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幺蛾子》作者:任北方 文案: 白羽和她发小三十年的纯洁友谊,毁于一旦了。 从谷雨心血来潮凑过来亲她的那个瞬间,纯洁就插上了翅膀和她挥手告别。 白羽摸着自己每秒120下疯狂蹦哒的心,不禁感叹:三十如虎,不就是几年没碰男人,连窝边草都不放过了?我这只虎未免也太生猛了些? 白羽的心像是掉进了乱毛线堆。 她问亲妈:“要不然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就和谷雨凑合凑合?” 亲妈一脸敬谢不敏:“打住,你不是肥水,你是王水。” 后知后觉的王水白羽终于把自己的心摘明白了,她准备回头赏给谷雨一个机会。 诶?人呢? 最终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沉淀发酵后演变成了她一个人漫长的单相思。 白羽不由得心生闷气仰天长啸:“丫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谷雨笑得像中了彩票:“白羽,你猜怎么着,我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我真是不太会写这个简介,您凑合着看吧……要是实在觉得写得不咋样,要不您再给我个机会,点进去看两章?】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青梅竹马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羽;谷雨 ┃ 配角:周南;苏莓;银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些日常的京味儿幺蛾子 立意:相遇离别 贪嗔爱痴怨 路过人间 就忙着这些 第1章 我的发小失恋了,那个女孩学着偶像剧的情节,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我们败给了时间。她走得一骑绝尘,我发小灰头土脸。 此时他正躲在房间里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着烟,打造着上世纪西游记特效独有的浓厚气氛。北京本就PM2.5超标的空气混着他烟焦油气味的白烟,也不知道这孙子是要升仙还是要拿自己做熏干。 我的发小叫谷雨,学生时代曾经是一大批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剑眉星目,鼻挺唇薄。这副好皮囊让那时涉世未深的少女们深深着迷。那些年偶像剧进入了蓬勃发展时期,女孩们眼里看的是台偶韩剧,手里捧着的是言情小说,这样的大环境导致大部分人对现实仿佛有了一种不切实际的误解:只有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女孩才会被王子爱上。 每个平常又普通的姑娘都在心里种了一颗种子,万事俱备,全等王子。 谷雨那副皮囊就刚好能被安插在王子这个角色上。 他高中时代收到的礼物可以称得上是那个年代台湾偶像剧的配件大全,从千纸鹤到小星星,从手工巧克力到手织围巾,每个礼物都饱含心意又俗套异常。 生活不是偶像剧,现实中,王子不但不会爱上灰姑娘,王子连看都懒得多看灰姑娘一眼。现实生活中,能成为谷雨女朋友的姑娘们拥有的基本属性都是漂亮,各种各样的漂亮。 普通姑娘带着爱慕的心折了几宿的纸鹤星星,织了几周的手套围巾,都比不过漂亮姑娘的皮囊。 所以真心是换不来好皮囊的,只有好皮囊才能换来好皮囊,多公平。 毕竟,真心有什么好看。 谷雨的年龄一直在成长,眼光却一点没深远过,一直肤浅而执着地停留在姑娘的外表上。败给时间的这位长得有几分像黎姿,笑起来嘴边有浅浅的梨涡,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香港宣传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 现在的谷雨也算是一表人才。入社会后,穿白衬衫好不好看不再是衡量男人的硬指标了,长得帅自然还是加分项,但是远不如百万年薪,豪车别墅加得多。谷雨的工作离百万年薪还差着七八十万,他的皮囊努力加加分,在地坛公园相亲角上大约是能挂在第三排的程度。 他阴郁地一遍又一遍地讲他和女孩的故事:朋友介绍相识,几次见面后开始谈恋爱,谈了几年女孩变心,甩掉他攀了高枝。他不去检讨自己的条件到没到位,反而思考如何败给了时间。 时间听了都觉得这个黑锅背得委屈。 他深沉地问我:“你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赢过时间的爱情吗?” “有啊,你看看你爷爷奶奶,年过花甲相濡以沫,爱情典范。”我答。脑海中浮现出谷雨爷爷奶奶每天早晨六点半在小区门口早点摊儿因为买馄饨还是豆腐脑而争执的画面。赢过时间是绝对赢了,老头老太太在一起少说也有六十年了。至于爱情嘛,他俩一天的对话纪录下来,可以出一本京骂大全。 但毕竟打是情骂是爱嘛,说是爱情典范也实至名归。 谷雨显然不认为他爷爷奶奶的爱情有这么崇高的价值,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失恋的人总是很敏感,你和他共情讲一讲你自己的故事,他觉得你在抢他的主场;你开个玩笑缓解一下,他觉得你在破坏他的气氛;你坐在旁边不言语,他又觉得你不上心。谷雨这次失恋,着实考验了我的忍耐力,明明是那个姑娘惹得祸,最后给她擦屁股的人却是我。 之后的几个月,谷雨按部就班地延续了失恋人群的标准步骤:挽留,失败。催眠自己翻篇儿,失败。最后他发现了治疗失恋的终极密码:新人换旧人。如同大部分失恋人群一样,这从来都不是解决办法,再次失败。 黎姿妹妹这个坎,把谷雨卡得死死的。 世间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当谷雨的世界被一团凝重乌黑的云笼罩时,我的世界迎来了春天。我遇到了完美的男朋友候选人,周南。 周南是总部调来的总经理,我上司的上司,在几次完美的项目合作之后,他带我去了间很有情调的西餐厅,空气中充满了甜腻的香水味道,钢琴曲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他问了那句又俗套又悦耳的话:“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本着“好货难得手”的哲理,我半带着暧昧地推托,他亦不咄咄逼人,有风度地给我时间考虑。成年人的爱情游戏就是这么套路,你懂我懂我们心照不宣,大家都怀揣着自己的一点小心思试探。我们是上下级,这样的关系太微妙。 情爱是身体的附加享受,但是饭碗是身体的基本需要。没有性生活我顶多是脸上憋得上火起痘,没有饭吃我饿着肚子那还顾得上谈什么脸? 次日晨例会结束后,周南叫我去办公室同他商量下一个项目的企划书,看着周南一本正经的脸,我心底暗自窃笑,男人的心思果然也就巴掌大的地方。 当我进入总经理办公室后,在我之后进来的他却没有关门,这样丁点的细节对于女人来说会被放大无数倍,只消这一个细节,我就能够将他的心思琢磨大半:他叫我过来是真的是为了企划书。 他简单地修改了企划书的几处地方,又仔细询问了我的意见,在一番商讨后,我们这次完全公事的会面稳妥地结束,我回想了自己的举动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暗自满意。 在准备走的时候,当周南一如往常说完“你先去忙吧”之后,我习惯地答:“是,周总”。 “白羽?”他头也不抬,端正地坐在那里,右手的笔还在签着字,嘴却突然叫了我的名字,“写完企划书之后好好考虑一下我昨天的话。” 他的声音清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觉得自己瞬时像过了电一般。 “是,周总。”我下意识回道,然后听到了周南的轻笑声。 第2章 下班后谷雨出现在了我家的沙发上,我妈担心地问:“我干儿子不是出什么事了吧?”我解释道没事,就是分了个手,我妈立刻摆出天塌了般的表情闹着要给他干儿子炖只老母鸡补补元气,留下我一个人尴尬地站在玄关像是被龙卷风席卷过一般。 这个怀胎十月生下我的母亲,当我哭得一脸花回家告诉她我失恋的消息时,曾淡定地拨着摇控器说:“嗨,我还当什么大事儿”,同样是这位母亲,在得知别人儿子失恋后,表现得贴心温暖充满母爱,让我不禁怀疑我和谷雨的身世。 我追到厨房看着眼前在冰箱里翻找老母鸡的亲妈,略带委屈地撒娇:“妈咪,我是不是你抱养的?”,她停下翻冰箱的动作,也收起了之前的母爱脸,语重心长地回答:“能选的话,我还挑你?” 我可真是多余。 回到客厅,我使劲踢了一脚沙发上的谷雨,试图把刚才从亲妈那里感受到的恶意全部转移给他:“你就不能回自己家难受吗?我们家是有忘忧石还是有忘情水,引着你往我们家跑?” “没良心,你失恋的时候我没陪着你吗?”他小声嘀咕,顺手把桌子上的水杯递给我。 “你什么时候陪着我了?”我拿白眼瞥他,然后喝了口水。 “哪次没陪着你啊?从高中开始……”他回答。 “你还有脸说?”我声音抬高了八个度:“不叫你这个孙子裹乱,我会失恋吗?” 谷雨收起了那副爽打茄子脸,跟变戏法一样瞬时容光焕发斗志昂扬:“人家没看上你赖得着我吗?你怎么不讲理呢!” “谁不讲理了?!”我也如同斗鸡一样震了震我隐形的翅膀。 故事还要从高中说起,那年我高一,跟着谷雨看了一礼拜《灌篮高手》后,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班里的篮球队长。 情窦初开总是在一个刹那,那天午休我咬着冰棍儿路过篮球场,侧过头的一瞬间篮球队长正在投篮,他整个人跳起,以腰为支点上下身折成一个好看的钝角。手腕轻轻向下折,那篮球便从他的手中抛出,一个完美抛物线划过篮球场的上空,球空心落入篮网中。 篮球落地后发出清亮的“砰砰”声,每一下都如同我那一刻的心跳。 我感觉到身上突然袭来一阵无以言表的暗涌,那感觉前所未有。 情窦初开的我认为那是初恋,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初潮。 我的初恋和初潮较同龄人都晚了几年,当我看着那个画面心潮澎湃,初潮也澎湃的时候,后面有人盯着我的澎湃捂嘴窃笑。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笑是什么意思,谷雨已经将他的校服外套罩在了我身上,大剌剌地搂着我走开。 我试图推开他,他却搂得很用力,低头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你来月经了。” 我的青春期就由他和他这句不合时宜的话拉开了帷幕。 少女的心炽热且不可阻挡。 那天之后,我每天中午都跑去操场看他打球,手里拿着一瓶永远送不出去的矿泉水。操场边上站着的几乎全是怀揣着同样心思的女生,平凡的灰姑娘们太多了,王子就那么几个,实在不够分。每次鼓起勇气失败之后,那些水都便宜了谷雨。 我是怂颠颠了,但总有那胆儿长得肥的。 比如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水直接送给了队长,周围男生吹着口哨发着怪声,她羞怯的脸有些红,却很好看。打那之后,她就有了送水特权,每次在队长打球结束后,她送水,他喝,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文艺委员能够得病缺勤,那阵我见到菩萨像,掉根睫毛,或者是停电后点蜡烛,都虔诚地闭上眼睛盼着她得病。后来天随人愿,信女的诚心上达了天听,一个月后,文艺委员终于得了重感冒请了病假。 那天我站在篮球场边捧着冰镇的矿泉水满手水满脸汗,短暂的午休时间如同一个世纪一般漫长,我又期待又害怕,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我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 在最后的时刻,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准备走上前。 那是我第一次从人群中走出,每一步都走得又抖又心虚,我不敢想结果,但凡我考虑“如果他不喝怎么办?”“这么多人看着我我下不来台怎么办?”这种问题,我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都会瞬间化为泡影。 至今我都记得那一天空气的味道,夏日特有的炎热和闷潮,地面因为少年们跑动而浮在周围的灰尘,洗衣粉混合着汗渍,还有悸动的青春期独有的荷尔蒙。 我盯着他往前走,那几米的距离无限漫长又只有一瞬,我走到他身边颤抖着将手里的水递过去,他低头看我,那一刻他的眸子里好像只有我。 然而此时,剑眉星目鼻挺唇薄的谷雨从天而降,将校服外套直接扔到了我头上,然后顺势拿走了我手上的水。当我把外套拿掉重见天日的时候,谷雨正大口大口地喝着我为队长准备的矿泉水,他仰着头,微闭着眼睛,喉结因为吞咽的动作而一上一下,汗水沿着他的头发落到他的脸上,滑过他的下颌线,滑过他的脖颈,滑进白色校服T恤内不见踪影。 周围女孩羡慕地看着我,我愤怒地盯着谷雨。 故事的后续很悲伤,篮球队长那天没收到矿泉水,放学后就跑到了文艺委员家楼下,向这个一直为他送水的女孩表了白。另一边,学校开始疯传我东施效颦,学人家送水。 十五岁的我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放声大哭,谷雨坐在我旁边,听我一遍又一遍地埋怨他,又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解释,是看我晒得满脸汗以为我快中暑了,才把外套扔给我遮太阳用的。我那时坚信不疑倘若我能成功把水送给队长,他就不会和文艺委员在一起。我一边骂着谷雨一边哭,旁晚的空气里仍然残存着之前不可言说的燥热,却也已有丝丝弥漫的微风,夕阳无限好,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失恋。 “你是不是现在好了伤疤,就不记得以前的疼?”谷雨继续声讨着,“你高一那年在公园哭得那么大声,你知道我有多丢脸吗?可是我还不是老实陪着你,和那时候的我相比,你现在也就是坐着听我说说话,你懂不懂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 我还嘴道:“当初要不是因为你把我篮球队长的水抢走,我就不会失恋了!说到底都是你的错!” “我都说过八百遍了,我是怕你中暑!”他回道。 “有正确的理由也不能掩盖犯下的错误,一码是一码!”我反驳道。 这个话题我们争执了很多年,在同一个故事中,因为我们不同的身份,这个故事总会呈现出两个样子,在他的故事中可怜的我,伟大的他,以及在我的故事中无辜的我,可恨的他。 “我现在失恋,没有心情和你争这个,但是我的立场是不会变的!”谷雨说罢便继续变回茄子,沉浸在自己被甩的油汤儿里。 “那你先难受着,我去洗个澡。”我见他无心再战,也没了兴趣。 我洗完澡出来时,谷雨正在啃着鸡腿,我妈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不时帮他夹着菜。 “这才炖了多一会儿,老母鸡熟了吗?也不怕得禽流感!”我看着这母慈子孝的场面没好气地说。 我妈像是灰姑娘的后妈一样呵斥着我:“我这是高压锅炖的,二十分钟入口即化,你别那么多废话自己去拿碗筷过来吃。” “谷雨,好吃吗?”我挑衅不过老的,便跑去挑衅小的。 谷雨嘴里塞得满满的,冲我使劲点头。 “多吃点吧,女人坐月子的时候专门吃这个,大补!你最近体内的雌性激素分泌过量,和坐月子的情况差不多,你吃正合适!”我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扭着跳着去厨房拿碗筷。 我听到饭厅内谷雨一副被欺负了的口吻喊“干妈”。 我妈冲着我扯开了嗓门儿:“白羽!你给我好好说话!” 我拿着碗筷回到饭桌,一锅老母鸡,腿也在他碗里,翅也在他碗里,只剩下瘪瘪的鸡架和干柴的胸脯,着实没有胃口。我看着谷雨啃完的骨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也看出来我的怒意,从碗里匀了一个鸡翅给我,解释道:“给你吃鸡翅,你最喜欢的。哎,你别瞪我,那不是你让我多吃点的吗?” 我回道:“吃吧你就,吃多了下奶。” “白羽,你有这闲工夫欺负谷雨,还不如赶紧出去找个男朋友,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也不知道着急。”每次我妈想训我但又找不到理由时,这个话题就会被她抄起来,变成她的利器。 “谁说我没找的?”我淡定地把炸弹丢了出去,然后欣赏饭桌上谷雨和我妈那富有节奏变化的脸色。 “什么时候找的?我怎么不知道?”谷雨迅速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去,八卦地问道。 “你凭什么就必须知道啊!”我拿着筷子悠闲地啃着谷雨送过来的鸡翅,故意吧唧着嘴。若是平时我妈的筷子肯定就敲到我手上了,但是现在她还沉浸在震惊中,自然也没空管这些。 “谁啊?叫什么啊?干嘛的啊?”我妈追问。 我装忙啃鸡翅,然后又指了指谷雨碗里另一个鸡翅,他听话地也送了过来。我妈这时也不指责我和他抢饭了,就巴巴地等着我回答。吊了半天胃口,最后我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公司不是有一个总经理吗?上海总部调过来的那个。” 话毕我妈突然失去了兴趣:“吹牛也不挑个差不多的,总经理,你自己觉得像话吗?人家都是总经理了能看得上你吗?” 她真的是我亲妈吗? 世界上最完美的男朋友候选人果然是有神通的,在这样百口莫辩的时刻,我的手机响了,周南发来了微信,内容简短且直白,只有四个字:想没想我? 想当年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也没有这么骄傲过,我用拿着一张中了头奖彩票的心情拿着我的手机,直接摆到了我妈的面前,然后欣赏她脸上的精彩表情。 停顿了一会儿,我妈应当是将那四个字左左右右认真仔细地看了遍,终于面露喜色地说:“可以啊你!够厉害的!” 我刚得意洋洋地把手机收回来,屏幕又突然亮了起来,上面来电显示出了一个诡异的名字:薛薇。 她找我干嘛? 第3章 薛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甜甜的,如同她嘴边的梨涡,但是口气却透着不友好:“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跟你见面聊聊。” 我答:“就不用了吧,电话说也一样。” 以前也算不上是什么亲密的朋友,现在怕是勉强称得上是熟人。 她态度倒是很强硬:“我觉得我们必须见一面。” 我白眼快要翻到天上,你觉得?必须?这都是什么狗屁台词,这两个人仗着自己模样好,就拿烂大街的台词轮番轰炸我? “有些事,关于谷雨的,我想你需要知道。”她似乎对我的沉默有些按耐不住,开始透底牌。 我想了想,估计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面谈了,便问道:“什么时候?” “越早越好,明天你有空吗?” “可以,明天下班你到我们公司楼下星巴克吧。”我回答。 挂掉电话后我不觉地有些头大,擦屁股这种事擦一边也就算了,两边都找我,当我是卫生纸吗? 第二天晨例会结束后,周南又单独点名叫我去他办公室谈企划案的事,我走进后把文件夹打开按照昨天同样的程序说道:“周总,这是根据您昨天的要求改过的点,我在前面标注了重点,您看一下。” 周南不回话,也不低头看我手指出的重点,只是抬着眼睛盯着我。 “周总?” “昨天我发的微信你收到了吗?”他轻声问。 我点头。 “那为什么没给我回?”他的口气一本正经理所当然,像是在质问为什么企划案没做好为什么预算报表没按时交一样。 为什么?因为光顾着显摆,忘了呗。 “我昨晚睡着了,今天早上来的路上看见的。”我随口扯着谎。 “是吗?”他眉头略皱,质疑地看着我。 “真的!”我无比认真地点头增加可信度。 “好吧,下次记得回,不然会影响我的睡眠质量。”周南轻声说,我呆在原地如同木鸡。 这个男人,挺会啊。 “愣着干嘛,刚才企划案的事说到哪了?”一个急转弯,话题再次回到了公事上面。 最近的工作量颇大,等我再次从文件里扒出头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下班的时间,我想起来自己和薛薇有约,便带着一天积攒下来的满脸油光冲到了星巴克。 星巴克内,她看着我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问道:“你没点我的吗?” 我答:“多新鲜啊,你是谷雨女朋友这咖啡钱我能找他报销,现在你又不是了,我给你点了我怕你误会是我请你。” 她甜甜的脸凝上了一个酸涩的表情,看起来和她很不搭:“你不应该请我吗?” “我觉得我光帮你善后你那位失恋的前男友就算是为你做了挺多的了,毕竟咱们两个的关系,似乎,好像…也没有那么熟。”我尽量说得委婉,毕竟女人不应该为难女人,她不爱谷雨了也不是什么罪过。 但是那孙子纵使千万不好,也是我这么多年看着长起来的,养只狗还有感情呢,更别说他了。 薛薇一副欲言又止。 “薛薇啊,你要是想和谷雨复合我建议你直接和他谈,曲线救国虽然不丢脸,但是也不真诚,对吗?”我开门见山地摆明了态度。 她摇了摇头,态度高傲:“我没有要和他复合的意思。” “那你来找我是……”我本以为自己猜到了这出戏是唱得什么词儿,没想到竟然没按照我预想的发展。 “我来是想问一下你,你会不会觉得对不起我,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你不会。”她没头没脑地丢了这么一句。 我本有些不解,但是看着她现在正室范十足的神情也明白了大半:“你觉得我和谷雨?” 她认真地点头。 “妹妹,我们是发小,要是我和他之间有点什么,早就有了,还有你什么事?你如果是因为这个和他分手,那你真的搞错了。”我解释道。 她突然面带讽刺地笑了:“你就连解释都和他说的一样。” 我回道:“因为事实本就如此啊。” 薛薇突然抬头直盯盯地看着我,本来甜甜的脸被愤怒取代,连目光中都迸发着怒意:“那我倒想问问你,是谁给你的资格让你有这个优先权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又发起了第二波攻击:“你真的好恶心啊,打着发小的名义,让女朋友没有吃醋的资格,打着发小的名义,占据他心里重要的位置,打着发小这个又体面又虚伪的幌子,需要的他的时候对他喝来唤去随意使唤,不需要他的时候扔到一边,你这个头衔用得真顺手。请问,他是欠你的吗?” 我面对这一系列的突突突有些晃神,她这是说什么呢? “我现在有了新的感情,不会再和谷雨在一起了。但是请你也做个人,放过他吧。”她像是在劝罪大恶极的恶人迷途知返一样,那神情仿佛她是天上下凡的菩萨,对我一顿厉声指责加慈悲感化。 “我干什么了?”我不解地问道。 “你什么也没做,但是你像是个撕不掉的狗皮膏药黏在他身边。”她回答道,“本来应该是只有我和他的世界,为什么你一定要夹在中间?我就是受不了自己男朋友身边有另外一个女人,哪个女人受得了?” “我每次和他谈这件事,他都避而不提。我跟他吵架,让他不要再理你,他就冷处理。但是我知道,谷雨只是太善良了,他不舍得伤害你。你能不能自己懂点事,不要再缠着他了。你可能对他有些想法,但是以谷雨的条件,你真的配得上他吗?请你有自知之明一点,也给自己留点余地吧。”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珠子就差从眼眶里逃出去了,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当内心想说的话太多的时候,真的会出现语塞的现象。 “其实我完全可以不找你,不和你谈这些,因为这对我的未来并没有影响。可是我不愿意看到谷雨再活在你的阴影下,我希望他能拥有自己的幸福。如果你也是,那就给他自由吧,不要再缠着他了,算我求求你……”说到最后,她自己把自己感动坏了,眼泪把眼睛憋得红红的,这张我见犹怜的脸要是能把嘴给静音了,那该多好。 我最终还是没能开口,因为这个场景离谱到我甚至觉得是谁在整蛊我,下一秒就该有个大哥扛着摄像头笔直冲我飞奔过来给我上当受骗的脸一个大特写了。 我无奈摇头起身想走,薛薇伸手拉住了我,一脸不可思议,她声音仍带着抽泣:“你就……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我半晌,才从一堆吐槽的话中,挤出了四个字。 “你傻逼吧?” 回家后冷静半天我才将愤怒值储满的血条渐渐压下去。 想要把暴脾气一天就驯化成理智大师是不可能的,但是生活毕竟也磨砺了我三十年。 时间磨人。 不仅仅是人,是个生物都逃不掉。比如我们家楼下的那堆狗,哪怕没有主人在身边,狗主人是年轻人还是老人都明显至极。我们小区一个大爷活生生把他们家哈士奇养成了京巴,遛弯儿的时候都要大爷在前面对着狗催:“你赶紧的啊!” 我觉得二十岁出头那会儿,我也是一只毁天灭地的哈士奇,现在百分之七十都变成了京巴。 仔细琢磨琢磨,薛薇整这出也符合人性的劣根性。她和谷雨败给时间的分手算对也不算对,毕竟薛薇给了他时间他也没变得有钱,而时间又给薛薇送来了一个有钱的。这么算下来,她委婉地说败给时间,也没错。 人是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的。我一个朋友在开车路过四环一处应急通道时,指着车外对我说:“上回就在这,我走应急通道被逮着了,内交警给我开了一罚单。”正在我等着他的反省检讨时,他下一句就给当时那位尽职尽责的交警同志隔空送上了句地道的国骂。我听着这意料之外的反转,突然脑子里明白了这个道理:人,是很难会认错的。大部人只是认了罚,并不是认错。 薛薇和谷雨这俗套的故事里,总要有个坏人。挑挑拣拣,谷雨身边的女人除了他妈就是我了,他们俩也没到见孙阿姨的份上,那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就再合理不过了。我的性别存在于她男朋友身边,就已经是百口莫辩任君编写了。 想到这儿本该生气的我又忍不住想笑了,她可能是年轻,也可能是因为漂亮,人生得意,因此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生活最基本的法则:你哪儿需要去找什么坏人,生活本身就是最大的坏人。 我本来有些生气,但是又想到了谷雨为了她愁眉不展的那张脸。 难不成还拿着他前女友犯的错让他道歉吗?他前女友对他可比对我狠多了。 同情心一起,罢了,吃亏是福。 第4章 周末,谷雨心血来潮要终结他之前的颓废形象,拉我陪他一起爬香山。由于同情心泛滥加意志力薄弱,我没禁受住他的软磨硬泡,然后深深地尝到了苦果。 本应当睡懒觉的时刻就早早便被他拉起来,爬山爬到一半天空突降骤雨,我和谷雨只得躲在小亭子里。 两个小时后,我最后一点好脾气也被雨冲没了。 “你出门不看天气预报的吗?” 他有些尴尬,把外套递给我,示意我披上:“我看了黄历,说今天宜爬山。” 我看了看没脑子的他,又想起了他那没脑子的女朋友,不由得怒火中烧。 “你是不是饿了?”他讨好地问。 “我又渴又饿又冷又困又累!”我抱怨道。 他从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把包装纸撕开递过来:“来来来,祖宗,消消气。” 我无奈地接过巧克力。 他又顺手把我身上披着的他的外套拉锁拉上,我双手举着巧克力被他固定在外套里,像只愚蠢的土拨鼠。 我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了。 谷雨看出来我的情绪波动,开始没话找话,试图岔开话题:“你记得你大学的时候,我陪你淋雨那次吗?” “所以呢?你现在是来找我讨债来了吗?”我没好气地回答。 “你记不记得啊?”他追问,“就是你那初恋男友给你甩了那次,我那次陪你淋的雨,比今天大好几倍呢。” “……” 记忆被他拉回过去。 谷雨的高考成绩比我好很多,他考上了名校,我挤进了本科。我们去了不同的大学,虽然都在海淀,但除了偶尔一起结伴回家外也没太多交集。 谷雨和高中的校花分了手,新女朋友是他们学校外语系的系花,据说军训的时候就开始追他。 两朵花在谷雨的感情线上严丝合缝地衔接,没留一点空隙。 而我,终于在大一的时候谈了人生第一场真正的恋爱,那个人有着温暖的笑容,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他是大我一届的师兄,没事会叫我一起逛校园,在将那个诺大的校园逛到第四遍时,我没忍住,声音略微颤抖地说:“师哥,我喜欢你。” 那年的冬天北京下了很多场雪,但那一天的雪尤其大。 漫天白素的校园,枯树与松柏上也落满了厚厚的雪层,气氛点缀得像是宣传画里的圣诞节。他的手掌大而厚实,紧紧牵着我冰冷的手,我们走在校园偏僻的小路上,他低头温声问我冷不冷,然后解下围巾,围在我的脖颈上,我假装客气推托,他耐心地帮我围上,之后便自然地把我们牵着的手放到了他大衣口袋里。 那天可真冷啊,北京晚报的头条说着气温达到了历史最低点,可那天我们绕着校园一圈圈走,怎么也不肯分开。 大学生活在短暂的新鲜后便迅速陷入了长久的无趣,突然空闲出的时间让大部分习惯为了考试而疲于奔命的学生无所适从。好在我身边的他早已经适应了这样的节奏,并且发展出极其丰富的业余生活。 他带我去看地下乐队的表演,看极其小众的外国电影,参加各种主题的派对。一直疲于奔跑的我在进入大学后被空余时间封锁于深井之下,无所适从,而他像是一束温暖耀眼的光线,照进了我无趣的生活,教会我用另一种方式看这个世界。不得不说,我的品位喜好受了他很大的影响,他告诉了我这个世界的另一面,教会了我用更新奇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 每当看到他对那些小众情趣如数家珍时,我总觉得这个男人如同我的精神领袖,他站在一个更高更宽广的角度看着这个世界,让仰视着他的我更加迫切地想融入到他的世界之中。 那时候小众还是一个不入流的词汇,不像今日一般受人追捧。也许正是这样的超前意识,才会让我对他的感情更加深刻,那种感情不仅仅是爱情,还包括着仰慕与崇拜,它会让爱情变得刻骨铭心,也同样会让爱情变质。 那时单纯而懵懂的我并不明白,爱情是需要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的,这种平等并不是世俗中所谓的门当户对,而是在一段感情中,我们需要站在同样的精神起点,相比金钱身份这些物质的东西,精神层面的对等更加重要。 在我急切地追逐他时,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和他在同一高度的女孩。他们肆意畅谈,聊艺术,聊梦想,聊些不切实际和虚无缥缈,他们总能够在各种话题上找到契合点。这种如同灵魂伴侣一般的默契让那时的我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我开始变得多疑又刻薄,我会因为他忘记回我电话而争执,也会因为心底产生的强烈自卑而去否定他喜欢的东西,我从一个追逐着他仰慕着他的崇拜者变成了阻挡着他否定着他的对立者。于是细小的裂缝开始贯穿于我们之间,在时间的催化下,这些裂缝从微不足道过渡至面目全非,这段开始于美好冬雪时,充满着温馨和新奇的感情变得伤痕累累。 在无数次争吵和哭泣之后,他对我说了分手,他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本来会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的我变成现在的样子。他想要的很简单,只是快乐的我们俩,但是现在他就连每个措辞和语气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会碰触到我脆弱敏感的点,然后演变成无休止的争吵。 他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了。 几年后,当我在一本杂志上无意读到那首早在高中课本里便出现过的“致橡树”时,我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泪流满面,在那一刻我才想通了那段感情结束的真正原因。 我曾经一度怨他抛弃了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孩的出现。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半分过错,因为我是如此地爱他,即使这段感情充满了争吵与泪水,我仍然用最大的努力维持着,守护着这份爱情。 然而他却那么轻易的放掉了。 那么深爱着他的我,承受了所有的痛苦。 所以,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不够爱我的错。 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段感情结束的真正原因是我心底的自卑,它如同病毒一般在我思想中繁衍,让我变得疯狂而刻薄。 失恋的那天天空下着大雨,失魂落魄的我在雨中走很久,最后走到了谷雨学校的宿舍楼下,我像是讨债的怨妇一样蜷缩在男生宿舍楼下的角落里给他打电话,毕竟他是方圆一公里步行可到达范围内,我唯一的亲人。 接到我电话的谷雨下楼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起了蜷缩的我,他第一句话便是没好气地对我说:“把脸捂严实了。” 对他来说这是次丢人的经历,但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是他把我抱进怀里,拯救了当时心碎的我,陪我度过了人生中黑暗的时刻。我双手搂着谷雨的脖子,把脸整个埋进他的胸膛之中,那天的雨异常冰冷,而那日谷雨的体温是全世界最温暖的东西。 “真的不记得了啊?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谷雨抱怨的声音把我拉回到现实中。也许是旧时回忆的余温仍在,我点头老实配合他说记得。 “失恋了不去找负心汉,跑到我这里来闹,你这种人也是绝无仅有。当时全校的人都在传我脚踏两只船,原配找到了宿舍楼下。”谷雨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感叹着,“那天你就只知道哭,抱你避雨你还不干,非要死要活跑到外面淋雨,搞得我也只能陪你在外面淋雨,你还记得吗?” 我点头。 “问你什么也不说,最后害我错过了宵禁的时间,还害我第二天重感冒,你这个罪魁祸首却连个影子也没有,连问都没问过我。” “你感冒了?”我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 “就说你这个人没心没肺!”谷雨因为我的态度更加恼火。 我记得那天谷雨陪我坐了很久,最后宿舍都关了门,我们两个人没有地方去,最后在谷雨学校边上的酒店过的夜。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光顾酒店,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太难过,或者因为对方是谷雨,我没有开房的羞怯与尴尬。我只记得自己洗了个温暖的澡,睡了个香甜的觉,第二天看到窗外温暖的阳光时不自觉地笑了,好像感觉到伤口开始癒合。 但是谷雨的版本与我截然不同,花了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住酒店导致之后的生活拮据,被谣言折磨得痛不欲生,因为重感冒而卧床不起,系花找他对质时也因为言语不合最后分手,总而言之,如同我现在的感觉一样,谷雨也觉得他是我那次失恋里最悲惨的人。 “那你为什么没联系我?”我问道。 谷雨此时的眼睛像是能喷出火一样,他压着火低吼着:“谁知道你哪根弦搭错了换了手机号!” 那天我醒来时谷雨正酣睡在旁边,我悄悄地离开了酒店。也许是习惯了嘲笑打趣对方,这样丢脸的时刻总会在清醒后让人想要逃避。 我之后去理发店剪掉了师兄喜欢的长头发,买了人生中第一双高跟鞋,换掉了手机号码,给自己从里到外来了一次大改造,再次踏进校园时,觉得自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当然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没持续多久便倾塌崩溃,因为失恋的痛苦不是靠改变发型,改变着装,改变联系方式就能够洗刷掉的。除了等待,我们别无他法。等待一次又一次的心痛,一次又一次的哭泣,一次又一次的裂开与癒合。最终,时间如同拍打着海岸的潮汐,再深刻的爱情,再刻骨的伤痛也可以渐渐被洗刷磨平,直至彻底消失。 “说起来,那时候你的确挺仗义的。”我总结道。 谷雨整个人从亭子的栏杆上跳起:“仗义?我的功勋让你给我一辈子当牛做马都不为过你的总结就两个字‘仗义’?你到底是什么物质构成的?!” 我淡然回答:“碳水化合物呗!” “你有本事一辈子也别再失恋!”谷雨恶狠狠地瞪着我,用手指着我的鼻尖,咬牙切齿地说。 “借您吉言。”我拱手抱拳回道。 雨渐渐转小却也一直下着,在亭子边的石板路上溅起一朵又一朵小水花,雨水为这座山凭添了些飘渺的水汽,看起来水雾朦胧。一片素色中,隐约的红叶悄然地点缀着这幅恬静的水墨画,如同神来之笔。 我和谷雨安静地欣赏着这场景,良久再没有言语。也许是旧事,也许是水雾起来后的景色,似乎陈芝麻烂谷子的那些亏亏欠欠都不值一提了。 大自然最大的魅力莫过于当你觉得自己的喜怒哀乐大过天时,你只需要凝神静气注视着它,便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这座山屹立在这里千万年,经历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轮回,雨雪风霜的洗礼,见证了无数渺小人类的喜怒哀乐。终究有一天,你和你的喜怒哀乐都会不存在于这个世间,而这座山却一直安静地矗立在这里,千秋万代。人生苦短,即使用尽所有时间来相爱都仍觉不够,又何苦把时间浪费到难过上呢? “白羽,我觉得我想通了。”谷雨轻声说道。 我顿时感到有些欣慰,今天这一番周折也算值得。人嘛,躲在屋子里总觉得自己是天大,只有亲眼看看这山这天,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渺小,领悟人生的真谛。 “白羽,你看这山,越是被风吹雨淋,越屹立不倒,这说明只有能够经历风雨的感情才算是真的爱情,这次分手充其量是对我们感情的考验,我要重新把她追回来,只要我有恒心,她一定会被我感动的。” 我内心再次飘过那天对女主角曾经用过的四个字:沙哔吧你…… 真是凑一块去了。 哲学很神奇,两个不同的人面对着同一座山,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结论。此时的谷雨像是准备披上盔甲上战场杀敌的勇士,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不可阻挡地要去拯救他的爱情。只是能够挽回的爱情,是两个人之间仍有爱情,当挽回爱情这件事只是单方面的努力时,就会变得尴尬而难堪。 第5章 周一,我仍然没有从爬山的伤痛中缓过来,身体的酸痛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谷雨诡异的结论对我心灵带来的伤害。不过早九点,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要给饭碗让路,我整整齐齐上班打卡。 按照计划,企划书应当在这周定稿完成。然而DDL在即,宣传主题却都没敲定,部门内部出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意见,一部分人提倡走古典路线,另一部分人却认为现代路线更佳适宜。在我们这种大公司驻北京办事处性质的分公司里,所谓的不同意见只是冰山上浮现的一小角,背后代表的是两拨不同的势力。 公司内部以上海总公司下放的人员为一拨,以北京本土人员为另一拨,谁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内斗是如何开始,从谁开始,但却都莫名其妙地按照这不知谁定制的游戏规则玩得不亦乐乎。各种勾心斗角,各种明枪暗箭,似乎觉得老老实实做事赚钱完全不能体现个人价值,如果不把玩心机耍手段放进来,早九晚五的工作就等于浪费人生。 例会上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也不说服不了谁,毕竟人永远无法叫醒一个故意要和你作对的人。会议陷入了僵局,周南建议两拨人分别回去完善宣传稿,再做最终决定。 好好的策划部就因为周南的这句话陷入了分裂状态,两方都在努力争取支持者,办公室变得如同菜市场一般吵吵嚷嚷。我托谷雨的福一身伤痛,生理心理都不愿搅进这场斗争,于是偷懒跑到天台图个清静。 不过有这样想法的人也并非我一个,公司一个刚入职的小姑娘也正在天台上发着呆,她看见我恭敬地叫:“白姐。” 我点头,一时间没想起小姑娘的名字。 “白姐,你也是因为拿不准主意啊?”小姑娘开朗地问着。 “你拿不定主意?”我问。 “嗯,我觉得两个方案都挺不错的,所以心里也没主意,可是要是资历比我深的人让我支持他们的方案我又不好意思拒绝,所以就跑上面来躲着了。”小姑娘吐了吐舌头,也许是年纪小的缘故,举手投足都带着几分可爱。 “那干嘛不随便选一个?”我问道。 “选了就要坚定地支持那个方案,可是要是我自己都不认可的方案,我怎么劝别人去支持,怎么进行之后的工作呢!”小姑娘身上有股子耿直的傻气,这样的傻气在长久的职场生涯后都会被老练所取代,正因此也让她现在的认真显得弥足珍贵。 “那你心目中最好的方案是什么呢?” “我自己也没主意,就不能把两个方案结合起来一起推广吗?”她问。 “那你为什么不去跟周总谈谈呢,告诉他你的想法。”我建议道。 “我是新人,周总肯定不会听我的。”她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 “周总也有当新人的时候啊,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笑着建议,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给了小姑娘希望,她礼貌地鞠躬感谢我,然后一蹦一跳地跑下了楼。 看着安静的天台,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再用力呼出。 职场是一个什么地方呢?以我的经验就是每个人都爱顶着为你好帮你忙的帽子来利己的修罗场。 我自然没办法跟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解释这驻京办的人情世故,帮派分类,但是我可以发挥职场老油条的利己精神,三言两语让她自以为恍然大悟,然后离我远一点,让我可以怡然自得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静。 “为了自己清静你就这么利用我?”周南清朗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对着周南尴尬地笑着解释:“这不是给年轻人成长的机会嘛!” “狡辩。”周南用手指轻轻弹了我的脑门。 他坐到我旁边,周围的空气瞬时充满了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 “结合在一起也是不错的主意,之前很多宣传推广的成功案例。”我说道。 周南轻笑道:“你明明知道问题不在这里,还乱给人出主意。” “我资历尚浅,日后还请总经理多加提点。”我同他打趣。 “不过这次也难住我了,两个方案旗鼓相当,但又都欠缺了些什么,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我若是有就不会躲到这天台上了。我心想。 “开会的时候你就心不在焉的,现在还跑到天台来偷懒,工作热情这么低怎么行?”他略带几分笑意,同我打着官腔。 我起身立正鞠躬,半正色半玩笑地说:“谢谢周总教导,我回去提高工作热情去,不打扰周总偷懒了。” 说罢我起身欲走,但胳膊却突然被周南拉住,他稍稍用力地拉过我的胳膊,我整个人以高跟鞋跟儿为轴心转了180度,直接扑倒进他怀里。 “不用回去提高,在这里提高也一样。”他顺势在我耳边轻语,也许是语气暧昧的缘故,我觉得自己后背一个激灵。 短暂的尴尬后我意识到此时姿势的暧昧,立刻起身坐到一边,佯装整理衣服,假装咳嗽,像是如此一般便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今天就在这里想吧,想不出主意就别下去了。”周南淡定地坐直,完全没有我的尴尬模样,他侧着头看我,一脸慈祥而和煦的笑。 “我可是受劳动法保护的,你不能这么虐待我。”我回答。 “我是真的想听听你对宣传方案的看法。”他认真地说道。 “我如果有好的主意,刚才开会的时候就会说了。”我如实回答。 “现在市面上用古风的宣传案例太多,拿出去不免显得缺乏新意,但是现代简约又和主题略微不搭调,所以我也在犹豫。”周南分析道。 我点头赞同,其实这和我的想法大致相同,上海派和北京派争来斗去,也无非是谁也拿不出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来。 “上周末去哪儿了?”他话锋一转,再次回到私人话题上,“我听说你去爬山了?”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想到多半是办公室里人多嘴杂被他听去了便回答:“嗯。” “自己去的?”他追问,风清云淡的口吻。 我摇头,随即又觉得欠妥,便又点了点头。 “到底是不是自己去的?”他被我的反应逗笑。 毕竟是一份即将要开始的感情,在还未开始时便遮遮掩掩总不是好的开头,我老实解释:“和我发小。” “下次有时间也陪我去一次吧。”他随口轻声说着。风在此时吹过我的头发,那一瞬间的感情很微妙,爱情最美好的时刻便是这若有似无互相给予并完全不计较得失的时刻,会因为他一句无意的话而悸动,却不会因为他未给的温暖而失落。也许是因为没有身份的羁绊,没有那些理所应当,任何好意都像是中了彩票,当你不期待时,爱情的美好会翻倍,而当你有了期待,美好便成了理所当然,而失落就成了爱情中的污点。 可能这也是为什么我不着急开始这段感情,如果它早晚要变质的话,就让它在真空的环境下尽可能多待一些时候吧。 晚上回家的时候,玄关处谷雨的鞋子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虽然我一直在心底祈祷他能够别来我家倒苦水,但是突然梦想成真时,要接受起来还真有点难度。 我问在厨房中忙碌的亲妈:“谷雨没来啊?” 亲妈很失落,回答道:“听说是找以前女朋友去了。” 看来谷雨在山雨中的顿悟并非一时兴起,他已经在实践的道路上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虽然已经能够料想到日后更加失魂落魄的他蜷坐在我家沙发上的样子,但是人要活在当下,他去实践的日子就当是上帝给我好心的好报,清静真好。 第6章 饭后我翻看着资料研究着白天周南给我出的难题,他言语间的意思是对目前这两种方案都不满意,那便需要一个完全不同的新方案,宣传方案是小,琢磨周南的想法才是大。 本公司总经理的位置每三五年就会换一换,流水的总经理,铁打的部门总监。 有的总经理来了就跟自己是到了垃圾站的垃圾一样,迫不及待地想给自己分类。然而一旦打上了“北京派”或“上海派”的标签,约等于直接成为半个公司的敌人,然后自然会被一半的部门总监挤兑。聪明的总经理们便学会了周旋,从上海空调过来的总经理略偏上海一些,从北京本部直升的总经理略偏北京一些,但总体上还要维持大的平等。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 周南的上一任是个特例,因为这位朋友天赋异禀,不肯走寻常路,他势要反乱拨正,将帮派斗争完全消灭。这相当于完成当年康熙雍正乾隆都没能搞定的事情,彻底实现满汉一家亲。最后的结果就是满汉确实联合起来了,联合起来搞死了他,他很快被调到了三线城市的分公司, 周南上任的那天,上海派的总监们据说还下馆子搓了一顿,迎接属于他们的辉煌五年。然而周南接下来的做法却很剑走偏锋,他直接给了上海派一个下马威。北京派的总监们次日也下了顿馆子,庆祝敌人吃瘪,然而没多久也迎来了周南送上的严厉打击。 那一阵我们这些小兵的日子最难熬,人力总监被扣奖金,第二个月考勤考核严格得请假要写八百字小作文;财务总监被骂一顿,接下来等报销变得遥遥无期。周南在总经理的位置上作威作福,我在下面着实跟着受了不少冤枉气。后来总监们也意识到他这颗铜豌豆不好惹,便给总部的人递了信,想将之前满汉联合御敌的戏码再演一遍。 但是这次却演砸了,总部那边似乎是觉得这几个总监有点得寸进尺了,一次的成功不代表惯例的先河,总部将搞事的几位总监狠狠教育了一遍,甚至直接开除了跳得最欢的人力总监以儆效尤。自此此后,周南稳稳地坐在了这个流水的位置上,成了土皇帝。 周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资本家,他对自己的看法很固执,不肯认输不肯认错不肯妥协。我和他的“合拍”全取决于我的演技。刚接触周南时,我曾经一个月每天都熬夜去研究他的背景资历,兴趣爱好。对于一个执拗的人,强迫他去吸取别人意见本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我需要让他在无意中认为这是他自己的意见,人就算再□□就算想和天下人为敌,也绝不会和自己过不去。于是事情就在一个又一个的“意外”中顺风顺水地进行着,每每最后周南同我说“合作愉快”或是和别人讲“我很喜欢和白羽一起工作”时,我都会暗中紧紧地咬着牙,劝自己为了饭碗,忍一时风平浪静,信用卡还有很多账单要还。 迷迷糊糊便进入了睡梦之中,梦里我再次出现在了香山的避雨亭中,周围依旧是蒙蒙烟雨,只是我手里有一本若干年前看过的杂志,而那一页上正巧是那篇《致橡树》,我看着那首诗不知为何眼泪不停地流,谷雨就蹲在我身边,细心地帮我擦着眼泪,我觉得心底无名的委屈越来越多,便也哭得越来越厉害,直至我梦中哭得喘不过气将自己憋醒。午夜时分,泪水已经浸透了枕头,梦里的事情虽然是假的,但是那情绪却萦绕心头,我心底有一种死寂般的难过,蔓延全身。 我看着周围散落的资料,忽又想起梦中的《致橡树》,灵感在此时不期而至。周南很明显不喜欢现代的主题,他虽然觉得用古风不错,但又怕落入俗套,走古风也未必就要水墨画红亭阁,民国风也一样是古风,雨巷纸伞旗袍少女,怕是没有比这个印象更加唯美的了。 我深夜给周南拨了电话,他惺忪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小羽?” 虽然我这通电话的本意是为我的想法做铺垫,但是这声温柔的称呼却让我的心陷进去一半,没有平日的一本正经,他亲昵地叫着我的名字。 “睡了吗?”我轻问。 “没,你说。”我仿佛能听到他起身坐起用力揉眼睛装作精神的样子。 “我看了部电影,突然想起了你。”我扯着谎。 “看什么了?”他问。 “花样年华。”我回答。 “看出什么来了?”他继续问。 “什么也没看出来,画面挺漂亮,可我看不懂。”我答。 “那下次我跟你一起看好了。”他嘴里总是有很多“下次”,听起来很好,因为这两个字会在无意间营造出一种我们有很漫长未来的感觉。 “嗯。”我低声应许。 “困吗?”他轻问。 “有点,你小时候有没有人给你念睡前故事?”我问道。 “没有。” “小时候我爸爸总是会给我念,但是长大之后就没人给我念了,你能不能给我讲个故事?我这把岁数也不好再去缠着我爸给我讲了。”我央求。 “所以你就来缠着我了?”他的声音充满了笑意,打趣地说,“不过我倒是很喜欢,说吧,想听什么?” “你听没听过一首诗叫《雨巷》?” “嗯。”他回答。 “我想听这个。” “这个,不算是故事吧?”他声音有些为难,要一个商人大半夜能出口成章背首诗出来确实有些难度,偏偏周南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他承认这个事实。 “我就想听这个。我觉得这和我今天看的电影很配。”我态度坚决。 之后我便听到了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八成是找电脑搜索去了,但是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揭穿他。直到半晌后,他清朗却掺杂着起床沙哑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念着那首属于民国时期美好画面的诗篇。 这种时候我也很佩服自己,为了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这么忍辱负重,甚至不惜谎话连篇。那种小时候父母给讲故事的画面单纯是我从电视上学来的,我爸妈那代人哪来的那闲工夫讲睡前故事,都着急建设社会主义呢。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安徒生是谁,非要讲故事也只能是英雄抗日的伟大事迹,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那种睡前故事只会起到反作用。 第二天当周南拿着一副旗袍封面的画册出现在会议室时,我知道这次纠结的宣传策略在我的潜移默化下搞定了。 下班后打开家门再次闻到了熟悉的炖鸡味。 “我就知道。”我看着饭桌前母慈子孝的画面酸酸地说。 心情好的亲妈热情地招呼着我:“回来了啊?洗手过来吃饭。” “你女朋友追没追回来啊就有闲心在这儿吃肉?”惹不起亲妈的我又按照惯例把气撒在谷雨身上。 谷雨笑着摇头,嘴里还叼着半块鸡肉,油汪汪的。 “你跟总经理怎么样啊?”他一点也没听出来我话里嘲讽的意思,反倒跟我唠家常似的聊起来了。 “关你什么事啊!”我给了他一记白眼,然后洗手吃饭。 “被总经理甩了吧?”他一副无赖样。 我还嘴:“你当我是你啊,闲着没事就被人甩!” “你不是本来就经常闲着没事被人甩么!”他嘴上吐糟着我,手上倒是照惯例地帮我拿筷子和碗,然后又倒了一杯温水。 “吃饭怎么也堵不住你嘴!”我冲他大声嚷嚷。只不过两周的功夫,这孙子怎么就完全从自暴自弃模式中摆脱出来了,莫非是薛薇回心转意了? 在我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下,谷雨才淡定地吐露实情:“不追了,放弃了。” 亲妈表现得很兴奋:“放弃就对了!天底下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大街都是,找对象有什么难啊,对不对,你看我们白羽这样的都能傍上总经理!” 我再一次觉得自己心灵受到了伤害。 我将伤害输出给谷雨,立刻开始搅局:“干嘛不追了啊?你得发挥劳动人民奋斗不息前进不止的精神,一鼓作气把她拿下啊!” 内心真实想法是,这才难受了几天就大彻大悟了,我还没看够呢! 谷雨放下碗筷,悠闲地喝着茶水,用极为哲学的口吻说:“人不要和时间斗争,也不要和失去斗争,这最后都会变成和自己的斗争。” 我看着这样的场面怔了一会,然后认真地说:“别放屁,追不回来就说自己没本事。” “我今儿心情好,不跟你斗嘴!”谷雨擦了擦嘴,又转过头奉承我妈:“干妈,还是您手艺好,上回我让我妈给我炖,怎么样做不出来您这味儿!” 亲妈听得也欢喜:“喜欢就过来吃,就在隔壁楼,又离得不远!” 谷雨跟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我晚上还得去趟奶奶家,就不多陪您了,先走了,我回头再过来看您啊!” 亲妈千般不舍地送走了谷雨,我刚得着闲还没看够两分钟电视,她又想起来给谷雨妈妈准备的药膳忘了让谷雨捎回去,便急急忙忙地催促我去跑腿。 “妈,我觉得您这哪是认了个干儿子啊,你这分明是给自己找了个小老伴,每天伺候吃伺候喝不说,还捎带手得伺候着公公婆婆,我看您对您亲老伴亲闺女都没这么上心过。” 我妈使劲拧了我一下:“你怎么这么贫啊!我明天就该跟你爸去香港旅游了,今天不送过去就没法吃了!再说你今天小时候要不是你孙阿姨谷叔叔照看着你,你早就没命了,我这还不是报人家的恩啊!我这是因为谁啊!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没良心啊!” 我趁着她喘气准备数落下一句的时候急忙拎着装药膳的保温瓶逃了出来。 我小的时候家住在胡同里,那时候还没拆迁,谷叔叔家就在我家隔壁。 谷雨上学后被送到了海淀名校,养在了姥姥家,孙阿姨把多余的母爱就匀给了我。有一次我发烧,爸妈赶巧上晚班不在家,是孙阿姨带着我去的医院,谷叔叔又是医生,他对我爸妈说了那句千古名句:倘若再多耽误会儿,可能人就烧傻了。 就因为这句话,本来单纯的邻里友爱就上升到了救命恩人的高度,我妈本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对谷雨母爱泛滥到能淹死他的地步。 因为出来的急,我忘了穿外套。初秋的夜晚凉意袭人,我穿着薄短袖哆哆嗦嗦地出了楼道,幸而谷雨下楼之后也没急着回家,正在楼门口抽烟,我便又哆哆嗦嗦地走过去把保温瓶递给他。 “你怎么出来了?”他见我一愣。 “小区是你们家开的啊,我怎么就不能出来了!”我没好气地回,“拿着,我妈给你妈的。” “白羽,咱俩得好好谈谈了,你对我这态度有问题啊!”他眯着眼弯下腰,视线水平地盯着我。 “我冷着呢,赶紧拿着,别耽误我看电视剧!”我急躁地回答,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谷雨还是不接保温瓶,倒是不紧不慢地把外套脱下,然后披到我肩膀上:“这回暖和了吧?来,咱们谈谈你的态度问题。”说罢便拉我到路椅坐下。 “放着女朋友不追回来,你现在是有闲情逸致讨论我态度问题的时候吗?”我反问。 “嗯,”他笑着点头,态度认真恳切,“我和她彻底结束了。” “怎么?追不回来了?” 他回答得真诚又坦然:“放弃了,我也没那么喜欢她,只不过是跟自己的自尊心过不去而已。” 我不屑撇嘴道:“哟,你什么时候还长自尊心了?” 他被我逗笑,顺手把烟头掐掉,扔到了垃圾箱中,问道:“白羽,在你心里,我是不是特别不正经啊?” 我深深地点了头。 他又问:“你没意识到过,我也算是大多数女青年眼里的肥肉吗?” 这点……的确意识到过。 在我整个学生时代几乎每天都会意识到这件事。从初中开始便没有停止过的情书,高中时候各个班的女生都会背地议论他,大学时代他出现在我宿舍楼下,那一个星期都会有不同的女孩明里暗里地打听他的名字。我一直知道,我的发小是一个对雌性生物有着致命诱惑力的人,就连楼下的小母狗每次见到他也比见到我热情许多。 只不过,不太想承认。 “我最近思考了一下,我觉得自己之前可能大意了。”他喃喃道。 “什么?”我不解。 他话锋一转,问我道:“你发没发现,每次在你受伤的时候都是我陪在你身边的。”他淡淡地说着,“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我是没有照顾你的义务的。” “我求你照顾了……”我没好气地回。 “你没求,是我想照顾你。不,其实已经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我下意识就会照顾你,知道你受伤后下意识会去陪你,知道别人欺负你下意识帮你出气。因为这样的事情做过太多次,所以已经变成习惯了。人是不会思考下意识的原因的,就像是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没有什么理由,这就是应该做的事情。” “什么意思?”我听得有些懵。 “薛薇问我,为什么我的生活里,每个地方都滴水不漏地有一个你。为什么大事小事,你永远都排在第一。白羽,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被他问愣住了,什么为什么? 他继续说道:“她问了我很多问题,我没办法给她答案。本来我以为和她在一起,就是逃开这些问题的答案。” “她问你什么了?”我呆呆地问。 他轻笑道:“她问我,心里面装着白羽,还放得下别人吗?” 我被这问题搞得再次一愣,反应了一会儿后才回答道:“她有病你也跟着她一起犯病?你岂止是放得下,你放进去的姑娘可太多了行吗?你们俩有问题就说你们自己,往我身上扯什么?” 谷雨盯着我,又点了一根烟:“她觉得我喜欢你。” 我内心顿时极为后悔,那天骂薛薇还是骂轻了,我应该当时就给她虚伪的面具撕碎,一时的仁慈导致她的脑残直接传染给眼前这位。 谷雨吸了一口烟然后使劲吐出:“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我觉得你有病。”我回答道。 谷雨皱起了眉,让人看着也忍不住心揪一下。 他眉骨很高,眼睛就镶在眼眶里,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让他这种没什么脑子的人琢磨事情时看起来也很深邃,所以他这样皱眉难过地看着你,你就忍不住和他共情。我也就被迷惑了一秒钟,毕竟这表情也许能蒙住其他姑娘,但是我从小看这张脸看到大,他就算眉头拧得再紧我也知道,那皮囊的脑子里头没什么正经东西。 “白羽,你没喜欢过我吗?” 我使劲摇头。 “你确定吗?” 我使劲点头。 “那你觉得我喜欢你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答:“我觉得你被薛薇洗脑了。” 谷雨的脸认真得不像他,他盯着我的眼神像是他能用眼睛在我身上烧个洞出来:“那万一我是真的喜欢你呢?” “你说这种话,不觉得有种□□感吗?”我带着嘲笑的口吻问他,这个对话荒诞得让人不可思议。我将保温壶塞到他手里,然后整个人从他身旁跳开,脑残是会传染的,我得赶紧回家离他远点儿。 “白羽!”他在身后喊我名字,我转过头,看到他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表情极其陌生。 “你听这种话,觉得□□吗?”他反问。 “嗯!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伸出胳膊,向距离我五米开外的他比划着。 他愣了一下,突然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 之后的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定格动画一样,一帧一帧播放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停止,弯腰,低头,侧头,他逐渐靠近的脸,放大,再放大。然后,我看到了放大后的他紧闭的眼睛,视觉就在这一刻罢了工。 风带着寒意扫过我的皮肤,他的嘴唇紧紧贴在我的嘴上。 “还觉得吗?”他离我很近,几厘米的距离,我的皮肤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气流,我能听见心脏强烈的跳动声音,但是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晚安。”他凑到我耳边,用轻柔的声音说道,然后转身大步离开,留给我的只有这句话和他脸上那抹看不出想法的浅笑。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还觉得吗?”他那时候问。 不觉得,想想就觉得会很恶心的事情,做起来的时候却一点也不觉得,反而心跳快得不像话。 谷雨曾经亲过我一次。高中毕业的时候,同学聚会他喝多了,在小区门口昏黄的灯光下,一身酒气的他突然亲了我,我还记得那时我厌恶地吐了口水,使劲用袖子擦了嘴,恶狠狠地踢了神智不清的他好几下,才算解了气。 然而这次和之前却不一样,明明是曾经厌恶的事情,当下却让我的心脏狂跳不止,一直到两个小时后的现在,想起刚才的画面还是狂跳不止,这一点也不科学。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陷入沉思:我不会是……更年期了吧? 第7章 早晨出门的时候,我妈在热情地打着电话,打听着谁家有不错的姑娘,好介绍给谷雨。 我边吃早点边打趣:“这马上就要坐上飞机去香港了,临走前两个小时您也没忘了您干儿子的婚姻大事啊!” “我跟你谷叔叔都交代了,你要是懒得去外面吃就去他家蹭饭,吃完了懂点事,别忘了洗碗。”我妈挂掉电话,嘱咐着我。 “谷雨来咱家什么时候我也没见他洗过碗啊!再说我都这么大人了,还能饿死自己不成!”我对我妈的不放心颇有不满。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还有我不在的时候多劝劝谷雨,让他抽空去跟上次那姑娘见见面。”果不其然,交待完我的吃饭问题,也不忘谷雨的爱情问题。 “妈,您就没考虑过肥水不流外人田,把您亲姑娘介绍给谷雨吗?” “你根本就不是肥水,你是王水。”我妈显然对我的提议很不感兴趣。 “您好歹也是我亲妈,就不能把母爱的光辉也洒在我身上一点吗?”我使劲嚼着油条发泄。 亲妈敷衍地摸摸了我的头,说道:“感受到我的母爱了吗?感受到了赶紧吃完饭上班去!” 大清早在家受了顿刺激,谁承想早会的时候周南那边也是阴天酝酿暴雨的气氛,整个办公室都乌云密布。 “看出来了嘛?咱们周总今天脸色跟道尔敦似的。”同事小王苦中作乐地调侃着。 李非接茬:“估计是昨儿晚上盗御马被逮着了!” 办公室一阵哄笑。 “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啊?” “周总有女朋友吗?” 话题一呼百应,于是整个办公室开始漫无边际地讨论周南的恋爱问题。 “白姐,你平常跟周总熟啊,你知不知道啊?”李非问道。 我急忙摇头撇清关系:“别问我,我跟周总熟也只限于工作上,从不涉及私生活。” “像周总这种钻石王老五自然是抢手货,我看他之所以到现在都未婚,那肯定是花丛里花太多,挑花眼了,与其一棵树上吊死,还不如一天换一朵,生活更精彩!”小王继续不怕死地推测着领导的私生活,大家也对这种八卦极为感兴趣。 “现在的年轻小姑娘不是都喜欢这种霸道总裁吗?陈洁,是不是啊?”作为办公室最年轻的职员,无疑新来的小姑娘最有发言权。陈洁便是上次我在天台遇到的那位,当时没想起名字的新进员工。 陈洁红着脸低着头,支支吾吾不回答。 这样的场景倒也不新鲜,她年纪小又单纯,怕是遇到周南这样的也难免会把电视剧的情节往自己身上套,那些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言情剧看多了,现实生活中又真真地出现了这么一位,会心动也是难免,而当着这么多人面被点出,更是会脸红害羞。 “你们别老欺负小陈,背后议论领导私生活可是职场死罪,工龄都这么长了,怎么说话一点都不走心呢!”我适时地提她解围,换来小姑娘感恩的一笑。 “不能议论周总,要不然议论白姐你吧!”李非接过话题,马上发展到我身上。 “对啊,白姐条件也不错啊,为什么单身啊?”八卦的女职员们立刻响应。 “谁说白姐单身的?”小王在旁一副职业狗仔嘴脸,“咱们白姐的男朋友我可是见过的,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 “真的假的?白姐有男朋友?怎么没听说过啊!” “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啊?”我咬着牙假笑问他。听着这空穴来风的八卦,不禁感到无奈,这年头还真是以讹传讹,唯恐天下不乱。 “有一回下班赶上暴雨,一神秘帅哥在公司楼下打伞等候,后来隔壁组同事也说,那天看见白姐和同款帅哥一起看电影。”小王爆料道,“有这事吧白姐?” 我无奈地笑,神秘帅哥打伞等候的真相是谷雨买了电影票被黎姿妹妹也就是薛薇放了鸽子,勤俭持家的谷老师就顺便便宜了我。 “当然我知道这可以解释为普通朋友,但是下面我要说的就是重头戏了。”小王一副要拆穿我单身人设的嘴脸,使劲往外抖搂新料:“昨天我加班,发现上次的策划资金报表有一处修改需要签字,正好周总也在加班,就过去问他,结果周总说按规定字需要白姐签,不能越级。我一想我住的地方离白姐家就一站地,总部Deadline卡在昨天,不如我回家路上顺便找白姐一趟,让她看一下签个字,周总一看我这么爱岗敬业,主动提出送我过去。我们开车到白姐家小区楼下的时候,正好看见白姐在跟那位神秘帅哥聊天,周总当时特别没眼力见,还要下车,我立马就站出来阻止他破坏气氛的行为,我还特地跟周总解释了一下以前见过神秘帅哥接白姐回家的事,人家情侣约会让他别这么没眼力见儿,周总当时还不相信,就在这个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就跟电视剧一样一样的,神秘帅哥突然跑上前,给了白姐…” 我顿时如同五雷轰顶,立刻打断小王的转播:“行了,别说了,上班时间聊八卦,对得起公司给你的工资吗?” “白姐,那人真是你男朋友啊?” “你忙完正事再去想这没用的,昨天那报表呢?”我问道。 小王淡定地回答:“周总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他直接签字就行了,不打扰你谈恋爱了。你看这就是公司制度的弊端,绕了一大圈…” “行了行了,解决了就别埋怨了。”我现在脑子乱得像糨糊,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但心里越想越气,忍不住抱怨道:”不是,王向阳,你有事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啊,你直接带着领导跑我们家去干嘛?“ “我不是想着顺便嘛,怎么也是要见到本人,到了再打呗……白姐,那帅哥到底是不是男朋友啊?”八卦小王仍不死心。 “你又不付我工资,我干嘛对你有问必答!赶紧工作去!”我心烦意乱地摆摆手,示意散了这糟心的茶话会。 突然,清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付你工资,我也想知道。”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不用回头我都能想象周南的脸色,怕这时已经不是盗御马的道尔顿了,应该升级成叫喳喳的张飞了。 “周总。”办公室零零星星地恭敬问候,然后全都装忙,只留下我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白羽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他命令完后便潇洒地转身离去,这帮闯了祸的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事情远远不止上班开茶话会这么简单。 我抱着完蛋了的心态走进了周南的办公室。 “把门关上。”周南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签字笔写着什么,他头也不抬地交待着我,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周总。”我刚开口就立刻被他打断。 他这次抬起了头,表情极为不悦,只说:“把门关上。” 我听话地关上了门。 “那是你男朋友?”他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我摇头。 “所以,你有亲陌生男人的习惯?”他继续问道。 我接着摇头。 “这是我能想到的所有解释了,你没什么要解释给我的吗?”他问。 我低头不语。 解释的话在进门之前有很多,但是从他那句强硬的“把门关上”之后,便不想解释了。这就是职场恋爱的弊端,之前的恋爱史让我对公平这件事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我可以接受他以上司的身份对我颐指气使,我也可以作为他的下属对他费尽心思地迎合讨好,但是感情中,我不接受任何不公平不对等。 毕竟对三十岁的我来说,男人是锦上添花但不是必不可少。 我可以自愿给你解释,但是我不欠你解释。 “白羽,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逼着你要答复吗?我就是想避免像现在这样的情形,我是你工作中的上司,但是我不希望你把这种身份定位延续到生活当中。” 他继续精准地在我的雷区上边蹦迪。 “那你应该下班再叫我聊这种话题,而不是上班的时候叫我来办公室,不是吗?”我反问。 周南突然狠狠地把文件夹合上,他的声音带着克制的怒气:“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生气吗?” 知道。 周南就像是领地被侵犯的雄狮子一样,这种情绪在越是优秀的男人身上便体现得越明显。他下意识地把你归为他的所有物,他才拥有最终解释权。 “周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现在不是你女朋友,我没有同意要做你的女朋友,对你也没有女朋友所要尽的义务,而且我也有被追求的权利,你说对吗?” “那你觉得你跟我之间算什么?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冷冷地瞪着我,脸色铁青。 我抬起右手,看了一眼手表,冷静地回答道:“现在是上午十点半,在未来的七个半小时里,我们是上下级的关系。周总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先出去了。” 我知道我的话毁了一切。 我在这个年纪仍然单身不是没有理由的,责怪命运不公遇人不淑最多也只能占到一半,另一半甚至是一大半都要取决于我个人的性格。 所谓情商高的女性在遇到上述情况时,都会柔性地解决,无论是撒娇也好,撒谎也罢,总之不能让到手的鸭子飞走。哪怕我暂时没确定要不要吃,这种水平的鸭子也要留在身边做备胎才是。但是我做不到这些,当周南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要和我谈平等的时候,我的安全区域便受到了侵犯,我的自尊让我竖起了所有刺,毅然决然地反击回去,最后我们两败俱伤。 我跑到天台避难,手机突然收到谷雨发来的微信:晚上来我家吃饭。 他好像失忆了一样。 我回:不去。 谷雨的电话立刻拨了过来:“为什么啊?加班啊?” “不为什么。”我没好气地回答,心想却是,你说为什么? “你胃不好,饭必须得吃。你到家告诉我,我晚上给你送过去。” 他装得无事发生,我也很想装成这样,但是我正在承受着那个意外所带来的后果。 “不用。” “你……生气了?”他语气带着试探。 我把气捎带手撒到他身上:“我不应该生气吗?” 那边一片沉默。 “你是不是把你跟外边勾搭小姑娘那套用我身上了?”我略带尖锐地说。 谷雨声音透露着无奈:“我没有……” “那你干的那叫什么事?”我继续指责道。 半晌,谷雨声音闷闷地说:“我错了。” 心里突然好受了些。好歹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么这团乱七八糟就有了头绪,我们就可以各归各位。我和他那晚充其量是他失恋之后的谜之应对机制,实在不能当真。 气顺了之后,我也老实坦白,昨晚的事情被我完美的未来丈夫人选看到了。 谷雨有些愣,只问晚上有没有想吃的菜。 我说我因为自尊心过强直接搞黄了到手的完美未来婚姻,当然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还是他。 谷雨说要是不想吃家里做的饭就叫外卖,他妈的手艺跟我妈比差得有点多。 我说我这人性格真是搓火,怎么每次都因为屁大点的小事沉不住气跟人耍混呢。 我们俩个人各说各的,最后谷雨拧不过我,只轻声道:“你的自尊心不是小事。” 我的自尊心是不是小事且先不说,但它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它也不是第一次搞黄我的恋爱了。大学里我的第二场恋爱是和我的英语讲师,他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有着朝气的面孔和沉着的性格,当他用流利的英语念着济慈的诗时,我毫不犹豫地陷了进去。 现在想来,在这段感情中最容易的事情就是喜欢上他,只用了三分钟,一首诗的时间,而剩下的回忆均是大段的艰难险阻。故意找问题接近他,研究济慈研究雪莱研究莎士比亚,然后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卖弄,明显到极为轻易地便被他看出来,这段禁忌的感情才有了开始。 起初偷偷摸摸还颇有意思,但时间一久我的性格缺陷便得到了最大化的体现。事实证明,他的口才只应用于讲课上,当讲起英国文学史时他才华横溢滔滔不绝,任何人都只能望其项背。然而在生活中当我们因为琐碎细小的问题争执时,他说服我的理由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个:我年纪大所以懂得比你多,我进入社会早所以懂得比你多,我是你的老师所以我懂得比你多。 于是我们在谁懂得比较多的这个问题上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也许是初恋所带来的后遗症,纵使知道一开始我们的身份就不对等,我却依然要和他站在同等的位置上。他的口才不佳让我的自信盲目膨胀,最后找死地向他挑战英国文学史,结果是他气急送给我一句:无知。 这两个字也为我们的感情划上了休止符。 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权威挑战症便越发猖狂,自尊心高傲而无用地悬在我内心高地,任何在感情中出现的不对等,我都要立刻纠正过来。 “哎,当初要不是我自尊心强,也不至于和张老师分手。”我对着电话轻叹。 谷雨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还有这么一段了。” “现在想想,都不知道喜欢他什么,文绉绉的,酸死了。”我轻笑,那段感情也已经淡化成我的笑谈。 “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不是你为了他哭的时候了。” 我越想越丢脸,便直接挂掉了电话。 谷雨的存在就像是我人生的记录仪,每个人都会在谈起往事时专注于那些美好的,淡忘那些不堪回首的,而我的回忆因为有他,所以充斥了大篇大篇的不堪回首,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掐死自己。 午饭时接到了高中班长的电话,高中校友组织了一次校友会,通知我们这些旧时伙伴再相聚,班长特意询问了谷雨的现况,听到我说单身未婚时便立刻兴致昂昂地要我一定要到,一定要和谷雨一起参加,大家都很想我们。 大家想不想我们我不知道,但是班长肯定很想谷雨。 我对这种聚会想法不大,无非就是互相炫耀以及大龄单身青年再分配的活动,倘若感情真有那么深,就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了。但是迫于班长的恳切邀请,我还是点了头。 六点过后,我的手机收到了周南的微信:现在我们不是上下级关系了,我在停车场等你。 我一直拖到七点半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停车场,周南的车开着灯,停在显眼的位置等着我。 “周总。”我开门上车后,公事化地问候。 周南收起手机,点火挂档,对我的问候视若不见。 “周总,这是去哪啊?”我看着他往与我家相反的方向开,便好奇问道。 “周总?”我叫了他好几声,他仍然装哑巴不给任何回应。 都说无论是多温和的男人坐上驾驶座后,都会瞬间成为马路愤怒综合症患者,周南把这句话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横冲直闯,左右夹塞,耳边频繁响起刺耳的鸣笛声。终于在一个急刹车后,为生命担忧的我忍不住吼了出来:“周南你能不能小心一点!” 周南像是瞬间关闭了聋哑模式,侧过头看我,淡然地说:“你现在知道叫我周南了?” 所以这一路装聋作哑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喊了他周总。 “你一个总经理做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我问道。 周南倒也不生气,仍然摆出一副扑克脸,冷静地回答:“因为我在乎你。” 这种开车方式也好意思说在乎我?这明明是想弄死我。 “咱们还是别在开车的时候聊这种话题了。”我打断了他,为了我的生命安全着想。 周南把车开到了一间气氛私密、装修豪华、每件装饰品都恨不能刻上“我们很贵”的咖啡店,在幽暗的灯光下点了一壶不符合气氛的苦丁茶。 服务员小姐贴心地推荐道:“先生,我们店里有为情侣专门调制的情侣拉花卡布奇诺,很适合二位的!” 周南把冷脸甩过去,眉头皱成了结:“我就要苦丁,去火!” 这句话让本来满面笑容的服务员小姐脸都僵住,继而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顿。 “我不爱喝苦丁,能给我拿杯水吗?”我试图缓解着气氛。 服务员僵住的笑容再次回归正常,用温柔地声线说:“好的小姐,柠檬水可以吗?” 我刚要点头,周南抢先开口:“不用了,就要一壶苦丁茶,多放苦丁少放水。” 你当你这是在点牛肉拉面么? 服务员显然因为这话对我们失去了服务热情。 “我不爱喝茶。”我仍然试图争取那杯柠檬水。 “我本来也没打算请你喝你爱喝的。”他冷脸回道。 失去了服务热情的服务员似乎迎来了八卦热情,本来零散的分布在咖啡厅周围,突然都在方圆五米内假装忙碌了起来。 “你是叫我出来陪你丢脸的么?”我忍不住问。 “不是,我是叫你出来丢你脸的,因为我的脸昨天晚上已经丢尽了。”西装革履的周南现在在说着一些极不符合他身份定位的话,却又把这话说得像是“你好”、“再见”一样稀松平常。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昨天的事情,只能说对于昨天的事情我也很意外,也很抱歉让你看到那样的场面。”当他将身份放低后,我的自尊心消失无踪,没有了防备的我老实摊牌,希望能把周南领到正常的精神状态。 “那人是谁?” “我发小。” “他……喜欢你?” “他最近失恋脑子不好使。” “所以你不喜欢他?”他问。 他这问题问得特别精确,问到了核心。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从未对谷雨有过类似喜欢的感情,但是我又的的确确因为那个吻失眠。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他继续问道。 挺难的,一个和你相处了小半辈子的人,一个已经熟悉到模糊了性别观念的人,突然让你的心脏狂跳不止,这理由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不难,在周南问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所以我很认真地点了头。 周南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开,可见我的回答终于对了他的心意。 “白羽,我不擅长处理这种恋爱的三角问题,我也不是很有耐心的人,我更不喜欢不明不白的关系,所以你仔细考虑清楚,告诉我你的答案。”他自说自说间,就已经对我下了最后通牒。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起身,在短短五分钟的时间,便结束了这场对话。 当我们即将走出咖啡厅时,服务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先生,您的苦丁…” 周南淡定地回头:“不要了。” 在服务员一脸鄙视的目送中,我深低着头出了门,耳边还依稀传来服务员“没钱装什么大款”,“喝不起就别来”,“土老冒来咖啡厅喝苦丁茶”之类的议论,他的目的达到了,特别丢脸。 第8章 我连续两天辗转反侧,夜不能眠。这种时候,我便对那种能够同时应付两个男人并且游刃有余乐在其中的女人深感敬佩,能够做到滴水不漏并最大化的享受爱情,同时还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这样的境界没有几百年的前世修炼都是做不到的。 我的同性好友苏莓便是这样的女人,我和她有时候要半年才能够见一次面,用她的话说,她是没有爱情滋润便会枯萎的女人,人生苦短,她要把她美好的夜晚奉献给她的爱人们,朋友是在遇人不淑爱人变身成禽兽的紧急时刻帮忙拨打110用的。 我打电话给她时她那边声音嘈杂,我说:“朋友,我需要你来帮我打个110了。” 当她红发黑裙,脚踏12厘米恨天高出现在我家门前时,我突然觉得其实我的情况也没有那么紧急。 “就为了这么点破事你也好意思给我拽过来?你知不知道今天我碰见的那个可是上上等的极品,你这是断我姻缘你知道吗!”她在听我的故事后一阵高喊,“知不知道我的电话是什么时候用的?你就算被□□了那都要分一下□□等级,如果没到会被奸杀的程度都不能拨的!你为了这么简单的事居然就麻烦我?!” 把这尊佛请来果然是不理智的决定,我不如趁早送她回去继续激情下半场。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给我倒点水醒醒酒。” 我怎么就这么跟自己过不去,在这当口还不忘给自己请个娘娘回来伺候。 “叔叔阿姨呢?我还说想吃阿姨炖的鸡汤呢!”喝完水后的苏莓又开始点上了菜。 “跟老伙伴们香港十日游去了,你跟谷雨怎么都把我们家当饭馆啊!”我小声抱怨。 苏莓悠闲地脱鞋卸妆,妩媚地看着我说:“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啊?” 素颜的苏莓清秀可人,和浓妆艳抹时的小野马判若两人。 “白羽,我早就觉得你跟谷雨不正常。” “我们正常了三十年了,就昨天不正常了一次!”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昨天那一次也是因为长期积攒的一次性爆发,知不知道火山喷发啊!火山没喷的时候它里面就没动静了吗?突然想起来看天气不错决定喷一下所以才喷的吗?谷雨一个正常男人,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怎么可能一点歪念头也没有?日久生情这个词听没听过?这就是上天对你们这些不好好学习的人的惩罚,上天发明了这个词就是提前警示你,结果你还真把人家当亲兄弟使,这回出事了吧!你以为男人的性冲动真的看脸吗?”苏莓的嘴如同机关枪一样嘟嘟嘟地向我开炮。 “我怎么听你这话越说越像是损我啊?” “你就凑合听吧,话糙理不糙。”她不在乎地摆摆手。 “再说了,我就说他亲了我一下,这跟性冲动都不挨边儿,你别老玷污我们纯洁的感情行不行!” “不挨边儿?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知不知道?不道德的□□行为都是从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开始的!人类这种生物进化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能跟低等动物似的直接闻闻生殖器就采取行动吗?可以说现在的牵手拥抱亲吻这一系列被称为纯洁美好的恋爱初期行为和动物□□前闻生殖器的行为是一个意义,没有区别的,只不过人类已经拥有了足够的智慧去美化这项行为。Got it?”她长篇大论地给我上着课,也捎带手抹杀着我的爱情观。 “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就□□了?” “血缘关系这种事情也只在生物遗传学上才能得到体现,你走在马路上难道能够看见你的DNA吗?举个例子来说,你一出生就把你和你父母分开,当若干年后你走在马路上看着迎面而来的和你有同样DNA的两个老头老太太,你心里会有什么感觉吗?当然没有,因为DNA只是组成你身体物质的成分,人类之所以为人类是因为我们拥有高级智慧,拥有情感。所以你和谷雨确实在遗传学上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情感上,你们两个人是有兄妹关系的,就跟那句话叫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一样,你们是没有兄妹之名,但是绝对有兄妹之实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和谷雨没戏了?” “那也不一定,在这漫长的三十年之中,谷雨对你一直抱着什么样的感情那是未知数,再说了,爱情这种事情就和车祸一样,说来就来,无论你是提前准备还是提前预防都没用,就是因为这种无预见性,才显得珍贵而美好!” 车祸跟珍贵而美好真的能放到一起吗? “那你说我到底应不应该跟谷雨在一起啊?”我被她说得越来越迷茫,只好单刀直入询问最终答案。 “那是你的事,你问我我哪知道?”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虽然这番对话一点建设性也没有,但是她充分地证明了她的语言表达能力。我们就在她的长篇大论中睡去,第二天天仍蒙蒙亮便听到她叮叮当当的声音。 “醒了?我还得上班去我先走了,我的衣服不太合适,所以我把你的穿走了。哦,对了,我昨天找你的时候发烧38度多,今天一觉起来全好了,你们家还真是我的福地,行了行了你接着睡吧,我走了,拜拜亲爱的,以后没事别老给我打电话。”她像一阵风一样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了浓浓的香水味飘荡在我的房间。 对了,苏莓的职业是幼儿教师。 