翳的房门前,定了定神,先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 “澹台翳?” “你在吗?” 片刻后,听到屋内含糊传来一声“我在……”让顾惊欢松了口气。 看来一切还正常。他放松地推开门,却骤然落入一双灰色冰冷的眼睛中。 澹台翳的气场已然大变,无光的房间中,只有那一双无机质的双眸仿佛成了深渊,将一切可以看到的东西都要拖进去。 很显然,这才是正常的澹台翳。 顾惊欢发现自己挪不动脚步了,他以为是自己恐惧,然后发现不是。 大乘期带来的威压太重,而他现在没有修为,又是在场唯一的人,所有压力都在他身上。 澹台翳看着顾惊欢,露出一个笑容。 顾惊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看。”他说,“我最终还是活成了你的样子。” …… 顾惊欢没有丝毫记忆,因此对于澹台翳的自说自话只能表现出困惑。 他谨慎地看着澹台翳,发现他除了说话以外,没有多余的动作。 也没有针锋相对。 顾惊欢始终记得系统曾经对自己说,澹台翳众叛亲离有一半自己的功劳,所以两人如果当真面对面碰上,也不会很愉快。 但是现在气氛却堪称平静。 也许是白天澹台翳带来的印象,顾惊欢觉得,今晚似乎他只打算和自己聊聊? 于是顾惊欢谨慎道:“你有白天的记忆吗?” 澹台翳侧过头,沉默了一会儿:“我记得白天的事,但白天不会记得晚上发生了什么。” 顾惊欢敏锐察觉到澹台翳话中的含义,明天白天澹台翳又会失忆。 “为什么要找我?”顾惊欢见他配合回答,于是继续问。 澹台翳这次却答非所问,而是说:“我看到这具身体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不是你。” “很神奇,我居然依旧记得你的脸,而且能分辨你的灵魂。” “所以我知道,这是我唯一可以把握的机会。”澹台翳眼中闪过一丝红光,“我可以把这具身体里原来的东西捏碎,然后用来召唤你的魂魄。” “不论你死没死,总有成功的那一天。” “我没想到成功来的这么快。”他轻笑起来。 顾惊欢背脊僵硬:“我以为,我们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了。” 压迫感非常窒息,顾惊欢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抽筋。 自己不是没和大乘期接触过,谢无妄就是,但他从来都注意不让自己受到压迫。 澹台翳从他暴露本性的第一面,就表现出危险性。 他没有收敛,毫无情面,不断威胁着顾惊欢,似乎就想看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看来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澹台翳声音沉了下来,这让顾惊欢感到不妙,“很好,很好……如果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只有我一个人被折磨,那我一定会……” 一定会什么? 他没有说。 但他的表情告诉顾惊欢,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顾惊欢浑身僵硬,现在他是不敢暴露自己没有记忆这件事,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但幸好,澹台翳已经闭上眼睛,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顾惊欢礼貌询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澹台翳看向他,他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镇定表情:“我现在没有修为,晚上要睡觉。” 澹台翳轻笑:“那你怎么会敲我房间的门?” 顾惊欢看了一眼他,实话实说:“我怕你出事。” 然后,不再看澹台翳,径直转过身走了。 只留澹台翳一个人突然愣在原地。 顾惊欢穿过清凉如水的院子,额头上还有冷汗,被夜风一吹,也几乎消散了。 在即将接近房门的时候,他头皮发麻,突然觉得在自己极近的身后有人。 一阵微弱的风吹来,顾惊欢已经下意识转身用手去挡。 然后他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攻击他,而是澹台翳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模样在夜色下更加鬼魅,灰色的瞳孔,苍白的唇,眼睛里的情绪如癫似狂,唇色红的像血。 殷红的唇凑到他手心边,热气酥麻地喷在手心。 澹台翳疯了! 顾惊欢全身的警铃已经疯狂大响,然而在他露出惊惶之色前,澹台翳已经对着他手腕咬下去,尖锐的牙齿刺破皮肤,鲜血蜿蜒流下。 第67章 以前我们没得选 第二天看到澹台翳的时候,顾惊欢脸色复杂。 很显然,他已经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 他只是吃惊于顾惊欢眼底下的黑眼圈,担忧道:“你没睡好吗?是不是这儿魔气太……” 显然,他想到顾惊欢的修士身份,以为魔界的条件对顾惊欢来说太恶劣了。 “抱歉。”他歉然道,“我会尽快想办法送你离开。” 顾惊欢舔了舔因为焦躁不安而干涩的嘴唇,最终还是没有提醒他昨晚发生的事。 不过,他也很好奇澹台翳打算用什么方法送自己离开。 毕竟在他现在的认知里,他自己还是那个不受待见的小可怜,甚至没有修为。 所以顾惊欢问了出来。 “浮空岛的某处有一叶扁舟,那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可以横渡瀚海的法器。”澹台翳回答道:“不过那是我七哥的法器,只要找他借一下就行了。” 顾惊欢:“……那你能找到你七哥吗?” 据他所知,澹台翳的七哥已经死透了吧。 那上哪去借法器?还是说法器已经易主了,现在在澹台翳手里? 一个疑问盘旋在顾惊欢心头,澹台翳的语气中,看起来他和七哥的关系不错,这和传闻中相去甚远。 不过他没有问出来,凡是涉及过去的问题,都可能让澹台翳猜出来自己根本没有恢复记忆。 那他昨天晚上的罪就白受了。 ……昨天晚上,澹台翳突然发疯,还像嗜血的妖兽一样突然咬了他一口,把他吓到大半夜做梦一闭眼就是澹台翳发疯。 幸好,澹台翳恢复正常似乎要消耗很大精力,他没有再多纠缠自己。 而天亮以后,他就又变回正常且友善的澹台翳。 澹台翳不知道他的心事重重,只在纠结:“我没有找到七哥,很奇怪,他不知道去哪里了。” “就连他原来的居所也不见了。” “要么再想想别的办法吧。”顾惊欢引导话题,“你七哥也未必会将法器借给你,如果你不告诉他原因。” 他猜测,澹台翳为了保护自己这个“修士”,应当不会将自己的存在说出去。 “或者你想想,是不是你也有类似的法器呢?” 澹台翳认真思考着他的提议,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将自己的弥须戒翻出来,看看自己有没有用得上的东西。 “奇怪。”他说,“我怎么有这么多灵石?” 他拧着眉,显然无法理解。 是自己拿错戒指了? 翻遍他的库存,居然一无所获。 连顾惊欢都感到奇怪,澹台翳身为少宗主,少什么都不会少了法器。 堂堂少宗主不可能只有灵石吧? 不过回想自己在白骨殿看到的景象,四处也都空空荡荡,不像恶名昭著的尸魂宗,倒像一个废弃之地。 顾惊欢叹一口气,可能指望不上澹台翳了,他得自己想办法。 至少先联系上系统再说。 然而到了晚上,顾惊欢又开始警惕起来。 澹台翳在太阳落山以后就会恢复记忆,不知道他今晚会不会做些什么。 因为他白天和晚上分为两个不同的状态,顾惊欢夹在中间,暂时倒也平安无事。 但是真正的澹台翳情绪极其不稳定,万一今晚又来给顾惊欢一口,他今晚可以做噩梦到天亮。 他开始回想自己昨天说了什么话,惹澹台翳不高兴,最后发现是那句“我怕你出事”。 虽然顾惊欢没有看不起澹台翳的意思。 但是他会不会想多了?把自己这句话当做挑衅? 还是需要记忆,现在两个澹台翳差别太大,他急需知道澹台翳真正的样子,这样他能知道自己会不会踩雷。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希望赶紧恢复记忆。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梢头。 也许今晚澹台翳没有醒呢? 刚闪过这个念头,顾惊欢就感觉到有人站在门外。 像一个幽灵一样,居然连脚步声都没有。 他的心微微提起来,然后听到外面的人敲了三下门。 “……什么事。”好有礼貌,澹台翳不发疯的时候真的显得很有教养。 门开了,澹台翳站在月色中,背后落下一地清寒。 灰色阴翳的瞳孔显示着他现在的状态。 “你在找一叶扁舟?”他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你想离开这里,穿过瀚海?” 顾惊欢颇为警惕地退了退,保持着自以为的安全距离。 “这可是你自己跟我承诺的,会想办法送我走。”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漫不经心。 澹台翳眼珠子盯着他,一动不动,像没有生命一样,没有一丝情绪。 顾惊欢其实觉得保持现状不错,他们俩相安无事,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 但澹台翳这副模样,显然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答案。 “如果你没打算让我离开——”在长久的死寂中,顾惊欢忍不住打破沉默,“那就先管好你自己,想必你不会愿意一直保持白天那副模样。” 澹台翳没有立刻回答,这让顾惊欢稍微感到有点心安。 自从澹台翳把他带到魔界来后,至少从没表现出歇斯底里,很大程度上给顾惊欢带来错觉,他是可以交流的,自己说的话他都能听进去。 然后就见他开口:“我没有限制你的自由。” 他的眼中只透露出一点冷淡的意味,“如果你能找到法器,那就随你去哪。” “不过——你不记得我七哥为何死吗?” 顾惊欢心里一抖,顿时严肃起来:“为什么要这样问,你杀了你七哥,还要问我原因。” “还是说你在威胁我?”他说:“但我并没有和你为敌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 也不知道澹台翳信还是没信,月色下他灰白色的眸子再次闪过一丝红光。 “不是在威胁你。”他说。 “只是,你应该还不知道,在你灵魂被牵扯过来前,我已经将这具身体炼成傀儡了。”澹台翳喃喃道。 “你最好真的什么都记得。” 听到傀儡两个字,顾惊欢就惊得手指一颤。 “我不想控制你。”澹台翳今晚显得心情很低沉,明明才和他见面第二天,他似乎已经一个人陷入回忆的深渊。 “但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一无所觉……”他没有说完,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惊欢,“别给我这种机会。” 澹台翳的语气中并没有威胁的意思。 他在说真心话,也像是在告诉顾惊欢,他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别给他机会。 但是顾惊欢手心已经全都是冷汗。 因为自己——的确没有恢复记忆,但现在还有变成傀儡的风险。 “那我要怎么才能回到本体身上?”顾惊欢下意识问道。 虽然本体的修为已经被破坏了,但他并不在意,而这具随时可能变成傀儡的身体让他如鲠在喉。 澹台翳看他一眼:“修炼到元婴期能灵魂出窍就行。” 顾惊欢:“……” 元婴期? 他十年内能筑基吗? 顾惊欢彻底没了睡意,他想今晚可能一闭上眼都会想着修炼。 两人不再继续话题,但是澹台翳也没打算走。 他站在门口,既不进屋,也不离开,月光拉长的影子已经从东边流转到西边,澹台翳依旧站在门口。 顾惊欢忍不住道:“可以把门关上吗?” 真的很不适应有人像门神一样挡在门口。 于是澹台翳静默了一瞬,选择跨进房门,将门在背后关上。 好吧,并不意外。 顾惊欢坐在床头,而澹台翳在屋内唯一一套桌椅上坐下,一时间相顾无言。 也不对——顾惊欢觉得澹台翳有话想说,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欲言又止。 “你到底想说什么?”顾惊欢忍不住问道。 澹台翳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像一尊雕塑坐在屋内最黑暗的地方,不过顾惊欢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片刻后,他平淡的声音响起: “如果你想离开,你自己就可以走。” 清晰的字眼像掉在地上的冰渣一样,带来无尽寒意:“当年七哥死前,把一叶扁舟送给了你。” “没有人可以动它,只有你可以。” “既然是你的东西,那我又如何得知,它现在在何处呢?” 仿佛一阵惊雷炸响。 顾惊欢猛地停住呼吸,脸色难看地看向澹台翳。 暴露了…… 居然一天都没能瞒过去。 不过并不意外,他有很多地方都露出过疑点,比如他不记得路,解不开禁制,对澹台翳和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印象模糊。 他迟早会被发现。 不过现在他已经无心顾及其他,他全身都紧绷起来,每个地方都叫嚣着紧张,盯着黑暗中的澹台翳。 他……突然说出来,是打算今晚发难吗? “顾惊欢。”澹台翳唤了一声,放在身前的手缓缓松开,露出一个精巧的,红黑相间的铃铛。 “以前我们没得选,一具身体,却有两个灵魂。”他的声音似乎苦涩起来,“最后只能活下来一个。” “但是现在,我想……重新给你个选择。” 他拿着铃铛的手向前伸了伸,能让顾惊欢更好看清楚。 “如果你摇响它,那我们就能像我们从前梦想过那样,重新生活在一起。” “如果你不摇它,那我们这一次就真的……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我上一次欠你的选择。”他冷淡的情绪今夜被撕开一个口子,像老旧的木屋被风割裂出一扇门,充满了压抑苦涩,“我等了多少年,才终于有机会,亲自将它给你。” 以为他要发难的顾惊欢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一时间他也惊呆了。 “你……一定要今晚知道答案吗?” 顾惊欢艰难道。 “如果你已经做好选择,不论我等多久,你的选择都不会变。” 澹台翳说。 顾惊欢也知道,只是他不知道为何澹台翳一下子变得如此着急。 不过的确,澹台翳给出两个选择第一刻,顾惊欢就知道自己该怎么选。 他定了定神,朝红黑铃铛伸出手。 第68章 大事发生 顾惊欢接过铃铛的同时,大拇指压住了里面的铜舌。 他的态度很明显了,而且根本不需要犹豫,他不会让铜铃响起来。 虽然澹台翳说的风轻云淡,但既然他敢把这个作为选择交给顾惊欢,就说明事关重大,顾惊欢只能想到它的一个作用。 那就是让自己失去神志,彻底变回傀儡。 澹台翳也没有和自己重新认识的打算,毕竟作为一大宗派的少宗主,明明有省事的做法不用,何必节外生枝呢。 所以顾惊欢拿到铜铃的第一时刻就将铜舌压住,而且使了点巧劲将其捏碎。 这下它彻底发不出声音了。 澹台翳并不意外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在顾惊欢动作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闭上眼。 “果然……” 顾惊欢平静地将已经没有用处的铃放入戒指,对澹台翳说:“既然你要说的都说完了,那我就先离开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顾惊欢现在已经知道了离开的办法,他只要找到法器就行,而且他现在也没必要再和澹台翳演下去,刚刚更是心知肚明地和他断绝了关系,他再留在这儿会很尴尬。 而且这是澹台翳的居所。 自己不能吃人嘴短同时还跟主人闹不愉快吧。 但是澹台翳脸色变了几变,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下去。 他很震惊地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顾惊欢了。 上次他们分别的时候,闹得针锋相对,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但事实上,自己和顾惊欢又并不是真正的敌人。 他们曾经有好多年时间日夜相伴,几乎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也没有第二个人见证过自己最天真狼狈的时候。 以前他可以和顾惊欢说笑,可以和他对骂,也可以冷战好几天。 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和自己在同一具身体里的灵魂会离开。 所以不论他表现出什么模样,都坚信顾惊欢会接受自己。 但现在,顾惊欢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对自己竖起一层厚厚的心防,自己也必须要说合适的话,才能不把人气跑。 以前的避之不及,变成了现在的可望不可求。 “再等等吧。”澹台翳的话到了嘴边变成这句,“不着急走。” 顾惊欢皱了皱眉,但澹台翳已经解释道:“你现在走,可能会撞上众多邪修,而且一叶扁舟也可能用不上。” “只需要再等几天,到时候你离开会轻松一点。” 他的语气不像说谎。 顾惊欢当即反应过来:“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澹台翳微微颔首,轻轻道:“用不了多久,你可以自己看到。” . 的确没过多久,顾惊欢就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因为第二天,日光重新出现的时候,所有附近的邪修都沸腾了。 顾惊欢站在浮空岛的一处视线开阔处,背脊僵硬,他没想到澹台翳嘴里轻飘飘的事,居然这么大。 他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瀚海的水,一夜之间几乎全部流走,从无数浮空岛往下看,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底。 取而代之,是一条几乎从天边流淌下来的河,从视线可及的地方出现,奔涌不息地流向另一个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顾惊欢没回头,但他知道澹台翳就站在附近,他能听到自己的问题。 “你听说过无间深渊吧。”澹台翳说。 “世人皆知无间深渊,却不知它在何处,因为它一直藏在瀚海之下。”澹台翳说着,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不然为何魔界会有这么多邪修,这儿的魔气为何如此浓郁,几乎没有灵气。” “魔界的结界,看似是在保护邪修,修士以为邪修都像缩头乌龟一样只知道躲在龟壳里。”他轻笑,语气中的恶意不加掩饰,“事实上,结界在保护修仙界。” 无间深渊。 顾惊欢一直在找的地点,居然这么轻易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他只觉得浑身发寒。 这么凑巧,是不是澹台翳知道些什么? “现在瀚海消失,莫非无间深渊出现了什么情况?”顾惊欢喃喃道,但他并没有掩饰声音,刚好够旁边的澹台翳听见。 “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而已。”澹台翳十分平静,并不吝啬自己的解释,“这个周期并不固定,上一次瀚海的水流尽,还是上次你我……分别那一年。” 更早之前还出现过同样的情况,但澹台翳都没亲自经历过。 “瀚海水流尽,然后呢?”顾惊欢追问,语气中有自己都无法察觉的一丝紧张,“难道无间深渊打开了吗?” 澹台翳顿了顿。 “没有。”他不知道想到什么,露出一个冷冷的笑,“也许有人最终没让那扇门打开。” 澹台翳一定知道些什么,但顾惊欢已经全部心思都被最后那句话吸引。 还能是谁? 有能力镇守无间深渊,以一己之力阻挡无数邪魔出世。 只有自己的师父,曾经的天下第一人。 顾惊欢现在已经不打算离开了。 他要顺着天河走到下游,他有很强烈的预感,天河的尽头就是无间深渊的大门。 只是澹台翳…… 顾惊欢回头看向他,澹台翳看着重新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日光,眼中的光芒忽明忽暗。 最后彻底昏暗下去,变得沉寂,漆黑。 他没有再变回那副天真失忆的样子。 “我不会管你。”他的声音有些失真,还有些尖锐的冷漠,“既然你我已经彻底不相干,那么你想去哪都与我无关。” “你死在无间深渊,我都不会为你可惜一句。”他恶狠狠地笑了。 “我也不需要你可”得到肯定的答复,顾惊欢便召唤出法器,准备离开,“毕竟我去哪儿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又怨不得别人。” 幸好瀚海水已经流尽,他即使用普通法器也不用担心掉下去。 但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话又让他不赞同,澹台翳久久看着顾惊欢不说话,也不离去,眼神看起来像要把他吃了。 但顾惊欢已经驱使法器离开。 在原瀚海之上飞行,他的速度十分迅速,只有零星几个邪修反应及时,在海水消失的时候就开始前往天河的尽头查看。 所以顾惊欢这一路并非非常安全。 只不过他别的不行,五花八门的法器多的要命,正好就有可以将气息隐匿起来的法器。 想必再过不久,会有越来越多邪修反应过来。 顾惊欢要做的,就是先大部队一步,提前找到剑祖所在的地方。 而且澹台翳那句话让自己也很在意,也就是第三世他“死亡”那一年,瀚海也出现过海水流干的现象,会有这么巧吗。 而且不止一次出现这种状况,更早的时间他却没有提。 如果每一次,瀚海消失,无间深渊有动静却最终没有打开,都是由于剑祖的镇压。 那岂不是最早可以追溯到自己的第一世,也就是一千多年前? 他有预感,围绕在他心头的很多疑惑,这次都能解开。 瀚海比他想象中大,他在接近海底的地方用法器飞了快一天,才隐隐可以看见天河尽头。 魔气果然浓郁,已经到了让顾惊欢觉得不适的程度。 他回头看之前还能见到的邪修,现在已经不剩几个了。 而且邪修非常慎重,在没有一定把握之前,他们不会贸然进入一个看起来危险过头的地方,又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宝物。 顾惊欢本该更加慎重,不过他知道剑祖在。 那没事了,一定很安全。 于是他成为第一个到达天河尽头的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天河尽头居然是一座似乎被埋在水底很多年的古城。 古城远看似乎被黄沙覆盖,但大部分保存完好,依稀可见昔日的样貌。 能在水底这么多年,说明有结界保护。 顾惊欢没有贸然进入,而是远远看了几眼。没有任何活物存在。 如果天河尽头在此处,那么无间深渊也在此处,古城中居然没有任何邪魔存在。 只是偶尔在飞过某处上空时,能听到隐约清脆的铃声。 ……铃声? 他停在某处,脑子里在回忆,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在死寂的空城中突然出现铃声,纵然诡异,但也并不危险。 顾惊欢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怎么突破古城外的这一层结界。 最终他想了想,落在古城入门的地方,收起法器。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大门进入,要不敲门试试,有没有反应? 古朴的大门静静矗立,一切旧痕仿佛都淹没在风沙里,听到顾惊欢敲响的三声,它并没有打开。 顾惊欢也笑了,确实不可能这么简单,是他天真了。 然而这时,他再次听到了铃声。 幽幽地,从古城深处传来,又似乎一直在他耳边,引导他往另一个方向。 第二次听到铃声,顾惊欢明明应该警惕起来,但不知为何,他恍惚间无发升起半点警惕。 铃声再一次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回去!” 轻喝声并没有叫醒他。 顾惊欢以为自己神思清明,正在跟随铃声找到进入古城的捷径,但其实他双目已经失焦,如一具木偶一样,僵硬而死气沉沉地低下头。 第69章 附身 荒城中空空荡荡,死寂异常,没有任何邪修敢靠近一步。 但顾惊欢低下头去的某一瞬间,荒城仿佛有一瞬间恢复了真实的样貌。 冲天的魔气从某个方向汹涌而出,似乎整个天空都要被染成血红色和黑色,邪魔的尖笑和藏在魔气中的扭曲形体让这一刻仿佛地狱。 然而这个场景终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片刻后,另一道争鸣的剑声传来,仿佛白鹤清唳,清明之气从天而降,又带着浩瀚重压,将邪魔全部镇压回去。 这一幕,顾惊欢看不到,但是另一个人看到了。 荒城的结界在不知名修士出手的那一瞬间就短暂大开,因此城门也可以轻松踏入。 不过,恐怕每一个踏进这座海底荒城的瞬间,都会立刻注意到这条直通到底的大路尽头,那个抱剑站在一扇大门前的……修士。 与其说是修士,不如说是元神更恰当。 只凭一道元神,就能将无尽深渊的邪魔镇压,那样内敛却恐怖的气息,恐怕没有邪修敢再往前踏进一步。 毫无疑问,如果荒城有一个主人,那一定是这个修士。 不过在场的另一个人显然知道,剑祖并不会为了镇压邪魔就建造一座城。 这座城从无间深渊出现的时候就有,就是为了将无间深渊关在地底下,剑祖恰好足够有能力成为这里的守门人。 此时,剑祖也在冷冷看着从路尽头缓缓走来的两人。 准确说,他将杀意全都集中在其中一人身上。 “澹台翳。”面容没有染上丝毫风霜的老祖开口,“你当真不怕死吗?” 澹台翳的面容同样俊美,他的长相更偏向母亲,本该相当柔和,曾经他还没有修习邪术时,这张脸看起来更加纯善。 然而现在,纯善的脸变得邪气,面对剑祖时也丝毫不惧,甚至看起来有些讽刺。 他知道剑祖在说什么,但他并不后悔这样做。 所以他将左手牵住的人,牵地更紧了。 这两人的交锋,顾惊欢也看不到。 他在铃响的那一刻,意识就已经陷入沉睡,被炼成傀儡的躯体重新获得主动权,被血池刻进骨血中的术法让他无条件听从澹台翳的命令。 即使现在,面对好不容易才见到的师父,他也只能低着头,乖顺地任由澹台翳将自己牵在旁边。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他也没想明白,澹台翳怎么会出尔反尔。 剑祖也不知道,但他从来不屑于明白,此刻他的杀气已经锁定了澹台翳。 如果有必要,就算无间深渊重新大开,他也会对澹台翳动手。 “你对他曾经将你引导上这条路耿耿于怀?你还在恨他?”剑祖冷冷出声,声音仿佛从大雪风霜中幽幽传来,“但在我看来,你天生就是恶人。” “你连他,还有自己都欺骗,装的再像好人,也只是赝品而已。” 澹台翳脸上虚假的笑也消失了,抓着顾惊欢的手始终很紧,就像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你知道我的目的,我和你只是相互利用罢了。”他的语气仿佛淬了蛇毒,蓦地冷笑一声,“在你的计划达成前,你根本不敢阻止我。” “放心,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我们的合作还能继续。”澹台翳的心情平复下来,转而看向顾惊欢,眼神流露出几乎不可能存在于一个邪修身上的眷念,“但是惊欢……他是我的半身,我灵魂的另一半,所以我不会把他还给你。” . 顾惊欢的意识已经沉入水底。 这次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回忆过去,眼前的一切都是从梦境中浮现出来的记忆。 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血池,只不过这次,他似乎只是……附身在别人身上。 顾惊欢对眼前的场景感到了一瞬间茫然,又很快消失了。 为什么要想“又”?明明这是自己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 顾惊欢想起来,他才刚脱离上一个身份,上一个身份的死遁可真不好受,虽然身体上的痛苦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但精神上的冲击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 于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而是用了很长时间来消化一切。 比如上一世的教训,以及他现在的状态。 第二世他是妖身,因为第一世的妖丹被他携带在身上的同时死亡,那这样推断,第二世他选择了类似“魂飞魄散”的结局,所以导致现在他很不幸地没有□□,只能和别人共用一具身体。 但幸好,身体的主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这具身体的主人此刻正泡在鲜红如血的水池中,水中翻腾着魔气,一点一点侵蚀着这具身体。 顾惊欢稍微感受了一下,居然发现“邻居”并不是邪修,而是正儿八经的修士。 所以他才会如此痛苦,他要抵御魔气的入侵。 但同时他又不能离开血池,一道无形的束缚将他困在原地,似乎不到一定时间,束缚就不会解除。 现在并非顾惊欢控制身体,不过,他也同样感受到了痛苦。 比邻居惨一点的地方在于,邻居还有力气在微弱反抗,但顾惊欢只能看着,并给予精神上的支持。 由于什么都做不了,顾惊欢干脆回头睡大觉了,睡着了就没有知觉,多少能减轻点压力。 等他醒来,他发现,这具身体里的邻居已经昏迷过去了。 所以顾惊欢一醒来,就成功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 他有一丝迷茫,不过很快,他就警惕起来。 因为血池附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那人站在血池上,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人痛昏了也没有下来帮一下。 但是在顾惊欢醒来的一瞬间,那人就一惊,随后立刻从岸边爬下来。 “你……你没事吧,小九。” 来人似乎看到了“小九”眼底的警惕,微微一愣 他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慌乱,虽然表现的很镇定,但还是被顾惊欢捕捉到了那一瞬间不自然。 “小九,是七哥啊。”来人满目焦急地上前一步,“你还好吗,不会撞到脑子了吧?要我扶你出去吗?” 顾惊欢还是警惕地看着他,目光沉沉。 无夜被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地居然有些呼吸不畅,心中隐约出现一个猜想。 这还是他的九弟吗? 这么强的压迫感,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小九,你生气了吗?”无夜继续好声好气道,“你不能怪我,我已经劝过你,让你不要违抗父亲,也不要违抗大哥和二哥。” “你明明知道顺着他们就不用遭罪。” 一片死寂。 顾惊欢的眼神,落到了他手上。 那是一双同样伤痕交错的手,和自己现在这具身体一样。 不论修士还是邪修都很容易修复自己身体上的伤,但这两人却都没能消除,说明实力一样低微。 不过自己邻居是修士,无法动用魔气,只能将身体里那点灵气省着用。 所以就没必要修复伤痕了。 在这个所谓“七哥”察觉到之前,顾惊欢的邻居已经苏醒,和顾惊欢无缝切换过来。 警惕的神色突然变得茫然,在聚焦到“七哥”身上后,显然微微一亮,然后松一口气。 显然很信任这个七哥。 顾惊欢冷眼看着两人交流起来。 然后他知道了,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叫澹台翳。 无夜见他终于说话了,而且态度和之前一样熟稔,心中的疑虑才烟消云散。 也许是他看错了,之前的眼神,只是澹台翳还没有清醒,下意识露出来的。 不过他还是把刚刚对顾惊欢说的话,再说了一遍。 而这次,澹台翳给了他答复,还是同样熟悉的态度:“不用了,如果你要劝我,那我们也就不用当朋友了。” 他露出愤恨、恼火的神色,然后认真对无夜说:“妥协并不一定使我们的境遇变得更好,但是保持本心就一定能给自己争口气。” 从顾惊欢的视角,能看见无夜嘴角的笑突然僵住,一副要垮不垮的样子。 “他们只是享受摧毁一个修士的快感罢了。”澹台翳眼神沉沉,“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他从血池中出来,浑身还十分狼狈,但态度坚决,没人怀疑他此时说话的分量。 如果这里只是修仙界一个普通门派里,说出这番话会让人肃然起敬。 但这里,显然是邪修的老巢。 这番话就像往狼群里突然扔进一只羊,可以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什么样的邪修门派会养出这样一个后辈? 顾惊欢分析的大脑在颤抖。 情况有点超出他意料了。 他附身在一个立场坚定,坚守本心,甚至还有善意的修士身上,但这个修士身处邪修老巢,可能还有一个在邪修中地位不低的父亲,以及一众不怀好意的兄弟姐妹。 那这就有点地狱了,他会和澹台翳一起被分分钟撕碎吧。 而且眼前这个所谓“七哥”,就让顾惊欢感觉不对劲。 只是现在,顾惊欢还不会贸然插手,他需要知道更多现在的情况。 修整好之后,围在血池旁边的禁制也撤了,像是惩罚时间已经结束,无奈放他们离开。 可见两人那个父亲虽然很凶残,但至少没想着要逼死自己儿子。 也就在这时,无夜似乎不经意间问了一句: “小九,你刚刚在防备我吗?” 顾惊欢皱了皱眉,澹台翳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什么?防备?” 他的表情不像在撒谎。 那就真是自己多想了? 无夜低眉顺眼,似随口道:“哦,没事,我还以为你刚刚被附身了……” 第70章 灵魂切换 顾惊欢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声,他想知道是不是只要自己不说话,自己邻居就发现不了自己。 