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律政佳人 作者: 霓语凝烟 文案: 机灵美貌女律师VS活跃敢闯有为青年 会计师事务所的背锅小审计梁苏,意外穿越到八十年代同名同姓的高三女生身上。原主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可怜,不但父母双亡,之前还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备受欺凌。 梁苏决定用知识改变命运,报考法律专业,至少可以保护好自己。咬牙苦读数月之后,她成功拿到政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一场辩论赛,学校里的投机倒把达人——北京学渣于鹤立注意到了她。于鹤立心思从来不在象牙塔中,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心思活络的他顺利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梁:我要去图书馆。 于:我负责接送,风雨无阻。 梁:我过了律师资格考试。 于:这是我司聘书,重金请你做法律顾问。 梁:国资所将进行体制改革。 于:亲爱的,咱把它买下来,以后律所就是你的了。 乘着经济特区的东风,终于有一日,已成为跨国贸易公司老板的于鹤立抱了大束的保加利亚玫瑰和数卡南非钻戒跪在梁苏身边,向她求婚。 身为某大型律所主任的梁苏邪魅一笑:你不怕咱俩过不好,被我算计个净身出户的结局吗? 于大老板面带喜色:净身不行,出户可以,只要你答应收下戒指,陪我一起周游世界。 一句话简介:律政俏佳人,杀鬼又灭神 立意:做自己人生的舵手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豪门世家 现代架空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苏;于鹤立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穿越 “快点去叫护士,那个早上送过来的小同志醒了!” 耳畔粗粝的男声忽然响起,把神游天际、意识涣散的梁苏吓得一激灵。她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简陋的病房里,身边围着几个衣着破旧的中年男女。看他们的打扮,与当乡镇公务员的同学晒在朋友圈的扶贫对象很类似,无论衣裤都肥大又不合身,有的还带着补丁,灰扑扑的看不出颜色。 梁苏胸中涌现出一个不好的预感:可能自己被拐卖了。 梁苏有气无力的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吃力的回想着最后的记忆。她清楚记得,自己正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着出堆积如山的审计底稿,等待会计师协会的调查。作为京都事务所最年轻的注册会计师,去年梁苏在合伙人的带领下参与了好几个重大的上市公司年审项目,还作为签字人领到了一笔六位数的签字费。这对毕业不久的她来说实在是一笔巨款。好不容易还清了信用卡,又把高级百货商店橱窗里垂涎已久的几个包包收入囊中,拉项目的合伙人又告诉她还有大把的资源在接洽。梁苏望着事务所外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暗自盘算着照这个势头,攒几年钱就可以凑齐首付,在这座车水马龙的大都市中真正立足。 天有不测风云,才过了一年半载,随着国家对金融行业严监管政策的展开,近些年几乎所有的年审报告都被要求上交行业协会审查。其实那几份报告完成仓促,再加上有两个资深合伙人前往现场复核底稿,梁苏本着对同事和对上市公司本身的信任,当时迟疑了一小会儿就跟着签字了。没想到现在协会查出那几家上市公司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财务造假问题,作为签字人之一,梁苏难逃其咎。注册会计师协会狠狠罚了事务所一大笔钱,收缴了所谓的“违法所得”,还把领头签字的合伙人和首席会计师都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梁苏等项目参与人员被暂停执业资格,要求提供审计底稿自证清白。她知道自己已经沦为背锅侠,怀着满肚子委屈整理出了所有的底稿,在办公室等待协会专家组的进驻。她又羞又气,懊恼自己轻信于人,恨不得用全部身家换瓶后悔药吃将职业生涯重新来过。想着想着,一时间气急攻心,眼前发黑的栽倒下去,醒来就已经在这个简陋不堪的病房里。 “同志,同志,起来喝碗糖水。”清甜的女声响起,随之而来是浓重的酒精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梁苏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迫不得已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穿着半旧护士服的女生端着个硕大的白瓷碗站在面前,碗中盛着些透明的液体。 “人贩子还玩起cosplay了?对了,我只是个可怜巴巴的背锅侠,怎么还变成了同志?”梁苏满腹狐疑,紧抿嘴唇,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女护士。 “喝吧,放心,不要钱的。”护士似乎没察觉到梁苏的异常,“你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饿了太久低血糖,喝点白糖水休息下就好了。” 旁边一个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汉子把个洗褪色的碎花布袋往病床上一放,“同志你看,你随身的东西都还在,钱包里的两块钱和二十斤粮票我们也没动。这几个师傅都可以作证。” 两块钱、粮票?梁苏一时没反应过来,难道现在二十一世纪的贫困山区还在用粮票?再扫了眼皱巴巴的花布包袱,她艰难的开口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小同志怎么连自己的包都不敢要了?你看,你的学生证还在里面。”中年壮汉很固执,他抓过花布袋,伸出手在里头翻拣几下,掏出一本红色封皮、内页却发黄的小册子,“你是庐景市第一中学高二学生,上面还有你的照片呢。” 梁苏赶紧把小册子抓在手里,扉页上贴着张黑白照片,上面的少女有七八分眼熟。这不是中学时代的自己吗?可为什么入学时间上填的是一九七八年?梁苏顿时眼冒金星,觉得天旋地转,差点背过气去,护士以为病人又犯了低血糖,赶紧把一满碗白糖水连哄带灌半强迫的喂她喝下。 肚子空落落的,嘴里又甜的发苦,梁苏干脆栽倒在病床上装死。她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聊天声,越来越觉得事态不妙。 “这位小同志一个人晕倒在河堤上,天寒地冻的,太可怜了。” “就是就是,还是一中的,肯定是毕业班读书太辛苦,粮票又不够吃才受不了晕倒,你看小胳膊小腿瘦的跟豆芽菜似的。” “叔叔你懂什么,高考才恢复两年,过去被耽误了的知识青年全都挤在一起报名,听说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好不容易有了个年轻的男声,“我就不凑这个热闹咯,我爸给我弄了个征兵名额,秋凉就戴大红花保家卫国去。” “都让一让,病人家属来了。”方才端白糖水的女护士又回来了,空气里还弥漫着丝□□人的肉香。“苏苏 ,是王婶儿不好,没有按时去学校门口接你,让你一个人走了这么久。来,看王婶儿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身体被温热的大手扶了起来,紧接着,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被塞进怀里。梁苏揉揉眼睛,一个裹着蓝色头巾,面目慈祥的中年妇人坐在床头,“吃吧,我在镇上包子铺买的,揣在衣服里没让它们冷掉。” 梁苏本能的想拒绝,没想到饥肠辘辘的肚子却咕咕的叫了起来。她打开纸包,里面是三个雪白圆胖的大包子。轻咬一口,肉香混着葱花香溢满了口腔。 “哎呀,这包子费粮票吧。”对面五大三粗的汉子狠狠咽了下口水,“家里小子每次路过就走不动路,一想到一个就要半两粮票,我实在舍不得。” “实在感谢同志们,我侄女元旦放假好不容易回趟家,本来我去接她,没想到走错了路。都怪我不识字,连个路牌都看不懂。”王婶扭过头去,对着大伙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送梁苏来的几个人见家属到来,也不好再耽搁下去,寒暄几句就离开了。“苏苏,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你妈妈。”王婶眼眶泛红,“还好你被几个工厂下早班的人送来了卫生院,如果真出个什么事,我都没办法对你妈的在天之灵交代。” 梁苏吃饱了肚子,思维也活跃起来。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严重的事:自己没有被拐卖,而是穿越到了另一个时代。 “婶,今天是什么日子?”梁苏艰难的开口,“我摔了一大跤,也不知昏了多久,以前的事都记不太清了。” 王婶没有回答,反倒抱着梁苏放声大哭起来。梁苏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见护士拿着一张雪白的登记表走过来,请梁苏签名。 “糖水是免费的,门诊观察费五角伍分。”护士见梁苏清醒过来,笑得春风拂面:“小同志,元旦快乐。” 王婶撩起就棉袄,从腰间小心翼翼的取下个巴掌大的麻布袋,点了皱巴巴的毛票和几个硬币,往护士手里塞过去。 “千万别给我,你跟我去收费处。”护士领着王婶离开了病房,梁苏长舒了口气,拿起面前的登记表照着学生证上的字迹签了名。原来今天是一九八零年一月一日!梁苏苦笑着合上登记簿,自己居然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一个同名同姓的女高中生身上。 “来,医生说你没事了,咱们回家去。”王婶交了费,快步回到病房,“你们毕业班好不容易元旦放假一天,赶紧回去歇歇。之前我就听你们班主任说,你成绩好被班上几个同学嫉妒,成天在背后说你是黑五类子弟。弄得他不得不去县委把你妈的平反决定书抄了下来,贴到黑板底下,这才平息了流言。唉,可惜你妈病来的太猛,没等到平反这一天。我估计你这次晕倒也与那帮孩子分不开。高中两年回家的路你走过好多次,怎么这次偏偏昏倒在河堤上?灯芯绒袄子也摔得破破烂烂的?” 梁苏木然的披上王婶从椅背上取下的藏青色棉袄,心里直犯嘀咕,敢情身体原主独自晕倒在河堤上,是遭遇了校园欺凌?她打量着身上泥泞却厚实的布料,又看了眼王婶身上的粗布棉袄,心里大概有了数。 王婶带着梁苏离开卫生院,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透之前回到了庐景市下属的青涯县洪观镇。梁苏担心露馅,一直沉默寡言,倒是喋喋不休的王婶不知不觉被她套出许多信息来。梁苏的母亲是上海滩资本家的大小姐,十年浩劫的时候被下放劳动在洪观镇棉纺厂当工人,就这样认识了同在棉纺厂做工的王婶。 “都是寡妇,索性凑合在一起过日子。”王婶顶着呼啸北风,狠狠抹了把眼睛,“当年你爹是红透北京城的名角儿,出车祸的时候报纸上都登了好几个版面。我那死鬼老头子存了不少他的简报,可惜搞运动的时候都被烧掉了。” 第2章 重回毕业班 梁苏躺在冰凉凉的床板上,腹中那几个包子和晚饭一点儿鸡汤的热量早已消失殆尽。庐景市地处江苏北部,不属于集中供暖的北方区域。她能清晰的觉察到冷如含铁的木板隔着一层极薄的棉花和布料疯狂的吸取身体里本就不多的热量。 梁苏鼓起勇气起床,披着棉袄翻箱倒柜,把所有能找到的厚点的衣服统统铺在被子上。没有空调的冬天实在太难受了! 王婶和梁苏都住在庐景市纺织厂后院家属区的筒子楼里,两个狭□□仄的单间并排着挨在一起。梁苏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就听到清脆的敲门声传来,原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这些是我摸黑蒸的,你趁热吃点,其余的带着路上吃。”王婶拿着个小布包笑盈盈的站在门口,梁苏有些不好意思,胡乱用手指梳理了几下头发就请王婶进屋坐。 “婶子吃过早饭了吗?”梁苏摸索着拉了下墙边的灯绳,昏黄的光线让家徒四壁的室内稍稍显得有了些温度。 王婶不见外的从墙角拉出把木头椅子,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就坐下了。“苏苏你忘了,我是厂子里的正式工人,等待会食堂开门就可以进去吃早餐。”王婶说着就把随身的小包袱打开,里面是几个玉米面馒头和两个茶叶蛋,还有用罐头瓶装着的自制咸菜。“你小时候最爱吃厂子里的绿豆粥和花卷,后来你妈妈过世,厂里就按规矩停发了餐票。还是经过工会讨论觉得情况特殊,才留下了这间屋子给你住。” 梁苏避开王婶的目光,淡淡地说:“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唉,不怪你,那时候你才刚进高中,一个月都回不了家一次。你妈又总让大伙儿瞒着你,说你从小聪明,是要专心读书考大学的。”王婶叹了口气,从贴身的衣兜里拿出皱巴巴的几张钞票,“老规矩,每月十块钱生活费。” “谢谢婶子。”梁苏伸手接过钱,上面还带着体温的余热。 “谢什么?都是你妈的钱,怕你乱花,放在我这儿的而已。”王婶咧嘴笑笑,“你待会路上小心点,到学校闷头读自己的书,别惹那帮根正苗红又调皮的孩子,知道吗?” 梁苏点了点头,王婶又唠叨了几句就说自己要去上工,匆匆忙忙离开了。 没想到这个年代也流行九九六,梁苏边收拾上学的包袱,边琢磨这一两天发生的事。她上辈子在历史书上看到过,中国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之后才开始实行一周五天八小时工作制。不过现在还是八十年代初,普通居民家中连台黑白电视都没有,就算闲着娱乐也实在匮乏的很。 梁苏找了件灰色的半旧呢子大衣穿在身上,衣服有些肥大不合身,应该是原主的母亲梁温温过世前留下的。她又戴上用粗棉布做的手套和帽子,跨上之前的花布包袱,按照学生证上的地址向庐景第一高中走去。 路上偶尔能见到零星的行人,多半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脚步匆匆的快步往前走。偶尔能见到一两辆挤的跟沙丁鱼罐头似的破烂公交车摇摇晃晃的开过去。最神气的是路边骑自行车的人,无论男女,都高昂着头,老远就摇着车铃叫行人注意避让,还有的在自行车前杠的篮子里放了个收音机,在骑车的同时还聆听着字正腔圆的新闻广播。 看到似曾相识的情景,梁苏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看来人类爱炫耀的本性并不因时代的不同而改变,只不过二十一世纪的土豪们炫的是法拉利、劳斯莱斯和LV、爱马仕,八十年代初的人则以拥有收音机、自行车为荣。 不过这个年代的市民相对淳朴,梁苏边走边向周围人问路,遇到的人大多热心快肠的指出来,岔道多的地方还会陪着她走几步。等花了小半天走到学校的时候,她早已腿脚酸麻浑身冒汗,王婶给的馒头也吃了大半。 “唉,梁苏你怎么迟到这么久?同学们都上了半天自习。”才走到高二文科一班门口,右臂带着红袖章的男值日生拦住了她。男生胸口夹着一个手写的白色卡片,原来他是本班体育委员贺红军。 “不好意思,我家里远才迟到了。老师呢?”梁苏瞟了眼教室里的同学们,大约有四十多个,看相貌从十七八岁到二十出头的都有。他们有的在伏案写写画画,有的则在跟周围人交头接耳。听到贺红军的问话,大家纷纷抬起头来望着门口。 “资本家的娇小姐,自然不能和工农阶级一样吃苦耐劳,红军你就担待点吧。”后排一个黝黑壮实的男生阴阳怪气的开口道,惹得同学们一阵哄笑。 贺红军两道乌墨似的浓眉瞬时拧在了一块儿,“保持安静!陈跃进你闭嘴,这事儿沈老师不是说过不许再提,怎么,连班主任的话你都不听?” 黑胖男生扮了个鬼脸又吐吐舌头,趴在桌上不做声了。“老师们都去了阶梯教室开会,你快点进去。摸底考的卷子在桌上,有几个同学拿去看了下,你别介意。”贺红军腼腆的说。 梁苏抱着花布口袋走向教室里唯一一个空着的座位。旁边扎麻花辫的女生正在做题,抬起头对她微微笑了下,又低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桌上的几张试卷上,每张都印着三四个硕大的鞋印子。原主答题的字迹很工整,正确率也还凑合,分数勉强看的过眼。梁苏轻轻用草纸擦了下上面的脚印,就专心研究起题目来。 这个年代的试卷真简单呀!梁苏把每科都草草看过,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数学都是她在初中就学过的内容,几道立体几何大题略微复杂些,不过需要添几条辅助线建个坐标轴。方程题最难也只是二元二次方程,二十一世纪小学奥赛班的内容而已。语文和历史地理大多数也是现代的初中课程。只是政治与之前学的有些差别,重点落在社会主义政治形态和党章党史上。梁苏虽然觉得陌生,但凭直觉就能判断出都是些死记硬背的内容,难度不大。英语是最简单的一门,没有听力,没有口语,只是单纯的笔试而已,能用到的单词量估计不超过两千。 梁苏很快就适应了八十年代的高中学习。这个年代上课基本填鸭式教学,作业也只是做做课后习题——没有教辅习题册、没有补习班、连题海战术都没法搞。每天下晚自习后,梁苏都和同桌方兰兰一起留在教室里埋头苦学。梁苏主要是诵读历史、政治等需要大量背记的课程,方兰兰则把绝大多数精力用在了数学上。平心而论,梁苏觉得她比班里大都数同学都要努力,只是天分似乎不太高,稍稍复杂的问题就会疑惑不解,得梁苏耐着性子掰开揉碎讲好几遍才能明白过来。梁苏和方兰兰的关系突飞猛进起来,方兰兰家住的近,顶着住读生的名头却隔三岔五溜回家看看,顺便带点儿炒花生、芝麻糖之类的零食到学校来和梁苏分享。 对于这些粗糙的零嘴,上辈子喝奶茶吃蛋糕的白骨精会计师绝对看不上。不过对于如今在食堂整日吃没有油花的大锅菜的梁苏同学来说,可都是难得的美味了。方兰兰偶尔还跟她聊聊班上同学的情况,不过这个时代的八卦也乏味,多数是些某男喜欢某女,互相写个纸条送点饼干之类的琐事。 日子如流水似的过去,高二一班的同学们很快便迎来了期末考试。这还是学校对毕业班学生特殊的“优待”,毕竟每考一次试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纸张,更何况各科都需要印刷试卷。梁苏本来还有些紧张,毕竟上次进考场还是几年前参加的注册会计师全国统考。不过试卷发下来的那一刻她彻底平静下来,题目都是课本上的练习题换汤不换药,变换个数字或者截取一段要求填写前后内容、历史影响或者政治意义已经属于难题了。英语是最后一科,梁苏有些困乏,抱着赶紧应付完宿舍睡觉的态度做的飞快,开考时间还没过半就交了卷。 成绩公布的那天,早自习同学们都到的很齐,昔日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也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骚动。梁苏不以为意,乖乖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瞌睡。方兰兰环顾四周,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她,“待会下课你早点回寝室,我陪着你一起走,听说陈跃进他们要找你麻烦。” 梁苏睁开迷茫的睡眼,她完全忘记了班上有陈□□这个人。只依稀记得在元旦后开学第一天迟到,嘲笑她的黑胖男生好像叫这个名字。不过他坐在后排,和她实在没什么交集。 “唉,我都没跟他讲过几句话。”梁苏叹了口气,“真搞不懂我有什么麻烦值得找。” “你之前跟班上谁都不怎么讲话,连我都是。”方兰兰小声道,“不过这次不同,听学习委员说你考了全年级第一,那些人心里终究不太舒服吧。” 第3章 校园欺凌 听完方兰兰的话,梁苏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原主之前是个性格孤僻的小姑娘,和大家交往不多,不然自己的身份肯定早露馅儿了。 “谢谢你,兰兰。”梁苏感激地说,“等成绩出来再说吧,没准我考得很差,学习委员记错了也有可能。” 方兰兰点点头,“之前你莫说考年级第一名,连咱班第一名都没得过。上次只不过沈老师说了句你的成绩应该可以上中专,陈跃进他们就说要给你点颜色看,后来听说他们把你喊去了河堤边……等几个室友约在一起壮着胆子去找时候,却没有发现你。”方兰兰声如蚊蚋,生怕被第三个人听到。 “知道了。”梁苏抽出政治课本准备继续自习,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班主任兼历史老师沈灵芝迈着流星大步走了近来。他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背却微微佝偻着,一手端着个掉漆的大搪瓷缸子,另一边腋下夹着一大摞卷子。踏进教室的那一刻,他清了清嗓子,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这回期末考试,同学们都考得不错。特别是本校的文科最高分又出在了咱们班,就是梁苏同学。”沈老师咧嘴笑着,露出被烟和浓茶摧残的一口黄牙,又带头鼓起掌来,“请大家向梁苏同学表示祝贺。” 教室里的掌声稀稀落落的回应着,梁苏坐在位置上莞尔一笑,知道身边很多同学都不服气,不过没关系,她这年级第一的位置是凭真本事杀来的,谁也抢不走。 等到试卷发下来,梁苏简单的看了看,和她预想中差不了太多,英语和数学接近满分,历史地理也还凑合,语文作文和政治大题扣了点分,看来她还需要更加适应八十年代的应试教育才行。旁边的方兰兰表情却很凝重,愁云满面咬着牙差点哭出来。梁苏用余光看到,她手中的试卷上被批改的鲜红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台上沈老师已经开始点评历史试卷,方兰兰悄悄扯了扯梁苏的衣角:“把你的卷子借我订正下吧。” “嗯,你别给其他人。”梁苏把历史卷子递了过去,这节课听与不听对她而言意义不大。“我把这次的试卷都放在抽屉右边,你如果想看就自己拿。”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梁苏收好书包准备和方兰兰一块儿回寝室,却见已经走到教室门口的沈老师回过头来:“梁苏,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放心,有沈老师在,不会有事的。”梁苏拍拍方兰兰的肩膀,“你先回去吧,好好过个寒假。” 梁苏背着沉重的花布口袋来到班主任办公室。沈老师的桌上乱糟糟的堆着教案、稿纸、散装茶叶,还有几个空墨水瓶和早饭吃剩的半个酸菜油饼。还好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不然肯定会被那股难闻的酸味熏够呛。 “唉,你这次考试进步挺大的。”沈老师请梁苏坐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把你叫来是想请教下学习方法,特别是英语学习的。” 梁苏一下子乐了,“您不是历史老师吗,怎么开口就问英语的事?” 沈灵芝抓了抓油腻腻的头发,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我也正在准备考试。别的课程还自学的下去,无外乎多熬点夜啃几遍书本,就是这英语,实在让我一筹莫展。你说这些字母长得跟咱们的拼音一模一样,怎么连在一起就让人死活记不住了呢?而且外国人讲话颠三倒四的,没什么逻辑,组合成句子磕磕巴巴的。” 梁苏之前听方兰兰八卦过,沈灵芝是五十年代中期出生的知识青年,中学毕业正好赶上□□,被下放到农村耕田,几年前□□倒台才被安排到庐景一中教书。想想班上后排听课的几个老高考生的模样,似乎比讲台上的沈灵芝小不了几岁。难道沈老师也想和学生们一起考大学? 想到这里,梁苏脱口而出,“我其实学的也不扎实,平时就背背课文什么的,英语这东西基础挺重要。要不您没课的时候就在教室后排旁听下英语课,顺便还可以监督班级的纪律。” “唉,要背课做教案,要批改作业,实在抽不出空呀。”沈老师的口气颇为无奈,“我们当年学的是俄语,没想到现在研究生考试各学校都改成了英语。专业课我倒是不怕,师范学院的导师也同意收我,就是英语得过学校的及格线才行。” 梁苏恍然大悟,一九七八年才国家才恢复研究生招生,由于之前多念取消高考导致大学生断档,国家对此实行了特殊政策:年龄放宽到四十岁、不限学历、各单位不得阻挠。不过这年头有资格招研究生的学校稀少,听方兰兰说去年隔壁中专的一个老师考取了上海师范大学的研究生,县委书记还专门登门恭贺呢。 “我觉得,英语要突击起来,必须抓好写作和阅读分。写作主要是背课本上的好词好句,阅读的话,单词量上去了就成功了一半。”梁苏本来想说多听多说,后来一想,现在条件有限,连个复读机和磁带都没有,只能想办法学聋哑英语应付掉考试再说。 “唉,只能这么办了。梁苏,谢谢你的建议,请你吃糖。”沈灵芝弯下腰,从最底下的抽屉中拿出个锈迹斑斑的大铁盒,牟足了劲儿打开,原来里面装着十来颗话梅糖和用报纸包裹的一小包烟丝。 梁苏知道这年头糖是稀罕物,沈老师肯定平时也是舍不得吃的。于是道了谢,拿起粒话梅糖剥去糖纸塞入口,顿时酸的她眼冒金星。 “真羡慕你们,能有机会参加高考。其实我也想过重读高二考大学,又怕学生考上了自己落榜被笑话,只能冒险去考研了。”沈灵芝伸手拈起一粒话梅糖,想了想又放回铁盒里,“梁苏,你想过以后要报什么学校吗?” 梁苏心里一咯噔,她把嘴里酸甜的糖汁慌忙咽下,故作迷茫的摇了摇头:“您之前不是说我上中专有希望吗?我就一直埋头学习,没有多想。” “该想想了,照你期末考试的成绩,考上大学问题不大。唉,可惜学校教学质量有限,每年文科只能出三五个大学生,七八个中专生。如果在省会南京的重点学校里,据说前十名都有机会上清华北大呢。”沈灵芝苦笑着摇了摇头。 离开了班主任办公室,梁苏的步履愈发沉重起来。沈老师所说中榜的三五个大学生里肯定包括大专生,她虽然这次拿了年级第一,也不能保证高考还能发挥的这样好。想不到二十一世纪重点大学的985学生现在沦落到考虑念大专的地步,她失魂落魄地在呼啸的北风里穿过操场,朝宿舍走去。 正好是学期最后一天,高一早就放了寒假,毕业班的学生也走的寥寥无几。梁苏刚走到操场边缘,一辆“二八”大自行车从身后冲了过来,铃声耀武扬威按的震天响。自行车灵巧的绕了个圈,停在了她的面前。紧接着身后又窜出两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原来是班上坐在后排的两个男生,梁苏和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 “哎呀,不得了,中状元摆架子了不是?”自行车上的陈跃进双脚撑地,单手扶着车把,“磨蹭这么久才出来,让老子一顿好等!” “还不知怎么抄的呢,没准是去校办工厂提前偷到了试卷。”一个年纪略大的男生插话道,“下次偷了试卷麻烦和哥哥们分享分享。” 梁苏双手交叉在胸前,满脸无所谓,心脏却跳的砰砰响。她不想惹怒这帮无赖,毕竟动起手来肯定会吃亏。或许厚着脸皮等他们发泄够了,就会放她离开? “哎呀,现在还是一副高傲仙女的样子,谁不知道你是资本家的狗崽子!对了,还有下九流的戏子!”陈跃进朝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看样子是被梁苏的态度惹急了。“别以为你考了个第一就了不起,告诉你,大学招生是要政审的。就算侥幸进了大学,等继续革命,你这种黑五类子弟还是要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小模样看着不错,是你那死鬼戏子爹给你的吧。”另一个男生轻浮的笑着,“上不了大学也没关系,你不是有亲戚叛逃到台湾去了吗?那里是国民党的地盘,娼妓这个行业还是被允许的。” 梁苏双颊涨的通红,正想还口,只听见浑厚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什么戏子?你们还沿用旧社会的称呼,现在早改名叫人民文艺工作者了!陈跃进,你放假不回家带着人在操场上欺负女同学,小心我去告诉沈老师!” 梁苏转过头,贺红军正抱着个打补丁的破足球,怒目圆睁的注视着自行车上的陈跃进。论出身贺红军是根正苗红的工人子弟,再加上长得人高马大,还当着体育委员,在班级里颇有威望。他拽拽梁苏瘦弱的胳膊,皱着眉头说:“赶紧回寝室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家!” 第4章 金榜题名 毕业班的寒假非常短暂,当院子里的迎春花吐出第一个花苞的时候,梁苏便回到了庐景一中。她兜里除了日常的二十元生活费之外,还有一块六毛八分零钱,用红色彩纸包成菱形,是王婶特地给她的压岁钱,用特殊的数字取个好彩头。 新学期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少了好几个,有的是父母到年纪退下来顶职直接去单位见习了,只等七月份毕业证发下来就转正。三月份省里又派下来工作队组织征兵,几名成绩摆尾的男生体检通过之后也不常来学校了。偶尔回来办手续的时候,都昂首阔步神采飞扬的,眉眼间已经依稀带有现役军人的威武和自豪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份,在似火骄阳和阵阵蝉鸣中,整个班的氛围都有些躁动不安。老师们差不多也不在讲授新的内容,上课的时候除了带大家复习下主要知识点之外就是坐在讲台上等待学生提问答疑,没有问题的同学就在下面自己复习,遑论科目。 方兰兰瘦了一大圈,早期贪黑的学习让她终日挂着浓重乌青的黑眼圈。她最后一次摸底考是年级第十名,沈老师说发挥正常的话很有希望读中专。虽然说中专生在这个时代也具备国家干部身份,还包分配,可学生本人还是多多少少觉得有些遗憾。 “梁苏,你说我的成绩还有机会提高一点么?”方兰兰侧着脑袋问道,眼前的稿纸早已被她用圆珠笔划的不成样子。 “稳住心态应该可以。”梁苏实在不忍心打击她的自信心,“不过就算发挥平常也能进中专,挑个好专业三年之后就能吃皇粮了。” “跟我爸爸说的一样,他说到时候让我去隔壁市读师范,不但学费全免,出来之后当老师还有寒暑假。”方兰兰口气哀怨的转了转笔,“总觉得一辈子被困在这小地方挺糟心的,但我不聪明,成绩也不够好,能不落榜就已该烧高香。” 梁苏没说话,平心而论对于资质平庸的方兰兰来说,读师范是个不错的选择。以后出来当个小学老师,既能照顾家庭压力也不算大。可就凭现在的一纸成绩来决定一个人未来的发展,未免草率了些。毕竟未来的二十年国家将日新月异的高速发展,外企进驻,经济特区腾飞……可是现在就算她有心说出来,也只会被身边人看作彻底的狂妄分子。 方兰兰看出梁苏的心不在焉,用圆珠笔敲了敲她的手背:“你想读什么专业?去哪儿?” 梁苏用右手托腮,眨巴着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没想好,我也不知道学什么好。” “你肯定有大学上,没准还是本科。”方兰兰一脸羡慕地说:“马上就要填志愿了,沈老师都说现在再不憧憬下,到时候志愿表放在面前,只能干咬笔杆子挠头。” 梁苏忽然想起,这个年代的高考时先填志愿再考试。上辈子她高考的时候被父母怂恿着念了财会,说她学习好以后是赚大钱的料。结果注册会计师考试倒是过的容易,却因为一时疏忽,被事务所那些老谋深算的老江湖们拖去背了锅,连职业资格都差点儿没保住。 “总得把稳些才好。”梁苏垂下鸦羽似的睫毛,“不然好高骛远,调档的话就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直线思维的方兰兰以为她受了陈跃进等的影响,毕竟这几天没课,那帮游手好闲的调皮鬼成天在梁苏的面前说起十年浩劫。动不动就把黑五类、戏子等侮辱性词汇在梁苏面前重提。“没事的,你别受那些人的影响,他们就是自己成绩差考不上大学嫉妒你。你大胆报心仪的学校,别想太多。” 梁苏知道方兰兰是好意,她心想自己两辈子加在一块儿都快三十岁的人,怎么会跟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叛逆少年置气?却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对方的开导,于是方兰兰心满意足的低下头继续做题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苏掐指算算,距离正式填报志愿只有一周的时间。这几次考试她都稳在年级一、二名,按理说考个本科问题不大。只是这专业如何选倒是让人犯愁。王婶不识字,肯定没法问她;班上同学也不熟,何况还可能有人把自己视作竞争对手,得防着暗地里使绊子;各科老师的话也不能全信,毕竟他们也没读过大学,更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 想到这里,梁苏决定好好研究下国家政策。她知道未来会大力开放,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并大力发展外资经济;还知道高科技产业会突飞猛进,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中国的飞船会翱翔太空,互联网进入千家万户…… 梁苏进入校阅览室,找到管理员软磨硬泡要来了近一两年的报纸来看。她越看越郁闷为什么身体原主没有选择读理科,不然还可以做个热血青年投靠航天院校,响应国家号召为四个现代化做贡献。文科在这个年代能选的专业本来就少,历史中文这种学科实用性太低,虽然现在的大学生还包分配,但九十年代会有下岗潮,学了这些万一下岗就只能喝西北风去;小语种自己倒是感兴趣,可如今十年浩劫刚过,这方面国内的师资基本上为零,报北京的一流学校又要冒分数不够落榜的风险;学财会的话就更加不愿意,上辈子就摔在这个坑里爬不起来,这辈子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心烦意乱的梁苏越翻越快,十个指尖都不知不觉沾上了乌黑的油墨。正想去水池旁洗个手,忽然,一张年初的人民日报跳入眼帘,头条上鲜红的大字赫然印着:从今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正式施行。赶紧又翻了十来张,发现了一个更加令她惊喜的信息:一九七九年,中国宣布重新恢复了律师制度! 想想现在各大法学院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学生还没毕业,梁苏兴奋的捂住胸口,仿佛找到了二十年后的财富密码。无论是经济腾还是科技进步都少不了摩擦,这时候法律工作者的介入就必不可少。未来的中国将是一个法治社会,立法专家、法官、检察官和律师都可以在各自的领域放开手脚大有作为。再不济学通了法律法规,没那么容易被人忽悠,遇到上辈子那样的陷阱可以躲得远远的。何况眼下法律专业并不热门,避开北京和上海几个热门大学,以她的成绩考个实力比较强的政法学院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等到填志愿那一日,梁苏胸有成竹的在第一志愿上填上了远在西南的渝城政法学院法律专业。之后的几个志愿分别填上了西安政法学院和长沙司法高等专科学校。等她洋洋洒洒填写完志愿,却见身边站着的沈老师面容严肃,盯着她的志愿表直摇头。 “梁苏,你真的下定决心读法律?”午休时段,沈灵芝把她带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郑重其事地问。 “嗯。都是我深思熟虑过了的。有什么问题吗?”梁苏故作轻松地说。 “唉。”沈灵芝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梁苏父母双亡,填志愿这种大事身边实在没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学校填的还合适,城市也不算热门,按照往年分数线算稳妥的了。只是这专业……”沈老师警惕的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你的出身算不上特别好,一旦某些运动卷土重来,只怕你会受到冲击。” “老师您不是总对我们说当下在搞拨乱反正,不但冤假错案全部平反,升学就业看本事不看出身的吗?”梁苏莞尔一笑,心想对于未来我可比您清楚得多,那些荒唐的事卷入历史的垃圾堆里,再也不会重来。 “你还是太年轻,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沈灵芝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学究型性格,为生活所迫才站上了讲台,当然说不过伶牙俐齿的梁苏。几番争辩就乖乖败下阵来,最后的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本来的志愿不变,梁苏又在专业“是否同意调剂”那栏打上了勾。 高考后休息了不到一周,梁苏就被王婶介绍去纺织厂做了临时工。毕竟将来的学费生活费是一笔大数目,她打算趁假期勤工俭学多赚点钱,至少去了大学之后手头能宽裕点。当穿绿色制服的邮递员在胭脂色的夕阳下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到工厂楼下送录取通知书时,对面前站着的系围裙戴大口罩满身棉绒的纺织女工根本不敢认,足足核对了好几遍身份证之后才敢把录取通知书双手奉上。 “耶!我考上渝城政法学院了!”梁苏连跳了几下,把薄薄的录取通知书盖在脸上,深吸了一口残存的油墨香气,又和跟随而来的王婶热烈拥抱。王婶把双手在围裙上用力擦拭一番,颤抖着接过了录取通知书,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婶子,通知书你拿倒了。来,校门朝上,字在下头。”梁苏满面春风的挽着王婶的胳膊,这是她自穿越以来活的最扬眉吐气的一刻。 第5章 入校 经过两个多月的辛苦劳作之后,终于等到了开学。没想到从江苏到重庆在这个年代需要坐三天两夜的火车,梁苏狠狠心,花了硬座一倍半的价格给自己买了张卧铺票。 临走前一晚,方兰兰来到梁苏家,哭的稀里哗啦的。她如愿以偿被本地的中等师范学校小教班录取,成为本班唯一的深造不用离开本市的学生。从她嘴里,梁苏知道了班上同学的去向:贺红军去了广州读军校,齐威考上北京的大专,拿到录取通知书过去了,他有亲戚在那儿;陈跃进差几分落榜,还在原来的学校复读。 “我以为这些你情况都知道的,没想到你居然安安静静在工厂上了两个月的班。”方兰兰笑道,“过去他们都说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想到现在都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你就一头扎在工厂里,也不关心关心老同学。” 梁苏悠闲的伸了个懒腰,捏了捏方兰兰乌黑油亮的麻花辫:“能被顺利录取已经打了那些人的脸,何必再去火上浇油一把,我怕他们怒发冲冠,被打个鼻青脸肿就划不来了。反正我即将开始新的生活,之前的不愉快就随他过去吧。” 方兰兰伸出大拇指,眼圈却红了。天色已晚,两人随意洗漱了下就爬上床挤着睡了。第二天蒙蒙亮,纺织厂的司机就开着厂里的旧吉普车停在楼下,喇叭按的震天响。王婶慌忙把事先准备好的糖水蛋和香烟端过去送给司机,又忙不迭的回来拿行李。 梁苏昨儿个睡得晚,迷迷糊糊的背起塞满各种生活用品的花布大书包往楼下走去。方兰兰和王婶抬着个装的鼓鼓囊囊的双柄粗布大包蹒跚着下了楼,里面装着四季衣服和在火车上吃的东西。梁苏坐在大红旗的后排,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幕直叹气。行李她自己收拾好之后王婶不放心又拿过去检查了一遍,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里面又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吴师傅,添麻烦了。”副驾驶座上的王婶满脸堆笑着对司机道谢。 司机合上车门,熟练的挂档放手刹,“妮子出息,成了咱们纺织厂家属院第一个女大学生,书记亲自交代要让咱们才女坐上红旗风风光光的去火车站。” “才女”两个字入耳,梁苏脸上发烧,忙连声说过奖。方兰兰坐在一旁掩嘴偷笑,梁苏佯怒瞪了她好几眼。 到了火车站,王婶强忍住腹中晕车导致的翻江倒海,执意要和方兰兰一起进站送梁苏上车。进站的人群中很多都是即将去学校报到的大学生,他们多数衣着朴素,背着大件行李,年轻的面容朝气而富有希望。 这年头买得起卧铺票的人很少,整列绿皮车内几乎全是硬座,只在车尾加挂了一节硬卧车厢。上车后,方兰兰和梁苏忙着摆放行李,王婶则抚摸着下铺带着桂花肥皂味道的被子,说比家里的粗布床单还要雪白。又扯着梁苏坐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无外乎是出门在外要学会照顾自己要好好学习之类。直到穿着制服的列车员前来催促送站人员下车,王婶才被方兰兰搀扶着一步一回头的下了车。 三天两夜的火车上,梁苏吃掉了三个卤蛋,两个馒头,一截又硬又咸的干火腿,以及六玻璃瓶糖水雪梨罐头——这玩意儿就是王婶背着她塞进行李中的东西,搬得人差点手抽筋。车厢内零零星星卧着十几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女,举止矜持而得体,估计是机关或国企外出公干的中层干部。 梁苏没有和陌生人聊天的习惯,只得终日躺在卧铺上,要么闭眼假寐,要么闷头苦睡。此时正值秋老虎发威的时节,没有空调的车厢比蒸笼还热,汗水把衣服湿透了一回又一回,又没办法洗澡,叫人苦不堪言。 等到了重庆已经是中午,梁苏背着书包拎着行李费力的走出火车站,就看到一辆破旧的公共汽车停在广场上,上面贴着“渝城政法学院”几个工整的毛笔字。梁苏忙走过去,从书包夹层中小心翼翼地拿出录取通知书给带队老师,然后就连人带行李被捞了进去。 经过昏昏欲睡的一个下午,坐了十多个学生的公交车才启程前往学校。一路上山路蜿蜒颠簸,加上酷热难挨,梁苏只觉得胸闷脚软,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风油精涂在太阳穴上强撑着,等勉强坚持到校门口下车时,才发现后面的学生们早已吐倒了一片。 渝城政法学院建在半山腰上,校园面积不大,建筑物看起来十分古朴。校门倒是被刷的崭新鲜亮,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漆的乌黑发亮。几个学长模样的青年在校门后的空地上搭起凉棚,前方支着一个写着“新生报到处”的木牌。 一个圆脸大眼的政治系大二学姐宁慈登记了梁苏的信息,主动要求带她去女生所在的三号寝室楼办入住。两人一起抬着大包袱,艰难的在山路上穿行。才走了一半,宁慈忽然脚一滑,不但人和包袱都翻倒在地,连梁苏都被带着失去重心摔了个大跟头。 折腾了一天的梁苏筋疲力尽地倒在路上喘粗气,宁慈坐在路边,愁眉苦脸地揉着已经高高肿起的脚腕。梁苏忍住疼痛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伸出手:“你没事吧。” 宁慈郁闷地摇了摇头,“估计是扭到了。顺着这条路再走十五分钟就可以到三号楼,你自己拿的动包可以先过去。休息会我自己想办法去医务室。” 梁苏叹了口气,“学姐,我陪你等到人来再说。”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男生的惊呼:“出什么事情了?宁慈你怎么坐在地上?” 梁苏回头,见一高一矮两个男生站在身后。小个子男生一身运动装,清秀的脸上满是惊讶,连忙冲上前弯下腰就要去扶宁慈,被旁边神情冷淡的高个男生一把拦住。 “你先看看她的脚还能不能动,如果只是扭伤扶着走去医务室即可,如果伤到骨头就要去体育部借担架来抬过去,避免造成更大的伤害。” 小个子男生恍然大悟似的挠挠后脑勺,连忙蹲下去查看宁慈的伤势。宁慈勉强地笑笑,伸手戳了戳小个子男生:“这是黄湾,校长跑队的运动健将。”又抬抬下巴对梁苏介绍高个男生:“于鹤立,北京人,他俩都是我们班的。” 庆幸宁慈伤的不重,黄湾很快便扶起她向医务室走去。剩下于鹤立和梁苏在原地面面相觑,于鹤立迟疑了下,伸手抓起了地上沾满泥土的包袱。 “你住哪栋?”于鹤立皱着眉头边走边问,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三号楼。”梁苏跟在于鹤立身侧,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他。这时他才发现,于鹤立真是人如其名,不但小麦色的国字脸上星目剑眉轮廓分明,而且衣着打扮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也称得上新潮。上身是简约的天青色的确良褂子,配磨边喇叭牛仔裤,外加一双灰色旅游鞋。即使用她上辈子的审美观来看也不算过时。 梁苏打心底替于鹤立惋惜,这么盘靓条顺一帅哥,偏偏早生了三十年,沦落到山沟里的政法学院来读政治系。如果在二十一世纪,读个艺术学校表演系或者参加选秀,是直接晋级出道的水平。而且就他与生俱来的冷淡傲娇气质,又来自北京,估计家庭环境也极其优渥,在三里屯夜店里端上一杯琥珀色马丁尼,肯定能迷倒大群时尚美女。 “到了。”不知不觉已经走完山路,来到一栋苏联式五层建筑前。于鹤立放下包袱,冲梁苏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梁苏暗笑自己又遇到帅哥又犯了花痴,抱起行李到宿管处登了记,领到了一个刻着205字样的铁制钥匙。 寝室门没有锁,里面依稀传来女生低低的说话声。梁苏轻轻推开门,两个坐在床上的女生随即站了起来。三人礼貌的例行自我介绍了一番,原来大家都是法律系今年录取的新生。杭丽来自福建省福州市,周茵茵来自广西北海农村,梁苏不动声色打量着她们,看起来都算不上难相处。 匆匆擦干净床铺,梁苏又冲进楼层公共浴室,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她脑海中过电影似的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挥之不去的是于鹤立英俊而冷淡的侧脸。这时候她听到周茵茵敲了敲浴室隔间的门,于是慌忙穿上睡衣走了出去。 周茵茵见四下无人,把梁苏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说:“我刚才从班主任那里知道了两个好消息。” 梁苏擦着头发上滴下来的水珠,“什么好事儿,快点告诉我。” “第一件事,咱班一共二十六个同学,只有三个女生。所以寝室里不会再住进其他人,要知道这原本可是六人间!” 对此梁苏不以为然,“第二件呢?” “下个月学校要举行迎新舞会,到时候学长学姐们都会参加!”周茵茵语气轻快地说,活像只叽叽喳喳的小喜鹊。 第6章 午夜 “热死了!” 傍晚时分,周茵茵喘着粗气跑进寝室,抓起案台上晾凉的白开水就喝。正在背单词的杭丽从写字台边抬起头望了一眼,又接着沉浸在字母的世界里。梁苏披散头发侧躺在新发的竹凉席上,懒洋洋的读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中国法制史》。 “晚上的校园舞会,苏苏你去不去?”周茵茵喝饱了水,抹了把汗,连蹦带跳的来到梁苏床下,一把抽掉了她手中的书。“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你都躺了一个多月了。” 梁苏揉揉眼睛,正准备答应下来,只听见杭丽咳嗽一声,笑道:“咱们苏苏是心有所属的人,哪像你成天一副思春少女的模样?” “呀,真的?”周茵茵吃惊地瞪大眼睛:“快说说,是什么样的青年才俊能入咱们大小姐的眼。” “政治系最英俊有前途的学长。”杭丽冲周茵茵扬扬手中的词典,“想知道吗?我先考你几个单词,猜对了就告诉你。” 周茵茵对英语学习从来没什么兴趣,甩了甩时兴的齐耳短发,轻轻推了杭丽一下:“好姐妹之间还要卖关子,真不够意思。” 杭丽虽然已经过了二十岁生日,骨子里仍是小女孩心性,见周茵茵不愿接招,却也开诚布公的将答案透了个大半:“上次政治公共课上,苏苏去打招呼的助教。” “可那次我们都知道苏苏认错人了啊。”周茵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后来每次遇到,于学长都会跟我们打招呼。对了,据说这次舞会是政治学专业的学长学姐特地为新生举办的,估计一表人才的于学长也会来吧。” 梁苏平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第一次政治公共课上,梁苏刚进教室就认出了一身中山装坐在最后准备点名册的于鹤立,于是笑盈盈的冲到他跟前打了个招呼。没想于鹤立满脸茫然地抬起头,顿了几秒又展开一副礼貌性微笑:“同学,我们认识吗?” 原来才短短两周不到,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梁苏略微有些懊恼,不过转而一想,仪表堂堂的大帅哥在哪个时代都是女生瞩目的对象,对人过目即忘实属正常,何况自己和他的初次见面实在狼狈的很,忘掉了或许是好事。 “我是法律系二班的梁苏,今后请多指教。”梁苏把上辈子礼仪上学到的优雅从容用在了这次伪初遇上,主动跟于鹤立伸手握了握,心想帅哥学长应该不会在忘掉她了。 梁苏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转身的那一刻,身后的于学长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袋,用红钢笔在她的名字底下勾勒出一枚小小的月牙。 “我不去,你们去吧。”梁苏用薄被蒙住脑袋,想到于鹤立心里就觉得窘迫,“快把法制史的书还给我,不然耽误了期中的论文作业,我要你们负责。” 周茵茵被梁苏的无赖口气逗笑了,全班同学中梁苏年纪最小,大家都对她多了几分宽容照顾。“苏苏,哪有这么严重,都说写作基础课的林教授是最好说话的。唉,给你给你。”说着便将法制史教材送回梁苏的铺上,又和杭丽薄薄地抹了层胭脂口红,换上珍藏在箱子底的苏联式布拉吉,牵着手欢声笑语地冲礼堂去了。 刚进校梁苏就习惯性仔细阅读过学生须知,渝城政法学院每年的奖学金都分为一二三等,评判标准以各门课程年度最终成绩来确定。梁苏算了算,一等奖学金的数目相当于大半年的学费,而每门课的最终成绩中期中考核要占一半的分数。所以她打算先从期中考核入手,为自己挣一个开门红。 梁苏确定了论文的方向——关于中国各个时代刑事犯罪的审判和执行。这个年代没有互联网,复印机也不普及,任何一点有价值的资料搜集起来全靠手抄。她翻身下床,从抽屉中取出墨水笔和硬皮本,工工整整地抄写起来。 自尧舜时代开始,中国就产生了犯罪这个概念,紧随其后的还有监狱制度的雏形。梁苏在闷热的寝室里伏案书写,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眼冒金星,只得拿了干净衣裳去浴室冲个凉水澡再继续。 刚端起脸盆,就听见门锁处有钥匙响动声,周茵茵挽着杭丽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周茵茵见梁苏汗水淋漓的模样,扑哧笑道:“我有个惊喜要告诉你,免得你洗完澡回来知道了,一蹦三尺高,到时候又是一身汗。” 梁苏早就对周茵茵这种故技重施的小把戏无感,却也不想直接拆穿,只得顺应她的意思放下脸盆坐下来托着腮做洗耳恭听状。杭丽扶着肚子,被梁苏逗的大笑起来。周茵茵挑挑眉毛,一字一顿地说:“这次我们可遇到了政治系的一大帮师兄师姐。” “然后呢?”梁苏看着她新月般含笑的眼睛,“然后呢?” “然后他们找我要联系方式,我就把寝室刚装上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们。”周茵茵欢快地打了个响指,“以后可有人接咱们出去玩儿了。成天窝在学校里,简直快闷死了。” “是这样的吗?”梁苏偏过头问杭丽,她想得到一个相对可信的答案。 杭丽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桌面上刚装的那部米黄色的转盘电话上。 “别问她了,她一晚上都在跟隔壁班的某位帅哥共舞,还眉来眼去的。哪注意的到我?”周茵茵嘟起小嘴俏皮的说,杭丽被说穿心事,脸一红,忙扑过去掐她。梁苏趁机避开这混战成一团的大闹场面,抱起脸盆直奔浴室去了。 冰凉的自来水披头盖脸的浇下,令人瞬间神清气爽。梁苏用洗头膏仔细涂抹着头发,脑海里过电影般梳理着刚才从法制史教材上摘录的信息。这本《中国法制史》是民国时代东吴大学法学院出版社发行的,之前由于□□冲击,部分纸页被人撕毁,余下的内容也多有残缺不全。如果能同时获得图书馆内所有法制史相关书籍进行比对研读,或许能有所突破,提炼出属于自己原创的观点来。这样的话,她的论文在一堆拾人牙慧的学生作品中定能让批阅的教授耳目一新,不愁得不到高分。可图书馆条件所限,每次只允许学生借阅一本书,这个时代又没有电子版可以阅读,她实在犯了难。 梁苏越想越兴奋,直到寝室熄灯,闲聊八卦了半宿的杭丽和周茵茵纷纷进入梦乡,她还沉湎在法制史的世界中难以自拔。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脑海,既然图书馆是几间苏联援建的单层小砖房,晚上守夜的工人又通常都会犯懒偷偷回家,为什么她不能偷偷翻窗户进去,打着手电筒做好摘录,然后天亮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寝室呢? 重庆这座山城地势特殊,楼房多半依山错落而建,很多房屋的低层都在山体之下,推窗户能见到阳光的楼层最低也是第四、五层。梁苏之前观察过,这栋宿舍楼四楼到五楼之间的拐角处正好与对面的山体平行,间隔也不到三十公分。当初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她还被吓了一大跳。这个年代没有防盗网,这样的楼栋设计基本约等于外人可以轻易从对面的山坡上进入本栋。后来经过观察才放下心来。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浩劫,人心相对淳朴。在象牙塔之内,基本上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清高风气,她用上辈子的社会经验来揣摩人心,倒显得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梁苏鼓起勇气,将用小半个月生活费买的手电筒揣进怀里,又用布袋装着纸和笔,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她悄悄爬到五楼,手一撑就翻过低矮的栏杆,踏上了对面的山坡。梁苏打着手电筒,无声无息地穿过篮球场,走到了图书馆门口。 政法学院为省电考虑,夜间校园内的路灯只开了不到四分之一。在昏黄的光晕下,梁苏面对着红砖青瓦的苏联式建筑,愉悦地吹了个口哨。然后循着白天的记忆绕道半圈,终于摸到低矮的窗户玻璃。对着早已腐朽不堪的红木窗棱轻轻一推,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豁口。 梁苏心一横,先抬起只脚,双手一撑就翻了进去。她合上窗户,打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在众多罗列整齐的书架间寻找。深夜的图书馆静谧的可怕,梁苏不由自主尽量连呼吸声都放轻,生怕惊扰了在此沉睡多年的先知大儒们。 忽然间,一双大手从身后伸来,悄无声息地捂住了梁苏的嘴唇,另一只手则顺势抽去了她手中的电筒。梁苏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她鼓起全身力气,用手肘使劲向身后一撞,却被对方轻巧地闭了过去。 “是我。”熟悉的男声响起,紧接着一盏高亮手电筒被打开。梁苏回过头,看到了嬉皮笑脸的于鹤立。 第7章 求知若渴 梁苏被吓得不轻,本能的要往后退,被于鹤立伸手捉住了胳膊。 “别后退了,撞倒了书架会把巡夜的工人惹来,到时候一篇千字检查可免不了。” “你是想吓死我吗?”梁苏又羞又恼,一把甩开了他,“到时候我写检讨,你也逃不过,只怕字数还会更多。” “我为什么要写?到时候我会解释说是在校园中偶遇了你,怕你一个人遇到危险就跟着你到了图书馆,没准辅导员还要表扬我热心快肠关心新生。”于鹤立得意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又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你是大二的,明知夜闯图书馆违禁却放纵我翻窗进入,罪加一等;我深夜在学校里活动本就违反了规定,既然能遇到你,证明你也违反了规定。作为学生干部还接二连三带头违反校纪校规,还不够你写检查?”梁苏说着说着,猛然意识到翻窗特地环顾四周,并没发现有其他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于鹤立轻笑起来,又抬起双手做鼓掌状,“不但伶牙俐齿,逻辑思维也很缜密,真的厉害。我有图书馆的钥匙,刚在外面发现你鬼鬼祟祟的,就躲在角落里想吓吓你。不过你夜深人静跑这里来干嘛?” 梁苏迟疑了下,决定坦白招供:“期中考核我需要交一篇法制史相关的论文,可图书馆每次只能借一本书,没办法对比着看。所以我趁夜深无人时过来,想看个痛快。” “法制史么?在隔壁房间右侧倒数第二个架子。”于鹤立若有所思,“看你细皮嫩肉的,独自在这里打手电筒做笔记不但伤害眼睛,还会被蚊子叮的满头包。这样,你把想借的书挑出来放在角落里,我明天帮你办出借手续就是。” 梁苏跟在于鹤立身后,很快找到了放法制史相关书籍的架子。法制史在法学领域本就是小众学科,著书立说的人很少,相关书籍偌大的政法学院图书馆也只收藏了十几种。梁苏在短短的一排藏书中左突右杀,不一会儿就清理出保存相对完整的七八本。 于鹤立把梁苏整理出来的书都放在了最底下的架子上。“先送你回寝室睡觉,明后天等我有空了,把它们借出来送你楼下去。” “啊,那太谢谢了。”梁苏又惊又喜,没想到在她看来抓耳挠腮头疼半宿的事,对于鹤立来说竟如同探囊取物。“一次要借十来本书,确定管理员能够同意?”她心里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于鹤立从口袋里摸出蓝色的教师借书证,傲娇的笑道:“不是我的功劳,要谢就谢咱们政治系主任。”他见梁苏脸上表情茫然,善解人意地提醒道:“就是你们的政治老师。” 虽说在这个时代政法不分家,但渝城政法学院内部的师生都知道,校内政治和法律这两大主流专业的关系有些微妙。有人说是十年前搞运动的时候,政治系由于专业天然因素,招收了大量工农兵学员,一度把法律系排挤到了边缘专业;还有的说学院的前身是渝州法律专科学校和渝城政治学院,两个学校合并在一起才组成了今天的渝城政法,渝城政治学院本来就是一所本科院校,结果合并后专业的知名度远远不如后起之秀的法律专业,每年法律系比政治系收分都要高十几分,更别说政治系每年还有不少大二学生提出转专业去法律系。 “他知道了,不会生气吧?”梁苏想起某些关于政治系主任小肚鸡肠的传言,水亮的眼中蒙上一层阴翳。 “那老先生从来不管我借什么书。”于鹤立口气轻松,“哪怕是图书馆地下室里那些违禁的民国武侠小说都没关系,这借书证在我手上,不到一个学期就填的满满当当,他偶尔要回去例行盖章都懒得细翻。” 一席话说得梁苏哑口无言。她蒙蒙的跟着于鹤立,从旁边的空置库房绕到侧门边,由看着于鹤立摸出钥匙打开木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你怎么这个点还在图书馆里?”看着皎洁的月光如轻纱般笼罩在校园里,梁苏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有个工人是主任的远房侄子,所以开放空库房和空办公室给我,我平时在寝室睡不着的时候可以过来找书看,办公室还有躺椅,打个盹儿也没问题。”于鹤立苦笑道,“咱们学校样样都好,只有两点,居住环境太过恶劣,小卖部东西品种也太少。师生们私底下经常抱怨不方便。” “不方便的地方还有许多。”听到于鹤立这个北京来的公子哥儿怨声载道的吐槽,梁苏一下子乐了,“食堂的菜太辣,很多外地的学生都吃不惯,我寝室里一个福州姑娘,天天吃饭拿一大碗凉开水涮菜,能洗出满满一碗红油来;浴室每层一个,可惜只有冷水,夏天还凑合,冬天肯定会把人冻出病来,图书馆外表挺漂亮,里面的书很多都残破不堪,学生每次还只能借一本,还了旧的才能在借新的看。” “你观察的挺仔细。”于鹤立想了想,“这些问题解决起来要人手也要时间,学校这两年本科教学才刚步入正轨,自然有很多没办法顾及到的事。不过既然提出问题,我相信总会有解决办法,而且应该不会等太久。” 梁苏就着皎白月光,偷偷瞟一眼于鹤立俊朗的侧脸,心里甜滋滋的。不知不觉就顺着山坡的弧度来到了女生三栋五楼的楼梯拐角处,梁苏身轻如燕的翻过栏杆,等再回头的时候,于鹤立已经转身走出了十来米远,修长的身形被手电筒昏黄的光线拉的如电线杆一般。 第二天于鹤立果然托人送来了那七八本法制史书籍,上面沉积的灰垢都被细细抹去,带着微微泛黄的沧桑感。梁苏没多想,抽出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做好了对比和摘录,终于赶在期限内送了回去。 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似乎在眨眼间秋风就刮了起来,气温也一落千丈。西北风在又湿又冷的校园中呼啸着,很快期末考试就要来了。梁苏夜以继日的努力复习着功课,力求能如愿以偿拿到一等奖学金。周茵茵和杭丽倒是很淡定,她俩巴不得早点考完,能够如愿以偿回家过年。 “对了,这次系里面组织集体订火车票,需要的同学就去年级长那里报名。”食堂里,端着餐盘找座位的杭丽遇到拿着花椒卷饼脚步匆匆往外去的梁苏,好心提醒她道。 梁苏点点头,“我先回寝室去,下周就要开考了,我刑法课还没复习完。” “最近苏苏总是这么急匆匆的,连买火车票的事也顾不上,要不咱们帮她报名吧。”周茵茵总算找到了一张空桌子,赶紧拉着杭丽坐下,两人就着热气滚滚的冒菜边吃边聊,一会儿就暖和起来。 “别多事,我觉得苏苏可能会留在学校过寒假。”杭丽把一块裹满红油的莴苣放入清澈见底的免费汤中涮了涮,然后放入口中,“记不记得辅导员提到过,学校上个月从全国各地引进了几个德高望重的教授,下学期就要给咱们上课了。还说为了帮助教授们适应重登讲台,要选拔品学兼优的学生寒假留校为他们做助理,报酬用工勤人员的标准按天来算。” “所以,苏苏是因为这个不回家?”周茵茵琢磨着杭丽的话,冷不丁一下子咬碎了颗夹在菜叶里的花椒,麻的她直撇嘴,“说来也奇怪,既然是德高望重的教授,为什么又说重登讲台,还需要适应?” 杭丽把嘴里的米饭匆忙咽下,“你不知道,这些教授听说都是昔日东吴大学和燕京大学毕业的,有的还是民国时代留洋回来的,幸运的据说之前在工厂做了十几年工人,找到的时候能够熟练的修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不那么幸运的去年刚从青海的劳改农场回来,浑身高原病,在床上养了一年才勉强能站上讲台。” “这种人从知识分子一下子跌落底层,很多脾气古怪的很。”周茵茵叹了口气,“其实想想也可怜,我上小学的时候,住的院子里经常被人贴满大字报,有个总是早起练声压腿的歌舞团阿姨还被人从房间里揪出来,满街□□示众,最后好不容易拖了很多层关系才在国营工厂找到一份仓库保管员的工作。前几年虽然平反了,可怎么劝也不愿再回到舞台上,说怕之后又被人捉去抄家游街。” 梁苏回到寝室,三下五除二就着热开水吃完了卷饼,然后打开厚厚的刑法教材开始温习。方才杭丽所说系里组织买火车票的事勾起了她的心酸。天知道她有多想回庐景,可来去耗时太久,就算硬座车票也不便宜,她实在舍不得用那么多钱去换几天的喜乐团圆。何况之前方兰兰在信中说到,王婶这半年和厂里搬运工大叔走的很近,她何必不远千里回去当电灯泡破坏情侣共渡新春佳节的甜蜜气氛呢? 第8章 “良师益友” 期末考试很快过去,梁苏百感交集的送走了杭丽和周茵茵,在寝室休息了几日,就被同样留校过年的年级长胡泉叫了去。 “这是路恩平教授的资料,之后你来给他做助理。”胡泉带着几分酸意地说,“路教授对你的期中论文赞不绝口,直呼可造之材。加油吧,别让他对学校失望。” 梁苏知道胡泉还在为她抢走一等奖学金的事耿耿于怀,倒也不恼,对着面前别扭的大男孩甜甜笑道,“谢谢年级长鼓励,我会好好干的。对了,文书写作课的期中论文怎么会被路教授看到?” 胡泉翻了个白眼,“林教授和陆教授是初中同学,这次路教授决定来政法学院,林教授做了不少的工作。或许是在办公室闲谈的时候看到的,之前路教授就偶尔过来喝茶。” “好的,谢谢年级长。”梁苏乖巧的笑了笑,拿起面前厚厚的资料退了出去。路恩平的名字她似乎在哪听到过,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如果有互联网就好了,稍微有点地位的人只要在搜索框输入名字,再按个回车键,各种信息就会在网页上显示的清清楚楚。 此刻的校园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冷风吹到脸上跟刀刮一般。梁苏裹紧了棉袄,加快脚步朝寝室楼走去。大多数学生都已经离校回家,往日熙熙攘攘的校园如今冷清无比,只有雪地上稀稀落落的脚印昭示着人际存在。 梁苏回到寝室,拎起开水瓶到楼道中打了开水,又狠下心给做自己泡了一大杯麦乳精。路教授的资料一路上被她揣在怀里,一点儿都没被沾湿。 路恩平教授出身江浙的富商巨贾之家,早年曾就读于东吴大学法学院,毕业后远渡重洋留学并考取当地律师执照,成为当地声名鹊起的青年律师之一。抗战胜利后受民国政府邀请回国,在老家浙江杭州的高等专科学校任教的同时继续在国内从事律师职业。内战时他放弃去香港任教的机会,毅然选择留在大陆跟随红色政权,最辉煌的时候担任过省政协委员,并且参与多本法学教材编写。再往后,漫天卷地的浩劫来临,路教授被打成□□兼反动学术权威带头人,送到苦寒的吉林农场劳作。资料上的黑白照片还是路恩平在海外照的,戴圆框眼镜的青年眉清目秀,腼腆的冲镜头微笑着,温和而富有书卷气。 短短的资料读完,梁苏早已心潮澎湃。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即将服务的对象是法学界堪称泰斗的人物。不过等她一周后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校园深处那栋四层高的专家楼,鼓起勇气伸出颤抖的手敲响路恩平的宿舍门时,她着实吃了一惊。 门没有锁,里面传出奇怪的声音,还有浓重刺鼻的酒味。梁苏连续敲了十多分钟门,又喊了好几声“路教授”,门内却无人应答。她心里一沉,想到上辈子读到灵异小说中的都市秘闻,心一横推开门走了进去。客厅里没有开灯,冷风从窗户上残破的玻璃缝隙中灌进来。一个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的瘦小老头四仰八叉卧倒在地板上,左手边边横着个空酒瓶。瓷器的碎片满地都是,其间夹杂着溜圆的花生米。 梁苏扑倒小老头身边,依稀辨认出他就是传说中国内民商法理论的奠基人——路恩平。庆幸的是,路教授虽然意识全无,呼吸还是平稳的,只是浑身烫的厉害。她慌忙站起身,向冷清的楼道里冲去,并把邻居家紧闭的大门拍的震天响。可惜这时候学校已经放假多日,专家们大多回家过年,因此并没有人开门回应她。 梁苏不想放弃,便一层层挨家挨户的拍门呼救。终于,在她将近绝望的时候,三楼最靠里边的那户人家开了门,一个穿着居家棉衣棉裤的魁梧青年走了出来。 “怎么又是你?”于鹤立皱着眉头,把垂头丧气坐在楼梯上的梁苏伸手拉起来。 “路教授出危险了,快,快帮我去把他送到校医院。”刚刚跑遍全楼的梁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于鹤立想了想,进屋捞起件大衣往身上一披,就跟着梁苏冲到了路恩平家。于鹤立躬身把路恩平背起,踏着流星大步就往医务室赶。 “病人常年抽烟酗酒,又不注意饮食,身体情况已经很虚弱,需要住院治疗。”校医院住院部内,带着大口罩的值班医生冷冰冰的交代着,“另外病人的腹部摸上去还有肿块,保险起见等天气好了,抽时间带他去市人民医院排队拍个X光片。” “拍个X光片居然要去人民医院。”梁苏没想到三十年后社区医院都有的普通仪器,这年头居然要去市中心的人民医院,还要排队,忍不住嘟囔道。 “人民医院也是去年才有的,而且全重庆就这么一台。”于鹤立随手掐了把梁苏的手臂,惊呼道:“你胳膊怎么这么细,要不要顺便也检查检查?” “无聊。”梁苏面无表情的耸耸肩,走到酣睡着的路恩平旁边,替他掖了掖被角。“本来想跟他好好学些法律实务工作,结果现在倒好,成了个专职的小保姆。” “资产阶级思想别那么重嘛,任何工作部分贵贱,都是为人民服务。”于鹤立做了个夸张的鬼脸,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趁现在老爷子睡着,你好好享受下最后的宁静。等他醒了,高谈阔论话唠起来,保证吵得你头大。” “哦?”梁苏一下子来了兴趣,“快说给我听听!” “专家楼的邻居们哪个不知道?”于鹤立习惯性的挑了挑浓黑的眉毛,愈发神气活现起来,“路教授刚来的时候,就爱在口袋里揣上一大把糖果,挨个去敲邻居的门找人聊天。往往没聊几句就和人争辩起来,又演化成拌嘴,其实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太较真,别人不跟他聊天之后,只好养了只能说会道的小八哥。前几天八哥不知道怎么病死了,他伤心过度才这样的。” 梁苏想起公寓内的混乱景象,轻叹一声:“陆教授的家人怎么没有搬过来,他独自一人这样孤零零的住着,看着怪可怜的。” “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于鹤立起身,抓过柜子上两个雪白的瓷杯,用开水烫了,就着护士给的散装茶叶给自己和梁苏每人泡了杯热茶。“以后千万别在老路面前提起他的家人,这可都是含着血泪的伤心事儿。据说当年内战他不愿意走,太太一个人绕道香港去了英国,又跟当地人结了婚,现在已经是三个混血孩子的母亲。”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梁苏觉得于鹤立在政法学院俨然一副百事通的老江湖模样,对他越发好奇。 “我平时也住那栋楼嘛。别吃惊,老林的房子,我免费帮他看屋子而已,是不是很乐于助人?”于鹤立一脸坏笑,“走,跟我回去弄点吃的来,不然老路醒了准饿的哇哇叫。” 梁苏正想对于鹤立得意满满的模样用言语精准打击一番,转念一想如今食堂关门,自己一日三餐倒是可以用压缩饼干麦乳精胡乱应付下,可病床上还躺着个不省人事的老学究呢。算了,好女不吃眼前亏,还是让人家北京公子哥儿保持良好的自我感觉比较重要。 于鹤立带着梁苏回到专家楼,打开林教授的公寓门,顿时感觉仿佛身在阳春三月,柳枝吐绿,迎春生芽。没想到平日道貌岸然一脸严肃的林教授如此喜欢绿色,墙壁上贴着嫩绿的墙纸,地板用苹果绿的油漆涂过,就连装饰柜上的各种摆件儿也是灰绿、湖水绿、草绿应有尽有。梁苏赶紧在屋内扫视一圈,还好没有发现绿帽子,不然她只怕会当场歪倒在地上笑得打滚儿。 “我去煮点面条,餐桌上有新买的大列巴,饿了你可以先吃点。”于鹤立头也不回的扎进厨房,又回过身来轻飘飘的安排梁苏打下手,“阳台上的花盆里种了些大葱和大蒜,你挑青葱鲜嫩的掐一点来,我用鸡蛋炒个卤子。” 梁苏应了一声就朝阳台走去。这年代条件有限,即使特地给教授们建的专家楼面积也不大,也就是七八十平方的两室一厅。林教授看起来不常回这里住的样子,书房里几乎成了于鹤立的天下,到处都散落这个年代时尚男孩的必备元素:上窄下宽的喇叭裤、白底蓝条纹的海魂衫、半导体收音机、甚至还有一辆沾满灰尘的小型摩托车,梁苏走过去一看,居然还是美国制造,上面made in USA的花体英文清晰可辨。 摩托车的旁边,赫然分门别类摊放着各种金属零件。有发光二极管、磁铁、电池和各种花花绿绿的电线,还有些四四方方的金属小玩意儿,上面用繁体字写着:“信号”二字。 梁苏想到之前高中政治课本上关于台湾间谍的描述,心里顿时布满了疑云,难道于鹤立是......她不敢再想下去,冲到阳台上胡乱剪了些葱叶和蒜叶,便匆忙离开了书房。 第9章 压力测试 在梁苏和于鹤立的精心照料下,路恩平教授没过几日就恢复了康健。他食量大嗓门也大,开口说话连楼道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住院医师说人已经没有大碍,建议回家休养,被路教授一口否决。 “医院里有医生护士时不时过来查房发药,人气旺盛看着就喜庆。”路恩平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床位,“没准过两天再给我送个伴儿来,那就更热闹了。回家只有你们两个偶尔过来瞄一眼,多数时间还是我一个人冷冷轻轻对着四堵墙,没劲儿透了。” “我估计这病房是专门安排给您休养的,不会住进别的人来。”于鹤立坐在对床上,剥着一只红通通的川橘,“要不就送个休克病人来,让您从早到晚聊个不停,没准还会醒过来。” 梁苏低头偷笑,把剥好的橘肉递给高谈阔论的路恩平·。“丫头,你说个公道话,回专家楼就咱们三一块儿过年,是不是特别萧条?” 看着老爷子期待的眼神,梁苏实在不忍心拒绝。但就这么点头的话也实在违背了她的本心,毕竟每天和于鹤立呆在路恩平的病房里,感觉就像跟几十只鹅关在了一块,吵得她头都快炸了。于鹤立倒是如鱼得水,上天入地无所不谈,经常聊的路老爷子眉开眼笑,说还是林主任运气好,有他这个忘年的小老弟当助理。 “唉,实话告诉您老,无论如何这个年都注定会过得冷清。”于鹤立慢条斯理的用卫生纸擦拭手上残存的橘汁,“过几天我就回北京了,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回来。” 梁苏想到在林主任阳台上看到的古怪零件,没有吱声。倒是路教授不可思议的抓挠着花白的头发:“你不是没买火车票吗?再说现在离除夕只有五六天,你就算明后天上火车也赶不回北京啊。上次周副校长去北京开会,火车可足足走了一个星期!” 于鹤立轻描淡写的站起身,整理着路恩平弄皱的床单,“我去机场坐飞机,不到半天就到了。先提前给拜个早年,等返校再拎着特产去专家楼登门谢罪。” “唉,本来还打算除夕夜跟你好好喝两盅,我那里有从贵州高院同学那儿顺来的正宗茅台!”路恩平夸张的扼腕叹息道,“梁丫头又总跟个闷葫芦似的,这个年可不好过咯!” “她可不是闷葫芦,人家嘴皮子厉害着呢!”于鹤立无视着梁苏警告的目光,嬉笑着从夹克内袋里掏出柄钥匙扔在她面前,“苏主任阳台右边的柜子里有些风干的熏鱼和腊肉,到时候用水泡了,加点蔬菜炖熟,好好跟老爷子过个丰收年!” 说道丰收二字,正躺在病床上为于鹤立的离去而案子神伤的路恩平瞬间来了精神,“小梁,咱们可不能闲着,上学期法律出版社委托我编本关于法律实务工作的指南,我初稿已经拟的差不多了,你给我打下手,在过年期间就争取把内容定下来。什么叫丰收年?有熏鱼腊肉还不够,口袋鼓了才是真的丰收!” 看着路恩平神气活现的样子,梁苏忍住笑,柔声劝道,“可您还病着呢!” “明天就出院,”路恩平斩钉截铁地说,“毛主席早就说过,轻伤不下火线!” 于鹤立和梁苏好说歹说,才说动路恩平将出院时间定在三天之后,也就是于鹤立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当然,这一切的代价就是他俩得帮路恩平去图书馆找些书。 本来二人觉得这件事易如反掌,没想到在看到书单的那一刻彻底呆若木鸡。书单上列着的书名不但有中文书,还有几本英文和法文书籍,甚至部分书名旁边还标上了具体版本。梁苏抓着书单,愁眉苦脸的问于鹤立:“你确定图书馆里有这些东西?” 于鹤立皱着眉头回忆了下,“应该有的,我听说地下室在建校之初是作为外文书籍阅览室设计的,准确的说是俄文书籍,但其中也夹带着不少其他外文书籍,估计是从过去国民政府的书库里搬来的。可惜咱们后来和苏联人闹翻了,援建专家也全部撤走,地下室就彻底变成了库房。估计那些外文书应该还在原处,应该没人会动它们。” 二人简单的分工了下,梁苏化身搬运工在冰天雪地里穿行,分批把路教授的常规生活用品肩挑手扛的往专家楼运,于鹤立则化身考古队员,去图书馆底层地下室搜寻路教授书单上列明的书籍。他俩的努力立竿见影的有了成效——梁苏过了两辈子以来最忙碌的一个春节,连除夕夜都在校对誊抄手稿中度过。不过路教授那天兴致颇高,亲自用腊肉炖了笋干作为年夜饭,又蒸了一整只腌腊的肥鹅,还给梁苏发了二十块人民币的压岁钱,这个年代可算是一笔巨款。 梁苏手握北冰洋汽水,撕扯着肥美干香的鹅腿,似乎觉得这个在奋斗中的新年也没那么难捱。大年初一有留校的学生慕名结伴而来登门给路教授拜年,梁苏不愿贸然见陌生人,便推说要去林主任那儿拿作料,一溜烟跑出了路教授家。 再次踏足林主任家,梁苏心中有些慌乱。自从那次发现了书房里的秘密,她一直刻意和于鹤立保持着距离,却也不敢询问实情甚至直接告发。林主任的公寓许久不曾有人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梁苏走到窗前,看着四周浓重的冬雾湮没了整座校园,禁不住悠长的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却不像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模样。”爽朗的男声自远而近,梁苏回头,见路恩平由远而近自客厅穿过书房走过来,脚上赫然是双带着洞的棉袜,连拖鞋也顾不上换。“怎么失魂落魄的,大门也没锁,难不成学晏殊,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梁苏已经习惯路教授平日里周伯通般的老顽童状态。“没有,只是最近伏案多了,有些腰酸背痛。对了,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不去跟师兄他们喝茶?” “哎呀,刚接到鹤立的拜年电话,你那几个没出息的师兄,听电话响就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要来,立马起身告辞。鹤立在电话中还特地问了你的情况,我这不就来了。” 话音未落,林主任书房里就想起了铃铃的电话声,路恩平忙示意梁苏去接。 果不其然,梁苏刚把冰冷的铜质听筒贴上耳朵,里面就传来于鹤立磁性而慵懒的声音。背景似乎有些嘈杂,隐隐还能听到孩子的嬉笑和声和远处的鞭炮声,“新年快乐!祝师妹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happy new year!” 梁苏想到于鹤立在电话那头穿着睡衣,揉着惺忪睡眼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两人又说了好多客套话,最后于鹤立说自己要去吃早餐,让路教授和她等着返校时捎带的北京特产,便草草收了线。她意犹未尽挂了电话,转过身准备喊路教授一块儿回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路恩平蹲在角落里那堆金属材料前,一只手支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拿着柄放大镜,正细细观察着泛着冷光的电子设备。他目光冷峻,眉宇深锁,紧抿着的嘴角陪着刀刻般的轮廓,带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梁苏整个人仿佛从三春暖阳掉入百尺冰窟,浑身血液都似乎凝固起来,只有心脏在胸腔内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你一早就发现了,对不对?”路恩平冷不丁转过身,双目炯炯直视梁苏,压迫的她抬不起眼来。 “嗯。”梁苏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你觉得这是什么?如果是可疑的设备,为什么不跟我或者学校反映呢?”路恩平语速急迫,声音洪亮,仿佛是在法庭上针对伪证的讯问,让假象瞬间无处遁形。 “不知道,我想于学长品学兼优,不至于做对国家和人民有害的事情。”梁苏觉得胸腔里仿佛压了千钧巨石,稍一开口就喘不过气来。 “品学兼优,那只是你看到的表象,不是吗?” 眼前的路恩平像一头闻到血腥的狼般穷追不舍,梁苏强迫自己深呼吸几下,尽可能保持平静。“您说设备可疑,这一切只是您个人的猜测,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 “说下去!”路恩平表情严肃,未置可否。 “您是法学领域的行家,在著作中也一再强调无罪推定于自由心证的重要性。然而于学长这些东西您并不了解,也不知作用如何,更不知道他是有意为之还是受他人蒙蔽,甚至这些东西是林主任一手从外面拿回的也未可知。”梁苏鼓足了勇气,将措辞在腹中草草整理一番便继续侃侃而谈,“要向学校反映,首先得搞清楚这些未知的东西是否属于可疑物品,还要跟于鹤立求证,给他自圆其说的机会。” 路恩平直起身,眉宇舒展,狠狠的鼓起掌来。“真不愧是我的助理!当年在海外,第一堂辩护实务课上,我的导师也是这样对我们进行压力测试的!” 第10章 争执 剩下不到二十天寒假,由于之前的书稿大多已经校对完毕,梁苏的工作量减小了很多,难度却直线上升。因为路教授现在不但把过去办过的案卷都交给她来整理和装订,而且还会冷不丁抽问她几个问题,有的是关于案卷事实上的,还有的则是涉及到法条和法理领域。 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让梁苏实在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也曾委婉的告诉过路恩平,自己只是一个大一还没读完的法科生,对于很多疑难复杂的案子,要彻底搞明白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想到路教授不恼不燥,笑吟吟地指指架子上满满当当的藏书。“这些东西都随便你翻,我当初办案的时候也经常拿不定主意,往往查一查法条和判例就会清楚很多。专业实务上的事,你得永远记得,求人不如求己。” 梁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您这里很多案件都是民国时代办理的,如今政体变化,无论司法程序还是法条都随之更改,这些案件对如今的司法实务来讲还有参考价值吗?” 她在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这样直接的询问显得非常冒昧,毕竟这些陈年旧案在路恩平眼中,是他不容磨灭的辉煌战绩和毕生心血。可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梁苏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脸却慢慢烧了起来。 “哈哈哈。”路恩平似乎察觉到梁苏的窘迫,大笑着站起来,踱着方步来到窗前,“小梁,你知道律师制度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吗?” “1979年。”梁苏不假思索的回答,在高考前填报志愿的时候她查阅过相关资料,对答的轻而易举。 “那,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 刑法是什么时候颁布的?” “也是1979年。” “是啊,这些都是两三年前的事情。”路恩平转过身,清亮的目光直视梁苏的眼睛。“新中国成立之初,只制定了一部婚姻法。后来国内搞起运动,不少人莫名其妙坐了冤狱,大家这才意识到要制定成文法律和发展法学教育。但现在国内的法学实务应用领域基本一穷二白,搞纯理论研究的那批专家学者大多是民国时代受的教育,更深层次的理念上多少都会受苏联、德日、英美法系的影响。” “这些案卷在十多年前搞运动的时候被我悄悄用旧衣服包起来深埋在堂前屋后,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如果被今后的法律人看到,能发散思维,拓宽办案方法,虽然当时我觉得自己肯定看不到那一天。”路恩平柔声道,“想过毕业之后干什么吗?” 梁苏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用了句当下最时髦的口号搪塞过去:“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那,你当初为什么选法学?我知道在文科专业里面,法学并不热门。” 梁苏心想,总不能说出我上辈子吃了不懂法律忽视规则的亏,所以这辈子想保护好自己,更不能说出日后中国会改革开放,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对法律人才有着极其旺盛的需求。 “保护自己。”梁苏想到身体原主过去苦哈哈的经历,“我不想莫名其妙的被送进监狱,还想学好这个专业,毕业时分配到有技术含量去的岗位上。” “那你先不用忙着装订案卷。没几天就开学了,我给你放个假,回去好好思考下,毕业之后究竟想做什么。虽然说现在原则上是打回原籍安排工作,可在这件事上,学校参考每个学生的特点和意愿发出推荐信,换句话说,是有一定自主权的。”路教授拍拍梁苏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小梁,谢谢你这个寒假的辛苦工作。你是个法律实务工作的好苗子,我真心希望你能走的更高更远。等你想好了,一定要来找我。” 梁苏强忍着眼眶的酸涩,对路恩平深深鞠了个躬,转身慢慢的回到寝室。两辈子记忆中的委屈卷土重来,都堵在胸口,她一下子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到枕头上失声痛哭起来。 “啊,苏苏你怎么了?”穿着秋衣的杭丽从被子里支楞起身,满脸惊慌失措。 “你怎么回来了?”梁苏没想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寝室居然有人,顿时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小弟在家跟霸王似的,我待着实在没意思,所以就回来了。”杭丽披着棉袄下了床,揽住梁苏瘦弱的肩膀,“苏苏你想家了吧,不哭不哭,我给你带了福建特产的馅饼和鱼干来。” 而在政法大学另一头的专家楼内,于鹤立吃力的拖着口大箱子,调整好呼吸,敲响了陆教授家的大门。 浓烈的酒味顺着门缝冒出,直往于鹤立鼻孔里钻。他忍不住一把推开门,见路恩平盘腿坐在椅子上,桌上一瓶开封的青稞酒早已见底。 “路教授,医生不是叫你戒酒了吗。”于鹤立小心翼翼的把箱子抱了过来,又随手打开拉链。“快来看看我给你们带的北京特产,对了,梁苏呢?” “回去休息几天,这个寒假她太辛苦了。”路恩平把目光移到敞开的箱子上,最中心是一个硕大的纸包,正中心赫然印着“全聚德”三个醒目的大字,鸭肉的油香在空气中散溢开来;旁边则被各种糕点甜食塞的满满当当,正是茯苓饼,果脯之类的北京特产小吃。 “你把带给我的留下,其余的自己送到女生寝室去。”路恩平轻晃着花白的脑袋,“恐怕有阵子小梁不会来了,你记得提醒她去勤工俭学办公室拿寒假的补助。” “都是给您带的,如果梁苏在这儿就顺便拿些回去,还是沾了您的光呢。”于鹤立眼珠一转,眉开眼笑的把大烤鸭端到桌子上,又去厨房拿上碗筷小心翼翼摆了盘,“我听林主任说您最喜欢鸭肉,过去在苏浙任教的时候隔三差五就去馆子里买桂花鸭解馋,快尝尝我们北京的烤鸭合不合胃口?” 路恩平夹起一小片肥瘦适中的鸭肉放入口中,“皮还是脆的,你小子又是坐飞机来的吧?” 被识破的于鹤立不好意思的搔搔后脑勺,又殷勤的帮路恩平倒了杯北冰洋汽水。见对方吃的畅快,于鹤立简单的闲聊几句之后就起身告辞了。 他回到林主任的家,略微失落的打开这次从北京带回的另一口箱子,把里面的衣服分门别类悬挂到衣柜里去。他还从北京又带了一口袋天仙等金属零件回来,据他在商务部的大哥说这些都是从苏联外交官那里买到的,先只要了这么多,如果用的好再买就是。 于鹤立把零件拎到书房,拉上窗帘又关了房门。他打开最墙壁的低柜,搬出个巨大的木头盒子,里面刻刀起子螺丝钉等各式工具一应俱全,还夹着几张皱巴巴的图纸。他开始聚精会神的尝试着按照图纸把一大堆散碎的零件组装起来。 通过将近两年的观察,于鹤立和政法学院许多老师都有了些私交,敏锐的他从中发现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商机。读政治系从来就不是他本人的意愿,那些枯燥乏味的书本和呆板晦涩的办文办件流程简直让人难受的仿佛被五花大绑。毕业后回北京去死气沉沉的机关做一名冗员是他老爹和大哥的想法,毕竟他俩都是这么过来的,长年累月一步步积累下来,慢慢也可以在报纸头版看得见名字了。 他知道作为红色家族的一份子,在专业选择上胳膊肯定拧不过大腿,于是想方设法说通家人填报了千里之外的渝城政法学院,筹谋着在这天高皇帝远来一场曲线救国。 从小到大,于鹤立最擅长和乐意的就是动手组装各种东西。从祖父去民主德国访问带回的电动飞机模型,到苏联产的电视机,都是他一个一个零件亲自动手组装好的。等到读中学的时候,连大伯的红旗牌轿车出了故障,警卫员都会先来找他看看问题,修不好再送去汽车班找专门的维修人员解决。 渝城政法学院地处重庆,作为一个典型的内陆山区城市,物资供应自然比不上北京。在担任学生干部的过程中他偶然发现,如今学校很多老师都渴望拥有一台收音机,聆听外面的世界,可实在找不到途径购买。有些老师知道了他的家庭背景,就请他回北京的时候帮忙购买了捎带回来。 这件事当初让于鹤立有些为难。收音机这东西并不需要凭票供应,却在市场上极为稀有,哪怕回到北京也不是随处可买,多半还要托关系求人。可找他帮忙代购的老师有十来个,如果真要托关系又会是很大的人情,况且收音机成品质量层次不齐,又不能试听,出了问题只能自认倒霉倒贴费用。 于鹤立冥思苦想了几天,忽然灵机一动,为什么不能买零件亲自组装呢?他初中时候拆过好几台坏的收音机,把它们修好了又还原回去,知道其中的构造并不算复杂。在大一寒假他跑遍了北京各大市场,又请大哥帮忙,终于组装成功了第一台收音机,而且零件价格汇总起来还不到成品收音机的一半。 第11章 观影 路教授的问题对活了两辈子的梁苏来说依旧无解,她干脆采取回避态度,除了和两位舍友一起去教学楼上课之外,一连几个月终日躲在寝室里博览群书。 “你快发霉了。”周茵茵从铺上探出脑袋,直视整个上午坐在桌前纹丝不动的梁苏。“之前梅雨季节天气不好你不出门还算正常,现在阳光正好又不算太热,你还窝在寝室里,就连杭丽都知道和大二的福建学长外出郊游呢。” 梁苏合上手中的《论法的精神》译本,微笑着问:“你那么喜欢交友,怎么不一起去呢?” 周茵茵嘟着小嘴,酸溜溜的说:“杭丽和学长两个人去郊游,我何必在中间横插一杠。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梁苏想起上辈子进大学就被叮嘱的:防火防盗防学长,不禁想逗逗单纯的周茵茵:“你这么喜欢闲逛,怎么不同样找个护花使者陪你四处溜达呢?” “唉,没劲儿透了。我们广西考过来的男生就不多,屈指可数的几个又瘦又小跟传说中的武大郎差不多,恐怕出门还得我保护他们。” “哟,想不到你居然看过金瓶梅?”梁苏笑着打趣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学校自制的电影券,“等会儿五六点钟校大礼堂有电影《小花》放映,主演是刘晓庆和唐国强,你要不要去看?” “啊,你居然还有电影券,我的开学一个月就用完了。”周茵茵乐的一蹦三尺高,“咱们现在出去还能晒会儿太阳,晒得暖融融的正好去看场电影,再去食堂喝绿豆粥吃蒸红薯,你觉得怎么样?”她见梁苏还在犹豫,便又怂恿道,“去嘛去嘛,现在五月份你好歹还能放松点,等到六月份,你又要准备期末复习了?” “你考试不准备?这学期的课我觉得挺难。”梁苏起身,去衣柜里拿了件粉色的的确良外套穿,这还是她开春的时候拿到勤工俭学的钱,狠下心去了趟市中心的百货商店花十块钱买的呢。 “稍微看看得了,反正混及格拿到学位证就行。”周茵茵拿出花露水,洒了些在自己和梁苏的身上,还拿出口红涂了涂,这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笑了笑。 二人在阳光灿烂的校园里悠闲的闲逛着。周茵茵一路上都跟梁苏八卦个不停:“体育系某个身材魁梧的老师最近起诉离婚,因为妻子跟供销社副社长好上了;法律系的副教授在外面兼职做律师一年接了二十几个案子,在这么下去迟早会成万元户;当然还有系里某男追求某女的八卦,这可是大学女生之间经久不衰的话题,不论在什么年代。 梁苏津津有味的听了一小会儿,想起那个困扰了自己数月的问题,便试探着问周茵茵:“对了,你想过毕业后做什么吗?” 周茵茵摇了摇头,“按规矩咱们的档案原则上要被打回原籍的,有了国家干部的身份,怎么样也会安排个政府单位呗。不过我不想去法院,当法官太劳累了,以后生了孩子实在没办法照顾好家庭。” 梁苏看着周茵茵饱满圆润的少女脸,和甩动着的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很难想象日后生了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只听周茵茵又说:“我家里就姐妹三个,村里人之前总欺负我们家没有儿子。后来我爸去镇里工厂做工,又找关系给我们转了户口,敢嘲笑我家的人这才少了些。我那时候就在想,以后一定要多生几个儿子,把他们培养的高大强壮,最好能参军或者读军校。苏苏你不知道,我邻居家的哥哥入伍的时候胸前戴着大红花,家里也挂上了县委送来的“光荣之家”牌匾,让我们父亲羡慕了好几个月呢。” “没事,即使到时候分到了法院也没关系,生了孩子可以让孩子父亲多担待些,毕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梁苏好言相劝道,她不忍心告诉对家庭生活充满憧憬的周茵茵,不久以后国家将会实行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到时候城镇户口的居民每家每户只能有一个孩子,特别是体制内的干部职工,一旦发现有超生行为,立马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毫无转圜的余地。 周茵茵拉着梁苏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又聊了聊学业上的事,就看着几个政治系的女生朝大礼堂走去。“她们绝对是去占座的。”周茵茵仿佛是嗅到鲜血的猎犬,一下子警觉了起来,“走,咱们赶紧跟上,别让她们次次都最先去,用课本把前排最中间的位置占得满满当当。” 梁苏看着周茵茵一副不甘示弱的模样,暗自摇了摇头,也随着她站起来,快步朝大礼堂赶去。前面政治系的女生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俩的存在,在路上兴高采烈的聊着八卦: “你们发现没,于公子现在在学校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吃穿打扮也越来越考究?” “是啊,开春的时候他外套放在球场忘了拿回去,还是我发现的。一看商标我就愣住了,上面的外国字母我都不认识。” “哈哈哈哈,这有什么好奇的。他是北京人,首都什么东西买不着?几个字母就大惊小怪,你也太孤陋寡闻了点!” “可他现在比前年进校的时候更宽裕了,你不觉得吗?每天头油抹的锃亮,衣服皮鞋两三周都不带重样的。生活委员上次私底下就偷偷说,现在提倡改革开放,讲究经济发展了,要放在十年前,肯定是要被贴大字报写检查的!” “即使这样,你还是每次看见他就挪不开眼,对不对?别慌着否认哪,你看你脸都红了。” “没事没事,听黄湾说待会他也要过来看电影,正好安排你俩坐一块儿,好联络联络革命感情!” “哼,是你想和黄湾趁机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吧,或者抽空溜去外面小山坡上谈心,偏偏拿我做幌子!” 听着前面七嘴八舌的闲聊,不知不觉就到了礼堂门口。开场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里面只开了一扇角门,周茵茵灵巧的侧过身闪了进去,在第四排正中央的地方坐下。 梁苏只能学着她的样子跟着钻了进来。政治系的那几个女生果然带了课本,顷刻间便把前三排的位置占了个满满当当。 “她们每次都这样,对了,你不是跟她们系的于鹤立比较熟吗?能不能让他提点下,每次活动都这样搞吃相实在太难看了。” 梁苏心中一紧,她和于鹤立在寒假才熟识起来,这学期面都没碰过几次,怎么就被周茵茵这个小鬼精发现了? ”我和他也没那么熟。找机会吧,毕竟我看那群女孩子有些不好惹的样子。”梁苏慢吞吞的寻找着措辞。 “看他每次见到你都殷勤热烈的问好,跟别人淡淡点一下头就算打过招呼了。”周茵茵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还是咱们班女生太少,男孩子们都腼腆,拉不下脸面去跟她们交涉。唉,可惜杭丽不在,如果她在我底气稍微足一些,没准就冲上去了。” “当初还庆幸咱们般女生少,三个人就占了个宿舍,现在又埋怨起来。”梁苏捏了捏周茵茵气鼓鼓的小脸蛋,“马上电影就开场了,咱们先放下那会子烦心事,好不好?” 礼堂内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到了,天花板上的吊灯也随之亮堂起来,周茵茵正扭着脖子四处看帅哥,丝毫没察觉到梁苏的别扭。梁苏有时候挺羡慕周茵茵无忧无虑的状态,平时看看俊男听听课,考试混一下及格就行,常年都生活的愉悦而轻松。可要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三十多岁的自己继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她实在是做不到啊。 梁苏想到这里,也学着周茵茵的模样,四处寻找俊男的踪迹。这个太矮、那个脸还行,不过瘦的跟豆芽菜似的,还有的脸和身材都凑合,不过衣着土气的跟历史书上民国时代的城市贫民一样。让人看着心里膈应的慌。 终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人带着阔边小礼帽,看不清五官,只觉得下颌的弧度清晰而硬朗。胸口质地精良的衬衣被解开了顶头的扣子,脖颈上麦色的皮肤有着恰到好处的光泽。薄薄的肌肉曲线在衬衣下起伏,搭配条修身版西裤,在灰扑扑的进场学生中令人眼前一亮。 “于学长,坐这边。”梁苏前面政治系占座的女孩子连忙挪开身旁座位上的书,请于鹤立进去。于鹤立从口袋里魔法似的变出一颗奶糖放在她桌脚,微笑着说:“黄湾他们在后头,我先坐中间去,不然待会儿他们就难进来了。” 于鹤立在第三排正中间的椅子上坐下,衣服上清淡的柠檬香膏味道很是好闻。梁苏盯着他后脑勺上粗密的黑发,正犹豫要不要先开口打个招呼,没想到对方忽然转过身,甩给她和周茵茵两颗奶糖。 周茵茵忙红着脸道了谢,这时候电影开场,全场都黯淡下来。于鹤立背着手给梁苏悄悄塞了张纸条。梁苏借着昏暗的光线勉强展开读了,不禁大吃一惊:小梁,辩论赛的事你准备好了吗?旁边还用圆珠笔画了个丑丑的笑脸。 第12章 板上钉钉 辩论赛这东西梁苏只在之前听学长提过一嘴,据说是政法学院自77级恢复招生以来的传统。每年暑假在各系之间选择一批口齿伶俐的学生和一个相对先锋的辩题,开学第一周周日在主席台上公开辩论,师生们可以自发搬着小板凳坐在台下观摩唇枪舌战。由于每年新生要比其他学生晚两周入校,因此梁苏从未亲眼见识过。 心底不安的情绪被激起,屏幕上的图像再也吸引不了梁苏的兴趣。她偷偷瞟一眼身边看的津津有味的周茵茵,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辩论赛主力在她上辈子的印象里一般都是大三的学长学姐,尤其是那些爱出风头的学生干部和入党积极分子。而她在政法学院中向来秉承着枪打出头鸟的观念,除了生活所迫争一下奖学金以外几乎都不会在课堂之外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为什么于鹤立会直接问她准备好了没? 梁苏趁着四周光线昏暗,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屏幕上健康美丽的刘晓庆吸引,轻轻对旁边人道声“借过”便离了座位,又猫着腰绕到礼堂侧门,悄悄闪了出去。外面已近黄昏,天际边还挂着最后一抹绯红色的晚霞,头顶上却隐隐能看到鱼肚白的一轮新月。纸条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倚靠在消防栓边,静静沉思着。 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梁苏吓得一个激灵,扭头却看到于鹤立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还在想辩论赛的事儿呢?就这么跃跃欲试?” “你怎么出来了。”梁苏从消防栓上直起身,答非所问道。 “我想你得知这个消息后估计激动的无心看电影,所以过来赔个不是。”于鹤立双手往梁苏面前夸张一拱,“还请姑娘宽宏大量,慈悲为怀,莫要记恨小的。” 再一本正经的语气到了于鹤立嘴里都给人痞气十足的喜剧效果,梁苏看着于鹤立郑重其事的模样,胸中因焦虑而生的郁闷一下子无影无踪。这时电影的主题曲响起,她想到一墙之隔还有数百位同学在观影,不禁轻咳一声,指了指旁边的楼梯:“咱们出去说?” 于鹤立点点头,两人隔着四五级台阶,一前一后来到校园里。这时候天色已经逐渐按了起来,偶尔有几对大胆的男女同学在山道上擦身而过,于鹤立应景地来了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梁苏脸上发热,只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单刀直入主题道:“其实我并不知道辩论赛的事。” “没事儿,有我这只报喜鸟在,你不就知道了吗?”于鹤立看了眼手腕上散发着金属冷光的瑞士表,“哎,现在食堂肯定没饭,咱们去外面小馆子打打牙祭吧,我请客。” “我其实还不饿。”梁苏小声的说,其实中午吃的那点素菜和米饭的能量早已经消耗殆尽,但她也不想就这么跟于鹤立坐到一张桌子上大眼对小眼的觥筹交错,总觉得怪怪的。 “哎呀,我可是饿坏了。”于鹤立一脸坏笑的低下头,“待会儿看电影的人群可都要散了,我无所谓,只怕你那小舍友回去了定会审你为什么丢下她和我到外面来说体己话。要不这样,我们先找个隐蔽的饭馆坐下来,我先点菜,你有兴趣就陪我吃点,没兴趣看着也成。” 梁苏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伶牙俐齿的她遇到耍起无赖的于鹤立,真是一点用武之地也没有。于鹤立得意洋洋的吹着口哨,在迷蒙月色里带着梁苏晃出了校园,来到后街一间不起眼的小馆子里。 “来份麻辣毛血旺和蒜炒藤藤菜,再要个黄瓜皮蛋汤,主食要两个米饭。泡菜给我多来点,吃了这么多家,还是你这里最巴适。”于鹤立带着梁苏到二楼的小屋里坐下,又跟系着围裙的老板娘交代道。 “哎呀,你小子好久没来了,我们家泡菜都是自己做的,别处吃不着哦。我们昨天刚到了些冰棍厂做的橘子汽水,放在井里凉着,你们来两支吧,清热败火。”老板娘满脸堆笑的瞟了梁苏一眼,见缝插针推销道。 “得行。”于鹤立拿过开水瓶给自己和梁苏涮了涮晚,老板娘应了一声,忙下楼张罗菜去了。 “汽水能清热败火?这种鬼话你也信。”梁苏笑着对于鹤立说,“人家把汽水当牛黄解毒片卖呢。” “让她开心下,反正也没几个钱,再说我点的菜也有点咸。”于鹤立不以为然的说。 梁苏环顾四周,这小馆子虽然简陋狭小,但桌椅板凳都十分洁净,老板娘的围裙也洗的雪白,看样子是个爱干净的主儿。这时楼下传来锅勺碰撞的爆炒声,紧接着一股诱人的香气从楼梯口传来。梁苏觉得自己更饿了,为转移注意,她连忙把话题拉回辩论赛上。 “确定要我去了?” 于鹤立点点头,夹起一瓣粉红的泡萝卜放入嘴中。 “我知道了,一定是路教授的主意。”梁苏眨巴着水亮的大眼睛,信誓旦旦的说。 “不愧是冰雪聪明,一说就中。”于鹤立伸出大拇指在梁苏面前晃了晃,“怎么猜到的?” “除了他,学校可没有第二个人叫我小梁。” 这时候老板娘已经开始上菜,一大盆红光发亮的毛血旺配着碧绿脆嫩的藤藤菜,令人食指大动。于鹤立绅士的为梁苏打开汽水,冰凉甘甜的液体正好中和了椒麻火辣的毛肚,梁苏忍不出痛快的喝了几大口。 “唉,往年不都是挑选大二大三的同学参加吗,你能不能跟路教授说说,免了我这个麻烦。”梁苏忐忑的试探于鹤立,“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被报了名,这简直是抓壮丁啊。” “路教授亲自选的你,要说你自己去说。”于鹤立嚼着嫩滑的鸭血,满脸都写着幸灾乐祸,“要说你自己去说,那倔老爷子我是一点办法没有。不过我提醒你,每年辩论赛的参赛选手在校期间都有补助发,而且食宿费用全免,这你得考虑考虑。” 梁苏一下子没了底气。这个学期她跟着周茵茵和杭丽,也学着打扮了起来,光是衣裳都添了好几套。而且到手边的银子怎么好又推出去呢?梁苏边慢吞吞的小口喝汤,心里飞快的把小算盘打的砰砰响。 “那,辩题是什么?我可得早作准备。”梁苏喝完了半碗热气腾腾的皮蛋汤,开始琢磨起之后的事情来。既然勉为其难参加辩论赛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那就尽可能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之前路教授想过几个激进的,都被林主任否决了。后来就定下了金钱追求与道德追求能否统一这个主题,林主任总算没有反对。”于鹤立喝着冰凉的汽水,觉得对面的娇小女生控制情绪的能力实在令人惊叹。 “这个嘛,”梁苏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组织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这个出人意料的辩题,“那路老爷子有没有说让我当几辩?是正方还是反方?” 于鹤立慢条斯理的摇了摇头,“按往年的规矩,正方还是反方得等到期末考试之后让辩手抽签来决定。辩手各自的角色也到那时才能由小组讨论确定下来。这一两个月你还是专注在期末考试上,别保不住一等奖学金到时候哭鼻子。” “谁说的?”梁苏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造谣,全是造谣。” “你们年级长说的呀。他背地里多次说你为了奖学金不择手段。”于鹤立眼光里微微带着几分鄙视,“我看他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不过也可以理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自古以来千古不变的现象。” “这就是你对于这个辩题的看法?”梁苏灵机一动,“快详细说说看,给我激发点灵感。” “我觉得,金钱和道德二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于鹤立想了想,觉定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反正以梁苏的聪明劲儿,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发现。“比方说我吧,确实在学生中手头算宽裕点,不过都是我辛勤劳动的所得。这能说我道德败坏吗?毛主席还说劳动最光荣呢。咱们再说你的情况,你凭期末成绩拿到一等奖学金,那是你努力学习的结果,是学校对你专业知识的认可,这能说你道德上缺失吗?” 梁苏点点头表示认同:“对我们辛勤劳动所得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是小肚鸡肠的嫉妒者。话说,你都找到了些什么发财的好途径,怎么感觉手头比许多年轻讲师还宽裕?” 于鹤立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就将战火引到了自己身上,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脚。唉,还是都说出来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我自己买了零件组装收音机,然后卖给学校里有需要的老师。”于鹤立为防止梁苏心里不平衡,连忙借此机会大吐苦水,“其实也没那么简单,且不说这东西零件又小又杂,买起来很费功夫,安装也麻烦,伏案几个小时下来头昏眼花脖子还痛。而且收音机都是我自己组装的,很多老师都带着怀疑的眼光。他们都担心质量有问题,所以问的人多,买的人少,压价还特别厉害。” “你为什么不提供保修服务呢?”梁苏兴奋的把手中的玻璃瓶重重往桌上一放,“哎呀,就是你承诺,买了收音机以后一年之后坏了随时可以找你来修。都是你亲手组装的,你又有途径购买零件,怕啥?这样给对方吃了定心丸,不但买的人会多,还可以适当提价呀。” 第13章 点拨 很快七月就到来了,梁苏正式得到通知,暑假需要留校准备辩论赛相关事宜。其他同学多半准备回家度过漫长的假期,个别家庭情况不太好的则想方设法找地方打工,凑齐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这期间梁苏收到了方兰兰的信,说起王婶和厂里的搬运工大叔已经领了结婚证,生活好了许多,也希望自己抽空能回庐景看看看。 梁苏简短的在回信中祝福了王婶的新婚,又夹进一张十元的大票子。对于王婶她一直心存感激,可惜大娘不识字,家里也没有电话,不能时常联系。这学期期末考试她维持住了一等奖学金,加上假期留校的补贴,稍微节约点还是能花上好些日子。对于推荐她参加辩论赛的路教授,梁苏一直心存感激,于是压下胸中的忐忑,买了几瓶水果罐头去专家楼登门道谢。 路教授瘦了好些,盛夏酷暑还穿着长袖的薄绸裤褂。他见到梁苏登门也不意外,笑吟吟请她坐下,又拿来起子开了罐水果罐头,师生二人边吃边聊。 “小梁啊,上次让你回去想的问题有答案没有?”路教授吃着甜津津的糖水菠萝,不疾不徐地问。 “还没。”梁苏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方向上还是想做专业工作,具体做什么我还是想听听您的点拨。” “专业工作的话,基本上就得断了去政府部门的念头,行政上的东西做久了,业务能力会倒退的。”路教授若有所思道,“法院的法官按理说应该得公平公正独立行驶审判权,但目前的环境下,还得受各种因素的制约;检察院业务口主要是公诉部门,惩罚犯罪保障人权,如果你不介意方向较窄的话到可以一试,律师工作我个人是最喜欢的,挣得不少,人也自由。而且你口齿好悟性强,坚持下来会有所建树。只是目前看来情景并不明朗,恢复律师制度的时候很多老律师都不愿意回来,就是怕再有运动被卷进去成为被打倒的对象,宁可安安稳稳的继续在工厂干活儿。” 路教授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清脆的敲门声。梁苏起身去开门,只见于鹤立拎着个硕大的竹篮,扶着门框神气活现,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哎呀,你也在路教授这儿?那可有口福了。”于鹤立把皮凉鞋一蹬 ,赤脚踩在地板砖上就厨房里走,连拖鞋也顾不上穿。“我买了新鲜的小鲫鱼,农民挑着担子在路边卖的,说是刚从稻田里捞上来。” “这感情好。”路教授喜滋滋的走到厨房。只见于鹤立麻利的挽了袖子,用剪刀把鲫鱼剖开掏空肠肚,“我一次性全买下来,咱们炖一半煎一半可好?篮子里还有半玻璃瓶菜籽油,小梁你去把它拿出来用洗衣膏擦擦干净,不然又一股鱼腥味儿。” “你才大她多少,也跟着我她小梁?”路教授抓了把食盐洒在剖好的鱼身上,又倒上些去腥的白酒,“话说你小子是不是发财了,隔三差五就往我这儿送东西,每次还都是市面上难买到的稀罕物。” “唉,没办法,谁叫咱们梁师妹冰雪聪明,我的小买卖现在挣得比原来足足多一半。” 于鹤立剖完肠肚,又用刨子细细刮着鱼鳞,“今天也是巧,卖鱼的旁边就有农妇在卖自家榨的菜籽油,不要票,就想换几个钱补贴家用。说起来那农妇握着油瓶探头探脑,跟做贼一样。” “她怕自己被扣上投机倒把罪的大帽子。”梁苏接嘴道,又试探性的看向路教授,对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食用油是生活必须物资,也是国家明文规定需要凭票购买的,在《刑法》上倒卖生活必需品属于扰乱社会主义经济秩序的行为。我相信农妇对这一点肯定心知肚明,不然她也不会畏畏缩缩,怕被人看到。” “这些我不太清楚,毕竟不是学法律的。不过我觉得这顶帽子也扣得太牵强了些,人家不过是自己吃不完拿出来换几个零花钱,不许她卖,难道让油菜种子烂在地里吗?还投机倒把,我看这也太形而上学了些。” “其实你组装收音机卖也类似投机倒把的行为,只是不构成犯罪而已。”路教授慢悠悠的打开窗户,准备生煤炉去煎鱼,“咱们待会关起门来好好探讨下这个问题,这东西往开来说,可以弄出一篇几万字的论文。” “你们说,我来做后勤服务,反正我不懂法律。”于鹤立不以为然的切着葱姜。 “你最好听听。”梁苏脱口而出。她想起上辈子就是吃了不懂法律的亏,结果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经商本就是有一定风险的,何况于鹤立又是个敢闯敢干的脾性。 于鹤立把切好的葱段蒜末儿倒进盘子里,放下刀伸了个懒腰。“我就是个小个体户嘛,虽然在毕业前很有可能到万元户的标准。” “商人要将生意做大做强,最需要懂的就是财务和法律。不懂财务知识的,往往会被底下的管理人员使障眼法中饱私囊,闹出大亏空;如果不懂法律,对手随便下个套或者利令智昏,最后身陷囹圄晚节不保的东西方都有。”路教授点燃蜂窝煤,将锅里倒上油开始煎鱼,“特别是在西方社会,律师的地位很高,各领域分门别类的非常细,那些为大财团服务的律师,有时候比股东还有有钱的多——毕竟生意场上有赚有赔,打官司做顾问只有赚多赚少的区别。” 于鹤立被这闻所未闻的新奇说法惊得愣神,梁苏却在心中赞许路教授的高瞻远瞩。她知道日后国内将建成一个法治社会,特别是中国加入WTO组织以后,经济更会腾飞似的跨越发展。为了防止被身边猴精的两个男人看出端倪,梁苏只得摇着头干笑几声,“真的难以置信。先别想那么远,眼下最愁的还是辩论赛的选题。话说这个金钱与道德的辩题,真的是教授您的本意吗?” “我本来准备了几个更前卫的,唉,告诉你也无妨。本来我想在商业自由和情感自由中二选一,结果都被否决了。前者被说题材太敏感有涉政嫌疑,后者又被说误导在校学生,林主任对这个特别警惕,毕竟其他学校就有女生怀孕直接开除的。”路教授说到这里,不禁苦笑着微微摇头。 “真的开除啊。”于鹤立瞪大眼睛,大呼小叫道,“没那么夸张吧,我看民国时代的知名人物不少都在大学中结婚生子,休学一段时间又回来复学的。” 梁苏贪婪的嗅着空气中久违的鲜香味,略微沉吟,朱唇轻启道:“我觉得学校这样做违反了国家现行法律,即使学校有关于女生怀孕开除的规定,也不能与法律相违背。何况据我所知,没有哪家大学能会直接把怀孕这种事写到校纪校规里。” “是以道德败坏的名义。”路教授把煎好的小鲫鱼盛在雪白的圆盘中,“几日前还有成都的干部托关系找到我,希望我能帮着跟学校交涉,给他家珠胎暗结的女儿一个继续学业的机会。唉,我也是犹豫,毕竟身份敏感,不过我愿意帮着出几个观点,谈判还是让家长亲自去。” 听到这儿,梁苏有些沉不住气了,“让我试试。我觉得学校实在太不应该,大学生都成年人了,男欢女爱本来就是人的天性,又不涉及道德。说真的,即使那姑娘和男朋友去领结婚证,只要到了法定婚龄,民政部门都没有不给的道理。” 路教授大笑着拍起手来,“好,很有女侠英姿,推荐你参加辩论赛果然没看走眼。”他伸手推了下鼻梁上的框架眼镜,“我甚至能看到未来你在法庭上慷慨陈词的模样,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角色。” 梁苏被路教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忽然耳边传来剧烈的呛咳声,回头就看见于鹤立拿着玻璃杯涨的满脸通红。“真,真女侠。”他摇摇晃晃竖起大拇指,“本来还以为你是小家碧玉,平日里总是羞答答的,没想到连男欢女爱四个字都能说的面不改色,我这回总算认清你的庐山真面目了。” “那女生挺可怜的,只是动了感情,却可能会被赶出学校,想想日子就难过得很。我同情她,不代表认同她的做法。”梁苏目光闪烁,马上想法设法转移话题,“对了,教授您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抽签,我好做准备。” “这些都定在半个月以后,到时候会通知你们。现在你要做的准备就是将正反方各自能成立的论点与论据都在脑海中过一遍,公平起见,我没办法指点你更多。去洗手,要吃饭了。”路教授和蔼地说。 于鹤立见梁苏还是一知半解的样子,耍酷地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世外高人,左手执黑棋右手执白棋自己和自己对弈。” 第14章 崭露头角 辩论赛抽签的日子很快到来,除了监督人员和两队队员,闲杂人等一律被拦在外面。 这次学校把参赛选手用院系分为两大类,政治相关专业先抽签决定正反方,然后通过内部商讨登记各自号位。政治系选出的代表是大名鼎鼎的宁慈学姐,温柔清秀,根正苗红。她落落大方的走到主席台前,手伸进透明塑料箱子里,微笑着把抓出的纸条递给主持抽签的林主任。 “你们是反方,那法律类专业的这次就是正方。”林主任郑重其事的宣布,并且把箱中剩下的纸条倒出,当众展示给所有在场人员。梁苏和几个法律系的师兄师姐站在一起,只听得耳畔的大三师兄李非凡沉沉叹了口气,“对于这个辩题,当然反方更容易出彩。” 和李非凡同班的学姐林晓露反应极快,见此情景立马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当一辩。” 李非凡当仁不让的选择了四辩。另一位参赛者刘家豪撇了撇嘴,凑在梁苏耳边小声说:“秋天都要升大四的人了,还担子赶轻的挑。”一辩的任务是陈述观点,四辩的任务是整体总结,通常会避开对方辩友的针尖麦芒,而且可以事先将发言稿起草个七八成,因此难度相对低些。” 梁苏好脾气地笑笑,“那刘学长,你要哪个号位?” “我来当二辩吧,毕竟去年的辩论赛我整体观摩过,进攻的任务关键在我这里。你才刚进校,三辩是灵活辩手,只要发言不出大错,被对方辩友捉住马脚就可以。”瘦小的刘家豪拍了拍梁苏的肩膀,“小师妹,放轻松些。” 梁苏点点头,赞同了他这个决定。这时候李非凡和林晓露已经在登记表上写完了一辩和四辩的姓名,刘家豪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的将他和梁苏的名字填了进去。政治系的几个参赛选手在对面看到这边辩友的微妙,正想交头接耳一番,被宁慈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散场后,梁苏慢吞吞的收拾好了东西,一个人默默走在队伍的末尾。刚出门,就看见于鹤立懒懒的靠在楼梯栏杆上,斜戴着一顶牛仔布棒球帽,见到她出来立马夸张的做了个抬头挺胸的标准军姿。 “怎么是你,路教授呢?”梁苏不动声色打量了于鹤立一眼,幸好他今日只穿了身简单的海魂衫运动装,整个人看起来清俊舒朗。 “人家拿着你写的观点大纲去成都解救失学女同胞了,看情况估计得要好几天。”于鹤立偏着脑袋和迎面而来的宁慈等人打了个招呼,“看样子你们是正方?” “是的。我是三辩。”梁苏正在为刚才抢号位的不愉快而纠结,“留给我的只能选这个。” “看你们系几个师兄师姐的状态我就猜到了。”于鹤立脸上挂着一丝讽刺的浅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论资排辈这一套。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路老爷子早就说过,这个辩题反方虽然有优势,但正方找准切入点很可能出奇制胜,驳的反方哑口无言。再说三辩没有具体职责,如果想偷懒随声附和都可以。” 梁苏眼前一亮,“真的?那我就准备躺赢了,哦不,躺输。”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于鹤立把图书馆的大门钥匙递给梁苏,“暑假按理说每周只开一天,不过我有钥匙,你可以随时去查资料。” 这时二人已经不知不觉到达女生宿舍,梁苏急忙道谢,抓过钥匙匆匆离去。 整个暑假梁苏都过得十分无奈,仅有的几次彩排中,李非凡和林晓露各自为政,念过中规中矩的发言稿也就罢了。刘家豪倒是牟足了劲儿,引经据典查了不少资料。可惜一无对手二无援手,只能凭自己的想象纸上谈兵。梁苏则扮演好咸鱼小师妹的角色,默默坐在位置上,偶尔不痛不痒的插嘴一两句,几个人谁也没把她当回事。有时梁苏想寻求路教授帮助,又打心底不愿破坏比赛公平性,只能草草作罢。 就这么挣扎到正式上场那天。两队都换上了学校准备好的白衬衣黑长裤,梁苏还被周茵茵和杭丽强行按在书桌前,画了个最时兴的妆容。望着镜子里猴屁股似的脸颊,梁苏欲哭无泪,不禁埋怨道:“你们怎么给我涂那么多胭脂?” “面若桃花才好看嘛。”周茵茵微笑着,又帮她补了点口红,杭丽也拿起碳笔加了几笔,直到集合铃响起,二人才放梁苏归队。 梁苏坐在刘家豪与李非凡之间,用视死如归的心态聆听双方各自发言。前几日接连下过几场秋雨,傍晚的秋风中带着些许凉意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林晓露一改往日的争强好胜,用舒缓的语气将正方观点娓娓道来,还引用了明代思想家王阳明的名言,“纵有终日做买卖,义不在己为圣贤。”因得台下观战的师生拍手叫好。反方一辩则简明扼要点出金钱与道德不能统一,日常生活中二者只能选出一个作为重点,无法同时顾及。 刘家豪则着重讲了子贡赎人的故事。古代鲁国国君颁布法令,当鲁国人在外赎回当奴隶的同胞,国君将用金钱奖励救出同胞的义士。孔子的学生子贡救出了当奴隶的鲁国人,却分文不取。后来孔子批评了他,说这样就再也没有人去拯救同胞了,并再三强调去国君那里领取赏金无损个人品德。刘家豪声情并茂,把故事讲的绘声绘色,引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然而反方二辩宁慈狡黠一笑,意气风发的站起来,用甜美但充满力量的语言质问他,“西方列强的经济发达有目共睹,然而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人吃人的社会。马克思早就说过,资本的原始积累每一个毛孔都留着肮脏的鲜血。剥削阶级靠残害劳动人民获得了金钱,但他们的道德沦丧令人不齿。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是美英法帝国主义国家贫富差距的真实写照。既然正方辩友说金钱与道德的追求能够统一,那么如何解释西半球国家纸醉金迷之下的悲惨世界?” 宁慈声音不大,情绪也不算激动,但她一开口,底下窃窃私语的众人立即鸦雀无声。这番话把整个辩题拉向了意识形态领域,也是这个年代最敏感的话题。短暂的沉默中,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社会主义万岁!祖国万岁!”顿时众人的呼声如雷贯耳,宁慈带着满意的微笑坐了下去。 裁判组长林主任随即鸣锣三声,示意全场寂静。坐在梁苏右边的李非凡狠狠攥着拳头控制情绪,用来记笔记的硬皮本也被合上,似乎宣告着必败无疑。 梁苏一咬牙,挺身站起,既然对方主动把话题引向意识形态领域,那她也无所顾忌了。“反方二辩试图混淆视听,偷换概念,请评委老师和各位观众听我一言。” “我们今天的辩题是金钱追求和道德追求是否能统一,而不是金钱追求与道德追求是否必须统一。”梁苏努力使自己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刚才反方二辩说到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贫富差距以及悲惨的底层民众,我也深深同情着那些苦难的工人和农民。但他们的痛苦是来源于分配不均的社会制度,而并非金钱追求本身。贫穷不是马列主义的目标,发展生产力,使全人类得到幸福才是社会主义的终极愿望。要杜绝人吃人的惨状继续发生,必须改变不道德的剥削制度,而不是大家一起德高望重的饿肚子。古人讲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是说路上的遗失物必须一文不值,敞开的民居家徒四壁。如果穷到盗贼都摇头叹息的溜走,人为了吃饱穿暖这种基本的生活需求则更容易铤而走险,沦为亡命之徒!” 说完这一大番话,梁苏的后背已经微微冒汗。她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人群,似乎已经被她的陈述所打动,于是继续趁热打铁:“为什么英明的小平同志要进行改革开放?为什么苏联老大哥要不远千里帮助我们?为什么拨乱反正之后要立马恢复高考制度和工农业生产?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更美好和富足的未来。古人早就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我们要发展工农业,商业和科技,教育,就是为了在追求发家致富的同时提高人民的文化修养和道德水平,创造更美好的未来。这才是社会主义的建设蓝图,大家追求的是经济和科技的腾飞,在民主和法治的道路上迈步前行,超越英美迈入发达国家的序列;而不是倒退回清朝,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咱们国家改革开放的国策还不能证明金钱追求与道德追求能够统一吗?那请对方辩友明示,小平同志制定这项国策究竟用意如何?” 梁苏话音刚落,台下坐在角落里观战的于鹤立如梦初醒般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如此锋芒的姑娘,够劲儿!” 第15章 航向 这时不像刚才正方结束发言那般掌声雷动,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梁苏偷偷瞟了眼对面几分钟前还得意洋洋的反方辩友,此时他们正面面相觑,为首的宁慈更是紧咬嘴唇,柳眉紧锁,面色如土。 刘家豪见状,偷偷捅了捅梁苏的胳膊,借桌子遮挡偷偷伸出大拇指。在座的谁敢质疑党中央改革开放的伟大决策?尤其是评委席上的老师一多半都是政治系出身,这点思想觉悟当然会有。 接下来双方的辩论更像是走流程,梁苏气定神闲的握着玻璃杯,眯着眼看着已经接近表演赛的局势,全然忘了自己也是正方的一员。这场辩论赛没过多久就在友好而和谐的氛围中结束,林主任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毫无悬念的宣布正方获胜,并把事先准备好的四个不锈钢水杯分发给胜利者。不过他也带来了另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这场辩论赛的最佳辩手为政治系宁慈同学,奖品是开水瓶一个。 “这吃相太难看了。不就是林主任在吗,就算反方败了也得给个最佳辩手。”辩论赛刚刚散场,刘家豪就为梁苏忿忿不平。 “你没看到,人家宁慈在场上都快哭了。”李非凡摆弄的着锃亮的水杯,“或许是人家主任怜香惜玉也说不定。” 听到李非凡的解释,刘家豪更生气了,“如果真的快哭了就要拿最佳辩手作奖励,那我们现在一起去他办公室哭,看他怎么收场。历年来的最佳辩手都在获胜方的参赛队员中选出,偏偏这次搞猫腻。” “别闹。”在旁边安静了半晌的梁苏终于开口,“那个塑料开水瓶看着太丑,我也不想要。这个结果已经很好。我有些累,先回寝室休息了。” 梁苏说完,把战利品往随身的布包里一揣,拔腿就走。刘家豪正要追,被身边的林晓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人家想自己静一静,你就别去火上浇油了。” 梁苏低着头走在夜幕下的林间小道上。方才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其实是为了压抑方才爆发的快感。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在她两辈子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她觉得自己在台上吐出的每个字眼都棱角分明,掷地有声。上辈子在审计现场找出报表中错漏的成就感比起在辩论席上慷慨陈词的苏爽,实在不值一提。 “嘿!”一个修长的人影猛然蹿到面前,把陷入沉思的梁苏着实吓了一跳。于鹤立晃着手中带着奶香味的纸袋,“还没吃饭吧,我去校外街上买了刚出炉的奶油面包,七毛钱一个呢,你快尝尝。” “找我有事?”梁苏接过温热的纸袋,上面“嘉陵江国营食品厂”的大红印章十分醒目。 “路教授让我喊你去一趟。”于鹤立背过身,匆匆掩饰着脸颊的滚烫,“没想到你竟然躲到了这里,让我好找。” “咦,这不正好吗?”梁苏纳闷的往前一指,“前面几百米出去右拐就是专家楼,咱门快去,免得路教授等太久。” 路恩平公寓的铁门打开着,他正靠在客厅角落里的躺椅上闭目养神,面前的茶几上搁着一壶上好的鉄观音。等梁苏和于鹤立的脚步声近了,他才起身去厨房找了几个雪白的小瓷碗出来,权当茶杯一用。 “没想到我出了趟差,竟然不知道你如此能耐?”路教授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说说看,你是怎么想到用扣政治帽子的方法逼评委不得不判你们赢?” 梁苏的目光微微闪烁,她接过滚烫清香的热茶,轻轻搁在茶几一角。“作为三辩,本来就没有固定的任务和发言。如您之前告诉我方法,我事先在心底预演一番,觉得反方的赢面实在太多,相关案例几乎俯拾即是。” “我思索几天对策,都没找到答案。