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全靠演技 作者:小央 文案: 沈河与沈稚是娱乐圈的模范夫妻。 他俩放天上是牛郎织女,放地上就是红果果与绿泡泡。正所谓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就连姓氏都一样。 丈夫沈河是电影票房扛把子,妻子沈稚是电视剧收视率担当。 二人是大学科班同学出身的实力派演员。全娱乐圈都以为夫妻感情好得比纯牛奶纯,比真果粒真。 直到某天颁奖典礼,有记者目睹沈河把沈稚按在墙上,亲下去之前,两夫妻一起对手持相机的助理指手画脚:“拍好点啊,拍出偷拍的感觉来!等会儿要买通稿的!” - #我们的婚姻,全靠演技 1v1,HE,毒舌又爱演的假夫妻。甜甜甜 - 大学时期,沈河和沈稚每天台词课对骂,形体课对打,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沈河:你看上的本子,就算是戛纳评委写的,我也翻都不会翻! 沈稚:你在的剧组,就是给我一个亿,我也一步都不进! 结婚是各取所需,等合约到期就离婚。 数年后。卧室里,沈河在记台词,沈稚在涂润肤乳。护肤品滋润又美白,气味还好闻。两人不由得同时感慨。 沈河&沈稚:真香!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恋爱合约 娱乐圈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票房扛把子,收视率担当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婚姻如戏,全靠演技 立意:良好的关系需要双方相互包容的心 第1章 - 一开始,沈河与沈稚不在一起。 他们中间隔了两名考生,其中一人缺考,另一个突发急性阑尾炎,在候考区域被送上了救护车的担架。 然后,沈河和沈稚相遇了。 沈河在沈稚前一个进去。 她只看到他的侧脸,但不得不说,即便是在表演专业的艺考生里,这男的外貌条件也是上上乘。 有过几分钟,她以为他是一个长得帅的正常人。 然而。 他的声乐部分唱的是《妹妹找哥泪花流》。 中间还忘词了。 老师大发慈悲,允许他换首歌。结果他反问能不能唱信的《死了都要爱》,当场惨遭拒绝。 然后集体小品的时候,他们俩被分配到了老头和老太的角色。大家都对分数虎视眈眈,完成好节目重要,凸出自己更重要。 不该太做作。 也不能太隐晦。 沈稚还在考虑怎么给自己加戏,只听身边一声闷响,沈河已经摔了一跤,瞬间吸引全场目光。 太无耻了。 以至于年少无知、满心“城里套路深”的沈稚都卡壳了。 眼看着她的戏要崩盘,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沈河忽然蹙眉,背对计分老师,仿佛无声的提词板,向她传递起某个信息。 那一刻的沈稚只觉得脑袋一空,总而言之,先按照初次见面的艺考生所给的指令那样做了。 她扇了他一耳光。 走出复试的建筑时,沈稚几乎可以说是失魂落魄,却看到沈河在艺术家的雕塑下练习骑独轮自行车。 她原本想装作没看到,却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倒退几步后站定说:“你还不走吗?” 身为同组考生现状的始作俑者,沈河游刃有余地保持着平衡:“如果考不上,以后就不太可能再来这里了吧?” 她不情愿为他的逻辑折服,所以站在原地不动。他却摇摇晃晃骑着独轮车来到她跟前,把屏幕满是裂痕的手机递给她,说:“帮我拍张照,谢谢。” 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这是沈稚对沈河最初的印象。 后来想起来,沈稚猜测他们的其他几试成绩一定名列前茅。 不然不至于都这样了还能被录取。 - 录取的事,沈稚一一告知了家人们。 爸爸妈妈很高兴,感谢主,感谢耶稣基督,感谢圣母玛利亚。 姑妈姑父一边目不转睛观看相亲电视节目一边问她什么时候搬出去。 表妹站在门边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那真是太好了。”说完猛地摔上了门。 报道时,沈稚是一个人去的。 开学前,他们几个同级生已经通过表演生的人脉联络到一起,更有甚者勾搭到学长学姐,通过社交网络打成一片。 沈稚暑假待在乡下祖父母家,参与交流的次数比较少,到宿舍时没有太熟的人。 论极端,这专业的大致能分成两种。 要么脑子空空到极点,除了长得好看什么都不懂,纯粹花瓶;要么见机行事、八面玲珑到成人精,最喜欢做形象工程。 即便沈稚缺席了不少线上活动,仍旧被招呼着加入其中,其乐融融。 刚刚还在一心一意看手机的女生朝她微笑,眼影与美甲是配套的。“你好!我叫孙梦加。”她说,“最后一试见过你。” 沈稚说:“我叫沈稚。” “我是欧阳笙。”戴眼镜的女生说,“我朋友和你小品是同一组,可惜那一轮她被刷了。” “那太不好意思了。”她轻轻应和。 其实沈稚没什么印象了,只好少说话,掩饰尴尬。 “怎么搜不到你微博……” 沈稚凑过去,帮忙输入了自己的一连串字母的用户名,再坐下,又把之前特意买的水果糖分出去。她不怎么喜欢吃,但不得不说在散装食品里,这个比较常见。 大家交换了联系方式,又结伴去领了军训服。途中顺带和其他女同学都见过一圈,零零散散,也遇到几个男同学。 沈稚半生不熟,同样被卷进其中,编织成交际网的一部分。 当场试过衣服,几个女生立即凑到一起自拍。名校表演系,有过演艺经验的不罕见,发到社交软件上不掉价。 其他宿舍气氛更热闹,孙梦加一去不回,只留下沈稚和欧阳笙结伴去澡堂。正在脱衣服,欧阳笙忽然想起什么,女低音在隔壁问:“沈稚,你是有个哥哥吗?” “什么?”沈稚把上衣脱过头顶。 却只能听到水声了。 什么啊。沈稚想。 - 班上成员还没认全,军训就开始了。 训练是男女分开的。学校一开始就明令禁止装病旷勤,加之学姐专程开小会施加压力,新生大部分不想认真也得认真。每天早上涂防晒霜,晚上敷修复面膜,讨论着“最好多瘦几斤”,只盼望赶紧结束。 一到休息时间,沈稚就把军训服的袖子翻到最下边,抬手遮着脸找树荫。脸被晒得火辣辣的,她没心情说话。即便如此,也还是被动加入了同级生的聊天。 “男生好像比我们累多了。”有别的专业的女生说。 “叫外卖也要受罚。” “什么?吃的都要没收吗?” “我男朋友说的。他在音乐剧系那边。” 欧阳笙自言自语似的说:“还好我们不用。” 夏天本来就燥热,食堂闷得像烹煮中的砂锅粥。还是零食更能派上用场。 沈稚也若有所思地颔首附和。 眼看着军训平稳有序地进行着,那天下过雨,操场有积水,夜训取消。沈稚敷着面膜在床上拉筋,寝室空无一人,隔壁宿舍的女生忽然过来。 “沈稚,班主任找。”对方探出头,甩下这句话就走。 一不说为什么找。 二不说在哪找。 天已经黑了。沈稚临时撕掉面膜,洗完脸,披了件衣服就出去。边打电话边按班主任指示到了操场。 “老师您找我?”沈稚问。 老师在手机上按了几下,等待接通的过程中随口回答:“我让女生随便出个人来。你来挺好的,我看你是个挺听话的孩子,先跟我来。啊,等下……喂……” 之后一路上,老师都在讲电话。 沈稚则在思考。 她是不是被欺负了。 倒也不至于。现在都不算正式开学,大家话都没说过几句,只能说是被推卸了责任。 毕竟谁都不想干杂活。 “以后你当女生这边的负责人吧,你是沈稚对吧?”要给派差事了,却还不知道她叫什么。老师说,“今天男生那边又出幺蛾子了。我有急事,你先替我过去跟教官说一下。我马上来。” 沈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没有义务帮任何人的忙。不用夜训,她可以回去吹着空调看会儿小说,或者去超市挑选明天的早饭。沈稚磨蹭了半天,还是没能掉头就走,只是先低头订了份外卖,散着步去校门口。 夜风有点凉,沈稚抱着手臂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看到黄色的电动车风驰电掣,停下后直接将包装往铁栅栏里一放,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怎么电话都不来一个。 她走上前去,特意看了一眼小票确认。收货人的姓名进行了保密处理,能看到是“沈*”。打开包装袋,是她订的东西。 沈稚漫不经心,边走边吃,刚含住第一口,顿时愣了一下。 她吐了出来。 豆腐脑是咸的好还是甜的好?这是中华上下五千年至今争论不休难分难舍的一道亘古难题。 沈稚向来是咸豆腐脑那一派的。 然而眼前这份豆腐脑显而易见是甜的,还是加了几倍糖的那种。 她第一反应是店家送错了,刚点开外卖软件,一个预料外的来电突然降临。刚接通,对面只撂下一句话:“沈女士,你外卖到了。” 沈稚一声不响,下意识去翻手中的塑料袋。她重新检查了一次那张小票,这才看到,订外卖的人的确是“沈*”,但是后缀是“先生”。电话号码也明显不是她的。 尚且是戏剧学院大一新生的夜晚里,沈稚拎着吃了一口的甜豆腐脑,站在夜风里久久无言以对。 她正走神,身后就响起她的名字。她回头,看见是同宿舍的孙梦加,还有另外几个女同学。 “你怎么在这,也是来看男生受罚的吗?我们刚被赶出来。”孙梦加憋着笑说,“老师好像在找你。” 沈稚问:“怎么了吗?” 别的女生回答说:“军训期间不是不让出校嘛,有男生翻墙出去了。结果下雨了,被抓回来,全部蛙跳,笑死人了。” 沈稚朝那个方向看。 果不其然,十几个男生正在绕着操场蛙跳。 她在看蛙跳,班主任却看到了她。“沈稚,”老师不容分说把她拉过去,“他们再跳两圈就完事了。有几个让保管了手机,等会儿你还过去吧。” 他把垒起的几只手机递过来。 沈稚的手比一般女生的要大些,十指修长,轻轻松松接过那些手机。 高大的影子笼住女生,有人说:“我帮你拿一些吧。” “不用了,谢谢。”不习惯麻烦别人的沈稚下意识躲了一下。 一张不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 是之前跟着同学见过的学长。 还想说些客套话,却被那操场上的一声疾呼打断:“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由得转移过去。 “水全溅我脸上了,去你妈的!”一个正在蛙跳的男同学咆哮道,“沈河!”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我想死你们啦 第2章 “你相信命运吗?” 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大学男生说。 沈稚尽全力向比自己高一年级的学长露出和颜悦色的表情。这种酸掉牙的台词还拿来搭讪,看来是实打实的自我陶醉,自恋到极点。正打算回答“不相信”,他们中间忽然插进一个人来。 男生穿着T恤,黑发,露额,不打耳洞,眼睛漆黑地盯着前边,即便空无一物。 “让开。”这个人边抬起手臂擦汗边挤进来,从沈稚手中的手机里抽出一部。 沈稚有片刻的失神。 她认识他。 现在是夏天。在这之前的冬天里,她和想在双一流戏剧学院考试上唱《死了都要爱》的男生相遇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男生们已经陆陆续续解散了。而沈河也是从那些人中间出来的。沈稚没能盯着他看多久,因为学长马上又驶入正题:“学妹这么漂亮,应该有男朋友吧?” 沈稚不说话。 给自己添麻烦的真话不能说,假话又怕引来新的问题,她犹豫不决,没注意到本来已经离开的同级生又回头。 沈河说:“我去拿外卖,你去不去?” 她诧异地望着他,几秒钟后才觉察到,他在跟自己搭话。 “不去我走了。”他说着要转身。 沈稚当即应声:“去。” 她匆匆忙忙,把手里剩余的手机给学长。反正他之前也问过要不要帮忙。沈稚跟上去,两个人加快脚步,逃也似的走掉了。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年轻的男生和女生一前一后走在一起。沈稚想问他的名字,没想到沈河取了外卖,直接开始拆包装。刚吃一口,他就自顾自地抱怨起来:“呕,这豆腐脑怎么是咸的。” 沈稚说:“难道还是甜的?” 沈河说:“当然该是甜的。” 沈稚说:“咸的更好吃。” 沈河说:“甜的更好吃。” 两个人僵持不下,用目光对峙。“二选一。”最后沈稚开口,问他说,“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 沈河回答:“可口可乐。” 沈稚问:“oasis和blur?” 沈河回答:“oasis。” 沈稚问:“太极拳和健美操?” 沈河回答:“那当然是健美操了!” 在沈河爽朗的神情下,沈稚难以置信地侧过身去喃喃自语:“怎么会有人完全不一样——” 沈河把吃过一口的豆腐脑装回去,随口问她“怎么了”。 “没关系。”她瞥见他包装袋的小票,恍惚间意识到什么,“你是‘沈*’?” “是啊,”沈河回答,“我是‘沈*’。” 沈稚牵起自己那份外卖的小票,说:“我也是‘沈*’。” 她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他也回赠以同样干巴巴的笑声。然后沈稚为自己拿错外卖道歉,沈河倒是不怎么生气,交换以后重新开始吃,一点也没嫌弃她动过。 沈稚说:“对不起啊,我吃了一口。” 沈河说:“你的口水又没有毒。” 他坐到台阶上,甚至没关心地上脏不脏。沈稚站在一旁,她原本是想走的,但是她先出错的,终归有点对不起人家。 于是沈稚也坐下了。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了自己点的豆腐脑,然后各自回去了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 - 仔细回想起来,他们没有过自我介绍。 那种正儿八经的“我是沈河”“我的名字叫沈稚”之类的话,从来没向对方说过。 - 大学期间,沈河与沈稚分别是男生和女生的班长。 沈稚是老师点名选的。 沈河是同学们推选上去的。 沈稚当选是因为性格沉稳。说得更直白些,就是适合当冤大头。 沈河当选不完全是因为人气。的确有些人喜欢他,但还有一些纯粹只是起哄、想给他找麻烦,毕竟班长就是苦力。 但是,与其说是沈河被找麻烦,倒不如说是沈稚麻烦大了。 他们不是很合得来。 第一次收集入团信息,也没和沈稚商量,沈河直接把老师给的期限提前了一天。 有看到外班通知的同学来问沈稚,沈稚又去问沈河。 他说:“之前我们说好了吧?我负责收,你负责整理,互不干涉。” 她说:“我不是要干涉你……” “早点收上来,你那里比较好整理。”沈河抬眼,一字一顿地回答,“我是这么想的。” “其实也不必要。” 两个人沉默了好半天。 “那你去放宽半天吧。”最后沈河说。 她正纳闷他为什么会松口,结果又听到他补充一句:“唱戏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总归是会好办事些。” 第一次团建,老师让班长上交提案。沈稚左思右想,衡量了交通、价格、人数等众多因素,做了计划,最后觉得环球乐园不错。大家也没有异议。 投票时突发状况,同学们硬生生被沈河煽动得选了迪士尼乐园。 沈河往东,沈稚就往西。 两个人意见就没一致过。 沈河虽然没觉察到缘由,但多少也被周围人提醒,曾经也想试探一下和沈稚的关系。 于是,专业课老师让他们模仿动物时,为了尽可能显得友好,沈河由衷称赞了一句:“你学狗叫学得挺像的。” 沈稚几乎要把手中的水杯给捏碎,却还是强挤出礼貌的微笑:“你也是。” 沈河客气道:“谢谢。” 说完他也喝水。她直截了当猛击他杯底,害得他呛住咳嗽起来。 - 他俩放国内是孙悟空与铁扇公主,放国外就是汤姆和杰瑞。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可以的话,他们倒是也想希望眼不见为净,等同窗四年结束就划清界限。然而—— “我看没那么简单。”张江南说。 他已经是赫赫有名的老戏骨,出演过不少家喻户晓的影视作品,如今在母校任教。女儿是前几届的学生,如今是知名女演员张清月。 张江南是沈稚最喜欢的专业课老师。 戏剧性的是,他倒喜欢听沈稚抱怨沈河。 “你们俩不是关系挺好嘛。”戴着细边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师说道。 “不。”沈稚按捺住咬牙切齿,微笑着回答,“一点都不好。” 她来取要复印的剧本,却听张江南说:“你们班那个冯斌还来不来上课了?” 张江南看着温和,实则是个极其讲原则的老师,以至于上课时动不动就大发雷霆,对表现不佳的学生大加指责。 孙梦加被批得几天不敢进练功房;别说是女生,就连男生都会被当场骂哭;即便最为稳妥的沈稚,也被呵斥过好多次。 大家都是要面子、自尊心强的年轻人。 一时冲动的不在少数。 那天冯斌直接摔门而去,自那以后,就在没出勤过。 这样下去,学分肯定不行。别人的事,沈稚不怎么关心,只是,那天张江南的表情显然有些惋惜。 在食堂吃过早饭,沈稚还是打听了一下冯斌。男生那边说他去女朋友那过夜了,冯斌的女朋友是附近一所985的学生。 她穿着很宽松,也没怎么化妆。但表演专业的学生终究有些显眼。站在其他学校校门口时,许多视线从她脸上流淌经过,沈稚不怎么怯场。她掏出手机想联络冯斌,却收到预料外的人的来电。 她存了沈河的号码。 接通时,沈稚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你在哪?”沈河问。 沈稚没有隐瞒,刚想说写什么,声音却只剩下:“你怎么……” 她看到他在过马路。 沈河握着手机飞驰而来,沈稚下意识举起拿手机的那条手臂挥动。沐浴着不少人的目光,他看到她。 “你来找冯斌?”沈河说。 沈稚支吾起来。她刚刚才记起他好像也是冯斌的室友之一,但吞吐的原因却不是这个。“张老师有点伤心。”她说着,示意手袋里装订好的A3纸,“新剧本也交不到他手上。” 沈河侧过身,无所谓地弄乱前发。他也穿的黑色,与她如出一辙的散漫打扮。 “说什么都先把他弄回去。”沈河说。 一瞬间,沈稚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专业课上被骂最多的总是沈河。 他好像总有挥霍不完的精力,无懈可击的创造力和专注力。太过活跃偶尔会给他带来麻烦,但他死不悔改,永远我行我素。 年轻的男生和女生一起,他们在其他大学的门口伫立着。不勾肩搭背,也不交头接耳,甚至站的位置也离对方有一定距离。 在场没有谁能对他们完全漠不关心。 冯斌赶来时脸上阴云密布。沈稚没多劝什么,只是把新剧本递过去,又交代说:“张老师只是严格了些。” 沈河说:“还是要上课啊。班主任那边不好办,大家分组也缺人。老张对事不对人的,没必要往心里去。上课多好玩啊。” 沈稚并没有激怒他,但沈河的话却好像踩到了他的痛脚。 “好玩?你他妈还有脸说,”冯斌瞪着眼睛,“反正老师都偏心你,你不努力也没关系。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沈河。” 就算被这样挖苦了,沈河也没有半点生气。 “今天老张有课。”他说。 然而另一边的女声响起。 “至少比你好。” 等沈稚回过神来,一切已经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沈稚说:“你是觉得只有你一个人在努力吗?” 冯斌像是噎住了。 沈稚直视他的眼睛,因而无暇分心去看沈河的表情。 冯斌怒吼一声:“你别以为我不打女的。” 一巴掌朝脸挥过来,沈稚抬手挡了一下,却还是听到清脆的响声。冯斌大约也是一时激动,马上流露出愧疚。然而下一秒,他猝不及防被拽着向后栽去,脸上顿时挨了一拳。 “等一下,”看着面无表情要继续下一击的沈河,沈稚只来得及脱口,“现在正好逼他回去。” 沈河牢牢攥着冯斌衣领,眼神落在她泛红的手背。 “回去?”他问,“还让他回去干嘛。” 众目睽睽下,沈河说出跟之前截然相反的打算:“现在就打死他。” 沈稚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明明刚才一点脾气没有,自己被说得那么难听都能忍耐。现在却怒不可遏,恨不得冲动杀人。到底是什么挑战到了他底线? 像是疯了似的,在同级生的哀嚎声中,沈稚不由得笑起来。 “你这个神经病。”她说。 提及沈河,沈稚的感想是“怎么会有这种人”。而谈起沈稚,沈河则觉得“这人怎么这样”。 一开始,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第3章 - 大一时,沈河沉迷于独轮车。 大二年级,沈河潜心钻研滑板鞋。 等到大三,沈河天天在图书馆楼下踩高跷。 他的兴致就像龙卷风,来得轰轰烈烈,去得也坦坦荡荡。说直白些就是三分钟热度。 除了表演,好像没什么能恒久地吸引他注意。 她们在楼上自习,几个外系学妹在窗户边呼朋引伴流连忘返,小声地议论着。欧阳笙忍不住,没头没尾地开口:“他长得挺帅吧?” 低年级生错愕地看过来,听到学姐的下半句:“智商换的。” 坏心眼地驱散了无知少女,欧阳笙这才坐下来,对她身边的室友抱怨:“沈河这种人,谈恋爱还行,结婚绝对不可以。” 沈稚翻着书,良久,才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吧。” 关她什么事。 那时候的她想。 - 那一年,年代剧《旧地重游》来他们学校试镜,沈河与沈稚都被选上了。 他演考入军校的公子哥,年轻气盛,多少有点吊儿郎当,傲慢得无礼。 她演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穿白丝手套、精致到乖张的洋裙,头发也卷成外国人偶的样子。 在剧组,沈河和沈稚交流的机会并不多。一来是重叠的戏份有限,二来两个人的确不是能亲亲热热聊天的交情。 这部剧采用的新人演员数不胜数,不少人甚至连助理都没有,大家都青涩、干净、对未来充满希望,缺乏背景,难免有些共同话题。 缝着蕾丝的连衣裙厚重,热得沈稚止不住冒汗。她用剧本扇着风,在作为场景的别墅起居室里转圈。绕到柱子后边时,一阵笑声响起。 沈稚探出半张脸,随即看见沈河垂着头的神情。 好会演戏。 平时不怎么通情达理的一个人,这时候却很是柔和。纵使面对素昧平生的人,只要他想,就能装出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来。 沈稚漠不关心地想着,一时间忘了把身子抽回去。 结果和沈河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他看她时却收了那份深情,淡淡的,静静的,带着些许游刃有余的模样。等了一阵,她不慌不忙地从他视野里退出去。 一开始,沈稚有点紧张。好在剧组人都不错,后来也好了。 只是没想到,她和沈河到外边还能吵起来。 那一场里,沈稚扮演的角色情绪崩溃,着了魔,失心疯。好演不好演全都因人而异,至少对沈稚来说是个挑战。 她和导演沟通好几次,左右对自己还是不满意。 最终导演还是说了“过”。 沈稚退下来,本该是松了一口气的,心里却越发没底。安慰了好几次自己得“过”且“过”,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就用这个?” 他说话惯常这么不客气,但这好像她第一次出离愤怒。 沈稚不否认她心虚。 明明是导演都点头的事,根本没必要争执。他们还是争辩得面红耳赤。 正是暑热,两个人气喘吁吁,各自立到一边,冲着对方怒目而视。情绪像开了闸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最终还是沈稚别过头,心里默念几百次“不是因为他”,尽可能恢复镇静地恳求:“对不起。可以再来一次吗?” 出人意料的是,导演正兴致盎然地盯着他俩瞧,好像这对年轻人的不和很有趣似的。 之后沈稚的表演与刚刚都截然不同。 喊“卡”以后,大家忍不住为她鼓起掌来,她却只瞪着沈河。他毫无反应,掉头就走。 等杀青时,导演专程询问沈稚有没有兴趣出演他参与的下一部作品。那是一部历史题材电视剧。沈稚演女主人公的少女时期。 她接了,顺顺利利地演完。 这个角色成为了沈稚重要的跳板之一。 沈河被邀请了男主人公少年时期的角色。这件事,沈稚是播出时才知道的。 因为他没有接。 说实话,沈稚也没觉得有什么。 他们本来也称不上朋友。 - 12月24日是平安夜。 同学里可能有将来的super star,也可能会有头也不回离开这一行的人。但至少现在,他们还差不多。所以全班出去聚餐。 吃完饭去唱歌,当然少不了酒。气氛刚刚好,减肥被抛之脑后,形象也不重要了。 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圣诞快乐歌》,大合唱,很应景。 一片其乐融融。 沈稚头昏脑胀、神智不清,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夺路而逃。 却没想到,还有别人也躲在走廊。 她喝了不少,跌跌撞撞往前走。他从后边抓住她手腕,问:“你去哪?” 沈稚回过头,隐隐约约辨认出沈河。她舌头打结,多少有点颠三倒四:“我要回家。” “你要回宿舍?”沈河说。 事实上,门禁已经过了,那天他们是约好了都不返校的。 沈稚坚持说:“我要回家。” 欧阳笙及时出现,扶住她叹气:“就醉了啊。” “怎么办?”孙梦加一边补妆一边问。 “要是能送她回学校就好了。”欧阳笙说着,脸上全然是纠结。好不容易出来玩,不想扫兴是人之常情。 有其他同学也凑过来。 “班长怎么了?” “不然叫个车?” “她醉成这样,一个人有点不安全啊。” 正七嘴八舌地说着,沈河插进来道:“我送她回去。” 他提议得太突兀了,导致大家第一反应是沉默。因此包厢里的“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愈发清晰,逼得沈稚又开口:“我要回去——” “我刚好也回去。”沈河说。 他不容分说地支撑着她起身。 “回见。”沈河搀着沈稚出去。 集体聚会的时候,一男一女一起离场是件微妙的事。假如是别人,那一定会引发一阵浮想联翩。 然而沈河与沈稚却不同。 他们水火不容众所周知。 要是他们之间发生了点什么,那肯定是打架斗殴。 沈河牢牢攥住沈稚的手臂,等待绿灯亮起,两个人穿过马路。 经过公园时,沈稚骤然甩开沈河,加快脚步倒到围住古木的铁栏上去。她一蹶不振,不论他怎么叫都不肯起来。 沈河无可奈何,环顾四周时看到便利店。他慢条斯理摘下自己的围巾,先替她一圈一圈围好,又交代了几句话,然后才转身。 等他回来时,沈稚在闻他围巾上的气味。 “你是变态吗?”他忍不住问。 随即把拧开的热饮递过去。 她两只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声音,可下一秒又锁定他:“你那个是不是好喝些?” “一样的啊。”沈河展示瓶身。 “你给我试一下。”沈稚无意识地发酒疯。 只不过稍稍犹豫,沈河真的照办。 她惊讶于他的好说话。不过仔细想想,他为人处事的确有些怪癖,但大多时候还是能够沟通。 天气很冷,他们喝着热咖啡,热气在四周弥漫开来。 沈稚渐渐清醒许多,不由得开口:“你是变态吗?” “什么?”沈河说,“不。” “那你为什么送我出来?” “……” 他喝完了,却不着急去垃圾桶边,反而转过身来,默默地等她也喝完。 沈稚仰头饮尽,眼光却停滞在沈河身上。 沈河任其打量,从沈稚那接过塑料瓶。 参天的树木密密麻麻盖住夜空。 回来时,沈河也不再催促动身,和沈稚一起靠住围栏,就这么在漆黑中平视前方。 倏忽间,沈稚说:“为什么要过圣诞节呢?” “是啊,”沈河不经意附和。 “我爸妈过圣诞节的时候总是很神经质,真的、真的、真的很烦。”身体轻飘飘的,心却很沉重。沈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口。 “高中的时候,”沈河不由自主地回答,“我在商场遇到我爸。那时候我们好几年没见了,他在给我弟弟买圣诞礼物,但连双帆布鞋都买不起。所以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了他。到最后,他只祝我圣诞快乐。我对圣诞节没有好印象。” 沈稚撑住下颌角,闷闷不乐地说:“我也不喜欢。” 他们达成共识。 能与半世纪划等号的数秒钟过去,沈河与沈稚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他试探着说:“我们……” “我们?”她重复他的话。 她看着他。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稚偶尔也承认自己有这项弱点。很难否认,撇开偏见,沈河是长在大多数人审美上的那种人。 他也看着她。那么多同学之所以对沈稚印象深刻,原因不外乎一个,长相太标致、太端正,淡妆浓抹总相宜。 “是不是……”他说。 圣诞节是圣诞老人冒着雪驾着鹿给孩子们送礼物的节日。 圣诞老人和鹿是假的,礼物是爸爸妈妈送的。 这个节日并不一定快乐。 雪落下来,恰好打断了沈河的后半句话。他分心,却让她也一瞬间失神。沈稚说:“我们是不是去找个地方过夜比较好?” - 沈稚觉得自己被沈河诱惑了。可转念一想,她也在吸引他,彼此知根知底,又不会吃什么亏。 - 假如是普通的爱情故事,这时候,男女主角应该会度过一个浪漫的夜晚。 然而。 剧本和生活到底哪个更具戏剧性? 他们选择去住52元一晚的招待所是迫不得已。 走出被树木包围的公园时,雪居然越下越大。计程车来去匆匆,只有对面招待所鲜红的招牌闪耀着廉价的光芒。 沈河去开房的全程,沈稚都抱着手臂在一旁反省自己。 上楼,过拐角,打开门,进去以后,把门关上,沈稚还在摇摆不定,沈河却看了过来。 她避免与他对视,即便刚刚邪念缠身的正是自己。 暖气充沛,沈河脱掉外套。学这个专业,他们平时没少肢体接触,但现在又和以往不同。沈稚也卷起毛衣下摆,要向上脱,却感觉到一双手伸过来。她没多排斥,顺其自然地举起手,让他帮忙。 此时此刻,他们都很脆弱,很不堪重负,很需要舔舐伤口。 最终,只剩下贴身衣物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于是他们一拍即合。 “对不起,”沈河倏然开口,神情没有任何破绽,台词却恰恰相反,“我是第一次。” “呃,”没来由的,沈稚放轻松了一点,“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小央最爱的戏剧性展开 第4章 - 后来,他们都成为了公众人物。 但这段尚且未成名时发生的往事从未被揭露过。这也是他们所希望的。因为那一晚,他们都太狼狈了。 演员的工作是表演。 特殊的工作性质要求他们展示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 最好是无时不刻。 - 那天晚上,她叫嚣着“痛死我了”,伸出手去打他。他一反常态地退让,默不作声,忍耐中带点顺从,只顾着趁她不备继续。 他们和彼此分享了自己真实的第一次。 尽管起初有些惨烈,但之后又还过得去,作为没见过世面的两名新手,满打满算也已经及格。 床单弄脏以后,沈河铺上被褥,打算草草入睡。沈稚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用脚踢他,坚持要把衣服拿过来盖。 “自己去。”他翻脸不认人。 “动不了。”她冷若冰霜。 又拌几句嘴,一番不愉快,最后还是沈河妥协,拿外套把沈稚裹住。 摘下来以后,她才说:“我要盖我的,不是你的——” 但他已经睡着。 她只好将就。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又被他收拾的动静吵醒。 沈河醒了,倒是沈稚睡得正香,被吵醒时满脸疲惫。 “你干嘛?”她问。 他回答:“回去出早功。” 她觉得他是故意的。 沈稚几乎要破口大骂了,沈河却只静静盯了她一会儿。最终,他伸手替她把弄乱的刘海整理好,而她也因此冷静下来。 “走了。”沈河说。 “等等。”沈稚说,“我也去,早课。” 他也没什么别的感想,就只是停下脚步,在门口耐心等她穿戴整齐出来。 雪下了一整夜。 附近的停车场里看不见人影,万籁俱寂,到处白茫茫一片。 他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沈稚没站稳,一下滑倒在地。好在身下还有雪,松松软软,不算太疼。 沈河不疾不徐走过来,低下头,居高临下地伸手。 她握住他的手。 毫不犹豫,把他也拽倒。 两个人躺在空旷的雪地上,平安夜已经过去了,可是谁也没祝对方圣诞节快乐。 - 作为不太熟悉、又阴差阳错发生了身体关系的冤家,之后难免有点尴尬。 不过周围人都在看,又还是心照不宣,回忆着以前的相处模式,努力模仿——他们都很会演戏。 他们就这么结束了。 ——在演技下。 大学最后的日子变得很繁忙,大家都马不停蹄为未来做着准备。筋疲力竭之余,沈稚也听孙梦加提过沈河去了电影剧组。 毕业大戏,沈稚靠演配角混了过去。 毕业典礼,他们没拍把学士帽往天上扔的照片。 之后,沈稚没有回去。 姑妈和姑父却带着表妹大驾光临。 沈稚的表妹蓝翘比她小两个月,考了同城市的另一所学校。但大学四年,她们的交流却屈指可数。 只听说她参加了公职考试,之后在哪间银行实习。姑父说这些时,总难免啰嗦两句,混娱乐圈没前途、没未来,不像样,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沈稚戴着鸭舌帽陪他们逛了公园,她出演的作品已经播出,虽然说演的不是主角,但也有几个人认出她来。 晚上去吃晚餐,蓝翘叫上了她男朋友。 这位让姑妈姑父恨不得全世界炫耀的未来女婿是蓝翘的学长。他在电视台工作,长相端正,头发理得很清爽,说话字正腔圆,也难怪蓝翘的腰挺得那么直。 沈稚知道蓝翘不怎么喜欢自己,但她也不太喜欢蓝翘。只不过蓝翘喜欢把一切摆在脸上,而她不动声色罢了。长期的寄人篱下早就教会了她忍耐。 这场饭吃得还算相安无事。 - 假如说演艺事业是一场马拉松,那么沈稚算是起跑发挥得比较好的那类。 沈稚的公司是良宜。 那时候良宜待她的确不算坏,对她的要求也只有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听安排就好。 有关从素人到“有点名气的人”的转变,沈稚没什么不适应。她自认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性格还算温和,遵守道德底线,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所以该干什么干什么。 沈稚对大红大紫没什么奢望,但却想一辈子吃这口饭,最好还是轻松些。 想来想去,成名仍旧是得到理想生活的捷径。 欧阳笙偶尔约她出去,两个人在餐厅里闲聊。欧阳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沈稚在挑蔬菜沙拉里的虾仁。忽然间,欧阳笙望向她:“你有没有端不住的时候?” 沈稚回复:“当然了。” “其实你没把我当朋友吧?” 沈稚不慌不忙地回答:“大家都是我的朋友。” 她不怎么操心人际关系。反正总不断有人靠近,不需要她上心。 好在欧阳笙不拘小节,只笑着后仰。 临走的时候,她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烦心事。沈稚默不作声,只挥挥手就上车。 欧阳笙的确足够敏锐,沈稚的确有不小的烦恼。 良宜董事之一的独生子最近对她展开攻势。穷追猛打,鲜花、珠宝和烛光晚餐都用上。只可惜沈稚家境一般,对上流社会避之不及,外加缺失做灰姑娘梦的浪漫细胞,一切计划外的变量都是豺狼虎豹。 她向经纪人反映,经纪人仁至义尽帮忙委婉传达。 然而上头只当小孩子打闹。 对于大人物来说,的的确确只是小孩子打闹。然而对于毫无根基的新人女演员,小孩子打闹也能把她碾死。 这位独生子不是什么坏人。 然而从小到大没被人拒绝过,所以有些听不懂人话。沈稚拒绝十次,他有九次能误会成她害羞,还有一回是来例假心情不好。 沈稚又不敢说得太过。 为了展现诚意,他给她找了好几个资源。 说出来可能有点缺德,起初沈稚也产生过兴趣。但那几个资源,不是说不好,可以说是太好、好过头了,好得根本不适合沈稚。 不是沈稚对自己没有自信。 而是客观情况使然,各方面她都还是新人,办不到的事就是办不到。 再说了,接受的话,谁知道她要拿什么去换。 本来是好意,结果反而添乱。倒腾了大半年,经纪人丁尧彩为她物色到一个好角色,去试镜也得到了通行证。 那是一个前景靠谱的都市剧,暂定的名字是《当你老了》。大致讲述了身为富家大小姐的女主角爱上了来城里打工的穷小子男主角。男主角因此抛弃了同样农村出身的女友女二号,然而实际上,他看上的只有女主角的家世而已。就是这样一部充满了感情纠葛、欲望挣扎的作品。 沈稚饰演的是女二号。 女主角是一位出了名有背景的新人女演员。 男主角则是最近名气正旺盛的奶油小生。 进组前,沈稚做了充足的准备。 对现在的她来说,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都要稳打稳抓走好。当时他们都不红,也没有预先炒作。 沈稚全身心沉浸在准备工作当中。 很巧的是,那天她去美容室,刚好遇到了那位即将合作的女主角。 沈稚刚从健身房回来,打扮得比较朴素,斟酌一会儿,还是主动打了招呼。没想到对方先是全神贯注按手机不理人,等沈稚打算离开,又抬头翻了个白眼,散漫无礼道:“你谁?” 沈稚一点也没生气,只当自己自讨没趣,笑笑就转身。 美容师帮她做过几次造型,也没违背职业守则乱说话,只旁敲侧击:“你也怕了她?” 沈稚说:“原来您怕她。” 区区一句话,就巧妙地把球抛回去。 镜子里还不算出名的女演员仍然平易近人。 一时间,两个人相视一笑。 丁尧彩知道这件事,用意不明地开口:“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跟那小明星多扯几句?让她目中无人。” 刚上完课,沈稚在吃西兰花,言简意赅说:“不敢。” 丁尧彩来了兴趣,撑住下颌角追问:“知道人家厉害,那你怎么不热情点?” “不想啊。”沈稚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回答,“还没到那个程度吧。” 她好像不怎么在乎。 丁尧彩负责了多个艺人,沈稚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其中一个。但这一次,丁尧彩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吗?” 沈稚漫不经心:“就那样吧,能靠演戏吃饭就好了。” “糊口就行了……人生的打算呢?”丁尧彩说,“结婚生子一类的。” 猝不及防被提及这个,沈稚也没隐瞒:“没什么兴趣,能演戏就好了。” 之后,她就去演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主线是在婚后,所以前面几章进度比较快。因为之前写那几本经常被提“不要写插叙”的要求,所以这本这么做了(但是估计我以后还是会想咋样咋样,大家不要对我抱期待(你 第5章 - 进组是已经是秋天。丁尧彩不能经常陪伴,于是给她安排了助理。 她们客客气气地相互打了招呼。 或许想拉近距离,助理亲热地问起她和高层的少爷发展得如何。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也难怪领导不把她的申诉当回事。大概全公司都觉得她不接受是不识趣。沈稚尴尬不已,只能默默一笑,把话题搪塞过去。 主动去打招呼的时候,导演身边还有别人在。除了编剧以外,另一波人是扮演女主角的演员及其团队。 “你来了。”导演抓住救命稻草,立刻叫她过去,却并不急着跟她说话,反而继续刚才的争辩,“……事到如今还改剧本,其他演员也会受影响。沈稚你说是吧?” 寥寥几句,刚加入对话的沈稚已经明了大致状况。 她还没有笨到接住烫手山芋:“什么?” 不论是不是演员,只要活在世界上,装傻是实用又便利的必备技能。 逃走也是。 沈稚笑着说:“你们先聊正事,我等一会儿再来。” 眼前局面的气氛坏到这地步,留下来就会被牵连。女主角要求改戏,不论是加戏还是删去麻烦的戏份,其他角色肯定要吃亏。再说了,沈稚的剧本也已经熟悉过这么多遍。不改当然也是她的心愿。 然而,这不是她不想就能办到的事。 与其留在这里螳臂当车、最后落得个被记上一笔的下场,倒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却有人不合时宜在这时候散烟,打乱她节奏。 “这个剧本很多人看过,我们也是前前后后修改了很多次、经过了多方努力才通过的。这一次各方面我们做的准备都很严肃,这样加戏,后面都要改。那我们之前劳烦那么多名家耗费的力气都打水漂。”制作人好声好气说。 觉察到对方难让步,经纪人擅自尝试交涉:“不改剧本的话,多拍点单人镜头……” 导演说:“那也还是要重新沟通的。” 女演员向经纪人提出控诉:“戏份,我要戏份。” 又一次陷入僵局。 沈稚后退了一步。 再后退。 她打算悄无声息离开,后背却猛地遭受阻截,好像撞上一堵墙。沈稚听到刀刃出鞘一样的声音,轻佻又果断地说:“要改什么吗?” 她认得这个声音。 来不及回过头,他又说:“这不算违约吗?” 沈稚沿着声音仰起脸,恰好与垂落视线的沈河四目相对。 天气已经泛凉,他却只穿单薄的汗衫和牛仔裤,松松垮垮,年轻又随便。 他们没有交谈。 旁边好像有人告诉他不算。他也利落地承认说:“不算啊?那也很麻烦。” 沈河就是这样。 喜欢明确地表态,不关心是非对错,一切的标准就是自己。他习惯对认可的事全力以赴,一旦判定无意义就会毫不犹豫想法设法地舍弃。不留情面,效率极高,也容易树敌。 所以她才和他不对付。 又是一番议论。 假如说之前沈稚还能伺机而动,那这一回她就更倾向于夺路而逃了。她一转身,直面沈河。先往左想避开,没想到他也往左;又往右要绕路,他也跟着向右偏身。总而言之,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沈稚说:“你好。” 沈河说:“你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假如说沈稚在演艺事业这场马拉松里比同级生领先一步,那么可以这样评价,沈河领先了其他人一点五步。 他成绩不是最好的,顶多是最让老师头疼的。可这并不意味着一切。 毕业前他们没什么机会交流,交际圈也几乎没有重合。盯着对方,两个人的眼神都越来越冷。 在两个人中间冻出一座珠穆朗玛峰之前,导演及时追过来打了招呼:“小沈!” “诶。” “我在。” 只听两道回应不约而同响起,沈河与沈稚都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导演睁着眼睛说瞎话:“就聊上了?你们这对老同学真亲热!” 亲热个屁。 导演说:“能一起演戏,很高兴吧?” 可太高兴了。 导演说:“要好好演啊。” 这句话,适才的情绪悉数一扫而光。 沈河说:“会努力的,多谢您。” 沈稚收敛微笑回答:“希望不给您添麻烦。” - 丁尧彩知会她男主角换人的时候,沈稚好像在过剧本,全当耳旁风过了。原本的演员酒驾出了事故,闹得沸沸扬扬,能不能复出还要另说。 最后剧本还是没进行大的改动。 沈稚正在一边喝瘦身奶昔一边看《瓦尔登湖》,问:“男主角不会再换了?” 助理说:“应该是。” “挺好的。” 沈稚说。 认识以来,沈稚给人的印象就是没架子、好相处。然而沈河一出现,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显然就不和谐,别人看不出来,每天待在一起的助理却清楚。 助理说:“还以为你们关系不好呢。” “是一般,”沈稚回答,“但是一部电视剧老换主演不好。而且,是沈河的话,肯定能少很多麻烦事。” 说完她又低下头去,翻了一页书。座椅很高,所以能轻轻晃着腿。 不过也会多出一些烦恼就是了。 她在心里补充。 现实很残酷地告诉她,操心别人不如先考虑自己。 开机仪式后,公子哥就把车开进剧组来了。 纵使是沈稚这样的好脾气,也恨不得天降流星雨,把他那辆时髦跑车砸成洼地,让他再也没办法来缠着他。 在剧组,沈稚一了百了,直接以要研究剧本为由推了见面。 先拍摄的是女二号和男主角分手后、男主角借助女主角家世往上爬的部分。 沈稚的角色对沈河的角色持有爱恨交加的心情,一方面因被抛弃而充满愤怒,另一方面又渴望他再回到自己身边,到最后心如死灰。 她和沈河在楼下遇到。 她去扔个垃圾,回头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刚问了一句“怎么了”,就听到他回答:“那车挺酷的。” 好几秒钟,沈稚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辆她希望被砸坏的跑车。 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一时间,敌对的情绪又上涨。 她朝他怒目而视。 路过的副导演捕捉到这一幕,不由得感慨:“还没开拍就入戏成这样。” 他们的拍摄进展得很顺利。 那位女主演虽然是带资进组,但自己能力也没怎么拖后腿。 之后再拍摄比较靠前的剧情。 之所以如此,也是为演员着想。他们先拍的部分里感情戏比较少,而且更好演。等熟悉了再拍亲昵的镜头,就会自然些。 沈稚和沈河的设定是同一个村里的小情侣。 沈稚绑了辫子,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妆也近乎素颜。她在土屋里站着,边看剧本边任由化妆师上下捣鼓。窗户忽然响了一下,抬头看出去,她看到熟悉的面孔。 “可以了。”身边有人说。 沈稚轻轻说了声“辛苦”,搁下剧本就抄着手出去。“干哈呢。”她故意用乡音说。 沈河也做了造型,变成朴实而干净的农村青年。 “来瞅瞅你。”他也这样回复。 又有不速之客从人群中出现。沈稚不认识,对方已经简单介绍。是沈河的经纪人,来催沈河去看看新剧本。 还在拍这一个,就有下一个了。不会太着急吗? 沈稚想。 然而沈河不咸不淡地搪塞:“再说吧。” 那不像是平常的他。 对拍戏总是有着饱满热情的沈河不该是这个样子。 沈稚默默觉察了些什么。 只有两个人的镜头,也不难,一条过。 电视剧里有两个小时车程的场景,实际拍摄时就在隔壁。换了地方以后,女主角的演员也姗姗来迟。她身边助理就有好几个,经纪人也常常跟在身边,一点也看不出是新人。 相对来说,沈河与沈稚就轻松多了。 他俩活动着身体,站在车站大厅光滑的地板上学羽生结弦和浅田真央。几个工作人员也被逗得忍不住笑。更有甚者觉得有意思,将来也许能剪成片花,正保持拍摄。 其实他们都不是多么爱开玩笑的性格。 等摄像一撤,两个人表情当即垮下来。 大家都散了,场记还没来交接,沈河与沈稚继续对台词。 这是一部情感电视剧。 主要角色之间有肢体接触的戏份再正常不过。 他们会接吻。实拍。不过毕竟不是什么言情偶像剧,所以不用吻得多夸张。沈河与沈稚都是表演专业科班生,理所当然地不以为意。 沈稚原本在发呆,偶然间看到沈河在不断喃喃自语着排演什么。她走过去,忍不住踢他一下。他回过身,直接问她:“怎么接吻比较好看啊。” 沈稚一怔,当即严肃起来,问:“镜头在哪?” “这里的话?”沈河示意一个方位。 沈稚走过去,沈河原地不动。她的手轻轻贴住他胸口,他伸出的手恰如其分地悬空,暗示着之后的感情线。接下去要拍摄的戏份里有一个深情的告别之吻,那是两个角色离心前最后一次吻。 沈河与沈稚无限贴近,嘴唇马上要接触时,沈稚停下,沈河回头问一旁的导演:“怎么样?” “眼睛会不会闭得太快了?”沈稚说。 电视里看起来毫无技术含量的画面,拍摄时也有可能挖空心思。 他们再一次尝试,两个人满脸都是青涩的深情,爱与不安交缠,不慎真的擦到对方嘴唇。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半点异样,继续把该对的台词对下去。 那天没有夜戏,早早收工。沈稚肚子饿,和助理去买吃的。刚挑了一杯麻辣烫,就遇到了沈河。 沈河叼着根冰棍,都打开包装了才付钱。 助理适当地离开,两个人站到门口,好像戏外就失去了全部关系,各自吃着东西。 沈稚低头挑杯底的海带结。 沈河突然问:“你初吻是跟我吗?” 沈稚险些呛到。 沈河却很坦然。 不等她回答,他自顾自地说:“我的是和你。” 作者有话要说:男沈老师的先手攻击 第6章 假如是其他女性,这时候会有怎样的心理活动?沈稚不知道。她清楚的是,自己在一瞬间就判断出了危险。 她说:“你想干什么?” 毫不客气,满是戒备。 沈河说:“要是这部剧收视率还不错,怎么办?” 他这话乍一听有些自相矛盾。 但沈稚说:“我只是女二号。” 沈河回答:“你不想演女主角吗?你不想自己挑剧本吗?我觉得你好像不太顺利。” 那辆没被流星雨砸到的跑车自始至终徘徊在影视基地周围。 “不太顺利的是你吧?”被踩到痛脚的沈稚微微愠怒,却挤出微笑,反客为主。他不是无缘无故关心别人的类型,一反常态,反而暴露自己。 她被没兴趣的富二代穷追猛打,手足无措地逃到偏离方向。他在理念不同的经纪人的安排下一个劲演着零风险且毫无挑战性的角色。 他们都不说话了。 沈稚吃完最后一口麻辣烫。她说:“我对你的想法,从读书时起就没有变过。”说完转头就走。 沈河看着冰棍上的中奖信息,不疾不徐给出答复:“那就好。” - 回去时,丁尧彩来了。 她和助理交代了些什么,再找到沈稚时,轻轻扶住椅背,拿出些大姐头的气场来:“怎么样,还习惯吗?” 沈稚没吭声。 丁尧彩又说:“演女主那个小丫头的老板又投了一大笔钱。风向这么好,你要把握机会,把该属于你的风头抢过来。” 沈稚颔首。 “我们这边也炒出个什么话题来呢……你进公司这么久了,现在是决胜负的时候。该抢镜就不能懈怠。”丁尧彩用心地使用着手机,“我是真心希望你好。” 那时候,明星的营销环境还没有后来那么复杂。 但已经有了基本形态。 沈稚什么都没说。 她已经有了一些人气,但在剧组、尤其是女主角这种演员存在的剧组,多半还是处于被动。仅仅因为女主演周末想去看时装秀,他们就不得已要调整拍摄日程。 这种离谱的事情,谁听了都咂舌。 她懒得外出,准备补觉,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出人意料,发来消息的是表妹蓝翘的男朋友。 之前他们几次在饭局上有遇到。 之后他也和她寒暄过一次。 沈稚和蓝翘的关系跟《哈利波特》里哈利波特和他表兄弟的模式基本一致。一个寄人篱下,一个担心另一个鸠占鹊巢。于是一个天天把东道主的派头带在身上,另一个眼观鼻鼻观心,学会了百忍成金。 蓝翘是大人们眼中的模范学生,回回考试都是全班前十。 沈稚却不怎么擅长读书,只是实在生得美貌,常常成为风云人物。 相貌却不偏不倚是蓝翘的弱项之一。 于是导致两个人本就微妙的关系不可阻拦地恶化。 蓝翘每次发脾气,沈稚都会在心中顾及姑妈姑父收留自己这么多年的恩情,能闭嘴就闭嘴,能收手就收手。 但这也不代表她就会去关心蓝翘的感情生活。 一开始,蓝翘的男朋友只是时不时和她聊几句。 到后来,就开始不停地给她道早晚安。 这类型的人,沈稚没少遇到过。但对方好歹是未来的表妹夫,外加是个外地人,可能有地域差异。她总疑心是不是误会。不至于吧?毕竟会向自己女朋友姐姐兼现役演员出手的人应该也不多。 道德底线得低到什么程度? 然而,最近他开始频繁要求见面。 起初还说是要谈蓝翘的事。 沈稚觉得蓝翘怎么样都和自己没关系。 于是后来,这个人就直接说些暧昧的话了。 沈稚见过多少这种场面?大概多到让她能若无其事继续该干嘛干嘛的地步。她截图发给了蓝翘。 蓝翘当即一个电话打过来。 第一个电话里,蓝翘脱口就是爆骂。 沈稚直接把手机搁到一边。 反正该报备的,她已经报备了。 电话不知什么时候挂了。 再打来时,蓝翘看似已经恢复冷静,实则已经决定发泄最后一轮负面情绪。 “把你地址给我。”她说。 沈稚静了静,放下剧本说:“怎么了?” “我把你的东西给你寄过去。”蓝翘说,“我要你离开我们家,立刻。” 沈稚沉默着,说:“姑妈和姑父在吗?” 她料想也不在,不然蓝翘不至于这么冲动。 于是沈稚接着说下去:“别寄过来了。扔掉吧。反正重要的东西我都随身带着。” 考虑到自己表姐的立场,她又补充:“别在垃圾箱里找男朋友。” 电话被激烈地挂断。 不知道是不是对面又摔了手机。 晚上丁尧彩请客吃饭,沈稚被动地化了妆过去。 电梯里,她靠在墙壁上仰头走神。丁尧彩看出她憔悴,忍不住开口:“少自己难为自己。听导演说你不是表现挺好的?” 沈稚默不作声。 丁尧彩又按了一阵手机,忽然被自己的一个想法吓到。打量起手下已经不是小女孩的女演员,她终于将疑惑诉诸于口:“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沈稚继续纹丝不动。 她忽然说:“丁姐。” “你最好是不要吓唬我。” “我可能不会谈恋爱了。”沈稚望着电梯顶端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电梯门打开。沈稚率先直起身来,伸手抵住门,像往常一样恭敬地请经纪人走前面。 没来由的,丁尧彩的心却忐忑起来。 她久经沙场,接手过不少艺人,沈稚绝对算其中比较有个性的一个。 看着温柔、大方、明事理,一旦有自己的想法,驮着王子的白马也拉不回来。 也许,这一步,是她走错了。 丁尧彩暗暗想。 刚走进包厢,沈稚见到不想见到的面孔。 连日来开着豪华跑车在剧组周围兜兜转转的人出现在眼前,手捧鲜花,面带笑容,张开双臂,却只让气氛更加尴尬。 沈稚费了很大的力气抑制住微笑以外的表情。 再怎么说“我们不合适”,也只会得到“我愿意了解你”的回复。 拒绝不起作用。 答应绝不可能。 只能应付。 食物是顶尖的厨师用精致的食材烹饪出来的,营养又美味,可是,她只感到难以下咽。 饭局结束后,沈稚谢绝了接送邀请,也没上丁尧彩的车。 “我想自己散散步。”她说。 丁尧彩说:“会被拍的。” “不要紧的,就这么一点路。我也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沈稚说。 又还不够红。 这句话被吞了回去。 只想吃饱饭的话,她现在已经足够了。 可是不往上爬的话,困难重重,谁都无法保证将来。 “他……是个挺好的人。没那些公子哥的坏习惯,你们或许可以试试。”丁尧彩说。 沈稚一声不吭。 即便是丁尧彩,也难免觉得自己有点强人所难了,于是硬着头皮及时止损:“不然就说你有对象了吧。” 谎言也是解决方案之一。 前提是能瞒得住。 公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没有男朋友一眼就能识破。 沈稚的心被复杂的烦恼填满。 她在漆黑的夜里行走,旁边的路上时不时有车灯转瞬即逝。走着走着,她渐渐发觉一束光在身边亮得太久。 沈稚回过头,看到一辆仿佛十五分钟前才从垃圾场里拖出来的日本车。 刺眼的光迎面而来,沈稚适应光线,看清楚驾驶座上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撑着下颌的沈河。 - 其实,那一天,沈稚也忘了沈河是怎么说服她上他车的。 可能她走了一路太过疲倦,也有可能是他强行用了什么办法——为了达到自己目的,沈河时不时会有点不择手段。 他说自己是随便转转偶遇她的。她相信了,毕竟他们没有什么必须见面不可的理由。 她坐上车,他调节了一下后视镜,然后问她:“肚子饿吗?” 沈稚困惑地看过去。 “看你没精神的样子。”沈河说着,已经从后座翻出比萨盒,“吃吗?” 她明明沉浸在有关未来的担忧里,到他那里却是肚子饿。最可耻的是,刚才她没胃口,现在竟然真的有点饿。 都是老同学了,曾几何时也偷偷带过外卖去练功房吃。那时候,他们有不少潜移默化的习惯。比如男生要多照顾女生,比如肢体接触算不了什么。因为课业,大家经常聚在一起,在其他系看来其乐融融。谁叫的外卖,谁都有一份。 沈稚没有客气,掀开盖子吃冷掉的比萨。 “怎么是厚底的,薄底的更好吃吧?”她抱怨。 沈河反击:“你根本不懂比萨的真谛。” 吃着卡路里超标的垃圾食品,坐在破破烂烂的车里,沈稚不禁为自己此刻的堕落感到悲伤。 然而很快就被打断了。 沈河说:“也还行吧?” 他问的是比萨。 沈稚说:“还行。” 她回答的也是比萨。 随后沈河说:“你喜欢我吗?” 沈稚倏地一顿,嘴唇周围还沾着饼皮屑。狐疑又惊慌,她望向他,想说“你发什么神经”,又准备回复“怎么可能”,却只来得及吐出一个“不”字。 他说:“我也不喜欢你。”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匪夷所思又莫名其妙。 “所以,”可是,沈河说,“不觉得我们很适合结婚吗?” 第7章 假如说要从“四平八稳但没意义”和“轰轰烈烈却有风险”中选一个,沈河会选后者。 外貌条件是他的优势之一,然而又是短时间内无法脱掉的桎梏。他不愿从自己有强烈志愿的剧组选角中被排除,也担心被意见不合的经纪人教育到失去自我,白白浪费时间。 和沈稚不同,沈河在大部分事情上,常常有着过于常人的危机感。 他比她更容易忧虑、焦灼,也更加大胆和果断。 沈河说:“也算是个可靠的建议,下一个资源不一定能有这么稳妥吧?演得这么卖力,你不想尽可能多分一杯羹吗?” 沈河说:“人气没到那地步,结婚刚好吸引眼球,我们的收获绝对会比损失大。不如考虑一下。” 沈河说:“正因为没有感情,才适合各取所需,时候到了一拍两散。”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话,她诧异到发不出声音。 当沈河再一次提起“我们结婚吧”的时候,沈稚终于忍不住,把嘴里的比萨全都喷到了他身上。 她不是故意的,但结果又阴差阳错地正中她下怀。 他实在是难以理喻。 然而,沈河却一点没觉得被羞辱,不疾不徐找出纸巾,先递给沈稚,才清理自己。 她说:“我会装作没听到的。” 他说:“不用装作没听到。” 她被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态度激怒:“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他说下去:“连床也上过了——” 假如说刚才沈稚还只是有点生气,现在就是恼羞成怒,她鲜少失态到这地步,基本次次都和他脱不开关系。“你给我闭嘴!不许再说了!”沈稚呵斥道,握住把手,目视前方,“开车!” - 她为什么不下车? 后来的沈稚无数次想起这一天晚上。她明明那么抵触,那么抗拒,可到最后都没有下车。 也许是因为晚上的路太难走,也许是因为她累了。 也许是因为她信赖他,在某种意义上。即便他们不喜欢彼此。 不论如何,沈河一定看穿了这一点。 - 为了凸显出女二号的狭隘、展示女主角爱的勇气,有一幕场景需要沈稚抽女主角一巴掌,然后再挨一耳光。 好死不死,剪辑需要,还需近景拍好几条。 比起被打的人,打人的沈稚紧张得手心冒汗。 尤其是本部剧的投资人还在摄像机那头看着的情况下。 沈稚事先道了歉。 对方也不跟她客气,直接说:“不要碰到我的脸。” 沈稚已经换上角色应有的冷淡表情。 她照办了。 然后是被扇。 显而易见,要在镜头极其靠近的状况下演这种内容还是有不可控因素的。 一巴掌落下来的时候,好在沈稚本能地退让了一步,这才没有让脸当即肿起来。 拍摄马上停了下来,工作人员也及时拿来冰袋。女主角活动着有些扭到的手站在一边,她的经纪人立刻过来赔罪。 沈稚知道这只能说是意外。 她也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 只是围过去安慰女主角的人比她周围嘘寒问暖的还要多。 那天还有夜戏,拉完以后回去,她已经筋疲力尽到不愿去考虑多余的事。可是,沮丧感还是犹如电击般麻麻地渗透进身体里来。 欧阳笙发来消息说要探班。 沈稚没回复。 没想到,过了几天她就真来了。 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当初欧阳笙在大学期间也参演过《旧地重游》,如今反而懈怠了。她这回来,带来了一个沈稚预料之外的人。 张清月是张江南的女儿,如今国民度相当高的女演员,最近她被大幅报道作品是一部美国商业片。 进军好莱坞是国内很大一部分演员的梦想。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张清月又不只是这样的存在。 沈稚他们这一届读本科时,张清月刚好在申请硕士学位。加之父亲的缘故,她在学校学生的眼里是女神般的存在。 尤其是男生。 很多人都暗搓搓对张清月有意思。 她为什么到这里来? 沈稚和张清月是没有交情的。 这个疑问在看到张清月奔向沈河时得到了解答。 沈稚和欧阳笙在阳台上抽着烟说话,倏忽间,在楼下绿荫遍地的园子里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沈河和张清月正坐在桌子两侧说话。 清河沉月,郎才女貌,看起来很亲密的模样。 欧阳笙说:“原来不是沈河单相思啊。” 沈稚安静地瞧着。 欧阳笙说下去:“我们班不是很多人喜欢张清月吗?沈河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个。毕业大戏她特地来看他,还给他送了花。不过两个人到最后也没能成一对。” “这又是为什么?”漠不关心终于破功,她忍不住问。 “不知道。”欧阳笙如实说,“除了当事人,谁都不知道。” 远处的男女在聊什么呢?张清月时不时露出宛如明月的白皙侧脸来,沈河却自始至终没有偏移过身子,以至于根本看不到表情。 “好想知道啊。”欧阳笙弹掉烟灰。 沈稚目不转睛盯着沈河的后脑勺。 - 下午拍摄的,是男主角和女二号去溪谷殉情的部分。 沈稚换过衣服,一边深呼吸一边在片场周围踱着步酝酿感情。 偶然看到沈河与导演沟通结束出来,他们对视,但没急着说话。并不是温暖的春夏,等会儿就要下水。沈稚不由自主地问:“今天来看你的,是张老师的女儿?” 沈河不加遮掩地回答:“对。” “感觉如何?”她回过头看他。 听说每个男人都有诺丁山情结。众目睽睽之下,有这种量级的女明星专门为他而来,相信一定是很有面子的事。 他静默了片刻。 沈河的神情没有改变,直率而平常地说:“我感觉她是个傻逼。” 她知道他的想法异于常人,但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沈稚难以抑制地感到迷惑。 “她希望自己是白雪公主,喜欢所有人都像小矮人一样围着自己转。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现在都要去好莱坞了,还在这里感情用事,说什么‘其实对你也有意思’的蠢话。说白了就是叫我别离开她的鱼塘。”沈河的措辞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地方,然而却因为太过真实,所以显得那样锋利,“为什么这女人总以为所有人都是白痴?” 沈稚一时噤声。 她瞥见他不近人情的一面。 无情的人不那么容易犯错。可是,二十代的沈河偏偏又是冒险爱好者。他身上集合了这样那样的冲突,充满生命力、脆弱、难以撼动,让沈稚想起心脏跳动的知觉。 “不过她要是变聪明点,我可能会改变想法吧。”他说着,目光剔去适才的嘲讽。 她望着他的侧脸,猝不及防,倏然笑起来。 他也朝她笑了。 两个人握着对方的手一起走进河水里。 这几天下过雨。 原本拍摄计划是准备推迟的,可惜大家后来都还有别的日程,设备也花了钱,耽搁不起,只能继续。 景选在山中的某一处小瀑布旁,银线般的溪水从山崖落下,沈河与沈稚站到其中。水本该是没过腰,如今居然到了胸口。尽管更适合表演,只难为入水的两位演员。 他们的情绪都恰到好处。action后是场记板。纤细的瀑布湍流不息地落下,河溪震颤着。 “‘我爱你。’”沈稚说。 “‘我恨你。’”沈河说。 “‘我也恨你。’”沈稚说。 镜头当中,他们脸上布满了绝望与疲惫,不看向彼此,却牢牢握着对方的手。 下一句对白前,沈稚迸发出悲恸的哭声,沈河则满脸解脱前的麻木。就在这时,工作人员忽然混乱起来。 湿气作祟,机器打不开了。 他们的表演也不得已中止。 助理想拉他们上浅滩,又被告知应该马上就好。依稀听到有场记在抱怨昨天还没有问题。但昨天是女主演的重要场次,和今天的他们不一样。 这个圈子里弱肉强食。 不红就只有被压迫,到老,到死,到你退圈,或者走红。 沈河与沈稚在水里等待。 天已经渐渐黑了。拍摄不完就只能来日继续。只睡了几钟头,又为了上镜正在节食中。说好的“马上”变成“快了”。水并不浅,河底是坚硬而冰冷的石头。沈稚踮着脚尖,沈河拉过她的手,压在自己肩膀上,让她得以将力气落到他身上。 又冷,又饿,又累,又困。 沈稚环住沈河的脖颈,依附在他身上,他伸手支撑着她。 她不确定自己是想要往前走,还是想要有所依靠。 又或许两者都有。 水簌簌地跌落,宛如白昼中死去的流星,无欲无求地击打溪谷。他抱着她,两个人都僵硬而坚决地望着未知的方向。 “我们结婚吧。”沈稚说。 - 有时候也会后悔。 但就连这一点也只会令人感叹——“感觉就像真的结婚一样”。 明明依靠的完全是演技。 - 沈河说:“乐意至极。” - “众所周知,沈河是当今娱乐圈内数一数二的实力派男演员;而沈稚则是不可替代的实力派女演员。像这样的两个人,既是大学同学,又在六年前结为夫妻。真可谓是年轻有为、佳偶天成。可以聊聊你们求婚时的情形吗?” 六年后闪闪发亮的演播厅里,主持人将提词板上的问题抛给嘉宾。编导无声地打信号,观众掌声,摄像切到另一边的坐席上。 汇入画面的是一对男女。 男士光看外表,便能令人萌生难以置信的好感,就是这种无可挑剔的精致相貌。 女士也明艳动人。称不上亲切,但微微眯起眼时,总有种高高在上的神秘感。 不知是不是那人云亦云的“夫妻相”作祟。五官分开看他们并不像,只能说是单纯的美人。但是拼凑在一起,却缘由不明的神似起来。 “在很好的时间,很好的地点——”沈稚抚掌而笑。 沈河接下去说:“非常的浪漫。” 第8章 - “为什么没有办公开的婚礼?” 沈河说:“我们有私下和亲戚朋友一起吃个饭。” 沈稚说:“大家都很忙,不太好意思麻烦人。” “有没有要孩子的计划?” 沈河说:“不是没有这个想法,但是嘛——” 沈稚说:“我可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沈河说:“其实我也是。而且她的身体这两年不太好,可能太累了。我们想再两个人一起过些日子。” “真的吗?我不信。” 听到主持人的这句话,倏忽间,沈河笑了,沈稚也笑了。 沈河说:“你信不信都无所谓啊。” - “沈河沈稚夫妻现身机场,亲密无间聊天大秀恩爱”。 微博热搜,新闻娱乐版,媒体推送,全都以上述内容安排上了。 差不多从两年前起,沈河和沈稚至少每半年会放弃VIP通道一起走一次机场。目的自然不是别的,工作需要而已。 在记者们的相机里,他们两人正说说笑笑,但实际上在谈论的内容却是—— “是你接的活?”沈稚表面在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这个节目?”沈河从容不迫地反问,“是你经纪人拿过来的。” 沈稚看着仙得不行,和沈河说话却还保留着原先读书时的口吻:“别想骗我,你打算做个人脱口秀节目不是吗。” 沈河也没好到哪里去:“谁骗你了?不然打一架啊。” “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都这把年纪了,在娱乐圈也沉浮了十多年,却还跟以前刚满十八岁时似的。 “孩子们!” “乖乖。” 两边经纪人同时发话,“声音太大了!”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沈河与沈稚不约而同老实收声:“对不起。” 又回头,看到跟随而来的媒体和粉丝朋友,沈河和沈稚立即切换工作状态。 大家来一趟也不容易,为的就是看他们的新鲜事。 沈河不知不觉伸出手臂,绕过沈稚后背搂住她。沈稚则专心致志确认航班,低着头的样子好像享受沈河的庇护。 亲昵这一点,两个人不会表现得过分,却绝对不会有疏漏。 进航站台,日程不同去向也不同。无需眼神交流,立刻一拍两散。 他们是搜索百科词条上和对方关联的人。 从沈河的界面能通过“妻子”一栏直达沈稚,在沈稚的界面也能通过“丈夫”一栏找到沈河。 六年前《当你老了》的收视率创下纪录,斩获一干奖项,甚至翻译到了日本、韩国、泰国等多个国家播出。 沈河与沈稚在播出期间被曝结婚,原本就高的关注度节节升高,这两位演员的人气也上了远远不止一个台阶。 从那以后,两个人身为演员打拼事业的道路就此开始。 沈河开始专心致志出演电影,沈稚则打造电视剧演员的口碑。 他们的生活一切是参照普通夫妻来打造的。 也不是从一开始就顺利的。 正常人结婚会烦恼的事情,他们逃过了大多数,但还是有数不清的困难。 比如他们要在哪里一起生活,比如如何向大家解释他们做这个决定的前因后果,比如他们该如何与对方相处。 家里房间是分开的,私下从来没有什么近距离接触,说话也都冷言冷语,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沈稚为起居室的墙纸颜色和沈河大吵一架。 沈河为是否要买一套价格媲美小轿车的刀具和沈稚争执不休。 两个人谁都不肯退让,就像读书时一样,沈稚穿鞋踩在沈河的床垫上,沈河手持沈稚的蓝牙音箱,相互威胁,抵抗到底。 最后谁都没法上床睡觉,总觉得谁先睡着谁就输了。掏出工作的精力熬夜数日,最终迫不得已握手言和,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 他们并排坐在脏兮兮的床垫上抽烟。 沈稚说:“我们本来就不用管对方的。” 沈河说:“是的。” 沈河说:“反正我们也就这种关系。” 沈稚说:“没错。” 与其说是结婚,倒不如说是没有离婚。而在没有离婚的这六年里,他们基本都是公事公办。 等上车听经纪人将接下来一段时间接到的工作邀约分门别类,沈稚墨镜下滑眯起眼:“综艺?” “就是类似于韩国《同床异梦》这一类的真人秀节目,不过创新性地加入了一些竞技元素。” 随着互联网发展,广播电视产业渐渐走下坡路。为了换取收视率,电视台策划层出不新,购买版权翻拍国外综艺的例子比比皆是。真人秀首当其冲。 不过千金难买的是观众喜欢。 如今的丁尧彩已经只需要负责沈稚一个人,眼下正耐心地等待沈稚回复。放在从前,她自己拿主意是绝不可能的,一切都只听从公司安排。 关于真人秀,沈稚没有兴趣,但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沈稚说:“先问问他的意思吧。” 她不说他的名字,可周围人都知道“他”是谁。 另一边,沈河将口罩拉至下颌,一本萨特的《恶心》随着手指松开而哗啦啦翻页。他的表情像在做梦。 想了想,沈河问:“她怎么说?” 双方态度都挺被动,看样子是要推了。 沈河的经纪人用apple pencil在属于这项叫《结婚的男女》的综艺上做了标注。 五年前他更换了经纪人。 以前的经纪人对他擅自作主结婚颇有微词,两个人协商过后一拍两散。至于沈河是如何与对方和平结束、沟通到下家的尚且无人知晓。如今的经纪人叫习习,是一名打扮有些中性的已婚女性。 预备要打会儿盹,沈河却倏然想起什么,缓了一步问:“为什么谈恋爱也能做综艺?” 习习说:“人都有情感需求。生活已经很难了,爱情太难得。借看你们的得到一些慰藉。” 听完回答,沈河思索片刻,随即笑笑。 他低声说:“其实我们也很难。” - 沈稚回到家。窗户全都是保护隐私的透气窗,房主不在期间,私人家政将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非常值得曾经令她和沈河产生分歧的酬劳价位。 沈河最近都在脚不沾地地工作。 她先洗了个澡,然后睡觉。 醒过来后又试用了一下新买的发膜。 她擦着头发,边走边清理手机里来不及处理的消息,结果一不小心踢到起居室里沈河的杠铃。骂了一句“臭傻逼”,她回到自己卧室去。 下午做常规项目,丁尧彩打电话来,说:沈河会去热海的开幕式你知道吗?” “是吗?”沈稚不怎么关心。 “我只是来多问一句你会不会陪同,我好安排你。” “他是他,我是我,除非共同利益。”沈稚继续不以为然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分得这么清?” 沈稚的嗓音没有起伏:“就只是彻头彻尾的表面夫妻。” 沉默片刻,丁尧彩回答:“我只是想起你前段时间抱怨腰酸背痛。日本那边的招待是在高级温泉旅馆,海蟹也很好吃。反正你在休假。” 挂断电话,室内安静下来。 沈稚不声不响地站在原地。 手机忽然震动,她点开微信。备注连名带姓为“沈河”的人发来消息,问她说:“我的护照在家吗?” 温泉一定很舒服。 海蟹也很久没有吃过了。 有关沈稚同行去热海这件事,沈河没有忘记按照传统挤兑两句。 “你要记得是沾我的光。”他说。 她草草敷衍了事:“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过了一会儿,他从微信上发来两秒钟不到的语音。沈稚在美容院点开,猝不及防听到一句“叫爸爸”。 沈河声音有点沙哑,大约是拍戏累得够呛。沈稚知道他纯粹是口嗨,他们俩平时就这样占对方便宜。 然而,回头就对上工作人员娇羞中带着点羡慕的表情。 并且得到恭维:“您和您先生感情真好。” 他们不是同一个航班,直接在国际机场碰面,海外跟拍的媒体不多,应付起来也轻松些。 还没到工作日程,见面时,沈河穿一件没有logo的套头衫和运动裤,跟居家数十年找不到工作啃老的宅男没什么区别;沈稚则浑身黑色的宽松款,配上XL的遮阳帽,有点像个下山的道姑。 假如忽视那两张漂亮到惹眼的脸,这两个人真是朴素到不能再朴素了。 他们看到对方,也不打招呼。 “走吧。”沈河直接说。 沈稚接下去:“车在哪?” 丁尧彩没去,习习调侃他们:“孩子们,见面好歹也问候一下啊。” 于是沈河说:“Aloha.” 没有一丁点认真的意思。 沈稚也满不在乎地回答:“Aloha.” 留下习习又笑:“为什么是夏威夷话啊?” 路途遥远,本该费神费力。但好在他们都在交通工具上补足了睡眠,等到旅馆时已经彻底恢复精神。 进入酒店的房间,沈稚第一个去看独院里的温泉。 沈河放下东西,穿过外边的房间和走廊,站到落地窗边直接开始脱衣服。万幸在最后关头被经纪人以“等会儿还有工作”劝阻。 一直到沈河走,沈稚也没有丝毫理会他的意思。沈河走也没跟她打招呼。 去打过招呼,又被提议留下吃饭,沈河也答应了。 助理搭话说:“要不要和沈稚老师报备一声呢?” 第一次沈河没听清。 俯下身确认对方说了什么后,他只保持着刚才应对别人时的笑容摆手,迅速地解决这个问题。 这么多年了,他们的关系可能好了一点。 但还是不怎么样。 刚接手沈河时,习习理所当然地知道他们结婚的性质,但保险起见,还是问过一次:“你们还是有点感情的吧?” 结果沈河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没有?” 他很爽快地否认:“那当然。” “那就好,”经纪人说,“你记得你们结婚的期限是七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上这是个同一条船上的蚱蜢变成真爱的故事( 第9章 - 第二天开幕式的亮相,礼服是赞助的,沈稚也只试穿过一次。 为了套上那件与沈稚体格并不相符、但和镜头以及时尚需要十分相符的礼服,沈稚前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于是,沈稚化妆和等待的时候一直在抱怨“好饿”。 “有没有东西吃?”她问。 翻来翻去,只有一杯旺旺的速食冷面。 沈稚裹着毯子起身,自己动手,泡了杯面。又去借海报,以免弄脏礼服,这才开始吃。 沈河说着“周年纪念的时候我剪个视频怎么样”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沈稚穿着露肩长款礼服在吃泡面。 “你在干嘛?”他索性抱起手臂靠到墙边。 “等会儿怕头晕。”沈稚有点尴尬,但还是言简意赅做出回答。 沈河肆无忌惮地戏谑:“不是吧?你平时不是不吃垃圾食品?太难得了,我能录下来做素材吗?” “你试试看。”沈稚说。 沈河笑起来,假装听不懂她语气里的恐吓,装模作样地答应:“那就多谢沈稚老师出镜了。” 沈稚索性板起脸,没表情地问:“那你吃垃圾食品吗?肯定不吃吧。”说着起身,把还剩一半的杯面放在桌上,从门口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沈河一个人。 