事实证明,是的。 顾惊欢的间歇性幸运在此刻发挥作用。 他知道这是在一个邪修宗门内,这个宗门的功法极为阴邪,不仅可以控制尸体,将活人炼制为傀儡,还能操控魂魄。 曾经有个邪修杀了数万人,将万人的魂魄拿来修炼,练就了数一数二的邪功,这个人现在是尸魂宗的宗主,也就是澹台翳的父亲。 顾惊欢附身在这个宗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会被立刻发现,然后魂飞魄散。 但顾惊欢附身在尸魂宗唯一的修士身上。 这个修士还简直是一股清流,不修炼邪功,不害人,即使受到极为严重的惩罚,他也会坚守底线。 这让顾惊欢暂时的安全得到保证。 不过,在经过一天对澹台翳的观察后,顾惊欢又觉得现状岌岌可危起来。 因为身边环境太糟糕了。 身为魔尊的儿子,他一举一动都要被无数邪修注视。 邪修都是一群疯子,不乏有人想拿他杀鸡儆猴,或者吞噬他的修为一步登天。 这是其一,其二,澹台翳的后台虽然很硬,但也经常给他找麻烦。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逼着澹台翳自废修为,改修尸魂功法。 而且魔尊并非只有一个孩子,澹台翳前面还有五个哥哥四个姐姐,除了和澹台翳看似关系不错的“七哥”以外,其他人都是魔尊的夫人们所生。 “七哥”无夜又比澹台翳好一点,他的母亲也是一个邪修,只不过宗门式微,导致无夜也没什么地位, 澹台翳作为唯一一个修士所生的孩子,前几十年都生活在修仙界,直到母亲去世,又被魔尊偶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血脉,他这才被架回魔界。 所以他相当不受代价,更别提他为了维护他那可笑的底线,和兄弟姐妹们没少发生冲突。 但奇怪的是,魔尊居然对他还算重视。 也许是看他天资很高,于是逼着他转修尸魂功法,被反抗也只是惩罚。 换个人早就痛下杀手了。 其他兄弟姐妹知道自己父亲有多残忍无情,因此对得到“另眼相待”的澹台翳,自然更加不爽。 现在,澹台翳就站在用妖兽尸骨做成的白骨宫殿里,四周阴冷昏暗,死气弥漫,他一个人直面坐在高处的魔尊。 当然,宫殿中不止他一个人,至少还有三人站在他前面,在他左前方面对着他。 是他的大哥和二哥,还有撇开头不看他的七哥。 “九弟,你也该认清现实了。”大哥手里微微抛着一柄烟斗,玩味道:“父亲花了那么大力气栽培你,也就你现在还敢不领情。” 顾惊欢发现这个邻居还挺有精神,他直接冷冷一笑:“让你自废修为试试怎么样?” 大哥抛玉烟斗的手紧了紧,脸上玩味的笑容没变。 “澹台翳,你想清楚了,这里没人在和你商量。”说话的是澹台翳二哥,他身形比大哥居然高上不少,眼中闪过一丝对他的厌恶。 两人对澹台翳的称呼不同,但态度其实出奇一致。 顾惊欢将所有人的神态都尽收眼底。大哥叫澹台翳九弟,是因为知道澹台翳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份,叫出来故意恶心他。 老二则根本不打算承认澹台翳这个“杂种”,厌恶也更直观。 老七无夜……看上去是个相当圆滑的人。他知道魔尊看中澹台翳,所以和他打好关系,但同时又站在大哥和二哥身边,毕竟相比于澹台翳,修为最高的这两人才有更大的权力。 这两人手下统领的邪修宗门不少,就算自立山头,也会成为魔界一方霸主。 其实在顾惊欢看来,这个无夜才更加危险。 他不发难还好,一旦失去了被他攀附的价值,他恐怕会立刻撕咬上来。 澹台翳这种道心坚定,不擅长揣度的人,根本无法发现。 而且他现在还在和两位哥哥对着干,同样快要把厌恶写在脸上:“少假惺惺表现出为我好的样子,你们真想看到我转修功法?我看不见得。” “你们只是在害怕罢了,怕我比你们更强,所以迫不及待想看我生不如死。” “你们可真废物啊,这点心思还要藏着掖着。” ……自己这个邻居可真能说啊! 几句话,除了魔尊以外另外三人全都变了脸色。 大哥的假笑已经阴沉下来,连玉烟斗都掰断了。 一时间,白骨大殿里落针可闻。 死寂的气氛蔓延。 终于,坐在最上面的魔尊似乎看够闹剧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澹台翳。” 他叫了一声名字,不出意外没有人搭理他,不过魔尊也不生气,只是继续念着这个名字。 “澹台这个姓,好像还是你母亲的姓吧。” 视线里澹台翳站的笔直,依旧不吭声。 他这副刚直不屈的样子的确让魔尊足够欣赏,但也仅限于此。 “你就这么想出去,离开魔界吗?” 原来邻居的打算是这个。顾惊欢默默记下,没想到澹台翳居然还想着回到修仙界,这才死咬着不愿意转修功法。 下一秒,他突然心脏咯噔一下,觉得邻居这个臭脾气可能要坏事。 果然,澹台翳抬头,直接道:“我从来不屑和邪修为伍。” 魔尊沉默了,而另外三人头上的汗突然滴了下来。 大哥心脏突突地跳,他突然有一瞬间看透了澹台翳的想法,他想拉着他们几个一起死! 果然,魔尊突然阴恻恻开口: “好啊。”他慢条斯理说,“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接下我一招。” 澹台翳瞬间警铃大作,顾惊欢也瞬间警铃大作! 但已经来不及反应了,魔尊的修为已臻化境,他几乎不需要自己动手,似乎只是轻轻一吐气,一个冤魂就突然出现在面前,朝他张开血盆大口! 尖啸声骤然降临,掌风瞬间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击,如果不是魔尊刻意收敛,澹台翳已经魂飞魄散了。 然而他还是瞬间昏迷过去,几乎神魂具碎,人也飞出去砸在墙上。 然后没有了动静。 下一秒,顾惊欢从这具身体中睁开眼睛。 目睹一切的老二刚想大笑,嘲笑一句“废物”,就看澹台翳居然又重新睁开了眼。 下一轮攻击瞬间降临,魔尊根本没打算只攻击“一招”。 睁开眼睛的顾惊欢瞳孔几乎缩小一倍,全身都绷紧,血液被刺激地上涌,堪堪在最后一秒,冤魂要把他手削下来之前,一个翻身躲了过去。 无夜几乎失去表情控制:“怎么可能?!” 硬生生接下魔尊一掌,他怎么可能还清醒!? 甚至还躲过了下一道攻击! 很显然,其他人也觉得不可能。魔尊一半不可置信,一半被挑衅,本就阴晴不定的上位者骤然开始发狂! 铺天盖地的冤魂从他身上涌出,尖啸带着巨风几乎要把白骨大殿吹垮! 这才是其他三人最害怕的,他们被波及到了! 那可是尸魂宗宗主! 老大咬牙切齿地抵御攻击,但强大的威压下他几乎站不起来;老二被碎掉的石柱直接砸在地上,老七更不用说了,和澹台翳一样直接飞了出去。 所有人都受了伤,只是受伤程度轻重而已。 很显然,澹台翳绝对是那个受伤最重的,但他居然是现在唯一还能动的。 老二头晕眼花地从落石中爬出来,还不等他松口气。 ……一柄剑无声地横上他脖子。 那一瞬间,老二浑身汗毛倒竖,因为除了脖子上的剑,一个血肉模糊的冤魂正在朝他扑来! 不,不是他,而是朝着他身后的人。 只是到了他眼前时,才勉强停了下来。 “二哥。”他听见了身后澹台翳的声音。 很奇怪,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小杂种叫自己二哥。 而且语调听起来都那么古怪。 小杂种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自己身后,还用自己当挡箭牌,用剑威胁自己,转头居然还叫自己二哥?? “不要这么警惕,我没想对你怎么样。”澹台翳,或者说顾惊欢,咬字清晰地开口。 “小杂种,拿我当挡箭牌,我弄死你!!”老二惊怒交加。 “二哥。”他居然又叫了一次这个称呼,声音听起来相当沉静,“你是父亲的左臂右膀,没人比你和大哥在他心中更重要,他不会真的杀你。” 听到“没人比你和大哥在他心中更重要”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他的表情变得惊疑不定,就连不远处的大哥也愣了愣。 “你看,我只有躲在你身后,才能活下来。” “澹台翳”抬头看了看依旧冷冷盯着他的冤魂,和魔尊,嘴唇微动。 “你、你……”老二平时的一腔脏话堵在胸口。 他憋不出一个字。 因为平时的澹台翳根本不敢对他这样!别说拿剑威胁他了,说句人话都不会! “二哥,我没办法。”顾惊欢语速越来越快,死亡的威胁依旧在他头顶,伪装成澹台翳的本性显然不可能,那样只会死的更快,顾惊欢只能另辟蹊径,“我一挪开剑,恐怕就没有生路了。” “你有兄弟,下属,朋友,他们都会帮你,我可什么都没有。” 顾惊欢眯着眼,看向远处逆着光的魔尊,看不真切。 老二忍不住憋出一句:“不是……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死,父亲他根本就……” 草了,他本来想骂人的! 但是话到了嘴边莫名其妙就、就变成这句。 “而且你为什么非得拿我来挡!你找他不行啊!” 他的声音和目光都冲着大哥去,这种叫嚣直接把老大火气激出来了! 但他没有发火,因为魔尊还在上面看着。 冤魂的攻击性缓缓收敛回去,虽然死亡视线还在两人上方,但可以几乎确认,魔尊不会再动手了。 他不至于真的弄死自己一个资质还不错的孩子。 老二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了,他心想这下澹台翳总会把剑放下了吧,总不至于真弄死自己吧? 虽然以澹台翳对他们的厌恶程度,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但是万一…… 老二瞪大了眼睛,他真的感觉到脖子上的冰凉在远离。 那一瞬间,杀意习惯性盖过所有情绪,立刻就要转身对澹台翳动手。 然而剑柄的速度比他更快,钝器重重敲在他脑干上,丝毫没有収力,直接给他砸的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他往前走了几步,大汗淋漓地跪在地上,虽然不至于真的晕过去,但“澹台翳”使了点巧劲,直接砸在他刚刚被落石击中的地方,让他短时间内站都站不起来。 老大——也没有出手。 无夜站在很远的地方,似乎已经被眼前的发展惊到不敢有任何动作。 “澹台翳”的眼睛眨了眨,冷汗让他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的神色逐渐变得清明。 灵魂又悄无声息完成了一起切换。 澹台翳只迷茫了一瞬,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没有任何记忆,但他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留给他的选择不多,他不能暴露出任何异样。 所以他只是镇定地收起剑,对魔尊慢慢道:“……如果没我什么事,那我就先离开了。” 第71章 恶人 把剑横在那位二哥脖子上的时候,顾惊欢有一瞬间打算永绝后患。 但他忍住了,因为魔尊还在看着,目前澹台翳的价值比不上金丹大成手下势力众多的二哥,所以如果杀了他,魔尊绝对不会让澹台翳走出那间宫殿。 而且尸魂宗人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底牌,恐怕他自己还养了傀儡,完全可以死前完成夺舍复活。 那样根本杀不死他,只会引火上身,彻底和老二撕破脸皮。 以后澹台翳的日子不会好过了,顾惊欢也一样。 幸好,澹台翳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暴露出什么。 在对待邪修的态度上他虽然相当耿直,但不代表他不聪明。 现在恐怕已经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异样,只是还没往附身方面想。 澹台翳心事重重地离开。因为刚刚发生的巨大动静,没有人敢拦他,于是他离开地很顺利。 他在浮空岛上落脚点不多,除了白骨宫殿,就是他自己居住的小院子。 小院十分偏僻,他特意选择的地方,日常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他想离尸魂宗越远越好,恨不得从瀚海游出去。 但他做不到,能横渡瀚海的办法寥寥无几,都要去求自己那几个哥哥姐姐。 要么往上爬,提升实力,只要那位“父亲”满意了,也会满足他一些要求。 所以这就是他一边厌恶,一边还能勉强和他们相处的原因。 小院墙上爬上青苔,显得格外幽静。 澹台翳想着之前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越想越可疑,忍不住将方才那几人的表情翻来覆去想。 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吃惊地看着自己? 自己做了什么? 对了,他昏迷过去以后,这间这一段空白期他没有任何记忆,但他晕过去前那三个哥哥还没有这么狼狈,大殿中也没有那么多落石。 简直就像自己……和魔尊打斗过一番。 虽然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但澹台翳还是忍不住怀疑,难道自己有梦游的习惯。 梦游的时候躲过好几次攻击,除了最开始他被震得心脉受损,之后自己似乎只受了一点皮外伤。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似乎有谁追了过来。 很快,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咚咚。” “是我。” 顾惊欢眼看着澹台翳原本警惕的神色软和下来,一脸平静地上去开门。 “七哥。”他说。 顾惊欢以上帝视角,一直对无夜抱有很强的警惕心。 他不信澹台翳看不出他的心思深沉,而且澹台翳如此不待见邪修,怎么会光对他一个人和颜悦色? 很蹊跷。 “刚刚在白骨殿里真被你吓到了。”无夜看他神色正常,似乎这才松了口气:“你还好吧?刚刚你到底怎么了?” 澹台翳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就将话题轻飘飘揭过:“你找我有什么事?难道他们又说我什么了?” 无夜见他不想聊,于是也没追问,说:“宗主不是说,如果你能接下他一招,就给你一个机会吗。” 他想到了方才的场面,身体还是整整发冷。 杀气太重了,他差点都以为自己真要死在那里,也不知道澹台翳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绝对不止一招,他敢肯定,父亲是真的打算就地将他废了。 变成废人,澹台翳想活下去只有转修尸魂功法。 澹台翳显然也回忆起那凶险万分的一掌,忍不住眸色发沉。 所以他更加不能让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包括自己七哥。 “所以怎么说?”澹台翳道。 “他说你可以凭自己的本事离开,他不会管你。”无夜叹了口气,“只要你有这个能力。” 无夜没说的是,虽然宗主不打算再控制他,也就说明不会再庇护他。 那么,大哥和二哥要对他动手,也就不在他管辖之下了。 澹台翳自然能听懂这个潜台词,但他还是双眼一亮。 “这正合我意。”澹台翳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至于其他人——呵,让他们来,我还不至于让他们得手。” 他有这个自信,并非源自他的实力,毕竟他的实力在魔界发挥不出十分之一。 这是内心的强大,就和他面对强烈的恶意和血腥镇压,依旧能坚守本心一样。 但是无夜却沉默了。 他没有这种自信。 同样作为不受待见的一员,澹台翳永远比他张扬。 当然,也永远受的伤比他更多。 澹台翳说完后似乎注意到这一点,于是不再谈论自己的事情,而是对无夜认真道:“七哥,你也要考虑一下自己了。” “……我?” 无夜迷茫地看着澹台翳将重点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澹台翳抱剑站的笔直,平静地平视他:“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受罚。” “因为你将一个误入此处凡人放走了。” 这下倒是无夜愣了愣,忍不住失笑:“只是因为这点原因,你才之后屡次帮我?” “邪修以杀人为乐,尸魂宗更是修炼用活人祭祀,用死人当傀儡的功法。你从来都没有杀过人,这是很难得的事。” 澹台翳认真道。 顾惊欢在邻居的脑子里静静看着一切,心想原来这就是原因。 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顾惊欢对澹台翳的性格有了更深的理解。 无夜偏过头去,勉强笑着,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小九,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现在的实力根本没办法横渡瀚海,而且你什么法器也没有。” 澹台翳也很苦恼,不过听到法器两个字,他突然顿了顿。 “七哥,你是不是有个法器,可以在瀚海上漂浮?” 无夜点了点头:“一叶扁舟?” 立刻意识到澹台翳想做什么,无夜连忙道:“这太危险了,这一路上大大小小浮空岛上几乎全是邪修宗门,更别提海上时常有巨浪,你不可能成功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澹台翳倒是很冷静,“那你说我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 无夜讪讪道:“小九,不是我不借你,但这显然不现实。” 澹台翳摇头:“不用担心我,我不会连累你。” “这不是连累不连累的问题……哎。”无夜挠了挠头,“你只要别告诉大哥和二哥,是我借你的就行。” 澹台翳终于露出了点笑:“放心,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顾惊欢的眉头,已经缓缓拧了起来。 两人又交流了一些事,具体为商量怎么骗过老大和老二的袭击,以及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无夜知道的实在太详细了。 顾惊欢没有澹台翳这么高的道德,也不觉得无夜人品很高。 他比较担心无夜转头把澹台翳卖了,把他的行踪透露给老大和老二。 就如无夜所说——魔尊发话后,澹台翳的生死再也没有保障,虽然浮空岛内有一定防御阵法,以及不能惊动魔尊的默契,但只要离开浮空岛范围,就算澹台翳躲得再隐蔽也会被追上。 所以顾惊欢忍不住冷声道:“你会后悔告诉他这么多。” 澹台翳猛地站起来,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把无夜吓了好大一跳:“你又怎么了?!” 怎么一惊一乍的。 澹台翳死死攥着手里的剑,低下头,没让无夜看见他的瞳孔震颤。 顾惊欢:“你没听错,也不是幻听。” 无夜:“到底怎么了?你脸色怎么一下子这么差?” 澹台翳扯了扯嘴角,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的猜想可能成真了。 “我有点不舒服,你先回去吧。”澹台翳艰难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他的脸色并没有让他的话看起来有信服力。 “怎么……” 无夜还想问,但澹台翳已经匆匆转身,想让他离开的意思非常明显。 无夜叹了口气:“好吧,可能是之前受伤太严重,那你先休息。” 他从院子离开后,澹台翳才终于松开满是汗的手心。 “你是什么东西。”他冷声问。 “……” “是附身在我身上的冤魂吗?”澹台翳已经自言自语起来,“尸魂宗的确有拿人炼冤魂的经验。”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我可以帮你超度。”他礼貌道。 顾惊欢:“……比起我,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小命。” 他冷淡地指出一个事实:“如果你出事,那我也活不成。” 澹台翳发现顾惊欢不是那种失去神志的冤魂,而是可以交流,紧张的心稍微放下来一点。 别看他刚刚似乎很镇定,事实上他差点以为这是他大哥或者二哥派来刺杀自己的。 “你为何会附身在我身上?”澹台翳问,眉头皱在一起,十分警惕,“还有之前……我昏迷的时候,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你可以控制我的身体?” 顾惊欢打断他:“我知道你现在警惕我,对我的目的存疑,但我无法拥有一具新身体的时候,你的命和我的命绑在一起。” “但现在我不觉得你的处境有多安全,你刚刚不应该让你七哥平安走出这个地方。” 一句话,让澹台翳的眼神沉下来。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知道太多了,你应该永绝后患。”顾惊欢说,“你怎么敢把你的全部身家性命交给一个明显和你有利益冲突的人。” 顾惊欢每一句话,都让澹台翳心沉下去一点。 张口闭口就是永绝后患。 附身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个……恶人。 第72章 背叛的路 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称得上不欢而散。 顾惊欢不信任澹台翳,澹台翳也警惕顾惊欢。 前者是因为,澹台翳这个身份太麻烦了,除了让他附身,保留魂魄不散的好处以外,只剩下一堆麻烦。 而且澹台翳自己也是个问题,在顾惊欢看来,他是没办法活着离开魔界,继续坚持现在的道心也总有一天会吃大亏。 顾惊欢并不讨厌这样的人,修士修的就是心之一道,越坚定越有希望飞升。 但那是自身条件足够强大的情况。 现在显然,顾惊欢认为还是活下去比较重要。 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顾惊欢和澹台翳的根本矛盾,两人心中的天平逐渐偏移,所以澹台翳也警惕他。 何况附身这种情况和夺舍就很像,对于一个要夺舍自己的“鬼魂”,澹台翳只恨不得立刻和他解绑。 当然,他不会把这个想法摆在明面上。 很快他也没有机会再想这个问题了。 因为当天夜里,澹台翳决定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两人纷纷被小院中的巨大动静惊醒。 澹台翳反应够快。只要他不陷入昏迷或者交出控制权,身体的第一顺位永远是他。 所以他翻身而起,还没意识到什么问题的时候就摸进枕头下,拿到了形影不离的武器。 敌袭? 意外? 澹台翳心中意念闪过。在尸魂宗的浮空岛上各处都有禁制,地位高的邪修居所还额外有阵法保护,他的住所也不例外。 阵法的力量本源来自魔尊,只有他本人来才能亲自破开。 敌人怎么可能从外界进来? 顾惊欢眼中,澹台翳的浑身肌肉已经绷紧,紧张让他瞳孔放大。 看来他不是没有一点危机意识,恐怕此时脑子里已经闪过好几个会对他下手的人。 顾惊欢很想和他思维共通,不过除了偶尔听到不清晰的心音外,他也看不透澹台翳的想法。 但他的“大哥”和“二哥”一定有一席之地。 此时澹台翳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顾惊欢不知道阵法的存在,已经将情况往最糟糕的方向想,于是在澹台翳准备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开口:“如果有必要,一击必杀,不能给对面反应的机会。” 澹台翳没有说话,顾惊欢也猜到他是这个反应。 随着警惕的脚步移动到门口,顾惊欢用澹台翳的眼睛朝外看去,那一瞬间两人瞪大的眼睛逐渐重合。 熟悉空荡的小院中,稀稀拉拉几颗树影子被拉的老长,张牙舞爪地攀附上另一个躯体。 院子中站着一个人。 不,不能说是人。 他比人的躯体更加庞大,像泡过水一样浮肿,青紫色的血管在灰白的皮肤上鼓起,眼睛也只剩下一片纯黑,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他的身体可以看到许多缝合线,这才是最惊悚的地方,他如此庞大的原因是,这具躯体是拼凑起来的。 于是他不止一双手,在他缓缓转向澹台翳这边时,身前和背部的手也露了出来。 “尸傀。”澹台翳眼睛都直了。 不,不对,这个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禁制和保护法阵呢!为什么没有一丁点警报! 如此庞大的东西,就让他这么悄无声息进来了!? 尸傀已经看到了他,咧了咧嘴角的笑,慢吞吞挪腾着脚步。 然后站定,和澹台翳面对面。 如此迟缓的动作,却在下一秒,像闪电般冲了过来! 澹台翳大为震悚,他来不及反应,只能勉强将手抵挡在脸前,不至于被一拳打死。 咔嚓—— 澹台翳听到自己左手骨头断裂的声音,一口腥甜从喉间涌了上来! “飞出去!不要留在地上!”顾惊欢着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澹台翳不用他说也明白。尸傀的速度虽然很快,但起泡跑动作他们都看清了,完全凭借力量,踩着地冲了出去。 所以不能硬抗这股庞大的力量,要去他够不着的地方。 于是澹台翳吞下喉中腥甜,勉强催动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御剑往天上飞。 他一声不吭地直冲,不过没有飞太高,而是打算越出小院,逃到外面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防护法阵没有一点儿作用,但也没有感觉到被破坏,应该还是像龟壳一样牢牢笼罩在上空。 所以至少还能将尸傀挡在里面,给他拖延逃脱的机会。 但澹台翳一头撞在透明墙上。 防御法阵上出现层层波动,玄妙的符文出现又消失。 居然把澹台翳也挡了下来! 澹台翳头晕眼花,连带着顾惊欢也头晕眼花。 他们都注意到,防御法阵的符文颜色和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显示着绿色,而现在替换成……让人相当不安的红色。 “闪开。” 这个声音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瞬间,澹台翳感受到背后逼近的破空之声,一咬牙,凭空旋身躲开。 空中的限制太大了,他即使及时躲闪,也被尸傀的五抓堪堪擦过腰间,尖啸的风居然直接将他的衣服擦破。 澹台翳的脸色已经难看地不能再难看了。 尸傀的指甲上有剧毒! 他落在地上后,低头往腰间看了一眼,勉强避开的地方,还是擦出了一丝细小的血痕。 但就是这一丝血痕,几乎给他带来灭顶的灾祸。 澹台翳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伤口,顺着血气和经脉一路蔓延,直接融入了他的丹田。 他的灵力本就不多,如今只要稍稍运转,就能感觉到巨大的痛苦,几乎让他跪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 澹台翳冷汗直留,顾惊欢也状态不好。虽然澹台翳是第一受害人,但只要他状态不稳,顾惊欢被迫接手这具身体的时候,痛苦会丝滑转移到他身上。 尸傀的力量,恐怕已经到了金丹。 这种级别的尸傀就是魔尊都拿不出几个,却被大手笔地拿来对付澹台翳。 澹台翳立刻就锁定了一个人。 不过知道是谁要害自己又如何。他虽然原本有金丹初期修为,在魔界发挥不出十分之一,现在又身中剧毒,力量大减! 他还能怎么办! 尸傀的攻击又来了,很难想象这么大块头有这么敏捷的速度。之前见识过它的力量,澹台翳没有任何强行对抗的想法,只能躲。 但是,这么大点地方,还能躲到哪里去呢。 澹台翳的躲藏动作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快了,身心在消耗中逐渐疲惫。 而尸傀居然也相应放慢了速度,澹台翳中途回过头看一眼,和顾惊欢一起,看到了那双死人眼中的戏谑。 就像戏耍老鼠的猫一样。 尸傀有自己的意识,澹台翳不意外,因为有一部分灵魂会被拘在尸体里。 但他们不会有任何脱离操控者操控的可能。 眼看已经走投无路了,澹台翳的脸上已经爬上紫色血管,从脖颈一路延伸上来,就像一条条蜈蚣。 而尸傀也停止了戏弄,无形的压力陡然沉重起来,盯着澹台翳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任何情绪。 只剩下——看死人的眼神。 澹台翳在绝望和不甘中挣扎,他不能接受在这样的情况下死去。 凭什么,他还没离开,他好不容易有了出去的希望。 离他胜利只差一点,他都在魔尊手里活下来了! 凭什么! “……如果你还跑得动,就听听我的办法。” 顾惊欢在他脑中开口。 澹台翳眼中的光忽明忽暗,在尸傀的注视下,慢慢站直。 “你有什么办法。” “你的禁制下在门上,那是唯一有可能打开的出口。” 顾惊欢也不确定,他和澹台翳都只能赌一把:“你只能试试从他视角盲区冲过去。” 然后不顾一切往前跑。 “我会帮你看着身后,提醒你。”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尸傀速度不慢,力量太强,唯一可能的弱点就是他块头太大,可能没办法太敏捷地弯腰。 而且冲过去后还有一段距离才到门口,中间足够尸傀回过头来抓他。 顾惊欢并不是完全只能用澹台翳的视线,他现在能接管一部分听力,之前也是这样提醒澹台翳躲开。 现在澹台翳就是再警惕身体里的鬼魂,也不得不承认,现在他们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于是他暗中积蓄力量,在尸傀抬起手,顾惊欢也找准时机发信号的时候,用最后的力气,朝着尸傀冲过去。 尸傀惊讶于小小的虫子居然冲过来送死,下手的动作似乎都卡了卡。 就是这个时机! 澹台翳一个敏捷的身法就消失在尸傀视线中,从阴影旁如风一样穿过去。 尸傀很快反应过来,他发出愤怒的大吼,肉山一样的身体转过来,朝着澹台翳抓过来。 一抓不中。 他更加火大,又故技重施,一脚狠狠踩在地上,朝他冲了过来。 顾惊欢突然出声:“往右。” 澹台翳已经没有力气往右翻身了,他只能让已经失去一半直觉的右腿崴了崴,借助即将摔倒的力量,勉强擦着尸傀的拳头过去。 他没有力气躲闪了。 但是大门,近在眼前。 澹台翳咬着牙,去够门上绘制的禁制。 只要启动,他就可以把尸傀弹出去,除了主人承认的东西,任何入侵者都无法继续在里面停留。 这是……唯一的希望。 澹台翳眼中的光此刻亮的吓人,也是走投无路之人的孤注一掷。 ——然而,顾惊欢在看到禁制全貌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不对劲。 即使他不懂魔界的禁制法术,起码也分得清,禁制倒和正的区别。 所以顾惊欢心中不可避免用上一股心梗。 这是什么地狱开局…… 前两次都没这么凶残吧。 澹台翳眼中的光消失了,禁制被篡改,往日向他大开的门如今将小院围成密不透风的牢房。 没有人可以从外部篡改禁制。 所以能做到这件事的,除了他自己,只剩下一个人。 “所以我才说,在这里不能交付任何信任。”眼看着尸傀举起拳头,剧毒已经蔓延到整个四肢和脸上,顾惊欢在澹台翳耳边叹了口气。 …… 无夜神色莫名地站在小院不远处,听着里面发出的沉重动静。 一下,又一下。 仿佛带着奇异节奏的鼓,又仿佛逐渐碎裂的山石。 如果这是一个人在承受,想必那个人全身骨头都已经断了。 无渡站在一旁,嘴角挂着诡异嘲弄的笑。 这位大哥,看着小院中不知做了什么,突然亮起来的火光,嘴角的笑越发扩大。 “你做得很好。”他几乎忍不住笑意,肩膀都抖动起来,“七弟。” 无夜面无表情地和他一起看着那道火光。 “七弟啊,你还真下得去手。”无渡像观赏闹剧一样,还要问问同为观众又为演员的感想,“九弟那么信任你,完全对你不设防。” “多亏他的信任才让你得手,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老大的恶意从不用直白的语言表现,而是体现在针扎似的质问中。 他像在替九弟鸣不平,替他质问。 但同时又无法掩藏眼底的满意。 还要连着眼前的“背叛者”,为这份计划出力的七弟一起恶心。 “……我和他又不是一路人。”无夜麻木地说。 他不知道说给谁听,喃喃道:“他不是很讨厌邪修吗,我也不会是例外,和他呆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能感觉到他容不下我。” “哦?”老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是这样吗?” “是这样。”无夜肯定道,也不知道自己信没信。 “他之前还救过你呢。”老大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扇子,自己扇了扇,“在父亲那里替你求情。” 无夜眼中闪过一丝痛恨。 “别开玩笑了。”他咬牙,“他炫耀什么,宗主眼里只有他?我就是个他都能随意决定生死的玩意儿?” “他的虚伪令我恶心。” 他重复着这句话,整个人魔怔了一样,脸上闪着不知道是痛恨还是心虚的情绪。 等到他回过神来,山风都把他背后的冷汗吹凉了。 他才惊觉,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了。 小院那边已经安静下来。 在无渡的眼神示意想,无夜打了个激灵,麻木地跟了上去。 有什么区别……之前他在澹台翳身边当炮灰,现在只是换了个对象当走狗而已。 这么想着,他跟着无渡,打开先前在澹台翳眼里,视为铜墙铁壁的门。 轻松地仿佛推开一片尘埃一样。 无夜低头看去,理所当然看到了小院中躺着的血人。 血人已经生死不知,不过无夜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确没有听到任何一声惨叫。 “还有气。”老大遗憾地叹了口气,也算解答了无夜的疑惑。 居然还活着。 不过也不要紧,这并不影响他们最终需要的结果。 两人都没有看到澹台翳血色掩盖的表情,在尸傀得到命令离开后,另一些人像影子般从外面进来。 无渡摆了摆手:“把他带上。” 说是带上,其实是抗。 地上这一摊只能勉强分清什么是头什么是脚,但带着面罩的人没有任何眼神波动,随意将人提起来抗在肩上。 “九弟啊,别怪我们。”无渡用可惜,遗憾的语气开口,悠闲地摇了摇扇子,“我们哪里知道,你会被失控的尸傀袭击呢。” “但是你都变成这样了,也不能留下来,否则七弟还要照顾你,这不是给他添麻烦吗?” “所以只能辛苦你先离开,等父亲来帮你。” 根本没人帮他。 血块下,浑浊的眼睛转了转,看向旁边已经模糊的两个人影。 自己刚和魔尊摊牌,一句不论生死,就注定了他的下场。 只是他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在渡海、离岛、甚至出境的时候,他会遇到的任何磨难,他都有觉悟。 