后来转念一想,在双方势力相当甚至对方更占优势的时候,裁判的偏向很重要。结合前一阵在图书馆看到有关美苏争霸的新闻报道,上面说苏维埃政权的正义性让人民有信心战胜西方列强,于是我就想到了前两年改革开放的基本国策,上面同时提到了正义这个词,还提到了要改善人民生活水平。” 路教授眯着眼听完梁苏的叙述,放下茶杯,狠狠地鼓起掌来。 “可这次的最佳辩手是宁慈。”于鹤立淡淡的插嘴道,“林主任的偏心显而易见。” “别乱说,我可不争最佳辩手这个名头。”梁苏绕到于鹤立身后,不动声色的在他后背上掐了一把,“这次风头出的已经够大,我只希望能尽快被大家遗忘,恢复清静的学习和生活。” “不是林主任,是我。”路教授冲梁苏神秘地笑笑,“林主任挺欣赏你的,本来都提议让你当最佳辩手,在我的坚持之下才换成了宁慈。” “为什么?”于鹤立大吃一惊,手中的白瓷杯一歪,摔到地上砸了个粉碎,碧绿的茶汤瞬间流了满地。 “在我看来,宁慈的发言远比小梁质量要高。宁慈的着重点在于举例和辩论,摆事实讲道理证明自己的观点,而小梁则一味求胜,甚至不惜剑走偏锋,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所有评委都差点扣在了不支持改革开放的基本国策这个巨大的黑锅下。如果评委们不宣布正方胜出,只怕明天就政府就会派人来挨个调查询问了。”路恩平语重心长的看向梁苏,“如果在法庭上,你作为律师这样做我举双手赞成,为委托人争取利益是你的天职。而在学校里,我希望你能稳扎稳打,用牢固的基础为你日后的工作做铺垫,而不单依赖技巧获取赢面。” “我懂了,其实这次也是没办法。”梁苏用坦然的目光与路恩平对视,“几位队友恨不得直接挂白旗,对手实力又太过强大,我实在无奈才出此下策。” “慢慢来呢,才刚大二,慌什么?”路恩平背着手走到厨房,拿出一柄扫帚递给于鹤立,“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你平时的稳重得体哪去了。” 梁苏见路教授的火力终于转移,忙不迭起身告辞。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是快点躲开了比较好。 有句俗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梁苏有心专注在学业上,可于鹤立却一心想和梁苏走进。既然没办法再打路教授这张牌,他毅然决定捅破窗户纸,直截了当表示出想和梁苏更进一步。 于是梁苏频繁的在学校中“偶遇”这位大名鼎鼎的于学长,不但约着复习功课,一起去图书馆之类的理由被他用烂了,连杭丽和周茵茵都被他的零食收买,梁苏依旧不为所动。她活了两辈子,还看不出这种毛头小伙青涩的把戏?不过不得不承认,于鹤立从五官到身材都十分出挑,再加上有了钱,打扮的人模狗样,更令人赏心悦目。 梁苏牢记路教授的告诫,反复叨念要打好基础专注学业,这才勉强能够抵挡于帅哥的糖衣炮弹。她反复告诫自己,于鹤立是北京来的纨绔子弟公子哥儿,以后肯定要回到原本那个高高在上的世界中。自己是个黑五类分子兼孤儿,不但要依靠奖学金才能维持学业,而且所有的前途都只能靠大脑和双手。 未来的二十年中国会飞速发展日新月异,特别是法律行业。梁苏决定结合她上辈子的认知,选民商经济类方向作为自己日后的发展。虽然这一块立法目前国内还处于起步阶段,但她相信假以时日,一定会蓬勃发展。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梁苏利用上辈子残存在脑海里的英语优势,将残存在图书馆底层的外文专业书籍几乎全部通读,并整理出观点。结合中国现阶段特有的社会经济特点,一下子写了三篇论文给路教授审阅,让向来眼高于顶的他都拍手叫好。 “这么说,你是想以民商法作为日后的发展领域?”路教授喜出望外的问梁苏,“是不是之前的话对你起作用了?” “嗯。不只是在诉讼领域。”梁苏壮着胆子说出自己的构想,“现在人大代表们都纷纷表示要加强立法,不过还是仅限于刑法领域,诉求也非常基本——不想莫名其妙做牢。会不会日后随着商业发展,个体户们都成长为企业老板,拥有大量资产,因此也格外需要法律人才来出谋划策,底线是不想手上的财富被人算计去,而更多的期待则是希望能够用法律知识为他们的商业交易保驾护航。” 路教授微笑着听梁苏阐明自己的想法,沉吟半晌才慢慢开口:“国外有一种不打官司的律师叫非诉律师,他们的工作对象就是投资者和经营者,而且收费大多是以小时来计算。要做好商业律师,就必须了解交易模式,业务往来,这样才有充分的敏感度来判断风险。这样,你多和于鹤立接触下,他有亲属在商务部工作,能了解国外最前沿的交易模式。” 第16章 生日 于鹤立不急不躁,边有条不紊的组装收音机赚钱,边想方设法找机会多和梁苏接触。大三课程多半为专业选修课,课时不多但难度陡然加大,因此从不泡图书馆的于鹤立也偶尔会带上课本过来温习。 梁苏看他坐在自己对面,手上的书半天都没翻页,在心底暗自发笑。“要不你还是回去摆弄无线电吧,至少能产生些经济效益,总比在这儿虚度时光强。” “没有虚度时光。”于鹤立有些懊丧的抓了抓头发,“这些课全都是文字性描述,理解起来并不难,就是细碎又繁琐。真不知道班上哪些学霸都是吃了什么补药,一门课竟然能考九十五六分,基本得和教授心中的标准答案差不多一模一样。” 梁苏垂下鸦羽似的睫毛,眼神定在于鹤立手中那本《苏维埃政权简史》上,“我也是考这个分数,没吃补药,平日就靠食堂里的粗茶淡饭打发日子。” “来来来,咱们中午去外面馆子搓一顿。”于鹤立转悠着乌黑的眼珠,“食堂里的饭菜没几滴油水,量又少,猪看了都叹气。” 梁苏本想讥讽他几句,又生怕打扰到图书馆里认真看书的其他学子,只得抓起搪瓷杯装作打水的样子,快步走出了阅览室。还没走到开水房,就看见于鹤立夹着书跟了出来,靠在栏杆上直打哈欠。 “书没看多少,怎么觉得你都累虚脱了。”梁苏戳戳他的手臂,“注意保养啊,不然以后怎么投入到四个现代化的建设中去。” “还不是你要来图书馆看书,现在又临近期末考试,各专业扎堆儿在一起,人多的跟赶集似的。如果我不早起过来排队,只怕咱们今天又占不上阅览室的座位。”于鹤立有些埋怨的摇摇头,“不过就是一个分数,蜗角蝇头似的东西,偏偏各个趋之若鹜。不过我们专业那些女强人更厉害,听宁慈说有的姑娘早上天还没亮就起床,打着手电筒在宿舍看书。” “大冬天黑的早亮的晚,学校供电又不足,有什么好奇怪的?”梁苏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的热水,“特别是你们大三,马上就要找实习,很多单位除了学校推荐还会看成绩单的。对了,你考虑过去哪儿实习没有?” “脚踩瓜皮,听天由命呗。”于鹤立扬了扬手中的书本,“我看学这些都是些纸上功夫,内容又枯燥,让人看了更困。这样,咱现在出去吹吹冷风,然后去校外找个店吃锅子去?” 梁苏摇摇头,“你去吧。我早上的英语单词还没背完,下午又要去路教授那整理文稿,中午想抓紧时间回寝室睡会儿。对了,以后我会早点到阅览室室占座的,或者干脆就借了书在寝室看,不能让你继续睡眠不足。” 于鹤立听了,心情如泄气皮球般低沉。他原本就有图书室空置办公室的钥匙,一个人躲在里面躺着看都没问题。只是梁苏一直对他淡淡的,除了偶尔请教些经济结构和交易模式的困惑之外,很少能和他坐下来闲聊一番。贸然邀请她来办公室只怕又会被拒绝,不如干脆把司马昭之心藏入腹内,至少拉上学业这个冠冕堂皇的幌子,让她习惯有自己在身边。 说起来,这技巧还是法律系的李非凡传授给他的。这小子出自入校以来就对宁慈穷追不舍,可惜当时郎有情妾无意,宁慈有一个高中就很要好的同班男同学,在北京读专科。不过上次辩论赛之后宁慈似乎对李非凡的态度好了很多,据李非凡说是因为总在一起看书的缘故。 于鹤立冒着呼啸的北风,独自去校外吃了碗滚烫的酸辣粉,又买了几个橘子拎在手上,这才摇摇晃晃回到了专家楼。他先是去敲了路教授公寓的大门,可惜扑了个空。想起路教授这几个月没课的时候似乎经常去市中心办事,他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放两个鲜红的橘子在门口就回到了林主任那里。 于鹤立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听着收音机坐在电烤火炉前,慢条斯理的剥着橘皮,梁苏的倩影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李非凡式的死缠烂打对于宁慈这种温柔学姐来说奏效,可梁苏从来就有自己的主见,嘴皮子又利落,即使自己拉的下脸去缠,如果没找对路子只怕会适得其反将她推得更远。 这时收音机里的国内新闻早已播完,声线甜美的女播音员又介绍起国际上近日发生的大事来。对了,梁苏不是最近在学英语吗?如果能有一台收音机,早起听听英文广播,事倍功半的话肯定会容易许多。 想到这里,于鹤立的胸中又燃起了熊熊的小火苗,照亮了他原本灰暗的情路。他从路教授那里看到过梁苏的简历,下个月就是她的生日,如果抓紧点时间熬一熬夜,可以赶在她生日的时候组装一台收音机作礼物。 “路教授,我想请您帮个忙。”当自鸣钟敲响八下,于鹤立看到黑夜中路恩平公寓的灯光亮起,忙放下手中的零件,披上外套匆匆来到路教授面前。 “什么事?”路恩平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疲惫,头发也有些凌乱。于鹤立看到这番情形正要告辞,却被他拦了下来。“看起来是好事,快说来我听听。” “下个月梁苏要过生日了,我想借您的地方给她庆祝下。”于鹤立不敢看路教授的眼睛,“一会儿就好。” “没事,那天我去办公室就行。”路教授呵呵笑着,“给你俩留出独处的空间。” “不是。”于鹤立见路教授误会,忙红着脸澄清道,“我是说,我们一起给她过一个生日。我查了校历,那时候期末考试刚完,还没来得及过年,她应该还在学校。” “当然,今年小梁也申请过年留校。我正好想安排些搜集资料的活儿给她,顺便考察下她的写作能力。”路教授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可怜,一早父母双亡,能考上咱门学校实在不容易。可惜去年我没有注意到,不然的话肯定要给她添上笔奖金。” 听完这话,于鹤立对梁苏更加心疼了。之后他将一腔热情都倾注在即将完成的收音机里,一想到当着路教授的面总不至于严词拒绝,心底就佩服起自己无师自通的天赋来。他还耍了个小心思,在收音机底座上刻了LY两个符号——他和梁苏各自姓氏的首字母。 等到梁苏生日那天,于鹤立把几日前才赶制好的收音机调试完成,找了个放糖果的彩色纸盒装了,小心翼翼的捧在怀中去敲路教授家的大门。这时已接近傍晚,梁苏和路教授都在公寓内,喜气洋洋正在下厨。 “路教授今天大出血了。”系着围裙的梁苏见于鹤立进来,指了指厨房,“他今儿个蒸了腊肉,又去市场上买了冷冻的大带鱼在红烧,现在正在煮手擀面。我怎么劝他都不听,非说今天是个大日子。” “小梁,进来帮着调佐料。”路教授钻出厨房,把梁苏喚了进去。他看到于鹤立手中的纸盒,忍不住锤了于鹤立一拳:“加油。” 于鹤立被看穿了心事,顿时脸红的跟熟透的虾子一样。他若无其事的把收音机摆在桌子上,像往常一样帮忙布菜摆筷子。梁苏端着刚起锅的烧带鱼过来,看见羞答不语的于帅哥,更好奇今日是什么大日子。 等梁苏和于鹤立坐定,路教授变戏法似的从柜子上取下了一瓶陈年的葡萄酒,在三个小玻璃杯里各倒了一点。在梁苏错愕的眼神中,他神秘的领头举杯,“小梁,生日快乐。” 梁苏瞪圆了眼睛。她穿越之后压根儿没费心记过自己的出生年月,这个时代物资匮乏,也没什么好讲究的。没想到竟然被路教授看在眼里,还大张旗鼓的张罗了一番。 “谢谢,谢谢。”梁苏连忙举杯回应着,“多谢您一直以来的关怀和照顾。” “礼物在客厅里,伏尔泰《论法的精神》原本,我怕拿过来被油弄污了。”路教授风度翩翩的坐定,在桌下悄悄踢了于鹤立一下。 于鹤立将装着收音机的盒子双手往梁苏面前一送,“生日快乐。” 梁苏狐疑着接过纸盒,摸上去沉甸甸的。她道了声谢,轻巧打开封盖,竟然是一台小巧的纯黑色收音机! “我的一点小心意,请务必收下。”于鹤立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希望它能让你学英语更加轻松。” 梁苏本能的准备推脱,只听路教授气定神闲开了口,“小梁,你就收下吧。我早就听说你给鹤立出了个好主意,让他在学校的市场成倍扩张。大二是学英语的关键时期,他用自己的劳动成果助你一臂之力,也是当仁不让。” 梁苏只好双手接下。于鹤立冲路教授投去感激的眼神,他第一次意识到,语言的力量原来这般强大。 第17章 意外 冬去春来,雪融花开。辩论赛上石破天惊的女辩手被人渐渐遗忘,取而代之的是进校时那个不苟言笑的小透明。期间年级长找过梁苏一次,说起发展新入党积极分子的事,被梁苏顾左右而言他带过。 “为什么?”于鹤立听说这事之后非常诧异,专程赶去图书馆找到梁苏问个究竟。这时的梁苏正找了施行的会计准则与审计规范,和地方大国企的重要决策做点滴对比。 “出风头的事,一次就够了。”梁苏托着腮望向窗外,葱郁的碧树下,三三两两的学子正在荫翳中静静穿行。“学生党员是个莫大的荣誉,争的人多却没有真金白银的收获,所以我选择放弃。” “看不出,你的小算盘比我这个生意人打的还要精明。”于鹤立抬抬眉毛,“放轻松,大学生涯本来该轻松愉悦的。” 梁苏想起于鹤立几个月后就升大四,接下来就是分配工作各奔东西,胸中弥漫起淡淡的忧伤,“对了,你实习找好了吗?” “差不多,林主任说就在重庆实习,但家里人想让我回北京。”于鹤立弹了梁苏一下,“我就顺路过来看一趟,不打扰你了。 眼见于鹤立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梁苏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玩转着手中的圆珠笔,一个字也看不下去。暖融融的春光下,每一个年轻的面孔看起来都热情洋溢,对未来充满信心。她合上书,抱着背包走向室外,坐在草坪上感受这片刻逍遥。 “苏苏,刚才辅导员说传达室有你的一封挂号信。”不知什么时候周茵茵也来到了草坪上,轻轻推了她一把。 梁苏摸了摸包里的学生证,疑惑的站起身,朝传达室走去。在政法学院读书以来,给她写过信的人屈指可数。方兰兰在第一年信还写的挺勤,后来谈起恋爱也就写的少了,沈灵芝老师在读研后也零星写过两封信给她,除此之外就再没收到过其他人的信。 传达室的老大爷看过梁苏的学生证,轻车熟路打开最里边的抽屉,看着她在登记表上签了名才把信交给她。很厚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看起来转过很多人的手,收件人栏用繁体字写着渝城政法学院法律系梁苏,寄件人地址上则是一连串流畅漂亮的花体英文,信封上还印着漂亮的枫叶国旗。 梁苏不动声色把信塞到背包的最底层,若无其事的离开了传达室。她一颗心跳的砰砰直响,仿佛包里揣着的不是纸质的文件,而是随时要爆炸的□□。梁苏本来是想回寝室看信,又想到如果被好奇心旺盛的周茵茵看见有外国信件给她,一定会刨根问底。想起图书馆人来人往更不安全,她决定躲到路教授办公室去拆信。 今日路恩平去了省府和其他法学专家调研行政条例的实施草案,估摸三五天之后才能回来。梁苏小心翼翼的锁上门,撕开牛皮纸厚信封,抽出内里包裹的透明文件袋。几张磨毛了边的老照片随即溜到桌上,梁苏好奇的拿起来,仔细端详着其中的人物。 最大的照片是张人头攒动的全家福,室内豪华的欧式家具和衣冠楚楚的俊男靓女一看就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一个穿着绸缎唐装的耄耋老人正众星拱月般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的,手中握着柄雕刻繁复的龙头拐杖,不怒自威。在他身边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眉目间与老人有七八分相似。其他几张照片的内容大多也是家庭合影,有夹杂着西式建筑的街景夹杂其间。 梁苏深呼吸几下,展开信纸迫不及待的读了下去。原来寄信人是梁乐莹的父亲梁秋唐,也就是身体原主的亲外公。解放前夕上海滩巨贾梁秋唐带着家眷去往香港,远在北平念书的女儿梁乐莹在兵荒马乱中走散,未能按期前往广州汇合,留在了大陆。从此天各一方,杳无音讯。近年改革开放,中央政府邀请了不少旅居外国的华商回国参观投资,几经辗转定居加拿大的梁秋唐因为身体原未能成行,却拜托自己的两个儿子回国打听妹妹的音讯。庐景市侨联主席闻讯亲自联系了梁乐莹的大哥梁青和二哥梁萧,告诉他们梁乐莹已经身故,独生女梁苏正在渝城政法学院读大学。 梁秋唐字里行间蕴藏的皆是痛失爱女的悲伤与对这个素未谋面外孙女的思念,一封连篇累牍的长信看的梁苏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既然自己穿越到了这个世界,那梁秋唐就是自己的外公。信中还说梁秋唐会在暑假飞往北京与外孙女相认,到时候希望梁苏能去北京小住,所有开销他一应负担。 梁苏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室,平躺在床上失魂落魄的睡不着。她在路教授的办公室里匆匆写了封回信,但学校里买不到国际邮票,只能找机会去市中心的邮局里看看。如果照片上的一家子真的是身体原主的亲戚,为了不让他们起疑,这两个月还得存足去北京的火车票钱和旅途中的花费。虽然梁秋唐说开销由他来承担,但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实在不好意思向素未谋面的外公伸手。而且老人不惜奔波万里前来认亲,怎么着也得备份像样的礼物慰藉他的思女之情。 梁苏心乱如麻,越想越睡不着,索性靠着墙坐了起来。黑暗中杭丽的鼾声和周茵茵的磨牙声此起彼伏,令她稍微有些烦躁。梁苏怀着满腹心事悄悄起身,拿起钥匙准备去外间散散心,冷不丁摸到了于鹤立送给他的收音机。 梁苏觉得这件事倒是可以找于鹤立商量。两辈子加起来她活了快三十岁,自然知道这小子对自己怀揣着别样的情愫。过去梁苏总觉得帅气张扬、家境优渥的于鹤立与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因此在交往中也秉承着清淡如水的理念,就连这只收音机收下也是情势所迫,原本打算在本学期英语课结束之后就还给他。如今陡然冒出一大群陌生的亲戚,不如先请于鹤立想办法探察个究竟。既然穿越到了这具身体里,原主的家庭义务自然得替她来尽。 想到这里,梁苏心里平静了很多。她借着窗外的清幽月光倒了杯水缓缓喝下,便又回到床上缓缓睡了。第二天一早,梁苏悄悄把挂号信藏在书包里,穿了件最不起眼的外套独自前往专家楼找于鹤立。 于鹤立穿着身肥大的睡衣睡裤,揉着惺忪的睡眼把梁苏迎了进来。他火速闪进厨房漱口泡咖啡,又拿出些花花绿绿的小零食来招待梁苏。梁苏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贪婪的嗅着熟悉的咖啡味,恍若隔世。 “喝的惯吗?”于鹤立怀着忐忑的微笑,的把盛着褐色液体的瓷杯放在梁苏面前,“我加了双倍的奶粉和糖。” 梁苏平静的端杯喝了一口,故作惊讶的问他:“这是什么,我之前从未喝过。” “咖啡,金发碧眼的老外喜欢的,在西方地位相当于咱们的茶叶。”于鹤立抬手去拿信封,不敢直视梁苏的眼睛。 “开始觉得怪怪的,习惯了倒是觉得回味很香。”梁苏不自然的盯着杯子,心道这速溶咖啡上辈子年度审计通宵加班的时候天天喝,现在还得装作第一次见,实在是人艰不拆。 于鹤立见梁苏对咖啡没有拒绝,胸中欣喜,“今天不敢给你泡太浓,不然晚上睡不着觉。” 梁苏苦笑,“昨晚上倒是没睡好,全是因为这封信。” “你怎么看?”于鹤立一目十行的看着信,头也不抬的问道。 梁苏索性开门见山:“我想知道这些事情的真假。毕竟我母亲病逝的时候我还在读中学,她受了政治冲击,还没来得及平反,什么都没跟我说起过。” “那是自然,她在保护你,毕竟当时知道的越少越好。”于鹤立想到梁苏昔日的遭遇,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恨不得把所有的苦难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想先写一封回信,稳住他们。”梁苏试探着说,“毕竟海外关系这件事还很敏感,对于他们我也很陌生。” 于鹤立放下信纸,又拿起照片仔细观摩,“如果他们真的是你的亲人呢?我有直觉,这封信上的事不是捏造的。” “我也不知道,所以来征求你的意见。从昨天接到这封信开始,我一直心乱如麻。”梁苏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连路教授都不敢告诉,哪怕他回来了。” “路教授这边,我可以帮你应付。”于鹤立把照片收回信封里,双手递还梁苏,“这样,我先找些国际邮票来,你写了回信之后就寄出去。我还有个表哥在外交部工作,正好请他帮忙找些梁秋唐家族的资料,包括去香港之后的,看看与信上说的能不能对的上。如果真是你的亲人,暑假就和我一起坐飞机回北京。别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第18章 试手 · 于鹤立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梁苏收到信上内容是真实的。两人商量了下,决定第一时间去找路恩平商量对策。 路恩平正翘着脚坐在摇椅上,夹着烟读一张人民日报。听到脚步声慢悠悠的打开门, 看到是梁苏和于鹤立,幽幽吐出烟圈, 不紧不慢请二人进家。 “怎么这么悠闲?成都那边的事看样子是顺利了。”于鹤立习惯性地挑了挑眉毛。 路教授眉开眼笑, “正要找小梁呢, 你就带着她登门,没想到我这劳碌命还有守株待兔的一天。” 听到对方拿兔子比自己,梁苏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只听路教授笑盈盈的来了一句, “给你一个学以致用的机会。不是总说书本的知识是纸上谈兵吗?” “有案子要委托您?”梁苏试探性问道,她知道路恩平去年底就重新申请了律师执照。 “刑事案子,过去是小菜一碟,不过对你来说要费点功夫。”路教授指了指书房,“案卷都在里面,发生了些日子,你自己去看吧。” 梁苏迅速的换了鞋,三步并两步朝书房走去。看着梁苏纤细的背影,路恩平慈祥的拍了拍于鹤立的背, “以后多担待点,当律师的对象可不容易。” “怪不得您到现在还是自由自在, ”于鹤立大胆和他开起玩笑来,“不过这话可千万别跟梁苏说,在感情上她本来就是个前怕豺狼后怕虎的个性,您如果再敲起退堂鼓, 我也只能陪着当孤家寡人了。” 路教授笑而不语,领着于鹤立朝书房走去。只见梁苏把厚厚的案卷分门别类摊了一地, 咬着嘴唇一丝不苟的翻着证据目录。 “这是一起杀人抛尸的案子。”路教授指着一摞平整的A4纸,上面打印的黑白照片还有些模糊。“死者是一个在成都开饭店的个体户,尸体被护林员发现在后山的密林里,凶器就扔在柴房的地上。警方找到了抛尸用的独轮车,上面的血型和被害人相同,都是“O”型,而且在被害人指甲里找到了被告人的皮肤组织,这就是最主要的证据。” 梁苏草草读了下起诉书,被告人叫陈飞飞,男,刚满十八岁,小学文化,模样看起来非常瘦弱。唯一的一张彩照里,他穿着看守所肥大的囚服,双目无神的靠在墙边,腕上的手铐十分显眼。脖子上似乎还有些不太明显的伤痕。 “被告人是店里帮厨的伙计,被抓的时候一直在喊冤,家属也不想信平日一个这么乖巧的孩子居然不声不响就犯下命案。”路恩平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扫了眼跪坐在地上看资料的梁苏。“现在这孩子据说情绪很低落,我去会见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 “被告人身上有伤吗?”梁苏估计不认罪的嫌疑人这年头在看守所里得不到礼遇,由于侦查手段有限,加之上头“命案必破”的口号,皮肉之苦在所难免。可惜这年头还没有“DNA”化验技术,在她看来,仅凭血型来确定嫌疑人未免太草率了些。 “他对律师会见很不配合,穿的又是长袖长裤,旁边还有警察跟着,我也不知道。”路教授叹了口气,“委托人通过四川省民政厅的关系找到我,实在盛情难却。” “您不想办的案子,哪怕书记来也会碰一鼻子灰。”于鹤立对路恩平放浪不羁的性格心知肚明,“只怕您一开张,以后可人来客往门坎迟早会被踩塌。” “那样看小梁能不能给我个开门红咯。”路恩平其实在成都就已经看过好几遍案卷,又见了当事人一面,胸中的竹子长成了□□分。他想给梁苏一点压力,看看小妮子能否做到像往日一样冷静谨慎,这是作为一个好律师最基本的素质。 于鹤立看着梁苏肩头垂下瀑布般的黑发,很想伸手摸一摸,又担心打扰她研究案情,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把目光转向路教授。 “来,咱们不打扰她。”路教授起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一老一少陆续出了书房来到客厅,靠在沙发上喝茶闲聊。 两个大男人的离开,让偌大的书房显得空旷起来。梁苏决定比照证据资料抢先通读一遍证人证言,试图字里行间寻找出一些矛盾的东西。 被害人高昌明在开饭馆之前做过很多年国营饭店的主厨,生前的照片显示出这是一个肥白高大的中年男人。据周围邻居说,高昌明心思活络,又炒的一手好菜,和周围人相处融洽。不过店内其他伙计们的证词显示,他对于店中售卖的饭菜质量要求很高,还有卫生方面,早晚都要反复擦洗,而且在工作中脾气非常暴躁,怒气冲天时还会拿锅铲打人。 看到这里,梁苏闭眼静静冥想,直觉告诉她,如果仅凭这一点,被告人陈飞飞的杀人动机实在不足。陈飞飞是农村户口,但家里兄弟姐妹少,还有三间大瓦房,条件并不算太差。如果真的受不了高昌明,大可以抬腿一走了之,没必要在这个饭店里和老板搞个你死我活。 不过几位伙计都能证明,最近饭店非常忙碌,睡眠不足的高昌明比往日更加暴躁了。梁苏忽然觉得,如果是这样,饭店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有犯罪嫌疑,甚至还包括前来吃饭的客人和供应原料的商贩、屠夫。 凶器的照片看起来很模糊,只能大概看出是一把砍骨头的砍刀。公安局的记录显示,这把刀重两点四千克,刀背厚零点五厘米,刀身长十七厘米,木质手柄稍有磨损。高昌明当时被人狠狠插了一刀,捅穿肺动脉大出血而死。伤口形状与伙房发现的这把刀的形状一致,上面的血型与被害人血型一致,但手柄上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 梁苏总觉得仅凭血型断案太草率了些,而且犯人选择到后山抛尸却把凶器扔在一旁,她总觉得要么是穷凶极恶的歹徒,特别是连环做案的,喜欢这样明晃晃挑衅警方;要么就是找好替罪羊栽赃嫁祸的,仿佛是怕侦破工作太过繁琐,希望警方用最快速度来破案,进而将替罪羊绳之以法,免得夜长梦多。 梁苏准备起身去客厅和路教授交流初步观点,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没有知觉,她歪倒在地上,一阵麻痛的感觉随之而来。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捶着腿,眼睛却没离开面前的那堆材料。忽然,一张认罪书吸引住了她的注意。 这张认罪书上的字迹歪歪扭扭,错字连篇,很符合陈飞飞小学文化的半文盲身份。认罪书内容不长,大概说的是自己因为工作产生矛盾,对高昌明怀恨在心,所以想方设法杀之后快。现在十分后悔,希望法院能够轻判,给自己日后补偿高昌明家属的机会。 梁苏拿起办案警察在饭店内找到的菜品接收记录,其中就有几张是陈飞飞手写的,字迹同样歪歪扭扭宛如虫爬。梁苏将它们与陈飞飞手写签名的认罪书比对一番,特别是相同的字眼,果然连错都错在了一处,看样子认罪书的确是陈飞飞亲手写的。可她总觉得,从哭天抢地喊冤到心平气和写认罪书,中途总差了点什么。 这时梁苏的腿已经恢复知觉,她扶着桌脚挣扎起身,寻了张纸记录下自己的疑惑。又将证据摇摇晃晃的抱到路教授面前。 路教授装模作样的比对了陈飞飞的认罪书和菜品接收单,又请梁苏坐下,听她将自己的思路娓娓道来。于鹤立坐在梁苏对面,看着她专心致志汇报工作成果,觉得面前这姑娘像一口磁石凿成的深井,能牢牢吸引身边所有人的注意力。 路教授听梁苏说完,笑着喝了口茶。“笔迹的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些细节的地方是最后才需要注意到的。咱们是律师,不是侦探。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梳理出公安和检察机关的办案漏洞,尤其是违反程序上的地方,有的时候在二审中发现程序不合法,往往能直接推翻一审判决。” “一般来说,证据有三性,真实性、关联性和合法性。真实性就是证据本身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人事后伪造的;关联性是证据本身必须与案件有所关联,能证明特定事实存在;合法性则是获取证据的途径必须合法,我国在这一点上还做的不够好,办案人员的重心会放在证据本身上,而不在乎获取途径,有的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不择手段,而在西方很多国家。如果获取证据的途径不符合法律规定,哪怕是关键证据也不能作为定案依据。”路教授微黄的手指在认罪书上敲了敲,“我觉得公安机关获得的证据不够充分,加上这个案子又在当地引起了恐慌,政法委也密切关注,所以这份认罪书很可能不是陈飞飞本人意思的真是表示。” 梁苏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认罪书当时由其他人口述,陈飞飞只是做了记录?” 第19章 会见 · 路教授清了清嗓子, 反问道:“一个小学文化的人,能够写出如此顺畅流利的认罪书,我是不信的。” 于鹤立坐在一旁抿嘴偷笑, 被路教授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下次会见我让学校出张介绍信,你跟我一起去见见世面。” “我也要去。”于鹤立高举右手, 自告奋勇说:“重庆政法委里有我个远房堂兄, 咱们借辆小轿车, 我来当司机。” 路恩平不由自主对于鹤立与生俱来的纨绔做派皱了皱眉,又舍不得小车的舒适,便“嗯”了一声表示应允。想到即将和梁苏踏上未知的旅途, 于鹤立一双桃花眼欢天喜地的定在梁苏身上,隐约可见青涩胡茬的唇角也挂着狡黠的笑容,像极了冬日艳阳里吃饱鱼干蹲在楼角舔毛的大狸猫。 “这个案卷我带去办公室,你没事可以过来查阅琢磨。”路恩平对梁苏温和地说,“委托人的目的很明确,希望被告人能够宣告无罪重获自由,而我对此持保留态度,毕竟如果宣告无罪事实上就是在打公安与检察机关的脸,而且涉及到取证和批捕过程中的漏洞, 这件事闹大了对他们的领导不利。” “您不是从来教育我们法律人要有独立的思维吗?”梁苏瞟了眼一旁神情蓦然的于鹤立,迷惑不解的问路教授, “现在又要考虑行政机关领导的主张,有点自相矛盾。” “课堂上是针对你们学业考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打下牢固的专业基础,为以后顺利进入工作岗位做准备, 但实务工作中只有法律知识是不够的,还得懂人心, 知分寸,灵活巧妙的处理各方关系为委托人服务,这些功夫可都是在书本之外。你多跟鹤立学学,他在人情世故上面可以称得上专家。” 梁苏顺势乖巧对于鹤立拱手笑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于鹤立又跟二人闲聊了几句,就先回到林主任的公寓里。他从书房的抽屉中翻出一个电话本,找到政法委堂兄的电话,没费太多口舌就借到了辆半旧的北京吉普。出发那日,于鹤立起了个大早,又打了桶水把墨绿的车身擦得一尘不染,就随意靠在对面的大树上,得意洋洋的欣赏自己的作品。 不一会儿,梁苏穿着条半旧的苹果绿中袖连衣裙,背着个硕大的双肩包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满面春风的路教授。 “晕车不?”于鹤立打开后备箱,把梁苏和路教授的行李放了进去。 梁苏摇摇头,自觉打开右后方车门坐了进去。才刚走了半小时她就后悔刚才的逞强,这年头的公路多为土路,早已被超载的货运卡车轧的凹凸不平,再加上山路又多,剧烈颠簸中胃里不可避免的翻江倒海起来。好在路教授准备了晕车药,梁苏服下之后便昏昏沉沉靠在后座上酣睡起来。 到达成都已经接近凌晨,躺在招待所陌生的木床上,梁苏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了衣服坐起来,借着床头柜上的台灯,把会见时要询问陈飞飞的问题又复习了好几遍。 陈飞飞被警察带到会见室的时候和上次一样穿着长袖长裤的粗布囚服,沉重的脚镣走起路来叮铛作响。脸颊瘦的凹进去,目光涣散两眼无神。路教授轻车熟路取出厚厚的硬皮笔记本,示意梁苏可以开始询问了。 “你是什么时候到高昌明的饭馆开始工作的?” “半年前。” “跟个体户高昌明有过矛盾吗?” “有过。”瘦小的青年眼神呆滞的盯着桌面,声如蚊蚋。 “你打了他?” 陈飞飞慢慢摇了摇头。跟在身边满脸横肉的警察不耐烦的咳嗽两声,陈飞飞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把头埋得更低了。 “打,打了。” 梁苏看着面前都如筛糠的小可怜,大热天还穿着厚厚的长袖长裤,就知道事情绝对有猫腻。“你打得过高昌明吗?怎么看你在他面前都只有低头被打的份。” 说这句话时梁苏语速加快,清脆的声音在阴暗潮湿的看守所里,听上去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陈飞飞咬着嘴唇,面容僵硬,看起来不愿意再开口的模样。 “你杀他的刀不锋利也不好拔,流血还多。”路恩平看梁苏和陈飞飞僵持了一会儿,“看你在高昌明那里工作的时间也不短,为什么不选一把用的更加顺手的刀呢?” 陈飞飞原本涣散的眼神一下子聚拢来,透出青年人特有的清亮精光,仿佛干旱已久的土地遇到甘霖,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那把刀在店里很久了吧。”路恩平趁热打铁,循循善诱,梁苏的余光扫过陈飞飞身后不屑一顾的胖警察,对方双手抄在制服衣兜里,双目看天,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是的。高老板说过,这把刀还是他在国营饭店做学徒的时候,他的师傅送给他的。”陈飞飞声音嘶哑,言语中带着难以觉察的微微颤抖,不知是惊还是喜。 听到这里,路恩平气定神闲往椅背上一靠,“小梁,还是你来问吧,我累了。” 梁苏颔首,将记录本上的问题接连着问了下去,陈飞飞的回答也不再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至少能说出成句的话来,有时候还能用些最简单的形容词。 会见渐入佳境,忽然,在旁边做记录的路恩平手忙脚乱的打翻了的笔记本,几只圆珠笔骨碌碌滚了一地,甚至滚到了栏杆内带着手铐的陈飞飞脚下。陈飞飞本能的弯下腰伸手去拾,却被眼明手快的胖警察一把按回凳子上。 “我的错,我的错,麻烦警察同志帮我捡下笔。”路恩平满脸堆笑对胖警察道,那警察哼了一身,抬脚就把脚下的圆珠笔踹了出来。 梁苏正要捡笔,却被路恩平抢先一步把笔伸手捞了回来。 “有完没完啊,都板上钉钉的事儿,就你们律师喜欢啰嗦,上次你不是见过他了吗?没几天又来,不嫌烦啊。” 路恩平干咳一声,“小梁,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咱们也别再耽搁警察同志时间了。”说罢一抬手把梁苏面前的笔记本抽过去,收到案卷袋里,又冲着胖警察躬身道谢,胖警察闷哼一声,带着陈飞飞大步离开了。 陈飞飞瘦弱的身躯仿佛秋风里的枯树叶,摇晃着慢慢走到会见室门口,迈出门去的那一刻忽然顿住脚,极快的回头看向路恩平和梁苏的方向,低矮的会见室里立即响起了粗声大气的呵斥。 “看什么看?到这里还不老实,说了几千遍低头认罪你都不听,我看就是上头太仁慈,惯得你们无法无天!” 梁苏吃惊的望向路教授,路教授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似乎已经习惯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两人没有再说话,直接离开了看守所。 于鹤立蹲在吉普车旁,见他俩出来连忙迎上去,变戏法似得从身后拿出两个水果罐头。路教授没有接,指了指车门,示意此地不宜耽搁,赶紧离开为上。 北京吉普一鼓作气冲回了招待所。刚下车路教授就吩咐于鹤立和梁苏赶紧收拾东西连夜回重庆。于鹤立不明就里,正要问时被梁苏一把拉住,推搡着往房间去了。 成都的道路比重庆宽阔平整很多,不愧是省城。路恩平找出事先准备好的硬纸板垫在膝头,奋笔疾书赶着写了一封法医鉴定申请。他洋洋洒洒一连写满了三四张大白纸,黑色的钢笔字清晰明朗,令观者绝对想不到是在舟车劳顿中写成。 “咱们找个最近的镇子投进邮筒,这事就算告一段落。”结束工作之后的路教授明显心情大好,语速都轻快了许多。他抓起旁边放着的罐头瓶,“砰”的一声用力扭开,低头喝了一大口糖水,甜的五脏六腑都舒坦起来。 “小梁,我们今天收获可大了。” “是,您还挨了警察同志的一顿批。”说到看守所里发生的不愉快,梁苏依旧耿耿于怀,“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底气鼻孔朝天,让帮着捡根笔都不愿意,只能高抬贵脚踹出来,还不许被告人帮我们捡。” “还有这种人?”一直没说话的于鹤立手握方向盘,听得火冒三丈,“记下名字警号了吗?中央一而再再而三强调禁止官僚主义、没想到这犄角旮旯的破地方一个小喽啰都敢顶风作案。这次他可算撞倒枪口上了。” “你都说了是个小喽啰,还挂在心里干嘛?迈出会见室的那一刻我就把他给忘掉了。说真的,其实咱们今天能有这么大收获还得谢谢他,如果换个人,可能又得再跑一趟了。” 这时于鹤立把车停在一个加油站旁,穿灰色制服的女加油工立马上前,拔出喷枪开始操作。路教授欲言又止,转而下车去寻找洗手间。趁这个机会,于鹤立扭过头对梁苏悄悄地说:“你的事我都联系好了,等放暑假跟我飞趟北京。” 第20章 认亲 · 没想到这年头政府机关办事的效率还不错, 路教授刚从成都回来就收到了检察院的回信,说会就信上疑问有针对性将案件重新发回公安机关进行补充侦查,还会对陈飞飞在看守所的羁押生活保持关注。 梁苏回到学校就全身心投入了期末考试复习中, 于鹤立依旧半吊子晃荡,除了每天坚持从宿舍到图书馆固定接送梁苏两趟之外, 其余的精力都放在组装小家电上。不光继续做着收音机生意, 甚至还偶尔倒腾几台二手彩电过来卖。 “我准备在学校外头租个小门面, 下学期尝试着开个家电行,”于鹤立双手插在衣兜里,“国家不是鼓励个体经济吗, 我这也算享受国家号召,做个光荣的纳税人。” “市场有风险,投资需谨慎。”梁苏叼着一只棒棒糖走在他身边,善意的提醒他:“你虽然在学校赚过几年钱,但开店不是你自己小打小闹,从租店面到货源再到市场都需要好好考虑。只凭着头脑冲动的话很可能会亏本。” “亏本?我想应该可能性很小。毕竟目前在学校里赚到的钱就已经能维持店面的正常运作,我想把市场扩展到居民区,咱们学校附近的居民区我关注过,除了教职工家属就是附近医院和学校的家属, 工资相对来讲也还不错,只要不是吝啬的厉害, 都会有买收音机和黑白电视改善生活的想法。” 梁苏不再跟他理论,毕竟她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属于风险规避型,但于鹤立属于风险偏好型,对于做生意这种既容易腰缠万贯也可能债务缠身的事来说, 自己的眼中只有风险,而在于帅哥那里就变成了满满当当的收益。 “等考完试, 你把路教授那边的事情搞完了咱们就可以回北京。”于鹤立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灼热的骄阳下没有一丝云彩,“想必你还没有去过北京吧。正好可以抽时间带你四处转转,咱们可以去故宫看太和殿,到颐和园赏画舫荷花,再去天坛后面的美食街逛逛夜市小吃,你觉得如何?” 于鹤立一席话说的梁苏恨不得立刻逃离乏味的学校生活。她盯了一眼手中的课本,盘算下开销,感觉节约点的话给自己放个小假游玩几天也无妨。只是她此行进京的目的是认亲,觉得三心二意走马观花的影响不太好,毕竟这年头去趟北京还得经过层层审批签字。 “我得问问路教授,毕竟现在是他的助理,这么大的事必须经过他同意。”梁苏俏皮的眨眨眼睛,“本来上次去他那儿就是想汇报这件事,没想到被半途杀出的案子耽搁了。对了,你有没有跟他提起过这件事?” 于鹤立背着光站在梁苏面前,半长头发柔软的垂在耳边,原本十分精致的五官轮廓显得分外柔和,“上次跟他在楼道里碰到,也就随口提了几句。他说你已经是成年人,像这种重大决定应该亲自来作,还说住宿的事情他可以跟你解决。” 梁苏愣了一下,只听于鹤立紧接着自顾自说起,“他说如果你真的要去,找他拿介绍信,他可以安排你以调研的名义在交通学院住个单间宿舍,不过这些都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梁苏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问。 “你亲自去找他。”于鹤立感觉到梁苏已经动心,想到这样就可以跟她多呆一些日子,欢快的打了个呼哨。 这次和路教授的谈话简短而愉悦,两个人很默契的都没提到陈飞飞的案子。拿到路恩平亲笔书写的介绍信之后,于鹤立马不停蹄的跟在外交部工作的表哥联系上,表哥爽快的把梁秋唐的联系方式给了他,还说梁老吩咐过,有消息一定要及时通知。 于鹤立找了个稍微凉爽点的雨后,带着梁苏乘公共汽车来到市中心的邮局里。他径直走到门课罗雀的国际电话窗口,在营业员探询的眼神中爽快的预交了整整五块钱电话费,然后把话筒递给梁苏准备拨号。 梁苏实在有点心疼那张崭新的五元钞票,她扯扯于鹤立的衣袖,小声的问:“用不了这么多吧,我就说几句。” “五块预交已经是最低预存了。不过这些钱只能跟加拿大那边通话二十分钟而已,你大胆想到什么就说,没事的,大不了咱们再续费就是。”于鹤立笑眯眯的摸了把鼓囊囊的衣服口袋,“这里有钱,怕啥?” 于鹤立神采奕奕的土豪模样惹的梁苏忍不住“扑哧”一笑。她接过话筒,用颤抖的手指开始拨号,电话响了四五声盲音之后就传来雄浑的男中音,梁苏心跳顿时加快,还没来的及自报家门,就被对方猜出了身份。 “我是梁青,苏苏你应当叫我大舅。” 于鹤立看出梁苏的紧张,从后方轻轻握住她攒成拳的左手,冰凉的掌心汗津津的。梁苏抓着于鹤立的手指,用微弱的嗓音唤了声“大舅”。 对方大笑着应了,还说由于加拿大时差的原因,外公梁秋唐已经睡下。梁苏本来就没什么要说的,再加上担心电话费,没聊几句就放下话筒。大舅梁青没有计较,三周后梁苏就收到来信,说他和梁秋唐都会在八月份飞抵北京来见她。 等梁苏期末考试结束后没几天,她和于鹤立就开好介绍信,踏上了北去的航班。这架螺旋桨式客机是苏联生产的,已经超负荷服役多年,机上设施看起来颇为陈旧。 于鹤立怕梁苏第一次搭飞机害怕,特地安排了个靠里的座位给她。没想到第一次搭飞机的梁苏轻车熟路的把背包放到行李架上,然后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来来回回摸了座椅下方好几遍却怎么也找不到调靠背的按钮。 于鹤立微微一笑,手指抓住座椅扶手,背部使力向后靠去,椅背也慢慢的倒了下来。梁苏学着他的样子照做,调节到一个舒适的角度,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于鹤立胸中有些不爽,好不容易带心上人坐趟飞机,对方不但没有一丝好奇,反而坐下来就睡,白白浪费了四五个小时的独处空间。 于鹤立只好找空姐要了报纸和糖果,靠在一旁的舷窗上自己打发时间。他不时看向身边的梁苏,想和她说上一两句话,却被她甜美的睡颜所吸引,长睫覆盖在白皙的皮肤上,高挺的鼻梁下,一张樱桃小嘴红艳艳的。 他强忍着亲上去的冲动,逼着自己把注意力投入到手中的报纸上。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飞机穿越云层剧烈抖动起来,紧接着机舱内就响起空中小姐的播报声,原来飞机即将降落。 梁苏幽幽醒来,低头紧了紧安全带,笑着对于鹤立说:“果然还是飞机快,真的谢谢你。” 出机场时,于鹤立抢先一步帮梁苏拿了行李,引着她朝机场走去。为怕她尴尬,于鹤立都没有要父母来接,只找大哥安排司机开了辆桑塔纳等在出口。 “苏苏,可找到你了!”一个身材魁梧、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伸手就要去接梁苏背上的双肩包。 梁苏下意识抓住于鹤立的手臂,退后一步巧妙的避开。她觉得眼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有几分面熟,可又想不清在哪里见过。 “苏苏,我是大舅,之前通过电话的。”男人察觉到梁苏的抗拒,尴尬地搓了搓手,又转身指指出口道,“外公听说你要来北京,迫不及待的让我们买了票提前飞回来。今天又特地等在机场,就想赶快见到你。” 梁苏听于鹤立提起过,近年来梁秋唐身体不好,年前又动过手术,根本没想到老人家会不辞劳苦亲自来机场接自己。她慌乱的侧过头看着于鹤立,似乎在向他求助。 于鹤立被她小鹿似的眼睛看的心神荡漾,微笑着上前一步朝梁青伸出右手,“叔叔好,我是梁苏的同学,今天正好顺路回北京。” 梁青刚才老远就看到这个跟在梁苏身边的英俊男孩儿,一身牛仔衣裤夹杂在出站的大陆乘客里显得格外时尚,这副打扮即使放在多伦多最繁华的大街上也毫不落伍。现在人挡在梁苏身前冲他友善的微笑,脆生生的京片子格外利落,更让他好感倍增。 于是梁青殷勤的和于鹤立握手,又礼貌的寒暄了几句。于鹤立又委婉的告诉他,由于梁苏第一次到北京,到了住处之后需要办的事情还很多,所以今天不便耽搁,改天一定登门拜访。 “怎么还需要你找住处?外公早就安排好了,我们都住和平饭店贵宾楼。给你留了一间靠里的单间,又干净又舒服,想吃什么一个电话就有服务小姐送过来。” 梁青说罢就往出口走去,梁苏冲于鹤立点点头,乖巧的跟在梁青身后。于鹤立扫一眼手上的行李,绕近路抢先一步赶到停车场,眼看着梁苏跟着梁青上了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 于鹤立记下那红旗轿车的车牌号,找到来接自己的车坐了进去。 “先去和平饭店。”他沉声对司机道,司机一转方向盘,暗红色桑塔纳四平八稳向市中心驶去。 第21章 和平饭店 · 梁苏刚上车, 就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气定神闲的坐在后排,对她投出期待的目光,又从糖盒里拿了巧克力出来。 “外公。”梁苏微微动容, 轻轻唤了一声。 “好孩子。”梁秋唐眼眶微红,叹了口气, “你母亲离开我去读大学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可惜后来一失散就是许多年, 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梁苏乖巧的靠在车窗上,红旗轿车微微启动,平稳的往和平饭店驶去。坐在副驾驶的梁青回过头来, 为梁秋唐递上写着英文标识的药瓶和保温杯,梁秋唐熟练的吃了三粒胶囊,又喝下几口水。 “苏苏,这些年你受苦了。”梁青嗓中带着哽咽,“听说大陆生活条件不好,前些年又在搞运动,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 “苏苏很坚强的,这么多苦都迈过去了,今后一定有出息。”梁秋唐慈爱的目光落在梁苏柔美白皙的脸颊上, “我听说大陆考大学是百里挑一,何况渝城政法这样还算有名的学校, 我就在想苏苏一定非常努力和聪明。在加拿大读书就容易多了,你大舅家的表弟天天打冰球游泳,花了十几万加币上私立学校也念了滑铁卢大学,国际排名还不错的。” “国内的高中抓的紧些, 高考虽然难,但努力读书还是有收获的。”梁苏微微垂下眼睑, 温和地说。她平日里已经完全习惯这个时代的生活,只是面对着风烛残年的老人,她说谎话也开不了口,只得沉默的静坐着。 好在梁青是个健谈的生意人,以为梁苏只是害羞,就顾自打开话匣子,“苏苏,你在渝城政法学哪个专业?吃住都还习惯吗,如果觉得不舒服跟大舅说,大舅去侨联找人把你转到北京,我们现在都是统战对象,这点要求政府还答是会应的。” “还行,都不错。我的专业是法律,也算渝城政法的核心专业了,教授资历深,很多都有丰富的实务经验。” “那就好,那就好。”梁秋唐听的眉开眼笑,“在加拿大,只有最聪明的人才会去念医学和法律,律师工作累,但收入高,社会地位也高。所以法学院学费特贵,很多人考上了都去贷款来读。” 梁苏眼前浮现出路教授在成都看守所的会见室里被警察呵斥的模样,“律师地位高?”她不由自主的摇摇头,“我没有觉得。” “在加拿大,律师地位特高,其实整个北美都是这样。”梁青热情洋溢的介绍,“加拿大的很多总统和议员都是律师出身,隔壁的美国更是,所以学法律被认为是最光明的前途。在大学里,有很多姑娘都喜欢去法学院找男朋友。” 这时司机车速减慢,缓缓停在一栋富丽堂皇的宾馆楼下。梁青抢先一步下车,替梁苏打开车门,风度翩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训练有素的司机早已绕道轿车另一侧,殷勤的扶着梁秋唐下了车,梁苏这才发现外公身形修长,再加上轮廓分明的五官,年轻的时候肯定英俊非凡,只是在车上一直坐着没察觉罢了。 要强的梁秋唐不等人扶,拄着拐杖往大厅走去。梁苏便放慢脚步静静跟在后面。梁青走到梁苏身边,递给她一张灰绿色房卡,“我们都住在十六楼,你这是单人间,里面的电话和空调可以随便用,退房时前台统一从我账上划。你先洗个澡休息下,晚饭的时候会有服务生来叫你。” “谢谢大舅。”梁苏接过房卡,跟着梁秋唐父子走进电梯。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房门,被里面的陈设惊呆了。如果不是一直提醒自己还在八十年代,她简直会以为自己又穿回了二十一世纪。地上铺着古朴华丽的波斯羊毛地毯,黄花梨木梳妆台上天青色花瓶里的香水百合发出清新的气息,落地窗前的白纱窗帘上,两只手工绣成的丹顶鹤展翅欲飞。宽敞的双人床对面是一台三十二寸熊猫牌大彩电,墙壁上还悬挂着壁挂式空调。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她还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她打开顶灯,愉快的扑到大床上打了个滚儿。正准备冲到浴室里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忽然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梁苏扑过去接了,话筒中传来前台小姐甜美的嗓音:“梁小姐,有一位于先生想要找您,说您的东西落在他那儿了。” 梁苏略一沉吟,”好,请他到我住的1666房间来。” 过了五六十秒,门口传来悦耳的门铃声。梁苏打开门,于鹤立一脸坏笑的站在门口,手中还提着一个纯黑的旅行包,正是下飞机时帮她拎的那个。 “不请我进来喝杯咖啡?”于鹤立痞痞的挑挑眉毛,“我可听说和平饭店为了招待外宾,每间客房都配有咖啡机呢。” 梁苏红着脸让于鹤立进房。于鹤立熟练的从零食柜前取过两包咖啡,倒入咖啡机中操作起来。又转过头轻声问她需要加多少奶和糖。 两人端着醇香浓郁的现磨咖啡,坐在窗前悠闲的看着楼下的行人和车辆。这年头的北京城还没被尘霾笼罩,瓦蓝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宽阔的马路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只是经济发展所限,马路上行驶的小轿车很少,人们多半以自行车作为代步工具。 “与从未谋面的家人相认,你还习惯吗?”于鹤立放下咖啡杯,意犹未尽舔了舔嘴。 “说实话,挺陌生的,但感觉他们都不是坏人。”梁苏缩在靠椅里,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挺不习惯的,毕竟之前没见过,生活方式差异也大。” “至少他们能住和平饭店,还是贵宾楼。”于鹤立玩味的看了梁苏一眼,“不远万里回来认亲,证明你对他们真的很重要。” “可能因为我母亲是外公唯一的女儿吧,舅舅家的孙辈又都是男孩儿。”梁苏猜想西方应该不存在重男轻女的思想。 就在这时,门铃声又响了起来。梁苏警觉地走到门边从猫眼处往外看,见梁青换了一身衣裳,提着个硕大的纸袋站在门口。见屋内没有应答,他着急的开口喊道: “苏苏,我来接你去二楼餐厅,外公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拿出雪白的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又不轻不重敲了几下门。 “糟糕,这怎么办?”梁苏转身,压低声音对于鹤立道,“他进来看到你,肯定会误会咱们!” 于鹤立痞痞地冲她挤眉弄眼,贫嘴道:“是误会吗?” 梁苏忍不住捶了于鹤立一拳,急中生智打开衣柜把他塞了进去。“放正经些,出声!”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抓起行李扔进去,然后轻轻合上了柜门。 她若无其事打开门,让梁青进入房间。 “苏苏,这么久才开门,是不舒服了吗?”梁青关切的问,“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我们在天坛医院有认识的专家,是你二舅以前发小。” “没事,只是第一次坐飞机,昨晚兴奋地没睡好而已。”梁苏若无其事的打开空调,“刚才一进房间就感到疲倦,泡了两杯咖啡也不起作用,只好扑到床上睡了。” “你居然会用咖啡机,真是冰雪聪明,不愧是咱们梁家的人。” “哪里哪里,之前系主任家里有一台,他教我用过。”梁苏张口就来,对着梁青这个圆滑的生意人,她说起谎来毫无愧疚。 “没事,旅途劳累应该好好休息。这么说来倒是大舅扰你清梦了。”梁青笑得有几分尴尬,“外公先去大厅点菜了,咱们可以慢一会儿,你休息好再去也不迟。” 梁苏羞涩地挠挠头发,“这么点事让前台小姐通知就好,何必麻烦大舅多跑一趟?”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这件事连你外公都没告诉。”梁青神秘地压低声音,把手中的纸袋往梁苏跟前一放,“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梁苏轻轻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梅西百货的购物袋,上面硕大的迪奥Logo足以让许多年轻女孩兴奋不已。购物袋里面是一只精致的女式背包,她小心翼翼的拿出来,柔软的皮质摸上去很是舒服。 “这是迪奥的限量版,在西方你这么大的女孩儿都喜欢,我是找了商家经理的关系才买到的。”梁青口气中颇有几分自豪,“可惜你外公总说学生应该艰苦朴素,我读书的时候除了基本生活费不肯多给一分钱。你把它好好放起来,等我回了加拿大,再给你寄配它的时装。” 梁青说罢就要去拉柜门,被梁苏轻轻拉住胳膊。梁青以为她是客气,松开把手,慈爱的拍了拍梁苏的头,“没事的,跟大舅客气啥。等下个学期读完,就跟你办手续转学去加拿大。咱们有的是钱,可以帮你申请最好的法学院,再送你辆小跑车。这也是你外公的想法。” 第22章 听戏 · 到北京的头几天, 梁苏本着一颗替身体原主尽孝的心,陪梁秋唐父子跑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从天坛到故宫再到颐和园,老人一路逛下来兴致很高, 还遗憾这次没有把梁青的两个儿子带来,和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姐一起逛北京城长见识。 “哎呀, 飞利浦和伯恩都对历史不感兴趣, 他们只喜欢运动。”梁青在一旁小声抱怨, “您让他逛故宫,还不如让他去体育馆打几个小时球。国内的体育馆都破旧不堪,场地设施也差, 我还怕他们运动起来受伤。” “你别说他们,你小时候也一样。”梁秋唐精神矍铄,头脑清晰,丝毫不像是年近古稀的老人。“当年让你进学堂比登天还难,送到教会学校英语还是结结巴巴,只有去了香港生活所迫才进步些。” 梁青在外甥女面前丢了面子,绞尽脑汁想替自己解围,老父亲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只听老人长叹一声,扭过头对梁苏哀伤地说:“我让司机去买了国家大剧院的票, 传统经典剧目《打金枝》,你下午陪我去看吧。” 梁苏点点头, 这几天跟着梁秋唐活动量很大,北京城又正值盛夏酷暑,她巴不得找个不晒的地方歇息一下午。真没想到,陪这个企业家外公比平日在学校里读书累许多, 就算路教授那边研究工作安排的很紧,她也能忙里偷闲找到喘息的机会。 不过最近的劳累也不是没有收获。梁秋唐看到这个聪慧漂亮的外孙女, 极其喜欢,在到北京的第三日就让儿子带梁苏去购物。梁青旅居西方多年,又是身价不菲的生意人,根本看不中国产的商品,直接把梁苏带到了花美金的华侨商店。 不同于八十年代百货商场的单调,华侨商店的货架上各色商品琳琅满目,不少都是西方顶级奢侈品,丝毫看不到计划经济的影子。梁青见终于找到了个能花钱的地方,十分兴奋,一连给梁苏买了七八条连衣裙,四五双鞋和两个包,还记下梁苏的尺码,说回了加拿大再邮寄冬装给她。 梁苏抚摸着带着大Logo的精致购物袋,感慨万千。上辈子她被消费主义洗脑,沉浸在奢侈品名牌中几近迷失方向。如今再次和它们重逢,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拥有,她的内心居然翻不起一丝波浪。这些金贵的东西在现在的梁苏眼里与普通的生活用品别无二致,唯一的差别就是这些东西打理起来要麻烦许多。 趁梁秋唐和司机交代行程的时机,梁青低声对梁苏道:“中午回到宾馆你洗个澡换身衣服,外公下午估计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梁苏点头答应,她已经隐隐猜到六七分。在庐景的时候就听王婶说过,她父亲是民国时代有名的京剧演员。不但在梨园世家的一众子弟中拔得头筹,而且还给不少在历史教科书上出现的大人物表演过。虽然听王婶提过外公一直看不起这个在台上涂脂抹粉男扮女装的男人,如今竟能主动提出去国家大剧院听戏,看样子也早已释然。 梁苏顶着似火骄阳回到宾馆,刚拿了换洗衣物准备冲凉,就听到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一下接一下响起。她只得放下衣物,带着湿漉漉的汗水坐在床头柜前接电话。 “小梁同学,这几天玩的乐不思蜀了吧。”电话那头的于鹤立语速很慢,嗓音犯懒,听起来带着几分自由散漫。 “嗯。”梁苏咬着嘴唇算是应答。上次她急中生智把他塞进衣柜之后,等到梁青带她去餐厅于鹤立才脱了身,之后几天两人很默契的不再联系,现在他突然打电话来梁苏还真有点不适应。 “别误会,这个电话是替路恩平打的。”于鹤立干笑两声,“昨天白天打电话来你不在,我就猜你肯定玩的乐不思蜀。提醒你,路教授之前交代国家图书馆的资料你记得查,借阅证我早上已经放在前台了,下周最高法有一个经济案件的庭审,他也打好了招呼让你过去旁听。” “我会按时完成的。”梁苏打心眼感激于鹤立德提醒,又鼓起勇气问他,“这几天你怎么样?” “我嘛,吃了睡睡了吃,还有就是看报纸和新闻。家里因为实习的事情吵翻了天,说我开年就念大四,不能再这么自由散漫下去。” 梁苏想象着于鹤立在家庭争执中受夹板气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有什么好吵的,你不是一向对实习不感兴趣吗?大不了就去单位里混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 “我想回重庆实习,我妈一直坚持让我回北京。”于鹤立语气低沉地问梁苏:“你觉得我该怎么选?” “随便”二字刚卡在喉咙里,又被梁苏慌忙咽了下去。“容我好好想想,这不是件小事,我觉得你还是听听林主任的意见。” “林主任说,我最好要为日后工作打算。这老滑头不是说了和没说一样吗?”与此同时,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叫于鹤立的名字,他应了一声,草草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梁苏洗过澡,换了一身白底红边的小洋装——这年头北京大街上最时兴的款式。她打了个电话叫了吐司和牛奶到房间来,随手打开电视,心不在焉的换着频道。 于鹤立多半要留在北京,之后不出意外她毕业之后就会被分配回江苏,从此天各一方。再加上半路杀出个大亨外公梁秋唐,一心一意劝她转学去加拿大。这下子更让她犯愁了。 梁苏慢条斯理的吃了面包和牛奶,又拿出新买的娇兰口红抹了抹,喷了点香水准备去大剧院。刚下楼就看到梁秋唐独自一人坐在大厅里,全神贯注的翻着一本厚厚的英文书籍,银白的头发在脑后梳的一丝不乱,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梁苏坐过去叫了声外公。梁秋唐放下书,眼中满是慈爱的摸了摸梁苏的头。他让服务员小姐吩咐司机过来接,一面由梁苏扶着,静静朝大厅走去。 下午的戏梁苏在满堂华丽的布景中看的眼花缭乱,婉转优美的唱词却没能听懂半句。她不时晃一眼身边端坐着的梁秋唐,老人正看的津津有味,想必是因为在国外看不到的缘故。 梁苏咬牙干坐着,终于挨到了曲终人散。梁秋唐满足的眯着眼,手中的拐杖拄的咚咚作响。司机带着他们到了附近高档茶楼要了个雅间,又上了壶极品铁观音和六七样精致茶点。 “苏苏,今天下午的戏你不喜欢?”梁秋唐喝了口香气四溢的铁观音,又拿起块豌豆黄咬了一小口,满足的叹了口气。 “不是,只是以前没听过。”梁苏乖巧的咬着一小块儿驴打滚,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下午怎么没看到大舅舅?” “你大舅随着商务部的官员去看项目了,合同条款已经送到房间,晚上回酒店就给你看看。”梁秋唐无奈的笑了笑,“也是你大舅愿意被忽悠,我是不打算在这里投资的。也好,商务部那帮人很积极,主动说我们和平饭店和航班的费用挂他们账。” “外公,您不是很有钱吗?”梁苏脱口而出,又马上觉得自己太不礼貌,可惜已经没法收回去。 梁秋唐神色如常,“是啊,但对方盛情难却,特别是你大舅有兴趣。这次他们抢着支付了航班和酒店,回去之后我也会安排给他们寄礼物,你大舅爱交朋友,我也就随他去了。” 听完这一番话,梁苏对眼前的老人更感兴趣,“您的生意遍布全球,为什么不愿意回祖国大陆投资呢?现在国家实行对外开放政策,很多针对华商的条件都十分优惠。” 梁秋唐没有回答,反而提问梁苏:“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同意你父母的婚事吗?” 梁苏见老人问的畅快直接,也坦荡地如实说不知道。末了又忍不住加上一句,“别人说您觉得我父亲是唱戏的,恐怕有辱门楣。” 梁秋唐闭上眼摇了摇头,“你父亲出身梨园世家,我并没有太多想法。你母亲和他的事传到我耳朵里,我就差人悄悄买了张票,整场戏都在观察他。说真的,他担得起古人文中的面如冠玉,风流倜傥八个字。如果我是个姑娘,没准也会不由自主爱上他。” “只可惜我调查过他的经历,发现他早年也曾在各种报纸上发表过文章,是个有进步思想的青年。后来承接祖业成了梨园名旦,还兴办实业做生意,同时在京中的收藏界也小有名气。这或许在你们年轻人看来是才华横溢,但要我说这个人心性不定,如果接了我的产业只怕会东一榔头西一棒赔个底朝天,所以说什么也没同意他俩的婚事。后来兵荒马乱,你母亲滞留大陆,还是嫁给了他。” 梁苏一手托腮一手端着茶杯,听得几乎入神。只听梁秋唐又道,“国内政局不稳,五十年代搞公私合营,六十年代搞运动,打到□□,前几年又搞起了什么改革开放。谁知道再过几年会不会又把我们划归为革命的敌人,把产业没收国有,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第23章 旁听 · 在陪梁秋唐看戏之后的几天, 梁苏独自窝在和平饭店里,或者凭于鹤立留下的借书证去首都图书馆领些资料。 那日在茶馆中,梁秋唐不但告诉她有商业合同可以看, 最后还提到,她父亲在国民党撤出北平前把自己所有的收藏都运到了香港, 后来拜托给一位老友, 几经辗转到了梁秋唐手中。 或许当年他希望以此获得老丈人的认可吧,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上天没有给他正式与梁秋唐会见的机会,那一整箱价值连城的古董也只能孤零零的躺在梁秋唐多伦多的别墅里, 一转眼过了二十多个春秋。 “苏苏,等你去了加拿大,这些东西我会亲自交到你手上。”梁秋唐揉了揉浑浊的眼睛,“无论我怎么看待他和你妈的事,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你舅舅和我都不会染指分毫。加拿大是一个绝对现代化的社会,比北京的发展要往前几十年。如果你想换专业也没问题,该你母亲得的股份我都替你存着呢。” 从天而降的巨额财富,加上这年头许多青年梦寐以求的出国机会, 骤然扑在梁苏面前,让她一下子拿不定主意。去加拿大读法律这件事来的突然, 她需要更多时间用来思考。而且梁苏自己也明白,一旦跟着梁氏家族踏离了国土,日后再回来就困难了。 好在梁苏并没有困惑太久,她把自己一头扎入首都图书馆的烟海典籍里, 替路教授摘录了不少有价值的资料。而夜晚回到宾馆,她还得抽出时间阅读梁秋唐交给她的合同。这是一份外商投资合同, 具体条款是由商务部下属部门拟定的。梁苏看了下,国家在税收、贷款、市场等各个方面都给外国商人极其优惠的待遇,而且破天荒的,很多交易可以由美元结算,英文和中文条款均可以作为合同的作准文本。看得出来,这年头国内迫切需要增加外汇储备,也希望能引入外资促成交易,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在从未来穿越回的梁苏看来,梁秋唐的担心实属多余。这些利好政策已经让梁青跃跃欲试,准备回大陆投资大干一场。只是老爷子执拗而古板,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不过梁苏不打算管梁家这摊子事,她有心理准备,就算梁秋唐把属于她母亲的股份交还给她,也只打算做一个拿分红的甩手掌柜。每个大的家族桌子底下都会有许多不可说的内容,她可不想踩这趟浑水。 在图书馆整理摘录了需要的案例,回到宾馆她联系于鹤立,问对方什么时候过来拿资料。于鹤立嘿嘿一笑,说等去最高院的时候顺便给他即可。梁苏本想问问他关于去加拿大受教育的建议,结果电话那头似乎很嘈杂,于鹤立的语言也一反常态的简洁起来。梁苏想起之前于鹤立偶尔提到人多口杂的大家庭,只得作罢。 去最高院旁听那日,于鹤立开着辆半旧的夏利车,在盛夏灼热的空气中稳稳停在了和平饭店大厅前。梁苏化了淡妆,穿着白底红花连衣裙和一双黑色的坡跟皮鞋,看上去淡雅而清纯。 等梁苏款款上车,于鹤立抱着方向盘狠狠的嗅了嗅身旁的脂粉香气,边踩油门边调笑:“真不习惯这个样子的你。” “我自己开始也不习惯。”梁苏靠在椅背上,悠闲地欣赏着后退的街景,“这么过久了也慢慢被同化,或许和我中学同学骂的那样,我本来就是个资产阶级的娇小姐。” “半个月前你还说自己是苦力,这么快就脱离人民群众了?”于鹤立摇下车窗,轻快地吹了几下口哨,“我猜你最近一定遇到了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事,所以才是这副随波逐流的模样。” “他们,想让我去加拿大。”梁苏闭着眼睛,轻描淡写的接了句嘴。 这时正好路过个红绿灯,面前飞快的闪过辆摩托车,于鹤立一脚油门狠踩,把梁苏吓了一大跳。他面如沉水,一对漆黑的桃花眼中满是不甘,这些天想尽办法才获得回重庆实习的机会,不过是想多陪梁苏一年。结果梁苏毫无征兆甩来个轻飘飘的消息,可能去加拿大留学,把他的计划砸了个分崩离析。 “稍安勿躁,事情还没定。”梁苏瞟了一眼身旁的急躁少年,心底泛着甜蜜,“我还没给外公答复,你好好开车,不然还没到最高院咱们就得报销在路上。” 梁苏从包里取出准备好的冰镇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于鹤立,“怎么说我都想把国内的大学四年读完,不过不知道加拿大认不认。目前这样子我赤手空拳过去,只怕会被视为累赘。血缘再近的亲属,如果不能彼此交换资源,靠着一点点隔靴搔痒的感情来维系,迟早会有分崩离析的一天。” 于鹤立心情稍微舒缓了些,“既然你已经决定在国内读完大学,为什么又说前途还没定?” “我想拿到律师资格,最好再积攒几年工作经验。”梁苏吐字清晰的说,“虽然他们一再强调加拿大的繁华现代,但我总觉得未来的中国不会比他们差。我们会拥有最繁华的城市,最先进的科技,和发达的经济产业,不会比任何西方列强差。” 梁苏说这些话是有底气的,因为她来自二十一世纪,亲眼见过三十年后的中国是何等的发达现代。但在于鹤立看来,此时的梁苏难得有一点少年气,憧憬缤纷,傲骨决绝,像一个真正的花季少女一般对未来有着无限期盼。 于鹤立双手握着方向盘,把车稳稳当当停在最高院门前,压住心底的悸动,幽幽吐出三个字:“我陪你。” 梁苏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身份证明和介绍信,二人没费太多功夫就顺利进入法院内部。他们要旁听的是一场这个年代稍有的经济纠纷,数额相对巨大,但案情并不复杂,可以简单归类为货款纠纷。 这年头律师制度还没完善,原告方代理人是一个大型宾馆的经理,起诉某国企长年累月欠缴的招待费等各式费用。说白了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公款吃喝。整个过程延续了五六年,本来每笔款子数额并不大,但次数频繁,积年累月加起来便有几十万之多。被告方也没请律师,由该国企财务负责人亲自出庭。 梁苏和于鹤立并排坐在旁听席上,看着穿着军绿制服的法官的严肃的坐在台上,头悬国徽手持法槌,满脸庄严肃穆。可能是由于国企级别颇高,一审就是由省高院管辖。被驳回之后原告不服,于是一来二去就上诉到了最高院。 “依我的经验,多半是高院法官不敢得罪被告,所以才把烫手山芋扔到了这里。”于鹤立偏过头,低声对梁苏耳语道。 梁苏轻微的摇了摇头,“我觉得不至于,毕竟判决还是要讲证据。你注意到没有,原告方交的证据十分混乱。本来二审是可能书面审理的,正因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才导致法官必须开庭查明事实。” 这时候台上正在进行证据交换。审判长的面容更加严肃,而身旁的两名陪审员则神色木然。被告方的财务经理对着原告方提交的证据连连摇头,对审判长无数次提出自己的质疑。 “原告方如果想翻盘,除了这些签字原件,还需要提交具体的对账单和账目明细。必要时甚至需要提供证人证言。”梁苏凑到于鹤立耳边,“我知道为什么路教授叫我过来了。其实这是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警醒我证据准备的重要性。” “如果路教授在场,应当有能力扭转乾坤。”于鹤立的言语中带着一丝惋惜,“可惜原告法律意识淡薄,把自己弄到这般被动的田地。” 梁苏低下头,掩嘴偷笑:“你一个政治系的学生搞得这么清楚,干脆打申请转专业得了。” 于鹤立心里微微发热,腹诽有美人当初极力动员自己学些法律知识,防止在经商的过程中掉到沟里去。如今他洗心革面来旁听庭审,那美人却毫不留情挖苦起他来。 梁苏津津有味的听着原被告双方你来我去的唇枪舌剑,悄悄记录下发言的破绽和出彩之处。她决定回去之后些一篇关于商事纠纷诉讼的论文,以案件实务为立足点,表达出对证据准备和诉讼策略选择的见解。 这个案件当庭没有宣判,但显然被告还是占了上风。原告代理人似乎察觉到败局已定,在中场休庭时突然走向梁苏,向前微微躬身,两三句自我介绍后便说明来意。 “你是说,类似的案件还有很多,希望能听听我的意见?”望着年龄几乎是自己一倍的宾馆经理,梁苏面露难色的问。 ”我总觉得,你们应该是懂得法律的。”中年经理脸上露出虚浮的笑容,“说实话,这种案子我们单位还有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都快把我们拖垮了。这次试水自己起诉的效果并不佳,所以我希望跟其他公司的诉讼上能扳回来。” 第24章 顾问 · 这场商事诉讼没有当庭宣判, 梁苏冷眼看着眉开眼笑的被告与愁眉苦脸的原告鱼贯出会场,冲于鹤立扬了扬休庭期间原告留给她的联系方式,“等我回宾馆就跟路教授联系, 没准又替他拉回一个案件来。” 于鹤立收拾好东西,气定神闲地站起身, “他最近好像有点忙, 放假之前听林主任说下个学期想为他增加两门课。” “告不告诉是我的义务, 具体怎么处理是路教授的事。”梁苏不以为然的扭头问于鹤立,“几点了?我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回酒店。” 于鹤立抬起右腕,幽深的目光在腕上一轮, “十一点四十,咱们先找地方吃点东西。”他领着梁苏到停车场,把车门打开好一会儿散尽热气之后才让梁苏坐了进去。 由于天热的缘故,两个人胃口都不是那么好,决定临时找了家面馆打包了些面条饺子之类的回和平饭店的房间里吃。这年头空调是个稀罕物,一般酒楼饭店里都没有,燥热的天气下稍微一动就大汗淋漓,梁苏平日里胃口全无,人也更加消瘦了。 回到酒店, 梁苏先进洗手间去冲凉。于鹤立把上午在法庭的记录整理好,打了个电话给路教授汇报情况。 “怎么说?”梁苏惦记着法庭的事, 心不在焉的匆匆洗去身上粘腻的汗水,穿了条宽大睡裙就匆匆的走了出来。 于鹤立抓起椅背上搭着的毛巾,走到她身后把湿漉漉的长发包起来,沐浴露的柠檬味儿清香钻到鼻子里, 让他莫名心中涌起一种微醺的醉意。“他老人家日理万机,重庆这种三伏火炉天居然不呆在公寓里, 我打电话到办公室才找到人。他勉强听我反映完情况,只说你自己惹出来的自己处理,如果需要代理,他就帮着挂个名。” 这番出人意料的答复听得梁苏简直眼冒金星。自认识路恩平以来,这位教授从来对她有求必应,无论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在她开口之前几乎都会主动打点好所有。这两年她拿着助理补贴和奖学金,不但解决了学费问题,甚至还比一般的学生手头要宽裕的多。这次路教授虽然言语委婉,但意思非常明确,这件事就放手让她来处理。 于鹤立看出梁苏内心的茫然,把打包回的面条淋上卤汁,饺子拌上醋,又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两瓶矿泉水。“不论怎么样先吃饭吧。其实这也是件好事,证明路教授对你的能力很信任。就当是一次社会实践吧,你也不可能总在他老人家的羽翼下生活。” 梁苏闷闷的塞了一个饺子到嘴里,机械的咀嚼着。“你怎么看上午的庭审?”她边吃边问于鹤立。 “在我看来,事情没有这么复杂。”于鹤立咽下嘴里的红油凉面,灌了一大口水,“直接找当地政府解决,再不济去找国资委,被告是个国企,总能找到说理的地。” “你怎么知道原告之前没找?”梁苏对于鹤立的回答不以为然,“从古至今,中国民众素来以和为贵,重道德而轻法理,厌讼耻讼的观念盛行。现在国营宾馆来告国有企业,估计也是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政府也好国资委也好,不一定抵事。” 于鹤立不曾想自己无心之言被梁苏长篇大论怼了回去,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他吃完面条,闷头收拾起桌上凌乱的餐具,把它们分门别类扔进垃圾桶里,又按下收拾房间的指示灯,提醒路过的服务员进来把垃圾带出去。 梁苏看于鹤立行云流水般打理好残局,觉得他举重若轻的模样实在酷毙了。毕竟上辈子也接触过不少富二代,多半自理能力都令人摇头,不屑也不会打理家务。没准于鹤立成家之后会成为一个贤良的高级煮夫?她不禁为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于鹤立并不知道梁苏内心所想,他烧上水用房内的茶包泡上两杯菊花茶,清香的气息瞬间冲散了房间内的饭菜味。“你仔细琢磨下案件里的门道,定个具体的计划,大不了我陪你去山西一趟。” “去山西?”梁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是说去国营宾馆现场看看情况吗?” “如果今天出庭的宾馆经理真的想找你帮忙,你可以替路教授应承下来。办好手续之后咱们就可以去实地察看下,我开辆车走国道,要不了几天。”于鹤立端着茶,舒展眉目,“正好,也为你自己积累些实战经验和论文素材。” “可为什么他不找当地律师?”梁苏坦率的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估计当地没几个律师,再说这种地级市国企势力应该很强,是解决就业和缴纳税收的重头戏,国营律所的律师们也不敢轻易代理。原告方虽然也是国营单位,但地位要差许多,所以地方政府和国资委才没有插手。你先跟原告的经理沟通下,他要真想让咱们出力就得真金白银的付费,空手套白狼的事在这里是无稽之谈。”于鹤立翻看着上午的笔记,“对了,你还得跟外公和舅舅说一声,不然他们准着急。” 梁苏一门心思全在案子上,连忙点头称是。“我看那经理的目的倒也不在这个案子上,听他的口气好像这种烂账单位里还有不少。 “那是自然,毕竟当地有这种风气。这样吃喝欠账的一定不是第一家,也不是最后一家。”于鹤立叹了口气,“这还都是公家单位,如果换到个体户身上,指不定怎么恃强凌弱呢。” 梁苏知道于鹤立说这话有点兔死狐悲的意味在其中,只能好言相劝,“如果这种现象得到重视,以后只会越来越少。毕竟历史在进步,凡事都要向好的方向看。” 于鹤立离开后,梁苏给留下联系方式的宾馆经理打了电话,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宾馆经理带着北方汉子固有的洒脱与豪爽,也直接说希望找懂法的人想办法处理掉这个烂摊子。梁苏想了想,把路教授办公室的固定电话给了他,然后平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准备好好睡个午觉。 没过多久,她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惊醒。路教授熟悉的嗓音从话筒中传来,带着江浙人固有的悠长强调,“小梁啊,我们通过电话了,人家要请我做法律顾问,等合同传完请你就着走一趟。” “啊,太好了。”梁苏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清醒过来,几乎一跃而起。 “别慌啊,这些事办妥当至少还要十多天。隔千山万水,信走的太慢了。”路教授在电话那头听出梁苏内心的激动,适时对她采取了降温措施,然后又跟她说了几点需要注意的事项,还聊了聊首都北京的风土人情才挂断电话。 之后的一周,梁苏整理好手头搜集的资料,又对梁秋唐那边的投资合同发表了修改意见,并把要去山西的事情告诉了大舅和外公。梁青对此心疼不已,说教授算盘打的太精,三伏天让外甥女长途奔波去山西办事,还要梁苏把路教授的联系方式给他,要以家长的名义替梁苏推了这苦差事。不料梁秋唐拦住了他,说梁苏已经是成年人,这些事情该让她自己做主。还说年轻人吃点苦日后才有出息,说梁青把两个儿子娇生惯养,以后有的苦吃。 “苏苏,你多带些钱,吃住好点人少受些罪。”梁秋唐慈祥的摸了摸梁苏的头,“我把司机配给你,你办事方便我也放心些。” “谢谢外公。”梁苏胸中一暖,“不过我有个师兄会开车跟我同行,所以实在不必这么麻烦。” “有同学一起就好。还能自己开车,看样子条件没你大舅想的那么糟糕。”梁秋唐情不自禁回忆起往事来,“我刚开始做生意也是和发小搭伙,那时候两个毛头小伙带着一麻袋银元去外省进货,在马车上都不敢合眼,生怕遇到拦路打劫的贼人。还是我那发小聪明,弄来两套破旧衣裳,把我俩打扮成投奔亲戚的小伙计,这才蒙混着进了货平安回来。” 梁青无奈的看了回忆光辉往事的梁秋唐一眼,这些老黄历他耳朵听得都快起茧子了。他想到梁苏说和同学一起开车去山西,马上想到在机场遇到的那个穿着考究面容英俊的大陆青年。“是跟你一起飞北京的那个男生吗?”他试探性的问梁苏。 梁苏一怔,没想到大舅居然记得在机场一面之缘的于鹤立。“是,就是他。他是我在渝城政法的学长,政治系的。”梁苏努力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平常,脸却不由自主发起烧来。 梁青笑道,“直觉告诉我就是他。有那孩子在,会好好照顾你,我们也放心些。” 梁秋唐听出端倪,探询的目光在梁苏和梁青之间流转了几轮。“人家既然在路上照顾苏苏,我们也应当有所表示。苏苏,找时间把人邀过来,我和你大舅一起请他吃顿饭。” 第25章 山西行 · 由于用车时间紧迫, 梁苏没能等到带于鹤立见外公和大舅,就踏上了去山西的路。 于鹤立开着一辆八成新的夏利轿车,后背箱里放足了可以用几天的换洗衣物, 还准备了几瓶水和一小袋果品点心在路上吃。梁苏也麻利的背了个装资料的双肩书包,刚上车就怀里就被扔过一个挎包, 里面塞得鼓鼓囊囊, 摸上去还沉甸甸的。 梁苏犹豫着打开一看, 好家伙,里面居然是一个日本产胶片照相机,附带着还有几筒胶卷。梁苏上辈子只见过数码相机, 这种用胶片的老古董只在历史书上见过,一时好奇心顿起,端起来对着窗外就要按快门。 “少拍两张,当心过几天胶卷不够用。”于鹤立找出一副墨镜戴上,胸有成竹的发动了汽车。 梁苏恋恋不舍地把相机放回包里,抓起一旁装食物的布袋,好奇的翻拣着。红豆糕、茯苓饼、肉松面包、果脯......梁苏想了想,拿出一根荔枝味棒棒糖含在嘴里,清甜的味道立即充满了口腔。 “都是北京的特产, 特地带来给你尝尝。”于鹤立想起上次带特产回重庆,梁苏由于和路教授闹了生分一直没去专家楼, 他只得把整整一包东西都送给了路教授,那时候还略微有点惆怅。如今他带着梁苏前往山西,天高云淡,国道平坦, 让人倍感舒畅。 于鹤立找出一盒车载CD,挑了版邓丽君的歌曲塞进车载播放器, 夏利随着悠扬的甜歌朝南驶去。梁苏好奇的睁着双眼,在塑料盒里翻找着CD和磁带,仿佛看到了稀罕之物。 “这些歌星都来自港台,大陆这边一般不会售卖他们的磁带。”于鹤立瞟了眼梁苏,唇角上翘,“我爸总说这些是靡靡之音,腐蚀人的心智,可我大哥出国访问的时候总忍不住往家里带,还和我一块儿听。” “这有什么。我觉得挺好听。”上辈子梁苏由于工作原因经常跑广州,日久天长也学了一口不地道的粤语腔,邓丽君的歌曲她不但可以听懂,甚至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听得于鹤立心里都快酥了。 “我妈也觉得好听,但老爷子至今只愿意听样板戏。”于鹤立看了眼时间,“他很怀念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对了,待会咱们要加点油,估计到目的地大同就快天黑了。” 梁苏暗暗盘算,这个时代没有高速公路,三十年后四个小时的路程现在需要整整一天。“那咱们进程了先去找招待所?免得吃了晚饭到出黑漆漆的,找住处也难。” 于鹤立狠狠地踩了一脚油门,“不用这么麻烦。我之前联系了大同本地报社工作的一个朋友,今晚要给咱们接风洗尘,明天还要跟我们一块儿去看看情况。住宿也安排好了,就住部队的招待所,干净又安全。” “大同的朋友?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梁苏侧过头看着于鹤立,“还在媒体工作,你是不是又要搞什么大动作。” “说起来,这招还是跟你学的。我不忍心看着之前的官司原告就这样输掉,打算旁门左道抬手一帮,也算维持正义吧。我尽心,收了账算你们的,如果还不抵用我也就无能为力了。”于鹤立流畅的换挡,故作轻松的说,“我这个朋友大我几岁,中学之前都住在北京的姥姥家,和我在一个院子长大,他姥爷还是我爷爷的老部下。两个人出生入死扶持着走完了两万五千里长征,比亲兄弟还要铁。后来他就跟着调任的父亲去了山西,在太原读完大学被分在大同。” 梁苏听闻对方又是一位高干子弟,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她转移注意里,打量着这辆手动挡的夏利车,想到上辈子也学过驾驶,但只学了自动挡,现在想和于鹤立换着开都帮不上忙。七八个小时开下来,晚上还得见朋友,于鹤立能不辞劳苦陪她走这么一趟,也算是两肋插刀了。 既然于鹤立对她两肋插刀,梁苏也自然愿意肝胆相照。她决定找个时间把外公和大舅想宴请他的事和盘托出,还有去加拿大的事,也可以听听他的想法。毕竟于鹤立见多识广,给出的建议都忠恳可信。 就这么想着想着,梁苏歪倒在座椅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于鹤立在加油站停下车,在副驾驶窗前驻足一会儿,轻轻打开车门放平了座椅。梁苏白皙的脸颊上,眼下两块儿乌青有些显眼,看起来已经许久没能好好睡过一觉。 于鹤立发动汽车重新上路,一路上他记挂着身边熟睡的梁苏,尽量匀速平稳的驾驶着,直到天黑才抵达大同。到了约好的饭店,于鹤立稳稳的绕道停车场踩下刹车,这才轻轻推醒梁苏。 梁苏睡眼惺忪的跟着于鹤立走进酒楼,因为久坐的缘故,两条腿有些不听使唤,头脑也接近一片空白。只看到楼梯上一位戴方框眼镜的漂亮青年,穿着时兴的海魂衫沙滩裤,甩开大长腿冲下来一把抱住了于鹤立。 “憨子,好久不见。”漂亮青年捶着于鹤立的肩膀,整个人恨不得挂在他身上,“我之前听说你去重庆读书,支援三线建设,对你的觉悟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真的,太有你爷爷当年千里走单骑深入敌后的风范了。没想到好不容易来一趟大同,还带回来这么好看一位弟妹,真有你两下子!” 于鹤立松开他,笑着对梁苏介绍到,“武轩昂,我发小,现在大同日报的主力编辑。这位是梁苏,渝城政法的师妹,这次过来是受托调查宁州宾馆的欠款事件,还请武兄能襄助一臂之力。” “原来是师妹不是弟妹,憨子你可要抓紧啊。”武轩昂挠了挠浓黑发亮的乌发,领着于鹤立朝包厢走去,“给你和漂亮师妹置办了一桌大餐接风洗尘,咱俩好久没见,今儿个一定不醉不归。” 这顿饭吃的梁苏有些不适应。才三个人就上了七八个菜,五六个荤菜都是用大圆盘子装的,还有两大瓶的杏花村汾酒。梁苏吃着炖烂的蹄髈肉和大块炸鱼,觉得有些腻,身边的于鹤立早已和武轩昂勾肩搭背拼起酒来。 直到夜深人静武轩昂才恋恋不舍的放了于鹤立和梁苏。好在部队招待所就在几百米之外,武轩昂和接近人事不省的于鹤立相互搀扶着走进招待所,拿了早已预定好的两间房的钥匙,胡乱甩给梁苏一把。梁苏看着这一对醉猫兄弟有些不放心,直到把他们送到房间门口。醉眼朦胧的于鹤立扶着墙,晃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觉得面前娇俏灵动的小美人越发温柔可爱。腰一躬,想在梁苏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记浅吻。 梁苏眼疾手快,没等他吻下来就抓过旁边的武轩昂,挡在两人之间。武轩昂虽然貌比潘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个子不算太高,于鹤立一下子控制不住身体下巴就磕到了他头顶,疼的直皱眉头。梁苏帮他们用钥匙打开房门,看二人拥抱着摔到在地毯上,先后鼾声四起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部队招待所果然干净而安静,梁苏一夜好眠无梦,醒来已是天光大亮。简单洗漱之后,她到二楼餐厅去吃早饭,见于鹤立和武轩昂早已收拾妥当,坐在圆桌旁喝粥剥鸡蛋。 “今天咱们先去找上次见过的傅经理,他带我们去看看那些陈年旧账。”于鹤立见梁苏进来,毫不含糊地说起正事来,倒是武轩昂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替梁苏端来了鸡蛋蒸饺和一碗黑米粥。 “我车里也有采访本和相机,就停在报社门口,待会顺路去拿一下。”武轩昂低头喝了一大口粥,压了压残存的酒气,“这件事我听市委办公室的哥们说过一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说白了就是些招待费什么的,只是日积月累越来越多,影响到了宾馆的经营。其实也是傅经理不会处关系嘛,找找领导想想办法私底下就能解决的事,偏偏闹上法院,弄的大家多不好看!” “别说傅经理是个企业管理者,就算是牢里关着的犯人,只要他是中国公民,权益收到损害,就有资格去起诉维权。”梁苏微笑着说,“而且宾馆被欠账的事武编辑也是知道的,为什么不早点登报施压,非得走到上法院这一步呢?” “我也想,这阵子正好愁新闻素材。结果上头说不能让企业有什么难处就找政府,这才没能爆出来。还好前一阵说这话的总编调走了,不然今天我也不敢端着相机就随你们走这一趟。别看我们当记者编辑的,好像笔杆子一抬威风八面,事实上多数时候也受多重制约,有时候真想一甩钢笔辞职不干了,也少受些窝囊气。” “没事,既然这次有机会让你采访,那肯定要用一整版来详细报道事情原委的。”于鹤立拍了拍武轩昂的肩,“我们把线索送到你眼皮子底下,这可是难得的立功机会。你加油,早点把编辑前面加个总字,以后就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班师回朝 · 涉事的翰林宾馆坐落在大同市中心, 五层的楼房在当地算较高的建筑了,只是墙壁上油漆斑驳,有的窗户玻璃零落, 莫名给人一种沧桑感。傅经理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衬衣,前襟皱巴巴的, 皮鞋上也糊着几点泥浆,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萎靡。 梁苏一行三人跟傅经理简单寒暄了几句, 就随着他来到做落到顶层的办公室里。五层楼梯爬的梁苏有些微喘,傅经理连忙倒了水端过来,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我们宾馆本来有电梯的, 这两年运营困难没钱检修,关过几次客人和员工之后就干脆停用了。” 梁苏下意识回想起拐角处那部年久失修、沾满蛛网的电梯,门上锈迹斑斑,黑漆漆像一只张着大嘴的怪兽。傅经理见武轩昂随身带着采访证,本能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想诉苦,却被于鹤立直接打断。 “我们昨天才从北京赶过来,时间有限,先办正事吧。”于鹤立平静的直视傅经理的双眼,“你找人把那些有问题的陈年旧账给我们瞧瞧, 也好给你出个主意免得接下来事情继续失利。具体过程和经过你再和武编辑聊,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傅经理点点头, 出去片刻,带来一位头发灰白的中年妇人。那妇人姓鲁,在宾馆干了十几年会计,无论是酒宴还是住宿相关账目都必须经她的手。 鲁会计带着于鹤立和梁苏往里走, 边介绍宾馆这两年的经营情况。用八个字来概括就是入不敷出,债台高筑。终于, 她拿出钥匙打开财务室后面的库房,带着歉意的微笑指着一个巨大的铁皮柜对梁苏道:“就是这里了。我先去忙,你们看着,有什么事到隔壁财务室叫我就好。” 于鹤立环顾四周,由于许久没有开启的缘故,地面上落了厚厚一层夹杂着煤粉的灰尘,墙根处还有几个老鼠的脚印。他忍不住从衣袋中摸出手帕递给梁苏:“觉得呛人先捂着鼻子,坚持下,咱们看个大概就可以出去。”说着便取下胸前的胶卷相机调试起来。 “没那么娇贵。”梁苏硬着头皮就要去握铁皮柜的把手,于鹤立忙拦住了她。 “压力不要太大,账目之类的东西你我也看不懂,拍些证据传给路教授那边吧。” 梁苏狡黠的对着他笑了笑,“看不懂的人是你,我之前在图书馆自学过会计原理。这回有机会练手正好试一试。一面说让我放单飞锻炼,一面又想着可以找重庆那边路教授求援,这也太矛盾了。” 铁皮柜没有上锁,梁苏稍稍施力就拉开了柜门。里面摆着十多本厚厚的账簿,还有一本以年度为单位的大事记录本。为节省时间,她和于鹤立决定分工合作,由她来看账簿,于鹤立翻阅记录本,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证据。” 上辈子梁苏在会计师事务所耕耘多年,大半工作都与审计相关,对账簿这种东西再熟悉不过。她从先翻到目前诉讼案相关的两本账簿,细细审阅里面的相关内容,看能不能找到能一击制敌的切入点。可是这些记录太凌乱了,时间有限梁苏只能读个大概,根本没办法琢磨其中的细节。 于鹤立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看着各种杂乱的记录直挠头。不得不说,这家宾馆的经营存在着严重问题。不但管理上是一锅糊,在本地市场上的声誉也江河日下,和住客间的纠纷也层出不穷。好端端一本大事记录表上,类似窗户破了冻病住客、房间里有蟑螂老鼠这样的事情也写了上去。看得出记录者是个胡子眉毛一把抓的糊涂人,压根分不出轻重缓急。 杂乱无章的账目看的梁苏心烦意乱,她索性不再纠结在数字上,转而审核起以各类签字为代表的财务程序来。果然不一会儿便发现了漏洞,这本账簿的编写人和复核人都是鲁会计,甚至很多时候她在企业里同时担当了会计和出纳两个重要角色。 梁苏拍拍于鹤立的肩膀,把犯错最明显的一本账簿递给他。上面扬起的尘土扑在于鹤立脸上,呛得他一连咳嗽了好几下。“你看,财务方面的事基本上都是由鲁会计来干的。这其中的过程相当于同一个人既担任裁判员,也去当运动员,很容易发生舞弊事件。” “我也发现了。宾馆里的多有事无论采购还是人事,甚至装修这样的重大投入,也都是凭着总经理的决定就能完成。总经理在这栋小小的宾馆内相当于一手遮天的土皇帝。我看傅经理上任时间不长,恐怕之前的烂账都是前几任高升或者退休之后留下来的亏空。”于鹤立笃定的说。 “他是个好人,有责任心想要回这些债。可既不懂财务也不懂法律,成为一个好管理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梁苏放下从于鹤立手上拿过来的记录本,随意翻了几页,“我发现傅经理很多时候还能决定宾馆采购的事,他懂专业的东西吗,有没有人监督,这些事情估计除了咱们恐怕不会有人注意到。一拍脑袋的做决策闯入市场,只可能撞得鼻青脸肿,赔的裤子都不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于鹤立虽然对梁苏的见解半信半疑,却不免逐字逐句对比起自己来。梁苏的话不一定对,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不得不承认成为一个称职的经营者和管理者不是之前他想的低买高卖,左手进右手出赚个差价那么简单。国家现在开放经济,日后商机只多不少,他如果不充实自己只一味像现在当个体户那样苦冲蛮干,在市场这个瞬息万变的巨兽口中迟早尸骨无存。 梁苏看了眼沉思的于鹤立,转身去找鲁会计了。她之前听鲁会计说那些发票和单据原件都保存在财务室的柜子里,用铜锁锁好。她既然答应帮傅经理解决问题,不得不将这些原件挨个过一眼,至少心里得有个数。 鲁会计正盘腿坐在财务室垫着凉席的木椅上,拿着两根磨得光溜的长竹签,正专心致志的编制着一件颇具雏形的毛衣。头顶上破旧的吊扇吱吱呀呀的响着,些许聊胜于无的凉风撩起她半黑半白的头发。见满手灰尘的梁苏贸然闯进来,鲁会计“哎哟”了一声,转身就带梁苏去卫生间洗手。 积年累月的各种采购凭证和发票被杂乱的塞在木箱子里,搁置在柜子的最上一层。梁苏边翻边想,如果鲁会计这些年对工作能像织毛衣那样上心,或许傅经理的举证就不用那么艰难,在北京的诉讼也不至于几乎毫无胜算。好在目前判决结果还没有下来,如果找到补充证据或者原被告双方能握手言和以调解结案,最终结果还能有改观。 直到快吃中午饭的时间,傅经理才带着武轩昂慢悠悠的走出了经理室。他让武轩昂喊上梁苏和于鹤立,四人去宾馆二楼的餐厅吃了一顿白菜猪肉饺子另加几样凉拌素菜当午餐。席间于鹤立和梁苏比较沉默,倒是武轩昂兴致很高,不时与傅经理攀谈几句。傅经理一高兴,说起宾馆最近新进了一批健力宝,要去拿几罐给大家来解暑。 趁傅经理拿饮料的档口,武轩昂做了个鬼脸,偏过头偷偷问梁苏:“怎么样?弟妹你想到办法没有?” 梁苏胸中装着事,无心和他口舌之争,懒懒地说:“病入膏肓,亡羊补牢。” 武轩昂竖起白皙粉嫩的大拇指在梁苏面前晃了晃,“来,你补你的牢,找羊交给我。”又笑吟吟对闷头吃饺子的于鹤立道,“憨子你算找对人了。她学法律,可以帮傅经理解决之后的难题,眼下北京的那个案子,我包你调解成功。” 梁苏好奇笑道:“你真有把握?” 武轩昂大大咧咧拍了拍胸脯,这时傅经理回来了,手里捧着几个橙红色的易拉罐饮料。于鹤立接过其中一罐打开,浓浓的甜橙香味立即散发出来。梁苏喝了两口,不就是甜津津的橘子汽水嘛。不过这天喝起来确实解暑,很快她便把一整罐喝的见了底。 饭后梁苏和于鹤立又询问了傅经理一些具体问题,这才决定踏上返程。武轩昂因为有任务在身,也没有挽留他们,只说下次要去北京聚。这日路上车很少,于鹤立披星戴月一路飞驰,终于赶在午夜之前把梁苏送回了和平饭店。 “对了,你回重庆以后打算怎么办?”于鹤立双手目不转睛的握着方向盘,脑海中却还在思索案件的事。 “按部就班,针对今天的问题起草一份法律建议书。如果之后诉讼还要委托路教授,我会远程协助他们准备证据。”梁苏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上次的案子主要输在证据层面,他们不是没有证据,只是交上去的东西太过散碎形成不了证据链。我想有个专业的人从旁协助,应该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哈哈哈,咱们先回重庆,坐等北方传来胜利的凯歌,这次武兄算是立了大功!”于鹤立忽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着实吓了梁苏一跳。 第27章 表白 · 梁苏回到北京, 和梁秋唐一起逛古董市场,品小吃,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 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松弛下来。大舅梁青跟着外商考察团去上海看投资项目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动身去加拿大的事梁苏犹豫了很久, 决定跟梁秋唐坦白自己的想法。梁秋唐听完她长篇大论的解释, 只是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没有像梁青那样苦口婆心的劝说。老人捋了捋梳的整齐的银白色头发,表示等月底梁苏回了学校,自己打算带梁青去庐景看一看, 给自己早亡的爱女扫扫墓。 “山西的事情结了没有?”梁秋唐坐在酒店后院的藤椅里,看着外孙女瘦削苍白的脸颊愈发心疼,“那阵儿都没有休息好吧。” 梁苏沉默着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告诉外公于鹤立找来报社工作的媒体朋友整版曝光,迫使国企主动提出和宾馆调解解决问题,最后将所欠千代款项折了个七成五一次性付清。之后宾馆主动向法院提出撤诉,这才得以案结事了。 梁秋唐握着拐杖沉思许久,缓缓说道:“这个男孩子很适应国内的生存法则。” 梁苏点点头,“他自己在政法学院念书, 同时也会做些小生意,脑子挺活泛的。” “活泛好, 我当年如果不活泛,你舅舅现在还在犄角旮旯的小县城里勤扒苦做过日子呢。”梁秋唐笑着拿起茶壶,给梁苏斟了杯茶,“你快开学了吧, 什么时候动身回重庆?” “于鹤立说一周之后动身。毕竟我这里有很多资料要交给教授,宾馆那边的事也还没有了结, 虽然案子本身有了眉目,之后还有其他企业的欠款需要处理,甚至对于后续的事,我也想从法律的角度给予指导。”说到这里,梁苏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当然,我对这些没有经验,一切还要在路教授的指点下行事。他在做教授之前干了很多年的律师,还在海外留学过,处理这些事情小菜一碟。” 梁秋唐眯起眼睛,“那过去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有机会带你去看看加拿大的律师,上庭的时候披纯黑的袍子,每个人都要戴上雪白的假发,还按小时收费,那叫一个神气儿。” 梁苏揉了揉自己毛茸茸的脑袋,一头长发抹上和平饭店带着鲜奶香气的进口护发素,柔顺的如同瀑布一般。“哈哈,听说蓝眼睛的白人秃头的很多,没关系,我头发多,经得起折腾。” 梁秋唐转而又问起于鹤立有关的事情来。梁苏留了个心眼,只说是普通同学。梁秋唐把杯中温下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笑呵呵的对她说:“既然是普通同学那这次咱就不见了。不过年轻人,还是见识多一点好。优秀的男生不光你身边有,以后工作中也会遇到,加拿大也有很多才华横溢的华裔青年。苏苏,你年纪小,可不要一叶障目,错过整片茂盛的森林。” “可我日后只需要一个人陪呀。”梁苏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我也不可能猴子掰棒子似的见一个掰一个,到头来整个森林都糟蹋个便,挑的眼花缭乱也定不下来。” “哈哈哈。这个比喻倒头一次听说。不过看着你比国内一般小姑娘要洒脱,外公也好放心些。”梁秋唐笑眯眯的说起加拿大的孙子们来,“你舅舅家两男孩儿,在初中就开始和女同学交往。我倒是劝他们专心学业念个好大学再说,你猜怎么着,他俩异口同声说学校里成绩最好的男孩子根本不受女生欢迎。那些白人大妞都喜欢会运动的、幽默的、高大的男孩子。唉,我也是有私心的成分在,不希望他们找金发碧眼的洋人姑娘结婚。毕竟论旅居海外多少年,咱们还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华儿女嘛。不过加拿大倒是很开放,男女不结婚住在一起也没什么,甚至未婚生子照样能享受福利,同性之间感情好了也一样可以结婚。普通夫妻离婚了还是朋友,我一个合伙做生意的老哥们儿,现在七十多了,这辈子结了五次婚。” 梁苏腹诽,你外孙女儿来自三十年后,当然不会像眼下的女孩子那样围着男人转悠,离个婚仿佛天塌了一般。不过戏还是要演下去,不能让着火眼金睛的老爷子看出破绽来。于是她睁大眼睛,故弄玄虚的捂住了嘴,半饷才反应过来,“听起来跟天方夜谭一样,挺,挺不可思议的。” “我开始也不适应,后来习惯了就好了。”梁秋唐悠然扶着拐杖站起身,“有机会接你出去看看,你会喜欢那里的。” 不得不说,梁秋唐不愧是在商场浸淫了多年的老狐狸,见微知著,谋算人心的能力令梁苏叹服。就三言两语的一席话,把梁苏的心挠的痒痒的,找机会还真想去加拿大看一看呢。她上辈子去过东南亚几个热带国家,也跟团游过一趟欧洲,除了恼火的时差问题以外,只记得奥特莱斯的奢侈品比国内便宜很多,她忍不住刷爆了信用卡,连行李箱都差点超重。不过论怎么样,眼下先把手头针对翰林宾馆的法律意见书写好才是正经事。 回重庆照样是由于鹤立开好介绍信,买了机票在机场等梁苏。大舅梁青还没回来,司机载着梁秋唐去机场送她。于鹤立事先得到梁苏的嘱咐,没有像往日一样穿的特立独行。短发精神,衬衣笔挺,牛仔裤也换上了正常的版型。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北京大院出身规矩读书的小伙子,他提前在机场下客点等梁苏,见司机扶着梁秋唐下来,上前微微鞠躬,喊了一声:“爷爷。” 梁秋唐乐的合不拢嘴。他的孙子们总带着些西人的随意,总来没有对他这么恭敬过。于鹤立让梁苏扶着老人,自己和司机一道从后备箱搬下两个硕大的箱子,又忙不迭带着梁苏办托运。等到一切打点妥当,他和梁苏一起和老人告了别,这才快步朝安检区走去。 等到起飞已经是下午,梁苏系着安全带,调整了座椅靠背,百聊赖的透过舷窗欣赏着地面的河山。忽然手腕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搭了上来,她连忙回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支精致小巧的女士腕表,于鹤立正低着头替她调整表带呢。 梁苏本能的要缩手,可洁白的玉腕被于鹤立捉在手心,使不上力。“别忙着拒绝,你带着真的好看。”于鹤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的脸有些热起来。 于鹤立赶紧解释:“以后你就不用向别人问时间了,自己一抬手就能看到,多方便。” “外公临行之前送了我一只。据说是美国流行的电子表,直接显示数字的那种,一个电池能管两三年。只是学校里没人戴这种,所以我才在箱子里放着。”梁苏身体微微僵硬,不敢看于鹤立的眼睛。 于鹤立以为梁苏不喜欢,抬起自己的左手伸到梁苏面前,“请你一定要收下,这个手表是我哥从瑞士带回,厂家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你看我这只,从高中起就带着,这么多年一直走的很准。” 梁苏目光闪烁,她瞟了于鹤立的手表一眼,又伸出自己的左腕细细对比着。她手上的腕表的中央是细细的墨蓝色金属表盘,上面镶嵌着星子似的一圈碎钻。银质的指针纤细而修长,优雅的在天幕般的背景上舒展开来。虽然只是用来看时间的手表,可它的精致与情调不输这些天市场上见过的任何一件价值不菲的首饰。 “以后就和我戴一样的手表,好不好。”于鹤立温柔的抚了抚梁苏肩头垂下的长发,“咱们在一起吧,经过这些日子软磨硬泡,我妈终于松口,答应我今年就在重庆实习。大四我课不多,可以好好陪着你。” 梁苏咬着嘴唇,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应。 “我多半时间都在图书馆。”她目光闪躲着望向窗外的云海,“大三一年特别关键,我怕我没有时间。” “那我就负责接送,还可以给你送饭,监督一日三餐,保证风雨阻。”于鹤立美滋滋的回应。 “我明年也大四,毕业之后档案可能会被打回原籍。”梁苏搜肠刮肚的寻找着理由。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于鹤立自信的抬了抬眉毛,“反正我抱定决心做生意。现在中国大地上哪儿不需要个体户呢?自谋职业不涉及安排工作总没问题的。” “那我要读研呢?”梁苏忐忑不安的问他。 “我就留在重庆,做生意供你。”于鹤立转悠着漆黑的眼珠,“你就算要读博士我都供你。我到时候还可以跟身边的朋友神气活现的炫耀,我家里有个文曲星下凡的漂亮对象。” 见平日伶牙俐齿的小梁同学偃旗息鼓下来,于鹤立忙见缝插针道,“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之前路恩平也说过,当法律人的另一半要担待很多。可我觉得,只要两个人彼此喜欢,心在一块儿,发生任何事都没有过不去的坎。” 此时飞机正穿行在万米高空的云海之上,一道炽烈的阳光直射在机舱里,晃得梁苏有些眼花。她闭上眼,感受着身边男生身上沁人心脾的薄荷味儿,终于不再抵抗,微微点了一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实务 · 开学以后, 法律系三年级所有人都忙碌了很多。杭丽似乎谈了恋爱,在穿着打扮上比周茵茵还要费心起来。周茵茵虽然还是老样子,看电影、参加舞会照旧, 怎么开心怎么来,可偶尔找梁苏聊天时眉宇间也会笼罩着淡淡的迷茫, 毕竟马上就面临分配。 梁苏知道女生们大多细腻敏感, 便把梁秋唐送给她的大量时兴衣物都锁在了柜子深处, 只照常找些过去买的普通衣裙来穿。开始于鹤立很是不解,觉得女为悦己者容,连连反自己是不是在市政府实习太忙的缘故让梁苏不痛快, 导致她以灰头土脸的打扮来报复自己。后来梁苏如实告知,于鹤立一连惊呼了好几声“小机灵鬼”。 梁苏妩媚的撩了撩头发,袖口露出于鹤立送给她的那块瑞士腕表。“见表如见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可是时时念着你呢。” 于鹤立顿时心底比喝了蜜还甜。他暗下决心,等实习津贴发下来,一定要带梁苏去重庆最大的百货商场购物,给她买最好看的时兴衣服。他要法律系的同学都知道,梁苏穿着入时是应该的, 因为她有个有能力又爱着她的好对象。 这段甜蜜的恋情没等同学们发觉,就被路教授火眼金睛给看透了。梁苏交给他法律意见书初稿的时候正值初秋, 雪白玉腕上的小巧表盘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眼光。 “意见书写的不错,不过还需要很多修改的地方。”路教授漫不经心的翻阅着梁苏连篇累牍的整齐小楷,“这趟你收获不小,观摩了最高院的庭审还认了亲。对了, 你的手表很漂亮。” “据说是外国货。”梁苏对路教授耍了个小聪明,毕竟她之前提过自己加拿大亲戚的事, 正常人都会以为是失散已久的亲人赠送的见面礼。 “挺好的,很适合你。”路教授笑眯眯的瞧着她,“应该不是北美的货,我记得今天某位因为实习而缺席的男士也有一块。” “还是您明察秋毫。”梁苏垂下视线,闪避着路教授的目光。 “你的眼光确实不错。”路教授把手中的稿纸搁在一旁,“意见书我会尽快修改之后签字发给翰林宾馆。不过我还有几点疑问,为什么你用了很长篇幅来针对账目上的混乱和财务流程的不合理,按理说这一块并不是咱们该擅长的地方。还有,对方已经把款打过来,你觉得自己在这份法律意见书中付出的工作,我该分成给你多少?” 梁苏头脑里“嗡”的一响。她在意见书里长篇大论洋洋洒洒地说明了财务相关风险,是基于上辈子她作为注册会计师的职业自信,也想当然会为这份法律意见书增光添彩。没想到路教授粗略看一眼就把这些揪了出来,问题直中要害让她不敢回答。难道还能直说:“您的得意门生是穿越过来的前资深会计师?!” “我在自学过很多会计学内容,并且还给懂财务的人看过,内容绝对没有问题。”梁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上去理直气壮些。 没想到路教授和蔼的摇了摇头,“你记不记得大一法理学课上学过的,法学的基本范畴是什么?” “权利和义务。”梁苏不假索的答道。 路教授语重心长的开口道:“没错,咱们既然合同上约定了工作范围,就应当严格按照上面的约定来开展工作。这既是对客户负责,也是对咱们自己的保护。” “那如果发现对方有其他的问题呢?”梁苏抬起头,“难道我们要为了保护自己而袖手旁观,放任损失发生吗?” “当然不能。这时候你应该在法律意见书中用专门篇幅指出问题方向,注明此问题应当咨询专业人士解答。这样的话既给自己避免了责任,也防止客户的损失发生。”路教授胸有成竹的微笑着,“我向来主张法律人不能只耕耘在机械的条文之间,特别是今后想在实务领域做出成绩的。无论是会计规定还是企业运营,甚至在科学技术知识和人情世故方面都必须有广泛涉猎。这些东西不是必须精通,但必须在应用时知道去哪里寻找。毕竟咱们这一行,如果法庭上因为知识结构缺陷被对方揪住错处,那真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知道了。”梁苏红着脸说,“您的意是不要班门弄斧,其他领域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办。同时丰富自己的知识面,是为了在更好的为日常工作服务。” 路教授指了指柜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藏书,“咱们这行是个技术活儿,活到老,学到老,才能不被社会所淘汰。” 梁苏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落下地来。她方才生怕路教授对她财务知识的来由刨根问底,没想到对方话锋一转,偏向了法律人知识结构和职业素养领域。于是她慢吞吞的开口道:“对了,那您觉得我该如何选择实习呢?” 路教授呵呵的笑了起来,反问她:“才二十岁不到,你就真的那么急着工作?” 梁苏一下子愣住了。只听路教授又道:“想不想在咱们渝城政法多待几年,搞搞研究,丰富下自己的理论功底?我手上正好有硕士研究生的招生名额,你在北京的时候我就在想,等你回来就谈谈保送的事情。既然你之前说过想以民商经济类作为日后工作领域,如果愿意的话,就在我手上读个研究生。反正以你这几年的平时成绩和专业成果,我想委员会是应该会通过的。” “我,我当然很乐意。”梁苏激动的结结巴巴地说,“能跟着您一起搞研究,是我莫大的荣幸。只是之前一直没考虑过这条路,觉得有些突然。” “那你之前怎么想的?” “找个律所或者在公检法机关实习。这样的话可以尽可能从不同角度多接触法律实务工作,为日后打好基础。”梁苏叹了口气,“保送的资料很复杂吧。我现在回去就开始准备,您让委员会秉公审查,我相信自己的实力。” “不必这么早,这次只是问问你的意见。联系实习的事交给我,我考虑一下,看什么地方最适合你目前的情况。还有,陈飞飞那个案子法院寄来了传票,说补充侦查已经结束,过阵子要开庭。你跟着一起来吧。” “陈飞飞?就是那个咱们在成都见过的嫌疑人?”梁苏有些迷惑不解,“不是说刑讯逼供证据有问题吗?怎么还能走到开庭这个程序上。” “咱们国家暂时还没有无罪推定一说。”路教授起身打开窗户,从衣袋中掏出香烟点上:“在英美法系国家,这样证据链有明显错漏的案件很难走到上庭这一步。即使侥幸走到,案件事实也是由陪审团来认定的,他们都是没有法律专业背景却具有丰富生活常识的普通民众。只有经过他们认定的案件事实,才由法官来裁定案件具体定罪与量刑。” 梁苏上辈子也看过一点法律方面的美剧,似乎在大洋彼岸,律师是法庭上最耀眼的主角,只凭借一副铁齿铜牙和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达到颠倒是非黑白,扭转乾坤的地步。 路教授似乎看出了梁苏的心,“我可以让当事人再出一份委托。你以我助手的身份,和我一起站到辩护席上去。到时候你想发言可以说,不过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我拽拽你的衣角就必须停下来,知道么?” 梁苏感激的点了点头,“谢谢教授,我这就回去写发言稿,过两天先请您过目下。” “不用,你自己来把握。如果什么都需要我看过才能定夺,那费功夫带你出庭就没有意义了。”路教授侧过脸,对着窗外静静吐出烟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自己作为公民代理赚学费了。什么写合同、拟诉状、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额案件,律师不愿意接的我都揽过来。赚钱在其次,关键是自己想多接触一些。毕竟有个成语叫少见多怪,我总想趁年轻多见识些,避免日后来大惊小怪。” 梁苏听着路教授讲述他学生时代的丰功伟绩,对比自己寡淡的大学生活,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路教授抽完一支烟,关上窗户,温和的问梁苏:“这个案子的报酬,到时候连带法律意见书的部分我一块儿给你。你想要多少?” “不用,谢谢您。您肯带着我工作,我已经收获不少,怎么好说钱的事?”梁苏的声音有些慌乱,方才她差点口不择言连为人民服务之类的话都说出来。可转而又打住了,毕竟这些法律实务工作是纯商业行为,与冠冕堂皇的口号语言没有半毛钱关系。 “作为未来的律师,你一定要学会开口,先从我这里开始。只有先尊重了自己的劳动,才可能获得委托人的任可。”路教授静静的看着梁苏,“古人提起讼师,总说拿人钱财□□,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意的。只有拿足了报酬,才有动力精进专业,更好的为委托人服务。再不是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吗?咱们既然经纶满腹,怎能不做风度翩翩的绅士淑女?” 第29章 庭审 · 秋风四起, 阴雨缠绵。陈飞飞开庭那日,久未踏进法庭的路恩平特地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西服,打上于鹤立送他的丝绸领带。出门前他怅然立在旅馆的全身镜前, 专注的端详着自己镜中的白发,半晌, 发出一声英雄迟暮的叹息。 梁苏早已拎着巨大的案卷袋等在大堂门口。她身着一套暗红的法国西装, 正是大舅梁青在北京送给她的礼物之一。看到路教授西装革履的出现在门口, 她赶忙迎上去,展开灿烂的微笑。 路教授看着梁苏略施粉黛的如花笑靥,忍不住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 “精神吗?”路教授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心虚。 梁苏用力的点点头, 伸出大拇指道:“风度翩翩。只是腰身肥大了一点儿,不过您穿宽松版也格外有范儿。” 路教授若有所思的叹道,“好久没上过法庭,西服早就压箱底了。再说瘦点也不赖,千金难买老来瘦嘛。” “您一点儿也不老。再说,姜还是老的辣。”梁苏潇洒的甩甩头发,从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地图,朝几百米之外的法院走去。她上辈子用惯了智能手机和GPS,有点不适应按图索骥般的找路。 路教授体贴的帮梁苏接过了厚厚的案卷材料。两人慢慢在雨后泥泞的道路上走着, 潮湿的凉风混着青草的清新,让人格外舒爽。 这是梁苏第一次进入法院, 三层高的审判楼看上去有些年头,周围贴的白瓷砖有的已经开了裂。穿着暗绿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查验过二人身份证和介绍信,昂首阔步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由于路教授带着梁苏早到了半小时,宽敞的法庭内空无一人。锃亮鲜红的国徽高悬在审判席的头顶, 在一室暗色家具中愈发显得庄严肃穆。正对着法官的是被告席,不设座位, 只能站立着参加庭审。公诉人和辩护人分别坐在法官的左右两侧,预示着审判工作的公平和公正。 路教授带着梁苏在座位上整理起材料来。这时候两名公诉人已经到场,年轻些的看模样是个毕业没多久的小帅哥,年长些的有快四十岁,都穿着类似军装的制服。年轻的公诉人可能没见过漂亮清纯的女大学生坐在辩护席上,好奇的打量了一会儿。带他的那个察觉到下属的不妥帖,重重咳嗽了几声,吓得他赶紧收回目光,板起面孔僵硬的坐在公诉席上。 接着一群当事人家属走了进来,三三两两的坐在了旁听席上。为首的看年纪应当是被害人的遗孀,半尺来长的花白头发胡乱束在脑后,身上皱巴巴灰扑扑的外套几乎看不出颜色来。她眼圈发红,神情漠然,看上去像一尊泥塑木偶。只有黑纱缠绕在右臂之上,随着她的肢体轻微拂动着,能证明主人姑且一息尚存。剩下几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怒目圆睁着,见被告人陈飞飞还没有到场,便把凶神恶煞的目光投向辩护席。梁苏当即低下头,装着翻阅案卷用纸张挡住了脸。倒是路教授索性面带微笑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副你奈我何的怡然表情。 审判长是个国字脸的中年女士,皮肤白皙,目光坚毅,看上去是个嫉恶如仇的主儿。一男一女两名年轻审判员紧随其后,表情有些紧张。等大家纷纷坐定,墙边锁着的偏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两面带着白手套的魁梧法警拖着被告人陈飞飞进了场,陈飞飞的头发比之前看到的略长了些,薄薄一层青黑色蓬乱的盖在脑袋上,脚下沉重的铁链叮当作响。 趁审判长宣读开庭规定间隙,路教授飞快的写了个小纸条放在桌面上。 “你负责常规辩护人发言部分,可以吗?” 梁苏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她努力的深呼吸了几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审判长精炼的发言之后公诉人开始了冗长的起诉书宣读。 年长的公诉人长篇大论控诉了陈飞飞杀害老板高昌明的经过,以及相关定案依据和公安机关工作成果。陈飞飞没精打采的垂着脑袋,仿佛这些乏味的措辞已经听得耳朵起了茧子。梁苏一门心思专注在待会的辩护人发言上,薄薄几张稿纸颠三倒四读了四五遍。只有路教授握着支蓝色圆珠笔,在厚厚的稿纸上记录着关键要点。 公诉人话音刚落,旁听席上便响起一阵骚动。妇人的呜咽声夹杂其间,紧接着冒出一个雄浑的男声,大喝一句:杀人偿命!周围的法警极有经验,连忙从四面八方朝旁听席包抄过去。女审判长忍不住敲响法槌维持秩序,实木撞击的声音洪亮而清脆,顿时响彻法庭。 被告人陈飞飞斜斜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般笨拙的扭了扭手腕。两个看守他的法警顿时神色紧张起来,生怕小伙子会突然挣开脚镣扑向公诉人。没想到一向寡言腼腆的陈飞飞居然咧开嘴诡异的笑了下,被梁苏恰好看到,顿时感倒脊背发凉。 接下来进入了证据调查环节,这个环节是由法官主持针对各方证据进行质证。年轻的公诉人显然没把辩护席上一老一小放在眼里。梁苏冷眼瞧着他的表演似乎把法庭当作个人演出的舞台。各种证据一一排出,只凭公诉人的态度来看,似乎不用法庭合议,被告人板上钉钉该判死刑的。 “我有问题想问。”路教授不慌不忙的站起来,扶了扶领带,气沉丹田:“为什么陈飞飞一个瘦小的男孩,素来遵纪守法,却要和自己的老板发生冲突,就算心生不满,大可以言语争辩甚至发生抓扯或者干脆一走了之,毫无征兆的走到杀人这一步,有点难以置信。” 年轻的公诉人帅哥扬了扬手中的照片:“这些还不够辩护人相信吗?” 梁苏灵机一动,翩然走下辩护席,来到公诉席,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照片,又回到自己的位置,递给了路教授。对于这些照片他俩早在阅卷时看的滚瓜烂熟,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梁苏强忍笑意,心想这次既然公诉人想尽情表演,怎么着也得给个面子。 “这把刀有点意思。”路教授对审判席微微颔首,“仅凭公诉人提供的照片,我认为这把刀使用时间不长。可据在饭店工作的其他伙计证明,明明这把砍刀是被害人使用过十几年的,刀刃非常钝,使用起来也很费力气。所以他们只要有选择,就会避免用这把刀。被告人作为一个智商正常的成年男性,在饭店工作了不短的时间,我认为他即使动了杀心,也会用其他的刀。被害人比被告人强壮许多,如果武器不能一击致命,被对方夺取的话死亡的就很有可能是自己。” 女审判长点点头,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过角落里奋笔疾书的书记员,着重提醒要记录在册。 “而且,这把刀并不罕见。这些年相同规格的刀具厂家一直没有停产,如果被有心人偷梁换柱的话也很容易做到。”路教授乘胜追击道。 “可是,我在这里需要提醒辩护人一点。”年长些的公诉人按着伙伴坐下,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刀身上血液的血型与被害人血性一致。就算所谓的有心人特意调换过刀具,他的动机如何解释?还有,被害人指甲里有被告人的皮肤组织,这点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针对咄咄逼人的措辞,梁苏想到路教授在法律意见书中对她的尊尊教诲,鼓起勇气站了起来,“我们作为本案的辩护人,在法庭调查阶段只负责针对证据提出疑问。我们既不是侦查机关也不是审判监督机关,无法越俎代庖对案件开展侦破工作。另外我想请审判长注意一点,这把刀的刀柄上未提取到属于被告人的指纹。如果说被告人实施杀人行为后自己擦去了指纹,为什么思维缜密的他会选择将凶器扔在柴房,进行抛尸的时候扔进深山老林或者干脆挖坑深埋岂不更神不知鬼不觉?” 路教授蹙着眉扯了扯梁苏的衣角,梁苏打住话头,缓缓的坐了下来。 “我补充一点,我不觉得本案被告人有独自抛尸的能力。二人体型悬殊,路线又是一路上坡,只用一辆独轮车来运送,显然不是瘦弱的被告人能自己完成的。” 旁听席上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公诉人又针对辩护人的质疑回答了寥寥数语,还问了被告人几个问题。陈飞飞似乎觉得自己有了一线生机,改变了往日的消极态度,至少能配合着用三言两语回答。 轮到辩护人发言了,梁苏清清嗓子,扶着台子站起来,开始宣读事先拟好的辩护词。她没想到素来沉着冷静的自己会瞬间感到紧张,仿佛全身上下都不听使唤,连嗓音都觉得陌生起来。她尝试着放慢语速,努力做到清晰流畅,让所有人都能听清辩护方的观点。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复盘 · 梁苏读完辩护词后, 头脑空白的坐下,意外发现脊背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庭审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可她的脑海几近一片空白, 只感觉审判的路教授依旧口若悬河的展开辩护,而自己却再也听不进去只言片语。 就这样如坐针毡的熬到了庭审结束。审判长宣布休庭, 并没有当面宣判。鉴于当事人家属情绪激动, 法警主动护送路教授和梁苏从内部通道离开。这时身后传来被害人遗孀声嘶力竭的喊声:“为坏人说话!唯利是图的丑恶讼棍!” 被害人遗孀一开口, 跟着她的家属们纷纷骂起了脏话,各种下流词汇不绝于耳。路教授带着梁苏走的飞快,几分钟便绕到了法院侧门。侧门坐落在办公楼后面一处不起眼的围墙边, 如果不是内部人员定然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路教授诚恳的跟好心的法警递烟道谢。法警大哥憨憨的笑道:“这种事情我们见怪不怪的。经常有家属雇请社会闲散人员来闹事,冲动起来甚至还围攻法官。法警大队人手不足,又不能拒绝旁听,还是我们退休的老院长根据当年抗美援朝的经验想出了这个办法。” 梁苏和路教授刚回到宾馆,就被前台的服务小姐叫住了。 “早上接到一个电话,请中午在宾馆稍等,于先生下午会开车来接您二位回重庆。” 路教授与梁苏对视一眼,除了于鹤立,还有哪位会开车来接他们? “这样, 咱们先去餐厅吃点东西,把上午的庭审进行一个复盘。”路教授沉稳道, “待会还有时间咱就回宾馆睡个午觉,可惜不能及时联系上鹤立,不然就不用在这里干等。” 梁苏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路教授来到餐厅。或许是打扮的太过惹眼,服务生直接把他们领到了餐厅最里面的包间里。路教授心情大好, 开玩笑问是否提供牛排和咖啡。结果被正色告知这是国营餐厅,不提供崇洋媚外的西式餐点。 路教授尴尬的耸了耸肩, 点了老鸭汤,红烧土豆和泡菜炒猪肝,又添上一份红糖汤圆作为甜点。这个年代物资还比较匮乏,难得吃到一点甜食。 “这是奖励你的,今天表现还不错。”服务生出去后,路教授打开窗户,顾自点了根香烟。 梁苏勉强地苦笑了一下,“您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搞砸了。” “没有啊。第一次上法庭敢参与辩论,还能清楚的发表辩护意见,比我解放前带的那帮学生强多了。”路教授看着窗外会想起很多年前的课堂,“那年代读大学的很多都是有钱人的孩子,专业也是家里选的,其实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适合读法律。” “还有庭审比我表现更差的吗?” “很多人第一次进法庭都被严肃的氛围吓到,腿肚子打哆嗦,更别说发言了。”路教授缓缓吐出烟圈,“我那时候毕业也不久,年轻气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害怕上法庭,我就越要抓他们去,有一两个学期甚至还会把当庭表现计入平时成绩。” 梁苏想不到,今日举重若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路律师过去还有这样的一面,也跟着放松下来。“既然腿肚子打哆嗦,带上法庭不是和摆设一样吗?” 路教授气定神闲的摇了摇头,“那也要带上辩护席,至少要坐着听完庭审。一回生二回熟,多坐几次,适应了环境,再让他们承担少许工作。不是还有我在后面兜底吗?所以让新手大胆发言,毕竟我自己也是从新人过来的。你能独自完成辩护人发言,虽然只是念稿子,已经很好了。” 梁苏被路教授的话逗笑了。没想到教授对自己的底线居然是坐在庭上而已,不过转念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如果真的要分担辩护工作,为什么事先没有布置任务? 这时候服务员端着个喷香的土陶砂锅走了进来,泡萝卜炖老鸭的鲜美香味立马充满了包厢。半碗浓郁的鸭汤下肚,梁苏感觉五脏六腑都舒坦起来。 “其实今天发言的时候,我还是有点冲动的。”梁苏看路教授在一旁心情甚好的啃着鸭腿,主动承认了不足。 “有激情是好事,不过你最大的问题是找错了对象。”路教授放下手中的鸭骨,拿起纸巾抹了抹嘴,“还好我当庭制止了你,记住,与公诉人针锋相对可不是良好的诉讼策略。” 梁苏的脸颊略略有些红润,“我有点看不惯他趾高气扬的样子。语气那么冲,一股唯我独尊的霸道气质。” “所以另一个检察官制止了他。”路教授轻轻用手指叩着桌子,若有所思道,“咱们的任务是在合法合规的范围内尽力为委托人争取利益。有些公诉人由于经验和知识有限,在接触过程中会有不恰当的举动。这时候咱们坚持自己的辩护策略就好,不要被带到沟里去。” “确实,是我冲动了。有时候我会不由自主的顺着对方的话去思考,这很难避免。”梁苏夹起一块热气腾腾的烧土豆放进嘴里,“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来对我训练下?” “所有的不足,归根结底是实战经验太少。你还年轻,有的是经验改观。只需要从心里明白,刑事辩护中公安机关和检察机关都不是针对我们,他们需要查清案件事实,惩罚犯罪和保障人权。我们从被告人的角度出发,据理力争,也促使他们的办案过程更加完善。”路教授似乎吃饱了,慢慢放下了筷子,又舀了碗汤喝,“再说,你不是对民商经济类的方向感兴趣吗?刑事案件的庭审让你接触下就好,以后即使遇到也不会手足无措。” 梁苏心虚的埋头苦吃着,她选□□商经济方向其实谈不上兴趣所在,完全是想事倍功半的偷懒。作为带着满脑子的专业财经知识的穿越者,她知道未来的经济发展方向,也希望在日后的工作中避免血淋淋的红海竞争,不如利用自己复合型知识的优势开拓出人无我有的蓝海,最好能做精做专,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赚的盆钵体满。 