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带着全家脱贫》作者:姚烨 文案 装乖男主一边怼人一边发家致富的故事。【每天一更,两千字】 从穷困潦倒到发家致富是种什么感受? ——上辈子的王云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回顾一生,竟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年轻时一无所有,中年时早早残疾,晚年……五十五岁因脑溢血而偏瘫,好不容易恢复了说话走路的自由,又很快病情恶化睡梦中合上了眼。 没有来得及和家人说最后一句话。 重生回到年轻时无病无灾的王云山立志要乘着春风带领全家奔小康。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摘掉“不孝子”、“败家子”、“二流子”的帽子,想办法让岳父把女儿嫁给他。 王云山的亲朋好友们发现,自己家儿子(女婿),最近可能没吃药。 人前比谁都装乖,人后比谁都爱怼。 +“爸,父慈子孝,我不孝顺的话,你也不慈爱。我们最多算扯平。” “你家有皇位继承啊?非得要个男孩。现在都有女王了,你知道吗?” “不对,你见识这么短,肯定不知道。”(:鄙视眼 “我们家不是大海,用不着你管那么宽。” “添油加醋的事还是放到饭店大厨跟前说,我爸又不是厨子。” “生产队的驴都没有你事多。” ——他刚刚是不是在骂我:懒驴上磨**多? ———————— “岳父,不是我不想低调,实在是实力不容许。” 众人:……我信个鬼。 —————— 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媳妇。 李芳舒在娘家被兄长剥夺去学校的资格之后,她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没想到,嫁给那个全村出名的混世魔王之后,她的人生有了新的转机。 偏剧情,重生后改过自新男主的家长里短。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重生 励志人生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云山 ┃ 配角:李芳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男主的家长里短 立意:小人物,大时代 第1章 重生 王云山现在很懵逼,阴曹地府的房间怎么这么熟悉? 一张破旧的羊毛毡铺就的土炕,四周墙皮脱落,破败不堪的墙壁,抬头可见的木制横梁和房间正中的一张上了年头的木桌以及屁股下熟悉的金黄色的方木凳。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以前他爸住着的房间。 还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一身蓝色工人服和脚下蹬着的黑色布鞋,这正是学生时代最普遍的穿戴。难道说……想到这里,他迅速上手,撩开裤腿,看着右腿上健康白皙的皮肤,感受着上面血脉跳动的旋律,他的一双凤眼发红,将将要落下泪。 他用右手捂着嘴,听见自己发出一连串不成词句的声音,他想喊,他得喊。 谁也不知道三十八岁那年的一场意外,他的右腿带着大面积黑紫色的皮肤,也让他成了一辈子的残疾。谁也无法体会到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比初逢春风的杨柳明媚,较操场上欢快玩闹的孩子快乐。 深吸一口气,王云山能看到右腿上清晰的青色血管,也由此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正散发无穷的生命力。 这分明就是老天听到了他死前的祈祷,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的眼里盈满了欢喜,此时此刻,王云山想起来上辈子和小孙女一起看的电视剧里面的台词:“我又回来了!” 他轻盈的从座位上起身,转过头,眼睛环视一圈,记忆里挂在墙上的镜子不知放到了哪里,箱柜里,木桌上甚至是王老爹用来放烟斗的铁盒,他翻了个遍,准备看看自己年轻俊俏的脸,这个计划暂时搁置了,他矮着看刚刚注意到的老照片。 原来这还有我小时候的照片。他心里好奇,刚要摘下相框细看。却不知他爸矫健的身姿已经近前,怒火冲冲的目光撞上王云山一无所知的后背,悄无声息的,他伸出大掌对着王云山的后脖子而去。 ——啪。 王云山转身,王喜才皱着眉头再次伸手。 “爸,你干什么?”王云山躲了第二下,下意识嘟囔了一句,“我又干什么了?” “你还好意思说?”王云山他爸,王喜才气的手哆嗦,语气发了狠劲:“你昨天是不是找老三去了。” “爸,你先说事。”王云山怎么知道他爸这会在气什么,要他莫名其妙的挨打,更是不可能。没想到的是,时隔多年,老头子身体硬朗,面色健康,手劲也很大。他摸了摸后脑勺,那里的皮肤火辣辣的疼。 “你七叔进祖坟的事,是不是你和老三起的祸头?”王喜才恨铁不成钢的抬头,看着眼前高他一个头的儿子。 “这事可不能赖我。”王云山摸鼻,打着哈哈,这事他记得,王七叔因为入赘给别人家,走了之后,家里人想要遵从他的遗愿,葬在祖坟,王家顽固不化的族老却不同意。 僵持不化之下,王云山这些小辈站在了王七婶这边,公然和那些老头唱反调。 这是七九年末八零年初的事了。王云山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全赖着王老爹,他的几次“竹笋炒肉”在那时的他眼里,可是要记一辈子的教训。 虽然,王七叔的事情也不了了之,但在一向好面子的王老爹眼里,王云山做的事,这就是大逆不道。 “事到如今,你还是屡教不改,我替你妈打死你这个不孝的玩意。” 王喜步伐一转,探手就要抓住门后的鞭子,王云山连忙向外跑去,长腿一迈,连上几个楼梯,瞬息间就到了二楼灶房。 同时,他的嘴里还不忘回:“父慈子孝,儿子不孝,那爸你就不慈。” “我看你是读了点书就忘了谁是你老子了?”王喜才已经追上二楼,用鞭子指着正嬉皮笑脸的王云山。 “爸,你再这样我就得跳下来了。”王云山迎着阳光,眉眼飞扬,眼睛微闭,感受着耳边轻柔的微风。 “我问你,为什么又不让你七叔进祖坟了。”王喜才扶着墙微微喘着气。 等到那些族老妥协了,王云山这几个又要他们再划出些几分地来,让人家夫妇以后都有地方。 “爸,我妈旁边就那点地方,不得为您留着吗?”王云回道。 “老子还没死呢,用不着你操心。”王喜才靠近几步,没放下抓他下去受罚的心思。 “爸,你别再上来了,我被你挤得真得跳下去了。”王云山退后一步,二楼灶房前只有丁大点地方,王喜才又堵着出去的唯一一条路。 他眉一扬,看着听见他这话没有反应的王老爹:“回头万一摔断腿,不还是得您照顾吗?” “你少在这油嘴滑舌的。”王喜才默默退后半步,手里依然紧紧捏着鞭子。 “爸,那我真跳了。”王云山故意笑说。 王喜才手里的皮鞭随时就位,王云山他不会忘记这是谁。 言出必行这个词,特别适用于老头对现在的他。 孙悟空再怎么厉害,也逃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 于是,他眼一闭,心一横—— 真从那三米高的台子上跳了下去。王喜才的瞳孔微微睁大,手向前伸了伸。 “三叔,你这是给爷爷要红包呢吧?”一个俏生生的女声自楼下传来。 ——潇洒一跳的结果是,王云山感受到了年轻时的活力,也忽视了自己这具身体的不协调,他正半跪在地上,身子正朝着王喜才的方向。 “爷爷,我也给你磕头,你给我发红包。” 一对用红头绳扎着双马尾的姐妹花在院子里对着王云山的方向喊着。 完了。 王云山闭着眼,一脸后悔,他怎么忘了这会还有两个侄女在家。 王喜才下了楼,不成器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你看看你,一天天地,能干点正事吗?” 莫了,手里鞭子一扔,温声道:“你三叔和爷爷开玩笑呢。” “还没过年呢,二丫就想要红包了?” 老头抱着小侄女,亲切地捏捏她的鼻子,王云山头靠在矮墙上,抬头去看蓝色的天。 手往脸上一抹,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落了泪。 一九八零年的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甜味。 这时还没有电视机,王家还养着生产队里的驴和马,平日里,就靠王云山的大哥为它们割草。 王云山骑着家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跑了,要不然,等老头回过神来,家里没人了,老头还得修理他。 他穿着干净的,不带一点破洞的蓝色工人服,载着老三去了集市。 老三长了一对酒窝,笑起来很乖,从小到大,王老三因为他那张脸讨得不少人喜欢,就连王喜才也是这样:从小到大,他们一起闯了祸,王喜才专爱打王云山,认为是他带着这个比他打两岁的哥哥胡闹。 老三的大名不好听,叫王三水,加上他也不喜欢别人叫他大名,所以王云山才叫他老三。 这会,听见王云山专门来找他的提议,他有些犹豫:“我们这会去集市上,也买不到什么东西。” 王云山笑道:“没事,就当是兜兜风。” 王老三答应了。 而路上的王云山亲眼看着一片片金黄的麦田,和煦的阳光下随着微风轻轻晃悠的麦叶,耳边似乎也传来一阵沙沙声。 “你看那边。”王云山拿右手指了指不远处连绵不绝的田地,金黄色的海洋纳入眼底,那里,也种着大片的小麦。 车后座上,老三也循声望去,不由赞叹一句:“好漂亮。” “他们伺候的好。”王云山蹬着脚踏,心神都进了那片金黄色的波浪里, “庄稼人自己家的地,肯定是尽了全力料理的。” 老三在后面认同地点点头,又说:“没想到,你这个在家里连油瓶子都不扶的人,这回说的倒像是个人话了。” 王云山黑线:“你才做的都不是人干的事。” 老三哈哈大笑。 集市上,零零散散的摊贩还摆着水果,糖,瓜子,大多数买者已经打道回府了。 王云山来来回回逛了三圈,手上没买多少东西,老三跟着他后面吃吃喝喝,花出去的钱不少。 一路上,王云山一直在厚着脸皮问那些摊贩这啊那啊的,也不打算掏钱买,老三瞧不了那些人的眼神,不得不掏钱买一些。 不一会儿,老三的钱花光了,而他推着的那辆自行车前筐里也堆满了乱七八糟的食物。 两个人还在不紧不慢地走在街头,到了一处角落,老三正准备调转车头时,王云山咳嗽两声,瞧了瞧车筐里的东西,打趣道:“这些都是你的东西,你还没逛完呢?” “明明是你想来的,我买了这么多,你什么都没买。”王老三吐槽道。 “好兄弟,不急不急。”王云山神秘笑笑,“你告诉我,想不想赚大钱?” 王老三睨一眼王云山:“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我刚刚问清楚了,这里的橘子是卖五毛钱一斤,而果农一毛一斤就把橘子卖给水果贩子了。”王云山低声说。 “你是说卖橘子?”见王云山点点头,老三瞪了瞪眼,“哪里有橘子供我们进货的,而且那玩意放久了容易坏。” “我还真知道一个地方,S省的靖宇县,那里有橘子,离我们也不远……我们从那里收橘子,一毛钱收,不到一天就拉回来了。到时候,卖的价钱低一点,绝对受欢迎。”王云山越说越兴奋,已经用手比划了。 他算了算,一回拉一百斤,就能赚四十块钱。顶得上大姐夫一个月的工资了。 “我们拿什么拉货?”老三问。 王云山直接道:“木板车。” “你说的那地方,木板车得走多久?”他觉得王云山得想点实际的问题。 对此,王云山有把握,他自信一笑说:“半天就到了,我们走小路,到时候骑一辆自行车,自行车两边放上筐子,还能多拉几十斤。” 老三直接问:“为什么不能直接用自行车拉?” “我们骑一辆,换班骑,就当是休息了。”王云山不想老三因为这个事,和家里人起冲突。 老三神色平静,看了王云山两秒,片刻,笑骂道:“你小子。” 王云山捶了一下老三单薄的肩。 “那我们就干?”老三问。 “干,老子不想再憋屈下去了。” 王云山刚把这句话说完,身后就传来一句不大好听的话:“谁敢给我们王大少爷气受啊?” 对面的王老三对着他挤眉弄眼的,王云山轻轻耸一下肩,懒散招呼着:“二哥,你也来了。” 见他这种态度,王云明瞪了他两眼,对老三说:“赶紧回去,自行车家里有人要用,不是拿给你们闲逛的。” 老三乖巧应着。 王云山的话语止住王云明的步子:“二哥,我差点忘了,你们买新车了?” 王云明暼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难怪……你这新车花了不少钱吧?”王云山细细端详着王云明身前的那辆崭新的自行车。 老三捧场:“听说是上海的工厂生产的,叫凤雀。” 王云明后槽牙紧绷了一瞬:“是凤凰牌自行车。”面色又很快和缓过来,对王云山说:“挺贵,三弟,你怕是得过五年才能买得起。” 只见王云山灿然一笑:“二哥,你的脸皮真厚。我就问一句,你的钱是你的吗?” 王云明眼神暗了暗,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弟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能偷别人的?” 老三不动声色地瞧了瞧面前的王云明,他的脸色极差,硬挤出笑容看起来渗人。 在王云山说出那句话的下一秒,他匆匆撂下一句话就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二哥,死人的钱用的还不错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我听不懂……先走了。” 王云山脸色复杂地坐在后座,一路上,他反常地沉默。 而脑海里一直回想着的是母亲去前的一幕:已经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的母亲,拉着他的手,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孩子,我走了,你以后就要受苦了。” 清风微微拂过脸颊,他愣愣地看着路边一朵顽强生长的野花,恍然间脸上有水划过,他实在是太笨了,现在才明白母亲那句话的意思。 而中间隔着的,是一生,是他那坎坷的前世。 前世,他欠了那个人很多。走的时候也不安生利索,生生熬白了那个人的头发。 他记得,那人,年轻时候头发黑得像墨。 那人…… “老三,我们明天去小学转转吧。”王云山提议道。 老三上下看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 王云山笑了,心里充满了对明天的期待。 第2章 李家妹子 油灯如豆,王云山盯着父亲头顶冒出来的白发发着呆。 王喜才吧嗒吧嗒地抽完一杆烟,用脚底做板,敲出烟灰,胳膊搁在桌板上,肃声说:“这是最后一次。” “爸,你放心,砖卖了我就去收橘子。我这回一定好好赚钱,绝对不偷懒。”王云山站直身子对他爸保证。 他明白在他爸,自己是个什么形象。 “早点睡。”王喜才瞧了他一眼。 那一刻,王喜才的后背在他的眼里一下子弯了许多,直到睡时,王云山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父亲看向他的那一眼。 无奈,疲惫中夹带着一丝希望,父亲那双通红的眼睛彷佛追进了他的梦里,搅得他睡不安宁,索性天刚擦黑就披上衣服出门了。 早饭后,他沉默地回来了,正在吃饭的王喜才抬抬眼:“问清楚了?” 王云山点点头,他又问:“人什么时候过来?” 王云山涩声回:“半个小时后。”他有些难受,父亲的碗看着很大,里面就只有一些红薯块和着几粒小米,清的很,这米汤就着一些咸菜,就是他的早饭了。 庄稼人没有休息的时候,父亲已经去过一趟地里,用过饭后还要再去。 “爸,你就吃这些吗?”王云山拿起碗,给他扒拉了些红薯。 “这怎么了……以前还吃不到里。” 父亲的话让王云山更加难受了。他直直盯着父亲的那双耳朵,耳垂很大,到现在还能看见上面的耳洞。 听说,父亲曾经有一对大圆耳环,银的,实心的。 后来因为光景不好,在他没出生前就卖了。 前世,父亲走之前,他都没有为其再打一对。 “爸。”王云山喊了一声,在王喜才抬头之际,擦擦眼眶,又说:“今天的早饭谁做的,怪好吃的。” 王喜才奇怪地看他一眼:“还能有谁,你二哥夫妻俩要料理庄稼。你老子都给你做了四五年的饭了。” 王云山:“……那爸你多吃点。” 午后,一辆拖拉机进了李村。 车子后面是赶热闹跟着的一群孩子们,还有几个恰好回家的村民,他们看见那辆拖拉机停在了王云山家门前,拉走了王喜才攒了半辈子的宝贝。 他们还看见,王家小儿子,那个二流子笑着接过司机递过来的一叠薄薄的钱,拿在手里数了一遍,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还给那人递了一根烟,目送那人拉着一车土砖离开。 王喜才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来。 大家震惊了:王喜才家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子,把他爸好好的准备盖新房的土砖卖了。 “啥?你问他要钱作甚?” “我们哪里知道。” “他们家那个房子,和我们一样,风淋雨晒的,还是他妈嫁进来之前修的,撑不了太久啦。我们家明年准备就盖新房的。” “你说他爸肯定知道?怎么可能?他爸以后想睡在土窝窝里?” 就这样,王云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在村子里出了一回风头,他也已经从不学无术的二流子变成了成心让父亲睡大马路的不孝子。 不过,现在,刚刚卖完土砖的他,已经拉着王老三去了村里的小学。 李村是个大村,从村头到村尾走上一个小时才能走完。 王云山家在村尾,而村里唯一一所完整的小学就建在离王云山家步行得半个小时的地方。 出于孩子的安全考虑,村民自发筹款在村尾建了一个“小学”,只收三年级以下的学生。 王云山和王老三这次去的就是村尾那个小学。 王云山的未婚妻,李芳舒家就在小学正对面。 王家和李家原来是邻居,他们两的婚事是两家早早就定好了。 只等年纪一到,王云山就可以娶李芳舒了。 上辈子,王云山和妻子在他二十二岁就结婚了。 在他妈还没走之前,两家人以前还是走得很近的。李婶也对他很照顾。 他和老三推推搡搡从坡上下来,真正到了李家门口,王云山又有些不好意思上前了。 背后,王老三故意激他:“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都是一个村的,有啥不好意思的。” 王云山站在门口,淡淡瞥一眼王老三,拿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扬声推门进去:“李婶,你在吗?” 一进门,宽敞干净的小院一半做田种菜,一半用土压实,供人进出,一切井然有序的摆放着。 王云山眼里划过一丝惊艳:这是他在王家待着的这几天不曾看到的。 这里到处都在向王云山展示着,一进门迎面向他走来的李婶,这位看起来普通的中年妇人,他的岳母,是个顶讲究的人。 王云山特意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他依稀记得她是个很疼爱女儿的人。 七十几岁的高龄,背着半麻袋苹果——大概有几十斤重,拄着拐杖,靠着一双小脚,走一路歇一路地来他们家,给他们送苹果。 心下这么几回,李婶已经近前。她亲热地拉他和老三进屋:“五娃子和老三来了,快进屋,婶给你们倒点水。” 王云山和老三腼腆笑笑。 一进屋,李婶就摊开桌前垒着的两个碗,抓着桌子上的暖水瓶,要给他们倒水。 “婶子,我来。”王云山从她手里接过,给王老三倒了一碗水。 “婶子,我叔呢?”王云山刚刚暼了一眼,里屋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王老三在对面闷笑,王云山对他暗暗挥挥拳头。 “地里去了,你李哥也是,芳舒和芳云也被他拉过去了,说是地里活多。“李婶说,“我这不正给你李哥做被子呢。” “李哥日子定了没有了”这是王老三在问李婶。 “还没有,也就个把个月的事了。” 两人就在王云山旁边聊起来。 王云山想起记忆里那个大舅嫂,微微头疼起来。 本来他还想等他攒点家底再结婚的,妻子年龄也小,日子再往后退一下,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成婚这事,要是和上辈子一样,就得尽早提上日程。 “娘,我哥的水喝完了。”李芳舒清脆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来,王云山起身去接。 他率先用修长的手指撩起帘子,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门口的光线,也挡住了李芳舒进门的路。 李芳舒一见是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瞬间拉平。 王云山见状,笑了笑,刻意的身子往侧一让,故意问:“你不情愿我来?” 李芳舒已经感受到不远处李婶的眼神,她左右看了看,不例外看到了王老三,对方对他讨好一笑。 李芳舒瞪了王云山一眼,俏生生回:“我可天天盼着你来呢,我们全家都盼着云山哥你来。” 王云山摸了摸鼻子。 “娘,我哥让我回来接水。”李芳舒卸下身上背着的水壶,径直走向桌子上的暖水瓶。 “你这丫头,这是热水,你哥要的是凉水,在灶房备着呢。”李婶拦住女儿,对着王云山说:“你们先坐坐,我去接个水。” 李芳舒就势把水壶递给自家娘亲,坐在椅子上歇脚。 只见王老三缩着脖子无声喝着碗里的水,王云山咳嗽两声说道:“咳——芳舒,李家妹子,我过来是想给你说一声,我过些天要出趟远门。” 李芳舒看向他,他接着又说:“不过,我很快就回来了。” 对面,李芳舒还是拿那种有些专注的眼神看着他,王云山恍惚间觉得这种眼神十分熟悉。 他们刚结婚的那段日子,妻子也曾这样看着他。 后来—— 当下李芳舒的话拉回了他的心神,她说:“哦。” 灵动的眼神间像是装满了委屈,尽管知道妻子不是那样依赖他的人,他们也还没有结婚。 王云山还是继续解释道:“我明天一大早走,后天下午就回来了。” 妻子说:“好。” 王云山心下一松,闷头喝了一口水。 老三在他旁边惊讶地看着他,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 王云山懒得解释。 这是相处四十多年的习惯,他出门前,总要对她交代一番的。 他并不想妻子知道他的事,是通过别人的口中。 这样,她安心,他也安心。 王云山坐在靠近门的一侧,他感受到徐徐微风吹过,通过他的指尖,拂过他的心间。 对面的人,乌黑亮丽的眼睛,微微抿起的嘴角,还有那略显英气的眉毛,白里透红的脸颊,无不彰显着健康的活力。 只这么看着她,他都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王老三是亲眼看见自家兄弟是怎么盯着自己未婚妻不放,一双眼睛就像黏在对方的脸上。 甚至,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更了不得!王云山的目光□□裸落在未婚妻的嘴上,那目光专注的样子,真是没眼看。 李婶好像直接去田里送水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李芳舒直接从自己座位处换到王云山另外一侧,捏起王云山腰侧的肉,往外一拧。 王老三嘶的一声,替王云山喊疼:他的脸上五官都皱到一块了,虽然下一秒就恢复脸上的表情。 王老三撇撇嘴:装什么装。 他再抬头看一眼在两人不远处的李芳舒,脸上笑盈盈的,手下动作更紧了。 王云山一抖。王老三抱住自己的碗,默默将身子向后挪。 弟妹看着乖巧,没想到……王老三心里给王云山点了根蜡烛。 “三哥,你要不也给自己点一根?”王云山带着笑意问。 王老三忽地抬头,双手扣着瓷碗边沿,发现自己不注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而他身边,李芳舒也笑着看他。只听他飞快地对王云山说:“我……我就不用了。” 王云山看热闹不嫌事大,开了句玩笑,老三如他预料地被他吓了一跳。 他心里明白,老三无论说什么,妻子都不会当场发作的。 因此,他看着老三舒了口气的神情暗自笑了笑。 至于之后,那就祈祷老三没太大事。不过,妻子有分寸。 王云山看着李芳舒缓着神情同老三说话的样子,万分怀念。 临走前,老三摔了一跤。 他听着一路上老三纳闷的自语,嘴角一弯,又很快收回,转而和他一起研究:李家到底为什么要把农具放在必经的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王云山:为了让你摔跤。 第3章 橘子 王喜才坐在炕上,左手捏着纸盒,划开一支火柴,点上旱烟,他侧头暼一眼旁边。 他旁边的王云安已经熟睡过去,一只腿露在外面,他久久地盯着王云山的那张脸。 一□□康的、红润的脸,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家汉子。 他多么希望这个孩子是个普通人哪。 王云山前日里的那番话打动不了他,他只那时候脑间一闪,想到了王云安。 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他以后要是一走,老大这边,总得有个人给他养老送终。那个人,只能是比云安小二十岁的云山。 云山虽然又懒又倔,但是个心地很好的孩子。 这次他说的那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他咬咬牙答应的事也不可能反悔。 眼下,砖也卖了,云山明天就要走了。 他还是睡不着觉,一大车砖就换了十块钱,那是他攒的上好土砖。 总归是舍不得的。 老头一夜没睡。 大清早,王云山一出房门,就看到他爸端着一个小板凳在对面的台阶上对他招手。 王云山三步并作两步:“爸,你吃了没?” 王喜才点头:“你这次出去可要细心点,把口袋里的钱装好。有啥事就听老三的,别犯倔。” “爸,你放心。”王云山看到了门口等着他的老三,手下动作更利落地往自行车后座两边绑着筐子。 王喜才的手指停留在王云山刚刚绑过结的地方,试了试松紧,满意的眼神划过。 他不大爱说话,今天早上说的话已经超出以往了。眼下只是默默地打开王云山挂在车头的布包,往里面放了一个红彤彤的又大又圆的苹果。 “爸,你这是做什么?”王云山望了望屋里,只看到两个侄女在炕上睡着,“你这样让二嫂看见了,又得说你。” “拿着,路上吃。” 王喜才背着手走了。 出门前,王云山回头望了望身后又低又矮的土屋。 他的父亲,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王云山感性的时候也只有一瞬,和老三一齐骑着车走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也不忘闲聊几句别的。 “你爸怎么同意你骑车出来的?” “你哥咋同意的?”老三这句话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还能咋同意的?他们不同意,别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 他们骑了一天的路,从清晨骑到黄昏,从平地到山路再到平地,看到不远处那一片橘子的海洋时,轻轻地笑了。 他们坐在一处高地上吃着带来的干粮,望着那一片橘林。 王云山用苹果和推着木车的果农换了几个橘子,扔给王老三叫他尝尝鲜。 老三眯着眼说甜。 “这橘子是甜,怎么才能让他们卖给我们是门学问。” 王老三偏头。 王云山拍干净裤子上的土,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 正是橘子采摘的季节,果农就住在橘林里,守着橘子。 王云山下了高地,走了不到百步就看到一间土砖和稻草建成的房子,在一片青翠中独树一帜。 他上前敲门,一个面容憨厚的汉子开了门。 “兄弟,你有事吗?”果农问。 “同志,我姓王,是隔壁市来的,想要和你谈一笔生意。”王云山温雅地说。 那果农抓抓耳:“我姓刘,你叫我刘大哥就行。你想和我谈什么?” “是这样,我们想从你这进购一批橘子,拉到隔壁市去卖。” “你想要多少?”果农一针见血。 “我想在你这里长期合作的,我们可以先谈谈,你看,方便的话跟我出去一下,我们这边还有一位同志。”王云山不慌不忙。 果农颔首,王云山就领着他往高地而去。 王老三视野里,王云山很快便拉着一个果农上来了,还冲着那人指了指他们在的地方。 王老三起身去迎,却发现那人眼神发亮地盯着他……身后的两辆自行车。 王云山对着那人耳语几句,那人对着老三亲热一笑,黝黑的脸衬着一口牙白的发亮,操着一口乡音招呼着他:“同志,我们下去聊。” 老三一时没有反应,王云山拍拍老三的肩,对着有些无措的果农解释说:“我们这位同志有些怕生,熟悉了就好了。” “行。”那人小心翼翼地看了老三一眼,又看着他们身后停着的两辆自行车,有些犹豫。 “刘同志,你帮我们带路。”王云山这样说。 果农应了一声,见老三有些困惑地跟在后面,不好意思对老三一笑:“我笨手笨脚的,怕弄坏了这个稀罕货。” 此时,距离家家户户都有一辆自行车的日子还有两年,对于居住在盆地里的果农来说,在他的眼里,自行车还是个稀罕货。 王老三了然,可王云山怎么那么熟悉? 这会已经开始和果农聊上了。“刘同志,这自行车在你们村还是个稀罕货?” 王老三嘴角抽了抽:你们家也只有一个。 “我们村只有书记和少数几口人家才有。” 王云山眼里一闪,故作不解:“你这橘子一茬卖完,至少能挣一个高级工的工资吧?怎么听你的意思,你们家还没有自行车。” 果农淳朴,见靠近自家圆子,话也多了起来。“哪有那么多。而且,现在买车不光要钱,你票从哪来?” 王云山嘴角一弯,笑了笑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解决刘同志你的问题。” “什么方法?”果农眼前一亮,王云山笑意更浓。 “我有个亲戚是公路维修工,他最近刚好得了一张票,他们家孩子多,花销大,不打算买自行车。” 果农期待地问:“那小兄弟你能做得了主吗?把那票卖给我。” 王老三抚了抚额头,瞪了正笑着暼他一眼的王云山。 “他前些日子正好让我帮他换成粮食。”王云山掏掏包,果农迫切的眼神追着他的手,王云山装模作样的翻了一遍。 而后,又来来回回地翻了翻上衣的口袋,眉头轻皱,细细回想一番,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刘大哥,我这次来的匆忙,票落在另外一个包里了。” 王老三嘴角再次抽了抽。 那人失望地出了一声。很快上前便拉着王云山的手说:“你把那票给我留着,这橘子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刘大哥,这不好吧,你按照最便宜的价给我,大嫂会说你的。”王云山用右手盖着果农的手背,诚恳地说。 王老三捂着脸,已经没眼看了。 “小兄弟,你要是真的能弄到票,大哥把最好的头茬橘,用最便宜的价卖于你。” “大哥,我们这趟来要的少。”果农看向一旁停着的两辆自行车,“确实不多,大哥先给你装一百斤,下次你来了再拉个木板车过来。” “谢谢哥,我一周以后就把票给你拿过来,到时候大哥也就不用从家到这走那么远的路了。”王云山笑得灿烂,果农豪爽一笑:“以后你缺货就给大哥说,大哥都给你备着。” 王云山留意到,果农住着的地方很是简单,一张炕上铺了个草席,角落里放一个简易灶加几个碗就是这间屋子的家当了。 只炕边多了两双破旧的布鞋,他猜测,果农从家到这应该要走好几里的路。 翌日,留宿一晚的王云山和王老三带着和果农昨晚装好的四筐橘子回家。 王老三好奇,王云山心情很好地解释了一回。 听完,他有些不快:“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王云山眯眼一笑:“我们从他手里拿到最好的东西却给最便宜的价?一斤橘子一毛五,我们总共拿了一百二十二斤,就是十八块三。刘大哥给我们算一斤一毛四,就是十七块一。安心,我记着呢,下周我们过来的时候给他还一块五。” 瞥见王老三憨憨一笑,他故意道:“怎么?我像是那种人吗?” “以前觉得不像,现在说不上。”王老三回。 王云山好脾气地一笑,老三又问:“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我现在把该给的钱给他,他会怎么想?我下次拿不来票,所以才不接受他的优惠?” 王老三嘟囔一句:“你本来就没有票。” “我姐夫有。” “那也不是你的。” “他真的想卖。” “你怎么知道?”不怪王老三这么想,前几年,一张自行车票被炒到了天价,要是有了票,谁不是拿到手里当祖宗一样供着呢。 王云山:因为他们前世就卖了。 这事大姐夫不好出面,大姐暗自找的二哥,托他去卖。换了两袋粮食,二嫂倒是多了只细细的银手环。 他记得当时因为这事大姐和二哥打了一架,王云山眯眯眼。 他不知道的是,正被他念叨的二哥二嫂正抄着要分家呢。 王家。 “爸,云山把土砖卖了?” 夫妻俩还是从村里人嘴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王云明特意绕到王家土墙后面看了看,只见那处只剩下了一层薄土。 院子里,王云安正蹲在地上拿石头玩,身边好奇跟爸妈过来的小侄女笑嘻嘻地从他手里抢过光滑的鹅卵石。 她们使劲往外一扔,叫嚷着:“大伯,快去捡石头。” 王云安委屈地跑到他爸跟前,小声对他爸说:“安安不要和叶叶家孩子玩。” 王云明,乳名叶叶。 王云明夫妻俩还在他耳边絮叨着:“爸,凤儿都十岁了,还一直跟着我们睡,你把那土砖卖了,我们来年修房子的时候怎么办?” 年过六十的王喜才不改年轻时暴躁的本色,闻言,直接道:“砖是老子攒的。老子什么时候说要给你们修房了?” 王云明的脸一下子黑了。 王云安拍着手:“叶叶的脸真难看,安安好高兴。” “你……”听见傻大哥这么说,他手掌向上就要打。 王喜才瞪一眼二儿子,温声对云安说:“安安先去外面玩会。” 王云安一步一跳地走了。 王云明妻子张萍听见老头这话可不依:“爸,我这些年给咱家一家老小洗衣做饭,您卖砖也不说和我们商量一回。” “您到底拿我们当不当一家人。”她似有些伤心地擦擦眼角。 王喜才摸着手上的茧,没有动容。 王云明脾气也不好,妻子为难地看他一眼,再加上老头软硬不吃丝毫不变的神情,他索性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日子过不了了,趁早分家。” 瞅见王喜才神色一僵,王云明这才有了些许痛快,张萍看了看丈夫,懦懦地站在他身边。 一副以夫为天的样子。两人就这么并肩站在他面前。 王喜才瞥见,心中自有成算。 他这个儿媳妇,当初一家人就是看上她精明能干,可这些年精明过了头,什么好东西都往自己屋里扒拉。 夫妻两这些年没少折腾家里,今天在他这唱双簧呢。 他没有答应。 “这事,等云山回来再说。” 他也只能拖着,两人像凶神恶煞一般堵在他门口,那事,他可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 王喜才想起过往,眼神一暗。 分家的事,确实得安排起来。 张萍拉着女儿们进了屋子,王云明对着老头放下最后一句话:“爸,那我们就等云山回来,立马分家。” 王喜才仍然坐在屋檐下,余光里,二儿子一进房间,儿媳妇就把门关上了。 第4章 卖橘 夕阳西下,乡间小路上,王老三看着不远处的岔路笑了。 再走一个小时,他们就到家了。他回头招呼:“云山,快点!” 王云山刹住车,说:“我们先把橘子卖了再回家吧。” 王老三摸摸头:“可是现在还没到集市开集的时候。” 他们镇上的集市,三天一回,而且买卖都在中午二点以前,这会过去都没有多少人了。 见王老三不解地看向他,王云山拿起一颗橘子对他说:“你说,这么大的橘子城里有卖的吗?” “有啊,我明白你的意思,城里有专门的水果贩子的,他们的橘子还是拿卡车拉过来的。” 王老三虽然没有去过几回县城,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卖给领导,我们可以卖给平民老百姓啊。” “可是……”王老三看了看天色,“我们这会过去的话,就得赶夜路了。” “这样我们就能明天一大早在城里面卖。”王云山说动了王老三。 两个人吃了两个橘子就又上路了。 县城离这有四十公里,他们两个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王云山熟门熟路地推着自行车去了某个小区门口,帮着老三把橘子卸下摆好,就让老三休息会。 瞅见王云山这个样子,王老三安稳地靠着大树打盹了。 王云山环顾了一下四周:静悄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三三两两的平房间穿插着几栋楼房,里面住着的都是工人干部这些城里人。 他把自己的车靠得离王老三的那一辆更近些,窝在后座上休息了会。 六点,这个小城已经开始活动起来。王云山叫醒老三,两个人开始吆喝起来。 “橘子,C省新鲜的橘子便宜卖了!” “过来看一看,尝一尝,不甜不要钱。” 从王云山眼前过去的人有些新奇的看了他们一眼,也看见了被装在筐子里新鲜的橘子。 成色好,个头大,色泽均匀,看起来很不错。 不过,多数人念着要上班只是匆匆而过。 只有少数几个妇人停下了脚步。 有戏。王云山看老三一眼,有些亲切地开口:“大姐,你尝尝,这是我们今天早上刚刚拉过来的,正宗的C省橘子。” “你这橘子怎么卖?”有人问了。 王云山笑了笑:“一斤橘子八毛钱。” 王老三看了他一眼。 “便宜一点。”一个老太太手里握着一个橘子,凑到眼前去看,似乎要透过表皮看到那饱满香甜的果肉。 “大姐,这是我们今天早上拿卡车拉过来的,运费也不低。” 王老三在一旁配合地点点头:“大姐,你买回去不吃亏。” “你们两个小伙子嘴挺甜的,给我来五斤。”老太太拍拍手。 “小伙子,我要五斤。” “给我也来五斤,我家那口子最近念叨着要和橘子茶呢。” “正好,你可以拿回去给你爱人晒干泡茶。” “那我也来三斤。” 一时间,聚在橘子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一个人忙着装橘子,一个人忙着称橘子收钱。 小小的一杆秤在王云山的手中耍得灵活。 “大姐,五斤一两,给您算五斤,多谢您的支持。” “好好好。”老太太笑着接过自己的布袋。 木筐里的橘子越来越少,王云山和老三的口袋里尽是零钱。 到了最后,两人都感觉嗓子冒烟,腰都直不起来。不过,看着那一百多块钱又笑了。 王云山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来,对最后一个来的客人说:“今天橘子卖完了。我们下周来送。” “下周给我留五斤新鲜的啊。”看见王云山真诚地点头,那人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王老三带着笑声问:“我们现在就回去?” 王云山回看他一眼:“你的意思呢?” 他示意王云山看对面的饭店:“要不我们先去吃一顿饭?” 他眼神发亮地看着那家饭店,似乎已经闻到了肉的香味。 “好啊。”王云山把自行车停好,径直朝那家店走去。 他和老三点了一份辣椒炒肉,两份白皮面。这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老三在呼噜呼噜吃着面,王云山数出一部分的钱给了老三:“这是你的那份。” 老三拿过去一数,看一眼王云山面前还剩下的钱,有些吃惊:“你怎么给我这么多?” “这是你应得的。拿好了,别让你爸知道。”王云山喝了一口茶,叮嘱他。 老三他爸好赌,后妈已经带着小弟改嫁了,家里就剩下老三和同父异母的大弟。 在他摇摇头,要给王云山退回来的时候,又在下一句话中停住了动作:“这钱够你弟一学期的学费了。” “好。”老三把钱揣进兜里。 王云山嘴角上扬了一下。 两人到家的时候,李村已经一片安静,天也黑了两个小时。 王云山和老三分开后,靠着月光的指引不过五分钟就到了家门口。 他朗声叫唤着:“爸,开门。” 王喜才屋里亮了光,不一会儿他就披着一身外套来给儿子开门。 只不过,嘴里还在念叨着:“这么晚了,就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回来。” 王云山麻利地把木筐摆放好,推着王喜才进了他的房间。 王家的院子一时间重归宁静,只侧屋的人们今夜辗转难眠。 王云山的房间是在他爸隔壁,以前是由他大哥和大嫂住着的。 他一进屋就点亮了煤油灯,给老爹递了一根烟:“爸,你猜我这趟去哪卖橘子去了?” 王喜才拢着火柴棍上的火点燃烟,看着儿子献殷勤的样子,抽了一口,说:“县城。” “你怎么猜出来的?我这次去县城才发现,这橘子非常好卖!”王云山极力调动着四肢说明自己的兴奋,王喜才安稳地坐在凳子上听儿子说着一路的见闻。”你这趟去真赚了四十几块钱?”王喜才把嘴边的烟夹在手里,手指有些颤抖。 王云山肯定地点头,把兜里的钱一股脑地全摆在桌子上。 他有些期待,追着王喜才的动作,眼见着他爸在他面前数了数那些钱,沉默两秒,指着他自己手里快燃尽的烟问:“你这烟还有吗?” “有。”王云山把剩下的烟包给了他。 他又拿起一根烟,深吸一口,才淡淡地对他说:“这钱你先拿着,不要让你二哥知道了。” 王云山看着老头发亮的白发,还有那一张烛火间忽明忽暗的脸,轻轻地应了,没有多问。 第5章 演戏 “三叔,你快起来,我爸让我喊你呢。” 大丫在王云山炕边叫了他一声,王云山捂着眼睛挡住刺眼的光,打着哈欠应了侄女一声。 “你怎么不去上学?” “我爸不让我去,他要忙着地里呢。”听见这话,王云山拧毛巾的动作一滞,打量她两眼,说:“小丫头片子,能帮什么忙?还不如好好去学习。” “我爸说读书没用,让我别学……小姑姑,让爷爷受累。”大丫半懂不懂的回话让王云山更头疼了。 大侄女不连贯的话还没说完,他轻轻一笑,问她:“你爸真这样说的?” 大丫的头点着,手指却在袖间不断地做着小动作,要把缝好的线头扯断。 “行了,别扯袖子了,跟三叔一起出去吃早饭。” 王云山招招手,大丫默默跟在他身后。 小脸上挂着一时褪不下去的纠结。一面是自己亲爹,一面是向来疼爱她们的三叔,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事。 王云山只是问了她一句:“你想要继续读书吗?” 大丫摇摇头:“不想。” 他停住步子,温声问还不到他肩膀的侄女:“为什么?” 大丫低着头,有些委屈,嘴巴倔强地闭着,不肯说原因。 见状,王云山恍然大悟地说:“你不会是和同学打架了吧?我小时候打架,也被你爸教训过。” 他一副这事我熟的神情,拍拍比他小十二岁的大丫的肩,在她摇头否认之际,又说:“总不会是听不懂吧?” 大丫心里别扭,脸上发红,却拼命地摇头否认:“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这事不可能,想当初我上小学的时候可是拿过三好学生呢。”王云山背着手往出走,大丫在背后松了口气。 他顿了顿,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就连我这个你爸嘴里没出息,只会拖后腿的家伙都念到了高中呢,大丫肯定不比我差,对不对?” 大丫发呆地看着眼前微微侧着身,弯着腰的背影,被他扬声响起的声音吓得心里一跳,在三叔视线扫过来之前,一味地点头说是。 而后,过了两秒,快到厨房时才反应过来的她,迷惑地看着已经矮身为自己盛粥的王云山。 “三叔……”你怎么知道?大丫很确定,自己刚刚的确按照母亲的吩咐,没有把爸说的坏话讲给三叔听。 王云山笑着摇摇头。 他们家,要说对他和二姐念书最有意见的,就是二哥了。 心气不平的人,一件事从生到死,从来没有在他心中放下过,而这也衍生了更多的孽障。 后来,王云明一直都坚持着,坚持了数年之久,直到死都没有再和王喜才,自己的亲爹说过一句话。 人经不起念叨,本来在王家屋后的土地上劳作的王云明已经进了大门,直接向王云山的位置,也就是厨房走来。 “今天起得这么早啊?” “不是你让大丫叫我起床的?”王云山说。 “我们进我屋里聊。”他像是没有听到那句话,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 王云山嘴角一弯:“二哥,你等我把这碗粥喝完。” 在两个人刚说话的时候,大丫本能地离他们远了些,现在更是跑远了。 王云明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他弟对面,等着他把早饭吃完。 一个瓷碗装着的米粥,一个大男人几口就下肚了,王云山细嚼慢咽,硬生生用了半刻钟。 急性子的王云明一反常态,真的坐在他对面等着他。 只是眼神不那么友好,终于,他在二哥急切的目光下,淡定地喝完最后一口。 “二哥,我好了。”王云山拿起袖子擦擦嘴说。 王云明压下眼里的嫌弃,和缓了语气。 “那就跟我来。” “二哥你有啥事就在这说,我待会有急事。” “你能有啥急事?”王云明嘴角抽了抽。 要不是我让大丫叫你起床,你肯定要睡一整天。要是真的有急事,刚刚怎么不说? 王云山心里笑疯了,他二哥虽然止住了出口的质问,一双眼睛能让人轻易看破他到底想说什么。 眼下,王云明深吸一口气:“你可不要糊弄我,你能有啥急事?” “二哥,我真有事。”王云山“急”了,转身就要走。 “云山,二哥就是想问问你,这次出去给咱家赚了多少钱?”王云明连忙揽着王云山肩膀。 “二哥,你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王云山睁大眼睛对二哥说,“那钱是爸攒着的养老钱,就算赚到钱也不能算是咱家的。” 王云明还是不死心:“三弟,你听我说……” 王云明双手一摊:“二哥你别说了,这次我去也没赚到钱。” “果农哪有那么容易就让我们零散着进货?”他懊恼地蹲在地上,“本来我不想说的。” 王云明张了张口,只觉一股气从天灵盖而起,大声喊道:“赔了?” 见他颓丧地点点头,王云明扬起手掌往他头上击去,不忘先声夺人:“你这个败家子,十几块钱你出去几天就折腾没了!” 此时,王家门口已经聚齐了三五观众,他们探头往里望着。 王云山擒住他的右手,余光里也没有错过那个身穿红裳的女人,村里有名的长舌妇。还有他二哥难得的正气凛然的样子,心里发笑:“二哥,你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再者说——” 他慢悠悠地说“你也打不过我。” 王云明气红了脸,左手不忘指着他,痛心道:“那可是爸攒了一辈子的砖钱换的,你两天就给败干净了。” 明明气红了脸,吐字到清楚利落地很。王云山耸耸肩,王云明下一秒好像就要撅过去,那婆子终于站出来主持公道:“云山,你咋这么不懂事……” “我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王云山不理会后面被人扶着还在“缓劲”的二哥,懒散地依着门框。 薛婶可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她向来是人群中被簇拥的那个人。 再加上她娘家兄弟争气,她说话的时候,别人可是顺着捧着都来不及呢。 “我也算是你半个长辈,替你妈管管你。” “您可真是会说笑话,你姓薛,我姓王,我妈姓胡,您算我哪门子亲戚长辈?”王云山轻笑一声,这番早就憋在心里的话一出口,只觉得无限畅快。 这不,那位“长辈”也不出声了。上辈子对他指指点点的长舌妇,原来是个纸老虎。 王云山这么一套下来,围观的人散了几个,剩下的几个也没有站出头来出口教育他的想法。 王云明可以急了,他颤着声道:“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他面无血色的样子实在可怜,有人在他耳边小声安慰着他。 王云山被下一幕逗笑了: 那人明明没有说出口的词语好像给了王云明新的戏台,他恍然,看了王云山一眼,他抬眼回对。 王云明很快就把眼挪开,感激地看向扶着他的那人:“你说的对,分家,我要和他分开过。” 那人懵了,王云山笑了。 还没等他二哥继续唱第二场戏,一句声音就插了进来:“谁要分家?” 第6章 大姐 来人是王云兰,王家的大姑奶奶,王云山兄弟俩的亲大姐。 她来得匆忙,腰间还系着灰色围兜,在场的人可不敢小看这位大姐。 她凤眸一扫,扶着王云明那人就感觉自己手下一空:他已经自发站着了。 王云山瞧见二哥看见大姐站的都比之前挺直的样子,故意说:“大姐,二哥闹着要分家。” “是嘛?” 王云明瞪一眼弟弟,苦笑:“我这也是没法子的。” 她点点头:“叶叶你们跟我到爸屋里谈。”又看了看院子里站着的不愿离开的几位同村人,视线定在薛婶身上,问:“怎么?薛婶也想进来看看吗?” “不了,不了。” 众人客套两句散去,王家院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你们怎么回事?又不是小孩子了,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王云兰是大姐,她的话是家中唯二不能反驳的存在。 “大姐,老三把爸攒了一辈子的家当卖了。”王云明不甘心,苦心经营的局面就这么让大姐糊弄过去。 他有些怨恨地暼了王云山一眼,他的这位三弟笑着不搭话,王云兰已经盖棺定论:”老三不懂事,你比他大,多担待点。” “你让大丫姐妹俩等会去我家,我待会做馅饼,韭菜鸡蛋馅的,那姐俩在我跟前念叨好久了,可不能让她们觉得我这个做大姑的骗了她们。”王云兰笑着说。 利落干脆的大姐对王云明有恩,尽管他心里不甘心,也不能打大姐的脸。 大不了,等大姐不在的时候,他找那两父子谈。 王云明这样想着,脸上也挂着一丝笑容,说了声好。 王云山搓了搓胳膊,为这一时间兄友弟恭一片和谐的画面。时隔多年,他竟然忘了:曾经大姐也对二哥和他的家人这么关照过。 他结婚以后的记忆里,二哥和大姐多半是不和的。两个人不是你对我甩脸,就是我指着你的鼻子骂。更有甚者,在他们家这个小院子里大打出手。 那时候,大女儿怯怯地躲在他怀里问他二叔是不是不喜欢大姑。他记得当时大姐夫,大外甥,他三个人拉都拉不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不过,听到这个问题,他最初告诉懵懂的女儿的话是:“不是这样的。” 女儿有些疑惑地看向不远处已经分开的两人:二叔脸上有三道血痕,大姑嘴边有一块淤青。两人都气呼呼地看着对方,嘴里还在嚷嚷着什么。 她小脑袋瓜里装不下太多的东西,又不懂得藏事,拿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爸爸,里面装满了怀疑。 王云山面对女儿这样的眼神哑然,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等你长大就好了。” 渐渐地,王云山的大女儿长大了,她的记忆没有出错:二叔和大姑每年都要闹几回,王云山也逐渐忘记了年轻时二哥与大姐家的亲密。 记忆回到现在,大家都穷的年纪,也正是最富有精力的年纪,彼此之间虽有摩擦,但整体氛围还算和睦,这只是一个假象,经历过一遭的王云山很清楚,但他的家人默契地维持着这种假象。 现在,这假象的薄纱即将被二哥掀开的档口,又被大姐捂了回去。不过,王云山这辈子不想做那个一直被牵着鼻子跑的人了。 一旁的大姐熟络地进了厨房,打量一圈过后,有些嫌弃地对他们说:“这厨房乱的,一地鸡毛,柴火也没有多少了,你们都不知道收拾一些放进来。” “我去搬点柴过来。”王云山说。 “大姐,我媳妇她也得有那时间和精力,平日里跟着我去地里干活,回来了一大家子人端着碗等着吃饭。这能有什么办法?” 话语间隙,王云明特意瞧了一眼三弟,却见他这么一番话下去,王云山脸上没有如他所料的尴尬不适,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整了下袖子,动作神情坦然如故。 他又把希望寄托在大姐身上,王云兰也看到了两兄弟在她眼皮底下的眉眼官司,她心思浅,把不满写在脸上:“哪家的媳妇不是这样过来的?” 这凌乱的厨房实在看得她糟心不已,她绑紧身上的围兜,拿起一块抹布在水里洗洗,双手一拧,就擦起案板来,一来一回间,动作快的像个永远不知疲倦的轴承。 “大姐,我来帮你。”王云明上前想要搭把手,被她拒绝:“这点活我一会就干完了,你还没我动作麻利。” 他讪讪地走开。 至于王云山,他已经去门外的柴火堆里扒拉了一木筐柴搬进厨房了,惹得大姐有些惊奇地看着他。 “小山,你长大了。”王云山听见这句夸奖,装作害羞地摸着耳朵,嘴角却微微抽了一下。 他大姐,可不白夸人。 “大了就该懂事了,别像个倔驴一样和你二哥争,都是一家人。” 果然。 王云山的眼里划过一丝恶趣味:“大姐,你放心,二哥不懂事,我以后一定让着他。” 他这一脸我替你分忧的神情,直接让王云兰懵了,顺着话茬接了句:“那样最好了。” 第7章 自行车票 厨房在王云兰的收拾下整齐了很多,她只花了三十分钟。 她将要走的时候,王云山犹豫半晌,问了她关于自行车票的事。 王云兰叹口气:“确实发了一张,还没有粮食顶用。” 她皱紧眉头:“你姐夫的工资不涨,我们的日子还是很难过。” “小平马上就能参加工作了,也能帮衬着些家里。”王云山安慰。 他的大外甥确实是大姐一家新的希望:人勤快,长得也俊,对弟妹也好。 “大姐的下半辈子肯定有福气的。” 听到这句话,王云兰微微一笑:“哪有什么福气,不过是孩子大了知道懂事了。我们家小军还在念书,学校又要每周带粮食过去,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呢?” 王云山掏了掏衣服上的口袋,把一半的钱递给大姐。 “这钱哪来的?”王云兰数了数,紧紧抓住弟弟的袖子,“你是不是出去闯祸了?” “大姐,这是我卖橘子换的钱,你先拿过去买点玉米面,不能让孩子们饿着肚子上学。” “我不能要,你收回去吧。”王云兰犹豫了很久,咬咬牙对王云山说。 见状,王云山也很干脆,把手里还有一半的钱抽出来两张,其他的直接放进大姐的口袋里。 “大姐,你拿着,我下次再出去一回就能有钱了。你比较急,先拿着。” 王云兰眼神有些感动地看了眼这个面庞还无棱角的弟弟,笑着说:“我不要,你拿着。快要结婚了,给你和云舒买一套新衣服穿。” 王云山直接说:“大姐,我跟上次卖我橘子的果农说好了,他正好需要一张自行车票,这些钱就当是我买你自行车票的钱。” 王云兰有些怀疑地看着弟弟,他摸着头,一脸真诚地说:“我打算继续和那个果农做生意的,之前答应帮人家找好下次带过去的,正好帮我忙了。” “可是,这些钱也太多了些。”王云兰捏着手里的一叠钱,眼神微微触动。 王云山故意说:“剩下的就当是我这个做舅舅的给外甥的压岁钱。” 王云兰哑然,这钱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当下最需要的东西。 小军学费得交,小平去县城参加活动得有路费,小平爷爷那边还在生病…… 哪怕丈夫是村里出了名的工资高的工人,她也得每天拼死拼活地在地里干活,打一些粮食赖活着日子。 再加上,他们家的房子前几年才建好,还欠着很多亲戚的钱。 这年代人们常吃的粮食是玉米面,她和丈夫每天却只能吃黑面,把玉米面让给孩子们。 王云山看出了大姐的动摇,拉了拉她的胳膊:“大姐,我送你回家吧,顺路把自行车票一取。” 王云兰又要摇头,只见弟弟已经从屋檐下推出一辆自行车。 她便又说:“路不远,不用骑自行车送了。” “大姐是我觉得远,怕腿疼走不了。要是你在前面走,我骑着车跟在后面?旁人看见了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他直接把门锁好,转头对不远处的大姐说。 王云兰于是就坐上自行车后座被弟弟送回了家。 她捧着一个铁盒,从里面拿出一张自行车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他拿好不要丢了。 王云山笑着应了,转头要走的当口,她的声音有些低地从他背后传来:“钱我回头还给你。” 见他轻轻应了声嗯,王云兰捏着衣角的手蓦然松开,缓缓露出了一抹笑容。 第8章 分家 晚上,月上树梢,一片寂静之时,王家却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吵声。 “我嫁给你十几年了,人家丈夫给老婆扯布做衣裳,你连给孩子买半斤糖的钱都拿不出来,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头发散乱的张凤用拳头捶着地,尖尖的嗓子沙哑地哭喊着。 “你这婆娘……我要打死你。”屋外的王云山兄弟俩听见二哥(弟)气声道。 不过,两兄弟明显没有把二哥二嫂的争吵放在心上。 王云山蹲在门框上陪大哥一起玩着杏核。他在这方面没有赢过大哥,几乎在二哥那声响起的瞬间,他大哥已经赢了他一局,开心地拍着手:“好啊,好啊!” 王喜才在抽旱烟,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院子里唯一的那棵柿子树。 王云明屋内一个轮回的争吵过后,短暂地没有了动静。 而后,又闹得更凶了。他们好像推倒了桌子,一时间,瓦罐破碎声伴着孩子终于压抑不住的剧烈哭喊声,巨大的噪音闹得邻居传来一道骂声:“别吵了,也不看看都几点了,你们不睡,别人还睡呢。” 空旷的院子里响起的邻居那句骂声,王云山三人都听见了。王喜才咳嗽了两声,眉头皱的紧紧的。 王云山意味不明地笑一声,瞅见大哥也学着他,把玩着手里饱满的杏核。 王云明瞪一眼张凤,透过窗户看了看屋外,小声说:“你收敛点。” 张凤还他一个白眼,声音更大了,只听她说:“我还不如带着孩子们一起跳崖算了,正好给你腾位。” 孩子还在哭着叫爸妈,王云明微微皱眉,瞥一眼紧闭的门外,高喊着:“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祸害,今天我就……” “行了,都别吵了。老二,你们来我屋里一趟,让孩子们好好睡觉。” 王喜才站在院子正中说了那么几句,明明是不大不小的声音,传入那间方才还闹得很凶的屋子里,好像使了魔法一般,只剩下几声小孩子的气音。 王云山垂下眼帘,和大哥一起跟着他爸进屋,耳边是大哥的嘀咕:“坏叶叶。” 他看着走在前方父亲的背影:佝偻着的双肩,心里有些难受。 尽管他前世家里也有过相似的事情,当时他还年轻不懂得他爸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的难过和失望。 他进了房间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什么,二哥夫妻俩还没来,他爸坐在椅子上发呆,大哥在一边自顾自地玩着手指。 觉察到光有些暗,他上前,按住煤油灯的机关一转,想要把光调亮了些。无奈这灯用的时间太旧,灯罩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黑垢,他一番操作过后,并没有多好的效果。 看来,家里的电线得多拉几条了。 “你坐我身边来,把那灯放下。”虽然没有什么用,王云山转动按钮的行为还是让烛光跳了跳,也让正在沉思的人把视线放到了他的身上。 王云山他爸的房间里正对门口的地方放了一张木桌,眼下,他爸坐的位置面对大门,他自己坐在桌子右首。 他还没有和他爸说话,二哥两口子就到了。 进屋的两夫妻坐在了王喜才对面,见状,他又唤坐在炕边的大儿子过来,坐到了他左边。 王云安不断地扭着屁股,想要坐得离他爸更近些。 也是为了离他二哥远一点,王云山暗自摇头,他二哥看见大哥这么怕他,嘴角的张扬得意都不知道藏一点。 没看见,王家大家长他爸的脸都黑了。 这种情况下,张凤叫了声爸,王喜才重重哼了声,直接说:“我可当不了你爸。” “爸,你这话什么意思?”张凤委屈地看着丈夫,王云明递给妻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你们少在我面前演戏。今天晚上就把话说清楚,省得你们见天的找事。”王喜才摆摆手。 王云明看了两位亲兄弟一眼,笑着说:“爸,你要和我怎么说?” 出乎意料,一直垂着眼的王云山瞅了一眼二哥,轻轻说一句:“二哥,看来你早就知道爸要说什么事了。” “你二哥哪知道什么,我们也不清楚,这不等着咱爸开口呢。”张凤说。 “啊,那二嫂还真的不太聪明,二哥闹得都这么明显了,你还什么都不清楚。”话这么说,王云山一双凤眼还是盯着脸上挂着笑的二哥。 他好像专门等着他爸开口,连大哥嘻嘻笑着说的话都没有让他动一下眉头。 “叶叶老婆真笨。”王云安对着张凤吐舌头,张凤低骂了句什么,又低下头,安分地不说话。 不巧,那声傻子在座的人都听见了,王云安瞪着张凤:“你才傻,你最傻。” 王喜才敲敲桌子,说:“老二这家,你想怎么分?” 张凤眼里露出急切的渴望,顾不得王云安,连忙说:“爸,这分家……” “让老二来说。”王喜才的声音严厉,张凤闭嘴哦了声,他的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二儿子。 王云明抬头,藏在桌下的手握拳又松开,半晌才说:“爸,你说笑了,你是长辈,这事你说了算。” 这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好像刚刚任由他老婆来挑事的人不是他。王云山只觉得嘲讽极了。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到最后闹得反目成仇。前世今生,王云山只见过他们家这么一例。 眼下,他二哥还在粉饰太平的目的,是想以退为进? 他太高看自己了,又或者说,他小看大哥在他爸眼里的地位了。 王喜才没有啰嗦,让小儿子从自己的房间里拿来一张纸,他闭眼抽着旱烟,嘴里吐出来这个家的全部大家当。 “生产队的两头畜生留在这,你娘留下的东西你结婚的时候我已经分给你了,剩下在我这的就是老三和老大的。”王云明笑着听,对于他爸话里要把他分出去的意思没有意外。 “拿六床被子分给你们两床,柜子给你们一套,碗筷给你们十件,锅你们自己找人打。” 王云明还是笑着听,王云山奇怪地看他一眼。 “至于粮食,给你们五十斤玉米面五十斤黑面。” “爸,你手里的钱怎么分?”王云山不意外地收回眼,这才是他熟悉的二哥——斤斤计较,绝不吃亏。 “上次你们买自行车,已经把你们那份大头拿走了。再分给你们二十块钱。”王喜才干脆利落。 “爸,我们两个为这个家付出了十几年,这么点连修新房钱的零头都没有。” “孩子们也不能跟我们睡外面啊。”张凤这么说,听见这话的公公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他只是说:“你们这些年从我手里骗走的钱,我心里有数。” “爸,你这和要撵我们出去有什么区别?房子没有,钱也不给的。”王云明站起身来,眼睛像火一样死死盯着对面的父亲。 王云山说:“二哥,要不明天请各位族老过来,公平公正地算算,爸手里多少钱是你的,你手里多少钱该是爸的?到时候再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对半一分,多划算。” 他可没忘记,他们修建在他家隔壁的新房,三面可全是红砖房。 “你这话什么意思?王云明怒了,挥起拳头就要往王云山脸上砸,却被王云山反制住了他的拳头。 他拼命挣脱开,刚揉了下手腕就听见他爸说:“依老三说的办。” 他那里肯依:“我觉得爸你刚刚说的那个挺好的,老三毛头小子懂什么,我们自己家里的事自己商量着解决就行了。闹到外面成什么样子。” 听见这般无耻的话,王云山嘴角抽了抽。 “那明天就收拾吧,你们先别忙着去地里。” “那妈留下的那一块地?”王云明怕拍脑袋,追问着。 王喜才淡淡道:“庄稼成熟了你去割一半,今天书记刚给我通知了,明年地就要被收回。” 他二哥这才歇下了心思,带着妻子爽快地离开。 大哥困顿地爬上炕就睡,王云山给他脱了鞋,盖上被子。他爸在他耳边叹了口气。 “你赶紧回去休息,明天有的忙了。” 王云山嗯了声,他爸又唤住他:“你跟那果农说好了吗?耽误这一天两天的没事?” 于是,他就把今天中午的事给他爸说了一遍。 “你大姐那边也不容易。既然已经买到票了,就细心点不要给人家弄丢了,下次给他拿过去。” “爸,你放心。”王云山就差拍胸保证了。 直到王喜才和衣睡了,王云山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9章 耳饰 第二日一早,王喜才就带着他的两个还是单身汉的儿子和老二分灶过了。 他把厨房里答应给他们的刚取出来,他那机灵的二儿媳妇就领着两个孙女搬回了自己的房间。 厨房里,他瞥一眼在一旁等着的二儿子,王云明那双期待不已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爸手里的那串钥匙。 王喜才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拖着一双布鞋带头向前走去,到了院子里顺便喊了声小儿子,让他跟上来。 王云山应声,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二嫂嘴角上扬的往自己房间里走,他二哥紧紧跟着他爸从厨房里出来。 而他大哥落在最后,神气地一把关住了厨房里的木门,砰的一声响动惹得二嫂回头,瞪了他一眼。 大哥站在原地咧开嘴笑,嘴里念叨着什么,而二哥和他爸已经进了粮房。 粮房顾名思义,是庄稼人放粮食的地方,王家的粮房里堆得满满的,却多是喂给畜生吃的东西。 这年头,几乎各家都替生产队养着一两头牲畜,生产队给他们些粮食,要他们把牲畜养好。 平常用来给村里人犁地,等到了时候,就上交给专门负责的部门,还能换来几斤肉。 为了养好王家的一头驴和一只牛,王云山自小就被他妈带着去山里割草,背着垒得比他还高的草回家。 王云山能长到一米八五,还是因为他妈那一米七几的身高遗传下来的。他们家兄弟,只有他二哥和他爸一样是中等身高。 他二哥聪明,不想揽这个麻烦事,所以看见角落里那几大包麸皮也目不斜视。待他爸走到靠窗户那边的旧木箱跟前,一双眼登时迸发出了亮光。 锁有些旧,王喜才握着手里的钥匙半天没有打开木箱。 王云山站在他爸旁边,清楚瞧见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烦躁,想起他爸的那条不讲理的鞭子,他放轻呼吸侯在一边,没有打扰。 “爸,我来。”王云明亲热地说,右手已经往前伸去。 “老子还不用不着你来教。” 王云明的手被挥开,他额角跳了跳,气氛一时间诡异地沉默着。 只除了王喜才闷头开锁发出的声响,他那双干瘦的手上布满青筋,老年斑在上面横行霸道地分布着,却依旧有力。 过了五分钟左右,锁终于在他一遍遍的尝试中开了。 他用眼神示意两个儿子退后,打开了那个装着粮食的木箱。 王云山打眼一瞧,里面只有一个大包和一个小包,却让他身边的二哥连呼吸都重了不少。 显然,他知道那明面上装的是白面粮食的布袋里有着更珍贵的什么。 王喜才不管两个儿子什么反应,只见他打开大的那个布袋,手往里掏了掏,从里面取出一个手帕来。 他打开叠起来的手帕,里面包裹着一小沓钱和几个耳饰。王云山和他二哥俱把目光投向了那些耳饰。 王云明心里狂喜,恨不得直接把那些东西抢过来,占为己有。他明目张胆的眼神让王喜才冷哼一声,取出那些耳饰紧紧握在手里往外走,王云明紧随其后。 粮房左侧的墙上又开了一个门,直通王喜才的房间。 见到他二哥和他爸的反应,王云山漫不经心地跟上,虽然收回了视线,他自己也同时在犯嘀咕:上辈子怎么不知道他爸这么有钱? 他爸以前是少爷,耳垂上现在还能看到打耳洞的痕迹,这他知道:据说,那时候出身家境不错的孩子,都要在耳朵上打几个耳洞,把耳饰挂满耳朵。 而那耳饰,都是金银制作的,最次的也是一对大大的圆圈,纯银打造。 他二哥现在的眼睛恨不得黏在他爸身上去,就是因为他爸手里那几对耳饰,大多数都是金色的。 这年头,用一层薄薄的银皮做的耳环都是难得的首饰。 王云山猜想上辈子他爸这些东西,可能都没来得及拿出来就被二哥想方设法地骗走了。 看他这一脸毫不意外,只剩下狂喜的表情,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目标。王云山轻轻笑了笑,他二哥刚刚暼向他的眼神,可真的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他爸把那些东西放到炕桌上,却微微闭眼发起了呆。 也不知是在回忆自己以往的日子还是惦记着关于他们家的家族振兴的伟大事业。 他二哥也真的是沉得住气,除了响在他耳边的如牛一样粗重的喘息声,居然没有主动开口讨要。 王云山嫌身边人吵,直接问:“爸,你今天把这些拿出来是要送给我们的吗?” 他问这话时坦然极了,手指还抠了抠脸颊。 王喜才被他打断,瞪了一眼成心的老三,也不抽旱烟了,从那堆耳饰里取出一双不大不小的金圈放在一边,又抽出来二十块钱,把其他的耳饰和钱用在手帕包住,放在了屁股旁边。 他抬抬下巴,对老二说:“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 王云明眼里划过一丝晦暗,身子没动,音色温和地对王云山说:“这些就先留给你吧。” 王云山挑了挑眉,上前把钱和金耳饰都拿到手里,颠颠重量,拿牙轻咬了一口,看向二哥:“真重啊,这怕是爸最宝贵的家当了。” 王云明不舍地看了眼被王云山糟蹋的耳饰,摇头,嘴上说了句:“我相信爸会讲公平的。” “那这钱……”王云山故意要放到自己的口袋里。 瞧见王云明眼神一变,他好笑地摇头:“这钱可是你和爸说好的,我可不敢拿。” 他把钱放回原位,王云明眉骤然一松,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王喜才心里轻叹。 “老三,既然你二哥不要的话,你就先放着,下次给你大姐送过去。”他爸发话,王云山正着脸应是。 不过,听见这话,他二哥的脸色可不那么好了。 “爸,大姐那边还要送?” “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我今天把话放在这了,这些东西,我两个女儿人人有份。” 这下子,王云明彻底地慌了,他刚刚数了一下,总共才五对耳饰。 这么算下来,他指定拿到手的是那唯一的一对银耳饰。 王云山对他爸做出这样的决定心里有数,在他爸心里,前三的位置他排不上号,不过,也不至于作死到成为最后一个不成器的。 他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二哥憋红着一张脸对他爸诉苦,还有闲情掏一掏耳朵。 老头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一辈子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王喜才,这次是真正放弃了二儿子,在老二一顿卖惨中,他平静地重新打开帕子。 王云明目光紧张地盯着他爸的动作:他的手指久久地停留在那对银耳圈上。 见此情况,王云明咬咬牙,也不顾弟弟就站在旁边,哀声回忆他妈在的时候。 余光里,王喜才目光动容,他越发动情起来,甚至还真的逼出几滴泪。 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在你面前落泪的感觉是怎样的?王云山看的辣眼。 王云明最终还是如愿,当他从他爸手里接过那一对和之前所差无几的金耳圈时,唇角上扬,嘴像抹了蜜一般,说出的话甜得王云山听了尴尬地想替他挖个洞。 受到攻势的他爸面色安然,眉眼微垂,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 王云山在心里佩服不已。 总之,他二哥接过东西和钱以后,又进来了一趟,收拾好两袋粮食就脚步轻快地走了。 他们的房间门也关上了,里面的动静不小,听起来两人在里面整理东西。毕竟,从今天开始,他们就得开始张罗着为自家修房了。 王喜才房间。 王云山掏出耳圈问他爸:“爸,我把这个真的交给大姐?” “明知故问。”王喜才这么说,“给我拿过来。” 王云山笑眯眯地递过去,他爸现在不可能把这些东西假手于人。瞧见他爸珍惜地把它们归拢到一起包着,王云山提议: “爸,你这些东西……要不换个地方藏着,我们都知道了,瓜田李下的也不好。” “我还用你教?”王喜才觉得他看走眼了,小儿子一会儿一个样,哪里像是个要挑大梁的主。 王云山没有意识到他爸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些担心,又说出自己的疑惑:“爸,你给二哥的是不是太少了?别人家分家的时候,修新房的钱老人至少出一半。” “你二哥不叫屈,你倒替他出头了?”王喜才冷哼。 “我就是好奇。”王云山坐在炕桌一侧,看着木桌的花纹。 “我心里有数。”王喜才明白小儿子的意思,他还怕别人说? 更何况,老二修新房的事情他已经安排妥当了,也自觉无愧于心。 王云山看着他爸一副早有打算的样子,突然想起来,上辈子二哥修房的时候,是他二姐夫找的人过来帮忙,他大姐一家帮着打点。 