他百无聊赖地转了两圈。 周围一片安静,沈河走到桌边,犹豫片刻,最后把杯面端起来。 门被猛地打开,沈稚站在门口,正好卡在沈河把泡面送进嘴里的那一帧。 快门响了一声,沈稚抓拍到精彩画面。 “也谢谢沈河老师出镜。”满是挖苦,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 想了想,沈稚甚至发了条微博。 她想配的文字是“臭傻逼”,但最后还是换上一句“偷吃别人泡面合适吗”。 一会儿后碰面,沈稚先上车,等待途中掏出手机,看到沈河给她留了评论——他明明很少用微博。 沈河说:“这是我的吃的。” 沈稚回复:“我泡了就是我的。” 没料想到,很快,沈河又飞快接下去评论:“你的不就是我的?” 沈稚当即感觉自己像在地铁里看手机的老人。 她知道这个人爱演,没想到这个人爱演到这地步,到哪里都能随时随地发现新舞台,索性给他像刘老根大舞台一样建个沈河大舞台好了。 网友回应基本都是“冷冷的狗粮在脸上拍”。 车窗半开着,能看到西装革履、浑身矜贵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沈稚扫他一眼,看到预料之中阴谋得逞的神情。 沈河坐上车,行云流水般地解开外套纽扣。 他身旁的沈稚停顿片刻,然后发送给他新的回复:“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结果不出意外上了热搜。 连带着速食冷面的销量急速上涨。 沈河是正儿八经来上班的。主演的电影首映,他的工作量不比剧组其他人少,沈稚则随便多了。她只需要坐在台下,抑制着打呵欠的欲望看台上沈河与其他人说话。 表演状态的他无懈可击,她也必须表现得无懈可击。因为她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他的妻子。 一得空,沈稚就回旅馆了。 先独享温泉,然后吃料理。 刚拿起工具,隔扇就被急速推开。沈河冲进来,一边扯开领带一边说:“饿死我了。” 他甩开外套,又把衬衫下摆抽出来,有条不紊脱衣服的同时,沈稚剪开蟹腿提醒道:“衣服还要还的,你助理没教你小心点吗?” 沈河毫不在意:“这套是我买的。” “难怪不怎么样。”她瞥他一眼。 他倾身靠过来,抄起筷子吃她那份的刺身。 两个人吃饭也很少聊天。 吃完就回国。 丝毫没有创造回忆的打算。 生活助理来帮忙收拾,沈稚在网上浏览窗帘的购物界面。沈河无聊地走来走去,最后讨了口袋相机来,自己一个人录着什么。 镜头落到自己身上,沈稚理所当然地配合出演。 “公司要的?”沈稚维持着露齿笑不动,却还是简短地发出声音。 “不是,”拍摄完毕,沈河低下头检查,“我自己剪。” 沈稚故意说:“请不起人,你公司要破产了?” 沈河没翻白眼,但也没多客气,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结婚六周年的KPI,沈太太。” 说最后的称谓时,他加重咬字。 经营恩爱是双方都能受益的项目。 沈河与沈稚在这方面拥有专业的态度和素养。 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沈河和沈稚一起变装参加城市马拉松大赛,比赛中途未被发现,直到领奖才被曝光;结婚四周年纪念日,沈河和国内最大游乐场合作,专门发布沈稚的门票,开放了以沈稚曾经创作的公益绘本为主题的限时区域;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他们共同给希望小学捐赠了五个图书馆。 今年沈河打算采取剪辑视频的方式。 等回国,与之前合作过的制片人在头等舱遇到。对方热情,两边不得不多聊几句。一直到快分开。沈河要回家,沈稚要去杂志拍摄。当着别人的面,总不能还像平时一样爱理不理。 沈稚替沈河把衬衫领口整了整,提醒他记得回去把加湿器打开。沈河捉住她手腕,随口说着“我会去接你”,表情让人看不出是假装。 不过度亲热,不用力过猛。 蜻蜓点水,恰到好处。 昆虫的翅膀簌簌地蹭着沈稚的心,她的目光与他胶着片刻,随即毫不留恋地别开。 丁尧彩来接机,和沈河也轻轻问候一声。 沈稚刚上车,迎来的就是一箩筐啰嗦。工作,吃饭,移动,这样的日程又归来。而这种看不到头的日子也是幸运。 好不容易整理完毕,车里又静下来。 丁尧彩说:“有的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彩姐每次这么开口,都是已经有打算的事。”沈稚淡淡地回应。 “……” “……”沈稚抬手,传递出“请”的信号。 “你和沈河结婚的时候,你们两个人说好的时限、我们两边签下的协议都是七年。”丁尧彩语重心长,目光落在面前看不出岁月痕迹的女演员身上,“你要考虑将来的事情了。” 第一次见到沈稚的时候,丁尧彩觉得这姑娘挺文静。 不沉闷,不单调,但是也从来不闹腾。 沉得住气,上得了台面。 她拍戏时那股狠劲,丁尧彩没感到意外。 她连环拒绝良宜董事独生子,丁尧彩也不认为有多出乎意料。 直到她提出和沈河结婚,请经纪人帮忙。 假如说沈河给人的印象是放肆,那沈稚就是克制。 所以丁尧彩相信沈稚会做出最佳判断。 她说:“第一种方案是继续保持婚姻关系。届时我们两边肯定会商谈,但是艺人自己意愿也很重要。我调查了一下,沈河近期还是和以往一样,遵守合约,没有什么特殊的异性关系。至于你的话,假如你没有偷偷瞒着我和你老公包养小白脸,也应该没有想再婚的对象。 “第二种方案就是协议离婚。按理说,对你事业的影响不会很大,但也不至于没有。我们会科学地处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越早开始准备越好。” 最后,丁尧彩做了总结:“总之,你和沈河最好商量一下。” 沈稚好像在走神,手指却拂动书页。 她说:“要我去问沈河是保持现状还是离婚吗?” “没错。” 她和沈河不说是朝夕相处,也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吵架却从来不提离婚,因为清楚这是已经确定了的事情,反悔只会得不偿失、弄巧成拙。 那是愚蠢的人才会做的事。 原本想都不会去想的问题像陨石降临。 一直不去考虑的事,突然要开诚布公,难免有点尴尬。 沈稚问:“非得要去吗?” 丁尧彩露出不容置喙的脸色:“你最好是。” 沈稚仍在抵抗地舒了一口气。丁尧彩伸手捏捏她的肩膀:“不只是这样。你自己也要考虑清楚,这件事事关未来。另外,你最好是能套到沈河的话,看看他那边什么打算。” “什么意思?” 丁尧彩冷酷无情地微笑:“也有可能他决定离婚。” - 闪光灯不断地落到身上又离开,周而复始。沈稚熟练地摆出足以在时尚杂志上刊登的姿态,这可不是一个演员只靠演戏就能生存下去的圈子。 她脑海里回荡着刚刚才听到的宣告。 “也有可能他想离婚”。 沈稚并不在乎她和沈河的关系。结婚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但他选择和她离婚这一点的可能性却在她心上挥之不去。 他们会离婚吗? 他们为什么要离婚? 假如他想和她离婚,会不会落下把柄,她能不能借此提条件? 假如他想和她离婚,那是不是索性她先提会比较好? 今天的工作结束。 比预定的提前了半个钟头。 沈稚准备离开,却在工作人员中间与来时尚杂志《NNI》大楼参观的孙梦加对上目光。 孙梦加毕业不久就和房地产行业的某位商业巨头结婚,对方比她年长二十一岁。四年后离婚,用分到的财产和贵太太期间拿到的人际圈创立了自己的时尚品牌。 然而面临的却只有赤字。 这些都是欧阳笙告诉她的。 她倒是习惯了沈稚和谁都不冷不热的交往方式,时不时出场一番,沈稚则完全不关心。 曾经的大学室友,如今在做什么呢? 孙梦加穿着貂皮大衣,戴着墨镜,发型精致,早就不是当初一流艺术学院表演系里素面朝天、一身漆黑上形体课的女孩。 孙梦加朝她点点头。 沈稚也笑了笑。 然后到了吸烟室。 沈稚给孙梦加递出香烟,没料到却被推辞。缓缓摘下墨镜,孙梦加说:“已经戒掉了。” “嗯?”沈稚看过去。 要知道,她开始抽烟,多多少少也离不开孙梦加的耳濡目染。 中学时期,沈稚完全不是坏学生那类型,违反校规的事一律不干,就连留长发也是正儿八经以艺考的名义进行了申请的。 进了大学,孙梦加动不动就来一支,她这才学会。 孙梦加阖上眼,眼睑上重重叠叠的墨绿色眼影映衬出疲倦。她惜字如金地交代:“要和前夫比命长。” 孙梦加邀请她去逛街。沈稚接下来没有什么安排,去一去也无妨。 只不过她预先说好:“我最近不缺衣服,就不买了。” 在车上,孙梦加笑起来,这时候倒有几分以前的样子。 “怎么会有女人不缺衣服?”她说,“说起来,之前我看到你的街拍了。那穿的是什么啊?你赚的钱是都拿给沈河炒股了吗?” 沈稚蹙眉,微笑说:“炒股都是哪年的事了——” “是了,”孙梦加笑得前仰后合,抬手去擦沾湿的眼角,“也亏你能跟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结婚。” 在他们大学时期的交际圈看来,沈河与沈稚结婚的事不是惊讶,而是惊吓。 然而地震的主震也只有短短十几秒。 一开始,他们都默认是给《当你老了》造势,当事人也没解释。 但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这两个人的婚姻始终零负面新闻。 最后,大家竟然又有点相信是顺水推舟了。 因为,按照当初孙梦加的说法就是——“像你们这样的情况,不成为死对头,那就肯定会在床上滚到一起。” 听说以后的沈稚难免脊背发凉。 某种意义上的确被说中了。 她们去了一间与眼前孙梦加经济实力不太相称的店。逛来逛去,没想到遇到几个向她们打招呼的年轻女性。众星捧月的那个是孙梦加离婚前的亲戚,名字叫秦伶恬。 对方不怎么友好。 见孙梦加摆出臭脸,又转移对象搭话:“这不是沈稚吗,来买东西?不是我说,站队还是慎重点好。” 沈稚不得罪任何一边地微笑,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得到一声不屑的咂嘴。 她没有为任何人被卷进纷争的打算。 孙梦加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沈稚说“我要回去了”时没被阻拦。她联系了助理。稍微等候,结果在门口遇到同样要回去的秦伶恬一干人。 沈稚避免与她们打交道,就像走在路上的人不愿与恶犬对视。却还是隐隐约约听到那边传来的恶心腔调。议论的话不外乎是“整容”“被包养”“跟沈河形婚”。 前两者根本是莫须有。 最后一条倒是真的。 刺耳的车笛声响起,在这还算上档次的场所格格不入。沈稚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结果看到破旧、昂贵且没品位的改装车直奔这边而来。最可怕的是,不需要犹豫,她已经猜到是谁。 沈河戴墨镜,短袖T恤套在长袖卫衣外面,倾身替副驾驶座打开车门。她干脆利落地上车,与此同时,他敏锐地锁定不远处注视这边的秦伶恬她们。 “你怎么来了?”她说。 “不是说了来接你?”他反问,准备开车。 秦伶恬忿忿然按捺不住:“真是奇葩!” 宝蓝色的改装车已经开出去,却又临时刹车,猛地后退。沈河打开车窗,毫不客气地来了一句:“我听到了啊。” 狠话撂下了,但他只是一脚油门飞驰而去。 顺带喷了她们一脸尾气。 - 沈稚说:“你干什么啊?!” 沈河说:“谁让她骂我,你不是也被欺负了吗?” 沈稚说:“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沈河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们吵了几句,又陷入新一轮沉默。不过几秒钟,两个人都忍不下去,一起笑出声来。 他们的婚姻到第七年就该结束,这是最后一年。在此之前,全靠演技。沈稚想,必须得说了,她在笑当中开口:“我有话要对你说。” “好,”沈河的笑容也尚未褪色,他说,“刚好,我也想和你谈谈。” 第10章 他们回了家。 一段时间里,沈河只管这里叫他们的“房子”,而不是“家”。沈稚觉得他就是没事找事,但下意识不肯服输,也开始使用“房子”这个称呼。 来源是中学政治课本上的一个故事。 富商酩酊大醉,警察送其回家。他却执意否认,说那座豪华的城堡不是他的“家”,只是他的“房子。” 然而专门更正措辞、每次强调不是家太麻烦。不久后,沈河就腻了,张口闭口“你在家吗”“我回家了”“家里有股味道”。 沈稚嘲讽了几次,也自然而然接受,照常回复“我在家里”“你回家了吗”“家里换了空气清新剂”。 他们回到家。 沈河搬东西,沈河输入指纹锁。两个人走进去。沈河有回家先打开冰箱找吃的的习惯,沈稚上楼洗脸,在起居室拆从公司取回来的快递。 等两个人都心平气和坐到沙发上,已经过了好一阵了,然而谁都没有忘记自己要说的话。 他们不约而同开口,“那个”和“其实”撞到一起,沈河说:“你先说。” “你先吧。”沈稚推辞。 沈河坐得东倒西歪,十指相扣,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好像在考虑什么。最终,他出声:“还是你先说吧。” 沈稚想,或许她必须先表态。 但她不愿交出主动权。 关于离婚你是怎么想的? 这句话很简单,回答却很沉重。沈稚为即将背负的压力而感到不安。 她鼓起勇气,决定直面问题。 然而身边人忽然插嘴。 “刚刚那个是孙梦加吗?”沈河说。 他目光放空,看起来真的只是随口发问。 “嗯?”沈稚想了想,回答,“你还记得她?” “毕竟那种人也少见。”他哂笑。 大学期间,孙梦加就去明码标价找了会发零花钱的男朋友。这样的人也不少,还不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重中之重是她热衷于拉拢关系,甚至想给其他同班同学介绍金主。沈稚这种长得漂亮、家境普通的是重点目标。沈河大约也略有耳闻。 为了避免被误会,沈稚尚且辩解两句:“她算光明磊落的了,如今也动不了我。” “那当然,”沈河拿一如既往的语气回答,“谁不知道沈稚老师的厉害,谁不知道你是我太太。” 以前他们偶尔也会用结婚的事说笑。 双方都觉得没什么。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沈河也好,沈稚也罢,齐刷刷被缄默吞没。 僵局不能继续下去,沈稚清了清嗓子。她语调轻飘飘的:“你知不知道你拿尾气喷的是谁?” 没料到沈河爽朗作答,而且还回答正确:“姓秦的。他们家本来在海外,今年才回来。是吧?” “你知道你还得罪他们。”沈稚朝他怒目而视。 沈河态度散漫:“还不至于的。” 他不是不会做风险评估,恰恰相反,心里时刻也有把尺子。只不过比与自己建立婚姻关系的悲观主义者要精准许多。 被唠叨了一番,又经历过窘迫,气氛反而缓和下来。 他问:“你想说什么?” 沈稚又凝噎,刚好在为自己究竟了不了解他这件事上迟疑,吞吐半晌,最终说出:“我……想问你窗帘的颜色。” “什么?”他说,明明听清楚了,却习惯缓冲一下,“我喜欢蛋挞那种紫色。” 她笑了一下,反驳:“蛋挞不是紫色。” “是吗?”他不在意。 “你是说黄色吧。” “那就黄色吧。说到这个,”沈河自顾自起身,“我饿了。我去做饭。” 他们做饭的水平相近,但口味不一致,花了几年来相互适应。 “我会买蓝色的。”沈稚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明确地表态,并心安理得地等待沈河做的晚餐,“你明天休息吗?” 他说:“是啊。” - 早晨六点四十五分,欧阳笙被门铃声吵醒,睡眼惺忪,身着睡衣。这种时间点,在没有工作的情况下会找上门来的只有一个人。 然而,即便是那个人,也是相当罕见的来客。 沈稚进门,摘下口罩和帽子,直接往里面走。 欧阳笙难得一见地乱了阵脚,一路阻拦,最终还是没能挡住身后只穿着内裤、抱着上半身的女性。 然而即便见到了,沈稚也没有丝毫慌乱,简单明了地点头打了个招呼了事。 为了避免误会,她甚至贴心地补充解释:“我只是朋友。” 一大清早闯进别人家,多少还是该拿出诚意。 欧阳笙换好衣服、把泡好的红茶送上来,看着沈稚镇定自若地品尝。她抱住茶托,不由得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说过了,”沈稚慢条斯理地回答,“大家都是我的朋友。” “不是说这个。” 欧阳笙扶着墙。背后,女生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回去,非常羞怯地打了招呼。 沈稚流露出不解:“那是什么?” “我不是故意不说的,只是你也不跟我聊这个。其实我是双性恋。”欧阳笙一了百了,挤出笑容。 “我知道。毕竟做了这么久朋友,”沈稚的话毫无说服力,“希望不会影响到你和女友的感情。” “不会的,别小看你和你老公的国民度啊。” 秘密暴露的欧阳笙索性瘫倒。 听到特定话题,沈稚忽然沉默。 欧阳笙说:“话说回来,今天你为什么主动来找我?” 这在往常十分少见。 沈稚却不准备把她和沈河的秘密吐露出来。 她特意在丈夫休息的这一天离开家,来不算怎么亲近的朋友家待着,纯粹只是为了逃避结婚还是离婚的二选一难题。 “我想……”沈稚微笑,“出去玩玩?” 她眨了眨眼。 长舒了一口气,欧阳笙回应:“那去打打网球?” 沈稚没有异议。 但根本对这项运动没兴趣的沈稚根本比不过时常来练习的欧阳笙。 即便如此,沈稚也心不在焉。 于是她们又转战反重力瑜伽。 接着两个女人就像蝙蝠一样倒挂在了半空中。 休息时间,欧阳笙看着沈稚的侧脸,不由得笑着说:“你是真的命最好啊。” 沈稚把碎发梳进绾起的发髻,脖颈白皙而修长,不似天鹅,像的是白鹭。 她吐出单音节:“嗯?” “读书的时候,你就是最美的。我朋友在初试遇到了你一次,一次就记住了你。他还不是个例。而且你专业也好。后来和沈河结婚了,两个人都事业有成,感情又好……”欧阳笙说,“应该没有人不羡慕你吧。” 沈稚轻描淡写地笑起来。 “你是不是太久没在圈子里混了?”她说。 “我知道你想说我天真,但离你最近的人,除了沈河,应该就只有我了吧。”欧阳笙说,“是不是演技,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沈稚安静了一阵。 她目光放空,手机却窸窸窣窣地震动。沈稚看到蓝翘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她起身,走出房间去接电话。 蓝翘似乎在发抖。 沈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想知道。 “能不能借我点钱?”蓝翘问她。 几秒钟的沉默。 沈稚说:“你要多少?” 等沈稚回来,她们去法式餐厅吃饭,因为欧阳笙想吃蜗牛。沈稚平时吃惯了家常菜,对这些高档料理也就只有感到“不错”的品位。不过她也没回绝。 那间餐厅以视野好、足够私人闻名遐迩,预约起来也很难。 吃一口贵得惊人的食物时,欧阳笙忍不住问:“你平时喜欢吃什么?” “辣白菜猪肉饭?”沈稚慢条斯理回答,“你预约了这间店,和女友来吃不是更好吗?” 欧阳笙叹了一口气。 她表现得有些感性:“我觉得她不爱我,可能还是做sex friend比较好。” 沈稚盯着盘子里的鹅肝。 欧阳笙说:“那你呢?” 沈稚反问:“什么?” “我以为我们能聊点闺蜜间会说的事情了,床上运动、夫妻生活之类的。”欧阳笙坦白,“你们是不是无性……” 沈稚被逗笑,顺着她的意思点头:“不是。” “那档子事,沈河很厉害吗?” 欧阳笙顿时来了兴趣。 沈稚慎重地想了想,殊不知自己的犹豫在他人眼中反而平添神秘。 她说:“挺累的。” 大学时期,低年级软磨硬泡拉着沈河去帮忙编作业。 沈河本来不想去的。 他时常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对一件事是否感兴趣。学弟学妹穷追猛打,沈河反而越发坚决——他就是这种恶劣的性格。 结果还是研究生那边出面,好像拿张清月也做了文章。护犊子的老师不厌其烦,就让沈河去了。 没想到的是,叫上沈河根本是失策。 他对自己严格也就罢了,对身边人也习惯提出最高要求,排练起来三天三夜不睡觉,体力碾压其他人,精力充沛到他们根本跟不上节奏。 一股电流沿着脊梁骨攀升,欧阳笙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像小猫挠人一样激动地起哄:“你太难了——” 说着“太难了”,反应却更像“爽翻了”。 沈稚暧昧不清地微笑着,别过脸时暗暗反省会不会说得有点太多。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沈河也不会知道。 倏忽间,再抬头,她看到欧阳笙的目光越过自己肩头,落到身后。 男人伸手示意服务生无须靠近,而他与沈稚公开的身份也足以令对方照办。沈河来到她们餐桌边,戴着找不到瑕疵的面具。沈稚来不及细想,已经以同样完美的笑容仰起头来。他们像世界上最恩爱的夫妻般注视彼此。 “在聊我吗?”他说。 第11章 总不能说在聊我们的夫妻生活吧? 沈稚说:“你怎么在这?” “跟你一样,”沈河伸手扶在她肩头,朝欧阳笙也点点头,“陪朋友吃饭。” 沈稚无意冒犯,可一时间没忍住调侃:“你又交朋友了?” 明明是个大学四年下来都没存几个手机号的人。 欧阳笙也搭腔:“你怎么不记得请我这样的老同学吃饭?当初期末作业不是我帮你,你连学分都修不满。如今就翻脸不认人,怕不是妻管严了?” 沈河笑起来,随口回答:“你就眼红吧。这不叫妻管严,叫感情好。” 对话已经到此为止,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稚会意,倾斜着头,露出一张温顺的侧脸:“我今天会去欧阳家住,你记得反锁门。” 之前从未听说还有这项安排的欧阳笙略有些诧异。 等沈河离开,沈稚搅拌起冰水。 酝酿好久,欧阳笙还是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沈稚回答得很坦然。 她们抵达楼下,乘车回去欧阳笙的公寓。两个人洗过澡,把腿伸直架在墙上敷面膜。 “确实也不像吵架。” 欧阳笙回忆起沈稚和沈河谈笑时的神色。 沈稚望着天花板,漫不经心地说:“有一些事,我们可能会产生分歧。我不敢确定。” “——所以想有所缓冲?”欧阳笙回答,“也不是不能理解。” 又静默了一会儿。 欧阳笙忽然起身,险些拧断脖子,她激动得好像发现新大陆:“我知道了!是因为你们快第七年了吧?” 听到这话,就连沈稚也微微侧目。 终于被发现了吗? 她不发出声音,在奶白色的面膜下佯装平静。 然而,欧阳笙却两眼放光:“是因为担心‘七年之痒’吧?听说人的细胞完成一次新陈代谢需要七年,可以这么说,七年之后,人会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夫妻之间,曾经激情四射地相爱过,却流于乏味的家长里短,这样的考验——” “……”沈稚几乎想为她的脑洞大开鼓掌,“差不多吧。” 七年之痒仅限于一般的夫妻。 而他和她,没觉得乏味,因为不曾相爱过。 沈稚只待到第二天中午。 她晚上有一个场合需要出席。是良宜高层之一组织的派对,眼下她没有什么有求于人的地方,但维系联络本身就是必要活动。 助理开车来接送,沈稚与欧阳笙say goodbye,欧阳笙还一个劲劝慰她:“每对夫妻都会有的。” 真不知道一个单身的双性恋为什么能这么胸有成竹,自信得像居委会调解小组红旗手。 坐在保姆车上,沈稚的额头抵住窗户。她翻出微信,在属于她与沈河的界面里,聊天的时间零散分布,最长一次中间隔了两个月。没有不冠以日期的时间,也没有一连串聊好几页的记录。 到化妆室才见到丁尧彩。 丁尧彩说:“你知不知道今天沈河也去?” 沈稚回答:“不清楚。那还分开发请柬?感觉很奇怪。” “习习发消息来了,说是沈河会先去。你们到时候再见。”丁尧彩踩着恨天高在室内走来走去,声音清脆,好像能踩碎许多年轻的梦。 沈稚不说话,闭上眼睛,任由化妆刷在眼窝扫来扫去。 - 她穿一身墨绿色的礼服,不是高定。 沈稚取了一支香槟,朝迎面问候她的对象微笑,稍微观察一周,随即往楼上走去。人群的正中央不意味着人数多,有时候仅仅是牵扯着众人的关心。 在一处能从半山腰一览夜景的露台,她找到聚在暗金色沙发周围说笑的男女。 沈稚走过去时,盘起的长发也好、身上的长裙也罢,没有哪里因风的吹拂而摇曳生姿。 “华先生。”她说。 最中央的焦点之一,正是良宜的高层之一华子琛。沈稚来到,也理所应当加入焦点,但她好像没这个意思。 因为华子琛对面的座位上的是沈河。 “沈稚,你和沈河都好不容易休假,昨天怎么不一起出去?”华子琛微笑着打趣,“害得我和沈河两个大男人,在那分吃烤面包。” 原来和沈河一起吃饭的朋友是他。 沈稚心里一惊,脸上却笑起来:“我这是给他私人空间。” 趁着转到下一个话题,沈稚倚在旁边,纤长到苍白的手臂微微从沙发扶手上掠过。那触感极其好,相信在家居店里值不少钱。 她径自走到角落里去。 毋需多言,稍等几分钟,沈河也起身说着“借过”离席。 他在灯光暗淡的地方找到她。沈稚抱起手臂,小口小口啜饮琥珀色的酒,目不斜视地说:“你这样我会难办。” 沈河伸手搭住围栏,若有所思地开口:“我不知道你会在那吃饭。” 沉默片刻,沈稚反击:“你不也没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和华子琛搭上关系的吗?” 两个人安静了一阵,沈河转过身,与她面朝同一个方向站立。 他不怎么喜欢跟她争辩。 “那我们是不是要深入交流一下?”良久,沈河支起身。她抬眼,看到他满是压迫感的笑容。他俯身,吐息擦过她发梢。 沈稚伸手抵住他,回报以刀子一样的眼神:“别耍流氓。” “没跟你耍流氓。只是觉得查岗不是不可行,”他却飞快脱身,行云流水般地整理袖口,换上那副肆无忌惮的冷淡态度,“作为合法夫妻。” “什么叫‘不是不可行’?”刚说完,沈稚就觉察到不对劲,“谁要查你的岗了?!” 时不时有人经过这里,注意到他们,沈河与沈稚本来处于一点即燃的状态,又不得已要分心出来假装恩爱应付。连争执都不断被中断,于是不了了之。 两个人默不作声。 沈河突然说:“我要上洗手间。” 跟小学生课堂上举手告知老师似的。 沈稚没反应过来,抚摸着耳坠道:“去不就是了。” “跟你说一声,”沈河极具挑衅地假笑,“怕你找不到我难办。” 等他一转身,她当即助跑上前,用肩膀狠狠撞击他的背。 - 沈稚没想到会这么冷。 她中途想去拿件披风。本来准备安排助理去办,结果看到年轻女生几天忙得没吃上饱饭、此时正在自助餐厅偷偷胡吃海塞,想来想去,私人停车场的治安向来很好,她还是自己动身。 沈稚一边摆弄手机一边发消息给丁尧彩,正走着,她骤然回过头。 空旷的场所里仅仅只看得到各色车辆。 她又继续往前走。 沈稚没能掉以轻心,再回头,果不其然看到几个记者。 对方也没打算一直藏着掖着,像生怕她不翼而飞似的,顿时喊着她的名字冲过来:“沈稚——” 沈稚转身就加快脚步。 不在工作人员不在场的情况下接受采访是常识,但身后几位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不速之客显而易见不在乎这个。沈稚躲进车里,刚要关门,车门就被压制性的力气挡住。 是一个男记者,停车场灯光的映照下,他的五官泛着油光,如连珠炮弹般快速说话时,唾沫星子迎面喷过来。 “沈稚你看这边!”他说。 沈稚皱眉:“我要报警了!” 然后趁对方晃神,一把将门重新关上。 报警是不可能的。对于公众人物而言,报警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引起轩然大波,正中对方下怀不说,受负面影响最多的还是自己。 他们有三、四个人,不知道是哪个濒危媒体的背水一战。沈稚被堵在车里,慌张到不行,手机已经变成红色的电量异常醒目。 娱乐圈中,没有哪个艺人自始至终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沈稚也曾被污蔑,不止一次。最严重的那一次是包养说,报道写得有鼻子有眼,公司效率问题,辟谣不巧地延迟了很久。 期间就发生了影迷的伤人事件。 不能再发生坏的状况。沈稚抑制住手指的颤抖,来不及细想,已经拨通了一个号码。 车窗外继续传来急促的敲打声。 电话接通一瞬间,沈稚屏住呼吸,尽全力将支离破碎的话拼凑成句子:“喂,你在哪?能不能过来一下——” 她没有觉得过去多久。 大概因为在反省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联系他。 假如有人说觉得沈河可怕,沈稚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沈河就是那样,会令人想起弗兰肯斯坦、司汤达笔下的于连,也许有些自相矛盾,但的确如此。他本来是离群而居的怪物,却又拥有能轻易摇身一变成万人迷的双面性。 他说:“离我太太远点。” 这个人来到时没有什么绚烂的特效,只有一张不耐烦且扫兴的臭脸。沈稚抵住车窗往外看,沈河走过来。她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他该好好休息了。 “我现在很想杀人,”他说,“所以你们最好是赶紧消失。” 面对踩雷发言,对方也没有立即退让,哆哆嗦嗦底气全失地开口:“你、你这是在死亡威胁我们吗?” “得了吧。” 暴躁到极点,沈河冷笑一声,懒得理他们。反正有什么新闻也得先过公司,这种程度,根本发不出去。 他走过去,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却还是叫刚才还咄咄逼人的记者不由自主让出一条路。 没等他伸手,她已经把门打开。 沈稚仰起头看他,眼睛微微发亮。 有一瞬间,沈河怔了一下。 他挤进来,她被迫往旁边挪。 沈河把车门关上,反锁。 两个人就这么待在车里。 没有人发出声音,直到姗姗来迟的保安撵走记者,又敲开车窗为自己的擅离职守向沈氏夫妇道歉。沈河客套地回应了两句。 车里又一次陷入沉寂。 沈稚轻声说:“我们不回去吗?” 沈河答非所问:“在外面你最好少摆那种表情。” “嗯?”她不解地看向他。 他学着她的样子,也说:“嗯?” 她蹙眉,伸出手肘去推他:“多谢,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他也没谦虚,顺理成章地说,“希望你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们这才下车。原路返回,风吹来时,沈稚已经忘记了冷,沈河却倏然脱掉外套,递给她后就去看手机。 “让华子琛赔罪吧。”他说。 她也认同:“应该的。” 乘观光电梯上楼,再走几步就回到人来人往间,他放慢脚步等她,她挽住他的手臂。就在此时,沈河手机屏幕一亮。 他接通电话,神情平静,语气舒缓,仿佛闲聊般说了几句,然后挂断。 沈河没急着朝前走,只继续操作着手机,随口问沈稚:“你之后几天有事要办吗?” 沈稚摇头。 “那回去给kindle充个电吧,再带点跳棋、扑克牌什么的,打发时间……你会玩UNO吗?”沈河慢条斯理地说。 她问他:“怎么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他向她抛去一个挑不出毛病的笑,“我爸死了。” 第12章 - 沈稚对沈河父亲的印象停留在几年前。 沈河在外地拍戏,她一个人在家时接到物业电话,说是有自称她公公的人在住宅区外徘徊。 他们每月按时缴纳费用的物业公司是专业的,一般不会因为无厘头的事专门叨扰。沈稚下楼,见到男人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工作人员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沈河的皮相遗传自父亲。 他父亲本身年纪就轻,加上不显老,四十好几仍旧风流倜傥。 加上能言善辩、左右逢源,自称是人气男演员的父亲也的确令人信服。 沈稚记得,那一天,沈河他爸梳的背头,衬衫纽扣一直扣到领口,爱说、爱笑,整个人散发出自由散漫的气息。和沈河有些像,又不怎么像。 他们结婚时是见过的,只是没保留联系方式。沈稚先通过经纪人联络了沈河。 听到这则消息时,沈河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沈稚率先说:“我先招待爸吧。”他也没有异议,只是说:“不用对他太好。” 沈稚挂断电话。 沈河的爸爸立刻笑着说:“他是不是让你别对我好?” 沈稚微笑了一下。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一点都不成熟呢,”他又说,“这孩子。” - 华子琛送了沈稚一只梯形镶钻的腕表,作为那天手下监管不力、害她受惊的赔礼。 沈稚戴着看了看,得知价格以后,又默默地收了起来。 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保持着微笑说:“我说沈河怎么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她说:“您和我先生最近关系很好啊。” “是啊,他人很nice,而且很有想法。”华子琛说,“我觉得很适合做朋友。你不喜欢吗?” 真话当然不能说。沈稚摇摇头,和蔼可亲地笑起来:“领导和我老公是朋友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给我加薪。” 华子琛也笑:“公私分明。” 下楼以后,沈稚直奔机场,她不是本地人,沈河也不是。 一上飞机,他们俩就都开始睡觉。 助理叫都叫不醒。 沈稚不是第一次来沈河的故乡,结婚前来拜访过他继母。多的印象也没有,只记得房子很小,他继母晚上做了豆沙馅的粽子。沈河和沈稚都受工作所迫,没办法吃太多,于是两个人拆了一只,用勺子切成两半分着吃了。 然后那位心宽体胖的继母慈爱地笑起来,用带口音的普通话说,好,好,你俩真是好。 他们先去的殡仪馆。 目前还没火葬,灵堂也在布置中,沈河去看了一圈,没说什么。 然后他们回去家里。 沈河的父亲离开他继母没多久后,沈河就也搬了出去。按后来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没脸再待下去”。 也是。他和继母一家是靠父亲才联系到一起的,父亲却三番五次地出轨,最后还直接跑去投靠厮混的女人,完全抛弃家庭。 这种境况,沈河实在无法和继母以及同父异母的弟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走进小区时,沈稚抬头看见交错密布的树枝。沈河用询问的视线看过来,她只解释:“好久没来了。” 来应门的,是沈河的弟弟。 初中男生还有些婴儿肥,眼睛很大、很明亮,继承了他妈妈的圆脸和棕头发,依稀看得出一些爸爸的影子。 他弟弟让他们进去,继母则从厨房里走出来。“你们来了,很累吧?他今天也才从学校请假回来。”她说,“饭就好了。” 沈河颔首:“布置得差不多了,我们吃了再过去。” 助理一进来,屋子显得更小了。为了回报,沈河是给继母购置了房产的,但女人太讲客气,一直只放租,没有去住。 沈稚想去换衣服,于是捅了捅沈河。他来之前就穿上了黑色的正装。两个人步入以前沈河的卧室、如今的杂货间。 里面灯坏了。 沈河按了几下都没反应。好在冰箱搁在这里,淡淡地散发出一点光。她说没关系,他便把门阖上。 沈稚套上黑色的连衣裙。 开门时刚好听到起居室传来哄堂大笑。 他们意外的都不怎么悲伤。至少表现出来是这样。结婚前来的那一次,沈河的后妈拉着沈稚说过一会儿私房话。 “我们一直当他爸死了的。”孤身一人带着儿子的女人说。 “那很伤心吧?”沈稚问。 “是伤心,但不这么想就得伤心一辈子。”她说,“这样多少还好点。那人没良心,但他这个儿子,沈河,他是有良心的。你能跟他结婚,真的是谢谢你。” 回忆暂告一段落,沈稚走出去,看到身穿衣着漆黑、梳起前发的沈河正在爽朗地发笑,他的笑使人想起冬日清晨的空气,吸进肺里时感到冰凉,却又难以辩驳的清爽。 沈河是父亲的长子,所以理所当然地回来担任丧主。 拜这所赐,沈稚见到了不少不认识的沈家人——虽然她也姓沈。 私事助理也不好插手太多,好在沈河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他向来只要想做就做得到,沈稚很清楚。第二天就焚化了。沈河表现得很镇静,一点也不难过,甚至都没有如释重负。 他们并排走回灵堂。 沈河问了她一句:“你们家以前会扫墓吗?” “会啊,坐巴士去教堂,往十字架上洒圣水,‘阿门’。”沈稚边说边做了姿势。 她又问:“你呢?” 他仰着头,活动起肩颈说:“我一点都不清楚啊。” “不清楚吗?” “嗯,”他郑重其事地回答,“这两天来拜访的亲戚,我就没几个认识的。” 沈稚不由得笑了。 这不怪她,他自己的表达也很滑稽。 沈河说:“真的。仔细想想,我对我爸妈的事一无所知。搞不好我是捡的。” “应该不至于,”沈稚安慰他,“你和你爸血型一样。” 他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上回是我陪你爸去看的病。”她漫不经心地说。 也就是沈河进剧组了的那一次。 他凝噎几秒,随即回复:“谢谢你——” “不用啦,”沈稚叹了一口气,“你不也安排过我姑姑一家的食宿吗。” 他们都维持着断断续续的睡眠守夜。沈河的继母一直劝沈稚去休息,她却只摆摆手:“没关系的,平时拍戏都习惯了。” 插曲大约是从下葬前几天陆续开始的。 后来,沈稚想,大概是讣告逐渐传达到位了的缘故。 吃过早餐以后,她带着沈河的那份先一步回去。然后就在黑纱后看到了那个女人。 “请问您——”她主动搭话,却吓到对方。 女人惊慌失措,把藏在背后的孩子推向沈稚。“这是他的孩子!”她颤抖着说道,眼泪从眼角滑落。 有一瞬间,沈稚懵了。两侧太阳穴有电流穿过,她双手扶住小朋友,有些恍惚地问:“谁的孩子?” 女人又哭诉说:“他死了,但他不能不认他的孩子啊!” 她心底倏然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沈河的孩子。 然后又警觉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河已经站在一旁了。沈稚望过去,看到他一如既往的镇定。 见到两个公众人物都在场,这女人显然愈发紧张:“他没死吧?只是想找借口走人是不是?就跟以前一样——” “他死了。”沈河说。 就像在宣判死刑。 沈河一点也不在乎她是谁、叫什么名字、和他父亲发生过什么,甚至不疾不徐地提议:“你可以给他上柱香。” 他转背离去,丝毫没有回头的打算。沈稚倒是抱起手臂,里里外外打量那孩子一圈。 再回到灵堂里,沈稚看到沈河正在吃她带回来的饭。 她坐到他身旁,忍不住抬起腿来放松。他握着筷子说:“早知道就在讣告里加上‘没有遗产’了。” “你爸挺帅的。”沈稚说。 所以人家不一定是为了身外之物而来。 末了沈河笑起来,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也挺帅的,希望也有女人这么爱我。” 葬礼上发生一次这种事,的确有些戏剧性。 然而,现实有时候比想象中更戏剧性。 不只是“一次”。 两天内发生了三次。 眼看着三名女性都带着自称是沈河同父异母的小孩前来,走的流程却大体相似。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悲痛欲绝,轻则哭个没完,重则大闹一场。最后接受现实,拿到抚恤金的一部分离开。 其中一名有把孩子扔下的意向。 直接被沈河以“你要和我打官司吗”给警告回去了。 他在某些方面非常不爱通人情。 沈稚回头,恰好看到沈河继母和弟弟。数日以来的这几幕,看在眼里的不仅仅只有沈河,这对母子也亲眼见证了自己丈夫和父亲未曾向她们展示过的生活。即便嘴上说着“当作他死了”,可真正面对起来,哪里有那么简单呢? 更何况,那孩子也还小—— 沈稚不觉得自己有立场说什么,沈河也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他好像想过去。 可是,下一秒,继母就牢牢抓住尚且年少的男孩。 她握着儿子的手,明明自己也在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只是握住他,仿佛这样就能将安慰传递过去。 沈河当即停下了脚步。 他和他们不会是家人。至少他一直这么认为。 - 那是下葬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沈河被继母强迫着回去休息,沈稚也连带一起。 助理开车送他们回去,一路呵欠连天,还感慨说:“沈哥,沈姐,你们俩这郭靖黄蓉似的神功是怎么练的啊?也太能扛了。” “要是告诉了你,那就是你给我们发工资了。”沈稚调侃。 他们去睡主卧室。 那是平日里沈河后妈睡的房间。两个人洗了澡,躺到床上时都筋疲力尽。沈稚拉伸着腿,没有任何预兆的,沈河说:“我没做错什么吧?” 沈稚停滞片刻,没有回答。许久之后,她才发出声音:“不知道。” 他们做好了浸入梦中的准备,忽然间,沈河问她:“你能不能安慰我一下?” 沈稚望着他的脸,静静地,惘然地思索着。 他及时打断:“我开玩笑的。” 灯关上了,一切归于黑暗。手臂像蛇一般,无声无息地穿过床铺。她握住他,就像白天时见过的那样。这不是任何人的义务,可他请求她,所以她这么做了。与爱情无关。他们闭上眼睛。 第13章 - 在墓园里,在墓园外,沈河自始至终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看着自己父亲被掩埋,他忽然问了沈稚一个问题。 “前几天你想和我说的事,其实不是窗帘吧?”沈河说。 连她自己都快忘记这个借口了。 沈稚没否认。 “那是什么事?”他又问。 他刚失去父亲。她想了想,犹豫着,最终还是回答:“不适合现在说。” 松软的泥土被推下墓穴。 过了一阵,沈稚也忍不住问:“那么,那天你又想跟我说什么呢?” 沈河盯着未知的前方。 “以后再说吧。”他给她答复。 这一天,沈稚帮忙做了午饭,沈河与他弟弟在起居室里看电视。屋子里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她忽然萌生一种微妙的错觉。 但错觉就只是错觉。 他们四个人坐在正方形的餐桌旁吃了一顿饭。 沈河找助理要了车,准备亲自送弟弟去学校。习习打了个电话给沈稚,说是正在为沈河他父亲的一些事公关,忙得焦头烂额,麻烦她多关照些。 大家都合作了这么多年,沈稚当然应承。 即便兄长派头表现得如此明显,沈河对他弟弟还是没什么亲热劲。沈稚看不下去,拉住初中男生说:“你好好读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联系我们。”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沈河是一个典型,他弟弟也差不到哪去。 男孩点头:“谢谢刘书记——” 这个称谓一出,几个大人的视线都忍不住挪过来。 沈稚怔了怔,沈河已经回过神来。 刘书记是沈稚演过的一个角色。 那部扶贫题材的电视剧得到了国家扶持,因为剧本的创新和制作的精良得到了一致好评。沈稚也借此拿了几个主流的奖项。 沈河的后妈当即解释:“他可爱看你演的电视剧了。” 沈稚笑起来,又拍拍男孩的肩膀:“这么叫也可以。” 男孩涨红了脸,连忙改口:“谢谢嫂子。” 听到“嫂子”这个称谓,刚刚还笑得挺灿烂的沈稚顿时僵硬。 她确确实实是他嫂子。 而形成鲜明的对比的是,看到沈稚尴尬,沈河倒是在幸灾乐祸。 来送车钥匙的助理插嘴问了一句:“你不看你哥演的戏吗?” 只见男孩缓慢地摇头:“啊,不……” 然后就轮到沈河满脸不高兴了。 他弟弟就读的学校,也是沈河的母校。听说以后,沈稚有些难以置信:“那不是重点初中吗?” “我看起来不像是优等生吗?” “学表演的哪有人成绩好。”沈稚很有偏见地说。 沈河想了想,最后竟然附和了:“也是。” 他们本来送完学生就要走,却刚好遇上校长非要合影。沈河就像发了一笔小财后回村的打工仔,本性暴露,藏不住得意,连笑容都准备好。 没想到校长凑过来,满脸雀跃地问他:“能不能请沈稚单独拍一张?我们一家老小都是她的粉丝。” - 机票只买到第二天的。 助理给他们订了酒店。 毕竟再在后妈那间小房子里挤着就是添麻烦。 接过一张房卡后,沈稚没有收回手,继续等候着。待助理一脸茫然看过来,她才强调:“这是我的,那他的呢?” 助理疑惑地反问:“你们不住一间吗?” “我们什么时候住一间了……”一天的劳累已经让她有点不耐烦,沈稚抑制住埋怨,微笑着说。 助理手头已经去办,却还是贫嘴一句:“昨天不就住在一起?” 沈河听到,没来由地轻笑起来:“你没去过我们家啊?” 他们在家里都是分两间卧室。 助理与自己的雇主和雇主的配偶也算朝夕相处,公众人物生活多有不便,大事小事各类琐碎都需要帮忙。他多少明白他们是表面夫妻。但有些时候,又好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总觉得这两个人莫名其妙。 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 但假夫妻的话,怎么会—— 做助理,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知道的就别仔细想。 到酒店时也不过傍晚。 沈稚和沈河在倒头就睡上相当有默契,毕竟前几天忙坏了。睡前沈稚抽空看了看最近的新闻。习习是可靠的拍档、能干的同事,公司强悍且愿意为当家艺人付出金钱,沈河家中的纷争全在他本人授意下销声匿迹。 然而睡梦中度过的时间并不比预想中久。 才晚上九、十点钟,沈稚已经醒过来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她躺了一会儿,起身喝水,然后走进洗手间。 收拾一下后,她终究是没找到其他解闷的活动。 走到最外面的房间,沈稚打开电视机。电影频道在放黄正飞导演的处女作,只可惜,已经播到了尾声。 沈稚认认真真看完。 电影刚刚结束不到半分钟,她收到沈河的消息,问她去不去吃点东西。 和标榜单身、私下谈恋爱的年轻艺人不同,他们是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也能堂堂正正一起行动的两个人。 不过倘若太张扬,事态还是会变得麻烦。 沈河开了车,沈稚边系安全带边说:“真的有能去的店吗?” 没有冒犯自己丈夫的意思,但他的故乡真的不像会有私密性好的餐厅。 “去我认识的地方吃。”他说。 生活琐事,沈河习惯做被询问意见的那一个。这种微不足道的事,他不怎么了解沈稚怎么想。放在别人眼里,这或许不是什么好现象。但巧就巧在,沈稚就算问了沈河观点,也不怎么受他影响,基本都还是自己拿主意。沈河对此也无异议,反而满意于她的果断。她也不太挑剔,他选什么都好。 所以相安无事。 两夫妻走向一间冷冷清清的茶餐厅。 “我以前在隔壁五金店打工,经常来吃。”沈河说,“他们生意不怎么样,晚上打烊得早。” 沈稚问:“那我们还来?” 现在时间已经不算早。 “老板就住在店里,叫他起来就好了。”这个人还真是百年如一日的我行我素。 老板年过半百,头发掉得厉害,果然是熟人,不怎么因他们来到受宠若惊,直言不讳:“沈河你真是缺德。” “这不是带我老婆尝下你的绝活嘛。”好在沈河脸皮够厚。 “别的就算了,面只剩一碗的份了。” 职业方面,沈河很了解沈稚,只说:“够了。” 以防万一,他还是朝沈稚扬了扬下颌:“够的吧?” “你够我就够。”她回给他一个温婉的笑。 热腾腾的云吞面送上来,沈河去要分面的碗,却被老板驳回:“少让我洗个碗吧!” 他们分着吃同一碗面。 两个人靠近碗的话,额头会撞到一起,所以只能轮流吃。沈河私下吃东西时一点也不客气,不优雅,他本性如此,再怎么假装也绝不可能变成电视机里那样。 沈稚小口小口勺着汤,吹凉云吞,再送入口。 她望着沈河,忽然间开口:“你不觉得我们同吃一碗面不太好吗?毕竟关系也不怎么亲密。” 沈河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加醋:“我的口水又不脏。” 她一怔,总觉得这句台词有些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总之最后,两个人满足地买单,离开时真心实意地向老板道谢。 “散散步再回去吧。”沈河仰着头,热乎乎又好吃的晚餐让他放松下来。 沈稚也被温暖与饱足填满,惬意到无以复加:“好啊,反正也很晚了。” 他们走在空无一人的巷道里,越走越偏僻。沈河拉下口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沈稚别过头,看到墙壁上粉刷的标语“随地大小便死全家”。 还真是民风剽悍。 不过也难怪能养出沈河这种怪胎。 “家里这种情况,亏你能学表演,还跑那么远去参加校考。”沈稚不留情面地给出客观评价。 她父母亲都条件不错,尤其是妈妈那边,不仅家境甚好,而且还是独生女。所以她没缺钱花过。 沈河不气不恼,态度很坦然,回答却很简短:“遇到了不少好人。” 他们的财务分得很开,可两方都不是傻子,时不时还是会知道。 早年间沈河报答过一些人,有学校老师,也有邻居。后来热心公益,大约也离不开这层关系。 他遭遇过很多不幸。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是天生的演员,活着就该吃这碗饭。 吹了会儿风,他们准备回车上。 沈河埋头走着,突然说:“有件事我很好奇。” “你说。”沈稚也低着头。 “我们好像经常合不来。所以原先我想着结婚了,估计也会闹得很不愉快。”沈河说,“一开始确实有点难,但是后来,一直到今天,也就这样过来了。” “嗯。” “你是怎么想的?”他说。 这时候,他们已经抵达了车跟前,不疾不徐地坐上去。 沈稚平静地错开视线。 她想了想,然后告诉他:“可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吧。” 又补充说:“凑合过呗。” 语气像在模仿春晚经典小品里的白云黑土。 她没注意到,他却脸色瞬间顿了顿。 “凑合过呗”的后半句是“还能离咋地”。 还能离咋地。 万一真能离呢? 沈河不急着发动车子,转而牢牢地盯着沈稚。沈稚感到狐疑,总觉得那目光里带着点要撕碎她的恐吓。只可惜谁都可能吃这一套,她却完全免疫,泰然处之地瞪回去。 他霎时说:“好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麻烦你记住今天自己说的话。” “我向来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她毫不示弱,“婚约期间,大众眼前,我们就是利益共同体,你是什么东西,我就是什么——” 沈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不满,下意识像平常那样攻击她,以最没面子的方式:“那我要不是个东西呢?” 他耍无赖,可他忘了这也是她的专长。“那我也……”沈稚卡壳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坚定地回答,“不是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夫妻二人过于争强好胜的典型案例 第14章 - 丁尧彩过来,沈稚在楼下起居室招待她。沙发软绵绵地陷下去,沈稚坐在里面,穿着居家服,手握保温杯,正呼呼吹凉滚烫的枸杞茶。 “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知会你一下。最近我们处理了一个帖子。”丁尧彩把资料发给她。 沈稚漫不经心地阅读起来。 标题是当代网络上很常见的无疑问疑问句——意思是明明没有提问的意思,却偏偏使用询问的口气。 “同一个姓那对是不是各玩各的?” 前面的方括号里还煞有其事地加上了“有图有真相”这句过时流行语。 点进去以后,匿名楼主整理了沈稚的一些路透或街拍,好像借此来证明自己的可信度。又公布了不少沈稚有正当理由与其他男性来往的合影。 然后亮出内部消息,沈河与沈稚某一天去了同一间餐厅,但却是一前一后带着别的同伴去的。 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 那间餐厅不能再去了。沈稚想。 光凭这样的内容改变不了沈氏夫妇多年打造的口碑。但既然炒成了热帖,那还是多多少少会有点影响。既是以防后患,又为了避免沈河方对他们产生不满,丁尧彩出面处理了。 沈稚表示认可,说:“我又太出头了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们也真是没用,一点靠谱的料都拿不出来,真想问问他‘how dare you’。”丁尧彩看似冷静,实则已经恨不得掐断所有挡路者的脖子,“不过这种人也不少见。不用担心。你过得好,自然而然会挡别人的路。” 沈稚其实不怎么担心。 她和公司一直和睦相处,工作人员共同走到今日也有足够的凝聚力。 两个人聊得差不多了,丁尧彩准备驶向下一个话题。 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噪声。 丁尧彩吓了一跳,有过一瞬间的错愕,随即阴沉着脸看向沈稚。 沈稚倒是很镇定。 她不紧不慢喝了口热茶:“他可能在温习昨天学的大提琴。” “那应该是中提琴的声音。” “我大学声乐都学不好。”沈稚淡淡地给自己开脱,顺便催促她在噪音中继续,“别管他就行了。” 然而中提琴的声音停了好一会儿,大约是始作俑者也为自己的毫无章法懊恼,索性乱按起钢琴琴键。简短的几下,却在有力之中透出阴郁和悲怆。 就连丁尧彩的嘴角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微笑:“他是在为崇娱买的那个本子做准备吧?” “嗯。”沈稚说,“他很中意那个角色,所以打算试一试。” 那是一个拥有学者症候群的音乐天才。只要乐器拿到手,五秒内就能够熟练地演奏,指挥交响乐团也是手到擒来。所以理所当然地会有很多展示音乐天赋的戏份。 不一定能拿到这个角色,但还是开始学习了。正因为可能拿不到,所以才更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尽可能地占据优势。 沈河半个月前托人请了极具权威的老师,专门学习器乐,也特意去见习了交响乐团的演奏。托他的福,沈稚也得到了几次听古典音乐会的机会。 事实上,丁尧彩是很欣赏沈河的。就像她欣赏沈稚一样。 “听说很多人都在争,”她说,“但我觉得他行的。” 沈稚回答:“希望吧。” 他好她也好。 反正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你的剧本看了没有?”丁尧彩说,“一进组就是小半年,你上点心。” “知道了。”沈稚说。 她手头的剧本是一部古装宅斗电视剧,随便听了听风声,大概到时候要和不少年龄差不多的女性争奇斗艳。 又自顾自处理了一会儿公务,丁尧彩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她:“你们商量好离不离婚了吗?” 沈稚难得像受惊的金鱼般反应激烈。她蹙眉,退回座椅里说:“还没。” “你……” “我会和他说的。”沈稚说。 强硬的态度显然是不想谈这件事。 丁尧彩不想为难人,只是颇具怀疑地盯着她,最终说:“那好。” 又说:“你记得之前那档叫《结婚的男女》的真人秀吗?他们又联系了一次,我知道你们没兴趣。但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关系又深,所以我们上头和你老公上头都来了指示。你做一下准备。没有别的事了。记得周末你的恩师生日。我先走了。” 沈稚没出去送客。 她嘴唇贴着杯沿,安静想着,的确该到张江南的生日了。 沈河下楼来,径自去冰箱找水喝。 沈稚头也不回,说:“张老师生日,送点什么礼物啊?” 沈河喝完水,认真思考了一下:“马卡龙?” 沈稚沉默几秒。 “张老师是会喜欢,反正他也不喜欢我们太花钱。”她说,“但是会被师母拧耳朵的。” “没事,我都被拧习惯了。”沈河说。读书时,他是出了名的问题学生。 沈河掏出手机,干脆利索给助理安排了去张江南喜欢的店订马卡龙的工作。 今天轮到沈稚做饭。 她提前做好两份,给他送过去一份,另一份放进冰箱,提醒说:“拿出来热一下吃。” 他从来不挑食,总给人一种拿狗粮泡饭也能吃得津津有味的印象。沈稚不同,她讲究得多,所以善于节食。然而,沈河却是那种会在沈稚节食期间给她偷偷带零食的人。 这场婚姻能维持到今天实属不易。 - 沈稚结束运动,读书片刻,然后去洗澡。敷着面膜做完护理,回到卧室,却看到本该安分守己等她回来的席梦思上坐着另一位高于一百八十公分的成年男子。 她脚步没有停顿,落落大方走进属于自己的房间,找出吹风机,又回头。沈稚面无表情地说:“你搞什么?” 沈河在翻看一本书,边读边说:“我床上都是谱子,借你这里睡一下。” 沈稚出去时顺便从他卧室门口经过。 只见地上、床上都是摊开的乐谱,上面做了不少标记,估计一时半会不方便收拾。 再进门,沈河还在专心致志地翻看着什么。沈稚用膝盖移动到枕头边一看,才发现是她的剧本。 他郑重其事地评价:“你演寡妇?挺好玩的。”随即抛开,又从床头取了另一本书来看。也不知道是看到什么,脸上徐徐荡漾起笑容。 她斜着身子坐下,倦懒地靠到他肩膀上,视线也飘过去。 “我的肠子拉出了我的身体。” ——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句文字。 沈河若无其事地读着,沈稚保持这个姿势不动。 他一边窸窸窣窣地笑着一边说:“居然有人把帕拉尼克的《肠子》当成睡前读物放在床头柜上。” 这本书的卖点是恐怖、恶心和反胃。 经销商更是拿重口味做噱头,宣传了一次又一次。 而被嘲笑了的沈稚只是闭上眼,然后听到身边的人问:“看完了没?我翻下一页了。” 按理说,睡前读完这样的小说,应该是没有做别的事的兴致了。 沈稚慢吞吞地躺下了,沈河伸手关了灯。 卧室落入一片昏暗中。 床很宽,也很软,她没有着急阖上眼睛,只觉得靠近沈河那一侧的小指被微微蹭了一下。 半晌,沈稚不疾不徐地转了个身。手挂住他肩头,她靠近他耳廓,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呼吸。下一秒,她就被按住,躺倒,果断、决绝。无需言语,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 12月24日,沈河与沈稚登记结婚。 沈河获得第一个真正有含金量的最佳男演员奖时,曾经合作过的女演员自曝与他因戏生情,更在圣诞前夕上传令人误会的社交动态,引得媒体争相报道,一时间沸沸扬扬。 沈稚主演的电视剧正在热播,宣传时难免被记者询问。 丈夫遭到公众怀疑,妻子有什么情绪都再正常不过。然而面对摄像机,沈稚却一笑了之,很轻松、很自然地说:“我和我先生都从来不过圣诞节。” 之后沈河的经纪公司发表公开声明,连带着律师函和相关法律法规一起,展现了十分强硬的形象。 而沈稚回答提问时微微一笑的新闻截图也广为流传。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有人在下方添加文字“正妻の余裕”,从而使其成为了网友们在特定场合热衷于使用的表情包之一。 大家都认为,沈氏夫妇不过圣诞节是因为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他们结婚前,当时还不是沈河经纪人的习习告诫他:“这一招能帮到你们,但是,坏处也不少。你们两个人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双方经纪人的协议里,他们应该减少给对方造成的负面影响。 而当事人在拿到那两本红色的证件时,也达成了短暂而坚定的约定。 他尽到丈夫的义务,她尽到妻子的义务。 沈河对爱情无感。于他而言,那是可以和休息、应试教育以及一切无意义活动划分为同类的事物——他不感兴趣的事物。 在旁人看来他的决定也许有些草率,但很符合沈河的风格。一刀切下来,以不习惯高瞻远瞩的名义杜绝后顾之忧。 沈稚对爱情没有期望。她清楚婚姻不可能圆满,谈恋爱和结婚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激情终将消散,然而激情却在某种意义上是爱情的本质。因此她不需要。 戴上经纪人挑选的婚戒时,沈河随口说:“我对你没什么要求,但还是希望你别公开地身体出轨——” 戒指尺寸刚刚好,钻石不大,沈稚说:“我希望你精神的也别有。” 沈河细细端详她。 他不认为她会愚蠢到误以为他们是真的成为夫妻,所以她这么说肯定事出有因。 “凭你的性格,一旦有那种对象,肯定会头也不回地背叛我。所以,还是不要有的好。”沈稚不慌不忙,把心里话娓娓道来,“假如有,不要选会惹麻烦的人,不要是固定对象,不要被发现。” 沈河思索片刻,深以为然,却不声不响。直到门口有工作人员来打招呼。 他们走出去,外面是清一色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他牢牢环住她的肩,仿佛害怕她跌倒,又像在回应她的要求。 - 他们在精神上没有伴侣,都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孤身一人的两个人。 而身体上的伙伴可以是对方。 两个人都爱在次数上克制,一旦闹起来就是翻天覆地。 在摔碎一套十二只的玻璃杯具、打破浴室镜子、弄翻一整张书桌外加三排置物架后,沈河处理完伤口,抽着烟从浴室里出来,看到沈稚坐在地毯上读剧本。 他走近,坐到她对面的床上,忍不住盯着她因摩擦而发红的膝盖。她从纸页中抬起头,倏然伸出手臂,从他唇间摘过香烟,搁到刚在混乱中被磕掉一个角的烟灰缸底端。 他的目光跟随着她,无声,无息。沈稚说:“戒烟吧。” 沈河无意识地微笑:“我?” “我也是。”她说,“希望比你活得久一些。” “好,”他爽朗地答应,“来比比看吧。” 第15章 - 隔天,习习几乎无法将目光从沈河右手密集的创口贴上移开。 她说:“你知道你的身体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吧?” “是,是。” “你知道自己是公司的重要财产的吧?” “是,是。” “沈河!你再敷衍我试试看!” “是,是。” 习习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训诫中学生的教导主任,一方面怒不可遏,另一方面还要督促助理联系家政去打扫家里那片废墟。 而大龄问题学生本人倒是悠哉悠哉,漫不经心地在看《格列佛游记》。 片刻后,沈河开口:“上次你说的事,我和她聊过了。” 另一边沈稚也不怎么样。 丁尧彩踮脚从玻璃碴中的空隙走过来,沈稚睡得很沉,助理一连来喊了几次都无动于衷。最后,还是需要经纪人亲自出马,河东狮吼气吞山河,顺便卷走床上的被褥。 沈稚被迫重见天日,白皙的肌肤上痕迹未消。她倒没什么羞耻心,继续睡眼惺忪地歪着头,长发如浓云滚滚盘在身后,懒散地说:“怎么了——” “还说怎么了,”丁尧彩从不插手艺人合情合理的私生活,反正他们也是合法夫妻,然而,该唠叨的一句都不能少,“沈河三个小时前就去上指挥课了,你怎么不学学他,也用功一点。” 她不吭声,好像还没睡醒。 等了一会儿,沈稚才开始穿衣服:“又不是谁都是超级赛亚人。” 丁尧彩的心像石头:“也不是谁都能跟超级赛亚人结婚这么多年。” 沈稚自顾自下床,用手机回复家政的确认信息,把头发盘起来。准备出去时,她倏然想起什么,所以说:“我们可能不会离婚。” - 张江南的生日聚会约在晚上。 虽说也就是朋友、爱徒吃个饭,但圈内人士多,也不好太过随便了。 沈河去接沈稚。他穿一件高领毛衣,她系着丝巾,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两个人都是。 “礼物拿了吗?”沈河问。 “嗯,”沈稚说着,眼睛盯着镜子,“你觉得这个颜色的口红衬我吗?” 沈河观察了一阵,慎重而负责任地回答:“不。” 她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但也并不准备为他的评价而修改妆容,索性当作没听见。 他却继续说下去:“不过你总是很好看。” 沈稚回过头,颇有些飘飘然地一笑,随即听到沈河叨念:“毕竟是我老婆——” 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沈稚翻白眼。 却被沈河不冷不热地提醒:“植的睫毛会掉。” 大学时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还有同级都来了不少,另外一些也大多数是熟面孔。 毕竟人气足够充沛,外加发生了冤家结婚这种戏剧性桥段,沈河与沈稚刚进门就被大家捉弄一番。 很久没碰过面的师哥更是热情,揽住他们俩肩膀不让走:“老实交代,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好的?” “背着你们好的。”沈稚笑,酒杯沿微微沾过嘴唇。 又有同级嬉皮笑脸地插嘴:“沈河,你微博都不回粉的,耍什么大牌啊!” 沈河作势求饶:“我只关注了沈稚好不好?连公司官博都是单向我,你多担待吧。” 另外还有人火上浇油:“老胳膊老腿的,你们都快点结婚吧。”于是大家哄堂大笑,气氛再度上一个台阶。 张江南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如花果山般热闹的场景。 “老师!”“张老师!” 问候声此起彼伏,沈河扬起手臂,散漫地打了个招呼,随即翻过沙发,在张江南“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这么多年了还这样”的怒斥声中直奔过去。 “这不是迫不及待要给你礼物嘛,老张。”他说。 张江南本来在吹胡子瞪眼,看到那盒对他胃口的马卡龙,表情终于缓和几分。 只可惜刚要接,师母就气势汹汹到场,拎着沈河的耳朵把甜品收下去了:“你明知道他吃多了甜的不好!” 沈稚也跟着周遭发笑,回头时发现孙梦加也在。孙梦加勾了勾手,于是沈稚微微侧身,穿过人群后靠近。 和张江南,孙梦加不算太熟。但她曾经在张江南妻子那学过跳舞。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了些时候,平日里,沈稚是不和孙梦加联络的,所以也不清楚近况。 “听说你接了《清梦》?”孙梦加喝了一口柠檬汁。 沈稚不置可否。 孙梦加说:“那怎么还不官宣?我看过话剧版本,挺喜欢的。” 沈稚耸肩,轻声回答:“要等演老祖宗的师傅们定下来。” 《清梦》讲了许多宗族的故事,需要请动资深老演员的角色不少。 孙梦加若有所思地点头,又过了一阵,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沈河这人,没想到还挺细心的。” 沈稚疑惑:“什么?” “上次咱们逛街、他来接你那一回,那群小丫头片子里有一个是你们华总的侄女。” “是吗?”疑惑转为半信半疑,“我怎么不知道。” “谁知道干嘛藏着。”孙梦加说,“沈河看着不怎么懂人情世故,但还是怕你老板给你小鞋穿,跑去请华子琛吃饭。不过,秦伶恬那种人,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来找你俩的茬。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稚一怔。 这倒是个她浑然不知的故事,沈河和华子琛交朋友,竟然还是因为那一次被说“奇葩”的意外。 他是为了她而这么做的。这种说法固然好听,即便是沈稚也很难否认。但她的理智还足够辨认清楚,人是沈河得罪的,当然该是他负责。防止牵连到她天经地义,谁让他们就是这种关系。 沈稚眼睫微颤,身后便传来起哄声。有人叫她的名字,回过头时,沈稚换上笑容,随即接受大家的注目礼。 张江南招手让她过去。 这把年纪了,桃李满天下,又有这样的声望,今天张江南很高兴。 他喝了几杯,又偏偏酒量不怎样,这时候微醺地笑着,比往日慈眉善目得多:“沈河,你也过来。” 等沈河与沈稚都过来敬酒,张江南端详二人良久,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嫁给这臭小子,”恩师发自内心吐出肺腑之言,“真是委屈沈稚了。” 大家其乐融融地说笑。 沈河在听几个同行聊电影的事。 沈稚小心翼翼跻身进去,却不说话,只绵绵笑着,目光落到沈河身上。他匆匆回头,看到她后也不吭声,不动声色地垂下头。 “我去抽支烟。”他说。 与沈稚擦身时,沈河停顿了一下,问:“有打火机没?” 沈稚颔首,说着“我包里有”。就这么两个人一起出去。 两个人两手空空躲避到空无一人的走廊拐角。沈河说:“老张不肯收,师兄他们打算走的时候给师母。” 说着把之前塞得厚厚的利是递过去。 沈稚接过,放回外套口袋里,又蹙眉问:“我们就不搞这些了吧?买点礼物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沈河坦白。 两个人私下讨论完人情的事,这才往回走。他无意识拉过了她,她也不知不觉就扣住他手指。 只是失误。 类似于习惯成自然的那种东西。 或者说是气氛使然。 其实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拥抱,接吻,性。肢体接触,眼神交流,这对夫妇都已经做了个够。按理说,都已经到这种类似于七年之痒的境况下了。 但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牢牢牵着对方的手了。 室内开足了暖气,把他们都热得脸颊泛红。沈河皱着眉,脸上写满严肃;沈稚眼睛一眨不眨,在佯装冷静。 门里的所有人都在喧嚣,他们站在门外。没来由的,沈河开口:“你喜欢我吗?” 当初他们年轻,除了自己的表演外一无所有,所以谈论喜欢不喜欢也有底气。如今已经成为夫妇,搭伙过日子这么多年,却往事重提,怪异又艰涩。 “不,”她回答,“那你喜欢我吗?” 沈河说:“我也不。” 她说下去:“从事业上来讲,如今形象也确定了,变动又要折腾。从感情上来说,我没有喜欢的人,你也没有吧? “你认为我们有必要离婚吗?” 沈河看着她,想回答,却被一阵喧哗声打断。 牵在一起的手松开了。 有人又惊又喜地说:“你们猜谁来了?” 走进门里,见到张清月的一瞬间,沈稚想了很多。 回过头,沈河也在看。 张清月与他对视。或许的或许,有些东西从以前开始就未曾消失。 再侧目,沈稚已经什么都不想了。 第16章 ,17 16 沈河说:“好久不见。这是我太太, 沈稚。” 他伸出手,与张清月短时间地相握。而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绕着沈稚转了个圈。沈稚假装没察觉,像把精致的剪刀般微笑着, 接替沈河, 和张清月轻轻握手。 沈稚说:“你回来了,学姐。” 在学校时,沈稚没怎么与她打过交道。仔细算起来, 上一次碰面也已经是六年前了。那时候张清月去探班沈河, 沈稚在高处看着, 只觉得他们怎样都与自己无关, 反正自己不是当事人。 而今近距离接触。张清月不是那类爱摆架子的女明星,也并没有爱耍公主病的迹象, 恰恰相反,言行举止,仿佛在花园里踱步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 “我看过你演的《旧地重游》。”张清月带着笑, 轻飘飘地说。 沈稚也笑:“那肯定让学姐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蓦地一下,张清月洁白的脸就涨红了, 宛如染上粉色烟灰的皎月,清丽又动人,“演得特别好。” 说这话时, 她的眼睛泛着亮光,显得很诚挚似的。 沈稚不说话了。 她想,是她演得好,还是沈河演得好? 《旧地重游》里不仅有沈稚, 还有沈河。 那是他们第一次合作。 没聊几句,现在与回忆一起,齐齐被周围的气氛淹没了。 - 大学时期,张清月一度是所有人的白月光。 放眼当代内地娱乐圈,她绝对是数一数二进入好莱坞的女演员。在校期间,就已经是个万众瞩目的神话。 尤其是沈稚那一届,他们毕业时,张清月恰好回来补修学位。表演系系内系外,不少人顺理成章化身为信徒,视张学姐为独一无二的白月光。 除了温柔以外,白月光还有另一个特征。 那就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张清月把追捧自己的学弟当成粉丝看待,理所当然不会有多余的想法。 读书时,沈稚时常听说男生以张清月为目标打赌,可惜没有哪次不是空手而归。大家都只配仰望张清月,做她忠实的舔狗。 然而。 好像又不是这样。 沈河也许是一个意外。 大家都说,沈河是最有可能赌赢的那个。 但很快就毕业,也没有人再求证。 欧阳笙说,沈河好像不是单相思啊。 但他们也没有真的发展出什么来。 沈稚注意到了张清月看沈河的眼神。 她想,不会吧。 不过,是又怎么样呢? 现在和他结婚的是她,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张清月并不是风风光光回来的。 刚到美国没多久,拿出出道作品后,她就陷入了与著名好莱坞男星的热恋中。关注度飙升,作品票房成绩也过关,势头好得无与伦比。 美中不足的是,她这场恋爱太真诚、太热烈。 地道的中华姑娘与自由国度的年轻人之间显然存在很多文化差异。 热恋曝光不久后,接踵而至的就是纷争。张清月被拍到半夜独自在别墅区外红着眼睛徘徊,顶着舆论压力文了情侣纹身却又花大价钱洗掉,红地毯合影时被男方前女友的小团体孤立。 他们一度沦为八点档连续剧的主人公——中美演员合作出演的那种。 最终,张清月自曝患上抑郁症。 取消试镜,推掉片约,闭关不出,形象崩坏。 再调整好时,黄种娃娃的噱头早已消耗殆尽,成为不知道哪个时代的火星童话。 不幸中的万幸,内地的圈子还混得下去。 她落寞地回了家。 父亲的生日会上,面对张江南筛选后邀请来的宾客,张清月很真诚地说了些心底话:“虽然大家都是朋友,但我现在,实在是怪不好意思的。” 大家善意的笑声中,她不由得擦了擦眼角的斑斑泪光,又笑起来。不得不说,张清月这个人,原本就是惹人怜爱的。 她说:“也不求大家帮我别的什么……万一我哪天心情不好,想叫人吃个饭散散心什么的,要是愿意赏脸就好了。” 张江南苍老的皱纹里藏满对女儿的愧疚。 周围人都连连接应。 那一天回去,沈稚彻夜通读剧本。 丁尧彩来接她,按照惯例重复注意事项,保姆车开出一段距离,她霍地记起什么。 “结婚纪念日的那个视频,你看过了没有?”丁尧彩问。 沈稚将维生素片送进嘴里,又接过助理手中的水,不慌不忙喝了一口。 “没有,”她好像不怎么关心,“就弄出来了?” “你老公凌晨发给我的。” 丁尧彩低头摆弄平板电脑。 不一会儿,沈稚就收到视频文件。 “我经常挑剔这祖宗,但不得不说,”丁尧彩发自内心地感慨,“办起事来,他还是挺靠谱的。” 沈稚只瞄了一眼,并不急着点开看。 她又多喝了一口水:“他只做好他感兴趣的事。等没兴趣了,就翻脸不认人。” 丁尧彩干干脆脆地笑起来。 又道:“这也不坏嘛。” 沈稚回忆了一下,昨晚沈河的确一直待在书房。看来两个人都通宵了。 这一天的杂志图拍的外景。 中午出门,一直忙到了晚上。 沈稚与工作人员道过谢,裹着毯子离开时头有些晕,大约是吹了风。 她偷偷吃了点药草草了事。 假如丁尧彩看到,肯定又要喊着“乖乖”来提意见了。 助理开车送沈稚回去,原本要进门,沈稚却突然间开口:“到这里停就好。” “有事吗?”助理透过后视镜询问。 “嗯,你先回去吧。”沈稚戴上口罩,又压低帽檐,径自打开车门说,“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她平日里行事很谨慎,绝对是鲜少给团队添麻烦的那种艺人。 助理也没多想,点点头,报备完就离开了。 沈稚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这才转身。 附近有间咖啡厅,客源本身就是高级住宅区的住户,消费水平比较高,服务也周到。沈稚进门,兀自环顾一周,随即看到蓝翘站起身来。 蓝翘不挥手,只是干站着,像人形立牌般标示方位。 “怎么这么慢?”蓝翘抱起手臂,还是一贯的坏脾气。 沈稚早已习惯,不气不恼地回答:“有工作。” 