我见时间还早,便准备小睡一会儿,但是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时针已经直直地指到了12点钟的方向,另外我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口干舌燥,一点力气也没有。苏莓临走前的话再次在我耳边响起,她顶着38度多的体温去泡吧,在人口极为密集的地方待了三个小时最后居然把感冒病毒传给了我,看来就连病毒也深谙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我手机调了静音,上面十几通谷雨的未接来电外加两页带着问号的“人呢?” 我拿起手机,又把手机扔远了。 门铃突然响起,看来电子手段行不通之后,那位祖宗直接找上门来了。我化身为身披被子的女侠开门后,看见的是手中拎着食材,西装革履精神抖擞的谷雨。 “饿了吧?”他笑着对我说。 我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拍。 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看久了似乎已经忽略了那张脸是好看难看,但是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定格的画面,年轻的男人穿着英挺的西装站在我家门前,晌午的阳光透过楼道的玻璃照到他的身上,在他的周围镀了一圈光,还是剑眉星目,还是鼻挺唇薄,但是却又仿佛哪里不一样了。 “你怎么穿成这样?”我看着门口的他,不知为何冒出这么一句话。 “上午公司有会。你怎么穿成这样?”他问。 “我感冒了。”我回答。 他将手伸过来,然后眉头轻皱。 看,眉骨生的高的人就有这样的天然好处,光轻轻皱下眉表情里就透露着说不出的着急。 他将塑料袋都拎在左手,然后一个弯腰便把我整个人抱住扛起,像是我爸扛面口袋一样。 “谷雨!”失去重心的我急忙喊着他的名字。 “发烧了还不老实床上躺着去!”他边走边说。 谷雨把从被子女侠变成面口袋的我放到床上,然后去厨房开始了一阵乒乒乓乓。 “你不会做就叫外卖啊,别给我们家厨房点了!”我冲外面嚷嚷,因为中气不够足,喊完又连上一顿咳嗽。 他围着我妈的围裙拿着锅铲从厨房小跑过来,然后拿食指指尖点着我的额头摁:“让你休息你就休息!” “你说就行了,你点我脑门儿干嘛?”我不解。 他笑的得意洋洋:“我给你电源关了。” 神经病。 也不知道他乒乓了多久,最后总算是拿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朝我走过来了。 “你屋里怎么这么乱?”他看着一地狼藉,终于没忍住问道。 我耸耸肩,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谷雨把粥放在床头柜上,继而仔细研究起地上的衣服。这一堆黑团团混在一起不仔细看也没什么,但是这黑团团分开仔细瞧,就不是狼藉二字足够形容的了。他看着地上的黑色超短裙,黑色镂空罩衫,黑色性感内衣,最后好巧不巧地挑起来那条黑色的蕾丝丁字裤,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说道:“这些都是你的?” 我装作没听见,别过头去。 “这也是你的?”他手里拿着苏莓的出征必备品,一只装的杜蕾斯。 “你昨天干嘛去了?”他皱着眉头,说不出是厌弃还是生气。 “咳咳,我饿了。”我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的粥,点了点头,示意他端过来。 “不说明白你就一直饿着吧。”他双手插在胸前,侧着头看我。 “咳咳,昨天苏老师来了。”我不需要敌人拷打就立刻线上了情报。 谷雨这才一脸恍然大悟。 “一会儿你再把她们学校的名字告诉我一下。”他一边端起粥碗,一边说道。 “你要去找她替我报仇吗?她昨天蹦迪嗨完了来我家,把病毒传染给我了。”我兴奋地问。 “不是,我外甥马上要上幼儿园了。”他淡定地说,又用汤匙舀起一匙粥,吹凉后送到我嘴边,“张嘴。” “不用这么不见外吧?”我看着他一反常态,从灰姑娘的继姐直接变成了孝子贤孙,不由有些尴尬。 他也不生气,只温声说道:“不喜欢也忍着吧,谁叫你是病人,下次要是不想被我照顾就不要随便生病。” 也许是今天的谷雨穿了西装,我总觉得连直视他都有点别扭。都说猪穿上袈裟也能散佛光,今天的谷雨可能有了服装加持,也散了点什么光? 谷雨照顾我吃完饭后便回了公司,我不敌病毒凶猛再次昏沉入睡。醒来时,谷雨正坐在我的床尾处边盯着我边啃着煮玉米。 “几点了?”我迷迷糊糊地问。 谷雨抬起手看了看表,嘴里塞着玉米粒含糊不清地说:“十一点半。” “你西装呢?”我没头脑地问道。 “下班了我还穿西装干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T恤,“这衣服不好看吗?” 我摇头:“上面这个跟花生仁儿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他低头看了看,解释道:“工服啊,我们院logo啊。” “可真土。” 谷雨研究生毕业后考进了军工院,做一名武器设计师是他从小的梦想,他对自己的职业无比骄傲。爱屋及乌,他对军工院那个花生米一样的logo也无比骄傲。 这衣服配上老玉米,熟悉的他又回来了。 此时再回想中午,彷佛是一场不现实的梦。 “你饿不饿?”他问道,继而解释道:“我今天加班,刚下班,幸亏你也一直在睡觉。我看了看厨房,我会做的除了粥就是玉米,要不我再给你煮点粥?” “不想吃了。”我回答。 “声儿怎么这样?”谷雨听出我声音中的沙哑,便直接伸手摸我额头,“更严重了?” “把你那带玉米汤儿手拿开!”我哑着嗓子冲他嚷嚷,但是也不能改变自己一脑门玉米汤儿的事实了。 “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啊?”他突然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责问,“严重了怎么也不说一声,自己一个人跟家憋人体自燃呢吗?” 我被他突然升高的音调搞得头疼脑裂,低声央求:“少爷,小点声行吗?” “你这人怎么没心没肺的啊,我爸当初费了那么大劲给你从死亡线上救回来,你怎么这么不爱惜我爸的劳动成果呢?”谷雨继续念。 最终在他半威胁半引诱下,我吃了十几片不明来路的药片。 “谷雨,你真的确定这药是治感冒的吗?”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确定,你睡一觉明天肯定好!”他认真地冲我点头,表示他对药片的信心。 “我睡觉了,你回家吧。”过完河了,我便开始拆他这座桥。 “我不,我得在这守着你。”谷雨坐在床边,开始学着我妈的样子给我掖被角。 “我这么大人了,用你守!”我嫌弃道。 “我干妈远游期间,这个家里的一切贵重物品都是我的责任。” “嘁……”除了撇嘴没有更好的表情形容我的心情。 第9章 也许是那几片药真的显了灵,这突如起来的感冒和苏莓一样,风风火火的来了,又急急忙忙的去了。谷雨在他干妈远游期间暂住我家,誓做我妈那点不值钱财产的小保安。 “哎,明天同学聚会我告诉你了吗?”周五晚上看着电视剧,我突然想起这件事。 谷雨嚼着薯片,一脸不知情地说:“什么时候的事儿?” “哦,那我就是忘了告诉你了,明天同学聚会,我都答应了我们班班长你会出席了,一会儿回家找件像样的衣服,明天咱俩一块去。”我交待道。 “你怎么瞎替别人做决定呢?”谷雨塞着薯片,抱怨道。 “我也是听你干妈的话,你干妈走之前让我惦记着点你的婚姻大事,我们班班长一听你单身从电话那头都能感受到她绵延不绝的爱意了,你作为当事人也去现场感受一下。”我打趣说。 “你这人还真是没心没肺!”谷雨满脸鄙夷,过一会儿又同我提条件:“那我明儿跟你去,今天你让我看会儿球吧?” “回你们家看去,你们家买不起电视么?”我残忍地拒绝了他。 “你就这么对我吧,明天你要是碰见什么旧情人,别指望我会给你解围!”谷雨恶狠狠地诅咒我。 次日,当我和谷雨出现在聚会宴厅时,人已经来了大半。厅里全是标准的同学聚会模式:□□在尽情炫耀,暴发户在听着优等生的恭维,未婚女青年们忙碌周转于各式未婚男青年身边。 一个略微尖锐的声音大声叫着谷雨的名字,谷雨无奈地看我,然后装出笑模样硬着头皮迎上去。转眼间,以谷雨为圆心就发展出了一个女青年包围圈。 谷雨的好友钱程在旁边摇头感叹:“长得帅真好啊……” 突然有人轻拍了我肩膀,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还记得我吗?” 我回头看,这人个子高高的,虽然眉眼略有变化,但是神韵还是一如往常。 “周世?”我问。 “还以为你记不得我了。”他温柔地笑着回答。 开玩笑,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篮球队长,我悲惨的初恋。 “你和谷雨一起来的?”他问。 我老实点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俩还在一起,真羡慕你们。” “嗯?”这话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们没有在一起啊。” 周世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问道:“分手了?对不起啊……” 钱程也疑惑地看着他,回答道:“分什么手啊,他们俩从来都一起过。” “可是高中的时候,你们两个人不是天天在一起吗?” 钱程又替我回答:“他们是发小,家住得近而已。” “是这样啊……”篮球队长周世尴尬地摸了摸头,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叙什么旧呢?”又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我曾经的头号情敌,文艺委员王琳。 “哈哈,”我笑得略微尴尬,“没有没有,你们聊你们聊。”我看着正牌女友都找上门来了,想拉着钱程走,别当电灯泡。 钱程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盯着王琳,把“有想法”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都是老同学,难得见一面,一起聊聊嘛!我看谷雨跟你一起来的?”王琳不知道看没看出来钱程的醉翁之意,一副好客模样。 “嗯。”我尴尬地喝水点头。 “是不是在我们这对旧情侣之间觉得不方便啊?”王琳看着我的样子不由笑着解释道:“我们早就分手了,现在也是好朋友,你不用觉得不方便!” “啊?分手啦?”钱程笑开了花,“分手好啊!” 我听得脚趾扣地,一头黑线。 王琳倒是落落大方,回答道:“嗯,周世心里一直有另外一个女孩,所以我就另寻良人了!” 周世顿时脸红,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这些干嘛…” “我这不是帮你呢么!”王琳一副调侃的模样,对周世说道,继而又转头看我说:“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周世还是没机会啊!” 我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是不是还不知道呢啊?白羽,你知不知道咱们队长当初还暗恋过你呢?” 总觉得这句话的主语和宾语位置放反了。 王琳自顾自地说着,那些话形容的明明是我的高中时光,但是那故事却那么陌生,像是同一个时光分裂成两种模样,而我现在听到的,便是旧时光背后的那一面。 王琳说,周世暗恋过我。他要去表白的时候,听到谷雨跟其他人说我是他女朋友。 谷雨说,他不记得这事。 钱程倒是印象深刻,那天比赛开始前,谷雨听到我们班两个男同学对话,大概是调侃班里的女生,而那时并不出众的我也是他们话中的一员,谷雨在听到他们说“飞机场”、“男人婆”、“没人要”这些字眼后,拿起手中的篮球狠狠地扔到了男同学脸上。 十五岁年轻气盛的谷雨指着男同学的鼻子骂道:“你他妈说谁呢?” 男同学也不示弱地回:“又没骂你女朋友,关你屁事!” 然后没头脑的他便当着周世面说出了那句气话:“白羽就是我女朋友!你再说她一句试试!” 而在后来篮球场上谷雨亲昵的举动也被周世看在眼里,坐实了我是他女朋友的话。 我就知道我的失恋跟谷雨这个扫把星是分不开的。 周世憨厚地搪塞着:“都是阴错阳差,没缘分。” 毕竟是少年时期的旧事旧人,再谈起来就算是遗憾也没法伤筋动骨了。这世间有那么多的时机与巧合,赶对了,那便是佳偶天成,赶错了,那便是一声叹息。很多事□□后再去回想时,总是充满了后悔,倘若我当时这样做了也许就会不同,倘若我当时没有那样做也许就会不一样,但是这也只是冥冥中自己的小小希冀,人生总是充满周折的,机关算尽也不免全盘皆输。 回程的车上,谷雨难得的一声不吭,专心开车。 “是不是对我感到愧疚了?”我打破僵局问道。 谷雨撇了撇嘴,一脸不认同地说:“你们这就纯粹属于没缘分,不要老把错误归结到其他人身上,该在一起的人就算中间隔着银河也会在一起,你见过什么伟大的爱情故事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吹了的?” “死鸭子嘴硬。”我轻声念道。 “你要是后悔,那你回去再找他去吧。”谷雨的倔劲儿一上来,任凭谁也拦不住,他一个急转弯把车停到路边,轻抬下巴,示意我下车。 “你这人是不是狗脾气啊?谁说要回去找他了,不承认错误是一回事,变本加厉就是另一回事了啊!赶紧开你的车。” “你今天不把这话说明白了,我就不走了。”谷雨一副耍赖的模样。 “行行行,我们自己没有缘分,跟你谷少爷一点关系也没有,行了吧?”我妥协道。 谷雨这才算是露出了笑模样,小人得志地重新启动了车子。 “见着初恋的感觉怎么样啊?”谷雨询问道。 “有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感觉。”我回答。 “不心动了?”他问。 我摇头。 “不错,品位提高了不少,我很欣慰。”谷雨摆出一副爸爸脸,感慨道。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我看你还不如周世呢!”我轻蔑地哼了一下,使劲打击了一下谷雨膨胀的自信心。 “你是不是该检查一下视力了?”谷雨显然对我的评价极不满意,开始翻起旧账来,“高中我就比他帅行不行?” “就说你这个人低级,十几岁的时候比脸,二十几岁的时候比体力,三十岁以后可就是比存款的岁数了,你怎么还活在旧黄历里头?”我打趣道。 谷雨斜瞥我一眼,恨恨地说:“等晚上回家我就给你看存折去,爷我从没丧失过竞争力!” “能个儿的你吧。” 一天后,事实再一次证明了谷雨确实没有丧失竞争力,我的各种联系方式被高中同学狂轰滥炸,全部是冲着谷雨来的。也许是活到了三十岁之后都明白了时不待人的道理,这帮人直白得连基本的礼貌问候都省去了,个个都像是饿狼扑食一般。 此时,肥羊谷雨正在专心看着足球比赛,啃着老玉米。 “这都第四个了!”我挂掉电话,没好气地对谷雨说。 “赖我啊?”他嚼着玉米,一脸无辜。 “不然呢?还能赖我吗?”我反问。 “也对,怪就怪我太优秀。”他得意洋洋地自我欣赏着,全然不顾我愤怒的心情。 早在五年前,当我还处于女人生命的黄金期时,亲妈就迫不及待地替我安排各种相亲,每每我反抗人生不公,她从来不替谷雨张罗这些事时,亲妈都会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女人的好岁数就这么几年,在这几年里应当最大化运用自身优势,选个优质潜力股,才能在人老珠黄后衣食无忧。而男人不同,只要事业有成,什么时候都不愁娶不到老婆。 我自然对这个理论严重不认同,爱情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爱情本身,任何试图用现实的污秽玷污我纯洁爱情的都是我的敌人。 但这个被社会默认的理论,也有它能够普世存在的道理。男人的投资是事业,女人的投资是男人。在上千年的文明史中,人类告别母系氏族社会后便一直以这个模式繁衍生息着,相比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概念,人类更加信奉真实可见的财产。 五年后的今天,我周围和我同样处于非黄金期的大龄剩女们正在身体力行着我妈当初的话,爱情在这个年龄段已经变得可望不可及了,而大部分人也不再选择等下去,看着条件好的单身男青年们,稳准狠地下手。 现实里不是所有公主都能等来命中注定的王子,更多的灰姑娘最后都嫁给了隔壁卖猪肉的老王。 周一例会的时候,周南领着一位漂亮精干的美女进了会议室,这个从鞋底便开始散发着高傲气质的女人是留英归国的新任人力资源总监,中文名字叫陈娟,她自我介绍的时候特别强调了下,原话是:“我prefer大家叫我Jenna。” 新来的小姑娘陈洁是南方人,她在第一次喊Jenna“争拉”的时候,就被打入了黑名单,Jenna黑着脸对她说:“你以后叫我陈总监。” 估计现在去天台的话,还能看见小姑娘抽泣的背影。 我在拿报表给周南签字时,他无意地问了句我对Jenna的印象如何,我礼貌地回答说很好。当周南再次追问哪儿好的时候,我想了半天,最后回答说,名字特好。 周南轻笑。 “她很不错的,有资历,有能力,虽然高傲了点,但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她性格挺好的。”周南说。 我对前两样没有意见,但是性格好这项实在有待商榷。 “你不同意?”他见我不接话,又问道。 “我没有啊,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觉得她很好。”我回答。 “哪儿好?名字好?又不是让你算命。”周南轻易地看出了我的搪塞。 “我就见过她一面,周总既然和她相处的久,周总说的都对。”我特意强调了那个“久”字,暗示自己的不满。 周南直接忽略了我的重音,执着于他之前的问题:“那你就简单谈谈对她的第一印象吧。” “这问题你是不是问错人了?她是新来的人力总监,这种人力方面的问题你应该去问她才对吧。” “问过了,她说对你第一印象不错,有想法有干劲,就是形象上差了点,但是毕竟人无完人嘛,相比形象,还是工作能力比较重要。”周南风清云淡地向我扔出了一枚手榴弹。 我被这话说得一愣:“我形象怎么了?” 周南答:“她们这帮海归的通病,对女性审美比较欧美化。” “我麻烦您仔细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欧美化好吗?” 周南语气中有些调侃:“就……”他嘴上拉着长声,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曲线。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周总,你对一个侮辱我身材的女人,评价是她性格很好?你知不知道她这是变相地在侮辱你的审美啊?” 周南听完后脸上瞬间笑得跟花一样,他从皮椅上站起,不慌不忙地绕过书桌走到我旁边,满脸带笑,略微弯腰凑到我耳边轻声说:“要不然我把她开了?” 人活在世,谁能拒绝霸道总裁呢。 这两天忙着养病,和谷雨待久了都忘了自己手里还有一只半熟不熟的鸭子,这是老天怜我,送了个职场守护神助我平步青云。 想到未来能够升职加薪,傍上总经理,成为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顿时有些心花怒放。 “哦,对了,你也不用那么委婉地提醒我那个‘久’字,Jenna是我的前女友。”上一秒还让我心花怒放的周南在下一秒又向我狠狠地泼了盆冷水。 “……” 果然任何在人生路上试图走邪门歪道的企图都会被人生立刻狠狠教育,三观稍微歪一点,动一点歪脑筋都使不得。 周南这种绝对领导者性格的男人有千万种好,但是他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挑战着你女性的尊严底线。他似乎是土皇帝当上了瘾,光将公司这点庙堂上的事情左右周旋还觉得不过瘾,也想把后宫都卷进这锅浑水。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前女友请到预备役现女友的公司,这听起来就像是要给自己找麻烦。 周南道:“我问你对她的看法就是为了把问题提前解释清楚。” “所以她也知道我们的关系?” 周南笑道:“我们什么关系?我不是还在等你答复呢吗?” 我哑口无言,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 “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早就定性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如果你能早点给我答复,我也会直接告诉她。”周南答。 “所以如果我做你女朋友,你仍然会请她来这里工作?”我问道。 “当然,你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女生。”他直接对我是什么样的人进行了总结。 我突然意识到,周南喜欢的那个我,其实是那个为了迎合他而费尽心机伪装的我,而这个在私生活中别扭又矫情甚至很作的我,他其实一无所知。 我和他像是在两个世界一样,我们说着同一种语言,但是却完全没有在沟通。 第10章 Jenna显然觉得这前女友的身份直接给了她在公司横着走的资本。新官上任先点三把火是常事,但是上任后先捅三个水窟窿这事就着实让人不解了。自从上一任人力总监猛斗周南给自己搞完蛋之后,这个岗位一直空着,没了大王的山头自然少不了有些幺蛾子,但是Jenna眼里似乎容不下任何沙子,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电蚊拍。 “弄哭了第三个了,今天早晨人力那边真是惨不忍睹,气氛跟八宝山似的。”小王看着隔壁,少了平日的幸灾乐祸,多了几分心有戚戚。 “白姐,这Jenna什么来路啊?”好事的人朝我打听。 我耸肩不答。 不过到底是驻京办,最不缺的就是闲言碎语夹带杂七杂八,总有人有哪条和总公司连着的路子,把事情打听得明明白白:“周总要是咱们的土皇帝,这位,就是皇后娘娘了!” 周围瞬时炸开了锅。 “听说在上海的时候他们俩就是有名的情侣,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周总来了北京,她去了美国,这么一看,是周总来打江山,她去镀层金,现在夫妻双双把家还了啊!” “不过她也不能这么狂吧,第一天就这么大动静,也不收敛一点。”有人小声抱怨。 “正宫娘娘回宫收敛给谁看,当然是先立威了!” 瞬间,我司从驻京办变成了紫禁城。 外面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阵响雷劈了下来,接着是轰隆隆的雷鸣。 众人都伸头向外看,是要变天了。 我爸妈还在香港游山玩水,谷雨晚上照例住在我家。今天的晚饭是他从饭店里打包回来的,全都是我爱吃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讲着Jenna的故事,他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呢?没了?”他收拾完桌子后顺手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我,然后继续八卦道。 “还要啥?”我没好气地回答。 “这就完事了啊?后面呢?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啊?是前任还是现任啊?”他追问。 “我怎么知道。”我没好气地说。 “把水喝了。”他看我举着杯子半天没动静,交代道。 我老实喝水。 “那你和总经理……”谷雨神情中突然闪过一丝试探,“没戏了?” 我喝水不答。 “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他语气中有些调侃的意味。 我有些尴尬被拆穿,说不出话,就只能拿眼神瞪他。 “你喜欢他?”谷雨的表情没了刚才的不正经,问题也换了种问法。 “他条件那么好,我难道不应该喜欢他吗?”我反问。 “所以呢,喜欢吗?”谷雨脸上完全没了玩笑的样子,很认真地在问我这个问题。 如果他在刚开始时问我,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确实是喜欢的,周南那种条件,四舍五入等于中彩票,我凭什么不喜欢? 但是最近似乎没了刚开始中彩票的喜悦感,甚至有点…… 我搪塞道:“干嘛不喜欢,条件好我当然喜欢了。” 谷雨突然把脸凑过来,有些赌气地说道:“条件好的你就喜欢,我条件也不错,你要不要喜欢我?” “你条件有什么好的!”我下意识同他拌嘴。 “你这人是不是有失忆症?你是不是不记得昨天还一堆人打你电话哭着喊着要嫁给我呢?”谷雨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那是她们没看见你啃老玉米那模样!”我嫌弃地说,“那天苏莓跟我说了,咱们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咱们俩是有兄妹之实的,这比那电视剧里从没见过面然后搞在一起的亲兄妹更乱&伦!” “她那水平就是糊弄幼儿园小孩的,她说的话你也信?”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祖国的园丁呢?”我替好姐妹辩护。 “就她还园丁?白天荼毒祖国的花朵,晚上荼毒祖国的青壮年,她整个一病原体,走哪儿祸害哪儿!”谷雨嫌弃地说。 “那你自己觉得咱俩在一块这种事儿像话吗?” 谷雨道:“怎么就不像话了?” “我连你几岁尿床几岁梦|遗都一清二楚。” 谷雨被我说的有些尴尬。 我气势更足了些,继续追问道:“咱俩这种熟得连性|冲动都没有了的人凑一块,你们谷家是打算要断子绝孙吗?” 谷雨突然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意味不明。 “干嘛?不服气?”我觉得自己占了理,让他哑口无言了,便挑衅道。 他突然将手臂伸向我身后的沙发靠垫,然后整个人凑了过来。我本以为他要做些什么,刚想往后躲,却发现身后的靠垫被他抽走,上半身直接掉了下去。但身体却没有碰到坚硬的沙发后背,而是落到他另外一只早就准备在那里的手臂上。 我以一种很腰间盘突出的姿势被他环在了怀里。 他声音有点哑:“没有吗?” “神经病吧你!”我轻声嘟囔,眼睛却突然不敢看他,只能躲着他的脸往下瞟。 “那你干嘛不看我?”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情绪,语气里充满了促狭。 “看就看!看你怎么了……”我自然不想认输,他拿话激我,我便把一直往下瞟的眼神向上支过去看他,本来想抬杠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被吞回了肚子里。 毕竟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他,这个距离内看他,他真是……好看。 剑眉星目,鼻挺唇薄。 而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森林里,小溪旁,低头喝水的梅花鹿。 这画面让人忍不住心里软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 梅花鹿好像听到了森林中一声巨大的枪响一般,瞳孔都向外扩了一下,然后那双纯良而温柔的,属于食草动物的眼睛变得有些食肉了。 他深叹了一口气,那气息在我的脖颈间,唇齿间的气流拂过我的皮肤,让我汗毛骤立。他的声音温柔轻软,带着几分无奈:“你还不如不看,你这么看我,我……” “我会想歪的。”他轻声说。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整个人如同触电一般。 我此时的沉默像是给了他什么信号,他的眼神从我的眼睛开始向下前进,在到达下巴之前停住了。我如果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或许还能装作不知道接下来他想做什么,但是以我的年纪,这点暗示对我来说等于大喇叭广播。 这个念头变成了敲醒我的那一闷棍,是啊,我都三十岁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活了三十年的我还不如一只畜生吗?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急忙将谷雨推开,结束了这暧昧的姿势。 而当暧昧消失的那一刻,屋子里剩下的全是尴尬。 我们毕恭毕敬如同两个陌生人一样手足无措地坐在沙发两侧,谁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平日里拌嘴斗气,唇枪舌剑的我和谷雨,突然变成了哑巴。 “我……我先回家了,你睡觉前记得把门窗锁好。” 谷雨落荒而逃,如果这不是我家的话,我相信我也会做一样的举动。 那晚凌晨三点半,我收到了他发来的微信,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我又是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谷雨最近这一系列异常的举动着实来得有些蹊跷,分析起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跟薛薇分个手彻底给自己分迷怔了,他现在陷入了觉得自己喜欢我的谬论里。 谷雨和别人不一样,外面的男人没了我哭完喊完过一阵子总是能过去的,可是谷雨跟我长在一起,我们两个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在他没犯病之前,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和谷雨能有什么男女之间的发展,但是今晚就好像是警钟一样,每敲一下都在提醒着我,您有新的幺蛾子请注意查收。 我的身体仿佛和我的思想分裂了,一向友好统一的它们在谷雨这件事上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我的思想告诉我别跟这孙子一起犯病,我的身体却期待着他的吻。 都说女人三十如狼似虎,难不成这个档口我真的就饥不择食来者不拒了? 第11章 生活虽然糟心,但还得继续。 两个月后的周一例会,周南宣布了我的直属上司策划部总监离职的消息。这消息私下早就传遍了,只差最后一道正经程序。公司提前已安排好欢送会,选了隔壁的五星酒店宴会厅,听到能蹭吃蹭喝的消息让大家都十分兴奋。 然而我更兴奋,王总监离职就代表策划部总监的位置空下来了,一直是王总监二把手的我无疑是这个职位最佳的候选人,之一。 “总监。”我在天台上找到了正最后享受着顶楼风景的王总监。 “小白,过来坐。”她心情不错,热情地同我打着招呼,“最后才发现这的风景真是不错,有点可惜了。” “我听周总说您马上就飞美国了,那边风景肯定比这的好。”我笑着回应,言语间带着恭维。 王总监摆摆手,笑着说道:“哪的风景也不能跟家的风景比,可惜我是个没根的女人,风往哪吹我就往哪跑。” “您可别这么说,我这么多年一直把您当作我的前进目标呢!”我客气地恭维。 “小白啊,这女人,不要一味地只想着往高处爬,要时不时底头看看脚底下的根,没了根再高都是虚的。”王总监看着这高楼顶处的风景,徒生感慨。 “瞧您这话说的,在我心里您一直是我的偶像。” “什么偶像不偶像啊,你岁数也不小了,还没打算结婚吗?”她话锋一转,说到了我的个人问题。 “那也得有人跟我结啊!”我同她打着马虎眼。 “别挑了,找个差不多的,只要人好就行了。”她一副大彻大悟地口吻劝着我。 “这话可不像是能从您嘴里说出来的。”我轻笑,对她难得露出的菩萨模样不能适应。 “是啊,我是阎王,怎么能说这么小家子气的话呢?”她自嘲着,说着我们私下给她起的外号,“以为我不知道?” “呵呵……”我尴尬地笑着应和。王总监全名叫王妍,因为强高压的工作态度,又被称为阎王。但她的强高压也培养出了我们能够应对各种问题的能力,我真诚地说:“您是带我入门的师傅,没有您的栽培,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你有天份,靠的也是你自己。咱们公司的性质你知道,你是本地人,我是上海调过来的,刚开始的时候自然要提防着你点,免得自己喂大一头狼。可是这人的本事不是你藏着不教她就学不会的,不管北京还是上海,都不重要了。”她侧着头看我,轻笑着说。 “我知道,我也一直很感谢您。”我回答。 “小白啊,很多事呢,不要总觉得理所应当,也别总执着什么公平,这就是份工作,不是人生的全部。”她最后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我再追问她都不解释,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专心地望着北京高楼林立的风景,像是祭奠她被这座城市埋葬的青春。 她这句话看似是简单的感悟,但我总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的第六感很快变成了事实,本以为手到擒来的总监头衔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Jenna在第二天公开表明了自己对这个位置的意向。 她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对我的饭碗伸手。周南的态度也很暧昧,他只说:各凭本事,公平竞争,能者居上。 王总监的欢送会搞得很气派,虽然是内部欢送会,香槟舞池晚礼服,一个都没少。周南做事的风格就是这样,甭管瓤是什么,外面的皮儿都要镶层金边。按理来说,欢送会,买个蛋糕在公司会议室一起鼓鼓掌就可以的事,但他却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只有善待旧人,才能增加团队向心力。因此,这欢送会不仅要办,还要大办,风风光光的办。 我私下揣测,他这是找各种理由给自己制造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的机会。古代皇帝在皇宫里坐久了,也爱下个江南什么的,他多半也是这么个想法。 周南的背景我只知道个大概,但他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这一路也多靠自己奋斗,因此每个能让他体现劳动成果的场合,他都不惜花费重金。 欢送会上,程序化的欢送仪式和讲话结束后,大家开始了翘首盼望的吃喝玩乐。穿着华丽的Jenna整晚霸占着周南的旁边位置,拉着他在舞池里从快歌跳到慢歌再跳到快歌,恨不能整个人架在那只胳膊上。 我和其他同事坐在角落老老实实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自助餐,李非看着Jenna如同夜店妈妈桑一样的模样,用下巴指指她,指指我,说道:“白姐,新人换旧人啦。” 我故作不懂答道:“我什么时候当过周总身边的旧人?” 李非笑道:“哎呀,你知道我意思!” 陈洁轻拍李非,示意他别乱讲话,生怕哪句话不中听会伤着我。 陈洁自然是为了我好,但是如果讲实话会伤到我,那么就说明大家心里都默认我会输了。 周南给出的那几个字也颇有内容,如果公平竞争还要特意拿出来说,那么这公平性本身就有所折扣。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我不知道,但是正如目前明眼人都能看懂的一样:我很危险。 “他们以前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王总监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低着声音问道。 我点头:“略有耳闻。” “不担心?”她见我反应平淡,略带惊讶。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相信周总不是会被私人情感左右的人。”我客套地说着。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稳得住。”王总监赞扬道。 “那您还打算最后再帮我一次吗?”我笑着说。 “哦?”她眉毛轻挑,颇有深意地看我。 “我想升职啊,陈总监有周总这棵大树,我只有您了。”我直奔主题。 王总监笑着拍手,说道:“你倒是直接,你怎么就知道我肯帮你,就算我肯,我一个离职的人,哪那么大的本事还能帮到你!” “我在您手下待了四年,您有多厉害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何况我觉得您心里也是偏向着我的。”我笑着回答。 她收起了笑意,突然问道:“知道周南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吗?” 我摇头。 “周南的背景厉害的很,他在总部里有关系。这个关系能够轻而易举地让他坐到这个位置上,还能让两边的人都斗不过他。所以现在,他的意见很重要,你在这里干坐着可不行。”王总监点拨道。 我干掉了杯子里的红酒,笑着对王总监说谢谢,然后起身走向站在人群中间的周南。 “周总,不请我跳支舞吗?”我无视Jenna如芒刺般的眼神,笑着对周南说。 周南眼底闪过一丝惊诧,继而绅士地伸出手:“荣幸之至。” 在各色目光的注视下,周南拉起我的手,音乐适时地换上了抒情的乐曲,我们在舞池的正中间翩翩起舞。 “只是想和我跳舞?”周南在我耳边低声轻语。 我轻笑:“是啊,和您跳舞一定要有其他目的吗?” 周南反问:“你没有吗?” 我一语双关地回答道:“那陈总监跳了一晚上,是有其他目的了?” “你吃醋?”周南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陈总监是什么目的呢?”我不答反问。 “那你又是什么目的呢?”他轻声问。 “我觉得我需要争取一下。”我钓着周南的胃口。 “哦?争取什么呢?”他顺着我问。 “策划总监啊,以我的资历能力,周总不认为我是这个职位的不二人选吗?”我凑到周南耳边,看着舞池外脸色极差的Jenna,故作亲昵地说道。 “那你对女朋友这个位置又有什么想法呢?”周南一边享受着我的投怀送抱,一边打探着我。 乐曲将尽尾声,在音符即将停止地那一刻,我轻声道:“那咱们按顺序一个一个来啊。” 第12章 周末苏莓破天荒地主动联系我,约我去一家以贵出名的养生馆做spa,在苏娘娘保证了三次她会埋单之后,我以油头垢面的形象出现在养生馆门口,迎宾小姐的那句“欢迎光临”听起来都像是没了电的收音机。 “白羽,这儿!”小野马形象的人民教师正在大厅热情地等待着我,“怎么这么邋遢就来了!” “我怕你让我埋单特别挑了个光看就能说明‘我兜比脸干净’的形象。”我回答。 “姐妹儿是那样的人么!今儿你就算是要吃澳洲龙虾我都不带犹豫的,你敢说出名儿我就敢领你吃去!”苏莓豪气云天地说。 “中彩票啦?要不然,傍上大款啦?”我惊异地看着她问道。 “别老这么土,都什么年代了还傍大款,为了点破钱就出卖身体的人我最看不起了!”苏莓眼睛快翻倒了脑门上。 我奉承道:“是是是,我错了,不应该这么玷污人民教师的形象。” 苏莓一副甜蜜恶心人的模样说着:“我们是真正的爱情!” “我能问问你这位真爱多大岁数了吗?”我虚心求教道。 “五十九!一头帅气银发,倍儿有气质!”苏莓坦然地介绍着。 “你还记得你亲爹多大岁数吗?”我再次虚心地求教。 “五十六吧,怎么了?”她瞪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没事,就是脑补了一下你亲爹管你真爱叫大爷的画面,觉得心里特别舒坦!”我语重心长地说。 “你这旧社会的仇富恶习什么时候能改改!”苏莓给了我一计白眼。 托苏莓的福,我有幸见享受到了养生馆经理接待的待遇,脚前脚后跟着,一口一句“没问题,苏小姐”、“好的,苏小姐”,苏莓仰着下巴,踩着高跟鞋,走路恨不能把胯扭折了。我们俩像两块待宰的羊羔一样,裸着白花花的身体趴在养生馆豪华的spa床上,周围纱帘水帘香薰蜡烛,两个穿着异域服饰的小姑娘双手合十着就走了进来。 “苏莓,我怎么觉得下一步就该拿刀把咱俩片了直接端到东来顺去了呢?”我说道。 “没情调,人家费了那么大劲营造这梦幻的氛围,目的就是让你觉得跟这儿你把家产败光了都值得,你怎么还摆脱不了你被资本家压榨的身份,净把自己想象成小肥羊呢?”苏莓瞥我。 “这哪是小肥羊敢来的地儿啊,要没个三五百年把自己修炼成羊肉精,都不敢迈进这门槛!”我感叹道。 “你看这按摩师了吗?这都是正宗的泰国人,往上数三代没有外国血统,纯的浑身都散发榴莲味儿!”苏莓拿余光瞟着正在做准备工作的按摩师,对我说道。 “你小点声,也不怕人听见!”我悄声制止。 “外行了吧!都告诉你了,纯种泰国人,根本不会中文,要充分保护顾客隐私。”苏莓得意洋洋地教育着我。 “那轻了重了的,怎么算啊?”我询问道。 “你也不看看人家那收费标准,敢这么收费的还会出现这种问题,你当是你们家门口35一小时的盲人按摩呢!”苏莓说道。 “你还别瞧不起那个,盲人师傅那双手才叫治病救人业界良心,你这地儿简直就是剥削劳动人民成果的敌人!”我回道。 “你可真逗,谁也没说这地儿是为劳动人民服务的啊!”苏莓轻笑,不屑地回。 苏莓的真爱不仅帮她父亲找到了大爷,还帮苏莓找到了定位,让她彻底摆脱了劳动人民的身份。 “你跟谷雨怎么着了?”苏莓换上一张八卦脸,问道。 “没怎么着啊。”我打着马虎眼。 “我还以为你们俩黄了呢。”她促狭地笑着看我,话中有话。 “我们俩一直也没绿过,谈不上黄。”我故意打岔。 “我还真以为你绿了呢,前两天我在酒吧碰见他了,同事聚会吧好像是,旁边跟一女的,长得跟观音菩萨似的。”苏莓形容着。 “那是好看还是难看啊?”我对这比喻很难产生共鸣。 “你小时候没看过西游记啊?天上下来一女的,一身白,恨不能自带外发光,光看着就晃眼,谁还有功夫记她长得什么模样啊!”苏莓以她的方式形容着,“谷雨没告诉你啊?” “告诉我干嘛……”我扭过头,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别扭。 “哟,情人做不成连兄妹都不做了?”苏莓再次开启了机关枪功能。 “瞎说什么呀……”我无奈地说。 “听说俩人刚开始谈,不过已经有计划见家长了。”苏莓突然爆出来这么一句,我本来只是稍微别扭的心像是被绕着圈拧了个螺旋转。 “咳,你,你怎么知道的?”我追问。 “谷雨结账的时候,她和同事聊天我偷听到的啊。”她丢下这样一个炸弹给我,然后坦然在一边欣赏着我不知所措。 “怎么了你?表情看着不对劲啊?”苏莓一语中的,“你不是喜欢上谷雨了吧?” 我急忙否认:“我有病啊喜欢他,我就是有点惊讶。” 谷雨这些年大大小小谈过的恋爱无数,他今天恋爱,明天分手,后天换了个新女朋友,这些消息在我这里从来激不起任何水花,可奇怪的是当下我的心脏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所有血流都汇聚在这拳头大小的地方,积聚凝结,最后心脏沉重得压迫着整个胸腔,连喘气都费劲。 我仍然在给自己找着借口,也许他想告诉我,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罢了。毕竟那天之后,这两个月我一直躲着他。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怕他去我家堵我直接主动申请了外地出差。熬到我爸妈从香港回来,家里有了真人监控,躲谷雨这事就更容易了。回家前一定问清楚他在不在,倘若他在我家,哪怕在楼下溜达一个小时也绝不上去碰着瘟神。有一次晚上十点半,我和我妈正窝在沙发上看着男主角把女主角摁在墙上强吻,他突然跑了过来逮我个正着,我避之不及地跑回了卧室,那速度就差脚边带起一阵扬灰。 几次之后就算是迟钝如谷雨也明白过来了,这阵子便没有再来我家。那天的尴尬被落在原地,本以为时间久了会自动消失不见,但这尴尬却像是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不仅没有消失,现在简直长得漫山遍野。 几天后我妈也实时更新了谷雨的动态,说他领着女朋友回家见家长了,她兴奋地描述着人家姑娘是多么贤惠,多么可人,多么称心,画面感强大得如同她在和失散多年的亲闺女重逢一样。 我爸在一旁听得也烦,便敷衍道:“老何同志,你就不要天天管谷雨家的事情了!看你激动兴奋的,好像你闺女要出嫁一样!” 我妈撇嘴道:“我哪有那好福气,上辈子至少要救次国家这辈子才能生出这么水灵的女儿,你看你们家白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我爸立刻挺身救女:“我们家白羽怎么啦?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要工作有工作!我还告诉你,你上辈子说不定是把宇宙给拯救了,这辈子才能有我们白羽这样的好女儿!” 要不然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以我跟我爸现在的革命感情,上辈子我们俩肯定爱得山无棱,天地合。 “那你也让你们家白羽把她那男朋友叫家里瞧瞧啊!天天嘴上说总经理追她,结果连个人影也没见过,不知道真的假的!”我妈开始借题发挥,旁敲侧击起来。 我喝着茶水,转过头对老太太说道:“您是没意识到我人一直在这儿坐着呢,都没动过窝吗?有事儿您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嘛!干嘛老搞这歪的斜的,曲线救国呢?” “不会使成语别瞎用啊!丢人!”我妈见自己的阴谋被拆穿,急忙转移矛盾点。 “白羽啊,你妈这点说得对,差不多就带回家让我们俩看看,也替你把把关。”我爸也说道。 “嗯,改天的。”我敷衍着。 我看着他们二人互相对视,然后便是心照不宣的沉默。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平日里跟我唇枪舌剑的爸妈慢慢变老了。 岁月不禁熬,当父母不再把你紧紧藏在怀里,而是希望把你送到别人身边时,那便是岁月在他们耳边声声催促着,是时候了,该放手了。 儿时我爸极为溺爱我,把我惯得不像样,每当别人劝他不要这样,惯坏了的女孩会嫁不出去时,我爸都威风八面地跟人吹胡子瞪眼,厉声说我闺女我自己养一辈子,谁抢走跟谁急!但就是那个直到我大学毕业还把其他男人视为敌人的他,现在却希望我能够带男朋友回家让他看看。 他们一边着急一边顾及我的自尊,维持得小心翼翼。 我妈晚上来我屋同我聊天,在昏黄的台灯下,我妈一改平日模样,温柔地拨着我的头发,轻声说:“小羽啊,你爸跟你说的事你上点心,别让大人天天惦记着。” “您就这么巴不得把我撵出去啊!” “放屁!”我妈轻拍我,“当父母的谁不愿意把孩子永远留在身边啊!嫁到别人家,万一对你不好,欺负你,你说我跟你爸心不心疼!巴巴地疼着宠着养了这么些年,你是你爹妈的心头肉啊!” “那您还催我!”我小声抱怨,享受着我妈罕有的温柔。 “外面人每回说你是老姑娘,你爸都跟人家急,他天天嚷嚷他们家白羽是大企业的高级白领,一个月工资顶别人家孩子半年的。可是我们心里知道,姑娘大了赚再多钱也不如有个好归宿,你爸心里着急,可这么些年了不也从来没催过你吗?眼瞅着你就三十多了,就算我们再开明,这也是应该成家的岁数了,何况你现在也有了合适的人选,就别再拖下去了。妈心里就盼着两件事,你有个好归宿,谷雨娶个好媳妇,现在你们俩都努努劲儿,就圆满了我吧!” “妈,谷雨那女朋友真有那么好吗?”我小心地问。 我妈轻笑,说道:“她就是真的天仙下凡,还能比得过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这块黑心肉嘛!” “您看您,夸我都跟骂我似的!”我抱怨。 “行了,早点休息吧,下周六我跟你爸在家做好了菜,就等着你把人带来了!”我妈说话间自己就定了时间,然后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哎,妈?”我对着我妈的背影喊道,但待她回过头的时候,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摆摆手作罢。 第13章 周一的例会破天荒取消了,几个同事坐在一起聊着闲篇,见我进来也热情地邀请我加入。 “今儿怎么不开会了?”我问道。 小王回道:“周总跟Jenna出去见客户去了。” “白姐我看你悬了,”李非说道,“这时候周总的动向就跟风向标一样,你说他领着Jenna出去见客户,是什么意思啊?” “全公司都知道Jenna想要你的位子,看来她已经展开行动了。”小王接话说。 “白姐,听说Jenna跟周总以前就有一腿,要我说,八成周总是掉进美人计里去了。” 就连平日里话不多的陈洁也说:“白姐,我是支持你的,我觉得总监的位子非你莫属。” 我笑着看着这帮小年轻,说道:“我这儿先谢谢大家了啊!但是这人事调动是公司说了算的,咱们还是等待并尊重公司的决定吧!” 打官腔这事儿我比较在行,这帮小八卦们个个都面露失望。 二虎争山的戏码在什么时候都是受欢迎的,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年轻自然不懂这争权夺位背后的真理——锋芒毕露的结果永远是马上被干掉。我也知道周南在这个时间点领着Jenna去见客户,无疑是给所有观望的人一些暧昧不明的态度。他这个人做事总是爱让别人摸不透,但也因为太过于追求这点,反而形成了另一种套路。我和Jenna现在如同两个棋子被他把玩在手中,他想拿捏着我,或许和Jenna之间有什么内情,也想顺便拿捏着她。无论我们两个人斗得多欢,最后最得意的永远是他。这点小心思看过几集宫斗戏就能弄明白,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至于急匆匆地给自己套上戏服谄媚地冲他叫四郎,希望Jenna的脑子和她的胸部Size能成正比。 周南和Jenna直到下午仍然没有回来,我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最终还是有些沉不住气,给周南拨了电话想探探他的口风。电话接通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就传来了一个不陌生的女人声音:“您好,周南在洗澡,现在不太方便,您有什么事吗?” 这义正言辞地正室范儿的口气让我心里一惊,脑子还没有琢磨出来应当说什么,就听那边周南的声音透过话筒传了过来:“谁的电话?” “你自己看喽!”Jenna的声音不温不火,“你存的名字是什么,她就是谁喽!” 周南的声音变得清晰,想必是拿过了电话:“咳,你找我?” “哦,想问一下报表的事,周总要是不方便那就明天再说吧。” “嗯,我现在有点事,回头再说吧。”周南匆忙挂了电话,留下一个恶心的念头在我脑海里。 下班前这对奸夫□□还是回到了公司,小王实时更新着八卦:“看周总跟Jenna的脸色,一看就是刚吵过架!” “看来Jenna的美人计没成功啊!”另一个小八卦接茬。 陈洁红着脸拿着一摞文件对我说道:“白姐,这是需要周总签字的文件。” 平日里小姑娘最喜欢的便是去找周南签字,今天却破天荒地不愿意去了,我看着深低着头通红着脸的她十分不解。倒是小王看出了门道,直接接话说:“一会儿白姐会拿过去的,你先忙去吧。” 我不解地看着转头看着小王。 小王低声解释道:“Jenna现在不是也在周总办公室里呢吗?上回你不在,陈洁找周总签字的时候Jenna在旁边,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被挑着了不是,对着周南说了句现在的小姑娘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天天做着傍上总裁的白日梦,还以为是个乌鸦就能变凤凰呢!陈洁哭着就跑了,一天都没回来上班。” “多大的事儿,也不至于说得这么难听。”我想着小姑娘受欺负的画面,不由得有几分心疼。 “嗨,陈洁喜欢周总这事,有点眼力见儿的人都能看出来,更别提那位人精了!”小王感慨,“看周总脸色肯定心情不好,Jenna也黑着脸,这当口她要是进去了肯定出来又是一顿哭,你做个好人送进去得了!” “你怎么不去啊,顺手英雄救个美!”我打趣道。 “这当口,谁进去都保不准挨骂,白姐你就不一样了,王总监一走策划部就靠你了,这时候就是有天大的脾气谁也不敢往你身上撒啊!”小王分析道。 “我看你才是人精!” 我拿起文件,顺水推舟地在大家异常兴奋地注视下走向总经理办公室。 这便是求仁得仁,我当然也想探探这对狗男女到底有什么内幕,但是平白无故地找理由去接近太过刻意了,我总归是要脸的。这回大家把机会直接双手奉上,我自然乐享其成。 周南的办公室最外面是玻璃墙,秘书和助理在里面办公,最内部的房间是周南办公的地方,这样的设计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让总经理室享有最大的隐私权。玻璃门外一片祥和,然而我刚打开玻璃门,就立刻听到里面传来的争执声音,秘书和助理本来听得起劲,见我进来便起身装忙离开,好戏正在里面演着,任谁也忍不住凑一耳朵偷听。 房间内Jenna的声音如同魔女一样喊着:“你把话说清楚!今天你说不清楚我是不会罢休的!” 周南似乎也火气正旺,他大声回道:“我的私事跟你没有关系!请你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身份!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身份啊!”Jenna喊道。 “Jenna!” “说不出来吧?那你倒是说说你手机里那个女人又是什么身份呢?男人贪玩儿这我理解,可是你也有个度,偷吃完了记得要把嘴擦干净!”Jenna喊道。 看来现在他们在说的应当是我了。 “周南我告诉你,你跟我是一条船上的,要不是我,今天这个位置上坐着的人也不会是你。” 周南不言语,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适时地敲门走了进来,然后礼貌地问候道:“陈总监也在啊?哦,对了周总,这是今天要签的文件。” 周南接过文件,一副方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的样子对Jenna说:“你先出去吧。” Jenna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周南低头看着文件,突然问道:“你听了多少?” “大概就是偷吃擦嘴,一条船上之类的。”我诚实回答。 “我和她是清白的。” “您说是就是。”我笑着回答。 周南抬起头,语气中听不出情绪:“你不吃醋?” “我跟您是单纯的同事关系,吃不着。周总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先忙去了。”我摆出一张和气脸,假装心平气和地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最开始,我也希望和他之间能够有一段纯洁的感情。 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小女孩,但就算是阅历再多的女性,内心中也不免有自己柔软的那部分,我本是以这部分去和他相处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变了质呢?我的真诚慢慢减少,更多得是心机算计。 年轻的小女孩因为吃醋嫉妒和男朋友闹别扭耍脾气,这是爱情的催化剂,它会让两个人在“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之后产生无聊的矛盾,最终随着误会消失迎来爱情的高潮。我如果也有样学样地搞这么一出,迎来的是周南看神经病一样看我的眼神和离我远去的总监职位。 成年人之间的矛盾不存在这种所谓的良性矛盾,一旦有了就如同恶性肿瘤一样,不死也要折腾得你生不如死。周南当然希望我能够小女生地嫉妒一下,但绝不是小女生地和他闹脾气,因为他认为的嫉妒就是你心里在乎他,你为了他难过,但他不能受到这嫉妒的伤害波及。 这样一来他知道自己对你的重要性,也体现了他男人的魅力与价值。 我内心也有一个巨大的冲动,想把愤怒直接端到明面上,和他闹一场。 但是只要闹,输的人都是我。 小闹成全了周南,大闹丢了自己颜面。只有不闹,只有装作不在乎,才能真正地膈应别人。 这世界什么事不都是这样,沉住气的赢,沉不住的输。 我知道现在总经理室的周南估计因为自己的男性魅力没有得到认可恨得牙痒痒,这样最好,他越是有挫败感,我能做到总监位置上的概率就越高。 然而连我自己此刻都没意识到,我这样想的同时,也等于放弃了最后那点真诚。 回到工位后,前台的电话响起来:“白姐,外面有人找。” “哪位?有预约吗?” “是一位周先生,我这里显示是没有预约的。”前台小姐说道。 周这个姓氏让我心里突然敲起了警钟:“你让那位先生接下电话。” “喂?”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白羽?我是周世。” “啊?”我愣了一下,“哦……我下去接你……” 八百年前缘分交错的初恋居然找到了公司,我隐约觉得他应该是觉得缘分可以缝缝补补再试一次,这侧面说明了我这些年保养得不错,仍然有撬动男青年心的魅力。但是上次见到他我早就没有了当初动心的感觉,没了篮球加持的他吸引力直线下降,我甚至有些怀疑当年我是看上的是他还是看上了他的篮球。 周世端坐在沙发上,见我过来便起身问候。 我客气问道:“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顺路过来看看你,那天聊天,你,你不是说你在这里工作么。”周世回答,略带着紧张。 我怎么不记得我提过自己在哪里工作? “下班了吗?我请你吃饭?”正是晚饭点,他邀请道。 我本打算拒绝,但侧头的瞬间瞥到电梯间走过来的周南,当下立刻改了嘴:“你来的挺巧,走吧,我请你。” “别啊,我请你。”周世憨厚地回答,我们二人这么推拖着,让我不禁笑了出来,他茫然地问:“笑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这么多年了,你性格倒是一点没变。”我感慨。 “嘿嘿,其实同学聚会那天也没跟你说上几句话,所以,一直想单独和你聊聊。”他挠了挠头,说道。 “你想吃什么?”我随口问道。 “我认识一家不错的火锅店,吃火锅行吗?”周世提议。 我点头。 “我车在停车场,你要不然在门口等会儿我?”周世说完小跑着去了电梯。 看着他着急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其实他也挺好。他虽然长得普通,但当今社会女人最好的归宿不就是这种安稳老实的男人,倘若当年不是谷雨坏事,说不定现在我可能就是孩儿他妈了。 我收拾好东西后站在公司门口等着他,侧过脸便看到周南和几个同事一起走到了门口。 “白姐,走啊!周总说今天他请客,吃大餐去!”小王热情地招呼我,“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还说你人去哪了呢!” “你们去吧,我有点儿事。”我摆手婉拒。 “能有什么事啊!周总请客都不去。”小王仍不死心。 周南在旁边看着我,似乎觉得这台阶给得足够明显,我差不多应该见好就收了。 此时的周世像是掐好了时间点一样,稳稳地把车停到了我身边:“白羽,上车吧?” 我在这帮小八卦的集体注视下上了车。 周南的脸色铁青。 “喔……”周围集体的感叹声传来,然后便是小王带头坏兮兮地笑:“白姐,可以啊!” 前面说的事情有一样我要认真地更正一下,如果当年不是谷雨坏事,我现在不光是孩儿他妈,我是开着玛莎拉蒂的孩儿他妈! 周世这车让我彻彻底底地震惊了。 “你是中彩票了吗?开这么好的车?”我不可置信地说道,“周世,你不是跟电视剧里演的似的,为了能在老同学面前抬起脸来,特意去租了一辆吧?这车要是碰一下多少钱你知道吗?” “上次不小心撞了修过一次,确实挺贵的。”周世回答。 “你现在干什么呢?不是卖走私车吧?”我略紧张地看着周世。 “哈哈,”周世被我逗笑,“我做的是正经职业,这车也是我用正经职业的钱买的,你不用担心。” “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钱的?” “小时候吧,我爸做生意的,所以家庭条件一直都不错。”周世认真回答。 我这才隐约地想起来在那个彩屏手机小一万块,一万块能买5平米房子的年代,周世似乎就已经拥有了这个物件,但是那时候单纯的我们对钱这个概念还很模糊,不像现在似的,看见辆玛莎拉蒂就咋呼得不行。 火锅店内,我们点完餐后,陷入了尴尬。 毕竟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这顿饭就显得有些多余。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的话题听起来都像是男人一夜情后明明想赶紧走,却碍着面子不得不假装关心的那些废话。 他不是健谈的人,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最后实在没话聊了,我便跟他讲起了火锅店各个菜品的特色。 “你对这家店很了解吗?”明明是他选的店,但却好像是我开的一样。 我急忙解释:“谷雨以前带我来过。” “谷雨”两个字似乎打开了周世的话匣子。 “谷雨……最近怎么样啊?”周世隐约地问。 “挺好的。”我回答。 “我一直以为你们俩是一对。”他说道。 “没有,上次不是解释过了吗,都是误会。”我回答。 “我还一直觉得你和谷雨挺般配的。”他话中有话,我不知如何回答。 气氛陷入了僵局,我尴尬地吃着火锅。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可能这种气氛尴尬得连他这种木讷的性格都接受不了了,他挑了个话题来讲,完全没意识到这话题让这气氛更尴尬。 我当然知道了,我心想。但是嘴上还要装作不懂:“不知道。” “哦。其实我是有话想跟你说。”他道。 该来的跑不掉,我内心已经开始打草稿,一会儿怎么能够礼貌婉转地拒绝他更合适。我可以先夸夸他,性格好,条件好之类的,然后再拿出杀手锏我现在主攻事业,我和他之间不合适,然后以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常联系这种场面话结尾。 轻车熟路。 他继续说道:“我觉得我需要跟你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没有暗恋过你,就是当初碍着面子,编了个瞎话。” 诶?故事的走向有点不对劲…… 我不解:“你编瞎话选我干嘛?” “你不是……暗恋我吗?”他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眼睛瞪得老大,陈年的旧尴尬反着酸水发酵,让人更无地自容。 “你那时候老盯着我看,我……也不傻……”他虽然老实,但是老实人说起实话来,格外伤人。 虽然开始还拿腔拿调地说要拒绝人家,但是一听人家压根儿就没动过这个念头之后,反倒有了些不甘心:“你为什么要说瞎话?” “碍着面子吧……高二分班,王琳分到了谷雨班里,他们走得挺近。我多少觉得出来,王琳对谷雨有意思。后来有一次谷雨找我篮球单挑,打了一个下午差点给我打废,我以为他是要和我争王琳,但最后他突然问我喜不喜欢你,我说不喜欢,他就高兴地走了。我也没懂他这是为什么。” 谷雨做人做事,经常会有这种没脑子的举动。 “毕业聚会那天,王琳一直跟谷雨打情骂俏,我心里不痛快,就喝得有点多,我也不怎么就被酒迷了道儿,当着谷雨面去跟王琳说自己喜欢的是你,要和她分手。我也知道……那时候自己有些幼稚了。” 他又补充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为了王琳还是为了谁,总之,我们两个人打起来了。” “你们可真行……”我扶额感叹。 他不好意思地笑:“少年嘛,就是容易冲动。” 我夹了块肉,边吃边回答道:“年纪和酒真是帮了你大忙,罪过全推这俩上面了。” 周世挠了挠头,也不理会我话语中的讽刺,真诚地说:“我那天见到你和谷雨之后,没想到这旧事还能被翻出来,这一阵就又琢磨了一下,这一琢磨,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事情。” “嗯?” “我当时以为他也喜欢王琳,但是现在想来,他从来都没在我面前提过王琳。反倒是,总是谈起你。打球的时候,他也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可只要你在,他就嚷嚷着让别人把球传给他。你那时候总是买好了水等他,后来你不来的时候,也有女孩给他送过水,他从来没接过。他对你……好像不太一样。” “我是他发小,他护着我是收我妈好处了,你不要想多。”我解释道。 周世摇头,继续说道:“他高中的时候挨过处分,这事儿你还记得吗?” 那是谷雨顺风顺水人生中罕见的一次翻船,我自然印象深刻。本来谷雨研究生保送是稳的,就是被人翻出来这个话柄,最后保研资格生生没了。这个处分,至今都是让我妈捶胸顿足的事情。 高中的时候,每个学校都有几个学习不怎么样,却看多了古惑仔觉得自己志在江湖的男生。当这几位联合着江湖人士在校门口试图靠武力压榨普通高中生取得些名声时,谷雨内心的郭靖乔峰也被勾出来了,激起了一场恶战。江湖毕竟只存在于电影小说之中,现实社会中,法制的光芒照耀着每个角落。他们激战正酣,警察叔叔也及时赶到。谷雨和这几位都伤得七七八八,几个人反咬一口,都说是谷雨先动的手,而看伤势,确实是他们更重一些。 本以为这几位江湖人士都是身怀绝世武功的硬汉,没想到他们的江湖仅限于理发店里的廉价染发剂和纹身贴,除了外貌搞了个八成像,内里一点儿也没学到。谷雨后来被记了警告处分,算是对他年少轻狂的教训。 周世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挨这个处分吗?” “打架啊。”我回答。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打架吗?” “路见不平呗……谷雨心里,他自己是有主角光环的。” 周世摇头,解释道:“那几个学生勾结了外面的社会青年,然后有个社会青年看上了咱们学校一个女学生,想……” 他话没说完,我听得头皮突然发麻。 “我一直以为那个女学生是王琳,或者是校花,但是现在想想,也有可能是你。” 我头皮更麻了些:“我?” “嗯。谷雨不是冲动的人,也没听说过他跟谁打架。他高中就打了那么两回架,一次是在学校外面那次,还有一次,就是毕业和我。” 他……的确不是暴力的人。 他从小就喜欢武器,我妈问他怎么喜欢这么暴力的东西,还是小豆丁的谷雨一本正经地说,武器是用来保护弱者的,因为有了武器,所以才有了震慑与和平。我妈至今都把司马光砸缸,孔融让梨,谷雨谈武器放在一起,作为三岁看老神童天降的证据。 “谷雨挨处分,不是因为他打架,明眼人都知道,他不是过错的那方。” “不是那几个人咬着他说瞎话吗?”我不解道。 “我那时候听办公室老师聊过,他挨处分,是因为他包里装着刀。” 我眼睛瞪得老大。 “老师说,让谷雨说实话,为什么上学书包背着刀,谷雨刚开始说怕有人受伤,可再问是谁的时候,他就怎么也不开口了。老师们猜测估计是有哪个女孩被骚扰过,要是谷雨把实话说出来,也就不用挨那个处分了。” 谷雨打架前一周,周二放学早,我贪玩和同学去了次网吧,结果不小心坐到了VIP包厢,花光了一周的饭钱。我妈晚上质问我一周的饭钱怎么才周二就没了的时候,我顺嘴扯了谎,说学校门口有小流氓,找我要钱我害怕就把钱给他们了。 本是个无心的瞎话…… 周世继续说道:“因为我那天被酒催了胆,我就以为他也是喝多了才那样。但是他当时的表情真的很可怕。他拿着酒瓶子指着我,说要打断我的腿。如果把这些都联系到一起,你觉得能让谷雨这么反常,变得这么暴力的人,是谁?” 他老实的脸有了些顿悟的喜悦:“如果说,都是为了你,是不是就通了?” 旧时光有好多个隐藏起来的面貌,每一个早些拿出来似乎都能改变人生的轨迹。 “白羽,我觉得,他可能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周世终于缓缓说道,像是要为我指点迷津。 我突然想到高中毕业的那晚,昏黄的小区门口灯光,那个没来由、充满了酒精味道的吻。 和在楼下,他一步一步走近我,秋风带着凉意的吻。 以及那晚他在我耳边声音沙哑地说:“我会想歪的。” 三个不同的夜晚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转来转去。 “你吃饱了吗?”我突然问道。 “还,还行。” “那咱们走吧?”我提议道。 “可是……菜还没上齐呢……”周世看着我,一脸不知所措。 “那你接着吃吧,我先走了!”我拿起包急忙起身跑了出去。 心里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 我在和时间赛跑。 我太害怕了,害怕自己会在没有见到谷雨前便失去了这股冲动,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冲到他面前,在我还足够勇敢的时候。 第14章 我以前很喜欢一句话,当你知道自己的方向时,这个世界都会给你让路。可能命运也知道我对这句话的热爱,所以当我急急忙忙跑回家去找谷雨的时候,也没让我走冤枉路,他恰好就在楼下。 遗憾的是,他并不是一个人。 迎面而来的是一对并肩前行的亲昵情侣,左边的男人是我三十年的发小谷雨,右边的便是苏莓嘴里自带发光效果的菩萨,我妈嘴里完美的贤妻良母,谷雨见过家长的女朋友。 这样的画面有些尴尬,前一秒还和女朋友说说笑笑的谷雨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突然失去了表情,我们好像穿越到一个静止的时空中一样,安静而诡异地看着对方,不知如何是好。谷雨的女朋友察觉到了不对劲,便小声在谷雨耳边嘀咕了些什么,这也让之前愣住的谷雨恢复了正常,他面带笑容向我打着招呼:“下班了啊?” 这句如同隔壁大爷一般的问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只顺着他的话应声点头。 “这位是任薇薇,薇薇这是我发小,白羽。”他面露宠溺地看着那女孩,介绍道。 “你好。”女孩冲我腼腆一笑,轻声打着招呼。 “你好。”我客套地点头问侯,尴尬地笑。 “刚下班吗?”谷雨问。 “啊,对。我妈还等我吃饭,先走了。”我迅速地结束了这诡异的对话。 耳边传来谷雨女朋友温柔软甜的“再见”。 我回头看了看他们两个人并肩离开的背影,再看着路灯下我独自一人打在地上的影子,脑海中莫名其妙地蹦出来三个字:丧家犬。 好像老天爷独爱重锤落水狗,回到家时我妈也特别应景地问:“总经理到底什么时候来家里吃饭啊?” 我看着两个老人殷切的面孔,死活没说出来真相:我那煮熟的总经理飞了。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自己半宿。人生的倒霉事总是这样,要不不来,要来就扎堆儿。但这样也好,钝刀子剌肉最疼,这种快刀子“唰唰唰”之后,跌到了谷底就只剩下往上爬了。我想了各种各样的励志名言激励自己,甚至还背了首《海燕》,最后在思想的狂风中呼啸:让暴风雨别再来了。 生活自然不会因为我情场失意而将商场得意双手奉上送给我,幸福生活需要自己奋斗,总监的title也是。 周末我约了在王总监吃饭,名义上是谢恩送行,但实际的目的我和她心里都跟明镜一样。她今天的装扮和工作时的英姿飒爽截然不同。眼前的她画着精致的淡妆,穿着柔软的毛线衣羊绒裙,整个人都没了戾气,俨然一副平日里常见的富家太太,温声细语,淡然和气。 “还特地请我来这么贵的地方?”她问道。 我嘴甜地回答:“这不是为了报答您的知遇之恩嘛!” “不是为了找我套情报?”她直白地问道。虽然模样会变温和,但是行事作风仍旧是往日的雷厉风行,我早就知道自己这点小算盘是瞒不过她的,索性也直奔主题。 “瞒不过您,我确实想让您帮帮我。” 王总监轻笑道:“我人都走了,还能帮你什么?” “您只要想,能帮我可太多了。”我坦白说道。 “那我为什么要想?”王总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挑着眉毛看我。 “您上次在酒会不是已经点过我了吗?您不能只开个头后面就不管我了啊。”我笑着回答,但是心中却充满了忐忑,毕竟她是要去美国的人,这家公司的风起云涌和她并无关联,终究还是取决于她想与不想。 王总监笑得更灿烂,不答话只是喝茶。 我见她不答话,自然更加心虚,便又继续说道:“总监,我个人是这么想的。我知道您去了美国之后就跟公司这边没什么关联了,可是这地球总是圆的,人也总是随着时运来去的,今后这位子上坐的是谁确实跟您没关系了,您人走一身轻,但是您再想一下,这位置不是我坐就是Jenna坐,日后公司若是有能帮到您的那天,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忙,您觉得我和Jenna哪一个会站在您这边?” 王总监这才开了口,她语气仍是一副不紧不慢,她说:“白羽,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这么多年还是改不过来,我欣赏你做事雷厉风行,但是这直接导致了你做事急于求成。如果说这件事换成Jenna,她今天不会同我讲这么多的,她会一点一点地旁敲侧击,大家都是聪明人,事情何必点透。可是你就不行,你非要把所有筹码都放到明面上。你想没想过,当别人看清楚了你的筹码,谁还会忌惮你?你几斤几两自己都已经交代出去了。” 她这一番话让我不禁脸色一白,在这时候,被她这样一顿说心里自然是不太舒服,但也许是多年在她手下工作让我已经习惯了她直白的批评教育,我虽然心有不甘,也仍旧老实听着。 “我自然会帮你,不想帮你那天就不会开口提点你。但是今天稍微磨你一下,你就沉不住气,你以为我这个位子这么好做?以后有多少比我更狠的角色在前面等着你你知道吗? 你是我培养出来的,我自然知道你的能力,但是你需要提高一下你的心机。小心思小聪明只能撑一会儿,遇事要沉下心来,多往前思虑几步,多琢磨别人会走哪步,别什么事都没头苍蝇愣头青,全靠莽力。 白羽,说实话你的缺点不少,但是我仍然很看好你,因为你有Jenna一辈子也学不来的优点。Jenna这个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别看喊了几十年的男女平等,但是在商场上男女总归是不平等的,Jenna想上位,习惯了凭借着那点姿色,这是最下等的方法。想要一个女人佩服一个男人,很容易,想要一个男人去佩服另一个男人,也很容易,难的,是让一个男人心悦诚服地佩服一个女人,靠姿色是永远得不到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帮你的原因。我的接班人,不能丢了我的脸,我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客户和人脉,要交给一个和我一样会让人尊敬和佩服的女人手里。白羽你记住,这才是为什么我会帮你的原因,因为我欣赏你,更因为我珍惜自己打下的事业。日后若是我有要你帮忙的那日,你肯帮我,很好,你若不肯,我依旧没有半句埋怨。以后在为人处事时,也记住我今天告诉你的话,指望给别人什么甜头来得到你想要的,那是债,你永远是要还的,有些你还得起,有些你还不起,这是求人做事的最下等。”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顿时肃然起敬,这是她给我上的最后一课,字字珠玑。 “您的话我记住了,跟您学了这么些年,学到的不光是工作上的内容,更重要的是做人的道理,我真的很感激您。”我真诚地说。 “我给你透个底。公司要变天了。”她终于开始将拼图的最后一块透露给我。 我心中一惊。 “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你记得管住嘴。公司想要从上海总部独立出去,以后的运营就和总公司没有关系了。独立出去,几轮融资后上市,这时候坐上总监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一个小小的驻京办直接挂名变成了直辖市,驻京办主任变市长,连带着总监们都要鸡犬升天了。难怪Jenna要和我争策划部总监的职位,核心职位就那么几个,现在的策划部总监,日后的COO,这个职位自然要比HRD听起来响亮多了。 “Jenna和周总的关系不一般,他们俩是上海总部时的旧相识,听说还曾经是男女朋友。这件事有利有弊。如果他们旧情复燃,周南为了博美人笑,把这个位置拱手奉上也不无可能。毕竟从上一任人力总监被开除,这事就透着猫腻。总部不是不清楚北京这边的情况,但是总监们就算闹翻了天也从来没有被开过,他们很清楚谁是真正维持着北京分公司运转的人。但是周南一来,那边的态度大变样,而因为他被开除的恰好就是Jenna在上海的职位,这难道真的是巧合吗?我个人觉得Jenna来公司应该是他们提前布好的棋,内部交易过了才对。” 这推测很合理,经她这么一点拨我也意识到了这些事情看似巧合实则透露着人为安排的痕迹。 “不过如果周南没有打算和她复合,那你的机会就来了。周南这种男人最在乎什么?”她问道。 “尊严?”我说道。 “没错。等公司成功上市那就相当于他这个土皇帝登基了,这种土皇帝毕竟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灰头土脸的过去。周南这个总经理可是他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奋斗出来的,现在他看着光鲜,但是曾经的他可不是。你看中年成功男人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抛弃糟糠之妻在外面另寻新欢,这背后的底层逻辑就是想要一个完完全全的崇拜者,一段干干净净的辉煌。糟糠之妻对你那点斤两知道得明明白白,你吹牛都没有底气,她就好比是照妖镜。外面年轻懵懂的小姑娘就不一样了,新鲜,漂亮,最关键的是你可以随便编随便吹。对于周南来说,你就是那个新欢,Jenna就是他的糟糠之妻。” 这形容虽然准确,但是听着也不是很顺耳。 “我探过周南的口风,目前你和Jenna平分秋色。”王总监直接告诉了我现在场内比分,“你不是很擅长在周南脑子里植入想法嘛,这次你要再努力一回了。” 我眼睛瞪得像铜铃,这个本来我以为自己藏的很好的秘密原来在大佬面前早就原形毕露。 “我再送你一个礼物,下个月就是公司每年举行答谢会的时候了,你要是想见到真正的皇帝,幕后最大的那位,一年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我走之前会提前和周老打声招呼,那天他的秘书会联系你参加那场饭局的。我只能帮你到这儿,至于具体怎么赢得周老的信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王总监说道。 “姓周?”我心中一惊,难不成是什么私生子那一套? “周南要是能有一个周老这样的父亲还用卧薪尝胆来北京做土皇帝?他现在的事业都是靠自己打拼下来的,周老也不过是提点而已,只是碰巧一个姓氏罢了,周南的父母都在美国,听说只是普通人。”王总监不紧不慢地将杯子中的咖啡喝完,优雅地起身,“今天就到这儿吧,以后有缘再见了。” 我看着自己面前都没有动过筷子的饭菜,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嫩了,分分钟能够掐出水,时时刻能让别人掐死的那种嫩。 第15章 我独自坐在咖啡厅消化了一下午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快傍晚时手机突然响起。 苏莓的声音伴着嘈杂的音乐一起传来:“白羽你过来一趟,我找你有事。” “大姐,你这是跟哪儿呢?”隔着手机我的耳朵仍被这声音震得略有耳鸣。 “就我经常去的那个酒吧,你过来一趟,我有急事!”她说道。 “你人在酒吧还能多着急?着急的事一般不发生在酒吧,都发生在酒店。”我打趣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正经啊,赶紧过来!”说罢她便挂掉了电话。 人生是充满未知的,谁能想到有一天勤勤恳恳上班,踏踏实实工作的我会被苏莓评价“不正经”,这年头世道真是太乱了,大部分人已然忘记了正经的标准是什么。 但是我还是老实听了苏娘娘的话,动身前去觐见。苏莓常去的那家酒吧设计很别致,分为两个区域,外面的卡座昏暗又安静,里面的舞池充满了光怪陆离的喧杂。苏莓此时正在卡座处等我。 “喝什么?”在我到达后,苏莓老练地询问。 “可乐。”我回答。 “怂死你得了。”苏莓不屑地瞪我一眼,然后示意服务生上可乐。 我问道:“不是说找我有事么?说吧。” “再等等,人齐了一块儿说。”苏莓回答。 “你还叫谁了?” “来了不就知道了。” 大约十几分钟后,另一个人也来到了酒吧。 早在苏莓装神秘时我就猜到这人八成是谷雨,所以当看到他在嘈杂中左右张望时,没有多惊讶,更没有多惊喜。 “你猜出来是他了?”苏莓问。 “你说呢。”我答。 谷雨直接坐在了我对面,然后看着我面前的杯子问:“可乐?” 我点头。 他满意地答:“不错,听话。” 这是我和他很早之前的约定。大学快结束的时候,去KTV喝酒成为那时最时兴的娱乐方式。有一天北京晚报上登了一则新闻,花季女生醉酒后被人在洗手间内□□。后来聊天中才知道,被□□的女孩当时就在我们隔壁包厢,如果我们不幸地在那个时间去了厕所,新闻的主角很有可能是我们。谷雨拿着报纸威胁我,如果我不戒酒,就把这事捅到我父母那里,最后我被迫发下毒誓,绝对不喝酒。 托谷雨的福,我的肾无比健康。 但他的满意却让我很不满,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 我又不是才认识他,我亲眼见证了他多少段三分钟热度的速食感情,目睹了多少花季少女上当受骗,怎么当他猪油蒙了心对我下手的时候,我就把这些事全忘了呢?我应该比所有人都了解他,怎么人到三十,反倒越活越糊涂还想变成扑火的扑棱蛾子了? 说到底,与其说是生他的气,我可能更气我自己。 与其说是生气,更多的……是丢人。 “开玩笑的,你当真了是不是!”这句话对成年人来说,有着双重打击:耻辱和咬碎牙往肚子里咽。你内心明明知道自己受到了伤害,但是这话堵得你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要不然你就是“开不起玩笑”,你就是“你这人可真没劲”,这话一说出来,你就只能堆着笑脸做那个嘴上说“谁当真了!”的冤大头。 我就是心里不舒坦。 苏莓见我不说话,开口解释:“谷雨说他有话想跟你说,但是怕约你出来你不来,所以就拜托我了。” 我话中带刺地说:“谷大少爷想见我,那不是屈尊去趟我们家就行的事么,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 谷雨低喃道:“我又不是没去,你不是躲……” 苏莓没听清,嚷嚷道:“你跟蚊子说话呢?大点声!” 谷雨换了个说法:“在你家说不方便。”说罢对苏莓挑了挑眉毛,然后用眼神示意她离开,苏莓自然懒得在我们俩中间周旋,乐得其所,扭着水蛇腰去了舞池。 “白羽,我……”谷雨在苏莓离开后欲开口,我满脑子都是下午他和那个菩萨一起的画面。 我对你是一时冲动?我不应该那么对你? 还是,我有了新女朋友。 我有一种预感,如果他将“我”后面的句子补充完整,那么迎接我的将是最为丢人现眼的尴尬。 我抢过了话头:“你可以啊,捅了薇薇窝了,才走了一个薛薇,又找了个任薇薇,你很爱这个字吗?” 谷雨嘴边的话被我愣生堵了回去,没有来得及回答,我又继续说道:“我觉得这个不错,小任长得比薛薇看着喜气,你好好对人家!” 谷雨抿了抿嘴,轻皱着眉不答话。 “你这么看我干嘛?”我问。 “薇薇是我同事。”他说道。 “我知道啊,听我妈说了。” “那天晚上……”谷雨刚要说,又被我眼疾手快地用话堵住了嘴。 “我妈这回可高兴坏了,你有女朋友了,我有男朋友了,她说她最大的两个愿望全实现了。”我装作喜气洋洋地说,全然不顾他到底想不想听,只要能够堵住他的嘴,当那天晚上的事情没发生过,我甚至可以嘴不停地说到明天早上:“她还觉得都是她的功劳,说什么去香港一个什么山了,许愿特别灵,她还买了开了光的佛像,说全是因为佛祖庇佑所以咱们俩个才能那么快脱单,我跟她说别封建迷信她都不信,不过也对,时间卡得多巧,偏偏是她从香港回来这时候,要是我妈这么跟你说,你就顺着她啊,别跟她犟,我试过了,封建老太太拉不回来,凭添气。” 谷雨看着我不换气地把这一大串说完,表情没了刚开始进来时的紧张,似乎整个人也放松了些。 “你跟总经理……”他问。 “嗯。”我心虚地点头。 “你不是说性格什么的,有点不合适吗?”他继续问。 “我这个年纪了,还挑挑拣拣那么多吗?他这个条件,我开始矜持几下就算了,难道还一直端着?” 谷雨低头,轻声说:“你自己不后悔就行。” 我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我什么时候后悔过啊!” 谷雨答:“他别是第二个郑拓就行。” 这话在我和他直接直接撕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他这话像是一个巴掌一样直接扇到了我脸上。 他显然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却又连伪装出半分歉意的意思也没有,只是低着头。 我恶狠狠地对他说:“谷雨,你混蛋。” 二十二岁生日那天,苏莓和我以及大学的几个旧友一起庆祝我进入大公司就职,苏莓特意挑了间上档次的餐厅,让我们这些平日里吃惯了成都美食、沙县小吃的贫苦大众第一次体会到了资本主义的奢腐。 苏莓举杯:“庆祝白羽成功跻身世界五百强,成为社会主义建设中一颗强壮的螺丝钉!” 我举杯回应:“谢谢大家对我的厚爱,我日后一定会早睡早起,努力上进,不辜负组织寄予我的厚望,争取早日跻身福布斯榜!” 在一群安静而高雅的用餐人中,我们几个人从里到外透露着与这个餐厅档次格格不入的气息,时而的喧哗声惹得周围人都忍不住皱眉。 “他们好像都在笑话咱们呢。”同学小声地说。 “笑话咱们?为什么?”苏莓大声回答,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笑话咱们比他们年轻呢,还是比他们有活力?这个世界上啊,总有这么一群人,自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掌控世界了,还动不动就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要我说啊,这种人才是最下等的人。” 年轻是当时我们最大的资本,所以我们不畏权贵,不易屈服,因为年华坚实地站在我们身后,任由我们骄傲地耀武扬威。 中途起身去洗手间时,我遇到了郑拓,一个有魅力的老男人。其实当时的他也不过三十岁出头,正处于我现在的年纪,但是年轻的我们把所有二十岁加的男人统称为老男人,原因不得而知,或许是对年轻这一现状无知的炫耀。 “你朋友很有意思。”他在洗手池洗手,侧过头对我说。 “是么?”我不在意地回答这位陌生的搭讪者。 “嗯,像你们这种年轻的小女孩是不是都这么张扬啊?”他轻声问,语气中有着闲聊的不经意,却也有着略微的指指点点。 “像你们这种年老的人是不是都爱跟年轻张扬的小女孩乱搭讪呢?”我浑身是刺地回答。 他轻笑,倒也没有被冒犯的样子:“也不是,我喜欢跟年轻不张扬的小女孩搭讪,比如你。” “呵呵。”我略带不屑地笑。 “我叫郑拓,开拓的拓,你呢?”他问。 “我叫关你什么事。”我转身走出洗手间,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 两天之后我又见到了郑拓,不过他的身份不再是洗手间门口和小女孩搭讪的陌生人,而是前来公司洽谈业务的甲方代表。这个世界正以一个很奇怪的方式运转着,上一秒你还可以对其不屑的人,下一秒就可能决定了你工作的命运,所以这是上帝用其独有的方式告诉你做人要善良,不要随便就得罪陌生人。 “小白,这位是Dream Air的代表,郑经理。郑经理,这是我们新来的实习助理,白羽。” “郑经理,你好。”我温顺地低头问好。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抱歉我刚才没听清。”他面带促狭地问我。 “白羽,白色的白,羽毛的羽。”我回答。 “哦,姓白,不姓关啊?”他取笑着我,态度一本正经。 郑拓在我们公司的地位就如同真正的上帝,他随便点个头便可以决定一单八位数的合作项目,以及我能否顺利通过我的实习期。 遗憾的是郑拓并不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他似乎是卯着劲儿地想报复我。在经过了近三十多个提案之后,上帝郑拓总算是露出了略带满意的神情,他用食指轻敲着桌子,发出“哒哒哒”的轻响,而周围的我们全都像是神经紧张的小白兔,生怕平静的下一秒就是他撕碎我们直接放进准备好的烧烤架。 “这次算是有那么点意思了。”他轻声说。 周围传来一片呼气声。 “但是。”他话锋一转,又继续说。 周围传来一片吸气声。 “呵呵,”他放下手中的提案,看着周围轻笑,“贵公司员工的心理素质有待加强啊,怎么都这么爱大惊小怪的呢。” 周围鸦雀无声,连呼吸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 “问题还是有的,但是至少咱们有了起点,下次会议我期待你们更完善的提案。”他总结道,“一个月之后我需要出差,所以这件事希望大家能够抓点紧,照这个效率,恐怕是来不及的。我希望在我走之前能有个结果。今天就这样。” 他起身系好西装扣子,然后平静地走出会议室,留下我们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张经理,他是不是太过分了啊?”有人抱怨道。 “提案来回来去的改,今天他喜欢这样,明天他又喜欢那样,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最后却弄得好像是咱们不专业似的。” 张经理也无奈地摆摆手:“客户就是上帝。谁叫他是甲方,咱们又迫切地需要这个项目呢。别抱怨了,都回去工作吧。” 会议室门口像是僵尸出笼一般,每个人都阴着脸,脚步沉重地往外走。 “白羽,你来一下。”张经理召唤我。 “我知道这个提议可能不太周全,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张经理面露难色。 “经理您说。”我回。 “是这样,上次我和郑经理聊天的时候,他提到跟你以前认识。”他话只说一半,留下另一半不说,仿佛在我和郑拓之间存在着多少暧昧一般。 我本想解释只是一面之缘,但也说不出口。总不能坦白说郑经理难为我们很有可能是我无意间在洗手间门口得罪了他。这样直接把错揽到自己身上成为众矢之的的事情,我除非是脑袋坏了。 张经理虽然嘴上客气着,但是早就替我安排好了同郑拓的私下会面,像我这种小实习生的感受在公司利益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张经理千叮咛万嘱咐,问清楚上帝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哪里不满意,需不需要额外打点。看他的态度放佛我就是郑拓的娘家人,郑拓一定会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是张经理无意安排还是郑拓故意讽刺,见面的地点好巧不巧地选在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餐厅。我到的时候郑拓已经悠然地在喝着咖啡。 “郑经理好。”我问候。 “坐。”他点头示意。 “郑经理,那个项目您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们张经理派我来跟您表个态,我们这边对您的一切要求都全权配合,只要您开口。”我直奔主题,但是还没有说完便被他打断。 “这个不着急,先看看你想吃点什么。”他举手示意服务生。 “不好意思啊,我没什么胃口。”我回绝。吃人的嘴软,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这样啊,”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道:“那我吃,你先看着,吃完了再谈公事。” 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他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一份排骨,半份烤鸭,一份炒蔬菜,外加一碗甜汤。 我眼睁睁看着他喝完最后一勺汤,迫不及待地问道:“郑经理,您吃完了么?能谈公事了吗?” “小白啊,你这样可是做不成大事的,一点耐心也没有。”他回答。 没你奶奶的腿儿,老娘坐在这儿看你个孙子吃了一个小时的饭,你居然还敢不要脸地指责我没耐心。 “服务员,再上盘点心,就要那个糯米糕。”他继续点着菜。 “你差不多得了啊……”我有些被他激怒,完全不顾身份地咬着牙冲他低声说道。 “才这么一会儿就原形毕露了啊。”他反而笑了。 “你是不是故意整我?”我问。 “这就叫故意?商场上比这个过分的事情多了,这你就受不了了,那不如早点辞职回家吧。”他一脸诚恳,放佛在给我什么了不得的人生建议。 “你要是不打算跟我谈公事,那我就先回去了。”我起身,准备结束这场针对我的羞辱之战。 “坐下。”他命令道。 我被他突然严肃的神情吓到,倒也老老实实地听话坐下。 “觉得我针对你?”他问。 我点头。 “觉得我是在报复你?”他又问。 我继续点头。 “觉得我是个人渣?” 我本想点头,但是又觉得不妥。 “其实第一次在你们公司见到你的时候,我本来是要告知你们张经理,这次项目我们不打算跟你们公司合作了。”他说。 “那你什么意思?一直在耍我们?”我诧异地看着他。 “没有,我在看见你的那一刻反悔了。”他看着我笑,“我觉得跟你合作,应该挺有意思的。” 这让我更加惊诧,什么情况,剧情突然就这么翻转了?莫非是现代版灰姑娘的故事终于发生在我身上了?一出现实版的霸道总裁爱上我? “我吃饱了,回去告诉你们张经理,以后不要派小姑娘来做探子,很不上台面。”他说罢起身,系好西装的扣子,“哦,那份糯米糕是点给你的,多吃点甜的,女孩子嘴应该甜一点。” 他惬意离开,留下我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 第16章 晚上回家的时候谷雨照旧在我家蹭饭。 “工作不顺啊?”他看着发呆地我,询问道。 “碰见了一个极品。”我回答。 “这很正常啊,工作哪有一帆风顺的啊!”他用眼神问我喝可乐还是雪碧,我指了指雪碧,他顺手帮我把拉环打开,递了过来。 “这件事很蹊跷,我觉得我们甲方代表可能看上我了。”我喝了口雪碧,一本正经地说。 “发烧了吧?”他伸手摸我脑门,“也不烫啊,怎么还说上胡话了。” “我认真的!” “拉倒吧,你当你是女明星啊,一个刚进公司的实习生,没事别做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行不行!”他继续贬低着我,对我的话表示不屑。 “爱信不信。”我没好气地瞪他。 当时我已经坐实了郑拓一定是对我有意思这件事,那顿饭的聊天内容简直就是从韩剧剧本里扒下来的,我再傻也不会看不出他对我的醉翁之意。 但是之后的事情却发展的完全不同我的预期。 郑拓既然说了是因为我才和我们公司签的合同,那他应该经常会出现在我周围,甚至没事便会约我吃个饭看个电影之类的,但是他那边完全没了下文。每次来公司开会时只谈公事,谈罢便急匆匆离开,我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实习生,开会的时候连讲话的机会也没有,因此我和他完全没有了交集。 那天餐厅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我做了场梦一样。 但是此时郑拓的一举一动却都牵动着我。 小时候老师曾经讲过一个很有名的寓言故事,大意是一个人丢了斧头,他怀疑是邻居家儿子偷的,于是无论邻居家儿子做什么,在他看来都像是小偷,而有一天,他找到了丢失的斧头,这时候邻居家儿子同样的举动看起来却一点嫌疑也没有了。或许此时的我就像是那个丢了斧头的人,无论郑拓做什么,我都认为他是因为喜欢我才做的,为了证明这一切不是我自己的臆想,我开始注意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语气,每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只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直到最后我突然发现,我好像陷了进去。而陷进去的我也意识到,郑拓好像根本就不喜欢我。 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故事并没有发生,但是我不可自拔地爱上了霸道总裁。 显然这变了性质,因为王子爱上了灰姑娘才能称为童话,我爱上王子那叫作死。从小长在谷雨身边,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现在作的死到底有多大。 我开始了自己漫长的暗恋,并在无数漫长的夜晚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对来搭讪的老男人爱答不理,人生真的是一个循环,世间真的有报应。 我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投身于工作,试图在每一个会议上争取表现的机会,至少不至于让郑拓彻底忘掉我这个人的存在。 在长达三个月的漫长加班过后,张经理犒赏我们,请大家去唱K,作为甲方代表的郑拓也一同来,这是餐厅之后我第一次能与他搭上话的机会。 “郑经理。”我唐突地坐到他身边,同他打着招呼。 他对我点头。 “不唱歌吗?我给你点去。”我热情地与他攀谈。 他侧过头,眉眼带着促狭地打量我:“这么殷勤?” 我尴尬地笑:“这不是谢谢您给我们机会么!” “看来糯米糕没白吃,嘴是甜了不少。”他笑着回应。 心里暗暗地窃喜,他还记得那天在餐厅的事情。 “郑经理喝不喝酒啊?我去给你倒。”我继续献着殷勤。 “我开车来的,不能喝。”他回绝。 “想不到郑经理这么有原则啊,呵呵。”我没话找话,生怕气氛万一冷下来,再没有和他讲话的机会。 他侧着脸上下打量着我,眼里有说不出的笑意,像是很轻易地便将我的小心思看穿。 “你干嘛这么看我啊?”我被他打量得有点毛,开口问道。 “你这小姑娘还真势力……”他感慨道。 “什么意思?”我听不出他的语气。 “当我跟你没关系的时候,我跟你搭个话你都不屑一顾,现在我跟你有利害关系了,就马上来献殷勤,是不是太没原则了?”他问道。 我本想解释,但是被他这么一说,好像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显得欲盖弥彰,事实确实是这样的,也不能怪他会这样想我。 “有上进心是好的,但是不要用错了地方。”他语重心长地总结。 我被他说得满脸通红,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罪名。 嘈杂的环境和周围人的喧闹,让我的窘迫显得格外明显,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逃离这个地方。 赶紧跑。 “郑经理,那您好好玩儿,我身体不舒服,我先回去了。”我尴尬地对着郑拓笑,编着明显的谎话,“谢谢您给我们公司机会,祝您今晚玩儿的愉快。” 我落荒而逃。 委屈在离开钱柜大楼的一瞬间袭来,他那句淡淡的话像是一记重拳一样,直接打在我的胸口,当时找不到还嘴的话,现在也找不到。 我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我和谷雨打了这么多年的嘴仗,鲜少输过。我也是一个没理辩三分的人,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理亏,哪怕心底知道自己是错的,嘴上也会不饶人的还回去。但是这一刻,我哑口无言。我如何解释?难道坦白地告诉他,我这样殷勤是因为喜欢他,想得到他的注意?这听起来太可笑,我若是喜欢他,为什么在他搭讪时要那样无情刻薄地回复他?偏偏在知道他是甲方代表后才喜欢? 事实是我只是稀里糊涂地喜欢上了他,但现实是我的喜欢却看来那么功利,那么肮脏。 我蹲在马路边,下意识地拨通了谷雨的电话,电话的那头一样嘈杂,谷雨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过来:“怎么了?” “我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我抽抽泣泣地回答。 “跟哪儿呢?”他问。 “钱柜门口。”我回答。 “这么巧,我也在钱柜,你等会儿啊,我下楼。”他说罢挂掉了电话。 没一会儿,谷雨便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还哭上了?”他看着蹲在马路边的我,轻声问。 “你都不知道我多倒霉!”我回。 “出门踩狗屎了?”他打趣。 “出门踩你了!”我气哼哼地回答。 “怎么说话呢!会不会聊天!你看我风尘仆仆地下来找你,你还这么跟我说话。你到底怎么了?”他倒也不生气,继续询问。 我赌着气,说不出口。 谷雨老实地站在我旁边抽烟,偶尔会用脚轻碰我两下,问我到底说不说。 “你回去吧回去吧,老踢我还用烟熏我,你赶紧回去吧!”我无情地打发他。 “你让我下来我就下来,你让我走我就走,那我多没面子,赶紧说,别耽误我唱歌!”他回答,顺手弹下的烟灰被风零零散散地吹到我身上。 “我什么时候让你下来了!你自己下来的!”我大声说,有点把刚才的委屈也试图发泄到他身上的意味。 “你这个人怎么没心没肺的啊!我这不是关心你么!”他还嘴。 “关心我什么啊!拿脚踢我,拿烟熏我,烟灰还往我身上弹,你要是再多关心我一点是不是打算直接给我一刀啊!”我气冲冲地喊道。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给我打电话是找我吵架来了?”他被我喊得一头雾水,也显得有些委屈。 “我就不该给你打电话,我脑袋进水了!你赶紧回去吧,离我远点!”我继续冲他喊。 不知道是不是人都是这样的。在外面受了委屈,没有发泄的途径,便会把气撒在亲近人的身上,因为我们习惯了对陌生人保持礼貌,但是却忘了顾虑亲近人的感受。 “你是不是又拿我当出气筒使了?”他也渐渐明白了我的无理取闹, “你能不能别管我啊!”我继续拒绝着他的善意。 “要是能我还在这儿受你这鸟气干嘛!”他使劲瞪我,然后弯腰拉我起来。 我使劲反抗。 “别闹了,起来打车回家吧。”他温声劝我。 “不。”我回绝。 “听话,起来。”他也没有放弃,仍旧使劲拉着我。 “我就不。”我反而更倔。 “再不起来我使劲了啊!赶紧起来。”他突然用力,使劲拽着我的胳膊,手背上的青筋都露出来。 “你松开我!疼着呢!”他并没有那么大的力度,但是我非装痛使劲叫唤。 “就不,知道疼还不赶紧起来!”他手上松了些,但嘴上丝毫不退步。 “你要是再不松开我喊□□了啊!”我使劲瞪着他。 “喊喊喊,赶紧喊,你看谁理你!” “强……”我刚开口嘴便被他捂住。 “你丫是不是畜生啊!真喊啊!”他有些气急。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把谷雨紧攥着我胳膊的手打开。 “先生,大庭广众的,你放尊重一点。”郑拓的声音厚重,掷地有声,他严肃地盯着谷雨。 “你谁啊?”谷雨像每一个容易被激怒的雄性动物一样,生气地喊回去。 郑拓完全无视他,转过头问我:“没事吧?” 我温顺点头。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扶我起身,蹲了太久腿有些麻,我站起来一个踉跄,顺势跌落在郑拓怀中。 谷雨下意识想去扶,但是手举在半空,又尴尬地放下。 郑拓的车就停在路边,他扶着我向车的方向走,我回过头看被我无情抛弃的谷雨,他一脸不屑冷漠地看着我。 郑拓开车带我离开了钱柜,我在后视镜里看着谷雨站在原地的身影,越来越小。 “认识的人吧?”郑拓开着车,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 我点头。 他一副“早该料到”的表情,不再说话。 “你以为我是碰见流氓了?”我问。 “嗯,”他回答,“再一想又觉得应该不是。” “你不是讨厌我么?干嘛还管我?”我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我讨厌你了?” 虽然没有明确地使用“讨厌”这个字眼,但是浑身上下就连毛孔也散发着这样的气息。 “小白,我对你并没有跟工作无关的感情。”他解释着。 所以不讨厌,也不喜欢。 “郑经理,你靠边停吧,我家到了。” “你们家住在二环上?”他轻笑,调侃地说。 我环顾周边,发现这没过脑子张口就来的借口说得确实有些假,但是考虑到之前的“身体不适”,似乎再去编那些确实的谎话也没有必要。 “那一会儿出了主路,你把我放在路边就好。”我回答。 “你很爱说瞎话吗?”他问。 “你很喜欢听实话吗?”我反问。 “至少不爱听瞎话,尤其是漏洞百出的瞎话。” “那好吧,我们家住在密云。”我挑衅地回答,“开车过去大概两个小时,你还要送我回家吗?” “具体地址。” “什么?” “密云的路我不是很熟,你把具体地址输进去,我们导航过去。”他把手机递给我,一本正经地说。 说实话,我对密云也不是很熟,只是顺口挑的。 “不记得自己家的地址了?”他取笑道。 我无言以对。 “所以说,不要总说瞎话,很容易被拆穿的。”他意味深长地教育我,“现在开始说实话吧,你家地址?” “郑经理喜欢听实话?”我被他讲得有些恼羞成怒,“实话是我不愿意让你送我回家。”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 “哦,”他点头,“为什么?” “不为什么。” “小白,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不要总说瞎话吗?”他语气有些无奈,好像是教育自己屡教不改的孩子一样。 “你从来不说瞎话是吗?”我问道。 “可以这么说。”他诚恳回答。 “那你喜欢我吗?”我毫无顾忌地抛出了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问?”他不回答。 “你先是无缘无故地搭讪,然后又说什么是因为我才和我们公司合作,刚才以为我被骚扰替我解围,现在又非要送我回家,不喜欢我的人会做这些事情吗?我会这么问很奇怪吗?” “有道理。”他点头赞同,但仍旧没有正面回答。 “所以呢?”我追问。 “我要说不喜欢,你是不是又要闹着下车?”他轻挑眉毛。 我还嘴:“你说喜欢,我也会的。” “这样啊,”他装作认真地思考着,然后淡淡地说:“嗯,我确实有点喜欢你。” “那你刚才也说瞎话了,你说你对我没有和工作无关的感情。” 他失声笑,那笑容看起来像是十几岁的男孩。 谷雨在之后和我生了一个星期的气,他骂我重色轻友,为了和我赌气甚至放弃了来我家蹭饭,亲妈还因此失落好久。但是他气消之后一切照旧,仍然来我家蹭饭,仍然闲来没事损我两句。谷雨这个人的脾气一直停留在他五岁的时候,气上来了天雷地火,可是气消得也快,没多久就雨过天晴。 第17章 然而我和郑拓的感情并没有因为他一句“喜欢”就变得顺畅。我本来想要好好地谈恋爱,但是世界上有太多透风的墙,没多久公司里逐渐开始有了各式各样的流言,大致是讲我是如何有心计,如何不惜一切讨好郑拓,希望能够攀上高枝。这样的流言对于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女孩的打击是致命的。就连之前送我去和郑拓吃饭的罪魁祸首张经理也找我谈话,让我注意一下个人生活,不要影响工作。 我和郑拓在餐厅吃饭的事情被越传越荒诞,从餐厅吃饭演变成了酒店开房,我和郑拓同时离开KTV也变成了我们着急去酒店开房。总之,无论那些荒诞的故事里,我和郑拓做了什么,最后的结果都是我们去了酒店开房。 我跟郑拓说,为什么就不能坦白承认你是我男朋友呢?这样不是就能澄清一切了吗?郑拓笑我单纯,这样不叫澄清,反而是坐实了我们去酒店开房这个谣言。 可笑的是,我们从来没去过。 我以为男人到了郑拓这样的年纪,应该不会和我以往的男朋友一样,只是牵手接吻就能满足。但是郑拓的纯情远远超过我的想象。他甚至很少牵我的手,也很少亲我,他像是对待女神一样对待我,对我的要求一律满足,对我的喜好全部掌握,但是从来不向我索取什么,我们的感情比革命同志还要纯洁,纯洁到我经常觉得他哪里不正常。 谷雨说这种年纪的男人如果这么消极那很有可能是生理有缺陷,让提防些。我骂他思想龌龊。 谣言越传越夸张,我在别人的嘴里变成了十足十的□□。似乎起初各种开房仍然不能满足群众的八卦魂,最后谣言升级到了郑拓是有妇男,而我是无耻小三的这个版本。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证明清白,□□羞辱一个女人很容易,随便编点桃色的故事就可以,但是被贴上□□标签的女人想要自证清白却难于登天。 我每天从九点进办公室一直到五点下班,面对得全是不屑,厌恶与嘲讽,我的解释是掩饰,我的掩饰等于事实。我被张经理从公司的项目中踢出来,开始做一些打杂的工作,我的上级,同事,甚至是扫地的大妈,换水的小哥,都当我是瘟疫般避而不及。公司里每天都有人监视着我,盼望着我犯错误,好借机彻底开除我,让我这个害群之马离开。 于是两个月之后我失去了工作。 我妈也不知是从哪知道了这件事,一本正经地召开了家庭会议,而谷雨也作为外援参加了这次会议。我妈连哭带闹,让我必须和郑拓断绝来往,否则就不让我进这个家门。而无论我怎么解释我和郑拓是纯洁的爱情,郑拓并非是外面谣传的有妇男,我妈都不相信。到最后,郑拓有没有老婆也变得不再重要,因为在外人看来他就是有的,我和他在一起就是小三,除非郑拓明天就娶我,不然我就是大家口中的坏女人,我和他必须要分开。 两个月零两星期,我从家里搬了出来。 我和郑拓说,我为了你可真是众叛亲离了,你要不要收留我? 他说,这样对你名声不好,我给你找间房子,房租你不用担心,好吗?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我现在哪来的名声? 在第四个月的时候,我发现之前这些事情全都是毛毛雨,更可笑的事情出现了。 郑拓真的是已婚男,因为他老婆正站在我的门前,一脸和气。我不知道这两件事哪个更可笑一点,郑拓有老婆,还是他老婆看我的表情很和气。 郑拓的老婆不是来示威的,也不是来劝我离开她老公的。她说,她就是单纯地想来见见我。 她平静地说,她很早就知道我,那天郑拓在餐厅和我搭讪的时候,她正在和郑拓吃饭。她看着郑拓去洗手间时,就知道他们的婚姻中将会多出一个我。她一点也不介意,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我像看傻逼一样看她。 她对我解释了他们之间的婚姻,郑拓不爱她,她也不介意,他们之间的婚姻不是外人能够理解的。如果郑拓和我在一起会快乐,那么她也会快乐。 她不希望我离开郑拓,因为现在如果我离开,郑拓会很受伤。她也不介意现在的情况,如果我真的爱郑拓,那么我也应该接受。 这个会面荒诞又可笑。 她走后我拨谷雨的电话:“你来我家一下,我有个事告诉你。” 谷雨抽着烟,听我讲着我和郑拓老婆的会面。 “昨天干妈感冒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他听完突然说道。 “严重吗?吃药了吗?”我问。 “你自己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他说,“都是被你气的,平常就算是感冒也没这么严重过。” 我低头不语。 谷雨继续说道:“你现在知道郑拓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赶紧跟他分手吧。干妈还等着你回家呢。” “不。”我摇头。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他老婆都找上门来了,你还琢磨什么呢?”谷雨有些生气地说。 “他不爱他老婆!他老婆亲口告诉我的!”我反驳。 “那他就爱你吗?”谷雨问。 我觉得他是爱我的。他看我的眼神很温柔,对我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和他在一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就是有那样的时刻,让我深信不疑,他爱我。 我觉得我和他老婆不一样。 “你别傻了,他们那种人多复杂你知道吗?他老婆要是真的无所谓干嘛要找上门来?来祝福你吗?祝福你和他老公幸福吗?你真的要因为一个这样的男人就众叛亲离连你亲妈都不管了吗?”他指责着我,“你才多大啊,郑拓这种人城府多深你根本就不了解!” “他不是那种人!”我继续反驳。 “他是哪种人啊?你倒是告诉告诉我,放着家里的老婆不管出来找二十多岁小女孩的男人究竟是哪种人?”谷雨大声冲我吼着。 “他又没碰过我!”我试图证明郑拓对我是真心的。 “没碰你,男人总是有生理需要的,不碰你那你觉得他去碰谁了?这种事情你听着不觉得变态吗?” “郑拓跟你这种人不一样!你不要用你龌龊的思想去猜测别人!”我被他的话深深地刺激到,瞬时间口无遮拦地反驳。 “我这种人?”谷雨显然是被我的话完全激怒,“我这种人背着我老婆在外面勾三搭四了?你就为了一个人渣这么说我?” “他不是人渣!”我努力地维护着我的爱情,不允许谷雨诋毁他。 “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到现在还护着他?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我无言以对。 “有钱是吗?”谷雨的口气突然变得尖刻,“因为他有钱有势,满足你的虚荣心了?所以你宁可当小三都要留在他身边?” 我被他无端的指责惊得目瞪口呆。 “白羽,你能不能洁身自好一点?” 我抡圆了胳膊扇了他一巴掌。 谷雨瞪着我不说话,最终摔门而出。 我在他离开的那一刻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便急忙追出去。他站在楼宇中间,夕阳把他的背影拉得无限长,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喊“谷雨”。 他回过头,阳光让他的表情变成一片阴影,只在他周围镀上一圈光线,他恶狠狠地说:“我不会再管你了,白羽,咱俩就到这儿了。” 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谷雨一个月后离开了北京去了欧洲,我直到他走了以后才知道这个消息。 孙阿姨说去欧洲是难得的机会,对他未来的事业很有帮助,至于具体的内容她也没透露更多,只是一遍一遍地强调,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似乎只要这样说就能够弥补儿子接下来好几年不能在身边的遗憾。 谷叔叔说他走之前也反复犹豫过,老师还来家里给他做过思想工作,不过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他就突然想通了,毅然决然地只身去了欧洲。 我以为他是跟我说气话,没想到他是真的和我绝交了。决绝到连离开都没有告诉我。 一年以后,我离开了郑拓。 这一年中,我像中了邪一样,不和父母见面,不出去工作,窝在家里洗衣做饭,幻想自己和郑拓是真爱。 我的生命中没了亲情没了友情只剩下了这段感情,于是我用尽全力去维护,我不计较自己是不是第三者,也不计较他究竟碰不碰我,因为我已经为这段感情付出太多了,失去不起。我只要相信他爱我就好,他爱我,我就能克服一切。 直到意外发生,他终于向我坦白,他并不爱我。 他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孩。他和我搭讪,对我意外关照,和我在一起,都是因为那个女孩和我在某些角度看起来有些相像。 而无论是我还是他老婆,都没办法赢过那个女孩,因为她已经死了,活人是永远赢不了死人的。她死了之后连她的缺点都因为离开而升华,变成美好的存在,让这个男人魂牵梦绕。他从来没爱过我,他爱的只是我每一个像那个女孩的瞬间。 我还以为陆司令找萍萍的故事只有琼瑶才能写出来,没想到艺术取之于生活,而生活比艺术更狗血。 那天谷雨在逆光中的画面却在分手后总是出现在我的梦境之中。 那个画面的名字叫孤独。 因为他转身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跑到了我想找都找不去的地方。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将在那一刻失去最好的朋友。 心里就这样凭空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 当年的我抱着自以为的真爱,以为这真爱能够填补一切,最终才发现它很小,小到连这个洞的边角都堵不住。 我此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人类是群居动物,我们需要交流,需要碰触,需要陪伴,如同我们需要吃饭,需要喝水,需要睡觉。一切使我们正常运转的事物,都变成了我们的习惯,我们的下意识。时间久了,没有人会思考我们为什么需要这些。正如不孤独的人永远不会思考什么是孤独一样。 而一旦开始了这思考,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发不可收拾。 我也无数次想要主动联系他,可成年人说一句“我们和好吧”所需要的勇气,仿佛攒一个世纪都攒不出来。 这是我人生中最不堪的一段感情,却也是让我从懵懂幼稚的小女孩成长为女人的一段感情。在那之前或多或少我对自己的定位都是言情剧女主角,渴望的是脚踩祥云的盖世英雄,幻想的是一世一生的长厢厮守。 那一年之后,我终于被拉回了现实。现实里没有完美的男人,每个男人都或多或少有着缺点。现实里的爱情也不纯粹,每段感情都不可免俗地和钱、和欲望、和身份、和那些或虚或实的物质缠绕在一起。 现实里,爱情就是一层虚伪的光环,它看起来耀眼夺目,让人忍不住想拥有。然而当时间久了,那层光的电量用尽,里面包裹着的人类本性中的贪嗔痴怨,如同甩不掉的鬼一样到处蔓延。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接受配偶内心深处那些无法说出口的阴暗? 于是我们不得不歌颂爱情,因为只有光亮起来了,黑暗被藏到了影子中,才能变得不再那么显眼。 多年后的现在,周围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郑拓,但他却是我的一场梦魇,光是这个名字就足够提醒着我,现在我所谓的豁达不过是塑了皮儿的样子货,里面装着的仍然是那些蝇营狗苟的曾经。 两年后,谷雨回了北京,我开始从爸妈那里得到些关于他的零碎消息,但是这个名字放佛已经变得陌生。 直到前几年我妈心脏病突发住院,我搬回了家,他频繁来我家蹭饭,我们才又熟络起来。 看起来这些年的隔阂放佛慢慢消解,但是我们都知道,那只是被暂时冰封起来,并且达成了谁也不主动提的默契。 直到他刚才突然破坏掉了这默契。 他试图用我最不堪的过去来提醒我,带着价格的爱情是没有好下场的。 然而我之所以撒这样的谎,只是不想让他看出他的一时心血来潮让我动了心。 直到我试图去遮掩曾经动过心的痕迹时,才意识到,原来我真的动心了。纵使百般不想承认,当下的掩饰却让一切无所遁形。 我无法让他知道真相,因为成年人向人索取爱的样子很难看,我们都爱老实地待在原地等着别人送上门来,如果他不来送,那就把门关上。 毕竟,年纪越大,脸就越丢不起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两个口口是 dang4妇。 第18章 我从酒吧落荒而逃,还没走到地铁站就被踩着恨天高的苏莓追了上来:“你这是怎么了?” “你去问他。”我气狠狠地说。 苏莓知道我的脾气,拉我去路边椅子上坐下消气,然后又跑去买了两根甜筒,递给我道:“吃点凉的,去去你嘴里的火,好让你能跟我甜甜地说话。” 我的甜筒吃完后开始惦记苏莓的,她看着自己手里还有一半的甜筒,护食地说:“我的可不给你。” “那我的火去不掉,嘴是不会甜的。” 苏莓瞪了我一眼,将甜筒递了过来:“胖不死你!” 我得意地吃着半路甜筒,心情终于阴天稍微转了晴。在人生步步都是挫败时,有时候只需要一点点小胜利,都能将人从深渊中拯救出来。此时苏莓和她的半个甜筒,就是将我从坏情绪中拽出来的那双手。 苏莓见我转晴后直奔主题:“你说实话,谷雨找了新的女朋友这事,你是不是吃醋了?” 那天在和周世吃完饭后,我着急忙慌地去找谷雨,那一刻的冲动具体是什么,我心知肚明。 可惜我的冲动还没燃烧起来,就被他一盆冷水浇灭了。任何事情都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我和谷雨之间就是三不沾,但凡命运能多推一把结果可能都会不一样,但是我们之间就永远都差那点火候,搞得特别左,不伦不类。 但是谷雨曾经说过,真正的爱情不是一个误会就能整没的,该是你的跑不了。所以我和他之间所谓的遗憾其实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水没到渠不成,人各有命,别跟天争。 我看着苏莓,低声否认:“没吃醋。” 苏莓耸了耸肩。 我忍不住,又问道:“你说我跟谷雨……” 后面那半句,我说不出口。 我真正想问的是,会有戏吗?如果让他知道真相,知道我为他动了心,他会把自己曾经的心血来潮当真吗?还是他新的这位心血来潮更重要? 又或者,新的这位,见过了家长的这位,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 谷雨之前恋爱虽然谈得热闹,但是他很有分寸,从来没有往家带过,但这次的菩萨……不一样。 苏莓问:“嗯?” 我说不出真相,就随口回道:“他不是整了那么一出被薛薇洗脑的戏码嘛……我是没当真,但是我们之间现在还是特尴尬。” “你被他亲一下,掉块肉了?” 肉是没掉,心倒是稀里糊涂…… 我摇头。 “他那就是失恋综合症,你之前不是看得挺明白的嘛。” 我点头:“嗯。我就是怕我们的革命感情变质。” 苏莓答得理所当然:“你们俩不是没上过床吗?床都没上过有什么变质不变质的。” 我觉得她在这一刻无比清醒。 “白羽,谷雨是你发小,你这辈子就他这么一个发小,别跟自己过不去了,多大点儿事儿啊……”苏莓语重心长地劝我。 她特意把“发小”两个字加了重音。 苏莓这话像是突然触及到了一个按钮:多大点事。 人说的话有时候等于放屁。你承诺过的天长地久爱情永恒都能在分手后毫无愧疚地抛之脑后,那你一时心血来潮误将友情认为爱情,又有什么可信度呢?他走歪了,我被他带歪了,他现在正回来了,我也正回来不就行了? 我干嘛跟自己置气? 顿时周体通畅。 其实,我也没有多喜欢他啊,只不过是因为他那副好皮囊稍微松动了一下,这也许是我三十岁荷尔蒙堆积过多导致的不良反应。 况且,全世界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件事,那约等于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一切都还好,不,都好极了。 公司的答谢会如此而至。在答谢会前,我按照王总监提点过的,分别试探了几位总监们的口风,得到了北京派大部分人的支持。只这样自然不够,Jenna在公司中不是很得人心,她那般高傲自然也让一部分上海派的老员工颇有微词。敌人的敌人就可以争取,我也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私下请了几顿饭,送了几回礼。我这些小动静自然瞒不过周南,他话里话外地暗示我注意分寸。 我全当听不懂。 直到我把手伸到了他的特助那里,他坐不住了叫我出去和他吃饭。 “你在王总监欢送会上的表现很积极啊。”他重提旧事,那是我和他之间最后一次带有私人性质的对话,从那之后我们只有公事公办。 “我的工作态度一直是积极主动,认真负责,周总不知道吗?”我故意装傻。周南这种人,对待下级是不存在所谓的婉转周旋的,他甚至觉得这种心机没有必要。 他不接我的话茬,继续说道:“你不是说按顺序一个一个来么?我等这么久,也么看到你有什么后续啊。” 我道:“我不是一直在努力争取中吗?” “有吗?” “我不就是因为争取得太努力了,才被您叫出来吃这顿饭吗?” 他回答:“既然你挑明了,那我也直说了吧,我叫你出来吃饭是打算问问你,按照你的顺序,什么时候轮到我?” 我抬头看他。 “为了避免你继续装傻,我再说得明白点,你什么时候打算做我女朋友?” 我看着他胸有成竹的表情,反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够做策划总监呢?” “你这是要跟我交易?”他有些不可置信。 我答:“是您在和我交易。周总,齐人之福可不是那么好享的。” 他听出了我的话外音,解释道:“我和Jenna早就结束了,我之前就跟你解释过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反复纠缠。你和你那个发小的事情,我给予过你充分的信任和尊重,我也希望你能够同样信任和尊重我。我不擅长哄女孩,你跟我共事这么久你知道的,但是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从来没变过。” “我知道Jenna和我那天在办公室的对话让你不舒服了,但是那是我和她之间的私事,我可以和你保证,我和她之间并没有男女之情的私事,我也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我那天要和你道歉,我请大家一起吃饭就是想找机会和你解释,但是你又和另一个男人走了。白羽,每一次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我都选择了信任你,你难道不能给予我同等的信任吗?” 我认真地看着他,回答道:“周南,你觉得这就是咱们俩之间的问题?我不够信任你?”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不然呢?” 我们之间最根本的问题是他将上司和男朋友的身份混在一起,要求我同时做他的下属和他的女朋友,而我没办法接受这种混淆在一起的不平等,我可以做你懂事的下属,但是我做不了那个明理的女朋友。我的分裂和他的一贯,成为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那你信任我吗?”我问。 “我已经证明过了不是吗?我看着别的男人亲你,看着你当着我的面坐另一个男人的车走,但我仍然坐在这里想和你开始一段感情,这还不能说明我的信任吗?” “那为什么你要让Jenna和我竞争总监的位置?”我问道。 “这是两码事。” “你是觉得我没有业务能力?还是觉得我不符合岗位要求?” “……” “或者,Jenna比我更胜任这个职位?” “……” “都不是,对吧?但是你还是想把这个位置给她,因为你们那些所谓的没有男女私情的过往。你嘴上说这是两码事,但是心里早就把这一切混到一起了。你当然知道无论是哪方面,我都更适合,这本来也是我的位置,我应得的。可是在你心里我不仅是你的下属,还是你的女朋友,我要和你站在一条线上,一切以你的大局为重。Jenna是你的大局,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你要给她好处,就拿本属于我的东西去给她,因为你默认我也是你的。 周南,这个位置我争定了。而做你附属品这件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顿饭就这样不欢而散。我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没办法和他继续虚与委蛇,我就想一把撕破他虚伪的面孔然后扔到地上使劲踩使劲跺,他越是颜面尽失,越是恼羞成怒,我越有成就感。 我自己也知道不能忍辱负重就不能享受胜利的果实,明白归明白,做就是做不到,哪怕可能因为这次撕破脸迅速失去总监的职位。 人为什么会分三六九等,难道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吗?所有人都知道烟酒伤身,但是这丝毫不影响茅台的股价和中华的销量。所有人都知道学习致富,勤劳致富,但是每天见过凌晨四点天空的人也寥寥无几。人若是能战胜自己,就可以立地成佛了,我战胜不了,所以我老实地窝在芸芸众生之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发泄现在爽。 当然报应也来得特别快,自己种下了因,马上能收获到果。 答谢会上周南一本正经地挽着Jenna,而她也如同女主人一般炫耀着。 我仍然坐在角落处喝着果汁。 “白姐,你,你就这么放弃了啊?”小王在一旁小声询问,似乎对我这样没有斗志的形象很不满意。 “放弃什么?”我反问。 “她都挽着周总半天了。”他替我着急。小王在总监争夺战中,简直是我最忠实的迷弟。 “挽去呗。”我笑道。 我当然不在乎这些,周南那边我上次那顿话已经输了七七八八,现在只能另辟蹊径。我在养精蓄锐,保留自己所有的能量,准备在那个叫周老的老头进来的那一刻像是小太阳一样使劲发光发亮。 终于晚宴在快结束时,一个打扮讲究的老人才慢悠悠地入场,他周围有一群趾高气扬的跟班,不用猜也知道他的身份不同。我将杯中剩下的果汁,一饮而尽,借着手机屏幕的反光查看了下妆容,确定无误后起身,径直走向他。 “您好,周老,总听周总提起您,今天总算能够亲眼见到您了。”我礼貌地问候,继而自我介绍道:“有些唐突了,忘记了自我介绍,您好,我叫白羽。” 他很客气,眉眼见不怒自威,但是仍然有着年长者的慈祥,他端详了我一会儿,开口道:“白羽?这个名字很耳熟啊。” “哦?”我笑着回应,“您能这么说,是对我工作的莫大肯定。” 旁边的特助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周南适时地出现,他恭敬地问候着,然后请周老一行人入雅间。Jenna并没有和他一起过来,这在一定程度上让我放了心。 “白小姐也一起来吧。”周老突然开口道。 周南一惊,但他掩饰得很好,恭敬地答是。 “白小姐是负责哪方面的呢?”待众人落座后,周老率先开口。 “我是策划部的,王总监的手下。”我态度从容,笑意盈盈地回答。 他点头,眉眼中有着赞许,显然这时候提及王总监为我加分不少。他轻声问周南:“小王离职之后,总监的位置还一直空着吧?” 周南回是。 “那现在策划部主要是谁在负责呢?”周老继续问。 “目前是白羽在负责。”周南也诚实回答。 周老眼中的赞许成分又加深了些。 “能接过小王的担子,看来白小姐很有能力嘛。”周老笑着表扬着我。 “您过奖了。”我刻意让自己笑得很甜,像是对这样的场面如鱼得水般自在。 接下来,周老便和周围人谈论着时事,周南偶尔搭腔,气氛融洽。这并不像是什么暗藏玄机的会谈,反而比外面的酒会单纯许多,只是几个人凑在一起闲聊天。总共也不过是个把小时,周老在吃完饭之后离开。一切单纯得有些难以置信,就像是长辈来捧下场,然后一起吃个饭,并无其他。我不明白为什么王总监会把这样的场合看得如此重要,仿佛这顿饭便能决定我的职位一样。事实上没有人谈论公事,我之前准备的长篇大论也没有派上用场。没有人提及,我也不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插话,这场我精心准备的会面中,我一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能体现个人价格的话。我在准备一场战斗,然而事实上这里从来就不是战场。 送走周老之后我的心情更加微妙。有些失落,因为我并没有赢得他的器重。又有些庆幸,毕竟他对我的态度不错,而且Jenna连出席的机会也没有。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更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再做些什么。王总监说过赢得周老的信任是我坐上总监位置的重要筹码,但是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成功,如果不算,那么我下一次再和周老见面的机会又是何时呢?难不成要等明年的公司的答谢会吗? 还是说,我已经输掉了王总监给我的筹码? --------------------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这两天才知道怎么看评论,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评论(本来以为就第一章 有一个……哈哈哈(也不是真说有多多,但是对我来说大于2就等于多了 我会抓紧时间赶紧更,争取十一假期搞完了它! 谢谢你们(毕竟有两个读者的人了,所以用们这个字也特别有底气,嘻嘻) 感恩! 第19章 周南在送周老回来之后面色阴沉,他语气不善地叫我回雅间。空荡的雅间只留有之前的残羹冷炙,以及浓浓的火药味。 “你这是演的哪出戏?”他气汹汹地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反问。 “我知道你想要总监的位置,但是,”他冰冷地看着我,继而说道:“白羽,做人做事不要总想走捷径。” 我还嘴道:“周总这话说的特别对,我也把这话送您。” “所以我对你来说没有价值了对吗?你打算直接跳过我去找周老了?”他问道。 “我只是出于礼貌打个招呼而已。” “出于礼貌?”他看着我,眼光里满是让人陌生的情绪,“白羽,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胡作非为。” 我用嘲讽地口吻回答道:“周总,是你仗着自己喜欢我在胡作非为,我自认没做错什么。” “你就非得要那个位置吗?那个位置对于你来说比我还重要吗?”他问。 “Jenna就非得要那个位置吗?Jenna对于你来说比我还重要吗?”我用他的句式反问他。 “白羽,这种时候你不要跟我玩儿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我很认真。”他咬着牙同我争执。 “我一点没觉出来。”我回答,然后又继续说道:“周总今天的答谢会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撤了。” 他声音低沉地问我:“你是铁了心要跟我划清关系了是吗?” 我答:“对。” 他突然将领口整齐的领带扯松,然后整个人瘫坐到椅子上:“白羽,我真的累了,你别闹了好吗?” “我没跟你闹。” “所以你觉得你一直在跟我公事公办?” “对。” “吃Jenna的醋,故意让我吃醋,想方设法地用话激我,这就是你所说的公事公办吗?” “您想多了。” “我想多了?你确定吗?你现在之所以能跟我这么说话,敢这么跟我说话,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吗?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吗?我是你的上司,人员调动我有绝对的话语权,如果不是我喜欢你,你凭什么用这种我欠你的口气跟我讲话?公平?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公平的?这个位置非你莫属?你哪来的自信?全世界就你白羽一个人有工作能力了?”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如果面前有面镜子,我的脸色也应该十分难看。他的话很伤人,但他说的都是实话,因为是实话,所以又更加伤人了一些。 他看了我一会儿,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些,口气便软了下来,继续说道:“公司内部的事情很复杂,我不想让你牵扯其中,因为你不是一个复杂的人。公司未来的变化也会很大,很多事情不再会像现在这样简单容易,我只是想保护你。你相信我,我并没有恶意。” “我自认为有能力保护自己。”我并不领他的情。 “那是你的事!可是我也有我的能力,我想尽我所能保护我爱的女人,难道错了吗?”他的声音至此已经有些沙哑,像是努力想撬开我这只紧闭的蚌,累得自己精疲力尽。 我终于被他这态度软化,吃软不吃硬是我的硬伤,我问道:“周南,为什么你一定要让Jenna做这个策划部总监?为什么我就不行?” 周南思考了良久,终于回答:“我欠她的,我还给她就和她两清了。” 我想问,那我呢?我就要成为你们旧事中的受害者吗?但是我看着如丧考妣的周南说不出口。 “白羽,如果和她竞争的这个人不是你,我早就做好决定了,我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的。可是偏偏是你,我不想伤害你,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够两全其美。你相信我,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而她只是想用这个位置做一个跳板,她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的,我只是暂时把这个位置交给她。你相信我,你会得到所有你应得的,我不会让你承受任何不公平。你相信我,就这一次,好不好?”周南的表情极其诚恳,他这样诚恳地看着我,那诚恳甚至带着请和求。 你看电影里,反派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呢?让最强硬的汉子求饶,让最刚毅的男人落泪,只有精准地打击到主人公最骄傲的地方,然后只消在那个地方多捶打几下,观众就会不自觉地心疼流泪。所以当周南,不可一世的周南,像是土皇帝一样的周南,在我面前恳切地示弱,让我相信他时,我就像是那些软弱的观众一样,丝毫没有还击的能力,必须听从导演的安排老实地掉眼泪。 说起来也不算是妥协,毕竟他将最后那层窗户纸戳破之后,一切都变得明明白白。我没办法打着道貌岸然的幌子再要公平,他也不再遮遮掩掩地加假意维护,Jenna在向那个位置伸手的时候,就笃定了自己能够坐上去,我自以为的战争,压根就是我在唱独角戏,自己演了个齐全热闹,其实没掀起半点波澜。 要不就是煮熟的总经理和到嘴边的总监职位鸡飞蛋打,要不就是忍辱负重,好歹还能落下个总经理。 这一刻的我,不是用心,而是用脑子,决定了保大不保小。 答谢会过后公司便进入了新年的休假期。三天的元旦假期加上两天的周末,本应该倒休的日子也破例放了假,为了感谢大家一年的辛勤劳动。离春节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大家休息调整好,最后奋斗一个半月,然后踏踏实实回家过年。 我穿着睡衣在家日夜颠倒地活动了两天半,亲妈就已经看我各种不顺眼。 “去把你房间收拾了,一个女孩这么邋遢太不像话了!” “去把碗洗了,都这么大人了还在家里好吃懒做,一点家务也不做,你说我养你到底有什么用!” “又把脏衣服乱扔,自己放到洗衣机里洗!就摁两下按钮的事情都要我做吗?我上辈子是干了什么坏事摊上你这么一个好吃懒做的姑娘!” 老白同志为了躲避偶尔射歪的炮弹,选择了在元旦假期时仍旧坚守岗位,为社会主义的和谐发展做贡献。 “这回我又哪招着您啦?”我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亲妈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看便知又是一番猛烈地攻击。 “你天天窝在家里看电视,你就不知道出去溜达溜达转悠转悠啊!”想必这次她也找不到什么别的理由了,便开始鸡蛋里面挑骨头。 我不太愿意出去,因为上次下楼去转悠的时候就无意间看到了谷雨和他的菩萨女朋友,害得我像是小偷一样躲躲藏藏,看着他俩勾肩搭背喜气洋洋的,实在有碍身心健康。 “天天看着你还不够生气的,你就不能学学谷雨,你看人家,你们俩不是一个岁数吗?怎么人家就一看就年轻有为,你就这么无所事事呢!”我妈恨铁不成钢地埋怨着。 “我这才无所事事了两天,您就不能让我清静两天吗?”我同样无奈。 “人家谷雨,天天和女朋友约会,没事就领着人家姑娘回家陪你孙阿姨吃饭,你倒好,说什么总经理,半年多了,我人都没见过。” “他工作忙。”我搪塞道。 “忙?忙人就不吃饭了吗?”我妈反问道,“白羽,我想了好长时间了,你跟我说实话,那什么总经理是不是编来骗我和你爸的啊?” “我不是给您看过他发的信息吗?”我答。 “我电视里看过,什么恋爱聊天机器人,淘宝文字男友,都是假的,用来糊弄爸妈的。”我妈道。 我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搞得目瞪口呆,以前经常说小孩子不要总是看电视,容易学坏,现在看来,老年人也应该少看些电视才对。 “别说我冤枉你,你现在当着我面给他打个电话,我听听。”她似乎是认定了周南是我编出来的骗局。 “您别闹了,我们俩有点复杂。”我只好实话实说。 “有什么复杂的?没来得及续费人家不提供帮你骗爸妈服务了?”她仍然不肯退步。 “妈,您就别给我裹乱了行吗?您就不能学学其他的叔叔阿姨,找点兴趣爱好,没事去跳个广场舞什么的吗?干嘛老跟我过不去啊!”我已经被她搞得心力交瘁。 亲妈完全无视我的反对,满屋子地找手机,十几分钟之后又再次拿着手机挡在我和刚开的电视中间:“给你,现在打。” “打了您是不是接下来这几天就不烦我了?”我问。 “对!”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为了我剩余的假期能够和平度过,我决定抛开一切,打个电话过去再说。 周南的声音在三声“嘟”后响起,显然这短暂的三声“嘟”让我和我妈都处于一个奇怪的紧张状态。 “喂。”他轻声说道。 “呃,我,白羽。”我尴尬地自报家门。 “我知道。”他回答。 “问他是不是你男朋友!”我妈在一旁小声提醒。 我忍不住送给我妈一记白眼,然后破罐破摔地问道:“你是不是我男朋友啊?” 周南的轻笑在电话那头传来:“你肯点头我就是了。” 我妈一脸听不懂的表情看我。 “呃,其实是我妈,让我问……”我正准备如实交代的时候我妈一把抢过了电话,顺便还我一记更大的白眼。 “你好啊,我是白羽妈妈。”她亲切地说。 周南本来懒散略带嘲笑的口气也因为我妈而变得清朗又正经:“阿姨您好,我是周南。” 我妈继续说道:“是这样,我就是让白羽问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家里吃饭,你看这不是元旦吗?阿姨的朋友从老家给带的海鲜,想让你过来尝尝。” 周南回答:“是我考虑不周,早就应该去拜访您和叔叔的。我也一直想去看您,但是白羽也没告诉我您和叔叔哪天有时间,所以耽误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应变能力真强,直接把错全推在我身上了。 “你看白羽这孩子,就是不懂事。你叔叔今天上夜班,明天休息,明天你有没有时间啊?我做好了饭等你!”我妈热情地询问着,从证明周南是真人到邀请他来我家吃饭,这一系列操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她甚至丝毫没有给周南拒绝的机会,直接就“等你”了。看来当年老白同志能够被她一举攻下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我妈这块老姜着实够辣。 “好的阿姨,我明天一定过去!”周南回答。 “那好,我把电话给白羽啊,你们俩聊!”我妈笑意盈盈地把电话还给我,然后美颠颠地离开了客厅。 “喂。”我接过电话,把免提按掉,突然少了我妈在旁边又觉得有些尴尬。 “我明天上午就过去,你在家等我?”他问。 “这么早?吃个晚饭就可以,不用这么麻烦。”我推脱道。 “我觉得不麻烦,还是你觉得麻烦?”他反问。 “没有,那你来吧,我等着你。”我回答。 “白羽?”他轻声叫我的名字。 “嗯?”我回答。 “谢谢你。”他轻声道。 第二天我还没睡醒,我妈就在外面敲门:“白羽,小周什么时候来啊?” 我伸手够手机,看到屏幕上面显示7:30。我妈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上下里外地折腾,半夜让我爸爬高去擦客厅窗户,最后还是在我用取消今天见面的威胁下消停了。 “且呢,您能不能不要这么躁动啊!”我喊道。 我妈也不往心里去,说道:“哎呀,我不是怕他平时早起习惯了,万一来得早没准备那多不显好啊!” “我们平时九点上班!您体谅一下我们的工作性质行不行!他又不是卖早点的!” 八点五十五分,我妈终于盼来了她心心念念的敲门声。我用余光看了看,她甚至还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 周南进门后先是一阵热情的寒暄,他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礼,我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那个场面又诡异又和谐。我妈张罗完了门厅待客这一套,又着急跑回她的主战场厨房去了。 “叔叔呢?”他坐下后问。 “去居委会帮忙写宣传画去了。”我回答。 我爸在饭点准时回到了家,进门和周南程式化问候结束后就看着我的脸问:“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啊?” 我笑着答:“咱们小区早晨老太太瞎叫唤,特别扰民,我没睡好。” 我爸深刻地点头:“最近小区这问题是有点严重,下午开会我得跟张主席反映一下!” 周南在饭桌上小声问我:“你爸这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啊,还要跟主席开会?” “哦,我爸是我们小区居委会宣传部部长,张阿姨是我们居委会主席。”我认真解释。 “老白啊,要我说,这种小事就不要麻烦张主席了,下午我去找谢部长说说就行了。”我妈一副接过组织重任的口气。 “你说得对,那就交给你了。”老白同志认真点头。 周南凑过来小声问:“谢部长是?” 我妈耳朵尖听到了周南的话,便热情地解释:“谢部长就是咱们小区警卫部部长啊!” “你们小区部门还挺全面的啊!”周南小声对我感慨。 “哦,这个谢部长你也认识,就是你进小区给你登记那老头。”我继续解释道。 “部长还亲自工作?没有手下吗?”周南问。 “我们小区每个部门只有一个部长,都是光杆部长。”我笑着回答。 “谁说的!”我爸听到立马反驳,然后解释道:“别的部门是没有手下的,但是我们宣传部还是有的!” “哦,对,来周总,这位是我们小区宣传部部长,老白同志。这位是老白同志的爱人,也是宣传部唯一的成员。”我热情地拆着我爸的台。 我妈拿筷子敲我:“就你贫!” 这位良婿候选人几乎没怎么费劲就赢得了我爸妈的欢心,老太太饭桌上恨不能把所有的菜都夹到他碗里,搞得见惯大场面的周南都有些不知所措。我爸还算不错,至少保留了残存的理智,正经地问了些问题,不像我妈似的盯着周南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喜欢。 吃完饭后,我妈一副对待少爷的姿态严禁周南进厨房,然后拿眼睛使劲撇我让我去厨房干活。 “我太喜欢小周了!”在厨房和我妈刷碗时,她嘴里仍然念叨着,“要什么有什么,你说这么好的孩子怎么看上你了呢!你可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上次的温情母女时光简直就是上帝开了次恩,让我被母爱的光芒微微照耀一下,转脸就把这窗户给我关上了,亲妈嘴仍旧毒得和刀子一样。 “诶哟,你见没见过他爸妈啊?”我妈问。 我摇头。 “这可坏了,万一见了之后咱们家光满意了,人家不同意怎么办啊?你说你,哎,赶明儿我给你办张卡,你去美容院做做保养去吧!别回头到手的熟鸭子都吃不进嘴里!”我妈热情地出着主意,那声“哎”侮辱性极强,精准打击着我的自尊心。 午饭结束后周南听我爸聊着国家大事,我爸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一聊起来国家大事就上瘾,好像□□里面每天吃什么他都门儿清一样。周南似乎捧得他很舒服,两个人现在已经就台湾回归问题聊得热火朝天了。最后还是在我的明示暗示下,我爸才有了放人走的意思。 又是一番标准的寒暄后,我送周南离开了我们家。 “你爸妈对我满意吗?”他明知故问道。 我答:“应该挺满意的吧……”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非要我爸妈把满意刻在脑门上才算明显? “我也觉得我表现的不错。”他满意地答。 “嗯……” 快走到他车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道:“马上公司会有一个新项目,想一块儿去聊聊吗?” “这种交际的事儿你不都是带着Jenna吗?”我反问。 “她也会去,你之前不是也没怎么接触过前期谈客户的工作吗?想让你跟着学学。”周南回答。 “跟谁学?Jenna?” “跟我学,行了嘛?”显然我一句一个Jenna,这个名字的频繁度让他有些无奈。 “你是不是觉得我老提Jenna有点幼稚啊?”我问。 “我知道这事我的处理方法对你不公平,我对你打了感情牌,我欠你一次。所以我现在会将所有手头上的机会都公平地给你,虽然最后总监头衔是她的,但是除此以外什么都不会少了你的,等她走了之后,你直接就可以接手,到时候我把你的头衔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他说道。 内心仍然有一丝不甘,但是那天他的话没有错。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绝对公平的社会之中。把上司下属,男女朋友四个身份混淆在一起的不仅是他,也是我,我向我的上司寻求公平未果后,就拿出了男朋友这个身份要挟他,我也没有多么高尚。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再现实一点说,如果没有这层关系,我选择忍气吞声的可能性甚至远高于另谋高就。在我的简历上,我是一个三十岁未婚大龄女青年,我做到了业务层Senior的岗位却没有任何管理层的工作经验,对于其他公司来说,我的核心竞争力和同年龄的男性或是更年轻的女性比较,弱多了。 当然我自问自己的业务能力绝不弱于任何人,我也相信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可怕的是在当下的求职市场中,时间是最奢侈的东西,我没有优秀到不可替代,所以就只能忍气吞声。 周南的示弱甚至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的台阶,让我不至于那么难堪。 除了顺坡下驴,我其实别无选择。 当然这份心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毕竟我那无与伦比的自尊心如同悬在我脖子上的刀。 “行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周兄告辞吧。”我们在他车旁边不冷不热地也说了半天话,我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任务圆满完成,可以启程回家了。 周南看着我卸磨杀驴的样子打趣道:“你这拿起碗吃完了饭,放下碗就要把碗扔了?那你下顿怎么办啊?” 我顺着他的话回道:“两条腿的总经理不好找,能盛饭的碗超市里不是一大摞呢么,您就甭替我操这闲心了。” 周南似乎听出了我话里有话,问道:“你不是真不认账了吧?拿我糊弄完了你爸妈不准备对我负责了?” 我和他这暧暧昧昧的关系确实在见过家长后有了些正经八百的雏形,毕竟两个人关起门来就算闹翻了天,也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可事情一旦和家长挨了边,似乎就不再是打打闹闹了。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按照我自己预期的原计划,在他第一次表白之后,我应当推脱一两个月就会水到渠成地成为他的正牌女友,大概谈个一两年,就可以收拾收拾准备给自己嫁出去了。当然这样类似的计划我之前也不是没有准备过,似乎过了25岁之后,每每遇到新的恋情,都忍不住设想这恋情的目的地究竟能不能是婚姻,大概多久后能变成婚姻。之前的失败经验教会了我,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以我的条件,如果真的抓住了周南,我爸妈应当年年会去潭柘寺上香还愿,感恩护佑。我面前的周南纵然狂妄得像个土皇帝,□□霸道不讲理,可他在想要做我男朋友这件事上却是真心实意。不都说愿得一人心吗?这个男人条件好,心也在我身上,按世俗的标准,我理应欢天喜地地牢牢把他捏在手里,争取早日合法,三年抱俩才对。 和他在一起本来就是我的原计划,我也确实曾经他心动过。我甚至不需要列个利弊表去衡量应不应该跟他在一起,因为那个表只会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说:这种事你还用琢磨?脑残吗你? 我在矫情什么? 正在我听完他这句话进行自我反思时,远处突然佛光普照。 谷雨的那位菩萨又跑我们小区巡街来了,庆幸的是她这次是独身一人,也完全没有看到我。 突然我就有了答案。我看着周南,有些冲动地说:“负责,肯定负责。” 冲动是魔鬼,但是人的心中如果全是菩萨,那得多堵得慌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发现,这一章的内容感觉不像一章,那是因为我在复制粘贴后面章节的内容,放到前面来。 我这人可不禁夸了,人家夸我两句,我恨不能把肚子里那点货都赶紧掏出来让你瞅。 总之,谢谢你的夸奖,我老感恩了!日常感恩! 第20章 假期结束后开始了最后的忙碌工作,财务部的会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频率呈直线上升,本来我们对他的称呼都是“眼镜”,昨天我连他在哪里上的小学都清楚了。 周南办公室里人头攒动,每次呼啦啦离开一堆人之后马上又续上另一波,年底冲业绩,催尾款,定计划,大事小事不断。 相比之下,我们部门倒是略显清闲,一是总监走了,现在没有人看了,不需要我们演戏;二是元旦前我们基本提交了计划书,手头也没什么新案子。 “白姐,周总叫您过来一下。”周南的小秘书一通电话拨了过来。于是我屁颠屁颠地走去了周南的办公室。 “周总找我?” “坐。”他头没抬起,低头看着什么文件。不过这也属于他的标配形象,试想我走进来,他无所事事地盯着门,多不符合他给自己打造的人设。 十分钟过去了。 “周南?”我抖脚抖得有点腿麻,他仍然没开口,于是我忍不住叫他。 “嗯?”还是没抬头。 “叫我有事吗?” “有。”继续看。 “那说啊,等什么呢?”我不解。 他收起手里的文件,然后抬头说道:“等Jenna。” 两声清脆的敲门声,然后高跟鞋敲着地,声音越来越近。 “白羽也在啊?”她向我打招呼,仿佛我是来到她家作客的客人。 “来了有一会儿了。”我答话。 “策划部这么清闲吗?真是好差事,哪像我们人事部,指标一大堆,现在大家忙得都焦头烂额的了。”她话中的不善,丝毫没有掩饰。 “也说不上什么好不好,都是给公司工作。就是元旦前早就把计划做好了,年底就算事情多也不会手忙脚乱,毕竟这么多年了,每年年底这种情况所以早就有了点准备。”嘴上要是能输给你,我就不叫白羽,改名叫白痴。 “是吗?那策划部最近在忙哪个大case啊?”看来我们部门最近的清闲已经人尽皆知了,她像是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一样继续追问。 周南适时地结束了这段对话:“工作心得下班后你们私人时间再去交流吧,我有个正事需要跟你们说一下。” “有个急活,但是需要抢,真能到手的话,业绩指标完成率能到百分之一百五十。”周南大致地介绍了一下,Jenna听到一百五十之后明显整个人把D挺到了F,后背形状从刚才的I变成了倒C。 “哪来的肥肉?”她问道。 “反正有些渠道,这个不重要。这是不是块肥肉还很难说,但是这肉里全是骨头,能不能啃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周南大体介绍了一下项目情况,随着细节的强化,Jenna的表情从开始的斗志昂扬变成了愁容满目。也许是元旦过得太悠闲,节后工作强度太弱,我完全感觉不到她的紧张感,理解不了她戏剧化的身体语言,甚至对周南的项目介绍也没什么大兴趣。相比听项目简介,观察她反倒更有意思一些。周南讲到一半,Jenna接了个紧急电话,需要先去处理一些事情,让我们等她十几分钟,还强调了务必要等她回来再继续谈。 “我看你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一脸心不在焉。”周南打量着我。 “非得表现得和她一样才叫意识到了吗?”我还嘴。 “这个案子真的很重要。”周南说得很认真。 “多重要?”我问。 “做好了,你年终奖后面能多加一个零。” 我感觉我的身体在这一刻也模仿着Jenna之前的动作,完全不顾及我大脑中负责自尊那一区域的意见,从I变成了倒C。 “有钱能使你推磨啊!”周南感叹。 “真能有这种好事?听着不象是天上能掉下来的馅饼啊,这么大?” “那你嘴也得能咧这么大才能吃到,说不定还得把嘴角剌开,倒时候嘴里血淋淋,吃不到就只有疼。”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案子?”我想起周南元旦时在我家的话。 “哦,”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嗯。” “下班去我家吃饭吧,我妈说晚上来亲戚,买得菜有些多,需要多点战斗力。”刚才研究Jenna太入迷,听了个大概,但是基本全没记住,这么重要的事情,要把周南和我单独放到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拿着小本本反复听着重点才行。 周南挑了挑眉毛,不再理我,反而开始摆弄手机,没一会儿我妈的声音突然在办公室中响起。 “您好,阿姨,我是周南。小羽刚才才告诉我晚上您做了大餐,我打电话是想问一下有没有需要我们买回去的?” “小周啊!”慈母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温暖,“她上午还嫌人多说不回来吃了,这改了主意也没提前告诉我一声,要不然阿姨上午就把鸡给你炖上,这文火慢炖的比高压锅炖得更入味!” “她估计是忙忘了,”周南看着我,嘴角出现了偷揶地笑,“没关系的阿姨,您做的我都爱吃。” 慈母在那边笑得像是得了唐僧肉的妖精,每一个“哈”都铿锵有力:“哈哈哈哈哈哈,行了小周,下班后你们俩早点回来啊,阿姨再去给你加俩菜,还有啊,这次你什么都不许带,带嘴来阿姨就最高兴了!” “好的阿姨,那晚上见。”他挂掉了电话,然后侧着眼睛看着我,边摇头边对我说:“现实!” 他什么时候跟我妈交换过联系方式的?我妈到底是个什么人才? Jenna回来后,周南向我们介绍了这个案子的具体情况。这确实是块肥肉,但是是从活猪身上啃下的那种。 这案子是一次公关广告展会的总体策划。本来是已经成型,近几日就能成功实施的案子,但是因为上家合作的公司创意涉嫌抄袭,在网络中引起了病毒式的抵制,导致他们的合作黄了。现在甲方急着找人接盘,要挽回声誉,还要从头开始策划,而到最后实施的截止日期只有两个月。就算是没有之前的种种问题,这个案子正常也应该有半年左右的准备时间,甲方缩到了两个月,价钱翻了几倍,市场上能接下这种案子的公司本来就不多,赶上了年底,更成了烫手山芋。 Jenna原本兴奋的脸在听完描述后皱成了包子,她轻声叹道:“这要怎么搞?” 周南在工作上一直拥有异于常人的自信,他如同挥斥方裘的将军,只要得了他的首肯,所有人便能立刻拥有勇气和信心,哪怕是以一敌百,常理上赢不了的仗,只要他说可以,那众人便不得不信。他表情坚毅,盯着我问道:“你觉得你行不行?” 这个案子的重心在策划方面,我如同他手里的□□,如果我点头,那么他便有了一半的信心,他之所以关起门和我们聊这个案子,想必也是希望把他自己的那一丝不确定借我之手打消,这样他就可以再次成为那个将军,对所有人意气风发地发号施令。 “我缺人。”我老实回答。将一个正常需要半年时间的策划案压缩至两个月,相当于所有人的工作量乘以三,而目前策划部的士气已经被马上要到来的春节消磨得没了多少,大家打卡点卯,盼着早日休息和家人团聚。 “我可以给你调。”周南回答。 “我要熟手,新手来不及的。”我回答。 “Jenna?”周南转头望向她,显然她在这里的意义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Jenna思虑了一会儿,又拨了几通电话,半晌后她冲我们点了点头。 “好,人手方面Jenna配合你。”周南总结道。 “还有一件事。”我出言提醒道。两个月的工期意味着春节假期也会被占用,虽然加班对于我们来说是常事,但是资本家之前的饼画得确实过分了些。去年一年,大大小小的假期都被周南用“春节给大家放半个月”这个饼给搪塞过去了,加班加点还不付加班费。元旦的假期就是周南意识到群众可能再吃不到饼就会直接吃了他的眼神后,才开了恩。这时候把锅收起来,跟大家说,你们等了一年的饼——糊了,可能他们真的会直接把周南放锅里摊得圆圆扁扁,酥酥脆脆。我还是换了个体面的说法:“很多员工并不是本地人,中国人在春节对家的执念,恐怕不是金钱能够撼动的。” “我没办法强制员工加班,这是违反劳动法的。”Jenna开口道。 周南此时也不由地叹了口气:“如果事情那么容易,我也不会叫你们过来商量了。”但他话锋一转,又道:“事在人为,我如果不是有百分之八十的信心,也不会考虑接这个项目,目前动了心思的不只是我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案子背后有机关背书,钱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时间和声誉是。这次是要竞标企业拿着成型的框架去竞标,我们现在就要把这个事情敲定下来,越早越好,你们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说出来,屋子里都是自己人。” 他这句“自己人”一出,许是带着土皇帝的无所顾忌,但是我明显感觉到我和Jenna看对方的眼神都变了,我们似乎都透露着一丝对对方的不屑以及被同时归于这个称呼下的不满。到底Jenna是做人力的,在掩盖情绪这方面着实比我好一些,她比我先收拾好表情,然后正经地说:“我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我们如果能够拿下来,对我们的业绩和名声都是很大的帮助,困难确实有,但是我相信一定能够克服。” 我此时只想环视四周,这屋子就三个人,你这是给谁表决心呢?但是偏偏越是这种无意义的鸡汤,越容易得到认同,周南那边显然是满意得不行的表情。这种鸡汤里汆了一圈的片汤儿话,真是说完了纯粹增加碳排放环境负担,除此之外没任何意义。 但我也不能认输,开口道:“对。” 被开到满格的士气突然有了一点泄气口。 经过一下午的讨论,我们三个人大致讲隐患问题开诚布公地罗列清楚,大部分涉及到专业性的问题都有了解决办法,Jenna负责短期人员的招聘选拔,我负责组建策划团队,周南负责统筹以及那个最烫手的山芋:如何在春节假期让员工自愿不与家人团聚。 下班之前我试探性地问了问李非和小王,大家春节假期有何打算,而得到的基本都是归心似箭的回答。这几天临近火车票开票日期,大家的电脑屏幕都稳稳地锁定在了12306的网页上,天大地大不如家大,金亲银亲不如娘亲。 周南这次是真的难。 难哥此时正在车里等着我,见我出来摁了几下喇叭提醒我。 “你下次给我打电话好不好?你这样明目张胆不好的。”我上车后边系安全带边提醒他。毕竟公司的办公楼耳目众多,一个李非或者小王看到,五分钟内能蔓延全公司。 周南打趣道:“我这样的男朋友很拿不出手吗?” 我装作挑剔地样子问道:“你什么条件啊?说来听听。” 周南装乖道:“我今年三十六,家中独子,身高一八零,硕士海归,在北京有车有房,年薪百万左右吧,你意下如何?” 我问道:“有北京户口吗?” 周南笑着答:“这个,还真的没有。” 我立刻相亲角老太太上身:“有事业编制吗?” 周南:“呃,也没有。” “那你说那一堆没用的干嘛?没户口没编制,跟着你喝西北风吗?” 周南配合地演道:“白小姐,我这里有一颗真诚的心,你就不能考虑一下吗?” “真不真诚光说谁知道,你要不然剖出来给我看看?” 正巧赶上了红灯,周南侧过头盯着我,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个样子,好像是要毒害比干的妲己啊!” 我回答:“我真的有那么美吗?” 周南无语。 在这样的打趣中,我们到了目的地——我家小区。周南在登记过后一本正经地对保安大爷说道:“谢谢部长,辛苦了啊。” 当我们二人谈笑着推门而入时,屋里正是一副热气腾腾喜气洋洋的场面,而这场面在我和屋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尬住了。 屋内谈笑着的,是我的父母,谷雨的父母,谷雨和他的菩萨,门口僵着的,是我和周南。 我妈热情地招呼道:“小周来了啊!快进来坐,来来来,阿姨给你介绍。”她似乎根本不打算看我脸上的表情,直接拉着周南的胳膊像是菜市场上热情推销的小贩:“这就是我们白羽的男朋友,叫周南,来小周,这是谷叔叔,这是孙阿姨,这位是我们白羽的发小,我干儿子,谷雨,你们俩谁大啊?谷雨跟白羽一边大,那谷雨你得管小周叫哥了。啊,还有这位,是我未来的干儿媳,薇薇,薇薇你就跟着谷雨一起叫哥吧。” 我妈似乎根本看不到大家脸上的表情,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周南如同顺从的小羊,被我妈按着头老实叫人,谷雨的菩萨也甜甜地对着他叫哥,唯独谷雨僵在原地,那声“哥”似乎卡在了他嗓子眼,发不出声来。 谷雨妈妈应景地夸赞着:“小伙子真是一表人才,和白羽郎才女貌!你怎么也没提前告诉我们小周要来啊,我们也应该表示表示嘛!” 我妈听着这夸赞,还要假装故作不在意:“哎呀,他们也是临时起意!快都别站着了,坐坐坐。” 我和周南坐在左边的椅子上,谷雨和菩萨在右边,四位老家坐在沙发上,这一圈老老少少,让我没弄明白这局打得什么名目。 我开口问道:“谷叔叔,您和孙阿姨怎么还带着儿媳妇来我家串门儿了?” 我的话让菩萨慈祥的表情一僵。 我妈顺势一拍我的手,嗔道:“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是人家孩子懂事,想着我这干妈!” 菩萨立刻接话道:“是,白羽姐,是我的主意,老听谷雨念叨干妈,想说来认认门。” 我答:“那着什么急啊,定了亲再来认也不迟啊!” 这话我没过脑子就说出来了,但刚才屋里的喜气洋洋因为我的话瞬时不见了。 我妈人精一样,自然察觉到,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给我拉到了厨房,她前脚门一关,立马手就如钳子一样拧了上来,她压着声音怒斥道:“你给我作什么妖呢?” 我答:“您不是说亲戚么,他谷雨跟我姓还是随您姓啊,算哪门子的亲戚?” 我妈下手更狠了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谷雨闹别扭呢?他多久没上家来过了?” “他不来您找他去,找我问得着么?” 我妈气冲冲地说:“你别跟我犯混,大人都在外面呢,你给我懂点事!人家女朋友第一次上门,你要敢给我搅和黄了…” 她对着我眉毛挑老高,眼睛瞪浑圆。 “怎么着,您这架势,要怒拔垂杨柳吗?” “你别贫,我给你个台阶你跟谷雨好好道歉,多大人了闹什么小性,你们俩瞎吵架,连累我跟你谷叔叔孙阿姨知道吗?”我妈教育道。 “我和他的事跟您没关系,别掺乎了您就。”我无奈地回答。 我妈当然一贯无视我的看法,坚决按照她的主意走流程,她把我摁在厨房,然后又跑出去把谷雨扽了进来,我家厨房五平米的面积内挤着锅碗瓢盆橱柜灶具,和我们三个大活人。 “干妈?”谷雨对我妈自然客客气气,但是他的表情也充满着拒绝。 我妈指着我们俩,如同老佛爷下命令一样:“你俩互相道歉,有误会解除误会,谁做错了另一个也要多包容,不和好不许出来!你俩的对象妈给你们照看着,你们先解决你们的问题。啊,顺便把水果洗了。”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厨房,留下面面相觑的我和谷雨。 上次苏莓酒吧的余怒还在,我决定坚决不做先服软的那一个。于是我这次双手抱在胸前一副革命家决不妥协让步的姿态,谷雨识相地先开了口:“那什么……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 我仍然气鼓鼓不回答。 “我不应该说那种话,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仍然闭口不答。 “对不起”这三个字他发了好几回微信告诉我,他这阵子对我说的对不起比前半辈子加起来的都多,似乎是要一口气把下半辈子的也都说完一样。 “我是怕你吃亏,今天我听干妈说了,他们二老都替你考查过了,说人不错,靠得住。”谷雨徐徐地说,口气柔软得不像他:“我会祝福你的。我就是……不想你被人骗。” 他的眼神又像是那只森林里,小溪旁,低头喝水的梅花鹿。我知道自己生气的理由和他解释的原因其实八杆子打不着,我也知道那天在路边,我就已经和自己和解了,只是端着那股气,不肯认输。但是这一刻狭窄的厨房内,他亮晶晶的眼睛柔软地看着我,我的怒冲冲就突然没了踪影。 回头再想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外面热热闹闹,有他的女朋友和我的男朋友,然而我却真的以为我们在一个真空的空间里,只有彼此。 “你把那个草莓洗了,我想吃。”我指着水池说道。 他斜靠在厨房的墙壁上,深叹了一口气,然后嘴边扯出了一丝笑意。 他挽起了袖子听了指挥,却一边洗着草莓一边软声道:“白羽,薇薇她是个好……” 我立刻打断:“我对你的爱情故事没兴趣。” 谷雨像是自嘲一般笑了笑,顺手将洗好的草莓塞了一个到我嘴里,然后回道:“好。” 真酸啊。这草莓。 这顿饭在漫长的几个小时后结束,送走了这堆老的小的后,我们家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清净。我妈像是意犹未尽一般还跟我爸谈论着饭桌上的闲话,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十分起劲。 我妈说道:“你看这个薇薇怎么样?” 我爸回答:“挺不错,文文静静的。”见我妈不答话,他又说道:“前几天不是你中意人家中意得不行?” 我妈有点不想承认地说道:“我当时只是看外表嘛,这不是最近了解了些背景情况,觉得配我们谷雨……还是差了点儿。” 此刻电视剧正好插播了广告,我便捡起了我妈的话头:“您心里美国总统都配不上谷雨。” 我妈白我一眼,继续说道:“你知道什么啊,本来你谷叔叔和谷雨领导都说好了,要把他领导家那位刚留学回来的小女儿介绍给谷雨的!人家姑娘那是什么条件啊!一米七三的个子,人美条顺,美国什么四顿大学的研究生,爸爸又是高干,跟谷雨多配!结果他先看上这个薇薇了。” 前两天在我妈嘴里还是中国优秀女性代表的任薇薇,被比得一落千丈。 我还嘴道:“谷雨有什么啊,人家姑娘都这种条件了,还跟他配?他那叫高攀行不行!我看他跟这个女的就挺配,什么人找什么人,夜壶找尿盆。” 我妈那边已经把遥控器直愣愣地扔了过来:“就你这个嘴!一点淑女的样子也没有。”说罢又不解恨,指着我数落道:“谷雨条件怎么了,我们谷雨要个儿有个儿,要模样有模样,家里有车有房有户口,还是军院的工程师,吃公粮的,哪儿不好了?” 我妈每每维护起谷雨的样子都让人看了胆战心惊,当下年轻小姑娘维护自己的爱豆都没她这么豪横,容不得别人说一句坏话。 “对对对,哪儿都好,一个月赚那块儿八毛,也幸亏国家给粮,要不然也养不起那个薇薇啊,她跟着谷雨以后可得少吃点,有她受罪的时候。”我说道。 “放屁!她追的我们谷雨行不行!她就是院里招的一个编外人员,编制都没有,又没法解决户口,能找着谷雨那是烧了高香了好嘛!”我妈继续维护着她干儿子。 我回答道:“您说的都对,您比那亲婆婆还恐怖,谁嫁给谷雨谁算是倒霉了,一个老公俩婆婆。” 我妈忽略我言语中的讽刺,只回她爱听的那一半:“我说的当然对了。你谷叔叔和孙阿姨对薇薇当然满意了,小姑娘第一次见面就明里暗里地告诉他俩,她喜欢孩子,想赶紧结婚赶紧要孩子,最好一男一女。你孙阿姨听完这话脑子就没别的了,就巴巴地盼着抱孙子了。他们俩就被这话蒙住眼了,都不挑别的了,我帮忙掂量掂量有什么错?” 我看着眼前势力的亲妈,诧异地问:“您挑出人家姑娘什么来了?” 我妈回答:“薇薇确实漂亮,年轻,性格也挺好。但是吧,首先她不是北京的,这以后结了婚娘家问题就很多。然后听说她学历不怎么高,跟我们谷雨差太多了也。主要是目前工作也没个正式编制,这以后就很麻烦。也就是我看她的确实对谷雨挺不错,所以才没把这心里话说出口。反正,总而言之吧,不是很理想,但是也没有差到不能接受。” 我眼睛瞪得老大:“妈,您好歹也是生了姑娘的,自己也是个女人,怎么对同性这么不友好?” 我妈不解。 “要是周南家长这么挑我,您舒坦吗?” 我妈回道:“你是没户口还是没学历,还是工作拿不出手?他家长挑不出来毛病!” “我岁数这么大,也不温柔也不贤惠,人家怎么挑不出来毛病了?”我反驳道,“您别太双标了,要求自己女儿就只看优点,要求您干儿媳,就只挑缺点,哪儿有您这么不讲理的。” 我妈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但她的尊严和家庭地位不容有失,纵然她有错但是也轮不到我指手画脚,于是她拿出了惯用的招数:“你甭说我,你跟小周什么时候结婚?你什么时候要孩子?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不着急?” 我妈再次迎来了胜利。 我也暗道自己多余,没事替谷雨维护什么女朋友,惹得自己一身骚。转头看见旁边玩手机的我爸,我觉得老白同志果然是得道,他才是真正懂得如何在这个家庭里安身立命的王者。 第21章 第二天上班,办公室开始传了新的八卦:公司要有大的人员变动了。 李非把这个消息带到了我们部门,大家被这只有个大致方向毫无实质内容的八卦搞得鸡飞狗跳。 大家自然都盯着我要内幕消息,我老实交代我真的不知道,但是这个关头还是猥琐发育,老实做事才好。 下午这消息就有了实质的内幕,总公司的策划部经理空降北京,现在已经在Jenna办公室里聊了一个多小时了。部门的群众不再是上午鸡飞狗跳的状态,当下称得上是风声鹤唳了。 陈洁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分分钟我就会失业一样。 我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八成确定了这消息究竟是从哪里透露出来的。 我悄悄给周南发了消息:周总这是要下什么棋? 周南很快回复到:术业有专攻,一周内给你解决问题,你专心给我想标书策划。 临午饭时,周南直接现身策划部,他先是和大家没用地聊了聊家常,他言语从容幽默,周围气氛一片大好,甚至能感觉今天一整天的紧张气氛正被他逐渐瓦解。正在众人均放松之际,他看似无意地问小王:“过年什么安排啊?” 小王被突入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老实回答:“没什么计划,就跟家陪陪老人吧。” 周南指了指他:“我这儿有个不错的计划,你要是感兴趣下班后我跟你聊聊。” 小王受宠若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周南突然瞥向了我,表情立刻没了之前的和善,他严肃地看着我说道:“白羽一会儿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周南这恩威并重的一出戏让大家都面面相觑,每个人都不解他当下唱的是哪一出,但很明显策划部要变天了,小王好像是突然中了彩票,而我肯定是踩了地雷。大家心照不宣地避开我窃窃私语,就连胆大包天的李非也看出了端倪,不过来找我问究竟了。 周南这迷雾弹放得着实见成效,整个策划部都云里雾里。 我本还想探听一下周围的风声,但是周南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吓了我一跳,他大声叫我的名字,周围人全部投来同情的眼光,我如同要去领三尺白绫的小丫鬟一样臊眉搭眼地跟着周南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办公室内的周南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演得好吗?” 我鼓掌加竖大拇指。 “晚上想吃什么啊?”他走近我,亲昵地问道。 我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拉开了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臂,回答道:“演戏还是演全套吧,回头进来人就穿帮了。” 周南老实坐回了他的高级皮椅。 “标书有主意了吗?”他问道。 “还没……”我没底气地回答。 “十天,十天之内我给你解决所有问题,你把标书给我做出来。”在这个房间里的他好像有总经理buff加成,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我点头领命。 “行了,你在这儿坐十五分钟,顺便想想案子,然后出去装得垂头丧气一点,就像是被我痛骂一顿。”他交代完后埋头进他自己那一堆文件中。 Jenna没多久也来到了周南办公室,她扫了我一眼权当打招呼了:“周南,Aaron说他和他的team可以来支援。” 周南满意地笑:“做得不错。” 我一脸不解等着他二人给我解惑,然而周南并没无此意,他吩咐道:“出去跟外面的人打听,谁是Aaron,他的team又都是谁。” “啊?”我一脸蒙圈。 “这个状态正合适,去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去外面问你的小伙伴们去。”周南两句话就给我打发了出去。 我在这帮小八卦的帮助下才算理清了现在的情况,Aaron就是那位总部的策划部经理,上海的策划部总监是行业内前三的大人物,Aaron又是典型的恃才傲物不肯屈居人下的主,上海那边的策划部门可谓人才济济又硝烟漫漫。上海的做事风格和我们驻京办不同,我们是以部门总监为首分部门抱团,而上海那边采用了项目合作制,可以跨部门打造团队为一项目合作,而这些不同的团队也因为成员的水平参差被评为ABC级,处于C级团队的成员就只能接一些上面挑剩下来的边角料。这种及其二八分化的模式充分体现了资本家的无情,但也使很多有能力的人可以迅速上位。 换言之,Aaron是有自己的团队的。目前因为被大拿总监压制,Aaron的团队在B级,但是团队内的成员却是每个拿出来都能够独顶一面。难怪早晨氛围风声鹤唳,而我抛出“谁是Aaron啊?”这个问题,更加坐实了这谣言。 人心惶惶。 下午小王把我和几个关系比较近的同事拉到了天台,他平时虽然爱插科打诨,但是他是典型的仗义脾气。周南的话让他琢磨了大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不能自己富贵,要照顾好兄弟们。 “周总说,有个大项目,他想用此作为跳板,锻炼我。然后给我介绍了很多Aaron和他们团队的事情,我每次插嘴想说白姐这方面也很不错的时候,周总都给我撅回去。周总说目前Aaron团队里还有一个空缺,他觉得我很合适。”小王攥着拳头,很是为难。 “公司要争取一个新项目,听说是个大鱼,就在过年这时候。我猜周总就是想趁这个时候下手,大家都放假,他们团队把这个项目拿下,那年后续合同的时候……” 大家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无论是明着开除还是暗着挤兑,这一波换血就要来了。 