只是从来没想到,他的第一个也是最惨烈的磨难,来自于这个保护自己,最后将他困死的囚牢。 来自于他因为一点点善心交付出去的信任。 澹台翳的眼神落在旁边的无夜身上。 虽然知道现在澹台翳不一定看见自己的脸,但无夜还是绷紧了下颚。 不能怪自己。 要怪就怪澹台翳自己太天真。 “走吧。”老大转身,故作风雅的衣袍在空中翻飞出无聊的弧度,“他不是想离岛吗,那我们就送九弟一程。” 无夜默默转过身去,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澹台翳从来不知道,这一段短短下山的路如此漫长。 他住的偏远,几近山脚,离浮空岛边缘也就半天路的距离。 但现在澹台翳却觉得,一辈子的痛苦都在这里煎熬了。 深入骨血的剧毒,被打得支离破碎的身体,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自己摇摇欲坠的道心。 他无疑不想死。 他也不想对邪修,对这个魔界有哪怕一丝妥协。 但是,不妥协,他真的能活下去吗。 澹台翳心中大恸,几欲压抑不住心底最深处的恶念,昏昏沉沉仿佛要就此丧失希望。 顾惊欢短暂接手了身体的控制权。 同样的痛苦顾惊欢再次承受了一遍,不过比起遭受全程的澹台翳,他至少还能保持理智。 于是在最后,无夜忍不住几次看过来的时候,精准捕捉了那道视线。 无夜愣了愣,他没有在那双漆黑的眼睛中看到任何情绪。 无悲无喜,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我理解你。” “澹台翳”说。 无夜的牙猛地咬在一起,死死盯着他。 “你只是……选择了自己活下去的方式……”顾惊欢掩饰眼底的暗芒,但是说话还是费了莫大的力气,仿佛只是为了死前和他多说几句话,虚弱道:“七哥……我以前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理解你。” 但是你放弃了我。 这几句话没头没尾,但是无夜已经看到了那双眼睛中深深的情绪。 仿佛被无意间戳到心底的秘密,他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死到临头只想恶心人一把的顾惊欢,闭上眼睛,没让人看到自己眼底的嘲笑。 他觉得还没结束,即使,澹台翳和他马上要被扔进瀚海。 “好了,我们就送到这里。”无渡的话带着恶意传来,“前往黄泉的路,就麻烦九弟自己一个人走了。” 第73章 一波未平 被丢下海的那一刻,顾惊欢心中的悲伤达到了顶峰。 这一世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他实在有些倒霉。 现在澹台翳没有清醒,只能他出来顶上,所以他目睹了浮空岛在眼中逐渐缩小,他逐渐接近冰凉的海面。 他尝试调动澹台翳体内的灵气,试图飞起来,不过剧毒让他只动一丝灵气,都会冒出钻心的疼痛。 于是顾惊欢睁着眼睛,沉入冰凉的海水中。 只能说幸好瀚海还能让人浮起来,如果一点浮力都没有,顾惊欢哪怕醒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海底,水涌入肺部,挤尽最后一丝空气,最后死在海底。 他不再尝试动用灵力,而是放松四肢,让身体漂浮起来。 这个过程很艰难,因为瀚海并不平静。魔气涌动连带着海水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海面,一个不小心就会把顾惊欢重新拍入海底。 最后顾惊欢也头晕目眩,差点就要放弃。 “你要是再不醒来,我也要昏过去了。”顾惊欢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说给谁听,“或者你努力一下,调动灵气,至少找到个浮空岛飞上去。” 说完,他不再多想,也不管身体里的邻居有没有听到。 顾惊欢积蓄最后一点力气,动了动唯一没有断的手,朝着目光所的某个方向,缓缓游过去。 如果掉下来时他没记错,那里有一座很低很小的浮空岛。 澹台翳这具身体全身几乎被打散架了,如果还没断气全靠修士强悍的体格。 当然在超过某一阀值时,身体上的疼痛会麻木,最危险的伤反而来自精神上。 痛苦会让人想要解脱,会偏向极端,甚至心存死智,那才是真的没救。 但是现在也不知幸运还是不幸,澹台翳这具身体里有两个灵魂。 其中一个灵魂昏迷,另一个在理智正常的情况下,还能出来抗一下。 顾惊欢没有抱怨什么,毕竟澹台翳和尸傀打一架,还能留口气已经不错了。 所以顾惊欢也不强求他能醒来,只是心存侥幸说那两句话。 现在不论如何,他们已经到了双死或者双活的境地,顾惊欢在尽最大的努力,如果澹台翳没有动静,那他自己也只能当自己在垂死挣扎了。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起来,又再次走向黄昏。 顾惊欢一路上走走停停,游不动了就飘一会儿,喘口气,休息好了就继续。 失血带来的失温多少缓解了身体上的痛苦,但是疲惫无法缓解。 最后,顾惊欢终于在黄昏前,游到了一片阴影下。 这座浮空岛离海面只有几十米,但即使只有这么点距离,对顾惊欢和澹台翳来说也宛如天堑。 顾惊欢已经提不上任何力气了,能坚持到现在,全靠他不想再死遁一次的毅力。 “澹台翳,如果能活下去,你想怎么复仇。” 顾惊欢问了一句。 他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觉得现在澹台翳肯定不甘心。 他也并没有希望这一句话就能把澹台翳叫醒。 但几息之后,顾惊欢眼神变了变,就像感受到灵魂上的某种牵动。 于是他干脆利落放弃了身体的控制权,狠狠陷入昏迷。 梦中,他感觉身体漂浮起来,然而他依旧沉重,仿佛身体被绑在一块巨石上,除了沉入深渊,没有别的选择。 …… 最先醒来的,居然还是顾惊欢。 他缓缓睁开眼,眼前已经不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水,而是草木稀疏的荒地和焦土。 居然真的活下来了。 顾惊欢心如死水。 活下来又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邪修经过。 散架的身体和被踩断的骨头没有愈合,因为身体里最后一丝灵力已经枯竭,现在连抵御魔气入侵都做不到。 顾惊欢很难想象,澹台翳在剧毒入体,连动运转丹田都痛苦的情况下,是怎么飞上浮空岛的。 或许等他醒后可以知道,但现在顾惊欢拿不准他什么时候会醒。 所以顾惊欢要自力更生活下去。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顾惊欢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修魔。 只有修魔才能治疗身体,他们才能活着离开,或者活着复仇。 但这具身体毕竟属于澹台翳,出于尊重,顾惊欢会让他自己做决定。 ……好吧,即使强迫他修魔,也要在他清醒的时候。 总之现在顾惊欢什么都做不了。 他悲伤地转了转头,想要翻过身,仰躺看看附近的情况。 这一翻,就立刻看到了让他头皮发麻的情况。 有个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踱步,不知道看了多久。 顾惊欢的动静没有逃过那人耳朵,在那瞬间他就回过头来,露出不久前被顾惊欢狠狠的罪过的脸。 “太让人意外了,你居然还活着。” 如出一辙的恶毒嘴脸,和嚣张咧开的嘴角。 不是澹台翳的好二哥又是谁。 顾惊欢垂下眼,手指轻轻抽动。 他就说,大哥都行动了,这个二哥对澹台翳这么差的感官,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落井下石。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现在的情况可比随便碰上一个邪修糟糕多了。 “小杂种,你比我想象中能活一点,居然没有死在海里。”二哥摇了摇头,装模作样长叹一口气,“或者说你居然能在尸傀手下还没死透,那可是老大最得意的傀儡。”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顾惊欢的视线隐藏在碎发间,冷冷地盯着他,猜测他什么时候动手。 不过,似乎他没有动手的意思。 果然,二哥在一顿嘴上输出,把澹台翳又从头到尾嘲讽一遍后,突然安静下来。 “澹台翳。”他冷冷道,“你想活吗?” 问出这句话后,他脸上闪过一丝菜色。 天知道他根本不想让澹台翳活,但却直接说出了这句话。 疯了吧,真的被那天澹台翳打坏脑子了? “……我倒是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你自己选吧。”说出的话越来越不经过脑子控制,甚至让他心头越来越憋屈。 靠啊,管他死活。 直接把他扔这儿断气算了。 但是……老二又想起那天澹台翳难得的示弱。 不,那不能叫示弱,他就像变了个人,变得凶狠又谨慎,神秘又进退有度。 除了没有那种灭顶的压迫感,简直就像看到了另一个……魔尊? 老二打了个寒战,内心却一点点激动起来。 他不喜欢澹台翳的虚伪和可笑的正直,但是另一个“澹台翳”,却让他忍不住注目。 自己可以给他一条活路。 只要让自己确认一下,澹台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注视着地上悄无声息的人,不放过一丁点动静。 这副模样的确凄惨,大概只剩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澹台翳动了动手指,他都算他答应。 不过片刻后,老二发现,澹台翳的嘴似乎在动。 “你说什么?”他凑过去。 然后,他就和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对视上。 那双眼睛似乎在笑,脾气很好的样子,比他预想中温和太多。 但是下一秒,他感觉自己喉咙上传来剧痛。 原本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人突然暴起咬上他喉咙,似乎要从上面撕一块肉下来! 老二惨叫一声,然后是暴怒! “松……松咳咳……开……”狂怒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他的牙齿咯咯作响,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 这小杂种都要死了! 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老二快疯了,他感觉澹台翳会把自己咬断气,但本能又让他立刻掐住澹台翳的脖子,咬地越狠他掐地越紧,居然就要原地和他以一换一! 他失策了,不应该以施舍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这小杂种根本不信他的好心,只相信威胁! 知道有办法活下去,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逼自己让步! 顾惊欢其实没想那么多,他潜意识觉得这人并没有这么好心,恐怕活下去也只是个诱饵。 所以他要先想办法重伤对面,不然才是真的任人宰割。 可惜,老二理解错了,不过他也意识到如果澹台翳真的要把他喉管咬断,他就算死不了也会元气大伤。 现在和老大的势力争夺期间,自己不能有任何差池。 “我如果……想杀你……早就在你昏迷的时候……动手……”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满心的怒火被他用尽力气压下去,“松开……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一根树枝,突兀横在两人中间。 顾惊欢眉心一跳,直觉不好,但他根本没办法躲开。 树枝带着极强的魔气,冲击力虽迟但到,一下子冲在两人胸前,顾惊欢直接喉间涌出血,力气也骤然流失,不得已松了口。 老二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直接失去支撑点,倒着退出去好几步,最后坐在地上。 凶悍的杀意没有停止,继续朝着顾惊欢而来,却听到老二突然极为不耐烦大喊了一句:“停手!把他命留着!” 树枝停在顾惊欢眼前,魔气和杀意骤然消散。 一个衣着怪异,不修边幅的女邪修站在面前,呆呆地看着他。 “二哥,不杀吗?”她傻傻地歪过头。 “不杀。”老二怒气冲冲地摸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脖子,喉管几乎被咬断,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但是女邪修不在意,他自己也不在意。 因为他已经确定了,刚刚澹台翳露出的,就是自己感兴趣的眼神。 第74章 炼尸 澹台翳昏迷后,并没有做梦。 他也没有失去意识,而是像魂魄一样,来到一个全部漆黑的地方。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一些云团似的光在闪着微光,却并不能照亮四周。 澹台翳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是来到了识海中。 也许太累了,加上灵力枯竭,他这才一边昏迷,一边清醒着进入自己识海。 还没等他发呆多久,就看到不远处居然还有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模糊不清,也是发着幽光的灵魂体状态,不过澹台翳非常确认这就是附在自己身上的“鬼”。 顾惊欢背对着他,但并非毫无察觉。 在澹台翳准备开口前,他转过身来,微微颔首算打了个招呼。 这才是,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萦绕在澹台翳心中许久的问题再次问出来:“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躯体里。” 顾惊欢心想还是避不开这个问题。 如果他自己能解释,何必三番四次岔开话题。 系统说自己上一世身体都没了,只剩下灵魂,带着他死遁的时候没有别的身体,于是阴差阳错就附到了澹台翳身上。 问题是,顾惊欢对上一世的记忆又很少。 怎么糊弄过去呢,至少让澹台翳稍微放心一点,自己真的没打算加害他,甚至如今目标和他一样,只想活下去。 “如果不知道你的目的和身份,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 澹台翳脸上露出忌惮的神色:“如果你只是想夺舍我,那我就算度过面前这一劫,日后也只会便宜你,那我不会让你如愿。” 顾惊欢只好叹了口气。 “我的确很想要一个身体,但是并没有非你不可。”顾惊欢冷笑一声,“你觉得我看上你哪点?你的天资?不过金丹期而已;你的地位?这么多人想要置你于死地,甚至都是你的兄弟姐妹,现在魔尊也放弃你了,你还有什么我可以贪图的?” 顾惊欢算是看出来了,澹台翳属于软硬不吃的那种。 不论顾惊欢承不承认,他都已经怀疑自己的目的是夺舍,那就不需要和他解释,只能和他讲利益,摆明道理。 澹台翳也冷眼看着他,依旧与他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之前的身体呢?你是死了还是元神出窍?” 顾惊欢心想那你还真高估我了。 “……我之前在人界。”他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肉身被降妖阵毁了,灵魂飘到了这里,才附身在你身上。” 他只知道这么点背景。 还都是系统透露给自己的。 然而澹台翳居然愣了愣,眼神并不是茫然,而是近乎恍然大悟。 “我的母亲生活在人界。”澹台翳说,“降妖阵……近十几年只有一次,降妖阵出现在人界,也只有一个妖极为有名,甚至能传到我和母亲的耳朵里。” 顾惊欢瞳孔放大,极为震惊。 怎么会这么巧?这人认识自己? “……大妖青狐,是你对吧。”澹台翳相当笃定,看向他的目光更加警惕,“怪不得——” 让自己如此忌惮。 即使只是灵魂体,他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久居上位的从容;他只和自己说过几句话,句句不离猜疑、诱导和杀人灭口。 原来是那个人界大妖。 他未尽的话吞下去,顾惊欢不知道他想什么,不过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澹台翳进入魔界的时间比他想象中早,当时青狐的名声很坏,而且一切旧事早就随着降妖阵出现,被掩埋在尘埃中。 “与其如此忌惮我,不如想想自己现在身处什么情况。”顾惊欢很快将话题拉回来。 比起一直昏迷的澹台翳,他显然知道更多现在外界的状况。 澹台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昏迷着,如果顾惊欢控制自己的身体,那怎么可能出现在识海里和自己如此轻松地交流? “我们的确成功到了浮空岛上,有了稍微喘口气的地方。”顾惊欢眉头拧紧,“不过你二哥找来了。” 澹台翳身体僵住,他知道被二哥找到意味着什么。 他愣了很久,才低声道:“……他没有杀了我?” “可能本来要杀你,不过我当时差点重伤他,最后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改变主意了。”顾惊欢瞥他一眼,“现在他声称要留你一命,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像之前那么天真。” 邪修的话,没有一句可信。 “除了你二哥,还有一个邪修在,应该是你六姐。” 澹台翳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居然跑到了六姐的浮空岛上。 这两人的组合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邪门。 “澹台翳,如果你不算太蠢,应该知道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顾惊欢静静地站在他不远处,神情无悲无喜。 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谈论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第一条路,就是修魔,放弃现在的修为,转修尸魂宗的功法。” 澹台翳的脸色沉下来,整个周身的气压低到可怕,但顾惊欢熟视无睹。 因为这的确是可行的路,尸魂宗的功法不需要严苛的修炼,他只需要血气,或者吸收别人的修为,就能提升自己。 都时候浑身濒死的伤也可以恢复,甚至还有机会回去复仇。 顾惊欢不信澹台翳想不到。 “第二条路,就是你既然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就把这具身体给我。”他挑了挑眉,“只要这具身体和你没关系,那我想如何,也不会对你的道心产生任何影响。” “你这根本只有一条路。”澹台翳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对。”顾惊欢眼中古井无波,“但如果不给你这个选择,你不会意识到那条路才正确。” “都不正确!”澹台翳痛苦起来,“我根本不想……也不愿……” 他看上去太艰涩了,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为什么?”顾惊欢很不理解,“难道还有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吗?” 澹台翳抬头,看着他。 即使灵魂体模糊不清,澹台翳依旧能看清这张脸的轮廓。 前身是青狐,他的模样的确十分好看,不过本应该被称赞为清秀温柔的面庞,在触及到那双眼睛后变得幽深神秘起来。 澹台翳张了张嘴,理由却说不出口。 他总不能说,有一个声音从他出生开始就一直在告诉他,不要修魔,不要伤害他人。 听起来就很像借口。 但是现在,他没有伤害别人,别人却恨不得让自己死。 “如果你下不了决心,那就自己出去看看。”顾惊欢也不强求,耸了耸肩。 “反正,我只是多等几天罢了。” 等? 等什么? 澹台翳唇色泛白,终于从昏迷中清醒。 他看到自己被扔进血池中,水中翻涌着血虫,一点一点啃食着他的血肉。 疼痛的感觉迟迟没有出现,澹台翳意识到他可能已经没有知觉了。 但是血虫往皮肤里钻的恶心感直冲脑门,让他几欲作呕。 “我要吐了。” 说话的不是他,而是站在岸上的人。 澹台翳艰难转动视线,他知道自己眼神中带着恨意和杀意,在看到岸上人的脸时,这种眼神差点凝成实质。 “无、劫、” 正是他的二哥,一脸嫌恶地俯视着他。 “我还以为你这次醒过来眼神不会那么令人讨厌,没想到居然还是你。” “虽然现在很想掐死你……好吧,但是既然已经决定留你一命,我还是不会反悔。” 澹台翳动了动已经变为乌黑的嘴唇,恨不得冲上去把他咬死。 留他一命? 太好笑了,把他扔进炼制尸傀的血池里,这叫留他一命? “反正你也活不成了,但是我对你另一面还挺感兴趣。”无劫相当随意地开口,“正好我还缺个本命尸傀,你跟着我,以后我和老大对峙起来,还可以放你出去给自己报仇,怎么样?” “……” 澹台翳没有回答。 想来他也回答不了,血池中的血虫无孔不入,从经脉骨骼开始一寸寸改造,不论尸体还是活人,最后都能炼制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傀儡,最终只受一人操控。 他的眼神已经代替了他的答案。无劫虽然很厌恶,但看到澹台翳连嘴都动不了,还是感到一阵舒爽。 最受宗主看中又怎么样?不还是在自己面前没有反抗的能力? 无劫最后大笑着离开,只留下一句:“希望下次看到你,你可以让我大吃一惊。” 血池中恢复了寂静。 澹台翳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开始回忆昏迷时在识海见到顾惊欢的样子。 怪不得,他那么自信。 原来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 他六姐炼制尸傀的能力几乎无人能敌,之前无渡将他打地半死的尸傀,就是出自六姐的血池。 而现在,他自己也躺在这里。 …… 澹台翳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了多少天。 他半梦半醒间,又见到过顾惊欢几次。 在极度死寂的环境下,只有身体里另一个灵魂可以交流,多少让澹台翳平静下来。 只要不谈论修魔,两人看上去已经熟稔不少。 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心里有一个倒计时。 留给澹台翳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我有个问题。”识海中,两人平静地面对面打坐,澹台翳睁开眼睛缓缓发问:“之前你控制这具身体的时候,为什么不自毁修为,强行开始修魔?” “如果我现在说,我宁愿死也不修魔,那你也会和我一起死。” “你会后悔吗?” 顾惊欢也睁开眼,颇为古怪地看他一眼。 “这是你的身体,你自己决定。” “何况,我更想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地步。”顾惊欢自从被澹台翳叫破身份后,就一直有意维持恶人人设。他露出一个好整以暇的笑,“我不觉得你会超出我的想象。” 澹台翳沉默下去。 如果不出意外,他选择这条路以后,就无法摆脱这个恶魂了。 很不甘心。 但是他也快要认命了。 如今熊熊燃烧在他心中的火焰,是报仇。 大哥、二哥、七哥……还有魔尊。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血池,血虫突然挣扎着远离,周围的水仿佛突然沸腾起来! 周围的魔气仿佛被一个无底洞席卷,朝着血池中奄奄一息的人疯狂涌去! 他的皮肤开始寸寸脱落,已经钻进血肉中的血虫发出无声的嘶鸣,仿佛中毒一样脱离,断裂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响声,居然开始自发拼接起来。 澹台翳无疑变成了一个血人,但是死气从他身上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邪气和诡异的压迫感。 顾惊欢旁观着一切,虽然面上不显,还是难掩内心的震撼。 果然,魔尊如此看重这个小儿子是有原因的。 简直就是一个……天生邪修的料。 血池中的水急剧下降,四周没人看守,也就没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片刻后,一只血淋淋的手,爬上岸边。 第75章 复仇 无劫走进白骨殿的其中一个偏殿时,这儿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在了。 他撇了撇嘴,似笑非笑道:“大哥,七弟,你们也在啊。” 无渡摇着玉骨扇,微微回头,眼神很淡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来这么晚。” 这句话并不是问句,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想从无劫这里得到答案。 虽然大多时候他自己和这位二弟站在同一战线上,但那也是利益驱使。 私底下,两人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 毕竟一山不容二虎,这点道理他自己知道,看似莽撞无智的无劫也知道,如果不是他们两人相斗最后只会便宜别人,他早就把无劫从这个位置踢下去了。 当然,自己这个二弟恐怕也是一样的想法。 无劫翻了个白眼,并不打算告诉他们自己去干什么了。 “路上碰到六妹,干脆把她也带来了。” 无渡听到“六妹”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嫌恶。虽然他最得力的尸傀就是出自六妹之手,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个怪胎心生忌惮。 也只有她一个人能制作金丹期以上的尸傀,因为她完全没有同理心,不论活人死人,落到她手里都只有一个下场。 但偏偏无劫和她关系不错。 无渡一边忌惮他们,一边又忍不住看笑话,想看看两人什么时候窝里斗。 到时候就没有人能和自己抗衡了。 是的,就是这么确信——以前澹台翳可能还会让他稍微忌惮,但现在他已经死了,所以自己的麻烦只剩下眼前这个二弟。 想到这儿,无渡笑的更加灿烂,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翻涌的恶意。 “我还以为你找九弟去了。”无渡扇了扇风,“今日父亲召集我们,应该没人会缺席吧。” “你说对吧,七弟?” 无夜站在最角落的位置,存在感已经降到最低。 听到大哥问自己,他才抬起头,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和小九关系好吗,怎么会不知道?”无渡嗔怪地看着他。 无夜梗了梗,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 结果二哥突然呛声道:“我要吐了,能不能少恶心人,那小杂种怎么了你们还不知道吗?” 特别的,他的视线落在垂着头,一言不发的无夜身上。 无夜的指甲已经掐进肉里,在场几人恐怕只有他最难受。 两个哥哥杀人就杀了,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只有他一边当了帮凶,一边担心受怕,备受煎熬。 但认真去思考,他发现自己又没有一丝后悔。 无劫看他这副怂样,嗤笑一声:“人都死了,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老二。”无渡淡淡出声,不赞同地看着他,“至少顾忌一下兄弟情面,七弟只是遵从内心做出了选择,对吧。” “我……”无夜的呼吸十分沉重。 他讨厌澹台翳吗? 不,他曾经以为对方境遇和自己相同,以后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被踩在脚下,他以为这是同伴。 但随后他发现,澹台翳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自己就像墙头草一样,被风刮得四处投靠。 澹台翳却像旁边的石头,明明和自己一样弱小,自己却能被一脚踩死,他却让人如鲠在喉,步步退让。 无夜想不通。 但是现在他也没机会得到答案了,因为澹台翳已经尸骨无存。 所以他慢慢松开手,仿佛放下什么重担似的,长舒一口气:“是的。” “……” 一时间没人说话。 无劫脸皮抽了抽,翻了个白眼转过头。 “好吧,看来你接纳他了。”他对无渡露出神秘的笑,“看来你猜到宗主这次叫我们过来是为什么宣布什么。” “我希望你的帮手不会有第二次反水的一天,不然你可以猜猜,他反水的对象是谁?” 他对无渡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 无渡脸色阴沉下来,玉骨扇啪地一声合上:“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老二。” “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不,我不需要你提醒。”无劫摇了摇手指,“我已经有了一个很满意的武器。” “六妹?”无渡皱了皱眉,“你真觉得自己可以驾驭她?” “当然不是。”无劫说完这句话,没再继续下一句,嘴角得意的微笑让无渡看了心烦意乱。 “没事,你们很快就会见……” 话还没说完,突然殿外出现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无渡提高声音。 宗主快要来了,现在不会有人敢在白骨殿作乱吧? 其余几人还以为是小骚乱,却没想到这阵动静越来越大,还夹杂着惊叫声。 这么大的动静,却迟迟无人来报。 无劫眉心一跳,不知怎么,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了,六妹怎么还没来? 自己明明也就比她先离开几天,这点时间早就够她赶过来了吧? 就在几人神色各异的时候,白骨偏殿的大门突然被轰开! 一个血色的人影在门口一闪而过,无夜惊得连退三步,无劫心中不祥的预感达到顶峰,看向门口的眼神已经变了。 怎、怎么可能? 只有无渡一个人还没看清,但只一瞬间,他们眼睛一花。 一个眨眼的瞬间,“血人”就冲到了无夜面前,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无夜的脸被狠狠按在地上。 惨叫声突兀响起! “你、你……”无渡的玉骨扇都掉在地上,第一次失去风度地后退。 他抬头,和老二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扭曲和震悚。 他怎么还活着?! “救我啊!!救我啊啊啊!!!”无夜的惨叫几乎刺破耳膜,让他们清醒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澹台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唯一能确认他身份的是经常被他带在身上的剑。剑其实已经被无劫扔掉了,只剩下一个剑鞘。 但他现在已经不再需要用剑了。 他浑身魔气缭绕,皮肤一片血红,与其说他是修士,不如说他就是邪魔。 无夜的惨叫还在继续,而两边的人步步后退,一时间,居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无劫浑身僵硬,他没想到澹台翳会以这种模样再次出现。 他没有被炼成尸傀,六妹也始终没有出现,那是不是说明…… 最震惊的要数无渡,他以为澹台翳被扔进海里后只会尸骨无存,毕竟全身骨头都碎了,怎么看都没办法活下去。 而且……他的眼珠子缓缓转动,看向惨叫的无夜。 是什么东西,从澹台翳身上往无夜身上爬? 似乎是,血虫。 澹台翳身上根本不是血,密密麻麻覆盖其上的血虫堪称了红色皮肤。随着无夜的惨叫微弱下去,血虫移动着,露出一截正常的皮肤。 他的伤已经完全消失,但是皮肤的颜色也更加苍白,紫色的血管遍布全身,看起来狰狞又恐怖。 等无夜完全失去声息后,澹台翳才摇摇晃晃站起来。 “不好意思,我好像来晚了点。” 他笑着,但眼底又没有丝毫笑意,无人敢靠近他一分一毫。 方才那一瞬间的震撼,几乎让在场所有人心底发寒。 澹台翳……修魔了? 这就是邪修澹台翳的模样吗? 他有些步履蹒跚地转过身,朝着无劫的方向走过去。 这一刻无劫也忍不住后退一步,但他还要脸,立刻沉下脸在原地站定,死死盯着澹台翳。 他要看看这人要搞什么鬼。 但是澹台翳抬头那一瞬间,无劫又愣了愣。 笑着的,漫不经心的眼神…… 于是无劫就这样僵硬着,看到他走到自己旁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和他并排站在一起。 “老二。”无渡的声音沉沉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无劫很想大吼他也不知道! “不要紧张。”澹台翳反而出声了,微笑着垂下头: “我只是路上耽误了点时间,和几位哥哥姐姐又没有什么关系。” “只是宗主把大家都叫过来,这种好事怎么能缺我。”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露出一双让人心惊的瞳孔,和仿佛剧毒入骨,青色血管爬上来的脸。 无劫能够分辨一点澹台翳的两种“状态”。 处于让他感兴趣的状态时,澹台翳的瞳孔更小,目光更柔和,但眼底的情绪完全看不透,像被雾笼罩似的。 另一中状态下,澹台翳的瞳孔更大,但也更凌厉,眼底一片冰寒。 如今,无劫看到这两种眼神在澹台翳眼中不断切换,最后停留在一双雾蒙蒙的柔和瞳孔中。 他低笑一声,将之前你死我活的一切恩怨轻轻拿起又放下。 “我都站在这里了,应该不会不欢迎我不请自来吧。” 丝毫没有找两个哥哥报仇的意思。 不,还是报仇了。 无劫的眼神落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七弟身上。 是暂避锋芒,不打算和自己还有老大交恶? 还是审时度势,先为了利益抛弃仇恨? 没有人知道他怎么想的,澹台翳狼狈地站在偏殿一角,却仿佛,他才是场上这台戏唯一的主角。 “我很欢迎你回来,小九。” 