正说着,路教授解开领带,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其实,我也支持你这样选择。毕竟你的家人远在加拿大,如果日后需要移民和他们团聚,可以与国内做些贸易往来。中国的刑事法律制度很大一部分是学习苏联,但民商类法律却借鉴德国和日本更多,从学以致用来看显然民商法更适合你。不过无论日后从事什么工作,只要与法律相关,我都建议你以刑事辩护作为切入点。” “为什么?”梁苏放下盛满汤圆的瓷碗,有些不解。 “因为证据。无论中外,任何国度中法庭进行定罪量刑对证据的要求都是最严格的。如果能在刑事辩护中锻炼出缜密而严谨的思维,日后进入经济领域,别的律师是如履薄冰,你是如履平地。打官司就是打证据,你看我们今天,不也是从证据入手对公诉人进行质疑吗?” 见梁苏似懂非懂,路教授轻轻笑了起来,“咱们预测一下,这次法官会怎么判陈飞飞的案子?” 梁苏思忖片刻,“很有可能无罪释放,因为证据上有重大疏漏,无法证明被告人就是杀人者。” 路教授更正道,“证据不足。而且已经进行补充侦查,可以宣判无罪。但我们也只是就证据中的纰漏展开辩护,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谁也不清楚。如你所说,因为证据缺失没能定案并不能完全排除陈飞飞杀害了高昌明。” “可是,如果陈飞飞真的是杀人者,咱们不就像高昌明老婆说的,帮坏人说话了吗?”梁苏有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本来我在会见时还以为这可能是个屈打成招的冤案,没想到,我们的辩护很可能导致凶手逃脱惩罚。这太荒唐了。” 路教授盯了梁苏一会儿,“犯罪嫌疑人并不是罪犯。不然不经审判就被投入监狱服刑,无论古今中外都有过这样的野蛮历史,不信你去复习下中外法制史的教材,一定大有收获。” “陈飞飞的案子如果能收获无罪判决,即使日后侦察技术手段有所突破,证明了陈飞飞就是当初杀害高昌明的凶手,也不能说无罪判决是错误的。毕竟今天的证据链缺失就导致了这份判决书。好比西方历史上有记载的那些连环杀手,有些在几十年上百年之后被查出当年真凶,也是侦破手段进步的结果。我知道你今天还纳闷我为什么没有针对当初的刑讯逼供来进行辩护。因为这些我们当时并没有条件进行取证,贸然发言只会让法官觉得胡说。”路教授自信的笑道,“当初试探陈飞飞让他露出伤口只是为了证明我的猜测,这样认罪书中的每个句子我们都必须事先推敲过才行。” “学到了。”梁苏这下子对路教授心服口服。 “把汤圆吃了。”路教授狡黠的笑着,“回去写五千字的复盘报告,下个月底之前交给我。” 梁苏的脑袋一下子大了,面前软糯清甜的汤圆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第31章 保研 · 整个学期梁苏过得无比忙碌, 从案件的复盘报告到保研材料的准备,还有越来越紧的专业课学习。于鹤立反倒比她更清闲些,市政府的针对在校生的实习并不忙碌。多数时候他都猫着腰躲在林主任的专家楼里, 要么继续自己的收音机组装生意,要么就从市场上买回最新鲜的鸡鸭鱼肉, 在为梁苏做好后勤保障的同时也不忘送给路教授一份。 “没想到, 我还能沾小梁的光。”路教授笑呵呵的接过搪瓷缸, 闪身让于鹤立进来,“我最近也没怎么管小梁,毕竟她事情多, 不想把小姑娘累坏。” “您说的哪里话。”于鹤立走进客厅,扫了一眼满地的各种书籍,最后目光落在衣架上展平的那件满是虫蛀的纯黑色出庭服上,“这是您当年在海外做律师带回来的?那可以称得上文物,下次找个考古学家评估下收藏价值。” 路教授被说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靠在窗户前,穿着件肥大的棉袄,秋末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都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金色。“或许是人老了,最近总是陷入过去的回忆里。看着校园里青春走过的学生, 倒也不留遗憾,只希望能多带出些好苗子来传承我这套衣钵。无儿无女的人, 能够真正留在世界上的也只有这些。” 于鹤立听出路教授言语中的伤感,只有这时才发觉讲台上意气风发的讲述者其实是一位年近花甲的消瘦老人,也有着平凡人日暮夕阳的沧桑。“您的学生们都特别出色,”于鹤立温言道, “我能高攀上实属荣幸之至。” 或许高攀这个词让路教授回忆起了些不太乐观的东西,他掂了掂手中雪白的搪瓷缸, “鹤立啊,你我认识小梁这么久,她的专注和努有目共睹。我从心里是祝福你们的。可是你付出这么多,有没有想过,如果感情抵不过现实,结果非你所愿,曲终人散时,能不能坦然接受呢?” 于鹤立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特别是在知道梁苏已经在国内没有亲人,舅舅和外公都远在大洋彼岸的加拿大等她。但从前途来看,似乎梁苏毕业之后远渡重洋和亲人团聚才是正途。她在加拿大有外公留下的遗产,有热热闹闹的亲人,会过比在国内苦苦支撑优渥很多的生活。更何况两国的经济水平现在也不能同日而语。 “其实我也想过这些。”于鹤立笑得有些牵强,“不过我愿意把选择权交给梁苏。做生意这么多年,也知道上杆子不是买卖,不过我可以做好自己能做的,给她一个安稳的后盾。这样即使今后的某一天她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离开我,也比许多年后形单影只的自己悔恨今日的怯懦要强很多。” “而且,路教授,我知道您为什么发不了大财了。”于鹤立看出今日的路恩平沉浸在回忆的伤感里,开玩笑道,“因为太注重得失。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其实和做生意一样,不到最后一刻都有扭转结局的可能。如果开始就拈轻怕重害怕失败,就好比我做生意害怕亏本,那就会眼睁睁看着赚钱的机会溜走。” “把握现在,敢拼敢闯。”路教授对于鹤立亮起了大拇指,“那就祝你如愿以偿。” 路教授的一番话终究扰乱了于鹤立的心绪,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和梁苏的结局,也曾不抱乐观态度。但一想到如果无动于衷就注定错失交臂,痛彻心扉的感觉就注满了身体的每一条神经。离开专家楼之后,于鹤立再也忍不住,他疾行着径直向图书馆赶去,想见梁苏一面,在红枫色的晚霞中揽她入怀,亲口诉说自己的深情。 此时梁苏正在一堆司法证据学文书中埋头苦读,甚至丝毫没有感觉到于鹤立的出现。于鹤立有些懊丧,他轻轻抽去梁苏手中沾满灰尘的典籍,无奈地摇了摇头。 敏感的梁苏一下子察觉到于鹤立的不对头,她果断放下手中的书本,抓着于鹤立的袖口,带他快步离开了图书馆。两人在如血残阳里并肩而行,怀着重重心事,谁都没有先开口。 “谢谢你。”梁苏故作轻松的扬起脸笑了笑,“最近的饭菜很美味,我觉得自己胖了不少。你作为始作俑者,可不许嫌弃我。” 于鹤立微冷的心脏漏了一拍,眼前女生的微笑如春风融雪,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哽咽在喉咙里。“你喜欢就多吃点,我在家里熬了汤,咱们一起回去喝。” “唉,需要准备的材料太多了。”梁苏心中惦记着桌上的那堆书籍,“据小道消息说,这次年级里有好几个同学都想冲击保研,其中还有学校老师的亲属。我当然相信学术委员会决定的公平性,可他们个个都很优秀,我真想赶在大四之前再好好作出些专业成果来。” 于鹤立摇了摇头,“我觉得你没有问题啊。你们专业竞争保研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点,连年级长胡泉都报名来凑热闹。你每年都能拿最高奖学金,还担任教授助理参与学术研究工作,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还听说学术委员会准备修改规则,把校园活动和政治面貌都纳入考量范围。”梁苏抬眼看了看华灯初上的校园,“对了,这么久都没说你的事情,你实习的怎么样了?” 于鹤立挠了挠头道,“还不错,机关里的同志们都挺和善的,食堂也好吃。当然,我更愿意回来做饭,毕竟和你一起吃有家的感觉。唯一的困扰是见到那些干部们要拼命忍下我的推销欲望,他们手中宽裕,肯定也想买个小家电改善生活。但是我作为实习生,堂而皇之把生意做到政府里,肯定有人会看不惯的。” “算你聪明。”梁苏牵住于鹤立的手腕,和他十指相扣,“总有一天,国家会大发展商业,那时候别说可以堂而皇之的做生意,公务员们都会争相下海。” “但愿这一天早点到来,我也不会每次过年回家被长辈戳脊梁骨,说不务正业,甚至个别古板的还会说我不学好。”于鹤立眉眼舒展,“有的时候我真想留在这里。有你,有自由,还有钱赚,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既然你喜欢重庆,就想办法留下吧。”梁苏想了想近日班里的情况,大多数同学都在为大四的实习单位奔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点门路的会在老家联系单位,只等毕业之后把档案打回去就可以正式入职,实习也算是先熟悉下环境。 “你会留在重庆吗?”于鹤立脱口而出,又觉得没头没脑这么问有些突兀,紧跟着解释了句,“其实去成都也挺好的,我也有办法进去任职,省会还热闹些,节假日咱们还可以下馆子逛街。” “渝城政法学院挺好的。在这里的四年,我的日子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都顺。”梁苏有感而发,“所以我对这次保研要尽最大努,哪怕耽误了实习都能接受。我也知道每个单位接受能有限,如果拖延下去,只能分到比较差的实习单位。 但如果能读个研究生,我就可以把实习放到两三年之后。” “如果你出国工作的话,甚至实习和档案都不重要。”于鹤立俊朗的微笑中透着一点无奈,“你英语不差,人又聪明,肯定很快能适应加拿大的生活。据说那边工资是这里的很多倍,连普通的工人都能开上汽车,买漂亮衣服也不需要布票。” 梁苏松开于鹤立,轻盈的蹦跳到他身前,优雅的转了个圈。“都说小心眼的人听风就是雨,这些八字没一撇的事,你现在就开始胡思乱想,多没意思。再这样下去,不等我毕业,就得去歌乐山精神病院给你送饭了。” 于鹤立呵呵的干笑了两声,歌乐山是全重庆有名的精神病院。附近精神类棘手的疑难杂症都往那所围着高墙和铁丝网的神秘医院里送。在他到重庆之初,也曾被本地的同学开过类似玩笑。“喜爱一个人会陷入疯狂的,你相信吗?”他鼓起勇气,对梁苏道。 梁苏盯着他深邃的双眼,不由自主点了点头。于鹤立平日里带着北京男孩儿的大大咧咧,很少细腻深情的抒发感情,她有一点不太习惯。“说到疯狂,我想到路教授之前似乎为心上人疯狂过,导致终身未娶。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我上次在学校里远远的看到他,人瘦了很多,还捂着腹部,神情特别严肃。” “确实瘦了很多。”于鹤立眼前浮现出路教授裹着宽大棉袄的躯体,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副形销骨立的躯体。“他和你一样,都快被工作埋住了。家里满地的书,一点儿生活气息也没有。” “我特佩服路教授的专注,”梁苏无意识拨弄着头发,“所以一定要选他当导师。” 第32章 创业 · 一九八四年初, 官媒发表了整版领导讲话,再次肯定办经济特区的发展思路和坚持对外开放的政策不动摇。与此同时,梁苏也接到了来自加拿大的外公来信, 询问她最近的学习情况。随着信寄过来的还有两大口皮箱,里面女生喜欢的各类时装化妆品应有尽有, 还有两本加拿大滑铁卢大学法学院的教材, 硬壳包装烫金封面, 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一次于鹤立以实习为名,选择留在重庆过年。这年的冬天特别冷,阴雨连绵, 雾霭弥漫,山风吹过,让人能凉到骨子里。为了对付湿冷,他跟本地的老师学会了炒火锅底料,又请梁苏和路教授试吃,二人赞不绝口。从此每当梁苏前去专家楼蹭饭,都能闻到从林主任公寓的窗口飘出来的火锅味儿。 这件事久而久之勾起了路教授的注意。有一次他刻意找了个火锅味儿浓郁的夜间去敲林主任的房门,正好遇到于鹤立在系着围裙黑汗水流的炒火锅底料。原本不大的客厅里,花椒、海椒、牛油、药材等原料七横八竖铺了一地。 路教授懒得换鞋, 直接穿袜子踩在地板上。他如同一只闻到腥味儿的猫一样在客厅里巡视了一圈,又踱着方步来到房间里。这下于鹤立如同犯错的孩子般, 低下头不敢看路教授的眼睛。昔日成堆的零件和材料早已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一块用糯米纸包好的火锅底料。 “小伙子,你改行了?”浓郁的辣椒味道呛得路教授狠狠咳嗽了几声,他是江浙人, 直到现在也没有学会享受麻辣鲜香的川渝菜,自己下厨的时候往往一盘菜要加好几勺白糖。 “我北京的朋友写信来, 说想尝尝重庆火锅的味道。外面买的火锅底料对他们来说还是咸了些,所以我特地自己炒了些寄给他们,没想到他们越吃越上瘾,连带着家里人也跟着吃,所以就干脆赚些小钱。”于鹤立拿起包装好的一块火锅底料递给路教授,“这些都是真材实料,滋味好着呢。” “怪不得上次开会的时候遇到林主任,他说你只要把做生意的灵活劲儿放一点在学业上,保研都不算难事。我还劝他,人难得年轻一场,还是依着你的性子来好。”路教授抽出于鹤立手中的火锅底料,用力捏了捏,在硬纸包装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你这样在亲友圈子里小打小闹我不管,只说一条,一旦真的决定上市生产,就必须原原本本按照食品安全相关规定来行事。 “知道了。”于鹤立卖乖地对路教授玩笑道,“到时候请你来做我的法律顾问,保证块块底料都规规矩矩,就算拿着放大镜看,也找不出半点问题。” “我懒得管你,还是找食品方面专业人士吧。”路教授摆了摆手,“最近小梁来这里多吗?我想你可以问问她的意见,这妮子鬼点子多,没准会成为你的绝好帮手。” “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于鹤立嬉笑着对路教授说,“可惜人家正猫在寝室为成为你的得意弟子而奋斗。毕竟今年保研竞争激烈,连她都没有把握十拿九稳。” 路教授背着手靠在书房的门侧,“在这点上,小梁和你不是一个套路。她在事情没有十足把握前是不会说出来的,凡是只要小梁能够松口,十有八九都会办成。” “嗯。所以我这次准备给梁苏一个大的惊喜。”于鹤立回头扫了眼屋子里的火锅底料,“等这些都卖掉,我想学西方人那样,花三个月工资去百货商店买一枚钻石戒指送给她。到那时候,咱们的梁苏同学左手戴着钻戒,右手捧着录取通知书,才是真正的双喜临门。” “原是我多虑了,本来还在犹豫你的小本生意应不应该支持下,现在才看清你的奸商本性。”路教授把手撑着脑袋作冥思苦想状,“三个月收入就能买钻戒,看来这一行称得上暴利。” 于鹤立没想到被路教授火眼金睛一下子看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坦诚道:“本钱投入不多而已。毕竟都是些很初级的农产品,开一次炉子能加工好几份,除了人累点,比组装收音机还划算些。毕竟收音机一次只能组装一台,而且现在学校放假,老师们大多早就回去过年了。而且买过收音机的人基本不会想要第二台,火锅底料这东西就不一样,低价值还容易消耗,只要天气一直冷下去,我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赚钱。” 于鹤立颇有哲理的商业理论一下子把眼前的教授惊得呆住了。他推人及几联想到提供过得各类法律服务,也算是一门生意,只是在中国尚没有完全市场化。大多数律师事务所都由国资创办,隶属司法局,可供经营得业务也有限。 照这个理论,是不是一旦慢慢放开律师事务所的经营,里面优秀的执业律师也和国外那样日进斗金,受人尊崇。毕竟法律服务也可以按次甚至按天按小时来计费,而人的一生在社会上行走,发生纠纷的可能性实在不小。 路教授被自己大胆的想法惊呆了。他哪怕在国外执业时都没想过赚取金钱的规律,更不用说把方法进行总结和完善。他当年只想尽可能在专业上做的精进,有所作为,那样就会因为好口碑带来源源不断的客流,从未琢磨过其中的奥妙。 送走路教授,于鹤立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匆匆洗干净手,打了个电话到梁苏寝室。“亲爱的,告诉你件开心的事,路教授刚刚到我这里来了。” “怎么,他帮你研究出了酸甜口的底料?”尽管梁苏有些疲累,还忍不住和于鹤立插科打诨。 “酸甜口的底料?亏你想得出来,那不是味道和糖水罐头差不多。人吃几口就腻了,更别说你跟我提到过的回购。”于鹤立洋洋得意的对梁苏说,“我跟路教授说了为什么要从组装收音机换成火锅底料生意,他似乎对我的商业逻辑很认可,怎么样,你家男朋友天才吧。” 梁苏紧紧握着听筒,嘴角扬起了开心的笑容。由组装收音机改卖火锅底料这件事梁苏从一开始就知道,并且举双手赞成的。毕竟这件事情会耗费于鹤立大量的时间专注在研究配方和口味上,而且可以独立完成,能给她留足自己的空间。此外还有一个不方便对外人说的原因,就是梁苏觉得这种模式很像微商和网购的雏形。二十一世纪之初,电商成为席卷中国的财富密码,无数名不见经传的小老板因此一跃成为千万富翁。如果于鹤立能把这种先进的商业模式搬到八十年代,她很好奇能不能同样创造出令人咂舌的财富。 “好呀,你能获取路教授的认可真是太好了。”梁苏温柔的隔着听筒对于鹤立鼓励道,“有空的话你可以对比下收入和成本,还可以打电话问问收到你底料的人对口味的想法,这样有助于你长长久久的把他们拴在身边作为客源。没准过几年,你不炒底料他们还要抗议呢。” “我最近打算少做点火锅底料,我想提高单价,看看他们的心理价位究竟如何。”于鹤立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另外,我还想研究出几种辣度、咸度不同的底料供买的人自由选择。毕竟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这样他们会对我更加的依赖。” “wonderful!”梁苏听完于鹤立的构想,越发觉得他在经商上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她和于鹤立又你侬我依的说了些调情的话,这才恋恋不舍的搁下了听筒。 其实上次梁秋唐寄给梁苏的两口箱子中,不但有给她自己的各种礼物,还为于鹤立准备了一条加拿大最时髦的纯羊毛手工围巾。上次在机场匆匆一瞥,梁秋唐对一直照顾着梁苏的于鹤立心存感激,于是这次也顺便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并在信中不吝赞美的称他为“长相俊美的小朋友。” 至于这条围巾该如何送给于鹤立,梁苏有一点犯难。平日里她被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呵护着,也曾想回赠礼物以示心悦,却又觉得这条纯羊毛围巾实在珍贵,更何况于鹤立平日里作风大大咧咧,如果让其他同学知道围巾是自己送的,肯定免不了一场流言蜚语。 梁苏抱着软软的围巾,怅然若失的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她原本打算把这条围巾作为新年礼物送给于鹤立,还要找时间告诉他不要对外人透露。如今于鹤立在火锅底料的制作上取得成功,今后还会在更多商业领域出类拔萃。而自己却前途未卜,就算保研成功,三年后还是要分配工作,到时候如果必须回庐景,那就意味着必须与于鹤立分别。 梁苏心想,虽然于鹤立早在表白时就表态过,她去哪儿他就去哪,但那时的于鹤立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初入情场的大学生,心动之下海誓山盟也情有可原。就算自己最后没能和他在一起,他也能轻盈转身回到北京的大院里,在窗明几净的政府部门谋一个体面舒适的席位。而自己,除了去加拿大还真的没有退路。 虽然梁苏明白分配制度最终将被取缔,但她也不知道具体会是哪一年。她如果想尽可能和于鹤立走的久一点,就要想方设法拖延进行分配的时间。就好比这条围巾,对她而言是极为珍贵的物品,因此得找个大日子充满仪式感的亲手系在于鹤立光滑的脖颈上。 这是穿越后她头一次觉得心累。想到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快三十岁,居然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男生迷得心猿意马,梁苏暗地里都嘲笑起自己来。如果是上辈子,她绝对会洒脱的把围巾往于鹤立面前一搁,大大咧咧的告诉他是外公给的。 梁苏把围巾放回箱子里,决定改日去找路教授聊聊。或许睿智的准导师此时此刻最能排解她内心的忐忑与不安。还可以听听路教授的口风,看学术委员会究竟改没改保研相关的评分标准,对于此刻的梁苏来说,保研成功是最大的一颗定心丸。 数百米外的专家楼里,于鹤立守在红火的灶台前,憧憬着梁苏双喜临门的快乐时刻。这时候屋内传来清脆的敲门声,他打开门,发现久未归来的林主任脸色灰白,如鬼魅般站在门口。 “你这孩子,快点换身衣服。”林主任没有进门,反而一副拔腿欲走的模样,“我刚刚接到通知,你父母已经登机,正在飞过来的路上。咱们得赶快去机场接他们。” 于鹤立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我一早就说过,今年要在市政府实习,没办法回去过春节。他们也答应了,还让我照顾好自己,怎么会毫无征兆的坐飞机过来,这也太不合常理了点。” “咱们待会去车上在说。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的。”林主任指了指屋内的火锅底料,“他们知道你在捣鼓这些吗?” 于鹤立茫然摇了摇头。毕竟家中老人思想古板,之前组装收音机还可以往支持祖国四个现代化上面靠,而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成为一个忙碌在庖厨里的火头军,估计会被一人一口唾沫作为家族里的反面典型给淹死。 林主任想了想,敏捷的闪身进屋,关掉了热气腾腾的炉灶。“这样,咱们先想办法直接请他们住进机场附近的宾馆里。之后连夜想办法找几个人把这里恢复之前的样子。等晚几日再请你父母过来,但愿能够蒙混过关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接机 · 于鹤立换了身笔挺的羊毛大衣, 开着学校里那台老旧的桑塔纳,和林主任一起朝机场赶去。山城重庆的到路蜿蜒曲折,机场还坐落在城郊, 坐在副驾驶的林主任吹着空调口聊胜于无的暖风,被颠簸的几乎吐出来。 “小子, 真没想到你有那么大来头。”林主任盯着路旁昏黄的景色, 无奈的笑了笑, “之前以为北京过来的孩子都像你那样心思活络,弄些零件组装收音机就能生活的巴适。后来又听说你往北京做起了火锅底料生意,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默许的。用自己双手赚钱没啥子嘛。现在你爸妈过来都不告诉你, 估计是听说了流言蜚语。” “我也在想他们怎么知道这事的。”于鹤立甩过一个山路大弯,到了相对平坦的直路上,右手用力换了个挡,“我那些朋友买了火锅底料自然会和家人分享,但他们也不至于到我父母面前去嚼舌根。这件事太突然,更何况我也没做错什么,学校的校纪校规也没明文反对说学生不能自己用劳动赚取生活费。” “会不会是你实习那边传出来的?”林主任用干瘦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毕竟同在政府里,北京和重庆虽然隔得远, 没准拐弯抹角的也认识些人。你外形出彩,被人说些什么也很正常。” 车轮轧过一个小水洼, 副驾驶上的林主任在颠簸中冷不丁磕上了车顶,吓得他一手捂着额角,另一只手慌乱的扯过安全带,扬起一阵薄尘。“这东西究竟是多久没人用过了?”林主任忍不住嘟囔道, “后勤长也太小气,居然只批了我用这辆车。” “有车用就不错了, 我知道学校经费不足,老师们如果不在外面想方设法赚点钱,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于鹤立忍不住用余光四处打望,终于发现远处有个破旧的加油站,“待会我去给车加油,主任您就在旁边走几步透口气吧。别抽烟就行。” “哎呀,亏得你提醒,不然我肯定忍不住要点一支。对了,你找工作人员开个□□给我。钱就在下个月的房租里扣。” “不用,说到底这是我家的私事,我自己掏钱也是应该的。”于鹤立平静地说,“房租也不用少,这几年您一直都没涨价,已经是很仁慈了。” 林主任看自己的得意门生如此有政治觉悟,也打心底自豪起来。不得不说,系里这么多学生中,他是有些偏心于鹤立的。这年头,地处重庆的渝城政法学院能招到北京生源实属不易,何况于鹤立的出身还根正苗红。政治系的学生毕业分配绝大多数都会流向政府部门。他在见到于鹤立档案的那一刻兴奋的几乎跳了起来,下决心对这孩子一定要好好培养。毕竟于鹤立毕业之后会分回北京政府部门,前途肯定不可限量。万一运气爆棚步步高升……学校的光荣校友墙上定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看着熟练开车的于鹤立,林主任觉得有点意难平。这孩子从形象到人际关系哪儿都好,偏偏是个无心仕途的主儿。虽然于鹤立也凑热闹当了学生干部,可日久天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拓展开朋友圈子之后就做起了收音机生意。后来又跟隔壁专业的漂亮师妹开始谈恋爱。这期间他也曾委婉的提醒过于鹤立注意影响,没想到于鹤立呵呵的微笑点头,转眼又做好饭去图书馆接女孩儿回公寓打牙祭。这模样不像是大大咧咧的北方汉子,倒像是川渝以疼老婆闻名的耙耳朵贤惠丈夫。 于鹤立降了车速,缓缓拐进旁边一条狭窄的岔路,把车稳稳地停在了加油站的喷枪前。一个瘦小黝黑的工作人员从旁边的铁棚里搓着手走出,拿起喷枪就要加油。 林主任闻不惯刺鼻的汽油味儿,不禁缩了缩脖子迎着冷风朝旁边走去。这条路从市内路直通机场,他也只在唯一一次搭飞机去上海学习的时候走过。 于鹤立看着工作人员加好了油,又去内部的小卖部里买了几瓶水。忽然他闻到浓郁的酱油香从角落传来,寻着味儿走过去,发现货架后头藏着一只不起眼的小煤炉,上面正咕嘟咕嘟的蹲着茶叶蛋。 于鹤立想这会儿天寒地冻的,如果飞机稍稍晚点,人肯定会特别受罪。于是买了几个茶叶蛋拎在手里,找到正在路旁发呆的林主任,递过去一个热气腾腾的茶鸡蛋。 林主任眯眼看着在寒风中散发着香味儿的茶叶蛋,三下五除二剥去壳咬了一口。“这东西好,管饱还不要粮票。” “我买了好几个,管够。”于鹤立吃完一个茶叶蛋,回到车旁拉开驾驶室的门,坐上去理了理安全带,“别看荒山野岭的,卖的还不算贵。我估计是从当地村民那里偷着收的,连锅都藏在货柜后头生怕被别人发现,农家鸡农家蛋,吃着也可口。” “唉。现在时代好,尽管卖鸡蛋还得鬼鬼祟祟的,国家总规没有严管。早在十年前,赶上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农民卖点自家鸡生的蛋、院子里的果树结的果子,都要被抓起来□□示众的。”林主任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窗外向后飞逝的景物。 头上不时传来飞机的轰鸣,透过薄薄的冬雾,远处已经能隐隐看见飞的很低的客机。“您急急忙忙到家里找我,宾馆已经预定好了么?”于鹤立想着父母经过了长途飞行,直接送到宾馆休息也不错,正好还能给自己腾出还原现场的时间。 “后勤早就打电话预定了,市中心的美渝宾馆。”林主任看了看手表,“美渝是涉外宾馆,条件相对比较好。” “没事,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会结清全部房款。”于鹤立盘算着自己银行存折上的数字,心想就算住几天宾馆也对他的经济不会有大的影响。要尽快在短时间内安抚好二老,让他们心平气和的早日回北京,毕竟北方人只有冬季才吃火锅,赚季节性快钱需要抓紧时间。 庆幸今天航班没有厌恶,于鹤立和林主任只在候机楼出口处等了一小会儿,就看着一对风度翩翩的中年夫妇从接驳车中走了出来。于鹤立连忙迎上去,喊了声爸妈,又接过他们带着的大件行礼箱。 林主任连忙满脸堆笑着迎上去,于昭连忙伸出手和林主任握手,轻描淡写道:“叫我于同志就好,这次只是作为普通学生家长过来看儿子,别搞什么特殊化。” 夏琪琪也伸出手和林主任相握,她微笑着对林主任道谢,说这几年于鹤立进步很大,多亏学校里老师的教诲。 林主任在几年前在报纸上见过于昭讲话的照片,当时还跟办公室里的年轻女老师开过玩笑,说这个司长相貌如此出众,会不会是苏联混血儿。女老师仔仔细细将照片瞄了一遍,哀嚎为什么川渝地区的小伙儿长得清秀,可是不注重打扮,熬到了领导岗位上多半头秃脸皱,一副饱经风霜的操劳模样。 “为人民服务呗。”那时候林主任还只是普通教师,见缝插针跟女同事俏皮了一句。后来他发现自己这句话大错特错了,拨乱反正后,于昭的名字在报纸上屡屡出现。获得了优秀革命工作者称号,又成功升了职。 一路上林主任压住内心的兴奋,在副驾驶滔滔不绝的介绍着重庆的风土人情,美食美景。于昭虽然很多年前跟随领导在川渝地区视察过,可那种走马观花式的了解怎么比得上当地人细致入微的解说。于昭全神贯注的听着,有时说到自己感兴趣的,还要和蔼的问上一问。 夏琪琪看着丈夫不由自主一副听下属汇报的专注模样,默无声息翻了个大白眼。这次是她火急火燎的拉上于昭坐飞机来重庆的。于鹤立是家中幼子,也是于老将军最宠爱的孙子。本来于鹤立到重庆念大学她就不赞成,北京的好大学多,还离家近,周末可以回家打打牙祭补充下营养,可比在千山万水之外放心多了。为这件事,夏琪琪当年和于鹤立僵持了好几日,就连于昭也束手无策。后来还是于鹤立冠冕堂皇的说自己想亲眼见识下国家三线建设的成功,又提出按她的意思报考政治系,她这才不情不愿的勉强退步。 这次于鹤立说因为实习单位值班人手紧,要留在重庆过年,夏琪琪就心生疑惑。她一个发小的哥哥就在重庆政府里任职,经常说四川人天生就会享受生活,机关里的节奏相比北京也慢慢悠悠的,末了还不忘学上一句:“巴适惨了。”现在国家风调雨顺,国际形势也一片大好,为什么重庆的政府忽然忙到连实习生放寒假都不能松懈?就这样带着层层狐疑,她辗转联系上那位发小的哥哥,于鹤立的谎话就此露馅。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前几日她还在院子里遇到了从大同回北京探亲的武家小子。那小子暴露出记者的本性,喜滋滋的告诉了她一个晴天霹雳的大新闻:“于鹤立恋爱了。” 第34章 退避三舍 · 于鹤立和父母简单在美渝宾馆附近吃了顿鸳鸯火锅, 就送二老回了房间。林主任在吃饭前借故离去,于昭虽然意外,却也不好阻拦。三人就在附近的一家火锅店随便吃了些毛肚、脑花、血旺之类的特色菜。夏琪琪本来觉得下水腥膻, 只肯随意吃点青菜,不过最后还是被红汤内翻滚着的鲜香麻辣吸引, 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尝了几筷子。没想到味道出人意料的好, 夏琪琪抛开心理负担, 大张旗鼓吃了不少。只是重庆火锅对她来讲太辣了些,一连喝了好多水才稍微缓解些。 一家人回到宾馆,于鹤立正准备让他们早点休息, 忽然被夏琪琪叫住了。她拉着于鹤立坐在沙发上,又示意于昭搬了个椅子坐过来。于昭沉稳的笑着,倒让儿子心里直犯嘀咕:只是卖点自制的火锅底料,没必要搞得跟三司会审一样吧。 “你在重庆这几年长大了不少,我和你妈就是过来看看而已。为了实习搞得都没时间回北京过年,我们想想都蛮心疼的。你爷爷也叨念了好几回,还好有你大哥能够承欢膝下。”于昭伸出食指推了推眼镜,打开了话头。 于鹤立转了转眼珠,意识到父亲工作忙, 从小到大不曾这么关心自己。看情况,政府实习忙碌这个借口是不抵用了。不如坦诚自己准备租个小门面开家电行, 反正这个想法之前跟梁苏提过一嘴,她也觉得需要仔细调研避免日后入不敷出。这个理由家人应该勉强能够接受的。 夏琪琪和于昭听完儿子的想法,面面相觑。之前夏琪琪听武家小子说起于鹤立跟女同学谈恋爱,又联想到他滞留重庆不回家, 自动脑补出儿子和女生租房同居、不思进取的颓废场面。虽然于鹤立已经过了法定婚龄,但她还是希望儿子能够先立业后成家, 特别是她听说现在很多出身普通的女同学借着参军、升学的机会傍上干部子弟,借此留在城市里,便对于鹤立身边的年轻女孩儿多了一份警惕。 “这么多年你都在做些自己的小生意,我和你爸也从没有干涉过。”夏琪琪平和的对于鹤立说,“要租门面也不急这一时,等毕业之后回了北京,我们好好挑选下,只要位置合适,哪怕在王府井妈也依你。” “北京作为皇城根儿,什么稀罕东西没有?”于鹤立倔强的摇了摇头,“重庆人口多,商店却少,卖家电还保修的铺子根本没有。我在这里是独一份,等挣到了钱再扬眉吐气回北京。” “你是说,毕业了打算留在这儿?”夏琪琪急了,嗓音不知不觉提高了八度。 在一旁得于昭看出妻子的犯急,不紧不慢劝道:“从鹤立说租铺子起我就估计他发现了商机。其实听他说完,我也不觉得全无道理。租店铺做生意是个长久的事,不像之前小打小闹那样简单。天色也晚了,不如先放孩子回去休息,改天咱们再慢慢商量。” 夏琪琪听到丈夫的发言,更加恼火了。这些话看似中立,但字里行间都在袒护眼前这个阳奉阴违的叛逆小子。“他哪里是发现了商机,分明是被女同学迷住,连家都不回了!” 于鹤立被母亲脱口而出的冲动话语惊呆了。他张了张嘴,却也不想否认,只得默无声息低下头一言不发。 “你谈恋爱了,对不对?怪不得成绩差成那样,还穿的花枝招展的,原来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夏琪琪被于鹤立的表现激得恼羞成怒,“好啊,这次正好我也来了,你请那姑娘出来见个面,我倒想会一会她。” “琪琪你别激动嘛。儿子这么大了,谈个恋爱也是正常的。再说他哥这么大的时候,都把未婚妻领回家吃饭,你不也忙前忙后的张罗起来了。”于昭温言道,“渝城政法学院录取分数不低,能考上的女孩儿也都聪明的。见一见没事,别给人家小姑娘太大压力就好。” 夏琪琪气鼓鼓的坐在一旁,嘟囔道:“他大哥的事一早就定下来,姑娘是柳司长家的女儿,咱们看着长大,知根知底的,和这萍水相逢的女孩不一样嘛。” 于昭看儿子一直没吭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早了,你先回去,路上开车小心。我跟你妈颠簸了一天,正好也乏了,咱们明天再聊吧。” 于鹤立感激的点点头,趁夏琪琪没有反应过来,连忙抓起车钥匙三步并两步下了楼。冬夜的重庆路灯昏黄,于鹤立一路猛踩油门急转弯,用最快速度赶回了学校。打开林主任公寓的门,见里面的火锅底料都被搬进了柜子里藏好。地板上还残留有没干的水迹,估计清理的人刚刚结束收拾。 他心乱如麻的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缓慢的走到电话前,拨通了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梁苏寝室的固定电话。他把听筒紧紧贴在颊边,响了七八声才传来梁苏迷迷糊糊的声音。 “我爸妈突然来了,他们想要见你。”于鹤立开门见山,“我们谈恋爱的事情也被发现了。” 电话那头梁苏的呼吸声随即粗重起来,“他们还说了什么,有直接反对吗? “没有,不过我妈气势汹汹的,情况有点不太妙。”于鹤立情绪有点低落,“要不明天或者后天,你陪我一起见见我妈吧。她其实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应该是我这次骗她说在重庆实习,这才发火的。” 梁苏本来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这话一下子清醒过来。于鹤立的家境她虽然不曾问过,凭行事风格、吃穿用度就能看出自小非富即贵。这样不跟儿子打招呼就直接飞过来,很有点兵临城下兴师问罪的模样,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你承认了?” 于鹤立苦笑一声,“没有,我说自己在这边看店铺,准备租个地儿做家电生意。再说天也黑了,他们就放我开车回来了。” 梁苏略略松了口气,“那这么说,他们并不是确切肯定我就在校内,没有回家过年?” 得到于鹤立肯定的回答后,梁苏略微思索,对他说:“二十分钟后,来我寝室四五层拐角处接应我。记得带上车钥匙。” 午夜的校园静谧如斯。梁苏打开灯,找出几件厚厚的冬装塞进行李箱,又把那条准备作为新年礼物送给于鹤立的羊毛围巾拿了出来,找了个稍微漂亮些的纸袋放好。她把平时常用的护肤品、牙膏肥皂、图书馆借的专业书籍等统统收拾了进去,又打开带锁的抽屉,拿出几张大票子放入外衣内袋。估摸着这些钱足够她找个中等的酒店住下,这才蹑手蹑脚的拖着箱子、拎着纸袋打开门,又将寝室的电闸关闭,这才掏钥匙锁门,吃力的朝四楼走去。 于鹤立拿着只硕大的手电筒蹲在离女生寝室楼梯拐角最近的地方,见梁苏出来,忙咳嗽了一声。他看到梁苏居然拖着个很大的行礼箱,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但还是弯下腰把东西搬了上来。 梁苏抓着于鹤立的手,笨拙的翻到了寝室楼外的山坡上。她忙把纸袋里的羊毛围巾取出来,小心翼翼的系在于鹤立的脖子上,又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啄一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于鹤立摩挲着厚实柔软的围巾,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他拖着行礼箱,领着梁苏走到大路上。这才慢慢笑道:“离春节好早,你何必这么心急。” “我不会留在学校里过年了,替我跟路教授说声抱歉。”梁苏的声音有些伤感,“你赶快开车,咱们去火车站,应该能买到第一班离开重庆的火车票。” “你怎么突然要走?”于鹤立觉得梁苏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女孩子,大冬天的,这是要去哪里。” “哪里都比留在这儿跟你父母打照面强。”梁苏压抑着心头的酸楚,声音已经带着鼻音。“我之前做助理的补助还剩很多,外公他们也给了我不少钱,足够我住个不错的宾馆直到学校开学。” 于鹤立听出梁苏声音里的感伤,心疼地问为什么。 梁苏沉默不语。 “你就打算一辈子这么偷偷摸摸的,不跟我父母打照面?”于鹤立一下子急了起来,“如果你因为怕的话就请放心,无论他们对你说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坚持跟你在一起。” 少年炽热的心让梁苏一下子红了眼眶,她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于是抬手狠狠抹了把脸,故作轻松的说:“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现在不是见面的好时候罢了。我毫无建树,身上连保研资格都没落实,实在羞于见人。真等到天时地利人和,不用你说我都会登门拜访。” 于鹤立急吼吼的争辩道,“我喜欢你,不会因为身分地位的悬殊而改变。何况现在讲究自由平等开放,我并不觉得和你在一起有任何不妥。你只要跟着我去见我父母一眼,其余的我自己会搞定。” “见一眼,然后呢?”梁苏平静的看着于鹤立,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饱含着泪水,让人又爱又怜。“咱们得理性一点,特别是在现在这种局面下。他们不可能同意我们交往,与其硬碰硬看着你和他们闹得不可开交,不如我避开锋芒,先离开重庆,等他们心平气和了再慢慢沟通。” 于鹤立叹了口气,“为什么你在这种时候都能保持理智?如果我是你就要尽力争取下,哪怕明知不可为,都要试上一试。” 梁苏摇了摇头,“我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如果真的以卵击石,只怕我们会被生生拆散。那样即使最后历尽艰辛还是会在有好的结果,一想到未来要吃的苦头,我就心疼你。凡事都要讲究个策略,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须从长计议。我拼命拖延和你父母见面的时间,也是在给咱们一个机会,从青葱小苗长成参天大树。一旦根基稳固,主动权就在我们自己手上。” “我等你。”于鹤立放下行礼箱,把梁苏揽入怀中,“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哪怕等着我的是刀山火海,都不会犹豫半分。” “不要为情所困,那样真的很傻,要为情所动。”梁苏虚虚的浮抱上男生精壮的腰肢,“我们即使暂时不能见面,甚至如果以后感情上一波三折,也要各自精彩,千万别自暴自弃。” 北风刮在脸上如刀割般,一想到和梁苏的分别时日,于鹤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我不会放手,你也别放好吗?就这么支撑着走下去,走到前方无路都不放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坚信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之前你总说路教授傻,没想到你动情起来不亚于他。”梁苏挣脱出于鹤立德怀抱,抓起一旁的行礼箱,看向专家楼的方向,“我答应你,不先放手。但你也要答应我,再我同意见你父母之前替我抵挡一阵。” “我怎么感觉咱们先在做贼,不,像私奔。”于鹤立艰难地笑了笑,“包办婚姻在建国初期就破除了,但似乎人们的传统观念转变并不大。当然,其中也包括我的父母。” 梁苏看于鹤立情绪稳定下来,也顺水推舟道,“我倒觉得没那么糟糕,不如就将我看作是戏文里赶考的学子,只有金榜题名才有资格迎娶自己心爱的姑娘。这样性别倒置一下,是不是心里舒服多了? 借着皎白月光,于鹤立不安的看了看表,“不早了,我们得赶快去专家楼开车。” 他带着梁苏走到专家楼后的停车场里,把那辆老旧的桑塔纳开了出来。又让梁苏在车里等一会儿,他要回趟公寓拿重要东西给她。 等于鹤立返回时,手里多了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梁苏接过来一看,里面赫然放着一本厚厚的存折。 “这是我这几年的积蓄,密码是你生日的后四位数和我生日的后四位数连在一起。”于鹤立摸了摸梁苏的头,“穷家富路,你手上有这东西我也放心些。” 手中薄薄的存折仿佛有千钧重,让梁苏有中扑到于鹤立怀里痛哭一场的冲动。可她只是靠在座位上,定定的看着于鹤立熟练地锁车门、打灯、挂档,发动机轰鸣声响起,桑塔纳冲出院子,朝火车站驶去。 “谢谢你的用心,可存折我实在不能收。”眼前后退的街景让梁苏清醒过来,“要用存折必须去银行支取,这样就会留下记录。如果你的账户被内部人员重点监控......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个上夹子 会在最后一个小时来更新 小可爱们原谅下我吧 第35章 新年 · 冬日的重庆火车站, 早上八点以前只有三四趟车出发。梁苏想了想,决定去成都过个年。毕竟两城离得近,再说她上辈子曾经多次出差成都, 只是一直苦于时间紧迫没能好好玩。 这年头没有网络,不能远程订宾馆, 梁苏凭借记忆中的印象勉强搭公交车到了武侯区。然后又在寒风中走了许久, 才找到一家政府招待所。前台工作的小伙子从未见过一个人拖着箱子过春节的年轻女孩, 何况还长得清丽动人。他再三询问梁苏的入住时间,还将学生证号码备注在登记本上,这才给她办了入住, 又帮她把箱子拎到了门口,并再三嘱咐出门要注意安全才离开。 一番关切地话让梁苏觉得心里酸酸的。她上辈子二十出头就进了会计师事务所,每到审计忙季,拎上一口箱子就能走南闯北,每天早上醒来,都要望着天花板回忆下自己在哪个城市。尽管客户安排的宾馆都是五星起步,可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会不会太累,箱子重不重,生理期舒不舒服的问题。 她坐在洁净的大床上, 透过玻璃看着楼下经过的自行车和人群。成都地形平坦,不像重庆那样抬脚就是山, 出门就爬山,因此很多青年人会买上一辆自行车,在天气晴朗的日子三五成群的结伴出去玩儿。 看着成群结队的年轻人,梁苏有点想念于鹤立了。她挪到床边, 看着那部红色的半旧电话,正要伸手拨号, 忽然想起在重庆时都是于鹤立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弄得都有习惯性依赖了。可于鹤立有着人人羡慕的北京户口和优越的家境,齐大非偶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开始和于鹤立谈恋爱的时候,梁苏是纯粹跟着自己的内心走。恋爱在她眼里,只要是真情所至,并不一定需要开花结果。没想到于鹤立比她预料的要深情的多,梁苏只可惜现实阻碍太多,她不能全身心依赖他,至少这个阶段不能。 不如两个人断连一个月,先冷却下这段关系,也给自己一个适应没有于鹤立的空间。梁苏摩挲着手腕上的瑞士表,想着于鹤立应该正陪着远道而来的父母逛解放碑,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不由得起身打开箱子,找出本解放前翻译的西方经典庭审案例,随便翻了一页就开始看。 路教授闲暇的时候跟她说过,在西方三权分立的体系下,法庭上律师的作用比国内要大很多。当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在加拿大定居的便宜外公,只觉得飘洋过海对现阶段的自己十分遥远。其实每当路教授说起在海外法庭上慷慨陈词反败为胜时,眼睛里都浮动着年轻人身上才有的澎湃激情。 “我国从清末开始进行近代司法改革,但和西方彻底的民主共和还有本质区别。您作为华人律师,在海外前途无量,当初为什么会响应国民政府号召回来?那个年代中华大地狼烟四起,民不聊生,政治也腐败,律师只能在夹缝里生存。”梁苏很好奇是什么促使路恩平当年抛弃丰厚收入与前途毅然回国的。 路教授躺在竹椅上,摘下眼镜,仰头看着窗外蓝天上掠过的鸽群。“我当年在东吴大学念书的时候,每每读到百年前外敌入侵,领事裁判权丧失,我们的国土上被划出一块块租界,金发碧眼的洋人法官强词夺理包庇本国罪犯的时候,心里既愤恨、又耻辱。后来庚子赔款,大批中国留学生远赴海外,多数人都选择就读技术类专业。我就在想,如果有中国律师能够通晓西方法律和国际法,即使在租界内按照外国法律行事,我们中国人也能为自己维护点权利,不至于因为无知被欺负的太狠。后来新中国成立,废除租界和不平等条约,我们才在自己的土地上扬眉吐气的生活。” 梁苏听着路教授悲凉而平静的叙述,百感交集。没想到他当初毅然回国,只是为了在不平等的环境下维护尽可能国人的权利,却几乎对职业生涯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她听于鹤立说起过,十年浩劫里,路教授被调离了专业岗位,受到很多人格侮辱和诬陷。学校在找到他的时候几乎不抱希望,可经过一方劝说,路教授终于决定入职渝城政法。 “我要将失去的时间补回来,所以请学校允许我重新挂牌,课余时间作为兼职律师从事实务工作。”这是路教授关于回归讲台提出的唯一条件,学校委员会经过激烈讨论后最终同意了。 梁苏合上书,惦记着守着空荡荡公寓独自过春节的路教授,决定去春熙路上的百货商店买一份礼物寄给他,也顺便报个平安,免得教授对流落在外的自己担心。 八十年代的春熙路没有三十年后购物中心的模样,只不过是一个卖各种东西的集市而已。街道两旁零零星星开着些卖各种杂货的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在货架上,引得过往如织的行人驻足。梁苏左挑右选,才给路教授买了一幅画着岁寒三友的水墨卷轴作为礼物。又在附近找了家邮局,花一倍邮费买了防水防撞的大盒子,这才放心的离去。 很快新年就到来了,瑞雪中的成都市银装素裹,梁苏足不出户的待在房间里,靠之前囤积的饼干和面包度日。整个招待所的客人都走光了,只留下前台和一两个服务员值班。走道里空荡荡的,昏黄的灯光照在斑驳的墙壁上,阴森森的。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梁苏从猫眼中看了看,发现来人正是那日前台为她办入住的小伙子,手里还拿着个硕大的保温桶。 她连忙披上件大衣,忐忑的打开门。小伙子眉清目秀,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姐姐,我带了些家里包的饺子给你。新年快乐呀。” 梁苏甜甜的微笑着,并没有接饺子,反而小心翼翼指了指楼下:“要不我们去餐厅吃吧,正好那儿有干净碗筷。你也陪着我吃一点。” 小伙子点了点头,眼睛亮亮的,让梁苏稍微安心了一点。要不是最近外面的馆子都关了门回去过年,她绝对不会接收外人的食物。两人摸黑走到一楼的餐厅,打开壁灯,从柜子里拿了雪白的瓷碗出来。小伙子还细心地从前台搬来开水瓶,把两幅碗筷都一一烫过。 这些饺子是鲜美的黄花香菇馅,还放了些猪油渣进去代替肉。梁苏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感慨这年头普通民众生活水平还是很有限的,掺了油渣的素馅儿饺子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小伙子还体贴的用酱油、醋和海椒面调了个沾碟给她。吃过饺子,两人泡了壶茉莉花茶,有一搭没搭的聊天。 ”真羡慕你,能读大学。”小伙子腼腆地笑了笑,“我哥哥本来成绩很好,都说好好冲一把能上川大,可惜我爸妈没让他读完高中。” “为什么?”梁苏对小伙子的话有些好奇。 “我爸在遂宁的厂矿上了一辈子班,前几年检查出尘肺病,求爷爷告奶奶才谋到个顶职的机会。那会儿我年纪小,厂里规定顶职要十八周岁,就把我上高二的哥哥喊了回来。不然一家人就靠我妈卖菜挣点辛苦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梁苏心里不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失学青年感到遗憾。这个时代大学的学费对不富裕的家庭来说算是一个很沉重的负担,班级里很多同学平时接家教辅导,寒暑假去厂子里打工只为凑足下个学年的费用。“你如今在这里上班,也是为了大学学费吗?” 小伙子摇了摇头,“我初中毕业就没再念书了,反正我笨,成绩不好,只能托关系找个地方打工。我哥在家里总是唠叨,说不喜欢厂矿的氛围,灰尘大,工人也粗野。说如果读了大学出来就可以有干部身份,去当老师或者进政府都有机会的。” “学历也不能代表一切嘛。”梁苏努力寻找措辞来安慰面前的小伙子,忽然她想起上辈子事务所的合伙人也有念完高中就去当兵的,退役回来自考读了专科又通过了注册会计师考试,照样过得衣食无忧。再算算那合伙人的年纪,也应该与眼前小伙子的哥哥差不多。 想到这里,梁苏喝了口面前的茶水,缓缓得说:“其实如果人真的有毅力,读书也不必拘泥在校园之内。我知道有一种考试叫自学考试,就是国家给没机会进大学得青年一个得到学历得机会。这考试全靠在家自学,如果能弄到教材,参加全国统一得学科考试就能拿到学位。” “真的?”小伙子颓丧的眼神重新燃起希冀,“这么说我哥也可以通过自学来参加?那学什么专业比较好,姐姐你知道吗?” “那这就要问你哥哥对什么感兴趣了。”梁苏心情也跟着大好起来,“要我说还是学门实用的课程,会计、外语都不错。” 第36章 晴天霹雳 · 成都不愧是吃和玩的天堂, 年还没过完路上的饭馆店铺就都纷纷开张。梁苏裹着新买的大棉袄,逛遍了武侯区的大街小巷。吃小吃、泡茶馆,当地人的生活虽然不富裕, 但人们心态好,忙碌了一整年也舍得花钱享受。梁苏也被这愉悦的气氛所感染, 悠哉游哉的过完了整个假期。 二月的重庆春寒料峭, 梁苏咬着牙从火车站倒腾了三四次公交车才回到学校。她随身带的箱子比来的时候重了很多, 给舍友杭丽和周茵茵带了些当地特产,给路教授准备了上好的茶叶,还给于鹤立买了件时尚厚实的针织毛衣。这是新年后百货商场开业的第一天她买到的, 原本有点贵,但这件是大码的,当地人身材娇小,所以折扣出售。占到了便宜的梁苏心里美滋滋的。 她到学校后先回了趟寝室,杭丽和周茵茵还没有回来,便把糕点放到了她们各自的桌子上。然后又带着给路教授的茶叶去了教师办公楼。路教授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梁苏心中一紧,顾不上什么礼貌,直接推门而入。 路教授扭曲着身体坐在单人沙发上, 右手捂着嘴,一下接一下又咳又喘。地面到处都堆放着案卷, 桌上的教案还摊开着。梁苏看了眼茶几上空荡荡的搪瓷杯,端起来就出去打开水。 好不容易打了些热开水回来,路教授眯着眼,双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 和气地对梁苏道:“你回来啦。那画卷我裱起来了,挂在书房新粉刷的白墙上, 可神气啦。” 梁苏把搪瓷杯推到路教授面前:“喝点热水吧,找时间我陪你去校医院看看。” “我没事,前两天降温染了倒春寒而已,过阵儿就好了。你也别迷信医生,有时候他们为了显示自个儿的能耐,一点小毛病能说得天都塌了。”他偏过脸瞟一眼梁苏身边的纸袋,“哟,这是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青城雪芽。还有一点灯影牛肉丝,特地找的不辣的五香味儿。”梁苏不放心的看了眼路教授,“不去医院真的没事么?要不还是去做个检查,人也好安心些。” “我家里还有点药,吃完就好了。我跟你说,医院那种地方少去,什么病人都混一起,没病的多去两趟也沾上病毒回来。”路教授满不在乎的指了指桌上的资料,“这个学期我课不算多,可以抽出精力好好办案。你也再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材料,期中学术委员会就要评审保研的事情了。有空你还去趟东门门口,鹤立的店铺刚开业,他平日里都亲自守在那儿呢。” 这时候梁苏的心情也随着激动起来。于鹤立之前提过要开店的事儿,她当时觉得风险太大没有支持,没想到短短分别一个寒假,竟然不声不响的开起来了,真是一个充满惊喜的宝藏男孩!梁苏又跟路教授聊了几句,再三叮嘱对方要保重身体,这才离开了办公室,朝着东门走去。 东门外有一排砖石砌成的门面,各种小店铺有卖面条的、买眼镜的、卖文具杂货的。梁苏还没走进,一眼就看到其中一间新开的店铺门口被漆成了清新的果绿色,门上悬着显眼的四个大字:意归商行。 梁苏眼一热,忙用袖子使劲儿擦了擦。她若无其事的走进店门去,见货架上整整齐齐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小家电。从手电筒到录音机,甚至连电饭煲都有得卖。这时候客人正少,清瘦了些的于鹤立埋头坐在货架前,正专心致志的对付一台组装了一半的收音机。 “先生,请问日本产的松下电饭煲怎么卖?”梁苏笑盈盈的走过去,故意抬杠道。 “我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中国制造,”于鹤立抬起头直视梁苏的眼睛,“其中也包括老板自己。” 梁苏和于鹤立隔着柜台热烈的拥抱了下。于鹤立放下手中的活计,抓起抹布擦了擦沾满机油的手指,打开侧面隔板走到梁苏面前,温柔拥她入怀。“没想到你一走这么久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怎么样,在外面漂泊吃了不少苦头吧。 “心里一直念着你,但也没放弃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里四处转悠。”梁苏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眸如同天上星子,“你倒是能耐,给了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于鹤立爱怜地刮了一下梁苏纤细笔挺的鼻梁,“跟你学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轻言放弃。我父母假期有限,我顺势请他们参谋了下店铺选址,我妈还帮我和房东砍了好几轮价,便宜了不少呢。” “那你的恋爱警报解除了?”梁苏笑着打趣道。 “唉,别说了。我妈不放心,特地搬到林主任的公寓里差不多住了一周,听见电话铃响就如临大敌。她每次都冲过去抢着接,结果对方不是找我修收音机的老师就是订火锅底料的。唯一的女性是林主任年过八旬的母亲,老人家忘记了儿子已经搬到新居,还耳背。两个人鸡同鸭讲的聊了足足一刻钟。”于鹤立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这下子逗得梁苏也“咯咯”笑了起来。“我给你买了件毛衣,下次带出来给你试试。”她踮起脚尖,柔嫩的指尖划过青年小麦色的肌肤和轮廓分明的脸颊。“我刚去看了趟路教授,发现他窝在沙发里又咳又喘。劝他去医院也不肯,真不知道能拿这个倔老头怎么办。” “我也挺担心他的。这样,下次我去借辆车,咱们借踏青为由把老爷子载到市中心的人民医院里,到时候盛情难却,去都去了,应该能勉为其难做个检查。”于鹤立沉吟了一下,“我明天后天都要去实习单位上班,周日看病的人又多,咱们周五去吧。” 梁苏与于鹤立在柜台后头又腻歪了一会儿,二人便关了店门,去附近的馆子打了顿牙祭。梁苏回到寝室,装模做样给路教授打了个电话约好后天踏青。不出意外,路教授乐呵呵的答应了。 周五那日天气稍微暖和了一点,于鹤立开着辆破旧的北京吉普来学校,带上路教授和梁苏直奔嘉陵江旁的人民医院。一路上坐在副驾驶的梁苏心砰砰直跳,时不时悄悄从后视镜里瞟一眼后座,还得像往常一样跟路教授插科打诨,心里甭提有多难受。 车子停在人民医院门口,路教授惊愕的看了看门前悬挂的巨大红十字,瞬间神色如常的下了车。一整天梁苏忙着缴费拿单子,于鹤立陪着路教授跑上跑下。等到快傍晚,检查结果终于出来,路教授由于过于虚弱,感冒久治不愈发展成了肺炎。另外,胃部X光透视中还发现个不小的肿瘤,需要住院观察,等肺炎治好了就进行手术。 这个消息对梁苏而言如同晴天霹雳。于鹤立看她担心的连晚饭都吃不下,就去院内的营养超市买了热牛奶,半强迫性质的让梁苏喝了些。路教授这时候反倒平静下来,笑眯眯的在住院单上签了名,还表示会好好配合治疗,并且把各种缴费单据都给于鹤立,请他带回学校找林主任签字报销。 路教授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才勉强将肺炎治好。这其间梁苏学校医院两头跑,还要准备保研的资料,寒假毫不犹豫被成都美食养出的一点丰腴早已被消耗殆尽。终于,她赶在学术委员会截止日期之前将所有材料交了上去,她想接下来就可以松口气,静静等待评审。 杭丽和周茵茵奔走许久,联系上了本区基层法院作为大四的实习单位。年级长胡泉则轻而易举的通过校长的推荐信获得了税务部门的实习名额,惹得身边同学羡慕不已。在寝室听到这些消息,梁苏只是淡淡的笑着,一概不予置评。 周茵茵终于沉不住气了,“苏苏,你最近是怎么,老不见人影儿。就算你要保研,大四实习是拿毕业证的必要环节,现在不联系,下个学期就只能去别的同学不去的地方。” 梁苏心中牵挂着路教授的病情,心不在焉的应付道:“我拼了这么久,真想彻底休息下。不过实习这种事我觉得全靠运气,再好的单位如果自己不适合,待着也和坐监狱差不多。” 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杭丽听了梁苏的话,连忙坐起身对她道:“你忙你的,实习单位的名单我过几天整理一份给你,保研的事一旦有了结果,我也让准备留校的师兄悄悄透一声。他现在在学术委员会里打下手,平时虽然没资格参与会议,但书法在市里拿过奖,出了名单总要给他进行誊抄再公布。” “谢谢丽丽。”一股暖流涌上梁苏的心头,“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了这两周我就可以松懈下来联系下实习的事儿。” 周茵茵也捏了把梁苏的脸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也说一声,虽然我也没什么大本事,但多双手你怎么也能轻松些。” 梁苏感激地抱了抱她。路教授的手术预约在两周后,这次手术结果将直接判断肿瘤是恶性还是良性。如果是良性还好说,伤口愈合之后就能回到讲台上。恶性的话……梁苏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第37章 铩羽 · 路教授手术的那晚, 梁苏逃了系里的课程,于鹤立也关了店铺,两人十指相扣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廊上接近整宿没合眼。 好在人民医院汇集了全市的疑难杂症, 手术经验还算丰富。四五个小时之后,随着手术室内的无影灯熄灭, 昏迷中的路教授被几个戴大口罩的护士退了出来。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医生摘下无菌帽, 边喘着粗气边用袖子抹着额头上如注的汗滴。 “哪位是路恩平的病人家属?”男医生喘息片刻, 对着走廊大声喊了一嗓子。 于鹤立和梁苏争先恐后地站起来走过去。 医生的目光狐疑地在梁苏和于鹤立身上转了几圈,估计是想病人怎么这么不靠谱,安排两个半大孩子来和医院交接。终于, 他还是喜笑颜开的对二人说:“不幸中的万幸,肿瘤虽然体积不小,却是良性,在医院住半个月拆线之后就可以回家了。唉,早点发现就好了,创口小很多病人也能少受罪。” 梁苏忙不迭地跟医生道谢。并把事先准备好的一盒加拿大蜂糖曲奇饼塞到医生怀里以示感谢。这饼干国内根本买不着,是梁秋唐上次塞在箱子里寄来的,跨越了一整个太平洋。或许医生被梁苏的快乐感染,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还不忘严肃地叮嘱了一句:“病人身体虚弱, 需要严格戒烟戒酒,还得控制血糖血压。这种饱含糖和脂肪的东西, 你们年轻人吃着就罢了,千万别给他看见。” 梁苏纳闷道:“不至于吧,您是不是搞错了。里面是我老师,怎么可能馋零食。” “呵, 还不知道吧。这老爷子进了病房跟小孩子没两样,躲在外面花园里抽烟被护士抓住好几次。还借陪其他病友散步的机会溜出去买酒, 结果被我们主任发现,让护士一定严加看管。” 医生“看管”二字咬的很重,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能活蹦乱跳到现在也是命大,知道身体里有那么大的瘤子,一般人早就崩溃了呢。我当医生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在住院部里还终日乐呵呵的,根本不把病魔当回事。” 送别医生,梁苏和于鹤立想去病房里看看路教授,却被值班护士拦住了。“唉,本院规定手术七十二小时观察期内禁止家属探望,二位还是三天后再来吧。” 于鹤立开车带梁苏回学校。胸中大石头落地,梁苏倍感轻松。顾不上山路颠簸,她靠着窗户就睡了过去。这一幕被握着方向盘的于鹤立看在眼里,觉得自己没照顾好梁苏,让她担惊受怕这么久,内心泛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于鹤立努力将车速放慢,尽量开的平稳些。一段平日里踩油门九十分钟能到的路程被他硬生生开了两个多小时。等梁苏揉着惺忪地睡眼,掀开身上于鹤立德外套坐起身时,月亮早已爬上树梢,夜里的校园静谧中偶尔能听到几声鸟啼。 “我睡了多久了?”梁苏慌忙用袖子拭了拭嘴角,“真是的,你也不叫我。害的我在车里睡了这么久。” 于鹤立绅士地为梁苏打开车门:“能守护睡美人是我的荣幸。” 梁苏装作没听到,扬起手腕看了看表,早已过了寝室锁门时间,看来又要从四楼拐角处德楼梯上翻进去了。 “既然寝室已经锁门,要不今晚去我那休息?”于鹤立坏笑着逗梁苏,“我保证明儿个早早起来,给你备晨炊。” 梁苏佯怒地瞪了于鹤立一眼,这小子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状态,贱兮兮的笑容在异常英俊的脸上格外可爱。于是梁苏忙加快脚步,避免被这揣着糖衣炮弹的大尾巴狼动摇心智。 ”哎哎哎,别走那么快嘛。”于鹤立在梁苏身后委屈巴巴地喊道,“才送回来就掉头走人,过河拆桥也没你这样儿的。” 于鹤立的声音随着春末的暖风在校园里回荡,梁苏生怕被别人听见,只得驻足在山坡上站定。“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三天之后我自己去看路教授就可以。你是女生,他手术的创口在腹部偏下,有点不太方便。” 梁苏有点急眼:“这怎么行,教授醒过来肯定想见我的。” 于鹤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路教授一辈子好强,把身体隐私部位暴露在学生面前,哪怕是在病床上,也会觉得不好意思。你乖乖上课,有空联系下实习的事。抽空去下店里,我用录音机把你的祝福录下来带去医院放给路教授听,然后把他的话录给你,可好?” 梁苏仔细想想,也觉得于鹤立说得有道理,自己也是关心则乱,并没有设身处地考虑到路教授的感受。“那好吧,事情就拜托你了。”她微笑的看着于鹤立的眼睛,“关键时刻还是你思考周全。” “那是自然,谁叫我们小梁眼光好呢。政法学院男生这么多,偏偏捞到宝。”于鹤立见缝插针地抬完杠,又上前一步伸手把梁苏搂在怀里,“乖,让我抱抱。路教授这一关总算闯过去,都好久没和你耳鬓厮磨一会儿了。” 梁苏在于鹤立怀里趴了一会儿,他外套上依旧带着熟悉的薄荷味,令她不由自主有点儿恍惚。倒是于鹤立见整座宿舍楼零星亮起的灯都先后灭去,提醒她天色不早了,该好好回寝室睡上一觉。 后来几日梁苏除了跟周茵茵、杭丽一起上课,就是猫在寝室睡了个昏天黑地,舒服地五脏六腑都服帖起来。周茵茵和杭丽心疼她,去食堂买饭的时候也会顺便带些干粮回来,以免梁苏醒来误了饭点没东西吃。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了一个星期,除了梁苏偶尔能在课间的走廊上遇到年级长胡泉,对方总是用怪怪的眼神看的她心里发毛之外,其余一切步入正轨,甚至比往昔还要轻松些。班里同学都知道过了这个学期大四开学就要去实习,毕业了就是天南地北各奔东西,也许再也没机会整整齐齐坐在教室里上一堂课,彼此之前除了往日的和气之外更多了点依依不舍的味道。偶尔梁苏也会在课堂上走神,看着身边青春洋溢的周茵茵和杭丽,不知一年之后她们又将奔向何方? 虽然上辈子梁苏只单一地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过。但每当遇到公司上市尽职调查项目,客户往往会安排会计师和律师同时经常。同样身为专业人士,同样被高薪高压的工作忙的喘不过气来,在项目上的会计师和律师往往会催生出惺惺相惜的情愫。她也不例外,偶尔忙里偷闲也喜欢跟律师凑一块儿,出去清吧小酌,吐槽客户闲聊八卦,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律师由于职业原因,往往比会计师健谈很多,因此上辈子梁苏也道听途说了不少法律圈子里的八卦。 自八零年代恢复律师制度以来,中国一直在艰难地向法治社会迈进。其中几次司法改革,政法队伍中清理了不少害群之马。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如果领导有违法乱纪的不端行为,下属也难以避免被卷入灰色地带甚至拖进深潭。梁苏扪心自问,选择法律专业是因为对律法本身的敬畏。可同学们呢?身边和善的面孔日后大多数都会分配到户籍所在地的政法系统,在波澜壮阔的经济发展中,在伴随着权力而来层出不穷的各种诱惑里,二十年、三十年后,又有多少人能坚持住当初的信仰,做到洁身自好呢? 路教授曾对梁苏笑言,说某些机关油水厚福利好,想进去工作的大学生如过江之鲫。还开玩笑问她要不要走后门写封推荐信。梁苏带着上辈子审计人员与生俱来的警惕,沉默了半晌道:“谢谢您的好意,油水厚的地方向来容易滑倒。我只求和您一样平平安安吃碗专业饭,凭自己的头脑慢慢赚钱可以赚一辈子的。” 想到这里,梁苏闭上眼睛,告诫自己无论今后青云直上也好,默默无闻也罢,切记要杜绝诱惑,不能再犯前世的错误。老天开眼给了她两次生命,一定要好好珍惜。 后来几日,梁苏与年级里分别的浮躁气息彻底绝缘,好似老僧坐定,心如止水,按部就班地享受着倒计时的大学生活。她对之后的研究生阶段充满了憧憬,想必那时候路教授已经痊愈,可以带着她四处办案开庭,还能在内心困惑时指点迷津。梁苏上辈子生活所迫,读了本科考过注册会计师就投身事务所做了一名打工人。没想到穿越三十年,如今录取率低了三四倍,居然还能有安心在象牙塔里做学术的机会。虽然她知道自己最后还是会回归努力赚钱的道路上,但能跟着老前辈纵横书海也令人心驰神往。 风和日丽的午后,梁苏正在图书馆地下室里替路教授寻找相关的外国文献,忽然虚掩着的门被推开,脸色苍白的杭丽快步走了进来,一把抢去她手中的外文书。 “苏苏你别翻了,我知道这是替路教授整理的。你先放下,跟我出去。” 寝室三个朝夕相处的女孩儿中,杭丽年纪偏大,也最沉稳,很少能见到她惊慌失措地模样。梁苏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丽丽,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寝室再说!”杭丽拽着梁苏走出了图书馆,一言不发地把她带回寝室里。周茵茵似乎早有准备,不等她俩掏钥匙就从里面打开了门。杭丽把梁苏按在了自己的床上坐下,周茵茵起身关上门窗,放了包纸巾在床头,也并排着坐到了梁苏身边。 “我师兄今天给我答复了,本校保送研究生名单已经出来,估计下周就会贴在公示栏上。”杭丽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看梁苏的目光,“法律系这届只有一个名额,是年级长胡泉。”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惊得梁苏脑海一片空白。倒是身边得周茵茵不服气地说:“凭什么是他,这家伙除了哈巴狗似的跟在领导和辅导员身后拍马屁,哪有半点真才实学。不行,这个结果绝对不公平,要不苏苏你赶快跟学术委员会写信,要求公布计分标准。” “我知道这个消息也挺意外,所以特地详细问了师兄原因,他被我缠得没办法才说出来,这次学术委员会临时改变了保送评估的计分方法,不单要算期末成绩和学术成果的分数,还要按权重加上各种校园活动的计分。” “明白了,”梁苏哽咽道,“我除了之前参加过一次辩论赛,还不是最佳辩手,其余什么活动加分也没有。” “为什么他们能够改变之前的计分规则?我知道学术委员会的大事都是由举手表决,难不成所有成员都爱看胡泉那副假惺惺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模样,不觉得恶心吗?”周茵茵依旧忿忿不平。 “因为,路教授住院了,前一阵子刚经历了大手术,无法按期出席学术委员会的表决。”梁苏仰起脸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努力不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出来。“真想不到是这样一个结果,我努力了这么久,原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真的可以去申诉,哪怕找校长,我们都支持你。”杭丽坐下来,搂住梁苏的肩膀,“苏苏,现在还不到最后一刻,哪怕名单公布出来你也可以去跟校长反应。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不必了。”梁苏哑着嗓子,甚至努力对着空气笑了下,虽然她知道一定比哭还难看。“跳梁小丑,有一个就已经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真相 · 杭丽和周茵茵生怕梁苏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在名单公布那日特地哪里都没去,窝在寝室陪着她。小小的寝室气氛骤然诡异起来,梁苏躺在床上蒙头大睡, 杭丽和周茵茵也窝在自己位置上,各自找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做。 梁苏把自己密不透风的埋在被子里,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枕头也早已湿漉漉的。本来构想好的未来一下子被打破, 彻骨的寒凉从脚下涌起,令她手足无措。偏偏这时候路教授还没有痊愈,于鹤立奔波在医院和店铺之间。她觉得自己彻底被世界抛弃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两天, 周茵茵和杭丽见梁苏只是睡觉,没有太多过激的行为,慢慢放下心来。杭丽还特地把实习单位名册整理出来,并且找到辅导员确认了名额已满的热门机关。 “要有心理准备。梁苏之前没有联系单位,系里也认为路教授会帮着协调好出路,所以她现在能选择的实习单位非常有限。有几个冷门的司法局,还有区县的基层政府目前零零星星有空缺,如果她愿意可以让系里出推荐函。”辅导员公事公办的对杭丽道。 杭丽听出辅导员字里行间的冷漠,心里有些不舒服:“就算之前梁苏是跟着路教授做助理, 现在路教授住院了,也应该及时为梁苏安排实习单位, 不然耽搁了怎么好?” “可是谁都没想到路教授会住院这么久。之前的拿到学校报销的医药单据都是治疗肺炎的,一般来说肺炎最多两三周就能治好。如果贸然把梁苏另作安排,路教授回来肯定会不高兴的。”辅导员看了看手表,“我呆会要去开会, 先就这样吧。你在寝室注意下梁苏的情绪,毕竟保送名单已经定下来, 伤心也不抵事。” 杭丽拿着薄薄的记录本出了门,与躲在拐角处的周茵茵碰头,并肩朝楼梯口走去。“我就说咱们辅导员不会管吧,自入校起他对大家就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除了上传下达学校的工作,最讨厌学生来找他。”周茵茵厌恶地撇了撇嘴,“我都能看出来,几年之后胡泉如果留校,也差不多是这副样子。” “唉,出了这栋楼你再说。”杭丽担心地回过望了望,还好阴森森的楼道里没有别人。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眼屈指可数的几个单位,基本上都是偏僻的基层单位,根本没有大学生愿意去的。“咱们几个人中苏苏成绩最好,偏偏落到这样的地步,想想真不公平。” “有什么公平可言。”周茵茵嘟着小嘴,三步并两步跨出办公楼,“不过我想起件事儿,咱们辅导员平时懒得很,什么事都推给胡泉来办,估计也给了对方不少好处。我甚至都怀疑起胡泉在大一就能当上年级长,背后都有不可告人的操作。” “别想了,快回寝室吧,我看这天阴沉沉的,快下雨了。”杭丽加快脚步朝宿舍楼走去,“如果苏苏还没醒,咱们悄悄把东西放在她桌上就好。难得这阵子她能有休息,这些糟心事能拖就拖吧。” 梁苏在黑暗中半梦半醒,只隐隐约约听见电话铃响声。她身子懒懒的不想动,翻了个身拒绝理睬,结果对方又锲而不舍的打了过来。连续三四次后,梁苏彻底没办法了,垂头丧气的下床接了电话。 “亲爱的,你怎么不接电话。”于鹤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交集,“是不是病了?” 梁苏本能的想否认,却也不想再隐瞒他,沉默了几秒钟后就把保送名额失利的事情告诉了他。 于鹤立顿了顿,“没事儿,这个研究生咱不读也罢。你出来,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我心情不好,整个人都不想动弹。”梁苏没精打采地说,“要不改天吧。” ”还是出来下,我这儿有东西给你。”于鹤立坚持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舒服,出来走走真的会好些。这样,我在外边买些卤菜和啤酒,咱们去朝天门码头吹吹风。” 梁苏知道于鹤立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特别是在这种时候,自己不出去见一面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随他的意,约定半小时后在学校门口汇合。她心情低落,随意拿了条棉布裙子换上,把海藻般的浓发往脑后一挽,穿着拖鞋就出了门。 于鹤立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穿着时兴的破洞牛仔裤,修身T恤贴在身上衬出肌肉轮廓,那辆老式桑塔纳也被冲洗干净,没了污迹的车显得没那么破旧,反而还有几分沧桑的感觉。梁苏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的坐上副驾驶,随后就闻到一股诱人的卤菜香味儿。 “有鸭爪,鸭架,还称了些腐竹豆干,”于鹤立钻进车内,嬉笑着从座位旁边拎出个纸袋,“按你的口味儿多加了花椒,配上啤酒刺激的很。” 梁苏侧过头,车窗下的空隙里果然搁着几罐啤酒。砰的打开一罐,喝了几口,心情果然平静了不少。于鹤立体贴的凑过来,帮她系好安全带。 “你不许喝。”梁苏看着于鹤立发动汽车,苦笑道。 “我买了些北冰洋汽水,就放在后备箱里,我喝那个就好,余下的你晚上还可以带回寝室。”于鹤立温柔的瞟了一眼梁苏,“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是天塌了,咱们再想办法。” 半途初降暴雨。这样两人一路颠簸着来到了朝天门,雨后的码头上没什么人,草叶的清新弥漫在空气中。于鹤立发现临江的小型轮船上伸出一面黄色的旗帜,上面用黑色布条贴成的硕大“茶”字格外显眼。于是牵了梁苏的手上船,又点上一壶极好的碧螺春。 “路教授情况怎么样?”梁苏关切地问道。 “还行,医生说伤口愈合的挺快,过几天就能出院了。老爷子现在能吃能睡,每次我送饭的时候还要带上一大碗蒸肉,他说只有多吃肉才能促进伤口愈合。”于鹤立笑道,“你的事还没跟他说呢。” “唉,之前总担心他得了恶性肿瘤,会很早离开我们。”梁苏苦笑着望向窗外的江水,“没想到现在要离开的人是我自己。我之前就感觉胡泉见到我有点不大自然,却天真以为对方在耍年级长的官威,也就没刻意去管。” “你们年级长跟我有过几面之缘,人别扭的很,装腔作势也僵硬。”于鹤立打开拿着的纸袋,用纸巾包了支鸭爪递给梁苏,“不过他这次还真的没有针对你。这件事上你是受害者不假,可他也只是个喽啰。” 梁苏心不在焉的小口啃着鸭爪,“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 于鹤立胸有成竹的靠在藤椅上,“你之前想过没有,为什么路教授在学校这么久,生病的时候却只有咱们俩在身边?我这些日子经常在医院里陪着他,只见过林主任送来过一篮子水果点心,还客套的连连说东西不好,希望他多包含。不过说的也没错,人家床头上摆着的是印满英文的外国糕点,估计整个重庆都买不到第二盒。” 梁苏佩服起于鹤立的为人处世起来。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路教授在学校里的地位确实有几分尴尬。一直以来,路教授都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发论文从来不带同事和领导,最多让梁苏一起挂名下。一有闲暇就出去做律师办案子,这部分收是学校工资的好几倍。这年头教师们大多勒紧裤腰带过得紧巴巴的,他倒是喝洋酒抽好烟,没事儿还收藏点书籍孤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梁苏摇了摇头,“那么和善的一个人,只是因为有点个性就被同僚暗暗排挤,甚至趁他身体出问题的时候下手。够狠,也够无耻。” 于鹤立没有接话,静静地看梁苏啃完一整只鸭爪,又倒了杯温茶推过去,“我虽然同情路教授,但也确实觉得他平日做的太过了些。如果处事稍微平和一点,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副模样。保研名额学校本来没有规定,导师倒有好几位,通融下多一两个人就可以皆大欢喜。” 朝天门码头之外飘起了蒙蒙细雨,长江和嘉陵江的水流在这里融汇,奔腾着穿过半个中国流入大海。嘉陵江相对清澈,碧绿色的江水汇入长江昏黄的波涛,再无一丝踪迹。梁苏讽刺的摇了摇头,端起面前已经冷掉的清茶,喝了一大口。 “苏苏,没事的。”于鹤立抓住她放在桌上的左手,“大不了毕业了你就领证,我那个电器行虽然面积小,收入可不低。做个穿金戴银、悠哉悠哉的老板娘,不比胡泉白天愁论文、晚上愁踩人的日子更舒坦?” “我会被分配工作,档案会被打回庐景。”梁苏的眼眸中泪光闪烁,“完全的脱离安排自主择业,我现在还没有勇气。而且因为现实所迫仓促结婚,万一咱们过得不好我就会无比内疚,认为是自己拖累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蹊径 · 梁苏和于鹤立的谈话到这里有了些鸡同鸭讲的意味, 好在于鹤立也不恼,巧妙的把话题引到了路教授出院和大四实习的事情上。吹着江风,喝着清茶, 梁苏腹中酝酿多日的惆怅也如冬雾般被江风吹散,整个人舒坦了许多。 “杭丽说要帮我弄一个实习单位表格, 到时候一家家单位联系就是。”梁苏满脸的无所谓, “到哪儿都差不多, 不过一年时间,混混就过去了。 于鹤立知道她是受了重大打击之后的自暴自弃,也不反驳, 只口吻轻松的开导她:“你先别自己做决定,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到时候听路教授的安排吧。” 梁苏轻轻点头,眉宇间弥漫着淡淡的伤感。于鹤立转身请小二将茶壶蓄满水,又拿起一块鸭架来啃,“别愁啦,大不了你就按家人安排的,动身去加拿大。不是你舅舅之前就建议你毕业后出国念书吗?” “落榜的事太突然了,把我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再说两国法律体系差异巨大, 真去了加拿大,不但得放弃苦学多年的专业, 还和你见不着面。”梁苏眸光流转,“大舅寄给我的那些法学教材我也读过,总觉得自己的理解朦朦胧胧的算精准。有的时候篇幅一长,连蒙带猜看的半懂不懂。别说这样的水平肯定毕不了业, 就算侥幸毕业了,对着委托人自己都犯怵。” “别想那么多, 咱们走一步看一部。我就不信你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儿,上天忍心给太多坎坷让你走。再说不是还有我吗,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着你。” 梁苏脸色煞白,伤心的摇摇头,“别这么冲动,我怕有一天你清醒过来会后悔现在的选择,或许我并不值得你这样对待。” 于鹤立身上北京男孩那种与生俱来的傲娇劲儿又上来了,“你当然值得,我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对一个女生动心,容易嘛我。我说到底还是个生意人,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呀。” 梁苏看着面前谐谑耍帅的于鹤立,仿佛被推到了四月的阳光下,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她喝完面前的茶水,主动绕到于鹤立身边,和他十指相扣着朝岸边走去,“现在就要振作起来,过几天路教授回来看到这副模样肯定又说我。倒时候连他也放弃我的话,下半年的实习就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于鹤立听到这话心中欢喜,却也没有表露出来,反倒夸张的唉声叹气着。梁苏纳闷,忙问他是怎么回事。 “唉,好不容易找机会买了酒和汽水出来,想玩个把酒临风的浪漫,却喝了一肚子茶水,打个嗝儿嘴里都泛着苦味儿。”他夸张得挠了挠头,“得赶快把这些东西搬到你寝室去,不然到时候被路教授发现就麻烦了。医生都叫我们要把这些引诱犯罪得违禁品藏好。” 梁苏莞尔一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那咱们就赶快回去,正好看看杭丽的实习单位表搞好了没,先让你参谋参谋。” “哎呀,我可没那能耐,隔行如隔山。”于鹤立带劲儿的踩着油门向渝城政法学院驶去。 路教授出院那日,于鹤立起了个大早,开车带着梁苏来到市中心医院的住院部前。刚走进病房,就看见路教授盘腿坐在空荡荡的病床上,身旁除了几本专业上的旧书之外空无一物。 “您的行李呢?”于鹤立惊讶的扫视着房间,“难道被护士提前送到门口去了?” 路教授扫了眼满脸诧异的于鹤立和梁苏,“饼干我吃了,其他东西我都送给了收废品的。咱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您老比徐志摩还洒脱。”于鹤立无奈的搬起书,“看来最在乎的还是这些宝贝。” “别拿我跟这个酸诗人相提并论,这样做都是现实所迫。”路教授穿鞋下床,又嫌恶的把面前的拖鞋抬脚踹到床底,“就是上次住院的时候把东西都收拾收拾带走,才让病魔附身惹得又住进了医院。这次我再也不带任何东西出门,看病魔到哪儿去找我。” 梁苏跟在路教授身后,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我佩服这里的医护,能耐得性子跟老顽童斗智斗勇这么久。”她回过头,踮起脚尖对于鹤立耳语道。 于鹤立边开车边留心车内师徒二人的举动。副驾驶上的路教授大开着窗户,狠狠的深吸几下山道上的新鲜空气,忽然转过脸对梁苏道:“这回保研,你落榜了吧。” 梁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随后又重重落下,看来什么都瞒不过路教授。“是的,名单出来有一阵了。上的人叫胡泉,我们的年级长。” 路教授想了想道,“这孩子挺活跃的,经常在活动中忙上忙下,和行政组的那帮人关系也好。既然上的是他,那学术委员会一定修改了规则。” “您真是料事如神。”于鹤立插嘴道,“我这阵子特地把这件事憋在肚子里,在病房里片刻都不敢放松,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以后别装了,你累我也累。”路教授笑道,“自我入校起,每年保研名单的公布时间都是固定的。前段日子我从来没听你说起过这件事,心里就猜中了□□分。今天出院见到梁苏,她也没提保研的事,一下子全明白了。” “最难熬的那几天已经过去,现在就想请您回校之后帮我联系下实习,”梁苏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掏出杭丽总结的那张表,上面人员已满的单位都用钢笔划去,乍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剩下几个单位都是偏远又边缘的,我在想能不能用您的关系,去法检系统里接触下实务工作?” 路教授把那张纸放在膝盖上,侧着身体注视着梁苏:“真那么想工作?” 梁苏不可置否的笑道:“还能怎么办呢?” “我就问你,想不想继续念研究生,想不想留在本校,如果能到办法的话。”路教授目光如炬,令梁苏眼前一亮。 “您真的有办法?”梁苏压抑住胸中的狂喜,“愿意,当然愿意。” 路教授颔首,“我没有办法,不过你有。既然不甘心,为什么不试试参加研究生考试呢?我记得本校研究生考试的报名下个月期末考试之后才开始,年底才上考场。虽然时间紧迫,但以你的学习能力,咱们可以冲一把。记住,条条道路通罗马,不到最后一刻千万别认输。” 梁苏想起穿越后的那个高三,不甘平凡的班主任在工作之余悬梁刺股,最终考取研究生的励志故事。只听路教授又干笑了几声,“那帮人不就想把咱师徒连锅端了吗,小梁你争口气,别让他们太得意。你只要把这关过了,之后几年课程不忙,我所有案子都安排给你做。” “可是,学期一完我就得去实习了。真的能抽出时间吗?”梁苏想到那张实习单位表,觉得有些无奈,“就算买您的面子去了个好单位,也不可能丁点儿活不干吧。” “你平日是最聪明的人,怎么这种问题还要来问我?”路教授笑着展开那张表格,“上面还有名额的单位都是被边缘化的,你进去以后跟着旁人偷奸耍滑的混,不显山不露水,等放了卫星再说。话说你可以学学咱们战争年代的革命工作者,比如把教材什么包上小说的封皮,就不引人注目了。” 于鹤立在一旁大笑道:“还是教授您靠谱,这法子我都没想到。” “如果不是只有几个月,我也不愿意小梁如此拼命。怪我一把老骨头,关键时候掉链子了。”路教授望着窗外熟悉的教学楼,“伟人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既然那帮人等着看笑话,小梁你心智强大些,乖乖去个冷门单位实习,随其他人怎么嘲讽都别作声。我估计到下半年大家都把这事儿忘了,你再高分考进来。这在兵法上就叫做避敌主力,诱敌深入!卧龙也曾耕读南阳,姜子牙也曾垂钓于渭水之滨。隐忍几个月,到时候你风风光光的拿到录取通知书,打那帮人一个措手不及!” “我保证做好后勤工作,不让您的爱徒在生活上吃一点儿苦头。”于鹤立把车停在专家楼门口,拍着胸脯保证道。 “教材的事小梁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这几天会把参考书目都找齐了给你。”路教授看向梁苏的眼中露出殷切的希望,“你刚才实实在在把我感动到了。” “我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梁苏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一听到还有继续深造的机会,我都喜疯了,说话完全没经过大脑。” “看来都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路教授靠着车门缓缓开口,“你遭遇了不公平的对待,还愿意相信学校,愿意在渝城政法放手一搏,实在令我太惊讶了。” 于鹤立好奇地问:“那如果您是梁苏,被这么辜负会怎么样?” 路教授翻了个大白眼道:“我啊,没小梁这么好性子。肯定头也不回的准备考研,而且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拼命考上首都最好的法学院。等拿到通知书再大张旗鼓告诉所有人,老子不屑于陪你们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涅槃 · 大三下学期期末考试一完, 梁苏就在众人惋惜的眼神中收拾好包袱,去了城区最偏僻的司法局实习。好在单位小,人少房多, 居然主动给她安排了间单人宿舍,避免了来回奔波之苦。 她随身的行李不多, 里面大多都是书、墨水和圆珠笔, 还有随身几件换洗衣物。这时候于鹤立已经毕业, 之前开的那辆桑塔纳也已经还给了单位。他咬咬牙,想方设法找人托关系买了一辆七八年车龄的二手面包车回来。 “你瞧咱们鹤立算计的多精,这车不但便宜, 空间也比之前的轿车宽敞许多。”路教授抚摸着脱了皮的座椅,“没事还能停在个风景好的地方睡一觉,舒服的很。” 于鹤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买这车平时给我店里拖货,偶尔还能方便梁苏搬个家啥的,比华而不实的轿车方便多了。再说漆也便宜,山路上磕磕碰碰不心疼。” “你小子这期间少去司法局打扰小梁,老老实实在店里赚钱,咱们专业成长期长, 未来十多年可能养家重任都要担在你身上。你去司法局费事不说,也影响小梁的清净修为, 知道吗。” 于鹤立应了一声,关上后备箱,坐进驾驶室准备出发。 梁苏坐在副驾驶上,不好意思地对路教授挥了挥手。路教授头, 背着手站在车外,目送面包车消失在道路远处。 这回于鹤立说到做到, 除了偶尔给梁苏送些书籍,或者把梁苏做好的英语卷子带回校内花钱找老师批改之外,无事从来不会去打扰梁苏。 八十年代的司法局果然是清闲养老的单位,人员年纪偏大,事情不多,整个机关都沉浸在一种暮气沉沉的氛围中。梁苏除了偶尔帮着草拟些上传下达的文书之外,几乎整日就窝在办公室的角落里温书。领导是个和气的中年妇女,双胞胎儿女都在附近上高中,所以没事的时候也经常溜号买菜做饭。 这地方的人和事梁苏都非常满意,总觉得之前霉头触够了,现在上天开眼否极泰来。美中不足有二,一个是因为经费有限,食堂的伙食吃的比较差,多数时候都是绿油油一片不见荤腥。第二个也是因为经费有限,她住的宿舍没通电话,有时候想跟路教授交流学术问题,还得在办公室找没人的时候聊。 有一次随口和路教授抱怨了几句伙食差,结果第二个星期就收到了一大罐麦乳精和几条苏打饼干。梁苏把那个圆滚的罐子搁在宿舍床头柜上,每天早餐用开水泡两勺喝的胃里温温的再去食堂,似乎杂粮馒头与咸菜包也不像往昔那样难以下咽。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去。随着知识一巩固,梁苏渐渐对自己未来的研究生考试有了信心。偶尔放松的时候,她会想起过去在渝城政法学院发生的事情。穿越后的日子如同迷梦一场,不过总的说来,这三年多还算没有虚度。 时间仿佛在日复一日的温习中停驻,正当梁苏觉得有些倦怠的时候,宿舍楼清早大喇叭新闻里播出了一条不寻常的消息:中国、日本、英国和美国共同签署了在南海合作开发勘探石油的合同。 当时梁苏正在刷牙,一时走神,用力过猛,尖锐的刷毛刺破牙龈血管,吐出来的泡沫都带着些许胭脂红。她倒吸一口凉气,打了捧冷水漱漱口,又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现在的国家技术落后,海上石油勘探只能与发达国家合作完成。梁苏知道南海问题会成为日后国家主权争端的一部分,却不了解问题的根源所在。“如果中国的律师能懂得国际法,我们也不会在列强的世界里任人宰割。”路教授当年的豪言壮语在梁苏心底响起,如果有机会能够去外国法学院中学习,也许真的有一天会在国际舞台上披着律师袍为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而战。 这年头律师资格还没有实行统一考试,各大法学院的本科毕业生获得学位进事务所工作则自动授予律师证。路教授一早就说过,等她拿到毕业证就安排去律所执业,边做律师边念研究生,人累一但两边都不耽误。梁苏上辈子在本科毕业通过注册会计师考试后,在事务所做了两年底稿才正式拿到独立签字权,那时候工资低也不自由,想想就一把辛酸泪。没想到这个时代法学院毕业居然可以直接出来做律师,虽然对于委托人多少有练手的意味,但她也愿意跟着路教授好好尝试,争取早日独立放飞。 到了十一月,几趟冷空气经过川渝,天气骤然寒冷下来。梁苏的复习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没有琳琅满目的参考资料;没有层出不穷的往日真题,考生的所有武器就只有手中泛滥的几本课本和法条,以及一本英语词典和屈指可数的几张模拟试题。 渝城政法学院研究生入学考试日期定在十二月二十二日,等到第二天听新闻时她才知道,那一天也是国内第一台亿次计算机问世的日子。前一天梁苏悄咪咪的被于鹤立送回学校宿舍睡了一夜,虽然因为兴奋失眠了半宿,仍旧精神抖擞的奔赴考场。 上一次梁苏这般紧张还是在三年前的高考时,但那次她在考场上奋笔疾书却心静如水,仗着上辈子知识结构的加成,试卷上艰难险阻的关隘她都如履平地,天堑变通途。而这次的考试不光关系到是否能继续在政法学院深造,更是在为她和恩师两个人的尊严而战。 考场中各个年龄阶段的考生都有,从青春少艾到白发苍苍,无一不面如沉水压力重重。梁苏坐在位置上,看着监考老师拿着厚厚的试卷袋走进教室,垂着手等待考试铃声响起。不知怎得,她突然想到千百年前中国古代的科举考试。这项制度自隋唐时期建立,是中国历史上选拔官员最公平的途径。多少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子弟由此踏上仕途,登上浩渺史书典籍的某一页。 上午的专业课考试中规中矩,除了两道法理学选择题梁苏有拿不定主意,其余的题目她几乎都胸有成竹。平心而论题目并不容易,甚至多数主观题都涉及到不止一个知识,还要运用自己的理解,并清晰的将观表述出来。这对当时参差不齐的考生来说即使绞尽脑汁都难以下笔。梁苏端坐在位置上,余光扫过周围的考友,有的抓耳挠腮,有的撑着脑袋冥思苦想,草草写了几笔就搁置下来。 梁苏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稍稍打了腹稿就洋洋洒洒开始作答。感谢这几年路教授带着她做论文,让观的剖析、辩论与挖掘都不再成为难题。甚至有时候,路教授还会心血来潮出一个具有争议性的法学问题,让梁苏从正反两个角度来说明。 刚开始梁苏疑惑不解,觉得选择自己的观立住脚就好了,何必吃力不讨好的花精力自我怀疑。路教授叹口气,随手抓起一张黑白报纸,指着上面水墨画猫咪的插图问她颜色。 “只有个轮廓,我哪里看的清楚黑白。”梁苏觉得教授在逗孩子玩儿。 路教授正色道:“世间的大部分事情都很难分清黑白,这一在法庭上尤甚。如果你不能立住自己的观,同时猜透对方的论据进行击破,很容易被带进沟里去。法庭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尤其是民商经济类案卷。对方可能突然变更诉讼请求,也可能搞临时证据突袭,你基本功不扎实,只能最多有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 “现阶段来说,在我这里唯一能够接受答案就是自信的指着这只水墨猫咪说,我说它是白猫它就是白猫,我说它是黑猫它就是黑猫。然后自圆其说即可。”路教授笑得意味深长,“这是我当年法学院第一课的时候老师讲的案例,只不过图片换成了漫画中的马匹。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敢忘记,也受益终生。” “您怎么不在课堂上跟大家讲这个案例?这么振聋发聩的理念只开小灶在闲聊时跟我一个学生说,未免太浪费了。”梁苏心服口服道。 路教授把报纸收起来搁在一边,“这年头学生只要懂得书本上的知识就已经够用了,何况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其实对法律实务都没有兴趣,也不会深入思考。再说我这个理论来自于西方法学教室,这么广而告之的传达出去,只怕有心人会拿来做文章扣帽子,对牛弹琴这种事吃力又不讨好,还给自己惹得一身麻烦,何必呢?” 梁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路教授又用梦呓般的口气道:“如果是在我母校的讲台上,或许我一时激情洋溢,比这还激进的观都会脱口而出,可惜如今我一把老骨头,精力不济也没得这份心,能讲好手上这几门课就已经很不错了。” 上午的考试梁苏提前了半小时答完,还检查了几遍错别字之类的,等铃声响起就交卷离开了考场。于鹤立早已等在门外,两人快步走向停车场上了面包车。于鹤立变戏法似的从尾厢拿出一个保温盒。 梁苏匆匆吃过他亲手做的菜肴,又喝了半杯温水才停下。她靠在座位上打了个盹儿,于鹤立漫不经心地翻着今日的报纸,一颗心全在旁边的睡美人身上。 下午的英语和政治考试题目都不难,梁苏三下五除二做完了,就趴在座位上慢慢发呆,直到考场大半人都做完交卷,她才随大流把试卷给了监考老师,摇摇晃晃的走出了考场。 一周后复试名单出来,梁苏的名字赫然在册。紧接着就是面试环节,这次的面试学校别出心裁没有让任何本校老师参与,而是从省会成都请来几位德高望重的法学家对这些准研究生来进行考核。 十位通过笔试考生的进场顺序由抽签决定,梁苏看着手中的阿拉伯数字五,默默把纸条揣在了口袋里。备考室就在正式面试的教室隔壁,梁苏百无聊赖的打量着身边摩拳擦掌、口中念念有词背诵开场白的同僚,心里琢磨的确是哪几个男女长得比较帅气和漂亮。 候考室内的考生一位位陆续减少,很快就轮到了梁苏。在她前面一位的考生是个漂亮健康的女孩子,面带微笑的进去,十多分钟后出来时脸色却苍白如纸。 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女生小声嘟囔道:“准备的都没问,问的都没答案。” 梁苏来不及细想就被带进了面试场地,三位上了年纪的考官和蔼地笑着,看不出任何架子。中间作为主考官的男士稍胖,旁边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士和一位年纪稍轻的男士。梁苏鞠了一躬,用平缓的语速介绍了自己。 女考官问了个法理学的基本问题,年纪稍青的男考官则问了个略微刁钻的刑法实务问题,梁苏都四平八稳的做大了。最后轮到主考官发问,他胸有成竹从旁边的纸箱中抽出一个信封,在梁苏面前展示了侧面的封条,然后缓缓开启。 “如何看待法律实务工作中的出庭诉讼工作和日常顾问行为,例如审合同,做调查等。请谈谈你的见解,准备时间一分半钟,答题时间三分钟。” 梁苏微微一怔,这个切入她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路教授也没有提出过。几秒慌乱之后她冷静下来,想起上辈子在注册会计师年度培训上老师讲过的一番话。 “注册会计师在做审计时好比拿着手术刀挽救病人,多数时候舞弊行为已经发生,做出否定意见和无法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是为了引起公司管理层和外界监管的重视,意义在于亡羊补牢和杀鸡儆猴。而企业财务人员严格遵守会计准则的工作则是从根本上防微杜渐,尽可能防止舞弊结果发生。” 想到这里,梁苏的心情一下子平缓起来,她清了清嗓子,示意答题可以开始。 “律师出庭诉讼,好比手术台上的医生,尽全力为发生法律纠纷的委托人或者被告人争取合法权益。而法律顾问工作中,包括但不限于回答法律咨询、审合同、做调查等等,是为了防范法律风险发生,将可能涉及的争议用平和的方式防患于未然,作用更像预防针。古往今来,无论中外诉讼成本都一直居高不下。我觉得好的律师既要拿得起手术刀,能够熟练切除病灶挽救生命;更要做有效的预防针,减少纠纷发生,为企业和个人和谐健康发展保驾护航。” 一语结束,主考官微微颔首。 梁苏微笑着和考官道谢,款款走出了考场。 录取名单于一周后正式公布,法律系录取的七个考生中,梁苏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 第41章 亲缘 · 阳春三月, 暖融的日光一扫之前的阴霾。梁苏正式拿到硕士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之后,特地请于鹤立带她去了趟邮局,把这个好消息跟远在加拿大的亲人分享。 接电话的是大舅梁青, 他对梁苏的录取表示既祝贺又遗憾,毕竟一家人都希望她能早日来加拿大团聚。 “谢谢大舅, 我觉得这个机会很难得。对了, 外公呢, 我想和他说几句话。”梁青在电话旁握着于鹤立的手,喜笑颜开道。 “外公每天都醒得很早,去公园里遛弯了。苏苏你要毕业了吧, 一转眼真快,前年暑假见到你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 梁青语气平和地说,“在加拿大,学生毕业是一件大事。学校会给毕业班开派对,邀请亲友到场共同庆祝。” “国内学校目前只会搞个毕业典礼,然后一起拍张毕业合影。”梁苏的口气有点失落,“不过没关系,硕士还有三年,等那时候说不定也会有变化。” “那真的太好了。对了, 研究生学费贵不贵?还是之前的地址吧,我给你寄张支票过来。”梁青稍微沉吟, “可能还有件事儿需要麻烦你,不知道暑假有空没有。” 梁苏没有推拒支票的事,虽然她现在还认为梁家的资产和她这个冒牌的外孙女没有区别。只是告诉大舅毕业了就会拿到律师资格,研究生课程不多, 可以边接案子赚钱边读书。而且暑假也没有课程,除了跟教授一起做案子之外, 闲暇时间比较 “那就好,那就好。”梁青似乎松了一口气,“有空帮我跑一趟上海吧,前年底在那边搞了个小项目,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之前合伙人给我发过相关图片资料,看起来不但模糊,角度也挺奇怪,我总怀疑里面有猫腻。” 电话这头的梁苏一下子来了精神,“可以呀。不过大舅我建议您也找机会回来看看,咱们可以一块儿到上海想办法。” 本来心情甚好的梁青只得说了实情,这次投资他是自作主张瞒着梁秋唐,回国的话只怕会露馅。他还苦恼的告诉梁苏,这些年梁秋唐独断专行惯了,任何其他人的建议都几乎不放在眼里。除了回国的时候身体原因会将公司印章和自己的私章交给他以外,多数时候梁家人在公司里的位置不过是能拿到分工的高级打工仔而已。 “这事有点难办了,我毕竟还没有认祖归宗,中国的亲属关系在加拿大进行公证也不容易。这样,在我毕业拿到律师证之后,你给我签一张授权委托合同吧。”梁苏转转眼珠,又主动提醒,“费用就按国内的标准来,固定的象征性给点就行,千万不要像西方一样按比例提成。” “这里的律师都是按小时收费,想方设法多挣客户的钱。没想到你对舅舅这么手下留情。没事儿,该你拿的就拿,舅舅做生意赚的是加拿大元,一块能换很多人民币呢。”梁青大方地说,“其实在国内做生意你外公一直不同意,总觉得经济发展太慢,上海和北京还好些,别的城市估计一穷二白。” “那舅舅怎么看?”梁苏连忙问他,“看起来你拗不过外公。” “我之前和你外公的看法一样,但上次回国见你,我也顺便考察了下市场行情。就上海而言,公民秩序良好,历史上也曾为租界,有充足的商业底蕴。而且我这次也看到了政府招商引资、对外开放的诚意,我对上海的未来很有信心。”梁青兴致勃勃道,“国内和我们接洽的朋友还劝我到附近的城市看一看,可惜时间有限,还得瞒着你外公,所以没能成行。” 梁苏的脑海中飞快的掠过了几个城市的名字。都是她上辈子出差觉得很有发展前途的,土地价格事宜,有充足的劳动力,气候也还算风调雨顺。她压住脱口而出的冲动,温言劝道:“外公是老一辈的思想了,对国内的影响还停留在四十年代动身去香港的时候。上次在北京他虽然在和平饭店住的舒服,但看得出来,他对外界的很多地方其实不满意。” “哈哈哈哈,苏苏你想多了。这你可不知道,你外公不是不满意北京,他心中有芥蒂呢。多少年了都耿耿于怀,我们都知道他倔老头的脾气,平时尽量顺毛摸。”梁青顿了顿,“告诉你也无妨,其实这芥蒂与你父亲有关。” “什么?他对我父亲还有成见吗,我父亲已经过世了这么多年。”梁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外公上次见到我还说父亲有些遗物在加拿大这边,希望我有空能来加拿大亲手带走。” 梁青呵呵笑着,“这你可就误会大了。你外公妥善保管这些东西并不是看在女婿的面子上,而是它们都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瑰宝,战争年代被人千方百计带出,在战火和动乱里逃过一劫。大家真的都希望这些东西有朝一日能够有幸重回故土。对了,我讲讲外公怎么保管它们你就明白了。” 梁苏表示洗耳恭听。 “你外公在我们城市比较远的镇上买了个不大的庄园,按照博物馆的陈设来安置那些可以称为文物的东西。他雇了专业人士来打理,偶尔也让我过去看看,只不过自己从来不去。这两年心情好起来的时候还能勉强翻翻照片,你说,他是不是还没有迈过心里的坎?”梁青有些郁闷,“怎么说呢,你父亲活着的时候两人就不对付,后来你母亲跟我们失散,他心里肯定还是埋怨的。” 梁苏看看表,又闲聊了几句,准备挂电话。忽然梁青开口问她寝室的电话,还说总让外甥女破费昂贵的国际长途,实在不好意思。 “固定电话要开国际长途得经过相关部门重重审批。而且寝室还有其他人在,挺不方便的。”梁苏现在很怀念用智能手机和互联网的时代,“我再想想办法,会经常给你们写信的。” 等梁苏挂了电话,转身看见于鹤立趴在桌子上酣睡着,像只遛弯后累趴下的大型犬。近一年来他瘦了很多,双颊上薄薄的奶膘褪去,露出分明流畅的骨相。初见时的他的形象让梁苏觉得不做男团成员可惜,而如今于鹤立的风貌更像是玛丽苏小说中的霸道总裁。 梁苏忍不住点着脚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得脸。于鹤立察觉到,微笑着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指。 “你压根儿没睡着吧。”梁苏戳了戳他的太阳穴,“是不是刚才电话的内容都被你偷听了去。” 于鹤立手肘使力支撑起身体,富有光泽的麦色肌肤衬的牙齿莹润如玉,“你别冤枉我,哪里偷听了,明明就坐着这里光明正大的听。” “哎,我舅舅瞒着外公做了笔投资,在上海。”梁苏双手交叉叠在胸前,“听他描述恐怕凶多吉少,不过谁知道呢。他还跟我抱怨,说家族产业全部都掌握外公一个人的手里,老先生又固执,几乎谁的劝说也听不进去。” 于鹤立皱了皱眉,“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想想,爷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应该是含饴弄孙享受生活的年纪,为什么还坚持在商海中沉浮?答案八成是子孙们太不靠谱或者太奢侈败家,老人家不放心罢了。” 梁苏摇摇头,“我觉得大舅人挺好的,温和又绅士,见谁都是慈眉善目的样子。出手大方又有品位,上次送我的包你不是也说好看吗?刚才在电话中,他还说要给我寄支票,问是不是上次学校的地址。” “你作为家族晚辈才这么看,依我觉得,做叔叔的亲人朋友都很幸福,唯独不能当他的合伙人一起经商。”于鹤立直言不讳,“不然会被坑死不说,还可能赔的裤子都不剩。” 这时候电话间门被推开,穿着军绿色邮政制服的营业员过来收费,于鹤立看了看单据,掏出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给了她。梁苏看着一阵心疼,于鹤立倒没事人一样站起来,迈开长腿就朝外面走去。 两人上了面包车,继续讨论方才的话题。在梁苏心中大舅一直对她宠溺而宽容,和颜悦色,轻声细语。听到于鹤立评价不高,心里忍不住为这位大洋彼岸的华人绅士打抱不平。 “你在见过他一面,就这么说人家,可有点不厚道哦。” “我就是跟你才说的实话。你想想,他对国内了解才多少就敢真金白银的投资。现在国内什么赚钱,能赚多久,之后的政策怎么样他知道吗?”于鹤立谐谑的笑着,“盲人也知道摸摸大象才敢下结论。我虽然生意做的不大,每一块钱往外掏的时候都要算计好几遍,这才有些微薄的盈利。” 于鹤立的话让梁苏听得心里酸酸的。这个出身良好的北京男孩儿默默为她扛起了所有,他身上昔日的纨绔浮夸都隐匿不见,行事做人周全靠谱,令人放心。两人去店里兜了一圈,又浓情蜜意的共进晚餐后梁苏才回到寝室,只见周茵茵正趴在桌前,哭的梨花带雨。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分配 · 周茵茵平日里爱说爱笑, 从来一副没心没肺的乐天派小女孩模样,梁苏跟她比跟杭丽关系更好。如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梁苏只觉得惊讶和心疼。她忙关上寝室门, 把包随便往椅子上一扔,又搬了把椅子坐到周茵茵身边, 耐心的问她怎么回事。 “今天下午, 辅导员找同学传话, 要我去他办公室一趟,呜呜……”周茵茵两只眼睛早已跟烂桃儿一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为什么偏偏是我,读了这么多年书却要一辈子都搭进去。” 眼前浮现辅导员阴郁深沉的面容,梁苏顿时警觉起来。她起身关上窗户,又找出周茵茵的脸盆和毛巾,为她倒了盆温热的洗脸水。“来,擦把脸慢慢说。”梁苏拧了把毛巾递过去。 周茵茵胡乱擦了把脸,又把面上的乱发往脑后一抹,“办公室内只有他一个人,还威胁我不许胡思乱想, 不许四处告状。” 梁苏上辈子也听说过无良教师对女学生图谋不轨的事,没想到现在竟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这些禽兽仗着没监控,胆子也太肥了。“要不要我陪你去趟医院,如果你愿意咱们去派出所也行。” 周茵茵抓着尚有余温的毛巾,用红肿的眼睛诧异的看了梁苏一眼, “怎么说他也算是个要面子的读书人,怎么会用暴力解决。” 这下梁苏糊涂了, “那你怎么哭成这样?” “我们专业的同学工作分配下来了,我的档案下个月就要被打回老家,毕业证书一发下来就得去报道。”周茵茵口齿不清的说,“我不想去,不想离开你们。” “记得你进校的时候就说,毕业了想回老家找个单位好好过日子。这下不正合你的意思吗,你适应下来好好干,我们找机会去你单位看你。”梁苏掏出手绢擦拭着周茵茵的脸,“别哭了,再哭下去要长皱纹的。” 周茵茵忍住眼泪,抽噎道:“你没办法去的,我被分配到了监狱,不但在离县城二十多公里的农村,里面关押的大多数还是重刑犯。” 这点确实出乎梁苏的预料。平时周茵茵成绩不突出,难以得到重用也属于正常。可怎么忽然把她这个娇小的女孩子分配到了监狱,还是关押重刑犯的,这也太欺负人了点。 “还有没有办法调走?”梁苏思索着所有可能性,“你不是之前在这边的政府里实习吗,要不找这边领导说说,把你留在重庆得了。” “不可能的,已经定下来,辅导远给我看了学校开出的接收函,上面章都戳好了。”周茵茵口齿不清的说,“之前我听说老家政法委需要人,也没多想,总觉得我们那考出来的学生少,说不定就要了。再不济还可能去司法局、公证处之类的单位,结果却把我塞到了监狱去。我成绩单是不好看,也不像你那样搞学术研究,但怎么找进机关单位当个普通的办事员也是可以的。” “茵茵,你别多想,这些不是你能决定的。先平静下来,刚才既然说政法委需要人,那现在定下来谁进去没有,如果还没定,倒可以找机会毛遂自荐想想办法。”梁苏握着她冰凉的手,“如果不成,至少也要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要你。” “杭丽,杭丽去找她那个留校的师兄打听了,现在还没回来。”周茵茵嗓子沙哑,“苏苏,你说如果真的去了监狱,我该怎么办哪。我才二十岁,不想一辈子呆在铁窗高墙的地方度过。” “别瞎想,你至少也是穿着警服,不能和那些犯人相提并论。”梁苏艰难的安慰她,匆忙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牵强,“进去以后保护好自己,看有没有机会往外面调走,或者考到上面机关里去。” “我考试能力差,恐怕一辈子都要和犯人关在一起。他们还能减刑提前释放,我虽然不用像男警一样从事带班劳动,可还是得在里面待着。之前总想等工作挣钱了,下班之后就能去逛街,没想到现在却要被扔到荒郊野岭的地方去。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读大学了,随便去县城找个工厂做工都比去那里强。” 这时候门口传来锁孔转动的声音,杭丽抱着些水果,吃里的开了门进来。“这些是刚才师兄给我的,说领导开会剩下的,让我拿回来给你们分了。” 梁苏跟杭丽使了个眼色,拿过一个又红又又大的富士苹果塞在周茵茵怀里。“你看这苹果多新鲜,在水果摊上只怕一个就要七八毛钱,还不快尝尝。 “你直接吃,都是洗干净的,刚从会议室的盘子里撤下来。”杭丽感叹道,“茵茵你也别太自责了,分配工作这件事其实与在校成绩关系并不大。”她又扭过头对梁苏道:“等你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也会遇到。” “如果不是被嫌弃成绩差,为什么其他单位不要我?”周茵茵有些愤愤不平,“我想不出其它原因,难道是辅导员对我有成见,在单位面前说了坏话。” “茵茵,请你清醒一点。这件事情辅导员根本插不了手。”杭丽把手中的香蕉塞了一个给梁苏,又顾自坐在一旁吃了两个干枣,“原因你不会想得到,这次找学校要人的单位十分之七八都说过只要男性,最过分的那个直言不讳的说,他们单位女生已经泛滥成灾了。” 周茵茵正咬了口苹果肉含在嘴里,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吞还是该吐,“那个留校的师兄还说,当时那一届有两个女生和他一起竞争,成绩和表现都比他好些。结果就因为他是男生,所以学校拍板让他留校,还说女孩子回家乡可以少吃点苦头。” 梁苏听到这句话,觉得脊背上一阵凉意传来。计划生育政策早在八十年代初就已经被定为基本国策,现在正如火如荼的执行着,连她在基层司法局实习的时候都能看到四处都贴着与计生有关的宣传标语,其中大多数都围绕着“生男生女一个样”、“男女平等”之类的立足点展开。 “丽丽,你的分配单位落实了没有?”周茵茵抬起泪水盈盈的双眼盯着梁苏。 “唉,还是今天师兄告诉我的。”杭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常,“去一个东北国企在我们当地分公司的办公室,恐怕不久以后,我就要穿着工作服放声高唱我们的工人有力量了。” “办公室不是干体力活的,估计大半都是文书工作,效益不好的话就一杯茶水一支烟,一张报纸坐一天的混日子。说起来,你还不是比我好的多。”周茵茵懊丧的说。 东北国企,工人。梁苏想到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一些困顿不堪的新闻,忙问:“是什么样的企业?按理说不会来咱们这种政法学院要人啊。” “据说是想要个人过去承担文秘工作,领导觉得学法律的什么都懂一点,就来咱们这儿要人。本来还想招男生,可人事主任却说单位里男生已经够多了,这才不情不愿的定了我。”杭丽坐在床上,听起来也是由不得自己的选择,“你说一个钢厂,打交道的不是煤就是铁,职工当然大多数都是男的咯,” “咱俩该抱头痛哭一场。”周茵茵哭丧着脸,“还是苏苏好,还可以在这儿呆几年,不用操心这些有的没得。咱去了以后干脆混日子得了,毕竟一辈子在里面熬着,只有退休了才能被放出来。” “那可不一定。”梁苏对周茵茵伸出手,“道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你日后的处境就与今天的努力息息相关。当然,前提是你不认命才好。” 没想到这句话一下子就对杭丽起了作用,“苏苏你快说说,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脱困。毕竟档案捏在单位手上,也不敢像你男朋友那样直接出来单干,真是愁死了。” “现在不敢,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如果国家有朝一日鼓励机关事业单位工作人员下海创业,就是说抛弃铁饭碗当个体户,并且给予政策扶持,你们敢吗?” 杭丽犹豫着望向周茵茵,周茵茵头盯着地面不发一语。 “茵茵说不想在监狱里干一辈子,我想她主要也是不喜欢那个环境。我虽然没有进过监狱,但能想到里面的警察应当是以退役军人安置为主,还有一些通过关系进去的辅助人员。在司法局的时候我经手过一些监狱管理局做的材料,大多粗糙不堪,漏洞百出。如果茵茵能成为单位的笔杆子,大小材料都一肩挑,自然就会被调离一线岗位,不用再和罪犯打交道。如果还能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被上级机关要走是迟早的事。”梁苏目光清亮,侃侃而谈。 “我们女生在岗位上因为性别成见被轻视很正常,大清国毕竟亡了还不到一百年。但如果自己不自暴自弃好好钻研业务,在岗位上做出业绩来,我想大家也不是瞎子。所以说改变命运得靠你们自己。”梁苏学着路教授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对两个室友道。 第43章 报道 · 很快毕业季就接踵而来, 梁苏先送两个室友登上了南下的列车,然孤零零的剩在寝室里,收拾着遗留下来的些许杂物。由于她下个学期将在渝城政法继续研究生阶段的学习, 学校给她特批了一间研究生寝室,还可以在暑假就提前搬进去。 七月流火的重庆好似个巨大的蒸笼, 于鹤立带着梁苏花了整整一天来搬寝室。学校研究生的数目少, 寝室都是两个人一间, 还配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 “我看那些招待所的条件也不过是这样嘛。学校这回下了血本,连电扇都给你们配备好了,虽然质量不太行, 转起来吱呀吱呀的响。”于鹤立打趣道,“我真悔当年没有好好读书,不然考个研究生,连租房子的钱都省下来。” “你还是住专家楼吧,这种宿舍的集体管理对你来说不亚于监狱,还是破费点自由自在的好。”梁苏坐在已经铺垫好的棕绷床上,看着对床空荡荡的架子。“真不知道这一位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女生就行。”于鹤立伸了个懒腰,抖抖身上的灰尘,“九月份我准备将旁边的店盘下来扩大规模, 将电器分门别类的卖。这样顾客需要什么进来就一目了然,我清点起来也方便。” 梁苏点点头, “那是再好不过,你努力做大做强,到时候开分店,坐在专家楼里吹电扇就能数钱。我可没你好命, 下周我就要去律所正式上班了,律师证很快就能下来。” “前两天我在楼梯上也遇到了路教授, 他最近活儿不多,在家里躲着白胖了不少。”于鹤立心里觉得好笑,“为什么非得把自己身体搞垮了才知道修养呢?提早注意下,也不致于动那么大的手术。” “路教授还是心里有数的。我刚拿到毕业证他就提醒我把律师证申下来,还说要亲自送我去所里报道。他自己平时不愿意去所里,这回倒是挺积极。”梁苏靠在枕头上,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刻,“拿证就又得忙咯,舅舅刚把委托手续寄过来,我打算下个月跑一趟上海。” “我先送你和教授去律所办手续,再陪你走一趟上海。”于鹤立美滋滋的接话。 ”你又不是律师,干嘛凑这个热闹?”梁苏觉得他又好气又好笑,“办起案子来风尘仆仆的,也没个好形象,还是不要见你的好。” 于鹤立不以为然,“我是律师的家属,难不成还不能去事务所喝杯茶?” “那你干嘛还得跟我去上海?”梁苏调皮地眨眨眼睛,“难道是大上海太繁华,灯红酒绿的,你对我不放心?” “对,就是因为大上海太纸醉金迷。”于鹤立夸装的捂着胸口,“我这个升斗小民要去黄浦江旁找点谋生的财路,来养家糊口。最好还能搭乘你舅舅这艘巨轮去海上浪一圈,顺便兜些鱼虾回来,估计够咱们吃半年的。” 梁苏哈哈大笑:“真拿你没办法。我舅舅这条轮船虽然看上去大,可估计是个空架子,里面能打捞起三斤钉子就很不错了。我这次勉为其难去上海也是想看看具体状况,既然他一再叮嘱要瞒着外公,想必窟窿一定不小。” “这次你要请路教授一起去吗?”于鹤立好奇的问。 “算了,就我自己先走一趟摸下情况,搞不定了再跟他求援。他大病初愈,手上也积压着案子,我怎么好因为自己的家事烦他。”梁苏坦荡地对于鹤立说。 于鹤立一霎那笑得十分奸诈,斩钉截铁的跟着说:“对,家事就是要和家属一起处理。” 梁苏郁闷的差点血溅三尺,腹诽眼前的帅哥办起事还靠谱,怎么私底下就没个正经的时候呢。 去律所报道那日,路教授穿着休闲的薄绸衣裤,手持一柄紫底金面的江南折扇,扣着顶纯黑的遮阳帽,也没了往日的瘦骨嶙峋,反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于鹤立倒是中规中矩的穿着衬衣西裤,手腕上戴着和梁苏同款的瑞士表。 路教授大摇大摆坐进副驾驶,瞟了眼排梁苏身上的小黑裙和红凉鞋,感慨这下子金童玉女登门,所里要蓬荜生辉了。 “蓬荜在哪?”于鹤立半开玩笑的问他。 “往司法局开就是。目前重庆的几个律所都还是过资所,专职律师很多都是以前法律顾问处下来的,混在一起吃大锅饭而已。”路教授半躺在面包车宽大的副驾驶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我听说前些年科研所也是这种模式,弄得他们玩笑说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我在想律所有机会也应该像农村一样搞承包责任制,调动大家积极性才能创收。” “那不是跟我们这些个体户一个样?”于鹤立咂摸着路教授的话,觉得心里舒坦极了,“之前北京的同学给我来电话,抱怨每个月只领几个死工资。逛起百货商店来囊中羞涩,什么都不敢买。” “所以说还是重庆好呀,商店柜台里只陈列着花样不多的商品。是真的需要就凑合着咬牙买,反之也很难被人看上眼。客观上还让人民坚持着艰苦朴素的传统美德。”梁苏也跟着插了一嘴。 “如果全国都是这样,经济早就死绝了。咱们还做什么律师,挽起裤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重点口粮自给自足算伙。”路教授认真的说,“其实你当年选则民商经济方向我心里还有些打鼓,毕竟当时也不知道对外开放、经济改革能走多远。不过现在看了这项政策是真的落地生根了,小梁也好借春风拂过青云直上一把。可得好好把握住这些机会啊。” 经过路教授的沿途指引,车停在了渝中区司法局面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旁。这栋楼建在背阴的地方,墙上的爬山虎长得瀑布般茂密,看不出楼体本来的颜色。路教授把帽子拿在手里,提醒两位年轻人上楼小心,便顾自往前走去。 一楼是区里公证处的前台,一个中年女士没精打采的趴在桌上打盹。二楼好像是个证据鉴定中心,里面有人粗声大气的用重庆话正在争吵着什么,三楼则是路教授执业的重庆市第四律师事务所,光听名字就知道是按成立时间命名的。 三楼的大门虚掩着,里面隐隐透出暗沉昏黄的灯光。梁苏和于鹤立对视一眼,跟着轻车熟路的教授推门而入。整个律所内部随意的摆放着几个卡座,除了一个中年律师和一个打杂的年轻小伙子正在电风扇前端着杯子闲聊以外,大厅见不到一个人。 “不是叫我来报道吗?”梁苏悄悄走到路教授身边,压低声音他。 “报道就是拿证,在财务室那里,她登记了就行。”路教授赧然笑着,顺手指了指旁边因年久失修而开裂的墙壁,“经费短缺,又在顶楼,外面的植物也没人清理,雨天还漏水,让你们见笑了。” “我终于明白您为什么总在学校办案,这地方又潮又闷,坐久了真的要得风湿的。”梁苏有点难以接受自己的工作环境,还好律师是个自由职业,她也可以把办公地点挪到学校去。 路教授走到最里头关着门的房间前,抬手敲了敲门。过了十几秒钟,一个膀大腰圆的矮胖男子穿着拖鞋出了门,身上皱巴巴的老头背心包粽子般捆在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啷个回事嘛?”男人揉揉眼睛,梁苏连忙上前打招呼。 “我的学生过来挂在所里,司法局说证发下来了。”路教授对梁苏介绍道,“这是周会计,主任养病去了,所里的大小事都由他负责。” “好嘛,政法学院高材生,欢迎的很。”周会计汲着拖鞋走到写字台前,从抽屉里掏出本四四方方的律师证递到梁苏手上,“要给你搞个桌椅办案嗦?” “谢谢您,我跟着老师在学校办案就挺好。”梁苏双手接过律师证,又把事先准备好得委托材料递了过去,“麻烦您给我盖个章,这是个调查项目,收费不多,我也练练手。” “得行,高材生出息得很。”周会计一把接过资料,熟练得从桌下纸箱里抓过一张介绍信,填上信息又盖了章。他还不忘叮嘱梁苏:“工本费案子结束以一起结,到时候找邮局汇过来也行。” 自始至终,周会计都没看于鹤立一眼。 路教授带着二人走下陡峭的楼梯,回到了车上。“这就是我们事务所,怎么样,和你想象中的差别很大吧。” “还好,反正我只是个兼职律师,又不在这里办公。”梁苏又检查了一遍委托手续和介绍信,才将它们装进信封放入随身的皮包里,“这是个调查的委托,在上海,我想两周之动身。” “怎么回事?”路教授边系安全带边问。 梁苏就把事情梗概捡重要的说了些,只是隐瞒了这件事是她舅舅闯下的祸。路教授隐约猜到几分,之说会把很多年前的办案笔记找出来供梁苏借鉴参考,只可惜卷宗在颠沛流离中已经散佚,不然整个调查过程都有详细记录,梁苏基本可以直接拿来用。 “我就提几个风险点,如果真的项目情况与当初承诺的有出入,是民事纠纷还是刑事犯罪一定要分辨清楚。这两种指导思路下的解决办法截然不同。”路教授语气平缓,“这两种问题新手一般容易杂糅,实在拿不定把握可以打电话来问我。” “那如果是非黑非白的灰色地带呢?”梁苏想到另一种可能性,“是不是就看那种内容占比重更高些?” 路教授没有回答,过了几秒反问她:“民商事法律在交易活动中运用的目的是什么?” “促成商业交易进行,防范未来的法律风险。”梁苏对答如流。 “所以,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咱们都往这个方面推动。当然,刑事法律和税务的底线一定要遵守,再大的诱惑都不能碰。”路教授想了想又说,“出去办案的时候记得事先查一查天气预报,备足要用的衣物。路上不要轻信他人,查到的证据原件一定要保存好,最好在第一时间就能送回宾馆。” “好的,我这几天就开始准备,到时候会约定时间提前一天和对方代表见面。”梁苏郑重的跟路教授汇报。 “太晚了,只是提前一天,对方一定会只让你看到想让委托人看的东西。古代有兵不厌诈,咱们也可以搞突袭嘛。你提前几天去,在附近逛逛,还可以打听下对方最近的行为动向、做事口碑等等。”路教授把脸转向于鹤立,“你这次也要跟着一起去吧。” “什么都瞒不过您。”于鹤立笑道,“我还想顺路去看看上海的商业模式,毕竟重庆相比之下还是闭塞了许多。” “不愧是生意人,陪恋人赚钱都不耽误,一举两得。”路教授拍了拍于鹤立的肩膀,“有机会可以到涉外商店看看,毕竟电器这东西发源于西方,进入咱们中国时间比较短,技术上也有落。” “您不怕我去了以被花花世界吸引,和刘阿斗一样乐不思蜀起来?” “有小梁在,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拉不住你。”路教授整了整衣袖,“其实我老家很多人当年都去上海做生意,发了家就回去大手笔买房置地,哪怕在外漂泊数十年也要回故土养老。人呐,最总敌不过那一点牵挂的。小梁,你这次去上海有时间记得替我多吃几笼蟹粉包子和排骨年糕,还有城隍庙摊子上的小混沌。最好是鸡汤底的,记得多放些芫荽沫儿。” 第44章 上海行 · 因为有于鹤立陪伴, 这次去上海梁苏选择了乘火车卧铺的出行方式。于鹤立找了几个暑期留校的学生帮着看店,又拜托林主任是不是去店里转悠一圈,就收拾好行李跟随梁苏登上了东去的列车。 这时代火车没有空调, 到站时车厢在骄阳下炙烤,跟火炉差不多, 偶尔还有小贩推着手推车叫卖食物。列车跑起来时要舒服很多, 有风从两边敞开的窗户中灌入, 梁苏和于鹤立并肩坐在铺位上,吃瓜子喝汽水,走廊上还有人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打扑克牌。 “别看, 那些都是骗人的。”于鹤立揽着梁苏的肩膀,在她脸旁耳语道,“还有开易拉罐中奖的,多数都是骗子。” 梁苏莞尔一笑,露出编贝般整齐洁白的牙齿,“这些话你应该讲给我大舅听。