从前只觉得这是姐姐们对弟弟的照顾,现在想起来,两位姐夫能够出手帮忙,未尝没有他爸私下拜托的可能。 他有些醒悟,更觉得上辈子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地卖弄自家的三面红砖房的二哥二嫂面目可憎。 老人家的一片苦心,付给了一对蹬鼻子上脸的白眼狼。 第10章 岳父 王云山和老三又往果农那跑了一趟,他把票交给果农手里的时候,那人感谢的拥抱可真的是让他承受不住。 王云山拍拍胸口,那种窒息的感觉过去多日依旧停留在他的心里,老三前一秒笑他扭捏,下一步就被教做人。 不过,他们多跑了几趟,也把橘子买到了周围的临近的三个县城,有一回甚至去了市里。 王云山是个爽快的性子,在生意场上很吃得开,多的是那些先前难缠的客人与他交涉一番后,欢天喜地地提着橘子离开。 这些人前后反差之大,看的老三心里咂舌,明明刚开始放明的态度是不管怎么着,都不会买你一斤橘子。 到了最后反倒是买的最多,还和王云山称兄道弟。经过这些时日的奔波,两个人的脸上褪去了婴儿肥,身板清瘦许多,不过,也看起来更精神了。 他们一共去了七回,除了第一次以外,每个人手里都攒了不到五百块钱。 王云山因为有自行车票的额外收入,存款过了五百。 这些他都按照他爸的意思,自己一个人默默存着,连王喜才都只知道个大体数字。 李村的人只知道这两个小子和平常一样喜欢四处乱转,这三五天的不见人影,大家只当是他们心大了,拿着家里的钱跑去县城里野了。 “那家上辈子不知道欠了谁了,大儿子傻,小儿子败家子一个的。” “可不是,儿子再多顶什么用都不成器,我要是他爸得活活气死。” “那家老二不是在修新房嘛,他是个出息人。” “可老二对他爸不好,那过得是自己家的日子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王家的那点事在他们各类信息的拼凑下,离真相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要说王云明的名声是怎么在村里坏掉的,还多亏了两口子的精明会算。 王家虽然分家了,他们两家人还用着同一口锅吃饭,王喜才把面粉锁住,每次做饭的时候拿出来一点,那些油盐酱醋之类常用的总不可能也锁到柜子里吧? 这下子好了,张凤今天拿半瓶明天偷一瓶的,王喜才一做饭就发现差距了,气的大骂两口子不讲良心不知好歹。 不过这类事他们照样做着:王喜才带着大儿子去自家地里干活的时候,王云明就爬上屋檐把老头藏的一筐苹果倒了一半出来,拿回去自己房间放着。 王喜才回来发现,气的手哆嗦,待在院子中间一顿冷嘲热讽说他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两口子待在自己屋里,门一关窗户一锁,装作没听到。 于是,王喜才跑隔壁施工的地方更勤快了,恨不得催着大女婿再快一点,修一间房就让他们搬出他家,别再来碍着他的眼。 最绝的是,两个人脸皮还厚,两家人都闹到全村都知的地步,他们还把孩子放到王喜才这里,借此来全家蹭吃蹭喝。 王云安喜欢吃肉,他给大儿子做点肉刚放到桌子上,他们夫妻俩就像长了狗鼻子一样闻得及时,到得也快。 “你们做什么?”王喜才不拿正眼看他们,张凤也不尴尬,眼一撇看到那碗肉,把两个女儿推着坐在桌子前。 “大丫,你看着点妹妹,在你爷爷这待一会。”然后一笑,挥挥手就走。 王喜才强忍着怒火看着桌子上,大儿子和两个孙女抢着吃肉的动作,烟抽的更勤快了。莫了孩子说没吃饱,他不得不她们两装着些带回去。最后还不是入了那两个大人的肚子?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王云明两口子这么过的日子让王云兰也看不过去,她劝二弟:“你实在不必这样。咱们都是一家人。” 王云明冷笑:“他拿我当一家人嘛,在他心里,老大和老三才是亲生的。” 仅仅在家里积攒的失望是有着摧枯拉朽之力的,王云明也不觉得丢人,反正他们连最基本的脸面都不顾了。 “既然已经分家过了,他就应该少在我跟前指手画脚。”他气得磨了磨后槽牙。 “爸那是为你好。”王云兰也不知如何调解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 “我要成家的人了,他修房才给我给二十块钱?打发叫花子呢?不就攒着嘛,攒到棺材里还是留给老三?”王云明不平的事情多了去了,在他看来,这个家除了这个大姐,任何人都是他的敌人。 这场谈话注定不欢而散,不过王云明也聪明,他靠着买惨让大姐给他送来了二十斤玉米面。 听到这消息的王云山毫不意外,他爸倒是气的不清,把大女儿叫到跟前骂了一顿。 “你成心站在他那头?”王喜才咳嗽,“我可算是看清了他就是个白眼狼,你不要被他害了。” 王云山也不赞成:“爸说的不止一回了。” “爸,那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那是我亲弟弟我还能不了解他吗?他心里也是惦记你的。”王云兰心里觉得,他爸年纪大了心软,这次闹得这么凶他也不见得好受,便想着当一个和事老。 “他什么做不出来?”听到大女儿的话,王喜才更气了,他头朝着窗户高声喊着:“他都敢骑在我身上打我,他什么做不出来?” 王云山明白他爸真的气凶了,说完话的间隙一直在咳嗽,他接了一杯水递给大姐,大姐拍着他爸的后背劝慰说:“爸,你别激动,那事我们不是说好不提了。” 王喜才骄傲了一辈子,要不是实在伤心也不会旧事重提。一提自然是不吐不快了。 “丢人,丢人那。我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被自己儿媳妇往脸上抠出血印子来。” “爸,这事是叶叶不对,你也不要管他们了。”见状,王云兰只好先安抚好老人的情绪。 “你往好处想,他们一走,云山结婚了你不就有孙子抱了吗?”王云兰给她弟一个眼色,王云山点头:“对对对,我媳妇他们家的家教好。” 他爸面色稍缓,那股上来的气却足足缓了一刻钟才好,他和大姐一直陪在身边,谁能想到他平静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大姐说:“兰儿,你去把赵胜利叫过来,明天跟着我去李家给老三说亲。” 王云山嘴巴张得老大,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和他扯上关系。 “爸,这……”他大姐为难地看向他,他立马起身,摇摇手说:“爸,不了,还早,还早呢。””不早了,前些天我碰到你岳父的时候,他还问我呢,再者说,她姐姐都嫁出去了,嫂子也进门了留她一个小姑子在娘家待着也不好。” 王喜才需要一件喜事来冲冲家里传到村里的风言风语,他得让那些人看看,找回自己的面子。 “不行。”王云山不乐意, “这事你说了不算。”王喜才拍桌定案。 “我们这次要风风光光地办!”王云兰舒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她爸的心情总算好了。只是,她看了看云山,微微叹气。 王云山垂下头,哦了一声。王云兰在一边看着他爸高兴盘算的神情,缓和着语气说:“爸,我看这事也不能急这一时半会的。” “新房总不好定在云山现在住的地方,他一个人睡都费劲。” 他姐这话说的没毛病。王云山是远近闻名的大高个,老式的土炕规格都一样,他睡在上面,再加一个枕头,要么脚露在外面,要么头悬在半空。 大女儿的话他还是听的进去的,王喜才有些失落地点头。见状。王云山眼里闪过一丝喜色。 不过,王喜才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思吟几下,还是出声催大女儿:“那老二的事你还是盯着点,只要他们一搬走,我就就立马把那房子腾出来让老三结婚。” 王云兰笑着点头。 王云山涩声说:“爸,芳舒才十七。” 王喜才瞪他一眼,他大姐默默同情他一秒。不过她还是说:“她六三年的,应该是十八了。” “她周岁就是十七!”王云山急得跳脚,“还小着呢。” 大女儿前世生下来就贫血,想起她到了四五岁还是蹲着一会就倒的身体,他就心里难受,可不想让这孩子再遭一回罪。 不过,显然他的意见不重要。耳边两人说的热闹,王云兰已经在向他爸提议到时候摆几桌了,他在一边听着,没忍住怼了一句:“大姐,你家是海边的吗?怎么管的比谁都宽。” 他大姐好像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半天没反应过来王云山的意思。 “臭小子,怎么跟你大姐说话呢?”他爸一个巴掌呼过来,他还是心不死:“这事你们先别管,我有我的计划。” 王云山这话可是捅了马蜂窝了,他大姐还没说什么呢,王喜才就把炮火对准了他:“怎么?你的事情老子还管不着了?” “哪里的话。”王云山默默闭上了嘴,揉着眉心思索到时候逃婚的可能。 那时候,不知道是他岳父这个退伍的人手里的鞋底快还是他爸这个没落的公子哥的鞭子快。 他家岳父,也是个不亚于他爸的狠人。 以前他去隔壁县办事,妻子和她姐姐是小孩子好奇心起,嚷嚷着要跟着去,他岳父就果真答应了带着她们去。 然后让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跟着他走了二十几公里的路去隔壁县,她们抹着眼泪走回来的时候,鞋底都磨穿了。 就这,他全程没有提出来背着一个女儿走路,导致他媳妇长大了一听要去县城里办事也心里犯怵。 岳父这人,王云山不敢惹。早就在他爸搬出他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向发过的不想早结婚的誓言屈服了。 毕竟,结了婚孩子照样可以计划着生啊?不一定就和上辈子一样了。 王云山心里想,人还是要学会曲线救国的,到时候他和妻子说清楚就好了。 不过,当面被讨论婚事的事情实在太尴尬,王云山一双耳朵尖都红了。 “爸,我们有时间再多拉几条电线回来吧?”他突然想起上次的事,这么对他爸说。 王云兰好奇:“灯不是有吗?” “给每个房间都配上电灯。”王云山努努嘴,“爸和大哥的房间也是。” “怎么?你这是赚到大钱了?”王喜才捶了捶后腰。 “总点着煤油灯也不是办法,天冷了也不方便。”王云山真的在思索请专人过来改电路的可能了。 “这事你们决定,我就不插手了。”王云山刚刚的话起了效果,她摆明了态度。 “兰儿,你别管他,在这痴人说梦呢。”王喜才向着大女儿。 这话一出,王云山嘴角抽了一下,他爸这心也偏得太厉害了。 不是赌气,王云山还真的要请人来改电路了。 全家除了他二哥二嫂现在住的地方有电灯之外,就剩下屋檐下的一个瓦数不大的灯泡,这是专门为了晚上在院子里做农活准备的。 所以,一到了晚上,只有二哥的房间有着亮光。王云明知道他打算给粮房厨房都要装上电灯的时候嘲笑他:“你是有钱没地方花了,我新房都打算只拉一条电线,你装那么多,不怕出个什么意外?” 这种对于接受新事物的不安已经持续蔓延在这个村子里数十年,王云山也懒得维持体面:“二哥,你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王云明脸色一变,王云山不想欣赏他那张臭脸,蹬着自行车就去大队找人拉电线了。 第11章 读书 王云山去大队的时候正好赶上小学下课,小学生背着挎包从学校里出来。 大队正好在学校旁边,他要过过去的路被兴奋的孩子们堵住了。 索性他也不急,从车子上下来就巡视着经过的每一个孩子的脸,在人群中找着自己的外甥。 忽而,一个骨架瘦小的孩子映入眼帘,他眼前一亮,喊了一句:“小军!” 那孩子本来低着头沿着路边走,听见喊声有些恍惚地抬头。见到王云山从不远处对他招手,他乖巧地靠近。 孩子走到他近前来,王云山才注意到他有多么瘦,一双大大的眼睛在颧骨突出的脸上尤为明显。 他走到他面前怯怯地叫他舅舅,王云山有些心酸地摸了摸孩子的肩膀。 瘦的隔着衣服都能摸出来骨头,身量也比身边的女孩男孩低半个头。 见王云山盯着他久久地不说话,赵小军拿那双眼睛看着小舅舅,听见王云山顿了顿问他:“你要跟我出去吃吗?” 赵小军猛地抬头,对还在看着他的小舅舅疯狂点头。 王云山笑了笑:“那就上车。” 他带着孩子去了乡里唯一开着的一家店,里面兜售羊肉汤和干饼,还带着膻味的羊肉汤成为了附近村民来享受一下的唯一契机。 孩子们也喜欢,坐在他对面,才九岁的赵小军吃了整整一个海碗才擦擦嘴,满足地看着他。 “吃饱了?”王云山挑眉。 “嗯!”赵小军这样说,又想起什么似的,“谢谢小舅。” 王云山摇摇头:“小舅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往实了说。” 小外甥坐直身子:“小舅,你问,我一定说实话。” 王云山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他问:“你姐姐现在在干嘛?” “我姐帮着我妈干活。”赵小军挠挠头,有些不解。 他舅舅问这个干嘛。 “你妈不让你姐读书啊?”王云山有些震惊,他影响里那孩子起码小学是读完了的。 赵小军他姐叫赵小芳,才比他大一岁,怎么现在就不读书了? 他想想大姐那遗传自王喜才的封建大家长的作风,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大姐的反对。 谁料,赵小军眼睛睁大,摇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我妈没让我姐不读书。” “那怎么回事?”王云山在等小外甥的解释。 “我姐说大丫都不读了,没人陪她读书,自己就不去了。”赵小军说。 “你爸妈就同意了?”王云山坐直身,嗓门有些大。 赵小军扯扯他袖子:“我妈不同意的,不过我爸那几天心情不好,我姐一而再再而三地一说,他就让我姐留在家里了。” 王云山咳嗽两声:“我问你,这事你二舅是不是也插手了?” 只要是与大丫有关的事,王云山凭着直觉此事与他二哥脱不了干系。 “二舅没有来,二舅妈倒是来找过大姐。”听见赵小军这么说,王云山眼里闪过一丝思索。 耳边,赵小军有些不解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妈那两天每天都让我姐和我一起去读书,我姐应了,结果出了门,躲开我妈的视线,就让我一个人去,她躲在家门口前面的空地上不去学校。” 这年头,不读书的女孩子多了去了,赵小芳这么一番操作,王云兰也歇下了要送女儿继续去学校的心思。 王云山叹气,抬眼又问:“你二舅妈找你大姐说啥了?” 赵小军有些诧异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小舅,忽然觉得他那双丹凤眼里好像装满了他看不透的东西。 他老实回答:“我那会躲在窗户下面听到她让我姐多学学大丫,说读书没多少用。早点学会怎么过日子才好。” 王云山到嘴的叹息在触及到小外甥那双无辜的眼时咽了下去,他摸摸小军的稀黄的头发:“你怎么没有把你听见的给你妈说?” 赵小军缩着脖子:“我不敢。” 大姐那个暴脾气,要是知道赵小芳不读书有二嫂插手的方面,不管是二嫂还是自己女儿,都吃不了兜着走。 而这些,大姐的孩子——赵小军自然也知道。 想起上辈子自家这几个侄女外甥女的遭遇,王云山又想叹气了。 赵小军探头探脑的样子惹了他的注意。 “怎么,这事还有后续?” 赵小军点点头,有些犹豫地说:“我大哥知道这件事之后,也插手了。” 瞧见他一脸不能再说的表情,王云山就知道自己那个虎外甥说出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而最疼爱的大儿子的那一番话,恐怕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止住了他大姐想要供女儿读书的心思。 毕竟,他们家这一代除了他大姐以外,剩下的四个兄弟姐妹都是念过书的。 他二姐就是初中毕业,现在在城市里生活。 大姐不至于不知道女孩子读书的奔头。 小外甥拄着脑袋等着他回神,那表情老成得不像一个孩子,王云山皱着眉头拍了他一下:“回家!” 小外甥揉了揉脑袋,哦了声。 王云山载着小外甥回家的时候,顺便给大姐带了一份羊肉。 一进门,他就看见大姐正蹲在低矮的屋檐下洗衣服,身后小外甥叫了声妈就进屋了。 她也没有回头,正从桶里往盆里倒水,身子看着摇摇欲坠的,王云山向前一步,帮着她放好水桶。 “云山来了。”大姐拿布擦了擦手。 王云山决定长话短说,他刚刚回去的时候和大队那边的人约好了,他们等会就回去他家。 他直接蹲在大姐面前,眉目有些严肃地让她送外甥女继续去上学。 王云兰洗衣的动作顿了顿,她头也不抬:“这事是你姐夫决定的。” 王云山做好了磨破嘴皮说通大姐的准备,不过,在他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大姐的心意之前,他还觉决定把小孩子受大人蛊惑的事情说了出来。 浑然忘了刚刚答应小外甥,帮他保密的事情。 事实上,王云山当时答应的时候就不走心。在他心里,送家里的女孩子读书比什么都重要。 他想了一路,大姐家的小芳和二哥家的大丫竟然一个学一个的话,他说服大姐家的外甥女去读书,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 果然,听到自己女儿为什么坚决的不读书的理由,王云兰的表情都变了。 “那女人真的是,不盼着我们一点好。”她蹙起眉头说。 第12章 读书(下) “那女人真的是,不盼着我们一点好。”她蹙起眉头说。 王云山眼睛一亮,给大姐递了一条毛巾擦手。“大姐,孩子读书是要紧事。” 说着,他把目光投向了大姐浸在盆里的双手,上面几道伤口被水泡得发白。王云山的目光一顿,几秒后又若无其事地盯着脚下的黄土地。 “大姐,我姐夫那工作旁人羡慕不来,以后小平有铁饭碗端,小军继续念下去就和他哥一样。你难道要让我外甥女白白浪费这次机会嘛?” 王云兰张了张嘴:“你这话说得,我怎么就见不得我闺女好了。”她推着王云山进屋,掏出怀里的钥匙,几步过去打开柜锁,并不算矮小的身子大半探进方柜里,半晌,从里面掏出两个桃酥递给她弟。 王云山摆摆手,她直接塞进他怀里,锁上柜子又风风火火地往外走,独留身后的弟弟欲言又止。 她也不回头,身后好像长了双眼睛,赶在她弟再开口的当口对他说:“你回去吧,这事你姐夫回来我给他说。” “那会让你考老师的时候但凡有这些心思,也不至于考了两回都不过。” 听闻上话,王云山咬了一大口桃酥,也不生气,笑着开口:“大姐,我这不是现在才知道读书的好了。” “这事你和大姐夫慢慢商量……不……尽快商量,我下周亲自送我外甥女去上学。” 王云兰从再次坐下到现在,一直没有抬头,她弯着腰搓洗着手里的衣服,像是一个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发动机。 见到她不受外物干扰的神秘气场,王云山也不再打扰,只留了一句话就走了。 院子里,王云兰抬起头,瞥一眼柜子上安生放着的桃酥,微微摇了摇头。 复又低头洗衣,一分钟后,她起身取走了那块桃酥,轻轻咬一口含在嘴里,直到那一小块化了。 “大姐,桃酥我给你留了一块,你记得自己吃。” 王云兰心里的一堵墙轰然倒塌,她眨眨眼,望着远方,恍惚间看见了娘亲悄然立在高高的柴堆下,对着她微微一笑。 她喃喃叫妈,那远处的人影点了点头,眼泪好像卸了闸的洪水,就这么夺眶而出。 王家。 王云安坐在门槛上,手掌捧脸,微微抬起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都动作。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藏蓝色中山装的男人背着一个斜挎包跨坐在木梯的最高一层,手里拿着工具正对着屋檐下墙角边一个塑料盒子修理着什么,这个人面生,王云安没见过几次,还有,他歪歪头,木梯底下一脸紧张地注意着那人动作的王喜才,也是他一直注意那边的原因。 他凭着直觉感受到他爸不是不开心,但他又读不懂他爸现在的感受。 那神情,既紧张又兴奋,甚至还有点埋怨和担心,还有点期待。 王云山一进门就看到木梯底下他爸的复杂神情,他笑着叫了声爸,也跟队里的电工打了声招呼。 那人对他招手,又埋首投入电路改造之中。王喜才虎着一张脸,让他来扶着木梯。 王云山笑着上前换下他,他自己转身就进屋,取两个板凳,拍了拍还坐在门槛上的云安,两个人都坐在屋檐下看着师傅操作。 不一会儿,王云山跟着师傅把各个房间都跑遍了,师傅很快就按照他的意思给每间屋子都装上了灯泡。 王云安拍着手掌欢呼:他和他爸的房间里终于装上了灯。王喜才嘴角上扬,默默叹了口气,在心里心疼此次多花的钱。 那师傅离开的时候都在感叹没有见过像王云山这样的人,连养牛和驴的房间都装上了电灯。 此时,王云山在院子里收拾垃圾,脚步轻快,嘴里还哼着歌。 听见王云山高兴的语调,王喜才抽了一锅烟,细细想了想,没有再说泼他凉水的话。 毕竟,这是云山第一次用赚到的钱为家里做事。多几个灯泡而已,以后不开灯就不费钱了。 秋天的风吹黄了庄稼,距离王云山第一次进橘子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王家种下的玉米也到了丰收的时候。 按照讲好的条件,这块地王云明夫妻之前也有付出,他们能够分走玉米地里的一半产物。 他们夫妻俩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张凤甚至多去了几次地里,生怕别人抢先摘了。 显而易见,两个人统一战线防着王云山父子三。 王云明那晦暗的眼神直挺挺地盯着最近几天出门频繁且时间固定的弟弟,恨不得跑到他心里,听听王云山这几天的动静。 对此,王云山学着他爸,一脸坦然地进进出出,只要他二哥不问,他就绝对不说。 这天,王云山的布包里装得满满当当的,一进门就一脸兴奋地往自己屋子里钻,忍无可忍的王云明伸手拦下他。 “站住!你这两天出去干什么了?” 王云山捂着身前的布包:“没事,我就出去逛逛。” “你包里装的是什么?”王云明目光一利,牢牢锁定他的包。 “一些书,二哥你肯定不感兴趣。”王云山摆摆手就要走。 王云明不可能放他离开,他直接用身体堵路,眼神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王云山刻意往后藏了藏的军绿色布包。 “拿来我瞧瞧。” “二哥,这都是小芳上课用的书,我就是借来看看。”王云山摊牌。 无奈,他二哥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王云山往前让了让布包,他就径直走近,动作很快地打开了那个包。 “小芳不是不念了吗?”他将信将疑,手还不忘往包里面掏了掏。 得亏他注意力都在包上,没有抬头,也没有瞧见王云山嘴角抽了一下。 “我就是借来看两眼。上午我还带着小芳和小军下馆子了,小芳不念书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王云明抬头:“你是说,大姐又把她送进学校了?” “小孩子不读书哪成。小芳念个初中出来,比我有出息。”王云山暗暗打探他二哥一眼。 只见他弹了弹袖子间的灰,嗤笑一声:“你有高中的文化程度,还不是在家务农。” “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小芳她爸是工人,到时候内部一扩招,小芳不就和他哥一样,端上了铁饭碗。”王云山这样说,余光里他二哥眉毛动了动,手下的动作停了会,他继续说:“到时候,大姐就是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最有福气的,一家子人都是吃公粮的,二姐都比不上。” 王云山的这一把火添对了地方,王云明这一辈子最怕别人说他过得不好。 “你是说,现在初中毕业就有城里人的工作?” “何止呢,我要是能赶上这好时候。隔壁村的永发他儿子,小学毕业就在他们村教书呢。”王云山打眼瞧了瞧二哥,“那小子才十五岁。” 王云明没有说话。 “我估摸着,小云初中毕业以后,当不了中学老师,那小学老师也是个蛮好的工作。” 王云明终于听出来了。“你劝着大姐继续送小云读书的?” “我这三舅,以后说不上还要求人家呢。”王云山努努嘴,“说不定我闺女以后的班主任就是小云。” 王云明有些嫌弃地看他一眼:“还闺女?你先结婚再说吧。” 他迈着步子走出王云山的视线,明明步速走得很正常,直到跨越门槛那一脚,因为太过急切,脚下绊了一跤,身后眼睛不离他的王云山把这一幕落入眼底。 屋里。 王云明躺在炕上,双眼微睁,盯着房梁若有所思。 王云山到了他爸那屋。 他把包里的书摆放在靠里的桌子上,摞的整整齐齐的,看着眼前这些崭新的书籍,王云山满是成就感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有人就不那么高兴了。 王云安撅着嘴,坐的端端正正,翻着手里的书。王云山坐在他对面。 那一摞书,是他专门为王云安准备的。 前世的经历告诉王云山,脑子是越用越聪明,他大哥这病也不是天生的,智力和五六岁岁的儿童差不多。 他想先教他一些基本的汉字和数字。王云山和善地开口:“大哥,我们先试试,多学一点是一点。” 王云安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有些懵懂的眼神对上王云山,王云山眼眶发热,脸上始终带着柔和的微笑。 他耐心地等着王云安,王云安在他的注视下挠了挠头,说:“你可不许笑话我。” 王云山摇摇头,擦擦眼角,笑着说:“你是我大哥,我怎么会笑话你呢 ?不过大哥你要好好学。” 他握住王云安的手,王云安重重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唯一让他有些别扭的就是,三弟一直拉着他的手,捏得他有点疼。 过了几日,不堪其扰的王喜才在王云明的怂恿下早早去玉米地里割了玉米。 两家在院子里分得清楚,王云明立马拿着这些玉米和别人换来了一些“像样”的新家具,隔壁房屋的建造工作已经开始收尾,这也意味着离真正的分家不远了 。 王云明玉米卖了一周就如愿,率领一家老小,拉着几趟木板床,大包小包地搬了进去。 还特意招呼大家一起吃了顿饭 。 村里来的宾客在王云明家新大门门口,热闹闹的放了一串鞭炮,祝贺他的乔迁之喜。 期间,往日在家不可一世的王云明笑得谦和淳朴,就连爱贪小便宜的张凤也表现得得体大方,不断地把好酒好菜端上桌。 瞅见这夫妻俩装出来的德性,王喜才拍拍衣袖起身就要走。这位王家的大家长眉头皱的死紧,大家都很怕他黑脸的样子,唯有王云兰夫妇站起来,悄声劝他 。 他只在饭桌上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明明将一切看在眼里,王云明硬是没有理,挂着笑招呼宾客。 老头和他生的那个一个牛脾气,不来正好省粮食。 王云山没有去,明白他二哥一家的脾性,他纯粹是不想去。 他前几天刚说服姐夫把外甥女送进学校,今天又把大外甥叫过来。 “小舅,听说你下个月就要结婚啦?”赵小平坐上炕,好奇地发问。 王云山嗯了声,他盯着这位许久不见的大外甥,一张面色红润的国字脸,俊眉星目,英俊帅气,就是一张嘴…… 好好的人,怎么长了那么一张嘴。 “小舅,你以后结婚了,可得管好你媳妇,别让他欺负我老舅。”王云山一脸黑线:“你瞎说什么呢?” 两个老人雷厉风行地定好了婚期,王云山下月十五便结婚。 “还有还有,我外公年纪大了,你们多担待着点。”赵小平目光一转,用他的方式委婉地说。 这小子还不敢在王云山太过放肆。往后数十年,这位外甥的嘴一直叭叭叭个不停,说起人来一直不休。 他到现在都能记得这位,将近四十的人,和一个六岁小儿在这个院子里吵了起来。 眼下比他矮了半头的外甥面对他这个小舅舅,也没有距离感。 毕竟,他也只比王云山的妻子小了两岁。王云山索性坐在他身侧直说:“你和小芳前段时间吵架了?” 赵小平摇摇头:“我平白无故惹她干嘛?” 见他不似说谎,王云山又问:“那她上次说不念书,你为什么撺掇你爸妈同意?” 赵小平眼睛睁得老大:“我哪有,明明是她自己说的。” “她才多大的孩子,懂什么?你不好好劝她,怎么一个劲往上拱火?” 赵小平:“小舅,你这可冤枉我了。”他摆摆手,“这是我爸妈做的决定,她当时盛气凌人,一意孤行的架势,我脑子一热就说了些伤人的话。” 王云山还是要说清楚:“你这性子,说话之前想一想,伤人的话说多了,只能把人推的越来越远,别人可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 赵小平轻轻嗯了声,面上还有些不会以意。少年人自尊心高,不撞南墙不回头。 “拿这次来说,你妹妹上学的事,你就不应该在你爸妈和她商量的时候,莽撞地冲上去搅祸。” 大外甥一张嘴不饶人,前世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尤其是在亲近的人面前,久而久之,大家对他要么敬而远之,要么下意识地忽略。 “我知道了。”赵小平抠着裤缝,王云山看着他乌黑的头顶,语气有些柔和地说:“小平,你要记住,任何时候,知识都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道路。你妹妹年纪还小,她的路得她自己走。” 而不是那些兄嫂随便一句话,就断送了她们前进的未来。面朝黄土背朝天,这不是在继承先辈的遗志,而是走投无路之下的妥协。 赵小平轻声为自己声辩:“小芳之前不去读书,是她和大丫商量好的。” “那你也不能插手。她能不能继续读书,不是看你的脸色行事的,你爸妈会为她操心的。” “小舅,你这话说的,我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呗。”赵小平不满道。 “你不要和小孩子赌气。”王云山拍拍他的肩,“你这么大的人了,有心仪的姑娘了吗?” 这话锋一转,赵小平原本抬起的头又紧贴着脖子,露出来的一双耳朵通红。 王云山见状,多打趣了几声,只见他那大外甥在刚开始发出有点细微的声音之后,再没应答。 实在是招架不住了。赵小平站起身,一溜烟地跑了。王云山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这小子的姻缘还未到时候呢。 至于大外甥刚刚提到的大丫,据他所知,二哥昨天就厚着脸皮拜托大姐帮忙,把大女儿重新送到了学校。 大丫今天早上还和赵小芳一起上学。 王云山放下了一桩心事,心神舒畅,脚尖随着脚腕的动作,在地上一踮一落,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竟觉得住了许久的里屋更加顺眼了。 第13章 出走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王云山今天终于把心心念念的小辣椒娶回了家。 村里人都知道一件事,李芳舒不愧是她当兵的爸培养的,有着坚定的意志,在做农活上特别厉害,不会半途而废,也比同龄人速度快上不少。那时候有人就说,这位是赚公分的一把好手,更别提长得也俊俏,眼下落进王云山手里了,村里的小伙子羡慕得不得了。 王家大院里摆满了席面,比前几天搬家时人来得多。这些街坊邻居,远道而来的客人都被喜气洋洋地迎进门,抓一把瓜子,边磕边唠,还没开席,已经是闹哄哄的场景了。 王云山端了端帽子,衣袖上的纽扣扣好,就出门去老丈人家接媳妇了。 他带着一排自行车队,衣服间别着一朵大红花,春风满面地启程,不过十分钟,已经到了老丈人家门前。 平常不苟言笑的老丈人在看到他时笑容和蔼,丈母娘亲切地拉着他的手:“怎么不带个手套,风吹的手凉。” “没事,妈,我不热。”王云山扶着丈母娘的胳膊,跟着老丈人向前走,身后跟了一大堆人。 他进了堂屋,老丈人在一旁坐着,丈母娘就要松开他的手:“好孩子,芳舒在里面,你快些去接她回去,别让那边的人等急了。” 王云山点了点头,扶着丈母娘在座椅上坐稳,后退两步,对着他们二老磕了三个头。 众人因为他这个动作静了几瞬,王云山明明有好多话要讲,却都好像堵在嗓子里出不来,他看着二老,只短短叫了一声:“爸,妈。” 二老欢欢喜喜地应了。 “小山,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迎媳妇去。”王云山就着大舅哥的手起来,被众人推着到了新房门口。 王云山在门外等着,眼见着大舅哥掀帘进屋,背着自己的小媳妇出来。 她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王云山有些呆,脑海里回荡着媳妇从小到大,直到他去世前叫他的声音。 “老三,老三!”这是她二十几岁刚嫁过来的十年,两家同村,她随着别人这么叫他。 明明都一样,他现在想起来,心头有些热。 “老三!”王云山被推了一把,身后那人还在笑着说,“以后你看媳妇的日子还多着呢,不要耽误了时辰。” 众人哄堂大笑,他隔着人群望见了老丈人有些严肃的神色,还有丈母娘隐约着急的模样,连忙收敛心神,扶着妻子上了自己的自行车后座。 敲锣打鼓,一路上又这么回了,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门口等着的人放了鞭炮,王云山抱着自己的妻子直接往房间里冲去,躲开了不少想要上前为难他的人。 他跑的气喘吁吁,李芳舒在他怀里笑个不停,又害怕被别人听到,脸往他怀里钻得更紧。王他故意凑在她跟前说:“稀了毛,好笑吗?” 怀里的人不再笑了,王云山却又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害怕这姑奶奶又想什么馊主意。 幸好,胜利就在眼前,他的房间快要到了,里面有他的两位姐姐等着,只要进了屋,媳妇不可能发作。 李芳舒可被这一个稀了毛气的不清,她小时候头发稀少,已经是个大孩子的王云山遇见她就笑她的大脑门,叫她“稀了毛。” 偏偏她那会年纪小,说不过他,久而久之,伙伴们都喜欢叫她“稀了毛”。 李芳舒对于王云山心里那点小九九,可是拿捏地稳稳的。余光里,王云山下一只脚就要跨过门槛,她当机立断,手下捏着他的软肉绕了一圈半,如愿地听到了那声抽气声,才娇羞地躲进“王哥哥”的怀里。 王云山脚步一刹,屋里的王云芳催促着:“老三,你还磨蹭什么,快进来。” 王云山拍了一下怀里的人,微微低头,进屋,将妻子放在炕边,摸了摸自己腰间,说:“媳妇。” 李芳舒头上盖着头纱,微微低着头,嘴角上扬,用低若蚊蚁的声音应了一声嗯。 “瞧瞧,老三尽看着媳妇了。”王云芳推了推身边的妹妹,王云琴拉着女儿的小手,说:“大姐,你别说了,新娘子今天害羞的紧。” “你还别说,老三的脸也红的厉害。” 趁着两位姐姐聊起来的时候,王云山悄悄牵着媳妇的手,捏着自家媳妇软软的小手,王云山心里涌上了浓烈的欢喜。 李芳舒只觉得就这一会功夫,手里黏糊糊的,特别是王云山把她的手握在他手心里的时候,别扭极了。 “老三,你说是不是?”王云芳抛了问题过来,王云山手微微松了下:“大姐说的对。” 她非常干脆利落地收回了手,两只手交握在身前,紧紧攥着,绝不给这人留下捏另一只手的机会。 真是的,她交握着手,一边擦手里的汗,一边在心里嘀咕:她的手又不是白面团捏的。 王云山笑了笑,专心和大姐二姐说话。 他不知道,他的身子微微侧向小媳妇,已经向两位姐姐说明了他对新娘子的喜欢,以及对于这场婚事的喜欢。 宴席进行时,王云山和媳妇都换下了较为新的衣服,穿上酒衣,一桌一桌地敬酒。 王云山买了两罐最便宜的高粱酒,和媳妇两人用一个两指宽的小酒盅为亲戚朋友们敬酒,一串串吉利话从夫妻两人的嘴里说出来,逗的几桌人红光满面,也让王老爹得到了一些心里安慰。 这婚,结的真不错。他和老伴亲自为老三挑的媳妇,可不比那些媒人说来的差。 芳舒这孩子他从小看到大,是个好的。李家的家风也做不出来让儿女颠倒黑白,欺压老人的事。 王老爹想着自己的晚年孙女孙子承欢膝下,无人顶撞的逍遥日子,笑得胡子在都耀眼了几分。 王云飞也跟着老爹一起乐呵。 谁料,事情不是王老爹想的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王家堂屋。 “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王喜才眼睛睁的圆圆的,他指着坐在旁边的三儿子,气的不知道再说什么。 “我要去南方做生意。”王云山对老爹的反应很理解,他淡淡地说。 “你去哪干什么?做一些投机倒把的生意?”他不能想象王云山何时抱了这个念头。 在这个年代,农村人想要离开这里去大城市生活,别人只会觉得你疯了。 王云山沉默但坚定。 王喜才说:“你怎么去?你以为你想出去就出去?” “三表叔给我开了证明,我是去南方进一批货,为正规工厂进货。”这个问题,他从刚开始就想好了,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是为了做好万全的准备。 “你表哥是在干煤矿的工厂,要你去南方进哪门子货?”王喜才轻易就揭穿了他。 “爸。”王云山采用怀柔政策,“我和二表哥说好了,只要我拿回来,他就全部都给我在他们工厂卖了。” 王喜才不说话,抽了一杆烟,问儿子:“你媳妇怎么办?” “爸,这次我跟着老三一起去。”李芳舒很快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王云山在一边默默地对着他爸点头,肯定了她的话。“我们两个人一起去。” 王喜才:……他想用手边这个烟锅砸开小儿子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爸,我这次去是收到消息的,隔壁村有成他家妹子之前不是被上海招工的人带去上海的工厂了吗,他们那边主任透露出来的消息。”王云山装出一脸兴奋的样子,明明上辈子已经发生的事,他现在要依靠演技把这件几年以后才有明显变化的事情板上钉钉。 这说话露一半说一半的风格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他爸果然问:“那劳什子主任说什么了?” 李芳舒对他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他,把公公的反应猜的妥妥的。 王云山回了个手势,回他爸的话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还能是什么?做生意就是做生意,投机倒把坐大|牢,这都是以前老掉牙的说法了。” 王喜才还是不信:“那人准是骗你们不知事,枪打出头鸟,你懂不懂?。” 无奈,王云山只好使用最后一招:“爸,你让我们出去试试,反正我们要去的地方离大表哥干的工厂也不远,到时候还能互相照应。” “爸,你放心,我们肯定机灵点,不乱跑。” “等我赚了钱,回来就给咱家盖一圈新房子。” 王喜才在王云山和李芳舒的话语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烟,烟雾刚开始还能笼罩住他的面孔,后面只是在烟头上冒出来一缕薄烟。 两个年轻人一齐跟着他的动作行动,王喜才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松口答应了这件事。 孩子们在他面前狂欢,他轻轻地加上一句:“注意安全。” 转过身,走进自己屋里躺着了。 王云山怔住,看着老爹步履蹒跚的老态,心里软了软,妻子望过来时,又及早地调整好状态,一齐准备出发的行李。 有时候,太多的烦恼都来自于没钱。 他决心为了更好的未来出去一次。更何况,大哥的病,耽搁不起。 王云飞在扣着鞋上不小心沾到的泥巴,王云山帮他把一块泥去掉,他立即抬头,眼睛亮晶晶地,像个孩子一样。 他张开口,眼神黯了黯,说“云山,你要出去吗?” “我很快会回来的。”王云山这样说。 他不会改变要出去赚钱的想法,太多的遗憾是这块贫瘠的土壤不能弥补的,他来这世上一遭,总要做些实事,为那些帮助过他的好人。 这天晚上,王云山就带着妻子坐上了火车,去过一个王云山前世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从尽量不断更开始。 第14章 表哥 海城火车站。 新的一班火车到站。 站在车厢边的列车员一开车门,几乎在一瞬间,方才还空旷的场地上涌入了许许多多人,他们身上背着沉重的包裹,面容有些憔悴,眼里闪着亮光。 这是一座充满希望的城市,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坐上这一班横跨祖国东西的火车来到了这里,像溪流跋涉千里,终于融入了大海。 他们顺着人流迈着步伐,往前,往前,向着同样的方向前进。 又将在出站以后迅速四散开来,无声无息地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前方等待他们的将属于他们自己的机遇与挑战。 王云山牵着妻子的手,看着视野里离自己越来越近的“H市火车站”,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李芳舒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有些茫然地回头问丈夫:“我们……现在先去哪?” 他们坐着火车来的一路上,王云山和她也没有说得很清楚,她现在站在干净整洁的街道上还有些恍惚:她和云山,就这么到H城了?那个传说中遍地是黄金的地方。 王云山拉着她说要先去找个住的地方。见她站着不动,王云山放下行李,空出左手来,屈指弹了弹她额角。 “你是不是坐火车上没听完我说的话?” “才没有。”李芳舒鼓着腮帮子,王云山话落,她就回道,语毕,还不忘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我有个表哥在这里,我们先去找他。”迎着妻子控诉的眼神,王云山讪讪一笑,重新提起了行李。 李芳舒揉了揉额角,王云山继续轻握她的手,她只是发了个气音,牢牢攥着王云山的手。 王云山注意到她的动作,回头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看路!”李芳舒故意凶巴巴地说。 “看你好看。” 让她没想到的是,王云山竟然不害臊地认了下来,这下她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一片。 王云山没有再逗她,这里他虽然没有来过,但是也对现在的H市谈不上陌生。 得益于H市在后来全世界举足轻重的地位,以及在他们这一代工人农民特殊的记忆,有关于H市的纪录片只多不少。 前世电视上H市的最经典的纪录片他看了七八遍,早就对这一时期的城市发展有了基本的把握。 哪怕没有那位在H市打工的胡昌表哥,他也有信心在这里找到好去处。 这次他一下火车就登门拜访胡昌,除了王老爹的细细叮嘱之外,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再加上,王云山厚着脸皮开口去问人家到他表哥给他的那个地址该怎么走。 他们没有废多少周折就到了表哥家。胡昌表哥很热情地带他们进屋,王云山这才看到了他表哥住的地方。 那是一间有着最普通的黄色木门的房间,说是家也不准确,一进屋就能看清全貌,角落里堆着锅和碗,一张一米五的床侧只有一个陈旧的木柜,床边的空地上放着毛巾架和一个画着花好月圆的脸盆。 这就是这个家的所有的家当。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胡昌又高又瘦,缩在小板凳上,脸上有些害羞的神色。 “怎么会,表哥这里比我的房间干净多了。” 王云山这话说的不假,胡昌的这间屋子干净整洁,床铺上的被子叠得叫人看着都觉得舒服,简直不像是他自己一个人住在这。 李芳舒初次见这位表哥,除了刚开始打过一声招呼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王云山把她局促的表情收在眼底,他握了握妻子放在膝盖前的手,这时,胡昌正好递了一根烟给他,他抬眼对表哥笑着摆摆手:“我不会抽烟。” 表哥收回烟,拍拍他的肩:“亏我还买了好烟准备招呼你。”他点燃一根烟,挥了挥火柴棒,把烟叼在嘴里说:“你们来的时候,我正好有点事耽搁了,没有去接你。” “表哥,这话你就客气了,自家兄弟,不必如此。”王云山听不得这话,他对这位表兄心里是实打实的尊敬。 一直微微低着头的李芳舒看了他一眼。 王云山抽不抽烟,她能不知道吗? 自打他上初中那会就和人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喜欢在他家门前那里的水坑边抽。 不知道上哪找来的烟,看见她从这边过来,扬起眉头对她挥手,嘚瑟的紧。 她没有拆穿他的这个谎言,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两个人寒暄几句,终于进入了话题。 王云山希望胡昌表哥跟着他一起干。胡昌表示他要考虑考虑,不能立马应下来,他也理解。 毕竟,他的这位表兄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等着他养活,不能一下子把出来打工赚的钱放在这上面。 这个年代,已经有不少闻到风声的人南下寻找出路了,他的表哥胡昌就是其中之一。 眼下好不容易一个人在这里打拼半年,才攒下些家底,确实是要慎重为之。 只是,时间不等人,王云山多劝了一句:“表哥,要不这样,你和我跑市场,帮我跟生产商讲价,我交钱拿货,卖出去分给你提成。我们先试试,利润空间再大一点,我再和你一起干怎么样?” “好小子,你就是打你让你哥跑腿的主意呢。”王云山话都挑的这么明了,胡昌自然听出来这才是他的打算。 王云山亲切地说:“哥,我就占用一下你的下班时间,绝不耽误你上班。你就帮帮兄弟吧。” 胡昌笑着看王云山一眼,对李芳舒说:“弟妹,瞧瞧,我这弟弟,打当哥的主意,还这么不害臊。” 只见两人的视线都放在了他身上,王云山只好摸着后脑勺,干笑两声。 “这事我同意了。”胡昌暼到王云山小夫妻两兴奋的表情,又说:“我们先说好,我听你这生意,以后肯定能做,我就当先为自己踩点,不要你那提成。” 李芳舒急得捣了王云山一下,王云山几乎同一时刻就说:“哥,那怎么成!你不就亏了吗?” 王云山声音越来越小。 “按我说的来,自家兄弟讲什么你我。”胡昌的脸板了起来。 “可是……” “哪那么多话,除非你们不想我跟着干!”胡昌拍板定音。 “哪有?”王云山嘟囔了一句,又被胡昌传过来的眼神止住了话茬。 这人,怎么年轻时候这么……不讲理。王云山心里热乎乎的,他在妻子的眼里也看到了同样的信息。 两个人一路走来,面对的质疑只多不少,这是少有的站在他们这一边,大力支持他们的亲人。 第15章 租房 晚上,王云山和妻子一起在附近登了个旅馆住着。 第二天正好是周日,胡昌不上班,他们约好了一起出去看看。 王云山想要租一间房,他们要在这里留很长一段时间。 起初,他把这个想法告诉胡昌表哥的时候,表哥问他家里怎么办? 王云山不像他,家里好歹有个妻子来帮他照顾老人和小孩。 好在王云山很快就看出了他的顾虑,对他解释说,他以后就打算在老家和这里两头跑,租个房子也是利于他们放一些进来的货物。 胡昌一大早就过来了,王云山他们三个一起在街头吃了顿小笼包,就坐上公交车,顺着火车站一路找空房子了。 在这方面,王云山显得游刃有余,一点也没有外乡人初来乍到的腼腆。 他目的性很强,很快就找到一个南北通透的空房,与房东签订了合同。 胡昌微微皱眉,等那个房东高高兴兴地走了,才开口:“云山,你出的价格太高了。” 李芳舒一路走来也见到不少房源,她心里也觉得有点高。 本来打算只剩下他们几个的时候问问,没想到,表哥先开了口。 王云山满意的看着房子,说:“表哥,芳舒,我又不傻,刚刚那个房东已经答应给我们找一张桌子和床了,我们把这里收拾收拾,今天晚上就能住在这。” “可是这里连水盆和锅炉都没有,我们怎么做饭?”李芳舒还不太习惯城里人用的燃气炉,但是通过这几天的了解也知道,燃气炉是个什么样。 胡昌也说他是胡闹,这里什么都没有,今天晚上怎么住进去。 “再多登几天旅馆,等收拾一番再住进去。” 王云山微笑:“燃气炉我待会去买个二手的,锅碗瓢盆什么的少买些,就能开火烧饭了。左右只有我们两个人,用不了多少。” 这下,李芳舒没话说了,胡昌却很纳闷:“你这是打算把这里当长期根据地啊?” 王云山点头:“来回奔波的,总要有个吃饭睡觉的地。” “你来这还没一天,钱都花了多少了。”胡昌真的担心这个,他甚至考虑瞒着妻子,到时候进货的时候,云山拿不出钱他就拿工资给凑点。 王云山眉毛向上一挑:“这个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我每次少进点,多来几回就好。” 总之,王云山和妻子总算在这里有了个住所。 三人很快就到附近的市场上买来一些生活必需品,晚上甚至在新租来的房子里吃了一顿饭。 翌日。王云山早早地起床,去隔壁借了辆自行车就往城东走了。 隔壁正是房东家,今年五十五的房东张妈对于这个干脆利落的小伙子有一种还没消失的好感,王云山来借车的时候,她笑眯眯地答应了。 王云山要去的地方之前已经向表哥和张妈确认过了,城东就是很多本地人光临买货物的地方,这里物美价廉,东西也不错。 据张妈所说,已经有不少从火车站下来的外地人,直奔城东,然后再背着一个大包编织袋坐火车离去。 这类人,张妈每天早上出去买菜都能碰到一两个。 现在很多人的胆子没有那么大,风声还没有放出来。很多人通过自己的推测率先起步了。 王云山也不能被落下。 第16章 市场 城东批发市场。 王云山停在了市场门口,将车子放好,径直走了进去。 刚刚在外面看不太清楚,一进门顺着其他人走的方向向前约摸十几步,一阵阵喧闹声就传入耳中。 摊贩守在自家摊位跟前,正热心地给过往的路人介绍自家的产品。也有许多人守在同一家摊位前,等着腰间系一个皮包的老板忙过这阵,带给他们想要的信息。 “老板,这个怎么卖?” “新上来的丝巾看一看哟,不要错过。” 王云山好奇地打量着这些摊贩手里带着的货物。 “小伙子,你想要什么?”一位眼尖的摊贩问王云山。 “老板,你这里有没有电子手表卖?” 那人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小伙子,我这里是卖衣帽服饰的,没有你说的手表,你再往里看看。” “谢谢老板。”王云山对他点点头,抬起脚就要走。 “小伙子,我这些货都是从港口拿过来的,是最时兴的,你拿几个回去试试?”老板还在急切地推销着自己的商品。 王云山摆摆手:“不用了,老板。” 他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身后的那位商贩,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这个小伙子,还是个青瓜蛋子,干这行业,他见到的人脸皮厚的多了去了。 要真想刚刚那个小伙子一样,没买东西就脸红,那生意就难做了。 挺新鲜的,他想。 王云山很快就到了自己要找的店铺,自然也不知道刚刚那副竭力掩饰的囧相已经被之前那位老板一眼看出来了。 眼下他正战在一个拐角处的店门前,抬眼去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拿硬纸板写成的三个大字——修手表,王云山就是被它吸引住,停下来的。 这个店实在不惹人注意,正上方书写的卖手表三个字比起来那个用硬纸板写的,更要小。 这让他几乎要以为,这家店的老板,只靠修手表为生,卖手表只是个捎带的营生。 店面在批发市场里面,老板却不靠买卖货物为生,这实在有些奇怪。 虽然和刚进门的摊贩临时搭起来的店铺想比,它至少有个门面,但又比起身边那些又亮又宽敞的店铺,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些。 王云山推开门进去——那张破旧的木门好像要在他手里落下去,完成它这一生的光辉使命。 门打开是嘎吱作响的声音,简直是最好的提示音。 店的主人抬起头来,淡淡地说:“看些什么?” 店面不大,店主人坐在背光处,王云山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还是下意识地停顿了两秒,再开口时少了几分局促:“老板,我想买一些儿童用的电子手表。” 言罢,他假装四处转悠,眼神暼向店主人跟前,只见那个五十岁上下,右眼上带着一个特殊的“眼镜”的老板,抬起下巴,向王云山左侧示意。 “那边的箱子里。” 王云山这才注意到,他堆在门口边的一个敞开的木箱,里面竟然装满了他想要的儿童手表。 他刚刚进门光顾着向前,忽略了这个角落。 王云山拿起一块手表细看,只见表的四周用塑料包裹着,连接着表带,表带口一端有一个方形铁圈,另外一端有打了眼的表孔,除此之外,用来显示时间的正中只放下了四个数字,再也容纳不了其他。 王云山心里有一个声音,干脆利落: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照理来说,这比前世见到的电子手表更加落伍土气了些,他的小孙女拿着的儿童手表甚至可以拍照打电话像电脑一样上网。 只是,对于现在的大人和孩子来说,这就是一款时髦的手表,在北方,王云山的老家,哪怕是市里都没有几件。 无他,局限于闭塞的交通。那里去最近的火车站都有四个小时的汽车车程。 这东西要带回去,肯定是绝无二家。 念及此,王云山坚定了做这种生意的准备。 “老板,这手表怎么卖?”他看着满箱的蓝色和粉色交接的手表问。 “看你要多少?”那老板卸下眼睛,揉揉眼眶。 “这一箱多少件?” “八百。” “那我就要八百。“ “八百,一件给你按最低价,四毛五,总共360。”老板有些不相信。 王云山算了算钱包,租房花了一百,火车费花了四十,他身上大头钱够买这些。 “老板,你这箱货质量有保证吧?” “放心,这是正规厂子里出来的,昨天刚拉过来的新货。”老板不含糊,“电池都是首都那边的工厂里生产的。” 王云山直接决定:“老板,你这箱货我要了,我先付给你五十块钱定金,下午我和我老婆过来拉货。” “成。”老板笑了笑,“这货要是有几件有问题,你拿过来,我给你修。” 王云山也笑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那我就先谢过老板了。” 王云山蹬着自行车只花了来时的一半时间就到家了,妻子已经做好了饭等他。 他闻见屋子里还未飘散的饭菜香,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上辈子,他一味沉浸于自己的病痛中,已经几十年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受到那一瞬间岁月安好的幸福感。 李芳舒在桌前递了筷子给他,发觉他在发愣,手腕一转,敲了他一下。 “做什么发愣,洗完手就赶紧吃饭。”言罢,手里握着的筷子放到了王云山碗边。 “好。” 王云山擦干净手,又把毛巾放归原位,这才坐下。 饭桌上,他絮絮叨叨地对妻子讲了今天早上谈妥的生意。 “那个手表你买的太多了,卖不出去怎么办?”李芳舒听完,有些急切地放下筷子,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丈夫。 “怎么会?我们回一趟老家路费那么贵,时间那么久,肯定要多进一点。再说了,老家的其他人一时半会能想到到这里来进货?” 王云山心里有数,细细把自己的想法给妻子说了。 李芳舒还是有些顾虑:“要不,你在这附近的卖,我拿一些回老家。” 王云山可不依:“不行不行,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们肯定是要一起的。” “大白天的,瞎说什么呢。”李芳舒往窗口望了望,对面的丈夫嚼着饭不说话。 “你……就和表哥一起,相互照应着,好歹有个伴。”她有些脸红,王云山的话太直白了,说的她有些不好意思。 “本来就是嘛。这电子手表,附近肯定有人早早地拿出去卖了,我再在这卖,那就没有新鲜劲了。” 王云山铁了心要开拓老家的商路。 李芳舒又问:“这电子手表,我听你说,就是个小孩玩意,哪有那么多人买?” 王云山不认可:“怎么会?这手表我见过,大人也能用。” “那你打算一块手表多少钱卖?”李芳舒说,“进价可不便宜。” 这话一问,王云山就更加有底了,他竖起手指。 李芳舒摇摇头:“六毛钱?我们回去路费就要四十五块钱。” 这一来一回的,赚的就剩下几块钱了。 王云山笑了:“我要卖六块钱。” “六块钱?抢钱啊?白给我我都不要。”李芳舒没有那么乐观,要知道,六块钱的花销已经够一个小孩一学期的学费了。 王云山心知这电子手表带给老家人的轰动,也更加了解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人们的消费水平。 “要他们花六块钱买一块电子表,肯定不可能。” 不过…… 他抬头,看见妻子认同的点头,他凤眼笑得眯起来。 “我要是带到附近的县城市里甚至是省城卖呢?”很多干部都以有一块手表为傲,他们赚着几十块钱的工资,戴着上百元的手表,只觉得从里到外分外体面。 而王云山卖的这款表,只比他们热衷的电子表少了个金属外壳,他相信一定受人欢迎。 往小了说,他们买不起上百的手表,还不能买这一块几块钱的电子表?往大了说,那些戴着表的干部的妻子儿女,未尝不想要一件替代品。 王云山要的就是这个替代品,比市面上卖的手表便宜二十倍的价钱就能买到一个同样能够看时间的来自首都的“高科技”。 肯定有人捧场。 李芳舒默默咽下了嘴里的饭,她瞅着,丈夫这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没有在多说什么。 只手一伸:“拿来。” “你要什么?”王云山有些纳闷。 “进货剩下的钱,我来保管。”李芳舒抱着胳膊。 “哦。”王云山从里衣口袋里掏出钱。 “进货的钱还没付清呢。”眼瞅着李芳舒就要全放在自己口袋里,王云山默默说。 李芳舒也干脆。 “给。”王云山默默收下。 王云山太理想,她总得给他们留一些回家的路费。 虽则,他们拿来的钱还有一百多。她已经决定,除非必要,不会再拿出来了。 “下午去进货的话,你要找表哥过去吗?” “不了,不能耽误他上班。” 王云山说,他正吃着饭,用余光瞄了一眼已经坐在床边等着他吃完收拾的妻子。 “你先躺会,我吃完就收拾了。”他摸摸鼻子,母亲去世的早,他还不至于五谷不分,但是之前结婚后从来没有进厨房料理过。 哪怕是她有事外出,他也只会吃一些速食或者去外面吃。 不说做一桌美食了,这辈子他总能打打下手,不至于到最后生了手。 两口子过日子,互相扶持着才是。上辈子他可不知道,妻子做完农活回来还要料理四个大人三个小孩的饭,有多辛苦。 一辈子围着灶台转,穿上围裙脱下围裙,就这么过了一生。 第17章 买卖 H市江边的大桥是民国时期标准的建筑,它经历了近百年的风雨而不变色,从桥下流出的江水直接汇入大海,江面湛蓝,见之使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是个不错的休假好去处。 正逢周日,春日里的微风和煦,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群孩子追着一个风筝嬉闹,王云山带着妻子在桥靠着空地的这头摆着摊子。 这是他们在这里摆摊的第五天,在她亲眼看到进价几毛钱的手表被王云山翻了将近十倍卖出去,李芳舒这段日子总算见识到了大城市的消费。 每天上午都有许多家长带着孩子过来,他们或是送孩子去上学,或是带着孩子回家,又或者是巧合经过这里。无一例外地,都会在王云山这个桥头唯一一个不是买吃食的摊位驻足。 打听卖什么的,问完价格,有点的继续听夫妻二人将此物说的绝无仅有,有的直接掏出腰包就买,有的让孩子做决定是否要买,也有的直接拉着哭闹着的孩子就走。 生怕走慢了那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拦下他们去买这个手表。 上午这不到五个小时的时间,他们能卖出五六个手表,李芳舒在心里为这次赚到的钱偷笑时,王云山下午又去了其他地方。 上面说过,H市这种手表已经不算是稀奇了,王云山不像其他老板一样守着一个固定摊位,和其他物品一起卖。他只卖电子手表,而且只有两个颜色,粉色或者蓝色。 这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他的生意,又可以说是帮他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下午他不像妻子想象的那样,继续守着在桥头卖手表,他一个人去了火车站,汽车站,把手表卖给过往的路人。 尽管他足够小心警惕,哪怕是在火车站,也是跟那些小商贩一样,待在固定的位置不乱跑。无奈他的生意太好,挡住了某些人的路。 火车站早有人跟着卖一些生活用品,小孩玩具,多是一些当地的小混混在干这些,他们自发抱团,瞧不上王云山这个破坏规矩的家伙。 这天晚上,王云山收拾摊子回家的时候,注意到身后鬼鬼祟祟跟着他的三两人,悄然将剩下的货和钱一起放在衣服最里层,不动声色地把人往巷子深处带。 后面跟着的人注意到他突然加快了速度,互相对视一眼,下意识地跟着王云山快跑起来。 王云山常年往山沟里跑,这些人的脚程不及他,听到身后人气喘吁吁的威胁,那些人看不到背对着他们的王云山的神情,黑夜里他的眼睛亮的发光。 那几个人见王云山停下,不断调整着呼吸,自得的笑了,为首的男人尖嘴猴腮,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已经学会了威胁的话术:“臭小子,再跑一个试试。小爷今天给你点教训瞧瞧。” 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被人派出来当枪使。 几人狞笑着靠近,王云山皱皱眉,一时间看不得这几个人恶心的模样。当那个尖嘴猴腮的男生挥舞着唯一的铁棒向他而去时,王云山不再啰嗦。 头一偏,手下动作更快,拳头攒足了劲向男生的肚脐下一寸的位置而去。 众人回神间,王云山已经站在了男生后方,而那男生,已经捂着肚子半跪在地。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他们回神时,王云山手里拎着的,赫然是方才他们老大手里的铁棒。 他们面对着步步紧逼的王云山,不自觉的后退半步,身后已经站不起来的老大还在催促着让他们动手。几人眼神在空中交汇,王云山甚至对着他们还和蔼地笑了笑。 只见那几个人咬牙向前围住王云山,他饶有兴致地挥了挥手中的铁棒,在心里可惜今天穿的干净的衣裳。 目光纠结的小混混不知道谁先上前,王云山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动手。 方才还推推搡搡的小混混这回出奇的团结,两个人抬起他们的老大,两个人紧紧盯着他,脚步却在慢慢后退。 王云山向前一步,他们刷地退后一大步,他无趣的抬眼:“到底打不打?” “你不要过来,我们可不怕你!”话虽如此,几人的手脚却显得局促,衬着王云山成了威逼他们的小混混。 王云山没心情逗这几个年纪够当他孙子的小孩,他直接道:“小孩子拿这种东西斗殴,可是要进少管所的。帮我带个话,有事明着来。” 王云山可不是个怕事的人,要不然,他那混世魔王的名号哪里来的。 他年轻那会,这种事情见得多了,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与那会相比,现在的他可温和多了。 那些人带回去的话效果怎么样,王云山就不得而知了。值得一提的是,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几个人。 他可不会认为那个人那么好心,轻易就放弃了。火车站他照常去,行事作风和以往一样,没有多高调,也不会任由客人从他的摊位上跑了。 话说回来,周日早晨,早就跟王云山打好招呼的表哥也过来帮忙,时间不早不晚,在他们摆好摊位的一个小时以后,正好是桥两边人越来越多的时候。 王云山为了这次周日的春游,特意多进了五十个手表,他已经给妻子打好预防针。 让她相信,往常一个客人拿三个手表只是小打小闹,今天不可同日而语。 准备的再多都是情有可原的,这次他们肯定能卖二三十个。 其实,他没有说出口的估计,三十个起步才是这个周末最合理的买卖。 忙碌了六天的人终于有时间带着家人来四处逛逛,这个时间段又没有那些游乐园,就连公园也少的可怜,光秃秃的没有什么看头。 王云山有理由相信,这个后世被称为“旅游打卡点”的大桥,就是周末全城人最多的地方,自然也是孩子最多的地方。 桥两岸是一大片空地,也相当于这个城市最原始的广场,可不就适合大人晒晒太阳,小孩跑跑跳跳嘛。 王云山的预判没有错,尤其是他见到越来越多的家庭从他面前闪过,心里对今天做的决定更有信心。 为此,他和表哥相互配合,学着周围卖吃食的商贩,开始想方设法地吸引顾客注意到他们这个小摊点。 这时候,比的就是谁的东西更独特。沿路的商贩,有唱歌的,有说单口相声的,甚至有干干脆脆叫卖的。大家十八般武艺通通出手,力求客人将步子停在自家摊位前。 李芳舒在空闲之余听了听,偷偷对丈夫说:“我看这架势,就缺个穿个戏服唱戏的了。” 王云山笑着说:“你瞧瞧我的。” 他拿出来的东西是昨天晚上就准备好的,表哥已经帮他去江边提了一桶水过来,王云山像是变魔术一般,从身上掏出一包拿纸包着的粉末,全倒进水里,又将一小杯透明液体倒了进去,拿木棒搅合搅合。 接着,他从他那个神秘的黑色行李包里拿出来一捆绳子,解开呈渔网状,放在水里浸湿,手抓着两头,示意表哥把眼前的位置让开。 胡昌一走,他手一挥,方才胡昌站着的位置上空已经出现了许许多多泡泡,那泡泡不像胡小时候用麦秆吹出来的小,多是和成年人脑袋一样大,此时此刻五彩斑斓的泡泡,从胡昌眼前闪过,众人惊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些即将飞往上空的泡泡。 “快看那些泡泡,好多,好大。” “快看那边!” “哪里哪里?” “我们刚才经过的,卖电子手表的摊位前面。” 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王云山手下动作不停,李芳舒有些呆呆地看了眼站在阳光底下的丈夫,一颗泡泡划过她眼前,即将升向高空,她抬起手,下意识地戳破了那个泡泡。 对面,王云山凤眸微微弯起,笑看着她,至于耳边…… “妈妈,那个姐姐把泡泡戳破了!” “妈妈,我也要玩。” “妈妈,我也想去戳泡泡。” 越来越多的孩子追着王云山放出来的泡泡跑,李芳舒掩藏在头发底下的一双耳朵红得透底。 很快,拜那些泡泡所赐,家长们都发现了这家卖儿童电子手表的摊位,看着自家孩子追着泡泡跑时纯真的笑容,许多父母在不远处驻足了半个小时以上,这才呼唤孩子跟着他们回家。 玩够了的孩子手腕上戴着一个电子手表,心满意足地跟着爸爸妈妈回家。 李芳舒和表哥忙着给孩子们戴好手表,还要兼顾收银找零,王云山在这个摊位四周放泡泡,三个人都没有一刻是闲下来的,却又都觉得对方的工作比自己辛苦多了。 期间孩子多了,难免有大孩子只顾着追泡泡而撞倒了才学会走路的小孩子,余光瞥到的李芳舒呼吸一窒,王云山已经将那个小孩子扶了起来,还摸了摸那个大孩子的头顶。 两个小朋友的家长还没有近前,原本扁着嘴要哭的小孩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内疚不已的大朋友一边追着泡泡,一边小心看顾着方才撞倒的小妹妹。 丈夫方才柔和的笑容一直在她脑海里徘徊,李芳舒自己心里清楚,那一刻,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跳的有多快。 第18章 归家 这天周日,他们一共卖出去了四十五个电子手表,光是利润就足足赚了将近二百五十块钱。 要是再加上这几日零零散散赚到的,王云山和妻子已经多了三百五十九块钱的存款。 对于这个人均工资不算很高的年代,他们用一周的时间赚到了许多家庭大半年的存款。 看上去是不多,王云山已经打算把这笔钱全部用来干一票大的,进大概一千个电子手表带去老家销售。 他大胆的举动得到了胡昌的支持,经过周日那一遭,胡昌已经不会在泼他冷水了。 而李芳舒对于丈夫的决定向来是支持的,哪怕是一些她不能理解的主意,王云山详细说几句,她就是丈夫最大的拥护者。 几人商量好下次进货的时间,胡昌就送走了王云山两口子。从火车站往回走的路上,胡昌的一颗心跳的厉害。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王云山这次回家之后带来的变化了,为此,他还专门叮嘱守在老家的妻子,让高中毕业的弟弟去给王云山帮忙。哪怕跟着涨涨见识也是好的。 火车上,王云山看着身边人睡熟的模样,无声地笑了。直到现在,在静悄悄的午夜,他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妻子方才神采飞扬的跟他描述回家以后的神情。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可爱极了。 下了火车后,王云山和妻子还得搭两个小时的汽车。 汽车上,李芳舒拉着王云山说话,不见一丝疲倦。 “我们等会回去的时候,到镇子口给家里买点东西带回去,再多打十几斤豆腐,给大姐他们带一份。她要看顾三个人,不方便。” 李芳舒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毛茸茸的睫毛翘起来,王云山觉得自己都数不清楚,这人到底有多少根睫毛。 他嗯了声。李芳舒说的兴起。 “还要给大哥买两斤大白兔奶糖,上次我们结婚的时候大哥喜欢的紧。” “芳舒,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这次我们赚了钱,我想先代大哥去城里看病。”提起这茬,王云山就想起了他在火车上打算告诉妻子的事。他目光紧紧地盯着妻子,之前他已经把这个打算告诉了表哥,就是在妻子这里,他想要自己,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亲口跟她说。 “行。大哥的病要紧。”李芳舒干脆利落地应道,又像是想起来什么,皱皱鼻子,“要是我们赚的钱不够了……我们就再进些电子表来卖,我已经学会吹泡泡了。” 王云山捏捏她的脸,摇摇头:“先给大哥看病,钱的事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李芳舒点点头,他现在对于钱这个字特别敏感,支棱着耳朵问:“我们不卖手表了吗?” “卖完一千个,赚五千块钱就转行。”王云山早有这个打算,“生意不好做,别人只是贪新鲜。我们这里不比H城,能有几个工人家庭?” 李芳舒一想,也有道理,她摸着下巴点点头。 王云山笑着说:“我想买个柴油车,带大兜的那种。” 什么?李芳舒摇摇头:“大哥的病还没看呢,货也没有卖出去,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我们手里的余下来的钱,我打算带大哥去省城做个检查,先听医生怎么说。买车的事情,我就是有个想法,你先别跟外人说,等我再想想。”王云山提前知道未来,他们村里即将有两个砖厂,专门用来制作红砖,一车又一车的去往附近的城市。 这个时候有一辆专门用来拉砖的车,可就相当于天然的生产力。 王云山这种想法可谓是天方夜谭,在实践之时,王云兰这么说他:“还没学会走路就要跑,没长羽毛就要飞,也不怕鸡飞蛋打。” 王云山也不多承让地怼了回去。这是后话不提。 只说他们在大巴车上晃晃悠悠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老家所在的镇子。 下车,王云山单手拎着尼龙布袋,跟在李芳舒后面买了一些东西。 她来到这里就好像鱼儿进了熟悉的池塘,在还未完全成型的市场上迅速找到自己要买的东西,掏钱掏票,老板把东西递给她,她转身对着王云山笑着展示方才她挑好的新鲜的五花肉,还指着让他去看店家摆在案板上的一整个猪头。 “你看它眼睛闭着的样子,像不像你?” 王云山:你开心就好。 他没有搭话,她反倒被自己的想法乐的呵呵直笑。 他们买好东西要回去的时候,遇见了一位熟人,李芳舒热情的打招呼,王云山只想着赶快走人。 可惜,那人看不懂王云山的表情,强拉着李芳舒寒暄两句。 “记得来啊,我让你哥给云山开一瓶好酒,让他们好好聚聚。” 察觉到丈夫一言不发,李芳舒强撑着笑脸送走分外热情的嫂子,问:“她哪里惹到你了?” 王云山蒙头就往相反的方向走,正好是他们回家的地方。 “她没有惹到我。” “那你刚刚那个态度,那么明显。”李芳舒窜到丈夫身前,“你给我说说,我嫂子哪里做的不对,让你看她不顺眼了?” 刚刚那位熟人就是李芳舒嫡亲的嫂子,几家人都在同一个村子里,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王云山第一次在它面前这么反感一个人,那人还是自己的亲人。李芳舒想想有些好奇。 “她欺负你。” 王云山拂开妻子挡在身前的手,闷闷地说。 “她对我挺客气的啊,刚刚还叫你去喝酒呢?”李芳舒自认为,她这位嫂子,除了对他妈视而不见之外,对于她们这些小姑子还是很客气的。 王云山:“她以后会欺负你,欺负你妈。” 李芳舒更奇怪了:“以后的事你怎么知道?” 王云山:“我就是知道。” “你今天怎么那么奇怪?”李芳舒问。 “反正以后离他们两口子远点。”王云山眼里分明写着避之不及,李芳舒哦了声,心里更纳闷了。 