不属于在场任何人的声音响起。 老大和老二的脸色变了变,立刻朝主位单膝跪下。 魔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主座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几人,在看向澹台翳的时候,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大。 “很好……你的确不错……” 第76章 明争暗斗 澹台翳正坐在凉亭的一角,身后是怪石嶙峋的假山,而他此刻正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二无劫走过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副景象。 他第一时间去注意那双不同寻常的双眼,发现此刻那双眼睛像被温柔的雾笼罩而上,像是笑着,但眼底没有一丁点笑意。 然而无劫却大大松一口气,也稳了稳心态,大咧咧走过去。 他随手拉过来一把椅子,放松地往上一躺,然后用双眼审视着澹台翳。 澹台翳没有躲避他的目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有人接近。 ——和澹台翳另一面一样高傲,但至少这幅神情让他看起来没那么欠揍。 紫色的血管依旧爬满澹台翳的侧脸,他才刚掌握力量没几天,还不能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如控制。 然而仅仅是这样,他的实力也在短短时间内涨到一个恐怖的地步。 无劫从最开始的惊恐中缓过来,又恢复了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劣态度。 在他看来,虽然澹台翳实力涨的很快,但就结果而言,他依旧无法威胁到自己。 虽然没能将人炼制成傀儡很遗憾,但他发现,澹台翳对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仇恨。 这是好事。邪修可从不会因为旧仇而不合作,只要有共同利益,他们俩依旧可以站在同一阵线。 这也是两人在此处见面的原因。 距离澹台翳“死而复生”后过了几天,除了差点死亡的无夜,其余人都相安无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身为当事人的澹台翳自己沉默下去。 顾惊欢用着澹台翳的身体,思考着那天发生的事。 闯进白骨殿后,澹台翳出手,将无夜重伤,但因为尸魂功法的特殊性,无夜还吊着一口气,没有死透。 随后没人对他出手,仿佛被他一下子震慑住了。 这也是顾惊欢想要的效果,如果没有一个强势回归的冲击,就不会让无渡和无劫这两个人忌惮,他也不会有剩下几天安生日子。 不过魔尊的欢迎并不在他意料之外。 名义上,他把这个儿子抛弃了,但事实上只要澹台翳修魔,他会立刻重新得到魔尊的青睐。 这也是如今他在短短几天内,就能成为和无渡无劫两人叫板的资本。 因为一些无法口述的原因,澹台翳和无劫默契地站在同一战线上。 至于为什么如今阵营划分如此明显—— 那天,魔尊将所有人叫过去,只是为了布置一个任务,或者说告诉他们一个消息。 有一件秘宝在修仙界出世了。 那件秘宝极为特殊,是一种邪魔死后留下的胎生遗珠,能够成为一具完整的肉身。 也就是,不论死而复生,还是让垂暮老人重新回到青壮年时期,胎生遗珠都能做到。 这和夺舍又有很大差别,虽然结果上来说都一样——都可以让人摆脱负面状态,得到一具更满意的身体。 但是夺舍毕竟是邪术,为天道不容,一旦被发现就会五雷轰顶,每一次渡劫都要小心翼翼,甚至还有被发现,从此被修士追杀的风险。 但胎生遗珠不一样,它似乎可以修改命数。 如果天下所有生灵的命数都在一本书中写着,那么胎生遗珠就是将某个名字毫无痕迹地替换,或者添加上去,不会有任何人质疑身体是不是本尊,天道也分辨不出来。 只是这种秘宝一直只在传说中出现,因为邪魔本身就很难杀死,更别提找到这种能产生胎生遗珠的邪魔。 无间深渊出现几千年了,才出现这么一个胎生遗珠,可想而知其诱惑力有多大。 所以魔尊盯上了它。 没有别的原因,因为魔尊老了,他卡在元婴期太久,迟迟无法踏入大乘期,如今寿元快要耗尽了。 胎生遗珠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并非不能自己去争夺,只不过负责护送这件秘宝的是修仙界最大的宗门,那家宗门有世间唯一一个大乘期坐镇。 如果魔尊出现,那么护送秘宝的人最后必定会出现那个大乘期。 在某种约定俗成的规则内,他不能出现,于是只能让自己儿女们去。 当然,他们自己愿意去抢秘宝,也不是真的对魔尊有多尊敬。 就连澹台翳这个半路加入的人都知道,如果魔尊真打算换肉.体,那么那会是他最虚弱的时刻。 也就是——最方便吞噬,夺取其力量的时刻。 修炼尸魂功法后没人能抵抗这种诱惑,相信魔尊也知道自己这些大孝子们的想法,不过他却没什么表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办法防住他们。 在按兵不动几天后,无渡率先消失在魔界。 连带着无夜也消失了。 顾惊欢不慌不忙地等了几天,然后来到了这处凉亭。 在此之前,他和无劫甚至没有过交流,但他知道这人一定会来。 无劫一直在审视他,就在顾惊欢思考结束后,他率先挑眉,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会和他换着出来。” 澹台翳的瞳孔一下子变了,从温和的雾变成淬冰的冷。 “不劳你操心。”澹台翳冷冷道,“如果你的能力只关注一些没用的细枝末节,你肯定死的比我快。” 无劫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冷,难免带上一点杀气。 “虽然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刺激,但灵魂分裂成两个人并不奇怪,至少魔界多得是这种情况。”无劫往后靠背,状似无奈地摊手,“但我还是更喜欢和另一个你交谈。” “原来你吃软不吃硬吗,作为一个邪修你确实挺恶心。” 无劫凉凉道:“并不,另一个你至少识时务,但现在我只想打死你。” 澹台翳一声轻笑,眼神又换了过来。 如今顾惊欢和澹台翳已经能够非常自然地切换,而且达成了某种默契。 在谋划方面让顾惊欢出面,需要武力镇压时让澹台翳出面。 此外其他时间都由澹台翳控制身体。 他们俩参与这件事的理由也很简单,胎生遗珠同样对顾惊欢有效。 一个为了早日得到躯壳,一个为了早点将人赶出自己身体,于是默契地打算参与进这场争夺。 会选择和无劫合作,一方面是澹台翳毕竟根基薄弱,无法和两人同时为敌;另一方面,无劫对力量的看法很纯粹,对于打不过他的人都不会放在心上。 相比之下无渡心思就深沉多了,即使澹台翳最后肯定要反水,他也不是一个好的临时合作对象。 两人交接身体的控制权后,交流的气氛就好多了。 顾惊欢双手交叠,理所当然地要情报:“你有什么信息。” 既然要合作,无劫当然不吝啬情报,直接道:“胎生遗珠的储存容器很特殊,就是那个死亡的邪魔,它的尸体不能用空间法器转移,当然也不能让人缩地成寸带走,所以才必须让人护送。” “护送的宗门嘛,也不意外,就是问剑仙宗,那个有大乘期坐镇的修仙宗门。” 不知道为什么,提到问剑仙宗的时候,顾惊欢的心紧了紧。 不过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脑子里的相关记忆,也就将其抛在脑后。 “现在大哥已经离开,他知道护送队伍在哪?” 无劫拧着眉看他,模样倒是有些苦大仇深。 他发现,澹台翳表现出这副温柔内敛模样的时候,喜欢用兄弟关系称呼他们,这让他感觉相当微妙。 硬要说就是极其不习惯,摸不准他是阴阳怪气还是真心实意。 “老大有他的方法知道,他的耳目一直很多,不止魔界有。”无劫冷哼一声,“不过,让他去打头阵也好。” “你打算等他得手之后,再由我们一起截胡吗?”顾惊欢不置可否,“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跟你抢。” “我打不过老大,你一个人也打不过,至于跟我抢……”他言尽于此。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不认为澹台翳能打过自己。 论实力,无劫的确是魔尊之下修为最高的,无渡比他弱,但胜在心机深沉,吃过好几次亏后无劫对他那是相当忌惮。 “不管怎么说,我相信你们和我的目的是一样的。” 无劫露出一个古怪的笑,神态也相当笃定:“你们不想把胎生遗珠交给父亲,当然,我也不想。” “我又不需要一个新的肉.体,我只想要父亲的修为,让他得到胎生遗珠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 真是大孝子。顾惊欢默默地想,但是脸上一直保持滴水不漏的微笑:“对,但我需要胎生遗珠。” 同时他的瞳孔也变了变,切换成另一个人,流露出彻骨的冷意:“而我不需要他的修为,我只想看到他死亡。” 的确,这才是两人能够合作的原因。 “大哥和你的目的一样,不过他显然不会和你共享魔尊的修为。”顾惊欢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而我现在有一定实力,又和无渡有深仇大恨,是你合作的不二人选。” “但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背叛你,去加入大哥的阵营,或者父亲的阵营?” “你真的能放下复仇?”无劫冷笑一声,懒懒道:“你就算了,我不知道,但‘他’一定不会放下。” 顾惊欢脸上失去了笑容。 “我不会配合你。”他冷静道,“你也别想指使我做什么,我有自己的计划。” “当然。”无劫本来也没觉得他会真心和自己合作,“只要你我互不干涉就行。” 他不会问澹台翳的计划是什么,但多少能猜到一点。 澹台翳以前是修仙界的人,潜入对他是最好的办法,他能帮无劫牵制住无渡。 而无劫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将秘宝从问剑仙宗手里夺过来。 这场秘密交流后谁也没有久留。自从澹台翳回来后,不是没人上门来试探过他。 不过最后都会变成一具尸体出现在第二天的大门口。 于是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探查他的行踪了。 现在澹台翳已经得到了许可,可以直接离开魔界。 魔尊看起来并不担心他会逃走,大方给了他离开的法器,不过想想也是,现在澹台翳满脸魔纹的样子,修仙界也不敢接纳他。 在秘密离开的时候,澹台翳在脑子里默默和顾惊欢对话:“你不打算把计划告诉我吗?” 顾惊欢:“我没有计划啊。” 澹台翳猛地一个急刹车,声音都震惊了:“你没有计划?那你怎么说那么笃定。” “计划要在我了解你几个哥哥的情况下才能做。”顾惊欢说的相当自然,“而且哪有什么完美无缺的计划,我又不是天道。” “我们只需要,在他们中间浑水摸鱼,随机应变。” “而且。”顾惊欢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你不想试试玩弄他们感情的感觉吗?” 他装恶人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明明只是不想太勤劳而已。何况与其去对付问剑仙宗那些让人头大的修士,还不如将矛头对准自己人。 想必澹台翳也很乐意。 顾惊欢是这么想,但澹台翳对他的看法日渐滑坡。 顾惊欢这样的恶魂……也许等自己失去利用价值的那一天,他就会毫不犹豫夺舍自己吧? 与此同时,无夜和无渡正在一起,夜色茫茫中,他们从房屋里走出来。 “都解决了吗?”无渡缓慢摇着自己的玉骨扇。 无夜像个瘦小的猴子一样,背对着月光的一片漆黑中,他只剩下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睛雪亮。 月光照过来时,才可以看到,他身上没有一片好肉,仿佛被什么密密麻麻的东西爬过,啃地坑坑洼洼挖。 他整个就像血人一样,但依旧活着。 任谁也认不出他是几天前完好无损的人。 他声音沙哑:“都解决了。” 几人背后,是堆积起来的尸体,血腥味恐怕隔很远都能闻到。 无夜气质也和几天前大不一样,以前他只能像影子一样躲在别人身后,现在他更像影子本身。 稍有不注意,就会被那双充满阴毒的眼睛拖入深渊。 无渡对他这副模样没有表示什么,神色如常地摇了摇扇子:“小七啊,早这样多好。” “你看,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就能靠自己获得认同。” “确实。”无夜从房屋的阴影中走出,站在无渡不足一臂距离的地方,冷漠地看着四周的血迹。 “父亲对胎生遗珠极为看重,但秘宝又只有一个。”无渡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又摇摇头,“很明显,谁能把秘宝交给他,父亲就会更青睐谁,不止我们兄弟,还有其他邪修也在争夺秘宝,这可是我们唯一能得到父亲认可的机会。” “……我会得到秘宝。”无夜低头,看着自己坑坑洼洼烂泥一样的手,“以及……给我自己报仇。” “嗯哼。”无渡勾起嘴角,不经意地发出一声哼笑:“后悔了?你之前可是对他抱有内疚,现在知道他不可信了?” “我一直都知道。”无夜冷冷道,“等我得到秘宝,我要将澹台翳碎尸万段。” 他也没有提到将秘宝交给魔尊这件事。 他更想自己用。血虫啃食的皮肉无法修复,他现在依旧感觉有无数虫子在啃食他,那种感觉只会日渐加重他的恨意。 相比得到魔尊的认可,无夜更想复仇。 虽然他知道,胎生遗珠自己肯定得不到,但这不妨碍他和无渡合作。 魔尊的儿女有十几个,无夜虽然一直不受宠,但也算比较出色的一批了。他母亲来自一个小宗门,那是相对于尸魂宗来说,但他可以代表很多尸魂宗以外的邪修宗门,这算是无渡高看他一眼的资本。 不过现在,他还是听无渡的安排,自己这位大哥一向心机深沉,恐怕他真能从问剑仙宗手里截下那个秘宝。 “我们杀了这么多人,有什么目的吗?”无夜拧着眉问,这是他一直没明白的问题。 这么大肆出手,就不怕遭到其他修仙宗门围攻吗,何况现在他们并非在魔界主场。 无渡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本来懒得解释,但想到最麻烦的澹台翳还要靠他解决,于是耐着性子道:“我当然知道会吸引仇恨,但邪修又不止我们这一批。” 他摇着玉骨扇,嘴角噙着莫名其妙的笑意:“老二估计也快来了。” 无夜一下子懂了。 反正人一定是邪修杀的,谁杀的说不清,但问剑仙宗一定会注意到这里的异常,然后前来查看。 这样一来可以绊住问剑仙宗的脚步,掌握他们的行踪;二来让无劫背锅,拖慢老二的脚步,他们才更好浑水摸鱼。 但是—— “如果只有二哥来了怎么办?”无夜皱着眉,“澹台翳呢。” “放心,他们俩一定结盟了。”也许是想到那天的场景,无渡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他明明已经将濒死的澹台翳扔下瀚海,他必死无疑。但澹台翳就是活了下来。 说中间没有无劫干扰他是不信的,恐怕这两人早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了联系。 那就很糟心了。 无渡视线不经意转向一旁垂头的七弟。 虽然经过那一遭,无夜已经精神大变,单论实力来说他还是不够看。 想要靠他给澹台翳找茬,还需要给他点帮手。 无渡想了想,嘴角扬起如沐春风的笑:“这样,七弟,你过来。” 无夜不疑有他,直接走过去。 然后无渡将一个铜铃放到他手里。 “我把尸傀给你。”无渡笑了笑,轻声道:“你可以随意使用,不管怎么样,优先保证自己活着回来。” 无夜听完心里一暖。 果然……和其他人相比,大哥才更明白自己的价值。 正如无渡所说,还有其他邪修也冲着秘宝而来。 澹台翳混在这些邪修中间,不过中途就悄悄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除了顾惊欢。 澹台翳在被带入魔界前,只剩下一个亲近的人还留在修仙界,是一个稍微有一点修为的普通人。 此时来接应的也正是这人。 澹台翳在一处险峻的悬崖旁落脚,一个女人就从树林间走出来。 “真的是你。”女人双鬓染上风霜,但仍然显得很精神,只是在看到澹台翳的那一瞬间眼中闪现泪花,才出现一丝憔悴。 “阿姐,我回来了。”澹台翳低声回应。 他却并没有上前,而是后退几步,脸也严严实实用衣服挡住了,似乎不想被她看到现在的样子。 顾惊欢倒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澹台翳居然还有一个姐姐吗。 不过可能和澹台翳同母异父,不然当时魔尊恐怕会连她也一起带走。 女人上前的脚步顿住了,她看到了澹台翳侧脸狰狞的紫色血管,恐怕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没关系,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勉强笑,“还活着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澹台翳动了动喉结:“……你还相信我吗?” “你修魔了,我知道。”女人摇了摇头,坚定走上前来,按住他的肩膀,“在那种地方你必须要活下去,肯定很不容易。但是我相信你的品行。” “不然我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只要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澹台翳哽了哽嗓子,一时间居然有种无措感。 自从被带入魔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阿姐见过了。 他想过自己遭受质疑,当时联系上的时候也很忐忑,但从来没有想过会得到这么纯粹的信任。 以至于他居然第一时间想向顾惊欢求助。 顾惊欢在一旁看着:“……你看我也没用,我也不知道怎么应付。” 他想了想,估计澹台翳还是怕暴露自己的存在,以及怕将阿姐卷进来。 于是他说:“你就直说你的目的吧。” 澹台翳看着眼前凡人真挚的双眼,一时间觉得理由也难以说出口。 “我要……复仇。” “什么?”女人愣了愣。 “那些邪修。”澹台翳定定道,“我要让他们一个个偿还代价。” 女人没有吭声。 在澹台翳忐忑不安,以及顾惊欢都开始怀疑前,女人露出一个微笑:“那就去做吧。” “我能帮的忙不多,但只是帮你隐藏一下,还是可以做到的。” 澹台翳和顾惊欢都松了一口气,被女人散发的善意安抚下来。 只是短短几句话,顾惊欢就知道,澹台翳这个姐姐有自己的判断和坚持,也不吝啬散发善意。 原来澹台翳是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 怪不得会长成如今的性格。 澹台翳的姐姐一路上都是笑着,显然和澹台翳的再次重逢让她非常高兴。 但是这种高兴,在她带两人接近某个村子的时候,突然变成了惊恐和悲痛! “啊——!!!” 这是……发生了什么? 澹台翳反应很快,在想到某个可能的时候就急速退回远处的阴影中,直至不会被人察觉到。 在远离前,澹台翳和顾惊欢都看到了那副景象。 满地的血红和尸体,以及正在为他们安葬的问剑仙宗修士。 其中一个修士注意到了这个逃过一劫的女人,满脸严肃地走了过来。 在确认女人的确是普通人后,他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 第77章 陷阱 这里本来只是个很普通的凡人小山村,如今已经血流成河。 在昨天晚上女人离开村子前,邪修就将这里屠戮殆尽。 或者说,如果当时女人没有离开,或者稍微离开晚点,她也无法幸免于难。 此时女人已经崩溃了,面对修士的劝慰已经浑浑噩噩,说不出一句话。 前来告知她一切的修士也很无奈,但他不能无所事事太久,死去的凡人太多了,他还需要过去帮忙。 于是他只把女人扶到一旁唯一还算干净的石头上坐着,就扎入忙碌的队伍中。 澹台翳藏在很远的地方,只有顾惊欢注意到,他已经将指甲掐入自己的肉中,整个手鲜血淋漓。 每一次,他都比之前更恨邪修。 但是他不能轻举妄动,他现在甚至不能走出去和阿姐站在一起,为了保证自己不暴露,也为了不将阿姐牵扯进来,他甚至不能靠太近。 “你猜到了吗?”澹台翳的声音沙哑,不知道在和谁对话,“他们会这么做。” 顾惊欢知道是在和自己说话,不为所动:“我们不是早就知道无渡会作出这种事吗。” “只不过这座小山村运气不太好。” “难道不是因为我,他们才会屠村吗?” 顾惊欢顿了顿,才意识到他的意思是澹台翳和他阿姐的关系被发现了,所以无渡才会将整个村子的人杀光,为了给他沉重打击。 “并不是。”顾惊欢说。 “无渡的目的一直就是获得秘宝,而最大的问题是无法获知问剑仙宗的护送行踪。”顾惊欢冷静地给他分析,“他找不到对方,就只能引诱对方出来。” “所以他们故意在这里留下邪修的气息,将整个村子的人杀光,只要方圆百里内问剑仙宗经过,都不会置之不理。” “不过当然也有你的原因。”顾惊欢状似遗憾的叹气,“你没有任何能力阻止无渡,如果你早早将他杀了,那么也不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对吧?” “原因是……我太弱了?”澹台翳喃喃自语。 “就算他屠的不是这个村子,还会有其他村子。”顾惊欢仿佛在透过同一双眼睛盯着他,“你要试试吗,这将是你的第一次复仇。” 澹台翳深深吸气。 容不得他犹豫。 他曾经从地狱里爬出来,放弃了过去所坚持的一切,而其他人和他的梁子早已结下,他一味犹豫只会显得软弱。 “好。”顾惊欢很满意他的识时务,“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 月色再次爬上树梢,沉沉的黑夜压了下来。 今晚山中起了浓雾,露水混着湿气让周围变得格外寒冷。 不过村中倒是出现微弱的火光,和前一晚人间炼狱的般的景象相比,倒是多出点安全感。 毕竟如此在此处休息的都是问剑仙宗的修士。 白天那个带着佩剑的小弟子终于抽出时间来安抚女人,作为村子里唯一逃过一劫的凡人,她肯定不能继续在这里住了。 也是幸运被他们问剑仙宗碰上,小弟子打算去看看她有没有灵根,如果有那也可以收作外门弟子。 不然遭此大难,她之后可能要颠沛流离了。 女人经过一整天已经冷静下来,就是不说话,对他们修士也格外警惕。 不过看在他们的确没有恶意的情况下,女人只是沉默,不会有多余抗拒。 只是她心事重重地,一直在用余光看什么地方,然后又回过神来发呆。 “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小弟子说,“或者你还有其他亲戚可以投奔吗?这里被邪修盯上过,肯定要尽早离开,我们也明天一早就会走。” 换做平时,如果没什么别的事,他们一定会将这件事追查到底。 整个村子都屠了,这性质太恶劣,已经足够请动一些长老出手。 只是他们现在身怀重任,护送秘宝离开是头等要事。 女人没看他,浑浊的目光一直盯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 片刻后,她幽幽道:“我留在这里。” 小弟子皱了皱眉,以为她不知道留在这里的危险性。 “有人会来找我。”女人捏了捏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拔下来的草,满手泥泞的绿色,“如果我走了,他就找不到了。” 如果去看她的眼睛,可以看到这个女人精神状态已经变得相当不好。 但小弟子没经过多少历练,也没听出什么问题,只当女人还有亲戚会将她接走。 “那好吧。”小弟子也只能点头,然后又不放心地递给她一个护身符。 女人没有接,小弟子就放在她旁边先行离开。 其实问剑仙宗的队伍中并不像表面那么从容,他们也有点怀疑,对方是不是冲着秘宝而来。 所以在安葬村民,消除周围的怨气和魔气后,他们也开始悄悄防备着袭击。 也就没人知道,那个弱小的女人突然消失不见了。 半夜,突然响起一声哨响,如夜枭嘶鸣,划破林间的寂静。 一个在最外围守夜的修士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冲向村子,身后明里暗里出现许多追踪的眼睛! 他们这个队伍有一个金丹期坐镇,那名金丹期也是领队。 秘宝那么重要的东西,肯定在实力最强的人手里。 而领队的位置—— 当修士遇到敌袭时,一定会第一时间传递消息,也就是将预见魔修的消息告诉领队。 一个漆黑的影子极快冲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那名受伤弟子反应过来之前,寒光已经伴随着魔气汹汹而来。 只见刀光一闪,一棵两人环抱的树已经被拦腰斩断,而方才坐在这里休息的修士已经不见踪影。 邪修眉头一皱,怀疑修士已经发现他们的圈套。 不过没关系,只要没人跑出包围圈,就能确定秘宝还在掌控中。 问剑仙宗这名金丹期修士是一个炼丹峰的长老。炼丹峰修士战斗力本就一般,也许是看在秘宝实在特殊,才让他出山坐镇。 不过长老战斗力一般,反应却相当迅速,而且其余弟子修士也不是吃素的。 不知道谁点燃了第一把火,树林骤然燃烧起来,无数魑魅魍魉睁开了恶意的眼睛。 “有袭击!保护长老!” 修士拔出剑,早有准备地和邪修对上。 一场阴谋与陷阱就此展开。 远远站在混战外一角观察的无渡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既然是胎生遗珠这种秘宝,会只让一个金丹期长老来保护吗? 但是他又并不确定问剑仙宗对其的重视程度,毕竟第一宗门的底蕴在哪,寻常秘宝请不动元婴期坐镇非常正常。 无渡今晚夺得秘宝的可能性,取决于问剑仙宗的态度。 问剑仙宗的态度又来自其对胎生遗珠的重视程度。 无渡无意识摇了摇扇子,他想,他需要一个手段来确定一下。 “还是没有找到秘宝在哪。”无夜在旁边默默看着混战,他当然也在找秘宝的位置。 无渡摇摇折扇:“需要试探一下。” “现在打架的都是小鱼小虾,他们可能还藏着人没出手。”无渡说,“你来动手,震慑一下即可。” 无夜一颔首,摇着尸傀铃就冲了下去。 金丹期修为的尸傀猛地踩在地上,发出地震一般的动静。 随即它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怪吼,一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无夜站在尸傀旁边,看哪里可能藏着秘宝,猝不及防耳边出现一阵劲风! 无夜脸色大变,勉强擦着掌风过去,但是本就皮肉糜烂的侧脸依旧被削下去一块肉。 他大惊失色,剧痛和恨意急剧生长,让他居然再次躲过第二掌袭击,也看到了一张冷笑的脸。 出手的人平平无奇,但他身上深厚的威压让人不得不忌惮。 金丹大圆满,距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 无夜冷汗一下子流下来,元婴,那是魔尊同等级的境界,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抗衡。 但是幸好今天不止自己一个人。 在无夜躲过第二次袭击的时候,尸傀也愤怒地动了起来,一拳朝着金丹修士飞过去。 与此同时,暗处的无渡也出手了。 因为他看见了金丹修士怀里露出的秘宝一角! 两人和一个尸傀和金丹修士缠斗起来。这个修士明显不是长老那种层级,他似乎是剑术和体术双修,法术也出神入化,在三方的围攻下,他居然能够堪堪招架住! 他们三可都是金丹期! 无渡眼神暗了暗,对着无夜使了个眼色。 无夜心里一惊。 为什么? “快点用!”无渡朝他大吼,眼睛染上愠火,“你想任务失败吗!” 快点控制尸傀自爆! 无夜死死咬着牙,明明不久前大哥还说尸傀给他是用来保护自己。 虽然现在的确没办法……但看着无渡严厉的眼神,无夜还是感到一丝不安。 不过他还是照办了。 金丹期的尸傀突然爆炸!修士不免一惊,连忙施展法术阻挡。 但是顾此失彼,他怀中一直死死保护着的秘宝,就这么落入无渡手中。 “该死!”修士怒吼一声,同时尸傀发出一声剧烈的爆炸。 “轰——” 四周的人,不论邪修还是修士都被波及到了,被冲击带飞出去,无夜和无渡两人早有准备,因此只受一点轻伤。 无渡拿到装着秘宝的盒子,仿佛被吸引一样将目光黏上去。 盒子用似乎淤泥一样的材质做成,摸上去还有些黏腻的恶心,隐约还可见到一些森森白骨。 这就是那个邪魔死后的尸体,被做成了盒子一样的容器。 但无渡拿着它,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眼中露出一丝怪异。 第78章 问剑仙宗那位 随后,无渡将盒子直接抛给无夜。 “快!你拿着它快跑!” 无夜刚从冲击的余波中站稳,怀中就多了个东西,直接呆在原地。 大哥把秘宝给自己? 为什么,这是干什么? “快离开!”无渡见他还没有动静,脸色和声音一起沉下来:“如果两个都留下来今天谁也跑不掉!” “你在这里纯粹就是个累赘,还是你想留下来垫后?!” 无夜立刻转身就跑。 其实他知道自己实力比大哥差一大截,对付问剑仙宗弟子还行,一旦和境界更高的人战斗根本插不上手,无渡说他累赘倒也没说错。 只是,他根本没想到大哥会把秘宝扔给他。 如果他真的跑了出去,甩开追兵,那回到魔界后就是自己第一个呈上秘宝。 这是魔尊对自己另眼相待的大好机会! 一时间,无夜内心复杂,唯一的动作就是将秘宝抱得更紧了点。 他转头冲出去后几个呼吸间,身后又发生爆.炸般的巨响,似乎又打起来了。 无夜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追来。 顿时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大哥……真的留下来断后了? 那他直接一走了之,大哥没人帮忙,真的能逃走吗? 不,现在重要的是将秘宝送回去,一定要送到魔尊手里。 他狠狠摇头,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不过无夜现在仍然恍惚,始终对无渡将秘宝扔给他让他逃走没有实感。 也许……他跟着大哥是对的。 至少大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认为他没有用处,从来看不到他身上的价值。 无夜眼中的光一点点亮起,头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澹台翳复活回来了又如何?他将自己毁容了又如何! 等他拿着秘宝回去见到父亲,他就能得到父亲的教导,以后没人可以看不起自己! 他要复仇!第一件事就是送澹台翳彻底去黄泉! ——下一秒,他上扬的嘴角戛然而止,眼中的光也一瞬间消散,表情僵硬。 什么……好痛…… 无夜感觉到自己胸口非常冰凉,仿佛开了个口,只有风从中间透过。 他一点点,艰难地低头,看见自己胸前出来的,寒光四溢的剑尖。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好像只过了几息时间,又好像过去了一百年。 他看到染血的剑尖收了回去,他一瞬间失去了支柱点,无助地瘫倒下去。 他看起来就像个不知名的怪物,重伤后匍匐在原地,连惨叫都发不出。 身上看不出哪里在流血,但是他浑身都在抽搐,仿佛疼痛终于从胸口蔓延到全身。 “可笑。” 无夜只能听见耳边铮一声,是剑收鞘的声音,以及一声冷笑。 他勉强抬头,还只能看见一双靴子。 ——不属于在场任何人。 那人身上的压迫感太强太强,无夜甚至兴不起去猜测这人身份的勇气,他现在连保持清醒,都只能凭借强烈的生存欲.望。 对了……秘宝。 他朦胧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看向另一头,却只能看见那个盒子被扔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露出空空的内部。 什么也没有。 无夜突然一瞬间被惊恐淹没。 为什么是空的?秘宝是假的? 不,不……他想起来无渡拿到盒子时那一瞬间露出的古怪表情。 然后斩钉截铁扔给自己,让自己先走。 邪修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心?! 盒子一开始就是诱饵!真正的秘宝恐怕从来没有泄露过真正的踪迹! 就连问剑仙宗的长老,以及看似螳螂捕蝉的金丹期修士,恐怕都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胎生遗珠……一直在眼前这个修士手里。 这个强大到他甚至兴不起一丝反抗想法的修士。 难道他是问剑仙宗的那位…… 他已经想不动了。 暗金的靴子绕开他,仿佛没有惊动一丝尘埃,无夜就这样看着修士走到灰扑扑的盒子旁,弯腰将其捡起来,将另一个发着微光的东西放进去。 咔哒—— 盒子关闭。 问剑仙宗对胎生遗珠的重视程度超过所有人想象——或者说是谢无妄对胎生遗珠的重视程度。 为此他甚至亲自出山,一路随行护送。 而且为了万无一失,还打造了一个幌子引诱邪修。 不得不说,他的谨慎程度之高,令人望尘莫及。 这次就连魔尊都估计错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大能会重视至此。 无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甘心。他只知道自己又被出卖一次,被耍了一次,像个笑话一样。 所有人都把他踩在脚底下。 谢无妄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毕竟在他眼里杀死这个邪修只是一挥手的事,如果不动他,任其慢慢死亡,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影响。 如果侥幸没死呢? 难道谢无妄会害怕吗。 毕竟就连魔尊如果亲临,恐怕也只有狼狈逃窜的份。 所以他径直转身离开,一个眼神都没分过去。 而此时森林另一端早已平息,似乎邪修早已尽数撤退,没有任何留下来纠缠的想法。 无夜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逐渐冰冷,自己的尸体也逐渐冰冷。 但尸魂功法的特殊性依旧吊着他一口微弱的气。 即使他现在已经死不瞑目,在谢无妄离开后,依旧能看到一缕白色的轻烟从他嘴中飘出。 然而——也只是吊着一口气而已。 大乘期出手,即使只是轻飘飘一剑,已经让他灵魂也濒死了。 他挣扎着漂浮,却并不知道往何处去,他现在重伤至此,也没办法夺舍。 也不知道浑浑噩噩飘了多远,他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好像还有救。” 