两个人都没打算吵架。蓝翘直截从包里翻出一张支票,按到桌上,干脆利落:“还你了。” 沈稚没着急收。 反而是蓝翘心急如焚:“你快点拿着。我不想再多欠你钱了。” 听到这话,沈稚不忍哂笑。 “姑妈姑父的,你是还不上了。这么一点,也没必要。”说着,她轻轻将十指交叠。 面对事实,蓝翘无法反驳,气结良久,终究是说:“真是个疯子。” “随你怎么说。”沈稚发自内心地不在乎。 蓝翘自认不是坏到极点的人,却坚信自己不是一个好的表姐妹。她终究按捺不住,还是问道:“你愿意支援我们家那么多,真的就只是为了营造一个和睦家庭出身的形象?有什么意义啊?” 沈稚不疾不徐地抬头,微笑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你不懂。”她说。 沈稚和蓝翘从小一起长大。 然而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你不会懂的。沈稚默默地想着,笑容里挑不出半点瑕疵。手上暗暗用力,指关节微微泛白。你绝对不会懂的。 - 回家时已经是筋疲力尽。 她输入指纹,刚进门就忍不住倒下。楼梯间铺了柔软的羊毛毯,沈稚懒懒地趴着,恨不得立刻就在这里睡着。 理智终究还是告诉她,会着凉,要护肤,别给自己找麻烦。 沈稚翻了个身。 原本想起来,手机却从口袋掉落到地板上。她捡起,丁尧彩恰好发来确认信息。点开后顺势上翻,紧接着看到白天的那则视频。 沈河下功夫研究了一段时间。 他当然不是专业的,可但凡是认真去做的,总能超乎旁人想象。 像模像样的。沈稚想。 里面有许多他们特意临时拍的素材,还有一些则是之前的资料。沈河狠了心,居然还在里面加入了当初结婚小规模饭局时的录像——要知道,这个至今都未对外界公开过细节。 那时候,沈河端着酒杯起立说:“以后我要闯了什么祸,麻烦大家多念着点我老婆的好,放我一马吧!” 一句话引得大家都放声大笑。 随即沈稚也起身,同样拿着酒,满脸是笑:“别听他瞎说!我管不着!” 又是一阵笑。 竟然真的像个婚礼。 明明都只是演技。 沈稚还恍惚着,BGM已经停了下来。屏幕上出现颇有些肉麻的字幕,她知道都是为了发布出去后的效果。沈河写的是:“谢谢你愿意和我过日子。”沈稚被酸掉了牙,没防备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然而,下一秒,又是新的画面。 她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 画面很暗,持续不断地颠簸着,隐隐约约能辨认出是在车上。沈稚没化妆,这一点稍微让视频外的她有些抓狂。但多余的情绪很快被抛到脑后。那时候,她在车上睡觉,盖着空调被,长发盘得乱七八糟,眼窝深,嘴唇薄,几乎没什么血色。 有声音从镜头背后传来,是沈河。 他说:“沈稚,沈稚。” 她在睡梦中,不耐烦地躲开。他有够烦人,终于惹得她半张开眼。 其实沈稚没有醒,朦朦胧胧,不清醒的样子。 她试图对焦,想看他的脸。“你,”先开口,措辞混乱,声音含糊,要骂他这会儿碍着她,乍一听却像在问,“能不能爱我一会儿——” 不论沈稚当时说的究竟是什么,只见沈河伸出手来。他掠过她耳畔的碎发,镜头继而被移开,谁都不再拍。 然后听得到他说:“那就不止一会儿了。” 17 沈稚和沈河拥有同一个姓氏,许多粉丝分别称呼两人为“男沈老师”和“女沈老师”。起初接机之类的线下活动,沈河还错以为他们声嘶力竭呐喊的是“男神”“女神”。沈稚对他的厚脸皮心服口服,先伸长腿点了他一下,说,“男的沈老师”,又低头用尖尖的下颌示意自己,说,“女的沈老师”。 他们是公认的恩爱夫妻。 然而,这一刻的沈稚却因一段不知道什么时候拍下的录像失了神。 沈河比她还晚回家。 只听到门响,沈河走上楼梯,打开灯,猝不及防被坐在沙发上的沈稚吓了一跳。 “怎么还没睡?”他问。 她洗了澡,头发湿漉漉的,却难得一见没有及时吹干。 沈河挥手,示意她挪个座位。沈稚已经意会到他要做什么,也不打算反抗,只稍微往下移动,坐到沙发前的垫脚椅上去。 他坐到她背后,一边取过吹风机,一边摆好护发喷雾。 沈河时常摆出一副不关心别人想法的派头。形成反差的是,他偶尔也会想照顾人,就像喜欢玩洋娃娃的孩童。 他捋顺她的长发,开始不慌不忙地打理。 沈稚任由摆布,头微微随着他的动作倾斜。 沈河很少嘘寒问暖,只百无聊赖自己说自己的,倘若身边人不愿吐露心事,那他绝不会再继续理睬,堂而皇之地事不关己。 “你记得年前我心血来潮投了一间餐厅吗?倒腾这么久,终于倒闭了。”他说。 他玩票失败的次数多了去了,一一追究只是自寻烦恼。再说了,盈利的项目满打满算也还能补上空缺。外加他们分开账目,就算亏本,沈稚也不会损失半分。于是,她仅仅是说:“反正,当初也只是为了给朋友面子。” 他没开口,已经表示认可。 她总是明事理,一眼看穿本质,轻轻松松地分析局势。 沈稚又安静了半晌,等吹风机的声响停下,她还是回过身去,对上他漫不经心垂下的眼睛,艰难地说:“沈河,六周年纪念日的视频……能不能不用?” 沉寂的家中,沈河看起来毫无动摇,照旧风轻云淡地收拾着。然而,沈稚清楚,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在生气。 “怎么了吗?”沈河说。 “……” “是我剪得不好?”他连续几天从繁忙的日程中挤出时间来,又挖空心思学习了一番。 “不是,”沈稚试着微笑,“很好。就,只是,我总觉得有点……” 难以言喻。 说不清理由,只是单纯觉得放出去不太好——这种话,沈稚死也说不出来。她凝噎着,到最后,还是沈河开口:“是因为披露得太多了吧? “其实我也有点犹豫。感觉放出来的素材里,不确定的内容太多了。”沈河说着,身子后仰,懒洋洋地靠到椅背上,“虽然习习和彩姐都点头了,但网友到底能从里面挖到什么,谁知道呢。” 沈稚心里松了一口气,一个“是”字刚脱口而出,就意识到自己失态。 他明明是给台阶给她下,她怎么能这么不客气。 因而又笑笑,站起身来,低声地说:“今年就我来应付吧。” 她回到卧室,坐到床上,又把那则视频翻出来看了一遍。 休息一阵子,再看了一遍。 她对自己的异常不肯善罢甘休,想刨根问底的显然不止一个人。差不多是大半夜,她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沈河发来消息。 他挂着黑眼圈问:“你是不是介意素颜出镜?” 她顶着熊猫眼回:“滚!” - 在沈河连续数日将《土耳其进行曲》演奏成“土耳其摔跤手没钱回家过年”风格的曲目后,负责他的钢琴老师都不忍心再向之前一样一顿痛骂,转而拿出关切学生精神状况的态度来,忧心忡忡地问:“你没事吧?” 沈河说:“没事啊。” 但眼底的乌黑显而易见不是这么一回事。 还是大学的时候,沈河与沈稚都是班长,科任老师、班主任有什么事都会先交给他们去办。沈河办事效率高,态度却很敷衍,更不怎么在乎方法,多半只为了完成去做。沈稚再怎么看不惯他,两个人也不得已要一起工作。因此,她抱怨过他很多次。 “你这样,日子多没劲啊。”沈河说。 “没劲也过下来了。”沈稚目不斜视地回答。 而如今,她终于说了任性的话。 他却发现原来琢磨别人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练习得昏天地暗,沈河跑去琴房外面偷吃仙贝,一边咀嚼一边翻微博私信。 有暴风辱骂的,有发小广告的,也有写日记的。他往常很少看,但偶尔觉得自己脱离轨道,就会点开来看看其他人是怎么生活的。 偶然看到一个ID叫“漂亮小呜呜”的账号,点进去,有不少是分享自己读过的书。 沈河也喜欢看书,正好随手翻翻。这个博主的阅读面比他宽广得多,除了传统文学,网络小说也看得很多。 他看的大多是男频小说,最近在看娱乐圈题材,新的一本是《重生之影后老婆是傲娇》。 下滑下去,第二条是一本罕见的女频文,名字叫《甜宠星光(娱乐圈)》。 沈河架着蓝光框镜,意味不明地停顿几秒,末了还是点进去。 然后他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助理过来时,只见沈河埋头专注于看手机,时不时发出“我靠”“这你妈”的会心感慨。 第一个震撼到他的情节是这样的。 身居三线的女主角因倒贴男主角而遭到全网黑,名气更盛的男主角挺身而出,公开表示“不是她倒贴我,是我倒贴她”。 沈河看得入迷,忍不住反省自己。 他和沈稚反正是不可能了。毕竟结婚这么多年,厌烦他们俩绑定的人群早已沦为少数派。再者,就算真发生这种情况,像他这种自私自利的性格、空空如也的家底,绝对没有在风口浪尖上挑衅观影大众的底气,只好背上“男主角失格”的骂名了。 第二个让他激动不已的桥段如下。 多年来,男主角作为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女主角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暗暗忍耐。最后女主角离去,平常高高在上的男主角放下骄傲,深情抱住女主,红着眼哄道:“宝宝,你回来好不好?” 沈河险些当场给自己来上一拳。 最后,他看到男主角把女主角按在墙上亲。 “这个倒是可以考虑。”沈河看得不亦乐乎,顺势退出阅读界面,转发分享给沈稚。 休息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再走进琴房时,里面多了一个不算熟悉的人。 秦伶恬有点紧张。 那一天的尴尬过后,一开始,她回去哭了一通,又发了好大的脾气。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对方尝尝自己厉害的心情却不像从前受委屈时那般强烈。 秦伶恬从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在国外读书时也好,到国内每天买买买度日的时光也罢,哪里有人这样不给面子过。 她止不住回想起那辆糟糕的车扬长而去时沈河傲慢的脸色。 他比她年长许多,可态度轻慢到孩子气,是秦伶恬没打过交道的类型。已婚这个标签不是阻碍,而是增加神秘感的优点。 她动用了不少人脉找到这里来,希望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河退出去看了一眼门牌,确认无误,他一句话没说,直接走出去,开始打电话。 秦伶恬不明所以地坐了一会儿。 她起身,推开门时听到沈河在发飙。 她顿时意识到事情失控,眼看就要得罪帮自己牵线的朋友,急急忙忙,冲到正在追究责任的男人身边去。 秦伶恬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自己过来的,跟别人没关系。” 沈河动作僵住,目光示意她放手。 一时情急,秦伶恬说:“你还记得我吧?” 他挂断电话,退了一步,随即走回私人琴房。 资本家的大小姐是他不喜欢招惹的群体之一。那天之所以开口,也是对方先大放厥词、他正当防卫,一般来说,对方不占理就不会再折腾。 然而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也不少见就是了。 自己做过的事自己买单。 沈河不再抗议什么,索性继续弹琴,一边练琴一边思考角色的事。 他是半路出家,没什么戏剧性的光环,全靠苦练罢了。 秦伶恬看得出了神。 沈河生了一张面对他人苦难时时无动于衷的面孔,优越,自高。弹琴时动作略显生涩,但神色始终游刃有余。 她感到心惊,好像被拨弄过后升天的鸟群。秦伶恬走上前去,笑容不由自主泛滥成灾。 “作为外行,弹得很好了。”她问,“你在为拍戏做准备?” 他搁下手,这一回忽然变得友好许多。 “嗯。”沈河回答。 无缘无故的,秦伶恬露出几分羞涩来。她说:“你和沈稚私下都不来往的吧——” 娱乐圈里哪有真实的感情? 然而,沈河却倏然起身,抢过主动权说:“你也学过钢琴吧,能弹给我听吗?” 秦伶恬在国外开过音乐会,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喜上心头。 她走过去坐下,回头看了看他,他也朝她微笑。 要让他看到自己的好。 这么想着,秦伶恬开始演奏,注入全部的感情及技巧。 钢琴是她研习多年的乐器。 一开始只是为了调养性格,后来是学校加分。 她弹得很好。 在认识的名媛里是最好的。 没有人比她更好。 一曲作罢,秦伶恬微笑着收手。微微吐了一口气,再转身,她看到陌生的人。 沈河早已不翼而飞。清洁工手持清扫工具,显然没料到这里还有人,战战兢兢问了一句:“您还用吗?” - 沈河快步走出大厦,径自坐上车,表情恶劣得像刚吃了极其难吃又万分昂贵的午餐。 踩下油门前,手机震动。 他取出来,看到预览里沈稚发来的疑问号。 点开才发现,他适才操作错误,分明想发《甜宠星光(娱乐圈)》,却不小心分享了《重生之影后老婆是傲娇》。 还没来得及解释,那边又发来新的消息。 沈稚说:“我不是影后,只得过视后。” “还有,”接着又补充,“我不是傲娇。” 作者有话要说:著名悖论:每一个说自己不是傲娇的人都是傲娇 第18章 ,19 18 - 托不速之客的福, 沈河的钢琴课程提早结束了。坐上经纪人的车,他尽显小家子气,旁若无人, 没完没了地抱怨着。习习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早就清楚手下孩子的真面目,只被他刻薄又激烈的言辞逗得一个劲发笑。 “不是我说,别人的时间不是时间吗?明知道别人结了婚还往上凑?我要是她爸, 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一边说着, 沈河一边面无表情地刷新手机。 为什么偏偏要代入人家爸爸的角色, 他到这个辈分了吗? 习习清了清嗓子, 说:“这种人不能得罪狠了,你心里得有数。” 沈河不置可否, 微微挑眉。 她透过后视镜确认他听到了。 沈河在利益取舍上很有一手,几次因为一时高兴或生气失了分寸,也还是能化险为夷。总的来说,习习判断出现在还毋需太担心。 “要么让公司来办也行, 反正我们交了那么多保护费。”习习兀自道。 却听到沈河嘲笑。 “那倒不用。”他语气很轻松。 回到家,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感到再正常不过。 沈河与沈稚都是大忙人。这绝对不是坏事,有工作才能有收入。忙碌意味着不过时、被人承认,这对演员而言就是一切。 距离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已经不剩几天。 两个人在民政局里火急火燎领证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转眼之间,这么多年。其余人都甜甜蜜蜜、亲亲我我,再不济也娇羞漫溢, 只有他们俩相敬如宾,客气得有些相互提防,完美符合夫妻的标准。 等待太过枯燥乏味,沈河主动打破沉寂。没有前言, 也并无后话,他报出一个数字。 沈稚不解其意,用眼神询问。 “我的年收入。”沈河言简意赅地给出答复。 于是,沈稚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过了一阵,她也报出一个数字,外加崭新的请求:“等会儿我可以去吃过桥米线吗?” 然后,沈河说:“可以啊。” 他又说:“那我去吃寿喜锅。晚一点我们再见面吧。” 沈稚满意地点头。 领到结婚证的那一天,他们没有一起共进晚餐。 但沈稚至今都记得,那一天的米线非常好吃。 - 无视周遭的视线,沈稚穿着无袖衫与棉麻长裤,侧坐在椅子上默读剧本。 说好的剧本围读会,几个要实力有实力、要口碑有口碑的主演都到了,倒是一个演姐儿的女大学生不见人影。导演大发雷霆,大家也没人敢撞到枪口上去劝。 气氛一时间难堪,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会议室陷入死寂,在这之中,纸页翻动的声音变得格外明显。 不知不觉,目光都汇聚到源头。 沈稚浑然不觉,继续埋头看剧本。 直到暴脾气导演也看过去,大家的心都悬到顶端,仿佛下一秒就是火山爆发。 然而,电光火石间,刚刚还像霸王龙的导演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用力叹了一口气。 “也是,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他说,“那就我们来吧。” 即便室内仍旧静默无声,然而,沉默是今晚的康桥,看风景的人都在康桥上看热闹。也有人暗暗感慨,不愧是沈稚。 这一次的角色需要留刘海。 原本是打算用假发片的,但助理担心皮肤过敏,还是预先做计划让她蓄了一些头发。定妆时恰恰好,导演也满意,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第一天要拍的是比较靠后的剧情。 沈稚坐在房车里梳头的时候,外面稍微有些吵闹。她不过看了看,造型师就直起身,解释说:“好像是程睿祎来了,把那群年轻姑娘们激动的呀。” 助理走旁边过,顺便递温水过来,不怎么感兴趣地提醒:“还有四十分钟——” “程睿祎?”沈稚刚做了唇部打底,抬起眼睛来,脸庞有些没有神气,“有点耳熟,那是谁?” “姐你不知道吗?”另外又有人说,“是前年很火的选秀节目前十名,粉丝挺多的,如今在往影视方向发展了。” “反正也就是吃流量饭的吧,为了拓宽观众群体才用的人。”助理插嘴,口吻里颇有几分不待见。 造型师苦笑:“可以提高收视率嘛。” 助理说:“收视率的话,靠我们不就够了?” 助理一职是严格内招。出道后,沈稚已经换了好几个。筛选了这么多次,剩下的难免有点过于铜墙铁壁。 不过她说的也并不是假话。 这些年来,沈稚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不主动卷入纷争,处理危机也及时有效,出演的作品又部部精品。从配角到主角,从单一地方台白天档到各大卫视黄金时段,稳打稳抓,到如今名字即招牌、只身一人就能独当一面的收视率担当。 沈稚向工作人员道谢,和助理一前一后出去,总算单独相处。 她说:“你怎么回事?” 助理边走边叠着她的外套,一言不发。 “跟我说说吧,小秋。”沈稚停下脚步。 心里再怎么不高兴也罢,到底是抵不住沈稚的攻势。想让人开口时,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助理不情不愿地抱起手臂,闷闷不乐地说:“姐,你可能没关心,也不会放在心上。他之前上节目,可是拉着公司好一通抱怨来着。” 足足花了好一会儿,沈稚才意识到她指的是哪件事。 选秀期间,程睿祎现在的公司曾经为他卖惨,有意无意牵连到程睿祎的前东家。而这间公司恰恰好属于良宜。 对于二十一世纪的明星来说,最好用的武器无容置疑是粉丝。她们像蝗虫般有组织、有纪律,将业界内正常的到期解约批判成“迫害我们哥哥”,从而攻击了不少公司官博以及与该公司有关联的艺人。 沈稚就是其中一个。 “当时也没怎么影响到我啊,”沈稚有理有据地安抚道,“当明星,无缘无故被骂个几天几夜又不奇怪,那个程……” 她又不记得他名字了。 “程睿祎。”还是助理提醒。 “对,程睿祎会跟我们合作一段时间。既然没撕破脸,就还是和睦相处吧。”她说。 她的助理并不笨,大约只是一段时间没上剧,如今进组,所以有些精神过敏了。这种教育本该是经纪人来的,可惜丁尧彩最近忙得没影,沈稚总不能光看着。 好在助理很快就转过弯来了。 年轻女性长舒了一口气,发自内心地说:“也是。而且那个程睿祎,根本没沈哥长得帅。” 沈稚朝前走,裙摆轻轻摇曳着。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那当然。” 叫小秋的助理顿时愣住,瞠目结舌,久久站在原地,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沈稚却想,不然我也不至于那么快就被骗着跟他结婚了。 - 天气很冷,沈稚衣服单薄,披着外套听导演说戏。工作人员在驯马,牵着走来走去的,看起来非常有趣。一旦得空,她就紧紧盯着那边看,还被美术导演笑话说没见过世面。 因为准备工作做的很充分,所以她入戏很快,一下也带动同一场次的其他演员,大家都过得非常快。 “沈稚总是让人很放心。”就连导演也和颜悦色地这么说了。 吃午饭的时候,导演特意把沈稚叫了过去。 “你和我师父合作那么多回,这一次也给了面子演我的戏,就不瞒你了。”导演神秘兮兮地开口,“跟你说个事。” “你说。”为了不弄花唇妆,沈稚在用吸管喝水。 早说晚说都是说,进是一刀退也是一刀。 导演说:“过两天,那几个年轻的就进组了。” “嗯。”沈稚不以为意。 “可能会比较吃力,”导演酝酿着措辞,“我先说声对不住。就麻烦你了。” 沈稚心想这麻不麻烦她都没意义,但还是只笑着敷衍了两句。她不是超人,只是普通的演员。但导演和其他剧组人员的难处也不言而喻,大家只能相互体谅。 收工以后,回去休息。沈稚躺倒在床上,敷着面膜,百无聊赖翻出沈河白天分享给自己的那本网络小说。 再一次读到《重生之影后老婆是傲娇》这个标题,她还是忍不住冷笑两声。 真不知道沈河一天天的脑子里装了点什么。 她开始阅读前几章。 起初还很镇定,随着剧情深入,她越看眉头蹙得越深。 读到男主角窝窝囊囊、畏畏缩缩时,沈稚波澜不惊;读到女主角骂骂咧咧、四处受挫时,沈稚作壁上观;最后,当她读到女主角陷入全网黑的绝境,男主角一改从前的没用模样、闪亮登场被五百多个人鞠躬叫“少爷”的时候,她震惊了。 原来,男主角其实是全球首富,一个低调奢华的集团总裁,只不过因为一些不可说的原因不得已在女主角身边装怂—— 按下手机,沈稚恬淡的脸上浮现起难以隐藏的狐疑。 这都什么玩意儿。 面对沈河,沈稚不习惯忍耐,当即发了一条微信给他:“你神经病啊你!” 而一直到清晨五点才结束工作的沈河看到,甚至没力气疑惑,直接回了一句“六周年结婚纪念日”当作提醒。 其实,沈稚早就在考虑这件事了。 话说回来,她也不可能忘记的。 丁尧彩没怎么多和她商量,毕竟接受和完成任务是经纪人的看家本领。她发来一张以前拍的相片。照片里,沈河与沈稚打扮得休闲又随意,满脸笑容地靠在一起,好像一对任何日常生活场合都有可能出现的普通夫妻。 “配字就写‘谢谢你愿意和我过日子’吧。沈河这句可把我感动坏了。”丁尧彩说。 与沈河的经纪人习习不同,丁尧彩是把自己人生献给工作的女人。别说是丈夫了,连恋爱都没见她谈过几次,一有空就在学习,彻头彻尾不容置疑的女强人。 有时候沈稚劝她,她总挥挥手:“盯着你俩结婚就够我烦的了。” 沈稚驳回:“那我不还要找他授权?” “不至于吧。”丁尧彩笑了笑,“都老夫老妻了。” “就算是菲茨杰拉德,擅自引用泽尔达的信和日记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沈稚随口说着,回头一看,通话早已断了。 比起往年,这次的确有些太简单了。 最终,沈稚决定编辑一句更含蓄些的,能让粉丝更多地分散注意、别太聚焦于他们就更好了。 动态是定时发布,充满家人感的照片附上一句“你有什么想要珍藏一生的记忆吗”。 转发、评论和点赞如开闸的洪水汇入。 赞叹他们感情好的,质疑他们感情好的,分享自己珍贵回忆的。 沈稚退了出去。 对于陌生人的关注,曾经,她有过惊喜、惶恐,到最后归于一片平静。 习惯成自然。 低限度的营销必不可少,但就算没有,他们仍然会被关注。以一种正能量的姿态。 不是谁都能过上和平和理想的生活,所以大家喜欢看他们和平而理想的生活。 即便是演技。 再点开时,沈稚准备迎接一个备受关注的世界。 然而,比起这个,有什么不可抗拒地夺走她视线。 沈河更新了一条动态。 在他们结婚第七年的开端,沈稚说,你有什么想要珍藏一生的记忆吗? 沈河分享了一张图片。 他扶着独轮车,大学校园的雕塑下站立着。照片里只有沈河一个人,但沈稚知道不仅仅是这样。 作为补充的文字是“遇到你的那一天”。 那是艺考时她给他拍下的照片。 多年前的那天,她暗自许愿绝不和他扯上关系。多年后的今天,沈稚久久注视着那张照片,摇摆不定、心神不宁,就连自己也无法确认,这一刻的心情到底是不是演技。 19 - “你演技真好。” 对沈稚来说,这样的评价,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一连串隐藏着愤怒与焦躁的“卡”声后,导演气急败坏地入镜转了好几圈,手臂上下挥动了几次,好不容易终于把坏情绪按捺下去,换上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吃奶的力气和颜悦色:“小诗啊,昨天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吧?” 年轻貌美的女明星斜倚在躺椅上,在助理帮忙将防晒霜擦到手臂上时轻声哼哼着,听到导演的询问,勉为其难把空调扇放下来,娇滴滴地说:“看到了呀!” “那怎么不回复呢?”导演双手抱住胸口。 “噢!我没回复吗?那肯定是不小心忘记啦!”有趣的是,不会演戏的人却很会说谎。 导演深呼吸,紧接着问:“小诗,你是不是没有背台词?” 一听这话,上一秒钟还要死不断气、抱怨着浑身上下疼的周语诗猛地挺直了背,很认真地说:“我背了呀!” 事已至此,沈稚已经对短时间内继续拍摄不抱希望,索性走进助理的伞里,低着头默记机位。 导演说:“你怎么——” 周语诗当即打断,将先机和上风通通收入囊中、占为己有:“要是我没背,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什么?导演,你可以教育我,但不能冤枉我呀!” 导演终究还是有导演的尊严。就算他当一把手的经验不是那么充分,也跟着前辈奔波了那么多年。 他据理力争:“不是,小诗,我们这是有年代背景的。剧本上是‘岂非当由我做主’,你说的是‘就应该是我说了算’;剧本上是‘家父特意关照过不许乱嚼舌’,你说的是‘爸爸说了不要乱说话’;剧本上是‘无感我思使余悲’,这句《凤求凰》,你直接给漏掉了。这怎么能行?” 明明是有些滑稽的一幕,然而,各门各类的工作人员却没有哪一个露出笑来的。 毕竟,就为了这短短一场,大家已经在太阳底下耗了一下午了。 而适才真正面对这几句台词的沈稚正在走神,助理则面无表情地替她擦着汗。 导演沉默了一会儿。 场地也好,设备也罢,租赁的预算早就订好了,还有工作人员的工资、演员的日程安排,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拍摄是耽搁不起的。 作为影视作品的制作人员,最可恨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拍的片质量往下滑。 而且还无能为力。 只能在这个角色的配音上扣分了。 周语诗是投资商塞进来的,打不得,骂不得,还从第五集 一直演到第五十集,想想就让人吐血。 拍摄即将再度开启。 沈稚走上去。 周语诗也起身,一不小心,果汁罐一歪,些许撒到了裙角上。 《清梦》尊重历史史实,在考据上遵循完美主义,服装都是特意定做的,主要角色的每一件都价格高昂。 眼下的戏份里沈稚的角色是新寡,周语诗的角色是家中的庶女,两个人穿的都是丧服。 一片雪白的服装搭配绿色的糖渍,既显眼,又特别,好像准备去参加万圣节派对。 快叫镜头背后的大兄弟和好姐姐们气喷火了。 “也没事吧?”周语诗的经纪人走上前来,大大方方地说,“不是有人服装跟她是同一制的?换一件就好了。” “这——”服装助理出声。 哪里有完全一样的服装,还得现场操针线现场改。 然而却被导演脸色铁青地告知:“去吧。” 他眼神里有抚慰。 他也无可奈何。能怎么办呢?事后要求赔偿吧。眼前的戏总该拍下去。 最重要的是,视线转移,还是忧心忡忡地落到沈稚身上。 沈稚好歹也是准一线女演员,良宜一姐,实力派。履历里随便挑一部,都稳稳当当是商业艺术双成功的作品。 她本来就是看在人情上才降低酬劳接的戏。 现在还遇上这种搭戏的。 导演焦灼到极点,正踌躇着,却发现沈稚朝这边看过来。 她微笑了一下。 素衣、黑发,外加丧夫后略显颓废、楚楚可怜的妆容,沈稚驾驭得恰如其分。 她很坦然地说:“大家都不容易,那就再歇一会儿吧。” 一点也不生气,好像没有丝毫困扰的样子。 没有谁想被卷进这种局面。 沈稚很清楚。 看到周语诗,她总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猴年马月拍戏时挨过的耳光、泡过的冷水、心里感受过的悲伤。 而当初那个让她受这种委屈的女主演,如今早已消失在人海,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们存在的时间大多都不长。 但这种人绝对不会消失。 在演艺圈,在职场,在这个世界上。 周语诗往沈稚那边转了两圈,眉开眼笑,很开心的样子说:“对不起呀。前辈。你都陪我这么久了,还过不了。” 说着,又靠近她耳边,故意卖弄了一下俏皮,悄悄说:“都怪导演!对我也太严格了!” 自始至终,沈稚都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没关系的。”她说。 趁着周语诗去换衣服,摄像把脸探出来,一不做二不休道:“沈老师,没必要这么客气吧?要不是她,咱们早完事了。真是气死人——” 沈稚微微抬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没事的,”她再度开口,仍旧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神情,“真的没关系。” - 见到即将和自己度过一夜的那个人时,沈稚已经吃过了晚餐。 这种说法可能有点恶趣味,但半夜赶戏着实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也就只能内心发挥一下幽默感。 沈稚网购的窗帘到了,只能劳烦沈河去取快递,顺便交代了一下今日安排,诉诉苦拉拉同情心。 只可惜沈河完全没get到,脱口就问:“怎么现在就这么赶?” “不清楚,”沈稚说,“好像是因为搭戏那小孩的时间安排不过来。” 沈河发来一张生无可恋的贴图。 过了一会,又充满好奇心地问:“哪来的小孩,居然让我们女沈老师给他调时间?” 沈稚打了个呵欠,被叫去补妆,顺手打字:“关爱后生,人人有责。” 之后他不再回。 她倒是还多看了几眼手机。 晚上和白天拍的完全不是同一时间线的内容。沈稚换了一件薄衫,抱着手臂,在降温后的夜里瑟瑟发抖。 导演和她说着话,程睿祎就在这时候赶到。 他很适合“眉清目秀”这个词。 年轻的男偶像皮肤很白,眼睛很亮,身子很单薄。他已经做过造型了,走过来和周围人打招呼。除了周语诗外,他是另一个缺席围读会的人。 谈不上有什么坏印象,毕竟如今,许多电视剧的围读会的确很水。但她也不否认,自己时常感到跟不上时代,节奏越来越快,评判艺人的标准也越来越微妙了。 不过,程睿祎让大部分人都很快驱散了偏见。 拍摄前,他专程来找沈稚。 “很多事情麻烦到前辈了,真的很抱歉。”程睿祎鞠躬。 沈稚稍微有点被吓到,目光不由自主地丈量,这年头,标准九十度鞠躬的人真是不常见。 “不会。”她轻声说。 程睿祎在她跟前站着,年轻男生像一座钟,杵着不动,两手握到一起,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却没有走的意思。 沈稚等了一会儿,想了想,试着提议:“我们提前对一下?” “啊,好!”他立刻回答,年轻的面容好像顿时亮了起来。 在《清梦》这部作品里,沈稚饰演的是一名出嫁不久就守寡的女性。她不得已要面对的威胁很多,有宗祠的长辈,有丈夫的姨娘,还有丈夫留下的孩子们。 程睿祎扮演的角色就是她的儿子之一。 年纪也只配做姐姐的女性,却被迫要拿出母亲的派头来。沈稚在人物关系中下了挺多功夫。而今搭戏的演员就在跟前,索性娓娓道来,相互讨论,正好帮助共同理解,正式拍摄时也好过关。 没有想到,程睿祎明明是唱跳艺人,演戏是新手,但却很有自己的想法。 而且,他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努力。 “我已经害得大家加班了,要再麻烦,就真的抬不起头来了。”年轻男生客客气气地说着,之后还特意叫了奶茶外卖,每个人都有份。 沈稚不敢喝,就拿去给了助理。 这下一来,就算是先前对程睿祎颇有微词的助理也不吭声了。 她正坐着整理头发,身旁忽然出现一个身影。抬起头,沈稚又看到程睿祎。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过来了,好像胡桃夹子似的,有点呆,但很英俊。 与她对上目光,程睿祎眼神有点躲闪。 “怎么了吗?”沈稚问。 她以为这个男孩子可能需要帮助。 “其实我……以前也是良宜的。”程睿祎憋出一句这样的话来。 她问:“嗯?” “我以前是良宜的经纪人招进J3的,”J3是良宜与其他公司合作的一间子公司,专门营业偶像艺人,近些年来逐渐壮大,也做出了不少成绩。程睿祎说,“本来是跟shito的成员一起练习,结果快出道的那两年被空降生挤掉,有点心灰意冷,所以去了别的公司。” 他说话有些断断续续,沈稚感到意外。 一般面对公众人物,反应有些滞后很正常。但程睿祎自己也是公众人物。听说最近正是走红的时候,粉丝数不胜数,团体也是众星捧月。 或许是不习惯单独和女性说话?沈稚想。她以前听华子琛说过,从小就往偶像培养的孩子,多多少少有点缺乏交际,尤其是跟异性。 “我是看你演的戏长大的——”刚说出这话,程睿祎就意识到不妥,连忙更正,“我是说,我看了很多你演的戏。” “嗯,”沈稚并不介意,笑着回答,“这次我们有机会一起演了。” 客套的寒暄到此结束,沈稚还想对对剧本。然而场记员进来打了个招呼。沈稚的助理给了回应,与此同时,程睿祎也换上冷淡的神色点头。 继而,程睿祎又追了上去。 面对女工作人员,他态度很自然地说:“麻烦帮我再找一份剧本吧,我画得太多了。”等对方要走,又一点也不拘谨地补充:“有红笔吗?” 直到对方离开,他转过身,恰好对上几个龙套女演员过度关注的眼神。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们一会儿,然后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 那是接受过训练、将应付女性视作家常便饭的表情。 然而他并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最近的程睿祎对女人不感兴趣,除非对象是特定的某个人。假如是那个人,让他用演技伪装纯情少年也好,粘人奶狗也罢,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他靠近她。 - 差不多该收工,沈稚活动着肩颈,助理出去以前说:“有消息。” 她看了一眼,是沈河。他拍了一张窗帘,说:“虽然不是黄色,但这也不是蓝色吧。” 确实不是。 仔细看了一眼,这几乎已经是红色了。当初明明挑选了很久,色差怎么会这么大?沈稚以为是恶作剧,连忙一个视频电话打过去。 沈河接了,随即看到自拍时沈河常用的直男角度。该死的是,这个家伙随便哪个角度都很上镜,不愧是大银幕筛选出来的长相。 他俩也没必要摆架子。 沈稚很放松地架起腿来,一边吃东西一边说:“你骗我的吧?” “我骗你干什么。”沈河那边的背景在移动,看样子是在行走。 很快他来到楼下,向她展示拆开的包裹。 沈稚正看着,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干干脆脆的男声:“真会折腾人——” 夜色深沉。程睿祎刚拍完一场“纨绔子弟与丫鬟初试云雨情”的戏,光着上身从看热闹的工作人员中间脱身,一时情急走错化妆车。 眼看着沈稚懒懒躺在床上,背后忽然出现一个衣衫不整的美少年,沈河那边的画面仿佛定格。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沈河倏地挑眉。 “你们折腾什么了?”他问。 作者有话要说:叮咚,您的男二腹黑小狼狗已加入修罗场 第20章 - 还是程睿祎反应快, 当即上前道歉,又是标准的九十度。 沈稚却很镇定:“一晚上才拍完这几场,效率这么低, 能不折腾人吗?” 她朝程睿祎微笑。 程睿祎退出车去, 回到自己车边时晃神好久。他从没想过,她会那样放松地与谁说话。 挂断电话后,沈河忍不住问助理:“沈稚剧组里有暴露狂吗?” “不会吧。”助理说。 沈河揣着指挥棒去见导演, 刚进门, 对方就招手让他过去。 “沈河, 我是很欣赏你的, 也一直想跟你合作——” 听到这样的开头,沈河直接抬手, 示意暂停。他说:“总之还是多谢您愿意考虑我,既然这次不行,那就下次吧。”说着顿时放松许多,接过茶几上的白茶来喝。 虽然说沈河行事很有自己的风格, 偶尔会被视作异类,但他的理解能力完全正常。 所以已经明白。 这个角色,自己已经没戏了。 导演乐于省下解释说明的麻烦,乐呵呵地说:“真的不好意思啦。之前真就那么巧, 在音大遇到一个气质很适合的男生,所以决定启用新人了。” 沈河镇定地点头,回复说:“顺利就好。这茶很不错。” “不过, ”对方话锋一转,“我朋友拿到一个本子,也想要拍。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是哪位老师?”沈河说。 “黄正飞。” 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沈河端茶的手不易察觉地停滞, 随即又恢复原样。 “您要推荐我吗?”他勾起唇角。 预备得寸进尺的微笑,配上美观过人的皮囊,可以说是试探他人还能全身而退的一大利器。 对方笑起来,在清楚内情的前提下做出坦白:“我试试吧。” - 联系经纪人添加日程,即便前段时间的努力全白费,沈河的心情照常好得不得了。 助理感慨:“白白花了那么多钱到音乐家那去……” 然而沈河只用一句话就堵了回去:“至少从明天起,我再也不用见到琴和管了。” 黄正飞是登上过美国时代周刊的内地导演。他和他的电影像一张华人的名片,驰骋全球,震撼观众。 沈河和他合作过一次。 准确来说,是非常不愉快地合作过一次。 那一年,沈河还在大学就读,因老师推荐去参加黄正飞电影的试镜。 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但被选上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周围人都欢呼雀跃,唯独沈河无动于衷。那时候的他对所有工作一视同仁,还没有机会的概念。在班上又是成绩吊车尾的非典型差生,一切都不那么重要。 他唯独很重视表演。 沈河也是挖空心思钻研了角色过去的。 然而,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和黄正飞导演的想法有分歧。 某种意义上,演员毕竟只是导演的工具,导演的指令才是真理。 “给我滚出去!” 记忆里,导演满脸皱纹的脸上迸发出怒不可遏的神情。 “你不能用那种眼神看他!你的头不该往那边偏。”黄正飞驳回道。 “不,”沈河却不合时宜地不肯服输,“‘我’爱着他,所以非这样不可。” “你不爱他!你不喜欢他!我要的是一个读懂角色的演员!”黄正飞一瞬间勃然大怒,“我让你去死,你就得去死!” 倏忽之间,气氛骤然更替。沈河默不作声地伫立在灯下,漆黑的影子宛如盘桓的山路,匍匐在他身上。 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导演,一字一顿地说:“‘我’去死可以,但是‘我’只会变成空壳。这个‘我’注定是失败的。” 话已至此,黄正飞终于忍无可忍,一拳砸中沈河的脸。 沈河竟然想还击。 所幸被剧组其他人拉住了。 导演和演员在片场大打出手的新闻并不多见。 于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综上所述,仅仅将这次合作评价为“不愉快”,或许有些太客气了。 难得的是,沈河第二天照常去了剧组。 黄正飞也什么都没说。 没有抗议,没有起诉,也没有再发生任何口角或肢体纠纷。 两个人私下一次都没有沟通过,却还是和平地完成了拍摄。 沈河的戏份被大幅删减,几乎成为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后期打演职人员表时甚至差点以为他是客串。 但这部电影在国外获奖时,总体没有几句的颁奖词里却专门单独提起这个角色,形容其“是很精彩的留白,总觉得别有深意,令人印象深刻”。 几年后,等沈河的事业开始步入正途,有听到风声的媒体故意在公开场合询问黄正飞:“您怎么看如今的年轻演员?” 黄正飞说:“长江后浪推前浪。” 见到设的套没用,对方索性挑明:“您觉得沈河怎么样?” 本来还担心黄正飞会敷衍了事。 堪称意外惊喜的是,听到这个名字,黄正飞一改刚才没兴趣的态度,当即表明立场,给出准确答复:“我不喜欢他。不,可以这么说,我非常讨厌这个臭小子。” 一时之间,黄正飞导演讨厌演员沈河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 当然,毕竟只是个人喜恶,沈河的业务能力有目共睹,这件事也只能作为圈内趣闻,大家听了就算了。至多也就几个沈河的黑粉、沈氏夫妇的黑粉将其奉为圣经。 到了晚上,习习去接沈河。 他上车时,她一边整理后座一边说:“真的不要紧吗?不会影响几位导演老师的关系吧?” “不知道。”沈河不太负责任地说。 习习发火:“我跟你说正事!” 沈河放下手机,慢条斯理地仰头说:“反正我肯定会去。” 当初年少轻狂,在表演上的自以为是太多,对成为演员反倒没抱过什么觉悟。不是想演戏、会演戏就能成为演员。这个时代,身处社会,每个人都不是单独的个体,尤其是公众人物。所有艺术工作者都该像电影《霸王别姬》里小癞子那样痛哭流涕一次,最好是将真心话说出来——“我什么时候才能成角儿啊?” 今非昔比,他已经是连婚姻都靠演技的人。 “……”习习沉默,然后坏心眼作祟,想警告他,或许也不算夸大其辞,“你要去自取其辱?” 哪能想到,沈河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对。” 也没什么大不了。 年纪越大,生活变得越复杂。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车里一片死寂,他深不可测地笑起来:“毕竟我很喜欢他的电影嘛。” - 之后的片场里,周语诗偶尔会在程睿祎周围绕来绕去。看见沈稚,程睿祎立刻凑拢,形成一条鲜明的食物链。 周语诗明显喜欢程睿祎。 也是,他没有什么污点,大家不是粉丝也至少是有好感的路人。尤其是年轻女生,恐怕再吃这一套不过了。 然而,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演戏的水平。 今天的周语诗还是一样的不记得词,还是一样的举止夸张,还是一样的表情僵硬。 休息的时候,新来的助理忍不住偷偷嘀咕了一句:“为什么她一直干瞪眼啊?” 经验丰富的小秋歪着头,没什么表情地回答:“整容过度,面部肌肉就是这样。” 周语诗重来一遍又一遍,就连跑龙套的演员们也有些不满。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其他人不太方便发火的境况下,他们却没那么多顾忌,索性直接抱怨起来。 周语诗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一下暴跳如雷,又发脾气又流眼泪。 眼看着事情要变得麻烦起来。 沈稚叫助理过来,安排了几句。 慰问品送上来,她也起身微笑着安抚大家。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群众演员们一时间也不得已压下怒火。 沈稚又拍拍周语诗的肩膀,拿纸巾替她擦眼泪,好声好气地说:“不要哭鼻子了。” 周语诗抽抽嗒嗒,用力点头,哭得更厉害了。 心里却不住地想,沈稚真是个好人。 周围大多数人也都在想,沈稚真是个好人。 - 早餐桌上,张江南问:“你回来有什么打算吗?” 提及这个,张清月不由得放下刀叉,长叹了一口气。 在美国的生活的确给她带来了灾难般的痛苦。去时充满了梦想与憧憬,然而却落得如今的下场,灰溜溜地回来,怀揣着一颗彻底碎掉的心。 张江南也为女儿感到心疼,只不过,当初出国,他并未站在支持一方,这时候不论说什么都不便,于是只能叹息。 “我会尽量帮你的。”张江南说。 “爸,”张清月苦笑,“麻烦你了。” “大家都是这样,更何况你还是我的女儿。相互扶持,相互成就,先找个靠谱的东家,”张江南说,“良宜挺不错的。沈稚就在那,子琛也和沈河走得近。” 这两个名字像落进木匣的珠子,只听到嘈嘈切切一阵响。 张清月说:“——沈河和沈稚,真的结婚了?” “那天不是见过面?”张江南说。 张清月摇头,笑笑说:“在学校时,听说他们关系不好。” “不意味着不能结婚。他们俩是那届我最喜欢的孩子,”张江南不由得会心一笑,“一动一静,但是又殊途同归。” “怎么会呢。” 张清月别过脸,窗外没有月亮,她静静凝视着。 “其实他们是有共同点的。他们俩,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什么?” 回想起任教时光,许多往事翩翩而至。光阴似箭。 “很记仇,却又沉得住气,懂得审时度势。这两个人,”张江南说,“是能成事的那类人。” 第21章 - 《清梦》的拍摄一再遭到延误。 导演已经心急如焚, 其他工作人员也多多少少消减了斗志。沈稚若无其事地掀起裙子,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给自己贴着暖宝宝。 “只能调整节奏快把大小姐送走。”副导演也压低声音奉劝着。 下午的演员已经到了。 听到动静时,沈稚表现得不急不慢。 周语诗正藏在房车里取暖, 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也不关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准备完以后,沈稚才起身,加快脚步走出去。来的是扮演族亲的几位老一辈演员, 与沈稚之前在几部电视剧里也打过照面。她脸上浮现起微笑, 略过诸多工作人员, 直截踏过去迎接:“各位老师辛苦了。” “这不是沈稚吗?” 去年担任国内前列电视奖项评委的女演员一面摘下老花镜一面笑着说。 沈稚向来老老实实拍戏, 给老演员们留下的印象极好。 她笑着环顾一周。 这些前辈,个个要地位有地位, 要声望有声望。对他们来说,想捏死哪个新出道的艺人易如反掌,就算有点背景,那也不过是多出一点力的事。 沈稚的笑意加深。 “太好了, ”她说,“我盼着向各位前辈讨教好久了。” 之前和合作,在影视剧里演过她祖母的老前辈笑着打趣:“我们有什么好教你的,你先缴个学费吧。” 大家笑着, 其乐融融。 有关周语诗的事,沈稚一次也没有提。 也不需要提。 自然而然,大家对于情况就都心照不宣了。 周语诗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看气氛、乱使小性子。 其实平时, 沈稚都是跟着周围人一起纵容周语诗的。 但这一天,她却主动开口说:“语诗,你还是调整好状态吧。” 现在和之前的态度有反差,周语诗自然而然感到更加不满。 几个老牌演员也在圈中浸润了这么多年, 早就看清是什么情况,只是对要不要趟浑水感到犹豫罢了。 剧组原本一直尽可能让步,当下被那么多有声望的演员看着,终于也顶不住压力。 最后事情以周语诗大闹一场、哭哭啼啼说着“你们针对我”扬长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倒都是如释重负。 毕竟谁没积一肚子不满呢? 拜她离开所赐,这一天的拍摄临时做了变动,之后效率大大提高,很快就进行完了。 回到房车,沈稚脸色寡淡,一口气喝了一整杯电解质水。 助理看出她心情不佳,于是也不插嘴,该递湿巾的递湿巾,该接杯子的接杯子。忙碌来忙碌去,终于等到沈稚主动开口。 “我最讨厌一团和气。”她没头没尾地说。 “嗯。” 助理知道,这时候不需要表达观点,倾听即可。 片方软弱,无根基的演员和剧组其他的打工者吃亏。 不知道多少人不断做着重复的工作,单单只是为了弥补别人的错误。 “有的时候一团和气无所谓,但是现在是在工作,而且是影响到了工作的情况,”沈稚难得蜕去充满完美女士的外壳,此时此刻,只是一个会感到不耐烦的普通人,“再也不想拍这种戏了。” 最后这句话,助理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已经足够她心平气和地左耳进右耳出。 “那要么下次让彩姐接个电影?从沈哥拿到的本子里挑,有他保驾护航,肯定没人敢折腾你——”助理说。 “不行。” 沈稚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 有沈河在的剧组,不可能出现他为她保驾护航的情况。 他们俩针锋相对、你死我活,不把片方搞没就不错了。 “让我和沈河一起演戏,”沈稚面色凝重,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不如让我从这跳下去。” 这是在车里,跳下去也不会有事。 这种话,助理当然不会说。 “可是你们以前不是一起演过戏吗?” 沈稚慢条斯理地说下去:“那时候我们又还没结婚。” 觉察到沈稚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恢复,助理也放松下来,走过去替她捏肩:“周语诗这种人就是一尊佛,轻易动不得,之前大家都得忍着。现在可算是解决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充斥着无可奈何与迫不得已。 “这还不叫解决。”沈稚说。 她淡淡地掏出手机,极其漂亮地微笑了一下,拨通电话的瞬间,笑容消失。她变回剧中那个被生活摧残成蛇蝎心肠的守寡美人。 - 长达四十多个小时的连轴转工作后,沈河陷入梦境。再醒来,就像潜入海里又起身,毫不拖泥带水。 那张脸在观赏性上无可挑剔,仿佛石雕像般精美而不会动摇,让人忍不住想询问他本尊会不会梦到电子羊。 助理右眼皮狂跳,回头试探着开口:“他只睡了四十分钟。” 习习早已见怪不怪,镇定地使用电子设备:“不碍事。你可以把他当成一部VOOC手机,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 已读过消息,做了几句简短的回复后,沈河抬头,直截告知习习:“要去见黄导,下午的事都推掉。” “你确定?”习习问。 这个角色能否拿到还是未知数。更何况,就眼前的局面来看,被骂一通赶出来的可能性更大。 已经有把握的工作推掉则百分之百是损失。 然而,他却爽朗而果断地假笑。 沈河不像是地球人。 他像生活在金星。因为是宇宙中的其他星球,所以承受的重力有所不同,蓄谋已久地谨小慎微,不合时宜地为所欲为。他时常做别人需要考虑的事,不假思索,好像身处绝境,只有一条路可走。 走进电梯时,里面已经站了许多人。公众场合,习习也不再说话。沈河则手插在口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异国他乡,一个白人小姑娘藏在妈妈身后,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他原本在走神,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蓝眼睛。 沈河扬起笑容,模仿DC漫画里的超级反派小丑,颇有几分恶作剧的意味吓唬人。 好在小女孩胆量很大,并不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不觉,电梯里只剩下他们。 到达指定楼层,保镖已经在走廊等候。做过检查,女助理领着他们走进去。酒店房间里铺着波斯地毯,沈河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谈论房间里清新剂的味道:“尤加利。” 他没得到回复。 趁对方转背,习习恨不得踹他一脚,抓住机会挖苦:“估计人家以为你在搭讪。” 微微耸肩,意思是“不是吧”。 沈河说:“我是有妇之夫啊。” 黄正飞的时间安排一定很紧张,不然也不至于让他们等了一下午。 习习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却飞快打着算盘,计算今天究竟亏损多少。而沈河倒像是真的不在乎,漠不关心地低头读着书。一直到傍晚,才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座椅的推拉声。 天已经昏暗下来,黄正飞大步走来。 他年纪不轻,却穿着一件时髦的黑色V领衫,看到沈河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也是。 像他们这种在片场打过架的忘年交。常人一定难以理解,也无法干涉。 “这本书挺适合你的。”这就是他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黄正飞扬了扬下巴,很傲慢地示意那本《堂吉诃德》。 沈河不紧不慢地起身,仿佛不太尊敬,但神色又很缓和:“因为我像愁容骑士?” “不,”黄正飞的脸像镀过金属,冷冰冰地回答,“因为你也是个神志清醒的疯子,间歇性精神错乱。”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习习,也不由得面露诧异。 刚见面就开始人身攻击? 回头一看,沈河一反常态的平静。 “您这个‘也’,是说堂吉诃德也是疯子,”沈河垂下头,漫无目的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还是说您自己是疯子啊?” 听到这话,黄正飞怒极反笑,握紧手杖,鹰似的眼睛剜了他一刀:“你找打吧?” 沈河及时认错:“听说您最近在筹备新作。” 黄正飞翻脸比翻书快,怒气风卷残云般忽然消散,他将手杖交给助理,然后抱起手臂,好像很乐于见到沈河示弱一般。 “嗯。”黄正飞惜字如金。 沈河似乎一点不觉得自己厚脸皮:“听说您还在物色演员。” “嗯。”黄正飞嘴角浮现出轻慢的嘲笑。 沈河抬眼,堂而皇之地打量黄正飞的表情。再黄正飞脾气不过的助理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然而,黄正飞本人却丝毫没生气。 “我——”沈河说。 “不可能。”黄正飞回答。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一刻。 万众瞩目的世界级导演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光明正大地宣布:“我讨厌你,所以不会用你。” 习习并不感到意外,也没多少惋惜,只是在想,果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然而沈河却郑重地颔首,若有所思,随即欠身:“那希望您需要时会想起我,麻烦了。 ” 他们原路返回。 从电梯下去时,这一次,里面空无一人。 习习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仅仅转移话题,摆弄着手机说:“《清梦》剧组有个关系户临时换下去了。开机换人,还挺有意思的。好像是因为倒贴一个年轻男孩,结果被男孩的粉头抓到。也不知道粉丝哪里得到的内部料……‘干爹’翻脸了。加上得罪剧组一群老人,还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周语诗在收工后还缠着程睿祎的视频无端到了程睿祎的粉丝手上。不知道该说事业粉理智还是不理智,理智在于没有擅自发布,不理智在于直接联系了程睿祎的公司,威胁不处理就要回踩。 粉丝是把双刃剑,其中利弊,偶像背后的团队再清楚不过。 走流程,他们联系周语诗的经纪人和平沟通。周语诗现有的一切全来自于金主,偏偏东家特别在意这个,她又蹬鼻子上眼惯了。运气太差,坏事撞上坏事,没想到凉得如此之快。 习习大致叙述了自己听说的经过。 尽管刚刚吃了闭门羹,沈河的脸上仍然毫无阴霾。 他随口问:“那撤资了吗?” “正儿八经能赚钱的项目。就为了一个附赠品,”习习回答,“撤什么呀。” 闻毕,沈河渐渐想了想。 “那这应该是彩姐的手笔。”他说。 习习望向他,意味深长,却没有反驳:“为什么这么说?” 沈河不急着回答。 电梯门打开,他走出去,与此同时才开口:“沈稚就喜欢这样。” - 习习和沈河的关系像是训练师与马。 大部分时候,她都摆出放养的姿态,以至于容易使人忽略,缰绳一直都在。 这也是一种策略。 沈河的许多行动在旁人看来是肆意妄为,甚至无心插柳,立起娱乐圈清流的形象。然而,所有的任性实际都在公司的掌控之下。有人冲在前方,就有人细心善后,张弛有度,从而达到目的。 另一边,丁尧彩与沈稚更倾向于亦师亦友。 从一开始,丁尧彩带的就是沈稚。手下诸多艺人里,她一眼看出她的可塑之处,加以用心,因此才能走到今天。 沈稚听话,立场坚定。丁尧彩为人正派。她们的模式则常见许多。强硬的交涉都由丁尧彩去办,沈稚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好。 圈内人都知道,沈稚待人温和,与人为善。她的经纪人却是一堵不讲情面、行事果决的铜墙铁壁。 但仅仅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 - 习习说:“过几天沈稚有假期,你要不要安排一下?” 沈河说:“安排什么?鲜花、钻戒、烛光晚餐?” 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身为经纪人的习习当然清楚这一点。沈河说这话,也显而易见是在挖苦,于是活该得到一个狠毒的白眼。 “你们俩最近都遇上变动,营业转转视线也好。”习习只是建议,倒也没有要求他们这样。 沈河把书合上,沉默不语了一阵,好像真的在考虑。 “这几天确实有点闲得慌。”他说。 习习顿时萌生不好的预感:“闲得慌就去跑步,我可没让你搞事——” “我知道了。”沈河自顾自做了裁决,“那到时候我去探班,顺便接她回家吧。” 这次轮到习习安静。 她挣扎着说:“不用做到这地步吧?” “要不要去租个热气球来啊?感觉沈稚的表情肯定会很搞笑,她最烦出风头了。”然而沈河已经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了,全心全意抱着整蛊的心情筹划与妻子重逢。 习习无话可说,最后索性罢手。只要他不违法犯罪就行。 跃跃欲试中途,电话响起,沈河接通,原来是华子琛。 他们约好去游泳。 在助理的陪同下离开,去往停车场的过程中,沈河忽然停下。 “龙日,”他使唤助理,“你打个电话给沈稚,问问她我去探班要带点什么。就说是习妈要安排,不要说是我问的。” 助理对这种恶趣味非常无语,但还是屈服于压力。 电话接通,那头却不是沈稚,而是沈稚的助理。 他绕开沈河本人说明来意。 得到的回答是:“不要是花就行了,尤其是玫瑰花。” 等电话一挂断,沈河当即开始浏览花店的订购界面。他的要求是夸张、夸张、夸张,能抱一千朵就绝不止步于九百九十九朵,最好能让沈稚当场破功。 - 而另一边,小秋无可奈何地结束通话。 “这样真的好吗?”助理问。 旁边操控全程的沈稚心满意足,下达指令:“这下就知道他会带什么来了。告诉剧务,我玫瑰花过敏,最近带花来的都别想进剧组。” 作者有话要说:助理:你们有毛病吧!!! 第22章 - 华子琛不是一个人来的。 除了他以外, 还有几个做影视投资和电视台的人。 大家确实都不算陌生人,但也就应酬和工作时会碰面。 “在谈事情,”华子琛说, “索性一块儿来了。反正你们也是老熟人吧。” 沈河不置可否。 路上, 沈河继续浏览定制花束的界面。 “是给沈稚吗?”华子琛笑着说。 他身处良宜的决策层,又与丁尧彩合作多年,沈河与沈稚结婚的底细, 自然是清楚的。 只是有些事, 该怎么说、怎么做, 聪明人都清楚。 华子琛说:“她还挺喜欢花的吧。” 沈河头也不抬地回复:“你怎么知道?背着我送我太太花?” 其实只是公司年会置办鲜花时多聊过几句。 因为清楚是玩笑话, 所以都没多介意。华子琛也笑:“怎么不叫她来一块儿游泳呢?” 仅仅停顿片刻,沈河若无其事地说谎:“她不会。” 沈稚的故乡临海, 从小在海边玩,水性极好。 他没有表情,单纯不想让华子琛再问。 这一天的活动结束以后,他们没有共进晚餐, 沈河和助理一起回去。 “好可惜啊,明明要去一家气氛很好的店。”华子琛佯装挽留。 沈河背对着他摆手:“又不是朋友,去什么气氛很好的店。” 坐上车,车载电台在播放轻音乐, 在泳池里积攒的疲惫蜂拥而至。沈河睡了一觉,助理也会意地多在住处附近转了两圈。 他没有做梦。 醒来时也很清醒。 助理说:“哥,明天再来接你。”他也很正常地点头, 甚至态度平缓地交代:“回去开慢点。” 进门时,家里空无一人。 灯自动打开,倒不至于一片漆黑。沈河没有直接上楼,走到门前直接躺下。楼梯间铺了软绵绵的羊绒毯, 好像是当初装修公司自作主张买的,他和沈稚都没提反对意见。如今想来,实在是聪明的决策。 他躺着不动,准备再睡一觉,反正也没有人管。就在这时,腰间的口袋震动了一下。 沈河不打算理会。 结果,手机又连环响了好几次。 最终,他只能掏出来解锁,随即看到好久都没联系过的联络人发来消息。 张清月说:“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他半睁着眼,单手回复。 “我车爆胎,刚回国,没有备用胎。也不清楚买没买保险——” 她话尾留出大段空白。沈河读了一遍,闭上眼,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就起身。 “你在哪?”他发消息过去,与此同时联系刚刚下班的助理。 沈河从家中驾车出发,先一步到场。张清月的车就停在公路上,双闪灯一阵一阵,无人停下帮忙,毕竟没有人知道发生事故的是大名鼎鼎的张清月女士。 见他到了,张清月解开安全带就想下车,却被经过的沈河按住车门。他检查了车 ,然后坐回自己的驾驶座,稍微打开车窗。 “没事吧?”他问。 他们隔着两扇窗聊天。张清月摇头:“那还不至于。”她还有心情苦笑。 “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你最好跟老张说一声,省得他担心。”其实就算她不说,他也已经准备联络张江南。沈河道,“等下我助理来送你回去。” 张清月无声无息地坐着。 “你如今,也有很多记者盯着了吧?”她徐徐问道。 今非昔比。 当初她离开,他还是别人眼中上不了台面的毛头小子。转眼之间,现在已经在电影圈内扎根,成为殿堂级演员也指日可待。 而她却一路倒退。 想到这里,张清月不由得叹息。 手机屏幕上,张江南已经发来密密麻麻的文字,无须仔细去读,沈河也能猜想到是什么内容。太平洋那边发生的故事也非她所愿。曾经受万人追捧都把持得住,难得动了凡心,却落得这般下场。 扣住车门的手终究暂时停一停。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提。能办到我都会尽力,”放在往常,沈河这话也就说说而已。但多年恩情不可磨灭,他少有地认真,“你想去良宜,有什么想了解的,沈稚也会愿意解答。” 息影如此之久,又彻底脱离了内地市场。其实倒也不是绝境,只不过,就算不愁没戏拍,也会担心质量下滑,失去曾经的风采。身为演员,张清月的压力可想而知。 一时之间,听到这样体己的言语,脆弱从泉眼涌上来。 张清月低着头。 好久的好久,她沉重地呼吸着,压抑住内心的裂缝,努力说:“唉。你说,我怎么就——” 今天不想听人诉苦。 沈河打断她,淡淡道:“没事的,也不算从零开始。很多人都在等你。” 他们是在学校里认识的。一开始,在她眼里,沈河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然而都说外表是人际交往的敲门砖,这话一点不差,他长得太出众,她也难免多多少少放些水。 后来渐渐熟络,感官上却恰恰相反,原来他这么难交流的吗?她感到越来越陌生。 张清月说:“……你也是吗?” 你也在等我吗? 沈河默不作声,又回忆起曾经在戛纳国际电影节摘得奖项的影片,其中张清月扮演的少女像风一般泣诉。那样的水准,那样的才能。 “你应该振作起来。”他说。 心变成落地的石头。 张清月愈发埋下脸,泪水却不由自主停止溢出。她说:“好。” 见她终于平复心情,沈河也算放心,开门下车。催促的电话又打了一次,总算得到回音。最终事情按照安排进展。 走之前,张清月透过车窗看他。她眼眶有点红。 不算道别,沈河只是说:“多关心你爸爸,他很担心你。” 沈河独自驾车回家。 透过车窗看到桔红色燃烧着的夕阳,他静静地望了几眼,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 经过审查,多方面考虑,《清梦》后期宣传和播出都改名为《不如意门》。 “如意门”是宅门的意思。“清梦”说的是名门望族的女子在追求幸福生活的过程磕磕绊绊、最终醒悟一切徒劳。 “不如意门”,这名字再合适不过。 拍摄期间不觉得,拍海报与剧中同辈分的角色并排坐着时,才觉得这部剧设定的有趣。 正牌夫人被姨娘们包围,沈稚坐在最中间,却是年纪最小的。 站着或蹲着的小辈们反而跟沈稚年纪差不多。 她格外醒目。 只需一个词解释原因,大女主剧。 沈稚担当得起。 拍摄日程表上,沈稚迎来假期。 真的休息不可能。她还有别的工作,只不过总算能喘口气。 这一天白天还有戏要拍,沈稚在看剧本,垂着头来回念念有词踱步,活像中了邪。 只听门外一阵脚步声。 她自觉事不关己,根本不关心,也不想理睬。然而动静一直持续到门前,也没有人阻拦。紧接着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带进臂弯。沈河将诱骗水准调到最大档:“想不想我?” 风平浪静被打破,即便上一秒还在诧异,下一秒,沈稚就换上含情脉脉的神情。一双眼睛,有些雀跃,又透着无可奈何的好笑。谁也看不破是真是假。 “你怎么来了?”她说。 同一时间,他的问句盖过她声音:“好像又瘦了。” 陪他深情相拥、你侬我侬了一分钟,工作人员一离开,他们就话不多说,推开对方。 沈稚毫不留情到一旁去喝水,杯口漏出一双眼睛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想干嘛?” 沈河靠在桌边,惬意到不行。助理自觉倒水过来,他接过喝了一口,说:“不干嘛,来转一圈。到时候一起回去。” 她颔首,不再追究。 他却忽地咬牙切齿记仇:“你竟然敢算计我。” 刚刚进剧组,剧务跑来做了好一会儿工作。对方碍于情面,不方便直说,殊不知沈河最烦弯弯绕绕,于是忍耐了好一通,这才知道沈稚大冬天里“花粉过敏”的事。 场记过来打招呼,沈稚走出去。穿过长廊,一直到其他人眼前。沈河表演欲又发作,像牛皮糖粘过来。沈稚也乐得如此,两个人走成一个人,快到场才分开。 要给人看,他们立刻都挺直了背,跟对方相隔几里远,不牵手,偶尔堂堂正正触及对方眼神,营造出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偏偏这样反而最真实,比起别人展示给自己看的东西,大家更中意自己偶然窥见的东西。 “前辈。”程睿祎最先反应过来。 “嗨。”沈河一句话回应。 他出手阔绰,带来相当奢华的慰问品。饭食是精致商务餐,甜点是优格冰淇淋,外加暖手宝和威化饼干。 “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 沈河笑得坦荡,知道的清楚他是演员家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出品人之一。 大家纷纷道谢。 导演用肺腑之言套近乎:“不打招呼就虐狗啊。” 沈河与沈稚齐齐笑了。一个人穿的是深色的古装袄裙,另一个人则是现代常见之极的T恤加牛仔裤打扮。他勾着她的脖颈,她靠在他肩头。不算太亲昵,贵在太自然。 沈稚和沈河都是黑色的。或许白色更显眼,但唯有黑色不反射任何光。不论什么颜色,照到他们身上,只会被吸食殆尽,宛如黑洞一口气吞噬。 他们站在廊檐下对剧本。 沈稚说:“‘无情人至多是伤身,我如今却是伤心。见着这颗伤透了的心,仍执意要拿走的,不是痴傻是什么?’” 仅仅看过一遍,沈河已经能倒背如流,仿佛本就属于这个剧组、这部戏。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我如何不知你心碎。’”他说。 她抬眼,与他对视。 眼神,气场,简单的对戏也能轻而易举达到这种水准。 “‘痴傻与否,本就是自己的事。旁人说的也做不得数。’”他说,“‘夫人保重。’” 沈稚低声答复他:“‘你,你。’”表情淡淡,告知他是时候改变位置。沈河作势退了两步,示意这个角色离开。 十几岁就嫁作人妇、迅速守寡的少女,在注定孤身一人寂寞一世的人生中遇到了动心的男人。 然而,不可说,不可动。 心中一句“勿忘我”百转千回吐不出口。于是,她接下去,按剧本上的一字不差道:“‘多谢你——’” 这一段到此结束,沈稚十分满意。不得不说,沈河就是与其他人不一样。 对戏时的氛围,专业的态度,演绎的分寸。 她转过身,继续翻看自己写的笔记。他则攀上她的腰,下颌搁在她颈窝里,神情寡淡而冷静:“今晚做不做?” 沈稚细细碎碎地感到懒散。她面无表情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通过提案:“可以。” 第23章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经纪人比艺人本人更了解他们自己。丁尧彩刚听说沈河去探班,当即一个电话打到沈稚那,义愤填膺急切地唠叨了半天。大致内容就是阐述“我虽然不想管你和你男人的私生活”的大前提, 以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们总是一折腾就翻天覆地”“明天上午沈河有通告, 别让我和习习都难办”“算我拜托你”。最后还要确保双重保险:“你把电话给沈河。” “嗯嗯,我知道了。”沈稚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其实他们多少还是有分寸的,只是敌不过老妈子太关心。 再怎么擅长承担压力的人, 也总需要发泄的出口。 他们又没有别的兴趣爱好。 沈河与沈稚都打算晚上胡闹一通。 收工后换了衣服, 沈稚坐到车上卸妆。沈河在靠玩充当拍摄道具的空竹。 道具组的老师也乐于讲解技巧。 沈河听得认真, 也许真的有卖艺天赋, 居然也能上手。 也不知道程睿祎在背后站了多久。 准备离开时,他主动出击, 率先打招呼:“沈河老师。” “啊,”热点时事,沈河比沈稚了解得更多。所以程睿祎这个人,他是认识的, “你好。” 程睿祎不卑不亢地传达心意:“上次和沈姐请教演戏的事,我就在想能不能遇到沈老师你,结果真的碰到了!” 这小孩好像想往演员的方向发展。沈河默不作声地回想着。 所以向他和沈稚套近乎也在情理之中。 下一刻,沈河不动声色地微笑, 给予挑不出错的回应:“我也听沈稚老师说了你。你很厉害啊,年纪轻轻就这么不得了。” 寒暄的话,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程睿祎却不肯走:“我最早看的您的片是《南墙南》, 黄正飞导演的。当时那个角色内容很少,但是真的给我挺大影响的。感觉沈老师演的是个男的,但是加入了很多女性化的元素在里面。” 原本在掂空竹的沈河渐渐停下来。 他走上前去,忽然间揽住程睿祎的肩膀, 态度比起刚才热情了不知道几倍:“你很有前途啊!” 沈河手上相当用力,程睿祎没有防备,差点经受不住,脸都白了几分。 “哪里哪里。”程睿祎笑。 “你会玩空竹吗?”沈河说。 为了拍相关片段,他还是学了一点的:“会是会,就是玩得不太好。”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对待,程睿祎有点应接不暇。但转念一想,怎么着也该比刚刚才学会的沈河要玩得好,所以还是没有推辞。 不感兴趣和感兴趣在沈河的世界里是两个概念。 假如是前者,他绝不愿多花一星半点的精力。然而是后者的话,他就会不顾对方感受,一股脑把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塞过去。 程睿祎开始抖空竹。 几天没碰,多少有点生疏了。 沈河笑得前仰后合,接过去说“你不行啊”,然后自顾自玩起来。那手法根本不像是头一次碰,程睿祎一方面觉得很厉害,另一方面又有点不明所以,只能挤出笑容,随即听到身后传来淡淡的女声:“你别逗人家玩了。” 一回头,原来是沈稚。 她卸了妆。脸上擦过护肤品,此时此刻微微泛着亮,却一点都不油腻,只让人想起翻着湖光的水面。 “有什么关系嘛。”沈河无所谓地笑着,弯腰去取外套,又从助理那拿了瓶养乐多,转身扔给程睿祎,“他是好孩子啊。” “我之前就在想,你肯定会喜欢他。” “是吗?”听到她的话,沈河走过去,搂着程睿祎的肩膀打量他,没头没尾地问,“我看起来很喜欢你吗?” 不论沈河是否真的喜欢程睿祎,至少此刻,在程睿祎看来,沈河也许是他见过比较难对付的人之一。 他也扬起唇角,刚想说什么,沈河率先一步调转方向。 “回去吧。”沈河穿上外套。 “明天睿祎也不用来吧?好好休息。”沈稚像关照弟弟一样开口,“下次到我们家来玩。” 程睿祎本来还有些跟不上节奏,这下猛然抓住重点:“可以吗?” “可以啊。”沈河也说。 紧接着就看到程睿祎小跑着走掉了。 沈河与沈稚刚准备离开,程睿祎又跑回来了。 “我刚和助理报备了。那我们现在就走?”他说。 传达出的意思被误解了。沈稚和沈河对视一眼。刚要补充说明情况。程睿祎再次说道:“公司让我走演员路,但是我真的完全只有爱好,大学都没上,挺想向前辈学习……” “好了,可以了。”沈河及时打断。 再看向沈稚时,他在她眼睛里找到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心情。 关于演戏这件事,沈河与沈稚都很真诚。 各行各业里,娱乐圈对文化水平的要求门槛低,许多人都是包装产物。文凭差,藏着掖着就好了。程睿祎倒好,跟他们把底子全抖了出来。 真的很难不态度好一点。 结果,拒绝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带后辈回家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沈稚一般般,沈河倒是经常邀请喜欢的演员朋友回家。他们家的装修私密性比较好,很适合接待客人。外加沈稚认为这也是必要交际之一,所以并不感到反感。 到家后,助理去停车。他们三个人直接回去。 刚进门,程睿祎就看到门口的观世音菩萨。 “哇啊。”他低声说。 沈稚去准备室内鞋。沈河从后边跟上来,不咸不淡地问:“你信教?” “不。”程睿祎摇头,“你们——” “我们也不。”沈河不带感情地朝他一笑。 “你有喜欢吃的菜吗?”沈稚说。 程睿祎说:“没事的,我不挑食。打扰你们已经很不好意思。” “没事的,”沈河不留情面,好笑地回答,“反正也是我做。” “平时是沈哥做饭吗?”既然已经到了登门拜访的程度,称呼也悄悄改变。 沈稚想了想:“一半一半。” “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她。怎么了?”沈河说。 他们仅仅呆在一楼。家政已经彻底打扫和整理过,一切都很干净。程睿祎坐到沙发上,沈稚没有给他泡茶,直接在起居室开了瓶红酒:“你能喝的吧?” “嗯嗯。”程睿祎回答。 沈河把饼干递给他:“你能吃的吧?” “嗯嗯。”程睿祎又回答。 然后沈河与沈稚就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吃东西,好像宠物店的笼子外观察仓鼠的客人。程睿祎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吃得很斯文。 沈稚说:“当偶像很辛苦吧?” 程睿祎说:“还好。总比不红好。” “也是。”沈河似是而非地说着,起身拐到厨房去了。 程睿祎问:“平时也会邀请朋友来家里吗?” “是啊,”沈稚说,“还挺常见的,留宿的也很多。” 其实放往常,沈稚还是挺擅长照顾气氛的。