这次闹出事也跟他瞒着外公有关,但凡有人把关,也不至于求助到我这儿来。” “你放轻松,就当去上海走一趟。反正也是你们梁家的产业, 先去长长见识。”于鹤立看了看手表,“没想到火车要整整两天两夜才到, 早知道咱们就坐飞机好了。” 梁苏也微微有点不耐烦,于是关了包间门,斜躺在于鹤立小腿上,又随身抓起带来的苏联小说打发时间。于鹤立揉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忍不住低下头在光洁如玉的额头上轻啄一口。 “我想等上海的事情办完了,如果还早, 先回趟北京。”于鹤立松松的环着梁苏,“你如果愿意可以和我一起,不愿意就买张机票回重庆,我送你到机场再走。” “你回北京也坐飞机吗?”梁苏略带惊讶的问他。 “是,火车要一天。虽然说跑这趟线都是崭新的绿皮车,可我不喜欢煤烟味儿,每次到家都要狠狠的洗头洗澡才去的掉。”于鹤立望着窗外后退的农田与河流,“想想我也有很久没有回过北京了,大哥上次打电话来说爸妈都很想我。” “那你……回去吧。路上一定小心,咱们电话联系。”梁苏觉得现在这样子见于家父母还是早了些,“我回去替你管店铺,怎么样?你有放心的人代劳,可以多陪陪叔叔阿姨。” 于鹤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可真是个难得的贤内助,现在连店子都想学着管。账本儿在最里间那个带锁的木头柜子里面,我雇了两个政治系的学生来这儿看店,一天工钱两块,轮流来。进货的单据和账本放在一起。走的时候我把存折给你,有什么需要就从上面取,我估计店里的存货还能撑一阵,你乖乖等我回来就行。” “那店里的学生怎么相信我是过来代理的临时店长呢?你店里又没有固定电话,太难沟通了点。”梁苏有点为难,“他们认识你的字吗?能不能写个条什么的。” “这倒不必,我到时候会让林主任跟他们说。林主任隔两天就去学校值班,顺便也去我那儿转转。”于鹤立说着就自己笑了起来,弄得梁苏一头雾水。 “哎,告诉你肯定又要被扣奸商的帽子。看店学生的工作时间我也没说定多久,说等我回来一起结账。林主任那边就更简单,送了他个崭新的电饭煲而已。反正他每次都得到办公室坐班,顺便去绕一圈也耗不了什么体力。 “你之前那些火锅底料呢?”说起做生意,梁苏倒想起一年前的事情来,“那时我记得林主任还帮你隐瞒这事儿,搞得跟地下党差不多。” “我爸妈在这儿差不多住到年后才走。我能趁着天还冷全部处理了,一股脑寄到山西大同武轩昂那,谁叫这事是他捅出来的。”于鹤立坏笑着,“不过我也没下手太狠,全都是成本价,还自己倒贴邮寄费用。” “这么大一箱子,你给他一个人,吃得完吗?”梁苏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人家虽然把咱们的事儿捅了出去,可也没有恶意。” 于鹤立眉毛一挑:“就是要他知道以后别乱说话,特别是我的事。都把你逼得背井离乡,就应该付出代价!不过那小子还算机灵,给报社同事们分了一些,有人吃过觉得味道好,就回头来买。其实武轩昂自己也吃了十几顿火锅而已。” 梁苏搂着于鹤立脖子坐起来,爬到桌子旁边拿起一罐八宝粥递给于鹤立,“憨子,帮我带开。” 于鹤立双手交叠在胸前,“你真是有样学样,我当年和武轩昂一起上小学,每次成绩都吊车尾,那小子就在大院里到处说我是个憨憨,带的一帮小朋友都这么叫。我父母面子过不去,按着我上了整整两年的补习班才算完。” “因为你超过他了?” “他父亲调回了山西,他也就跟着转学了。不过我的成绩也没之前那么差,后来中学努力把力,高考也发挥的不错,录取学校比很多院子里的小朋友都强。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于鹤立打开八宝粥,自己先喝了两口润润嗓子才递回给梁苏,“所以我这次准备在上海置办好几套行头,最时兴的那种,要告诉他们,个体户虽然听起来不务正业,不如机关里相当当的名头,可实实在在能赚到钱,不用守着三瓜俩枣工资过日子。” 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漫长的旅途也不再觉得煎熬。到上海之后,梁苏特地找了间虹口的国际饭店住下,客房里的电话都开通了国际长途功能。而且出示梁氏企业的委托函,还稍稍打了个折扣。 “你真奢侈,这么高档的饭店,一开就是两间。”于鹤立踩着柔软洁净的羊毛地毯,啧啧逗梁苏,“看来以后我要跟你混,吃香喝辣住高档宾馆,过资本主义社会灯红酒绿的腐朽生活。” “你还是跟我舅舅混吧,这次他寄来的支票数额挺大,除了少许委托报酬之外都注明了是办案差旅费,我怎么着都要想办法花完,中饱私囊可就对所里不地道了。” 梁苏知道于鹤立初到繁华的大上海,现在肯定心痒,便冷着脸提醒他路教授说过要先去现场看看情况。梁青寄来的材料显示,合作伙伴是私营工厂,也就是个大点的个体户。 当时他们通过在政府当办事员的朋友找到梁青,说了下未来关于生产加工塑料制品和纸制品的构想。当时梁秋唐的私印和公司公章都保管在梁青那儿。他见国内到处都在搞建设,百废待兴,这几年又觉得在父亲的公司里束缚了手脚,头脑发热就投资了一大笔钱,对方兴高采烈收了支票,信誓旦旦说保证以最快速度扩建开工,一定能赚大钱。 梁青能大笔掏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合作方的张姓老板给他看了自己的相关资产证明,包括土地证、开工证和税务相关凭证,虽然数目不多,可也证明了这个个体户在实实在在做生意。至于为什么没有按当初梁苏在和平饭店看到的那个制式合同来,对方的解释说自己是个体户,不是国企,所以相关条款有出入,没办法适用。梁青本想等回北京给梁苏看合同,偏偏那时候于鹤立带着梁苏去了山西,又得赶时间,所以阳错阴差的签了下来。 合同上张老板落的地址也在徐汇区,离梁苏这次入住的酒店不算远。梁苏和于鹤立换了身不起眼的行头,在宾馆稍作休息就出门了。上海的经济果然比重庆发展快得多,至少街上能不时看到出租车一闪而过。梁苏连忙拦下一辆,让司机带他们去那个地址看看。 出租车司机是上海本地人,穿白衬衣戴金丝眼镜,睥睨的眼光从后视镜中看了这两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一眼,“侬去那做啥?” 于鹤立刚要亮出流利的北京话,却被梁苏抬手制止了。梁苏搓着手,用带着浓重川音的普通话发问,“先生,我们去找工作。” 司机撇撇嘴,“那里都是上海人住的地方,还有外国人,没地方给你们找工作。” “那就去看看,我亲戚说他在外国人那里干活儿,有门路的。”梁苏目光躲闪,小心翼翼地赔笑脸。于鹤立用力拧着自己的大腿,防止憋不住笑出声。 司机这才慢悠悠的戴上墨镜准备发动汽车,“五块,有吗?” 于鹤立也大着舌头用□□问:“这么贵。便宜点嘛。” “计价表坏了,再说很远的,要半个小时。你们坐得起就坐,坐不起那边有公交站台。”司机的口气中能听出一丝鄙夷,看样子已经不耐烦了。 梁苏生怕司机不走,连忙抢话:“坐,坐。” 出租车司机没再说话,一脚油门狠狠踩了下去。梁苏依偎在于鹤立肩头,警觉地看着四周街景变化。司机七万八绕的开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把车停在一条老街的入口,“就是这里了。” 梁苏忙掏出些花花绿绿的零钱付了账。 等出租车一溜烟开走后,于鹤立扶着街旁的大树,笑得直不起腰来:“你不当特务真是可惜了,刚才路上装模作样,我自己都差点当你是个打工妹。” 梁苏骄傲地扬起脸孔;“路教授不是说兵不厌诈吗。我舅舅那模样估计从上到下都透着种人傻钱多的气质,才会被奸商坑了。我这次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不就是当个进城打工盲流受些白眼吗,这儿又没人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引蛇 · 梁苏和于鹤立顺着合同上的地址往巷子里走, 越来越觉得不对头。这里面都是陈旧的民居,怎么可能藏着个办公的地方?可合同上分明又确定是这里。终于二人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处比较新的院子,透过铁栏栅能看到几间大平房的墙壁显然是新粉刷过的。于鹤立借着身高腿长扒在栏杆上探头看了一眼, 也没什么新发现。 “这地方有些古怪,没有挂牌, 分明却有人出入的样子, 窗台上都看不到一点儿灰。”于鹤立弯下腰, 卷起裤腿想尝试着翻过去看看,“窗户也怪怪的,大热天连帘子都不拉开, 不嫌闷吗?” 梁苏拉住于鹤立,带着他疾行了一小段,回到方才下车的街口。“不要贸然以身犯险,特别是咱们现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会不会这里的主人就是那位张老板,不过也匪夷所思,做生意居然不挂招牌。真不是把客户往门外推吗?我看还是报警算了,咱俩赤手空拳的,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于鹤立抓了抓脑袋。指指路旁的小卖部:“我去买瓶水,你在这儿别动。” 梁苏看着于鹤立走远的身影, 摸了摸额前被汗水沾湿的刘海,冥思苦想对应办法。按理说张老板不会把一个毫无关联的地址写在合同上, 但这地方确实在不像能开厂做生意的模样。 合同上约定,张老板出技术,梁青代表加拿大集团香港公司提供资金,建成厂房来进行塑料生产和制造纸张。梁苏暗骂, 这老滑头分明是想一分钱不出就空手套白狼!东汉时期的蔡伦发明了造纸术,合同上关于技术的条款也写的模模糊糊, 似乎随便弄台机器来造纸,无论成本多高成果多劣质都不算违约。 于鹤立拿着两瓶冰镇矿泉水跑过来,还促狭地在梁苏脖颈上冰了一下。“还在出神呢?别想了,喝点冰水降降温,咱们去附近公安局吧。” “我觉得不妥,咱们先找个阴凉的地方想想办法吧。”梁苏喝了几大口冰水,缓过神来,“要不咱们先把当年我舅舅的错误复盘一遍?” 于鹤立不大明白梁苏的意思,“你舅舅那件事是几年前发生的,咱们现在才想到来复盘,是不是太晚了点?” “这件事本身来看却实太晚了,不过对于贪婪的人来讲,只要能获得不义之财,哪怕是七老八十都会冲锋在前的。我想,可以用投资商的身份假意与他接洽,引蛇出洞,先探探他的水深再说。”梁苏想出了主意,眼中的神采也随之灵动起来,“幸好咱们有钱,还住在涉外宾馆里。我想试试能不能联系上这只狡猾的狐狸,如果可以的话就请他去宾馆咖啡厅喝上一杯。” “不行,这样会不会太危险。毕竟你是律师,之后难免要与这家伙正面接洽,搞得对方恼羞成怒就不好了。”于鹤立忧心忡忡的说,“要不咱们再换个法子吧,我不会同意你拿自己做饵。” 梁苏伸手抹了把鼻尖上的汗珠,“谁说我要拿自己做饵了?不是还有你,而且你的形象比我更像富商。你只用跟他周旋,就在大庭广众的咖啡厅里,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于鹤立今日虽然打扮的灰头土脸,仍旧不改纨绔子弟本色,他见四下无人,做了个西式脱帽弓腰的姿势,“乐意为小姐效劳。” 其实梁苏的话只说出了一半,她让于鹤立在宾馆拖住张老板不假,但主要是为了拿到直接证据。致于那户神秘兮兮的院落她也不想放弃,如果能探访一番,想必一定能获得蛛丝马迹。 这个年代摄像头和照相机还未普及,人们需要纪念重要时刻往往会选择去照相馆。梁苏决定赌一把,如果张老板本人不在,她又能找机会混进院子里的话,被戳穿的几率并不大。 梁苏决定先和于鹤立回宾馆再讨论下一步怎么办。这里比宾馆附近偏僻许多,两个人大汗淋漓走了好一阵才遇到辆空置的出租车。回到宾馆之后,梁苏冲进卫生间痛痛快快洗了个冷水澡,换了件棉布睡裙去敲于鹤立的门。 于鹤立打开门,微微一怔。他从没见过梁苏这般模样,长发披散在胸前,末端还湿淋淋的挂着水珠,白皙的脸蛋上粉黛未施,身上肥大的睡裙难掩良好曲线。如出水芙蓉般纤尘不染,举手头足间却带着难以名状的诱惑,撩的人心底痒痒的。 梁苏轻咳一声,于鹤立回过神来,忙闪身让她进去。梁苏也不见外,掏出于鹤立放在床底的行礼箱,拉开拉链把所有资料都拿出来摊在大床上。 “这些是舅舅给我的所有资料,你先着重看张老板那边的联系方式。”梁苏随手在床头柜上抓起只铅笔挽住头发,“我想,既然舅舅和张老板不久之前还有往来,甚至还能拿到那几张模糊的照片,张老板目前的策略是拖住他,慢慢掏空他的投资,而并非一下子过河拆桥。” 于鹤立定定心神,泡了杯速溶咖啡递给梁苏。“应该是这样的,但你说要装成商人钓他出来,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么多年我的业务领域只限制在电器方面,从拼装到维修再到售卖。对于塑料和造纸上的可谓是一窍不通。” “没事,不是有人自告奋勇要入技术股吗?你可以装成是我舅的朋友,从他那儿知道上海有些赚钱的门路,所以循着味儿过来。这样又是一只送上门的肥羊,他不会让你溜走的。”梁苏喝了一大口浓浓的咖啡,满足地叹了口气,“记住,一定要多套他的信息,无论是个人的还是我舅接触过的那个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知道的越多越好。” “奇怪了,关那个朋友什么事,不是你舅和他做生意吗?”于鹤立有些不理解梁苏在说什么,只依稀记得似乎见过有份文书里除了姓张的和梁青,还有另一个人的签字。 “当时我舅和姓张的签署意向书的时候,那个人以保证人身份签了字。”梁苏飞快的翻动着床上的资料,找到附带的保证合同拿了出来,“我想这个人在政府里工作,应该要些面子,但不一定懂法律。不管如何先告诉他乱签字要背责任,尤其是我舅舅是外商,就算闹到侨务办也有话可以说。” “现在按规定政府工作人员确实不可以经商,不过两年前可不是这样。”于鹤立觉得这事情还是有些棘手,他觉得这次不应该由着梁苏逞强,本该带经验丰富的路教授前来解决。 “我不会威胁那个人,只会澄清利弊,告诉他有可能要负所有的经济责任。我会告诉他只需他将背后的事情和盘托出,我们把损失追回来,可以不报公安、不向单位反映,就当是将功折过。”梁苏冷静地说。 她与于鹤立敲定了具体细节,又跟路教授简单通了个电话,这才决定联系张老板。于鹤立开门见山说自己是梁青的朋友,上次在加拿大听梁青说起了改革开放的中国遍地黄金,上海的机会多如牛毛,才决定回来搏一把发财的机会。 张老板在电话那头受宠若惊的介绍了自己,还热情的说梁总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大家在一起搞投资发大财。于鹤立也随声附和恭维了几句。两个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愉快的约定三日后就在宾馆大堂见面,于鹤立还专门提出需要他带合同样本和项目简介来,自己要拍照片传回去给老板看一看。 对方答应的很爽快,梁苏坐在床边,握着于鹤立的手,耳朵贴在话筒上,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两个人又开始侃大山般聊起了上海的奇闻趣事、风土人情,她才四仰八叉倒在床上做了几个伸展运动,边等于鹤立这边不留痕迹的挂电话。 “怎么样,我这个帮手不错吧。”于鹤立自鸣得意的趴在梁苏身边,“梁大律师快点给功臣来捶捶背,过两天还有硬仗要打。” 梁苏乖巧的绕道于鹤立身后,顺毛猫似的在他头上挠了几下,又学着按摩师的样子给他锤了捶兼备。“对了,你见张老板的时候要准备好说辞,虽说是我舅舅介绍来的,但生意上的事只怕他也会问起来,要想好怎么自圆其说。” 于鹤立翻了个身,顺势把梁苏揽进怀里,“纨绔子弟,人傻钱多。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了。” “咱们做戏要做全套。我建议你一定要反复问他的具体工作,举手投足间又游移不定,表示出相信这个项目能够挣到钱,但对他本人的能力却表示质疑。好比驴面前挂这个触嘴可及的胡萝卜,就会不顾一切撒开四蹄向前狂奔。”梁苏又谐谑的点了点于鹤立的额头,“无论怎么样,不许施美人计,不让我会吃醋的。” 于鹤立心里如灌蜜似的答应下来。 梁苏窝在酒店里紧张的准备了三天资料,等到和张老板见面那日,她借买蛋糕去餐厅隐隐晃了眼于鹤立对面的秃头男子,结了帐就快步端着蛋糕离开了。回到房间,她赶忙把蛋糕往抽屉里一塞,不顾天热换了身正式的套裙就打车往中间人所在的单位赶去。 第46章 倒戈 · 梁苏到保证人单位门口的时候约莫十一点半, 她走进传达室,掏出证件说明来意。看门的老大爷看她衣冠楚楚不哭不闹确实不像胡搅蛮缠的人,只淡淡叫她坐在椅子上, 自己打内线电话通知那个叫马德海的办事员。 过了好一会儿,马德海才晃着肥胖的身躯, 步履艰难的来到传达室。见是一位貌美如花、衣着考究的姑娘, 自己倒先愣了一下。 “同志, 我们不认识吧。”马德海笑得有些尴尬,“不知道小同志今天来单位找我什么事?” 看门大爷在一旁摇着蒲扇,表情分明在说看热闹不嫌事大。 “您或许不认识我, 但我认识您。”梁苏优雅的指了指门外,“马上就要到时间了,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如何?我请客。” 这下子倒提醒了马德海。过会儿就到食堂开饭的时间了,很多同事怕排队都会提前去食堂买饭,看到他和一个年轻姑娘在传达室僵持着估计流言蜚语会传的飞起来。梁苏看出他心里的犹豫,笑眯眯的撒娇道:“赏个面子嘛,地方由你来定。” “往前五百米,有一家红胜酒家,店不大, 吃上海菜的,里面有小包间。”马德海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 “我在前面带路,你跟着我就好。” 梁苏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红胜酒家门脸十分普通甚至有些破旧,从外面看绝对不会让人想到里面居然有两层,每个小包间内都摆放着在这个年代极其昂贵的摇头风扇, 桌面也纤尘不染,当然, 菜的价格也确实不低。 马德海毫不含糊的点了葱爆青鱼肝、蟹粉豆腐两道上海名菜,梁苏又不动声色的添上了八宝熏鸭和莲藕肚片汤,体贴的问马德海要不要喝啤酒。 马德海犹豫了下,最终是摇了摇头。 梁苏毫不犹豫的找服务员要了两罐冰镇啤酒,砰的打开拉环,先顾自喝了几大口。 “今天壮着胆子过来找马先生,是因为几年前的一庄琐事。”梁苏从包里掏出律师证,在马德海眼前晃了晃,“要仔细核对我的身份吗?” 马德海阴着脸翻了翻,半晌才吐出三个字:“真年轻。” “受人所托,再年轻也要竭尽全力。”梁苏把律师证放回包里,又把事先准备好的保证合同推到他面前,“今天来找马先生主要是因为这件事出了问题,我的当事人、现居加拿大的华商梁青觉得姓张的不可靠,想听听马先生的说辞。” “没什么好说的,五年前开始我就在政府侨务部门当办事员,有时候会接触些外籍友人和旅居海外的华侨,工程师和经商的人都有。改革开放之后上级大力宣传招商引资,所以我们会为他们和本地人做生意来牵线搭桥。”马德海喝了口面前的茶水,面无表情道:“一年前我就调离了,所以并不知道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把消息告诉马先生。”梁苏伸出手,在包中找出几张非常模糊的黑白照片,看起来环境像是一个小作坊。“这些是项目最近的发展情况,这么几年,我的委托人投入了大量资金,这边的合作方却消极怠工,拖延履行,承诺的造纸厂和塑料厂都没见踪影。所以迫于无奈才找律师来调查这件事。我的介绍信在包里,您需要看看吗?” 马德海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摆摆手,“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可以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不过我现在调走了,确实无能为力。” 梁苏连忙拿出白纸和圆珠笔,将要点工工整整的记录下来。 “那时候我刚分到侨务办没多久,部门里都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其中多数学校都比我好,所以我特别想在工作中做出点成绩受领导认可。这时候北京正好组织了一批海外华商过来看看,我就自告奋勇要求出差,想引些人到上海来,如果能做成几单投资不但有利于税收,对我个人也是业绩。但我真的没有干违法的事儿,也不存在强买强卖。” 这时候已经开始上菜,马德海苦恼的盯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来。 “没事,马先生您先吃饭,边吃边说。”梁苏递了双筷子给马德海,自己也舀了碗汤慢慢喝着,“我今天来不是追究您的责任,而是想切实搞清楚真相,顺便再看看能有什么补救措施。现在最不利的一点我也直说,就是您作为保证人在合同上签了字,按照法律规定是要负责任的。” 马德海叹口气,夹起一筷子青鱼肝慢慢吃着。梁苏本来不喜欢吃内脏,可也忍不住舀一点尝了尝。厨师火候掌握得极好,鱼肝软嫩中微微带着酱香,尝不出一丝败胃口的腥气。只有饱满的鲜美柔滑。 “我并不知道,原来那份保证书有这么大的法律效力。当时梁先生和张老板僵持了很久,而我这边领导也在催着项目落地,好在向上级报送的材料里记一笔。后来张老板就说,让我在其中做保证,这样梁先生就会信任他,签了字我也好回去交差。”马德海草草喝了几口汤,放下了筷子。 “所以,他当时并没有把保证人的责任原原本本解释给你听,对吗?”梁苏的笑容中带着同情,“攻坚你来,收钱他去,你俩配合的天衣无缝。” “他是我发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只是高中毕业后我去读了大专,他当了几年工人就自己出来做生意,才两年就发家致富起来,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坑我。当时因为多种原因,我虽然觉得不是完全妥当,也没再多想就是。”马德海脸色煞白,“谁想到政府项目会出这样的问题?” “发生问题是极个别的,而且政府能做的只有让两方资源对接,剩下的就都是商业行为。我想这批跟外国合作的老板也没有认真筛选,鱼龙混杂,对吗?”梁苏循循善诱,试图帮马德海理清思路。 “我们在机关上班的,领导说什么就做什么。当时领导只是要我们发文给工商联,要他们征求有意向的个体户名单,后来基本上也都通过了我们的审核。毕竟现在国家底子弱,需要就业和税收,哪怕是上海老板都不多,谁肯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拖整个单位的后腿?”马德海的话语里透着委屈,脸上的肥肉也一颤一颤的。 “马先生,我就实话实说吧,大家都是聪明人。您刚才说张老板发家致富,所以觉得他不会坑您,这么说实在太草率了。如果愿意,我倒可以把手头上的资料拿出来,然后再从法律的角度说出他为什么这么做。”梁苏说着,平静地为马德海的杯子续了些温水,又重新指了指方才那些模糊的照片。 马德海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部集中在了照片上,“好。你说,我听着。” “您的保证书,在法律意义上意味着,如果投资人受到损失,可以找您或者张老板要求赔偿。这点在合同上写的很清楚,只是您没有认真揣摩而已。或许就像刚才说的,张老板财大气粗,而您是个领工资的办事员,所以即使受到损失,投资人也理所当然回去找他追偿。” “但在我看来,张老板就是看中了您工作稳定,有政府背书的性质,才拉过来背锅。他是个无单位无权力的生意人,哪里有钱赚就能去哪儿,根本没必要拘泥在上海这块地方。毕竟现在中国到处都在发展商业,引进投资,他完全可以像候鸟一样追随利润四海为家。而您不一样,基本上这辈子调出上海的可能性没有,什么时候找什么时候在,俗称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而且马先生作为大学毕业生,他赌的就是您对这份体面工作内心的在乎。就算内心不想钱,只要债主冲进单位扬言去找领导,就算砸锅卖铁也会把这件事压下来。不是吗?”梁苏一口气说完,才感觉到口干舌燥,抓起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 “这臭小子实在太歹毒了,不行,我要去报警,咱们都被这小子坑了。”听完梁苏的分析,马德海简直气的咬牙切齿。 他当年好心帮自己的发小牵线搭桥,没想到对方反手就塞了一口黑锅过来,马德海觉得自己简直是新时代的东郭先生,中国版农夫与蛇。 “确定要报警吗?如果马先生您不在乎单位通报,等下午上班时间一到就跟您一起去公安局。”梁苏笑盈盈的看着他。 “哎,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看着你把我告上法院倾家荡产吧。再说这个数字,倾家荡产我也赔不起啊。现在一个月工资加奖金刚到一百块,就算喝西北风也得到猴年马月去。”马德海痛苦的挠着自己的头发,想必内心早已悔不当初。 “您可以选择跟我们配合,至少要把知道姓张的营业地点、财产线索全部告诉我们,我们会先尽力追查,替委托人挽回损失。如果这个窟窿真的能够补上,我会亲自去劝委托人,让他尽量减少甚至放弃对您的追偿。”梁苏握着啤酒罐儿,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可以这样?”马德海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我当然愿意配合,姓张的在徐汇有一套老房子,是之前工厂分给他的宿舍。后来他又租了个院子,把里面粉刷成办公室,有时候带人来看看拍拍合影什么的,这个也在徐汇,离他家房子不远。对了,我知道,他爷爷当年病逝的时候怕这个没考上大学的孙子生活困顿,特地把自己住的老院子连房一起都送给了他。” 马德海说到这里,忽然一把抓起面前的照片,把脸凑过去使劲儿地辨认了一下,“对,就是这里,这些照片都是在老院子里拍摄的。”他用指甲在上面勉强分辨的出图案的地方划着,“我小时候叶去玩过,这块原型石头是他爷爷亲手做的磨子,用来磨豆浆煮花生奶的,后面有个羊圈,据说一前养了七八只山羊,运动的时候全当资本主义的尾巴给处理掉了。” “真的,这破破烂烂的地方居然就在上海,是在浦东?”梁苏心中泛起一阵惊喜。 “可惜地方太偏,根本不值钱。我们上海人有句话,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所以才会被用来堆砌杂物,糊弄梁先生。反正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马德海面露难色,“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要不你再想办法找找银行的关系查账?” “再看吧,今天的信息实在不少,我得尽快回去像梁先生汇报。”梁苏揉着酸痛的手腕,看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期盼时间能过得快些。等到了电脑普及的两千年,她就用打字代替手写,不但速度快而且不累。 梁苏又跟马德海聊了些案件相关的其他情况,双方握手言和,发誓这些事全部都不会向第三人透露。马德海放下心来,向她询问有没有办法既能够把张老板送进监狱又瞒着自己的工作单位。梁苏达到目的,懒得去为这些事费脑筋,只说会想办法查一查姓张的有没有其他违法犯罪行为。 第47章 反杀 · 梁苏才回到宾馆, 就看到于鹤立一脸严肃的坐在大堂里。眼睛直直的盯着入口,两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到哪里去了?”于鹤立迈开大步走过来, 一把抓住梁苏的手腕,“我到处找你, 都快急疯了。” “别生气, 先到你房间里, 我们慢慢聊。”梁苏看出于鹤立眼中的焦急,柔声安抚道:“咱们把获得的信息交流下,顺便看看下一步怎么走。” 刚出电梯门, 于鹤立气鼓鼓的顾自走在前面,昂首阔步,故意不看梁苏一眼。梁苏对不告而别自知理亏,却觉得于鹤立的实在可爱爆了,不高兴只是生闷气,像条受了委屈的小河豚,只要稍稍安抚一会儿就可以消气。 到了房间里,于鹤立一言不发的去煮咖啡,梁苏甩下脚上的高跟鞋, 夸张的“哎哟”着。 “怎么了?”于鹤立连忙放下手中的咖啡壶走过来,“谁叫你不听话乱跑, 又不挑双舒服的鞋子,现在知道疼了吧。” “我错了。”梁苏双臂环住于鹤立宽阔的脊背,“我穿高跟鞋就没打算跑远啊。今天就是去保证人那儿,和他吃了顿饭。没想到那家伙超级讲究, 点的菜都是稀罕物,我都觉得肉疼。” 于鹤立直起身, 摸了摸她的头:“收获多了去吧。” 梁苏见瞒不过于鹤立,连忙打开包,把几大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白纸往于鹤立面前一放。然后穿上拖鞋,灵巧的从箱子里拿了件睡衣换上,又端了咖啡过来喝。 于鹤立放下资料,抱起梁苏把她放在床上,拉开床头柜抽屉拿了个创口贴敷在水泡破裂的地方。“以后别一个人出去了,在上海人生地不熟,我生怕你被坏人抓了去。” 梁苏心里暖暖的,她抓起个柔软的枕头垫在背上,半躺着问于鹤立,“今天张老板说了些什么。” “满嘴天花乱坠,吹的国内遍地都是黄金,我只需要弯腰就能发财。”于鹤立也甩下拖鞋爬了上来,“不过对你舅舅的项目他明显有心虚的地方,我说下次把做保证的马先生喊出来吃饭,他就说马先生已经调走,侨务办换了其他人。” “这件事与侨务办没关系,马德海立功心切,张老板居心叵测,正好坑了我舅舅这个傻主。不过马德海胆小不经吓,我稍微点了点法律后果就全招了,还说想把张老板送进监狱去。”梁苏笑得讽刺,“当初能签下这份保证合同,估计关系比亲兄弟还要铁。” “报警吗?”于鹤立走到写字台边,把一迭黑白资料拿了过来,“这些都是张老板上午带给我的,说是他们那里的宣传,我看了下,噱头能唬人是真。靠这个去工商局或者警察局举报,估计他多半得被逮起来。” 梁苏伸了个懒腰,在枕头上蹭了蹭,犹如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猫。“我觉得,报警只是最后一步。要不先跟他摊牌,看看什么反应。要给人家一个机会嘛,不然岂不是如了马德海的意?” “在哪儿见面?”于鹤立被梁苏撩的心里痒痒的,只得抓起床头柜上的咖啡猛灌几口定了定神。 梁苏神色松弛:“你也别心急,这次等他来联系你。房间电话告诉他了吧。” 接下来几天,梁苏和于鹤立逛遍了徐汇区的百货商场,买了许多时下最流行的衣服。上海果真比重庆繁华很多,至少商店里能买到一些进口的商品。他们还专门打车去尚未开发的浦东逛了一圈,望着眼前绿油油的农田和破败的小工厂,终于明白上海本地人为什么对浦东趋之若鹜,对浦西弃如敝履。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于鹤立就接到了张老板打到酒店的电话,说请他到上海逛逛。于鹤立委婉的表示自己在上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有很多事情忙,抽不出空闲来。这下子对方倒急了眼,连忙问起了合同的事情。 ”哎呀,这不好办呢。就算我有时间,您张老板也有生意要做,想必是抽不出时间的。要不等冬天的时候我回国再看看吧。“于鹤立故作为难。 ”有时间,有时间,什么时候您有空就喊上我。”电话那头的张老板求财心切,一点都没怀疑,只想快点签下合同落袋为安。 “行吧。”于鹤立的口气十分勉强,“那就明天,还是在上次的宾馆咖啡厅,我这几天太累,懒得折腾。” 对方连声说好,于鹤立不像多费口舌,索性找个由头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梁苏起了个大早,略施粉黛,又冲了点麦乳精当早餐。她坐在窗户旁,半掩纱帘,关注着门前不时来往的人群。 快到约定时间,只见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秃顶男人走入大门。 梁苏迅速换上一双无声的平底鞋,悄悄坐电梯来到了顶层的咖啡厅。于鹤立按她的安排坐在了最里边的卡座上,秃顶男人进了咖啡厅,正四处张望,于鹤立忙冲着他招了招手。 张老板三步并两步飞快的走了过去。 梁苏心中暗喜,忙回到自己房间,重新换上高跟鞋,又拿上之前早已准备好的档案袋。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比了个象征胜利的“V”。自信满满的出发了。 张老板在于鹤立对面坐下,随便点了杯香草咖啡。于鹤立要了一杯拉花卡布基诺和一杯特浓美式。 服务员走后,于鹤立抬起头,露出他阳光健康的招牌式笑容:“抱歉,我约了一个朋友,也是做生意的人,张老板不介意吧。” “没关系的,年轻人朋友多是好事。”张老板陪笑着,心想今年自己真是撞大运了,送到嘴的肥羊还能买一赠一。于是把光秃秃的脑门向前凑了凑,“合同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很有兴趣,不过我朋友还想和您聊聊,要不等他来了再谈正事?”于鹤立喝了一口奶味浓郁的卡布基诺,“上海确实是个好地方,要不是我有事急着回去处理,真想好好待上一阵。” “没事,欢迎再回来。到那时候我们的工厂应该已经赚了很多钱,于老板可以在附近买个房子,就不用住在酒店里了。”张老板信口开河道。 这时候,穿高跟鞋梳发髻的梁苏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对两位男士优雅的欠了欠身:“抱歉,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张老板没想到于鹤立的朋友是个明眸皓齿的娇艳美人,顿时心花怒放。他不知道,美人此时笑靥如花皮囊下算盘正打得砰砰响,他过去设套给梁青来钻,这次轮到他来钻陷阱了。 这时服务员正好把用雕花玻璃杯盛着的特浓美式端了上来。于鹤立趁张老板在和梁苏寒暄,主动把桌山的东西全部收到了自己的包里。这下桌子宽敞了许多,梁苏一边小口抿着咖啡,边听对面獐头鼠目的秃顶男人高谈阔论。 张老板天马行空的吹嘘着未来日入斗金的商机,见面前的年轻小美女不住点头,一种中年男人特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他漫不经心地喝了口咖啡,随口问道:“小姐是做什么生意的?” 梁苏收敛起笑容,从包中掏出律师证在老男人眼前晃晃,朱唇轻启:“律师。” 张老板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拿委托人的钱。替人办事,可不就是做生意吗?”梁苏水葱般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着,“张老板是聪明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这次我其实是替我委托人来的,他想解除与您的合作关系,不知道您怎么看。” “你的委托人是?”张老板面如死灰。 “梁青,上次从海外回来考察跟您签合同投资的。”梁苏侧头看向于鹤立,娇嫩的脸颊上下颚线紧致美好,“于先生,你也认识的。” 于鹤立在桌下踩了梁苏一脚,提醒她不要玩的太过,脸上却露出诧异的表情:“你为什么先不告诉我。” 梁苏公事公办道:“你也知道我做律师,所以就没有重复说。毕竟这件事与你没关系,我只找张老板。” 这下可让张老板措手不及,他只能装傻道:“梁青先生怎么委托了律师,我们不是合作的很愉快吗?明年我们的厂就要投入生产,是不是其中除了什么误会。” 梁苏把手中的资料对着张老板翻了翻,然后重重放下。“这就是你所谓的机器和样品?东西在哪儿你知道吗?还技术股,这些糊弄人的小儿科就是你研究的技术?” “没有,没有。这些都是需要大力研发的,您不是做我们这行,不了解其中的技术秘密。”张老板被问的眼冒金星,口不择言的搪塞道。 梁苏冷笑道:“那选址呢?用了两三年,厂家选址总该备好了吧。” “有的,有的。”张老板忙跑火车道,“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搞研发,这项工作非常复杂,耗时久一点也很正常。之后买机器投入生产就会快起来。” 于鹤立用手托腮,事不关己的在一旁看热闹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哎哎,这些照片虽然模糊,也是受现在国内的条件所限嘛,我觉得这里应该就是工厂的选址。你想造纸和做塑料都需要大量水,无论是生产用水和废水排放都是个大问题,研发阶段更是需要重复百次千次。有这么一个方便取水又方便排水的地方,建厂的时候怎么会轻易舍弃?” 张老板听于鹤立在帮自己解围,忙就坡下驴道:“确实。这个地方是我的,我现在用来做技术改造,然后就可以投入生产,也省得到时候再去临时找地方。” “那你有没有办公的地方?别告诉我你就是个到处坑蒙拐骗的混子,打一枪走一个地方闯江湖的。”梁苏不为所动,“这样吧,我觉得咱们没必要多说了,直接报警,这些调查都由警方来做。” “梁律师,您真是冤枉我了。我一直诚实信用的做生意,根本没有离开过上海。”张老板哭丧着脸,“就是到局子里去我都这么说。” “这些图片上真的是厂房?”梁苏严肃的发问,“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是的,是的。”张老板觉得面前的年轻女士估计知道了什么,事已至此,只能一口咬死。 “那前期梁先生付出的费用呢,还剩多少?麻烦你把账本拿出来给我拍给梁先生,还有,这些研发图纸、技术成果的资料也请一并交给我。”梁青冷笑着将军,“既然您一直以来都为合作的生意辛苦投入,想必这些东西都保存完好吧。” “有,有的,不过不在这里,在我们的办公地点。这些可都是机密,必须得妥善保存。”张老板习惯性与梁苏周旋着。 “那我们现在就去,不就是徐家汇那个院子吗?离这里又不远,我们打车一起去拿,顺便看看你的技术团队实力究竟有多强,能够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多成果来。”梁苏冷笑着,“我头一次见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地点还能保存技术资料,不怕毛贼破门而入,或者被竞争对手半夜放火吗?要我看,这样的地方就是幌子,里面装修好了之后可以带人摆拍几张照片出去忽悠。再说离家里近,方便不时过来看上一眼。” “你是怎么知道的。”张老板终于按捺不住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梁苏正色道,“如果你有诈骗我客户的嫌疑,或者所说的话中有半句谎言,我会立刻将这件事报告警方、工商、税务几个部门,还要向金融监管部门申请对你的账户冻结。对了,还有国内外的媒体。国家发展经济引入投资是一盘大棋,如果这件事爆出来我估计很多本来有意思回来投资的商人都会望而却步,你作为罪魁祸首,我想即使梁先生不出手,有关部门也不会让你日子特别好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先知难当 · 张老板浑身僵硬, 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梁苏神色冷峻,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只有于鹤立坐在一旁敲着二郎腿, 喝完了拉花卡布奇诺还嫌不过瘾,又叫了杯拿铁过来。 “如果你想玩失踪, 我劝你不要。现在不光是我的委托人在找你, 就连你以前的朋友也在找你。当然, 我的委托人只想追回财产,但其余人的想法我就不敢确定了。”梁苏变本加厉道,“可能他们中的有些人, 比起到监狱里去安稳度日,更希望你永远别开口,别出现。” 梁苏的声音不大,眼神却犀利如闪电,话语里更是不带一丝温度,玉白的脸上神色凉薄,仿佛一只冰雪铸成的人偶娃娃。 “是谁?”张老板脑海中涌起数个合作过的人名,却又没办法确定具体对象。 “被你忽悠过的、蒙骗过的,还有跟你合作过的。别太相信你所谓的朋友, 他们知道你的身家,动起据为己有年头的也有。”梁苏端起杯子, 把里面已经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她收起桌上的东西,微笑的看着对面已经噤若寒蝉的男子。 这年头侦破手段没那么先进,治安也不像二十年后那么好,有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铤而走险起来, 杀人抛尸的事时有发生。张老板出身普通,市井上黑白灰的各种传言也是见过、听过的。 “你想怎么样?”张老板忽然开口问梁苏。 梁苏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击破, “你老实告诉我,梁老板的投资款在你这里还剩多少?说话之前最好先考虑一下,如果错了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张老板苦着脸道:“当时梁先生虽然大方,但手上钱其实没我想象的那么多,就投了合同上说的费用一万美金,之后说再追加。现在这么久,七七八八花销的地方除去,也只剩八千美金不到了。都存在银行里,如果梁先生要的话我可以还回去。只要你们不把这件事到处张扬。” 梁苏郑重的问:“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花去的费用有收据没有?如果是合理的费用,我可以想办法劝梁先生放弃追索。” 张老板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五百来块钱是有收据的,其余没有。” 这下子连于鹤立都倒吸一口凉气了。这个年代美元和人民币的汇率将近一比三,两千美金相当于六千块人民币,上海普通公务员一年的工资才一千多块钱。梁苏也在头脑中飞快地打着算盘,现在的两千美金相当于三十年后的逾百万。虽然这笔钱对梁青是九牛一毛,她可不想自己的舅舅蒙受这样的损失。 “那你还有多少其他的资产?”梁苏明知故问。 “我这个人平时开销大,银行里的存款就两三百块。有一个单位分的破宿舍,还有一辆自行车。”张老板抓了抓光秃秃的脑袋,“如果你们要,我家里还有几套定制西服,也有几块日本产的手表,都是谈事情的时候才穿。” “你不是还有专门办公的地方吗?何况你给我看的财产证明也不只这么点。”于鹤立举起放着资料的挎包,拍了两下。 张老板满脸通红,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办公的地方是我租的,至于那些财产证明,公章,公章都是我找刻章的人弄得,那人家里孩子多,平时粮食不够吃,我给点粮票和肉票就可以。” 这些话听的梁苏心中一阵泛酸。普通民众家里孩子多,粮票和肉票不够吃,这是多么现实的问题。虽然计划生育政策已经开始实施了几年,但还没有见成效,食物资源短缺的问题在很多人家的饭桌上依旧存在。 “你是在犯罪,还拉别人犯罪,知道吗?” 张老板眼神躲闪,“我把钱都给你们还不行吗?” “两千美金的亏空,三日内筹齐。”梁苏望着窗外,下了最后通牒。 “这个实在,实在有些难。”张老板几乎急得抓耳挠腮,要不一个月,一个月还你们五十人民币,只要不报警,不跟那些巴不得我失踪的人说出我在哪里。” 梁苏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太慢了,梁老板那边催的急,我其实不想强人所难。” “要不我把宿舍租出去,对了,我还可以把浦东的一个院子租出去。那本来是我爷爷的房子,他刚解放的时候在工厂干活儿,还有些职务,后来厂里就给他弄了个老平房住。他把前面后面的比较破的地方都拆了,搞成一个大院子。”张老板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可以把这个房子也租出去,只是位置不好,在浦东,估计只有养殖户什么的会要。不过你放心,房子是我的,证件什么都在我名下。” 梁苏微微一笑,“宿舍什么的我就不强求了,厂子的东西,没准什么时候收回去,何况你一家老小也需要个容身之地。你既然说浦东的那个房是你的,梁先生是个急性子,我估计如果让他要了那个房子用来弥补投资损失,可能还说得过去。” “房子不值那么多。”于鹤立忍不住开口道,“我觉得宿舍更值钱,能租出去好一阵子。” 张老板不愧是个生意人,见梁苏松口,马上表示请她努力劝梁先生收了浦东的房子不再追究。实在不行的话,那只能把宿舍也租出去慢慢还了。 “加拿大和中国有时差,这事我做不了主。晚上我和梁先生通个电话问问意见吧,不过如果明天上午九点在宾馆前台没有见到你,我十分钟内报警。”梁苏见已经过了午后,随口打发了早已经被冷后湿透的张老板回去。 “记得带上你房屋的权证,还有宿舍的使用证明。还有梁先生投资款的存折。”于鹤立抬抬眉毛,气定神闲的加上了一句,“拖得太久,梁先生会不耐烦的。” 张老板应承了一声,飞也似的往电梯口走去。 于鹤立去前台要了几个三明治,装在纸袋里和梁苏一起回到房间。一上午的谈判累的梁苏几乎精疲力竭,她看到雪白柔软的大床就像见到救星,甩下脚上的高跟鞋就扑了上去。 “这么喜欢我的床,干脆晚上也留在这里得了。”于鹤立坏笑着拿了瓶矿泉水扔过去。 梁苏麻利的抓了个枕头砸过去,又拧开水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于鹤立接住枕头,顺手扔到旁边的沙发背上。他拿了个三明治开始吃,又倒了杯咖啡喝,直到吃饱喝足洗过手才开始整理今天的收获。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一定想要浦东那套房?荒郊野岭的,卖都卖不出去,你是想让舅舅回国来当养殖户吗?”于鹤立揶揄道,“幸好没把话说死,还有要宿舍租金的机会,不然你那舅舅可是损失惨重了。” “我觉得以我舅舅的财力,两三千美金的损失可以说是小意思,他现在的目标是不要惊动我外公就可以。这次我打算就告诉我舅,张老板愿意用浦东的房子来抵债,我想他也愿意早日了结此事。”梁苏趴在床上,托着下巴,“宿舍风险太高了,一个月一点钱不说,我们人也不在上海,有句话叫夜长梦多。我们虽然一下子镇住了张老板,但人家是地头蛇,持久战起来对咱们很不利。” “浦东的房子,真的不值这么多钱,咱们也见过,那里破破烂烂的,人烟稀少,那院子五六百块钱都不一定卖得出去。”于鹤立苦口婆心的劝梁苏。 梁苏看着一心为她好的于鹤立,心里着实犯了难。她难道能说未来浦东将会建成新区,房价地价上天,是寸土寸金的商业核心区。这次好不容易能利用穿越者的先知发笔财,没想到最亲近的人第一个跳出来阻止。唉,金手指这种东西,即使带过来用的合情合理不招身边人怀疑也要绞尽脑汁,梁苏盘算着怎样不留痕迹的解释才能让男朋友信服。 “主张要这个房子的不是我舅舅,而是我。舅舅常年不在国内,我来打理更合适,反正为他要回来绝大多数损失,想必这个房子他一定不会跟我争。就算是给舅舅打两千块欠条,我也要把这个房子拿在手里。”梁苏撑着床沿坐起来,探身拿过旁边的三明治,“国家目前正大力发展上海,以后来赚钱打工做生意的人肯定越来越多。而且这里民国时代就有十里洋场之称,我觉得未来浦西这一小块地方一定不够用。到时候资金充足,人口稠米,投资导向一定在浦东。” 见于鹤立还是欲言又止,梁苏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只得埋头专注的啃着三明治,不再解释。当手中的牛肉三明治快啃完时,一杯温热的咖啡突然递到了手里。 “按你说的办吧。虽然这次我实在不理解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但这个决定既然是你下的,那我还是选择无条件支持。”于鹤立弯下腰,伸手把梁苏抱起来,“从你一个人不声不响跑出去开始,我就知道,但凡你决定的事情,无论多少人反对都会去做的。” 第49章 归渝 · 之后的一周, 梁苏和于鹤立忙到飞起。梁青果然像估计的那样只要了剩下的八千美金,还兴致勃勃的说总算能瞒过老爷子,剩下那两千他就当买个教训, 从自己的小金库掏钱填窟窿。 梁苏和于鹤立带着张老板签支票汇款给加拿大,又去办了那套房子的过户手续。好在这年头还不存在限购一说, 梁苏即使不是上海户口也成功拿到了房子的产权。 “我终于知道, 为什么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于鹤立看着梁苏手中的产权证明, 谐谑的都起面前的美人,“平时挺乖的姑娘,没想到唬起人来, 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我还为胡泉担心,他要是知道自己惹的人娇艳的皮囊下面是什么腹黑模样,估计会连夜跑过来磕头认罪吧。” 梁苏不以为然笑道:“胡泉,你不提这个名字我都快把他忘掉了。我现在先不管这猢狲,好歹今后还要在政法学院做三年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明面上至少要过得去,谁叫我导师得罪的人太多了呢。” 于鹤立笑得眉眼弯弯,还不忘阴阳怪气添上一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怎么, 后悔了?”梁苏把证明收到包里,跟于鹤立抬杠, “后悔还来得及,你不是过几天就要回北京了吗?” “没有,那里也不是温柔乡,我只是好久没回去, 想家了而已。”于鹤立指了指对面的百货商场,“走, 咱们进去转转,我这回要来一个衣锦还乡。” 梁苏还沉浸在未来拆迁户的遐想里,有了这个房子在手上,她觉得自己终于能和于鹤立稍稍缩短点距离了。无论今后挣钱能力如何,只要等浦东发展起来,那个破烂院子拆迁,账户上就会多一笔巨款。直到现在,梁苏其实内心里也没有习惯把自己当做梁氏的一份子,把舅舅和外公给自己的钱当作理所当然。连于鹤立有时候都会玩笑她是拿着金饭碗讨饭的乞丐,明明可以找家人伸手混吃等死,可依旧努力从点滴开始。 她上辈子是个靠技术吃饭的小审计,这辈子刚进大学就师从路恩平,看着导师凭本事大把赚钱再大把花掉,犹如古代快意恩仇、立马横刀的侠客一般。梁苏看在眼里,心底十分认同这种痛快的生活模式。学校里年轻老师们大多守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工资过日子,还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手画脚,颇有些“君子固穷”的味道。 于鹤立只觉得梁苏心不在焉,以为她是穿惯了加拿大的洋货,没有把这里的国产东西放在眼里。于是体贴的问她:“要不要去友谊商店逛逛,那里都是进口商品,还可以用美金。” “没事,这里的东西也很好。主要今天是给你买,我不想背太多东西去坐飞机,重。”梁苏回过神来,纤细的手臂挽上于鹤立肌肉线条流畅的胳膊:“我发现你这段时间穿衣裳没以前讲究了。” “没办法,店里事情多,又要进货又要卖,顾客东西坏了还会送过来修,我有时候恨不能裹块儿麻袋就出门。”于鹤立自嘲道:“现在想想刚进大学那会儿真够幼稚,整日打扮的油头粉面,还自以为开天辟地英俊无敌。林主任能容我这个二流子租他的房子真是太包容了。” 说完于鹤立就拿起旁边货架上的一件衣服,贴在身上比了比。这时在一旁打盹的营业员马上抬起头盯着他们,生怕把衣服弄皱弄脏了。 “上海本地人看外地人总跟乡下人一样,其实他们自己也不见得多有钱。”梁苏摸了摸于鹤立手上的衬衫,“估计这东西他们自己的工资一个月也买不了几件。” “虚荣呗,再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总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于鹤立把衬衫放到一旁的货架上,“其实我也觉得这里东西的质量不够好,至少达不到我家里人看了眼前一亮的地步,要不我们还是抽空去友谊商店逛逛吧。” 两人郁闷的离开了百货大楼,在附近找了个面馆解决午饭。梁苏点了浓油赤酱的熏鱼面,于鹤立点了听上去很有肉感的大排面。结果,两碗面看着亮眼,吃到嘴里都是一股甜津津的味道。两人不忍心辜负白发苍苍的老厨师在一旁期待的目光,强忍着吃完了。 “算了,还是回宾馆吧。”梁苏看着外面的似火骄阳,打了个哈欠。 于鹤立拿出纸巾抹了抹嘴,“行,就听你的,大不了过几天我一个人再去友谊商店逛。” 二人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些汽水,梁苏撒娇只准开一瓶,然后拿了两个吸管和于鹤立并着头一起喝。上辈子她只在海南跟闺蜜这么玩过,不过对象是椰子。那时候沙滩上走过一对对碰着脸分喝椰子的小情侣,满脸甜蜜的恩爱着,让人好生羡慕。 于鹤立被梁苏的举动甜的浑身上下都浇蜜似的,他心脏砰砰直跳,低下头当街吻了梁苏的脸颊一下。梁苏没有躲,只是手捧汽水瓶眯着眼睛享受着,倒是把旁边经过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吓得叫了一声,用正宗的上海话低声骂道:伤风败俗。 “没想到吓着老人家了。”于鹤立眨了眨眼睛,问梁苏:“为什么不躲?之前在学校里你和我走近点都别别扭扭的。” 梁苏心情畅快,“没想到上海人也这么保守,我还以为很洋派的。在学校里你是人人瞩目的明星,我怕和你走近了被嫉妒的女生们半夜扎小人儿。在这儿就不同了,没人认识你我,最多就是被路人唾骂两句,还不敢当面冲过来指着鼻子骂。他们少见多怪,我为什么要在乎?” 就这样,两人一路打情骂俏的走回了宾馆。梁苏去前台定了回重庆的机票,于鹤立临时决定和同一天飞离上海,至于衣服,回到北京再去买也行。 梁苏知道他心里是舍不得自己,想抓紧分别前的时光多黏一会儿,也不戳穿,喜滋滋的答应了。梁苏抢着付了机票钱,说这个调查是于鹤立和她一起联手完成的,理应和她分享劳动成果。 于鹤立也不推辞,对着梁苏拱手一揖:“谢谢梁老板。” “老板是梁青。”梁苏大笑道:“你身价太贵,我现在可雇不起。等成了拆迁户再说吧。” 这下于鹤立倒不明白了,他挠挠后脑勺,眼神探究的问梁苏:“什么是拆迁户。” 梁苏心中咯噔一响,糟糕,乐极生悲说漏嘴了。于是故作深沉掉书袋,装着很有文化的告诉他是在西方法学经典中看到的词汇,起源于英国圈地运动时代,意味失去土地所得到的补偿。 于鹤立还是似懂非懂,不过他向来在平时就是个得过且过的性格,也没有深究,只和梁苏又聊起上海的特产来。两人在宾馆的商店里买了些梨膏糖,这东西有润肺的作用,正好带回去交给抽烟多年的路教授。 离开上海那日是个难得的雨天,由于航班大面积延误,于鹤立和她结伴安检后又在候机厅坐了很久,才听到广播说飞往重庆方向的旅客可以登机了。 匆忙中就要去拿行李,忽然于鹤立张开双臂把她搂入怀里,沐浴液的薄荷清香令她十分安心。忽然唇上一凉,于鹤立蜻蜓点水的吻了过来。梁苏连忙轻轻推开,发现对方正心满意足的注释着她。 梁苏赶紧四周望了望,好在候机厅人并不多,大家都关注着前方的大黑板和机场广播,焦急等待着被延误的航班起飞,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春意盎然的角落。于鹤立见梁苏没有发火,还故意舔了舔嘴唇,挑着眉毛道:“真甜。” “以后别在公共场合这样了。”梁苏故作生气道,“这不是在街头,只有几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万一航班上有认识的人,回去了又是风言风语。” 于鹤立这次没有被她蒙蔽,“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其实你心里并不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只是迫于环境才做出一副乖巧模样。现在你心里正偷着乐,对不对?” 梁苏等了于鹤立一眼,抬脚就要踩他。只见于鹤立不慌不忙的指了指前方正在登机的队伍,“你看,马上闸门就要关闭了,再耽搁下去误了飞机只能和我回北京去。” 梁苏红着脸,抓起行李箱快步走向闸门。于鹤立目送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登机口,遗憾地舔了舔嘴唇,后悔刚才没有吻的深一些,像他中学时代偷看的外国电影那样,唇齿相交,你来我往。就这么放梁苏回重庆,再见面就是下个月了。 回重庆的飞机上,梁苏靠着舷窗暗自发笑了一路。她两辈子加在一起大了于鹤立快十岁,对于情窦初开男孩子的这点儿小把戏,她看的门清。刚才这一吻不知于鹤立背地里酝酿了多久,小心思还挺深,专门找赶飞机的机会吻别。等找机会她一定要让这小子体会到什么才叫法式舌吻。 第50章 生意 · 回到重庆之后, 梁苏首先去看望了路教授,汇报了上海之行的调查结果,并把千里迢迢带回的梨膏糖双手奉上。 路教授不紧不慢的接过梨膏糖, 打开包装盒含了一块在嘴里,笑道:“你是怕我批评你说出不好听的话来, 所以买了这好吃又粘牙的东西来堵我的嘴?” 梁苏早已习惯路教授说话犀利的风格, 诚恳的说:“这东西润肺, 清咽利嗓。能得到导师指点是我的福气,洗耳恭听都来不及,如何会想方设法堵嘴。” 得意门生亲手送上的高帽子令路教授极为受用, 他淡定地摆摆手,“以后别再带这样的东西了,路程远,又太沉,如果心里记挂我,从千里之外带根鹅毛就行了。言归正传,你这个调查的处理对于刚执业的年轻律师来讲可以算良好,但在我看来以你的法律功底只能说勉强及格。” 梁苏知道导师素来对工作严格挑剔,精益求精, 无论在论文上还是实务工作上。却还是心情沉重了起来。路教授吃完梨膏糖,把梁苏引入书房, 又煮了壶苦丁茶。 “你这个案子,调查思路没有错,抽丝剥茧,从保证人入手, 迫使对方归还投资款。问题就在你太过心急,拿到案件就急着解决, 没有理清思路。”路教授为梁苏添上碧绿的汤水,“苦丁茶清心明目,除热败火,我知道你很想把案子以最快速度办结,可凡事需三思而行,很多时候,欲速则不达。” 梁苏端着茶,苦笑道:“当时确实没有多想,找到一个突破点就扎了进去,好在结果不算太坏。” 路教授半靠在藤椅上,嗅着清冽的茶香,眉目舒展开来,一扫方才的凌冽,“告诉你个技巧,一般我接到案件,特别是这种非诉类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自己委托人身上入手,看看有没有能够攻破的地方,就好比国内很多考试,答案其实都在题干之中。” “这个案件的关键点,我觉得不在保证人或者张老板身上,而在梁青持有梁氏董事长梁秋唐的私章和公司公章上头。梁青在公司的职位紧紧是个管采购的经理,又没有授权委托在手,梁氏公司当然可以不认这笔投资,那就可以想办法按照借款纠纷来处理这个案子,不是吗?”路教授放下杯子,慢慢踱到窗前,“先以梁氏公司名义要求追讨,然后再联系侨务办出面让保证人和投资伙伴来返还款项。这样的话,连两三千美金的损失都不会有,做到真正的完璧归赵。” 梁苏俯首认错,心理却嗷嗷叫苦,毕竟她没办法说出大舅是背着外公来进行这样的投资,千万嘱咐要尽量瞒住老人,更不愿说出自己在上海浦东弄了个房子。倒不是收益难以启齿,路教授向来反对低价无序竞争,最后搞得人劳苦奔波不说还所赚无几。只是觉得这年头浦东几乎是蛮荒之地,她那点虚张声势的解释瞒得住于鹤立,可瞒不住乘风破浪数十载的导师。 路教授见梁苏明白,便和颜悦色聊起学校里最近发生的事情。从学术委员会准备从校外聘请客座教授到近日和林主任在食堂里碰到,说到于鹤立在校外开的店铺来。 “林主任说,鹤立开学还想把旁边那个生意不太好的文具店租下来,扩大经营规模,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毕竟现在店面小,有时候进货多了都摆不下。他想把店铺搞开阔些,顾客看着顺眼,分门别类打点起来也更方便。”说到这里,梁苏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之前我忙着实习和考研,店铺的事情完全没有插手过,现在略微闲点,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运营的。您之前不是也让我注意交易模式吗?” “他能把店铺完全撒手回北京,一方面是暑假老师们都回家了,客源大量减少,另一方面也是对你放心的缘故,知道你会回来盯着。不过如果店面真要扩大,有个问题你们得考虑清楚,到底需不需要雇人手来帮衬,雇多少,怎么开工资?”路教授若有所思的看着梁苏。 梁苏被路教授一针见血的提问搞得哑口无言,只能说等于鹤立回来再商量。 “他那个店子我也观察过,单价高,客户需求有限,说直白点就是买了一个电器能用很久。优势在于在附近没有第二家,货的质量也不错。所以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看店,反正也不是柴米油盐那样的急需品,店子关了大不了过两日再来就是。”路教授侃侃而谈,“一旦雇了人可就复杂多了。不瞒你说,我小时候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在江南有许多家分店,从小就看着我妈从看账本到保障货源到和官府打交道再到处理各种掌柜、伙计一应事宜,虽然日进斗金但却忙的脚不沾地,最后把自己生生累出肺痨过世了。所以啊,我才选择找了个感兴趣专业领域一头扎进去,虽没办法大富大贵却也吃喝不愁,还不必操那么多心。” 梁苏一面喝茶,一面琢磨着路教授的话。正好这时候路教授的电话铃声想起,梁苏便离开了专家楼,绕路去店里看一看。 此时正式午后,一个头发蓬乱的男生正没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连她进店都没有发现。梁苏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手表,蹑手蹑脚的在店内盘点着各种货物。这可是她的老本行,看到货物和进价就能在心里把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心算个七七八八。没想到柜台上的男生越睡越沉,最后竟然打起鼾来,梁苏不得不叫醒了他。 男生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含混不清问梁苏要买什么东西。梁苏决定先从简单的入手,心平气和请他介绍货架上几款黑白电视机来。没想到男生结结巴巴的,连品牌都没能说全。 “那收音机呢?这东西销量大,你总能告诉我下哪款卖的比较好,还有各自的价位和功能吧。”梁苏和颜悦色的接着发问。 没想到那男生语气不耐烦起来:“你要买就买,啷个这么多话嘛。” “我不买东西,林主任没跟你们提过吗?我是来结算工资,接替你工作的。”梁苏温柔的看着他呆若木鸡的脸,“工资于老板跟你说过,按天数算,咱们就结到今天吧。我看你还在长身体,以后记得别再找这么劳累的事情,寒暑假好好睡觉才有精力完成繁重的学业。” 这下子男生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学姐就是林主任口中店铺的准老板娘。这个看店的活儿是他经过师兄介绍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钱虽然不多但胜在老板不在事情少,活儿也轻松。没想到这准老板娘一来,不但不亮明身份,还干净利落将他扫地出门。 “对,对不起,学姐,我错了。”男孩儿低下头,脸涨的通红,“要不你别跟于老板讲,我好好干活儿。刚才是实在不小心才睡着了,以前都没有过。” “又没说你做错了,不用道歉。是我回来了,这里现在不需要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打个电话给于老板,看看是不是我说的这样。”梁苏微笑的打开包,算清天数把工资结给了他。 男孩没再纠缠,拿起带来的水杯和饭盒,低着头慢慢离开了。 梁苏不心疼那点工资,但这种工作态度,只怕店子里着火了或者来贼了都不一定吵得醒他。如果这孩子只是在柜台后面看书,时刻警觉着店里的一举一动,她不但不会批评甚至还打算自掏腰包发些饭补作为奖金。但刚才这男孩的模样,她觉得付了工资让对方回家是个对双方来讲都是最体面的结果。 梁苏把于鹤立记账的本子从内间找出,照着货架上的商品一笔笔计算这一季的销售额和利润率。于鹤立毕竟是个粗枝大叶的男生,账本记得乱七八糟,让梁苏看的恨不得当场吐血三升。她耐着性子重新找出个本子,将一笔笔账目按复式记账法分为借方和贷方分开计算,每七天进行统计,终于稍微有些眉目了。 梁苏一不做二不休,又将今年的账目统统整理出来,一笔一划誊抄在笔记本上。这年头没有金蝶会计软件,数字单位又小,各种带小数点的计算让她十分挠头。忽然她灵机一动,目光落在了货架上陈列的各种小的电子产品上。毫不犹豫的取出一只计算器试了试好坏,又大笔一挥在本子上计进成本一栏,她这才松一了口气,继续与那些久违的数字们斗智斗勇。 做完这些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梁苏劳累了一天也不觉得饿,只是困得慌。她反锁店门,把平日里于鹤立用来午休的竹床找了出来擦干净,决定在此将就一晚。明天还有另外一个勤工俭学的学生到店里来看店,定要擦亮眼睛,如果和今天这个的德性一样,她也会毫不留情的辞退。 第51章 双城 · 第二天一早, 梁苏特地没开一盏灯,随意找了个杯子漱漱口,就躲在屋内寻了本杂志打发时间, 静静等待看店的学生将大门开启。 手表指针刚过九点,就听到外头有响动声。梁苏坐在竹床上, 只听见轻快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紧接着帘子便被人撩起, 一个皮肤白皙的小个子男孩抱着个硕大的脸盆走进来,发现了竹床上的梁苏,着实吓了一跳。 “你是.....”男生手中的脸盆摇晃几下, 差点落在地上。 “别人介绍我来,顶替昨天的男生来看店的。这样,你先带我熟悉下店里的货物,然后出去找个锁匠来,把大门的锁换了。”梁苏一脸淡定的看着他。 男孩搔搔后脑勺,恍然大悟道:“我叫柯辉,政治系大二的。你就是林主任提过的梁学姐吧,瞧瞧我这脑子居然没反应过来。学姐你吃过饭没有,我早上买了几个馒头, 还热乎,可以先垫垫肚子。” 梁苏也没跟他客气, 一边咬馒头就咸菜,一边看着柯辉擦货架拖地。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做起家务这么利落。”梁苏看着不一会儿就窗明几净的店面,对柯辉竖起大拇指。柯辉不好意思地笑笑, 说家里弟妹多,父母要做农活, 所以大小就要帮家里干活。 梁苏心道这孩子虽然呆了点,好在人还不懒,勤快爱干净,仔细培养起来倒可以给于鹤立当个帮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究竟可用不可用还是要慢慢观察一阵子。她又意识到自己吃了柯辉带来的午饭,正好中午带这小子出去打打牙祭吃点好的,顺便聊聊最近生意上的事。 上午骄阳似火,柯辉主动让梁苏留在店里,自己握着钥匙跑到一公里外的街市上去买了锁来换上。梁苏看他累的满头大汗,带他去了之前和于鹤立常吃的那家盐帮菜馆,毫不含糊点了三菜一汤并两瓶冰镇汽水。柯辉下单时一个劲儿打断梁苏说吃不了,可等几个色香味俱全的菜上来,他却吃的风卷残云,看样子许久没放开肚皮吃过饭。 梁苏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酸。这个时代的大学生普遍经济状况都不佳,自己要不是开了海外亲戚的外挂和凭借努力拿奖学金做教师助理,只怕比眼前柯辉的情况更糟糕一些。于是又让老板加了个油水厚的盐烧白,直吃的面前的男生嘴角滴油。 “最近店里生意好吗?你平时上班没事的时候怎么打发时间?”梁苏喝着汽水问柯辉。 “生意不太好,毕竟天热,出门逛的人很少,又是暑假。我有时候会带些作业过来做,都是附近小学的孩子。一般晚上关店了就得给他们上课,所以白天要把作业批改出来。”柯辉吃完一碗米饭,又去旁边的饭盆里加了半碗。 梁苏笑道:“多吃点,你要打好几份工,不多补充点营养怎么行。” “一方面是想多赚点钱减轻家里负担,一方面觉得自己能提前给孩子们上课也是积累经验,再说那些孩子都挺可爱的。”柯辉抿了口汽水,“毕业了比起进机关我更想回中学做个政治老师,环境简单些,寒暑假还能回家干农活。唉,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梁苏觉得面前的小男孩真是太可爱了,还没毕业就想着干农活的事。“你可以跟林主任说啊,不过这几年一定要保持好的成绩,这样学校要你的几率更大。虽然说咱们现在工作都是分配,可在学校时好的评语和成绩单多多少少能为你争取些自主权。” 二人吃完饭,又在馆子里坐了一会儿才回到电器行。梁苏给柯辉结了之前的工资,又说昨天那男孩的工作也交由他来干,自己只会偶尔过来检查一下。柯辉知道自己的收入又要增加以后,一张瘦削苍白的小脸笑得跟开花似的。梁苏还专门要了他寝室的电话,说只要他努力工作,以后身边人有零散活都推荐给他。 离开电器行之后梁苏回寝室冲了个冷水澡,换了身清凉的无袖短裙。还有一个月才开学,她把自己解放出来,可以窝在寝室里放空下,再去图书馆找些书来看。毕竟研究生毕业是有论文压力的,对于她这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来说,还是得尽早多发点论文够毕业标准再说。 梁苏思来想去,图书证,穿着大拖鞋就去了图书馆。由于暑期留校学生多,图书馆周一到周五还是照常开门。这次梁苏不但借了专业书籍,还挑了些历史人文方面的传奇与小说带回寝室打发时间。路教授手术后不再一头扎进工作里,她也顺便咸鱼了很多。 梁苏在北京读小说睡懒觉享受生活,可千里之外的于鹤立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他回家那日特地没让司机接,专门打出租车跑到友谊商店里试了好几套各式各样的夏装,又给家人买了巧克力和香槟酒做礼物。 等回到家他才发现,有一个很头疼的问题之前没考虑到,那就是母亲夏琪琪已经于半年前正式退休。掰手指一算,再过三四年,父亲于昭也要退休了。 如今大哥于宵立已经成为商务部里的顶梁柱,大嫂柳萍已经怀孕,请了长假在家休养。这下于家一下热闹起来,特别是夏琪琪,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一下子炖汤一下子包饺子,整户房子里终日环绕着食物的味道。于鹤立回到家,不但得帮忙干活,还不时被两个八卦的女人问的连连告饶。 “哥,嫂子怀孕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于鹤立终于借买饮料的机会拉着大哥逃了出来,有些郁闷的抱怨。 “都是妈的主意,之前刚退休就成天催着我要孩子。后来萍萍怀上了,立即就帮她请了假,还说小孩子认生,所以家里人瞒的死死地,连你这个做叔叔的都没告诉。还好你嫂子是个小学老师,假期没什么活儿,不然的话耽误工作也就不好了。”于宵立摇着头,似乎也觉得母亲做的事有些不妥,“你知道这几年计划生育抓得严,妈一心想要个孙子,还说过段时间就带萍萍去做B超。” 这些话听得于鹤立头皮一阵发麻,他知道北京是计划生育政策的试点先锋,可自家让儿媳妇去做B超,意味着如果是女胎就会直接被送去做人流。“这,这不太好吧。流产这个手术听说对身体损伤很大,万一留下后遗症以后连孩子都怀不上,那就真的得不偿失。” 于宵立清秀的眉目间尽是哀愁,“我也想劝,但妈前两天还从庙里带回尊送子观音,就在我和萍萍住的那间房里供着,每天清早还带着柳萍磕好几个头才算完。妈还说这次你回来有些事要好好和你聊聊,上次贸然去重庆是她不对,现在希望你能放下过去的不愉快回北京来。” 于鹤立知道夏琪琪是个说一不二的固执女人,便将话题引到了老爷子于昭身上,“爸也让萍萍去做B超么,感觉爸向来开明,应该是男女都无所谓的啊。” “爸是无所谓,可他哪里拗得过妈。爸跟我们说过,生男生女都一样,他是国家干部,应该服从政策,中国人口太多确实负担大,影响到了社会主义建设的速度。可妈当时就不乐意了,还说不光是我,你也一样。到时候等你结婚了也把弟妹接过来养胎,她每天早晚都带着两个孙子在大院里散步,多扬眉吐气啊。”于宵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到时候萍萍如果怀的是女孩我会尽可能一争,结果如何姑且不论,反正即将呱呱坠地的一条生命不能眼看着没了。” 于鹤立想,如果大哥真有心保护妻儿,就应该申请调出北京去外地。父亲还没退休,自理能力又差,母亲不可能直接抛下北京的家跟着长子前往外地。等到十月怀胎瓜熟蒂落,还能把孩子扔了不成,再怎么说她也是孩子的奶奶! 于鹤立买了一箱汽水,往肩上一扛,跟在大哥身后慢慢走着。忽然于宵立转过头来,看着弟弟英姿勃发的面容问:“想过出国吗?去大洋彼岸去看看那边的世界,顺便呼吸几口自由的空气。” “没,没想过。”于鹤立扛着汽水,深呼吸好几下才缓过来,“大哥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太让人意外了。” “没什么,只是看到大院里有年轻孩子在学托福,所以就问了一下。这几年国家公费留学放开,你才刚毕业,又没落实工作,其实可以学学英语试着考考。不瞒你说,我之前有这个打算,结果萍萍一听就哭了,说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不是人呆的。妈更是吵了个天翻地覆,说我不要这个家了。两个女人的夹击我实在吃不消才放弃的。”于宵立的口气里满是遗憾,“待会回去我拿几套资料给你,基本上全新的,你先看看难度再说。” 第52章 委蛇 · 于鹤立回到家, 直接跟着大哥来到二楼的书房里。于宵立打开最里边的抽屉,把一本崭新的英汉大词典和两本辅导书放到桌上。 “美国奖学金多,国家还支持公派留学, 这两年大院走了不少孩子,也包括咱们一块儿玩到大那几个。”于宵立随手把参考书翻了几页, “你从小英语就好, 性格也活络, 大哥觉得挺适合出去闯的。” “没想到我才两年没回来,就变得翻天覆地,现在觉得自己窝在山旮旯里都过时了。”于鹤立想到夏琪琪平日在家说一不二的样子, 不禁深呼吸几下,“他们父母都是什么反应。” “马部长和刘司长的太太过来哭过,说儿大不由娘。周书记倒是淡淡的,他家有亲属在美国,投亲靠友也算有个依靠。还有杜教授,虽然说怕女儿在美国学坏,找黑人当男朋友,但也觉得可以试试看。谁叫这几年中国和苏联关系不好了呢,不然的话能去苏联, 父母们也放心些。”于宵立低下头,摩挲着辞典的封皮, “我私下里和爸谈过,他说送大规模的留学生出国也是为了日后回来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毕竟国外有很多先进的东西值得借鉴,这个举动功在当代, 利在千秋。” 于鹤立弯腰打开抽屉,把东西都收了进去, 郑重道:“我抽空找爸聊聊。” “那恐怕要等周末了,最近英国方面来了使团,双方正在就香港的历史遗留问题进行交涉,爸经常在单位加班到深夜,天不亮又被司机接走了。”于宵立的笑容也透着疲惫,这时夏琪琪在外面高喊吃饭,兄弟俩这才一前一后下楼来。 家里的保姆小钟做了六菜一汤,一家人上桌整整齐齐坐着,就缺了于昭这个一家之主。不过伙食倒比之前丰盛了不少,光荤菜就有排骨汤,油焖鸡,蒜蓉虾仁和白切肘子,满屋子都是肉香。只是夏琪琪自己却只捡拍黄瓜醋金针烧豆腐吃,说是求了观音,要茹素念经保佑萍萍生出个大胖小子来。 “鹤立,你也要抓紧。”夏琪琪看见小儿子坐在桌子边沿一言不发的闷头吃饭,加了一大块肘子递过去,“你吴伯伯和刘阿姨的女儿今年大学毕业在部里工作,听说你回来特别想见见你,妈请了她明天下班来吃完饭,记得穿的体面点,别搞得跟个二流子似的。” 于鹤立面无表情的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汤。 夏琪琪看儿子无动于衷,又赶忙开口道:“你孙伯伯家的闺女现在在医院工作,妈上次去看病还遇到她,出落得可水灵了。妈约了她周末到咱家来给你嫂子做个基础体检,到时候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 于鹤立面不改色喝完碗里的汤水,又抓了个包子在手中,“各位慢吃,我这两天赶飞机没睡好,先回房间补觉去了。”说罢便站起身离开了餐厅。 夏琪琪见状忙捅了捅身旁的大儿子,“待会吃完饭你快去劝劝你弟,妈还没说完,下周有五六家的闺女要来,都是根正苗红的好孩子。你弟弟这么大个人了,也该考虑结婚生子。” 于宵立嚼着黄瓜,含混不清地说:“先问问他有没女朋友吧。” “哎呀,你懂什么?”夏琪琪搅了搅碗里的米饭,又放下了。“就算他在重庆有要好的女同学,那山旮旯里能有什么好姑娘?现在的小姑娘心思可深了,见到个大城市的男孩儿千方百计要绑住,你弟弟单纯,肯定只有被人吸血的份儿。” 夏琪琪的话堵得于宵立也吃不进饭了。他面色温和的走进厨房拿了个盘子,夹了些油焖鸡和蒜蓉虾仁进来,指指楼上道:“我看鹤立晚餐没吃多少,给他送点去,免得半夜饿的找东西吃。” 夏琪琪这才把眼光投向平日里视作宝贝的儿媳妇身上,她赶紧把鸡腿夹到柳萍碗里,又舀起几块排骨放过去,直把个白瓷碗堆得跟小山一般,“来,孩子你多吃点,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呢。” 于宵立连续敲了三下弟弟的房门,顿了几秒钟又再敲两下,里面这才传来于鹤立的脚步声。他打开门,警惕的开条缝放大哥进来,又把门反锁回去。 “小时候的暗号,你还记得呢。”于鹤立光着上身,只穿一条裤衩盘腿坐在床上,“找我何事?”过去于鹤立读中学的时候总喜欢躲在房间里睡懒觉,在书房学习的大哥听到父母的开门声就会溜过来敲三下听听再敲两下,这可是哥俩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于宵立摸了摸鼻子,也跟着笑了起来:“怕你个猴崽子半夜饿的哇哇叫。怎么,在重庆几年饭量变得比女生还小?” 于鹤立拱手,“谢谢大哥。”又顽皮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你也是到我这里来躲清静的吧。” “咱妈那聒噪,只有爸这锅温吞水受得了。不过这次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至少孙伯伯家的女儿确实长得漂亮,在整个医院都是一枝花。”于宵立把盘子放在床头柜上,“也就比你嫂子难看那么一点点。” “这么漂亮的姑娘,还缺男朋友,肯定眼光高。我在老一辈心里是个不务正业的个体户,不敢高攀,还请大小姐体谅。”于鹤立双手垫在后脑勺上,直挺挺倒在柔软的席梦思上,“我现在店正在上升期,整日忙得黑汗水流,哪有心思处朋友?” 他心里琢磨着,哪怕是天仙下凡,也得回绝掉。可惜梁苏不愿意跟他回北京,不然把这段关系公开了也挺好。父亲和大哥肯定没什么可说的,就怕母亲到时候又情绪激动当面哭诉家门不幸之类的。他倒无所谓,就是只怕会吓着梁苏。何况之前也答应过,感情上什么时候见家人由她说了算。” “我倒可以透露给你条消息,这次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除了刚才说到的两个姑娘,妈约了身边人家里几乎所有的未婚女孩儿到家来吃饭。你不是这次打算住久一点吗,我看妈对这件事兴致勃勃,恨不得一天安排一个过来。”于宵立推了推床上的弟弟,“这才刚刚开始呢。” 于鹤立听了这话,一骨碌翻了个身,“哥你别吓我,这事儿不能乱说,会污了小弟的青白的。” 于宵立干咳两声,“就你玩世不恭的样子还谈清白,真是可笑。话说之前不是挺喜欢和女孩子撩着玩么,怎么去了重庆就改邪归正起来。是有中意的姑娘了吗?” 于鹤立见瞒不过大哥,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末了又加上一句,“她还在读书,别让我到处乱说。” “还要几年?”于宵立也爬上床,和弟弟并排平躺着。 “三年。”于鹤立苦恼的笑笑,“挺漫长对不对,所以我们觉得现在还不要和家里说得好。” “确实很漫长,八字没一撇的。不过,只要你喜欢大哥就支持。只是姑娘年纪太小心性未定,如果你空等几年毕业了人家又要被分配回家乡,那可怎么是好?”于宵立对弟弟的终身大事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于鹤立暗笑,原来大哥把梁苏当成了本科生。不过转而又想,万一嘴不紧泄露出去的话误打误撞对梁苏还多层保护,至少不那么容易找到真身。于是顺着大哥的嘴说下去:“所以才不想那么早见家人,就怕空欢喜一场。不过我是男孩子,又吃不了什么亏,大哥可千万替我保密哦。” 于宵立见弟弟还是一股孩子气的模样,自己却是快要做父亲的人了,于是伸出小指,和于鹤立拉了拉钩:“一定保密。不过你也要答应大哥,不可以在她毕业前走到最后一步。万一你们没成,姑娘回老家工作还要好好嫁人生子的,你现在要爱护她,知道吗?” 于鹤立转过头,想不到曾在外交部工作多年,还想过留学的大哥思想居然比他这个在大山深处读书的人还保守。不过他决定和梁苏日久天长,倒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于是郑重点头答应了。于宵立这才松了口气,又跟他说起工作上的事情来。 梁苏在研究生宿舍里宅了几日,深深感觉到学历提升对生活的便利。如今一间宿舍只有两个人,空间宽敞了许多,至少她有了独立的写字台和书柜来存放书籍。不过一想到这里,又无比怀念起淘宝来。毕竟现在要买东西只能去好几公里外的百货商店,公交车少东西又重,平日里只能拼命克制购物欲。 最近寝室电话倒是安静,于鹤立不知怎的回北京后一直没跟梁苏联系过,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寻常。 于是趁着去路教授那儿聊论文的机会把这事儿说了,路教授倒非常淡定,问了问店里的情况。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就说了一大堆类似“你若盛开蝴蝶自来之类的鸡汤,”听得梁苏昏昏欲睡,却又不得不强撑的应付着。 “看来你最近是太闲了,所以才胡思乱想患得患失。这样,我找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给你,其实这个方向的亚牛在国外已经持续了多年,并且属于交叉学科,交叉学科的难点在于需要的知识面非常宽,研究者必须跨越多个领域进行研究进而得到答案。”路教授带着梁苏来到书柜前,找来一个大椅子踩着站了上去,从最顶层取下一本比砖头还厚的外国著作来。 “这本著作的名称翻译为中文叫司法精神病学,这一块的系统研究在国内法学界尚属空白。”路教授跳下椅子,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用通俗的话讲,就是疯子犯了法该不该负责任。” 梁苏掂了掂手中的大部头书籍,估摸着足足有四五斤重。“我的英语水平恐怕难以读懂这么专业的原文教材。” 路教授微笑着说:“我当年刚接触的时候也觉得心里发怵,后来只能强迫自己硬着头皮读下去。最开始一页书都要看几个钟头,为了不被外国同学嘲笑,经常自己呆在图书馆啃到深夜。后来就慢慢顺利起来,甚至能用英文长篇大论的写论文发表。没事,你现在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看。对了,我先给你做几点提示。司法精神病学涉及到的领域有刑法、民法、婚姻法领域,这些都能在书中找到案例。此外你还可以寻找一些国内的书籍进行辅助研究,其中会涉及心理学和医学方面的知识,都比较浅显。这些书我们学校图书馆即使没有,重庆市图书馆一定有。” 梁苏似懂非懂,“研究这个对实务工作有意义吗?” 路教授连连颔首,“当然有,而且在外省就已经出现抓到杀人犯却发现精神不太正常的情况。其实用装疯来躲祸在中国古代就有先例,最著名的就是明成祖朱棣,他曾终日装疯卖傻成功蒙骗建文帝的眼线,最后发起靖难之役杀入北京夺得皇位。再往前,传言三国时期曹操的“孤好梦中杀入”的表现也是类似精神疾病。当然,曹操的事只在演义中出现,正史没有记载。” “明白了,我就从精神病鉴定和行为能力认定开始入手,争取先找到相关学科资料证明论据论点。”梁苏恍然大悟,“不就是平时我们土话中说的武疯子杀人吗?” “不止。武疯子只是精神病的一种表现,多数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但你想想,精神病人在法律上的影响只限于刑事领域吗?精神病人如果不能理解婚姻的概念,却和他人领取了结婚证,该如何判定这桩婚姻的效力?发生大额买卖呢?还有一种情况,很多精神病人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犯病的情况下,如果他们在清醒的时候做出上述行为,我们又该怎样从法理和实务的角度展开认定呢?” 梁苏做梦也想不到,她因为感情困惑来找导师,却被塞了个与精神病有关的课题。不过这个领域在国内尚属一片空白,这就意味只要能做出论文,自圆其说,就不愁发表。 第53章 脱困 · 于鹤立在家中呆了几天, 被母亲搞得心情极其郁闷,有时候看嫂子柳萍虽然饮食鱼肉不缺,整个人却一点神采都没有, 就知道也是被折磨的够呛。他装病了几日,终于忍受不住母亲的聒噪, 于是特地拿了本书看, 等到凌晨父亲回家把父亲堵在门口聊一聊。 于昭看儿子回家后不胖反瘦, 人也不开心,就知道是跟家人处的不和谐。他略一沉吟,带着于鹤立出了家门, 来到小区门口一间专做宵夜的饮食店里。 “爸,没想到你也会吃这种宵夜馆子。”于鹤立看着空荡荡的小店里只有七八张桌椅,觉得十分亲切,“不会是改走亲民路线了吧。” 于昭取下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揉了揉酸痛的眼眶,熟络的跟老板要了猪肉大葱水饺、拌面和凉拌牛肉。“我回家太晚,保姆也睡了,饿了只好来这里。怎么,在家不开心吗?” “没别的, 就是跟我妈不太愉快。她也不问问我就约了一堆叔叔伯伯家的女儿来家里,片刻都不得清净。”于鹤立小声嘟囔, “嫂子似乎也过得不太开心,虽然人丰满了,可总是恹恹的不爱说话。” 于昭跟夏琪琪过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自己太太在家时的模样。他沉思一会儿, 和蔼的对于鹤立说:“可以把真实想法耐下心来跟你妈说一说。” “我说了,可她指着鼻子就说我没良心,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不满足,然后说她操持一家大小事宜有多辛苦。弄得我更不敢提大嫂的事,毕竟大嫂的饮食起居也是她照顾的。”于鹤立没精打采的撑着脑袋,“爸,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忍过来的?我从小到大都没见你和我妈红过脸。” 于昭喝了口热茶,不疾不徐拿起筷子,“我和你妈是高中时候认识的,那时候你爷爷受了些委屈,不但停了职,还成天需要向组织交代思想问题。在学校里,过去关系很好的同学都不愿意搭理我了,只有你妈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生敢当众借我书看,和我一起回家。有些同学闹得凶了,她还会冲出来呼哧呼哧把人赶走。后来我工作忙搞事业,你妈几乎一己之力扛起了家里的所有,从你们兄弟到双方老人,没有让我操心过一点儿。那时候我就发誓,这辈子都要让着她,给她最好的生活。” 于鹤立似乎对父亲的回答很不满意,撇了撇嘴道:“这不是爱情。” 于昭吃了一筷子面条,慈爱的笑着:“我们这代人不懂什么叫爱情,只知道既然在一起,就要好好对待,一辈子相濡以沫的过日子。” “爸,我想提前回重庆。店子的事交给外人我总不放心。”回家路上,于鹤立艰难地下定决心开了口。家里虽然条件好,可气氛压抑的接近窒息,此刻他终于能理解当时梁苏为什么要坚持去成都了。 ”哦,你们年轻人搞事业也是应该的。那跟你妈好好说说,等不忙了再回来就行。对了,你大哥有没有跟你聊出国的事?”于昭的口气中带着淡淡地无奈,但他一直以来都主张随孩子个性去发展。当初于鹤立要创业,夏琪琪极力反对,最后双方各退一步,于鹤立创业的资金靠自己来挣,家里也不再干涉他的毕业分配。 “聊了,还给了我几本教材,叫我好好准备。”于鹤立不以为然,他虽然对西方心怀向往,可梁苏正在美丽的山城重庆等着他。这三年梁苏读书、工作,他也肯定不考虑挪窝的事儿。 眼看着走到了单元门口,于昭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好小子,现在长得比我还高了。真希望你们兄弟能一起出去看看,可惜萍萍要养身体,不能长途颠簸。” 父亲这番话说的于鹤立心里酸酸的,他只能答应一声,掏出手电筒照亮楼梯,跟在于昭身后乖乖回家了。 之后于鹤立趁母亲带保姆出门买菜的时机买了机票,又把行李箱藏在柜子里。好在有怀孕的柳萍在家,夏琪琪的眼光并不能十成十落在他身上。当他找机会留了个条子不告而别登上去机场的公交车之时,感觉眼前的天都亮了。 经过漫长的旅途到达重庆的那一刹那,于鹤立压抑住喜不自胜的心情直奔学校。他匆匆把箱子扔到店里,连账都顾不上查就冲到研究生宿舍楼下找梁苏。结果被宿管阿姨告诉梁苏一早就去了图书馆,现在还没回来。 于鹤来不及喘口气就直奔图书馆。果然,梁苏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专心致志的整理手中的文献。于鹤立快步走过去,大型犬一样乖乖趴在她身旁的空位上,眼睛直愣愣定在梁苏身上,一刻都不愿离开。 梁苏被看的心里发毛,连忙推了把于鹤立,收起书本向门外走去。初秋的山城被阳光炙烤,树林荫翳间能听到最后的蝉鸣。梁苏找了个石凳坐下,冷着脸,半句话都不愿意和于鹤立说。 “生气了?”于鹤立伸手在梁苏面前摇了两下,梁苏转个身,继续拿背对着他。 于鹤立一把抢去梁苏手中的书,才瞟一眼呆住了,这居然是一本同济医科大出版社关于精神医学的教材。心想他不在的日子梁苏过得还挺好,去店里晃一晃、再看些自己感兴趣的书,优哉游哉的享受生活。于是稍微放心了些,看玩笑道:“你看这些东西,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梁苏瞪了他一眼,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难怪没个正经的不明不白玩起消失来。她翻了个大白眼,撩撩头发,拔腿就走。 于鹤立干脆双手环住梁苏的肩膀,稍稍用力,迫使她面向自己。“有什么话就说嘛,这样不理不睬算怎么回事。” 梁苏见他在北京待了十几日稍稍白了些,不过也反常的瘦了,隐隐察觉出他这趟回家不太顺利。于是内心微动,幽幽开口道:“要不是还知道回来,我估计都被你忘了。” 于鹤立明白梁苏是在计较失联这么久的事,心想这事是自己理亏,家里的情况她又不知道,生气是人之常情。“十几天没打电话给你是我的错,不过这件事也是有原因的,并不是我不在乎你把你给忘了。苏苏,你宽宏大量原谅我好不好。” 梁苏哼了一声,有些心软,但脸上仍抹不开面子。她转而一想,就是法庭上的犯人都有自我申辩的权利。何况于鹤立方才已经诚恳的跟她认过错了。“说吧,我倒要看你有什么理由,难道家里没有固定电话吗?” “有的,有的。”于鹤立看梁苏愿意听他解释,内心喜出望外,顺势卖惨道:“我下了飞机就马不停蹄往学校赶,到现在还没吃饭,咱们出去找个饭馆让我垫垫肚子吧。” 听到这话,梁苏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眼下先让于鹤立吃饱喝足再说,何况她仔细想想也隐隐觉得不对。于鹤立和她在上海分别的时候明明说到开学再回来,怎么现在假期刚过半于鹤立就马不停蹄的赶回重庆来。于是梁苏起身顺着山路朝校外走,于鹤立趁机抓住她的手腕,梁苏象征性的轻轻挣了挣,见于鹤立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也就算了。 两人找了间带电风扇的面馆,于鹤立毫不含糊点了一大碗雪菜肉丝面,梁苏也要了碗醪糟汤圆陪着他。 “我在家本来想跟你打电话,但这样一想月底我妈去交电话费的时候就能发现你的号码。你既然再三叮嘱我先不要把咱们耍朋友的事透露给家长,我可是严格遵循保密,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于鹤立喝了口面汤,又抄起勺子盛梁苏碗中的汤圆。 梁苏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反倒问起他怎么会突然回来。于鹤立只好把家里发生的事捡重要的说,大意是因为嫂子怀孕,需要安静疗养,所以他这个做叔叔的只好给肚子里的小宝宝让路咯。又随便提了一嘴家里让他相亲所以他干脆跑出来躲清静。其实于鹤立留了个心眼,他不想把夏琪琪的所作所为都说给梁苏听,梁苏本来就不太愿意和他父母打交道,如果知道有个性格强势的准婆婆估计又会打退堂鼓。 梁苏小口喝着碗里温热的醪糟,心里有些怅然。本来想借这个机会和于鹤立小闹一番给他立立规矩,没想到一见他就心软下来,现在倒好,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看样子自己即使有两辈子的道行都被面前的大男孩吃的死死的,梁苏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的没用。 于鹤立吃完一碗面,又喝了几口汤水,见女友依旧娇嗔薄怒,便故作神秘的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有件重要的事得告诉你下。” 梁苏的好奇心被勾起,随即便问他是什么。 “我哥给了我学英语的教材,据小道消息说我爸很可能会想让我出国留学。”于鹤立微笑着,将梁苏眼中的惊讶尽收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变革 · 梁苏和于鹤立稍事休息, 就赶回了电器行里。于鹤立当机立断,给柯辉放了假,随即关闭店门把托福资料递到梁苏手上。作为交换, 梁苏也把她整理出的账本给于鹤立,还简单讲了讲借方和贷方都代表着什么, 如何通过复式记账法具体判断盈亏。 这年头的托福考试还是用纸笔来考, 大陆只有北京和上海两个考点。梁苏上辈子读大学的时候寝室有同学准备去美国留学, 不但准备了托福考试,还准备了GMAT。不过室友的托福考试已经是改革后的机考了,专业培训机构印发的参考资料要厚不少, 还有通过大量中国人前仆后继积累的宝贵考试技巧。即使是这样,室友也总共考了七八次才成绩才勉强能申请好一点的学校,可见这个考试还是有一定的难度。 八十年代的大学中英语教育才刚刚开始,大多数学校由于师资力量薄弱,学生基础也差,能把许国璋英语让学生掌握就够不错了。渝城政法学院稍微强一点,还在大二给学生尝试着教授新概念英语第二册 。就这样都引起了部分学生的不满,有同学认为各国政治和法律体系都不一样,干政法的根本用不着外语, 学了也是浪费时间。还有的本身就是外语困难户,高考凭借其他科目的优势才勉强过了分数线。比如杭丽, 英语就不止挂科过一次,连补考也是勉强才过关,差点不能按时毕业。 “这个机会不错,如果你有兴趣倒可以试试。”梁苏合上书, 温柔的看向于鹤立,“托福考试北美地区都认, 不过我不知道国家设立的公费留学项目中有没有去加拿大的。” “几年之后的事情了,再说呗。现在你刚入学,我还得忙店面扩张的事,谁有心思管这些。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看书就头疼,还不如扎扎实实沉下心来做些买卖。”于鹤立把账本搁在柜台上,“你这种记账的方法我虽然没见过,理清思路后也发现看起来一目了然,只是我没那个耐心管这些,平常还要出去进货呢。苏苏,你作为我的贤内助,以后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吧。” 梁苏想了想,之后生意扩大,于鹤立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找几个勤工俭学的学生过来看店还说的过去,账本这种涉及到诸多商业秘密的东西,的确需要一个自己人。“行吧,平时的日常账目还是像之前一样随发生随记,我每周固定过来整理一次,这样的话我觉得频率刚好,既不会太繁琐也不会因为时间过于久远而遗漏大的款项。 于鹤立今日见到梁苏,心情大好。两人忙完店里的事,决定去附近市场买些菜回专家楼烹制晚餐。刚进院子就看见路教授背着手站在花园里,愁眉不展,梁苏以为他旧病复发,赶快走过去叫了声导师。 “刚打你寝室电话没接,去图书馆也没看到人,跑哪里去了?”路教授刚问完,只见于鹤立跟在梁苏身后笑盈盈的走过来,手上提着青翠欲滴的蔬菜,还有一条已经开膛破肚劈成两半的草鱼,只得苦笑道:“鹤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店里有事,也怕苏苏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于鹤立大大方方的跟路教授道,“要不去您那儿下厨吧,这么久没回来我厨房里的灰只怕有一寸厚。这鱼也大,咱们可以做两道菜呢。” 路教授点点头,领着二人来到自己的公寓里。于鹤立不是第一次在他家下厨,轻车熟路找到了围裙系上就去厨房煎鱼。路教授则直接把梁苏带进了自己的书房里。 “今天学术委员会举行了开学前的教学部署工作,可能在研究生培养的某些方面要做调整。从这届起,所有研究生都会被安排做一些本科教学相关的工作。具体会考虑到导师意见和研究生本人的兴趣。”路教授神色冷峻,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可惜他为了健康已经把家中所有的卷烟都扔掉了,只好在抽屉里拿了颗大白兔奶糖含在嘴里,满脸聊胜于无的不甘心。 “我觉得自己可能忙不过来。我是您的助理,平时要搞案子做研究,哪里还能抽出时间来参与本科生教学?再说学校不是有老师吗,我也没讲过课呀。”梁苏想到方才于鹤立让她帮着管账的事,只能想方设法推脱掉学校的任务了。 “从今往后,你没法再担任我的助理了。学术委员会还提议,取消教授助理这个职位,所有教授的科研任务只能带着自己的研究生完成。还说全学校只有校长和书记才配有助理,如果教授都能自己配助理的话,让系主任之类的中层干部很没面子。”路教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顺势就说身体原因不上本科生的课了,只带研究生发论文。” “那......他们同意了吗?”梁苏很好奇那帮官僚对路教授的突然请辞作何反应。 路教授望着书房里的案卷,笑中带着三分讽刺,“有什么不同意的,我身体里刚取了瘤子也是众所周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倒在讲台上吧,而且我也知道自己的教学理念其他老师不一定能接受,背地里他们也没少和上面告状。我这回因为身体原因自己请辞,课就会分到法律系老师身上,同样,课时费也是。” 梁苏心里明白,这点课时费在路教授心里纯粹是做慈善,因为连他律师费的零头都算不上。但系里其他等着工资糊口的老师们就不一样了。所以路教授根本懒得和他们多费口舌就将上课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拱手相让,自己也乐得清闲。 “小梁你放心,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这几年司法部分给学校的重点课题我担着,学术研究发论文一样没少,我没必要去跟人斯文扫地的争几个课时费,都是读书人,留点体面好。不过这次委员会也对让研究生给本科生讲课的教学计划提了具体方案,比如会给每位研究生除研究导师之外还配备一位带教老师,专门负责传授讲课技巧的。”路教授的表情带着几分谐谑,“估计也是怕年轻人口出狂言教坏孩子。” “那民主党我的带教老师是谁吗?”梁苏听到这里,暗暗叫苦,开学就得跟路教授之外的人学讲课,如果磨合的不好自己和带教老师都会很痛苦。 “这我倒是可以明确告诉你,你的带教老师现在并不在学校任职,而是从外面请来的客座教授。”路教授看着梁苏眼眸里的光彩逐渐黯淡下去,清了清嗓子道:“你放心,这个人的名号在川渝法学界也是响当当的。学校今年起花重金选聘客座教授,不但是名头上好听,觉得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更是为了引入活水,杀杀拉帮结派的不正之风。说起来,你这位指导老师过去也干过实务,和我对过几次庭,各有胜负。不过他现在醉心于纯理论研究和课堂教学,许久不接案子啰。” 这时晚餐好了,于鹤立敲响书房门,喊相叙正酣的师徒二人来餐厅吃饭。鱼头鱼骨煮汤,浓稠的汤水炖的鲜奶一般雪白,还打了几个荷包蛋进去增加鲜香;整块儿的鱼肉则干煎之后放豆豉红烧,典型的重口味下饭菜;再把绿油油的藤藤菜用蒜蓉和花椒爆炒。看的路教授眉开眼笑,多吃了一整碗米饭。 回宿舍路上,梁苏忍不住把学校针对研究生的变革一五一十跟于鹤立说了,也提到了之后由客座教授来当她带教老师的事。没想到于鹤立非但不惊讶,还笑着反问她,“知道为什么吗?” 梁苏本想说也许是某些人背地里搞鬼,转而又想这是一件大事,想搞鬼的人恐怕没那么大能耐。只听得于鹤立又说:“因为你被路教授手把手带了好几年,学校里现在没人敢接手你的带教了。” “为什么?”梁苏听到这话有些哭笑不得。 “在水平差划水混日子的老师面前,你就是面照妖镜,把对方的各种缺陷都显示的一清二楚。我想很少有老师能接受比自己水平高的多的学生;心理脆弱的老师就更不敢接纳你了,路教授那张嘴是业内有名的厉害,再加上你之前在辩论赛上的出众表现,对方怕万一有什么地方惹到你,被你唇枪舌剑一阵猛攻,恨不得直接找条地缝钻进去。”于鹤立把梁苏的手凑到嘴边,低下头亲了一下,“所以我估计这次接手你的客座教授一定是个狠角儿,既能在专业和授课领域带领你,自身的本事和气场也能镇得住你。” 梁苏疑惑不解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人家是把我作为匕首和投枪,针对这位新进山的外来和尚,该怎么办呢?” “目前看来不可能。”于鹤立自信的笑着,“今天路教授只在找不到你的时候焦急了一阵,你俩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十分放松,甚至可以说是心满意足。这说明前面并不是个火坑,再说怎么着他也是你的正牌导师,有什么事回去卖个惨抱个大腿,他绝不会见死不救。”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开学 · 开学那日, 全校新入学的研究生都齐聚在礼堂里。梁苏特地起了个大早给自己化妆,换上件玫瑰红的小立领连衣裙,又将头发挽成别致的丸子头。最近也想通了, 带教老师如何分配她都无能为力,不如开心一日算一日, 剩下的事情听天由命。 她夹着本关于司法精神病鉴定的外文书, 在教学楼口迎面遇到了自己的老同学——胡泉。梁苏笑着走过去主动打了招呼, 对方浑身西装革履十分正式,眼神倒是躲闪,胡乱应答了下就飞也似的逃开了。让梁苏不禁扪心自问, 自己长得有那么洪水猛兽么? 开学典礼照例又是以一段冗长而空洞的院长发言开始,紧接着就是学生代表发言。胡泉满面春风的登上讲台,侃侃而谈。此时的梁苏心态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她无声无息翻了个大白眼,索性把味如嚼蜡的话当做催眠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礼堂的人已经走光了,自己座位上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名片卡,上面用钢笔工工整整的写着:导师:路恩平,408室, 带教老师:金玄,202室。 梁苏揉揉枕的酸麻的胳膊, 把名片卡塞进包中,摇摇晃晃朝对面教师办公楼的202室走去。她腹诽金玄这个名字听上去就颇带神秘感,不知其人是何方神圣? 脚上崭新的高跟鞋不太舒服,梁苏好一会儿才来到202室门口。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叩响大门, 犹如对着一面盲盒,不知严丝合缝的大门后面藏的是惊喜还是惊吓。 “进来。”浑厚而磁性的嗓音在门后响起, 梁苏却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她调整好呼吸,微笑着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小小一间办公室里,原本陈旧开裂的墙壁上方被挂上了雍容缤纷的牡丹孔雀图,磨得掉皮的沙发上套着崭新的香槟色灯芯绒沙发套,与四周书柜的颜色搭配的相得益彰。正中的大办公桌上,厚厚的法学书籍摆放整齐,一目了然,旁边还放着个青瓷浅缸,里面嫩绿的文竹初吐新芽。一个慈眉善目的微胖男人大步走了过来,绅士的伸出右手笑道:“梁苏同学好,想不到才过了半年,我们又见面了。” “主考官,您,您怎么在这里。”梁苏几乎瞠目结舌,如梦初醒般伸出右手与金玄相握。金玄的手掌温热而厚重,握上去很是舒服。 “我是你们渝城政法刚签下的客座教授,平时在四川大学法学院上课,也是一个月前才得到消息由我担任你的带教老师。希望我们在接下来的合作中能心情愉悦、一切顺利。来,咱们到沙发上坐下说。”金玄白皙的脸上笑容如春风化雨,梁苏觉得十分亲切。 “之前我导师就提起过由学校的客座教授来担任我的带教老师,没想到是您。”梁苏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很意外,但也十分惊喜。当初我面试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回答问题的风格和语气似曾相识。别的学生都由于紧张而结巴,用词也十分谨慎;你是整场唯一一个能做到收放自如,侃侃而谈的考生。两周前我到渝城政法报道,路恩平来找我的时候,我就一点都不奇怪了。”金玄端来开水瓶,给梁苏泡了杯清茶,“这是我从成都带来的金骏眉,你尝一尝。” “导师居然来找您?怎么他之前都没跟我说过。”梁苏几乎惊掉下巴,她无法想象一身傲骨的路恩平屈尊纡贵去求人的模样。 “我们好多年没见了,毕竟现在工作重心不同。再加上过去二十年他受尽坎坷,而我则顺利得多。呵呵,没想到昔日的老对手现在还有机会一起把酒言欢,有时候真的觉得造化弄人。”金玄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五官有点像寺庙里那些养尊处优的金身菩萨,“当然,也开口提到你。我二话没说就去找了学术委员会,毕竟严师出高徒,路恩平手上带出来的,我教着也放心。” 梁苏意想不到,当年考研面试的时候路教授就知道这位主考官是他的故人,硬是袖手旁观让自己去拼去闯。而如今区区一个分配带教老师的事,他却亲自来找金玄。想到这里,她又有点佩服于鹤立了。毕竟他当时就分析出能让路恩平满意的带教老师一定非常出众,她当时还不信,现在终于心服口服,人情世故这方面于鹤立要甩她几个level。 “路教授只在上个月提过您一句,说很久以前在法庭上有过交手。”梁苏怕在这位新的带教老师面前言多必失,只能逐字逐句斟酌着说。 “你的导师倒说了不少关于你的趣事。比如,其实你刚开始是准备保研的,最后因为一些缘故落榜了,这才匆匆忙忙开始准备考试。”金玄轻轻吹着瓷杯上的茶叶沫儿,“不巧我今天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你和你的年级长擦肩而过,其实外人真的看不出来,你们一年前还有那样的过节。” 金玄口气和蔼,如斜风细雨,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可梁苏却分明觉得对方在试探自己,明明面试时就看得出她骨子里犀利不好惹的一面,现在却又对着昔日的对头做出一副热情洋溢的模样。梁苏知道自己在这位人精般的带教老师前难以瞒过本性,不如坦诚的一吐为快,反正她相信,在金玄面前做伪君子还不如做真小人。 “其实刚知道自己保研落榜的那段时间里,我对胡泉一直恨得牙痒痒。可转念一想,他的手段虽然拿不到台面上来,明面上倒也合法合规,没办法抓到错处。我也不愿意就此失去深造机会,所以窝在一个偏僻的司法局里,苦读了几个月最终考上了研究生。”梁苏努力平静着自己的语气,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痛痒的陈年旧事。坐在对面的金玄微微颔首,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拿到了本校的录取通知书,才觉得一切都已经过去,保研与考研终究殊途同归,半年的突击学习还使我的知识更加牢固。此时我对胡泉也没有当初那样怨恨,更多的感觉是一种恶心。从那时我就在想,开学了在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该怎么去面对这个人。”梁苏说完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低头喝了一口面前已经凉下来的清茶。 金玄好奇的问:“去请教了你导师吗?” 梁苏摇摇头,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其实学校里有很多人不喜欢导师,可能是因为他的才华太过出众,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 “你导师这个人,言辞犀利,反应灵敏,个性又恃才傲物。旁人说起他来,想必是有妒忌又畏惧。”金玄舒服的靠在沙发上,“我都能想得到,如果这件事请教你导师会是什么回答。那就和咱们的成都麻将一样——血战到底。” ”我不想与烂人多做纠缠,也不想有什么实质性的报复。被狗咬了之后难道还要咬回去吗?只能自认倒霉,下次提防着点,防止再被咬。我还决定要震慑一下胡泉,让他自己心虚,搞不清楚我究竟在酝酿什么花招。”梁苏目光清亮中带着一丝狡黠,“金老师您久居成都,当然知道武侯有场战役不费一兵一卒,用一把琴两个书童智退司马懿围城的三十万大军。我虽才智不及诸葛亮千分之一,但却可以效仿,虚晃一招,至少轻松搅得胡泉心虚气短,不得安宁。” 金玄不疾不徐的颔首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是个三国迷。其实三国演义中还有更精彩的一幕,那就是死诸葛吓走活仲达。没事儿,他犯你在先,只要在法律的框架内,你想发泄委屈大家都可以理解。” 梁苏苦笑着,“我还以为您会劝我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金玄摇了摇头,“不过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倒不会再去搭理他。毕竟青春苦短,时间宝贵,要花在值得的人和事身上。比如接下来,学校给你安排的授课内容是婚姻法。现在咱们可以聊聊你的想法。” 梁苏脸上发热,“我,我没结过婚。既然安排我来讲我就认真讲呗,无外乎法条法理,外加一些案例。争取讲的深入浅出,学生们易于理解些。” “深入浅出这个立足点不错,毕竟台下坐着的都刚刚进入校园,很多连恋爱都没谈过。对于婚姻家庭的理解仅仅在于父母间的互动,或者文学作品里看到的。之前我还担心你年纪小,也不懂情为何物,问过你导师之后才放下心来。”金玄笑得光明坦荡,“婚姻法是新中国成立之后颁布的第一部 成文法,因为大家都意识到,需要一部法律来调节家庭关系,毕竟,家庭是社会的细胞。这直接关系到社会的稳定性。从史书中可以看到,古往今来,起兵谋反的大多都是光棍的汉子,例如陈胜、吴广。” “可是,有了婚姻法‘、有了婚姻并不代表能够家庭幸福啊。像戏剧里传唱的陈世美和秦香莲,王宝钏和薛成贵,我并不觉得维持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伟人讲过妇女能顶半边天,废除裹脚、娼妓等陋习,就是为了让女性投入到新中国的建设中去。”梁苏脱口而出,只有在这时她才觉得自己无论在这个年代待上多久,骨子里依旧是个三十年后洒脱又独立的白领丽人。 “对,你说的很好。进入婚姻确实不代表幸福,我也见过很多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反目成仇的怨偶。不进入婚姻也不代表孤苦伶仃,比如很多有信仰的大师、文人,终生未娶,仍旧留下了宝贵的艺术文化瑰宝。但法律的颁布不是用来调节幸福与否的,而是保障最广大人民的基本生活需求。”金玄气定神闲的为自己和梁苏续了茶,“当然,这些只是我的个人观点。” 一直以来,梁苏都没有强烈的意愿要进入婚姻。特别是当于鹤立说起他怀孕在家临产的嫂子时,她更是忍不住感觉到深深的凉意。于鹤立觉得压抑尚且能够买张机票飞回重庆,而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却得守在家里,在控制欲极强的婆婆手下讨生活。虽然以于鹤立的家境,锦衣玉食自不必说,但想想都觉得悲哀。对于梁苏来讲,哪怕白玉为堂金作马那也是个笼子啊。 金玄看到梁苏把他的话神色肃然的思考着,微微一笑,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给她。“这是我在川大三年前的备课本,那时候我也是法律系低年级婚姻法课程的主讲。你可以先拿回去参考参考,觉得有用的在课堂上照搬也没问题。对了,我要提醒亮点,一是部分法条这两年有修改,所以备课的时候需要你自己做补充。拿不定的地方可以在电话里跟我商量,还有就是,川大作为一个综合性大学,法律系的学生多为其他专业调剂来的,所以有的时候学习的兴致并不高,需要多讲一些案例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我想渝城政法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如果你愿意,可以适当从法理方面挖掘的更深一些。” 梁苏肃然起立,双手接过厚厚的黑皮笔记本,微微鞠了一躬。 “小梁,你在我这儿不必客气。咱们既是师生,也是同行,如果我日后重新回到法庭上,还有可能针锋相对。”金玄温和而儒雅地说,“上讲台没什么难的,只要用心准备,沉着应对,就能在课堂上有出色的发挥。” 第56章 室友 · 离开金玄的办公室之后, 小梁去食堂随便吃了碗素冒菜,又校外的水果摊上买了几个青皮橘子,才晃悠悠走回寝室午睡。宿舍的门没有关, 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一位三十岁左右的温婉少妇在坐在床上叠衣服。梁苏礼貌性的叩了两下门,得到允许之后才走了进来。 “我叫梁苏, 民商法方向研一新生, 住进来有一阵了。”梁苏放了个橘子在那少妇的床头柜上, 然后懒洋洋地靠在床上。 “我叫贺晓茹,安徽考过来的念马克思理论的,之前在中专当老师。”少妇笑了笑, 也拿出带来的特产给梁苏,“待会你要午休了吧。” “没事儿,我睡得沉,一点声音打扰不到我。”梁苏想了想,起身拉上了窗帘。“从安徽考到四川来,可真够远的。不过学校里有名的教授多,附近好吃的也多,慢慢适应吧。” 少妇把整理好的衣服平整的放进柜子中,也躺在铺了竹凉席的床上。“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刚上火车就开始想我们家女儿,不知道她在幼儿园吃的好不好, 有没有和其他孩子闹矛盾之类的。” “没事儿,你在外面深造,孩子的父亲肯定会好好照顾的。”梁苏翻了个身,柔声安慰道。 “他爸常年在西北的基地里, 部队上回趟家要层层审批,孩子从出生到上幼儿园他也就休了两次假。”贺晓茹的笑容里满是苦涩, “所以我想读个研究生,有这个学历到时候能想办法去兰州军区工作,还能把女儿带过去。我们县城中学教学质量太差了,一年只能考两三个大专的。” 一想到未来,梁苏也跟着惆怅起来。于鹤立这次可以奋不顾身的跑回重庆来,也是从行为上对家人宣誓态度,三五年之后呢,随着他生意越做越大,见得世面多了,受到的挫折也多了,会不会依旧坚定不移呢? 梁苏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贺晓茹的踪影。只有床头柜上留着一张便条,用娟秀的字迹告诉她去见导师了,一会儿就回来。梁苏百无聊赖的发了会儿呆,决定给于鹤立打个电话。 于鹤立此时正在林主任的公寓里收拾东西,正当疲乏的时候听到梁苏的电话打来,犹如夏日里吃到井水里浸了很久的冰镇西瓜,之前积攒的疲乏一扫而空。 “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有点受宠若惊呢。”于鹤立依旧是那副谐谑慵懒的模样,心底却比蜜还甜。 梁苏咳嗽了一声,“刚才我去到店里,发现没人才打电话过来,没想到你居然抛下生意偷起懒来。” “怎么不直接过来?”于鹤立转了转眼珠,“还可以去你导师那弄点好茶喝。” 梁苏学着他的口气抬杠道:“我不想再吃一次闭门羹了,谁知道你是在外面还是在专家楼。对了,今天我见到了带教老师,还有新室友。” “室友人怎么样?”于鹤立反应极快,“如果跟你出不来就搬出来吧,学校不强制研究生住宿的。” 梁苏本以为于鹤立会像自己预料中那样关心起带教老师,没想到对方竟然只关心室友的事情。“人看着挺好的,三十来岁,说之前在安徽做老师的。” “那我就放心了。这几天我也有点忙,隔壁的房东已经把铺面钥匙交给了我,不过还得装修一下,可能会经常跑建材市场。”于鹤立的口气里不知不觉带了些宠溺,“你乖乖上课哈,想我了就打电话过来,晚上一般都在。” 梁苏还想问问于鹤立关于婚姻的看法,毕竟两周后本科生就要开学,备课迫在眉睫。转念又觉得自己现在就开口问这么敏感的问题,对方很难不多想。于是随意的打哈哈应付过去。她苦恼的回到床上,觉得自己实在无助。导师路恩平处事偏激,一生从未涉足过婚姻。于鹤立家里的状况也并不和谐,虽然夫妻关系尚可,这是因为传统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导致于父一直拼事业,在亲子关系中常年缺席。而自己上辈子孑然一身过了二十多年,连言情片都没怎么关注过,更别说进入婚姻。 忽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室友贺晓茹抱着一大摞材料走了进来。“今天见了导师,说安排我做一年级政治系三班的班导师,我正愁着呢,苏苏你怎么样?” 梁苏窝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我要讲课。安排的还是婚姻法这部我之前从未关注过的部门法。整个下午我都一点头绪也没有。” 贺晓茹用羡慕的眼神望着梁苏,“我宁愿去讲课,至少给以后的工作积累经验。你看分到我手上的,说好听点叫班导师,说不好听点那就是孩子王。什么打杂的苦活儿累活儿都会被塞过来。” 梁苏呆住,“晓茹姐,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在学校里呆了这么多年,这些套路上的事情看的门儿清。别人都以为学校是书香墨迹、纤尘不染的象牙塔,其实里面藏污纳垢的地方多了去。就比方说工作安排吧,各教研组都想办法把难度大不容易出成果的东西丢到别人那里去,自己拣轻松的、领导看的见得东西挑。各种领导亲信、行政老师和学生干部组成了一条食物链。越到底下事情越多活儿越杂收入越低,还出不了头。”贺晓茹神情漠然,“这就跟家庭关系一样,经济地位低的、备份小的就得听老的管,拿点可怜的零花钱还得做所有的家务,不做家务被长辈指着鼻子骂懒。” 梁苏想不到外表温婉的贺晓茹私下里居然是个一点就燃的炮仗脾气,自己方才的三言两语可能踩到了她的痛脚,说到最后居然隐隐有了些悲愤交加的味道。不过好在贺晓茹也不觉得这是家丑,与梁苏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室友也可以毫无遮掩的聊起来。 “也不是每一家都这样。”梁苏笑着对贺晓茹道:“不是古人都说过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吗?我看虽然绝大多数家庭都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但总体上来说还算幸福。不然如果踏入婚姻就意味着痛苦,还多此一举废除包办婚姻做什么。” 贺晓茹郁闷的躺在床上,半晌才幽幽了口。“也不怕被你笑话,我这么大年纪还出来读书,也是因为家里再呆不下去了。” 梁苏趴在床上,脸浅浅埋在手肘之间,不以为然:“不是想去兰州军区和姐夫团聚才来深造吗,怎么又变成了家里待不下去。” “如果能选择带女儿离开那个家,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贺晓茹盯着雪白的天花白,目光涣散开来,“妹妹,你能理解五六年里不能有一个异性好朋友、没有半点隐私、还动不动被指着鼻子骂的日子吗?如果我不拼了命的考出来,只怕过不了几年,我的路就只剩下死或者疯了。” 梁苏看着面前的贺晓茹一副心有不甘又无能为力的模样,有些心疼地说:“如果婚姻不能幸福的话,其实和平解除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他是军人,军人配偶提出离婚要经过军人本人同意。”贺晓茹虚焦失神的眼睛里光泽暗淡,仿佛珍珠被埋入泥土,月亮被乌云遮盖住。“我跟家里那位无数次说过,想搬到他身边去单独另过,可家里老人死活都不愿意。后来我又提出离婚,这下子倒好,我单位领导、街道工作人员都聚到我家来劝我,去法院咨询的时候也被告知,未经军人同意,军人的配偶是离不掉婚的。结果我刚从法院回去,就被我婆婆揪着头发用拖鞋打。” 这年头,离婚仿佛天大的丑事,连左邻右舍都会指指点点。想必贺晓茹也是忍无可忍,所以才对梁苏一吐为快。 “我有几次被公公婆婆打的受不了,就去要好的女老师家避了一避。第二天本想他们气消了可以坐在一起聊聊,结果进院子就发现婆婆散着头发坐在花坛沿子上哭,说我在外面偷人,不要这个家了。”贺晓茹叹口气,“别看我和我丈夫之前是自由恋爱,其实根本不了解他背后是这样的家庭。早知道的话,我宁可削发做姑子都不会和他结婚。” 梁苏听得心中酸涩,鬼使神差来了一句:“其实可以不结婚的。一个人过清清静静的,至少没有那么大的负担。” “我婆婆公公把我视作全家的负担,说我一个教书匠,配不上他们保家卫国的儿子。刚结婚的那会儿我还年轻,总想着在家里多做些活儿免得老人受累,结果就动不动被甩脸子横挑鼻子竖挑眼。后来我有了经验,学校让我来当班主任,我婆婆就趁机跟踪我,还去找过校长,说我趁学生上晚自习的时候鬼鬼祟祟和学校里男老师躲在办公室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其实那是跟我搭班的科任老师,说起几个后进生挂科的事,要我多督促他们一下避免留级。十八九岁的孩子都要个自尊,特别是当着他们同伴儿的面,这事儿不在办公室悄悄说,难道还能大庭广众下广而告之吗?” 第57章 欠薪 · 梁苏静静的听完贺晓茹的发泄, 本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却仍然礼貌性的安慰了她几句。不过这些话一下子给了梁苏灵感,她随手在笔记本上潦草记道:“我国法律保障公民的婚姻自由, 包括结婚自由和离婚自由,当然, 还有不结婚的自由。” 贺晓茹见梁苏意兴阑珊, 也知道是自己一下子多言了。于是悻悻的背过身去, 小小的寝室一下子安静下来。梁苏想日后相处再慢慢化解就可以,她倒不急于一时。 夕阳斜下,凉爽的风掀起窗帘灌入房中, 梁苏决定去外边走走。她准备趁食堂人还不多买点凉菜,刚到门口却看见柯辉脚步匆匆的往外走哦,手上拿着几个中午没卖完折价的冷馒头。 “小柯,有些日子不见。”梁苏走到他身前打了个招呼。 “学姐。”柯辉拎着馒头,脸色苍白,显然被吓了一跳。“你也来吃饭啊。” “嗯,买点凉菜,寝室闷得慌。”梁苏知道最近于鹤立回校,需要柯辉去店里的时候很少, 收入自然要低很多。“要不我多买点,咱们一块儿吃。” 柯辉犹豫了一下, 点点头,顺从的跟着梁苏走进食堂。梁苏买了两碗豆腐花,又要了一碟夫妻肺片和一碟凉拌青笋丝。 梁苏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和柯辉相对而坐。小伙子额前的头发比之前长了许多, 吃饭的时候垂在眉目前,看不清表情。他沉默着咀嚼着青笋丝和喝豆腐花, 一旁的干馒头只咬了几口。 “最近不那么忙了吧,有没有去接多几份家教?”梁苏温和的关心道。 柯辉鼓起的腮帮子一顿,匆匆咽下口中的饭菜,“没有,最近都没接家教了。” “要开学了吧。”梁苏吃了一筷子麻辣鲜香的牛肚,“抓紧点好,有机会把教师资格拿了,分配的时候找辅导员说说情。虽然我也不确定这就能安排进学校,但聊胜于无嘛。” 柯辉又低头吃了几口,忽然抬起脸,鼓起勇气问,“在学校当老师,要和学生家长打交道吗?” 这下可把梁苏问住了。她上辈子学生时代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很小住了校,学着自己打理生活。“班主任应该多一点,科任老师还好吧。”梁苏琢磨着渝城政法的毕业生再怎么也能分配到高中去,不至于去小学当孩子王。 “我不想和家长打交道,他们不但要求多,有时候,有时候还想方设法克扣钱。”说到这里,柯辉眼圈翻红,“开始谈的好好的,暑假结束就非说孩子成绩没有上升,之后我去敲门,就门都不开了。” 柯辉是个做事认真的人,责任心也强,这些从一开始梁苏就知道。她思考了一会儿,问他:“之后你有再去找吗?对方是什么身份,居然这么不讲道理。” 柯辉想了想,语无伦次的把事情始末告诉了她。原来是一场原始版的恶意欠薪,一方是国营工厂干部子弟,另一方是无权无势做家教补贴生活的打工学生。本来女主人谈好每天晚上辅导两个小时,然后又想办法用晚归一会儿,柯辉不敢让孩子一个人呆在家里,只能被迫拖堂,最晚的一次回到学校已经接近午夜,差点进不去宿舍。 梁苏听完这些,不禁皱了皱眉,这年头劳动法还没有颁布,何况柯辉只是一个临时辅导学生的家教,并不适用劳动法。她得先把事情调查清楚,“你这里有什么证据?例如合同什么的。” “之前那一家的男主人和我约定过,我不放心,还真的跟我写过一张纸。”柯辉有些为难,“不过东西在寝室,我得回去拿。如果学姐你不急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去。” 梁苏随即应允,柯辉三口两口把豆腐花喝完,抓起馒头就向寝室跑去。她看着柯辉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想这种事情学校里肯定不止一个学生发生,如果能总结出一份提示分发给大家,应该会减少很多类似的纠纷。 她一边慢悠悠的吃着,时不时向门口望一眼。十多分钟后,柯辉满身大汗的出现在她面前,手上还拿着皱巴巴的一张信纸。梁苏接过展开,里面只大概罗列了让柯辉辅导一个叫刘微微的男孩儿暑假作业,具体科目没有写,每小时五毛钱补课费,每天一块,直到暑假结束。签名是一个叫刘丰的人。 梁苏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觉得这个字条太不规范,再加上法律不健全,就算闹到法庭上也只能用民法相关基本理论来调整。再说这么小的数额,也没哪个律师愿意接。 “你一共辅导了多少天?”梁苏晃晃手中的信纸问道。 “二十六天。有一阵刘微微去了奶奶家小住,我也就没去。”柯辉语气中有几分动摇,“要不算了吧学姐,我再想想办法。你研究生刚开学,听说还要给本科生代课,也挺忙的。他们,他们就第一个星期给过我五块钱,后面就一直拖着。我再去要要吧。” “你自己真的没问题吗?”梁苏明知故问,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柯辉抹不开面子,人家也就看中这一点欺负他。梁苏又盯着纸条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信纸最上方那一排鲜红的抬头上。这信纸正是附近那家有名的国营企业的。” “我除了这个刘微微,还带了张青、庐瑶两个学生,他们三儿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所以经常一起上课。”柯辉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那两个的父母只要求我看看作业,接的也及时,所以只象征性的各自给了十块钱。” “他们三都住在一个院子里,那应该父母们都是同事,相互认识才是。”梁苏静静思索,“你说刘微微是厂里的子弟,想必这个刘青就是在厂里工作咯。信纸也是他带回来的。” 柯辉脸上漏出不屑的表情,“孩子妈妈在厂里办公室上班,家里几乎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从厂里拿回来的。卫生纸、肥皂、信纸、笔都是。所以经常跟我说他们单位好,生活上很多时候不用自己掏钱。” “国营厂办公室肯定不用三班倒,为什么这么晚都不回家,难道是在办公室加班?”梁苏寻思着这事应该有蹊跷,“孩子爸呢,你接触多不多,人怎么样?” “签字的时候见过,叔叔人还行,专门看了我的成绩单才定下来。”说到这里柯辉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有了几分自豪,“不过他是在百货公司搞采购的,经常出去跑,所以微微的妈妈晚上就在牌桌上度过。有时候我去微微家里,看到微微晚上没人做饭,就吃点饼干和火腿肠充饥。听微微说以前她打牌到很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还满嘴酒气,只能打个电话去厂里请假。” 柯辉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嫌弃。梁苏知道,这个年代的大学生普遍思想单纯,对喝酒打牌这种资本主义生活方式十分瞧不起。梁苏眨眨眼睛,压低声音问柯辉:“微微的妈妈好看吗?” 柯辉面色微红,嘴皮子动了几下,没说话。 “你如实说,没关系的。虽然课本里的地主婆都长得青面獠牙,但我知道,事实上很多蛇蝎的女人有着花朵般的外表,这样才容易迷惑人。”梁苏把信纸往柯辉面前一推,“快告诉我,不让光凭这张信纸,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可以。瘦瘦的,人长得也白,看着年轻。”柯辉声如蚊蚋。 梁苏心里勾勒出一副大胆的场景,带着儿子的漂亮女人,容颜姣好,身材婀娜,年纪也不大,丈夫经常出差不在家。于是女人下了班就流连牌桌,甚至经常夜不归宿。 “这个叫刘丰的采购,平时出差的时候会打电话回来吗?”梁苏好奇地问。 柯辉回忆了一下,“有时候晚上电话会想起来,微微就会去接。叔叔的电话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是打错的,往往微微接了电话之后就会挂。” 梁苏更觉得意外了,“打错电话,不会问一下吗?我打电话的时候往往会先问下对方在不在,因为即使有的时候别人接的,是由于要找的那个人在洗澡或者因为别的什么耽搁了。我就会稍微等一会儿再打。” “这么说确实奇怪。”柯辉面露不解,“叔叔每次打电话都会和微微说几句,有时候也会问起他妈妈。微微都会说他妈妈在加班。但微微在我面前就会直接说妈妈在别人家摆龙门阵,又一次家里突然停电,他还带我去打麻将的地方拿过蜡烛。不过学姐,这些与欠我的钱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我觉得刘微微妈妈不给你钱,不一定刘微微的爸爸也不给你。毕竟当初他还愿意写个字据给你,证明并不想抵赖这些不多的家教费。”