当这些消息一点点被有心地释放出来,然后任凭他在年底这段真空期发酵时,消息就变成了阴谋,最后都会朝着最不堪的方向发展。截止到下班,我在洗手间听到的消息是:这次换血就是针对我,因为王总监和周南都是上海派,周南不允许我一个北京派做到这个位置上来,策划部的人都要跟着我倒霉被一起换血。 流言真实得有理有据有目击者,连我都觉得是真的了。 晚上周南送我回家的路上,我不禁问:“你不是真找那个Aaron来取代我吧?” 周南大笑:“你有时候,有点缺心眼……”我拧着眉毛瞪他,他赶紧拐回来:“但是,特别可爱。” “你跟Jenna到底在琢磨什么呢?你们请他过来干嘛啊?” 周南笑道:“我们三个在国外是校友,学校那边要来个考察团访问,就找了我和Jenna,想请我们做向导,我们俩哪有时间,这种出风头的事情自然是Aaron最擅长最中意的,所以Jenna就去拜托他了,这不立刻答应了。这两天我让在北京好好体验一下,选择一条最好的观光线路。” “那策划案?” “Aaron是总部的人,这单是我要立名声的单子,如果还和总部拉扯不清,那我以后还怎么自立?你平时挺聪明的脑袋瓜,怎么连这点事情都没琢磨明白。”周南取笑道。 “你听说过一句俗话吗?”我问。 他挑眉示意我继续说。 “从南京到北京,谁也没有资本家精。” 周南这戏唱得漂亮,几天之内大家的精神面貌完全变了样,除了几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其余的人都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没活也要找活干,周报的长度从之前糊糊弄弄的一页升到了十几页。所以当我跟大家提出有意争取新项目以及需要占用春节假期时,非但没有收到抵触甚至像是久旱得甘霖一般,李非和陈洁特意私下找我表了忠心,说相信我的能力,一定不会让Aaron截胡。 整个部门为了一个不存在的敌人,空前的团结了。 我后来问周南,这种阴损的主意他是怎么想到的,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上海总部的行政处养了一个郑经理,行政处是个繁杂的部门,员工多了容易养闲人,员工少了忙时又会缺人手,公司本着宁多勿少的原则还是按照忙碌时期的工作量配备了员工人数。时间一久,弊端就显现了。出发点本是体恤员工,但是该部门的员工满意度及忠诚度却异常低,大家似乎认为每天悠闲点卯才应该是常态,而工作量一旦加大,就会出现情绪波动,工作积极性低,工作质量也很难保证。于是乎,一刀切的政策发了下来,几个明显的刺头被辞退,行政部门的人员数量降了下来,质量却没有下降多少。不过这政策颁布的时候正赶上闲时,等到项目旺季到来时,弊端又出来了。就算是将员工的积极性调到峰值,他们毕竟是人不是机器,既然是人,那么工作效率总是有边际的。一旦到达了边际,自然只能是其效应递减。 后来总部的一位boss也不从哪找到了这位神仙——郑经理。郑经理这个人从外表就透露着让你忍不住皱眉的气息,他长得脑满肠肥,如同蚕虫一样的眉毛搭配上一双三角眼,脑袋上的头发稀疏的分布着,周围的尽管已经很努力地去支援中央,但是仍然覆盖不住那片荒芜。郑经理不仅外表不佳,他的能力也极为有限,属于标准的“皇军让我来送封信”性格。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被无端地抬到了行政部经理的位置,直接听从总监领导,手下还可以指挥十几口子优秀的年轻精英。 精英们自然是不能受这气的,抱怨声此起彼伏。但郑经理就如同那只被放入了羊群的狗,他监督着他们,甚至有些欺负着他们,久而久之这羊群却不再懒散,暗地里如同拧了一股劲儿。 郑经理成了他们内部的那个目标,每个人都憋着劲的想搞掉他。然而郑经理的工作也并非是完成什么工作任务,他的工作就是“管理”大家而已,而他惯用的手段自然也都是些职场老油条用的损招。精英想和老油条去比下限,自然是赢不了的。若想赢过郑经理,就只能是正正经经地拿业绩说话。 当然如果郑经理一直小人得志地打压着他们,一旦到了阈值,自然就会引起反效应。为了最大化郑经理的作用,总监也要在大家的愤怒攀升到一定程度后,适时地给他来个下马威,当着所有人劈头盖脸的那种,让人看得越解气越好。郑经理是个滚刀肉,这种自尊扫地的事情对他丝毫没有伤害。于是行政部门就像是函数曲线一样,周而复始地维持着这微妙的平衡。 谁能想到,解决人的劣根性的最好办法,就是引进一个充满劣根的人。 周南问我:“这个故事学到了什么?” 我只感觉到了讽刺。 他总结道:“管理这两个字听起来体面,管理了人似乎就能成为人上人,然而真正需要管理的,是人性里不堪的那一面。归根到底,是怎么把人玩弄于股掌的那一套。” 我有些想反驳,毕竟我的概念里,仍然是劳动人民的勤劳善良占了主要地位,和他资本家的那套理论截然不同。 他笑着看我:“我知道你不能完全赞同我,每个人的管理风格不一样,刚开始谁都是意气风发的想去博一个公平平等,直到久而久之,你意识到公平和平等是两件事,权衡之下,更多的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然这是我的管理法则,等你成了白总监,我期待你有你自己的管理法,一个更多善意的方法。” “但是目前来看,我的办法还是奏效了不是吗?今天成果怎么样?” 我点头,确实大部分人的向心力都被调动起来,在我们凝结成了一个大我集体对抗外力时,似乎此时开口提及小我是一种侮辱,所有的牺牲奉献都可以被镶裱起来,用来自我感动。 “我接下来还是会给你下马威的,”周南向我透露着他的计划,“毕竟只是简单地得到了,总有人会觉得自己的牺牲不那么值得。” 周南的戏果真是影帝级别的。他一步一步地推进着剧本,现是假装给了我入场券,让我和团队参与进来,之后又对我们提出的策划案各种打压,有时还找些借口,有时就连借口也懒得找了。 从人心惶惶到满是挫败感,年底应当是策划部最relax的时候,今年却硝烟四起,鸡犬不宁。 Jenna那边也配合着演戏,没事搞些奇怪的招聘指标散发出去,适时地在旁边施加着压力。 在熬了几个大夜之后,周南心底深处资本家仅存的一丝人性终于觉醒,他觉得差不多可以收网了。于是在会议室宣布,根据目前的项目进展结果,最终选择放弃外部策划团队,选择以我为首的本司策划。 阴霾了许久的天空总算是射进来一缕阳光。 “但是我仍然觉得,Aaron的team有很多我们可以借鉴的地方,首先总公司的项目模式效率,一个公司从内部分别负责不同的项目,相比我们现在这种跨部门协调的方式效率高很多。我打算以这次项目作为试点,采用项目合作制。我们针对这次的项目打造一个小分队,我会从每个部门都调出骨干成员,我们一起拿下这块肥肉。” “白羽,策划部是内容输出的主要部门,所以我给你五个名额,明天把名单交给我。” 周南留下一颗新的炸弹,刚进来的那缕阳光,又被乌云挡住了。 资本家的内心根本不存在怜悯,在将人性玩弄了一遍,先是引狼入室机制,再是来之不易机制,最后他还要再来一个优胜劣汰。 他把这个得罪人的烫手山芋交给了我,并语重心长地说,这是锻炼我管理能力的第一步。 我不解,如果只需要五个人,那从一开始就没必要搞这出戏,十几个人里面想留五个人,威逼利诱也好,循循善诱也罢,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周南解释道:“我留他来的,和他争取来的,能是一回事吗?” 资本家的心,海底深。 我没有按照周南的套路去选人,而是开诚布公地希望每个人都能够上交一份自己对项目的创意表和执行计划表,从中择优录取。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我这次也和周南一样玩儿套路,很可能会惹来民怨,引火烧身。 最终我的五人名单敲定:王向阳、李非、郑心蕊、于晴、陈洁。 陈洁确实是我没有预想到的,但是她上交的那份计划书着实令人眼前一亮,甚至很多创意内容也颇有可为,在权衡了她和另外一位资深的同事后,我决定还是给新人一个机会,也给团队一些新鲜想法。 在简单动员大会之后,周南成功把所有人带到了打鸡血的状态,在这方面他是翘楚。 各个部门的总监都亲自上场,每个都带着几个优秀的下属,准备在这个案子上大施拳脚。一是为了部门的面子,二也是为了能够大涨的年终奖。放弃新年假期此时看起来是件再渺小不过的小事。因为独自成立了专项小组,这个案子不算入公司正常业绩中,周南直接领头,效率空前。 工作变得异常忙碌,让所有人焦头烂额却又甘之如饴。 我负责对接所有进度,并把关每个小组的最终决策,同时策划部的决策内容也需要同时进行。 我的工作导致我每天的行程都是从一个会议室直接杀到另一个会议室。之前只是熟悉策划部的具体流程,这次接触到各个部门,上手起来自然是有些吃力。周南在组织和监督职能上起到了绝对的将领作用,也为我学习和模仿提供了范例。虽然有些难度,但是一切在忙碌中进入正规,都是流程化的危机公关处理,策划创意探讨,大家在有限的时间内并没有太过于发散去将这个案子做得如何出类拔萃,但是需要做到每个细节都滴水不漏,不需有功,绝不能有错。 这个大方向也是周南定的。 我本以为我们需要将这个案子做到尽善尽美才能够达到预期。周南否定了我的想法。他把在实施难度上的细节谈了谈,然后将各种问题都列了一下,最后的方向果然是他选的最佳。 商业上的最优选择和实际最优是存在差距的,因为很多不可抗力,因此需要管理者有强大的职业背景和专业判断能力,才能够在最初衡量利弊,提出最佳的大方向。不是创意好,效果就好。有时候一个好的营销策划是天时地利人和凑起来的,人就算做到了九分,没有天的那一分也还是硬拳头锤软棉花。 农历新年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一样。 那天晚饭工作餐Jenna点了饺子,大家吃得热火朝天,倒也有一番别样的热闹。 周南和我在总经理办公室打着研究项目的名义假公济私地吃着饺子,他的办公室里有一扇落地窗,此时窗外的景色正是清冷月光,平时车水马龙的三环路空荡荡,远处居民区亮着万家灯火。 “阿姨没怪我吧?”周南问道。 “她理解的。”我没敢提她横眉对冷的样子,只打着马虎眼。 “希望明年过年的时候,我们能和叔叔阿姨一起过。”他满脸真诚地说。 我没有接他的话茬。 曾经我很喜欢他有意无意提及未来的样子,然而现在每每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内心总有几分不笃定,像是心虚一样。 没来由。 Jenna敲门进来,要和他商讨施工人员安排的事情,我自然识趣地退了出去,找了个安静的办公室给我妈打电话。 电话响起,那边电视的热闹和人的欢笑声一齐入耳。 “怎么这么热闹?”我有些吃惊,本以为会是一片冷清。 “谷雨和你谷叔叔一家过来了,说他们家煤气好巧不巧赶在今天坏掉了呢,今天又没人上门修,我们就两家并一家,一起过了呀!”我妈声音里都透着高兴,“你几点回来啊?” “我还没准,等忙完了就回。”我答。 “都这么多天工作到凌晨才回来了,今天过年嘛,也不能早点下班,就非差这么一时半会?”我妈埋怨着。 “很多外地的同事连家都没办法回,大家都在这里工作,我哪好意思自己跑回家去过年……”我解释着。 “你男朋友是总经理,你连这点特权都没有啊!” “行啦,我争取。祝您和爸爸新年快乐,也帮我转告谷叔叔孙阿姨,祝他们新年快乐。”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谷雨。” “行了,知道了,我们去包饺子去了,你早点回来啊!” 电话挂掉,也断了那片热闹。 谷雨家的煤气坏没坏掉也许是个谜了,但是以他做事的风格,过年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会让我爸妈两个人自己在家干瞪眼。说起来,他倒是比我孝顺多了。 我给谷雨发了条微信:谢谢。 上一条微信还停留在他之前发的那些对不起,我忍不住点开了他的头像。那张照片还是我给他照的,后面是北京的灯光夜色,映出来他侧脸的剪影。 我照得可真好,照片里的他才会那么好看。 明明只是个剪影,有什么好不好看的。我有些自嘲地想。 窗外突然炸起了漫天的烟花,应该是十二点了。 新的一年,来了。 项目仍然在顺利地推进着。前期我负责的工作基本完成,慢慢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 正月初三,展台的施工已经如火如荼地在进行中了。 手机铃声响起。 “大小姐,一个多月没音信了,过年都不来探望探望我吗?”苏莓在电话中抱怨。 苏莓变得居家了。 往常禁止我电话骚扰她的规矩被她自动破除,反而是她电话打过来约见面。 果然人生的路,走着全是惊喜。 “周总,我明天能请一天假吗?”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休息了,想必这个要求也不算是过分。 “工作交接好就可以。”他回答,低头正在认真看着文件,想了一下又继续问道:“有重要的事?” “苏莓约我见面。”我照实回答。 “出事了?”他追问。 “就是普通聚会吧。”我想不到居家的小野马还能在马圈里尥什么蹶子。 “一会儿我去现场盯一下施工,前期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有事你直接联系我秘书,工地吵可能听不到手机。”他交代道。 我到苏莓家的时候,她正在厨房做菜。 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一会儿发生什么我都很难再意外,小野马彻底被驯服了。 “苏莓我真的很好奇你这位银狐到底是个什么世外高人。”我挑着菜里的肉丝,用手往嘴里送。 “我已经没什么新鲜事情跟你分享了,每天的生活,朴实无华。”苏莓一脸无趣。 朴实无华应该谈不上,少奶奶手上,脖子上,身上的这些物件,就算是藏在金屋里,也透露着老娘很有钱。 “你最近怎么样?”她问。 “除了忙工作还是忙工作。” “谷雨呢?” “我最近太忙了,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我跟谷雨那点破事,你不要老揪着不放。”她在旁边若有似无地点拨着我。 “我真的是太忙了,我们都过去了。你不信问我妈去。” “你这样就对了,在公司好好做人,银狐上次听说你公司的大名,都对你刮目相看,这个饭碗只要保住,你还愁没男人?现在先跟总经理好好处,要是实在不行,以后再养个小鲜肉嘛。” 没错,大龄女青年只要有饭碗,天还是没塌下来。 我们悠悠闲闲地度过下午,聊聊闲天,喝喝茶,外面天气很好,她大大的落地窗将阳光毫不保留地洒进来,能看到空气中细小的灰尘在转着圈。 苏莓穿着漂亮名牌居家衣,表情虽然慵懒,脸上的妆却是丝毫不减的精致。 这样的娇着实需要藏在金屋里,放出去让外面人看一眼都觉得便宜了这个世界。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周南的秘书。 我纳闷地接起电话,那边传来她急促的声音:“白羽姐,出事了,周总从展台上掉下去了。” 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 赶去医院的路上,我脑子里全是什么半身不遂,植物人这样的场面。 直到看到周南躺在病床上低头看手机,我一路上悬着的心才踏实了下来。 他的左胳膊和左腿都被打上了石膏,吊在病床上。 “你看起来不是很紧张啊?”周南见我进来,故意缓解氛围说道。 “你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事啊。”我笑着指着他的胳膊腿。 “断胳膊断腿在你这儿都不算大事了,见我没死很失望吗?”他打趣道。 “我跟周总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盼着你死呢,”我轻笑,“不过项目你暂时没法跟了,别担心,我会顶上去的,有什么叮嘱我的吗?” “你还真是时刻不忘工作。”他的语气有点愠气。 “周总不应该表扬我热爱工作吗?” “具体实施的事情,你没有经验,工地上的事不是简单能交代明白的。Jenna以前跟着我跑过,这里面的事情她懂,还是把这块交给她吧。” 我严重怀疑是周南这孙子自己从2米展台上跳下去,好联合Jenna来搞我的。 “没别人了吗?”我问。 “有,但是能力没有她强,效率没有她高,结果也没办法保证。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Jenna能够按时把这件事做好,你不能。” “……”就算是实话也不用说得这么直白,活该你摔断腿。 “你跟着她多学点,Jenna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大局为重的道理她懂。你记得遇事服个软,大局为重。” 一个大局为重说了说两遍,大局对我来说真的是太沉重了。 我去跟周南的主治大夫聊了聊,左腿左前臂粉碎性骨折,是掉下来的时候用手臂护住了头,也算是大难不死。目前虽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是床上躺三个月到半年是跑不了了。其余的便是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周南的秘书那里已经有了一份详单。 再次回到周南病房的时候,Jenna正一脸梨花带雨地坐在病床前。光看这画面还以周南得了什么绝症,冲这眼泪量,他往多里说还能再活五天。 Jenna看到了我,稍微侧过了脸,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泪擦了擦,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气氛略有些尴尬。 “白羽,正好Jenna在这儿,我把工作跟你们俩交接一下。” “好。”我答。 “算了吧,你身体重要,工作的事情可以等。”Jenna拒绝了周南的提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周南摇头。 “你不要孩子气,每次你生病都不好好养病,这次你必须听我的。”她像是哄孩子一样。 “要不,你们聊吧,周总您多注意身体,我先走了。”我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有些多余。 周南皱了皱眉,但并没开口说话。 Jenna直接答了话,“那你慢走啊。工作的事明天上午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 她身上大义凌然的正室范儿我就是学不来。 我也知道我自己走得莫名其妙,但是我内心隐约也并不想待在这里。 走出医院门口,才发觉这楼里的消毒水味让人闷得透不过气。 医院门口不远处聚着一群人,无人交谈,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烟,不言语地抽着。这个场景让我有些感叹,在这处的人想必都是里面住着亲人朋友,心里也各有各的难,所以医院门口的吸烟处不像是别的地方,没人有着过了烟瘾的释放,反倒都是满脸愁容。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在一群中年男人之间,有个年轻人异常显眼。他高高瘦瘦的,低着头,纤长的手指夹着烟,然后周围烟雾围着,能隐约看到他的侧脸,鼻梁挺直,下颌瘦削,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看着真眼熟。 “谷雨?”我叫道。 雕像转过了头,然后匆忙掐了烟,向我走过来。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的五官仔细看起来都有些陌生。 “你怎么了?怎么来医院了?”他口气有些着急。 “不是我,周南出事了。你在这儿干嘛?”我问道。 “哦,我陪薇薇。”他皱着眉,表情有些复杂,然后低下头,又转到另一边。 “哦……”我有些尴尬,“她怎么样?” “没事,就是开点药,周南怎么了?” “从展台上摔下去了,粉碎性骨折。不过也没什么大事。”我简单描述了一下情况。 我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要回家了,你开车没有?让我蹭个顺风车呗。”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但又想和他多待一会,情急之下只找到了这么一个借口。 “……”他一脸尴尬,指了指医院楼,“我得等薇薇。” 我今天还真是在自讨没趣上面颇有建树。 我摆了摆手,灰溜溜地离开了医院。本来还想回头看一眼谷雨,但是如果看到他盯着灰溜溜的我,恐怕自己就更灰了,还是走得潇洒一点吧…… 苏莓的电话突然打来。 “去酒吧吧,我请你喝酒。”我向电话那头发出邀请。 “我现在是良家少女了,一会儿我们家银狐要来,你还是早点回家,不要给首都的治安添麻烦了。”苏莓在那边甜甜地回答。 “不去拉倒!我自己去。”果然今天东南西北都是墙,我只要迈开脚步往那走都要挨撞。 我打车去了苏莓以前常去的酒吧,看到里面年轻的男男女女,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网吧的教导主任,格格不入。 三杯鸡尾酒下肚,感觉有些飘飘然,但是也还没到醉的程度。 本来是想求醉的,但是年龄大了,早就没了年轻时候的不管不顾,就算是再想买醉,也要买到能够有足够的理智不至于醉卧街头的程度,以我现在的状态,再多一杯,就得打道回府了。回家正好能倒头大睡。 看,就连我的不负责任都要精细地计算好。 “哟,三杯了?”甜甜地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怎么来了?不是陪银狐吗?”我抬头,看着小野马漂亮的脸。 “我不来怕你太可怜,大龄女青年喝闷酒,三杯了都没人过来搭讪,我再不来我怕你想不开。”她拉开我旁边的椅子,熟稔地和酒保打着招呼。 “损吧你就。” “周南是摔得多严重,至于你还跑来喝酒消愁。” 我把下午医院的故事给苏莓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风水轮流转啊,”苏莓听完感叹,“还以为上天不知道怎么想不开,给你安排了女主角剧本,两个优质男人争着抢着要你,没想到这才多久,一个有前女友,一个有新女友,你还是孤家寡人。” 我恶狠狠地瞪她。 “我觉得挺公平的啊。你这也叫上了生活的一课。生活不是电视剧,男主角跟男二号不会因为导演编剧给安排好了,就无缘无故地一门心思爱你,至死不渝。生活中人都是会翻篇的。别说你这没事能作,爱整幺蛾子的,天底下姑娘那么多,漂亮的善良的坚强的温顺的,千百样知道吗?你身上这点有限的优点,外面总有姑娘也有,甚至比你还多,只要男人肯去找,姑娘总会有的,然后配上点莫名其妙的天时地利,爱情也总会发生的。这年头没有谁非谁不可了,就看你想不想。” “我在你心中到底是条件多差?”她再□□下去,我真怕自己挂不住脸了。 “白羽啊,你还是没活明白。”苏莓没头脑地来了一句总结。 “那苏老师你活明白了,你给我传道授业解惑一下吧。” 苏莓拿起酒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媚态十足。然后突然妩媚地转过头,一脸深情地凝望着我,挑了挑眉,问道:“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看。 “你知道为了能好看,我牺牲了什么吗?” 苏莓的长相是百分百天生的,我在整容还没普及的时候就认识了她。 “人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当你确定了方向之后你才能再谈努力。不然你的努力就像是没头苍蝇,累死自己也仍然得不到什么。” “我二十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了。我想要一个完美的男人。而为了能够得到我想要的,我维持身材从来没吃饱过,我每天要在健身房待两个小时,我的脸,我的身材都是我的投资。你看到的是我爱泡吧,我爱去夜店,我总是换男朋友,那是因为我在找对的男人。我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我的,我也不在乎我还需要付出什么,我的目标很清晰。所以和银狐在一起之后,我就放弃了之前的生活,因为我找到那个对的男人了。” 我问道:“你爱他什么?” 苏莓笑得像个孩子:“跟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这里,”她拍了拍心脏的位置:“满了。我一直觉的自己这里少了点儿什么,但是我觉得可能那就是人的欲望,填不满。但是遇到他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突然满了。” 我忍不住打趣:“银狐这么有钱吗?” 苏莓轻拍我的胳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虽然同她开玩笑的时候,总爱用这话头编排她,但是我也知道,苏莓不是靠钱就能买到的姑娘。她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多得是牛逼哄哄的男人在她身上使劲,给钱的,给权的,给的花式百样,但她也只是不屑一顾。 她好像很早就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男人,而那些条件都明码实价地挂在那里。 银狐,除了钱以外,倒都不符合。 我开始也以为,她选了银狐,是要在青春的尾巴把美貌最大化,但是上次我和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苏莓看银狐的样子,我立刻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当下虽然说得云里雾里,什么心啊,满了,但是我就是懂了。 “苏莓,你以前过得那么热闹,现在不觉得无聊吗?” “不觉得。就是有时候等他的时候,有点枯燥,但我也无所谓。因为我本来不敢想他会真的出现,以为那就是我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遇到他之后,我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幸福了。所以,只要是朝着他的方向走,无论是什么样的路,我都不在意。” 她顿了顿,又把话题拉回我身上:“你犯了一个最大的忌讳,叫贪心。你什么都想要。你想要光鲜的事业,你也想要纯粹的爱情,所以两者冲突的时候你不做选择,你只是抱怨为什么不能同时拥有事业和爱情。没有人的一生是顺风顺水的,但是当问题发生的时候,我就去面对,去解决。而你最喜欢做的是质问,为什么人生这么难?是抱怨,为什么事情不能按照你想象的发展。” “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最想要什么?” 她说的对,我什么都想要。我总是告诉自己,我不是一个圣人,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所以我会有各种缺点,而用这样的想法给自己洗脑,也是给自己所有不堪的缺点找了温室,让他们能够名正言顺地生长。 在我的故事里,我是主角,那么所有不遂我意的都是坏人。然而在人生中,没有绝对的主角,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作出种种选择,这些选择里,有些是对我有利的,有些也许侵犯到了我的利益。站在我的角度,自然而然地给所有不如我意的打上了负面的标签,用来抱怨、憎恶。 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还像是童话故事里一样天真。 苏莓摸着我的头发:“白羽,我很爱你的。因为你在我还没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就成了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对你的感情很纯粹。人都有自己的路,我的价值观没有强迫你遵守的价值。但是你谈了这么多恋爱,什么也没学到不说,反而变得越来越复杂。你以前谈恋爱是为了爱情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爱情,但是你很纯粹。这次和周南,你好像有点变了。” 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什么都可以变,但是这一点千万别妥协,爱情就是爱情,千万别丢了纯粹。不然你就是把自己搞丢了。” 第22章 第二天我拖着宿醉的身子到了Jenna的办公室。 不知道是昨天的话打击得我没了尊严,还是酒精让人变得麻木,到了拿着自己的尊严去求别人践踏的这一刻,我反而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了。 我拿出了自己阿谀奉承的讨好脸,认真地叫着陈总监。 “你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她很直接。 “嗯,没睡好。想必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来,我就也不绕圈子了。这个项目到了实施阶段了,我没有施工方面的经验,周总人又在医院,所以只能请你出马。我想跟着你学习。”我开门见山地说。 “好。”她回答地干净痛快。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白羽,我跟你没有矛盾。只不过是职场上的竞争,大家各凭本事,没必要搞得像仇人一样。我会尽我所能,公司的事情我们是一个战线的,你可以放心交给我。” 我和Jenna的第一次单独接触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结束了,顺利得出乎意料。 她没有给我难堪,也没有故意刁难。 事实上,周南和项目让她没有心情再像是刚开始那样张牙舞爪地四处树敌,周南出事之后,她好像把之前的那股嚣张都收拾起来,变得有点……慈眉善目? 慈眉善目还是臊眉搭眼,可能全看观者的角度吧。 而之后的工作中,Jenna担起了具体实施项目的所有细节,我顶替了周南负责协调各部门的工作。上到和执行下游公司对接,下到和施工工人交涉,她体现了极强的工作能力,懂得如何在不同身份中转换,如何和不同身份的人周旋,怎样能够最大化效率。她在策划方面的生疏曾经让我小瞧她,觉得她凭着一张脸吃饭,但是在执行方面的游刃有余让我自愧弗如。 她每天下班后都会去医院照顾周南,开始我还跟着去,但是后来她几次故意支开我,我反而不愿意没皮没脸地粘在旁边了。 几天后,工地传来了消息,搭建展台的材料有问题。Jenna对上次周南意外坠落的事件一直耿耿于怀,也正是因为她的坚持,才发现了这一漏洞。周南摔下去并不是意外,而是材料承重存在问题,幸好问题发现得早,如果被忽略掉,后果不堪设想。 展台地基全部需要重新更换,至少要一个月,工程没办法按期完成了。 我赶到公司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是愁云一片。周南也来了,人坐在轮椅上,眉头深皱。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没发现呢?”他压低着怒气,对Jenna说。 “我以为你已经检查过了,因为我这里的list上面这项是check过的。”Jenna解释着。 “对不起周总,是我的问题。”负责项目实施部的负责人在旁边低头认错。 “采购是谁负责的?”Jenna问,“怎么能够允许材料出现质量问题呢!” 负责采购的陈经理解释是一直合作的原料商,年底单子量大要的急,很多工厂都停工了,原料商也没有想过会出现这么大的问题。他们已经联系过,会按照合同双倍赔偿。 但是这根本结局不了任何问题,原料商的双倍赔偿金额相比我们需要付的违约金也只是杯水车薪。开会讨论了一整天,从重新改展台设计,甚至到重新进行策划内容修改,最终也没有一个能够在十天时间内完成的办法。一个部门的改进方法会牵扯到另一个部门的执行难度,每个想到的方法都在其他方面存在着难以执行的问题。这次的专项小组是各个部门的精英组建而成,每个人的能力都毋庸置疑,如果将这群公司头脑最优秀,效率最高,经验最丰富的人凑在一起,仍旧想不出解决办法,那么事情就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白羽,你推我出去冷静一下。”周南开口。 Jenna本来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开口。 我推周南来到了天台,他的轮椅没办法过电梯口的台阶,于是我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旁边的长椅坐下。 “这件事可能会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周南说道,“周老那边,我会保住你的。” 我不由得一惊。 如果周南已经在思考如何最小化伤害的问题,就代表我们真的已经进入了山穷水尽。 我有些急促:“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还是先把问题解决。” “如果能有解决办法的话,我就不会跟你说这种话了。”他温柔地看着我,像是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我们还有十天呢么不是?”我想努力找到希望,说完后也觉得这话连自己都糊弄不住。 “小羽,这件事之后我可能会暂时离开公司。”他交代道,“这件事情我会扛下来的,你什么都不要做。这个项目本来就是把双刃剑,成功了,这是我和总部谈脱离的筹码,失败了,总部自然也会找我的麻烦。商人要的是利益,成败也都是常事。”他淡淡地说着,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安慰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突然抬起头看我。 “如果我不是总经理了,我这个男朋友对你来说还有价值吗?” 我对上那双认真的眼睛,觉得自己被他看透了一般心虚。 “你没怎么来医院看我。”他见我不答话,又继续说道。 这话不是个问句,只是单纯地描述了一件事实。 “病房就那么大一点的地方,Jenna天天都去,我就……不去添乱了。”我扯着蹩脚的理由。 “人心也就那么大一点的地方。”他话中有话。 我答不上话。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他又问道。 我没底气地问:“为什么?” “我见惯了各种各样所谓的高级白领,她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着高人一等的那种得意。我特别讨厌那种得意。但是你没有。我第一次见你那天,你穿着白t恤,牛仔裤,我还当你是刚来的实习生,开会的时候才知道你是策划部的二把手。北京的高级白领,挺不一样。” 他这话,听起来不知道是好话还是赖话。 “你看起来总是清清淡淡,我还以为你很好拿捏,但是几次合作下来你让我刮目相看,有想法有能力。”他对我轻笑,充满赞扬:“你在如何说服我这方面着实下了苦功吧?我记得第一个Case我否定了你的想法,你就换着花样地旁敲侧击试图说服我。你好像但凡认准了一件事,就不知道回头的,特别……死心眼儿。你这脾气像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孩子,所以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柔软,越是接近,就越容易陷进去。” 他认真讲述着他眼里的我:“我总希望有一天你能认准了我,然后把你所有的死心眼儿都用在我身上。我隐约觉得出你心里可能是有别人的,但是你没拒绝我,我就觉得自己有可能。你想要总监的位置,所以你选择当我女朋友,我也不介意,有的女人爱外表,有的爱钱,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能爱我,那又有何不可?” “可纵使你成了我的女朋友,你也从来没说过爱我,我只能自己去证明。我这一生得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我拼命争取来的,所以我要你,我不介意去争取你。只是,你的死心眼儿就是不肯用在我身上,反而用在和我保持距离上了。” “你知道吗,小羽,人的身体比心更诚实。”这句话似曾相识,“我每次试图抱你的时候,你嘴上不说,肢体语言里全是下意识抗拒。我可以假装你是害羞,但是出事那天,总算接受了现实,有些事,勉强不来。我掉下来的那一刻的第一念头是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你见到我时也会被可能失去我的念头吓到,跑过来抱住我。我甚至想好了怎么安慰你,用什么词哄你。但是你没有,你只是……冷静地站在那里。你甚至……还能跟我开玩笑。所以,”他叹了口气:“你不爱我。我或许曾经让你心动,你或许曾经喜欢过我,但是你并不爱我。” 我想是在那一刻,周南彻底对我死了心。 “我也不是每一次争取都能够得到,但是我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手。” 他对着我,说出了结束语。 体面,又真诚。 他说的对,我不爱他。我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恰好的时间他问了恰好的问题,夹杂着我对权利的向往。 天台上周南指着远方的轮椅,自嘲道:“现在本应该是很帅的转身离去,但是我的身体实在是不争气,还需要你扶我过去。” 本来是略有些伤感的气氛,因为他这话我们二人都破了功,在天台上对着对方无奈地笑。 生活不是演电影,没有导演场工帮你安排剧情又准备道具,生活就是当下的我俩,买卖不成仁义在。 我内心对周南有很大的愧疚,像是玩弄了人家感情。虽然最后的场合我们都很有尊严,是经典的好说好散桥段,但内心的负罪感却没有办法减轻。 当下我能够为他做的,能够为自己做的,只有想办法解决项目上的烂摊子。我也不知道这盲目的自信从哪里来,周南和Jenna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却妄想自己能够踩着祥云变成英雄。 翻来覆去一整晚也没想到答案。我开启了自暴自弃模式,一个屋子的精英都没办法,我算什么。 天蒙蒙亮,我更加垂头丧气。 我翻着手机通讯录试图能从中找到一个贵人。在我翻了第八百遍之后,外面的阳光如同一道银线透过窗户缝隙照射进来。我像是突然被智多星开了慧根,灵光一现。 银狐。苏莓的真爱,我的交际圈辐射范围内最上层的人。这生意场的上事情靠得最多还是人脉,如果我能拜对了菩萨,直接找到甲方的核心人物,恰好又有足够的人情让他卖个面子,宽裕半个月想必也是不无可能。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条路子了。 早晨六点,我急忙打电话求苏莓救我。 苏莓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懒散,但是她仍是迷茫地听我解释了二十多分钟。正当我打算放弃时,旁边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把甲方公司的名字告诉我吧,我安排。” 天无绝人之路。 银狐安排了当天晚上的饭局,效率之高让人惊叹。 苏莓嘱咐我,银狐毕竟是生意人,这事也只能是个顺水人情,具体怎么跟甲方负责人谈还是要看我自己,不要把希望放得太高,免得更加失望。 但是在这个关头,是真菩萨还是假佛爷我都只能先跪了再说。 我拿出了衣柜里最贵的行头,认认真真在梳妆台前花了一个多小时的妆。在脑海中把能够出现的局面,和对应的策略都一遍遍地过,就差在手心里面打小抄。毕竟我需要把所有的观点都说得深入人心,要找最有煽动力的词去感化这位甲方大佬。 银狐约的是甲方公司老总级别的人,身份应该和周老不相上下。对于他来说,这可能是他公司进行的无数业务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他只需要对我稍加怜悯,就能救我狗命。 苍天保佑我,让这位大佬开开眼,看我多可怜。 饭局安排在一家创意餐厅,餐标和我我平常去的馆子比,人均消费后面直接加零的那种。我特意提前到了半个小时,在洗手间用完小半瓶洗手液后,才壮够了胆走进包间。 银狐还没有到,包间里面坐着一个低头看书的中年男人。这男人头发略微透着白,但是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衬得他气质很好。他带着金丝框的眼镜,挺直地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书,在听到我进门的声音后,抬起了头。 这世界真小。 “小羽,好久不见。”郑拓放下手中的书,摘下眼镜,同我打招呼。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情景,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我慈眉善目地笑。 “愣着干什么,坐啊。”他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我呆呆地老实坐下。 “不是你托关系约我的吗?怎么不说话?”他有些打趣地口吻。 我混乱的脑子试图整理出一条有逻辑的线,但是缺越想越乱。 “你不是在Dream Air吗?”我最后只想出了这么一句。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都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经理,我难道还只能原地踏步吗?”他反问回来。 “哦。”我再次无话可说。 “想吃点什么,这家的创意菜味道不错,还是喜欢吃甜的吗?” 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甜食,一直是他喜欢点甜食给我吃。 “这是什么有钱人玩的陷阱游戏吗?”我问道。 “不是你约的我吗?”他重复之前的话,口气中没有生气,像是耐心地在哄孩子。 “你想要什么?”我继续问。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他反问。 我的脑子渐渐开始恢复运转。 郑拓,竟然是郑拓。 我人生中最黑暗的历史,我所有前男友中唯一一个不能提名字的人,正坐在我旁边。 时光改变了他的脸,十年的时间,他有了白头发,有了皱纹,变得苍老了。但是又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刻,我带着低人一等的身份向他求援,这是一出什么荒诞的戏码。 “我们公司接了你们的一个项目。”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能用来寒暄,便直接进入了主题。 “我知道。” “现在出了点问题,我们原材料采购方面出了问题,所以没办法在规定期限内完工。” “我知道。” “你们能不能宽限我们一个月,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但是是这样的,首先,”我从脑海中搜寻到自己之前做的笔记,准备开始那篇自认为煽动人心的长篇大论。 “好。” 还没来得及说,就结束了。 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为什么会知道? 郑拓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疑惑,然后把菜单放到我面前:“先点菜,吃完了我给你解释。” “不用等银……”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他不会来了,就我们俩个。” 点菜,等菜,吃菜。 我又看着郑拓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顿饭,就像是第一次一样。 “看来我不给你解释,你是不会有什么胃口的了?”他放下筷子,“好。我给你解释。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我都回答你。” “你怎么知道的?” “我公司的事情我当然清楚。” “原材料的事情你也清楚?” “那个项目的事情我都有关注。” “为什么要关注?” “因为你在做。”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停顿了一下,“你把甜汤喝了,喝完我告诉你。” 我不再是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他的话也不再像是十年前一样对我那么有魔力。这项目对我来说这是块肥肉,可对他来说不过是若干项目中平常的一个。但是他却对这个项目掌握得清清楚楚,连前天才发生的事情都知道。不,是从项目在我手中开始的那一刻,一直到前天发生的事情,他全都清楚。 之前的不解突然有了答案。 “所以,这个项目之所以能被我们公司抢到,是你安排的?” “变聪明了啊,甜汤糊弄不住你了,”他像是长辈在夸奖晚辈,“对。我签这个项目是因为你。故事是不是有点耳熟了。”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就会这一招。 “你想要什么?”我下意识问道。 “小羽,我在你身上,没有什么想要的。”他从甜点盘里挑了几样,然后夹到我的盘子里,“这件事本来你不需要知道,但是原材料出了意外,我觉得可能是天意,所以才有了这次见面。事情按照你说的办,我没有任何意见,明天我公司会有人去跟你协商合同细节的。现在,好好吃饭。” 我不喜欢吃甜食。很不喜欢。 “怎么不吃?还有问题要问?”他温声说道。 “我不喜欢吃甜食。”我终于把这话说出了口。 他脸色一下变了,没了之前的温柔,整个脸沉下来。想必在商场上打滚的男人,能够取得现在的成绩,靠得绝非是之前那张脸,现在这张脸倒是更可信些。 这是他的命门。我和死去的那个女孩相像的地方很多,有时候他甚至会弄不清到底在他面前的是我还是她。但是她喜欢吃甜食,嗜甜如命,我不是。 “我是白羽,不是她。”我继续说,这出戏我陪他演了太久,我好不容易从那段黑暗中走出来,谁也不能再把我拖回去。 他愣在那里许久,然后像是缓过神一样,“我知道,你是白羽。不喜欢吃甜的那就不要吃,喜欢吃什么?我夹给你。”他轻声说,像是做了很大的妥协。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崩溃,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在干什么。 “小羽,上次我和周老一起吃饭,他无意间提到了你,说子公司有个小丫头,没头没脑地跑去他跟前,开始还挺机灵,以为是个多有心机的人物,结果连十分钟都没有,话都没搭上几句,干巴巴地陪坐了一晚上。我当时听着就想到了你,总是跟个小炮竹一样,冲劲儿大。我就多搭了几句,听他说名字叫白羽,当时就知道肯定是你了。我找人打听了一下你的近况,知道了你的情况,就给了周老一个项目,让他锻炼锻炼你的能力。周老也给了我个顺水人情。”他慢慢地解释,“本来是想帮你升职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想让你知道,前天他们过来说,工地出了问题,你就算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人打点的,但是你托了人,所以我说总觉得这是天意,我想见见你。” “你现在见到了。”他一句话就能够左右我费尽心机想得到的,但是对他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大事。 “嗯,见到了。长大了。就是这个性子,一点儿也没变。”他轻笑着感叹,“没变好,不要变。” “我要走了。”我起身,周围有一种厚重的窒息感,像是一团裹着光鲜外表的漩涡,试图将人再次卷进去。 “小羽,”他开口,但是并没有留我的意思,“我不想要什么,我只是想给你你想要的。” “你没资格替我决定我想要什么。”我恶狠狠地回头瞪他。 “你不想帮周南了?”他反问。 我哑口无言。 “周南,是你现在的男朋友?”他见我不接话,继续说道:“他不姓周,他本名叫魏周南。是周老远方外甥的私生子。一个外姓私生子想要继承权,每一步都要走的谨小慎微。他心机有多深,不是你这种单纯的小姑娘能够明白的。” 我当年和他在一起,谷雨说过同样的话。无论在谁那里,我都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男人们嘴中的高人一等,让人生厌。 我隐约觉得,郑拓在算计着什么,于是开口道:“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郑拓满意地笑了笑:“分手了好。分得好。你是个聪明的女孩。” “工地的事……”我忍不住再问。 “放心,有我。”他又拿起了刚才的那本书,一副送客的样子了。 看来今天他想问的,都问清楚了,他想知道的,也都知道全了。 似乎,我和他都可以满意而归。 我离开了那间包厢,虽然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但是我隐约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有价码,我以后早晚要还。 果然第二天甲方那边来了人,大会议室中,甲方负责人一脸笑意地看着我:“我们郑总说跟您会面对他的启发很大,他很感谢您,这次项目出现问题我们都不愿意看到,我们这边愿意全力配合您。” 绝处逢生了。 从开始便趾高气昂的甲方负责人像是被人下了降头,大家都好奇我究竟使了什么通天的本领。 只听说过996有福报,做小三有福报还是头一回吧。 我被甲方负责人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周南和Jenna自然不像是外面那帮人那般容易糊弄,我用银狐做了挡箭牌,才算是骗过这两位人精。 最近的周南已经摆脱了轮椅,每天穿着西装拄着拐,有一种别样的黑色幽默。 “你这是为了我?”他问。 “我是为了公司。”我解释。 他笑道:“要是早知道愧疚能使你推磨,我应该早点用这个来道德绑架你才对。” “周总高看我的能力了。” 项目终于进入了尾声,将近两个月没日没夜的工作也到了头。周南最后一次开项目会议,在会议结尾时非常不符合他性格地给所有人都深深鞠了躬,说了那句他从不肯对员工讲的词:“感谢大家。” 认为别人的付出从来都是天经地义,只会赏句“Good job!”的土皇帝这次终于有了人性。 他笑着看着我,说道:“最后的掌声献给我们最大的功臣,白羽!”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掌声,为这次的项目画上了最圆满的句号。 身体所有的肾上腺素都用光,回家后我只想弥补我之前损失的睡眠,这次的睡眠质量到达新高,史无前例地睡了足足十五个小时。 亲妈在床边叽叽喳:“你不是昏死过去了吧?” 我用手指示意她我还活着,希望她能离开我的房间还我一片安静,让我再继续睡十五个小时。 我妈担心地问:“不上班没事啊?” “放假了,放了十天。”我把头捂在被子里回答她。 “哦……好好,你睡你睡。”她确认我的身体和饭碗双重没问题后,满意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是被外面的饭香勾引醒的。这种醒法实在是太过幸福。 睡吃等死,幸福极致。 饭桌上的食物丰盛得不像话,鸡鸭鱼肉样样齐全,我妈莫不是在替我补那顿年夜饭? “妈咪……”我赖唧唧地去厨房蹭她,“谢谢妈咪。” 她一脸茫然地看我:“谢我干嘛?” “谢谢你为我准备这么丰盛的饭菜啊,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咪!” 我妈用食指戳住我的脑门,然后用力往后按:“起边儿去。” “不嘛不嘛……”最近确实没有和我妈相处的机会,所以对母爱渴求的新鲜劲一上来,我全然不顾她的冷漠,上赶着奉献自己的没脸没皮。 “我不是给你做的,你不要跟我这儿起腻。”她嫌弃地用身体绕开我。 “不是给我的?”我纳闷道。 “这是给谷雨的,他下礼拜要出国了。”我妈回答。 ……离家久了都忘了我家的传统了,我妈那位小老伴。 “他们院不是不能随便出国吗?他要去哪?出差还是旅游啊?”我随口接道,“我化妆品没了,正好让他顺便免税店给我买点。” 我妈语气有些不好:“那你等两年吧。” 我不解:“买点化妆品还等两年,大不了我给他代购费就是了!您也不用这么向着他吧。” “不是我向着他,他这次出国公干,去两年。”我妈说罢使劲叹了口气,“也真是不消停,这刚从欧洲回来没多久,又要给派出去,这次还给派到非洲去了,非洲那边多不消停啊,哎……这都叫什么事。” 我望着那一桌子饭菜和我妈的背影,呆若木鸡。 谷雨要走……两年? 放佛上次谷雨离开才是没多久前的事情。 谷雨的工作性质有些特殊,我总调侃他吃皇粮,但是他似乎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要发光发热的方向:他想做一名工程师。大学毕业后,他没能保研,却凭本事考上了国内军工专业的最高学府,毕业后更是顺利考进了军工院。 那年他去欧洲,本以为是浪漫的西班牙法国意大利,周围人还好生羡慕了一阵,后来才知道去的是穷困潦倒的东欧地区,前苏联解体后的一些国家。他是去那里学习的,多半是和苏联旧式的武器有关。 这次也照例没去什么好地儿:非洲。他去的地区甚至还在半战乱中。 我理解不了谷雨和他对这份工作的执着,总觉得为了赚钱,现在还要跑到可能送了命的地方去,实在不是件划算的事情,可说到底,我又了解他什么? 似乎我们已经习惯性认为,发小,就肯定是知根知底。但是我知道的,似乎知道的只是那层表面。 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抽什么牌子的烟,支持哪个球队,这些杂七杂八的细节我是清楚的。 而他为什么选择这份事业,他对人生的期望,他为什么能一而再地放弃一切远赴异国,这些需要深刻剖析的问题,我一无所知。 但是似乎我也没机会再去了解这些了。 谷雨上次的离开还历历在目。 他去欧洲开始的那几个月,我对他的离开并没有任何感觉,照样谈着恋爱,幻想着未来。 直到有一天我下楼扔垃圾,突然看到一只头顶有片白毛的黑猫,像是这猫头上戴了一顶小白帽。 我们初中化学老师,上实验课的时候就总爱带着这么一顶帽子,像是从回族同胞头上偷来的,偏偏这位老师姓朱,同学那时候便给他起外号,叫他“回老师”。这算是个很内部的笑话。 而这只猫的样子,和回老师一摸一样。 我赶紧掏手机,追了这猫三里地才照到一张正脸照片,正当我笑得不行,想发给谷雨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谷雨真的走了。 这个瞬间,失去谷雨这件事终于有了实感。 我发现郑拓的秘密那天,恰好赶上了一场大雪。我那天例假,屋子里的地暖不知怎的坏掉了,平日里从来不会在上班时刻打扰他的我,例外地给他打了通电话。 平时两声内就会接起电话的他,例外地没有接。 那时我们刚换了新的Iphone4,我特意挑了一黑一白,然后注册了情侣号的Gmail账户。我第一次使用了那个后来我用过无数次的“查找我的Iphone”功能。郑拓的定位就在小区附近不远,我像是鬼迷心窍一样,捂着针扎一样的肚子跟着那个小点移动。最后,在两公里外的五星酒店门口看到了他的车。 后来的对峙争吵也没什么新鲜,声嘶力竭的我和低头不语的他,是社会新闻里屡见不鲜的常规操作。 他最终对我如实相告,讲了那个复刻琼瑶的故事。谷雨说的没错,男人总是有生理需求的。但是我没办法激起他的生理需求,我是满足他心理需求的。如果他睡了我,那么潜意识里他会觉得实在亵渎他那份真爱,于是他选择了宣泄在外面的女人身上。 那是他的固定炮友,他对她没有感情,只是单纯的生理需要。 这世间的深情果真都是包裹着光鲜外表的腐肉,放久了自己会生蛆。 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他太太看我的眼神,我才读懂那眼神中我一直不解的神情——是怜悯。一个知道内幕的女人对另一个懵懂天真一无所知的女人,给予的怜悯。 当我最真挚的爱情,从心到身都是虚假的,全都是谎言和背叛,支撑我自欺欺人的最后一根绳子也断了。 我孤零零跌入深渊。 我曾经安慰自己,爱情这东西,来的时候是不会和背景商量的。也许你是二八豆蔻,也许你是暮年老朽,它来了,那就是来了。所以我的爱情来临时,他已经结婚了,难道我的爱情就不算是爱情了吗?我并没有以伤害另一个女人为代价,我甚至得到了她的祝福,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拥有这份爱情呢?相比为了名分,为了利益,为了虚荣而在一起的情侣,我这样单纯地为了爱情,难道算不得更高尚吗? 人在犯错的时候,为了能够继续维持体面,总要不惜代价地为自己找借口,找先例。那些犯了道德错误的人,在犯错的时候难道不自知吗?他自然是知道的。然而他享受这错误中的甜头,为了能够继续拥有这甜头,他就不得不自己说服自己,借口说的多了,自己也就当真了。 我就当真了。 直到孤零零掉入深渊,我才意识到自己编织的借口和理由分崩离析。人不怕千夫所指,只要自己不折,总能直挺挺地捱过去。人怕的是自己,当你自己痛恨自己,怨恨自己时,那才是真的地狱。 祈求别人原谅,赔礼道歉,下跪磕头。 祈求自己原谅用什么办法? 这世间没几个人真恨过自己,大部分人所谓的“恨”都是拿嘴说给别人听,终究是希望从别人嘴里听到可以原谅的字眼,从而让自己好过一点。你真正恨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会希望他好过?你自然是希望他吃尽苦头受尽侮辱,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自己恨自己,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可当这件事发生时,一边是痛苦与煎熬,一边是认为这都是活该,两边比这劲儿地把人往下扽,跌得越深越好,摔得越惨越好。 最终,我折磨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被送进了抢救室。 我迷糊地记着周围有一群人嚷着喊着围着我,灯光在上面明亮又晃眼,他们将我的上衣掀开,露出赤/裸的身体,下一秒就有很多冰凉的金属物体碰触到了我的肌肤。我很想告诉他们,不要让我这么不体面地躺在这里,我不想像摆在市场案板上的生肉一样,任凭周围路过的人和苍蝇打量。 但是我动弹不得也张不开口。 迷糊之中,我睡了很长的觉,做了很久的梦。我梦见自己在一条路上走,那条路很长,周围一片荒寂,我一个人在这条路上,一直一直走。 再睁开眼时,我看到的是我妈苍老的脸,平日里的她爱美,头发总要染黑然后再梳得整整齐齐,但那天她的头发如同慌乱的杂草一样,朝各种方向打着蔫儿,那颜色灰灰白白,没有半点光亮。 我妈的眼睛又红又肿,年老后本来内陷的眼窝愣是凭空鼓出来了两坨红色的浮肉。纵使这样,她仍使劲扯着笑:“小羽?醒了?” 我是在那一刻解脱的。 我放过了我自己。 恨果真是无法战胜爱的,我看着面前的我妈,她是如此的爱我,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这样爱我,我就能有战胜这个世界的勇气。 后来,我妈在北边给我买了套房,她自作主张地交了首付,告诉我自己还月供。她一边这样激我,一边又让我爸偷偷给我塞钱,算是软硬兼施地逼我走回正轨。 破罐子破摔是一瞬间的事,把罐子再粘起来就着实费功夫了。纵然费劲,时间日积月累,我就这样被父母扶持着,渡了人生最大的劫。 我妈说,人的一生受得苦难是有数的,早受了老的时候就得济,这都是好事。 她总是有各种正的歪的理,什么时候都有的说。 再后来,时间如逝水,人在其中如扁舟,一波波新人变旧友,一波波旧友来了又走,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我认真地生活工作,大抵如意,偶尔有小忧,然后我来到了现在的公司。 第23章 我后来又谈了个男朋友,叫宋清。 他小我几岁,刚毕业没多久,是个眉清目秀的记者。那年我们接了一个当红女明星的案子,他当时正跟着明星后面写专访,一来二去混了个脸熟。小伙子五官长得好,个子又高,白白净净地跟着女明星跑前跑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明星新养的小白脸。 连我一个外人都这么想,他周围的人说起话来就更粗俗了。有时候那些话听起来,有些脏得过分了,我都有些替他脑。可他不,他从不脑,软糯糯地任人调侃。时间长了那些暗戳戳的脏言脏语就被搬上了台面,有胆子大的当着他面直接就开起了他的荤腔。有几次,那言辞听着能让这个年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当场暴怒,然而他像是个油盐不粘的长条年糕,只陪着笑,装没听到,插科打诨过去。 这让我对他着实刮目相看。能忍□□之辱的人官拜大将军,这小子以后是个人物。我那时染上了抽烟的坏毛病,有次在门口抽烟时碰到了他,便攀谈起来。 他对着我像是泄闸一样倾诉,我甚至觉得他对我这么一个工作上的熟人如此推心置腹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他也不理我言语中的提醒,就一股脑地全都说给我听。 他家庭条件不好,所以从小习惯了漠视别人言语的伤害。老家还有个生病的弟弟要照顾,而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是好件差事,他断不能因为脾气就丢了饭碗。他也不是没脾气,只是钱压着脖子,不低头不行。 本都是些别人希望深深藏起来的秘密,但他却在第一次同我交谈时把自己的情况交代了个够。搞得作为听众的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这个年少却经世事的大男孩。 “白羽姐,你觉得我这种条件,还能找到女朋友结婚吗?”他试探地问。 “爱情跟条件有什么关系。”我下意识答。 宋清之后说,我当时在烟雾之中,用带着些沙哑却成熟的声音告诉他这世道的出路,爱情跟条件没有关系。他的想象或许给气氛加了成,那天的烟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不知道是错觉还是顿悟,总之他觉得我的话给了他希望。 之后他找理由和我接触,我也没找理由拒绝,几次下来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在一起了。说来讽刺,最后发现和小男生谈恋爱实在是劳民伤财。几次大小的摩擦都是跟钱有关的。爱情和条件是没关系,但条件和自尊心是息息相关的,而爱情和尊严是紧密联系的。套来套去,爱情和条件还是有了关系。 最后一次吵架后,大家都默契地谁也没去挽留,自然而然就分手了。 后来他混得不错,成了一家出版社的副总,我和他在工作场合接触过几次,他没了当年的少年气,多了些左右逢源的圆滑。 最惨的是,他中年肥了。 肥胖真的是一切美好回忆的克星,看着圆润的他,确实没办法和回忆里那个白净少年连接起来。 “你变了。”我打趣他。 “你……没怎么变。”他的话接得有些谨慎。 他一直是个谨慎的人,这点倒是从一而终。 但那天他在会场被人频频灌酒,喝得有些多,也从一而终地对着我又话多了一次。 “可能和行业有关,我挺爱琢磨人。”他说道。 “怎么,要琢磨我了?”我问。 “你要是不爱听,我就不说了。”他虽然有醉意,但仍然失不了骨子里的体面。 “你说。”酒场无趣,还有什么比听人剖析自己更有趣呢,彷佛我就是那道阅读理解题。 “那我说了……我想你年少的时候应该也是个爱冲爱撞满身棱角的人。你以前跟我讲过一些你的故事,不多,也不详细。但是我能觉出,那些故事里的你,都风风火火的。和现在不一样。人都是经历过一些事,就会变一些。有人是棱角磨平了,就变得圆滑世故了,比如我。而你呢,似乎不愿意被磨平。可人不能不被时间改变,你也许自己没发现,但是你的应对机制就像是套了一层又一层的保护膜,尽力维持自己原来的模样,不接受改变,可这也不是改变吗?就像……是层茧,从里面看你还是你,可从外面看,你已经是个茧了。就是这样吧,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形容。” “白羽,你也变也没变,多加了几层茧,但终归还是茧中人。” 到底是名牌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名牌报社的大记者,讲起来事情真是头头是道。 他对我的形容词倒是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茧中人。 若是说我那几年不咸不淡的日子里,还有什么大事,那便是我妈那场有惊无险的心脏病了。 她那一阵子爱上了交谊舞,每天吃完饭就着急往外跑,五十多岁的人像只脱缰的老马。 我一直住在北边自己的房子里,周末偶尔会回家陪他们吃饭,赶巧那天我正好在家,我妈在厨房里,前一秒还摘着菜,后一秒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我妈这一倒,她服了老,我也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中年。 父母的健康问题也许是每个子女从孩子蜕变成真正成年人的最后一道坎。 他们在身边,纵使你满头白发,你也仍然是某个人的孩子,七老八十也是孩子。如果没有他们,那么你和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再存在这样的依赖。也许我们在从子宫中出来的那一刻身体便已经独立,但有一根隐形的脐带永远系在你和父母之间,当这根脐带断了时,你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 术后,我妈躺在病床上,委屈得像个孩子。 我爸不是会说贴心话的人,仍然是一副教育的口气:“你以后要多注意点。” 我妈罕见地没有还嘴。 半晌,她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在和我爸保证一样:“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你也监督我。” 我在门外,本想走进屋说些俏皮话缓和气氛,又听到了我妈如同自言自语地低喃:“我不能死,我还没看见白羽结婚呢。” 我的脚像是被定在了原地,眼泪唰唰地往下掉。 那一刻什么坚持自我追求爱情都不再重要了。只要她能得偿所愿,我做什么都行。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我的择偶观发生了改变,从爱情的极端慢慢偏向了现实。 第二天得到信儿的谷雨也来了医院。 他回来有段日子了,平日里也没少往我家跑,只不过他周末不来,我总是周末回去,所以从没有碰上过面,两个人都是活在我妈的嘴巴和对方的耳朵里。 他看起来比之前成熟了些,五官却一点也没变:剑眉星目,鼻挺唇薄。 他径直走向我,问得第一句话就有些奇怪,偏偏语气没有任何不自在:“你没事吧?” 我呆呆地答:“我妈没事。” 在医院规定的半小时探望时间到后,他被我妈无情地赶了出去,我们就在医院的小花园里聊了一会儿。 内容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工作怎么样,家里怎么样,身体怎么样,谁谁谁现在怎么样。我们围着中间那个谁也不想先提及的事情来回绕圈子,最后绕着绕着,就把中间那个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心结留在了原地,假装像是无事发生过一样,捡起了我们的友谊,继续往前走。 我妈出院后我搬回了家住,和他见面的次数自然就多了起来。也许真正的朋友就是这样,无论中间空白了多久,当你们再在一起时,之前的感情基础都会立刻堆积回来。我们没事因为鸡毛碎皮的小事拌拌嘴,有时候聊聊闲天八卦,他那时已经和薛薇在一起了,偶尔我还会找他们蹭个饭。 在他和薛薇分手之前,一切都照旧如常。 薛薇如同一切倒霉事的导火索,从她开始,事情开始一件接着一件地作妖,最终这歪曲的路来到了现在——谷雨又要走了。 我和谷雨最后一次对话还是在医院,他陪菩萨看病,我去探望周南。 新年伊始,我打着拜年的旗号随便从客厅拎了两盒东西就忘谷雨家跑。 上次他走,我们最后的对话是绝交,这次,总要说些不一样的。 孙阿姨打开门,看着我火急火燎的我有些诧异,然后热情地邀我进去:“你瞅瞅你还带东西干什么。” “我给您和叔叔拜年,祝您新年快乐。”我说道。 “好好好,你也快乐,你最近工……” 孙阿姨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阿姨,谷雨呢?” “啊?他,他去公司了。” “过年不放假吗?” “他……情况有些特殊,他被临时召回去了。”孙阿姨的脸上没了刚才的喜气,一提到谷雨的工作,脸上变上了一层愁色。 “我听我妈说,他要去非洲?”我小心打探。 “嗯……是,说话就要走。这次任务来的太急,我们都没点心理准备……”孙阿姨强撑着体面,但是眼里已经有些泛红。我还记得刚才我妈的神情,想必孙阿姨…… “阿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我不知如何宽慰,只找出了这么不咸不淡的话。 孙阿姨也意识到了当下的气氛,于是假装轻松道:“没事,阿姨理解,他这是任务,是值得骄傲的事,我不拖他后腿。” 我突然希望孙阿姨不要这么明事理,要是能拖住他不走,拖……一下也未尝不可。 “就是非洲……”孙阿姨又继续说道,“偏偏是去非洲。吃苦受罪这些我都不担心的,男孩子出去累点苦点,条件差点都没什么。可他去的那片地方,我听说是在战乱区,经常有枪战。这关系生命安全的事情……他……哎……我也不能说什么……可……”孙阿姨这几句半截话,听得我心里酸酸的。 我还没来得及想说些什么来安慰,门厅传来了钥匙扭动的声音——谷雨回来了。 他面容有些疲惫,手里还拎着一袋装在牛皮纸袋的文件。 也许我来他家做客这事实在是太罕见,所以他并没有往客厅看,只是按照惯例换鞋脱外套。 “谷雨,白羽来了。”孙阿姨提醒道。 他这才扭过头,一脸诧异地望向我。 这才多少日子没见,他眼睛下面凭空多了一圈黑,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你过来陪白羽聊天,我去下楼买菜,白羽,今儿别走了,跟家吃。老是谷雨去你妈那里蹭饭,今天也让你尝尝阿姨的手艺。” 我顺着孙阿姨给的台阶点头。 孙阿姨出门后,屋子里就剩下了我们俩。 “你这还没去非洲,就开始从外表上往非洲人民靠拢了?”毕竟那些你怎么瘦了,你怎么憔悴了,这种话,我不太说得出口。 谷雨轻笑了一下,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你怎么来了?” “来拜年。”我指着地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点心盒,底气十足的说。 谷雨听罢一头黑线:“那几盒是前两天我刚给干妈送过去的……” “哦……”我不太精心的骗局自然也不太容易糊弄住他。 “来找我?”他继续问道。 我扣着指甲摆弄了半天,最后不甘愿地说了实话:“嗯。” 他的表情比刚才放松了些,语气也如同平日里那般:“你不想让我去啊?” “你非得去啊?” “也不是非得。”他话说一半,故意不讲完。 “我不是不想让你去,但是你看我妈和孙阿姨都这么大岁数了,她们不直说,怕影响你嘛,其实她们俩都有点接受不了,所以我就代表她们问一问,要是能不去,自然最好了。”我左右找着借口解释。 “我知道。”他又低下了头,我依稀能感觉出他的愧疚。 “既然不是非得,那要不你就别去了。”我顺杆接着说道,“你去那个地方太乱了,我去网上查了查,还有枪战啊武装割据之类的事情,太危险了也。” “你也不想让我去?”他抬起头看我,凑近了看,他除了那圈黑眼圈,眼里还浮着血丝,本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因为这一条条的红纹显得着实吓人。 “我当然不想你去送死了!”我理所当然地说。 “干妈让你过来的?”他又问。 “不是……她没……”我答,“哎呀,你能不能不去啊?” 谷雨疲惫的脸上突然扯出了一丝笑,他突然把手伸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必须得去。”他借着手在我头上的姿势,上半身倚了过来:“你等我回来吗?” 那声音温柔得像是陌生人。 我的心因为他这句话像是一个掉进了王水的铁块,冒着泡地化开。 “我是说,等我回来你再结婚,别趁我不在就稀里糊涂嫁了,我可不会补份子钱的。” 他下一句话将我打回了现实。我只顾着脑补自己希望他话语中的引申含义,都忘了他已经有了见过父母的女朋友。 但我仍然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内心,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却还是故意回答:“我等着,我等着你回来。” 饭后,谷雨问我想不想吃冰棍儿,我们俩便用此当了借口在楼下逛了逛,他虽然不说,但我也有种预感,这应该是他走之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还有很多的问题想问,还有很多的故事想讲,但是却不知道先说哪个才算是不浪费时间。 因为不想说些没用的,结果半天却一句也没说出来。 谷雨还是在旁边不停交待,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父母,有空的话常去他家看看,要是太麻烦不去也行。如果他那边通讯不好,帮他替父母宽宽心,这种离别前交代的细节他似乎在心里打好了草稿,说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他说得差不多了,见我还是没开口的意思,便提议道:“走吗?外面冷,回家吧?” “等一会儿……”我急忙制止他,但下一句该说什么,我仍然没有主意。 算了,从头开始说吧。 “我有些话也想跟你说。” 谷雨站定,示意我说。 “有点长,要不咱俩坐下说?”我指着路边的椅子。 他点头,然后顺势把外套脱下来裹到了我身上。 “你别给我,你要是感冒了怎么办?”我急忙推脱。 他将外套的拉锁直接拉到了头,裹住了我半个脑袋:“我马上要去特别热的地方了,你让我感受感受北京的冬天吧,以后想感受都没机会了。” 我被裹得很严实,冷冽的空气全部变成了他身上温暖的味道。 “说吧。” 我开口道:“嗯,那我从最开始说。” “好。” “薛薇找过我,你们分手没多久的时候,她来找过我一趟。她奇奇怪怪说了挺多,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我从那时候开始觉得,虽然我们是发小,可我好像并不是很了解你。” “我觉得你挺了解我的。”谷雨不认同。 “不是我了解你,是你了解我。就像是你懂数学物理,当别人问你这些的时候,你就会默认别人也是知道基本理论的,然后去跟人家说一些乱码七糟的鬼话,结果大家都听不懂。我们每个人对世界的认知,都是建立在自己的认知上的,这样的认知中包含了一个潜意识,就是我们的认知是对等的。所以你了解我,我其实并不了解你。”我总结道。 “那是你不想了解。”他轻而易举将我反驳回去。 “所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我也不跟他犟,顺着他的话继续说。 “你问。” “你为什么要选这份工作啊?” “这需要什么理由吗?喜欢呗。”他回答得坦坦荡荡。 “我也喜欢我的工作,可是让我为了工作送命,我是做不到的。毕竟它只是一份工作。” “绕了半天,你还是想说,为什么我非要去非洲是吧?” “对。” “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质,很多事情我没办法告诉你。”他停了一下,然后似乎想到了另一种解答思路,便继续说道:“我是做工程的这你知道,军工工程。” 我点头。 “所以我后面,是国家。我的工作不是为钱,为权势,我是要为国家工作的。” “你是工程师,又不是军人,为了国家就要去危险的地方送死吗?” “那军人就没有亲戚朋友担心他们的安危了吗?他们去危险的地方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他们很伟大,可是你又不……”到嘴边的话突然停住,斗争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又不需要伟大。” “有谁是为了伟大这两个字才愿意涉险的吗?你又不是小孩儿,别说这么幼稚的话。”他有耐心地劝解着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现在说的话,就是我妈和干妈不好开口说出来的话。归根结底无非是那一句,干嘛偏偏是我。这事情总有人要去做,无论谁去做大家也都会夸他,但是你们就是不希望那个人是你身边的人,因为这个人一旦有血有肉了,牺牲奉献这四个字就不再是报纸标题了,变得真实了是不是?” 我点头。 “但是总要有人去做的,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有些恼:“你这个人又贫又不正经,这种事凭什么要交给你。” “你知道吗,刚出社会那会儿,我真的觉得这个社会要完了。你记得赵政吗?就是天天上课吃零食,考试作弊被处分那个?他去修飞机了。还有严敏,每天脏话不离口,活脱脱的女流氓,她当了医生。远的不说,你就说咱们苏莓,竟然成了人民教师。这些关节口上的活,全被当年那些不靠谱的人得着了,我当时还真的杞人忧天过一阵子。但是你看,就是这波不靠谱的人,现在不也照样中流砥柱,国富民强?”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从初中就知道我以后想要做什么,你现在说的话对我来说恰恰是反着的,不是凭什么是我,不是为什么是我,而是终于是我了。我有我自己的梦想,我不知道你对工作的定义是什么,但是我的工作是我的梦想照进了现实,所以你的那个问题,为了工作送命值不值?不值。但是为了梦想,命算什么?” 他讲这话时,那双本来布满疲惫的眼睛,又突然亮了起来,他好像还是初中时候那个在军事博物馆里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小男孩,那个男孩的执着穿透了时间,一直坚实地和他捆绑在一起。 “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没办法找到自己的热爱的事业和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梦想,我很早就找到了,所以我真的很幸运。你能懂吗?”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我似乎是他嘴里的那大部分人,因此我只能努力去理解,而不能即刻产生共鸣。 他点了根烟,长叹了口气:“白羽,我这一生,热爱的东西都出现的太早了,所以余生就只剩下了付出。”他转过头看着我,又说道:“我有时候倒还挺羡慕你,因为你还能彷徨,还能选择,得不到或者太难了,还能放手。这样多好。” 我听着他的话,终于认了输。 他,我是留不下了。 “谷雨,怎么每次我们一吵架,你都要往国外跑?我这个人性格很好的,你多道几次歉就行,不用非跑那么远。”我鼻子塞住,声音瓮瓮的。 “这回我知道了,以后就不跑了,以后多给你道歉。”他伸手揉我的头发,温柔地回答。 “你就不会说你以后不惹我生气了!”我跟他犟嘴。 谷雨突然伸开了双手,表情有些局促:“我就要走了,要不然,拥抱一下?”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怀抱,想都没想就扑了进去。 “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 “家里别担心,有我呢。” “嗯。” 见我嘱咐完,他又嘱咐道:“周南要是欺负你,我回来再帮你撑腰。” “好。”我答,“要是你女朋友需要什么……算了,告诉我我也帮不上忙。” 谷雨被我逗笑。 后来,他飞走了,正月都还没过完。 第24章 两年的时间过得不快不慢。 时间不会遂了一些人的心愿,卡在一个钟点不往下走,也不会顺着另外一些人的心愿,让时针和秒针一样哒哒哒大步向前。 时间,就这么不急不慢地往前走。 这两年大家都各自按部就班地生活着,谁也没因为谷雨的离开就不吃不喝不过了,我们都接受了这个现实,然后学会了和这个新常态共处的模式。 我妈没事常去孙阿姨家走动,谷雨那个菩萨女朋友也没了影儿。 周南的小算盘最后还是没打成。总公司那边因为得到了工程的内幕消息,咬住了周南的尾巴,不肯放我们这个小小的驻京办走,分离不开,独立上市自然也遥遥无期。 Jenna半年后离开了公司,跳板如果不能用来跳了,她难道在这里扎巢筑窝不成?她的野心我们这里还是放不下。 我在一年后水到渠成地升了总监。当我真正走进那间办公室的时候,反倒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喜悦。好像周南当初分析人性的时候也预测过这种情况,来得太轻易了,没有竞争过的,总有些食之无味。 若说有什么在意料之外的事的话,那便是周南的新女朋友了。公司的人没有一个看出来,但是凭着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被那个曾经的实习生,现在的市场部高级专员——陈洁拿下了。 当年没事就跑到天台哭的小姑娘,真拿下了霸道总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得可一点错也没有。 两年后的幺蛾子开始得有点复古怀旧,我又在咖啡厅碰到了薛薇。 这世界可真是又巧又小。 这次我完全没了之前的敌意,诚心诚意地请她喝了杯咖啡。 她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都市女郎的外表,琼瑶女郎的台词。你来我往几句基础的寒暄后,她开始侧面打探。 “谷雨现在怎么样啊?”她装得不在意,配上那张甜甜的脸,颇有几分可爱。 “不知道啊,我们也很久没联系了。”我答。 她一脸夸张的惊讶:“你们不会是分手了吧?” “我们是发小,分哪门子的手。”她似乎还陷在之前自己定义的剧情里,没抽出来。 “发小还不联系,旧情人之间才不能联系呢。”她指着我话中的漏洞。 “我也没说不能联系啊,他工作忙,我工作也忙,时间久了就没空联系了,这不很正常吗?”我耐心地解释着。 没了之前的前女友滤镜,看她也总透着几分可爱。 “我之前,好像误会你了。”她坦承地说道。 “哦?”我不自觉地弯起了一抹笑。 “你不要这个表情,我之前真的以为谷雨喜欢你,后来可能是我被骗了吧。听说他和我分手之后,因为忘不掉我,找了一个名字和我很像的女孩,所以,可能我是误会你了。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他就是用你来做挡箭牌的。”她认真解释道。 “挡箭牌?”我不解。 “你以为我为什么平白无故就找你兴师问罪嘛!还不是谷雨,现在想想,他那时候就是被我甩了,好面子。我们分手那天,我问他有没有爱过我,他说没有。后来他和朋友去喝酒,他喝多了他们还给我打电话,然后就是那天,我看他喝多了又问了他一遍,结果他借着酒劲,说他这辈子只爱过白羽。我就说!谷雨的酒量怎么可能喝多嘛!肯定是故意演的这出戏,亏我还当真!” 谷雨的酒量的确是千杯不倒,我爸和他爸两个人一百多年的酒龄加在一起,都喝不过他。 薛薇分析得的确很有道理,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办出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奇怪。 “我和你道歉啊,不过都这么久过去了,你应该也不介意了吧。”她瞪着眼睛无辜地看我,我被她看得只能点头。 “那太好了,在这里碰到你也算是缘分,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你等一下啊!”她说完低头在包里翻了一会儿,然后扯出了一张请柬,她拿出眉笔直接把上面的名字划掉,改成了我的名字:“喏,我下礼拜要结婚了,你记得来啊!” 我被她这离奇的举动搞的哭笑不得。 “拿着嘛!”她把请柬塞到我手里,“你是不是还单身啊?婚礼是最容易遇到真命天子的地方了!就当是我将功补过了!我老公有很多精英的朋友的,你一定不会吃亏。” 她最后冲我甜甜地笑:“记得包个大红包给我哦,咱们可是老朋友!” 这…… 婚礼那天,我去银行换了20张十块的纸币,包了一个从外表上看起来特别有面子的“大”红包。 我看着她在舞台上哭得梨花带雨,本来内心还真的有几分感动,觉得自己这红包有些过分,但是她果然把我安排到了单身人士的那桌,这桌人直接的样子就差在脸上写着“在线求对象,急。”我悬崖勒马了自己的善良,这钱,多一分都冤枉。 本来我打算吃回本钱就悄悄离场,没想到竟然在会场遇到了旧相识,谷雨的老朋友——钱程。 据说薛薇就是他介绍给谷雨的。 他长得也很符合剧本,就像是校草旁边那种外表不佳的苦命男孩,和谷雨站在一起特别配——一点儿不带抢风头的。 钱程热络地同我打招呼,我们自然地聊了起来。 “薛薇竟然请了你,我真是没想到。”他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嗨,我比你还没想到。”我笑着回答。 “你们俩,朋友?”他推敲着我和薛薇的关系。 我晃了晃手里的红包:“老朋友了。” 说罢我们二人一起哄笑。 “谷雨什么时候回来啊?”他问道。毕竟我们共同的朋友除了薛薇就是谷雨,他提起这话题也是意料之中。 “快了吧,我最近有点忙,没怎么和他联系。”我解释道。 “你们这青梅竹马的,感情这么脆弱啊?”他打趣道。 我尴尬地笑。 “我不跟你兜圈子了,我这还以为你跟谷雨能谈上呢,上次薛薇说得你俩跟真事似的。”钱程诚实地说。 “她因为这事已经跟我认过错了,你就别跟着起哄架秧子了。”我解释道,“谷雨走之前有一女朋友,挺认真的。”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事?”他一脸诧异,送上三连问:“叫什么啊?干嘛的啊?好看吗?” 我答:“任薇薇,他们公司同事,长得,挺……”我本想说挺普度众生的,但最终还是改了口:“挺端庄的。” 钱程听罢眼仁在眼眶里向上转了个圈,一脸的不屑:“嗨,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新情报,结果你这还没我的新呢!” “嗯?” “薛薇告诉你的吧?”他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蒙她的她还真信,还真以为谷雨对她一往情深了呢!” “啊?” “任薇薇不是他女朋友,是谷雨他们院招的一实习生。谷雨他老大那阵有点脑子抽筋,非要把女儿介绍给他,谷雨天天被他们老大整得特别别扭,拒绝也不是,接受也不是,生怕以后麻烦更大。这不就来了个任薇薇嘛!她哪是女朋友啊,她那是谷雨拿来挡枪的,等她交转正申请的时候,听说要凑五个签字吧,谷雨说到时候给她签一个。不过谷雨这不是援非去了吗?估计她也没转成吧。后边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钱程解释道。 不是女朋友?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都带人家见过家长了。”我反驳道。 “谷雨他妈不是也着急嘛,估计一起糊弄了呗,不过这事我只知道大概,谷雨也没细说。难不成俩人最后假戏真做了?”他催测道,“保不齐,这感情的事,谁说得准啊,也可能就误打正着了呢!” 没准儿是。 没准儿,不是呢。 “那你为什么说我跟谷雨啊?谷雨跟你说什么了?”我忍不住打听。 “我不是听薛薇之前说的嘛,看来谷雨也拿你当枪使了?”他笑得贼兮兮,“谷雨这孙子,仗着自己长得帅,就为非作歹的!” 心里刚点起来的火苗,又灭了下去。 两年了,多大的火也该灭得差不多了,我这倒好,看起来一片死灰,只要有点儿苗头,就试图复燃。 简直是变着法儿地自找没趣。 “不过你说谷雨,确实有点儿本事啊!这么些年,多少小姑娘被他那张脸给骗的神魂颠倒的。”钱程感叹,“长得帅真好啊!” “长得帅不也没结成婚,好什么啊!”我下意识反驳。 “也是,他这个条件,竟然剩下了,是有点奇葩。不过谷雨这人,也不主动追姑娘,每回人家一认真,他就撤了,所以谈恋爱好像就没超过两三个月。”钱程回道。 “薛薇他俩不是好了挺久的吗?”我继续反驳。 “薛薇那次不一样,薛薇跟他好之前,他还专门跟我喝过一次酒,说这回要好好谈,认真对人家。结果薛薇太能作,嫌他工作忙,没时间陪她,嫌他不上心,不哄她,总之就是你们女生爱吵来吵去的那几条吧,最后还是没成。哎,薛薇是作,但其实人挺好,就是有点任性。”钱程替他的朋友左右开脱着。 他似乎喝得有点多,说起来没完没了。 “哎,我说归说,我们谷雨在感情这事上其实没犯过错误。看起来好像桃花朵朵的,但是其实都只能算是露水姻缘,没有真的。”他似乎是突然琢磨过味儿来,开始向着谷雨说话,彷佛刚才在那里声讨谷雨的人不是他一样,“谷雨这条件在这儿,说真的想要个什么姑娘不行啊,你说豪门千金、大明星咱们高攀不上,但是一般普通人里,那还不是闭着眼选?我们谷雨,就算是露水姻缘,也从来没脚踩过两只船,从来没拿鬼话骗过姑娘,这说是道德模范,也算得上啊!” “而且职业多光荣,人帅个高学历好,家里硬件条件也都不错,怎么看都不能是奔四张还找不着媳妇的光棍儿你说是不是。这种条件还单身,你说现在社会这是怎么了?” 钱程越说越夸张,我甚至觉得她有些被我妈附体了,这种歌颂谷雨的词,我妈嘴里的花样最多。 我打断他的话题,试图把他拉回来:“我不也单身吗,你不也是单身吗,你先别操心他了。” 