只是最近刚好在和程睿祎一起演戏,见到他那张脸,总有点在戏里出不来,不知不觉拿出长辈的心态。 她也知道这样不好,索性借口看进度起身。 沈稚走到厨房里,看到沈河在慢吞吞地擦刀。她走进去,故意说:“想杀人啊?” “有点。”沈河也捧场。 本来说好了度过快乐的假期时光,交换所需,尽兴狂欢。结果临时杀进来客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他本来都考虑好要从哪开始。 她靠在一旁,静静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双手。室内温度刚好,沈稚抬起头,悄无声息地抚摸他手臂。看似不经意,实则全是蓄意勾引。 “别生气嘛。”她说。 沈河望着她,眼神里微妙地酝酿着情绪,好像在考量什么。 欲望面前,人人平等。 最终,他走过去。她靠在桌沿边,身体倾斜着,因此仰起脸来。 - 他们的第一次接吻是在床上。 很廉价、很简陋的床上。 那时候,沈河与沈稚的关系发生得太突然,原本只是一场圣诞节的逃亡,却在互相指责变态后演变成分享彼此的一次。 因为不是情侣,也没有发展成情侣的可能,所以他们避免了会引发后患的近距离接触。没有亲吻。即便两个人的额角与鼻尖近在咫尺,也仅仅只是看着对方——甚至可以说是怒视着对方。毕竟新手组队,难免磕磕绊绊。 差不多是某一次和下一次的间隙里,沈稚平躺着,沈河侧着支起身。他们都是聪明又爱思考的年轻人,渐渐上道,感觉到快乐,也就不由自主亲密起来。 “你有喜欢的人吗?”沈河说。 “没有。”沈稚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那时候他们不可能未卜先知到后来的事,所以只是单纯到珍贵闲聊。 在漫长的沉默中,沈河说:“一个都没有。” 对那时候的他们来说,“爱”还是只会在剧本里看到和提及的词汇。他们孤独不堪,甚至没有勇气去想这个字。 他望着她的眼睛,她倏然侧过脸。 两个人茫然而无措,只不过,都没有丝毫恐慌与畏惧。 圣诞夜里雪一般的不安被驱散了。 然后接吻。 后来沈稚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是,那天睡着前,她偷偷窥视他的脸,有过一瞬间在想,有朝一日,他也会变成谁的所有物吗?在那时候的他看来,假如沈河的人生是一部电影,届时的她会是什么角色呢? - 他们不接吻。 因为不是相爱的人。 所以只是渐渐纠缠上去。 然而,还没进行到下一步,人工智能就像火灾警报器一样急速鸣叫起来。 沈河蹙眉,沈稚侧过身去。 反正也不可能真做点什么,所以倒也不觉得遗憾,只是有点不爽。 她掏出手机,接通门口的监控。 没料到映入眼帘的会是一张女鬼一样的面孔。 欧阳笙紧紧抱着手臂,漆黑的眼线和睫毛膏无一幸免地晕染,好像瀑布在下眼睑以南干涸。 沈稚一怔,就连沈河都靠过来插话:“你被打劫了?” “别废话了,”欧阳笙有气无力,“快让我进去。” 沈稚看向沈河。她之前在需要时没少享受欧阳笙的随叫随到服务,如今对方有难,束手旁观当然不对。沈河点头。于是沈稚关闭门锁。 她走出去,跟还在沙发上傻乎乎玩手机的程睿祎打了个招呼,随即出去接欧阳笙。 欧阳笙的状况不太好。 她明显哭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直接往这过来的,夹带着些许沮丧说:“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进来吧。”沈稚说,“不过程睿祎也在,没事吧?” “那个小偶像?”欧阳笙看过来。 她目光里全是“难不成你偷吃”的狐疑。 “你刚才不是听到沈河的声音了吗?”沈稚没跟她拌嘴。 程睿祎是知道欧阳笙的。毕竟曾经也被评为小花旦,就算在大花旦之争中输了,也不至于立刻跌到谷底。 这种窘境里初次相遇,问候也只能糊弄过去。沈稚带她去洗脸,沈河到卧室里去找沈稚备用的衣服。程睿祎又一次被冷落,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关切却帮不上忙地傻看着。 稍微了解了一下,原来是情伤。 “她还是要选男人,就因为我是女人。双性恋都是骗子,最后还不是服从于现实。我都去了解荷兰的事了。”欧阳笙哭得歇斯底里,“我实在是不懂,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就这么难?” “欧阳,你先拿这个擦一下。”沈稚说。 “想和真爱结婚为什么这么难?”明明是现实,欧阳笙却好像在说台词,“爱情,太难了——” 沈稚倚在门边,静静地立了一会儿。 爱情和结婚,对她来说也是一片盲区。即便在别人看来,她已经是好的婚姻的代名词。 这类问题沈稚不太懂,心力交瘁地去楼上帮忙找衣服。 沈河没少进过她卧室,但找东西还是生疏。沈稚快步过去,随意挑了几件。听到他在背后叹了一口气。 “这也没办法,先把他们送走吧。”沈稚说。 她有点心虚。毕竟程睿祎是她所在剧组的,欧阳笙也是她的朋友。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非得理解对方。 却因为另一个人被搅乱计划。 沈稚说:“没法了,等送走他们吧。” “没事。”沈河回答。 “等晚上吧。” 她的手耷拉着,他去握她指尖。气氛正好,电话却铃声大作。 沈稚看向沈河,他已经懒得作出反应,而她也面无表情,不带感情地接通。 “喂。沈稚,”是蓝翘的声音,她说,“我可以去你那里住一宿吗?” 第24章 这一个个的。 偶尔会有人到他们家留宿。有时候是良宜或崇娱的同事, 有时候是合作的后辈。 如今是新时代,很多夫妻都分房。就算看到沈河与沈稚有自己的房间,也大多不会有怀疑, 甚至还擅自得出结论——这就是夫妻之间这么多年都能维持好感情的诀窍。 然而, 事实上。 根本没有的东西要怎么维护? 沈河与沈稚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 而关于蓝翘,随着年纪增长,表姐妹的隔阂渐渐减淡, 从相互讨厌的人变成毫无想法的陌生人。 血缘关系到底是斩不断。与其闹掰、撕破脸, 倒不如相安无事来的省事。 这是成年人关于人际交往的默契。 更何况, 有时候还不可避免地需要对方帮忙。 比如现在。 沈稚驾车去接蓝翘, 沈河做好晚餐送到程睿祎和欧阳笙跟前。程睿祎不好意思地道着歉,欧阳笙边哭边胡吃海塞, 顺便发表口齿不清的感言:“想不到你做饭这么好吃……” “吃完再说话。” 然后被沈河没好气地骂回去。 他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坐在沙发上看书。程睿祎好奇地打听了一句,只见沈河将书封面拿起来,是一本严肃小说。 “沈哥很喜欢看书?”程睿祎说, “好像沈稚姐也有这个爱好。” “看不懂,随便看看。”沈河说。 欧阳笙偷偷检查着他们。 沈河又说:“你吃完了?盘子给我,我去洗。” “麻烦了。”程睿祎回答。 趁着沈河离开,欧阳笙仔仔细细地看了程睿祎几眼。她说:“你想当他俩干儿子?” 程睿祎对她就没那么客气了:“你想做我干小姨?” 小伙子还有两副面孔。 欧阳笙战术性后仰, 不再理会他。 沈稚先到了机场,一通电话打过去,才知道蓝翘乘坐的不是飞机。 她是坐火车过来的, 而且是离城区远的那个站。 沈稚迫不得已又驾车过去。 蓝翘所携带的东西比想象中少,只有一只手提包,好像不过是离开家要去街上逛一圈。沈稚看出情况不对劲,却没急着做声。一直到车驶上高速公路, 她才不紧不慢开口:“出什么事了?” 一句话,已经笃定有什么事发生。 “什么都没有。” 蓝翘侧过头,冷冷地,并不打算松口。 沈稚向来不是自愿充当表姐这个角色的,根本没有多余的想法去关心她,也就不再自找没趣。 倒是进家门时,沈稚先跟沈河打了一通电话。 她问:“程睿祎走了吗?”他说:“在等人来接了。”“没怎么好好招待,”她说,“让他白跑一趟了。” 沈河不否认,但其实并没有愧疚心。 毕竟也不是他邀请的。 只不过,这一通联络也就只是保险起见。 受沈稚的影响,蓝翘对明星不感兴趣。进门的时候,wedfrtyukk;蓝翘自始至终都没多看程睿祎或欧阳笙一眼。 沈稚找了一间屋子把蓝翘领进去。 蓝翘素来心比天高,在外面绝对不肯掉眼泪,然而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沈稚倒了红茶进去时,她已经泣不成声。 红茶香气四溢。沈稚不知道说什么,也懒得安慰她,出去以后,自顾自喝起煮好的红茶。 程睿祎看到,盯了好一会儿,试探着问:“家里没有绿茶吗?” “嗯?”沈稚愣了一下。 见她不明所以,程睿祎补充道:“因为你不是更喜欢喝绿茶吗?” 沈稚吃了一惊,低头看看茶杯,不自觉笑起来道:“你怎么知道的?” 程睿祎静静地微笑,随即说:“秘密。” 欧阳笙冷不防地插嘴,语气不咸不淡:“什么呀?” 沈河也不经意地抬起头来。 “因为片场其实红茶、绿茶和花茶都有,但沈稚姐每次都喝的绿茶。”程睿祎说。 沈稚怔了怔,她的确是更爱喝绿茶。丁尧彩对她的牙齿有点过保护,一直对茶和咖啡都警惕,在片场,她总忍不住背着经纪人多喝几杯。 然而,她没想到这种细节会被人关注到。 “被你发现了啊。”沈稚笑着说。 欧阳笙若有所思,回过头锁定沈河,突如其来地发问:“你怎么看?” 沈河在看手机,猝然抬头,皱着眉反问:“什么?” 不等别人解释,他已经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原来她爱喝绿茶。”沈河风轻云淡地说。 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用手机。 程睿祎默不作声,将一切收入眼底。 欧阳笙忽然相当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又怎么了?”沈河嘲笑她。 “难道这就是真爱吗?就算遇到这种事也不会吃醋,”欧阳笙说,“难怪我结不了婚。” 欧阳笙伤心到极点,忍不住把自己和女友的相识经过和相爱细节都倒出来。沈稚为她的鲁莽无语,沈河漠不关心,程睿祎万万想不到故事里的是“她”不是“他”,也就囫囵吞枣听下去。 她连声哀叹,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感到无比烦恼。沈稚望着欧阳笙,一方面觉得有些同情,另一方面也微妙得难以言喻。 他之所以不会吃醋,仅仅是因为他们不是真正有感情的夫妻。 这一回,沈河不再抬头,只淡淡地说:“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 - 内招做艺人助理这一行,程睿祎的助理必须承认,程睿祎是他为之工作过最难对付的雇主之一。 平时动辄乱恶作剧,喜怒无常,又尤其喜欢招惹女性,听说还在团体活动时期就和粉丝私联—— 种种恶行,着实不是什么省心孩子。 但另一方面,又总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年纪轻轻就出道做童星,一度被说成是伤仲永。进了培养偶像的公司,勤勤恳恳练习那么多年,却一朝被挤出出道组。年纪大了,失去机会,眼看着梦想就要破灭,上选秀节目和人浴血奋战才换来今天。 然而,最近,这个坏小孩老实得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老老实实背剧本,老老实实在剧组待着,老老实实向前辈请教。 这性子转得叫人措手不及。 所以才叫人忍不住更加提防。 从同剧组前辈家出来,他的心情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助理暗暗捏了一把汗,斗胆问一句:“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程睿祎边插耳机边说:“你说,明星真的会因为感情结婚吗?” 助理正在看交通灯,随口说:“会吧。明星不也是人吗?那个,沈河和沈稚不就感情很好?” 听到这里,程睿祎好像越发兴奋了。 他扒住前方的座椅靠背,身体前倾说:“我就是说他们啊。” 助理稍微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思考。试图钻研叛逆期老板的思想是折寿的主要原因。最后草率地得出结论:“要是这两个人是假的,估计很多人会不相信爱情吧。” 程睿祎身子后仰,脸上闪现出一道扑朔迷离的微笑。 “听起来很有意思啊。”他说。 - 等到欧阳笙也伤心完离去,沈稚带着随便煮的魔芋面去看蓝翘。蓝翘的状态似乎比刚才好些,不再哭了,只是呆滞地坐在床头,好像中了邪一般。 沈稚不准备管她,放下餐盘就要走。她的计划是早睡早起,毕竟明天还得去公司。没料到刚转背,身后就传来嘶哑的声音。 黑暗里,蓝翘失魂落魄地坐着。 她用哭哑的喉咙说:“……我怀孕了。” 这个消息仿佛惊雷,猛地在沈稚身旁震动了一下。 她诧异地回过头,难以置信,也不敢相信。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稚蹙眉。 蓝翘把脸压下去,眼泪再一次流下来。沈稚的心和表情都渐渐冷却。 她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蜷缩,最后走到房间外拨通丁尧彩的电话:“帮我个忙,是这样的……我表妹她……”等电话挂断,再回到门前,走廊上的光投射进来,将女人的影子拉长。 “你打算怎么办?”沈稚一字一顿地问。 追究起来,这件事和她也没多大关系。 沈稚给自己传达了好几次心理暗示。然而,这天晚上,她还是失眠了。 沈河不是失眠,只是习惯性觉少。 他架着黑色细边的框镜,专心致志躺着看书。只觉得背后一凉,随即被冰凉的温度袭击。沈稚贴上他的背,手指轻轻摸索着。 沈河没准备回头,嘴角却扬起来,懒散道:“有外人在呢。” 她倒没恼羞成怒,只是不情不重地砸了他一下,把脸埋过去,说:“我妹怀孕了。” 到底是事不关己。 沈河没什么反应,轻描淡写说:“那好啊。赶紧生。”说得好像孕妇是自动贩卖机,只要投币就立刻能有饮料掉出来一样。 “她还没结婚。”沈稚低声说。 “唔,”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轻松了,但还是不怎么在意,他道,“那结婚吧。” 到这里开始,沈河已经渐渐像个在不耐烦敷衍妻子的普通丈夫了。 沈稚不喜欢这种气氛,她知道他也讨厌。于是不再绕圈子,一了百了地坦白:“她之前为了我爸妈的助学金信了教。” 他们两个人偶尔也会聊天,但对家长里短谈论得少,例行公事占大多数。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自言自语,把对方当树洞。 不记得对方随口说过的一些琐事再正常不过。 不过,沈河的确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瞬间就反应过来。 听到枕边人轻声顿了顿,沈稚知道他明白了。 在这门宗教里,婚前破戒是罪。 未婚生子或者打胎就更不用说了。 沈河总算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摘掉眼镜,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就不能不管她吗?” “我也想,”沈稚说,“早知道就不放她进来了。但我家里信教这回事,本来就有点招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我爸妈又只找我——” “他们根本就以为你是撒旦附身。” 说到这里,沈河还笑了。 沈稚又给了他一击:“反正我就跟你说一声。” 工作伙伴间,信息共享是必要的。有时候还要事无巨细地提前统一口径,防止狡猾的哪路媒体给他们下套。 她作势就要下床,沈河手疾眼快,捉住纤细的手臂。 “来了还走什么?”他表现得像个无赖。 她已经离开床,被拉回去,单膝抵住柔软的褥子,伸出一只手,用并拢的指尖将他推倒。而他沿着她睡裙的裙摆向上,就在此时,楼上传来堪比恐怖片的尖叫声。 兴致全无。 当沈河与沈稚身着睡衣推开门时,蓝翘就像《午夜凶铃》里爬出井口的贞子一般,匍匐在地,卖力干呕。 他们俩对视一眼,即便出于人道主义,也不可能干看着。 蓝翘的大部分不舒服都来自于心理暗示。 但沈稚还是为此忙活了许久。 天还没亮,丁尧彩来接沈稚时满脸嫌弃:“你这是什么气色?昨晚睡了吗?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和沈河那个臭小子——” 作为经纪人,她不反对他们把对方当成排解动物本能的工具。但艺人到底是商品,一切都建立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基础上。 被斥责为“臭小子”的人从外面敲了敲车窗。 沈河面无表情地盯着沈稚,良久,很不客气地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你欠我一次。” 沈稚就没见过这么睚眦必报的男人。结婚前后,他的缺点都一样数不胜数。她嗤之以鼻,当即反唇相讥:“别说得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吃亏。” 沈河说:“你给我等着。” 沈稚回答:“咱们走着瞧。” 一旁的丁尧彩及时打断,真诚发问:“等一下,你们俩是在聊正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经纪人操碎了心 第25章 - 听说了沈稚所遭遇的事以后, 习习一边忙着手头的工作一边说:“她也真是,挺不容易的。” “还好吧。”沈河仰身,神情端正地躺在在按摩椅上。 即便嘴上发表了类似于同情的观点, 实际行动上, 习习并没流露出任何异样,所做的措施也只是预防沈河受影响。 不容易又怎样? 这世界上谁活着容易呢。 关照好自己就不错了。 习习说:“那你呢?今天下午华子琛是不是约了你去打高尔夫?” 沈河照旧躺着,一动不动, 看着天花板说:“打什么高尔夫啊, 叫我打乒乓球还差不多。” 习习等待着他的回应。 “以后都不想和他一起玩了。”沈河毫不动摇地吐出很具有小学生风格的言论。 “又怎么了?” 作为经纪人, 不仅要照顾艺人的工作, 连带着生活也不得不多加关注。在爱人上,沈河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放弃了;如今交朋友, 习习还是很支持的。尤其华子琛还是个相当有含金量的人物,绝对担当得起良师益友的身份。 只可惜,沈河这个人最大的特质就是游离不定。 上个礼拜还亲热得像手足的对象,这个礼拜就已经避之不及。 “跟人约着一起出去, 临时要多带其他人,不该提前说明一下吗?”既然是自己人,沈河也不忌讳地抱怨起来,“又不是不留余地。只是让他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提前打个招呼,这不算过分吧?” “他人还是不坏……”习习说。 沈稚回头,目光锁定她:“你不要含糊其辞。我是不是不算过分?他确实有问题吧?” “你……” “说啊。” 沈河的态度骤然强硬起来, 好像得不到正确答案就不肯放手似的。 习习也不得已承认:“确实可以再妥当一点。” “不是‘确实可以’,”沈河回过身,继续传达不满,“是‘本就应该’。” 习习总算明白了。和这个人不能用正常的方式讲道理, 只能按着他的思路来,否则根本无法沟通。 “那你再给他一次机会。”习习说。 “什么?” 习习化身为循循善诱的长辈:“总不能因为一次错误,就抹杀所有吧?人和人之间来往,就应该相互包容不是吗?” 沈河懒洋洋地坐在按摩椅里。 好一会儿,他才说:“这个理论没错。” “是吧?”习习觉得有希望。 “可是我没有包容他的必要。”沈河说,“我又不是良宜的,之前跟他认识,也不是因为我想。” 习习算是没辙了。 助理进来,手里搅拌着奶昔。光闻着那诡异的气味,就叫人没有食欲了。真亏沈河能几十年如一日,每到需要时刻就毫无意见地当成主食。 “沈哥怎么了?心情又不好?”助理说。 沈河开始吃饭:“滚一边去。” 又忙活了一阵,习习回来,低头看到手机里丈夫发来的消息。她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去问沈河,语气里参杂着试探:“听说那天华子琛和那些人没约到你,转头就叫张清月去吃饭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话说到这里,习习猛然想起一件事。 在她接手沈河以前,张清月似乎特意到片场找过他。因为张清月出国,沈河也没怎么提起,所以习习并不知道详细情况。 难道说—— 沈河的反应却毫无破绽可言,神色自若,事不关己。他解决完难吃到不行的食物:“嗯。怎么了吗?” 说着就已经起身。 他们约好了去电视台开会。 为的是沈河很早开始作准备的一档个人脱口秀节目。 这档节目的模式是一对一,由沈河与各个行业的名人对话。之前为了磨合,他还参与了好几个该电视台综艺节目的录制,了解和确认了质量,才正式商谈起来。 对方已经拟出一串可以邀请的嘉宾名单,来问沈河的意见。 第一期至关重要。 沈河动用了自己的人脉。 “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的人气已经有保障了,其他的只是锦上添花,”电视台方的人如此说道,“后面几期,已经有人预定想过来了。是最近势头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想从流量转型——” 沈河却一点也不感兴趣,径自道:“你们把关,再让我们看过就行。” - 蓝翘自己要求做人流手术。 沈稚又要回剧组。虽说她不觉得让妹妹和假姐夫单独相处有什么过分,但毕竟没义务对蓝翘那么亲近,所以早早让助理准备好酒店。 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拿钱能买到的东西,多少都可以给她。 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就不行了。 这么想着,远处的工作人员叫响她的名字。 僵硬的表情散去,沈稚换上微笑,从容地站起身来。 中午就回剧组,计划安排得很满。难得来良宜总部几次,每次基本都在赶时间。 趁着时间没到,沈稚趴下想补觉。 正好没化妆,她找了个靠枕就要睡,窗外忽然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吵得人闭上的眼睛不得已又睁开。 “怎么这么吵?”她自言自语。 背后的助理听到,如实告知说:“公司好像要签一个人。” 签约而已,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不是一般的人。” 沈稚心情不佳,索性挖苦:“难不成是什么迪士尼公主?” 助理说:“差不多吧,是张清月。” 脊背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沈稚回过头,渐渐把诧异按下去,以往常的沉静询问:“我怎么不知道?” “可能还没有确定,彩姐懒得拿来打扰你吧。”助理想了想,这才说,“再说了,咱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冲突。” 走廊里的脚步声过去。 室内稍微安静了一会儿。 沈稚说:“也是。” “……”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反正,她是不会放下身段来演电视剧的。”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会有什么事。 张清月这个人,根本不会给沈稚带来什么麻烦。 她起身时,助理问了一句。 “洗手间。”这么说着,沈稚已经走出去。 她在镜子跟前洗手。 张清月就是这时候走上来的。 她仔仔细细用洗手液清理着手指。 沈稚目不斜视,镇定如此地继续,直到抬起眼睛,才流露出礼节性的惊讶:“张学姐?” 张清月也看过来,以同样愉快的神色说:“沈稚?好巧,在这里遇到你。” 这里是沈稚已经为之工作了近十年的公司。 “是很巧,”沈稚说,“最近过得还好吗?” 今天张清月穿着白色的连衣长裙,微微透出黑色的吊带裙,既高贵,又清纯,再适合她不过了。 “挺好的。”张清月说。 又这么分别沉默了一会儿,张清月倏地想起什么来。 “啊,之前,还是多亏了沈河。真的要谢谢他。”张清月说。 沈稚没急着回答。 她不知道张清月说的是什么事。沈河从来没有提起过。无关紧要的小事还好,假如是什么本该有必要了解的情况,那就危险了。 犹豫片刻,最后,她还是微笑:“都是应该的。” 张清月默默观察着沈稚,沈稚对此一清二楚,却也任由着她打量。 “……沈河是不是没和你说啊?”张清月显得有些犹豫,笑容微微收敛,随即平添几分不知是欲盖弥彰、还是并无他意的友好。 沈稚的笑意加深:“我最近都在剧组。” “那难怪。也有可能,他是不想让你担心。”张清月善解人意地回答,“是这样的,那天我车爆胎了,所以才叫了沈河帮忙。” 沈稚太过镇定了。 再接下去,张清月脸上浮现出了一些更深层次的情绪:“……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状态实在是很不好……” 她会不会太自作多情? 他伸出援手,她忍耐不满,难道不都只是因为张江南曾经的教导与提携? 沈稚两只手握在一起,贴到身前。她平静地站着,和颜悦色地望着张清月。 良久。 她说:“要喝咖啡吗?” 反而轮到张清月一愣。 “学姐,你还不知道公司的咖啡机在哪吧?那个很贵,煮的东西很好喝喔。”沈稚说,“我去帮你倒一杯吧。” 说着她转身。 顾及恩情的心情被微妙的不满冲垮。 即便是沈稚,也会有想要发脾气的时候。 - 丁尧彩说:“快逃。” 接到这个电话的沈河满腹狐疑。他一边握着手机问“为什么”,一边单手倒车入库。 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丁尧彩直接和沈河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公事通通可以系统性传达,所以一旦联络,肯定是有什么脱离控制的事发生。 “沈稚在往你那边过去。”丁尧彩说着,声音好像很无力。 “沈稚?”沈河看了一眼手机,确认这不是什么整蛊电话,“她不是下午前就要回剧组?” 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半个钟头以前,沈稚见到丁尧彩,第一件事就是将包推到助理怀里,不容置喙地朝门走去:“我要见沈河一面,现在,立刻。” “你这是在演什么女总裁?”丁尧彩感到奇怪,“你们才分开多久?别闹了,今天可没有那个空闲。” 结果沈稚说:“不吃饭就好了。” 她轻而易举地做了决定:“吃饭的时间就没必要了,反正那点草,吃了跟没吃一样。” 说着就直奔沈河那边而去。 显而易见,丁尧彩的温馨提示终究还是迟来一步。走下车时,沈稚已经来势汹汹往这边走。 他们是靠展示优秀的自身形象混口饭吃的人。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镜头里的每一个眼神,公众前的每一个步伐,全都理应是尽善尽美的。 今天她没化妆,没打扮。素面朝天,身上穿的也是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复古风上衣和牛仔裤,垂落的发辫微微摇曳,墨镜下是一双将所有情绪完美压制住的眼睛。 沈稚仿佛在万众瞩目下走红毯一般朝沈河靠近。 “干什么——”他忍不住开口。 脑海中无限回放刚刚张清月给自己的难堪。 她来到他面前,冷冷清清地说:“能打你一下吗?” 他挑眉,很快回答:“别打脸。” 二话不说,沈稚抡起手提包,朝沈河的脸砸过去。 他躲开,用肩膀承受了这一下。 两个人几乎失去距离。双眼像长满水藻的湖面,混沌得深不见底,嘴唇与鼻梁都宛如工艺品一般,赏心悦目,适合入镜。画面牢牢定格,男与女毫无感情可言地接近彼此。 “你想和哪个女人搞,怎么搞,搞什么,只要别被抓到,都跟我没关系。但是,”她抬手,一下又一下,伴随着说话的节奏,用力指向他胸口,“不,要,给,我,添,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沈稚老师保持心态平和的诀窍:不忍耐负面情绪,有不爽立刻把老公当出气筒,发泄完了心情自然愉悦(不是 配角不一定是想插足,有可能就是想找乐子,也有可能是单纯的占有欲。沈氏这俩人要从假夫妻改变成真情侣,必须捅破窗户纸、走出舒适圈,好好沟通才行。这本算是我写过的文里没刀子的,大家放轻松看~12点还有一更 第26章 - 假如被别人打, 他肯定是要暴跳如雷的。 可打他的人是沈稚。 沈河进门,先将遥控钥匙扔向架子,然后绕到冰箱旁, 随便翻了翻能吃的东西。 他含着薄荷硬糖上楼, 走进卧室,瘫倒到床上。一闭上眼,就能回想起沈稚怒不可遏、咄咄逼人的情形。 莫名其妙。他想。 但沈河并不感到生气。 从前参加应酬, 时不时也会有已婚人士或者习惯混迹于女人中的男人一起寒暄, 说着类似于“女人心, 海底针”“婚姻是坟墓”之类的闲聊。 然而, 沈河从来没有过共鸣。 悲伤也好,愤怒也罢, 沈稚的任何情绪都有理有据。 假如有任何不解,他只需要提问。“怎么了”三个字是极其容易说出口的,尤其是在能得到明确答复的情况下。 这一次也是如此。 这么做就好了。 沈河一动不动,无缘无故地动弹不得。 他本人毫无自觉。然而, 无可辩驳的是,一直以来,沈河这个人的直觉异常准确。这件事不能不做打算地直接去问,他没来由地总这么觉得。 之后的工作就是脱口秀录制。 他想要这一档节目很久了。 也不是说沈河有多想要插手进电视节目。电影市场正好, 他不是对本子太苛求的高端艺术家,回小荧幕更是不可能。 主要还是为了文化形象。 这档脱口秀节目所邀请的嘉宾不会仅限于娱乐圈,还会有文艺界, 乃至于其他社会各界的代表人物。 年纪还轻一些的时候,为了赚钱还父亲的债务,他接过一些乱七八糟、不入流的片约。后来演戏也时常目的性太明显,奔着卖座而去。到如今, 工作结构要调整,也应该更深层次地为将来考虑。 开始录制后,一切就进展得很快。 嘉宾与沈河的交情很深,能够聊的很多,也相当有默契。 首先聊了一些两个人之间的旧事。 然后是圈内的趣事。 最后更深入地谈论了一些嘉宾的事。 有关艺术方面的创想,有关往后的打算,还有一些私人问题。 结束以后,沈河一直把对方送到楼下。两边止不住地说笑着。另一边末了告别道:“替我向你太太问好。” 节目还有许多宣传的部分要拍摄。 沈河重新回到楼上。 工作人员都陆陆续续去食堂吃饭,习习也过来叫沈河,却看到他摆手。“让我睡一会儿。”说着,沈河戴上降噪耳机,用台本盖住脸,逐渐放倒座椅说,“你们去吧。” 但凡他把休息搬出来,在习习这里基本就是无条件的通行证,有时候甚至还要强行逼着休息。 就算电视台出入严格,安全管理规范,习习也理所当然不会留下沈河一个人,于是差使其中一名助理留下。 沈河睡觉,助理在旁边打开静音玩游戏。 秦伶恬进来时与工作人员打过招呼。他们虽然有几个不认识她,但胸口的证件不会骗人,所以也只是点头问好。 秦伶恬问清楚路线,轻车熟路来到待机室外面。她敲了敲门,来接应的是沈河的助理龙日。 助理不至于不认识她。 但是各种意义上,之前都有前车之鉴。一是沈河本来就不喜欢与状况外的无关人员来往,二是曾经在沈河休息时闹过一次重大事故。 当时在剧组,沈河难得午睡,一个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流量明星找到房车外。说是要签名,实则也想混个脸熟,最好再能讨来几张合影、一个关注,岂不美哉。 那名经验不充足的助理恰好是小明星的粉丝,转身想帮忙通融一下,没料到吵醒沈河,迎头赶上他的起床气。 那一天,沈河直接摔了一只玻璃杯出去。 吓得小明星花容失色,夺路而逃。 习习费了一点心思才让事情不被扩散,开除不合格员工,也用心良苦地狠狠教训了沈河一顿。与此同时,这个案例也在私底下成为了其他助理的深刻教训。 事到如今,没有谁会再想因为这种低级错误被炒鱿鱼。 面对这堵密不透风的墙,秦伶恬倒也没死磕。她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当然不需要逞这一下的威风。 于是,等沈河醒过来,重新调整状态去和节目编导见面时,秦伶恬也在。 他没流露出任何讶异、不满或惊喜,仅仅只是公事公办进来坐下。 秦伶恬是以乐队顾问的名义来的。 然而实际上,她并没有什么乐队的经验,的的确确只是个幌子。 我要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编导说,“那么,秦小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全程,秦伶恬都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沈河,这时候被点到,也就只悠悠然地一笑。 “我想问,”她说,“沈河老师今天晚上有空吗?” 秦伶恬身处资本家阶级,沈河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戏子。在她看来,想嫖一下无须遮掩。 瓜甜不甜,尝过才知道。 会议室里,包括电视台的人在内,所有工作人员几乎都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沈河手握着纸杯,静静地掀起眼睑。 “有完没完?”他说。 这一次,周围人又不约而同都以为自己听错。 室内只听得到硬纸张被捏紧、压扁、折叠到看不出原本杯子的形状。沈河低着头,不疾不徐地发出着噪音,随即又重复一遍:“没听到?有完没完,还要脸就出去。” 假如说上一次在钢琴教室还能凭着自负抱有侥幸心理,那么这一次,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再清楚明白不过。 秦伶恬浑身发抖,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以置信。 最后还是沈河的助理先动作。让他把秦伶恬请出去于情于理不太妥当,还是让拽着沈河走可行性比较高。 而助理这么做也有他的原因——他实在是担心沈河当场骂脏话、摔东西,或者衍生出其他突发状况来。 这件事,撂脸子的是沈河,然而放秦伶恬进来的却是节目组的人。两边都有责任,到最后估计也要不了了之。 助理帮忙联系了习习,回头又焦虑道:“这怎么办,姓秦的是不是很厉害?会影响哥你的。” 当事人却波澜不惊,甚至拆巧克力来吃。 “不至于。”沈河说,“他们家人还挺要面子的。勾搭有妇之夫这种事,让长辈知道就完了。估计会瞒着吧。” 助理惊魂未定:“你怎么知道的?” “特意打听了啊。” 沈河若无其事地回复。 “你……”你为所欲为之前有在考虑这些吗? 不等助理再接下去抱怨,沈河已经用手机翻到备注连名带姓写着“沈稚”的人。 他没怎么犹豫,原本淤积的迟疑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烟消云散,编辑完就发送出去。 - 收到沈河的消息时,沈稚在给自己按摩。 剧组已经杀青了许多人,剩余人的拍摄时常自然而然增加。其中一场她在祠堂跪了好几次,每次平均得有半个钟头。 当着别人的面,沈稚愣是一声怨言都没有。等回到车里,整个人立马就垮下去。 正在助理的帮助下处理,手机里的消息已经堆积如山。她随手取过来看。翻到沈河那条时,沈稚顿了顿。 他问她:“什么叫跟你没关系?” 她不想理他。 所以只忽略了消息。 然而,到了晚上,沈河又发来过两次消息。 同样的一句话。 一个字都没改。 沈河说:“什么叫跟你没关系?” 沈稚照常无视,心里暗自忿忿不平地想着,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她一次都没有回复过他,他却真的一直发一模一样的消息过来,好像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一般。 不知不觉,已经演变成两个人的角逐战。 沈稚不回话,但还是有刷微博。 期间沈河更新了一条自己拉小提琴的视频,定期营业,也算前段时间的课没有白上。视频里,他一句话不说,全程只打开录像、拉小提琴和停止录像。 一旦他决定要做什么,总是不做到最好不罢休。 沈稚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即便缺乏音乐素养如她,也还是看得出沈河下过功夫。 不过,到最后,她也没发表任何评论。 这天拍摄的部分是夫人殴打庶子,程睿祎要露肉,以至于大半有事没事的女工作人员都找理由聚过来围观。 程睿祎的经纪人脸黑得媲美锅底,程睿祎本人倒是照常频频微笑,招手致意。 沈稚握着戒尺,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对着空气练习击打。 等到正式开拍,程睿祎把上衣脱掉,露出年轻而健美的身体来。 摄像机背后,不少师奶师妹都纷纷堵住鼻血,拼命抑制住振臂高呼的念头。 沈稚的目光也掠过。 突如其来的,她想起自己更熟悉的另一具身体。沈河偶尔会让她想起狮子一类的野兽。相比之下,程睿祎更像灵动而纤弱的鹿。 她正缺乏表情地看着,他忽然开口,说:“不用担心,下手重点也没关系。我撑得住。” 程睿祎说得信誓旦旦,反而让沈稚会心一笑。 她说:“那我还是不敢的,弄出伤口来就不好了。” 当然不能真的打。 一戒尺下去,力气在半空中就耗去了大半。 沈稚演的是一个伤心欲绝、心痛难忍的孤身女性,言行举止要威严,眼泪却又止不住。原本大多人都是奔着帅哥半裸挨揍的劲爆镜头来的,这时候也不得不被沈稚精湛的演技夺去注意。 如此之复杂的一场戏,一条就过。 导演都入戏到忘记喊“卡”,以至于沈稚抛开戒尺,跪倒在地捂脸痛哭了好一会儿。 等到结束,她拿开衣袖,脸上却没有什么眼泪,转而化作淡淡的微笑:“……辛苦了。” 这是程睿祎和沈稚一起拍的最后一场。 他起身,连忙张开双臂,和她拥抱了一下,随即一个劲地追着感慨“以后什么时候还能合作就好了”。 她和他自拍了一张。 稍微修了一下,征得同意,随手准备发微博。 程睿祎是如今年轻人比较关注的对象,跟他互动也显得自己时髦一点。这都是次要。能让因为程睿祎公司营销吃了不少洗脑包的粉丝们少树敌最好。 沈稚发布出去。 本来想写的文案是“捡来的儿子”——他在《不如意门》剧中的角色是她角色的儿子。不过,怕引发争议,为了保险,最后还是写了“非常开心,追星成功”。 热搜预定。 沈稚毫不怀疑这一点。尽管她不怎么关心自己能抵达热搜第几位。 这次的收视率能对得起大家的付出就好了。 准备去吃饭,忽然间,程睿祎又叫住沈稚。年轻的男孩子边穿衣服边小跑过来,青春烂漫到极点,就连沈稚也不由得放缓了神情。 “怎么了?”她问。 “以后演戏上有什么不懂的,我还可以来请教你吗?”程睿祎说得很诚恳,“要是会打扰就算了。” 沈稚说:“怎么会。” 百合花般的面容间找不到破绽。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说着,程睿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微微蹭了下鼻尖,说,“你也没比我大几岁,以后可不可以不叫你‘姐’了?” 百合花颤动了一下,沈稚面色如常说:“那叫什么?” 周围没什么其他人,程睿祎表现得像个纯粹过头的青少年:“平时身边人怎么称呼呢?” 沈稚身边能有谁?助理都叫她“姐”,经纪人叫她“乖乖”,那就只剩下沈河了。 “那你就叫我名字吧。”沈稚说。 “名字?”程睿祎似乎有些意外,“大名吗?” 沈稚笑笑:“嗯。” 她还着急卸妆,省得给皮肤增添负担。不再多说,就这么回头走了。 盒饭已经送过来了。沈稚取出餐具,刚要开始吃,就听到助理盯着手机一声惊呼。 “姐,热搜。”她说,“上热搜了。” 小秋最近实在是太懈怠,怎么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沈稚不在意:“我上热搜很奇怪吗?” “是沈哥,他评论你上热搜了。” 听到这句补充,沈稚的喉咙眼顿时堵塞了一瞬间。她接过手机,微微眯起眼,在屏幕里看到来自沈河的评论。他发了一张图片,里面有一只在雨中弹奏小提琴的青蛙,表情里的文字是“我活的好悲伤,我在雨中拉肖邦”。 绿色的青蛙,悲伤的表情,和小鲜肉快乐自拍的妻子。一干喜剧元素齐聚,沈河那条评论得到了众多沙雕网友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热搜二的内容是“沈稚程睿祎”。 而热搜一是“沈河在雨中拉肖邦”。 那一刻,千万句脏话从脑海中飞驰而过,沈稚忍住了。她点开这几天刻意忽视的聊天界面,克制着语气发送消息:“热度蹭得还满意吗?” “少污蔑人,”他却答非所问,“我只跟你搞过。” 作者有话要说:男沈老师好像一条叼着项圈和牵引绳跑过来求主人抓着的大型犬啊(你 第27章 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地交流, 对他们来说并不少见。 曾几何时,假如他在别人面前说她记性好,那实际就是在怪她爱翻老账、锱铢必较, 假如她在别人面前说他脾气直, 那实际就是在骂他太神经质、变幻无常。 假如他朝她充满怜爱地莞尔一笑,那下一秒开口一定是“你好像胖了”,假如她温柔小意地挽住他手臂, 那接下去要说的必然是“你增高了吗”。 就算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气氛亲昵地聊得很开心, 内容也绝对是互相诅咒对方。 毕竟不是谁都能毫无怨言地跟冤家结婚。 但是生活就像铁杵, 积年累月地磨着磨着, 也就变成了人生密密缝的针。 沈稚有时候会想,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沈河的?是在以平衡激素、保证身体常规高效运转为目的的夫妻生活中, 还是镜头前蓄意营造的虚情假意里? 又或者说,是因为他忙里抽空给她做的一顿顿饭?他们给对方对台词时偶然的四目相对?还是因为一个早起、而另一个晚睡,两个人刚刚好在起居室里一起喝杯热水时宁静又缥缈的清晨? 遇到的艰辛与不愉快,沈河与沈稚都乐于迅速揭过。理由是两个人清楚, 不论问题解不解决,他们都不会分开。 然而时至今日,有些什么也许已经改变了。 只是他们之中没有谁敢于率先站出来面对。 - 之后的某一天,沈稚刚拍完上午的部分, 刚走到监视器那头,就看到沈河像一尊神似的立在导演背后,整个剧组的气压都降低了许多。 他来探班, 她也不能不买帐。 不用多考虑,亲热的态度就像条件反射,已经涌入肺泡,一股脑的变成呼吸泄漏出来。 她笑着把手里的水杯递过去, 又跟周围人打趣说:“他是不是又吓唬人了?你们别理他。” 他只微笑,又去牵她的手说:“吃了饭吗?” 两个人去附近找吃饭的地方。 助理本来想劝阻或陪同,刚走上前就见沈河抬起手,像哄小孩子一样打发她:“小冬你一边玩去。” 紧接着就拉着沈稚坐上车扬长而去。 留下助理在原地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虽然但是我叫小秋。” 附近根本没有什么能吃的地方。 沈河拉着沈稚下车,拉着她进店门,拉着她问有什么吃的,拉着她回车上取手机,然后又拉着她到店内找到座位坐下。 沈稚被沈河拉着下车,被他拉着进店门,被他拉着问有什么吃的,被他拉着回车上取手机,然后又被拉着到店内找座位坐下。 她任由他摆布,一点主动配合的意思都没有,但也不没反抗就是了。 家常小炒,富有油烟味,店里没有其他人。 沈河与沈稚面对面地坐着。 尽管这些年赚了不少钱,沈河与沈稚始终没有高看过自己。他们还是过着寻常到不起眼的生活,对提升阶级毫无兴趣,做出的唯一改变也仅限于确保个人隐私。 沈河和沈稚没有任何照顾对方的意思。 自己清洗餐具,自己盛饭,自己夹菜。 静悄悄地吃着,差不多该开始第二次添饭的时候,有人开口了。 沈稚说:“那是你的义务。” 沈河不吭声,甚至都没放慢过动作。 “不跟别人乱搞,”沈稚说,“那是你的义务。” 沈河的神情纹丝不动,淡淡地看向她:“你说得对。” 说这四个字的时候,他望着她。那样的目光,沈稚相当熟悉。他的理智彻底在线,他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他的血正冷着。她也同样如此。 两个人都把肚子填满。 走出店时,他们笑着跟老板打招呼。两个人说说笑笑往车上走,给人充分留下感情好的印象,到时候在社交网络上随随便便一搜,又是好的路人缘。 回到剧组,重新投入工作。沈稚说:“你还有事就先回去吧。” 午后的日光一反常态有些阴沉。暗淡的橘红色垂落,仿佛夕阳似的沉沉下坠。沈河背对着太阳站立,熠熠生辉,显得漂亮异常。 他笑着,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那一天,沈河一直在场到沈稚收工。 他不轻易去打扰她,因为怕影响她工作,害得她出戏。于是只默默等待着。 这段时间,沈稚所饰演的角色到了人生的低谷期。 她需要扮演低潮中绝望的女人。 导演一遍一遍地强调着“已经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沈稚也不断地告诉自己“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为了代入角色,她一个人独处了很久。 导演说了“OK”,沈稚反复看了拍摄好的部分。最终,她还是说:“我觉得不够好。” 讨论过程中,气氛短暂的安静,导演说:“其实也不用那么苛刻。我觉得能达到这样已经可以了,之后会剪辑的——” 沈稚也再一次考虑起来。 末了,她说:“还是不好。” 她做了决定,态度一下就坚定起来。导演是不愿再死磕的,回过头时偶然看到沈河,于是顺其自然地求助:“沈河老师,您说呢?确实已经挺好的了吧?” 病急乱投医。 只可惜,这完全是错误的选择。 论难搞程度,沈河只有是沈稚的十倍、百倍、千倍。 不被主动搭话,沈河不会说什么。但既然问了他的意见,那他也不会客气。 “挺一般的。”他说。 导演凝噎了。 出于对他人夫妻感情的担心,他回头看过去,却没有在沈稚脸上找到任何不满。 事实上,不是她真的一点感想都没有。只是两个人交锋次数太多,诸如此类的小打小闹已经司空见惯。 沈稚微笑起来。 沈河又补充说:“非常一般。说实话,这个低于她的水准。” 沈稚垂下头,笑意却徐徐推进。 “她很清楚她自己。假如她说能更好,就肯定是这样。”说着,沈河朝沈稚走过去。他走到她跟前,伸出手,替她把头上的簪子扶正。 事已至此,导演也只有认同。沈河却说:“我先走了。家里见。” “嗯,”沈稚回答,“家里见。” 问题又被带过去了。 就像被风吹着翻动的书页,什么都没有带走,什么都没有改变。仅仅只是,过去了而已。 暂时过去了而已。 - 孙梦加不是被邀请来的。 公司的一切都需要她亲自操劳,只希望能靠赞助来度过危机。谈判的对象刚好有这样一个聚会,她也就去了。 “说起来,你和她好像还是一个学校的?”对方说。 孙梦加抱着手臂,微微流露出狐疑:“谁?” 到场后,她就知道了。 在富有奢靡气息的下午茶餐厅里,张清月真实地出演众星捧月。她身旁围了一圈叽叽喳喳的禽类,个个打扮入时,神情骄矜,讨论的也都是些缺失生活感的话题。 “之后你打算什么时候复出呢?”有人问。 事实上,这是目前张清月非常喜欢的话题。 她如愿以偿找到了适合签约的公司,与此同时,也开始物色能够让她万众瞩目、并且证明自己商业价值的复出作。 托各种人士的福,现在她拿到的本子不少。 虽然说,眼下还没有十全十美、足够符合要求的。 但也指日可待。 “好期待啊。” “肯定会很顺利的。” “到时候就没时间叫我们出来玩了吧?”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张清月笑得非常美丽,落落大方地说道:“怎么会呢。” 曾经,孙梦加也在这种场合中无法自拔。吹捧别人,被别人吹捧,与人结伴,谈论着吃、喝、旅行、时尚的话题,一天到晚只沉浸在这里面。 她们是真的关心她吗?那倒不一定。也许只是想看热闹,想看人出丑,然后沦为新的谈资罢了。 如今的孙梦加已经经历了这个过程。 孙梦加年纪轻轻嫁入豪门,又是二婚,当时也被不少人团团围住。她没有愚蠢到真的以为自己功成名就,对她们也是想尽办法应对,又讨好又提防,只希望能混进圈子。 她也的确做到了。 然而,那样的人际关系着实毫无指望。表面她们站在你这边,实际还是在等你落下笑柄。每个人都是如此,她同样笑过别人,最后被人笑也无话可说。 所以一切都变得很乏味。 她只感到枯燥、无聊,反正也插不上话,索性在一旁等待结束。她知道她们会说什么,也猜得到她们心里在想什么,乃至于能预料到结果——反正为了拿腔调,主人公最后总会提前离场,以一种营造有效噱头的方式。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张清月就支起身张望了。 “天是不是有点晚了?我可能该回去了。”她说。 人群中响起一阵哀鸣。 “就走吗?”有人说。 也不知道包含了多少真心话。 “谁来接你吗?”另外一个人问。 张清月说:“我看一下我朋友能不能过来。没想到这么早——” “你叫个追求者过来吧?你的粉丝那么多,从以前开始不就这样?”其中坐在她旁边、离她最近的女人这么说了。 张清月当即化作一朵花苞,要开不开的样子,笑着去捶她:“哪有什么追求者,我都这个样子了。” 又有人说:“那我送你?” 张清月摇头,望着手机,微微带笑说:“你想玩就还玩一阵,我麻烦师弟好了。”说着,电话已经拨通,音量没有调得太低。 周遭倏然静了一些。 在带领下,几个懂得看眼色的人都开始仔细聆听,生怕漏过一丁点蛛丝马迹。 张清月说:“喂?沈河,你在忙吗?” 听筒那头的人没多少迟疑。 他说:“有什么事吗?”态度不轻慢,也没有不耐。 “我朋友刚好在忙,能请你来接我一下吗?对不起,我实在是……”尾音拉长,也不知道下面原本要说什么。 短短几秒钟,沈河好像已经考虑结束。 他飞快地做出判断,说:“嗯,是这样,师姐,我现在有事,所以让助理过来。你把地址给我。这个点容易堵车,麻烦你别着急,慢慢等吧。” 张清月喜欢别人表现得像是守护公主的骑士。 因为这样才足以证明她的魅力从未消减。 挂断通话,她很是从容坦然,在艳羡的目光中说:“沈河和他太太是很好的朋友,两个人都很照顾我。” 一句话里能塞下多少含义?谁都说不清。总而言之,赞叹的蜜蜂震颤着翅膀,几乎快把她淹没了。 - 沈河放下手机,端详来电联系人良久。 觉察到异样,习习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不紧不慢地将屏幕盖下去。 “这个女的,”沈河说着,脸上不再有多余的神情,“自尊心真是过剩到可怜。” 第28章 “她又来麻烦你了?要不要我出面, 就算是恩师的女儿,老这样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习习说着,已经掏出手机, 开始翻阅通讯录, “不能让她得寸进尺。” 然而,沈河却头也不抬地说:“再等等吧。” “怎么呢?”习习看过去。 他手里的原子笔转得飞快,配上那张永远比实际年龄稚嫩好几岁的脸, 外加总是轻松休闲的打扮, 活脱脱像还在备战高考的十七岁高中生。 “你不知道张清月以前是什么样子。”他说着, 不由得笑起来, “仗着受欢迎,谁都不放在眼里。但现在, 形势反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意识到。真有意思啊。” 假如说刚刚还有兴趣,那现在习习就只剩下无话可说。 她冷眼旁观,意有所指地劝他放弃恶趣味:“也不是没人看得出她什么德性吧?说不定是心甘情愿被迷得团团转。” 沈河怎么会听不出话里有话。 他说:“是吗?那我只觉得可悲。” - 沈稚是在隔天早晨听说这件事的。 她四点钟起来化妆, 将近五点时,孙梦加打电话过来,问她在做什么。 沈稚回答:“有话就说。” 孙梦加和沈稚不是朋友。 大学时一个宿舍,有的人与孙梦加为伍, 有的人觉得她太势利,沈稚两边都不是。她们是室友,可是并不玩在一起, 却也没有不和。 毕业时一起喝酒,大家兴致正高时,孙梦加在洗手间里趴着坐便器呕吐。出于人道主义,沈稚过去递了张手帕。 孙梦加猛地抓住她的手。 被沾满呕吐物的手牢牢握住, 沈稚一怔,却丝毫没有挥开的意思。她继续温声细语:“还是很不舒服吗?” 身后似乎有其他人的声音:“班长,你不回去吗?” “孙梦加有点难受。”接下去是她的回应。 “休息一下就好了吧?” “你先去吧,醉了还是很难受的。” “那好。班长你快来喔。冯斌要跳肚皮舞了。” “哈哈哈,真的?” 孙梦加好像在幻梦中浮沉。 沈稚把她扶起来,坐到马桶盖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孙梦加找回一些意识。她几次差点咬到舌头:“他们都觉得我太现实,太清醒,其实他们都搞错了。我就是因为爱做梦,所以才这样。” “嗯,”沈稚很耐心,“要不要喝点温水?” 孙梦加说:“其实真正清醒的是你。” 原本替她擦拭脸颊的手不知不觉停滞,沈稚的神情没有改变,她静静地等候了一阵,才说:“要吃点醒酒药吗?” 这件事,或许被戳穿的那个人都不记得了,可是没来由的,孙梦加却时不时会想起来。 因此,打这一通电话给沈稚时,说实话,她心里是有些恶意的。 不过,沈稚接通的一瞬间,又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不会动摇的吧。 就算得知自己丈夫和曾经是大众白月光的女人来往甚密,沈稚也不会产生任何动容。 沈稚不就是这种人吗? 很难想象她在婚姻关系里会有怎样的想法。 结婚这件事,这个曾经狠狠伤害过孙梦加的东西,也会一视同仁地伤害到沈稚吗? 却听到沈稚说:“这样啊,那他还是很周到的。” “这样啊”三个字像鼓槌,一下接一下有序地敲打着。沈稚只说“这样啊”,对她来说只有“这样啊”的程度。 这样啊,这样啊。孙梦加就在“这样啊”的漩涡中挂断了电话。 这时候,沈稚已经换上戏服,假发被梳成端庄的发髻,妆容也差不多收尾。 她默不作声地原地坐着。 有那么一瞬间,身上仿佛落满了尘埃。 然而转眼,再起身时,她又能言笑晏晏回复工作人员的话:“马上过去。” 与沈河的聊天记录就停留在上一次。 略带火无药味地交谈过后,因为各自都要忙碌,于是不了了之。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到底懂不懂啊”。 然后他隔了起码一刻钟才回答“我知道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沈稚想,这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那一场,在导演的“action”后,她的表演可以说是精彩绝伦,演得美轮美奂,足够在场人士都连连赞叹的程度。 之后她的状态都很好。 丁尧彩来探班,颐指气使命令怠惰的所有人动起来,全部遣去伺候沈稚。 她试图让沈稚被宠爱得像公主,殊不知在沈稚看来,自己好像宠物店里的贵宾犬。 “不用这么紧张啦。”她说。 “快杀青了,”丁尧彩说,“之后要去准备下一部戏,怎么能不紧张一点?” 艺人是商品。 听到这种毫不留情的话,沈稚反而安下心来。 杀青来得比预想中早。 一直到身边人提及,沈稚才意识到,原来是为了过传统节日。 每年春节的祝福视频都会提前录制,大概十月、十一月就已经准备好。沈稚的父母信基督教,所以不会过节,沈稚与姑父姑母不够亲近,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 沈河和她的情况差不多。 于是都没怎么关照过这段假期。 离开剧组,就好像从一个世界脱离出来。沈稚玩着手机,电话响起时,她吓得抛起又接住。 副驾驶座上的丁尧彩分心瞥她一眼。 只见沈稚的神色霎时间变得很奇怪。 她犹豫了几秒钟才接通。 沈稚似笑非笑地听着电话,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单音节权当回应。挂断后,她好像松了一口气,又仿佛喝醉,就这么歪着身子倒在座椅靠背上。 “怎么了?”丁尧彩问。 “呜哇。”她好像在学猫叫。 “我要去旧金山探亲,你今年也留下过年吗?”丁尧彩没说的部分是“和沈河又各自在自己屋子里跨年之类的”。 沈稚很久没出声。 最后才说:“会留下,但应该不会在家。” “为什么?” “我爸妈回来了。”她说。 虽然,不是回来过年的。 - 吃外卖茶泡饭的时候,拆开一次性筷子的沈河说:“我可以陪你。” 坐在他对面的沈稚一顿,半信半疑地问:“你认真的?” “嗯。”他搅拌米饭,“你不想一个人去吧?” 沈稚不太擅长应付自己的家人。然而身为外人,沈河却显得很无所顾忌。他那讨厌关心别人感受的特点在这种场合下极具优势,和沈河一起,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 说白了就是能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 父母亲下榻的酒店,姑父姑妈还有蓝翘的食宿,沈稚全部提前办理完成。她理了头发,又在旧衣服里挑挑拣拣,选了合适的装扮。 送过去的礼物里,沈稚负担了一半,沈河后来又添置了另一半。她跟他提出要报销,他却不在意地说“不用”。 她的丈夫表现得像一个相当慷慨的多年好友。 进入酒店,乘电梯上楼,从头到尾,沈河与沈稚都一言不发。 当在指定楼层停下,沈河收起刚刚一直在用的手机,手臂绕过她的腰,搂着沈稚一起走出去。 这么多年,沈稚鲜少了解父母亲身处何方、过得怎样,只隐隐约约大致知道他们在做的事。 反正也就与神有关。 就像她的童年时期,他们离开家后所做的那样。 在曾经的种种不愉快过后,爸爸妈妈的朋友圈全都对她设置了不可见。谨慎起见,公司不让她擅自关注有宗教倾向的微博。所以,沈稚也只偶尔会浏览到他们的消息。 开门的是来拜访的客人,恰好也到要走的时候了。于是两边缓冲了一阵,沈稚这才进去,和阔别已久的父母亲见面。 就像沈稚只遇到过沈河家人几次一样,沈河对沈稚的家人也交流甚少。他们跟沈稚都不怎么亲热,更别提沈河。甚至有时候,因为他表现得热络些,他们的印象还更好。 “爸爸,妈妈。”沈稚说。 沈稚的父亲点点头,沈稚的母亲伸出手。她把手放上去。两个人握在一起,随后慢慢地坐下来。 “你气色不怎么好。”妈妈说。 沈河帮着回答:“她才刚杀青没多久,忙了几个月。” “那难怪。”沈稚的妈妈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气质却比沈稚柔得多,轻轻抚摸她的手臂。 沈稚的爸爸也叹了一口气:“孩子。” 沈稚的妈妈又说:“之前去蒙古的时候,他们那边都在放你们的电视剧呢。” “是吗?”沈稚紧紧握着妈妈的手。 “应该是那个剧吧?”沈河说着,极其有风度地朝沈稚微笑,“之前评选成对外交流项目的。” 沈稚的父亲又问:“孩子,你和你的家人还健康吗?” 沈河没来得及回答,沈稚说:“都挺好的,只是他父亲去世了。” 只见沈稚的父母两个人齐刷刷地祈祷了一下,又去满怀慈爱地关切沈河。沈河笑着说“没关系”“不要紧”“已经过去了”,沈稚也说“我们已经一起度过了”。 他们聊了一会儿。 沈稚父母的特殊身份使然,来拜访他们的人很多。沈河与沈稚不信教,所以非常贴心地提议先出去转转,等等再一起吃晚餐。双亲也欣然同意。 他们走进电梯。沈河靠在左侧,沈稚站在右边。起初也是安静,然后他忽然说:“还好吗?” “嗯。”沈稚仰着头,轻轻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他说。 电梯还没降下去。 沈稚说:“我有时候总感到只有自己一个人。” 《不如意门》杀青后,她仍然持续不断地梦到剧中的情形。那样的冷,那样的伤心,那样的孤立无援。 演员这个职业,不论演技的派别,原本就会体验不同的人生。 也许不知不觉就会沉溺其中。 沈河望着她,又回头,许久过去,他好像没有作答的打算。 最终坐到车上,又一次是封闭空间。毕竟要做的只有等待,没有要去的地方,就算去了最后也要回来。 没有人开口。沈河伸手,一心一意地调着车载电台的频道。有时候是播音腔的交通广播,有时候是下三滥的广告,有时候是不知道叫什么的音乐。 沈稚知道是自己的责任。 他们不是可以谈论心事的关系。 一起生活,一起承担利益和损失,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有义务理解对方的艰辛与悲伤。只不过是形式婚姻而已。 她想收回之前的话。 沈河没有在看这边。然而,下一秒钟,她听到他压低声音:“我不是就在这嘛。” “嗯?”她有过短暂的迟疑,“你说什么?” “什么?” “你刚才说了什么?”她侧过身,难得一见地刨根问底。 “什么都没有,”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重新再说一遍,只是笑起来,示意路边的便利店,问她说,“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请客。” 第29章 正是上班族都在工作、学生都在学校里上课的时间点, 便利店里并没有什么人。原本沈河准备一个人下去,却没拗过沈稚。口罩和帽子,他们全副武装地走进去。 好像不管过去多久, 便利店里的摆设都不怎么会改变。永远和谐的配色, 永远整洁又明亮。让人想起大学时期,彻夜排练结束以后,表演系的学生们总成群结队去买吃的充电。 沈稚拿了一小盒咖啡布丁。 沈河望着她, 随口问了一句:“够吗?” 她隔着墨镜朝他翻白眼。 他回头, 无所谓地说:“你别抢我的吃就行。” 便利店店员没费什么力气就认出他们来, 没有要合影, 但是貌似偷拍了几张。沈河与沈稚对此都习以为常,不怎么介意, 买完东西就回到车上。 刚坐下,沈河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沈稚正在撕布丁的包装。 薄薄的塑封粘得过于紧了。她撕不开。扫到这一幕,他用侧脸与肩膀夹住手机,一边接电话一边从她手里摘过来帮忙。 “喂?嗯, 是我。”说着,沈河已经撕开来,又把包装盒递回给沈稚。 沈稚安心地开始吃。 与此同时,也不动声色望向沈河。 “嗯, 我知道了。不会,辛苦您了。”觉察到目光,沈河也看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 他下意识伸手遮住她的脸, 轻声说:“别看我。” 沈稚捉住他的手,想拿开,却不由得停顿。 她对沈河掌心的纹路有些陌生。 明明接触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有仔仔细细留意过。沈稚看得出神, 就连沈河已经挂断电话都没发现。 他等了一阵,挣脱她的束缚,突然间掐住她两颊。沈稚吓了一跳,就要破口大骂,又看到他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老张好像晕倒了。”沈河说。 “怎么回事?”她面露担忧,“要不要紧?” 他发动车子,很轻易地作出安排:“应该是没有大碍。师母身体也不太好,我联系习习了,现在打算过去看看。你爸妈难得来一次,就留下吧?” 沈稚想了想,觉得也好,于是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他发动车子的时候,她望着他专注于驾驶的神情,忽然想说些什么。 交通灯闪烁,沈河手指敲着方向盘,好像侧面长着眼睛似的,开口拦截她的欲言又止:“不想我去吗?” 听到他玩笑般的措辞,沈稚笑了笑。 “等你回来,”她说,“我们好好谈谈吧。” 有关结婚,有关过去,有关他们之间蒙混过关的那些不愉快。 他们在酒店分道扬镳。 沈稚裹紧风衣外套,目送着沈河的车远去。她转背上楼,刚刚两个人走过的路,现在全都要一个人走。 回到父母亲的房间时,她敲了敲门,说了声:“是我。” 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蓝翘。 今天的蓝翘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就算面对沈稚,她也没那么多刺了。好像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些。 沈稚进去,然后就听到姑妈那唱歌似的女高音,正在语速飞快、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 没人理会她,于是沈稚自己找了位置坐下。 然后就从姑妈的一连串抱怨中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 那天一个邻居到家里来做客。这几年,沈稚的姑妈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整个人春风得意,非常有面子。可是没想到,这个邻居一来就神秘兮兮屏退其他人,继而满脸善意的微笑告诉她,自己在私人医院实习的儿子那天遇到了蓝翘。 按理说,私人医院的保密性是不容置疑的。 听到这件事,沈稚心里也惊了一下。 她脸上没流露出破绽,私下却连忙掏出手机,问了助理几句。 结果得知,手术当天,蓝翘一度情绪崩溃,自己跑出去过。 真是会找事。 沈稚暗暗埋怨了一句。 然而,在长辈跟前,蓝翘没打算轻易松口。 她低着头,仿佛女烈士一般岿然不动。 “你说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姑妈恨不得捶胸顿足。 姑父也附和道:“是啊,你让爸爸妈妈,让这么多年来照顾你的舅舅、舅妈多担心啊。” 沈稚的妈妈苦口婆心:“小翘……小翘,你怎么能……这是多么深重的罪啊。” 沈稚的爸爸则不忍再看,直接闭上眼睛,神情凝重。 沈稚给自己倒了热茶,颇有感慨地想看戏。正出神,毫无缘故,她倏然与蓝翘对上眼神。 她霍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姑妈也捕捉到了这一点。 “小稚,”中年女人敏锐的视线像箭一样刺了过来,“难不成你也知道?” 沈稚说:“怎——” 她想说怎么会。 然而,事态急转直下,更为冲击的状况袭来。 蓝翘迸发出哭声。 “表姐,姐姐,”她之前从来不这样称呼沈稚,现在却呼唤得真心实意、掏心掏肺,“跟爸爸妈妈、舅舅舅妈就不用瞒着了吧?” 沈稚一愣,随即眼睁睁看着蓝翘起身。她猛地拉住她。沈稚平时锻炼得不少,然而敌不过蓝翘足足比她沉二十公斤的体重,就这么被生生被拽进了洗手间。 姑姑姑父也好,爸爸妈妈也罢,没有任何人出面制止。 一进门,蓝翘便动作迅猛地打开换气扇,抓着沈稚的手压低声音说:“我求你,我求你。算我求你了。你有钱,你也不用他们帮忙。但是我不一样啊!” “是你太贪心。你既然需要长辈帮扶,为什么又想方设法摆脱他们?”沈稚甩开她,言辞激烈地反驳道,“竟然把事情推给我,你有毛病吗?” 蓝翘像是真的失心疯。 她猛地给沈稚跪下了。 “我被那个男的抛弃了,因为是一个单位的,所以连工作也辞掉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要是舅舅舅妈不帮我,要是爸爸妈妈不帮我跟舅舅舅妈求情,我怎么办?我的未来怎么办?”蓝翘哭着,手指像钩子牢牢铐住沈稚。 沈稚被抓得吃痛,然而又挣脱不开:“哪有那么夸张?你有手有脚,有文凭有长相,自己找出路啊。” 可是蓝翘已经听不进去了。 “你想害死我吗?你不帮我我就只能去死。”蓝翘似乎要流出血泪来,她神智不清,又是磕头,又是掐自己脖子的,“沈稚,沈稚。你知道吗?你会害死我的。我死的时候,会在遗书里写满你的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害死的我。沈稚——” 沈稚忍无可忍:“你不知道在主那里自杀也是罪吗?” 说完却感到自己可笑。 倘若蓝翘听从神的,那也就不会需要去打胎了。 “好,好,我知道了。你要我去死。那我现在就去,我听表姐的话。” 蓝翘脱离控制要去撞墙。沈稚试图阻拦,末了在挣扎之中碰开花洒,冰凉的自来水化作冷雨纷纷落下。到最后,蓝翘以尖厉的一声哀嚎收尾:“姐,我求求你还我清白!” 而仿佛为了应和这一声似的,洗手间的门被撞开。 长辈们出现在了门口。 里面有两个年轻女人,一个跪着,一个站立着。一个满脸悲痛欲绝,另一个则全然是恍惚与悲悯。水沿着弧度从顶端坠落,将披散黑色长发、身着黑色长裙的沈稚浇得湿透。 一幅另类而别致的宗教画。 蓝翘说:“孩子是表姐的,我是陪表姐去的。” 沈稚说:“不关我的事。” 姑妈说:“沈稚,是真的吗?” 姑父说:“蓝翘的胆子没有那么大的……” 沈稚说:“那天蓝翘突然哭着来找我,我就让助理领她去了医院。各种单据都在我那,只要你们想看——” 而这一刻,打断沈稚的,是她的爸爸。 “说谎是犯戒,”父亲说道,“有信仰的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时间回到数十年前,曾经的曾经,父母亲也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悲伤的,同情的,不信任的。 她曾经在青春期里为此深深受伤过。 妈妈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小稚,你是明星,是名人,我们理解你。但是……” 爸爸说:“坐下来一起说清楚吧。” 繁忙的公务使然,他们并没有像寻常的父母与孩子那样朝夕相处,反而以不冷不热的方式相处了这么多年。 花洒中落下的水像一场倾盆大雨,浑身漆黑的衬托下,沈稚的脸色愈发苍白。修长的睫毛沾满凝结的水珠,她却丝毫不眨眼,仅仅只是伫立着,仿佛已然化作雕像。 嘴唇翕动,她声音微乎其微地嗫嚅了一句话。 姑妈开口,上前一步问:“什么?” 沈稚重复了一遍。 “孩子,”妈妈两眼中弥漫着忧虑的细雾,“你说什么?” 漫长的沉默里,唯独水坠落的声音持续不歇。 沈稚说:“我和你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她忽略所有人往外走。拿上包与外套,临时又折返。沈稚走回浴室里,把还在喷水的花洒关上,这才在众目睽睽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 醉心于工作的父母,留守儿童,沈稚知道,自己家庭的状况并不少见。 从以前开始,她就在任性。 不体谅父母,随便朝他们乱发脾气。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却也没有多么纵容她。要面子的少女只有强撑下去。直到今天,她还在任性。 沈稚独自一人站在电梯里。 联系过助理,她这时候才感觉到冷。 她浑身都湿着,浑身都在发抖。电梯里的光昏黄到枯槁,沈稚环着手臂抱住自己,尽可能抑制住入侵的寒冷。 助理联络她,沈稚接通。没等对方开口,她先急促地布置了自己之后的打算,回家,洗澡,换衣服,另外还想起更多的事情来。 “之前那个窗帘退掉了没有?”她问, 小秋有些没准备:“啊,应该是……” “嗯?” 毕竟是职业的,很快,对面又反应过来改口,认真回答说:“是的,已经退掉并且反馈过了。但是他们那边说没有蓝色了,黄色的也要等。” 沈稚闭上眼,吞咽的同时恢复镇静。 “算了,我不要了。”她说。 “……” “一拖再拖,乱七八糟的。我不要那个窗帘了。”沈稚疲惫地做了决定。 电梯屏幕上的数字逐渐改变,她目不转睛,然而,毫无预兆的,电子屏幕忽然开始紊乱。 说不清那一刻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 总而言之,电梯停运,灯灭了,应急灯亮了,通话断了。四面震动。沈稚慌乱了一刹那,随即反应过来。 恐怖袭击?爆炸?还是地震? 电梯启动了危险情况下的应急机制。 懵懵懂懂中,沈稚忍不住想,她不会死在这里吧? 第30章 - 沈河抵达医院, 走私人通道上楼,进入VIP室。张江南已经在休息,师母在, 张清月也在。他走过去, 先打过招呼,然后跟医生咨询了情况。 “已经没事了。”师母说。 沈河颔首,轻声回答:“那就好。” 他提议让她们休息一会儿, 剩下的事由他和老师的助理代劳。 然而师母却坚决地摇了摇头:“这时候哪能放心得下?陪在他身边是最让我能好好休息的。” 沈河想了想, 没来由的, 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末了, 他说:“那学姐回去吧。” 到这时候,张清月也说:“不用了。妈妈好歹吃点东西吧。”说着就回头要走。 师母忧心忡忡, 终于还是握住沈河的手。 “小沈,还是你去吧。清月最近遇上一些事,本来就是自己都操心不过来的时候,万一抑郁复发……” “妈妈。”张清月放慢了脚步, 这时候回过头来,轻声细语地阻止母亲继续说下去。 “您不要太担心。大家都知道了,明天沈稚也过来。张老师不会有事的。”沈河说,“我去去就来。” 他没注意到张清月眼光的微微闪动。 她叹了一口气, 说:“谢谢你。” 沈河已经从病房门口消失。 曾经在大学校园里,听说张清月来了,去围观的男生都是倾巢而出、人山人海。 那时候, 沈河不是其中之一。也不是说他高人一等,只是动不动被通报批评,一度靠老师的偏爱才没留级,每天习惯走在特立独行第一线。 当同级说谁约到张清月吃饭就帮谁编作业时, 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许多人都在等待着他无功而返,张清月也的确拒绝了许多次。然而沈河到底异乎常人,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很难改变。 最终,张清月还是带着优越的微笑答应了。 然后,在发现他请她去吃学校食堂后愤而离席。 非要追究起来,沈河也没做错什么,嫌弃北校区食堂档次不够高的张清月也没有错。她挥挥衣袖回归生活正轨,他将一切抛之脑后,期末作业不劳而获得了优秀。这件事本该圆满到此为止。 只可惜人心是世界上最捉摸不透的东西。 时至今日,张清月追出门外。 她的叹息声仿佛芦苇飘动,沈河正与经纪人分享停车场地址。在关心别人这件事上,他不怎么在行,尤其是关心女人。 于是沉默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走廊里空荡荡的很是寂寥,也许是受气氛感染,张清月忽然张了张嘴。 她说:“沈河,你会介意我拖累你吗?” 有那么几秒钟里,沈河感到困惑。 他实话实说:“你拖累不到我。” 他们又不是命运共同体。 听到这话,张清月眼睛里的水波却渐渐明亮起来。 地震就是这个时候降临的。 地面摇晃,沈河一怔,下意识要去做反应。 然而张清月却阻绝了这一切。 她尖叫一声,瑟瑟发抖,猛地撞进沈河怀里。 来不及搞清状况,沈河抬起手来。防灾演练时是怎么教的来着,他想往避难的位置走,然而张清月已经腿软了,死死抱住他不让走。 紧要关头,沈河不由得忘掉礼貌:“张清月?” 张清月还是不肯动。 他应激运转,只能粗暴地拽住她的后衣领,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拖行到墙角。然而这阵恐怖的摇晃并没有预想中强烈,甚至已经流于停歇。 医院稳定情绪的广播响了起来。 沈河仰起头。 就在这一刻,他听到快门响声。 - 真死在这里——是不可能的。 沈稚回想着救生守则里的知识,靠着电梯壁弯曲膝盖,她反复深呼吸,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电梯厢持续不断的震动着,沈稚一声不吭地抵抗着恐惧。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许许多多记忆的碎片涌来。 比如小时候送父母去机场,每一次她都会哭,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感觉就没有了。就算会悲伤,也不过是心脏隐约传来的钝痛。又比如蓝翘总是在抢她的东西。当然,她也抢了蓝翘的东西。从初中到高中,蓝翘喜欢的每一个男生最后都会向沈稚表白,然后遭拒。无一例外。 