梁苏笑着说,“要不改天我写个文书再陪你去要钱,如果最近你周转不来可以去找鹤立师兄先预支一点工资。” 第58章 深谋 · 之前梁苏在成都的法庭上, 路教授制止了她针对公诉人的攻击,而将矛头单独转向证据。但这一次,她不打算带着柯辉去找那个喝酒赌博的人, 这种人无赖久了,估计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方才柯辉说刘微微不介意和别人说母亲出去摆龙门阵的事, 却在电话里和父亲说母亲是在厂里加班, 这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梁苏过去在审计专业课上老师强调过一点:事出反常必有妖。往往公司财务处理上别扭的地方背后藏着重大舞弊行为, 需要审计人用经验练就灵敏的嗅觉去判断。其实这个思维在生活中也是可行的。梁苏觉得作为小学生的刘微微本身不会有意欺骗父亲,特别是在母亲出门是加班还是打牌的问题上,在孩子眼中应该是无关痛痒的, 反正都是没人陪伴自己。 唯一的合理的推断就是这是刘微微的母亲叮嘱刘微微要对父亲说谎。梁苏在路上一直琢磨,不知不觉就回到寝室楼下。显然,刘微微的父亲是不愿意妻子沉湎在牌桌上,而妻子赌博成瘾,所以才需要刻意隐瞒。又或者,不光是赌博呢?既然他们是在工厂的家属院里打牌,牌友们都是相熟的熟的同事,也许还有个别牌瘾大的领导参与其中,毕竟有时候刘微微母亲夜不归宿后精力不济连上班都要请假, 也没看到厂里说啥。 能在员工家中发现单位的办公用品,而且还不止一件, 在审计过程中就要对公司的管理制度打上问号了。梁苏知道这个年代还带有计划经济的残余,国企处在绝对强势的位置,工厂管理也相对混乱。直到九十年代入不敷出的僵尸国企纷纷倒闭,员工们才发现在长年累月的消耗中看似庞大的企业早已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空架子。雪崩的时候, 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之后工人下岗衣食无着,又在安稳生活中没有一技之长, 无数个家庭都一下子陷入了贫困甚至全家绝望自杀的惨剧中。 梁苏心里大概有了注意。等她走到寝室门前的时候发现门没有关,贺晓茹已经洗完头发正坐在阳台上让风自然吹干。梁苏想了想,从包里找出一柄吹风机递了过去:“用这个吧,干得快。现在已经入秋,夜风中有露水,你这样搞容易得偏头痛。” 贺晓茹接过吹风机,道了谢回到寝室里。她摆弄着吹风机看了半天,有些尴尬地对梁苏道:“我不会用。” 此时梁苏正在学习金玄给她的笔记,听到这话只得放下手中的活计上过去帮她。这年头吹风机只有一个档位,风非常热,使用时必须隔着头皮一段距离以免烫伤,还要当心长头发被绞进去发生危险。梁苏不放心贺晓茹独自使用,只能边把着她的手做示范边耐心的解说。 贺晓茹满脸都是羡慕的神色,梁苏好奇道:“之前没用过吗?如果家里没有理发店也应该有的。” “唉,我的工资都到不了手上,哪有钱去理发店。在家对着镜子比划着剪短就算了,反正都是扎起来,整齐不整齐旁人也看不太出。”贺晓茹摸着自己半干的头发,满意的抓起旁边的梳子梳理着发梢,“不过现在好了,咱们研究生有补助,下次去理发店带上我,我也要脱土变洋换个面貌。” “好的。”梁苏心想我几份活计压在身上,哪有时间去什么理发店,不过也不想败室友的好兴致,于是顺水推舟应付下来。贺晓茹吹干头发,心情大好,又收拾东出去说要到学校附近逛逛。 梁苏躺在床上,看了看表已经八点,于是只提醒贺晓茹出门要当心,十一点半研究生宿舍楼会锁门云云。贺晓茹遗憾梁苏为了课业不能陪她一起出去,挣扎一会儿还是背上挎包就出了门。梁苏看着金玄的笔记,对这门课的教授方式大致有了些眉目。不过她打算找时间还是去请教下路教授,毕竟金玄一两周才会到这边来一次,路教授除了开庭基本都在学校。 想到路教授,梁苏心里有些惭愧。最近她忙着开学的事,都没坚持读完那几本大部头的外文书,只把国内法医学和精神病学有关的内容粗浅的看了看。过会儿她也乏了,就随意冲个澡赶紧休息。 两个人的架子上,贺晓茹除了放着一个插着牙刷的口杯、半管黑妹牙膏、一条已经旧的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和半块香皂之外再无其他。梁苏觉得喉头发酸,便把自己的洗头膏和洗衣粉放在架子公用的那一层,贺晓茹如果有兴趣也可以用用。对于室友关系,梁苏向来不拘小节,只要不影响她拿奖学金谈恋爱,一些细枝末节都可以一笔带过甚至主动分享。 微凉的清水冲去白日的疲倦,梁苏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又可以再肝三十页书。刚看完半章,就见贺晓茹喜出望外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半袋温热的米花糖。 贺晓茹边吃便把袋子递给梁苏,梁苏晚饭陪着柯辉吃了不少,独自并不饿,看着米花糖上油润厚重的蜜汁,只觉得油腻腻的,于是道了谢又递回给贺晓茹。 “这东明天就不脆了。”贺晓茹遗憾的走到梁苏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你真不吃?” 梁苏摸了摸肚子:“心里想得慌,就是没口福。早几个钟头还得跟你抢。” 贺晓茹“扑哧”笑了出来,“哎,这东不是我买的,是刚走到校门外就遇到同届的男生,不但认出了我还强烈要求请客。我想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就没有拒绝,没想到那男生挺大方,称了不少,还叫我带回来分给身边人吃。真不知道又不是咱们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的,怎么能一眼就认出我来。” 梁苏漫不经心的翻着书,随口问道:“谁这么好心?咱学校研究生不多我可能也认识,之后遇到了好还人家情。” “挺年轻的小伙子。叫,叫胡泉,就是咱们这一届的年级长,之前开学典礼还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了的。”贺晓茹“咯吱咯吱”的咬着米花糖,漫不经心地说。 梁苏手中的厚书应声而落。贺晓茹忙走过去弯腰捡起书,“怎么,你认识他?” “唉,我们之前是本科同学。他,社会活动挺多,认人也麻利。”梁苏笑着揉揉手腕,“看太久了,手麻了。米花糖是重庆的特产,之前在江津一带,后来才卖到市里。我吃了几年有些腻了,你既然喜欢就多吃点。” 梁苏不想让其他人搅和进她和胡泉的恩怨,但显然对方并不这么想。昏暗的灯光中白花花的米花糖放置在小桌上,仿佛怪兽阴森森的獠牙。贺晓茹看起来也不是个复杂的人,而且好不容易离开之前窒息的家庭环境,就让她多享受下单纯的学术生活吧。 之后的几天,贺晓茹主动帮梁苏来了一次课程试讲,让梁苏心里有了着落。同时作为回报,梁苏也带着贺晓茹逛遍了不算太大的校园,还一起去食堂吃了美味的冒菜。 贺晓茹一改之前的哀怨絮叨,开朗了很多。课余时间,她带着一双好奇的眼睛走遍了学校附近的大街小巷,每天回寝室都是眉开眼笑的。梁苏放下心来,随手起草了一封帮助柯辉要钱的讨债信,并且叮嘱柯辉最近晚间可以用寝室座机给刘微微家打电话。 “学姐,这不太好吧。电话又要不到钱,咱们还是亲自过去一趟。”柯辉对梁苏的计划有些不解。 “没事,你按我说的做。只记住一点,如果是刘微微接的就挂电话,如果是刘微微母亲接的就要钱,如果是那个叫刘丰的人接的,你就立即挂断电话,然后打回来通知我。”梁苏胸有成竹,“你按我说的做,不要自乱阵脚。” “好,好吧。”柯辉答应的十分勉强。 “记住,一定不要漏了马脚。这件事你要保证不能跟第二个人说,知道吗?”梁苏柔声叮嘱道,“哪怕你鹤立师兄也不行。” 柯辉顿了顿,几乎是以指天发誓的态度做了保证。梁苏不再多语,放下电话,觉得这次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要尝试着独自帮柯辉解决问题。 接下来连续三天,柯辉在晚上打电话去刘家,接电话的人都是刘微微。开始柯辉还怕吓着孩子,也跟梁苏提起过能不能换个做法。梁苏安慰了他几句,说孩子一个人在家呆习惯了,这种电话也常有,因此不会意外。 直到第五天晚间,柯辉才打来电话说刘丰在家。梁苏抱着听筒,问了问对方家中吵闹与否,柯辉想了想否认了。 ”这样,你给其他补课的孩子家也打个电话,什么都别多说,就问候一下。然后到我寝室楼下来,今晚我要带你去讨薪。”梁苏声音沉着,“带上刘丰给你写的那个字条,到时候你看我眼色行事就可以。” 第59章 捉奸讨薪两不误 · 梁苏和柯辉赶到家属住宅小区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两人很容易就敲开了刘微微家的大门。梁苏站在柯辉身后, 看着面前黑瘦的男人和身后眉清目秀的小学生。 “柯老师,您怎么来了。”刘丰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开门放两位进来。 刘微微恭恭敬敬唤了句:“老师们好。”柯辉本来板着脸, 面对自己教了一个暑假的孩子又觉得于心不忍,他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道:“微微你到一边写作业去好吗, 今天老师过来跟你爸爸有些话要说。” 刘微微点点头, “老师, 我这就去。待会你跟我把错的地方讲一讲。” “好的。”柯辉看着微微期待的眼神,不由自主答应了。他隐隐知道,这次学姐带着他来要薪水, 是使了些招数的。这事儿估计一时半会儿玩不了。 “微微的妈妈厂子里忙,又要加班,我也是下午才回来的。家里太乱,我和微微妈妈都忙,没时间收拾。”刘丰潦草的把堆满杂物的沙发收拾了一块儿能做的地方,请梁苏和柯辉坐下,又去厨房倒了两杯水来。“不好意思茶叶刚用完,先将就着喝点水吧。” 梁苏清了清嗓子,“我是柯老师的朋友, 今天过来也有正事找刘先生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晚上过来打扰您。” 刘丰意识到事情的严肃性, 在旁边拉了个小板凳坐过来。 “柯老师在暑假给微微上了快三十天课,这事你知道吧?”梁苏懒得拐弯抹角,随手掏出之前的信纸晃了晃,“您当时的字据柯老师都保存着。” “不是两周前就结束了吗?”刘丰面露疑惑, “我经常出差在外,微微的事一般都是他妈妈在处理。” “您的太太没有付柯老师的钱。除了第一周给了五块钱之外, 柯老师没有再从您太太这里拿到过钱。马上他也要开学交学费了,所以才过来请您行个方便,把柯老师应得的补课费给他。”梁苏和颜悦色的对刘丰说。 这下子刘丰想起来,上次他从天津出差回家,妻子说柯辉临近开学,所以不来了。当时他还在想应该多留几天,不然他和妻子都忙,没办法照顾好刘微微。等到小学开学,白天可以呆在学校,晚上也可以寄宿在那里周末回来,他们夫妻就轻松多了。 “柯老师,我实在不知道这个事。”黑瘦的男人转了转眼珠,饱经风霜的脸上褶皱互相爱挤着,看起来和菊花差不多,“钱也在微微妈妈那里,要不你先回去,下次让微微妈妈打你寝室电话。” 梁苏摇了摇头:“我们就在这里等。” 刘丰叹口气,“我不骗你们,微微妈妈真的很忙,厂子里办公室她是主力,以前通宵加班的时候都有。我也不晓得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没事,刘先生你有没有厂子里头的电话?”梁苏心平气和地问。 “有门卫室的,没得他们办公室的。微微妈妈说,办公室的文件都是重要商业机密,现在全国施行市场化改革,他们为了竞争的赢那些个体户只能拼命更新产品,所以必须要保密,为了防止被外人窃听,都只能内部号用。”刘丰抓了抓所剩无几的头发,“这样吧,我打个电话到门卫室问哈子。” 刘丰去靠墙的桌子边打电话,这时候微微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等着一双眼睛看着父亲。梁苏忙示意柯辉跟他去房间里看作业,自己坐在沙发上喝水。 “没人加班?灯都熄了?师傅,真是不好意思咯,麻烦了。”过了一会儿刘丰挂了电话,忐忑不安的回到沙发上,喃喃自语:“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为什么会这样。” “微微妈妈不在厂里面,她又不会骑自行车,难不成出事了?”刘丰惊慌失措,“我要报警!这不得了,万一遇到抢劫的,她一个女娃儿,怎么遭得住嘛?” 一旁的梁苏冷眼旁观,觉得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是个正宗的四川“耙耳朵”,怕老婆、也疼爱老婆。 “没准我们能带你找到微微的妈妈。到时候再找警察不迟。”梁苏理了理小腿旁的裙摆,怡然自若的站起身。她快步走到刘微微房间门口,喊了柯辉出来。刘微微跟在柯辉身后,天真无邪的扬起小脸,跟父亲撒娇闹着要一起出去。 柯辉为难的看向梁苏,梁苏对他悄悄使了个眼色,让他千万别轻举妄动。本着为祖国下一代的心理健康考虑,梁苏也不愿意让刘微微看到父母在麻将桌旁对峙的一幕。 “微微不慌,在家里乖乖睡觉,你爸爸去院子里送送我们就回来。”梁苏捏了捏刘微微白皙的小脸蛋,“柯老师过来的路上反复说微微现在是男子汉了,特别勇敢。” 微微听到这话,马上挺起胸脯,表示自己一定能够做到。刘丰出门前还不忘去厨房检查了炉灶,确定没问题才放心的跟梁苏和柯辉出了门。 “柯老师,你的印象没错吧?”刘丰的口气有些怀疑,他警惕的看着院子里昏黄的路灯与摇摆不定的树影,“你怎么往我们院子中心里走。中心这一栋都是厂子里有头有脸人住的,万一敲错门打扰到他们,我怕他们给我老婆小鞋穿。” “没事,我们来敲门,你可以先猫在楼道上,等我们进去了再进去。”梁苏不以为然,她心里想待会如果实在要不到钱,自己想办法拖住刘丰,让柯辉去附近的楼里面请一起补课的几个娃的家长过来。到时候人多,他们也不好否认,赖着不给钱。 柯辉带着他们走进领导住的中心楼里。这层楼台阶比刘微微家的宽很多,墙壁粉刷的雪白,路灯也更亮,显然平时有专人在打理。刘丰跟在最后,脚步蹒跚,似乎有些不情愿。爬了三四层楼,几个人来到一户虚掩着的大铁门前。里面麻将碰撞声络绎不绝,还有人在大声讲黄段子,夹杂着男女放肆的调笑声。浓郁的烟味儿从门缝里往外散,熏得柯辉有些微微咳嗽。 梁苏偷偷瞟一眼站在楼道处不敢继续走的刘丰,他眉宇间带着股难以置信又心如死灰的颓然。“上来吧,我眼睛不好,不晓得满屋子姐姐哪个是你老婆。就当帮我,自己看哈儿也心安。” 听了梁苏的话,刘丰又往上走了几步,一双小豆眼丝丝盯着门缝里透出的光线。柯辉藏在门后,大气也不敢出,只能扭头去看梁苏。 梁苏三步并两步上前,手指伸进缝隙里微微用力,打开了门。 “那个在屋外头哈,进来耍呀。”柔媚的川音响起,紧跟着粗壮的男声:“姚芳,不会是你娃儿吧,不是说在家里自己写作业吗?总是往这里跑,还让人玩不玩咯。” “当然玩,我都跟娃儿说了,妈妈今晚在厂子里加班,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娃爹一天到晚在外头闯,这时候即使回来也早睡了,根本想不起我。”那个叫姚芳的女人故意说的哀婉可怜,惹得周围牌友发出欢快的笑声。 “如果不是这样,轮得到你来疼爱。咱们姚芳可是名副其实的厂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声俏皮的接嘴。 “就是就是,李姐有吴哥,姚姐有傅哥,大家都不寂寞啊。不是有首歌唱的是:革命者永远是年轻......"另一个男的说着说着还唱了起来,只是嗓子非常难听,声音还大,像破锣响。 这时候躲在阴影里的刘丰再也忍不住了,三步并两步冲了进去,对一屋勾肩搭背的男男女女吼道:“你们闹够了没有?” 屋内顿时寂静无声,梁苏站在低几步的台阶上,看到刘丰走到一个呆若木鸡的女人跟前,把他从身后男的的怀里一把拉了出来。“这就是你在厂子里加班?”刘丰怒不可言,气的直发抖。 “妹夫,好好说嘛。姚芳只是来打个麻将而已,没啥子的。”李姐温言软语的相劝,“还不是怕你生气,才说在厂子里加班。同事之间打麻将放松下很正常,今天芳儿手气好,盈了不少钱。” 姚芳点点头,刘丰瞪着她,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众人被刘丰的闯入扫了兴,纷纷拿东西告辞。 “哎呀,芳芳,你看你老公急了,还不快回去。”李姐看到刘丰仍气急败坏的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巴不得尽快将这两尊瘟神请出门去,免得刘丰一时发怒在他们家打砸,搞烂了新换的木地板。姚芳自知理亏,只得木木的低着头,气氛一下陷入僵局。 李姐的丈夫过世前是企业领导,这才分到中心楼的房子。丈夫死去没几个月李姐就觉得寂寞,于是在家里开了个小型麻将馆,买了五六张桌子,正好请同事们每天晚上过来打牌,顺便沟通下感情,还能抽点台位费。俗话说和气生财,李姐看着刘丰这么一闹,门庭若市的大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三大眼瞪小眼,忽然灵机一动,抓起桌子上散落的零钱就塞进姚芳的包里。 ”芳啊,你看你今天赢得也够了。快点回去吧,明儿个厂里还要上班。”李姐连哄带骗的塞了好几把零钱,又挽着姚芳的手臂连推带搡往门口走去。刘丰回过神来,恶狠狠的四处走了一圈,哪里还有奸夫的踪影?于是只能跟在老婆身后,有什么事回了家再算账。 梁苏早拉着柯辉在门口等,姚芳捂着脸走在前面,刘丰跟在她身后咬紧牙关,双拳紧握。两人默无声息走回自己的单元门前,梁苏就带着柯辉把他们拦下来了。 “刘先生、刘太太,我和柯老师在这里等了你们好久。”梁苏礼貌又客气地说,“我今天和柯老师过来,是因为快开学了,想结一下暑假的家教费。” 此时姚芳由于奸情被撞破,心乱如麻,平时的精明厉害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她摸了摸口袋,支支吾吾的问:“不是说效果不太好,就算了嘛?” 柯辉见姚芳垂头丧气的模样有点可怜,正准备开口,忽然梁苏抢一步挡在他前面。“您之前和柯老师说好的是按时间收费,不是按效果收费。不信这里有刘先生签字的文书为证。而且说好的时间是一小时五毛钱,每天两小时一块钱。但除了最初的五块钱之外,柯老师之后没有再拿到一分钱。而且柯老师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说好两小时一天,他实际做了几个小时您清楚。您在厂里工作忙我们都能理解,都是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做贡献嘛,所以我们没有多要,只是把说好的那一份拿着就可以。毕竟都是学生娃儿,开学了也要买书,用钱急得很嘛。” 看姚芳还在犹豫,梁苏笑着对柯辉说:“你记不记得一起补课的还有那几家娃儿,你每天讲课的时长他们和他们的爸妈都晓得。我看刘太太记性不好,要不待会你去他们家喊下家长作证,再叫上刘微微,几方一起也好提醒刘太太想起来。” 一直站在姚芳身后的刘丰的肺都快气炸了,还叫证人过来,一五一十记录姚芳的晚归不等于拿了把尺量他头上绿帽子的高度吗?都是背叛,把他男人的尊严扔到尘埃里践踏,还要把刘微微牵扯在里面。想到儿子童真无邪的小脸,他心如刀绞。 “不用了,我相信你们,一共多少钱?”刘丰声音嘶哑地问。 “二十一块。”梁苏毫不含糊地说。 刘丰一把夺过姚芳的包,从里面抽出三张十元钞票塞到柯辉手里。“不用找了,天色不早你们快点回去。” 在柯辉的价值观里,自己的劳动所得是多少就多少,怎么能多要别人的钱呢。可他身上也没有九块零钱,正准备说改天送来,之只见梁苏按着他的手说了句:“谢谢刘叔。” 刘丰不等他俩反应过来,抓住姚芳的胳膊很快进了单元门。梁苏也赶紧带着柯辉离开了。 “学姐,咱们无缘无故多拿钱不好吧。改天我找时间把零钱给他们送过来。”回校的路上,柯辉依旧惦记着多收的九块钱。 梁苏笑而不语,心里想这孩子怎么不开窍,刘丰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和柯辉了。干净的消失才是他俩最应该做的呀。 第60章 扩张 · 趁本科生还没有开学, 梁苏伏在寝室把那篇路教授布置的有关司法精神病学的论文写了个初稿送过去。贺晓茹也慢慢适应了校园生活,人丰满了些,进进出出脸上都挂着笑容。 于鹤立把旁边店面盘下来后主要心思都放在了装修上, 粘梁苏也渐渐少了。梁苏偶尔也会去店里看看,见于鹤立经常在尘土飞扬的现场指挥工人干活, 整个人弄得灰头土脸, 忍不住心疼起来。她把于鹤立拉到一旁, 轻声提醒他毕竟店是别人的,装修不用太豪华,免得还回去的时候心疼花出去的钱。 “看来你真的在替我考虑, 不过没关系,最近我也在尝试一种新的发展模式。”于鹤立拿了张沾水的纸巾,擦去手上的灰尘。 梁苏目测新店的营业区面积在四十个平方左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对于于鹤立的区分品种空间来说,确实已经足够。 “我之前就在想,为什么店里买的人不少,可还不够赚钱。后来我发现,是因为每件商品的利润都不一样。像电饭煲一类,特别是大电饭煲, 一般都是国内产的,价格不贵, 却很耗地方,利润不高。我准备把这种刚需商品摆放在货架的最后一排,因为来买的客户都是家庭必须,即使第一眼没看到也会询问工作人员, 对功能和款式也不算挑剔。”于鹤立摸了摸梁苏的头发,“我还打算把最显眼的地方好好装修一番, 进些日本进口的高端家电回来。虽然学校老师可能买不起,但附近居民有一些因为做个体户、或者厂里干部收入比较高,他们就会想买点气派的东西回家,摆阔的同时也让自己生活的更加舒适。” “那也得考虑成本。”梁苏看了眼不远处停着的面包车,“你当初放弃买新车,改买二手面包车,还不是为了好用且便宜。既然咱们做生意,就要以最小的花费办最多的事,不然肯定亏得裤子都不会有穿。” 于鹤立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再不靠谱,能有你大舅不靠谱?他可是出自商业世家,也能上次倒差点让个上海瘪三骗的血本无归。我小打小闹的,还能积少成多慢慢扩建。话说我本来也决定随便装修一下算了,没想到亲自去了趟建材市场,才发现原来建筑材料本身并不昂贵,昂贵的是包工包料这种省心模式。” 这些话有些超出梁苏的认知范围,“我不太懂包工包料的意思,还请于大老板赐教。” “包工包料,就是找一个施工队,画个基本图纸给他,谈妥缴款之后让施工队去买材料。过一阵子来验收的时候就会全部都做好。这样的好处在于省心,可坏处就在,很多施工队为了多赚利润,以次充好,用最差的材料来装修,可能没过多久就会有坏掉的地方。”于鹤立得意洋洋的说:“我去建材市场亲自买的材料,价格挺便宜的,然后开车送到店里,工人只负责具体施工,这样的话至少可以把那部分包工包料吞掉的利润吐出来。而且我觉得这次在家电上试水高端市场很有必要,看看相对有钱人的消费习惯和选择偏好再说。” ”你的意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梁苏上辈子专业是财会,穿越后与生俱来的金手指也只限于知道买房置地能赚钱,对于经商除了最皮毛的一些基本策略其实插不上几句,多半还都是纸上谈兵。于鹤立则是一点点自己积累发家的,走的弯路不少,切身体会也比梁苏深得多。 于鹤立笑嘻嘻的学了句不太标准的四川话,“对头,小姑娘很聪明的嘛。”他温情脉脉的和梁苏对视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记不记得我们在上海百货商场里试的那件衣服。” “记得,质量和样式都不怎么样,营业员态度还挺差,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不是后来你说回北京去逛涉外商店吗,怎么又提到上海百货。”梁苏没明白于鹤立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一下飞机就去了友谊商店,客观来说,那里的进口商品质量确实比国内要强很多,这些是事实,不能怪某些人崇洋媚外。但进口商品一是税费高,而是运费贵且周期长,往往由欧美运到上海或者广州都要经过一个月甚至数个月之久。我在想如果能拿到欧洲那边的图纸,就在本土生产不但成本低上架快利润能翻翻,而且还不会价格昂贵到普通民众难以企及。如果我们能提高制作工艺甚至超过国外,那么咱们就成了出口方,可以赚来大量外汇。”于鹤立幻想着之后挽起袖子大干一场,心里美滋滋的。 梁苏一下子懂了于鹤立之后的打算,“想法很新,所以你这次是想考察国内稍微有点经济实力的人的消费能力,可你想过没有,店里卖的都是电器产品,并不是能凭借质量和板型就能脱颖而出的衣帽。” “我知道。”于鹤立伸出手,神秘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秘诀全在这里呢。” 梁苏依偎在于鹤立肩头,贴着他精壮有形发热肌肉轮廓,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于鹤立总是能有很多奇思妙想去解决问题,这让她非常的有安全感。于鹤立喉头一动,手臂情不自禁环住梁苏的腰。 “之后除了进货,我都会在店里亲自守着,一是那些昂贵的电器都比较娇贵,特别是陈列在货架上的,打理起来得特别讲究。二是我会亲自与来购物的客户聊天,每一个客户都有自己的个性和经历,这些不能仅仅反应在苍白的数字上。万一遇到个别能聊又喜欢聊的,没准还能交个朋友学习学习对方的致富之道。”于鹤立抱着梁苏,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梁苏也模模糊糊听过一句话,如果想成为百万富翁,就得和千万富翁做朋友。富人往往能有超乎常人的远见、独立的圈子和独到的眼光,很多幻想发财的人对梦寐以求结识有钱人,却不知如何接近。奴颜婢膝的谄媚者他们身边太多,别有用心意图不轨的人也蠢蠢欲动,因此有钱人会格外保护自己的隐私。而于鹤立虽然现阶段还是个小的个体户,但身姿英挺,谈吐不凡,很容易获取陌生人的好感。梁苏隐隐觉得这个帅气的小老板迟早会成为店里的一块活招牌。 “你把店开在学校周围方便照应,又有稳定的客源,同时还售卖一些高端产品,如果能做到产品的唯一性,有需求的客户找不到替代品,在你这儿买到以后自然还会舍近求远过来看看。”梁苏学着于鹤立平日的样子对他一拱手:“老板高见,小的佩服。” “可进可退,可攻可守。”于鹤立望着远方若有所思,“这点还要感谢路教授,他指点你的时候从来不避讳我在旁边,所以我这次才能成功偷师。等哪天真的赚了钱,我就请他来店里挑一样作为感谢,分文不取。” 梁苏调皮一笑:“那我就事先告诉他,找店里最贵的拿。让你狠狠肉疼一回。” “钱我倒无所谓,只是这么做就失了惊喜的意义,只怕路教授知道真相都会怪你扫兴。”于鹤立忍不住低头吻了吻梁苏的脸颊,吓得她跟兔子一样跳了开去。 “这是在学校里,别耍流氓。”梁苏红着脸表示抗议。 于鹤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你奈我何的傲娇模样。梁苏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心怀郁闷的回寝室了。到寝室的时候天色已晚,贺晓茹在食堂打了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等着她。 “晓茹姐你自己打的?不会有是遇到哪个献殷勤得男同学了吧。”梁苏想起上次胡泉送给她得米花糖,觉得心里膈应得慌,于是先敲山震虎一番。 “我哪有那么大魅力?天天能被人好菜好饭得供着。”贺晓茹说着夹了一筷蒜蓉茄子放到梁苏碗里,“不过确实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不管什么消息,我先道一声恭喜。”梁苏喜笑颜开地吃起来。 “今天系里发了我的补助,没想到学校这么大方,时间一到就发了下来。我之前单位每次发工资都要推到月末呢,财务总说县里困难,学校也没办法。”贺晓茹低头吃了几口米饭,“我还没去过重庆的百货商店呢,正好周日可以去下。” 梁苏想起她的带教老师金玄是客座教授,往往会抽周末的时间从成都赶过来处理工作上的事,只能抱歉的笑了笑,把事情跟贺晓茹说了。没想到贺晓茹非但不恼,还安慰梁苏说她一个人没问题,又不是刚上本科的小姑娘,走几步路都怕丢了。 “晓茹姐,你可别大意。”梁苏放下筷子,走到写字台最下面的抽屉拿了张重庆地图给她。“别看这地图有些皱,我这两三年都在用它,挺准的。到时候你可以先去校门口坐巴士,到站照着地图走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开学第一课 · 之后的一个多月, 贺晓茹没事就会去市内繁华的地方逛逛。梁苏除了陪她去过一次朝天门码头之外,剩下时候都是贺晓茹自己出门的,有时候想想也无奈, 有家有孩子的一个姑娘,工作也稳定体面, 本该无忧无虑享受生活的, 却不得以颠沛流离考到重庆来。如果贺晓茹是真心愿意搞学术也就罢了, 偏偏连梁苏都能发现她走这条升学之路纯粹为了做跳板。 一场秋雨一场凉,梁苏也在初秋的早晨开始了她此生的第一次正式上课。台下坐满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他们睁着懵懂的眼睛, 看着一身西服套裙,发髻轻挽的梁苏在台上带着他们展开婚姻法的学习。 最开始梁苏还有些腿抖,她只能像之前于鹤立提醒过她的那样,仿佛告诫自己台下坐的都是黄瓜、胡萝卜、肥皂、遥控器,这样心跳才稍稍缓和一些。上周和金玄见面,金玄只把她的备课记录简单翻了翻就大笔签字,表示通过她关于这门课的所有前期检查。梁苏看着金玄手中洋洋洒洒挥舞的金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当初法律系没有一个老师肯当她的指导老师,就因为导师是逐渐被边缘化的教授路恩平。 怨念归怨念, 梁苏心里清楚学院部分人把对路恩平的妒恨转移到她身上,可学生是无辜的, 望着底下一张张纯情的小脸,她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于是别出心裁的设计了一个有趣的开头来代替通常情况下首堂部门法课程中教师常用的基础名词解释和照本宣科。 她在图书馆借了几乎所有的法制史资料,把中国历史上各时期的婚姻制度都做了总结,并浓墨重彩的渲染了古代包办婚姻中对女性的压迫以及在立法上对女性的无视。外面秋雨潇潇落叶翻飞, 教室里的少男少女看着梁苏从梁祝化蝶的历史传说故事讲到孔雀东南飞中的殉情悲剧,再讲到宋代著名才女李清照为了离婚被送进监狱关了很久, 再到中国近现代史上皇妃文绣对皇帝溥仪提出的诉讼离婚。一个个睁大眼睛聚精会神的听着,仿佛心中一扇极隐秘的门被推开了,阳光风雪并存,暴风彩虹同辉。 梁苏紧张的内心慢慢缓和下来,结束了方才声情并茂的讲述之后,画风转向从夏朝起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历史。昔日在会计学院她学过一门选修课叫婚姻中的经济学,其中深刻又老练的分析出经济发展对婚姻制度的影响,以及各国婚姻法比较特别的规定。例如在经济发达的西方国家,人们对同性婚姻和不婚主义已经习以为常。而在某些传统保守的□□教国家,还保留着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男尊女卑,通奸和同性恋都要被处死以维护宗教国家的纯洁性。 当然这些内容不可以在这个时代的课堂上被公然提及。不然底下受惯了保守教育的学生不能接受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她也害怕学校里某些势力的口诛笔伐。甚至以现在的经济状况,梁苏都不准备在研究生期间去争奖学金了。路教授近期分给她了几个不复杂的小案子合办,虽然不至于日进斗金,但维持个基本的宽裕生活还是不成问题的。 梁苏针对底下这群没有婚姻经历的学生,特地设置了一个问答环节。第一个举手站起来的是个胖乎乎的男生,带着一口颇具辨识度的东北口音。“请问老师,刚才讲到中国古代的很多婚姻悲剧都是由包办引起,现在中国还有包办婚姻吗?” 这个问题确实犀利,教室里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如果说没有学生们肯定不认同,毕竟组织介绍、父母安排怂恿的婚姻就发生在他们的身边,甚至最亲近的哥姐身上。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落在梁苏身上,让她心里有些毛躁起来。 “中国现行的婚姻法中明令禁止包办婚姻,保障婚姻自由。”梁苏巧妙地偷换概念,玩了一招瞒天过海,“其中就包含结婚的自由和离婚的自由,以及选择自己心仪结婚对象的权利。当然,所有的自由在法律上都会受到一定的约束,比方说1950年的婚姻法中规定结婚年龄男不得早于20周岁,女不得早于18周岁,而在1980年新修订的婚姻法中关于法定婚龄的规定则被改为男不早于22周岁,女不早于20周岁。在办理结婚登记时工作人员不但会查新人的身份证来核实年龄,询问结婚本身是否是两个新人的真实意思表示。如果其中一方否认,则工作人员不会发证,这充分证明了政府保障公民婚姻自由的决心。” 东北男生撇了撇嘴,一声不吭的坐下了。仿佛是铁拳打在了棉花堆上,台上漂亮女老师的回答中规中矩,有法可依,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梁苏暗笑,自己加起来活了三十多岁,难道识破不了一个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一个身材高挑瘦削的女生站了起来,“刚才聊到婚姻制度,我想起这两年国家执行的计划生育政策。可是我身边因为这个政策导致婚姻不和谐的有很多,大多数都是男方或者男方的家人不满女方头胎是女儿引起的。请问老师对于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 梁苏尴尬的笑笑,毕竟女孩儿提出的问题别说在当下引起过尖锐矛盾,就是在她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里,在就业、升学等领域也存在着各种或明或暗的性别歧视。毕竟老祖宗几千年男尊女卑的思想糟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废除的。 “你观察的很仔细,这是作为一个合格的法律人必须要的素质。”梁苏口吻轻松的叹了口气,“中国的人口实在太多了。如果不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只怕不利于国家发展。积贫积弱的中国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被外族欺侮和奴役,血的教训相信大家都没有忘记。所以为了尽早实现四个现代化,我们必须遵守这一现阶段的基本国策。” 梁苏看下面学生都听的认真,知道是自己方才的话起了作用,便继续落落大方的侃侃而谈,“我国法律保障公民的生育权。这里各位注意,婚姻和生育本身在法律上的兴致都是权利而并非义务。权利是可以放弃的,义务是必须承担的。比方说,公民有服兵役的义务和纳税的义务,如果逃避服役或者拒绝纳税,将受到法律的严惩。但权利可以放弃,举个例子,大家满了十八岁没有被剥夺政治权利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如果你不想参加选举也没关系,不会有任何人来惩罚你,因为这件事本身的兴致归根结底属于权利范畴,可以被放弃。” “回到刚才的问题,既然婚姻和生育本质上都是权利,当然可以放弃。结婚或者离婚,生孩子或者不生孩子都属于个人自由,只是如果选择生孩子,数目上需要受到一定的限制。刚才这位同学说的问题,其实是由于中国数千年来男尊女卑的思想糟粕在作祟。妇女与男子平等的地位已经明文受到宪法保障,不用像古代那样因为不被允许参与社会劳动,没有独立的经济收入,必须依附男子来生活。既然丈夫及家人不遵守法律法规,违反男女平等的原则,妻子大可以向法院诉讼离婚,并要求丈夫按时支付抚养费。” 梁苏的答案坚定中透着理性,引起在场学生齐刷刷的鼓起掌来。想到现在还在上课,隔壁课堂仍然需要安静的教学环境,她心里虽不舍但仍然很快示意学生保持安静。同时她也注意到,刚才提问的女生鼓掌的时候是最卖力的,眉宇间原本的茫然和挣扎也烟消云散。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老师。”提问的女生又忽然站了起来,“如果刚才故事里的妻子虽然对丈夫和家人的行为不满,却因为过去美满的夫妻感情和为女儿有一个完整的家来考虑,舍不得离婚,又怎么办呢。” 不知怎的,梁苏忽然想起自己那位因为离不了婚而在寝室里默默垂泪的室友来。她的目光郑重扫过全场的每一位同学,“鲁迅早就用八个字来形容愚昧而麻木的国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有些事想着艰难,但只要迈出去第一步,剩下的事情按部就班走下去总会水到渠成。完整但不幸福的家对孩子的伤害没准更深,夫妻感情过去再美满,走到这个地步已经穷途末路。不惜要用违反法律来维系的夫妻感情,说起来都觉得荒唐可笑。在座的同学无论男女都请记住,只有先好好爱自己,相信自己值得被珍惜和尊重才能获得美满的感情,一时委屈求全只能遭人变本加厉的蔑视和侮辱。婚姻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就好比法律上把它定义为权利一样。” 此时下课铃响,梁苏匆匆收拾了东西走出教室。没想到一个西装革履、头发花白的男人正站在门口,对她颔首道:“小梁老师果然是口齿伶俐,条理分明。待会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第62章 领导 · 梁苏只觉得男人看着面善, 也有几分眼熟,却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没想到对方一眼看出梁苏的茫然,从西服口袋里掏出张名片递给她。梁苏定睛一看, 发现此人居然是学校大名鼎鼎的副校长符雨澜。 “符校长好。”梁苏僵硬的笑着,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符雨澜看了眼梁苏身后鱼贯而出的学生, 无意引起关注, 大手一挥, 迈开大步向办公室走去。 梁苏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只能跟着符雨澜来到副校长办公室。符雨澜从柜子里拿了瓶健力宝给梁苏,笑道:“听说你们年轻人爱喝这个。” 梁苏忙点点头, 道过谢收下了符校长的美意。 “别紧张,我就是在教学楼里逛,随便听听老师讲课的质量,毕竟我也是分管教学质量的嘛。”符雨澜的目光扫过梁苏手中的课本,“是第一次讲婚姻法吧,感觉怎么样?” 梁苏寻思着副校长看模样没有生气,便渐渐大胆起来。她介绍了自己备课的流程,还有计划中每个月的教学进度和目标。符雨澜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时颔首。 “你这个年龄, 讲婚姻法早了点,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符雨澜小声絮叨着, 半晌似乎恍然大悟,“你就是路恩平带的硕士生?” 梁苏“嗯”了一声,并不接话,她并不了解符雨澜的立场, 也不想表露出过多的个人情绪。 “哎呀,早说嘛。路恩平手术之后推掉了不少课程, 他现在身体怎么样?”符雨澜看起来似乎很关心路教授的身体状况。 “还凑合,毕竟肿瘤不是恶性,已经属于不幸中的万幸了。不过路教授也过了天命之年,精力不济也属于正常,毕竟手术伤了元气嘛。”梁苏试图用中性而谨慎的措辞来回答,她怕稍有不慎又给路教授惹出风波来。 “路恩平这个人,观点偏激,恃才傲物。引进的时候书记就不大乐意,是我和校长反复坚持书记最后才签了字。动了手术之后好好歇着也好,至少负担轻了,少操点心,能把精力放在他喜欢的事情上。”符雨澜话锋一转,“梁苏同学,你好像有海外关系吧。” 梁苏想既然符校长能够知道这件事,隐瞒和否认也没必要,反正已经入学,难不成还能把她再赶出去不成。于是点点头,吐字清晰的说:“舅舅和外公在加拿大,不过他们是在我大二才联系上的,因此入学档案上我并没有填报。” “没事儿,啥子大不了,你莫紧张嘛。”符校长抬起眼,端详了梁苏一会儿,“是几个星期前跟重庆侨联的人一起吃饭时说起的。你舅舅的熟人在北京侨联,专门跟他们说拜托要照顾好你。说真的,你一个女娃娃在重庆读书,家里人都觉得条件艰苦,放不下心来。” “我觉得学校条件蛮好的。师资条件也好,不然我怎么读了本科还在本校继续读研,哪怕保送没要我,就靠自己考,有啥子大不了的嘛。”梁苏的重庆话不太标准,逗得符雨澜哈哈直笑。 梁苏见符雨澜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开了口,“何况研究生的条件比本科好多了,住得好,学校的补助也够花,没啥愁得。” 符雨澜摇摇头,“比起加拿大还是差多了,毕竟人家是发达国家嘛。不过学校也会尽力改善大家的生活条件,用有限的经费尽可能让师生们过得舒服一些。能问问你为什么本科毕业的时候不走么?不想说可以不说,个人隐私,没得关系嘛。” “其实,我也想过出去,但是骨子里总觉得自己是个中国人,说汉语吃米饭,来这边还学着吃冒菜和火锅。这么多年在我们渝城政法读书,在这个学校大部分时间都让我觉得踏实。虽然生活艰苦了些,但是扎扎实实能学到东西。现在又拿到了律师证,可以靠自己的能力闯一闯,出国去语言不通,只能投亲靠友,寄人篱下。”梁苏诚恳的看着符雨澜,“何况国家培养我这么久,刚受完高等教育就出国去,总觉得有负于这么多年的培养。” “这年头,人人都追求经济发展,有理想的人不多了。不过理想需要坚持,需要在曲折和困难面前百折不挠。你课讲的很好,虽然我并不是很赞成你的某些观点。但是高等学府的讲台本来就应该是各种思维的碰撞,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看得出来,你是个做事认真的人。今天叫你来就是闲聊一下,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跟导师和带教老师讲,他们解决不了也可以来找我。”符雨澜温和的笑着。 梁苏赶紧说一切都是带教老师金玄的功劳。然后乘机告辞,符雨澜也没有再挽留。走到户外的时候她才发现,手中的易拉罐已经被握的温热了。 她嘴角泛起一丝讽刺,拾级而下,来到了于鹤立的电器行里。于鹤立正拿着起子,坐在柜台前修一只电饭煲,只看到一头茂密黝黑的短发生机勃勃。梁苏心里一暖,径直走过去,在他头上轻轻薅了一把。 “粗密扎手。”她又将手滑到于鹤立耳垂边,“还是顺风手感好。” 于鹤立放下手中的活儿,在一旁的抹布上擦了擦手上的污垢,推开挡板走了出来。“今天的课上的怎么样?” “学生很乖,被领导盯上有点烦。”梁苏扑进于鹤立怀里,“我中午要吃你做的饭,咱们去买菜吧。” 于鹤立为难的看了看外头,实话实说,“下午有重要客人要来,中午还是去馆子里吃吧。咱们开两罐啤酒,庆祝你开讲成功。” 梁苏等于鹤立收拾好修了一半的电饭煲,两人关了店,有说有笑的朝他们常吃的那家自贡菜走去。席间梁苏便把被符雨澜在教室外截住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唉,想不到我大舅这么多事,居然拜托北京侨联的朋友多关心我。这下子被领导盯上,麻烦可大了。”梁苏塞了一筷子泡椒猪肝在嘴里,辣的她直哈气。 于鹤立打开那罐温热的健力宝,倒了半杯橙黄色的汽水给她,“麻烦倒是麻烦,不过也有好的一面。至少符校长对你印象还不错。” “已经这样,管他呢。被人惦记上总不是件太好的事,我只想安安静静在学校里当个不起眼的研究生,”梁苏狡黠的笑着,“然后跟路教授在一起做案子赚钱。” 于鹤立只觉得眼前的女生腮帮子被美食塞得鼓鼓的,漆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活像秋日森林里含着食物不撒口的小松鼠。“其实我认为比起路教授,你现在更应该多跟金玄老师学一学。” “他俩在学术上各有千秋,擅长的侧重点也不一样,但总体上来说无论是名气还是社会地位来看,显然金老师更胜一筹。”于鹤立夹起一块没刺的鱼肉放进梁苏碗里,“金老师婚姻幸福,儿女双全,路教授孑然一身;金老师在过去的风波中保存了实力,在研究所平静的做了十年学问,路教授受到严重的冲击,在田间地头过了好多年;金老师心宽体胖,气色红润,路教授大病初愈,瘦骨嶙峋。我虽然才疏学浅,还是外行,没资格评论两人专业水平的高下。但我从外人的角度都能觉得金玄老师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于鹤立的话让梁苏心里有些不快,她被路恩平手把手带了快四年,不知不觉耳濡目染上了他的很多作风。但冷静下来想想,于鹤立说的也挺对。路教授活的犀利恣意,自己也伤痕累累,金玄温和圆滑,也做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我最近在家里偶尔也看看书,看到道德经中的一段话,原文我记不住,但情节可以复述给你。”于鹤立就着易拉罐喝了口健力宝润润嗓子,“老子说,别看人的牙齿锋利坚硬,舌头柔软无骨,可人活到耄耋之年,牙齿都掉光了,舌头却还在嘴里。可见韧性比锋利某些时候更为长久。” 梁苏放下筷子,摇了摇头。“你怎么在家里看起这些东西来?在我看来,你说的这种现象是由于每个组织不同的特性和分工导致的,没办法联系到做人的风格上。做人还是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嘛。当然,我也没觉得路教授是完美的,至少在感情上如你所说,千万不能请教他,更不能跟他学。” 听到这话,于鹤立顿时来了兴致:“我不过是闲来无事读了读林主任来不及搬走的杂书。快说说,你在感情上都请教过他什么?” 梁苏把之前和于鹤立失联的时候去找路教授诉苦,结果被对方塞了个司法精神病学课题的事说了出来。没想到始作俑者听了之后直接笑得趴在了桌子上,根本直不起腰来。 这下梁苏更郁闷了,这个课题的论文稿她紧赶慢赶终于写出初稿交给了路教授,结果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没关系。”于鹤立眉飞色舞的抬起头,“找一天他在家我替你催催去。顺便问问他是不是觉得我跟你断联是因为失去了理智。”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征兆 · 梁苏发现, 在渝城政法学院,研究生过得比本科生好多了。本科生课业压力大,需要考试的科目也多, 几乎每天都打仗似的过得紧张兮兮。研究生就不一样,必修课非常少, 很多科目都可以用发论文代替上课和考试。她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办案上面, 恰好路教授接了好几个在成都的项目, 梁苏就替他打理重庆方面常规的工作事宜。 相比梁苏的忙碌,贺晓茹过的要轻松很多。除了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有时候会想女儿想的哭,多半时候她都没心没肺的快乐着。梁苏偶尔也会问起她既然如此四年女儿为什么不打电话回家, 再不济也可以写信,就是慢些而已。 “我公公婆婆不认字,家里的电话我打回去过,婆婆接的,一听到时我的声音马上就扣了。”贺晓茹双目失神,六神无主,“有一回是公公接的,叫我既然选择出来读书,就和家里没关系了。” “这事要不要跟姐夫说说, 让他劝劝老人。”梁苏实在不忍心贺晓茹因为思女之情受折磨的模样,好言相劝道。 贺晓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 “劝了,没用。他说他休假回家会找公婆聊聊,这事在电话里不方便。我本来想趁寒暑假回趟安徽把女儿接去甘肃,和他一起玩几天, 现在看来即使我回去也不一定见得到女儿,除非退学回原单位工作。” “别退学。”梁苏认真的说, “无论如何把书念完才你才可能如愿以偿调到兰州军区,这样就不用夫妻异地,还受老人们的气。” 贺晓茹点点头,“他们哪里是想我回去,分明是过去好日子习惯了,每个月拿着我的工资,家务活还有人做。反正我也看开了,横竖两三年,等我毕业就好了。毕竟我公婆在南方过惯了,一辈子风调雨顺,不可能跟着我们去西北吃沙子。” 第二天是周日,梁苏睡到中午才起床,贺晓茹早已不见踪影。梁苏推开窗户,见秋高气爽,云际深处一队大雁鱼贯飞过,发出欢快的鸣叫声。她想了想,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羊毛勾花针织衫配上鹅黄半身裙和方头坡跟小皮鞋,去专家楼找于鹤立玩儿。 此时于鹤立刚打理好新店的装修事宜,只等从北京进的货运到重庆就可以开张大吉。难得的闲暇时光总是令人愉悦,二人去菜场买了不用肉票的猪尾巴用花生炖了,又炒了两样蔬菜,还从商店里称了半斤牛奶饼干回来磨牙。 梁苏很享受和于鹤立的单独相处,这个精力充沛的大男孩儿会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的展示给梁苏。比如关于未来的计划,亦或对身边人和事的看法。比如于鹤立就直接和梁苏聊起过贺晓茹的事,不过他觉得贺晓茹最好的选择并非毕业之后调往兰州军区,而是想方设法留在重庆工作,并且让爱人转业后也来重庆。这样在熟悉的环境里贺晓茹就会拥有比较大的自主权,而不是像个旅行箱一样以丈夫为中心跟着他跑。 “我回去找机会跟晓茹姐说一下,只是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进去。”梁苏有些担心贺晓茹会继续固执下去。 “没事,你做到朋友能做的就行,看开些,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于鹤立吻了吻梁苏的头发,“想想真快,一转眼咱们认识快五年了。” “前一阵子我还接到杭丽的电话,说领证了,请我下个月去福建喝喜酒。她没想一来一去至少一周多,我要办案还要给本科生上课、改作业,哪有这个时间。”梁苏的口气带着几分遗憾,“所以我去校外的银行给她汇了十块钱作为礼金,也只能这样表示下心意。” “这么快,有点让人意外。”于鹤立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她才毕业几个月就忙着结婚,情况不太对头。” 梁苏见瞒不住于鹤立,干脆和盘托出,“杭丽本来也不想,可是怀孕了,又不忍心打掉孩子。对方是福建当地的一个警察,在学校的时候老乡师兄介绍的,大三就开始谈恋爱,亏得那时候把我们都瞒的死死的。” 于鹤立半躺在布艺沙发上,摸着吃饱的肚皮,悠闲的伸了个懒腰。“唉,即使古怪如你,耍起朋友也只是瞒住我爸妈,你的导师和同学可是一个都没想瞒。热恋中的人谁不想得到身边人的认可呢,除非真有难言之隐。” 梁苏回想起来,只觉得当时的杭丽应该有骑驴找马的心,毕竟毕业后何去何从不是她能决定的,如果在学校里遇到更好的男孩,也可以处着试试。梁苏倒觉得没什么,反正恋爱这种东西你情我愿,杭丽也没有做出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过于鹤立作为一个六十年代出生的原住民,应该短时间内很难接受这样的观念。 “谁没有点自己的小秘密呢,何况杭丽是女生,有点害羞也挺正常的。”梁苏顺手掐了于鹤立手臂上紧实的肌肉一把,“说谁古怪呢。你是不是闲着无聊,又来欺负我为乐。” 于鹤立不甘示弱,只手撑起身体,在梁苏身上敏感的部位开始挠痒痒。梁苏笑得跌坐在地上,连连求饶他才罢手。两人又聊了下托福考试的事情,顺便说起符雨澜来。 “他上次找我写个国庆的材料,被我拒绝了。”梁苏有些郁闷的说,“难道这么大的学校,上百个行政老师和学生干部,就没有一个写材料的人吗?” “有时候机关里会让新进的人来写材料,也许是对之前的人不满意,还有可能是之前写材料的人不愿意继续下去了。不过写材料确实是个苦差事,但也有人甘之如饴,因为能近距离接触领导,很多时候都会有提拔的机会。”于鹤立注视着梁苏,若有所思,“你拒绝成功了吗?” 梁苏盘腿靠在沙发上,如老僧坐定。“这件事让胡泉来正好,他不是巴望着向上爬吗?接触个校领导对他而言总比和辅导员交往有用得多。” “胡泉哪有这个才华?”于鹤立呵呵笑起来,“他想贴人家也得人家看的上才成,咱们学院的领导哪个不是人精?只怕胡泉一张嘴,人家就能看到他肚子里。对了,你别转换话题,还没说这事儿的结果呢。” “能有什么结果,第一次我婉言谢绝,人家栽给我,我给他面子胡乱做了个七八分。结果第二次符校长又来找我,我干脆以论文的格式把新闻稿从头写到尾,改都没法改,这才图个清静。”梁苏笑道,“早知道我就不那么认真备课了,不是有句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么?” “话说符雨澜看样子还是对你挺好的,怎么,你看得上路教授看不上副校长?” 梁苏白了于鹤立一眼,“路教授找我做助理的时候,我是学校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学生,在我身无长物的时候他愿意教我本事,还从自己的工资中拿钱贴补我,这份恩情自当涌泉相报。但符校长来找我的时候,是他知道我有侨眷的身份,是梁氏集团董事长唯一的外孙女。既然他是看在这些身外之物上才有好感,我就只把他当做个普通的校领导,恭敬就可以,从命不可能。” 于鹤立打心底佩服梁苏的清醒,如果是他面对副校长的示好,都说不定飘飘然难以把持住。两人吃过晚饭,在校园里散了会儿心才送梁苏回去。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校外的公交车也基本停运。梁苏洗漱完毕,边坐在写字台前翻看着路教授给她的案卷资料边等贺晓茹回来。结果直到夜深人静寝室锁了门,贺晓茹仍旧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梁苏心里有些急了,她绕着贺晓茹的床铺看了半天,又在寝室内部地毯式搜寻了一遍,也没发现贺晓茹留下的只言片语。 或许是和校外朋友出去玩耍,太晚了就顺便在外过了个夜?上辈子的梁苏在审计淡季的时候也经常和闺蜜泡吧,玩得晚了或者略微喝的多了些睡在闺蜜家或者就近找酒店开个房间休息都是家常便饭。想到这里,梁苏的目光便落在贺晓茹贴在桌子角的课程表上。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的课程比较集中,周一周二基本上没什么课,周三和周四则上午和下午都有课,此外周五还被安排了半天教研总结活动。 过了凌晨,梁苏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上下眼皮子直合眼。她给贺晓茹在走廊上留了盏灯,便顾自睡了。次日金玄回校,梁苏基本上一整天都待在办公室和他探讨如何给大一学生出期中试题。金玄的想法是先让同学们树立起对婚姻法学习的信心,题目不要出的太难。梁苏则主张坡度式出题,百分之六十的容易题确保学生上了课就能够及格,百分之二十的活题没有正确答案,言之成理即可,这样才能锻炼学生的辩证思维,百分之二十的难题则是留给学有余地的同学们,顺便也给大家敲敲警钟,告诫他们不能掉以轻心。 梁苏回到寝室已是深夜,她发现贺晓茹仍然没有回来。 第64章 舌战 · 梁苏怀着忐忑的心情又等了两日, 直到周四马克思专业上课。导师发现向来准时的贺晓茹缺席,托同系的女研究生来寝室寻找,正好与魂不守舍等在宿舍的梁苏打了个照面。就这样学校才知道贺晓茹连续四天都没有在学校出现过了。 消息传到校领导耳朵里,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最先着急起来的是林主任,毕竟贺晓茹的学籍落在政治系, 进校政审他也参加过, 知道她的丈夫是一名在甘肃服役的军人。这下子可就难办了, 校领导在会议上各抒己见,有的觉得应当及时通知家属,还有的主张报案请公安机关介入比较合适。当然, 鉴于梁苏是贺晓茹的室友,所有人都觉得需要先找梁苏了解下事发经过。 就这样,周五一整天,梁苏都在学校的会议室接受校领导及学生会干部的问询。这天路恩平正好在成都开庭,金玄也不在学校,梁苏觉得自己倒霉透顶,每次事发的时候恰巧身边连个帮自己的人都没有。 参加询问的校领导除了一位分管学生的副校长杜娟娟之外还有一个叫刘忠实的学术委员会秘书长。梁苏看两人夹着笔记本表情严肃的走进来,便主动欠身打了个招呼。“你就是梁苏?”杜娟娟声严厉色开口道,“为什么不主动跟学校报告?” 梁苏理解她作为校领导的焦急, 一个大活人音信全无就这么没了影,确实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我这几天也很忙, 再说她和我不是一个专业,很多时候都分开行动。” “贺晓茹到哪里去了?”杜娟娟步步紧逼,“你最好老实点,有什么说什么。” 这时, 跟在她身后的刘忠实双手抱在胸前,也开口为杜娟娟帮腔道, “梁苏,你也在学校这么多年了,不要哪不是一个专业来搪塞我们。别以为你导师是路恩平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梁苏冷笑着耸耸肩,“很遗憾,我真的不知道贺晓茹去了哪里。平时我们各忙各的,只是晚上回寝室才会聊上一聊。她在入住以来一次都没向我汇报过。要不这样,等贺晓茹回来,你们给我个签到本,每天早上我都让她坦白今天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杜娟娟气的瘦削的脸上青筋爆出,自她三年前当上分管学生工作的副校长之后,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就是校长都要谦让三分。“你一个普通学生,怎么说话的?叫你回答就好好说。”她忍不住气急败坏喝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您不满意,我道歉。”梁苏看着这个暴怒的女人觉得烦躁,本来她还准备好好跟学校沟通贺晓茹失踪事件的后续处理,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兴师问罪,对此,梁苏也懒得虚与委蛇,怎么折腾都随他们去。 刘忠实走到梁苏跟前的桌子上,砰砰扣了几下,“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一个军嫂失踪,不光关系到她本人和学校,要真有事,你也逃不出干系。我劝你清醒一点,老实交代她去了哪里,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梁苏冷笑一声,目光漫不经心的在他黝黑的脸上轮了一圈,“贺晓茹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成熟少妇,也参加工作多年,我平日里遇事还要跟她请教呢。不清醒的人可不是我,毕竟一个大活人莫名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最佳解决方案就是报警。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室友,只能说那天她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偶尔晓茹姐在休息的时候喜欢坐公交车去百货商店购物,但上周日她有没有去商场我并不知道。” 提到报警,杜娟娟和刘忠实对视一眼,彻底没辙了。毕竟学校觉得这件事说出去影响不好,想尽量在校内就处理掉,努力把坏的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面前的梁苏显然不太配合,对他们既无敬也无畏,询问一下子陷入僵局。 刘忠实打量着面前苗条纤弱的梁苏,转脸对杜娟娟道:“杜校长,要不要叫保卫处过来维持下秩序。” 杜娟娟心里有些犹豫,往回学生嘴硬的时候,确实也有请保卫处的先例。倒也没动手,只是几个身高体壮的彪形大汉往面前一站,就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给镇住了。这次她对故技重施有些心动,不过看样子梁苏也不像是经不住吓的人,万一喊来了保卫处却没达到目的,颜面扫地的可是他们。 没等杜娟娟考虑好,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哎呀,我刚听学生说校内出了点事,没想到杜校长也在。” 符雨澜温和安详的走到读杜娟娟面前,“二位辛苦了。” “符校长你不知道,这个梁苏油盐不进,脾气倔的很。杜校长好言好语的劝,这孩子不知怎么的,顶起嘴来一点都不客气。”刘忠实气呼呼的说,“我们刚刚还考虑叫保卫处来,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梁苏坐在对面的位置上,冷眼旁观。只见符雨澜饱含温情地对杜娟娟道,“杜校长你先回去休息吧,这边的事我再想想办法。小刘你留下,帮我打打下手。” 杜娟娟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狠狠的瞪了一眼梁苏,抓起手提包就昂首阔步地往外走。刘忠实双手插在裤兜里,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符雨澜笑道:“其实留下你也是不得已,毕竟二人为公嘛。这样,今天的事我记着在,改天给你主任说说,下个月给你调休。” “谢谢符校长,”刘忠实点点头,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 符雨澜走到角落的置物架上,从纸箱里拿了瓶矿泉水递给梁苏:“一上午了吧,先润润嗓子。” 梁苏拧开瓶盖,咕嘟嘟喝了几口。清水入喉整个人都舒畅起来。“之前我也听说了,你的室友几天没回来,学校也是为她的安全着急。杜校长脾气暴,耐心差,你多担待点。” 这下子搞得梁苏也不好再计较。“我确实不知道贺晓茹去哪里了,他们把我扣在这儿一早上,反复强调要我说实话。你说我从来遵纪守法的,被当犯人扣在这里,有些情绪不也很正常嘛。” 符雨澜愣了下,“梁苏,如果你不愿意在这里,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聊。你不知道贺晓茹的下落我明白了,也请你帮着回忆下之前贺晓茹有没有和平常不一样,柜子里的衣服都还在吗。” “算了,就在这里吧。贺晓茹平时和婆家人关系一般,有个女儿在老家,她公公婆婆带着。只是平时从来不然女儿跟贺晓茹通电话,说起来似乎两代人之间有些误会。还有,如果要我说,学校应该把目光放在各个出市的车站、码头和医院里面。毕竟不排除贺晓茹出了意外,被路人送进医院治疗这种可能性。”梁苏平静下来,给符雨澜出谋划策。 符雨澜点点头,吩咐刘忠实下午就去落实。“还有,记得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的研究生都找过来,贺晓茹人生地不熟,和室友关系平平,应该学校里有比较好的女同学。对了,也可能有比较好的男同学。” 梁苏转转眼珠,“说到比较好的男同学,我这里有一条线索,只是不知道用不用的上。几个星期前贺晓茹傍晚去学校门口散步,我因为需要授课的原因留在了寝室没有一起出去,后来贺晓茹回来的时候拿了一大袋江津米花糖。说是在校外遇到我们这届的胡泉,对方请她吃的。” 符雨澜点点头,“这是一条重要信息,你中午就去找胡泉,问问他和贺晓茹的关系。贺晓茹的导师说这个女娃因为比其他同学大几岁,很多时候跟身边同学没太多话说。胡泉比她小那么多,又不是一个专业,开学就这么亲热,有点奇怪。” “别说是我说的。”梁苏故作胆小的看着刘忠实,“我很怕这个人,他本科就是我们的年级长,现在又在学生会里做了干部。如果他知道我说出这个事,只怕会给我小鞋穿。” 符雨澜笑道:“你放心,这件事上学校会保护你。这里就我们三个,肯定不会有人泄露出去的。” 刘忠实见符雨澜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自己脸上,忙不迭点头:“对,对,没有人会说。” “可是我担心胡泉那么聪明,猜出来之后还是会报复我。”梁苏忍不住的寸进尺,“符校长,我真的怕自己被报复。之前读研的事情他和我竞争过名额,两个人也算是有过节。您知道学生干部掌握着大家平时表现考评,我怕被打不及格。送去思想政治学习班学习。” “这件事不会出现,回头我让人找个理由,把你的考评打分转移到金玄老师手上。路恩平是你的导师,跟的时间又长,由他打分容易引起非议。”符校长扭头对刘忠实道,“我看差不多了,咱们先回去吧。” 刘忠实为难地说,“还有学生干部需要例行询问。毕竟贺晓茹的身分是在读生,这个环节过不去的。” “好。”符雨澜颔首,“我去里面屋子坐会儿,你去带学生干部过来吧。” 第65章 现身 · 刘忠实走到旁边的辅导员办公室, 打了个电话到学生会,不一会儿,就看见胡泉带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走了进来。刘忠实愣了愣, 本能的望向梁苏。 “他不行。按照学校有关调查的规定应当回避。”梁苏把脸扭向窗外,冷冷地说。 女孩似乎第一次参与记录, 见此情景有些手足无措。刘忠实忙走过去, 拍了拍胡泉的肩膀:“你先回学生会去, 待会儿再打电话给你。” 胡泉一时没反应过来,“刘主任,按理说学生会调查询问的时候需要有两个干部在场, 李梅大二的,对工作流程不熟悉,我还是带着比较好。” 刘忠实摇摇头,毕竟符雨澜离这儿只有一墙之隔,他不想冒险得罪副校长。校长还有四年就要退休了,学校的几位副校长中,符雨澜继任的呼声最高。 “有我在,你有啥子不放心哟。”刘忠实拍了拍胡泉的头,“不放心的话, 你让李梅来问问题,我亲自做记录。” “哎呀, 那怎么好意思,”胡泉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掏出笔记本递给李梅,“你象征性问几个问题吧,反正有刘主任把关。” 李梅战战兢兢的走到梁苏面前, 梁苏故意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目光犀利, 动作轻挑,让小姑娘在对面椅子上简直如坐针毡。她腹诽:怕吗?怕就对了,有眼色的话回去告诉你们头儿,下次见我躲着走就是,没必要通过室友来塞糖衣炮弹。 刘忠实好歹也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经历过一些风雨,终于知道梁苏虽然看起来清丽动人,骨子里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她毫不掩饰的怼杜娟娟,对自己不屑一顾,把胡泉嗤之以鼻还轰了出去,却给足了符校长面子。当然,这些代价是对等的,比如从一开始符校长取代了杜校长,虽然句句不提梁苏,却明里暗里都在维护她。 李梅虽不知隔墙有耳,却也敏感的知道对面的学姐很不好惹,于是例行问了几个问题便把笔记本递给刘忠实。刘忠实匆匆晃了眼就签字了,李梅也跟着签名,然后乖巧的提出告辞。 整个询问的流程比想象中要快得多,符校长再三强调如果明早还见不到人的话就一定要报警。梁苏也保证守在宿舍的电话机旁,一有什么消息就通知校方。 梁苏刚走到寝室楼下,就看见于鹤立面色冷峻地站在树下,一身线条流畅的休闲款西服显得格外气宇轩昂。看到梁苏回来,他几步跑过来展开双臂,紧紧拥住她:“没事了,没事了。” 梁苏本能的回抱住他的腰,“今天我被带走的突然,来不及跟你打电话。没想到你的消息倒灵通。快松开我,不然那帮人把你当我的共犯,下午抓去和胡泉一起审。” 于鹤立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梁苏,“上午店还没开门柯辉就守在门口,直到我来才说看见你被杜校长他们带走了。我本来想联系路教授,又觉得不分青红皂白他贸然插手估计情况会更糟,所以干脆把店交给柯辉,来这里等你。话说胡泉那小子又在搞什么鬼,下午被抓去正好,我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梁苏被这充满真挚却又孩子气的话语逗得笑了起来:“别用暴力,打赢了进局子,打输了进医院,这种人渣不值得。我现在回去守着电话机,如果有什么消息他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陪你。待会我去跟宿管阿姨打申请,今天就待在你寝室。还没吃午饭吧,想吃食堂还是外面的小炒?我去买。”于鹤立揽住梁苏的肩膀,不满的捏了一下:“不好好吃饭,又瘦了。” 梁苏一句“千金难买老来瘦”刚溜到嘴边,又生生吞了进去。“我要吃食堂二楼的红烧毛血旺和蒜蓉藤藤菜。”她撒娇道,“再给我带一杯豆浆回来,少放糖。” 于鹤立见梁苏对食物来了兴趣,甭提多高兴了。他风风火火的冲到食堂买了菜,又亲自到宿管阿姨那里登记,押了身份证才被允许进入女生寝室楼。 梁苏听到门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门拽了于鹤立进来,又砰的一声关上门。于鹤立笑着把饭盒放下,“怎么搞得跟做贼一样,我有宿管阿姨的许可,不怕的。” “你太帅,怕回头率过高引发血案,还是金屋藏娇的好。”梁苏伸手去拿饭盒,却见于鹤立满眼好奇的打量着房间,还夸张的边叹气边摇头起来。 “同样是女生,”于鹤立先是指了指梁苏的床,又指了指贺晓茹的床,“为什么这么泾渭分明。” 梁苏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打开饭盒挑了块麻辣血旺塞进嘴里,“谁要你不帮我收拾,袖手旁观就别说风凉话。” 于鹤立被梁苏的伶牙俐败下阵来,他快步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或许是两个人都又心事的缘故,谁都没有再多说话。过了一会儿梁苏起身收拾好饭盒走了出去,于鹤立擦净桌子,找了本书打发时间。 “你怎么在看我借回来的书?”梁苏端着洗净的饭盒走了进来,满脸诧异,“还挑了本精神病有关的,快别看了。” “为什么?”于鹤立眉目含笑,“你看得,我看不得?” 梁苏娇嗔地抢过书,换了本苏联爱情小说译本递过去,“老祖宗说过,医者不能自医。你还是改天去歌乐山接受专业医嘱比较好,不要放弃治疗啊。” 于鹤立撇撇嘴,随意翻了几页苏联小说,“没劲儿,这种故事太理想化,现实中根本不存在。” “信则有不信则无。”梁苏舒服地躺在床上,肚子上搭着条很薄的毛巾毯,“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感情才现实。” “咱们这种,风花雪月,柴米油盐,大风大浪,小桥流水。”于鹤立不假思索道,“既能携手办案子做生意,还可以在吃饱喝足的时候躺而论道,这才是活色生香的神仙日子。” 说到神仙日子,梁苏没来由想起舅舅梁青在北京对她描述过的加拿大生活。那里有纯净的蓝天与湖泊,艳红如血的枫叶和在院子里偷吃灌木的野鹅。 “你托福准备的怎么样了?”梁苏无厘头的问了一句。 “有空的时候会看一看,至少不要让以前英文竞赛练出来的水平变差。”于鹤立放下小说,嬉笑着挤到梁苏床上,耍赖皮道:“我要睡午觉。” 梁苏拿了枕头垫在他脑袋下,正要起身却被一把抱在了怀里。“一起睡,好不好。”于鹤立可怜巴巴的望着她,眼神清亮如夜空中的星辰。 梁苏只得在心底叹了口气,她起身又拿过一个枕头,和于鹤立并着脑袋靠在一起。“快点睡,别看我。” 于鹤立阴谋得逞,呵呵一笑,弓起手环住梁苏的腰,把她抱在怀里。他吻了吻光滑如玉的脖颈,贪婪的嗅着美人身上的残香,心满意足的合上眼帘。 两人睡得正沉,忽然被门口响起的电话铃声惊醒。梁苏一把推开于鹤立,闪身跳下床,来不及穿鞋就冲出去接了。 “贺晓茹找到了,在市第三人民医院。”刘忠实用一口标准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学校已经通知她的家人,马上我和符校长也要赶过去。” “谢谢刘主任。”梁苏紧张的捂着胸口,“情况好不好?” “不知道,院方只说人还没有醒过来。”刘忠实匆匆说完就挂了电话。 梁苏放下话筒,转身对上于鹤立关切的眼眸,“在第三医院,情况听着不太好的样子。” “我带你去看看。”于鹤立说着就要穿外衣,“你也别太担心了,人找到已经很好了。” “符校长和刘主任都在路上。”梁苏忽然偏过头,盯着于鹤立看了一会儿,“今天是你去找符校长的吧。” “怎么这么说。”于鹤立心虚的对着镜子照了照,“我一个小个体户,人家怎么会认识我。” “且不说你当初的档案上清楚的写了家庭信息,经手人很可能有意无意对校领导透露出来。你现在电器行也开了两年,附近又只有这一家,符校长在此消费过也很有可能。”梁苏话锋一转,“最后一种可能性就是因为我,开始我对符校长恭敬又冷淡,他这么热衷于拉关系的人估计会在背后调查我。你我恋爱的事几乎不避讳学校里的人,从路教授或者其他人嘴里套出你我的关系并不难。” 于鹤立爽快的承认了。今天柯辉向他报信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路教授。又转念一想,远水难解近渴,目前的状况路恩平和金玄都救不了梁苏。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忽然想到之前梁苏说过的,符雨澜从重庆侨联知道她的身分,还对她的授课能力表示了任可。于是打电话给林主任,想办法套出了符雨澜办公室的电话。 “你是梁苏的男朋友,对不对?”电话中符雨澜的嗓音依旧温文尔雅,“你叫于鹤立,北京人,毕业于渝城政法学院政治系,现在正开着一家电器行。” 第66章 新衣 · 梁苏见到贺晓茹的时候符雨澜和刘忠实已经离开病房。之前于鹤立载梁苏去买了些糕点和麦乳精、牛奶等清淡又容易消化的食物, 拎在手上沉甸甸的。于鹤立帮梁苏把东西拿进住院部,怕进病房不方便就先回车上等。 病房鸦雀无声,四周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梁苏在登记时问了问贺晓茹的大概情况, 护士说伤倒是不严重,就是人还没有醒来, 可能接触了些麻醉的东西、或者这几天太累了。梁苏走进病房, 看见昔日温婉圆润的室友如今苍白憔悴的倒在病床上, 旁边挂着点滴瓶,垂顺乌黑的一头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弯曲卷翘的齐肩短发, 这令梁苏有些意外。 对床住着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太太,这时老人家正平躺在床上,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她挣扎半天也没能下床,只得不好意思地请梁苏帮着倒了杯热水。梁苏忙照做了,还扶着老人家慢慢喝下,生怕她把自己呛到。 “你是那姑娘的姐妹?”老太太把枕头垫在背部,坐起半个身子,“她送过来的时候就一直这么睡着, 刚才有两个男人来过,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老太太慢悠悠的开了口。 “我是她同学, 刚才你说的估计是学校领导。”梁苏看着贺晓茹面无血色的脸,心疼地拿起矮柜上的木梳帮她梳了梳头发,“几天没上课,学校都准备报警了。” “刚送来的时候医生说有内伤, 具体怎么的也没多说。”老太太指了指贺晓茹床边凳子上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听说是在路上被人送到医院里的, 病号服还是护士给她换上的。” 梁苏翻拣着那堆旧衣服,努力回忆着当天早上贺晓茹离开寝室时候的模样。面前的衣服确实不是贺晓茹当天离开寝室的时候穿的那套,现在是深秋,可贺晓茹换下的衣服分明要厚些,说是冬装也不为过。 梁苏还发现,这些衣服几乎都没有剪吊牌。贺晓茹的生活习惯比梁苏规矩很多,寝室里几乎所有的个人物品都是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的。很难想象贺晓茹穿着崭新的衣裳却不剪吊牌的情况出现。 “奶奶,我同学送来住院的时候带着包没有?”梁苏怕老人耳背,走到她的病床前大声问。 老人摇摇头,“我没看到,也许被人拿去了也说不定。这姑娘穿的好,想来包里应该也有钱的吧。所以说财不要外露,免得引起坏人注意。” 这时候正好有护士过来,先给隔壁床老人量了血压,又打了一针肌肉注射才推着小车来到贺晓茹床前,把一直挂着的点滴调整了速度。 “姐姐,请问你知道我同学随身的包有没有在?我正好帮她带回寝室去。”梁苏走到护士面前,想打听到贺晓茹有关的更多情况。 “这是赵医生接诊的,我那时休班,不在医院。”护士小姐看了一眼依旧沉睡的贺晓茹,指了指走廊右边,“最顶头那间办公室是医生的,你看看他在不在。” 梁苏道了谢,一路小跑的来到医生办公室。一个身穿白大褂留着地中海发型的高大男子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 “请问,您是赵医生吗?”梁苏敲了敲门,忐忑的开了口。 男子转过脸,白皙的国字脸上架着一副方框眼镜,清秀的面容让人有些惋惜他的头发,“对头。你啥子事?” “我是隔壁病房贺晓茹的同学,就是那个今天送来的。现在还没醒,我就想问下子当时的情况。”梁苏赔笑道,“不好意思打扰医生了。” “没啥子。这个病人是早晨被个买菜的老大爷送来,只说昏倒在路边。包啊证件啊钱啊啥子都没有。不过看起来穿的挺好的,长得也乖,可能是哪个条件好的家里跑出来的。我们想无论啥子先救人嗦,就跟她检查了下身体。病人看起来几天没吃东西比较虚弱,加上身上软组织有些淤伤,还有轻度的脑震荡,所以就先滴点葡萄糖,好好修养着。没想到居然是政法学院的研究生。真是的,好端端的姑娘染什么黄毛。“赵医生靠在椅子上,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谢谢医生,我们校领导很重视这件事,刚也过来了。”梁苏对赵医生鞠了个躬,“把缴费单给我吧,我现在去交。” “不用,不用,那两个男的已经交过了。”赵医生摸了摸油光锃亮的脑门,“原来是领导啊,那就对头了。怪不得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冠冕堂皇,还反复叫我们不要往外说。除了缴费什么都不知道,我就说哪有家属看病人连个水果罐头都不带。” 这时有病人家属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梁苏也不好多说,只得迅速退了出去。她回到病房,见对床的老太太正喝着一碗青菜粥,里面半点油花肉沫都不见。 “奶奶,您就吃这个不得行啊,还是叫家里来个人看看吧。”梁苏走到老人床前,拿起杯子给冲了杯奶粉送回去。 “谢谢,谢谢。”老太太捧着热牛奶,抿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久病床前无孝子啊,别人是多子多福,我是多子多难。住了半个月医院,就大儿子来看过一眼,其余的人都但我死了。还好我平时存了几个钱,不然的话别说治病,估计早就被饿死了。” 于是梁苏就跟老太太聊起了家常,老太太农村出身,嫁了大字不识的钢厂工人。不料中年丧夫,独自历尽辛苦拉扯大三男一女,孩子们长大了纷纷各自嫁娶。年纪大了没法再做活儿,几个儿女便纷纷视老人为负担,把她孤零零地扔在老房子里自生自灭。好在老人虽没有退休金,但年轻时还有份环卫工人的临时工,儿女成家后也一直坚持着摆摊卖个针头线脑地攒钱,现在还能勉强撑的起吃饭和吃药。 “姑娘,我跟你说,那帮兔崽子不养我的事,居委会都找他们做过好几次思想工作,结果半点效果都没有。”老人抓着梁苏的手激动道,“还怪我当初出去扫马路、摆摊,没帮他们带孙子。我如果手上没得这几个钱,现在吃药都吃不起。” “法律规定成年子女有赡养父母的义务,居委会劝不动,您可以去跟法院起诉的。”梁苏认真道,“法官也会教育他们,毕竟这事做的太过分了。” “算了,这事太丢丑,上法庭闹得人尽皆知,他们只怕都不认我了。我手头还有几个钱,先凑合着过吧。”老太太情不自禁抹了抹浑浊的眼眶。 梁苏知道她这是对几个不孝的儿女还抱有幻想,也不好再劝,只能陪着坐了会儿。老人喝完牛奶,体力有些不支,打了几个哈欠就歪倒在床上准备睡觉。 贺晓茹仍然昏昏沉沉的睡着,半点醒来的意思也没有。眼见探视时间结束,梁苏只能给贺晓茹窗前的开水瓶中灌满热水,把奶粉和麦乳精摆在显眼的位置上,这才默默离开了病房。到停车场的时候天已经全黑,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于鹤立放倒了座椅靠背在睡觉,身边还放着几个吃剩的冷包子。 梁苏敲了敲车窗门,于鹤立醒来,揉着眼睛打开车门。“怎么样,情况还好吧?‘ “还好,只是还没有醒来,有点脑震荡,伤的倒不重。”梁苏抱了抱他,“咱们先回学校吧。折腾了一天我也觉得乏。” 于鹤立有异议,坐进车里放下手刹。梁苏怕他困,便一路上找着话题跟他聊。先是说了隔壁床老太的事情,于鹤立听着梁苏的吐槽,不以为然笑道:“都说儿女是债,怎么还多子多福起来。” 梁苏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想?以前从来都没听你说起过。” “你看我们的祖辈,被传统文化熏陶,都是坚持内心信仰的。可如今人们生活条件好了,想法也多了。有许多人收到经济发展带来的不良诱惑,追求奢侈生活,大手大脚挥金如土,甚至不惜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于鹤立叹道,”我远房亲戚中就有沾染上赌博的。开始只是三五个人凑在一起打麻将寻乐,之后越打越大,还好面子。不是名牌不买,吃饭也铺张浪费,那一点工资哪里够花。短短几个月,不但积蓄折了个精光,甚至把父亲留着养老的钱也折了进去。如果不是公安找上门来,父母都还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半生积累毁于一旦。这样的不肖子孙,要他何用!” 梁苏见于鹤立有几分激动,怕他继续说下去影响行车安全,于是将话题转移到贺晓茹身上。于鹤立听了梁苏的描述,也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一个人,几天时间就心性大变,连爱干净讲整洁的习惯都改掉了。 “既然贺晓茹被发现有脑震荡,会不会这些衣服是她失去意识的时候被别人换上的?”于鹤立神色冷峻,“如果真是这样,很可能她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受到了侵犯。” 第67章 苏醒 · 回到寝室, 梁苏躺在床上,看着月光下对面折叠整齐的枕被,翻来覆去睡不着。 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 贺晓茹这么爱整洁的姑娘都会不剪吊牌的衣裳就直接上身呢?记得之前她也买过新衣服,总会拿回来透了水再穿。 不过穿衣服不爱剪吊牌的人梁苏上辈子也见过两个。一个纯粹是因为邋遢和懒, 觉得吊牌在看不见的一侧, 剪不剪无所谓。另一个是个挺虚荣的女生, 总说不剪吊牌穿在身上感觉每次都在穿新衣服一眼,纯粹是自欺欺人的心理需求。 梁苏扪心自问,自己很久以前也有不剪吊牌的时候。那阵子她迷上了网购, 但网购最大的缺点是没办法试穿,不知道千里迢迢运来的衣服鞋袜是不是适合自己。于是会先对着镜子试穿下,如果合适再剪吊牌,不合适随即就退货寄回卖家。 想到这里,梁苏觉得这件事还有另外几种可能性,那就是贺晓茹正在试穿衣服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导致于她没能换下自己试穿的衣服;或者她大清早跑到路上,当时情况危急并不具备穿其他衣服的条件,随手就抓了几件崭新的衣服就套上出门了。 梁苏记得, 在医院病床下看到贺晓茹的鞋还是她离开时穿的那双,心里稍微平静了些。可为什么她随身携带的背包和证件都不翼而飞, 甚至连一张学生证都没剩下,这一点确实令人匪夷所思。如果时遇到抢劫,劫匪往往抓了包就跑,但贺晓茹身上崭新的衣服就说不通了。如果是遇到伤害, 或许贺晓茹的脑震荡能解释的通,但包和衣服仍然是谜团中心。 第二天清早, 学生会的干部李梅就来到寝室找梁苏了解情况。许是昨日梁苏问询时的反应有些太过,李梅抱着笔记本坐在贺晓茹的空床上,神色紧张,声音细小,大气都不敢出。梁苏和颜悦色给她倒了杯水,还从柜子里拿出小蛋糕问她吃不吃。 李梅不敢看梁苏,轻声的拒绝了。梁苏也无所谓,只是说自己没来得及吃早餐,于是泡了杯芝麻糊就着蛋糕顾自吃起来。她这次很配合地跟李梅详细地说起了贺晓茹在医院里的情况,还说今天晚些地时候会过去看看她。 “符校长和刘主任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过去?”梁苏随口说了一句,“如果你知道麻烦告诉我下,我们可以一起去医生那里问下情况,不然一遍又一遍说着同样的话,可会把医生烦死了。” “不知道,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吧。昨天他们忙到好晚,还给贺学姐地家里打了电话。”李梅搓着双手小声道,“真希望贺学姐今天能醒过来,昨天她家人在电话里把刘主任骂的可厉害了。刘主任没办法,只能把话筒放在旁边,是不是应付的支吾几声。” 梁苏暗道不妙,由于丈夫常年住在军营里,贺晓茹入校的时候联系人填的是安徽家中的电话。这下刘主任贸然开口,她不讲道理的公婆估计会把胸中闷气都撒在刘主任身上。虽然刘主任这个人平日里溜须拍马很是可恨,但归根结底也没什么大奸大恶的事,骤然被人劈头盖脸骂一顿,有点让人同情。 “那晓茹姐的家属还说什么没有?”梁苏不禁皱起眉头,“我听她说公婆脾气不太好,很不好应付的。” 李梅摇摇头,“刘主任没说这些,当时挺晚的,他发几句牢骚就走了,别人也不敢多问。” 送走李梅,梁苏打了个电话给于鹤立,请他载自己去医院看贺晓茹。于鹤立乐呵呵的答应了下来。在车上梁苏把李梅来的事情跟于鹤立说了,于鹤立只说眼下当务之急是等贺晓茹醒来问清怎么回事,其余的都无关痛痒。 梁苏走进病房的时候贺晓茹还昏睡着,隔壁床老太太的精神好了许多,正靠在床上吃医院食堂买回来的早餐。两个人寒暄一番,正遇到护士查房,听护士说老太太情况有所好转,应该很快就能够出院了。 这时对面床有了响动,梁苏忙转过身,见贺晓茹醒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晓茹姐!”梁苏喜出望,扑到贺晓茹床上,扶着她坐了起来。贺晓茹看着梁苏,有些失神地问:“苏苏,我这是在哪里呀。” “第三人民医院。”梁苏抚着她的背。护士也麻利的跟了过来,问贺晓茹有没有觉得不舒服,饿不饿之类的。 贺晓茹没有大碍,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护士给她换了个吊瓶,又拿了床厚被子给她加上就离开了。梁苏泡了杯滚烫的麦乳精放在床头,“你几天没吃东西,就靠输液撑着,待会先喝点热的,不然胃受不了。” “苏苏,你别走。”贺晓茹抹着眼泪,声音里带着恳求的意味,“我有些怕,你陪陪我。” 梁苏本来打算去叫医生过来,看贺晓茹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心软就坐在了病床前。“悄悄告诉我,你究竟去哪儿了。这几天校领导都惊动了,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就差没挖地三尺。” 贺晓茹只是惨兮兮的哭着,一个劲儿摇头。梁苏也不好逼问她,只能寸步不离的安抚着。过了一会儿,病房门口响起了一个耳熟的男声:“晓茹,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梁苏回过头,看刘忠实正叉着腰站在门口,满脸横肉的堆笑着。他与梁苏有些尴尬地对视了几秒钟,“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室友,不然被学校里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拿去做文章就不好了。”梁苏淡淡地回答。 刘忠实被梁苏的话怼的有些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于是咳嗽两声,笑着对贺晓茹道,“晓茹你好些了吗?” 贺晓茹早在陈忠实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擦干了眼泪,一声不吭的点了点头。 梁苏看这日刘忠实来医院仍旧空着手,不免觉得好笑,符校长不在旁边他连走过场都不想走全套,活该昨天被骂的狗血淋头。 刘忠实今早本来赶过来也只是走过场,贺晓茹怎么样他其实并不关心,准确来说除了脑袋上的乌纱帽,他这个人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因为贺晓茹有着军嫂的身分,他必须小心行事,因此昨天在电话里被劈头盖脸的痛骂也只能在一旁当缩头乌龟。好在今天贺晓茹醒来,至少他有理由回校找杜娟娟去汇报下情况,顺便也邀个功。 “晓茹,你这次也太不小心了。你的事校领导非常重视,大家都期盼着你快点好起来早日恢复正常的学习生活。”刘忠实清了清嗓子,“有空打电话回家报个平安,他们都很为你着急。” 病床上的贺晓茹一下子变了脸色,“你们,你们跟我家人说了?” “学生住院必须及时反映给家属嘛,这是学校的规定,也是对学生的关心最起码该做的。”刘忠实没能察觉出贺晓茹的异样,顾自开口道,“他们知道你出了事,都非常着急,说要连夜买火车票过来。还口不择言说学校的管理有问题,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安抚住。” 贺晓茹垂头丧气的倒在枕头上。梁苏不得不回头应付道:“多谢刘主任关心,这里有我照顾就行,晓茹也累了,医生说要好好休息,要不改天再来?” 刘忠实本来也不想来医院,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熏得他脑仁疼。此时正好就坡下驴,装模做样叮嘱一番就离开了。 “恶心。”病床上的贺晓茹咬牙切齿道。 “这人是恶心得很。不过他是校领导身边的人,我过去也吃过他的暗亏,不得虚与委蛇应付着。”梁苏看贺晓茹脸色苍白,人也消瘦不少,“要不我去冲杯奶粉,你喝着或许舒服些?” “别,苏苏你陪我多坐一会儿。”贺晓茹可怜巴巴的抓着梁苏的袖口,“我刚才不是在说刘主任,他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公公婆婆都不是好惹得,这件事他们肯定会闹到学校来。” 梁苏意识到或许事情真的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闹到学校来?连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必咱们刘主任也不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吧。对于老人,正常的都会在电话里安抚一番。” “你是不知道他们。”原本温顺的贺晓茹一瞬间泪水涟涟,“这么好的机会能找学校要钱,他们怎么会放过?本来我入校时家庭这一栏就不想填,学校不允许不填我才勉强写上。我宁可死在外面都不想他们管!” “为什么不写你丈夫或者你爸妈呢?”梁苏安抚着贺晓茹,却忍不住好奇道,“法律上他们都属于近亲属的范畴,甚至比你公婆更胜一筹。你公婆不讲道理,难道其余人也不讲道理?” “我丈夫工作涉密,平时也不一定找得到他,只能惊动领导,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这样。”贺晓茹呜呜的哭道,“父母是谁我自己也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是在福利院里。” 第68章 鸡飞狗跳 · 梁苏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只得叹口气,摸了摸贺晓茹的头。贺晓茹反倒坚强的笑着,“没事的, 这么多年了,我自己考上大学当了老师, 现在还能读研究生, 已经很知足。” “晓茹姐, 能不能告诉我,那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梁苏握住贺晓茹冰凉的双手,“你公婆来我可以尽量为你挡着, 但你也要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 贺晓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梁苏看对床的老太太已经躺下,便趴在病床上,凑到贺晓茹耳边,“你跟我说没关系的。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贺晓茹依旧没说话,只是表情颇为痛苦。梁苏知道她可能有难言之隐,也不好继续问。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毕竟梁苏之前仔细查看过贺晓茹换下来地衣物,没有被侵犯地痕迹。医生当初也之说她有轻度的脑震荡以及软组织挫伤, 养养也就没事了。 梁苏陪了贺晓茹一会儿,临走时多了个心眼, 借收拾之机把贺晓茹衣裳上地吊牌都摘了下来,悄悄藏在手里带了出来。等走到停车场上了车,她就把这些一股脑塞到于鹤立手里。 于鹤立想了一会儿,“这件事你先别急。毕竟贺晓茹没被侵犯, 到现在为止实际受到地损伤只是丢了些东西,咱们先稳定住情绪, 别逼得她做出什么不理智地事情来。再说要我看这件事古怪地地方不在衣服上,不然贺晓茹不会允许你动它们。丢的东西想必也不算多。” 梁苏感慨道:“我真没想到贺晓茹居然是孤儿,所以公婆欺负起来也没个娘家可以依靠。刚才我一说起她公婆可能会到重庆来,她脸色都变了,如同遭遇大敌压境一般。” “这样的女人就更要强大,自己为自己负责。我觉得你室友虽然年纪不算小,但心性弱了点,遭到欺负也正常。”于鹤立熟练地换着挡,“我觉得,虽然你和她都是孤儿,但你们的性格却是两种极端。她是受了委屈拼命的忍,为了家庭的所谓完整吃多大苦也愿意,你是什么都靠自己,尽量不像别人开口,力争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梁苏此时无暇去想自己的事,这几天的奔波让她觉得十分疲倦,此刻只想好好回寝室睡一觉。两个人一路无话的回到学校,于鹤立把车稳稳地停在了宿舍楼下。梁苏正准备下车,忽然左腕一紧,回头便对上于鹤立炽热的眸子。 “可以依赖我。”于鹤立伸出手,把梁苏牢牢的拽进怀里,“无论有什么困难,你都可以对我求援。羞于启齿也好,难于上青天也好,你都可以依赖我。” 梁苏靠在于鹤立肩头,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犹如潮汐翻卷,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你室友的丈夫即使在军营里,也应当想方设法安顿好妻女。古人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连屋檐下的巴掌大地方都治理不好,怎么能安心保家卫国呢。”于鹤立紧了紧手臂,“我没那么大胸怀,只想努力经营自己的事业,让你没那么大压力,可以自由自在的发展。” “那,如果我和你的家人发生矛盾呢?”梁苏挣脱于鹤立的怀抱,搂着他的肩,郑重其事地问。 于鹤立深情地看着梁苏的眼睛,“我现在不能说到时候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要做取舍,你都不会被舍弃和辜负,你如果愿意,可以相信我,依赖我。” 梁苏鼻子一酸,“谢谢你。” 于鹤立默默的抱了梁苏一会儿,就放她回寝室。他开车回到专家楼,为自己简单的煮了碗面条吃下,又想起家中的情形来。以夏琪琪的性格应该不会对梁苏感觉满意,或者说,夏琪琪对谁做儿媳都不会满意,除非真正做到对她百依百顺。不如现在就做好夏琪琪不同意他和梁苏的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手足无措。想到这里,于鹤立觉得自己应该制定个计划,好好的钻研一番大哥给他的复习资料。 梁苏在学校平静的待了四五日,终于见到了贺晓茹口中鬼见愁般的存在——她的公公李林和婆婆汤秀丽。两人牵着小孙女,一进学校就直奔校长办公室,被秘书拦下来之后就开始破口大骂。 “我们家孩子好好的送来上学,怎么就TMD进医院去了?肯定是学校食堂不卫生,孩子才得了重病。”李林声如洪钟,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孩子身体出问题,我们肯定不能吃这个亏,儿子在前线保家卫国,我们在后方孤儿寡母受人欺负,这也太没天理了。” 校长秘书是个脸皮薄的年轻人,没见过这种阵势,只能把两个老人请到一间空置的会议室暂且休息,然后跑回去搬救兵。这天校长正好不在,校长秘书只能去找负责学生工作的副校长杜娟娟和一直负责跟进这件事的刘忠实。杜娟娟虽然脾气大,人却不傻,平时对付些手无寸铁又拉不下面子的学生还行,见这滚刀肉似的老头老太,赶紧找个借口溜之大吉。剩下刘忠实独自苦着脸去面对二老。 刘忠实见到李林,连忙递烟。老头儿傲气的白了一眼,推开了他的手。“我这次千里迢迢过来就跟孩子讨个说法,别跟我玩那些虚的,没意思。你哄的了孩子骗不过我老头子。” 刘忠实转转眼珠,笑道:“瞧您说哪里的话,都是误会。这样,小妹妹坐了这么久的火车肯定也饿了,咱们先出去吃饭。” 跟在刘忠实身后的李梅顺势走过来,看贺晓茹的小女儿长得玉雪可爱,伸手就要抱。没想道小姑娘认生,“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李梅没有带孩子地经验,一时垂着手身体僵直的站在旁边,不知道如何是好。 没想到李林和汤秀丽都无动于衷,只是一味的说李梅弄疼了孩子,李梅忙不迭地赶快道歉。霎时间会议室里骂人声、哭声、道歉声混合在一起,吵得刘忠实头都炸了。最后还是门口看热闹的一个研究生看不下去,从口袋里掏出个棒棒糖给了小姑娘,这才止住了哭声。 刘忠实带着一行人去教师食堂开了个包间,点了不少好酒好菜。席间觥筹交错,刘忠实顺便说出贺晓茹在校外受伤的事情,意思是这件事与学校没有关系。没想道汤秀丽筷子一扔,开口怒问:“如果不是你学校呆不下去,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外边?就算是孩子自己跑出去的,不也是学校管理失职的原因吗?” 刘忠实一口菜含在嘴里,难以下咽,心底叫苦不迭。坐在角落里的李梅默默的看了一眼,低头吃菜,没敢插嘴。安静了几秒钟,李林忽然提出要去贺晓茹寝室和教室看看,还要见见她的导师,是不是有人在学校给贺晓茹不痛快。 刘忠实趁机借催财的名义溜出包厢,跑到楼上的后勤处打了个电话,通知贺晓茹的导师赶紧离校躲风头。吃完饭两个老人不顾孙女哈欠连天,拒绝了刘忠实去学校招待所的提议,直接要求去贺晓茹的寝室。 此时梁苏正在寝室里午睡,见一阵猛烈的垂门声想起,她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的猫眼上一瞥。只看到乌泱泱的人头,最前方是两个凶神恶煞的老头老太。她心里一惊,本能的想躲起来,后来觉得如果让对方觉得好欺负,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刘忠实是个滑头,只要有什么模棱两可的责任,会毫不犹豫地一股脑往她脑袋上扣。梁苏毫不犹豫拨打了学校保卫处地电话,说在寝室遇到了暴力分子,希望保安能尽快赶来。 梁苏冷笑一声,默默退到阳台上,接了一大盆冷水放在床头。一群人捶门未果,李林忍不住直接抬脚踹了起来。宿舍门年久失修,在震耳欲聋地踹门声中几下子就抵挡不住,摇摇晃晃崩了开来。 梁苏眼疾手快,劈头盖脸地把一大盆冷水往门口泼去。最前方地李林、汤秀丽和他们身后地刘忠实都扎扎实实淋了个满身,看起来和落汤鸡差不多。李林夫妇不知道什么情况,反而不骂了。 只见梁苏抱着个大瓷盆,严严实实地裹着睡衣,满脸无辜地问:“刘主任,您怎么来女生宿舍了?” 刘忠实见到梁苏柔柔弱弱地模样,就知道大势不妙。不过他也不愿意在二老面前丢脸,只得挺了挺胸,严厉地喝道:“为什么不开门。” “我在熟睡中听到捶门声,还以为寝室进了贼人,又没有地方躲,只能先接水自卫。”梁苏伸手指了指李林和汤秀丽,“他们是谁?” “我们是贺晓茹的爸妈!阿嚏!”李林打了个喷嚏,忍不住吼道,“哪来的野丫头,见了人抬手就泼水,也不看清楚面前是谁!” “我听说晓茹姐说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从小父母双亡。”梁苏毫不客气地说,“而且刚才确实被吓着了,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保卫科。” 第69章 解围 · 刘忠实一下子愣在那里, “保卫处?什么保卫处。” 梁苏顺势找了把椅子坐在门口,丝毫没有放他们进来的意思。她对着电话努努嘴,“刚才我害怕, 给保卫处打了电话,他们应该马上就会赶到了。” 李林和汤秀丽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不懂为什么面前的小姑娘不但泼了一盆冷水, 还“恶人先告状”的联系了保卫科, 但毫无疑问,眼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是容不得他们撒野的。 刘忠实咳嗽一声,“都是自己人, 有什么好报保卫科的。” “刚才我一个人在寝室里,确实吓怕了。记得上次您和杜校长不是说遇到棘手的事就找保卫科吗?所以我想这次保卫科一定能够解决。如果我做错了,现在就跟大家赔个不是。” 梁苏面带羞赧,“最近听说治安不好,再加上晓茹姐好几天没回来,我实在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只有先保护好自己了。” 正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众人回头,果然是三名高大壮硕的男子, 穿着学校统一配给的仿军装式制服,为首的那个年纪稍长一点, 正是现在的保卫科长。“刘主任,我刚接到学生通报说有坏人毁坏门锁,要往里面闯,怎么是你们?” 刘忠实一时口拙, 接不上话,只能一脸憨笑的望着梁苏, 希望她能自问自答。 梁苏委屈巴巴的看着保卫科长,“领导,我们寝室门锁都被踢坏了,我害怕。”说着她伸手指着已经损坏的锁头和插销,“你看,这些掉了一地,今晚都关不上门。我不敢睡觉了。” 保卫科长看面前的小女生瑟缩在门内,楚楚可怜,转过头严厉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好好说,非得动起手来。” 李林和汤秀丽本来就是外强中干的德性,欺软怕硬,如果是贺晓茹和李梅这种忍气吞声或者刘忠实这类息事宁人怕闹大的,他们就死命的折腾,但真遇到不怕事的主儿,又叫了保卫处的彪形大汉来,他们也明白自己再逞强也占不到好处。 “我那孩子命苦,现在还躺在医院,我这做妈的看天气凉,想跟孩子收拾几件御寒的衣服,还被拦在外面不许进来。唉,学校里都是文化人,怎么能够这样不讲道理,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汤秀丽一嗓子哭开,寝室外面又围了几个看热闹的同学。 “我没有不准你进来,但刚才确实吓住了。”梁苏懒懒的欠欠身,“既然是收拾衣裳,进来吧。也请刘主任和咱们保卫科长稍微耽搁一会儿,一起做个见证。” 保卫科长点点头,示意跟过来的两个保安都可以撤回去,留自己在这里就可以。梁苏又主动找了个编织袋送给汤秀丽,意思说让她把收拾好的衣裳放在这里面带走。众目睽睽之下,李林和汤秀丽不敢再耍花招,便打开衣服收拾了起来。 进了寝室,起初汤秀丽还是一副悲伤欲绝的慈母模样,当打开贺晓茹的衣柜,看着整整齐齐罗列着的簇新衣物,浓重的嫉妒在她心里泛起。凭什么自己含辛茹苦养大了儿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媳妇不声不响的在外地就穿上了。她又想到既然衣服都能穿的这么好,平日里指不定怎么吃香喝辣生活奢靡。儿子还在大西北沙漠里吃沙子,自己和李林还在安徽县城里精打细算的操持家务,这些苦都是替贺晓茹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吃的。汤秀丽越想越委屈,直接把编织袋往地上一丢,对李林道:“你去看看那边的抽屉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没有。” 梁苏和刘忠实正坐在他们对面目睹了这一切,“抽屉里都是晓茹姐的学习材料,衣服在柜子里。既然您二老是怕她在医院冻着,拿些衣服就够了。她研究任务重,里面的文件翻乱了再收拾挺麻烦的。”梁苏豪言相劝道,她一早就看出这两个老人进寝室是没安好心,哪里是怕贺晓茹冻着,分明是怕贺晓茹有事瞒着他们。 李林粗手笨脚,不小心把桌上的玻璃相框弄的失去重心摔了下来,相框上的玻璃隔板顿时摔了个粉碎。小孙女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眼睛却死死盯着照片上贺晓茹的小脸,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妈妈。” 这时候李梅连忙上前,抱起小姑娘哄了起来。刘忠实也拿了桌上的卫生纸帮她擦眼泪。梁苏坐在自己床上与保卫科长对视一眼,无动于衷。毕竟目前情况已经够乱了,他俩没必要再给别人或自己添堵。 “二老,要不先送你们去招待所吧。我看小姑娘已经困了,明天再来收拾衣裳也可以。”刘忠实看到小姑娘哭的有些倦意,打了个哈欠,见缝插针的说。 “刘主任,我看衣裳都已经收拾好了。何必明天又让老人家多跑一趟?”梁苏成稳的说,“一次收拾完吧,这两天我找人过来修锁。免得万一进了贼人,把寝室搬空了去。” 保卫科长会意,忙接话道:“待会就叫师傅过来修,钥匙先放在保卫处,你有空凭学生证过去拿就可以。” 这下子刘忠实一下子明白了保卫科长的意思,眼前的老头老太不是省油的灯,既然需要拿学生证去领钥匙,也就是说不希望他俩能有机会再摸进寝室来。只要梁苏不去领钥匙,或者说不在寝室,那老头老太也只能望门兴叹。 李林和汤秀丽在衣柜里“搜刮”了一番,意犹未尽的往梁苏那边望去。“嗨,我东西乱,晓茹姐嘲笑过我好多次。”梁苏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手表,“今天医院探视时间要过去了,要不你们还是去看看晓茹姐吧。” “就是就是。”刘忠实忙插嘴,“可能有些治疗方案咱们还得跟医生沟通下,李梅,你把小妹妹先带到寝室去休息,我陪大爷大娘去第三人民医院。” 汤秀丽这才反应过来,到学校的目的是乘机要钱找麻烦,连贺晓茹的伤势都不知道,怎么能顺理成章的开口呢。于是她神色哀切的点了点眼角,“想到晓茹我心里就一抽一抽的疼,也罢,看看苦命的孩儿被折腾成了什么样。” 梁苏坐在床上,本想丢下句“好走不送”,又觉得既然在保卫科长面前装了楚楚可怜的样,别因一时冲动露出了狐狸尾巴前功尽弃。于是抿着嘴唇不吱声,只等着面前的一群人退去。 汤秀丽和李林又磨蹭了一会儿,这才收拾起编织袋准备撤走。梁苏看着他们的身影在楼梯拐角处消失,又和保卫科长道了谢。保卫处长还好心提醒梁苏当心被两个无理取闹的老家伙杀个回马枪。 梁苏满心感激的送别保卫科长,这才掩上寝室门,挂了个电话给于鹤立。于鹤立安抚了梁苏几句,说过会儿收拾收拾就过来接她,暂且离开寝室避避风头比较好。梁苏本来觉得这件事暂且已经告一段落,没必要这么麻烦。却也不由自主以来起于鹤立来,至少此时此刻,他是她唯一想见的人。哪怕没有踩着七彩祥云,只要一想到于鹤立嬉皮士外表下的做人担当做事靠谱,心里就暖洋洋的。 只过了片刻,于鹤立就赶到了寝室楼下。梁苏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飞身下楼,扑到于鹤立怀里。于鹤立摸了摸她的背,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热乎乎的酸菜包子和一袋牛奶。 “估计你还没吃饭,所以顺路买的。先吃饱喝足咱们再想接下来怎么办。”于鹤立嬉皮笑脸的说,“估计那老头老太一时半会儿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梁苏本来精力全在这寝室保卫战上,误了饭点也没觉得饿,现在一下子嗅到食物的香味反而不淡定起来。她乖乖的接过包子和牛奶埋头苦吃,双手在胸前抱着热乎乎的包子,两颊粉白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活像只秋日里啃果仁的小松鼠。 于鹤立看梁苏吃的急,知道她一定是饿了,于是拍着她的背安抚着,也不敢说话,生怕她不小心呛着自己。等梁苏吃饱喝足,他这才放下心来,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要不这几天搬到我那里去。”于鹤立见梁苏还没主意,便将自己埋藏了很久的想法脱口而出,“林主任的公寓大,你搬过来住的也宽敞,我还可以天天做饭给你吃。” 梁苏脸上发烧,她不知道于鹤立提出这话带不带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邀请,又不能直接问,万一误会的话反而显得心里有鬼。可就这么孤零零的住在锁不了门的寝室里她实在有些害怕,只能咬着牙不开口,让于鹤立自个儿琢磨去。 于鹤立察觉到梁苏的异样,“咱们趁时间还早,抓紧跑趟百货商店,枕头被子、牙刷口杯都买新的回来,好不好?” 他满怀期待的看着梁苏,却发现她的脸如火烧云一般,灿若烟霞。 第70章 诡局 · 梁苏和于鹤立僵持了一会儿, 终于抵不过美食与好眠的诱惑,被拉到百货商场里,两个人手挽手买了喜欢的床单被罩。知道于鹤立满脸坏笑的去结账, 梁苏才意识到这家伙压根图谋不轨。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梁苏对于婚前同居并没有成见。但对于男朋友的戏耍她十分介意, 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能还算顺利的行走江湖, 是凭借着智商和心性的优势。所以等于鹤立结完账回来, 她满脸愁苦的表示自己要去第三人民医院看看贺晓茹。 于鹤立微微一怔,他已经想好待会去买些卤菜和米酒,再到蛋糕房订一只最新鲜的奶油蛋糕。可梁苏此时提出这个想法确实合情合理, 毕竟贺晓茹向来和公婆不睦,无论如何此时应该先去医院安抚住病人的情绪。 梁苏和于鹤立又去副食品店买了几瓶罐头,这才匆匆赶到医院。这次于鹤立不放心让梁苏独自拎着东西面对贺晓茹的公婆,于是锁好车,与梁苏十指相扣的来到病房前。之前对床住的老太太已经出院,只剩下贺晓茹独自一人睡在床上,眼神呆滞、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看起来比前几天情况还差些。 “晓茹姐,吃罐头吗?有樱桃、凤梨和荔枝, 你喜欢哪个我跟你开。”梁苏见贺晓茹并没有睡着,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贺晓茹扭过头, 眼睛睁的大大的,“苏苏,刚才他们一直在骂我,我真的很怕。” 梁苏对于鹤立使了个眼色, 于鹤立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他们说我荡妇、说我不要脸,买那么多新衣服就是用来勾引男人, 说要去教务处给我办退学,再留在学校我会学的跟个女流氓一样。”贺晓茹满脸不甘心,“他们本来还要剪我头发,可惜这里没有剪刀,直闹到护士来了才罢休。” “岂有此理!”梁苏咬牙切齿道,“话说刘主任没有拦着吗?就这么让他们闹,有点说不过去吧。” 贺晓茹有气无力的摇摇头,“我没有见到刘主任,怎么,他来了吗?” 梁苏心想这老滑头多半看情况混乱,找个凉快的地方当缩头乌龟去了,万一出什么事学校领导问起,只会推说是学生家事自己不好插手。“那你女儿呢,只要小姑娘一哭,我想当着孩子的面也不至于动手。” “他们说把妞妞带过来了,但没有领来医院,还说我扔下她来重庆读书,是我的绝情导致与妞妞与我的生分,母女情分也就此没有了。”贺晓茹痛苦的闭上眼睛,“我想读书深造有错吗?我就想换个环境,以后找机会去兰州军区,也会把妞妞带在身边的呀。为什么一定要在我离开的时候不许妞妞和我通话,也不给我看妞妞呢?” “因为你家公婆不想你们母女情深。”梁苏决绝的开口,“晓茹姐,想办法离婚吧。把妞妞带到身边,或者托付给可靠的人,不然这么下去迟早会被她爷爷奶奶教坏。” 贺晓茹咬着被子角,无声的摇了摇头。梁苏知道再劝下去也没用,只能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哀其不幸也怒其不争。 “你公婆今天到寝室去砸了门,现在锁坏了,没法住了。”梁苏淡淡的说,“再这么纵容下去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得找个对策才行。我初步想的是先搬出去几天,消消老人的气焰再作打算。对了,医生有没有说你什么时候出院?” “其实,两三天前护士就问过我感觉,还说轻度的脑震荡回去休养也可以,没必要关在医院里睡不好也吃不好的。我就是怕公婆过来闹才过来躲清静,至少医院有固定的探视时间,而且闹得太厉害护士也会维持秩序。在寝室就不一样了,咱们研究生不像本科生管得严,很多时候宿舍来外人只在阿姨那里象征性登记一下就能应付过去。”贺晓茹呆呆的盯着灰白的天花板,“所以我说想在医院观察几日,医生也不反对。” “可你总待在医院也不是办法啊,这两天还可以推说脑震荡需要医学观察,之后又怎么办?难道他们在重庆一天,你就得躺在病床上?事到临头,不是一个躲字就能应付得了的。”梁苏叹了口气,“他们那样辱骂你的原因是因为你确实夜不归宿了,如果能够澄清事实,跟学校说事出有因,也许学生处和分管领导可以出面劝说,毕竟现在你公婆骂你不是目的,关键是借机找学校要钱。虽然说很多时候为了息事宁人,赔偿金补偿金什么的都是按闹分配,不过你如果能和学校在这些问题上站在一起,证明学校没有责任,大家也会想方设法给你一个庇护。” 也许是因为过了几日,贺晓茹的情绪比当初进医院时要平静了很多。“那我说出来,你不要跟我公婆说好吗?他们容易多想,我怕我回家以后日子会更不好过。” 梁苏点点头,心道:你还把那地方当成家?要我的话早就头也不回的跑了。“好,我不跟他们说,但你这次必须告诉我实话,我才能想好怎么帮你。” “其实,其实我遇到了一件很离谱的事情。”贺晓茹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断断续续的,“那天我从寝室走了以后,就去了一家理发店,是个小伙子开的。本来只想剪个最流行的短发,可那小伙子口若悬河,拼命推荐我做个时髦的头发,还给我看了很多俊男靓女的照片,我一时没有坚持住,也就去烫了个头发。” “药水很刺鼻,我都不知道加了什么,弄得我完全睁不开眼。”贺晓茹慢慢的回忆着,“那家理发店在集市后头,小伙子给我在头上带了很多发卷定型。我实在干坐的无聊,就说想到附近转悠下,对方也同意了,只让我把包押在原地,到了时间回去取就行。” 梁苏看贺晓茹脸色不太好,取出一瓶荔枝罐头,倒了些里面的汤水给她。贺晓茹坐起来,接过去慢慢喝了。她捧着杯子,忽然抬头看向梁苏:“苏苏,你相信我吗?” “当然相信。不然我就不会在这里听你讲这么久。”梁苏温柔的拿起叉子,挑起一块果肉递到贺晓茹唇边,“无论怎么样,你是我室友,我都会为你考虑的。” “我后来就漫无目的走到街上,逛了好几家店铺都没看到心仪的东西,终于在角落的一间服装店里试了一套衣服,喏,就是架子上这套。”贺晓茹指了指对面的衣架,“那个女老板很热情,拉着我聊了很久的天,我们还一起吃了点瓜子和糖果。后来我想到快要取发卷,就慢慢往理发店走。结果腰酸腿软,脑袋也沉沉的,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梁苏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十分诡异,似乎漏洞重重,又似乎逻辑上也能讲的清楚。“那你还记得是怎么被人送到医院的吗?” 贺晓茹摇摇头:“我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一个黑黑的小屋里,门锁的死死的,我根本出不来。当时我怕急了,就到处寻找出去的办法。好在最靠上边的地方有一扇破窗户,我就翻窗户跑了出来。却发现周围是哪儿我都不知道。我一路上走了很久,只觉得饿得慌,也没看到店铺。再醒来就是在医院里了。” 听到这里,梁苏大惊失色,抓住贺晓茹的肩膀问道:“为什么不报警?” “报什么警?”贺晓茹莫名其妙的看着梁苏,“我自己晕倒之后被人带到房间里安顿起来,也没绑我,身上衣裳还好好的。谁捡了我,又怎么逃出来的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你说警察会管吗?” “可你被人锁起来了。”梁苏松开贺晓茹,拍着胸口道,“幸好幸好,你跑了出来,不然我们可能都见不到你了。” 贺晓茹摇摇头,“所以我说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嘛。不过我下次不会再一个人出去逛街了,这次确实让我吓了个半死。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以后小心点就是。” 梁苏又安慰了贺晓茹几句,直到护士说探视时间结束前来赶人,梁苏这才离开了住院部。刚到大厅,就看到于鹤立气定神闲的坐在木头长椅上,眉宇间分明有种对今晚志在必得的信心。 梁苏顾不得再乱想,冲到于鹤立面前一把抓起他的手。两个人冲到停车场,上了车,梁苏这才把今天贺晓茹告诉她的事说出来。 “报警。”于鹤立眉宇深锁,“无论怎么说,警察都比我们专业和有经验。贺晓茹这次应该是逃过一劫,也许下一个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人民公安就是这降妖伏魔的金箍棒。” “问题是贺晓茹说的这些事情除了我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相信。”梁苏指了指漆黑不见五指的窗外,“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甚至没有受害人,你让警察从哪里开始查?”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同归 · 于鹤离冥思苦想了一阵, 觉得先把梁苏安顿好是第一要务。“你现在已经没办法回寝室了,要不咱们先回专家楼,毕竟铺床叠被还要时间。” 梁苏的脸蓦的红了, 不过想想也没别的去处,不如先去专家楼再作打算。两人路过个小的卤菜店, 随意买了些东西当晚餐, 就直接回了学校。 面包车行驶在七弯八拐的山路上, 不时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如果是上辈子,梁苏肯定嫌弃这样的车况,不过时光一下倒退了三十年, 连于鹤立眉头都没皱一下,自己就更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她看着路边民居星星点点的光晕,远处看仿佛坐落在山间的明灯,走进了才知道触手可及。梁苏脑海间灵光一闪,“鹤立,我想到另一种报警的方法。” 于鹤立握着方向盘,面如沉水,“你说说看。” “如果我们跟警察说贺晓茹的离奇遭遇应该没有人会相信,但是让贺晓茹报警说财物丢失说得通。如果贺晓茹找得到之前做头发的店, 那就先拿回她的背包和证件再说。我估计多半是找不到的,然后再去寻找她之前穿的衣服, 因为衣服具有相对稀少的属性,只要找到了衣服再悄悄跟警察说后续遭遇,应当可以行得通。”梁苏看着于鹤立的眼光有些闪烁,“虽然逻辑上不是毫无瑕疵, 但比之前的可信度高得多。” 于鹤立微笑着踩了一脚油门,“这件事可以交给我。我在市政府实习了这么久, 公安局那边的朋友还是有几个的。只要能够最基本的报警标准,这点小忙他们肯定没问题,毕竟贺晓茹还有军嫂身份,这一点也符合现在的政治要求,拥军爱民可是所有人的责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既然能有办法报警,后续问题就可以大胆交出去了。“鹤立,我今天见到贺晓茹的公婆,才知道她考到重庆来不是为了更好的发展,简直就是生存的基本刚需。” “刚需?”于鹤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就是,其实贺晓茹在安徽的家里根本待不下去,别说她跟公婆一起住了这么多年,那两个老人我今天就算看几眼都觉得窒息。你说贺晓茹这么温婉一个女孩儿,怎么会嫁到蛮不讲理的家里呢?就算她是福利院里长大的孤儿,完全可以嫁个疼她爱她的人好好的过,没必要跟旧社会童养媳一样受欺压。”梁苏叹了口气,“不过我看她相处中一直在退让,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习惯了呗。估计初入社会,期待家庭的温暖,因此没看清楚情况就一头扎进去了。”于鹤立将车稳稳的停在专家楼下,“咱们先别说你室友的事情了,现在公寓里什么都没收拾出来,可有的折腾。” 于鹤立本来是无心之言,梁苏的脸却“唰”的一下烧了起来。还好有着朦胧夜色掩护,于鹤立只顾自己搬着东西冲在前面带路,根本无暇察觉她的异样。 二人一前一后在楼道里走着,忽然旁边闪出来一个苍白瘦削的身影,在昏黄的廊灯下如同鬼魅一般,“小梁,你搬到鹤立这儿来了?” 梁苏一抬头,见路教授穿着肥大的白色灯芯绒睡衣,大大咧咧站在门口。“我刚在厨房切水果,就看到鹤立的面包车停在楼下,这大包小包的,看样子准备长期安营扎寨了?” 于鹤立脚步一顿,瞬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如同在作案现场被抓住的贼一样,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看样子你们应该是去了百货商场,还没吃饭吧?正好我这里有些成都带回来的新鲜卤子,你们愿意吃碗挂面的话就过来坐坐吧。” “鹤立,你先把东西放回去,我到路教授这儿蹭碗饭吃。”梁苏故作沉着道。于鹤立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往楼上走去。 “这就对了嘛。”路教授把梁苏迎进家里,“看你们买了些卤菜,那些冷冰冰的东西必须过了火才不伤胃。晚上吃点热的,我这里还有些梨子和苹果,可以补充维生素。” “您现在怎么过的这么养生?”梁苏走进路教授家,发现昔日酒柜上的放着的烟酒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红薯干、花生米、奶粉等健康食物。 “没办法,动过一次手术觉得在鬼门关走过,看开了很多。之前总觉得动乱耗费了我的十多年,我要想方设法把时间补回来。现在觉得这事情可以从长计议,如果身体保养好了工作到七老八十都不成问题。”路教授系上围裙,为梁苏下了碗面条,又拿出灯影牛肉和酱豆干混炒了,调成卤子盖在面条上。 “这次你就算不来,我也打算找下你。有个家庭纠纷类的案子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路教授泡了一杯澄明剔透的碧螺春,笑盈盈的看着梁苏坐在桌前狼吞虎咽,“你上次有关司法精神病的论文会在四川法学杂志上发表,等到时候出样刊了会寄给你。” 梁苏心中一热,现在就能出论文成果,那在同届研究生中就算是佼佼者了。“这个论文到时候你可以给金玄老师也看看,如果有些学术方面的会议他可以帮你牵线。这方面人脉他可比我广的多。” “我不是跟着您做实务吗?现在又要参加学术会议,只怕会忙不过来。”梁苏压住心中的狂喜故作担忧道,“您这是改变了我的培养计划?” “没有,只觉得你能跟着金玄几年,多和国内顶尖法学家交流,在学术上的造诣一定受益匪浅。我下午回来的时候遇到了符校长,他对你评价挺不错。”路教授温和地看着梁苏,“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当我们的同事吗?” “可,可以吗?”梁苏觉得路教授是在开玩笑,“我是个保研都落榜的倒霉蛋,这么大的馅饼还是不要想的好。免得到时候失望。我只觉得老老实实做实务赚钱,比垂涎这些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机会要踏实很多。” “想想没事,不要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上面才好。无论对人还是对事,最好的心态其实就是古人所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路恩平语重心长的说,“何况当老师并不影响你做实务,只是如何权衡两项工作的重心是需要智慧的。” 梁苏心想,能同时做好这两点,就应该是时间管理大师了。她后悔穿越前没有多关注过娱乐圈,那里辈出时间管理达人,只是不一定都是褒义的而已。不过经过这么多事情的洗礼,无论贬义褒义,她都能平和的对待,只要能拿来为她所用,能解决实际问题就行。 “好,我尝试多发论文,至于其他的也不强求了。毕竟留校学术不是唯一的考量标准,即使暂时是,以后也可能改变。”梁苏口吻中含着嘲讽,对于之前胡泉的那些小动作,她还没有完全释怀。 “什么都可能改变。就好比今天你跟于鹤立回家,难道他对你的感情就能海枯石烂吗?你是一个法律人,应当知道我们只能就已经做出的行为作出意见,虽然法律有一定预见性,但绝对不能信誓旦旦保证尚未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在情感上。”路教授仿佛又回到了三尺讲台,对着台下迷茫无知的学子们谆谆教诲、循循善诱。 我们寝室的门坏了,我实在没地方可以去。特别是室友的公婆蛮不讲理,今天当着刘主任的面就敢抬脚踹门。我真不知道一个人留在寝室里还会发生什么。”梁苏清澈的双眼盯着面前雪白瓷碗里的残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尝试过求助吗?”路教授温言到,“和我、或者金老师都可以。你不是旧社会的无知妇女,男朋友不是也不能成为你的生活重心。小梁,我发现你不知不觉已经对鹤立有依赖了。” 路教授字字珠玑,一针见血的说到梁苏的心底里去。梁苏苦笑着,依赖,她何时有过依赖?毕竟自己是从二十一世纪莫名其妙穿越而来,孤身一人,无亲无友。梁氏与她而言或许能成为助力,但绝对不可能遮风挡雨。至于于鹤立这个撞上来的男朋友,可以深爱、眷恋,但作为依赖,他自己本身都不够枝繁叶茂,这点梁苏从来都清醒着。 “我和鹤立没有打算同居,您今天看到我们搬家,只是权宜之计。”梁苏原本素白的小脸胀的通红,眼神也不敢看路教授。 “正因为原本没有打算,所以我才担心你。我在海外受的教育,也不是讲三贞九烈的老顽固。你也是个成年人,我明白自己再怎么心焦都只能提出参考性建议。于鹤立这么带你回家,有征求过你的意见吗?如果真的又情不自禁的时候你有保护自己的准备吗,还是这所有的东西你都没有考虑过。” 第72章 露馅 · 梁苏想不到路教授会连珠炮似的一下子问出这么多发人深省的问题。本来伶牙俐齿的她也只能口拙的呆坐着。 “你还是下去好好想想吧, 或者想清楚了再往后走。如果你是深思熟虑过后决定和鹤立同居,我一点异议都不会有,还会恰到好处的表达祝福。可这么仓促, 简直是瞎胡闹。你可以相信鹤立是好孩子,我也相信, 但你不能去考验人性, 记住, 人性永远经不起考验。”路教授郑重道,“待会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你,但也请深思熟虑一下, 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 梁苏知道路教授苦口婆心的一番言语完全是为了她好。“我知道了,一定会好好考虑的。”梁苏端着碗起身走到水池前,“不过您刚才提到家庭方面有关的案子我倒是可以听一听,毕竟今天看了室友的家务事,我头皮都直发麻。” “家务事也不是没办法解决的,抓住主要矛盾,互相妥协着试试。”路教授呵呵笑着,“不过我也是乱说的,即使尝试着设身处地, 也毕竟不是当事人自己。” 梁苏和路教授又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她心里打定主意,回林主任家住,不过休息之前要找于鹤立好好聊聊。 令她啼笑皆非的是,刚一进门就看到于鹤立如临大敌的模样。“我, 我不是有意把你拐来的。”于鹤立麦色的脸上泛着红晕,“没想到这次被路教授撞见, 他肯定误会我是诱拐良家少女的不良青年。” 梁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就是你不去他家吃饭的原因?小朋友,避的了一时避不了一世的。” 听了梁苏的话,于鹤立反而有些不服气起来,“我哪里是小朋友,明明比你大,叫一声哥也是担得起的。” 梁苏因着一时兴起差点说漏嘴,好在于鹤立没有怀疑,只顾着跟她顶嘴。“唉,别闹了,说真的,你晚上吃饭了吗?” 于鹤立点点头,“卤菜都吃的差不多了。对了,我给你刚铺好了床,过去看看吧。” 梁苏看到昔日于鹤立住的书房里已经换上了崭新的被子和床单,摸上去手感软软的,简直令人忍不住想躺下舒畅的打几个滚儿。 “对了,你睡哪儿?”梁苏扑倒在被子上,嗅着于鹤立留下的若有若无的薄荷清香。 “客厅的布沙发可以放平,我给你守夜好不好?”于鹤立嬉皮笑脸的蹲下来,吻了吻梁苏的眉心,“放心,这屋子虽小,风能进,雨能进,坏人进不来。” “说的你和辟邪神兽一样,我先说明,等寝室的门锁修好,我就搬回去。”梁苏眨巴着大眼睛,滴溜溜的盯着于鹤立,“不然损了你清誉,林主任来找麻烦,我可赔不起。” 于鹤立故作害羞的双手交叠抱在胸前,“哎,你甭把自己说这么禽兽好不好,也别把我想成禽兽。话说你导师都说了些啥,弄得你本来心猿意马,一下子成了正人君子。” 梁苏不想让于鹤立误会自己的导师,“传到授业解惑而已嘛,顺便催了催论文的事。还有,他又接到了婚姻家庭方面的案子,问我有没有兴趣参与。” 没想到于鹤立听了,果断的摇了摇头,“别的我还支持,婚姻家庭就算了。成天接触那些负面阴暗的东西,当心影响自己下半生幸福。” “可是,一味回避,把头埋在沙子里做鸵鸟就解决了吗?”梁苏用手托着莲萼似的小脸,“与其自欺欺人,我更愿意直面惨淡和鲜血,振聋发聩,以儆效尤。至少以后自己如果真遇到一地鸡毛的事,也有能力处理好。顺便还有可能需要把你拉出坑来。” 于鹤立呵呵呵的笑起来,“知道前面是坑你还往下跳?不是咱们小梁一向挺聪明吗,怎么又犯傻了。” “因为你傻,所以我只能跳到傻坑里。”梁苏拧了拧于鹤立的胳膊,“我待会就洗漱了,明天上午估计保卫科的人会来修门锁,我还得看着点。报警的事等下午吧,咱们先和贺晓茹商量下,别搞的她意兴阑珊,咱俩剃头挑子一头热。” “如果找贺晓茹商量,我看悬。