是谁在说话?无夜茫然地看过去。 灵魂状态下他看的不太真切,只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手指轻轻缠绕住,并且没感觉到任何杀意。 几息后,他感觉自己似乎恢复了点力量。 同宗同源的魔气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有人在救他? 等他终于可以看清楚周围,惊悚地发现自己正缠绕在澹台翳的手上! “清醒了?”“澹台翳”凑近了点,看着他的眼神露出好奇,“你是哪个门派的邪修?遇到了谁被伤成这样?” 无夜冷汗涔涔地看着他,如果他现在有冷汗的话。 不对,这人说话方式和语气都和澹台翳相去甚远。 也是在灵魂状态下,他有了特殊视野,方才没有仔细看,现在他盯着澹台翳那张脸,居然隐约发现这个躯壳下面是另一个灵魂的模样。 …… 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夜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多,一时间无法反应。 但他的确没有在“澹台翳”身上感受到任何杀气。 这不可能。 所以他看到的都是真的,澹台翳也被夺舍了。 至少现在控制这个身体的人,对自己没有任何恶意。 对了,对了,一切都说得通了。无夜想起自己很久之前,在澹台翳身上看到的违和感和怪异,突然一切都有了解释。 “你还说不了话吗?那好吧。”“澹台翳”叹了口气,“我先把你带回去,现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无夜静静地当自己是一缕轻烟。似乎这个澹台翳没有认出自己是谁。 到头来,最后救了自己一命的还是澹台翳。 “你在打什么主意。”真正的澹台翳在一旁看顾惊欢操控,他没有表示不满,只是在看到无夜时,控制不住心里的杀意。 为什么还要救他? 难道没有看到他杀了那么多无辜人吗,难道还要自己放过他? “我说了会让你报仇,就一定会做到。” 顾惊欢对他说。 澹台翳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郑重,不免一愣。 “我知道你修魔是迫不得已,如果有可能,你并不想变成他们这样,变成你最厌恶的人。” 顾惊欢看似专注在为手上弱小的灵魂治疗,实际上视线一直注视着澹台翳:“你并不需要放弃自己的底线,看他们自我毁灭才是适合你的方式。” 澹台翳怔怔地看着他。 虽然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澹台翳知道,这是一个比自己更成熟的灵魂。 他也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和他共用同一个身体时,顾惊欢大部分时候都顾忌自己,甚至明明和他无关,他也在为自己打算。 “……我并不是质疑你。”澹台翳移开目光,有些僵硬。 顾惊欢不在意,他在确认无夜的灵魂暂时死不了后,就将视线转向另一个方向。 然后皱起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很熟悉的背影。 但人家可是问剑仙宗的仙主,真正的大乘期修士,应该不可能和自己有交集。 不过除去这点不提,谢无妄的出现确实很让人意外。 至少顾惊欢觉得,无渡和无劫两个人就算不内讧,他们联手可能也打不过谢无妄。 但是拿到胎生遗珠又是他们实现目的的最好机会。 顾惊欢想了想,招来可以和无劫传话的传讯符,对着说了些什么。 随后传讯符燃尽,意味着另一头的人已经听到了。 与此同时,澹台翳和无夜也听到了顾惊欢的话。澹台翳沉默,他似乎明白顾惊欢要做些什么了。 无夜也眸色沉沉,心里有计划的同时,仇恨再次上涌。 不过这次,他的仇恨对象不是澹台翳。 第79章 重获新生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除掉大哥。” “想从大乘期手上夺走秘宝几乎不可能,但这是替你除掉一个竞争对手的绝好机会,如果不想这次空手而归,就想办法把大哥引过去。” …… 这小混蛋可真会给自己出难题。 无劫脸都扭曲了,他是想除掉老大,但是他一直觉得这是一件需要从长计议的事,而不是一拍脑袋突然出手。 想要弄死无渡,必须要长时间的布局规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能对他出手。因为只要被他找到一丁点可乘之机,他都会像泥鳅一样逃出去。 所以当听到澹台翳给他传讯时,他脑子都是蒙的。 这么突然?? 澹台翳……他决定报仇或者不报仇,都是一瞬间的事吗? 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因为无论无渡再有心计,面对大乘期他不会有半点逃脱的可能。 自己也是脑子懵了,居然真的听澹台翳安排。 他完全没有想过,如果自己把老大引过去,那自己又能怎么逃脱? 无劫和无渡两人堪称惊悚地看着远处的谢无妄,他们不敢靠近哪怕一点距离,就怕被谢无妄一下子秒杀。 但古怪的是,他们居然到现在还活着。 除了之前挑衅时谢无妄出了一次手,之后他似乎都尽量收着实力,仿佛压抑着什么。 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他们还能在大乘期面前活蹦乱跳。 “胎生遗珠……”无渡此刻已经全然狼狈,沙哑地开口,同时一边盯着谢无妄,“他不敢造成太强的灵力波动,怕胎生遗珠出纰漏。” 无劫听到这句话,也是心里一震。 确实如此,真亏无劫能够观察到这点。 不过这同样说明,谢无妄的确极其重视这个秘宝,他们几乎没有得手的可能。 ……不,自己现在的目的也不是得手。 他诡异地看了无渡一样,不过此时无渡连摇扇子的精力都没有,自然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如果不出意外,无劫心想,自己恐怕要用上底牌了。 原本自己的底牌是打算和无渡一争高下时用上,但现在不用以后也没机会了。 因为无渡绝对会死在此处。 谢无妄发现对面两个邪修似乎有了点什么不同,但他没在意,只是他现在比较恼火这两个邪修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以他邪修起家的背景来看,他不应该很讨厌邪修,毕竟曾经他还是其中一个邪修势力的首领。 但正因为某件事发生之后,他开始恨邪魔,也恨自己,还有功法同宗同源的邪修。 更别提眼前这伙邪修的目的还是抢夺胎生遗珠。 和邪修知道的不完整的消息不同,谢无妄完完整整知道胎生遗珠的用途。 它不仅仅是提供一个完美的新躯壳,还能让人死而复生。 只要所复活之人的灵魂还在世间游荡,没有进入无间深渊,那就可以复活。 这是绝对的禁术,但逃脱天道命数的邪魔却能视线。 所以谢无妄今天绝对不会放过这两人。他唯一有可能让师兄复活的希望,这些邪修居然敢来抢。 谢无妄的眼神阴沉下来,两兄弟心脏一跳,直觉不好,分别往旁边狼狈躲开。 只见一道无形的剑气,突兀将方才两人站立的地方劈成两半。 而且剑气还在蔓延,往后劈开了森林,劈开巨石,甚至到了一座连绵起伏的山势面前,才堪堪消失。 无劫脸上已经留下一滴冷汗,他探头去看方才站立位置,那道被劈开的沟壑深地仿佛要直入地心。 这是何等恐怖的破坏力! 他心中大惊,心知如果现在不跑等会儿他就算用上底牌也不一定跑得掉,当机立断自断心脉,口中溢出一丝鲜血,脸色也迅速灰白下去。 他的模样看上去就像刚刚没来得及躲开,被余震震碎了心脉。 事实上,他确实当机立断自尽了。 只不过他早就让六妹曾经为自己炼制过一个尸傀,他用自己的血喂养,就为了以后死亡然后重生。 这样的尸傀制作极其复杂,只有六妹可以做到,而自从六妹和自己一派后,连大哥都没能拥有这样的底牌。 虽然尸傀的实力到金丹期就封顶了,但没关系,只要能活下去,他还可以去夺舍天资更好的人。 于是他就这么死了。 没有人怀疑,谢无妄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无渡也心神巨震,没想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没了队友。 但他来不及为无劫悲伤哪怕一秒钟,接下来他得独自承担谢无妄的所有压力。 他真的能活下来吗? 这边的战斗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另一边不仅邪修死的死跑的跑,愣是没有人过来支援。 好像也的确没有谁能支援他,无劫死了,无夜被他推出去当了探路石和替死鬼,剩下只有他。 当然,问剑仙宗修士也不敢过来,他们怕被战斗波及到。 于是结果也理所当然,无渡直接被打的半死不活。 随着最后一掌落下,无渡彻底失去了躲闪的能力,满脸是血的仰躺在地上。 之前他被谢无妄猫抓耗子一样戏耍了许久,从一开始还有侥幸心理到现在绝望麻木,内心不可避免涌现出一股荒谬。 只是个夺宝的任务而已,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自己到底哪里算错了? 无渡视线缓缓转向正在走近自己的修士,目睹他眼神冰冷地一脚踩在他身上。 然后缓缓使劲。 咔,咔。 无渡清晰感觉到自己骨头断了,他的惨叫甚至没有说出口,就被口里的血呛了回去。 恍惚间,他想到了昨天晚上杀掉那些凡人的时候。 原来这就是恐惧的滋味。 谢无妄缓缓低头,看他已经几乎没有气进出了,才慢条斯理地挪开脚。 两人打斗经过的地方,已经变成一片狼藉。 虽然看起来还没完全死透,但想必不会有人来救,谢无妄自己也达到了出恶气的目的。 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他还要赶着把胎生遗珠带回问剑仙宗。 若非顾忌自己的灵力和法术会牵动胎生遗珠的毁坏,他第一次出手就能将这两个邪修按死,而不是拖延大半天。 但无所谓,最后结果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等谢无妄离开许久,天色阴沉,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后,此处才慢慢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子。 在这场陷阱和争夺中,他是唯一一个全程隐身,没有引起任何注意的邪修。 澹台翳冷冷地看着几乎变成血人的无渡,很想过去给他一刀,彻底将他结果掉。 但很可惜,现在控制自己身体的是顾惊欢。 不过顾惊欢却没有第一时间走过去,而是看着之前那个大乘期修士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 时间久到连澹台翳都开始觉得奇怪:“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顾惊欢如梦初醒,摇了摇头,“还以为自己想起来点什么,但应该是我想错了。” 两人就这样直接错过,并没有谁都没意识到。 顾惊欢朝着无渡走过去。 就连澹台翳也不说话了。 他以为等到这一刻自己会很激动,会有大仇得报的兴奋。 但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实感,以前在他眼里山一样难以逾越的障碍,就突然借着别人的手轻飘飘解决了。 而且——他的确不喜欢亲自杀人。 看到顾惊欢走过去,最激动的却是缠绕在他手指上的那一缕灵魂。 如果无夜现在有实体,他恐怕已经激动地牙齿都开始颤抖。 濒死的无渡,是他此时夺舍的最好目标! 而且还能给自己报仇!让无渡被自己随手推出去的替死鬼夺舍,他会不会后悔! 不过他将永远没机会后悔了。 在挣扎而出前,无夜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澹台翳。 他没看见澹台翳的杀意,只有一双平静的眼睛,当然,这双眼睛属于他看到的另一个灵魂。 如果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发现这个灵魂的存在,那一定是自己。 无夜心情复杂地想,然后趁着澹台翳不注意,一头钻进了无渡的身体。 他也没看到,顾惊欢微微勾起来的嘴角。 无渡突然就像诈尸一样怒目圆睁!他的确快死透了,但灵魂还没消散,而且他也有底牌,就是能够在濒死时吊住自己最后一口气三天,只要等到自己下属救援,他就还能活! 但是!怎么会有人敢夺舍他! 无夜怎么敢夺舍自己!! 他开始癫狂地在地上翻滚,仿佛在和不知名的东西作斗争,“澹台翳”吓了一大跳,连连退开几步,然后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他们打。 他们两人绝对无法共用身体,只能不死不休。 但是顾惊欢知道,胜利的一定是无夜。 不然他也不会将无夜救下来,成为自己的后手。 “无渡”苍白的脸越发铁青,血不断从他的五窍流出,癫狂的动作也逐渐平息下来。 这时候,顾惊欢和澹台翳短暂地交换了一下身体控制。 澹台翳看见这样子的无渡,眼皮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将自己害的九死一生,将山村所有凡人杀光的主谋,魔尊的大儿子。 死在了自己酿成的恶果下。 成功夺舍的无夜缓缓睁开眼睛,他扯了扯嘴角,想扬起一个癫狂的笑,但目前仅仅吊着一口气存活的状态不适合他做出这么剧烈的动作。 然后他抬眼,看到澹台翳朝着自己走过来。 挣扎着的动作突然僵住。 突然重获新生,他该怎么面对这个救了自己又想杀自己的人。 即使知道他们并非同一个灵魂。 “七哥。”无夜突然撞进一双雾气沉沉,微光内敛的眼眸中,那双眼睛看着自己,仿佛世间的一切声音都在远离。 他朝自己伸出手,露出复杂的神情。 “欢迎……回来。” 第80章 魔尊诡计 虽然知道顾惊欢留下无夜一命是为了什么,说到底也是为了澹台翳。 毕竟澹台翳相信,传闻中为祸人间的大妖可以有无数办法让无夜死于非命,邪修活着还是死了对他都没有太大区别。 现在费尽周折让无夜杀了无渡,也是不想让澹台翳自己脏了手。 但是,但是。 澹台翳没想到这件事的后续会让他这么恶心。 澹台翳冷眼看着雷打不动又跑到自己家门口的人。 无夜现在用着无劫的脸,同样面无表情地和澹台翳对视,两人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扭打在一起。 但是无夜手里拿着礼物。 是送给澹台翳的。 准确来说,应该是想送给顾惊欢——澹台翳不知道无夜吃错了什么药,还是脑子被门夹了,自从那天活着回来后,他就开始频频亲近顾惊欢。 没错,澹台翳知道无夜的意思,现在这死人能区分自己和顾惊欢。 但问题是他和顾惊欢终归还是在共用同一具身体。 所以面对无夜的示好,澹台翳就像吃了虫子一样难受,想吐,脸色铁青。 还不如出去打一架。 他要把无夜打地不知东南西北。 顾惊欢倒是笑的直不起腰,每当这个时候就很恶意地不出来,只能让澹台翳控制身体。 “你知道我不是来找你的。”无夜冷眼看着他,“让他出来。” 澹台翳:“滚。” 无夜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自从夺舍无劫的躯体后,无夜的实力也一跃成为金丹期大圆满,可以说根本不怕澹台翳。 而澹台翳修炼的功法诡异,还能驱使血虫,也能和如今重伤未愈的无夜堪堪打成平手。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杀气,于是二话不说撞在了一起。 魔气的震动如波纹般从中心往四周扩散开,惊起一阵飞沙走石。 不过显然不会有人来管。在魔界随时可能爆发冲突,就算有人经过,也只会停下来当乐子继续看。 最后双方两败俱伤地躺在地上。 澹台翳剧烈呼吸,还想起来再给无夜两脚。 一转头看到被放在旁边完好无损的礼物,血压一阵上涌,差点背过气去。 不得已,顾惊欢出来匆匆接手。 无夜一直在堤防澹台翳的动静,却突然看到那双眼睛变了,神色和眉眼都舒展开来,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无夜渐渐收起杀意,勉强保持平静和淡定。 但是他身上的狼狈却让他看起来没有表面上那么从容。 “你找我吗?”顾惊欢恹恹道。 突然没有笑话看了,顾惊欢还有些闷闷不乐,这两人怎么不继续打下去。 无夜很沉地吐出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自己对澹台翳的厌恶已经无法消除。 但对这个神秘的灵魂,他却很想……了解更多一点。 如果一定要说这是什么情况,无夜觉得,大概是同类之间的吸引。 他们都是无根漂浮的灵魂,好像活着的意义就是依附于他人。 不论是只能依附他人的身体存活,还是过去的自己只能依附于兄弟姐妹。 但是……这个神秘的灵魂又和自己不一样,他似乎没把任何困境放在眼里。 从澹台翳居然能和他和平相处来看,他对所有人都很好。 “对,我找你。”无夜说了一句话,就卡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就是……我……想知道以后该怎么称呼你……”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蔓延。 顾惊欢敢保证,澹台翳一定在掐人中了。 “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顾惊欢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你找我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要去复命了。” “正好,我也要去。”无夜淡定道,“那我们可以同路。” 这下顾惊欢也沉默了,然后默默地把身体控制权让出来。 出来的澹台翳对着无夜露出个冷笑。 无夜眯了眯眼,对澹台翳的杀意不减反增。 两人一路上恨不得隔十米距离走。本来只有那么宽的路,两人一个占据左边一个占据右边,明眼人都能看出中间的火药味。 但偏偏两人杠上了似的,非得齐头并进。 顾惊欢看两人闷头狂走也很无语。 这边暗暗较劲,另一边其他邪修倒是看到了两人,纷纷让到一旁,毕恭毕敬地弯腰鞠躬,直呼他们大人。 澹台翳脚步顿了顿,这还是第一次他受到这种待遇。 旁边无夜也一样,只不过谁都没有表现出来。 这种情况等两人到了白骨殿前更明显。 不论眼熟的还是不眼熟的邪修,或者尸魂宗中人,见到两人的第一面就是恭谨地称呼他们为大人。 澹台翳目不斜视地站到大殿中央,直视着上方依旧遮遮掩掩的魔尊。 无夜不逞多让,如今他心境大不一样,即使这样成为众人焦点,也不能引起他的半点心绪起伏。 顾惊欢倒是可以满场乱瞟。 才过去短短几天,这儿的光景仿佛截然不同。 魔尊之下修为最高的无渡死亡,无劫虽然逃过一劫但现在还在血池里泡着,那个顾惊欢不知道名字的六姐也已经死亡,如今能够站在魔尊面前的话事人,居然变成了他们两个。 谁能想到这两人曾经的境遇有多凄惨呢? 澹台翳没说话,无夜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对魔尊说明了情况。包括两位哥哥的死亡,以及 大乘期修士的出现。 他们没能拿到秘宝的确情有可原,甚至他们邪修这一方还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不过到底不知道魔尊怎么想,所以无夜说完还是有些忐忑。 不过出乎意料,魔尊并没有怪罪。 “那个大乘期都来了……那就没办法了。”魔尊声音似乎有些慵懒,“虽然失去了我的两个儿子有些可惜,不过你们能回来就好。” “……父亲。”无夜有些触动。 魔尊甚至没让他解释夺舍这件事。 虽然邪修夺舍非常正常,但无夜始终认为在父亲眼里,大哥的价值比自己更高。 但今天父亲告诉他,只要活着回来就好。 澹台翳不动声色地将无夜的神色收入眼中,并深深皱起了眉。 他觉得哪里不对劲。 顾惊欢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魔尊的态度太不对劲了。已知他现在的确不剩多少年可以活,胎生遗珠对他来说和第二条生命一样,却被他这么轻飘飘放过。 而且顾惊欢和无夜一开始的想法一样,和无夜相比,显然是心性和手段更高的无渡更加有价值。 而无夜直接夺舍了他大哥,魔尊居然连问都不问。 这是一种放任的态度。 或者说……认同? 可是为什么认同呢,难道无夜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 想到这一点后,顾惊欢的寒毛倒竖起来,觉得自己似乎隐约看到了真相。 魔尊为什么对澹台翳如此容忍?恐怕不只是因为他天赋高。 或者说,天赋高才是魔尊需要的,澹台翳就是魔尊给自己准备的第二个躯体。 而胎生遗珠只是一层保险,更关键的点还是在如何夺舍澹台翳这一点上。 普通夺舍,像无夜那样就可以轻易做到,不过魔尊显然无法忍受自己在一个虚弱濒死的身体里醒来,这是他的第二条命,容不得半点闪失。 所以很有可能,魔尊还有别的手段。 只是这个手段他们不知道,魔尊从来没有暴露给任何人过。 ——连无劫和无渡都不知道。顾惊欢很有理由怀疑,这两人也曾经是魔尊的夺舍备选。 只不过在天赋上输给了澹台翳而已。这也是为什么,澹台翳来魔界后如此受到青睐。 而之前魔尊放任自己其他儿子对澹台翳痛下杀手也能解释——澹台翳自己不愿意修魔,并且态度十分坚决,恐怕魔尊也有意将他逼上绝路,从而迫使他走上邪修的道路。 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其实顾惊欢还没有关键证据,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推测的。 而且一定要让澹台翳自己亲自看到。 择日不如撞日,顾惊欢正打算让澹台翳说点什么,好直接接近魔尊,就听到魔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澹台翳留下来,小七你可以先离开了。” 这是要私谈的意思。 无夜果然眼神一下子沉下去,冷冷地剐了一眼澹台翳,似乎不能理解澹台翳又怎么得到魔尊的青睐了。 虽然这次的确他的功劳最大,另外两个劳苦功高的人一死一伤。 不过剐这一眼的时候,他愣了愣,发现控制澹台翳身体的灵魂又换了。 面对那双堪称平和温柔的眼睛,无夜下意识收敛了杀气,眼神也躲闪着移开。 “等会儿我有事找你,你记得来找我。”无夜严肃道。 “是找你,不是澹台翳。” 顾惊欢:“……行。” 他倒要看看无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骨殿恢复安静后,其他邪修也悄无声息退入黑暗中,顾惊欢抬头一看,魔尊已经不见了。 看来是要自己去魔尊的私人住所找他。 因为提前和澹台翳打了招呼,这一路都由顾惊欢控制身体,包括去见魔尊。 他并不担心魔尊会认出两人不同,因为他显然并没有关心澹台翳到熟知他的性格。 而顾惊欢比澹台翳经验更丰富,应变能力更强,可以亲自确认他猜想中,魔尊藏起来的夺舍“手段”。 带着这样的想法,顾惊欢和澹台翳友好交流后,就得到了控制权,并且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魔尊所在的偏殿。 只是刚一踏进门,他的浑身就一点点僵硬,眼睛也瞪大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就连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也没有更多心思去在意。 第81章 浑浑噩噩 澹台翳进来的时候,魔尊正背对着他。 然而他却看到魔尊后脑勺上还有另一张脸。 如果顾惊欢有实体,那么他现在一定浑身一震。 不仅仅是因为魔尊的后脑勺长了张脸这么恶心,更是因为……这张仿佛睡着的恬静的脸,酷似同样震悚万分的澹台翳。 只不过比澹台翳更加秀美,更加柔和,连睡颜都能看出其生前的温柔美好。 “不可能,不可能……”澹台翳喃喃自语,整个人仿佛已经失了魂。 顾惊欢就算有心让他控制住情绪也来不及了。 在澹台翳喃喃自语的时候,那双恬静的眼睛缓缓睁开,在看到澹台翳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甜美地看着他。 仿佛真的是一位慈爱的母亲。 但是澹台翳脑子里最后一根弦绷断了。 “澹台翳……你母亲不是早就去世了吗……”顾惊欢问完这句话才发现有点多余,都尸魂宗魔尊了,还做不出刨坟偷尸这件事? 不过他没有得到澹台翳的回答,并且很快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冷静点!澹台翳!”顾惊欢看到那双眼睛中的杀气,惊地心脏都漏跳一拍,“这是在魔尊面前!你现在打不过他!” 澹台翳的双眼已经完全变得血红。 他看着那张脸,仿佛要流出血泪,明明那张脸上什么痛苦都没有,但是澹台翳似乎只在那双虚假的笑眼中看到四个字。 让她解脱。 “孩子,好久不见。”女人的脸张了张嘴,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呢?” 她适时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你生气了吗?为什么?” 澹台翳又望向那双笑眼。 帮她解脱。 顾惊欢不知道这是魔尊的什么手段,但他背后冷汗直冒。 没有什么比人以另一种恐怖的方式再次出现的时候还能正常打招呼更让人惊恐,更何况是昔日亲人。 而且他知道,这是魔尊故意露给澹台翳看的,他已经不装了。 “澹台翳,你现在如果动手只有死,你冷静点,你不是他的对手。”顾惊欢不停让他冷静,感觉自己在用一根细绳牵住即将被风暴掀翻的船,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断,“他在和你摊牌,但也在试探你!” 但是试探他什么呢? 顾惊欢大脑疯狂转。 不知道魔尊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澹台翳理智拉回来,很快他悲伤地发现,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他们俩今天能不能走出这个门。 现在他也没计较澹台翳突然抢回身体控制权了,顾惊欢本来就抢不过澹台翳,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唤醒澹台翳的理智。 然而这时魔尊回过头来了。 “小九啊。”他微微笑着,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恶意,“见到你母亲怎么不高兴呢?” 澹台翳浑浑噩噩,已经控制不住上前一步,受他操控的血虫已经准备从他脚下蔓延开。 “澹台翳!!!” 他猛地惊醒。 是顾惊欢在叫他。 然后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已经被自己掐地鲜血淋漓,可见刚刚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澹台翳控制不住。 他觉得有一团火在内心燃烧,无法熄灭,要么将自己燃尽,要么燃尽别人。 “我为什么要冷静。”他一开口声音沙哑,“他已经和我撕破脸了。” 即使在心里交流,澹台翳的声音也听上去极为痛苦。 “如果他想杀你,刚刚已经动手了,而不是故意要听你的答案。”顾惊欢也深深吸一口气,他现在也很乱,思绪乱成一团,“不过你说对了,他的确想引起你的杀意。” “……然后呢。” “在你神思恍惚的时候,控制你。” 话音刚落,澹台翳脑子一嗡,冷汗立刻落了下来。 不过他很快发现一切正常。 “他控制不了你。”顾惊欢冷冷道,“在你失去理智的时候,我是这个身体的第二控制人。” 恐怕这就是魔尊的手段。 就像澹台翳的母亲一样,她明明还存在理智,但已经无法分辨现在的状况了,不然也不会笑的那么平静,眼中却空无一物。 不过,操控神志的手段属于魔尊,那诡异的夺舍却很可能来自于澹台翳母亲。 顾惊欢不得不承认,魔尊现在就像长在一起的两个人。 平时他坐的太远姿态太高,很少有人注意到异样,他也不会经常掀开头发给别人看背后那张脸。 但现在注意到异常后,往日就有越来越多疑点浮现。 比如魔尊远超普通邪修的修为,又比如他对澹台翳异常宽容又异常残忍。 是不是因为,他正在融合另一个人的修为? 那魔尊以后是不是打算同样的方法炮制澹台翳? 顾惊欢几乎可以给出肯定答案。 但幸运的是,他如今并不急着杀澹台翳,因为上一个人还没融合完。 “我怎么控制不了你。”魔尊脸上的笑容消失,他发现了异常。 澹台翳猛地后退一大步!大口喘气,惊恐又惊怒地看着魔尊。 这个人渣!!畜牲!!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澹台翳看着魔尊的眼神几乎可以把他千刀万剐。 如今的澹台翳,已经从过去那个风光霁月的修士,彻底变成了恶鬼。 “离开这里。”顾惊欢说,“他不会拦着我们,至少现在他要你活着。” “可是……!!”他的母亲! 澹台翳很想让顾惊欢别说了,但他也知道现在离开是最正确的做法,但他想到那双恬静但空洞的微笑双眸,浑身就忍不住泛冷。 他现在离开会怎样? 母亲会彻底被融合,彻底死去,一丝灰都找不到。 而自己是……抛弃她的那个罪人。 “你母亲已经死了!”顾惊欢厉声,“现在那个躯壳里的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个行尸走肉,已经死去的人没有死第二次的说法,但是你的命只有一条!” “我做不到……” “但现在你必须要做到。”顾惊欢深深吸气,“你现在不走,也做不到什么,你根本……连魔尊一根手指头都伤不到。” “他故意给你看到这张脸,就是想告诉你,你的下场和你母亲一样。” “你要无意义地和她一起死吗?” 顾惊欢现在说的话不好听,但却是最直白的真相。 不过也能理解,这就是魔尊故意踩着澹台翳的底线折磨他,如果能直接将他逼疯更好。 就算不能,也能刺激地澹台翳大失理智,清醒的澹台翳尚且打不过魔尊,失去理智后的他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所以顾惊欢没有再和他磨叽,直接趁着澹台翳恍惚的时候强行控制住身体,深深地看了一眼魔尊。 然后一步步后退,转身就撞破房门冲了出去。 身后,魔尊并没有追来,但是顾惊欢回头,还能看见魔尊嘴角轻蔑到讽刺的弧度。 他根本不屑追,因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顾惊欢夺过身体控制权后就被澹台翳挤开,往日锐利的眼睛睁开后却变得空茫无助,茫然地看着四周,似乎连自己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浑浑噩噩中,他甚至路过了无夜现在的居所。 顾惊欢想起来,之前无夜还叫自己过去找他一趟来着。 不过现在那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他皱了皱眉,轻声道:“澹台翳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澹台翳空茫的眼睛动了动,但依旧一言不发。 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囚笼困住,没有一点儿生机。 “你的时间不剩多少了。” 阴沉的天空下,顾惊欢说话的声音似乎也冰冷阴沉下来:“他不会放过你,你现在无论是出于自救,还是为你母亲报仇,都需要尽快强大起来,越强越好。” “现在你根本没有反抗大的余地。” “……” 顾惊欢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短时间内修为大量提升的方法。” 对,他知道。 这也是当初他从一个废了灵根的修士变成直逼金丹期邪修的方法——他夺取了六姐的修为,才从血池中爬出来。 现在只要——把目标对准其他人。 “如果你现在还接受不了现实,那就把身体给我,我来做。” 顾惊欢顺利接过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双雾蒙蒙双眼背后的温柔已经消失,被严峻和下定决心后的冰冷取代。 虽然知道,这可能不是自己第一次杀人。 但这将是他第一次杀对自己释放友善信号的人。 不过顾惊欢并不可惜,因为他知道,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和澹台翳两个人求生欲强,他们早就在那一天晚上被无夜害死。 正巧这时无夜从居所内走出来,见到他时显然认出了他是顾惊欢,对着他微微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慢慢消失,因为他从顾惊欢身上看见了和温柔截然相反的冰冷。 他无情地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有剑吗?”‘澹台翳’问。 就像只是问了个很平常的问题,比如今天天气如何。 无夜喉咙发紧,不知道怎么回答,被他拿在手里的法器差点被他捏碎。 “我忘了,邪修一般不用剑。”顾惊欢自顾自道,“那我就不用顾忌了。” 第82章 杀戮,渡劫 等澹台翳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时,面前已经只剩下战斗过后的断壁残垣。 “无渡”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剑,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看向他的方向。 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杀他。 周围的土变得焦黑,四处都有凌乱的剑痕,凛冽的剑意还在隐约散发着压迫感。 原来顾惊欢的剑术这么高超。 澹台翳脑子里闪过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随后才意识到,顾惊欢杀了自己的七哥。 虽然自己早就和无夜不共戴天,但是最后动手的居然是顾惊欢。 算起来,他们俩都和无夜有仇,只是顾惊欢的仇恨从来不明显,而且表现的可有可无。 “你把他杀了。”澹台翳似乎只能用苍白的语言重复现状。 顾惊欢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和他对峙,他相信澹台翳明白自己的意思。 “迟早的事。”顾惊欢低声道,“我只是推了你一步而已。” 澹台翳看着眼前的尸体,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来。 