她还想起演艺圈的事。比如谁向片方要求加戏压减了她的部分,比如谁买通稿诽谤她,比如谁向她抛出了床上换资源的橄榄枝。 沈稚不断地深呼吸。 到最后,心悸终于缓和下去。她将不安踢了出去。 而震荡也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电梯门及时打开了,沈稚走出去,环顾一周,全是匆匆忙忙来来往往的人。 电话再次响起,她接通,是小秋。 她的助理说:“姐,你没事吧?地震了,好在不是很严重,接下来要多小心。” 沈稚说:“我没事。” “姐,”助理的声音凝噎了片刻,继而她说,“是这样的。我现在来接你,你可能要到公司来一趟。现在把地址发给我,好吗?” 沈稚说:“知道了。” 她想抽一支烟,然而手头没有。更何况,她还记得自己已经戒烟了。 因为地震仍然频频作祟的缘故,即便灾难没有怎么扩大,然而交通还是遭受了一定的影响。 沈稚花了很长时间。 先回家洗漱,换干衣服,然后又等待交通管制结束才动身。 一直到半夜,她才抵达公司。 像他们这一类的公司,办公区域彻夜通明也见怪不怪。因为白天的突发事故,能看到消防通道也被清理出来。 她们是走楼梯上去的。 一路上,助理的表情都阴云密布。进门前更是按捺不住,一边为她推开门一边小声叮嘱:“彩姐说了,她回来以前什么都不要答应,不管他们给出什么条件都绝对不能答应——” 沈稚心里一沉。 她知道没好事,但却不清楚到底坏到什么地步。 假如说在进第一扇门时,沈稚尚且是惴惴不安,那么走进最后一扇门时,她就冷静多了。 面对两名以上平时也见不了几面的高层及秘书,沈稚知道,事情一定坏得很彻底。苹果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她露出恬淡从容的微笑:“你们找我?” “沈稚来了,坐。杀青了吧?” 这种长辈和晚辈说话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 沈稚不回答问题,脱掉呢子外套,只是坐下,半身裙下泄露出两条纤细的小腿:“说吧,怎么了?” 上一次像这样面谈,还是公司周转困难、出现危机,有人撤资,需要沈稚帮忙的时候。当时丁尧彩大发雷霆、寸步不让,为沈稚守住了大部分利益。 被选为发言人的是华子琛。 这一点,沈稚并不感到意外。前段时间,他和沈河走得很近,自然而然也被认为与她熟悉。 华子琛不多辩解,先给她看了几张照片。 沈稚接过来,随即看到一份拟好的新闻草稿。 所围绕的主人公是张清月。 大致就是说,在美国与前男友同居过程中,张清月疑似有家暴倾向,在分手后也有跟踪和威胁前男友及其友人的举动。而他们正在做诉讼的准备。 “我们已经签下张清月了,只等官宣。连要演的作品都决定好了。现在出这种事,公司损失会很大。”华子琛语重心长,“私了是肯定的了,但是国内一旦报道——” 沈稚冷笑一声。 华子琛不喜欢沈稚这种表情。 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好像蔑视所有人的表情。 而且,在沈河脸上也偶尔能看到。 她说:“花钱买下来啊。” “……”华子琛默不作声。 事实上,沈稚已经明白了眼下的状况。可她执意要让他们开口。 “不是所有人都观点一致。高层不和,对谁都不好。”最终,华子琛还是开门见山地坦白,“我们想用你的消息替一下。” 这在娱乐公司里也不少见。 为了降低一个人负面新闻的影响,转而取其轻,用另一个人的报道去填补空缺、转移注意。 前提是,公司有百分之百掌控艺人、与艺人谈妥条件的权利。 沈稚无声无息地坐在原地。 华子琛说:“你放心,补偿我们都考虑好了,电影、电视剧、代言。你的位置已经稳固了,她空白期这么久才回国。你们关系也很好……” 沈稚和张清月。 作为当事人,她不由得陷入思绪中。她和张清月关系好吗? 没见过几面。 交谈次数一只手就数得清。 张清月给沈稚留下的印象寥寥无几。很多人追、处女作是栽培了最年轻戛纳影帝的《妈妈》、长期在国外不关照父母,以及后来在好莱坞形形色色的感情纠纷。 张清月很幸运。 从出道开始就没演过烂片,有父亲的光环加身,也没怎么被资本摆布过。 或许曾有过一瞬间,沈稚在心里这么想过。 不过转瞬就如过眼云烟消失不见。 毕竟她总默认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率先打破这份平静的人是张清月。 如今的沈稚必须给张清月增添新的印象。 就在前段时间,从孙梦加口中听说她与沈河的来往时,沈稚随口应付完,然后一个人默默独处了好一阵。 她和沈河是伪装夫妇的身份,无法过度干涉对方,互相维护的也只是表面的尊严。 就算说张清月知道他们是假夫妻,沈稚也不怎么意外。她和华子琛走得那样近,再者,退一万步说,假如沈河透露了什么呢? 一直以来,沈稚尽可能避免自己去考虑这件事。 这样的话,她算什么呢? 距离天亮也就几个小时,华子琛留下她独自考虑。其实心里也清楚,她回旋的余地不算多,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落地窗外是城市休憩中的夜景,沈稚躺在沙发上,懒懒地看向天花板。 手机响了一声。 隔了好久,她才拿起来看。 爆发式占据热搜的照片里,沈河与张清月纠缠在一起。女方泫然欲泣,引人心生怜爱,男方蹙眉、垂眼,没情调,一贯的恶劣表情,昭示着是他本人没错。 这些年来,工作不断。 她不停地演戏。 不同的角色意味着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动机与不同的结局。她无数次地代入不同的人,借由成为其他人去逃避。 沈稚仰头细细地端详着,好久的好久,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七年。也本该是最后一年。人非草木,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沈河与沈稚。他们以合理性和实用性为主商量过这件事。然而,那时候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还没有到现在这个地步,那时候张清月还没有回来。 起身走到门边,华子琛恰好和秘书在走廊上交代什么。沈稚探出半张脸,消瘦,冷静,美得动人心魄。她舒缓地开口:“我可以帮她。” 华子琛喜怒莫辨地看过去。 他们想牺牲她的商业价值,而她最清楚如何毁灭自己的商业价值。 “但是,”沈稚不疾不徐地说下去,“要用‘沈河沈稚离婚’这个话题。” 作者有话要说:该捅破窗户纸了,该踏出舒适圈了 第31章 - 离婚。 这件事真的会发生在沈河与沈稚之间吗? 可以说是两个人事业转折点的电视剧《当你老了》里, 沈稚的角色曾经这样对沈河的角色说过:“你恨我吗?你很恨我吧?那就太好了,我爱过你,至少你不会忘记我。” 而沈河的角色起初面无表情, 最后抬手掩住脸, 仿佛悲怆,却从指缝中间发出阴恻恻的冷笑。 而在最后,他们共同殉情。 明明都绝望到极点, 但在最后关头, 两个人又都迸发出生的本能, 一起逃离了溪谷。 华子琛说:“不可以。” “现在出了……这种新闻, ”华子琛显然也看到那条爆料没多久,言辞里全是迟疑, “你这样只会落实外界的想象,让别人认为他们真的是那样。” 沈稚不慌不忙地反问:“让别人认为他们哪样?” 华子琛不由得沉默了。 六年前,她正式开始走红,日程表安排得满满当当。他听说公司里有个这样的年轻女人, 自作主张和合作的男演员结婚了。在片场遇到时,沈稚正毫无防备地靠着墙打盹,看起来青涩又烂漫,一点没有城府颇深的样子。 这个圈子会吃人。这句话真是一点都不假。 当时的他想。 这样文静的女孩竟然也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然而, 时至今日,华子琛却觉得自己错了。 他误判了沈稚这个人。 此时此刻,她不再为难他, 渐渐开口道:“别担心,我不是真的要立刻和他离婚。只是为了完成你的任务,又满足我的要求,顺便打个预防针。万一我们真的离婚了呢——” “你说你的要求?” 她没来得及回答, 背后已经传来高跟鞋用力踩踏地面的声响。 丁尧彩乘坐最近的航班连夜赶回来,脸上的妆已经超过适用期限,眼下满脸都是不快,气势汹汹喝道:“华子琛!” 华子琛连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做。 “彩姐。” 沈稚微笑,下一秒就被捏住脸颊。 丁尧彩说:“你给我过来!” 而在背后,华子琛为这件事做了总结:“总之,情况有变。我们得重新讨论怎么处理。等我联系吧,不要轻举妄动。你这个提议我是不会照办的。抱歉了,沈稚。”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认真在听。 - 清晨,六点,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日光被严丝合缝阻挡在窗帘外。睡前忘记反锁卧室门,沈稚的睡梦进展到一半,正在与可爱的狗嬉戏。下一秒,沈河狠狠撞了进来。 她像是溺水中的人猝然浮出水面。 汇入知觉的,是四肢模糊的潮湿,身上沉重的负担,以及沈河阴冷到要杀死她的眼神。 沈稚出人意料的平静:“你在干什么?” 而沈河也匪夷所思的镇定:“你要跟我离婚?” 她沉默了片刻,随即感觉到他退出去,但却没有离开。他抽身,维持着这样的距离重申了问题。 沈稚稍稍蹙眉,确认沈河非要等到她回答不可后,她倏地起身,将他推倒,然后自行坐下去。 他们的身体很契合。 沈稚喜欢和沈河发生关系,就像沈河也喜欢和她发生关系一样。 一直以来,沈稚时常被不同的男士表露爱意,其中有能耐到能让她名利双收的大有人在,也不乏秀色可餐的年轻男孩,然而她通通敬谢不敏,被助理连连称赞敬业。 实际上,沈稚连想都不愿想。 她连在那些人面前露出微笑以外的表情都不情不愿,更别提发展其他亲密接触。 某种意义上,即便只是生活所迫,沈河也的确处在她的安全地带。 而据她所知,沈河也有类似的观点。 曾经偶然聊起这个,他还发表了一句令沈稚至今印象深刻的话:“万一脱了衣服,对方从床下掏出一把刀来怎么办?” 她短暂停滞,当场爆笑,边擦眼泪边回答:“应该没人这么神经吧?” 至少沈河和沈稚的床下都没有藏刀。 生活助理过来时,房间已经打扫过卫生,穿着随便的沈河和沈稚在餐桌边进食,两个人都在抽烟,折腾得屋子里乌烟瘴气。 “不是戒烟了吗?”他们被这么问了。 不过谁也没吭声。 等到助理骂骂咧咧离去,又只剩下宅男和道姑二人。 沈河开口,还是刚刚被躲避过去的话:“你要和我离婚?” 沈稚喝了一口温水,回答说:“离婚也不错。” “‘也不错’是什么意思?”他追问。 “对你来说,对我来说,”她耐心给出解释,“或许都是好事。” 不论被经纪人还是直属高层共同反对的提议是否出自一时之气,至少,她现在的这句话是真心话。 离婚的话,沈河就不用继续被她捆绑、被婚姻所捆绑。 沈稚说:“你也可以去找张清月。” 沈河莫名其妙地抬眼,想质问“我找她干嘛”,却还是被理智促使着否认:“结婚期间,我们说过的话都还有效。被偷拍也不是我想的。” 沈稚慢条斯理陈述事实:“前段时间她常常打电话让你去接她,你也都照办了不是吗?” 眼看着他停顿,为了避免误会,她及时补充:“你放心,我知道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不必要的想法。你可以当作我关心事业伙伴,这么多年,没有感情也有交情。我没想让你连喜欢的女人都娶不了。” 霎时间,沈河脸上露出反胃的神情:“你是故意在恶心我吗——” 她却不以为然:“你好好考虑。” 说完拿起餐具,走到厨房扔进洗碗机,回头又去看剧本,好像门外的事再也跟她没关系。 不知道沈河是什么时候走的,总而言之,丁尧彩来接她时,家里已经没有其他人。 沈稚坐上车,丁尧彩难免还为刚经历没多久的风波唠唠叨叨:“乖乖,他们真是欺人太甚,你这个回马枪实在是杀得好。这公司真是待不下去了,我们不干了……能不能来个明事理的啊?” - 后来,在父母亲过完年离开前,他们还见过一次面。 到最后,他们都没有提起过要来沈稚的家,只是一味地叫她过去。 那天他们去机场,沈稚始终默不作声。即将进安检,沈母才握住沈稚的手,对她说:“我们要去使万民作主的门徒,所以你……唉,有些话,再说也没有意义。” 沈稚只是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妈妈。 她想,我为什么不相信神呢? 直到妈妈终于忍不住从她手中挣脱,沈稚才觉察到,自己究竟有多么用力。 她竭尽全力握紧妈妈,可是妈妈却吃痛地抽回手去。 沈稚的心像落进长满荆棘的深井。 她眼睁睁看着妈妈脸上浮现出悲伤的微笑。 “沈稚,”妈妈说,“再见。” 再见。 她与父母亲道别。 沈稚知道,自己一定表现得得体、懂事、完美无缺。毕竟演戏是她唯一也是最擅长的事。 - 张江南说:“难为你了。” 沈稚说:“不会。” 她不知道老师知道多少。有的事,即便只是良宜内部的事,凭借人脉与威望,也有可能什么都瞒不过他。 这几天里,想来探望的人源源不绝。然而大多数都遭到了谢绝。 沈稚提前预约一次,没想到张江南直接打来电话,要她过去吃午饭。 餐饮清淡,倒也合胃口。 她坐在病床边。张江南说:“就跟以前一样,不要顾及我。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稚手拿筷子,将玉米粒一颗一颗夹进口中。 机械性的动作重复了几次,她忽然停下,徐徐地、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师,”她说,“我有时候是不是太贪心了?” 张江南望着她。 沈稚低着头,好像回到数年前那般虚心请教:“我错看了自己。我本来以为,只要能好好演戏就够了,平时也是这样骗自己——一切都为演戏服务,都只是为了做更好的演员。但是,我现在又发现,我还是……” “沈稚,”张江南打断她,“你不是太贪心,你是太谨慎。” “……” 张江南给予忠告:“你本来就可以贪心一些,以前是,将来也是。你和沈河……” “我不知道沈河是怎么想的。”沈稚说,“说实话,张老师,我讨厌张学姐。” 就连她自己都意外,为何一时之间,师徒二人都好像回到从前。 那时候他们才像这一刻般毫无隐瞒。 张江南却笑了:“那我也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她。但她是我的孩子。不过,你们俩也一样。你和沈河,一看就知道很少沟通,却还毫不自知。两个戏精。” 听到这里,沈稚终于弯起嘴角。 她从来没有什么能依靠的长辈。也许,张江南已经是她最信任的其中之一。 - 另一个则是丁尧彩。 “彩姐,”沈稚说,“你觉得我和沈河离婚好吗?” 说丁尧彩没做心理准备是假的。 身为经纪人,她清楚沈稚的个性,能将“离婚”二字脱口而出绝不会仅仅只为还击或自保。沈稚是真的想到了这一步。 考虑过后,丁尧彩慎重地开口:“好也不好,什么事都是这样。不过,为什么必须离婚?就因为张清月?” 跟先前与沈河交涉时所说的不同,事实上,沈稚并不认为张清月是目前沈河想结婚的对象。然而,她也不认为自己就比张清月重要。 这样示弱的话,不论对谁,沈稚都不会说。 因此她只回答:“人生有几个七年?再继续下去,真的要一起过一辈子吗?就只是这么担心了。” 她说得合情合理,丁尧彩点头。 “说得也是。”正在开车,临时又抽空递了手机过去,丁尧彩说,“他这人突发状况太多了……” 沈稚不解其意,先接过,继而看到屏幕上的内容。 毫不意外,他们遭遇的事已经霸占了大半天的热搜。 首先是“张清月沈河”。 这个,睡前沈稚已经看过了。 其次是“张江南发文”和“张清月道歉”。 多年以来,张江南一直是老艺术家的形象,社交网络用得极其少。但学生和女儿被卷入这种风波,他也不得已出面,发长文概括事情具体经过,顺便表明自己不想被过度打扰的病况,封上各路媒体的嘴。 而良宜也不是吃素的。瞄准时机,迅猛出手,让张清月也发了一篇诉苦的文章,漂亮地打了一手感情牌,将自己在国外和男友的经历重新描述,顺便附上几条回击的爆料,引发男网友的同情和女网友的共情。 感情问题难分对错,稍微控制转发评论后,舆论立刻倒向她这一边。 至于沈河的事,没有就是没有,再说有就律师函。艺人和团队两副面孔,都是好用又常见的老伎俩了。 看样子,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 沈稚想着,正要退出界面,却冷不防听丁尧彩凉飕飕地发话:“你看看那小兔崽子干了什么。” 崇娱正在采取降热搜的手段,因此在末尾,沈稚才翻到那个话题。 而且没有任何关联词。 只有名字,还快被相关张江南和张清月的消息淹没。 时间线大约在张清月澄清以前,记者追着采访沈河,问他和张清月是什么情况。沈河刚从车上下来,朝人家直接来了一句“滚远点”。 见有内容可写,记者愈发兴奋,冲上前坚持不懈地继续:“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沈稚的事?” 原本还行色匆匆的沈河霍地停下。 他看过去,神色自若地回复:“你想被我对不起试试看吗?” 好在助理一个箭步将他拉走。 对此丁尧彩还吹毛求疵地表示不满:“身边的人再怎么说也该帮着道个歉吧,就这么走了?”而沈稚则颇为淡然地开玩笑:“怕沈河坐牢吧。” 突然之间,她又想起去探望老师时张江南说的话。 沈稚不觉得自己和沈河缺乏沟通。 他们经营夫妻人设,共同出席的场合并不算少,私下也一起生活。两个人没有交流障碍,会说话,也会完成身体的深入交流。 他们之间缺乏沟通吗? 他们只是。不进行需要以外的沟通。 沈稚找出抽空看完的试读,又翻了翻,还给丁尧彩时说:“我看过了,挺好。就是好久没演现代剧了。” 谈到沈稚在行的演戏,丁尧彩顿时露出自豪的微笑:“你肯定没问题的。” 《一点都不善良》是一部女性题材的都市剧,编剧和出品公司都是质量保障,加上沈稚等一系列演员就是强强联合,预计又是一部年度最佳。 然而,就算丁尧彩不打算对说,沈稚还是觉察得到,这次并不是完全顺风顺水。 除非经纪人授意,她不怎么接收网络上的信息。但最近还是有感觉到,评论下面的谩骂的增加趋势有些不正常。 而且,全都是同一个人的粉丝。 吉落落是近年来奋斗在小花旦行列的女演员之一。姣好的容颜,草台班子的公司,种种因素为她圈下了一批死忠粉。 即便如此,论根基,她是没有沈稚稳固的。 但片方换一个角度看,商业价值上,她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这次的角色是卫视女一号,对沈稚来说德配位、行在轨,是个恰恰好的资源。而于吉落落而言,则是一个进一步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两个人的位置不同,争取的动力也不一样。 就在最近,吉落落方翻了不少沈稚的旧料;沈河这次的事,他们想插一脚,无奈崇娱强势,也就有心无力。 除此之外,吉落落出演《一点都不善良》的通稿也发了许多。 粉头得到示意,也清楚如今站在自家主子对立面的是谁,自然而然有沉不住气地来沈稚这里倒垃圾。 摊牌后,丁尧彩止不住地翻白眼:“跟欧阳笙打打闹闹就算了,还敢算计到你头上,有没有自知之明啊?她团队真是贱得不行。” 再拿出手机,随便翻了翻,刚好新提醒的评论又是吉落落粉丝。沈稚默默盯了一阵,霍地微笑起来。 “这种手段让人怪不舒服的。吉落落也好意思指望做我‘对家’,”却见素来游刃有余的女演员温柔地笑着,视线掠过辱骂自己的文字,轻轻说,“她配吗?” 身边人同样冷笑,早已磨好了刀:“就是啊。” 随意挑衅要付出代价。 车继续行驶,话题兜兜转转,经纪人难得有些犹豫:“我确认一下,没别的意思。你真的不想跟沈河一起了吗?” 没有人回答。 沈稚握着自己的手,撞到花洒的地方一直隐隐作痛。 “那好吧。”丁尧彩说,“先要等到那之后。” 沈稚看过去:“嗯?” “至少等《结婚的男女》这档综艺录制完以后。”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决定弃文的话,说明可能不太能get男女主这种感情,或者不太能get到我这个作者。所以我完全能理解。在我的思路里,这个关于“夫妻”观念上的转折是必要的,所以很理所当然地这么写了。总之,还是谢谢之前的支持~ 那么,留下来的读者朋友们,接下来请收看逐渐丢失演技、暴露真面目的真夫妻双沈^^ 第32章 - 未来就不要再做什么人设了吧。 站在持续不断震动的洗衣机前, 沈稚出神地思索着还不确定的未来。她想,不只是沈河,她也该考虑戏外的生活了。 电话响了一次又一次。 沈稚按掉了一次又一次。 她驾车出去, 蓝翘突如其来跳到道路中间。上次有记者试图以这种方式在家门口拦住他们时, 沈河的反应是“碾过去”,要不是沈稚拼死劝阻,可能他们俩已经在社会新闻上广为流传。 一脚急刹, 沈稚阴沉地皱眉。 蓝翘气喘吁吁, 最终如愿以偿拿到暂时上车的批准。 她坐上来, 长久地维持着沉默。沈稚不打算跟她去哪里仔细谈谈, 所以将车靠边后就不再动弹。 蓝翘按捺不住。 她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指望你原谅我。” 不知道为什么,沈稚倏然想起《倾城之恋》里, 男主人公有句将“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和“原谅现在的我”联系到一起的台词。自我开脱得恰到好处,可惜在她和蓝翘之间不奏效。 沈稚看了她一眼。 蓝翘接着说:“我也知道你不打算原谅我。” “那你过来干什么?”沈稚找出一副墨镜,徐徐推上鼻梁。 “我其实不羡慕你。”蓝翘说,“你们娱乐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我都知道的,就算你不说。我很清楚,你过得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好。沈稚,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这一次是我对不起你, 但是——” 她猝不及防触及沈稚看自己的眼神。 沈稚望着她,目光中有些惘然,害得蓝翘一时间语结。 “怎么了?”她说。 随即看见沈稚摇头。 沈稚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一再忍让你吗?” 蓝翘情不自禁地问:“为什么?” “对我来说, 你是最靠近‘家人’这个身份的人。”沈稚回过头,淡淡地说,“我很讨厌你,但我又不得不承认, 你是最可能了解我的人。” 鲜少遇到这样开诚布公、冷静剖析自己的人,纵使是蓝翘,也不由得把打好的草稿抛之脑后,无法反驳地瞪着沈稚。 沈稚从包里取出电子烟,轻轻抽了一口,随即说:“但是,这一次,你让我很不开心。” 她这样像童话故事里的女主人公,永远优雅,永远高贵,每说一句话就会吐出一颗珍珠。“不开心”三个字落下来,小巧圆润,非常有分寸。 “我……” “别说了。单据我已经拿给妈妈过目,以后谁都不会帮你,助学金也要偿还。我决定了,你爸妈欠我的,你欠我的,我会去办理公证。”沈稚垂下眼,像湖面上孤芳自赏的天鹅。她回过头,烟雾轻轻拂上蓝翘的脸,“你一辈子都要努力还我。” 蓝翘咬牙切齿,恼羞成怒:“我们是姐妹!你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沈稚拿开眼,墨镜底下的双眼冰冷而透彻:“有啊。” 许久,蓝翘只愤恨地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家人。”而沈稚则若无其事地回应:“你可以走了。” 车门关上以后,沈稚又独自坐了一会儿。 然后才按原计划继续进行。 她去见欧阳笙,没想到孙梦加也在。轮到沈稚进门时,这两个人已经到了,面对面坐着,一个人穿着碎花连衣裙,另一个是剪裁得恰到好处的黑白色商务装;一个在喝花果茶,另一个小口啜饮着咖啡,彼此不理睬对方。 事实上,大学时,她们就是塑料姐妹花。一起自拍从来不P对方,衣食住行处处在暗地里较劲。然而宿舍里还有第三个人,那就是公认人美心善的沈稚。 但凡沈稚在场,欧阳笙也好,孙梦加也罢,总还是能装得姐妹情深,一起扮演时代姐妹花。 约沈稚出来的是欧阳笙,理由是“有事”。 而现下,沈稚微笑着问:“你们俩都找我有事?” “她是自己跟来的。”欧阳笙说。 “别见外嘛,”孙梦加冷笑,“不都是大学室友。” 三个人先去做了SPA,任由技师像腌制入味的肉一样在她们身上按来按去。 泡进水中时,她们才进入正题。 “其实也没别的,”欧阳笙说,“就是有点关心,想知道沈河那事没有真的影响你吧?” 孙梦加插嘴:“你怎么这时候还戴着眼镜?” “我喜欢。”欧阳笙反驳。 眼看又要吵起来,沈稚及时开口:“没什么的。” “哼哼,”孙梦加脸上满是鄙夷,“看不出来,张清月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欧阳笙更加不屑:“人家没两把刷子能混到好莱坞?” 关于沈河和张清月,网络上已经澄清得差不多了。两边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公司,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不具备真实性。 整个过程中,沈稚本人没有发话,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迫出场了几次。毕竟其中一方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而她的存在也确实为证明沈河清白发挥了不少作用。缘由不明的是,这次崇娱尤其过激,光是律师函就发了好几份,甚至还将最初散布消息的那个人送进了派出所。 对此,欧阳笙发表感慨:“沈河是真的很怕你误会啊。” “难道不是怕自己的工作黄了?”孙梦加煞风景。 沈稚只轻轻一笑。 面对公众,澄清工作做得十分到位。 然而,她们几个熟人自然而然也知道,这样的话题并非是毫无根据。 张清月跟沈河有没有旧情不说。 回国以来,她存在感的确刷新得有些刻意。 一位儿女双全的殿堂级男演员,一位把持电影院线的商圈大佬,一位前几年盛极一时的导演,还有其他不知道的各路人马。 其中包括沈河。 即便是欧阳笙和孙梦加,在这件事上也三观一致、达成共识,谁是谁非清楚明白,炮火对准同一个目标。 孙梦加很客观地评论:“她是不是美国待太久,一点国内新闻都不看?你们俩好成那样,谁插足谁就是千古罪人,会被舆论骂到死。” 欧阳笙靠在浴池边:“爆胎叫沈河,爸爸生病也叫沈河,是不是下次洗澡的时候浴霸坏了也叫沈河?” “听说她上次跟良宜的人吃饭也老提沈河。”孙梦加不冷不热地说着,又抽空去打量沈稚的表情。 欧阳笙愤而起身,绿色的药浴从身上哗啦啦滑落:“沈河对她有意思吗?” 沈稚脸上没什么动摇。 有意思吗? 有一瞬间,沈稚心中出现了一种将事情前因后果都跟她们说清楚的冲动。想说明她与沈河是怎么结婚的,想告诉她们,她并没站在能发表感想的位置上。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 就在这时候,话题骤然转向。 欧阳笙说:“我也好想嫁给爱情。” 因为父母多年感情不和,她一直希望能补足自己童年缺失。 “你和沈河多好啊。”她又说。 话到嘴边,沈稚停了下来。 这场戏的参与人员早已定好。演员自编自导,幕后是他和她的公司。既然演得足够以假乱真到这地步,那何必要戳穿自己?就让大家沉浸在梦里也不错。 另一边,孙梦加却不以为意地笑了。 “结婚是场博弈,”她一字一顿,像武侠片里抽刀的女侠,“谁感情少谁就赢了。” 欧阳笙忿忿不平地还嘴:“那你结婚是为了什么?” “钱啊,房子啊,地位啊,”孙梦加说,“反正跟爱情八竿子打不着一起。” 眼看着她们又要吵架,只能沈稚出面。 她说:“我没关系的。” 沈稚说:“我和沈河结婚太久,都没有什么激情的感觉了。这种事情不会影响我们。” 想了想,又适当折中地为之后做铺垫:“生活上,也许,以后我们还会做更多的尝试。不管怎么说,我们肯定都会好好沟通的。假如有什么,也希望你们理解我们。” 会不会有点太直白?说完以后,沈稚忍不住反省。 她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到最后,沈稚在心底自嘲,她还是没能接纳任何人。 - 最近,沈河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处在高度戒备状态。 原因无他。 沈河心情很差。 他这人心情很差的时候,不摔东西,不说脏话,这么看来倒也不错。 然而他不做的事不止这两件。 习习左手拿着麦当劳,右手端着鱼胶粥,走到正在全神贯注打乒乓球的沈河背后,强忍着怒气说道:“除了我昨天给你灌的那包红参,这两天你吃东西了吗?” 沈河说:“没啊。” 习习接下去问:“那你睡觉了吗?” 沈河居然笑了:“没吧。” “‘没吧’你个头!”习习终于忍无可忍,从后边上前,一巴掌挥向他的后脑勺,“别让我们工作室发承担发布你水滴筹的风险好吗?” 没想到沈河回过头,异常认真地问了一件事:“我的存款有少到病都治不起吗?” 把习习气得无语凝噎。 不仅如此,这段时间,沈河对一切效率低下的事忍耐力都会清零。 只要看到身边的工作人员用不合理的方式,他就会公然表示不满,说教,甚至非要上手自己做做看,拦都拦不住。 该死的是他太钻牛角尖,以至于不做到最好不罢休,莫名其妙得要死。 习习只能到处安抚:“没事的,你们就当他来大姨妈。过几天就好了。” 然而,就在这段时间里,还发生了意料外的棘手事件。 之前电视台给沈河那档脱口秀推荐的流量男明星就是程睿祎。 明明是推荐来的,程睿祎却一直保持着要答应又不答应的状态。 按沈河的脾气,直接就想砍了。无奈还是要顾及情面,一拖再拖,耽搁了不少事。 就连向来负责打圆场的助理都说:“飘成这样,他家会不会太不介圈内人的看法了……” 到最后,还是沈河说着“出了事我担”换人。 “亏他还跟沈姐一起拍了戏。” 刚说出口,助理就后悔了。 习习刚提醒过他,这段时间,沈稚是违禁词。 但沈河的反应却出人意料的普通。 “是啊。”他说。 助理感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正打算找个机会开溜,沈河又开口了:“我跟她一星期没见了吧……” 这一刻,“送命题”三个大字从脑海中飞快闪过。 助理说:“不然道个歉吧?” 沈河对这个提议不怎么抵触,只是单纯发问:“为什么?” “跟女人相处不就是这样吗?反正先道歉就好了。” 原本沈河是很平静的。 他面无表情地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工作人员进来叫他们。一直到晚上,助理打算下班,刚打过招呼出去,沈河霍地出现,拦住他的去路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助理满脸狐疑。 “龙日你身边有几个女的?”沈河抱臂,站定身子,看这架势就知道又要自我陈述外加自我反对一阵了,“不,你别回答了,这不重要。说实话,什么都不搞不清直接道歉才真正对不起人吧?” 助理试着加入辩论:“但是女人不就喜欢这样吗?” “别的女人喜欢这样,沈稚不会的。”沈河继续义正辞严,“你是觉得沈稚不是女人吗?” 你不要强词夺理好不好? 助理已经无语了:“沈姐当然是女人……” “总之我得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然后再决定应该怎么做。”说着,沈河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如行云流水般拨通了通讯录顶端的号码。 助理真的很想上前劈手夺掉他的手机。 但理智告诉他,他打不过沈河。沈河一只手就能把他撂倒。 于是,他就眼睁睁目睹电话接通。 然后沈河对着电话那头开口:“喂?是我。”他们熟悉到只需要这种开场白,可是却又能好几天不见面也不联系。 “嗯。” 沈稚也回答得很轻易,很自然。 沈河说:“在干嘛呢?” 沈稚说:“做指甲啊,你呢?” 沈河说:“准备去跑步,现在在想你的事情。” 沈稚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是离婚的事,我希望你明白,你没有做错什么。至少不是什么严重的错,没被记者挖到什么料,也没真的打我的脸。我们本来就说好了,过了七年就考虑分开。都是说好了的。我不会怪你。” 他们本来就只是表面夫妻。即便他喜欢别的人,那她也无权苛责。 通话罕见的沉默。 良久,她才听到回音。 他说:“……你怪我吧。” “嗯?” 沈河沉默,然后,艰难地提问:“你就不能怪我吗?” 第33章 沈河说:“但我希望你怪我。” 沈稚说:“为什么?” 她几乎想都没想就问了这句话。 他却好像没考虑过原因:“……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沈稚回答,声线波澜不惊,“也就老把东西堆在起居室, 挡到我走路吧……怎么了吗?突然问这个。” 然后那边又安静了一会儿, 沈河回答:“我知道了。那回见?” “回见。”沈稚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通话挂断,沈河盯着手机出神。 好久,他才转过身, 挥手对助理说:“下班吧。” 助理起初有点犹豫, 走到楼梯间又回头。走廊里没有开灯, 只能看到沈河独自站在那, 一动不动,好像化身为灰色的石像。 - 习习进来时, 沈河正靠在窗边。她连忙快步上前把他拉开,又说:“发什么神经?想被拍就去楼下裸奔,别在这招人。” 面对讽刺,沈河难得一见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慢条斯理走到座位上坐下, 随手在架子上翻找能打发时间的书。望着他那副德性,习习叉腰沉默了一阵,末了开口:“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听到这句话,沈河总算仰起头。就这么从低处看过来。 习习被迫搬出陈词滥调:“你要先听哪一个?” 沈河好像考虑了一下。 “好的吧。”他说。 “好, ”习习挤出一个笑容,“黄正飞黄导寄了视频信给你,要你为他的新作试戏。” 即便是沈河, 脸上也飞快闪过一丝讶异:“为什么——” “你看看这个。” 说着,习习将平板电脑翻转过来,向他展示邮箱里的那段视频。 只见画面之中,黄正飞不知道坐在哪个房间的会客室, 神采飞扬地望着镜头说:“嗨,沈河。最近过得好吗?我希望你过得很不好!” 光是这样,沈河已经不爽起来了。 “这个老头……”他忍不住咬牙切齿。 紧接着,黄正飞说下去:“你是不是已经在骂我了?可惜我听不到,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每天都过得很无聊,搞得我想去跳海。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沈河的眉头越皱越深。 “锵锵!” 黄正飞向镜头展示自己的手机屏幕,里面赫然是爆料之后沈河与记者对峙的画面,里面沈河怒形于色,彻头彻尾的公众人物失格。 可能因为过了头,沈河已经没精力感到火大了,回头问助理:“他到底想干嘛?” “我知道你成名前后都胡闹过很多次,不过,这一次,”说着黄正飞把屏幕倾斜过去,好像在探究什么,而某人也不由得屏住呼吸,随即听到视频里的人接着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啊?” 沈河不吭声,抬手抵住下颌,整张脸陷落进阴影中。 意味不明地停顿了一会儿,黄正飞笑着说道:“好了。不论如何,你这幅样子很得我意,让我看到了不少需要的东西。” 之后他就大发慈悲地宣布让他试戏。 又交代了一些基本的要求。 要不是那台平板电脑是习习今年年终才买的,沈河可能会忍不住直接把它给摔了。 习习侧目,收敛着表情问:“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试试?” 沈河没来由地面对墙壁杵着,浑身透出强烈的焦躁不安。“当然要试。”他背对经纪人,回答得倒是挺快。 黄正飞挑衅又得瑟的表情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沈河想,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忍不住按住自己的脸,无比认真地思考起来—— 有这么明显吗? - 《结婚的男女》的消息终于来到。 那时候,沈河已经靠咖啡、薄荷糖、豆腐脑等等不正经的食品撑过了好几天。习习脾气也发过了,该求的都求了,只剩下套麻袋把沈河打一顿绑起来用强这一招了。正在筹备实施计划,真人秀节目组的会议邀约适时驾到。 “丁尧彩发消息来,问你们俩要不要一块儿走。”习习说。 他缓了一会儿才做决定。 说着“好啊”,脸上却看不出“好啊”的意思。 得知沈河会来接自己以后,沈稚换了衣服,将头发束好,在挑准备喷的香水时又迟疑,纳闷自己到底为什么准备如此周到。 转念又一想,也不是为了谁,单纯的注意形象罢了。 她又休息了一会儿。 沈河从微信上发来简短的两个字:“下楼。” 于是沈稚起身。发消息给她时,沈河还没到。沈稚仅仅只是按照自己的步调,有条不紊用人工智能确认了水电安全,换了一只包,然后才到楼下。 一分一秒都不差,仿佛一切都在估算内一般,沈河不早不晚地将车停到家门口。 他们见面,在半空中浮动流转的气氛里没有任何一丝尴尬。 “吃饭了吗?”他倾身,给她把门打开,随口这么问。 “没。”她坐上来,“想吃火锅了。” 沈河挑眉,没说什么,只是径自改变了目的地。他们去吃火锅。 这间火锅店还是以前制片人请客吃饭、让沈河携家眷出席时的地方。 不论面对的是政要还是明星,不管接应的是名人还是有钱的素人,服务生都见怪不怪。 确认订单以后,第三者退出去,隔间里就只剩下沈河与沈稚两个人。沈稚不紧不慢喝着茶水,沈河在看手机。等食材送上来,沈稚先将桂花糖糕推过去,说:“我最近减肥。” 沈河敷衍地点头,之后就开始用公筷涮肉,等熟透了就夹到沈稚盘子里。 沈稚只负责吃。 这么吃了好一阵,沈稚总算抬起头来,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她没说话,可他清楚她想问什么。 沈河说:“我没有食欲。” 撇开夫妻这一关系,他们至少也是这么多年的室友和身体伙伴。她不可能不清楚他的状况。 沈稚睁大眼睛,像布偶猫似的瞪了沈河一眼。也不管他没食欲是真是假,直接夹起一块藕片往沈河嘴里送。 沈河下意识配合,但目光却停在沈稚的脸上脱离不开,以至于筷子倾斜,弄脏脸颊。 “你能不能小心点?”他边咀嚼边抱怨。 她反唇相讥,又递纸巾过去:“是你自己不小心。” 一旦吃了第一口,之后的也就顺理成章了。沈河和沈稚边吃饭边聊天。 是沈河先提起的工作:“你最近是不是被欺负得有点厉害啊。” 团队理应当关注娱乐圈的各路风向,自己搭档的消息更是不容错过。吉落落要演《一点都不善良》的通稿满天飞,营销号更是发起她和沈稚谁更适合女主角的投票。沈稚的粉丝大多不是在意数据的群体,这种时候自然会落下风。 然而,沈稚并不怎么介意。 她点头,不慌不忙蘸醋。其实想吃的是麻酱,可顾及卡路里,就什么都咽不下去了。 “她不是也参加吗?《结婚的男女》。”沈河一边浏览信息一边提起自己收到的情报。 《结婚的男女》的嘉宾并不全是已经结婚的男女。 “对,”沈稚早就知道,所以不感到诧异,“而且你猜她的搭档是谁?” “谁?” 水杯里没有茶了,沈稚不动声色将沈河那杯拿过来。她喝了一口,然后才回答说:“是程睿祎。” 沈河一怔。 没来由的,他第一个想起的倒不是自己脱口秀被放鸽子,而是曾经沈稚头一回向自己提起这个人时说的“你一定会喜欢”。时至今日,他甚至做过一顿饭给他吃,沈河对程睿祎的印象还是不算坏也不太好。 为什么她笃定他会喜欢程睿祎?是因为她也喜欢吗? “怎么了?你不想见到他吗?”沈稚说。 “不。”沈河回答得有些快。 他试图用喝水来掩饰什么,但显然没发现茶杯已经被端走——他拿起的那个容器是油碟。 被灌进一口醋的沈河咳嗽起来。 作为旁观者,沈稚又好笑又无奈地把水杯递过去。 他们两个人聚餐,偶尔是AA制,偶尔是交替买单,总而言之尽可能做到平等。 去电视台还有一段距离,沈稚在路上看到卖面包的,不自觉又把头靠到车窗上,很自然地感慨说:“节食期间真是什么都想吃。你有平常喜欢吃的东西吗?” 沈河想了想,扫了一眼后视镜:“……照烧牛肉饭?” 他们俩的喜好从以前开始就很难重合。 想吃泡菜猪肉饭的沈稚叹一口气。 习习和丁尧彩都已经提前到了。那副看着其乐融融、实则火花四溅的相处模式,跟她们手下的艺人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陆陆续续都入席。 目前定下来参加第一季《结婚的男女》的三组嘉宾也到齐了。 除了一位是银幕担当、另一位是荧幕担当的沈河沈稚外,还有另外两组配对。 其一是圈内说一不二的大腕儿。男方是影帝拿到手软的前辈,随便拿部作品出来都是经典。女方则是有一定背景的歌唱家。他们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两个人都很少接触综艺,更别提真人秀节目了。 其二则是吉落落和程睿祎。他们是专门面向低龄观众层所设置的组合。两个人都处在想从单纯靠流量吃饭转型到靠实力吃饭的阶段。《结婚的男女》这档综艺是挑战,也是机遇。总而言之,在考量过后,他们选择了参加。 前一组的定位是配对里的标准答案、教科书,而程睿祎和吉落落那组与沈氏夫妇则分别是“假结婚”和“真结婚”。 《结婚的男女》是一款加入了竞技和恋爱元素的生活类真人秀。 导演组很坦诚地表示:“我们比较贪心。既想营造冲突,也希望能展现各位比较真实的生活状态。因此这方面,可能要劳烦老师们考虑。不过只要跟着我们录制的节奏走,积极地参与进来,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稚拿着派发的材料翻看。 第一期就要去山里。 她看了几页,后边还有附带节目组准备的牲畜。 忽然间,沈河将他那份材料推过来。在摊开的页面上,沈河用圆珠笔写道:“你觉不觉得这个综艺有点难?” “是有点。”沈稚接过来,在下面写,“但能带动收视就好了。” “既要自给自足,还要参加比赛,不会太考验体力吗?” “应该会把比赛纳入自给自足的流程当中去吧。” “要不要提前学一下做饭啊?就咱们家那几下。”他很淡然地写道。 她用字迹回复:“我不行。” 沈稚用手捂住脸,偷偷倾斜视线去看沈河打算写什么。光看表情,沈河真的一点破绽都没有,停停写写,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他们做着这种一来一回的互动聊天。 两个人开小差都装得像模像样,因此也没有被任何人察觉,除了对他们比对亲儿子、亲闺女还了解的经纪人。 习习从桌下踹了沈河一脚。 沈河抬头,正迎上一个警告的表情。 丁尧彩用笔敲了敲沈稚的手臂,堪称模范生的沈稚当即收手,在纸上写了一句“好好听讲”。沈河回复:“这么老实干嘛?”然后侧过脸故意盯着她。 沈稚被盯得发毛,索性在桌下狠狠拧他手背。 沈河猛地一抬手。 两个人心怀鬼胎地对视,要埋怨对方,却又感到好笑。疏忽的是没预料到其他人也看过来。 好在会议已经告一段落。 重要的事情交代完了,其他人都开始攀谈,或者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两位沈老师,”只见工作人员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慈祥模样,全员cp脑,全员cp粉,简直令沈河和沈稚不约而同脊背发凉,“感情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上课传纸条的两个小学生罢了 第34章 - 沈稚半夜收到张清月的好友申请。 觉得有点倒胃口, 所以没通过。 结果沈河半夜收到张清月来电,可惜他没有给她时刻保持接听的私人号码,以至于来电全都变成未接来电。 助理帮他回过去, 温声细语说:“有什么需要我转告沈河的吗?” 张清月的声音听起来很迟疑。 她问:“沈河本人不在吗?” 助理回头, 隔着窗户看到刚睡着的沈河,扭头回答:“不好意思。假如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带话……” 最终, 张清月还是没有选择让龙日带话, 只是交代他转告沈河自己打来过。 助理的回应里没多少热情。她的任何消息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都纯粹是噩耗, 没有人会因受到坏消息而高兴。 他转头就向习习汇报。 自从去电视台商讨过《结婚的男女》的录制事宜后, 沈河已经恢复以往的状态。大家都为付工资的人不至于过劳死而松了一口气。 张清月想跟沈河谈谈沈稚的事,但无奈地震那一次过后, 沈河就明确地告知“别烦我”。 她不太明白沈河的意思,还想追问,这回轮到沈河的经纪人,那个头发理得很短、穿中性西装的女人拦在半道上说:“沈河是有家室的, 这方面必须注意些。麻烦张小姐多体谅。” 最后,沈稚还是被迫加了张清月微信。 因为张清月竟然在她们共同的群组里@她。 沈稚只能佯装之前没看到,通过了张清月的好友申请。 她觉得自己和这位学姐没什么好聊。 仅仅添加到联系人都平添压力。 心里实在不舒服,沈稚忍不住走到冰箱边, 眼角瞥到沈河囤积的罐装啤酒。 张清月起初没多说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与她聊起爱情的话题,说着“最适合滋润女人的就是谈恋爱”, 然后问沈稚:“你最近有在恋爱吗?” 张清月这种好像跟沈稚很熟、两个人可以推心置腹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一则沈稚不觉得自己有熟悉到能她聊这些,二来,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已婚女性而言,未免太意味深长了。 沈稚什么都没拿, 远离冰箱,将手机盖下去。 然而,下一秒,手机又震动起来。 张清月发来三个字—— “我正在。” 还嫌不够似的,又补上两个字:“恋爱。” - 沈稚看着屏幕上的寥寥几个字。 张清月好像有着过于强烈的掠夺者本性。 也许是曾经拥有世界,却又失去的太多,以至于如今报复性地想要夺回。不论是否真正想要,不论这种占有是否合乎常理。 所有人都讨厌受到伤害。这是人之常情。然而自己受伤并不是伤害别人的正当理由。沈稚想着,将聊天界面截图发给丁尧彩:“有人自曝谈恋爱,公司都不管管吗?” 丁尧彩则幸灾乐祸:“下次例会我来问问他们。” 刚刚才因感情问题给公司添了麻烦的人,竟然一声不响又公然跟同事宣扬自己在恋爱,虽然说没指名道姓,但她不太寻常的异性关系早就惹人注意。到时候免不了又有几个人下不来台。 沈稚也笑,笑着笑着,表情又消失了。心中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的质询。 ——为什么她会这么讨厌张清月? - 意大利的剧团来演出,沈河费了一番力气弄到视野优良、座位私密的两张票。翻来覆去在手里看了半天,助理进来问他要不要用车。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摇头:“你送我过去就行。” “你和约好的人在那碰头吗?”助理关切地问,“最好还是不要太光明正大,到时候被堵,习妈又要骂人。” 沈河不置可否,只靠点头蒙混过关。 提前很多到场后,他环顾一周,拢紧外套直接使用贵宾通道。 两张票,只有一张得到使用。 他一个人在两个人的位置看完整场戏,散场时已经彻底浸润在夜色里。沈河留在原地不动,好久之后才起身。 助理及时驾车来接他,随口问:“玩得开心吗?” 休息状态的沈河伸手拂过额头,将今天没做任何造型的前发往后压,笑着说:“闭嘴吧你。” 新建的剧院不在城区内,开回去需要好一会儿。沈河仰着头,身体随着轮胎碾过郊区的地面而微微颤动。他不知不觉阖上眼睑。 就快震落到梦乡中去,电话铃声将他从高台推落。沈河醒过来,微微蹙眉,低头翻出随身携带的手机。 看清来电人的一瞬间,他已经接通。 助理不由得透过后视镜观察表情。 “喂?”沈河说。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很久。 沈河心中暗暗做最坏的猜测,眼神示意助理采取措施,随后以平时不用的方式开口:“亲爱的吗?” 终于听到她的声音。 沈稚说:“你到底有几个亲爱的?” 她的语调平稳,语气舒缓,假如撇开那稍有些咬到舌头的部分来看,说她没醉也有人信。 在娱乐圈混迹了这么多年,应酬时常有,可沈稚的酒量并没怎么上涨。 龙日和沈稚的助理小秋聊了几句,确认沈稚现在安全地在家,这才轻声答复沈河。 确认没出什么意外,沈河当即安下心来。 只是喝醉了而已。 “我敢有几个啊。”他索性拿出哄小孩的口吻,“地上凉,躺到床上去好不好?” 助理得到回家的指令,当下改变行驶方向。电话里的沈稚却不买账:“不好。你能不能说实话,你是什么时候跟张清月好上的?” “少喝点,”沈河回答她说,“我跟她没关系。” “你和她没关系,那她为什么……”沈稚顿了一下,随即很快说下去,“她为什么一直一直来烦我?是因为我太讨厌她,所以出现幻觉了吗?为什么她一直要来让我不高兴?” 愤怒地发泄一通之后,沈稚就把电话挂了。 她坐在地板上,不断按掉接二连三打来的电话。啤酒罐空了几个,柜子里藏的红酒也被翻出来了。有一瞬间,沈稚意识到自己不该说那些,但就算逐渐清醒,不舒服的感觉也迟迟没有散去。 几次想立马打电话给张清月破口大骂却被助理阻止,沈河杀气腾腾地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沈稚躺在地上玩手机。 说是玩,就只是不断重复面部解锁,上锁,然后再解锁,再上锁的流程。 沈河什么都没说,先上前将她抱起来往卧室送。喝醉的沈稚一动不动,直到放下来,他才发觉她攥着他的外套。 “放开,我去倒水。”他说。 她装作没听到,甚至加重力气。 于是他更换语气:“听话,先放一下。我回家就是来陪你的,别担心。” 然而并不奏效。 沈河伸手,握住她消瘦的手指,想了想,还是松开。他把外套脱下来,又调节了空调的温度。 回来时,沈稚抱着他的外套在闻气味。 沈河沉默了许久,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的既视感。他进门,给她喂了水,之后不动声色抽出她已经解锁的手机,行云流水般查看关于张清月的消息。 在张清月的“我正在恋爱”之后,沈稚还回复了她。 “那太好了,什么时候能喝喜酒?我和沈河都会祝福你的。希望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个小天使,可以来做学姐的小小伴娘。” 你恶心我,我恶心你。 她的回复很周到,很得体,无懈可击,完美无缺。 沈河却无缘无故地感到悲伤。 男人坐在灯下,静静望着自己影子里女人。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你喜欢女孩?” 紧闭双眼地沈稚是醒着的。 “说出来刺激她而已。”她冷静地回答。好像只不过挥去半空中一片独角兽般梦幻的云,不费力,也不经意。 为什么这句话能刺激到张清月? 事实上,沈河并没有搞明白这一点。 但这不妨碍他知道,沈稚被冒犯到了。 沈河轻轻顶了一下她手肘,说:“别闻了。你是变态吗?” 她睁眼,支起身来,看到他正在发消息给谁。不是张清月,而是习习,话说得有些无厘头,几乎让人怀疑喝醉的是不是他。“帮我联系一下张江南,就说这礼拜、下礼拜都没法去探病了。”前半句还挺正常的,后半句就变味,“张清月脑子有问题,整天有事没事到处跳。我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求她放过我——” 当然,与沈河共事多年,习习肯定会进行一番合理的解读与美化,将这些信息以一种能被人接受的方式传递出去。 沈稚盯了一阵,忽地道:“你怎么不自己发?” “没她账号。”他说。 刚刚路上太危险,为了阻止他,助理硬生生搏命将手机抢了过来,把张清月的联系方式全删了。 她听完以后哂笑。 然后一了百了躺下去。 见沈稚没什么大碍,沈河起身:“那你睡吧,我泡个澡。” 她点头,闭上眼睛,灯黑下去的一瞬间,又猛地重新睁开。 她今天也还没洗澡。 因此,最后,情况演变成沈河与沈稚分别坐在浴池两侧,白色泡沫如同滚滚云朵簇拥着身体。他们对视,一言不发,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看着对方。 当初装修公司有给他们提议,面积这么大的住宅,修建一个大型的圆形泡池才不掉价。 可惜的是,掉价不掉价这种说法在普通家境出身的沈河与沈稚听来根本不重要。赚再多的钱,也该把每一分钱都用到真正想用的地方。这种薛定谔的生活质量,他们并不关心。 直到最终,他们也只让步到购买一个尺寸小一些的矩形浴池的程度。 出人意料的是,它却成为了最受欢迎家具的前十名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种种其他事物。包括家居智能系统、小型影院、多功能料理机等等等等。他们搬过几次家,眼下是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 沈稚甚至想象过自己在这里终老,她跟丁尧彩形容时有点陶醉,结果却被迎头浇了一盆凉水。丁尧彩问她:“那时候沈河在哪?是已经成为你的前夫、在财产分割时把房子留给了你,或者到那时候都还是你老公?假如是后面那一条,你的人生还真是戏剧性……” 面对如此之煞风景的打击,沈稚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只要活得比沈河久就行了。 夫妻关系不就是这样吗? 不论真假。 沈稚说:“张清月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沈河说:“你搞错了。张清月不喜欢我。” 沈稚懒得和他纠缠这个问题,继续问:“没别的意思,我单纯好奇而已。那你喜欢她吗?” 沈河倏然发笑,像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 窸窸窣窣笑了一阵,他反问:“你是不是打算和良宜解约?” 她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 她刺探他的情报,于是他回击。他们不该聊这些。沈稚起身,先一步冲洗完,随即裹上浴巾出去。 “他们会不会针对你?”他还在背后追问。 一句句精准打击,沈稚险些趔趄摔倒。 沈河打扫完卫生才回房间。 那时候,沈稚已经躺在他床的一侧。她床上都是酒臭味,所以顺理成章来他这边睡。这一晚什么都不做,两个人都是这么打算的。 沈稚徐徐入睡,又忽然记起没吃药。想动弹,却感觉腰间好像桎梏似的,牢固得挣脱不开。 沈河从背后紧紧环着她,仿佛就这么死去也不会放手。 “你有毛病吧?”她低声骂道,伸手去打他。 他隐约醒过来,这才收回力气。 她又重复一次:“你有毛病吧?” “嗯。”微弱的灯光里,能看清他面无表情。沈河十分直白地回复,“我是变态嘛。” 第35章 - 濒临入夏。 真人秀的录制位于农村。沈河与沈稚从路上就开始准备节目组要的镜头, 两人讨谈论携带的行李,又询问对方水电关好没有——事实上,行李是助理收拾的, 而且他们家有智能系统保障, 根本不用做这些。 固定份额的内容录制完毕,他们立刻关闭手持摄像机,该睡觉的睡觉, 该看风景的看风景。 某一组嘉宾也差不多。 在这之前, 程睿祎和吉落落一起拍摄过一部家庭电视剧。他们扮演一大家子中的两个小辈, 角色关系是亲姐弟。那时候为了宣传, 官方也发过他俩的合影,转发评论里的态度不算差。录综艺组cp, 和别人组也是组,倒不如跟有过亲情人设的,粉丝接受起来比较快。 两方团队也私下达成了共识。 先以朋友和姐弟的方式相处,不要过度亲密。假如反响好, 再考虑发糖、营业cp。 程睿祎不否认,听说双沈夫妇参加时,他心里就有了意向。只是工作事宜不由他说了算。 好在经纪人也答应了。 为了时尚资源,吉落落错过了真人秀的热潮。如今热度趋于稳定, 也开始进行创新,她及时抓住这个各方面都比较保险的资源。 另外一组的前辈屈霄和王瑞兰还要负责主要的MC工作,所以比他们都更早到位。 节目的录制一次完成, 之后的也就只视情况补录。 他们会在这个村落里生活五天。 为了赶进度,导演组会一边拍摄一边剪辑,制作出十二期,尽可能保证短时间内就开播。 压力不小, 但效益十足。 一开始,导演就亲自来分别给他们打了预防针:“后期肯定能放些水,但一开始,有些镜头还是要真,所以可能要委屈各位。” 身为前辈,屈霄和王瑞兰当然以身作则,毫不犹豫为职业精神作保证。 作为后辈,程睿祎和吉落落更没条件可讲,不论心里是否情愿,嘴上肯定是一百个答应。 沈河与沈稚也没意见。 正式录制之前,大家私下相互打招呼。 程睿祎来时,沈稚正在一边读报一边吃苹果加餐。沈河心血来潮跑去找摄像了,因此只有沈稚一个人。 助理帮程睿祎搬了张椅子,却迎上一张灿烂到没有瑕疵的笑脸。他说:“谢谢,我就不坐了。” “吃过饭了吗?”沈稚问。 她很大方地侧身,从架子上的外套口袋里翻出薄荷糖来。 “小心低血糖啊。”她说。 程睿祎恍恍惚惚摊开手心,里面已经落下一颗糖,又犹豫好久,才挤出一句:“谢谢你,沈稚。” 他不叫她“姐”,她还有些不习惯。 转念一想,是自己允许他直呼大名的。心里的隔阂也就消了。 沈稚继续读报,没有闲聊的打算。程睿祎却没来由地杵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她专注的神情。 门外传来助理说话的声音。 他知道该走了。 脚步很沉重,程睿祎极其缓慢地向后退了一步,刚转身,他看到倚靠在门边的男子。沈河抱着手臂,为了今天的录制,他和沈稚的衣着是同一色系。 程睿祎想打招呼,却看到沈河微笑起来。 “好些时候没见了,大忙人。”他说。 “节目的事,”程睿祎说,“真的是我没处理好,实在对不起——” 沈河飞快地摇头,从铺着桌布的桌上取过玻璃水壶,倒了满满一杯水,然后不容拒绝地递到程睿祎眼前:“没事。” 一旁读报的沈稚头也不抬,只暗暗感到好笑。安抚人的话谁都会说。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总之,按照沈河的脾气,这里的“没事”是“对不起有用那还要警察局做什么”的意思。 水被强硬地塞到手里。 程睿祎一点也不口渴,但还是喝完了。 沈河又倒了一杯,门外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助理送另一位客人进来。其实,镜头后的吉落落不算太活泼,但工作需要,为了符合少女的定位,她不得不经常装出蹦蹦跳跳的样子来。 “不好意思,来晚了。睿祎,”她很客气地问候,专程跟沈河与沈稚打招呼,“男沈老师,女沈老师。” 沈河正全神贯注催促程睿祎再喝一杯水上,没能分神留意她。倒是沈稚抬头,大大方方地朝她抿唇一笑:“你好,吃糖吗?” 说着,她又转身。 就像刚才一样,轻车熟路,从架子上的外套口袋里翻糖。 结果只摸出车钥匙。 “没了。”沈河说。 沈稚不死心,又翻了两下。 “真的没了。”他似笑非笑,“我说吃的怎么没得那么快,原来是你在偷。” 这次是一个发卡,上面还缠着头发。拿出来以后,沈稚当即回过头去质问——“我的怎么在你这?”害她找了好久,后来只能买新的。 “你自己扔在梳妆台下边,我给你收起来的。”他被她用目光扫射,却只感到好笑。 沈稚重新拿了一支酸奶棒给吉落落。 这一回,她不读报纸了,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只仔仔细细端详着吉落落。 吉落落没有当即拆开吃,相反把手背到身后。她也微笑。 有的事不必要摆到明面说。 他们离开很久,沈稚还坐在原地走神。 娱乐圈里,弱肉强食。 到处都是竞争,却没有公平可言。 这里的秩序很恶心。 但只有适应了这恶心的秩序,才能生存下去。 她早就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些年里做过各种各样的选择。矛盾的是,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持本心。 要踩到她头上去,那样的人还得更努力一些。 直到沈河进门,沈稚才仰起头,眼神跟随他在室内转来转去。沈河一声不吭,忙完以后才回头。他停到桌边,好像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只不过是给她这个机会。 沈稚笑了。 美丽的脸庞像一潭湖水,渐渐荡起涟漪。她就这样弯起嘴角,眼里的事物比起笑意,更像是某种酝酿已久的残忍。 沈稚柔和地说:“我们好好地工作,好吗?” “好好地”三个字像楔子刺进什么里面去。 沈河望着她,露出不真切的笑容。 “乐意至极。”他说。 - 在片头的录制过程中,整体而言,大前辈组比较佛系。程睿祎和吉落落都预先做过准备,所以渐入佳境,表现出了青涩而不失和睦的互动。年纪轻轻的俊男靓女,相信假如是没有立场的路人,看到肯定都能会心一笑。 沈稚和沈河的营业水准就更不用说了。 对于秀恩爱、撒狗粮这件事,假如能考执照,那么沈河和沈稚肯定是老司机的级别。说是炉火纯青都太谦虚。 他们不过度亲密,交流不会太明显,但每当到了笑点,他们总会先看对方一眼。 诸如此类的细节比比皆是。 大家各司其职,各具亮点,非常让导演组放心。 事实上,程睿祎心里并没多少在意。 原来也就只是这个水准而已。还不算太棘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难对付的地方。 吉落落也将一切收入眼底。 只要表现出没有背叛粉丝、勤勤恳恳工作的样子,到时候数据自然会有保障。 播出时间就那么多,就像切蛋糕。谁多吃了,就会有谁少吃。大前辈的自有分量,也不会太争取,估计中规中矩。 他们的竞争对手无容置疑是另一组。 沈河与沈稚看起来也没那么了不起。 第一个环节是选住处。 首先他们去参观了三个不同的备选项。好的房屋明亮又整洁,而且有设备也齐全。差的房屋几乎什么都没有,条件简陋,而且院子里还有原住户养的鸡飞来飞去。 大家自然都想住好的。 挑选住处的先后顺序当然要通过比赛。 本地有早熟的一批番茄园,而导演组在十个番茄上贴上了《结婚的男女》的贴纸。规定时间内,找到个数最多的组别获胜。 比较早的比赛是没有剧本安排的。 只不过陷入僵局的话,工作人员会进行提醒。 大家纷纷出发,开始行动。 吉落落不喜欢户外运动。 今天过来,她穿的一直是高跟凉鞋,刚刚才特意更换了运动鞋。运动鞋和红色的连衣裙并不匹配,因为那双不太合画风的鞋子,吉落落没办法爬梯子。 她说:“我有点恐高。” “没关系,”程睿祎表现得很体贴,“麻烦的事情本来就该男生做嘛。” “真的对不起——” 吉落落站在梯子下边,不由得双手交叠,流露出惭愧的神情。 “谁让今天我们是‘伪装夫妻’呢。丈夫的话,肯定要保护妻子的。”说着,程睿祎恰好找到一个有贴纸的番茄。向摄像机展示时,他脸上灿烂的微笑像太阳一样。 即便是专业的导演组,也不由得拍手叫好。 太妙了。 这就是十年J3练习生、国民选秀前十名的水准吗? 简直是综艺天才。 节目组送赞助商的汽水饮料过来。程睿祎又及时帮吉落落拧开,然后才自己喝饮料。他没喝太多,被问起时腼腆一笑:“我怕要上厕所。” 这种真实的诚挚感估计又能吸一波粉丝。 吉落落也不落下风。 给程睿祎扇风,还在四处转的时候找到另一个贴纸番茄。节目中插也是她拍的。 两个人的发挥都相当优秀。 一个是工装裤男生,一个是格子裙女生,两个人在农田里完成任务,好像在拍画报一般如诗如画。 贴纸番茄也找到了四个。 “至少是不会垫底了。”程睿祎说。 吉落落说:“都多亏了睿祎。” 他们继续朝前走,总算在今天的拍摄中遇到了第一个其他组的成员。 沈稚戴着一顶编织草帽,浅紫色的防晒衣与白色牛仔长裙将整个人衬得越发柔弱。她独自坐在梯子边,正在和摄像机说着些什么。 遇到竞争对手,程睿祎和吉落落心里都敲响了警钟。 两组嘉宾相遇,内容被采用的几率会增加。这时候必须加强注意力,最好是能再打探一下敌情,看看沈河和沈稚究竟做到了什么地步—— 然而,不论怎么张望,视野之内都丝毫找不到沈河的痕迹。 沈稚还在对着镜头说话。 随后,她边说边站起身来,拍拍衣服,抽开垫在身下的报纸。 这一次,她的声音抬高许多。 好像是要借摄像机传达什么信息。 《结婚的男女》是一档展示美好夫妻生活的真人秀节目。 “沈河,你知道吗?”在场所有人都见证,沈稚强压怒火、杀气弥漫,一字一顿,像这样对着镜头说了,“竟然敢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等我找到你,你就死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猜猜双沈在搞什么骚操作 第36章 至于事情的起源, 要追溯到本场游戏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 沈河和沈稚普普通通地适应摄像机,认认真真地分析战况,轰轰烈烈地表达了志向。 “还是要努力一点啊。”沈稚忧心忡忡。 “我们要争取拿第一。”沈河信誓旦旦。 flag是立下了。 然后就该倒下了。 刚到指定的田地里, 沈稚就毫无明星包袱地用遮阳帽拢住脸, 好像撒农药的农民一般开始寻找番茄。 一开始,沈河也在找。 然而。 还没持续多久,他的目光就锁定了不远处路边的一位老人。 他们拍摄选取的地方比较偏僻, 保密工作也做得很好, 当地的居民都得到了沟通, 不会在拍摄时间过去看热闹。但路没有封, 所以偶尔还是有人经过。 一个老太太的电瓶车没电了。 她倒是也不着急,索性下来, 坐到路边树下乘凉。 沈河看到,剪辑时估计得加点悬念特效,附带“男沈老师究竟看到了什么”之类的字幕,然后再插段广告。 他和沈稚打了声招呼, 不等回应就冲了过去,敏捷地翻过矮坡,差点害跟拍的摄像老师摔跟头。 走到老太太跟前,沈河俯下身打招呼。老太太有些耳背, 他也不慌不忙,抬高声音重复问题。 最后他决定送老太太回去。 导演组也议论纷纷,这样的话比赛要怎么办。 然而, 总导演睿智的双眼中忽然亮起锋利的光。 “随他去,继续录制!” 总导演当机立断。 于是大家也只能打消疑心,跟随沈河拍摄。 老奶奶坐在车上,沈河推着车前进。老式电瓶车还挺沉, 天气又热,沈河边走边和老奶奶聊天,问她今年高寿,又问起家里还有谁,一路很热闹。 电瓶车是借了邻居家的。归还以后,要送老奶奶回家得爬一段阶梯。沈河毫不犹豫就蹲下身来,背起老奶奶往上走。 等到老太太家里时,老太太和她才十来岁的小孙子都叫他留下喝杯茶。 沈河推辞了没答应。 可要走的时候,他又发觉老太太的床不平,动弹一下就咯吱咯吱摇。按照孙子的话就是:“俺奶晚上都不敢翻身子。” 沈河挽起袖子,原地思考了一下。 随即他回头问孙子:“我能看看吗?” 掀起被褥以后,能看到木床老旧,有的地方已经松了。沈河要来工具,又在后院翻来几块木板,折腾了好一阵,最后终于圆满解决问题。 老奶奶的孙子几乎两眼发光,一个劲说着“叔你忒厉害了”。沈河却去捏他脸颊,没大没小地打打闹闹:“叫什么叔叔啊,我弟跟你差不多大。”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不知不觉就开始揩眼泪,也说了好些心底话。 她儿子儿媳都去打工了,过年才回来。孙子每天照顾祖母,都不出去玩,也没什么伙伴。太懂事了,看着就心疼。 全程跟拍的摄像师都在忍不住腹诽——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这真的是第一次录真人秀吗?主题也拔高太多了吧? - “沈河,你知道吗?”孤身一人,在长达数小时伴随着抱怨的劳作后,沈稚对着摄像机说,“等我找到你,你就死定了。” 她充分表演了一个震惊目送自己丈夫扬长而去的妻子。 然后碍于镜头,也只能将不满转化为动力,一边说着“又来了”“该来的还是会来”“他这人就是这样”,一边继续埋头找番茄。 但是,怨气是会积累的。 最终,沈稚还是对着镜头说下了那句肺腑之言。 紧接着她回头,随即看到满脸困惑的程睿祎和呆若木鸡的吉落落。 “落落,睿祎。”她走过去。 “沈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呢?”吉落落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部分,连忙走过去。 沈稚说:“沈河他不知道跑哪去了。” 那一刻,程睿祎一时间没把控住情绪:“他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是啊,”假如剪进节目里,这段估计会很有喜剧效果。沈稚笑起来,“估计他都忘了还在参加节目这回事。” 说这话时,沈稚抬起头。两侧的帽檐落下去,白皙的脸上微微沾着汗珠,令人想起水仙花之类的植物。 比起动物,沈稚更像是植物。 没能多想,程睿祎已经下意识开口:“搞什么啊——” 说完以后,他当即打住,艰难地将视线从沈稚脸上抽离,投向于他而言意味着安全区的吉落落:“落姐,要不要喝口水歇一下?” 吉落落笑着说:“你啊,怎么叫我叫姐,叫沈姐就直接喊大名。” 她抛梗抛得很自然。 沈稚接过去,说:“因为我不是他姐啊,我是他‘母亲’。” “没错,”程睿祎也反应很快,顺便给《不如意门》做了个宣传,“之前戏里面,我们是母子来着。” 没有人知道,程睿祎心里忽然明朗了些。 他和沈稚完全可以按照亲子人设走,之后经常一起互动,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而且还能增加自己的part。既能争取镜头,又能满足他隐藏着的小小私心—— 沈稚弯下腰去继续找番茄。 程睿祎递了一瓶汽水给她。 沈稚拿在手里,继续向他搭话:“你们找得很快吧?” “还可以,”程睿祎回答,“不过……”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替她将鬓角理好。然而那动作太亲昵,摄像机也在拍,终究只能客气地缩回手去。 沈稚恬淡地微笑着。 她注视他的时间那么漫长,几乎让程睿祎以为她要说什么。殊不知,她只是在等待他的后半句话。 但就连这点等待也转瞬即逝。 沈稚的目光越过他,逐渐落到远处。 笑容不见了。 “沈河!”她皱着眉,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朝那边走过去,“你到底跑哪……你去偷东西啦?” 道路比农田高不少,沈稚要仰起头才能看向沈河。走时他除了摄像外什么都没带,回来时却骑着一辆电动三轮车,外加一车子的木材。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摄像师傅和录音师傅刚刚也蹲在三轮电动车后边,一路上一起唱着歌,拍下了不少娱乐圈三轮车载人第一人沈河老师的珍贵素材。 “谁偷了,”沈河说,“车是借的。木材是人家搞装修剩了不要的。” 沈稚很困惑:“你拿这些来干什么?” 这个时候,沈河竟然沉默。 摄像都快笑出声来了。 好在很快,导演组宣布时间到,他们开始结算苹果。 10个番茄,5个在大前辈组,4个在“成吉思汗”组,双沈只找到了1个。 结果也一目了然。 程睿祎和吉落落搬进了他们中规中矩的新家。两个人进去时,吉落落还是很乐观的:“至少不是最差的吧。” 而程睿祎则非常恰到好处地营业:“没事,不管条件怎样,我都会尽力帮落姐的忙的。” 工作人员示意他们跟拍到此为止。 于是吉落落负责说了句专场的台词:“沈哥肯定也会照顾好沈姐的——” 她有所不知的是,这句话恰好又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沈河和沈稚那边的情况截然不同。 走进他们那间简陋的房子,即便是沈稚也藏不住愁容。室内的摆设让人联想到动画片《白雪公主》里白雪公主第一次来到七个小矮人的家,到处都脏乱差得要命。摄像跟拍还特意到处特写,恨不得把双沈这一组的处境刻画到最惨。 沈稚走进去绕了一圈,等工作人员离开后,她试着坐到床上。床单上是厚厚一层灰。 “有点欺负人啊,你们节目组。”她朝固定在房间里的摄像机笑笑。 沈河恰好走进来:“后面有鸡。” “你能不能反省一下?”沈稚坐着说,“麻烦你以后遵守一下规则好不好?” “那我搞卫生吧。”沈河说。 “当然得你弄,”沈稚伸出光洁的手臂,“今天可把我累坏了,你知不知道?” 她的手指红红的,整个人筋疲力尽的样子。 沈河很直率地回复:“好,那我先去把鸡关起来。” 监视器后的导演仿佛能看到一个疑问号出现在沈稚头上。 这一天夜里,在其他嘉宾都顺利安然就寝的情况下,沈河足足花了几个钟头去制作一个鸡笼,理由很正当:“房子是借的村民的。要是晚上鸡被狐狸之类的吃了,那多对不起人家。” 他做完鸡笼才去打扫的房间。 以至于沈稚就这么一直被晾着。 他进门时,她声音柔软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很想睡觉——” “你可以睡啊。”沈河说。 沈稚一口气沉下来。 她抱着膝盖,微微蹙眉,迟疑像烟雾似的飘散开来。倘若多一点,就显得脆弱,少一点又可能怨怼。因此,现下的她论谁看都只会心生怜爱,恨不得为她赴汤蹈火,解决一切困难。 然而,对象偏偏是沈河。 他对她视若无睹,干脆利落开始打扫。 而她则静静地待在原地。 不得不说,沈河靠不靠谱另说,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不一会儿,房间里就被彻底地清理过。 到处擦得一尘不染,地面也清扫过,就连窗帘都暂且卸了下来,和脏床单一起拿去洗。 不止如此,他还将生活用品整理到位,又按说明书琢磨着把蚊帐给支了。 屋子里却很安静。 好一会儿,沈河好像也按捺不住,走到沈稚跟前说:“好了,算我对不起你。我道歉,你别想这事了。” 激怒另一半的典型男性发言有些什么? “你又怎么了?”“这回就算我不好。”“我道歉总行了吧。” 沈稚头也不抬,只轻声说:“你怎么这么讨人厌呢。” “对,对,我讨厌。”随口敷衍着,沈河已经从包里摸出药膏,在沈稚面前俯下身去。他拉她的手起来,刚要继续,沈稚忽然取过那支药膏,往床上一扔。 她说:“我现在不想理你。” “别使小性子,”又是一句危险发言,沈河说,“药总该涂吧?” 她还是不停地挣扎,他倒好,说服失败直接上手,压住她膝盖,硬生生在抱怨声中把药给涂了。 导演组可以说是目瞪口呆。 正当工作人员们尚且久久不语之时,总导演睿智的双眼中再一次亮起锋利的光芒。 只见总导演打了个响指,立即嘱咐道:“到时候话题就是‘双沈夫妇吵架’,剪的时候多注意。快记下来!” 与此同时,导演助手紧盯着监视器屏幕。 半晌,一个灵感像肥皂泡似的从脑内升了起来,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出声—— “原来是‘死直男’和‘小作精’啊。”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说是非常之表演型人格了(不 第37章 出道以来, 沈河给人留下的印象比较深刻。 强势,自由,清隽, 有才能。 沈稚的形象则单薄许多。 漂亮, 性格好,有才能。 她专注于演戏,不怎么上综艺, 不怎么接受记者采访, 即便有也很少谈论私事。她总表现得从容、大方、有气度, 外加能忍受有风评极其两级的沈河, 因此在大众眼中逐渐与“完美”这个词划上等号。 这没有什么不好。 没有人说这有什么不好。 她的野心不大,观众缘足够好, 不思进取也影响不大。 然而。 接下《结婚的男女》这档真人秀节目并非是沈稚本意。 只不过她做了要认真对待的决定。 真人秀节目与之前各类综艺的不同之处在于展示明星接地气、素人的一面。之前的沈稚太完美,太没弱点,除却与沈河结婚这点值得大家津津乐道,其余都规范到乏味。 在沈河与沈稚的相处中, 大家了解的多半都是沈河。 但这一次,真人秀首秀的沈稚却展现了观众从未见过的一面。 会闹脾气。 有一点点娇气。 对说教和指使沈河很熟练,可好像反而被吃得死死的。 拿现在互联网上的流行语,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作”。 