毕竟这姑娘从来息事宁人惯了,怎么会去警察局呢。说不定她也认为自己是没事找事惹麻烦。” 梁苏抱着被子摇了摇头,“这下你可错了。以我对贺晓茹的了解,她是那种对钱精打细算的类型,而且特别怕麻烦。你想想,她连包带证件全都丢了,光是补办要耗多少时间,又要跑多少部门。我想着心里都发毛,所以说,只要稍加劝导,她应该会跟我们去找警察。” “试试看吧。”于鹤立摸了把梁苏毛茸茸的小脑袋。“早点休息,临时室友。” 梁苏腹诽,失身危机终于解除。上辈子处在开放的二十一世纪,梁苏对男女之事从来看得透,不过是情之所至水到渠成。但如今八十年代人民思想还很保守,未婚同居还处于非法地位,流氓罪也没有废除。据说一男一女去宾馆住店,没有结婚证都没法睡一间。但民风保守的同时艾滋病、梅毒发病率也极低,人们大多从一而终,幸福感也还不错。 究竟谁是谁非?梁苏心里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判断;当然,离婚率低不代表家庭幸福。比如贺晓茹家庭尚且完整,但她那令人窒息的公婆如影随形,现在竟然一路追到重庆来。梁苏只能暗暗庆幸上一次于鹤立的父母来有林主任通风报信,她又果断去了成都,避免了一场血淋淋的针锋相对。 不知怎么的,梁苏一下子想到唐诗石壕吏中的诗句: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她这次能逃脱于鹤立父母的眼睛,下次呢,下下次呢?难不成一辈子要在猫鼠游戏中度过,这既不现实也总有一天会让于鹤立两面为难。而且于鹤立的父亲职位颇高,真想要调查起她来易如反掌。 就这么辗转反侧着,梁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于鹤立已经把早餐放在了桌子上,自己留了个便条,说去店里盘点下货物,让她吃饱了就回寝室处理门锁的事。 梁苏回到寝室,一个穿蓝布工作服的工人正拿着锤子在重新装锁。“小姑娘,你这寝室插销质量不好。而且上次被人踢门,连带旁边的木条都已经松动。如果可以,我建议你再找木匠来钉下,毕竟安全为重。”锁匠摇着头,“在学校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这样踹门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遭抢了。” “唉,我也没办法。你这锁的钥匙还放在保卫处是吧?待会领的时候我会跟他们说说,争取找人来把门框钉牢固点。” 梁苏走到室内,收拾了几本常用书,“我现在要出去,待会如果有五六十岁的人来麻烦跟管理员说下,我也会提醒阿姨注意的。” 锁匠师傅爽快的答应了。梁苏回到专家楼,把书摆在自己床头,不知不觉傻笑了起来。正在此时,桌上的电话铃响,她忙跑过去接了:“您好,找哪位?”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梁苏估计是有人打错了,正准备一把扣下,忽然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粗重的声音,“于鹤立在吗?” 梁苏吓得浑身一激灵,她转着眼珠,顿了几秒钟,“不好意思,我是林同志叫来打扫卫生的,不认识您说的于同志。” 电话那头“哦”了一声,默默的扣了。梁苏松了口气,回到窗前却再也无心看书,匆匆喝了杯水就去电器行找于鹤立。于鹤立大清早把面包车开出去加了油,此时正拿着块就抹布清理车门旁的泥垢。 梁苏走到于鹤立身前,把神秘电话的事跟他说了。“小机灵鬼儿。”于鹤立笑道,“多半是我妈。最近没怎么跟她打电话,估计有点犯急了。” “那怎么办?”一想到于鹤立的家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梁苏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抓耳挠腮变成孙悟空一跟头翻到十万八千里去。 “你下次可以装成英语老师,再下次还可以装成上门提供服务的厨子。总之以我们小梁同学的智商,七十二变三十六计炉火纯青,应付个把家庭妇女一点问题都没有。”于鹤立乐呵呵的逗着小美人,“怎么,光是一个声音就让你闻风丧胆了?多大点事儿,下次我解释解释就行。” 梁苏心头一凉,她突然想起一句话,孙猴子再厉害也翻不出五指山去。既然于鹤立拿她比孙悟空,自然会有一物降一物的如来佛祖在前方等候。于鹤立不等她多想便擦好了车,两人聊起下午去找贺晓茹的事。 “建议你先去保卫处把钥匙拿了,下午悄悄往医院送去一把,我估计她公婆会一起去办出院手续,如果那时候再拿钥匙,也许就落不到贺晓茹本人手上。”于鹤立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件事,真要彻底解决还得你室友下决心。” 第73章 送神 · 警方一旦接手贺晓茹的事, 没过几天就有了眉目。调查结果令人瞠目结舌,原来在看似普通的繁华闹市区犄角旮旯里,竟然不知不觉隐藏着一个以拐卖人口为业的犯罪团伙。服装店热情洋溢的女老板的另一面其实是带着一帮无业人员和刑满释放人员当人贩子, 借卖衣服为名勾搭各种爱美又防备心不强的青年女性,先用带迷药的糕点将人放倒, 然后想方设法卖到山沟沟里去。 可惜贺晓茹体质强健, 又生过孩子, 关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买主。这下子女老板慌了,把贺晓茹关进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暗示,却也没有勇气一下子杀死。没想到贺晓茹很侥幸逃了出来, 又正好被人送了进医院。之后更是被梁苏和于鹤立发现端倪,引来警方关注,一下子断掉了这个人贩子窝点。 出院那天,贺晓茹的公婆一路上都在数落她不小心,就是打扮的花红柳绿才招蜂引蝶起来。贺晓茹一肚子委屈,又不敢顶嘴,只能紧紧搂着女儿咬牙不说话。 于鹤立开车,梁苏坐在副驾驶上,静听身后奇葩一家子的动静, 默无声息的看着于鹤立。于鹤立微微一笑,做了个挠头的表情, 逗得梁苏一下子差点笑出声来。 刘主任早带着胡泉和李梅等在校门口,胡泉还别出心裁的准备了一朵大红花拿在手里,又去选出不借了只胶片相机。梁苏看着胡泉跟在刘主任身后,满脸堆笑的给贺晓茹戴上大红花, 又声情并茂的进行了一小段慰问演讲,终于忍不住勾勾手, 示意于鹤立有悄悄话要说。 “你说咱们年级长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吗?人家贺晓茹是劫后重生,本来低调行事就好,还大费周章戴大红花,她又不是个立功受奖的战斗英雄。”梁苏笑道,“你看李梅这种乖巧顺从的女生在他旁边都强忍着笑意,何况贺晓茹本来就多心,此时正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吧。” “你打算添油加醋?”于鹤立抓了抓头发,不以为然,“看起来贺晓茹的公婆对胡泉一直抱有敌意,连小姑娘都牢牢抱在手里,不愿有一丝一毫靠近胡泉。” “知我者,于鹤立也。”梁苏款款上前,拍着贺晓茹的肩膀,“晓茹姐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咱们年级长可以说吃不香睡不着。经常拐弯抹角的跟刘主任打听你的情况呢。有这么好的学生干部真是大家难得的福气呢,对不对,刘主任?” 刘忠实满脸堆笑如满月,“是,是,胡泉作为干部,特别关心贺晓茹的身体状况。当初贺晓茹失踪的时候,就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无头的苍蝇。” 贺晓茹身正不怕影子斜,本来男女之事大多捕风捉影,她只当梁苏是玩笑。何况一旁站着李林和汤秀丽,都是无风三尺浪式的厉害人。听到儿子在千里之外戍守,还有年轻男孩对自己的儿媳妇献殷勤挖墙脚,心里好似吃了个苍蝇般对胡泉嗤之以鼻。 “晓茹姐从来冰清玉洁,家庭学业两手抓,是我的学习对象和奋斗目标。”梁苏的目光若无其事的略过在场诸人,温和而坚定的落在贺晓茹身上。贺晓茹把女儿柔嫩的小手交到梁苏手里,笑道:“这皮猴子给你带几天,就知道威力有多大了。” 胡泉见这下是个献殷勤的好机会,忙走上前去捏妞妞的脸,反倒让妞妞不知不觉退了一大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刘主任忙在一旁解围道,“小孩子要慢慢培养感情的,小胡你也太急了。” “好的,我一定不急于求成。”胡泉顺嘴接道,没想到一旁的汤秀丽怒目圆睁,阴阳怪气地脱口而出:“慢慢培养感情吗?确实好得很,当着我们面就敢对晓茹放肆,背地里指不定做出多淫邪的事情来。” “阿姨、叔叔,二位千万别误会。”梁苏微笑的挽着贺晓茹的胳膊,“晓茹姐洁身自好,从来没有超过同窗友谊外的情感发生。” 李林看样子对梁苏的话半信半疑,“就算晓茹冰清玉洁,难道没有躲在暗处的狂蜂浪蝶肆意窥探?毕竟花香了什么虫都招的来,何况我儿子媳妇常年身处异处,有色令智昏的人麻烦学校能不时提点下,毕竟破坏军魂是要付刑事责任的。 这下子胡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刘主任再迟钝也能听出话里夹枪带棒,默默的垂手不知怎么接。倒是梁苏出人意料活泼起来,“哎呀,叔叔阿姨也太多心了点。咱们学校流传着有一句名言,法律不惩罚思想犯只惩罚行为犯。没事儿,如果我发现有人想伤害晓茹姐的话肯定冲上去,狠狠吐那人一口唾沫。” “再替我扇几个打耳光。”汤秀丽冷笑道,“难得你小小年纪倒对晓茹一片真心,眼睛里也容不得藏污纳垢。” “哎呀,我是真的很佩服晓茹姐嘛,毕竟生活和学业上一直都是晓茹姐带领着我。”梁苏笑晃着贺晓茹的胳膊道。 于鹤立也嘴里抹蜜似的夸赞了贺晓茹几句,又联系了铁路局的朋友帮二老定了次日回安徽的车票;李林和汤秀丽脸上总算有了笑意,再加上这几天刘主任的细心招待,也就没再提找学校赔钱的事。警方之前都给过定论,贺晓茹出的事是犯罪团伙的蓄意为之,意思是贺晓茹没有错,学校也没有。 晚上,贺晓茹躺在门锁早已焕然一新的寝室里,端详着瘦了一小圈的梁苏,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都怪我不该臭美,一个人出去逛街,惹出这么多麻烦来。” 梁苏正心不在焉的翻看着金玄昔日的备课记录,听到这话郑重地放下笔记本,神色严肃的对贺晓茹说:“千万别这样想,你什么都没做错。这次出意外主要是有拐卖团伙的存在,公安机关已经着手侦查和搜捕了。如果说上街购物都成了罪过,那国家开放街市有何意义?中央决心花了极大的代价废除苏联式的计划经济,力求改革开放,创造出一个发达现代的商业社会。” 贺晓茹不由得一怔,毕竟梁苏在寝室里从来和颜悦色,很少像今天这般肃穆森然。“我知道,你公婆肯定会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你身上,这是他们几十年来积累下来的顽固思维所导致,你可以虚与委蛇、姑且当耳旁风,但千万不要因此而内疚。晓茹姐,在我心里你能从那样的环境里考出来,还对未来抱有光明的憧憬,已经很值得我钦佩了。” 贺晓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其实你比我优秀太多,真的。我只是尽力想让自己的生活过的好一点,不要回过头看那些让人难受的事情。我从小父母双亡,直到考上学校才离开福利院。当时院长对我说过,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不如意的事情,就像福利院里长大的孤苦伶仃的孩子们。但我们只有向前看才能生活的更美满和充实,不然即使肉体离开了,心也终日被痛苦占据,那拼命读书考走就没有意义了。” 梁苏想这或许就是贺晓茹一直向往光明,试图在逆境中奋起,不抱怨不埋怨,只想通过努力越走越好的原因。她在心底默默祝福贺晓茹熬过低谷,繁花自现。 “对了,上次我从图书馆借到一本书,是讲二十世纪初的美国经济危机的。当时美国总统说每个拎着菜篮子上街购物的主妇都是斩钉截铁的爱国者。”贺晓茹抱着被子,“你刚才说起国家发展商业,鼓励消费,难不成这些都是跟西方学的?咱们毕竟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抛弃苏联老大哥走过的路,而和大洋彼岸的帝国主义国家选择异曲同工的发展方式?” 梁苏心道,别一口一个苏联老大哥了。如今掰着手指算算,已距离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不超过五年。“可能我国的情况有一定的特殊性吧,比如苏联的工业基础比咱们好得多,又比如咱们国家唯独低,发展特色农业生产有经济优势。不是报纸上都说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以后农民的积极性高很多了吗?至少大家都不再扛锄头混日子,然后一起吃食堂饿肚子了。” 贺晓茹靠在枕头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最近我躺在医院里,也想明白了很多。特别是今天看到你男朋友,人又俊朗对你又体贴。我就想起远在大西北的丈夫来。当年恋爱的时候也特别的浪漫,曾经在沙漠上捡了好多好多红色的石头,探亲的时候冲到我学校的操场上摆了一个大大的心形。为此我还被教导主任批评了一通,说革命爱情应当建立在志同道合的基础之上,不能搞这些资产阶级的浪漫套路。” “别听他的,别否定自己。”梁苏试图让贺晓茹理解现代心理学上关于PUA的说法,“总之,一味打击你的人就是为了对你实施精神控制,所以千万不能上他们的套。” “你怎么知道?”贺晓茹有些吃惊,“记得你并没有心理学背景啊。” 梁苏急中生智,扬了扬床头关于司法精神病学的外文书,“导师布置的课题而已,不得已多读了些杂书罢了。” 第74章 奇葩的委托人 · 贺晓茹的事暂时告一段落, 梁苏的精力全都集中在备课和办案上,不知不觉研究生一年级就这么过去了。除了学校里偶有流言蜚语传出,说学生会干部胡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垂涎起同届温婉秀丽的军嫂来,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神女有意而襄王无梦, 胡泉费尽心机非但没讨得半点便宜, 还被军嫂远道而来的公婆羞辱了一番。 这件事于鹤立还是听偶尔来店里购物的顾客聊起。送走客户,他躺在摇椅上,没好气的瞟了旁边低头解读托福教材的梁苏一眼, “最毒妇人心,你现在也操纵起流言蜚语来。” 梁苏妩媚一笑,目光并没有从书上移开,“哪里毒辣了?我在这里帮你归纳要考试的内容,还莫名其妙被人奚落。胡泉那家伙怎么被人戳脊梁骨我不想管,总之不过就是个自作自受的跳梁小丑。” “那天在场的几个人,你估计留言是谁传出来的?”于鹤立摆弄着一只半旧的收音机,若有所思道。 “不用问,只可能是李梅。”梁苏合上书, 乖巧的蹲在于鹤立身边,“在场的几个人中, 看着胡泉倒霉却明摆着拍手称快的只会是我,可我没有散播流言蜚语的条件。认识的人不多,又懒惰成性。” “刘主任不屑,贺晓茹不会。”于鹤立揉搓着眉心, 令人看不清表情,“刘主任最多在胡泉倒霉时想方设法疏远他, 但不会主动抖出胡泉的短,毕竟他不是个爱撕破脸的人,凡事讲究个体面。贺晓茹就更不必说,一般的女孩儿喜欢显摆追自己的人多来证明魅力,而她却根本无所谓。这些身外之物、口舌之争远没有一纸毕业证、一份兰州军区的聘书对她的诱惑力大。” “剩下就只有李梅呢。那丫头看起来乖巧文静,平时总跟在胡泉身边,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心眼。”于鹤立拦过梁苏纤细无骨的腰肢,“还好你的聪明只用在赚钱上,不然你若发力,肯定比他们攻击性强的多。” “我的攻击性只用在正道上。就好比我导师,这么多年他在法庭上所向披靡,可对学生都是从来和颜悦色的。”梁苏趴在于鹤立怀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有时候我就在琢磨,钱要在富人口袋里赚,对手也是强大些才能提高水平。胡泉这家伙让我之前吃过亏,所以我会见缝插针的惹惹他,但也仅此而已。不值得费工夫的人,平时遇不到就让他忘记吧。” “李梅不一样,你这几次也能看出,她和胡泉平时都跟在刘主任身后,亦步亦趋的做个学生干部。但只要有口吐莲花的胡泉在,刘主任不会注意到身后默默无闻的她来。胡泉失宠这件事李梅是最直接的受益者。”梁苏悠悠的深呼吸了几下,“那小子做梦都不会想到,咬人的狗往往不叫,跟在身后的人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深插自己一刀。” 梁苏拥着于鹤立,享受着甜蜜的二人世界。又过了一个暑假,梁苏不但跟着路教授做案子,也会有一些从其他途径慕名而来找她解决问题的人。比如上次和贺晓茹一起住院的老太太,虽然自始至终也没狠下心因为赡养费和自己的亲生子女对簿公堂,但却把一个人命相关的案子介绍给了梁苏。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一床不起眼的电热毯。老太太昔日的邻居何来做生意发了笔小财,就搬离了原先的院子,在市中心另租了一户央企职工分到的宿舍居住,别看名为宿舍,实际上四室两厅好不轩敞,比梁苏持有的在浦东房子气派多了。何来一不做二不休,又买了许多时兴的家具电器搬到新房里,例如当下最流行的“三转一响。”指的是手表、收音机、自行车和缝纫机。因着重庆的冬日数月不见阳光,天气湿冷,何来又买了几床电热毯铺在自己和孩子们的床上,用来改善生活。 梁苏听着何来的描述,暗自感叹这应该就是最原始的消费主意了。何来没有察觉到梁苏的腹诽,只是一味沉湎在哀伤里,那絮叨啰嗦的模样有些像鲁迅小说中《故乡》中祥林嫂的风格。 “我本来是想让家人过的好一些,在寒冷的冬天不再缩手缩脚艰难挨日子,没想到竟然害死了我的妻子。”何来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火化证明,上面的字迹有的已经模糊不清,还沾着些细小的盐粒,显然已经被泪水濡湿过很多次。 梁苏随手拿了张纸巾给这个已经四十开外却仍伤心不能自拔的生意人,“早知道这样,我一定不会买这床电热毯。那天芬芳说自己困了,想要先睡,我急着出门应酬就没理她。没想到几个小时之后回家,她虽然身体还是温热的,我却怎么都唤不醒了。后来,后来就有了这张火化证明。可惜我那三个孩子最大的都不到十岁,就没了母亲,想想心里就酸疼的绞在一起。” 梁苏叹了口气,仔细辨认着火化通知书上的字迹。“何先生,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你这次来找律师,是想起诉春花牌电热毯的生产厂家,对吗?” “我要为芬芳讨还公道。”何来攥拳的手骤然收紧,发黄的皮肤上鼓出条条青色的血管来,我好恨生产劣质电热毯的厂家,让我的孩子这么小就没有了母亲。” “你在哪里买了这床电热毯?有证据可以证明吗?”梁苏努力把自己从当事人悲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如果有的话麻烦搜集一下证据再来找我,我想为你做一下诉前评估,看看咱们究竟有多大的胜算?” “诉前评估”这个步骤是梁苏自己想出来的,借鉴了上辈子事务所审计业务合同签订前的质量控制程序,例如需要确定承接此项业务会不会涉及到职业道德方面的风险以及事务所现有的会计师能不能提供胜任的专业服务。有的时候还要考虑到监管部门最新的报告要求。虽说当时有的合伙人会抱怨事务所的质量控制流程耽误他们放开手脚接业务赚钱,但也确实在客观上避免了许多即将发生的风险。 “什么证据?”何来一脸茫然,“难道这个火化证明还不能说明电热毯厂家的恶行吗?好端端的一个健康人,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化成一抹灰埋在土里。这个火化证明是殡仪馆开出来的,上面有国家机关的章子,难道非得我把墓碑都拍下来才能证明芬芳死了吗?” 梁苏腹诽还好对面坐着的何来没有口不择言,不至于信誓旦旦要把骨灰盒挖出来。“是这样的,火化证明只能证明您爱人已经故去,不能证明她是因为电热毯故障导致触电死亡的。您还需要证明这一点,比如说电热毯购买时的□□、向公安部门报警的相关记录、如果当时拨打了抢救电话,医院的病例和证明以及死亡证明都能作为证据在法庭上使用。就好比您跟我说了这么多,我相信了,可在法庭上空口无凭的话法官不会相信,特别是在对方有巧舌如簧的诉讼参与人的时候。” “总不至于把黑的变成白的吧?”何来吸溜了一把鼻涕,“行,我回去找找。您既然要这些,我一定想方设法把它们搜集起来。到时候一股脑扔在法官面前,由不得法官不信。” 梁苏哑然失笑,“您不能把证据扔在法官面前,得分门别类整理好,越能让法官清楚地还原案件真相越好。不然万一法官漏了什么或者误解了什么,判决败诉,咱们也只能想方设法去中院上诉了。” “对了,梁律师,您能不能给我透个底,这种案子究竟能赔多少?”何来终于收敛起他泛滥的深情,转而把注意力移到了钱上,这时他才像一个精明利落的生意人。 “多少得看了证据才能判断,各地赔偿数额不一样,也不知道责任最终会如何认定。”梁苏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些,“您来这里也是为了让故去的妻子获得一份公道,放心,到时候法官一定会把赔偿数额按照规定判下来的。” 没想到这时候何来反而计较起来:“不行,正义有大有小,我要大的、全部的正义和公道。如果判决的赔偿金额连律师费都不够付,这种正义本来就不是正义!只有法槌落下,真金白银交给我这个伤心的鳏夫,才能凸显司法的正义性。” “好的,我会尽量帮您向商家索赔。不过您也一定要配合我的工作,尽快搜集证据。”梁苏对面前的委托人有些无语,生怕他再胡搅蛮缠起来说出更惊世骇俗又唯利是图的话来,“要不先这样吧,我还有些事,您等拿到了证据、做了诉讼评估咱们再来谈。” “好好好,我一定下次把所有的证据都带来。梁律师,请您一定要帮帮我这个苦命人啊。”何来说着说着,又一副楚楚欲哭的模样。 第75章 卷土重来 · 梁苏本来就对何来这种处理事情黏糊糊湿哒哒的男士没啥好感, 索性三言两语应付式的哄走了事。她出门称了些水果,又去副食店里买了只烤鸡拎在手上,去专家楼看导师。 路教授刚参加了一项重庆市内铁路征地的讨论方案, 有些体力不支,这两天也没去学校。见梁苏过来, 他笑呵呵的接过水果和烤鸡, 又泡了茶给她。 梁苏犹豫着把何来的案子说了, 路教授表示这个案件情况并不复杂,可以让她放单飞式的处理。接的时候谨慎点很正常,不过一旦签了合同就得全力以赴。 “只是你要记住一点, 当事人当事人,当面是人。”路教授体力不支的打了个哈欠,“咱们作为一方代理人,往往在开庭前都很难触及案件的全貌。对方如果请了律师,搞证据偷袭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咱们只有保护好了自己才能好好保护别人。” 梁苏点点头,路教授又象征性的询问了一下她最近的课程安排。梁苏撒娇似的埋怨她登上讲台这么久,连于鹤立都找机会想方设法蹭了堂课听,更别说金玄虽然在校时间有限,也在百忙之中列席过她的课堂, 提了很多忠恳的批评建议。 “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路教授笑得淡泊悠然,“何况对于讲课我本来也只能算个中不溜儿,现在更是撒手懒得管,闻道有先后, 术业有专攻嘛。” 梁苏听着也笑起来,“那您知不知道为什么金老师会毅然退出实务界专心搞学术?看他当年曾经是您的劲敌, 想必杀伤力也是可观的。” “他呀,是个外圆内方的人,表面上看一团和气,和谁都能说上几句,其实心里的原则多着呢。实务界看起来确实风光,大开大合的赚钱,不必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但外人不知道,咱们无奈之处多着呢。走千里披星戴月,多数时候还不被理解,有人觉得我们是专门为坏人说话,还有人认为我们没事就挑拨诉讼丧尽天良。法官的刁难、当事人的白眼,我经常觉得这是个罕见的要几头受气的职业。赚得多点怎么了?既然要咱们肚里能乘船,那也得给多油水把肚皮上的脂肪填厚点再说!” 梁苏瞧自己导师常年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说起补充油水还头头是道,不免失效道:“我这不是给您来补充油水了吗?鸡肉加水果,您在弄些米面主食来吃,吃完倒头大睡,保证没几天就圆滚起来。” 路教授懒洋洋的瞟了眼梁苏带来的吃食,“心思多放在琢磨案件上吧,毕竟你这个电热毯伤人的案件还没有确定委托,情况也不明朗。等委托人那边确定委托就好好调查吧,毕竟现在法官的专业素养层次不齐,真遇上一个固执的军转干部,得学会用最浅显的语言把案情梳理好。” 听了导师的话梁苏觉得挺受用,“确实,案件法官分配往往是盲人摸象。虽然也能杜绝很多贪污腐化问题,但不专业的法官往往会做出影响案件公平公正的判决。不知道海外有没有存在类似的问题?” “西方的法官全部都在最优秀的律师里选,检察官也是。很多国家会组织全国统一的律师考试,能考过的人寥寥无几,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哪像咱们,法学院毕业之后就可以直接授予律师牌。更别说法官的来源,更是五花八门。”路教授端起面前的浓茶喝了一口,“所以如果一审败诉,千万别灰心丧气。咱们的制度很科学,一审之后还有二审和再审,千万要用好上诉这个途径。” 梁苏离开路教授家时,被灌了一肚子清苦的茶汤,脑子里却愈发清明起来。她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再上一层楼去看看于鹤立,又觉得天色将晚,有自荐枕席的嫌疑,索性作罢。回到寝室贺晓茹已经端着书在床上温习了,月光清幽的洒在她清秀的脸上,仿佛软烟薄雾笼罩下细雨朦胧的江南。 想到这样的美人即将毕业后远赴西北吃沙子,梁苏心里又投下一层淡淡的愁云。贺晓茹察觉到她回来,抬起头扬了扬手中的书,“要期末考试了,你不复习吗?” “我们专业考试成绩占年度综合分的比重很小,现在我也不抢着拿奖学金,再怎么都会及格,有什么好紧张的。”梁苏笑道,“越来越觉得享受生活才是人生的第一要务。” “今天有个电话打过来找你,我跟对方说你不在,结果让你回来了就找时间给他打过去。”贺晓茹垂下眼睑,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我听着那人嗓音耳熟就多问了一句,没想到居然是咱们学院的林主任。他作为系主任我也只在开学的时候见过两三面,没想到人家直接找到咱们寝室来。想必你之前在学校读本科的时候也是风云人物,是不是也承担了政治系的研究工作?” 梁苏腹诽情况不妙,却只能不动声色摇了摇头,“没什么,隔行如隔山,我哪有能力去承担两个专业的科研工作。林主任和我倒是有一面之缘,毕竟辩论赛上他也是评委之一。或许就因为这个原因我没拿到最佳辩手。” 贺晓茹不知该如何说,只听梁苏又道:“今天太晚,先睡了吧。有空我再去办公室找找他。” “也好,听起来不是什么小事。”贺晓茹并不知道梁苏正盘算着去找于鹤立商量一番,便按照她的认知继续说下去,“你见到林主任千万记得规矩点,我看他挺在乎政治素养,最好说出的话都能上升到觉悟上。” “我还是装聋作哑多听少说吧,毕竟有些话还是说给懂的人比较好。”梁苏匆匆洗过澡,见贺晓茹已经睡到在一旁,便也熄灯钻进被子里睡了。 等第二天梁苏把林主任打电话来的事情告诉于鹤立,于鹤立面色骤然紧张起来;他让梁苏稍安勿躁,自己先去林主任那儿了解下情况再说。 于鹤立一进林主任办公室,就看到对方眉宇深锁的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腿间,像一只坐在窗前等待雷电划过天际的狸猫。 “小于来了呀。”林主任看着面前走路带风的于鹤立,眼前泛起一丝虚浮的笑意,“好久不见,住的还舒服吗?” “房子挺好的,谢谢您这么久都没加价。”于鹤立笑着掏出一迭钱,递到林主任手里,“这是明年的房租,既然今天要来就顺道给您,免得下次再跑。” 林主任数也不数就把钞票放进一边搁着的公文包里。“这都是小事,我现在搬了家,宿舍空着也是空着嘛。现在还没到收房租的时间,这次你主动约我见面,与你那小女朋友有关吧。” 于鹤立点点头,心想既然林主任都这么直接,也就没什么好害臊的。“唉,梁苏最近忙得很,听说您打电话到她寝室,就跟我说了。她这几天开庭去了成都,又怕耽误您这边的事,所以拜托我见您。” 林主任“哦”了一声,“我知道梁苏又要工作,还要念书,确实辛苦。不是大事我也不好打扰她,这么多年看着你们走来,再铁石心肠的人都被感化了。听符校长说她有海外关系,而且家庭条件相当不错,还选择留在国内吃苦,这样的孩子现在不多见。” “还不是学校这些年教育的好,梁苏从专业只是到政治觉悟都是过硬的。再说就算她海外亲戚有些资产,那也是她亲戚的,以我对梁苏多年的了解,伸手朝上这件事她做不出来。” 林主任看于鹤立说到这里,眼中柔波荡漾,声音也随之软下去了一层。“我也是年轻过的人,当然能理解嘛。只是你家里对你的感情似乎有些着急,前几天给我打了电话,所以这次我不得不问问情况。” “怎么回事?”于鹤立顿时警觉起来,“家里并不知道我要谈恋爱的事。何况现在我大嫂正在孕产期,家里都紧张的不行,怎么还会打电话来您这儿。” “是你妈妈。之前在重庆的时候就留了我的联系方式,我能理解做父母的担心千里之外的孩子,于是就把办公室电话给了她。之后她回到北京也没再联系过我。只是上周,我忽然接到你妈妈的电话,说想帮重庆的亲戚家里请个打扫卫生的,我不明白,就如实说自己生活向来朴素,打扫卫生之类的活儿都是亲历亲为,也不提倡去外面请人。”林主任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这时候她又问了你最近额情况,还问请没请钟点工。我估摸着是怕你浪费钱,还说起你就算赚来第一桶金也只舍得买个二手的面包车来运货,让她放心。” 于鹤立看着愁眉苦脸的林主任,顿了半晌,缓缓开口,“她担心的不是我花钱,是我的终身大事,您不知道,我一回北京她就抓着我去相亲,吓得我连夜找机会飞回重庆来。” 第76章 合同 · 林主任语重心长的说:“我看着你俩一路上走来的。梁苏这孩子能力强, 也漂亮,就是太有主意了些。有主意的人往往一辈子很难平顺,身边的家人也会多吃很多苦。远的不说, 你看路教授,就是当年对感情太执着, 到现在都没有个归宿, 我就在想, 如果他当年真的跟心仪对象走进婚姻,恐怕也难得走到现在。有锋芒固然显眼,可往往会伤人害己。” “主任跟我妈说了梁苏的事?”于鹤立定定神, 平静的问。 “没有,我只说家中没有请清洁工。你妈又拐弯抹角问起你的情况来,从毕业后谈到毕业前。特别还问起你有没有跟女生走的很近。我只说你心思在经商上,不常在学校里晃悠,我也没看到过你和女生走的太近。”林主任和蔼的看着于鹤立,“虽然在不少学生看来,我是个思想古板的老顽固,但棒打鸳鸯这件事,我还是做不出来的。只是如今你家里人上了心, 等眼前紧急事一完,他们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在你身上。” 于鹤立苦笑着跟林主任道了谢。他知道无论是上次父母来重庆还是这次夏琪琪打电话来兴师问罪, 林主任虽然不赞同他和梁苏的感情,但也在尽力帮他们遮掩。此时他只恨自己能力不足,不能光明正大直接跟父母坦诚感情,暂时只能像三十年代的地下党一样先搞好保密工作保存实力再说。 等他离开林主任办公室, 梁苏早已给本科生讲完了课,坐在办公楼的花坛边等着他。见于鹤立下了楼梯, 梁苏眼前一亮,忙迎上去,撒娇让他帮着拿教材和备课本。 ”小梁老师,登上讲台感觉怎么样?”于鹤立见梁苏满面春风,便不忍打扰她的好心情。 “还可以,今天几个学生提问挺活跃的,看的出来他们是真的听进去了。”梁苏挽起于鹤立的胳膊,快步朝校外走去,“你也饿了吧,今天补助发下来,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于鹤立爱怜的摸了摸梁苏丰密如云的秀发,“的确现在得赶快出校,咱们真的是心有灵犀,我刚还跟林主任夸口说你去成都办案去了,所以我来找他聊。我估计他不相信,不过也没有当场戳穿。” “都说了些什么?看你的样子心事重重,可是又有麻烦了?” 梁苏声音淡定如无波无澜的古井,“没关系,咱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就可以。你看贺晓茹的麻烦刚解决,又有件棘手的案子找到我。那个叫何来耳朵当事人下午要过来趟,把他搜集的证据给我看。” “你这个工作,说白了不就是利用法律武器帮人解决麻烦的,现在我也跟着淡定了。”于鹤立无声无息叹了口气,“我妈上次打电话到我那儿不是你接的吗?现在她不知哪根筋打错了对这件事刨根问底,你既然在电话里说自己是清洁工,她干脆打电话来跟林主任聊清洁工的事。” “这次露馅的真巧。”梁苏拉着于鹤立走进一家新开的小面馆里,点了老麻抄手和牛肉小面,又加了两道凉菜和北冰洋汽水。 “唉,没办法。不过一时半会他们也顾不上,毕竟我大哥大嫂住在家里,大家最关注的还是新生命的降临。”于鹤立抓了抓脑袋上的碎发,“之后怎么办咱们得从长计议。要不亲爱的,你想办法留校吧。” “如果我留校,你就不会回北京了,对吗?”梁苏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是。你一旦留校就有资格落户,我就会想方设法把户口也迁过来,咱们就在这好山好水间尽情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是桃花源记中早就说过吗?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一想到能和你好好在这青山绿水间过自己的小日子,我就对北京没有一点留恋。人多、吵闹、还不自由,就为了那一丁点儿福利,回去受罪是何苦呢?” 于鹤立说的轻巧,可梁苏知道他放弃北京户口还是下了极大的勇气。不过她一向是个滑哪算哪的性格,又因为上次保研失败的事,对于毕业后的去处她不敢多想,只能尽力过好当下。而且留在重庆,意味着要放弃改革开放后东部沿海飞速发展的机会,她穿越者的金手指也几乎无法用到。她还想着去上海做律师赚钱,去深圳借一把经济特区的东风,就这么留在重庆,眼睁睁看着不如自己的人因为稀里糊涂做了选择就坐在风口扶摇直上,梁苏实在有些不甘心。 “唉,再说吧。留校的事,路教授自己都叫我不要抱太多奢望,我又何苦之后再让自己受一次打击。”梁苏用筷子拨弄碗里淋满红油的抄手,回避着于鹤立殷切炽烈的目光。 于鹤立察觉到梁苏的异样,却只以为她是担心夏琪琪会卷土重来,逼得她又一次离开重庆。他柔声安慰了几句,两个人匆匆吃过饭就分道扬镳各自忙去了。 等梁苏来到约定的法律教研室,刚走到楼梯上就看着何来抱着个巨大的公文包站在门前。梁苏抬手腕看了下时间,离约定还有大概一刻钟。 “何先生怎么来这么早?吃午饭了吗。”梁苏笑靥如花的掏钥匙打开门,内心里却抱怨何来的先到彻底打了她个措手不及,连补个口红的时间都没有。 “哎呀,这不是想快点解决吗?所以证据一拿到手就送来了。”何来抓了抓油光闪亮的脑门,“今天咱们就把委托合同签下来,我心里也定了。” 梁苏伸手拿过他递来的公文包,把证据一件件整理出来。“你这个案子的关键在于电热毯的质量是否合格,但你拿来的证据中夹的合格证对你不利。如果是无证生产销售,咱们可以把商家和厂家一起告上法庭。” 何来神秘的笑了笑,“梁律师您没做过生意不知道,其实现在很多商家,特别是中小商家合格证都是共用的。就是找其他厂家借个合格证,再偷偷搞个萝卜章,就能大张旗鼓的上市销售了。我有好多朋友都是这样开厂赚钱发了财,对了,还不光是工厂,有些餐馆肉铺的合格证也都不一定是真的。反正只要吃不坏事,谁会有刨根问底的闲心呢?” 梁苏顿了顿,没说话,只听他继续往下说。 “你说要找商家和厂家,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拿到两份赔款,真的是太好了。一旦能为芬芳讨回公道,到时候我就把判决书在她坟前烧了,告诉她人间还是有青天。”何来又大张旗鼓在梁苏面前秀起阴阳两隔的恩爱来,可梁苏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么一个油嘴滑舌的生意人,就算拿到了死亡赔偿金只会把钱往银行账户里一放,然后大声恸哭自己早逝的妻子,顺便再吸引几个无知少女的芳心。 “不肯能,国家对死亡赔偿金的数额有具体的限制。特别是这种因侵权损害行为而导致死亡的。”梁苏把目光转向窗外,“这样做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心怀不轨,借高额的死亡赔偿金行谋财害命的恶事。” 何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这,这太不公平了些。” 梁苏无意跟一个掂斤播两的生意人去谈什么公平正义,只草草看了他的证据,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委托合同让他签。没想到何来一看到律师费的数目,攥着钢笔的手半天都没落下。 “梁,梁律师,这也太高了点吧。能不能考虑降低些,毕竟咱们是老熟人,老朋友,认识这么久了。”何来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巴巴的看着她。 梁苏在心里冷笑一声,打开抽屉就将代理合同收了进去。“收费标准是国家定的,所里也要审核。又不是进我自己的口袋,我哪儿有能力帮你降低。何先生,要不算了吧。你自己写个状子向法院起诉,或者去别的律师事务所问问。” 这番犀利的话语怼的何来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梁苏心想我这里又不是讨价还价的菜市场,何必为了一点黄白之物吵得脸红脖子粗,简直有辱斯文。何况她也不缺案源,至少还有路教授这个树大根深的大腿可抱,也不至于迫于生计去违心的做案子。 何来面露痛苦的和梁苏僵持了一会儿,见梁苏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压价的空间,便咬着牙在合同上签下了鼎鼎大名。梁苏随后便跟他聊起具体的案情来,抛开那些过于煽情的话,其实何来的沟通能力倒是比一般人强很多,这也许就是他能顺利挣下第一桶金的原因。 至于将百货公司和生产商哪一方作为被告,哪一方作为第三人,梁苏和何来倒有了意见上的不一致。何来主张就在重庆本地起诉,原因很简单,他不想在律师费之外再掏任何差旅费了。而梁苏则认为这件事还需要商榷,今日看到证据她才意识到严重的一点,这个案件很可能不只有适用法条竞合的关系,也许还会涉及法律之外的诸多因素。 第77章 弥彰 · 梁苏三下五除二打发走了何来, 把大包的证据找了个档案袋一股脑塞进去,沉甸甸的拎在手里回寝室。贺晓茹留了个便条贴在门上,说今天要给政治系本科生做思想教育辅导, 晚些时候再回来。 梁苏觉得何来还算有心,当初买电热毯时的所有东西都尽可能完整保留着, 除了时代所限很多材料不太规范之外没有别的问题。比如并没有完整的使用说明书, 只有一个简易的包装袋, 上面印着花哨的牡丹凤凰图案。 梁苏觉得这个案子蹊跷的点就在电热毯上,那电热毯已经使用一年有余,按理说漏电的话早就发现了, 为什么相安无事直到导致孙芬芳的死亡?而且孙芬芳的几个孩子都曾经睡过这床电热毯,却安然无恙生龙活虎着,哪怕是何来本人也多次睡过,为什么不偏不倚一下子就电死了孙芬芳呢。 既然冥思苦想许久未果,梁苏索性把那透着古怪的现场照片放在一边,又看起医院的急救记录来。孙芬芳是触电而死的,这点在好几项记录中都能够得到印证,梁苏并不怀疑这个结果?可是出警记录分明说现场一切正常,哪怕是电热毯都没发现异常, 这点的确让人匪夷所思。后来孙芬芳去世,所有的个人物品都按照传统习惯付之一炬, 也包括那床杀人的电热毯。 这时候寝室的电话铃声想起,于鹤立慵懒中带着磁性的声音听得梁苏胸口微微发颤,“亲爱的,来店里一趟, 为夫今天卖出了好几样电器,带你去见见世面。” 梁苏不知道于鹤立胸中又有什么鬼点子, 却也敌不过自个儿的好奇心,放下证据随意换了身衣裳就出去了。电器行这时已经处在半打烊的状态里,一边的卷帘门早已放下,另一边懒懒的卷起一半,透出里面昏黄的壁灯来。 走进电器行,于鹤立正盘腿坐在一张躺椅上,随意的翻着手中的托福书。梁苏走到他身边坐下,说了新收案件的事。于鹤立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反正你也不用急,多的是时间慢慢想。大不了先发个律师函呗。” 梁苏摇摇头,只说案情古怪,又说起何来信誓旦旦要为妻子报仇却极其看中赔偿金的事。于鹤立让梁苏先动身,市中心开了家西餐厅,今晚带她去见见世面。两个人依旧跳上那辆灰扑扑的面包车,一路风驰电掣的往市内开去。 “对了,刚才你说的案件我有个奇异的想法。”于鹤立平视前方,熟练地换挡,“你不觉得这个生意人深情的有些不合时宜吗?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中年男人的三大幸福,我虽然不赞成,但举得这么说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以何来的经济条件,他续娶妻子并不算困难。” “确实,何来看起来情商智商都不错,虽然外形普通,但娶个想改善生活的年轻姑娘易如反掌。”梁苏苦笑道,“但我们没有证据。而且作为律师也没有帮助案件侦破的义务。不过如果真的找到确凿的证据能证明何来有杀妻的嫌疑,还是可以报告给警方,这毕竟是每个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 西餐馆坐落在解放碑百货商场的附近,看起来刚开业不久,各种陈设都是簇新的。 于鹤立兴致勃勃的教梁苏握着刀叉切牛排,梁苏只能装着生疏的模样尽可能去学,心里却仍然牵挂着案情。于鹤立见梁苏学的快,愈发觉得自己教人的技术炉火纯青,于是笑呵呵的切下一大块牛肉放进嘴里。 “唉,说真的,这牛排味道差强人意。”于鹤立把嘴里的牛排匆匆咽下,又灌了一大口咖啡。 “怎么说?”梁苏小口品尝着牛排,她其实没有吃出这东西和上辈子大城市牛排馆里的高级和牛有什么区别。总之一样清淡无味,如果能自己选,她宁愿去学校外面的火锅店里点一盘麻辣牛肉,投进红通通香喷喷的牛油锅底里,再蘸上芝麻油和蒜蓉调制的油碟,这才叫做唇齿留香。 梁苏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尝不出味儿,只觉得难嚼的很。” “他们画虎不成反类犬,其实北京的牛排馆子无论是苏联人还是东德人开的,都会细细的把火候分为三分熟、五分熟和七分熟,哪像这样一样囫囵煎了送上来。同样的牛肉,七分熟可能鲜嫩中带着肉汁,全熟可就干柴难咬了。改天有机会带你去大城市见识下真正的西餐。”于鹤立笑着说。 梁苏听了于鹤立的话,仿佛脑海里沉淀了一下午的多米诺骨牌被推到了第一片木板,顿时堵塞许久的思路都通透起来。同样的牛肉,不同的做法导致与完全不一样的口感。那么,同一块电热毯呢? 上辈子梁苏在初中理科成绩不错,只是高考分班时误打误撞进了文科班。她依稀记得,导体和半导体之间其实可以相互转换,如果电热毯当时被做了手脚,其余人睡着没事,而孙芬芳上去的时候本来不导电的腈纶电热毯一下子变成了导体,接通电流,那么孙芬芳的全身也会被电流穿过,自然凶多吉少。 把一块腈纶电热毯变成导体的方法有许多,可以在里面加入金属丝,也可以泼水,还可以在孙芬芳的衣服上做手脚。如果是这样,那孙芬芳就会死的神不知鬼不觉,连警方都只会把这个死亡当做意外。 梁苏放下闪着冷光的刀叉,心里全是何来一面诉说深情,一面大开狮子口要赔偿的模样。刚吃下去的牛排在喉咙中泛出一股腥气,实在让她心里堵得慌。按照何来的说法,孙芬芳和他白手起家,生儿育女相互扶持多年,刚搬进了舒适的大房子里却遭此横祸,实在太不幸了。 于鹤立看出梁苏吃饭的心不在焉,以为是牛排不合口味,又点了罗宋汤和蛋糕给她打包回寝室当宵夜。梁苏拿着手中的纸盒,说急着要去专家楼找导师一趟。毕竟这事情她是第一次遇到,有些束手无策。 路教授此时正洗了澡穿着睡衣在床上听收音机,迷迷糊糊的听见门铃响,打开一看见梁苏抓着两个袋子站在门口,袋口露出的纸盒上还有重庆新开的西餐厅的名字。于是闪身请梁苏进来,又到厨房冲了两杯咖啡。 “这么晚还送吃的来,是不是觉得我无夜宵不肥?”路教授笑呵呵的打开纸盒,拿起巧克力蛋糕咬了一口,摇着头说,“不够醇香绵软,奶味也不足,还加了许多白糖,看来厨师一定偷工减料了。” 梁苏知道路教授早年曾旅居海外多年,对西餐的要求一定比她高很多,只得红着脸说自己班门弄斧。 “没事,反正聊胜于无。对了,你喝咖啡睡得着吗?受不了我去给你换菊花晶。”路教授眯着眼睛把玩着手中的糕点,“说吧,这么晚过来又有什么事?” “如果委托人有犯罪可能,而我却没有证据,那该怎么办?”梁苏愁眉不展,并没有心情去碰雪白瓷杯中黑褐色的液体。 “打击犯罪不是我们的义务,我说过,没有必要越俎代庖。”路教授口气轻松的看着梁苏,“我早就说过,做这一行要时刻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果只有一颗寻求正义的心却没有合适的方式方法,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伤人害己。” “我知道,但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有杀妻嫌疑的人在眼皮子底下放浪形骸,还可能拿到巨额赔偿金。”梁苏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才半夜过来求您的指点。” “如果是我,会让这个案子有条不紊继续进行下去。该起诉起诉,该追究民事赔偿追究民事赔偿。”路教授微笑的扶了一把眼镜,“何况律师举报委托人的事一旦传开,以后找你办案的人数量会急剧减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派。” “但袖手旁观我实在干不出来,尤其是面对这种人命关天的问题。”梁苏有些发急了,“我们虽然职责不是惩罚犯罪,但看着犯罪发生却无动于衷,好像也不是咱们法律职业共同体应有的做派。” “我没有叫你袖手旁观。”路教授微笑着含了一口咖啡,缓缓咽下,“你呀,还是太心急了,要记住,欲速则不达。” “您有办法?”梁苏声音一下子太高了八度,“太好了,我就知道案子的事您作为导师不会不管。” “那可不一定。”路教授气定神闲抬了一杠,“如你所言,只是不想纵容杀妻恶魔逃脱法网而已。不过小梁你千万要记住,必须尽可能挖掘出证据来,一招将恶魔打的没有还手之力,不然一旦他有喘息的机会,你会成为他下一个报复对象。杀人灭口对他不算难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只有做到滴水不漏,才能保护好你自己。” 梁苏这下子有些不理解了,“您刚才还说律师不能举报委托人的。现在一下子又信誓旦旦要打击犯罪,还要让我保护好自己,这难度一下子太大了些。” 路教授笑吟吟地说:“可是法官可以。你在起诉时只要把可以证据都交给法官,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第78章 声东击西 · 该如何利用法官的权威性, 这个问题横在梁苏面前,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关键是还不能让何来看出自己的用意,不然的话只怕她还没得到正义, 丧心病狂的杀人者就提了凶器到学校守株待兔。 夜已深,梁苏不便在路教授家久留, 便沿着熟悉的山路从后门绕回寝室。贺晓茹已经回来, 兴致勃勃的跟梁苏聊起政治系新进的大一学生来。这帮孩子比当年的她们有想法的多, 并且有了些敢作敢当的势头。贺晓茹感慨自己跟学生打交道本来以为可以延缓衰老保持青春的心态,没想到一番接触之后更觉得自己跟他们有着不可愉悦的代沟,甚至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你如果一直保持青春洋溢, 妞妞也没法长大啊。”梁苏笑道,“何况心态青春与否我觉得没必要刻意追求,坦然跟着自己的想法走就好。” 贺晓茹在梁苏这段时间的熏陶下已经不那么自卑了,她喜笑颜开的白了梁苏一眼,“我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总得有些自知之明的。还好在系里的学生中也不算年纪最大的,还有一位研二的学长,已经快四十岁了呢。” 梁苏双手背在脑后躺在床上, 琢磨着自己的四十岁应该不用再悲催的刷学历,只怕会更悲催的在职场上奋勇搏杀。那时候前辈还不至于退休让贤, 后浪又虎视眈眈的汹涌而来,前有豺狼后有虎,能给她留一个容身之所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法律实务这个行业有一定的特殊性,记得她跟金玄前一阵子聊起来退出实务界的事情, 金玄的回答有些出乎她意料。既不是路教授估计的太爱惜羽毛眼里揉不得沙子,也不是梁苏想象中最新学术无法自拔。答案有点让人啼笑皆非——金玄坦言自己的身体状况再也承受不了高压高强度的工作状态, 作为律师又避免不了天南地北的连轴转开庭和跟进项目,只能选择工作强度稍低的理论研究。 这么想来,等梁苏四十岁的时候,只要健康状态不错,保持精力旺盛,比后起之秀她多了经验和历练,比老前辈则精力要旺盛许多,没准在实务界真能立足脚跟大有作为。梁苏正感叹同样一件事换种心态就能柳暗花明,没想到灵光一闪,居然想出何来案的另一个解决办法。 既然法官水平层次不齐,又难免遇到没责任心的,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敷衍过去,那么可以将希望投向此案有关的被告和第三人——百货公司及电热毯生产厂家。可以说法官作为案件的审判者必须保持中立,但对方当事人以及可能被判有赔偿责任的第三人态度就不一样了,他们很可能为了自己的名誉和经济利益与何来争个你死我活,特别是在这两方面也雇请了律师的前提下。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没等到梁苏把起诉证据规整出来,何来又跟她通了电话,说找到媒体朋友,可以利用新闻媒介散播压力。梁苏想都没想就应允了。她还说既然决定利用新闻媒体造势,就应当越热烈越好。何来表示他一定会尽可能多露面,不光在重庆市的各大报纸上接受采访,争取把事情闹到成都,博得整个四川省乃至大西南新闻界的关注。 梁苏腹诽何来的贪婪和愚蠢会成为他脖子上致死的最后那道绞索,嘴里却一再催何来赶紧把律师费汇到所里去。或许是对案件结果过于乐观,没到两星期梁苏就接到所里电话,说已经收到了何来的律师费并开具发票。既然钱已经落袋为安,梁苏决定用最快速度启动诉讼程序。 期末考试梁苏整个状态都是心不在焉的,等考试结束,她迅速按何来的意思像百货商店所在地的法院提起诉讼,并把所有证据一股脑儿交了上去。其实路教授之前教导过她,在对手强大,案情重大复杂的情况下必要时候可以尝试着搞证据偷袭。这是法学实务上一个灰色地带,对迟交证据的行为并没有明文应允,一切自由裁量权都在法官手中。但司法实务中往往法官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唾手可得的证据,因为害怕自己的武断最终凿成冤假错案搬起石头砸了脚。 梁苏想着想着,心里就觉得刺激。终于在又一个开学到来的时候,法院给她送来了开庭传票,这意味着起诉方的证据已经全部送到对方当事人和第三人手中,万事俱备,东风亦来。 于鹤立也很关心这个案子的结果,却不好问梁苏太多,生怕造成她太大的压力。梁苏一边虚与委蛇跟何来周旋着,一边留心关注着案件进展。毕竟兵行险招,她这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又是头一次,胸中还是心虚的。 终于挨到开庭那天,梁苏特意跟学校告了假,带着当事人何来前往法院。电热毯厂家并没有请代理律师,出庭应诉的是作为法人代表的总经理本人。而百货公司则从省府成都聘请了一位女律师,端庄儒雅,资历深厚,让梁苏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在质证环节,梁苏反复强调原告证据的合法性和关联性,却没有太过说真实性。电热毯厂家的经理围绕着电热毯生产的质量合格展开论述,并反复强调该款电热毯的相关数据完全符合国家标准,相关检验合格手续一应俱全。 梁苏的余光不经意瞟向旁边埋头做笔记的女律师,她低着头,只看见后脑上一截白皙的脖颈上乌黑圆润的发髻。梁苏胸中祈祷这个资深的律师姐姐能发现证据端倪,一锤定音式的提出质疑,甚至直接报警走刑事案件程序。 果不其然,等到轮到百货公司的代理人发言,女律师毫不客气的针对原告证据展开驳斥,言语洗礼,并且恳请法官对证据的真实性展开调查。休庭间隙,何来愁眉苦脸的找到梁苏,问她具体想法。梁苏则建议何来坚持要求法院审判,拒绝调解,理由是如果是判决之后不服气还可以上诉,但调解书一旦签字就尘埃落定,事后哪怕悔的肠子青都必须履行。 何来点点头,“既然梁律师都这么说,我一定要坚持请法官判决,而且赔偿数额一分钱都不能少。但愿这次青天大老爷能重庆显灵,使我爱妻死能瞑目。” 于是庭审恢复之后,何来第一时间跟法官阐述了自己坚持要判决结果的想法和不会对赔偿数额让步。法官看着面前一大堆证据,和三方各执一词的理由,头皮都发麻了。于是宣布庭审到此为止,改日再宣判不迟。这个结果在梁苏预料之中,她靠在椅子上歇息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等梁苏磨蹭着走出法院,见代理百货公司的女律师正等在门口,冲着梁苏比了个“V”,又不等她回应就上出租车离开了。梁苏回到于鹤立的面包车上,匆匆赶回学校,却发现路教授正翘着脚坐在校门口的木头长椅上等她。 “导师,我还没来得及写复盘记录......”梁苏声如蚊蚋,仿佛偷懒不写作业被抓个正着的法学低年级学生。于鹤立看不过她一见自己导师就原形毕露,在车内抓住她袖子晃了晃,示意稍安勿躁,沉着应对。 路教授瞟了她一眼,“这个案子复盘记录可以不急着写,等媒体有了追踪消息再说。” 梁苏微微有些惊愕,“您不是最介意媒体干预司法的吗?您还总是举例西方的三权分立,说司法权作为社会救济的最后一道防线,应该具有充分独立性,才能完全发挥应有的公平与公正。” “媒体这次不会干预审判,因为百货公司的律师白露已经报警了。至于侦查环节,媒体的作用只会是推进和督促,改变不了实际结果。”路教授气定神闲的看着大跌眼镜的梁苏,“白露是我在东吴大学念书时候的师妹,以我母校的教学质量,这点破绽轻而易举可以看出来。” 梁苏目瞪口呆,“怎么这么巧?百货公司随便请了个成都律师,居然也毕业于东吴大学。” “没什么稀奇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而已。既然百货公司有钱,肯出的律师费又高,我自然得给他们介绍个自己人做律师。”路教授笑得眉眼舒展,“好比你,我也没少让你跟案子,顺便分一杯羹啊。再说你代理原告一方,我作为同所同事,为了避嫌也不能亲自代理啊。” 梁苏一下子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导师居然在背后临门一脚,悄悄的帮她在声张正义上布局。路教授见她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反倒背着手笑呵呵的转过身去,顾自回专家楼了。 梁苏对身边的于鹤立道,导师智勇双全,自己或许永远没办法与其并驾齐驱。于鹤立让梁苏不要多想,毕竟她还年轻,一切皆有可能。 “对了,你觉得我要不要联系下白露律师,毕竟这件事她帮了我不少。”梁苏抓着于鹤立的袖口巴巴问道,她实在不愿意欠他人人情,尤其是一个前辈兼同行兼对手的。 于鹤立摇摇头,“不用,就算这是个人情也是要路教授来还,解铃还须系铃人嘛。而且白前辈拿到了高额律师费,也在媒体上露脸提高了知名度,本来就没亏啊。” 第79章 晴天霹雳 · 案子判下来的时候梁苏正和于鹤立在店里盘点账目, 本来邮递员把判决书直接送到了办公室,正好遇到路教授拿了资料回来,就绕一脚把判决书送到女生宿舍楼下的信箱中, 被贺晓茹看到,主动要了来拿到电器行给梁苏。 “不放在我座位上啊。”梁苏喜滋滋的招呼贺晓茹进来坐。贺晓茹看了于鹤立一眼, 礼貌性的笑了笑, 转身走了。 “你舍友似乎见了面觉得尴尬。”于鹤立摸了摸额头上似有若无的汗珠, “唉,下次你别让教授跑到宿舍楼下去送信,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梁苏愣了一下, 笑道:“医生不是说路教授要适量运动吗?重庆山路多,有的时候来往穿梭起来反而对他的身体有利。” 于鹤立看着梁苏,想到房间内被翻了几页的托福书,心中怅惘,“这样,咱们今天去给你舅舅报喜吧。记得你前一阵总在忙,好久没跟加拿大那边的亲戚联系过。” 梁苏乖顺的点点头,看了在货架上擦拭电器的柯辉一眼:“这孩子干活愈发认真了。” “他是个死脑筋,交代的事情学的慢, 不过努力起来一丝不苟。”于鹤立傲娇的笑了笑,“所以嘛, 好的士兵需要好的将军来□□。” 梁苏懒得回应于鹤立,顾自转身去找柯辉交代了几句。自从帮柯辉要回工资后,这孩子对梁苏愈发崇拜了。不但学姐前学姐后跑的殷勤,就连对电器行的事都上心了许多。于鹤立见柯辉是个可造之材, 开始教他一些修理电器的基本原理。柯辉虽然笨拙,可是最近勤学苦练也掌握了不少。 重庆的夜晚是多伦多的早晨, 接电话的依旧是大舅梁青,听起来声音沙哑,似乎心事重重。梁苏跟他寒暄了几句,听对方心不在焉,转而说要和外公梁秋唐说几句。 梁青支支吾吾说梁秋唐正在外边遛弯,估计很久的不会回来。梁苏胸中诧异,之前几次通话,大舅也总是说外公在遛弯。怎么一个八旬老人还把自己当运动健将,早上也遛弯下午也遛弯?梁苏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告诉大舅梁青要想方设法找到梁秋唐,跟她说上几句才放心。 于鹤立看梁苏脸色苍白,嘴唇发灰,绕出店门买了一瓶汽水回来。梁苏一连喝了好几口,情绪也平缓了许多。她东扯西拉的跟梁青聊起最近生意上的事情,也汇报了自己在律师界所向披靡的几个案件。梁青不但就生意场上的事情支支吾吾的敷衍她,还关心起她未来的婚事。 “你有空来加拿大一趟吗?”梁青的口吻中蕴藏着许多不确定,“苏苏,如果结婚了,把老公带来也没事的。” 梁苏心虚的看了眼扶着她肩头的于鹤立,不知对方是否听到了她话筒中的对话。梁苏决定顾左右而言他,毕竟此时谈婚论嫁还太早了些,尤其是于鹤立还没有考出托福成绩,不确定能不能顺利拿到录取通知书和签证。 “外公病了。”梁青听完外甥女长篇大论的发言,幽幽的来了这么一句。 梁苏心脏狂跳了几拍,顿时手脚冰凉。“舅舅,你别吓我。我还打算让外公抽空再回一趟国内,饱览祖国大好河山。” “外公的情况时好时不好,如果加拿大这边再不能控制病情,我只能把他带到美国去医。”梁青叹了口气,“苏苏,其实你并不方便出国,对吗?” “我,有点,不过如果需要我也可以绕香港飞过来。”梁苏一时语塞,脑海一片空白,只能顺着梁青的话说下去。 “你外公一直希望你过来看看。好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一时还等得起。”梁青颓丧着说,“苏苏,他自从回庐景为你妈妈扫墓之后,回加拿大日思夜想,身体越来越糟。现在有时候已经不太清醒,前几日叫我哥,昨天情况还好,中午却晕倒在沙发上。我们实在手足无措呀。” “送医院没有?”梁苏抓着于鹤立的手指迅速收紧。 梁青在电话那头抽了抽鼻子:“先是看了家庭医生,医生说情况不妙才送到市区的大医院。你不知道加拿大看个医生有多麻烦,不到病的站不住根本没办法看急诊,哪怕有钱都只能排队。去美国可能会好些,毕竟那边有很多医科大学的附属实验室,手术水平也非常精湛。” 梁苏无助的看向于鹤立,本来他正在一旁吸着梁苏喝剩的汽水,见此情形马上走过来,双手环在她的腰间,手掌温暖而厚实,让她倍感欣慰。 “那你们有办法去美国吗?据我所知美国的医院很多也床位紧张,水平参差不齐。”梁苏本想再提一嘴收费贵,后来想着以梁氏集团的雄厚实力,只要不是肆意挥霍,根本无需考虑金钱花费。 “在等政府对包机的审批。”梁青咳嗽一声,绝望地说,“苏苏,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没有了健康,也就什么都归零了。外公在商场风云一辈子,现在清醒的时候仍然指点江山,糊涂的时候却只能退缩回咿呀学语的幼儿。据家庭医生说是内出血造造成血块压迫了脑神经,我们家庭医生虽然水平高,可苦于没有器械做不了手术。我们可以想到办法从香港进口,却没办法快速通过海关。” 梁苏无法想象和蔼而精明的外公变成一副颓败而呆滞的白痴老人模样,虽然生命危险不大,但很难保证他还认得出自己。为什么这个年代没有互联网?许久没见过外公的梁苏心急如焚,如果能用互联网,她就可以和外公视频,鼓励老人抗击病魔,成功迈入百岁之年。 “对了,外公一生的心血都在梁氏集团的产业上,现在公司情况还好吧。”梁苏想到之前大舅瞒着外公在国内投资,差点赔了个底儿掉。 “生意上的事还好,有你二舅代替我们满世界的飞,也瞒着公司高层,股价还算稳定。对了,你二舅最近看中了曼谷附近的一块地,想买下来经营热带水果加工。你知道加拿大纬度高,冬季极其寒冷,水果不但贵品种还少。”说到生意,梁青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我们有时候趁你外公清醒还会安排他参加一些会议,连梁氏的高管们都没发现他生病。” 梁苏以她有限的医学常识判断,外公或许是因为心脑血管疾病引起的痴呆,如果能成功活血化瘀,把脑中的血块消除,恢复正常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她既然知道实情,只嘱咐好大舅细心照顾外公,过了会儿就挂了电话。 于鹤立起身结账,好好的一张大票交出去,回来只剩下几个硬币。“看来我得努力赚钱了,不然连媳妇儿的电话费都出不起,更别提出国探亲。” 梁苏心情低落,无暇跟他开玩笑,“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现在外公生病了,加拿大医院又要排队,我担心延误病情。” 于鹤立刚才在梁苏身后,虽然具体事情没有听明白,可从梁苏的心境起伏中能感受到不是什么好事。“我记得前几年见到他老人精神矍铄,鹤发童颜,怎么一下子就病了呢?” 梁苏靠在于鹤立肩头,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暖热的体温,熏在身上十分舒服。“鹤立,你相信中医吗?我不忍心外公耄耋之年还要进手术室,如果能真的请到中医,或许能药到病除活血化瘀于无形。” 这下子于鹤立彻底难住了。他作为一个身体健壮的年轻人,医院都少去,更别说熟识了。“这件事你有机会可以问问你的导师,毕竟他人脉广,也动过手术,应该会在医疗界有些资源。或许还可以问一问金玄教授,省城有没有心脑血管方面的名老中医。” 回学校的路上梁苏都没说话,直到贺晓茹回到寝室,看见原本活泼开朗的小室友闷闷的坐在床上,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她关切的问起梁苏具体情况,梁苏想了想,去除了外公的个人信息,把原委告诉了她。 贺晓茹不愧比梁苏有经验很多,“听你说病人就诊很不方便,也不想信西医,所以想寻求中医帮助。可是人在外地,根本没办法亲自来重庆一趟,所以想求个方子,对吗?” “我不想老人受太多折磨,所以想寻求比较温和的治疗办法。怕老人受不住,也怕在长久折磨中失去抗击病魔的信心。晓茹,你们那里有没有厉害的中医?”梁苏殷切的看着贺晓茹,希望能获得肯定的回答。 “我想想。”贺晓茹揽住梁苏的肩,“先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我家里是县城,即使以前有过名老中医也在运动的时候被砸了医馆,下放务农。不过离我家不远的滁州有一座中药基地,还有一个中医专科学院,或许那里能找到靠谱的医生也说不定。这样,我一个高中同学就是滁州人,改天我问问他有没有门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抚养费纠纷 · 由于许久未曾联系, 贺晓茹只能拐弯抹角的通过信件去找昔日的班长要老家在滁州同学的联系方式,一来二去等联系上人已经是月余之后,梁苏得到了几个似是而非的方子, 都是中医药学院治疗心脑血管疾病的,只是开方的老大夫说过, 最好还是得让病人亲自来一趟滁州或者合肥, 望闻问切了才能有精准判断。 梁苏捏着薄薄的几张方子, 苦笑着夹进书里。从大陆没有办法邮寄药材出国,只能看什么时候梁青有可能去一趟香港。想到这里,梁苏心中仿佛有万千虫蚁噬咬, 觉得外公的病片刻也不能再等下去。 她急匆匆的带着于鹤立来到市中心的邮局里,忐忑不安的拨通了梁青的电话。梁青听了她的叙述情绪也还平静,说最近梁秋唐的情况好多了,可以正常去公司开会和签署一些重大文件。 “你外公有点想你毕业了过来看一看,他说身体还挨得住,可以四处走走看看,顺便去镇上的别墅里把那些古玩交还给你。”梁青口气有些遗憾,“如果方便的话就提前想办法吧,最近出国的人挺多, 加拿大使领馆一个签证要排很久的队。” “好的,我考虑下。”梁苏言简意赅的回应了他, 又反复叮嘱要照顾好外公,这才恋恋不舍的挂了电话。一身嬉皮打扮的于鹤立坐在角落里,笑眯眯的看着她。 “听消息爷爷情况好了很多?”于鹤立拦着梁苏的肩膀,低下头在她脸旁耳语道, “苏苏,不担心, 都会有解决办法的。” “大舅说人清醒了些,但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梁苏忧心忡忡的迈出邮局,“现在还让外公去公司签署文件,如果是在中国的法律里外公有没有行为能力都不一定。” 于鹤立抓了几下头发,勉强地笑了笑,“法律上的事情我一点儿都不懂,但你不觉得奇怪吗,一直以来都是你大舅梁青与你和爷爷对接,你那个二舅却从来没有存在感。” 梁苏抿着嘴想了想,觉得于鹤立说的有一定道理。“其实我一直也这么看,听外公讲起来二舅爽朗憨厚,二舅要聪明许多。可公司的事一直是大舅在外公身边帮助处理,只有这次外公情况不乐观,二舅才慢慢走到台前来。” “你二舅多大了?”于鹤立面容严肃,冷不丁开口,“如果他俩年龄差的不大,在我的角度可以看出一些问题。” 梁苏回忆了一下,似乎二舅和大舅相隔不过三五岁,“我倒是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和爱好,而且外公一手掌握公司,有点志气的孩子应该都会想自立门户,不在父亲的庇佑下过日子。或许二舅在梁氏之外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也说不定。” 于鹤立本来正准备发动汽车,听到这话踩住刹车摇了摇头,“你不太懂商业世家,都讲究一个传承,子承父业,兄终弟及。你二舅纵然兴趣和才华不在经商上,多半也得跟着爷爷学做生意。当时爷爷他们还没有找到你,除了这两个儿子,还有谁能信任呢?” 梁苏支吾一声,将信将疑。 “很多庞大的家族,成长到枝繁叶茂不是一朝一夕,而是许多代人的传承和坚守。人人都羡慕簪缨之家,钟鸣鼎食,身着锦绣,可往往这些家族出生的子弟,无论男女都与生俱来的被赋予重大责任。无论是择业还是婚姻,能够顺应自己心思的很少。”于鹤立仿佛颇有感慨。 梁苏愣了几秒钟,“你算吗?” 于鹤立苦笑了一下,“我有个大哥,而且父亲并不那么死板,所以才能偏安西南一隅安稳度日。也是因为我的野心其实并不高,喜欢随遇而安,特别是怀抱美人,手握膏粱的纨绔生活。” 梁苏知道他全然是开玩笑,她眼见他独自一人从打游击组装收音机起家,一步步支撑起电器行,买面包车进货送货,挑选打工的学生,直感慨千难万难还是当老板难,毕竟干律师只需要专业和社交能力,而当老板必须处处周全面面俱到,一刻也马虎不得。 两人在室内转了一圈,于鹤立为了感谢林主任上次在母亲面前帮他开脱,特地去百货商场副食品柜台想挑选一款苏联进口的巧克力作为礼物送过去。结果刚到百货商店却被告知,所有苏联进口的产品,包括但不限于衣料、零食、肉制品都没有按期到货,似乎是生产线上有些不顺利。 梁苏心中明白,这时候距离苏联解体五年不到,整个苏联国内自然一片混乱。“我们不买了,看看上海产的糕点吧,既然林主任爱吃巧克力,找些精致的奶味儿甜食准没错。” “你不知道,我送给林主任的东西他八成会转送给别人,自己一丁点儿都留不下。不说远的,我刚入学的时候送过林主任一些北京产的蜜饯和果脯,后来听说都被送给了符校长。”于鹤立苦笑着,“所以我刚才想既然都会落到那些体面的领到手里,不如买进口的,说出来倍有面子。” 梁苏腹诽为什么都买苏联食品,如果能弄些工业品艺术品收藏起来,没准过个十几二十年价值能翻十几翻。两人又在乏善可陈的商店里走了一圈,实在没心仪的东西,绕了几圈买了些苏打饼干就回学校了。刚刚开到专家楼门口,就见路教授开着窗户喊梁苏的名字,于鹤立赶忙一脚油门停下车,看看梁苏的导师又有什么吩咐。 ”上来一趟。”路教手对梁苏挥了挥手。 等梁苏来到路教授家,发现地上的案卷又多了起来,零零落落铺满了整个书房地面。“最近是怎么了,案子都扎堆了吗?”她笑着打趣道。 “哎呀,你别说了。”路教授做了个“嘘”的手势,“我觉得情况不太妙。这些日子两大阵营矛盾日渐尖锐,真擦枪走火起来只怕又要过封锁线下的苦日子。我先多攒点钱放在腰包里,遇到事情也不慌。” 梁苏看着导师鬼鬼祟祟的样子,内心佩服起他的预见性和未雨绸缪。路教授递给梁苏一个薄薄的案卷袋,“这个案子就交给你吧,下下周就要开庭了,我最近事情多,没有精力管。” “您,是不是有点饥不择食了。”梁苏低头打开档案袋,不禁哑然失笑,“这是个关于离婚后抚养费追讨的,您专攻合同商经,一般不接这类案子的啊。” 路教授胸有成竹的笑着,“这是为你接的。上次在学校里遇到金玄,他说你搜集了很多案例用作课堂授课,孩子们挺受用的。我就在想,别人的案例再典型,也比不上自己亲自打过的刻骨铭心。” 梁苏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与路教授对视。她知道这老狐狸能屈尊纡贵接这种小杂碎案子,情况肯定没那么简单。“导师,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她对路教授撒娇道。 “咳咳,好吧,实话告诉你。”路教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这是司法局摊派下来的法律援助案子,我看孩子可怜,也就收了。这种案子没钱赚,不过如果做好了有登报上广播的机会,正好给你试试。” 梁苏水亮的大眼睛顿时笑成了两弯月牙儿,“谢谢导师。”她浅浅鞠了一躬,把案卷袋抱在怀里,心里美滋滋的。念大学的时候她经济困难,路教授想方设法贴补她,现在生活无忧,对方又把扬名立万的机会送到她手上。不过正因为带着导师的殷殷希望,梁苏总是觉得亚历山大。万一搞砸了,自己丢人是小事,可千万不能毁掉路恩平这块渝城政法实务界的金字招牌。 回到宿舍梁苏顾不上吃饭,匆匆泡了杯麦乳精就开始研究案情。这个抚养权案子非常简单,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找数年未见的父亲要些学费书本费等必要的费用而已。父亲已经另行组建家庭,只怕后母不太乐意丈夫与前妻和女儿纠葛过深,因此才百般阻挠他们见面。 看到这里,梁苏忽然想起贺晓茹的女儿妞妞来。如果贺晓茹之后没能成功调去兰州军区,甚至和丈夫姻缘散尽,以她婆婆公公的德性,也是万万不会让妞妞见贺晓茹的。如果女儿妞妞的抚养权在贺晓茹手上,估计想要抚养费也是做梦。 梁苏正想着,门外钥匙声响起,贺晓茹抱着厚厚的一摞资料走了进来。“苏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今天收到了期刊编委会的发稿通知。” 看着贺晓茹喜出望外的脸,梁苏伸出大拇指,打心底由衷的为她高兴。“太好了,恭喜晓茹姐离毕业又进了一步。” 贺晓茹笑容满面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忧郁来,“苏苏,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该不该高兴。这封发稿通知里还夹着一张附属说明,让我寄十五块钱的版面费给编辑部。”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情理 · 梁苏啼笑皆非, 她上辈子见过高校里沽名钓誉又野心勃勃的草包辅导员为了评职称找学生代写论文,后来因为没有兑现承诺的几千大洋导致捉刀的学生胸怀不满举报到教务处,最终虽然低调处理, 还是成了全校的笑柄。没想到这年头居然交版面费发论文已经隐隐有了苗头。在梁苏看来很多期刊杂志在二十一世纪早就脱离了财政补助,编辑们需要发工资买社保, 交版面费无可厚非。可这个年代期刊杂志社都是国营的, 明显就是编辑借手中的权利往自己口袋里捞点油水。 “那你交不?”梁苏装作不经意问贺晓茹。 “我也没决定, 不过咱们学校要求三篇论文毕业,现在就能发压力小不少。苏苏,我不是你, 有个厉害的导师,我导师刚得了个孙子,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我们几个师姐妹常年处在放羊的状态下。”贺晓茹的口气十分无奈。 或许这就是现状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发稿子的时候注意下原创性,别照搬别的图书杂志上的东西。”梁苏轻飘飘甩来这一句,现在还没进入互联网时代,没有查重这一说, 但估计已经有人想走捷径用拷贝式抄袭来发论文。 贺晓茹无声地点点头,拿了衣服去洗澡。梁苏心念着外公的事, 又想起白天于鹤立对二舅的质疑,觉得梁家也是个复杂的大染缸,如果真融入了还不知道会发现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梁苏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昏睡过去。夜风微凉, 梁苏又衣着单薄,第二天就鼻塞流涕发起烧来。贺晓茹给她冲了一杯味道诡异的感冒灵颗粒, 梁苏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喝了下去。然后拿起昨天带回来的案卷,一点一点开始摘录重要信息。 关于抚养费案件,第一点要证明的就是父母子女关系。起诉的小姑娘叫韩薇,今年才八岁。梁苏琢磨着有两种诉讼思路能够让小姑娘选择,一种是抚养费一次性付清,从眼下计算到十八岁;另一种则是按月支付,一笔一笔到韩薇成年。 梁苏觉得这两种方法各有利弊,第一种韩薇能尽快拿到钱,至少未来的许多年不用再为生计发愁;风险则是未来经济飞速发展带来的通货膨胀和未知的医疗、教育费用目前难以精确估计,如果真的有一天现在给付的抚养费不够用了,还得二次起诉,那时候证明难度就高了很多,而且父亲一方肯定难以接受的。第二种方法按月给付则可以考虑到通货膨胀因素采取年年递增一定比例的办法解决,而风险就在如果父亲一旦拒不执行法院判决,小韩薇一下子就没了保障,生活肯定陷入困顿。而且这样后母会时时刻刻盯着父亲与小韩薇的联系,对双方家庭都是隐患。 这个看似案情简单的抚养费纠纷一下子让梁苏犯了难。她独自卧在被子里苦笑着,当事人韩薇看似父母双全,却显然没有她这个父母双亡的穿越者过得愉悦。如果韩薇现在超过十岁有了一定行为能力还可以和她商量着办,可现在她年纪太小,法律意义上还是个无行为能力人,如何处理梁苏也有些拿捏不定。 梁苏把案卷袋放在床头,有气无力的闭目养神,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身边有人再拍她的肩膀,一抬头,便迎上贺晓茹带笑的眼睛。 “苏苏,我去食堂给你买了绿豆粥和水蒸蛋,清淡落胃,正好热热的喝了休息。我扶你起来吃一点吧。”贺晓茹关切的摸了摸梁苏的额头,“热度像是退了些,吃饱了再睡一会儿,精神头就起来了。” 梁苏扶着贺晓茹的手慢慢坐起来,贺晓茹搬来角落里的床上书桌架在梁苏腿上,又拿过两个还温热着的铁皮饭盒。梁苏吃了几口绿豆粥,觉得胃里果然舒服许多。 “晓茹姐,现在有个案子我拿不定主意,想问问你。”梁苏腰间垫着枕头,看着在一旁收拾打扫的贺晓茹。 贺晓茹善意地笑了,她只当梁苏烧糊涂了说胡话。“我哪里懂案子的事,都说隔行如隔山,法律上的事又那么专业。你好端端的当着律师却来问我,实在找错人了。” “导师最近忙不一定在家,金老师又远在成都。而且我想和你闲聊的并不是什么专业的事,只是一些诉讼大方向的问题。只是随便闲聊几句,别紧张呀。”梁苏诚恳道。 贺晓茹想着梁苏闷了一上午,如果能聊聊天透透气肯定比一个人闷在床上要康复的快些。于是搁下手中活计坐在梁苏床头,又拿起矮柜上一把牛角梳有一下没一下的帮她梳头。梁苏惬意的闭着眼睛,断断续续的把韩薇的案情说给贺晓茹听。 “你是说,不知道改选哪一种方案,对吗?”贺晓茹皱着眉头整理了一下思绪,“要不问一下孩子母亲,毕竟她才是监护人。” “案卷中说韩薇母亲有着轻度的智力残疾,根本无法完成诉讼,这才到申请国家原著来找律师。”梁苏苦笑道,“这家人关键时刻没一个能顶得住的,所以才挠头呢。” “这样啊。如果是我的话......”贺晓茹猛然捂住了嘴,“呸呸呸,真不吉利。” “没事的,你何必把自己跟一个没文化的智障妇女比。”梁苏拍了拍贺晓茹的背,“想到什么说什么吧,我整个早上天旋地转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抛开法律来说,如果我是韩薇,我可能会选择后面一种。”贺晓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眼眶有些发红。 “怎么说?” “因为能找个理由一个月见父亲一次。哪怕只是短短的给钱拿钱,也比不知音容笑貌,守着一张大额存单强。而且你说孩子母亲智力也欠缺,如果真的有大额存单在手里,一定会被居心叵测的亲戚和巧舌如簧的骗子垂涎,多不安全。”贺晓茹说着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我真是搞不懂那些抛弃孩子人的想法。哪怕婚离了可孩子还是自己的。后面的老婆现在是如胶似漆的处着,可谁能保证之后不会又离婚了呢?” 梁苏咳嗽几声,小脸涨的发红。她知道贺晓茹由于出身福利院,对父母亲情格外敏感,心中更是痛恨这位不负责任的父亲。“男人色令智昏的很多,你也别太激动了。不过刚才说的确实有道理,那么一张大额存折给残疾的孤儿寡母手上,最后怎么着真不一定。还是按月给付好,可如果韩薇的父亲哪天不想给钱,难道又要小韩薇来法院起诉一回?” 贺晓茹用手指着脑袋,冥思苦想。“其实,我不相信这位父亲能对女儿做到彻底的绝情。如果见面能打动他,让他感受到即使自己这么不负责任女儿依旧是爱着他的,应该之后会按时给抚养费。人心都是肉长的,虎毒都不食子。我觉得这个父亲不至于另娶老婆就成为彻底的禽兽。对了,那天开庭小姑娘的父亲会到场吗?” “抚养权案件具备人身属性,一般来说法官会要求当事人亲自到场,哪怕在雇请了律师的情况下。”梁苏轻轻握住了贺晓茹的手,“你刚才说的挺有道理,或许这个案件本身更应该利用下法理之外的人情,保障后期能顺利执行不光要依靠执行庭的强硬手段,让父亲能心甘情愿养女儿才是关键。” “我想到一个问题,这次小姑娘去法院起诉抚养费肯定是之前多次上门讨要未果。作为父亲,被女儿直接起诉到法院,面子上肯定有挂不住的地方,也不可能心平气和的面对。苏苏,你那么聪明,一定要想办法在法庭上化解父女俩的心结。”贺晓茹认真的说。 梁苏搜肠刮肚想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连带着脑袋也浆糊般混沌起来。她思来想去,这个案子终究与继承法相关,或许那位大名鼎鼎的金玄老师能给她一些实用的建议? 几日后就到了金玄来渝城政法办公的日子,梁苏的病虽然没好完全,也能下地行走了。贺晓茹那天正好没课,一早就扶着梁苏来到金玄的办公室里。 “老师,我这里有个棘手的案子,想请教您。”梁苏坐在沙发上,努力打起精神,“开庭时间快到了,我还是拿不定该怎么办。本来想从父女之情入手,可惜开庭时间有限,两人能够交流的不多,要化解心结太难了。” 金玄细致的听梁苏复述了案情梗概,只问她有没有请教过导师。梁苏说没有,这案子本就是路教授给自己处理的,再去添麻烦有点不好意思。 “这样,我觉得你可以让小姑娘对父亲说一句话。”金玄神秘的笑着,走到桌子后头取出一张便条,拿着钢笔刷刷写了起来。“我把话写在纸条上,你到时候让小女孩当庭亲口跟父亲说就行。” 第82章 吃螃蟹的事 · 梁苏握着纸条, 将信将疑的回到宿舍。这时候贺晓茹早已把衣服洗干净了晾在走廊上。见梁苏身体好了大半,贺晓茹笑道:“我本来以为你会在金老师那儿坐很久,于是想回来洗个衣服再去接你, 没想到你居然自己走了回来。不过看样子应该有了解决办法,你照照镜子, 简直跟早上没精打采地模样判若两人。” “晓茹姐, 你过来看看吧可不可行。”梁苏把纸条往贺晓茹床头一搁, 闪身就躺回了自己的床上。“金老师的风格从来简单明了,不拖泥带水。不然没法把两个学校的事情都打理的有条不紊。” 贺晓茹见了,忙在衣服上蹭干净手上的残水, 三步并两步走过来。“这个老师字写的真漂亮,上课板书也肯定工整。” “管他漂亮不漂亮,关键是内容得用才行。”梁苏小声嘟囔着。 “爸爸,我告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让您拿到判决书给继母有个交代。我是实在没办法,和妈妈真的活不下去了。”贺晓茹忍不住读出声来,“苏苏,这个老师真的好厉害。” 梁苏听着贺晓茹逐字逐句的念叨,有些不以为然, “怎么厉害?不是很普通的两句话吗?” 贺晓茹拿着字条走到梁苏面前,“哎呀, 你是不是真烧糊涂了。你想啊,小姑娘在衣食无着的情况下还能为父亲着想,希望继母不要为难他。只要这位父亲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就一定能达到效果。” 果然, 一周后的法庭里,当韩薇声泪俱下的在原告陈述环节对父亲颤抖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法庭那边的中年汉子也红了眼眶,噙着泪珠。 “法官,这庭咱们不开了。我直接和丫头和解,让她每个月到办公室来领生活费。”中年壮汉哽咽着说。梁苏在原告席上默默看着,心想这次居然不战而胜,真是令人意外。 韩薇和父亲在法官的帮助下签署了和解协议。梁苏也顺便拿了一份回来,交给路教授过目,并将法庭上发生的情况逐字逐句告诉了他。 路教授沉吟了一会儿,笑道:“这不是你的风格,请外援了吧。” “我是哪种风格?”梁苏没想到被导师猜了个正着,有些不服气道。 路教授呵呵笑了起来,指了指放在角落里沾灰的麻将桌:“成都麻将,血战到底。” 梁苏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去找了下金老师。也想请教您,如果是您会怎么处理这个案子?” “小滑头,想博采众长就直说嘛。”路教授笑骂了梁苏一句,“如果是我,会想办法让父亲一次性付清抚养费。毕竟人心叵测,落袋为安。特别是韩薇这样的情况,以后急用钱的时候多着呢。” 梁苏听了路教授的话,觉得这个问题压根儿就没有正确答案,如一千个读者心目中的一千名哈姆雷特,每个律师都有自己的考量和解决办法。 “这个案子就不用写总结了。”路教授微微有些失落,“金玄那边的事情我也懒得看,免得点评顺着写别人觉得溜须拍马,逆着写又觉得我嫉贤妒能。” 梁苏腹诽,难怪说王不见王,就连路教授这样超脱通透的人,方才的话语都不由自主露出酸溜溜的意味。她又在路教授家喝了几杯茶,拿了点时令水果才回到寝室。 贺晓茹此时撇了一眼梁苏:“看你的样子开庭成了?” 梁苏点点头,心道早知道这么顺利,应该一早就去找金玄,还避免了心力交瘁大病一场。 之后的几个月梁苏过得十分充实,研二课程少了许多,有时间去接更多的案子,忙的不亦乐乎。于鹤立的生意倒还是老样子,既没多赚也没亏损,更让他郁闷的是,可能是有些商贩眼红他之前的盈利,也学着他的模样在附近开了几家电器行。而且利润一家压得比一家低,隐隐有了红海商战的雏形。 他心急如焚的找梁苏商量,在对比了每个月的现金流和成本、盈利之后,梁苏判断目前于鹤立的电器行的发展已经进入了瓶颈期。 “那怎么办?”于鹤立听完了梁苏的分析,忧心忡忡地问。 梁苏略微思索,找出记账的笔记本,撕下一页白纸。又抓过柜台上的圆珠笔,简单的画了个田字格。 于鹤立这下子更加不解了,“这是什么?” “SWOT模型。”梁苏眼中闪过一轮精光,“这是一个矩阵,四个字母分别代表strength、weak、opportunity和strength。” “优势、劣势、机会和挑战?”于鹤立在脑海中思索一番,单词他都认识,可是更加云里雾里。 “对,我们可以用这个模型来分析你在经营中所遭遇的问题,然后逐个击破。”梁苏神采奕奕的说着,毕竟这是她上辈子在管理学课堂上正儿八经学到的,之前正愁没有用武之地,现在总算派上用场。 于鹤立盯着梁苏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姑娘专注的模样格外迷人。“想不到你居然习惯用英文表述,是不是暗地里准备跑路加拿大了?”他半开玩笑说。 梁苏心想提出这个分析法的是美国的经济学教授,这种舶来品的经济学模型当然用英文表达更准确些。可为避免于鹤立起疑,她只能咬着笔说:“之前在图书馆学会计时候看到的,是一本外国管理学教材的译本,里面自然有不少洋文词汇。” 还好于鹤立对深奥的经济学理论并不感兴趣,他只想尽快解决问题。梁苏把笔递给于鹤立,请他在写有这几个字母的方格中填上自己经营的优势和劣势。于鹤立想了想,在优势一栏写上了进货渠道、质量;劣势一栏填上了价格;机会一栏则写了科技发展和对外开放,轮到写挑战的时候,他苦涩的笑了一下,潦草的写下恶性竞争几个字。 “你看,这不就有办法了?”梁苏微笑着用手指划过填的满满的矩阵,“解铃还须系铃人,经营的问题我只能想办法替你找到问题,解决还得你亲自来。” 于鹤立边抓头发边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一头原本乌黑光亮的短发被弄得和鸟窝差不多。“苏苏,我知道最好的办法是降低利润,用价格战挤走对手。甚至让柯辉别来了,我自己亲自看店,也可以少付点工钱。可是这样的话,我会觉得生意做的很痛苦。唯利是图并不是我的本心。” “我知道,你的本心是快乐的把钱赚了。一味降低价格并不是办法。”梁苏叹了口气,“其实红海低价战略往往是商家迈向死亡的开始,结果只能是饿死同行,累死自己,坑死客户。”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办法。目前的情况经营还是没问题,咱俩也够花,只是不像过去那样赚钱了。但就这么退出做了好几年的电器行当,我实在不甘心。”于鹤立恨恨地说。 ”要不先休息一阵儿?反正你不是积蓄丰厚吗,让柯辉按部就班管着店,不亏本就行,咱们再想办法找找赚钱的途径。”见于鹤立依旧愁眉苦脸,梁苏开导道,“真的没关系。每种商业模式都要经历黄金期、白银期和黑铁期。就好比电器技术也不是一尘不变,之前黑白电视就是顶好的东西,现在不也卖起彩电了吗?” “你别说了。我倒是觉得黑白电视是真正管用的东西,彩电虽然看上去更生动,可价格特别高,华而不实。”于鹤立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看我自己,也只留了台黑白电视看。买彩电的人多半用来显摆,很多其实自己也是舍不得看的,生怕消耗一点儿使用寿命。” 梁苏咯咯地笑了起来,“高价买了电视又不看,真正成了买椟还珠。供起来不如从庙里请个菩萨回家,多少还灵验些。” 于鹤立想不到这个时候梁苏还有心思开玩笑,伸出手指轻轻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小调皮,这是因为彩电的质量实在太差了。其实也不能怪厂家,每个问世没多久的新产品技术都不太成熟,吃螃蟹还是需要勇气的。” 梁苏笑的眉眼弯弯,“你就是那个吃螃蟹的人,时代弄潮儿。在大家都争着当国家干部吃皇粮的时候就敢于挑战自我,靠本事赤手空拳的打天下。” 于鹤立听了梁苏的话,胸中有些发酸。吃螃蟹?在这个社会上往往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他锋芒毕露的活了这么多年,早该学的油滑些,也少吃很多苦头。 “对了,苏苏,想不想去其他地方走一遭?”于鹤立突发奇想,“你说我是吃螃蟹,我干脆就吃个大的。去省会成都或者上海看一看其他人怎么做电器生意,也许能得到些启发,” “好啊。”梁苏笑得眉眼弯弯,“不过我有个提议,咱们不止看那些电器行,还可以考察下别的行当,博采众长,也许有其他收获也说不定。” 第83章 机遇 · 本来梁苏和于鹤立打算趁研二暑假去省会成都住上一阵, 考察下电器相关行业的经营模式和发展空间。不料在期末考试前夕梁苏却被金玄叫到办公室里。 “暑假有个学术讨论会在南京举行,我把你作为助理的名义报了上去。你回去准备一下论文,我见缝插针的给你想办法弄个简短的发言机会。”金玄靠在沙发上, 圆圆的胖脸挤出双下巴。他温厚的笑着,活像卧龙保护区里憨态可掬的大熊猫。 梁苏一时愣住, 本能的想到和于鹤立约好的成都之行, 没想到就这样泡汤了。 “高兴傻了吧。应该的, 这次与会的都是立法界的大咖。光是北京人大政协出席的那几位,就会让人肃然起敬。莫说是你,他们中的许多我也只是听过名字。没有机会目睹本人。”金玄慢条斯理地说, “到时候找学校开介绍信,咱们坐飞机来回,省时间。” “谢谢金老师。”感激之情自梁苏心底油然而生,如此学术界的盛会机会难得,这次只怕又要辜负于鹤立了。 等她出了金玄的办公室,立马跑到于鹤立的店里,将暑假的会议安排和盘托出。于鹤立皱着眉头听完,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脑袋, “知道了,你就跟金老师去吧。成都考察的事, 我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 梁苏看着于鹤立幽黑的眸子从光亮到黯淡,知道他这次真的是失望了。“鹤立,这事情太突然,金老师之前也没和我商量。”她努力搜肠刮肚的解释着, 却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 “没事,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或许金老师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没有人能会觉得这种天上掉馅饼儿的事还会有人拒绝。”于鹤立摇摇头,“人算不如天算,咱们筹谋了这么久谁叫老天爷不作美。不过也好,咱们可以一起准备好行李,然后踏上各自征途。” 梁苏听着于鹤立的话,愈发不是滋味。心里忽然想起路教授反复说过法律人的另一半需要承受许多,有些怜悯起于鹤立来。可这条路是自己亲自所选,就算爬也得爬完。 她深吸一口气,不敢看于鹤立的眼睛,“我回寝室了,你注意身体,不要太累。” 于鹤立支吾一声,转身去架子高处的日本电饭煲。等梁苏迈出店门口,他才苦笑着放下手中活计,打开最里面那个带锁的抽屉。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天鹅绒质的蓝色首饰盒。 轻轻旋开设计别致的盒盖,一枚钻戒静静躺在紫红色的丝绒衬布里。被雕琢成菱形的钻石不大,但火彩十足,在店内白炽灯的光线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璀璨。” 这是于鹤立上次进货时顺道去市中心取了钱,在百货商厦一层的首饰柜里转了很久才看重的,白金戒托上镶嵌着钻石,一如他如珠似宝珍惜呵护她的心思。 本打算在成都找个浪漫的西餐厅送出的,现在这副情形,还是先带回专家楼锁起来吧。于鹤立苦笑一声合上抽屉,按部就班的取出店中账本来翻。或许一切等到梁苏毕业会好些?不过更大的可能性是初入职场的梁苏想着靠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只怕越发忙的昏天黑地。 这头梁苏回到寝室,想到于鹤立眼中蕴藏的失落,甩了鞋爬到床上倒头就睡。于鹤立越是对她的失约表示理解,她心里就越发难过。从刚开始谈恋爱到现在,于鹤立对她的迁就和宠爱她不是没有感觉。可是当工作临头的时候,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将感情搁在一旁。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或许根本就不适合谈恋爱,于鹤立随便找个什么人处着都比跟她在一起要幸福。 梁苏在胡思乱想中昏昏睡去,醒来的时候贺晓茹已经回来,还替她用搪瓷杯从食堂买了一杯白粥,一块红枣发糕。“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累坏了吧。”贺晓茹温柔笑道,“一日三餐还是要吃的,何况咱们现在研二还不是毕业班,愈发要打好底子,据说毕业答辩还要掉一层皮呢。” “论文答辩其实并不难,只要是自己亲笔写的,有什么说什么就可以。”梁苏不以为然的坐起身走到桌前,咬了口发糕,“今天金老师叫我暑假跟着去南京参加个学术讨论会,可能还有发言的机会,怎么准备可愁死我了。” 贺晓茹笑着拍了几下掌,“恭喜我们的苏苏同学。不过是个发言,何必这么如临大敌。你做律师时间也不短,随便找个话题深挖下就行。” “那可不行,这次学术界许多大咖都会参与,我愁的正是这个。说浅了让人觉得肚子里没几两墨水,贻笑大方,说深了以我的学术能力也挖掘不到那里去,强词夺理反而有班门弄斧的嫌疑,真的是愁也愁死了。”梁苏郁闷的垂着眼睛道。 贺晓茹对全国性的大型研讨会完全没概念,却也感受到了梁苏的无可奈何,虽然她认为梁苏的满腹惆怅全然是想多了,只要尽力去做无愧于心就好。她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怎么劝梁苏,只能顺手拿过梁苏喝完粥的搪瓷缸,和自己中午吃过的饭盒一起拿到水池边洗了。 梁苏在枕头上靠了一会儿,或许是吃饱肚子的缘故,思维也流畅许多。为什么不问问导师呢?路教授在学术界地位当然不如金玄,但多半能给她出些主意,解了燃眉之急。 午睡时间一过,梁苏匆匆换上条青碧色泡泡袖连衣裙,略施粉黛,赶到了专家楼。路教授今天没去单位,正慢悠悠的打理家里新买来的盆景。梁苏索性开门见山,一股脑儿说出金玄准备带她参加研讨会的事,顺便也提了提关于发言的困惑。 路教授微笑着听完,放下手中的小剪子,和蔼的说:“还没面对大咖就吓着了?区区一个选题而已,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事情。” 梁苏固执的摇摇头,”我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与会的专家学者都是火眼金睛的人物,很多还是从北京那几所头部高校来的。我的学术能力几斤几两自己心知肚明,偏安西南一角还凑的上数,但还是没办法跟北京的牛人比。” 路教授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不过也没人要你自不量力以卵击石啊。北京的同志厉害,就让他们伤其十指,咱只用断其一指。” “您指的是?” 路教授胸有成竹踱到旁边的架子上,拿起最新版的《人民日报》扬了扬。“咱们在功力深厚上比不上别人,可以在巧劲儿上下功夫,比如,人无我有,人有我新。” 梁苏眼前一亮,“我可以在最新颁布的法律上下功夫!” “没错。”路教授如数家珍起来,“就拿今年来说,三四月份通过了民法通则、义务教育法和外资企业法;上个月通过了土地管理法;几天前又通过了《国营企业实行劳动合同制暂行规定》、国营企业招用工人暂行规定》、《国营企业辞退违纪职工暂行规定》、《国营企业职工待业保险暂行规定》。这些法律法规的出台雷厉风行,总让人觉得将有大变革发生。你选一个做做文章,也让底下的专家学着们听个新鲜。毕竟期刊杂志从投稿到问世没有小半年时间搞不出来,多数人即使有想法也没读过有深度的论文。” 路教授和风细雨的说着,梁苏听得入了迷,只想到一鲁迅用来形容诸葛亮的话:智多近乎妖!强敌也好难题也罢,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难倒路教。往往一杯茶一支烟,三言两语就将困难化为无形,这才是真正的四两拨千斤! “北京机会多,竞争也大,如果能借这个会议搭上人脉,可以想办法尝试下往上走。”路教授含蓄的说,“年轻的时候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可惜那时候太任性,毫不犹豫拒绝了。一转眼你明年又要毕业了,工作的事还得早作打算的。” 梁苏点点头,“我回去好好想一下。不过上次不是说起留校的事情吗?也不知道八字有一撇没有。” “这事儿大家都在想办法。当年跟你竞争保研名额的那个学生也不例外,据说关系都拐弯抹角找到了四川省教育厅里。”路教授平静的说,“本来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忙好自己手里的活计,其余的还得看老天爷和缘分。” 如果不是路教授今日提起胡泉,梁苏已经许久没有想起年级里还有这么号人。时过境迁,无论胡泉这次在背后作出什么文章她已经全然不在意。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保研失利就哭的昏天黑地的大学生,经过这几年的打磨锤炼,梁苏逐渐脱去青涩,对未来志存高远,不再纠结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正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只要能力够了,总能抓住不期而遇的机会,尤其是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代里。 第84章 研讨会 · 为了能在研讨会上给专家学者们留下耳目一新的感觉, 梁苏在准备论文的同时不忘收拾出几套好看的夏款西装,又去百货商店里买了两身最时兴的人造绸连衣裙。望着半箱花花绿绿的各式衣物,她忽然想起那两身准备在发言时穿的断袖西服裙还是几年前在北京的和平饭店里买的。那时候外公梁秋唐鹤发童颜, 精神矍铄,兴致勃勃的逛好几层商店都不带歇。 如今, 不知道外公怎么样了, 是不是还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梁苏合上行李箱, 有些担心大洋彼岸的家人起来。她这次的选题是与外资经济有关的,也要用到许多前世带来的会计学原理,只是不这年头不存在复合型人才的提议, 权当给台下的学者们听个新鲜吧。 就这样,金玄带着梁苏登上了飞往南京的班机。一路上梁苏靠在座椅上,在气流的颠簸中昏昏欲睡。身旁的金玄倒是精神抖擞,飞机刚进入云层他就从公文包里掏出四川省政府的政策提案进行合法性审核。 空姐甜美的嗓音打扰了梁苏的美梦,她睁开眼,见午餐已经放在面前的小桌板里。小面包,火腿肠。咸鸭蛋,矿泉水共计四样。旁边的金玄已经腆着大肚子开始拆裹着面包的纸袋,看样子早已饥肠辘辘。梁苏见状忙把自己那份咸鸭蛋和火腿肠也放到金玄的餐盘里, “老师,东西太多我吃不了。” 金玄正愁怎么再开口找空姐再要一份, 见此情形连忙笑纳了。梁苏喝着矿泉水,咬着干硬甜腻的面包,十分怀念上辈子提供的热乎乎香喷喷的飞机餐。 到达南京已经是傍晚,来不及观赏夫子庙秦淮河, 二人就打了辆出租车朝活动举办的金陵饭店驶去。这次会议方给梁苏安排了一个小单间,她一到房间就瘫软在大床上, 想想又给金玄挂了个电话,说自己过于疲劳要保存体力,晚饭就用带的饼干应付算了。 金玄劝了梁苏几句无果,也就彻底随她去了,梁苏想着如果是路教授,肯定会趁机带着她去秦淮河畔看夜景吃鸭血粉丝汤和糖芋苗,而不是在宾馆金碧辉煌的餐厅里,吃着精致与乏味并存的饭菜。 第二天早上的安排照例是签到和与会方发言,下午则是几个国内学术界重量级的专家学者轮番作报告。梁苏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时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记录下重要的观点与依据。如今互联网还没进入中国,图书馆的专业藏书又相对老旧,要想了解国内最新观点必须靠自己留意。 吃过一顿清淡的桂花鸭子和糯米饭,梁苏回到房间补了个妆,就练习起晚间的发言来。会议方给了她十五分钟陈述,然后还有五分钟的交流时间用来回答台下专家学者的提问。梁苏以上次梁青在上海的投资失利作切入点,说明国家引进外商的迫切性与外资经济与生俱来的水土不服,进而提出在法律实务层面能为这项政策做什么样的服务,还引深到海外那些贸易发达的国度对跨过贸易应有的保护。 梁苏在准备的时候特地多了个心眼,为了保护台下学者的拳拳爱国心,她特地花了两分钟来讲资本主义经济萌芽血腥的发家史和本身的掠夺性。毕竟此时人们思想相对顽固和保守,不好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情。怀着忐忑的心情完成了演讲,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她用余光瞟了一眼坐在第二排走道处的金玄,他正微微颔首,脸上挂着往常的一团和气,看不出波澜。梁苏只可惜条件有限没能提供多媒体设备,如果能给她用PPT,就事务所多年练出来的功夫,她肯定口若悬河讲的天花乱坠,辅以眼花缭乱的动态PPT,非得把底下这群知识渊博的老学究征服了不可。 “请问梁苏同志,你刚才讲了法律层面上能为外商提供的服务,可是这并不能改变外国投资者水土不服的特性。我个人觉得并不能实际解决问题,只能在某种程度上进行缓解,毕竟外国投资者不了解中国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更不是单单从法律层面上就能化解。”交流环节,台下一位三十来岁的青年男士站了起来,对梁苏大方表明自己的观点。 梁苏温柔一笑,用了几秒钟简短打个腹稿组织了下语言。 “这位同志请坐,你说的很有道理,确实,依照现有的经济模式可能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外国投资者的问题,也不能完全保护他们的合法权益。但请放眼朝未来看,国家已经在酝酿新的经济模式——中方外方合资共同创办企业。这样既能解决国内企业资金不足的问题,也能化解纯外资的水土不服。而且这是有先例的,昔日前辈们也曾采用全行业公私合营的方式完成经济体制的平稳过渡,让昔日的资本家们利用自己的经验和智慧带着劳苦大众共同经营,最终达到双赢的效果。” 刚才提问的青年恍然大悟,卖力的拍起手来,带着全场响雷鸣般的掌声。梁苏抬手示意,接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士站了起来,也发表了一番对于外资经济进入中国的看法。从发言来看她的观念偏保守,着重点在于如何保证国民经济命脉的安全与司法独立,并且还拿清末领事裁判权的丧失作为举例,说明一旦放开外企进入中国,水土不服是其次,关键是可能会给百废待兴的民族工业造成冲击。 “任何一项新经济政策的颁布都是双刃剑,会同时带来机遇和挑战,立法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权力关进笼子里,并且划定规则,争取在谋求最大经济利益的同时将危害减到最低。”梁苏自信的笑着,侃侃而谈,“比如刚才的女同志提到对民族工业的冲击,在刚刚颁布的《外资企业法》中已经对外资规模、行业、所受到的监管做了充分的约束。即使日后还会出现难以预料的问题,我们也可以通过立法和行政规章的形式来进行管理,虽然法律具有滞后性,但我们也不能因噎废食。两百多年前的闭关锁国政策使中国长期被世界经济发展远远甩下,错过了第一、二次工业革命,也造成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落后就要挨打的惨状。所以现在要引外资进来,之后还要把产品走出去赚取外汇,这样才能牢牢把握住发展的主权。这也是《外资企业法》颁布的重要目的。” 刚才发问的女士笑着坐下了。看表情可能还有些不服气,可从梁苏的回答中也找不出漏洞,只能偃旗息鼓。梁苏自信的笑着,又回答了几个有关外资合同文本、管辖法院之类的基础问题,这才结束交流,款款走回了自己位置上。 方才在台上聚精会神的叙述与答疑,居然连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都毫无知觉。现在坐下来靠在椅背上,只觉得西服湿淋淋的粘在皮肤上,黏腻又沉闷。一旁已经开到最大的电扇呼呼的吹着风,尽量让密闭的会场有些聊胜于无的空气对流。梁苏这时候只想穿越到北京和平饭店的窗式空调下,里里外外被冷气吹个通透。 梁苏后面还有几个不同地区的学者发言,着重点也五花八门。有人提到刑法的适用和近期掀起的严打,有人提到国有企业改革导致的民心不稳。梁苏此时只觉得精疲力尽,无心做笔记,只等会议结束就回房间冲凉睡觉。 终于挨到散会,梁苏只跟金玄打了个招呼,来不及等电梯,三步并两步就近从消防通道赶回房间里。甩掉脚上高跟鞋痛痛快快冲了个凉,她匆匆扑到床上,拧熄床头灯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的安排是参观昔日民国政府总统府和中山陵,梁苏赶了个大早,换上轻薄的连衣裙,神清气爽的上了酒店外等候的大巴车。她找了个靠窗的好位置,眼巴巴的看着上车的人群,等待和金玄找时间在路上进行一番简短的交流。不料金玄肥胖的身影刚出现在车下,会议主办方领导就从旁边的小轿车内蹿出,连拉带拽的把金玄拖进了一旁停着的小轿车里。 梁苏瞪眼看着,又有几位昨天下午发言的知名教授被带到了小车里。她苦笑一声,感叹社会的现实,资源永远都是向位置高的人倾斜。 “同志,请问我能坐这里吗?”一位面容清秀白皙,带着眼镜的青年男子打断了梁苏的思绪,他指了指空位,浅笑盈盈的脸上还带着酒涡。 梁苏不由自主点了点头。男子道了谢坐下,又从包里取出话梅请梁苏品嚐。春风化雨般的年轻人温文儒雅,令梁苏感觉十分舒畅,因为金玄被截胡导致的胸中郁闷竟一下子云散烟消了。 “你昨天的发言很棒。”男生温煦的说,“我一到散场就四处找你,想就外资经济进入中国展开更深刻的探讨,可惜却没能发现你的倩影。还好今天有机会让我和你进行深入探讨,避免了难以弥补的遗憾。” 这番温柔又真切的话语烫的梁苏脸蛋有些烧灼。“这些研究也是在导师的指点下进行,看了很多资料,并不全是我自己的见解。”梁苏努力使呼吸平稳下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毕竟外资进入国内的时间不长,法律也才颁布,我做这些研究时格外仓促。” 第85章 引鉴 · 男子呵呵笑着, 潇洒对梁苏伸出双手,“我叫胡嘉,来自北京师范大学。” 梁苏礼貌性的和他掌心相贴, 轻声报出了自己的学校,又轻描淡写加了一句, “开学我就研三了。” 胡嘉眼中承载的满是难以置信, “真没想到你还是学生。” “看来是我显得太沧桑了。”梁苏恰到好处调皮了一句, 内心却满是骄傲。 胡嘉怕她误会,慌忙解释道:“没有没有,你很漂亮, 真的。” 这时候大巴车稳稳当当停在了总统府前,梁苏隔着玻璃看到金玄已经从小车上下来,眼神牢牢盯在大巴车上,忙对胡潇说了句“失陪。”裙角飞扬的下了车。 “老师怎么不进去?”梁苏举着伞走到金玄面前。 “呵呵,等你呢。想你之前应该没来过南京,更别说总统府,还想跟你聊聊历史。”金玄看了一眼几步外举着小白旗的引导员,“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行的。”比起引导员千篇一律的讲解,梁苏当然更愿意领略金玄的看法。学法律的人大都见微知著, 也不愿人云亦云,她挺期待金玄说出对民国政权特别的看法。 什么是民国?在梁苏心中, 那是一段在枪林弹雨和炮火纷飞中旖旎的历史。有旗袍红唇的妖娆美人和满腹经纶的风流才子,也有心怀不轨却出手不凡的男女特务和一腔热血的进步青年。新旧交替的时代,政权更迭,百花齐放, 百家争鸣。 金玄带着梁苏脱离了大部队,两人从辛亥革命聊到宁汉合流, 又聊到蒋家王朝的灭亡。梁苏之前总觉得金玄作为一个顺应时代潮流的成功者,观点上应当是又红又专的。没想到今日初次有机会听到他的肺腑之言,才明白他对有些历史的见解不但不符合主流观点,甚至还不足为外人道也,只是往昔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这天正是工作日,总统府内除了来南京参与法学研讨会的学者外,只剩下三三两两参观的学生。梁苏看着前方几个男大学生侃侃而谈的模样,没来由的想起千里之外的于鹤立。不知道正在成都考察的他此时正是一副什么光景?于是愈发笑得甜美动人,倒让金玄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人路过一处卖纪念品的摊点,梁苏挑了一座总统府的木质彩漆模型给于鹤立做礼物,金玄也买了一个老式福特汽车的模型,据说是送给孩子的。 “我男朋友现在正在成都,准备逛遍大街小巷考察下商机。” 梁苏把装着总统府模型的纸盒小心翼翼捧在手上,对金玄璨然笑道。 金玄随意的把小汽车模型塞进拎着的公文包里,“成都的商机在四川省内首屈一指,但繁华程度远比南京差远了,更遑论上海。毕竟咱们巴蜀人民还是偏安一隅,享受生活为主,喝茶摆龙门阵,不愿意全身心投入工作中。” “这种心态挺好的,劳逸结合,保证了身心健康。”梁苏略微思索,“如果把成都的商业模式搬到重庆我估摸着可行,毕竟两地风土人情十分类似。上海的话,只怕被甩的太远,会真正水土不服起来。民国时候人家就是十里洋场,重庆还只是长江畔的码头。” “南京的陷落在某种意义上成全了陪都重庆。”见梁苏提起民国史,金玄若有所思道,“不然没有人会想到去发展山旮旯里的小城,毕竟先祖愚公都想把山移走。抬脚就是山,出门就爬山,发展限制太大了。” “我倒觉得,重庆这座城市有自己的特点和文化,用旅游业和航运业带动发展未尝不可。”梁苏盘算着印象中重庆成立直辖市在九十年代,离现在也并不遥远。“只是如今在四川的省域范围内,却离省会成都距离较长,交通也不便利。”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金玄感慨一声,抬头望见在引导员的带领下从不远处赶过来的研讨会成员,便带着梁苏在屋檐阴翳处静静驻足,等着与大部队汇合。 胡潇满头大汗的走到金玄面前,很自然的和他攀谈起来。梁苏估摸着以他的年龄应当刚刚评上讲师,和金玄交流下从教心得也是理所应当的是。于是不紧不慢落在二人几步远处,看着胖瘦对比鲜明的背影,觉得有些滑稽。 金玄性格温润,知识渊博,在西南的法学学术圈里是神明一般的存在,唯独一点美中不足的是身材,如今刚到南京,又逢着酷暑难捱,梁苏整日头晕目炫没有什么胃口,倒是他,从下飞机开始就盐水鸭桂花鸭水晶蹄髈酒酿丸子鸭血粉丝汤的兴致颇高,恨不得尝遍金陵美食才作数。 梁苏眼见前面两人兴致勃勃的又聊起美龄粥来,还相约等晚上闲暇的时候去秦淮河畔的大排档里一饱口福,心中却想念起热辣麻香的重庆美食来。不料二人聊的正在兴头,胡潇忽然扭过头,笑着对梁苏道:“想什么呢?看你心不在焉的。” 梁苏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正在犯馋,只得转转眼珠,“我在想南京城本是朱元璋龙气所在地,经过靖难一役之后被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失去了都城的位置,只余下几座皇陵孤零零的守在繁华旧梦里。后来民国时候重新建都,经过日本人的□□之后仍屹立不倒,中外炮火的洗礼都没能摧毁这座城池,或许真是朱元璋的龙气在保佑。” 金玄听了,对胡潇笑道:“不管她,小姑娘是个多愁善感的主。” “梁苏同学说的也没错嘛。”胡潇笑着摇摇头,“还好她没遇到我导师,老人家也是个历史迷,难得有姑娘喜欢钻研这些,兴头上拉着她聊一天一夜都不奇怪。” “你导师。”金玄沉吟几秒,“身体现在可好?” “好着呢,半年前我因为评副教授的事情去北大找他,见他又带了两名博士生,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胡潇神采奕奕的脸上满是骄傲,“等研讨会后我就回去看他,顺便带些桂花糕,老人家向来嗜甜。” “也只有他这样的泰斗,你评职称才会如此顺利。如今三十岁不到副教授已经到手,准备什么时候评正高?”金玄笑盈盈地问。 这下子反倒是胡潇不好意思起来,他搔了搔头皮,“我也不知道,看之后的论文成果,还得估量系里有没有多的名额。有几位前辈现在临近退休,但看身体状况还不错,多半得返聘。这样我就又得等几年了。” “其实,有机会的话换个学校工作几年也可以,评上了再调回师大嘛。”金玄话锋一转,“对了,你导师明年还招博士生吗?” 不等胡潇回答,金玄便放慢脚步,等着梁苏跟上来。“这孩子是我在渝城政法带的学生,专业能力挺不错,也有实务经验。本硕都是渝城政法的翘楚,你找机会给沈泰斗引荐一下呗,没准明年她也要叫你一声师兄呢。” “她昨天的发言我听得聚精会神,很多观点都让人耳目一新。”胡潇清秀温和的笑容如江南微风,“我当然愿意引荐给导师。对了,有学术成果没有?拿着论文去更有说服力。” “有的。”金玄笑道,“来之前我就让她准备了。这次带她出来也是见见世面,在重庆这座山城里关久了,耳目都是闭塞的。” “您太谦虚了。渝城政法在法学界的鼎鼎威名如雷贯耳,只是地处重庆,确实有些吃亏。”胡潇笑道,“不过能留着梁师妹在那里七年,想必念博士也不大愿意离开的。” “树挪死,人挪活。其实我在四川大学的讲台上从来都建议学生们不要考本校的研究生,观点耳濡目染不利于新人成长,还有门阀相继的近亲繁殖之嫌。你梁师妹是我一个师弟从本科开始手把手带出来的,很庆幸我那师弟醉心干律师,在学校当个硕导就心满意足,没继续评博导。不然的话,我还真的没有把握她能跟着你去北京。” 梁苏听着二人相叙甚欢,只感觉金玄在谈笑间就兵不血刃的把她卖了。不过转而一想,路教授一早就提起过让金玄带她参加学术研讨会的事情,这一步步很难说不是他为自己未来做的筹谋。在任何时代,有了才华还得多露脸才能获得更好的发展。当年自己也曾问过路教授,如果保研失败的是他会如何处置。路教授当时斩钉截铁的说会咽不下这口气,要投考最顶级的法学院校打个翻身仗,扬眉吐气的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如今不等她开口,金玄就铺好了未来的进阶之路。梁苏只觉得时来运转,似乎所有的幸运都铺天盖地砸了下来。面前的胡潇年纪轻轻就能在人才辈出的北京高校中当副教授,当然少不得他背后那位神通广大的导师。金玄寥寥数语就能让胡潇喚她一声“梁师妹”,想必去北京读博也不是完全空穴来风。 第86章 乘虚而入 · 接下来几天很不巧, 梁苏因为初到南京水土不服,头晕目炫,上吐下泄, 只能窝在宾馆里沉睡。她挣扎着把自己带过来的论文样稿清理出一份给金玄,拜托他转交胡潇。 “你这样不要紧吧?”金玄握着厚厚的档案袋, 满眼都是担心, “要不去附近医院挂个号?总自己撑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没事,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梁苏疲惫地说,“也许是前几日太累了,上天正好安排我停摆放松一阵。帮我给会务组告个假, 休息几天应该可以按原定计划飞回重庆。” 金玄点了点圆滚的下巴,又觉得女生不开口自己也不便刨根问底下去,“好吧,你自己把握。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对了,想吃什么可以通过床头柜上的电话拨通前台,直接送到房间。到时候退房的时候统一埋单。” 梁苏此时身体虚软,只能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请老师帮我去买些矿泉水和八宝粥来,我躺躺就可以。” 金玄虽然欲言又止,但看梁苏虚弱的脸上态度坚决, 也只得应承下来。梁苏强撑着回了房间,一下子软软的倒在大床上, 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金玄在电梯里遇到从外边回来的胡潇,顺手就将档案袋递了过去。“这是梁苏的论文,拜托你回北京转交沈泰斗。” “那是自然。”胡潇刚跟其他人去体育馆酣畅淋漓的打了一场乒乓球,心情大好, “还要顺便美言几句,争取让梁苏同学成为我名副其实的小师妹。” “正经点。”金玄轻咳一声, “ 这事涉及到人家姑娘的前途,可不是玩笑。” “是,是。”胡潇好脾气的随声附和着,“对了,这两天怎么没看到我那梁师妹的身影?不会是金陵风光,十里秦淮,勾的梁师妹一下子沉醉其中,乐不思蜀了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金玄笑骂道,“小梁有点不舒服,或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人倔不肯去医院,自己关在房间里硬撑着,我也不好多问。” 胡潇心中一紧,忙问了问情况,又自告奋勇要帮金玄去买矿泉水和八宝粥。金玄一想到火炉南京灼热的空气和炽烈的阳光,就觉得胸闷气短,忙不迭的答应了。 “你赶贵的买,到时候来我这里报销。”他肥厚的手掌拍了拍胡潇的肩膀。 “给师妹买点吃的而已,还这么见外。“胡潇一脸温柔的抬起头,“况且金前辈你虽然早就评了教授,拿的可是西南的薪水,怎么好意思让你掏钱。” 胡潇一句话里就提到薪水和前辈两个关键的词,金玄觉得有些刺耳。薪水还好,毕竟他做客座教授和在政府当专家顾问也能赚到一些外快,可是前辈这个词,实在让他觉得有些糟心。自己真就老的这么快吗?他匆匆回到房间关了门,在镜子面前仔细端详自己的容貌。虽然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少年仿佛还在昨日,可面前圆润的脸上布满皱纹的眼角和染霜的两鬓分明告诉自己早已不再年轻。 梁苏闷在床上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门铃的音乐声。她艰难的扶着床头柜起身,挪到门口开了门,见门口站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本能吓得一激灵,抬手就要关门。 ”别关别关,后面还有东西呢。”胡潇皱着眉头打量着梁苏,觉得面前的佳人肤色雪白如玉,长睫似鸦羽般覆在水亮幽深的明眸之上,纤腰不盈一握,有西子捧心遗风,我见犹怜。 梁苏本来恍惚中只觉得眼前人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下用声音分辨起原来是前几日刚认识的胡潇,只得哑着嗓子叫了声胡教授,任凭他扶着自己回床上躺下。又眼睁睁看着他把门外堆着的东西一件件搬进来,不但有矿泉水和八宝粥,还有小面包和糯米糍、鸡蛋糕,末了又拎进来几瓶黄桃罐头。 梁苏没有力气说话,只能歪倒在床头。胡潇拖了把椅子坐过来,伸手摸了摸梁苏额的额头,“还好不烫。不然一定要去医院的。你的那些论文我收到了,等回北京我就去见导师。争取今年招生给你要个名额。” “谢谢。”梁苏有气无力道。 胡潇看梁苏干裂的嘴唇想必今天米水未进,沉思一会儿便低头拧开一瓶黄桃罐头,用赠送的塑料勺舀了一勺汤水送到她嘴边,梁苏张口饮了,酸甜的汁水润如喉咙,仿佛久旱逢甘霖,让人一下子舒服了不少。 胡潇好脾气的笑了笑,耐心的一勺勺喂梁苏糖水。过了几分钟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急促的敲门。他只得放下罐头去开门,只见金玄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 “哟,你把整个小卖部搬进来了?”金玄的打趣让胡潇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上顿时飞起一抹红云。“我刚去找了会议组织者,他那儿有些应急药品,你看看有什么可用的。” 胡潇专注的看了看金玄带来的药品说明书,挑了两种清热解毒的中药给梁苏服下。看着昔日神采奕奕的得意门生如今病的如风中残烛一般,金玄有些于心不忍,又过来劝梁苏宽心,让她在酒店里好好养着,大不了延迟几日回重庆也没关系。 “不用,谢谢老师。”梁苏记挂着从成都考察归来的于鹤立,声音微弱的拒绝了他的好意。 胡潇和金玄在房间中坐了一会儿,见梁苏精神不济,于是扶她睡下就悄悄离开了。此时窗外已经日落,白天的暑气减轻许多,金玄指了指酒店二楼外餐厅的露台:“出去坐坐?” 胡潇点点头。两人沉默着搭电梯到了二楼,坐在尚有余温的竹椅上,早有眼明手快的服务员小姐端了两杯冰水上来。 “那姑娘前几日吃饭的时候一直在看你。”金玄看着服务员小姐远去的背影,“当心人家待会找你要电话。” 胡潇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我早过了风流倜傥的年纪,不然还得担心事情泄露有流氓罪嫌疑。” “哦。你现在可不像清心寡欲的模样。”金玄不以为然的喝了一大口冰水,“我看你把个小卖部都搬到梁苏房里,压根图谋不轨嘛。” “引狼入室?羊入虎口?”胡潇反唇相讥,“能有这个便利还是多亏了金教授的穿针引线。” “哈哈哈,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唐突了佳人。再说我们小梁同学可是有男朋友的,只怕你再体贴,也是襄王有意而神女无梦。” 胡潇愣了几秒,摇头晃脑的来了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金玄压低了声音:“你打算横刀夺爱。” 胡潇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有男朋友了又如何?毕竟还没有结婚;再说结婚了也不是不可能,宪法保护婚姻自由,自然包括结婚自由与离婚自由。只要她的配偶不是军人,就阻拦不了我的示爱。谁叫你的学生那么诱人呢?” 金玄几年前在一次四川大学举行的研讨会上初遇胡潇,他就是一副风流不羁的公子哥儿模样。偏偏长了张清秀逼人的俊脸,往往不经意见勾的来帮忙的漂亮女生脸红心跳。只是那时候沈泰斗身体尚好,一路上指挥着胡潇忙前忙后,没留给他和姑娘调情的机会。不过看现在的模样,当年的博士生胡潇早已翅膀硬了,洒脱淡定的对心悦之人示好。 “你,别坑了小梁。她是个孤儿,一路上走到现在很不容易。”金玄一下子口拙,并不知道如何劝胡潇打消念头,只能实话实说。 胡潇哈哈笑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金大教授,我看你是真不了解自己的爱徒。如果是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在车上和我聊天就拜下阵来,根本等不到今天。我确实喜欢这位小梁师妹,好久没遇到棋逢对手的感觉了。” 金玄一下子纳闷不解,在他印象里,梁苏自始至终身边只有于鹤立这个正牌男友,怎么会跟胡潇这种风流浪子棋逢对手?不过以他的身份,确实不好明摆着棒打鸳鸯,哪怕只是萍水相逢的野鸳鸯。 “你如果只是玩玩,就放手吧。感情的事经不起折腾的。”金玄败下阵来,“她男朋友我见过,北京人,家境也好,我真心希望她能跟这样的男孩子走到一起。” 胡潇的面容愈发严肃起来,“如果我是认真的呢?你刚才说梁师妹的男朋友哪哪都好,其实心底隐隐约约觉得师妹是捡了宝,所以得小心翼翼的维护这段感情,最好能走入婚姻修得正果。可在我心里,梁师妹她配得上任何男人。哪怕对方是出身优渥的北京人,她也丝毫没必要辛苦周旋。” 金玄看着胡潇身上那股认真劲儿,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得不承认胡潇的话一针见血,找不出半点能够驳斥的地方。 “放心,梁师妹还病着,我不会轻举妄动让她为难。”胡潇自信满满的说,“等到了北京,来日方长。” 第87章 情缠 · 不等胡潇精打细算追求的具体事宜, 梁苏休养了几天病情好转,正好会议也到了尾声,金玄带着她按照原计划飞回重庆去了。一路上金玄偶尔提起胡潇的事, 她虚与委蛇的婉拒了。只说自己心太小,做不到脚踏两只船, 怕万一露馅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时候于鹤立还在成都考察, 梁苏想起几日前的病来的突然, 决定去市中心的医院对身体做一番全面检查。万一发现有问题也好早治疗。她连贺晓茹都没告诉,把钱包和身份证往怀里一揣着就搭公交车去了医院。一天下来抽血做CT,外加尿检, 等回到寝室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这个暑假贺晓茹也没有回安徽,留在宿舍里做论文。这两年她的学术成绩实在不算出众,对于按时毕业有些压力。不像梁苏,研一就机会凑够了毕业的所有条件,包括但不限于外语和论文。研二则埋头在赚钱里,一年林林总总办了差不多二三十个案子,不但自己花销有余,还存了一小笔积蓄以备不时之需。 “苏苏,南京之行好玩吗?”贺晓茹见梁苏回来, 放下书一脸艳羡的凑过来。 “还可以。”梁苏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从行李中拿出一小袋桂花糖递过去, “这是特产,随意吃着玩儿吧。” “这个暑假我剩在学校里。除了图书馆就是宿舍,简直无聊死了。”贺晓茹闷闷的坐在梁苏床头,“也想妞妞。妞妞的爷爷奶奶不知道为什么又不让妞妞接电话, 有时候我晚上难过起来,躺在床上眼泪直流。” 梁苏没有当过母亲, 却也体会的到贺晓茹为人母的慈爱之心。“没关系,晓茹姐你再忍忍,明年咱们就要毕业了,到时候去了兰州军区,天高皇帝远,妞妞在你手里,再也不用看你公公婆婆的脸色行事。” “熬了这么多年,总算出头了。”说到兰州军区,贺晓茹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我爱人前几天打电话来,还问起我的学习情况。说连队跟上级协调好要了个指标,我之后就在酒泉或者张掖的重点中学里教书,有寒暑假也能照顾到家庭。所以我才压力大呢,万一延期到明年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难不成还要他腆着老脸去求首长第二次?对了,苏苏你对未来怎么打算的?” 贺晓茹这无心的一句可把梁苏问住了。她向来是个脚踩瓜皮得过且过的个性,坚信船到桥头自然直,不会思虑太多。当年路教授叫她准备保研,她就好好写论文搞研究;保研机会没了,就大方参与考试公平竞争;等到金玄说带她去南京参加研讨会,她跨上小包就登上飞机;金玄给她牵线搭桥去北京读博,她也就勉为其难整理了论文册交上去。若说起对未来的筹谋规划,还真的没有过。 “我不知道。”梁苏口气里带着含混,“不是说分配吗?我不如就已经制动,等着国家安排好了。总不是为人民服务,在哪里不都一样呢?” “呵呵呵,你怎么跟我爱人一样。他当年去戈壁我心疼,在家里哭了好几天,结果他反倒劝我,说在哪儿都是保家卫国。”贺晓茹无奈的苦笑着,“可是苏苏,你也总得为自己早做打算。听说法学专业有研究生从去年就开始活动,只为了争取一个留校名额。” “这人我知道,几年前就和他因为报送的事情结下了梁子,没想到现在还死性不改。”梁苏躺在床上翻了个大白眼,“懒得和他争,以免拉低了自己的智商。金老师建议我去外地读博,还给我在研讨会上签了线,就是不知道成不成。” 这番话让贺晓茹几乎跌破眼镜。“牵线的居然不是你导师?喂喂,这事你导师知道吗,如果不知道得赶紧支会他一声,不然等木已成舟他起了疑心,扣着你论文答辩不给毕业怎么办?” “哈哈哈,那我就缠着他读博,让他乖乖去学术委员会交涉申请博导资格。”梁苏觉得贺晓茹的思维十分可爱,她根本不知道路教授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小肚鸡肠又报复心到达病态,自己怎么可能一下子跟他整整七年。 贺晓茹见梁苏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心里更加郁闷,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苏苏我说真的,读博这件事必须慎重。且不说你导师的事,就连你男朋友都不需要商量下吗?” 梁苏一个骨碌爬起来,“商量啥?宪法保障公民的受教育权。我不信他越的过宪法去!” “苏苏你不明白,现在不是法律不法律的问题。”贺晓茹眉宇间忧虑重重,“你们在一起走过那么多风风雨雨,真的能说放手就放手?我作为外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可惜,这么好的男孩子现在很难见了。不在乎你出身,不在乎你家境,为你孤身一人留在重庆,也能包容你的任性。如果这么好的人都错过,只怕你真的得孤独终老了。” 梁苏本嬉笑着和贺晓茹玩闹,听了她这苦口婆心的劝说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不等梁苏细细思索,只听贺晓茹又开口道:“何况不是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是高学历的女强人。我如果不是已婚,又是公婆逼的没办法,根本就不可能来读硕士。我还听系里男生说,女博士因为学历太高,相亲的时候都受歧视的。他们还说很多女博士嫁不出去,只能一辈子与学术为伍,孤独终老。要不你别慌着考博,还是问问男朋友的意见吧。” “孤独终老,问题很严重吗?我的导师路教授就是终生未婚,也没看到日子很难过。大把赚钱大把的花,接很多的案子吃香喝辣,比一般拖儿带女的人还潇洒许多。”梁苏笑嘻嘻的看着贺晓茹,“如果男朋友真不支持我念博士,我下一秒就和他分手!爱找谁找谁去,最好去深山里找个文盲,大字不识三从四德。两条腿的男人满街都是,实在嫁不出去大不了过十几二十年干脆削发为尼,前半辈子做律师,后半辈子做法师,为国家风调雨顺祈福,多酷啊。不能吃肉而已,多大的关系呢,还能保护环境。” 贺晓茹目瞪口呆的看着滔滔不绝的梁苏。梁苏知道自己越扯越远,索性住了嘴。不结婚的想法她上辈子还真有过,事务所里有两三个女高级合伙人离婚的离婚,未婚的未婚,也懒得嫁人了,干脆潇洒度日。每天妆容精致的踩着七八公分高跟鞋在事务所走来走去,身段婀娜,脚步带风。有项目时天南地北的飞,每年光是签字费就羡煞旁人。每逢审计淡季,旅游健身下厨乐此不疲,朋友圈美图一晒几百点赞,梁苏看在眼里,直感叹这才叫活色生香的日子。 贺晓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一时不知如何化解,只叫梁苏小小年纪别看破红尘。梁苏心中明白贺晓茹也没说错,只因为二人隔着三十多年的代沟,有些鸡同鸭讲罢了。 “晓茹姐,告诉你个秘密。”梁苏说起读博,忽然想到胡潇彬彬有礼的模样。“我在研讨会上有艳遇呢。” 这下子马上勾起了贺晓茹的八卦之心。“难得有人能入你的眼,快说说怎么回事?” “若即若离,如梦如幻。”梁苏知道自己对胡潇的好感源自生病时的脆弱,况且心动本就雾里看花,因为朦胧暧昧才美好,若真的如胶似漆常年相伴迟早会将对方的缺陷看个十成十,到时候一拍两散甚至反目成仇也不是没可能。 “哎,这种感觉我也有过。”贺晓茹把脸埋在枕头里,咯咯的笑着,“那时候我公婆折磨的够呛,低年级一个刚分来的男老师总是安慰我,还从单身宿舍带自己做的红糖汤圆给我。那种甜滋滋的味道我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呢。” “后来呢?”梁苏坏笑着问贺晓茹。 “唉,能怎么样,我大他整整五岁,再说破坏军婚是违反刑法的,总不能因为一时好感把别人送到牢里去。家里还有妞妞,我没法因为追求感情毁了她的童年。”贺晓茹叹了口气,“我们连手都没牵过,独处的时候也很少,最多不过是办公室老师们聚集着备课的时候偷偷对视一下罢了。其实我也不是爱他爱的无法自拔,只是那段日子太苦,需要找点甘甜慰藉下自己。后来我考上研究生,他当面跟我说了恭喜,之后就跟县委书记的女儿在一起,现在借调到组织部,也都有孩子了。” 贺晓茹平静的叙述着,让梁苏略略有些失望。原来看似性格冲动,头脑简单的贺晓茹在大是大非上也如此拎的清,只是丈夫和孩子是她的软肋,为了他们她不惜把自己困在老一辈的桎梏里,画地为牢。想到这里,梁苏不禁觉得脊背隐隐发凉,难道自己也终究有一天会沦陷至此吗? 第88章 危机 · 于鹤立回重庆的那天, 梁苏一大早去火车站接他,两人又一起去医院拿了体检结果。 “怎么突然想着去体检?”于鹤立狐疑的从梁苏手中抽过报告册翻阅起来,“你身体没问题啊, 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没有。只是研讨会的时候看见专家们的脸色都不太好, 秃头的也不在少数, 未雨绸缪而已。”梁苏把手伸到脑后, 抓了一把自己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你怎么样,有启发了吗?” 于鹤立摇了摇头。“成都的模式比重庆好不了一点, 总之也是粗放发展。我估计要学中国最先进的商业理念还得去北京和上海。对了,咱好不容易来市区一趟,去百货商场看看吧。” 体检无异常的结果让梁苏压在心底许久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两人小别胜新婚,在街市上公然手挽手并肩而行,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还好路上没太多学生娃,不然带坏小朋友了。”于鹤立对梁苏耳语道。 梁苏心里像喝了蜜般的甜,“耍流氓的可是你,我之前乖得很,都是被你带坏的。” “好, 好,中午请你吃饭赔罪。”于鹤立摸了摸梁苏白皙光滑的脸蛋, “我看你似乎又瘦了,是不是在南京吃的不合口味?” 梁苏顺势点了点头,撒娇道:“我要吃豆花饭,那种加了鸡肉和笋丝的荤豆花。南京人口味怪得很, 拿什么桂花鸭子做冷盘,腥的要命。” 于鹤立摸着太阳穴想了一下, “我记得中心邮局附近有一家老婆婆开的豆花馆子,每次路过都香的要命。要不咱们先去吃个荤豆花,晚点你还可以跟舅舅和外公通个电话。想起来好久你都没联系过他们了。” 梁苏心中欢喜,两人拖着手走街串巷,抄近路来到于鹤立提到的饭店里。醇香的豆花上铺着鸡丝木耳和笋片,又淋上一勺热气腾腾的红油,光是看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于鹤立看梁苏吃的嘴角流油,满眼宠溺,又喊老板拿北冰洋汽水来。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咧开没牙的嘴,说店里不提供饮料,只有现磨的豆浆免费供应。 梁苏大口喝着豆浆,悄悄跟于鹤立夸赞这老婆婆的商业头脑。不但解决了做豆花剩下的大量豆浆,还顺道给客户卖了好,引得回头客频频光顾。 “要不咱们回北京,在人来人往的王府井开个这样的豆花饭店。我掌勺你收钱,包管比拿工资赚得多。”于鹤立粗略盘算了下成本与利润,回应梁苏道。 梁苏在桌子下伸出大拇指,“有长进。知道估算大概的成本和收益,再不用担心你赔的裤子都不剩。” 于鹤立送了一勺浸了鸡汁的荤豆花到嘴里,满足的眼睛都眯起来。两人埋头苦吃结束战斗,又来到不远处的邮局里。 “真快,一转眼你又要毕业了。”于鹤立轻轻搭着梁苏的肩膀,“如果爷爷身体还硬朗,可以请他回过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嘛。” “加拿大到国内要飞十几个小时,即使能坐头等舱人也遭罪的。”梁苏想起几年前在北京和外公共渡的日子,微微有些动容。 “没要他真的来,只是你发出邀请,爷爷一定很开心。”于鹤立刮了一下梁苏笔直纤细的鼻梁,“有时候老人并不需要子孙真的付出些什么,几句温言软语和耐心的陪伴就能给他们慰藉。” “好。”梁苏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向心头,她踮起脚尖,在于鹤立脸颊上俏皮一吻。 这次接电话的依旧是梁青,似乎是因为好久没有通话的缘故,梁青的声音有些发颤,“苏苏,最近的没你的消息了。你过得怎么样?” “还行,明年就毕业了。”梁苏压抑住内心的酸楚,尽量用欢快的语气道,“大舅,我想你和外公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空。” “有的,有的。”梁青满口答应下来,“外公今天醒得早,头脑也清醒,我喊他过来听你亲口说。” 梁苏抱着话筒,看向在旁边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做鬼脸的于鹤立,伸手对他比了个“V”字。 “咳咳,是苏苏吧。”苍老而嘶哑的男声从话筒中传来,令梁苏怔怔的有些陌生。 “外公,是我。”梁苏狠狠抽了一把鼻子,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好久没和外公通话了,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行,动了个小手术,情况比之前好些。对了,二舅舅汇给你的钱都收到了吗?读书辛苦别为难自己,吃穿都洒脱些,这才像我们梁家的孩子。” 梁苏心跳漏了几拍,她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过任何汇款单了。也许是因为这几年兼职做律师收入不错,再加上学校消费也比较低,也没太关注这一点。 “我马上就毕业了,不用太多花费,再说现在我还拿到了律师证,跟着导师搞案子,吃穿都不愁。”梁苏故作轻松道,“明年七月份我们会在学校举行毕业典礼,不知外公和舅舅们有时间来趟重庆吗?” “唉,我也不知道身体会怎么样。这几年情况差了许多,也许是因为衰老的原因,公司的事情都没办法好好打理。香港那边都交给你二舅舅了,大舅舅总对保姆放不下心,向来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加拿大这边我有精力就管一下,没精力的时候也让你二舅代为处理。”梁秋唐十分感慨,“你见到了就明白,你大舅这两年瘦了,人也沧桑不少。” 梁苏记忆中的大舅梁青讲究吃穿,为人温和心肠又软,有点不识民间疾苦的感觉。这才会差点被上海的地头蛇骗去一大笔投资款。没想到外公重病的时候,只有这个才华平平的长子衣不解带守在身边。梁秋唐毕竟是八旬老人,才讲了几句就体力不支,又把话筒递回梁青手上。 “外公累了,大舅先扶他去床上歇会儿吧。”梁苏不动声色建议道,“我不挂电话,待会再跟大舅好好聊。” “好嘞。”梁青听起来十分高兴,他扶着梁秋唐回到卧房里,又喂了老人半杯橙汁,才回到电话前。 “大舅,听外公说你都没再管公司的事情了。”梁苏试探着说,“谢谢大舅把外公照顾的这么好,我在重庆求学才能安心。” “应该的,毕竟我是长子嘛。”梁青不好意思的笑着,“再说之前上海的事我想起来总觉得对不起你外公,现在也认命了,既然头脑欠缺不是经商的材料,就好好把家里人照顾好。至少有你外公在,我也大树底下好乘凉。况且你不还有个二舅吗?他比我头脑灵光的多,现在公司从财务到人事都交给他负责。能者多劳嘛。可惜你不愿意来加拿大,不然也可以把公司的事分管起来,免得你二舅太过辛苦。” 梁苏听着只觉得情况有些不妙,“财务和人事两样权利都交给了二舅?是所有的吗?” “是的啊。我看到数字就头疼,你外公又时而糊涂时而清醒。”梁青乐呵呵的说,“连给大陆这边汇款都是由你二舅从公司直接走账的,用不着我们沾手。” 梁苏又和梁青说起毕业典礼的事,梁青这次倒没有满口答应,只说要看签证和梁秋唐身体情况。还老生常谈说起梁苏之后的打算。他坦言国内的分配制度影响个人才华的发挥,说如果梁苏不想的话可以发邀请函请她来加拿大,无论从费用和手续都不用她操心。 “当然,如果你有了男朋友,也欢迎一起带过来。”梁青贴心提醒,“只是不要慌着在国内领证,等在加拿大稳定下来再办手续不迟。中国人在这边办得结婚手续只要经过大使馆登记国内还是认可的,不少留学生都这么干。” 梁苏想这应该是在提醒她不要忙着结婚,以免梁家家产落入她丈夫手里。等继承了家业再结婚的话,日后即使夫妻二人分道扬镳,梁苏分到的作为婚前财产也是归个人所有。看来大舅并不像预想的那样愚钝,只是天性憨直而已。 “好呀,容我回去想想该怎么办。”梁苏转着眼珠,思考怎样追查不翼而飞的汇款,“要不大舅你帮我找找加拿大学校的招生要求吧,要带博士点的。我想如果有机会过来念个博士也不是不可以。” “好,好。我找到了直接寄到渝城政法,你的包裹不会被私拆吧。”梁青听到外甥女对来加拿大的事好不容易松了口,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还是读法学吗?多伦多大学法学院名气挺大,只是录取比较难。学费你就不操心了,大舅从私房钱里跟你掏。” “谢谢大舅。”梁苏干笑着,“不过我不想读法律,听说国外法学院挺累的。我对西方的会计理论很有兴趣,如果可以申请这方面博士再好不过。对了,加拿大的学校要求本硕博专业一致吗?” “没有,这边学校挺包容的。”梁青回忆起十几年前的学生时代,“你来了就知道,这边大学非常包容,各种年龄和肤色的学生都可以在学校读书。转专业更是宽松,光是我四年间就换了三个专业。不过考试很难,如果没过的话就要重修甚至被警告的。” “那就好,还是拜托大舅帮我看看学校,一定要稍微容易毕业的那种。博士压力大,我可不想头发掉光满脸皱纹的出来。”梁苏俏皮的话语逗得梁青在电话那头大笑不止。 “好,我把所有招会计学博士的学校都挑出来,你挨个申请一遍好不好?”梁青打心底期待外甥女的到来,“等明年我争取回来参加一趟毕业典礼,到时候可以顺道把你带回加拿大。” 梁苏又跟梁青闲聊了几句,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电话。于鹤立见梁苏表情逐渐变得凝重,忙从椅子上走过来,握着她的手道:“怎么突然说起去加拿大读博士的事,还要换会计专业,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梁苏眸子雪亮的望着远方,“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现在外公经常糊涂,大舅舅又不顶事,我怀疑有人想对梁家乘虚而入。” 于鹤立警觉地环顾四周,“回学校慢慢说。” 两人匆匆赶回学校,匆匆买了些卤味做晚餐就马不停蹄的到了专家楼里。于鹤立把卤味切碎,用火锅底料炒热了做卤子,又煮了两大碗面条。 “今天外公问我收到汇款没有。”梁苏搅了搅碗中香浓诱人的面条,放下了筷子。“我只当老人糊涂记错了事,不过也随口试探了大舅一句,没想到大舅也说按时给我汇款了。” “叔叔不会扣着你钱不给,我觉得他挺大方的,浦东的房子都送给你了。这几年也没怎么过问。”于鹤立若有所思,“按理说也不会是国内的邮递系统出问题啊,汇款都是实名制的,内部人士就算拿到了单子去银行也取不出款。” “所以我才觉得诡异。于是就说自己要去加拿大读博士,看看大舅的反应。没想到大舅几乎是欣喜若狂,还叫我不要考虑学费。”梁苏苦笑道,“我现在就等着他给我寄资料过来了。” “怎么想到学会计?”于鹤立边吃边说,“继续念法律不好吗?” “学什么不重要,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态度。况且西方法学院是出了名的难毕业,之前跟路教授说起来他也说要狠狠扒掉一层皮。何况中国的会计制度并非原创,各国之间总有触类旁通的地方,掌握起来想必更容易。”梁苏神色凛然,目光如炬。 “再想想吧,我总觉得读会计的女生是那种带着瓶底子厚的眼镜,循规蹈矩那种。”于鹤立用筷子敲了敲梁苏面前的瓷碗,“这种死板的学科消磨了你的灵气怎么办?” 梁苏腹诽就是为了投机取巧走捷径才选择会计专业的,可又不能跟于鹤立直说,只能含糊带过,说自己忽然对数字感兴趣了云云。 第89章 多事之秋 · 本来梁苏对胡潇这边没抱什么希望, 只等着几个月后留校的结果与具体分配情况。她找了个机会去符校长那里坐了会儿,表明即使没能留在学校也不用刻意分配,把档案打回律师事务所做专职律师就可以。 符校长笑着给梁苏添上一盏透亮澄清的红茶, “恐怕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跟路恩平当年进校的时候一模一样,专心搞经济, 政治上的事情不太参与。” “我先天底子薄, 人又愚笨, 上进这种事情是求也求不来的。”梁苏收敛起一身锋芒,温婉的笑着,“还是赚点钱过小日子实在, 毕竟出了校门,哪里都离不开花钱的。” “是这个理。”符雨澜微微颔首,“我们也支持学生多样化发展,不说别的,就连你男朋友那么好的条件,不也放弃分配把个电器行开的有声有色吗?不说别的,我们很多教授都是他那里的常客。” 梁苏温顺的接话,“谢谢各位领导老师支持。其实他做什么我并不太管,开心就好。” “是啊, 人活一世最难得是开心。几年前你本科毕业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因为保研的事情你可能不会留在学校, 路教授还在我面前扼腕叹息好久,最后也只说尽力去劝你。看你这几年的表现,比起当年哪个在辩论会上口无遮拦的小丫头,真的成熟多了。” 梁苏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场面话, 可心中仍旧泛起酸涩。她已经在渝城政法待了七年之久,哪里是说放下就可以割舍的。从孑然一身的穿越者到气定神闲的执业律师, 期间固然有自身的努力,也少不了教授们的谆谆教诲与循循善诱。 符雨澜又跟梁苏闲聊了一会儿,就明确表态自己会关注她最终的分配动向,也会尽量争取留校额。梁苏胸中石头落地,也明白校领导从来日理万机,连忙道谢然后告辞。她心事重重的走下楼梯,却发现于鹤立站在萧索的秋风里,却笑得温雅淡定。 “电器行今天这么闲。看样子是生意萧条。”梁苏上前挽着他的胳膊,“符校长都答应了,我也不用再担心之后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变故。” “他当然会答应。毕竟你大舅都拜托北京侨联的朋友照顾你,这个身份他巴结都来不及。这会儿估计正琢磨怎么千方百计把你留在学校,日后还是块统战联盟的金字招牌。”于鹤立口气里带着几分轻蔑,“我刚路过你们楼栋,遇到从传达室拿信回来的贺晓茹,她说有你的汇款单。” 梁苏掐指一算,现在距离上次她跟梁青通话已经有两个多月,本想着过段时间加拿大的学校资料就回寄过来,没想到先到的居然是汇款单。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先去校门口的传达室看看怎么回事。 这次的汇款一共有三千美金,在国内可算是一笔巨款。梁苏拿出学生证登了记便快步走出传达室,于鹤立见她一脸阴云连忙问出了什么事。 “你不觉得奇怪吗?足足三千美金,这么大笔的汇款突然寄过来,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梁苏面容严肃,“如果是真像外公说供我念书所用,即使国际环境恶劣也不至于这么慢,更别说一次性寄给我这么大一笔。最近我还没顾得上往这上面想,忽然收到这么大笔钱,就显得更加欲盖弥彰了。” 于鹤立皱着眉头道:“最近新闻也没说要外汇管制啊,最近东欧那边不太平,西方列强都顾不上咱们的。国内改革开放正如火如荼的进行,根本没有理由扣着你这些美金入关。” “我也觉得是这样。”梁苏眼前一亮,“或许是有人扣了本该寄给我的钱,挪作他用,现在怕被发现,所以一次性寄回给我。” 于鹤立点点头,“不过他们怎么知道你和爷爷说起这件事的呢?” “电话,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电话里聊起。”梁苏眯着眼看向远方,“我听说有一种电话能够实时录音,只是在国内没有。外公和大舅在加拿大都属于富人,自然什么都会买最好的。很可能被人提前把固定电话设置了录音功能,这样说了什么就能实时监测。” “我知道这种特殊的电话,之前我爸去苏联考察也见过。当时他们还说要买一些回来,这样就不用担心沟通信息时候漏掉重要内容了。”于鹤立双眼炯炯有神的看向梁苏,“你估计是谁在背后捣鬼呢?” “家里的服务人员,保姆、厨师、或者我的二舅。”梁苏回忆着汇款单的内容,“这些钱是从公司账目上走,我估计二舅肯定是知道的。至于他为什么克扣着不给我实在不愿意往坏处想。而且他现在握着集团的人事和财务大权,要买通家里的保姆和司机轻而易举。” “你的二舅?很少听你说到这个人。”于鹤立叹了口气,“看来豪门巨贾也有糟心之处,至少家大业大,兄弟离心也是很正常的事。对你一个还在读书的小姑娘都能这么狠心扣着生活费不给,可想而知是怎样的锱铢必较。” 梁苏苦笑着摇摇头,“他根本不知道我对梁家财产本没有觊觎之心。毕竟国内生活的也安稳,何况我有手有脚有专业,还有提携我的导师。好好扎根在重庆认真工作日子也会越来越好,只是这件事实在让我觉得恶心。” “这都是你该得的,千万别便宜了他。更别让他觉得你好欺负,不然一步退之后只怕不是其乐融融,而是步履为艰。”于鹤立斩钉截铁的说,“不过看你外公是个精明的主,大舅也浸淫商场多年,怎么会任凭他为非作歹?” “我大舅这个人你也知道,都能被一个上海骗子玩的团团转。外公近几年身体时好时坏,头脑也不如往日清醒,所以大舅就放下公司的事专心照顾他。话说我外公是个很古板的人,我估计内心里还是希望长子继承家业,所以二舅舅心存怨怼也是正常的。”梁苏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的王爷造反率这么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手握重权荣登大宝,这滋味儿的确不好受。” 于鹤立见梁苏忽然老气横秋的说话,知道她心情不大好,于是笑道:“也不全然是这样。比如我在家里就庆幸有大哥在,作为顶梁柱留在爸妈身边,我才可以留在重庆按照自己意愿发展。现在大哥又生了个侄子,更是全家的掌上明珠。” 梁苏本来想恭喜于鹤立添了个侄儿,后来又隐隐觉得不对劲,两年前就记得于鹤立说起自家大嫂怀孕的事,怎么今天才说添了个侄子?现在又是计划生育执行的当口,想必根正苗红的于家不会顶风作案。 “我嫂子这几年可吃尽了苦头。”于鹤立见梁苏没有接话,顾自说了下去,“前两年怀了个女儿,没有生下来。去年到现在吃了不知道多少补药,打了不知道多少针才有了这个孩子。据说之前流产的时候伤了身,这次一开始胎向也不稳,硬是在家里卧床了七八个月才保住。” 梁苏知道这年头提前做胎儿B超是合法的,不过之前听于鹤立说起他大哥和嫂子对孩子性别并无执念,反复说生儿生女都好。老爷子就更不用说,当年看着家里兄弟俩就遗憾没有女儿,想必有个孙女也是如珠似宝疼爱着的。 “你们家就这么盼望有孙子吗?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你嫂子不惜流产伤身也要生男孩,在我看来其实自作自受。”梁苏有些心疼那个因为性别没能来到人世的女孩儿,情绪激动起来。 “都是我妈,她看我嫂子和我哥有点油盐不进,就拉上了亲家。那时候我爸正在西藏考察,回来已经是十天半个月之后。做B超动手术一气呵成,见到我嫂子都已经出院了。”于鹤立遗憾地说。 “你哥,没想到连妻儿都保护不好。”梁苏脱口而出,转而又意识到于鹤立从来对他大哥尊敬有加,听到这话心里肯定难受,于是没有再说下去。 “大哥是有苦说不出。”于鹤立搂着梁苏的肩膀,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对我妈他从来孝顺,这件事情却自始至终没有松口。怀孕后连B超都没让我嫂子做,为此跟我妈吵了不知道多少回。但我妈这个人从来固执,看儿子油盐不进之后就去找了我嫂子的爸妈,柳伯伯他们一家,其实也希望嫂子能生个男孩。嫂子纵然能扛住我妈的重压,对自己的父母却无能为力,只能含着泪去了医院。” “他们就这样不顾及自己女儿的身体?”梁苏有些难以置信,“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就不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莫说外孙,把自己女儿的性命都折进去。” “我估计是这几年大哥发展的太好,柳伯伯他们有点怕未来生变故。”说到这里,于鹤立的脸色愈发阴沉起来。 第90章 指路 · 梁苏试探着拉了拉于鹤立的衣袖, “你家里现在还没对你提什么吧?” “大哥家的侄儿还小,管不到我头上来,不过也说不准的。”于鹤立愁眉不展的挠了挠后脑勺, “上次我爸和我通话的时候就明说让我想办法回北京发展。” “我有个八字没一撇的机会,也可能去北京读博士。”梁苏戳了戳于鹤立结实的胸膛, “本来想拿到通知书再给你个惊喜, 现在觉得还得从长计议。回北京不难, 关键是在北京能不能过的比现在好。” “博士又要三到四年才毕业,这段时间我有信心能拖过去。不过等你离开校园,那时候我爸应该也退居二线了, 矛盾估计会一股脑爆发出来。”于鹤立无可奈何的双手握拳,“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梁苏看着不远处昏暗的天空,此时校园里的枫叶早已落尽,满目皆是光秃秃的枯枝。“你也别太担心,北京的机会是金老师在研讨会上推荐给我的,成不成还不一定。还可能有机会留校,再不济也可以继续做律师,赚的也不比在单位少,人还自由。” “别慌着做决定, 再等等吧,我想之后总会有解决办法。”于鹤立松开梁苏, 指了指不远处的电器行,“我先去打理生意了,你回寝室小心。” 梁苏知道于鹤立这下子正心烦意乱,需要安静的待一会儿, 便放他离去,自己漫无目的在校园里走着。看着身旁经过生龙活虎的本科生, 青春的脸上志气满满,梁苏这才惊觉自己已不再是双十年华,可以无忧无虑的挥斥方遒。如今必须张罗着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小梁,这大冷的天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鹤立呢?”梁苏走到操场旁边,正碰上迎面走过来的路教授。他剪了个精神的板寸,厚厚的教案夹在胳膊下边,配着米色的半长风衣,愈发显得神采奕奕。 “我,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梁苏知道在路教授面前撒谎会被戳穿,干脆实话实说起来。 路教授笑着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原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这样,你跟我回公寓一趟,我云南的朋友寄过来一些糕点,咱边吃边说。” 梁苏跟在路教授半步之后,只看着他斑白的头发下瘦削的脸颊轮廓分明,两道浓眉下目光如猎食的鹰隼般犀利,丝毫看不出几年前才动了一场伤筋动骨的大手术。比起校园里那些守着几个死工资却陷入人际争斗或者家庭琐事的寻常老师,路教授因为工作繁忙的缘故总吊着精气神,确实显得年轻不少。 “您怎么养花了?”梁苏刚迈进公寓大门就发现路教授家变化了不少,昔日客厅里满地的资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盆青翠欲滴的绿植。 “唉,都是我那云南的朋友寄过来的。说国家搞三线建设,把重工业很多都放在西南,空气污染严重,所以给了我一大包花籽。我想着重庆冬天也不算很冷,就迫不及待种下了。”路教授笑盈盈的看着初吐嫩芽的小苗,“你还别说,每次工作累了给它们浇浇水松松土,心情好了不少。” 梁苏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她换了鞋,自告奋勇要给绿植浇水。于是路教授找了一柄小喷壶给她,自己松快的坐在小桌前,用烧好的开水泡着今年新出的碧螺春。 “真快,你也要毕业了。”等梁苏回到桌前,路教授从内心里感叹起时光来,只有在这时,他才像校园中满腹经纶也饱经风霜的学者,而不是法庭上兴致勃勃的斗士。 “是。”梁苏笑着抿了口茶汤,“我最近也再为这件事迷茫。留校的事尘埃未定,去北京读博也音信渺然,再加上加拿大那边也有些麻烦。” “我看你的苦恼也与鹤立有关吧。”路教授气定神闲的吟诵起诗经里的名句,“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他家,挺麻烦的。看样子爸妈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还有哥哥嫂子,妯娌关系也难搞。”梁苏苦笑着吹开杯子里的浮沫儿。 “这些我帮不了你,人是你选的,无论走不走下去都在于你自己。”路教授心平气和如老僧讲禅,“不过前途的选择,我还是可以说说看法。” “愿闻其详。” “如果是我,在前途尚不明朗的时候就会选择埋在书堆中丰富自己,现在这几条路你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确定的是明年可以照常毕业。既然决定权不在你手上,内心挣扎下去只能劳而无功,还白费心力。古人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现在要做的是保存自己的激情和体力,等待一个天时地利人和。”路教授一双笑眼中毫无波澜,“你不保存好实力,等机会来了也抓不住啊。” 梁苏听了这番话,觉得心绪平和了不少,“那如果同时有几条路摆在面前,各有利弊,该怎么选择?” 路教授闭着眼,稍微思索了下,“首先,选难走的路走。坦途的另一面往往意味着平庸,年轻时吃些苦头,尽量把自己推到一个发展的快车道上,到老了才能居高临下,俯视最美的风景。” “如果这条路需要背井离乡,甚至迈出国门呢?” 路教授听见她的发问,猛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的与梁苏对视了几秒。“你亲戚那边有什么变故吗?” 梁苏吞吞吐吐的把与汇款有关的狐疑说了,又聊到外公时好时坏的病情上。路教授摇着头,爽朗的大笑起来,“背井离乡有什么可怕的?我当年远渡重洋时才十几岁,还没有集团继承人之一的身份。学费都要靠课余代理案件来赚。” 梁苏也不好意思笑起来,“可您的家境在当时也非富即贵,不然您前些年也不会受那么大冲击。” “我父亲是保皇党,留辫子到三十年代,开口便是□□上国,怎么可能愿意我学洋人那套。”路教授谐谑的回忆起昔日的家庭生活,“我几个妹妹直到建国才取下裹脚布,之前在父亲的压力下几乎与我断绝来往。” “我也想像您这样,不依赖家庭实力,靠自己打下一片天。”梁苏看路教授神采奕奕的模样心头直发热,从心底羡慕凭着铁齿铜牙,走南闯北,所向披靡的潇洒生活。 路教授深深的长叹一口气,“小梁,你做不到的。时代不同了,而且我也不像你,选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男朋友。如果你想和他走下去,想未来在婆家不受欺负,得牢牢抱住梁氏这棵大树,还要抓紧手中的继承权。你其实舍不得鹤立,对不对?” 梁苏点点头,路教授一针见血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儿。“我舍不得他,也放不下自己的自由和事业,进退两难。我一个人怎么过都可以,却舍不得于鹤立跟着我吃太多苦......” 路教授听梁苏的话语里鼻音渐浓,到最后分明带着些许哭腔。“既然选择了和鹤立在一起,就好好走下去吧。他能为你留在重庆这么多年,一颗真心大家也是看在眼里。就算你之后留校,他也为你定居重庆,但总有一天家人会找来,甚至通过关系找到校领导,你手中可是连半点抗衡的底牌都抓不住。” “如果去加拿大了,鹤立怎么办?”梁苏一想到之后的颠沛流离,有点担心于鹤立难以适应。 “我之前听他说过一嘴要考托福,不知道怎么样了。”路教授目光幽深如千年寒潭,“之前想你留校是觉得可以让你过上轻松平静的生活。前几日我遇到林主任才知道,有些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甚至于鹤立也可能被蒙在鼓里。” 听到这里,梁苏咬紧牙关,仰着脸孔,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林主任被于鹤立的母亲打电话询问过多次,每次都绕不开他的感情问题。当然,林主任这么多年看着鹤立和你走过来,不忍心让你们烦扰,总是含糊其辞,虚与委蛇。”路教授抬手,端起面前已经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可你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以于鹤立父亲的位置,想把你们的事情扒出来易如反掌。而且鹤立这孩子虽然有主见,要彻底与家庭分崩离析断绝来往我看也做不到。即使做到了也始终会痛苦不堪,这是你们未来生活中一颗威力十足的□□。” “导师,以您的三寸不烂之舌,到时候面对于鹤立的家人,也不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吗?”梁苏可怜巴巴的看着路教授,希望他能施以援手。 “我也想帮你,可惜爱莫能助。”路教授苦笑着给自己续上茶水,“金玄之前说可能让你去北京读博士,我也就松了口气。毕竟北京是中国法学发展最前言的地方,能去那里念书自然再好不过。所以我报名了援藏计划,前几日刚批下来,只怕等你毕业就得动身咯。” 第91章 聚散 · 梁苏回到空无一人的寝室, 也不开灯,躺在床上琢磨着路教授的话。对于她而言在国内已经做了两年多律师,一般案件早已轻车熟路, 内心没有了波澜壮阔。而出国念博士确实是个重拾激情的机会,再说还有一场艰巨的财产保卫战要打。 收到梁青的包裹正好是圣诞节前后, 于鹤立和她把东西拿回专家楼, 小心翼翼的拆去包装, 只见里面足足有十五六所院校会计学院的申请信息。由于太久没有查阅外文资料,梁苏看的有些吃力,到是于鹤立阅读起来要顺畅许多, 遇到晦涩的长难句还得意洋洋的用中文翻译给梁苏。 “没想到你的英语水平简直是突飞猛进。”梁苏合上资料,伸手拧了于鹤立一把。 于鹤立嬉皮笑脸的握住梁苏的手指,“古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拿到那本托福书已经两年,再不去考黄花菜都凉了。” “你要申请公派留学生?”梁苏在脑海中搜索着相关信息,“可公派留学生去美国的比较多,加拿大不但名额少,专业也首先制。” “我不想在读书了。”于鹤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加拿大和美国一样是个移民国家, 我想出去找找商机。现在店里的生意陷入僵局,我估计再有起色也很难, 不如趁机转让出去,把赚的钱落袋为安心里才踏实。” 这番话让梁苏无法反驳。每个月店里的账都是梁苏来做,现金流她也清楚,与其延续这种吃不饱饿不死的状态, 不如好好计划一下未来的出路。而且她知道几年之后国际局势会又重大变革,东欧剧变, 苏联解体,此时找机会去加拿大避避风头也还不坏。而且夏琪琪现在正是更年期,梁苏想起这个问题就觉得头疼不已。 “北京那边给我的回复模棱两可,毕竟金玄教授联系的是中国法学界的泰斗,想做他门生的人不胜枚举。”梁苏握着于鹤立的手,“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心我们就好好筹谋出国的事,也没必要在别的事情上再费脑筋。” “那留校的事?”于鹤立知道梁苏并不是真心想定局加拿大,毕竟她受的教育和事业都是在国内。 “既然大舅要联系北京侨联照顾我,不如顺势拉大旗作虎皮。”梁苏妩媚一笑,“符校长没有理由把一个孤女强留在学校。我搬出与家人团聚的理由,他再怎么铁石心肠审时度势之后也会答应的。如果能协调给我办个停薪留职最好,过几年回来也有立足之地,不过我想可能性不大。” 于鹤立点点头,“咱们还是继续挑学校吧。我看有的学校申请截止的很早,得赶快准备好材料拿到语言成绩才行。” 梁苏花了一周才把大舅寄给她的资料研读清楚,选了几个英语和专业平均分要求都比较低的学校。逗得于鹤立嘲笑她说在国内一向不甘落后的小梁怎么忽然转了心性,变得不求上进起来。 “语言、专业、以及梁氏集团的事情,去了加拿大我一样都不能落下。能毕业就已经谢天谢地,还追求那些好高骛远的干嘛,及格,能拿到学位证就行。”梁苏神情漠然道。 于鹤立平日里最欣赏梁苏的冷静利落,此时更是被梁苏轻描淡写的态度折服。“好的,我们就按你说的来,先找个机会去北京把语言考试过了,然后就把资料寄到学校去。” “你陪我一起考托福吧。”梁苏诚恳的建议到,“虽然现在也可以拿访问签证出去,可是万一去了那边你想读书或者做生意呢?那边华人少,没有熟练的英语能力你恐怕寸步难行。” 这次于鹤立并没有否认梁苏的提议,只淡淡的说了一个好字。接下来就是紧张的准备过程,还好目前托福考试不考口语,梁苏终日沉浸在背单词和阅读中,把中国式的哑巴英语运用到极致。 比如这期间也有好的消息传来,贺晓茹的分配结果已经确定,不在张掖也不在酒泉,就安排在兰州市的一所大专院校里。虽然开始还是辅导员的职务,但省会兰州的生活条件肯定比戈壁滩上的小城要好不少,也可以让女儿妞妞少吃点苦。 “恭喜晓茹姐如愿以偿。”消息下来的当日,梁苏地去外面的商店买了几罐青岛啤酒回来,又称了些卤味,与贺晓茹在宿舍里好好庆祝了一番。贺晓茹流着眼泪,只说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终于苦尽甘来。以后能经常见到丈夫,好好照顾女儿,还可以远离家中不讲道理的公婆。 “哪怕黄沙漫天,我也甘之如饴。”贺晓茹双颊泛着酡红,口齿不清的抱着梁苏,“你有机会要去兰州看我,我们一起去吃烤羊腿和牛肉面,还有比蜜还甜的白兰瓜。” “好的,一定。”梁苏给了贺晓茹一个大大的拥抱,虽然她也知道等出国手续办完,再见到贺晓茹估计是多年之后了。 留校的事情在梁苏的请求下暂时告一段落,按她的意思档案被送到了之前执业的律师事务所,也算是有工作,不至于沦为待业青年。毕业论文答辩的唯一一个优秀名额毫无悬念的给了胡泉,他理所当然留在了学校,如愿以偿进入辅导员序列,以后学生们都要毕恭毕敬的叫上一声“胡老师。” 当胡泉趾高气扬的拿着学校的聘书在梁苏面前大方厥词时,梁苏只是微微一笑,道了声“恭喜”便调头离去。毕竟道不同不相与谋,有些话还是得说给懂的人听。胡泉这种宵小之徒,就让他坐井观天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吧。 最让梁苏高兴的事于鹤立的店铺贴出转让消息没多久,一位校领导的侄子就找上门来,财大气粗的表示要全盘接手。梁苏生怕这多年的心血被急于出手的于鹤立贱卖,还在那买家的面前演出了一场难以割舍的苦情戏。当然,最后敲定的价钱比于鹤立之前估计的要高很多,弄得于鹤立直呼功劳也有贤内助的一半,说要把钱均分才公平。 心情大好的梁苏当然没有赞成这个提议,只说如果日后万一在加拿大落魄了还要于鹤立好心接济,逗得帅哥同志大笑不止。两人挑了件日本产的榨汁机送给金玄做纪念,又请路教授去市中心最好的馆子搓了一顿。 席间觥筹交错,但师生三人心中都怀着伤感,喝的酒要比吃的菜多多了。于鹤立让路教授赶快去考个驾照,到时候把面包车留给他,西藏地广人稀,天气变化无常,有辆车在身边要少吃很多苦。 路教授摘下眼镜,用衣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驾照?梁苏去南京的那个暑假我就考下来了,只是一直没弄到买车的名额而已。” 梁苏看路教授没有推辞,心中踏实不少。毕竟这年头还没有彻底取消计划经济,什么都要凭票购买,要以大学老师的身份弄到车辆指标无异于天方夜谭。路教授虽然这些年身体养好了很多,毕竟是经受过重创的人,也逐渐年迈,身体素质自然不能跟年轻人相提并论。 “我还是觉得您走的挺突然,之前都没有透出过半点风声。孤身一人一下子去那么远,想起来我心里就觉得酸。”梁苏泪眼朦胧,口齿不清道。” 路教授的笑容淡薄如秋末傲立薄霜的菊花,“这个项目又不是第一年举办,人家去得,我去不得?何况咱们对口的是还把比较地的林芝地区,我见过不少照片,那里有茂盛的植被,缤纷的花海,成群结队的藏羚羊和野牦牛在山坡上悠闲的吃草,不比关在这巴掌大的校园里愉快许多?孑然一身又如何,我当年漂洋过海也好,来渝城政法也罢,也都是单枪匹马。” 于鹤立眼眶发红,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道尽平安。 援藏教师的起程仪式被安排在毕业典礼的前夕,于鹤立早就让政府工作的朋友联系了司机,几日前就已经把车开到拉萨。路教授带着大红花坐在礼堂中央,听着昔日不可一世的校领导在主席台上打官腔,声情并茂的表述着对他的关心和爱护,嘴角泛起一丝讽刺的笑容。无论这些年发生过什么,私下里对他的作风有多么不屑一顾,此时也得毕恭毕敬的聚集在一起,为他戴上大红花,说着祝福的话语。 梁青由于签证的缘故,没能来重庆参加毕业典礼。好在有贺晓茹作伴,梁苏在典礼上并不孤独。令她惊喜的是,金玄老师在百忙之中从成都赶了过来,还带了一只当下少见的熊猫牌相机。 “我替你导师过来,也好拍几张照片寄到林芝去。”金玄圆胖的脸上满是和气,眼睛陷在肉里,眯缝成一条线。贺晓茹在一旁给他们拍了好多照片,直到用完了整个胶卷。 毕业典礼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梁苏和于鹤立并肩在操场上走着,不时有夜跑的学生从身边呼啸而过。 “我手头的案子还有些没办完,估计得明年才入学了。”梁苏与于鹤立十指相扣,“你之后怎么想?” “先把访问签证办下来吧。去了那边最好能想办法去西人的企业打份工,看看外国人的管理模式。”于鹤立俊朗的脸上满是憧憬,“挣多挣少无所谓,关键是要看整体的运作方式和流程。其实我一直不满足做后端销售,虽然利润可观,产品终究不是自己的,长期看来发展很受限制。如果能将生产和销售一下子包圆了,不但可以赚到更多钱,还有自己垄断的技术,别人就算想跟风也没那么容易。” “野心不小。”梁苏笑嘻嘻的摸着他手臂上起伏的肌肉线条,丰硕紧实的手感令人很有安全感。“不过这个思路也没错,一百年前洋务运动也是从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学习开始。” “发明这口号的人是个天才。”于鹤立习惯性的挑了挑眉毛,“我一直不甘心,同样的东西,为什么友谊商店里的外国产品比咱们自己生产的要贵好几倍,民众却趋之若鹜。如果我们的厂家能专注在技术和质量上,能给市场提供物美价廉的产品,一定刚上市就能供不应求。” 梁苏知道此时的于鹤立激情澎湃,在心中酝酿着要干一番大事业。于是微笑的岔开话题,“对了,出国的事你家人知道吗?” “我父亲知道,还举双手赞成。”于鹤立温柔的摸了摸梁苏墨缎般柔顺丝滑的长发,“他说我终于回到正轨,知道学习先进技术,为祖国四个现代化奋斗。” 梁苏听着只觉得有趣,连忙问道:“那你是怎么回应的。” “我回答他自己只想学学商业模式回来赚钱,多得没考虑过。对了,我没提你也要一起出国的事。”于鹤立抬头望向满天星斗,“等我真正成功了再提吧。” 梁苏放慢脚步,温柔的靠在于鹤立肩头。“希望他们终究有一日能够理解咱们,不然你生活在夹缝中,想想就觉得辛苦。” “辛苦的不是我。”于鹤立轻咳一声,“我还跟大哥通了电话,才知道这些年很多的事情他都在替我担着,如今侄子降生,嫂子身体又不好,他在单位本来就受领导器重,回来还得在嫂子和我妈之间润滑周旋。我就算劳累一点也只是体力上,倒是大哥,光从声音上都能听出疲惫不堪。” “疲于奔命,身不由己才最痛苦。”梁苏想到于鹤立身后的一大家子,头皮就隐隐有些发麻,“等小朋友大一点,其实你可以劝大哥和嫂子搬出来独门独户另过,免得两代人相互影响。” 于鹤立苦笑几声,“我早就这么劝过,叫我哥嫂住到单位分得福利房里,再请个保姆照顾侄儿。可我妈一听就炸了,说我常年在重庆不着家也就罢了,身边工作的长子都嫌弃他们老两口,简直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还说如果他们搬出去,就要去我哥嫂单位找领导反映情况。” 第92章 别了,上海 · 没想到这年头出国手续要比梁苏认知中复杂得多, 从介绍信到无犯罪记录,再到各个部门去盖同意章,直到毕业之后半年多她和于鹤立才最终拿到签证, 买了去加拿大的飞机票。梁苏唯一放不下的是她在国内的律师执业资格,不过这年头管的并不严格, 也没有年审之类的琐事。只需要签个承诺书将执业证封存在司法局托管即可。 去加拿大的航班可以选择从北京飞或者上海飞, 梁苏知道于鹤立的家人一定会来送机, 主动提出自己从上海走,到时候在多伦多的机场里再汇合。于鹤立虽然很想和梁苏一起度过十几个小时的空中时光,却也知道自己的家人并非省油的灯, 如果知道他和女朋友一起出国,只怕夏琪琪会当场把他拖出机场带回去拷打审问。 出国时间临近,于家上下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息。夏琪琪动不动就和丈夫儿子拌嘴,激烈的时候甚至坐在沙发上不管不顾的流眼泪,或者对保姆做的菜十分不满意。大家也只能忍着他,只有于鹤立刚能走稳的小侄子天不怕地不怕,一口一个奶奶跟在夏琪琪身后。夏琪琪对这个孩子倒是和颜悦色,连说话都不带大声的。 梁苏在上海住了一个星期,她走遍了已经有商业中心雏形的徐家汇陆家嘴, 又专门去自己名下浦东的房子周围转了一圈,昔年庄稼整齐的农田如今已经被大大小小的手工作坊和养殖场代替, 看来在市场的发展下,大家都意识到靠低级农产品压根儿赚不到什么钱,必须尽力发展高附加值的商品才可以。 上海之行总体还是愉悦的,唯一让梁苏不舒服的是因为自己不会上海话的缘故, 到哪里都被似有若无的区别对待,上海原住民骨子里带着十里洋场的骄傲, 无论是卖菜的还是公交车售票员,举手投足间都隐隐带着种高人一等的傲气。 令梁苏意外的是,在离开重庆前接到金玄的电话,说胡潇想抽空见见她。梁苏这几个月忙于办手续,几乎把这个萍水相逢的男生遗忘了。她本想用自己将在上海待一段时日,之后直接飞往加拿大来搪塞,没想到胡潇一口答应,说要专程来上海送机。 胡潇在上海一连住了好几天,陪着梁苏在旧式弄堂与新派楼房间穿行。两人像老朋友般吃小吃喝汽水,谈天说地。一想到之后就要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故土,梁苏就总觉得无比辛酸。 “哎呀,梁师妹你又多愁善感了。”胡潇语气温柔的掏出手绢递过去,“多少人羡慕你出国的机会还来不及呢。毕竟现在国家管的严,能有幸出去看看的多半是公派留学生这种百里挑一凤毛麟角似的人物,你因为家庭的原因,还不用担心经济,比他们幸福了不知道多少倍。” 梁苏抬手擦去眼泪,一股淡淡的柠檬香味直冲鼻腔。她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咳嗽一声,将视线转移到远方拔地而起的楼房中,“唉,没能投在沈前辈名下,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是我的一大憾事。估计等我回来,你一定当教授了。” “导师很欣赏你,还说等有空你来北京,可以去他办公室好好切磋学术观点。”胡潇笑得如三春暖阳,即使带着分别得忧伤也是锦袍袖口温柔的杏花雨,温柔拂过脸庞的杨柳风。 “我也知道你胸中的遗憾,不过没关系,等回来还可以到导师那儿搞博士后研究,我想学贯中西的人才他老人家也会求之不得。只是有一点,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比不得咱们的安宁,据说因为税收原因,那边毒品枪支政府都不予管控,凡事还得处处小心。” 梁苏苦笑着,“听上去跟水深火热一样,干脆我也懒得坐飞机了,免得把小命丢在异国他乡。” “哈哈哈,这句话你自己都不信。”胡潇大笑着摇了摇头,“在我心目中的小梁师妹神采奕奕,自信满满,连生病了都是一副强打精神不肯认输的模样。困难横在面前不但不会退步,还要破釜沉舟冲上去,勇往直前。其实我之前还想找个机会去重庆,旁观一下你参与的庭审,现在看来又要等好一阵了,别让我落空哦。” 说道在法庭上舌剑唇枪的激情岁月,梁苏又重新难过起来。如今路教授早已远在西藏,刚战胜了高原反应,光是适应当地教学生活还需要很长一段时日,更别说像之前那样天南地北到处打官司了;金玄老师醉心学术,沉浸在象牙塔教书育人的氛围下,再回实务领域可能性微乎其微;而自己即将远渡重洋,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专业,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重操就业。 不知怎的,心底忽然冒出一句唐诗,“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这令梁苏几乎又落下泪来。不过历史与法治的车轮命中注定要滚滚向前,不会因任何个人的加入与退出而改变。 “胡潇,你想过要往实务领域走吗?”梁苏期盼对面风流儒雅的青年人能加入实务领域,至少可以做她的耳目,用一条电话线传递她国内实务界最前言的信息。 “导师也问过我,被我回绝了。”青年人清亮的双瞳无波无澜,“毕竟他也没有走这条路,还是校园生活更适合我,简单又舒适。总觉得离开了校门就必须适应丛林法则,优胜劣汰,弱肉强食。” “哪有这么可怕?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象而已。”梁苏的双颊有些发热,“我的观点是把理论和实务不能完全割裂开,就好比孔子说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胡潇沉吟了几秒钟,“知行合一的道理我也懂,只是沈泰斗醉心著书立说,四处讲学;也没参与过真正的实务工作,我就算有这个想法也不知道要从哪里着手。” “你们同学中就没有做律师的吗?”梁苏直截了当的问道。 “有的,不过,那些同学的情况有些一言难尽。”胡潇灵活的转了转眼珠,尽量将自己的个人情绪不动声色的隐藏起来,“我本科的时候流行一种说法,一等人才机关党报;二等人才留校任教,只有学业最差,政治活动能力也不突出的才会被推向社会。” “想不到你胡大才子居然沦为二等人才?”梁苏无奈的摇了摇头,“说这话的人真是有眼无珠,时代也是在变化的,哪有一沉不变的道理?” “我也觉得。”胡潇大胆的跟梁苏开起玩笑来,“要不等你学成归国带我入行呗,你不愁人摇旗呐喊,我也不用担心两眼一抹黑。” “你们大首都人才济济,还用得着到西南的山沟里来找人指导?沈泰斗知道了估计会说你瞎了眼,有辱师门。”梁苏忍不住跟眼前英俊的年轻人耍起嘴皮子来,“不过说真的还请你多关注关注实务界,我们可以用电话或者信件联络。” “鸿雁传书?”胡潇谐谑的够了勾手,“能跟美人有这样深厚的瓜葛,小生求之不得。” 梁苏只当胡潇是无差别的逗女生开心,也没放在心里,微微一笑带了过去。这样的男生她上辈子遇到不少,最喜欢见缝插针的对身边的年轻女孩大献殷勤,逗得人心花怒放春情荡漾。可等到女生想荷枪实弹的发展一段稳定的感情时,这种男生往往会以误会为由溜之大吉,比嘉陵江上的冬雾消失的还要快。一腔热情却被拒绝的女生往往郁闷不已,在心底渣男、海王、中央空调的谩骂许久。 “唉,现在或许能有几分颜色,等回来的时候没准鸡皮鹤发,眼神浑浊,隔着三五步远连你胡潇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还可能老年痴呆,将国内的故人旧事一股脑儿遗忘了,到时候你见了我估计拔腿就绕着走。”梁苏口气幽怨的说,“所以有瓜葛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不是还有句老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吗?” “原来在你梁师妹心中,我与那偷香的采花贼无异,真是气死我了!”胡潇故作生气的瞪了梁苏一眼,不怒反笑道,“还有,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对国内魂牵梦萦,去加拿大只是家庭原因迫不得以,干嘛非得等七老八十才回来养老?学成了就应该启程回国,不是说好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吗?” 两人斗了好几天嘴,各有胜败,不过也将离别的幽怨冲散的七七八八。胡潇终究是个好脾气的男孩子,主动把梁苏送到机场,一路忙不迭拿行李办登机牌,让她着实轻松了不少。 “有机会就来加拿大看看吧。”梁苏站在安检入口,微笑着和胡潇告别。“等我回国也会去北京像沈泰斗求教,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把我拒之门外。” 没想到站在黄线外的胡潇听到这话一下子红了眼眶,他冲上前,狠狠地给了梁苏一个有力的拥抱。 第93章 团聚 · 飞机降落在多伦多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傍晚, 于鹤立已经取了行李,坐在候机厅的长椅上等着梁苏到达后一起通关。看着于鹤立满眼熬红的血丝,梁苏心里微微内疚, 好在通关的人不多,值班的工作人员是个胖胖的白人男性, 简单的问了几个常规性问题就放二人入境了。 于鹤立一手牵着梁苏, 一手拖着硕大的行李箱, 夹杂在出境的人流里四处张望着看新鲜。 “苏苏。”一声熟悉的嗓音响彻机场大厅,梁苏扭过头,看大舅梁青正喜出望外的朝自己招手, 身边还跟着个皮肤黝黑的矮小男子,眉目深邃,看起来有点东南亚的热带风情。 “可把你俩盼到了。”梁青抬手就去拿于鹤立手中的行李箱,于鹤立再三推辞还是盛情难却,不过梁青随手就交给了身边的随从。“这时庭庭,家里的专职司机。” 于鹤立皱了皱眉,觉得庭庭这个名字有些滑稽。 “他是老挝人,父辈的时候因为战乱逃了出来,后来偷渡来加拿大以难民的名义去得了身份。在家里工作十多年, 外公可喜欢他了。”梁青如数家珍般的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可以听懂一些中文,只要你们说慢点。” “那英文呢?”梁苏很好奇的问。 “当然没问题,在这里不懂英文,根本没办法找到工作。就算是给我们服务平时也经常需要去超市买货, 去邮局寄信之类,不会英语就寸步难行。不过之前在魁北克就不一样, 那里通用法语,从法国移民过来的人也多。”梁青抬了抬圆润的下巴,“咱们去出口等,让庭庭把车子开过来。” 梁苏紧紧跟在梁青身后,听着四周不同肤色的人用英语交谈,恍若隔世。这些人语速极快,跟昔日在国内用来练习的磁带根本不能比,梁苏除了能分辨出一两个单词之外,几乎完全听不懂。 不到片刻,一辆威武豪华的大商务车停在了门口,带着白手套的庭庭恭敬的走下驾驶座,帮梁苏和于鹤立打开车门。梁苏有些不好意思被人服务,赶忙道过谢坐了进去。 多伦多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繁华,于鹤立看着倒退的街景,觉得还没有北京的王府井大街热闹,光凭外表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竟然是发达国家的首都。此时天色已晚,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如果放在长安街上肯定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可眼下低矮的建筑与原处的星点灯光只能让于鹤立想到荒郊野岭,边远小城。 “觉得意外吧?咱们这是在多伦多的郊区,而且还是往出城的方向走。”副驾驶座上的梁青转过身,殷勤的递了糕点和矿泉水过来,“先垫垫肚子,外公正在家等着你们吃大餐呢。” “外公和舅舅怎么住在郊外,不怕不方便吗?”梁青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哈哈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加拿大和国内可不一样,住在市中心的都是穷人,因为他们没办法承受昂贵的通勤费用和别墅的价格,只能委屈的蜷缩在公寓里。我们这种经济条件过得去的人家,还是得讲究点生活品质。”梁青口中不由自主带着几分骄傲,“何况去哪儿都是开车,看上去十几英里的距离几下子就到了,在这里,不会开车约等于腿部残疾。” 于鹤立正好有些饿了,飞机餐那少得可怜的能量早已被他消耗殆尽,于是打开手中的糕点,狠狠咬了一大口,却被甜腻的味道几乎噎住嗓子,又没法吐出来,干脆劈手夺过梁苏的矿泉水灌了下去,才觉得好了些。 梁青从后视镜看到于鹤立的窘迫,咳嗽了一声,“点心是不是吃不惯?这可是早上庭庭特意去城中最有名的蛋糕房买的,据说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口感,还可以,就是太甜了。”于鹤立苦笑道。 “呵呵呵,似乎国内来的人都很怕甜,之前你外公还猜是因为买糖需要凭票的缘故,大家都习惯了苦日子。”梁青爽朗的安抚道,“没事,加拿大物产丰富,应有尽有,想吃什么尽管和我们说。” “人家只是不习惯而已嘛。”梁苏插嘴道,“大舅,这位帅哥可是皇城根下长大的,不像我守着一点粮票布票过日子。不说别的,商店里买白砂糖要钱,但涉外百货大楼中苏联进口的巧克力和东欧的水果糖可不用钱。” 梁青虽然为人处事钝了些,可并不傻,当年在北京他就看见于鹤立开着辆半旧的小汽车来和平饭店接梁苏,穿的也潇洒洋气,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家庭的孩子。他还喜滋滋的跟梁秋唐汇报,却被老人家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 “你真是鼠目寸光。只看苏苏在国内找了个条件好的男朋友,却不想她日子会不会过的委曲求全。国内人找对象都求个门当户对,她那样的出身,不知道要遭多少白眼。就单单从条件来看,美元对人民币的比例你不是不清楚,我也调查过,国内即使是市长省长赚得还不如加拿大端盘子的多!” 梁秋唐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闭了嘴,一双犀利的眼睛鹰隼般盯着儿子,看样子气的不轻。 梁青心底觉得委屈,他只是随口跟父亲聊聊这个娇俏可人的外甥女,结果却被狠狠数落一番。“我也就随口说说,年轻人的感情能走多远还不一定呢,况且以后等苏苏来加拿大最次也要和多伦多议员的孩子约会,怎么会和端盘子的有瓜葛。” 庭庭把车开的又快又稳,不一会儿就停在了一幢三层楼的别墅前。早有领口雪白的保姆推着轮椅上的梁秋唐守在门口,翘首以盼。 “外公。”梁苏看昔日精神矍铄的梁秋唐如今精神大不如前,也瘦了不少,忍不住眼圈发热的扑了过去。 “苏苏,你终于来了,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我们有多想你。”梁秋唐挣扎着站起来,抱着梁苏,老泪纵横。“之前我在医院,看着雪白的房顶和穿梭的护士,心里就对自己说,一定要挺过来,不然就等不到我的心肝儿。” 梁苏怕老人情绪激动,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扶着梁秋唐坐回轮椅上,她从保姆手中接过轮椅,亲自把老人推回别墅里。一楼的餐厅正中,一张硕大的红木圆桌赫然映入眼帘。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花纹古朴的瓷碗磁盘,亮闪闪的刀叉与崭新的酸枣木筷错落有致。 这时候保姆已经请从厨房端了菜出来,红焖全鹅,清蒸大蟹,葱烧海参,蒜香烤鲈鱼,鱼肚鸽蛋汤,还有一道沙拉和两样甜品。大多数都是梁苏只在古典小说里看到的经典名菜,虽然中西合璧组成了一桌筵席,可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 “今天就咱们几个自家人潦草应付一顿便饭。我看苏苏飞了这么久肯定也很累,没力气讲那些繁文缛节。等到有机会再让见其他人吧。”梁秋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看样子精气神好了许多。 “好的。我也是这么想,等他俩先倒时差再说。”梁青和煦地说,“就和在自己家里一样,不必太拘束。本来我想把一家人都叫过来给你们接风洗尘,外公说你们刚下飞机,肯定累的慌。再说二舅舅现在在北美谈生意,最快下个星期才能回来,所以就搁置了。” 梁青想光是外公口中的便饭都这样高档精致,可想而知逢年过节的家庭聚会有何等丰盛。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欢天喜地,其乐融融。只是自己早已过了要压岁钱的年纪,不然撒娇卖乖可定能收获颇丰,还可以建个不为人知的小金库。 席间于鹤立主动倒了半杯葡萄酒,敬了梁秋唐与梁青父子。梁秋唐本想一饮而尽,被身边的大儿子抢先起身挡了。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举杯,笑道:“以茶代酒,以茶代酒。欢迎来加拿大,你能放弃国内拥有的一切陪苏苏过来,我们也很感动。” 这下子于鹤立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求救似的看向梁苏,却发现对方只是浅笑盈盈的与他对视。反倒是梁青面露尴尬的微笑着,“你的事情苏苏早就跟我们说了,我也拜托侨联的朋友问了你的情况,毕竟我只有这么一个外甥女,自然看的跟掌上明珠一样。” “你能照顾苏苏这么多年,我也很放心。只是在加拿大一切都得靠自己,我们能提供的自然会鼎力相助,只是这边和国内不一样,什么都要照规矩行事,不知道你适不适应得了?”梁秋唐的笑容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不过好多人喜欢这边的自由环境,特别是国内过来的年轻孩子,多半都准备在这里拿身份定居呢。” “我会努力适应的,为了苏苏,也为了我自己。”于鹤立不悲不亢道,“多说无异,长辈们看我之后的行动吧。” 第94章 梁氏 · 梁苏才过了三五天就已经倒好时差, 离开学还有整整两个月,她想在二舅梁轩回到多伦多之前,先把公司的账目梳理一番。梁青忙不迭的答应了, 还喜滋滋的在梁秋唐面前夸梁苏懂事儿,一来就知道关心梁氏集团的发展。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梁苏来了之后, 梁秋唐精神比往日好了许多, 人也犯糊涂的少了。 梁秋唐听完梁青的汇报,大笔一挥,给了梁苏查阅公司所有财务记录的权利。不过他十分好奇为什么自己这个阔别多年的小外甥女儿本来法律学的好好的, 来加拿大不声不响换了专业,便郑重的把梁苏请到了书房里。于鹤立和梁青被关在外面只能面面相觑,好在两个大男人都不是心胸狭隘的主儿,干脆找了两辆山地自行车去附近的湖边钓鱼遛弯儿。 梁苏坐在外公对面,看着保姆轻车熟路的泡了壶花茶,又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对面须发皆白的老人依旧温言细语,笑容和蔼,在一室古朴郑重的红木家具里举手投足都分明带着不怒而威的气质。 “苏苏, 这是上好的洛神花,最近天干气躁, 你多喝些润润肺。”胭脂色的液体盛在雪白的瓷盏中分外妖娆,让梁苏不禁想起母校深秋霜起后绚烂的枫叶。 “谢谢外公。”梁苏吹着眼皮,轻巧的端起面前的骨瓷小杯抿了一口,浓烈的酸香里夹杂着大枣的甘甜, 令人唇齿生香。 “有什么尽量跟我和你大舅提,下个月你见了二舅, 先找他从公账上拿十万美金交学费。”梁秋唐慈爱的说。 “用,用不了这么多。”梁苏受宠若惊的抬起头来,玉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而且学校提供打工的机会,图书馆或者咖啡厅,我还可以做点兼职的。” “你既然学了会计的,就必须得学会和钱打交道。”梁秋唐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况且我们梁家的孩子,从小我都是按他们实际花销的一倍来给零用钱。” 梁苏一下子被逗的乐了,她在国内只知道父母怕小孩儿有钱学坏就将零花钱压到最低,没想到外公居然反向而行,这不是暗地里助长铺张浪费的奢侈纨绔之风吗? “呵呵,和你之前在大陆接受的社会主义教育不一样,我一向奉行资本主义的教育理念。我总在想,如果后代连花钱都不会,那就更不会赚钱,我辛辛苦苦打下偌大一份家业很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被不肖子孙败光。”梁秋唐看出外孙女的不解,气定神闲的解释起来,“多给一倍的钱,是为了让大家体会到钱是能生钱、能赚钱的。是,你很勤奋,准备进校就去兼职,可你想过没有,就算一天劳动二十四小时,你也只有一双手而已,效率实在太低了。何况还有繁重的学业,毕竟你在国内读的是法律,语言也还没有掌握,开始在课堂上要比别人吃力一些。” 说到这里,梁苏一下子明白了外公的意思,她在国内虽然在路教授的照拂下小日子过的还算滋润,可按上辈子商学院流行的话来说终究是穷人思维,靠自己出卖脑力体力换取钱财,然后消费掉。如今她既然来到加拿大,就意味着正式成为梁氏集团一份子,第一步就是要学着转变思维,从富人的角度看待问题。 “可是,外公,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投资,我怕亏。”梁苏经过一番挣扎,将内心的忐忑如实说了出来。 “哈哈哈,做生意的人哪有没亏过钱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嘛。还是按你舅舅他们当年的规矩办,第一年赚了钱的话把来龙去脉记录下来,我再添上一倍作为给你的奖励金,亏了的话来找我领个小小的惩罚,之后我再补上亏损额度扶你东山再起。”梁秋唐对自创的财商培养模式如数家珍,“每个人经商的天赋其实都不一样,你大舅当年从我这儿领了三四次罚才开始赚钱的。不瞒你说,从梁青告诉我说你选择了会计专业起我就喜出望外,之前还担心你在又红又专的教育下对商业毫无兴趣,是金钱为粪土呢。” 梁青听着外公口若悬河的商业理论,觉得当地商学院不请他去做客座教授实在是亏大了。 “苏苏,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愿意来加拿大,又想办法换了专业吗?”梁秋唐依旧温煦的笑着,只是那双饱经风霜却依旧澄明的眼睛仿佛直直看到人心里去。 梁苏不动声色的笑道:“不是您和大舅总叫我来吗?在国内单打独斗太久,觉得投亲靠友来发达国家看看也不错,而且带了我七年的导师现在去援藏了,一时也没有读博士的机会。至于换专业实在是因为听大舅说这边法学院毕业很难,语言要求又高,索性找个简单又容易通过的专业来读。不瞒您说,在国内这半年我把全套的会计学教材都从图书馆借了出来,事先预习了一遍。” “难得你有心,其实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这边大学学制灵活,你可以少选几门课来慢慢学。”梁秋唐微微颔首,“虽说各国的会计政策都有自己的特点,但从理念上确实能够触类旁通。” “哇,外公真有才,连这都懂。”梁苏忍不住在心里点了个大大的赞。 “作为投资者和经营者,对财务和法律上的细枝末节可以不必专精,交给专业的会计师和律师来做就行,但不能一问三不知。不然遇到居心叵测的高管,试图浑水摸鱼中饱私囊可就惨了。”梁秋唐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我做生意几十年摔倒过无数次,今天能说出这番话也是久病成医。” 梁苏看到面前须发皆白的老人还在为自己的商业帝国殚精竭虑,微微有些动容。对于梁秋唐而言,眼下拥有再多资产不过是财务报表上一个数字,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她现在对自己素未谋面的二舅仍然没打消怀疑,毕竟以一个专业会计师与生俱来的敏锐来说,那笔汇款的事确实诡异。上辈子多年审计工作的经验告诉她,很多时候家族企业是财务报表舞弊的重中之重,一笔可疑款项的背后往往意味着整个财务内审设计的漏洞,尤其是在监督这一块儿。 “谢谢外公给我观摩梁氏集团财务工作的机会,我会好好珍惜的。”梁苏诚恳道谢,“我想把理论和实践结合,一定能达到事倍功半的效果。” “苏苏你愿意好好钻研,我开心还来不及,提供这点便利又算得了什么?”梁秋唐神色爽朗,“只有一点,公司的财务上的事目前不许对你那个小男朋友透露分毫。我看这孩子的性格不是能沉下心跟数字打交道的主儿,对他会另有安排。毕竟还年轻,知道太多容易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 “啊,您要安排他去干什么?”梁苏想不到外公对于鹤立早有打算。 “这孩子心思活络,又会开车,只是语言上还需要一时半会儿来适应。”梁秋唐胸有成竹,“过阵子你去上学了就安排他到公司跑市场,多见客户练口语,顺便开拓下眼界。” “他一定会对外公的安排感激涕零,不瞒您说,他在国内就自己做了几年生意,赚钱虽然不多,总比上班要好不少。”梁苏连忙替于鹤立道了谢。 “人家这次为了你背井离乡,无论你们能走多远,未来关系如何,对于梁氏来讲就是永远的贵客。之前我还担心你找个眼镜瓶底子厚,说起话来又红又专的书呆子,这下终于能放下心来。”梁秋唐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走,扶我去下地下车库,提前看看给你的礼物。” 梁苏心想既然加拿大地广人稀,不会开车于寸步难行,觉得有车是迟早的事,并没有特别意外。直到她推着梁秋唐的轮椅来到地下车库,看着一辆玫瑰色保时捷两门跑车静静停在车库中央,简直被惊的目瞪口呆。 “你大舅精心挑选的,还喜欢吗?”梁秋唐笑吟吟的看向外孙女,“年轻人的眼光我不懂,不过这个牌子在加拿大富人圈里还算流行。” “太,太高调了。”梁苏结结巴巴的说,“我怕到时候开这个上学会引起非议。” “要那么低调做什么?你现在又不在国内,过去的那一套也该改改了。”梁秋唐不以为然道,“小姑娘开红色跑车挺拉风,到了学校,请你喝咖啡去酒吧的男孩子能排满一个足球场。” “可是,我已经又男朋友了啊。”梁苏脸色绯红,“还跟别的男孩子约会,于鹤立会很伤心的,我自己也做不出来。您刚才也说人家背井离乡跨越半个地球来到这里,自然得好好珍惜这个情分。” “在我看来你还太小,感情经历也太过单薄,现在就把以后的生活定下来还太早,也根本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人相伴。”梁秋唐笑道,“这边西方人从中学时代起就会开始约会,很多直到三四十岁才会选择婚姻。这种观念现在你听起来骇人听闻,多经历几次就会知道它的好处,只有避免了一叶障目才可能将最爱收入囊中。不过也别和鹤立闹翻,这边好多夫妻离婚了还是很好的朋友呢。” 第95章 着手 · 由于加拿大和中国的法律制度不太一样, 新手拿驾照需要先通过笔试,在副驾驶有具有正式驾照的人陪同下可以直接上路练习。而于鹤立这样在其他国家已经有驾照和一定驾龄的人则可以直接用已有驾照换领国际驾照,便可在五大湖畔平坦的公路上畅通无阻。 聪慧的梁苏窝在家里死记硬背了三天, 便轻而易举通过了驾照笔试。上路这件事当然交由于鹤立这位资深司机来辅导。开始梁青本想把公司里二十多年驾驶经验的司机队长调派出来教她,被她笑嘻嘻的回绝了。 “服了你了。”梁青满脸被拒绝的郁闷, 却仍旧从冷冻室里取出牛奶冰淇淋, 浇了分量不轻的枫糖蜜递给自己的倔强外甥女, “我也从年轻时候过来的,知道恋爱中的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得终日挂在对方身上。可开车上路事关重大, 有专业的人总能放心些。” 梁苏拿起勺子挖了一块儿黄澄透亮的冰淇淋送进嘴里,凉丝丝甜津津,带着浓郁的乳脂香醇,美中不足的是味道有些腻,也许是平日里她甜食吃的很少的缘故。“大舅,我在学校多数时候也是和于鹤立各忙各的,根本没有太多黏在一起的时间,只是我这次想借着学开车的机会考验下他。而且您公司的司机都是白人或者东南亚裔,我英语又不好, 担心遇到紧急情况惊慌失措鸡同鸭讲。” “呵呵,那倒也是。”梁青压低声音, 指了指梁秋唐的房间,“你外公现在还感叹恐怕没有落叶归根的服气了,他总说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人,在北美再久, 事业做得再大也只能算是旅居。中华文化骨子里的烙印一生一世都除不掉,不说别的, 如果现在发生灾难,他第一反应是喊救命而不是“help”。对了,你打算如何试探这位一往情深的于公子,让他开着你的小跑去酒吧泡白妞儿吗?” “但愿灾难永远不要发生。”梁苏被梁青的脑洞与口无遮拦所惊讶,“我倒没想过让鹤立开着跑车去酒吧泡妞儿,万一酒驾出了事谁都付不了责。话说白妞有趣吗?” “呵呵呵,不瞒你说,我之前读书的时候背着你外公找过好几个金发碧眼的女朋友。怎么说呢,白人女孩子还是远观比较可爱,近距离相处起来脾气大不说,汗毛还浓密,关键是稍微不注意闻起来就有味道。”梁青说到这里,做了个捂鼻子的动作,“终于知道为什么法国香水这么出名了。” “哈哈哈。”梁苏被大舅的举止逗得直不起腰来,“服了你了,不听外公的非要尝试,撞到南墙才知道回头。不过我说的试探于鹤立可没有你当初那么多花花肠子,只不过听说有些男人一上车就会发脾气,我想看看他对我是不是耐心,有没有控制情绪的能力。” “难怪外公说你心思深,这一层连我都没想到。”梁青笑着端过桌上剩下的冰淇淋,三下五除二几大勺子吃了个精光。“也难怪,我们梁家孙辈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孩儿,终身大事一定要慎重些。对了,去公司的事我和财务部协调妥当了,你下周跟着我一起去就可以。” “呀,太好了,谢谢舅舅。”梁苏喜笑颜开,眼见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一想到还没有接触到公司账目,她就心急如焚。“你跟二舅汇报过吗?我贸然闯进去他会不会不高兴?” “这个是外公直接下达的决定,不用麻烦梁轩吧,何况他又人在美国。”梁青不以为然的说,“生气的事倒大可不必担心,家里没有比他脾气再好的人了。小时候我们闯了祸惹外公生气,外公训斥一句我就顶一句,导致最后外公怒不可言直接动起手来;他倒总是站在旁边乖乖巧巧,外公对我动手还扑上去拦。” 梁苏心道,那是因为你是大哥,一出生就备受全家人疼爱,所以才会生活的有恃无恐。你的二弟是后来者,必须花更多的精力去讨好家人才能赢得关注。不过她只是淡定的摇了摇头,从一开始登陆加拿大机场她就悄悄告诫过自己和于鹤立,要把关注点放在自身学业事业和公司的经营状况上,对于梁家人之间的恩怨绝不插手,毕竟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妯娌,自己只是一个半路杀出的亲戚而已。 “你二舅还说,北美那边的事情走不开,下个月才能回来。”梁青无不遗憾的说,“如果你想先见见你舅妈和弟弟们,我下周就去魁北克把他们接过来。” “到时候一起见吧,人多也热闹些,何况外公情况时好时坏,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大舅。”梁苏笑吟吟的起身收拾碗筷,一旁垂手站着的菲佣福福忙快步走过来,“大舅,公司里的员工有华人吗?我担心去了之后会有沟通障碍。” “哈哈哈,这你大可放心。”梁青笑呵呵的看着福福纤细的身影麻利消失在厨房拐角,“财务室几个工作人员都是梁轩招来的,有台湾人和香港人,他们在公司都会用国语交流。只是香港人习惯了说粤语,说起国语来会稍微慢些。其他人就大多数是说英语的本地人,比较懒散,但都还和善,想必你也不会与他们接触太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苏用她会计事务所工作多年的敏锐本能捕捉到,二舅梁轩把公司人员这样安排不是巧合,一定别有用心。毕竟在西人为主的公司里独立出一个同行中文的财务室,约等于一个刀枪不入的特殊王国。财务和人事是公司管理部门的两大命脉,缺乏员工的普遍监督可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那我就不用太担心了。我初来乍到,还请舅舅改天带我去商店买些小礼物带到公司,不然给财务室的前辈们添了麻烦他们会讨厌我的,要是让二舅左右为难就太不好意思了。”梁苏乖巧伶俐的说,“毕竟伸手不打送礼人嘛。” “你这小机灵鬼儿,人还没去先想到这一层,不过我告诉你,外公可是早就立了规矩,同事间交流感情的赠送礼物价值不能超过二十美金。不然的话就有贿赂嫌疑。”梁青无奈的笑了笑,“你还需要给自己取个英文名,毕竟公司里也有其他人,他们对咱们中国人的名字发音会非常奇怪。” “就叫Sue吧,和本来的名字异曲同工,适应起来也不会困难。”梁苏不假思索道,“大舅你给我先搞个工牌好吗,哪怕是实习生的名义。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和外公的关系,免得只能看到粉饰太平的表象。” 梁青点点头,但露出了担忧的面色,“好呀,不过你可得有心理准备,毕竟以实习小妹的身份进去,就是办公室食物链的底层,财务室的几个人都能使唤你做事。” 梁苏想不愧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一点无论古今中外都绝无例外。上辈子在会计师事务所见惯了底层小审计为争取项目奖金在经理面前互相捅刀子告黑状,而项目经理则为拿到活少钱多的业务斗的你死我活,更遑论上面负责拉业务维系客户的合伙人了。穿越后本以为倒退了三十年,回到了一个物质匮乏但人心纯朴的时代,没想到之前保研的事就狠狠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跳梁小丑胡泉想必现在正道貌岸然的坐在渝城政法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对学生大放厥词,满嘴仁义道德的教育起懵懂无知的大一新生。 虽然她现在来到了加拿大,不用和胡泉这种吃相极其难看的恶心鬼相处,但一想到对手看不见摸不着,唯一可以称得上证据的只有上次那张迟来的汇款单据,而始作俑者很可能是被称为“二舅”的亲人,梁苏内心只觉得不寒而栗。但毕竟目前捕风捉影的事情她能确定是从根本上违反审计准则,构成舞弊的,她相信只要能够尽快潜入公司财务室内部,在打草惊蛇之前抓住确凿证据,外公梁秋唐一定会痛定思痛大义灭亲。 梁苏心不在焉的与大舅聊了几句,正好这时候于鹤立从外面回来,满面春风的要带梁苏出去散步。于是她笑盈盈的辞别大舅,找了双平底鞋就跟于鹤立出了门。 于鹤立耐着性子听梁苏说完针对公司财务室的潜伏计划,不由自主皱了皱眉,梁苏刚到异国他乡就要单枪匹马的闯龙潭入虎穴,哪怕是在自家人公司里,他光是眼睁睁看着也是心疼万分。 “我觉得,苏苏你在进公司之前还漏了一件事情。”于鹤立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什么?” “当初你曾经猜测过跟外公和大舅的通话被人录音,我想现在可以先把这件事调查清楚。比如,找个理由把电话搞出点小故障,然后让我来进行修理。” 第96章 实习开始 · 于鹤立的话听得梁苏一愣, 她思考片刻,坚定的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如果不考量别的,你的做法我也认同, 毕竟梁家人怎么样刨根究底本质上也与自己无关,但眼下咱俩寄人篱下, 对方却很可能是在外公身边长大且疼爱半生的幼子。既然情分不同, 咱们贸然行事很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梁苏一张洁白如新雪的小脸上毫不掩饰的挂满了担忧。 于鹤立仍然不甘心放弃, 毕竟两个人历经千辛万苦背井离乡来到加拿大一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保护梁家的财产与梁苏的继承权,“真的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我们要让外公和大舅自己发现才行, 而且,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的人一定得是外公。大舅心肠软,很可能兄弟一求情就轻飘飘的放下了。”梁苏斩钉截铁的说。 “听你的。”于鹤立干脆的表态道,“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到世间知会一声就行。” 梁苏牵着于鹤立的手缓慢的往家中走去,两人已经认识七年多,彼此之间你侬我依的缠绵有增无减,现在还有了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感觉。想起当初外公和大舅让她去了学校可以多接触些男孩子,还再三嘱咐在拿到财产之前不要结婚, 梁苏虽然打心底不赞成西方式约会模式,脚踏N条船, 却在心底觉得对男友有着淡淡的亏欠。她暗下决心,如果有一日飞黄腾达,一定要把美好生活和于鹤立分享。 在梁秋唐的别墅又拖延了几日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 梁青带着梁秋唐亲笔写的介绍信,驾车护送梁苏进入梁氏集团财务室开始实习。梁青觉得梁苏小小年纪背井离乡, 压根没有在加拿大的景点中好好玩过,就一头扎进财务室繁忙的工作里,不禁十分心疼这位注定劳碌命的外甥女。等到了公司停车场,他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从银行取出的三千加元现金,塞进梁苏的口袋里。“有空多去百货商店转转,买些女孩子喜欢的新奇玩意儿,没钱了再跟我说。” 梁苏乖巧的点了点头,大舅向来舍不得她吃苦,恭敬倒不如从命,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回报他。梁青下了车,锁好门,带着梁苏从内部高管专用的小电梯直接来到了梁氏集团总部的顶楼。 梁氏集团虽然规模庞大,但加拿大总部却设在多伦多市中心的一座不起眼的五层建筑里。按照梁秋唐的部署,公司尽量放权给了美国、英国和香港的三大分公司,总部只进行管理层会议及涉及到公司命脉的重要决策把控,剩下的权限尽量交给对当地市场嗅觉灵敏的分公司。 梁苏听着耳畔大舅喋喋不休的介绍,脑子里却在想这种商业模式好处是高效便捷,遇到突发事件处理灵活,不至于因为上报总部程序繁琐而错失良机或者损失惨重;但也给了几个分公司很大的权力,分公司管理层如果稍有异心即可拥兵自重,糊弄蒙骗上级,给公司造成不小的损失。 还没来得及细细分析,梁青就径直带着她来到坐落在顶层右侧的财务室里。梁苏一进财务室,还没来得及发出程序化的友善假笑,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原来她看到了已经阔别了将近十年的办公核武器——电脑。 此时财务室的几个工作人员正挤在隔壁总监的办公室开例会,办公室中只剩下罗列整齐的八张卡座。梁青正要抬手去敲财务总监办公室镶嵌着雕花玻璃的红木大门,被梁苏一把拉住了。她看着每个卡座上都有一台半旧的台式电脑,尽管厚重的显示屏活像一个看上去就不太聪明的脑袋,但这总是实现会计电算化的第一步,尤其是对于复式记账法来说,电脑的效率比起人用纸笔在账本上依靠着按计算器做账要提高很多,关键是出错率也低。 梁青坐在转椅上等了几分钟,听着隔壁办公室隐隐透出的鼎沸人声,无奈叹了口气,“走,带你去我办公室看看。” 公司高管的办公室都被安排在顶楼左侧,推开窗户可以将多伦多的城市街景一览无余。梁青办公室门上用繁体字写着“总经理室”,梁苏顺便恭喜他又高升了。 “哪有,即使我挂上了总经理的名头,可你外公还把我当个助手在用。”梁青笑得有些尴尬,“就连这间办公室的陈设都没变过,还是我做部门经理的模样,看上去怪小家子气的。” 加拿大地广人稀,土地并不值钱,所以各个办公室的面积普遍都十分奢侈,在梁苏看来已经很豪华了。真皮沙发,双层小冰箱外加台式电脑和打印机扫描仪,在国内就连符雨澜的办公室对比起来都要落后许多年。 “已经很好了,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一身职业装的梁苏笑得温和谦逊,仿佛真的是个来这里实习的普通大学生。 “这个给你。”梁青走到窗边眺望几秒,忽然想起了什么,直接走到写字台旁,从抽屉里拿了几把钥匙给她。“有我办公室大门的,你中午可以过来休息,还有我电脑的,这是去年才从美利坚进口,比财务室那几台陈旧的老家伙速度要快不少。 梁苏本来打算推拒,毕竟她现在只是集团最底层的一个实习小妹,鸠占鹊巢在总经理室午睡成何体统。不过转而一想,几把钥匙留在手上总没有错,即使现在暂时用不到,万一有不时之需呢? “现在还有时间,我教你下电脑操作吧。”梁青看了看腕表,让梁苏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从开机关机讲到文档输入与连接互联网,梁青故作惊讶的睁大眼睛,像一个真正的初学者般问了很多简单的问题。梁青耐心的一一解答完,又怕她一时半会难以消化,翻箱倒柜找了使用说明书出来。 “哎呀,梁总,好久不见了。”一位穿着纯黑色修身西服套装,妆容精致的中年女士来到办公室门口,好奇的瞥了梁苏一眼,“听保安说梁总在我办公室坐了好久,有何贵干?” “这是我们的财务总监,Kitty小姐。”梁青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到梁苏身边,把她介绍给来人,“这个是Sue,马上将去渥太华大学念会计专业,来这里先实习一段时间。” “欢迎欢迎。”Kitty小姐不动声色把梁苏全身上下打量一番,才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寒暄道:“才从大陆过来?” 梁苏柔顺的点点头,这下子倒是梁青在旁边呵呵笑起来,“不愧是Kitty小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哎呀,这还用说,乖乖的坐在沙发上,哪里会是这里长大的。”Kitty媚眼如丝的嬉笑道,“而且打扮和化妆也是大陆独有的,和香港台湾风格大不一样。” 梁青似乎并没有听出Kitty话语中耀武扬威的夹枪带棒,只是随声附和对梁苏道:“多和Kitty总学学,不但工作上极其专业,还是公司里最耀眼的时尚达人。” “哎呀,讨厌嘛,一下子就把人老底揭了。”Kitty娇嗲的口吻仿佛是经过改良的港台腔,矫揉造作有余而甜美不足,“既然这样我也只能再和Sue小姐多说一点点,我毕业于多伦多大学,通过加拿大会计师协会的考试后进入公司,从会计开始慢慢做起。” 很显然,Kitty是在显摆。多伦多大学在加拿大要比渥太华大学高上好几个等级,梁苏只能低眉顺眼的表示一定虚心请教,好好工作。梁青这时候正好有事需要回别墅,从公文包里匆匆掏出董事长梁秋唐的介绍信给了Kitty就匆匆离开。 Kitty唉声叹气的带着梁苏回到财务室,本来里面的两男四女交谈甚欢,一瞬间全都安静如鸡。“这是Sue,总经理带过来的实习生,渥太华学会计的,大家可以把些不重要的事交给她。” 还没等梁苏和同事们打招呼,只见Kitty优雅的侧了侧脑袋,对梁苏道:“Sue,下楼帮我去买杯拿铁咖啡,要热的。” 财务室里的众人爆发出一阵哄笑,梁苏只得乖巧的点点头,三步并两步退了出去。她一路上用蹩脚的英文询问保安才找到了公司底层水吧里的咖啡角,买了杯热拿铁匆匆端进了财务总监办公室。 Kitty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随手把咖啡丢进脚下的垃圾桶里,“糖放的太多,拿上来的时候也已经凉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觉得我还能指望你干什么呢?” 梁苏咬着嘴唇杵在Kitty的办公桌前,一句话也说不上来。Kitty见此情况更加生气了,她无声无息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梁总是怎么想的,找一个不会用电脑、不会英语的大陆姑娘来这里实习,这可是梁氏集团的总部,又不是加拿大鹅公司的缝纫车间。” 第97章 起底财务室 · 梁苏低着头, 正听者Kitty唾沫横飞的训斥,这时桌上的电话正好响起,她赶紧趁Kitty接电话的机会退了出去。 大办公室里, 一位身材娇小的姑娘站了起来,主动对她伸出手:“我是Linda, 梁氏集团总部的财务主管。这样, 你就先坐在角落里的那张台子上吧。计算机会用吗?” “不太会。”梁苏小声地说。 “没关系, 让Tony教你就是。”随着Linda的话音刚落,最前面卡座上一个留着自然卷发的大男孩转过头来,潇洒的打了个响指, “能为小美女效劳,我十分乐意。” “咳咳,正经点。”Linda看了看财务总监办公室紧闭的雕花木门,小声对梁苏说,“Kitty总最近心情不太好,你少去她面前晃,不懂的可以问我们。”然后就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的回到了自己的卡座。 Tony走到梁苏面前,蹲下身打开了电脑主机。梁苏赶紧打开显示屏,并且从包里掏出说明书放在桌子上。她心里感慨好好眉清目秀的一个男孩儿, 怎么取了个国内未来风靡理发界小哥的名字。 “Sue,不用太紧张, 电脑操作很简单的,用熟了以后做报表很容易,也不会因为粗心出错被Kitty总骂。”Tony略带尴尬的笑道。 梁苏好奇道:“怎么,Kitty总平时也骂你们吗?” Tony做了个鬼脸, 又点了点头。他用蚊蚋般的声音说:“我刚开始进集团的时候差点被骂的想辞职,不过公司氛围还不错, 收入也高,所以就留了下来。怎么说呢,你就算做的再好都会被她挑出错处,所以即使被骂了也别放在心上。” Tony又教了梁苏用文档和登陆网页,以及几个最基础的会计软件,正在这时财务总监室的门开了,Kitty昂首阔步的踢了高跟鞋走了出来,侧过脸狠狠剜了Tony一眼,又严肃的叫Linda跟着她出去一趟。 等Linda和Kitty走出财务室,卡座上的众人似乎松了一口气,泡咖啡的泡咖啡,有的还拿出零食来分着吃,也顺便给了梁苏一份。大家聊着天,吐槽着Kitty高压管理下的繁重工作,一时间室内充满了欢乐的气氛。也有人好奇的问起梁苏的经历,梁苏实话实说,告诉大家自己刚从大陆过来准备进入渥太华大学商学院,过来只是进行短时间实习。 梁苏这番话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告诉大家,自己的到来不是作为正式员工,不会对大家未来的升迁产生威胁。然后大家也各自做了自我介绍,梁苏这才了解到,别看这小小的一个财务室没有几个人,实际上却是名副其实的卧虎藏龙。 名字与理发小哥酷似的Tony是CBC,也就是出生在加拿大的华裔后人,毕业于颇负盛名的滑铁卢大学。梁苏只感慨一个小帅哥,不但名字有些搞笑,而且母校的名字在中国人看来也非常不吉利。不过看对方一脸阳光帅气的模样便知道不愧是生在加拿大,西人不讲究这些,应该是毫不在意的。而年纪稍长一点的男生Jack在集团财务室已经工作了许多年,还是Linda当年从会计师事务所跳槽的时候顺手带过来的,主要负责集团例行的预决算工作。其余三个女生Lucy虽然看上去很年轻,却已经嫁给当地一位连锁餐厅的白人老板,生了三个精致漂亮的混血儿女;Lily则是刚刚从多伦多大学研究生毕业,到集团工作才刚刚两年,另一位微胖的Susan小姐则是从其他部门被调进来的,主要的从事一些内部的行政办公室工作。 梁苏微微笑着与大家打了招呼,又从包里把带来的小礼物分给大家。这是在梁青指导下选的一些包装精致的果仁巧克力,既不会给其他人太多负担又很容易获得好感。果然大家喜笑盈盈的接过,又闲聊了一会儿才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梁苏又悄悄把属于Linda的那一份放在了她的桌上。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梁苏庆幸Kitty出去办事了,不然还不知道是何等的煎熬。几个人三三两两的下楼吃午饭,二楼的公司食堂面积大但菜品并不丰富,也就是酸奶面包沙拉汉堡披萨几个花样。 梁苏选了披萨和无糖可乐坐在窗边的位置上,Tony拿了几样拌着美乃滋的蔬菜坐在了她身边,眼睁睁的看着其余的四个人端着打包盒回了办公室。 Tony看梁苏一脸吃惊,解嘲似的笑了笑,“你是不知道,Kitty总之前下令过,不许财务室的工作人员在食堂吃午饭。” “连这都管,简直难以想象。”梁苏摇了摇头,抓起面前的披萨咬了一口。 “唉,人家要给管理层留下我们工作努力的印象,顺便怕大家窃窃私语说她坏话。她们都拿Kitty的话当圣旨,我也实在没办法。”Tony用叉子把翠绿色的西兰花送进嘴里,鼓鼓的腮帮子发出清脆的咀嚼声,好似一只巨大的人形兔子。 “对了,你怎么不怕挨Kitty骂呢,敢公然坐在这里大吃大喝。”梁苏笑着打趣他,“虽然都是一些低热量的沙拉。” “如果不是为了健身,谁吃这个?当然得披萨可乐薯条走起。”Tony羡慕的盯着梁苏的餐盘,狠狠咽了咽口水。“至于Kitty,我见到她那张脸就觉得烦,说话也夹枪带棒的,随她去了。大不了我离职,又不是除了梁氏再也找不到工作。” 梁苏见状变本加厉逗趣道:“据我所知健身得吃没有酱料的沙拉,最多加点海盐和黑胡椒,美乃滋里有大量的油脂,恐怕会影响效果。”其实梁苏上辈子虽然没时间健身,但事务所里不少爱美的姑娘都沉湎于练出漂亮的肌肉线条,再忙也会见缝插针的去健身房练上一练。 “算了吧,把酱料刨去我还不如不吃算了。”Tony郁闷的抓抓脑袋,“现在还算好的,之前一个月处于增肌断碳的阶段,教练餐餐都让我吃牛排鸡胸,煎的又粗又老,闭着眼都感觉一头活牛在胃里打滚。” 梁苏又和Tony聊了聊公司的人和事,她这才知道,别看财务室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也有所谓的“办公室政治存在。”Kitty作为财务总监与主管Linda不合,许是感觉到了危机存在,一直都用手中的权力压着Linda不给提经理级别。Susan是Kitty从销售部门要过来做行政工作,顺便在办公室里当她的耳目,因此什么事如果让Susan知道就等于告诉了Kitty。Jack当初就是跟着Linda进的公司,虽然参加工作年限长,可一直都没能考下注册会计师,不过工作能力很强也很听Linda的话。至于Lucy和Lily则是两棵墙头草,前者把重心放在家庭儿女上,对公司的内斗毫不关心,得过且过的混着日子;而Lily则毕业没多久,还在熟悉具体工作中,何况她男朋友正在卡尔加里大学读石油类专业的博士,会不会久留梁氏集团还是个未知数X。 “就这些?”看着Tony如数家珍的将办公室众人的底细一吐为快,梁苏忍不住打趣道,“还漏了一个人,你自己。” “我有什么好点评的,做点内审工作,顺便兼个电脑维护的职责。Kitty不喜欢我,却也没找到人来顶替,过一日算一日罢了。如果不是家里强烈要求,我才不干这种朝九晚五没一点意思的破工作。” 梁苏心想在上辈子她遇到过很多这样的孩子,被家长不管不顾逼着回老家考了稳定的公务员,一辈子麻木的沉沦在锁碎的文书材料里。然后按部就班的买车买房,结婚生子。虽然在外人看来过的平安顺遂,可终其一生也没按自己的意愿活过一次,只是所谓随大流没有吃过太多苦。梁苏眼看着这些孩子从少年时的神采飞扬到工作后的面容麻木未老先衰,心里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想到这里,梁苏好奇的问他:“对了,Tony,你究竟想干什么呢?” Tony此已经吃完了面前的蔬菜沙拉,又从饮料机里打了杯咖啡来,足足加了半杯的冰块儿,看的梁苏一愣一愣。 “我想去航海,去旅行,或者找个漂亮的城市开一家摇滚酒吧。”说到这里,男孩儿漆黑的眼眸如黑夜星子般闪着光亮,“虽然我父亲从来不赞成,还说他不会给我的旅行和酒吧投入一分钱,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攒够钱,去做自己爱做的事情。”说到这里,男孩忍不住撸起雪白的衬衣袖子,露出紧实的肌肉线条,“书上说远洋轮船经常会遇到海盗,我在当水手之前一定要练得像李小龙那样健壮,如果真遇到歹徒就跟他们展示中国功夫的威力。” 第98章 剥茧 · 等梁苏下班坐上庭庭的车, 迎着晚霞被接回别墅的时候,大舅梁青正系着围裙亲自下厨。 梁苏换了一身睡衣,闻着诱人的鲜香味儿走进厨房, 就看见旁边的案台上摆着冒热气的虾仁水蒸蛋和撒着青葱的鱼片粥。“大舅怎么抢了福福的工作?”梁苏笑道,顺手把旁边切好的生番茄捞了一片到嘴里。 “你外公想吃这些了, 又嫌福福做的不地道, 我正好没什么事情。”梁青笑眯眯的把两样菜放进托盘里, 准备唤福福来端,“对了,今天的工作感觉怎么样?” 梁苏点点头, “还不错,主要是熟悉电脑使用,没什么特别难的任务给我。我自己来把东拿给外公吧。”说着抬手便要来端。 “哎,你小心点。”梁青苦笑着把托盘递到外甥女手里,“你不知道,我刚回别墅就被你外公数落了一顿。说没给你带午饭便当,公司照顾着人员工的口味,食堂里很多东都是凉的,菜也做的粗糙。” “没事儿, 跟大家一起吃饭挺开心的。再说我不是要熟悉语言环境吗?正好听听那些金发碧眼的人吃饭都在聊些啥。”梁苏娇俏的吐了吐舌头,麻利的端着托盘上了楼。 梁秋唐正在书房里看着一本民国时代的线装书, 看见梁苏进来便笑盈盈的放下了。“哎呀,苏苏上班劳累了一天,怎么还让你给我送吃的,福福呢?” 梁青笑着坐到外公身边, 抓起桌山的甜橙小心翼翼地剥了起来,“是我自己想见外公, 所以才上来的。上班也不累,比我在国内做教授助理轻松得多。过去校对论文批改作业,在办公室忙到夜深人静也是常有的事。” “哎呀,我的苏苏受苦啦,真不该把你放在国内这么久,还半工半读,加拿大的孩子们要轻松很多的。”梁秋唐拿起勺子挖了蒸蛋羹到嘴里,满意的点了点头。 “外公这么早就饿了?”梁苏见缝插针撒娇道,“小心点心吃的太多,会变成白人胖葫芦那样的体型哦。” “哈哈哈,胖葫芦,我觉得像胖南瓜差不多。”梁秋唐笑道,“他们吃奶酪喝可乐,还不运动,走几步路跟要命似的。我今儿个起的晚,中午胃口不好就只吃了一点面包,现在这些也就当晚餐了。对了,跟我说说你对公司的感觉?” “才去了一天,哪有什么感觉,不过是走马观花的参观了一圈。”梁苏嘻笑地把剥好地橙子放在外公的餐盘里,“我只觉得外公真舍得,不但大楼装修的阔气,财务室的卡座上都全部配上了电脑。” “那是自然,方便员工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不知道替我节省了多少加班费。”梁秋唐颇为自豪道,“你不知道加拿大的法律规定了加班必须给加班费,无论企业大小,各项员工福利简直都武装到了牙齿,甚至我们作为老板,还得受工会的影响呢。” 梁苏沉吟了一会儿,联想起国内的改革开放,鼓起勇气提议道:“其实您也可以尝试把公司搬迁到其他国家,毕竟加拿大用人成本太高了。” “你的建议我之前也想过,韩国,香港,甚至中国大陆都可以。”梁秋唐缓缓颔首,“但我们梁氏集团的业务是以进出口贸易为主,需要稳定的环境和相对固定的管理人员,哪怕成本高点我也可以承受。不像那些刚成立没几年的小型企业,一切行为出发点都得从成本考虑,我们只要维持住现有客户,就几乎可以长盛不衰了。” 梁苏觉得外公说得有道理,于是就默默的收拾起碗筷来。“对了,苏苏,你今天见过公司的财务总监了吗?”梁秋唐冷不丁发问道。 “见到了,听干练犀利的。”梁苏无奈的笑笑,“而且她似乎挺瞧不上我即将入读的渥太华大学,还说我应该去加拿大鹅公司实习。” “Kitty就是这么个人,苏苏你别理她发疯。”梁秋唐拿起已经剥好的橙子掰了一瓣放进嘴里,“她这个人哪,眼高于顶,就得顺毛摸被人捧着才行。不过工作倒挺刻苦,人也勤奋,才这么年轻就把整个财务部门管理的滴水不漏。这种锱铢必较的个性在工作中还能算优点,可在生活中就不一定了,她都三十七岁了,还孤身一人,没有个自己的家庭。” 梁苏不太喜欢传统思想中对于女性必须结婚生子才算完整的刻板印象,虽然她并不喜欢Kitty,却也忍不住开口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如果我到四五十岁还没有结婚,您可别不认我。” “哈哈哈,外公活不到那个时候呢。不过苏苏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不结婚当然没什么,你结不结婚,有多少男朋友都随便。只是对于结婚的事情Kitty一直很急,据说和很多金发碧眼的老外约会过,没一个成的,又不想找华人,只能高不成低不就的悬着咯。”梁秋唐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不想结婚没什么,这里很开明,也不会乱嚼舌根子,就怕眼高于顶落了空,自己心里终究好事着急的。不过我作为老板瞎操心什么呢?员工能为公司赚钱就行,话说苏苏你要知道,每个员工都有自己的优缺点和擅长的事情,作为管理者要把合理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梁苏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收拾了碗筷下楼去,心中却道外公实在想的太多,自己只是过来读个书顺便保卫下未来应当得到的遗产,对于商场风云实在没兴趣。 她把餐具送到厨房交给福福清洗,没想道福福却连声道谢和道歉,说自己的疏忽才导致梁苏分担了她的工作。这着实把自力更生了两辈子的梁苏着实吓了一跳,她正准备安慰福福,忽然听到门响,装革履的于鹤立夹着个公文包从院子里走了进来。 “苏苏,我换身衣服,咱们出去练练车。“于鹤立高大的身影一闪就回了房间,须臾之后已经是一身利落的运动装扮。 梁苏赶紧抓了两瓶水冲向车库,小心翼翼地把车子开到了马路上。于鹤立大大咧咧的坐上副驾驶,指导她往郊外人迹罕至的方向遛弯。偶尔会遇到迎面而来的车辆,或者一些限速标志,他便不厌其烦地提醒梁苏注意事项。 “教你开车比我自己开车累的多。”于鹤立让梁苏把车停在一间关了门的商店门前,把座椅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那是自然,毕竟你这么多年驾龄,早就轻车熟路了。话说你上班感觉怎么样,适应得了吗?”梁苏微笑的打开车窗,让徐徐地凉风吹拂着脸颊。 “还行吧,也就那样。过阵子你出去读书了,我正好租个房子搬出去,顺便辞职找点其他的事情。总跟着你的亲属成不了气候,特别是在这种成熟的大公司里。”于鹤立懒洋洋地说,“不过你也别替我着急,我正准备改天去买辆二手车,到时候行动自由了,总能找到赚钱的机会。” 梁苏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对于鹤立这种自由散漫惯了的性格,要按时上班还真是难为了他。尤其是在自家的公司里,于鹤立天生的傲骨总会觉得低人一等。不说别的,从小到大他读书都没有利用过父母在政府里一星半点儿的关系,基本上考上什么学校就读什么学校,毕业了也全靠自己的能力留在重庆打拼,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我才不会替你操心呢,大不了你过腻了加拿大的生活,收拾行李买张机票飞回国内,我也只能干瞪眼。”梁苏妩媚的拨弄着头发,漫不经心地说。 “呵呵,本来出国也不是光为了你的事儿,也为了获得多一些的自由。”于鹤立笑嘻嘻的直起身,揽过梁苏的肩膀,“一想到我妈在家的所作所为我就简直窒息,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的缘故。对了,还没说你实习的情况呢。” 梁苏只能把Kitty趾高气扬的态度和众人交赞的工作能力说了出来,顺便也简单的提了提财务室的几个人以及相互之间的内斗。于鹤立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一五一十跟她分析起局面来。 “你说,财务室几个人内斗的情况,管理层知道吗?”梁苏忐忑的看着于鹤立英俊的脸颊,小声问道。 “肯定知道,就凭你梁家人祖传的智商,个个都比猴儿还精。特别是你的二舅梁轩,他分管财务这块儿,对Kitty的所作所为一定心知肚明。”于鹤立口气轻松的说,“不过我觉得这样斗着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如果员工们都是铁板一块儿,老板就该头疼了。我猜这种情况很可能是你外公有意纵容的。目前看来Kitty应该是你二舅的人,性格犀利能力又强,却怎么也动不了手下的主管Linda,你觉得这背后会没有高层的暗中支持吗?况且连你去实习这样的小事都需要董事长亲笔签名的推荐信,可想而知其中的水深。” 第99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 当梁苏的实习工作逐渐踏上正轨的时候, 已经成半个闺蜜的Tony忽然在餐厅透露出一个几乎令她惊掉下巴的消息:“小梁总后天就将结束北美的工作,提前回加拿大总部。” 梁苏努力的定了定心神,把刚咬了一口的汉堡放回盘子里, “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别吓唬人了好不好。” “我骗你干啥。”Tony慢条斯理的吃着面前的沙拉, 这回他或许是良心发现, 改成了蛋黄酱, “我也是偶然看到了Susan桌上的记录本才知道,那天的行程特地被她用红笔勾了五角星。还写了到达时间和接机司机的联系方式。对了,你怎么那么紧张呢?又不是Kitty, 咱们这位小梁总脾气可好了,任何时候都是和颜悦色的。” 梁苏心中暗暗叫苦,毕竟在她的认知里,笑面虎比坏的光明正大的人要难对付的多。“我是前几日被Kitty骂怕了,Linda姐又忙的自顾不暇,如果真的在小梁总面前闯出点什么篓子来,即使不被扫地出门也会被Kitty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日子还过不过了。” “以小梁总往日的习惯来说,到多伦多第一天必定会来公司检查工作。这样, 我正好有件公事需要跑下政府部门,那天下午我跟Linda说带你出去熟悉下工作, 她肯定不会阻拦。”Tony沉思片刻,慢悠悠的说:“不过你还是得尽快适应这里的工作和人际,毕竟还要在这里工作到开学的。” “再怎么说也就满打满算一个月了,不过不排除我之后假期也会过来实习, 毕竟梁氏的机会还是很难得,写在简历上也很有说服力。”梁苏心里腹诽要虚心接受, 屡教不改,可脸上仍旧是一副洗心革面的乖顺模样。 “唉,你这个人,真的听风就是雨,怪没意思的。”没想到梁苏居然顺从的表示以后会痛改前非,这让骨子里受自由主义熏陶许久的Tony觉得乏味,“好吧,看在你刚从大陆来的分上就不说什么了,以后在这里呆久了你会习惯很多不同的东西。” Tony本是无心的感叹下,却激起了梁苏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她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大陆怎么了?我觉得也挺好的啊,至少教育质量不错,国家还分配房子。” “我并不了解大陆,不过听Lucy说过,她父母是四十年代跟着蒋公移民台湾的。你别不信,他们当年小时候上课调皮,老师就会吓唬说要送回对岸去,再淘气的孩子都会立马变得像小兔子那样温顺。”Tony不禁压低了声音,“其实我有机会也挺想去一下大陆看看,好奇红色政权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梁苏不禁哑然失笑:“跟这里同样一日三餐,白日工作傍晚下班,回家做饭吃,然后睡觉。马路上跑着汽车,天上飘着白云,公园的湖面上成群的野鸭子游泳,孩子们从六七岁开始上小学,还能是什么样子?” 没想到平日里Lucy从来轻言细语,不争不抢,也对中国内地抱有如此深的成见。不过梁苏听Tony说起她是台湾人,也就释然了。毕竟在二十一世纪的台北,民众们还大言不惭的说大陆人吃不起茶叶蛋和炒房,这种夜郎自大的言论让人听了好气又好笑。为此事务所里的一位合伙人还专门在五星酒店吃饭时点了一碗将近百元的蛋炒饭,又让助理从便利店买了个茶叶蛋过来,放在一起拍照片发了个讽刺性的朋友圈:今天有幸光临五星酒店,终于吃到了魂牵梦萦的炒饭和茶叶蛋,欣喜若狂,感恩!一时间众人点赞无数,地下评论十条有九条是嘲笑井底之蛙的。 “你有空真应该去大陆看看,别被他人的胡说八道影响了。不瞒你说,我还打算读完书就回去呢,献身于伟大的祖国建设里。”梁苏笑着咬了一口汉堡,“快吃吧,回去就该上班了。”梁氏集团按照西人的习惯中午没有午休时间,大家多半闲聊几句就各自工作了,弄个折叠床大家一起睡上两个小时简直难以想象。所以当初梁青才把自己办公室的钥匙悄悄留给梁苏,怕她有午休的习惯,可以悄悄溜进来躺在长沙发上打一会儿盹。 梁苏心不在焉的整理着办公室的文件,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家里。大舅梁青正戴着眼镜靠在沙发上看新闻,见梁苏进来连忙压低声音:“上楼的时候轻点,今天外公有点头晕,这会儿才刚刚睡下。” 梁苏点点头,顺手把背包搁在前方的茶几上,装模做样看了会儿电视才缓缓开口:“对了,你知道二舅啥时候回来吗?” “怎么忽然提起他?”梁青笑着拿起茶几上的一罐果仁,拧开了塑料瓶递过去,“我也不知道,应该月底吧,之前他跟外公说过的。” 梁苏心道:看来全家人都被蒙在鼓里,不过如果是遇到了紧急事情,忽然赶回加拿大来不及告诉家人也说不定。多年的法学教育已经让梁苏习惯了遇到事情先进行无罪推定,没有确凿证据就不能冤枉好人。 梁苏磨蹭了一会儿,等到于鹤立回来,就主动拽着他出去练车了。前几日于鹤立正好定了辆日本产的宝马越野车,本来想买个二手的省省钱,没想到去了车行才知道在国内接近天价的德系汽车在加拿大的售价居然很亲民,于鹤立狠下心来,二话不说就定了辆崭新的宝马车。 “你的继续不会全搭进去了吧?”梁苏紧握方向盘,慢条斯理的溜到公路上,双眼紧盯路面一下都不敢放松。 “哈哈,你太小瞧为夫了。我带出来的存款做大事可能不够,买辆车供生活用还是绰绰有余的。”于鹤立口气轻松,“跟你说了多少次,上了马路要加点油,总这么慢吞吞的爬着,再好的跑车也全让你糟蹋了。” 梁苏想着二舅梁轩归来的事情,不但没有加油,反倒把车靠着路边慢慢停了下来。她和于鹤立换了座位,便把所有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样,你也别想太多,先看梁轩回来告不告诉家里人吧。几日之间就能有答案,你又何必挣扎?”于鹤立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笑意。“对了,你最近接触的账目发现问题了吗?” “唉,我都悄悄印了一份带回来,根本没来得及细看。”梁苏郁闷的靠在座位上,抓着安全带吐槽,“可能狐狸尾巴藏得太严实了吧,我这个实习生接触的东西也很有限,根本看不到什么核心机密。” 于鹤立轻笑一声,“你也别太灰心,放长线钓大鱼,耐心些就是。对了,我看你驾驶水平也还凑合了,什么时候去把路考约了?” “等过阵子吧,这件事儿赛在心里,我也不会有心情干别的。”梁苏没精打采的闭上眼睛,祈盼时间能够快点过去。 晚饭时梁秋唐意外起了床,来到餐厅和大家一起吃饭。虽然只是喝了点汤水吃了几筷子青菜,这已经让众人很开心了。梁苏虽然于心不忍,仍旁敲侧击的问外公什么时候能见到二舅。老人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说北美那边事情繁忙,应该月底才能见到。 等梁轩回公司那日,Tony果然按事先约定的带着梁苏去了市政厅办手续。没想到这里的前台工作人员满脸笑容,和颜悦色,温柔程度不亚于当年和平饭店里专门接待外宾的服务小姐。再国内习惯了被横眉冷对的梁苏觉得受宠若惊,趁着工作人员低头办业务的间隙,对一旁的Tony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不一会儿前台工作人员已经盖章完成,把文件从柜台上递了回来。梁苏跟在Tony身后,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说小梁总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知道啊,简单。”Tony眉飞色舞的摸了一把头顶的卷发,为梁苏拉开车门。“待会你就可以见到小梁总的庐山真面目了,不要太开心哦。” “你要干嘛?”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梁苏知道Tony本性上是个充满浪漫主义的海员,而不是靠谱的财务人员。 “看你紧张兮兮的模样,至于吗?包你能见到小梁总又不会被发现就是啦。”Tony抬脚狠踩油门,车像飞逐的箭矢一样冲了出去。 要是早知道Tony是用这种办法见到小梁总,梁苏打死也不会上Tony的车,当初就该找政府部门借个公用电话叫庭庭来接自己的。结果现在搞得上了贼车骑虎难下,即使Tony要做什么疯狂的事情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Tony把车开回梁氏集团大楼附近转了几圈,看着下班的同事三三两两开着车从地库里出来,不由自主向撇了撇嘴,“Sue,你别太生气了,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实现愿望吗啊?你放心,我这个车贴了防偷窥贴纸,外面看不到里面的。” 梁苏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只听见身边人轻快的吹了个口哨:“成了,你系好安全带,抓紧车顶的把手。” 一辆黑色的沃尔沃缓缓在街道上行驶着,Tony眼睛放光,灵巧的把别克车变了个道,不紧不慢跟在沃尔沃之后三四辆车的位置上。这个位置不近不远,难以被沃尔沃的司机发觉。 “那辆车是小梁总的车吗?确实挺低调。”梁苏没心思再跟Tony闹别扭,赶紧把话题拉到正轨上,只期待着荒唐的行径能快点结束。 “嗯,他每次从外地回公司都会开这辆车,平时都放在公司的角落里沾灰。”Tony笑得春光灿烂,“这点在公司几乎都没人发现,我也只告诉了你,够意思吧。” 梁苏不咸不淡说了声谢谢,双眼仍盯着前方的沃尔沃轿车。轿车不紧不慢穿过了几个街区,来到开往郊外的路面上,却朝梁家别墅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够劲儿,想不到咱们小梁总外表沉稳内心狂野,实在是太酷了。”Tony加快速度跟着出了城,一面还不忘调侃副驾驶座上被吓得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的梁苏,“万一小梁总换了吊带嬉皮裤去黑人酒吧弹吉他,你还会对他这么仰慕吗?” “仰慕他?”梁苏直觉得满头雾水,不明白Tony的脑回路。 “哎呀,你们大陆女孩不都是保守又害羞的。即使喜欢一个人也不敢说出来,只会偷偷看对方一眼。”Tony贱贱的笑着,要不是手上还把握着两个人的生杀大权,梁苏保准一脚踹过去。 “我没有仰慕小梁总,准确说来,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哎呀,公司不是有他的照片吗?说不定你是见到他照片才蠢蠢欲动的。”Tony天马行空的猜测着,“我看小说里国内的女孩子都很害羞,经常会因为一张照片、一个纸条就动心。” 梁苏懒得跟Tony多费口舌,只是严肃的声明自己没有非分只想。Tony或许是被她横眉冷对的模样吓到了,之后几分钟都没有说话,倒是梁苏觉得尴尬,主动问他加拿大的姑娘谈恋爱是什么模样。 “这边的姑娘们可疯了,喜欢一个人就大大方方约出去吃饭看电影,舞会上借着黑能直往你怀里钻。”Tony正说得带劲儿,忽然一脚急刹车,将别克车停在了路边。 只见前方的沃尔沃也停了下来,一个身材颀长,风度翩翩的男子从驾驶座上走下来,前行几步来到路旁一户民宅前。一个穿着吊带长裙,妆容明媚的性感女子打开门冲了出来,撞进梁轩怀里,又殷勤的送上一记浅吻。男子伸手揽住女子的腰肢,两人依偎着进了门,俨然一副热恋中的甜蜜样子。 车里的梁苏和Tony面面相觑,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刚才扑进梁轩怀里得女子,分明就是Kitty! 第100章 百密一疏 · 梁苏扯了扯Tony的衣袖, 让他送自己先回公司。早上出门前就跟庭庭说过,最近业务繁忙,可能要晚点才能下班。还拜托庭庭跟家里人打声招呼, 就说不回来吃完饭了。 Tony本想请梁苏吃个晚饭,结果一下子撞破了上司的大秘密, 心乱如麻。倒是梁苏体贴的提醒他在公司千万不能跟同事说漏嘴, 也不要得罪Kitty, 跟平时一样对待就可以。 看着Tony满眼都是难以置信,梁苏轻笑一声,跟他道了别。此时梁氏集团的员工大都已经下班, 大楼内静悄悄的,只有旁边的一扇角门打开供临时加班的员工出入。梁苏先去二楼食堂唯一开着的窗口买了一瓶水和一个鸡肉三明治,然后蹑手蹑脚回了财务室。 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先浏览了下公司内部网站上公布的财务状况与年度预算,可惜心事重重,没怎么看的进去。又顺手把前一日Susan交给她的□□和报销单整理归档,毕竟这个活儿在国内她也做过,除了现在是用英文表述和报销规则略有出入外,其他的经验都是可以借鉴的。 梁苏磨蹭的做了一会儿, 觉得还是静不下心来,只得先把手中的活儿放下了。她走到窗户边, 默默观赏着多伦多市的夜景,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与寂寥的车灯使她觉得这座颇具历史感的国际化大都市其实还不如三十年后的上海和深圳。 溢彩流光的购物中心、欢声笑语的人群以及酒吧里彻夜鼎沸的音乐声总能让上辈子的她放下所有的疲倦和惆怅,可如今这一刻她站在自家窗明几净的大楼顶层俯视着脚下的灼灼夜色,只觉得无比悲凉。 好在不一会儿办公室的电话响起, 是庭庭借用了一楼保安室的固定电话。梁苏匆匆把三明治塞回包里,装模作样整理了些文件抱着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财务室。 一路上庭庭看她脸色苍白, 也不言语,关切地问起是不是觉得不舒服,要不要通知家庭医生什么的。梁苏有气无力的笑了笑,说自己是太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庭庭想了想,从中间的隔栏里取出了一袋全麦面包递给她。“于先生让你先吃着,待会回去有惊喜。” “惊喜?今天的惊喜还不够吗?”梁苏沉默着接过来,机械的撕开包装纸,粗糙的面包咬在嘴里味如嚼蜡。 此时的梁家别墅安静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的分明,只有室内暖黄的灯光才告诉外界这栋房子里的人还在活动。梁苏飞快得走进院子,不等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门一下子从里面打开了。 于鹤立把她拥进怀里,亲昵的用尖削的下巴在茂密丰美的头顶蹭了蹭,“回来这么晚,天都下寒气了。”他关切的话语中夹杂着星点不满,仿佛被打翻了牛奶又缺乏抚慰的大猫。 ”今天的事情完全出乎我意料,对了,家里其他人呢?”梁苏抬起亮晶晶的眼眸,忍不住急切地问她。 “爷爷睡觉了,梁叔叔应该在楼上的书房里忙。”于鹤立侧过身让梁苏进来,“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不是有福福吗?” “我的心意。”于鹤立神秘的眨了眨眼。 梁苏没有再推辞,安静的坐在餐厅地大木桌前,看着于鹤立的声音在厨房里忙碌,觉得内心十分安定。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浮上心头,如果不是国内有太多的割舍不下,她真的愿意和眼前的男生在天高皇帝远的加拿大开个小店,或者做些其他的什么事,按时下班,平淡相守,好好做一对神仙眷侣。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被端了上来,难得的是,上面卧着的除了常规的小青菜与荷包蛋外,还有几个点缀着青葱的鱼丸子。梁苏正准备开口。于鹤立神秘的做了个“嘘”的表情,有从蒸锅里拿了两个白胖滚圆的包子过来。 “雪菜馅儿的,你的最爱。”于鹤立笑嘻嘻的说。 “你从哪儿弄到的这些东西?”梁苏惊喜的问他。 于鹤立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这不车提前到了吗,正好也要提前开出去遛遛,就顺道去了趟唐人街。这鱼丸子和包子也不知道正不正宗,反正看着挺多人排队,也就买了一点。爷爷和叔叔晚饭也吃了些,觉得还不错。” 梁苏喝了一大口鸡汤,鲜香味浓,不用说就知道事福福的手艺。包子虽然面皮不够筋道,里面的腌菜香辣味儿也很淡,但也足以慰藉她的思乡之情。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虽然在加拿大的家里食材都是顶级的,这些天也跟大舅梁青出去吃过不少本地高档的餐厅,但都没有一碗深夜里的鸡汤面,一碟松软鲜美的腌菜包子能打动人心。 “买车的事暂时家里其他人还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说。”于鹤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别吃太急,小心噎着。怎么,车上的全麦面包福福忘了给你吗?” “给了,不过我当时都不饿,咬了几口就搁下来。”梁苏埋头喝汤,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了,今天二舅有没有回来?” 于鹤立满脸疑惑的往楼梯上看了看,“没有啊,家里其他人也没提。倒是你大舅和家里通了个电话,好像还拌了几句嘴。” 梁苏知道中年男人的婚姻往往会伴随着这样那样难以启齿的问题,好比二舅公然和Kitty小姐有染,大舅虽然出轨的可能性不大,但其他方面就难说了。至少住在外公家这么久,都没听外公提起过梁青的妻子儿女,只知道他们一直住在魁北克的家里,不常来多伦多。 想到这里,梁苏偷偷看了餐桌对面的于鹤立一眼,他正专注的盯着天花板上的华丽反复的意大利水晶吊灯发呆,梁苏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他二十年后坐在沙发上顾自玩手机的乏味模样。相视无言,仅仅因为习惯而凑合着在一起真的是每对少年热烈的夫妻都难以避免的魔咒吗?如果走到那一步,梁苏倒情愿和于鹤立道声再见各奔东西。 梁苏吃完了面条,奖励似的吻了于鹤立的眼睛,拎起沉重的文件袋就上楼回到房间。Kitty和二舅的事情还是不要说给于鹤立听的好,他刚从国内过来,只怕内心里道德感和正义感会爆棚,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冲动起来只怕梁苏也拉不动他。 Kitty作为财务总监,掌握着公司里所有与钱有关的事情,自然和公司副总梁轩的工作内容有所交集。梁苏的实习工作一大部分是整理以往的资料,也能看到一些有关商业机密的东西。梁轩在梁秋唐重病之前主要管理亚太市场相关业务,北美和欧洲是大舅梁青在管理。其实梁秋唐这样安排是十分睿智的,梁青胆子不大能力不强,好在野心也并不旺盛;作为一个守成的二世祖来说并没有太大问题;而梁轩一心想开疆扩土建功立业,很难说没有取代兄弟的心思。如果梁轩的业务有了Kitty在后方从财务和投资款上大开绿灯,那么作成也就事半功倍。 以Kitty的姿色和性格,肯定不是梁轩在情感上最好的选择,哪怕是情妇,他大可以找个不谙世事柔顺体贴的美貌少女。但从实用性以及性价比来说,没有什么能比用爱情笼络住公司大权在握的财务总监更划算了。 财务总监,业务上的副总经理,公司管理层的内审和合规,梁苏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之前一直怀疑梁轩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情,眼下倒是发现了一个现成的突破口,那就是找一个专业能力极强的会计师事务所来进行一次内部审计,把所有的问题都暴露出来。 好像加拿大也有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分所,梁苏抱着枕头慢慢琢磨着。虽然这么做很可能是一把名副其实的双刃剑,会将集团内的问题全都暴露出来,也会造成股价和客户信任值的波动。但一味遮掩下去,只会造成更多的问题。 梁苏觉得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尽可能拿到资料,必要时可以争取大舅梁青的协助。对了,梁青办公室不是也有电脑吗?如果能顺利拿到他的密码,用集团总经理的权限,肯定可以看到全公司的业务动向的。 “大舅,我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下。”梁苏再也躺不住了,她匆匆披了件小西服,穿着拖鞋推开了梁青书房虚掩着的门。 “啊,苏苏来了啊。”梁青有些尴尬地指了指面前地一大瓶红酒,“要喝一点吗?” 梁苏莞尔一笑,温柔的摇了摇头,她知道外公从来反对晚辈们的抽烟喝酒,说那是摧毁身体的魔鬼行为。 “我最近因为操作电脑不熟练,总是被办公室其他人批评,能不能中午抽空去你办公室的电脑上练一下?”梁苏揉了揉眼睛,怯生生地问。 第101章 遗物 · 或许是上一次的合作太过顺利, 梁青并没有多问,就将电脑密码告诉了梁苏。 不过即使梁青不问,该事先有的通报梁苏一点都不敢懈怠。她嬉笑着走到梁青面前, 抓起红酒瓶藏到身后,笑得狡猾而天真:“如果我想学习下财务管理方面的内容, 能找公司有关的信息看看吗?” 梁青知道公司的某些财务方面的信息只有总监及以上级别才能阅览, 财务总监Kitty出了名的脾气大难相处, 如果不是专业能力过硬估计董事会早就不留她了,梁苏隐匿了身份在她手下谋生,想想日子都不会好过。 梁青点点头, 讨好似的朝梁苏伸出手,“这有什么问题?你只要别把商业秘密泄露给其他人,剩下的自然随你。” 梁苏只好把酒瓶子乖乖还了回去,“大舅还是少喝点吧,万一被外公发现,他老人家又得动气了。” 梁青握着瓶颈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喝酒对身体不好,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看你外公这一辈子,年轻的时候全身心的扑在工作上, 烟酒女色都不沾,到现在诺大的资产都便宜了儿孙们。” 梁苏本想反驳几句, 又觉得自己也属于占便宜的儿孙之一,只得心虚的住了嘴。反倒是梁青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了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在她眼前晃了晃。 “周末如果天气好,带你去附近的小镇, 看看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梁青眼中闪过一丝惆怅,“这是今天外公整理旧物时交代我的。” “东西就在多伦多吗?”梁苏觉得难以置信, 不是外公到现在都没有原谅这个在戏台上男扮女装赢得万千宠爱的男人,怎么还肯在真么多年的颠沛流离里好好把他的东西保管在身边? “之前在魁北克,后来大家都回到了多伦多,也就一起搬过来了。”梁青神色肃然,“老规矩,这些东西不能带进家门,只能在附近小镇买栋别墅寄放着,再雇两个工作人员照料。” 梁苏盘算着加拿大的人工费用,这样做确实得消耗好大一笔银子。好在这几年多伦多的房地产市场还算景气,也可以弥补一部分的花费。 梁青想着魁北克家中的事情,直觉得头疼,又给自己倒了满满杯红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梁苏看情况不妙,连忙退回自己的房间里。想不到于鹤立正翘着脚坐在梳妆台旁,饶有兴致的看着整桌琳琅满目的化妆品。 “家里的事情,让你见笑了。”梁苏甩掉鞋子爬上床盘腿而坐,“刚才大舅说周末想带我去看看父亲的遗物,你要一起去吗?” “还是算了吧,人家只带你去,想必是故意避开我的。”于鹤立淡淡地说,“我正好再去唐人街转转,没准能发现什么商机也说不定。” “也好,渥太华是加拿大首都,那边肯定也有唐人街。不过据说唐人街里的华人都是一些广东人和福建人,还有不少从香港偷渡的。”梁苏从心里赞同于鹤立独立出去的行为,虽然她暂时还做不到。毕竟在大洋彼岸的北京于家,夏琪琪不是省油的灯,如果于鹤立是个货真价实的妈宝男,那她只能弃他而去,免得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被搅和的鸡飞狗跳。 “渥太华是加拿大首都,多伦多是最发达的地方,而领土之内还有个讲法语的魁北克,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加拿大的政治经济中心可以分开,也不需要拥有统一的语言。”于鹤立偏着头问梁苏。 “可能是历史原因吧。毕竟加拿大属于英联邦国家,我估计也是殖民地出身。”梁苏躺在枕头上,悠闲的打了个滚儿。 “我之前查过资料,这个国家资源非常丰富,所以有着优厚的福利。”于鹤立话音未落,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于是他对梁苏道过晚安,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之后的几天公司出奇的平静,梁苏躲在自己的座位上,依旧沉默着没有存在感。Tony也安静了许多,只是看Kitty的眼神依旧不自然,不过Kitty向来眼高于顶,下属的目光从来不是她注意的重点。 经过一个卧床静养的周六,在风和日丽的周日上午,梁苏跟着梁青来到了多伦多附近小镇上的别墅里。梁青特地开上了外甥女的小跑车,一路上风驰电掣好不兴奋。看着大舅衰老但仍不失童心的脸,梁苏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儿。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在家连烟酒都不能实现自由,她微微觉得梁青有点可怜。 “大舅,之前你们读书的时候,外公也送过跑车吗?”梁苏小心翼翼的问。 “哎呀,哪里有的事。那时候你外公的生意做的也没有这么大,很多时候还会刻意让我们节约一些。不瞒你说,我第一辆车是一辆二手的Toyota越野,车漆都掉的差不多了,买越野车的时候外公还跟我说,这个车安全,冬天可以用防滑链,如果可能就帮同学搬搬家赚点零花的。”梁青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在你外公心里,我这个大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以前还说过我能力差,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只能吃救济之类的话。” 听到这句话,梁苏眼眶发热,很想扑上去抱一抱握着方向盘的大舅。被父母贬损批评的生活她也经历过,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或许是家里有个弟弟的缘故,父母从来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好在梁苏在斗争中锻炼出了一颗极其强悍的心脏,高考时不惜以调档的代价去了一所边远的大学,不但拿到了最高额的奖学金还彻底脱离了糟心的原生家庭。 梁苏愈发同情起自己身旁这位才貌平凡的大舅来。强势的父亲,虎视眈眈的弟弟,身边的亲人其实没有哪个是好相处的,但他依旧愿意在父亲老迈时陪在身边悉心照料,也愿意尽可能给这个半路杀出的外甥女提供最好的经济条件,免得再经历一遍他自己昔日吃过的苦。 “其实于家这小子,挺不错的。人帅又有想法,出身也好。”梁青看着远方的蓝天白云,神经也愈发松弛下来。“我之前还在想,如果因为出国这件事你俩闹掰了,我和你外公都会很内疚的。好在他足够坚定,也跟着你一起出来了。” “实地体验一下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梁苏笑嘻嘻的玩笑道,“再说我从来觉得感情上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强求来的即使绑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难得你小小年纪这样通透,如果我那妹妹当年有你的豁达,也不至于落了个跟家人失散,独自一人病逝在江苏的悲惨。”梁青的话里渐渐带了鼻音,好在已经到了目的地,他飞快地忍住眼泪,将车稳稳停在一幢两层高地红砖房前。 由于是周末的缘故,别墅里的工作人员都没有上班,梁青掏出钥匙走了进去。一楼装修的很是平常,投影仪电视机真皮沙发啊,和一般富贵人家的客厅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原本该是厨房的位置变成了一组大大的陈列柜,上面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文物养护用品。 梁苏跟在大舅的身后快步上了楼,刚到二楼最大的主卧,映入眼帘的就是玻璃罩里的一副真人等身的京剧头面。花冠上缀满了各色珠翠,流光溢彩的长袍饰以各色鸟羽,在温柔的灯光下流光溢彩,晃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可是当年北京城里最好的戏班子给慈禧老佛爷表演时专门做的头面,听说在当年足可以买下北京城里三进三出的一座大院子,或者在八大胡同住上十多年。”梁青抚摸着玻璃罩,轻轻叹了口气,“可惜在漂洋过海的轮船上受了潮,不然还不知道是何等的美轮美奂呢。” 梁苏自知自己是冒牌货,沉默着不敢接话,梁青倒没有发觉,依旧带着她继续往前走。白玉翡翠南瓜、蜀绣的百鸟朝凤图、嵌满猫眼石的斗彩汝窑方口瓶、金镶玉掐丝玛瑙八角香炉、天水碧双龙戏珠和田玉钗……简直把梁苏看了个目瞪口呆,如果说梁氏的资产是富甲一方的话,眼前的这些珍贵的文物堪称无价之宝。 “这些,都是我父亲昔日的藏品?”