她妈身体比这位嫂子好多了,还能任由儿媳妇欺负,不找他爸她哥做主。 王云山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没有刻意放在心上。 前世老太太活脱脱被儿子和儿媳磋磨而死,他们还被瞒在鼓里,这辈子,王云山可不会任由他们这么亏待老人。 “你下午回去了,先把咱妈接过来住几天。” “可是,妈这会正忙着跟爸春种呢。” “那我们一起去一趟。”王云山还是不放心,他那位岳父生龙活虎的,没有人敢挑衅他的权威,岳母太过温柔,委屈都藏在自己的心里。 他们这出门半个月的时间,老太太肯定有不少话要讲给小女儿听。 王云山默默接过妻子手边的肉,做主说:“我睡二哥以前那屋,你和妈睡。” 李芳舒刚刚缓过来的一口气就这么卡在嗓子里,她咳嗽两声:“你有没有搞错?我妈还没说要过去呢?” 虽然王云山说的话她十有八九会听就是了,但也不能就这么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在他妈心里,女婿的话比女儿的话管用,她还要不要面子了? 话虽如此,李芳舒还是第一时间就和王云山把老妈接了过来。平常生活节俭的母亲,她出远门一趟,新学了几个菜式,想要做给她尝尝。 回家的第一站还是王家,提前收到信的王老爹今天一整天没有出去,就是为了等儿子和儿媳妇。 两个小年轻今天第一次出远门,金尽管信里已经说了,一切平安。王老爹一天见不到人,这心就不能落到实处去。 下午四点一刻,王云山和妻子提着大包小包从大门进来。 王老爹一直注视着大门,他是最先发觉这两人回来的。不过,率先出声的是被他拘着一天没有出去的大儿子。 他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指着那两人对他爸说:“爸,你看,老三回来了。” 李芳舒笑着喊:“爸,我们回来了。” 王喜才笑着起身,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土,说:“屋里给你们晾着水呢,赶了两天的路,快进去歇一歇。等会和老三一起回家看看你爸妈,你不在家这半个月,你爸常念叨你嘞。” “爸,我收拾一下就去。”李芳舒嘴甜道,“这些日子你们受苦了,我买了肉回来,今天晚上给您老露一手。” 王喜才心情更好了,他对着李芳舒摆摆手,又笑眯眯说:“老大,赶紧帮你弟弟接着点行李。” 王云山不让,他和妻子早就把行李放在了堂屋的桌子前,大哥和老爸进门的时候,他从兜里变魔术般递给王云安一把糖果:“哥,这个给你。” 王云安有些扭捏:“你们吃,大哥不饿。”李芳舒从水壶里再倒出两碗水,一碗递给了王老爹,一碗放到了大哥跟前。 王云安一双长腿蜷缩地坐在板凳上,裤腿几乎和地面平齐,一双眼睛直巴巴地盯着王云山的右手,见状,王云山直接把糖塞进大哥的手里。 又从左边口袋里掏出来一袋烟,慢慢地向进门以后就像隐形人一样坐在角落的王老爹。 “爸,这个给你。” 王老爹瞧了一眼儿子,又看一眼他身后的儿媳妇,心里纳闷,出一趟远门怎么还记得给他带东西。 他接过烟包,上下打量一眼王云山,对着外面的光仔细端详手里的烟:“这包烟多少钱?” 王云山被老头看的奇怪,不知道自己这会到底要坐下,还是继续站着。 不过,也不妨碍他下意识地实话实说。 “五块钱。” “这么贵?”王老头皱眉,“你还没挣多少钱就学会大手大脚了!” 李芳舒:“爸,你误会了……” 王云山打断妻子的话,摊出右手,要拿回来:“那就还给我,我正好带给老三他爸。” 王喜才直接把烟塞进兜里:“老三他爸有老三给他孝敬,用不着你操心。” 王云山微微一笑,对着欲言又止的妻子眨了眨眼。 王喜才摸了摸兜里的烟包,儿子孝敬老子的烟,他又不傻,干嘛不要。 “你还干站着干嘛?赶紧去请你老丈人、丈母娘过来。”王喜才留背着手往外晃悠,留下一句话:“今天晚上我要和他们喝两杯。” 王云山对着妻子轻耸肩,凤眸里装满了一句话:我说什么来着。 李芳舒推了推他,对外应道:“爸,那我先去给你们弄点下酒菜。” 至于王云山,也骑上自行车去请老丈人了。独留鼓着腮帮子的王云安学着王云山刚刚的动作。 第19章 酒局 王云山的岳父是一名退伍军人,哪怕现在已经六十几岁,依旧身体硬朗,腰杆挺直,当然,吼人的气势也是中气十足。 不知道是许久不见,还是旁的什么,王云山这次去岳父家请他时,岳父还对他和颜悦色的,也对他的提议答应的爽快。 双鬓已经花白的老人蹬起自行车来格外有劲,本就载着岳母的王云山见状,越发小心地骑在他身旁,时刻关注着他。 “老头子,你骑慢一点,就这么一点路……”后座上,岳母的声音传来。 李长风没有慢下来的意思,他的自行车蹬得飞快,在快要到王家之时,超过了一路跟着他的女婿。 王云山慢慢减速停车,岳母下来之后就从大门口探头往里望,院子里洗菜的妻子有心里感应一般,恰在此时回头:“妈,你来了。” “我来帮你。”只见岳母已经开始将袖口往上一折,要帮李芳舒抬水。 “我来,我来,妈,你先去坐着。”王云山说。 老太太为难地看了一眼李芳舒,她利索道:“妈,你先歇会儿,来自己女儿家还客气什么。” 至于早一步到达的岳父,李长风已经把自行车放到了棚子底下,面对过来找他的王喜才说:“云山出去一遭怎么瘦了,蹬自行车都没有我这个老头子有劲。” 王老爹拉过他的手,脸上绽放的笑容真诚可亲,也不管亲家刚刚的玩笑话,对他说:“你快跟我到堂屋,老三回来一趟带了不少好酒好烟。你绝对没有尝过!” 这话说的,李长风一辈子和王喜才一样,就靠着这些老伙计度过漫长而又艰苦的岁月,听到有好酒好烟等着他,乐呵呵地说:“我好不容易被你正儿八经的邀请一趟,我还不知道你,早就料到了。” 厨房,王云山操持着炒勺,在做他们一早说好的菜,他做的这道菜比妻子做的味道好一点。 李芳舒拉着她妈坐在一边摘菜,嘴里笑意就没散。 “妈,我跟云山说好了,这次你就在我这里待几天,过几天再回去。” “你有这份心,妈心领了,最近家里事忙,不用那么麻烦。”老太太笑着摸了摸女儿的手,看着她红润的脸蛋,心里慰贴。 “妈,我新学了一些南方菜,你好歹都尝过再走。”李芳舒扯着她妈的袖子说。 “对啊,妈,你多留几天,南方人做菜放白糖,鱼肉就更鲜更嫩了,我们明天做给你吃。”王云山端着盘子起锅。 老太太摇摇头:“妈知道你们说的话有道理,再说了,这两家离的近近的,妈天天来你家串门,到时候,你们两个可别嫌我。” “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王云山知道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您老是对我们好,我们想对您尽尽孝心,这也是应该的。” “就是,哪有女儿嫌弃自己老妈的?你不是都说了嘛,狗不嫌家穷,儿不嫌母丑。”李芳舒不依,硬拉着她妈要她答应。 “妈,您就待几天吧,我好久没有吃到你做的手工面了。”王云山抛出来的话,妻子很快就收到了:“不知道妈你是怎么做的,那面条吃起来劲道,我做了几次都软趴趴的,吃起来不香。” “你那是面没有揉开。”提起拿手的,老太太认真的对女儿说:“下次你做的时候,水要一点yit点的,分几次和进去,把面揉开。” “妈,你留在这里今天,教教我怎么做面呗。”李芳舒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你不知道,云山他爸和他大哥都爱吃面。” 王云山附和:“还有我,我也喜欢妈您做的面。” “你们在这糊弄我吧。”老太太留下这一句话,就端着案板上做好的菜走人,回身的那一瞬间,李芳舒看的清楚,她妈的小梨涡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妈,你到底同意了没有?”她对着窗外喊了声。 “吃完饭再说。” 她对着王云山悄悄一比划,就见丈夫默默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这下子,她更加得意了。 只有她出马,她妈才会同意留在这里。 王云山和她相视一笑,一双凤眸微微扬起,神采飞扬。 “你笑起来,眼睛好好看。等一下,维持这个笑容别变,我再细细看看。”李芳舒不客气地凑近,王云山一张笑脸僵着,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 “什么啊?我刚刚看错了!”她这时才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况且王云山僵着脸的样子十分奇怪,眼睛也没有刚刚那么有神采。 门外,李长风在喊她赶紧把菜端出来,她妈也逐渐出声靠近,似乎想来帮忙,她跺跺脚,快速端盘出门:“来了!” 王云山搓了搓脸,把剩下的菜均放在一个大圆盘里,两手一起用力,就端着出门了。 急忙赶来的老太太最后只是帮着把厨房的门关上了。 饭桌上。 王云山客气地对着两个老爹举杯:“爸,我先敬你们一杯。” 王喜才放下筷子喝了一杯,李长风已经面色可亲的喝下,还笑着夸王云山:“我刚刚都你爸讲了,你也算找到自己的出路了,年轻人,好好干才有好日子。” 他说不出太过动听的话,这句鼓舞发自内心,王云山听懂了。 “爸,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这句台词是多少家庭伦理剧里最常出现的话语,不说重复率有多高,它真的很有效,起码坐在上首的两个老人,王云山这辈子最亲近的老人,听见这句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庄重誓言一般,默默地笑了,满意又欣慰。 “爸,我想让妈在我这里住几天。”酒过三巡,李芳舒的这句话,李长风痛快地答应了。 王云山这副有出息的样子,极大地慰贴了李长风和妻子,他们起码不会像自己年轻那会那么吃苦受累还攒不了多少钱,得为吃饱肚子努力奔走。 闲聊的饭桌上,王喜才率先问儿子:“你以后还有什么打算?” 王云山:“我把这些表卖了,打算买一辆柴油车。” 李长风停下筷子,瞧一眼自己的姑爷,不清楚他怎么有这种想法。 第20章 基础 王云山这副有出息的样子,极大地慰贴了李长风和妻子,他们起码不会像自己年轻那会那么吃苦受累还攒不了多少钱,得为吃饱肚子努力奔走。 闲聊的饭桌上,王喜才率先问儿子:“你之后还有什么打算吗?” 提起这话,王云山早就做好了说辞:“我想把这些表卖了,打算买一辆柴油车。” 李长风停下筷子,上下瞧一眼自己的姑爷,不明白他怎么有这种想法。 王喜才也转头看向他:“好端端的,你怎么想到要买车来着?” “这不是我想着平常可以给人拉拉货,农忙到时候帮人运粮什么的。”王云山挠挠头,“我想着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以后余粮也越来越多,生产队的牛啊驴啊什么的,只有一两只,真到了那时候麦子黄在地里了,一袋一袋地用木板车拉,这不是折腾人嘛。” 听见这番话的两位老人都觉得王云山有些异想天开,这些事在他们看来都是小事,粮食多了,人也多了,多去几次,那几亩地的粮食不就拉回来了嘛,更别提他们也高兴去那几趟。 李芳舒在听到王云山的那些话也觉得不靠谱,你不能只靠这点子理由就觉得能够把一辈子守在地里的老人说服。 她相信他不肯说实话,肯定有自己的考虑,也不妨碍她悄悄对着丈夫使眼色。 ---你这说法明显不成立啊。 ---没事没事,他们会同意的。王云山眉梢挂着喜气,转而对一直没有说话的岳母说:“妈,等我把车买了,以后回回带着你赶集,你也不用走着过去了。” 岳父家只有两辆自行车,两个老人要是想买什么,少不得在儿子儿媳面前说,往往他们说两三回,对方才做一回。 大舅哥倒是给自己的岳父家买的多。王云山自觉自己没有说错,无所谓地迎着岳父在他这话说完直视着他的目光。 “妈老了,哪能回回去集市,也没什么要买的。”岳母笑着挥手拒绝。 “没事没事,那车买回来了,坐一个人和坐几个人没有区别,烧一样的油。”王云山直说,李芳舒顾忌着面前的王老爹还没有表态,扯了扯丈夫的袖子。 王老爹方才闷不吭声地抽着旱烟,倒是坐在他旁边的李长风咳嗽两声说:“你那车买回来烧油不花钱啊?那玩意走一步,烧的都是钱。买回来就是个大家具,你拿什么养着它?” “没事没事,那我不还有帮人拉货的营生嘛,我都想好了,实在不行,把咱们老家产的土鸡蛋什么的带去隔壁省城卖。”隔壁省城离这里二百多公里,不算多远。 他没有想到在现在的年代,大家出一趟门有多么不容易,别说二百公里的隔壁省城了,就是离这三四十公里的县城,对于他们来说都非常遥远,轻易是不会过去的。 李长风平视着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一张太过年轻的面庞,刚刚他们还在感概孩子长大了,现在看来,他说话做事还是这么不切实际。 他打眼瞧着,对面的亲家还不准备说话,他的妻子和女儿明显站在了女婿那边,于是就严肃了声音问:“你说你要去隔壁省城卖鸡蛋,哪家有那么多的鸡蛋卖给你?中间要是坏上一堆,你怎么办?” 还有,哪家愿意把鸡蛋卖给你?你是不知道自己在村里不靠谱的名声吗?李长风本意是让孩子自己想,而不是为了打压他,这话他就没有说出口。 王云山这话本来就是现场发挥的,没有两个人考虑的那么全面,只是他对于买了车以后会赚钱的理念坚信不疑,上辈子哪怕是做砖厂的小工,他都能为自己整一个农用车。 只要肯吃苦,跑长途运砖绝对是赚钱的。而且,他真的想把家里的这些菜和鸡蛋之类的东西带过去换钱。 不说旁的,就是在H城,菜和蛋有时候都和肉价比肩。 “岳父,我向你保证,这车买了肯定会赚钱的。”面对岳父一连串的问题,他刚开始说不出口的理由,现在也不会再说,只想尽快结束话题。同时心里也在庆幸,要是他把真正的想法说了,保不准他们作何反应。 看在李长风和王喜才眼里,就是女婿|儿子说不过,执意一意孤行。 李长风看一眼还坐在原地神神在在的亲家,不再出口劝说。 这亲爹都不说话,他着什么急,王喜才在那坐着,就等着他做恶人,把要问的话问出来呢。他可不会再开口了。 接收到亲家的目光,在这听了半晌的王喜才敛眼,再抬起眼睛时,目光如闪电,直直盯着王云山说:“你这就是在异想天开,先不说你的表卖的钱是否够买车,就拿车买了以后你怎么养它?再说了,谁愿意把鸡蛋卖给你,就是你真的能解决了,怎么卖,卖多少钱,你都没有想清楚,再不要想其他的了。” 王喜才的话语更加犀利,一声又一声敲在王云山的心头。他沉默了数十秒,缓慢而又坚定的说:“我要买柴油车,这件事我就是要做,受多大的苦我也认。” 他不是犹豫的人,谁都不能动摇他一直埋藏在心里的决定。哪怕前方有再多的苦难,他也认了。 事实上,他也知道这件事的风险很大。可他再不想二十年以后为了孩子的三千块钱学费而到处找人了。现在告诉他们,以后这家村庄将有两三个远方来的大老板投资办厂,已经是没有意义了。 说不定,他们还会觉得这是他的侥幸之辞。谁也不能预测未来,就像谁也没有想到在未来的未来,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城定居。在老家与城市之间穿梭自如,夏天回老家避开暑气,冬天到县城围着热腾腾的暖气吃西瓜。 房间里,王喜才又抽起了旱烟,吧嗒吧嗒,众人的视线一起放在他的身上,李长风希望亲家说句话,至于王云山和妻子也在等着王老爹的表态。 昏暗的灯光下,王老爹对于众人的视线没有反应,依旧在抽着旱烟。无声的压抑弥漫了整个空间,李长风和妻子也没有再开口。 小半管旱烟抽完,他才淡淡地说:“你做的决定,不要后悔就是了。” 王云山和妻子的表情在这一刻出奇的一致,他骤然轻松的神情逃不过李芳舒的眼,他微微颔首,笑着说:“谢谢爸的支持。” “你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先把从H城带回来的货想办法卖出去,不要压在自己手里了。”李长风拍拍他的肩膀,“这次干的不错,但是可不要骄傲。” 王云山俏皮道:“我懂我懂,同志仍需努力!” 李芳舒和母亲笑出声来,刚刚公公的神情太严肃,丈夫这句耍宝的话来的正是时候。 同样舒坦的李长风临走之际还不忘交代:“你小子可不要太高调,要低调做人。”、这位女婿在村子里的风评并不好,眼下还是不要太打眼的好。毕竟,在这个落后的村子里,至今还对于“投机倒把”的事情接受不能。 王云山面对岳父的交代,顾忌着他爸王喜才还坐在原地,他只是笑着应和。 只在晚上,和妻子一起为自己铺床的时候,对她默默吐槽:“岳父这话说的,那又不是我想低调就能低调的,有朝一日,真有那个实力了也不容许我低调啊。” 李芳舒难得翻了个白眼:“老话说的好,人怕出名猪怕壮,你还是长点心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明天我就去找老三一起去一趟城里,见不着他们。”王云山展开被子抖了抖,“我这边收拾好了,你快过去吧,妈还等着呢。” 她努了努嘴,示意他看窗外:“你看,灯都熄了,妈肯定睡了。” 王云山只笑笑:“你赶快过去吧。” 李芳舒回到房间的时候,她妈还没睡,透过月光在往她的方向望。 “妈,你咋还没睡?” “睡不着。”老太太往里面挪挪身子,问:“云山睡了吗?” “我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炕上了,这会肯定睡了。”李芳舒挨着母亲,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起了见闻:“妈,我给你说……” 月亮弯弯,照的这方院子好像戴上了一层轻纱,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王云山是伴着隔壁妻子絮絮叨叨的声音入睡的。 第21章 小米粥 第二日,王云山早早地起来,穿戴整齐之后擦黑往厨房的方向而去,推开门,妻子站在灶台跟前盈盈对着他笑,岳母招呼他:“云山,赶紧过来吃早饭,等会要赶路,趁早吃个热乎点的。” 王云山难得的不好意思,乖巧地端过被熬得粘稠的小米粥,瞥见她还在望着火在烧着什么:“妈,不用再做了,我这些就够够的了。” “哪能成,锅里还有烙饼,我还给你蒸了两个鸡蛋,你走的时候带着。” “妈一大早起来就收拾这些了。”打了个哈欠的李芳舒把烙饼放到王云山手边,挥挥手:“你赶紧吃完了就走,我来收拾。” “妈,你先回去歇着,这里有我呢。”李芳舒昨天晚上才睡了六个小时,到现在都感觉没睡醒,也不知道老太太哪里来的精力。 一大早起来就给王云山又是烙饼又是熬粥的,只因为她昨天晚上迷迷糊糊地给她妈说王云山明天早上要进城,就在早上五点起来给他做饭。 “妈,你再去睡一会儿,鸡蛋我等会拿着。”王云山也在劝着岳母,他实在难为情,那么大的人了出门还要老太太操心吃食,一时间有种说不上来的窝心。 老太太完成心里惦记的事之后,也没有其他事情要做,就点头要离开,还不忘嘱咐一句:“路上小心一点,不要着急,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妈,你放宽心,只是去一趟县里,不会有事的。”他又咽下了一大口小米粥,自打母亲在他十五岁去世之后,这是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尝到这个熟悉的味道。 老一辈人熬的粥,浓稠香甜,明明没有加什么调料,却是他印象中比鸡汤还好喝的存在。 老天爷好像是给做母亲的人熬的粥里加了一种魔法,王云山两辈子加起来,只有岳母和母亲的味道一样。 他发散了思维,想起了好久好久没有见过的身影,温柔却在骨子里有一种刚强,从来没有被苦难吓到过,从来没有打过他。 李芳舒送母亲进屋,看她重新躺下才退回来,就瞧见王云山正坐在矮凳上发呆。 “你想什么呢?”刚刚她看了天色,太阳快要出来了,“时间不早了。” 王云山回神,三两下解决掉一块烙饼,擦了擦嘴就走:“我这就走了。” 李芳舒喊住了他:“鸡蛋还没带呢!” “留给两个老人吧。” “你记得我昨天晚上给你说的话。”想起记忆里那个妯娌和大姑子,李芳舒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声。 “放心,还没到我炫耀的时候呢。”王云山已经把自行车推了出来,东西已经牢牢地绑在了后座上,他要走的时候,还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李芳舒摸了摸嘴角,有一颗米粒挂在上面,丈夫已经离开了视线,她小声说:“什么嘛,谁说那粥是专门为他熬的。” 只是,她的眼神里却装满了喜悦。那个一头扎进微明的天空的青年,正在为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而奋斗。 哪怕是母亲不提出来,她也想早早起来给他做一顿饭,告诉他:“一路顺利。” 王云山骑了十分钟左右的车,转弯处,老三已经等着了。 他刹车停下说:“等挺久了?” “路上说。”王老三变化不大,少了和他寒暄的心思,他只快速骑上自行车。 两个人并排地骑着车,他才说了一句:“你咋了?昨天晚上吃的太好一大早拉肚子了?” 原来,王云山昨天下午就和他约好了时间,今天早上足足迟了一刻钟,天都快要亮了。 王云山笑着说:“刚刚吃了点饭,耽误了些时间。对不住啊。” “你少来这套。”王老三可不喜欢他这副客气的对不住,“出去一趟怎么这么讲究了,早饭都安排上了?” 王云山:“早上我老婆和岳母给我做了饭,不吃也不行。” 他的眼神里透着明晃晃的话语:这可是你自己要问的,我可没有炫耀的意思。 老三:“得,我就不应该问。”王云山微微一笑。 九点过一点,他们到了县城。 “我们先去哪里?”街道上人不少,王老三问,“上次那个小区哪里?” “不,这次我们先去啤酒厂。”王云山来之前就做好了打算,这家啤酒厂是县城里唯一的大厂,只要是工人子弟,都有专门的住房。 生活条件绝对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群体,这些人每□□九晚五地上班,就差这么一个手表。 来自南方的手表没有人见过,但他们都认识自己家厂长手腕上那个不知道从哪买过来的外国货,听说要好几百块钱呢,这种电子表,不用像机械表那样每天调一次时间,有钱也买不到,这小伙子在他们门口卖的表和厂长戴着的还是有差别的,厂长的表带是皮带,这个是塑料的。 只是它们的显示屏是一样的,他们大多数人都见过,就是这种只有四个数字就能看清楚时间,也没有听见什么表针在动。 这新奇的电子表带回家,可不是倍有面儿嘛。 再一看价钱,好家伙,六块钱,比起那个手表便宜了何止一星半点,拿着几天的工资就能买一个洋气罕见的手表,这买卖划算啊。 买! 抱着这种想法的人占了半数,王云山刚把从H城带过来的摊子支起来,这些进进出出的工人们就注意到上面写的“电子手表”四个大字,抱着强烈的好奇心靠近,发觉确实是他们之前见过的电子表,就要拿三五个。 这种状况也是王云山没有料到的,他把手表放在他们眼前,让他们细细端详:“各位,我卖的手表是儿童和大人通用的,大家辛苦攒一点钱也不容易,每家有一个就行了,买多了也是闲放着。” 听见小孩也用这个,他们的脸上有些迟疑,老三急忙把王云山之前讲给他的解释给众人:“不是我们不想卖给你们,这电子表里面的电池用上一年半载的也得换,你多买一个在家里,就得多买一个电池。” 精巧的纽扣电池,这年头单买可不便宜。视线里,已经有几个人打了退堂鼓要走。 “买完表,电池也是个问题,还是算了算了。” “小哥,你这里卖电子手表里的电池吗?” 王云山笑着说:“我这里不卖电池。”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喧嚷的人声传来,不少人被说动,买了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跟着先前走的人脚后跟离开,王云山的下句话传入他们耳中。 “在我这买一个电子表,我再免费送给你一个电池,够你用两年了。” 他离开H城前,专门去进货s的老头子那里薅了一把羊毛,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纽扣电池,像是不要钱的堆了半箱,正好能够帮他打开市场。 “小兄弟,给我拿一个粉色的。”一位女工人不墨迹,快到她上工的时间了,直接掏钱要买。 “好,这是你的备用电池。”王云山笑眯眯地说,“电池比较小,可不要丢了。” “就这么一颗能用一年?”那女工人捏着手里的电池不敢相信,这东西比她的小拇指甲盖都小一圈。 “那可不,这是高科技产品。”王老三眉毛扬起。 “您放心,这是我从弯岛托人带回来的,上面还有它的刻字呢。质量绝对有保证!” 人群里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王云山笑得像一只狐狸。 不断有人探头往女人那边瞧,有熟人甚至凑近,惊呼:“这上面真的刻了字,还是英文的!” 女人对自己朋友大惊小怪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对王云山说:“那我就先走了,祝老板生意兴隆啊。” 撂下这句话,她急匆匆地拉着朋友就走,不想再在人群中间丢人了。 王老三挠挠头,有些不解地偷偷问:“你怎么会有弯岛的电池?” 王云山富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你刚刚在说谎?”王老三捂着嘴低声说。 王云山无奈一笑:“赶紧帮忙。” 方才那一波,已经有不少人出钱买电子表,他们还等着王云山教他们如何调时间呢。 至于刚刚王老三说他在说谎话,谁让那个纽扣电池上面就那么巧,刻着弯岛的首字母缩写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2 22:27:07~2022-03-03 23:5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生过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亲戚 今天在啤酒厂他们一共卖了五十几只手表,已经大大超乎王云山的预料了。这同时也意味着,他手里多了三百块钱的收益,相当于他们之前来回奔波花费两三天卖橘子才能赚到这么多。 可这又离他的目标还差的远,买一辆柴油车,起码要花费三千块钱。 王云山只够到了十分之一,他还必须尽快带着大哥去看病。之前有医生就说,王云安的这个病,要是能够早来二十年,情况是能够缓解的。 这意味着他得加快速度了,小县城来一两趟就可以了,最大的消费群体他已经在今天触及到了。真正能够让他这一千个手表找到各自的归宿的话,还得靠更广泛的消费群体。 这里毕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大手笔花六块钱买个手表的。一个小学生一学期的学费才几块钱,这种非生活必需品不是大多数人关注的重点。 王云山还得再倒腾倒腾了。 眼下,老三笑着捶了一下王云山的肩说:“你行啊,出去一趟就找了这么一笔大买卖。这要是再来几次,像今天这样,能赚多少钱啊?” 王老三已经见到了王云山飞黄腾达的时候,不待王云山出声,他不忘交代:“等你日子好过了,可你不要忘了兄弟我。” “怎么,你终于想通了,要跟着我干?”王云山不客气,直说:“你要是愿意跟我去H城,只要一个月的时间,回来赚的钱肯定够你修三间敞亮的上房了。” “真的?你不要糊弄我。”王老三有些心动,“去一趟就能赚那么多钱?” “那是。我表哥,胡昌知道吧?他为什么宁愿给自己的工厂请假都要去那边干,还不是工资高。”王云山一脸我不骗你的表情。 王老三直起身,半晌,又弯了下去:“我爸那情况,我也去不了。” “你 ,哎……”王云山拍拍肩膀。自家兄弟,不必多说。他看着王老三的头顶,微叹口气。 “不过,我们去省城的话,你应该可以去?”王云山眼珠一动,问出这句话,老三抬眼:“你什么意思?还想去省城。” “我们玩一把大的,直接去怎么样?”王云山是个爱冒险的性子,脑海里刚刚闪过的想法在这一问一答中有了章程。 省城可是个著名的工业大城,他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几十年前的这会,省城还没跌出国家前一百。更是在建国初期,明明那么多人不看好的情况下,靠着工业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这意味着,省城有一大半的人都是工人。况且……他刚想到的问题,王老三就问了出来。 “你忘了吗?去省城一趟得多少钱,车票那么贵,就为了去卖几个手表?”王老三可不相信有那么多人愿意买手表,而且他们还得在几天之内卖完。 “我们去那里,吃的住的,哪样不花钱?你真的是疯了。”当心被别人说你痴心妄想。 王老三明晃晃地不赞同,王云山摇摇头:“那我们先回去吧。” 他倒不是被老三说动了,本来他就不是个怕困难的人,只是想着,去省城一趟能够买一辆稍微便宜点的柴油车,省下来几百块钱留下给大哥看病,但是刚刚又想到,只回来要烧的柴油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这么一想,他确实得回家和家里人商量商量,今天也走不成了。 王老三没有别的心思,只觉得他刚刚的话把兄弟劝住了,也没有收王云山要给他的钱。按照他的说法,他只是来给兄弟帮忙,没有想过要从这获得多少东西。他们上午刚过就回来了,也耽误不了他多少时间。 在转角处告别时,他还告诉王云山:“下次有什么帮忙的尽管开口。” 王云山家的午饭比较迟,他正好赶上了饭点,着实让一家人震惊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王喜才说。 “今天结束的早的很。”几乎在同时,他的岳母就说,她以为王云山今天出门没有很好的成绩。正好她说出口的话和王喜才撞到了一起,两位老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王云山有办法,直接对他们说:“我今天赚了三百块钱呢。” 说这话间,李芳舒已经将做好的饭给她盛了上来,她笑意绽放在嘴角:“赶紧吃饭,知道你厉害,你最厉害,你最棒。” 王云山面对妻子直白的夸奖还是有些招架不住,他心里思量着,明明和他相处一辈子的妻子之前不是这个性子啊,怎么现在年纪轻轻的她,说话怎么这么捧场。 还有,这话一听就是哄小孩子的。 “你,真的赚了那么多钱?”王喜才谨慎问。 用几个小时就赚那么大的一笔钱,不会是投机倒把,干些违法的事情了吧。 “真的,比真金还真,我们这下有钱去带大哥看病了。” 王喜才咽下了质疑,游移不定的眼神落在了小儿子身上。 “好好好,有出息,有本事。”老太太高兴地给他夹起一筷子菜,“多吃一点。” “谢谢妈。”王云山笑容满面地说,王老爹已经被儿子刚刚一句话镇住了。 “对了,芳舒,大哥呢?”王云山巡视一圈院子,没有看见王云安高大的身影。 “刚刚还在呢。”李芳舒没注意,王老爹解了夫妻两的疑惑:“去你大姐家里了。” 难怪,王云山不再问了,大哥和大外甥关系好,他倒是不觉得奇怪。 他的问题解决了,王老爹的疑惑却一直梗在心里,等着王云山再提出来一次,谁料想这小兔崽子,只是抛了个饵,再也没有下话。 他忍着焦急的心情,在王云山吃完饭的第一时间就把他叫去了自己那屋。 “你刚刚说要出钱给你大哥看病?”只剩下父子二人,王喜才丢下了那份拘束,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 “当然了,我们有钱了干嘛不带着大哥去大医院看病。”王云山不假思索。 这话说的,像是王喜才没有带儿子寻医问药过,父子俩都知道对方没有那个意思,王春喜才也不细究,只是问了一句:“你大哥这病,能治好?” 王云山皱眉:“也不能说完全治好,去大医院让医生看看,肯定比现在好。” 王喜才有些犹豫:“那得化多少钱?” “钱的事情不用操心,我有办法。”王云山摆摆手,“我去趟省城,您带着大哥跟我一起去吧?” 这就是他想到的办法,一个人两人去都是花一样的钱,还不如顺路带着王老爹和大哥让省城医院的医生给他看看病。 王老爹听到他的打算,瞳孔微缩,面上却不动神色。 “本来我想带大哥去一趟首都的,那里更权威,只是现在还没有那个机会。”王云山嘟囔着,他对于这次决定也是不太满意,这也是他当下能够做好的唯一一个决定了。 “你刚刚是说,你大哥这病,大城市那边还能管管?”王老爹手有些颤抖,要知道,王云安已经傻了三十几年了。他才两岁的年纪,就因为发烧烧坏了脑子。 “医生有研究这个方面的,脑神经修复什么的,听说已经有很多成功案例了。”王云山把自己前世获得的消息讲给老爸听。 老头很敏锐:“你从哪听说的?这消息到底靠不靠谱。” “我H城的朋友,托他问过三甲医院的医生的。”至于现在有没有三甲医院,这不是王云山考虑的问题,他爸也不知道多少,只听见是H城医生说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 这时,风风火火的王云兰已经人未到声先至了:“老三,听说你要买柴油车?” 身后,李芳舒对他尴尬笑笑,她注意到的时候,大姑子已经从院子里走过,进到了堂屋,她只来得及关上大门,遮住隔壁自打王云山回来之后就悄咪咪打量的眼睛。 只来这么一家就够呛了,王云山可不一定能够应对两家人。 做完这些,她就拉着循声过来的母亲退到了自己的房间。 王云山这边,看见大姐匆匆忙忙赶到,他揉了揉眉头:“还没影的事,大姐你听谁说的?” “云安啊。”王云兰不把自己当外人,来了就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王云山身边。 王云山莫明的看了他爸的方向,王喜才扣着烟杆里的烟草,没有抬头。 他现在只想长出一口气,大哥只是智力堪比八岁小孩,又不是真的傻了。 他早该想到,昨天晚上说一次哪怕他没有听进去,加上他爸今天在大哥面前再说几次,他可不就记住了嘛。 自然大外甥就知道了,大姐一家也就知道了。 王云山真的叹了口气,想要闷不吭声发大财,没有岳父想的那么容易。 王云兰直觉弟弟要说话,为了防止偏离话题,她赶紧问他:“你那里来的钱?”这是她最想关心的话题。 王云山摇摇头:“我现在只是有这个想法。” “那好,你明天就能有三千四千块钱吗?” 王云山没有反应,老头子装聋作哑,一旦老大开口,他轻易不会说话的。 “我看你是刚会走路就想跑,还没就想上天。”王云兰心中不快,他老爸指望的娘家兄弟还这么幼稚,钱还没到手里就打算花的干干净净。 以后还这么过日子?一辈子省出来的王大姐越想越气,话也说得难听了:“你别嫌大姐说话难听,话糙理不糙,你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王喜才咳嗽两声,王云山直接怼了回去:“大姐,你家是海边的吗?怎么管的这么宽。” 他拿自己挣的钱为自己家买柴油车,碍着谁了? 王云兰被弟弟唬住了,她愣了两秒。 “咳咳,你大姐也是说的好话。出去了,这话可没人给你说。”王喜才明显拉偏架。 王云山更不耐了,他留下一句话就走:“大姐这话留给想听的人吧。” 他最烦这些人对他的指手画脚,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怎么在他们嘴里就成了忠言逆耳。 当然,他现在也不想搞清楚了。 理都是他们的。他不爱听就直接怼回去,绝不能再做软包子了。 要不然,王云山想起前世这些亲戚入魔般的盯着妻子的肚子,胳膊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23章 二嫂 王云山去了省城,家里只剩下李芳舒和她母亲,老人闲不住,帮着他们家又是收拾柴火,又是整理卫生的,劝都劝不住。 无奈,李芳舒就跟在她后面一起干了,可就算是这样,大门不可能连续几天不开,张凤也终于在王云山离开的第一天上午就过来闲聊了。 说是闲聊,李芳舒更情愿和母亲一起坐在炕桌上边纳鞋底边聊天,喝着碗装的粗茶,舒坦的紧。 虽然她们妯娌间没有相处几天,可她在村子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了,早就对王家这点官司了解的清楚。 最起码,二嫂和公爹不合她就知道。 可不要小瞧了村里那些长舌妇,一天天的,她们自己消化还不够,一定要讲给自己家的孩子。 李芳舒是从同学的嘴里知道的,这位二嫂比她大了将近二十岁,这意味着从她出生,她就是王家长媳了。 令她影响最深的一件事发生在她上小学那会,张凤生下的一个孩子那年刚刚出生,才几个月大的时候染上了风寒,高烧不退,急坏了的王云明就和大姐一起去镇上医院,想带孩子看病。 可惜那孩子还是没有救回来。王云明就将孩子扔在了半道上,张凤在丈夫回来之后没有指责过他一句不是,反倒是守在王云兰家门前跪了三天,祈求能把孩子带回来好生安葬。 让李芳舒至今想不通的是,你有哪个时间,干嘛不把孩子找回来自己找个地方,非要指着大姑姐出力。 有人说,她是害怕丈夫。也有人说,她是纯粹的恨起了大姑姐。 她们那群学生至今搞不懂她那个思维方式。 还有那个平白无故的,惹得三天闭门不出的大姑姐,按理来说应该从这件事意识到无端插手兄弟家的事,惹一身骚不说,还落不了好。 当然,别人做的决定,想的事,她又不是钻进人家心窝子里了,自然听不到,想不到。 只是,两个人至今亲亲热热的,好像没有间隙的作态,是她做不出来的。 丈夫王云山的叮嘱更是直接:我二哥一家小偷小摸的,你不要搭理他们,等我回来了再说。 她起初是不相信的,直到眼睁睁地见着二嫂把他们家的一把麦草迅速地拾掇到自己的篮子里带走,这才理解了丈夫的话。 这种行径,伤害性不大,却平白无故的惹人心烦。那时候,丈夫和公爹还没走,她趁着只有夫妻两人的时候,把自己刚刚见到的告诉了他。 他早有所料的笑了笑:“那人惯爱贪小便宜,你不要理她,等我回来了再说。” 话虽如此,王云山在当天下午就提着一大摞麦草专门去了一趟二哥家,大嗓门地叫唤:“二哥,我听说你们家连麦草都得靠偷拿别人家的,特地给你搬了些,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弄点。” 巧了,那时候村里有名的大嘴巴杨姨正好在王云明家做客,她光明正大的目光落在了王云山和匆忙赶来,一脸怒气的王云明身上。 再上下打量一眼方才正给她卖弄新买的银手镯的张凤身上,只看她一张脸上慌乱神色闪过,不知气的还是羞的,连脖子都是红的。 这一看,可不就明白了嘛。 “哎呀,二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王云山才注意到杨姨似的,“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王云明就要钳住王云山的胳膊:“你什么意思?” “二哥,杨姨还在呢,不要失了和气,麦草我都给你带来了,下次有需要就找我。二嫂那小胳膊腿,一次也拿不了多少。还得我帮忙。”王云山灵巧一躲,笑嘻嘻地说。 王云明脸黑了,牙关紧咬:“不用你假好心。”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妻子:“你刚刚做了什么?” 王云山已经深藏功与名的走了,至于杨姨,虽然一双耳朵支棱了起来,面对王云明不善的目光,还是脚底抹油,迅速溜了。 不说那晚王云明家是什么情况,只说回张凤不怀好意的前来拜访。 李芳舒第一时间就把她带进了王家堂屋,也就是王喜才住着的地方。 她一双眼珠自从进了院子就没有停止滚动,四处张望着,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 尤其是进了这屋之后,她也不坐,直接就掀起帘子往直通的粮房走去,话也没说一句。 “二嫂,你想看啥?”李芳舒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窥探的目光。 这又不是她家,她是怎么做到这么厚脸皮的,一进门就要看人家的粮食有多少。 对于才脱离了饥荒没几年的农民来说,粮食就是一家的未来,也是一家最大的隐私。 张凤收回眼,像是才瞅见她面前站了一个大活人,瞧着李芳舒严阵以待的表情,吃吃的笑了:“干嘛这么严肃,我就是看看,又不会抢了去。” 她在心里可惜,本来这一袋又一袋的粮食,她刚刚数了,足足有四大袋的粮食本来是他们家的。 李芳舒不想客套:“二嫂,你来我家有什么事?” “这不是念着你们两人在家吗?我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没有,多谢二嫂关心。” 只见张凤无趣的看了几眼堂屋,径直往外走:“没事没事,自家人客气什么。我去瞧瞧厨房有什么要帮忙的。” “二嫂,厨房我们还没开火呢,再说了,就两个人的饭,不用你帮忙。”她知道张凤的目标之后,假意推辞了一下,手下却没拦着。 “那怎么成?两人在家更要吃的好了。”李芳舒推开厨房的门。 一如往常她们分家时的布局,她熟悉的打开门后的瓦罐盖子,里面的东西立马就暴露了出来。 她微微睁大眼,李芳舒抱着胸口站在门口,看见她这反应,微微扬起唇角。 而张凤的眼神震惊之色闪过之后,又迅速染上了嫉妒和贪婪,她伸出手掂量了一下这放满了中型瓦罐口的猪肉,新鲜肥美,以她的经验来看,肯定能炸出小半锅油。 那可是香的让人吞掉舌头的猪油,每次做菜的时候往锅上抹点,就是最普通的蕨菜也是香的很快,她的眼底就装满了贪婪。 “弟妹,你这猪肉,两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放久了容易坏。” “没事,我准备今天晚上就做成腊肉,这样过年都能吃。” “我们家三丫头身体一直不好,我和她爸没本事,医大夫说了孩子多补补,把身体养好就不会再遭罪了。”张凤擦擦眼角,“你看看这肉,能不能借我们点?” 说着,她拿手指比划了二分之一又多一点:“剩下的你们吃就行了。” “二嫂,孩子身体虚,更不能吃这些旺的东西,有句话叫虚不受补,你这么一说,我更不能借给你了,孩子万一吃出问题来……谁也担不了责。”李芳舒最烦拿孩子说话的人,明明把孩子当挡箭牌,还非得给外人和孩子留下一个一切都是为了孩子的错觉。 没看到她的眼睛都望着那盘肉冒绿光了。 张凤眼珠一转:“你嫁过来迟,还不知道吧,咱爸最疼我家大丫头了,她还和大姐家的女儿是同学呢,最近大丫头上学苦,要走那么远的路,这孩子还不服输,每天晚上油灯一直亮到我睡了一觉醒来还在学习。” “嗯,大丫头学习认真。”李芳舒敷衍笑笑。她越是这么说,她更不可能让她如意。 “那这肉,”张凤以为有戏:“拿去给大丫补补?” “这肉已经被云山送给了大姐,我也做不了主啊。”李芳舒为难的摇头,“要不,你找大姐聊聊?” 张凤扯了扯嘴角:“怎么会?大姐夫还每天出力呢,多吃点也好,我就不跟他们争了。” 张凤拖着脚步离开,李芳舒看着那盘她刻意放在这的肉,笑容灿烂。 王云山早就提出来,把肉放在屋顶上,不容易坏,她特意让他在这放几天的,就是为了今天这出。 第24章 拘束 王云山在家门口就坐到了到省城的车,他们这里属于一处交通汇合点,几乎都不需要花费什么心神,伴着汽车的晃晃悠悠,七个小时以后就直达省城。 期间,那汽车的汽油味太冲,多亏王云山特意准备的一袋小橘子,才止住了几人晕车想要呕吐的状况。 他们的第一站是带着王云安去了省城医院,在省城看王云安这种病的医院很不好找,他们颇费了一番功夫。 刚刚装在手里还没热乎的三百块钱,就这么花了出去,敲进水里也不会有个声响的那种,王喜才心疼。好在王云安找了一个靠谱的医生,他透露出这里确实有可能让王云安的神智清醒些,但要定时吃药,三个月再来做一次检查。 抱着一堆西药和中药的王云山看见老头子心期待的表情,心里的大石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这次的卖手表的工作展开的也特别顺利,由于他有老三和王云安、王喜才的帮忙:老头闲不住,又不放心他。也不肯提前离开。 当然,这上面还有王喜才的私心:小儿子铁了心的要在这里买车,他总得把把关,起码谈价钱什么的,年轻人脸皮薄,不肯说出口,他总得找补几句,省下来的钱,哪怕是用来买柴油都是好的。 “手表卖的也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得早早回去?”王老三这么问,他们正好遇见了一个贵人,一手包揽了近半数的手表,省了不少力气,当然,王云山出的价也少。 这些都是他们为了努力争取时间,把摊位摆分开来卖的成果:王云山和王云安负责一个街区,王老三和王老爹负责另外一个街区。 他们几乎每天都在新的地方,每天都是披星戴月的出门再满是疲惫的回住处。 当他们怀揣着赚来的钱去卖柴油车店里看车的时候,王云山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因为不同的发动方式,王云山看上的是最基础的哪一款,还需要人用力地摇铁杆才会慢慢发动起来。有的农用车,更是和小汽车用着同一个发动机,当然,价钱也很美丽。 他们已经买到了称心如意的柴油车,前前后后花了三千块,好在结局是好的,还在附近以非常便宜的价格买了足够他们回家用的柴油。 王喜才也想要早早的要回家了,不过话是老三问出来的。 耽误了春耕,可不是很美妙的事 ,可他沉吟片刻,还是对儿子说:“云山,你要不再练一天,路也不熟,我再打听打听。” 开着这样一个大家伙回去,面子里子都有了。 可是,王云山和王老三之前都没有碰这玩意 ,靠着两个年轻人,开这个车子,回家就得十个小时。王喜才想着他们还是得白天再走,一大早出发,回家也只不过是天刚刚黑了,乡间小路难走,要是半夜里再出点啥问题,他准得心疼死了,心疼新买的车。 “好,那我们先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就出发。”王云山可知道一个说法,买了的东西就要用,要不然闲放着,日子久了,也照样不值钱。 这种思维很超前,他刚开始也受不了,直到一些经验和例子告诉她,他之前的想法才是不对的。 上辈子到了四十岁她也买了一辆这样的车,因此对于如何操作熟悉的很,只是他们确实需要再准备准备,白天太阳刚出来那会风大,要是让人睡在兜里,好歹得有个铺的东西。 “我和老三出去买点东西,爸你就和大哥待在招待所别出去。” 他们订的是有二张单人床的房间,一共订了两间,才刚刚睡得下,王喜才埋怨他订的多,乱花钱。 明明他和老大打地铺就行了,王云山见不得这句话,哪有当儿子的睡床,让老爹睡地的。 王云山已经做好了打算,一进入市场,也不啰嗦,不看旁的什么,只是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我们要买点啥?”王老三没有经验,这个大市场里什么都有,他不知道,他看的眼花缭乱的,紧紧跟着王云山,在他后面追着问。 “买个铺的东西,总不能十个小时都坐着吧,人受不了。” “不会啊,我们过来的时候不就花了七个小时,那样也没事,这次回去坐车还宽敞呢。”王老三说。 农用的兜和汽车上专门让人坐的座位能一样?王云山摇摇头,惦记着自己要买的东西,只说一句:“那就顺便买点什么带回去吧,好不容易来一趟省城。” “你干啥?不要怪我多嘴哈,你买车的时候就花了多少钱,现在身上就剩下几十块钱了。还能买点什么?”王老三这话不夸张,王云山为了早早将手表卖出去,可是丢掉了至少一千块钱。虽然不是他的钱,他也心疼的紧。 省城的东西确实比老家便宜,可王云山光是这几天的房租,来时的路费和买来的柴油费,已经算是在这上面投进去了三千五百块钱了。 王云山现在手里有多少钱,他可比王老爹要清楚。 “还能买点什么?”王云山自问,他买了一个毯子,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要买些什么。 蓦然间,眼神扫视间,略过了一家文具店,他眼前一亮,带着王老三直奔那里,花了好久的时间买了一个精致的本子和英雄牌的钢笔。 “你买这些干啥?”王老三挠挠头,他正想买点吃的带回去,王云山拉着他去文具店,居然只是挑了一个本子。 虽然这个本子比起他们从老家买的来说确实好看,但就一个本子,用的着专门在那里挑将近半个钟头吗? 王云山不瞒他:“有用。” 随后,他们又去买了一些特产,就带着大包小包回到招待所了。这里院子里就只停着王云山的农用的柴油车,有人看着,也不担心什么。 他们直接将买来的东西拿到了房间,王老爹之前在买车的时候已经告诉了儿子,生活得靠省。 这么一看,这些东西,都没有听他的意思。王喜才只坐在那不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王云山不在意,倒是他大哥在他开门的一瞬间,欢快地蹦过来:“你又买了什么?” “买了好吃的。”王云山挥一挥自己手里的小袋子,“你今天早上吃药了吗?” 察觉到王云安乖巧的点头,他笑着点头:“大哥快去洗个手,我们今天吃卤肉。” “你……”王喜才叹了口气。 “叔,我们快吃饭。”王老三乐呵呵的拉着洗过手的王云安的手,招呼王老爹赶紧来桌子前。 王老爹这才注意到,刚刚王老三手里的东西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吃的,瓜子花生什么的一大堆摆满了桌子,甚至连桌子底下都有一些。 王老爹一口气叹的更长更慢了:“你们买这么多干什么?” “明天要在车上待一整天呢,我害怕大哥会饿。” 王云安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无辜的从桌前抬起头,嘴上泛着油渍:“三弟,你刚刚说啥?” 王云山顶着老爹的目光,让他自己看。 王喜才揉了下眼眶:“下次不要这样了。” 他就知道!王云山看一眼王老三,买回来老头也说不了什么了。 要不然,来一趟这里不买点东西,他总觉得过意不去。老头饿着肚子回去,他一直觉得不合适。 “买多么多干啥?”王喜才坐下吃饭的时候,看见那么多的肉啊饼啊,实在是没忍住又说了一句:“我们回去的时候吃点馍馍,喝点水就好了。” 很显然,王喜才知道儿子的想法,他转而对着老三说:“你们年轻人吃,我老了吃这些长不了身体什么的。” 言罢,他把一个鸡腿递给了老三,老三笑着推辞:“叔,不用,我这有。” 他说的是实话,王云山给每个人都买了一个。 “那你吃。”王喜才给了王云安,注意到他的动作,王云山把自己的那份匀出来。 直到第二天要走的时候王老三问他:“老三,这个鸡腿你不吃吗?” 王云山在忙着收拾行李,来这里只呆了一周,四个大男人的东西也挺多的,挥挥手:“丢了吧,馊了。” 王老三哦了声,真的要将它当做垃圾扔了。王喜才瞅了瞅这实诚孩子一眼,见真的要将好好的肉扔了,连忙拦下:“你别扔,留给我。” “叔,这坏了,吃了闹肚子。”王老三眨眨眼。 背对着他们的王云山脸上挂着一抹笑,继续默默地听,悄悄的注意。 “坏什么坏,才放了一天,哪能坏了?” 王喜才拿过鸡腿,用油纸紧紧裹着,往自己的大口袋里塞。 见状,老三给王云山使眼色,他从行李包站起身,对着老头伸手:“把东西给我。”。 “干啥?”王喜才问。 “我自己的鸡腿,自己解决,你管我。”王云山眼里划过一丝笑,面上却带着一份无所顾忌。 听见这话,王喜才更不会给了,他眼尖,刚刚可看到了老三对着王云山使眼色了。 “店家可能装错了,我昨天确实闻见味道了。这不能吃了。”王云山无奈地说。 王喜才可不管,他直接拆开纸包,将鸡腿呈现在眼前:“这明明好好的,怎么会坏了。” 王云山手还伸着,王喜才直接当着他的面咬着鸡腿肉,大口嚼着,目光直视小儿子。 “爸,你怎么一个人吃鸡腿,我也要吃!”王云安可记得这个味道,也不玩自己眼前的药瓶了,就要过来。 王云山拉住他,说:“爸吃的是坏的,大哥,你吃了闹肚子。” 这话一出口,王云安不再上前,王喜才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爸,你吃吧,我们不和你抢。”王云山淡淡的说。 王喜才心里舒坦了,肉也进了肚子里了。可听着这话,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他独自留神想了想,抬眼间正好看见王云山和老三默契一笑的场面,顿时,拾起手边的烟杆就往他们的脚下扔去。 “没打没小,连你老子都敢戏弄。” 尽管知道老头不会真的把烟杆砸在身上,王云山还是下意识的抬起了右脚,不忘拉着老三解释:“我们就是想让你吃点好的。” 这一周虽然容易,王老爹还是受了不少罪,日常只是吃着馍馍,就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给自己放。 王云山买鸡腿本来就是为了孝敬老爹,自然要想办法让老爹吃上。 车上,王老爹嚼着方才的那颗鸡腿肉,嘴里还在念叨:“这一个鸡腿得花多少钱啊!” 王喜才心知孩子不想让他操心,只是他跟着他们在这里好歹呆了几天,基本的物价还是知道的。这一个鸡腿都够他买个鸡回去煮了。 王云安目光久久的盯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旅馆,那是个六层小楼,却是王云安打从出生就没有见过的建筑。他们的小县城,最高的楼不过三层。 “云安哥,舍不得这里啊?”王老三问。 他重重的点头,王云山笑了笑,目光鼓励的说:“那就不要忘记这里,我们以后还会再来的。” 王喜才打了个哈欠:“还来这里干什么?给汽车捐献油钱啊?”又想起来大儿子的病,低声说:“下次就你们两个来吧,老头子已经折腾不了了。还是自己家舒服。” 王云安懵懂的看着他爸,王云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大哥,我们以后住在这样的地方好不好?” 住在这?王云安想也不想的点头:“好!” “咋了?家里还住不下你了。”王喜才嘟囔。 “为啥好?”这是王云山,医生说要多注意和大哥交流,让他多表达自己。 “冬天上厕所不冻屁股。”王云安真的给出了答案,惹得听了半晌的王老三哈哈大笑:“云安哥说的对,不冻屁股。” 这句话也惹得王喜才笑了,他敲了下大儿子的额头:“你倒是什么都懂。” 这次他们住的招待所,有新安装的抽水马桶,可把第一次见到这个的王云安新奇的不行。 不说他,就连自诩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的王喜才,对这个玩意也是惊奇。难怪城里人干净。 第25章 目标 王云山他们出发的时候,晨光熹微,到家的时候也只能说是赶上了天还没全黑的时候,李芳舒一个人在家,听见门外有突突突的动静,以为是哪个过路的车停在这里了。 最近两年,随着离他们不过五六里路的村子里发现了石油,越来越多的汽车从他们门前走过,甚至又说这里要修柏油路的。 她记得公爹那会就说要把家里的空房子做成小客栈,供开车的人歇脚加水什么的,也能从中赚点钱。 可丈夫坚决不同意,这件事只能作罢。 眼下,她听着动静,打开大门去看的时候,正好瞧见了王云山从车上下来,朝她示意:“怎么样?” “你真的一路开回来了?”李芳舒惊叹道。她没有想到这车兜这么大,这一次能做几十个人呢,拉多少斤粮食啊。 “好看不?气派不?” 王云安磕磕绊绊地说,他也高兴,“这个可是……” 王老爹打断:“别唠了,抓紧时间把车开进去才要紧。附近已经有听到动静起身的人了,不要扰了人家的清净。” 张凤瞅一瞅门外,戳戳丈夫:“你说会不会是你弟回来了?” 王云明捂着嘴:“他们才去了几天,怎么可能,而且去的时候坐汽车,回来的时候肯定也是,听这动静也不像是。” “你赶紧睡吧。”说罢,他将被子拢紧,春夜里的温度还是很低,他翻了个身,“明天还是得把炕烧起来,太冷了。” “上哪弄柴火?”张凤可不乐意,烧炕那是老太太干的活,把自己弄的灰扑扑的,白瞎了她上商店匀的二两雪花膏。 “你明天去隔壁门口取一篮,”王云明不假思索。 “这可是你要我去取的啊”张凤坐起身,推了推丈夫。 “怕啥,老头和老三又都不在。”王云明又想起上次的丢脸事,闭着眼叮嘱一句:“不要被别人看到了。” 张凤又瞅了瞅门外,倾耳细听,确实没有什么动静了,才又躺下。 “你听到了吗?”睡前,王云明确认了一下。 “什么?”张凤问。 “我刚刚说的话。” “知道知道,别让人看见呗。”张凤对着丈夫的后脑勺撇撇嘴。 王家,王云山把车开进院子之后,老三离开,奔波了一路,大家都累了,也没什么心思多说话。 王喜才的房间里的灯几乎是打开没几秒就关上了,王云安在车上睡了一路,这会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王喜才只来的及把鞋子脱了,拉开被子就睡。 王云山这边倒还好,李芳舒念着他开了一路的车,也不多问什么,倒让王云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岳母在咱家呆了几天?”王云山泡着脚,问坐在炕边的精神不佳的妻子。 “三天,才待了三天。我哥就说地里得种菜,我嫂子一个人忙不过来,给叫走了。”她一回来就睡得早,又陪着老人,已经养成了习惯,这会实在是困,打不起精神。 “你咋了?还不睡觉。”王云山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芳舒,她动了动上半身,问了一句。 “我买了这个。”王云山掏出了包里的笔记本和钢笔展示给她看,她睁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眼本子,又瞅着眼前精神抖擞的丈夫:“你想拿它来记账?” 王云山摇头:“你再猜猜。” 李芳舒遏制住自己想睡的欲望,不走心的说:“你要写东西?” “对对对”王云山直身,“我要写日记。” “好端端的,干嘛想起来要写日记?” 而后,王云山的目光投向了李芳舒。 “干嘛?”李芳舒问。 “我要给我女儿留点东西,这样她四十年以后回忆起来就知道,她有个很爱她的爸爸了。” 李芳舒笑着说,“还没有孩子呢,就想这么远。” 王云山傻笑着点头:“要是把她从小到大的照片贴上去拿过去就更好了。” 王云山这么想,心里已经认定注意要带女儿每年去一趟照相馆了。 可是……李芳舒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有女儿的?” 王云山笑了笑,丝毫不慌乱:“早晚会有吧,我这是早做准备。” “人家说,女儿像爸,我肯定是从小到大都可爱。” 王云山嘚瑟极了,从小到大,就没有人说他长得不好的。他最高,他最帅,是整个村子里有名的小帅哥。 听着王云山自恋的言语,李芳舒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眼神,“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太多了。” “没啊,我不觉得。”王云山理直气壮:“我女儿肯定和我一样好看。” 聊起这个话题就没有收回来的理,王云山也想借这个机会告诉她,他们现在不急着抱孩子。 “你想想看,大家都是十八岁结婚十九岁生孩子,头一胎孩子身体也都或多或少的有点问题,像什么贫血啊之类的小毛病不断,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李芳舒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说起这个话题来,她将近十九岁的眼神里却有些为难,她最近刚刚面临了一波来自亲妈的催促:“可大家都是这样啊。” “没事,我们不急,比他们慢也没啥。”王云山随缘,他希望妻子也随缘,不要让孩子绊住妻子的手脚。 青春韶华的这几年,他想多带她出去走走看看。现在才一九八零年,他现在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和妻子一起脱贫致富奔小康。这个年代里只要肯干,只要多干,肯定会收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酬劳。 王云山心里的计划越来越清楚,他想,上辈子人们都说要跟紧潮流,为自己而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价值观,哪怕身体年轻了四十年,他能尽力做到的就是让家人过的更好的同时为自己而活。 而不是一心一意地只顾自己,或者是全心全意地带动全家人。妻子显然也很支持他的观点,两个人都是家中老小,和对方结婚的时候父母已经是老人了,做不了王云明那样,抛下老人而只过自己的日子。 他想,这也是独辟蹊径,找到了自己的一种生活态度。 第二天,全村沸腾了,大家新聊的话题就是王家新买的车。 “你去看了吗?” “你看到了吗?” “我还上去坐了坐。” ——这是吹的,王老爹看的比自己还重,怎么可能让人随随便便坐上去。 王云山靠着这一辆车成了全村人瞩目的焦点,哪怕是他到村里大队上取个东西,也有四五个小孩跟在他屁股后面,好奇地盯着他看。 大家没有见过有谁像王云山那样,一鸣惊人,半年前他们家还是穷的叮当响,现在因为一辆车,王家成为了村里数一数二的一家。 哪怕是最富有的人家,都没有这么一辆带着大兜烧油的汽车哎,听说一次能拉上万斤粮食呢。 王云山实在没想到有这么轰动,今天早上出门本来是为了取一个新的灯泡,这年头的东西容易坏,他得抓紧买回去换上。 再多的,也是按照王老爹的嘱托,去大队书记那说一声,以后队里有啥忙,只要他没事,都可以叫他带着那辆车帮忙。 书记乐呵呵的把他送到大队门口,拍拍他的肩,感慨了一句:“少年有为啊。” 王云山的一双耳朵通红,他披着年轻人的壳子内里的实际年纪不比书记小,实在是当不得这句年少有为。 谁料想,上午来看热闹的人刚散,王云山到家的时候,王云明夫妻就拖着两个小的坐在王家堂屋了。 方才他进门的时候,坐在桌边的王云明夫妻还有守在一边的李芳舒一齐望向了他,王云山不动声色的把屋里几个人的神情收在眼底。 第26章 家产 王云明不想来这一趟,但是被妻子的一句话说动了。 “万一那钱是你爷爷留下的,全被老头拿给老三了怎么办?你可不要忘了,老头以前可是个少爷。”张凤的提醒让他精神一震,想起前些年才被大队收回去的地,足足占据了半个山头。 王家以前是妥妥的财主,老头那双耳朵上至今都能看见年轻时候打的耳洞,那是他放荡不羁的前半生的证明。 听说,老头以前是拿铜钱打水漂玩的,银项圈,银耳环每天换一个。 说不准就有哪个地方,王家的祖宗把一些金银埋到了那里,只告诉了王老头一个人。 因此,他们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接待他们的是态度客气的李芳舒,王云明注意到老头只顾着坐在炕沿上玩桃核的王云安,他进门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冷笑了一声,大咧咧地坐在了最正中的位置上。 李芳舒见这来者不善的架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挂着笑,说:“二哥,二嫂,你们来这有什么事吗?” 张凤来之前一张嘴就没有停下过,真正到了屋子里,反倒是低眉顺眼地坐在了王云明身旁。 “怎么?没事我就不能来了?”王云明心气不平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暼向他爸。 李芳舒笑容不变:“怎么会……你们要吃茶吗?” 话虽然是问句,她也没指望这个来者不善的二哥给她回复,正好中午用来招呼人的茶叶包还没有收起来,她取来两个大瓷缸子,每个放了几颗茶叶,倒上热水放到了他们跟前。 “我们不喝茶。”王云明不知哪根弦搭错,明明刚刚没有出声,眼下李芳舒收拾好了又说。 这下子,王喜才抬了抬眼:“不喝正好省着。” 王云明轻哼:“谁稀罕你这烂茶叶!”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王喜才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再面对王云明的挑衅,只是轻轻一笑,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他身上。 自王云明进门以来一直低着头,自个玩自个的王云安突的将手中的“玩具”扔向了王云明夫妻,他不高兴地挥挥手:“叶叶和叶叶媳妇走,不要他们来!” “大哥,你手真重。”张凤把左脚往后藏了藏,李芳舒心里怪道:我看的清清楚楚,这明明没有砸到,戏还演的这么足。 可惜,王喜才半点没有搭理他们。王云安嚷嚷了一句,见人还不走,不满地瞪着王云明。 王云明咬牙,被一个傻子戏弄,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计较,关键这个傻子是从小到大父母都护着的,只要他开口,一切都得靠边站。 “今天我过来,就是为了要一个交代。”王云明这么说,他来之前已经和妻子串通好,先让老头把实话说出来,再徐徐图之。 目前看来成效不错,至少王喜才摸向烟杆的手顿了顿,至于弟妹,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孩,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于是,他继续开口:“我就直说了,老三那个车到底是怎么来的?” 王云安拖长了声音:“傻叶叶,我都知道它是在省城卖的。” 至于房间里,即使预想到这,李芳舒还是为王云明理所当然的态度而不适,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怼上去。 “二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意思谁听不出来,云山买一辆车惹得他眼红了。 “二哥,你想要什么交代?跟我说。”王云明顾不得指责李芳舒和他说话的语气,王云山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 他脸上还有着怒气,心里却一直等在这。在他看来,私吞家产的当事人来了,这件事才好当面对质。 王云山一进门,屋里气氛又安静下来,只一点,他做到了妻子身旁,在靠近炕头的一侧,瞅着坐在对面的二哥二嫂。 张凤搭腔:“我就说你不要来,你偏要来,这一屋子的人都把你当敌人了,搞得别人见了,还以为我们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嘞。” “二嫂,这话可先别说。二哥还没回我的话呢。”王云山慢悠悠地说,“你们不说清楚,谁知道二哥你说的交代是什么?” “王云山,你别装傻。”王云明眼神凶狠,“你是不是拿王家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买车了?” 第27章 不理解 王云明的话来的没有道理,只是众人听见这话的反应却不同,王云山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李芳舒更是觉得他这话来的莫名其妙,她把目光投向了进门以来就掌控话语权的丈夫。 张凤微低的头向上抬了抬,与丈夫一同,想要个交代。 而王喜才的则满是失望的看着王云明。 “二哥,你这话说的真有意思,你可别忘了,当初分家的时候你是怎么跟书记说的。”王云山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语气暗含警告。 “你别扯开话题,我现在就想知道:你买车的钱哪来的?”王云明不啰嗦,直接问老头:“你是不是给他塞钱了?” 他这会倒顾不上老头有没有再看他了。他估摸着,院子里那么大的柴油车,买它的钱都够他漂亮体面的再修一间院子了。和那一大笔钱比起来,老头的神色一点也不重要。 毕竟,哪怕是他把老头气病了,也用不着他出钱送医院。 “二哥,你可不要冤枉人。我们当时分家的时候说的清清楚楚,你拿多的钱我分多的粮,咱爸身上又怎么会多出那么一大笔钱呢?”王喜才不屑于解释,王云山却要说清楚。 纯粹是看他们不痛快,见对面的二哥二嫂脖子都扭到另外一边了,他直接说:“这钱是我自己依着本事挣的。” 王云明说:“这才几个月,就挣回来一辆车?还是你,一个村里人人嫌弃的混混,说出去可不让人笑掉大牙了,王云山,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出息?” 王云山笑容不变,拉住了妻子冲上去的动作,却挡不住她已经说出口的话,当然,他也没想去挡。 只听李芳舒痛快说道:“二哥,敢情你一天不过自己家日子,光听着别人家的墙角呢。我们我们打个膈是不是还要向您请示?” 王云明一脸的我不和你见识,就差没在脑门上写上几个大字:你有什么发言权。 张凤劝道:“爷们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你刚来,我就给你说一下规矩,省得下次有外人在了,你闹个笑话,我们王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公爹和大姑姐都是极重规矩的。” 从头听到尾的王喜才挪了挪身子:“你闭嘴,我还没死呢,用不着你指教我王家人怎么做人。” 至于王云山,在他爸说话的下一秒,笑容可掬:“二嫂,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还有这么一条家规,你别在这瞎起哄。二哥,实不相瞒,我确实是在外面发了一笔财嘛,这不就想着有个地方把钱花了嘛。” “要是你想去的话……”王云山这话一出,原本脸上带着薄怒的王云明坐直身子,顾不得什么:“你去外面干啥了?” 张凤心里觉得不对劲,可丈夫在外说话的时候不喜欢她插嘴,她也只是和他一样,目光紧紧盯着王云山。 李芳舒直觉这人要搞事,默默地回给了王喜才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 “二哥,我这次是去H城进了些货,拉到城里去卖了,赚的钱。”王云山这话没错,他也知道瞒不过人,迟早要在村子里传开。 王云明也笑:“你糊弄我呢?倒买倒卖,你知道抓住了要判多少年?” 王云山摊手:“你看,我说实话你又不信。” 张凤扯扯丈夫的袖子,低声说:“我们来这不是为了这个。” 王云明不予理会,只追问:“你卖啥了?” “二哥,我卖的东西图的就是新奇,就算你也行,但是现在也卖不出去了。”王云山这话就一个意思:你觉得你行,我不表态,这事现在还干不了。 王云明听此,面上的表情一滞,嘴角扯了扯:“物以稀为贵,我懂。”话这么说,他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没有达成,心里一上一下的落差感还真不是一时半会能收的了的。 他在这个院子里生活了三十年了,有没有东西他能不知道?王云明只是想借此探个口风,不学无术的老三出去干一个月就能买辆车,那要是换他去,指不定这宅子都能大变样。 不得不说,他对于自己至今还只能修一个门槛比王家低,房间没有王家多的院子这件事私心里觉得很不爽。 他一定要过得比老三好,让他爸亲眼瞧瞧,到时候,他后悔都晚了。这是王云明心里的执念。 张凤一听,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关键丈夫怎么还不出声,今天绝对不能这么糊弄过去。 “我就说我们可怜吧,自从妈走了以后,没有人管我们的死活,现在更是因为修院子欠了人一大笔钱,我当初怎么跟了你。”张凤不光这么说,她还可怜巴巴的蹲下身,倚着椅子手拍向椅子面,也不看别人,只拿一双泪眼瞅着丈夫。 王云山眉毛微动,他二哥毫无反应,头暼向一边,任由二嫂哭闹。 “不至于吧,二嫂,我二哥这么没出息的吗?”王云山眼睛睁大,李芳舒微微笑,她前些天就知道二嫂的脾性,也没有出头扶她起来。 直到现在,张凤还蹲在地上,扯开了嗓子嚎,真的是干嚎,眼泪都没有流下几滴,李芳舒嘴角抽了抽,偏偏屋里几个大男人都没有要管的意思。 她这样的作态应该是做的多了,只听王喜才一声:“够了!”张凤张大的嘴一下子就收了回去,看得王云山夫妻俩啧啧称奇。 原来他二嫂年轻时候这么……时隔多年,王云山对于年轻时候一直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已经没有太深的印象了。当然,还有他们关系并不好的缘故。 又回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王云山心里弥漫上一丝烦躁,也没有看戏的心情了。 “二嫂,你是怎么把脸皮养的越来越厚呢?”王云山在众人因为他爸一句话沉默的当口说。 “我是非常好奇啊,我二哥要是没点毛病,他能看的上你?”这句话一出,王云明拖起妻子,不耐烦地说:“我们家的事情,还用不着你管。” “那她整天嫌弃这个,哪个的,你们怎么还过得好好的?”王云山可不罢休,这人对自己没点自知之明,真以为别人都是好欺负的。 “三弟,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的心这么毒啊,你是要逼我和你二哥离婚那。”张凤这下眼泪哗哗的掉,“你说这些年我容易吗,你想过你那三个侄女嘛?” “老三,你翅膀硬了,想着我不会动手了是不是?”王云明撸起袖子。 “二哥,说句话的功夫,怎么着还要动手?”王云山正缺一个机会呢,上辈子他傻,年纪小从小到大一直受欺负,从来没有还手。 这次,可真的没有什么想法,要打便打,他还真的不怕什么。照着王云明那被酒掏空的身子,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 “好了。”王喜才下炕,拖着步子靠近,“老二,该你的我一分没有亏待你,不该你的,再怎么闹也没用。” “凭什么?你说的我为什么要信。”