他想到了魔尊,想到了长在那个后脑勺上的脸,那是自己的母亲。 如果他还是一个正统的修士,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将这等妖魔斩于剑下,还天地一个清静。 但他现在不仅做不到,还要重复同样恶心的举动。 他早就踏上了这条路,从他被扔下悬崖开始,他就别无选择。 “你知道怎么做,就像之前你对六姐做的那样。” 顾惊欢淡淡地重复,他看起来并未催促,但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就让澹台翳的理智一步步接近悬崖。 “对……我知道……” 这是最快增长修为的方法,他要自保,也要报仇。 就只能这么做。 血虫从他袖中,脚下爬出,散发着黑色的腐蚀气息,如潮水般涌向地上的尸体。 无渡这具身体已经被利用到了极致。 先是被自己七弟夺舍,现在又被九弟当成养分吸收殆尽。 至于无夜? 他在被顾惊欢一剑穿胸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之前他已经夺舍过一次,短时间内没办法再灵魂出窍第二次,于是永远闭上了眼睛。 死前他恐怕都不知道,为什么顾惊欢会变脸这么快,他才刚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同伴和支柱。 他想送给顾惊欢的法器也从手中跌落,如今正灰扑扑地落在地上,还沾染上一丝血污。 是一片竹叶,造型像舟一样,恐怕这是一个可以横渡瀚海的法器。 它并不珍贵,只是数量比较稀少,大部分邪修也不会闲的没事出海。 但是无夜觉得,顾惊欢也许会需要,虽然他也说不清原因,只是觉得那个干净透明的灵魂不会一直在魔界呆下去。 于是他想送一个礼物。 只是可惜,从无夜将澹台翳推入绝境时,顾惊欢也同时和他结仇。 顾惊欢可以懒得报仇,但有一天需要杀他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对无夜手软。 血虫将尸体一点点啃食,浑身的魔气也同时被血虫吸收,再反哺给它们的主人。 它们却很默契地绕开了一叶扁舟,在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空圈。 澹台翳沉默地运转着尸魂功法,感受着金丹邪修的修为被自己吞噬,自己的修为一点点上涨。 然后达到了金丹期大圆满。 距离元婴期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冲击元婴境界才是最困难的一步。 如果没有元婴修为,他甚至无法在魔尊手下走过两招。 半柱香后,天上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土地上的血色都被冲刷开,澹台翳也站在原地不动,任凭自己被打湿。 顾惊欢等了一会儿,发现澹台翳还没有动静,估计他是吸收了太多修为需要消化,于是入定去了。 但是顾惊欢还可以控制这具身体。 于是他又重新出来,低头看着地上只剩下白骨的尸体。 法器跌在一旁,发出莹莹的微光,就像不曾被血污污染一样。 顾惊欢将视线从白骨身上移开,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法器。 他不打算将其带走,而是走到一个没有雨的地方,将其轻轻放下。 这里是无夜的房间,随着主人身死,房屋的禁制也随之消失。 “行了,这里不会淋雨。”顾惊欢自言自语,“那么下一个……” 魔尊儿女众多,质量参差不齐,出众的相当少。 现在修为最高的无渡以及后来居上的无夜都死了,还有一个无劫比较棘手。 但无劫现在正在血池里躺着,至今没有恢复。 澹台翳吸收完所有修为后,同样睁开眼睛,和顾惊欢默契地想到了一起。 要不然怎么说,他走到这一步都是天意呢。 尸魂宗的消息流通并不慢,等无渡死亡的消息传出来,另一边无劫也死亡。 是谁杀了他们?谁有这个能力?! 而且魔尊呢?怎么不出来管管! 私下里这些兄弟姐妹相互厮杀魔尊不会管,但是澹台翳现在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他已经将自己摆到了明面上,大摇大摆地和所有人宣战。 他怎么敢的! ……他还真敢。 因为澹台翳不仅将自己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杀死,还吞噬了他们的全部修为。 如今他恐怕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 那么下一步,他的目标就是其他人。 “我们和他无怨无仇!他凭什么!”有人愤怒地拍桌子。 “你身为邪修,还要意思说什么无怨无仇?”另一个人冷笑,“弱肉强食罢了,反正不是澹台翳,迟早也是大哥或者二哥把我们干掉,尸魂宗宗主有了,但少宗主的位置可只有一个。” “而且换做你如此强大,你会忍住不出手?” 被反问的人噎了噎,眼中闪过一丝暗芒,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那人继续冷笑:“总之,现在要么逃,要么有本事就把他反杀。” “虽然不知道父亲在干什么,怎么这么大动静都没出面,但这对我们来说同样是个好机会。” 就像他们自己说的,邪修从来没有善恶廉耻,只有贪婪和利益。 他们并不为兄弟姐妹的死而愤怒,只是担心自己遭殃,或者无法分到一杯羹。 逃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剩下想黑吃黑对澹台翳下手的,都被他一个个找上了门。 如今,尸魂宗内除了魔尊,已经没人比他更强大。 当澹台翳接受邪修的身份,放弃最后的心理底线后,杀的人越多,他就变得越强。 此刻他恐怖的天赋才让人意识到,什么叫差距。 “怪胎……他就是个怪胎……”之前叫嚣的人已经只剩下恐惧,跌坐在地上,惊恐地往后退。 他是饕餮吗? 他究竟吞噬了多少人的血肉! 澹台翳眼神冰冷,无人敢直视那漆黑中带着一丝的深红。 此时他的样子就像从地底爬出来的修罗,谁也难以把他和先前的模样联想到一起,仿佛在这场杀戮中,那个坚信自己还有最后一丝良知的修士,终于堕落成了恶鬼。 澹台翳将剑送入最后一人的胸膛里,平静地没有任何波澜。 也没有任何犹豫。 顾惊欢的心情这一路也从平静变得复杂。 再到现在,居然罕见地有一些心惊肉跳。 一个人在彻底走上邪修道路后,居然可以变化那么大。 连他都不禁怀疑起来,走这条路真的对吗? 不过,其实现实并没有给他们其他选择。 顾惊欢作为推他一把的手,其实并不能控制后续发展。 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在走钢丝罢了,一不小心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澹台翳杀完最后一个人后,久久没有动作。 顾惊欢以为他在入定,不过只看一眼就发现,澹台翳居然已经将吞噬的修为全部吸收。 血虫像朝拜君王一样环绕在他身边,地上,空中,全都是如同赤练一样环绕的血虫,堪称死寂的沉默里,只有脚下的无数具白骨仿佛在挣扎。 这是一幅堪称寂寥的景象,又如此死气沉沉。 “果然,我没有任何人能够信任。”澹台翳低声开口,也不知是说给顾惊欢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也留不住任何东西。” “那个老东西说我是天生的邪修,我还真是……” 顾惊欢听他说话,心里突突的跳。 那一瞬间觉得,这个和自己灵魂相伴了不少日夜的人,变得非常陌生。 “我现在只有你还可以信任。”澹台翳对顾惊欢认真道,“只有你。” 顾惊欢心尖一颤。 “你是唯一记得我之前是谁的人,也是唯一和我有共同利益的朋友,你不会离开我。” 澹台翳轻飘飘道:“你会吗?” 顾惊欢:“……确实不会。”吧。 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附身了。 倒是如果澹台翳铁了心要把他赶走,恐怕等待他的也只有魂飞魄散。 “那就好。”澹台翳笑了笑,笑着笑着,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没入鬓发。 谁也没有发现。 这一句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突然头顶风云涌动,紫到发红的雷电在其中酝酿。 元婴期的雷劫来了。 顾惊欢不由得紧张起来,立刻将澹台翳的不对劲抛在脑后。 他们准备的时间太短,太匆忙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但幸好,他们有两个人。 就算一个人被劈晕了,剩下一个也能撑住,只要度过这次雷劫,澹台翳就能正式跨入元婴期。 最后就……只剩下解决魔尊这件事了。 在顾惊欢的警惕,和澹台翳的平静中,一道十人粗的雷电轰然降临,重重劈在为天地所不容的邪修身上。 第83章 恩怨终结 澹台翳跨入元婴境。 这同样是魔尊在等待的机会。 事实上,金丹期的寿命可以达到五百年,元婴可以达到一千年,再往上,大乘期的寿命无人知晓,而往往这三段境界中间的跨度堪比登天。 往往许多修士在五百年寿命结束时,还没跨入元婴境。 魔尊成名已久,自然无法忍受境界倒退,之前澹台翳太弱小了,所以他才一直没动。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澹台翳跨入元婴境越早,对魔尊就越有利,当他达到这一最低标准的时候,就是魔尊出手的时机。 顾惊欢看的很清楚,魔尊对其他人死活毫不在意,甚至他希望澹台翳快点掠夺别人的修为,而恰好澹台翳要变强才有可能与之对抗,所以只能顺着魔尊的意思。 而刚渡劫的元婴十分虚弱,能不能发挥出十分之一实力都是未知数。 于是顾惊欢和澹台翳商量,雷劫由澹台翳抗,如果他昏迷了,顾惊欢就来对付魔尊。 现在就是最紧张的时刻。 雷劫落雨一般劈在澹台翳身上,顾惊欢默默看着,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澹台翳这具身体的外表已经被劈地焦黑,甚至头发丝里都在闪着电光。 这种重要渡劫时刻如果没人护法,对闯入者或者渡劫者本人危险性都很高。成为落雷区的平原已经坑坑洼洼,原本一地尸骨现在也差不多变成了骨粉。 最后一道雷劫落完,澹台翳也直挺挺倒了下去。 但是顾惊欢已经感觉到毛骨悚然的危险。 魔尊来了。 他在接手这具身体的控制那一刻,一把剑在手中出现,从下至上地挡了过去。 与其说是挡,不如说这是震碎虎口的一击!魔尊灰色无情的眼珠动了动,往下看向澹台翳。 不过此时,和他对视的是顾惊欢。 于是魔尊在这双眼睛中没有看到丝毫愤怒、仇恨、惊惧,只有平静和全无波澜的淡然。 魔尊困惑地转了转眼珠,却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如果不是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我都要以为你去问剑仙宗学过剑……” 魔尊这句话更像在自己喃喃自语,顾惊欢耳鸣了,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没有受到干扰的他开始全心投入战斗中。 魔尊到底还是低估了澹台翳,原本以为他渡雷劫之后肯定毫无反抗之力,毕竟雷劫不仅落在肉.体上,更是天道对道心的诘问,因此夺舍的修士无法渡劫,他们只会因为神魂不稳而死亡。 澹台翳居然还清醒着,更有力气和自己打起来。 顾惊欢的抵抗相对吃力,虽然现在他和魔尊一样同为元婴期,但魔尊毕竟成名已久。 如果不是魔尊从没领教过剑祖唯一真传的剑术,恐怕顾惊欢要比现在情况更糟糕一点。 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实则顾惊欢越来越吃力。 他们的战斗已经从平原上被迫转移到空中,脚下就是一望无际的瀚海,似乎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 顾惊欢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想办法调动澹台翳身体里的魔气。 他本人没修过魔,身体也不是他自己的,肯定没有澹台翳本人使用起来那么自然。 但是他突然发现,一股力量似乎涌了出来。 顾惊欢退出半步,意识到这是澹台翳在控制,他似乎并没有完全晕过去。 而且,自从澹台翳步入元婴之后,顾惊欢就有一种感觉——之前附身在澹台翳身上时,他如果想夺舍,只需要压过澹台翳的灵魂就行。 但现在,这种可能性已经完全消失。 血虫如雾一般散开,密密麻麻地在半空中铺开。 顾惊欢站在魔尊不远处,意味不明地盯着他,脚下犹如踩在一层血红的轻纱上。 魔尊从容的神色消失了,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他意识到,情况,好像和他预料的不太一样。 “小九可没有这样精妙的剑术。”魔尊突然露出一个笑,杀意飙升,“你是谁。” 和他抢容器的?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顾惊欢冷冷和他遥相对视,超前一指。 血虫一涌而上!魔气和尸腐气铺天盖地,像巨兽一般扑咬过去! 魔尊也不再留手。他知道血虫的厉害不在于造成的伤害有多高,而是只要被一只虫钻进身体,就会被从内部开始噬咬,一刻不停地侵蚀丹田。 他直接召唤出一道漆黑的火焰,点燃了离他最近的血虫群。 就在他眉色稍微舒展的时候,突然神情一滞。 一股寒意爬上背后。 随着视线微微移动,他只能看到一缕头发转身即逝,似乎有人站在他背后,危险已经让寒毛倒竖。 是顾惊欢在血虫的遮掩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背后。 手中的剑一翻,一模一样的姿势,从下往上的角度。 这一击,对准了藏在魔尊脑后的……那张脸。 顾惊欢感觉到身体的剧烈颤动,可能是澹台翳的震惊和颤抖,但是顾惊欢无暇他顾,狠心握紧剑,就要提起来,以漂亮的一击彻底将这张脸分离开! 但是那张柔美的脸上,微阖的双眼居然缓慢睁开了。 顾惊欢心道不好,就准备跳开,但是从那张脸下延伸出的树枝已经缠住了剑,同时朝着他眼睛刺了过来。 顾惊欢偏头躲开,感觉到澹台翳已经不抖了。 自己的母亲变成这副模样,而且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完全沦为魔尊的刀。 恐怕他已经心死了。 顾惊欢心下定了定。他已经可以确定,魔尊的那古怪的夺舍手段是什么。 凡人有一种嫁接的方法,能够让枯木重新发芽生长,而魔尊就是用类似的手段,将澹台翳母亲的修为、灵力、甚至寿命,全都“嫁接”到了自己身上。 这样的确就可以消除夺舍的风险。 而且这种手段的核心还是澹台翳母亲的法术,他能感觉到延伸出的枝条虽然受魔尊控制,但上面依然覆盖着一层薄薄柔和的纯净灵力。 现在,他要用同样的方法,将澹台翳的寿命和修为夺过去。 因此,顾惊欢选择了对这张脸动手。 自从感受到树枝上并没有杀伤力的灵力后,顾惊欢不退反进,仍由树枝扎在自己身上,朝着那张脸再次攻去。 不过这点时间,魔尊早就反应过来,转身将这张脸藏在身后,怒火滔天地一掌迎上!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但形式居然开始稍微逆转。 因为魔尊在投鼠忌器。 所以弱点果然是背后的脸! 用尽全力,顾惊欢终于凭借魔尊的大意,绕到他身后一剑将其后脑勺削下。 魔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神情俨然无法想象,他怎会落败至此。 他已经无法站立了,但“澹台翳”还站着,用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会杀你。”他说,“要报仇的另有其人。” 瞬间,他眼神变了,一个刻着深深疲惫,但同样恨意刻骨的眼神重新出现在那双眼睛中。 “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么干脆。”澹台翳阴冷道:“就像你对我和我母亲做的那样……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魔尊恨极了地看着他眼神变换,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想我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居然比不得你运气好……” 澹台翳一剑刺向他咽喉,血色飞溅,一颗头咕噜噜滚在地上。 然而可怕的是,这颗头并没有死去,他还在癫狂地大笑。 但是过往的一切恩怨,已经结束于此。 . 澹台翳拖着魔尊的头准备往回走,顾惊欢站在上帝视角看着一切。 他发现,澹台翳成为元婴后,自己的限制也少了很多。 比如他可以短暂地以灵魂体形式观察四周,而不是只能用澹台翳的视角。 不过也还是没达到灵魂出窍的地步,顾惊欢想,如果想彻底出窍又不灵魂消散,恐怕他自己也要开始修炼尸魂宗功法。 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同一个身体修炼两次。 就算可以,到时候雷劫又算谁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被澹台翳捕捉到,他只偶尔投过来一点视线,又很快移回去。 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但是突然,他被顾惊欢提高的声音钉在原地:“小心身后!!” 顾惊欢的声音中透露出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惊慌和担忧,下意识控制住澹台翳握剑的手去抵挡。 而澹台翳也愣住了,没有反应过来,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划出剑花,只留下一道剪影。 ——朝着背后突然出现的女人脸斩了过去。 女人的脸下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虫一样蜿蜒爬行的树枝,此刻正高高支撑起来,似乎要从上往下,和女人的脸一起钻入他的身体。 而这一剑直接将树枝拦腰劈断,女人的脸彻底失去生机,跌落在地。 她死前露出一抹解脱的笑,随后像枯萎的花一样,逐渐消散。 顾惊欢和澹台翳都愣在原地,只有魔尊发出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似乎在嘲笑澹台翳的大意,和眼前这悲伤的结局。 顾惊欢:“……” 他有点僵硬,刚刚下意识就出手了,但最后那一刻他觉得这位母亲恐怕还有残存的意识。 “我知道的,她早就死了。”澹台翳慢慢开口,“我不会……用我的大意,去责怪任何人,也不会相信死而复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澹台翳这些话,仿佛是说给顾惊欢听。 但下一刻,他抓着魔尊的脑袋,浑身开始剧烈颤抖。 第84章 无间深渊入口 周围的景象仿佛被石子惊扰的水面,突然掀起波纹。 顾惊欢沉浸的记忆中的时候没有自己的意识,只能像仿佛附身故事主角一样,用主角的眼睛和耳朵去看去听。 但是当他发现,眼前的景象开始泛起波澜,澹台翳也停滞不动的时候,顾惊欢才一点点想起来自己在哪。 自己先是追寻气息来到无间深渊,见到一座仿佛镇压在上的古城。 然后他听到了一串铃声。 他被控制了,约摸着还是澹台翳。 对于澹台翳的出尔反尔,现在顾惊欢也不怎么意外了。记忆看到这儿,即使不完整,他也能看出澹台翳的反差之处。 最后一幕结束,之后他们的关系肯定好了起来。 以澹台翳这副亲人死绝,没有朋友但又实力超绝的样子,最后能和他说上话解闷的朋友,只有灵魂体的自己。 因此即使最后两人分道扬镳,或是反目成仇,也不该是现在这种若即若离,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模样。 就像是发现了什么连顾惊欢都不知道的秘密一样。 顾惊欢还想继续看下去,但最后一段记忆就像沉入湖底一般,薄薄的一层水膜将其隔绝开,只能看着,不能接近。 而他已经快苏醒了。 无奈,顾惊欢只好放弃尝试。 不过,等他看见眼前的场景时,他只觉得还是不要醒来更好。 就让他晕着吧! 眼下他们应该是已经进入古城了,澹台翳挡在他面前,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身上多处伤痕剑痕,四周也硝烟未散,很明显,这儿刚刚经过一场打斗。 而澹台翳对面的人更让他意想不到。 居然是远在魔界之外的谢无妄! 他什么时候来的,还有,他怎么穿过魔界的结界? 和澹台翳一样,谢无妄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大乘期是世间仅此一对的敌手,但可能估计着怕波及到顾惊欢,于是都收敛着打。 不然这座古城都已经掀了,两人也不至于这样狼狈。 澹台翳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清醒了,正像面对此生仇敌一样凝视着谢无妄。 “果然,上次也是你,这次也是你……”澹台翳嘴里溢出冷笑,身侧魔气大盛,“每次都是你将他从我身边带走。” “把他还给我。”谢无妄的状态看起来比澹台翳还疯狂,眼中红光大盛,但似乎仍旧在克制,才能让他堪堪控制自己的行动。 “把他……还给我!” 澹台翳躲开这几乎可以把他劈成两半的剑意,脸上的冷笑也渐渐消失。 他是领教过顾惊欢的剑术的,谢无妄的剑术中带着同样的影子,所以澹台翳能精准躲开。 其实谢无妄成名很早,同为大乘期,澹台翳依旧不能和他势均力敌。 如果不是靠着这一丝熟悉感,澹台翳恐怕早就失败,更别提现在这样还将自己的宝藏藏在身后。 顾惊欢没听懂这段对话,但他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醒是醒了,但傀儡铃还在澹台翳身上。 他将其挂在腰间,只要一动就会响,只要听见那个声音,顾惊欢就只能听从命令站在原地,除了眼睛可以动,其他都不能动。 ……说起来,这里好像是古城中央了吧。澹台翳不惜控制自己,也要将自己带到这里来是什么原因? 也许是顾惊欢的目光太专注,而且不复之前的无神,吸引到了别人的注意。 顾惊欢感觉一道隐晦的目光瞥向自己,他便将目光从铃铛上收回来,转动视线看去。 然后和满脸寒霜的谢无妄对上。 谢无妄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方才顾惊欢注视的东西,微不可查地收回目光。 他什么都没说,但顾惊欢觉得,他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于是顾惊欢看见谢无妄下一秒猛地暴起,剑尖直指澹台翳面门! 澹台翳同样以为他要攻击自己,摆出防御架势的同时,也不断在预判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躲。 却不料此正中谢无妄下怀。 澹台翳躲过这一击的同时,谢无妄剑尖掉转,却是突然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划向了……澹台翳腰间的傀儡铃。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后,澹台翳愣了愣,勃然大怒。 铃铛滚了几圈,落在不远处始终没有动静的人脚边,澹台翳就知道,再用计把顾惊欢骗走已经行不通了。 铃声死寂下来后,正在对峙中的两人都看到,顾惊欢动了动。 然后抬起脚,一脚……没有踩碎法器。 这是当然,法器哪有那么容易被踩碎,不然澹台翳也不会明目张胆就挂在腰上。 但是铃却被踩进泥里,喉舌被卡死,无法再撞击出声。 做完这一切后,顾惊欢才有了点安全感,抬头看向不远处两个人。 刚刚谢无妄肯定看懂他的意思了,才将傀儡铃帮他拿下来。 但顾惊欢想起两人最后一次分开前发生的事,又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算了,把澹台翳的问题处理了。 他身上的矛盾、刚刚含糊不清的话、记忆最后缺失的一段发生了什么,以及澹台翳带自己到这儿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顾惊欢现在急需得到解答。 于是他就这么问了。 澹台翳已经恢复了之前的镇定,但是依旧不愿意解释,只张了张嘴:“如果你想知道,就和我一起离开。” 谢无妄阴森森开口:“休想。” 澹台翳冷笑:“如果他自愿呢,你也要阻止?” 这次,谢无妄不说话了,而是用期盼、征求似的眼神看向顾惊欢。 从感情上来说,顾惊欢肯定更偏向谢无妄,至少两人同在一个宗门的时候,彼此都知道对方的为人。 但即使恢复部分记忆,顾惊欢也对澹台翳没有什么很深厚的感情。 于是他警惕地对澹台翳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怎么信任你。” 说着,就试探着往谢无妄那边移动。 澹台翳眼中闪过失望之色,倏然脸色阴沉下来。 “……你还要看着吗?”他突然沉声道,“别忘了我们约定过什么,老祖。” 谢无妄和顾惊欢同时警惕起来。 一阵微风从脚边穿过,逐渐变大,形成了一阵无名狂风。 谢无妄的警觉提升到极致,他能感觉到有人在冲自己过来,而且来人带给他的压迫感比澹台翳大多了。 在飓风接近眼前的时候,谢无妄猛地抬剑挡下,只见让人目迷的尘土中,露出了一个完全不能算剑的东西。 ……一截枯枝。 而顾惊欢更是惊得走不动路了,喃喃道:“师父?” 剑祖用一截枯枝使出万钧的气势,淡淡看了一眼顾惊欢,随后收回视线,压着谢无妄的剑将其击退出去。 “我上次见到你,你还只是问剑仙门下的一个小徒而已。”剑祖冷淡地一甩枯枝,平淡的动作都让剑意在地上划出剑痕。 “我也没想到。”谢无妄抬了抬眼,丝毫不敢小瞧眼前只是一道元神的影子,“一千多年过去了,我反而走到了你的位置上。” 然后又厌恶皱眉:“你却和澹台翳走到了一条路上。” 两人针锋相对。 第三者的加入,让情况凝重很多。 顾惊欢看了一眼自己师父,再看了一眼仿佛早有预料的澹台翳。 怎么回事,这两人怎么会认识,而且为什么一副藏了秘密的样子。 自从进入镇压无间深渊的古城后,谜团越来越多了。 系统也不在,就好像一瞬间大家都有事瞒着他。 就在顾惊欢踌躇的时候,剑祖突然说:“惊欢,再等等就好。” 不好担心。 只一句话,顾惊欢就立刻确认,师父不会害自己,而澹台翳也抓住机会走到顾惊欢身边,略有些急躁地抓住他肩膀:“和我一起走吧,惊欢,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你没有想起来的那段记忆……是不能知道,但是在那之后,我们一起生活了十三年。” 顾惊欢到嘴边的话收回去,瞳孔颤了颤。 “你的尸魂功法是我教你的,尸魂宗也是我们一起稳定下来的。” “如果不是最后你学会了灵魂出窍,也就不会被胎生遗珠招魂走,我早就能给你找到一具新的身体,我们还能在一起生活很多年。” 胎生遗珠,作为一个用于复活的珍贵秘宝,最后被谢无妄带走。 谢无妄要这个东西,想复活谁不言而喻。 不过看起来,谢无妄最终并没有成功,也就不知道自己曾经和澹台翳无意间结下深仇大恨。 但是顾惊欢现在却很焦急地想知道,自己师父和澹台翳怎么会在一起,他们在密谋什么? 不得不说这样的组合太怪了,让顾惊欢想不警觉都难。 “……你要我跟你去哪里?”顾惊欢说。 听出顾惊欢的松口,澹台翳终于露出一点点笑,隐约地在嘴角一晃而过。 虽然这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剑祖站在自己这边。 “他们隐瞒你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澹台翳郑重道,“我只需要你跟我去看一个东西,就在石窟深处。” 那不就是无间深渊入口吗? 顾惊欢知道之前剑祖透露过,无间深渊一直由他镇守,师父不阻止自己,说明自己下去不会有危险。 ……但是他也没想到,澹台翳将他带下来,居然直接看到了完全洞开的入口。 漆黑的深渊在两扇石门后,仿佛野兽露出狰狞的嘴,等着将人吞噬。 无数奇形怪状的邪魔在泥泞的沼泽间挣扎,一点点接近入口,不断有邪魔正在爬出来。 “放心,魔界的结界不会让他们跑出去。”澹台翳淡淡道。 “瀚海消失就是因为入口打开了吗?”顾惊欢有点点后悔跟着过来。 “谁打开的?” 澹台翳不说话,但是顾惊欢却依旧知道了答案。 能打开无间深渊,而且有这个机会的人,除了剑祖,没有别人。 第85章 千面化身 两人站在无间深渊旁,而顾惊欢手脚冰凉。 他之前似乎从来没注意到过,剑祖背后藏着的巨大秘密。 其实发现过端倪,比如剑祖元神居然知道系统的存在,但顾惊欢下意识不会去怀疑剑祖,于是也从不深究背后的意义。 “……你带我到这里来,是想找什么?” 澹台翳垂下眼,看着前方如沼泽般的深渊中爬上来的邪魔,太弱小的被他一个术法消灭,稍微强一点的邪魔知道躲着他走。 幸好澹台翳也并不想管它们。 他的目光放在了一个颜色不一样的邪魔身上,它看上去体型很小,像一团不规则的球体,比其他邪魔弱不少。 但是在不断挤压中,它居然毫发无伤,和沼泽的颜色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澹台翳视线太过明确,顾惊欢都发现不了这只快要浑水摸鱼上岸的邪魔。 “这就是……我想找的东西。” 澹台翳直接出手,一柄剑划破空气,只听一声嗡鸣,邪魔已经被钉入地面。 邪魔发出惨叫! 它一下子从无害变得膨胀,顾惊欢差点被这声尖锐嘶哑的惨叫冲到耳鸣。 “你还记得胎生遗珠吗?”澹台翳毫不留情地踩在它身上,不为所动,眼神中甚至带着一点厌倦的冷酷。 “不只是我在找它,谢无妄、还有你师父,另外两个躲在人界的,都在找它。” 顾惊欢记得,据说是邪魔产生的一件秘宝,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难道这就是……”顾惊欢喃喃自语,很不理解般摇摇头,“我不明白,你们想复活谁?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毕竟他还活着,而且活蹦乱跳,所以首先排除自己。 “邪魔死去产生的秘宝的确可以让人死而复生。”澹台翳说,“但是活着的邪魔,可以替换命数。” 澹台翳看着邪魔的眼神十分复杂,似乎在挣扎些什么。 顾惊欢保证,方才澹台翳的杀意不作伪,但和自己解释完后,又出现了某种微弱的顾虑。 “……师父想让你和我替换命数吗?” 澹台翳脑子嗡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顾惊欢,以为他全都知道了。 顾惊欢认真看着他:“你不愿意,所以打算将它先除掉。” 他看澹台翳的表情,以为自己猜对了,突然放松下来,连嘴角都露出轻松的笑意:“原来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我还以为有多严重。” “……简单?” “我当然不需要你,或者其他任何人给我换命。”顾惊欢摇了摇头,“我是想活着,但不想以牺牲别人的代价活着。” “等师父回来,我会跟他说的,你放心,绝对不会牵扯到你。” 澹台翳扯了扯嘴角,微微叹气:“不是我,是‘我们’。” “……” “你师父,我不知道他的打算。”澹台翳看着他,眼中似乎只有一簇幽幽的火,“不过,我是名副其实的背叛者。” “他们为了好好保护你,让你重新修炼甚至飞升,准备了这个计划一千多年。” “但是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退缩了。” “因为我相当自私。”澹台翳眉心露出一点阴郁,就像某种感情压抑了太久,如今终于在合适的人面前暴露出来,“我不想献身,我想和你一起,同生同死。” “……”顾惊欢被他说的话震惊地失语。 什么叫……我们?还有谁?以及背叛又是什么意思? 是师父的计划吗?还是系统,有多少人在这个计划里? “我可以自废修为、自断经脉,和你一样当个凡人,你不是一直很想普普通通生活吗,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澹台翳似是怕他不相信似的,语气不自觉急促起来,“为什么一定要付出一方的代价?”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顾惊欢面对那双眼睛,觉得自己下一句话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能太慢,也不能否定。 因为澹台翳表现地太脆弱了,简直和当时他见证母亲第二次死亡一样。 他在小心翼翼地给出自己的筹码,却只是祈求一个点头。 “我知道,你不是想害我。”顾惊欢连忙道,“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可以再让我知道地更详细,当然,我肯定站在你这边……” “而且以你的实力,没人能强迫你做些什么,即使师父的元神也不行。” “真正让你挣扎的,其实是你的担忧。”顾惊欢条分缕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也在犹豫自己本意是否真心如此,会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其实你知道的,我对于我们相处那十三年一点印象都没有,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还算过得去的陌生人。” “你根本没义务对陌生人承诺什么,所以你也不需要担忧。” 澹台翳只听到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 十三年朝夕相处,变成陌生人。 但是……不能怪顾惊欢,因为自己知道,绝对不能让他将将填上记忆空白。 否则原本还能当普通人的顾惊欢,会立刻死于他原本的命数下。 “你知道‘千面’吗?”澹台翳说。 顾惊欢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其他话题,只听到自己应声:“听说过……” “这是一个千变万化的邪魔,它可以变成任何人。”澹台翳说,“每一个化身都是它,可以拥有不同的际遇,不同的命数,但唯一确定的是,它们都是千面的意志。” 顾惊欢本来还在想他提起千面做什么,随着他描述,顾惊欢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大。 