可是就因为这样才引人注目。 与其他综艺类型相比, 真人秀最突出的一点在于,它更直接、更明了地迎合了观众的求知欲与猎奇心。 说白了就是满足人的八卦之心。 真人秀真实吗? 所有的综艺节目,说到底都只是商品。 商品的价值体现在销量上。 因此, 是否真实这一点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 这一季《结婚的男女》旨在让明星夫妻褪去光环,归园田居过上更朴素的生活。 因此,吃饭问题需要努力解决。 三组人员首先在村口集合。 大家相互道早安, 问着休息得好不好之类的问题。寒暄了一阵,大家都表现得很融洽,也正因为这样,沈河和沈稚才显得格外突出。 他们俩之间隔了一定的距离。 虽然都还是在营业,但是明显不想跟对方互动。 三组分不同的路线去往第一个目的地——村长家。导演组已经对剪辑有一定的想法,因而对剧本也做了补充。在移动过程中,“成吉思汗”组和大前辈们都被引导着谈起刚刚沈氏夫妇的状态。 吉落落迟疑着,磕磕绊绊地说:“是不是……吵架了呢?” 程睿祎则摇头:“不至于吧?” “感觉好让人紧张啊。”吉落落接下去说。 “沈哥是那种比较有想法的人,说实话很特立独行,假如不太熟悉,相处起来是会让人有点害怕。但是熟了以后就会发现,他真的对人很关心。”程睿祎慢条斯理地分析道,“至于沈稚的话,她总是很耐心,脾气也很好,我相信他们不会无缘无故闹矛盾。” 另一边的王瑞兰游刃有余多了:“小夫妻嘛,在一起难免这样。” 屈霄也发表观点:“越是感情好越会吵架吧。” 这边两夫妻也就着这个问题大聊特聊自己的感情经历,年轻时如何浪漫,如何快乐,十分符合节目宗旨。 交通工具是抽签决定的。吉落落和程睿祎抽到了摩托车。沈河本来抽到了赞助商赞助的节能车,但他主动和工作人员沟通,天气太热,让大前辈走路的话不太好,于是换给了屈霄他们组。 最后他们坐的是前一天沈河以个人名义从村民家借到的电动三轮车。 正式拍摄之前,沈稚没戴遮阳帽,改系了一条浅色的丝巾。 她戴墨镜,用丝巾盖住头发。说实话,这打扮放谁身上都得是村姑,可到了沈稚,怎么看怎么漂亮。 沈河却不留情,对着摄像机满口跑火车:“……今天,我们要去城里进货了。做点小本生意,也就为了能给我媳妇儿盖栋新房子。” 沈稚则在背后指了指沈河,又点了点头,连连摆手。 她回头跟另一个摄像机说:“这人就是傻子啊。” 但不否认他外貌很出挑。 她无缘无故想起大学时,欧阳笙评价沈河的一句话——“帅吧?智商换的。” 即便骑着如此具有乡土气息的交通工具,他还是拉风到不行,绝对是村里每个姑娘都惦记的那类小白脸,真让人直呼不公平。 而这两个人不知道的是,导演组后来很快就敲定给他们这一段配上《乡村爱情》《父母爱情》一类的滤镜和BGM。 他们在村长家集合。 节目组给出了一个九宫格。 每一个格子代表一个任务。 能上下左右完成三个任务连成一条线,才能拿到这一关的线索。 按照抵达目的地的先后顺序开始。 那些小任务都有些刁钻,但并不算太难。比如面无表情吃柠檬啦,比如和工作人员掰手腕啦,比如一次性挑战绕口令啦。 沈河和沈稚抽到的是坐在背上俯卧撑。 他们俩对视一眼。 今天一直都还挺尴尬的。 趴下的时候,沈河说了一句:“你坐轻一点。” 一听这话,沈稚索性逆反,直接把膝盖都收上去。 大家都发笑。 屈霄更是直接发问:“平时积累了很多不满吧?” 沈河已经开始俯卧撑,沈稚一边随着上下浮动一边特别用力地敲打他的背,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着:“是啊,真的很多不满呢。” 第二个抽到的任务是穿针。 沈河完全不在行,却没来由地较起劲来。 就因为这样,所以被其他队反超。 沈稚看不下去,一把推开他,三下五除二解决。 顺便附赠一个不耐烦的“啧”。 沈河说:“你行的话你早做不就好了。” 沈稚说:“还不是你一直占着位置?” 沈河说:“你从昨天开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稚说:“我才想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眼看着真的就要吵起来。 节目组也在这时候刻意拍摄了周围其他人慌张的表情。 吉落落上前拉住沈稚:“沈姐,你不要生气……” 其他人也去看沈河。 最后一个任务,他们剑拔弩张地草草了事。 但还是被其他组夺去了先行权。 拿到的线索是三个数字。 “866”。 导演组这时候才宣布,这个暗号与节目所埋藏的一件宝藏有关。找到宝藏的人可以获得最终的胜利和意想不到的奖励。 然而今天的胜负已经决定了。 前两名的获胜者可以在村长家享受招待。 最后一名的组别只能在村长家摘一些菜回去自己生火煮饭。 面对浑身上下透着拘谨、说出导演组安排的台词的村长,沈稚不由得感慨:“太无情了吧?”她说这话时声音很软很婉转,苦笑得很好看。 工作人员立刻给出“禁止撒娇”的指令。 “谁让你撒娇了。”沈河又一把拽过沈稚。 结果引发又一轮的争执。 沈稚坐在电动三轮车后边不下去。沈河也懒得勉强她,自己跑到田里,又问摄像机:“真的拿多少都可以吗?” “你就拿你们这一顿吃的。”摄像觉察到危险。 不过沈河还是很客气的。 按他的话说:“村长种菜很不容易,愿意分给我们就很好了。不能添太多麻烦吧。” 蔬菜还是有很多的。 只可惜没有肉。 他们坐着电动三轮车回去,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之前老太太的孙子。他问他们干什么去,沈河想了想,突然问他说:“你们小卖部在哪啊?” 回头又去问工作人员:“能去买点东西吗?” 一直闷声不响的沈稚也抬起头来:“我们都这么惨了。去下小卖部总行吧。” 最后经过讨论,还是允许他们在100元以内购物。 村子里的小卖部很简陋,东西也少。生鲜食品是不用想的了,但却意外的有冰淇淋。沈河问沈稚要不要吃,她也不吭声,只自顾自拿了一盒雪糕。 沈河则转了半天,买了一点木薯粉、牛奶和红糖。 回去之后,沈河去生火,沈稚洗菜和切菜,最后沈河做饭。 沈河让沈稚去后院拿一下鸡蛋。 沈稚正在切菜,一边用手臂擦汗一边说:“我讨厌鸡。” “那你等会儿不要吃。”沈河嗤笑。 “不吃就不吃。”沈稚斩钉截铁。 他们看起来争个没完,实则都在为一些小事斗气,以至于发言也变得幼稚起来。说是吵架,更像小朋友打打闹闹。 而且手上的工作也不停犯冲。 沈河要做炖土豆块,沈稚却偏偏切成土豆丝。沈河要煮蛋,沈稚直接打散搅拌均匀。 配上效果和音乐的话滑稽有趣,相当有喜剧效果。 但不得不说,沈河来之前让助理转发给他的一些烹饪帖是有用的。他做的比在家里更像样,就连沈稚也暗自想着,这人居然偷偷摸摸长进。 节目要吸引人,当然得有冲突。 导演组是清楚这一点的。 趁着有时间,工作人员向他们发出分开的指令。于是沈河去后院锯木头,沈稚留在屋子里。 沈河对摄像说:“你们还打算怎么整我们?说嘛,反正被你们整死前,估计我得被她整死。” 沈稚对摄像说:“很辛苦吧?要不要吹会儿电风扇。跟着我们这一组真是难为你们了。” 然后就很大方地把风扇伸向工作人员。 沈河对摄像说:“她有时候就这样,我都懒得理她。” 沈稚对摄像说:“你们说实话,是不是觉得他做得不对?你们跟他才相处几天,我和他结婚这么多年了。” 两个人各自发了一大通抱怨。 节目组欢天喜地,又有东西可以剪了。 - 吉落落总算熬到休息时间。 她也是第一次作为综艺节目的常驻嘉宾出演。 经纪人刚好过来探班。 “感觉怎么样?”她所在的公司不是什么大公司,在职员工不多,一切围绕吉落落转,但近几年也必须培养后起之秀。能者多劳,所以经纪人比较忙。 “挺好的。”吉落落想起他们组稳定的排名。 经纪人说:“助理用相信的人当然好,但你亲戚毕竟不是干这行的,我每次想了解情况,她都一问三不知。下回还是换一个吧——” 吉落落不情愿:“也没出什么篓子。” 经纪人舒了一口气。 然后吉落落霍地想起什么。 “说起来,跟你说个奇怪的事。不是都说沈河和沈稚夫妻感情好吗?”吉落落说,“没想到——” “怎么了?”经纪人很敏锐。 “吵架了。”吉落落说。 “吵架了?” “是啊,”她详细地描述起来,“闹得还挺僵的。我不太明白,再怎么说,大家看着、摄像头也都拍着呢。这也太糊涂了……” 意料之外的是,只见经纪人脸色一沉,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哪里糊涂,糊涂的哪里是他们。落落啊,你太傻了! “他们这是在抢你的镜头。” 一句话仿佛惊雷似的炸开。 于综艺节目而言,好看的定义有很多种。大家爱看的不只是好的内容,异常的内容也是如此。就像黑红也是红,只要洗白手段确凿可靠就行。 吉落落愣住了。 一开始看到沈河和沈稚吵架,离她最近的程睿祎也有些惊慌失措。然而没过多久,他好像就没那么诧异了,反而在录制中表现得越发积极。难道说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 半夜时分,沈稚在难以忍耐的痛苦中醒来。 她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四肢没有力气,吐息热得有些反常。缓缓摸到手机,不一会儿,看到消息的助理就从外面进来。 “姐……”小秋走近,当即吓了一跳。沈稚的脸不自然地泛红,手探到额头,能觉察出一片滚烫,“你发烧了。” 也许是白天汗湿之后吹了太久风扇,也许是不该吃小卖部跟带鱼、牛肉一起冻在冰柜里的雪糕,总而言之,沈稚清楚自己正处于病中。 “不行,明天的节目不能录了。我这就去叫医生,然后联系彩姐。” 说着助理就起身。 然而,沈稚倏然抓住了她。 她制止她,一字一顿:“小秋,你听我说。” 身体的感觉在无限蔓延。到底病到什么程度,身体能撑多久,大概什么时候好起来,需不需要打针——诸如此类的问题飞快闪过脑海。 “好好地”意味着什么? 作为演员,用尽全力,融入角色,成为角色本身,为了达成演出的效果。 沈稚说:“你先去通知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去吧……或者你直接把沈河叫过来。” 助理不确定地问:“把沈哥叫过来就行了吗?” “嗯,”这样回答着,沈稚微笑起来,“他知道我要做什么。他一定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的女主大多有一个共性 都对自己挺狠心的 有朝一日一定要学会写娇妹 这一章我最喜欢的句子——“落落啊,你太傻了!” 第38章 身体仿佛化作一朵红云。 她只觉得自己在半空中漂浮着, 半梦半醒间睁眼时,只见沈河黑得堪比《克苏鲁神话》插图的那张脸。 有不止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在料理她。 沈稚偷偷扫了一圈,见到摄像机以后才松一口气。 即便沈河表情糟糕得骇人, 沈稚却不以为意, 毫不畏惧,与背后刻意避开一段距离的工作人员形成鲜明对比。 她伸出手去握住他,轻声说:“就只是有点不舒服。” 沈河一声不吭。 旁边的村医操着方言腔的普通话说:“哎呀, 丫头哦, 你再不退烧, 你男人就要把咱家门给砸了……” 不安攀上心头。沈稚诧异地看向沈河, 用眼神质问他,不是吧你? 她倒是漏算了这一条。 事情越是突然, 沈河越是容易动不动就过火。 沈河还是什么都不说,只一个劲俯视着她。 工作人员及时用手势安抚——没那么吓人的。 只不过是嫌节目组医生动作慢,于是大半夜另外去找了村医来而已。 “有什么感觉吗?” 随节目组移动的医生问。 沈稚认真地想了想,实话说:“……想吃甜的。” 不少人都笑了。 这些人里不包括沈河。 他顶着那张计划三天内毁灭地球的脸转过身去走了。 看着他走了, 沈稚没什么反应,倒是躲在后边的助理着急了。她急急忙忙冲上去,心想着沈哥这不是一点没打算按姐的路线走嘛?结果动作不如摄像师快,等她赶过去, 已经有摄像和收音在拍摄了。 沈河先煮上红糖水。 然后把木薯粉和牛奶拿出来,混合,搅拌, 放到火上。 这时候沈稚那边的工作人员散去一些。 人不多,屋子也显得宽敞起来。沈稚打算再歇息一会儿的,却感觉影子落到身上。 她睁开眼,看到沈河居高临下地端着碗。 她以为他会和蔼可亲、宠溺有加。 没想到开口就是数落。 “能不能别给人添麻烦了?”他说。 她想争辩, 他已经坐到她床边,慢条斯理勺碗里奶麻薯给她送过去。沈稚支起身,想说的话也被甜品塞回去。之前有一回,她在购物网站上看到这种小吃,抱怨了好几句性价比不合理。没想到沈河已经学会了怎么做。 他耐心到极点,等她咽下去,才喂下一口。 她瞥见他肩膀和头发都是湿的。 沈稚说:“下雨了吗?” 沈河轻轻“嗯”了一声,把碗搁到一旁。 他不再说话了,看着她躺下去,回过头向工作人员道谢和道别。 即便拍下了精美镜头,在这种时候喜形于色也不合适。 有导演助理问:“沈河老师走吗?” 却见他摇摇头:“反正也睡不着了。怕她等会儿又不舒服。”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 外加固定在室内的摄像头。 等所有人都离开,沈稚本来已经闭上的眼又睁开,沈河也正看过来。对视几秒,他去依次关掉摄像机,摘掉麦克风。 但担心有所疏漏,两个人还是没有贸然开口。 沈稚从枕边取手机过来,镇定自若地打字:“演得不怎么好啊。” 他说:“我没带手机。” 所以她把自己的递过去。 读完以后,沈河把那行字删掉,重新编辑。 他按键时好像有些迟疑。 末了,归还过来的屏幕上写着:“你觉得我是演的?” 沈稚笑了两声:“难道不是?” 她看起来像那么自作多情的人吗? 沈稚知道,沈河或许是觉得她太草率。但是——她忽然不再顾及那些,声音压得微乎其微,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对,我喜欢女孩。” 之前喝醉时,他曾经这样问过她,你喜欢女孩? 而现在她才回答。 沈稚淡淡地说道:“以后我想生个女儿。为了让她拥有最幸福的家庭,我必须努力工作。” 有关未来,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好像余晖落到他心上。 也不知道有过怎样的内心波动,沈河沉默了许久,最后的最后,他说:“你没必要一个人考虑这些。” 回应他的是浅浅的呼吸声。 沈稚困倦透顶,她从不为难自己,说完想说的话就入睡。 - 经过经纪人的一番点拨,吉落落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起来。即便听说沈稚半夜身体不适的事,也不再那么单纯地看待了。 为什么她这么熟练啊? 吉落落百思不得其解。 她有所不知的是,真正的宗师还不是沈稚,沈稚自认为也就学了沈河一点皮毛。 她与程睿祎也谈论过这件事。 但就算有闹点小过节、制造一点冲突的设想,实施还是得靠缘分。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程睿祎和吉落落计划之余都不约而同产生过这样的想法——沈河和沈稚也是这样认真做规划,然后分工合作的吗? “果然,这两个人肯定是假结婚。”程睿祎下了结论。 吉落落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他一圈。 他们的猜测其实是错误的。 沈河和沈稚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沟通。 不需要,也没必要。 - 再一次录制的早晨,沈稚起床的时候,沈河正在煮面条。 “你哪里来的面啊?”她边吃赞助商的面包边说。 沈河说:“村民送的。” “不是你抢的吧?” “你能不能别整天怀疑你老公违法乱纪啊?”沈河说。 听到这句不咸不淡的调侃,沈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经过昨天一晚上,两个人气氛显而易见和睦了许多。 工作人员在镜头背后举牌示意沈河念赞助商广告词。 沈河盯了许久。 然后愣是把目光转开了。 沈稚哭笑不得,知道他是嫌弃广告词太强行。但好歹酬劳大半是人家支付的,还是她上前读完。 导演组又给出让他们分开单独拍摄的信号。 于是沈河又拿着锅盖和筷子去了后院,沈稚则坐回床上 ,在对方不在场的情况下进行拍摄。 沈河对摄像说:“看什么看?” 沈稚对摄像说:“我现在好多了。” 沈河对摄像说:“没什么大不了啊。她偶尔会这样。工作太多了,难免顾不过来,所以也会不舒服。不过也是我不好,有时候忙起来,就没顾得上,” 沈稚对摄像说:“我和他结婚这么多年,其实就像普通夫妻一样。对,肯定会有幸福的时候和不幸福的时候。但是,人不是为了不幸福结婚的吧?人都是为了幸福啊。” 沈河对摄像说:“不跟沈稚在一起的话——这种生活,我想象不到啊。” 沈稚对摄像说:“结婚就是这样嘛。 ” 村子里有把蔬菜拿出去晒的习惯。 昨晚有人收了菜,但忘了把搁菜的桌子收回去。木桌潮了,大家就索性把菜放到地上晒。 沈河刚好拿之前的木材做了一个简单的木架。 之前问过导演组,放在屋子里会影响拍摄,所以只能扔掉或者劈了做柴烧。 沈河选择送给村民。 当他把木架送过去的时候,对方刚好也需要。老太太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孙子又太年幼,做不了这种活。所以他们特别热情,为了表示感激给沈河塞了好多食材。 沈河又在他们屋子里转了半天。 发现老太太和孙子个子都比较矮,一旦要取高处的东西,总是会很棘手。 差了个垫脚。 于是他回去以后又开始锯木头。 就因为这样,游戏还没开始,他们组已经不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而且因为沈河和村民多来往了几趟,有些放暑假在家的小朋友也跟着跑到他们家院子门口探头探脑。沈稚性子好,面相也和善,招着手叫他们进去玩。 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这一天的游戏环节也很丰富。 而且,沈河和沈稚也开始认真对待了。 他们在细微之处昭告众人,我们和好了。假如播出,也存在有能够说服大家的逻辑——沈稚生病,沈河悉心照料,夫妻感情的起起伏伏到了好的阶段。 剥水果的比赛,沈河取得第一。 生活知识的比赛,沈河取得第一。 训动物的比赛,沈河取得第一。 不能现场使用后期的导演组就差给沈河加上一个“独孤求败”的字幕了。 而沈稚则坐在旁边,一边看戏一边和摄像说话。被王瑞兰开玩笑问起“你怎么这么悠闲啊”的时候,她也满脸都是坦然,很理直气壮地回答:“因为我知道他会赢啊。” 仿佛为了配合这句话似的,沈河握拳向镜头示意了一下,随即绕到沈稚背后,跟另外两组嘉宾开玩笑:“你们这点战斗力,不需要我老婆出手。” “没错。”沈稚也笑。 大家不分高低,分数差距不大。但双沈逐渐压过了大前辈组。导演组来人沟通的时候,沈稚去补妆,因此只见到了沈河。 “上次是‘成吉思汗’得了第一,这回要大前辈还落后,可能不是很合适……” 沈河微微低着头,把喝过的水杯递回给助理,没急着开口,只轻轻点头。 工作人员以为这就完事了,掉头要走,心里还想着沈河老师真好说话。 然后就听见他说:“等一下。” “我们可以按要求走,但是不能白这样。”沈河望着他。 他的相貌极其端正,非常具有观赏效果。可真正打起交道来,就很难顾及上。 “给我点回报吧。” 他毫不心虚地朝工作人员伸手。 - 决胜这一轮的游戏是你画我猜。 参与者不能说话,一方用肢体语言描述导演组给的信息,另一方来猜。 程睿祎和吉落落在前面一轮落后太多,以至于翻盘无望。但做得也算不错。 而屈霄和王瑞兰则很快完成了很多。 沈河和沈稚的分工是沈稚描述,沈河来猜。 起初几个词语都还挺好猜的。 然而最后那个却突然变调。 即便是沈稚,在看到提词板的一瞬间也犹豫。并不是很难猜,只是—— 良久,她还是先给出字数的指示,用手笔了数字三。 但等了太久的沈河却爽朗道:“‘OK’?OK!来吧。” 沈稚只能重申是三个字不是OK。 然后她将手贴到胸前。 “‘你’?”沈河说。 沈稚摆手,再次按在自己胸口。 沈河说:“‘心’?还是‘我’?” 听到“我”,沈稚立刻点头。 然后她微不可查地挣扎了一下。 那是只有与沈稚熟悉到一定地步的人才能觉察到的挣扎。 她在心里像念经似的默念着“为了钱”,下一秒,只见沈稚不好意思地闭紧双眼,抬起手臂,绕过头顶,模仿韩剧里女主角,比划了一个心。 某种意义上,真人秀就是丢人秀。 好在沈稚外貌光鲜,白皙又清爽的脸无端让人想起甜而不腻的果汁,做这样卖萌的动作也恰如其分,叫人直呼可爱。 沈河一时看得失神,不过转瞬就反应过来,十分激动地宣布:“我知道了!” 旁边的围观群众都催促:“快说快说!” 沈河信心满满、字正腔圆地避开正确答案:“‘你爱我’!” 时间刚好截止。 大家笑成一团。 惜败!惜败! 最终三个组还是拿到了第二场的线索。 与此同时,沈河朝之前约定好的工作人员一笑。 这一次还是三个数字。 “286”。 原本只有第一名能拿到额外提示。 但沈河立刻和沈稚分享了刚才没来得及转达她的事情经过。 提示是一个特殊的九宫格。 说是九宫格,但在最后一行中间额外多出来了一个格子。 “这是……”沈稚看了一眼,“电话吧?” 这个提示一看就是电话九键。 当然,他们的这点商量播出时自然是会被剪掉的。 而作为现在分数领先的大前辈组,屈霄和王瑞兰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立刻用手机拨打了这个快捷号码。只听一阵悦耳的音乐后,那边的声音告诉他们,宝藏将会在晚上降临。 而沈河和沈稚这边也以同样的方式收到了同样的信息。 “只要等就行了吗?”沈稚问镜头。 沈河继续研究着866和286这六个数字,不解地自言自语:“为什么非得是九键?” 他们边走边回去,路过小卖部,小卖部老板还给他们切了半边西瓜。好像是因为老板的孩子今早也跟着去他们家院子里玩,蹭了沈河煮的面条吃。 沈河和沈稚拎着西瓜回去。 沈河在院子里做木工,沈稚就坐在门口阴凉里用勺子挖西瓜,自己吃,时不时也喂一口给沈河。 “DIY真的太适合打发时间了。”沈河说,“我们买套工具回去吧?” 沈稚说:“你没两天就不会碰了。” 他倒是承认得很快:“也是。” 吃西瓜的时候,沈稚用勺子在中间挖出了最甜的一块。 然后从中间切开,分成两半。 “喂,喂。”她说,“沈河。” 沈河回过身,神情寡淡,没什么情绪地走过来,俯下身吃她喂给他的那半块。不说谢谢,甚至连笑脸都没有,转背继续去钉钉子。 沈稚对此也毫不在意,径自把剩下半块送进自己嘴里。 到后来,她就只伸直一下腿,他就会意地走过来。 一直吃到西瓜干干净净,果肉微微泛白,味道也由甜到酸。 但他们还是你吃一口、我吃一口,绝对平等地分食完。 沈河做好那个垫脚的时候,沈稚忽然想到什么。 她拿起手机,用汉语拼音输入法输入了“866286”. 紧接着,选择栏里自动出现了一个英文单词。 “tomato”。 沈河皱着眉,连忙出去。沈稚也赶紧跟上。 他们很快抵达了那天采摘番茄的田里。 额外工作人员的登场似乎昭示着,他们找对了地方。 沈河调侃道:“不会是要我们就地开挖吧?” “这节目怎么回事啊。”沈稚笑着用扇子在沈河周围轻轻拍打,替他驱散蚊子。 沈河也笑了,自然而然地将沈稚的扇子推回去。一句话都没说,只从口袋里摸出风油精给她。 “你可以去转一圈。” 有工作人员说。 此时此刻,天已经黑透了。 一望无垠的天幕中不见光彩,只有农田另一侧的矮矮房屋里有微弱的灯光。 沈稚说:“开玩笑的吧?” 沈河跟她说:“多动动。”然后就往那边走。 还没来得及一跃而下,只听远处传来迸裂的响声。 继而一道光升上夜空。 绽放出绮丽的花朵。 突如其来的焰火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仰头看向天上,沈稚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躲,倏地撞到沈河。他揽住她,去抓她的手。她顿时镇定下来,挥手去打他。 工作人员说:“恭喜你们找到宝藏!” 沈河非常满意。 摄像机没在拍,沈稚忽然说:“不亏你特意为了这个,连句‘我爱你’都不肯跟我说。” 她继续望向空中的烟花。 没有留意到的是,他却已经不再看向天空。 焰火结束,助理送他们进院门,沈稚还在思考等会儿跟屋子里的摄像机说点什么,沈河霎时间跑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稚也不准备追。 只有沈河的助理迫于生计说声“拜拜”跟了上去。 沈稚不紧不慢进了门,才知道沈河是因为想起那些鸡。他们这间院子离刚才放焰火的地方不远,鸡胆子小,吓死都有可能。沈河就是担心这一点,才匆匆赶回来。 好在鸡没有性命之忧。 但全都被吓得飞到树上去了。 沈稚感到好笑,沈河则撑着腰想了好一会儿。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沈河已经把原本破烂不堪的后院改造得如此完备。 落叶扫过了,草拔过了,搭建了一个鸡棚…… “你是来参加真人秀的,还是来培养兴趣的啊?”沈稚忍不住说。 “我好困,”沈河回答,“明天再来管这些鸡好了。” 他说着就往回走。 沈稚却在墙边摸到一根竹竿,想了想,上前探到树上,随意地捣鼓几下。 有几只鸡被绊到,咯咯咯地叫着,张开翅膀险些摔下来。 她继续倒腾了两下。 本来也打算放弃。 没想到沈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拐回来了。 他接过她手里的竹竿,而她也适时地往后退,站到墙壁边去。后院的灯很暗,她用手电筒帮忙照亮树上。 沈河背对着沈稚,不慌不忙慢慢驱赶着树上的鸡。 夏日乡间的晚上,黑得与夜空融为一体的树,鸡断断续续、吵吵闹闹的鸣叫声,沈河没有回头。 他说:“沈稚。” “嗯?”她转瞬即逝地看他一眼,随即漫不经心地盯着手电筒。他有着给人以充足安全感的背影。 摄像机没在拍,沈河说:“我爱你。” 第39章 “沈稚。”沈河声音很轻。 他没在看她, 她也不去看他。 沈稚说:“嗯?” 然后他像在田野上踱步般漫不经心,说:“我爱你,我爱你。” 她一怔, 脚下被绊到, 倏然没防备地往前扑过去。 沈河纹丝不动,沈稚狠狠撞到他背上。两个人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然而她却下意识将手拿开。他也没有转过身来。 他们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僵硬的, 窘迫的。 但是又微妙地感到满足。 沈稚听到自己说:“为什么?” 她问:“是因为之前我说你不肯跟我说这句话?” 沈河反问:“你希望是吗?” 沈稚说:“那是为什么?” 她退了几步, 静静地从他身后脱离。他终于将手里的竹竿抛开, 黑夜里,树上的鸡叫唤着纷纷飞落。 这样的氛围不适合他们。沈河没给她太多时间迟疑, 飞快扫过一切令人不得不留在原地的障碍,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一直想对你说说看。” - 他们各自回去卧室。 这一晚,沈稚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原因。第二天丁尧彩来,才后知后觉可能是第六感。 交代了一些公司的事之后, 丁尧彩说:“录制快结束了。” “嗯。”沈稚说。 “你要是不想和沈河谈谈,尽管跟我说。我会帮你处理好。”在这种时候,经纪人充分展现了职业操守以及长辈的担当。 然而沈稚又说:“没关系。” “放轻松,”丁尧彩朝她微笑, “以后你还有很多路可以走。不结婚当个新时代独立女性啦,找个小奶狗走让女同胞羡慕的人设啦……” 一大清早就接到风向不对的战报,论谁心情都不会太好。不过她清楚还在工作中, 加上是和沈河搭档,多聊几句就恢复状态。 村里的孩子们又跑来了。 自从上次沈河用剩下的材料给他们做了红糖珍珠奶茶,这群小朋友就热衷起了来他们“家”玩。 毕竟有个很酷的叔叔和很美的阿姨,又有好吃的, 还有许许多多新鲜的玩意儿。 沈河硬生生把《结婚的男女》变成《交换空间》,整个院子大变样。他也很乐意把自己的DIY送给他们,按他的话说,反正“做得也不好”。更何况他已经腻了,最近感兴趣的活动是钓鱼。 小朋友们来就算了,不知道是不是导演组示意,他们竟然还带暑假作业过来。 一有不知道的问题就就近提问。 对沈河和沈稚来说,文化课早就不知道是哪个侏罗纪的历史了。 再说了,他们当初还是艺术生。 不过,即便如此,既然孩子们诚心诚意地发问了,大人也不能糊弄过去。 沈河列了大半天的计算草稿。 沈稚把教科书从头翻到尾。 最后得出来的结果不一致。 这一幕情形在这对夫妻间也不少见。 他们都坚持己见,争论不休。 直到翻开标准答案,发现谁的都不沾边。 程睿祎就是这时候带着工作人员一起过来的。 导演组给不同组安排了不同的活动。 屈霄和王瑞兰是登山。 程睿祎和吉落落是去逛集市。 沈河和沈稚是到村子里的湖边参加录制。 临走之前,程睿祎特意来找沈稚:“沈稚,你有什么喜欢的玩意儿吗?到时候我打算买点纪念品回来,送给大家。” 他表现得很热情。说是要送给大家,实则只来问了沈稚一个人的喜好。 “没什么特别的,”沈稚回答说,“你们好好玩喔。” 假如没有摄像机在拍,那她肯定会说“你们好好工作”。 程睿祎本来觉得有点扫兴,但还是一笑了之。 他发现她和沈河正在吵架。 沈稚一反常态,很直截了当地说:“我就跟你说,这里不应该套这个公式。这是初中数学,你是不是傻的?” 沈河也丝毫不让步,干脆利落地还击:“你知道你这个x是什么吗?你设这个,你后面不是越解越麻烦吗?” 在吵架方面,沈稚承认自己并不占上风。沈河将一本七年级的《快乐暑假》展开来,严肃地说道:“你这样就不是一元一次方程了,他们作业里不会出现这种题目。我们对比起来,还是你的做法更离谱。再说了……” 他还要继续滔滔不绝,沈稚直接一个眼刀甩了过去。 沈河顿时就安静了。 然后沈稚回头,对着刚刚不小心忽视的摄像机说:“这段麻烦不要用,谢谢。” 他们俩争论得不可开交,然而实际要完成作业的孩子们却在院子到处玩。 这种挫败感一整天都萦绕在沈稚心头。 他们拍摄完了需要的内容,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暂时休息。沈河和沈稚原本打算乘车回去,却遇上湖边钓鱼的村民主动邀请坐船。 那不是时髦的快艇,更不是气派的汽船,而是如今城市公园里常见的双人脚踏船。这样的船出现在这里,可以说是充满了戏剧性的违和感。 出于安全考虑,助理有些拿不定主意。还在犹豫,沈河已经走上去。 沈稚站在湖边,犹豫了一阵,也还是同行。 村中深处有着异常漂亮的风景。 岸不怎么连绵,远远看像耸立在水面。风拂面而来,吹走水腥味,只留下凉爽的气息。 船渐渐划到湖中间,人身处其间自然而然显得渺小、狭隘、微不足道。 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 他们都专心致志看着风景,慢吞吞地踩动这艘船。 只剩下两个人,也没有摄像机与麦克风,正是最好交谈的时候。 沈稚说:“我和良宜闹了些不愉快,跟华子琛算是翻脸了。所以,之前的一些黑料不说,拿我们俩结婚的事做文章也不是不可能。” 她话说得很保守,实际上,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丁尧彩已经收到消息,和电视台也报备过,撤下去棘手,但往后推还是不难。 影响《结婚的男女》播出倒不至于。 和电视台提前商议过,敲定沈河和沈稚的片段集中在前五集,确保节目播出时不会被牵连,或许还能赚一波网络点播量。 听到这个消息,沈河没有多意外,稍稍挑眉,态度平和地问她:“要不要帮忙?” 沈稚的眼神没有回避。 他们将在第七年结束之前离婚。 对外界公布消息也许需要循序渐进,不能太着急。 她说:“沈河,我不相信你。” 她全神贯注观察着他的脸。正面的也好,负面的也罢,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而这一点,却让沈稚无端地失望。 “至少没有那么相信。”沈稚说,“我不是说过我想要一个女儿吗?那是认真的。我仔细考虑过了,人生这么长,我不可能只演戏。跟你结婚这七年,我们谁也不亏欠谁,坦白说,我承认当初你的提议是正确的。 “但我决定要为自己考虑了。为沈稚这个人、而不是这个演员的一辈子考虑。” 天空与鸟俯视着他们,湖面仿佛一碗已经冷掉的汤,沉寂的,辽阔的。 沈河说:“你想自立门户?” 她认为没必要隐瞒:“大概会和影视投资公司的人吃饭。” 沈河原地不动。 他垂下目光,在看水面的波纹:“我也可以帮你。” “沈河,”沈稚迫不得已,终于换上决绝的口吻,“你分得清演技和真实吗?” 他一动不动,不假思索就反问:“你就这么怕自己分不清吗?沈稚。” 已经漫到喉咙眼的字眼堵塞,沈稚难以置信地看过去,沈河不偏不倚地望回来。她想要抱住手肘,却只用指尖刺进手心。 “我要有自己的孩子,建立自己的家庭。”沈稚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颤抖,可神情冷静到无以复加,她狠下心,“我未来的规划里没有你。” 沈河的目光在她脸庞流连。 缘由不明,他总算也愠怒,可转瞬又变成温柔的悲哀。望着他,沈稚想,为什么? 沈河说:“你想怎么样?” 她忍无可忍,倏地站起身来。 船身剧烈的摇晃,他当即也跟着起立。这才没有让任何事物在水中翻倒。 船舱很矮,两个人都迫不得已低下头。这场景有些滑稽,两个人都像在致歉,却又好似是默哀。但谁也不屈服,只剩下湖面上波光粼粼,明亮得动人。 沈稚说:“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急切地等待着这个回答。这个答案对她来说至关重要。为什么不愿意离婚,为什么要和我继续结婚——不接受任何俗不可耐的借口,也不能是任何虚与委蛇的托词。她要他说服她。 沈河却说:“你先坐下。” 她等待不下去,所以光是这一句就足够令人放弃。沈稚缓缓俯身,在安静中做最后的反省。还是离婚吧。她看清脆弱是愚蠢的导火线,一切本不该这样。 劝导对方坐下,沈河自己仍旧站立着。他居高临下注视着她,良久,沈河似乎读懂她在静默中做的决定。 天幕与水面之间万籁俱寂。 他的身体倾斜,越过船舷,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倒进湖里。 水花四溅。 这个神经病。这么想着,沈稚别过脸。 沈河是缺点很多的男人。他是恐怖分子,兴趣游离不定,厌恶人情世故,脑子里除了演戏以外,她不确定还有别的什么—— 他落入水中,随即毫不犹豫地游出去。 这里离地面并不远。 沈稚眼睁睁看着他向岸边游去。有一瞬间,她觉得就算他溺水死掉,她也不会有任何感想。但她不会有怨言,她不该有任何怨言。是她让他离开的。沈稚侧身依靠在船沿,踏板已经覆盖到脚背上,再也踩不动了。 伴随着骚动,旁边工作人员的船似乎在靠近,大约很快就会有成群结队的问题要面对。 只有她一个人留下面对。 沈稚闭上眼。 “沈稚,沈稚老师——”根本不熟悉的人呼唤着她的名字。 坐上这艘船原本就是一时起意。单只是为了能走得更远,于是不知不觉就这么漂流了许多年。窗外的风景已经看得足够多,旅途结束之际,她以为自己开始思考属于自己的真实,却没想到被一语道破软肋。 她只是害怕而已。 沈稚不仅仅是女演员。沈河也并非单纯的男演员。说到底,他们也只不过是一对擅长演技的普通男女。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按住船舷。 沈稚跃入水中。 她先换了一口气,辨认清楚方向后舒展身体。她自由自在地穿行。 沈稚出生在沿海城市,童年经常跟着姑妈一家去海滨浴场。她总是一个人玩得很高兴,然而不知不觉,也会有随波逐流远离沙滩的时候。他们都不把她当家人,也理所当然不会关心。 那种时候,总会无比清楚地发现,原来只有她是一个人。 抵达岸边时,沈稚趴在地上平复呼吸。 大约是乘船前有热身的习惯,万幸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她这时候才感到一阵阵后怕。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总而言之,再抬头时,她看到和她一样狼狈的沈河。 他们从不同的地方上岸,湿透的身体上沾着泥泞、杂草和青苔。沈河也喘息着,筋疲力尽地朝她伸出手。他说:“看吧。就算这样,还是会遇到的。你可以给我寄离婚协议书,但签不签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你说好给我时间考虑,我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麻烦你在未来的规划里先加上我——” 沈稚恍恍惚惚想反驳。 这不是遇到,这是他特意来找她。所有人都在忧心忡忡、惊慌失措地往这边奔来,可两个人都无暇顾及。 那艘船,他们谁都无法再待下去。 要是能在岸上生活就好了。 一起。 沈稚握住自己的手。 第40章 - 真人秀节目《结婚的男女》录制完毕以后, 沈河被经纪人习习教育了很久、很久。 最近不满的事主要有三。 一是他在综艺录制期间太过为所欲为,有损声誉,虽说节目组特意来说明没关系, 而且归还电动三轮车时还不小心弄坏了其中一个轮胎, 于是进行了赔偿;二是他在记者采访时说了脏话,因为对方问起张清月;三是他一点都不肯谈论离婚的事。 沈稚提出离婚已经不是秘密。 离婚协议书寄到习习手上,翻来覆去看过, 天衣无缝, 为自己着想, 也不算损害对方利益。 就是这样一纸合约。 习习问沈河有什么不满意, 他说没有。习习问要不要签,他却又说等等。反正就是瞄准了对方不会起诉离婚。 他们一路共同生活, 对彼此的关心限定在闲情逸致的范围内。不考虑对方感受,不用知道对方的想法。他们是同事,也认为对方是好的合作伙伴。 然而,合作关系到期, 解约只需要按照既定流程,继续却要面对新的问题。 而且,他还得向她说明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的事。 沈河猝然想起某个人。 时常在他生命里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一个人。那个人总用“这孩子”来指代他, 动不动就用令人恼火的口吻评价沈河成不成熟。然而,真正最不成熟的明明就是他自己。 习习说:“她是真的想摆脱这段假婚姻吧。” “我也想啊,”沈河说, “搞不好我们谁都没法达到对方的要求。” 习习察觉到什么,一了百了:“那继续保持现状能解决问题吗?你只能退,或者进。女人是很复杂的,越完美的女人越复杂。一步错就会被淘汰。” 她去跟对方经纪人赔罪, 丁尧彩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回答:“知道了,没关系。”好像早有预料,只有她一个人被排除在事态之外。 另外为她们那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轻飘飘地打个招呼。 这么多年同舟共济,习习对丁尧彩这一次毫无预告的举动非常不满。但控诉无果,解绑无期,这份怒气理所当然撒到沈河身上。 习习每次的开场白都是“我怀疑你就是上天派来气我的”,然后用“我要是生个有你一半淘气的儿子我非得三高”加深程度,最后以“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完美收官。 沈河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劲插着耳机看书。 黄正飞新作《黑狗》的男主角已经基本敲定是沈河。 情报还未公开,听说制片方好像对这个选角很满意。也许和宣传时可以使用的噱头充足脱不开干系。 他喜欢读书,尤其是小说。 所以索性在准备的过程中顺便翻翻原著。 《黑狗》讲述的是一个缉毒警察卧底的故事。 外形上,沈河不需要再刻意减肥或者增肥,重要的还是角色和演员本身气质的磨合。 这几天刚好请到香港的老师来内地,他需要连续过去一段时间,于是索性住在酒店。刚好和沈稚错开生活轨迹,也就不用见面。 不知不觉,他养成了定时掏出手机检查信息的习惯。 并不是认为谁该发消息给他,只是担心她联系他时不能第一时间回复。 - 丁尧彩说:“怎么了?” 沈稚盯着手机屏幕。消息提醒何其多,她只是望着已经沉到底下底下再底下的那个联系人。 她摇头,草草回答:“没事。” 不必要的行程,之前他们从来不报备。 就像两个互不干涉的合租室友。 然而如今,沈河照常杳无音讯,沈稚却没来由地感到局促。 她从他那里讨要来了一句“我爱你”。 损伤了自尊心,谈不上欣慰,反正与光荣不沾边。 录制完《结婚的男女》后,乘上不同的保姆车之前,她戴上墨镜,最后对他再度开口:“想好了就联系我。签了协议书,一起去一次登记所就行。” 说实话,这一次,其中的真心似乎比起之前又少许多。 即便最近离了婚,反正也不能公开,必须要等到良宜造次过后,所以不急在一时。 听说世界上的大事小事,多半黄在一拖再拖。沈稚不希望自己在这个定论上栽跟头,然而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决心不足。 她承认自己有强迫沈河的嫌疑。 可是说来说去,大不了也就一拍两散。总比现在相互耽搁来得要好。 沈河与沈稚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结婚的。因此早在六年前,他们就决定了目前这间房子的根基。这不是一个好的家,也不是一份好的感情。 而且除了这部戏的参与者以外,所有观众都不知道。 真人秀《结婚的男女》在每周五晚21点播出。 开播前,宣传和班组就吸引了一大批关注,终于首播,自然创下收视纪录。 沈稚对综艺不怎么热心,所以没有收看的打算。但她还是及时收到了助理的提醒。 “沈河沈稚吵架”直接飙到了热搜第一。 只见节目组剪辑的片段里,上一秒,沈河和沈稚还说要让大家见识一下亲夫妻的厉害,下一秒,沈河就把沈稚独自一人丢在番茄园里扬长而去。 沈稚对着镜头,一边露出笑着活下去的表情,一边无可奈何地说:“对不起喔,就当我是一个人上这个节目的吧。” 搭配上草帽和浅紫色的防晒衣,沈稚好像很认真地询问了一下:“有时候真让人纳闷,世界上怎么会有老公这种难以理解的动物呢?” 沈稚说:“我们家不需要养宠物,因为有一个沈河就够了。” 而诸多女观众也爆发式地表达同感。 显而易见,跟另一半脑电波不在同一个频率上的女性朋友不是个例。 然后,播出到沈河在村民家助人为乐时,实时讨论几乎清一色是“这个有毒的男人”、“男沈老师你在干什么啊男沈老师”、“你还记得大明番茄园里的你老婆吗”。 屈霄和王瑞兰的部分引发了不少人的感慨。 年纪大的观众有共鸣,年纪小的观众要么羡慕这样稳定的感情,要么想起了自己的长辈 。 每到程睿祎和吉落落的部分,讨论区总会出现整齐划一的彩虹屁和尖叫哭嚎。诸如“哥哥太帅了”“落落妈妈爱你”一类的评论中间偶尔穿插进一些“srds,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哥在勉强自己吗”以及“别搞美女,jll独美”的消息,不过很快又会被“那就关注大美女/大帅哥作品吧”的新动态盖过去。 但讨论度最高的毋容置疑是沈氏夫妇。 最后沈河和沈稚在家里吵架那段,收视率冲上新高度。 有的人站沈稚那边。 “沈河也太自私了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在完成任务好吗?最后输得那么惨。”“有闲功夫帮别人让自己妻子受苦?这不是渣男是什么?[微笑][微笑][再见]”“‘算我对不起你’是什么话啊?这种老公过日子很累吧,感觉沈稚是真的无语了。” 也有人站沈河那边。 “沈河很有趣啊,反正在我看来现在只想看他出场的cut。”“u1s1,沈稚到房子以后不是什么都没干吗?一直只叫沈河打扫卫生,宁自己动一动啊。”“女沈为什么扔东西啊,素质好低,乌鸡鲅鱼,还要人求着给你涂药吗?” 因此自然而然有人争吵。 “站沈河的祝你们也找到这种一点不考虑你感受的老公哈!” “有这么帅的老公我做梦都笑醒好吗?还要什么自行车,我每天把他供起来。” 然后不知不觉就变调。 “想要男沈那种老公,首先你得达到女沈那种级别。” “[再见]”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哭泣][再见]” 而且,事实上,大部分人还是更加感慨于其他事—— “只有我一个人从吵架中嗑到了糖吗?今天我是流泪猫猫头,我不骂人,我只流泪。吵架是假,发糖是真。” “就算智障老公拉回来一车木头也就只抱怨了几句,我们刀子嘴豆腐心的女沈老师啊。” “‘对对我讨厌’是什么宠溺句式?沈河,你个狗男人!停止散发魅力吧!” 最后就连“刀里有糖”都连带着上了热搜。 又养活一堆蹭热度的情感博主。 第一期结尾卡在恰好到处的地方,第二期吊足大家胃口。 首播创收视纪录意味着成功的一半。 人难免都有猎奇心和八卦欲。 之后几期播出时,几乎所有观众或多或少地关心沈河和沈稚的夫妻纠纷。 两个人一起做饭那段被剪辑得妙趣横生,堪称相声节目现场。 沈稚生病、沈河陪护那里又折腾得观众激动不已。 最后他们相互配合,钻研出了线索的含义,让人一方面觉得“好机智”,一方面又感慨“天生一对,爱了爱了”。 因为《结婚的男女》大爆,沈稚收到好几个工作邀约。 不过目前都不准备给出答复。 她对这种情况并不感到意外。 演员需要神秘感,但追究起来,这种神秘感也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所以,当打破神秘感能赚更多钱时,适当舍弃一部分也无可非议。 最重要的是不能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偶尔来一次没关系,长此以往就不行了。 沈稚不担心这个。 她原本就不喜欢录制综艺。 之前某一次在床上闲聊,沈河倒是没什么感想。不怎么喜欢,也没有特别排斥。 沈稚一个人在家,最近总是时不时被孙梦加和欧阳笙叫去一起听讲座。参与者除了她们,往往还有许多名媛和艺人,一圈看过去,总归有不少熟面孔。 只可惜沈稚对这种两性之间关系的座谈会没兴趣,好不容易忍住瞌睡,也就一个劲低头翻阅《一点都不善良》原作者的自传小说。 走出会场,三个人一起去素菜馆。 欧阳笙说:“好想结婚啊。” 孙梦加说:“等你结过一次就不会想了。” 沈稚最近工作繁忙,心情烦闷,没精力参与她们的话题,只维持着微笑,不动声色走在一旁。 “结婚这回事,最重要的还应当有爱情。”欧阳笙郑重其事地得出结论,“有爱情的话,很多困难都能克服……” 孙梦加对这个理论不屑一顾,讥诮地打断:“问题是,爱情是有保质期的。你现实一点好不好?想要让婚姻持续下去,必须得靠钱。利益至上,你懂不懂?” 两个关系不融洽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终究,目光还是落到第三者身上。 沈稚正出神,忽然被卷进飓风当中。“你呢?沈稚,”她们说,“你觉得结婚最重要的是什么?” 爱情,利益,未来,现在。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沈稚默默回想起许久以前,结婚那一天,她和沈河都筋疲力竭,行头都来不及卸,倒在床上阂眼就能入睡。 她不由得自言自语:“再也不结婚了。” 原本以为沈河会嘲笑,不想他却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附和:“绝对不想来第二次。” 时隔多年,那时的情形仍旧历历在目。 结婚最重要的是什么? 也许怎样回答都是对的,也许怎样回答都是错的。 沈稚说:“不想离婚。” 不论是欧阳笙还是孙梦加,不管是恋爱脑还是唯利是图的人,都无一例外地朝这边投来视线。 夫妻之间,维持婚姻最重要的可以是爱情,也可以是利益,可以是任何事物。只不过,到沈稚这里,她所坚信的却是一种不想离婚的心情。 因为不想离婚,所以愿意消耗时间、贡献精力,做出牺牲,为了和对方一起生活下去。 唯一的弱点是相信。 相信对方与自己抱有同等的心情。 - 然而,沈河和沈稚的热搜密集期限到《结婚的男女》播出时还不是极限。 假如说,他们俩引发吵架中嗑糖的热潮时是热搜爆点外加实时广场屠版。 那么“沈河和沈稚正在协议离婚” 就直接导致了服务器瘫痪。 情节一百八十度转弯。 上个礼拜大家还在为欢乐源泉暂告一断落依依不舍。 这个礼拜就被梦想破碎后的真相刺激得鬼哭狼嚎。 所有人对他们的关心尚未到期,加上这则爆料实在太过冲击,一举逼得社交网站词条维护不说,更是引发了数不清的议论。 “沈河和沈稚要离婚?” “反正我不信,说什么我都不信。肯定是对家搞事情。” “我可以是假的,双沈必须是真的!” “不会吧不会吧?这年头不会还有人真的相信明星夫妻感情好的吧?” “这群狗现在还给主子乱吠呢,小心求锤得锤。” “我之前就说他俩有点假……” “要离快离,别占用公共资源ok?” 尽管大部分人和他们素昧平生,但仅仅因为他们公众人物的身份,还是引来了诸多关心。 他们的结婚和离婚早就不只是两个人自己的事。 关乎事业,关乎公司,关乎许多凭借他们获得力量的观众粉丝。 沈稚一方也好,沈河一方也罢,理所当然都是否认。 然而良宜早已做好充足的准备,并没有那么好对付。好在丁尧彩也不慌不忙,早就清楚有场恶战要打,反而交代沈稚不用担心。崇娱那边似乎拿到补偿,只做最低限度的应对,目前还在观望。 公事如此,私事亦然。 朋友,亲戚,来询问沈稚情况的人数不胜数。或许其中就有将会成为某篇报道中“知情人士”的潜力股。可惜沈稚从不给人这种机会。 表妹蓝翘意外的安分守己,姑父姑妈的来电被沈稚挂断。反而是父母亲破天荒地主动联系:“人性软弱,只要我们真心忏悔……” 家门口和良宜都被围得水泄不通,通讯工具直接关机,沈稚一了百了,闭门不出,在家读《红楼梦》前八十回。 她想都不用想,猜也能猜到,沈河现在的状况应该和她差不多。 听丁尧彩说,《结婚的男女》沈氏夫妇结局那一期,收视率高得非比寻常,简直令人怀疑是不是全国有线电视都中病毒。 夫妻之间的事也能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危险又尴尬。所有人都对沈河和沈稚的私生活充满兴趣。离婚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 沈稚正在睡觉。 她久违地睡到自然醒,房间里温暖又舒适,沐浴着打碎的日光睁开眼。倏忽之间,沈稚动弹不得。 她与坐在床沿的男人四目相对。 沈河为什么在这,打算做什么,正在想什么,她都一概不知,只能下意识抬手,佯装镇定地擦了擦脸:“你——” “去约会吗?”他坦荡地问道。 第41章 沈河穿着一身黑, 牛仔外套、长裤、连带着不经烫染的头发与眼睛,悉数被归纳到一袭漆黑当中去。 他坐在她床边,毫无负罪感地破坏她本该悠闲的假期:“去约会吗?” 原本想说什么来着?或许是“你怎么在这”, 也有可能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反正到最后,沈稚脱口而出的是:“你疯了吧?” 诸如此类的状况并不足以让人大惊小怪。 沈河起身,径自打开衣柜, 从琳琅满目的架子上挑选衣服, 随手抛掷到床上。沈稚眼睁睁看着身上负担越来越重, 想掀开被子与他理论, 却又因为暴露的吊带睡衣而自损底气。最终,她索性继续躺下, 用目光向沈河控诉:“你在开玩笑吗?现在怎么出去,再说了,你回来就不能提前打个电话——” 沈稚将剩下半句咽回去。 他们之前没有相互报备的传统。 果不其然,沈河没放过表现刻薄的机会, 面无表情地替她补充:“然后呢?打个电话,你会特意起来给我煮个宵夜吗?然后一起吃完,洗澡,睡到同一张床, 接个吻互道晚安?”实在太过挑衅。 沈稚狠狠剜了他一眼:“少说点不会死的。” 沈河露出一个相当敷衍的假笑。 她视线掠过他挑选的衣服,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摆手,命令他转身, 至少先换衣服起床。沈河背对着她,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问:“《樵夫》和《acdf大电影之猫猫特工》,你想看哪个?” “那是什么东西?”沈稚蹙眉。 “接下来三个小时内排片最多的两部电影。” 她感到无所谓。话说回来,她也根本没答应跟他出去, 他们从来没有约过会,也没有考虑过约会这回事。 沈稚套着袜子,随口回答:“那就《樵夫》吧。” 沈河忽然转过身。 她才刚把裙子套好。不过倒也无所谓。以前大学时期演作业,谁没有为了赶场直接在后台换过衣服?他替她拉背后的拉链,说:“我想看《acdf大电影》来着。” “《樵夫》导演不是那个谁吗?演戏很好的……哦,那个大电影是你们公司的。”沈稚漫不经心。 “算了。” 沈河知道二选一对他们来说是难以逾越的高墙了。 现在时间已经是傍晚。 沈稚洗完澡,头脑渐渐也清醒起来。 假如她和沈河出去约会被目击,对于现在的状况来说应该会是好的导向。沈稚知会了丁尧彩,原本还想把助理叫过来给自己化个妆。可惜沈河一听,脸上当即写满焦躁,最终只能作罢。 “你不化妆好看。”沈河说。 沈稚不由得冷笑:“得了吧,说实话行不行?” 沈河在调试家里的家居智能,头也不回地说:“都一样。” 这话不算坏话。 沈稚在涂唇膏,顺便瞥了他一眼:“真就一点区别都没有?” 末了他却说:“有啊。” “是什么?” 沈稚提问本来就是无心之举,未料却发觉沈河居然在郑重考虑,她回头,猝不及防对上他坏笑。沈河说:“办事的时候得小心点。” 而透露恶趣味的下场就是沈河挨了一拳。 沈稚做好了被记者追拍的准备。 大概因为看惯了自己的长相,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漂亮。在她眼里,也就只是不丑的程度。 她对沈河的计划也有好奇心。 一开始就特别大张旗鼓肯定会露馅,万一被说是欲盖弥彰,反而会起反效果。 只见沈河从地下开出一辆沈稚从没见过的车。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品牌、颜色和体型,总而言之,非常之不起眼。而且百分之百全新,甚至煞有其事在车后贴着表明“实习”的贴纸。 沈河说:“我借了龙日的。但窗户还没贴厚,最好把帽子压低点。” 他们反其道而行之,光明正大走前门出去,借着天黑加晚饭的时间点,竟然真的离开包围圈。 沈河雀跃得一脚踩下油门,又在沈稚抡他一拳之前停下。 原本没打算吃饭,所以车直接经过了生活区。然而到了桥上,沈稚忽然又饿起来。她熟门熟路地想从沈河车里翻找食物,却临时想起这是龙日买的新车。困难无解,沈稚只好忍耐。沈河考虑叫个外卖,视线忽然捕捉到不远处冷冷清清的摊贩。 夜里没有生意,人家都打算收摊了。沈河戴着鸭舌帽迅猛地跑过去,买完以后又飞快跑回来。 刚上车他就发笑,边把炸串塞到沈稚手里边说:“完全没被认出来。” 虽然他俩都不是什么流量明星,但中老年人也想不到会有艺人光顾。听说炸串隔夜会坏,今天又卖不出去,沈河索性多买了一些,却也没吃几口。 沈河预定的是一间通宵放映的私人影院。 他们还是买了爆米花和可乐,因为总觉得没这两样就缺少气氛。沈稚口渴了,刚拿到可乐就喝了一大口。整个放映厅很宽敞,但却只有两个观众。 沈河与沈稚坐到观众席的最中间。 影片投放之前,两个人都找到了舒服的姿势坐下,目视前方,等待着电影开场。 沈稚说:“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尽全力让白色的银幕占据整个视野。 沈河说:“挺好的。你呢?” 沈稚说:“我也挺好的。” 银幕上开始放映电影。 这是沈河的放映单,所以基本上就是奥斯卡等奖项的提名或获奖目录。先是《鸟人》,这样的影片总能迅速让他们进入状态。沈河和沈稚都看得满脸僵硬,无法自拔。然后是《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泰坦尼克号》和《铁皮鼓》。 《泰坦尼克号》看过太多次,以至于悲伤也在北冰洋的海水无数次的冲刷下减淡。 沈稚情不自禁地面带笑容,倾斜着身子说:“我第一次看《泰坦尼克号》是和妈妈一起,她一直在祈祷,太激动了,以至于犯了过呼吸。我那时候还小,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直哭。周围人还以为是因为电影情节……都那么多年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好笑。” 沈河也微笑着。 其实这段故事,她无意识中已经说过好几次,他也听过好几次。但每一次,沈河总会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他是第一次听,而且永远也听不腻。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沈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好像她说过这件事。只不过,沈河从来都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到底是因为他没有认真听,还是因为他愿意听? 他们看的最后一部电影是弗朗索瓦·特吕弗的《四百击》。 少年不断地奔跑,在海边无休止地跑着、跑着。沈稚无声无息地流下眼泪。侧过头时,她看到沈河眼眶里也细微地泛着亮。他静静坐着,神色坦然却很冰冷。 结束观影以后,已经是半夜,他们谁都没急着起身,也不交换感想。 原本已经停歇的银幕忽然又亮起来。 片头很新,大概是影院的特别服务。沈稚定睛一看,发觉是沈河年初在台湾上映、几个月前才于大陆公映的一部影片。 《赘疣》的票房成绩并不特别好。 在沈河近几年来主演的作品里甚至称得上惨淡。 然而,这部影片在国外首映时反响却很好。 片中,沈河扮演的是一个高位截瘫者。从开始准备都拍摄结束,沈稚也略微有印象。当时她从他卧室门口经过,看到沈河习惯性强制自己不能使用大部分的身体部位,整个人像婴儿般无力,尽可能真实地体验着角色的生活。 结束这一部分的拍摄后,他再回过头演角色受重伤截瘫以前。 那一天,沈稚恰好去探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她看到不断流下眼泪的沈河。他在镜头前抑制着声音恸哭,以孤独的姿势站立。 沈稚无法将目光从监视器上移开。当时的她在想,怎么会有这么令人伤心的影像? 直到导演喊“cut”,沈河仍然在流泪。 他没有使用任何道具,可泪水还是止不住下落。沈河走到一旁,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手帕,面色寡淡地去擦拭眼泪。他走出布景,绕过障碍物,从一片乌压压的众人中瞬间看到沈稚。 她也望着他。 同行的本能使她不由自主地为他鼓掌,他却满脸是泪地朝她比“耶”。 而回到现在。 沈稚回过头,想聊点什么,却出乎意料看见沈河的睡脸。 她是睡过觉来的,然而沈河却不一定。沈稚清楚他的作息,有时候也会用“劳烦你活久一点,别让我被戴克夫的帽子”为由说教。然而,她其实也知道,她一直觉得自己没那个立场。 沈河没有睡多久。 他醒来时,她已经把他那杯可乐也喝完了。沈稚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沈河不怎么介意地摇头,两个人出去。 沈河去开车,沈稚没打算AA制,心安理得地坐上副驾驶座。 “回去吗?”她打了个呵欠,“想吃早饭了。” 沈河瞄了一眼时间,即便拿五点钟做界限,也还有几个小时。他回答:“还要等一会儿吧。” 沈稚趁沈河打方向盘,偷偷拍了一张照片。她没关掉声音,所以快门声很响。沈河从后视镜里瞪她,她也一点都不心虚,风轻云淡地承认说:“等哪天还有机会营业,文案可以写‘第一次约会’。” 转向灯平稳有序地响着,沈河没追究“等哪天”的“哪天”是哪一天,也不质疑“有机会”的“机会”,只是说:“你傻啊,结婚快七年才第一次约会。”漏洞百出的营业等于变相自杀。 她想想也是。 其实,半夜也有地方是热闹的。但他们偏偏不能去那种地方。 不起眼的轿车跑来跑去,最终来到墙壁泛黄、砖瓦陈旧的居民楼附近。确认没人以后,他们才停车走下去。 沈稚环顾一周,试着提问:“你有认识的人住这?” 沈河收起车钥匙,若无其事地否定:“没有。” 他好像有认识的路线,所以她只需要跟在后面。 走了没多久,沈河说:“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他侧身让开,沈稚看到简陋的儿童公园。 大约是废弃的幼儿园,又或许是小区的物业工程。儿童设施生锈、掉漆,但在月光下闪着暖融融的光芒。 她走上前,先坐到一架马形状的摇摇车上。而他也坐到旁边的那一架。 已婚的男演员和已婚的女演员并排坐在儿童乐园的摇摇木马上。 沈河一直在看手表。 风很安静,天空很暗,能眺望到闪烁着的亮点从天幕之上缓慢划过。 他随即露出满足的笑意,说:“看到了吧?” “什么?”沈稚反问。 “刚刚那架是每天最晚的定期航班。”沈河说,“还在读书的时候,我就经常看到它。转眼就这么多年了。” 他那时候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连开学时那一次集体翻墙出校,其他人该去购物的购物,该去网吧的网吧,唯独他去买体育彩票。假期也是如此,周围同学都或睡觉或约会,他却喜欢在城市里到处转悠。 然后就发现了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 沈稚心生疑惑,同时也将疑惑诉诸于口:“你没事研究这个干嘛?” 他回答得很快,好像不需要思考:“不是研究。就是偶然遇到,所以了解了一下。结果更在意了,不知不觉就形成习惯。你不会这样吗?我只是想让你也看看。” 她迟疑片刻,郑重考虑,最后诧异于自己竟然不感到奇怪。 沈河就是这样的人。 沈稚再清楚不过了。 她回过头,夜空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死寂。没有波澜,也没有色彩。沈河摇晃着木马,无人问津的儿童乐园里回荡着吱呀、吱呀的声响。 他说:“其实我准备了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沈稚暗自许愿不要是什么惊吓。 她童年时不过任何传统节日,但又对宗教节日抵触,所以不知不觉,能收到礼物的只剩下生日。 每一年生日,父母亲都会寄礼物给她。有时候是食物,有时候是装饰品,有时候是书,有时候是贺卡。 但几乎在每一次的贺卡里,在他们倾诉了“爱你”之后,都会将这一切归功于神。 因为神让他们爱她。 所以不用感激爸爸妈妈,感恩神就好了。 沈河起身,从滑梯的拐角里翻出一个纸盒。沈稚不知道它为什么藏在那,总之,她接过礼物,拆开后看到一个雪花水晶球,里面是一间小木屋。 几乎只用一眼,沈稚就喜欢上了它。 她翻转着观看,在底端找到灯的开关。刚要扳动,忽然被人阻止。一只手盖住她,沈河说:“店里有黄色的灯和白色的灯。二选一,你更想要哪个?” 沈稚想都不想:“黄色的。” 她看到他粲然一笑。 沈稚很想用些形容词来描述她眼中的沈河。然而他笑的时候,她总会在一瞬间想得很少很少。有时候,这令她感到很不安。但有的时候,她又会恍恍惚惚地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感。 沈河说:“是我的话,我会想要白色的——” 句尾停顿,巧妙回旋,似是而非地卖了个关子。 她不由自主地扳动开关。 水晶球亮了起来,在黑夜里,它闪烁着鹅黄色的光,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这一盏灯。沈稚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不曾像这样注视过一盏灯。灯光太过温暖,温暖得她想要流泪。 沈河望着她,波澜不惊,不知道是质疑还是乞求。他说:“你怎么不相信我?” 第42章 沈稚捧着水晶球, 在夏日的夜晚里,雪花纷纷扬扬从玻璃球的世界里坠落。 她说:“什么?” 沈河沉得住气,只慢吞吞地继续问:“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本来没有去想这件事。”沈稚一如既往, 发挥她的坦诚与温柔, “年底,爸爸妈妈回来了。我突然意识到,一开始想要的其实不是这些。虽然我喜欢演戏,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行——” 在偶像剧里, 当女主人公开始陈述自己的拒绝时, 男主人公通常会一鼓作气地亲上去。 这种桥段并不少见。 可能是想要糊弄问题, 可能是想打破男女心理上的壁垒,可能是观众爱看, 也有可能是单纯编剧不想写了。 但这种场合在沈河这里不存在。 他令人又爱又恨的其中一点里便是如此。沈河往往会耐心听下去、听完,然后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认同或反对,最后和对方吵起来, 大打出手也在所不惜。 沈河说:“所以你觉得我们不适合结婚?” “对,”沈稚颔首,直率地回答,“我不想让你介入我的未来, 那太伤自尊了。” 沈河蹙眉,忍不住问:“这跟自尊又有什么关系?” 没来由的,沈稚瞬间变得强硬:“关你什么事?我要结婚, 生孩子,建立一个不会被破坏的家庭。你懂吗?” “我怎么不懂了——”沈河据理力争。 “你懂个屁,你这个行走的破坏机器!”沈稚怒喝,“你就是个龙卷风, 到哪哪变成灾难现场!” 沈河直起身来,他反驳:“龙卷风就算了,破坏机器是什么,变形金刚吗?你能不能把我当人看?” 沈稚破罐子破摔:“你配吗?你去找别人吧,谁都行。张清月也好。” “你为了你自己的事想丢下我,可以。但你能不能别把我推给别人?” 说着,沈河就朝沈稚走过去。 她无缘无故地感觉他要吻她。 沈稚也说不清理由,总而言之,这种不安的直觉让她立刻站了起来。 他们僵持着,沈稚掉头就跑,沈河立刻去追。两个人你追我赶地冲上车,飞快地发动离开,这才发觉自己和对方都在笑。 车又沿着公路往前开,不知不觉就踏上去山上寺庙的路。清晨时分露水重,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寺庙又在山上,根本没有香客。 沈河和沈稚进门买了香烛,跑去拜佛。 线香的香味弥漫。 眼看着沈稚双手合十,表现出虔诚的样子,沈河不由得窥视她的侧脸,滞后地发问:“你许了什么愿吗?” “又不是吹生日蜡烛,”沈稚感到好笑,“许什么愿。” 他们起身,开始随意地参观起佛像。 突发奇想似的,沈稚说:“我好像没有跟神许愿的习惯。” 沈河在看墙上的壁画:“我也没有啊。” “你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没用。”沈河不加遮掩地回复。 沈稚渐渐地回想起他所遇到的状况。一直以来,真正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其实是沈河。他母亲早早地过世,父亲像水手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去未知的大海上出航,留下陌生的继母与弟弟成为断掉的锚—— 但他还是一个人走到了今天。 “那你拜神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她问。 然后听到他的答复:“闭目养神?” 离开寺庙以后,沈稚和沈河最后还是没能在外边吃早餐。 因为天一亮,丁尧彩来得比太阳还热烈,几乎每隔十分钟就打一个电话,沈稚不接,她就直接打给沈河。 沈河看了沈稚一眼,刚接通,对面就传来极度克制着情绪的提问:“你打算怎么做?” “别搞得好像我是绑匪一样行吗?”沈河无话可说。 丁尧彩按捺不住抱怨:“我算是搞不懂你们小年轻了,为什么总能让事情变得这么复杂?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来伺候你们……” 沈河打开免提,索性将通话退到后台,自顾自确认消息。他没忘记来一句安抚:“彩姐,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一旁的沈稚跟着搭腔。 然而只是火上浇油。 丁尧彩说:“我实在是搞不懂你们。” 沈河抬头,倏然思考了片刻。他不确定地反问:“可能因为没谈过恋爱?” “什么跟什么呀……”有气无力地说完最后一句,丁尧彩长久地不吭声。 沈稚那边却响起铃声,她看到习习的名字,和沈河打过招呼后接通。习习打给沈河好几次,却都是正在通话中,末了只好联系沈稚。 “孩子们在哪呢?我到你们家了,只遇到家政。”习习说,“非要我去查银行卡账单吗?” “不用,不用。习妈。”沈稚连声劝阻,“我们就回来。” 习习只是故意吓唬人,这时候又笑了:“你和沈河同一个姓,叫你小沈也不太合适。沈稚啊,你最近可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啊。” 沈稚倍感压力,回过头想用眼神向沈河求助。 然而他还在应付那头的丁尧彩。 她只能硬着头皮低头认错:“真是对不起……” 没想到,习习却乐了:“没关系啦。沈河还在还以前经纪人给他接的那些烂债时,你不是也什么都没说吗?他很艰难的时候,至少也有‘沈稚的老公’这个头衔。我们都很感谢你。所以别有负担,互相帮助是必要的。” “谢谢……” “还有,离婚协议,我们认为有几个有待商榷的地方。这几天会再联络丁女士。”习习的语气轻快,好像在谈论什么游戏。 沈稚回答:“好的。” 电话里沉默了半晌。 习习说:“我知道,你们不会离婚的。” - 沈稚煮了麦片粥。 沈河加了两勺糖,所以遭到了强烈的鄙视。 他们匆匆吃过早餐。 沈河在用手机,沈稚忽然问:“我好闲,你最近在忙什么?” “和吉落落争的那个呢?”他问。 “本来是稳了,后来良宜跳出来了。不过,应该还会是我吧。”沈稚说得很随意。她今年已经演过一部大制作的女主角,所以开不开工都无所谓。 与此同时,又透露着咖位压制的底气。有些东西能掺水,有些东西却不能。她和吉落落的差距不是几个数据能掩盖的。 她满不在乎,沈河却思索良久。 “我去问问。”说着,他把吃了一半的苏打饼干扔进盘子。 沈稚以为他在开玩笑,并没有当真:“好啊。”结果下一秒他就开始打电话。男人寒暄起来非常有一套,一下就将对方推到不跟他见一面就不够意思的道德高度。然而事实上,估计换个立场,沈河绝对毫不犹豫就能从那种地方一跃而下,他不喜欢受制于人,所以底线也总比别人低。 她惊讶得无以复加,忍不住放下调羹,伸长手臂去打他。 “你干嘛呀?”沈稚说。 “不就跟平常一样吗?”说得好像他的日常就是想法设法坑害别人。 沈稚哭笑不得:“为什么啊?” 沈河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很明了,根本无懈可击:“我想看你演现代剧。” 他们吃过早餐,沈河去补觉。沈稚的助理到家,先去美容院,然后赶晚上的饭局。 临走之前,沈稚冲完澡,围着浴巾在换衣服。助理也在卧室里,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那件收了赞助费的卫衣。正翻来覆去地排除位置,手机忽然响起来。沈稚接通,是沈河,他说:“家政把你衣服收到我衣帽间来了。” 助理有点犹豫,万幸沈稚开口:“我去吧。” 她径自走出自己的卧室,越过长长的走廊、茶水间和起居室,最后到他敞开的卧室门口。 “在哪?”她说。 沈稚头发湿漉漉的,走过的地方,时不时有水珠落下。沈河已经躺到床上,懒得动弹,只有视线一路跟随她:“我挂在门上。” 于是她堂而皇之穿过他床前,走进衣帽间,拿了衣服走人。 - 被用十分高超的手法按摩头皮时,沈稚忽然想起,她和沈河出去这一趟没有被拍。 该说是沈河的安排太过周密吗?他们成功躲过了记者,也避开了合影的机会,没有任何有根据的消息泄露。 放在往常,这当然是件好事。 但是。 沈稚陷入了狐疑的浪潮中—— 没有被拍,没有被看到。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约她出去? 听说沈河送了礼物给沈稚以后,助理却一点都不诧异:“就只是想追求你,不让你离婚,所以送个东西给你吧。” 沈稚摇摇头,回想起她和沈河相处的这么多年,认真地说:“无事献殷勤。他送的可是雪花水晶球啊。” “那又怎么了?”助理不解道。 “难道不是在暗示我要我有‘球’必应吗?”沈稚说。 她的被害妄想来得猝不及防,就连小秋都忍不住发笑。 “但是现在只有别人帮咱们的份吧?”小秋口无遮拦,索性摊牌。反正沈稚脾气好,大不了被扔几个眼刀,“现在没有靠山,还要和公司谈条件。上次回去,同事都问起姐呢。说很担心你之类的……” 沈稚不动声色地打断:“少说点。” 她去做头发,顺便翻看附带的时尚杂志。看着看着,听到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小秋探出头来,向她比了一个手势,沈稚点头,紧接着,年轻的男明星就走了进来。 “好巧啊。”程睿祎说。 “嗯,”沈稚微笑着仰起头,即便身上穿的是浴袍,头发也被工具盘起来,这样的她仍旧光鲜亮丽,“你也来做造型吗?” 程睿祎弯下腰,很没架子地蹲下身来,笑着说:“是啊。等会儿有个签售会。” 她的上半身不能随便动弹,所以也只轻轻微笑。程睿祎蓦地注意到什么,下意识贴近看了看,又笑眯眯地说:“你做指甲了?” 沈稚的微笑纹丝不动,说:“你现在跟团活动一起还是单独一个人呢?” 程睿祎站起身,表情镇定,不回答她的提问,只是说:“等会儿见吧。” 她的妆发才开始,他却已经做完了。沈稚好些天没保养,这一次要完成全套,理所当然地花了不少时间。 今晚见面的是影视投资公司的人。 还有一些别的谁,她也只听丁尧彩说了一次。这种饭局的与会名单本来就模糊,娱乐圈有面子和里子,很多事,大家都不会往明面上说。 沈稚不以为意。 到场之后,果不其然。 国民初恋的女明星和有家室、有儿女的资本家亲亲我我,资历深的男演员带来了自己的小男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沈稚说:“你回国了呀?” 那个昔日里开着超级跑车来剧组找他的独生子早已不复当年,如今在国外读过书、创过业,剪短了头发,也晒黑了许多,有了一个瑞士未婚妻。 他其实不是什么坏人。 虽然说的确因一些无心之举深深困扰过沈稚。 但当初她的处境也并非是完全拜他所赐,有些路都是个人选择。听说她结婚,他似乎也就伤心了一阵,出国几年后回来,也能照常交换祝福节日的电子邮件。 “Olive没跟你说吗?”Olive是丁尧彩的英文名,对方也很热情,“我好高兴见到你,” 两个人很多年没见,一时间有许多话要说,索性坐到了一起。 他们相谈甚欢,以至于没注意到姗姗来迟的另一位客人。 程睿祎刚结束工作,进来时被打电话叫他的叔叔叫过去打招呼。一圈下来,他却若有若无去看沈稚。 沈稚还在和陌生男性畅聊Netflix的新电视剧。 这让程睿祎异常地濒临理智断线。 好在他来到他们跟前时,沈稚还是看不出不情愿地转过身。多年来从事影视投资的长辈向他们一一介绍:“……这是良宜的Jake Pai……这位就不用介绍了吧?你额娘呀,克死你爹抢你家产那个,哈哈哈。” 这是饭局,这就是应酬。不论什么样的调侃和戏弄,沈稚都照单全收,微微一笑,不给自己找麻烦。 沈稚这个演员还是能赚钱的。 在场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一点,只不过是讨价还价罢了。 她从没用触及底线的方式换过资源,但必要的社交还是不能回避。沈稚预计酒量差不多时便收手。 她出去补妆。 程睿祎也跟出来。 她靠在墙边,眼神原本在放空,好像对面落了一只蝴蝶。程睿祎站在门口,堵住出路,他说:“你会和沈河离婚吗?” 他提起她配偶栏上的那个人,用的称呼不是“沈哥”,也没有“前辈”的后缀。 最近,谁都看到了新闻。 看起来翻天覆地,实则也就只是短时间内攀升的热度,艺人的公关团队不是吃白食的。想抹黑刻意抹黑,但想澄清也可以澄清。 只不过,程睿祎近距离观察过他们,有的事,他比网友清楚。 “你现在跟团一起活动还是个人活动?”沈稚说。 他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兀自说:“这个圈子里的各种各样的破事我见得多了,你肯定也都清楚。