王云明心中不平。 只见王喜才用烟杆敲一下桌子,咚一声,他的声音也随之落下:“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趁早滚蛋。” 这话不仅镇住了蠢蠢欲动的张凤,王云明心里也一哆嗦,面上依旧带着不服气。 王云山:“二哥,要不我送送你?” 李芳舒没想到,一家人闹到这地步,她公公的一句话就解决了,她还没回神呢。 之前二嫂在她心里如同洪水猛兽一般,现在看到她这个样子,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云明瞪了眼笑眯眯的王云山,抬脚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张凤也微微低头,跟在丈夫后面像个鹌鹑一样悄无声息的走了。 李芳舒眨眨眼,就这么结束了?她看向丈夫,王云山留意着他爸,安抚地对着妻子一笑。 今天这种情况,他不知道遇见过多少回了,他爸明面上再怎么不动声色,在他三言两语把二哥打发走之后。 总会…… “爸!” 王喜才脚下一软,险些摔倒,李芳舒和王云山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坐在了椅子上。王云安从炕上跳了下来,钻到了王喜才脚边蹲着。 “爸,我要不把大夫请来给你看看。”王云山有些担心,他们家有高血压的遗传病,一生气就使不上劲,头脑晕乎乎的感觉他懂。 王喜才摆摆手,示意没事。 “爸,还是看看吧。”李芳舒也劝,刚刚她吓了一大跳,心知这是气到了,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没事。”王喜才揉了揉额角,“老大,先把鞋穿上,地上凉。” “我不。”王云安紧紧攥着王喜才的衣角,不肯离开。 最后还是王云山把他的鞋拎到了跟前,他才肯穿上。 “爸,你也放宽心,我二哥就是个混性子。芳舒,大哥,你们也注意着点,以后别让他在爸面前凑,省的爸又气着了。” 他记得,他爸就是脑溢血去世的。 “这些个琐事就没有生气的必要,二哥他都喊不公平喊了三十几年了,就是为了让你生气的,你可不能就这么落入圈套啊。” 要搁以前,王云山做不出赶尽杀绝,撕破脸皮的事,可是到了现在,谁要是拦着他带着他爸享福,他寸步不让。 王喜才心情平复了下来:“你说,你都懂的道理,你二哥怎么还不懂?” 王云山:“那还能说他啥,他就是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 “云山说的对,爸,你自己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李芳舒不太清楚内因,话只能捡些她能安慰到的说。 “唉,以后别让他进来了。”沉默了一会儿,王喜才手撑着桌子慢慢起身,背着手往外走:“儿女都是做父母的前辈子欠下的债啊。” 王云安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爸后面,脸上的表情一派天真。 王云山和妻子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却又都等着对方开口。 李芳舒瞧了眼门外,说:“二哥今天这样无赖,怎么爸一句话就走了?” “我也说不上来。”王云山不知道怎么说,正如他也不能真切的理解,为什么前世二哥和他爸闹的那么难堪,他爸在三个孙女面前,还是那个和蔼可亲的爷爷。 后来,两位的坟墓都是被人隔开的,前来打墓的乡亲不用他多说,这对父子的恩怨已经人尽皆知,明明他们去的最早,埋在祖坟里的时候,两个人的中间还预留了他大哥的位置。 这是在怕那对父子去了阴间还一直吵闹不休。 第28章 赚钱 王云山在家里呆了半个月,俗话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他们在清明过后的一周开始往自己家的土地上锄草播种。按照王喜才的说法就是:无论他在外面闯了什么劲,要是真有什么万一,回来的时候起码有一两亩薄田,不会被饿死。 他和妻子勤勤恳恳地跟着老爹一起把家里的三亩地种上了玉米和土豆。二亩玉米和一亩土豆,就连家门口的那几分地也被他们收拾的妥当,庄稼人做这件事的时候很细心,连地里一些比成年□□头稍微大一点的土疙瘩都要想办法一个一个弄碎,用木犁将地来来回回地犁了两三遍,一整片地看起来规整的很。 许久没有做过这些活计,加上年轻那会游手好闲,他爸也不指望他帮多少忙,这身体条件到那,王云山开始两天还真的受不了。 他也没有说放弃不干的话,不是因为他真的要给自己留后路什么的,家里那些地不可能荒着不种,交给别人种更是想都不要想,王老爹必然挥着烟杆打人。 这是他爸最牵挂的工作,他要是不帮忙,他真的能够从早到晚,天不全黑不回家地做完,妥善把地给种上。 至于李芳舒,她在娘家已经习惯了这些事情,平常还能兼顾做饭和干活,小两口一起配合着,真的把王老爹比下去了,他捶着腰感叹了一句:“人不抗老啊。” 这件事一解决,可谓是解决了王老爹心里一直的牵挂,虽然村子里已经有大队书记带着人四处找地方建厂了,王老爹还是让王云山按照他想法再去一趟H城。 “再多干一两个月的活,也能多赚些钱。家里这些事再忙的时候已经到了收获的时候了,到时候我把你姐他们叫过来,能忙的过来。”王老爹这么劝。 王云山听完这些话,有些犹豫:“爸,我想去X城拉一车沙子回来卖。” X城离这里最近,一天都能走一个来回,那里还盛产各种建筑材料,大家建房子的时候用的最多的除了当地的泥就是沙子,他再这么一倒手,肯定有利润赚。 他想安心等砖厂开张,距离现在也不过满打满算五个月时间。 王喜才不赞同:“你们不是还在H城租了房子嘛,现在也闲了,一整天待在家里,别人怎么看我们?” “我管他们怎么看我。”王云山的这句话一出,方才进门的李芳舒睨了他一眼。 “X城还不如H城呢。”两个城市的工资差距能有两倍多,车票钱都一样。区别在于,X城算的是汽车票,也只有汽车,去H城则必须坐火车。 “小芳说的对,你们就去H城。”王喜才昨天晚上算了一下,他们家现在钱包空空,一分存款都没有,要是以后孩子多了连修房子的钱都拿不出来。 家里这些事情他现在还能多做点,经历了一辈子的风风雨雨的王喜才,他有种直觉,最好赚钱的年代就是这几年了,连他去世的老妻娘家侄子都抛下厂里上班的工作,跑去当临时工,他不能把孩子拘在家里。 “爸,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王云山假装埋怨,“大表哥之前不是让我带着胡吉一起干嘛,我还没完成人家的交代呢。” 李芳舒也在这时想起来,H城的胡昌表哥说了,让他们回去的时候带着胡吉表弟一起,帮他们打打下手,顺便教教他。 “胡吉才十八,以后让他跟你一起去拉砖,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去H城,明天一早就出发。”王喜才可不是好糊弄的,他心知胡昌那孩子的性子,不会因为这一时半会就和老三过不去。 “爸,你这太□□了。”王云山不是不想去,他想着再等等,起码要带大哥再去一趟省城检查一次。 “你姐夫也能带着你大哥去。”王喜才说,“X城离这才多远。” 他记得清楚,医院的大夫说了,只要吃了药没啥问题,就可以就近去附近的X城医院配第二段疗程的药。 “人医生也说了,最好去省城。”王云山瞧一眼妻子,她的目光里藏着期待,上次一趟两个人没有待多久,也没有出去打一次工。 “X城还是隔壁D省的省城呢。”王喜才不买账,D省比他们发达一点。 王云山叹了口气,放弃了去X城的想法,又和妻子一起带着大包小包挤上了去往H城的火车。 第29章 想法 一个月后,H城。 王云山穿着蓝色的工人装,脚上一双军绿色塑胶鞋,和同事们在公交车站告别,很快就回了家。 到家以后,他把今天早上妻子走前洗好的菜切好一炒,米饭一热,才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做好了两道菜。 他把菜端上桌子,李芳舒这才从工厂上班回来。 “你今天怎么不给自己热两个馒头。”她摘下脖子上系着的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问。 “今天随你,尝尝这米饭。”王云山洗了两双筷子,身边的李芳舒已经放好了碗。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这么说,北方人大多数吃不惯米饭,丈夫总觉得吃米饭不顶饿,而她却很喜欢这种有嚼劲的粮食。 每次她提前做好米饭,王云山总是自发为自己热上两个大馒.头,两口子吃的菜一样,也不觉得奇怪。 “偶尔吃一顿也无妨。” 王云山笑了笑,他是不喜欢米饭,但也说不上讨厌,也不至于顿顿离不开面食。这里大多数人都是自己开灶做饭,也都按照家乡的口味来。 妻子和他做的菜也是那种辣口或则是咸口的,不那么甜,正好可以就着米饭或者馒头吃。 而且,他们来了这里,吃的比老家好多了。他们两个都胖了不少。 李芳舒埋头吃着的同时,还不忘嘴里交代:“我明天就发工资,你明天下午去一趟邮局,把钱先寄回去。” 王云山点头,算算时间,大哥的药快吃完了,也到了该复检的时候了。 只是—— “那岳父岳母那里?”他问。 “我爸妈那,寄过去也是我哥我嫂子收到的,还不如让咱爸给他们捎带着买点什么。”李芳舒这话一点也不含糊,她之前就见过同在煤矿上干活的大姐和大姐夫,把钱和票寄回来给老人,结果被哥嫂截胡的事。 她可不做那个冤大头。 “行,这事我安排,你完了给我一张单子就行。”他们两口子赚的钱,已经够大哥再去城里取药一回了,剩余的本来就是为老人尽孝用的。 至于他们……王云山有想法,征求了一下妻子的意见:“我们要不要买个风扇?” 这里酷暑,两口子睡着凉席才五月份就受不了了,他不止一次被热醒,瞅见妻子也在黑夜里打着蒲扇,静静地,睡不着。 有了风扇也许就会好些了。 “要那东西干啥?”李芳舒不同意,“我们来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给大表哥买件东西,人家照顾我们的情,不能忘。”知恩图报是父母教给他们最主要的课程,礼尚往来更是最基本的。 更何况,他们找这个工作也多亏了长袖善舞的大表哥。王云山按下买一台风扇的想法,说:“那我明天下午顺路去看看。” 他明天正好中午就下班,有大半天的空闲时间。 那风扇,还是再等一个月吧。两个人辛辛苦苦赚钱,也不能实现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自由,辛亏他们不是对生活要求标准高的那一类人。 大折腾或者是小享受,再推推也无妨。 李芳舒用过饭在床上歇了半个小时就走了,她只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不能迟到。 王云山比她多一个小时,所以轻手轻脚地把盆带到院子里去,洗了碗收拾好,李芳舒出发,他目送她离去,再歇一小会儿。 这些日子挺好的,王云山差点都要觉得自己和妻子就是这个城市里最普通的双职工的一员,不用担心以后,也不必为眼前发愁。 毕竟工人的这个职业,可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王云山晓得以后,但他还是有一种想法,要是能一直这样也不错。 不用多奔波,也不用多出力却得不到多少钱。 第30章 眼红 他第二天就给老家寄钱过去,顺便去市场上给大表哥胡昌买了一个钱包,这是很多年轻人的标配,害怕钱丢,又不好像老人一样,拿那种塑料袋裹着,皮质钱包就应市场需求而诞生了。 王云山这次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本来他还不知道要买什么,在市场里看到才想起来,自己大表哥的钱包已经破的只剩下内里的口袋在撑着了。 这点小事,用不着别人来把关,他很快就挑好了东西,一个站在自己角度上来说,最经济实惠的钱包。 到家以后,李芳舒听了他这话,有些担心:“这东西会不会太便宜了些?” 哪怕是自己过得不好,拿出去的东西也要看的过去,这是王家一惯的传统。李芳舒的父母也大方,她觉着有些不太好。 “没事,大表哥知道我们,不会多想的。” 王云山明白妻子的隐忧,示意她放宽心,又说:“这东西,大表哥收到了肯定满意。” 胡昌不是个好面子的人。王云山有时候也搞不清这想法,明明日子过得那么困难了,吃了上顿没下顿,偏偏在他们老家,哪怕这个人在家困难再多,也不能在外面失去了体面。这种累自己的活,王云山也懒得做。 浮于表面的东西,再怎么掩饰,也抓不住本质,那样生活,太累了。 见王云山打定主意,李芳舒也没再多说,又细细问了他一回往家寄钱的事,两个人在同一个盆里泡了泡脚,李芳舒很快就睡着了。 夜晚,月明星稀,王云山伴着房间里蚊子嗡嗡的声响,陷入了沉思:他心里惦记着前两天冒出来的想法,就像是一根线扯出了他那颗并不想这么安逸的生活下去的心,他的动作得再快点了。 二十一世纪,在那个全民奔小康的年代,他们连给二女儿买冬袄的钱都拿不出来,省城气候变化快,比他们这里冷好几度,她硬生生穿着毛衣过了一个冬天,这回,王云山不想再让家人半辈子泡在苦水里。 就连少年时不可一世的王喜才,临了临了,让他入土为安的丧葬费都是王云山借了别人的。 老家的土地资源有限,它能让全家活着,却真的能让他们一出门,就被一分钱难倒。 王云山也没有忘记,前些日子,匆匆忙忙回来的妻子,手上,腿上挂着的血珠,他提出到医院看看,妻子挥挥手:“我等会拿草木灰盖住,白花那冤枉钱干什么?” 这让他进一步的意识到,起码现在,不是他继续留在这里的好时机。这会H城房价不贵,靠着郭嘉政策落户却很不容易。 况且,王老爹也不会任由老家的地荒着,背井离乡跟着他来到这里养老。他枕着胳膊,抬头看着发黄的天花板,心里做出了决定:回家,尽快回家。 那个地方才是值得他继续深挖的前景,哪怕那里并不发达,可那是他家的根,他的父亲日渐老去,大哥需要人照顾,这里远隔千里,不是现在的他久留的地方。 正巧他前阵子得到了信,老家的砖厂即将开业,正在热火朝天的招工,他回去按照原计划试试看,总归是有个好日子的。 庄稼汉一家一年收成可能都抵不上一个青壮年去砖厂做小工三个月。再加上,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直觉,他想要的,能在老家的那两三家砖厂里找到答案。 既然做好了决定,王云山不再啰嗦,第二日就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告知妻子,提出自己的想法,李芳舒很支持他,两个人说好了,再干一个月就走人。 他们日思夜想的,就是家乡那片并不能算作富饶的土地上养育的亲人。 临走之前,他们去了一次胡昌家。 “你小子怎么说风就是雨的,呼啦啦的来了,又要走,走了没一个月,又回来,这会该不会又要走?”难得几个人聚在一起,胡昌一听他们要走,对着王云山埋怨道。 王云山解释:“反正路我也熟了,以后……说不定我们还会来这里的。” 李芳舒也认同,这边工资高,闲暇时候一年来做三五个月,也比在家绣花做鞋赚的多。 说不定,她们干两年就能在家里盖六七间房嘞。 “你小子,还真的敢想。”胡昌目光复杂,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愿意一年里有十个月是待在这里。 他也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是……胡昌想起家里寄过来的信,他所在的工厂这个月又要裁员。 世事艰难啊。 无奈,他也不再劝说,只低声交代一句:“你回去了,可不要太惹人眼。”老家那边不比这里,惯爱抓人典型,在稍微落后的消息渠道下,难保一些人不会为了自己,把王云山告上去。 李芳舒听这话,扭头看丈夫,她之前从没有意识到,他们折腾出来的,在村子里已经算是大动静了,而这其中的问题要是被那些长舌妇颠倒黑白的传一传,或者是被小人往上面告上一状,问题会很严重。 王云山心里门清,他轻轻一笑:“表哥,老家那边私人开设的砖厂都建起来了,那才是个大话题,谁还管我怎么赚钱的。” 李芳舒:“可要是真的有人……眼红的话,那也很难办。” 她有些担心那个局面,自家知自家事,王云山和王云明那脾气上来了,不懂变通,再加上一个公公,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劲,把天捅娄子的事,他们说不准哪天就干出来了。 “那就让他们眼红去,只要别闹事,都好说。”王云山心有成算。 治疗红眼病的法子多了去了,谁敢小瞧曾经的混世魔王。 胡昌皱眉,声音含着善意的提醒:“你不要弄得太过。”要是王云山闹得人尽皆知,不占理不说,还要吃大亏。 在这方面,王云山他早就看开了:“那说不上,到底是我闹还是别人闹。” 有些人没皮没脸起来,真的没有家丑不可外扬这意识。 王云山可不是个注重面子的人。两个人看到王云山态度坚决,性格还是那么虎,不像个吃亏的主,也再不多说。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一更,二千字。 第31章 势利 一九八一年七月十日,王云山就和妻子从H城回到家。他们在家没有歇几天,离他们家五百米左右的砖厂就开始招工了,也不枉他们提赶前回了家。 砖厂招工热火朝天的展开的同时,也出现了一点小问题:很多人愿意去做小工,但是搬运运输的工作,在整个村子里,很少有人能够胜任,按理说年轻人胆子大,开车上手学会就挺简单的。 又顾忌着砖厂刚来开始只有这么几个柴油车,他们不敢上去尝试。老板只能从其他地方找了人,开了不少工资,包吃包住,让很多人艳羡不已。 王云山这一辆柴油车也被热情的村民们主动推给老板,老板让他尽快投入队伍,所以,这件事本身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场不可多得的机遇。 李芳舒做砖厂里的小工,哪里有工作就去哪里。 王云山则是两样活都干,常常要出门,工资也比同村的高了一倍,大家对此羡慕不来,就像人老板说的:要是谁家有他那个车,老板也会给他们既能当小工又能做运砖的活。 自打他们夫妻俩开始进厂之后,王喜才的笑脸一直没有下去过,村里人见到他多是夸他有个能干的儿子和儿媳,以后的日子不会差。只有王云兰这个当女儿的,敢泼他冷水:“把日子交给年轻人过,钱花的快,攒不住钱,你多在旁边看着些,要不然,到了最后,后悔都晚了。” 在王喜才看来,这件事与大女儿的话没有多大的关系,她听完这些话,一双眼睛上仍然装满了喜悦,他不计较大女儿怎么说,日子越过越好才是正道理。 “你不要管了。”王喜才笑着说,“他们自有打算里。” 李芳舒默默叹气。 “你也去那砖厂里试试,听说一天的工资有好几块钱呢。”王喜才现在很满意,要是能有机会劝大女儿跟着去,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才是最美的。 “这……”王云兰有些犹豫。“年轻人能干动,我都四十好几了,人家还要我吗?” “怕什么?这活是干得越多钱越多,多出力多挣,你我还不知道。”王喜才想了想,“你要是不放心孩子,可以让他们来我这吃中午这一顿,省得你跑来跑去。” 王云兰:“哪能让您操心,我会安排好的,孩子都大了,很听话。” “那你是要去了?”王喜才问。 “我明天去问问。” 如此,很快的,王云兰也跟着李芳舒一起去砖厂做些小活,从土窑里把砖搬出来,放在前面的空地上晾干,再把它们装运上车 这就是她们主要要做的事,虽然辛苦些,但好在是一个月一结工钱,大家可以拿这些钱买些东西应应急,也能在一年到头给自己家攒些过年用的家底。 李芳舒常驻在家,每天去砖厂干活之外,还给一家人做中午这顿饭,王云安养着一群羊,王喜才时不时要出门去地里看看玉米熟了没有,帮王云安放羊,剩下的时间就是拿着小板凳去大队前的空地上和其他老头一起晒太阳聊天。 王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有奔头,就连王云明,在砖厂开办之后,他也和妻子去了砖厂做工,没有再紧紧盯着王云山家,谁让那里工资开得高,有那个拌嘴的时间还不如多搬几次砖,多挣几角钱。 有时候他们忙的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做,他们家三个小孩中午放学回家,多是在王云山家吃的。 对此,王云安在饭桌上总是显得蔫了吧唧的,刻意鼓起腮帮子,做出不高兴的模样。 他不喜欢二弟和他老婆,连带着也不想要和几个侄女一起吃饭。 每次,王喜才总是面色淡淡的看着张凤把孩子交给李芳舒,对于三个孙女在他这吃饭,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不见在二儿子跟前,一毫一厘都要争个高下的劲。 王云山和妻子,暗暗佩服二嫂的厚脸皮的同时,面对着三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也只得想法子尽力把饭菜做的丰盛一点,让孩子们补补身体。 就这样,一九八一年的尾巴很快就过去了。 除夕刚过,李芳舒就在镇医院检查出身孕。 王云山和妻子还没有多少高兴的苗头,得到消息的王老爹乐呵呵的对李芳舒宣布:“你的首要任务就是给我老王家生个胖乎乎的大孙子,中午这顿饭我来做,砖厂的事今年也停一停。” 王云山皱眉:“爸,谁说我们一定得要个儿子了?是男是女都一样。” 同时,他脑海里想起了他爸以往的作风,不满的继续:“况且,工作的事,我媳妇还没发表意见呢,你这是在搞□□。” 他知道,不管是谁,事业才是一个人的主心骨,要是让他只留在家七八个月,他没病都得憋出病来。 提起上面的话,王云山脑海里回荡的是孙女说他的那一句:又不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王喜才可听不得这话,王云明已经生了三个孙女,他现在日思夜想的就是个大孙子,怎么能不着急? 李芳舒笑着说:“爸,现在还看不出性别呢。我和云山一样,觉得是男是女都一样。” 家里主要收入她也占一部分,说话底气足,就像报纸上说的,男女同工同酬,她在外地见多了工厂里男工和女工一样的待遇,再加上自己的私心,心里也更加希望是个女孩。 “你们说的是什么话?”王喜才说,“自古以来,男婚女嫁,只有男孩才是王家的人,怎么能一样?” 王云山不会罢休:“爸,时代不一样了,你的想法也得变一变。” 王云山实在不能接受以前的“传统”,女孩从不出门,多数在家绣花做鞋,最后一只婚书,一台花轿,盲婚哑嫁的过完一生。 王喜才轻嗤一声:“没有儿子,你知道别人怎么看你?只要想生,总会有的。” “这事啊,说不准。”王云山耸肩,“保不准我就没有那个养儿子的命。”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王喜才站起身,瞧一眼李芳舒,又缓缓坐下,说:“罢了罢了,这是第一胎,生男生女都好,但是,我今天把话放这里了,那人生七个八个的,为了啥?就是要有个传承香火的。” 李芳舒心里一突,摸了摸肚子。王云山心里不以为然,直接打碎他爸的幻想:“现在政策变了,计划生育管的紧,谁要是顶风作案,罚款坐牢呢。谁规定女孩子不能传承香火了,再说了,谁知道自己的太爷爷往上叫啥名字,爸,你不要想太多了。” 上辈子,他爸想太多,想养孙子都成了执念了。王云山不乐意陪着老爷子满足这点愿望,他爸这方面抓的紧看的严,要是有一点点松口的语气,这家以后别想有个好日子。这里,有太多太多的女孩刚出生就被送走,交给了养父母,一辈子下落不明。 他一点也不怀疑,他爸到时候做不出这种事。 这辈子他一定会好好守护住他的三个女儿,让她们无忧无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 不会再有人阻碍她们学习的道路,阻碍她们走向更光明的未来。他要作为一个更加合格的父亲而存在。这个家,不是孩子们努力挣脱的牢笼,更应该是随时欢迎她们回来的港湾。 这年一年比一年过得好,十几年前成为一代人阴霾的饥荒也消失了,庄稼收成够他们吃上饭,砖厂上班更让他们多了一份自信。 不只有一家在心里盘算,要是全家一起干上三年,把钱攒下来,都够他们修房子了。 这可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好事。如今指日可待,要不是冬天地冻,砖厂不做工,大家恨不得一年四季都泡在这里。 至于庄稼,一边做厂里的活一边再收回去,效率快了不少。大家都不想轻易失去这份刚刚上手的工作,也不想忽略了庄稼。 于是,王家的门槛那两年差点被踏破,总有人拿着半篮子鸡蛋,或者是一袋萝卜来他们家借车回去收庄稼。 王老爹总是来往不拒的应承下来,告诉他们,等王云山回来就让他过去帮忙。 而王云山基本上一周出去两回,到隔壁省市去,把红砖给别人送过去,中间正好能回家歇一天,他就连跑几家,协调好时间,把庄稼给从地里拉回去。 要知道,光靠木板车,全家老人小孩齐出动,也要至少两三天的时间,王云山一趟车就能带回来,可省了不少力气。 因为这,村子里的人对于他的偏见在慢慢减少,越来越多的人遇见他开着一辆车运送砖的时候打招呼。 “云山,去送砖啊?”有人坐在村口问。 王云山这时总是笑着应:“嗯,叔,你先忙。” 话说回来,他们这次回家,对他们最不友好的是一对夫妻。在他们刚回家的时候,李家大舅哥就找上门来,那会子,恰好只有王云山和妻子在家。 李芳舒估摸着哥嫂掐准了日子过来,就明白他们肯定过来求人办事的。 两人没进来之前,她就对着丈夫使眼色,让其别轻易出声,先听听他怎么说,果然不出她所料,大哥一进门寒暄两句,就说:“云山这次回来,以后要是有什么跑远门的差事,可就多考虑考虑杨老六。” 王云山迷惑:“那个杨老六?”他真有点懵,出门的日子多了,连家里的八卦什么的都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 李大哥面上的笑一僵,下意识看了妻子一眼。 李芳舒瞅见亲哥这一动作,再加上这事他们早已许给旁人了,面上带着难色说:“云山出门的差事,许给我们舅舅家的小表弟胡良了,他明天就过来。” 李家大哥是个面色白净的人,收拾的也很干净,不像个庄稼人,倒像个城里人,从此傲到大,被惯着向着惯了,一听这明显的拒绝,不用媳妇拉他,一张脸已经黑了一半。 王云山直到听完妻子的话,才从记忆里扒拉出那个面色阴郁的少年,这杨老六可是个不亚于他的角色,甚至比他还不靠谱,在整个村子里,出了名的从小坏到大。 而且,他要是没记错的话,王云山抬眼瞧一眼眉毛修的有些刻薄的李大嫂,杨老六好像就是李芳舒嫂子家的娘家兄弟,难怪她要奔忙这一趟了。 面色红润,一张脸上甚至有了双下巴的李大嫂,神情带着惋惜的说:“我们原想着,云山一个人出去太孤单,你哥既得帮我们干活,又得照顾两个老的,实在腾不出手来帮你们,这才想着给你们送人手来了。这事说来说去,倒是怪我们考虑不周了。” “大嫂,话不能这么说,你要是早说一天半晌的——”李芳舒可不会任由嫂子把自己撇干净,衬的他们忘恩不记好。 光是这话,她就不爱听。 王云山神情微动,李芳舒已经开始输出的嘴一顿,又顾着自家大哥在旁,不好直说拼命给他使眼色,让他别答应。 “大嫂费心了,只是这事,是胡昌表哥交代的,我们之前说好了的。”王云山拖了拖话音,谁知,这坐姿像是到了自家的大舅哥不耐烦的挥挥手:“知道胡昌对你们有恩。” 他眼皮撩起,拿起了谱子,仿佛他屈尊降贵的过来,其他人就要努力配合才是。 “你既然叫我一句哥,咱们就敞开谈,你只说,这忙,帮不帮?” 高傲的李大哥可是有三个姐夫,两个妹夫的,往往他开口,哪怕是比他大十岁的大姐夫也会尊重他的意见,给他将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在他看来,这事就像妻子所说,是他们和王云山互惠互利的事情,用不着扯上旁人。 “大哥,这忙我帮不了,你另请高明吧。”油盐不进的王云山板着脸,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求人办事也得有个态度啊,你这双手空空的过来,我还以为是来找茬的。” 李芳舒笑笑:“大哥,我给你们做面吃?” 李大嫂一听:“这话说的,把我们当外人里,这事我们已经给杨家人说了,小五,你劝劝云山,总不好,让你哥在其他人面前没脸啊。” 至于李大哥,他面容紧绷的坐在原地,目光幽幽的落在王云山身上。 房间里沉默了一分钟,谁也没有搭话。 还是李家大哥先弄出动静的,只见原本坐的大刀阔斧的他猝然起身,对妻子说:“走,这王家的大门我们高攀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一更,两千 第32章 小宝 李芳舒拉拉丈夫的袖子,王云山安抚的笑笑,有对若有若无等他答复的大舅哥说:“大哥,门就在那,我就不送了,正忙着给家里做点木工呢。” 李大嫂也没有好脸色的从他们眼前略过。 “大嫂,正好你们来了,省得我跑一圈,过几天和大哥过来吃羊肉,我们打算杀一头羊呢。”王云山脸上挂着笑。 李大嫂暗暗白了李芳舒一眼,一听王云山这话,吓了一跳,回过神,蚊子声般嗡嗡两句:“会来的,会来的。” 谁知道,一马当先的李大哥就在这时回头:“快走!” 眼神都不屑放到王云山和妻子身上一眼,恨不得立马离开。 妻子暼一眼王云山,他正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说:“瞧你那个劲,没事吧?” 王云山笑着摇头:“没事没事,肚子笑的太疼了。”他这是第一次瞅见那个精明能干,好为人师的大舅哥这么憋屈的走开。 李芳舒按下心里的担忧:“你小声点,人还没有走远呢。” 王云山摆摆手:“放心,他们肯定走了。”步子迈的那么大,生怕他或妻子会把他们拦下。 “怎么了?你心疼他们?我要不把他们叫回来。” 自他们走后,李芳舒脸上的神情就多了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他问妻子。 “没有。我只是想着,他们今天没如愿,回去了,万一让我妈受气怎么办?”哪里有那么多的伏地魔,大家自己的日子都还不好过,都是出嫁的女儿害怕自己的母亲在弟弟(哥哥)面前受气,为了让老人好过,有时候不得不妥协。明明心里已经厌恶到极点,还得维持表面的平静。 “他们之前对他们好过吗?”王云山反驳,“不会再差到哪里去了。” 他也算了解这位能干的大舅哥,他和他的老婆还指望着做农活有经验的老人给地里帮忙,顺便给他们出力带孩子呢,再加上,老丈人夫妻两个还能相互扶持,老人的日子变化应该不大。 话虽如此,他想了想,片刻后,还是对妻子说:“再等等。” 再给他一点时间,都在一个村子里,谁还不知道谁,岳父岳母他们背地里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的白眼和冷遇,王云山还不信,他搞不定这一对心怀鬼胎的夫妻。 他们再随便虐待老人试试看。 “你多回去几次,一周去一次,不,三天去一次。”王云山的叮嘱正是她所想的,李芳舒点点头,她是家里年纪小的,一双父母已经年过花甲,双鬓花白,正担心父母会不会觉得自己没有几天可活了,直接打碎牙齿往喉咙里咽,不把委屈对她言,回去还能多看顾些。 反正她是为了看父母,又不是凑在她哥两口子跟前碍眼去了。 “你想干嘛?”李芳舒想了想,丈夫的神情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还能搬到他们门口去住?再给他多少日子,他要干啥? “我们把爸妈接过来一起住。”王云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们给他们养老。” “只有没有儿子的,才在女儿家养老的。想什么美梦呢,我爸肯定不同意。”谁有愿意离开自己的故土呢?落土归安,老一辈思想不会任意改变。 “那就让他们少回去几次。”王云山还真的想到一个办法,去城里生活,离大舅哥远一点,岳父岳母也能少受些折磨,想到这,他顿时干劲十足,仿佛已经看到了全家人待在城市里的惬意生活。 到时候,王老爹和老丈人下棋,王云安和孩子们一起在院子里乱跑,含着笑的丈母娘带着围兜和妻子一起做饭。他墩地,舒服的春光照耀下,老人养着的花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此后如何加倍努力暂且不提。 —————————— 这天,王云山提前半天回来就当个自己放一个假,妻子已经不再去砖厂,大舅哥距离那次上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他再也没有登门。 他打算给孩子做一个小木车,只是想起岳父岳母那里,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房间里,他看着手里的木材微微叹气,李芳舒戳了戳丈夫的脑袋:“还不赶紧给孩子做车,她要是出来了,发现自己的车没做好,指定是要哭的。” “怎会?你且瞧着,我就差几个轮子了。”王云山拿出工具,对着已经初见雏形的车车敲打,而后,又跑到桌子前打磨木轮了。 李芳舒面前赫然是一件小衣服,她拿着针线在上面穿梭着,余光里,王云山已经装好了前轮。 “怎么样?”王云山试探的推了推,只有两个轮子的小车已经在他手下肆意变化着方向,看起来灵巧极了。 “王木工,你还真不错啊。”李芳舒不利色夸赞到,她上手摸了摸,王云山将这些木头打磨的很好,没有一点木刺。 “那可不,我经手的这车,闺女肯定能坐到长大,起码比那些百货商场里卖的都好。”王云山眉毛一扬,他在轮子里加了他在H城淘到的轴承,轻巧的很,轻轻一推木车就能跑很远。 这话不提,王云山大女儿出生的时候,他不像上辈子,条件所限制,这辈子带老婆去了隔壁县医院,在这里,他送走了母亲。 几年后的一个秋天,硕果丰收的好年份,他迎来了大女儿。小孩子小时候真的很丑,他抱着那小小的一团,放在膝盖前,低着头看了许久。 她黑的像葡萄一样的眼睛直直的望向了他,照进他的心里,他笑着对妻子说:“这孩子眼睛像我,双眼皮好宽。” 李芳舒瞧着丈夫这模样,在一旁默默点头,其实,孩子明明右眼是双眼皮,左眼是单眼皮。孩子他爸高兴傻了,一张嘴裂到了耳朵后面。 “云山,你这话说的,我瞧这孩子长的像我,嘴巴鼻子都像我。”王云兰可不会惯着他,王云山逢人就说孩子长的多么像他,她细细端详过侄女的样貌,还真有几分像她这个姑姑。 “怎么会?她这么白。”王云山皱眉,大姐心里没点自知之明,“你回家多照照镜子。” “哎呦,这就护上了?”王云兰也不恼,她点点侄女的小鼻子,“话说回来,这孩子真的白,你们可小心点,大太阳那么大,不要把她带到外面去。” 她对着李芳舒细细叮嘱:“小孩子皮肤嫩,要是还几个月大的时候抱在怀里晒黑了,以后都补不回来。” 王云山没抬头:“我们家小宝才不会变黑。” 李芳舒笑笑:“大姐你说的,我们记下了。” 王云兰面上带着感慨:“你比我命好啊。”她最初也是个刚嫁过来的,面容白皙的小姑娘来着。 年景越来越好,小孩子生下来能够看得见黑色头发,白皮肤的已经算是养的好了。 这年头,谁家孩子不是黑瘦的模样。 “你们去南方,倒把脸捂白了不少。”她瞅着王云山的脸说。 “大姐,你的福气在后头呢。”王云山抬头,温和的说,“孩子都那么大了,过几年就孝顺你,我们这个才刚刚出生。” 他说起好话来,还是情商很高的,说到了大姐心坎里。李芳舒在一边默默佩服。 “你这嘴啊,有时候像抹了蜜一样。”一听弟弟提起来自家孩子,王云兰脸上又有了笑容,“小平前两天来信说,他领导夸他工作干的好呢,还寄过来一张照片,等你们回去了我拿给你看。” 王云山的大外甥已经通过内推找到一份铁饭碗,干了也有好几年了,只是离家里远些,侄儿在单位住。 “那有出息,还孝顺。” 对于大外甥,他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孩子除了一张嘴随意点,心事好的。 王云山:“我就说嘛,你都是快要当奶奶的人了,哪能和我们比?”李芳舒弯着眉毛:“说不定,小平还能给你找一个工人儿媳妇,到时候双职工家庭,以后是城里享福的明白。” 王云兰笑着说:“还没影的事,可不要乱说。” 她在心里也在期待那一天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一更,两千字 第33章 遗传病 这时,王云山细细瞧了瞧王云兰的脸色,突然插话:“大姐,要不等会孩子睡了,我陪你去看看医生。” “好不容易来一趟医院,让他们给你看看,你不是前些天还说,头昏的厉害嘛。” 王云兰:“我就是老毛病了,去医生那就是花冤枉钱。” “老毛病才要注意,你就让云山带你看看去。”躺在床上的李芳舒说。 王云兰:“你们太小题大做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嘛?” 王云山:“大姐,你不要忘了,我们的妈就是因为高血压走的,你还要等三个外甥结婚生子呢,要是这里忽略了,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那我去看看。”王云兰说,“小毛病,哪能到你说的那个地步。” 虽然说,她们家可能真的是受到影响了。除了大弟弟,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有那个高血压。 王云山那会去当兵的时候为什么不成?就是为了不被检查出高血压,吃了太多的降压药,血压低的过不了体检。 “小芳,你慢慢歇着,不要下床,有什么事找护士,我们就出去一会。”王云山估计花不了半个小时,医院门诊没有多少人,王云兰一去就能看。 “你们仔细让医生给大姐看看,我瞧着,大姐的脸色不太好。”李芳舒不是个木头,王云兰刚刚在她面前站了那么久,她不至于发现不了。 大姑姐的脸色青白,眼睛也肿着,脸上有没有睡好觉的憔悴加上一副病容。 偏偏她一双眼睛还亮着,精气神看起来也不错。 这下子直接顺势让大姐在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老家的诊所要是寻常的头疼感冒还可以,要是多一点的疑难杂症就不行了。 她面色凝重的交代一句:“我们带的钱够,一定要给大姐把病看了,药买了。” 王云山给她藏藏被子,说:“我去安排,你放心,热水给你倒杯子里了。不够喝的话,等我回来给你倒,你不要下床。” 李芳舒:“你把我当洋娃娃了?医生都说了,要多走走,多活动才能恢复的快。” 王云山讪讪一笑:“你等我回来,我扶着你走。”他害怕妻子逞强,身边又没人,摔一跤怎么办? 这么一想,他出门的时候步子有些迟疑。 “云山!”王云山瞧见,丈母娘拎着网兜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对他招手,他赶忙奔向前,和大姐一左一右的扶着老太太。 “妈,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买了这是什么?”王云山问。 “我和你爸说了,这是我买的一点红糖,等会冲红糖鸡蛋给你们喝。”老太太笑眯眯地摆手,慈祥的笑着,头上每一根银丝都收拾的妥当,“你们年轻人,做这事没有经验。” “姨,你有心了。”王云兰在心里也摸不准弟弟的想法,弟妹这大日子没人照顾,他们两个年轻人,能行吗? 好在云山他老丈人把丈母娘留下了。 王云山吞了吞喉咙:“妈,你先进去,我等会就回来。” “好,你们去忙,这有老婆子我呢。”老太太收回自己的胳膊,对他们笑着说。 王云山这时候竟然没有多少话说,他目送老太太进门以后,匆匆转身,不知道再说什么。 半晌,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姐,我们走吧。” 半小时以后,王云山拿着药单在大厅里排队,等着给她取药。 “云山,我已经看过医生了,你把药单给我,我回去让小平给我抓药。” 王云山一躲,自然不依,说:“大姐,我给你配料,拿回去。” 王云兰面上带着难色:“我这病,老毛病,不要西药,中药慢慢调理就可以了” 王云山斩钉截铁的拒绝:“医生要你按时服药,你可不敢马虎,妈那会就是因为不早早去医院治才走的那么早。” 王云山声音顿了顿,大姐在他面前错愕的表情让他猛的发现,自己的措辞有些严厉,他缓了口气,一字一顿,声音含着某种复杂的情绪:“大姐,我不能让你和妈一样。” 王云兰笑了,她欣慰的看着弟弟,嘴上还在说:“没事,我平日里多注意就行,医生也说了,这病就是得靠养着,不能动怒,你相信我。” “大姐,你不要让我为难。”王云山直接排起了队,前面人一走,很快就轮到他,他干脆利落的递出药单,对着窗口的工作人远说“同志,我们抓药。” 那个人接过去,看了眼,说:“五十九块八,先付钱。” 王云兰说:“这么贵,同志,我们不抓了。” 她拉着弟弟就要走,王云山脚步不变,淡淡道:“大姐,今天你要是不让我抓药,明天我能直接跑去找姐夫和小平,让他们带你去省城二院。听说那里医生转擅长心脑血管病。” 王云兰一听这话,立马摇摇头:“你别管了,算大姐求你。” 王云山早就把钱递过去,找零的钱又被他收回来,放在衬衫口袋里,锁好扣子,这边,药已经递过来。 “大姐,我们走吧。”他道了声谢,拿着药袋要走,王云兰见大势已去,脸色有些灰白的说:“你这孩子刚刚出生就乱花钱。” “没事,我们的钱够多。” 王云山拿话堵她,王云兰摇头:“依你这倔强劲,万事都要如你的心意才行。” 王云山:“那可不,药买了就好好吃,医生的话不要不放在心上。” 王云山把药袋放到她的手里,云兰沉默接过:“我回去了把钱给你。” 王云山摆手:“不用,上次给大哥看病的钱你们还垫了不少,那钱你们没要,这钱我也不会收。” 王云山一席话,让她默默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心疼钱,你姐夫是赚工资的,你孩子刚刚出生,正是用钱的时候,用得着替我们省钱?” 她不认同这种观点。王云山早有准备:“就当我这个当弟弟回报您了。” “可是……” “姐,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行,那这钱现在我这存着,下次你盖房子的时候我再拿出来。”王云兰捏紧袋子说,王云山笑着说:“你要这么理解,我也赞成,真的,举双手赞成。” 反正他最近三年都没有翻新房屋的打算。 到时候,大姐准忘了。 “小军学习怎么样?”他转移话题。 王云兰摇头:“老师说,考不了中专。” 王云山:“还得再加一把劲,要是能考上学,以后也能和他哥一样端上铁饭碗。” 王云兰笑着点头:“你快进去,小芳那里你这两天盯着点,手脚勤快点,可不要老人帮你们洗小孩衣物。” 这年头用的多是尿布,王云山已经洗了三条,他省得这东西有多难处理,不仅要浸泡一会儿,还得使劲搓洗几遍,才能清洗干净。 “姐,你放心,快走吧,赶不上车就得走回去了。”王云山这么说,她又啰嗦了几句,公交车来了,这才匆匆忙忙消失在他眼前。 王云山目送公交车离开视野,返回医院,开始了奶/爸生涯。 这年夏天,砖厂热火朝天的营业,王云山带着胡良走了四周五六个县城去运货。 用的最多的建筑还是来自县城,王云山和胡良一路走过来,还真的发现不少值得关注的好去处。 胡良是个干瘦的小伙,处处见面,没有多少话,意外的靠得住,两个人一起搬货运货,两天就能做一单生意。 中间王云山大女儿出声的时候停了半个月,此后他们游走于早已经熟悉的地方。说不出来的容易。 王云山问他:“你以后打算留在这长干吗?”砖厂兴盛个十五二十年就被淘汰了,年轻人还有大好前程,他不赞同他在这耽误。 “不是,我哥说让我先跟着表哥你练练手,等跑个一年半载就让我去开大车。”胡良挠挠头。 “开大车好。”王云山说,“开大车去的地方多,除了累点,赚头挺多。” 胡良开心的点点头。 王云山又叮嘱道:“你这些天仔细看好了,我们是怎么应对突发情况的,这也都是开大车的路上会遇到的。” “嗯,我会好好学的,”胡良高兴的点头。 王云山此后更加注意培养这小表弟了。他也争气,很快就出了师,一个人拉砖也得心应手,只是干了一年就走了。这是后话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一更,两千字 第34章 满月 话说回来,王家的事其实还是一地鸡毛,李家大哥趁着王云山不在家,痛痛快快的来闹了一场,立马就端起架子让过来照顾女儿的李母回家,不能再管了。 李芳舒的月子才坐了不到两周,李老太太当然是不同意,没有跟着儿子回去,老太太这么一弄,在李大哥眼里,这就是他妈故意的,这可把他气的不轻。 之前在王家大闹一场不说,回到家,还对着自己老爸说话都不阴不阳的。 王家那阵子,王喜才在家,只是他插手的不多,甚至刻意躲了一会儿。 王云山刚回到家,就被人告知:大舅哥昨天下午过来,在王家闹了一通,据村民所说,他们出来时,只看到妻子在院子里气的抹眼泪,他爸的面都没有见。 “爸,你为啥要这么干?”院子里,王云山卸下车兜里的绳子,他瞧一眼蹲在屋檐下抽旱烟的他爸,轻声问。 他那屋的门窗关着,妻子她们应该听不见动静。 王喜才一听这话,心里有些别扭,拍拍裤子上的土,说:“咋了?小辈吵架我还要插手。 他最近可是听说了,国家这方面越查越紧,他们儿子还不打算三年要两个,他的大孙子啥时候才能来? 王老爹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临到入土的时候,连一个入土归安,摔盆断碗的人都没有盼到,他还不痛快里。 这么一想,他原本微微弯着的腰刻意挺直,再也没一点心虚。 这想法一说出口,王云山眉头皱着,瞅了瞅老爹两眼:“爸,现在男孩女孩都一样,我和芳舒,我们都喜欢女孩。” 王老爹硬气:“女孩能给你,给我养老送终?能继承咱家的香火?” “爸,我们家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香火能延续千秋万代吗?说不定之前老早就断了,就说这个,您现在还知道你爷爷,我太爷爷叫啥吗?” “咋不知道?”王老爹说,“我自己的祖宗我总知道他埋在那,老王家以后去地府也有个交代。” 王云山忍住笑:“爸,那你知道,我这个太爷爷就是招赘的女婿吗?我太奶奶姓王。” 王老爹话还没出口,就脱下布鞋,改为手持,用鞋底对着这个不着调的儿子:“拿这话唬我,你太爷爷是不是姓王我不清楚,那王家的祖老能不清楚?” 王云山说:“是真的,我爷爷给我说的。” 王老爹表明自己的态度:“反正香火不能断,你到时候抱个男孩子也行。” “必须是男的。”他着重强调了这句。 王云山嘴角的笑容不见,语气不好不坏,神色一下子淡了许多,只听他说:“我可没有替别人养孩子的想法,现在都有女王了你知不知道?我以后,就想和我王家祖宗一样,招一个女婿入赘,小宝那么可爱,我可不想我们家小宝跟着受委屈,在自己家才省心。” 王老爹神情僵硬,粗着嗓子:“这话现在说的早了,我只当是个玩笑话,你也别跟其他人提。” 他脸上带着隐隐的怒火,王云山没有多言,老爹的想法他改变不了,但是他也不会变” 来日方长,他总要这人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玩笑话。 王云山女儿满月这天,他们在家请了厨师过来,热热闹闹的办了七桌菜,有荤有素,破为丰盛,连那厨子看到也暗自惊叹:这是他最近三年来接过的最豪华的一桌。鱼虾鸡鸭,起码占了两样,更别提还有羊肉猪肉了。 这在这个年代决定是很罕见的,看来主家很关注这次的喜事。 其实,王喜才本来想着把左邻右舍全体村民都秦国哦,让大家知道他们家的时来运转。 奈何让孩子他爸给否定了,他决定听取老丈人和大表哥的建议,慢慢苟一点,低调一点,放长线钓大鱼,才是正道理。 李芳舒最初的想法和公爹一样,她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又觉得这是女儿的大日子,哪怕她刚刚出月子,再忙碌一点也想要把排场搞得大一点。 这是脸面问题,王云山截然相反的态度,让她按捺住自己的心思,听了王云山的分析之后,也看淡了这件事。心里对这事有了不同的态度,就像丈夫说的,打肿脸充胖子的事,确实没有必要。 王云山回来单干之后,随着老板对他越来越信任,不仅让他当车队的队长,还一直在加工资,钱包越来越鼓,他反而不在意这些了。 要是有这个排场,还不如去镇上或者县里照相馆请人过来,给全家人多拍一些照片,留点纪念。 这里有个习俗,孩子刚刚满月的时候作为长辈是要给她带点东西的,表达美好的祝愿,也算是通过这事给小孩添一些物件。 王云山的二姐远在t城,这次孩子满月,通过邮局带回来一身红色小衣,李芳舒摸着又顺又滑的布料,爱不释手。 至于王二哥,带着一个不太出彩的小毯子,带着全家五口人,连吃代拿,干翻了一众人的眼睛。 他们专挑肉菜吃,连素菜被拨到菜盘底下,也没有多少夹起来的反应,争着时间这往嘴里塞吃的。 王云兰和丈夫一大早就来帮忙,宾客吃饭时,他们在端菜敬酒,自家孩子们也被他们拘束着,不许上桌,等客人走完才能吃饭。 瞧见自家二弟这么没出息的样子,她撸起袖子往王云明的头上打了下:“你还不去帮忙?” 王云明咽下菜:“等我吃饱了就去。” “等你吃饱了,人都走光了。”王云兰歉意的看一眼被她突然动作吓到的人,张凤悄咪咪的不敢看她,她没有管,只低声对二弟说:“你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 她这么一说,王云明停下筷子,擦擦嘴,站起身。 王云兰满意的走了,王云明交代一句也跟着去了:“我过去看看。” 李大哥带着李大嫂的娘家人坐了一桌,把一切看到眼里的李芳舒低声对王云山说:“这人没皮没脸起来,真的是……” 李芳舒的父母和王喜才坐在一起,他们身边还有王云安,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二老还不知道自己亲家一家不打招呼就来了,王云山示意李芳舒先不要告诉他们,她耐下性子,笑意盈盈的抱着孩子给别人看。 王云山也跟着,有人问:“孩子叫啥名字?” “王小宝” “你这是小名,大名叫啥?” “王成玉。” “王云山,你一个高中毕业的文化人,怎么给孩子起的名字这么普通。”有一起玩到大的伙伴起哄。 一旁的王老三轻轻一笑,这人是成心找骂。 果然,王云山一听这话,抬眼往出声的方向看去,目光精准锁定,直直怼了回去:“不懂就别乱说话,你那名字就好听的很。” 众人哄堂大笑,刚刚那人面红耳赤的坐着:他的名字叫寿生,姓秦。 李芳舒目光柔和的看着在丈夫怀里静静睡着的孩子,轻轻在心里念着丈夫对她解释过的意思:“玉汝于成。” ——爸爸妈妈爱你如玉。 作者有话要说: “玉汝于成。”——出自《诗经》 每天一更,两千字 第35章 合资 李芳舒最近得到一个消息,晚上,女儿睡熟了。她轻声给丈夫讲了,满是唏嘘:“你说我的二姐命咋那么不好。生了三个儿子,老二长到七八岁出意外没了,老大二十四还没结婚就得病走了。那孩子年纪和我差不了多少,怎么会这样早早的就没了。” “天灾人祸的,谁能说的清楚。”妻子一提,李芳舒的二姐他知道,是一个颇为精明能干的人,和丈夫这些年也攒了不少家底出来,是个亲戚间有名的能人。只是----子孙缘分浅。王云山心里隐约想起来,上辈子,二姐现在剩下的小儿子,尽管在爹妈的催促下二十一就结了婚,却还没来得及和媳妇有个孩子就和他大哥一样,得了急病死了。 这边,李芳舒一边做着针线活,头也不抬,还在对丈夫说:“好在他们身边还有一儿一女,要不然,我二姐估计都不想活了。” “那小儿子多大了?”王云山问。 “属蛇的,比我小了两岁,现在也有十八了。”李芳舒说道,“以后他们家就靠这个他了。” 王云山又问:“那大女儿呢?” “那孩子和前一任丈夫过不下去,离了婚,又被父母远嫁到别处去了,一年才能回一趟娘家。”李芳舒手下动作很快,信手拈来,没有看背面的针就穿到对面了。 王云山唔了声,妻子抬头看他一眼。 “大女儿是个性格泼辣的,常常气的我二姐和二姐夫捶胸顿足的。” 王云山暗自叹了口气,又说:“那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老大办丧事,爸妈是不是得过去一趟。” “快了快了,我妈难受,不去了,他们叫我爸和我哥过去。”李芳舒想到这,“我们要不也去帮帮忙,他们这段日子过得实在是苦,也没个亲戚帮衬。二姐又是打小带着我长大的。” 王云山理了理针线筐的白线:“我就是这个意思,顺路也把爸他们带过去。” 他们和李二姐家隔了个山头,正经爬山过去倒不远,但是要是走大路,骑着自行车得两个小时,王云山岳父年纪大了,不能太劳累。他载着他们,四十分钟就到了。 “那样的话,就得给砖厂请一天假了。”她放下手里的活,紧绷着的眉头放平,沉默片刻,幽幽叹一口气。 “明天过去给厂长说一声就行。” 王云山捏捏女儿睡熟的小脸蛋,两个人说完这话,他提起今天在厂里厂长单独把他留下的时候说的话:“我们老板说,让我好好干,争取也评一个乡镇优秀企业家。” 砖厂的老板因为砖厂给这里带来了经济效益,赶上了政策,乡镇里的领导视察的时候顺手给他们老板评了个乡镇优秀企业家的称号。 这可是无比荣耀的事,李芳舒今天在厂里也听到大家的议论,闻言,嘴角轻扬,蓦然,想起什么,瞧着说这话的丈夫,有些疑惑:“你不是个打工的吗?他咋给你说这样的话?” 这还得多亏王云山有先见之明,在厂子刚办起来的时候帮了老板一把,说起这事,他眉梢也挂着喜气:“他的意思是,让我入股,跟着他一起当老板。” 那厂长是个豪爽豁达之人,再有就是王云山确实有些管理方面的能耐,老板这才愿意让利,给他一个施展拳脚的舞台。 李芳舒先是一喜:“真的!”继而声音多了份迟缓:“入股,那么大的工厂,得多少钱才有那个资格。” 两个人出去打拼半年,才有些盈余,王老爹当时想要修房子,王云山硬按住没有动,眼下这钱,只够他们盖个阔气的院子,可不知道够不够那已经有七八个土窑跟着同时烧砖的工厂,她担心因为钱少入不了股。 这可是个一起挣钱的好机会,李芳舒不想错过,她也没有等王云山说话的意思,赶忙把自己刚刚想到的告诉他:“我再去找我几个姐姐借一些,还有,我那个从小被抱走的妹妹,她们家农田被征收了用作修铁路,应该还能凑出一千块钱。” 王云山看着妻子在房间里来回转圈,笑着说:“你先坐下听我说,我已经和老板说好了,厂里他买的三辆车加上我这个,都算是工厂的资源,我和他一人两辆,我专门管运输,我们只需要把一辆车的钱给他就行。” 砖厂大头就是买车,修窑什么的都是大队队长找人义务弄的,李芳舒不在,她不知道情有可原。 只见她听了这话,脚步霎时顿住,双眼微微睁大,迸射出猛烈的欢喜:“你说真的?” 她还以为,至少得投进去五千往上,这一辆车的钱他们是出的起的,王云山和她在H城忙碌了半年,也带回了将一千五百块钱,再加上他们又不是个懒汉,在回来之前提前做的准备,王云山为工厂打了半年工,赚了八百多,老板买的一辆车两千五,二百块钱他们家咬咬牙,还是能够凑出来的。 光说不说,她们办这一场满月宴,就赚回了一百块钱,王云兰和王云菊好像商量好了,一家给了足足五十块钱。 她脚尖轻点,有些轻松的说:“这样一来,我们就是自己给自己打工了。” 王云山点头,她回头问:“那老板说了,给我们多少的分成。” 王云山拿指头比了个三,她立马嘴里念叨着算起来:“三成的话,一个人每天打工赚七块钱,有两块一是我们的,那十个人,我们就赚了二十块一。” 李芳舒抱着丈夫的胳膊低声呐喊:“我们一天能挣近一百块钱。” 砖厂这点公开透明,工人们打工赚的钱,和老板相当于是五五开,监管部门严着呢,也没有人耍花招。 这么一来,他们每天躺在炕上,只要保证厂子里每天在制砖,那钱包就会越来越鼓。 她噗嗤一笑,背着手靠近躺在王云山臂弯里的福宝:“我们小宝也得谢谢她爸爸,很快就可以去百货商场买新衣服了。” 王云山含笑不语,李芳舒继续追问:“我是不是可以买连衣裙了?” 妻子目光殷切的看着他,他说:“何止,老婆你还能包圆了。” 李芳舒吃吃的笑,轻手轻脚的坐到了王云山身边,对他说:“好的,王厂长。” 见妻子一脸的高兴,王云山摇头:“不能这么叫,我以后只是砖厂的副厂。” “好的,王副厂长。”李芳舒叫起来真的是身心愉悦。 “爸知道这事吗?”在她看来,王云山是个大孝子,在做出决定之前肯定告诉了他爸。 王云山没有说,他对着隔壁努努嘴:“爸还不知道呢。” 李芳舒一想也对,依照他公爹的脾气,要是知道王云山把存款折腾进砖厂,在他眼里,还是没有握在手里的实打实的东西重要。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李芳舒问,他们这两天出门去砖厂的时候总把孩子放到老人那屋代为照顾,李芳舒觉得这也瞒不住。 “再过几天,等合同签了再说。”王云山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为免得老头早知道早啰嗦,还是多瞒几日,等瞒不住的时候再说。 “你明天还过去吗?”他问妻子。 “什么话,我肯定过去,以前给砖厂做活自己赚钱就开心,现在能想着多做一点,发的工资越高,我们月底的股利就越高。我恨不得马上天明。”李芳舒躺在炕上,面带微笑,心已经飞到了下面的砖厂。 “你啊你,算起真金白银的事,怎么那么厉害。”王云山揶揄道。李芳舒头偏过,看着他,慢慢的笑了。 “你说,他会不会骗我们?”半梦半醒间,王云山听见妻子这样问,他含糊的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怎么会,不要乱想,写在合同上的事,到时候有书记做担保的,要放到乡镇府备案的。” 李芳舒心安稳了,她想,厂长是外地人,跑了厂子还在,书记还在,实在不行就去乡镇府,总能有个公道。 勿怪她睡前这么怀疑,现在村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谁不知道他们发了财有了钱,老板要是为了王云山手里的那些钱编了个谎,钱拿了就走人,她还真的担心没地哭去。 她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被两个人围在中间,早已经睡熟的婴儿睡梦中撅了下嘴,她的父母终于在此时沉沉睡去。 第36章 巧计 过年的时候,王云菊回了一次娘家,她随着丈夫生活在T城,细腻白嫩的脸上画着两扇弯弯的柳叶眉,还带着一双儿女,看起来气色很好。 对于二女儿的到来,王老爹最开心,把他屋里攒着的好吃的都端出来,要女儿吃,让外孙女吃。 这时候,王云山的大女儿三岁,她看着眼前比她还小的弟弟,扑闪着大眼睛,拉着小孩就要他去她屋里玩。 “小宝,就在这玩,爷爷好久都没有见过小弟弟了,让爷爷也能看着你们。” 小宝还是抓着人家的袖子不撒手,李芳舒上前拍了下小手:“小宝不乖。” 小丫头立马松手,扁着嘴巴找爸爸的身影,王云山还没注意,女儿就像个小炮弹一样,刚进门就抱住了他的膝盖:“小宝很乖。” “哎呀哎呀,这么小就那么聪明嘛。”王云菊说,“这说话可爱的劲,比她姐姐都强。” 这是在说她的女儿,席美美,比福宝大了两岁。 “我们小刚啊,两岁了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这是在说她怀里抱着的小儿子。 王云山抬眼看去,小孩子脸很白,并不圆润,很匀称,一看就没有受过大罪,和他姐姐美美一个模样,显得很秀气。 这边,王老爹已经搭腔要抱一抱孩子:“来,让外公看看我们小刚。” 那孩子害羞的躲在母亲怀里不肯出来,浑身显得很抗拒,王云山瞧了半晌,不发一言。 李芳舒奇怪看他一眼,又被女儿拽着衣角,分了心神,她正给两个女孩子剥花生吃。 索性,王老爹也没勉强,只是爱惜的摸了摸小孩的手,放手时,目光若有若无的放在了王云山身上,见他一直在瞅着小外甥,心里带几分自得,话里话外多了提点之意:“这男孩和女孩不一样,男孩说话迟,却爱闹腾,三岁看到老,以后起码不会在外面受委屈。” 王云山带着一张笑脸,应声:“你说的对,挨打了也不会给家人说,多丢人的事。长大了可不就离心了。” 王喜才胡子一翘:“怎么说话呢?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和女子一样困于后院。” “和父母说贴心话怎么就成了困于后院了?也没见他们出门有多大出息。”王云山不解。 “云山,爸说这话的意思是,男孩子总归以后出力被女孩多一点。”王云菊在一边开导,至于李芳舒,她兀自给孩子们剥花生,不发一言。 王云山不信这话:“二姐,你这话说的,我们那会合作社的时候,男女不都领着公分。” 他顿了顿,继续说:“现在一辆车拉出去,省了起码三四个青壮的力气,你总不会要说,机器比人值钱?” “男娃娃不一样。”王喜才强调,一听这话,李芳舒的脸一下子白了下去。 “怎么不一样?以后出力的时候谁知道有多少,我们厂子里那些女工样样不比男工差,大家都是一样的赚多少做多少。谁说我是个男的我就该做的少,挣的多了?”王云山一张嘴不停的输出,“你在这添油加醋的一说,传到外面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家带头搞老一派的呢。” “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王喜才怒了,王云菊也在说:“爸,云山刚刚说的是胡话。” “更混账的话我还没说呢,爸,大清灭亡都多久了,你怎么还没剪掉身后那个辫子呢?” “云山!”王云菊呵了声。 王老爹虽然听不懂后面一句,不妨碍他知道王云山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他脚下鞋一脱,朝着王云山扔过去:“我打死你这个逆子!” “爸,您可悠着点,操心那么多事,你是管海边的?”王云山嘴里的新词让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云山,你这句话什么意思?”王云菊也搞不清楚了。 “我知道!爸爸是在说爷爷管的真宽。”王小宝抢先说,瞅见李芳舒严肃下来的脸色,小孩捂住了自己的嘴,再没有说话,一旁的席美美,递给她一颗花生米,她放进嘴里,一双眼又开心的眯成一条线。 听见亲孙女给他翻译老三说的话,王喜才光着脚从椅子上站起身,说:“你说话阴阳怪气给谁看?” 王云菊:“云山,孩子都在这呢,好好说。” 王云山默默的后退半步:“爸,我说话难听,你别往心里去。” 王喜才头一昂,片刻,拎着桌上的烟杆追去:“你在这教你老子做事呢?啊?” 王云山当然是躲开了,铜烟杆份量可不轻,要是真砸上背,也得疼半个月。他笑眯眯的对着老爸说:“爸,那你都是做爷爷的人了,大人有大量,何必和小辈置气。” 王喜才被王云菊扶着,孩子已经交给李芳舒抱着,就这,老爷子还是越来越气,指着门口:“你给我滚。” 王云山不紧不慢的离开,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 门外,小尾巴她眼巴巴的看着爸爸:“爸爸,你惹爷爷生气了吗?” 王云山把她一把捞进怀里:“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气爷爷了,大伯说,爷爷晚上睡不好,一直在打呼噜,翻身呢。” 小姑娘纠结的盯着自己的小胖手。 王云山笑了笑:“小宝,有些问题可以让,有些问题,不可以退步,得爷爷自己想通,明白了吗?”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王云山揉揉她的小脑袋,一双眼里装满了柔和:“你帮我进去看看,要是爷爷好了,就把妈妈拉出来。” 他担心老头子又对着妻子使劲输出,刚刚李芳舒在一旁脸色极差,他不忍心妻子再委屈求全,她不会像他这样,他爸说啥不高兴就怼回去。 反而和他爸相处的很好,王云山无意破坏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只是老头的破旧思想,必须得根除,要不然这家他也待不下去。 —————————— 王大丫在去年秋天去了镇里中学读初中,张凤算了算帐,不想再供了:两个小的还在上小学,还能够回家给他们帮帮忙,大丫头每周回来一次,两周需要王云明骑着车把面粉带过去,孩子在食堂才有饭吃。 要么就是她做点馒头给带上,就这样干吃不做,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成绩也是,听老师说,考上中专的可能性不大。 镇上的高中早在三年前撤销了,只有隔壁镇子或者是县城里有,那样花费更大了,尤其是书本费和学费。 张凤还计划和丈夫再生个儿子,尽管知道这个家只有她不同意孩子继续读,她还是给丈夫提了句:“大丫头翻过年就十六了,到年纪该相看婚事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况且,她摸了摸肚子,她已经有一个月没来那个,一直想吃酸杏子,她估摸着这胎准是个儿子。 他们省下来的,以后给儿子盖房子用,抱着这种想法,张凤说出话来更加有底气,抛开仅仅拥有的那点子愧疚,毫不迟疑的催促:“你明天就去镇子上,把大丫头带回来。” 王云明瞪了她一眼:“我现在去砖厂挣点钱还不够供我闺女读书的?说出去别人还不得笑死我,这话往后别提,先念着总有个出路。” 张凤不肯:“你不为这个家考虑,也得为两个小的考虑,她们现在吃的穿的,哪样能比得上老三家的?” “反正这是不可能的事,大姐家三个孩子都是读完初中的。”王云明得到了风声,县里的师范专科类学校,只要初中毕业就能上,上一年半就包分配,到时候,他们家也有个吃公粮的人了。 这话,他不屑给妇道人家讲,妻子这胎还不知道啥结果,说不准,他们以后养老还是得靠老大。 对于一向精打细算的张凤,他更不会糊涂了,语气含着警告:“你死了这条心,好好养胎,要是还是个女娃……”王云明沉吟了一会,无情的说,“就送走吧。” 在他看来,他都是奔四十的人了,不能像年轻时候那么有力气了,不能再为儿女奔波二三十年了,再说了妻子老蚌生珠还是个女儿,村里人指不定怎么背地里笑话他。 “呸呸呸,我问过先生了,他掐出来的,这胎准是个儿子。”张凤歇了心思,却对于肚子里这个不满两个月的孩子是男孩这点,深信不疑。 王云明说:“那就看瓜熟蒂落的时候了,要是个健康的男娃,那就是王家的长孙,你就是头功!” 他还是想要通过这个给二房涨涨气焰,证明给他爸看看。 如此想着,他看着妻子的眼神都柔和了些:“等坐稳胎就把消息放出去,你等着快生前半个月就别去砖厂了。” 那干的是累人的活,王云明这话相当体恤,自认为够贴心,往常村子里的还有生产那天照样下地干活,把孩子生到了自家地里的。 张凤应该高兴才是,只是,她想起李芳舒怀孕的时候,提前在家养胎,全家人不让她做重活,提前一周王云山就回来,开着车把人带到了县医院生的,听说还在医院住了三四天,等医生检查了一番大人和孩子的身体才又坐着王云山的车回来的。 她目光一黯,要是她的大儿子能有这个条件,也不至于被黄疸送了命。 只是,她摸了摸肚子,愈发坚定要生一个男孩的愿望,大丫那边她暂时不管了,横竖老师叫家长的时候,王云明比谁都跑的快,没有她管的余地。 她的想法很简单,大丫初中出来以后,正好能帮她带孩子,教孩子认字,左右只剩下一年半时间,她还等的起。 对于王云山来说这段日子值得关注的就是自家小姑娘,马上就要上学的年纪还一直尿床贪觉,他总担心是不是因为身体健康的原因。 之前这孩子两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腿上没劲,他抱着孩子去了医院检查,医生说这是贫血,于是就按照医嘱抓药,吃药,再加上他们有意在屠夫那里订的猪心猪肝养了半年才好,王云山还跑去大队上把唯一的奶牛牵过来自家照料,每个月给他们多发一点粮票,主要是为了孩子能够第一时间吃到牛奶。 王云安和王喜才养了六头山羊,其中就有两头母山羊,小宝喝不惯羊奶,王老爹通过这件事也真正见识到王云山对于大女儿的重视,再加上这些天国家宣传的政策限制,王云山的耳根子清净了不少。 可王老爹在家,有意无意的,他总爱把二姐走之前拍的照片拿出来在一家人跟前晃悠,拿大女儿做筏子:“来,小宝,过来看看弟弟。” 她扎着小揪揪的头转过来,还没跑到爷爷跟前就被她爸挡在半道上捞起来:“小宝,大姑姑家做肉夹馍呢,她让我们小宝过去呢。” 小孩贪吃,王云兰做的肉夹馍照顾小孩的胃,青辣椒段是没有的,卤好的肉配上刚刚出炉的白面馒头,可是一大杀器,起码福宝吃了一次就记住了。 她对着爷爷挥挥手:“去,大姑姑吃。” 王喜才笑骂:“小馋猫,去吧。” 小宝三岁半的年纪,看不懂大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拿小手拍了拍爸爸的肩膀,身子往门口的方向探。 王云山就带着小孩走了,李芳舒这些天在二姐家住着,不知家里的汹涌,就连已经显怀的张凤挺着腰进王云山家大院,在看到一屋子大男人之后,也匆匆说了几句就走了。 王云安扬起声音喊了声:“叶叶媳妇怎么这么爱串门?来了怎么要走?” 他吃了药,这些年一直按照医生的吩咐来,打面一看还是一副混沌的模样,然而细细与他说起话来,口齿清楚,目光清明,恢复了不少。 最起码他不会把五毛钱当一毛钱花出去,也看的懂时间了,放羊到下午五点就准时回来。在王云山的帮助下,认识了几百个字,会写家人的名字,每天除了看那些小学课本,还拿起王老爹房间里的不知道哪里淘过来的算命书似模似样的读起来。 看的王老爹是好气又好笑,索性由他去了。上次王云菊过来的时候,见到他大哥这样也很是惊喜,一回到城里就托车带回了一箱子书,全都是儿童的启蒙故事书,让王云安看。 这些日子,经常能够看到在中午太阳正毒的时候,王云山坐在屋檐底下,指着书上的字,一字一顿的教小宝认字。 第37章 鸡蛋 王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少不了有人眼红了。 只是,这些都是别人默默不曾发现的,隐藏在表面上的漩涡。 王云兰自从进了砖厂以后,来王家更勤快了,只因为这里是到厂的必经之路,每天下午一下班,她就和李芳舒一道过来了。 小宝这时候会被她抱起来,掂量逗弄几下,再帮着李芳舒做饭。 她们家里只剩下她和丈夫两个人,孩子们已经去了镇上念书,往往都是丈夫做下午的饭,她做早上一顿,因此也不急着回去。 总会在王家歇脚,然后全黑的时候回家。 王云兰来了,李芳舒很高兴,只是公爹貌似更开心。王云兰自己虽然不觉得女孩子有什么不好,但还是顺着老爹的心意,话朝着她爸心坎里说,也不多爱管李芳舒。 两口子都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弟弟把她怼的够多,她心里也不想讨这个嫌,李芳舒最多只是在她过来的时候听到两句。 不痛不痒的话,听听就过去了。 她也有个习惯,总爱在孩子跟前说,不懂得避开,这可让李芳舒听在耳朵里心里怪别扭的,她就没有出去,留父女二人和小宝在房间里。 王云兰逗弄着侄女的下巴:“小宝,让你爸爸妈妈再跟你生个小弟弟妹妹陪你玩好不好?” “不要。”小宝摇头。 王喜才寻声看过来:“有弟弟妹妹才能更好的陪你玩。” “我已经有三姐姐了,三姐姐可以陪我,推车车”福宝指着屋子里王云山做的小木车,王云明家老三和她年纪差了三四岁,在中午过来吃饭的时候、下学的时候喜欢推着她到处在院子走。 值得一提的是,就是那个三丫,在小宝一岁多一点的时候,出了意外被驴踢到眼睛,血流不止的时候,多亏了她在旁,大声把王云山夫妇叫过来。 这样,小孩越喜欢三姐姐了,在她看来,三姐姐陪她玩已经够了。 王云兰说:“傻孩子,有弟弟妹妹陪你玩,和三丫一起是不一样的,到时候,我们福宝就是大姐姐。” 小宝皱着鼻子:“我就要三姐姐,不要弟弟妹妹。” 大姐姐每天上学那么辛苦,三姐姐还给她说了,二妈妈一直把家里最重的活交给她,她不想当大姐姐。 一点也不想。 王云兰见这话把小孩吓到了,不再说话,捏着小孩的胖手对着老爸说:“云山和芳舒把小孩养的真好,这小手软软的,手背上都有窝窝了。” 王喜才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她爸妈为了她专门去买了新油布,多做了一床褥子,她吃的也喜人,每天早上都要吃一个鸡蛋。” 全村也只有他们这么养孩子,全村的娃娃长得也没有他孙女健康。 老汉提起这事也高兴,鸡蛋养人,王云安每天早上和侄女一样,吃上一个鸡蛋,身上肉多出了一层,晚上还晓得跟他抢被子,劲大的很。 “鸡蛋得好多钱吧?”王云兰啧了声,她只有在全家人都在的时候才舍得炒个鸡蛋做菜,一辈子这么过来了,攒钱都是从嘴上抠出来的。 三弟这日子还真好,她看着小孩身上没有多少大补丁的衣服心里念叨。 听见她爸说王云山去外地专门买的,量大便宜,她连忙说:“给我也订一盘。” 家里大男人做的都是体力活,给他们多补补。 “你家小孩多,一盘鸡蛋够吃不?”王喜才惦记着自己的三个外孙,还有两个正是上学的年纪,周末回来了,母亲给做鸡蛋带去学校,一个人起码得三个,再加上大外孙回来,她明白他们对于他的期望,孩子去单位至少得十个鸡蛋。 “哪能轮得着他们?”王云兰说,“先紧着家里的劳动力吃好了,每个月能给他们做两个就可以了,在学校花钱的时候多着里。” 王喜才沉吟片刻,抿了一口烟锅:“你咋让孩子跟你吃苦?正是用脑子长身体的时候,好吃的紧着他们才对。” 他让小宝去叫他妈,李芳舒进门时,公公对他说:“把咱们家鸡蛋给你大姐匀半盘,让她回去给学生娃娃做好吃的去。” “不用了不用了,”王云兰挥挥手:“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大嫂,孩子们读书辛苦,你就拿着吧。”家里的鸡蛋放到柜子里,李芳舒很快就收拾出来,往她手里塞。 “爸,你这是干什么?”王云兰不好为难她,只是低声问她爸,她说话绝对没有主动找自己弟妹要鸡蛋的意思。 她们家情况不差,还没有到靠着弟妹接济的地步。 王喜才能不知道她,宁愿把家里多省一点是一点,也不会把涨了的工资拿出来补补油水,尤其是对她自己,更为苛责。 