钱程暧昧地冲我笑了笑:“妹妹,你单身是真,我可不是。我跟我女朋友准备明年结婚了,这阵正准备买房呢。” 他贱兮兮的表情,让我特别害怕下一秒他也从兜里掏出来一张请柬,用来讹我的血汗钱。 周一例会,周南带来了新的项目。 项目是公开招标的,因此他原来的那套人情网络这时候用不上了,而且项目的利润点很低,怎么看都不像是周南的风格。 “你怎么会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会后,大家得令散去,我好奇地问道。 周南指了指天台,示意我上去聊聊。 天台已经成了我们公司目前人气最高的地方,聊天摸鱼交流心得,景色优美空气迷人。 不过当我们两个人上去后,天台的实时人气不免下滑了些。 周南开始向我解释之前的问题:“这个项目是总公司力争的,但是上海的公司想要抢北京的业务,远水对近火没有吸引力,所以交给了我们,他们那边会竭力配合北京分公司一切需要,只要我们将这个项目拿下。” “这是个很基本的项目,企业IP形象设计全方位升级,没什么挑战。”我大概其翻了翻手里的资料,也没看仔细。 “所以,白总监这是在告诉我,我们百分百能拿下了?”他开玩笑地说道。 “我是不懂为什么这个项目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我老实回答,“以你的风格,要不就是利润丰厚,要不就是名声在外,这种中规中矩的项目,不像是你会感兴趣的。只是因为总部施压?”我问道,但心中早就知道答案,天高皇帝远,他这个土皇帝怎么可能在具体项目上受到制压。 “你是觉得,我瞒着你什么?”他终于直奔了主题。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是觉得,越多越全面的信息,越能够帮助我提供更好的策划方案,对吗?”我侧面回答。 “这个项目是周老的棋,他要在政界打通人脉。”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是暗指的含义我也明白了。 “你看来不是很兴奋啊?”我指出这其中的矛盾点。 “你有时候应该适当地卖一点拙,你这样锋芒毕露的,其实很不可爱。”他对我直接拆穿的行为很是不满,但是我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任他摆布的白经理,而是有了话语权的白总监,水涨船高,他的不满也只能委婉地表示,权利真好。 “女人可不可爱,不是由她的同事决定的,更轮不到她的上司指手画脚。”我硬刚了回去,看他一脸吃瘪的表情。 “你说的对,”他自嘲地笑了笑,“被拒绝的人总得矮人一头。” 他又翻陈芝麻烂谷子出来道德绑架我,为了能赢个嘴架,这个男人有时候没有下限。 “行了,不逗你了,周老这步棋走成了,你说我们能得到什么?一个没办法提高企业声誉,也没什么油水的项目。如果拿不下,那么还要背上能力不足的锅。反过来,周老那边就不一样了,走成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切入口,走不成,他也毫无损失。我现在也不知道,成和不成,哪个对我们来说更不利。” “招标成功的话,只是利润小,或者不如周老那边的好处多,但怎么会不利?”我不解。 “如果北京分公司当了那个切入口的连接点,你觉得咱们脱离总公司还有希望吗?”他指出了这其中隐含的点。 “你还没死心?”我以为上次的项目,已经断送了他这个念想。 “野心不是一天长起来的,自然也不可能一天就死。”他煞有其事地说,“你跟我是一条心的,对吧?” 我和他之间有一种特殊的默契,我是他用尊严换来的“自己人”。 我们不可能成为情人,但是也不可能成为敌人。 “不对,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我纠正着他的说法。 “哈哈哈哈哈哈,好。”他被我逗笑,“别说工作了,周末有没有空,提前和甲方吃顿饭吧?” “不是公开招标吗,你这只黑手怎么伸进去的?”我对他的行动速度有些震惊。 “有人的地方,就有缝隙,有缝隙,就有运作的空间。”他语重心长地说。 “喝酒的事儿你带我不合适吧?”我继续问道:“不是应该叫赵青和许宁?” 平时应付这种饭局,都是市场部总监和副总监作陪,这两人一男一女,应付酒桌文化简直所向披靡,男的能说能喝,女的更能说更能喝,两个人一左一右一唱一和,是无往而不胜的青柠组合。 “我的手伸过去,但是那边不黑啊,一片灯火通明。”他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面积,“全是明面上的,所以带他们去也没用,带你去听听那边的想法,深入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给你提供更好的想法。” 我笑道:“所以作弊走不通了,就带着优等生去找老师偷偷补课了?” 周南不以为然:“怎么能是作弊,之前是凭借我们的人格魅力,现在是要凭借你的专业能力,都是靠实力拿下来的,你注意言辞!” 我和他相视而笑,转头时,突然余光撇见在天台那边和同事们围在一起,眼光却一直盯着这边的陈洁。 我识相地跟周南告别离开,路过陈洁身边,她假装不在意地同我礼貌问候。 我勉强算她的启蒙老师,所以就算她有些吃醋,对我也仍维持表面的尊重。 想到他俩这欲盖弥彰的办公室地下恋,我不禁笑出了声。 下班时间还没到我便找了个借口提前走人。 今天是苏莓的生日,去SKP给苏娘娘买完礼物还要赶去国贸的餐厅,周一的晚高峰可不是开玩笑的,就这么两站地的距离,堵起来要一个小时。今天要是迟到了,我怕苏娘娘给我脸色看。 当我到达时,苏莓正在搂着银狐各种角度地拍着照片。 银狐到底是大佬,国贸黄金地段的景观餐厅,愣是全包下来为了搏苏娘娘一笑。我自诩这两年也见过了不少大场面,但是这种程度的奢华Party也仍然能让我深吸口气。整个餐厅都化身一片花海,各种各样精美的摆设都印着苏莓的首字母,生怕别人误会这些东西还要用第二次,丢了银狐的脸面。二十多个服务员整齐地站在旁边,每个人脸上都端着机器人一样的笑。 我低声对苏莓道:“你倒不如改名叫苏妲己。” 苏莓妩媚地冲我歪头笑。 银狐文质彬彬地招待着:“小白里面坐。”说罢又转过头温柔询问苏莓:“我们现在上菜好吗?” 苏娘娘甜甜地答:“好。” 今天的苏莓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冲到我家的苏莓了,她从一只小野马被银狐驯化成了一只地道的家马,穿衣风格都是名媛气质十足。 几份主厨的招牌精选被服务员送到了餐桌上。 银狐献上一只桔色包装盒,苏莓连开都不开,只甜甜地说:“谢谢honey。” 我也将手里的礼物送过去,苏莓语气有些嗔怪:“都说让你别买了。” 她不是在和我客气,她是真的抵触我送她礼物这件事情。她自己解释,也许是脱离了劳动群众,所以觉得从劳动群众那里取得的一针一线都有些内疚。但是我明白,她心疼我赚钱不容易,以前我们之间送个千八百的东西,就能让对方又惊又喜半个月。但是现在,我送的礼物总要有些破费才能够着她的消费习惯,她对这件事有点介意,索性让我不要送了。 “最近工作怎么样?”我们边吃边闲聊了起来,苏莓随便找了个话题。 “还行,马上要去争取个新项目,估计要忙起来了。”我回答道。 “那我祝你马到成功!”苏莓举起酒杯说道。 我笑着同她捧杯,银狐在旁边道:“有需要的随时联系我。” 我也笑着对他点头表示感谢。 “honey,你周围就没什么单身的精英吗?”苏莓也不见外,当着我的面就替我打听起来。 银狐斯文地笑:“小白身边不就有个单身的精英吗?” 苏莓摆摆手道:“你说周南啊?她看不上人家。” 银狐的笑意更深了些,回答道:“比周总更优秀的,那我身边确实没有了。” 我轻咳了咳,示意她二人我还在这里。 苏莓宛如我妈上身:“你只有最后一年了,明年必须把这事搞定了。” 我无奈道:“您这是给我定KPI呢?这种事哪是我说了算的!” “我不管,反正今年最后一年,再饶你一年。毕竟今年你要给我当伴娘,等你完成了我这件大事,你就必须解决你自己的大事了。” 我眼睛瞪得贼圆:“你们……要结婚啦?” 银狐宠溺地看着苏莓,笑着回答道:“She said yes” 我望着眼前这对忘年的恋人,有些不敢相信。 “我会好好照顾好莓莓的,你放心。”银狐似乎是觉得我的惊讶是因为对他的不放心,立刻补了句宽我心的话。 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急忙举起酒杯:“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怕不太适用了。 银狐饭后陪我们聊了没多久,便被一通电话支走,诺大的餐厅只剩下了我和苏莓。苏莓盯着窗户外面车流熙攘的东三环发呆,没了刚才的甜蜜,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怎么了?才分开就想了?”我故意逗她。 她扭过头,不言语,只是看着我笑。 “哎呀,他工作忙嘛,下次让他给你补回来就好了嘛!你别不高兴啊。”我怕她是因为银狐中途离场而伤神,急忙劝解道。 苏莓笑着摇了摇手:“不是因为这个。他是故意走的,想让咱们两个聊聊。” “哦?” “他可能刚才觉得他在,你说话不太方便,所以就找了个借口说工作忙。”苏莓解释道,“我很了解他的,今天是我生日,他不会因为工作的事情抛下我,如果他要走,那肯定是因为走对我更好。” 我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以及她对自己爱的笃定与信心。 “他告诉你的?”我问道。 “这点默契都没有,那我凭什么做他的女人。”苏莓回答得底气十足。 我突然很羡慕她,因为我和苏莓在感情里闯闯荡荡这么多年,都经历过或大或小的伤害,人受伤多了,于是就会变得越来越胆小,越来越杞人忧天。但是此刻的苏莓却拥有着少女才有的盲目自信,认为爱情是个定数,而非变量。 懵懂时的勇敢,和看透后的勇敢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此时苏莓的笃定,让我坚信她和银狐感情的真切。 这个男人必然是滴水不漏地保护了她,爱着她。 她也必然是毫无保留地,爱着这个男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俩结婚这事……”苏莓终于开了个头。 “你结婚,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觉得,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我回答。 “我不在乎别人啊,但是我在乎你的看法。我想让你知道,我没有嫁错人。”她认真地说。 如果说之前我还有什么疑问,在刚才见识到苏莓的笃定后也烟消云散了,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比让一个女人对你有无条件的信任更真的爱情。 “我真的好爱他啊!”苏莓深叹了一口气,“我有时候自己都劝自己,不要这么爱他,这么爱他如果受伤了,我会活不下去的。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就是无可救药地爱他。” 苏莓说着不像她的话。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年轻漂亮的姑娘和有钱的老男人,里面的猫腻几乎透着烂俗。我想这样的指指点点从每一次他们并肩携手时,周围人的眼睛里都能够读得出。那是一种如同看黄/片直播一样的眼神,似乎只看这两个人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在床上赤身裸体做/爱的样子。 无论是什么人,都觉得自己有资格对着他们啐一声。 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他们之间感情的真相。 苏莓是个惊天动地的姑娘,她爱你,你万劫不复她也跟你跳下去,她不爱你,你高楼万丈她也看不得一眼。苏莓会爱上银狐,是这个人男人从里到外的优质吸引了他,单单是钱,可买不到苏莓这样的姑娘。 更不会让她这样,明知故犯地爱一个人。 “苏莓,我真心地祝福你们,你找到了你的真爱,在这个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嫁给了条件和凑合的年代,你和银狐都很幸运。我不觉得你们的年龄是什么大问题,有的人活了一生,也没有遇到真正的爱情,他活了大半辈子遇到了,想要娶回家宝贝起来,有什么不可以?” 苏莓起身过来抱住我,然后在我耳边喃喃道:“我就知道你是懂的。” 我们抱在一起,哭哭笑笑,边喝边聊。 纵使说不在乎别人眼光,但是苏莓这一路走来,也不可能对遇到过的指指点点都无动于衷,说到底她那些藏在心底里的委屈,不能告诉银狐,不能告诉家人,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我。 现在她决定嫁给这个人了,她没办法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世人看,让他们知道她的爱有多真切,但她好想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看看。 大学的时候,我们一起聊爱情,她问我想要什么样的爱情,我说:“soulmate?”她用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认真地说:“我也是!soulmate!” 那时候看的书,说上帝把完整的人分成了两半,一男一女各一半放入人间,所以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似乎这个世界上是确实存在着另一半的soulmate,你只要找就可以了。 事实是,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给你准备好的那一半,很多人碰到差不多的打磨打磨拼到一起,有的只要有一个角能对上其他的就别别扭扭凑成一对,所谓的严丝合缝的另一半,根本无处可寻。 幸运如苏莓,就找着了。 这种六十亿分之一的事情发生了,岂是外人的指点能扛得过的? 谷雨说的对啊,该在一起的人,怎么样都会在一起的。 想到谷雨,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我看着眼前的苏莓,和周围银狐为她布置的一切,突然有些想他。 周末周南一早就拨来了电话:“穿漂亮点儿啊!我下午两点去接你。” 我有些不解,下午两点吃的这是什么饭? 周南西装革履地出现,精神抖擞地看着我精心挑选的衣服:“我就知道。” 他摇了摇头。 “知道什么啊?”我低头看自己的衣服。 “我就知道,你选不出来适合今天的衣服,特意提前过来了,走,带你买衣服去。”周南二话不说就开向了国贸。 “周南,你是不是今天没带眼镜出门啊,你看清楚了,你要带我买衣服?我?”我反复向他确认。 “看得非常清楚,你今天的妆也有点脏,一会儿去让人家重新给你修理一下。”他直白地说。 这唱的是哪儿出? 周南这强迫良家妇女穿越霸总偶像剧的行为在一个小时后终于露出了点真相的尾巴。他拉着我买衣服,但是却全然不同于偶像剧里男主角为了女主角精挑细选的样子,他几乎是随便指了一件衣服然后逼着我换上就点头买了单。 说实话,这身新衣服还没有我之前的好看呢。 买完衣服之后又去专柜看化妆品,这次倒是比之前认真了些,还问了问我具体区别,然后挑了几个贵的让柜姐在我脸上敞开了画。 最终,似乎还是不满意,拉着我去了珠宝区。 戏演到这儿,我总算是看明白霸道总裁演的这出戏到底是什么由头了。 “周南,跟女朋友吵架了是吧?”我也没有绕圈子,直接揶揄道。 他急忙皱眉否认。 “行了,就你跟陈洁那点眉来眼去,我可看得明明白白。” 周南看着我一眼难以置信:“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您这套又不是没在我身上试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识过猪拱白菜啊。” 周南:“……” “吵架了想找人帮忙选礼物,就老实点直接开口,你这曲里拐歪儿的,图什么啊!”我的推测得到了确认,便更加大胆地调戏起他来:“是不是怕丢人,怕掉价儿?但是现在是不是觉得更丢人,更掉价儿了?你知道你这叫什么么?搬起石头砸自己波棱盖儿,又疼又傻又没面儿。” 周南气呼呼道:“还不是因为你,那天在天台上,她非说我跟你打情骂俏。” “也没说错啊,您不是也用什么追不到矮一头的闲嗑儿跟我打情骂俏来着吗?”我故意道。 “你别火上浇油了,你既然都知道了就别装了,帮我挑一个吧。”他指着满柜台的首饰,吩咐道。 “你是她男朋友还是我是他男朋友?女生生气无非是要个态度,你这个态度,就算买个金山回去也于事无补。”我好心提点他。 “放屁,”周南反驳,“电影里不都是首饰礼物一送,重归于好了嘛就!” “你到底谈没谈过恋爱啊?”我看着这位不知道神奇的男士。 “谈过啊,就是因为这招好使,才一直用这招的啊!”他倒也不隐瞒,把实话全都倒了出来。 真庆幸当年我没因为这孙子条件好就鬼迷了心窍,不然被这土皇帝糊弄的人就是我了。 我也懒得提他纠正恋爱观,毕竟我当年机智地躲过了这一劫,现在断然没有主动送上去找活干的道理。我帮他挑了个经典款的项链,算是勉强解决了他的感情难题。 “你挑一个喜欢的吧,送你当好处费了。”他说道,“不过收了我的好处费,就要守口如瓶啊!甭管是陈洁还是礼物,都不能说出去。” 一份礼物买两个秘密,资本家到底是会做生意。 五点半我们终于到了约好的餐厅,周南报了名字便被领到了一件雅致的包间。甲方还没来,我和周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看起来也太不土豪了,一点也不符合你的身份。”我打量着周围环境说道。 周南回道:“符合甲方身份就行了,一会儿见了一律叫老师啊,千万别叫什么总,什么经理的。” “政府现在流行这种称呼了吗?”我不解道。 “今天来的都是甲方的业务骨干,就是交流一下项目情况的,人家那边很用心。毕竟是核心人员,都是有职称没官衔的,我提前问了问,说叫老师就行。” 我点头。 周南盯着我脖子的项链看了一会儿,凑过来仔细瞅着:“我怎么觉得你选的这个比你给陈洁选的那个好看?你不是坑我来着吧?” “你这人什么毛病,怎么老惦记不是自己的东西呢!”我用手将项链捂住,生怕他后悔。 他似乎是认定了我坑了他一样:“你手拿开,让我看看,要不一会儿咱们回去我也给她换成这个吧。” “你脑子不好啊,你给我和她买俩一摸一样的,你这是去道歉去还是去找事去了?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是不是?” 我正和他唇枪舌剑地争执中,包厢门被推开,服务员领着四五个穿着一样灰色工程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周总,我们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啊?”为首的中年男人看着我和周南有些亲昵的动作,打趣道。 周南立刻收起了刚才的嘴脸,一副职业面孔迅速切换完成,伸手迎了上去:“王院,您好,请坐请坐!” 王院也热情地同他握手。 “来,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策划部总监,白羽。白羽,王院是咱们这次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你今天一定要跟王院好好学习一下。”周南为我们介绍道。 我立刻伸手鞠躬:“王院您好,我是白羽,今天要麻烦您多多教教我了。” 王院也很客气:“是我多听听白总监的专业意见,我向你学习!” 他说完又笑着对周南说道:“白总监又漂亮又有能力,小周你好福气啊!” 这话引得哄堂大笑。 想必刚才我们的举动确实让人产生了误会,但是当下毕竟都是玩笑话,谁也没认真的意思,刚是开场问候,这时候解释反倒显得有些尴尬,索性权当玩笑话听了。 一席人落坐后,王院开始一一介绍:“来,我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我们现在几个重点部门的负责人,因为咱们这个情况比较特殊嘛,所以很多地方都没办法让你们实地考察,也没办法透露太多细节,涉及到,咱们国家的这个保密问题。所以呢,我就找了他们几个,全权配合你们,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你们可以直接和他们聊啊。这个是我们行政处的李权,李处长,商务处的赵金阳,赵处,还有这几位业务口的负责人,沈大明,沈老师,和谷雨,谷老师。” 我这才注意到在角落处低头坐着的那个瘦削男子。 他面带笑意地望着我,黑了很多,但是那张脸,仍旧是记忆里剑眉星目,鼻挺唇薄,让人看了舍不得挪开眼睛。 “小白,你怎么哭了?” 第25章 直到王院出声提醒,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我望着那张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竟然完全不顾当下场合,眼睛控制不住地发酸,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拦都拦不回去。 我急忙抹了抹眼泪,尴尬地笑着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有眼干症,估计是隐形眼镜错位了,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我去下洗手间……” 王院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只得应和:“好好好,快去快去。” 一群灰蒙蒙的人中,他之前像是开了隐身特效一样。如果不是王院提到了他的名字,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角落处那个又黑又瘦的男人是谷雨,是我的谷雨。 他曾经在人群里永远是最扎眼的那一个,一眼望过去,很难不注意到他。而眼前这个男人,却像是和背景融在一起一样。他瘦了一大圈,五官像是用刀刻出来的,一点皮肉的柔软弧度都没有,全是骨头在撑着。如果不是他的眼睛,我甚至找不到曾经那个少爷一样的他存在过的痕迹。 在非洲的两年,他究竟受了多少苦,才变成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本来是想来止住眼泪,但是一想到他在角落处的画面,眼泪就不争气地往下掉。 手机传来周南发的微信:怎么样?没事速回。 我不得不稳定了情绪,补好妆从化妆间中出来,才到门口,就又看到了刚才那双眸子。 他笑着看着我,轻声道:“哭什么?” 本来稳定住的情绪瞬时再度崩溃,他看着我又开始掉眼泪,急忙走过来,用袖子小心翼翼地帮我擦眼泪:“别哭啊,哭什么嘛……” “好了好了,我错了,你别哭了好不好?”谷雨轻轻拍着我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 “白羽,咱们俩这样在洗手间门口,好像不太好,咱们去那边说好不好?”周围路过的人已经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们,谷雨轻声在我耳边说,然后拉着我去了旁边。 我的眼泪总算是流完了,我吸着鼻涕,谷雨把袖子递了过来让我擦。 “我不用你的脏袖子。”我拒绝道,然后看到上面一片湿外加黑黑红红的化妆品残留,有点尴尬。 “好,你不用。”他顺着我的话安慰,“怎么还哭了,见我吓着了?” “谁让你瘦成这样了?” 谷雨看我的眼神温柔,声音也温柔:“非洲不养人啊。那我今天多吃点,明天就胖回去,好不好?” “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我去的是非洲啊祖宗……”他无奈地说。 “那你回来怎么没告诉我一声?” 半晌后,谷雨才闷闷地答:“你不是……不回我信息吗,我以为你不愿意理我了。” 我还有很多想问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周南:什么情况?没事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这刚见第一面,跑出来哭了十几分钟,着实有些不合适。 “走吧,先回去说正事。”谷雨看我看手机,八成猜到了是周南在催我,于是提议道。 “好。” 包厢内气氛很热络,周南将大家照顾得周到尽兴,我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什么气氛。 谷雨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我们中间隔着好几个人。 “小白,没事吧?”王院询问道。 “没事没事,把隐形眼镜摘掉就没事了。劳您费心了。” 周南见人已齐全,变开口直奔主题:“王院,您看人也齐了,咱们聊一聊您那边对项目有什么要求,我们探讨学习一下啊!” 王院也正有此意:“好好好,咱们来聊一聊正事。” “这个项目是这样啊,我们军工院呢,用的这个标识啊,还是改革开放初期定的版本,那个时候大家对这些东西还没什么概念,就随便画了一个,毕竟我们那时候刚起步,也不是面向公众的,所以呢,很多地方考虑的都不是很周全啊。这次他们外派,对方的负责人提起来,我们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要全面升级一下啦,很多宣传内容的设计啊,都过时了。我们现在在海外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中国军工产业的发展,已经不能和刚起步时同日而语啦,形象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嘛!” “对对对,您说的我很认同。”周南给王院倒酒,附和回应。 “这个,我们现在的标识你们见过的啊?”王院问道,然后指了指衣服上的logo,“就是这个,上次小谷说,长得像粒花生米。” 这是那次我发烧,他穿着工服T恤,我形容那个logo时说的话。 “国之重器,怎么能像粒花生米,不像话!”王院摇了摇头,“所以我们确实是要请你们内行的人来给参谋参谋,提提意见,想想方法,如何将你们现在年轻的概念和我们院的特质联系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不能失去庄重感。” “那是必然,您考虑的很全面。” “我们这边最在乎的就是这一点,新潮时尚,不是我们追求的。我们要的是用这个符号,把我们院的形象,把中国军工的形象刻画出来。我来之前也看过你们的案例,确实,很有想法,非常年轻个性化。但是,这次不是耍个性的时候,我们的要求,可能和你们之前接触的项目都不一样,小周啊,你确定你有兴趣吗?” “王院,我们之前的案例都是根据客户的需求订制的,您如果觉得我们的作品新潮时尚,那是也是您对我们的一种认可。但是一个设计公司,如果只能按照特定的风格走,而不是满足客户的不同需求,那么这个公司必然是不成熟的。您提出的要求对我们越是有挑战,就越能给我机会让我证明我们公司的实力,所以这点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周南举起了酒杯,庄重地向王院敬酒。 “好,就为了你这句全力以赴,咱们大家一起喝一个。”这话王院很是受用,满桌的人都站起身,以酒致意。 除了我,我端着我的果汁装作融入。 谷雨旁边的老师突然开口道:“白总监不喝酒啊?” 我望过去,看到谷雨表情有些不悦,轻拍了那人一下。 “老师,我不会喝酒,而且今天我是负责学习记录的,得确保精准传达王院的要求才行。”我礼貌回答。 那人仍然没有放过我:“大家都喝酒,白总监喝饮料,不太诚恳啊!” 周南用余光瞥了眼酒杯,示意我不要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这就是我不喜欢跟他来饭局的原因,只需要一个脑子不清醒的人,我就要被强迫喝酒。而且酒桌上就是有这种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劝酒的是好人,拒酒的人反倒成了坏人。一个始作俑者加上一群和稀泥的,人就要违背自己的本心做让自己不舒服的事情。 也不知道喝得酩酊到底能体现什么价值,让这帮人对这件事情这么趋之若鹜。 “李处,她一个姑娘家能喝什么酒,今天我陪你喝,喝到你尽兴。”谷雨突然开口道,他这一番主动邀约立刻让那位李处长对我失去了兴趣。 “真的啊小谷?你可别后悔啊!”李处长高兴得像是得了什么意外之喜。 “谷老师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求着他喝都不碰,今天怎么主动喝起酒来了?”另外的一位看起来木讷的老师说道。 谷雨轻笑了笑:“好久没喝到国内的酒,馋了。” 王院在旁边提醒道:“小谷你可小心点啊,小李的酒量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小心他今天不放过你啊!” 李处长也得意了起来:“小谷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啊!” 谷雨挑了挑眉,点了下头道:“放马过来。” 众人顿时哄笑一堂,都等着看他们的热闹。这帮人……看来是压根不知道谷雨的酒量。 王院笑着对我和周南道:“他们年轻人,就是爱闹,今天算是你和我的私人局,你别见怪啊。” 周南答道:“您说哪里话,王叔叔。” 他突然改了称呼。 “本来就是我打搅了您给同事的洗尘宴,我是来作陪的,今天的主人公是您各位才对。” “哪里,正好嘛,两件事情一起说了,也省得我老头子折腾两回!” 众人来敬酒,我这才逮着机会偷摸问周南:“什么情况?洗尘宴?” 周南小声答:“私人聚会,如果我做东请客,人家根本不肯来,是我托人情最后才有这么个机会。” 饭局上,那边那位李处长丧心病狂地灌谷雨酒,我本来担心他喝多,但是当我想起身制止时,谷雨又递给我“坐下”的眼神,然后依然春风得意地同大家喝着酒。 我知道他的酒量,但是这么个喝法,也让人有点没底。嗨,谷雨总是有数的,或许是我多虑了。 酒足宴酣,几位处长醉得也差不多了,王院也将项目介绍得十分全面,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 “小周你怎么走啊?”王院问道。 “我车在楼下,白总监没喝酒,我们开车送您吧。”周南招呼道。 王院摆手拒绝:“不用,我秘书在门口等我了,这几个混小子都住在我们家属院,我带他们走,就是谷雨不顺路,他住星月园,你们顺路吗?” “顺路的,王叔叔,我送谷老师回去,您放心吧。” 我和周南扶着有些站不稳的谷雨,走到了停车场周南的车内。 周南打开后门,谷雨却半个身子拦着不进去:“我怕我一会儿吐你车上,我坐前面。” 他身子站不稳,舌头倒是一点也不打弯。 “好,那谷老师你小心点。”周南客气地说道。 估计周南早就不记得他了。 “谷老师,感觉怎么样?”车开上了三环,周南贴心地询问着谷雨的情况。 “没事了。”谷雨答道,他胳膊支在玻璃上,手捂着头,看起来并不是没事的样子。 “谷老师酒量可以啊,不过下次还是得少喝点,喝酒毕竟伤身。”周南没话找着话。 谷雨扭着头看他,车内昏暗,外面的路灯透进来,照着他的眼睛,和紧紧皱着的眉头:“您也知道喝酒伤身啊?” 他的语气有些冷漠,但周南和他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这样的语气蕴含的不悦。 周南回道:“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嘛。” “我以为您不知道。”他讽刺的语气又多了些。 “嗯?”周南在后面不知道如何答话。 “知道还让女下属喝,周总您……可真不错。”他这语气,就算是再不了解他,只要了解一点人情世故,也知道他的敌意了。 周南没接话,也许碍着甲方的面子,他纵然不悦也没办法直白地表示出来。 接下来车内的气氛变得异常尴尬,我们三个人在车厢内,谁也没多说一句话。 我们很快到达了目的地,谷雨家小区——也是我家小区。 周南道:“谷老师,您家到了,您住哪个楼?我们开进去?” 谷雨答道:“不用了,停小区门口就可以了。” “好,小白,那你靠边停一下,让谷老师下车。” 我将车停在小区门外,周南在后面嘟囔:“这小区有点眼熟啊,我好像来过。” 你当然来过……这是我家小区……不过两年了,他这位贵人脑子里怕是记不得这些事了。 谷雨没有立刻下车,他看着我说:“你先把车熄了。” 我不解。 “熄了。” “谷老师,怎么了?”周南在后面问道。 我见他眼神认真,便把车熄了火。 谷雨这才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他下车后没有直接走,绕了一圈又来到我这边的车门,示意我把门打开。 我也没弄明白他这是唱的哪出,他直接透过车窗按了我手边的解锁按钮,然后径直将车门打开了。 下一步便是俯下身弯腰越过我的身体探到我右边,解开了安全带:“走。” 他拉起我,一点醉的样子都没有。 “谷老师,你这是……” 周南的话还没说完,我便被他拉着离开了车内。 “你自己叫代驾吧,她一个女孩开车不安全。人我带走了。”他说罢头也不回地拉着我离开,留下周南一个人在车后座目瞪口呆。 我被他这么拉着,要使劲抿着嘴唇才能不让笑意跑到脸上。他的手特别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喝多了的原因,甚至有些烫。 “你不生气吧?”我们走进了小区,他立刻松开了我的手。 “啊?”就这么松开了? “我这么拉你走,你不生气吧?”他又说了一遍。 “不……不生气啊,生什么气啊……”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他那样有点操蛋。” “啊?” “拿自己女朋友去顶酒,什么东西。”谷雨咬着牙,脸颊处的肌肉都被他咬得紧实,下颚线更加深了些。 皮肤黑了,好像也挺好看的。 “他没有……” “你不用替他辩解。” “我没替他辩解,他没有拿女朋友去顶酒,我不是他女朋友。”我解释道。 谷雨眉毛都拧到了一起,不解地看我。 “我和他,早就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吧。” “我去非洲……之前?”他试探地问。 “应该是。” “那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跟我说实话啊。” “嗯?” “任薇薇,她是你找来的挡箭牌,你不是也没告诉我嘛。” “你怎么知道的?”谷雨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轻不可闻。 “我去参加薛薇婚礼了。”我诚实回答,“然后碰到了钱程,他跟我说的。” “哦。” “你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我问道。 “我之前……”他刚要开口,又叹了口气,“算了,都过去了,不解释了。” 我提起的心突然有些凉。本来有一丝火光在上面跳动,但是误会解除后,也没迎来什么意外的走向。 谷雨回来了。 我本以为自己会高兴地围着小区跑三圈,但是当下,却掺杂着一种说不上的感觉,但我知道那不全是喜。 第二天一早,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熟人的电话,我的伯乐——王妍。本应远在美国的王总监又回到了北京,找我的原因也很直接:挂号。 她没有跟我讲太多细节,只说记得我家人在医院工作,看看能不能有关系挂到谷卫民大夫的号,他是神外科驰名的专家。 谷大夫就是谷雨的爸爸,曾经救我一命的大恩人。 谷叔叔出诊的日子少,号确实难求,我拎着一袋京天红的炸糕去敲谷雨家的门,趁孙阿姨不在偷偷把谷叔叔的心头好递给他,然后换了一个宝贵的号。 谁能想到神外科的神仙只好这一口,然而他的太太把炸糕视为大敌,绝不让他碰一口。 次日上午我在医院外面等,王妍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旁边还有一位中年男子,看起来很憨厚,只是面色不太好。 “这是我先生,魏青山。”王总监介绍道:“这是白羽,我以前同事。” “您好,姐夫,我是王总监以前下属。”我伸手问候。 “就别总监总监的叫了。”王妍说道。 “好,妍姐,那咱们进去吧,号我提前取好了。” 憨厚的男人露出了和善的笑,带着歉意:“麻烦你了小白,王妍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所以才想走这个后门。谢谢你,真的谢谢您。” “姐夫见外了,能帮上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您快别客气了。” 我们一行人到了谷叔叔的办公室,因为身份不太方便,我送他们进去后就在外面等。 半晌后,他们两个人从办公室出来,王妍同我一起坐下,魏青山随着护士一起去下面科室做检查。 “陪我去抽根烟?”王妍提议道,看我望向走廊尽头的方向,又补充道:“他还要等一会儿,不用担心。” “好。” 我们在医院外的吸烟区坐了下来,周围烟焦油混着一氧化碳,有些令人窒息。 “您怎么回来了?”我开口问道。 她优雅地点燃烟,吐出一口烟气:“我大概在那边呆了一年左右,就回来了。” 我不解,当初她是有个极好的机会才走的,看来天没有遂人愿,她在美国并不顺利。 “跟那边没关系,美国那边的工作很不错,什么都挺好的。但是,青山病了,我就回来了。” 横行霸道的女魔头,为了男人竟然放弃了事业? “还记得我走的时候告诉你的吗?女人要有根。那不是说给你的,是说给我自己的。那时候青山要是留我,我就不打算走了,但是他这个人,这辈子都这样,永远都把自己放在最后,他不留我,我就赌气真的走了。我们分分合合这么多年,本来都相隔一个大洋了,算是彻底没戏了。但是他这一病,我终于能把没用的面子全抛下了,也终于能跟他在一起了。” 她用只言片语,讲了一个漫长又辛酸的爱情故事。被她掩去的细节,全是个中滋味只能自己懂,无法与外人道。越是要强的女人,越说不出来。 “我带他看了不少大夫,但是都说手术难度大,谷大夫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她总结道。 “您怎么不早联系我?” “他之前做过一次手术,挺成功的。但是没想到,肿瘤又回来了,还在同一个地方,要不是这次棘手,我也不会开口找你的,你知道我的。”她话没说完。 她这么骄傲的女人,当然不愿意开口求人。 “妍姐,当初要是没有你提拔,我现在顶多是个高级专员,你找我属于给我报恩的机会,怎么能叫开口,”我劝解道:“姐夫会没事的,你相信我,谷叔叔很厉害的。” 她攥了攥我的手,手心冰凉。 晚上我又去了趟谷雨家,谷雨开门看到我也一惊:“你怎么来了?” “我找叔叔有点事。” 谷叔叔在屋里招呼我:“来来来,我确实得跟你说说。” “怎么样,谷叔叔,严重吗?”我做到谷叔叔的对面,询问道。 他点了点头,回答道:“情况确实很不乐观,不做手术的话可能一年不到吧。” 我紧张地将手攥到了一起,手背上放佛能感觉到白天王妍碰触我时的凉意。 “手术……成功概率高吗?” 谷叔叔摇头:“不高,但是也没办法,他都托你找到我这儿来了,估计也知道自己的大概情况。如果他确定要做手术,我去安排一下,尽早吧。” “您能给他开刀是吗?”我突然又感觉到了一丝希望。 谷叔叔常年做医生落下了这个毛病,哪怕99%的事,都被他说得只有50%。但是如果他同意给做手术,就说明人还是有救的,总比做不了的强。 “全中国能做这个手术的,不超过十个人。他命挺好。”谷叔叔端起茶,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扫地僧。他说这话时我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谷雨老的时候,也坐在电视前面喝着茶对小年轻说:“全中国能造这个型号的人,不超过十个。” 我悬下来的心总算是落了听。 “白羽,吃饭了没有啊?”孙阿姨招呼道。“你们正事谈完了吧?阿姨给你热点饭吃啊?” “不用那么麻烦啦……”我推脱道,顺便递给了谷雨一个眼色。 谷雨急忙收到信号:“妈您别忙了,我带她出去吃,正好刚才我也没吃饱。” 孙阿姨满意地点点头:“行,那你们出去吃吧,别吃垃圾食品啊。” 谷叔叔听到垃圾食品眼睛放光,故作正经地说:“要是吃炸鸡什么的,吃不完可以带回来。” 孙阿姨脸上有些不高兴,谷叔叔急忙把话拐弯:“当然吃完了是最好的,注意节约。”他侧过头,硬生解释道:“我是怕他们年轻人浪费。”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我跟谷雨共享了一个麦辣鸡腿堡套餐。 “谷叔叔都那么明示咱们了,不给带回点去是不是不好?”我问询。 谷雨摇头:“我妈也是为他好,不能惯着他。” 我点头。 谷雨又问道:“你朋友啊?我认识吗?” 他指的是我托谷叔叔的关系。 “你记得我原来上司吗?她老公。” “你原来哪个上司?” “我就那一个啊。” “那个不是去美国了吗?” “嗯,回来了。” “那个不是位灭绝师太吗?” “嗯……转性了。可能就是……妖女难过蠢男关吧,你看黄蓉跟郭靖,我觉得他俩有点像。” “怎么认识的啊?” “听说在一起挺久的,但是分分合合总是折腾,具体的我也没问。”我顿了一下,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你回来没告诉我妈?” 谷雨眼睛瞪得老大:“你可千万别跟干妈说啊!” 我不解,他俩这是什么情况? 谷雨回答道:“我下礼拜还要再走,我怕干妈知道……” “为什么?!”我直接在麦当劳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都回来了为什么还走?不是已经两年多了吗,你们院怎么说一出是一出!” 谷雨拉着我坐到椅子上:“祖宗,别喊行嘛……我不是去非洲,我是去内蒙出差,你冷静点儿。”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得清了清嗓子。 “大约一个礼拜就回来,等我回来再去看干妈。最近还有些收尾工作,还不如全都了结了再踏实陪她。” “哦,好。”我这一会儿心里简直像是做了好几个过山车。 我本想多去医院照看些,但妍姐后来一直推阻,我不好强人所难,只在私下里给谷叔叔多送了几袋炸糕,求他多帮忙照应。 做手术那天,谷叔叔偷摸给了我信,我没通知妍姐直接杀到了医院,她一个人在等候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盯着面前医院屏幕滚动的病人名字和手术状态。 她看起来很苍老,不是容貌上的皱纹,而是从眼底散发出的茫然。 坐在手术等待区的人脸上都有类似的神情,放佛灵魂出窍了,身体被暂时搁置在了这里。 “你怎么来了?”她见我有些惊讶,强扯出了一丝笑。 “这回就别轰我了,就这一次,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我回答道。 她似乎也被这漫长的等待磨去了锐气,包裹得如同铜墙铁壁一样的自尊终于褪了下去:“那,你坐。” “谷叔叔昨天跟我说过了,放心吧,他准备工作做得很充足。” “谢谢你,小白。”她伸手过来握我的手,将所有的感激都融进了这几个字中。 “妍姐,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料想到我会这么说,有些突兀但还是礼貌点了头。 “我也有一个朋友,和你跟姐夫一样,都是认识了很久的故人。你那天在天台上跟我说的话我一直没忘,你说人要有根,我以前不懂,也不认可,现在,我懂你意思了。我本来以为,你说得是女人就只能做男人的归属,还有点想反驳你来着,但是现在我懂了,那和男女没关系,是个人都要有根的,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得找到能让他落地生根的那个人。” 她露出了一丝笑容,总算没了之前勉强的样子。 “他是我发小,我们俩出生在同一年,又住在一个大院里,所以我已经记不得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我那时候还没记忆。不过我有记忆以后,能记得的第一次见他,是上初中的时候。报到那天我走进教室,他就坐在最后一排,搂着他的书包在睡觉。我那时候看着他,还挺喜欢,毕竟他长得挺好看。那天晚上他就来我们家了,我妈把他当宝贝一样捧着夸着,说这是她多年未见的干儿子,之前都长在姥姥家,现在终于能和我妈团聚了。但是后来,我真是快烦死他了,女孩们喜欢他,女老师们喜欢他,老太太们也喜欢他,他真的是横扫我们那一片老中青三代。那个时候我觉得他是我的竞争者,跟我抢我妈,抢老师,抢同学,特别希望有一天他能从我的世界消失。人家的发小都是什么竹马青梅绕来绕去的,我的就是一个邻居家的完美小孩,天天比着我让我矮人一头。 我给他递了一青春期的情书,好多女孩跟我做朋友,都是为了跟他套近乎,还有那些背地里无缘无故骂我的,都是因为吃他的闲醋。青春期是每个女孩最敏感的时候,谁都想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做公主,不过我的青春期,就是在他的世界里做配角,给他跑腿送情书。 我年轻的时候谈恋爱,碰到过好人也有,坏人也有,他个个都见过,我们熟成这样,你说是不是听起来就像是没有性别差异的好哥们?我也觉得特别不可思议,怎么一把岁数了,却看上他了?外人要是知道会不会以为我真的嫁不出去了,开始惦记窝边草了? 我自己知道不是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之前像是我的家人,但是我喜欢上他,是因为我真实地知道自己为他心动了。如果是外人,也许有什么新鲜感的刺激可能让人误认为一时的悸动就是爱情,可是他不是,这么多年的旧相识,但是现在如果一会儿要去见他,我现在心里都会激动,那就真的是爱情了吧?对吧? 我以前以为这样的爱情都是别人编出来的,毕竟多多少少谈了那么多,或多或少就腻了,觉得也没什么大意思。但是他就不一样,这两年了,好像中了蛊,怎么就说服不了自己。你说奇不奇怪,怎么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情,非要陷得这么深。” 妍姐微笑着回:“可能这就是……天意。” 我摇头:“天意这种事情,我不信。我和他之间似乎总是阴差阳错。我喜欢上他之后,他有了新女朋友,然后我就各种拧巴别扭,逼着自己否认对他有意思,非要把自己的心拧成个麻花,揪着疼,就为了能不丢面子。后来我快藏不住了,都想不要这脸了,结果他又被公派出国,去了个很危险的地方,到底走之前我也没把实话告诉他。他走之后我月月都去拜神,但是每次求的时候又不知道到底求哪样好,私心来说,我想求他能喜欢上我,但是我还要求他能平安归来,我两个都想要。人家说愿望多了就不灵了,所以我就只能求他平安,哪怕他没办法喜欢上我,能平安归来也总是好的。 他是我的发小啊,我生活的点点滴滴里都有他的影子,他人走了,音儿没了,可是他的痕迹哪哪都是,楼下的躺椅,小区的超市,菜市场,电影院,咖啡厅,商场,北京这么大的地方,可他好像就像条狗,哪哪都尿遍了,我要是想找到一个不用触景伤情的地方,就得换个城市生活。 离开的人好像无所谓,外面总有新生活,可被留下的人,就只能守着旧人旧景过日子。 两年啊,有时候我撑不住的时候,就自己跑去KTV开间房,大声唱歌大声哭,哭痛快了再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家。我很多次想告诉他我想他,想让他快点回来,想让他别留我自己一个人,但是我拿什么身份去和他说这种话?他亲妈都明大义地让他以工作为重,我是谁?去做这种不懂事的事情。 那阵日子好难熬啊,前面也没有什么希望,但是我也没什么退路。就很无奈,就只能赌。有时候我也安慰自己,不回来也好,不回来总有可能心里是有我的,回来带了个别的姑娘在身边,我连这点念想都没了。” 妍姐虽然没说话,但是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共鸣,她是懂这种感觉的,正如她现在所承受的。 “后来,他回来了。我不知道我和他未来会怎么样。好像这两年之间,我一直在等待,等个好结果,但是又怕等不来好结果。等待真的很难受。但我一直相信,冥冥之中,万事都有因果,我们把因种下了,尽了人事,就会有善果,如果日子还没有变好,那就是有更好的日子在前面等着我们,但是苦不是白受的,也不会白受的。 我和他是,你和姐夫也是,我们都尽了人事,我们一起听天命吧?” 妍姐的眼泪从眼眶里簌簌地往下流,她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不出话来。 手术进行了将近14个小时,比预计的9小时要久很多。我们从开始的希望他快些出来,变得希望不要太快得到消息,毕竟时间拉得越久,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将近凌晨的时候,谷叔叔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他眼睛都有些浊:“手术很成功,家属过来一下吧。” 妍姐起身的时候,脚抖得如同筛子,“成功”那两个字,将她最后强撑的那丝坚强打碎,她的柔软和脆弱暴露无疑,但是此时的她压根儿顾不得这些,因为她的爱人——活下来了。 活着真好。 能相爱,真好。 第26章 谷雨从内蒙回来后,钱程打着为谷雨接风洗尘的名目在KTV办了个Party,我和苏莓都在受邀名单内,苏莓本来答应好了和我一起去,一个小时前突然放了我鸽子。 我赶到KTV时,里面已经是一片热闹,推开门的瞬间,谷雨正在唱歌,是莫文蔚的《爱情》。 他声音低沉,像是半唱半念: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每个念头都关于你,我想你,想你,好想你。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会有不安的情绪,每个莫名的日子里,我想你,想你,好想你。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会不经意就叹息,有种不完整的心情,爱你,爱你,爱着你。 歌词多应景,虽然是出自他的嘴里,却句句都落在我心坎上。 钱程在旁边感叹:“你说哪个姑娘能对这样的男人不动心呢?” 是啊,哪能不动心呢? 钱程又道:“你瞧我,眼前儿这不就一位嘛!白羽你是真的女中豪杰,美色当前三十多年,一身正气绝不妥协。” 我咧嘴,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脸。 美色当前的头三十年确实抵住了诱惑,可这两年,动心动惨了。 谷雨这时才看到我,放下了麦克风和我打招呼。 钱程开了两瓶啤酒,一瓶递给他,一瓶递给我。 我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酒瓶,就被谷雨拦了下来:“她不喝酒。” 钱程一脸不以为然:“就一瓶,谁也没要灌她,助助兴。” 谷雨把酒瓶放到一边,认真地说:“她胃不好,不能喝,你去给她叫壶茶吧。” 钱程拗不过他,老实地听令跑腿。 “我这几年,喝一两瓶没事的。”我说道。 谷雨皱着眉看我:“周南带的?” 跟周南……没什么关系。要真说是谁带的,那可能是愁带的吧。 “谷老师,托您福,我这胃和肝健康极了。” “健康就好。”他一点也不推脱,直接接过了我的夸奖。 没一会儿,钱程带着热茶回来,叫他一起去外面抽烟,他指了指茶杯对我说:“先喝水,我抽根烟就回来。” 我点头。 水刚端到嘴边,他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上面的来电显示是“王院”。难免工作上有什么要紧事,我拿着手机出去找他。 应急楼梯内外只隔着一层窗户,我听到谷雨低沉的声音:“你别瞎说。” “薛薇婚礼上,她打听你跟任薇薇的事打听得那么认真,我觉得八成就是对你有想法,这么多年你周围的姑娘我看得最清楚,你是当局者迷。” 谷雨认真地说:“白羽不会的。” “为什么啊?白羽不喜欢帅哥是怎么着?” “白羽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你问了啊?” “不用问。” “哎呀,你试试嘛!试试还能掉块肉?”钱程还在怂恿着他。 谷雨答:“我跟她没戏,你别瞎闹了。” 心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他那都是两年前的心血来潮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算数?除了我,谁还会把那加起来都没有十分钟的剧情当真。 我等了两年,隐约期盼着事情能按照想象中发展:就像是电影里演的,他最后会认清自己的内心,然后我们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但是生活就没有单纯的幸福快乐,幸福的后面总藏着不幸,快乐过后没一会儿就会难过。 他,就只是我的发小。 我要是不想把人丢得更大点儿,最好把这两年藏起来,藏得严严实实。 至少,他还在我身边,他还在,就已经很好了。 我跟菩萨许愿的时候,不就是这么许的吗? 希望他平安归来。 现在我心想事成了。 一天后的早晨,我被客厅的叮叮当当吵醒,打开卧室门就看见我妈正在颐指气使地使唤我爸。 “您又要干嘛啊?”我看着客厅的一片狼藉,皱眉问道。 “大事!”我妈故意卖着关子,然后又催促我爸:“你快,把那个灯罩拿下来,让你干点活怎么这费劲,要不是我够不着我早自己干完了!” “您拆它干嘛?”我妈心血一来潮,老有各种法子折腾我爸,我看着老头那颤颤悠悠的手,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今儿上午十点前得全部收拾干净!老白,你不许偷懒!”我妈像是个地主婆,吩咐完我爸回头回我道:“当然是有大事了!你知道一会儿谁要来吗?” ……现在知道了。 我摆摆手懒散地去洗手间洗漱,我妈见我不上钩,跟着我屁股后面更新情报:“谷雨!谷雨回来了!昨天上午到的!本来昨天我就让他过来,但是他公司有点事,所以今天中午过来吃饭。诶哟,我可算给他盼回来了!两年平安无事,菩萨保佑!” 菩萨这两年听求谷雨平安话怕是要听出了茧子。 “嗯。”我嘴里含着牙膏沫,应付地点头。 “也不知道他这两年变没变样,非洲那么苦!哎!”我妈叹气道,“不过回来就好,回来了就消停了,我这心也踏实了!” “嗯。” “哎,你什么态度啊?我看你不怎么高兴啊?” “我要怎么高兴啊?给您跳一个?”我吐掉牙膏沫,无奈地说。 “你这孩子就是狼心狗肺,人家谷雨对你多好,你到好,一点情也不领。真是捂不熟的狗!”我妈又照例开启了攻击模式。 “您就没想过,我之前对谷雨的敌意,有一大部分都是您造成的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她眼睛睁得老大。 “这就跟二胎效应一样,两个孩子之间互相争宠,天天打架,都是因为父母偏心导致的。”我解释道。 “你们又不是亲兄妹,什么二胎不二胎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白了我一眼,然后回到客厅继续监督我爸。 我妈心里觉得理亏嘴上不想承认时,就是这副反应。 我回到房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都觉得这张脸,有点暗淡。 我拿起桌子上的化妆品自己捯饬了两下,皮肤是亮了,但又显得眉毛有点淡,顺手再描两笔。画完眉毛,眼睛看着又有些肿,得打些眼影提提色。这么一来二去,东边补西边修,凑了一个完整的妆出来。 我看着镜子里面浓妆红唇的自己,也觉得有点过了,于是将口红涂掉,换了个浅颜色的。 当我收拾妥当,欣赏镜子里自己的成果时,门口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谷雨来了? 我开门出去,果然他正在门口换着鞋,我妈在旁边巴巴得看着他,眼里的爱意快溢出来,就那么死死地黏在谷雨身上。 “干妈,我可想您了!”谷雨嘴甜地卖乖。 “干妈也想你啊!干妈天天跟菩萨念叨,盼着你平安,盼着你早点回来,可算是给你盼回来了。”我妈说罢,眼睛里竟然有了水汽。 两个人在门厅互诉衷肠的样子,连我爸都看不下去了:“你们进屋说,别跟门口站着了。” 我妈回过头看到站在客厅的我,眉头一皱:“你要出门啊?” 我摇头。 “那你打扮成这样干嘛?” “我没打扮啊……”我急忙否认。 “你这不妆都化好了?” “我平常在家就这样啊……”我继续否认,只要我不承认,尴尬的就不是我。 “说什么胡话呢?”我妈又送了我一记白眼。 旁边谷雨抿着嘴憋笑。 我就多余做这种无用功,收拾半天,一分钟的场面都没装住。 我立刻挽尊:“我是要出去。” 我妈立刻摆出要变天的脸:“不都告诉你谷雨今天中午来吃饭,你干嘛去啊?你哪都不许去,老实家待着。” “我出去买点饮料去,我买点他喜欢喝的。”我急中生智回答道。 “哎呀,对!是我没想周到,你说的对,去吧,去那边超市,顺便买点零食点心什么的,菜不用买了,我都准备好了,你就买点你们喜欢吃的。” 我妈还当我们是小孩。 谷雨连坐都没来得及坐,转身对我妈说道:“干妈,我跟她一块儿去吧。” “啊,也对,白羽心太粗,买完了你不喜欢吃怎么办……去吧,你俩一起,正好我去把菜准备了!” 于是我们二人就这样从家里溜了出来。 我们并肩走着,谷雨开口问道:“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低头回答。 “那就好。” “你呢?”我问。 “还还行。” “嗯。” 没下文了。 出了小区门口,谷雨照例向左拐,我伸手拽住他的胳膊:“这边儿。” “不是去超市吗?” “那边的超市关门了,现在是家健身房,右边新开了一个更大的。”我解释道。 “才两年,变化这么大?” “北京不就这样,拆了建建了拆,变来变去的。” 他点头。 “不过变来变去也是好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原来的超市不太大,逛起来也不太方便,新的这个又大又便宜,越变越好了,对吧?” “对。” “谷雨,你去了趟非洲,回来好像话变少了。非洲人民都很内向吗?” 谷雨笑着答:“他们都很外向,能歌善舞的。” “那你怎么变内向了?” “你不是说,改变是件好事吗?我变内向不好吗?” “有点……不像你。不太习惯。”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没有答话。 至少,他这个习惯,没变。 周日的超市人流量大,小区里闲着的大爷大妈都跑这儿来了。我们推着购物车,挤在人流里前进。 “你想吃什么?”他问道。 “我妈说让买你喜欢吃的。” “我不爱吃零食。” “那我买完你结账啊!?”我故意逗他。这话我们以前逛超市时总是用在拌嘴,两个人互相推脱着账单,谁也不肯吃亏。 “好。”他一反常态,根本不接茬儿,一副万物祥和。 我看着反常的他,问道:“你有心事?” “就是工作忙加倒时差,有点累,没什么事。” 气氛又恢复到了刚出门时的尴尬。 我和谷雨之前不应该是尴尬的。相熟三十多年的发小,尴尬什么? 我们挑了几瓶饮料,几包薯片,结账离开了超市。 “早知道就买这么点,你不用陪我来,你在楼上陪我妈聊天多好。”我话中有话地说。 “一会儿陪也一样。”他回答。 “那可不一样,我妈想你快想疯了,一分钟都等不了。” “嗯。”他拎着袋子,又只发出单音节。 我们就这样走回了小区,一路无言。 我隐约觉得我心里悄悄烧了两年的那个微弱火苗,在这一刻越来越弱,看来是氧气快全用完了。 也许是因为缺氧,所以心里有点酸。 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谷雨没来由地长叹了口气。 他很不耐烦吗? 我抬头看他,不自觉地开始咬嘴唇。 今天的电梯不知道怎么了,卡在楼上动也不动,一点儿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谷雨突然开口道:“那你呢?” “什么?” “我说那你呢?” “我什么?” “你想我了吗?” 这句话像是一桶巨大的氧气罐直接从耳朵灌进来灌到五脏六腑,甚至这氧气里还杂着助燃物,在心底深处的那点快救不活的火苗就这样“轰”的一声,燃遍了全身。 “你脸怎么这么红?”谷雨本来面无表情,但是那一刻眼底的戏虐却明显至极。 我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他突然拉起我的手走向楼梯间。 “干嘛去啊?” “电梯太慢了,我等不及了。” 谷雨拉着我,一口气爬了五层楼,我腿软得实在抬不起来,毕竟我这种都市白领,一年的运动量也没有这么强过。 我弯着腰扶着腿哀求道:“求你了,别爬了,我真的不行了。”说罢直接瘫到了楼梯台阶上。 谷雨停了下来,将购物袋放到地上,探过身半蹲着直视我。 “我听说血液都集中在腿上的时候,就不往脑子上跑,人在这个时候就没精力编瞎话了,所以我再问你一遍啊,你想没想我?” 我看着他凑近的脸,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微信?”他又问道。 起初,我们也是经常微信联络的,说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后来,他回复得越来越慢,有时候要过一天才能回一条。我每天守着手机,每次有点动静都期待得不行,然后期待又变成失望。时间久了,这种失望越放越大,我开始掐着时间跟自己的自尊心博弈。他如果过10个小时回我,那我就要凑够20个小时再回复他,他如果一天没有回我,那么我就两天不回他。战线被拉得越来越长,这种无意义的游戏就演变成了……没再联络。 但是我不好意思开口解释这些。 他眼光温柔:“因为我回得不及时?” 而当他将真相说出口时,我才发现自己之前的行为是如此幼稚。 我咬着嘴唇不答。 “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工作性质没办法经常带手机。开始准备期不忙,我能够及时回复你,后来忙起来,我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更别提看手机了。中间有一段时间,我们在没有网络的地区工作,所以我才没和你联系。有时候我也想拨电话给你,但是有时差,我又怕打扰你休息。我真的不是故意不理你。”他认真地解释着。 我像是一个任性的小屁孩,拿着自尊做幌子,自认为自己占了正义的一方,其实幼稚又自私。 “而且,我怕联系得太频繁,你……男朋友有意见。”他末了又加了一句。 “我没有男朋友。”我低声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小声喃喃:“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就不去非洲了?” 这句无心的抱怨,让本来一脸冲动的谷雨突然僵了一下,继而站起身,对我伸出手道:“走吧,回家吧。” 我有些茫然:“你话说完了?” 他自嘲地笑了下:“嗯,不都解释清楚了么。” 我有些赌气:“可我还没说完。” 他收起了手:“那你说。” “你走之前,让苏莓叫我去酒吧,是想跟我说什么?”我声音些微有些颤抖。 谷雨愣了一下。 “你不记得了?”我看着他,有些着急。 “记得。”他回答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要去非洲。” “没别的了?”我追问。 “没了。” 那酸气又一股脑儿跑了回来,萦绕在心头想把心都腐蚀掉才算罢休。 究竟这种漫长的折磨与自我折磨还要多久才算是个头?我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自己没办法再怀着小希冀等下去了,我等了太久了,已经耗光了最后那丝耐心。 “谷雨,两年前你对我……就只是一时冲动是吗?”我攥紧拳头,开口问道。 谷雨愣了一下。 “我觉得,我可能当真了。”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把表白的话说得像是在威胁他。 谷雨望着我,眼睛又变成了那只梅花鹿,他眨着亮闪闪的眼睛,问道:“什么意思?” 我答:“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他似乎仍然不敢相信:“你确定吗?” 我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他看着我笑,那笑容是什么含义,我看不懂。 我被他的笑搞得有些心里发毛,立刻给自己找台阶:“我知道你只喜欢漂亮姑娘,我没那么漂亮。我也知道自己喜欢你这事挺离谱儿的,但是是你先招我的。有错的是你。” 谷雨看着我,眼睛眯了起来:“谁告诉你我只喜欢漂亮姑娘的?” 我又不瞎。 谷雨弯下腰,凑过来与我平视:“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最终解释权应该在我这里吧?要不我给你讲讲,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点头。 他拉我坐在楼梯上,没正经地说:“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那得从头开始说。幼儿园的时候,我喜欢给我糖的姑娘,小学的时候,我喜欢借我作业抄的姑娘,再大点儿,我喜欢夸我帅的姑娘。” 我起身欲走,他拉住我,这次正经了些:“我好像是谈了很多女朋友,但是每个都很快就黄了。吵吵闹闹那一套,挺没劲的。那时候,我应该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吧。直到高中毕业那天,周世说他喜欢你,我心里莫名得慌了一下。那天我去找你,看着你站在楼下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得特别快,忍不住的热,忍不住的……想亲你。” 也许是楼道内逼仄的空间,也许是昏暗的气氛,他的声音很轻,轻到连声控灯都感应不到。 “结果你快把嘴擦破皮,嫌弃得不行。我就说服自己,那都酒精的作用,心跳,热,想亲你,都是酒精的原因。可在那之后我突然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了,因为我对别人都没法有那天在楼下看你的那种感觉。我忘了自己反应了多久才琢磨明白,我应该是喜欢你。可惜我明白得有点儿晚,你那时候已经有男朋友了。” “再后来,你谈恋爱,失恋,又谈,又失恋,你每次都谈得热热闹闹,失恋了再哭着跑回来找我。我开始还想,要不然就表白试试?可是越拖越开不了口。况且,我是你发小,你失恋了我总能帮你收拾烂摊子,要是你跟我在一起了,万一以后连个帮你收拾烂摊子的人都没有了呢?” “我很了解我自己,我喜欢归喜欢,可是真在一起,我未必能是什么十八孝的好男友。以前那些姑娘不也都是因为这样才跟我分手的,我不想拿我们的感情赌。” “去欧洲那几年,我们断了联系,我真的觉得自己忘掉你了。我下定决心要认真地谈一次恋爱,总不能一个人孤独终老。和薛薇在一起,我很努力地喜欢她,但是我自己心里知道,总是差那么一点,总是缺那么一些。直到再见到你我总算明白,差的缺的,都是你。不是你,就总是不对。” “本以为做朋友,能一起长久地走一辈子,也挺好,可薛薇问我到底爱没爱过她,我也不怎么就那么冲动,头一次把这话说出口了,说我这辈子,只爱过你。这个念头在心里藏了那么多年,也不过是老实待在那里,可这话说出口之后,就好像自己有了力量,收不住了一样。我那阵有点魔怔,所以最后……就赌了一把。” “但我赌输了。” “所以你说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这一生,热爱的东西都出现得太早了,所以余生就只剩下了付出。白羽,你猜怎么着,我喜欢你这样的姑娘,一直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滴滴滴滴滴滴滴” 我的手机铃声在黑暗中突然响起,打破了本来的气氛。巨大的噪音在楼道里冲撞回弹,震亮了整个楼道的灯光。本来的昏暗宁静变得刺眼又刺耳。电话那头传来我妈的怒吼:“菜都凉了,你俩跑哪去了?” “走吧,我们回家。”谷雨对我伸出了手。 “买个东西怎么这么久!”我妈在厨房抱怨道。 谷雨换上平时的那副笑脸,回答道:“今天超市人特别多,干妈我帮您打下手啊!” 他们母子二人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母慈子孝,主宾尽欢,我妈的高兴体现在了每一条皱纹里,显得我和我爸在场都有些多余。 吃完饭,我妈又拉着谷雨聊天,话题三转两转,就回到了谷雨的个人问题上。 “那个薇薇,不联系啦?”我妈试探地问。 “嗯,她好像快结婚了。”谷雨回答。 “哎……也好,我那时候其实有点不太满意,毕竟硬件上,还是差了些。”我妈说道,“我那时候说她,我们白羽还向着她呢,结果你看,还是我的眼光更准吧,两年都等不了,以后还想在一块儿过日子?哼!” “对对对,您说的都对,我就应该听您的。” “你这么说我爱听,别着急,干妈再给你踅摸着,就咱们这条件,什么样的不好找!” “您就别替我操这心啦!” “那怎么行,不替你,我替谁啊?” 谷雨眼角往我这边不自然地瞥了一下。 “她?”我妈白眼翻上天,“她我放弃了!这么大岁数了,挑三拣四,之前那个小周,哪哪都好,她那是撞大运,老天爷不想饿死她这只瞎家雀儿。可你猜怎么着,她给人家甩了,说什么有喜欢的人了,不能跟人家凑合。两年了,喜欢的人呢?喜欢什么人啊?空气人吗?我都要被她气死!” 谷雨听完脸上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兴许白羽就是有意中人了呢。” “爱有没有,再管她我就是神经病!”我妈气呼呼地说,“咱们说你,我回头给你找一找,这次包在干妈身上。” “真不用了干妈。”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我不是跟您客气,是真的不用了。” “为什么?” “我也有喜欢的人了。”谷雨说罢,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我。 “啊?谁啊?”我妈着急地问。 我生怕下一秒他的狗嘴里吐出什么,立刻打断道:“妈,我快递到楼下了,东西重拿不了,我让谷雨帮我拿一下啊!” 说罢赶紧拉着他从我家跑出来。 “你怎么瞎话张口就来?”他取笑我道。 “我怕你跟我妈乱说话。” “不是你先告诉干妈,你有喜欢的人了吗?”他道,“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 他说,他不能让我孤军奋战。 只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就让之前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 我那些站在原地自说自话的喜欢,如同一颗颗投向深海的石子,每一颗扔下去都是渺无音讯,都是波澜不惊。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会是那只缺心眼的精卫,就这么一颗颗投,一颗颗放,填不满海,也掀不起浪。 终于,当我将那个藏在心底和自尊撕扯的秘密,光明正大地放到太阳下,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后,眼前的他已经独自砍光了所有的荆棘,走完了所有的路,带着答案在终点等我。 我和他,都在时光另一面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真相。 如同那天在医院我对妍姐说的一样:冥冥之中,万事都有因果,我们把因种下了,尽了人事,就会有善果,如果日子还没有变好,那就是有更好的日子在前面等着我们。 所以现在,好日子要来了?我和谷雨,终于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了? “那,然后呢?”我问道。 “什么然后?” “咱们俩,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对,表白这种事,怎么能这么稀里糊涂,多少得有点仪式感。” 他突然将我抱起放到台阶上,我瞬间高了他一截。他抬着头看我,认真地问:“白羽,我想做你男朋友,你看行吗?” 我立刻点头:“行。” 感觉在这一刻,北京的上空在燃放九百九十九朵隐形的烟花,作为此刻我们拥抱的背景。 浪漫的气氛被我煞风景的话突然中断:“这事你先别告诉父母。” “……” “听见没有啊?” “你对我没信心吗?” “不是,太突然了,总要先给他们做下思想工作嘛!”我解释道。 “不要。”谷雨头趴在我肩膀,低声说。 “大人知道跟着瞎掺合,很麻烦的。” “不要。”他皱眉看我。 “我妈心脏不好。”我拿出终极武器。 他这才气鼓鼓不情愿地说:“好。” 这趟快递我们取了十几个小时。 楼下的“仪式”完成后,谷雨开车带我直奔香山,下午三点在人群中逆流而上。 “你对香山可是真爱。”我想起那年失恋,我们一起爬香山的时候。 “我经常一个人来。”他解释道。 “为什么?”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血液流向腿的时候,脑子就不用想东西了。” “你脑子想的东西很让人头疼么?” “嗯。”他点头,“你确实挺让人头疼的。” “嘁……”我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全是忍不住的笑意。 “不过今天不一样,今天想带你看个地方。” “嗯?” “香山有一个台子,我有一次来的时候在那里看到了北京的夜景,很漂亮。” “你就因为这个带我来啊?” “嗯……之前来的时候想,要是你也在就好了。”他拉着我的手,边走边说:“我不想再有任何遗憾了。” 大概六七点钟左右,我们总算到了他说的那个台子。小平台并不大,隐在山林间,从平台望出去,香山的两个山峰中间是北京城的满城灯火。 今天的月亮是橙色的,天空透着宁谧的深蓝,地面上车水马龙和万家灯火与那一片天相映成辉,是一处人间繁华的好景象。 “好看吗?”他低声询问。 我点头。 谷雨从背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上次来,看到这个画面就觉得很平静,很喜欢。但是看久了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良辰美景不知与何人说。” “今天呢?” “今天心里终于满了。下面是我爱的城市,我奋斗的土地,身边是我爱的姑娘,好像前半生的付出,从今天开始回本了。” 我被他逗笑:“值吗?” 谷雨将我的身体转过来面向他,侧头吻了下来。 不同于上次那个浅尝辄止的吻,他这次一点克制也没有。似乎所有言语未说的情绪、故事都化作此刻他的吻,用力地吻着我。 从嘴唇,到舌尖,这个吻像是亏欠了太久的偿还。 “换气。”他小声提醒。 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投入了,尴尬下便试图推开他,但他很用力地抱紧我,一点躲开的机会也不给。 “谷雨!”我嗔念他的名字。 他将嘴唇亲昵地凑到我耳边,轻声道:“我不想停。” 这一句让我不由得心头一紧,他得意地再次亲吻上来,似乎要将我整个人融在他怀里才算罢休。 “特别值。”他轻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章是表白的章节,挺重要,所以我前后写了四五个版本。 第一次发的时候,有些混乱,很多地方还没有特别笃定,赶上国庆假期我玩儿美了,就没有在发之前检查,所以如果影响了观感,很抱歉。 这版是我修改后的二稿,日后还会再继续改,提前跟您道个歉,知会您一声。 祝您国庆节愉快呀:) 吃好喝好玩儿好~ 第27章 周一上班,周南在办公室翘着脚等我。 “项目谈得怎么样?”他欠欠地说。 “什么意思?”我问。 “那我再直白点,负责人搞定没有?”他脸上欠欠的表情更浓了些。 “你一个总经理,怎么这么八卦!”我假意斥责。 “我就看他有点眼熟,要不是后来他拉你走,我都忘了。当年在楼下亲你的那个发小,就是这位谷老师吧?” “……” “小白,你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我帮你创造些机会,你快点把自己嫁出去吧。” “周总您也没把自己嫁出去啊,先别操心我了好吗?” “我对陈洁很认真的,”他立刻表态,“我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你那边八字可还没一撇呢。” 他同我攀比。 八字连捺都就写完了好嘛。 “聊正事,投标设计我这边大体有想法了,我们开会讨论一下吧,争取这两天把标书做出来。” “好,”周南点头,“不过要是你能内部打通,我觉得更稳妥,双赢啊小白,你加油!” 我突然有些怀念两年前在我面前端着装着的霸道总裁。 接下来的投标会进行得异常顺利。这场投标确实没有猫腻,王院给我们的情报也原封不动地告知了其他单位,这是我通过内部得到的唯一情报。其余细节,谷老师打着保密规定的旗号一律不予告知。 投标是匿名的,没有人能够暗地里做文章,大家用标书说话,是好是坏,各凭本事。 一周后,周南宣布:我们中标了。 周南在周老的施压下,将这个项目的利润一压再压,我们比另外几家设计公司资质强经验多,加上有利的价格,能够顺利中标是意料之中。 项目第一轮会议,王院将具体负责权限交给了谷雨,谷老师就这样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我的甲方。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周南在我耳边说着悄悄话。 “周总这是何意?” “你未来男友变成了甲方,我看事业和感情不一定能两处开花了,你记得,男人遍地都是,工作可不能退让!”周南资本家的那一套又来了。 中标前劝我去卖色,中标后劝我事业第一。爱情的重要性全看它对周南有没有利益输送。 “大体项目背景介绍就这么多,周总,您有问题?”谷雨看着同我窃窃私语的周南,开口问道。 周南像是上课交头接耳被老师抓了现行。 “没有。”他耸了耸肩,“谢谢谷老师,您的介绍非常详尽全面了,下一次会议我们会将设计思路带过来,我们一周后见?” “好。” 会议散场,谷雨坐在椅子上讲那几份资料左右理了好几遍。众人离场后,谷雨叫住了走在最后的我。 “麻烦白总监帮我签个字。”他用公事公办地口吻说道。 “好。”我随他回到会议室内。 此时的会议室空空如也,因为刚才播放ppt的关系,遮光帘拉着,让室内昏暗得有些暧昧。 “谷老师这样不好吧。”我用眼珠环视了一圈,暗示他不要假公济私。 “我不喜欢他跟你说悄悄话。”谷雨有些孩子气地说。 我抬起脚尖,将嘴巴凑他耳边,轻声道:“那我以后只跟你说,成吗?” 谷雨像是被按了开关,身体僵硬了一下,下一秒便将我抱起抵到桌子上:“你这是考验我的意志力呢?” 我轻推他:“工作场合,注意影响。” 谷雨老实松开手,撇嘴道:“知道你还招我。” “下次我一定注意。”我笑得格外开心。 刚要推门离开,谷雨又挡在了我前面。 “我得回公司,谷老师。” “不行。”他的口气不容拒绝。 “工作时间,谷老师不能公私不分啊!” “我就是在公事公办,王院让我带你们去食堂吃饭,说不能让你们跑一趟饿着肚子回去。走吧!”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那我们周总?” “我让李处长带他去了。”他不耐烦地回答道。 这是我第一次在谷雨单位吃饭。 这地方不是外人能随便进来的,毕竟他们院门口站着的是武警同志。谷雨带我去了据说是味道最好的二食堂,打饭的时候,食堂阿姨热情地同他打着招呼:“小谷,多吃点!” 果然长得帅在哪儿都好使。 我们选了个边角处落座,即使这样,仍然能感觉到周围群众投射过来热情的视线。 “谷雨,我怎么觉得大家都在看你?” “不是看我,是看你。我们院不经常来外人,逮着一个大家都忍不住好奇。” “哦。” “别担心,你挺好看的。”他突然暗戳戳地说道。 嘁……我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你尝尝那个地三鲜,我们食堂做的特别好。”他加了块茄子到我碗里。 “你这么明目张胆不好吧?”我提醒道。 “我给我女朋友夹菜也犯法啊?” “不犯,可是周围人都看着呢。我现在的身份是乙方工作人员。” 他清了清嗓子,突然声音高了八度:“白总监,您尝尝这茄子合不合胃口。” 周围打量的眼神更多了,这是什么欲盖弥彰的路数? 这时,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同我打着招呼:“白羽姐,您好。” 是曾经自带圣光的那位菩萨,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光圈褪去了,就只是个白素清丽的姑娘。 “薇薇是吧?”我立刻起身问候,“你好啊。” “谷主任。”任薇薇同谷雨问候着。 他什么时候升主任了? “白总监这次是来公干的,你有什么事吗?”谷雨一副撵人的口吻。 “没有,就是看着眼熟过来打个招呼,那你们聊,我先走了。”任薇薇察觉到了谷雨的语气,懂事地离开。 我看着谷雨挑事地说:“怎么,怕前女友说点什么不该说的?” “她不是我前女友。”谷雨纠正道。 “你在我妈面前,还有孙阿姨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语气酸酸地道,“都见过家长了。” “你家长都见过无数次了,有什么可羡慕的。” “嘁……”我撇过头不看他。 “钱程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说你用她来做挡箭牌,然后就假戏真做了呗。我上次去医院不还碰到您这个孝顺男朋友陪人家看病吗?” “我确实是用她做挡箭牌。”谷雨解释道,“王院女儿那阵回国,我实在招架不住。而且王院直接跟我妈聊妥了,甚至打算无视我的意见,走旧社会强买强卖那条路。” 我语气更酸了些:“哦,那位年轻貌美的高学历海归啊,那确实跟您特别般配。” “我配不上海龟,我就喜欢土鳖。好养活。”他坏笑着说。 “你骂谁呢!”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他取笑了。 “我错了。”他举双手做投降状。 “你别岔话题,先把任薇薇的事情交代清楚了。” “喳。”他说完夹了一块排骨给我:“你边吃我边交代,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任薇薇那时候来实习,转正名额不多,她条件不太好,所以留下的可能性比较小。后来有一次部门聚会,有人提到王院女儿这个事,我说我也挺头疼的,让大家帮我想想办法。那天晚上她自己过来找我,说了这么个办法。我开始也不太愿意,毕竟不清不楚的不太好。但她说她也有同样的困扰,她父母也逼她,我们算是互相帮忙,我就同意了。只是后来她演得有点过,没事就去看我爸妈,有时候没有告诉我就直接去我家,我有些不太舒服。我跟她说要不算了,但是她说她爸妈逼得紧,如果她这时候说分手了,就等于前功尽弃,于是我就只能配合着她,毕竟,人家之前不是去我家配合我了吗?那次去医院也是,她妈妈生病,她要我开车送她,我也不好拒绝。” “那这不就是假戏真做了……”我嘟囔道。 “我开始没想那么多,直到后来她转正通知下来了,李处找我说卖了我个面子,我去非洲不能让我后方不安定,我才知道她打着我的幌子换了留任。其实她开口说,我会帮她签字的,但是总共要五个签字,可能她不想……那么费劲吧。” “钱程说,你们是等价交换的,你给她签字,她假扮你女朋友。” “毕竟她是个女孩,我没必要说得那么难听。”谷雨解释道,“好了,这就是全部了,我知道她转正后就再也不和她有什么接触了。我真的清清白白,你不能乱吃醋!” “你……要是早告诉我多好。” 如果他早告诉我这些,也许我就不会在看到任薇薇时赌那口气,去做周南挂名几天的女朋友了。 但归根到底是我自己的自尊心作祟,怨不得别人。 “我是想告诉你的,我联系不上你,托苏莓叫你去酒吧,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但是……” 但是那天我告诉他我和周南好了,所以他解释的话就烂在了肚子里。 人如果能放弃所谓的自尊面子,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不会那么复杂了? 我莫名地有些内疚,也有些后悔,总觉得自己的一念之差,让我们互相折磨了这么久。 他似乎是看出来了,说道:“白羽,就算没有任薇薇,那个时间点,我也开不了口。” “为什么?” “我不能让你白等我两年。”他答。 果然,天时地利人和,差一点都不行。 不过他说起苏莓,我突然想起一件大事:“谷雨,咱们俩得去趟婚礼了。” 谷雨笑得像朵花:“你这么着急嫁我?” “呸……”我啐了一下表示反抗,“是苏莓,苏莓要结婚了!” 谷雨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周末苏莓约我试婚纱,谷雨在电话那头声音透露着不情愿:“她自己去不就得了,干嘛还要拉上你。” “女生的事情,你不懂的。”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就这么抛弃我?”谷雨问道。 “明天陪你。再说了,下礼拜我每天都驻扎在你们院,到时候非让你看腻了不可。” 谷雨在那边叹了口气:“要是能看腻就好了。” 苏莓在咖啡厅等我,今天她化了精致的妆,一看就是为了配礼服故意为之。 “你有情况啊?”苏莓刚见我,就敲着桌子调侃道。 “啊?”我打着马虎眼。 “周末约你出来,从来你都是灰头土脸,今天怎么知道收拾干净出来见人了?”她不可思议地说道,“什么情况?转性了?” 我如实相告:“性还是本性,就是交了个男朋友。” 苏莓嘴巴张得老大,兴奋地问:“谁家倒霉孩子啊?” ……什么形容词。 “算半个我们家的。”我婉转地说。 苏莓皱了下眉,遂即了然:“谷雨回来了?” 我使劲点头。 “你俩好上了?” 我继续点头。 “一回来就好上了?这么速度?” “没有,不是一回来就好上的。” “那什么时候的事啊?” “隔了几天好上的。” 苏莓使劲拍了拍我的胳膊:“那不一样嘛!!!快跟我说说,一点儿也别落啊!” 我兴奋地同苏莓分享着谷雨那天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和我互诉衷肠的故事。 “谷雨可以啊,这事儿办的,漂亮!”苏莓满意地总结。 “嗯。”我也符合地使劲点头。 今天还没干别的,上来净点头了。 “你等会儿啊。”苏莓掏出手机,然后忽略我开始疯狂打字。 “干嘛啊?” “我告诉我们家银狐这个好消息。”苏莓迫不及待地同她的honey分享着。 “你们俩可真腻歪。”我说道,“我可是抛弃了谷雨过来陪你的,你对我负责一点!” 苏莓冲我抛了个媚眼:“我对你,特别负责。” 苏莓去了一家私人婚纱工作室,里面的婚纱都是限量定制款,不对外开放的。这间工作室装潢得金碧辉煌,能用水晶的地方就都要放进个水晶,折射灯光晃的人眼花缭乱。 “苏小姐,您之前说的那几件高定,我都拿过来了,您看咱们先试哪一件?” “ES那件吧。”苏莓说道。 “好的,您二位请稍等。” 三四位穿着专业的工作人员将香槟、茶点送上,然后恭敬地站在一旁。 苏娘娘果然是苏娘娘。 几分钟后,苏娘娘被带到了幕布后面,这工作室做得很有仪式感,每件衣服的亮相都是穿戴整齐后,幕布缓缓揭开,新娘再看到镜中的自己。 我坐在幕布前面,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紧张感。 终于那块厚重的绒布启动了,它们缓缓地向着两边移动,站在圆台上的苏莓在灯光的照耀下露出了面容。 我一直知道苏莓是漂亮的。 但是眼前的景色还让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她穿着圣洁的白色婚纱,那布料将她包裹得恰好好处,应当是按照她的尺寸定做的,没有一丝不合。琉璃一样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如同一道银河般的光带,让人忍不住想眯着眼。 她曾经是漂亮性感的小野马,也是高雅美丽的驯化猫,但是今天的她,像是从天上面走下来的仙女,好像对着她说句话都怕尘世的气息浊了她。 “怎么样?”她歪着头询问我的意见。 我比了个拇指:“绝。” 实在是语言匮乏,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说:“我也觉得不错。” 然后甜甜地对着服务人员说:“下一身VW吧。” 我还以为这件就是“那”件了,看来我低估了女人对于选衣服的执着。 接下来的换装游戏就没了最开始的惊艳了,她反复问我的意见,但是我觉得每件穿她身上都漂亮得不像话,实在没什么选择的空间。 于是旁边的工作人员成了她专业的服装顾问,什么今年流行风格,哪个国家的什么元素,她们聊的不亦乐乎,我在旁边成了吃点心的摆设。 “白羽,你过来试一下。”苏莓在换了六七套裙子之后,终于累了,“我休息一会儿,你把伴娘裙试一试。” 我老实得令。 说实话,看着刚才苏莓的样子,我还真有些心动。这个价位的衣服,我可能这辈子就只能借她光穿一回了。 工作人员拿来了一件长款的礼服递给我:“您好,这是苏小姐选的。” 我看着这款式,犹豫问道:“你确定吗?” 她点了点头。 苏莓选的这伴娘服,长得跟婚纱也没什么区别啊,这两人往台上一站,不知道的还以为银狐一次娶俩呢。 “苏莓,”我冲外面嚷道,“你这伴娘服选的有点太像婚纱了……” 苏莓懒散地回答:“你知道什么,你这个又没有头纱,一眼就能看出区别来。你别这么多毛病,赶紧试。” 我老实站住,任由工作人员摆弄。 帘子慢慢打开,我着急地往外看,因为之前在帘子里面,所以我也充满了好奇,想知道自己穿上这身衣服是什么样子。 这……是我,但又不太像我。 苏莓满意地点点头,指挥周围的姑娘:“帮忙把头纱也给她安上。” “啊?”我不解道。 苏莓没有理我,从沙发上起身,摁着手机屏幕说道:“等会啊,我给你开门。” 她说罢朝着外面的方向走去,留下我和周围一群小丫鬟一样的工作人员。 “姑娘,你不用帮我把头发也盘起来……”我看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忙叨,生怕她白用功。 “都是苏小姐交代呢,您就等着看成果吧,一定特别漂亮。” 正在我蒙圈之时,苏莓领着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走了进来。 旁边的小姑娘们带着真意也带着商业吹捧,夸张地捂着嘴道:“喔……好帅啊……新郎长得也太帅了吧!” 苏莓翻了个白眼:“这位可不是我的新郎,我老公可比他帅多了。” 谷雨不搭理她的话茬,就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我笑。 “好看吧?”苏莓凑过去问道。 谷雨点头。 “好看还不赶紧转钱。”她立刻换了副嘴脸。 谷雨拿起手机,在屏幕上按了几下,然后又将手机立起来,对着我拍了一张照片。 “你们俩什么情况?”我问道。 “她给我发微信,问我想不想看你穿婚纱的样子,想的话就给她转200块钱。”谷雨老实交代道。 苏莓立刻接话道:“两百可不黑啊,要不然他想看你穿婚纱,还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谷雨点头认可:“不黑,挺值的。” 我无奈道:“苏莓你也真了不起。你试婚纱不叫银狐过来看,叫我男朋友过来看,分不分的清轻重缓急啊?” 苏莓撇嘴取笑道:“你这男朋友三个字,叫得挺顺嘴啊!” 谷雨满意地在旁边笑。 我们将婚纱礼服试了好几套,最终苏莓敲定了她的婚纱,我的伴娘服,我们才算是解决战斗,奔向第二场——晚饭。 “这顿你请啊!”苏莓对谷雨说道。 “不是我女朋友陪你选婚纱吗?饭都不管?”谷雨同她拌嘴。 “是你拐走了我的闺蜜,不请客以后吵架别指望我帮你说好话!”苏莓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说道。 “想吃什么您随便选。”谷雨立刻缴械投降。 苏莓感慨道:“这么多年你牙尖嘴利不好欺负,这回你算是彻底折这儿了,以后你就是那个软柿子,我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谷雨笑道:“那你还不谢谢白羽。” 说罢将胳膊环到了我肩膀。苏莓看着我俩在旁边窃笑。 我们三人来到了平时常去的火锅店。 “哎,你怎么忍那几天的啊?回来当天不就应该去找她表白吗?”苏莓八卦道。 “还没来得及去她家,就碰见她了。”谷雨回答道,“还和别的男人在包间里拉拉扯扯。” 这段儿我没给苏莓讲。 “嗯?展开说说。”苏莓顿时来了兴致。 “不是我跟他拉拉扯扯,是周南给他女朋友买项链,然后也捎带手送了我一个当好处费,他那时候是看那个项链来着。”我解释道。 谷雨的口气酸溜溜:“谁让你之前跟他不清不楚的。” “你们之前怎么就没把话说清楚呢?还一个人搞了一个假情侣,对着糊弄,也不最后都糊弄了谁!”苏莓对我们之前的不坦荡的行为很是不屑。 “……”我和谷雨双双无语。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惦记我们白羽的?” “那可太早了。”谷雨回答。 “那早干嘛去了,这么多年了才有动静。” 谷雨无奈道:“早,不是没敢奢望么。” “嚯,要不是亲耳听见,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谷雨嘴里能说出来的话!天底下还有能让我们谷雨变舔狗的姑娘哪?” 谷雨指了指我:“不就坐这儿呢么。” “听说您扭捏了好几次没开开口啊?” “苏莓!”我看她讲我前脚透露给她的故事后脚就倒了出来,出声制止她。 “你甭管,谷雨,怎么着,什么意思啊?” 谷雨的脸上突然有了些认真:“我怕她不愿意。万一还是不行,我总不能再跑去非洲待两年。” “……”我没来由的心酸像是在心底酿上了,现在正被加着温,咕嘟嘟地冒着泡。 “她还不愿意?你走这两年她就差给你立个碑,给自己脑门上刻个贞洁寡妇了。”苏莓调侃起来口无遮拦。 “苏莓,你怎么什么词都瞎用,多不吉利啊!”我这两年有点过于迷信,谷雨去的地方本来就有危险,“寡妇”这种词,就算是调侃,我也听不得。 “哎呀,他这不是人都回来了吗!在北京这种地方,还能有什么危险啊!”苏莓一副我事儿妈的样子。 “总归是不吉利……”我小声念叨。 苏莓举双手做投降状:“行行行,好好好,我是寡妇,行了吧!你们家谷雨这种祸害,能活一千年呢!” 谷雨道:“我怎么祸害了?” “你招惹来的小姑娘还少?”苏莓回答道。 “你别瞎说啊,是不是想自己出饭钱啊!”谷雨生怕她旧事重提,再让我吃顿醋。 “我是看出来了,今天我这个电灯泡可真是多余,你们两口子合起来攻击我。” 苏莓这句“两口子”让谷雨听得嘴咧到了嘴角,我在旁边也夫唱妇随一起咧嘴。 “我去给银狐打电话,让他过来,再看你们两个人演这浓情蜜意,我可受不了了!”苏莓瞪了我们两人一眼,然后起身离席。 谷雨看她离去,直接坐到了我旁边。 “一会儿吃完饭去看电影去啊?”他提议道。 “一会儿我们和银狐一起吧?” 谷雨皱眉。 “哎呀,苏莓都要嫁给他了,你好歹也去多了解一下嘛!” “又不是我要嫁给他,苏莓了解不就行了……”谷雨嘟囔着。 “你就非得着急这一时半会儿啊?” 谷雨低头叹气,半晌才可怜巴巴地看着说道:“你当然不着急,可是我已经急了半辈子了。” “谷雨,”我忍不住小声说,“你今天跟苏莓说的话,我听得好难受啊。” 谷雨以为我指的是苏莓调侃的那些:“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我真的没有和任薇薇怎么样。” 他话还没讲完,就被我打断:“不是这个。” “那为什么?” “我觉得,你好像因为我受了很多委屈。” 谷雨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跟上我的思路。 “我以前老觉得我受了很多委屈,但是你受了更多委屈,谷雨,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我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 他对着我宠溺地笑:“你随便让我受,只要你人在我身边,你想怎么闹,要星星,要月亮,随你折腾。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他顺势将我搂在怀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火锅的辣气飘了过来,我觉得自己眼睛被熏得雾蒙蒙的。 半晌后,苏莓挽着银狐走了过来。 我们礼貌地相互问候打招呼,谷雨起初眼球震动了一下,我们谁也没提过银狐的年龄,想必他这样出现确实让他有些震惊,好在他掩饰地很好,我们四人边吃边聊,气氛热络融洽。 中途苏莓约我一起去洗手间,她边对着镜子补妆边感叹道:“真好啊……” “嗯?” “你和我,都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像不像电视剧里的大团圆结局?” “嗯。”我点头附和。 “感觉下一秒就要有字幕打上the end了。”她抹着口红道。 “那哪行,前面还有一个盛大的婚礼等着我们呢。”我提醒她道。 “啊对,早知道今天不多吃了,我的婚纱可是量身定制的,一斤我都不能胖!”苏莓撅着嘴,懊恼地说道。 人生如果日日都如今日,夜夜都如今晚,有爱人朋友相伴,那该多好? 第28章 接下来的一周,我驻扎在了谷雨院里,每天心安理得地蹭着谷雨的车。 不过每次下车的时候都像是偷情怕被逮到一样,小心翼翼地巡视四周后才敢下。 “你每次这样,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你正牌男友,你是不是哪儿还藏着一个。”谷雨看我警惕的样子,很是不悦。 “哎呀,你是甲方我是乙方,现在如果公开,那万一别人怀疑项目的透明度怎么办!”我解释道。 “这个也不能说,那个也不让说,我谈个恋爱可谈得真窝囊……”他埋怨道。 “等项目结束了的,项目一结束,咱们立刻昭告天下!”我保证道。 “你说的?那也要告诉干妈和我妈她们!” “呃……”我犹豫道,“她们再等等嘛……” 谷雨直接撅起了嘴:“还说什么不让我受委屈,骗人的嘴。” 我看着他小媳妇样,不由觉得有些可爱,便凑过去亲了他的脸,然后立马如脱兔一样跳下了车。 谷雨去停车的功夫,我提前来到了会议室,里面正坐着几个女孩,都是些生面孔,我径直坐到了角落。 今天的任务是第一次概念阐述会,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 前面的女孩在聊着闲天,我敏感地捕捉到“谷主任”的字眼,忍不住凑耳旁听。 “谷主任真的单身啊?”左边的女孩不可思议地又问了一遍。 “全院都知道是任薇薇自己演的戏了!主任走的时候就是单身,他刚从非洲回来,在非洲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任务,现在肯定是单身啊。” 你们谷主任回来没几天就不是了……我心道。 “怎么,你想试试?”另一个打趣道。 “我就是问问……”中间的女孩有些不好意思。 “谷主任之前就谈过一个,作风挺正派的。” 你们谷主任高中大学的时候谈过的……那可太多了…。 嗨,我编排他干什么,我现在已经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我觉得你挺漂亮的,谷主任之前女朋友也是你这种类型,你争取争取,说不定能抱得美男归。”左边的又开始鼓励起来。 “拉倒吧,你别给她出馊主意。惦记谷主任的人可不少,根本拿不下!” 我心底窃喜:也不是很难吧? “你别回头偷鸡不成蚀把米,追不上还被人说闲话!” 右边的这个倒是挺明事理,我支持她。 “可是谷主任真的长得好帅啊……”左边的感叹道,“你说他那个五官,到底是随谁了呢?” 眼睛随孙阿姨,鼻子和嘴随了谷叔叔,谷雨这个人精,专挑着他们家遗传基因的优点长。 “帅又不能当饭吃。” “也很有能力啊,外派回来就升主任了,王院这么器重他,我看他是绝对的潜力股。” “谷主任?那你可想多了,他是技术岗,这个主任都是代的,还是王院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他才答应的。谷主任可清高了,对这种管理岗根本没兴趣,听说一心做业务岗,专利都好几个了。” “业务岗赚得更多吧?” “这点钱有什么用,管理岗以后有权啊!” “嘘!”她们的争论突然刹了车。 是谷雨来了,几个人起身问候,谷雨也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朝我走了过来。 “给,早点。”谷雨将手里的包子和豆浆递了过来。 “什么馅儿的啊?”我问。 “梅干菜酱肉,你爱吃的。”他低声答。 我意识到周围投射过来打探的眼光,遂即提高了音量:“谢谢谷老师啊,您太客气了,您是甲方,还给我们乙方带早点,您想得真周到。” 谷雨被我突然的大嗓门逗笑,假模假式地答:“应该的,您多吃点。” 他小声凑到我旁边:“学得挺快啊。” “谷老师教的好!” 常驻在谷雨这里也不完全是好事,闲言碎语里我算是彻底见识到了谷雨的人气。 他们院的气氛,让我感觉又回到了高中。封闭的环境,固定的人群,特别适合谈恋爱,这几天我看见了无数对院内情侣。 谷雨解释,因为他们的工作性质,内部消化更合适。 这话听得我更是不悦。 谷雨就像是块肥肉,天天拎着自己在狼群里晃悠。 幸好他们部门内部比较单纯,骨干技术人员似乎除了工作没有别的爱好,每个人都在开发基地里泡着,谷雨说如果不是因为这次项目,他本来也是要在那里待着的。那个地方外人看起来好像是个监狱,进进出出都要被搜上一圈,但对他们来说,那里就如同他们的温室,他们的伊甸园。 “怎么听起来,你更想去基地里待着,而不是在我身边待着?” “吃醋啊?” “有点……” “要不是你,我才不会接这个活儿。”谷雨解释道,“王院当时说,不是我就是李处,我哪舍得你再被人灌酒。” 李处是当时在酒桌上劝我喝酒的那位,所以他是因为我,才当得这“主任”? “所以你不要吃醋。您老人家在我这儿,事事排第一。” 我看着谷雨,使劲攥着拳头才忍住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住他的冲动。 我上辈子是不是救了国家? 我下辈子是不是要变成乞丐了? 一个礼拜过得飞快,我和谷雨假公济私的形影不离也终于到期,周一老实跑到周南的办公室报道。 “白总监兴致不高啊?”周南打趣道。 “我周一一直是这个状态。” “项目那边我看进展得很不错,几个想法甲方那边都很配合,也很认可。”周南满意地点点头,话里有话地说:“没想到白总监在搞定客户这方面,也颇有建树。” “谢谢周总赏识。”我装没听懂。 “行了,那边策划部的工作可以收尾了,剩下的你交给李非去对接就行了,都是些零碎苦力,不能浪费我们白总监这把宝刀。” 周南一旦开始夸我,就代表他又要用我了。 “有个项目……”他话说一半。 我就知道。 “前期得麻烦你争取一下了。”他说得有些心虚。 “前期?多前啊?”我问道。 “还没拿下,需要白总监助一臂之力。” “我?上次你带我去也见识过了,我又不能喝酒,难道不是带青柠去搞定这种场合吗?”我不解道。 “这回谁也不好使,必须得你。” 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个合作签下来,咱们就有和总公司谈得筹码了,你难道不想公司上市?咱们两个是一条船上的,对不对?”周南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周南,军工这边的项目下来之后,你全权交给了我,过都不过问,就是因为你忙着争取这个项目?” 周南也很诚实:“我不能让周老禁锢住,我说过,野心不是一天能没的,我既然能够努力,又怎么会放弃?” 我不由得佩服他。 绝境处也要开疆辟土地成长,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成就了周南。 “那为什么偏要我去?” “这次甲方那边不是一般人,”他顿了一下,“你也认识,上次跟他的下属部门合作过,新工集团的郑董。” 我等着周南一直说不出口的那句话。 他看着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你们不是旧相识么。” 我一直叫他资本家,大部分时间都是一种戏谑,然而此刻我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真真儿的是位资本家,在他通向成功的路上,一切都可以用来当作垫脚石。 “我给你时间考虑,下礼拜就是国庆假期,我放你十天假,你考虑清楚,条件你随便提,我们节后再谈这件事。”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我说道。 “不用,”他制止道,“你想清楚一点好,无论是的答案是什么,都国庆假期后再告诉我。” 我狠狠地瞪了周南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脑子变得很乱。 上次因为觉得对他亏欠,在不知情加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找了郑拓求助。我曾经多次为自己那次的行为感到羞耻,但在那种情况下,低头做出的选择,多少还可以找到给自己开脱的说法。 这次再去找他,直接用过去的人情和他讨生意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无底洞里逃出来,怎样我都不想再回去。 手机突然响起,是谷雨的微信:今天食堂的包子也是梅干菜馅儿的。 我阴郁的天空像是被撕了条缝,阳光透着这点缝隙洒了进来。 我:谷雨,你们国庆节放假吗? 谷雨:应该放,怎么了? 我:你想不想出去玩? 谷雨:你有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就我们俩。 谷雨:好,你等我,我做好攻略发给你,你选。 旁晚的时候,谷雨传来了几个文件,里面是东南西北不同方向的选择,每个目的地下面都标好了对应的景点和图片。 谷雨:喜欢哪个? 我:都好。 谷雨:那我定? 我:好。 七点半,我看了眼表才意识到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正准备收拾东西,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谷雨温柔的声音传入耳朵:“我在你公司门口等你。” 办公室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周南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似乎在和我较着劲。 我爱的人在楼下等我,我自然没有心思再琢磨和工作有关的事情,迫不及待地跑下楼。 谷雨站在门口,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穿着黑色的夹克,深色的裤子配工靴,像是从哪个登山广告上走下来的一样,见我过来,便张开双臂。 我小跑了几步跑进他怀里,被他紧紧抱住。 “是不是不开心了?”他轻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的,你情绪不太对。”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公司?” “我一直在这等啊,”他笑得眼睛亮晶晶,像是在等我表扬,“我下班就过来了,等到刚才怕你再工作下去忘了吃饭,胃该疼了,所以给你打了电话。” “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有些嗔怪,他一个人在楼下就这么等了两个小时。 “因为我得让你感动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今天我们家白羽肯定是受了什么委屈,心情不好,所以我得多做一些,让你知道,有人很在乎你,很宝贝你,你无论有什么不开心都不要自己扛着,我一直在。” 我因为他这句话鼻子一酸,眼泪立刻在眼眶里打转,其实只要抱着他,心情就明快了许多,而他这番话,更是让我的心一片晴朗。 “你也不用非使苦肉计,你告诉我也一样的嘛……” 他摇摇头:“当然不一样,说的和做的,份量永远不一样。” 他替我擦着眼泪,“我回来之后,净看你哭了。走,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谷雨,”我拉住他的手,“你怎么这么会撩?” 谷雨搂住我的肩膀:“我不是会,我是情难自禁,栽你身上了。” “西藏怎么样?”我问。 “我都可以,就是条件有点艰苦,你没问题就可以。” “那算了。要不去丽江,风景如画好地方。” “也可以啊。” “可是十一假期会不会人挤人,什么风景也看不到啊?” “有可能。” “十一假期哪里都是人……” 谷雨看着我,一脸平静:“去哪儿都好。” “看人也好啊?” “有你就好啊。” 谈了恋爱的谷雨像是嘴巴开了光,每一句说出来都往人心里头钻,又甜又酸的。 “你真是敷衍,一点参与感都没有,我说哪你都说行,糊弄我。”我埋怨道。 谷雨无奈地说:“那我替你决定,你无条件跟着我,可以吗?” 心里又有点不放心,万一他选的是我不喜欢的地方怎么办。 “你这拧巴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是糊弄你,我是了解你。”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和谷雨谈恋爱有一样特别好,我不用假装头三个月的乖巧懂事,也不用害怕别人看到我原形毕露时的惊讶或失望。 我是圆是方,他比我都清楚。 “你为什么想去旅游啊?”他突然开口问道。 我低头不答。关于郑拓的事情,我实在无法开口如实相告。 “是很麻烦的事情吗?需要躲到另一个城市才行?”他继续问道。 “有点……”我回答道。 “如果不是单纯地想去玩儿,那你这次把行程交给我好不好?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我还是有些纠结。 “这样,你提几个重点要求,然后其他的细节就交给我,怎么样?”他让步道。 我点头同意。 “谷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我一直对你都这么好,只不过你才发现而已。”他笑着回答。 嘁……可拉倒吧……我怎么可能没发现…… 十一假期,谷雨神神秘秘地开车带我出发了。 “去哪儿?”我兴奋地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故意不回答。 “你怎么跟孙阿姨说的?” “我说单位出差。你呢?” “我也说单位出差……” 说瞎话都想到一起去了。 “其实,直接跟干妈说实话也没事吧?”他小心地试探。 “不行!”我立刻拒绝,“我妈那个脾气,不知道会怎么想,而且万一我妈不同意呢?” “干妈挺喜欢我的啊。” 我总觉得如果把这件事放到我妈面前,对她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冲击,就好像是最开始意识到这件事的我,会觉得心里别别扭扭。 我妈心中,我和谷雨应当和亲兄妹没什么区别。 我和谷雨毕竟刚刚开始,以后稳定了再提,或许更妥当一点。 谷雨大概开了三四个小时,我一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到达目的地时,我看着一片空旷的海域,有些诧异:“我们这是在哪啊?” “唐山京唐港。”他回答。 “唐山还有这种风景?” “这片不是风景区,也没什么游客,但是风景很漂亮,很适合散心。”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我们王院在这儿有处产业,之前带我们来过一次。” “我们住哪啊?” “王院家。” “啊?跟你们领导住一起?” “他那个房子空着的,本来是暑假的时候带孩子避暑的地方,现在没人住。” 他指了指后面的别墅区:“就在后面,走吧,我们先去放行李,下午再过来。” 我跟着他到了王院的“产业”。 “你们王院,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这房子……看起来不错啊!” 谷雨笑了笑:“你知道这地方一平米多少钱?” “多少?” “这套房子跟你们家客厅一个价格。” “啊?这么便宜?”我惊诧道。 “又不是一线城市,又不是风景区,这个价格很正常了。”谷雨耐心地解释道。 也对,是我被大城市的消费水平蒙蔽了双眼。 “我帮你把行李搬到楼上。”谷雨指了指沙发:“你去那里歇会儿。” “你的行李轻,那我帮你拿你的!”我指了指他的背包,提议道。 谷雨清了清嗓子,道:“不用,我住楼下卧室。” 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孤男寡女的,是我刚才大意了,完全没想到一起出来旅行还有这么件事。 “呃……那我去沙发坐着。”我急忙跑开。 成年人心照不宣的感情发展,在我们这里有些慢。我们的进度和我们的年纪有很大的出入,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像是高中生早恋,满世界瞒着不说,一到点儿就马上各回各家。 谷雨……会不会着急? 好像……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突然想起之前在我家沙发上,和谷雨那段有点过火的亲昵,感觉自己身体突然有点上火,需要喝点水压一压才行。 谷雨收拾妥当后,问我想不想去海边逛逛,我急忙点头跟上。 我们两个人光着脚,拉着手在海滩上行走。十月的午后还是有着燥热,海水凉凉地拍打着脚面。 “晒不晒?”他伸手替我挡太阳。 我摇头,将他的手拉下来:“挺舒服的。” 海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空旷的沙滩空无一人,只有在我们身后的两串脚印,彷佛是世界为我们两个人准备的世外桃源。 “累不累?坐下歇会儿?”谷雨提议道。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娇气包儿吗?走两步就要歇一会儿的。”我同他开着玩笑,他今天让我歇的次数有点多了。 谷雨轻笑。 我们坐在沙滩一处,阳光确实有些晃眼,我调整了下姿势,躺在他腿上,借着他的身体挡着阳光。 “好舒服啊……要是能一直这么悠闲就好了。”我感慨道。 “嗯。”他摩挲着我的胳膊,只看着我笑。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一起旅行过吧?”我问道。 “没有,我每次叫你你都不去。”他开始跟我翻旧账。 “我那时候觉得跟你旅行太没意思了,旅行本来还能有点什么露水姻缘,有你在旁边全都跑了。” “你很想要露水姻缘吗?” “哎呀,以前嘛……以前!” “所以你每次跟苏莓出去,都有露水姻缘吗?”他顺着我的话醋意十足地说。 “当然没有了啊!跟她出去,露水姻缘能找到我头上吗?不都是惦记她的!” “真的?” “千真万确。” 谷雨总算笑了笑,算是过了这个坎。 “不过说起露水姻缘,”我突然想起钱程的话,“听说您在这方面特别擅长啊?” “……” “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我乘胜追击。 “你会介意吗?”他表情突然认真。 “嗯?” “我其实一直害怕你会介意。怕你因为这些事情,不相信我,不想跟我在一起。”他解释道。 我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 “我没什么资格在你面前标榜自己深情,说什么喜欢你很久的话,说出来,自己也会有些心虚。”他缓缓说道,“毕竟我以前有过很多女朋友,我确实不算什么好男人。” “我连跟你表白的勇气都没有……”他自嘲道,“说好听点呢,我那是年少轻狂,不懂事,但是我自己知道,我是怂。我那时候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成绩好,长得帅,追我的人又多,如果被你拒绝了,那我得多没面子。我那时候,好像把面子看得比天都重要。所以就用了最差劲的方式,借着酒意去亲你,结果还被你嫌弃。然后,我就自我催眠,哎……我可真是……”他对过去的自己充满了嫌弃。 我轻轻拍拍他的头:“你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你干嘛对自己那么苛刻?” “如果我那时候成熟点,可能我们就不会这么晚才在一起了。”他语气带着遗憾。 “现在在一起很晚吗?”我问道。 “以前不觉得,跟你在一起之后有点后悔。要是早点就好了” “有什么好的?” “要是能再早一点,你就不会伤心难过,我会让你一直在蜜罐儿里泡着。”他说着不存在的假设。 “你就没想过,也许让我伤心的人可能会是你呢?也许我们最后没办法走到一起呢?” “我不会……”他着急拒绝着。 “谷雨,现在的你和现在的我,都是被很多人和事,经历了很长时间,塑造而成的。早几年或者晚几年,我们都不是现在的自己。我们的思维模式,行事方式都会有所不同。你以前把面子看得比天重,我也是,但是我们恰好在现在这样的时间节点,都放下了自尊,然后努力去爱对方了,对吗?” 谷雨看着我,突然笑了:“放下自尊,然后努力怎么着?” 我意识到自己嘴瓢了。 “不怎么着!”我嘴硬地回答。 他将腿些微抬了起来,俯身低下头,他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语气带着蛊惑:“努力怎么着?” 我被他看着,下意识就答:“爱对方。” “你爱我?”他眉宇间带着期待,和一丝得意。 “嗯。” “你可能需要坐起来了。”他皱着眉说。 “我给你腿压麻了吧?”我赶紧扑腾起身,弄得满手都是沙子。 “不是,”他侧身抱住还没坐稳的我,“那个角度不太方便。” 他侧头过来,吻住了我的嘴唇。 从一个浅浅的轻吻,越来越深入,越来越霸道,他的呼吸也挣脱了克制,变得沉重起来。 他没有一点放开的意思。 我的肚子突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谷雨,我有点饿了……”我尴尬地说。 他被我搞得瞬间破功,笑着放开手,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伸出手道:“走,带你吃好的去。” 酒足饭饱后回到了别墅,简单冲凉后我们赖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演着婆婆妈妈的家长里短,我看得格外起劲。 我妈突然拨来了电话:“你干嘛呢啊?” 我示意谷雨噤声,谷雨点头表示收到。 “我出差呢!”我开了免提,继续编道。 “哦,什么时候回来啊?”她问道。 什么情况,平时没见她这么关心过我出差的状况啊! “三五天吧……”我随口答道,那边谷雨冲我挤眉弄眼,手上比划了一个七。“也有可能七天,怎么了,您说。” “谢部长有一个外甥……”我妈刚一开头,后面的走势我基本可以预测到了。 “妈,您不是都说不再搞这些没用的了嘛?”我无奈道。 “我确实没什么想法,那架不住人家有想法啊!人家看了我发的朋友圈,说看上你了,对你很满意,我有什么办法!” “他看张照片就对我满意了?”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开眼,反正说想见见你本人,聊聊处处。” 谷雨在旁边眉毛拧到了一起,一脸“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 “聊什么啊,不聊,我没兴趣。” “你见都没见过就说没兴趣!你好歹见了再说啊,人家都找到家里来了,你这样那我以后怎么跟谢部长相处?” “他肯定不是我感兴趣的类型。”我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你对什么感兴趣啊?对孤独终老感兴趣,对嫁不出去感兴趣,对给你妈丢脸感兴趣!”我妈那边如同架好了的机关枪,嘟嘟嘟地对着我扫射。 “我对长得帅的感兴趣。”我看着谷雨,故意调戏道。 谷雨看着我笑。 “谁长得帅啊?哪那么多长得帅的啊!长什么样叫长得帅啊?” 我想了一下,伸手去摸谷雨的脸,一字一字地说:“剑眉星目,鼻挺唇薄,大概就长这样吧……”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嘟……嘟……嘟……我妈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谷雨挑眉:“我问一下,谁长得剑眉星目,鼻挺唇薄啊?” “我男朋友啊!”我得意地回道。 “你哪儿学来的这套词,是不是故意用来钓我的?”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高中的时候,忘了是谁开的头了,大家就是这么形容你的,说你长得剑眉星目,鼻挺唇薄。”我伸手摸着他的额头,眉骨,鼻梁,下巴,这话形容得,真精确。 “你满意就好。”他笑着答。 我凑到他耳边,呵着气声说道:“我特别满意。” 我感觉到他身体突然一个激灵,整个人向后退了一下,面色紧张地说:“我,去……我再去洗个澡去……” 什么情况? 他这一脸良家妇女被恶霸调戏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外面星光正好,月色也浓,我们酒足饭饱,离困顿不堪也还有个把小时,难道不是天雷地火,你来我往的良辰吗? 他跑什么? 谷雨洗完澡直接瘫在床上睡着了。体谅他一大早就开车出门,现在困了也有情可原。只是,我都给自己洗干晾净准备好,就差连刀叉也替他摆完了,他不但不馋,反而……困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又去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难不成他之前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我这道……家庭小炒……太素了? 他在楼下睡得香甜,我翻烙饼翻到凌晨三点。 第二天当我起床时,外面太阳明晃晃地照着。 我下意识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周南发了几条微信:你和我一样,都是事业心很强的人。新工对于我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够签下长期合作协议,我保证两年内脱离总公司,五年内上市。 白羽,你想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和我都要付出代价,请你权衡利弊,我等你答复。 才第二天,他就坐不住了。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等我到假期结束,根本就是怕我直接拒绝的幌子。 我真的很不想考虑工作的事情。 我简单洗漱后下楼,谷雨正在厨房里鼓捣着什么。 “睡醒了?”他见我后同我打着招呼,“睡得好吗?” 我想起来他昨天临阵,算了,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太好。”我撅着嘴抱怨。 “换了陌生的环境,难免不适应,今天下午我们出海去玩,玩累了你就能睡个好觉了。” 言下之意,是今天也没有……打算? 算了,我干嘛这么上赶着,我的矜持呢?! “我早上去市场买了些海鲜,我们简单吃点,今天下午打完渔之后,晚上回来我给你做大餐!”他神气地说道。 “你?你行不行啊?” “我来之前提前有练习过,你可以放心交给我。” 我仍然用狐疑的眼神看他。 “饿不饿?马上饭就好,你去饭桌上等着吧。” 他……这么居家的吗? 那个老来我家蹭吃蹭喝的混子去哪了? 事实是,谷雨的手艺,着实不怎么样。清蒸的全是汤汤水水,红烧的各种乌漆麻黑。他解释道是因为市场的海鲜不够新鲜,没给他发挥的空间,今天晚上他会让我大吃一斤的。 “一斤啊才?感觉也不是很好吃嘛。” “大吃十斤!让你吃到撑。” “要是做不到呢?” “要是不好吃……我任你罚。” “你说的啊,可不许反悔。” 结果这趟海钓以兴奋开头,以悲惨结尾。 开始我还在船上跑来跑去各种新鲜,拿着手机换了一百八十个角度拍照,想要记录我和大海的每一个瞬间。半小时后,海钓船开到了钓区,捞鱼的网每次上来都会网住满满一兜的新鲜海货,它们在船板上活蹦乱跳。谷雨挑拣着那些小鱼小虾小螃蟹,将它们扔回大海,然后招呼我放下手机,和他一起。 挑拣工作还没进行多久,我开始有些头晕,这头晕随着船体的晃动摇摆越来越厉害,谷雨扶我去旁边座位上休息,但是头晕的症状一点也没减轻,反而越来越厉害。 最终,大海赐予了我们新鲜的鱼虾,我还给了大海中午海鲜市场里鱼虾的残骸。 “师傅,她还是不舒服,我们回去吧。”谷雨对船长说道。 船长面色有些为难:“前面还有一个大网,现在走了,有些亏啊……” “没关系的,回去吧,她太难受了。” “那钱我还是要正常收的,我们出海一趟……” “师傅,你要是能在半个小时内送我们到岸,钱我给你翻一倍。”谷雨对船长说道。我急忙伸手拽他的袖子,财迷地想制止他。 谷雨搂着我,满脸心疼:“我不知道你会晕船……” 我刚想开口安慰他说没事,胃里的鱼虾又着急冒上来回归大海了。 本来应该是浪漫的出海活动,这下不仅不浪漫,简直……丢脸到家了。 晚上我连饭都吃不下,整个人瘫在床上,仍然觉得周围晕晕乎乎地摇晃。 谷雨在旁边帮我揉着太阳穴,试图让晕船的痛苦感觉缓解一些。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要不要喝点水?” “要不我给你做点粥?” 对于他每个提议,我都皱眉摇头。 他在旁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皱着眉头一圈一圈地帮我按着太阳穴。 谷雨皱起眉的样子,让人看得心疼。明明是我晕船难受,可看他的表情像是难受的人是他一样。他眉心处拧在一起,眼睛眯着,本来明亮的眼睛都被藏起来了。 “谷雨……” “嗯?” “你能不能抱抱我?” 他的手指停住。 “我觉得,你抱着我,我就很快能睡着了,睡着了我就不难受了。”我小声解释。 “……好。” 谷雨从床边坐上来,整个人从身后将我抱住,然后手有些尴尬地不知道放在哪里,僵了一会儿,最终握住了自己的另一只胳膊。 他嘴里轻声念道:“睡吧,睡醒就不难受了。” 头晕脑也涨,确是意外的一夜好眠。 谷雨抱着我睡了一宿,第二天当我醒来时,我枕着他的胳膊,把它当成了一个舒适的人形抱枕。 他察觉到了我的动静,低声问:“醒了?” 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嗯。” “还难受吗?” 我摇摇头感受了一下:“好像没事了。” “那就好。” “嗯。” 我维持原姿势躺在他怀里,此时我们两个人身体都僵在这里,一动也不动。 “你……要不要起来啊?”他哑声询问道。 “要不你先起?”我和他推让。 “祖宗,我感觉不到我的右手了,你要是再不起来,我这条胳膊可能就废了。” 我一个骨碌爬到了床的另一边,然后过来替他捏胳膊:“啊?没事吧?” “别别别……”他咧着嘴叫唤,“麻了麻了,你别碰我。” 我看着这场面,不由得笑出了声。 今天,他也是那个差点被恶霸抢占去的良家妇女。 洗漱完后,谷雨问我今天想不想去附近一处风景区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吗?”我问。 “听说有座很灵的观音像。” “是吗?那得去看看。” “迷信。”他轻笑,“王院说景区旁边那家海鲜烧烤很不错,午饭我们在那里吃怎么样?” “说起来海鲜,昨天晚上你还欠我一顿呢!” “你昨天难受成那样,还怎么吃海鲜。” “可是我们还打着赌呢!” “你还想再出海一次?” 不了……绝不了…… “那要不然你算我赢?” “别的事可以,这是关系我烹饪手艺的大事情,我不能轻易退让。” …… 当我们开车来到景区时,才终于想起来,这是国庆假期的第三天,之前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的旅行是一场幻觉,这个并不出名的风景区已经人满为患。 “去……逛逛?”谷雨说得有些心虚。 “嗨,来都来了。”我用中国人十大经典语录之一附和道。 我们没看到什么景色,这个景区是人工建造的园林,南方苏式园林的设计中间大剌剌地流露着北方特有的粗旷,颇有一番自己的风格。 “要不咱们回去吧?”半个小时后,谷雨也意兴阑珊。 “别啊,你不是说有个很灵的观音像嘛!”我仍在努力维持喜气洋洋的气氛。 谷雨环视了一圈:“这地方的菩萨,真的能灵嘛?感觉住在这,菩萨自己的环境也……挺恶劣的。” 我被他逗笑:“心诚则灵,我带着愿望呢,不能让我白来。” 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传说中“很灵”的那尊菩萨像。 我和谷雨在菩萨像前虔诚地许了愿,也算是给第三天的景区一日游画上完美的句号。 “你许了什么愿?”谷雨问道。 “不能告诉你。”我回答。 “神神秘秘。” “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我问。 “我希望菩萨能保佑她自己。” “你怎么这么不正经啊!”我埋怨道,“跑这么老远,你还不诚心一点,许点想要的!” 谷雨抓住我的手,在我面前举了举:“我的愿望已经成真了,就不给菩萨添麻烦了。” 嘁……就你贫。 第29章 今晚是我们旅行的最后一晚,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北京了。 “你要是想再多呆几天也行。”谷雨提议道。 “不了,好不容易放假,我们也得陪陪父母,我爸妈说想去雍和宫还愿,那边开车不方便,人又多,我得跟着一起去。”年轻的时候,巴不得旅行起来越远越好,越久越好,但是渐渐长大后,就理解了什么叫做“父母在,不远行。” “我妈好像也要去雍和宫,要不然咱们一起?” “我怕你露馅儿。” 谷雨一脸不满地看着我:“你不整这保密的事情,就没必要担心这些了。” 又绕回来了。 “好了好了,服了你了,一起去,后天一早一起去,好了吧!” 谷雨满意地点点头。 我和谷雨的手机同时响起,苏莓在群里发来了视频。 “你俩在一起呢?”苏莓在那边大惊小怪。 “不然呢?”谷雨反问。 “出来啊,麻将二等二。” “我们可能有点远……”我回道。 “没事,我等你,我刚点了外卖,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到呢,你们俩把事儿都办完了再过来也来得及。”苏莓话中带话地调侃。 谷雨立刻抢过我的手机:“我们在唐山呢,过不去,你自己吃吧。” 苏莓:“你俩怎么跑唐山去了?” “旅行。”我老实回答。 “那你们可真会选地儿。”苏莓口气中有些嫌弃,“说正事,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正好,明天你们直接来我这儿一趟吧,定好的衣服寄过来了,你试试尺码,说不定这几天你过得太滋润,幸福肥了。” “这么着急?不是明年开春才办呢吗?” 苏莓在那边娇滴滴地说道:“本来是的,结果银狐等不及,非要早点娶我过门,日子定在十一月十一号了。” “光棍节结婚?” “什么光棍节,1111,一生一世一双人,是这个寓意好不好!” 苏莓似乎对这些神鬼迷信从来不放在眼里,老人都讲究结婚日子选双不选单,她倒好,非要反其道而行,并且给自己解释得头头是道。 “这么快?” “所以你还不赶紧过来!” “好好好。” “行了,不打扰你们了,春宵苦短,你们注意身体啊!”她暗戳戳地留下了这么句话,然后挂断了电话。 谷雨仍然没有接她的茬,换了个话题问我:“你想不想去外面看星星?” 我点头。 白日的温度还算舒适,但是晚上凉意就漫了上来,海风夹杂着秋天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打颤。 谷雨用手围过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抱在怀里。 “那是北斗七星吗?”我问。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那,那个是什么星星?”我指着天空特别亮的一颗问道。 “也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我嫌弃地问。 谷雨指着天上,底气十足地说:“我知道那个是月亮。” “嘁……” “我对天文真的没有研究,总不能骗你吧。” “那你对什么有研究呢?” “问得好,我觉得我研究你研究得还不错。” “嚯,能个儿的你,你研究出我什么了?” “你……”他故意伸出手指头假装掐算,“我算了算,你有心事,还不想告诉我。” “江湖骗子。” “想通了吗?”他语气突然正经起来,又补充了一句:“逃离北京来思考的问题,想通了吗?” “你知道了?” “跟工作有关?” “嗯。” “可能我帮不上你什么,但我不想让你烦恼着来,再烦恼着回去。你要不要跟我讲讲?” 我低头不答。怎么讲,我根本开不了口。 “白羽,很多事情其实都不难,无非是人的选择。既然是选择,那必然有利有弊,有得有失,你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你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想选的是什么,只不过你总是不想承认。” “你这么懂我?” “当然懂了。承认了就代表要行动了,就代表不能自欺欺人了,你啊,要和自己坦诚一点,你对外人都是坦坦荡荡的,怎么唯独对自己的时候,就不了呢?” “如果我选了一条错的路呢?” “犯法吗?”他面带笑意地问。 “不是这种错……” “你不是小孩子,你有自己的判断,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判断。无论你选择怎样的路,我都相信是你左右权衡后的结果,我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错的你也支持我?” “如果你认为是错的,那你就不会去做了,如果你去做了,那么就代表你认为是正确的,至于其他人怎么看,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他的话敲打着我,其他人怎么看,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你大胆去做,不要管别的,有我呢。” 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我看着面前的星辰与大海,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中,找到了归属感。 回京后谷雨将我直接送到了苏莓的住处,告诉我结束后通知他,他晚上来接我。 苏莓感叹道:“谁能想到,谷雨竟然是十八孝好男友。” 我点头附和:“之前确实没发现,不然早该拐过来了。” “现在也不晚!”苏莓指了指衣柜,“你去试试,看看尺码怎么样。” 我费了半天劲将伴娘裙穿戴完毕,苏莓让我左左右右转了三圈:“不错是不错,不过没有那件好看。” “哪件啊?” “那件婚纱!”她笑着说道。 “你结婚我穿婚纱,你想什么呢?” “我们可以一起穿啊,无非是让谷雨再添件西服的事儿,我觉得他不会嫌麻烦的。”苏莓提议道。 “拉倒吧你……”我将衣服换下,“我们俩才刚好,你是不是太着急了点儿!” “唐山行怎么样?” “挺好的,有片海滩特别不错,人还少,下次带你去!” “唐山的海滩啊?”苏莓嫌弃道,“马尔代夫大溪地的海滩我还考虑考虑,唐山的海滩……你们经济适用人群去吧,我就不去裹乱了。” “你别这么崇洋媚外,”我劝道,“真的挺漂亮的。而且旅行的目的地只不过是一部分,重点是跟谁去好不好!” “所以不是唐山的海滩好,是谷雨好喽?” 我点头:“那当然了,特别好!” 苏莓的表情开始透着暧昧:“怎么个好法儿?” 我就知道她这脑子里装了许多糟粕。 “苏莓,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你们孤男寡女出去鬼混这么多天,谁不正经啊?” “我们没有……” “没有什么?” “我们没做。” “啊?!那你们都去干嘛了?” “看海,出海,逛景区。” “那晚上干嘛?” “睡觉。” “各睡各的?” “那个别墅有两层,他睡下面我睡上面。” “你大姨妈啊?” “不是。”我一头黑线。 “那为什么?”苏莓整个脸都要化身成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嘟囔道:“我哪儿知道。” 她的表情多了些调侃:“哦,不是你守身如玉,是谷雨那边出了问题啊?” “……” “谷雨什么情况,之前表个白耗半天,这回上个床也要这么费劲吗?” “……” “他不是不行吧?”苏莓的脸八卦到了极点。 “你别胡说。” “有可能啊,上天也不能什么好事都给他!给了他张好皮囊,说不定,这块儿就没给。” 在苏莓的嘴里,谷雨从不孕不育到尺寸不足再到不举,越来越……不行。 谷雨来接我的时候,苏莓还嫌事不够大地内涵他:“谷雨,唐山怎么样啊?” 谷雨回答:“挺好的。” “那白羽怎么样啊?” 谷雨有点没明白:“也……挺好的。” “哦,那你行不行啊?” 我赶紧过去让她打住,拿眼神示意她把嘴闭上。 谷雨:“?” “甭理她,走了走了回家了。” 苏莓撇了撇嘴,欠欠地摆摆手扭着腰上楼了。 “走吧,回家。”我拉开车门坐上去,示意道。 “苏莓什么意思啊?”他仍然在思考苏莓的话。 “我怎么知道,哎呀,赶紧走吧,一会儿晚了我妈该着急了。”我低头看了看表,六点半。瞎说说得太顺嘴没检查好,现在离我妈着急的点儿还有很久。 谷雨开上车,我们汇入三环奔涌的车流之中。 “谷雨,你开过了,刚才那个口你怎么没出去啊?”我本来低头玩着手机,突然抬头发现已经到蓟门桥。 “没开过。”他回答道。 “怎么没开过啊,这都到北面了,你不是老年痴呆了吧?”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神秘兮兮地说。 大约半个小时后,谷雨将车开进了一个看起来颇上档次的小区,然后将车停在地库后,带我上楼。 “这是去谁家啊?”我纳闷儿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仍然卖这关子。 他上楼后左转,然后熟练地在门口输起了密码。 “到底是谁家啊?你怎么知道密码的?” 他不回答,领着我进去。 “你们王院的另一处‘产业’啊?唐山那个还有得解释,这个是不是有点贵了。这地方的单价可不便宜……” “跟王院没关系。”他从玄关处拿了两双拖鞋,递给我。 “你怎么对这地方这么熟悉?”我不解道。 “因为这是我的‘产业’。”他拉着我进去参观。 这房子是谷雨的? “你什么时候买房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左右看着这房子,从装修到面积,都有点让人刮目相看。 “买的早。”他回答道,“那时候还不是特别贵。” “这种水平,谷叔叔把家底儿都掏给你了吧?”我感叹道。 “我用自己的钱买的。”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我眼睛瞪得老大。 “白羽小姐,你好像对你男朋友的经济条件,一无所知?” 我也不是一无所知,我知道他赚的……挺经济适用的。 “你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吧?” 他无奈地摇头:“没有!” “那你哪来的钱?” “去国外的项目,补贴给的多。而且,我有专利收入。”他老实交代道。 “你到底有多少钱啊?”我惊诧道。 谷雨伸手比了个数字:“大概,这么几位数的存款吧。” 我下巴差点掉下来。 “我经济条件,肯定比不过你的前男友,”他酸酸地说,“但是,也没你想得那么差。” 比我想得好太多了好嘛! “养你一辈子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你别想跟我谈谈恋爱就拉倒,你要对我以后负责的。” “谁对谁负责啊?”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你对我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怎么对我负责呢?”我反驳道。 “回头我把房本改到你名下。”他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满脸认真。 “谁缺你这套房啊,”我翻了个白眼,“我自己也有房好嘛!” 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小区办婚礼时,周围人打趣的话,爷爷奶奶一套房,姥姥姥爷一套房,爸爸一套房,妈妈一套房,爸爸妈妈一套房,以后生了孩子,这孩子也别干别的了,就天天出去收房租就行了。 如果我孩子以后这样,那似乎有点爽啊。 “想什么呢?”谷雨敲了敲我的脑门。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带我看房来了?”我问道。 “就……一时兴起。”他回答道。 “你知道我喜欢你跟条件什么的没关系。” “说错了。” “嗯?” “你不是喜欢我,你是爱我,不要随便就换词。” “……”爱来爱去多肉麻,我又追问道:“到底怎么了?这么着急给我透家本?” “……”谷雨别扭了半天,才诚实说道:“苏莓是不是说我不行来着?” 原来是为这个? “我十一带你去唐山,她是不是以为我小气不肯去贵的地方,笑话我来着?” 你这脑补……她确实笑话来着……但是你不行的事情……根本不是这件好嘛! “谷雨,”我拉起他的手,认真地说:“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第二天凌晨四点半,我妈以耳熟能详的唠唠叨叨开启了我们家的一天。 “麻利儿的啊你们俩,谷雨一家也去,今天可不能迟到。”她边收拾自己边嘱咐眼睛和熊猫一样的我和我爸。 “去雍和宫也不用这么早啊。”我爸埋怨道。 “见菩萨的事你还跟我讨价还价!”我妈厉声指责。 “那我确实没什么要麻烦菩萨的事,去那么早干什么啊?” “你没有我有!”她指着我和我爸,“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们爷儿俩的啊!一个比一个烦人。你没事麻烦菩萨是吧?那你就等着你八十多的时候,你们家五十多的白羽还跟你住一块儿,你们俩还一块儿气我!” 我爸的小脾气也上来了,顶嘴道:“那我接您吉言,祝我长寿了!” “白希民!!!”我妈怒吼我爸的全名。 “妈妈妈,快快,赶紧换身衣服,您这身衣服太花了,换那身白的吧,那身好看。”我赶紧去打圆场。 衣服不合适这种事对我妈来说自然比跟我爸斗嘴重要,于是这场马上要天雷地火战争被我悄悄平息。 我小声对我爸嘀咕:“您干嘛啊……非跟她犟。” 我爸的脾气还没下去,于是余怒也散到了我身上:“你要是赶紧找个对象结婚,她还能用这事一直编排咱们爷儿俩嘛!” “我的错我的错,我马上就找,您去洗漱吧,好不好。” 一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和谷雨一家在楼下会面。 这时老两口完全没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对着谷雨爸妈装得一团和气。 谷雨小声问:“困不困?” 我点头。 “忍忍。” 没一会儿,谷雨约的商务车到了,我们一行人上了车,天还擦着黑,希望菩萨能够看到我们的虔诚。 四个老人在车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和谷雨坐在最后排。 我妈说:“这回谷雨回来,我看连我们家白羽都跟着懂事了,以前俩人老是掐,现在也不拌嘴了!” 孙阿姨答:“白羽一直都挺懂事,我看就是谷雨以前老欠招儿。” 我妈回:“那可不是,谷雨多懂事啊,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的男孩儿,咱们家谷雨,没得挑。” 孙阿姨说:“哪儿啊,他臭毛病一顿。我看还是白羽好,天天守着你们,多孝顺啊!” 我妈和孙阿姨开始一贯的商业互吹。 旁边司机接话道:“您两家感情可真好,很少看见亲家这么和睦的。” 这位不会说话的司机,让气氛一下尴尬了。 我爸坐在司机旁边,直男癌上身,一点没给后面两位老太太留面子:“我们不是亲家,您误会了。说起来,他俩这好那好,怎么这么好的俩人,谁也找不着对象呢?” 谷叔叔似乎对此也颇为认同:“我说也是啊!” 司机似乎想挽回刚才的失言,硬是要搬回来一局:“那不正好,他们俩正好在一起凑一对!” 我妈和孙阿姨立刻摇头。 我妈:“她可配不上谷雨。” 孙阿姨:“他可配不上白羽。” 像是练习过的一样整齐。 司机估计没有意识到,这两位母亲此时嫌弃的都是自己的孩子,尴尬得接下来的一路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谷雨突然开口:“我也觉得白羽挺好的。” 我使劲拧他。 我妈和孙阿姨闭口不接话。 我爸在前面似乎是一匹摆脱了束缚的野马,今天什么话都敢说:“好,那你努力努力吧,能追上干爸把她送给你。” 谷叔叔笑着接话:“老白你这话可得说话算话啊,别到时候不舍得给!” 我爸一脸“拿去”的表情:“不能够!” 谷雨笑得如同中了福利彩票。 我妈在后面终于没忍住,从嘴唇缝里飘出一句:“闭嘴吧你!” 谷雨拿出手机,在上面打了一行字:搞定1/2了。 我回:搞定的是那没用的1/2,距离搞定前面这两尊大佛还且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距离雍和宫开门还早,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我们一行人自觉地站到了队尾。 “你说这么些人,起大早就来排队,来得早就灵,来得晚就不灵了?”我爸似乎今天要各个角度将我妈都招惹一遍才罢休,当着谷叔叔一家,他吃定了我妈不会跟他当场撕开脸。 “你就今天来这一次,我们每个月都来也没抱怨过,你不要在菩萨佛祖面前乱说话。”我妈警告道。 孙阿姨打着圆场:“心诚则灵嘛。” “就是的。”我妈附和。 谷叔叔说道:“他们娘儿仨每个月都赶初一十五来一趟,就是为了求谷雨平安,这回孩子平平安安回来了,我们陪着来还愿也是应该的。” 他似乎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又补充道:“辛苦老何同志了啊,对我们家谷雨这么上心,今天也得谢谢老白同志!谷雨,还不谢谢你干爸干妈!” 谷雨认真地对我爸妈说:“谢谢干爸干妈,让您二老为我费心了。” 谷叔叔又继续说道:“你也得谢谢白羽,别看你们两个人平时打打闹闹的,但是你出去这两年,白羽可一次没落地来雍和宫给你祈福,冬天的时候天冷,她不让你妈你干妈来,都是她自己起大早过来给你点灯的。” 谷雨听得有些愣:“你怎么没告诉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孙阿姨接话道:“小事才难,一大早排两个多小时,冬天冷夏天热的,我记得有一回回去直接冻发烧了,白羽,阿姨替谷雨谢谢你,你是好孩子。” 孙阿姨眼睛有点湿。 我妈安慰道:“白羽的命都是你们救回来的,现在提这个见外了啊,我们都是一家人,这都是应该的。” 谷雨呆呆地看着我。 “愣着干什么啊,”孙阿姨拍了拍他,“还不谢谢人家白羽!” 谷雨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轻轻地说:“谢谢。” 但是我知道,这句轻轻的谢谢,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 终于等到了开门时间,我们随着人流进入祈福点灯。 这次谷雨跪在菩萨前面,完全不像是在唐山的样子,整个人诚恳了许多,雍和宫殿里的大小神像,菩萨,佛祖,天王,罗汉,只要前面放了蒲团,谷雨都要过去跪下去认认真真地念叨一大串词。 “我们家谷雨转性了?”孙阿姨小声跟我妈念叨。 “是啊,之前还嫌咱们迷信。” “非洲去的好,这回回来明显变了个人,早知道就应该早早送他去非洲。” 两位母亲满意地在旁边交头接耳。 还愿完毕后,谷叔叔要请我们一家去旁边金鼎轩吃饭,谷雨突然说道:“您们去吧,我跟白羽得去找趟苏莓,她马上要结婚,让我们俩帮点忙。” “苏莓联系你啦?”我看了看手机,没有看到消息。 “对,刚才打电话跟我说的。” “哦,那她那边比较重要,去吧你们俩,让莓莓有空领着男朋友来家坐坐啊!”我妈热情地说道。 我心想,恐怕你见到她男朋友,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谷雨随手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报了SKP。 “苏莓在商场不在家?”我问道。 “骗他们的。” “啊?” “苏莓没找你,是我有事要找你。” “什么事要这么着急?” “买点东西。” “谷主任有点不懂事了啊,买什么东西啊,非急在这一会儿?” “嗯,特别着急。” 这个让谷雨特别着急买的东西,整齐地摆在柜台里,他指着柜台里那圆的方的水滴的钻石戒指,像领导安排任务一样:“选一个吧。” 我在他耳边悄悄说:“您这是……求婚呢?” “你说要对我负责的。” “我也没说现在就负责啊,有点……快吧?” “我就知道。”他拉起我的手,换了个柜台。 “刚才是考验你呢,既然你没通过我的考验,那你就在这里面选个便宜的吧。” 柜台上是各种款式的情侣戒指,没了刚才闪闪发光的钻石,看起来朴素可爱多了。 “你就这么着急啊?”我调侃道。 “本来不急的。” “哦?” “现在有点急了。” “为什么啊?” “菩萨给我捎了句话,催我快点儿。” “嘁……”我嫌他没正经,自己在橱窗边上认真端详了起来。 “那个怎么样?”我指着一对经典款的对戒问道。 “好,就那个吧。”他示意柜台小姐将那款戒指拿过来。 我将戒指戴在手上比了一下,尺寸恰好合适,谷雨把手伸过来,催我帮他带上去,旁边的柜台小姐歪过头偷偷笑。 “挺合适的,就这对吧。”他连摘下来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把卡递了过去,“结账。” “再挑挑吧?”我看着柜台里一堆琳琅满目的戒指,还有些心动,想再多试一下。 “戒指和人都一样,最开始出现的那个就最合适,后面试来试去,还是会回来买这个的。”他话里有话地总结。 “这也……买的太快了。”我对这种高额物品的消费,总有一种要千挑万选后才能交钱付账的心态。 “我不是说了吗,我着急。”他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突然有些坏心眼儿往上冒,于是同样小声地回他:“是吗?在唐山的时候,我看你一点也不急啊,还以为你不行呢。” 我特意强调了“不行”那两个字。 说完后屁颠颠儿跑出商店,他的卡还在柜台小姐那里,谅他一时也没办法追上来。 谷雨半晌后拎着包装袋走过来,看着我说:“你觉得你能跑哪儿去?” “跑远点是点儿。”我怂怂地说。 “你到底是想远点儿还是近点儿?”他打趣道。 “远点儿啊。”我答。 “你们女人都是喜欢口不对心这一套吗?” “我们女人,都是哪些女人啊?” 这回变成了他怂怂地闭上嘴。 假期结束后,前面那个坎仍旧在等着我。 那天在海边,谷雨的话其实已经帮我解决了烦恼,他说的对,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如果承认了,就代表自己甘愿付出代价了。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周南一副自己早将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 你知道个屁。 “你跟我说到底都是一种人,我们都是野心家。” “你真这么认为?”我反问道。 “当然。我们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总结道,“我知道你和郑董之间有段故事,上次你帮我,帮公司脱困,我一直很感谢你。不过,你也得到了回报,你现在是总监了,所以我觉得我们也算是双赢。” 资本家的眼里,只有利益。 “我晚上约了郑董吃饭,一起吧?”他提议道。 “你就这么肯定?连饭局都约好了?”我眯着眼睛看他,觉得他像只狡猾的狐狸。 “我当然认为你会同意的,但是退一万步,如果你不同意,难道我就不去争取了吗?”他看着我,霸气侧漏地说:“你对这单生意很重要,但是也不是非你不可。” “你还有什么手段没用出来?”我听他话里意思,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猜。” 周南这次选择的餐厅,透露着他的风格:壕,没人性的壕。 周南还是照例带了“青柠”组合,他们三个走在一起就透露着要大杀四方的霸气,我跟在后面如同他们的小跟班。 包间内,郑拓已经到了,旁边还坐着几个中年男人,他们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见我们一行人进来,周围的人礼貌起身,郑拓倒是不慌不忙,直到周南走近,双手都递上去,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握手问候。 众人落座,郑拓突然将身旁的椅子向后拉,然后笑着看我,他没说一句话,但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里面藏着的猫腻。 周南示意我坐过去。 于是我尴尬地坐在了周南和郑拓的中间。 “我和小白是老朋友了,”郑拓一点也没有避嫌,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坐在一起方便聊聊旧事,不介意吧?” “当然,当然。”周南就差把我洗干净双手捧上,怎么可能会介意。 “我还以为小白之前和周总……”他不把话讲完,故意留着那暧昧的后半句。 “我们是单纯的工作关系。”我出声解释道。 郑拓伸手推了推眼镜,故作惊讶地说:“周总,不喜欢我们小白这种类型吗?” 周南也颇有深意地一笑,继而答道:“是我们白总监眼光高,看不上我这样满身铜臭的。” 众人遂即哄笑。 旁边有个没眼力见儿地接茬道:“白总监喜欢什么样的啊,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们周围有合适呢!” 我刚想回,郑拓脸冷冷地看了过去:“你很喜欢做媒吗?” 那人被这眼神看得立刻噤声,郑拓似乎也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的不妥,于是又带了些笑意说道:“咱们还是别拿小白开玩笑了,她一个女孩子,会不好意思的。” 众人附和点头。 狗男人,刚才起头的孙子不是你? 菜肴上齐,众人开始各种推杯换盏,青柠不愧是青柠,郑拓带来的那几位,被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一点儿也顾不上其他。周南主要负责攻下郑拓,他每句话都有意往项目上引,但是都被郑拓化解开,扯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几次对阵下来,周南在旁边悄悄地拍了拍我的胳膊。 我本来只顾低头吃菜,尽可能忽略自己夹在中间的尴尬,但是他手都递过来了,我再装傻就有些说不过去,我举起酒杯,对郑拓说道:“郑董,我敬您一杯吧。” “不用,你不喝酒,你用饮料敬我也一样。”他温声回答。 “好,”我就坡下驴换了旁边那杯橙汁,“我敬您。”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南在旁边拍着马屁:“郑董好酒量!” 郑拓推了推眼镜,话带深意地说:“小白敬的酒,我怎么能不干呢。” “郑董这么给我面子啊?”我收起内心的不舒服,堆了一脸的笑。 “当然。”他回答得理所应当。 “那您宣传那块的项目,不如也给我吧?”我连绕圈子的兴致都没有,直接奔入主题,周南在旁边眼睛瞪得老大。 郑拓笑了笑,然后答:“好啊。” 周南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些。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不过周总,我有个条件。” 我就知道…… 周南接话道:“您说。” “我要她。”郑拓指了指我。 周南的表情有些尴尬,似乎是没想到郑拓这么直白。 “别误会,”郑拓享受完他这句话带来的歧义后,才解释道:“我的项目是长期的,所以需要你们这边负责人专项负责这块,我觉得小白很合适,我希望她能成为这个项目的专项负责人。常驻在我公司办公,这样我们这边也算是方便。” 周南面露难色:“郑董,白总监是我们策划部的顶梁柱,她要是走了,一个核心部门群龙无首啊,何况让她堂堂一个总监去做单个的项目部负责人,这不是大材小用了嘛。” 从部门总监到专属项目负责人,这不就是给我降职呢?所谓的项目负责人,做的无非是两边传话的工作,找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教一个礼拜就能干的活,郑拓觉得我很适合? “我们各提条件,合则聚,不合下次再聚,没关系的。”郑拓根本不把周南的解释放在眼里,土皇帝碰到了更大的官,而且风格都是一样的横行霸道。 郑拓是披着文质彬彬的外表,行着我行我素的原则。 周南是把土皇帝直接刻在脑门上。 归根到底,这两人皮虽然不同,瓤都是一样的。 周南也并不示弱:“我相信我们的资质和能力在行业内都是有竞争优势的,想必郑董早就知道了。我确实不能屈才,不能委屈了我们白总监,郑董要是非她不可,那看来这次我们双方确实难免遗憾错过了。” 周南转性了?竟然向着我了? 郑拓也有点不可思议,没想到周南会这么直接拒绝回去。 “今天,咱们主要也不是谈公事,是为了叙叙旧,联络一下感情嘛,”周南直接换了个话题,俨然不是刚才一直想往公事上扯的那个他,“咱们就聊聊闲天,不聊工作了!来,郑董,我敬您。” 郑拓举杯。 中途我去洗手间时,在门口碰到了拿着手机联络着什么的周南。 “差不多就要散了,你怎么走?”他随口询问道。 “打车。” “我送你吧。”他提议道。 我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他装得一脸坦诚:“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不是吗?” 这话是那晚谷雨跟他说的,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搞些什么了,我没有坚持,点了点头。 下半场的话题几乎都是不疼不痒的闲聊,从时政到经济,青柠已经喝趴下那边大部分人,有点想对郑拓下手的意思,但是周南话里话外帮郑拓挡着酒。 将近11点左右,酒局进入了尾声,除了郑拓、周南和我,剩下的人基本站得都不怎么稳了。 餐厅门口,郑拓指了指他的车:“小白我送你。” 周南直接拉住了我的胳膊,言语暧昧地说:“她今儿跟我走,我们还有点事,郑董放心,肯定把您的旧友安全送到家。” 郑拓眼神闪过一丝不悦,但立刻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点头同意:“那你到家告诉我一声,我的联系方式没变。” 周南故作惊讶地问:“郑董没有小白微信吗?” 郑拓装着笑,但是那丝不悦再次出现在脸上。 “看来很久没联络了啊,那一会儿我拉个群,以后也方便联系。”周南直接忽略他的情绪,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好。”郑拓答道。 “那郑董我们先走了,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合作!”他与郑拓握手告别。 这次周南显然懂事了许多,车上已经坐着等候的司机。 “周总,这次又是什么套路啊?” 车辆行驶中,我见他酒意褪得差不多,开口问道。 他不答反问:“要不你猜猜?” “跟郑拓玩儿兵法呢?” “差不多吧。” “欲擒故纵?” “可以这么说。” “你觉得郑拓会为了我做这些?”我轻嘲道,“未免高看我了吧?” “为了你能不能做到这份儿上我说不好,但是为了他男人的尊严,他会的。”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在我身上还能牵扯到他男人的尊严?” “你不太懂男人,对吧?”他一脸“你好单纯”的表情看我。 “……”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端起自己的架子为人师,一点也不管别人到底想不想学习。 “我……了解了一下你们之间的过去。”他说这话时有些许心虚,算是他在我们的情谊上体现出了些许的人性,“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知己知彼。” “所以呢?”我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不悦,当他对郑拓的项目感兴趣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曾经的秘密瞒不住他,这些小道消息和人情债,是他最擅长玩弄的。 “男人对没得到的女人是有情结的,越遗憾的女人越刻骨,越成功的男人越明显。”他教导道,“我知道我自己,所以也懂他。” 我瞥了一他一眼,心底的不快蔓延开来:“我和他在一起挺长的时间的,你还是了解得再清楚一点再说吧。” “你知道当年你们分手后,他做了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 周南直接忽略掉我的话,继续说道:“他和他老婆离婚了。” 他得意洋洋地看我,试图欣赏我的惊讶,但是我并没有半点惊讶。他和他老婆名存实亡的婚姻,在一起也是耽误人生,分开自然是好事。郑拓和他老婆离婚,只能说明他终于权衡了他的利益与婚姻,做了断舍离,和我的关系不大,给我点面子我算是催化剂,但是难道时间本身不是最大的催化剂吗?我只是出现在了时间将近成功的节点,把这一切说成我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戏剧化而故意为之的夸张。 “郑董的老婆可不是一般人,她手里有郑董全部身家。但是你离开郑董之后,他破釜沉舟地全抛了,男人如果能为一个女人抛弃金钱权利地位,你说不是真爱是什么?” 看来周南的情报……还是不精确。 不过郑拓真正的秘密,自然也没那么容易被人轻易调查出来。 “所以这次,他不会放你走的,我越是往后退,我们就越能掌握主动性。”周南总结道。 我忍不住开口问:“万一你错了呢?” “没这个万一,你自信一点。” “要是万一呢?” 周南看着我,眼睛突然亮了:“万一的那条路,我也堵住了,我是认真的。我们不能一直被总公司拿捏在手里。这次军工研究院的案子是他送给我最好的机会,用这个做幌子让他认为我已经放弃了,然后我私下将郑董拿下,小白,我们离成功很近了。” 我们…… “你和周老,积怨很深么?” 周南也不否认:“成功了之后,我把所有故事都告诉你。” “现在不行吗?” “现在说,是耻辱,以后说,才算是故事。” 周南的执念,郑拓的执念,好像这世界就是被所有人不同的执念所填满,带动着不停前进一般。 越是这种让人对人性质疑的时刻,我越怀念我生命里最纯粹的那个男人。他好像是这个浮躁的妄世之间沁人心脾的那流空气,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在身边就让人觉得舒服通透。 “怎么,你的表情好像在说,男人真没劲。”周南打断我的思绪。 “男人是挺没劲的。” “不可爱吗?”他瞪着眼睛装无辜问道。 我看得直往后退:“你是疯了吗?” 他借着那丝酒意,说道:“陈洁说我挺可爱的呢,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我。所以你看,我就为了这句话陷进去了。” “……” “不是说世界是面镜子吗?也许是因为她可爱,所以她看到了可爱的我。而你,一点也不可爱,所以你看到我可爱的点。” 一个快四十,西装革履的男人,可爱来可爱去的,真是腻歪。 转念一想,如果是形容谷雨的话,可爱倒也不失偏颇。女人在爱情里面确实双标。 “我之前说过一次,女人可不可爱,不是由她的同事决定的,更轮不到她的上司指手画脚。”我将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可那时候你也是我的女朋友,但是你就没看到我可爱的地方。” 因为你确实不怎么可爱啊……我心念道。 “你当时为什么同意跟我在一起?”他突然问道。 “因为你条件好呗。”我回答,“你自己不是知道么。” “我条件也没有变过,那你为什么又变了呢?”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 “我现在很爱陈洁,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他解释道:“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就像我说的,男人就是这样,自尊心总会让我忍不住纠结,哪怕现在明明有了自己爱的女人,但是也是会不甘心为什么上一个离开我。” 我这次却突然很想诚实回答,第一次觉得把真相说出来对我自己也是种解脱:“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赌气。我喜欢的人有了女朋友,我不想输。” “谷老师?” “嗯。” 周南深叹了一口气,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像是小孩子玩拼图总是拼不好最后那块,现在终于得了个圆满。 “周南,我祝福你和陈洁,她是个好女孩,真诚,单纯,努力,认真,你好好对她。” 周南认真地点了头,像是在保证一样:“我会的。” 第30章 那晚,我发微信问谷雨:你觉得我可爱吗? 谷雨秒回:特别。 我抱着枕头狂拍床。 谷雨:下班了? 我:嗯,刚到家。 谷雨:真晚…… 我:有个饭局。 谷雨:以前不是不用去这种场合么? 我:以前我也不是白总监啊。 谷雨:你做得开心吗? 我:不开心怎么办呢? 谷雨:不开心就不做了。 我:然后呢,我吃什么?吃你吗? 谷雨:可以啊。 我看着手机里突然有歧义的对话,忍不住笑。 谷雨又发了一条:你想怎么吃? 嘁…… 我心中暗叹:现在这么会撩,也不知道当初吓得跑去洗澡的人是谁。 谷雨的电话拨了过来:“怎么不回了?” “……洗澡去来着。”我暗戳戳地内涵他。 “你这饭局,和周南一起去的?”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这通电话原来是他后知后觉的打探。 “当然了,他是总经理。”我回道。 “哦。”他那边开始沉默,似乎找不到什么体面的说法来表达他的情绪。 “谷雨,”我开口道,“周南今天问我他可爱么。” “嗯?”谷雨的声音透着不悦,我甚至能脑补出来他眉头紧皱着的样子。 “他说他女朋友说他可爱,问我是不是骗他的。我反正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可爱的,资本家哪有可爱的地方。” 谷雨在那边轻笑,总算是委婉地过了这一关。 “累不累?喝没喝酒?”他关心道。 “不累,没喝,放心吧。” “那你这次的客户还挺懂事。”他称赞道。 我突然有些心虚,今天事情的真相,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他。 这个当口,如实相告也不过是双方面添烦恼。 “还行吧。”我敷衍回答。 “刚才你话里的意思,是周南已经翻篇儿了,对你没意思了是不是?”谷雨又绕回周南身上,试图再三确认。 “早就过了,你知道就好。” “那我祝他和他女朋友百年好合。”他真诚地说。 “今天,他问我为什么当初跟他好,我好像是第一次说实话。” “实话是什么?” “他问我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任薇薇从你家出来,然后一上头,就同意了。” “……” “归根到底,都是你的错,所以你才没资格吃周南的醋。”我立刻抢回道德制高点。 “……好。”他声音透着些委屈,小声说:“我已经尽量吃得委婉了。” “谷雨,”我轻声喊他名字,“我也觉得你特别可爱。” 正如周南预料,他往后退了一步,郑拓果然就向前了一步。 当他接到新工秘书的电话时,尾巴差点得意得撅到天上去。 “我们可以做标书了,入场券到手了。”他摩拳擦掌兴致勃勃。赵青和徐宁在旁边互相递了个眼色,认可了一下对方的付出。会议室只有我们四个,新工的项目暂时还处于保密期,毕竟谁也不清楚周老安置在这里的“内奸”到底是谁。 但是我们都心知肚明,外面屋子里,一定有。 我们仨是周南这个臭皮匠的三个诸葛亮,因此他对我们开诚布公。 “辛苦大家了,但是更辛苦的还在后面,感谢的话我今天就不多说了,大家都知道我们的未来在哪里,我们一起冲。”他简单几句算是做了pep talk,会议就此结束。 当我从办公室出来时,突然敏感地觉得周围的眼神不对。 这种氛围我太熟悉了,之前几次八卦都有过类似的效果。一个人能够将秘密藏得很好,可是一群心知肚明的人凑在一起时,就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荷尔蒙,每个人都带着局内人的神色对局外人进行打探,似乎根本不屑于进行伪装。 “什么情况?”徐宁女人的直觉也立刻发动,“怎么这屋里的气氛,感觉像是刚才咱们在里面说的话都被谁开了功放一样?” 我的心揪了一下。 赵青呆呆地问:“啊?什么?” 陈洁这时恰巧从我旁边经过,她望向我的眼神十分空洞,再直白点,她的眼神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看来这八卦还和周南有关? 终于在半个小时后,我的心腹大将,八卦局一把手王向阳对我道出了真相:周南,Jenna,还有我,被编了一出惊天动地的狗血大戏。 这个故事的内容过于烂俗了,电视剧里演过八百遍。 周南和Jenna这对鸳鸯眷侣,从总部开始一起打拼奋斗,两个人披荆斩棘,相互扶持,终于周南一朝得道,成为北京分公司总经理,Jenna也夫唱妇随做了北京分公司人力总监,这本是苦尽甘来,感□□业双丰收,马上可以结婚领证功德圆满了。这时,天降了一个绿茶婊——我,在他们之见各种作梗为难,生生挤进他们的爱情中,成为那个人人喊打的小三。在工地出事的时候,Jenna这位正牌女友尽心照顾,我在后面各种使坏,甚至连材料质量出事都是我从中安排的,自己做局自己破,摇身一变成为大功臣。总之,在我的机关算尽下,Jenna被挤兑走了,我成功上位,现在成为了策划部总监,外加周南的女朋友。 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王向阳,这种离谱的鬼话为什么有人信?”我不可思议地问道。 他耸耸肩:“最近你去周总办公室开会的次数也太多了。帘儿一拉,闲话就出来了。” “赵青和徐宁也在啊!我以前不也经常去开会吗?” “嗯……毕竟以前你也不是总监,编你是他女朋友,结果连个总监都当不上,没有小三被讨厌的基本元素。” “你帮我查查这谣言从哪儿起来的。” “我尽量,但是这个太难了吧……”他面露难色,“毕竟这里面说的每一件事都有理有据的!” “哪来的理和据?” “你确实当上总监了。” “那是我个人能力出色好不好!” 王向阳看着我摇了摇头:“你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吗,当大家看见一个女人开着豪车时,脑子里就两个想法,要不是睡她的人牛逼,要不就是睡她妈的人牛逼。工作能力这东西,也不能别在腰上让人看见。Jenna走了,你升了总监,又天天在周总旁边打转,你们男未婚女未嫁,谣言一起来,那还不是烈火燎原一样热闹。” “……” “你和周总真的没什么吗?”他最近的胆子越来越大,有些让人头疼了。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哎呀,我就是问一嘴,我也觉得你不会的,毕竟你之前那男朋友,长得多帅啊,周总这样的不像是你的菜,我们白姐是喜欢小鲜肉的那种啊,是不是?” “你怎么就凭白的长了张嘴!”我已经气得不知道怎么夸他好。 接下来的一周,我充分地体验了一把无中生有的绯闻女主角角色,这个八卦的真实度与日俱增,不光细节越来越丰满,甚至还有一些照片和聊天记录作为辅助,而令人惊诧的是,聊天记录和照片都是真的。 我在和周南谈恋爱时发给他的信息,那些问他选Jenna还是选我的话,以及我和他单独二人时牵手的照片,那段短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恋爱,竟然留下了大量的证据用来证明我是第三者,每一条都在戳着我的脊梁骨。 而作为事件的另一方,大家对周南倒是异常宽容,成功男人难免会受到诱惑,说到底还是我这个狐狸精的错。 这种一边倒的舆论方向都不用谁刻意引导,自然而然就发酵成了这个样子。 但是舆论的宽容并不代表陈洁的宽容,从周南最近的脸色中可以看出,他应该也是后院着了火,而且这场火燎得他也不轻。 “你把聊天记录给别人看过?”他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走,一脸阴沉地说。 “我有病啊?”我瞪了他一眼,“你把窗帘打开吧,你这样会更做实这件事的。” “我现在打开才是做实!这种谣言是怎么起来的?”他生气地低吼。 “我比你更想知道,我现在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好吗?” “你怎么就最大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知道我昨天晚上睡的哪吗?酒店!我被她从我自己家里赶出去了,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去住的酒店!” “又不是流落街头,也没那么惨吧……”我小声嘟囔,“你跟陈洁解释清楚不就行了?或者我帮你解释去,事情又不是很复杂。” 他阴郁地用手撑住头,强压着语气中的恼火:“晚了。” “为什么?” “我开始就跟她说了谎。她之前问过我是不是跟你有什么,我那时候,为了省事,就说没有。” “为了……省事?”我不可思议地看他,这人脑子里装的是浆糊? “那你要我怎么说,她不是你,她是个干净纯粹的女孩,她看我的眼睛都是闪着光的,我跟她说我喜欢你,然后被你利用了当了几天男朋友就给甩掉了?我的脸往哪儿搁?” 说到底还是霸道总裁的自尊心被猪油蒙了。 “我说不出口,”他几乎是哑着嗓子,“我昨天把真相全都告诉她了,我全都说了,可是她不信,她当然不信了,这种时候再拿出这种说法,要是我,我也不信。” “你跟她说了实话,她跟你说她不信?”我问道。 “对。” “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的啊!” “那你再把话跟我重复一遍。” “我说我和白羽有过一段很短暂的过去,她那时候喜欢别人,为了让那个人吃醋和我好了一阵子,但是很快就分手了。除此以外,我和白羽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的私交。” “她怎么说?” “她说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当初不说实话。现在编这种借口,只是用来骗她的。” “你没解释我没有插足你和Jenna的事情?” “一个你我就解释不清了,我为什么还要自讨苦吃再加一个Jenna?”他一脸“你是不是脑子不好”的表情看我,“我是在跟我女朋友澄清,你的事情不是重点好吗?” “她没问你Jenna的事情?” “我还没把你说明白就被赶出来了,我哪有功夫再聊Jenna!”周南怒吼道,“你能不能把事情的轻重缓急搞搞清楚。” 我这次连瞪都懒得瞪他:“你的事情就是重,是急,我的事情就不是了?你是跟女朋友吵个架而已,我的名声在外面被毁了,我当然觉得我的事情更重要。” 周南抬头看我,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么一段话。 “周南,你真的,动动脑子吧。”我撂下这话后,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下午我直接请假回家,办公室里那种明里暗里的眼神实在让人心里不舒服。 我发微信给谷雨:我逃班了,带你出去玩啊? 半晌谷雨没有回复,估计是在实验室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最终发了条微信给小王:去问问陈洁。 百无聊赖中,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脸上痒痒的,才睁开眼就看到了谷雨放大的脸,略微带着些起床气想怪他干嘛吵醒我,但是那张好看的脸开始冲着我笑,霎时间我那些无名的起床气就烟消云散了。 长得好看可真好使。 “醒了?”他轻声问。 “你怎么来了?” “来半天了,今天干妈和干爸去跳舞了,让我管你饭。” “你做饭了?” “没有,我打算带你出去吃好的。去不去?” 我使劲点了点头。 “下午你给我发微信的时候,我在工作,当时不太方便。”他出声解释道,又扫了一眼我,叮嘱道:“穿件厚点的外套,外面降温了,会冷。” “春捂秋冻,我就想穿这件,这件好看。”我比了一件连衣裙,觉得这件搭配今天谷雨这身黑衣服再合适不过,四舍五入算是情侣装。 “那你换吧。”他离开卧室,给我空间换衣服。 待我穿戴整齐后,跑到他面前转圈:“是不是好看?” 他从门厅把他的外套直接套在了我身上:“特别好看,我看好了,已经牢牢记在这里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现在可以穿上外套出门了。” 到底还是没犟过他,不过出门冷风扫在脸上的一刹那,我无比庆幸他替我做了正确的决定。 “吃什么?” “火锅。” “喔……谷主任发工资了啊,这么大方请我吃火锅?”我捧场道。 我们去了那家经常去的火锅店,菜上齐备之后我突然想起来这家店我之前和周世来过。就是我有了莫名其妙勇气,又被谷雨生生一盆冷水浇灭了那次。 我撅着嘴戳着火锅里面的食材,浑身散发着没事要找点事的气息。 “怎么了?”谷雨问道。 “我突然想起了件事,这个店我之前来过。” “对啊,我们之前来过几次,你说味道不错的。” “我之前和别人来过一次。” 谷雨皱眉。 “这人你也认识,周世。” 谷雨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你们之前联系过?” “他来我们公司找我,说要请我吃饭。我们就来这儿了。” “然后呢?”谷雨低头开始吃菜,他声音闷闷的,也不抬头看我。 “大概就是聊聊我们之间的遗憾之类的,你也知道,我条件这么好,他会对我贼心不死,也很正常。而且我那次才发现,周世条件不错啊,开豪车的,玛莎拉蒂!我当时还想呢,要不是你裹乱,我早就是豪门富太了。”我发挥着自己的演技使劲作。 “后悔了?”谷雨抬起头,挑着眉毛看我。 “有那么……一丢丢?哎……错失良机了……上了你的贼船。”我继续挑衅。 “晚了。”他像是被戳到软肋的样子,气鼓鼓地像个小学生,“他才比不过我。” “吃醋了?”我问。 他倔着性子不答话。 “吃醋就对了,我们算是打平了。”他不解地看我,但是我也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只要我自己内心的天平回到了平衡,过去的事情也不是那么重要。 小作怡情,大作伤身。 “工作有什么不开心的吗?”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这应该是他绕了一晚上的中心点。也许从看到我的短信开始,他就一直在琢磨怎么开口问这个问题。 “有一点……”我诚实回答,“不过也不是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 “那就好。”他点头道,“我今天跟李经理聊了聊,他说我们院的项目已经到尾声了,成品下个月初就能做好了。” “怎么样,你女朋友的工作能力突不突出?” “十分优异。”他不走心地比了个拇指。 “怎么答谢我?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额外用了心的。” 他从锅里夹了片肉,放到我的碟子里:“给,礼轻情意重,小小肉片以资鼓励。” “嘁……”我冲他撇嘴。 “明天我下班早,我去你公司接下班?”他突然换了个话题。 “好啊,那你在楼下星巴克等我?别跟上次似的站在马路边上了。” “不是,”他咳了咳,“我是说,以男朋友的身份去接你。” “我也没说你是我司机啊……”我不解地看他。 “我想让你同事们知道,我是你男朋友。”他见我不明白,也不再兜圈子了。 这…… “要不等项目结束再说吧?现在时机是不是不太好?也不差这一两个星期了。” “我本来也觉得这样更妥当,但是我不想等了。”他的态度很坚决,“瞒着家长可以,但是除了他们之外,我不想瞒着别人了。” “为什么啊?出什么事了吗?”我问道。 “白总监,你认真看看我,”他装得一本正经,“我在市面上很抢手的,你如果不赶紧标一下所有权,外面很多人会惦记的,你真这么放心啊?” “我对你特别放心。” “真的吗?”他笑得有些坏,“我可不是让人放心的那种长相。” 我被他逗笑:“自恋!” 他又将刚才的话题捡起来:“我们院,有几个小姑娘好像有些想法,我是为了你的利益着想,不怕贼吃怕贼惦记,你真的不断了她们的念想吗?” “你知道啊?”我诧异问道,还以为那天听到的对话,只是女生间的小秘密。 “连你一个待了一星期的外人都能看出来,我又不傻。”他理所当然地说。 “那咱们去你们院秀一圈就好了嘛,干嘛去我们公司啊?” “咳……女士优先。一个一个来。” 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谷主任,你这顿火锅,原来是场鸿门宴,这是逼着我给你名分呢?”我调侃道。 他斜着眼睛看着我,表情写满了“你再得瑟”,嘴上倒是老实:“对。” 第二天下班,谷雨在公司楼下来了场亲亲抱抱举高高的高调秀恩爱现场,恰好路过的王向阳和小八卦们直接凑了上来:“白姐,这位……” 谷雨刻意把嗓音压了压,生怕自己不够有魅力一样:“你好,我是白羽的男朋友。” 小王指着谷雨的鼻子,声音都有些结巴:“我……对!我,见过啊咱们俩,之前!见过好几次。” 我满头黑线:“你把舌头捋直了。” “哎呀,帅哥咱们之前见过,我是说我见过你!就在白姐家楼下,你俩……”小王突然满脸深意地说:“原来白姐早就名花有主了啊,藏了这么多年!” 旁边几个小姑娘附和:“白姐男朋友好帅啊!” 我像是领导一样向下摆摆手,诶,哪里哪里,也没有,一般人,再使劲夸两句。 李非这时恰好也经过,他径直过来向我们打招呼:“白姐,谷主任。” 谷雨热络地同他问候。 今天这人怎么都跟掐好了点儿出来的一样? “你认识?”小王不敢相信,他一个八卦之王竟然比李非慢了一拍。 李非点头:“谷主任是军工院的负责人,我正在负责项目收尾。” 小王转过头看我:“白姐,什么情况?” 谷雨摆出招牌式的正经面孔,他这个人,正经的商务脸摆出来,着实能糊弄样子,俨然国家训练好的外交好手:“公是公,私是私,你们公司是凭业务能力中标的,白羽是我凭自己本事追到的,不能混为一谈。” 周围发出了“喔……”的声音。 我侧过头,看到人群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是那人并没有凑过来的意思。 “今天正好在这碰到大家,难得有机会,我请大家吃饭吧。”谷雨提议道。 小王头点得像拨浪鼓:“那必须啊,还不谢谢姐夫!” 众人立刻嘴上抹蜜,“姐夫”叫了起来。 李非来得晚,对目前的情况还有些懵,小王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听姐夫的,先吃饭去,其余内容回头哥给你补课。” 饭局上,谷雨将我们的故事讲成了一部一百来集的电视剧,从小青梅竹马,情窦初开,相互爱慕,一起成长三十年,经历种种波折然后一路相恋至今。他的故事基本把所有之前我谈恋爱的故事都多多少少揉到自己身上,我这辈子除了他就没有其他人插足的功夫。这帮小年轻听爱情故事听得特别起劲,谁都没注意到这个故事里面最大的漏洞:如果真是这么长的爱情,怎么可能都到这个年龄了还没能成眷属?被民政局拉黑了不成? 我看着饭桌上的人员配置,搭配谷雨这编的有模有样的故事,决定在饭局结束后找他算后帐。 “李非告诉你的?”在车上我问道。 “啊?”他装着糊涂。 “行了,说实话吧。”我问道。 他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早就该知道,而且就不该瞒我。” “不瞒你效果怎么会这么好。”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我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谷雨,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他将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坚定地说:“我知道。” “你这样,其实有些莽撞。” 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我知道。”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之前谨慎太久了,在你身上,我觉得我把这辈子的谨慎都用的差不多了,以后就不想再谨慎了。” 我的心突然像是被人拧了一下,我那没心没肺不可一世的发小,在我身上把退让隐忍委曲求全用了个遍。 三十多年的习惯,让我下意识认为一切事情我都可以自己面对,自己解决。于是他就在我的自尊心周围小心地试探,试图帮我解决问题。我需要面对的,只有那些棘手的问题,而他需要解决的,还多了一个油盐不进的我。 纵使是这样,他还是找到了法子。 “那天你发信息给我,我大约就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你这一阵的情绪都有些不好,”他继续解释道,“我就请李经理去吃了顿饭,悄悄打听了一下。李经理……挺好说话的,就都告诉我了。我后来请他今天下班叫几个部门的同事一起,说想请他们吃顿饭,托他帮忙,在你下班之后带大家过来,不过我也没想到他晚来了一步,这戏演得就更真了,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你给了李非什么好处?” 他耸了耸肩:“可能是人格魅力吧。” 后来李非说了实话,他的人格魅力长是一个相当大的红包。 “我自己觉得做得还挺滴水不漏的,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询问道。 人事、行政、市场,一个部门一个小姑娘,配上王向阳,这种奇怪的组合一起下班本来就不太正常。加上李非好几次故意的明显装傻,我又不是刚毕业的小姑娘,才不相信每次有人想演言情剧的时候,旁边都会有恰好就位的观众,唯一的可能就是导演提前安排好了。 “谢谢你。”我握住了他的手,又大又温暖。 “份内的事。”他答。 谣言发酵的速度和辟谣的速度一样,那个蹩脚的谣言不攻自破了,也亏了谷雨这两天勤劳地在楼下执勤,从五点四十五开始,他比门口保安站得都直,就身上挂个牌,写上,瞧一瞧看一看,我是白羽男朋友。 王向阳对我表达了敬佩之情:“白姐牛逼。” “……” “谷主任这条件,白姐你真的,有两下子。” “是他有两下子好吗!我这条件,便宜他了!” 王向阳的敬佩更深了些:“你这脸皮也真的,牛逼!” 怎么听都像是骂我。 “我让你问陈洁你问了吗?”我突然想到前两天交代他的任务。 小王笑得一脸猥琐:“你眼光真毒啊,还别说,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吧……” 不过老天爷也没打算就让我这么容易地渡过这劫,在军工院收尾阶段,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周南一大早开例会宣布,甲方那边出了点问题,要对项目透明度进行调查,怀疑有内部利益交易。 “这个案子我们干干净净,这也是咱们一直的做事风格,希望大家都不要受这点小挫折影响,时间会证明的。大家好好工作,都谨慎些。” 会后他照例对我一顿劈头盖脸:“就这么两天你都憋不住?!非要这时候高调秀恩爱?!” 他最近情绪特别暴躁,一部分是因为中年男人的更年期,另一部分是因为陈洁和他分手了。不过他的屎盆子是没办法盖到我头上的,他们分手的时候,我和谷雨的爱情故事在公司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我和他之间那些猥琐故事也因为谷雨那剑眉星目,鼻挺唇薄的皮囊不攻自破,毕竟我们都是根正苗红看着言情剧长大的少男少女,谷雨男主角的位置从小一直稳坐到现在。 能打败狗血八卦的,只有更狗血的八卦。 小三上位和青梅竹马,到底还是谷雨的脸赢了。 我自知理亏,不还嘴让他解气。 “已经惊动了周老,我们新工的项目可能也要暴露!你知不知道现在很麻烦!” 我低头认错。 “我跟你说,新工要是泡汤了,我和你都可以走人了,你自己拎拎清!” 我继续低头认错。 周南现在人在气头上,除了低头认错我稍微辩解一句都会成为助燃剂,让他这本来随着发泄能够渐熄的火苗再次直冲天际。 “你下午回家吧,我现在看见你就头疼,女人怎么都这么麻烦!”他最后气狠狠地总结道。 女人麻不麻烦我不知道,但是周南这个男人才是麻烦的祖宗。明明是自己搞出了问题,内部失和,偏偏要两件事情混到一起,说这么一句让人听了糟心的话。 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小王又凑了过来:“什么意思?要辞职啊?” 我能感受到周围无声的目光像小刀子一样全都射过来了。 “出外勤!”我没好气地回他,让他断了这不切实际的八卦联想。 “没事的白姐,这个项目我问李非了,根本不存在什么内幕,你别太在意。”他出言安慰。 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这个世界最大的内幕是什么吗?”我轻拍了拍他肩膀,“是别人说你有内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到家后掏出手机想要联系谷雨,相比我自己,我更担心他那边的情况,但他手机关机了。 这种担心随着他失联的时间越长越发扩大,我从每一个小时打一次电话发展到了每十分钟就要拨一个过去试试,但是得到的回应都是对面冷冰冰的电子女声,听多了似乎她都带着不耐烦的情绪告诉我:跟你说八百遍手机关机了,别打了。 我最后直接杀到了谷雨家,孙阿姨看到我热情极了,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聊着闲天,这边腿抖得像是筛子。 半晌后我终于沉不住气:“阿姨,谷雨几点下班啊?” 孙阿姨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问声说:“我就知道你是来找他了,你这个小丫头,没事就不能陪阿姨聊聊天。” 能是能,但是大周中的下午,我不上班跑过来,怎么可能是为了聊闲天。 “他今天可能不回来了,早上他发了条微信,说这几天要加班。”谷阿姨拿出手机,询问道:“要不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 我急忙制止住她:“不用了,阿姨,我就随口问问。我先走了啊。” 我最后也没有装得特别到位,希望孙阿姨能看在我之前还算努力的份上,不要看出什么端倪。 谷雨那边,应该是很严重了。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将拳头使劲攥着,他把能为我做的事情都做了个遍,可这种时候,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将身体倚在楼道的墙上,头一次觉得自己被这种无力的感觉压得透不过气。我还以为自己这么多年锻炼得早就水火不侵了,但是想到他在那边因为我而受了委屈,心里就堵得不行。 我想用尽一切去保护他的,就像是他一直保护我一样,但是我现在连联系上他都做不到。当初他要去公司楼下演那出戏时,我明明已经预想过可能会产生不好的结果,我怎么就让这么重要的事情从脑子里一闪而过了,甚至自欺欺人地觉得,也只是有这个概率,不会这么倒霉的。 居安思危,居安思危。 所有幺蛾子都是在你自认为不会出错时从天而降打你个劈头盖脸措手不及的,我最近被幸福冲晕了,忘记了生存重要法则:居安思危。 这时所有的无奈无力,都慢慢发酵成了另一种更加浓烈的情绪:愤怒。 我心底有一股想要把房子都掀翻烧掉的愤怒,越聚越多。 整整两天,谷雨一点消息也没有。 两天后的早晨,我刚到公司,谷雨终于拨回了电话,他那边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的样子,却仍然努力装作一切正常,他用有点拿着嗓子的声音说:“着急了吧宝贝?” “你在哪?我去找你。” “别,还是我去找你,你老实呆着。”他的声音坚定,一点反驳的余地也不留给我。 “那我在公司楼下等你。” “好。”他似乎不怎么放心,又交代了一遍:“哪儿也别去,什么也别做,老实等我。” 早高峰的北京似乎将这个清晨拉得无限长,我在楼下像是蚂蚁一样一圈一圈地转着,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在人群中看到那张熟悉的身影,他带着鸭舌帽,挡住了半张脸。 我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冲他跑过去然后紧紧地抱住他,两天了,我不知道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但是除了抱住他,牢牢地、紧紧地抱住他,我找不到释放自己情绪的办法。 他轻抚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小声说:“没事了。” 半晌后,他打趣道:“祖宗,抱够了没有,抱够了我给你汇报下情况啊。” “到底发生什么了?” 谷雨拉我去旁边快餐厅,点了些早点,才不急不慢地解释道:“我临时来了个任务,所以需要加班赶工,你是不是联系不上我吓着了?” 我……有点。 “以前不也有过这种情况嘛……我当时急就只告诉了我妈,我想着她回头告诉你也一样。”他有些愧疚地搓了搓手,“对不起啊,我下次一定也告诉你。我打开手机看到那一堆关机时你的来电提醒短信,就知道你肯定是着急生气了。” “啊?”我看着他,“我生什么气?” “气我忘了告诉你啊。” “我没有!”我急忙解释道:“我是担心你,不是生气。” “我人在中国,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常规加班而已。你看,一完工我立刻跑过来见你,我表现好不好?” “不是这个……”我听得茫然,“你们单位,没有难为你吗?” “难为我什么?” “你们院的项目,成品马上就要出来了,但是跟我们说暂停,要启动内部调查,怀疑竞标有内幕……”我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他也已经明白我的意思。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所以你以为我这两天,是去接受……审查去了?” 我点头。 “调查这事我知道,我和王院如实相告了,你们竞标时我全程没有参与,我这个主任是你们中标后才按上的,我本来也不喜欢做这些行政工作,现在把这个头衔还回去就行了,剩下的事我不负责了,你不是也早就交给李经理了吗?那还有什么问题?”他说得这放佛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会……影响你?” 他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你放一百个心,完全不会。” 这件在我心里压得如同巨石一样的大事,在他嘴里就那么轻飘飘地过去了,简单得仿佛不值一提。我不由得庆幸,世界上哪里还有别虚惊一场来得更让人快乐的事情呢。 “咱俩玩儿去吧,我不想上班了。”我提议道。 “你们公司管理制度这么松懈吗?”他同我打趣。 “我都是总监了,还没这点儿小权利?走吧,我们去玩儿。” 反正最近周南看我都是横眉冷对的样子,我出现在公司反倒给了他火力输出点,惹不起自然就躲起来,更别说是躲起来谈恋爱这种美事了。 我们跑去欢乐谷没心没肺地玩了一整天,上次来这里还是大学毕业后,一晃这么久了,欢乐谷里很多设施都更新换代了。 “欢乐谷的人怎么还是这么多。”我们在太阳神翼下排着队,我抱怨道。明明是工作日,但是北京似乎就有很多闲着玩耍的人。 谷雨答:“等环球影城开了就好了。” “我还记得小时候说起迪士尼,环球影城,都要计划去别的国家玩儿才行,但是现在这些游乐场都抢着进驻中国了,祖国繁荣可真好。”我感叹。 “那你谢谢我。”他突然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谢你干什么?你让环球影城开过来的啊?”我同他拌嘴。 “你没看国庆阅兵,我的工作也是帮助祖国繁荣强大的一部分,无数个我汇在一起,现在我们国家才这么有底气。别的同志你怕是见不到了,我就做个代表,让你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吧。”他耍着贫嘴。 我冲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把脸凑过来,然后亲昵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谢谢你啊谷老师,您辛苦了。” 我看到周围人有艳羡,有嫌弃,有偷笑的各种表情,心中不禁再次感慨,谈恋爱可真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突然发现涨了很多收藏,多了很多评论,一时间有点欣喜若狂加受宠若惊,相逢是缘,感谢您的欣赏,也希望您喜欢这个故事。 格外感谢第九位收藏了我的故事还帮我推文的大佬,感谢您的推荐:D 明天的幺蛾子有那么一丢丢虐,十一还是盼望您开心快乐每一天,所以我努力把后天开心的内容挪上来点,要是不喜欢可等一天,我的逻辑是这样的,明天7号了,大家的心情配合虐点的内容,特别容易帮我物理加成:) 最后,感恩感恩,感谢感谢,假期吃好喝好玩儿好了您嘞~ 第31章 情场的得意必然要用工作的失意来弥补,不然上天看我这么幸福美满,怕是会嫉妒。 周南对我的冷处理也夹杂着他向外面传递的态度,我们也在内部调查,我们作为乙方也同样需要一个公平透明的结果。 军工院的调查在持续了一个月后,终于下发了文件,没有发现任何不合规的地方,可以按照之前的进度完成成品交付并结清尾款。 当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时,周南一直皱着的眉头才算是平整了些,开会的时候也恢复了之前的神气。 我能够理解他的处境。 周南所承受的是来自周老那边的压力,这个项目虽然不能对我们的利润产生多大的影响,毕竟同期进行的三五个项目都在顺利进行,被迫暂停一个项目也不会让公司运转不下去。然而这是周老发过来的重点项目,利润不大,意义却大。总部每年给驻京办发大概四五个项目,这些项目有肥有瘦,但都由不得我们条挑拣,必须无条件配合拿下,不仅要做到好,还要做到滴水不漏。 周南正是靠着这种公私两路夹击的行事风格,将总部那边给的项目处理得漂亮妥当,才能在这土皇帝的位置上稳扎稳打。 一旦总部那边挑到错,他这个总经理的宝座都要颤悠一下。 驻京办存在的意义并不是利润,而是做那杆伸到北京的枪,负责为集团整体发展和竞争战略做先锋,做试点,做桥梁。 周南也是因为受够了这种不能够进入中心圈,却一直冲在前面做铁皮的位置,才想要另辟蹊径自己打造一个中心圈出来。 他和周老之前的博弈,夹杂了许多不为外人知的秘密。 军工院的项目顺利完工,周南松了一口气,连跟我说话的态度也和善了许多。 “新工的案子,我们还是需要去努力努力。军工院那边没事了,周老那边就不会紧盯着咱们了,可以重新去争取一下。”他叫我和青柠在办公室开小会。 “那再约郑董一次?”赵青问道。 周南眼光盯在了我身上:“小白去吧,这回你先去做个先锋。” 徐宁似乎察觉到这事情的不妥,插嘴说道:“要不还是我们俩和白总监一起吧,这种事我怕白总监没经验。” 我闭口不语。 赵青没有陪他们唱台面戏,直接了当地说:“咱们俩去有什么用,你这还没看明白,郑董的面子卖在谁身上?” 周南急忙打断他,不想赵青把实话难听的那一面放到台上讲:“主要是现在还不到火候,小白和郑董的旧交就是帮忙探探路,上次他们那边有些松动,我们如果再全员上马,那之前的先机可能就没了,我们还是谨慎一点。毕竟这个项目的特殊性我不用再多说,大家各司其职,一起努力吧。” 他这一番总结,没有留半点选择的余地给我。 工作上的不由人有时候着实有些无奈,青柠离开后,周南似乎也察觉到我对这个项目的态度,不知道是不是怕我从中捣乱,开始对我做思想工作:“你情绪不太好。” “没有。”我也同他打着马虎眼。 “我就是想确定一下,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对吧?”他旁敲侧击道。 “当然。”我配合地回答。 “你如果觉得我的做法让你不舒服,可以直接告诉我。” “告诉你之后呢?你就会换一种做法?”我反问道,但心里早就知道答案。 “……”他语塞。 “你也不会换,只不过是对我一通批评教育,让我接受你的做法。”我替他回答,“我知道你的行事风格,所以我不会搞这种无聊的反抗的,这是我的工作,你是我的上司,你安排给我,我就会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这点你可以放心。” “我对你,一直都放心。”他似乎也不恼我看穿他,使劲给我喂着定心丸。 “周南,如果新工我们拿不下呢?”我试探地问。 “我们为什么会拿不下?”他反问。 “成事在天,总会有意外。” “那是给那些没有百分百准备好的人用来推脱的借口,我只相信只要我们真的想做到,这个世界都会为我们让路。” “好,就算是你把我的人情卖了,把所有能准备得都准备了,郑拓就是不吃这一套,那怎么办?” “他总有吃的那套,我总会找到的。”周南回答得很坚定,“没有啃不下的项目,这个项目哪怕是不择手段,我也会吃下的。” 他的坚决让我有些动容。 我一直都知道周南是这样的人,一条道走到黑,不知道退路是什么,骄傲且自信。但是他对于新工的执着,超越了之前的所有。 两个狮子撕咬,真能有好下场吗? 我在去见郑拓之前去找了一趟苏莓,试图寻求旁观者的指点,让我从这种莫名其妙的恶心情绪中解脱出来。 我一遍又一遍地劝自己,公私是两回事,他之前对不起我,现在要他还人情也是对当年自己受过的委屈进行合理理赔,但是这话蒙自己一时,进不了心坎里。 苏莓听完后也有些为难,她有些抱歉地说:“我不知道银狐找的人是他,早知道的话,从开始就不应该让他跟你有牵扯。” “这都是他布好的局,时间早晚,跟银狐没关系。”我解释道。 “你没告诉谷雨?” “我怎么开这个口?”郑拓是我和他之间的死结,解不开。 “其实谷雨挺不错的了,你现在和周南一起工作,他也没表现得怎么样,要是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的。”苏莓说道。 “他和任薇薇也在一起工作啊。”我反驳道。 “你就非得这样睚眦必报?” 我摊开手表示无奈。 “白羽,你见到郑拓什么感觉?”她问道。 “不是很舒服。” “恨他?” “恨也谈不上,但是要是说完全没感觉也是骗人的。就是觉得自己当年在他身上摔了那么大一个跤,有些生气。” “气谁?气他?” 我仔细想了想,最终觉得,我可能还是更气自己。他的存在只是提醒我我曾经如此无知,犯过如此不堪的错误。 “如果郑拓明天死了,你会不会开心?”苏莓换了个方向继续问。 “我又不是魔鬼,我有什么可开心的,人死总归是件难过的事。” 苏莓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下,最终给了我她的观点:“我觉得你应该去面对他。当然我不是指你要用过去去和他讨项目,那样确实有些卑微,而且会让你更生气,毕竟曾经的恩怨还没化解,现在要拿恩怨去做交易,本来理直气壮也变得理亏了。周南也没有说要你去找他谈项目,或者是要你一定把项目拿下来对不对?只不过说让你去见见他。那你就去见见吧,看看能不能和过去和解。” “怎么和解?”我不解。 “他压在你心里这么多年,每次想到他的时候你会舒服吗?” 我摇头。 “那你就告诉他啊,告诉他你是怎么想的,告诉他当年他做了多么膈应人的事情,把你憋在心里的气都发泄出来,说不定你会舒服很多。” “我没见他之前,过得一直很舒服,我觉得不缺这顿发泄吧……”我下意识抵触着这种令人尴尬的对峙场景。 “躲起来的舒服,和解决之后的舒服,能一样吗?”苏莓试图将事情讲得更通透一点:“你想把这段过去埋起来对吧?不许我们提,也不让外人知道,因为曾经当过小三是件很丢脸的事情,你恨不能把那段时间剪掉。” 小三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我仍觉得有些刺痛。 “你不和自己和解,你的性格里永远会有一部分被自己压抑,快乐的时候也会畏首畏尾,幸福来了也会自己搞砸,心理学来说,这是你自己认为你自己没有被爱的资格,你自己不认可你自己。” “你怎么还懂心理学了?” “银狐就这样啊,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我,所以会质疑我对他的爱,我只有学点学术上有用的,才能有理有据地说服他,我的爱有多么纯粹。” “你们俩之间还有这么一段?” “漂亮的年轻女人和有钱的老男人在一起,会多想的不只是外面的路人,老男人自己也会担心的。尤其是像他这种成功了一辈子的,哪能允许自己阴沟里翻船。我还是之前那句话,你看到的我是很多个你看不到的我综合在一起的呈现,每段感情都有自己困难的那一面,怎么可能永远一帆风顺,但是如果是对的人,对的感情,无论付出什么也要留住他。人能相爱,很难的。” “我怎么觉得被你这么一说,我和谷雨现在的一帆风顺,让我有点担心呢。” 苏莓轻笑:“因为你心里有问题啊,你这个结,”她指了指我胸口:“早解早好。” “我……见了他,然后呢?给他哐哐一顿骂?”我实在不想面对这种听着就尴尬极了的场面,百口莫辩的男人和气急败坏的女人,扯着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埋怨,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你电视剧看多了?”苏莓用手指戳我额头:“你就告诉他,你想要什么,告诉他你之前受过的委屈,受过的罪,你不需要把他当作前男友,或者是对你有不纯洁想法的男人,你就把他当作一个人,告诉他你的故事就好了。” “那能有什么用?” “别小瞧人性,人斗不过人性,你把别人当人的时候,如果触及到了人性,他也不得不把你当成人的。” 什么奇怪的结论。 我到底还是听了苏娘娘的话,毕竟在我认识的朋友中,为钱为权迷失的占了大半,像她这样通透的并没有几个,更何况她对我知根知底,还自学了心理学,那按照她的吩咐行事,似乎是上天借她之口给我指明路了。 周南那边订好了时间地点后,我按时赴约。 这家餐厅倒是有些名堂,我之前听苏莓提起过,没点身份的人连门朝哪边开都不清楚,以私密性高著称。 郑拓照旧在看着书等着我。 “来了。”他口气熟稔又亲近。 “你好。”我这次摆正了心态,不再是之前那个驮着过去不肯放手的债主。 郑拓对我这样的态度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适应:“我做主点了几道菜,应该都是你爱吃的,你试试,这里的大厨手艺很不错。” “好啊。”我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自然而礼貌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对我微笑,温声道:“你今天不太一样。” “是。”我肯定道。 “哦?” “我以前见你,是把你当仇人的,今天就只想把你当成一个人而已。” “你,恨我?” “我不应该恨你吗?” “也许吧。”他摇了摇头,菜肴这时候也识趣地端了上来。“我们先吃饭,边吃边说。” 我不动筷子,就这么看着他。 短暂地沉默后,他开口:“对不起,小羽。” “你确实应该对我说对不起。” “但是你说今天不把我当仇人,是代表你原谅我了?” “我不是原谅你,我是放过我自己了。但是你一点也不值得被原谅,所以你千万别把这两个概念扭曲。” “小羽,我是真的爱你,可能我用错了方式,可这不代表我的心掺假。” 我伸手制止他:“爱也不是什么万能的挡箭牌,躲在这个名义之下为非作歹,照样也得进监狱。而你,如果把你躲在在这字后面的所作所为都搬到阳光下,也会身败名裂的。” “我们……还是聊些别的吧。”他没有再继续聊这个话题的兴趣。 “不,就聊这个,我还没说完。而且,我也没有想和你聊别的的兴趣。” 他面露无奈,但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说道:“行,那你说。” “今天这顿饭,和之前的所有饭一样,都是你用威逼利诱耍手段换来的,对吧?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一贯风格,你挖好了坑,等着我跳。等我跳下去了,你就会对我说,看,你是自愿的。在今天之前,我还真的觉得自己都是自愿的。但是今天不一样了,你知道什么变了吗?” 他摇头,冷静地看我。 “因为我来之前周南给我发了条信息,他说谢谢。” “谢你什么?” “对啊,谢我什么,我是他的下属,为了争取客户出来陪顿饭对于周南这样的人来说,是需要谢的吗?顺便一提,周南知道我和你之间的过去。但是就连他那样的人看来,我今天来和你吃这顿饭,都是需要被感谢的。那你说,这是不是代表,我其实就是在违背着本心,屈服于强权,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而你,就是那个强权。” 我继续说道:“但是我今天来不是因为屈服了,而是想跟你讲讲故事说说道理,我觉得你之所以这么阴魂不散,可能是你对你自己到底如何伤害过我这件事情,没有一点概念,所以我希望你在听完我的故事后,能够用你的人性去思考一下,你是不是非得缠着我,是不是真的非我不可。” 郑拓的表情很难看,但是他尽全力在装着正常。“好,你说。” “我和你在一起没多久,你老婆就找上门了。她说她祝福你和我,希望我能够让你幸福。是不是听起来特别可笑?但是偏偏是这一招,让我本来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变得突然可接受了。因为我心底里最不能触及的底限,是做一个坏人,而她的出现把这个可能性推翻了,在外人眼里我是第三者,但是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我没有伤害别人。她找上门这件事,我一直觉得是她单方面的行动,可是以你的能力,想把我藏起来难道是件难事吗?所以你老婆找上门,到底是不是你们一起给我挖的圈套?” “你为什么非我不可?因为我和那个女孩长得像?你找不着比我更像她的了?你觉得这个理由可信吗?但是,对我来说,这个理由又有什么说服力呢?” 郑拓答:“我如果说我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爱你,非你不可,你信吗?” “不信。不过我倒是有另一个说法。说因为每个男人都希望周围的人仰慕自己,尤其是女人,所以成功后才抛弃糟糠之妻,毕竟那是见过你最破落样子的女人,你那点事儿她比你清楚,男人成功之后更愿意去找些外面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从她们懵懂眼神中的崇拜仰慕里吸取营养,找到平衡和价值。这个俗套得适用于大半个社会的论点,不知道是不是适合你?” “这么些年,你可能换了千百样的小姑娘,最后发现,这个社会虽然不缺年轻小姑娘,但是死心塌地不谙世事盲目崇拜你的,只有我一个吧?所以你才这么迫切地想让我回去?” 他冷静地答:“我更倾向于理解为,你很爱我。” “何必给龌龊的事情找个道貌岸然的幌子呢?直白点不好吗?我很爱你,用你的语言翻译出来,不就是别的姑娘可能图钱图权图地位,要车要房要名分,我什么都没要是吗?” 他并不按照我的逻辑走,仍然固执的说:“你和她们当然不一样。” “可是你并没有珍惜我。你是失忆了吗?忘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和别人上床的事情了?” 他眉头皱了一下,郑重地说:“小羽,我和你道歉,我犯了很大的错误。人非圣贤,我当下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过去赎罪,我这辈子从没有求过女人什么,但是我今天带着最大的诚意,最大的歉意,希望你能原谅我,请求你原谅我,请求你给我第二次机会。” 他恳切地看着我。 “凭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看他,“你说对不起我就要原谅你?” “那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他追问。 “你凭什么要我原谅你,你知道你当年对我做过什么吗?” 郑拓将眼镜摘下,揉了揉眉心:“我知道,我不应该做那样的事情,我做错了。” “郑拓,你知道跟你分手后,我经历了什么吗?” 他又将眼镜戴上,认真地看我。 我顿了顿,最终决定将真相如实相告:“我当初离开你之后,选择了自杀,没了半条命,在你和另一个女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为了你放弃了生命。” 郑拓像是被石化住。 到现在为止,每当我讲述那段过去时,总是会说,啊,那时候很难过,可能是抑郁了,所以糟践了自己的身体,所以体力不支进了ICU。 而那体力不支的真相,是一瓶满满的药片。 这么多年,我其实连和自己承认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你以为我是发现你和别人上床,大吵一架和你分手,然后就自动焕然一新了?也对,因为你很快就焕然一新了,那个我曾经住过的‘家’,很快就又搬进去了新的女主人。但我不是,我真实地爱过你,真实地被你伤害过,也真实地因为无法接受失去你而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所以我恨你,不为过吧?” 郑拓将脸侧向一边,难得的是,我似乎在他透明的镜片后面,看到了些许水汽。 “所以我希望你现在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也不为过吧?” 郑拓的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你的。我永远不会接受你的对不起,但是我放过自己了,你的对不起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以为当时你的所作所为就已经是人类无耻的极限了,但是最近我发现,你的下限真的太低了。” “最早的那个项目出事,你动没动手脚?你那时候知道周南是我男朋友,对吧?当然,我没有证据,只是猜测。那我们继续看,你拿新工的项目逗周南,无非是这几年看着我们的野心满满涨起来,终于有了能来拿捏我们的筹码了。你想用这个项目来买我,可你发现周南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就换了个策略。在我们公司散布我和周南过去的事情,这是你的杰作吧?如果之前的事情我没证据,这件事我恰好就有了。我和周南的聊天记录你猜是谁发布出去的?周南的现任女友。那你再猜他女朋友现在在哪儿上班?你的公司,新工。” 这是我托王向阳查到的内幕。 “最可笑的是,这个谣言让我总有一种莫名其妙地熟悉感。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刚开始的时候,那时候也是因为这么一则谣言,我被迫离职,最后众叛亲离地去你的金屋里藏着了,你说这是巧合,还是说,你的算计,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成形了?” “之后这件事被我男朋友摆平了,本来应该万事大吉,但是我们的项目莫名其妙地就被调查了。这种因果速度,是不是透露着些非自然的人为?我后来调查过了,军工院的项目出事,是因为上面的领导收到了投诉,军工院院长都开罪不起的人,怎么偏和我们这些小人物过不去?你这样的大人物,要不要解释一下?不过好在我们是真的干干净净,毕竟不是每个人做事都像郑董一样,留了一堆不可见人的秘密。” “最后,你折腾我男朋友无果,又重新用新工这个苹果来逗我们这头驴了,周南别无他法,双手将我给你送过来,求着你咬一口,你就打算顺水推舟得这个便宜了,我推测的这些,都对吗?” 郑拓不言,低头把玩着杯子。 “你或许知道怎么玩弄这些手段伎俩,但是有件事情你记着,钱和权对我来说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不是我自己靠本事拿来的,我也不稀罕。你要是想用这些东西来控制我,没用的。郑拓,我曾经真心地爱过你,为你放弃过自己坚守的一切,连命都差点搭进去,最后,是你辜负了我。” 郑拓眼底的不甘心在我说完这句话时,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来:“所以我才想补偿你,你回来我才能够补偿你!” “你不是想要补偿我,你是想要补偿你自己。” “我不是,我真的很爱你,小羽,你相信我,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和她已经离婚了,我也知道自己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结婚,我们马上就结婚,除了你我不会再有任何其他的女人,你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小羽,我做的一切都是想要让你变得幸福。” “你做的一切都让我变得不幸,以前是,现在是,我凭什么相信以后会不一样。” “我发誓,我用我的一切发誓。” “好,你变了,你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那又怎样,我不想要你啊。” 郑拓的声音急促而沙哑,他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爱人了。人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我承担过我的了,现在你该去承担你自己的那份了,你应该接受你做错了事,而且这个错误没办法挽回,你接受现实然后去做一个成熟的好人,而不是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在这里撕扯,你这样……很难看。” 他终于一言不再发,像是只斗败的公鸡。 “项目的事情,请你公事公办,如果你觉得我们有优势,合作能双赢,我们随时欢迎,如果你只想用这个项目来达到目的,那就大可不必了。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份工作,换个地方我也能上工吃饭,不是非周南这里不可。” 郑拓半晌不言,最终喃喃开口道:“你,那时候……很痛吧?” 他也无法将“自杀”这两个字说出口,只婉转询问。 “疼啊,身体疼,但是跟心里受的罪相比,反倒显得不值一提了。” “怎么……没联系我?” “怎么没联系,联系了啊,自杀之前我给你打过一次电话,下了很大的勇气,抛弃了所有尊严打的,当时是你新女朋友接的。” 郑拓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再也张不开口。 良久后,他终于收拾好了情绪,“我送你回去吧。” “好。” “如果你不欢迎,我以后也不会再勉强你了。” “好。” “小羽,对不起……” “这句就不必了。” 郑拓果真听话地闭上了嘴,乖巧得像是个孩子。 苏娘娘诚不欺我,改天应该给她塑个金身,没事拜拜,真心灵。 我们二人并肩走出餐厅,不远处站着一对情侣,他们周围还有面相和善的亲友在互相道别,能在这种地方见家长的情侣,估计都是含着钻石汤匙出生的。 那对情侣从背影看着实般配,男生高瘦,穿着体面的西装,女孩温婉,在旁边搂着男生的胳膊。我依稀听见那边一位看起来就位高权重的男人交代道:“对茵茵好一点,听到没。”男生礼貌地回答:“嗯,知道了。” 这声音有些眼熟。 这背影也略微有些眼熟。 只不过他不经常穿西装,所以我一时晃了神,但仔细看来,这人确实与我相识。 不仅仅是相识。 那是我三十多年的发小,我的现任男朋友。 “小羽?”郑拓拽住差点从台阶上掉下去的我,声音着急:“怎么了?没事吧?” 他着急的样子好像我是刚才吃完药企图自杀一样。 那边的人也顺着声音看了过来,一群面带好奇望过来的面孔中,谷雨的表情格外突出,像是大家一起坐在马戏团的观众席,巨幕刚刚漏了一个缝,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缝隙好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只有他看到了巨幕后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下一秒将会把一切都吞噬。 那眼神不再是好奇,而是恐惧、惊诧、难过、后悔等一系列复杂情绪的混合。 汇集在他星星一样的眼睛中。 “没事。”我推开郑拓扶着我的胳膊,“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就送到这儿吧。” 我对他点头示意,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得走快一点,不然我怕那头怪兽马上就要把我整个吞下,让我再次陷入万劫不复。 和郑拓分手的时候,我曾经认为那是世界的终点,我的人生在他离开的那一刻画上了休止符。 然而上天怜我,我仍旧是挺过来了。 无论那一阵的时光多么黑暗,最终靠我自己的意志力也好,靠命运的机缘也罢,黑暗裂开了一道缝,我就像是杂草一样靠着那些许的光明再次茁壮生长了。 但是这样的事情,人的一生只能经历一次。 如果我再次回到那个深渊,我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命运,我不认为我还有第二次侥幸存活的机会。 所以那个深渊哪怕是只有模糊的影子,我也避之不及,撒开了腿使劲往反方向跑。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跑起来,胳膊就被人拽住。 “事情不是那样的。”谷雨拉住我,头一句话就急冲冲地解释。 我点头:“我知道。” “我没有出轨,那是一场戏,你相信我。” “我相信。” 谷雨愣住了,似乎我没有按照寻常逻辑在马路边怒吼“我不听,我不要,我不相信,放开我。”这种话,有些让他不知道如何继续延伸下去。 我补充道:“我认识你多久了,你是什么人我难道不清楚吗?” 谷雨突然没了刚才的理直气壮,变得有些怯懦,他低了下头。 “你今天完事儿之后来我家,慢慢解释就可以,现在先回去吧,戏演一半就跑了,之前不白费劲了么。”我说道。 他松开了抓住我胳膊的手。 “我没事,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我此刻像极了抹完眼泪对周星驰笑着说“要不要吃面?”的刘嘉玲。 只不过她在召唤她的男人回来,我在送我的男人离开。 我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感受着北京拥堵的交通,觉得极为应景。 北京的交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堵起来了,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顺起来了。有时候你堵了半个多小时,发现前面有一辆坏车,你感慨道,啊,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堵啊。但是还没开五分钟,又堵起来了,你满心期盼赶紧开过下一辆坏车,再次通顺,却发现下次通顺时,周围根本没有坏车。 司机在前面感慨:“哎,太堵了!” 我无厘头地接话:“您看像不像人生?” “啊?”司机似乎没听清楚,“您说什么生?” “我说为什么今儿这么堵。” “嗨,为什么堵啊?就是车忒多,一个傻逼司机就能坏一条道,您看外面这么多车,不定多少傻逼司机跟那儿胡开呢!” 是,车太多了,路多宽都不够用,车实在是太多了。 没多久谷雨拨来了电话:“到家了吗?” “嗯。” “下楼吗?” “好。” “多穿点。” 谷雨在车里等我,车灯明晃晃地照着我走向他的路,把我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 “之前项目的事情,骗我了吧?”我开口问道。 “嗯。” “真相是什么?” “被调查了,然后给了行政处罚。”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只想挑最不严重的结果告知我。 我们陷入了沉默。 “谷雨,”我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开了口:“我们冷静一段时间吧。” 谷雨愣了一下,然后把脸转向了另一边,不答话。 时间仿佛在我们之间冻住,每一秒的沉默都显得无比漫长。 谷雨打开了车窗,点了一根烟,缓缓开口问道:“你想分手?” “我想先冷静一段时间。”我答,“分手”这两个字,我说不出来,就只能选这种虚伪的说法。 “因为我还是因为他?”谷雨问道。 那个“他”指的是郑拓。 今天的故事不只是我看到了他在和另一个女孩玩儿过家家,他也看到我和郑拓单独在一起。两个人都犯了不应该犯的错,如果真要可丁可卯地计较,我的错误甚至更严重一些。 “因为我自己。”我答。 我看着那个画面,谷雨和另一个女孩站在一起扮演情侣的画面,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子剜掉一块儿,喘不过气来的疼。 他又点了一根烟。 “你想清楚了?”他问。 “嗯,我不是小孩儿,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好。”他点头,仍然把头转向另一边,就是不肯看我。 “你不怪我吧?”我问。 他这才转过头,温柔地看着我,眼神却是暗淡无光。 他轻声说:“我能怪你什么?” 我眼眶突然有些发酸,只能把头低下来:“那我们……” 他伸手揉我的头发:“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他收回手,又补充道:“就是我不再是你男朋友了而已。” “而已”,彷佛这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回到家后,我关上房门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痛哭。 我以前就说过,到我这个岁数,还是嫁不出去,责怪命运不公遇人不淑只能占一小部分,大部分是我难以剥离的性格缺陷。 幸福也会被我搞砸,好男人也会被我弄丢,我好像自己和自己有仇一样。 可是他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画面再次出现在我眼前,如同多年前我在酒店大堂,看着那个女人挽着郑拓的手,从电梯中走出来。这两个画面重叠在一起,就变成了那个藏在帘幕后面的巨大怪兽,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快跑。” 除了赶紧跑,我别无选择。 我很爱谷雨,但是爱是一把双刃剑,爱一个人的同时,也意味着你给予了这个人伤害你的权力。外人给的伤害顶多是皮毛,而这个人要是动起手来,你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万劫不复。 爱在甜蜜幸福的背后,是一把架在你头上的利刃,你是死是活,全看他想不想。 我是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我没办法给予他这样的权力,我没办法给予任何人这样的权力。因为我不再有治愈自己的能力,我的脖子早就断了骨头,仅剩的那点皮肉粘成了个像模像样的样子货,他都不需要使劲,我就能断得干净利索。 我爱他,但是我更爱我自己,我真的太爱自己了。 没有谷雨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还要难熬,我每个拿起手机的瞬间都是期望和失望混杂,每次听到门响的瞬间都是冲动和克制博弈,我的理智在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你做了正确的决定,我的心则毫不在意对错,只是空落落地疼。 午夜梦回,全是他和我在一起的零星片段,于是眼泪一宿接着一宿。我的心在一遍一遍质问,你真的要为了所谓的“可能”这么折磨自己吗?我的理智就安慰说,时间久了就好了,每次不都是这样,哪有什么忘不掉的男人。 是,哪有什么忘不掉的男人。 周末我妈过生日,她过了六十岁之后不再把这日子当成喜事,每回都要偷偷摸摸藏起来过,好像这样时间就能把她忘了一样。 我爸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祝您生日快乐。”我举杯祝福,礼物早就戴在了亲妈脖子上。 我妈高兴地和我们碰杯。 我尝了块鸡肉,有点柴,便说道:“爸,您这手艺跟我妈差得也太多了。” 我妈一脸得意:“那是,你以为炖鸡是件那么容易的事儿呢?” 我爸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嗯,是差点意思,我就是按照你妈那套流程做的啊,老何,差在哪儿了?” 我妈故意拿着劲儿不答。 “哎呀,别卖关子了,说说!”我爸催促道。 我妈今天的确心情大好,回答道:“区别啊,在这鸡上面。” 我和我爸双双不解。 “你这鸡,哪儿买的啊?” “楼下超市。” “我那些鸡,可不是。” “你还有私人鸡场是怎么着?” 我妈认真地点了点头。 “您也太讲究了吧?”我忍不住给我妈的吃货精神竖大拇指。 我妈摇摇头:“不是我讲究,咱们家的鸡都是谷雨给买的,他一个朋友开养殖场,他每个月定期让人家给寄,都是吃粮食长大的,特别有机。” 我心里像是被敲了一下:“用不用这么讲究?” “谷雨说,这鸡汤得勤喝,补气养胃,对身体好。”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忍不住问道。 “就从那年你……”我妈刚要说,我爸突然打了她胳膊一下,我妈立刻改嘴:“就他去欧洲那时候吧,大概其那几年开始买的,一直买到现在了。” 谷雨这鸡,足足买了快十年了? “所以你别老说我偏心眼儿,人家谷雨对咱们家好的事儿多了,只不过从来不张扬而已。” “他为什么要给咱们家买鸡啊?”我问道。 “他也定期买别的啊,反正比你心细懂事多了。” 我以前曾经问过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那时候说:“我一直对你都这么好,只不过你才发现而已。” 我爸开口道:“说起来,谷雨今天怎么没来?” 我妈指了指屋里的按摩椅:“人是没来,礼物一早就给快递过来了,他说最近院里赶项目,这阵子都得加班。” “哦。对了,上次你说那个李部长家……” 话题再次转向了其他。 几天后,我接到了谷叔叔的电话,说他们医院要找我请教一些专业上的问题。 我带着一袋京天红去了谷叔叔办公室。 “给您的!”我晃了晃塑料袋子,谷叔叔笑得分外慈祥。 “上回您帮我同事的事,还没好好谢谢您呢。”我说道。 “谢什么啊,这个就最好使。”他指了指那袋炸糕。 “您说医院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问道。 “那个,等会儿我叫行政科的人过来,她们跟你细聊。”谷叔叔拿了一块炸糕放进了嘴里,半晌后说道:“我有个别的事想跟你说说。” “您说。”我笑着答。 “你跟谷雨,分手了?” 我的笑突然僵在了脸上。 “我知道你们有什么保密原则,但是谷雨手机没密码,我又不太尊重他隐私……”谷叔叔回答得倒是特别坦诚。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 “你放心,虽然我这点儿不太好,但是守口如瓶这块儿我做的还是很到位的,我连你阿姨都没告诉。” “谢谢叔叔。”我低声回答。 “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叔叔没有怪你的意思,谈恋爱嘛,分分合合都是常事。谷雨有时候确实混蛋。”谷叔叔劝道。 看来他还不知道事情的内幕。 “谷叔叔,谷雨没做错什么,是我的问题。” 谷叔叔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叔叔有件事,还是想告诉你。” “您说。” “跟你分手以后,谷雨挺难受的。我儿子我自己知道,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不会跟人低头。估计跟你也是吧,犯起混来好面子,不肯承认错误。但是他私底下认错态度还是挺好的,这小子半夜在洗手间哭,我都逮着两回了。” 我觉得自己的眼眶也要湿了。 “我能看出来,我们家谷雨是真的喜欢你。其实我早就觉得他喜欢你,但是问他他还不承认。可你看他这些年里外里做的这些事,哪件看着都有点目的不纯。从高中的时候就是,天天非要等你一起走,就跟客厅往下看,看你出楼门了他才出门。上大学也是,我单位跟他学校顺路,我说周一周五接送他,他非不干,就要跟你去挤公交车。后来去欧洲也是,没去两天就跑回来了,好像那阵子你住院来着?你看嘛,我就觉得他这个贼心应该很早就有了。谷雨跟你谈恋爱那阵子,我看那小子跟吃了兴奋剂似的,见天儿喜笑颜开的。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一个老头不应该跟着瞎掺和,但是,叔叔就是建议建议你,我儿子对你绝对一片真心,他都哭成那样了,肯定是知道自己的错误了,但是他好面子,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能原谅的话,你看在叔叔的面子上,啊,好不好?” 我咬着嘴唇,不知道如何回答。 “没事,不行也没事,别有压力。”谷叔叔见我不答话,立刻给我找台阶,他轻拍我肩膀,“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就当叔叔没说过。” “您说他从欧洲回来过?” “你不知道吗?那阵你妈说你好像是肠胃炎啊,住院来着。这个浑小子买头等舱回来的!没待两天又回去了,白白浪费了好几万块。” 这几年摆在我家餐桌上的鸡汤,饭局上他每每伸手挡下的酒,无数次他递过来的热水,和那一句一句“走,带你吃好吃的去”,变成了这个秘密漫长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解释。 我的心在这一刻被蓄满了,它挣脱了理智,挣脱了畏惧,挣脱了“可能”,变成一股巨大的力量。 我被这股力量推动着跑到了谷雨院门口。 “你能出来一下吗?我在你们院门口。”我对着电话轻声问。 没一会儿,穿着新工服的谷雨跑着来到了院门口。 “怎么了?”他喘着粗气。 “我们聊聊?”我问道。 我们去了离他单位不太远的一间咖啡厅。 “那年,我住院的事儿,你知道?”我委婉地问。 他没想到我会提这茬,但还是诚实地点了头。 “你回来了?” 他继续点头。 “怎么没告诉我?” 他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在你心里,什么才算是大事?” “你住院是大事。”他回答。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 “我觉得你应该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答。 可你……不是别人。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家寡人,是孤立无援,然而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被他抛下过,我一直被他捧在手心。 “白羽,你是因为知道了那件事,觉得被我感动了,才来找的我?”他问道。 我……好像是。 “走吧,我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他起身,一脸和善的微笑。 “等一下。”我拉住了他。 “白羽,你不欠我的,我无论做了什么,做过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还。”他仍是那副和善的面容,耐心地解释:“你不用因为被我感动了,就要搞以身相许这套,我是你发小,咱们俩这么多年该该欠欠的扯不清,我不需要这种施舍。” 我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角:“我不是在施舍。” “那你在干嘛?”他轻声问。 “我是……撑不住了。”我含着眼泪抬头看他,语毕的这一刻,眼泪也没撑住地流了下来。 谷雨的眼睛瞬间柔软得像池潭水。 “祖宗,你怎么又哭了。” 我低头擦掉眼泪,旁边突然有人喊他:“谷老师?” 谷雨和那人打着招呼。 “您女朋友吗?”那人似乎也没什么眼力见儿,根本没看出我们当下这“生人勿扰”的气氛。 谷雨只是笑笑,不答。 “师母您好,我叫赵本诚,是谷老师的学生。”那人热情地对我伸手。 我挤出客气的笑脸,答:“你好。” 他将手又尴尬地缩了回去。 “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回办公室跟你说。”谷雨下着逐客令。 “师母,您劝劝谷老师,他要去包头那边,他要是走了我们这项目压力可就大了,您劝劝他啊,别去打头阵了,我们这后方也需要他。”赵本诚像是心急乱投医的病人家属。 谷雨的口气突然变得严厉:“嘛呢你这是,我说回办公室再说!” 赵本诚灰溜溜地领了批评,走了。 “你要走?”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泪像是又被开了闸,“我不是说了,我很好哄的,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跑?” 谷雨伸手帮我擦眼泪,望着我轻声道:“祖宗,你在这儿等我会儿行吗,我去院里嘱咐一下,咱俩回家说。” 我们去了谷雨在北边的房子。 半天相对无言地坐在沙发上,我有一种我们在演电视剧的错觉,就是那种离婚的夫妻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又凑到一起,坐在同一个沙发上,中间的距离还能挤进去三四口子人。 我率先开了口:“你不能走。” 他无奈地笑了下。 “你觉得我没资格说这话也无所谓,反正你就是不能走。” “咱讲点儿理行不行?”他轻声回。这话虽然没说透,但是也将我们的现状点明了七七八八。闹着要分手的是我,没头没脑跑来找他的是我,不讲理不让他走的也是我。我现在拿什么资格跟他提这种要求?谁给我的脸? “我后悔了,我们和好吧,你别走,我们和好。”我有些着急,说话的口气也像是在恳求。 但是这次,他没遂了我的愿。 他仍然是满眼温柔:“我不需要你这样。” 我想和他争执,想去说服他,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白羽,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他轻声道,“感情这种事情,感动是没意义的,它最多能帮咱俩续两个月,等这劲儿过了,你还是会后悔,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我去外地的事情跟你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你铁了心了要给我自己扔在这儿?你真的不管我了?”我拿话逼他。 谷雨像是被这话触动到,整个人放下防备,瘫在沙发靠背上,他用手背挡住了眼睛:“那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我们和好吧。”我又说了一遍。 他沉沉地叹气道:“祖宗,别闹了。” 我想起苏莓那天的话,真相是最好的解释,如实相告,别和人性斗智斗勇。 我搓了半天手指,决定搏一把。 “谷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冷静一下吗?” “你说。” “我那天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陷得很深,万一有一天你离开我了,我可能就缓不过来了。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和我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我不能失去你,我玩儿不起。” “你害怕了?”他问。 “嗯。” “你现在就不害怕了?” “也害怕,可现在我也很难受,我觉得我好像已经陷得很深了,已经快缓不过来了。” 谷雨看着我,说不出话。 我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你不知道那件事,我一直认为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你走了,没在我身边。我有点埋怨你,但是我也有点庆幸,因为你没有见过那时的我,所以你不知道和我谈恋爱的下场有多么可怕,你会当我是正常女孩,而不是玩儿不起就跑去自残自杀的神经病。我是害怕了。我害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更害怕如果你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会觉得窒息,会更想离开我。” “白羽,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忍这么多年?”他突然开口问道。 我抬头看他。 “我见过那个时候的你,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因为我知道失去你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所以我才下了决心放手。我不在乎做你一辈子的发小,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怎么着都行。你随便去谈恋爱,我护着你,我守着你,我不让任何王八蛋再有伤害你的机会,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他头埋得很低,手紧紧地攥着:“就是,我没想到最后这个王八蛋是我自己。那个饭局,我不该去的。” “不是的。”我伸手去拉他的手,把那掌心上被掐出指甲印的拳头张开,摊平,“那只是表象,就算没有看到那个画面,也会有其他的事情让我意识到,归根结底是我心里有鬼,跟哪个灯泡灭了没关系。” 我轻声道:“不是你的错。反而,我有点替你委屈。谷雨,好的感情应该是在一段感情里很舒服,但同时也能做自己,你觉得我们之间是这样吗?” “是。”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觉得不是。我觉得你一直在忍让包容,在费尽心思小心翼翼地将就我。” 谷雨不答话。 “一直到现在,你都不敢问你最想问的问题,对吧?” “……” “你不问我为什么那天和郑拓在一起吗?” 谷雨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他不自然地将手交叉放在一起,试图掩饰被我猜中的情绪。 “我……相信你。”他回答道。 “你不相信。那是郑拓,不是别人,所以我知道你不相信。” 他不答话。 “你一直在为我委屈自己,我多少能感觉到。谷雨,其实在你心里,你和我的感情也建立在一个很可怕的地基上,你觉得我会后悔的。或早或晚,我会跟你分手的,对吗?所以你费尽心思地对我好,所以你不敢问我郑拓的事情,所以……你不碰我,因为你知道一旦破了那条线,我们就真的回不去了,而我早晚会离开你,你在我们的感情里,留了一条后路。” 谷雨那一刻的神情终于放下了伪装,将他的心意直白地表现在了脸上。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去见他?”他问道。 “公事。” “白羽,谁都行,周世也行,以前的男朋友也行,哪怕是周南都行,但是他不行,你不能见他。”他终于撕下自己一直努力遮挡住的那一部分情绪,在那个完美男朋友背后的他,有嫉妒,有愤怒,有不解,有强大的占有欲。 “你还……喜欢他?”他哑声问。 我彷佛知道了那天,他问也不问就同意分手的理由。他把自己的难过藏得严实,伪装出温柔大度,只为了……成全我。 “我早就翻篇儿了,我以后也不会再见他了,那天就是去和他讲清楚这件事。他这一篇儿,我真的翻过去了。”我解释道。 “但是我过不去……”他声音低哑,“你在他之前,不是这样的。他在你身上留了一块疤,在那之后你就变了。你说的对,我是一直担心你会跟我分手,因为你心里有一块地方,谁也捂不热了。你以前什么事都会告诉我,会依赖我,会信任我,会把自己完全敞开毫无保留,但是现在的你有一块谁也不能碰的地方,你不想依赖别人,也不相信别人,你对我也一样,这变成了你的应对机制。不吵不闹全盘接受,然后自己消化,我在旁边怎么也进不去。” 我想起了宋清之前送我的称号:茧中人。 “我是你的男朋友,但是我是那个有了事情你会选择瞒着的男朋友,遇到麻烦你会藏起来的男朋友,甚至有开心的事情也不会主动分享的男朋友。你把我放在外面,我想进去,但是我又怕会伤到你,那我能怎么办,不费劲心思,不小心翼翼,你让我怎么办?” 我望着一脸委屈的谷雨,突然笑了:“那我现在在干嘛?” 他愣了一下。 “谷雨,我在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啊。” 他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把心给你看,让你知道我真的很爱你,很害怕失去你。你这么了解我,你觉得如果仅仅是被感动了,我会做到这个份儿上吗?” 谷雨仍然呆坐在沙发上,一脸呆滞。 我狠了狠心咬了咬牙,不要脸地问道:“我都这样了,你,要不要过来抱抱我?” 谷雨像是终于听懂了人话,下一秒终于将我使劲拥入了怀中。 空落落的心就这样被温暖的体温捂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大学时候听到的那个说法,上帝把人分成了两半,如果你找到了另一半,就能严丝合缝地拼到一起。 我感觉自己身上最后一点硬化的棱角被卸下,和他拥抱的时候,彷佛听到了拼到一起的“咔嚓”声。 谷雨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还有,你所谓的忍让,包容,反正那些你说的词,对我来说都不是贬义词,也不是坏事。你知道,我想能有个明目张胆宠着你的身份,想了多久吗?” 我用力往他怀里钻。 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还要走吗?” 谷雨轻咳了一下:“还是得去,不过三五天就能回来。” “?” “去那边接个新项目,接完了还是要回北京做的,但是赵本诚现在的项目我就不跟了。”他脸上有着忍不住透露出来的小人得志。 “你蒙我呢啊?” “我也没说什么啊,话都是你和赵本诚说的。”他假装无辜地耸肩。 我照着他的胸口就要重拳砸下去。 他用手挡住,整个手掌包裹住了我的手:“白羽,咱们慢慢来,石头里还能蹦出孙猴儿呢,我就不信我捂不热你。” 我撇嘴点了点我们握在一起的手,说道:“今儿我这手要是不流汗,你就别想松开了。” “成,”他将手换了个姿势,十指相扣,“要是我捂不出来汗,你就别想回家了。” 我忍不住轻笑。 “谷雨,这好像是咱们第一次吵架……” “嗯。” “但是我们处理得还挺好的,对吧?” “嗯?哦,是吧。”他回答得心口不一。我想起了谷叔叔说的,他半夜在卫生间里留的眼泪,有点想笑,也有点心疼。 “以后,我们多吵吵?”我挑衅道。 谷雨把脸凑过来,轻轻地咬了下我的嘴唇,“盼点儿好。”继而从稍稍用力的轻咬演变成一个温柔而绵长的深吻。 “谷雨……”气氛旖旎,我没忍住低声念他的名字。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你……还要留后路吗?”我低声问。 呼吸似乎在瞬间变得沉重且急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改完之后发现竟然有足足一万六千字,虽然虐了,但希望能让大家看到我的真诚:D 第32章 第二天我被电话里我妈的狮子吼喊醒:“你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怎么一宿没回来?” 我怯懦地回答:“加班来着,挂了回头跟您说。” 谷雨在旁边看着我坏笑,话里有话地说:“加班啊?真辛苦。” 我用枕头扔他:“闭嘴!你才辛苦呢!” “也对,确实是我更辛苦一点。”他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我本来气急败坏地想冲他发火,但是眼睛扫过去的一瞬间,又愣住了。 每次形容他总是说,剑眉星目,鼻挺唇薄,好像确实肤浅了些。他是这些,但又远不止是这些。他这皮囊往下看下去,锁骨,肩膀,胸肌,腹肌,然后……都,挺好看。 “看什么呢?”他伸手在我眼前晃。 我有点呆:“看你长得好看。” 谷雨被我逗笑,调侃道:“是吗?哪好看啊?” “哪儿都挺好看的。” 谷雨将我整个人抱在怀里,直接压到了身/下。 他的嘴唇划过我的脸庞,然后深深地烙在我的嘴唇上,唇齿间轻微碰撞的细小声音占据了我整个听觉感官,我能感受到他在我的嘴唇周围徘徊,时而轻咬,时而轻吻,直到我松懈了防备才长驱直入地深吻下去。 下一个瞬间,他又凑到了我的脖颈处,轻喃:“这个角度看也好看吗?” 刚睡醒的懵混杂着被挑拨的情/欲,我老实回答:“你这样我又看不见……” 他将鼻子直接顶在了我的鼻尖上,然后星星一样的眼睛深邃得如浓墨:“这个角度呢?” 我刚要点头,突然因为身体强烈的触动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哼,听起来像是半截的“嗯”。 “你喜欢就好。”他似乎是故意的,脸上充满了阴谋得逞的笑。 恨只恨自己的身体太诚实,太不争气,这时候只能顺从着他,没有半点抵抗的力气。 “你就是故意的。”我小声埋怨。 “不是你先来惹我的吗?” 嗯……算是吧…… 最后是食欲战胜了其他欲,我扫荡了一圈厨房和冰箱,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做空空荡荡。 “这冰箱买回来用过吗?”我诧异地问。 “也是用过的……但是毕竟不常住,在这边放吃的就有点没必要了,留着做菌落实验吗?” “说得也有道理。”我赞同道,环视左右后又突发奇想道:“你把房子空在这里有点浪费啊,租出去能赶上你小半个月工资呢吧?” 谷雨眉头稍稍皱起来,眯着眼睛挑衅地看我:“你是不是对我的财政收入有什么误解?” “有么?” “这几年你可是里外里地透露着资本家看不起劳动人民的嘴脸,没事就找这个话茬挤兑我。” “我有么?” “之前同学聚会回来,我记得你说什么来着,十几岁的男人比什么,二十的比什么,三十的比什么来着,你再给我念叨一遍。” “十几岁的时候比脸,二十几岁的时候比体力,三十岁以后比存款。”我听话地重复了一遍。 “难怪你这么在意我的经济状况。”他若有所思地说。 “我什么时候在意了,我就是随口那么一提而已!” “我看你是装作随口一提地特别在意。”他指正道。 “嘁……我才没有。” “不过我理解。”他故意装作夸张地点头。 “理解什么?” “脸你是一直看着的,体力你昨天也验证过了,就差检查最后这个选项了,对吧?”他得意洋洋。 “嘁……你就自恋吧!” 谷雨直接将我举起来放到了厨房的台子上,整个人环抱着我,在耳边故意用气声问道:“不是你昨天说我好看的吗?还是我的体力让你失望了?要不我现在再表现一下?” 我双手推他的肩膀:“不了不了!” 我疯了?中年纵/欲无度到现在这个点,再继续下去我实在是心有余……力太不足了。 他整个人泄气地把脑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谷雨,差不多就行了啊……” “我知道。”他声音闷闷的。 他在郁闷个什么劲儿?从昨晚到现在了,我腰都快折了,他却表现得好像失忆了一样? “你也太夸张了,我也只是碳基生物,你悠着点儿好么……” 谷雨紧紧将我抱住,继续闷声闷气地说:“我知道。” 他长叹了一口气,声音轻不可闻,那带着遗憾的声音若有似无地说了一句:“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 我补充道:“荒淫无度?” 他认真地盯着我:“食髓知味。” 他端着这么一张脸说这种话,真是作孽。 新工的案子没多久后变成了公开招标的项目,郑拓完全将自己从里面摘了出来,交给了真正懂行的下属负责人。 没了他在中间,我们竞争起来反倒难度更高。首先,对于公开的项目投标,不存在私密的可能,我们这边标书递上去,约等于直接告诉总部:我们要搞事情了。然而如果按兵不动,那下一个这样的机会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说实话,如果没有总部在后面撑着,我们想拿下这个项目的概率也不大。 “谁能想到,以为郑董走了,是丢了个烫手山芋,没想到这山芋是块敲门砖。”徐宁感慨道。 周南坐在中间表情阴郁,我们四个的小会开得也乌云密布。 “放手去做吧。”最终他还是做出了结论。 “总部那边?” “我去想办法。”他回答得斩钉截铁,“白羽,你从这里撤吧,把王向阳给我就行了。” 我不解。 “现阶段不牵扯内容策划,没必要所有人都投进来,你在后期进入就可以。”他解释道。 “可是投标不需要内容吗?”我不懂他在打什么算盘。 “王向阳就够了。你先出去吧。”他下了闭门羹。 我这是……被他从起义小分队里……踢出去了? 青柠看我的表情也像是在说:“再见同志,从今以后我们就不再是同志了。” 我感觉自己走出办公室门的那一刻有一种祖国和苏联壮士断腕时的深刻,老大哥就这么说走就走了,以后自己就得自力更生了,艰难险阻中又隐约带着些许雀跃和希望。 我下班后约谷雨来家吃炖鸡,然后跟他讲述了今天的遭遇。 “我倒是觉得挺好。”他总结道。 “我也有点这么觉得,我其实也不是和他特别志同道合,比如他想独立这事,我总觉得还是不太成熟。”我边说边扒拉着米饭。 谷雨把鸡腿夹到我碗里:“我是说你离他远点这事,我觉得挺好。” 我妈在旁边指着谷雨的筷子嚷嚷:“你给她干嘛啊!一共就俩!” 我缓慢地把头扭到亲妈那边,阴郁地说:“俩呢,我吃一个都不行?” “你吃了谷雨吃什么啊?”我妈横眉冷对。 “吃另一个啊!”我彷佛在和外星人交流。 “另一个我放保温瓶里了,一会儿给你孙阿姨带回去。”她理直气壮地解释。 我委屈地望向谷雨。 谷雨解围道:“干妈,以后我的鸡腿都给白羽吃,白羽太辛苦了。” 我妈变得像是和外星人说话一样看着谷雨:“她辛苦?她干什么了就辛苦?” “白羽赚钱可比我赚得多,多吃点应该的。”谷雨似乎还没忘记那天我们没说完的话题,在这里挂羊头卖狗肉。 “你的工作是什么性质!她那是什么性质!现在她能有吃有喝,全靠你们保家卫国!”我妈迷妹附身,开始了“爱谷雨”表彰大会。 “他又不是军人,有他什么事……”我翻了个白眼。 我妈直接手指戳过来:“军人没枪没武器光站在哪里能保家卫国啊?谷雨的工作难道不是帮助保家卫国的一部分吗?” “您到底知不知道他具体研发什么的啊?那些武器跟他有什么关系……”我无奈道。 谷雨的研究方向就压根不是研究给人用的武器,我妈的崇拜连个根据都没有。 “确实,干妈,军人的工作我的确没有出力。” “那国防有没有你的功劳!你就说有没有!” “也没太多,我那个型号目前还……” “有就是有!一点贡献也是贡献!积沙成塔知道吗!白羽你怎么就不能跟谷雨学学,为什么不能见别人好呢,就见不得别人比你强?怎么这么自私啊!” 我……What? 我恶狠狠地看着谷雨。 饭后我接了我妈的命令:送谷雨下楼顺便扔垃圾。出门口,他将我手中的垃圾接过去,然后拉住了我的手。 我使劲甩开。 他又拉住。 我再次试图甩开。 他这次学聪明了,攥的死紧,根本甩不开。 “哼。”我没好气地出声。 “你看你,气包似的。” “这些年因为你,这种冤枉气我受得还少吗?” “那我说跟干妈说实话,你非要瞒他们……”谷雨无奈道,“宝贝,咱们坦白从宽去好不好?” “不!好!”我气呼呼地反驳道。 “你不是打算用完了就跑,不对我负责任吧?”他眯起眼睛狐疑地说。 “我打算现在就给你和那垃圾一起扔垃圾箱里!” “行,不过我是可回收的,你别扔错箱。” “贫吧你就!” 我送他到垃圾桶,他送我再回楼道门口,来来回回就是不说再见,最后坐在小区的椅子上,我们仿佛成了这躺椅的常客。 谷雨开口道:“我今天还挺高兴的。” “嗯?” “你第一次主动跟我说工作上的事情。” “你也第一次诚实表达你对周南的看法啊。” 他皱眉:“我以前也表达得很诚实,只不过这次用了语言,你才能懂。” “这么看来,我们上次的架,吵得超值。” 谷雨捏我脸:“你别打歪主意啊,我怕被你搞出心脏病。” “哪有那么严重。” “我上次开车回来的时候,真的心脏疼了一路。” “哦……”我有些心疼,但又不想败下阵来,“那你以后少吃点脂肪高的吧,比如鸡肉什么的。” “好。”他被气笑。 “也……少没事去找年轻漂亮小姑娘装女朋友,”我带着气,“你干这事跟上瘾了似的。” “我干嘛要找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装女朋友,我这不是就有个年轻漂亮的女朋友吗?”他抬起我们握着的手。 “我说真的!”我怨道。 “吃醋了?”他笑得开心。 “嘁……” “白羽,咱们去北边房子吧?”他突然凑过来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我把旁边的保温瓶塞到他怀里:“吃你的鸡腿去吧!”然后蹦蹦哒哒地跑回家。 这把岁数了,怎么还……脸红了呢?我盯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又忍不住笑。 “白羽?”我爸开门的声音响起,然后便高声叫我的名字。 “您回来啦?”我从浴室中走出来。 “你刚才跟谷雨干嘛呢在下面?”他换着鞋,不经意地问道。 “啊?啊……呃,聊了会儿工作,问问他意见。”我急中生智编起了瞎话。 我妈在沙发上摁着遥控器:“没事别老去麻烦谷雨,自己的事情得学会自己做。” “哦……”我爸像是破案一样,“我还以为你俩又吵架呢。” “没有,”我否认道,“睡觉去了啊,您也早点睡。” 呼……好险,得亏我聪明机智。 接下来的日子,终于进入到了平静且美好的状态。唯一的大事也改期到了明年,苏娘娘因为婚纱被银狐不小心看到而决定延期婚礼,有钱人对于定金的概念好像特别薄弱。这次两个人又选了2月14日,说寓意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工作上,周南的办公室小会消失了,好像新工这个项目压根不存在一样,我们照常处理着其他案子。生活里,我和谷雨甜蜜且稳定,没事还有苏娘娘的招待,没有幺蛾子的生活就这样平静如水。 在北京喧嚣而躁动的大环境中,这样的日子实属难得,最大的瓜都是哪个明星又出了什么事,哪个企业又被罚了。北京永远年轻,永远热情澎拜,永远鸡飞狗跳。 圣诞节前,公司突然宣布拿下了新工的项目,成为新工未来五年长期的合作单位,不只是我,整个公司都异常惊讶。 还有个更让我惊讶的:陈洁回来了。陈洁当初离职的时候,走得悄无声息,没想到竟然还能再在公司见到她。 周南的起义小分队再次凑在一起开会,这次破天荒把我加了进去。 “大体情况就是这样,项目拿下来只是第一步,以后还要考大家一起努力。”周南将任务交代完成后,最后总结道。 “就到这里,其余的下午我们在公司周会上一起讨论,白羽你留一下。” 青柠和王向阳出门前冲我投来复杂的眼神,让我暗暗地觉得是祸不是福。 “手里的那几个案子可以结一结,交给李非了。你得把精力都集中到新工上面。”他交代道。 “好的周总。”我回答道。 “没别的想问我的?” “不是你留的我吗,以为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聪明人不绕弯子了。”他直白地说,“我希望你不要有什么顾虑,王向阳确实更适合做冲锋,但是具体实施起来需要有能力和经验的带队,他不行,这点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所以我希望你也别有其他想法。” “我明白。” “目前除了采购部的总监和上海总部关系比较近以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是自己人。采购部那边我也安插了自己的人,所以我们要开始打一场硬仗了,前期的硬骨头我帮你啃下来了,之后的内容就要靠你帮我搞定了,没问题吧?” “我会全力以赴的。”我答。 “好,我想说的就这些,你要是没有别的问题,就可以先去工作了。” “周总,”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新工,投标中的?” “新工的投标后来无疾而终了,还是改成了筛选制,可能是他们内部觉得投标这个做法还是不太成熟吧,更倾向于全面了解后直接选择。” “干干净净地拿下来的?” 周南轻笑,用手敲着桌子:“前期的工作我已经找了其他人负责,你如果没办法接受答案,就最好不要开口问问题。” 我已然知道他没说出口却又已经如实相告的答案。 “陈洁,你请回来的?” 周南有些局促,但很快变回原样:“她,在新工这件事上帮了我不少,投桃报李,无可厚非。” “当然,总经理想要安排个职务还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我话中带话地说。 “白羽,你……不要对她有看法。她,有自己的苦衷。” “你也知道了?”他指的应该是陈洁散布他和我谣言的那件事,我有些诧异他知道陈洁的所作所为,竟然还会把她再招回来。 “你以为是谁告诉王向阳的?” “你?”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么单纯,每个人的举动后面都有负责的理由,不是好坏两个字能轻易概括的。陈洁确实犯了错,但是也没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不是吗?” 我忍不住将拳头握紧:“你说的对,事情确实不是我看到的那么单纯,同样的,她的举动到底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你凭什么替受害者决定伤害量呢?” “白羽……”他声音有些无奈,“我也算是半个受害者。” “呵……”我忍不住冷笑一声。 “我为她当时的举动向你道歉,你也说过,她年轻单纯,做事没头脑了些,被人利用了,你作为过来人,作为女人,宽容一点,好不好?” 周南这劝解非但没有让我消气,反倒颇有火上浇油的效果。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道不道歉,原不原谅,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我不想再进行这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对话。 “白羽……”周南喊住我,“我们和好了,我这次是真的想和她好好在一起。” 他这话的语气诚恳。 周南这几年和我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朋友,也许是那段错误而短暂的恋情成为了契机,也许是我帮他的那次,也许是我的职位和重要性,他虽然改不掉颐指气使的毛病,但我在他面前有发言权有决定权,他尊重也重视我的看法。 他这句话,是朋友间的委托。希望我能卖个面子,不要让他的女朋友难堪。他这么骄傲的人,能够原谅陈洁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而又这般拉下身段帮她求情,看来真的是老房子着火了,一发不可收拾。 “周南,你很喜欢她吗?” 他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反问:“不然呢?” 也许是最近爱情变成了我的软肋,所有拿爱做理由的事情都会莫名其妙地触及到我的软肋,我最终还是点了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好好谈恋爱吧。” 午饭后,我在天台和谷雨打电话,他跟我细数着食堂今天的热门饭菜,话题又无趣又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白姐?”旁边有人叫我。 是陈洁。 “我先挂了啊,我这边有点事。”我对谷雨说道。 挂掉电话,我礼貌地问候:“找我有事?” “我想跟您聊聊。” “好。” “周总应该跟你说过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亲自过来跟您说句对不起。”她头低低的,一副小鹌鹑的样子。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以后好好工作,不要把心思用歪了就行。”我并不想和她长谈,毕竟内心深处我没有原谅她,卖周南的面子只能是表面功夫,没办法由内而外全都放下。 “白姐,我能给你讲一下我的原因吗?我知道可能听起来会像是辩解,但是您是我来公司后第一个帮我的人,给我机会的人,我多少还是想……努力解释一下。” 她这样怯懦的神态,偏偏我就吃软吃得要命,看到人家这样就拒绝不出来。 “好。”我无奈地叹气。 “我一直很嫉妒你。开始时是羡慕,是崇拜,但是和周总在一起之后,慢慢变成了嫉妒。周总和我在一起,好像也是把我当成你的替代品,他喝多了的时候,喊得都是‘白羽’,他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偷偷翻过他的手机,里面还有你的照片,有时候他看着手机发呆,我都在想,是不是他那时心里在想你。可能是嫉妒让我有些失心疯了,把你们的聊天记录转发到了我自己的手机上,还有他手机里你们的合照。 我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是我高攀了,所以我……不敢跟他说这些,害怕说出来连表面的这些敷衍都留不住。后来有人联系我,给我讲了那个故事,就是你和周总还有Jenna之间的事情。我现在想想,本来是破绽百出的,我是了解你的,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是那当下我好像失心疯了,巴不得那个故事是真的,如果那个故事是真的,他会通过那个故事认清你的真面目,就不会再留恋你了。所以我就把那个谣言散布出去了。之后,他解释澄清,我和他吵架,我没想到他还是站在你那边,拼命维护你。我就是接受不了,他心里有你。 所以我又把聊天记录和照片都发出去了。我这么做的时候,他应该立刻就知道我是这个谣言背后的黑手了。我本来是想靠这个谣言,让你能离开公司,离开周南。你那么能干,随便去哪里都可以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的,但是我不想失去周南…… 后来你也知道,你男朋友来帮你澄清了,然后,我和周南分手,我就离职了。” 她一股脑讲故事讲了出来。 “白姐,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对,真的很对不起。”她眼睛有些红,着急地重复着道歉的话。 “陈洁,在这个故事里,你真正应该怪的人,是我还是周南呢?”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一时间语塞。 “自己的爱情出了问题,要不就是自己的问题,要不就是对方的问题,总归不能算到一个过去的女朋友头上对吧?”我问道。 “是……” “你话里话外说这么多,其实你心里还是埋怨我的,但是我做错了什么?分手之后我没再去纠缠过他,你们在一起之后我也真诚地祝福你们,我自问在你们两个人的感情之间,没做错什么。” 陈洁不言。 “但是我也懂,我的存在就让你不舒服,爱情里面人的心眼儿都小,你没办法把我当朋友我不介意。但是害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对不起白姐,我在公司门口看到你男朋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她话没说完。就知道自己编的那个以我为反派的故事站不住脚了?就知道再也没可能把我从公司撵走了? “陈洁,你还记得那天你在公司门口见到的我的男朋友吗?” 她点头。 “你如果就是编个谣言说说我的坏话,我可能当时不痛快些,但是这么久过去了,我不至于跟你置气。但是你知道你的那个谣言,给我男朋友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陈洁怔了一下。 “很多事情人在做的时候,总觉得是个不大不小的伤害,不就是传了些可真可假的流言,大不了也就是让我换个工作,何况还没有造成什么大不了的结果,好像因为没造成什么结果,就等于这个错误本身就可以被忽略了一样。我凭什么要忽略啊?你有情绪你冲着周南去,你对我有意见你冲着我来,搞这些背后的小动作算什么?你年轻,你单纯,你不懂事,我和我男朋友就活该因为你倒霉受罪吗?” 她被我说得眼泪直往下流,她哭唧唧地说:“白姐,我真的知道错了。后来我去了新工,周总让我帮他,我也帮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帮他拿资料的。我真的有在弥补。” “陈洁,你这种弥补,是犯另外一个错误去弥补过去的旧错误,而且还把自己放在很危险位置。