这种描述听起来在说自己? 他并没有往澹台翳和其他人身上想,毕竟他们刚刚差点打起来。而且顾惊欢认识的人多了去了,他怎么可能猜得中谁又是千面化身。 所以他直到现在还懵懵懂懂:“你也想把千面找到?你想做什么?” 澹台翳心中的话在舌尖过了一遍,最后又咽下去。 “它把你保护的很好……” “算了,我就当你答应我了。”澹台翳对他笑了笑,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释然,随后转向邪魔时眼神又变得冰冷起来。 邪魔具有简单的自我意识,察觉到危险,开始尖锐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给你!给你!” 澹台翳通通当耳边风,他的杀意已经蔓延开,只要眼下这个邪魔死了,至少百年内不会出现第二只。 而百年后,顾惊欢和他自己已经成了一抔黄土…… 顾惊欢变成黄土…… 澹台翳的手还是颤了颤,结果这一剑就偏离了致命的地方。 同时,在他刺进去的那一刻,另一把剑从斜地突出,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将其挑飞。 澹台翳慢慢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赶过来的谢无妄。 他不认为谢无妄打过了剑祖,即使那只是一道元神,也有实力镇守无间深渊千年之久。 唯一的解释是,那个老东西把他卖了。 “你应该知道,我在做什么。”澹台翳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相信你从没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 “那是你的事。”谢无妄眼神同样冰冷,气势节节攀升,衣角无风自动,“但如果那只邪魔死了,你的死期也到了。” 顾惊欢在谢无妄出现的那一刻,就被一双从背后探出的手捂住嘴,用了点力气往后带。 顾惊欢呜呜两声挣扎,却在听到那人声音后,突然安静下来。 “是我。” ……严格来说,是顾惊欢自己的声音。 但这个语气,他猜到这是系统。 而且系统出现的时机太巧了,他一下子就将澹台翳说的话连起来。 当话本里描述一个主人公容貌时,阅读者很难具体想出来,而当一个神似的人真正出现,话本里的主人公就会突然有了一张脸。 系统就是澹台翳所说故事中的主人公。 当顾惊欢被带着走进另一条路的时候,前方甚至开始出现光亮,马上要出去了。 他拍了拍捂住自己嘴的手,示意放开自己。 背后的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放开。 然后顾惊欢站定,并拦在前方,不让“自己”再踏出一步。 “你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系统,对不对?”顾惊欢问,“我应该叫你什么,千面?” 黑暗中的人,和自己有着如出一辙的脸,但冰冷地仿佛一个局外人。 只有在听到顾惊欢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才身形微微僵硬了一下。 “……澹台翳告诉你的?” “他只说了个故事,我自己猜的主角。”顾惊欢感觉自己越发难以呼吸,就好像第一天才认识眼前的存在。 系统就是千面,那个千年前都讳莫如深的邪魔? ……那自己现在到底应该信任谁? “惊欢,我从没想过要掩饰什么,只是如果你知道的太多,我们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千面恢复了那副程序化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他的思维只是一台机器。 “为什么要自称系统骗我?” “系统只是我在阅览三千世界命数时随机提取的一个素材,感觉很适合我。”千面说完,又微微叹了口气,“对不起,我现在没办法表现出太多感情,我的情绪全都分出去了。” 这声看似人性化的叹息,此刻都听起来这么假。 “有时候我会伪装一下你们的情感,只是为了让你更放松,我不希望……你讨厌我。” 第86章 你才是人皇转世 千面有记载的活跃时期很少,而且即使记下来了也讳莫如深。 许多记载都声称这个邪魔喜欢变成人类的样子,伪装某些人来达到自己玩弄的目的,而往往事件败露后也抓不到他,千面可以立刻变成其他模样,再次消失在众人眼中。 作为同样难缠的一种邪魔,千面和心魔、梦魇的不同在于,他智商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他是玩弄人心的高手,熟练人类的所有诡计,而且本身又有极为特殊的伪装能力,一度导致见过千面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 而历史上记载过最有名的事件,就是第一任人皇死于千面之手。 从哪以后,千面似乎就销声匿迹了,于是这件事也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凡间,流传的版本已经变成人皇为了消灭千面与之同归于尽,或者人皇斩妖除魔后原地成神。 当时在陵墓中顾惊欢就隐约预感到人皇之死有蹊跷,却不曾想,和系统扯上了关系。 “那玄陵他……”知道真相吗。 顾惊欢还记得他说过那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以及玄陵和上一任人皇的命数如此相似,难保不会被他发现共同点。 千面温柔地看着他,眼中明明只有冰冷的漠然,但看向顾惊欢时却仿佛只能容下他一个人:“他知道。” “所以他是人皇的转世吗?这种说法可能不准确……”顾惊欢拧着眉。 “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真相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千面说,“他不是,你才是。” 顾惊欢松了一口气:“不是他就……我??” 他忍不住提高声音,怀疑人生。 千面看着他的模样,没有出声,让他消化一下这个重磅消息。 但也悄悄抿住了唇。 其实他的私心是不告诉顾惊欢。 但是顾惊欢有权知道,千面自己从来没有不敢正视过去的恩怨,他只是不想这么早说。 也幸好,当时在造分身的时候把自己的感情全都分了出去,不然他现在恐怕早就退缩了。 也因此,他格外理解澹台翳的做法。 作为继承了自己恐惧的那部分,澹台翳最早知道争取的分量,他会成为背叛者,千面一点也不意外。 本质上,这是他的想法,只不过无法付诸实践。 顾惊欢凌乱了好久,才如梦初醒一般,艰难地得出一个结论:“所以,我是人皇的转世,你是千面。” “在更早之前……比我进入问剑仙宗前,你就认识我。” 千面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没有躲闪。 “我遇到你的时候,你没有认出我是什么。” 他不小心招惹到了剑祖,被他打地身受重伤,好悬才逃出一条生路。 但他的力量也不足以支撑他变成其他人的模样,只能变成一只跛脚的鸟,躲在路边虚弱地休息。 “咦,你受伤了吗小家伙。” 千面抬头看了一眼,从此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救下他的是一个背着木剑的青年,身上的穿着看起来倒是非富即贵,腰间还有一块象征着皇家身份的玉佩。 不过他的态度又不像权贵,反而像不知道哪个平常人家的孩子,出门游历做了侠客,看到弱小就忍不住上前帮一把。 即使千面看上去只是一只命不久矣的小鸟,也被他捡了回去。 青年一开始用普通的药粉和纱布替它治疗,但很快发现没有用,先别说千面根本不是普通鸟,他身上的伤都来自于剑祖,即使如今都能感觉到残留在伤口中的剑意在往骨髓里钻。 而青年看上去并不是修士,也不精通法术。 装成傻鸟的千面对此无动于衷,即使青年焦头烂额,他也只冷漠地看着。 他现在的确缺少一个落脚点,也缺少一个掩人耳目的身份。 青年的出现刚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能不能养伤全要依靠青年。 但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无能为力的青年马上要将他抛下。 千面当时冷冷地磨着爪子,如果这个饭票没了,他恐怕要采取点手段…… 他以为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因为青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办法,兴高采烈地从自己指尖放了点血,然后喂到了傻鸟嘴边。 千面眼中露出疑惑的神情。 也许是那双眼睛中的困惑太明显,青年一时也没想到鸟能听懂人话,只不断催促:“快喝快喝,这个有效。” 千面嫌弃地盯了他手上的血珠一眼,心想这也太少了,哪个邪魔会混到他现在这个地步。 不过他啄过一口后,很快意识到,青年说的有效是真的。 普通的药甚至灵气、魔气都不能治愈被剑祖剑意造成的伤,但这个青年的血居然可以让他缓慢恢复。 一瞬间,千面的想法是,将他抓走。 青年拥有不知道谁的血统,恐怕身份极为特殊,有这样的血简直怀璧其罪,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 有这个想法的第二天开始,他就看到青年仿佛天道护佑般,解决过五次暗杀,逃离了十几个凶险秘境,轻松斩杀几十个为祸一方的邪修和妖兽。 而且只是用他那把木剑。 千面立刻焉了,这宠儿一般的运气和实力,仿佛只有天道之子可以描述。 阴暗的小心思不敢有了,但养伤还在一天天进行。 自从发现自己的血对他有用,青年每天定时给他喂点。 随着他一天天恢复暗伤,实力恢复也提上日程,他急需恢复到全盛时期,于是每天对血的需求也大起来。 他贪婪地想要更多,仿佛上瘾了一样,指尖的血珠不够,已经需要划破手掌才行,下一步就是手腕,再下一步就是…… 青年按下了停止键。 他给手掌缠上绷带后,就不提供血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哦。” 千面急的去啄他脸,青年也只是笑着躲开,跃跃欲试地邀请他:“和我一起游历吧,我还缺少一个护卫。” “……”并不觉得小鸟可以当护卫。 “你开灵智了吗?”青年兀自琢磨,“如果带你多走几个秘境,你是不是能像妖兽一样开灵智?不过到时候应该叫你灵兽吧。” 千面被说动了,秘境中确实可能有让他飞快恢复实力的东西。 不知不觉中,千面的心态变得平和,不过他并没有发现,而是像往常一样蹭了蹭青年的脸。 而这时,青年恰好转过头来,毛茸茸的羽毛蹭过了那双唇。 千面愣了,青年仿佛也愣了,然后挨蹭过来,正大光明亲了一口傻鸟。 很正常,青年看到其他毛茸茸的小动物也会蹭蹭脸。 但鸟石化了。 这一口直接把他亲愣了,一直到好多好多年之后还在回味,仿佛只要没发生过之后那些事,他们还能回到最初。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久,甚至没有一年。 不过时间有时候并不能衡量感情深厚,至少千面当时看顾惊欢的眼神,已经从移动血包变成了纯粹的喜爱。 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喝了顾惊欢特殊血脉的血受到影响,千面不得而知,但他并不在意,以后也不会在意。 某一天晚上,千面已经完全恢复,他早就不需要以小鸟的形象示人,但依旧没在顾惊欢面前变回来。 但这一天晚上不重要了,因为顾惊欢似乎被家中叫了回去,准备近日启程。 而千面也有自己的目的,他要去找剑祖报仇,所以并不打算跟顾惊欢继续走下去。 他不告而别前,只趁着顾惊欢睡觉,在他额头上偷偷摸摸落下一个吻。 呵,不就是亲亲吗,谁还不会似的。 不用把人叫醒,他还有再回来的时候。 然而他再和顾惊欢相见时,这一次就变成了永别。 千面极其记仇,和剑祖的深仇大恨非见血不能消,但是他又打不过剑祖。 在找了很久时间剑祖的弱点后,终于发现,他还有一个在人间的孩子。 “我虽有千般变化,却无法分辨其他人的脸,这也是我离开你之后发现的问题。”千面低垂着眼,“或者说邪魔的眼睛和化身看到的东西并不一样,所以我只记住了记得特征,比如你的木剑,和玉佩。” 但是顾惊欢被叫回去后,就把玉佩和木剑都摘了。 他回去是继承大统,从此成为人间的天子,不能再随意出门游历,穿着也一应变了风格。 顾惊欢父亲是仙,他自己本身也不凡,当了天子也很正常,但是千面不知道。 他只觉得这个年轻的君王太自由松散了,他甚至很少呆在皇宫里,而是成天到晚地出门行侠仗义,仿佛打算用双脚丈量自己的国土。 百姓都很喜欢他,千面也很喜欢,嘲笑地几乎得意忘形,这可是送上门的弱点。 剑祖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愚蠢的儿子。 他利用了年轻君王的慈悲和善意,多次愚弄后,成功将剑刺入了对方心脏。 虽然对方临死前的反扑也让他身受重伤,这是他唯一超出预料的地方。 为了不被剑祖当场找麻烦,千面迅速远走,躲了起来。 等到风吹草动结束后,他才从容地再次出现,想看看自己老仇人现在的样子,是不是伤心欲绝一夜白头,还是为了救自己孩子倾尽一切,心脉俱损? 不过在那之前,他想先回到顾惊欢身边。 他承诺过会回去,不知道顾惊欢还记得自己曾经救过的小鸟吗? 然后他只找到了一座冰冷的墓碑。 他曾经偷偷亲过的人,如今长眠于地下,墓碑上写着他的生平、谥号、功绩……以及父亲的名字和身份。 巨大的恐慌几乎将他碾压成泥,他趴在墓碑上,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就连剑祖在身后将他一剑刺穿,钉在地上,恨地几乎要把他大卸八块,他都没有放开墓碑。 第87章 至少他应该选择 “但是老东西并没有杀我。”千面如今只是平静地笑,平常地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对他来说,将你救回来,比他泄愤更加重要。” 比起其他修士的血缘淡薄,剑祖还有一个凡间的孩子实属稀奇,而且他从来没有斩断尘缘,却也年纪轻轻就独步天下。 顾惊欢的母亲去世后,顾惊欢就是他唯一的挂念。 所以可想而知,当他得到噩耗的时候有多震怒,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将整个三界都翻过来找到千面的踪迹。 但只过了很短一段时间,剑祖就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的剑祖比震怒的他还要可怕,在那段时间内,他想到一个堪称偷天换日的计划。 世间从未有过真正的复活之法,因为冥冥之中命数皆按照天道法则流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如今顾惊欢的命数断在此处,就无法再延续。 但是可以替换。 他原本打算用自己的命数来替换,他的寿命和实力可以让他活上千年,那么他的孩子也会活这么久。 但是在听到千面的话后,他改变了主意。 “我可以拥有很多分身,每个分身都能骗过天道,拥有一段自己的命数。”千面眼帘下阖,嘴角露出如有若无的冷笑,“而且最重要的是,邪魔不被天道承认,我可以蒙蔽天道。” 然后只需要一个契机,他就能让所有分身的命数都加在顾惊欢身上。 但是天道只会判定消失的是邪魔,所以不会察觉命数的缺失。 就像一片沙滩中,涌入另一股不知来源的沙子,悄无声息。 “我运营了上千年,才得到四个可以和天道之子比肩的分身,再加上我自己,绰绰有余。”千面说完这句话后,突然顿住。 他疑惑道:“你怎么哭了?” 顾惊欢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全都是眼泪。 千面好像反应过来:“是我害死的你,对不起,你根本什么都没做过。” “没有……倒不是难过……”顾惊欢草草抹一把眼泪,“只是突然有些共情。” 从当时的顾惊欢视角和千面视角来看,完全是两个故事。 顾惊欢从来不知道自己曾经救下过一个邪魔,还和他日夜相处过一段时间,他最后是认为自己在斩妖除魔,救济苍生,只是最后很遗憾没能拉着邪魔同归于尽。 从头到尾他毫不知情,也没有其他选择。 在千面眼里是他的恩怨转移到了顾惊欢身上,阴差阳错下,反而是自己将其送上绝路。 邪魔本就不多的情感全部给了顾惊欢,然后这份感情在最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变成了再也无法得到的白月光。 曾经千面还想过,他当时答应换命可能只是一时上头,也许过一段时间,他就改变主意了。 而且他清楚自己那些分身的德性,想必过不了多久,顾惊欢就会开始厌恶他们。 然后他带着失去记忆的顾惊欢,瞒天过海地转生了三次,所谓反派值也就是在积累命数。 然而时间没有消磨他的喜欢,反而在一次次相处中更加深刻。 邪魔重新陪着顾惊欢再次走过三段人生,而且每一次比上一次更喜欢他。 喜欢他的鲜活,温柔,他生气也喜欢,他无可奈何也喜欢,他从没真正记仇,好好对待每一段人生遇到的人和事。 好到邪魔都开始记恨自己的分身,凭什么他对你们那么好,你们还让他伤心。 但这些分身所做之事上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才是让千面眼前一黑的。 “但是你并不愿意替换,对吧?”顾惊欢擦了眼泪后,看似平静地问道。 事实上他的心情现在并不好,骤然得知这些真相,他都来不及思考改用什么态度面对千面。 “澹台翳不愿意——他是你的分身,也就是你的意志,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 “我对他说过的话依旧不会变,没有人应该替我去死,对你也一样……” “你不明白。”千面打断了他的话,“澹台翳不是不愿意救你,只是他更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他是我的恐惧,我们最恐惧的无非是……重蹈覆辙。” 就像我那天晚上离开,最后只能见到你的墓碑。 “我确实不懂。”顾惊欢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不自觉收紧,“虽然说我的命数已死,但是我也活了这么久,最后这段人生我一直都想平淡终老,我不想飞升。” “所以只要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就不需要谁再付出更多代价。” “……” 千面温柔地看着他,丝毫看不出前年前冰冷残忍的邪魔姿态:“但是这做不到。” “当你的记忆完全恢复的那一刻,就是天道发现你的时候。” “在哪之前,如果不将命数替换过来,我将前功尽弃。”他眼神中,终于出现一丝熟悉的冷酷,以及偏执,“你不用心疼他们,他们都是为这一刻准备的。” “不……不是。”顾惊欢头疼欲裂,忍不住后退一步,“你们都没问过我的意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是最大的矛盾所在。 在自己和别人眼里,永远是两个不相关的故事。 自己还没经过另一个故事的过程,就被迫走到了故事结局。 顾惊欢没有实感,觉得这只是一个针对他的阴谋。 即使他信任剑祖,也信任“系统”。 “惊欢,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熟悉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来人似是早有察觉,堵住了他的退路。 顾惊欢回头,看见剑祖淡漠的眼神,以及千年过去依旧深不可测的气势。 “这是他欠你的。”剑祖轻飘飘道,“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用再遭受三世的无妄之灾。” “也不要让我再失去我的孩子……” 顾惊欢哑口无言,想起剑祖仙逝的原因,就是产生心魔。 现在想想,心魔哪里会无凭无据产生,原来是他的死亡种下的因,才产生如今的果。 不过剑祖留下的元神依旧强大,执拗地完成生前的愿望。 所以,他也不会让顾惊欢放弃。 等下,那剑祖在这里,澹台翳呢? 剑祖似乎明白他想问什么,先开口道:“澹台翳不会来找你了。” 顾惊欢感觉自己的呼吸凝滞了。 周围一时间陷入死寂。 他意识到一个事实,就是现在他好像有点孤立无援。 明明是三人在场,另外两个没人站他。 千面和剑祖——或者说,他的父亲,两人的目的性都非常强。他们也许允许中途出现变数,但一定会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你们……可以让开吗?”顾惊欢抬头,声音是自己都听得出来的虚弱,“我需要一个人冷静。” 千面见他似乎大受打击,下意识上前两步,想要扶住他:“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但顾惊欢却后退了。 千面站在顾惊欢面前,脸色惨白。 顾惊欢一步步后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另一个人怀中。 他很快离远一步,回头看去。 谢无妄。 他站在这儿似乎很久了,但一直没有出声。而且他的状态也很不好,看样子和澹台翳两败俱伤,人魔混血的魔气都控制不住溢出来了。 不过这儿没人在意。 顾惊欢以为他也是来说服自己的,却见谢无妄上前一步,将他拉向身后。 顾惊欢愣住了。 “你想先离开吗?”他微微偏了偏头问。 顾惊欢点头,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自己动作,于是低声道:“想。” 谢无妄:“好。” “等等。”顾惊欢叫住他,“你难道没有……你和澹台翳的想法一样吗?” 谢无妄柔和下来眼神,不过顾惊欢并看不到。 他只听见谢无妄说:“我只是认为你更想要选择的余地而已。” 他在这上面吃过亏,做过错事,因为不曾考虑过顾惊欢自己的意愿,导致一次两次他的离开。 现在谢无妄知道,如果想更走进顾惊欢的内心,就要想他所想,用心去理解他。 而其他人因为境遇不同,注定理解不到了。 谢无妄:“所以,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如果你接受他们的好意——如果那能被称上好意,我不会拒绝用命去救你。但如果你现在想离开,找个更安静的地方,不想见到他们任何人。”谢无妄缓缓道,“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一瞬间,顾惊欢感觉自己冷凝的血液开始活过来。 每一个分身都有自己的人生。千面这句话顾惊欢理解了。 就比如,他在谢无妄身上曾经付出的感情最多,现在得到的回报也最多。 千面会理解自己,只不过这个过程比较缓慢,至今也只有谢无妄明白了而已。 “你想当下一个澹台翳吗?”千面声音沉沉地质问。 剑祖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善起来,看着顾惊欢的眼神开始带上一种恨铁不成钢:“你明明知道,他无论为你付出多少都是你应得的。” “你们谁都有道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说服你们。”顾惊欢用力抿着唇,“我犹豫、混乱、不安,怎么说都行,这就是我现在的真实想法。” “……所以现在,我只想至少有人站在我这边。” 谢无妄不等其他两人对自己动手,已经一挥剑将头顶碎石劈落。 刹那间烟尘四起,谢无妄已经拉过顾惊欢,如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 第88章 心意 没有人追上来。 顾惊欢不知道该庆幸还是紧张,没有追上来并不意味着他们放弃,而可能意味着逃跑没用,因为结果不会有任何变化。 谢无妄带着他逃得足够远,普通速度已经无法追上。 在某处落脚后,谢无妄突然将他放下,然后转身狠狠抱住了他。 顾惊欢一愣:“你……” “对不起。”谢无妄闷声道,“我没能早点找过来。” 没人知道他当时发现顾惊欢消失后有多震怒。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冷静下来,在几乎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找到魔界,才终于看到完整的顾惊欢。 但当时顾惊欢已经一副被控制的模样,他直接没忍住自己的杀意。 澹台翳怎么敢的,他怎么敢这样对他。 于是他二话不说打了起来,每一招都要将其逼上死路。 但是顾忌着顾惊欢在澹台翳手里,他不敢用出全力。 怎么样都好,他好不容易把惊欢找回来,现在只想将人安全带走。他甚至都不再奢求顾惊欢能重新接受自己,因为他知道千面的所作所为,就明白了,如果顾惊欢想要自己的命,那的确自己欠他。 然而,顾惊欢这次选择了自己。 他愿意和自己走,只因为自己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站在了他身边。 所以现在谢无妄并不难过,而是欣喜和庆幸。 没有人比他更早明白顾惊欢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顾惊欢的确很善良,还很容易心软,做什么都有自己的底线,他们都是这份温柔的受益人。 但享受太久,他们也就忘了询问他“可不可以”。 顾惊欢看着谢无妄,犹豫地回抱了一下。 但他其实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冷静下来后,顾惊欢知道千面和师父在着急些什么。他的记忆在逐渐恢复,这种趋势只能延缓不能阻止,所以总有一天天道会发现他这个本该死亡的人依旧活着。 那么他就会被清算,别提什么普普通通活到老了。 他并不想死,他也是人,如果能有机会活下去,为什么要拒绝? 但是就像他一直以来表现的那样,他有自己的底线,如果要牺牲别人来让他活着,他不愿意。 即使剑祖说,这是千面欠他的命,但是千面已经带着他转世了三次,如今比起邪魔,它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顾惊欢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不论谢无妄还是澹台翳,都是站在仙魔两界顶端的人物,这样两个人突然悄无声息陨落,恐怕两界都会突然大乱。 那么想要躲过天道清算,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躲入无间深渊。 那是唯一一个处于天道规则之外的地方。 “谢无妄。”顾惊欢等他松开自己,站定后开口,“千面是什么样的邪魔。” “……”谢无妄被问到这个话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知道其他分身都是谁吗,系统……我是说本体,他对你们了解多少。” “我们无法相互理解,除了最深层的意识完全一致,其余时候我们相互独立,可以合作也可以敌对。”谢无妄说,“就像现在一样。” “无间深渊的邪魔千种万种,只有很少能够独立思考,大部分只凭本能控制。” “最像人的邪魔,就是千面。” 有思考,就会有目标,然后就会取悦自己,压迫别人。 邪魔是这种东西,所以即使无间深渊只有无尽混乱,“千面”依旧是其中最成功的作品。 谢无妄看顾惊欢在思考,并不打扰他,而是在一旁凝视。 从他的眉眼描摹到侧颜,每一处都好看,是最柔和的颜色。 但是在听到顾惊欢的话后,谢无妄变了脸色。 “普通人可以进入无间深渊吗?”他问。 谢无妄几乎立刻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不可以。” 虽然知道谢无妄会反应激烈,但顾惊欢还是想到了办法说服他,很淡定道:“肯定可以,你只是不想让我去而已。” “无间深渊不在天道的规则范围内,如果我想逃脱清算,只有这一个地方可以躲。” “而且你会让我一个人去吗?” 谢无妄:“我当然不……” “这就是了。”顾惊欢笑了笑,眼中的压抑一扫而空,“这不是还有你保护我吗。” 谢无妄愣愣地看着他,感觉自己有一瞬间心脏疯狂跳动。 这就是被完全信任。 那双眼睛中的认真,仿佛在告诉他,自己对于顾惊欢来说有多重要。 “但是……我不相信我自己。”谢无妄却有一瞬间退缩了,他苦笑着:“你要让我再一次看着你置身于危险之下吗,那我宁愿现在就带你回去。” 千面虽然偏激了点,但他布置了千年的计划,一定是最稳妥,不会出现纰漏的。 谢无妄并不是自己实力不自信,而是在无间深渊那种混乱的地方,怎么可能让人好好生活。 自己有自信可以护他一世,但是就让顾惊欢躲躲藏藏一辈子吗。 所以在顾惊欢希冀的眼神下,谢无妄却依旧硬下心肠: “我不同意。” 协商失败,顾惊欢也沉默下来。 气氛不复刚刚的温和,顾惊欢沉默下来后,谢无妄也下意识偏移视线,不去看他。 如果顾惊欢再多说两句,他可能真的会被说服。 两人不说话后,顾惊欢就不知道去哪了,他自己肯定没办法回到无间深渊入口去。 事实上他们已经早就逃出古城,在魔界中游荡。有个谢无妄在身边护着,光凭他身上的威压就可以让邪修不敢靠近,所以顾惊欢没有被打扰。 大概放弃思考了半天,顾惊欢突然想起来。 在来魔界之前,他在干什么来着? ……好像是,他目睹谢无妄杀了玄陵。 然后他被谢无妄弄昏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但他肯定是谢无妄发现醒来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千面,这才找到魔界来。 那玄陵如何了? 此刻想起来被谢无妄弄昏,即使他现在表现地再老实,顾惊欢还是对他发出一声冷哼。 谢无妄:“……”不敢作声。 不过如果再来一次,他不后悔那样做。 他看的再紧,顾惊欢也可能从他眼前消失。如果不体会一次,他现在就会和澹台翳站在一个阵营,反而真正将顾惊欢越推越远。 不过其他先不提,顾惊欢还是要先回帝丘看一眼玄陵是死是活。 之后,他要再去一次皇陵。 上次去没来得及将最深处的行宫记下,现在骤然发现那可能也是自己的墓,这种感觉还挺微妙。 小小皇陵中居然有两个他的墓,怎么不能算一种冥冥注定。 现在离开魔界很简单,没有瀚海的阻拦,想要穿行离开只需要通过结界。 现在结界也是小问题,因为有谢无妄在。 进入修仙界的路程畅通无阻。顾惊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古城所在的方向。 依旧没有人追上来,不过他们也有可能在处理即将打开的无间深渊和爬出来的邪魔。 只要魔界结界在,邪魔就不会肆虐,这一点顾惊欢倒是没什么好担心。 但他总是感觉心头微微打鼓,非常不安。 “怎么了?”见顾惊欢不说话,谢无妄忍了忍,靠过去牵住他的手。 顾惊欢瞥了一眼,没多说什么。 但是微微一挣,就挣脱开来。 谢无妄神色一暗,心也沉到谷底:“你……还在生气吗。” “对。” 顾惊欢点头,谢无妄倒是松了口气。 如果他真的非常生气,甚至讨厌他,那只会默不作声地远离自己,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但现在顾惊欢反而大大方方点头,就说明之前即使他做了很过分的事,也可以得到原谅。 “不过都过去了。”顾惊欢撇开脸,刻意躲避着视线,“我不是小气的人,何况和你认识了这么久,我怎么会分不清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谢无妄直勾勾看着他,呼吸逐渐凝滞。 他想起来,他好像从来没直白地告诉顾惊欢自己的感情。 “我真的很喜欢你。” 谢无妄低声说完,就看到顾惊欢偏过头,近乎落荒而逃地往前快走两步。 我也是真的慌了。 顾惊欢心想。 好像……他并不是第一次被表白,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手足无措,心脏好像快要从心口跳出来。 顾惊欢很严谨地回忆,他们第一世生活在一起时,是不是就出现了超出师兄弟范围的举动。 结果一回忆,发现相当多不对劲的相处。 谢无妄其实有千面的意志,可能在比自己想象中更早的时候就喜欢他。 那……顾惊欢自己呢。 也许当时第一个碰见的系统拥有人形,他会先喜欢上系统。 不过现在,发现他们都属于千面的分身之一,顾惊欢已经不想再分辨了。 他们很快来到离魔界最近的人界。人界的城镇不多,帝丘无疑是其中最大最显眼的都城,因此不需要费太多功夫就能找到。 顾惊欢接近帝丘的时候,很快就看到了满大街上挂着的白布。 他心里咯噔一下。 第89章 重回皇陵 能造成这种天下同悲,恐怕只有人皇驾崩。 顾惊欢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他拧着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自己并不相信玄陵已经死了。 但其实他离开前,玄陵已经时日无多,加上还被谢无妄刺了一剑,更难活下来。 但顾惊欢觉得事情并没有结束。 “他没死。”谢无妄突然在他身后说话,声音有些冷凝。 顾惊欢回过头去,发现谢无妄并没有看自己,而是定定看着帝丘方向。 “不过……现在他也没有用处了。” “所以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他在此时驾崩更好。” 顾惊欢不是喜欢让人解释的人,他更喜欢自己琢磨,也更相信自己思考出的结果。 玄陵一定也是千面的化身之一,那么他的命数原本也打算拿来给自己交换。 但是因为一些差错,导致玄陵提前“死”在谢无妄剑下,他的命数也就到此为止。 不过谢无妄又坚信,玄陵还没死成,顾惊欢猜恐怕是千面做了些什么,暂时保住他的命。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玄陵已经被排除这一千年谋划中,说明他不会站在任何一方。 也不用担心他向千面告密自己的去向。 这么想着,顾惊欢和谢无妄的确在帝丘皇宫深处见到了玄陵。 玄陵一身素白,宽大的衣袍随意披在身上,显得他死气沉沉,仿佛万事了无牵挂。 但是一旦看到那双眼睛,又会发现其中的光,看向顾惊欢的时候带着微微笑意,似乎期待他很久了。 顾惊欢都忍不住微微一愣:“你早知道我会来吗?” 玄陵倒是扫了一眼跟在顾惊欢身边的谢无妄,对于这个起冲突的仇人,他现在反而风轻云淡地放下,只回答顾惊欢的问题:“你都知道了?” “……他们告诉我一部分。”顾惊欢思考着,“我希望你别告诉其他人,如果有谁来找你打听我的下落。” 玄陵笑了笑:“那你现在就不应该来找我,反正之前你已经强行和我说开了。” “强行”两个字在玄陵口中带上一丝怨怼,不过顾惊欢能听出来他在开玩笑。 玄陵确实有点怨气,不过正像他所说,顾惊欢都对他掏心掏肺说到那种份上了,他再不识趣,就该惹人生厌了。 