王云兰看她爸没有反应,气急了,对李芳舒说:“你是不是傻?我们家两个吃公粮领工资的,你们一家老小,以后都要靠着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我们不给你们接济就罢了,你们还倒贴给我们?” 王云兰这些日子里的不解尽数说了出来:“大弟每个月的药不能断,孩子的口粮不能断,你们是要把自己累死在这吗?” 她声音落下的时候,王喜才咳嗽,对着王大女儿说:“行了,鸡蛋你爱要不要,要是不要了就放下,来这一趟还把你气的不行?” 自家人知自家事,王云山的工资就比一个野外作业的工人高一半,李芳舒也没有闲着,就连大儿子也在放羊,他们家每天桌子上有喝不完的羊奶。 物质条件怎么样,他自诩整个村子里最有滋有味的。孩子娇养着他也同意,要是有那个条件,谁又愿意让他们吃苦。 王云山已经开始给孩子以后念书攒钱了,他孙女以后可是要上高中念大学的人,他就更不可能拖后腿了。 真让娃娃营养跟不上来,以后念书不行,她得怪他。 王云山偷偷接济老大的事他心知肚明,早两年是没那个条件,这孩子嫁出去十几年了,还在给他们父子三操持家务,一个两个鸡蛋都省下来偷偷给弟弟们,他怎么会阻挠孩子帮自己的亲姐姐呢? 日子就是这样,一家过好了,总不忍心让孩子跟着吃苦。两个外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点鸡蛋补补,谁也说不了不好。 王云山和李芳舒穿一条裤子,这事他提出来就没有不成的。 他没好气的说;“日子越好了,你自己那身体也注意点,别人不清楚你能不清楚?” 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根子损了与寿数有碍,“你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了,顾好身体就是不拖后腿的事你能不知道?” “大姐,医生说的话要记清,遵守,不能吃太差也是最基本的。”李芳舒轻轻晃晃了女儿,“我们小宝告诉大姑姑,爸爸说什么最重要?” “健健康康最重要!”小宝声音洪亮的说,自从上次吃了苦巴巴的药之后,福宝可是记忆深刻,爸爸那双大手拍了拍她的小身子,柔和的眉眼对她说:“我们小宝健健康康的长大就是最重要的。” 小孩童稚的话语敲在了李芳舒心口,她扯了扯嘴角,一双眼的周围慢慢变红,笑着说:“我们小宝说的对,健康最重要。” 她带着鸡蛋匆匆转身,投身于黑暗中,手里捏着一个手电筒,发出微弱的光芒。 见大姑姐没有使性子,果真放下鸡蛋就走,李芳舒松口气,瞧瞧公公,刚刚神情那么差,眼下面色也缓和了。 他伸出手:“来,小机灵,爷爷抱。” 小宝到了爷爷怀里,她睁着困倦的眼,小胖手揉揉眼睛,听着爷爷和妈妈在说话。 王老爹问:“老大去哪了?” 方才一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李芳舒回:“大哥在爸你的屋里看书,就着灯光可起劲了。” “看那些劳什子闲书做什么!”王老爹轻轻说,他轻轻拍了拍孙女的肩膀,眼里分明装着欢喜。 爱读书好,读书明智,说不定哪一天他就懂事了。 明明不可能,还在渴望一个奇迹。 李芳舒知道公爹这话不是指望她搭腔,小心翼翼的伸着手,问“孩子睡了,我抱去里屋,别把您累着了。” “我来。”王喜才从座位上起身,神色变了变,“好丫头,要变成胖丫了,又章重了。” 长重了好,身体棒,不容易生病,这是老人最朴素的想法。上次小孩半夜发烧,也把他吓个不清,直接拖着鞋让王云山带孩子去看大夫。 毕竟,他们家老大就是发烧不止,去看医生晚了,惹起了病毒性脑炎。一生就这么…… “你们多看顾着孩子,不要让她蹬被子,半夜着凉了。”王老爹操心说,他给孩子叠了叠被子,李芳舒瞧见那架势,还要再摸索一套被子出来。 “爸,我知道了,你快去睡吧。”这孩子热了也不好,她不会拂老人的好意。 第38章 房间 王云山每个月拿着工资,饭多是在家里吃,在路上的就随便应付一下,再加上每年年底的分红,三年下来,还真的攒了不少钱。 这三年,村子里变化很大,夫妻两个一起去砖厂的人家,也有了家底,翻新了家里的三间上房,一户动,百户动,村子里扬起了翻新房屋的热潮。 在他们家,李芳舒想起母亲前些天过来给他说的,她的哥嫂修了三间房,老人却依旧在自己的老屋,一间新房做粮房一间自己住,一间做大堂,心里有些气,又有种他们果真做的出来的理所当然。 李大哥去了砖厂,李大嫂没去,他们还是村子里早先修砖房的一批:李家本来就家底不浅,那个两口子又是个只进不出的,往往别人过年回娘家,带着大包小包,他们却只是倒一杯白水陪着聊一会天就结束。 她们这些姐妹都是这样,过去的时候抠门到连一口淡茶都没有,可若是什么体面的亲戚来了,尤其是工人干部之多的体面家庭,李家的菜丰盛的厉害。 两位老人没有上桌的可能,尤其是李芳舒她妈,只在厨房忙碌完就被撵去自己屋里待着,待客人走了才收拾残局。 媳妇连打下手的活都不会做,就连小孩要用的小衣服和鞋子,也是李老太太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她不会给李芳舒讲太多,这不是当娘的给女儿稍微透露一下,李芳舒自己有眼睛有耳朵,拼凑出来的真相。李老太太在家真的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偏偏还得不到亲生儿子的一个正眼。 好在这会父亲还在,要是他走了,说不定做的更过分。李芳舒这么想,同时,她之前压在心里的愿望被自己从内心深处重新提出来。 她对丈夫说:“我们要不要修几间屋子?” 他们的渠道更加方便,建材王云山可以自己开车带回来,找村里的小工,大家也不会拒绝,只要想,不出一个月就能修好搬进去。 “我们修一整个院子好不好?”她眼前已经畅想了她哥知道消息的眼红,心里很舒服。 “算了,我们修三间。”王云山说。 “为什么?”她有些不解。 “这些日子,我们厂长被提为公家干部,这砖厂他有转让给我们的意思。”王云山的眼睛折射出明亮的光。 “那他去哪?放着好好的摇钱罐不要。”李芳舒清醒问。’“他要回家了,去南方当干部。” “而且……我们以后说不准,也能去城里。”王云山心里有这个打算,他在村里砖厂上,从厂长的经历中,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李芳舒面上带着几分心动。 “前两天二姐来信来告诉我,T城的房价不贵,还在大力招呼干部过去建设呢。”王云山继续说。 “你想当干部?”李芳舒觉得有些不妥,“不合适,我们要当也只能留在老家。” “我老板都能回家,只要我们干得好,肯定有办法。”他说,大不了就在这里多干几年,把家乡建设的更好了再过去,人更有底气。 “把我们家定在T城怎么样?那里还是你妈的娘家。”他兴致勃勃的对妻子强调,“这样一来,她可以随时过去找她姑姑。” “这样美好的事,我们能做成吗?”李芳舒心跳跳的飞快。 “可不可以,先干着试试看,到时候,我们也给家里盖两层楼。” “原来的灶房变成小二楼吗?”王家院子里有个土夯的小厨房,现在是杂物间。 “不是,像城里一样,盖两层砖楼。”王云山摇摇头。 “你又忘了,我们现在满打满算才五口人,要那么多房间干嘛?”李芳舒不喜欢有那么多空着的房间。 “一人一间不就五间了,再有一间做厨房。”他理所当然的说。 “那我们现在住的老房子,怎么办?”李芳舒叹气。 “现在就把那几间最久的,推了盖三间房,我们还住这里。”王云山拿手比划。 “成,那孩子住哪?”小宝大了,得有个地方住。 “孩子,就让她和爷爷一起住,住新房,大哥住剩下的那一间。”他修三间房,留给老人和孩子。 “旁人又该笑话你了。”李芳舒打趣道,大家多数都是给年轻人一间,老人一间,还没有小娃娃住新房的先例。 王云山却说:“没事,他们不懂,情况不一样。” 他和妻子住的房间,比起王老爹和他大哥住的那一间,已经新了十几年了。 就连一脸与有荣焉的王老爹都没有把他是副厂长的消息放出去,村子里知道他参股砖厂的人不多,都以为他只是个小队长,管着那些外乡人,和他们一起运砖赚钱。 这是王云山所没有料想到的,他还没说出口,老爸和妻子就说这事太扎眼,让老板帮忙瞒着。 除了明面上王云山的工资,每年年末,王云山和妻子总是去一趟镇上的银行存钱,有人看见了,也只会以为他们是和自己一样,过来从存折里取钱。谁又知道他们是把今年赚的钱放到存折本里。 随着制度的完善,厂长和王云山也有了默契,一年结一次钱,这小子算账的手艺一流,一个厂里近百号人,账也能给他算的清楚。 无形中,老板也觉得自己更值了,来到外乡赚到钱有了编制不说,还挖掘到一个算账的好手。 王云山上辈子是不是账房先生,可他的三女儿是学会计的,他跟着听了不少,一辈子学到老,活到老。 当时只是村里大队长的他,能够帮人处理不少出门打工,账务不清的事。 三女儿说他是“人老心不死。” 他讲究个不做睁眼瞎,实践出真知,哪怕是别人说的再多也不如自己做的多,因此在学了几个月后,就主动揽下了村里账务的活计。 那时候觉得自己还年轻,多贡献多赚钱就是正理,旁人也乐意他揽这个琐碎活。 大女儿工作的公司他也能帮得上忙,不拘束是什么,当老板的敲电子计算器啪啪啪算完,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他几百个大户都管过来了,这七八十人不就是很简单的事了。 总之王云明面上工资一个月一百五十块,加上杂七杂八的,一个月他们家能赚三百块。 三年时间,让他成了村里唯一一个万元户,尽管这钱很快就被他花出去了。 王老爹都不知道他儿子现在有多少存款,只是眼见着家里的菜越来越好,最初有鸡蛋,和豆腐,慢慢的有了猪肉,最后有了猪排骨,鸡肉,鱼肉,他看着大儿子和孙女啃着排骨笑得甜蜜的样子,咽下了嘴里的质问。 在他看来,这玩意又没多少肉,还和肉价不相上下,吃他干什么?买它干什么? 他心里清楚,拿这事问王云山,注定没有结果。 他默默腹语的这会,王云山注意到他爸一直不动的筷子,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腹肉,王喜才的脸色更复杂了。 没错,他们现在每餐已经有了两荤两素的待遇了。 王老爹现在也只有和大女儿有共鸣了,他真想摇醒之前的自己,那些个鸡蛋算什么,和这些比起来那都是小事了。 他真的想不通,小孩子吃的好一点是要长身体,他一个半边身子入黄土的人,还被强制要求,要吃好吃饱,不能拖家里的后腿。 谁能想到,五年前家里的粮食才刚刚够吃的王家,每顿饭只有一个素菜打底的王家。现在肉菜的分量是最多的,而王云安和王小宝这两个人,除了那些特别好吃的肉菜,对于每天端上来的这些鸡鸭鱼肉都只是浅浅尝几口,转战素菜去了。 谁能想到,家里的两个素菜反倒是成了两个人眼里的香饽饽。 只是,他夹起那筷子肉送进嘴里,眯了眯眼,这集市上卖的鱼就是比他们自己捉的新鲜,肉嫩。 第39章 小孩 胡良在小宝刚刚一岁的时候就投奔他大哥去了,过了一年就成了亲,两家相距不过三里,消息往来比较方便,听说他们家也盖了新房,兄弟两一人一个院子,比邻而居。 关系比王云山和王云明亲近多了,这日子越过越有差距,作为邻居的王云明也不是没有察觉。他多次看到王云山那小子在砖厂里被厂长笑吟吟的接到自己房子里避暑,心里认定,王云山指定是扒住厂长的裤腿才得来了一些优待。 他们女儿也大了,大女儿去县城读书,二女儿闹着不和妹妹睡,他也只能出钱给她在偏屋修了一间屋子,正好连通着的小屋是以前的厨房,重新加固了一下,便又算修了两间屋。 这足以让他在村里人面前挺直腰板,抬起头做人。尤其是听说王云山只打算修三间砖房的时候,心里更加得意了——他已经出钱给妻子和他住的这间地板上铺了水泥,和大城市的人一样,王云山却才要修一个用旧红砖,砖厂的次品,卖不出去的砖头做地板的房间。 为此,他难得对两个人有好脸色。王云山却乐意不搭理这个一看见他就得意的笑的二哥,神经病一样。 两个人只能说井水不犯河水。 尤其是他听说二哥这次出乎意料的反对张凤,把孩子送去县城读中专的时候,对他的感官就更加复杂了。 以前他觉得这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现在他看透了,这分明就是个喜欢在他们面前卖弄,把占他们便宜作为最大的乐处的神经病。 他要做什么,他一概不关心。反正他们与他之间,侄女也大了不爱过来了,张凤忙着自己家的地,也不来烦人了。 他实在分不出心神来关注他,最多只在每年除夕时见他发疯一回,王喜才那会忍耐性出奇的大,不见得多在意他蹦跶几回。 王大姐惯常和稀泥,两个人的关系很好,只是,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件小事而大打出手,加起来有八十岁的两个人就在王家门前的空地上打了起来。 最后出动了王云山和他姐夫才拉开,这也是这些年常有的事。 王云明敢在他面前呛,他就直接怼了回去。这人也不爱指手画脚了,王云山对他,换了策略,能动手就绝不会多说一句话。 搞得王喜才骂他:“心眼比针还小的人,惹了他,能对你有什么好处?” 无奈,王云明越挫越勇,还没因为他们家盖房的事嘲笑王云山两句,看见他上前一步要拿工具的动作,连忙脚底抹油溜了。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大人,年纪都要当爷爷的大人,丢不起那个脸,不会和他计较。 因为情况好,计生委的人上门之前,张凤生的四女儿还好端端的养在家里,已经长到了两三岁。 他们上门那天,张凤直接满地乱滚,要钱钱没有,要粮不准搬,搞得一众大小伙子姑娘不好意思,有人来找王老爹,他挥挥手:“别跟我提那个晦气的玩意,他们家的事我管不着。” 这是撒手不管的意思,最后还是王云明拉着大姐赶到,王云兰好说歹说,交了三十块钱才把人打发走。 这只是罚金的七分之一,他们也见好就收,只板着脸警告:“孩子生的越多,罚金越多,早早去做结扎手术才是对你全家都好的事。” 围观的人嗤笑声传来,王云明一张脸臊红,瞪了妻子一眼,越过躺在地上的她,径直进屋了。 “弟妹,还不赶紧起来!”王云兰拉着她起身,“孩子生了就好好养大,再不要想什么歪门邪道,作孽太重。” 这是张凤刚刚在地上说的话:“孩子你们抱走吧,卖了还你们劳什子的罚金。” 王大姐一生儿女顺遂,她对她爸也孝顺,见不得同村人为了生男孩拼命把女孩送走的案例,旁人她管不着,二弟妹这里,她自以为还是要说道说道。 “作孽作的越多,以后都是要还的。”她看着张凤,一张松弛的脸上眼神木木的,默默摇头。 有人想生生不出,有人拼了劲的想要把孩子往火坑里送。 这世道,还真的不公平。 李芳舒得到消息的时候,王云山正把资料递到乡镇上去,她有些担心:“这事会不会影响你?” “没事,我们已经分家了,影响不大。”王云山头也不抬,他试着妻子给他做的裤子。 在镜子前站好,他左右看了看,身后李芳舒的目光紧紧追随,他透着镜子与她对视一秒,想了想说:“这些天我们注意点,别让二嫂瞒着别人把孩子送走了。” “她要是真的送走了,谁也不知道啊。” “你去找大姐,她有办法。” “那孩子才三岁不到,长到身边那么大了她忍心?”李芳舒觉得丈夫不理解那种做人母亲的柔软的心。 王云山淡淡瞅了她一眼:“计生委要她做结扎,她也不会答应。” 偏执已经入了骨髓,他二哥还有靠女儿的想法,他二嫂……上辈子还瞒着人,和大女儿同一年怀孕,生下了一个小女孩送走了。 那两天,王云明的骂声,张凤的哭声,响了几个整晚。 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他不知道,也不想揣测。只是可怜了孩子。 小小的一团,刚出生就得被送走,父母害怕养在跟前待久了日子,就有了感情割舍不掉。 别人拿着两尺红布,带着新襁褓过来就接走了,从此以后,生死不知,杳无音信。 “那爹说的……你怎么看?”李芳舒试探问。 “急什么?我们跟着政策来,小宝还小。”王云山说,他也算是多经历了一遭,世事无常,他就觉得有孩子就挺好的了。 “可……”李芳舒想起来二姐去世的两个儿子,有些犹豫的说出口:“他们说,人必须得有个儿子。” “没儿子就不能活了?”王云山反驳,“你放心,在我这里,最起码在我们家,我希望儿子女儿都一样。” “再说了,你忍心为了生儿子把女儿送走?”王云山不会同意这件事,他面色带着一分严肃。 李芳舒设想一下,现在有人想要抱走她可爱嘴甜的小宝,猛烈的摇了摇头:“不可能。” 这话一出,王云山才笑了,他转过身对妻子说:“孩子是做父母身上割下来的一块肉,别一直让别人左右我们的思想。” 李芳舒轻松的笑了。 她嗯了声,心里放下了介怀。 谁说一定要有个男孩的?何必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孩子大了,四十几岁就能退下来少操心了,难道她们头发花白的时候还得为孩子上大学而操心吗? 这里的人,十户人家有三四户,生孩子生了一辈子,儿子十岁的时候,最大的女儿已经生了外孙,他们的双鬓斑白,为了儿子还得再奋斗二十年。 那些女人也早早的患上了妇科病。在王云山的潜移默化下,李芳舒真的觉得这是个不划算的买卖,累死自己成全别人的事,还是少做。 “何止是成全别人?人家还不指望你生他呢。”王云山说,这里往后几十年,他就没有见过几个成才的男孩。 最后还得怪父母,明明把他们生了下来却没有教育好,只知道溺爱。 “杨老六就是个典型的例子。”王云山说,“从小到大打父母习惯了,谁不知道他?” 谁又在他面前说他不孝,人家老爸老妈甘愿服务,不容人质疑。 一把年纪丢失了父母为其奔忙的铁饭碗,失去了保障生活在城市里一点专业技能都没有,只能是靠天吃饭。 估计那当科长的爸知道这件事,得气的活过来。辛辛苦苦把儿子的工作安置在老家的县城,让他不用跟着自己去远地方吃苦,未曾想到,做好了一切准备其实也是给他们的未来埋了大坑。 第40章 探索 王云山在前几年的探索中,掌握了一定的经验,很快就摸出来门道,在他的投资和建议下,砖厂每个月的生意又多了十几笔。 他专门去找帮扶企业的农村信用社借了一笔钱,又买了两辆车,砖厂整日里进进出出有六辆车载着他们全村人的希望去往隔壁市区,甚至去了隔壁的隔壁,那里矿产资源丰富,比这边富了两到三倍,村民们买起红砖来特别大方。 王云山有一次甚至专门派了四辆车为一家农户带过去,听说他们家要建造的房子足足有五层楼。 只是在老家,这生意还得多靠那些走南闯北的外乡人在中间牵线搭桥。 王云山和他们混得熟了,也早早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大家正因暴富而疯狂消费,而对于庄稼人来说最体面的就是老屋的芳子,修的越气派越大,再挂上“某宅”的门牌,黑色木制的大门一关,可不让子孙在这里长了份面子。 王云山起初提出去那开展生意,厂长首先不同意,在他的记忆里,那里惯有那些什么土匪窝子,哪怕已经处理了,还是刁民一群,好赌博的人杀疯了眼闹出人命都有可能,在他眼里,这门生意太冒险。 王云山说服了他,这里沿线都有柏油公路,安全系数高,还有那车队的几个小伙子在这里有熟人,不会出什么事。 人家能看得上你这一车砖嘛,火车把煤带出去,运回去的都是钱,走在村子里,十户人家有一户就是真正家里有矿的,这点小钱他们还真的不放在眼里。 这话说到了厂长心坎上,王云山在第一次尝试过去以后,又组织人多挖了两处土窑,老板计划着两年内就要走,默默开始分权,王云山在砖厂里越来越有话语权。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知道,王云山就是那个一直不谋面的神秘的副厂长。 村里炸开了锅,都说王老爹命好,生了个好儿子,每天不用干活,睡着都能挣钱。 “人家和我们可不一样了,听说他们顿顿吃的是鸡鸭鱼肉,早餐要干掉两碗羊肉泡馍,中午吃的是肥的流油的肉夹馍。管够!” “王云山现在是厂长了,日子肯定过得不一样了。” “我要是厂长,顿顿都吃水盆羊肉,肉多粉条少,还要尽捡着那山羊腿上的肉吃。” “还有那边人做的手抓羊肉,谁还半斤一吃啊,我直接要两斤,水一过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这是在说离他们五里远的一处交通干道上,有外乡人过来开了一家远近闻名的餐厅,手抓羊肉是主打菜,肉质鲜美,闻着不膻,吃进嘴里,也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调料。属于羊肉本身的味道留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往常这肉专门卖给过路的工人和司机,抵得上寻常人家七八顿饭,村里有人带着孩子去吃过一回,吃完一直在念叨:那里的羊肉多好吃。 他们已经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没有人掏腰包专门去那里吃一趟。 总之,王家的日子在他们看来,是他们想也想不通的快活日子,有人还在念叨:“世道不公啊,怎么王家才败落了几十年就又崛起了。” “王家的少爷日子,肯定不会太长久的。”这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坚定地认为大家要一起富裕,王家发达了,过着皇帝的日子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好端端的待在这里,还没有一些吃公粮的干部好,起码进城了。 这里又没有大商场,大医院,大家都一样。 不得不说,这一番话下来,很多年轻人尽管面上带着老人没有接受新时代的不以为然,心里却舒服多了。 他们在想:对啊,穷人乍富,王家恨不得把钱紧紧攥在手里,那老宅子多久都没有翻修了,王家的院子还没有他家宽敞舒服呢。 有人猜出来王云山可能要搞个大动作,不过,他们没有放在心上,再怎么样也大差不差。 李家大哥已经出去了一个多月,专门跑去外地学人家如何种植、烤制烟草,学好了回来,那可就是上好的买卖。 走之前他粗步估计,他们一年可以赚五千多块钱,这可比王云山夫妇累死累活的赚的多了,因此,李大嫂一心在家贤惠的照顾女儿,对于王家的事情充耳不闻。 她打心眼认为,丈夫找的这门生意可比王云山赚钱多了,王家再怎么样也不会越过他们家去。对于这个事实,她心知肚明,以后也会是李芳舒和王云山求他们的份。 这么一想,他们越发在老人面前无所顾忌,李老太太因为被孙女绊住了手脚,别说是去看女儿了,连出门都是问题。 偏生李大嫂还最爱让她干一些本来就能做的事情,老太太被使唤的团团转,李大哥的父亲,李老汉也只是沉默的一个人出门,料理庄稼,再一个人回去,对于地里的忙碌空口不提,一力扛下。 只是劝着妻子和自己,再多忍忍,让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他才会好好的。 只要儿女好了,他们怎么样都可以,儿媳妇不喜欢他们去女儿家,他们就少去几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也是李老头过日子的精髓。 王云山不是没有察觉到岳父和岳母这两天来他们家变得少了,不过没关系,妻子去的次数多,总不会让自私的李大嫂短了他们去。 王云山打定主意往t城奔,除了赚足够多的钱之外,他还去了许多地方踩点,为砖厂的扩大化生产改造做出了突出贡献。 厂长笑着拍着他的肩膀:“你这么一搞,全村……哦不,全乡的经济都会被你盘活了。” “哪里,厂长,我的目标可是全县城。”王云山开了个玩笑,厂长哈哈大笑:“年轻人就是要敢闯敢做。” 他待在这里也有好几年了,自认为对于这里的人有了最基本的认识,只要能够吃饱肚子,就不会想办法多倒腾几回,几乎没有几个出去打工找奔头的年轻人。 王云山是他见过的头一个,不愧是读了书的人,见识不短,实践不断。 要知道,哪怕是他,在面对一个充满机遇的年代也找好了退路,存折上有一定的存款。 这小子讲究什么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只要够数,就积极的把多出来的一部分全部投进去。 这么些年下来,王家的存折上进进出出的,总数上,估计还是他从外地挣回来的那么多。 这人胆识过人,怨不得有那么多的人追随于他。 “你小子,怕是你们二百三十户人家里的第一个万元户吧?”厂长估摸着,“要是把钱存起来,恐怕你也是第一个上报纸的。” 中国各地在响应政策,没有多少省份,大家竞相在省报纸和广播上播放自己家乡第一个自食其力的领头羊。 这边经济差一点,和全国第一的万元户报道差了半年,恰好是王云山投资入厂的那年六月,对此,王云山摸了摸后脑勺:“厂长,你还真的是抬举我了。” 镇上因为厂长这位乡镇模范企业家要离开,返回家乡建设家乡而吵翻了天。 好不容易山窝窝里出现一个金凤凰,结果他们没有那个梧桐木,留不住。这不是在打他们的脸吗? “你说说你们,非要说什么响应政策,给他挂个乡镇企业家的虚名,结果呢?这事办的变成这,还能有什么处理办法?”镇长弯指敲了敲桌子,木桌上的搪瓷杯一震一震的,站在他面前的干部悄咪咪的低着头。 “镇长,你不要着急,那位厂长说了,他还能再待着两年,帮我们建设这里。”有人出口打断了办公室里沉默的氛围。 “再不济,还有其他几个砖厂嘛。”其他人在一旁补充。 “能一样?”他瞪大了眼,“隔壁县城搞的那些砖厂工人赚多少,我们的小工赚的是他们的八成,长此以往,我们的经济是不是就被拉下了?” “镇长,话不能这么说。”戴着圆框眼睛的文艺青年上前半步,抬起头说,“我们上次去调研的时候发现,那位黄庆喜同志在尽心帮我们发展,而且,在他的帮助下,已经有同村的一个小年轻接班了。” “那位小同志,不会再走了?” “他们家在那,肯定不会放着这么大的摊子拍拍屁股就走人。”文艺青年摇摇头。 听见这话,镇长脸色缓和了一点:“务必要让我们这里紧跟节奏,让更多的人摆脱贫困,过上好日子。” “我们知道,您放心。只要越来越多的工厂建在我们这,生意多了,我们的乡镇居民未必见得比县城里的人穷。” 大家心怀热血,渴望把沙漠变绿洲,让人民摆脱贫困,把家乡建设的越来越好。 “这次的事情也给我们提了醒,敲了敲警钟,你们一定要记住,挑选干部时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问清楚人家的意愿,要选上之后全都孔雀东南飞了,我们再怎么努力也发展不起来。” “好,我们会注意的。” 孔雀东南飞,这就是东西部发展不平衡的最主要的特征,哪怕是王云山要去的t城也只是比这里更加北边的城市,附近的村民未必比这里过得好。 因此,调动也更加容易。他也不是个太急的性子,稳扎稳打的发展,总比一步登天之后坠入无限深渊要好。 第41章 老三 有些事情真的是上天注定,王老三最近跟着王云山一起跑现场,在无意间对他透露,他的弟弟,已经被t城的工厂招工招走了。 王老三继母最终和他父亲离了婚,带着最小的弟弟改嫁到了隔壁的隔壁,而王老三就带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弟一起生活。 对于这个给全家人争气的弟弟,王老三心里很是亲近,他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了王云山:“以后,他和堂妹也能相互照应了。” 这是在说带着孩子随丈夫北上的王云菊,王云山闻言,颔首:“你弟弟的婚事定了没有?” “这还没有,我奶的意思是等他去了t城,自己谈一个对象,要是双职工家庭,也能早一步在那里定下来。” 王云山唔了声:“这话也说的对,不管怎么说你弟以后也是实打实的城里人了。” “城里什么东西都要自己买,花销还大着呢,还不知道他一个年轻娃娃去了能不能顶得住。”王老三说出心底的担忧。 王云山摇头,心里轻叹:何止顶住了,他们夫妻两一辈子节俭,拼命打工,供孩子读艺术,送他出国留学,成功让他的下一代定居于大洋彼岸。 至于老两口退休之后,一对老人守着直播买东西,东西堆了一个房间,至死不愿意再去一次国外。 送孩子去外国读书这件事在农村足够引得轰动,而后得到最新消息的村民,更多的却是在感叹这么一对努力打拼的夫妇,老年生活不见得比他们快乐。 老观念和新观念的冲突终于显现出来,那孩子去了外国,三十好几奔四十的人,丝毫没有和妻子生一个孩子的打算。 这是让老人无法接受的,观念新潮流。 再加上孩子自己挣钱了,不需要他们帮着补贴。节约了一辈子的老夫妻报复消费,快递堆满了一整个卧室,床上,桌子上,椅子上全都是没有拆开的东西。 雏鸟离开巢穴,再也不会回头,也再不需要来自父母的接济投喂了。身后无人,望着别人家小孩眼热的老人,把前半辈子没有买到的,都一一实现了。 这也是个谈资,但是身处其中的老两口怎么想怎么做,谁也不知道。 身处舆论漩涡的他们到底知不知晓自己家的故事已经发展到这里也不重要。 那片流言蜚语里,唯一可能存真的消息就是老太太一片欢喜的跑去外国照顾儿子儿媳,和他们相处了一个月,明明已经退休的老人快速坐着飞机回了家。 六十几岁的老人在自家妯娌,年老的王云菊面前倾诉:“姐姐,我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再去那个国家了。” 旁人都羡慕他们把孩子送出国读书,最后收获了外国儿媳妇,儿子也定居在外。 只有自己家人懂得心酸,在躺在病床上不动时,弯着腰的老伴为她忙上忙下,除了王云菊,再也没有一个人过来看望。 瞒着儿子住院出院,在家养病的时候她有没有后悔,在病痛折磨的她骨头消瘦,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的时候她有没有后悔,当初不该全心全意的送他出国。 作为听故事的人,多少人在心里感叹:要是当初没有把孩子送出国就好了,要是当初没有不顾家庭条件有多好,一心燃烧自己全为孩子就好了。 每个人有他不同的选择,哪怕是王云山也无法想象,记忆里那个能说会道的少年,去了t城过得尽数是一些不如意,甚至还抵不上家里舒坦的日子。 明明是在城市里,却把自己过得成了一座牢笼,二十几年之后,王云山他家大女儿过去看望姑姑的时候,顺路代替他去看了这位堂叔父。 一家人住在不大不小的老旧的家属院,看得出来是单位几十年前分配的,逼仄的楼道里光线昏暗,已经脱了墙皮的墙面上面黑黑一坨,不知是沾上了什么。房间里家具很老,厕所里放着的不是已经普及了二十年的卫生纸,反倒是一张张写满了字的作业本。 她对着王云山感叹说:她无法想象记忆里回家探亲时体面的夫妇,过着这种安贫乐道的生活。 年轻人哪怕是有孩子要养,也不会在基本待遇上亏待自己,男人抽烟的钱,女人买化妆品的钱都是定性的,每个月可以少买但不能不买。 王小宝他们一家生活在县城,工资比起两个干了几十年的老工人来说只能是天上地下。 她还说,她不能理解,明明是大城市的肉蛋奶蔬菜什么的,都比小县城便宜一点,他们从年轻时候就过来,就没有哪一刻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冲动消费一波。 反正当时看来是没有的,那时候那个孩子在中国的西南部读研究生,也见不到自己家父母的难过劲。 后来啊,他去了外国,第二年就有父母寄来的钱买了电脑,慢慢的……断开了音讯。 这种苦了自己奉献孩子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在老王家发生那个的,王家大姑娘特别是去了T城以后,强烈要求她爸妈不要这么做,该享受的时候享受才是正道理。 而上辈子,谁也不知道,将近十年过去,她再踏上那片徒弟,越发对这位叔父过的日子感慨不已了。 那快递堆满屋子,卧室凌乱一片没有人打理,简直不符合她记忆里那个精明能干的四婶娘会做出的事情。 老人在他们开车逛了逛之后漏出来的开怀笑容,脸上冒出来的一条条皱纹,让她一瞬间感慨:还是老了。 他们眼里失去光的样子看起来太过于明显,王小宝记忆里那个精致洋气的婶娘,饱受病痛折磨,儿子不在身边,身上始终笼罩着一股淡淡的愁绪。 精气神也没了,是一种脸上无肉,眼里无光的状态,好像是生活没有指望一样。 她毫不怀疑,对于那个回家的儿子,下次她回家的时候,就已经是为了替她收尸了。 婶娘像是没有期待的样子,又好像是明白心里的那团火再也不可能实现:分居两地,杳无音信,什么苦都得自己和丈夫咽下去。 这让她再度唏嘘不已。王云山那会虽然不能跟着去看看,只是听着女儿的描述就已经在脑海里补充出画面了。 眼下,这位堂弟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去往t 城,做人们心里希望的城里人模样,体面又省力。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起码作为大哥的王老三很是兴奋,他弟弟走的那天晚上,他拉着王云山说了好久的话。 说起来,王老三家的日子很苦,从小到大,他一直没有一件体面的衣服穿着,直到现在,家里才把所有的钱凑到一起修了五间房,这些年跟着王云山跑,攒下来的钱才能让家里人分开住。 王老三的大女儿到现在都还是和她奶奶生活住在一处小地方,家里养羊的地方都比老人住的更好一些。 早些年修的房子上了年龄,已经在超负荷的运转了,逢着刮风下雨,一直是拿一些锅碗瓢盆接着水,拿塑料薄膜铺在炕上,将就着在干着的地方蜷缩成一团睡。 王老三花费半天的功夫,总算说服老人将房子拆了,花上二十天时间,快速的修了五间房子,木横梁搭上,鞭炮一放,那天王老三家分外体面。 老人其实就害怕他们没钱,就连王老三他爸,也不希望这两年有个啥大动作,生怕好不容易的家底被轻而易举的花掉。 还是看着大儿子一个月能够赚回来一间半房间的钱,这才松口答应修房子。 王云山带着王老三一起搞得动作越来越大,大家都在暗地里猜测王家赚这么多钱要干嘛。 有人说,他打算买小汽车,有人说,他打算建个别墅,又有人说,他打算承包山头让他大哥能继续放羊,使得他们家的放羊事业越来越发扬光大。 这事王老三倒是了解一点,他没有多嘴的意思,在自己家兄弟的建议下,又过了半年,在镇上临路的地方修了几间简单的房子。 这是他下一步的打算,就像是王云山说的,总得有点奔头,为自己和老人以后留点退路,在镇上修一间房以后租赁给要开店的人,也算是有个固定的收入。 王云山没有大修特修自己家屋子的想法,新修的三间房间家里人已经住进去了,王老爹也觉得自己家住的地方十几年前老二结婚的时候刚刚大修了一下,还能再住个十几年的,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挣回面子把家里全部推倒重建,毕竟是他和老妻住了很久的地方,他私心里也舍不得。 王云山没提,他也就没说什么。 小儿子和儿媳住着的地方旧一点,但是宽敞,屋子哪里有同村人说的那么夸张,只是旧一点,还谈不上破败。 这件事没有多掰扯的意思,王老爹住在新房间里还觉得没有以前的屋子舒服,他还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这边,王云山在老三说了一番以后,心里也改了主意,对老爸提议说:“爸,我想在乡镇临街的地方再修几间房。” “你还想干嘛?修新房为什么要离的那么远,这里是老庄子,是你爷爷传到我手上的,王家的根在这。”王老爹反应剧烈,想当初王家人从外搬迁而来,为了买着一处好地皮那可是花了不少钱,让他搬去离这里五里地的地方,他不同意,在他看来,那里的土地还没有这边肥沃。 “爸,那边的交通更加发达,离城里也更加方便。”王云山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和妻子,但是说服不了王老爹。 “那直接去城里就成了,搬来搬去的,有什么意思?”王老爹说,“我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们以后带着小宝去城里,周末假期过来就可以了。” 他心里有了一些准备。 “爸,去乡镇上更方便些,你以后总不可能一直在地里吧,老了干不动了,还可以和那些老头一起下棋。”王云山继续劝。 “在这我就可以下棋,祖宗在那我在那。”王老爹固执,“我们现在也是在马路边上,和那里差在哪里了?” “这里还离砖厂近。”他想了想,又补充说。 “好”王云山彻底熄灭了心思,搬迁到乡镇上在他爸看来,可能真的与在老家本分待着没有多大的区别。 第42章 娘家 日子过得还不错,王云兰家的老大接了他爸的班,每个月工资比干部都高,做公路维修的工人,退休时间早,工资是正常的工人的一到两倍。 王云兰家的王小军最近也成功复读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她的女儿也和大丫一样,念县上办理的中专,已经在离家七八里的村子里教书了。 王大丫在他们自己的村子里小学教书,她更是了不得,自己争气考上了市里的大专,在村里工作一学期以后就去了市里,现在正进修呢,出来至少都是镇子上的中学老师。 他的孙子辈陆陆续续开始赚钱,一直以来唯唯诺诺的王大丫,在领到工资之后,也能偷悄悄的瞒着她爸来给王老爹带一斤白糖了。 因为大孙女,王云明在王老爹这里的冲突他都见怪不怪了,也不打算理这个头发上冒银丝还一直一个话题不放过的唠叨几十年的二儿子。 王云山早年间的话在一一实践着,受到他的影响,尝到了大闺女当了老师之后来自全村人对他的肯定,以及吃公家粮的甜头,王云明抓教育更加上心了。 原本还抱着带着已经长大的女儿们一起去外地打工的王云明消停了下来,对于几个女儿的成绩比谁都看重。 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她们,生怕那个猪把自己家的大白菜供了,影响他的计划。 因此,他也自认为难得的和王云山放下苗头,忍着憋屈在砖厂里干活,给孩子们赚取学费。 王云山没心思搭理这个二哥,他们家日子越来越好,再过几年,学费减免,王云明的四个女儿都能初中毕业。 因此,他也少了一份关注的心思,只是自己家小宝,他和妻子一没注意,最近的课业就拉下了不少。 房间里,李芳舒一张脸崩的紧紧的,拿着鸡毛掸子在问她:“这次为什么数学才考了这么一点?” 王云山手里拿着试卷看完,他揉了揉额角,确实有些难办,才小学一年级的试卷,两位数的加减法,这丫头考了六分。 听说他们班级里还有个考了满分的,满分是一百分,一对比下来,确实有些低了。 他打算狠下心来不管的,只是,面对王小宝委屈巴巴的眼神,小丫头扁着嘴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心软了,柔着嗓子说:“小宝,这次考的不好,下次就一定要记着,同样的错误不能一直犯。” “我知道了。”小丫头一抽一抽的哭腔,王云山对上妻子的眼睛,他默默叹了口气。 “小宝啊,要好好学习啊。”他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丽丽姐带着的自动铅笔,还有外婆给你买的钢笔,都是从T城买的,漂亮吧?” 她看一眼妈妈,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小宝答应爸爸,要是你升二年级的时候评上了三好学生,我和妈妈就带你去t城找丽丽姐玩。” “我可以买很多很多自动铅笔吗?”小孩子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东西,她亮着眼睛问爸爸。 “还能买好多好多好看的发卡。”王云山许诺。 “不许骗我。”站了这么久,李芳舒一直没动,她窜到王云山跟前,跳起来,双马尾在空中荡了一圈,眼睛发亮伸出手指对他说:“拉勾。” 王云山笑了,他跟小机灵鬼拉了勾,小姑娘跑出去玩之后,李芳舒才说:“你啊,她这么机灵不好好学,我本来想吓唬一下,这下子,她要是真的成了,那就得带着她过去了。” “那没事,还有一年时间,孩子还小,不着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王云山扶着她坐下,“那会老二应该也能带出去了。” “那么远,我就不去了,懒得折腾。”李芳舒有些向往,但她掐指算了算,老二那会才几个月大,出一趟远门坐车孩子睡不好,他们去了也麻烦人。 王云山闻言,早有所料,他说:“孩子不能绊住手脚,你且瞧着,我明年说不上就开着小车带你们过去。” 他生意做的好,老板今年过年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他正式将砖厂转让给了王云山。 他们一家又一直住在农村,没有那么多的花销,王云山出门和别人谈生意的时候穿的一套,在家还只是集市上买了布匹回来拜脱别人做衣服。 王云山稳扎稳打,偏偏有人觉得他是在做梦。 亲眼见到王家的日子过得很他们差不多,甚至隐约有些赶超他们,李家大嫂不高兴了,家里的很多人尤其是李老太太就得遭殃。 他们家小儿子出生,李老太太一个人看顾两个孩子,一不注意,孩子摔倒了头上鼓起个大包,李大嫂从那天开始就对这位婆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李老太太佝偻着腰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李大哥也是一脸嫌恶:“年纪大了那个样子就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影响心情。” 他搞不明白,明明做卷烟草就够费新生路,母亲怎么不知道体谅他一天天的给他惹事。 孩子磕着碰着了,一个大人连孩子都看不住,反正老太太牙口不好肠胃不好,饮食清淡,他们和他吃不到一起去。 李老太太的丈夫恰好不在,他回来的时候谁也不把这话专门讲过他听,知道妻子已经不能上桌吃饭的时候他还纳闷,不知她这是犯了什么病。 老伴要是不上桌的话,厨房里只有冷馒头和一碗稀粥,她还一直忙个不停,照这么下去,身子迟早得垮。 窑洞里,他看着妻子阴影里的脸,问:“你怎么突然不上桌吃饭了?” “我的肠胃你也知道,吃不到一起去。”老太太整理的动作一僵,缓和了神色解释。 “哪能这样,不吃饭只吃冷馒头你的肠胃只怕是更坏。” “上次去T城,你姑姑不是给你抓了些药吗?吃完了吗?”他看着老妻,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原本她也是一个进步的学生,嫁给他以后奔波劳累没有过几天好日子,只是在田野里操劳了一辈子。 “这些年,你受苦了。”他抬手,取下那个张一直挂在他们房间的照片,这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们的结婚时,他一身军装,她穿着一身婚纱坐在他怀里,那张脸至今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些日子,他在他们学校门口等着,不到一会儿,她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她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跟着,瞅着她的一双马尾出神。 黑亮的头发上是鲜艳的红头绳,妻子家境殷实,是他高攀了她,连累了她,害的她跟着自己背井离乡,待在这个山沟沟里吃苦。 这么些年过去了,李老太太没有刻意提起她的故事,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姓名,王云山从小到大也只是知道自己的丈母娘,以前是个官家小姐。 至于姓啥叫啥,李芳舒可能也不知道。 听见丈夫的话,李老太太顿了顿,默默把他盘腿上炕时脱下的鞋子摆正,轻声说:“这么些年都这么过来了。” 这是她的命,娘家没有依靠,一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挺好的。 有时候她想,要是能让孩子再懂事一点就好了,她把儿子和儿媳对她的苛待看成了年轻人的性情不定,还不能理解父母。 “父母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长在石头上。”这是她对李芳舒说过的一句话,只是这句话,也说明了她自己心里只是在强撑着。 用一些话来安慰自己,不是没有觉察到自己儿子性格里的缺陷,不是没有感觉到他对于父母的不满,只是习惯了周遭环境的他们在心里催眠自己。 孩子已经这样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默默的承受,这是不少人的想法。 王云山没有那个耐心搞这个,在他眼里,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若是把外面的气全压着回家对着家人撒气结果还说是压力太大,你要体谅。 他上辈子听说李芳舒娘家那些事拳头都硬了,冲动找上门和始作俑者李大哥干了一仗,这辈子也不会轻易改变看法。 更不必说,大舅哥这明显的针对与嫌恶,他更加不会任由自己的岳母受人欺凌,一声不吭。 还全了李大哥在全村子里的好名声:村里勤快聪明的李大哥靠着卷烟,发财干事,人品还好别人田里有啥问题都乐意去帮忙。 王云山没有看碟下菜的本事,这事他发现了自然就忍不了了。 想要好名声?成啊,骨灰都给你扬了,看你还敢怎么磋磨老人。 李老汉不知道,作为枕边人最大的可悲就是,在他辞世以后,他的妻子被逼着用木板和绳子牢牢的固定双腿,硬生生想要把老人因为年老而弯下来的一双腿扳正。 这件事说起来骇人听闻,骨头上的事,医院都要依靠麻醉师和专业的医生来干,李大哥硬生生用蛮劲逼着老人忍受着疼痛,煎熬了几天,就这么走了。 王云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想要把丈母娘接过来,自从知道大舅哥开始让岳母不上桌吃饭之后,这想法,越发强烈不能忽视。 起码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去帮助老人,让他们在一个幸福环境下成长。 只不过,他低估了大舅哥李大哥的混劲,一口回绝:“不行,你要是只管了半路又退回来,谁来给你们擦屁股。” “要管就让她去你家,你为她养老送终。”这么蛮横的说法一出口,他仗着自己现在日子过得未必比王云山差,一身腰板挺直了,板着脸,语气也不好。 再怎么对待他妈,还不容其他人来指手画脚,再说了,依着他对老太太的了解,他指定是不会同意的。 王云山简直是异想天开。 只是让王云山他自己想不通的是,岳父一口回绝了他,表情说不上明朗,只等着他趁早离开。 王云山回去就给王老爹说了:“爸,我咋左思右想就是想不通呢,你说他们这是图啥?” 王喜才给老大把被子盖好,他今天疯玩了一天,早早的就揉着眼睛上床睡了。 “你的本事真够大,还真的敢想?要是我我也不同意,住在女婿家,那算个什么事情?”王喜才说。 第43章 大事 王云山回去就给王老爹说了:“爸,我咋左思右想就是想不通呢,你说他们这是图啥?” 王喜才给老大把被子盖好,他今天疯玩了一天,早早的就揉着眼睛上床睡了。 “你的本事真够大,还真的敢想?要是我我也不同意,住在女婿家,那算个什么事情?”王喜才说。” 大家都是明白人,王云山在其他方面也不蠢,怎么到这里就这么天真。真以为事情能够按照他想的那样走? “我就是想不清楚。”王云山苦笑,他搞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一个儿子,岳父岳母还不会跟他们走。 “那天底下,你不清楚的事还多着呢!”王喜才一锤定音。 “爸,那你说,我总不可能任由他们欺负老的,眼巴巴的看着吧?”王云山找他爸出主意。 “这件事,你要是闹到全村跟前,未必对于亲家两口子不利。”王喜才之前就考虑到这个问题,顾忌着村里人的言语,他总不会太过放肆。 不过,他沉吟一会儿说:“让他们来咱们家小住一段时间是可以的,至于长住,别人怎么看他们,李家那些亲戚会同意?那是不可能的事。你趁早断了念想。” “我知道了。”王云山垂下了头,低声说。 王喜才面对丧气的儿子摇摇头,不知怎么说他这个性子,想一出是一出的,做起事来恨不得半夜就起来,闲下来的时候又连门都不会出。 这小儿子现在的性子啊,他总算是才摸到一点点。还是属于顺着毛捋一捋,这都捋不清的那种阶段。 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王喜才暗自念叨,这么较真。 王云山和李芳舒已经商量好了主意,她也对于哥嫂一家自发的和老人分开过,可老人手上的一些资源却照拿不误的做法,半点都不知留给父母,私心里,她是希望他们跟着自己过的。 要是以后真的离得远了,还不知她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大哥会怎么对待父母。放他们在老家,她不安心,大不了以后过年的时候送他们回来就行,这些个针对的磋磨她没办法一笑而过,真要是离开了,远水救不了近火,谁知道会闹出些什么事情。 整个村子里,出门闯自己赚钱的是王云山,李大哥还是靠着自己家亲戚的提拔才找到这么一样聚宝盆似的生意。 他纵然不乐意和李大哥比,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一点:李大哥走了多少路,别人就帮着他搭建了多少桥。 靠山山空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在村民眼里可不是这样的,明面上看,李大哥的生意比王云山好的多,村子里人前些日子拿来说王云山的说辞也被照搬到李大哥身上。 大家对此艳羡不已,说李大哥做的这才是正经事件,起码地没白费。谁让王云山之前的风评太惨,兼之早早有人传出了风言风语,说王云山只是替南方的老板管着砖厂的账房先生,为了打肿脸充胖子才说是副厂长,其实实际上只是个管账的。 那就更比不得李村之光——李大哥了,最起码在他们看来,他是“根正苗红的”自食其力,做到了脱贫致富,存款上万。 王云山这个二流子,注定没有什么好的出息,这种话人家背地里说的多了,王云山也有所察觉。 王老三黑着一张脸和村里的类似杨姨之类的碎嘴婆子理论的时候,他多半都在场,心底不在意这件事,只是传出这谣言的人,分外恶心了些。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懒得搭理。最近跑外地的工作比较多,王云山对于别家的事情还真的没有那么了解。 不过,他眼睛眯了眯。对于谁最有可能传出这种谣言,心知肚明,那次因为李老太太,他和大舅哥互相骂了几句,那时候,李大嫂的一双眼里装满了恶意的看着他们,恨不得在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 他还什么都没做,有人在李大哥盛名传遍乡野的时候,把李大哥苛待老人的事情传了出来,这消息本来捂得就不紧,走漏了风声,可了不得了。 这一下子,真真是捅了马蜂窝,流言席卷全乡的速度很快,更何况主角还是李大哥,自从他敲锣打鼓的成为万元户之后,他的丝毫消息都逃不开大家的眼睛。 王云山的动作也让王喜才大吃一惊,他直接请来了李家祖老,在他们见证下把家给分了。 要知道,这可是村里公认的大事,李老太太和丈夫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不了想法,做出这种决定。 当然,这件事是经过李芳舒她爸容许的。老头子硬气了一辈子,李家发生的一件事,李大哥和李大嫂在面对他和妻子截然不同的态度,让他下定了决心。 而一切的导火索还是王云山那天来李家说出来的提议,在那时候的他看来异想天开的意见,却让他自己留意到这个家暗藏的龌龊。 第44章 那天,王云山过来的时候语气本来就不是很好,遇上李大哥那个鼻孔朝天的态度,他和李芳舒到了最后忍无可忍,和李大哥吵了起来。 “你怎么好意思这么对待老人的,那还是你的亲妈!”李芳舒含着泪水问,李大哥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嫌弃、烦躁和厌恶,就是没有一丝愧疚。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连畜生都知道要反哺,大哥,你怎么就学不会?”王云山上下嘴皮子一碰,啥话都能说出来,这位大舅哥两口子的恶心人的手段多了,也不顾什么面子。 “你们懂什么?哪里轮得着你们来教训我?”李大哥瞧一眼闷不吭声的他爸,硬气说:“老人吃饭什么的,她自己觉得在厨房方便,我还能拦着她不成?” “还真是理都占到你那边去了,你心里动的什么心思,你以为我们不知道?”王云山余光中,李大嫂几乎和李大哥复刻的神情让他心里更是气闷。他自认为在岳父心里没有什么好评价,一个劲的输出,不管后果。 “呵,我们家的事情和你有半毛钱关系?你少在这指手画脚的。”李大哥说。 李大嫂接过话茬,她瞄一眼角落里被李芳舒扶着的老太太,精明的说:“咱妈还没说啥呢,你搞什么?” “你还是不是人?那是你妈。”李大哥夫妻两的默契让王云山气急,这不摆明了有了媳妇忘了娘嘛。 王云山和妻子一直在强调这件事,而李大哥始终无畏无惧,不见丝毫半点的羞愧。 他总算是在今天彻底看清了这个人的真实面目,脸上带着冷笑,骂道:“李英川,你还真不是个东西,凭什么住着老人修的房子,吃着老人种的粮食还反客为主,欺压老人。” “关你屁事,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李大哥不痛不痒。 “你还真是坐上火箭想上天,拿鸡毛就能当令箭。”王云山讽刺,“再怎么说,那些野鸡就是野鸡,永远变不成凤凰。” “我们又没求你办事,我对我妈怎么样,还没到你插手的地步。”李大哥翻了个白眼。 王云山咬牙:“你从小到大的孝悌都读到哪里去了?一门心思的针对家里人,你这歹竹还真的长不出什么好笋。” “关你屁事。”李大哥脸上一直挂着笑,嘴里说出的话很有规律。 “人在做天在看,以后你的日子未必有现在的爸妈日子好过。” ——“关你们什么事。” “良心被狗吃了的玩意,和他较劲干啥?”最后,李芳舒这样骂一句。 “行了,天黑了,你们早早回去吧。”安安静静待着的李老汉,直到李大哥不痛不痒的回话,再不正面回答问题的时候出口撵人。 从刚开始就知道今天一行没有结果的王云山听见岳父的这句话,默默的离开,一张脸上还带着愤慨,李芳舒抱着母亲不撒手,最后还是李老太太主动放开了。 两个人回去之后,李大哥抬头,双眼发红,瞧着畏畏缩缩的妻子和不吭声的他妈就一肚子气没地方冒,恶声恶气的对老太太说:“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做饭,饿死了。怎么?他们来了你很高兴?” 他用手指着自己,犯了癫似的:“看着你儿子在他们面前出丑你很乐意?” 李老太太喏喏的摇头。 而端坐在座位上的李老汉出声阻止,复杂的看一眼在妻子面前吆五喝六的儿子:“好了,你不干出这事,别人也不会来闹。” 他现在的私心还是偏向儿子,在眼皮底下长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他还是不肯相信,已经变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只是终究对于他们瞒着自己做出的决定而不满,王云山是为老伴出气,他没有说话,人一走,压不住的怒火上涌到脑门。 他气盛道:“你们干的事,云山知道了,其他人能不知道吗?她吃一顿饭,碍着你们什么了?带孩子就是亲妈,上桌吃饭就成了后娘了?” 他的话声一落,对面的小夫妻佯装羞愧的低下了头,只是……李英川暗暗咬牙,若不是王云山,他们现在没必要在这里挨骂。 “爸,我知道错了。”他这样说,背着手,瞥一眼李老太太:“我妈也是,没和你说清楚,这件事我们是和她说过的。” “真的是这样?”李英川他爸一双眉头皱紧,他毫不怀疑,下一秒,老当益壮的老头就会抽出裤带,朝他的头上劈过。 他转头,眼巴巴地看着沉默的母亲。 李老太太嘴巴张张,面对李英川微微带着一丝祈求的眼神,默默的低下头。 “小子,你要是敢在我面前苛待你妈,等着瞧。”他最终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不想在呆在这,搞不清,他们家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他连对最亲近的家人都带上了当初当兵时刑讯的手段,语气含着威胁。 这个家,到底是怎么了。他扫视一圈,瘦削的妻子,面色白润的儿媳和大背头洋气十足的儿子,在心底长长的叹一口气。 也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他以为这次起码能够让这个不着调的儿子记住教训,省得瞒着他做一些事情。 直到那天,他彻底的心死了。 那天,他有意早了一个小时回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得亏那双依旧和年轻时一样锐利的眼睛,让他即使待在大门外,也能亲眼见到大堂里跪在地上擦桌腿的妻子和正把孩子放到桌子上,任由孩子用脏鞋踩在平常用来吃饭的桌子上的走来走去的儿媳。 他愣了,妻子一顿一顿的动作,比起前些年他当兵时遇见的地主家的长工都卑微。看出她的勉强,而儿媳一动不动,嘴上还嫌弃:“妈,你再擦一遍,刚刚这里都没擦干净。” 李老汉觉得自己的血压一下子升高了,然而,他耐心的等着,等着儿子的出现。 李英川的身影从里屋冒出来,他像是没有瞧见自己母亲,径直抱着孩子,才把目光淡淡的落在了她身上。 接下来说的话让李老汉听不懂了。 只听他对着她说:“你腰间和腿上的木板先去了,别让我爸回来看到。” 刚刚说了,李老汉眼里的妻子动作缓慢,一动就要喘一口气,他以为她是哪里伤到了,结果…… 王老汉亲眼看到,在那对夫妇面前,在自己的小孙子面前,妻子听完儿子这话,慢慢的起身,缓缓的撩起裤腿,从腿上取下来四根木板和一堆麻绳,没有人帮她,她弯着腰,几乎和地面平行的姿势,又重复了一遍动作,取出了夹在腰间的两个木板。 因为是背对着桌子,李老汉这次瞧着真切,她腰上一片紫黑色的淤青,麻绳勒过的地方冒出深深的血迹,没有人帮她,她疼的一声不吭,冷汗径直往脸上冒出来。 豆大的汗水划过她的脸颊,他这时才注意到,妻子的一张脸上已经没了肉,汗珠一路遇到不少阻碍:那是她的皱纹,最终留到地上的,还是肉眼可见的一块痕迹。 李老汉的一双腿忽然使不上劲,他看着儿子,细细的看着瞧见老人取下东西弯了一大截的如释重负,嫌恶的一眼。 忽然觉得分外陌生,那个只是嘴上说说,心地善良的儿子去了哪?现在住在他身体里的恶魔是谁? 他惊觉,这不是在嫌弃他们,不是在忽视他们,而是要活活逼着她死。 李老汉不知道说什么,他喉咙里堵着,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只是看着,眼睁睁的看着,妻子慢慢的缓过来,捡起那些禁锢了她的麻神和粗糙的木板,一步一步的走着,把它们放到了木门后面。 她走的很慢,却很熟悉路,李英川只是说了一句话,她就知道要放到哪里。 李老汉眼眶发热,她这是受了多少罪,想起温婉贤淑的妻子,跟着他一直任劳任怨,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一切苦都得自己咽下去。 偏偏这时,李大嫂淡淡的一眼暼过:“妈,你快点,厨房里的碗还没洗。” 李老汉记得中午吃饭后,碗筷是他和妻子一起洗的,现在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 这只能说明,他们在他离开之后又做了一顿。 他们背着他吃的,和在他建议下,大家一起吃的,明显不一样。 怪不得,怪不得饭桌上小孩总是蔫蔫的,不肯吃饭。原来那顿饭,专门为了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做的,专门为了堵他的嘴,遮住他的眼。 李老汉直到这时候才记起来,怨不得四女儿一家包括王云山和王老爹都不见得喜欢他这会儿子。 是他眼瞎,识人不清,害的老伴成了这般可怜模样。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去,才轻轻的现身,直接去了妻子所在的厨房,帮着给灶台前添衣把柴火。 只是,去厨房就必须经过大堂,那里的门大开着,李英川看见他出现,面色白了一秒,生怕刚刚的场景被这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老爸看到。 记忆里,他常常是不说话就揍人。 李英川现在还心有余辜,再加上那些祖亲总是听他爸的,他对于老头还是有些忌惮。 “爸,你今天咋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问,小心端详着老头的脸色。 “地里活做完了,就早早回来了。”李老汉淡淡的说着。 李家人现在的一亩地是李老汉种着,供给自家吃食。 李大嫂觉察到气氛不对,抱着还在流哈喇子的小儿子说:“小虎今天闹腾的厉害,我们今天还没来得及做面,您先回屋歇着,还得半个小时呢。” “不用”他摆摆手,“我去厨房帮帮忙。” 他瞧着儿媳妇怀里的孙子,小孩白白胖胖的,眼神懵懂,眼珠黑漆漆的。 这身形可爱,和妻子对比鲜明。他暗自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察觉到妻子的不对劲。 明明是一直朝夕相对的妻子,想起她昨天晚上坐在炕边柔柔的笑说要给做个鞋子的样子和眼前,佝偻着腰身忙碌在厨房间的背影。 他心里一股酸气往眼底冒,自从父母去世以后一直没有落泪的他,心里有不亚于收到家里传来的信,母亲去世时候的酸楚。 老天真的是捉弄人,过去了四十几年,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今天自己的妻子身上再次感受到相同的感受。 那好像他行军时在训练场,攒足了劲朝着一团沙袋用拳头砸过去,自己的拳头被砸的生疼,那沙袋反倒岿然不动的感觉。 注意到他驻足的时间有点久,李老太太往锅里添水的动作一顿:“怎么了?又有人说你了?” 李老汉好面子,在外面被别人说一两句,表面看上去好好的,回到家面对自己的媳妇,总有这样那样的话要说。 这时候,他就追着妻子,等她停下了,转身,再对着她笑一笑,继续讲述在外面的人的说法和自己私下里的想法的不同。 不过,这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自从儿女各自成家,他们这些人像失去了发声系统,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感受了。 “没有。”李老汉难受道,“明天让云山过来吧。” 门外,李银川和妻子在大堂里逗孩子,早无面对老头的谨慎,他们将孩子又放到了那张桌子上,脚印踩到木桌上留下了一串又一串土迹,不过这次没人收拾,他们也没有那么在意。 厨房里,李老太太抬眼:“叫那孩子过来干啥?” 她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腰骨那块,李老汉眼神暗色汹涌:“你腰怎么了?” 她的动作一僵,笑着说:“没什么大事,刚刚不注意闪了闪,揉揉就没事了。” 管中窥豹。 李老汉没有现在告诉妻子的打算,他刚刚只是想着把这件事摊开讲,试着和老婆一起和他们分开一点,李老太太这隐瞒的态度让他坚定了决心,必须和儿子分开。 他和妻子还有五个女儿,要是真的和他们一起过,恐怕,还没等到他咽气,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就要被磋磨至死。 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必须分家,单过,老头子自己饿死也不会再回头找找这两个白眼狼。 全家人都瞒着他的怒火,对于妻子的心疼以及对于她打算息事宁人的态度的不赞同,一夕之间都像他涌来。 唱戏的话本里,这些事情总是出现,他不必三击掌断绝关系,不觉得丢人,打定主意要离这对吸血鬼远一点。 王老爹和王云明闹到那么开,做儿子的不还得过年给老子磕头。 他打心眼里不想和那对狼狈为奸的夫妇处在一起,也打心眼里认为妻子就是和他们相处久了,被他们蛊惑了才帮着他们一起瞒着他。 不管怎么样,他要离他们远远的,老头可不会放着自己的根不要跑了,最好让李英川和妻子离开,要不行的话,他也不会这么轻松让他们占尽便宜。 总之,这家分定了,就像王云山说过的,做儿子的不孝顺,还等着他欺压侮辱磋磨他们? 想得美,老头又不是吃素的,年轻时候上过战场见过血,要割舍时干脆利落,绝不拖延。 面对妻子的询问,他面色如常:“我有事要他去办。” 提起女儿和女婿,李老太太苍白的难得带着一抹慈和的笑:“怎么?你终于能够看到姑爷家离自己家近的好了?” 这是在说,最早他知道李老太太和王云山他妈订了娃娃亲之后,他的态度很不明朗。李老太太知道丈夫的脾性,那会子肯定看不上王云山。 她难得调笑,想让丈夫自从进来就脸色绷紧的神色缓和一下,谁知李老汉还是那样,面上没有多少表情,高大的背影投射到墙上的影子被无限拉长,在灶火旁添柴火完了就站在她身旁。 “嗯。”李老汉这么一说,目光幽幽放到她的身上。这下子,她心底摸不准他的脾性。 那天下午的晚饭没有什么出奇的,惯常是李老太太卧了一个鸡蛋,两个孙子一人一半,李老汉和妻子一起吃了一碗面。 李大哥和李大嫂一人吃了两碗,吃完一碗就把碗筷搁在桌子上,等李老太接过去,重新为他盛一碗。 那桌子也是李老太做完饭紧赶着时间擦出来的,已经看不见之前小孩子在上面乱跑的脚印,李老汉的胃里却一直犯着恶心,李老太太撇过来一眼,就瞧见丈夫艰难咽下面条的样子,她停下筷子问:“怎么了?面调的不好吃吗?” 李老汉的面是自己调的,他摇摇头:“喉咙里卡住了,没事。” 王云山是第二天早上上门的,他上班的时间弹性,听见消息就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一路上还在心里纳闷,他岳父这次找他有什么事情? 他还专门叮嘱,让王云山别带妻子,只他一个人过来。这件事越发离奇。 哪次他过来不是和妻子一起回娘家,专门派人给他传这么一句口信,是不是有啥是他不想让妻子知道的。 不过十分钟的路程,王云山看到视线里那个面积出奇的大,整体占地也很奇特的院子,心里纳罕一句:岳父真的会找地方,下了将近二十米弯弯的坡道就到了李家门前。 附近邻居也是上了坡才会遇到,再加上附近土沟里的一亩三分土地,真有一副世外桃源的感觉。 他过来时,李老太太亲自出来把他接到了李老汉所在的房间,李大嫂看到王云山过来,正想上前打招呼就发现李老太太很快的把人领到了自己屋里。 她眉毛拧着,门帘子一挡,里面是什么场景她什么也不知道,心里隐隐有些不妙。 片刻后,她抱起孩子就往外走,出门,上坡,把小儿子放到自己娘家——上坡靠东第二家,没有交代一句话,就往烟草地里快走。 只希望,在她找来丈夫的时候一切都来得及。老头和老太太把王云山叫过来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呢,想起王云山上次过来的闹剧,这些日子落在她身上的来自村民的若有若尔的嘲讽,她咬咬牙,直接放开步子跑了起来。 房间里,没人注意到李大嫂的动作,王云山正一脸懵逼的看着炕桌上的老人,李老太太在一旁急的摆手说:“不行不行。” 她不敢看丈夫,只是望着王云山说不行,他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半晌,心里落到肚子里,深深看一眼岳母,郑重了神色,对李老汉说:“爸,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们出气。” 一直等着他回话的李老汉眉头皱着:“先去把老大和老三请来。” 这是他叫王云山的一层意思,分家时候不好他一个老头往外跑,他也没脸见那几个堂哥和堂弟 ,王云山这个小辈更合适。 “这事我肯定给你办的妥妥的。”王云山一脸包在我身上,“今天下午办完,爸你就带着我妈去县城找医生看看,骨头上的病要尽早治,让小芳陪着你们去。” 也趁机避避风头。 第45章 “我还去哪里?”李老太太苦笑,“我都这把年纪了,就不去医院了,白折腾一番,买点红花油涂上就可以了。” 王云山尽管预料到有这个问题,亲耳听到李老太太的答复,心里还是一抽,严肃了脸说:“妈,你这病拖着不去医院,连自己的生活质量都不能保证,能不能下床都说不准的。” 李老太太看一眼丈夫:“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年轻人就喜欢把问题放大,我自己好好的。” “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操心,别人说再多有什么用!”李老汉对着王云山说,“我可不去,你让芳舒陪着她一起过去。看她能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 李老太太尴尬一笑,对着王云山说:“云山,你先去找人,我再和你爸说一会话。” 她像是明白,现在什么都更改不了,王云山这个小辈也是一脸的认可:“妈,你可不敢犯糊涂,自己的身体要自己心疼,要不然最后躺在炕上,依着我爸这态度,还真没人服侍你。” “别说了,我知道了,你赶紧过去吧。”她说,王云山就以为她已经放在了心上。 王云山点点头:“爸,那我现在走了,你收拾一下,我们今天下午就办这件事。” 李老汉点头:“避免夜长梦多,你快去吧。” “行。”王云山应声,“你们能够想通真的是太好了,”他按捺不住自己的欢快,现在早早的说开,脱离开来。还能挽回老人的一条命,在他看来,李大哥的计划才实施了三四天,李老太太伤口应该还不像上辈子那样严重。 但也不轻。 老人家不愿意让他看到伤口,但能让他岳父怒火冲天,说明这件事肯定比想象中的严重。 他拍拍头,使人出去给妻子传口信,让她今天下午不用留饭,出门左拐,上坡,往来时路的方向请来两个祖老,也把村里的大夫请来了。 刚刚是他着想了,李老太太说看过医生了就不管了,还是要找个人细致看看才放心。 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第一时间就及时的去看医生。 已经是中午吃饭的时间,王云山骑着自行车穿梭在袅袅炊烟间,身子有些匆匆,无意间瞥见他的身影的村民都在心里揣测,王云山这么急,是要做什么重要的大事。 端着碗坐在门前的王老三瞅见王云山的身影,挥了挥手喊:“你干啥去?” 王云山对他回头一眼:“有事。” 他看那方向是李家,心里嘀咕:前几天不还败兴而归,在他面前骂了好几句李英川,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又过去了。 该不会李老太太和李老汉有个啥事,王老三快快速的进食,脑子里还在思考,不知道这次的事过去以后,王云山要在他面前再骂几回李英川。 他们两家住的近一些,王老三也见不得李英川那副德行,大家谁和睡不是一起长大的,他偏偏就斤斤计较的,生怕别人占了他便宜,这人还真的是从学生时候就这副样子。 两家姻亲,长辈都没有那么个性格,也不知他跟了谁。 叫他说,他也支持王云山的想法,把两个老人接过来住,多一双筷子的事情,没瞧见,李芳舒这两年和王云山一起给李家带了多少好东西,也没得到个好脸。 用的着你的时候就是自己家亲戚,亲切的很。用不着的时候,那又是另外一副嘴脸了。 他们还喜欢村里老人面前装,人家吃的盐多饭多,哪里看不出他的小把戏。在大家面前就不是这样了,搞不清都在同一个村子里住着,都是同样从学生时代就勉勉强强的成绩,一样的高中毕业,他一直在那晒什么优越感,一副鼻孔朝天看不起人的样子。 王老三秉承着农村人从祖辈上传下来的老实本分、踏实做事,李大哥这花着家里的钱伴着城里人的臭脾气,他最见不得。两个人一直就不是一路人。 窝里横的李大哥实际上让很多人都放不在眼里,叫他们说,有本事你自己出去闯,拿着家里的一切资源却还在家撒泼闹事,算什么汉子。 搞不清楚为什么铁骨铮铮的李家出了李老汉这个例外。 *王云山到李家的时候,李大哥比医生还来的早,已经黑了脸,在亲眼瞧着路过他掀开门帘子就准备进的王云山,眉头皱紧,脸色更差了。 “你来这干嘛?”他主动出口,意图拦下王云山的动作,身旁,李大嫂的眼神也落在了王云山和大夫身上。 王云山跨进门槛:“关你屁事。” 这句话让他心里窝火了很久,总算还给了他。 李英川视线里,那医生也被王云山带着进了父母的房间,王云山这句话一落,留给他的只有晃荡的门帘。 他眼神一暗,直直的盯着那门帘。等着里面的人出口请他过去。 李大嫂看见了医生的医药箱,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带着几分害怕,贴在丈夫耳旁低声说:“爸让王云山把医生叫过来,该不会发现那件事了?” 那件事?李英川目光一闪,暂且低头对妻子说:“怎么可能!” 老太太有那么大的胆子告状,就不会被他这么收拾了三天。 第一天不说,第三天再开口?怎么可能? “你还是进去看看,王云山刚刚的表情,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李大嫂这几日也体会到人言可畏的劲,他昨天晚上才想着要评选新一届乡镇模范企业家,不能在名声上有所损失了。 “你不要自己吓自己。”李大哥放下妻子的手,“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他是我爸,还能拿我怎么办?” 像是为了证明他这句话说的不假,他不慌不忙的整理了一下衣领,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才上前几步,回头对着神色不安的李大嫂是安慰一笑,准备撩开门帘主动出击。 