我没有太多经验,但是也没比你小多少。有人跟你说过吗?你的眼睛很漂亮。” 沈稚不再转移话题,只是默默看着他。 “你嘴巴也好看,鼻子也漂亮。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对我胃口的长相……”程睿祎的脸微微泛红,他改口,“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沈稚望着少年眉清目秀的脸。 程睿祎说:“所以你能不能也考虑考虑我?” 第43章 面对程睿祎成为玩伴的热情邀请, 沈稚陷入短暂地反思之中。按理说,她给人的印象绝对不是玩咖,演戏也鲜少走捷径。娱乐圈是一口大染缸, 但她认为自己受的影响不算大。 稍作停顿, 沈稚语气轻快地说:“不用这么严肃的。”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她继续蒙混过关:“只不过我们平时也就去做做瑜伽什么的,你们年轻人肯定不感兴趣。” 程睿祎想反驳。 沈稚推开门走掉了。 沈稚潜意识里习惯把自己当成一个靠演戏吃饭的普通人。即便, 这个普通人偶尔会做许多奇奇怪怪的事。 程睿祎找错了对象。 她没有精力跟人做游戏, 也没这个心思。 这天晚上的饭局, 沈稚也没抱着立刻敲定什么的打算来。 是丁尧彩来接她。 沈稚打算回家, 丁尧彩却自作主张把车开到了朋友的中医店,二话不说, 先把脉,然后开中药,之后还要拔火罐——因为沈稚过段时间要拍露背的画报,这一项还是躲了过去。 沈稚勉为其难喝了一口堆满中药材的茶。 随即被苦得干呕起来。 丁尧彩拍着她的背, 一点容嬷嬷的慈祥表情:“没事,慢慢喝。回去小秋天天给你送。我让抓了好几副。” 沈稚生无可恋,泪眼婆娑道:“彩姐,给我个干脆利索的吧。” 丁尧彩则无情无义, 断然拒绝:“你是我的摇钱树,必须确保健康。” 于是,就在沈稚调理身体的过程中, 丁尧彩开始有条不紊地陈述这段时间的工作和安排。 关于沈河和沈稚的离婚风波,一切都处理得很妥当。 首先正面否认。 如此一来,稳定影迷粉丝朋友的军心,同时也给出了官方确定的说法。 另一方面, 随着时间和大众关注推移,消息变形转性,从沈河和沈稚协议离婚衍生出沈河与沈稚片场翻脸,沈河与沈稚互相拉踩的传闻来。虽然某种程度上,这些都是真的,但团队加以引导,放出各类评论引导风向,大家一瞬间态度就会从将信将疑转变成啼笑皆非。 毕竟这些传言要么太过具体,让人质疑“你是躲在他们夫妻床底下吗”;要么就太戏剧性,让人控诉“别再编段子了”。 总而言之,舆论往往非黑即白,过了头又没根据的传言就容易被彻底否定。 不仅如此,他们还有额外的收获。 “怎么能让吉落落在那一个劲等着天上掉馅饼呢?给咱们又编料又推热度的,”丁尧彩露出悠哉的笑容,“她和她当保镖的对象在地下停车场被拍。想花钱摆平,我翻了一倍买下来,现在应该已经满天飞了。” 沈稚盯着茶水上雕的花纹,说:“真烦人。” “是啊。她还不算烦人的,”丁尧彩又说,“你知道冯斌吗?” 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一下将沈稚推入回忆的角落。 她问:“我大学同学?” “对,就是他。这么多年,没红也没退圈的。” 沈稚挑眉:“他怎么了?”之前同学聚会碰过面,不过实在说不上熟。 丁尧彩摇摇头:“他大概是想博个关注。” 沈稚接过平板电脑,轻轻划过屏幕。能看到冯斌仍旧是曾经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在自己的微博上带她的热搜发文,说她和沈河大学期间关系多么多么糟糕,觉得他们俩甜蜜的人是多么多么愚蠢。 沈稚看得面无表情。 因为是公众人物,所以有时候,他们的地位看起来很高。然而,沈稚却从没这么想过。 大家之所以对她和沈河的婚姻关心,正是因为都向往着美好的爱情。 这并不是什么愚蠢的事。 “他删了吗?”沈稚知道,事情一定已经被摆平。 丁尧彩抱起手臂,眼神也高深莫测起来:“当然删掉了,但我们没出手。” “嗯?” “是沈河。” 就在冯斌发出那条微博以后,沈河大驾光临,评论他说:“你这人怎么不记打?” 五分钟后,这则才登上实时搜索榜的信息就遭到删除,没有解释,也没有后续,留下所有人纷纷追问:“以前沈河还为沈稚打过架?” 而丁尧彩特意过来提起此事,为的也是这个问题。只见她难得对什么事感兴趣,凑近打量起沈稚的表情,说:“你好歹为经纪人答疑解惑一下吧?” 沈稚则有点无语。 一方面是觉得经纪人从当事人这打探消息的行径,另一方面也是针对沈河——干嘛没事翻这种旧账? 回忆起往事,她只能一五一十说出来:“大学的时候,我俩都是班长。冯斌不肯来上课,我去送剧本给他。结果沈河也来了。冯斌嘴贱,又想动手,把沈河惹毛了,当场揍了他一顿。” 她尽可能弱化了一些细节。 但敌不过丁尧彩细致入微又知之甚深:“冯斌冲着你来了吧?所以沈河发火,是不是?他为什么这样啊?其实也不熟。” 沈稚一怔,想了想说:“我也问过。不能打女人,他说是他爸教的。” - 沈河到家时,沈稚在敷面膜,顺便转过身来问他要不要一起。 他今天白天跟黄正飞视频会议,全程都被挑衅。沈河拿人的手短,而且内心已经麻木,就当关爱脾气古怪又没朋友的孤寡老人。 回到家时已经筋疲力尽,连回答“不”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栽在沙发上。 沈稚见怪不怪,继续抹面膜 沈河躺了一阵,这才艰难翻身,心里想,至少不用再住酒店。 “过几天要去越南。”他说。 沈稚问:“去拍戏?” “对,”沈河爬起来,跑到冰箱旁边去,找吃的的同时说,“那边天气好像不太行。不过他们就想拍那种。你要不要吃?”虽然是问句,但他已经扔了过来。 是巧克力。沈稚正好嫌嘴里苦味太重,只可惜还在敷脸,所以暂且放一放。 沈河望着她,蓦地想到今天黄正飞和自己的对话。 那时候编剧在说剧本的事,沈河请教了几个问题。黄正飞默默听完全程,突如其来地问他:“你太太到时候有空吗?” 沈河好像猛然觉察到危险的动物:“你想干嘛?” 时间和场景转换到此刻,鬼使神差,沈河将当时黄正飞的话转述出来:“你想不想去越南?” 沈稚在看视频,他的问题又突然,一时之间没回过神。 转眼,沈河草草带过:“还是别去了。条件也不好。” 他回过头,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 沈稚去卸掉面膜,回来后躺倒继续看视频,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吃巧克力。 她不想动弹,索性让沈河帮忙拿。沈河正忙着玩足球游戏,假装没听到。 “沈河,沈河!”她不耐烦,直接去踹他。 沈河专心致志盯着手机,随口挑衅:“你求人能不能态度好点?叫声好听的。” 沈稚终于分心,瞥他一眼。良久,她总算是没好气地开口:“亲亲老公,帮个忙可不可以?”完全是讽刺,没有丝毫这句称呼里该具备的柔情蜜意。 沈河也了然于心,以同等的态度回馈:“非常可以。”说着将巧克力扔过去。 其实也到了该休息的点,但疲惫就是有这种能力。累的时候,就连去卧室睡觉都这么累。 即便已经拿到巧克力,沈稚还是不急着拆开。一直到沈河这局游戏结束,他起身去喝水,看到她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躺在沙发上。 “这是什么气味?”他问。 “什么什么气味?”沈稚说,“是不是因为我没洗头发。因为明天反正要去美容院。” 反正要专门去做造型,索性就不打理了。 沈河摇头,俯下身来。他仔仔细细左右转了一圈,好像吻面礼似的。 他说:“怎么一股药味?” 沈稚这下才恍然大悟。 “啊,这个啊。”她解释说,“是因为彩姐最近给我抓了中药。” 一听这话,沈河也坐上沙发,跟她挨在一起:“你病了?” “没有,就是调理调理。” 他们并排坐着,比起楼下会客室的座椅,楼上的几张沙发全都软绵绵的。沈稚把腿收上去,无意识地盘起膝盖来。沈河单手握着水杯,另一手放在身旁。 屏幕上的影像还在播放。 可是,忽然间,沈稚就看不进去了。 她假装还在观看的样子,默不作声,用余光去打量沈河。他干坐着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稚回过头,说:“你很讨厌药味?” 她看到沈河有点迟钝,大约是困了。这样的他很少见,也显得有点可爱。 沈河摇头。 又说:“你喝了药?” 沈稚点头,随即微微张开嘴,含糊不清地说:“现在感觉都是这个味。” 闻声他贴近。 沈河倾斜身子,扶住她的肩膀,脸上流露出认真的神情。“没有。”他说,“味道没有很重。” 中草药尝起来苦,闻起来却甜丝丝的泛着香味。 沈稚近距离望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作祟,沈稚恍恍惚惚地上前,毫无预兆地亲了一下沈河的眉骨。 她想,她应该是又被诱惑了。 然而沈河脸上一瞬间所展现出的僵滞也彰显出始料未及。这张不论看多少遍也不会腻的面孔太过美观,让沈稚无数次说服自己自暴自弃。而她有所不知的是,沈河并不喜欢她这样的表情,有点羞涩,很是无措,非常之容易引祸上身。 他没说话,她也回过神来。 沈稚倏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于是,她在他反应过来前飞快地做了另一件事—— 沈稚对着沈河吐了一口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男沈老师:? 第44章 沈河满脸愕然:“你……” 沈稚也乱了阵脚, 当即起身,巧克力也不吃了,敏捷地往洗手间跑。 但敌不过沈河反应迅猛, 一把攥住她, 从身后拦腰抱紧。 他抵着她的背,一了百了地用她睡裙擦脸:“你干什么?”沈稚只觉得他蹭来蹭去很痒,强忍着笑挣扎。 她试图掰开他的手, 他却越发收拢。两个人挣扎着, 最后还是沈稚赢了。他们一旦闹腾的时间太长, 久而久之就会演变成真的斗殴, 谁都不会收敛。沈稚踢了沈河一脚,随即溜走去刷牙。 因为有工作, 所以隔天助理来得很早。沈稚也睡眼惺忪地打理好自己。 沈河已经起床了。 他结束了晨练,正在厨房里烧水,能听得到在打电话。 今天又要去拍摄。 沈稚的时尚资源向来很好。 时尚资源是要靠商业价值支撑的。 她不演电影这一点曾经引来许多人嘲讽。有一种说法是脸扛不住大银幕,但沈稚也因为人情客串过, 尤其今年有日韩演员加盟那一部,沈稚零片酬出演了一个台词都没有的花魁,也称得上是惊艳四座,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还有一种说法是不愿意背负票房压力, 当配角又太掉价。这个还算靠谱,沈稚也承认。 圈子里电影公认比电视剧高一个档次,但她实在是缺乏上进心。外加遇上一个说得好听点是尊重艺人意见、说得难听就是工作参杂太多私人感情的经纪人。 演电视剧足够保障高质量的生活水平, 她也没有什么艺术追求,还有什么不满的?偏要给自己去找麻烦。 然而,沈稚在电视剧圈的影响力实在是不容忽视。 所以即便不演电影,也完全能令以《NNI》为首的几本顶流时尚杂志青睐有加。 拍摄完画报, 确认过照片,已经到了半夜。 沈稚戴着降噪耳机,换上轻便的运动装出去,丁尧彩就忧心忡忡地走过来。 “你老公闯什么祸了吗?”她说,“黄导的助理怎么会要联系你?” “黄导?哪个黄导?”沈稚狐疑。 丁尧彩说:“黄正飞。” 沈稚与这位导演有过几面之缘,但说上话还是头一回。脑海内搜刮到几句有关他的评价,基本都来自于沈河,通通负面到极点。 不管怎么说,沈稚没想到黄正飞会希望她同去越南。 拍摄按理说也该是一件保密的事,黄正飞邀请她,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 沈稚忍不住低声道:“剧组预算这么充足的吗?” “人家出去玩都坐私人飞机的。”丁尧彩冷不防来了一句。 日程之类的难安排,外加奔波劳碌,去那么远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去了的话,必然少不了和沈河营业。 沈稚说:“越南现在正值雨季啊。” - 良宜和沈稚面谈那一天,不知道是谁通知的记者。消息外泄,害得丁尧彩从一开始就怒气上涨,恨不得跟迎面走来的华子琛决一死战。 不过今天的华子琛顶多算陪同。比他更有话语权的人也出席,只可惜沈稚早就做好被震慑的准备,所以并没有多么惊讶。 而且,之前在饭局上遇到的老熟人同样参加。 他父亲快退休,如今已经是撒手不管的状态,独生子最近大概才回来接手,看到沈稚,笑眯眯向她摆手。 尽管前段时间还针锋相对、处于算计和防范着被算计的地步,眼下在明面上,也言笑晏晏、心平气和。 良宜这边的态度比较模糊。 唯一清楚的一点是沈稚不能解约。 他们能做的最大让步是不封杀和干涉她。 沈稚并没有那么轻易接受。 仅仅为了警告她,公司就擅自采取那种自损八百的措施,让人很难不怀疑是不是公报私仇,所以必须得到赔偿。 也不知道良宜是不是心虚,又或者觉得沈稚还有油水可榨,之前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闹太僵,总之来回谈了几轮,最终还是答应了。 谈判结束以后,怨气全消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也没再那么剑拔弩张。 沈稚与华子琛握了握手,另一边的高层也在,她同样似笑非笑着把手递过去。 “沈稚,好久不见,你也出息了。最近有接戏吗?分量不够的话,我可以帮忙请导演吃吃饭。”对方年纪比沈稚大两轮左右,两鬓斑白、大腹便便,却确确实实手握不少资源和权益,“要不要一起去希腊玩?” 沈稚神色自若,从容不迫地找借口推辞:“您真爱打趣人。最近我要陪先生去拍戏,实在走不开。再说了,年轻漂亮的这么多,哪里轮得到我作陪啊。” 对方也笑。 周围有人把话题绕到最近走红的流量女明星身上去。在粉丝眼里,她们大多高不可攀,然而,在资本和权势口中,也不过是一具具年轻鲜活的躯体和一件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成为自然法则般的存在。 沈稚坐上车,回家以后,丁尧彩开始跟她说明沈河关于离婚协议的异议。 财产的处理是他们结婚前和刚结婚时商讨过的,沈稚这份协议也是根据当时的结论拟的。但是时境变迁,如今也有许多变动。 比如刚开始他们都是租房住,后来却因为太喜欢现在的房子两个人双双头脑发热平摊买下——对于当年的他们来说,那真的是一大笔钱。值得一提的是,就因为他们的这次超前消费,导致沈稚被包养的传言盛行一时,两个人不得已有家还跑去租房住了大半年。 丁尧彩忍不住擦了一把汗:“真不知道说你们俩什么好。” “嗯?”沈稚没听懂。 “为什么能一边商讨离婚一边继续像小两口一样过日子呢?”丁尧彩淡淡地叹息。 一开始,沈稚也不明白。 这些天以来,沈稚一直在筹备和平离婚的种种事项,沈河也积极配合和平离婚的全部流程。然而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甚至可以这么说,他们的感情似乎比以前更好了。 丁尧彩说:“为什么?” 沈稚没有回答。 有可能他们需要一个机会。 她需要确保自己随时都能逃走,而他也接受自己有权放弃她。他们习惯对方太久,已经默认自己与对方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所以,这种机会才变得难能可贵,又至关重要。 你可以离开我,我也可以离开你。 暂时让我们抛开利益抉择。 而他们正在享受这样的机会。 - 沈稚做完惯例的保养,由助理驾车送她回家。她坐在车上看剧本,手机震动,刚掏出来,原本严肃的神情就放松了许多。 沈河说:“你在哪呢?” 沈稚想了想,打字回去:“准备回家。怎么了?” 他说:“你是不是坐的彩姐的车?灰色那辆。” “是呀,”沈稚说,“不过是助理在开。你怎么知道?” 她的最后一句还没编辑完,沈河已经打电话过来。他声音很悠闲,听起来懒洋洋的,非常舒服:“我看到你了。你让小冬下车。” 沈稚有些懵懂,只用原话让助理照办。 小秋把车靠边,随即走下来。只不过等了一会儿,一辆车停到路旁,沈河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戴着口罩和眼镜登场。他飞快和小秋打了个招呼,随即取而代之坐上驾驶座。留下小秋去乘他来时的那辆车。 “走走走。”一上车,沈河就开口。 沈稚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小秋:“你能不能别老这么突然啊?” “车上保镖和龙日都在呢,没事的。”沈河说着,心情愉悦地打开电子导航。 其实很多明星都不会自己驾车。 不是因为机动车考试有多难,而是一旦发生交通事故,吊销执照可解决不了问题。那是能毁掉职业生涯的赌博,许多人不敢拿这去拼。 但沈河和沈稚比较图省事。 这两个人在“当大明星过小日子”这个志向上达成共识,一切从简。 “去哪儿啊?”说着,沈稚去看他电子导航设置的目的地。 “去玩啊,”沈河说,“我想去打保龄球了。” 然后,沈稚就目睹了沈河打电话预约保龄球馆、交代清楚要求、一脚油门飞驰而去的全过程。 在保密性达到顶尖的会所里,他们直接把车开进店里,在可接受程度范围内的注目礼中进去。 沈稚没来过这里,但有在朋友圈看到过照片的印象。是某位同行的产业之一,开店供自己和朋友消费,卖点自然包括公众人物也能来去自如。 店内的吧台有在卖可丽饼。 沈稚瞬间迈不动步子,留在原地盯着看。 沈河着急打保龄球,但还是回过身来,示意她想吃就吃。 “不行,这东西吃两口就腻。会很浪费的。”沈稚说。 沈河倒是很坦荡,非常理所当然地说:“那你给我吃不就好了。” 她看向他,他回看着她。 最后沈稚买了一个奶油水果可丽饼。 她吃了几口,然后就交给沈河了。 沈河拿着勺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完,沈稚则痛痛快快地打起保龄球。 沈稚没怎么打过,好在沈河边吃边指导。两个人各玩一轮,刷新着计分器。 结束以后,他们又去楼下的游戏厅。 沈稚不是很喜欢刺激的游戏,所以到后来就只一个劲玩钓鱼、连连看。沈河开了两圈赛车,最后也跑到她身后,默默看她钓鱼。 沈稚玩钓鱼游戏很耐心。 沈河围观得也很耐心。 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那等着鱼。 有鱼上钩,沈稚高兴得要跳起来。没束紧的头发沿着脸颊往下垂落,沈河看到,不经意地替她理上去。 之后他们又去做了私人心理咨询。 咨询师寓教于乐地和他们聊了很多东西,介绍了不少书,又和沈稚刚好都去一个瑜伽教室。刚出去,沈稚就在线上购物的购物车里添加了一堆书。 再坐上车,沈稚幸福洋溢,心情非常好:“接下来呢?接下来去哪里玩?” 沈河没急着发动车子,反而俯身,把头磕到方向盘上,好像在认真思索的样子。 “你想去哪?”他问。 她望着他。 他们已经结婚好几年,沈河有发过脾气,偶尔会对她冷嘲热讽;她也擅长挖苦挑刺,甚至因为无关的事毫无负罪感地迁怒于他。他们之间有过数不清的争吵,不可开交,即便立刻分道扬镳也合乎情理。 然而,沈河对她永远坦诚。他绝不会因为私底下的摩擦心生怨怼,事后总是飞快地反省自己、调整步调。沈稚也太多太多地得益于此,只需要顺着台阶服软,两个人又能继续和平地生活下去。 沈稚来回打量他,笑意渐渐在脸上荡漾开来。 沈河尚且不明所以,继续用眼神质询。 “去哪都可以吗?”她说。 沈河思索了片刻,很客观地回答:“人多的地方可能不太方便……你想去国外玩吗?” 作为公众人物,去国外旅行会更加自由。毕竟知名度低,行动起来选择也会更充足。 沈稚轻轻摇头。 她微笑着说:“那个以后可以去。现在的话,想去健身房。” 她的意思是沈河可以先回去,然而,他却很顺理成章地说:“我陪你。” “你也要去?” 他否认:“我在外边等你。”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还是沈稚先打破沉寂。 “你有必要对我这么好吗?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她合情合理地分析,想了想,突如其来地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沈河一动不动,等她说下去。 沈稚双眼闪过微亮的光:“你怎么知道我在安全期?” 作者有话要说:女沈老师:你是不是馋我身子 第45章 被曲解了意思, 沈河也没有生气,恰恰相反,望着沈稚, 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非得抬手按住脸, 才能让自己停止发笑。 沈河问:“你想做吗?” 说这句话时,他已经换上平日里的表情,随意拨弄着后视镜上的挂饰。 沈稚坐直身子, 原本很平静, 可不知怎么的, 忽然按捺不住细碎的笑意, 盛满嘴角,一股脑地漫出来。 “还好。”她说, “没有特别想。” “那就不做吧。”他回答。 车子发动了。 离开停车场,登上公路,驶入隧道。沈河看向前方,侧脸波澜不惊。 他们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在公众面前营业过了。 先脱离大众视野一段时间, 反正有作品支撑,影响不到事业,等消停了再回去。 沈河与沈稚是真的还是假的?有的人也开始持怀疑态度。但是,就算是假的又怎样?只要他们不主动跳上舞台, 管理好爆料,也没那么多人闲得无聊来追究。 沈河关注舆论全凭心情,有时候看, 有时候不看。 沈稚则任由经纪人打理,工作人员让她看她就看,工作人员不让看她就不看。 关系不到自己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两个人都不太上心。 沈稚忽然很想牵沈河的手。 这个念头来得有些太过突兀了。沈稚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眠不足, 或者被传染到间歇性精神失常。 万幸是沈河正在开车,她再怎么疯狂,也不至于什么都不顾就抓住他。 两个人都平安无事地到家。 沈河接到习习的工作联络,换了辆车就离开。留下沈稚回到家,躺倒在地毯上,思来想去,百无聊赖,最后还是拿剧本盖住脸。 - 解决娱乐新闻有很多种方式。 一种是钱。能用钱解决的新闻都还好说。毕竟,假如钱都无法摆平,那估计就是至少需要休业整改的黑料了。 另一种则是法律。 大部分明星都不会选择得罪媒体。 毕竟需要曝光时还得麻烦人家。 所以沈河这一次也私下特意关照了其他几家,表明了只针对诽谤者的立场。 大部分平台当时也只是跟风转载了他和张清月的照片,但其中有胆子大、路子野的,为了点击率太过冒头,扣上出轨的推断。 沈河直接起诉诽谤。 不是发完律师函就没有后文的那种。 没有吓唬人的意思,沈河想和对方在法庭上见面。 他也算是为业界清理危险人物,加上崇娱默许,倒是没有得罪太多人。 对方找到公司来,联系习习想要私了。习习传达沈河一开始的意见——其实她的态度也是中立,毕竟圈子里为人处事还是圆滑些的好。但沈河撤销决定的可能性已经归零,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强硬一点也好。 没想到的是,对方态度还挺坚决。 直接过来静坐了一天。 习习本来没打算叫沈河,后来转念一想,能索性死心也是好事,于是联络了他。 沈河来时给大家带了宵夜。 “嗨。”他按住椅背,把人家谴来谈判的负责人吓了一跳,“你吃了饭吗?” 对方年纪比沈河大,是男性。 虽说的确饿着肚子,但也不是过来吃饭的。更何况还是沈河买的饭。于是张口提起:“我们可以给和解金,麻烦你别……” 沈河压根不看他:“我又不缺钱。” 他给同事带了卤味和烧烤,自己却开始冲泡维C泡腾片,一边甩着塑料包装一边朝对方微笑。 虽然这个微笑一点都不友好。 用稍微有些不近人情的方式送走不速之客,沈河吃完药,又坐了一会儿,准备打道回府,却突然被习习叫住。 “你挺厉害啊,”习习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拿刀子威胁人家了?” 沈河说:“什么东西?” “沈稚怎么就答应陪你去那鬼地方拍戏了?”习习说。 可沈河却流露出震惊:“她答应了吗?” “我听良宜的朋友说的。” 沈河诧异到无以复加,助理送他回去,他上楼先去书房找沈稚。 “黄导找你了吗?”他问。 “你怎么知道?” 沈稚一边回答一边朝门外的助理点头致意。 “你真的打算去越南?”沈河说。 其实沈稚当时只不过随口找了个理由。不过,如今想来,这个借口找得不算太好。为了假装出国,她难道要有一段时间缺席各项日程吗? 仔细思考过后,沈稚最终如实相告:“本来是没打算的,但现在决定去了。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沈河满不在乎:“我有什么不方便?” 沈稚不由自主想到良宜那位喜爱集邮各色女性的高层:“比如你打算在那叫个美女作陪之类的?” “……”沈河默默看了她一眼。 沈稚见好就收,心平气和地结尾:“黄导这样的国宝级人物,机会难得,我去学习一下。” 谈起工作,沈河也说:“别说了。我本来就有够激动的,你这么说,我晚上又要睡不着觉。” “激动”?沈稚笑:“你不紧张吗?” 沈河伸手揽住她肩膀,推搡着她出去:“有什么好紧张的。别影响我发挥。” - 《黑狗》改编自一则短篇小说。 篇幅所限,小说中所展现的内容很少。据制片人本人所说,他偶然读到这本小说,当时便产生了拍摄的想法。根据自己设想出的风格与背景,很顺理成章地联想到了自己的朋友、合作过几次的导演黄正飞。 黄正飞起初是拒绝的。然而当天夜里凌晨两点,他又毫无预兆地打电话过来,说着自己构想的剧本应该怎么写、场景怎么设置、人物是谁。 总而言之,这个项目就这么确定下来了。 编剧们经过讨论,分工,创作,不断删改,最终定稿。 场景也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 因为导演的要求,制片助理为了取景在东南亚取材了很长一段时间。其中的一部分场景选定在越南拍摄。 没有警匪枪战,没有绑架人质,没有恐怖袭击。没有诸如此类刺激的桥段。 但暴力是少不了的。 只会展现得更加残酷,更加血腥,也更加巧妙。 并且还要求细腻的人物情感表现。 所以选角一度给制作度很大的压力。 对这个角色有意向的演员很多,通过了制作组试镜的也很多。但到了导演那一关又无一例外全都被刷下。 其实一开始有人提到沈河。 年龄很适合,演技也靠谱,附加近几年来清一色的票房成功。 但黄正飞和制片人都否定了。 倒不是什么个人喜好,理由很正当——“外形有点……太帅了,可能会比较违和。你们说呢?” 所以不了了之。 然而,在屡屡选角碰壁的情况下,黄正飞还是给了沈河机会。 他发来的试戏录像,黄正飞看了不下一百遍。 最后敲定,就是他了。 被制作组询问改变想法的契机时,黄正飞说:“他没眨眼。” 《黑狗》的男主人公是一个在长期卧底过程中逐渐丧失自己的角色。他在黑暗中漫长地浸润,又因卧底的身份始终佝偻,他时时刻刻背负着巨大的痛苦,从来没有逃跑的选择,也从来无处发泄。应对的方法唯有变得麻木。 这个角色执行任务时能维持运转,一旦独处就会变得僵硬、迟钝。在试镜的片段里,沈河一次都没有眨眼。 妆容并不精细,但他仍然化身为了《黑狗》的男主人公。 黄正飞的决定总是正确的。 所以,也没有人质疑关于沈稚也会到场的这件事。 沈河同样无暇去为此感到不安。 收拾行李的前一天,他就已经逐渐沉浸到之前所说的“激动”情绪中去。沈河开始来回在房间里踱步,冥想,自言自语。 沈稚觉得很滑稽,甚至考虑要不要偷拍下来。恰好丁尧彩过来他们家,却对此泰然处之,反应平平。 沈稚疑惑:“你怎么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丁尧彩见她自取其辱,忍不住泼凉水道:“你拍戏时是什么样子,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跟他也没差!” 他们去越南。 丁尧彩和习习也同行。 首先到河内。 然后转航班到胡志明市。 在酒店和预定好的梯田都有拍摄的工作。 长达数小时的飞行当中,乘务员为他们拉下窗户。沈稚和沈河都是倒头就睡,两人身旁的经纪人各自闭目养神或处理公务。 越南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热。 那是与国内相比有着天差地别的一种热。 沈稚不太喜欢热。 所以在机场也就匆匆朝为他们而来的镜头微笑。 到了酒店以后,他们非常自然地没有住到一起。沈河去参加剧组的工作,沈稚也完全没露面。 两个人甚至没聚餐。第一天碰面就为了工作聊到深夜,回来时只听习习抱怨说:“怎么有那么多可吵的!” 沈稚和她的工作人员自行活动。 他们去吃米粉。 来之前在国内,沈稚也去过越南餐厅,也尝过米粉。但欧阳笙听说她要去越南,就劝告她无论如何要吃一次当地的。 清爽的米粉和鲜嫩的猪肉,外加清澈见底的汤汁。沈稚吃了一口,抬头就看到助理在拍照。 “干嘛呀?”她又好气又好笑。 助理说:“省得你以后缺素材嘛。好吃吗?” “嗯。”沈稚也催促她,“你也快吃。” 等到要拍摄外景那一天。 丁尧彩立刻就安排沈稚过去了。 前段时间整个剧组都忙得团团转,她也不方便去打扰。这次准备问候一下黄正飞导演,却最先看到坐在折叠椅上拿着剧本走神的沈河。沈稚看到他,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掉头就走。 刚好黄正飞看向这。 “黄导,这次真是多谢您——”沈稚说。 “你好,”黄正飞很好奇地问,“不去跟你先生打个招呼吗?” 随即,他看到沈稚摇头。 她微笑着说:“不互相干扰工作是夫妻的美德。” 假如说之前黄正飞只不过稍微听说过沈稚,并没有多大兴趣,那么现在,他就是认真打量起这个女演员来了。 黄正飞说:“其实我挺好奇的。听说你和沈河是大学同学是吧?” 沈稚说:“是的。” 黄正飞说:“那那一年他来演我那片的时候,你们已经处对象了吗?” 沈稚说:“没呢。” 他们那时候还在书写戏剧学院表演系班长内斗的传说。有一次作业女生偏多,所以演的是桐野夏生的《OUT》。沈稚演的雅子,沈河演被雅子坑害的佐竹。 那一场的票分发得格外迅速,后来一问才知道,全都是为了佐竹和雅子互殴的最后一幕来的——大家都想亲眼见证沈河和沈稚在台上大打出手。 他们也的确打了。 还进了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p.s.没去过越南,都是看录像编的() 第46章 当时他们在学校已经是师哥师姐, 名气也不小。偏偏抽签时抽中最差的教室,座位少、空间小,票全发了, 其他要来的人一般默认坐过道。 于是, 教室里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别的专业的也纷纷逃课前来围观。 然而,这天刚好是院领导开课。 对着空空如也的教室, 领导恼羞成怒, 闻声冲到沈河和沈稚他们组演出的教室, 非常应景地怒吼出剧名:“Get OUT!” 学生慌忙逃窜。 有人摔跤, 有人继续往前走。 踩踏事故发生。 好在没有酿成特别严重的后果。只不过也有好几个人擦伤去了医院。 沈河与沈稚没有受伤。但作为主角,同样还是赶往医院。总而言之, 事情一度闹得非常尴尬。 回想起过去,沈稚也只有向黄正飞笑着解释的份:“我们那时候都一个劲想着演戏,哪有闲工夫处对象呀。” “学习哪有谈恋爱重要?”黄正飞反驳道,“你俩这也太死脑筋了。体验生活难道不重要吗?” 沈稚感觉对方挺和气的, 跟沈河所描述的大相径庭。她开玩笑:“可不是嘛,所以一演谈恋爱,就只好一个劲瞎演来着。” 黄正飞握着手杖,沉默半晌。 他忽然语重心长地问:“你和沈河谁更喜欢对方啊?” 伪装夫妻多年, 沈稚自认与沈河都称得上经验充足。 在哪认识的?什么时候相爱的?谁先追的谁?甚至生了孩子打算跟谁姓——诸如此类的提问,沈河和沈稚都滴水不漏地对过口径。 应对这些问题基本都是用来解决媒体。 因为沈河的父母也好,沈稚的家人也罢, 他们是不会关心这些的。 黄正飞回过头,他充满考量地看着她。视线不算锐利,反而有些模糊,令人想起灰蒙蒙的雨天。可是, 正是这样充满耐性的眼神,仿佛切肉的刀,一下下将人剥得无处遁形。 本能告诉沈稚不能说谎。 而她也的确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顺从了本能:“……我们不喜欢对方。” 脱口而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 沈稚拼命抑制住惊讶的表情,尽可能微笑,让现状不会再继续恶化下去。 她尝试着掩饰:“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没想到的是,黄正飞用了个很时髦的词汇:“原来你和沈河是傲娇那类的啊?” 沈稚说:“我不是傲娇。” 说完又想了想,这时候,演技已经重新回到身体里。她感觉不再像刚才那么不自在。 “别害羞啊,咱们唠唠嗑。你说说嘛。”黄正飞催促。 “我觉得,”沈稚在想,假如她是沈河真正的妻子,这时候理应当说什么。演技如泉眼的水般源源不断流出,“应该是我吧。” 黄正飞眼前一亮。 “为什么?”他问。 沈稚摇摇头,她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树梢,像日光般停滞不前。 她说:“因为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他们乘坐了几个小时的航班来到这座城市。在这个常年湿热的国度里,艳丽的阳光与清凉的水源随处可见。 沈稚说:“我这么普通,但沈河却很特别。其实我们有太多太多合不来的地方。有时候我会想,可能这就是区别吧?我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很向往。但是,对他来说,我这种人根本就——” 有场务过去打招呼,和沈河耳语了几句什么。他颔首回应,站起身来,偶然间侧过身,恰好与沈稚对上目光。 万籁俱寂。 他神情严肃,抱着手臂,冷漠地、颇有些不耐烦地往这边看。 沈稚站在高处的草坪上,轻轻地朝他挥了挥手。不过一瞬之间,沈河周身的尖锐就退却了,他也朝她微笑。 只听一声响,原来是草皮上的喷灌器打开了。 水花如雾气般散开。 沈稚望着沈河的侧脸,沈河接二连三地回过头来,不断看向她。 黄正飞将手中的剧本卷起,若有若无地低声道:“沈太太,你是不是爱惨他了?” 她清楚地听见了这句话。 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用演技应对,沈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握紧自己的手。 - 沈稚通过监视器观察沈河的表演。 在镜头背后,他完全是另一个人。 之前导演所担心的外貌问题并没有预想中影响那么大。 沈河的确是论谁看都不得不感慨“长得真好”的长相,但在皮肤涂黑一层,又叠加演技的情况下,之前的气质已然褪得不剩下什么。 这一场拍摄是在酒店内。 有动枪的部分,休息时间,沈河一直一个劲拿着模型枪和自己和自己玩。 然而一旦开拍,又变得极其正经。 沈稚百无聊赖,索性绕到后边的人造沙滩去。 她穿着吊带和纯棉材质的宽松九分裤,脱掉鞋后径自踏上细沙。软绵绵的沙子被压平,沈稚回头咨询酒店管家,在对方给出肯定回复后,她才俯下身。 为了拍摄,整间酒店都已经包下来了。 助理忍不住感慨:“要是带了泳装来就好了。” “可以买,但是他们都在工作,我们在这里玩。不太好吧?”沈稚说。 她又蹲了一会儿,再站起时稍微有点头晕。 日光透过玻璃屋顶照射进来,她回过头,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影伫立在门口。 “休息了?”沈稚问。 沈河说:“制片人的夫人过来了,他们要去餐厅谈事情。我们也去吃点东西?” 沈稚摇摇头,起身时说:“你昨天睡得很差吧?还是回去休息,然后叫点客房服务好。” “走了,走了。去买点吃的。” 沈河却上前,踩过沙滩,抓住她的手,不容分说带着她走出去。到了沙滩边,又静静地等待着她穿鞋。 沈稚穿的是穿绳拖鞋,随口说了一句:“感觉带子要断了。” “是吗?”他正替她打开冲洗的开关,听到这话,不由得弯下腰去检查。 沈稚拎起裤脚,仰头时,恰好对上沈河垂落的视线。他瞥她一眼,一声不吭,继续去看鞋子。沈稚无缘无故地有些难为情:“没什么好看的。” 他只回答:“去买一双吧。” 他们活动的范围并不大。 也就乘酒店叫的计程车花几分钟出去,然后到附近的街市随便找间摊子买虾饼。 反正也没有带越语翻译,买个东西而已,靠英语和肢体动作就能沟通。等待制作的过程中,沈稚终究是忍不住问:“今晚不用拍戏吧?” 沈河不说话。 她又问:“明天是不是就是西贡的最后一场?” 沈河还是什么都不说。 她知道他还处在工作状态的余波当中。天色渐渐暗下来,路边有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摩托车飞驰而过,沈稚担心沈河没注意,伸出手去拉他。他果不其然没察觉。她暗暗叹一口气,索性挽住他手臂,反正这样的亲密动作也做过不知道多少次,根本不值一提。 “你吃这个明天状态不会出问题吗?”沈稚问他,同时也是问跟在后边的助理。 虾饼做好,沈河接过,付钱。 他二话不说,直接塞到沈稚手里,好像反应延迟的机器人,这时候才回答:“是给你吃,不是我吃。” “油这么多?”沈稚蹙眉,一点都不领情,“你就不能请我吃那个,欧阳之前跟我说的,草和奶冻拌在一起的——” 沈河问:“是什么?” “是什么?”沈稚也回过头,理直气壮把问题甩给小秋。 小秋眼神闪躲,思索片刻,吐出几个印象中的越南语音节。 “这个酒店里有。”沈河说,“回去吃。” 但是走出去好远,他又反应过来:“你应该吃不惯吧?那个好像很甜。” 路上又顺带买了炼乳咖啡。 往回走之前,天已经逐渐暗下来。越南天黑得不算早也不太晚,街市上空旷的地方聚拢了不少年龄各异的男男女女,开始随着街道上自备的音响跳舞。 助理开始为时间而催促。沈稚却不由自主放慢脚步,站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 她不走,沈河也走不动,于是在原地停下。 跳舞的人中不少是上了年纪的男女。 结了婚的,一起生了小孩的,正家长里短一起生活着的。 回到酒店,没想到酒店餐厅的菜单也有。沈稚倒是不怎么懊恼,毕竟也算外出逛了逛——这在紧张的拍摄日程间难得可贵。沈河则又点了一杯咖啡。 沈稚在酒店里上网,丁尧彩匆匆进门。 她去年演的电视剧年底入选了国内一项比较有含金量的电视剧奖项。同样等级的还有另外几部质量非常高的作品,其中一部的女主角是第一次演电视剧的前辈,另一部则是实力派女演员产后复工。 沈稚和团队都认为这次获奖的可能性不大,于是即便被提名,在出席与否上也暂时保留态度。 然而张江南却特意来联络沈稚,私下劝她一定要去。 “尊重一下前辈还是必要的。”他说得很委婉。 张江南是奖项评审委员会成员之一。 丁尧彩这边很快会意,因此给沈稚临时安排了日程。 “没办法。正好,回去就把之前跟那个平台约的宣传片拍了吧。这样下半年压力会小一点。”丁尧彩安排得井井有条。 沈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丁尧彩则继续嘱咐下去:“回去还要再做一次检查。不过我看着你应该是过关,没胖,皮肤也没出什么问题……你别说,要是这回真的能再拿奖,还是能有不少好处的,尤其是这档口。毕竟奖不嫌多嘛。” 酒店房间隔音一般。 楼下传来说话声。 沈稚下意识回头,不动声色地将窗帘掀起一点。她看到三三两两的人走进来。在那之中,沈河穿着开工前的那套衣服,款式单调的衬衫白得像个东南亚的高中生。 她看得出神,听不见丁尧彩的声音,也没发现沈河抬起头。 他维持着淡漠的脸色,目不斜视地注视她。 直到身影消失在建筑的屋檐下。 最近视线碰撞频率过高,沈稚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在考虑要不要和自己离婚。 打破沉思的是丁尧彩倏然抬高的音调:“我的乖乖,你在听吗?” “嗯。听到了。”沈稚转过身,微笑起来回答,“多谢你,彩姐。” 丁尧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伸手拍了拍女演员瘦削的肩,语重心长道:“跟良宜的合约结束前,我会为你找一个栖身之所的。” 房间门关上了,之后就只剩下沈稚一个人。 她倒了两杯水,在其中一杯里加了一小勺盐。 门被敲响了。 沈稚没有询问是谁,自顾自打开就往回走。 沈河说:“你不怕是强盗吗?” 沈稚说着自己都轻笑:“你是吗?” 他当即拽住她手臂,将她抵到墙边,假装凶神恶煞地说:“快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不然就侵犯你。” 然而被恐吓的人却只顾着发笑。 沈河作势开始搜身。 沈稚很怕痒,立即没骨气地求饶:“我没有钱啊,真的没有钱。” 他毫不顾忌地袭击她的弱点。 沈稚浑身发抖,拼了命推开沈河无果,只能身子后仰,整个人躺倒在床上。 他压在她身上,倏忽之间,没头没尾地说出一句《黑狗》的台词来:“‘你没听见吗?我叫你不要吸了。我求求你不要吸。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沈稚仰面躺着,漆黑的长发宛如被墨水染上色的章鱼,在雪白的床单上扩张。 她望着吊灯,眼神一瞬之间就改变。 “‘命从来就由不得我们自己,吸了也不过是顺应我的命。你求我不要吸,’”她骤然转动眼珠,死死盯着沈河,仿佛被夺走神智的疯子,攥住他的手臂说,“‘我反而求你啊!求求你了,让我吸吧!’” 撕心裂肺一通台词后,他们悲伤地凝望着对方。 角色渐渐散去,剩下的只有沈河和沈稚。 他们放声大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沈河问。 “那天瞄到一眼剧本。”沈稚说,“重死了,你快起来——” 沈河没有起来,只是侧过身,显而易见一副筋疲力尽动弹不得了的模样。沈稚翻出毛巾扔给他,又说:“你要留这里吗?我去你那边睡。” “谢谢。”他惜字如金表示同意。 沈稚把加了葡萄糖的水放到床头,然后轻车熟路从沈河口袋里摸出房卡,顺便在里面找到一颗薄荷糖。 她揣进自己口袋里,准备等会儿吃。 发消息给工作人员知会交换房间的事,沈稚准备离开,却又临时想起什么。 “喂,”她敲了敲门框,“我明天得回去。” “回哪?” 沈稚说:“家啊,然后要出差。” “是去颁奖典礼?”奖项评选每年时间都固定。 “对。” “好。” 他们最后都以简短的答复收尾。 沈河回应寡淡,分明刚刚还很友善。情绪起伏太大,着实让人不爽。沈稚想,他们也算是夫妻,即便没有摄像机在拍,分别时何必如此冷淡。 她转背要走,忽然听到他开口。“喂,”沈河说,“你偷我糖了吧。还过来。” 他躺着一动不动,态度傲慢到恶劣。 不就只是一颗糖而已?沈稚不自觉有些怒火中烧,这个人小气的程度真是令人发指。她强忍住不快,把那颗薄荷糖掏出来,脸上毫无波澜,心中汹涌澎湃。沈稚故意将那颗糖用力扔给他。 糖果砸到床边的台灯,发出吭哧的响声。 沈河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带着唯我独尊的气场继续藐视她。沈稚已经发泄完,心平气和地说:“晚安。”然而,身前马上被砸来一个没什么杀伤力的乳胶枕。 沈河一旁的床头已经空了。 他慢条斯理收回手,面无表情地回答她:“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剧透:然后两个人大打出手了( 惊!言情小说男女主角激情互殴 第47章 深更半夜, 酒店客房服务员们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为房间更换了灯盏、杯具、床品等等室内设施。 这一幕或许看起来有些熟悉,但却与平日里沈河和沈稚纯粹为了取乐所造成的惨剧不一样。 两个人都穿着齐整。 相互扔东西的厮杀过后, 他们分别站在双人床两侧, 难分胜负,僵持不下。 沈河扶着梳妆台说:“难道你是想跟我离婚,所以才下手这么狠的吗?” 沈稚靠在墙边, 不由得嘲笑起来:“打不赢就想离婚了吗?” “想得倒美, ”沈河没有轻易放松警惕, “至少你要把现在住的那套房子给我吧?” 想起如今住的地方, 沈稚斩钉截铁地否决:“你做梦!” 他们又开始针锋相对。 最生气的还是艺人经纪人。 “乖乖!” “孩子们!” 她们只能各自连拉带拽、软硬皆施把这两个麻烦制造机分开。 丁尧彩箍着沈稚忧心忡忡地说:“在酒店玩枕头大战?你发什么疯?!” 习习拧着沈河的耳朵气急败坏道:“你什么时候可以消停点?” 再回头,丁尧彩和习习又满面春风, 微笑着相约等天亮再一起讨论赔偿清单。 沈河被强硬地带离现场,走之前还回过头去看沈稚。她试图瞪他,却看到他朝她一笑。太灿烂,太好看。几乎是一瞬之间, 滚烫的岩浆从心口溢出,害得她躲闪。 沈稚就这么回了国。 - 飞机落地后,沈稚直接去美容院。 能做的项目全都做了一遍。 这对沈稚而言算是家常便饭,所以并没有感到繁琐, 只是一个劲打着呵欠。 丁尧彩在外边筛选赞助的礼服。 新款倒都是新款,但这家的嫌老气,那家的和沈稚风格又差太多。 丁尧彩送她回去。 家政已经将一切清理得干净整洁。然而, 穿过起居室时,沈稚还是不小心踢到堆积的纸箱。她强忍住骂骂咧咧的冲动,随手翻开,竟然全都是珍贵的二手书籍, 也不知道沈河在网上淘了多久。 她不由得抽出一本武侠小说,边看边走到卧室去。 就这么埋头读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沈稚才发觉门口有个人影。丁尧彩满脸无话可说:“你完全把我忘了是吧?” “对不起嘛。”沈稚赔起笑脸,“我真忘了。你坐吧,我去煮点东西吃。” “不用了。就吃家政在冰箱里留的吧。” 经纪人对艺人的家再熟悉不过。 丁尧彩来过太多次,甚至于很多布置都由她亲手操办。她熟练地将食物用微波炉加工,然后倒进盘子,两个人坐在餐桌旁吃起来。 事实上,分给沈稚的食物已经经过把控。然而,她还是自律意识极强地拨开一部分。 丁尧彩暗暗欣慰不已,随口说:“公司的人经常跟我联络。Jake Pai好像已经接替他爸的位置,坐进新办公室了。” “那挺好的。”沈稚说。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 “算是,”丁尧彩忽然八卦,“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假如现在让你回到七年前,你会选Jake还是沈河?” 沈稚霍地被烫了一下。 她缓慢喝了一口水,盯着经纪人说:“这不一样吧?” “怎么不一样了?” 沈稚的目光汇聚到透明的汤里,她抚摸着自己的手指,淡淡地语出惊人:“Jake会逼我喜欢他。” 丁尧彩诧异地说:“哪有?他只是喜欢你。” “他喜欢我,爱我,我和他在一起却没办法回应,肯定会很痛苦。”沈稚将汤吹冷,咽下去,“这不就是逼我吗?” 丁尧彩哭笑不得:“这哪里……” “这就是逼我。”沈稚斩钉截铁。 餐桌对面,丁尧彩有过短时间的犹豫不决。空气里只剩下餐具碰撞的轻响。末了,她还是试探着开口:“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沈稚看了她一眼。 “好了,当我没说。”丁尧彩摊手,无所谓地绕开话题,“你还记得之前在希腊买了个城堡、动不动约女明星去度假的那个谁吗?” 沈稚默认。 “上次被你拒绝,你猜猜他和谁一起去希腊了?” “谁?” 丁尧彩狡黠一笑,搅动冰柠檬茶:“公司里崭新的million dollar baby,清月张啊。” “……” 沈稚并没有像丁尧彩那样幸灾乐祸,但也并不真的有多上心。毕竟就算不单自扫门前雪,也没必要扫到工作、生活处处挡道的人家门口去。 她不咸不淡地说:“她明明没必要的……枉费张老师那么用心帮忙。” 在娱乐圈成名,切忌弯路。 因为欲望就像沼泽,一旦犯下一次错误,就要为之善后无数次。 走进厨房,将餐具放进洗碗机。毫无理由的,沈稚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电影。那是张清月的处女作,少女时代的她在啜泣声中吐露台词,好像一阵美丽而易逝的风。她拥有众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天赋,何等精致,何等高超。 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沈稚用家居智能调节了加湿器,心里默默想,这也是张清月自己选的。 - 《黑狗》的制片人发了一条ins。 健身房的无线网络附带翻墙,为了防止意外受伤,沈稚最近不能做太激烈的锻炼。她坐在健身球上翻到那则动态。 不知情者可能看不出来。 但只要稍微了解状况,就能猜到是《黑狗》拍摄中。 其中一张照片里,桌上摆着蔬菜沙拉,沈河裸着上半身,手握手机抬起头,就这么猝不及防对上镜头。 《黑狗》的拍摄还在严格保密中,这条社交动态所透露出的消息也不过是沈河将有新作品,而且是和这位制作人合作。 沈稚点开,静静盯着照片里的沈河。 最终轻笑一声。 “傻逼。”她说。 丁尧彩接她回去,休息却也压力巨大。沈稚至今并不是大满贯。然而情况特殊,在几大视后的奖项中,她第一个取得的最佳女演员却是公认难度最高的这一尊。 随着这几年时代的急剧发展,电视剧模式的种种改变,有些奖项的含金量也大大缩水,其他高标准的奖项则成了少之又少能证明实力的存在。 沈稚换上礼服。她提名那部作品的男主角也得到了最佳男演员的提名。两个人很久没见,寒暄了一阵,正准备一起去落座,身后忽然传来问候声。 吉落落说:“沈稚姐。” 她穿着翠绿色的蕾丝礼服,妆容粉嫩,很衬皮肤。 “落落,”沈稚微笑着,“最近是不是瘦了?” “没有啊。姐你倒是真瘦了好多。”吉落落也笑。 工作需要的场合,吉落落总会比平时活泼许多。她朝沈稚身边的男演员也打了招呼,对方很懂得看气氛,见沈稚没有异议,当即就先失陪了。 吉落落说:“沈稚姐,《结婚的男女》录完以后我们就没见过了。” 沈稚不吭声,静静地等待后话。 “这部综艺的关注度基本都集中在你和沈哥身上,说实话,我很敬佩。《结婚的男女》要拍第二季了,”吉落落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消息?” 沈稚没听到。 她也不感到意外。 因为在她的职业规划里,综艺节目是被排除在外的。尤其是真人秀综艺。《结婚的男女》第一季是机缘巧合下接的,外加现在她和沈河还在是否续约婚姻的决定关头。 所以经纪人在拿到《结婚的男女》第二季的邀约后肯定会直接拒绝,根本没必要问沈稚的意见。 沈稚回答吉落落:“真人秀比较辛苦,我可能有点跟不上。而且拍戏已经够我费心思的了……你会接吗?那你要好好加油啊。” 听说沈稚不参加,吉落落也没有明显表现出高兴或不高兴。 她只是问:“沈稚老师这么说就太谦虚了。其实我在录完以后一直有想,我和程睿祎是不是也能像双沈完成的这样好,但是就是很难办到……” 吉落落的措辞很委婉,但足以清楚,她已经很开诚布公了。 沈稚想了想,说:“你们是办不到的。” 她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地将实情托出。 “为什么?”吉落落好奇。 沈稚熟稔地收敛神色,模棱两可,不打算说破:“你要知道,结了婚的人跟没结婚的人还是不一样。” 沈河与沈稚的利益和损失是绝对共享的。 但仅仅是临时搭档的程睿祎和吉落落都是独立的个体。 合作的本质是通过两个人的受益来取得个人分成。沈河和沈稚结婚多年,早已成为共生的小丑鱼和海葵。然而,合作过程中,程睿祎和吉落落却不可避免地会想要自己多获利。 颁奖开始,沈稚全程放空。 放空的同时以职业水准保持着上镜的仪态。 当宣布本届最佳女演员获奖者是沈稚时,她脑内一空。 不是没想过自己获奖,但是可能性着实微乎其微。沈稚抚住胸口,与身旁的人拥抱,之后越过座位在带领下上台。 获奖感言是很常规的那几句感谢。 感谢奖项,感谢评委。感谢导演,感谢编剧,感谢合作的演员。感谢老师,感谢家人。 说完拿着奖下台,又被关怀备至地慰问了好一通。她看到张江南,连忙和丁尧彩交代一声就直奔过去。 张江南张开怀抱,沈稚抱住老师,尚且有些惊讶地问:“怎么不是那两个——” “你们三个在提名里最突出。她俩全都有特殊原因,所以反而冲突,选谁都不好。”张江南松开她,然后换另一侧再度拥抱,完成整个礼仪过程,与此同时低声说,“为了不得罪人,就颁给你了。” 沈稚忍不住半开玩笑地抱怨:“这不是给我拉仇恨吗?” 没想到张江南径自回:“你还缺仇恨吗?” 只要红了就会成为别人的障碍。 仇恨就是从这样的竞争中滋生的。 她早就习惯了。 只有习惯仇恨、正确看待竞争的人才能坚持走下去。 张江南说:“赶紧去向家人报喜吧。” 听到这句话时,沈稚并没有任何异样。没有家人会关心的。有关这点,她也已经习惯了。 之后还要应对一系列采访。 这一次拿奖毕竟是踩在两个同样有资格得奖的同行头上。沈稚不打算太张扬。 她微笑,抬手小心地牵着礼服,很礼貌地回答每一个人的提问,并沿着工作人员的示意去旁边。在心中把要感谢的人员名单再捋了一遍,又认真回想起自己到底当时演了个啥。大脑飞快地运转着。 或许没有多少人会在乎她是否过得好。 但是她自己在乎。 被新一轮工作卷走之前,沈稚回过头去找经纪人。 却意外地发现丁尧彩就在身后,正把已经接通的手机递到她耳边。在获奖以后,在蜂拥而至的采访来到之际,沈稚接到来自合约丈夫跨越时差的电话。 沈河说:“祝贺沈稚老师再提视后。” 沈稚说:“羡慕吧你,快夸夸我。” “我可太羡慕了。”沈河尾音上扬,让人想象得到肆意的神采。他说,“你真的演得挺好。说句实话,去年下半年那个奖没颁给你根本就是乱搞。我当时真想砸了电视机——” 她说:“你当时在看啊?” 他又慢下来,不自觉地掩饰什么:“……闲着没事看的。总之,恭喜你这回突出重围。” 一时之间,真真切切的心情涌上心头,有点快乐,又有点安慰。沈稚今天感谢了很多人,她认为向他施舍一句也不是不行。然而却在那之前听到了沈河的下一句话。 沈河毋庸置疑地说道:“真不愧是我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能与你分享艰辛与成长的人 第48章 “你真是太不要脸了!” 沈稚笑着骂道。 假如说刚才还有点难过, 那么这一刻,任何多余的情绪都烟消云散。 即便被骂了,沈河也不气不恼, 行云流水般地对她说:“应该会有挺多封面要拍吧?你悠着点。这边还有戏要拍, 先挂了。” 沈稚轻声应和。 有记者在场,但在得知来电人是谁后也火速认定是夫妻间的打情骂俏。 她刚刚那句话只让丁尧彩一个人胆战心惊、心想着等回去一定要再唠叨一番。 颁奖典礼后的采访还不至于,大多谈论的都是作品。 但后续就必不可少被问到沈河了。 沈稚接受采访的次数不多, 基本集中在画报拍摄。对方提及她和沈河生活中的摩擦时, 沈稚说:“摩擦会有的。肯定是会有的。我们基本上是边吵边沟通, 吵着吵着就没事了。” 又问到彼此的工作, 沈稚回答:“我们在演戏上的很多观点是一致的,态度也都比较认真, 都不喜欢让步。所以会有很多碰撞。我一直说绝不跟他合作,其实不是别的缘故,主要就是懒得吵架,哈哈哈。” 动作快的杂志已经趁热发了新刊。 其实沈稚很喜欢鬼马一点的风格。 但无奈她长相太正派, 并不适合。最大的优点是能轻轻松松将基本款式的衣服穿得大方又不失矜贵。 等工作告一段落,欧阳笙专程请客吃饭庆祝。 沈稚好不容易结束节食,准备大吃一顿,却没想到是去吃越南春卷。 欧阳笙丝毫不会看气氛, 喋喋不休地嘟囔着:“现在《一点都不善良》稳稳当当就是你的了。这种不会翻车的剧,真是接到即赚到啊,你也多带带我——” 沈稚用筷子将春卷薄如蝉翼的皮捣开, 挑出里面的青椒和黄瓜送入口中。 “我听说最近黄导有关照你?你要拍电影了吗?”欧阳笙问。 沈稚摇头:“蹭沈河的。” “你还回越南吗?那边最近雨季了,又是在乡下,肯定很脏吧。”欧阳笙很是关切地说,“你不会还要去吧?” 沈稚笑:“我傻啊我?” - 话是这么说。 当收到黄正飞为她订机票的消息时, 沈稚又犹豫了。 丁尧彩的意见很坚决:“没必要去。你好不容易能休息,何必去那种地方。反正也不会拍电影。” 思忖片刻,沈稚打定主意说:“那就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未料丁尧彩这个弯转得极其快:“能不能给你个角色演演?客串也好啊,到时候也是话题嘛。” 然而这一次的旅程比上一次艰难得多。 沈稚也大致明白沈河为什么不让她去了。 转航班麻烦不说,还要乘车去周边的乡下。 即便是沈稚,一把一把的晕车药吃下去,也还是难免面色发白。 她到目的地时,沈河正在染头发。 剧情要求,他得染一部分白发。沈稚过来的事,他一点也不知道,直到晚上工作人员提起,沈河才匆匆忙忙赶过去。 这里甚至连旅店都没有,只能租下当地村民的房屋来住。 拍摄需要几天的时间,沈稚已经休息过了,正在吃三明治。脸上还沾着面包屑,沈河快步进来,环顾一周,看到她后当即开口:“都说了要你在家待着。” “万一哪天我想拍电影了呢。”沈稚头也不抬。 他不再纠结了,索性在她身旁坐下来。屋子里很暗,沈稚不经意间侧过脸,视线散落,一时间顿了顿:“你这头发……是染的?” “对啊,”沈河低头,将头发与耳廓压下来,便于她看清楚,“套了好久的塑料。” 沈稚伸出手,手指毫不顾忌地从他发间穿过。 她笑起来:“一下成熟好多。” 沈河也笑,口头还是反驳:“我平时就很成熟啊。” “得了吧你。”沈稚说。 这里不是什么娱乐消遣的地方,但是自然风光着实是美丽。有时候在下雨,有时候没有下雨,却还尽是雨的气息。田地与厚重的云接壤,昆虫的叫声在其中盘旋着,不一会儿,丰沛的雨水又落了下来。 沈稚和黄导打招呼时去的不是时候,因为有一条沈河正好死活过不了,气氛的僵硬达到巅峰,叫人连多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剧本里,沈河的角色在卧底任务中被怀疑,家庭关系暴露后,父亲遭到了组织的清理。 不仅如此,为了考验他,上线甚至不惜把他父亲腐烂的尸体运到了制毒的秘密基地。 而这一场正是他面对父亲的棺椁时的情形。 面对沈河达不到要求的表演,黄正飞出离愤怒,指着他大声斥责:“你演的都是些什么?我恨不得切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有什么!这是你爸爸,你没有爸爸吗?” 而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男演员正在调整呼吸。 黄正飞持续发飙:“你到底会不会演戏?现在,过来,看着这个棺材,这是你爸爸!” 沈河难得一见地安静。 沈稚知道,这不是他脾气被磨平,只是单纯因为在思考。沈河在专注于演戏时,一切都会被他抛在脑后,包括愤怒、屈辱,或是其他任何不必要的情绪。 他顺从地走到棺椁旁边。 因为不需要入镜,所以棺材里面空空如也。 “画面动一动,”黄正飞回头对工作人员说,“饱和度要调——” 沈河没有准备开始的意思。 黄正飞再一次咆哮道:“沈河!” 他回过头,不慌不忙地询问:“可以在里头放点什么吗?” 又看向负责道具的组长:“不好意思。” 对方有点难办:“可是现成的真的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行。” 沈河这么说了。 黄正飞考虑了一下,也挥手让他们照办。最终给沈河找来的,也不过是在附近当地人家掏小费借的玩偶。 那是一只脏兮兮的毛绒玩具。 送过来时,沈稚瞄了一眼,当下怔住了。 习习准备上前叫停。再怎么说,这局面再继续下去也许就会变成职场霸凌。然而,沈河却没给她的信号任何眼神。 他结接过那个毛绒玩具。 那个外形是圣诞老人的毛绒玩具。 沈稚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导演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怒喝里,有一句话歪打正着说中了真相。 沈河几乎是在没有父亲的境况里长大的。 这场面可以说是有些滑稽。小小的圣诞老人玩偶躺在大大的棺材里。沈河默不作声地盯着它看。 黄正飞抬起手臂。 开拍。 沈河仅仅只是站立着。 粗略看过去,与刚才所拍摄的几条并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电影就是会无限放大且见证细节的事物。 总而言之,这一遍,黄正飞才连连点头,不再有怨言。 而沈河也照常继续演了下去,看不出丝毫异样。 沈稚热得受不了,只闷着声音坐在后边,穿着长衣长裤,不断来回移动着空调扇。 轮到休息时间,沈河去补妆,顺势站在电风扇前张开外套吹风。好像化妆师在问他“是不是很热”,他想了半天,才颔首回答。 吃过晚饭以后,沈稚就不再去片场。 她被工作人员带到住的地方。 “等今天结束就能回市里了。”助理充满安抚意味地说道。 因为气候缘故,这里的房屋自然通风都很好,只是条件略有点艰苦。她来得晚,所以住的地方也离其余人更远。 门外泥泞的道路里有摩托车的轮胎印,房间里的墙壁漆成浅色,墙上有越南佛教的神像画报。 沈稚没什么食欲。时差不大,飞机上又补过觉,在席子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她忍不住换上国内的电话卡,坐在床上翻看通讯录。 沈稚的通讯录里有“家人”这个分组。 爸爸、妈妈、姑妈、姑父、蓝翘都整齐地排列在里面。 尽管她从未主动联系过。 沈稚是记得的。某一次在床上完事,他们都准备睡觉。沈河在摆弄手机,结果手滑掉下来,不偏不倚砸中她。沈稚捂着锁骨从睡梦中惊醒,气得夺过他手机,恨不得立刻扔出去。 然后,就是那时候,她看到了他正在设置中的紧急联系人。 第一个是经纪人习习。 第二个他正在填写的,是他父亲的信息。 因为太沉重了,沈稚佯装没有看见。 然而,这件事却一直沉淀在她心里。 几年后,沈河的父亲过世。关于他的事,他们再也没提过。 然而,沈河以前开过自己的玩笑。 他说:“我跟孤儿没区别嘛。” 如今想起他那时轻松的神情,沈稚只觉得越发萦绕在心头,难以驱逐出去。 窗外陡然又开始下雨了。 无缘无故,沈稚却并不感到突兀。大抵这里总给人一种本该是雨天的印象。 上半夜过得极其快,到了下半夜,才隐隐约约有些困意。 她起身,正打算去把帐子盖好,门忽然敲响。 助理在外边,所以更先一步打开门。沈河被淋湿了,肩膀上都是雨的痕迹。他抬手将打湿的头发揉乱,径自走进屋里来。 沈稚看了一眼时间,大概猜到他们才收工。她起身,光着脚踩在褐色的地砖上,走过去递湿巾给他:“怎么现在过来?” 沈河说:“看你亮了灯。” 为自己擦拭雨水时,他卸过妆了,此时此刻闭上眼睛。睫毛纹丝不动,像阴影的屏障。 沈稚看了一会儿,转头去点蚊香。 助理倒了杯水过来。 沈河忽然问她:“小冬,你能不能先去一下我那边啊?就在隔壁。” 小秋强忍下咬牙切齿的念头:“我叫小秋。” 末了又回过神来,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我有话要跟沈稚说。”沈河少见地流露出些许为难,他说,“可能,有人在,不是特别方便。” 本来也该休假,冲着加班费才来异国出差的小秋满脸愕然,看看沈河,又看看沈稚。沈河很乱来,但对工作敬业到无人能敌;沈稚不会乱来,可是现在也完全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最后,还是沈稚点头,小秋才怯生生去收拾东西,又在门口撑了一把伞,恋恋不舍看了他们好几眼才走。 门响以后,脚步声也被雨声所掩盖。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沈河却沉默地坐着,迟迟没有开口。 沈稚累了,索性坐回床上。 不知道打了第几个呵欠,他才总算出声。 “我总感觉有人。”沈河说。 一听这话,沈稚也不由得看过去:“什么?” “我总感觉屋子里有人。”沈河压低声音,皱着眉,冷着脸,像是遇到麻烦的孩童,没头绪地嘀咕,“床下面,门后面,窗户外面……” 沈稚说:“你在说什么啊?” 于是,她看到他难堪的一面。 沈河坐到床沿,隐藏表情,在夏日的雨季里说:“我怕圣诞老人。你能不能陪我睡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怕鬼的男沈老师弱小可怜又无助 第49章 大热天的哪有圣诞老人。 与沈河并排躺在床上, 沈稚发自内心地这样想。 白色的蚊帐垂下来,蚊香香气四溢,沈河忽然说:“我们来讲故事吧。” 沈稚猝然扭头, 狐疑地看他一眼, 又回过去,继续仰面躺着。 她不说话,于是沈河先开始。 “我中学的时候交不起伙食费, 所以中午一直蹲在食堂门口。”他一边说一边来回移动视线, 好像在担心哪里会突然跳出一个穿红衣服的白发老头, “蹲了不到两天, 校长就把我叫去他家吃饭。他一个单身汉,煮饭特别好吃。所以那时候我就在想, 以后我也要学会做饭才行。” 想起沈河做的饭的味道,沈稚不由得发笑:“那你实现了啊。“ “是啊,轮到你了。” 沈稚想了想,不疾不徐地开始说:“以前读书的时候, 经常有男同学把我叫到教学楼后面表白,文理科的都有。次数太多,后来就变成了一个传统,大家都管楼后面那堵墙叫‘沈稚墙’。” 不知道为什么, 沈河沉默了一阵,然后才说:“你有答应过谁吗?” “什么答应过谁?” “就告白啊。”他说,“你没跟谁谈过吗?” 沈稚笑了, 小幅度摇头。 “哪能啊,你根本不懂。”她说。 沈河无端支起上半身来:“那请你赐教。” “跟我告白的人太多了,所以答应谁都不行。你不懂吗?我就想安安稳稳读书,用我那很难见人的成绩上个大学。”说着, 沈稚忽然煞风景地提起另一个人,“以前张学姐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个名字出现,沈河轻声哂笑,随即又躺下去,无可奈何道:“这时候就别说张清月了吧。我真是怕了她。” 她微微笑,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本地人起得早,天蒙蒙亮就听得到响动。沈稚醒来时,不出所料,沈河早就已经起床。 雨还没停。 透过窗户,她看到他撑着伞,在院子里的一棵树边站着。 沈稚睡眼惺忪,打算下床,然而刚把脚探下去,就吓了一跳。 地面上都是水。 积得不算深。 蚊香碟在水上飘来飘去。 沈稚支撑着起身,愣了半晌,忍不住喊沈河的名字:“沈河——” 他从外边进来,裤脚已经全打湿了,只剩眉眼仍旧干燥。 “你醒了啊,”他说,“我要去准备开工了……” 沈稚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几乎要哭了。 “雨季嘛。”他也很无奈。 不过,马上,沈河又说:“外面有蟾蜍,要不要去看?” “走开,不要。”然后被沈稚果断地回绝。 他发笑。 沈稚懊恼地盘起头发,说:“我去找小秋。” 沈河不知道从哪里翻来雨鞋,坐在床边给沈稚穿上。他们走出去,视野内的地面无一例外泛着水光,仿佛镀了水银一般。 积水浑浊,土地变得越发柔软,雨击打着重重叠叠的树叶。 沈稚被弄脏睡裙,边走边抱怨:“夏天不都快要结束了吗?怎么越南还是这么多降水?” 沈河放慢脚步等她,又认真地回答说:“应该跟全球变暖有关吧。” 雨水丰厚的气味里,他们踏过泥泞不堪的道路。 - 沈稚比沈河更早回国。 她在越南耽搁的时间并不长,毕竟还要准备《一点都不善良》进组前的各项工作。 丁尧彩亲自驾车送她回家,停车的道路正在做消防维护,她迫不得已在门口下车。然而,还没关上车门,就听到快门响声。 沈稚头也不回,条件反射背过身就走。 与此同时,经纪人也立刻挡到她跟前,顺便打电话联系住处的物业保安。 “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等送沈稚回到屋里,丁尧彩忍不住说道。 然后,果不其然,这几张照片很快就见报。 内容直指双沈夫妇婚变,沈稚独自落魄归家。 看着那夺人眼球的标题,沈稚陷入沉默。当然,营销号所发布的内容下面大部分都还是持反对意见,然而,插科打诨的比例也很大。有一部分人更是信以为真。 她问:“这是谁买的吗?” 敢情如今夫妻不是连体婴就不行了。 助理有点尴尬,转述经纪人的话说:“应该不是。自从上个月良宜针对咱们以后,营销号好像就发现了新大陆……不过,你和沈哥几年前就有人唱衰,说你俩离婚、形婚的到处都是。娱乐圈里不被说的夫妇也基本没有。” 沈稚若有所思地点头:“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不过我们不是每季度都交了钱吗?他们还乱发,”助理又说,“这也未免太缺乏职业道德了。” 小秋补休。今天上班的,是另一位经验浅些的助理。 这一回,沈稚不需要任何人为她解释。圈内的套路,她再熟悉不过了。 “涨价了呗。”她淡然道。 沈河和沈稚的婚姻状况引人关注。加上最近,沈稚又荣获视后。 她目前的竞争对手多,热度高。媒体都是老手了,浑水摸鱼吹捧她、关心她、猜测她,专挑网友爱看的写。 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 更缺乏立场。 简直是教科书式的双刃剑,不会让沈稚及其团队不满,但也不会让他们多在乎。 但是,丁尧彩还是当机立断把这些文章都买了下来。沈稚如今和良宜关联减少,得了一个烫手的奖项,年底还要进组,总而言之,不能出什么意外。 当事人对自己的团队也是百分之百信任。 姑妈来进修,火急火燎联系沈稚。沈稚让助理去接,然后直接订了酒店的全套服务,准备完全撒手不管。 放在以前,她可能还会去露几面。自从爸爸妈妈回来过年以后,沈稚显而易见对姑妈一家降了温。 得知事情真相以后,姑父倒是直接出卖蓝翘,主动求和:“蓝翘就是个不争气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大舅子和嫂子再怎么厉害,平时也天高皇帝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反而是侄女有钱又有知名度,时不时能帮上忙。这种好关系,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得罪? 只可惜沈稚看着脾气好,实则是个最难相处的。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拒绝,也不接受,让人拿捏不出究竟什么态度。 丁尧彩陪沈稚去和电视剧剧组开会。 路上,沈稚一个劲收到微信提醒。 末了,丁尧彩说:“我单身四十多年了,爱情上的事,的确是帮不了你什么。” 沈稚不吭声,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只静静听着。 “我知道你因为家人,受了很多伤。对家庭的执念也很深,”丁尧彩说,“但在有的情况下,比如你的情况,家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书被盖上了。 沈稚坐姿倾斜,把头靠在墙边,看起来给人以虚弱的错觉。 她说:“我知道啊。我知道家人这种关系不得不包容,道德感低的人总能占到便宜。我只是希望他们把我也当成家人——” 沈稚仰起脸。 再低下头时,沈稚和以往一样,平静、镇定、从容、大方,像一件完美的工艺品。 最后一天,她还是让姑妈来了家里。 一进门,姑妈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撇开家居智能,到厨房收拾瓶瓶罐罐,与此同时絮絮叨叨。 说她穿得太少啦,说她家里没什么吃的啦,说她什么时候wedfrtyukk;生孩子啦,又专门提到:“你跟沈河那事是假的吧?” 无法判断是哪件事,所以沈稚没回答。 “我不知道你们感情到底好不好。”姑妈说,“但是,凭你的性格,不至于这么莫名其妙就想离婚吧?” 本来应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句话。 沈稚却骤然感到怒火上涌。 她连笑都挤不出来,只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觉得我莫名其妙。” 姑妈百无聊赖,不以为意地回答:“随你。反正你跟你妈一样……不,你比你妈还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只有你妈那种没吃过苦头的大小姐,才会没事去信什么神,哄得你爸跟着她满世界跑,整天做梦……” “我哪里像她——”刚脱口而出上半句,沈稚倏然陷入迷惘当中。 她真的不像妈妈吗? 口口声声说着对结婚生子没兴趣,却还是在演技与真实边界的婚姻中苦苦挣扎,希望有人说服自己他爱她。 说到底,她只是在做梦。 仿佛看穿她的动摇,姑妈背过身去,从鼻子里发出嘲讽的声音。 沈稚却不感到羞耻。 她在姑妈的家里长大,对这个讥笑早就习以为常。只是,然而,她说:“我高兴,我乐意。我就喜欢做梦。” “随便你。”姑妈终于转过身来,毫不遮掩地瞪着她,“你们这种人,反正不会管别人死活……你爸就是这样被她骗了。我哥以前还跟爸妈说打死不离开老家,结果爸、妈、我,他什么不要了,连自己孩子都放得下。他本来不是这种人!我哥他……” 她声音变调,然后用力别过脸去。 这么多年里,这是姑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沈稚面前露出这种脆弱。 而且,也几乎只是短暂的一瞬。 转眼间,姑妈就恢复平时的模样。她冷冰冰地说:“要离婚也随便你。反正你一直自己做主。” 说完就离开,自己打车去机场。 留下满桌家里带来的腌菜。 - 讨论《不如意门》宣传事宜当天,沈稚去得比较早,结果遇上程睿祎在给中间楼层的前台签名。 那应付女性娴熟的姿态与初次见面时判若两人,沈稚却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一个普通上班族在职场也多多少少也有形象包袱,更不用提原本就靠形象吃饭的艺人。 人都有两面,明星更是八面玲珑。 可是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 对太平面的对象难免以偏概全。屏幕外只能看到他们的其中一面,然而却对另一面一无所知。在这个圈子里,沈稚见过打骂助理耍大牌的小仙女,也见过爱妻人设的男同性恋。 区区程睿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转身,看到沈稚时面带笑容地抬手。 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好像变得更加光鲜亮丽。大概快出新专辑,公司特意注重了外貌维护。 沈稚也朝他微笑。 结束会议以后,他们一起去副导演家喝茶。 副导演家养了十几只猫咪,好几个女工作人员、女演员连带着副导演家的女儿们都想摸摸猫,于是笑着、闹着,又讨好又追逐。 沈稚今天穿的是秋季新款,为了不太出汗,也为了不粘上猫毛,她刻意坐在阴凉的角落里。 猫踱着步子,优雅而灵活地躲避追求者们的追捧。不知不觉,就踩着墙壁上的装饰来到众人不曾注意的地方。 沈稚正自得其乐地走神,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色。 下一秒,热乎乎、软绵绵、毛绒绒的东西就落到了腿上。 她吓了一跳,修养却让她没有惊呼出声。 沈稚仰头,恰好对上闻“喵”赶来的其他人。 这还不算完,她因身前的重量低头。后背忽然也觉察到一点尖锐的力气,另一只猫占住她后颈的位置,脚下也只觉得有什么在绕着腿打转。 副导演的千金童言稚语地发笑:“快看沈稚姐姐!快看沈稚姐姐!” 尽管被比自己小二十岁左右的人叫姐姐很高兴,但沈稚现在顾及不上这些。 被猫包围的她快窒息了。 急切想要呼救,却还是稳住心神朝小朋友微笑。沈稚很难,真的很难。就在此刻,背后忽然一轻,继而一双手在眼前降下。程睿祎替她抱走那只猫,将她于水火中解脱出来。 “谢谢你。” 沈稚道谢,总算得以起身。 然而,连衣裙上也已经沾上猫毛,真是麻烦。 “我去一下洗手间。”她说着“借过”,顺便在离开时又朝小朋友眨眨眼。 到了洗手间,助理从包里翻出宽胶带,试着替她暂时解决。