如果你没伤害到我男朋友,我会原谅你的,但是我的底线很明确,你伤害到我,我当你是帮助我成长了,你伤害到我爱的人,我不报复你就是最大的仁慈了。所以,希望你能以此为戒,下次再做事的时候,多想想。但是私是私,公是公,我们只是没办法做朋友,工作上我拎得清,你可以完全放心。以后工作上有需要的事情你随时找我,我们就做好同事吧。” 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在说对不起,也有很多人在回答没关系,这一来一回像是理所应当。也许是太平常了,所以很多人就真的把没关系当成理所应当。 我叫小王到办公室,指着门让他关紧,又把百叶窗拉了下来。 “这是有密旨啊!”他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王向阳,我和周南,你跟谁近啊?”我问道。 “我跟钱近。” “行,你这么说就好办了。” 看来周南还没有把他心买走。 “新工的事儿,周南瞒着我办的事,违不违法?”我开门见山地问。 小王嘴巴张得特别夸张:“周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怎么还是漏到你那儿了?” “他用你替我的意思你自己还没明白吗?”我用话提点着他。 万一这背后真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东窗事发了,大家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放心,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举手双手以示真诚。 “你去跟警察说去,你看到时候他们信不信。”我威胁道。 “白姐,没你想得那么夸张。”他解释道。 “陈洁做的事情也不涉及商业机密?”我没有隐瞒他的意思,将我所知道的信息全盘托出。 “陈洁做什么了?”听他的语气,看来周南这事果真是两手准备。 “你帮周南做什么了?” “他就让我和赵青去帮他找了一个女的,叫李知意。周总和她见了一面,之后的事情就都是周总和她直接联系的了。” 李知意这个名字让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就是设计方案上面,我帮着做了些,但那都是明面上的事,正常工作范围。唯独李知意那件事,他交代我们绝不能跟外面说一个字。找那个女的还挺麻烦的呢,托关系找侦探,我们最后飞了趟杭州,在那边找到的她。”小王继续补充道,“找个人而已,也没什么犯法的。我跟你说,但是你可不能给我卖了啊。” 李知意……陈洁……周南这两部棋一明一暗,一黑一白,走得真是天衣无缝,把新工,不,把郑拓堵在中间将军了。 晚上谷雨带我去吃火锅,我涮着毛肚,无意间提起:“陈洁回来了。” “周南的那个女朋友?” “嗯。” “你听起来不是很高兴啊。”他问道。 “他们俩今天轮番跟我道歉,说那个谣言的事情,是陈洁传出去的。”我把毛肚夹到嘴里,使劲嚼。 “嗨,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他们肯认错也是好事。”谷雨宽慰道。 “我可没你这么大方,我直接把他们俩都撅回去了。”我又夹了一片羊肉。 “因为我啊?”谷雨放下筷子,认真地看我。 我点头。 “公开这件事也是我自己决定的,跟别人没关系,你也不用太怪别人。冤家宜解不宜结,人生那么长,别把路走窄了。”谷雨教育我道。 “我就是生气。” “都多久了,你个气包。” “我又不是因为自己。”我反驳道。 谷雨对着我笑,温柔地说:“我知道,你的小气都用在我身上了。” “知道就好。” “不过,我真的没事。” “我有事。”我生气地嘟囔。 他被我逗笑:“你有什么事啊?” 失联的那段时间发了过什么,他从不肯告诉我细节,以为不说就可以掩饰他受的委屈。 这么多年,谷雨一直守着自己的坚持不肯向社会妥协,他永远是那个骄傲地为了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的少年,金钱权利于他如浮云,人情世故他看不上也不屑去看。 而那天我在餐厅门口看到的,是一个遍地可见的隐忍的社会青年,为了能守着梦想不得不去和人情世故虚与委蛇。 人当然不可能一辈子顺心顺意,但是想到压着他把骄傲的脑袋低下,甚至是卑躬屈膝地跪下的人是我时,我心里又酸又疼,又无力又愤怒。 也许我是有些将自己的情绪转嫁给了陈洁。 谷雨似乎只需要看我的脸,就能懂我的心情,他伸手凑过来摸我的头发:“好,你有事,你心里不舒服,你心疼我,舍不得我受委屈。要是实在不能宽心,那你就当我之前的话没说,咱就是讨厌她了,就结了这个冤家了,行么!” 我起身坐到他旁边:“我手累了,你给我夹,我要吃那个鸭肠。” 他不怕死打量我:“白羽,你觉没觉得,你最近有点胖了?” 我皱着眉头看他。 “我说怎么变好看了呢,胖点这胶原蛋白就多了,你看这脸,跟十几岁小姑娘似的!”他捏着我的脸话锋急忙转过来。 “谷雨,你这技能……” “嗯?” “怎么跟谷叔叔一模一样。”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家族遗传吧这就是。” “圣诞节有什么安排吗?”我问道。 “那全看你对我有没有安排了。”他笑着回答。 “组织对你没安排吗?” “最近不忙,组织让我以群众的需求优先,说吧,有什么需求?” “我想去趟潭柘寺。” “你知道圣诞节是西边那位爷的生日吧?你要在这个日子口跑去拜佛?我发现你有点叛逆啊?” “不是,我这个月都要加班,就圣诞节那天正好是周六,我们公司那么崇洋媚外的文化,肯定是不会加班的,所以想挑这个日子口去。潭柘寺有点儿远,就想让你给我当个司机。”我解释道。 “潭柘寺不是求姻缘的吗?” 我点头。 “你对我不满意直说,不用这么婉转吧?”他斜着眼睛打量我。 “不是给我自己,是给苏莓。我想求帮她求,她转过年就要结婚了嘛,我求她婚姻顺利幸福。” “我发现我走这两年,你是越来越迷信了。” “我要是能找到人,还用去找菩萨吗?” 他本来是逗贫的玩笑话,却因为我的回答打散了脸上的戏谑。 他握紧了我的手:“以后再也不用你去找菩萨了。” 他保证道,一脸信誓旦旦。 第33章 圣诞节那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出发奔向潭柘寺。 苏莓的电话在将近中午时打过来,询问我们又没有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吃顿饭。谷雨抢过去电话,抱怨道:“你请客吧,我们家白羽今天五点就给我薅起来,让我跟她来潭柘寺,给你拜婚姻签来了,你说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她对你这么死心塌地的。” 苏莓也毫不示弱:“您跑去非洲那两年,她月月这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算老几啊,让我们家白羽这么折腾?” 谷雨向来吵不过她。 苏莓声音甜甜地说:“亲爱的,来我家吧,给你做顿好的报答你。” “银狐也在吗?”我问道。 “当然了,圣诞节他当然要陪我一起过了。这是我最后一个未婚的圣诞节了,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好。”自从她结婚的日子定下来,什么日子都是这个说法,这是我最后一个未婚的某某节了,甚至夸张到这是我最后一个未婚的几月几日了,每天都特别得不得了,独一无二,就是为了突出明年这个时候,她就会嫁做□□了,一种朴实无华地炫耀。 “咱们去趟SKP啊,反正也顺路,今天怎么也是圣诞节,我给她买个蜡烛去。”回程路上我交待着谷雨。 “那我的礼物呢?” “我已经给你了啊。”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什么时候?” “我在圣诞节这天,将自己宝贵的假期送给了你,和你一起过,是不是特别有意义。”我一本正经地糊弄着他。 他伸手过来敲我脑袋,以示不满。 我们到达SKP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商场里有浓重的节日气氛,能看到的角落都装饰着红白绿色的小玩意儿。谷雨打量着一处正在做活动的展台,摇头道:“你看看北京都被资本主意侵蚀成什么样了。” 我故意挖坑问道:“是么?不好看吗?” “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换来的。”他不以为然地说。 “哦……”我尾音拉得老长,“那个是我做的,还是我出的设计图呢,小张做了好几版客户都不太满意,最后还是我自己加了半天班帮她改的3D效果图,我还觉得自己做得挺梦幻啊,客户也说,高端大气上档次,一点看不出来铜臭味,没想到,我的技术这么差啊……” 谷雨急忙搂过我的肩膀,换了话锋:“我是说这些品牌,你看后面那些零标的,跟开玩笑似的。但是你这展台就不一样了,周围那是肮脏的现实,你这展台——梦想照进现实。特别好。” 他顺口胡诌出来的也一套一套的,我随着他的俏皮话笑。 迎面走来一对穿着职业的情侣,我本来没有仔细看,是谷雨的表情突然变了,才让我没忍住望了过去。 周南。 “好巧。”周南走近后礼貌地同我们打招呼。 他旁边的女人礼貌地点头问候。但那个女人不是陈洁。 “你好。”谷雨回应道。 “周总这么有兴致。”我边说边打量旁边的女人。 “哪有白总监这么幸福,圣诞节和男朋友逛街谈恋爱,我这是来谈工作的。”他三两句就把自己摘清楚了。 谷雨拉着我的手,客气地回答:“那要多谢周总给我女朋友放假。” “那就不打扰了,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简单地问候后,我们礼貌道别。 “世界可真小。”我感叹。 “是世界小,还是人阴魂不散,那就不好说了。”谷雨对周南的礼貌只能维持表面十分钟,背地里他像只小斗鸡。 “他阴魂不散还带着姑娘来啊,你瞅你小气的。”我戳他的胳膊。 “那就是陈洁啊?”谷雨问道,“我还以为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看着……挺成熟。” 我摇头:“那不是陈洁。” “甲方?” “据我所知,没有这么一位。” 谷雨不屑道:“他这个人,还真是…呵…”随后又邀功道:“还是你眼光好,选了我,正人君子。” “那个姑娘穿得那么职业,很可能就是公事。” 谷雨耸了耸肩。 我又补充道:“但是我眼光确实是好。” 到达苏莓家时,银狐正在厨房里忙活,看着他的背影怎么也没办法和商场上那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联想起来。 谷雨热络地问:“老尹,用帮忙吗?” 银狐乐不得有个助理,招呼他赶紧一起。 苏莓看着两个人忍不住笑:“你告诉谷雨尊重点,叫尹哥叫姐夫不行嘛,非叫人家老尹。不老都被他叫老了。” 我本来想维护谷雨,他就算是叫弟弟也架不住年龄和谷雨爸爸一个阶段的事实,但是她最近太满脸春风,我实在开不了口扫她兴。 “给,礼物。” 苏莓甜甜地答谢,然后将蜡烛点了起来,赞叹道:“好眼光,不愧是做设计策划的,文艺,特别配合今天的气氛。”说罢她又拿出一瓶红酒:“但是吃喝玩乐的天分你就不如我了,这瓶儿,配今天特别绝。” 我看着上面的花体英文写出的品牌眼睛睁老大:“也不用……这么隆重吧?要不还是留着你们度蜜月再喝吧?” 苏莓一眼看乡里巴人的眼光瞥我:“让你喝就喝!今天什么日子你知道嘛!” 今天是你未婚的最后一个圣诞节…… 谷雨和银狐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我们两个人在客厅都能听到他们在里面说笑的声音,苏莓一脸欣慰道:“幸亏你找的是谷雨,要是跟了周南,怕是没那么对我们家银狐的胃口。” “你说岔了吧?难道不是周南和他更有话题聊?” “我们家银狐平时就跟这帮生意人虚头巴脑惯了,要是交朋友还找这样的,那不是要累死了!”她翻了个大白眼,继续说道:“谷雨就不一样了,你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说起他自己领域的事情来,真的是位专家。” 专家? “上次银狐就说,跟谷雨聊天有意思,涨知识。” 我忍不住打趣:“哟,活到老学到老啊?” 她撅起了嘴,一脸嗔怪:“不许用老这个字说我们!” “好好好,不说。”我举双手做投降状。 “你看你,就坏在这张嘴上,我这边说好话夸你男朋友,你拐弯抹角地编排我未婚夫。” 我理亏,低头抱拳求原谅。 “银狐上次见谷雨就很喜欢,说他是祖国的栋梁,说他对武器这块的研究又科学又梦幻,他这工作简直满足了男人的终极幻想,特别赛博朋克。” “你别瞎用词,祖国的科研人员做贡献,怎么能用这么虚幻的词描述呢。”我反驳道。 她一脸“你知道什”么的表情:“男人的终极向往是什么?” “钱?”我市侩地回答。 “那是穷人的终极向往。你说为什么网络游戏那么流行?为什么超级英雄那么火?这都是满足人的终极欲望——实现个人价值,那么一个人最高的价值是什么?”她停顿,等着我给她抛砖引玉。 “您就直接说吧,反正我说什么都是被你反驳的。” “当然是英雄了!你想想人活一世,最终都是要尘归尘,土归土,人的最终归宿是逃不掉的,那么如何能够和死神一搏,还能赢呢?那就是人死名在。那么多人舍生取义,抛头颅洒热血,最终换取的是什么?青史留名啊宝贝!” 我深深地点头:“这跟谷雨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当英雄是靠嘴当的吗?关公有青龙偃月刀,美队有盾牌,英雄和武器那就是一个整体,谷雨做的就是这么浪漫的事情,为英雄配备武器。” “这你说偏了吧,谷雨研发的武器类型又不是给人用的。” “是你偏了,偏且狭隘,谷雨研发的武器不是给人用的,但是确实是给英雄用的。” “啥英雄?” “中国啊!”她回答得铿锵。 我甚至觉得自己被她的正义凌然震撼了一下。 “你不觉得很伟大吗?因为有他,有成千上万个他,中国才能变得越来越强大,我们小时候被炸大使馆,气得去游行示威烧美国国旗,但是却没办法撼动什么,而现在,我们的腰杆挺得笔直,枪杆子是最大的底气,谷雨就是给我们底气的人。” “你这么说……也对。”她嘴里的谷雨是另一面的谷雨,不是平日里没个正经和我打嘴架的那个愣头青,而是顶天立地做着一番事业的男人。 “骄不骄傲?” “有点。” “我以前也觉得谷雨不就是谷雨,还是上次银狐跟我聊天的时候,才让我对他大有改观,咱们俩跟他呆久了,还是旁观者清。”苏莓总结道。 “被你说的,我都恨不能把他捧在手上供起来了。”我笑道。 这时那边的饭菜也已经准备就绪,谷雨穿着苏莓的绣花围裙走过来,身上还带着油烟味儿,问道:“供谁啊?” 我和苏莓都被这违和的场面逗笑,毕竟前一秒他还是踩着祥云的盖世英雄,后一秒就……这样了。 “笑什么啊你俩?”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衣服也没那么可笑吧,老尹说我穿上挺好看的啊!” “嗯,特别好看。”我附和。 “行了,过来吃饭。”谷雨招呼道。 简单的四菜一汤,看起来色香味俱全。我对着银狐伸了大拇指:“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银狐推了推眼镜,礼貌地笑纳我的八字题词。 “我也帮忙了!我还英勇负伤了呢!”谷雨在旁边抢功,伸出手让我们看那一厘米不到的小口子。 银狐帮话道:“是,小谷帮了我不少,今天的饭菜必须有他的功劳。” 苏莓挽着银狐的胳膊,一反刚才对谷雨的歌功颂德,霸道地说:“你可赶紧把那小口子画个圈标上,一会儿再找就该找不着了。怎么说你也就是洗洗涮涮的边角活,跟我们这主厨的功劳不能相提并论!你就勉强算个20%吧,没你也行,有你好那么一丢丢。” 刚才她嘴里谷雨守卫苍生的伟大事迹在银狐的面前瞬间一文不值,这个女人的逻辑一直清奇:银狐第一,其余再按照正常逻辑。 谷雨答:“你说了不算,老尹你说!” 银狐:“怎么也有50%的。算你50%,再多了我怕莓莓不高兴。” 明明自己的男朋友就坐在旁边,但是这狗粮照样被他俩一勺一勺往嘴里灌。 “你们家一直是银狐做饭啊?”我问道。 “嗯。”苏莓得意地回答,然后又用筷子点了点:“谷雨,学着点儿!” 谷雨呛回去:“白羽要是答应嫁给我,以后我们家饭也全归我管!” 他话赶话的一句无心之语,吓得我一粒米饭拐弯跑到了气管,呛得鼻涕眼泪混着那粒倒霉催的米饭一起往外喷。 谷雨递水递纸,苏莓拍着我的后背,两个人都询问我有事没事。 银狐在旁边替我解了围:“我这个菜辣椒放得有点多了,下次我注意。” 苏莓刚要开口,就又被银狐拦下:“莓莓,帮小白换双碗筷吧,刚才弄到地上去了。” 我感激地看了银狐一眼,他还是招牌式斯文的笑。 今天这趟潭柘寺,去得对。 今年的元旦和春节离得很近,导致每逢春节倍懒散的气氛早早便如期而至,这个带着红色圆圈的日期被标注在日历上,混在北京灰蒙蒙寒冷的冬日里,像是推倒人勤奋的最后一根稻草。除了掰手指头熬日子盼新年,做什么都让人提不起兴致。 谷雨在元旦假期后接了命令,要去内蒙出差,归期不定。听说是有个重要的型号出了问题,需要调试。 我近期将自己的主要精力都投在了新工的项目上,因为是长期合作的展台项目,在前期能够将整体风格基调定下来,会对后期的设计以及对外地项目的进行有很大的帮助。我们和新工开了几次会议,但是懒散不光席卷了我司,新工也充满了这种气氛,以至于效率并不太高,好在时间充裕,大家都按部就班地进行,超前一步都不想走。 没有男朋友陪伴的日子,就总想让自己醉心于工作,可惜工作伙伴的伴侣们都在身边,谁都不想陪我一起做拼命三郎。 “白姐,这都加了第几天班了,新来的实习生都快哭了好嘛……”王向阳黑着眼圈跟我抱怨。 “我加班碍他们什么事?” “周总上回下班的时候碰着他们了,说白总监工作,实习生就下班了,看来都不太想转正,结果他们现在比着呢,等你走了才肯走。”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资本家压榨别人的时候,也挺解气。 “小鲜肉不在家吗?工作哪有小鲜肉有意思啊!快回家吧!”他没正经地说道。 “出差了,不然这个时间,我哪至于在这儿跟你废话。”我伶俐地还送他一句骂人于无形。 “还是你狠!”他对我抱拳,继续说道:“我下班了啊,你出去跟孩子们说一声,让他们也走吧。” “新工那边给信了嘛?”我问道。 “说要等上面审核,问题不大。您老人家就赶紧见好就收吧,非要趁男朋友不在把未来三四个月的活都放在这几天干完啊?” “闲着也是闲着……”我实话实说。 “那正好,新工的表儿,你帮我审了吧,我今天有约会。”他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宗旨,跑回工位上抱了一沓审批表给我。 “什么好处啊?”我同他讨价还价。 “您一个大总监,和我这样不好吧……”他开始耍赖。 “您还一个大经理呢,别给我整这没用的!” 他投降道:“行,你说吧,要什么?” “上次那个李知意,联系方式你有没有。” 王向阳一脸看鬼的表情看我,然后把刚放下的文件又抱了起来:“你别搞我了白总监,我自己来吧。” “王向阳,你知道我这个人,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我笑着提点他。 “周总知道不得开了我啊!”他表情夸张。 “你现在做的事,周总知道也留不下你啊,他又不是不知道你是我的人,让你办这事其实就算是默许了我也会知情,你自己琢磨。”我继续替他分析道:“你跟我一样都是策划部的,咱们俩才是真正的一根绳,周南在咱们俩这儿也算是外人。” 王向阳有些被说动。 “我想要知道总会知道的,你看,你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活儿我帮你干了,你帮我省下麻烦。李知意的事你不知道内情,新工第一次项目结束后,我给你讲,怎么样?二换一,你不亏。” 他内心的八卦在同他作斗争,最后权衡后还是决定站在我这边放弃周南。 周南总觉得他那些鸡汤和饼特别能够收揽人心,因为他的认知里面,用马斯洛分析出来的最高需求——自我实现,能激励所有人。 但是他有些武断了,理论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是现实总会有各种问题。比如这种一个饼画给所有人的做法,就没办法让每个人都看着眼馋。 王向阳是拆迁户出身,家里并不缺钱,做这份工作单纯是因为自己喜欢,以及需要找到个组织。相比升职加薪,他更喜欢聊八卦,这个基因牢牢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金钱诚可贵,职位价更高,若为八卦故,什么都可抛。 他的业务能力并不强,但是属于捧场型人物,对于上级的命令永远热情响应,积极回答。王总监在的时候,被提拔的人只有我和他,王总监总结过,白羽能干活,但王向阳有用。 “有用”这两个字就很精辟了,他的用处,除了不在业务上,在其他的方方面面都有奇效。 我也是做了领导后才逐渐意识到他的可贵。 一个公司,全部都是能力强的高尖精,这种结构是会出事的,就是需要有几个王向阳,在关节处活动着,支撑着,才能让这些高尖精把楼搭得更高。 这像极了高中的时候我们班和谷雨班打比赛,我们打输了,我问谷雨我们班的人都很厉害,他们班看起来平平无奇,最后怎么是他们赢了。谷雨那时候说了一句细想起来颇有哲理的话:“你们输在厉害的人太多了,而且每个人都特别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我拍了拍桌子上王向阳留给我的文件,不知道自己的好奇心到底是会害了自己,还是救了自己。 大年三十晚上谷雨回来了,他买了项目结束后最近的一班火车,连夜返京。我也见识到了春节时期凌晨的北京站长什么样子。 出站口人群稀散,背着大包小包的乘客一脸疲倦,像是那火车上面有个褪皮机器,把人的精气神儿都磨掉了。我一眼就在这疲倦的人群中找到了谷雨,他清瘦高挑,脸上虽有倦意,但仍然是分外神气。 他带着黑色鸭舌帽,也许是因为这半年祖国的水土养人,皮肤明显又从非洲黑变成了北京白,远远看过去,就是让人忍不住心里跳漏一拍。 谷雨张开双臂把我拥入怀中,紧得我差点喘不过来气。 “过年好啊。”他闷在我肩头轻声说。 “过年好。”我回答道。 “我好想你。”他说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 我拍了拍他后背:“我也想你,但是你要是再使点劲,我就要背过气去了。” 他这才笑着将我松开,转而拉起我的手:“走,咱们回家。” 我爸妈和谷雨爸妈都在家等着我们开席,别人家的年夜饭都是八点随着春晚一起上桌,我们的熬到了凌晨两点。 不过四个老人倒是没有一点儿倦意,每个人都眼睛瞪得贼大在熬鹰。 谷叔叔指着我爸不服气地说道:“我这个工种就有多年的经验,你趁早认输啊!” 我爸手里摩挲着,眼睛里的红血丝都填满了眼眶,嘴上却不肯认输:“我要是输给你我是那个!” 谷阿姨和我妈也瞪大眼睛两边看着。 谷雨开门后看到这一幕差点惊掉下巴:“怎么大过年的打起麻将来了?” 支撑他们四个人熬到现在的根本不是对谷雨的爱,是对麻将的胜负欲。谷叔叔和我爸经历了大起大落后目前达成了平局,第二圈马上要结束,两个人不服输地谁也不肯先开口说不玩。我们回来正好给了他们完美的台阶,谷阿姨念道:“儿子回来了,快吃饭了,别玩儿了。” 我爸嘴上还要找回来:“我可不是服输啊,我这是心疼谷雨和白羽,咱们改日再战!” 谷叔叔回道:“谁怕谁啊!” 气氛变得热络起来,我们在凌晨吃完这顿两家人的年夜饭,临了我妈和谷阿姨还不忘内涵我们,说希望明年饭桌上能多两个人一起吃饭。谷雨怪里怪气地答:“您还是换个愿望吧。” 谷阿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和他争辩,转过头对着我说:“白羽,阿姨有个朋友,儿子从美国回来了,初三要来我这儿串门,你到时候过来一趟啊。”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谷雨拉着脸说道:“您能不能别操心她的事了。” 我妈敲了下谷雨的手:“她这个岁数不操心能行吗!女孩跟男孩能一样吗!放心吧,初三我压也压着她过去!” 谷雨的脸气得像包子,他满脸委屈地看我。 我接话道:“阿姨,您别管我了,我其实有个不错的对象,我们……还挺好的。” 我妈直接一抹TVB标准蔑视笑容挂在了脸上:“跟我玩儿无中生有呢?你上哪有对象去?这一个多月天天加班十一点才回家,谁这个点跟你谈恋爱?夜叉啊?” 我爸见我受了委屈,忙替我挡刀:“你别老说话这么难听,孩子自己事自己有数!” 我妈刚想爆豆对着我们父女输出,突然意识到谷雨爸妈也在,愣是压住了她的暴脾气,只送给我们两人一人一记白眼:“反正初三这事定了,你孙阿姨都安排好了。” 在我和我爸妥协的时候,对面谷雨的表情更难看了。 这个饭桌上,根本没办法在这件事上让所有人都满意。 谷雨回家后发微信过来:你非不给我名份,现在怎么办? 就是吃顿饭,之后说觉得不合适不就行了嘛…… 不行。 那饭也不吃,我到时候说临时加班,见一面就走,好不好? 不好。 哎呀,你不要这么耍赖嘛…… 我就是不高兴。 我也知道谷雨的痛点,他觉得应该趁早告诉家长,不要再瞒下去了,似乎我心里的顾虑对他来说都是借口,但是我的顾虑却真实地存在。 首先,孙阿姨如果对我有意见怎么办?这么多年,孙阿姨从来没把我当作儿媳候选人考虑,所以我的各种缺点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作为亲友的孩子她对我自然是包容,但是当年任薇薇都没能让她完全满意,她真的能接受我吗?倘若她心里有疙瘩,却连个抱怨的人都没有,她的闺蜜——我妈,自然没办法和她站在一边,那她就卡在中间,心里别扭,嘴上却要装没事,不然就要破了两家多年的感情,这种尴尬的场面我想起来都头皮发麻。 其次,我妈。我妈的恐怖性甚至大于孙阿姨。在我妈心里,谷雨是完美的,谁也高攀不上的,上次任薇薇事件就充分让我见识到了。我妈真的能接受我和他在一起吗?她心里我们一直是兄妹,这种诡异的伪乱/伦配对,到底会让我妈产生什么样的反应,我心里一点儿谱也没有。我甚至害怕她会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来阻止我们。 当然,小区里也难免会有些难听的声音,毕竟我和谷雨的年纪在这里,说内部消化都是最好听的说法,在好事人的嘴里,恐怕有千百种难听的故事。 外人的看法我倒是不太在乎,但是两位妈妈我却没办法不在乎,我妈万一再把心脏病的老毛病勾出来,我到时候就真的进退两难了。 我和谷雨之间本来就各种艰难险阻,好不容易能够在一起了,我实在不想冒任何的风险,每一步我都想着走得扎实。 初三那天,我们两家六口和对面三口坐在一起的场面,让我见识到了人类尴尬的极限。 那边的妈妈推推那位男士的胳膊,他动一动:“白小姐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妈热络地说道:“不用那么客气,叫小白就行。她是做广告策划的,你呢?” “我在银行工作。” “银行好啊!”我妈赶紧接话道,“银行福利好,工作又稳定,特别好!” 大家一起尴尬地皮笑肉不笑。 半晌没动静后,那边的妈妈又推了推,他又开口道:“小白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我妈这次也有样学样推了推我。我刚要开口,被谷雨接过话去了:“她喜欢工作,特别热爱工作,没什么兴趣爱好,就爱加班。” 孙阿姨用眼睛瞪他,小声嘟囔道:“有你什么事!” 那边妈妈忙解围接话道:“那可太好了,喜欢工作,真不错。” 全家三人互相对望,然后尴尬地一起微笑点头表示认可。 “小白……”那边刚要继续抛问题过来,我的手机终于响了。 “喂,”我急忙接起手机,刚要把准备好加班的套话拿出来应付,那边苏莓的声音让我直接变了神色,我安慰道:“你别着急,我马上过去。” 我挂掉电话,声音有些颤抖地对谷雨说道:“你去开车,咱们去趟医院,苏莓出事了。” 谷雨一时间也没分清究竟是我演技爆发还是真的出了事,我急得跺脚:“快点啊!真出事了!” 我们飞速地离开,也顾不得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当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苏莓正颓废地坐在抢救室门口的地上,像是个被人把灵魂抽走的空皮囊,不哭不闹不说话,就被谁随手丢在了那里。 “怎么样了?”我和谷雨赶过去询问。 她见我之后,才缓过神,茫然地说道:“他突然就摔倒了,我怎么叫也叫不醒,我怎么叫他他都不醒……” 苏莓重复这话事才终于有了些情绪,像是从身体中飘出去的灵魂终于渐渐归了位,她的情绪慢慢被悲伤和痛苦所填满,声音越来越抖,眼泪成串地往下流。 我抱住痛哭不止的苏莓,只能轻抚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没一会儿医生从抢救室出来,面色沉重地问:“哪位是尹华的家属?” 苏莓忙答:“我是。” 医生那句死亡宣告刚说出口,还没来得及填补上表示遗憾的话,苏莓直愣愣地瘫坐在了地上,我蹲下来紧紧地抱着她,抬头看着面前的医生,不敢相信刚才他说的内容,木讷地再次询问:“您是说,人没了?没救回来?” 医生凝重地点头。 “为什么啊?”我下意识地问道,甚至没办法考虑这句话缺失的逻辑。死亡哪有什么理由。 “病人是急性心梗,这种病发作起来,人走的很快,但是他走得并不痛苦。”医生最后这句话似乎是用来宽慰我们的,但是我却忍不住内心莫名的火气,谁他妈在乎他走得痛不痛苦?谁允许他走的?他把苏莓迷得五迷三道,说要跟她结婚,跟她长厢厮守,现在留她一个人,自己就这么死了? 我的愤怒来得毫无理由,而愤怒对象却再也无法感知到了。 苏莓似乎将最后的力气用完,坐也坐不住,直接倒在了地上。 瞬时周围一片惊呼,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他们将苏莓团团围住然后抬走检查,我看着这场面甚至还来不及开口说话,这一群白色的人就夹着中间的苏莓从楼道中消失,如果不是谷雨在旁边,我甚至会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人群散去,我看着这空旷的楼道,在谷雨的怀里哭出了声音。 怎么办?苏莓的爱人,死了。 苏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旁晚,夕阳透过病房的窗户洒进来,将这充满福尔马林味道的房间镀了一层金光。她刚醒时神情有些懵,仿佛没有想起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我凑过去问她感觉如何,她望向我,眼睛的光在一瞬间暗了下去,变成了一种深海生物眼睛里惯有的死寂,因为常年见不到光明,犹如无魂丧尸一般的眼神。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地整理自己的情绪,然后无助地望着我,问道:“他救回来了吗?” 好像只要她不承认,银狐就仍然能够在这世间一息尚存。 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话在嘴边抿了半天,无法回答。 苏莓苦笑了一下,轻声低喃:“救不回来了……对吧……” 她也不是在问我,只是不想让句子的前半段听起来那么绝望,才加上这无用却能缓冲情绪的两个字。 谷雨背着身望着窗外,他的影子挡住了阳光,苏莓的脸上被他的那片阴郁覆盖,和周围金光闪闪的背景格格不入。 苏莓的表情,也和平日里她耀武扬威的样子,格格不入。 “他之前说过,他会比我先走,还问我能不能接受。”苏莓语气淡得像是在对空气说话,“我说我不怕,能陪他多一天我都开心。死亡早晚会来,没来之前我们都觉得那是个虚幻的终点,就算知道早晚会到,那一早一晚,也不是明天,也不是明年,是很久很久以后。只不过,没想到,他的早晚,是今天了。” “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你要是想发泄,我陪你发泄,我们一起,我和你一起,你别怕。”我没头脑地说着无用的安抚话语。 苏莓看着我,木讷地说:“你们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不肯。 “谷雨,银狐的后事应该有很多需要办理的,他儿子在美国,电话我一会儿发给你,剩下的事情就麻烦你了。”苏莓转向谷雨交代道,见谷雨点头后又嘱咐道:“带白羽回去吧,我没事的。” 我紧握着拳,眼泪堵在眼眶里。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她已经被她爱的人孤独地留在了这个人世,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是至少坐在她身边能够告诉她,纵使银狐走了,我还在,我永远不会走,她不会孤身一人。 谷雨在我耳边温柔却坚定地说:“听话。” 我抬头望着谷雨,一脸恳切。 “听话,别让苏莓为难。” 我最终还是和谷雨离开了苏莓的病房,她让我这个时候别犯倔,听她的,谷雨也让我听话。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谷雨问道:“饿了吧?咱们去吃点东西?” “我没胃口。” “别赌气。”他像是哄小孩一样劝我。 “我不想走,留她自己一个人在哪里,她想不开怎么办?” 谷雨摸了摸我的头:“苏莓和你不一样。” 我不解地看着他。 “苏莓和你不一样,你是纸老虎,看起来好像挺厉害,但是是个脆皮儿的。苏莓不是,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的人生怎么走。” “那又怎么样?她就算是铁打的,现在银狐死了,没了,她也会难过的!” “她当然难过,但是她不会想不开。你给她一点时间,对她来说是好事,让她把情绪理一理,她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如果她自己理不清,就更没办法从这件事里缓过来了。” “这么大的事,靠自己想就能缓过来了?” “你当然不能,如果我死了,你得闹着要跟我一块死才行吧?”谷雨突然举了一个可怕的例子。 我使劲锤了他的胳膊,我警告道:“收回去,你把这话收回去!” 谷雨无奈地笑:“收收收,我收。我就是举个例子。” “都什么时候了,说话还这么不忌讳!”我有些急。 “白羽,你和苏莓不一样。你是个死心眼,认准了谁,认准了什么,就一头黑地走下去。苏莓不一样,她比你想象的坚强多了。她既然选择了老尹,就考虑过会有怎么样的结果,她能扛过去,我们也会一直陪着她,但是不是现在,现在她需要自己说服自己,等她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好,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随时都会在。” “你确定吗?” “嗯。”他斩钉截铁地点头,“我去通知老尹的儿子,我们没办法帮助苏莓解决她心理的问题,但是目前还有很多需要我们做的,所以我们去吃点东西,有力气了之后再去帮她做这些体力活,好吗?” 我听话地点头。 “谷雨?” “嗯?” “你不能死。” 他笑着看我:“我且死不了呢。” “你保证!” “我保证,我不会死的。我为了你,一定长命百岁。” “那你把烟戒了吧?” 谷雨握住我的手,回答道:“好,都听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任北铛铛铛 第34章 银狐的儿子尹未在第二天赶到了北京。 我们已经将银狐的遗体寄存在殡仪馆,便约在了那里见面。 他儿子看起来比我们小几岁,气质倒是和银狐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礼貌地对我们答谢,望向父亲遗体的表情虽有难过,但是更多的是克制。 “还有很多细节的地方需要你安排,我这边也问了大概流程,但是还是尊重你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吗?”谷雨和他交接道。 “从简就可以,家父不是个张扬的人。说来也惭愧,我这几年和他来往不太多,不太认识他亲近的朋友,可能还要麻烦您帮忙通知。”尹未客气地回答道。 “放心,应该的。” “还有一件事。”尹未停顿了下,又开口道:“我听说,我父亲要再婚了?” 谷雨点头。 “他未婚妻……还好吗?” 谷雨如实回答道:“出事当天因为惊吓过度也住院了,但是今天已经出院了,你要见一下她吗?” 尹未回答道:“如果她那边方便的话,我随时可以。” 我心里的警钟不由得敲响,豪门多是非。我试探地问:“你打算和她聊什么?” 尹未愣了一下,然后礼貌回答:“就是关于葬礼和后事的一些安排。” “她是个好人,痛失所爱已经是很大的打击了,希望你别难为她。” 尹未还没来得及开口,谷雨在旁边突然替他回答:“尹先生是个体面人,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你放心吧。” 尹未无奈地笑了一下,继而点头。 我们约在了第二天一早在公墓见面,苏莓之前告诉谷雨,银狐已经替自己选好了的墓地,但是还有些细节问题需要去和公墓那边负责人协商。 “我有点害怕。”回程的路上我不安地说道。 “怕他欺负苏莓?”谷雨点出了我的心事。 “嗯。” “不会的。”他肯定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 “他看起来不是那种人,如果是的话,我也不会建议他们见面了。你相信我。” 第二天一早我们陪着苏莓来到了公墓,公墓门口冷冷清清,毕竟还在春节假期,人都和活着的家人团圆,死了的就孤零零地躺在这山里面。这山里一排一排的墓地,每一个都曾是一段鲜活的人生。我看着那块没刻上字的墓碑,想到那天在厨房里忙碌的鲜活人影,那个帮我解围,宠溺地看着苏莓,和谷雨聊得热络的男人,就要变成一抔土,一碑字,躺在这里了。 苏莓仍是面无血色,看着那墓地询问旁边的工作人员:“这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 “小姐您如果有需要合葬,我们可以把旁边预留墓碑,碑也可以提前刻好,到时候再描金就可以了。” “那做成两个人吧。”她低声说道。 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突然打断了她:“先这样吧。” 苏莓回头,看到了一身黑衣的尹未。 “好久不见。”尹未和她打着招呼。 苏莓不答话,只点了点头。 “后悔吗?”尹未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苏莓这次回答得十分坚定:“绝不。” “他自己选的地方?”尹未换了一个话题。 “嗯。” 尹未环顾了一下周围,感叹道:“不错,有山有水,是他喜欢的。” 苏莓不答话。 “合同签好了?”尹未也不在意苏莓的态度,继续问道。 “嗯。” “明天下葬?” 苏莓这才抬起头斜眼看他:“你很着急吗?” 尹未答:“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 “你爸爸死了,你都不难过的吗?”苏莓像是一只准备攻击的野兽,将全身的戾气都凝在了看向尹未的眼睛里。 尹未仍旧不脑:“逝者已矣,我难不难过,他都回不来了,不是吗?” “哼,”苏莓从鼻子里哼出声,“你至少可以假装一下。” “假装我难过?” “假装你还有几分人性,他好歹养了你那么多年。” 尹未这时才有几分反驳的语气:“我以为他说的很清楚,我和他两清了。” 苏莓想反驳,却没有张开口。 “你们还没有领证吧?”尹未又换了个话题。 苏莓本来无血色的脸被憋的通红。 “看来是还没有,那还是我去签字吧,我是他的直系亲属。”尹未毫无波澜地说了这几个字,没有一句重话,却像是刀子一样刻在了苏莓最脆弱的地方。 尹未说完随着工作人员去接待处办理手续。 我本有些站不住,想上去反驳,却被谷雨拉住,他用眼神示意我别说话。谷雨似乎认定了尹未不会有恶意,纵使他这样说苏莓,也仍然没有改变看法。 半晌后,尹未办完手续走回来。 “苏莓,我们回去吧?”我不想他再用那些话刺激苏莓,便提议道。 “你和谷雨先走,我有话跟他说。”苏莓说道。 “我们也没事,我们不走。” 尹未直接将我未说出口的话翻译了出来:“白小姐是担心你,害怕我欺负你,让她留下吧,还是你铁了心想瞒着她?” 苏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吗?”他一点收敛的意思也没有。 我本来下意识想开口问瞒我什么,但是谷雨握住我的手腕处突然使了一下劲,我意识到这时候开口只能是给苏莓添乱,便也识相地闭嘴了。 “我没什么要瞒的,因为我没做什么放不到台面上说的事情。”苏莓回答道。 “那我们去聊聊吧。一起?”他这话是对我们三个人说的。 我们去了一家咖啡厅,四人落座后,气氛自动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白小姐还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故事吧?”尹未打破了僵局,率先开口,但是问题是冲着我抛过来的。 “她为什么要知道你?你很重要吗?”苏莓反问回去,言语中夹枪带棒。 “确实,我没什么重要的。”他自嘲地轻笑了一下,然后推了推眼镜,在这个瞬间,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银狐,同样温文尔雅的气质,同样的姿势推着眼镜。 苏莓似乎并没有这种感觉,她对尹未的态度仍是充满敌意。 这和我预想中的场景并不相似,我一直以为银狐的子女应该对她这位年轻的未来后妈充满敌意,但是显然这背后另有故事,尹未的态度,甚至有一丝说不出的……暧昧。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我只是觉得,故事不听全,难免会有偏见。” 我开口道:“尹先生,你失去了亲人,苏莓失去了她的爱人,大家都很痛苦,但是当下死者为大,我们全力处理好葬礼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对吗?” 我把话题扯回来,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苏莓不想告诉我,我就不想听。 尹未最初脸上的那抹克制又浮现在脸上,他配合地点头说好。 苏莓示意谷雨把葬礼大致的安排都告知了他,葬礼仪式苏莓不打算出席,一切主持事宜都全权交给尹未。谷雨很快就将这其中的细节和尹未交代明了。 “你确定吗?”尹未问她,口气竟有些温柔。 苏莓没了刚才的防备,轻点头。 “你……可以来的,他会希望你来的。”尹未补充道。 “我不想去。”苏莓将头转到一边,倔强地回答。 “为什么?”他眼神变得有些悲伤,透过镜片被放大得愈发明显。 苏莓不答。 尹未怔了半晌,最后回答道:“好,我知道了。” “他……他的衣服我选好了,一会儿你拿去帮他换上,他不喜欢陌生人碰他。衣服口袋里有我放的东西,请你不要拿出来。” “好。” “你等一下,我去车上拿给你。”苏莓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我本想跟她一起,但是谷雨起身更早,随她一起出去,留我和尹未在这里。 “尹先生,苏莓真的很爱银狐,她不是那种世俗的女人,请你别误解。我知道你也很难过,但是能不能麻烦你稍微体谅一下她?” 尹未茫然地看我:“你觉得我哪里做的不礼貌吗?” 倒不是不礼貌……只是……害怕他再次说出类似“我是直系家属”这种看似无所谓却听起来致命的话。 “白小姐,我知道。她是真的爱我父亲,不是为了钱,相信我,我比你更清楚。”他解释道,“她没给你讲我们的过去,可能我这个人连存在在她故事里的必要都没有,但是说起来可笑,她对我却很重要。” 我惊讶地看他。 “相信你大约也能感觉到,我和她之间有些什么。你知道吗?我还算得上是她和我父亲之间的红娘。”他自嘲地笑,说起苏莓的时候,他总是去不掉这抹自嘲的笑:“我在酒吧对她一见钟情,有些老土是不是?但是人就是这么老土俗套,我是她不值一提的一夜情,她却让我魂牵梦绕了好久。之后我和父亲去打高尔夫,和她再次偶遇,我对高尔夫没兴趣,但是她很喜欢,我就请我父亲教了教她,也就是一个下午的功夫,谁能想到,就一个下午而已。苏莓是个风风火火的姑娘,想必你比我更懂,她对我父亲可谓是用尽全身解数。开始我父亲也顾忌到我,和她保持距离。但是她是苏莓啊,怎么能有男人可以拒绝得了苏莓呢?最后她总是得偿所愿。我当时很受打击,做了件让人不齿的事情。最后,我和父亲断绝了关系移民去了美国。” “总之,我和她就是这么可笑的关系。我父亲对我有亏欠,我对他们也有亏欠,最后我们断绝了来往,算是两清了。他抱得美人归,我远走他乡。所以我知道她是真的爱我父亲,毕竟如果是为了其他的,怎么看我也才是最好的那个选择,不是吗?我倒希望她是为了其他的。” 这个故事听得我不知如何回应。 “我告诉你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放心,我不会做伤害她的事。她虽然不爱我,但是伤害她看她痛苦,我一点也不好受。” 苏莓稍后回来将东西交给尹未,眼角处显然有哭过的红,但她的骄傲让我们谁也不敢去碰触。 晚上送苏莓回去后,我在车上将尹未的事情告诉了谷雨。 他感慨地点了点头。 “我怎么觉得你早就知道这事儿?”我看他的表情质疑道。 “大概猜出来了。”他诚实回答。 “你怎么猜出来的?” “老尹和我聊天的时候说过,他和苏莓在一起很不容易,之前有个棘手的情敌,我问他还有他比不上的男人,他那时候说过,那个男人不是普通人,简直是年轻的他,他怎么比?我当时还不明白,但是看到尹未对苏莓的态度,就猜出来了。” “世事难料……”我感慨,又问道“苏莓出去的时候哭了?” “嗯。” “哎……其实她也不用这么倔强,去葬礼送他又有什么……”我将头沉沉地靠在座椅上,“她明明想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劝她。” “苏莓连哭都不肯在人前,去葬礼看着老尹躺在那里,她怎么可能控制住自己。” “那就不要控制,痛哭一场不好吗?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怎么想?” “那是老尹人生最后的场合,她要给他体面。” 银狐的一生,都是在高高的台子上面做着风云人物,他的失意和落魄从不置于人前,在人前的他永远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 苏莓当然懂他,更懂他要的体面。 谷雨继续解释道:“苏莓出现在那里,就会给人一些其他的想法,她知道的。老尹活着的时候,她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因为她有老尹,老尹会帮她撑着的。现在老尹走了,她就要自己撑着,撑着两个人的份,一点也不能错。” “谷雨,我好难受啊。” 谷雨伸手握住我的手,认真地说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我无奈地回:“你也做不了生死的主。” “我是做不了,但是我知道我女朋友更脆弱,如果我抛下她自己走,她不可能撑得下去的。”谷雨紧了紧握住我的手,“所以我会用尽全力好好活着的,你不会一个人被留下。” 车外的路灯在两边向后退着,恍惚间看起来如同会动一般,灯光将北京的夜色装饰得富丽堂皇,但又那么不真切。 新年的北京,像是北京,又不像是北京。 我们在难得空旷的四环路上疾驰,一路向前。 我侧头看着谷雨:“谷雨,我们走吧。” 谷雨转过来看我,微笑着问:“走去哪儿?” “去未来。” 谷雨听我说着胡话,但仍是宠溺地问:“未来?” “嗯,我们结婚吧。” 银狐的葬礼上了新闻热搜,上面说办的低调又体面,很多人惋惜金融大鳄离世,没多久这些讨论就又被新的新闻取代。 尹未在葬礼后处理了一些法律事宜后回了美国,他将银狐大部分可变现的资产都留给了苏莓。 但是在签字的时候,无论是律师还是我们,都联系不上她。 她发了微信给我:去散心,平安,勿念。 她每周都会报一次平安,发些漂亮的风景给我,用来让我安心。她和我到底还是不一样,她不需要我在旁白来证明她不是一个人。她似乎早就想明白了,人生这趟旅程,本来就是一个人的,银狐短暂地陪伴过她一阵,这些记忆就够她日后用来惦念的。她一个人,照样可以活得很好。 春节假期结束后,公司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新工的案子上面,一切都进行得风生水起,我甚至感觉到按照这个进度,甚至用不了五年,COO的位置已经对我召唤了。 然而升官这件事来得比我预想中更早了些。 周老的秘书私下联系了我,让我飞一趟上海,不要告诉周南。 在上海总部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内,周老一脸慈祥地问我:“对总经理这个位置有兴趣吗?” 我局促不安。 “周南做得有些过火了。” 看来周南的小动作,根本没有瞒住上面这位大神。他争取新工的手段一直让我有所担心,没想到到底还是太出格,被人抓住了把柄。 “我听说你和新工郑董有些渊源?”周老又旁敲侧击道。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我承认了,那么新工的事我必然也摘不清,我否认,怎么否认?过去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 “很久之前有过,后来就一直没联系。”我努力将自己摘得干净。 “看来新工的事,你不清楚?”他继续试探。 “周总把新工的前期工作交给了我同事,我当时在负责另一个项目。毕竟新工当时还在争取阶段,我主要负责执行。”我回答。 他赞叹地看了我一眼,继而说道:“另一个项目,哪一个?军工?” 我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否认。 他继续说道:“军工这事,周南做得也有问题。我知道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但是还是要藏好嘛,他就是这点还需要再历练历练。” 我不解。军工是周老发过去的案子,中间如果说有什么意外,也是因为我,怎么会又扯到周南身上。 “军工的主任是你男朋友吧?”周老问道。 “他现在已经不是主任了,就是普通的工程师。” 周老若有所思地点头:“哎,为国家做贡献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不应该变成商人手里的筹码。” “筹码?” 周老像是终于等到鱼咬了食,开始收杆:“他给郑董出的主意,一石二鸟,军工出事了呢,我这边会有些不好的影响,郑董好像对你男朋友也有些意见,给你男朋友添了不少麻烦吧?我也是上次和王院吃饭才知道,说是上面接了投诉信,然后还有一些高层人士听到了不好的流言,本来事情没那么严重,结果撞到了枪口上,被当成了典型来办的。你男朋友很优秀啊,王院的得意门生,最后王院把姑娘都舍出去了,才跟上面卖了个人情留住了他。说到底,都是周南做事太激进,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总说要□□,要磨他,但是还是差些火候啊。” 他像是无关痛痒一般地说完这话,然后悠闲地喝起了茶。 “好了,不说他了。我们聊聊你,对这个职位有没有兴趣?” “您是想用我替了周总?” “我主要还是想磨练他,调他去海外的新公司也是做总经理,比北京待遇也不差的。但是北京还是要有人管,我很偏向于你,不知道你什么看法。” “我当然很荣幸。”我回答道。 “你很有当年王妍的劲头,但是王妍太死板,周南呢,又太活。做总经理还是要找个脑子活份,但是行事稳当的,你说是不是?”他敲打着我。 “对。”我笑着回答。 “新工那边,有些错误还是得补一补,我就不能指望周南了,还是得靠你。当然我们必须要遵纪守法,有些破格的事情,做了是要改正的。” “违法的话,那自然就只能报警了。”我接话回答。 周老的神情稍微变了变,但又恢复慈祥:“周南做事虽然莽撞,但是也没有这么严重。” 我内心忍不住冷哼,他做得严不严重你心里怕是比谁都清楚。 “新工那边我也联系过了,没有要深究的意思。我们就内部解决一下,保持咱们队伍内没有问题就可以了。”他说得隐晦。 周老这步棋,一步连着一步,下得着实漂亮,如果不是他着急想把所有问题都一起解决让我看出了端倪,我怕还真是要上当之后才能琢磨出来这个连环套。 周南在新工的案子上,先是拿我去做美人计,我不配合他他便动了歪心思。郑拓想出来的那出,是如法炮制几年前的旧把戏,但是周南帮他想了个升级版。两头下手,双面夹击。在公司这边撒布我的消息,然后再利用谷雨帮我解围这件事将这个要破的局烧到谷雨身上。 也许这事换一个人,就会因此和我生出嫌隙,觉得是我害了他没了工作。也许换一个人,王院就不会这么拼命地保他。也许换一个人,就真的会和王院的千金把这出戏假戏真做了。这么多个环节,但凡有一个地方谷雨稍微动摇一下,我们就完了。那么郑拓就可以趁虚而入。 但是他全扛住了,没给郑拓机会。 借我献佛失败了,周南顺势将陈洁安插到了新工。 我当初还以为陈洁去新工是郑拓那边安排的,直到她和周南和好,我才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陈洁那种女孩,如果不是被安排得明白,怎么可能将周南耍着玩?这不是狐狸和猎手掉了个个儿?何况,如果陈洁背叛过他一次,他又怎么可能给陈洁第二次机会,周南,土皇帝周南,怎么可能为了爱情就放弃自己的原则? 后来周南一明一暗地对郑拓下手了。陈洁拿到了新工的商业机密,周南找到了李知意。李知意这个名字我是再熟悉不过的,这三个字早就刻到我的骨髓里。当年郑拓背着我开房,房间里的那个女人,就是李知意。 郑拓从来不碰外面的女人,不碰我,不碰他老婆,但是李知意是他长期的床伴,这其中的秘密我本来是不明白的,但是活到这把年纪,也慢慢意识到,人隐藏起来的事情,就必有它见不得人的原因。郑拓花大价钱养着她,只为满足性/欲,那么这欲望满足起来,想必就有其独特性。 周南这两步走的,一步犯法,一步肮脏。 而周老现在并不是抛弃他,而是在救他。 将周南流放到海外新公司,北京的事情一旦事发,他人在国外,大不了就不回来了,总之不会有牢狱之灾。而作为新总经理的我,和郑拓有着过去的我,就难保不会被人怀疑里面有什么文章。他刚才话里话外拒绝了警方参与,只是暗示我开除陈洁和王向阳,里里外外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周南走,我背锅,其余人员离职。事情如果能被压制住,那么万事大吉,没什么损失,事情如果不能被压制住,我背了锅,周南不在国内,他仍然没什么损失。 我还有最后一点好奇,便开口问道:“您知道周总想把北京分公司独立吗?” 他似乎觉得我上套了,是因为周南想脱离他,才会让他动了换总经理的念头,回道:“我在这个位置,高一些,看得东西也会全一些。想看,没有看不到的。” 话里话外在警告我,断了那个念想。 “所以您一直知道,但是没阻拦?” 他喝了口茶:“没必要,年轻人,总要吃亏才能学到教训。” 我深吸了一口气,头一次面对他没有紧张的心情了,我自然地坐了下来,说道:“周老,我之前听说过一个故事,您要不要听一听?” “哦?” “我听说周南是您的远房外孙,因为不是家孙,所以争股份遗产似乎都不太名正言顺。您为了给他身份,还特意让他把姓改了。我猜,在您的继承人里,这个远房的外孙是最得您心的吧?” 周老只喝茶,不答。 “所以您才费尽心思帮他铺路。让他在北京作威作福,甚至他想独立上市这件事,也是您默许之下生出来的野心。只不过您没有想到,他的野心膨胀得太快太大了,超过了他能承受的能力,也超过了法律。” “小白,话可不能乱说。”周老皱起了眉,警告道。 “是我不够谨慎了。不过,我自认没有足够的能力担此重担,您还是另寻高明吧。” 周老显然没意识到,到手的背锅人竟然就这么要跑了。但他仍旧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折,只是略带威胁地说:“你可想好了,这种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的,你这一生,可能只有这么一个转折点。” 怕是转到监狱里的点。 “我最近生活出了一些变动,也让我仔细思考了人生。工作固然重要,但是亲人爱人也很重要,我觉得转移转移重心也没什么错。毕竟就算是做到顶峰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各种机关算尽汲汲营营,不见得幸福。”我话中带话地回答。 “既然你没有这心,那我也没必要勉强了。”他冷下了脸。 我被他在无形中下了逐客令。 从那件富丽堂皇的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我呼吸着上海阴潮湿冷的空气,竟然觉得沁人心脾。 李白说得对,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第35章 回到北京后,我可怜巴巴地问谷雨:“我要是辞职了你养不养我?” 谷雨笑得像是中彩票:“真的啊?真的要辞啊?什么时候?” “你干嘛这么高兴?” “要不是政府不让,我现在都想放炮竹了!”他眼镜瞪得老大:“你知道我看周南不顺眼多久了吗!” “那你怎么之前不说?” “我不想让你为难嘛。” 心里一阵暖意。 “可是,你那点工资,能不能养得起我啊?”我故意找事。 “养你十个!”他回答得义薄云天。 我歪起嘴:“嘁……” 养我十个,但是不是也没说要娶我。明明说起来是他先喜欢的我,可是每次在关键节点上,告白的是我,主动的是我,求婚的也是我。 他还没痛快答应。 想起来突然有点……不情愿。 “不用你养!”我瞪他。 “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他无奈地笑,又要过来捏我脸,被我躲开。 “就翻!” 手机突然响起,是王妍。 “小道消息,你要辞职了?”她问道。 你难不成是在我身上装监控了?我才把这话说出口。 “别那么大惊小怪,我在上海还是有人的,说你跟周老聊崩了。” “佩服……”这么多年了,王妍在业务方面的能力,让人不得不佩服。 “来我这儿吧?”她问道。 我懵得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用着急,想好了再回答我。况且你现在的资历,很抢手的,别担心。”她在那边轻声安慰。 心里再次一暖。 “谢谢妍姐。” “客气。下回见面聊。挂了。” 我转头看向谷雨:“看来没办法让你得逞了。” “?” “我注定是天赋异禀,必须为社会做贡献,太抢手了,哎……”我自恋地撩了撩头发。 周一我将辞呈放到了周南桌子上,他看起来也并不意外。 “舍得吗?”他淡淡地问。 我想了想,诚实回答道:“不太舍得。” “那就别走了。”他连看都不看我的辞呈,只是盯着我的眼睛,彷佛在和我赌我这个行为背后真正的意义。 我摇了摇头:“你没听说过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在臣不想死,那就只有跑了。” 周南煞有其事地摆了个夸张的表情,然后说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我不想知道事情有多严重,而且你和我对严重性的定义也不一样。” “你觉得我会坐牢?” “不会。但是陈洁就不好说了。” 他皱眉看我,一脸难以置信:“你觉得我是会推女人出去挡枪的人?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了解我。” “首先,你推不推陈洁出去挡枪是后话,前话是你确实把她当枪使了对吗?” 周南不言。 “她之前跟我聊过,言语里全是对我的嫉妒,那嫉妒来得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从你和我的对话中,我以为你很爱她,可是在她的心里,你心里的人一直是我。你爱不爱她我不是当事人,没有发言权。但是你对我,我清楚得很。我们之间最多是你的征服欲没有得到满足,要是说有多么深刻,我个人觉得谈不上。但是怎么在她那里,我就是你的红玫瑰白月光了,怎么我就那么特殊了呢?” 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是你把这个概念给她的吧?你需要一个单纯可控的人,去做这种因为嫉妒,心被猪油蒙住的事情。” 周南似乎想解释,但是最终没有开口。 “你也许不会推她去挡枪,但是你背后的周老就未必会这么心慈手软了。” “他不会。”周南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我忍不住冷笑,无奈地说道:“你允不允许重要吗?你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有决定权的?” “当然。”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不过是被周老上了一条比较长的链子而已。你以为你想独立他不知道?你在北京分公司做的事情,但凡换个总经理早被搞下去了,你怎么能这么□□地坐在这个位置上?还不是他默许了。你想独立所以私下走动关系,但是你的关系有几个是和他没关系的?就我所知,郑拓和周老的关系,远比你想象中的亲密,你和周老的故事,还是他告诉我的。所以试问,当你去找郑拓谈项目的时候,周老会不知道?郑拓到底是因为我的面子,还是因为周老的面子,我们谁也说不准。而郑拓当时没有同意,是因为你没答应把我交出去,还是因为周老留了话,你又清楚吗?” 周南骄傲的表情突然有了一丝缝隙,里面透露出了质疑。 “你让陈洁去偷投标资料,最后新工的投标无疾而终,然后你又拿出了杀手锏,李知意是郑拓的软肋,你拿她去威胁郑拓,是一步很冒险的棋。郑拓的癖好被曝光出来,自然是会沦为笑柄,他要藏好。但是你作为知情者,郑拓难道真的会心甘情愿地和你合作?” “我不需要他心甘情愿,我只要合同签下来,签下来我就有和周老谈独立的资本。” “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你不是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我是没名份的那个,他儿子的公司马上要在美国上市了,一旦他的公司上市,我还拿什么和他比?” “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能上市?” “Jenna在那边。”他这句话,算是终于把全部的真相都告诉了我。 “难怪她一直说你欠她的。”我恍然大悟。 “周老本来对他对我都很不错,是我用Jenna做了局,把他拉下来的。” 我对这突然起来的诚实忍不住皱眉:“周南,你发没发现,你每一步都在利用女人达成目的,Jenna,我,陈洁,可能还有很多我不知道名字的,但是你觉得这样的成功,很荣耀吗?” 周南同我对峙:“你生来有父母疼,自然不知道什么都要和别人争的滋味。我什么都要靠自己本事去挣,荣不荣耀是成功者自己决定的,失败者又有什么资格去谈这些?” “那你的成功失败靠什么来定义?能不能上市?能不能被周老选为继承人?”我反问,“你的成功是不是太狭隘了?” “那不然要靠什么定义?爱情吗?还是一份朝九晚五拿死工资的国企工作?”他话里话外都想捎带着内涵谷雨。 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随便吧,我和你争执这些一点意义也没有。你是活在权钱利益世界里的人,我和你讲别的,相当于说另一种语言,没办法沟通。” 他面露嘲讽:“哦?你就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了?和你高尚的男朋友一起活在了只有梦想的世界?” 他连藏着内涵都忍不住,直接把谷雨放到了战场中心。 我认真地直视他,回答道:“现在还没有,我也还是这个纸醉金迷浮华世界里的一员,但是因为他,我有幸瞥了一眼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我觉得那里比这里好多了。当衡量幸福的标准是幸福本身,而不是被明码标价时,幸福看来真实多了。” “那你就靠着那模糊的标准自欺欺人吧,至少在我这里,它清楚极了。”周南回答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永远没办法用中文吵赢一个只会说英语的人。 “辞呈你收好吧。”我不愿再继续同他争执。 他语气变软,又问了一次:“你真的想好了?” 我点头。 “你之前说过,我们俩是一条船上的。”他略有不甘。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说我跟谁更亲?” 周南不再说话,似乎觉得自己已经争取过了,再不回头,就说明我是他救不回来的鬼。 “不过周南,有一句话你说的没错。”我离开前,忍不住补充道:“他确实特别高尚。” 离职之后时间空余了很多,妍姐还在满世界帮我找着offer,我更着急的事情却要提上议程了。 “你想好了?”谷雨再三确认。 “想好了。”我认真点头。 “一带四,你会死的。”他警告道。 “没事。”我回答得大义凌然。 谷雨伸出了大拇指。 我妈和谷阿姨已经兴奋地在客厅讨论起了路线,从美利坚到欧罗巴再到新马泰,她们俩似乎觉得现在是个逛遍世界的好机会。 我觉得亏欠父母这么多年,打算带着他们出去旅行报恩,顺便替不能出国游玩的谷雨把他的亲恩也一起报了。 心里当然也有点小算盘,趁这次机会好好表现,一举改写我妈和孙阿姨对我的刻板印象,从而把我们俩这藏着掖着的感情拿到台面上。 两位老太太最后选择了厦门,我爸在旁边忍不住夸她们俩:雷声大雨点小。 我妈小声嘟囔,本来是想去趟国外的,但是考虑到我现在的经济状况,决定不让我太紧张。 想去国外的估计是我妈,心疼我经济状况的是孙阿姨。 谷雨帮腔道:“厦门好,还是国内好,出去太远我也担心。” 我看着他小声说:“我失业了,只能出力,你懂吧?” 谷雨点头:“懂,我出钱。” 临出发前,谷叔叔医院临时有事,他鸽了我们,我爸的公司好像知道他不愿意一个人陪三个女人一样,也发出了加班邀请,于是五人变三人,谷雨看我的眼神中,同情的成分更浓了一些。 有我爸和谷叔叔还能帮我匀一下伺候,现在重担真的只能靠我一人挑了。 我们飞到了厦门,一出飞机南方的潮湿夹带着些微的暖意便包裹了我们。虽然不是温暖如春,但是温度也算是舒适适宜。 我们像是标准旅行团一样,打卡当地美食,我妈和孙阿姨两个人连哄带骗逼我吃虫子;去旅游景点拍照,两个人丝巾墨镜一个都不少,在厦大朝气蓬勃的校园里显得特别特别;去网红店铺排队,边抱怨边等,吃完了之后再埋怨。 总归,都是常规操作。 回到酒店后,我累得瘫在床上。 怎么样?谷雨发来微信询问。 特别累。 加油,你可以的。外加一个可爱的加油表情包,让人看得想打人。 第二天六点被我妈扽起来,说酒店的早点不能糟践,我蓬头垢面去楼下吃早点。我妈和孙阿姨商量着今天的行程,最后决定租车环游海岸线。我啃着面包问道:“您有驾照啊?” 两个人都冲我摇头,然后用一种眼中迸发兴奋的目光看我。 我做了一天司机,她们两个用昨天同样的姿势搭配不同颜色的丝巾将厦门的海岸线照了个痛快。 怎么样?谷雨照例询问。 快死了。 明天我飞过去。 真的??????????? 我的问号一点也没有夸张。 好好休息,等我。 第三天,我留她们在享受酒店的泳池SPA,自己出发去接谷雨,本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他的航班都到了两个多小时,他的手机还是关机状态。 我从9点接人接到12点,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12点半的时候,手机总算开机了:“你在哪呢?” “你在哪儿呢??”我气愤地问。 “在你酒店啊。” “什么?!”我在厦门机场怒声大喊,“我来接你了啊!” “啊?”他在那边也有些无奈。 “你怎么不开机啊!” “我昨天忘了充电了……” 阴差阳错之后,我带着前两天积攒的疲倦和一上午积攒的愤怒回到了酒店。一进去我妈就开始抱怨:“你看,白浪费一个上午吧,不然咱们能玩儿好多地方呢!” “您去赖谷雨。”我生气道。 “你瞅瞅,她还生气了!她自己个儿没弄明白,接人不提前告诉,那不是找麻烦嘛!她这孩子就这样,从小就自己主意大嘴懒,多一句都不说明白了,就跟她这工作似的,好好的说辞就辞,这么大岁数了还不稳定工作,我跟她爸问她也不说……” 我妈直接打开了话匣子,洪水一样的抱怨扑面而来。 孙阿姨打着圆场:“白羽这些年攒的钱还能不够花嘛,你替孩子操这心干嘛,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嘛……” “那还能吃一辈子老本嘛?这个年纪,找不着下家可怎么办?” “哎呀,没事的,白羽这条件你还操什么心啊!” “找对象这事我开始也这么想,你看现在,活活砸手里了。” 我被说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时间没控制好火气:“我这么没用那您自己逛去吧,我困了我睡觉去了。” 我回到房间锁上门打算把疲倦委屈愤怒都睡过去。 半晌后,谷雨在外面敲门。 我开开门,他一脸讨好地笑:“宝贝我错了。” “知道错现在才来认?” “我不是沐浴净身后才敢过来觐见嘛……”他同我耍贫嘴。 我放他进来,委屈地说:“我还把气撒我妈身上了,本来想带她们来改善印象的,好方便告诉……”我话说一半又收了回去。 “告诉什么?”他抓住不放。 “哎呀反正全赖你,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谷雨抱着我柔声说:“没事的。自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她们俩自己去鼓浪屿了,晚上咱们俩把行李收拾好了带过去,我帮你们换了家鼓浪屿上的酒店。” “鼓浪屿坐船去玩玩就行了,干嘛还住在上面,怪贵的。” 谷雨打趣:“哟,我们挥金如土的白总监什么时候也知道节省了?” “不是失业了嘛……”我没底气地说道。 “没事,”他拍我的头,“我养你。” 我忍不住笑,但又没忘了刚才的气,边笑边瞪他。 “想出去玩吗?”谷雨问道。 “不想,困。” “那咱们补觉。” “你也困啊?” “我……倒不是困。” “嗯?” “是馋。” 谷雨像是饿狼扑肉一样冲了过来,我往旁边侧了一下身,他扑了个空。 没吃着肉的狼一脸欲求不满地看我。 我在这方面虽然是个慢热的人,但绝不是吃素的人。如果说前几次由着他逗弄我是因为刚开始欢/爱时的害羞和放不开,当下的轻车熟路就不能总是他一个人得意了。 “白羽,我都千里追妻了,你就舍得饿着我?”他坐在床上,像是在讨薪。 我搂住他的脖子,一个转身就坐在了他身上。我们面对着面,我骑坐在他身上,是种很暧昧的姿势,也是种很……香艳的体/位。 谷雨的愁容满面突然一扫而光,整个人像是闻到了腥的狐狸。 “你想要吗?”我在他耳边轻声说。 “嗯,特别。” 我咬住他的耳朵,然后连着吻带着轻咬向下移动,他的下颌,他的嘴唇,他的脖颈,然后沿着胸膛一直向下缓慢前进。 谷雨突然倒吸了一口气。 “喜欢吗?”我抬头看他,从这个角度,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竟然有些微的轻颤。 他咬着嘴唇点头,面露喜色。 他试图抱住我,将我再次压在身下,但是我这回却没有顺了他的意。 “今天我在上面。”我轻声道。 谷雨闭着眼把自己扔到了床上,脸上露出满意十足的笑容,像是等着被宰割的小羔羊。 我这个新晋屠夫自然就要磨刀霍霍向他去了。 下午我们将行李收拾好,两个人带着四个箱子像是搬家一样出发去了鼓浪屿。有谷雨在确实轻松不少,鼓浪屿那变态的上下坡,变成了我欣赏他上上下下的搬箱子。 “后悔吗?”我问道。非要选鼓浪屿的酒店,希望他能得到教训。 他拎着箱子对着我笑:“完全不后悔。” 死鸭子嘴硬。 我们在鼓浪屿一家装潢讲究的酒店内和两位老太太碰面,她们手上拎着各种袋子,全是在鼓浪屿半天的战利品。 上午的不愉快彷佛没发生过,直接被忽略了。家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对不起和谢谢这样的话就只能藏在心里,反倒是说出来才别扭,才伤感情。我吃着我妈买回来的各种点心糖果,好像就自动达成了和解。 我妈和孙阿姨睡觉睡得早,八点她们准时回去洗澡睡觉,为明天做准备,谷雨拉着我去逛鼓浪屿。 本以为晚上没什么好逛的,但是氤氲昏黄的光线洒在马路上,温暖了一个个小圈圆,马路两边全是绿意和点缀着的各色花朵,也另有一番情趣。 “南方怎么这么好看!”我感叹道。 谷雨看我:“你也好看。” 我被他逗笑,回答道:“你更好看。” 我拉着他的手,前后故意甩得老高。 我们在酒店旁边转了转,商店零星亮着灯,老旧的本地店铺已经早早关门了,透露着大片的祥和。 “辞职了真不后悔啊?”他问道。 “不后悔。”我回答。 “不后悔就好。”他似乎是放了心。 “你不问我之后的打算吗?”我好奇地问。 “你想通了就好,无论是什么我都支持。” “在家吃闲饭你也支持?” “闲饭我还是供得起的。”他笑着答。 “你说的啊,那我就混吃等死了。” “好。” “嘁……你这就是吃透了我根本在家闲不住。” 谷雨无奈地说:“我说什么都不对是吧?” 我点头。 “你只要不离开我,其他的随便。” “多随便啊?” “不犯法的范围内,随便。”他又假模假式地补充道。 “妍姐给我发了几个工作,有一个我还挺感兴趣的,打算回北京后去聊聊。” “你喜欢就好。” “你先别告诉我妈啊。” “嗯?” “我不想让她操心,等定下来再说。” “你是不是总是这样啊?” “哪样?”我不解。 “什么事都要定下来才肯跟干妈讲?”他话里有话。 “我妈上次心脏病你也知道,我就是不想让她跟着着急,没别的意思。”我解释道。 我们没再聊工作,就这样拉着手走了很久。 逛了几圈后,仍然不想分开,谷雨说酒店后面有片花园,布置得特别好,便提议我们去坐坐,我点头答应。 花园里面被点点灯光包裹,看起来像是在这里建了条星河。 这花园看起来着实有些……过于浪漫了。 就算是高档酒店,就算是南方花便宜,也不用这么夸张地铺满了一个园子吧…… 我回头看谷雨,灯光映在他眼睛里,本来亮晶晶的眼睛被这些光点照得,好像那些光真的在他眼底里变成了星星。 他眼神温柔,声音更温柔:“喜欢吗?” 我本来想没出息地回答“那可是太喜欢了”,但是看着这样的他和这样的风景,却没法开口说这煞风景的话,只能点头。 他答:“喜欢就好。” 说完拉起我的手,走到了花园中间,他的手汗津津的,像是怕我从他手里滑走,他故意攥得紧。 花园的中间有一面突兀地墙,上面贴着照片,我好奇地走过去看。 这些照片看着……着实眼熟。 第一张是我和谷雨在幼儿园门口,年轻的我妈和孙阿姨站在旁边,我和谷雨拉着手,像两个小气包一样鼓着脸站在一起。下面写着:我们的第一张合照,也是我们第一次牵手。 第二张是初三班级毕业照,我和他在人群中一前一后站在一起。下面写着: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已经从一个小豆包长成大豆包了。 第三张是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妈在校园门口照的我和他的合照,照片里我们拿着花,我笑得像是傻子,他在旁边面无表情。下面写着:我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也是从这时开始,照顾你变成了我的下意识,我自己却没有发现。恭喜你,恭喜我们,高中毕业了。 第四张是他保研失败,我陪他去散心。照片里我们在郊区的山上,我穿着老土的衣服,剪着老土的发型,摆着老土的剪刀手,谷雨一身清爽地看着我。下面写着:谢谢你,陪我度过难过的日子。 第五张是大学毕业,我们在饭店,谷雨喜庆地搂着我的肩膀,我一脸嫌弃。下面写着:恭喜你,恭喜我们,大学毕业了。 第六张是我入职后请他第一顿饭,他考上了更好的学校读研,我逼着他叫我姐姐。照片是用当时新买的诺基亚照的,像素渣得可以。下面写着:恭喜你,得到了第一份心仪的工作。 第七张是他考进军工院那天,他穿着正装,我站在他旁边像是总经理和他不谙世事的实习生。下面写着:谢谢你,来见证我人生重要的日子。 第八张只有一半,他穿着现在的衣服,像是刚照的,背景就是这片花园,被撕掉的另一半显得有些突兀。 我侧过身抬头看他,想问他为什么。 此时周围的灯光突然都暗了下去,只有谷雨身后一盏路灯昏黄地照下,洒在我和他周围,将我们圈进了一个暖黄色的光圈。 谷雨突然单膝跪下,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得给你个像样的求婚。”他对着我笑,解释道,“不能什么都让你抢了,所以求婚这事,不能让你随便在车上就糊弄了我。你要对我负责任的。” 我忍不住捂嘴笑。 “照片上是几个我们人生大大小小的转折点,每一个时刻我们都在对方身旁。白羽,人生是由点构成的,每个转折的点,决定了现在,决定了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因为我们相互见证,所以我比你更懂你,你也比我更懂我自己。我的一生都是你的,前半生是你的,后半生也想是你的,白羽,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热泪盈眶,捂着嘴带着哭腔没出息地回答:“我可太愿意了。” 回北京后,我们开始准备向父母坦白。 谷雨倒是淡定:“我爸和你爸都知道了。” 谷叔叔我倒是不意外,但是我爸?我问道:“什么时候?!” “求婚之前,我们三个人去喝了顿酒。” “?” “我们仨喝了两瓶白的,最后你爸才点的头。不过放心,他们说替我们保守秘密,但是保守不了太久,让我们尽快。” 我不敢想象那是个什么样诡异的场面,只得竖了拇指:“讲究。” 我还在紧张兮兮地选个黄道吉日,谷雨又来了信:“我爸没保住,我妈知道了。” “???” “尽快吧,就剩下干妈了。要是让她知道她是最后知道的,更不好办。” “……” “我妈倒是能瞒住事,但是干妈的火眼金睛可不饶人。” “……那你说怎么办?” “择日不如撞日吧。” 谷雨下班拎着大包小包直冲我家。 我妈看着他有些发愣,差点怀疑自己老年痴呆了:“什么日子口啊今天是?” 谷雨把我妈安置在沙发上,认真地说:“干妈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我妈夸张得配合他,做了个倒吸气的动作。 谷雨:“干妈,是这样。我找了个女朋友……” 我妈:“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吓我一跳!干妈心脏不好,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啊,怎么跟白羽似的!” 我:??? “干妈,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我妈慈祥地看着他,微笑道:“求什么啊,说就行了。” 谷雨一字一句地说:“干妈,您能把白羽嫁给我吗?” 我妈那个慈祥的笑像是突然被风干在脸上,直接僵住了:“谁?” “白羽。干妈,我女朋友就是白羽。我跟她好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没敢跟您说。我们是认真的,您知道我,也知道白羽,我们俩要是在一起肯定是动真格的。我上次在厦门跟她求婚了,她也答应了,干妈,您能把白羽嫁给我吗?” 那层僵掉的表情直接在我妈脸上碎掉。她瞬间变了脸。而且这老太太的行为也十分诡异,她也不顾谷雨还尴尬地坐在客厅等她的答案,直接回到了卧室,任谁敲门都不开了。 我爸在旁边打圆场:“没事,你先回去,我去做你干妈工作,放心,没事。”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谷雨预计的发展,他一直觉得是我想多了,只要我们如实相告,我妈就会像是中彩票一样高高兴兴地祝福我们。 但是我妈好像……抑郁了。 她不和我说话,甚至直接忽略了我的存在,每天就给自己锁在卧室。 平时正常吃喝,吃完喝完就继续回卧室躺着。 我爸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就没事,为了我妈的健康,让我这两天去北边房子住。 被她这样冷暴力的第三天,我实在招架不住,老实去床前跪下认错:“您哪不痛快您就说,干嘛这样啊……” 我妈躺在床上,不答话。 “您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要不然我们俩不结婚了,您别生气了,行不行?” 我妈这才怔怔地答:“你们不是认真的啊?” “是认真的,可是我也没想到您这么反对。” 我妈欲言又止,最终转了身,躺到了床的那边背对着话,不想再和我说话。 我爸在外面喝着茶,一脸愁容。 “怎么办啊?”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老白同志老实回答。 “我妈是觉得我配不上谷雨,还是谷雨配不上我啊?她这么一闹,我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我问来着,她也不跟我说这事。要不你让谷雨来一趟吧,她俩……比咱俩亲。”我爸直接点破了最后那层窗户纸。 谷雨似乎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次没了上次的喜气洋洋和胸有成竹。 我爸和我妈坐在沙发上,谷雨坐在对面,像是三堂会审。 谷雨率先开口:“干妈,我这两天想了想,我知道自己错在哪了。我以前交过挺多女朋友的,您是不是对我不放心了吧?干妈,我对白羽是认真的,我发誓,我绝对不会伤害她,也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我要是做不到,天打雷劈。您相信我。” 我妈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不是不信你。” “那您是觉得我还有哪儿不好?您说,我全改。”谷雨诚恳地说。 我妈不答话。 “要是跟钱有关,我本来就打算把北边房子过到白羽名下,回头我再把工资卡全都给她,您还觉得哪不放心,您说,我一定做到。” 我妈面露难色,半晌后终于如实相告:“不是这些……我就是觉得,替白羽有点委屈。” 说罢我妈的眼角突然泛红,带了些水意。 “妈……”我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谷雨也不知如何回答。 不应该啊,以我妈对谷雨的爱,难道不应该是谷雨委屈吗? “谷雨,干妈相信你,你是好孩子。可是,我……我就是有点难过,她要是嫁给你,就连个娘家人也没有了。”我妈看着我,无奈地说:“以后你们俩吵架了,你说我向着谁?一个是我从小疼大的,一个是我亲女儿,我帮谁?” “您帮理就行。”我回答道。 “你根本不知道婚姻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妈指责道,“婚姻不是过家家,总要有人多做些,有人少做些。鸡毛蒜皮的事多着呢,你以为永远都像谈恋爱一样?你们两个人后面是我们四个老人,你们从小吵到大,但凡你们两个人之间是那和睦的相敬如宾的,我和你孙阿姨能不琢磨把你们凑成一对?那不就是因为你们脾气不对付,所以这么多年才吵吵闹闹。结了婚也这样吗?到时候我们四个陪着你们折腾,你们说风就是雨,那我们呢?” 我妈说得眼睛更红了。 谷雨回答道:“干妈,都是我的错,我以前不懂事,不知道让着白羽,以后不会了,我会让着她的,不会跟她吵架,您放心。” 我妈撅着嘴生气道:“凭什么你要让她?你也是我宝贝着长大的,凭什么就要去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我妈现在简直就是现场表演人格分裂,一人分饰两母。 谷雨无奈道:“干妈……我不委屈。” “迁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我妈语重心长地说,“谁的婚姻能靠迁就过一辈子。你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突然就好上的,我们大人也不知道。白羽是没张嘴的,你又是个精豆子,我们大人就被你们耍着玩儿。”她言语中带着对我们瞒着的责怪。 我开口认错:“妈,不跟你们说是我的主意,我就是想落听了再告诉您,别瞎折腾。” “你们俩现在是落听了?”我妈问道。 “是。”我回答。 “你前一阵还说自己有什么男朋友,意中人呢,这阵就又和谷雨了,你到底是要怎么折腾我才算够?” 谷雨接话道:“干妈,她说得一直是我。” 我妈愣了一下。 “从我去非洲之前,我们俩就都有这个意思了。其实更早,我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但是我当时和您现在的想法一样,顾虑特别多,所以就耽误到现在。干妈,我出去这两年,白羽月月都去雍和宫,您就真没想过她是为什么嘛?” 我妈楞楞地说:“我以为她心疼我……” “是,肯定也是心疼您,但是更多的是心疼我。要是我能早点琢磨明白,说不定我们俩早就在一起了。”谷雨顿了下,又说道:“干妈,我们俩不是闹着玩,也不会闹着玩,我们特别清楚我们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干妈,我非她不可。您成全了我吧,行吗?” 我妈有些难以置信,看着我等着确认:“真的啊?” 我点头。 她仍是有些不情愿,起身说道:“随你们便吧……”然后又回了卧室。 谷雨看着我:“什么意思啊?” 我爸在旁边内涵地笑:“什么意思?同意了的意思呗!” “随便就是同意了?”他有些难以置信。 我妈就是这种人,就算是改变了想法,也没办法直接点头说我之前错了,我现在改过来,而是用她别别扭扭的模式嘴上不认输。 这么想起来……我和她还真像啊。 我问谷雨:“为什么孙阿姨答应得这么痛快啊?” 谷雨回答道:“我妈说就冲人家在你去非洲之后的所作所为,你当牛做马报答都不为过,娶了算是最便宜我的报恩了。” “孙阿姨这么喜欢我啊?”我没有想到,有些自恋地摸了摸胸口。 谷雨伸手戳我脑袋:“她一直挺喜欢你,就是觉得你看不上我。” “为什么看不上啊?” “咳……”谷雨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 “你说,你搞了什么破坏?” “我可能,大概,以前,在你二十多岁的时候,彷佛,好像,说过,你只喜欢有钱的……” “……” 我们的故事到这里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北京还是那个鸡飞狗跳的北京,我们的生活也都在鸡飞狗跳地继续。 周南最终还是被调走,但是他去了哪,做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听说公司换了新的总经理,又回到了之前驻京办的德行,李非做得不错,摇身一变成了新任总监。 苏莓到底还是买了银狐旁边的那块墓地,煞有其事地找人把自己的名字刻好了碑立在了旁边,就差描金边了。谷雨说,这么外放的行为反倒不像是她的作风,更像是故意做给人看的。但是苏莓终归不是在乎别人看法的人。她这两年都在游山玩水,等她什么时候玩儿累了,就会回家了。我们都在北京等她。 我找了份新的工作,又恢复到之前加班工作的忙碌状态。谷雨的项目似乎这两年也落地成型了,他总说别着急,说不定哪年阅兵的时候,就能见着他的劳动成果了。 我们都在各自的世界做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努力地发光发热。 早晨,谷雨端着他做了无数次失败了无数次的煎鸡蛋叫我起床,满脸问号地问:“你说为什么我煎这个鸡蛋,总是一面生一面糊呢?” “是啊,快成玄学了。”我伸着懒腰感慨。 “鸡蛋真得能煎成两面都正合适吗?” “能啊。”我回答道。 “怎么可能一面煎熟另一面不糊呢?”大师傅皱着眉头深思。 我看着他的脸,回答道:“人生就是这样啦,事事都得看火候。” 他放下盘子,笑着走向我,剑眉星目,鼻挺唇薄。 --------------------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故事到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希望您还算满意。 最后有几句唠叨的话想说。 首先,感谢每一位读了这个故事的读者,他们本没有生命,是在每一个被您读到的瞬间才拥有了生命和意义,感谢您的阅读,赋予他们生命,让他们能够在您的脑海中拥有存在过的痕迹。 其次,特别感谢我最初的两位读者:汀上白沙和Keplerrr,在我一个人自说自话自我怀疑甚至想要放弃的时候,是您二位的留言给了我前进的希望和动力。可以说,如果没有您当初善意的那些话,也不会有现在这个完整的故事。感谢汀上白沙留下的感想与赞美,因为那些语言的真诚,让我感受到了作为一名作者的意义。感谢Keplerrr每章的留言,那些话也成为支持我更新的动力,我不知道您的名字和孙燕姿那首歌有没有关系,但想借用那首歌的歌词表达我的感激:谢谢你愿意借给我你的光。 我后来每章更新的内容都努力在1万加,因为我没有别的可以馈赠给您,这算是我微不足道地表达感激的方式。我很珍惜您的欣赏,我想在我和您之间,最好的关系,也应该是双向奔赴。希望您能感受到我的真诚。 再次,我看了一些对于谷雨的评价,想稍微维护一下我的男主角,如果您不认可,就当成是我的碎碎念吧,可以直接忽略。谷雨确实不是完美的,他有我周围很多北京男孩身上的影子,简单地总结,就是两个字:少爷。他是个凡人,当然会有缺点,会犯错。也许在小说的世界里,他不是拥有完美人设的男主角,但是在真实的世界中,完美的人本来就是个悖论,不是么? 另外,很多人的名字我在起的时候,就是按照结局来的。“挣脱”(郑“托”),周“难”,陈“洁”,还有仅出现过一次的龙套赵“笨”“诚”,他的两个特色帮助他成为了好的助推剂。 银狐最后还是去世了,但是以他和苏莓的年龄差,就算不是现在,在可见的未来,这件事情也会发生,所以我认为假装他们会天长地久不如直接给个痛快,人生嘛,不就是生老病死,爱恨贪嗔痴,我想能囫囵个儿地都多少写写,也夹杂我自己一点小感悟作为私货。另外,我的女二号叫苏“没”,您猜另一位为啥叫尹“未”? 最后,再次感谢,再次感恩。我下一个故事已经写好了大纲,准备过一阵子(十一月中之后了)开动。这个故事大概讲得是先婚后爱加破镜重圆的故事。名字叫《他年是故人》,选自苏轼的诗:要识庐山面,他年是故人。讲述一个骨子里都是自卑的女孩如何蜕变成长。 本文日后还会有两个(不太确定还会不会加)番外,讲点儿小内幕。 以上。祝您生活愉快,万事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