李大哥心里的预报没错,对以前不会被王云山蛊惑的李老汉来说,最终还是自己的儿子重要。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一些无伤大雅的是没有什么的。他老了闭眼之后,李大哥才是要做决定的那一个。 可以说,在李老汉心里李大哥就是他的延续和希望,他们是一体的,牺牲一点个人利益是没有什么的。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他想的没错,李老汉的想法他能揣测到八分。可他忘了,对于李老汉来说,那本就有所愧疚的,跟着他背井离乡丛小姐变成农民的妻子,老伴,才是他现在最放不下的。 两个老人感情很好,年轻时自由恋爱在一起的感情,注定了李老汉这种想法,与村里其他人不同。 李英川想出来这么阴毒的法子对待养育自己长大的亲妈就应该料到有这么一天。 他掀开门帘进去的时候,屋里的氛围出奇的宁静,大家将目光投射到他身上。 大夫坐在炕头,在给李老太太把脉。 除了他,坐在椅子上的王云山和夹紧眉头的李老汉以及炕桌前神色柔和的李老太太,他们都看着他。 他心里不妙。面上却没有一丝露怯,坦然坐在炕桌旁,大夫对面,李老太旁边。 这里也离李老汉和王云山远一些。 “怎么请大夫不给我说一声。”他自觉语气还好,多一点埋怨,“我这个当儿子的不能知道自己父母的身体状况。” 王云山的一双眼底猩红,刚刚他亲眼看到的李老太太身上的伤口,脑海里一根弦崩的紧紧的,他双拳紧握,上前几步。 第46章 儿子 王云山把李英川的神情动作看在眼里,包括他坐下时的理所当然、毫无愧色,以及李老太太身子微微一缩的动作。 到这份上,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咬牙上前,攥紧拳头拳,对准李大哥的脸就砸。 “你还好意思说?” 王云山的一拳下去,速度快又猛,李英川偏头一躲,拳头反倒砸到了他的眼窝处,他闭眼,嘴里骂道:“你是不是疯了?” 李老太太喝了声:“云山!” 大夫侧身退后,王云山抓着还没缓过来的李大哥的衣领,咬紧腮帮子红了眼,骂了句:“你还真不是个东西。” 李大哥被这么对待,他嘴角携着一抹笑,环顾一圈,对上李老汉平静的眼神,加之耳边听到的李老太太的阻拦,心里有数,再对上王云山时眼里带着讥讽:“你还想说什么?” 他的脸上没有多少反应,再怎么说,他们都会站在他这边,就好像刚刚李老太太的惊呼。 亲儿子,老太太的心头宝,说到底他们才是亲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王云山一个外人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瞅见他脸上无所谓的笑,王云山怒极反笑:“我和你这个杂碎计较什么。” 说着,他猛地松手,还擦了擦手,像是碰过什么脏东西的嫌弃。 李大哥整整衣领,只是眼角青黑看起来分外滑稽。“怎么?闲着在家待不住又来管我家的事了?” 这话诛心,只是大家都没有那个心思再听,因为这时已经有人进门。李大嫂清脆的声音透过那张薄薄的门帘传过来:“爸妈,吃饭了。” 话音未落,她掀开帘子进来,满脸笑意,一张圆脸上端的是菩萨般的可亲。顶着大家的眼神,顺理成章的把视线放到了丈夫身上,片刻,张大了嘴巴,马上就站在原地掉起了金豆子。 “英川这些天忙的狠了,对家里事不操心,怎么就惹了人,往人脸上打。”她用袖子擦擦眼角,也不坐,依着李英川哭。 王云山可不好糊弄,他直接出声:“嫂子,你丈夫是我打的,别在这哭,吵到大夫为妈看病。” “你哪里做错了,惹了小妹夫的不快。”李大嫂垂眼,轻声问,对于刚刚说到的老太太的病,毫无反应,这会表现的像是一个一心担心丈夫的妻子。 方才她进屋到现在,一直向着他们的李母没有说话,王云山的话茬她只得这样接过去。 李英川冷笑:“疯子发神经,反正他们家都这样。” “嫂子,我打他是看他不爽,你瞧瞧,这不是嘴还欠。”王云山站起身,一张脸上堆满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云山,他的性子就这样,你大人有大量。”她苦笑着揽着话,“你人高马大的,他这些年为了大人的事,身板薄,一场风寒都要拖拖拉拉半月才见好,说话不过脑子,你就饶了他吧。” 王云山紧紧盯着她身旁的李英川,李家日子过好了,改变最大的就是这个大舅哥。一身蓝色中山装,毫不夸张的说,腰身足足有李老太太的两个,盘坐着小肚子都像是四个月显怀的女人。 觉察到身后的老丈人说话,片刻,他缓缓的出声:“大舅哥这身子确实弱,不怕打坏打死了,就怕他打的半死不活的。” “爸,你听听。”李英川心底不安,他们这边与老头好像凭空隔了一层薄膜,看不见摸不着。“大夫,你也在这坐着,你说她说的时人话吗?”作为大家长的李老汉一直沉默,李英川脑子转的飞快,强拉着大夫说事。 无论如何,先把这个王云山解决掉,自家门一关,要说什么旁人也不知道。 “你怎么盼着我们死,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李太太有了默契,捂着嘴巴嚷嚷着,也拉上李老汉身边,已经放下听诊器的医生,“大夫,你评评理。” 结束会诊的大夫不知不觉间退到了后面,和李老汉坐在一起,就连离他们最近的李老太太也在更近的王云山后面了。这人长得身形高了,他刻意把丈母娘藏着,让李英川他们只能看到一片衣角。 这可不妙。 猴精的夫妇唱起了双簧,王云山这回没有快速的别他们的话。 而大夫也没有搭腔,四双眼睛沉沉的看向他们夫妇,明目张胆的打量着这一对光线亮丽的阔气人。 这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息的尘土味,无声的谴责裹挟着那些浮尘颗粒随着他们一呼一吸,他们终于慌了神。 李大嫂开不了口,这会也不是她开口的时机,她戳戳丈夫,让他想办法破开这渗人的气氛。 “咋了?”李英川说,“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吗?” 他进来时,李老太太衣着整齐,大夫手里捏着发黄的听诊器,目光沉静的在问他妈吃睡的基础问题,这是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做不得假。 也是他到现在沉住气的资本,依着李老汉那爱面子的脾气,大夫肯定不知道老太太具体是怎么了。 多事的王云山一解决掉,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王云山方才被李老太太扯了扯衣角,没说话了,余光里一直盯着丈母娘,害怕她无意间忍受太多。 尽管她已经吃下去医生开的止疼药,而在那之前,老太太疼到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他不禁思索,自己从刚开始是不是就做错了,不该听从岳父岳母的话瞒着妻子,这种局面下,能妥善照顾到老太太心情的只有妻子了。 方才老太太拿着帕子擦泪的动作,一直压在他心底。 李英川也只会欺负自己家母亲了,王云山目光凶狠。 而李太太给丈夫一个眼神,说道:“没什么事。” 说着,她还轻轻的摇了摇头,“妈。”王云山喊着,此时,她的脸色苍白,嘴角一抹笑,眼里装满了哀求。 而李英川和妻子相视一眼,肩膀突然耷拉下来的动作彰显着他们的轻松。 “儿媳妇。”李老汉哑声说。 “爸,你说。”李大嫂清脆应声,她瞧着王云山失落的表情就高兴,得意的对着丈夫一笑。 “你去再弄几个菜,你二叔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李老汉说。 “爸,我二叔过来干嘛?” 不知为何,瞥见王云山脸上的神色从失落到喜悦,他总觉得不对劲。 老头不会想让他在长辈面前出丑吧? “管那么多作甚,叫你们去就去。”王云山嫌弃着瞧一眼李家夫妇,“要不还是让我媳妇做几个菜带过来爸。” “爸,我们自己家的事,关上门说就成,可别到外面闹笑话。”李英川不理王云山的话,他试探的出声,眼睛紧紧盯着李老汉。 他坐在最深处,脸上的表情很模糊,教人看不清,又很平静,实在看不出什么。 片刻,李大哥收回眼神。 这试探的一句过后,他挥挥手,李大嫂那张圆圆的脸上重新堆满了笑。 “爸,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们整一桌漂亮的菜。”她风风火火的走了,没有注意到,李老汉不像往常那样,只要她开口,总要出声应一声的公公。 一张脸上无甚多余的表情,只出神的盯着他眼前那个木箱。 屋里又安静了,王云山显然习惯了大家的这次沉默,他扶着李老太太下炕,按照她的意愿坐到李老汉那边去,只留下一个李英川坐在最高处,不动神色的瞅着大家,却看不透这众人的眉眼官司。 这时,已经收拾好的大夫告辞,王云山刚说要送,李英川就站出来挡在前面说:“大夫,我送你,可不能叫人觉得我们李家没人了。” 他斜着眼看过去,王云山好端端的坐在原地,听见这意有所指的话呼吸声都不带乱一阵。 稀奇的很,他暗道,这还是那个粗莽的王云山吗? 大家谁不了解谁,王云山读书那会,每天都在打架,衣服上全是缝补的痕迹,一双旧布鞋烂的大拇指漏出来都不换。 邋里邋遢,在学校里就是个害群之马,不讲道理只爱打架的莽夫。真不知道老太太瞧上他哪点了,李英川打心眼里瞧不上他。 这人跟他的生活相去甚远,虽然他也没考上大学,但是他们家可不像王云山家那么傻。 起码全心全力的供他上高中,而王家呢?想起往事,他心里越发看不上眼这门穷亲戚,那会,王家姑娘都比王云山值钱,就说王云山他自己小时候还是穿着他二姐的花衣服长大的。 王云山家,除了大哥和大姐,没有读过书之外,王云明小学毕业,王云山和她二姐都是高中毕业。 也不知道穷讲究什么,还不是在地里刨食的。非要搞打肿脸充胖子那一套,吃不饱饭读书,有什么用,王云山还不是在村子里,也没到城里吃公粮。 王云兰嫁给工人,在他看来,迟早得返货回家,她又不是个工人,指不定那婆婆在家怎么说她。 这一家人,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王云山家那些烂事让他打心里瞧不上他,没爹疼没娘爱,就是去外面发了一笔财,在他眼里还不够格。 不知他在他面前狂个什么劲。李英川小心的摸了摸右眼眼圈,轻嘶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12点还有一更,大家久等,鞠躬。感谢在2022-04-09 00:19:53~2022-04-20 20:0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le(微笑)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话说回来,李家那两个长辈来时很有默契,进门右转,直接就进了李老汉和妻子的房间。 李大嫂柔柔一笑,把准备好的菜从大堂端过来,李大哥接过就让她走。 这里没有她什么事了。 不说她怎么一步三回头的作秀,压根就没有人搭理她,李老太太和他们聊了一两句,李老汉绷着一张脸,王云山强拉着李英川不让他插话。 李英川憋着火气,笑意盈盈:“叔,你们也别关顾着和我妈聊了,动筷子。” 他不清楚什么事,人热情点总没有错。 “我们不吃了。”李家叔叔对于这趟来的目的有所了解,瞧着自家堂兄弟眉头皱紧的模样。 不想也不敢在这会触霉头,等着李老汉发话。 “爸,你让我两个叔先吃饭再说事。”李英川说,“这一桌子,有肉有菜的,别亏待了自己的胃。” 他递给李老汉一双筷子:“爸,你也抓紧动筷。” “你们家这菜挺丰盛啊。”王云山瞄一眼桌上,双手拢着,对李老太太说:“妈,您身子弱先动筷子。” 可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两口子。 “咳,我们吃过了。”李家堂叔说,他抖了抖双腿,瞥一眼老哥,问:“哥,现在就把事说开。” “我们家丢人,”李老汉沉闷的语气开口:“麻烦你们过来了。” “爸,这是干啥呢?”李英川坐直身子,“你要说啥?别让他们看了笑话。” “哥,你这是哪里话。我们都理解你的难处。” “爸,我咋听不懂。”李英川插话。 “从今天起,我们就分家过吧。” “分家?你说什么胡话?为啥要分家?你以后和我妈住在哪?”李英川急忙转头看向李老太太,“妈,你快劝劝爸。” “李英川,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房子院子都是岳父岳母整理的,你脸这么大要住着,让你爸妈出去?”王云山眼里带着嘲讽,“你还要不要脸?” “我不同意分家。”李大哥强硬地说,“这新庄子都是我修的,分开了你得把钱给我。” “你不要胡乱撺掇人,见不得我们家好。”李英川指着王云山说,见他一副就是不怕你的模样,气红了脸,转头又劝着老太太。 “妈,不是我说,你要知道,你和我爸年龄大了,这分出去了别人怎么看我?” “以后万一有啥病灾什么的,年纪大了,不好看病。” “不用你操心,日子过得好好的。”王云山架势十足,“那不还有我们吗?” “李英川,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 “英川,这是你爸决定的事,还是不要嚷嚷了。”李堂叔说。 “爸,你咋好好的要分家?”李英川着急问,“就没有老人和年轻人分家的道理啊。” “英川,我细细想了想,我和你妈,还是不适合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以后就大家分开,各过各的。”李老汉这会一肚子的气不声不响的消化了,声音疲倦。 “爸,不分家不成吗?”李英川瞅一眼端坐在那里的两个叔叔,“叔叔,这家咋分?” “你就顺了你爸心意,他那脾气你也知道。”李家堂叔说,“我看不如,你们这些天住着的地方,让给父母,他们把钱给你,你和媳妇再修个庄子。” “你岳父岳母帮着你们带孩子。”另外一个说,“住的近了,就有好处。你爸妈年纪大了,就随他们吧。” “可……”李英川眼睛睁大,“这咋就非要分开过?” 他一脸不舍的,眼含热泪的看着母亲:“妈,你舍得亲孙子吗?” 好一个忠孝仁义的大孝子。 “她有啥舍不得的,可不要把人逼死了还觉得自己仁义。”王云山轻哼一声,“你不要想着掉几滴眼泪就揭过去。” “家必须得分。”李老汉严肃的眼神盯着儿子,“你为什么要折磨你妈?” “爸,你们冤枉我了。”李英川擦擦眼角,“我就是想着这件事你不同意才瞒着你,妈这腰身弯下来了,如果不控制一点,我害怕影响她。” “怕你没面子不好看吧?”王云山嘲道,“哪家老人不是这样?” 他红了脸:“你可别在这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李叔你们可不要让他骗了,这就是个畜生。” 李老汉闭眼,李老太太眼里装满了泪水,她咬紧牙关,委屈的泪水划过面庞,只剩下微不可闻的气音。 “妈,为这畜生操心实在不值得。到现在他都想着如何保全自己。” “王云山我给你脸了是吧?”李英川恶狠狠的说,他转头对着叔叔说:“叔,你别听他说,前些日子他就有意来我们家闹了一场要把我爸妈接过去一起住。” “这都是王云山的阴谋,是他在挑拨离间。”他指着王云山,右眼的淤青显眼活跃。 “你这倒打一耙的功夫还真是见长。”王云山冷哼一声,“那妈身上的伤口你怎么解释?” 目光牢牢锁定在李英川身上,只见他快速放下手指,神情慌乱,微微低头态度很好的说:“爸,叔,我妈这件事是我想糊涂了。” “那是你亲妈啊。”李叔咳嗽两声,“这事情就按你爸说的办。” “你要替我做主啊。”李英川这话还没出口,王云山接过去了:“我是被冤枉的,王云山他图谋不轨,成心分开我家。” “妈,你对他们解释。”他不管不顾,改坐为跪,面对着李老太太,神情急切。 “是不是王云山给你们说啥了。” 他顶着压力看向老父亲,李老汉额角跳跳,闭眼睁眼,一套动作下来,面上已经有了轻薄的一层汗水:“就这样吧,你们搬出去,我和你妈以后也不用你管了。” “爸,我错了,你不要听信他人谗言,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李英川脸上的肉腰腹的肉一起抖动着,他面对着一件很是恐慌的事,李老太太不忍的撇过头。 李家两个堂叔摇了摇头:“英川,以后要把日子过好了。” 他们比这小伙要明白,一个人没有了好名声会遭遇什么。 自己做的孽都得要还。 “大舅哥,你可把你媳妇护好了,别让她以后被你们家虎头媳妇欺负磋磨。”王云山深意的说,在李英川眼里像个恶魔,他微微侧身,王云山很快跟过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声,“风水轮流转啊。” 他摇了摇头,看着屋子里的人,嘴里喃喃:“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 尽管脱离老头很好,可他不想在村里出那个洋相。要知道,虐待老人的名声传出去,路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在这个村子里,百善孝为先,李英川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活在别人的眼里,实在是无法想象,他赖以生存获得存在感的。 东西乍然间失去之后的感受。 这些有的无的充斥了他的心房,他的心里刚刚升起一丝懊悔,下一秒,就越发理直气壮的声音响彻心灵。 第48章 “爸,你们离开了可不要后悔。我们最好一辈子别打交道。”听听,多么硬气的话语,他才不是个可怜虫,需要仰赖着别人生存。 他必须让老头知道,让身边人,尤其是那个王云山知道,他不在乎。 “呵,你在说笑?跟着你干嘛?继续你吃香的喝辣的,雇佣免费保姆让他们吃糠咽菜。”王云山嘲讽的说,“再让我看到你找他们干活,我弄死你。” 狠话一放,李英川反倒无所顾忌:“这有啥,房子的事情最好说清楚。” “我就占了个地基,这院子里大大小小六间新房都是我自己盖的,没靠任何人。凭啥要把我们分出去?” “英川,你爸妈年纪大了。”一个叔叔说。 “那也不行。” “李英川,你是不是没有心?”另外一个叔叔插口:“你说,要怎么,才能安生分出去不闹?” 李老汉缄默无言,身板佝偻了一瞬,他看了不忍。 “一千块钱。”李英川挑眉,“这房子大大小小里里外外花了我一千五还多,我爸妈以后要住这么大的房子,给我一千块钱,地也分给我才好。” “他们没地咋活?上哪给你拿一千块钱?” 这是正常人家几年的积蓄,对于早就把自己奉献给家里的老人,手里能有二百块钱都算不错了。 “这不还有他的好女儿好女婿吗?”他们给垫上不就得了。 “英川,我和你爸也住不了这么大的院子。”李老太太摇头,“你还是住着吧,我们搬出去。” “谁说的,这几间好上房我看住人是不成,但是岳母你们可以养羊啊猪啊。”王云山成竹在胸,“你说的地,公家怎么分就怎么来。” “那一千块钱,凭啥给你?”李老汉说,“我每年庄稼收成,五年下来可不止一千。你这个不孝子。” 他一分钱都不会让他拿出去。 这里的一针一线都是妻子和他打磨出来的,攒了一辈子,李英川除了新房出钱了,还只是一部分。 这么锱铢必较,越发让他心里打定主意。绝对不会让他如意。 “你妈的腰,还需要花钱。”他叹息说,“算算就得了。屋里那些粮食啊什么的都拿走,该你们的我一分不要。” 他只想和老妻不离开这个地盘,就待在这个年轻时候建造的窑洞里度过一生。那几间屋子,多了真的成了闲置。 “至于房子,我给你打欠条,六百工费给你,多的就不要想了。”李老汉手头虽然没有那么多的钱,总好过两家人继续纠缠,见到祸害妻子的罪魁祸首,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老人家到这时候只图清净,那些桌椅板凳,能搬的都搬走吧。 他挥挥手。 “老哥哥,粮食分给他们了,你和嫂子吃啥?”一个叔叔不赞同,他转头对李英川说,“给你爸妈留两袋粮食吧。” 李英川没吭声,他心里充满了记恨,不愿意留下一砖一瓦。 “啧,李英川这货肯定不答应。他气量那么狭小。”占不得一点便宜,肯定不依。 王云山笃定,这话一出口,不说其他人什么反应,李老太太黯然的垂下眼皮,他们夫妻俩这些年还没到向儿子伸手要钱的地步,反倒是李英川一家,一直在贴补他们。 身上没有积蓄,李老太太连过年时给孙子辈的压岁钱都是扣扣搜搜,七月份去山里摘杏,取野桃核卖出去,给家里买完油盐剩下的。 李老太太那么多外孙,李英川和妻子没有给压岁钱的意识,老两口面对着孩子期待的眼神,却只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 每次,女儿都会让她别给了,留着给自己买点东西,老太太舍不得,心里脸上都觉得不好意思。 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姥姥家,他们只给这么一点,不能不给,却也管不了一意孤行的儿子。 这些年李家光景好了,李英川手里的钱就没有出来过。 他们老两口没有盯着儿子钱袋子不放。可他还是觉得不公平,留下这么一个新房子不公平。 这事横竖说不过去,李英川信誓旦旦:“我为了修新房花了多少心思,放眼全村,就没有比我们家还体面的屋子,连地板都是拿水泥灌的。” “现在让我空手离家,这就是净身出户嘛?我媳妇那我就说不过去。” “李英川,我给你一千,趁早滚蛋。”王云山大包大揽,只觉得自己在指着鼻子挨骂的李英川脸黑着说:“一千可不够。” “你还想怎么?”王云山问。 “我不可能给你一千,我也没有这么多钱给你,你那些房子,随便你怎么处置,赶紧搬出去最好。”李老汉说。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 “至于我们以后的事,还用不着你操心,老头我还没到向你摇尾乞怜的时候。今天这事解决不了,就找书记村长他们过来。” “爸,看您说的,我哪有那个意思。”李英川软着声音解释,“我们家那些地你也种不了,不如就留给我种烟草。” “大门口不还有几分地,够你们种种菜了。” “说的轻松,你爸妈以后粮食怎么办?光吃菜能成吗?”他粗着嗓子,想不通这个侄子的想法。 “那可以一半种粮食一半种菜。”李英川挺直腰板,“两个人又吃不了多少。” “按公家的来。”李老汉失望透顶,这儿子打的算盘在场都明白,两个孙子还小,没有分地,他们家的地是四个成人的,门口那块自留地,根本养活不了庄稼,能打一百斤粮食都够呛。 这是不打算留活路。 李老汉不客气:“你们家四口人,那些地用来种烟草,赚的钱够够的了。” 难得的,李英川没有第一时间反嘴,他面上带着难色:“叔,你看看,我这……” 王云山一瞧,可算是来来回回有所突破了,他兴奋开口:“钱你的也不用拿出来,地两家一人一半,房子你该拿就拿,再给你六百块钱,足够你再盖一处院子里了。” “我要是你,我就赶紧答应了。”王云山摊手,“这也挺公平,又没让你照顾他们的以后。大家眼不见心不烦的,可不就和睦了吗?” “叔也觉得对,英川,你觉得呢?” “叔你说啥就是啥吧,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李英川这时一副失落的眉眼对着两个叔叔。 他们心软的瞧一眼李老汉,又对李英川说:“到时候盖新房,我让你堂兄过来帮你。” 他的眼睛骤然一亮,半晌回头瞄一眼李老汉说:“谢谢两位叔叔了,我早点搬出去才对我爸妈好。” “你也不要太难过。”埋头写字的叔叔少了李英川的侵扰,另外一个在中间做着润滑油。 倒是王云山凑近桌子,不再理会李英川。 李英川扯开嘴角一笑,李老太太微微低头,李老汉眉头皱紧,瞧上去越发不可接近。 李英川和那个叔叔聊几句的功夫,王云山就将那张写好的协议怼到了李英川面前:“赶紧签字,少套近乎。” “你……”李英川今日的遭遇,叫他把王云山记恨上了。 他扯出那张纸,从胸口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根通体泛着银光的钢笔,细细看完,微微偏侧身,挡住王云山的目光,在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说起来,这也是最近流行的一种法子,分家时有一定的文书,本就是自古以来某些家族的传统,今天用到这件事上的人扩展开,李村的村民默认这样更加妥帖。 安全有保障,那些大队里开的普法课,那些下乡的知青和干部都说了,这种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不按照上面说的做可是犯法的。 这件事是李老汉刻意交代王云山做的,李叔也在李老汉的传话中带来了印泥。 李英川签完字要把纸还回去的时候,王云山把印泥推到他眼前,右手摊开侧着伸出:“请。” 他看的清楚:李英川咬咬牙,刮王云山一眼,接过印泥快速按上手印,用衣袖嫌弃的擦擦手指,还在恶狠狠的瞧着王云山。 他欢天喜地的拿出桌子上的纸,双手递给坐在阴影处的李老汉,他沉默的签字按完手印,又用帕子把手擦干净。 这是王云山递过去的帕子,一抹鲜艳的红印在上面,也落入了李英川眼里。 他嗤笑一声:“你要是想给人当孙子就直说,哄我高兴了,我容许你叫我爸爸。” 王云山无所谓,他吹干痕迹,笑着对李老汉说:“爸,你把这拿好,下次有什么白眼狼再上门,就把这个拿给书记看。他们肯定会为你和岳母做主。” “咳咳,哥,英川,云山,要是没啥事我们就先走了。”这是其中一个叔叔,他没见过王云山这个全村闻名的年轻人,心里感慨,比不上年轻人了。 眼见着事情解决,决定早早告辞。 “英川,你和你爸妈再好好说会话,一家人有什么事过不去的,别横在心底落一辈子。” “辛苦你们了。”王云山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几位叔叔就不要担心了。” 李老汉缓缓起身,他双手支着腿面,半起身时右手扶着后腰,对着老伴挥挥手,又转头对两个弟弟说:“今天麻烦你们了,走,我送送你们。” 无人理会李英川,哪怕他刚刚也说了:“叔,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这时趁大家都往外走的时候,出声:“爸,你一把老骨头的,就坐着,我去送。” 李英川热情的笑容没有丝毫阴霾,只是……李老汉淡淡的一眼扫过去,他就噤了声止了步。 李老汉缓缓打头往外走,两个叔叔跟在他后面,明明已经双鬓花白,可他就是有一股收放自如的气势,叫人不自觉跟着他后面。 说到底,李英川缓缓的坐下,今天他这么嘚瑟又如何?一切还是得按着李老汉说的做。 哪怕他是全村的骄傲,李家最有出息的子孙又如何?他还是越不过他老子,几个叔叔还是听他那位已经退伍几十年的爸。 王云在他耳边轻笑:“谁更像孙子?” 他缓缓转身,直愣愣的目光瞅着李老太太:“妈,我该怎么办?” 这语气里的脆弱感给王云山一种错觉,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李老太太上前,抬头看向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儿子,王云山以为她会心软的说些什么,谁知这么瞧上一会儿,眼里已经装满泪水的李老太太,她只是缓缓的,拍了拍李英川的衣角:“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衣服上总沾着灰。” 李英川低头,衣角那处确实有一块污渍,他嘴角扯出笑容,刚想告诉她这不是灰,老太太一句话叫他的嘴角放平。 “以后要记得把脏衣服脱下来自己洗了。” 王家,李芳舒饭后一颗心一直惴惴不安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那股子窝心的感觉一直不散,甚至在这会达到了高峰。 她感觉她的心脏那块,好像脱离□□被医生强行打了一针,鲜血淋漓的痛直逼的她躬身,扶着桌角落下几滴泪。 她大口喘气,斜依着桌子待了一刻钟才渐渐缓了过来。直觉告诉她,王云山那里出了事,她扶着肚子就往外走。 出了大门,直直向前面走一千米就到了,李芳舒走的小路,她的心思不宁,脚下动作飞快,唯一能够分出的一点心神,也只是注意路边的土疙瘩,不让它们绊倒。 因此,王云山从自行车上下来,走到她面前,她才注意到,紧紧抓着王云山的胳膊:“出什么事了?” 王云山在心里庆幸他没有多待,早早的回家了。一天下来,天都快黑了,让妻子一个人过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他推着自行车说:“我们先回去再说。” “爸妈那有什么事吗?”李芳舒心思细腻,丈夫不像是出事的样,多半是大哥在他这没占到便宜。 她放下一半的心跟着他慢慢走,耳边,王云山停顿了一阵说:“也不是啥大事,爸妈和李英川分家了。” 李芳舒:她说丈夫怎么看起来满面春风的。 “他们什么时候的事?” 王云山:“今天晚上说的,爸妈留在家,李英川一家出去住。” “这下如你的意了,我爸我妈今天晚上睡不着了。”李芳舒默默叹了口气。 “你没做什么吧?”她还以为王云山和大哥杠上了,打起来了。 “我没干啥。”王云山无辜的说,“顶多揍了你大哥一拳” “他们为啥分家?因为上次我们闹?”她的一口气提起来了。 王云山一时半会不知怎么说,正好到家门口,他说:“回去了再说。” 这下子,李芳舒心里若有若无的忧虑成了真,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她两步并做一步,最后是硬生生拉着王云山进房间门的。 事后,李芳舒气的不清,她当天晚上就收拾包袱,叮嘱王云山这些日子记得准时去接小宝,给她把作业辅导好。 这一看就是要在娘家常驻,王云山瞧着妻子急匆匆的动作,揉了揉额角:“你今天晚上就别去了,给二老留点时间。” “不成,万一那两口子趁你们不在欺负我爸妈怎么办?”李芳舒先前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而且我妈那伤口,我自己过去看才能放心。” “这一路上黑灯瞎火的,摔一跤怎么办?”眼见李芳舒身前的包裹越来越大,她脸上的表情半点不轻松。王云山捡起炕角脱下的外衣:“我回来之前,岳父就说了,有他在,你哥不敢造次。” “医生都看过了,没伤到骨头,按时吃药,很快就能好的。”他脚下的鞋已经穿好了。 “我打着手电去,你先休息吧。”李芳舒整理好衣物,抬头瞧见丈夫心口不一的动作,心里慰贴。 王云山摇头:“不成,你这担心则乱的,要是晚上跌一跤,没人在身边不好。我骑车把你带过去再回来。” 她的目光柔了柔,嘴上却不留情:“知道我的性子,还帮着我爸妈一起瞒着我?” 他摸了摸鼻子,默默的转移话题:“那房子两个月就修好了,我们先带着你妈去看病,不用搭理他们。你去几天就成了。” 李芳舒沉吟片刻,对上王云山的眼睛亮的要喷火:“不还得两个月,凭什么要让那小两口再到我爸眼皮底下晃,我去就是为了拆散他们,敢在最后的日子甩脸子试试!” 以防万一,她还是带着那足够待一个月的包袱,没有一点减轻地去了李家。 王云山一想也是,李老汉不一定随着他们去县城,李老太太也不情愿,李芳舒打入敌人内部,也好看着李英川夫妇,同时帮着劝劝老两口。 那身上的青紫太过可怕,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才安心。 他们没有事先通知就来了,李芳舒一下车就将李家已经关闭的大门敲的啪啪作响,大声喊爸妈。 不到一分钟,李老汉就开了门,瞥见双目通红的女儿,和她旁边去而复返的王云山,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 耳边,李芳舒委屈的喊爸。他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进来吧。” 一进屋,王云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岳母的目光十分具有实质性,他把包袱放下对妻子耳语两句就溜了。 李芳舒此时顾不上他,她看着脸色苍白无力的母亲,眼泪一瞬间如同决堤的河水从那双大眼睛里窜了出来,她搂着李母哇哇大哭。 而李老太太拍着女儿的脊背跟着哭,李老汉心尖发酸,涩声说:“我去厨房,你们早早睡。” 他擦了擦眼眶,从炕边的木箱里取出一个崭新的枕头,把王云山带来的包袱放到木箱上,带着自己的那个旧枕头走了。 这天晚上,不知李芳舒对老太太说了什么,娘两一大早吃完早饭就去县城了。 第49章 早饭是李芳舒做的,熬的浓稠的小米粥搭配着刚刚出炉的韭菜饼,加足了馅料,光是闻着味都能香掉舌头。 她做的巧,一张饼切开正好四片,李芳舒和李老太太吃了两片,李老汉吃了两片,刚好足够。 她们起的迟些,可李大哥一家的房间门关着,窗帘拉紧,毫无动静,还没睡醒。 连两人什么时候走的,他们都不知道。 李老汉照例去了田里,他种着的正好就是老两口的地,至于离这块地还有一里的另外一块,他不准备再去了。 活一下减少了一半,他回去时,还不过正午。睡眼惺忪的小孙女问他:“奶奶去哪了?我想吃饭。” 李老汉告诉她:“不知道,以后你妈做饭。” “那奶奶干嘛?”小丫头才七八岁,看不大懂大人的眉眼官司,“奶奶做的饭比我妈做的好吃。” “李英川,孩子这会怎么还没吃到饭?”李老汉中气十足的喊了声。 不一会儿,李大嫂慌慌张张的从屋子里跑出来,牵着女儿的手就走:“爸,我正要做呢。” “您要吃啥?”李大嫂回头问,“芳舒和我妈都不在,您和我们一起吃吧。” 李老汉拒绝了:“我自己做。” 一个人的饭最好做,李老汉没有兴致陪李英川演父慈子孝的戏码,直到他进厨房给自己做完饭洗了碗,李英川和妻子都没有进厨房来给孩子做饭。 他隐约瞧见孙女抱着孙子出去了,估计是去她外婆家吃饭了:眼下离大家开饭的时候过了一个时辰,可杨家人过得是城里的日子。 一天要吃三餐,午饭比他们迟两个小时。心里有谱,孩子们多半是去杨家了,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管那两个闭门不出的大人。 正常的午休,下地,做饭,吃饭,一整天他和李英川两口子再没有碰过面。 他们也像是知道他铁了心的态度,下午就进了厨房正常做饭。 两家人这么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了一周,李芳舒就带着李老太太回来了。 村子里传出的隐隐风声,李老汉全没有搭理更正的意思,他更闲了。在把门前那块自留地种上菜之后,还托着亲家王老爹去集市带了几颗果树苗回来,安稳种上,每天浇浇水。 再就是一起去打牌下棋,再也没有管过那儿子儿媳一家的地,连那里新种了烟草都是别人告诉他的。 李老汉一改以往的勤恳,每天只是下地到四五点就回来的举动反常,再对上他任由儿子将烟草种在自己家地里,小孩在学校天真的话语。 什么爷爷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奶奶不做饭了,家里一直只有妈妈在。 这一幕幕,迅速在村子里传开,大家猜测的越来越多,看不懂的在嘴上叨叨,看到懂的装在心里,总之,这是继上次李英川赚钱之后出的又一次风头。 他本人可能不太想出这个风头,咬着牙撑着迅速在杨家旁边的一处空地上修房子。别人问起也只说:“这是给儿子修的新房。” 他这么说,别人信不信都在面上赞叹他行动早,儿子才两三岁就专门占地修新房,以后一个人有两处房子。 对此,李英川面上带笑的应着,心底越发发了狠的找人砌砖,做地板,粉墙一起干。 大把的钞票,就算只是听个响也够数,更何况是建房。 他已经有了经验。 一周后,南北朝向的正屋三间已经初具雏形,四四方方的围墙砌了有四米五高,遮住了路过人的打探,就连左右两处的房间也灌好沙土修好隔断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对于他而言最主要的报复或者是在心里憋了一周的戾气终于有了发泄的余地。 正屋一间房已经粉刷好白墙,地面用水泥灌的又平又厚——他为了这些,院子里的水泥足足堆成一座小山,也是时候往里面添置家具了。 李英川的报复来了。 这天周日,天气晴朗。王云山给李老汉和王老爹买了钓鱼竿,两位老人去了山沟底的水库垂钓。 李英川带上小舅子,打开他锁了一周的屋门,这是专门放杂物的一间房,也是他新修的六间房子之一。 那天过后,他就拿锁子锁上了。 他们从里面推出一架以铁为架的独轮车,和几根铁棒,将早就准备好的大家伙合力推到了堂屋。 李大嫂早就站在那里,他们三个合力将那个乌黑的木桌抬上木板车——刚刚的大家伙,还有所有的板凳和烛台,用作摆饰的旧花瓶,以及堂屋里唯二的大件——一个两米高的木柜,三人合力将它放倒在独轮车上。 不过两趟,这间屋子就被腾出来,分毫不剩。 “姐夫,今天的搬完了吗?”杨老六喘着气靠在空了的木车旁,从李家出来的旧坡路长,可一点不轻松。 李英川打量一圈,皱紧眉头,仍不满意。他转悠两圈,抬起头对着杨老六说:“拆门。” “啊!”杨老六睁大眼,“我没听错吧?” 李大嫂说:“这门也是我们买的,拆了正好用在新房上。” 杨老六挠了挠后脑勺,李大嫂推他一把,他只好上前帮起忙来。 李老汉回来时见到这,凉凉的眼神瞅着李英川,不意外也无意争辩什么。 要那么多身外之物做什么? 起初他没意识到这是李英川有意的报复。 李芳舒回来之后,带上的老伴身体康健的好消息让他心情属实好了挺长的时间,他们在他的影响下,也忽略了这两夫妇的作妖。 一天之后,李英川新修的住宅另外一间屋子装好了,他搬空了自己的屋子。 李老汉任由他们在眼皮底下这么做。 三天之后,又一间房子装好了,李英川和杨老六拉着木板车和独轮车走了两趟。 不避讳大家的眼神,赫然是要把家搬空的想法让路人打趣:“刚修的六间房不要了?” 王云山对于李英川这骚操作接受良好,第二天就给大堂换了门——李老汉一辈子攒了那么多的木板,轻轻松松一扇门就做好了。 至于桌椅板凳,他还没现在添置的想法,王云山也不再劝解。只是过上一两日来一趟李家,做门,装门。 老丈人那双巧手,真赶得上村里最有名的木匠,因此,他见得多了,刚开始升起的一点计较之心也放平了。 两家就这么耗着。 到了第六间房搬空,他们以为终于消停点了,李芳舒和李老太太这天正好在王家,王云山在李家和老丈人一起做门。 早上去而复返的李英山,带着七八个装修的小工进门了,他像是根本不在意坐在厨房门槛上的王云山和李老汉,眼神都没落到他们身上半分。 挥手间,那些拿着石锤的小工进了堂屋,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传来,王云山探过目光去瞧,他们用石锤和其他的工具在撬水泥地。 这…… 王云山嘴角抽了抽,还是他对这位大舅哥认识不清。这一撬一凿的,干的还真干脆。 李老汉皱着眉头,始终没有把眼神落到巨大噪音处,一心一意打磨着木门的底部。 “锉刀。”他对王云山伸手,王云山回神,连忙将锉刀递过去。 李老汉这会才抬起头:“别人做什么都和我们无关。” 王云山微微低下了头,应是。李老汉的大掌抚了抚他的头顶,说:“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就行。” 他收起继续探听的心思,将心神放到了木门上。 第二天,李英川依旧带着小工上门,接了两桶水对着白墙喷洒几遍,然后拿着工具将附在墙面上的白灰刮了个干净。 第三天,李英川把六间房里的唯二两处炕给破坏了。这次是他自己搞的。 王云山怎么知道这消息的。李英川不做人,建筑垃圾堆满了那六间屋子。 一家人欢天喜地的迁进新居,早早把儿女托付到娘家的李大嫂那天还穿着一身红衣给小孩散糖这可真是崩了人设,要知道,李大哥有多抠,李大嫂就有过之而无不及。总算让他长见识了。 一个月的时间,李英川真的和李老汉一家分开了。这事大家见多了李英川搬家的彻底和疯狂,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李村之光做出的每一件事真的是让很多人大开眼界,毁誉参半的名声让李英川出乎意料,他尽管在李老汉这发泄的怒火没有收获到该有的反应。 可全村那些年轻人觉得他活的敞亮,真实,接地气的形象深入人心,他觉得这事也没那么不容易接受了。 李芳舒见不得李英川做的过分,水泥和白灰带不走就要毁掉,只留下几间空屋子不说,垃圾还留下来让二老清理。 李老太太让她忍忍就算了,她和丈夫多弄几天就行。可垃圾场离这比王家还远,王云山一趟车就弄的差不多了,李芳舒不情愿。 她一定要让李英川把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出去。 这位大哥讲理讲不清,胡搅蛮缠乱发脾气的症状不少,李芳舒没有直截了当的冲到人家新家去——他没有邀请众位兄弟姐妹过去,李芳舒在外地的姐姐妹妹都不知道这件事。 这事还是得李老汉和李老太太自己跟闺女们说,李芳舒也没有从姐姐这找突破口。 她直接找了几位堂兄,告诉他们:“我哥想要用这些开了缝的水泥块铺新院子和门口那块空地,麻烦堂哥帮忙了。” 这位堂哥有一架农用拖拉机,不过是二手的,年代感很强了。听闻见有新活,他眼神一亮,又迟缓的问:“你们家云山不是有车吗?” “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要是我让云山来,恐怕我爸和我哥都不乐意。”李芳舒面上带着难处,“我哥那人你也知道,该你的工钱是不会少的。” “那我明天就和我弟去你家,把那些水泥块带到你哥院子里就成?”李家堂哥他爸正好那天去了李家,对于李芳舒的话他已经信了八份,再者说,只是过一个长坡就到的短距离就能赚一笔拉货的钱。 他十分心动,急切的打下包票:“我明天中午就干完了。” “行,到时候我哥给你算工钱。”李芳舒也爽快上道,“自家兄弟总不可能骗你。” 第二天,李英川在拖拉机轰鸣声中出门亲眼见到那一车兜的建筑垃圾顷刻间堆满了他和妻子前几日辛辛苦苦压好的空地。 小山堆一样的水泥块旁是大堂兄熟悉的笑脸。 搞明白事情缘由,他心里给李芳舒狠狠记上一笔,在妻子跑出来质问时,佯装生气的斥责:“是我叫堂兄过来的,还不赶紧给我们张罗伙食。” “堂兄,辛苦你了,里面请。”转头对着两位堂兄,他一张脸上挂着春风和煦的笑容,变脸速度之快,直叫那位堂兄心底咂舌。 李英川心底苦哈哈的送走了堂兄,搭上了一顿饭和钱。 可把李大嫂气的不清,他们就是舍不得拉一次货那昂贵的价钱才自己人工把家具搬过去,结果这么一弄,他们省下的钱还是花出去了。 这让有所察觉的她在饭桌上就脸色不好,叫人瞧了去。本来她伪装自有一手,但最近叫王云山和李芳舒搅和了许多事,两个孩子都由她照看,脾性被磨的分不出精力来刻意关注客人的表情。 李家那位堂兄将此事告诉了妻子,有几位妇人已经看出来李大嫂伪装的贤惠大方,心里犯嘀咕:这才三十岁的婆娘,心眼怎么那么多。 舆论的导向渐渐朝着说不清的方向走去,原本还觉得李家儿子和老子分家是儿子生意所需,必须要在平地上有个院子供他晾晒和装货的村民觉出不对味来,再结合那位面慈心狠的李家媳妇一猜:这村里传出的事实的真相还真的是不知道是什么呢。 杨家婆婆就是被儿媳妇磋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龙生龙凤生凤,这亘古不变的真理让他们心底无限接近那个真相。 李村之光终于有了破痕,揪住这点不放,起码他们比这人好,没有有了媳妇忘了娘。 李老太太再出现在大家视线中的时候,已经入秋,李英川都搬出去一个月了。大家心里自有思量。 瞧着老太太状态轻松,脸上有肉眼底有光的模样,说不得几句打听的话语。 事实胜于雄辩,不是吗? 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李英川早晚都泡在那堆烟草里,李大嫂去隔壁能呆一天,早就不和那些妇人泡在一起了。 夫妇两正为一堆事焦头烂额的,早不知自己的风评成了什么样。 他们正对成为让镇长刮目相看的“企业家”而努力,没有了两个老人牵绊,孩子可以放到姥姥姥爷家,正为家庭提高储蓄的李大哥拿着拿六百块钱又买了一批珍贵的烟草种子,眼前已经看到了自己身戴红花站在广场上演讲的场面。 解决了一桩事,李芳舒和王云山都轻松了一大截,他们本就喜欢接近李老汉和李老太太,没有了李大嫂倒胃口的眼光监控,李芳舒每次去接女儿时都会去娘家一趟。 虽说让李老汉见多了嫌弃,原本无聊的生活有了盼头。李芳舒出资,王云山拉回来的水泥袋给房子重新弄了地面。 李老汉和李老太太对于自家自留地上的蔬菜上了十二分的心,他们指着今年靠这些菜攒点钱,给房子盘一个炕。 原本李芳舒想着一次弄好,给六间房的三间都盘水泥炕,他们拒绝了。人本就不多,再弄一个炕就够逢年过节小辈们过来住了。 王云山笑她一个人操两份心,越来越向着她抱怨的王云兰靠近了。李芳舒心里高兴,对于他的话也不否认:“我现在觉得,自己越来越能体会大姐的心情了。” 她周身围绕着一股柔和的光:“亲眼见到自己父母身体越来越好,比什么都重要。” 他笑着点头:“看来小李同志最近在爸妈那里得到不少正向表扬。” “哪有?我爸成天嫌弃我。”她皱皱鼻子,眼里却有一股活力。 第50章 腊月初五,李芳舒生下了老二。 比起小宝来,她有些瘦小,双眼皮,嘟嘟唇,长的像极了王云兰。 这可把王云兰乐坏了,抱着孩子嘴里喊着心肝一直不撒手。 来年正月初五,孩子满月。王云山照旧请了亲戚朋友,办了宴席。王老爹笑意满满的对老兄弟说:“我家老三说的,老大有的老二也不能少了。” 大家带着笑意的恭维配合,王老爹红光满面。席罢,喝的醉醺醺的。 在这里有个墨守成规的规定,孩子满月宴除了一家老大之外就只有幼子能够享受这种待遇。 王云山亲手打破了这种规定,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规矩就是被打破的。看在其他人眼里,他们家又多了一项叫人羡慕的缘由。 老二出生五个月,王云山买了一辆小轿车。带着一家人去了t城。 王云菊在老二过满月的时候没有回来,她是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很喜欢这个孩子,把她抱在怀里有好一会都是和李芳舒聊着孩子经。 李芳舒心思细,知道小姑姐的重点在哪,挑了孩子几个有趣的事讲了,说完就含笑逗着孩子,把话头抛到了王云安身上。 “小宝他大伯经常教她读书认字呢,学的比小宝一个二年级学生都好。” “大哥现在这么厉害了吗?”王云菊赞叹道。 “云菊,可不要小看人。”王云安从食物中抬起头,板着脸严肃地说。 王云山这次带着他过来,就是为了顺路看一看医生,他这几年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不少,但是得到一个确切的认可更好。多一个医生点头,王云山心里更安心,王老爹也更放心。 对着自己大哥的双眼,王云菊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大哥教训的是,是我不对。” 听到王云安原谅她说出的短句,她心底一片复杂。若说对于王云菊的父母来说,谁是他们最喜欢的孩子,王云菊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要论谁是他们最最关注最放不下的,肯定是王云安这个大哥。 尽管他能自己养活自己,可在双鬓花白的王老爹眼里,他就是个孩子。需要他时时刻刻盯着看着,不能让他磕着碰着病了。 从小到大父母对于大哥的态度影响了他们几个兄弟姐妹对于大哥的态度,谁都不会抛开他,把他当一个小辈一样哄着。 哪怕是王云明那个拎不清的,在面对王云安时也多了一份小心翼翼。小时候他们羡慕大哥得到的特殊待遇,不用去干活,不用早起,不用在厨房间奔忙,甚至不用挨打,真正做了父母才明白自己的父母对于大哥的弥补之心。 亲眼见到王云安口齿清晰的表达自己,远比看到信,接到父亲关于此事的电话来的震撼。 王云菊一双眼的眼眶发热,想起多年前疾病缠身,骨瘦如柴的母亲,心里一阵窝心。 “云山,听你姐说,你想来t城发展?”带着眼镜的二姐夫给在过道间跟着两个姐姐跑出汗的儿子擦擦汗。 “我还只是初步计划。”王云山谦逊道。 “不要谦虚嘛,你小子这些年动作挺大的,我在t城都能听见你的名声,小汽车都开上了,在这肯定能有更多的机会。” 二姐夫也是他们老家那边的人,在t城听说他的事不算是刻意,同一个镇上的人知道他不是个新鲜事。 忘了说了,让李英川夫妇眼热已久,志在必得的新一届乡村企业家的名号,落在王云山头上。 镇上已经有人暗示过他,只待这次回去,他就能在乡镇府打卡上班了。 “那就到时候来了这,姐夫多多关照了。”王云山举杯说,逗得二姐夫哈哈大笑。 “你这个样子,我还真没见过。”他碰杯,“之前就是一股子学生气,现在比我还圆滑。” 一张大掌对着王云山的肩啪了两下,王云山咳嗽两声,这大掌,差点没把他的胆汁拍出来,他之前孤陋寡闻,二姐夫在必须要出力的工厂工作,拥有着比起文质彬彬的气质,更加出名的好力气。 “二姐夫要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淡淡一笑,瞧见二姐夫痛快的对他点点头,趁着他侧身夹菜的间隙,暗暗揉了揉肩。 饭毕,王云菊招手唤几个孩子回来:“丽丽,小宝,小刚,我们要走了。” 王云安一手牵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往外走,二姐的这声喊叫声,让王云山惊醒,他将目光放在那个看起来有点孱弱的男孩子身上。 他这几个外甥,不管怎么样过得都比较顺遂长寿,除了这个小外甥。 他拧眉头算了算,小宝和小外甥同岁,小宝今年八岁,大概有十年时间,就是上辈子他的死期。 这孩子容易害羞,但决定不是个爱惹事的性格,也不是个压抑自己的人。 三岁看到老,王云山记起上次在王家见到的小孩,和这次见到的性格没有太大的变化,硬要说的话,反比他上次见到的,更加开朗爱笑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两个姐姐陪他一起玩的缘故。 “小刚今年上几年级?”他问。 “一年级。”二姐夫抱起孩子说,“这孩子身体没有丽丽好,上学迟,好在现在养的也差不多了。” “怎么看起来还是瘦一点。”李芳舒问,“比我们小宝瘦了一圈。” 王云菊默默叹口气:“他太挑食,没办法。” 王云山和妻子默默交换两眼。 他对着小外甥伸手:“小刚,小舅舅抱一下你好不好?” 他们在t城的街道乱逛,两个小女孩拉着王云安跟在王云菊和李芳舒后面,叽叽喳喳好奇的目光目不暇接的看着各种漂亮的衣服。 二姐夫和王云山落在稍微靠后的位置,他只是不希望的逗弄一下,没想到小孩真的把身子往他这边探。 二姐夫顺势松开手交给王云山,余光间他还瞧见他甩了甩血脉流通受阻的胳膊,王云山接过来,七八岁的孩子,一般大人还真的受不了。 难为二姐夫抱了一路。 这孩子一出门就不想下去和姐姐们一起玩了,看起来更加内向了。 他低头,轻声问小孩:“你怎么不和姐姐们一起玩了?” 小刚皱着鼻子说:“二妹妹也在舅妈怀里。” 这是不想别人说他懒,理由正当,叫人无法反驳。 王云山闷笑:“小舅舅的意思是,你不觉得外面很有意思吗?怎么不下去逛逛看看。” “我不喜欢。”小孩说,怯怯的看他一眼,王云山瞬间没了脾气:“为什么呢?” “我不喜欢妈妈和姐姐看的漂亮衣服”小孩顿了顿,在王云山鼓励的目光下说,“我喜欢买玩具” “爸爸妈妈不给你买玩具吗?”王云山若有所思瞧一眼二姐夫,轻轻问。 “不是,可我就是不喜欢。”他咬着手指沉吟,片刻,说:“讨厌外面。” “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不喜欢出去玩也不喜欢逛街,但是交的朋友倒不少。”二姐夫在一边解释,他看着儿子白皙的脸蛋,笑着说:“我们还想着以后把他送去军.营里锻炼一下。男孩子这么胆小可不行。” 夫妻俩把小孩独特敏感的个性归根于他们的溺爱。 “怎么会,姐夫,我看书上说,一个孩子一种性格,这孩子打小就这样。我们做大人的还是不要太插手干预。” 话这么劝,可王云山心里充满了一定要插手的渴望,他心里一凛:“送去那,还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呢。” 二姐夫看着儿子蒙在王云山肩上的身影,沉思一会儿,轻声说:“你别说,还真这样,这孩子打小就不爱说话,尿了饿了也只是哼哼一两声。” “孩子啥都憋在心里也不好。”他叹了口气,对于小儿子的性格他们小心呵护,也想办法让他对他们敞开心扉,这才有了孩子在室内几个亲人面前玩的开心的画面。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这……要不要给家里买个收音机或者电视机试试看。”王云山出主意,“电视机看的多了,引导他和你们交流。” “可他是不愿意和外面的人说话,和我们也说不了几句。”他说出真心话。 “要不,带孩子去医生那看看。”王云山顿了顿,“早早发现早早治疗。” “没有那个医生见过这种症状。” “给他报个体育运动试试看。”王云山掂量了一下小外甥的体重,和小宝差距有点大,他都能摸到小孩的肋骨。 “你提的这建议好,我回去和你姐商量一下。”他眼睛亮了亮,他们从小到大就少不了在学校和在家的运动,孩子除了每周一节的体育课,还真找不到锻炼的机会。 光是把身体练的健康一点都是好结果。 这是后话不提。 王云山这次回家时,顺路载着亲们去当地的一所大学逛了逛,本意是为了鼓励自己家这几个小孩,好好读书,以后也能来这么大的校园,有一整栋图书馆的书可读。 让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最先动起读书念头的居然是他大哥。 王云安最后是被他们哄着劝着离开图书馆的,他指着那一排排木架上的图书,一张脸上全是震惊之色。 直到最后离开时,嘴巴都是微微张开的。王云山从后视镜看到,笑着说:“大哥很喜欢图书馆吗?” 他重重的点头:“喜欢,想上学。” 王云山嘴角的笑意顿了顿,而王云菊逗他:“大哥,你知道上学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王云安解释不清楚,来来回回只是这两个词语,着急的脑门出汗,“就是知道。” “那大哥,你上学之后,必须得每天都去学校,每天写作业看书,你可以坚持下来吗?”王云山刻意问,车上一片安静,大家都等着他的反应。 王云安更加兴奋了,眼神明亮,嘴角上扬:“我喜欢。” 第51章 在王老爹提出要送大儿子去读初中的时候,大家都震惊了。王云兰冲在最前方反对,她赶来时手上甚至还拿着一把木铲。 最近这段时间,王云山就是在忙这些东西。乡镇的干部大多数是毕业于中专,虽然说起来和高中一样,但人家毕竟在正统科班里学习了两年,这是他比不上的。 他盘算着要不要去学校进修一下,赶巧了有这件事,特意高高兴兴的点头附和:“大哥去读书我没有意见,读了书才有好日子。” 王云兰睁大眼:“你们在想什么?大哥都四十好几了,还能和几岁的小娃娃比?” 说着,她瞧着闷不吭声的王老爹和使劲赞成的王云山,突然觉得特别魔幻,尽然找不到和她抱着一样的看法的人。 “再怎么说,大哥去读书,谁也不敢保证学校会不会收?”她提出问题。 王云山最擅长解决问题,和他大姐理论:“怎么不会?最近扫盲班那么多,大哥读书怎么了?” “安安已经认识字了,我就想着他去五年级待一年,以后上初中。” 王老爹在一边附和。 “爸,你疯了吗?你还想让他读初中,那高中大学出来了,不就得五十好几了吗?” “家里少一个劳动力,羊谁来管?”王云兰打定主意要投反对票。 老爷子是魔怔了,非要让老大去受一遭苦,到时候,村里人怎么看他,怎么说王云安? 人均寿命才六十左右的庄稼人,让他再花十年读出来,拖累的是一整个家庭。 王云山不开口,心里也认定要带着王云安读书,她上下瞧了瞧,掐一把胳膊上的肉,拉起李芳舒就说:“你不会也这样想?” 她还有孩子要养活,王云安加重家里负担,读书会不会有效果不说,她觉得,本着前面的那个目的,李芳舒也不该跟王云山一样,惯了迷魂汤似的不现实。 “大姐,大哥算术很好,比小宝好的多。”他应该去学校,他喜欢学习。 “可他以前是个傻子啊。”王云兰直呼,“让他安安稳稳的跟着你们不好吗?为什么非得要他去学校?” 王老爹一听这话,眉毛皱的能够夹起来一只苍蝇:“小兰,你说什么?” 王云山这才开口:“怎么不成?我还打算继续学习继续深造,现在出去了,外面的大学生多着呢。” “我带着大哥一起学。”他有信心带这个好头。王云兰抚摸额头,嘴里念叨着:“你们都疯了。” 王云安特别喜欢跟着王小宝一起去学堂,听课时坐的比小宝都端正,课间活动的时候也跟着小孩子一起疯跑,连续好几天都睡得很好,兴致也很高。 他真心实意的喜欢学校,喜欢和同学们一起玩,其他的都可以解决。王云山做好了打算,要是学校不收的话,打不了他们一起,他考大专,王云山考中专。 智商从来不是问题,确切的说,王云安不傻,他有一种通透的劲,明白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主要的。 如此,做好了总比没做强的多,去大学是玩笑话,送大哥去学堂这件事,他打心里是认真的。 王云安还有未来几十年的时间,不能一直这么困在这里,只有亲人没有朋友。 王云兰还在念叨着:“你们疯了,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叶叶也不会同意,总不能让大丫头来教自己大伯吧?” 她无法想象那种场景。 “也不是不行。”王云山顺势说着,他对着妻子眨眨眼。 再看向大姐,她又露出来了那种无奈又复杂的表情。 他直接去了乡镇府办手续,给自己和王云安都挂上名。 再带着王云安去了小学,王云安这样的孩子校长很有经验,他们常年开设扫盲班,对于王云山带大哥过来上学举双手赞同。 “云山,你放心,在我这,肯定让他学会最基本的,出去也不会被别人哄骗。” 他笑眯眯的对着王云山说,这是他办学的初衷之一,应的很痛快。 “校长,你看有没有可能,让他和我女儿在一个班,先正常上学适应适应,以后再跳级什么的。”这是他和王老爹商量的对策,王云山先试探一波。 校长脸上慈和的笑僵住,他看了看王云安,又瞧一眼,比他年轻十几岁的王云山,“他能跟的上吗?” 孩子们都是全面发展的,要是简单的认认字还好,要是真让他过去,光是那科学体育都够呛,更别提外语了。 “云山,你这要求有点难。” 谁不知道王云安的名声,谁不明白他以前的状态,真让他和一群孩子上学,损伤到自尊心怎么办? “校长,我大哥现在已经认的字不少了,不能把他当一无所知的,最好能让他上初中高中。” 多的他也不说,只是表面了他的期望。 这位校长笑眯眯的眼神略过王云安,直盯着王云山:“你能保证他不会被同学笑话然后中途放弃吗?云山,学费不低,可能对于你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但是,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校长,我想上学,我愿意上学。”一直沉默的王云安抬起头,眼神清明。 不再是那么痴痴傻傻的模样,王云山也在一旁加油:“校长,我大哥这不好好的吗,就让他去读书吧。” “可是……” “您就不要再可是了,不要犹豫,我们绝对不捣乱。”王云山的眉毛轻轻挑起,用一种说不出的得意与信任的瞅向大哥。 “校长,我会好好学的。”王云安扣了扣指甲,定定的看向校长。 片刻,校长看一眼两兄弟,顿了顿,说:“那就让他来试试。” 这话一出口,王云山开心的瞅向大哥,王云安傻乎乎的笑容让他心里一片平静。 窗外的竹叶轻轻扫动着微风,一切都这么恰到好处。 王云山去上补课,补报名了那年的高考,只剩下三个月复习的时间。 别人替他着急,而王云山心态很好:“没事,考不过就下次再报,怕什么?” 而意外也总是不期而遇,王老三在砖厂出了意外,把腿折腾出伤口,骨折了,很严重,只是这货不想多花钱,连亲弟弟都不通知,只想着去县城的医院看看。 王云山痛斥了他一声:“胡闹!” 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不就是胡闹吗? 王老三纱布包裹的腿肿胀着,看不出模样。 “云山,你先坐下。” “你这就是胡闹!一辈子的事情,说放弃就放弃了,就为了这么一点钱!” “云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王老三卡核,片刻,低声说,“我只是想着,反正就这样了,钱还不如攒着,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再……” 他的一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包裹在棉布下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这几天他的脑海里一直在重现那天不断重复上演的悲剧。 “你说什么?厂子没给你钱吗?没给你补贴吗?” 他怒气冲冲的说,“这钱就是为了给你看病。” 腿上的伤口一忽视就有极大的可能导致一辈子的残疾,这是他的好兄弟,他不会任由事情恶性发展,直说:“你跟我去省城看看。” “算了,不值得。”王老三的眼神空洞。 “千万别这么说,顾好自己才是对别人最大的安慰,你看好了顶多不能折腾几个月,看不好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王老三扯开一抹笑:“那要是省城也看不好呢?” 王云山脚步一顿,微微弯腰,陷入了沉思,要是省城也看不好呢? 他不断挖掘着自己的记忆,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兄弟眼里那抹光渐渐的消逝,他缓声说:“看不好也得看,老三,这次你就听我的。” 王老三笑了笑:“这是我受的伤,你怎么还比我难受?” 他上下打量两眼王云山,“对兄弟这么关心,可不像你。” “哪里,你小子在我这里出的事不把你看好了,我爸得抽死我。”王云山淡然回。 他心底做好了决定。 这次没有人拦着他,已经能够独挡一面的王云山去一趟省城给老三看好腿重新安装了夹板。 大医院正规多了,只要稍加注意,都不会留后遗症,王老三这条腿算是保住了。 他还上下整顿了一番,对于这个事件专门开了一个会,讲明工厂以后出这种事情都不能瞒而不报,要带员工去最好的医院看,设置专门的帮扶小组。 第52章 上辈子他就是在这里踩了坑,王云山听到别人夸她这个老板实诚,心里却却不以为意,明明是最为正常的保障,在这里偏落后的想法中,工人出事,老板是不会多出一分钱,要是遇上黑心老板,甚至可能压着以前的工资不发。 对于工人来说是雪上加霜,这一家顶梁柱倒下之后,经济只会是走下坡路。 王云山那件事过去之后,王家一直在往外花钱,积蓄渐无,倒欠人钱,在最后就是连给王老爹买一口好棺材的钱都是借的。 大家都在过好日子,都不要走上这种悲剧才是最好的。 这只是初步提议,还有几个人和王云山一起商量着尽快把这件事落实下去,还是需要时间和人力。 李英川听说这件事的风声面带嘲讽,嗤笑一声,这都脱离学校十几年了,怎么王云山一朝回学校,就还沾上学生的天真。 要是他,得病之后能一辈子赖在砖厂就等着王云山养活了。遇见这件事,寻常老板避之不及,他还巴巴的往上贴,真的是有钱没地方花。 他想到这里,又惦记着王云山上次抢了他一次机会,让他的事业之路备受挫折,眼神一动,计上心头。 砖厂 “王云山,这次的工钱怎么还没结?”有人大摇大摆的进门,他抬眼看埋头在桌子上的王云山,而王云山挥挥手,没空理他。 “去去去,不要来烦我,发工资找财务。”有专门人士在管,是村子里初中毕业没有工作的小姑娘,王云山把她们招过来,心细胆大肯下功夫,是一股很不错的助力。 让他现在眉头紧锁的是摆在他面前的一堆纸,他之前拜托厂里唯一的大学生写的规划书,关于如何保障员工安全的说明,捏捏眉头,这小子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 这花了几天时间的计划书上交的很敷衍,一点都没有实操性,整得比王云山都像个老板,说的都是空话大话,每个月定投的一笔钱极其少数。 实在让他看不过眼。 村子里的人都说他傻,钱都交给了别人,他们自己恨不得把钱落在自己手里。 可王云山实在没有那个意思,砖厂要想长期谋求发展,这件事少不了,保障措施必须要完整。 砖厂的员工安全和保证一日不能保证,他就一日比一日的暴躁不安。 当然没有好心情搭理昔日的伙伴的调笑,哪凉快哪待着去。 别来烦他。 那位同志也是个妙人,见王云山这样,他闭上嘴,给他接一杯水,推在他面前:“你也别着急上火,这事别人都没弄过,多改改就好了。” 王云山抬头:“怎么说。” “你不要急,时间够就够了。” “我还不急?万一下次闹出人命呢?”王云山暴躁的说,他扯开衣领。 “那倒不至于。”他说,“砖厂的活又不那么危险。” 顶多累点,要不然人又不是傻子,这么多年也只出了王老三哪一次意外。 比人还高的砖砸下来,得亏他反应快,要不然可不止压到腿了。 “这还叫安全?”王云山质疑说。 “你不也叫人多注意了吗?”他默默说,“这砖不是垒的也没那么高了吗?” 王云山摇摇头:“你有啥好主意就说,没有就赶紧走。” 他看着一堆的数据和书本上翻到的记录,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我寻思着的,这事也不难啊。”他嘀咕,“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王云山看她一眼:“你说。” “你就可以让他们把自己顾好,要是有人出意外了,实在不行的话就像老三一样,送去专门的医院看,人家给你发单子,你砸钱就是了。” 他逗着话说,兜着双腿,却发现王云山真的停住动作,陷入了沉思。 “外外外,我胡说呢,你还真的要这么做?” 王云山抬起眼,淡定的看着他:“有什么不行吗?” 刚刚他的话让他想起来上辈子流行的医保,这事说不定还真的可以。 就是在细节上得完善完善。 他翻了个白眼:“你傻啊,要是我,多开几副药再转手一卖,这钱的窟窿谁补啊?” “不管这事就交给你来办,你后天……不,明天,明天就整出个具体计划来,可以让他们一家子都有保证的那种,我们也不会白白让人吸血,又能让人病好。” “你不要开玩笑”他的眼里明晃晃的装着想法:我去干谁给我开工资。 “我给你开工资,给奖金,这事尽快促成。” 王云山一锤定音。 他这话一出,那朋友的笑容真实了一点,他笑着应:“我就随便搞搞,你可不一定要信。” “没事,你赶紧搞,我们趁早把这东西弄出来。也算是给工厂的员工多了一层保护伞。” 王云山的官腔一开口把自己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之前还没那么多的想法,要不是这位小伙伴和王老三的事一闹,他还真想不起去搞一个这样的东西。 那人欢快的应了,这事告一段落,王云山刚刚的想法短暂的在他脑海里停留过几瞬。 王云山的功课重新捡起来没有那么容易,不过可喜可贺的是,上辈子遭遇那么多依旧没能改掉的坏习惯在这时候帮了大忙。 他可不是一般的倔强与轴,要是下定主意去做一件事,肯定不会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不过,这也不是十头牛的问题,他小时候可能没那么轴,长大了遭遇更多反倒对于自己的心性有所磨炼。 那些重生之后立马当天才的人很多,可惜王云山不是那一类,他也算是比起自己小时候那会更懂事了,面对困难不会一个劲的退缩或者是放弃了。 对于最难的英语,也是下定了功夫,可惜还是没能开窍。只是这件事对于他的鼓舞还是很大。 以前最多考几十分,上课就昏昏欲睡,一听语文老师讲起故事来分外清醒,面对英语老师嘴里绕口的词汇,没有心思听,总成绩不好,英语总是拖后退,成不了什么气候。 王云山下定决心要找好定位查缺补漏,还真的让他找到不少问题一一攻克,英语能够听懂七七八八了。 这里面也有一半的功劳在于老师,他不在上课睡着之后,已经年迈的老师还是记得这个学生,对他多有照顾和提携,这大大增强了他的自信心。 他们一个班有四十个学生,将近三十人都是这个时候已经出了社会又回来重考的,气氛比较懒散,向学的心也两极分化。 王云山上次在课堂上回答完数学老师的问题之后,被这些人看到眼里,课桌前一直是他的同班同学在那问他题,他们都担心自己在高考的时候考的还没应届生高。 而王云山,语文基础好,数学和理综也不差。他的英语多亏同桌的提携,英语靠背诵就能拿高分的理论就来自王云山的同桌,他数学不好,为了显得有诚意的互帮互助,才给王云山分享了不少小妙招。 他这时才知道,这位英语好还是多亏自己,肯下苦心学习,去邮局买一些少有的英文报纸,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对着字典查,找翻译,可不比这一群小菜鸡强多了。 王云山佩服至极,也对于学习有了更多的见解,能在一个扰乱的年纪里还一心向学,说明他心里有一颗刻苦的心。 有志者,事竟成。难怪社会对于高知识人才那么欣赏了,人的大脑还是多学多用才能有突破。 他紧张的学着,回家时小宝还问他:“爸爸,你要上大学吗?” 那是个小孩眼里很神圣的地方,王云山推着自行车走:“爸爸也不知道,总要再进步进步,要不然还怎么当三好学生王小宝的爸爸。” 王云山这逗笑的话惹得小姑娘眯眼笑了一下,她歪着头可爱的问爸爸:“爸爸,那你以后就是大学生了吗?” “还说不准,爸爸希望是。”王云山眼神落到了远处,一只小麻雀从他眼前闪过。 “爸爸,你肯定可以的”小孩暖心的说,在她心底,爸爸最厉害了。 她的鼓励逗笑了王云山,他摸着孩子的软乎乎的头顶:“那就借我们小宝贝的吉言了。” “我让孙猴子给你好运。”她闭着眼念叨着,双手合十,乖巧可爱。 王云山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感叹孩子的赤忱之心。 孙猴子是小宝从电视里看到的形象,小孩最大的快乐就是做完作业跑去爷爷的房间里看电视。 这辈子王家的电视机是和上辈子一样,有人给王云山抵押过来的,他实在拿不出钱还王云山,王云山瞧见那玩意好用又还是新的,爽快就答应了。 这个时间点也相差不大,明明他都不是给人打零工赚钱的,但是那人和他还是有了交集,让他能够有个机会,抱一台电视机回去。 哄小孩开心。 王老爹起初不喜欢那玩意,嫌弃咋咋呼呼还贵,华而不实,但跟着小宝看一集动画片就上瘾了。 甚至都不用王云山和家人出门去找,只要是一到六点他准回家,等着电视机开播放电视。 这年代大家的娱乐项目太少,望着王老头面庞上日渐增多的皱纹,王云山心软的提议,给家里装两个电话,老头起码有什么事可以时不时的和女儿联系一番。 他最挂念的,就是不在跟前的儿女。 虽然还是和王二哥打嘴炮,和王大姐一会亲一会冷的,总会是有人在身边看顾着,但是王二姐家都在外地,他又没有跟着过去,王云山心底过意不去。 他们上次还去了李老太太的姑姑家,也就是李方叔的姑奶家,老太太还在了,那些表叔表姨对他们也很亲切。 临走前,八十几岁的老太太还拉着他们的手眼泪汪汪的让他们下次再过来,两家人已经有几十年没联系了,李方舒和丈夫打着包票说要带着李老太太过去。 王云山顺路就把这些事解决了,王老爹的对于电视的喜爱出乎意料,毕竟老头嫌弃电费贵,连电灯都想拆了,他开玩笑一句:“要不我把这电视机搬到大姐家去。” 王老爹瞪他一眼:“搬什么搬,留着我看。” 他理所当然的态度,让王云山哭笑不得。 这件事也宣告了王老爹对于电视的喜爱,连最爱的戏剧都能排到后面去,这可是很难得的。 他跑到李家去,把李老汉叫过来一起看,李老汉埋汰他:“这么老了还跟个小孩一样。” 他也不管,只乐呵呵的说:“这现在的东西越来越更新换代的厉害,里面这出西游记都排的完整的厉害。” 他竖起大拇指,很是喜欢。 李老汉咳嗽两声,和老伴相视一眼,今天才算把王老爹这个人看清楚,嘴硬心软,还不承认。 他摊摊手说:“你儿子孝顺,我们真是羡慕你。” 他乐呵呵的接受这个说法,不出意料的开心。 这是儿子有出息,他也没办法。 李英川搞事的手段还是挺不入眼的,他和王云明撺掇在一起,有人说搞王云山这件事本就不用花多少心思,光是多来几个王老三那样的意外也能把王家给拖垮。 任凭王云山家有多么的富有,还不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他搞事的手段还是来自于别人的启发:这件事还有其他几个砖厂的人的帮助,王云山抢了他们的生意,还鼓动什么员工安全保障,害得他们流失了很多人这是在破坏市场,而两个老板心眼比李英川多。冲到最前面的是李英川,强拉入伙的王云明不屑于玩弄这些玩意。 他的主要心思放到了带孙子身上,王大丫已经结了婚,他的小外孙和王云山家老二同一年出生。 她找了位双职工,王云明在家说的最多的就是让三个女儿好好读书,以后像老大一样过日子。 张凤虽然一直没有消停地挑事,面对着大丫时不时过来主动给她塞钱带好吃的买菜的行为,还是心软了。 对于丈夫要求的严抓女儿们的学业,应的跟什么似的。 王大牙这件事让她不仅在娘家人那里直起腰板,连王云兰这边她也可以怼上去。 总之,王家欣欣向荣,王云山遇到了有生以来的最大的乱子。 前前后后有四个人因为砖厂的事出了意外,按照他先前答应的,要全方面保障他们的安全,尽力救治,还他们一个健康的身体。 那位小伙伴的话不是危言耸听,王云山那家厂子绝对算的上是年轻的,新挖的几座砖窑甚至用上了最好的石砖来箍窑。 按理来说,烧窑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来的。 他上次过去的时候,瞥见最早修建的第一批窑已经有了裂缝,下定命令不让再到这里烧东西。 工人也不会主动靠近。 