沈稚则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补妆。 差不多应付了一下,她们才出去。 大家都去楼上参观副导演的新露台了。沈稚索性走到书架边,慢吞吞地打量起架子上的书。落地窗外的院子里种波斯菊,她也丝毫不关心。 当抽出一本麦克尤恩的《只爱陌生人》时,沈稚骤然感觉到什么。 她回过头,看到程睿祎站在红木制成的楼梯旁。 他目光幽深地望过来。 沈稚说:“你不上楼看风景吗?” 程睿祎蓦地笑了。年轻的男生在出道前与出道后学会了太多,努力、隐忍、骄傲、快乐。他不再佯装乖巧,这一次,索性撕破面具,将最真挚的一面暴露:“沈稚,你真就对我一点好感也没有?” 他一定被很多人爱着。 端详着少年的脸,沈稚这样想。 她嘴唇翕动,不疾不徐地问:“你就这么想跟我玩?” 出人意料的是,程睿祎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反正你也快离婚了。” 他对她一开始是兴趣,到现在则是好胜心。 沈稚比预想中更镇定。 她朝他伸出手。 程睿祎不明所以,却看到沈稚微微用下颌示意。 他握住她的手,完成一个常见的握手礼。女人的手心很干燥,他尚且在感觉,变动陡然出现。 沈稚忽然用力。 程睿祎被牢牢握住手掌。 他感到疼痛。沈稚手上的力气比一般的女性要来得重。程睿祎猛地抽回手去,错愕而不解地抬头,却触及沈稚冷淡的神情。 她仔细地打量着他。 当她想要留下谁的时候,谁就会离开。总是如此。 因为没有人能承受她。 “跟我玩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沈稚说,“你真的能下这个决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小程也是能当男主的人设啊 但是沈河实在太强了 第50章 沈稚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 墨一般乌黑的眉眼垂下去。她说:“我只能接受这种玩的方式。要能在众目睽睽下一起,要能做我的丈夫、做我孩子的父亲,要回答我为什么爱我, 要符合我的所有要求……你办不到的吧?” 受到震慑的程睿祎久久没有出声。 她重复了一遍:“你办不到的吧?” 程睿祎下意识小声骂了一句:“……你疯了吗?” 沈稚笑起来, 并不怎么介意:“你根本没那个本事跟我玩,你还要靠粉丝吃饭,还要磨练脸以外的专业技能, 还要担心接下来的五年、甚至两年内不被更年轻更帅气的后辈取代。” 有过短暂的一会儿, 他恼羞成怒。但程睿祎知道, 她说的是实情。 “所以沈河能办到吗?”于是他问。 “沈河……”沈稚显而易见地迟疑, 她说,“也许吧。我正在确认。” - 《黑狗》拍摄期间, 沈河刷新了不少人对他的刻板印象。 他在内地还是有敬业的口碑,然而黄正飞常用的,大多是些外国籍或港澳台的工作人员。刚得知沈河时所了解的,都不过是些来自互联网的信息。 然而, 沈河一出现,那些怀疑就烟消云散。 他年轻,但眼神很冷,说话语气很稳, 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慎重的考虑,每一个细节都有关照到。寡言时庄重而肃穆,只静静听导演和编剧说话;说笑时又极具亲和力, 绝不会让任何人窘迫。事关演戏,沈河从来不出差错。 而且他很早就结婚,妻子也是同样可靠的演员。说实话,他好像不怎么关心周围的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当演戏时,他就只考虑演戏。 他是一名优秀的演员。 在越南收工以后,《黑狗》剧组回国,先到预约好的城市进行拍摄。 这边又打磨掉半个多月。 原本是要回去影视基地继续剩下几个月的拍摄,然而,一切中止于一场意外。 某一天,沈河在睡觉。酒店走廊忽然传来一阵嚎哭声。 他起床气爆发,跌跌撞撞套上牛仔裤冲出去,满腔怒火却迎上年迈的艺术家毫无形象可言地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即便是沈河,也顿时陷入茫然。 旁边的助理们无一例外尽全力劝说黄正飞“so sorry”和“please”。 走廊的另一端,独自站立的沈河回过头。 习习抱着手臂,脸上停驻着些许惋惜:“那个美国犹太裔导演去世了。听说他们关系很差,奥斯卡颁奖典礼还互呛来着……大概是惜才吧。” 后来的搜索引擎百科和各式各样的媒体记载,两位国际知名导演的交情断绝于这一年的秋天。他们曾经同一时间在耶鲁求学,又都在导演电影上有所成就。双方相互嫉妒,相互仇恨,是公认的竞争对手。 那位才华横溢的犹太导演意外逝世,黄正飞临时中断拍摄工作,奔赴密歇根州参加葬礼。 而在那之前,沈河站在走廊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悲伤不会传染。 身旁的习习镇定自若地拧开一杯水,递给沈河,又从药盒里取出维生素片,督促他服下。 沈河机械化地完成这个流程。 再回头,他看到黄正飞还在痛哭。 也许很少有人察觉。 但是。 当沈河第一次出演黄正飞的电影时,当他们为那个角色爱不爱、喜不喜欢他最讨厌的人而大动干戈时,事实上,沈河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 黄正飞爱着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人。 敏感造就天赋,却也使人更加害怕受伤。因为太过恐惧,所以层层包裹自己,逐渐对爱一无所知。 或许真的没有人发现他的爱。 即便说出去,也只会沦为大众茶余饭后的纷纷舆论,引来诸多无关人士评判对错、褒贬不一。因为他们是公众人物。 没有人真正关心他们的爱。 不知不觉,沈河已经往前走。 黄正飞正在助理的搀扶下艰难地起身。 那是一张很适合剪进电影的脸,狼狈不堪,却真实得要命。 最终,沈河还是短暂地拥抱了这个老人。 - 他陪同黄正飞去参加葬礼。 这位导演立遗嘱要求将自己埋葬在乡间,与他的名气略有些不符合。 来参加的人少之又少,都是受了邀约的。 结束以后,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墓园里散步。到处只有风来去自如,沈河走在前面,轻飘飘地问说:“要索性放弃《黑狗》吗?” 近期得到消息,他去年拍摄的电影得到年终一项最佳男演员的提名。事实上,这时候正应该是事业发展的最佳时机。 黄正飞说:“你想得倒美。” 他们往前走。 见阴霾似乎扫去不少,沈河也不再搭话。他原本就是很难关心人的类型,此刻更是图省事,兀自低着头,去看脚下的草木。 黄正飞憋不住心事,主动提问:“你猜他为什么决定埋在这里?” 沈河猝不及防被搭话,满脸不情愿地回过头,十足敷衍地回答:“因为他是底特律雄狮队的粉丝?”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你。”黄正飞翻了个白眼,“重猜!重猜!” 沈河拗不过。 望着黄正飞滑稽的表情,他郑重其事地思索了半秒钟,随后用将信将疑的语气说:“……不是吧?” 黄正飞不由自主笑起来:“什么不是吧?” “不会这么狗血吧?” 没想到黄正飞洋洋得意:“就是有这么狗血。” “……行吧。” 谈论起往事,黄正飞斑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晃动。他压住帽子,低下头时,嘴角的笑容越发加深,加深到极致,却又变成陈旧的悲伤:“我们只讨论过一次,还在大学的时候。其实也说不上讨论,好像又吵了架。我说,死之后一定要葬到这里。后来第一次用你的那部片子里,我又提了一次。他的信仰不允许他爱男人——” 沈河说:“Sorry.” “沈河,”已经与他相当亲近的长辈说,“差不多有半个世纪,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待他的。然后现在,我才意识到,原来爱是这么难以承认的事。” 天空很辽阔,死去的人很安静。 沈河背对着风来的方向,黑色正装外套的衣角摇曳着。 他说:“你才发现啊。” 他转过身继续走。助理、司机和保镖都在不远处等候。 倏忽间,黄正飞又开口:“《黑狗》要过段时间再复工了,你有什么不满吗?虽然有也没用。” 他听到年轻男子发笑。 “没有啊,”沈河没有回头,“正好回去给我太太过生日。” - 沈稚的生日在十月底。 往后推一个礼拜是沈河生日。 正如不相信任何宗教一样,他们对星座占卜一类的也完全不感兴趣。 还在大学时,某一次排练期间,孙梦加拿着花名册对沈稚说:“你和沈河竟然是同一个星座。” 沈河恰好在场,抬起头来说:“我知道。摩羯座是吧,周杰伦是不是这个星座的?” “摩羯座是十二月,”孙梦加鄙夷道,“你们不是摩羯座,我才是。” 沈稚则心无旁骛,低声反复背记着台词。 光阴似箭,这么多年。 生日离结婚纪念日也就将近两个月,沈河和沈稚营业恩爱夫妻的重心偏移后者。然而,每年还是要庆祝给人看的。 目前,离婚协议的商议进度时沈河想要现在他们居住地的房产,而沈稚驳回。沈河坚持,沈稚再次反对。 接到沈河的来电时,沈稚刚结束护肤,准备去房间读几页书再睡。 电话接通,沈河先“喂”了一声,他说:“是我。” 沈稚也回复“喂”,又说:“知道。” 然后就沉默。 仿佛加载界面不断转动,末了,沈河说:“咳,我回来了。” “什么?”沈稚有些反应不及。 “刚上车,从机场出发。等会儿到家,”他一鼓作气说完,“就这样。” 沈稚愣了愣,下意识说:“好。” “好。” 沈河挂断了。 结束通话,沈稚下意识按住胸口。 那里面有什么一下一下撞击着。 她在床上呆滞地坐了好久。沈河回来了。沈河要回家了。可是那又怎么了,有什么特别的?他们不是都经常出差然后回家吗?和以前也没有不同啊。 沈稚起身,先是套上一件外套,出去时对上梳妆台的镜子,又忍不住左右确认自己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她走到起居室坐下。 打开电视机,左右翻翻,也没什么有趣的内容。用平板电脑上网,推送也乱七八糟,甚至还还有她自己的消息。一则说沈河打沈稚,另一则问沈河和沈稚有没有性生活。 前面那一则,沈稚有点无语。后面那一则,沈稚更加无语。 她焦躁不安地坐到楼梯间,就这么静静待了好几分钟,才觉察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而与此同时,沈河目视前方,盯着黑黢黢的夜晚走神。 习习被他看得瘆人,毫不客气地拍开他:“又怎么了?你别以为自己长得还行就能为所欲为。” 什么跟什么啊。 沈河咽下困惑,懒得理睬她。 说实话,他现在有点心虚。 头一次学习如何向妻子报备日程,沈河强忍住没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如何讨女人开心”,终于守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不过一段时间没见,为什么气氛会变成这样?沈河有点不明白。到家时,他又在内心斗争了一番,还是没让习习陪他进门。 他熟练地输入指纹,进门。 灯还亮着。 走上楼梯,他看到光影间忙碌的女人。 听见声响,沈稚抬起头,还是一贯漫不经心、落落大方的神情。在媒体面前,工作需要,沈河说过许多模棱两可的话。然而,谈及自己妻子的美,他向来都像重刑犯对罪行供认不讳。 “回来了?”她说,“我给你煮了宵夜。” 第51章 沈稚回过头, 不知是该先放下盘子,还是先把手臂藏到身后,总而言之, 还是露出自如的微笑:“我给你煮了宵夜。” 沈河走过来, 游刃有余地回答说:“你做了什么?” “荞麦面。”沈稚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水。 他坐下,已经开始搅拌酱汁,却还是说:“明天早晨起来估计又要肿。” 她却飞快品尝第一口, 正直又坦率:“索性不睡就好了。” 沈河猛地咳嗽, 或许是被芥末呛到。 两个人真的一整晚都没有睡。 不过, 却是在看《权力的游戏》。 沈稚搂紧抱枕, 纤细修长的腿盘到身前,满脸写着严肃。沈河戴着框镜, 优哉游哉地抵住侧脸。投影的光铺陈到两张精致的脸上。 沈稚仿佛不经意提起:“《黑狗》呢?” “暂时停了,”沈河目不斜视地回答,“应该年底复工吧。” 特殊的时间节点出现,引发两人不约而同的一阵沉默。两个人都处于想和对方说点什么,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阶段,末了,又只安静。 久而久之,缄默也变得安逸。 这样也挺好。 天亮之前, 沈稚睡得不省人事,沈河推也推不醒。 再一次睁开眼,她热得满头大汗。明明已经脱离夏天, 然而室内恒温空调却被调得暖和到惊人,外加身上还盖一床蚕丝春秋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格陵兰岛小憩。 已经是早晨,沈稚直接来到沈河房间。他卧室里倒是冬暖夏凉, 十分舒服,而沈河本人正蒙头大睡,看得沈稚怒从心起。 她摇晃他的肩膀。 沈河恍恍惚惚醒来,半睁开眼,看清是她,判定是私人所有物品,二话不说,直接卷进怀中。沈稚吓了一跳,试图挣扎,却被束缚得动弹不得。 “沈河——”她话说一半。 可他还在睡。 一瞬之间,其他念头荡然无存。沈稚盯着他,一了百了、不知不觉就放松。她也睡着过去。 两个疲劳的人睡到天昏地暗。 沈稚躺在床上看手机,沈河冲完澡出来,把袋装牛奶扔到她肚子上。 她边插吸管边坐起身。 沈稚是典型的宽于律己严于律人,死都不肯沈河在自己床上吃东西,到沈河床上却肆无忌惮。以前有一回,沈河拿了本旧书到她床上看,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把他给踹了下去。 沈河穿衣完毕,坐下时说:“咱们出国玩一趟吧。” “嗯?”沈稚头也不抬。 “嗯?”他又学她说话。 “去旅游?你不会要玩什么花样吧?趁我出国转移财产之类的。”她说。 他轻蔑一笑:“房产证上又不是没你名字。” 她不再继续刚才的拌嘴,直截了当问:“什么时候去?我得问问彩姐。” “好久没休息了,”沈河想了想,随即提议,“去外头过生日吧。” 他从烟盒里抽出香烟,叼着去翻打火机。沈稚盯着看了一会儿,被觉察后又错开。沈河不明所以,挑眉权当做询问,她却只是说:“今天我要早点睡。” “嗯。”沈河找到打火机,拿去点烟。 沈稚忍无可忍,终于劈手夺过,把牛奶塞过去,然后冲到洗手间里去。 只听到冲水声响,再走出来,她在他脸上找不到丝毫诧异。果不其然,他明明猜到她在想什么—— “你也要跟我一起。”沈稚说。 沈河正在喝牛奶:“跟你一起什么?” 她一字一顿宣布规则:“戒烟,戒熬夜,健康地生活,比谁活得久。” 他“哦”了一声,慢慢点头。倏忽之间,又伸出手来,沿着她的腘窝向上摸:“那戒不戒欲?” 她假笑,兀自起身就走:“不用。但现在我被你气到,所以需要一点时间冷静,好让我不直接给你一拳。” 他在她背后说:“客气什么,直接给嘛。” 她忍不住笑,终究是逃了出去。 大概是中午的时候,复工的小秋过来送干洗的衣服。通过家居智能开了门,她走进来,先在二楼遇到正在新淘到的书中间奋战的沈河。这批书是他拍戏期间到的,已经被沈稚拆封,如今才有机会亲自翻翻。 “她在楼上。”沈河随口道。 助理道谢,有过一会儿犹豫,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走上楼梯,沈稚恰好下来,借过干洗的衣服仔细翻看标签。她转背要走,但并不是没看到小秋手里的另一个包装袋:“那是什么?” “姐,你还记得之前你买了个黄不黄、蓝不蓝的窗帘吗?”助理说。 沈稚说:“他们家倒闭了?” 小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露出苦笑,说:“窗帘,他们送了一块新的来。” 沈稚有些意外。 她回头,想问什么颜色,却看到小秋已经拆出来。 那是一块会令人过目不忘的窗帘。 不是黄色。 也不是蓝色。 是绿的。 绿得骚包到不行的那种绿。 沈稚整个人都看呆了。 看到沈稚的表情,助理已经默默开始反省。果然还是该自己处理掉的,根本不该拿来给她过目。小秋火速要卷起来收掉,没想到忽然传来一声笑。 沈稚按捺不住笑起来,张扬又柔软,渲染出一种近似霞光的美丽。 她笑得直不起腰。 小秋心想完了,竟然把雇主气傻了,连忙道:“我这就拿去扔掉……” “算了,”沈稚给自己发热的脸颊扇着风,又把披在肩头的长发理到后背去,“就这样吧。给我,我来弄吧。” “你要留着吗?” “嗯,”她回答,神色淡淡的有点认真,“虽然颜色也有点奇怪,不能挂出去给别人看。但是我很喜欢。就留着吧。” - 孙梦加上半年的营业额终于有所突破,她表面若无其事,实则野心勃勃,再接再厉的口号不知道在办公室喊了多少遍。 为了拉生意,她不惜下血本又打入社交圈。 浴血而归,各路名媛不说对她刮目相看,至少当面是不会说什么了。 圈子里有财阀和政要的妻子、情人与女儿,有女企业家,也有女明星。她原本也只是敷衍了事、走个过场,聊着聊着,却听到一则新鲜出炉的八卦消息。 “结婚?”有人娇柔做作地掩住嘴,惊讶地环顾一周,“你们要结婚了吗?” 爆料人拥有一副标志性的混血儿五官,佯装风平浪静,实则享受着处于话题中心的快乐:“是呀。Like a dream!也就巴黎时装周才认识,结果就要结婚了呢。” “你之前不是和那个英国掮客的儿子吗?人家还是大学生,也亏你下得了手……怎么现在就是好莱坞男明星了?” 混血女人悠然自得地笑着,娇滴滴地说:“毕竟他追我追得太热情了嘛。” 说着又亮出手指,鸽子蛋大的钻戒闪闪发亮,外加她和对方的英文名首字母。 众人又是欢笑又是赞叹,没有人不应景地提起那个人,但没有人心里不想起那个人。 毕竟,那场风波闹得人尽皆知。 前男友要结婚了,而且是和有亚洲血统的对象。孙梦加不由得想,张清月知不知道? 她自拟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见惯了张清月被众星捧月,外加自己原本就厌恶这个追名逐利、自视清高的圈子,因此稍微有点迁怒。 事情赶巧不赶早,第二天那场沙龙,受邀名单里刚刚好有张清月的名字。 孙梦加端着香槟观察良久,直到张清月入场、结束最基本的寒暄,她才上前打招呼。 “嗨,学姐。好久不见。我是张老师的学生孙梦加,之前也见过几次的。”她递上名片,不寄希望于张清月能想起自己是谁。不出所料,张清月也的确记不清她。 张清月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盘算着如何摆脱推销商:“你好。” 她们聊了几句。 孙梦加自然地提及自己的交际圈,然后谈论起好莱坞。 “之前那位环球出系列的电影要在国内上映了呢,也不知道CFGC什么时候能分点油水给大家吃……”眼看着张清月已经若有若无开始抚摸自己的尾戒,孙梦加趁热打铁,坏心眼地说下去,“听说那个主演好像要结婚了。” 血色在一瞬间从皎洁的脸上退去。 张清月微笑着,但这笑难免有些苍白无力。 她犹豫着说:“什么?是吗……” “是呀,”孙梦加遏制不住得逞的窃喜蔓延,为了不被抓住破绽,她只得加快收尾,强硬地换上意识到失误的表情,“哎呀。不好意思。” 她转身,穿着深色礼服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往服务生走去。 当孙梦加在托盘里放下香槟杯,无需回过头,她已经听到人们的骚动。 “Ms.Chang” “你不要紧吗?” “欸——” 一片哗然中,张清月当场晕倒。 孙梦加像是害睡美人触摸纺锤的女巫,阴谋得逞后就悄然离场。 那之后的社交活动,张清月一律缺席。 孙梦加观察了几日,又在自己的情报网里打听了一通,这才去联系沈稚。 “有什么事吗?” 沈稚不冷不热地做开场白。 “没什么事不能联系你吗?”孙梦加有意邀功,音调也高昂几分,“我们不是朋友吗?” 沈稚不紧不慢,心不在焉地回答:“大家都是我的朋友。” 光这一句话,已足够孙梦加满意。 她说:“你还不知道吧?张清月最近住院了。” 这样大的消息,沈稚和她同公司,丁尧彩那样的人脉,却竟然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然而,如此境况反倒应证了真实性。 沈稚说:“发生什么了吗?” “那个让她自毁前程的好莱坞前男友结婚了,”孙梦加扬扬得意,“听说以后,她立刻就复发了——” “……” 沈稚思来想去,斟酌了半晌,才从记忆中搜刮出结果。与此同时,孙梦加已经替她做出了回答:“抑郁症呀!” 挂断电话,沈稚坐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张清月有抑郁症的事,很早就被媒体大肆报道过,她自己也承认了。过去固然有过痛苦,但回国以来,她也称得上是一路顺风顺水。签了厚待她的公司,也拿到了适合的电影本子—— 她的崩溃竟然还是来自于最初的伤口。 而且只用一瞬间就轰然倒塌。 沈稚没有怜悯,也不为此感到难过,仅仅是有点唏嘘。 她心中隐约有种预感。 一直到傍晚,沈河才背着壁球拍回来,身后跟着助理,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进门。沈稚在楼梯间偷看,趁着沈河去冰箱找吃的才下来。 球拍包袋上绑着票,沈稚原本想抽出来看看,然而却被龙日截胡。他嘻嘻哈哈地将手机递过来,毫不见外地说:“沈姐,你快看。今天哥打球赌输了,结果录的惩罚视频,笑死我了。” 沈稚佯装不关心,靠近观看。 录像上方有拍摄时间和地点,的的确确是壁球馆没错。 有那么一瞬间,她为自己刚才准备做的事感到尴尬,但一点没有羞愧。 她等沈河走出来,不慌不忙于他对上目光。“沈河,”沈稚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有件事想问你。” 沈河说:“请。” 他表现得不事城府。 沈稚没有虚晃一枪的打算,不做任何假动作,堂而皇之地提问:“你知不知道张清月抑郁症复发?” 觉察走向不对,助理堪比荒野求生,飞快逃走。 她牢牢锁定他的脸。 沈河望向她,不回避,不躲闪,一字一顿地回答:“我知道。” 预料中的事情发生,但沈稚并不慌张。 她继续问下去:“你有担心她吗?” 而他也继续回复她,耐心,有条理,不隐瞒任何细节:“不担心。师母和老张都打电话给了我,师母让我去看她,老张紧接着打过来叫我别理会。我本来就不打算去。” “……”沈稚萌生一点迟疑,她不太确定,但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看得出他有动摇。 “……还是没到那地步。”他说。 到此为止,沈稚不怎么能判断沈河回答的真假。 他人生经历称得上坎坷,高中屡次在辍学边缘徘徊,半工半读靠好心人救济过活。同种条件下的其他人估计上大学都够呛,他却硬是考上一流艺术院校,又借钱读完了大学。最后成功还清债务不说,得到如今的生活,全都靠自己。 让这样的人对各方面出身都比自己高出一筹的对象产生同理心,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他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呢? 沈河颇有些冠冕堂皇地总结:“她这个状态本来就该休息。” 她望着他,逐渐接受他可能是真的这么想。毕竟她也有深有同感。 沈稚若有所思,然而还是提议:“我们还是去看看张老师吧。” 沈河看着她,脸色并不好。 “以后什么时候都能去。”他说。 “张老师帮了我们许多,我们过去,也仅仅只是关心老师而已。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就不能一直这么尴尬,让老师难做。”沈稚说着,不由自主就牵起他的手,悄无声息覆上自己脸颊。她侧过头,轻轻吻了吻他手心,“你说对不对?” 沈稚示弱的姿态并不常见。 沈河只觉得脑内嗡鸣了一阵。 什么东西断裂开来。他掠夺性地伸手。转眼间,沈稚感觉自己被托起悬空,背用力地抵住墙,全身力气只维系在与沈河肢体衔接的部位。 摇摇欲坠的危机感袭来,她呵斥了一句“你神经病吗”,却只感觉到温热的吐息在胸口荡漾。 沈河极其用力地掐住她的腰。 “再骂大声点。”恶劣的神经病带着笑意如此说道。 第52章 沈稚几乎失去所有依托, 只能紧紧抓住沈河的肩膀,交出自己的主动权。 “这里有监控——”最后的最后,她已经放弃挣扎, 却还来得及提醒这一点。 他支撑着她往里走。 但到底没到床上去。 就这么在走廊开始, 仿佛一架马车,横冲直撞抵达洗衣房。 也不知道是谁碰到脱水的按键,洗衣机不断震动着, 直把上边的沈稚晃得发麻。她报复心强, 趁着身上人不注意, 在对方俯下身来时猛地挠过他背后——沈河仿佛失去痛觉似的, 只不过静静地、冰冷地盯着她。 其实她已经快顶不住,意志溃散, 但还是挑衅:“有本事就弄死我。” 他一点不受激将,反倒笑起来,去咬她的肩头:“那我怎么舍得。” 他们有几次险些又碰倒东西,但都多少注意了一些。 伤亡比以前少。 沈稚倒在床上酣然入睡时, 还能听得到沈河有关衬衫纽扣被她扯得到处都是的抱怨。 醒来时床上没有别的人。 洗漱过后走出去,她看见他戴眼镜、穿一件高领的极简黑色T恤,一边看书一边单手操作吸尘器。 她打呵欠,踮着脚尖朝前走, 踉踉跄跄直接靠过去,手从后边穿过他的腰。 “你答应去看老师了。”沈稚说。 沈河回答:“去他家吧。” 反正张清月在住院。 助理接到电话后赶来。 看着躺在床上满脸餍足、稍显疲惫的沈稚,又瞧见到时候肯定要经纪人发火的那一身印迹, 在职这么多年,她的美貌仍然冲击力不减,小秋只能当即别开目光,默念九九八十一遍色即是空。 负责接送的是沈河的司机。 他们乘车到张江南目前的住宅。 车一直开进院子, 到了门前,沈河和沈稚才下车。 沈河先去与老师拥抱,沈稚将慰问品交给保姆。两边淡淡地微笑着打了招呼,沈河问张江南:“怎么样?”沈稚说:“还好吧?” 张江南摇摇头,回答道:“就那样吧。” 他们进门。 佣人送了奶茶上来。给沈稚的那杯按她的口味多放茶包,给沈河那杯多加了几勺蜂蜜。 他们是师徒,更是演员。寒暄也和演戏有关——张江南说:“《赘疣》拿了五个提名,你年底有的忙了吧?” “托老师的福。”沈河客气。 张江南说体己话:“这回拿奖的话,你就也是正儿八经的双料了吧?就算拿不到,也别泄气。对你来说,迟早的事。” 两个人刚落座,不远处帘子抖动一下,他们看到师母杵在那,身材高大,又刚好穿一身黑衣,有点像恐怖电影《招魂2》里那个修女模样的恶灵。 然而等她从那扇门走出来,又变成那个体贴入微的师母。 “真抱歉,沈河。上次我慌了神……”她先道歉。 沈稚出言,起身扶师母坐下:“没关系的。” 她的抚慰反而更有作用。 然而,师母在场显然让沈河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张江南合上眼,很是无能为力道:“清月早上回来了。” 对抑郁症患者来说,逐渐恢复活动能力的时间段反倒更加危险。因为自杀自残的几率也会更大。张清月执意要出院,医院保密压力也大,所以没有拒绝。 真是不凑巧。 沈河握着茶杯,一下一下敲击着瓷器上锈红色的花纹。他的表情没有改变,但熟悉的人就会知道,这属于他不耐烦和抵抗的信号。 沈稚伸手从桌下压住他。沈河的身体很结实,不过于夸张却很结实的肌肉手感不错,她不见外地摩挲着,抬头对他说:“可以的话……也去看看师姐吧。” 沈河有点为难。 说实话,他已经被张清月弄得有点阴影。沈河性格不算好,喜欢不分男女老少地挖苦人,却很少在谁手上栽跟头。然而,张清月的确害他吃了亏。 可是沈稚要去,他总不能袖手旁观。 两个人上了楼。 张清月躺在她云朵似的床上,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听说她今天状态好些了才回家,果不其然,沈稚进门时,她还是勉为其难地抬起一截手腕。 “……沈稚?”她有气无力地说。 看到张清月的一刹那,沈稚有些讶异。她在极短地时间内飞快瘦了下去,像百合花的花骨朵,非常的孱弱,美丽也大打折扣,可还是越发引人萌生保护欲。 张清月的判断力也下降许多,这时候不分对象,也不看时间和地点,握住沈稚的手就哭。 她哭着说:“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丢下我?他还特意娶了亚裔,在我之前他从来没和亚裔谈过恋爱……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 一阵阵哭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沈稚难以抽回手,又不好回握她,只能僵滞着。 师母低声啜泣着。张江南叹了一口气,回头时对上沈河的目光。他仿佛在询问什么,张江南也颔首默许,最终,沈河上前,握住沈稚的另一只手,将她拽了回来。而沈稚也并没有多少排斥,仅仅只是寡淡道:“还是要吃药啊。” 准备走的时候,趁沈河不注意,张江南拉着沈稚说:“我去算了命,明年出生的孩子很旺。我亲闺女是指望不上了,你跟沈河那臭小子抓紧时间吧。” “什么啊——”沈稚感到好笑。 可走下台阶时,她又不由得翻来覆去想。最终坐到车上,还是发了一条微信给张老师:“哪个算命的?靠不靠谱?” - 沈河和沈稚是低调出行。和媒体打过招呼,又通通联系了VIP通道,总之打定主意尽可能不公开。 做这个决定时,沈稚在收拾行李中忙里偷闲,盯着床头的雪花水晶球看。 拿起翻转一下,水晶球里就像落下鹅毛大雪一般,非常漂亮。 沈河忽然推门进来,吓得她猛然躺倒,恼羞成怒:“你不知道敲门?” “我敲了。”他说。 她疲于继续绕圈子,索性退一步:“怎么了吗?” “《不如意门》要准备播出,《黑狗》随时可能复工,我们时间都不太充足,”沈河说,“所以过完生日就回,没问题吗?” 沈稚点点头。 她回头继续收拾东西,见他要离开,倏忽之间,沈稚叫住他:“沈河。” 他转过身来,不说话,只静静看向她。 “我们这次……”她在酝酿委婉的措辞,“有谁知道吗?” 沈河停顿,须臾,他说:“没有。” “没有?”沈稚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 他给出肯定的答复:“嗯。” 私底下,得知此事的丁尧彩一度非常不满意:“这么好营业的机会为什么放弃?你们两个人不是一向最精明的吗?最近双双吃错药?” 习习却很开明大方,热情地鼓励说:“挺好啊。出去放松一下,人总要学会解压,不然迟早被这个圈子逼疯。” 丁尧彩和习习观点相反,再次在风平浪静当中激烈碰撞。 丁尧彩头一次忍无可忍,率先破功:“假如我们双方艺人关系破裂,终究都要受影响。” 习习优游自得,无所畏惧:“我也一直很关心孩子们。有的事情,可能还是我这个已婚人士更加清楚。丁女士您就别担心了。” 丁尧彩不服输,冷笑一声:“沈河这样长期上升的艺人,做他经纪人肯定很忙,您倒不如回去专注家庭。” 缺乏感情经验的事始终是丁尧彩死穴,一点就燃,一激就爆。无暇顾及家庭也是习习痛脚,不太爱提,难以顾全。 两个人都打中对方七寸,各有损伤,各退一步。 截至当前,沈河和沈稚的离婚协议已经你来我往要求修改和驳回意见了不知第多少次。他们不断做着看似坚决的无用功,兜兜转转,持续不停。 他们换了两趟航班。 到第二次时,已经出国出境,身处肤色不同的人中间,他们也化身为能随意在公共场合行走、谈话的人。 不是没有想法和条件出国,只是工作的确太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半都在剧组度过。钱是赚不完的,变成工作狂的理由千千万,反正沈河和沈稚无一例外都这样。 有航班延误,他们在候机厅吃过晚餐才继续飞行。 沈稚之前去买了曲奇当点心,自己咀嚼着,又时不时塞一片给沈河吃。 到了国外,只需要坐上计程车,然后去往预约好的酒店。 他们出发时是下午,抵达时当地时间是早晨。 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助理不在,又不习惯他人亲近地帮忙。一直到上楼,进了房间,相互帮助着脱掉围巾、挂好外套,沈稚才发觉,竟然只订了一个房间。 然而因为太累,也暂时无暇追究。 酒店管家再擅长读气氛不过,而且还会说一部分中文,送来早餐,确认了起床时间后就及时离开。 沈稚去洗澡,沈河在客房的厨房用酒杯吃药。 陆陆续续收拾好自己,他们才都倒在床上,疲倦得昏昏欲睡,却又因时差而难以睡着。 于是沈稚还是问:“为什么只订了一间?” 沈河趴着,半张脸陷进软绵绵的枕头。他说:“习妈订的。” “那你也可以再追加一间吧,刚才。” 听到她的话,他没睁开眼,嘴角却微微上扬。 沈稚有点来气,不知为何,只感到想笑,嗔怪说:“怎么了?” 房间里窗帘拉拢,让室内变得昏沉又温暖。 沈河小幅度摇头,说:“没。就是不行。” “为什么呀?”她越发好奇。 他很累很累,大概濒临睡着,所以声音也很轻。 沈稚没听清楚,贴过去说:“再说一遍。” 沈河略微挪动了一下,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打算就此入睡。在那之前,他字句清晰地复述:“想跟你待在一起。” 她感觉心里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动了一下。 沈稚按捺不住笑意,仔仔细细打量着他。 好一会儿,她说:“你肚子不饿吗?” 听到这句话,沈河睁开眼。 他支起身子,迅速且敷衍地扫过不远处推车上的餐食,然后又很快地躺下,并作出评价:“算了,没有我想吃的。” 两个人躺在床上,天花板上古典风格的吊灯在零零碎碎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沈稚说:“你想吃什么?” 沈河想了想,随口回答:“……棉花巧克力?反正想吃甜的。” 可是现在吃不到。 他决定睡觉,也催促她休息。室内渐渐安静下来,沈稚还是不愿就此闭眼。她望着他,没什么负担地凑近,蓦地亲吻他嘴唇。 “可能不够甜,但你先抵一下。”说着,沈稚退回去,留下沈河睡意全消,而她率先沉沦进梦境里。 第53章 - 比起观光, 沈稚对别的东西更感兴趣。 来到商场时,她彻底迈不动步子,沦陷到购物的热潮当中去。 而在这浪潮中原本已经存在诸多其他国家的观光者, 尤其是女性。大家都在挑挑拣拣, 愉快逛街,陪同的男伴大多数都束手无策,只能站在不远处若即若离地等待。 当地人普遍会的语言比较多, 因此用英语就能沟通。更不用提许多店里还配有各种面对消费者的翻译。 沈稚拿着两个包, 回过头问沈河:“你觉得哪个好?” 沈河正在喝店里提供的茉莉花茶。 他转过身, 很认真地端详一番, 经过考量后说:“第一个。” 她当机立断,转背对导购员做决定:“那就第二个吧。” “那个不是之前有赞助商送给过你吗?” 沈稚满脸写着对男人的不屑:“那是去年的款式, 这是经典款。不一样的!” “……”反正沈河看不出哪里不一样。 花了好几个钟头在肉眼看起来根本没多少差别的几只手袋上抉择,他们去对面店里吃保加利亚酸奶。 经过试吃以后,他们才选定口味。沈稚有两种想尝试,所以沈河索性替她选了其中一种, 方便她等会儿都能吃到。 然后去买皮鞋。 又再一次进入刚才的循环当中。 沈稚左手拿着一只孔雀蓝的,右手拿着一只卡其色的,很认真地询问:“哪个比较好?” 沈河沉默,目光停驻良久。 他说:“右边那个。” “嗯嗯, 这回你眼光不错。”沈稚选了对她来说是右边、对沈河而言是左边的那一个。 而沈河也放弃抵抗,懒得据理力争,继续坐在提供给客人的沙发上用勺子捣碎松饼。 就这么逛过几家店, 沈河手上已经多出许许多多尺寸夸张的购物袋。 沈稚却完全不感到疲倦,反而越来越有兴致,脚步轻快立即投身另一间香水店。 在选购过程中,沈稚问:“龙日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吧, ”沈河百无聊赖地回答,“怎么了吗?” “那就不偷懒了。这一支给彩姐,这一支给习妈。”她从店员手中接过试香,然后递给沈河,“凭她们俩的性格,肯定会去了解价格。所以不能差太大,省得惹麻烦。” 沈河对买香水的流程感到陌生,但同样也很新奇。拿试香纸的手晃来晃去,他说:“这个习妈好像有。” “你怎么知道?”沈稚敏锐地回过头。 “有闻到啊,”他说,“坐在车里的时候。” 她不由得抱起手臂,慢条斯理地走过去,说:“嗅觉这么灵敏的吗?那你也知道我每天用什么香水?” 他听完以后不觉得危险,反倒笑起来。沈河坐着,沈稚站着,他抬眼看向她,低处的视线并不显得卑微,反而充满挑衅:“我没事干的时候有挨个玩过你的瓶瓶罐罐来着。” 而她望着他,好一会儿,怒气还是上涌。 沈稚咬牙切齿:“你还真是诚实喔!” 于是接下去,沈稚的购物越发变本加厉。 她给沈河的助理每人买了一份纪念品,龙日平时工作得比较多,所以另外加一份羊绒毛巾。当然自己那边也不落下。上至姑父姑妈,下至保镖司机,只要相熟的全都买好。 走进一间玩具店时,沈稚很认真地询问:“你弟弟喜欢什么?” 总算不是二选一的提问。 然而却恰到好处地把沈河难倒。 “我怎么知道。”他理直气壮。 她追问:“你跟你弟弟每年联系几次?” 沈河粗略估算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没开口。 他们本来也不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可能帮弟弟换过几次尿布,但那也完全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兄长的派头也基本没掏出来过。 “这样啊,”沈稚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口说道,“你不想要兄弟姐妹吗?我小时候和表妹一起,经常在想,要是我有亲兄弟姐妹,也许日子就不至于那么难熬。至少有人跟我站一边。” 沈河哂笑,回答说:“我和我后妈一开始关系很微妙。因为他们结婚的时候,我态度挺差的。跟她说了好几次,我爸改不了那些臭毛病,她就是不信——” 沈稚看向他,想来想去,也只是感叹:“很多女人都觉得自己能够驯服浪子。” “是啊,”他在座椅上舒展身体,随意翻动宣传册,“等发现我爸脚踏七条船的时候,再怎么样都已经晚了。” 沈稚继续向导购员源源不绝送来的商品给出“yes”或者“no”的回答,又抽出空来说:“你爸才该信教,好好学学贞洁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会信教的。这个人,精神世界很充裕……”说到一半,沈河补充,“没有说你爸妈精神空虚的意思。” 沈稚不以为意,反倒笑出声来。 “空不空虚我不知道,但大概还是挺软弱的。”沈稚说。 他们选购完毕,索性让店里将东西直接送去酒店。异国他乡,堂而皇之走在大街上也没关系。 - 与此同时,他们还不知道的是,互联网上已经出现新的热贴—— “同一个姓的那对这是实锤凉了吧?” 楼主拼了这几年来沈河与沈稚相互祝福生日快乐的长图。然而,今年被曝出离婚以后,即便沈稚的生日当天,沈河也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沈河生日,沈稚发文与否都会尴尬。 有手速快的跟帖:“拿综艺卷了一波钱就跑,这两个人是不是没戏拍了啊?还是说真就破罐子破摔呗。” 也还是有理性吃瓜的网友:“倒也不必。女方今年刚拿了视后,男方不是也传和黄正飞一起去了美帝?资源方面没得嘲。” 但是更多的还是纯粹发泄感情:“呜呜呜呜呜不是吧!我zqsg嗑了好久的!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不知不觉,不过几个小时,帖子就被标红上升,一直在首页徘徊不下。 微博营销号也及时搬运。 丁尧彩和习习都有看到,但考虑到最近两个人都即将有宣传活动,有一定关注度也不坏,所以索性先任由发展。 沈河和沈稚的影视作品都有很好的口碑。他们的私人生活原本也就只是引人关心的水准,然而因为今年夏季的综艺,这一则消息还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只可惜,远在海外的当事人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 他们随便挑了一家苏里南餐厅吃饭。 一开始习惯性选了靠里的座位,然而沈稚认为在国内步步谨慎,难得到国外,不如随心所欲,去坐户外的座位。沈河无所谓,所以挪到露天的6号桌。 菜肴是两个人都没尝试过的风格,但好在他们都没什么适应不适应,只是一开始狼吞虎咽都不说话。 沈河看着不远处吧台后面的服务生,忽然用中文开口:“那个人其实家里很有钱。” 沈稚回头看了一眼,半信半疑地问:“怎么可能,那他何必还来这里打工?” 沈河摇摇头,等了一会儿,突然催促她回头。沈稚看过去,发现服务生正和靠近的一桌客人说话,神色有种亲昵的不耐烦。而那桌客人的长相和他都有一定的共同特征,穿着很入流不说,桌上的车钥匙也显示出其座驾的价值不菲。 “估计是有钱人的小孩体验生活。”沈河追加说明。 沈稚感到有趣,也四周扫了一圈。她也用中文说:“那边那两个人,你觉得是什么?” 沈河匆匆扫过。 “情侣?”他说,“不,上司和下属吧。” 沈稚扑哧一声,笑了好几下,她才说:“你见过出差的人同喝一杯水?应该是已经结婚的人跟小三。” 沈河有些难以置信,想再看,又碍于礼貌,只能瞥两眼。 “那个男的的锁屏是一个小男孩,那个女的的年纪还不像已经生过小孩。”沈稚把沙拉里的玉米粒挑出来。 他们各自对彼此服气。 吃了几口,沈河说:“给我试试你那个。” 沈稚同意,又说:“你跟我交换。” 他们对转餐盘,吃得津津有味。期间沈河以职业本能感觉到摄像头。他侧过脸,发觉是虚惊一场。原来有人正在隐蔽的角落偷偷拍摄另一张餐桌。9号桌用餐的是一对金发碧眼的年轻男女。两个人都精心打扮过,望向对方时满是爱意和羞涩。 沈稚也觉察到,默默看了一阵才问:“那是在干什么?” 他们都不由得认真观察起来。 就在此时,服务生穿过走道来到他们跟前,为沈稚送上一杯青苹果口味的冰淇淋苏打。 他们专心致志关注着那对年轻人。沈稚心不在焉地抽出勺子,刮了一层苏打水表面的冰激凌。沈河也假装喝拿铁,实际继续在看几米外的那张桌子。 两个人都很好奇。 然而,这份好奇心却被迫中止在这一刻。 沈稚低呼一声,只觉得送入口中的甜品不仅仅只有冰淇淋。 还有一个坚硬的、小巧的东西。 她伸手从舌尖取出来。 那是一枚钻戒。 钻石尺寸不算大,但显然在款式上别出心裁的求婚戒指。 - 沈河与沈稚没有结婚戒指。 曾经在那场勉强可以称之为婚礼的饭局上戴过,但那其实是向当时沈河的下一任经纪人习习借的。 那一年,他们还不是后来票房/收视和口碑双丰收的知名演员。收入并不高,公司补助有限,房租和日常开销都要自己承担。 结婚戒指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以后要演戏,反正也有不戴戒指的正当理由,性价比根本不高。 沈河说:“你想要吗?” 沈稚说:“你呢?” 沈河大约还顾及自己是男方:“你想要吗?” 沈稚却不在意自己是女方:“不用了吧?” 他问:“那就这么决定了?” 她回答:“嗯,不要戒指。” 所以他们一直没有结婚戒指。 - 沈稚下意识去看沈河,沈河也是满脸茫然。她用眼神问他“怎么回事”,他蹙眉传递出“我怎么知道”的信号。 只听不远处一连串清脆的餐具倒塌声,正是刚刚他们还全神贯注盯着的9号餐桌。刀叉盘子掉了一地,年轻的男孩神情激动地用外语说着什么。旁边偷拍的朋友们也都跳了出来。与此同时,女孩跟前正放着一杯和沈稚点单一致的冰淇淋苏打。 也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总而言之,年轻男女最终与因突如其来天降戒指而面面相觑的沈河沈稚对上视线。 一瞬间,男孩大声喊了一句话。 这一次,沈稚听懂了。 他说“oh my gosh”。 但或许实际他想说的是“oh my ring”。 第54章 - 那条视频先是在YouTube上达成了百万播放量。 然后被热心人士转载到了中国的社交网站和视频软件上。 之后, 热度迅速远远超过了国外的原视频。 原因很简单。 因为对国内的网友来说,视频里意外出镜的两名无关路人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几亿人每年必定会看到他们出演的影视作品的程度。 大家上一秒还在关注沈河和沈稚生日所引发的婚变论, 下一秒就得到沈河和沈稚在国外低调度假的消息。 经纪人们都没想到, 静观其变期间还能有这样的飞来横福。 谁知道他们会去那间南美小餐厅吃饭呢?谁知道会有一对年轻人和朋友在那里求婚呢?谁知道他们会玩食物里藏戒指这种老掉牙的套路呢?谁知道他们会都点冰淇淋苏打呢?冰淇淋苏打还都是青苹果口味。谁知道服务生会送错餐呢?最后,谁知道那对年轻人的朋友会拍下一切上传到自己的YouTube频道呢? 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谁能想到会有这种事?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男孩朝他们走来,想用蹩脚的英语说明情况, 服务生也连忙赶到。店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经汇聚。沈河与沈稚归还戒指。众目睽睽下, 男孩当场向女孩求婚。 然后女孩答应了男孩。 朋友和部分围观者鼓起掌来,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服务生心安理得收下小费。 女孩想让男孩公主抱她,然而男孩臂力似乎有所欠缺, 以至于抱起时整个人跌倒,和女孩摔在一起。朋友们哄堂大笑,四处洋溢着快乐的气息。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刚大学毕业的学生。 沈河与沈稚观赏完全程, 买单离开。 在店门口的屋檐下,沈稚掏出防晒喷雾,给自己喷了一圈,又问沈河需不需要。他替她抹开没涂匀的地方。 “我们大学时都在干什么啊?”她忍不住感慨。 “演戏?”沈河漫不经心地回复。 她细细碎碎地笑起来:“那时候根本没考虑过结婚, 整天只知道抱着剧本啃。” 他垂下头,替她把用完的化妆品收好:“我也是啊。” 他们一起去港口散步。 海风味是咸的。 可以乘船,但两个人都没这么做。 回到酒店后, 之前购买的礼物已经被送到房间。他们各自清理了自己,休息片刻,之后出去吃晚餐。 去的店是需要预约座位的餐吧。 沈河不敢让沈稚喝太多酒,所以一直盯着她的杯子看。两个人吃了炸鱼, 尽管是垃圾食品,和正餐完全没关系,但却不得不说很美味,而且能给人带去丰富的罪恶感。 “回去又要减肥了。”沈稚说。 沈河给出根本没意义的建议:“多运动。” “我知道。”她拿纸巾扔他,“还不是你,每次我节食都给我零食吃。” 沈河不否认自己的行为是恶作剧,忍不住发笑,又故意板起脸,假装严肃地挖苦:“看你饿成那样子,我心疼嘛。” 沈稚只想痛殴他一顿。 她说:“那你说,我胖好看还是瘦好看?” 结果沈河想都不用想,毫不犹豫:“肯定是瘦了上镜好看。” 她从桌下踹他,他并不躲。 沈稚自己也笑:“你这个人!” 其实她并不讨厌他这点。对沈稚来说,甜言蜜语一眼就能识破,说实话的人总比不断撒谎的人要好。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沈河向服务生打了个招呼,随即有插着蜡烛的迷你奶油蛋糕送上来。 沈稚开心到只记得拍手,低头是烛光,抬头是光影里沈河迷人的微笑。她起立,俯下身去吻他脸颊,他却侧过头来亲她嘴唇。一切都顺其自然,没有体验派、方法派或表现派之分。 她刻意忘记自己演员的身份,而他好像也是这么做的。 旁边老板在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拍照,却被这对相貌出众的中国夫妻谢绝。 一支蜡烛由两个人吹灭。 熄灭以后,他们都暂时性地闭眼,再睁开,也都知道对方肯定没有许愿。 但沈河还是说:“希望明年收入翻倍。” 沈稚也说:“希望明年能大满贯。” 第二天的日程是去集市。 情况也是这时候改变的。 沈稚说:“你帮我拍照。”说着就站到独具特色的建筑物旁,让沈河掏出手机,乐此不疲地拍了一张又一张。 沈河出人意料地不排斥给人照相,时不时还要对沈稚发表意见:“你站过去一点,这里背光。对,换一个换一个——” 沈稚偶尔会不满:“你懂什么?我拍过多少大片知道吗?” 沈河则反唇相讥:“知道,但你自拍都没他拍好看。” 他们正打打闹闹说这话,突然间,一个黄皮肤的人主动用英语搭讪,问他们可以不可以拍张照。 沈河答应了,刚要问她相机在哪,就被对方用左手挽住。而她右手则挽住了沈稚。 相机在另一个亚洲面孔的人手里。 沈河和沈稚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已经被拍摄入镜。 之后刚刚按快门的人上前,换下刚刚合影的人,又咔咔咔连拍了一套。 “谢谢!”对方换上标准的普通话,“我真的很喜欢你们!希望你们以后能有更多更好的作品!” 走出几米远,还能听得到她们根本按捺不住的尖叫声:“两个人都脸好小啊!真的长得好好看!”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河和沈稚不管到哪,都总是随机遇到要求合影和签名的同胞,而且大部分都是游客,其中似乎还有人是专门骑自行车来这座城市的。 行程被打断还是次要,重点是,周围一些外国人总投来好奇的目光。而且,当地一名在媒体工作的华侨不知道怎么又打听到他们所住的酒店,打去电话,提出共进晚餐和采访的邀约。 继续逛下去的欲望锐减。 他们回到酒店房间。 沈稚倒在沙发床上,沈河坐在一旁打电话。等他了解完情况,也不过是印证了两个人的猜想——这几天一定有什么地方疏忽了。 只不过,谁都没想到会是因为一杯冰淇淋苏打。 挂断电话,沈河望向沈稚,沈稚也瞥向他。 两个人并没有生气,也不感到悲伤,说不出话来,仅仅是因为感觉好像突然从梦里回到现实。这样的假期并不长久,很快他们又要回去工作——诸如此类的烦恼重新归位。 房间里开着灯,心却昏暗成一团。他们各自静默,好一会儿,沈稚盯着天花板,说:“想做了。” 沈河面无表情地倾斜视线。 沈稚盯着吊灯出神,脸上是近乎烂漫的天真,以及摸透现实后的平静。 “反正出去也没什么好玩,”说着,她回过头,隔着室内遥望向他,“我们做吧?” 不是因为不相信爱,所以不愿意结婚。 正是因为相信,所以才难以承认。 结婚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社会活动。 不论喜欢还是厌恶对方都无所谓,剔除梦幻的想象,通通归于家长里短,结婚终究会将爱不爱的意义淡化。 但她还是希望他爱她。 - “等一下。”行至中途,沈河打断说。 感觉他在往外退,沈稚抬头,雾蒙蒙的一双眼困惑地看过去。倘若是别人,恐怕早已无法拒绝,即便是沈河,也还是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没做措施。” 没想到是这种原因。沈稚若有所思,等他要继续离开身体里时忽然盘起膝盖,形成牢牢缠住他的桎梏。 他一个激灵,不由得开口:“你他妈干嘛?” “没事的,”她继续绞紧,“我安全期。” 沈河严肃起来,质疑道:“你上回不是这时候吧?” “你到底还做不做?”沈稚脸色一沉,摆起架子,然而下一秒就变成谴责,“你干什么?等等,别这么深——” - 其实分不清演技和现实也没关系吧? 有一瞬间,沈稚这么想。 他们在回国之前最后一次去逛商品店。要买的东西基本已经邮递回国内,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珠宝店的玻璃橱窗前。 沈稚盯着看了半晌,沈河则默默站在她身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还是不怎么想要。” 这一回,沈河问:“为什么?” “结婚戒指有什么意义呢?说是契约,但其实不如合同有用。”沈稚说,“到现在,反正交换戒指就只是一个流程,一个给别人看的仪式。婚姻里两夫妻到底过得怎么样,也就只有两口子自己知道吧?” 到最后的问句,她看向他,好像想要博得同感,但又并不等他答复。 沈河没说话。 沈稚又说:“这戒指盒倒挺好看的。”然后掉头就走。 天气有些冷起来了,日光却还是足以令人眩晕。离开几步以后,沈稚回过头,倏然发觉沈河不见踪影。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阵。电车碾过的响动,草坪上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或步行或骑自行车的人们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世界很喧闹。偶尔有人为她侧目,留下目光,可是没有谁停下。 她不断望着涌动的人群,等待着的那个人终于从里面出现。 “沈稚!” 他追上她,找到她,呼唤她的名字,就像使用自己的名字一样熟练。 沈稚问他:“你去哪了?” 沈河从不起眼的外套口袋里翻出一只精致小巧的盒子。他笑了,随即又沉默下去,沈河垂着眼。 “店员说不能只买盒子,所以我只好买只钻戒。买完以后他又没见过不要戒指的,结果拖拖拉拉耽误了好一会儿——”他将那只戒指盒朝向她打开,里面空无一物,顾及公共场合,还是多问一句,“我可以单膝下跪吗?” “不,”沈稚已经有些恍惚,但还是本能地摇头,“不要。” 于是他颔首。沈河向来是不顾及要不要面子这类问题的,他只是清楚她有多注意形象:“那就这样。” 而她认可:“嗯。” “沈稚,”和她结婚七年的男人深呼吸了一次,郑重其事,也许是在向神祈祷,“你愿意不跟我离婚吗?” 这是他们的求婚。 不是“你愿意跟我结婚吗”,而是“你愿意不跟我离婚吗”。 沈稚希望永远记住此时此刻的所见所闻,她注视着沈河,一字一顿:“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爱我?” ——想要有所依靠,也想要继续走下去。 他有过犹豫,最终如此说道:“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也没有什么朋友。这么多年里,我只有你,现在、以后,都不希望有别人。我只能选择爱或者不爱你,所以我爱你。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他看着她。 ——想要和你一起生活。 她也看着他。 沈稚说:“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想说一些话,但还是删掉了。总之30章左右时协议离婚的所有情节全都很重要,不是水字数,也不是拖进度,都是这篇文必要的内容。每本书/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喜欢就不要勉强,祝大家能找到自己爱看的文。 明天就大结局了,请喜欢沈老师的大家一定要看吖XD 第55章 - 因为对接失误的缘故, 沈河与沈稚不得已又例行了一次走机场的流程。然而自始至终,两个人再互动,似乎都没有从前那么自然。镜头是火眼金睛, 好的坏的全部记录下来, 再林林总总公开到大众眼前。 收到礼物,丁尧彩不怎么开心。 “他们居然说你们是去国外见离婚律师。我入行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这么离谱的黑通稿。太好笑了, 又太好气了, 我真是服了——” 她在车上滔滔不绝, 边陈述工作边拆开, 先翻出香水,波澜不惊。然而, 在打开下一件时,即便是她也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用餐巾纸包裹着的一只钻戒。 光泽、款式,一律彰显其价值不菲。 丁尧彩先回头看向后座打盹的沈稚,又低头重新确认自己没眼花。她说:“你……” 沈稚半睁开眼, 直起身淡然道:“你结婚的时候可以戴。” “哪有人结婚自己买戒指的,”丁尧彩咬紧牙关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吃错药了?为什么买这个?”缓了缓,她又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沈稚替经纪人解答:“是沈河买的。” “你们这是——” 女演员说:“我们不离婚了。” - 男演员说:“我们不离婚了。” 经纪人和助理继续忙碌了一阵, 大概过了几秒钟,又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齐刷刷看向他。 习习转了转眼珠, 稍加考虑。她对这个结果不感到意外,但听当事人承认得如此干脆还是有些冲击。 “知道了。”她点头。 他对着镜子张开手臂,任由造型师替他整理奖章。这是《黑狗》全片唯一一场主角穿制服的戏,也是复工以后拍的第一场戏。 一切按计划进展得很顺利。 黄正飞看起来已经走出悲伤, 又开始对着工作效率不如意的剧组人员暴跳如雷。 沈河拍摄倒是没出什么意外。 只是一喊“cut”他就变换状态,太过迅猛,看着碍眼,引来黄正飞的冷嘲热讽:“发生什么好事了吗?至于这么高兴?” 休息时间,习习正在指挥助理收拾,看见沈河插着耳塞该干嘛干嘛,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笑眯眯地走上前:“你是怎么办到的?” 沈河起初没听到,被拍了一下才回头。 “什么怎么办到的?”他反问。 “你和沈稚。”习习言简意赅地索取解释。 “秘密。” 习习在他跟前坐下,强行进入他的视野:“连我都不能告诉?” “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熟练地搪塞。 见沈河下定决心不说,习习也只得作罢。然而,她还是没忘记提醒:“但还是要记得发微博。你们在外面玩疯了,连生日营业都能忘,知道争议有多大吗?” 被唠叨干扰的艺人又开始左耳进右耳出:“嗯,嗯。辛苦你了。” 他想发消息给沈稚,却在内容上百般踌躇,最终只硬挤出一句“多喝水”。 聊天界面显示对方正在编辑,沈河等了好久,她大约也是删删改改,回复给他“记得吃饭。” 短短几个字,能给人带来的力量简直宽阔到可怕。 沈河盖上手机,强行将笑意压下去,抬头又对上助理迷惑的眼神。 “看什么看?”他没好气地说。 - 沈稚抱着手机不放,精神飘忽地盯着天花板,好像做梦似的笑起来。 工作人员轻轻出声提醒:“要进美白舱啦。”她这才徐徐回过神,换上一如既往温文尔雅的姿态,向对方客气地道谢。 一直到今天的安排结束,回家路上,助理忍不住问:“姐,你和沈哥……最近关系是不是很好?” 沈稚正在完成自拍任务,面对前置镜头时脸上在笑,然而声音却没有半点笑意。 她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还不错。” 助理望了一眼后视镜,佯装随意地问:“那为什么不营业呢?” 司机秉持着职业精神不搭腔,但在小秋强烈寻求认同的“你说是吧”当中也点头。小秋说:“去探探班可以。嫌麻烦的话,截个聊天记录发微博也行啊。现在这样实在是太被动了。” 沈稚在筛选自拍,确认后发到助理手机上。 她不紧不慢地回答:“没有必要吧。” “怎么会?” 为了应付过去,沈稚惟妙惟肖地模仿丁尧彩:“反正是感情问题,对家买我们黑通稿,我们再还击,他们再发,我们又澄清……一来一去,不是比以前更有话题?” 小秋接收照片,又转发给平时负责修图的另一位助理,顺势问道:“但你们肯定在攒一波大的吧?” 沈稚手下一顿。 “什么?”她说。 助理回答:“我知道的。你和沈哥都是很强大的人。假如我们看不懂操作,那也肯定不是因为你们失误,而是我们跟不上你们……你们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演员出道这么多年,沈稚不知不觉已经被信赖到这种程度。她没有家人,也没有发自内心把谁当成朋友,但却有很多与她同行的同事。 “嗯。”沈稚微微笑起来,重新低下头去。 最后助理还是说:“那,姐,我替双沈cp粉问一句,你和沈哥关系有多不错呀?” 她看到沈稚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 “嗯,”沈稚说,“不告诉你。” -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沈稚合上剧本,坐在原地静静地思索着。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是一个怎样的人?童年时有怎样的经历?为什么会做这种决定?“我”想要什么?“我”会用什么样的方法达成目的?一切模糊的时候,她又再次翻开剧本。 先去参加电视剧《一点都不善良》的一个会,接下来到公司,去过公司以后正好再到瑜伽教室修养身心、洗涤怨气。 这样的日程还算不错。 《一点都不善良》的导演以前到沈稚毕业的大学授过课,也算是她的师哥,拿过不少奖,实打实的国家一级导演。 两人是第一次合作。 但是,对方却和沈河很熟,似乎是在朋友的酒局上认识。公私分明,可正式开始前,对方还是开起玩笑:“你每次好早就催沈河回家,搞得他电话一响就人心惶惶。” 沈稚微笑着道歉,额上却青筋猛跳。她什么时候催过沈河回家?又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他拿去当挡箭牌。 谈及工作,她已经拿到相当多一部分的剧本,之前详细读过,也做了不少准备。大家一起聊了一上午,然后转移去餐厅,讨论到三四点才散场。 说实话,这时候沈稚已经不想去良宜了。 每次被叫去都不会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丁尧彩也已经及时赶到,先不容分说给她喂了一堆保健药物,递水送服,然后是突发奇想的提议:“你还记得沈河那个脱口秀吗?虽然已经完结了,但电视台说可以弄个特别篇,就是你和沈河夫妻对谈的。《不如意门》需要宣传,他那边《黑狗》可以赶国际禁毒日,也能造势,好好商量一下播出时间——” 沈稚都快忘记还有这回事。 她斟酌良久,还是摇头:“算了吧。” “为什么?”丁尧彩感到匪夷所思。 既然已经决定不离婚,为什么不放下心来互惠互利? “总觉得……”沈稚把脸埋到水杯后,“有点不好意思。” “……” 他们抵达良宜,与迎面遇到的同事打招呼,一路抵达办公室,华子琛已经在等待。 见到第一面,他便干脆利索解开袖口纽扣,直率地开门见山:“长话短说,先祝贺你拿到年底电影颁奖典礼的邀请函。” “客气了,”沈稚微微颔首,“多谢公司愿意帮我排出时间来客串。” 这句话算反讽。 当时,投资那部电影的主演邀请沈稚去友情出演,良宜这边因私人恩怨持反对态度,几次想出面干涉,只不过最后没拗过她本人的意愿。最后的结果是,客串的花魁回眸一笑百媚生,长袖善舞惊为天人,一时之间引起诸多关注。 假如会为三言两语的讥讽发怒,那就不是华子琛了。他温柔地笑着,继续说下去:“特意让你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商量。我听说你已经去看过张清月。” 沈稚坐下。 华子琛的秘书上前送来咖啡。 “我和她本人,以及张江南老师经过一番考量。”华子琛站在落地窗边,泰然处之道,“最后还是一致认为,她需要休息。” 沈稚不感到意外,只觉得咖啡里方糖太多。 华子琛说:“明星里心理有问题的不少,这几年发展越来越快,模式越来越新,你们压力也更大了。明星自杀事件屡见不鲜,这对公司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 “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沈稚穿女性西装,高跟鞋露出脚背,此时将咖啡放下说。 “我们给她签了那部电影。因为个人原因生出这么多麻烦,现在很难了事。”华子琛细心观察着沈稚的表情,“可是,制片方很喜欢你——” 不等沈稚开口,丁尧彩已经站起身来:“等等,你想怎么样?让沈稚接下来?” 他堂而皇之地承认:“这对我们双方都好。” 沈稚插嘴:“我不想演电影。” 三方都有发言权,但沈稚知道自己没必要表态。 室内安静。 心中算盘打了一气,丁尧彩变更言辞态度:“我们不能白帮你。” 华子琛也据理力争:“这可是个好资源——” “现在是你求我们办事。” 丁尧彩一句话就堵了回去。 见华子琛不吭声,她又继续循循善诱:“沈稚的水平你也清楚,至少能带去一批观众。都是为了公司的信誉。” 他终于让步:“你想要什么?” 丁尧彩反问:“合约就不能友好和平地结束吗?放我们走,以后有机会还能合作。” 这种程度,华子琛还是有很大几率能做主。就算需要商议,他也清楚通过的可能性很大。 最终以丁尧彩的“我们会考虑”收尾。 - 沈稚说:“真的要接吗?” 丁尧彩说:“你想演吗?” 沈稚说:“我不想演电影,但也不至于宁死不屈。” 他们往家走,在花坛边看到沈河开去剧组的那辆车。沈稚有点意外,刚刚好看到沈河和习习边说话边朝停车位走去。 两边都看到彼此。 沈稚还没说话,就先笑起来。她问他:“怎么回来了?” 沈河不自觉走上前,先托住她试探着伸出来的手,回答说:“来拿东西。” 最普通不过的肢体接触,他们做得恰到好处,又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意味。 习习和丁尧彩也分别打招呼。 “祝你成为今年的影帝。”丁尧彩上前半步,伸手拍了拍沈河。 “《不如意门》收视长虹呀。”习习侧着身子朝沈稚眨眼睛。 沈河与沈稚都向对方的经纪人道谢。 他们一言不发地站了半晌,却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沈河回头看了习习一眼,沈稚也挣扎着开口:“……我们就聊几句。” 最先投来嫌弃目光的是丁尧彩:“没有不让你们聊啊?你们这两个人——”还是习习憋笑憋到发抖,拉住她,两个人先一齐去车上坐坐。 终于只剩下他们俩。 沈河说:“我想来想去,就算没有戒指,下次还是去买个项链之类的吧?” 沈稚说:“我总觉得这回你得奖几率很大,之前老师给我推荐了一个很会算命的人……” 他们同一时间开口,各说各的话,然后都急刹车似的停下来,一个劲望着对方。 “那我走了。”他好像在安慰她,但神情又很愉快。 沈河要离开,沈稚的目光牢牢追着他。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用力的,只是,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竭尽全力握着他了。 下过很多次决心要忍耐,花了很长时间用握紧自己来替代。 可她还是紧紧握住了他。 害怕他离开的心情使得她濒临覆灭,沈稚想要松开,下一秒,她被更加刺骨的力气握住。 她在他脸上看到困惑。 没有其他,仅仅是困惑而已。沈河不明白她的意思,约莫以为是恶作剧,于是变本加厉更使劲地握回来。 她被捏得生疼,但不情愿向他认输。沈稚越发用力,沈河暗暗较劲,僵持不下,然后在都忍不下去的时刻一起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 沈稚惊呼:“好痛!” “你要杀了我吗?”沈河也甩手。 他们的手都又泛红又发白。沈稚气不过,一面想笑,另一面追过去打他。沈河逃上车,打开窗户朝她笑道:“记得想我。” 她想要留下他,他不会离开她。 他们愿意做出牺牲,为了和对方一起生活下去。 到最后,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第56章 - “沈河沈稚互殴”。 “沈河沈稚离婚”。 “双沈夫妇 BE”。 他们在家门口的那段握力比赛被偷拍、转售、发布在了网络上。随后, 当时在越南拍摄期间所做的酒店客房赔偿也遭到爆料。短时间内,舆论哗然,议论爆炸, 逐渐发展成“双沈八点档”。 然而因为事关艺人个人家庭生活, 谈不上道德问题或法律纠纷,所以双方团队回应也不积极。 沈稚面对媒体总能缄口不言,绝不失态、失言、失分寸。 沈河在剧组, 人影都见不到, 就更不用说了。 对外界漠不关心, 沈稚正要去疗养院探望爷爷奶奶。 当初劝了好久才说服他们搬出乡下, 可惜工作太忙,见面太少, 心里难免有点愧疚。 助理已经习惯不看社交网络上的评论,此时此刻心平气和,正在老老实实处理日程。 她们乘车,受工作人员接待, 到达疗养院的花园。 爷爷奶奶已经在那等待着她。 沈稚的爷爷奶奶结婚七十年,感情一直很好,对沈稚也非常慈爱。可以这么说,童年时代, 沈稚对美好家庭的想象几乎都来自于他们。 “都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你。”爷爷很不满地吹胡子瞪眼。 奶奶则笑着推搡他:“小稚是在赚钱养家。你不是很喜欢看她演的电视吗?小稚,你别理他,他天天只知道看有你的那几个台。” 沈稚也笑:“最近又会播新的了。” “那好啊, ”奶奶拉住她,想了想,又问,“你对象没一起来吗?” 沈稚没料到会提及沈河, 不过转瞬又恢复镇静。 “他也在拍戏呢。”她说。 爷爷一副炫耀的口气:“咱们孙女、孙女婿都是明星啊。” 每次和爷爷奶奶在一起,沈稚总会认为自己充满意义,不论演技高低。 他们吃了饭才道别。 沈稚找到负责照料爷爷奶奶的工作人员,例行了解这段时间他们的生活。 汇报完健康状况,护工说:“两位老人家感情很好,我们都羡慕得不得了。又有你们这样体贴的晚辈,真的很幸福。” 她只微笑。 差不多也该离开,然而,护工却在这时候提起另一件事:“上次沈先生过来的时候,他们也都很高兴。” 正在穿外套的沈稚不由得一怔。 她侧目,略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出声寻求确认:“哪个沈先生?” 对方不以为然,咯咯咯地笑起来:“当然是您的先生沈河。” 沈稚从未听说过,沈河有来探望自己的祖父母。 她的疑问在咨询疗养院管理后得到解答。在他们入院的几年里,沈河一直陆陆续续过来。有时候带着慰问品,有时候单纯只是聊天。 给人印象最深的一次,护工推门进来时,沈河正把爷爷逗得前仰后合。 要知道,这位老人向来脾气最为古怪,即便是专业人员,也不得不承认交流时的工作难度。 然而,沈河却轻而易举取得信任。 他和她的爷爷奶奶谈论生活琐事,在扮演她丈夫的过程中,他也扮演这两位老人的孙女婿——明明没有谁要求他这么做,对他来说,这也不会有任何回报。 看着探视记录上沈河潦草的签名,沈稚忍不住想,沈河,你也想要建立自己的家庭吗? 你也想要一个家吗? 像我一样。 回去以后,丁尧彩联络过来,转达团队最后的决定:“接下那个电影本子吧。” “知道了。”沈稚说。 她把电话交还给助理,小秋有些担忧:“姐,还是要注意身体啊。这个月例假都没来,要么再去上次彩姐介绍的地方,吃中药调理一下吧?” 沈稚抬眼,默默回忆。她反问:“没有来吗?” - 沈河与沈稚在颁奖典礼前没有碰头。他和剧组同行,她则是单独前往。然而,经过团队沟通安排,两个人的礼服都是黑色,都以同样的花纹点缀,并且都与本人恰如其分。 颁奖期间,主持人有一次主动邀请沈稚互动。 她有条不紊,没说话,但笑得极其漂亮,使得整个LED屏幕都赏心悦目起来。 今年的国产电影称得上是竞争激烈。 本届颁奖按照一贯的顺序进行。大奖靠后,而《赘疣》已经获得最佳美术设计、最佳摄影和最佳导演。奖项有限,候选却充足。况且,被提名的都是值得肯定的一流作品。 想再分到奖项提升了难度。 宣布最佳男主角时,沈稚不自觉按住胸口。 霎时间,往事像一艘船划入脑海。曾几何时,沈稚与沈河曾经在学校附近的小吃店偶遇过。那时候已经到毕业季,风扇持续不断地转动着,收银台放着15英寸的电视机,里面正在直播影视奖项的颁奖典礼。 中午又闷又晒,店里只有他们俩。沈河在喝冰豆浆,沈稚吃着一碗热腾腾的绿豆粥。两个人坐在不同的位置,都盯着电视看。 回想起来,让人不得不相信命运。 沈河的名字响起,那一瞬间,全场掌声雷动。 沈稚静默地微笑。 她目睹沈河起立,与身边人握手和拥抱。他一边不易察觉地整理袖口一边走上台,接过奖杯,又被推向麦克风。 沈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愉快,与颁奖嘉宾行贴面礼,随即爽朗地发言:“感谢大家。感谢评审团的认可,也很荣幸能跟另外几位这么优秀的同行一起被提名。谢谢《赘疣》的导演以及剧组全体工作人员。” 他致谢时身体略微前倾,双眼泛着明亮的光,仿佛昭告着这个人、这个演员将永远热情,永远真诚,永远热爱电影。 “曾经不止一个人说过我,除了演戏,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没办法坚持到最后。”他微笑着,不疾不徐在限定的时间内说下去,“其实我并不认同。” 镜头将他再适合光影不过的面孔呈现给每一个人。 沈河说:“最后,我必须感谢我唯一的家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爱人,沈稚老师——你向来要求严格,我却始终很上不了台面。我们经常询问对方喜不喜欢自己,然后否认,询问,否认,反反复复。我们关系不好,但我请求你接受我的爱。” 他发言结束,所给的画面是沈稚在人群中起身离席的背影。 - 这天晚上,沈河沈稚的经纪人都接到数不胜数、形形色色的来电。有的是工作邀约,有的是采访申请,甚至还有公司高层颇有微词的冷嘲热讽。 习习恨不得立刻抓住沈河痛殴一顿,丁尧彩则只想退休。 “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习习叹气。 计算过得失,丁尧彩勉为其难按下怒火,下定决心道:“一定要赶紧从良宜解约——” 正值交流工作,习习提议:“我们这边计划在崇娱名下成立工作室,不然沈稚也过来?反正他们小两口的。” 丁尧彩已经有气无力:“再说吧。” 后台受访时,沈河和媒体围绕《赘疣》这部电影聊了很多,但也防不住有人提问私人问题,全都被本届最佳男演员得主用“普通夫妻不都这样”给糊弄过去。 颁奖典礼后的庆功晚宴,沈河没去。 合作过的都知道他性格,倒是不意外。然而难免也有人发牢骚,说着“这人怎么回事”。埋怨的话刚刚好和隔壁席位的“沈稚怎么不来”重叠,两相对望,纷纷闭嘴。 与此同时,助理打开车门,沈河上去时,后座已经坐着另一个人。 沈稚正在看手机。她和沈河的行径引发了能与今晚颁奖典礼相媲美的关注度。《不如意门》剧方及其雇佣的宣发公司不知道会不会连夜写感谢信。 车窗外闪光灯此起彼伏。 刚才一前一后进来,他们都与媒体朋友们道过别。 沈河系上安全带,将手机递给副驾驶座上的助理,风轻云淡地催促沈稚:“拍照了。” 龙日倒数三二一,沈河与沈稚牵住对方的手,面朝镜头微笑。 拍摄完毕即工作结束。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谁都没有放开手。 他们仍旧牵着对方,虽然是冬天,但也没到开暖气的时候。两个人无一例外都脸颊发烫,却还戒备别人又顾及自己,各自假装平静。 沈河说:“你觉得怎么样?” 沈稚说:“祝贺你。” 沈河说:“不是说这个。” 沈稚看了他一眼,有点心虚地问:“那是什么?” 沈河别过脸,面无表情,认真回答:“我很不要脸的。” 车内一度安静下来,他突然逼近,按住她肩膀,害她吓了一跳。 沈稚感到好笑,伴随着强烈的无可奈何:“我接受,我接受总可以了吧?”她抽出手将他推开,却又被拉住。不是更亲密的事,只不过牵手而已。 沈河心满意足,低下头收敛笑容。他说:“七周年纪念日,有什么想法吗?” 沈稚想了想:“不然把你去年剪的那个视频发了?” “不要吧?”没想到被拒绝,“现在想起来,好丢人啊。” “原来你知道丢人?知道丢人还在领奖时说那些话?我脸都要烧起来你知道吗?被拍到怎么办?” “对不起,那时候我太激动了。” 他们好像要大吵一架,最后又都笑出声来。在这场婚姻里,他们都很会演戏,但却做不到全靠演技。 沈河牵着沈稚的手,还在想七周年纪念日该用什么来回馈关心。“总不能宣布我们没互殴吧?”他在自言自语。沈稚空出一只手,无缘无故覆上尚且平坦的小腹。她轻声说:“没关系,也许到时候会有其他能说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部分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