而且算起来,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后,过去半生都像大梦一场,原来他本就该带着另一个目的而活,现在倒是想通了。 如果把顾惊欢和千面之间的目的看做一场角逐,现在玄陵已经没有资格参加,他反而能更加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就当你放心不下我,所以来看我最后一眼。”玄陵风轻云淡道。 顾惊欢点点头:“本就放心不下你。” 玄陵接下来的话直接堵在嗓子眼里,像被掐住脖子一样噤声。 谢无妄倒是冷笑一声,似乎在嘲笑他。 半晌后,玄陵撇开头,没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苦笑,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无二:“你接下来想去哪里我不问,不过帝丘的任何地方都向你开放。”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顾惊欢点点头。 玄陵的话让他有一些酸涩,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不会感到太过难受,因为他有更坚定的目的。 而且玄陵的话让他想起来点什么。既然自己必然遭到清算,但是他又不想牺牲别人来保全自己,那或许皇陵中有办法。 因为他记得皇陵最深处的行宫中存了很多书,而他之前瞥见过一个叫做转世的方法。 但是当时离开太匆忙,他没来得及仔细看。 转世……他还在千佛寺生活的时候,听高僧也提到过这一说法。 顾惊欢打算将这一想法说给谢无妄听,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去。 等有了确切信息再说吧,不然两个人都要空欢喜一场。 谢无妄注意到他欲言又止,只当他依旧忧虑重重,于是在他漫无目的往前走时,快两步跟上,牵住顾惊欢手腕。 “……嗯?”顾惊欢被打断思绪,“怎么了?” 谢无妄做好了自己被拒绝的准备,但还是犹豫地开口:“如果想不到办法……就暂时别想了,不要逼自己难受。” 顾惊欢愣了愣才失笑道:“我没有……” “你瞒不住我,师兄,你脸上虽然在笑,但眼睛深处只有焦躁和惊惶。” 久违的称呼让顾惊欢恍然,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们还能在宗门内无忧无虑学习的时候。 “不要再想了,谁都不愿意看到你将所有压力背在自己身上。”谢无妄柔和下声音,像在好声好气地劝一个不想回家的小孩。 顾惊欢眨眨眼,倒是被他弄得不好意思。 还在嘴硬:“真没有,我现在只是想要不要先去皇陵……” “那就别去了。”谢无妄强硬起来,“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就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顾惊欢犹豫:“什么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谢无妄微微松了口气,嘴角噙着笑:“是我来人界找你时发现的,一直想找到你以后,就带你去看看。” 即使顾惊欢没办法御剑,有谢无妄带着,两人去往任何地方都不出半日。 谢无妄带着顾惊欢在一个山角落下,此刻正好傍晚,家家户户亮起了灯。 顾惊欢站在高处,眼中闪着莹莹微光,亮亮地看着下方。 那是一片清澈的山间小湖,旁边有许多户人家,站在高处可以发现这几乎就是一个连绵的村落,此刻灯火像星星一样在湖水中点亮。 落日的余晖在粼粼湖水中变得破碎,白色的水鸟在湖面上被微风惊起。 让顾惊欢更惊讶的是,这地方如此眼熟,就好像他之前来过。 直到他看见一个穿着不知名门派服的弟子在村中经过,才确定,自己不仅来过,还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日子。 没想到谢无妄居然要带他来的地方是这儿。 “我之前经过这儿,觉得这儿安静、美丽,更重要的是,你会喜欢这个地方。” 谢无妄站在他身边,轻轻的声音和风一起拂过耳畔。 “我有想过,如果你真的不喜欢留在问剑仙宗,那我就对外宣称谢无妄陨落,然后隐姓埋名和你一起住到这儿来。” “如果你连我人都不想见到,那你就住村南,我住村北。” 顾惊欢听他慢慢地说,忍不住失笑:“那这也不远啊,抬头低头都可以见。” “那我住山上,你住山下。” 顾惊欢不说话了,他看着眼前的景色,居然真的心情平静下来。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他好像瞬间变成了一个人,在孤寂的天地间行走。又好像耳边都是人烟喧嚷,自己置身于热闹的集市,每天都和再平凡不过的人打招呼。 湖水上依旧有白鸟飞过,在山间发出清唳。 顾惊欢心想,谢无妄的审美和自己居然一样。 不然也不会挑中一模一样的地方。 但现在想想也有些啼笑皆非,之前他费尽心思躲在这儿,结果被执令堂阴差阳错带了回去;现在谢无妄反而又带着他回到这里,还说想隐姓埋名和他在这儿住下。 “住是住不了了……”顾惊欢喃喃自语,“当风景看倒是不错。” 于是之后很久,顾惊欢都没有听到谢无妄说话。 他自己也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变成了景色中的一部分,一棵树,或者一颗石头。 等顾惊欢回过神时,一夜都已经过去。 甚至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 顾惊欢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肩上早就被披上另一个人的衣袍,深重的露水被衣袍隔绝在外,让他感受不到任何寒气。 他一动,感受到身体的僵直,才意识到已经耽误了很久时间。 但是比起之前的忧心忡忡,他的确心情好太多了。 “谢谢。”顾惊欢说了一声。 他知道谢无妄就在自己身后,陪自己同样站了很久。 “有机会的话,我们再来这儿吧。”顾惊欢眉眼都写着轻松,似乎真的放下了心事,“我很喜欢这儿。” 他回头和谢无妄对视,直接和那双深邃的眼睛对上,里面的情绪连他都一览无余。 想必谢无妄也是很喜欢这儿的。 放松的时间结束,顾惊欢打算立刻去皇陵,在行宫深处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走。 下一站去哪儿……他还没想好。 可以问下谢无妄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去见见长辈,也就是千佛寺那些看着自己长大的方丈,他也的确很久没回去了。 但主要想再追问一下高僧有关转世的事,希望他还留在千佛寺。 谢无妄带着顾惊欢回程,这次用的时间更短,太阳甚至还没完全升起,两人就已经到了皇陵门口。 皇陵和上次顾惊欢来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门都没有锁。 顾惊欢看了一眼“国师墓”,略过后匆匆走向最深处。 最深处的行宫像蛰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倒是和记忆中的白骨殿有点像。 奇怪,上次来他没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天还没亮造成的错觉吧。 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顾惊欢才发现,自己有些微微着急了,身后谢无妄似乎没有跟上来。 但是连脚步声都没有,这有多大可能? 他在门口站定,疑惑间正打算回头看看怎么回事,却不曾想行宫的大门突然从外往里被推开。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行宫正中央,顾惊欢呼吸一窒,忍不住惊诧道:“澹台翳……?” 他怎么在这里? 第90章 守株待兔 目送着顾惊欢两人离开,玄陵脸上的笑逐渐消失。 片刻后,已经改变成冰雪般的冷漠。 虽然他自己已经出局,但是并不代表他将对一切无动于衷。 “我确实不会告密,但他们可早就在那儿等着了……”玄陵喃喃自语。 声音消散在风中,没有被离去的人捕捉到。 如果顾惊欢听到了,也不至于在打开行宫大门时,僵在原地。 澹台翳已经身受重伤,身形狼狈,但还是笑盈盈站在原地,朝他招了招手。 顾惊欢想要后退一步,澹台翳却虚弱地开口:“别出去……别被发现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逃过来。” 一句话让顾惊欢止住脚步。 因为澹台翳的态度太自然,而且适时露出虚弱的模样,顾惊欢没有怀疑,他甚至下意识往里面走了两步,让门在身后自然关上。 “你怎么样了?”顾惊欢的声音中有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紧张,“你是从师父那儿逃过来的吗?那师父怎么样了?” “不太好。”澹台翳低沉沉道,“我不太好,你师父倒是安然无恙,不然怎么……”能在外面拦住谢无妄。 后面的话被澹台翳压低了声音,顾惊欢没有听清,只能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我在想,既然知道走不了另一条路,那我是否还要坚持。”澹台翳重新扬起一个笑脸。 “就像很久之前,你也说我应该修魔。” “但当时情况又不一样,当时除了修魔我们别无选择。” 顾惊欢越听越不对劲:“你怎么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澹台翳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没办法带你去过凡人的生活了。” 他知道,顾惊欢即将恢复记忆,他时日无多,这不是自己能阻止的。 而且和剑祖交手后,他发现打不过剑祖,更别提千面也在旁边虎视眈眈。 一切都仿佛和过去不谋而合。 眼前有两条路,但其中一条路被堵死,命运说自己只能选必然的那一条。 顾惊欢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后退几步,反手抓在门扶手上。 大门没有锁,但像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能造成这种效果,只有禁制或者阵法。 “你们……”顾惊欢一阵心悸,抬起头看向澹台翳四周,“谢无妄呢?” 他怎么就忘了,谢无妄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另一边,剑祖拦在谢无妄面前。 两人针锋相对,两大独步天下的剑客气势如山岳拔地而起,任何人在此处,恐怕都只有窒息软倒的份。 谢无妄已经顾不上对剑祖的尊敬了,即使眼前人是顾惊欢名义上的父亲。他眼中杀意四泄,对他愤怒道:“让开!” “给你的时间够多了。” 剑祖冷眼看着他,不为所动:“还是你真打算跟惊欢一起胡来?” 谢无妄的杀意稍稍一滞,随即恢复如初。 剑祖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动摇,但也不着急,风轻云淡道:“你算是惊欢最喜欢的化身,我也不想让他太难过,所以给了你几天时间。” “我以为你明白,这几天是让你想清楚,也是让惊欢跟你道别的。” “……你根本就没有考虑他的意愿。”谢无妄声音沙哑着开口。 “孩子的一生中有各种各样的愿望。”剑祖似乎想起什么,陷入回忆,“想独立,想名扬四方,想成家立业……想受委屈的时候报复别人,想受挫折的时候铲除异己,想做错事的时候杀人灭口,不是每一个愿望都能按照他的意愿考虑,他会有犯错的时候。” “你在强词夺理。”谢无妄冷笑一声,“说到底,你只是想掩饰自己和他的分歧。” “那你怎么想?”剑祖的眼睛漆黑如墨,“你觉得我是为他好,还是希望他去死?” “你觉得你们谋划了上千年,事到临头一个两个反悔,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不说别人,只说你自己。”剑祖的声音不急不忙,“你将他带走,是为了什么呢?” 还不等谢无妄说话,剑祖就已经施施然说出答案: “为了陪他一段时间——但不是一辈子。” 因为躲避并不是长久之计。 谢无妄肯定清楚,毕竟上千年的意志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消失。 没看到澹台翳都做出选择了。 “……但是我不信任你。”谢无妄扯了扯嘴角,抵抗的动作却已经迟缓很多,“你当真是为了他,而不是为了你自己。” 剑祖眼中冷寒的冰霜化开,突兀变成心愿已了的笑。 “你以为我为什么只剩下元神苟活于世。”他深深地看了谢无妄一眼,“只要你不再阻碍千面,就可以了。” 远处,乌云翻涌。 沉闷的雷和闪电在层层乌云中酝酿,仿佛即将出现一场暴风雨。 剑祖不再给谢无妄一个眼神,任由他凝滞在原地。 他飞身前往行宫的最高处,站在直直天空的飞檐一角,冷冷地看着天空。 此刻他又恢复了那种目中无尘,不容万物的模样。 早就站在此处的另一人对他侧目,见他不出声,只好提醒道:“还有一人未至。” 剑祖冷淡道:“来不及了。” 于是千面也不再说话。 没来的那人至今还在昏迷,就算自己去叫,也没办法在阵法完成前赶来。 其实一开始他甚至对说服谢无妄不抱希望,但剑祖显然觉得自己说服了他,那就相信吧。 千面一边算着方位,一边在各个方向游走。 剑祖的元神无疑是阵眼,负责引导天雷。 被他们抓获的邪魔作为媒介,已经放在行宫正中央,在空间上位于剑祖和阵法之间。 最下方阵法所在处,顾惊欢和他们分别站一角。因为少一个人,所以千面所站的位置还需要调整,但顾惊欢不需要,他站在唯一的生门上。 现在,万事俱备。 千面最后看一眼剑祖,对这个曾经让他恨极的人心情复杂。 如果不是两人之间的仇恨,他也不会认识顾惊欢,也不会让他害死顾惊欢。 一切起源于仇恨,但现在,千面想让这个故事用爱来结尾。 他喜欢顾惊欢,喜欢他用对待小动物的亲昵态度对自己,喜欢他心怀宽广,真诚善良,遗憾的是顾惊欢对每个人都很好,自己没有尝过被偏爱的感觉。 不过他没有机会谈偏爱了,因为他要为自己曾经的错误还债。 千面来到行宫内时,看到顾惊欢已经没有了动作,他就像被夺去了视力一样,满眼混沌盲目。 千面注意到他最后看向的方向是屋顶,想必察觉到天道法则正在酝酿。 而澹台翳已经靠站在一边,明明已经虚弱至极,但还是挑衅地对他露出一个笑。 “最后时刻,和他说话的人可是我。” 千面无视了他,冷淡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们又懂什么。他心想。 和他轮回了三世的是自己,见证他所有喜怒哀乐的是自己。 在自己暴露身份前,如果让顾惊欢挑一个最信任的人出来,那一定也是自己。 人一旦开始胡思乱想就无法控制,邪魔也一样。 千面心想,还是应该把陆闻箫带过来。 以后顾惊欢能活下去,反倒是便宜了陆闻箫,明明这人最幼稚,被顾惊欢最讨厌。 然后听到行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慢慢关上。 余光中看见谢无妄走进来,没多说什么,就站到了自己的方位上。 千面最后看向顾惊欢,居然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从那双无神的眼睛中,千面看到了自己真实的模样。 不借助任何躯壳,也没有伪装化身。 他和其他邪魔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个模样丑陋古怪的妖物。 别看了,他没什么好看的。 但顾惊欢听不到他的心声,即使没有意识,却仿佛不自觉就知道要发生什么,固执地看着这个方向。 要把这副模样深深刻入记忆。 而此时,顾惊欢现在真正看到的场景,是一片白茫茫。 雾气出现又消散,催促着顾惊欢往前走。 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顾惊欢觉得,身边的景色有些眼熟。 在他突然记起来这是哪儿时,周围的雾气突然消散,露出眼前清澈的湖,以及身边大片绿色的草地。 原来是昨天谢无妄带他去看的那片湖。 当时他的确说,想以后再来看看。 为什么现在就回来了?难道一切都结束了? 顾惊欢满眼疑虑,但潜意识告诉他这里没有危险,于是他只好不断靠近,靠近,直至走到湖边。 平静的湖面因为鞋尖的触碰而泛起涟漪。顾惊欢低头,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笑——但倒影却对他笑着,朝他伸出手,让他靠近。 “……等一下!” 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顾惊欢只被分神了一小会儿,就立刻被湖中倒影牵住。 是的,倒影握住了他的手,在他支撑不住倒向湖面时,倒影也义无反顾拥上来。 只一瞬间,天旋地转。 刹那间,倒影和他完成互换,但是顾惊欢却瞬间从梦中惊醒。 他以为自己落水了,大口大口喘着气,头发、衣服、手上都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但事实是,他在那一瞬间被从水中捞出,重获新生。 第91章 重新认识我 时间回到千面的意识彻底沉入阵法前。 他听到有人闯入,眼睛睁开,露出星星点点寒芒。 只要发现闯入者有任何打断他们的意图,他就会毫不犹豫动手。 不过千面也听出来人声音的熟悉,居然是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感到诧异的同时,也开始下意识思考这么做是不是对他们有利。 毕竟就算是他自己也无法想到,陆闻箫居然已经清醒,并且自己送上门了。 “等一下!” 陆闻箫闯入行宫,行宫大门轰然大开。 千面注意到剑祖还在上方引雷,没有阻止他们,说明陆闻箫的出现带来其他意想不到的情况,于是千面也稍微收敛了一些杀意。 陆闻箫进入的第一时间,就看见了行宫内的阵法运转。 他没有说什么。多日沉睡已经让他看起来苍白憔悴,和澹台翳的虚弱不一样,陆闻箫更像是玄陵那样想通了什么,眼神都通透无光。 “我无意打断你们。” 陆闻箫说第一句话,就在告诉他们,他也知道了一切。 千面化身之间是独立的个体,但是同样的,在某种限制消失后,顾惊欢想起一切,他们也想起一切。 千面已经打断他说明自己的目的:“你带了谁过来。” 陆闻箫定定地看着这个邪魔。饶是他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和千面同步记忆后,也难以接受眼前的场景。 邪魔、修士、邪修同处一室,而早已成为传说的剑祖在阵眼之上以身引雷。 虽然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怪诞的场景,但他们中间任何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持续千年的谋划最后阶段。 想到他带来的人会让眼前的场景更加怪异,陆闻箫就忍不住转头:“我将高僧带了过来。” 在他身后,天雷带来的惶惶大雨淅沥落下,模糊了那道立在雨中的身影。 千佛寺的高僧。很少有人会直呼他的法号,但是只要一提起来,所有人都知道是他。 他的存在更像某种象征。 不过了解他的人又很少。千面会知道他,也只是因为顾惊欢和他的关系。 千面在自己驳杂的记忆中搜寻,发现自己居然还真的在很久以前见过他,那个时候别人称呼他慧真法师。 “你是来找惊欢,还是来找我?” 千面冷冷看着他,“还是来将他带走。” 慧真法师低声颂念了一句,然后才平静地对上邪魔目光,在他眼中似乎没有邪魔和修士的分别,一切生而平等。 “施主可否听过佛家的‘轮回’。” 千面眼神微微一变。 “施主知道。”慧真法师点点头,“但是你不相信他可以入轮回。” “我确实不相信。”千面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和尚,大雨已经淋入室内,在他眼中呈现出一种来者不善,“我知道,他这一世和你们有缘,你们认为他这一世结束就能成佛,但是我可不在乎那一套。” “为什么要让他轮回?他死后下一世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找到他,他的灵魂和现在有何相似之处,他的记忆中记得我多少?” “我只想让顾惊欢活着,而不是一个我不认识、不熟悉、不记得的其他什么人活着。”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周章,带着他在天道下躲藏这么久。” 这段时间他已经说了太多话,这让他有些疲惫。 换做千年前脾气暴躁、性情残忍的千面,他更喜欢以武服人。 这些年他才慢慢收敛性子,学会思考和说服。 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知道最后需要说服顾惊欢,所以才学习,他不能对顾惊欢动手。 他觉得自己脾气真的变了很多,面对一个让他越看越不爽的和尚,他居然也能心平气和地辩驳几句。 “施主不要太急躁,某并不是这个意思。”慧真法师摇摇头。 千面冷静下来,慧真才继续说: “某知晓你和他的不易,正如之前陆施主所说,某并不打算阻止这一切。” 而且他也阻止不了。 即使他同样法力高深,在绵延前年的因果前,他也有心无力。 他只是不想看着两个孩子走向毁灭。 “某只是想提醒你,你考虑过惊欢的想法吗?”慧真法师低声颂念了一句,“施主难道完全没考虑过,如果你从此消失,他会有多伤心。” 千面愣住了。 片刻后,他不受控制看向谢无妄。 谢无妄盘腿坐在阵法一角,察觉他的视线后,微微睁开眼看过来,眼中寒芒点点。 “怎么可能呢。”千面扯了扯嘴角,“往前推算,我是他的仇人,往后推算,我和他关系泛泛,朋友而已。” 自己的化身倒是表白过几次。 但都被拒绝了。 “但是你不可否认,如果没有你,他根本不可能有偷天换日的机会。”慧真说。 千面眼神犀利起来,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换做以前,他如果知道还有剑祖以外的人看穿这个秘密,他一定会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但现在他反而只是惊诧一下,然后就接受现实。 “他不会有这种想法。” “那他和你度过的这几段时光都是假的吗。” 千面狠狠闭眼,他想到了在澹台翳那儿得到的记忆。 那是顾惊欢还没想起来的一段。 澹台翳和他原本水火不相容的关系,在向前任魔尊报仇后,居然缓和下来。 而且逐渐变得亲密,无话不谈。 曾经玄陵和顾惊欢也有过这样一段时光,不过玄陵当时藏着险恶用心,那种亲密只是掩盖另一个目的。 但是澹台翳没有,也许是两人的开端太过糟糕,导致之后两人关系进步一丁点,都显得格外突出。 而且他也没有特别的目的,澹台翳大仇得报,就开始教顾惊欢修魔,想让他学会灵魂出窍,给他准备一具新的身体。 魔界他没有亲人,没有人可以说话,邪修见到他跟见鬼似的,也只躲着他走。 所以两个孤单的灵魂靠在了一起,只是单纯觉得,这样的生活还不错。 所有记忆中,这段日常最无趣,但也是他最珍惜的记忆。 他相信顾惊欢也和他想法一致,因为当时他修炼灵魂出窍大成,却在中途被谢无妄千里之外的招魂唤走时,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不舍。 如果不是“系统”当时及时出现,顾惊欢一定会反抗。 不过,现在他再惋惜也没有用。 因为换命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慧真高僧见他不为所动,忍不住露出悲悯的神色。 “阿弥陀佛。”他低声颂念一句,“邪魔与人不同,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千面什么时候出现。” “但他一定会等你。” “……我不需要他等。”千面冷冷闭上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眼中酸涩的情绪。 见他如此固执,慧真也忍不住说了一句重话:“那你,不要后悔。” 然后,千面就愣住了。 在他的视线中,慧真消失了,陆闻箫也消失了。 行宫变成了白茫茫的天,他踩在草地上,看向水面的另一边。 顾惊欢在岸上看着他,他好像在哭,千面意识到自己原来在水中,并且逐渐下沉。 顾惊欢对他说了些什么,但他没有听到,只能看着那双明明很温和平静的眼睛中流出大颗大颗眼泪。 千面的心揪紧,疼痛起来,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邪魔也有心吗? “……别……别……走……” 那双一动一动的嘴唇说着这样的话。 慧真说再多,也比不上现在顾惊欢的模样对他造成的冲击,他的固执和坚持己见在此刻化为泡影,即使他的影子正在不断下沉,他也开始挣扎着向水面上的人伸出手。 别哭,根本不需要为他哭。 “……”千面终于伸出一只手,挣扎着抓住水面上的人。 在顾惊欢的愣怔中,他想了很久,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让他别那么伤心。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 “别忘记我。” 不求你爱上我,喜欢我,但是至少别忘记我。 你还可以活很久,和你早夭的那一世不一样,现在我骗过了天道,把本来属于你的命数还给了你。 所以下次见面,我们一笔勾销。 你一定要重新认识我。 第92章 我还记得你 顾惊欢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千面消失了,谢无妄消失了,澹台翳消失了,就连陆闻箫也消失了。 玄陵没有消失,但他已经离世,这是顾惊欢游荡到帝丘后,才确切知道的消息。 或者说,千面消失后,就没办法维持玄陵的生命体征了,于是这位长命的天子也离开人世。 顾惊欢没有参与国葬,而是远远看了一眼,就独自离开。 似乎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很多雨,确实人间现在已经进入雨季。 顾惊欢忍不住又想起那天,慧真高僧对他说的话。 他说,你的父亲还在等你。 没错,剑祖始终在阵眼的最高处,直面可以将他劈地灰飞烟灭的天雷。 天道的清算何其可怕,不知道剑祖用什么方法,居然抗下了一击又一击,那些规则之力最后也被阵法运转,悄悄改写了阵法中多个人的命数。 于是顾惊欢就走出了行宫。 当时他处于恍惚的状态,不知道今日何日,所见之人是谁,直到见到剑祖那道依旧如山岳般高大的身影,才缓缓回过神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都干了些什么? 一想到消失的其他人,和活下来的自己,顾惊欢就忍不住干呕。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非常讨厌的一个人物,魔尊。 夺取他人的修为,增长自己的寿命,一个魔尊出现,意味着数不清的白骨筑成。 他和魔尊有什么区别? 剑祖没有出声,也没有忽视他的抗拒,抬手很轻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顾惊欢僵在原地,一时间忘记该作何反应。 “你将他看做人,看做朋友。”剑祖安抚道:“但事实上,这只是邪魔动情而已。” 顾惊欢无意去分辨人和邪魔有什么不同,他只是难受。 “他跟我说……别忘记他。” “千面还有再出现的时候。”剑祖平静道,“但是我的孩子,只有一次生命。” 顾惊欢看着他,恍然间仿佛穿越千年,看向那个男人担忧的双眼中。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肉身已死,元神不散,经过千年依旧实力不减。”剑祖继续道,“因为让你活下去是我唯一的愿望,也是我的支撑。” “其实我没和你说,我一直觉得你的死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和千面结仇,他又低估了邪魔的难缠,没有及时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也不会造成之后的局面。 “不,不是你的错。”顾惊欢摇头,“没有必要讨论个对错,一定要说,只能怪巧合。” “而且我一直很尊敬你。父亲……不论是作为父亲,还是师父。” “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对我不好。” 剑祖眼中最后一丝执念消散了,他终于毫无芥蒂笑起来。 天下第一的剑客笑起来如清风朗月,依稀可见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就好。”他笑着说,“我该走了……耽误了这么久,我是时候找你母亲去了。” “即使你没见过她,但她是天下最好,最温柔的美人。” …… 剑祖的离开,让顾惊欢还没形成的悲愤和自我厌弃,顺利转变成了麻木。 然后慧真法师带走了他,让他在千佛寺停留了三天。 这三天,他将所有记忆回想起来,一点一滴回味。 就像是重新走完一生。 三天后,麻木从顾惊欢的脸上消散,他推开千佛寺的大门,说他要出去走走。 没有人会拦着他,慧真法师也点头答应,于是他就开始沿着记忆的路重走一遭。 他来到问剑仙宗,发现宁掌门已经闭关了,如今接手整个宗门的,是他的弟子。 问剑仙宗内认识这张脸的人很多,他不得不用法术遮掩身形潜入。 他注意到,似乎没什么人察觉谢无妄的消失。 紫霄宫上已经没有主人,但是执令堂还在,他们听命于新的掌门。 也许很久之后,门人才会发现仙主的离开,不过那时问剑仙宗已经不需要谢无妄坐镇,于是他就会被忘记。 顾惊欢不由得思考,谢无妄是不是很久之前就有这种打算。 但他的疑惑注定得不到解答,于是他去了人界。 在人界看了一眼玄陵的国葬后,顾惊欢就准备动身前往魔界。 现在他修为勉强能看得过去,但是身上法器多,也能差不多横行两界。 去魔界还是风险高了点,因为他不知道魔界结界会不会阻止他进入。 然后他发现,瀚海消失后,魔界结界居然变得非常脆弱。 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消失。 站在上空的顾惊欢看了一眼远处大大小小的浮空岛,又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另一端。 失去澹台翳后,尸魂宗发生极大的动荡,其余邪修宗门像饿久的豺狼般一涌而上,趁机瓜分这个庞然大物。 于是邪修混乱起来,而且看起来要混乱很长一段时间。 顾惊欢摇摇头,不打算管。 他直接走向海底的古城遗迹。 剑祖消失了,但是无间深渊还有打开的时候,而且如果千面要重新出事,必然会从无间深渊跑出来。 顾惊欢打算镇守在这里,做和剑祖一样的事。 一开始,他有点担心自己实力不够,镇不住邪魔。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些邪魔见到他只会像闻到同类气味的猫一样远远避开,根本不会对他群起攻之。 顾惊欢试了两次之后才悟了,他身上有千面的气息。 于是他就在这儿抱剑驻守下来。 顾惊欢的命数很长,他能活很久。 久到邪修已经不再动荡,修仙界来寻他的人换了几批,他也慢慢修炼到大乘,差一步就能飞升。 他还是没有离开。 当然,也没有邪魔能离开无间深渊一步。 久到慧真高僧也已经很老了,顾惊欢才移动了一下脚步,准备回千佛寺再看高僧最后一眼。 如果不是这次动作,他都要以为自己变成了石头。 高僧的容貌和往日并无差别,甚至显得非常精神,面色红润。 他甚至对顾惊欢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说:“他快回来了吧。” 顾惊欢垂下眼:“……嗯。”他根本不知道。 “不要着急。”慧真法师说,“佛祖一直在眷顾你。” “……好。” 顾惊欢好像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在等什么了。 如果不是极为浓烈的感情,真的可以支撑他孤独镇守无间深渊这么久吗。 顾惊欢想起自己的父亲,他曾经说,支撑他的只有一个愿望。 那自己也有愿望吗? 不……这更像是,单纯的不甘心。 他还想再见一次千面。 “想通了?”慧真法师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自己想要的结果后,他施施然闭上眼。顾惊欢也意识到自己不便久留,于是朝他拜下去,起身,转头,离开千佛寺。 不久之后,千佛寺传来古朴的钟声,告示着高僧的圆寂。 这次他回到魔界,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开始尝试在古城里中些花花草草,虽然花草在魔界难以成活,但努努力也不是不可以活。 甚至,他还建了一个房子,将其打造成自己曾经的居所。 虽然和记忆中的模样有些出入,但顾惊欢很喜欢,因为如果再有客人来,他可以在这儿招待。 但时间过去太久了,他熟悉的人先后离世,后代也不再前往此处。 于是顾惊欢招待的对象成了误入此处的邪修。当然,邪修不敢造次,谁也不敢放话说能打过古城里的神秘人。 在很平常的一天,顾惊欢照顾完花草,在自己打造的湖边出神地看着一株不知品种的野花。 突然他感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飞到自己肩头。 也许是小鸟?顾惊欢不在意地想,魔界的小动物的确少见,也不是没有。 但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顾惊欢沉寂已久的心突然开始缓慢跳动。 他逐渐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他的感觉不会错。 一只小鸟落在他右肩,歪着头,黑漆漆的眼珠看着他,似乎在疑惑他是谁。 在攻击和飞走两个选项中,小鸟沉默了一下,用头蹭了上去。 顾惊欢手中的东西啪嗒掉在地上。 “你……”顾惊欢一张嘴就发现自己沙哑了,眼眶也变得湿润。 但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开心,揉着眼睛,低声道:“我还记得你。” “你看,我现在还能叫出你的名字。” 千面的心智还没成长起来,记忆也很模糊。 但潜意识已经告诉他下一步怎么做。 顾惊欢感觉自己肩头一轻,随即千面已经变成了人,跪在他身边,用力将他抱住。 “我想……认识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