除了一类人:李家村的流浪汉,这砖厂的窑比起寻常的屋子来说,经过全天无间断的用火烧造,比起山沟里随处可见的废洞来说,暖和的很,连红砖房子都比不上它能遮风避雨。 他背着人偷偷摸摸住了进去,也算是警惕,没有住到深处处,窑塌的那一瞬间,也高声叫喊了一两声,还把身子往外跑了两步。 砖厂的人过来时,他的身子已经被各种土埋了半截。大家吆喝着第一时间把他周围的土移动开。 得亏是平地,而不是像水坑似的洞,盖在他身上的土不多,身体出了点小意外,但问题不大,去医院住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好,这货属实是个二流子,比起王云山以前,更加不讲理。 就因为贪图医院的好饭好菜,到了快出院那会,硬是捂着腰,护着腿嗷嗷喊疼,王云山抱胸看着,眼神一动,身边的王老三上前,对他晃了晃拳头:“小子,你忘了我们以前是干什么的?” 而这小子面对着他们的威胁,默默的低下了头,擦擦眼眶,快哭了。 第53章 王云山叹气:“你不要闹了,出院之后,帮我看厂子吧,我给你留地方住,给你发工资。” “可那房子又没我的窑洞暖和。” “那窑洞是你的吗?裂开那么大的缝,你还敢住?”王老三道,“难不成还想要我们给你专门弄一个窑洞。” 二流子点点头,王云山轻轻笑了笑:“我让你住红砖房,给你买个炉子,肯定暖和。” 他的眼神落在二流子的受伤的地方,又说:“安全系数高。” 而躺在床上的二流子也爽快,他笑眯眯的下床:“别管那些什么系数的,你答应我了就要做到,当大老板的可不要食言。” 王云山瞧见这小子机灵的模样,和王老三相视一笑。 王老三笑骂:“真会顺杆子往上爬,肯好好干吗?” 闻言,这小子挺直脊背:“必须的!” 这件事却不是王云山心里最焦头烂额的。 砖厂的工人前前后后出现了中毒现象,不少人在烧窑的窑洞里就倒下了,面色铁青,呼吸急促。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他们把人带去医院,说是这些人吸入了太多的粉尘出现的问题,以后不能再在那种工作环境下工作。 “医生,那要是需要再派人去干这活,最好几个小时换一批人?”王云山急忙问,他遇上过这事,总是希望工人无恙,砖厂也能正常产出。 两全其美的事本就不多,那人上下打量一眼王云山,一套蓝色工服,袖间还有磨损,看起来不像当老板的样子,他皱着眉头问:“你这个同志是怎么回事?都说了他们不能再干了,必须待在空间最宽敞的地方。” 王云山挠挠头:“那要是换人,需要几批?” 他摇摇头:“怎么?祸害几个还不够,还想多来几个?” 王云山摆手:“你不要误会,至少给我个具体时间。” “这件事我不能给你打包票。”那医生嫌弃说,看出王云山的身份,心里嘀咕:无奸不商。 “那这也不成啊,不说我,光他们自己都不会答应。”王云山急忙道,“大家为了赚钱,咋会出现这种问题。” 医生直说:“回去查查你们砖厂的环境是不是变了,之前遇见这事的少。” 王云山一听,还有转圜的余地,连忙对他说谢谢。 “行了,赶紧走吧。”那医生挥挥手。 王云山点头:“我这就去看看,医生你帮我把他们治好。” 开着汽车,不到一刻钟就从医院到了砖厂,李芳舒已经把出事的那几个砖窑封住了,不许人靠近。 王云山一来,她连忙迎上去说:“医生怎么说,那几个人没有什么大样吧?” “没事,他们是吸入了太多粉尘出的问题,我们的砖窑出问题了。”王云山往里面走。 李芳舒打量两眼他身前的窑洞:“这和之前的没什么区别,怎么会出事?” “不知道,我们细细看看。”王云山转头,对走过来的王老三说。 “好。”老三点头。 三人一起进了砖窑,李芳舒抬手将灯打开。 王云山手里捏着一把手电筒细细瞧着墙面,李芳舒凑到烧砖的火炉旁检查,王老三专注在地面上。 李芳舒捻起附近的红土,凑到灯光明亮处细瞧,半晌,她慢慢说:“这也没什么问题。” 王老三在这片巴掌大的地走了十几遍,还是没发现问题,他也学着王云山,将目光放到了这墙面上。 察觉到他许久不动,王老三问:“云山,你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李芳舒也瞧着墙壁,嘀咕一句:“怎么回事,这刮土的人这么不操心,墙怎么那么糙。” “这几间窑洞是新挖的吗?”王云山问。 “是。”李芳舒说,“找的新工人,旧的那位匠人有事来不了。” 王老三也说:“我那会给他们找好土都花了不少功夫。” 王云山抬眼,拍拍手上的灰,淡淡地说:“找人把这里好好处理一下,是建这几间窑洞的时候出了问题。” 闻言,李芳舒捂着嘴巴,反应过来:“他们将这土没压实,糊弄我们呢。” “那群家伙,不干人事。”王老三说。 王云山叹一口气,让出位置:“我们先出去吧。” 刚刚到了外面,大家都觉得自己鼻子间呼吸到了一片清新的空气,心神一松。 李芳舒低声说一句:“以后对这方面还是要多注意。” “千万不能松懈,要不然,下次搭上的可就是工人的命了。”王云山说。 王老三问:“那医院里的那几个人怎么办?” “让他们先到外面干三个月吧,恢复了再说。”王云山沉吟片刻,说。 “那这几间窑洞……” “找人重新弄墙,我们检查过了再启用。”王云山叮嘱一句,“千万不敢冒险。” “我知道。”李芳舒正了正脸色。 丈夫要外出读书,他不在的时候,她更要小心周全一点。 —————— 王云山要上学,而这正好和乡镇府的要交托给他的工作有冲突,好在他们通情达理,没有拦着他去读书。他把这件事给人一说,大家都能理解他一心向学的心,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就不能保证以后留给他的岗位是什么。 他瞒着王老爹,干巴巴的打招呼说,以后读了书再回来建设家乡。 王老爹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难得的挥着布鞋,就要向着王云山的身上砸,说起来,这几年他很少动气,而这次称得上最严重的一次。 王小宝吓的小嘴大张,生怕爷爷把爸爸打坏了。 “你怎么这么有主意啊?不和家里人商量就胡来?”王老爹骂。 “爸,这事也没商量的余地,我都决定参加高考了,人家也不好把工作再留给我。”他躲了一下,笑呵呵的对着女儿招手,“小宝,帮我去看看你妈和妹妹那里收拾得怎么了?” 王小宝乖巧离开。 “那你知不知道,这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一件事?”王老爹扶着腰,“你以后不会后悔吗?” 王云山摇摇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以后最起码十年之内,它都会继续有这个规定。” 王老爹:“你是造规矩的?”他显然不信,在他看来,王云山早点端上金饭碗,比什么都强。 “你莫要唬我,那明明有机会去上班之后再进修。”他翻了个白眼,“省城那么多大学,去了多少进修的人,你怎么就去不了?” 还是说…… 他怀疑的目光落在王云山身上,他打量自己的身上,没有什么问题:“还是说什么?”王云山问。 还是说:……“你被花花世界迷眼,非要出去抛弃家庭闯一闯?” 这也是比较常见的,王老爹最见不得这个。 瞅见王云山摇了摇头,他还是说:“别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爸,我哪会这么想。”王云山无辜的说,“你不要冤枉我,我老婆还在隔壁呢。” 王老爹不理他,他低声说:“我就是想上个大学,那扯出那么多事。” 大学里功课又不紧,他又不傻绝对不会抛下砖厂不管,怎么会如王老爹所说,一朝飞黄腾达之后远走高飞,怎么可能? “我去t城念大学,你就不要操心了。”他摇摇头。 “最好说到做到,要是去的远了不联系,抛下妻子女儿就走,以后你也不用回来了。”王老爹哼了声。 他暗暗摇了摇头。 “你那些工人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王老爹早有耳闻,不爱搭理,眼下想起了才问。 王云山瞧着墙上的一只苍蝇,默默的笑了笑:“那些同志已经安置好了,我们的新规定也下发了。” “还要搞新规定那一套?”王老爹不信说,“这事有那么复杂。” 他招手,瞥见王云山点头,“你细细与我说一说。” 王云山挨着他坐下:“这件事总得来说,还是暴露了不少问题,砖厂这次处理不好,多少双眼睛盯着,以后也不利于发展。” 王老爹沉吟,捂着下巴说:“这事一定要办好,咱不能做亏欠别人的事。” 王老爹的话得到了认同,他还是不说什么,只是挨着老父亲,顿了顿,问:“爸,我哥怎么样了?” 提起大儿子,王老爹得意的说:“这小伙上次又考了一百分,你说要不要给他办个升级,这么大年纪读书,早点出来也好。” 王老爹指望着去初中,大家一堆小伙子身高相差不多,王云安也能更玩的好一点。 王云山闻言,笑了笑,问:“大哥怎么说?” 王老爹皱着鼻子:“他上次还因为我提这事与我置气,我都是为了他好。” 王云山不出所料,他说:“大哥和他们好不容易相处到一起,还是不要岔开的好。” 在小学实在不行还有小宝陪他,要是真放到十几里远的初中住校,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走一步看一步。 王老爹住了嘴,心里放下此事。 “成,你说什么都行。”王老爹说,“我老了,想的不周到。” 王云山摇摇头:“爸你说什么呢,你只是太担心大哥了。” 王老爹说:“你啊,专爱唬我。” “你岳母那边,李英川那小子又去闹了?” 王云山提起这事,眼里盛满了笑意,他摇摇头:“没有,还没进门就被老二和小宝给拿着铁楸赶出去了。” “她?那么小。”王老爹瞧他一眼,“你这事,我瞧了都脸红,你女儿什么都好。” 他笑了笑:“爸,您别不信啊,我给你说的特别,还是芳舒告诉我的,她亲眼看到的。” 李老汉闹这一出,李家那些姐妹不敢触自己家老爸的霉头,面对老母亲却没了顾忌,讲究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给李芳舒都念叨烦了。 李老太太这次好像出奇的坚定,对于女儿提起的事也只是无动于衷,李芳舒更是直接怼回去:“那人家还没这么爱磋磨自家老妈的儿子,对丈母娘比亲妈都好。” 她说的又急又快,那些姐姐们眨了眨眼,对视一眼才说:“这事说到底是她们不对,可你也不能任由他们分家。” 她们认定,李芳舒被宠过头,再加上在家没有婆婆的磋磨,少了一分该有的成熟。 李芳舒在这些人跟前压根插不上话来,好多时候多只是一种陪衬,她好像很心动的样子。 后来想了想,没必要和这些人一起玩弄这些,而不是花东西在正事上。 在她心里,老妈是第一位的,只要李老太太过得好一点,其他的什么口角之争,能免则免。 这给了李英川东山再起的机会,每次两家人聚到一起,别的姐妹过来了,多是说和。 老头硬气,她们便从李母,李方川或者是李芳舒下手。 她们要李英川发誓:以后不会再管这些了。又要他下定主意管教妻子,不会再干出这等糟心事。 最后,大家手拉手一起亲亲密密的,多么完美和气。 只是一直习惯在家说出想法的李芳舒做不到,她直说:“你们不要我管爸妈的事,怎么到你们身上,还倒指手画脚的厉害?” “我们见识的多,不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比的。”爽利的三姐说,“你就听姐姐一句劝,管那么多对你没好处。” “我也没管多少,爸妈要我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你们一来就要恨不得压着爸妈的头让和大哥和好,这不是不合理吗?”李芳舒笑嘻嘻的,可亲极了。 “你这丫头说话怎么往人肺管子里戳,哪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大姐威严的数落,转头对李老太太说:“妈,你就听我的,过去说说好话,你不也没事了吗?” 这个家不能散,总而言之,这就是几位姐姐的主题。 李老太太闭着眼不吭声。 李芳舒嘴角笑容顿了顿,目光犀利的看向大姐:“姐,妈差点疼死,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这不现在还是好好的吗?”大姐嘟囔着,又在李芳舒的眼神中褪去,对李母说,“妈,你自己说。” 李老太太叹一口气,说:“现在已经分开过了,就不要再提了。” 李芳舒接着说:“分家过是爸提出来的,你们有本事去找爸说理。” 一直沉默的二姐抬起头,瞧一眼李老太太的面色的红润,在大姐的审视下,吞了吞喉咙,又微微低下头。 见她指望不上,大姐又瞧一眼小妹妹,和老三,指望着她们能劝劝老太太。 可惜的是,她们也只会说李芳舒,对于母亲的开口,谁也没有那个胆量去挑衅老父亲。 “老四,你就多劝劝爸妈,既然分开了,那儿子孙子总是亲生的,平常也给人家关照一下。”这是老大。 “人家喜欢她姥姥姥爷家,这也没办法” “那孩子不能让他们与我们离了心,爸妈膝下空虚。”这是老三,“心情不好怎么办?” 李芳舒微微一笑:“爸妈身边还有小宝,我们呢,你们多过来几次就不会不开心了。” “可自己家孩子让别人养是不是有点不太好,万一人家说什么坏话。”老小犹豫的看李母一眼,她离的第二近,情况特殊,只想着爸妈能好好的,她以后逢年过节有个娘家可以归依。 而目的单纯的老小得到了李芳舒最大的善意:“那没事,小孩姓李又不姓杨,别人再怎么好能有父母好?这是大哥该操心的事。” 李大姐不认可,连李二姐也微微皱眉:“孩子们小时候不亲,长大了怎么办?” 李芳舒挑眉:“咱爸妈还等不等的到他们孝顺的时候还不好说,现在让他们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好。” “可是……”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老婆子我还能活多少年?”李老太太说,“且消停些吧。” 她今年有六十刚过,丈夫已经七十几岁了,按照周围人的年纪推算,别说孙子长大了,能多活一天就是赚到了。 实在不想被这些事搅动心。老太太先前只是隐隐约约有些察觉,腰身被禁锢的时候很痛,但是没有生孩子疼尚且能够忍受,上次去医院的医生那一句:“再晚来十天半个月的,大罗神仙也救不过来,只能活生生的疼死。” 那些话,终究还是对她造成了影响。 老太太看的开,身后的事情到她走了,闭上眼了也不一定能够看到那些场景,眼下自给自足的,没有必要讨好别人自个受罪。 王云山为他们捉了一条幼崽土狗,和一窝小鸡仔过来,老太太每天出门就能到地里给这些畜生找点吃的,还有小狗眼巴巴的跟着。 事实情况也容不得她再多想什么,依着老大那个性子,再说和,里面那条缝又大又深,李家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任由他拆毁了。 李老太太这句话一出口,四周静了静,李大姐的眼神微微发散,聚到了李老太太至今还有在涂着膏药的后腰,那里药香阵阵,扯开胶布还能看见数团黑雾,时间隔这么久还是能够看到很严重的淤青。 老太太的命算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了。终于想通了,而李大姐也没话说了。 总而言之,这些有的没的,让李英川家贼心不死,蠢蠢欲动,也让几家小孩出于心底的厌恶舅舅和舅妈。 拿着扫帚铁楸赶人,让老太太和李老汉眼圈红了红。 幼崽尚有反哺之心,而那个儿子,他们悉心培养赋予众望的儿子,在成家之后就抛下了他们。 第54章 且说王云山高考这边。 他要参加的正好是今年的统考,只有四个月的复习时间,王云山挑灯夜战的劲头拿上去,还是被王老三埋怨他做功夫。 王云山总觉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笔记本记了一大摞,也没见成绩有什么突飞猛进,除了英语这个短板及格之外,复习一个多月,没有什么显著的成效。 他越发的焦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放心不下自己的作业和改记该背的。 他的数学也不差,脑子灵活,记忆点就这么几个,越用越活的脑子足够他在四十分钟内写完一套卷子。 二十几道题。 只是,在理综这里犯了难,总是能完美避开正确答案,王云山很是懊恼,这是基础的问题,他知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这句话说的意思,却始终不能突破自己的心里,只是一味的刷题,没有好好的翻过一遍书。 以前的他连书上的名字都是第一天发新书时签上的,他的字很好看,劲秀有力,力透纸背,是稍微有些草书是楷体。 以前大家做黑板报的时候喜欢练这种字,王云山最好的记忆就是不断沾水在黑板上用布写字。 他的理综成绩惨淡,不敢给任何人说,每天只能硬着头皮在往下写,每天硬着头皮把自己不会的题做个几遍,直到十遍,百遍千遍直到做透做熟为止。 这不是个很好的体验,确实王云山这辈子最后几次好好努力读书的机会,不能错过也不敢错过。. 生物化学靠记忆,物理靠理解,每次背着书包回家的时候,他屋里的灯能亮到凌晨甚至亮一整夜。 “云山,快去睡吧。”这是听到动静起身的妻子,“明天早上我早早叫你。” “你先睡,我把这几个弄完就睡。”王云山盯着卷子,手下不断写写划划着什么,头也不抬的轻声说。 李芳舒默默收回视线,她给身边的二女儿盖了盖被子,捂着嘴巴歇了。 “你早点睡。” 王云山挥挥手,把台灯的位置稍微往自己的方向偏了偏,李芳舒撇到他落在窗户上的身影,轻轻的笑一声。 待王云山寻声望过来时,发现她已经闭着眼睡熟了。 他们家都是这样,不必客气,也不用客气。 挑灯夜战可能不会有什么好的效果,可在你发定狠心寻求突破的时候,也能找到不少好处。日积月累的好处用到了正途上,就成就了一个看似巧合的奇迹。 这叫运气,好运气不期而遇。 王云山有没有好运气,说是有吧也有,算不得什么奇迹,但是消息足够振奋人心。 他参考的时候很用心,几乎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进去再做完卷子答完题出来,一身轻松,阳光那天可能不那么刺眼,但是足够明媚。 这是他这辈子最深刻的记忆。 不管结果的好坏,王云山看着耀眼的阳光心想: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穿着一身棉布裙的妻子和女儿站在校门前对他挥手,王小宝圆圆的脸上圆圆的眼睛,扎着双马尾朝着他跑过来。 小皮鞋哒哒的声响敲在了他的心尖,一声又一声,他敞开怀抱,看着闺女脸上灿烂的笑容,只觉得比起星河都耀眼。 这是他的新生。 他美滋滋的抱着孩子去取了志愿单,在上面填上了t城那所大学的名字,小姑娘一字一句的读着,王老爹在一旁抽着烟锅说:“你要是考上了,那咱们家也算是祖坟里冒青烟了。” 他双眼里充斥着渴望,面对王云山却说着心口不一的话。 王云山浑不在意:“志愿书寄出去再等几个月就好了。” 他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不似妻子那般紧张,好坏都承受,不出意外的话,当是好事。 王大丫进来时,就瞧见满屋子的小孩大人,气氛说不出的怪异,本该最紧张的三叔坐在椅子上,双腿伸开微微并着,这是他最放松的姿势。 反倒是爷爷和三婶如临大敌,就连小堂妹也紧紧绷着脸,就只有王云山和他怀里不知事的小女儿最为轻松。 她咽了口唾沫,得体的笑了笑:“我爸新打了一只野兔,让我过来给你们送点肉。” 她示意自己手里端着的碗,就要跟着三婶往厨房走。 “大丫”王老爹抬眼,打量她两秒,满意的笑了笑:“你们同学有大学生吗?” 她不想提这件事,可面对爷爷,也说不出什么谎言:“没有,他们都就业了。” 王云山无所谓的摆手:“让你三婶把那肉拿着,大丫有心了。” “哦?那现在大学生很少吗?”王老爹问了一个直白的问题,她小心看一眼三叔说:“不少吧,一个班能有三四个。” 她不确定的眼神逗笑了王云山,他闷笑着对王老爹说:“快别难为她了。有什么事问我就好。” 这时,早先接过兔肉的李芳舒将空碗拿出来,里面已经盛满了果子:“大丫拿去吃,这是我们上次在市场上买的果子,挺甜的。)” “三婶,不用了。”大丫面皮薄,爷爷这会问她她也顶不住,只是看着李芳舒,拼命可劲的摆手。 “拿着吧,这些年难为你了。”王老爹瞅了她一眼,“你啥啊?别人给你干嘛不好好拿着。” 王云明哪有那么好的心思,吃起野兔肉来一个顶三,还有那么一大家人,怕是王大丫想起他们才想办法弄过来的。 这孩子多数时候都会说是他爸妈叫她过来送的,却不知已经想处这么多年,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默契。 照着王云明那个铁公鸡,一个桃核都别想从他家掏出来。 这位仁兄和他们只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不能算是亲密,老二到现在都是看见王老爹硬装着看不见,谁说都不管用。 谁劝都不听。 自己儿子自己心里清楚,王老爹再看看眼前这位,不由在心底叹口气。 倒是大丫,对于一直以来记忆中很严肃的爷爷头一回这么体谅的说一句,有些卡核的回:“那我就拿回去了,爷爷,三叔三婶,我们先走了。” 她只想快速溜走,敢来听三叔高考的想法顿时没了。 王云山对着大丫的背影说了声:“对了大丫,下午过来一趟,我给你说点学习上的事。” 这位大侄女爽快的应了,经历过失学一段时间的大丫对于学问很渴望。 她总算是有了一技之长之后也没有停止学习的脚步,王云山经常给她解惑。瞒着王云明却瞒不过其他人。 张凤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帮女儿捂着,王老爹不会反对,李芳舒正想让女儿跟着大堂姐学,高兴都来不及。 不过,王大丫回去的时候还在想,三叔这次又找她,是不是会给她讲一讲高考的经验。 很多人上了高中有了文凭就弃学了,正经参加高考的人每年不多。这是一次宝贵的机会。 最起码对于王大鸭而言是这样。 王云山的成绩出来时真好是中午,录取通知书过来是在过了几天的下午,有人亲眼见到,村子里的邮递员直接去了他家,放了一串鞭炮,把那张薄薄的纸交到王老爹手上,字是李芳舒签的,邮费钱是她付的。 公公的一双手在发抖,王云山又不在家,她想了想,悄悄招手让正在院子里跳皮筋听到动静的女儿过来,让她去给王云山传个口信。 她欢欢喜喜的去了,王老爹眨了眨眼缓过神来,急急忙忙的跑去堂屋就要烧香拜佛,感谢各路大神。 他闭着眼睛虔诚的念叨着,可李芳舒确定那不是错觉,只见王老爹对着那张桌子上的电视机半跪,嘴里念叨着“感谢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齐天大圣……”) 她苦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说:“爹,你快点起来,地上凉。” 王老爹睁开眼,拜完神,他眼底的亮色不改,三步并做两步起身,坐到了炕边,在电话机庞翻翻找找:“我东西呢?” 她问:“爸你要找什么给我说。” 王老爹摇摇头:“我记得电话本明明在这。” 闻言,她轻轻的笑出声:“电话本在您手边放着呢。” 王老爹刚刚才和王云菊通过电话,热情的小刚还邀请王小宝下次过来和他一起玩。 他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瞧我这脑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本,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着,动作分外缓慢,像是安装了定身器。 奇怪的是,见到这一幕,李芳舒先前轻松的神态去之不见,双眼发酸,眼底冒出泪珠,耳边是王老爹的报喜声:“云菊,对对对,我刚刚打过电话,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王老爹年纪大了,耳朵有些不好使,尤其喜欢在电话机里抬高声音说话。 李芳舒吓一大跳,她擦擦眼泪,也没了之前的伤感。 这事算来算去都是王云山的错,非要整什么惊喜,在王老爹跟前唉声叹气的,在她面前却胸有成竹,让她收拾包袱跟着去t城。 说起这事来眉飞色舞的,跟什么似的,一点也没有在王老爹面前刻意装出来的颓丧。 难得的,这件事没有多大的影响。只是小范围的传播一阵,同村的大学生不是没有,也没多少罕见,大学生还和王大丫一起工作的也是有的。 王家那小子鬼精鬼精的,那么大的厂子都办起来了,更何况考一场试,拿一次文凭。 王老爹很是不爽,他本想借着这件事热热闹闹办一场,同村人的反应极大的消减了他的积极性。 这还让他独自生了不少闷气。 什么叫我儿子应该得到的?之前不还是说我家儿子不成器,我以后日子越过越惨吗? 站出来反对的是王云山,这件事本就没有多少值得夸耀的成分,他也没哪个心思。 这下子,王老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有了发泄的地方:“你说的什么意思?随随便便就上大学的话,老子年轻时候供了你两回,怎么就没见你随便给我考上一个。” 王云山缩着脖子不甘心说:“那会儿和这会儿能一样吗?” 王老爹说“你是诚心与我作对是把?那会让你读你不好好学,这会不同意了你还刻苦求学。” 他淡淡的看一眼儿子:“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那通天的本事?” 王云山耸肩:“巧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有这本事。” “你这个老赖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掉,王老板,大学生?”王老爹一顿,梗着脖子说,脸色通红。 王云山瞧两眼:“爹,别气,我还给学校说好了,提前就出来,不读全部的。” “那还能算是大学生吗?”王老爹关心道。 周扬拍拍他的肩膀:“算,正经的大学生。就是毕业证拿的时间有点长。” “得几年?”王老爹心里想着自己要不要重新出山,帮儿子撑几年。 “说不准,短则七八年,长则十几年。”王云山刻意说。 王老爹嘴角隐隐的笑容落下,嘴角平直:“你怎么不直接在校园里读到老读到死。” 王云山汗颜,知道老头生气了,小声说:“那要是学校愿意,我就愿意。” “你……”王老爹指着这混不吝的儿子,摇了摇头。 王云山给老父亲捏着肩:“爸,你放心,我肯定做到学业事业两不误。” 他心里盘算好了,第一学年的课可能多一点,但是后面是课就很少,他完全可以两头跑,不耽误。 大学生假期多,好请假,王家离学校,他开车一天能走两个来回,所以周末完全可以顾得上。 听完他的分析,王老爹放下心,瞪了他一眼:“读书就好好读书,整天想着什么延迟毕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是最理想的状况。王云山笑着说:“爸,你放心,我肯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王云山此次上去的时候还是在作为一个大学生去参加报道,到时候还有点担心,和同学们差距有点大聊不到一起去。 到了才发现有人已经等在那里了。大家伙人群拥挤,且都背着包,谁还能认识谁。 他之前找乡镇府说好了,人家热烈欢迎他回来建设家乡,所以填志愿的时候有意思的靠近了些,选择了社会工作或者是法学有关的专业。 行政管理什么的,也报上了。他以为就被法学录取了,结果最后居然是社会工作这个专业,听起来冷门,全民向工业化建设奔跑的时候选择一个文科类专业,王老爹真想趴在他耳朵跟前问问:他是不是有病? 惯爱打打杀杀的王云山去了t城这座历史悠久,全国盛名的学校,第一要义就是带着自己的资料报名登记,也专门班里走读的手续。 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家,他不好一直住在宿舍,不太方便,出门做一些生意什么的。 说到此处,王云山忘记告诉他老爸,决定要选修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不再是做一些销售啊之类的浅薄的知识。 懂得一些商科知识对于他现在的工作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而书本上讲的和老师上课讲的大差不差,他还专门去了一趟上课富有盛名的学校重新听了一遍,发现确实如此。 聘请的老师教学经验不足,王云山对于自己阴差阳错选错专业的那一点点不满就消失了。 每天去图书馆的次数勤恳了些,独来独往的,成了他们班有名的独行侠。 不少人上大学时都已经是王云山这个年纪,他们都有家庭有妻子有孩子,每次下课急匆匆的往回赶陪孩子,王云山就急匆匆的往图书馆跑。 李芳舒也在t城,他们这次把老爸老妈都带来了,家里孩子的学业也需要人看顾,王小宝在大姑姑家待了一周,李芳舒这一大家子人就被王云山开着小车送回来了。 王老爹的臭脾气去了t城见到小女儿之后收敛点不要不要的,连小外孙偷偷扒他的胡子和头发都笑的开心。 只是席小刚没有那么开心,他没有等到小宝过来,睁大眼睛看了王云山和李芳舒好久好久,才扁着嘴巴跑去向妈妈告状:“妈,小舅舅和舅妈是骗子,他们没有带小宝过来。” 王云菊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柔声说:“小刚忘了,小宝也是要读书的,下次放假了,你就可以和她一起玩了。” 席小刚这才被妈妈安慰下来,而为了逗他,王云山还要加一句:“放假了带不带小宝来,还要看我们小宝的意思。” 他咳嗽两声:“你真的欢迎小宝吗?” “小宝来我家玩,给她小熊!”他眼睛亮晶晶的,噔噔噔的跑上了楼,从自己的卧室里抱出来一只灰色布偶熊。 王云菊笑着解释:“这孩子最喜欢这个,没想到居然愿意给小宝玩。” “我们家小宝床上都是这个。”王云山刻意说,“小刚要把这个送给她吗?” 他咬咬手指:“我也喜欢它,给小宝。” 王云山大笑的摸了摸小孩的头顶:“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席小刚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哭了起来。 “可我也喜欢小熊。” 李芳舒推开王云山:“你和个孩子较什么劲。” “小刚不哭,听舅妈说,这小熊你可以不给我小宝,让她玩一会就行了。” “真的?”李芳舒点头,他指着王云山,“可小舅舅说” “小舅说的不对,小刚要记住,你想的对,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要自己愿意的情况下分享。”李芳舒对付孩子很有一套,“真正愿意和你玩的人,是不会抢走我们小刚最喜欢的东西的。” 王云山摸摸鼻子,顶着小孩控诉的眼光转身,跑去厨房端菜了。 “那小舅妈可以下次把小宝带上吗?”他一双刚刚哭红了的眼殷切的看着李芳舒,只见李芳舒柔柔一笑,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当然可以了。” 他笑着跑走了,凤里夹杂着小孩快乐的声音“谢谢小舅妈,说话算话啊” 王云安这次也没有来,他还有学业兼顾,两个人一起住在王云兰家,倒不如说是王云兰去王家给两个人做饭。 这两个人在王云山走之前答应的好好的,去姑姑家姐姐家听话,好好写作业好好吃饭。可第一天就哄的王云兰心甘情愿的去了王家给他们做饭。 王云兰在电话里抱怨着“不过孩子喜欢看电视,我们家没有电视机,就让我住这一周伺候这两个小祖宗。” “麻烦大姐了,我回去肯定说的。”王云山紧紧身上的衣服说,这里风大,下午的时候他就跑出来打电话。 穿的有些单薄。果然,不出所料,两个小祖宗就没有安稳过,王小宝带着王云安,两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件事他早有预料,因此也不意外。 王云山去读大学这件事,小范围的流传之际还是惹来了李英川的嘲笑。 “想什么呢?就他那样还想进大城市?我看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自己都只是想着稳扎稳打,儿子能不能去县城。 王云山还想着一步登天,不是工人,谁要他,户口落在哪?说不准就像流民一样被遣返回家了。 王云山这提议自然不必请示他,甚至李老汉和李老太太一起去了t城,王云山都不知道。 他黑了脸骂:“真不知道谁亲谁生疏了!” 一个劲的往外跑,王云山有那么好? 他可不相信。 尽管如此,王云山在t城也算是进修一个月,已经熟悉了节奏,在老家和t城之间来往也更加直接简便。 砖厂的事基本上由李芳舒操心,他过来主要是办一些手续,他们恳切希望王云山这样的人才能够回来建设家乡,王云山心里有去t城的想法,但是还是认了下来,想着至少留下这个砖厂给他们打拼。 左右现在王家的事务转动还是挺多的,他不必逼得太紧,他和妻子也没有迫切需要定居的想法。 不过,谁会嫌弃钱多呢? 他在t城买了几个门面,正正经经的渠道够到的,所以也不用他人提醒,这件事,他和二姐夫跑了一圈心里就有数了。 他提议买现在红火这一代虽然贵点但是保值,王云山有着截然想反的想法,他拿钱砸到了一处郊区,那里甚至还有着民居,就连那门面也只有几座,还是自己修建的,看起来可没有正规的统一规划的气派。 王云山买了三间这样的,还有三间政府正规规划的,但是也是比较落后的位置,甚至是靠近火车站的。 二姐夫挠挠头,搞不清现在年轻人的想法,这火车站在郊区,偏远的不能在偏远了,更何况那些未开发的地方,都不能算作是这个城市的范畴,只能是边缘。 王云山这么干,不是有钱没地方花吗? 王云山笑而不语,一张脸上尽是希望。 “二姐夫,你也买一间试试。” 他对自己有信心。 二姐夫摆手:“我要是像你一样,买到火车站一带,你姐得骂死我。” 王云山听完,笑了笑:“为什么现在火车站的门面这么便宜?” “没多少人,开店有什么用?” 王云山笑着说:“那以后有没有可能,火车铁路越修越多,这里的人越来越多。” 现在t城很多人都是附近县市的,坐着火车过来的少,火车铁路都只有一条,人口自然少。 这么一听,有几分道理,二姐夫思索片刻:“你小子还真是鬼精鬼精的。” “下一步还想在哪买门面?”他搓搓手,“给姐夫透露一下。” 王云山摸着下巴:“肯定是学校啊” “你有门路吗?学校里面的不早都被定出去了?”二姐笑着说。 “哪有,姐我给你说,我们学校那么多门面都空着,我看了都可惜。”王云山接过面碗,“那一家店能赚多少钱呢?” 王云菊摇摇头:“现在不还是得用饭票吗?有多少有闲钱买东西?” 王云山嚼着面条含糊的说:“我给你说,你和我姐夫相差了,就说你们现在是不是钱越赚越多,再说了,我们那是大学,总有那么一些人有钱吧?” 他摸着下巴说:“贴大的学校,流水的学生,学校卖东西就那么一点地方,岂不是肯定会赚钱。” 王云菊和丈夫笑笑,她不再说话,而王云山二姐夫说:“哪有你说的那么美的事。” “你们还真别信,我在那开一个小卖部,他们想买一根针不就得去我们学校吗?” 王云山得意的说,他放下筷子:“你说,情况是不是这样?” 这话一出,二姐夫动作顿了顿,而王云菊面对自己的弟弟说:“你说的再对也没什么用,要是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别人都去干了,还能轮得着你。” 王云山哦了声,他埋头,不再说话。 而方才沉默的二姐夫这会说:“我觉得你说的对,试试总没错,钱放着也是放着。” “你去买门面签合同是时候带上我。”他对妻子说,“我们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一部分,就当是投资了。” 王云山抬眼兴奋的说:“姐夫,你说的对,鸡蛋不能放到同一个篮子里。” 他对于自己的理论得到了支持而开怀,王云菊瞧见他这模样,无奈的笑了笑。 “吃完饭再说,别把自己噎着了。” 她说,“水杯就在他手边” 王云山欢快应是,“姐夫,我们明天就去。” “成,我下班和你过去。” “要不让小宝在这读书?”王云菊提议说,“这里的教育终归是好一点的。” 王云山摆摆手:“不至于,还没到那个时候。” 现在才小学,他没有那个想法,孩子也没办法一个人照顾自己,离开他们两口子,他无法想象。 只是小学而已,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放下了那一丝愧疚,本来想着让他们接受更好的教育来着。 不过,他也看的开,遍地开花,只要女儿以后提出要去哪里读书念初中高中的想法,他指定满足。 现在的阶段里,小孩离他们近一点还是比较好。 “你放心,有我照顾”王云菊说,“带两个也是带,带三个也是带。” 王云山摇摇头:“姐,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照顾,不麻烦你了。” 他来读书就是为了女儿更好的生活,现在可能做不到,但是未来也会做到的。 不管怎么样,孩子现在还是太小了。 他咽了口唾沫,对二姐说:“我要不给她请个假,在这玩一两个月。” 王云菊脸上神色一惊讶,她像是没听过这个说法,这还是那个弟妹口中把孩子学习抓的紧的弟弟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万一把孩子耽误了。”王云菊说。 “总要问问孩子的意见。”二姐夫在一边提议说,王云菊点点头:“对还不知道小宝愿不愿意呢,她这么爱学习的孩子。” “姐,我就是相差了。”他一笑,心底暗自唾弃自己的疯狂,怎么把孩子最主要的学习给忘记了,静想着让她快乐了,让他能时刻见到闺女了。 真要是把孩子的以后耽误了。 不过,小学也没有那么主要,王云山的思想里的火苗又点燃起来。 他摇摇头,嘲笑自己一心想去大城市,想疯了吧王云菊小心点看一眼三弟,问他:“你以后想着回老家还是留在这里。” 王云山抬起头苦笑:“二姐,我现在自己也想不请了。” 他只是一直觉得外面的太阳圆,但是总是忽略一些基本条件来想当初。 还任由老婆孩子跟着自己受苦,王云山蓦然想起了自己答应给妻子买的风扇到现在都没有入手,而家里的老父亲还是住着自己的老房子稍微大一点的地方,夏天一样的热,冬天也绝对说不上暖和。 他看似赚到了足够的钱,除了大哥的病,什么忙都没帮的上。 王云山眼神迷茫问:“留在这还是回去,二姐,我现在也不知道了。” 他想起被他放到老家的砖厂还有他要去报道前最后一次去乡镇府看到的镇长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无尽的烦乱侵扰进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那二姐夫在一旁的说:“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你喜欢哪里就待在哪里。” 他不好意思的抬头:“真的能这样吗?” 或许是王云山注视他的目光太恳切,二姐夫脸上表情顿了顿,严肃着脸说:“我们很希望你来这里。” 这里的医疗比老家好,这就是王云菊他们最大的愿望了。 独居在家的王老爹还有王云安,不能待在山沟沟里像自己的前辈一样,寂寞的等待疾病缠身,直直死亡。 这是他们的私心。 “不过,你也有了汽车,我们来往方便了许多,你想待在哪我们都支持你。” 王云山轻松的笑了笑:“我明白你们的意思。” 王云菊这句话像是一个支柱,剥开云雾见天命,他的初心不就是让家里人日子越过越好吗? 王老爹舍不得老家,李老汉和李老太太何尝不是如此呢? 老头可以在这里待一个短时间,却不能长时间过来。要不然的话,老头也不会一心要他回去了。 他嘴里找到的借口还是:“快点回去,家里的菜好几天没人浇水,是不是就快要干了。” “爸,我大姐在家会照看的。” “她忙自己的事都顾不来,你还不知道她?那菜种子还是我找李老汉要的良种,可不能白白糟蹋了。” “那还有我大哥和小宝呢。”王云山叹口气,和妻子对视一眼,“你就不要担心了。” 王老汉摇摇头:“他们哪里懂得这些。” 成了,这件大事还非得要王老汉回老家才能解决。 王云山火速把老爸送回了老家,莫说是他爸,就是他自己,呼吸着t城朝思暮想的空气,睡梦中也还是那片并不富饶的故土。 李老太太这次和丈夫重游t城,同样是只待了半个月就回去了。 王云山和李芳舒陪着他们,听他们讲着以前这里有什么,哪里又有什么。现在都建起了楼房,和他们的记忆中相距很大。 两个人看见路边一个熟悉的站牌都开心好久好久。这实在不是王云山和李芳舒能够理解的,两个人也不求他们的理解。 虽然但是,这句话说的这么多,也掩盖不了,李老太太最后一句:“t城哪里都好,就是没有老家的窑洞睡的舒服。” 王云山说到做到,李英川建造的房子只是舒服了他们自己,剩下的几间房除了大堂没有不够看的,他直接在那和李老汉做成了羊圈牛圈,李老汉还想着养几头奶牛试试水,在村子里做做生意。 按照他这话来说,你你们都是生意人,老头我可不能服输。 他也不稀罕李英川的房子,还是住在自己的窑洞里,李芳舒拗不过他们,还是好说歹说,大家一起上阵,才让他们同意,换掉那个一开灶火就四处冒烟的厨房,在原来的地方放柴火,重新在平房里砌砖做了新灶台作为厨房。 这可一点不符合他们的个性。王云山其实很张扬,不知怎么的,他总喜欢参与一些或多或少的活动,当时任由岳父岳母的心思来,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 不过这些事情到底在今日得到了想通,王云山觉得自己豁然开朗就像是被人操控着的木偶,终于有了自己的思想。 他后怕的一惊,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怎么就入了魔一般希望儿女、妻子和老人都跟着他来这里,怎么会觉得来到这就是最大的享福呢? 全家人一起过好日子,重点不仅仅是好日子,还有全家人一起。可现在呢?全家支离破碎的,亲生女儿还得板着指头数数,算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这个当儿子的,老父亲把挂念留在心底不言表,他还真的觉得自己在外赚钱,赚更多的钱让孙女替她承欢膝下尽孝。 这是在逃避责任,他的心里响起了警铃。 实在是不妙的现象,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好像王云山刚刚重生那会,也只想着给大哥治病,让老爹有好日子过。 不行,他摇了摇头。这事得尽快回家和老爸商量。 觉察到他面色异样,王云菊问他怎么了。 他猝然抬起头,擦擦头上的薄汗:“二姐,我得回家一趟,你们先忙着。” “这会出发的话,到家都晚上十二点了。”王云菊看看时间,提议说:“要不明天一大早回去?” 王云山扯开嘴角笑了笑:“我今天晚上的事比较急,你们先吃,不用给我留门。” 他朝外飞奔而去,无边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心灵,他只想回家。 “这小子又怎么了?”二姐夫懵了圈,转头问妻子。 “我也不清楚。”王云菊摇摇头,谁知道呢。 说不定他有个更好的主意。 王云菊在他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可能。 “你这弟弟,了不得!”对面的丈夫对他竖起大拇指。 她轻轻笑了笑:“我也觉得。” 丈夫还在对面不可思议的说:“那以前混混的模样还真是他?” 王云菊瞪他一眼:“小孩长大了,变化大,不行吗?” “成成成,绝对成。”二姐夫说,“他比我们强,我这个后浪要被推到沙滩上了。” “说归说,把你这个老黄瓜和他比什么?”王云菊埋汰一句,“这日子也挺好。” 他们总算是第一代进城的人,日子苦点攒点,也挺好的。 王云山全力开着车往回家赶,总觉得自己因为一些事错过和家人的相处实在是昏了头,一时间脑海里又有王老爹知道他将志愿报到了t城的愣神,恨不得给自己来两拳,怎么就看不透老爹这最明显的舍不得。 王云山看着存折里越来越多的钱包混了头了,把小孩和老人妻子都丢在家里,和一些抛弃家庭奔向城市再婚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懊恼不已,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就变成这样。妻子新婚夜的低头温柔,女儿刚刚出声时的嘹亮哭声还有大姐的笑,二哥的犯傻以及大哥紧紧攥在手里的一颗大白兔奶糖。 他红着一双眼,此时此刻真切希望手机能够被人提早研发出来,好让他和家里人通话视频,趁早将这一波混乱思绪整理出来。 王云山望着车窗外被他抛在后面的柳树,倍感焦灼,心里不断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冷静,一时间又好像脱离出这种状态,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在心里暗问自己,既然现在他能由一件小事就能想出来这么多事情,那……早干嘛去了? 他摇摇头,不仅在心里复杂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对于自己现在做出的疯狂决定而难受。 夜晚行车只为回家和王老爸脚聊天,要是他爸知道,肯定要拿鞋底抽他。 刚刚怎么没想到用一台电话,对着电话给王老爸讲一讲,他肯定会觉得他又是一阵风一阵雨的。也不知道是随了哪个人。 第55章 王云山回家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 他敲开大门,李芳舒过来给她开门,他把车子停进了院子里。晚上动静不宜闹的太大,王云山动作尽量轻轻的。 “怎么现在回来了?”李芳舒揉着眼睛问,下巴轻抬,“车不开进车库里吗? “不用了,明天早上再弄。”王云山摇摇头,“动静太大了,把孩子吵醒就不好了。” “成,你吃过饭了吗?”李芳舒说,“我给你热点吃的?” 王云山牵着她的手进屋:“我已经吃了,快点进去,外面凉,屋子里暖和。” 李芳舒任由丈夫牵着她走小声说:“你这么晚开车回来,不怕出个什么意外。” 王云山回头看她,笑了。 “就算是天大的事,第二天回来也来得及。”她眉毛微微向上,语气微微带着埋怨。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王云山哄着说。 “本来就是下次可不能这样了。”李芳舒心疼的说,“开了好几个小时车了,困不困,快进去歇息。” “我找咱爸有点急事。”王云山迈过门槛,就着月光,小心翼翼的打开桌子上的台灯。 “你怎么摸黑就起来了?”他瞧一眼躺在炕上熟睡的孩子,对着妻子回头说。 李芳舒轻轻说:“没来的及。” 他嘴角荡漾着一抹笑,眼里盛满了笑意,李芳舒扭头,不理会他,动作快又轻的上了炕,扯过被子就要躺下。 “你爱咋样就咋样吧!”她装作恶狠狠的说。王云山扑哧一笑,孩子翻了个身,李芳舒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回头瞪他一眼。 王云山用食指堵着嘴,示意自己不会再闹出动静,李芳舒闭上了眼。 王老爸拉开了灯他拖着布鞋,到王云山窗前问:“云山回来了?” 老汉声音轻轻的,吵不到孩子,让屋里没睡的两个大人听到动静。 李芳舒睁眼,很快与王云山对上了眼:“还不快去?” 王云山拍拍孩子的脊背,轻轻吻了吻李芳舒的眉眼,小声说:“我很快就回来。” 她转了身,牙齿咬着嘴唇。 耳边,他慢慢的离开,静悄悄的把台灯关了对王老爹说:“爸,我们去你犀里说会话。” “你咋还没睡?”王云山想起这件事,王老爹披着外套,双眼清明。 王老爹闻言,淡淡开口:“睡过一觉了,不困,你这么晚回来,是有什么事?” 王云山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他一双眼直白真诚的看向王老爸:“爸,你想去t城吗?” 王老爹不咸不淡的撩起眼皮说:“我想上天,你能送我去吗?” 王云山摸了摸耳朵说:“人家不是都说城市好,医疗条件高,我就想着…” 王老爹哼了一声:“你就觉得我能抛下家里这些跟你走?你有那本事吗?你怎么那么能耐?” 说到这,他叹一口气:“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己的狗窝。” “那我去t城还有什么意思?”王云山睁大双眼,“我去那读书有什么用,你们又不过去。” “你是不是傻?”王老爸白他一眼,“过书出去赚钱,我说是为我了吗?” 王云山无话可说。 他上下打量儿子一眼,又说:“还没学会走路就要跑,你咋不上天?” 王老爹指着灯和电视机,电话,对王云山说:“咱们家这里电有水有菜有肉有,还一个劲往那里钻营干什么?” 王云山:…… “只等着老头我入了黄土你们再回来?”他摇摇头。 “你想着t城好?确实好,可去那里过日子还不如在家舒服,又不能做菜不能养畜生的。”他嘟囔一句,“还离我们这特别远。” 王云山眼神乍然一亮:“那我去隔壁省城怎么样?开车两个小时就到了。” 王老爹下意识的抬手,找不到手边熟悉的烟锅,摇了摇头,看着儿子,缓缓放下了手。 “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自己的思绪都没有想好,什么时候真的想好了觉得可行了,再来找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给我说。” “我就是想把日子过好。”王云山不假思索地回。 “你自己想好了再说。”王老爸撵人,“快走,我要睡了。” “您不是刚刚才说自己刚睡酬吗?”王云山不肯承认自己让王老爹嫌弃了。 “那你也不看看这会是什么情况!”王老惹指了指月亮说,“这是月亮不是太阳,老子要补觉。” 王云山哦了声。 王老爹背着手往回走,王云山还留在原地对他爸的背影说:“爸,我就想你好好的。” 王老爹的动作一顿,他缓缓说:“我现在就挺好的。你就想你自己想要什么。” 云山的眼神迷茫,还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 王云山的砖厂在运转,答应给那些来视察的领导都没有做到,砖厂再没有扩大。 表面上说上去是局限于条件,是附近的市场已经饱和,可王云山在这时,他瞧着明亮夺目的月牙,在心底拨开云雾问自己:真的是不行了吗? 他天生那股子不服输,王老爹最清楚,明白儿子这是想要偷懒了。 他在窗外瞧到了王云山在院子里站着的影子,可是,他想着王云山跑废的十几双布鞋,还有缝缝补补几十次的袜子,这都是这些年王云山辛苦工作的证明。 实在是不忍再说,儿子该歇息一会儿了,他睁大眼,瞧着天花板看着孩子今天无助的样子。不由在心底问自己:真的做对了吗? 王云山在这片月亮下拷问自己,是否真的付出了全力而努力,是否真的做到了问心无愧,是否真的是一直一意孤行,把自己想要的,强行强加给别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间,房间里传来了小儿啼哭的声音,王云山听着陌生,他想是不是王云明的哪个孙子半夜梦魇醒了。 很快,他就被打了脸。只听见一个柔和的女声轻轻哄着小孩,而那正好是李芳舒的声音。 他的双颊羞愧,这赫然是小女儿的哭声,到了这时,他才想起来,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陪着小孩了。 她一天一个模样,原本说好了要每天关注呵护,这下子,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明明赚到钱,家里除了三间房子吃点好的再也没有什么享受。 明明知道王老爹喜欢吃羊肉,明明懂得李老汉和李老太太爱吃些什么,好像除了特别日子里,他一直在外面跑。 和上辈子一样,所有的上上下下都是由妻子打理。王云山低下了头,他瞧见院子里那辆小汽车,突然想起了八年前还是九年前那会,他开着一辆拖拉机带着全家人去了一趟省城。 这么简单的快乐现在也没有了。他微微弯腰,捂着双眼,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同一时刻,李芳舒轻轻把孩子哄睡之后,他才悄悄的歇了。王云山发觉,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承担起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了。 要真让她们衣食无忧,他已经做到了,可孩子们见不到爸爸,这真是他想要的吗? 王云山摇摇头,脚步微抬,虚晃了一下,朝着自己屋里走去。 王云明都比他会当孩子爸,他掀开帘子进去时,李芳舒侧身躺着,她的身旁空出一大片位置。 这是专门留给王云山的,他下班迟回家也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云山已经习惯了妻子的这份体贴。 察觉到他上来,李芳舒迷迷糊糊的摸了摸他的脸:“衣服脱了睡,踏实一点。” 王云山轻声应了应,他看着妻子脸上的绒毛,细细数着,耳边是老二睡熟的哼哼声。心里无限安稳只想着,睡去之前只想着:明天要告诉妻子,以后把孩子继续放到两个人中间一起睡。 这件事算是王云山心底最大的一件事了。 第二天,王云山起来之后,也不急着去外面的砖厂。 王云山不再多说这件事,李芳舒于是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觉得还有一点希望,不再管这些事。王云山什么都不管了,就像他爸说的,他得自己想清楚了再说。 现在,他只想着自己能够有个机会多出去逛逛,他一天都待在家里,一直在陪老二玩,再搭上自己的脸和肚皮,浑身让小孩用笔画画之后,也取得了小孩的欢心。 李芳舒在一边闲适的看着他们闹,王小宝第二天早上起床,看着王云山在家,揉揉眼睛问妈妈:“我是不是不用去上学了?” “怎么这么想,今天还是得去学校。”王云山揉揉她的小脑袋说。 “可妈妈说,爸爸你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周末,我就可以一直和你玩了,不用去学校。”王小宝的思维方式让王云山好笑的摇了摇头。 他低头,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你这么这么机灵啊?” 王小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李芳舒催促说:“赶紧把鸡蛋吃完,今天你爸送你去学校。” 小宝哦了声。 王云山见她低着头,轻轻问:“怎么?不喜欢爸爸送你?” 王小宝敛声说:“爸爸你不是要上大学吗?老师嫌你笨不要你了?” 王云山闻言,擦了擦额角,李芳舒笑看他一眼。 他说:“不是,我有点事,就回来了。” “爸爸装病不去读书,羞羞羞。”王小宝对着他做了做电脸。 王云山摇了摇头:“你上学要迟到了,当心大表姐今天罚你手心。” “才不会。”小孩大口嚼着最后一口饭,张着双手在水盆里洗洗手,擦干净,背上小书包就往外冲,还在催王云山:“爸爸快点,我不想迟到。” 王云山轻笑,李芳舒说:“快去吧。” 他把怀里的老二交给她,李芳舒指着他的脸说:“要不擦一下?” 门外,王小宝探出头来:“爸爸,你快一点。” 他摆了摆手,摊开手,接过妻子手中的毛巾擦了擦。 “我先走了。” “没擦干净。” “回来再说。”王云山长腿一跨,三步并作两步,王小宝已经在自行车底下等他,他抱起孩子放在车子上,刚刚上车,身后的王小宝就交代:“爸爸,开快一点。” “好。”王云山蹬着车蹬子,留心沿路的景色,心情飞扬,好像回到了和王老三拉着橘子卖的那一年。 到学校的时候,王小宝对他甜甜一笑,说:“爸爸中午见!” 王云山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他对着王小宝挥挥手,目送她进门,转头要走时,感受到脚底下硌着东西,这才发现,身上无意间掉了一样东西,他蹲下身捡起,赫然是老二今天在他脸上画画的蜡笔。 眼下在他的脚下碎成几瓣,王云山捡起来,握在手里,轻轻放到了兜里。 这是他女儿送给他的礼物。 老天爷送给他一对女儿,教会了他太多太多。 王云山抬头望天,忽然间觉得自己看到了无眼的希望。它在孩子们身上,更在他自己的身上。 无所畏惧,无所不能。 王云山顿悟:一直以来牵绊住他的手脚的,除了事业还有他自己眼下事业成就差不多,可他自己却牢牢把自己困死了。 总之,王云山察觉到自己真正想要的,那天也没主动去找王老爹。 倒是王老爹担心儿子继续犯轴,专门在晚上留下他叙话:“你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王云山摸摸鼻子,悄声说:“我总觉得抓紧赚钱是正道。“王老爹说:“它本来就是正道。” “我在赚钱之后,才发现自己被一些外在的东西迷惑了,忽略了你们。”王云山嘲讽一笑,“比起李英川,我都比不过,他起码在妻子和儿女心里是个好爸爸。” 王老爸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王云山反问:“不是吗?我已经好久没有陪着你们一起吃饭,这个家有我没我都一样了。” 他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只知道赚钱,想尽办法,削尖脑袋都想往大城市奔的可怜人,少了一份真正存在的自我。 “我本来想着去了大学不住校,和芳舒一起在t城打拼,就像我们刚结婚那会。”王云山轻轻摇了摇头,“我却忘了,家里怎么办?孩子怎么办?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你们对我做出的支持。” 王老爹默默叹了口气:“你自己想通就行了。” 这儿子时不时要犯轴一回,他已经习惯了。 第56章 王云山自嘲笑一声,他慢慢抬起头:“爸,你其实不希望我走的太远对吧?” 王老爹扯开嘴角,似乎想柔和表情,可他一辈子在王云山面前做惯了严父,实在做不出那般模样,只好放弃。 对上王云山的眼神,他缓声说:“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更有出息,爸有觉悟,不会拖你们的后退。” 王云山:“爸,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老爹悠悠出一口气:“云山,我觉得你做的这个事业挺好的,也还能再干几十年,少了你,它真的就和其他两家没什么两样了。” “爸,你希望我把它做的更大?”王云山问,他心底模模糊糊有这个想法,可他自己也不敢想,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够走多远,只能按部就班的完成一些上辈子看起来远远不可能的。 王老爹沉默。 王云山轻笑一声,两辈子下去了,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要的是什么,这也怕只有他这种人了。 他摇了摇头,不由的埋怨自己,这些年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只是……他缓慢的转过头,瞅向自己的老爸,王老爹对着他摇摇头,说:“你要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做什么?比起t城来更好的地方还有很多,可要是为了照顾我们的情绪的话,留在t城就不太适合你了。” “爸,我不理解你的意思?”王云山扯开嘴角,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去更远,也可以留的很近。”王老爹说,“我们不是束缚住你的绳子。” “刚开始你要去开厂说要当公务员,现在又说要上大学要留在城,”他看着面色迷茫的儿子,缓缓摇了摇头,“甚至刚开始,你说要留在H城,我都支持,可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了?” 王云山退钝的点点头:“爸,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王老爹欣慰一笑。 王云山顿了顿,片刻,他的双眼亮起,想起白天的遭遇,对他说:“小宝和她妹妹今天可黏我了,小芳都说我这这个爸爸一回来她就成了孩子们心里的第二个了。” 王云山顿了顿,他将目光放到了地上,盯着地砖缝里的蚂蚁洞,轻声却坚定:“爸,我的意思是……我好像真的知道我想要干什么了。” 见他抬起头望向自己,王老爹心里缓缓升起一丝期待,他问:“你想要什么?” 王云山坚定的说:“我想要陪着家人。” 他的眼里出现了一抹笑,严厉刻板留下的眉目间深深的痕迹松散开来,此时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温和,只见他点了点头,对儿子说:“那就把书念好,把砖厂做好。” 王云山瞧着前方,耳边是二女儿和小宝亲切的呼喊:“爸爸,快过来,快过来看!” 渐渐的,他笑了,一张脸上神采飞扬,焕发出无限的生机,眼里的颓唐不再。 他对他爸许诺:“爸,你放心,我肯定说到做到。” 他虽然不擅长处理这些事,总归是要试试的,总归是要见证着这些人的年轻与逝去。总归是要上辈子的悲剧不再发生在自己家身上,让这些小辈有所突破,让他爸他姐老有所依。 包括他自己和妻子,一定要找到自己的那份安乐乡。王云山答应给她的许多承诺都没有做过,他轻轻笑了笑。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包括李老汉那边,要真让他们跟着王云山搬去城,还不知要有什么未知。 而两位老人不一定开心,t城是他们的第二故乡没错,可人老了,除非万不得已,谁愿意离开这边故土? 这不正好如了李英川的意了。王云山心想,上次那件事他还没找这个杂碎算账,总不能任由他逃开。 总之,他要做的还有很多,不可能找到很多,有舍才有得,这里需要他。 或许遥远的城不需要一个事先买好地皮让孩子们做拆二代的王云山,因为已经有那么多的人,可这里需要一个王云山,只作为孩子们的爸爸,作为这个服务家乡最基本的工作者。 他是独一无二的,在这片贫瘩的土境上,对于他的父辈来说,对于他的朋友,还有他的家人妻子来说,他就是那个最独特的。 王云山轻笑:当整个李村最靓的仔,这还真吸引他。 他点点脚尖,当下决定,一定要找个机会去将这些事梳理清楚。既然已经找到了线头,他估摸着,离自己真正懂得已经相差不远,总之,他在这个平平无奇的秋日,做出了决定。 他直觉这是足够影响他一生的,人无法赚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王云山心想,自己就内心而言,就是这么一个喜欢安稳的人,再多的宏图伟志最终都要收归于平淡。 再说了,他缓缓出一口气,做最出色的砖厂老板,真的是十分出气和畅快 。 这是他在老三家得到的感受,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坐在一起,支一张小桌,炒几个菜,小酌几杯,彻夜畅聊。 “王云山,照我说,你这决定铁定没错!”王老三搭着胳膊放在桌子上。 闻言,王云山轻笑,当他在无故说胡话,无意嗯了声。 而老三摆摆手说:“我说真的!你瞧瞧你。穿的人五人六的,结果呢?” 王云山好奇,问:“怎么!我有什么变化?” “你看看你,王老三迷蒙着眼把桌子上的镜子摔到他跟前,王云山接了下来说:”当心嫂子说你。“王老三无畏的摇头说:“你看看你,一张脸现在是什么样子?” 王云山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瞧右瞧只觉得帅气,看不出旁的什么,他只开玩笑说:“变得更帅了。” 他摸摸小脸:“脸也光滑,不怨我买的那刮胡刀,真好使!王老三白他一眼,指着他站起身说:”你看看你,才刚刚三十岁,这脸上的褶子都有四十岁人的模样了,还好意思说。“介于王老三刚刚靠近他的模样,他还真的认真看了看,发现确实脸上的褶皱有点多,脸绷着还好,一放松尽是皱纹,他皱着眉头反问:“有那么夸张吗?” 王老三嗤笑一声,他敲敲桌子:“你都不认真瞧瞧你吗?眼袋都快拉到哪去了?” 王云山撑摸眼,他还是对自己的脸蛋很在意:“这是这些天没有睡好。” “就算你说的都对。”王老三不管不顾的直接上手,把王云山的脑袋摆到镜子前问:“你瞧瞧这是什么?” 王云山细细瞧了瞧,睁大了眼:“这怎么这么多?” 他不信邪的四处找角度,以求看到更多的角度,能有更大面积的看到自己的头发。 “这么厉害吗?”王云山轻松的笑,“那我这几年也没白活。” 他转头,瞧一眼喝闷酒的好兄弟,表情欣慰的说:“你也不想想,我女儿都多大了,我们不是小伙子了。” “可你才三十,哪家的三十岁男人像你这样,头发白了一半。”王老三苦笑说,“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拼。” 王云山嘴角笑容一顿,面对好兄弟的担忧,和严肃他放缓神情说:“这事是我不对,可你也不想一下,我们家那个情况,要是现在不努力了,以后像我妈一样五十几就走了。” 他不想留一堆烂摊子给儿女,他不想没有尊严的活在那,只是躺在床上听女儿和妻子在他耳边讲外面的花啊草啊,而不是家里又添了什么。 他走后,只留给家里一股子债。说来也是凑巧,王云山苦笑,他这辈子就得过两次大病,第一次就是中年的那次意外。他的右腿有了终身的残疾,上面的淤血积年不散,一百黑着的小腿成了小孩都不愿多见的怪物。 那会家里就散尽家财为他看病,欠了债。后来他和妻子拖着残腿在地里帮忙,妻子地里厂里两处跑,大哥放羊编扫帚,他养羊耕地,孩子们割草采野菜,才把一家的烂包日子缝缝补补的过好。 好不容易还完债,孩子们也都独立出去,他就染上了病。脑溢血,做完手术,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完整,更何况是行动,半边身子丝毫没有知觉,妻子既要照顾他又要侍弄庄稼,才五十出头,头发已经全都白了。 他屈辱的活着,积极的向上,要见到更多的孙子辈,要让女儿们安心,要不做那个拖累人的废物。 上天就是这么愚弄他。 他明明一步一步的学会了走路,可以拿着勺子自己吃饭,甚至可以一步一步挪着自己上厕所。 可他还是没了,在一个很平常的早晨,九点还在昏睡,他能听见,甚至觉得自己的五感超乎寻常的敏锐,他能看见自己的女儿趴在他耳边哭,听见医生无能为力的宣布他的无可救药,看见他们带他回家时不断在他耳边的哭喊声,他拼了命的往有光的地方跑,他挣扎着试图摆脱里夜的束缚,睁开双眼,对他们说:“别担心,爸爸在。” 可到了最后,他也只是空洞无力的眨眨眼,落下了一抹泪。 要是这辈子和上辈子一样命短的话。他想,自己总得给他们留点什么。不是债,不是洗不完的衣物,不是匆匆忙忙跑来又要亲自把他送去医院闻到的消毒水的气味。 而是一种希望,一种动力,一种他们爸爸不是废物,他们爸爸很爱他们的证明。这此都是强压在他心底的秘密,王云山谁也没有告诉,今天面对好兄弟的近乎指责的心疼,他也只是无谓的笑了笑。 近乎开玩笑的开口说:“怎么办?我就是觉得没有时间了,趁着年轻多做一点是一点。” 王老三骂他混蛋,他摇了摇头,没有否认。 可王老三更气了,他双脸涨红,重重呵一声:“你这交代遗言的样子做给谁看?我又不是你爸,管你干啥?” 王云山低声说:“别这么说。” “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指望我心疼你,做梦!”王老三翘着二郎腿,一口饮尽杯中白酒,辣的他飚出了眼泪,立马抬起右手擦掉。 王云山微微一笑:“没事,你以后有更多的时间监督我,我肯定好好照顾自己。” 在家没人敢跟他说这些话,李芳舒和王老爹都害怕影响他的心情。 将担心强压在内心深处,王老三的心和他们一样。 只听他嘟囔说:“谁在乎,你最好趁早死在城算了。” 王云山举杯:“不管怎么说,让你担心了,是做弟弟的不是!” 王老三侧头,瞄王云山一眼,见他一脸认真,抬起酒杯虚虚一碰,说:“你知道就好。” 王云山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说:“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他周围有这么多人盼着他好,王老爸,妻子,岳父岳母,女儿还有朋友,王云山再这么不识趣,他笑看一眼对面的王老三,接着说:“我要是再不听你的劝,一意孤行的话,你是不是要和我绝交?” 王老三上下瞧他一眼,冷哼一声:“你还知道?,要真是那样,我肯定打你一顿。” 王云山悠悠说:“你不怕你奶削你?” 王老三他奶现在见到王云山跟亲孙子似的,她恨不得让王云山住在这,要真动手,王老三只有挨训的份。 “岂止啊?”王老三呼吸上下起伏,瞥一眼他的身板,强撑着说:“我连砖厂的工作都不想要了。” 王云山笑容一顿:“这就太狠了,你就是在断我的臂膀!” 王老三微微合上眼,嘴角微微笑:“老板不听别人的好话,拍起马屁来还真地道。 “我说不过你。”王云山直说,“你就说,我在砖厂大干一场的话,你帮不帮忙?” 王老三睁开眼:“想得美。” 王云山夹起一颗花生米丢到嘴里,嚼的起劲:“反正我到时候就靠你了。 话说到这,王老三坐直身子说:“你别再想一出是一出了,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有什么好?” “那肯定不变了。”王云山默默抬头,“你要不信,明天就跟着我去乡镇府办手续,以后咱也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战士了!” 王老三轻轻哇笑一声:“这么老的战士,得亏有人要。” “老怎么了?老当益壮身体棒!”王云山不服气,撩起袖子,抬起胳膊展示自己的肌肉。 幼种的动作引得王老三的眼角笑出细纹,不一会儿,他收回笑,反应过来问:“你不上大学了?” 王云山摇摇头:“没有。” “那怎么……还能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王老三表示他没见过政府有这个操作。 “刚刚当然是哄你的,先上两年学,实习的时候才能落实工作。”王云山呵呵一笑。 王老三白他一眼:“到时候就是三十五岁的老干部了,个尸位素餐的家伙。” 这么说,王云山可不认,他拿筷子敲一下王老三的胳膊,笑骂:“去!我跟那边商量好了,这叫提前培养,不影响我之后的发光发热。” 王老三低声说:“那还不是干二十五年就退休,我看你是图他的退休金。” “咋了?图安稳不可耻,我老了总不可能还办厂吧?”王云山自说自话,“这叫宇宙的尽头是编制。” 王老三应道:“是是是。”也没见你差那点钱。 王老三现在的日子滋润,家里地多房多钱也多,着实对于王云山刚刚的说法没放到心上,王云山的存款比起他来,只多不少。 他能看得上那三瓜两枣的? 不过,公务员确实体面,他瞧一眼悠然吃菜的王云山,抚了抚额尖,怎么也没想到王云山这个人最后居然选择了留在基层。 这混世魔王,一天正经事不干,净爱打抱不平,找一些茬茬。怎么还要投身这一辈子的事了?他以为王云山是那种不安定的人,一直爱闯爱闹的,要是让他一辈子待在那不挪窝,他估计得疯。 世事无常。他慢慢摇了摇头,瞅见王云山头顶的白发,轻轻笑了笑:这样也好。 他们不再年轻,没有完成以前的热血,却也没有辜负年轻时代的自己。 酒醉之间,王老三朦胧间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他和王云山趁着夜色前进,他们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自行车,忽然间,不知是谁先发现的,那张黑色幕布似的天空,绽放出一抹极致显眼的白,王云山在前方招手,他们朝着天边冒出的鱼肚白前进,好像化作了神话里的夸父,追着那太阳光前进,前进,不断前进。 宇宙恒久,在黑夜中奔跑遇见白天的人不知凡几,他多么庆幸,在那个努力扎根的日子里,有王云山这个人带着他向前,他们一起突破黑暗,迎来光明。 第57章 李英川家 光明笼罩了整间屋子,李英川给自己的屋子里装了两个灯泡。 他的手边放着算盘,盘腿坐在炕上算账。 李大嫂也没睡,她紧紧盯着丈夫手底下飞快滑动的珠子,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沓又一沓的钱对着她飞来。 许久,李英川放下算盘,出神的看着手里的账本,李大嫂用手支着脸问:“咋样?这个月能赚多少?” 他默默吐出一口气,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涩声道:“五百八,比上个月多十块钱。” “咋那么少?”李大嫂一听,将算盘划到自己身前:“我自己算,不可能啊。” 他默默叹一口气,将本子递给她:“算上这个月我们花的人力,赚的还没上个月多。” 李大嫂不信,她摆摆手,头埋到本子跟前,嘴里念念有词的算着。 他看着妻子执拗的眼神,默默别开眼。这烟草的生意不好做,前两年还好,种的人少,他们家的货算是上乘,他烤制的手艺也不错,才能赚个盆满钵满的。 可现在不行了。 随着政.策越来越明显的导向,不少人为了多赚点钱攒点家底,也加入了烤制烟草的大军,对李英川的生意造成了不少的冲击。 远水救不了近火,尽管他拼命补救,烟草的生意还是逐步消减,照这么下去,他们再干几年就得收拾收拾再找个营生了。 没了烟草的红利,李英川至少得少赚一万块钱。他和妻子这些天想了法的伺候地里那些祖宗,还是没有成效。 多年之后,孩子还得上学,他们还得有家用,而他们家的烟草生意黄了,李英川晃晃脑袋,难道,他要去找王云山,求他不计前嫌,再给他一个养家糊口的机会? 李英川想到这,一阵心烦,偏偏这时李大嫂算好了账,她有些慌了神,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提议:“要不你再去学另外几种法子弄烟草,这么下去不行。” 由奢入俭难,他们已经习惯了过上等人的日子,扣扣巴巴的过日子,不是他们家的作风。 李英川心底认同,表面却不耐烦地说:“再撑一个月试试。” 不管怎么样,苗已经栽在地上两个月,总得等这一茬熟了再说,要不然青黄不接的,他们压在外面的钱收不回来。 李大嫂默默点头,她说:“只好这样了。” 李家这些日子过得艰难,小孩也知道大人的不高兴,说一些话逗爸妈开心。 “妈,李英的爸爸被人抓到派出所了。”扎着小辫的李家大女儿今年在上小学,和同学来往多了,得到的消息也多。 “怎么了?”李大嫂扯开嘴角问,装作很有兴致。李家大女儿兴致勃勃的说:“他们说,因为李英他爸犯法了,要判刑的。” 李英川揉揉眉尖:“李英他爸做啥了?”他印象中是个憨实的汉子,好歹也算是他们李家的人,李英川主动问了问。 只听大女儿清脆的声音响起:“李英他爸把李英的姐姐卖给别人当童养媳了,他们就把他抓走了。” 李英川夹菜的动作一顿,他与妻子对视一眼:“李英他姐不是在镇上念书吗?” 见父母因为这件事提起兴致,李大女儿和盘托出:“不是这个姐姐,是让他爸送走的另外一个。” “派出所咋还管别人家的家事。”李大嫂怪道。 李家大女儿摇摇头:“我们老师说了,这叫贩.卖人口,是要让人抓起来,还要交罚金的。” 她越说越兴奋,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她都记得,也都觉得有道理。 “你说的是哪个老师?”李英川听了半晌,出声问。 “王老师啊,她懂得好多。”她最喜欢王老师了。 王老师就是王云山的大侄女,李大嫂心里咯噔一下:“那老师还说啥了?” “我们老师说,贩卖人口就是不对的。”李芳舒挺直脊背,“李英他爸要在派出所待至少一个月,罚的钱也多……” 李英川心里觉得不妙,面上不动声色的说:“快吃你的饭,以后这种话少说。” 瞧见大女儿委屈的对她眨眼,李大嫂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收回去时,一时不稳,“啪”一声,筷子掉到桌上。 结果惹来了李英川狠狠的一瞪。 她匆匆低头,捡起那筷子在手里擦了擦,不敢和他对上眼。 而李英川的眼刀子嗖嗖的往李大嫂那里递。 小孩看不懂大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浪费,快速吃完饭就带着空碗离桌了。 李大嫂也跟着起身,脚步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李英川掐了掐眉尖,默默的叹一口气。 不久,村子里就有了风声。镇上决定一家一户的查孩子,尤其是让送走的孩子有多少,不管女人们的哭喊和阻拦,带着当家的就往派出所关。 李村是这次事件的开端,每天都会有派出所的人过来打听消息,确定动向,以便于找回那些孩子。 大家现在都还没跑太远,孩子送的不远,很多都就找回来了。任由养父母再怎么哭喊,他们都会坚定的带他们回家,甚至还给那些养父母应有的教训。哪怕是找不回来的,那家主力还是让人带到派出所去,关了十几天。 有不少人回到家,见到找回来的孩子,想起自己在里面的遭遇,再加上损失的钱就迁怒在小孩身上。 王云山本来是不知道这些消息的,他收到的风声多,一直在奔忙,确切的消息也没再刻意留心。 他从t城回来时,还是李芳舒对他讲了讲最近发生在周边的事。 “二哥昨天把找回来的老三送到镇子里念书去了。”李芳舒理理线头,全副身心放到了手中的活计上。 王云山抬眼:“直接去念初中可以吗?” “听说是之前的爸妈叫那孩子念过几年书,小学读出来了。”李芳舒低声说,“那孩子都十六了,现在去念初中还是有些晚。” “我二嫂没闹?”王云山稀奇道,“她这么扣扣搜搜的性格……” 李芳舒瞧他一眼:“闹是闹了,可二哥又不怨老三,还有大丫和圆圆呢。” “圆圆也插手了?她不是开始工作了吗?”王云山好久没有听到关于这些侄女的事。 李芳舒解释:“圆圆和她大姐咬死了站在他爸那边,还专门为老三买了文具和书。” 王云明家老二圆圆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她留给大家的印象多是蛮横无理,不讲情面不看场合的混不吝。 这小丫头治她爸妈,一治一个准。 听闻此事,王云山接着妻子递过来的棉线,缠在手上,好奇说:“这老三回来了,怎么就马上让圆圆接纳了?” 大丫性格柔和,帮衬妹妹成了习惯,作为一项把不公平喊在嘴边的圆圆,相比之下,让他很是惊喜。 “好歹是亲妹妹,圆圆那性格,做不了欺负她的事。”提起这茬,李芳舒默默叹一口气,“那孩子回来的时候,好好的姑娘家,一双手上的茧子厚得,叫人看不下去。” 王云山停住手中的动作,拧着眉:“他们抱孩子回去就是为了当保姆?叫孩子干啥了,好好的姑娘……” 李芳舒瞧他一眼,缓缓说:“何止如此,现在找回来的孩子,在自己家,比不上二哥家的多的是,有些父母不一定比养父母好……” 王云山眉头紧紧拧着,抬起头看向妻子:“亲爸妈做的比养父母还过分?” 李芳舒嗯了声:“多少人是心甘情愿把孩子送走的,都十几年了,心思变了。” 他们失去了那份为人父母的天性。 王云山微微低头,他的认知产生了冲突,他以为李英川那样狼心狗肺的儿女少见,却没想到,在这里有多少孩子刚出生就被遗弃。 这是群体观念的不同。 李芳舒慢慢说:“我想着,我们能不能适度帮衬一下,总归要让她们活下去。” “在砖厂开办助学助贫金项目?”王云山嘴角轻轻扯出一抹苦笑,他摇了摇头。 “要是这钱到不了孩子们手里还是白搭。”李芳舒说。 “你说有什么好办法?”王云山的凤眼里装满了沉思,无意识的说了句。 岂料,李芳舒立马接了句:“我们让她们先吃饱饭,能干点轻松的活赚钱。” 王云山抬起头,瞧着妻子一双灵动的双眼,轻轻笑了:“有什么好办法?” “我们让灶上给孩子们做饭,让她们去捡煤渣,当面付给她们报酬。”李芳舒扔掉手下刚刚理清的针线,对王云山说。 “我们要那么多煤渣做什么?”王云山问,砖厂每天烧砖时用的最多的开销就是煤炭,用那些煤渣也没有多少用。 整包整包的煤渣,还真不比自己多运点煤炭回来好。 “你傻啊?”李芳舒对这问题答案早有准备,“我们做成蜂窝煤,过冬用。” 王云山看着她笑。 她急忙对他说:“多出来的,也可以卖出去……” 她是真心想为她们求一条生路。 见状,王云山也不再逗她:“我们就按照你说的做。” 她睁大了眼,原本以为还要费尽心思才能说服王云山,他虽然有帮助孩子们的心思,但这个法子确实实施起来有些困难,最起码,他们得想办法专门派人去做蜂窝煤。 还得有个市场接收,最好还不能离的太远,卖的也不能太贵。 这么一来二去之下,能赚到钱的可能性不大。 “你答应了?”李芳舒犹豫说,“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王云山摇了摇头:“你今天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找我的嘛,就按你说的做。” 说中心思,李芳舒更勇敢了:“那就让厂子里的人定个章程,最起码要让孩子们吃饱。” 王云山点点头:“是该有些标准,那些孩子都大了吧?” “有一半和老三一样,十几岁了,在外面待了十几年,回来和父母兄弟一时半会也亲近不起来。”李芳舒说,“给她们这次机会也是好事。” 周围的事情让她亲眼见到,能够赚钱之后,这些妯娌亲戚,腰杆都挺直不少。 王云山默了默,沉吟片刻,说:“要有那些真心诚意想上学的,我们也不能耽误了人家,借给她们钱让她们交学费。” 十几岁的孩子,心里有了基本的是非。王云山不怕她们的父母抵赖,这钱名义上是借,实际是送,他找了个由头,也是不想孩子的父母成为一个无底洞。 “成,就这么做。你”李芳舒也认可这些话,她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捡起活计又忙起来。 刚动第一针,她抬起眼,认真地说:“你让厂里的人抓紧切实的办。” “我省得。”王云山说,他的眼里堆满了笑,直勾勾的瞅着妻子。 李芳舒不舒服的动了动身,抬起眼:“干嘛这么看我?” 第58章 王云山笑着说:“李同志这么关心孩子,值得表扬,给你一朵小红花。” 她微微低头,伸出手假意接过:“谢谢领导的肯定!” 未了,他们相视一笑,屋里默契十足。 王云山的商店开业了,他搞的嘘头挺足,事先写好了大字报贴在校园里做宣传,还附上:“开业前七天本店所有产品打八折,买到就是赚到。”这句营销话语,算是吸引了不少人。 他也没搞什么特色装修,本来也不懂,只是将这里那些该有的漆啊白灰啊都搞上,不该有的那些什么窗花、贴纸和挂历都没管,最多只是在进门的那张墙上挂了一个小黑板,写上了本店特惠的几样东西。 这也足够新奇了。 货架都是打的实木的,比起钢铁来说,价格相差不大,每样货物的标签是他花钱,请几个字写的好的大学生写好拿胶带塑封再贴上去的,白底黑字简单明了。 这极大的方便了顾客,收银员从身后的另外一处小黑板上对照价钱,可以直接结账。 而且面对顾客公开透明,说是七天打八折,真就搞了七天八折的活动。 人来人往的,让王云菊直说他真会做生意。 他七天赚的钱虽然不足以补足他在这家店里花费的各项支出,但是好在已经把装修的钱赚回来了。 至于制作货架的木头,王云山找的是当地最常见的松木,便宜又好用,打几套下来还没有师父的人工费贵。 这钱在第八天上午就赚回来了。 一个月后,王云山的货架清空,全部二次进货,他的本也摊回来了。这些二次进货花费的钱只是剩余的利润。 亲眼见到王云山赚的这么多,李云菊和丈夫也动了念头,他们打算找一家大专学校开杂货店,就搞王云山那一套。 每天都有特价商品,每周都会有一些促销活动,久而久之,王云菊发现,在那些学生心里,王云山店里的东西就连一盒一模一样的洋皂也比学校其他的地方好用,不,便宜又好用。 她是知道弟弟的进货渠道的正规性,但还是怀疑他是不是给这些人下了蛊,才让他们一走进这家店就吃的用的不用的都买,还一脸高兴的掏钱,脚步轻快的离开。 这世界怎么了? 王云山不管天不管地,更不管姐姐怎么想。在听说他们打算开另外一家商店时大力支持,直接开口说:“姐姐,你们放心干,前期用钱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 王云菊:…… 虽然他不想这么说,显得自己像个只有钱的土老帽,可他确实是只剩下钱了。上次一清点家产,搞得李芳舒一高兴直接去t城的百货大楼给自己和女儿一人买了三身裙子,还给买了一套中山装。 事后,她一直后悔的瞧着他新衣服,说她不应该这么冲动,花了那么多钱买衣服,要是能退就好了。 王云山当时还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问:“商场上次不是说不合身是可以退的吗?” 李芳舒双手一合,拿上道的表情看向王云山:“脱了吧。” “干嘛?”王云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芳舒拿纤纤玉指对着王云山身上的新衣服说:“把你的衣服从商场退了,我们能省下二百块钱呢。” 王云山默默反驳:“你一件裙子就要一百五,退三件裙子就将近五百块钱了。” 李芳舒一瞪,他消了声:“我下次不买不就行了。” 砖厂里关于给女孩们补助的事在逐步敲定,王云山发现经过上次那件事之后,大家好像对于他这个老板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已经有了基本的认识,认真执行,而不是像第一次那样给他一个敷衍的答案。 只是……还有点小问题需要调整。 会议室。 王云山指着上面的标准问众人:“为什么给女孩的补助是一个鸡蛋两个饼两碗粥,而男孩说一个鸡蛋三个饼一碗粥。” 这里也有几户人家送走了小儿子,最后喜提监.狱泪,半逼半威胁的把孩子养了回去。 王云山不会错过他们,因此也就直说是为了那些找回来的孩子们准备的。 他拧着眉问,可会议室里,一时间连板凳挪动的半点声响都无。 王云安面无表情的扫视一圈,还是上次那个哥们解了围。 “厂长,这男孩比女孩的饭量多一点是常识嘛。而且男孩少,女孩多……”他小心翼翼的说。 “我这里不搞这一套,要么按劳分配,要么救济扶贫。”王云山淡淡的反问,“这些男孩是残疾吗?” 那人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那就按照统一标准来。”王云山敲了敲桌子,“你们这是在拿我的要求不当回事?” 大家轻轻摇了摇头。 “煤渣按斤计费,补助也跟着,除非那些有特殊情况的。”王云山吩咐道,他瞧一眼刚刚那人,顿了顿,说:“特殊情况是指弱病残。” 他尴尬的对王云山笑了笑:“厂长,我记住了。” 王云山默默点头,走出门时满腹心事。 他在车里就对妻子吐槽:“谁告诉他们男孩一定吃的比女孩多的?这是在拿我手里的钱去供养另外一个杨老六!” 李芳舒瞧见丈夫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只觉得分外奇妙,他在这方面好像分外在意些,她柔和了嗓音说:“大家接受需要有个过程,你不要太心急了。” 王云山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说:“这不知道哪国规定的玩意,趁早毁掉才是最好的。” 李芳舒轻轻摇了摇头:“你太极端了。” “难道不是吗?”王云山说,他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那些……” 他看着妻子柔软的眼神,忽然说不出话了。 许久,他转头,涩声道:“我不想让我们小宝出去也遭受这些。” 他转过头,强调道:“这是每个父亲都希望能做到的。” 李芳舒淡定的瞧他一眼:“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只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李芳舒颔首,“专心开车。” 王云山闷闷的打响了车,而李芳舒在车子启动之后才又出声说:“这件事急不得,大家接受要有个过程。” “要是他们接受不了呢?”王云山问。 “二哥现在不就接受了吗?”李芳舒偏过头,瞧了瞧丈夫那倔强抿起的嘴唇,微微一笑。 王云山一手注视着前方,抽空回说:“那得多少年之后了” “你觉得呢?”李芳舒问。 王云山摇了摇头:“至少得十年。” “我们的砖厂能开十年吗?”李芳舒又将话题抛给了他。 王云山第一反应:“哪里不成?乡镇府那帮人都答应我了,叫我继续努力,为老家的企作榜样。” 王云山心想:他们应该不会把他撤了。 李芳舒瞧了瞧丈夫:“那我们还等不到大家思想转变过来的时候?” 王云山愣了愣,他刹住车,李芳舒瞅一眼,正好到了自家门口,也不再多说,转身下车。独留王云山一人细想。 对啊,他才三十,还能熬不过这些人?终归是可行性很高的,只要他不主动退出,砖厂至少还能再经营三十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时间会证明一切。 他心里刹那间涌上了无限的喜悦:来的莫名,却又教他热泪盈眶。 是什么呢?他说不上来,但是弥足珍贵。他发觉他自己这条道路上的另外一种意义,一种提前明白一切,察觉到动向的喜悦充斥在心底。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王云山藏在暴躁堕落的一颗心的深处,是一种自我厌弃,总觉得他就这样了。 母亲离开时他这样觉得,断腿时这样觉得,第一次连路走不好的时候这样觉得,后来话都说不出的时候也这样觉得。 现在呢? 他眉毛扬起,从未出现在他身上的朝气笼罩着他,他忽然发觉,原来自己真的按照自己想象的走了很远很远,虽然辛苦,一些小细节上有点差距,但是好在大方向没有错。 他探身往车外走,轻松想着:他不仅弥补了遗憾,还更深切的和身边人交了心,有着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体会。 哪怕只是一场梦,醒来他还活在上辈子,这本身毫无意义,可他自己就充满了意义。 奇迹不会眷顾所有人,可所有人身边都是奇迹。王云山这时突然想起来,哪怕那么多次想要放弃,哪怕那么多次对着自己残疾体弱的身体心里暗自埋怨,甚至在大表哥过来时,毫无面子的哭出声来。 嘴里还喊着:“我这辈子死而无憾了,叫我现在去死我都愿意。” 他匆忙将自己的黑历史撇去,不敢相信那个年过近花甲痛哭流涕的人是他,终归是好事。 一直觉得,他从以前的阴影里没有走出来,现在再看,其实他已经早早的出来了。 每次遭受不公之后依旧咬牙站起来,从一无所有走到最后,他对得起自己。 现在,能帮助这些暂时有困难的人,不正好说明了他还在继续,无论变化多少,他自己就是他自己,就在那里,充满希望,满怀热情。 “你怎么了?”李芳舒瞅他一眼,“笑的奇奇怪怪的,有什么高兴事?” 王云山回了神,对着妻子摇了摇头说:“只是突然发现,我自己还挺厉害的。” 李芳舒闻言,心神一舒,装作埋怨:“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王厂长最棒,谁都比不上?” 王云山笑了,嘴角无限拉大,大大的笑容衬的牙齿白的晃眼,他还重重嗯了声。 李芳舒瞧见他这般模样,微微一笑:“你知道李英川今天中午让派出所的抓了吗?” “为什么?”王云山收起笑,从门后拿出扫帚扫地。 “他们家二丫头,他送给我三姐养了。”李芳舒默默叹了口气,对于他,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孩子现在回来了吗?”王云山问。 “回来了,哭的撕心裂肺的,不想离开我三姐。”李芳舒设身处地,也会喜欢养母而不是亲生母亲。 “你大嫂对亲生孩子还不好吗?”怎么好好一个孩子,舅妈变亲妈,反应这么大。 “她那性子……”李芳舒止住将要出口的叹气,“亲生女儿暑假和过年那会去,受到的待遇不比咱家小宝好。” 王云山这就明白了,李大嫂是个奇人,面对小孩时就像一个恶人,心底不喜,脸上也不懂得掩饰,恨不得把他们统统轰出去。 在她的眼皮底下,这些把她叫舅妈的孩子想胡闹一下试试,那可怕的眼神就能把人吃了,更不提一直叨叨爱向家长告状的嘴了。 实在是一眼难尽。 王云山瞄一眼妻子:“那李英川纯属活该。” 他又不是交不起罚款,养不起孩子。 李芳舒说:“他这一进去,他媳妇也是个怪人,把二丫头撒手不管,扔给我爸妈了。” 王云山正好将地扫完,他站直身子说:“那你爸怎么说?” “我爸当然是不同意啊,直接告诉她:自己的孩子自己带。”说到这,李芳舒叹一口气。 王云山在她的言还未尽的话语中明白了,搓了搓手指,他说:“那你爸妈心甘情愿的养着了?” 李芳舒顿了顿,说:“老太太心软,我大嫂胡搅蛮缠的……” “让李英川在派出所多待几天吧。”王云山毫不避讳,这类到最后狠话放尽还要父母擦屁股的人,他最见不得。 李芳舒耷拉着肩说:“也就半个月就出来了。” 他们一致害怕李英川因为这件事,又对二老纠缠不休,当免费的提款机哄娃机器。 王云山安慰:“说不定事情没有那么糟。” 李芳舒低声应了,不过王云山抱着心底的一丝好奇心问:“李英川要送走女儿的时候,岳父和岳母没拦着吗?” 她抬起头,苦笑:“拦了,没拦住。” 王云山摸了摸下巴:“那年收麦的时候,老太太不是还去你三姐那了吗?” 这是他之前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李英川夫妇那么吝啬小气,怎么会在最需要人的时候,任由老太太去女儿家。 察觉到他猜测,李芳舒默默点头:“我三姐叫她去哄二丫头。” “她怎么不自己来?” “收麦农忙。”李芳舒低下头。 王云山:…… 还真是将老人的用处发挥到极致啊。 “还有……”李芳舒说,“他们罚了一大笔钱。” “多大?” “五千。”她比了个数。 “李英川乐意交?”王云山问。 而李芳舒也对这个结果惊讶:“听说他们老老实实的交了。” “这下子可出了一大笔血。”王云山啧道。 “你说他们为什么会交?”李芳舒问。 “那肯定得到消息了,不交后果严重。”王云山意有所指,眼里划过一丝嘲弄。 李芳舒福至心灵,捂住嘴巴说:“他们这么辛苦钻营,以后不会出事吧?” 王云山想起乡镇府那边的人透露的,他们收到的关于他的两封举报信,笑了笑:“他削尖了脑袋想要往上爬,谁知道呢?” 这一番话一出口,李芳舒就说:“我得赶快告诉我妈,让她吸取教训,下次可不能再心软了。” 王云山赞同。 第59章 李英川家。 李英川的一张脸上阴云密布,这下可没人愿意在饭桌上说话逗趣惹他笑了——他家大女儿这两天双眼红肿,精气神蔫蔫的,看见他一进门下意识就躲,也不叫人。 他主要是让这件事来回折腾的,自己丢掉了面子里子,花掉了储蓄,刚一进门,对李大嫂狠狠地递眼刀子,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孩子奇怪的态度。 “英川,特意给你煮的面,窝了两个鸡蛋。”李大嫂小心的说,穿着素净的衣衫靠近,连一直在她怀里的虎头,也让她撵到外面去玩了。 饭桌上就他们两个人。 “我还吃得下去饭?”李英川手猛的一拍,碗筷清脆的响声响过,一根筷子从碗边掉落下来,咕噜噜的一路滚到了地上。 李大嫂暼一眼掉在地上的筷子,心里提着一口气,又说:“你这些日子受苦了,吃些鸡蛋补一补。” 她推了推碗。 李英川白她一眼:“还吃什么吃?人丢尽了。” 李大嫂见话题要转,低声开口:“吃完饭了再说也不迟。” “我问你,当初我是不是说不急不急,你偏偏要把二丫头送走,现在看看,白花那五千块钱高兴是吧?”李英川压抑的火气回到了屋子里对着李大嫂就释放了出来。 李大嫂抬起眼看了看他,半晌,默默低头:“不是你说担心计生委过来吗?” “还回嘴?我说的是藏一藏,哪家不是这么过来的,你倒好,直接让人家抱走养。”李英川提起当初的事,气不打一出来,“要是听我的,就没那么多事。” “要是听你的,虎头还不一定能生出来。”李大嫂硬气,“计生委一查一个准,半夜翻墙过来做手术的又不是没有。” 李英川哆嗦着手指指向妻子,一张脸上全是气愤:“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到头来不怪你,反怪我了?” “我没这么说。”她这些年越来越硬气,或者说一直就只是让着李英川,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也不客气。 瞧他一脸不服气的模样,李大嫂想起自己一大早起来做好的面,又说:“你要那么想也没错,当初直接送走就没那么多事。” “那么多人被找回来,找不回来的又得罚钱又得关着,你是眼瞎看不到吗?”他高声喊着,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我不和你说了。”李大嫂睨他一眼,“钱交出去了,爱咋咋地。” 她转身就走,丝毫无畏。 而留在原地的李英川默默的佝偻着身,不知道怎么到了这种地步。 他掀开眼,桌子上的碗筷落入眼底,面上的冲动与暴躁还没褪去,上前一步,一脚踢翻,哼一句:“爱咋咋。” 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英川家里的积蓄骤然失去了二分之一,他们投到地里的钱得年过了才能回来,这才是让两个人心里一直压着的事。 剩下的五千块钱够做什么呢?要真是算清楚,得一场大病去一趟医院钱就没了。 夫妻俩为了证明烟草比砖厂挣得多还省力,花了不知多少心思。 尤其这档口,王云山还在进一步完善他的帮扶计划,这不就是有钱人显阔才干的出的吗? 不仅仅在李老汉和李老太太心中,就是在全村人心里,李英川已经预见了,在派出所被关了半个月的他,和一直做善事的王云山,哪个名声更好了。 他皱眉,下意识的要找出他比王云山好的地方。 他学习比王云山好,可他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 他住的院子比王云山家的宽敞明亮。这是一点,他眼睛亮了亮。 起码他住着的地方,舒服方便,王云山那厮才住的是泥砖房,睡的的土炕,哪有他这红砖房和水泥炕时髦,便捷。 这实在是最大的优点了。 他逐渐冷静了,眼睛默默扫过一地的狼藉,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回到房间,躺在自己炕上,抬头看向用漂亮彩带封住的天花板,只觉一阵无力。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呢? 王云山自从大丫出来当老师之后,就不再关注自己这些后辈的事了。 在他看来,万事开头难,就像王云明和张凤两口子,在尝到甜头之后,再没说过给孩子们不读书的话。 那也是生活所迫,王云明借口说为了免掉瓜田李下,(主要是听到别人把他和王云山比较的多了,气性大。)一口气跳槽到另外一家砖厂当小工。 他干的好,身后虽然张凤可劲的闹,饭都是准时给做,地也是一个人默默的干,只有太忙的时候才需要王云明请假。 他们手里有钱,孩子也是一个一个慢慢供,一时间用不上大款项,钱也慢慢攒下来了。 王云明可不是个吃亏的性子,他拉不下脸找王云山,可张凤灵活啊。一听大女儿说,三叔让大姑去买铺子,最好是隔壁县城的铺子,镇上的铺子也行,让他们为以后做打算。 她眼睛一亮,也不管那个也行。咬咬牙,硬是凑出来钱去隔壁县城对面买了两家铺子。 九零年代,进城的人越来越多,铺子生意很红火,张凤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真,瞧见王云山热情的跟什么一样,就像是聚宝盆。 要不然,当初那些姐妹听说她在农用地上买了两个铺子,嘲她:就算拆了卖砖也赔的一干二净的。 她买完还后悔了很久,恨不得立马去毁约。王大丫和王云明一起劝住了他,每天靠着租金就能维持家里基本花销的张凤心里是安慰的。 谁知到了后来,不过满打满算两年时间,这铺子里的租金就够她给圆圆付学费了。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要知道,一个月租金能抵得上孩子一学期的学费。当初她反对大丫读书,不是说他们不能让孩子在学校出不起基本花销,而是对于他们来说掏空家底的学费。 要是那会有这些余钱,说什么也不会阻了大丫的路,叫她一辈子埋怨。 基本开支吃食堂只需要拿粮食换饭票,生活用品用不着几个钱,还能从家里拿旧的。 别以为她不知道,明面上矜持的王云明,自打租金到那地步之后,每天早上起床都晚了半个小时。 他们总算能松口气了。 眼下手里还有点余钱,张凤对王云山很是殷勤,也派出女儿在他身边打听。 王云山有些苦笑不得,不过念着侄女们是怀着任务而来,对她们说:“让你妈这下子买广播局对面和一中对面的铺子” “好的,三叔!”三丫笑容满面的说,她的面颊红润,眼里装满了自信,打眼一看就是被家人宠大的孩子。 她和小宝是一个班的,因为大姐在那教书的缘故,人很爽朗热情,学习也是班里的班长。 王云山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毛绒绒的。 她往后躲了躲:“三叔,我回去写作业了。” “去吧。”王云山挥挥手。 他看着侄女的背影,对妻子说:“这孩子现在怎么见了我就躲,还没说几句话的功夫。” “你也不看看她翻过年就十岁了,还让你当小孩对待。”李芳舒白他一眼,“小女孩害羞了。” “我们家小宝就让我摸她头顶。”王云山说。 李芳舒笑看他一眼:“给小平家孩子的满月礼送一身衣服,打一对手镯行不行?” “再做一床被子吧,好歹是大姐家第一个孙子辈。”王云山说。 李芳舒笑着点头,王云山默默叹一口气:“小军都参加工作了,我印象中他还没我肩膀高。”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白头发都长了多少了。”李芳舒笑,“我们老了,孩子们也就大了。” 王云山说:“哪有?才三十几,怎么就老了。” 李芳舒笑着摇摇头,说:“你下次去t城的时候,给二姐带点核桃,顺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要捎的。” 王云山点头:“要不是她现在忙,我都想开车带她回来,反正方便。” 李芳舒嗔他一眼:“嘴皮子功夫强。” “我把小刚和小丽带回来吧,叫孩子们凑凑热闹。”王云山想起还在上学的两个外甥说,“也叫咱爸开心开心。” “这事问过大姐和二姐,不要轻易做决定。”李芳舒叮嘱,她这些年看明白了,王云山说风就是雨的。 上次从t城回来给她带了一架风扇,也不想想,老家这边的气候凉爽,一年哪有用得着的地方? “你放心。”王云山摸摸鼻子应了。 她还真不放心……“要是孩子们课业重了,二姐也不同意,就算了。” “那哪成?小刚那孩子亲我,肯定帮我说服他爸妈。”王云山挺直身子,骄傲的说。 “咱爸妈那边,要我给几个姑奶奶捎东西吗?”他又问。 “我回头去问问。”李芳舒估摸着,还真有,她记得上次李老汉就对她交代过:“我爸想要你帮他再买一份鱼竿。” “那成,你看你,我不说你自己都忘了。”王云山答应了,“岳父这是转了性子,要在家开鱼塘?岳母没有意见吗?” 李芳舒白他一眼:“他上次钓的鱼还卖了不少钱。” 王云山促狭一笑:“我知道,岳父就这点爱好。保证给你办的妥妥的!” 李芳舒眉眼展开一笑,说他:“越大越不正经。” 王云山呵呵一笑。 第60章 小平女儿满月,李芳舒和王云山去之后,面对的就是一张脸笑得花一样的大姐,以及止不住喜气的赵家一家人。 他们两个大人带了四个小孩,王老爹一早就被邀到正屋和几位老人坐在一起,没与他们一处,而王云山和李芳舒这天本意是要帮忙,却让王云兰强拉着,坐在静处,看起了孩子。 四个孩子最小的都上小学高年级了,哪里用得着他们? 王云山坐在原地,听妻子在那逗小丽说话,自己则瞅着外甥小刚,也不和小宝一起玩,巴巴的扯着他的裤腿不知道想干什么。 “怎么不去玩?”他问。 “不想去。”小刚摇了摇头说,“小舅舅陪我玩。” 王云山摸了摸下巴,瞧这孩子到他胳膊肘的身高,他坐下之后,直接与其平视,他想了想,问:“你不想去看看那个小侄女吗?” 小刚点点头,双眼亮晶晶的。 王云山暼一眼其他三个孩子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李芳舒也看着他们,他轻轻的带着小刚出去,小声说:“我们悄悄的过去看看。” 小刚点点头,而王云山牵着他的小手出门去找小平。 大外甥要比他手里这个大了不止一轮,实在是不太熟悉,他找到时,这人正和王云安、王云明几个聊的起劲,面色红润,破有一副鸿运当头的模样。 “小舅舅要来喝酒吗?”他笑着招呼,“我们才刚刚开始。” 王云山摆摆手拒绝:“我带小刚过来看看孩子。” 他瞄了一眼王云安手边端着的是果汁,一边的小平听完这话,连忙应声:“孩子在里屋,我带你们去看。” 王云山嗯了声,牵着小孩的手就跟上:“你们少喝地点,待会要招呼客人,自己先醉了怎么说?” 他虎着脸的样子挺凶,起码王云安默默的放下了手里的饮料,说:“我去找小宝他们。” 而王云明轻轻一笑,这个大哥对上王云山,活像个鹌鹑,他悠哉悠哉的拉着自己的女婿:“我们继续喝。” 熟料,王大丫一把夺过说:“爸,你咋在这躲着,也不看看,我们前面都忙成什么样了。” 她强拉着王云明和丈夫去帮忙了,盖因王云兰一家背井离乡来到这里,赵家那边的亲戚今天能来就算不错了,完全帮不上忙。 他们这边就得多出几个人过来帮忙,这是头等重要的大事,耽误不了。 王云山听着身后的动静,微微眯了眯眼,对着犹豫的大外甥说:“我们知道在哪了,就自己过去看看。” “那我就先去前面帮忙。”小平说。 王云山一脸孺子可教:“今天你们是主角,不要耽误了客人。” 眼见小平轻轻的点头,王云山揉揉小刚的脑袋:“给你大表哥说拜拜。” 小刚听话的挥手:“大表哥拜拜。” 小平那张严肃的脸对上小刚,没有多少变化,可眼神柔和了一点,他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而王云山带着小刚去看了孩子,躺在炕上小小的一团,手指攥到一起,睁着大大的眼睛吐泡泡的小姑娘,看起来乖巧可爱。 小刚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孩子,坐在旁边眼也不眨的看着。 而王云山早就让李芳舒叫走了,陪在他身边的是三个姐姐妹妹,他们不似刚刚在外面的折腾,静悄悄的观察着襁褓里的婴儿,新奇极了。 得到消息过来的王云兰松一口气,她对儿媳妇说:“让这几个孩子先到你这,今天来的人多……” 赵小平的妻子闻言,点头说:“妈,你们先去忙,这几个孩子还挺听话的,我看着他们,不让他们乱跑。” 王云兰舒一口气,脚步匆匆的走了。 宴毕,王云山特意请来的摄影师到场。 当时正是黄昏,晚霞与微风,老少齐聚,一切都恰到好处,连刚刚满月的小婴儿都被抱了出来。王云明一家,王云兰一家和王云山一家,再加上王云山拐带的王云菊一家的两个孩子,大家站在一起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王老爹居中坐着,他身后是儿女,再后一点是身姿挺拔的孙子辈,而他身旁则是一群半大的小孩。这么一站,特别像一家人:明明是不同的父母所生的,大丫和小平、小宝他们在眉眼间都能找到相似的地方。 王云兰还特意把王云山家老二抱在怀里,她身边的丈夫怀里是刚刚满月的孙女,这么一对比,他们几个长的更像了。 大家微笑着看向镜头,脸上有肉,眼里有光,气氛出奇的和谐。 —————— 三年以后,王云山拿到了大学的毕业证。 王小宝也从小学毕业了,当王云山提出要把她送到t城读中学,她默默的点了点头,神色失落。 “不想去t城吗?那里有表姐表弟,你姑姑还能代我照看一番。”王云山说。 屋子里只有他和女儿,他是抱着说服女儿不情愿的心态来的。 “可爷爷,外公外婆都在老家。”王小宝说,“我不太想去那里。” “那里的学校比这里好啊,有篮球场排球场,还有室内羽毛球馆……”王云山明白这孩子对于体育运动的热爱。 “可那里没有你们。”王小宝红着眼说,“我在我们土操场里也可以玩。” 王云山心里热乎乎的,面对女儿的眼神,轻轻的笑了,他说:“我们会去看你的。” “骗人。”王小宝说,“我都听见了,你给爷爷说,以后一年去几回就行了。” 王云山对上她委屈的眼神,叹一口气解释:“我们尽量每个月去看你一回,家里的事确实有点忙。” “我可以每周都回家。”王小宝摇摇头,“在县城读就可以了。” 王云山说:“那……差距大了,一年能有几个上大学的?” “爸,我去隔壁省城,照样可以一周回来一次。”王小宝说,“t城太远了。” 王云山沉默不语,女儿执拗的眼神看得他心软:“可那里没有亲人照顾你。” “我长大了,不需要别人的照顾。”她摇摇头。 她才十一二岁,王云山真下不了狠心送她出去读书,李芳舒心态好,劝了他许久才让他肯放手,让她去t城。 那里圈子熟悉,女儿不至于有了困难却找不到帮手。 现在,这个不过才到他肩膀的孩子,坚定的对他说,要去一个对她而言陌生的城市。 王云山沉默不语。 王小宝扯了扯他袖子:“爸,那里还有表姐呢,我保证,每天都给你打电话报平安。” 实际上这个年纪出去的人,不在少数,王云山同辈的人,小学毕业就四处找地方学手艺的也很多。 离这最近的城镇,对于只能骑着自行车上学的孩子们来说,还是太远,就算留在家乡,也只能每个月回来那么一两次。 王云山轻轻叹气:“你怎么就想起去省城读了呢?” “那里教育条件好。”王小宝眉毛一扬,和王云山相似的眉眼带着轻松和一丝丝促狭。 王云山拍了拍她的肩:“打趣起你老子来了?” 王小宝吐了吐舌头。 “去了可要好好读书,我和你妈随时随地能过来检查。”他这么说,隔壁省城做大巴车两个半小时,他开私家车的话,快点一个多小时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 “知道了。”王小宝乖巧说。 瞅见她这模样,王云山摇了摇头,尽管心底还是不放心,还是对她说:“我和你妈再商量商量,你这些天也抓紧准备东西。” “是。”她脚步轻快的离去。 傍晚,王云山对妻子讲起此事,李芳舒侧目对他说:“你以为那学校是你想报就能报的吗?净说大话。” 她们家亲戚在隔壁省的偏多,她对情况也有耳闻,那边教育好,现在发展也好,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就更应该去了。”王云山拍了拍头,“是我想差了,那边比t城好,还离得近,孩子想回来就回来了,早该让她去那边。” 李芳舒服气的说:“我算是看透你了,女儿想要天上的月亮你都能摘下来。” “那也不至于。”王云山说,“我就是觉得,她太小了……” 小学五年级就毕业,他还像是长在外面了,错过了很多小宝成长。 李芳舒一听这话,抬手止住:“得了,别说这话,一天天净往家里跑,你就是舍不得。” 王云山摇头,不承认:“我哪有舍不得。” 李芳舒笑而不语。 不一会儿,王云山就又抬起头说:“我们要不在隔壁省城买个房。” “你看你,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一样吗?”李芳舒埋怨道,“闺女想去哪你都要跟着,回头读大学出去工作了,你可不要闹鼻子。” 提起这点,王云山立马反驳:“她工作以后就不是我女儿了?” “瞧你一副叫人踩了尾巴的样。”李芳舒说他,“一说起这事就犯急。” 王云山直言:“那隔壁省城……”他面对妻子的表情,硬是说:“我也有业务要谈。” “我就不能买个房子安顿一下吗?”他说完这话,挺起胸膛,十分神气。 李芳舒吃吃的笑:“成成成,王老板说啥就是啥。” “那就这么决定了。”王云山拍掌说,“到时候我们就去那里。” “什么时候?”李芳舒问。 “小宝上中学的时候。”王云山答,“她现在连饭都不会做,我不放心。” 李芳舒抚额:“那家里怎么办?老人孩子还有厂子,一大堆的事。” 王云山干巴巴的笑:“我们可以……两头跑……嗯……两边不耽误。” “你这是端着没事就想找事做”李芳舒这么说他,她难得的白他一眼,“爸的高血压得时刻照看着,大哥虽然在县城里读书,但总要每周回来一次,万一没人了怎么办?再说了,老二的学业……” 王云山呐呐的住嘴,眼珠转了一圈,心里还是放不下念头,不过他也知道要和妻子商量。 李芳舒瞧见他这模样,刚刚升起的一丝怒火又化作了无奈,她顿了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瞅着他半晌,又微微低下了头。 “那小宝还小……”王云山轻声对妻子说,“要不在我们身边,饿了冷了病了怎么办?” 他这一问,止住了李芳舒到口的劝阻,夫妻俩坐在椅子上相互对视一眼,皱着眉头,房间里安静了。 “要不?你给她大姑说一下,让她表姐平常照看着……”李芳舒刚刚起个话头,自己率先摇了摇头,“她表姐那里还有两个小孩要照顾。” 百忙之中难以脱身,王小宝去那只会是给人添麻烦。 王云山眼里染上严肃,他叹一口气,对妻子说:“先给她在那里的中学报上名,我们两个换着来吧。” 李芳舒心底明白,要真是这么考虑下去,最好的选择就是让孩子去读镇上的中学,可自家人知自家事,依着王小宝那个性子,去那里无非是和同学聊天拜把子又或者是吵架。 那里的老师太过仁厚,又对孩子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太适合性格跳脱的孩子。 要真按照她自己心愿,一个人去省城读书,要是身边没有大人在,还真控制不住。 她私心里也不愿让孩子在家读,可…… “我自己倒是可以,爸妈这三个老人和老二这个孩子的家庭作业,还有砖厂那,你忙的过来吗?”李芳舒问出心底的疑惑。 王云山挑眉:“你都能一个人带着孩子闯省城了,我又什么不可能的?” “爸的药要按时吃,不能落下,大哥每周回来要记得给他钱。”李芳舒眼下就开始叮嘱,王云山哭笑不得的摆摆手。 “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 “现在,给你们找个地方住和另外一件事比较紧要。”王云山卖了个关子。 “你还是想买房。”李芳舒纳闷,“要那么多房子有什么用,家里的窝不够你住的?” 不怪她这么说,王云山这些年可谓是李村先锋,不但重新修了几间房,还给自家装了热水器和淋浴设备,这日子不比在城里舒服? 只除了冬天要在屋子里架火炉,没有城里的暖气方便之外,其他的一应设备,比起他们在h城还有t城住的地方,可谓是天壤之别。 在她看来,铺子还能租,而房子买在手里除了自己住,租给别人难,卖也难,再说了,谁会闲的没事要卖自己家的房子? 王云山一双眼落在房间里的白炽灯上,开口说:“万一以后小宝去那边了,我们也好有个地方。” “那你闺女以后要去金星火星,你是不是还得搬着家过去?”李芳舒说。 王云山眨巴眼:“也没有那么夸张。” 说到这,两口子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四年前他们画给乡政府的大饼也到了实现的时候了。 时间一久日子一长,家里王老爹不再念叨之后,谁也没想起来,王云山立志要在那挂个职位,继续在家乡洒热血的事。 第61章 这九几年的时候,下岗的工人多了,金饭碗还真被李芳舒抛在脑后忘了。 两个人这会还是没有想起来这茬,李芳舒又问:“你说的另外一个重要的是要做什么?” 王云山笑眯眯的看着她,说:“你得把学会开车啊,这样一来才方便。” 李芳舒摆手说:“我哪学的来这个,我小学都没有毕业。” “这话说的,那开车的人都是大学生?”王云山说,“你就不要乱想,多学一点又不会害人。” 李芳舒迟疑道:“那得学多长时间。” “你那么聪明,肯定立马能上手。”王云山眉毛一扬,“到时候把把过,早早就有本本了。” 李芳舒最后还是被王云山说服,去学了车。他们都想着这件事过去,她可以开着车和王云山换一换,也好让在省城的女儿得到照顾。 这也是为他们家以后的事情帮了大忙。 人经不起念叨,这天,他们刚刚在说要带着小宝去一趟外公外婆家,李老太太就从自家过来了。 “妈,我们刚刚还在说你呢。”李芳舒笑着对她说,而老太太一脸严肃的看着王云山。 王云山也微微笑着,摸了摸小宝的小揪揪:“外婆过来了,你刚刚不还说想她吗?” 李芳舒先看出她妈的神色不对劲,朝着王云山递了一个眼神,扶着老太太坐下,说:“妈,你有什么事,坐下对我们说。” “云山,我问你,你要对我说实话。”李老太太摆摆手,她板着脸问,“你是不是没给乡镇府的人说你要去外面?不来干活了。” 王云山和妻子对视一眼,心里发虚地说:“我没有说过,但是我们也忘记这茬了,还没去过乡政府那。” “妈,乡镇府的人找你了?”李芳舒睁大眼问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家这些小事怎么就找到了老太太这人身上。 “是你大哥。”李老太太叹一口气,“他说政府要给他一个机会,去干活。” 李芳舒听得有些懵,而王云山则皱着眉头瞧一眼老太太,说:“大哥给人说什么了?” “他说你准备走呢,看不上我们这些小地方。”李老太太喘着气说,“你们做啥决定,总要让我们知道。这不白白让人看笑话,自己的根在这,以后回来了,人家对你稍微一不好,办手续的时候也不成。” 王云山舒缓眉头说:“妈,你不要多担心,这是小事。” 而李芳舒也安慰老太太说:“多大点事,你脑门汗都出来了。” “你们不急吗?”李老太太说,“这要是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王云山轻轻一笑:“妈,你放心,我们不会走的,根在这,你们在这。” 他停了片刻,给老太太端上一杯茶水:“你说的对,我中午等他们上班就过去。答应人家的事总得做了。” 而李芳舒也在一边说:“是这样的道理,我们就是给孩子读书准备,砖厂在这,我们也不会走远。你不要被大哥骗了。” “姥姥,我走了,你可要乖乖吃饭。”王小宝拍拍姥姥的肩膀说。 李老太太慢慢的点头:“这不是急吗?” “你不要他说啥你就信啥。”李芳舒说,“他给你二姑娘的学费了吗?” 李老太太尴尬朝着王云山看一眼,王云山咳嗽一声,对女儿说:“我们这会和你奶奶有事,你出去玩吧。” 小宝看一眼大人,快速离开,眨眨眼睛对李老太太说:“姥姥,你别急着走。” “我不走,中午就在你们这。”李老太太对着孙女说。 对于李芳舒刚刚的话,在小孩转身离开时,才叹一口气,低声说:“你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王云山也不赞成的看着妻子,嘴上却说:“妈,她也是太关心你们。” 李老太太一张脸上连皱纹都变得柔和,嘴里还在说:“那孩子可怜,我们不管,谁来管她。” 李芳舒气呼呼的说:“你们那么大年纪了,孩子上学的钱怎么赚?” 她不忍心,闭闭眼,扭头不看自己亲妈。 “还早还早,孩子读完小学再说。”李老太太低声细语。 “那李英川一分钱没出吗?”王云山摸了摸鼻子,前些天村子里张灯结彩的,李英川门前的鞭炮从早响到晚,刻意和人较劲似的。 李老太太微微摇了摇头。 “也是,人家现在还忙着养车呢,哪里有钱给孩子交一块两块的学费?”李芳舒撇撇嘴,“那一台外国车,整个县城都没有吧。” 李老太太抿嘴:“罢了罢了,不说这些。” 见状,李芳舒更气,不知怎么说,她轻轻哼一声:“妈,你不累吗?” 王云山止住话头,扯了扯袖子,对她说:“妈,芳舒说的不对。我理解您的苦心。” 李老太太勾着腰坐在那,王云山拉着妻子低声说:“快别戳她肺管子了,老太太明显不高兴了。” 她瞧一眼李老太太,咽下一股闷气,对着王云山毫不遮掩,说:“我害怕我哥赖上。” 王云山摇了摇头,心里念起岳父岳母截然相反的态度,说:“不可能,他想赖上,也要看老人答不答应。” 李芳舒笑了笑:“你对我爸妈这么有信心?” “那是,你不也是。”王云山回。 李老太太咳嗽两声:“你们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李芳舒转头,笑得眼尾都眯起来,说:“你也说了,那都是悄悄话,哪能全让你知道。” 只李老太太不理她,眼睛落在王云山身上,这个女婿不会骗他,王云山挠了挠头:“妈,我们就在说,大哥的事,生怕你听了不快。” 李老太太把手中的茶杯放下,她摩挲两下膝盖,说:“你们也知道他的情况了?” 一见她这模样,李芳舒摇了摇头,长大嘴巴,说:“妈,你可不能心软,他对你那么过分。” 李老太太看着她比自己还急的模样,微微一笑:“我没想那么多。” “他不是赚到大钱了吗,也该歇歇了。”王云山这时也说。 烟草生意越来越不妙,李英川今年年头将租的土地都还了回去。 面对王云山,李老太太说出了顾虑:“他想要我们名下那块地。” 王云山止住妻子,说:“用来种烟草?” 李老太太默默点头:“我们让缠的没法了。” “那也不行啊,以后你们老了就指着这地呢。”李芳舒说。 而王云山也摇摇头:“妈,你不要答应。” 李老太太笑着对女儿说:“你也知道我们老了,那块地不能荒着。” 这一句话,惹得王云山和李芳舒一齐看着她,目不转睛。 老太太默了默,轻轻说:“我来找你们,想着看能不能一起把地租给别人,我们也干不动了。” “那大哥那边……”李芳舒说。 李老太太瞧他两一眼:“我和你爸给拒了,我们没那么傻。” 王云山说:“妈和爸就是英明神武。” 李芳舒暗暗瞪他一眼,也对老太太说:“就该这样,别让他从了心。” 李老太太无奈一笑,面对李英川总是浑身是刺的女儿,应该就是她对于自己的一种保护。 不想让妈妈再受伤。 而王云山也乐呵呵的对她说:“今天不走了,我给您做好吃的。” “那不成,家里还有你爸等着呢。”李老太太微微一笑。 “你们就别瞎客气。”李芳舒说,“今天就都留在这了。” 听她这么说,王云山直接起身,走出门,说:“我去给爸打个电话。” 李老太太伸开手臂,对着李芳舒说:“你快去看看,你爸知道了得怪我,多事找你们了。” 李芳舒贴着亲妈的手坐下,对她说:“要是他给我爸说,他肯定过来。” 李老太太听女儿这么说,心里觉得也对,不太在意,她戳了戳对她笑得灿烂的李芳舒,说:“你倒了解你爸。” 李芳舒如同狐狸一般,笑眯了眼。 她挨着李老太太的肩膀,过了一会儿,才说:“妈,我哥和我大嫂那烟草生意真的黄了?” 李老太太叹口气,摸着女儿的头顶说:“黄了,国家政策在这,谁也得让路。” “要是他还来找你,怎么办?”李芳舒低着头,微微挪了挪身子,缩进母亲更深的怀抱。 李老太太顿了顿,李芳舒起身,一双眼很是平静的看过来,母女对视许久,李老太太败下阵来,她摇了摇头:“我也没用了,帮不了他什么。” 对这答案不满,李芳舒皱着鼻子说:“就算你还能干,也不能再给他做事了。” 李老太太花白的头发落入眼间,念及她以往受的苦,李芳舒轻轻牵起她妈的手,手背上面布满皱纹,青筋露出来,没有多少肉。 老太太是拿命在熬着,失去的精血不是一朝一日能够补回来的。 李芳舒眼前一酸,将要落下泪时,她快速擦过脸颊,抬起头对李老太太笑了笑。 李老太太张开手,拦着她入怀,声音沉闷:“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担心,再说了……小孩还记着教训呢。” “可我就是怕,我哥和我嫂子要是硬逼着来,你们跟着受苦。”李芳舒闷闷的说。 李老太太下巴轻轻搁在女儿头顶,说:“你想错了,他再上门,我和你爸坚决不会同意的。” “我们都老了。”折腾不起了,为了这个儿子,心血都熬干了,也花不了多少心思了。 李芳舒说:“真的吗?” 李老太太好笑的摇了摇头,她说:“当然是真的,你大哥钱也赚够了,少打听我们的。” “他比我还有钱。”李芳舒说。 像个孩子一样,李老太太好笑的说:“那你都说了,他有的是钱,种烟草赚的多了,把我们叫回去,说不定还嫌花钱的地方不够多。” “妈,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李芳舒抬起头,“你才不是拖累。” 李老太太瞅着她,眼底装着泪花,面上带笑:“我都这么老了……” “反正不是,老了又怎么了,我还不会做馒头,还得你教我。”李芳舒说。 她上前,擦了擦李老太太眼角的泪。 搂紧她妈的身子,不再说话。而老太太回抱着她,说:“我给你教。” 这温情脉脉的一幕点亮了整个房间,最后是让李老汉打破的,明明他过来时脸色如常,母女两互相看一眼,都感受到了他心情的不佳。 王云山招呼着他坐下,饭快要好了,他嘴角还带笑。 面对老伙计王老爹的话语也做出生动的反应,而李老太太和李芳舒心里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偏偏李老汉又不看她们,也没有合适的时机问他,直到饭桌上,母女两都在想尽办法问自己爸爸/丈夫。不过,无功而返。 “你这是怎么了?”李老太太低声说,“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又来了?” 李老汉夹菜,送进嘴里,表面上没有什么表示,坐在他旁边的李老太太敏锐发觉,丈夫刚刚眉毛下压了一点。 她对着看过来的李芳舒眨一眨眼,示意她已经知道了。 没有多问,李芳舒心底大石微微放下,这才开始动筷。 王云山给两个女儿夹菜,王老爹在吃饭时一直在大家耳边夸王云安,李老汉还有心情附和几句,让他更起劲了。 这两人都没发现不对。 “爸,我这里有点好酒,要不你们尝一尝,助助兴。”孩子半饱之后,王云山见王老爹的神色飞扬,李老汉嘴角带笑,顺势提议说。 “别了,喝酒对身体不好。”李芳舒拦下。 而王老爹已经开始了,只见他一听王云山这话,李芳舒后面的话语都不认了。 拉着李老汉的手说:“我和你爸喝点,就喝一点点。” 李芳舒无奈点头,偷偷瞧一眼她妈,王云山起身拿来了酒,一直在王老爹身边,自打他提出喝酒以来,或者说坐在桌上到现在,言语都很少的李老汉,在王云山刚刚倒好酒之后,就拿起酒杯和王老爹一碰,一口扬下。 王老爹笑呵呵的指着他““看看,你是不是也馋了。”” 他了然一笑,痛快饮下。 李芳舒朝着两位老人的方向张了张手,对平着双手的王云山说:“你不管一管,爸喝这么多,医生当时怎么说的。” 王云山耸耸肩,对李老太太微微一笑,对着妻子低声说:“那酒我换过了。” 李芳舒瞳孔微张:“你胆子怎么那么大!” “怕什么,我爸又喝不出来。”王云山对于这点很有经验,他示意妻子瞧一眼酒瓶,“那里面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酒精的。” 李芳舒看一眼棕色的瓶子,问他:“原来的酒呢?” “早喝光了。”王云山得意一笑,“度数这么大,我和老三喝一瓶都够呛,要是他们这岁数……” “是吗?”李芳舒声音轻轻,手随声动,用食指和拇指捏起王云山腿上的肉,用力向右拧去。 王云山呼痛。 “你是不是也忘了,医生怎么给你说的?”她对听到动静的李老太太笑了笑,低声对王云山说,“你以为去老三那喝,我就不知道。” 王云山摸了摸鼻子。 李芳舒说:“不管怎么说,赶紧拦着点,喝一次还有下一次。” 李老汉和王老爹已经两年没有喝一顿畅快的酒了,李芳舒方才放了一份心思在二老的推杯换盏中,数着杯子催王云山。 “爸,给我也喝一点。”王云山照做,上前取了酒瓶。 李芳舒借此机会坐到了李老太太身边,说:“妈,我爸怎么说?又和那两个人有关?” 李老太太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有钱买车了,还惦记你们干什么?”李芳舒眯了眯眼。 这次可不是孤身一人奋战,要再敢把父母气出个好歹来,李芳舒不必说,她那几个姐姐姐夫不是吃素的。 “我也不知道。”李老太太瞅一眼还在抿酒的丈夫说,“这次又把你爸气狠了。” 李芳舒揉了揉太阳穴说:“不做烟草,他们总不可能坐吃山空,找个营生,少祸害你们不行吗?” 她烦躁的话语,惹得李老太太看了看她:“说什么胡话。” 她慢慢说:“你哥和你嫂子胃口养大了,就让他们找吧,次次无功而返,总伤不到我们什么。” 李芳舒哑然无声,心里默念:这不就在伤你们的心。 她在心里祈祷上苍开眼,给这两口子找个事做,要真的这种纠缠方式,莫说是父母,连她都受不了。 人家现在懂迂回战术,总不会和你正面碰上,但也没有断了老宅老地的心思,对二老态度依旧粗劣。 事情原委也没多少人清楚,李老板挣大钱之后就金盆洗手,响应国家政策,在家专注教育孩子才是他想要别人看到的一面。 别提还养在李老太太身边的李英川的二女儿了,现成的借口在那放着。 就差戳破窗户纸,让他们再住下了。 李芳舒摇了摇头,瞧见自家父亲强忍苦闷,一言不发的样子,长叹一口气。 这是她叹出的第三口气。 王云山问:“咋了?” 李芳舒示意无事,李老太太在一旁安慰说:“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听说他们打算去外面找活。” 李芳舒说:“地里的烟草不要了。” 李老太太说:“我也不知道,还是你爹刚刚给我说的。” 李老太太问了几次,李老汉才肯说这么一句。 “那敢情好……”李芳舒心里一松,迎面对上和公公闲话的父亲,心又是一突。 “那他们家孩子怎么办?” “你哥找你爸就是为这。”李老太太无奈的说。 而李芳舒也鼓足腮帮子问:“她不是打算当官吗?” 李老太太说:“估计是不成了。”她对着王云山笑一笑,总归没有挡住王云山的路,也没在这上面欠了他。 王老爹拉着王云山的手,他只好往前凑了凑:“妈,你有什么事吗?” 李老太太微微一笑:“没事,你们聊你们的。” 那孩子呢? 早已在王云山拿了酒回去的时候就离开了,一直粘着姥姥的王小宝也嘟嘟嘴巴,在他妈严肃的目光下出门玩了。 一屋子的大人,李芳舒和李老太太又说起话,“三个孩子,你们怎么带的动?” “他们不是喜欢待在姥姥家吗?” “太忙了,看顾不过来。”李老太太说。 她猜测是这样,只好尴尬一笑。 而李芳舒不服气,什么太忙了,就是她要哄着亲孙子呗,也不看这些年,李英川把多少东西给她们打包送走了。 李芳舒心气不顺,杨老六结婚的时候,李英川有一千块钱的大红包送给小舅子,到了自己爸妈自己孩子这,一毛不拔。 “我是担心,这孩子到了这,怕是睡不过来。”李老太太说,“你大嫂那性子,要是和她又搅和在一起……” 李芳舒瞅一眼自己爸,又问:“我爸没有回绝吗?” 自己家孙子,再怎么说,他们都狠不下心。 李英川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这么恬不知耻。 李芳舒想通这茬,更不会让他如意。 “那你就别搅和在一起,孩子们都大了,让他买在你这吃饭,住的话人家肯定更乐意自己那。” 李老太太笑看着傻闺女,说:“最大的才十一二岁,老婆子遭天谴了,万一出事了,可赔不起。” 李芳舒这双标现场,可不是那么容易好说动的。 她对着王云山打手势,而他见状,抬步走到她跟前,问:“是李英川那又怎么了吗?” 李芳舒说:“他当不了公务员,要去外面打工,夫妻两个要把孩子丢给我爸我妈。” 王云山说:“不能吧?他们闹的那么凶。” 他不好意思的看一眼,老太太不在意的挥挥手说:“你爸正为这闹心呢。” 不是说不能抚养孙子,依着王云山的臭脾气,再加上那些孩子的调皮,还有最主要的,李大嫂的怪气,少不得得有多少事端。 “他们怎么就想着去外面了?” 都三十好几的人第一次出去,可不就是待宰的羔羊吗? 大家心知肚明,不必挑破。 王云山这么一说,李芳舒也不解的摇摇头“估计是怕坐吃山空?” 作为话题中心的李大哥一时冲动之举,惹来了这么多人讨论,他可能不想顾及也无暇顾及了。 这是他自己的事。最糟心的时候就是最觉得要放纵的时候,绝处逢生又遭遇陷阱,连一丝一毫种植烟草都的可能和苗头都被掐灭。 让他一气之下,就要今天出门带着妻子去南方。 王云山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 李大嫂在一旁劝不动,也任由他去了,只是刚刚提起孩子,这人就直接对着李老汉说:“我们以后去南方了,孩子就你和我妈照顾。” 李老汉扭头不言,而李英川也不是来商量的语气,他直接命令的说:“就这样,她姥姥干不了重活,带不了孩子了。” 李老汉:“自己的孩子自己管。” 他一句不管引起了李英川的青筋暴起,愤慨的在原地踢几下,说:“你不管也得管。” 转身利索离去,那小姑娘害怕的眼神他也不怕,李老汉和李老太太连二女儿都能收留,长的还挺好,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很健康,那不可能任由孩子们没地方吃饭。 “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他推开门就对妻子说。 李大嫂站起身说:“我们还没到那种地步,实在不行就学王云山,开个砖厂。” 她红着眼,硬气的说:“我们肯定比他们干的好,到时候你开着车跑业务,我给你盯厂子。” 李英川瞪大眼瞅他“那是多大的摊子你不知道吗?还这么说。” 李大嫂擦擦泪水,越发有底气:“怕什么,王云山不是才有个柴油车就敢开吗?我们比他们好的不止一星半点,家里存款都拿出来。” 李英川埋头在屋子里走,不吭声。 而李英川又说:“我们现在都四十的人了,外面的谁会要我们?” 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我就不能想象轻福气吗?万一上不了高中,考不了大学,我和你急眼。 李英川转身,涩声说:“我们的钱不够。” 李大嫂一听这语气,明白有戏,努力劝说:“我们也贷款啊,我让我弟再帮忙贷一点,肯定够。” 王云山致富的路子大家都知道,只是谁也没有那个资金支持,没有那个勇气这么干。 李英川揉了揉鼻尖说:“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们再想想办法。” “不能再想了,孩子读书花钱,以后结婚得花钱,我们不能坐吃山空。” “那你要我怎么办?”李英川说,“贷款要是还不上怎么办?” 李英川这句话问住了她,她愣着神看着丈夫,心底的不甘席卷了整个脑海,只听她说:“还不上再说,我们总得再赌一次。” 电费要钱,电话费要钱,汽车油费要钱,儿子女儿的补课费要钱,要真当一辈子的农民,这些东西都会离他们而去。 且不会再回来。 “你这婆娘疯了!”李大哥说她,背着手转身,不再瞧。 “他王云山干的,我们为什么干不得,你忘了我爸妈那了。”李大嫂说。 “那……我们试试?”李大哥幡然醒悟,“要是我们不干,以后虎头他们对上王云山的孩子,可就矮一头了。” 他对上妻子的双眼,脑海里回忆起父母姐妹对他嫌恶不及的态度,咬一咬牙,说:“干。”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谁也说不上以后会是什么,李英川不想那人骑在他头上一辈子。 总之他们就这么决定要干了。 这边,赴宴完毕的李老汉和李老太太,一个心事重重,一个却看上去很是轻松,已经没有了烦恼。 路上有人他没说,一回家,李老汉就问妻子:“你有什么好主意,怎么乐成这样了?” 李老太太瞧一眼丈夫,微微一笑:“我听云山的,他们下次来就知道了。” “他们今天晚上就要走,要把孩子送过来。”李老汉闹心的说。 李老太太说:“这怎么还没过来?” 她掀开帘子望了望,隐约还能看见李英川住着的房子亮起的灯火:“这人不是还在吗?” “我哪知道他咋想的。”李老汉说。 “那这是不去了?”李老太太眉眼一舒,“云山,让我在他们下次找过来的时候,好好的答应了,只是又向先前那样,找个见证人。” “找见证人就行?这也太不靠谱了。”咯李老汉擦擦脚,“你和小芳嘀嘀咕咕半天就说了这个?” 第62章 “那是自然,李老太太轻松的说。 “这事还真可以办,算清楚,孩子住不住,咋住,然后父母回来了就让他们回去住。” 李老汉抬眼:“你还当真了?这就是馊主意。” 谁也没想到,明明是最心软的妻子,对上大儿子一家,却如同避之如蛇蝎。 “那可不,总是有一些办法治治他们。”李老太太说,“我不能再心软了。” 李老汉深以为然,压在他心底的事对上老太太想通的眼神,也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你能这么想,我们很欣慰啊。” “你别开我玩笑,说起来,我是为啥不想了,云山说,他们要是再怎么说或者就这么做就去找他,他有办法。” 李老太太睨一眼丈夫:“你咋放松了?” “他们放弃了,我就放松了。”李老汉说。 “你怎么知道?”李老太太问。 他努努嘴:“这不是不走了吗?” 李老太太说:“都四十的人了,出去以后能干点什么事?” 心野了,赚多少都嫌不够。 李老汉也叹气:“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反正不能和她们在搅和在一块。”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两个人态度只要不心软,李英川绝对无缝可入。 李老太太顿了顿说:“那孩子们咋办?” 李老汉瞅着她说:“孩子,你不是偷偷给好吃的吗?” 李老太太默默笑了。 李英川要真想把孩子丢给父母而不出一分钱的话,王云山真有招治这病。 不要忘了拿几个姐夫都是吃干饭的,到时候,他们合伙微微一使劲,李英川这小子就得服软。 李家之前发生的细枝末节都由默默无闻的李芳舒尽数告诉了姐妹们,旁人不清楚,身为枕边人的姐夫们能不清楚,自己的妻子对于岳父岳母的态度? 要是李英川憋着大招再对着父母使,那些姐夫们绝不会坐视不理,再一一煽风点火,谁也说不过他们去。 一大众汉子站在他们家,李英川再敢胡躁动试试。 那件事之后,姐夫们对王云山可比以前亲切很多,他和李芳舒就是这些人的眼睛,欺瞒他们让老太太吃哑巴亏。 没门。 在李老汉那都行不通。真也就只有李老太太不好意思,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不敢和人说的再多。 对上王云山这种不按照常理出牌的,锅都能给砸了。 欺负人嘛这不是,打着照顾孩子的名号,贪着老人手里最后一点体己钱,还有那些地什么的,真要把人吸成人干才罢休? 他们不会答应。 王云山当天中午就去了乡镇府那里,人家纳罕问:“王厂长怎么有时间来这里了?” 他笑了笑,问:“镇长在不在?” 那人指了指一间办公室:“镇长在里面。” “谢谢”王云山说。 那人摆摆手:“祝你好运。” 王云山摸了摸后脑勺,没听出他这话潜在意思似的,径直走了。 “镇长。”王云山敲开门,里面的人从书桌上抬起头,扫他一眼,淡淡对他说:“把门带上。” 见王云山关好门,他收敛眼神,全副身心瞧着这眼前的文件,许久,才说:“你是来给我辞行的?” “哪里的话,我是来上任的。”王云山说,他站在桌前两步远的位置,笑了笑。 镇长抬起头,取下眼镜,拿起一边的布擦了擦,说:“我怎么听说,你要走?不来我们这小庙了。” “哪里的话,都是谣言,我跑得了和尚又跑不了庙。”王云山神色不变。 “那你怎么这会才来找我?”镇长板着脸。 王云山面上带着不好意思,说:“这不是最近事情有点多,想着办好手续,给厂里的事整理好了再来找你。” 镇长不言。 王云山又说:“这不是要看你的吗?我也早早能为镇上做贡献。” 镇长微微一笑:“你小子,嘴里没什么话是真的。” “我这次决定不会更改了。”王云山竖着指头说,“为这项事业服务终身。” 他戴上眼镜,问:“你厂子怎么样了?” “现在能够覆盖三个省份了,今年已经比去年多了四分之一的钱。”王云山说。 “也是你幸运。”镇长点头,“要是真跑了,可就是要影响全家的。” 王云山说:“不会变。” 他轻轻上前,看着镇长,一双凤眼眨巴眨巴,像个小鹿一样灵动。 “怎么?”镇长复又抬头。 “那您看,我是在哪报道?”王云山掏出自己口袋里的一沓,“我把档案都拿过来了。” 镇长瞅着他,王云山脸上的笑容到了鼻尖,他也回一个笑容,伸手,指着门。 王云山苦着脸,可怜巴巴,瞅着镇长不动。 “干嘛?”镇长示意,“出去找人办你的档案,还想在我这多留几小时?” 王云山站直身:“多谢镇长!” 声音洪亮,镇长挥挥手,他走到门口时还不忘转身回以大大的笑容。 “这小子……”镇长轻笑一声。 谁能想到作为整个县城出了名的,给他们这长脸的青年企业家,明面上装的一套一套的,现实里这么个模样。 跟个孩子似的。 王云山手脚迅速的办好手续,这人和他说好了,什么时候上班,就清风喜爽的离开了。 顶着门口那小伙子奇怪的目光,他的笑容对于任何人来说都算得上热切。 王云山解决了自己的工作问题,相当于解决了他们家的一个问题。 他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蓝色工服套装,想顺路去镇上的照相馆里照了一张像,上次经过老三的提醒,王云山刻意找这些人的频率越多了。 在有生之年,多留点相册作为证明,总算是好事。 本想着就着这特殊的日子照一张像,一进像馆的门,面对那么多张合照,骤然改了想法。 最终,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拍了一张合照。 —————— 一九九五年,王云山成了乡镇上每天骑着自行车上班的公务员。 王云明家老二有了工作,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半,也是隔壁村的老师。 王云兰小儿子结婚,把家定在了离老家有几百公里远的铁路站,她和丈夫在老家照顾孙女和外孙。 王云安去县城读护理,这是他自己选的,王老爹大巴掌对着他的脊背拍,都不能让他改变心意。 李芳舒成了厂子里实际上的掌权人。 李英川和妻子在李村又开了一家砖厂。 李芳舒烫着卷儿,顶着时髦的发型把父母接到了厂子里,那里她和王云山专门修了一排红砖房,留给一些人休息。 二流子已经成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典范,不再满足于看大门,他学会了开车,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 李芳舒请来的二老,还能帮着照看那些小女孩的饭食。 冬天歇息的时候,他们就搬回去了,每天面对着朝气的年轻人,看着孩子们,老人那颗因为孙女离开失落的心得到了抚慰。 王小宝去了隔壁省城,王云山和妻子去过一两回安顿下来之后,她展现了惊人的独立。 每周自己坐车就回来了。 而李英川,将自己家大女儿花钱送去读中专时,为了有人陪她,把二女儿也塞了过去。 夫妻俩轻松了一大截。 一九九八年,王云山开着摩托车上班时。 王老爹寿终正寝,嘴角带笑的离开了。他的床前站满了人,这次,再也不是来的突然的一场恶疾。 来不及说几句话就走了。 而王云菊和王云兰哭的最厉害,尽管早早得到了消息,心情悲伤难以抑制。 王云明是三个兄弟里,反应最激烈的。他近乎将自己的身体砸在了地底下,嘴里念叨着:“我赢了,我是对的。” 王云安愣愣的抓着他爸的手,王云山的神情出奇的平静,面对妻子担忧的脸,他默默弯着腰,屈膝跪了下去,头紧紧贴在地面上。 王家的所有子侄辈,除了王云山的孩子们和年纪较小的席刚,大家都已经参加工作,结了婚有孩子。 王老爹的葬礼上,身披白孝衣的人站满了院子。 王云山挑起大梁,妥善的将王老爹安葬。 李英川家的砖厂倒闭,除了两个早早念书的闺女有了工作,其他人都受到了影响,李家一片愁云惨淡。 李老汉和李老太太住在了离他们更加遥远的地方——李家几位姐姐做主,联合王云山和李芳舒,将年迈的父母安顿在离他们更近,也更加方便的县城。 起初他们是不同意的。 可一九九七年,李老汉深夜因为昏迷不醒,李老太太哆哆嗦嗦的打电话给李芳舒,她当机立断开着车,走了十几公里,将老爸送到了县医院。 再一个小时,后果不堪设想。 李老汉在李老太太的眼泪攻势下,在女儿女婿轮番上阵的劝解下,终于妥协。 李英川的闲事,他们不会管,也管不了了。 二零零零年。 王云山四十二岁。 席刚父母一心要送他去当兵,叫王云山拦了下来,他带着这孩子在跟前,让他学怎么做生意。 砖厂现在都是李芳舒和王老三在打理。 王云山从如何开好一家小卖部教起,从t城自己家的店面做起。席刚学的认真。 王云安在乡镇的医院干到了退休,别人为他可惜,赚的太少,付出的太多。 他转头去了村子上的卫生所从学徒干起,从为人抓药开始。 李英川家让相关部门查封,李英川让关了进去。李大嫂四处找人,一个月以后,远走他乡。 他儿子从学校毕业之后去了南方,鲜少回家。 两个女儿早早嫁人。 王小宝考上了大学,在隔壁省城,她妹妹也在那上高中。 二零一零年。王云山开着电动车上班,带着小孙女去单位玩,二女儿年前考了研究生,李芳舒交代要庆祝一下,让他定好馆子。 李老太太在两年前去世,李老汉五年前走了。李村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连王云明都早早去了县城享福。 砖厂今年解散了,王老三去了t城,和弟弟一家人一起生活。 二零一八年。 王云山和李芳舒在H城住了下来,他退休了,却依旧开着一辆小电动车,鬓角泛白,载着妻子去买菜,送孙女上学。 王小宝最终在这里定居,兜兜转转他们也回到了这里。 王云山普通话和当地话一起讲,唬得人一愣一愣的,都问他:“大爷,您是本地人?” “大爷我是个传说。”王云山背着手离开。 他抬起头,望着天上的白云,笑了笑。 庄生晓梦,蝶梦庄周,不知谁才是那只蝴蝶? 耳边,是李芳舒的声音:“你赶紧回来,就等你这包盐,菜才出锅呢,在那发什么愣?” 他腿脚不好,他们住在一楼。 “你催那么急干什么,今天星期天,老年大学又不开课,我马上就到。”王云山笑着说,“今天还买了鲫鱼,待会做汤喝。” 李芳舒摆摆手:“先回来再说。” “好。”王云山笑着从窗前走过,他慢慢的走着,微微弯曲的脊背撒上了一层晚霞的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磕磕绊绊得总算写完了。我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总有一种很黏浊的感觉,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本小说,可我眼睁睁看着它脱离控制,变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但总算是写完了,哪怕断更那么长时间,也总算是按照目标字数写完了。 我对自己说,每落下一千字就是一种进步。 不妨给自己的目标定的低一点,范围划小,每被会十个单词,每做四道题,就是一种进步。 韶华易逝,劝君珍惜年少时!共勉! 继续加油! 新文:《我始乱终弃了反派大佬》 论我渣了反派又要去拯救他们的故事。 季朝朝只是想要给每个反派一个美好的过往,让他们得到成长,只是交往的反派有点多,做的有点太认真了。 结果反派反过头来,一朝得势,找她报仇雪恨。她也就此和世界说拜拜了。 完美脱离任务世界,完美助推剧情,按照这进度,这业绩,季朝朝估摸着,她应该就早早暴富,提前退休,走上人生巅峰了。 可狗系统说她的任务出bug了,非要让她回炉重造,让她回去安慰那些让她搞得黑化的反派大佬,按住他想要弄死男女主,毁灭世界的爪子。 关键在于,这不是回炉重造,人渣忏悔,而是让反派大佬手撕泄恨的任务。 为什么狗系统觉得,她能超越主角,战胜病娇大佬? 她死都不去,并对系统翻了个白眼:做个人吧系统:一个任务一百万 季朝朝眼珠微微一动:我是那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吗? 系统:刀乐 季朝朝:钱都不要,还是人吗?我做!立马做! ———— 科研大佬VS抛弃妻子的知青 我只想靠你辅导上大学,没想到吧? 霸总文学里 假千金VS真千金的白月光 娱乐圈总裁女配VS替身影帝 带球跑文学里 脸盲症青梅VS自以为她爱我上瘾的男配养崽文学里的对照组 嘴甜小可爱VS阴郁小少年 女尊文学里 清冷师尊VS炉鼎男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