梁苏问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妹夫当年身为梨园翘楚,也算是北京城里相当当的一号人物,捧他的达官显贵不胜枚举。曾有北洋政府里的将军以千金巨资请他登台祝寿,这个新闻当年还霸占了报纸的头条呢。”梁青回忆起往昔的时光,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后来他因为气节,没有去吗?”梁苏试探着问。 “去了,当然去了。当时骂他的人有很多,后来才知道,妹夫不声不响的把这场戏获得的酬金都捐给了延安方面。” 第102章 初见 · 梁苏在二楼逛了一圈, 各种奇珍异宝令她大开眼界。梁青倒是神色坦然,毕竟已经来过这里许多次。他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又带着梁苏从房间后的一处秘密楼道下到了地下室里。 地下室里点着长明灯, 不过由于瓦数低的缘故,还是给人一种黑魆魆的阴森感觉。 “里面也有文物吗?”梁苏壮着胆子问。 “没有, 不过有你父亲当年运送过来的一些生活用品。”梁青低头扶着栏杆往下走, 看不清表情, “这些东西没什么收藏价值,你外公也不愿意搁在楼上,索性就放地下室里。” 梁苏心道既然生活用品都想方设法运到了海外, 看来人也确确实实准备来这边生活,只是世事难料,那个年代战火纷飞,人民贱如草芥,哪怕一代名伶横死街头也不奇怪。 地下室的正中摆着一副小小的灵堂,墙上挂着副浓墨重彩的黑白剧照,里面的人珠翠馒头,华服曳地,双目清亮漆黑仿佛含着一汪春水。染着蔻丹的手指如同水葱, 作兰花状,纤弱的腰身不盈一握, 媚态天成,简直是娇花照水,弱柳扶风。 梁青带着梁苏鞠了三个躬,便哑着嗓子解释道, “这是你父亲最有名的拿手戏——贵妃醉酒的剧照。他这个人聪明,俊俏, 说话也好听,北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没有不喜欢的。可惜外公一直不喜欢他,当年也曾经介绍你母亲和一位门当户对的绸缎商家的孩子相亲,结果却被严词拒绝,搞得那孩子好没面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许就是缘分吧。”梁苏端详着照片里雌雄莫辨的佳人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到角落里的大木箱子上。 “箱子里都是些普通的生活用品,还有些被海水染湿过的京剧头面。”梁青大步上前打开箱子口,“陈丝如烂草,这些东西在当时都是市面上罕见的,现在因为腐坏都不值钱了,留个纪念吧。” 梁苏细细翻动着手中柔软的丝织品,樟脑丸的清香让她觉得很是舒服。看来梁家的掌门人虽然到现在都没有认同这位爱国演员的女婿身份,却愿意照顾好他费尽毕生鲜血保存下来的文物,就连几件不值钱的衣衫随不让它们见天日,却也用樟脑丸保护的好好的,防止它们在虫子的嘴下成为齑粉。 “对了,外公后来有没有再干涉你和二舅的婚姻呢?”梁苏琢磨着既然梁秋唐亲自经历了女儿的感情悲剧,想必总会变的开明些。 “变本加厉。”梁青带着梁苏回到地面上,骤然从窗户旁射入的眼光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流镀上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我那时候本来不太想结婚,总想着先把事业拼出个样子来,让你外公刮目相看一回。结果你外公一有时间就找我训话,最后还动不动把你死去的外婆抬出来,就这样我才在仓促间选择了他介绍的一个华人姑娘,也就是你的大舅妈。” “那你甘心吗?”梁苏脱口而出。 梁青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半晌道,“有什么不甘心的,都活了大半辈子了。况且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外公给的,也比绝大多数人都过得好。” 返程的路上两个人都一路无话,梁青把跑车开的飞快,再也没顾上欣赏周围的蓝天白云流水人家,还有路旁草地上把脸插在翅膀里酣睡的肥大野鹅。 刚回到梁家别墅,就看到福福抓着大包小包从买菜用的丰田车里走下来,直到进了家门,才对一头雾水的梁青和梁苏道,“轩哥今天早上来了电话,说事情提前了结,明天下了班就可以回来。” “我们正好可以给苏苏半个欢迎宴。”梁秋唐披着外套站在楼梯上,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至于你媳妇他们就不管了吧,既然喜欢魁北克,就让他们好好待在那里。如果觉得魁北克还不够偏僻,可以用你今年的分红去爱德华王子岛上买个小木屋。” 梁苏知道外公对大舅的家事有些看法,忙微笑着抬起头转移话题,“那二舅妈呢,还有他们家的弟弟?” “都在北美,没有过来。”梁青忍不住插嘴,“所以你二舅才常年待在北美的分公司里,毕竟妻子儿女都在那里。也奇怪,其实他明明可以把重心转移到总部,这样既可以参与集团的工作,也没必要把妻子儿女搬那么远。” 梁苏想这真是梁轩的聪明之处,不然Kitty和二舅妈同处一市,容易狭路相逢擦枪走火。现在这样两地开花的处着,不但不会后院不宁,而且美人家庭和事业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呢? 午饭时于鹤立没有回来,梁家三代干脆让福福把菜肴端到院子里,支起一把硕大的遮阳伞,享受草地清风的野餐感觉。梁秋唐人逢喜事精神爽,食欲还不错,一口气吃了大半块牛排。 ”苏苏,你在梁氏实习也已经这么久了,有什么新鲜的看法没有?”梁秋唐端起橙汁喝了一大口,笑眯眯的问。 “爸,连吃饭都在想工作影响消化,你等苏苏吃完了再说呗。”梁青当年最讨厌和父亲一块吃饭,不是被问学业就是被问工作,每次都弄得他痛苦不堪。 “没事,也就随便聊聊。”梁苏对着大舅轻轻一笑,悄悄做了个“ok”的手势,梁青也就不再坚持,把注意力集中到对付盘子里的烟熏三文鱼上。 “我觉得,梁氏集团的财务人员的专业水平都还不错,工作能力也强,所以集团这些年才发展的蒸蒸日上。”梁苏慢吞吞的寻找措辞,试图把话尽量说得委婉些。 不等梁苏说完,只听梁秋唐放下手中的橙汁,严肃的询问道:“怎么知道他们水平还不错?你都没有在加拿大学过会计。” 梁苏心脏猛地跳了几下,还以为是例行的关怀小辈,没想到外公在不经意间竟然质疑她语言上的漏洞。不过在国内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律师,这点小刁难也是可以应付过去的。 她不慌不忙拿起餐巾纸拭了拭嘴角。“很简单,凭借履历和细节两点。现在在财务室工作的员工,除了一个行政人员外全部都有专业的会计学教育背景和加拿大会计师协会的认证,而且如果是毕业就来梁氏的学校牌子都很硬,至少比我即将入读的渥太华大学强。而有工作经历的基本上都是事务所出身,在那种魔鬼训练下,专业能力和工作效率基本上不用太过怀疑。” “那你觉得,集团是招毕业的大学生进来好,还是事务所工作过几年,有一定工作经验的进来好?”梁秋唐眉宇松弛下来,和颜悦色的问。 “这应该是我这个总经理回答的。”梁青含混不清的嘟囔了一声。 “我问苏苏。”梁秋唐严肃的对大儿子说,“你现在是总经理,难道还要将这个位置坐一辈子吗?” “其实大舅这个总经理当得挺好的,这几年梁氏集团业务发展得不错,现金流和盈利都在上涨,集团里的人也对他赞不绝口。”梁苏微笑着喝了一口橙汁,“您刚才问我得问题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回答,毕竟我没有坐过财务总监的位置。不过纸上谈兵来说,我觉得这两种员工都缺一不可。学校刚毕业的固然实践经验欠缺,但是可塑性强,可以慢慢培养起来,而且心思单纯,比较好进行引导;从事务所挖进来的自然能直接干活儿,承担专业骨干得位置,但也可能之前的工作过于单一,适应起集团来还需要过程。” 梁秋唐郑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这点我是赞同的,所以现在财务室里各种背景的人员都有配备,就是让他们互帮互助,查漏补缺。” “其实财务这种工作,我觉得本身就具有极其特殊的地方。专业性强,实用性也强,还关乎到整个集团的生死存亡,因此对从业人员有着很高的道德要求。”梁苏看似无意的拨弄着盘子里的水果沙拉,挑了块西瓜送进嘴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你是说当局者迷?”梁秋唐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觉得十分新鲜。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固化思维总会有的。”梁苏放下亮闪闪的银质刀叉,叹了口气道,“我听说大的集团每年都会请会计师事务所的人进来做内审,及时发现问题,也好尽快解决。” “我们集团和多伦多本地的一家事务所有常年合作。”梁青插嘴道。 “不必了。这次咱们换加拿大最好的跨国事务所,不需要考虑成本。”梁秋唐严肃地说,“这件事就交由梁青你去办,你是集团总经理,大家不会有反对意见的。” “为什么要跨国?”梁青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梁苏笑得风和日丽,“大舅忘了咱们集团还有海外的分公司呢。” 梁青不愧是集团总经理,第二天一早就赶到办公室里,雷厉风行联系上了自己在美国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的同学,须臾之间就谈定了之后年审的事情。 梁轩来到公司已经是下午,他慢吞吞的巡视了一圈,才来到梁青的总经理室喝了杯咖啡。听说梁苏也已经到财务室实习了一阵,梁轩嘴里的咖啡都差点喷出来。 “怎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真是Kitty的失职,我这次一定扣她绩效。”梁轩义愤填膺道。 “是苏苏的意思,也是老爷子的意思。”梁青微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看苏苏平时干的还算愉快,所以也就没多说什么。” 梁轩暗自叫苦,他每次提前回公司都是走高管特殊电梯,大多数时候仅仅在办公室里看看材料,再悄悄去Kitty家暗渡春宵。神不知鬼不觉,即使遇到一两个熟人大多也是心腹亲信,也没人会捅出去。没想到自家外甥女梁苏倒神不知鬼不觉潜了进来,这简直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没事,我待会就把苏苏喊过来,咱们三儿提前回去,老爷子保准高兴。”梁青喜气洋洋的走出门,喊住路过的一位行政人员,“把财务室那位新来的实习生喊过来,我有些文件要她帮着校对。” 行政人员欢天喜地的去了,校对文件一直是公司的苦活儿,平时都是行政部的小妹在做。现在公司有了实习生,哪怕暂时放在财务室,他们也能轻松好多。 梁苏刚走进总经理室的门,只见一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子走了过来,温和的和她握了手,“是苏苏吧,前些日子在北美一直没时间回来,这次终于能够见到了。” 梁苏乖巧的喊了声“二舅好。” ”想不到你居然在集团财务室实习,过了这么久了你大舅也不跟我说一声。”梁轩的口气如同煦暖春风,“本来给你带了些美国的特产,结果都放在车里没拿上来,只能回去再交给你。” “谢谢二舅。”梁苏看着眼前身材健硕,五官深邃的梁轩,觉得他从外形上比大舅梁青要出色许多。大舅如今已经发福,抛开梁氏集团长子的身份,和嘉陵江旁随处可见吃火锅摆龙门阵的胖大叔没什么区别。而梁轩的形象却酷似她上辈子在事务所打过交道的商业精英,头脑精明谈吐儒雅,身材管理的也极为出色。 三个人又其乐融融的闲聊了一会儿,等到下班时间过去,员工们都走的差不多了,才从直达电梯下到了一楼。梁青照样开他的奔驰轿车,梁轩也拉着梁苏一起坐了上去。 “今天倒是便宜了庭庭。”梁青笑盈盈的出了库,“这次还是托苏苏的福,你二舅很少坐我的车。” “我一个实习生,能搭上总经理的快车,简直是受宠若惊。”梁苏笑嘻嘻的偏过脑袋,“二舅,你说是不是啊。” “苏苏说得当然不错。”梁轩依旧是那副温柔和蔼的模样,可梁苏分明感觉,刚才的一瞬间,他的目光锐利如闪电,甚至带着股阴森森的意味。 第103章 酒醉 · 到家的第一顿饭大家心照不宣, 其乐融融,特别是梁秋唐,很享受这种觥筹交错儿孙满堂的感觉, 一直连连举杯,儿孙们也不得不奉陪到底。倒是于鹤立看出梁苏不自在, 宴席过半就趁机以醒酒的名义带着梁苏回了房间。本来梁青还想留着侄女儿多说会儿话, 但看着于鹤立在场, 觉得打扰小情侣旖旎有些尴尬,便只让福福煮了山楂醒酒羹送上楼去。 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梁苏小脸绯红的靠在于鹤立肩头, 身上的野玫瑰甜香混着红酒的醇美,勾的于鹤立心里躁动不安。 “鹤立,我怕那个舅舅。”梁苏妩媚的抬起水光潋滟的双眼,美眸清澈如小鹿般让人又爱又怜。 “有什么可怕的,过阵子你就去渥太华了,我也跟着去。”于鹤立嬉笑着摸了摸她的耳垂,“我已经想好了要做些什么,最近逛唐人街我发现很多华人都迷信中药食补,可苦于没有途径购买。我打算尝试着想办法从台湾或者香港进货, 开一个药食同源的养生铺子。苏苏你说,叫什么名字?” 梁苏靠在于鹤立怀里, 此时虽然已经酒酣,手脚都不听使唤,可脑子却清明地转动着。“你要卖中药,那得拿到加拿大法律规定的批文, 不然治你个非法行医,即使不关监狱起码也得罚的倾家荡产。” “哈哈哈, 你呀,职业病又犯了。这方面我早查询过相关法律,加拿大只对西药做了严格的限制,那些中医用来煎水治病的草药之能成为食品。经营这些,遵守相关卫生要求就OK。”于鹤立双手扶着她的肩,“你还没说小铺叫什么名字呢?” “松鹤延年,寿比南山。”梁苏半醉不醉的瘫软下去,“就叫延年堂如何?” 还没等于鹤立答应,清脆的敲门声响起,尔后福福端着一碗温热的醒酒汤推开虚掩的房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于鹤立端过碗,喝了一口,酸香甘甜,并没有什么不妥。他请福福从后面拖住梁苏的身体,亲自一勺勺把整碗醒酒汤都喂了进去。 福福正要蹑手蹑脚的离开,忽然有尖啸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吓得可怜的菲佣一个激灵,差点没打翻了瓷碗。紧接着,几句含混不清的中文对话声传了上来,却也听不懂说了啥。 “梁老先生呢?”于鹤立严肃的问福福。 “在一楼,睡着了。”菲佣颤抖着回答。 于鹤立当机立断,温柔的给梁苏盖上被子,一言不发的领着福福下了楼梯。梁秋唐正仰卧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大门敞开,有呼啸的夜风肆无忌惮灌进来,吹在老人起伏的胸膛上,而梁轩和梁青两兄弟早已不见踪影,许是出门散步去了。 梁家别墅坐落在加拿大郊区的顶级富人区,平日邻里和睦,安保森严,几乎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于鹤立倒不担心有突然有毛贼跳进来顺手牵羊。他怕外出散酒气的两位舅舅没有带钥匙,只是将大门虚掩上,又在福福的帮助下将梁秋唐背到了楼上的卧室里。 福福红着眼眶道过谢,又体贴的替睡得不省人事的老人脱了鞋子。于鹤立让福福千万照顾好老人,尤其注意万一呕吐起来,要侧着头避免污物呛入喉管引起窒息,福福连连点头。 等于鹤立回到梁苏房间时,发现梁苏躲在窗帘后面,只露出一截白皙如藕段般的小腿。于鹤立咳嗽一声,梁苏才从窗户后钻了出来,没想到早已穿戴整齐。 虽然她的脸上犹带着两块醉人的酡红,仿佛初夏莲塘里盛开的芙蓉花,但眼神却恢复了平日的灵动。“咱们得赶快到院子里去。”梁苏郑重的对于鹤立说,“我觉得大舅和二舅之间有说不出的古怪,对了,外公呢?” “在沙发上睡着了,是我把爷爷背上来的。”于鹤立笑道,“你那两个舅舅今天冒冒失失的,刚才出去醒酒连大门都忘了关。” 梁苏迈开流星大步走到梁秋唐的卧室门口,听着里面规律的鼾声才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我们现在出去找大舅和二舅怎么样?”她扭过头,求助似的问于鹤立。 高大健硕的男孩儿点点头,随手抓了件加绒外套披在身上,又从抽屉里翻出夜里散步常用的手电筒出来。梁苏抓着他的手,两人相顾无言,匆匆下了楼梯。 “福福的醒酒汤效果真好。”于鹤立紧张中还不忘打趣梁苏,“或者是你根本没有醉得厉害,方才不过以疯扬邪而已。” 梁苏一记眼刀飞过去,瞪得于鹤立匆匆住嘴。“安静点,咱们得尽快找到两位舅舅的下落。” “你还怕两个大男人没办法保护自己?”于鹤立谐谑的摇了摇头,“既然这样的话咱俩也别找了,直接报警吧。” “遇到人倒是不怕,邻居们应该都熟识的,没准还混条被子盖;睡着了也没关系,现在也不是冬天,席地睡一夜感冒了还可以长记性,就怕,就怕遇到棕熊之类的。”梁苏皱着眉头说,其实她本来想说会就怕两个舅舅都酒后失言,说出内心的小九九或心底的小秘密就不好了。 所幸两人顺着道路走了一会儿,就听到前面有依稀的男声,走近一看,大舅梁青正坐在路旁一块儿巨大的石头上,表情痛苦的捂着腿;二舅梁轩则站在一旁,眼神迷离,满嘴酒气,看样子醉得不轻。 两人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于鹤立和梁苏,不约而同住了嘴。于鹤立见梁青似乎受了伤,连忙走过去,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伤势。 ”没事,我只是脚崴了一下。”梁青笑容虚浮,有气无力。 于鹤立赶忙关心道:“叔叔,能走吗?” 梁青点点头,扶着于鹤立的手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挪的朝梁家别墅走去。梁苏赶紧台上想扶梁轩,却被他不动声色的避开了。梁轩走的飞快,一路上还荒腔走板的唱着加拿大耳熟能详的儿童歌曲,只是跑调的极其厉害。 此时已接近午夜,梁苏担心的看了看周围黑灯熄火的民居,担心因为扰民惹来警察。好在两位舅舅走的并不远,即使梁青有伤在腿,片刻之后也顺利回到了别墅。 梁苏先去厨房打了碗温水送到梁秋唐房中,福福正支着脑袋在一旁打瞌睡,见到梁苏慌忙站起来。梁苏做了个“嘘”的手势,见梁秋唐仍然睡得滚瓜烂熟,微微一笑,蹑手蹑脚出了房间。此时梁轩不顾尚未洗漱径自回到房间熄了灯休息,随即鼾声四起;而梁青依旧傻乎乎的坐在沙发上,双手正机械的揉腿。 “大舅,你是怎么摔跤的?”梁苏从放药的柜子里找出治跌打损伤的正红花油,倒在梁青淤肿的脚腕上。 “哎呀,刚才跟你二舅出来聊天,聊着聊着就没当心脚下。没想到你二舅喝了酒还走那么快,还专挑有泥的地方蹭,弄得我差点跟不上。”梁青无奈的揉搓着脚,又打了个打哈欠。 “你们都聊了些啥,各个都乐在其中,也不关心脚下。”梁苏忍不住埋怨道,于鹤立看了她一眼,默无声息的收拾着红花油。 “没什么,他去北美太久,今天见到了就随口聊了聊公司里的事情。”梁青已经困得哈欠连天,说话也含混不清。梁苏无奈,只能和于鹤立一起将他扶进了卧房。 等安顿梁青睡好,梁苏便拉着于鹤立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你们梁家人酒品真差,贪杯起来就属爷爷最乖,只是乖乖睡觉,既不乱说也不瞎跑。”于鹤立打趣道。 “你把我排除在外了。”梁苏幽幽的说,顺手关了顶灯,拉着于鹤立坐在窗户前的椅子上吹风。 于鹤立满脸都写着意犹未尽,“本来想趁着大家都醉了,对你为所欲为,结果倒好,一万醒酒汤下去什么都化为了泡影。” 梁苏知道他这个人就是逞口舌之快,根本不屑于趁人之危,于是奖励似的吻了他的脸颊以示鼓励,“说起来那碗醒酒汤倒也神奇,本来我困得几乎神志不清,结果一碗下去,感觉神清气爽,只怕今晚又要失眠了。” “没事儿,咱俩就窝在房间里,看月亮聊天儿。”于鹤立笑嘻嘻的替梁苏披上外套,又把她抱进怀里,“爷爷和叔叔心思开明,我在你房间即使过夜想必也不会说什么的。” “他们各个都醉得人模狗样,只剩一个闷葫芦似的福福,没关系的。”梁苏不以为然的望向紧锁的房门,压低了声音,“再说咱们关着灯,说话比蚊子声音还小,大家肯定都以为我们睡着了。” 于鹤立正打算混说两句,忽然,走廊里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的节奏古怪异常,似乎是踮着脚用前掌走,努力不发出声音,更离谱的是,脚步声忽然在梁苏的房门外停下了,像是在刻意听里面的动静。 于鹤立和梁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彼此的嘴,相视而笑。 第104章 移居渥太华 · 随着门外轻如鸿毛的脚步声远去, 梁苏眨巴着大眼睛,就着窗外流泻下来的朦胧月色对于鹤立比了个“V”。 福福是家里的女佣,恪守本分多年, 不至于对于鹤立和梁苏有所忌惮;梁秋唐和梁青早已鼾声如雷,倒是梁轩, 一路上喝醉了的举止似是而非, 特别是还和梁青聊起公司的事, 怎么看怎么像故弄玄虚。 梁苏理理头发,赤着脚从旁边的写字台上拿来白纸和铅笔,利落的写下几个字递给于鹤立。 “大舅摔伤, 之后几天不会去公司。” 于鹤立点点头,只写了个“防”字作为应答。听着楼下响起捣鼓电话的声音,梁苏心知肚明,某个人很迫切的想知道离开的日子梁家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以及还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得尽快让爷爷知道。”于鹤立对梁苏耳语道。 梁苏优雅的比了个“OK”的手势。 楼下的翻动声没有持续很久,只听见外头的人又轻手轻脚上了楼,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已经劳碌几天的于鹤立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再也架不住一阵又一阵如潮水般袭来的困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梁苏也靠着床的另一边, 帮于鹤立盖好被子,和衣睡了。 第二天一早, 全家都就醒了,洗漱完毕坐在餐厅吃福福烤好的吐司面包和拌着水果的酸奶时,梁轩已经西装革履的出发去了公司,力争给老迈的父亲留下励精图治的好印象。 梁苏边看着坐在对面放开肚皮大吃的梁青, 在心里狠狠的朝梁轩出门的背影骂了句:卷去吧你。 梁秋唐已经恢复了精神,和于鹤立聊起最近公司的销售情况。梁苏见氛围轻松, 忙见缝插针的问梁青今日去不去公司。梁青指着肿的老高的脚踝,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来做的吗?”梁苏浅笑盈盈道,“如果是万分紧急的事情我很乐意效劳。” 梁青听到万分紧急这几个字,晃着圆润的脑袋想了想,“这样,你替我跟公司内部发个函,就说今年审计这边我已经联系好了会计师事务所,请大家安心工作,各个部门都需要按照公司规定和加拿大审计准则留存好资料。” 听到这句话,梁苏仿佛吃了一大颗定心丸,又将期盼的目光移向外公。“这是我第一次代替总经理进行发文,一想到就紧张的要命。” “咳咳,自信一点。你大舅做得总经理,难道未来你就做不得?别说一个发文,这几天需要总经理批阅的文件你都得好好学习盘算着,请你来加拿大可不止是为了做个埋头苦干的账房先生。”梁秋唐笑着喝了一口牛奶,“鹤立也是,有什么想法可以回来和我聊聊,其实我也挺好奇你们国内的年轻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可是非典型的案例,不具有代表性和普遍性。”梁苏笑嘻嘻的放下刀叉,抓着于鹤立就出了门。 庭庭一路上将车开的又快又稳,不一会儿就到了公司。于鹤立照例还是去市场部报道,梁苏一鼓作气冲进总经理室,又一气呵成的草拟好了邮件发到各个高管那里,并抄送给二舅梁轩。 令梁苏意外的是,之后的十多天都风平浪静,梁轩并未就此事发表任何看法。眼看着渥太华那边即将开学,梁苏顾不得再和公司里的事纠缠,和于鹤立收拾好行李,起身前往渥太华。 两人抵达渥太华的第一天,首先去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公寓。梁苏出于方便考虑依旧是住校,所以这次主要是照顾于鹤立的喜好。租好房子之后,于鹤立带着梁苏开车冲到唐人街,找了间说粤语的早茶馆子吃点心。 “再要回多伦多去可是感恩节了。”于鹤立漫不经心的咬着虾饺,“我明天就开始看附近空置的店铺,然后联系国内做外贸生意的发小,看看哪些药材贮存时间长,方便走便宜的海运。” 梁苏点点头,眼前的广式虾饺、蟹子烧麦、金针菇腐皮卷和蒜蓉排骨鲜香可口,不输上辈子五星酒店粤菜大厨手下的名品。眼下她最担心的是紧凑的博士研究生课程,第一年不但科目多还有好几场大大小小的测验和考试,每一场对她来说都不是容易事。 “对了,你二舅的事情有眉目没?”于鹤立端起清香的菊花普洱喝了一口,“我觉得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再一味拖下去只会夜长梦多。” 这件事困扰了梁苏很久,虽然脑海中已经有雏形,但对于可行性她却一点都拿不定把握。“你说感恩节假期正好回多伦多,我想可以乘机让电话的事情暴露,至少外公会在盛怒之下限制二舅在公司的权限,避免他干涉之后的审计工作。” 于鹤立点点头,这个思路听上去还不错。 “你经营过很多年电器,觉得外公家的电话型号难找吗?”梁苏探究的看着他。 于鹤立摇摇头,“不是什么名贵的牌子,日本产的大路货而已。” “我想短时间内弄坏电话很难不被发现,但买一个同款偷梁换柱的装上几分钟就能搞定。”梁苏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腐皮卷,“到时候把旧电话交给外公,我这么久的观察他虽然对大舅的能力并不十分认可,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过把总经理的位置送给别人。” “关键是,爷爷是个正派人。”于鹤立笑梁苏看人实在不准,“听叔叔说爷爷从来没有认可过你父亲作女婿,可是这么多年那些收藏的文物也好,遗留的生活用品也罢,都被好好地保存了下来,不是每个做父亲和外公的都有这个心胸。” 梁苏惆怅的点了点头,反倒是于鹤立亲昵的摸了摸她的耳朵,提醒她快点吃,晚些时候还要到学生宿舍去收拾卫生,也好给日后的学业做个好开端。 好在加拿大的学校宿舍设备齐全,比起昔日梁苏在北京住的和平饭店丝毫不差,几乎是拎包入住的水准。酒店式公寓的配置还多了一个厨房,带冰箱和微波炉,可以在里面烹煮些简单的饭菜。 “这条件看的我都想重回学生生活。”于鹤立专心致志的帮梁苏铺床叠被,眼神中的透露着羡慕嫉妒的味道。 “好啊,欢迎和我做校友,不,你只能申请明年入学,还是做我的小师弟吧。”梁苏盘腿坐在椅子上,袖手旁观的打趣道。 “算了,家里总得要个人操心柴米,不然哪有钱买电话作为感恩节礼物。”于鹤立铺好床,甩掉鞋子四仰八叉的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 “也是,你既然铁了心要做外贸,确实还有很多要操心的地方,象牙塔不适合你。”梁苏笑容恬淡如山涧清泉,看得于鹤立心神荡漾,“如果需要会计和法律上的技术支持,我很乐意效劳于老板。” 听到“于老板”三个字,于鹤立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来,“有你这句话我就有了努力的动力,等你毕业了想回国就回国,不想回国的话咱们就在这边定居,我保证你吃香喝辣衣食无忧。” 梁苏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从出来就想着能顺利处理好这边的一切,好尽快回国重操旧业。法律这个行当需要不断地学习,尤其是国内正处在经济蓬勃发展,日新月异的阶段。如果真的继承财产需要定居加拿大,我宁可放弃这边拥有的一切。” 于鹤立知道梁苏从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个性,好在博士学位顺利毕业至少还要三四年,还远不到定居的时候。而且现在他大哥家咿呀学语的孩子也即将上幼儿园,如果这时候带着梁苏贸然回北京,会被夏琪琪终日拎着耳朵催婚催生。 “那你在学校要好好和教授相处,还有其他同学。”于鹤立想起之前大哥道听途说聊起国外宽进严出的学校,导师对于学生毕业有着极大的权限,很多作业也必须跟其他同学一块儿完成,有些担心梁苏会不适应没有中国人的环境。 梁苏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看着校园里三五成群鱼贯说笑的本科生,年轻的面庞让她有些嫉妒。“没有中国人又如何,我好好跟着教授走就行,不信会故意给我低分。何况本来会计学的课程很多跟数字相关,无论怎么样还是相信自己有天分的强。何况,我还打算借用导师的关系网想方设法联系下北美的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总部,尤其是年底将为梁氏集团进行审计工作的那一家。” 于鹤立一下子呆住了,“你不是最不喜欢,不喜欢找关系办事的吗?怎么这次倒主动起来,还想找导师的路子?” “我实在没有办法。”梁苏转过身,虚浮的笑容里包含着决绝和忧愁,“这次要离开梁氏半年,我总觉得Kitty和二舅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能借会计师事务所的手把陈年烂账翻个底朝天,所有人都将无话可说。” 第105章 万事俱备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对于给导师打下手经验丰富的梁苏来说,和带自己的教授Steven保持良好关系并不是什么难事,对于论文更是信手拈来。她一开学就自信慢慢的提交了开题报告以及大纲, 还有小论文的研究方向——法律与财经交叉的合规领域,并且还把范围限制在中国。 导师Steven看了, 连声大叫“amazing”, 顺便还问了问她关于国内改革开放的政策。梁苏想假大空的话语肯定会被这个务实的老年白人毫不犹豫的戳穿, 于是从几年前山西的法律意见书讲起,顺便又说起外商投资的优惠以及尚有欠缺的部分。 “Sue,那你觉得国内哪座城市日后最有发展前景。”Steven绅士的微笑着, 一双浅灰色眼瞳散发着孩童般的好奇。 “Shanghai."梁苏气定神闲的吐出了一个不会犯错误的答案,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三十年后,南方的经济特区纷纷崛起,首当其冲的便是与香港毗邻而居的特区深圳。只是此时深圳尚且一穷二白,还是不要提出未卜先知般的高论让人怀疑的好。 Steven很喜欢眼前这个刻苦又聪明的Sue同学,时常拉着她喝咖啡,顺便聊起国内发生的事情,梁苏见缝插针的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提起想做一个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相关访谈的事情。Steven告诉梁苏自己很多年前曾在那里工作过,现在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好几个合伙人都曾是他并肩作战的好友。 “不过你必须告诉我这么做的理由, 毕竟博士学习还是以理论为主,实习经历并不是毕业的必要因素。”Steven呷了一口面前温热的蓝山咖啡,惬意的眼睛都眯起来。 梁苏早有准备,这点还是得益于路教授对她的培养, 每次谈判和开庭之前,都会让她进行庭前预演, 估测对方的每一点驳斥和疑问并进行合理解释,虽然已经离开路教授一年有余,这个习惯她却一直保留了下来。哪怕有时候需要和外公梁秋唐及大舅梁青沟通,她也会在内心描摹出将要发生的事情,并提前做好准备。 “理论研究不是空中楼阁,需要从实践出发并运用在实践上。来之前我了解过中国的很多会计师事务所,也想借您的机会做一个对比,到时候好尽快发论文。”梁苏郑重其事地用结结巴巴的英文说。 “你还可以顺便做一个人物专访,有机会找财经杂志发一发,提高下你的业内影响力。”在西方人眼里沽名钓誉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中国人假惺惺的推让令他们既觉得不可理解也觉得不可理喻。曾经Steven听前几届一个台湾留学生无意间讲起孔融让梨的故事,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要把一个梨在全家手里轮回转一圈,买一箱梨子回来每人一个不好吗,或者切碎了做沙拉加点苹果小番茄,但从味道上来讲也丰富许多。 “你们中国人总是太着急,像铺天盖地的洪水。其他同学还在思考圣诞节去哪儿滑雪或者感恩节买多大火鸡的问题上,你却已经在为毕业做打算了。难道校园就这么让你难受吗?”Steven忍不住打趣梁苏,“放松下来,一切慢慢来,都会好起来的。” 梁苏心道,如果我慢下来,只怕梁氏的财产会被梁轩遮天蔽日的手段弄去巨大数额;而且回国时间必须推后,那样重新从事律师工作也得顺延。这就是选择一所中不溜儿高校的弊端,虽然脱离了顶级大学的同辈压力和教授的高要求,稍微努力一点却会成为异类,幸好眼下的加拿大并不流行内卷这个词,不然同学们视她为内卷根源焦虑传播者口诛笔伐就麻烦了。 此时于鹤立那边也顺利的买到了同款不带录音功能的电话,只是破费了一番周折。加拿大本土的通信器材商店还没有卖这种电话的,是经理直接联系远在日本的供应商专门定了一台,走空运邮寄到加拿大才满足了这位顾客稀奇古怪的要求。那位留着地中海发型的韩裔经理直到于鹤立取了货缴费离开心中还嘀咕不已,别人都是绞尽脑汁的追求最新的款式和最先进的功能,这个奇怪的中国人倒好,非得买一台已经淘汰掉的老掉牙机子。如果单单是为了省钱那就更不应该了,这台老式电话机飞越了半个地球才到了顾客手中,额外支付的运输费用与电话本身相差无几。 于鹤立兴冲冲的拿起电话赶到自己刚开的中药店里,第一眼就看到梁苏挽起长发在整理柜台上的药材,各种馨香的药食同源的材料在她一双巧手的打理下服服帖帖的摆在货柜上,甚至,她还搬来了一只小小的电饭煲,里面“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的银耳红枣汤正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如果有人寻着味儿过来,可以给他们免费尝尝。”梁苏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先吃后买,童叟无欺,也省的回去以后不满意再跑来闹事。” 于鹤立伸出大拇指,“娘子的本事,在下愈发佩服了。对了今天怎么没见你开车来,是刚拿了驾照不敢上路吗?” “没有,班上有同学需要来唐人街,所以顺便过来了。Steven先生还帮我联系了北美四大总部,我在学校机房发了封邮件,应该很快就能得到回音。”梁苏美滋滋的说。 “哎呀,为什么我没有你这么幸运?”于鹤立把身后装电话的白色纸袋拿到柜台上,“这东西漂洋过海从日本运来的,哪像你,一个邮件就能搞定所有。” “也不是所有。”梁苏打开包装盒,将电话翻来覆去的端在手里看了好几遍,“我想可以把它在近期弄得旧一点,这样更逼真,掉包起来也不容易察觉。” 于鹤立看着满柜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药材,若有所思的发了会儿呆,直到感觉胳膊被人掐了一把,才察觉到自己原来还在店里,刚和梁苏正在严肃的探讨掉包计划的可行性。 “如果,能建立一个平台,顾客想要什么把信息发上去,然后店家就能准备好货物送到顾客手里,那该多方便。”于鹤立喃喃自语,“就拿这药材来说,我的店开在渥太华,可保不齐附近镇子或者远处的卡尔加里甚至再北边的岛屿上有人需要,他们既不知道我店子的存在,购买起来还得跑到首都来,费时费事,得不偿失。” 梁苏灵光一闪,“你是说网购吗?” 于鹤立回过神来,“什么是网购?我想要不要在各地的邮局里都想办法设立我的货柜,只要小小的一个架子,把店里中药的品种、价格和照片都印上去,再留下店里的电话,这样需要购买的人看到相关信息能直接联系我,省的跑来跑去。” 这年头即使在加拿大电脑还没有普及,只有梁氏这种财大气粗的大型外贸公司和各个有财大气粗的校友捐助的高校图书馆才有能力配置,渥太华大学能规模式的建制机房,还托了地处首都的福。梁苏决定把建立网购平台的疯狂想法放一放,目前于鹤立还没真正接触过互联网,而且受众们也不习惯利用互联网购买商品。 “看来博士生活并没有给你很大压力。”于鹤立看梁苏结束手头的整理工作,到水池子边洗手,忙走过去替她按摩肩膀。 “还好吧,庆幸没有选择多伦多大学,反正这边期末按排名给分,我总不至于不及格就是。”梁苏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真想早点毕业啊,国内日新月异的发展着,我却在这冰天雪地的国度里坐井观天。” “急什么,至少还要两年。”于鹤立把脸贴在梁苏一丝不乱耳朵发髻上,嗅着她脖颈间散发的清香,“咱们先一步步来,感恩节回多伦多一趟,速战速决。你如果想回去,春季学期完了我就带你回国,可以在北京住一阵,吃小吃逛商场,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没想到梁苏本能的挣脱了于鹤立的怀抱,“我不要在北京。万一在大街上遇到你爸妈,估计你再出来就难了。” “国内最日新月异的地方不是首都吗?”于鹤立疑惑的抓了几下头发。 “我是说,首都固然好,但中国的土地这么大,有发展前景的当然不只一个首都。你忘了,我在上海还有个房子?虽然地段不好,还是可以去看看的,至少关注下附近的环境有没有变化,能租出去就更好了。”梁苏耐心的解释道,“今天Steven教授问我国内哪个城市最有发展前途,我说的就是上海。” “眼下是,未来还不知道呢。上回跟我父亲通电话,他只说国内目前在研究将某些东南沿海的城市先作为通商口岸试点的想法,只是目前政府里反对的人很多,这个计划暂且没有落地。”于鹤立淡淡的说,“管他呢,如果真有落地的这一天,我带你去看看可好?” 第106章 俱获 · 经过了一个妖魔鬼怪横行的万圣节, 梁苏差不多结束了新课的学习,又和美国安溪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搭上了线,完成了一篇足足耗时四个小时的电话采访记录。 梁苏把其中的重要信息提取出来, 汇总成一篇小论文让Steven先生过目。Steven先生绅士的礼貌性夸赞了一番,然后一板一眼的将梁苏的论文改了个天翻地覆, 囧的梁苏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在导师也十分忙碌, 只稍稍闲聊了一会儿就出门上课, 梁苏也顺势离开了办公室。 感恩节学校照例放假一周,在梁秋唐的再三催促下,梁苏带着大包小包的滋养药材回到了梁氏别墅里。没想到外公对她的学业不甚关心, 反倒笑眯眯的拉着于鹤立交流起商业心得来,于鹤立以一大盒长白山老参做礼物,成功获得了梁秋唐的交口称赞。给大舅梁青的礼物是几只包装精美的鹿茸,大舅妈是来自南方的燕窝原盏,二舅家的礼物也是一样,看起来一碗水端平,没有厚此薄彼。 二舅梁轩带着一家人从美国在感恩节前夜赶了回来,惹的梁秋唐略略不快,可又无可奈何。毕竟逢年过节, 总不能因为他迟到了一两日就大动肝火毁了全家老小过节的祥和。梁青还主动和梁苏聊起了集团的事,最近来老爷子身体好了些, 连连催促长子照常去集团上班。最近正在抓紧收回销售尾款,等圣诞节过完会计师就会从美国总部飞过来开展内审工作。 梁苏和比她还高的两个表弟在大雪纷飞的室外堆了雪人,还让在旁边打下手的福福把家人叫到室外来合影拍照。于鹤立瞅准机会用最快的速度将电话掉了包,这才匆匆赶到室外。 于鹤立看着梁家十多口人欢聚在别墅里, 忽然想起他在北京的家来。前些日子父亲住院,虽说有特护病房可以住, 大哥于宵立还是放下工作陪伴了好久。母亲夏琪琪在家中愈发“贴心”的照顾起大嫂和小侄子来,在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下,大嫂柳萍甚至产生了回娘家休养一段时间的想法,结果被夏琪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劝住了。为此夏琪琪在电话里还自鸣得意的跟于鹤立炫耀了一番,说现在俨然是半个一家之主,等于鹤立从海外回来巴不得他马上成亲,好趁年纪不大手脚灵便发挥好余热。最好于鹤立能一口气生一对儿双胞胎,全了自己含饴弄孙的心意。 眼前梁苏的两个表弟继承了梁家的良好基因,都长得人高马大,只是环境使然都不太会讲中文,更遑论认字了。梁秋唐照顾着他们的口味,吩咐厨师按照惯例烤了一只二十多磅重的大火鸡,又准备了许多芝士冰淇淋、奶油蛋糕、红酒牛排之类的西式食材给两个阔别已久的外孙吃。 一群人感恩节当晚在家中开了个其乐融融的家庭Party,梁青甚至还打开台湾朋友赠送的卡拉OK设备,选了些流行的歌曲大家自由来唱,梁轩则带来了几瓶正宗的法国红酒,把聚会推向了高潮。由于在场的没有未成年人,也不必顾忌,大家在愉悦的气氛下频频举杯,很快就醉意朦胧。 梁苏一早就请福福为自己和于鹤立悄悄煮好了醒酒汤,还专门叮嘱要上次那种。一杯酸甜的山楂梅子汁下肚,感觉整个大脑都清醒了起来。她悄悄从怀里掏出个红包塞到福福手里,又和她一起把坐在沙发上打哈欠的梁秋唐搀扶到卧室里。 于鹤立本来酒量就不错,趁梁青梁轩两兄弟在客厅拼酒,自己也摸到厨房把剩下的醒酒汤一饮而尽。梁苏安排福福照顾好熟睡的梁秋唐,自己又跟家人唱了几首邓丽君的歌曲,才扶着于鹤立回到了房间里。由于饮酒的缘故,她原本白皙的脸上挂着两轮酡红,像极了刻意描摹胭脂的古代仕女。 关上房门,梁苏主动的扑到于鹤立怀里,抬头给了他一记带着红酒醇香的深吻。 “外公没有喝酒,我悄悄把他杯子里的换成了葡萄汁。”梁苏搂着于鹤立的脖子,低声和他咬耳朵。 于鹤立抱着梁苏的纤腰,“小机灵鬼,怎么事前也不跟我知会一声。” “这是我跟外公之间的秘密。我说今天你可能晚上有大动作,会照圣诞节的模式给全家准备礼物,我要联合他吓你一跳。”梁苏松开于鹤立,转身从床底下打开带回来的行李箱,里面赫然是一只只胀鼓鼓的袜子。于鹤立蹲下身打开一看,里面糖果糕点小装饰品应有尽有。 “你手上拿的是表弟的,其余的都准备好了。”梁苏勾勾手指,“我还交代了福福准备速效救心丸,如果待会二舅的举动太刺激,怕外公一时承受不住。” 于鹤立点了点头,在来加拿大之初他也在梁家住过一段时间,知道急救药物从来配备齐全。两个人装模作样换了睡衣,躺在床上依偎着小憩了一会儿,也不敢真正睡着,只能含着苦到舌头颤抖的速溶咖啡粉小口抿着矿泉水聊天儿。 “渥太华大学实行学分制,我这个学期学分是顶格选的。”梁苏靠在于鹤立肩头,一双美眸在黑暗中显得极其明亮,”我算了算,照这个速度我可以提前半年拿到毕业证。” “怪不得你都没时间来找我。”于鹤立佯装恼怒的掐了梁苏一把,“照这样的速度,不怕学的不扎实吗?” “□□,多快好省跑步进入社会主义。”梁苏握住于鹤立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算了下,回国的时候路教授应当早就支边结束,从西藏回来了。只是你的生意估计还在走上坡路,这却是我最头疼的。放弃是白花花的银子和心血付诸东流,不放弃就是漫长的两地分居。” 于鹤立沉默半晌,淡淡的开了口:“如果真的面临分居,你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在国内好好办案子,等着你回来。”梁苏苦笑一声,“或者把我忘了。” “无论怎么样,我可以保证后者都不会发生。”于鹤立幽幽的叹了口气,“跟你谈了这么久,再换别人只怕不适应。你们财务上不是有个词汇叫沉没成本吗,我这些年在你身上投入的沉没成本实在太高,只能和你耗到天荒地老。”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直到别墅里的人声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各自回房的散乱脚步声。过了好一会儿别墅里才重新恢复了安静。梁苏和于鹤立随即瞪大眼睛,呼吸也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前厅才传来上次那种踮着脚下楼的声音。梁苏一下子精神起来,在床上坐直了腰杆大气都不敢喘。果然,随着细微的脚步声从楼梯口渐渐远去,楼下传来了悉悉索索翻东西的声音。 随后门外响起了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啪!”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惊得房间里的女眷从梦睡中醒来,尖叫连连。梁苏连忙在睡衣外头裹了外套冲出去。 梁秋唐扶着福福的手,双眼狠狠盯着楼底下还穿着睡衣却被抓个现行的梁轩。扔下去的拐杖砸到了玻璃茶几,雕花磨砂的台面被击了个粉碎,满地狼藉中,一部暗红色的日本产固定电话分外醒目。 “外公,怎么了?”梁苏赶忙过去安抚着老人的情绪,“鹤立喝的多了点,礼物还在房间里呢。”她对于鹤立使了个眼色,于鹤立赶忙把行李箱抱了出来,拉开拉链摊在走廊上。这时别墅中的晚辈们再也没人睡得着了,纷纷聚集在走廊上一声也不敢吭。 “鹤立再有心,也不如梁轩给我的惊喜大。”梁秋唐冷笑着甩开梁苏的手,“没想到一部坏掉的普通电话,还能让我梁氏集团的副总经理惦记至今。” 于鹤立这次来梁家的时候,借着跟家里打国际长途委婉跟梁秋唐说过电话似乎由于使用时间太长,效果不太好,征得梁秋唐允许之后才把新电话换上了。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他依旧按照和梁苏的原定计划,将全家人支出去之后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梁换柱。好在大家注意力都在准备这个团圆的感恩节上,没有人发现电话早已被掉包。 “鹤立,让你见笑了。”梁秋唐无奈的苦笑着,“把准备好的东西都给大家发下去吧,拿到礼物也好回房间休息。梁青,你陪我下楼,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梁苏帮着于鹤立给大家分好礼物,逃也似的准备回房间,忽然被大舅梁青叫住了。“苏苏,你作为梁氏的子弟,也一起下来听听。” “没事,你去吧,看看他们怎么说,我在房间里等你。”于鹤立感受到身边人的身体僵直,忙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当一次普通的庭审观摩,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记住,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行。” 第107章 落定 · 于鹤立守在梁苏房间里, 百无聊赖的找了本他并不感兴趣的时装杂志打发时间,也许是因为之前精神过于紧张的缘故,他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在梦中他回到了繁花似锦的春日校园, 梁苏穿着鹅黄色套裙,抱着大部头的法律书, 眉飞色舞的和路教授攀谈。 等他再睁开眼睛, 外边的天已经大亮。梁苏穿着睡衣躺在他身边, 一只手还捏着他的衣角,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于鹤立支起身想为她盖上被子,不料刚一动, 就见她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平静的盯着自己。 “带我回渥太华。”梁苏鼻音有些重,“事情解决,我想离开这儿。” 于鹤立心中微微发酸,他不知道在自己的梦睡中梁家发生了怎样的惊心动魄。“好,你起来吃点早餐,和爷爷告个别,咱们就出发。” 梁苏充满倦意的坐起来,于鹤立宠溺的笑着, 帮她穿戴整齐,又扎了个俏皮的马尾辫。“我没有妹妹, 也不知道女孩子头发怎么扎,只能这样了。”于鹤立弯下身看着梁苏镜子中的倩影,“也还不错啦,人长得漂亮怎么都好。” 当他俩收拾妥当来到一楼的餐厅时, 只有梁秋唐独自一人坐在铺着白布的桌子前,慢悠悠的喝着咖啡。福福则在厨房忙碌的烤面包, 煎鸡蛋。 “外公,早啊,家里其他人呢?”梁苏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你大舅二舅去公司处理点事,舅妈和表弟们也都去城里购物了。”梁秋唐笑容中蕴藏着一丝苦涩,“你们年轻人平日里辛苦奔波,也不多睡一会儿。” 梁苏坐在长桌前,才喝了半杯牛奶就觉得饱了。梁秋唐递给她一块儿刚烤好的全麦面包,也只是被顺手放到于鹤立盘子里。 “外公,我想待会儿就回学校去。”梁苏垂着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圣诞节前就要期末考,博士课程难度大,我想早些回学校复习,免得到时候有科目不及格又要重修。” 梁秋唐不置可否,握着咖啡的手微微一滞,“鹤立呢?" 于鹤立没想到老人会突然问起他的行动,也只能顺水推舟继续说下去,“我店里的客人华裔居多,他们也都不太过洋节。正好回去抓紧把店开了,挣几单开张生意。” “好,好,你们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各个都有出息。”梁秋唐放下咖啡,拍掌大笑,“前几天冷空气降临,现在到渥太华的公路上只怕有积雪,要走的话先去储藏室把防滑链装上。” 看着强颜欢笑的外公,梁苏喉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于鹤立扶着她的肩,轻轻的安抚着。梁秋唐看了一眼他们,起身朝楼上走去,福福忙放下手中活计来扶他。 梁苏和于鹤立收拾好行李,在客厅的沙发上静坐了一会儿,相顾无言。福福到储藏室取了防滑链交给于鹤立,又比划着示意他大概的安装技巧。等于鹤立去了车库,福福叹了口气,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蓝色的银行卡交给梁苏。 “这是老先生的一点心意,密码是你的生日。”福福平静如水的微笑着,“老先生说恐怕你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没关系,有什么困难打电话就行。还说让你放心,之后梁氏的事情,他会妥善安排的。” “谢谢你,替我照顾好外公。”梁苏接过银行卡,又从包里拿出两百加币交给福福。“感恩节快乐,家里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福福咬着嘴唇把加币揣进兜里,低着头替梁苏把行李搬到门口。 果然经过一天一夜的风雪,回渥太华的公路上早已是白茫茫一片。人们大多和亲朋好友聚集在家中欢度假期,路面上的车寥寥无几。 于鹤立在车里放了张舒缓的轻音乐CD,“困的话就倒下座椅睡一会儿,等到加油站咱们吃点热东西。” 梁苏有气无力的摇摇头,“我睡不着,就想一鼓作气回渥太华。” “好。”于鹤立温柔的应答着,梁苏神情漠然的看向窗外。 “梁氏的事情了解,剩下的年审相信不会再让二舅参与半分。我在加拿大的唯一意义就剩下好好读书,早日毕业拿着学位证回国去。”梁苏苦笑道,“其实我对于梁氏集团的资产本来就没有寄以太多希望,只是外公和大舅对我不错,也算是为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好,你抓紧时间,咱们争取早日回归故土。”于鹤立平稳的踩着油门,“或者假期想去其他地方看看也可以,咱们效仿古人,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梁苏沉默着叹了口气,许久,终于郑重的点了下头。 忙碌的日子总是光阴似箭,等梁苏夜以继日的通过了期末考试,又马不停蹄的准备好第一篇论文的时候,在Steven教授的赞许声里才得以些许喘息。她猛然发现,此时已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大地复苏,校园的灌木从吐着嫩枝,酣睡了一冬的松鼠在暖阳下蹦蹦跳跳的找学生们讨坚果吃。 难得梁家人许久都没有联系她,只有大舅和外公在中国的春节时间通过一次电话。梁苏微微迟疑,决定在傍晚时候给实习的时候关系最好的Tony打个电话。这也是她在梁氏待了这么久,唯一有私人联系方式的同事。 Tony听声音懒懒的,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等梁苏自报家门,话筒里传来男孩夸张的惊呼声,“Sue,真的是你。当初我居然跟梁氏集团的大小姐一起共事了这么久,想想都不可思议。” “你听谁说的?”梁苏平静的问了一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是Kitty总。”Tony神秘兮兮的说,“她在上个月年审报告出来时被解雇的,走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其实她圣诞节的时候就已经提出辞职,董事会和总经理都不批,非得要等到公司的账目理清楚才放人。” 听到这个消息,梁苏觉得十分惊讶:“不至于吧,Kitty名校出身,工作经历也丰富,离开梁氏还有大把机会等着她,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公司也不想搞得太僵,还是小规模的和往常一样搞了一场送别酒会,总经理都亲自来了。结果Kitty一杯接一杯喝的酩酊大醉,当场吐了个翻江倒海,还口口声声说非副总经理不嫁。”Tony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其实副总经理已经被停职很久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想到Kitty这么多年坚持着单身,还口口声声非达官显贵不嫁,做出一副对华人不屑一顾的态度,原来都是欲盖弥彰。现在想想,她没名没分跟着副总这么多年,也实在是个可怜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梁苏及时止住了小海员泛滥的同情心,“对了,内审的情况怎么样?这次来的是四大总部的人,应该报告结果还是很权威的。” “总公司还好,北美那边的分公司常年虚构应收账款,成本那边也有水分。好在勉强在警戒线以内,总部这边业务条线因为监督不力扣掉了所有奖金,所有人今年的薪水降低两级。不过Linda在Kitty走后顶替了她的位置,目前看来干的有声有色,总经理也非常满意。”说到这里,Tony心情好了许多,“Sue你有空回来玩啊,渥太华虽然是首都,可是真的很无聊,等你回到多伦多,我们可以一起去公园钓鱼,或者逛博物馆。” 此时梁苏不动声色的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再次踏上多伦多的土地已经是两年之后。期间于鹤立认识了驻加拿大使领馆的朋友,有声有色的在渥太华最繁华的街道上开了一家外贸商店,专门卖中国进口的商品。同时也打开了国内的销路,把加拿大特产的枫糖、巧克力和冰酒源源不断的进口到北京的外贸商店里。 梁苏的博士毕业典礼来的平静,她在心里挣扎了许久,还是给大舅和外公发去了邀请函。没想到此时的外公已经病的卧床不起,大舅梁青虽然很渴望来渥太华参与梁苏的毕业典礼,可实在分身乏术,只得寄了张大额支票作为表示。 于鹤立买了个眼下最先进的日本相机,把梁苏穿着博士袍的照片记录下来,准备印个几十上百份回国去给亲戚朋友炫耀下。梁苏看着他乐此不疲的教自己摆姿势,忽然觉得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人生中的重要大事都有身边这个靠谱又专情的男人相伴相依。 梁苏和于鹤立在回国前去医院看了已经昏迷不醒的外公,病床前的梁青消瘦了不少,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 “外公在昏迷前委托了加拿大最有名的律师事务所订立遗嘱。”梁青红着眼眶对久违的外甥女道,“他到最后都害怕你再受委屈。” 第108章 阴错阳差 · 离开加拿大的最后一餐是在机场吃的, 此时已经通过安检,行李也托运完毕,梁苏和于鹤立草草找了家汉堡王, 要了些薯条可乐之类的东西边吃边说。 “做梦也想不到,我那个弹丸大贸易公司的事情居然还是靠叔叔解决的。”于鹤立苦笑着摇了摇头, “被梁氏控股, 派上基础的管理人员, 我成了完全不负责任的甩手小股东。” 梁苏美滋滋的喝了口甜腻的冰可乐,“所以说,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甩手小股东既不用经营还有分红拿, 别人求都求不来,哪还像你一样唉声叹气。” 这次两个人同班飞机,目的地都是北京。过去几年国际环境不那么太平,好几个西方国家都眼红中国改革开放的初步成效,用莫须有的理由对中国大陆施行一定程度的经济封锁,航空也也受到影响,多伦多到上海和广州的航班全部停飞,现在回国北京是必经之路。梁苏和于鹤立讨论再三,决定先同机回国, 在北京机场再分别。于鹤立回家和亲人团聚,而梁苏则就在机场转机, 直接飞往重庆。毕竟她现在名义上的单位还是重庆市司法局下属的国资律师事务所,从国外回来先去单位报道也是必要程序。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当梁苏的双脚终于踏上祖国的土地,莫名涌起的激动心情让她兴奋不已。于鹤立倒是恋恋不舍的感慨又要分别, 梁苏只道十天半月之后就可以再见,没准那时候她已经重新挂牌执业了呢。 到达重庆江北机场已经深夜, 梁苏匆匆打了辆出租车到解放碑市中心找了个五星级酒店住下。望着显示屏上的住宿费,梁苏习惯性的换算成加币,打心眼觉得便宜极了,一开心就定了一个月,乐的年轻貌美的前台小姐兴奋不已,主动叫了位年长的保安大哥帮着搬行李。 第二天梁苏睡到午后才睁眼,她换了身宽松的衣裙和舒适的平底鞋,出去找了家小馆子要了份麻辣冒菜和北冰洋汽水,边吃边和健谈的胖老板娘拉家常。 “哎哟,妹儿你是不晓得,这几年生意难做惨了。这几年那些帝国主义又开始卡脖子,学生娃毕业好多都分配不到工作,上个月听新闻说苏联老大哥又没得了,想想都不晓得之后会怎么样。”老板娘愁眉苦脸的看了一眼天空,“再这样下去,更没人在外面吃饭了。我想想还是收拾收拾回合川老家种地算了。”胖大娘眉宇间带着川渝人特有的乐观,虽然生意惨淡,还是觉得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从头再来嘛。 梁苏嚼着麻辣鲜香的鸭血和毛肚,心里没头没脑冒出一段经济学原理教材上的文字,大致讲的是世界经济有着轮回的规律,往往盛久必衰,触底必反弹。 “没得那么遭嘛,没准明年情况就会好起来,你店里头顾客多的遭不住,门面得扩现在两个大。”梁苏口气轻松的应和着,“嬢嬢要想,之前那么难你都撑住了,以后再做生意肯定没那么多竞争者哈。” “是,是。”胖大娘坐在长凳上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待会你吃完我也就关店了,反正没得生意,还不如找街坊邻居码长城摆龙门阵。” 梁苏吃完了美味的饭菜,又买了瓶矿泉水拿在手上,决定趁时间还早去所里看看。她不敢依赖自己几年前的记忆,只得打了辆出租车让师傅带着寻找。 出租车经过一番走街串巷,终于停在记忆中那个破旧不堪的院子里。昔日满墙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已经枯萎,只剩下干瘪的藤蔓低垂在角落里。 梁苏惴惴不安的走上黑飕飕的楼道,一鼓作气来到三楼,只见生锈的铁门虚掩着,有昏暗的光线从里面透出来。 昔日麻利的老会计早已退休,一个初中毕业不久的小姑娘正在里面慢条斯理的干杂活儿。梁苏微笑着说明来意,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说自己才来半年多,之前的事情一概不知。 梁苏只能坐在财务室的破木椅上,等着小内勤把过去所里的档案资料取出来翻找一遍。终于找到几年前所里的人事记录,小姑娘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不好意思梁律师,这些档案资料好几年都没人动过,所以找的比较慢。这样,您写个简短的情况说明,我盖上所里公章,送到司法局就可以恢复执业了。” 梁苏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所谓的说明,反正不过是份程序性的文件,言简意赅说明情况就可以。她不顾档案袋上不满的灰尘,草草用卫生纸擦了几下就抱在胸前,怀揣着对之后执业的憧憬,脚步匆匆的朝不远处的司法局走去。 “对不起,梁小姐,我们不能恢复你的律师资格。”司法局前台负责办理业务的是位个子不高的中年男士,抱着瘦如柴棒的双臂,说话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男人的话让梁苏随即花容失色,她不禁高声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规定!”男人转过头不再搭理梁苏,从屉子里找了张报纸慢悠悠的看着。 梁苏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火气,“请你一定要给我个理由。之前走的时候司法局工作人员说的好好的,只要我办理了暂停执业,回来所里盖章后来备案就行。” “谁说的你找谁,反正现在就是不行。”男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吵什么吵,没看我正忙着吗?” 这时旁边窗口的一位女工作人员看不下去了,走到梁苏面前问怎么回事。梁苏赶紧把手中的档案袋和盖着律所公章的情况说明给她看了,女工作人员叹了口气,“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确实办不了。这样,我带你去找领导吧。” 梁苏觉得胸中委屈,却也知道这位在窗口负责其他业务的女士做不了主,能帮着去找找领导已经是侠肝义胆了。梁苏连忙道了谢跟在她身后,一边听她无奈的抱怨,说刚才态度恶劣的男人是刚塞进来的军转干部,什么都不会还对人颐指气使,手里的活儿也大半推给了他们。 “这个事可以跟领导反映下。”梁苏最看不惯这种尸位素餐的人,忍不住为她支招。 “唉,都反映了多少次了。人家上面有关系,领导也只得和稀泥。”女工作人员轻车熟路的在二楼最里面的大办公室门前停了脚,敲敲门,里面雄浑的男声叫了句“进来。” 分管业务的副局长是一位面貌慈祥的中年人,他静静听梁苏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微笑着看了梁苏的资料,才清了清嗓子道,“你的情况很特殊,不过恢复执业这件事我们办不了。” “不是之前都有过这样的先例吗?而且也是有司法部的文件做依据。”梁苏一下子急了,“这不是坑人吗,一切都是照着规定走的,不行,再办不了我就得去省里了。” 听了梁苏的话领导也不恼,反倒是让秘书进来给她倒了杯茶,又走到书柜前找了份部位规章给她看。“梁律师,您出国以前这么做确实可以,也有法律依据,但这几年司法部的规定改了,所有的执业律师都得通过全国统一的律师资格考试才行。” 梁苏看了看文件,一下子蒙了,自从□□年全国第一次组织律师资格统考开始,司法部就要求所有的执业律师必须持证上岗。 “可是,我是在□□年之前执业的啊。”梁苏辩解道,“难道所有的老律师都被停止了执业?这根本不可能,毕竟原则上法律不溯及既往,这件事我应该受旧的法律和规定制约,而不是这部最新的部委规章。毕竟我第一次执业是八四年,直到八八年出国才办了暂停执业。” “唉,老律师们自然是继续执业的。姑娘你说的没错,之前执业的律师不适用新要求。但问题就出在你办了暂停执业,你看司法部统一规定,仍在执业状态的律师无条件换发新版执业证,可你那时候不在执业状态,也没有换发新版执业证。”领导心平气和的解释着,“其实我也很同情你的情况,但这确实不是我们一个地市司法局能够解决的。这样,我给你成都司法厅那边负责这块业务同事的电话,你可以问问他们。” 离开司法局的时候天已经几乎黑下来,梁苏明白已经是下班时间,打电话到省司法厅也不会有人接,只能先回酒店休息。她再也没心思吃饭,胡乱喝了几口水就躺在床上,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明天一早肯定先要联系司法厅那边问问情况的。接下来既然没法去所里办案,不如先回学校看看路教授。照理来说援藏安排为两年左右,算算早就回来了。不过路教授现在也年过花甲,或许已经退休在家颐养天年。如果不在办公室的话,就只能去专家楼敲门了。 第109章 恩师发财了 · 等梁苏冲到母校, 敲开专家楼那扇熟悉的大门时,却发现开门的是一对素不相识的年轻夫妇,看模样应该是新入职的老师。 男主人听梁苏明来意, 微笑着想了一会儿,告诉她之前住着的教授退休了就把房子卖给了学校, 听在室内买了商品房, 面积比现在要大不少。 梁苏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到宾馆。早上打电话到省司法厅询问律师执照的事情, 得到的答案依旧是无法办理;现在想见见昔日的恩师,没想到早已人去楼空。 她百无聊赖的绕着学校转了一圈,看到胡泉的照片被放在光荣榜的”优秀行政人员“一栏, 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可进而一想,又有什么资格嘲笑他,人家在学校里蒸蒸日上混的风生水起,而自己却连律师资格也没有,眼下只是无业游民一个,如果不是依靠着梁氏雄厚的资产,流落街头也有可能。 梁苏回到宾馆,匆匆洗去身上的汗水,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 回忆起自己穿越后的人生,只觉得恍然如梦。本来还想恢复了资格之后抽空四处走走, 顺便找过去的同学室友聚聚,没想到一切憧憬都戛然而止。现在做不成律师,工作也没有眉目,又和有知遇之恩的导师失去联系,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无比心酸, 却也没办法和远在北京的于鹤立联系。虽然她手上有于家的电话,奈何有个不可理喻的母老虎在家,她又何必去给自己惹麻烦。 对了,路教授不是还在重庆吗?梁苏想起昔日他在律所兼职执业的时候,照理档案所里也留存了一份。梁苏再也躺不下了,她找了身掐腰水红色连衣裙换上,又把头发高高盘起,略施粉黛,决定回所里碰碰运气。 好在还是昨天那个青涩的小姑娘当班。她原本就为没帮上梁苏而内疚,面对着去而复返的梁苏提出找所里执业老律师档案的要求,连忙点头答应了。幸好路恩平还在所里执业,年审时登记了他的最新信息,留下了一个固定电话作为联系方式。 梁苏揣着纸条上的一行数字,仿佛有千钧重,喜出望外的找了个公用电话亭,颤抖着拨通了路教授的电话。几声忙音之后,无比熟悉的男声终于从电话里传来,“你好,哪位。” “我是小梁,回重庆来找导师。”瞬间泪水溢出眼眶,梁苏死死捂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小梁,是你呀。”路恩平惊喜地道,“你回重庆了?在哪儿,我去接你!” 梁苏如实告诉自己就在所里,又想着如今已经不是律师,不好继续闲坐,只能扶着栏杆颤颤巍巍的下了楼。她抱着手臂在花坛上坐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十几秒钟,才见到一辆黑色的金杯轿车停在面前,驾驶座上,须发皆白的路教授笑眯眯的看着她。 “小梁啊,你怎么忽回国来?”路教授熟练地开着车往家里驶去,“我现在的家在上清寺,离这里不远,带你去看看。” “我早上去学校找过您,结果扑了个空。”梁苏自嘲似的靠在玻璃上,看着外面熟悉的街景。 “都退休了,早就不想和那群人打交道,看我不顺眼的也不少,还留在专家楼做什么?”路教授笑道,“本来还想返聘我,又只能给那么可怜巴巴的三瓜俩枣,被气出毛病来吃药都不够。有那功夫,每年随便办几个案子都能舒坦的多。” 听着路教授言语犀利的抱怨,梁苏不禁莞尔一笑。这样才是她认识的导师,响当当硬邦邦的一粒铜豌豆,棱角分明,爱恨随心。 到了路教授家,梁苏才发觉一直以来都小瞧了自己的导师。没想到人家不但买了眼下少见的电梯房,开阔的三室两厅大平层看起来敞亮无比,还养了一只叫“喜鹊”的京巴狗陪自己,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平时喜鹊就住在书房里,中间是客房,待会儿我去给你换上新的被褥。”路教授笑着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北冰洋汽水给梁苏,“上次中院胜诉,当事人送的。” “您这房子被林主任看到,肯定又要是资本主义腐朽思想的安乐窝。”梁苏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冰凉的橘子汽水顺着口腔滑入咽喉,沁人心脾。 “他啊,去年搬家的时候就来过。还反复我有福,不像他和老伴儿还得挤在两室一厅的儿子家,苦哈哈的带孙女。” 路教授笑得精神矍铄,“我劝他珍惜眼下,人各有福嘛。” 梁苏握着汽水,平静的出了这几天跟司法局打交道的遭遇。路教授点点头,问她对今后有什么想法。梁苏只想听听导师的意见。 “其实,对于你回国这件事,我挺意外的。”路教授的笑容有些无奈,“之前符校长也过,你的家人都在海外,事业又发展的风生水起。看到你出国专业选了财会,就觉得你会留在家族企业里,做到财务总监或者更高的位置。” “那些,不适合我。再我在国外选择了个容易毕业的学校,就是为了把重心放在处理家族的事情上。”梁苏苦笑着,又随口提了几句二舅梁轩中饱私囊被她发现,后来想方设法让事情暴露在外公面前的经过。 “看来,你也不容易。鹤立那孩子还好吧,他肯跟你出国也是一片痴心,怎么这次没见到?”路教授关切的问。 “他回北京家里的去了,我不想过去。”梁苏脸上有些别扭。 路教授叹了口气,“一转眼你俩年纪也不小了,当初觉得你们年轻闹着玩儿,谁知道竟然不声不响走了这么多年。等你解决了执业证的问题,终生大事该提到台面上来了。” 梁苏眼下只觉得最大的问题在于重新取得执业证,别的倒先可以放一放。反正于鹤立人和心都在她那儿,十多年的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距离和时间谈不上问题。 “年底就要举行律考报名,明年三月全国统一考试,你有信心一次通过吗?”路教授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梁苏,“这次可不能掉以轻心,你虽然是我的得意门生,但离开实务界已经四年多了,何况法律这门学科得活到老学到老,很多法条和政策这几年都有大的变动。” 梁苏用力的点了点头,“我回来就是想继续执业的。留在加拿大虽然可以轻而易举吃香喝辣,但到底还是靠着外公打下的家业,我总觉得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 “人呐,还是掌握的了自己命运的好。”路教授靠在摇椅上,抚摸着喜鹊油光水滑的背毛,“虽我这一辈子无儿无女,两袖清风,可无论在别人嘴下怎么凄惨,我自己倒是觉得潇洒恣意,神仙都不换的好日子呢。对了,你要不要我帮着给于鹤立打个电话?我以他昔日老师的身份问候一番,想必人家不会怀疑什么。” 梁苏心头一喜,脱口而出,“好呀。” “没想到在关键时候,我这个糟老头子还是蛮管用的。”路教授自嘲的起身,往喜鹊的小碗里添了些煮熟的肉块儿和米饭,“小梁,附近开了一家不错的馆子,专门做鱼火锅的,我们去尝尝?” 梁苏点点头,巴巴儿的坐在电话旁,熟练的拨通了于鹤立家的电话,又把话筒递给路教授。 “鹤立呀,你给我寄的药品都收到了,效果很好,我连上次出差到中心饭店都备着呢。现在心脏舒服多了,人上楼梯也有力气,真是谢谢你了。对了,我办公室搬到了51栋4楼1337房间,你记得下次直接寄到那儿,免得我再搬。”路教授看着纸条上梁苏用圆珠笔草草写下的“中心饭店,电话5141337”几个醒目的大字,笑眯眯的。 “您真是被律师工作耽误的谍报天才。”梁苏看路教授放下电话,打趣道,“如果当年您选择了中统军统,只怕许多历史将会改写。” “呵呵,谁知道呢。我看鹤立那孩子也成熟了不少,应该多琢磨几遍能明白我的意思。”路教授望着窗边金红的晚霞,“时候不早了,咱们出去吃鱼吧。” 梁苏美滋滋的跟着路教授出了门,看着高档小区里青翠郁葱的绿化和谈吐儒雅的男女,忍不住对路教授伸出大拇指,“没想到您从西藏回来,居然闷声发了大财。” 路教授笑而不语,只是绅士的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这么多家底,可不只是靠着法庭上那点儿功夫。”就着热气腾腾的美味梭边鱼,路教授忍不住叫了几瓶冰冻的老山城啤酒,“我在拉萨认识了几个做牛羊肉生意的商人,他们正愁销路,邀请我帮着企业想办法把东西卖到重庆来。结果你猜怎么着?重庆几家商场都不敢创新,倒是无意间我一个当事人知道了,介绍给了在深圳打工的表哥。人家香港老板见肉质不错,一口气买了好多吨冻品,谈判时和我才聊了几句,之后就邀请了我做他们内地公司的法律顾问。”路教授美滋滋的喝了一大口酒,“所以,赚钱还是要去发达的地方,跟有钱的老板混。” 第110章 披靡 · 当晚回到酒店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梁苏刚洗过澡,就听到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只得匆匆裹了条浴巾冲了过来。 “唉, 终于听到你的声音了。”于鹤立咯咯的笑着,“知不知道我往这儿打了多少个电话?” 梁苏只觉得心里一酸, 没有说话。 “路教授给我打了那通电话以后, 我就找了个借口来北京大街上, 买了张此卡,没半个小时往这儿拨一次。”于鹤立咳嗽一声,“第十次, 谢天谢地,终于打通了。你不知道,我都快把附近这个商业中心来来回回逛完三遍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辛苦。”十月末夜晚的北京城早已大风呼啸,“真的,明天再打也是一样。” “一想到这么久都见不到你,我就觉得,听听你的声音也很不错。”于鹤立幽幽地说,“还好他及时把你的音信通报给我, 你都不知道我最近有多辛苦。想你想的难受,我妈还在耳朵边不停地唠叨。有时候家里吵起架来, 嫂子和侄儿一起哭。” “唉,怎么会这样?”梁苏印象中于鹤立的嫂子柳萍是个很温顺静默的传统姑娘,即使面对不可理喻的婆婆也向来逆来顺受。 “我妈总觉得侄子长得瘦,就给孩子吃一大堆零食。嫂子在学校里也学过一些育儿知识, 就说要科学喂养,营养均衡, 适度锻炼就可以。可我妈总觉得孩子在大院里显得又瘦又小——当然,毕竟大院里的孩子多半都比我们家侄儿大了至少一岁半。”于鹤立郁闷的说。 梁苏想到于家的情形就觉得滑稽,奶奶一定要把孩子喂得脑满肠肥,妈妈护着不让喂。“唉,我想到小时候听过的一个笑话,青蛙总想着自己的体积要比牛还大,就拼命往肚皮里鼓气,结果最终把自己给搞炸了。”梁苏谐谑的问道,“你听过这个故事没有?” “唉,瞧你幸灾乐祸的模样。之前孩子白天在幼儿园上学,我嫂子下班的时候顺便带回来,晚上她亲自看着,我妈也不敢做的太过。只是最近我嫂子他们学校组织老师去云南培训,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回来就发现侄儿胖了足足两圈,送到称上一称,足够肥胖标准了。”于鹤立叹了口气,“这还不是最厉害的,之前侄儿每天早上知道自己起床,等父母送去上幼儿园;回家都会自己按老师的要求做作业,还会自己温习萨克斯班的乐曲。结果这一个多月嫂子不在身边,我妈就随着侄儿折腾,早上不起床就打电话去幼儿园请假,晚上不做作业一直看电视到很晚,我妈还笑呵呵的做夜宵。嫂子现在要带着孩子搬出去住,我妈又不同意,在家又哭又闹了好几天,嫂子终于又妥协下来。” “老人惯着孩子是有点头疼,对了,你没劝过吗?”梁苏好奇的问。 “别说了,我一开口就被我妈训,唉声叹气说这么大还没有成家,简直是愧对祖宗。对了,又说要介绍朋友家的孩子给我。还好我同龄的女孩儿大多数已经结婚,离了的她又看不上,勉强能够应付着。“于鹤立温柔的说,“你怎么样,工作的事还顺利吗?” “我恐怕需要重新参加律师资格考试。”梁苏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不那么沉重,“也是阴错阳差,现在全国执业律师都要求通过司法部举行的统考,还好下个月就可以报名,导师要求我明年上半年必须一次考过。” “那我过来陪你。我们租个好点的房子,你安心学习,我负责搞后勤。”于鹤立果断的说。 “别,我还是留在重庆吧。”于鹤立的话听得梁苏心里甜蜜蜜的,“导师让我住在他家客房,顺便帮宠物做做饭。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反正就几个月,难得清静下来读读书。毕竟在加拿大这几年实在太累了,又要过语言关又要接触完全未知的领域,还得操心梁家那些糟心的事情。” 没想到话音未落,电话那头的于鹤立就急切的打断了她,“你开什么玩笑?咱们要分别半年多,我不干,到时候没准都害相思病早就死透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鹤立,咱们都已经这个年岁,需要尽量理性的去看待感情。有些事,不是仅凭着冲动就能如愿以偿的。咱俩离开国内四年多,对环境也得有个适应的过程。你现在刚倒好时差,之后想过要做什么吗?开贸易公司需要哪些条件,开在哪里,进货渠道和市场如何,你都考虑好了吗?”梁苏心急如焚的劝道。 “唉,说不过你。”于鹤立的口气如同被风霜打蔫了的茄子,从内到外散发这一种浓郁的颓意,“早点休息吧,你连时差都没倒就开始奔波,想想就心疼的要命。” 梁苏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换个角度想想,其实她挺心疼于鹤立的。找了个颇有主见又很能折腾的女朋友,总是喜欢自己一意孤行做所有的事,家里也不认可,只能离开原有的资源另辟蹊径,想想就觉得辛苦万分。 “你在家也别跟老人硬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梁苏柔声道,“早点睡吧,顺便静候佳音。” “好。”于鹤立收了线,一鼓作气冲进寒冷的夜风中,快步回到家里。 此时已是深夜,于鹤立带着一身寒露回到家中,众人都已经熄灯熟睡,只看见小保姆低着头在安静的拖地。 “伯父和宵立哥都还在加班,连晚饭都没在家吃。”小保姆怯生生的看着于鹤立,估计今天夏琪琪心情又不好,没准对她发过火。“你要吃些东西吗?桌上有新买的稻香村糕点,冰箱里还有晚餐留下来的熏鱼。” “没事,我在外面已经吃过了。”于鹤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肚子,今天在外面等梁苏接电话,随便在路旁馆子点了碗炸酱面填了肚子,这会儿真觉得有些饿了。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桌子边,从点心盒里取出两块牛舌饼,用餐巾纸包了拿回房间慢慢吃。 想起来,这些牛舌饼还是前两天夏琪琪从王府井买回来,专门给小侄子当宵夜的。于鹤立嘴角微微上扬,心上人梁苏再怎么我行我素,可终归是个讲理的主儿。不会像夏琪琪那样,把一个好好的家搅得鸡飞狗跳,两个大男人都在外面加班,自己和媳妇孙子整日怄气。 几十年后的梁苏会是什么样呢?应该会是个很和善的老太太吧,化上妆穿着鲜艳的羊毛套裙还能依稀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采卓然,平日里侍弄花草,养养猫狗,看起来和颜悦色,轻言细语的,不过一旦上了法庭,又是一朵凌霜傲雪,铁骨铮铮的红玫瑰。 罢了,既然梁苏阴错阳差失去了律师资格,那么就让她安心在重庆好好复习吧。毕竟在路教授身边可以随时请教,又有宠物陪着,想必也可以舒缓紧张的心情。想到这里,于鹤立的嘴角微微上扬,心道现在就先委屈自己一下,等到时候见了面,一定变本加厉讨回来。自己本质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可以放长线钓大鱼,却万万没有折本的道理。 千里之外的重庆,此时梁苏正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辗转不眠。过几天搬到路教授那儿,又要开始紧张的学习了。 路教授家的客房宽敞而明净,更难得的是还有一张靠窗的大书桌,可以看到远处的长江浪花滚滚而过。“我会选楼层吧。”路教授美滋滋的指着远处的江景,“人家都选楼层低的,生怕万一停电上上下下的辛苦,我却觉得好不容易买套商品房,一定要选择自己喜欢的。哪怕停电得爬爬楼梯也只值得,毕竟这种情非常少见,影响自己的决策实在不值得。” 梁苏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把行李摆放整齐,又把一袋牛肉干撕碎了喂喜鹊。喜鹊乐的摇头摆尾,直扑在梁苏身上蹭痒痒,乐的路教授在一旁大笑不止。 师徒二人仿佛存了十足的默契,自从梁苏住进路教授家,所有水电的开支梁苏都主动承担,路教授也没有推托。梁苏还养成了每天清早带着喜鹊出去遛弯儿顺便上早市买早点买菜的习惯,别人闻起来她就说自己是路教授家新来的保姆。 “小梁,下次你可千万别再说是我保姆之类的话。”一天路教授去图书馆借书回到家,喝着梁苏新炖的鱼汤,半晌才抬起头来。 “怎么。您不习惯有人伺候?”梁苏笑眯眯的把刚炒熟的回锅牛肉从厨房端出来,馋的喜鹊在一旁直流口水。 “刚才遇到楼下的刘局长,人家又说要给你介绍对象,这个月已经是第三个了。”路教授塞了一筷子牛肉到嘴里,又禁不住喜鹊的哀求,装作不经意把一大块牛肉掉到了桌子底下,正好被喜鹊叼在嘴里,脖子一扬就吞了下去。 “想不到我就遛遛狗买买菜,还能招蜂引蝶的。”梁苏对路教授的行为假装没看见,尽管平时她也耳提面命过许多次狗不能吃人的食物,会掉毛,但既然牛肉已经进了喜鹊的肚子,也就随他去了,难得导师这么开心。 看着导师满是皱纹的脸笑容如同菊花般灿烂,梁苏不禁埋下头,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勺刚炖好的鱼汤。她终于能理解于鹤立的母亲为什么乐此不疲的投喂自己的孙子,原来真的能上瘾。就好比她在学习之余努力的投喂导师,导师投喂家中的宠物一样。 路教授喝完一大碗鱼汤,抽了张纸巾抹抹嘴,“介绍对象也是没错,毕竟你还没结婚,穿上运动服跟刚毕业没什么两样。可是刘局长今天介绍的是单位的保安,还说人河北农村出来,朝气朴实,还读了小学毕业。” “哈哈哈。”梁苏满嘴的食物笑得差点喷出来。她喝了一大口汤,抬起头来,“就没有稍微有点文化的吗?” 路教授深吸了一口气,“有的,上次隔壁那栋沈书记的夫人也提过,丈夫的弟弟是个小学老师,丧偶了很多年,说让你们见一面。” “书记的弟弟,那还真是下血本了。”梁苏调皮的耸了耸肩,“可惜我已经有了男朋友,太遗憾了。” “你听我说完。”路教授伸手把地上打滚的喜鹊捞在怀里,慢条斯理的顺着毛,“沈书记的弟弟已经快五十岁,家里一个二十几岁的独生子智力残疾,需要人喂饭穿衣服那种。对了,孩子的奶奶前些日子瘫痪了,沈书记的弟弟觉得家中极需要一位女主人打理,这才托人四处找老婆。别的要求没有,只有一条,贤惠勤快就行。” 这番话弄得梁苏简直哭笑不得。本想着穿的朴素点不要引人注目,还专门去附近的集市上买了些进城务工人员穿的廉价衣裳,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效果。梁苏本能性的想着把从加拿大带回来那些奢侈品衣料都穿在身上出去走一圈,转而想起既然自己主动说是家中保姆,就应当承担相应后果。算了,就当是韬光养晦吧。 路教授平日里偶尔也问问梁苏的复习进度,会跟她讲解最近的法条变化,还想方设法从北京同僚那里搞到了一本政法大学内部归集的前几年真题汇编。这下子可是帮了梁苏大忙,每年除了时事之外,百分之八十的考点都会重复出题,复习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很多,令梁苏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很快律师资格考试就到来了,恰巧路教授这几天在贵阳开庭,梁苏只能独自准备好文具进考场。好在当天早上临出门,喜鹊抱着她的腿给了一个热烈无比的拥抱,让她觉得无比安慰。 一个月后成绩出来,梁苏不但顺利通过了考试,还超过分数线整整五十分。路教授兴奋的给北京的同僚报喜,顺便感谢他之前对梁苏的帮助。结果对方真诚的邀请梁苏去北京律考培训班任教,还说薪水可以按最高标准给。 第111章 奔赴特区 · 梁苏通过律考的消息传到北京, 于鹤立第一时间飞到重庆和梁苏团聚。路教授带着梁苏到江北机场迎接。 “您这车可真不错。”于鹤立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路教授潇洒的踩油门打方向盘,啧啧称赞, “当初记得您总觉得开车危险,怎么现在也享受起这种飞驰的感觉?” “还不是你, 出国前硬要将那辆电器行进货的车送给我。”路教授嘴角扬起亲切的弧度, “幸好有那辆车, 不然我在藏区真的行动不太方便。” 后座上的梁苏之前很少听路教授聊起援藏的生活,不禁扒着于鹤立的座椅好奇道,“我还没去过藏区呢, 是不是到处都是雪山,天上飞着雄鹰?” 路教授哈哈大笑起来,“都是内地人的想象,那边也是有城市的。像我们法学界组织援藏,一般都是给当地政府做顾问,其他高校老师则根据专业分到各个学校或者国企进行技术指导工作。你这问题还算是正常,记得我刚回来那会儿,还被同事问起是不是每天住帐篷,出门骑骏马?” “以天为穹地为庐。”梁苏俏皮的用昔日和亲公主的诗句淘气了一回, “不过就在那样的情况下导师也能发现商机,实属不易。” 路教授得意洋洋道, “挣钱的事咱们之后慢慢聊。鹤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先去那家熟悉的梭边鱼馆子给他接风,顺便也给你庆祝,如何?” 于鹤立连连点头, 记得他昔日到重庆念书的时候最不适应的就是这麻辣鲜香的风格,只觉得浑身冒汗, 舌头都麻木的尝不出味道来。没想到离开之后想得慌,还曾经带着梁苏专门驱车数百公里去多伦多唐人街的川菜馆解馋,可惜异国他乡,菜也随之改变了风味。甜兮兮的左宗棠鸡和酸甜口的麻婆豆腐吃的人只能相对无言。 一行三人要了个小包厢,又点了些招牌菜来解馋。于鹤立喝着久违的老山城,只感叹周围的一切都在变,路教授却依旧宝刀不老,神采奕奕。 “身体比以前好许多,也没那么多糟心的任何事,当然神清气爽。”路教授吃着红通通香喷喷的鱼块儿,乐得一双眼几乎眯起来,“现在想想,日子总算是越过越好了。说实话,当初到渝城政法的时候,我心里也直打鼓,不知道历史会不会徘徊反复,更看不清十年后是个什么光景。只要让我能够继续做律师,六十岁能平安落地过点安宁日子,也能谢天谢地了。” “来,我们敬导师一杯。”梁苏把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哽咽道,“这些年最庆幸的就是在刚成年的时候遇到导师,教我做学术和专业,就连这一次能重新拿到执照,还多亏了导师给我提供的学习环境。” 路教授被梁苏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拧着眉头沉思半晌,问梁苏,“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在实务界耕耘不辍吗?” 不等梁苏开口,他却自问自答起来,“因为啊,我想把昔日走的弯路补回来。之前在海外,我看着那些趾高气扬的鬼佬律师总对我冷嘲热讽,说东亚病夫智力底下,赢了案子实属侥幸,输了才是顺理成章。我一气之下恨恨的回来了。没想到之后遇到浩劫,我十多年都没有再上过法庭。我是真的想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啊。” “您现在,也俨然一名成功人士了。”于鹤立为路教授斟了个满杯,“听梁苏说您还给香港公司做了顾问,费用都是用英镑来结算的。” “是,如果不是年事已高,我还真的想去北京上海或者南方发达的地方找找机会呢。”路教授无奈的喝了一大口酒。 梁苏把刚炸好的小酥肉端到路教授面前,“想不到,您也有服老的一天。” “我知道自己是该跳坝坝舞的花甲老人,夕阳无限好也要黄昏了。”路教授叹了口气,猛然转过脸直视梁苏的眼睛,“之后想好怎么走了吗?其实去北京搞律考培训应该很赚钱,你有加拿大的博士学历,还可以在普通的高校弄个编制,平时上上课也挺轻松的。” 梁苏握着酒杯,定定的没有说话。她这些天心里一直都在琢磨着个大胆的年头,只可惜没有找到何事的机会说出来。 “就呆在重庆也不错。”于鹤立插嘴道,“回北京确实很好,只可惜我父母那边情况有点复杂,这次在家里久住我才发现,即使是我嫂子那样温柔贤惠的性格也和我妈摩擦不断。” “重庆,终究安于西南三线,而且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级市,连成都都能压一头。我这老头子混混日子还说的过去,你们年轻人倒可以出去闯一闯。”路教授绅士的摊开双手,“抱歉,我这辈子逍遥自在,都没组成过家庭,也不知道怎么跟长辈相处,有冒犯的时候还请原谅。” 梁苏放下酒杯,找服务员要了瓶冰镇矿泉水清醒下头脑。她记得重庆是九十年代末正式建立直辖市的,之后便在政策的倾斜下飞速发展。掰着指头算算还有好几年,而且一座城市的腾飞律师事务所并不会冲在最前面,往往是被其他行业带动的水涨船高。等商业和经济真正发展到一定规模,只怕她那时候也四十多岁了。后浪早已迫不及待的汹涌而来,那时候以她中年人的精力和体力能不能胜出还是一个未知数。 “我恐怕不想留在重庆。”梁苏平静地说,“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何去何从,之前听说有很多人都往南边去,我也想凑个热闹。” “你是说广州,那里治安实在太差了点。”于鹤立毛茸茸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路教授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微微颔首,“小梁,我觉得这倒是一个机会。几个月前邓书记南巡,国家可能之后的发展中心都会迁移到那边。” “不是省府广州,而是深圳。”梁苏心潮澎湃,终于能够享受一把穿越者自带的金手指了。“如果可以,我想尝试着去深圳执业。不光是顺着邓书记南巡的指引,而是深圳特殊的地理位置。几年之后香港也即将回归,我觉得会有很大一批崭新的业务领域等待开拓,就是不知道现在该从何下手?” “这几天你抽时间和昔日的老师、同学都联系下吧。在加拿大待了这么久,回国了总该吱一声的。也顺便聊聊南边的事情。”路教授不知不觉已经醉意朦胧,很多年滴酒不沾,昔日的海量早已不见踪影。他扶着椅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冲包厢外扬了扬手,“妹儿,买单!” 于鹤立的酒店就定在不远处,二人把半醉的路教授送回家中,手挽手走在坡坡坎坎的道路上。这日难得的月明星稀,周围树影婆娑,马路上偶尔有一两辆汽车打着远光灯呼啸而过。 “其实刚才吃饭的时候,有些话我一直没来的及说。”于鹤立摸着胀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的笑道,“你就不问这几个月我都干了些什么?” 梁苏不以为然的甩甩头发,“你现在搭上了梁氏集团的顺风车,有职业经理人替你管着渥太华那边的生意,每年分红换成人民币就够吃香喝辣的了,再问下去,只能激起我这个用双手谋生活的劳动人民的羡慕嫉妒恨。” “呵呵,那倒也不至于。”对于梁苏的出言讽刺,于鹤立早就习以为常,“我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贸易公司。他哥哥在广东工作,也带回了不少消息。你如果真的决定去深圳,我正好可以用开拓市场的名义搬到那边去。顺便看看能不能开一家专门经营港货的外贸公司。” 梁苏心中一喜,“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行动,这确实不像你的风格。” “两个原因。”于鹤立呵呵笑着,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其实我们都跟家里提起过,结果双双都遭到强烈反对。说那边是荒蛮之地,不但经济落后语言不通,还听说岭南人蛇虫鼠蚁无所不吃;此外你不是也没定在哪儿发展么?我之前总想着如果可以你到北京来也不错,直到在家里住久了我才发现还是该跟着你跑。” 经过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梁苏就按路教授的指引和金玄、胡潇、贺晓茹等几个昔日的师生好友通了电话,也大概了解了些国内的情况。大家对她的归来纷纷表示兴奋,还说有时间一定要四处走走,国内这几年变化实在日新月异。 没想到这些人中最靠谱的还是胡潇,此时的他已经是北京一家大型高校法学院的副院长了。几经周折,他联系上了在深圳一家国资律师事务所做副所长的师兄,并且把梁苏的情况大致说了下,师兄非常欣喜的告诉他,所里明年准备扩大规模,正是招兵买马的用人之际。 很快,那家国资所的所长就和梁苏通上了电话。经过一个简短的远程面试,一个星期后便发来了调动函,工作的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这实在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2章 开张 · 令于鹤立和梁苏没有想到的是, 眼下的深圳一穷二白,除了市中心很小的一块区域外,到处在挖地, 没有一点城市的模样。就连梁苏入职的国资律师事务所也在一栋极其破旧的老式办公楼里,据说很多年前是个中学, 80年代恢复律师制度的时候学校正好迁走, 改造了一下就拨给新建的法律顾问处使用, 这也是国资律师事务所的前身。 当杜遥主任对这个他一手建立起的国资律所侃侃而谈的时候,梁苏望着斑驳的墙壁和四周角落里零星的蜘蛛网,内心本能性的涌起两个字:快逃! 但理智又告诉她, 这块土地将在二十年后飞速崛起,高楼摩天,霓虹彻夜,寸土寸金,就连脚下这块其貌不扬的土地也即将涨到寻常人终其一生也很难望其项背的天文数字。 杜遥把梁苏领到角落里一间独立的小办公室里。目前她属于国律所的专职执业律师,和国企员工类似的兴致。做所里分配的案件,然后每月领取固定薪酬和适当奖金。 “你平时都办些什么案子?”杜遥看梁苏一直不说话,心道是不是单位太小留不住人,却也对梁苏昔日的经历好奇起来。 “公司合同类居多。”梁苏如实作答, 脑袋里却在想待会该怎样把这间看起来已经荒废许久的办公室打扫干净,才能勉强待的下去, 还能招待下登门的委托人。 “那正好。”杜遥勉强笑道,“所里这个月来了一批合同类的纠纷,下午我让人拿给你,先看看有没有思路。” 梁苏点点头, 这时候杜遥正好烟瘾也犯了,便顾自去了走廊上抽烟。梁苏先打了些水擦了下办公桌, 觉得实在搞不干净,寻思着等下到哪里才能找个手脚麻利的大娘来收拾下卫生,至于钱倒是好谈。眼下国内最便宜的就是人工,这也是附近港资工厂能够一年回本两年盈利的一大秘诀。 对了,既然办公环境不太满意,为什么不去找个条件好点的地方挂职呢。梁苏寻思着待会可以联系胡潇问问当地有没有挂职的地方,如果能提供办公场地,把律所身份由专职转变为兼职就再好不过。 这时候,一个膀大腰圆的年轻小伙子抱着个水盆走了进来,肩膀上还搭着一大块儿毛巾,对站在窗户前望灰兴叹的梁苏笑道,“梁律师,我来帮你打扫办公室吧。”一口东北腔听起来十分爽脆。 “啊,这不用太好吧,我自己来就行。”尽管十分需要,可梁苏还是不太好意思给陌生人添麻烦。没想到小伙子笑了一下,搓了把抹布就开始擦柜子。 这下子梁苏倒对来人起了兴趣:“你也是国资所的?” “我是附近鹏程大学法学院大一学生,过来实习的。”小伙子用手背抹了把汗,“说是实习,就是做个免费的勤杂工,以后有什么跑腿打杂的事都可以叫我。” 梁苏点点头,“年轻人像你这样手脚勤快的十分难得。听口音是东北的,怎么想着跑这儿来上学?” “我叫高飞,是辽宁人,高考的时候就想报广东的院校,听说天气暖和,冬天不用买棉袄,还有机会寒暑假进厂打工,可以省许多钱。”小伙子笑容中有几分苦涩,“爸妈都下岗了,家里还有个弟弟,我不能不替他们多想想。” 梁苏对眼前的小男孩有些心疼,她虽然穿越了三十年,可除了享受不到过去先进科技带来的便利之外,生活上却也没吃什么苦头。大学时候跟着路教授做助理搞研究,后来又和失散许久的家人相认,摇身一变成了梁氏集团的继承人之一。 虽然没兴趣参与权力争夺,翘着脚吃香喝辣还是绰绰有余。 “哦。那你在所里多久了,主要跟什么类型的案件呢?”梁苏和蔼的问高飞,“得先告诉我你的专业兴趣,我才能考虑给什么样的案子你跟。” 高飞不好意思的舔了舔嘴唇,“杜主任只让我做些打字之类的杂活儿,还有所里的卫生。其实我也没想好要做什么,本来报志愿填的是中山大学外语系,结果差了两分,就掉档到这儿来了。” 梁苏点点头,看着小伙子乖乖的擦好了桌椅和书柜退了出去,又抱着扫帚拖把等进来。她慢慢思考着该怎样安排高飞手里的工作,这么一个手脚麻利的大好青年,只是留在在所里扫地打杂,估计几年下来啥都学不会还对行业失去好感。听说高校现在也不包分配了,以后就业全都得靠自己。 中午杜主任请所里的全体人员去附近馆子吃了一顿,也算对梁苏的到来有所表示。席间梁苏聊起高飞的事,那孩子羞涩着不肯来聚餐,依旧是在律所楼下简易食堂里吃盒饭。 “他啊,开始跟所里说好的每天管三顿饭,就在食堂吃,顺便干点杂活儿,字都不太会打的孩子,能让他做些什么?不捣乱就不错了。”杜主任不以为然的说。 梁苏用余光扫了眼在坐的诸位律师,大家表情各异,却无一例外的无动于衷。这个所里不过十几位律师,其中好几个都是司法局淘下来的老弱病残,做点简单的离婚、财产案混混日子而已。 既然这样,梁苏生了恻隐之心,决定找机会尝试着带一带高飞,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做律师的料子。如果是的话好好栽培,不负年轻人的前途顺便也给自己找个帮手;实在烂泥扶不上墙的话就看看他适合做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一无权势,二无关系,还落得个毕业即失业的悲惨下场。 下午梁苏去杜主任那儿领了几个货款纠纷的案件,粗略扫了一眼,距离开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就让高飞尝试着做个证据目录来看看。她觉得有些疲乏,便出门打了辆出租车来到于鹤立办公的地方,看看他又在鼓捣些什么。 “哎,你怎么来了。”于鹤立看着梁苏脚下半高的坡跟鞋,有些心疼的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待会给你看看我们分公司的资料,已经联系了北京的几个商店,估计下个月就有第一笔入账。” 梁苏松弛地伸了个懒腰,“这些先放一放,我问你,上次看中的房子你谈下来了吗?” “谈了,谈了,首期款昨天就已经打过去,等着下周过户呢。”于鹤立体贴的揉着梁苏的肩膀,“话说租金挺便宜的,住酒店也不贵,为什么这么急吼吼的买房?” 梁苏转转眼珠,“因为我是财神下凡啊。你看我几年前在上海浦东弄到的那个院子附近已经改造成工业区,马路也修了,估计很快就会有开发商进来。到时候估计可以狠狠赚上一笔。” 于鹤立玩笑道,“那如果有一天,咱们有很多很多钱,你会做什么?” “黄金,门面,住房,如果不限购的话。”梁苏不假思索道,“其余的需要根据市场来定,谨慎为上。” “你是怕咱们有一天穷得揭不开锅吗。”于鹤立愁眉苦脸的说,“我今天还想着等有了钱,要带你周游世界呢,咱们吃美食,看美景,把世界上所有舒坦的事都享受一遍。” “这么贪图享受,那你应该多去去东莞。”梁苏毫不犹豫的抬了一杠,却发现于鹤立不明就里的抓着头发,眼睛里一片茫然,“为什么要去东莞?听公司的文员说那里都是工厂,破破烂烂的,连路都被香港司机的超载卡车压得不成样子。” 算了,梁苏决定不再就此问题深究下去。现在东莞还没发展起来,再说于鹤立的兴趣也不在寻花问柳上,不然她早就逃之夭夭了。毕竟很多疾病都是传染的,梁苏可不想染一身让人浮想联翩的恶疾回重庆。 于鹤立起身从桌上拿过一本画册,里面都是一些花花绿绿的外国商品。“我发现香港的税比较低,特别是对于英联邦的产品。如果能把西方好的东西进口过来,卖到北京和上海大的商店,确定可以大赚一笔。” “销路找好了吗?”梁苏随手翻了几页,“有些商品在大陆可是需要特别的经营许可,这点必须小心行事。尤其是香烟一类,这几年管控的非常严,你可别往枪口上撞。” “知道,知道。”于鹤立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我想先从文具和家电入手,家电是因为比较熟,毕竟在重庆也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至于文具的话,我北京那个朋友早就成立了公司,可以提供给政府部门。这样就可以保障销量。” 梁苏点点头,“我目前案子不是很多,账目和报税上还能帮着搭把手。到时候这些事情交给我,你们可以轻松许多。” “还可以省些成本。”于鹤立笑嘻嘻的说。 “瞧你这账算的。”梁苏佯装恼怒的白了他一眼,“有点商业头脑好不好,财务人员的工资是可以从公司利润中扣除抵税的。你虽然现在做了资本家,可不许随意剥削劳动人民!” 第113章 不良少年 · 等梁苏第二天一早到办公室的时候, 发现基本案子的证据都被高飞整理出来,目录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一笔漂亮的楷书让人神清气爽。等她满怀欣喜的泡了杯热茶放到桌上, 正准备好好归纳下相关论点时,才发现事情根本不像她想的那个样子。 高飞虽然做好了证据目录, 但胡子眉毛一把抓, 有用的和没用的混在一起, 甚至还有不少是超过诉讼时效的和对委托人不利的证据。梁苏拍着胸口,庆幸自己多看了一眼,没有直接用证据来起草代理词。 她定定神, 回想起当初路教授手把手教她做第一个案子,那时候证据已经被他初筛过一遍,无效证据和不利证据早就排除在外。本想着高飞也在正规的法学院念书,又在律所浸淫了许久,应该耳濡目染的知道些最基本的东西,看样子自己还是高估了他。 等梁苏把有效证据都整理出来,准备重新做证据目录的时候,高飞忽然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梁律师, 杜主任让你去一趟。” 梁苏叹口气,把手中未尽的工作锁紧柜子, 踩着高跟鞋冲到隔壁的主任办公室里。 “梁律啊,坐。”杜主任显然没料到梁苏会这么快过来,赶紧把手上燃着的香烟按熄在玻璃缸里,“最近没什么紧急的案子吧, 早上我一个朋友找过来,说有个故意伤害的庭需要开, 想想也只有你暂且手上没活儿。” 梁苏心里直犯嘀咕,什么叫我手上没活?不是刚拿到一批货款纠纷的案卷吗,只是开庭时间比较晚而已,前期准备工作可是一点儿都不能少。脸上却挂着温和的笑容,不动声色地问:“主任,什么时候开庭啊。” 杜主任笑眯眯的吐出两个字,“下午,福田法院。” 梁苏眼前直冒金星,下午开庭,上午来找律师?这当事人不知道脑袋是被驴踢了还是把律师当扭转乾坤的神仙。 “一个故意伤害,犯事的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据说之前在外面小偷小摸了很多年,家里都没法管。”杜主任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本来都不打算请律师,判什么样就算什么样。结果孩子外婆最终不忍心,托关系找到我这里。梁律,你千万别有心理负担,露露脸就行。” 梁苏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正准备拒绝时,余光却扫到对面傻站着的高飞身上。算了,带孩子听个庭审,长长见识再说。 “有没有签免责协议?”梁苏心想案子这么紧急,律师的第一要务是保护好自己,免得达不到预期效果被当事人投诉到协会,吃不了兜着走。 “有的。”杜主任扬了扬案卷最上面的一张纸,“所里中午之前给你开好介绍函,委托书已经有了。下午我让司机阿忠送你去。” 梁苏点点头,接过厚厚的案卷抱在怀里,转身就踩着高跟鞋往办公室走去。还好案件并不复杂,责任也还算清晰,再说未成年人是法定减轻罪责的对象。 匆匆翻完案卷,草草归纳出辩护要点。这时已经过了十二点,高飞握着介绍函健步如飞的走了进来,又请梁苏一起去食堂吃饭。 “算了,我现在没时间,你自己去吃吧。”梁苏想了想,从包里掏出张五元的票子扔过去,“你替我去外面小卖部买饼干和矿泉水来。” 高飞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接过钞票就往楼下去了。梁苏把介绍信放进案卷袋,喝了口早已凉掉的茶水,继续未尽的工作。 正午的深圳骄阳似火,地面经过一上午的炙烤,烫的简直快冒烟了。司机阿忠是地道的广东人,黑瘦勤勉,外加一口难以听清的普通话。 梁苏烦躁的坐在后排,不停的看着手表。旁边的高飞看她焦急的模样,好心劝道,“苏姐,没事的,咱们最多就迟到一小会儿。” “你是第一次听庭审么?”梁苏冷着脸问他。 高飞点点头,用手背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汗滴,“之前杜主任他们都不带我,觉得没什么用。” “这不怪你。”梁苏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和一些,“做咱们这一行必须守时,开庭迟到会引发极其严重的后果。民事案件如果是原告方迟到会按撤诉处理,被告方会直接缺席判决。刑事案件的律师本就处在弱势地位,以这个理由被拒绝入场也是顺理成章的。” 司机阿忠听到梁苏的话,加把劲儿踩了油门,顿时轿车窜了出去,连超路旁好几辆公交车和出租车。 “知道了。本来觉得主任就是让随便应付下,没想还有这么多门道。”高飞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高大建筑,“马上就到了。” 幸好还有十多分钟,可以不慌不忙进入法庭,再翻一遍相关证据。 当被告人被押上来的时候,旁听席上的高飞分明愣了一下。一个几乎和他同样年纪的男孩,穿着看守所特有的棕黄色囚服,笨重的手铐脚镣叮当作响。 当被告人用凶狠的眼神看向辩护席时,梁苏低头看案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审判长,我不想要辩护人。”没想到被告人突然高声呼喊起来,押着他的法警连忙上前,生怕再有什么过激举动。 主审法官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律师是你监护人请来上庭辩护的,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我没有家人,也没有监护人。”少年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相适应的桀骜来。 “你还不认罪。”梁苏冷冷的开口道。 法官高高扬起惊堂木,顿时震撼的声响传遍法庭内外。反对辩护无效,庭审正式开始。 每当公诉人或者法官念完一段程序性陈述时,年纪轻轻的被告人总会高喊自己是被冤枉的,根本没有犯罪。这时候法警会气急败坏的上前训斥几句,被告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反倒趾高气扬的翻着白眼,或者干脆吐舌头。如果他不是今天的主角,想必早就被审判长以藐视法庭为理由赶了出去。 “犯罪嫌疑人年纪尚小,没有过刑事犯罪经历,又身为家庭独子,从小父母离异,且此次伤人事出有因。还请法官能够针对实际情况酌情考量,从轻处罚,让嫌疑人能够感受到司法的关怀,改过自新,今后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轮到辩护人发言,梁苏照本宣科的读着匆匆起草的代理词,无奈的朝审判席看了一眼。 审判长看着梁苏迫于无奈的表情,不由自主苦笑一声,主持庭审进入下一个环节。闷热的法庭内没有安装空调,老旧的吊扇不知疲倦的吱吱作响,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麻木的表情。 看着手表熬到庭审结束,梁苏收拾了东西,带着高飞快步迈出法院大楼。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中年男性的呼喊,“梁律师,请留步。” 梁苏在心里叹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一个留着地中海发型的瘦削男子满脸堆笑的走上前来,自我介绍道,“我叫罗旭日,是今天被告人学校的校长。” 梁苏温文颔首,“罗校长好。” “能请您到附近茶楼坐一坐吗?我有些事情想对梁律师说。”罗旭日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油光锃亮的脑门,“实在没有时间就算了,改天我再去律所拜访您。” “好吧,咱们就近找个地方,长话短说。”梁苏瞟了一眼时手表,心想离下班时间还早,刚进所就带着实习生翘班好像不太合适。 高飞帮梁苏拿着案卷袋,紧张的跟在罗旭日和梁苏四五步远开外。罗旭日在法远不远处找了个茶楼,随意要了三杯饮料,边喝边聊。 “其实,今天旁听庭审,我心里一直很难受。林欢这孩子是在我们学校初中部一直念上来的,刚进校时候虎头虎脑,成绩也还不错,老师们都挺喜欢他。”罗旭日遗憾地说,“想不到才短短几年,就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梁苏喝了口冰冻橙汁,“他平时表现怎么样?监护人今天早上才找到律所要求委托,我能来已经很不容易,恕我直言,这个案子律师的作用很有限。” “唉,从初三他爸妈离婚之后,这孩子就基本上没人管了。还结识了一帮社会青年,所以才一步步走上邪路。其实班主任一开始就批评过他,也专门找家长谈过,还是无能为力。”罗旭日叹了口气,“据说之前在看守所他谁也不见,警方的调查也不配合,我去看他时被打的全身都是伤。" “被打?是刑讯逼供吗?”梁苏如闻到血腥的猎狗一般来了精神,“我冒昧问,这么一个叛逆的孩子为什么会愿意见你,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罗旭日无奈的摇了摇头,“可能是最困难的时候我给过他饭吃吧,所以很多时候他至少愿意听我把话说完。” 梁苏不想听眼前这位中年男人拖泥带水的絮叨下去,便主动转移了话题,“对了罗校长,这次林欢故意伤害几乎是零口供,只凭证人证言和法医验伤鉴定来定罪,他跟你说过伤人的原因吗?” “说过,不过当时我没太放在心上。”罗旭日喝了口饮料,“没想到现在他还在喊冤,这就是我今天找您的原因。林欢跟我说,这次是别人先挑衅的他,还动手动脚,迫于想脱身才抄起身边的砖块儿砸了过去。” “怎么挑衅的?”梁苏好奇的指了指卷宗,“我手上的证据对您刚才说的没任何显示。” “林欢之前有过小偷小摸的经历,所以同学们都不喜欢和他玩。”罗旭日看了在旁边闷不做声的高飞一眼,“第一次他被发现是偷了学校里女老师的钱包,虽然当时年龄还小,也没满十四周岁,学校决定对这件事冷处理。但事后我才知道,这位女老师一直在班上叫林欢小偷,还暗地里让班干部组织同学孤立他。” 罗旭日的话让梁苏觉得不可思议,“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记恨学生。十四周岁还不到的年龄,连刑法都可以宽恕。而且据我所知,盗窃罪的刑事责任年龄起算点是十六岁,十四岁的孩子乱拿东西,教育下写检讨请家长都可以,为什么要采取这种伤自尊的极端方式?” “我知道。”沉默了许久的高飞开口道,“因为老师想联合学生赶林欢走。” 梁苏和罗旭日不约而同的看着高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我曾经因为父母生病,又下了岗,也被老师孤立过。那时候班主任都想劝退我,让我考虑退学去工地扛砖。” “为什么?” “因为我交不起学费,我们那读高中费用很高,还有大量的辅导费和培训费要交。我家里根本难以承受。”高飞话语中听不出一丝情绪,“后来才听说,学校会就班级的各项收入对班主任进行考评。完成率最低的会在教师大会上通报批评。” “梁律师,我们学校可没有这样。”听了高飞的话,罗旭日反而紧张起来,“孩子们无论贫富贵贱,都是一视同仁的。” “那我倒是奇怪了,家里这么困难,怎么现在还愿意给他请律师?要请律师介入也不趁早,非得等到现在死马当作活马医。”梁苏疑惑的耸耸肩膀,“从逻辑上根本都讲不通。” “可能是因为最近要征兵了。”高飞的口气里充满了不确定,“罗校长,请问这位林欢同学身边有什么适龄的亲人没有?” 罗旭日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恐怕是为了林欢的表妹。小姑娘成绩很好,身体条件也不错,明年就高三了,准备冲一把飞行员。” “那就对了。”梁苏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空军飞行员百里挑一,入伍前有严格的政审环节,亲属有案底的一般会被排除在外。” 罗旭日和梁苏又坐了一会儿,最后还要了梁苏的名片,说有机会想请她去学校做做法制讲座,或者当个法律顾问什么的。 回律所的路上,梁苏夸赞高飞发散思维活跃,算是帮了她大忙。没想到高飞淡淡的说,“当年我也想把班主任蒙上麻袋痛打一顿,后来怕影响弟弟的前途才放弃的。” 第114章 改制 · 尽管南方的潮湿闷热让梁苏很不适应, 但随着于鹤立外贸公司的步入正轨和助理高飞做事慢慢靠谱,日子还是慢慢过顺了。最近有些涉香港的合同纠纷找到所里,考虑到律师们的实际英语水平, 杜主任把这些案件一股脑塞到了梁苏手上。 “苏姐,我刚才在主任那儿听说了一件事。”高飞把刚盖好章的介绍信放在桌脚。 梁苏搁下手中厚厚的一本证据,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几个老律师在谈业绩分配问题。”高飞低着头, 厚厚的刘海挡住了眼睛, “有人提到了你的名字,说从业务量看你的绩效最高,这还不算于哥那单贸易公司的顾问费。” 梁苏因为精力充沛, 这几个月承接了比较多的业务,而且于鹤立的外贸公司刚刚开张,她也想帮着找寻点客户资源,所以经济类的案件一般来者不拒。国资所的工资不算高,办案多也紧紧增加部分补贴而已,这也让所里有些执业不久的年轻律师觉得不公平。 “怎么聊起这个?”梁苏接过高飞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还都聚集在主任办公室,不怕吵得杜主任头大被轰出来么。” “听说各地的国资律师事务所和法律顾问处都在筹谋着改制的问题,苏姐不记得前些时候司法部的发文了?”高飞搬了把椅子坐在梁苏旁边, “你说深圳作为经济特区,这次会不会作为试点单位?” 梁苏抄起旁边的报纸卷儿敲了下高飞的脑袋, “小鬼,有空的话多温习下学校的课程,马上要考试了,别再眼巴巴的临时抱佛脚。” 高飞吐了吐舌头, 站起身拿着拖把出去了。 对于律所改制的事,其实梁苏心里早有盘算。毕竟司法部发文在前, 国资所如今处于一个收费归于纳税,律师按月领取薪水的位置,和一般的公务员事业编并无二致。国营会计师事务所的运作也大同小异。之前胡潇来深圳开讲座,两人还小聚过一次。他当时就带着梁苏去鹏程大学转了转,还在法学院的领导那儿坐了坐。法学院领导正发愁学院扩招师资不够,便跟梁苏聊起兼职当客座教授的事。梁苏想都想就答应了。只是国资所的杜主任怕担责任,亲自去司法局找分管律师工作的副局长签了字,回来才批准了梁苏的兼职协议。 桌上的办公电话响起,梁苏懒得拿听筒,随手按了免提键,“苏苏,你猜我在哪儿?”电话里传来于鹤立磁性的声音,只是周围很嘈杂,听得不甚清楚。 梁苏吓得一激灵,连忙抓起听筒压低了声音,“怎么忽然想着给我打电话了?” “我现在可是在口岸附近的商城旁,肉眼就能看到对面的香港。”猎猎风声里,于鹤立的声音有些失真,“刚买了台大哥大,好个家伙儿,跟板砖一样重。” 前几日在家就听于鹤立和生意伙伴说要买台大哥大,这样就能随时随地联系上客户,不必时时刻刻守在办公室里。 “哦,买到了?”梁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既然重的话就别总拿在手上,不然回去还要跟你揉胳膊。” “唉,你不知道,拿在手上才叫派头,万元户老板们现在都是这样的。”于鹤立呵呵笑了起来,“过阵子给你也配一个,想你了随时可以找到人。” 梁苏不由自主摸了摸腰间的call机,这是上个月于鹤立第一次去香港送她的礼物,说地铁里穿着入时的前卫女生人手一个。梁苏虽然上辈子是个忠实的“果粉”,用过无数高端的电子产品,却仍对这个刚上市的老古董表示出强烈的兴趣,毕竟能活两辈子,亲眼见识电子产品的从无到有和更新换代,还是很有一种隐秘的快感。 “我不急,等这个call机用坏了再说,准那时候大哥大就变得巴掌大,往口袋一塞轻松出门。”梁苏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工地上飞扬的尘土,不久之后就会有高楼拔地而起,霓虹闪烁,寸土寸金。 “咳咳,不跟你说了,我下午还要见个客户,晚上顺便买点菜,乖乖等我回家做饭。”于鹤立温柔的叮嘱梁苏,“饿的话自己先拿冰箱里的糕点吃,有你喜欢的千层酥。” 梁苏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虽然于鹤立的话如夏日雨后清风般舒畅,但她知道手上的案子比什么都重要。而且还要尽可能抽出时间备课,毕竟从下个月开始,她将接手鹏程大学一门理论课和一门实务课。虽然学校普通,生源也不算优质,她仍然如履薄冰,生怕一时疏忽误人子弟。 这时候高飞拿着拖把走了进来,静静的帮梁苏搞卫生。一条人影出现在门口,被窗外金红的斜阳拉的格外修长,“梁律师,到我这儿来一下。”杜遥不苟言笑的站在门口,瞟了一眼旁边弯腰拖地的高飞。 “最近工作怎么样?”杜遥轻掩办公室的门,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梁苏坐下。 “还行,事情都慢慢步入正轨,除了某些机关依然强势难搞。”梁苏无奈的笑了笑,“不过有高飞在,我也轻松多了。” 杜遥微笑颔首,从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拿出一份白纸黑字的文件,封面上殷红的印章格外醒目。 “这些是前几天所里收到的通知,恐怕现在深圳的国资律所都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杜遥泰然自若的把文件递给梁苏,“说说你的看法吧,毕竟入职这么久了,也与之后的发展息息相关。” “你是说,改制?”梁苏之前就听到过几缕风声,“其实我并不太了解具体改怎么操作,来的太突然,我们毫无思想准备。” “上海已经有很多家律师事务所完成改制,国营制改成合伙制。律师们普遍反映事情多了,收入也高了不少。”杜遥为梁苏倒了杯茶,“本来我看你才短短几个月就已经签下了外贸公司作为顾问单位,也即将在高校讲课增加收入,觉得比我们这些老古董要适应市场化许多。” 梁苏咬着嘴唇,暗暗叫苦。总不能说顾问单位是我未婚夫的产业,高校讲课是我多年好友给牵的红线吧。毕竟杜遥对她来说既是领导也是外人,必要把自己的家底交代的□□。 ”我有经验,也说不出什么。至于市场化,杜主任有关系的话可以找上海的同僚问问,一开始抄作业总比别出心裁容易得多。”梁苏捧着杯子,沉思着未来的走向。如果不是杜主任先发制人喊她来办公室座谈,也许此时她会打电话给胡潇聊聊这件事,毕竟天子脚下的人,信息自然灵通。 “谁一开始都是小马过河吧。我接到通知的时候也在想要不要出这个风头,成为全深圳第一家改制的国营所。”杜遥呵呵笑着,习惯性的去摸口袋里的烟盒,见梁苏轻咳一声急忙顿了手。 “我实在主意。”梁苏不知道杜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习惯性的兜圈子,“要不先问问业内其他主任吧,大家都经验,抱团取暖总能想些办法。 离开杜遥办公室时,高飞已经拖完了地,只留下地上片片浅淡的水痕。 “刚刚来了个电话。”高飞小声地说,“法院那边打来的。” “开庭延期,还是案件撤诉?”梁苏慢吞吞的晃着高跟鞋走到写字台前,看着满地水痕苦笑一声,心想也就是在潮湿的海滨城市才会这样,如果是在多伦多,一杯水打翻在地上,片刻就蒸发的无影无踪。 高飞眼睛紧闭仰头坐着,“都不是。中院打来的,说上次的当事人林欢在看守所吞钉子自杀了,案结事了。” “自杀,怎么回事?”梁苏第一反应就是申请尸检,之前法官做了有罪判决,本以为事情尘埃落定,林欢在最后一天却提出了上诉。林欢的家人咬牙切齿的又来国资所委托了一次律师。除了为创收而欣喜的杜主任,从法官到代理律师都叫苦连连。毕竟这个叛逆的少年送进监狱就可以彻底脱手,但现在,只怕所有人都离不开公安机关的调查。 “法官助理只说是吞钉子,就仓促的挂了。”高飞汗涔涔的小脸苍白无比,“你说警察会对我们刑讯逼供吗?毕竟某种意义上讲,你我也算是知情人。” “你想哪里去了。”梁苏扶着桌脚抵抗着眼前如潮水般涌来的眩晕,“你想哪里去了,顶多是他们来所里做个笔录问点常规问题。人是在看守所出事的,多半当班警察警服换囚服,准还能牵连出牢头狱霸来。” 高飞听了梁苏的话,狂跳的心脏终于缓和下来。梁苏提前放了他下班,觉得事情有些古怪。不过这件事得先放一放,至少不能显得比公安的同志殷勤。越俎代庖,可是古今中外行走在庙堂之上的大忌讳。 第115章 宣传 · 过了几天就有公安的同志来律所为梁苏和高飞过了笔录, 由于国资所暂时还算是国家单位,两人也没怎么被刁难,警察也只是堂而皇之走个过场就离开了。 胡潇最近比较闲, 时常打电话到梁苏办公室和她聊起法学界最新的动态,比如学术领域又冒出了哪些大咖, 再比如许多经济相关的法律雨后春笋般颁布, 牵动着理论与实务两界的目光。 “我觉得, 国资所改制对你而言或许是个机会。”胡潇听完梁苏对律所近期人心惶惶的抱怨,稍作思索,当机立断地说, “如果真的能够改制成功,以后接案件就不必经过司法局审批,自主定价,自负盈亏,更加像西方市场化的事务所发展,” 梁苏沉吟了一会儿,“那业务领域呢,听说北京上海大的律师事务所正在想方设法走专业化路线,深圳虽然起步较晚, 但发展下去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也是最坏的时代。”胡潇声情并茂朗诵道,“水至清则无鱼, 你这么聪明的人,没想过浑水摸鱼狠狠赚上一笔?” “我也想,只可惜没这个机会,毕竟现在各行业朝气蓬勃的发展, 纠纷并不多,而且当事人习惯私下商讨解决, 尽量不闹上法院。”梁苏握着话筒,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只能慢耐着性子等下去,看看之后有没有办法。” “机会,只会给有准备的人。”胡潇听到梁苏没精打采的话,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那个生意场上风生水起的男朋友没告诉你要主动出击吗?” 说到于鹤立,梁苏胸中甜蜜,不禁莞尔一笑,“他一向比我有恒心,办事又果决,也活该赚钱。” “我们学校有不少教授下海成功了的,也有像你导师那样把主要精力放在律师业务上的。”隔着话筒都能听到胡潇打心底的羡慕,“他们告诉我,现在做律师挣钱的不止有打官司一种方式,审合同参与谈判或者做法律顾问收费都挺高。最离谱的是学院一个年轻教授接到了一件并购案子,据说律师费比他兢兢业业在讲台上站十年赚得钱还多。” 梁苏又与胡潇随便聊了几句业内的八卦,见天色已晚,同事们都已经下班,便也挂了电话准备回家。刚下楼,就见到于鹤立靠在门框上懒洋洋的打哈欠,手里还抱着一大束嫣红的玫瑰花。 “说吧,今天又有什么好消息?”梁苏上前接过花,见四下无人,便亲昵的靠在他的肩头,两人手挽手向家中走去。 “没什么,生意场上的事你又不爱听,总之又有进账就是了。”于鹤立摸摸梁苏披散在脑后的秀发,“听助理说你在打电话,怎么聊这么久?” “所里改制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我和北京的胡院长聊了下未来的发展,他倒让我多向你学。”梁苏回味着胡潇的话,“主要还是业务的问题,杜主任性格偏向保守,可以把国营所管的井井有条,但是冲锋陷阵恐怕弱了些。” 于鹤立不声不响翻了个大白眼,胡潇这家伙儿当初就没安好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知道他和梁苏已经进化成明月清风的革命友谊,但一想到他曾经垂涎过自己的枕边人,心里还是堵得慌。 “他也就是个纸上谈兵的人,年纪也没多大,怎么跟老学究似的。”于鹤立忿忿不平的说,“不过还算识货,知道来问我。我觉得你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想办法提前做成几笔业务,到时候改制了,没准有机会坐上杜主任的位置。” “说起来容易,哪有那么简单的。就单单案源一点已经够让人挠头的,最好单价还不能太低,我可不想把自己卷进低价竞争的红海里。”梁苏一想到这点就觉得头疼。 “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于鹤立拍拍梁苏的肩膀,鼓励道,“你也是看着我一步一步从打游击搞拼装电器到巴掌大的小铺子,再慢慢积累资本和人脉开公司。其实我只把握住两点,一是电器本身质量过关,而且有最新款的产品提供牢牢抓住高端市场;二是童叟无欺,有时候宁可不赚钱也不会昧着良心把质次价高的电器卖给那些不懂行的人。”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家门口,梁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等于鹤立掏钥匙开门。 “我如果是你,就会想办法好好宣传你们所和你自己。”于鹤立打开门,“比如可以在报纸上打广告,可以想办法参与电视节目录制来提高影响力,甚至还可以在授课中巧妙的向学生穿□□的成功案例和擅长领域——虽然他们还是愣头青小伙子和黄毛丫头,但没准亲朋好友中有案件缠身继续找律师的。你是法学院的老师,会让他们有天然的信任感。” 听了于鹤立的话,梁苏哑然失笑,不得不说他是个天生的营销好手,三言两语就替自己想了许多条扩展案源实用的办法。 “我知道你脸皮薄,但走出去,让人家认识你是成功的第一部 。”于鹤立紧紧握着梁苏的手,“我也会帮你的,生意场上的人认识不少,他们或多或少都会遇到纠纷。只要不是和我有直接的利害冲突,应当会愿意让你帮着解决麻烦。” “就这么定了,你引荐来的当事人,我一律按所里收费最低标准打折。”梁苏内心毫无波澜的举白旗投降。 于鹤立借去厨房做菜极力的掩饰着内心的喜悦。之前他总头疼梁苏工作专业性太强,生怕走着走着两人没了共同语言,不免心生隔阂。不过现在看来,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两人的未来牢牢拴在一起。多年以前买的钻戒他依旧好好的保存在抽屉的最底层,不过以现在的实力,得准备个更大的才行。 为什么西方默认求婚钻戒的价值至少要以男方三个月收入为标准?当然是为了表达对女方的心意和婚事的看中,设想一下,如果钻戒的价值只需要男方一天的收入,相信有好色之徒一年的求婚次数双手双脚都打不住。 算了,这件事还是过几个月再说吧。生意伙伴最近找到了一家远在日本的上市公司,经营的产品早已遍布全球。而且那公司是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的,能够带着他们这个小小的贸易公司飞一把,比如说,先把经营网络遍布五大洲四大洋。 这些年国内的工业产品迅速崛起,以物美价廉为最大特点获得了世界各国劳动人民的青睐,尤其是发达国家。于鹤立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产品在发达国家只能被工人阶级认可,如果去到一些欠发达国家,会不会成为中产阶级和当地富人追捧的对象?上次听梁苏无意间说起田忌赛马的理论,既然欧洲老牌贵族和富人习惯了用意大利的手工奢侈品,那中国产品没准也有机会风靡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的相对富裕阶层。 不得不说于鹤立的思维深深影响到了梁苏。之后的几个月,梁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受了本地电视台的采访,并作为法制栏目驻场嘉宾定期参与栏目录制。同时,她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杜主任,国资所的广告登上了全深圳销量最好的报纸,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就连通往香港必经之路上,也可以醒目的看到国资所的巨幅宣传广告。 这几项措施一下子让所里的业务量翻了好几翻,现有的律师和助理都不够用了,几乎每个人都早起贪黑忙了个昏天黑地。梁苏趁机让高飞动员法学院的同学来律所实习,为了避免瓜田李下用人唯亲的嫌疑,她自己特地避开了所有实习生的面试,将生杀大权全部交给主任杜遥。杜遥看着一批接一批络绎不绝的年轻人乐的合不拢嘴,择优录取了好些专业基础扎实,人又相对伶俐的学生到所里实习。 梁苏安排高飞负责带这些新进所的师弟师妹,自己则专心致志研究起了崭新的业务领域。也有老律师暗地里嘲讽过她,觉得现在的业务量已经几乎忙不过来,何必好高骛远费精力琢磨些有的没的。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把握好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梁苏微微一笑,依旧我行我素。倒是杜主任经历了业务的突飞猛涨,对她开始刮目相看,甚至手把手带她参与些律所管理的大小事情。 半月后的一天,市商务部门的领导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律所,关着门和主任杜遥在办公室聊了许久。这天梁苏应罗旭日的邀请,在中学的阶梯教室里开展一场生动活泼的普法教育讲座。等临近中午,梁苏回答完最后一个学生走出教室时,原本在律所整理案卷的高飞忽然从旁边冒了出来。 “苏姐,咱们得快点赶回所里,杜主任有急事找。”高飞抬手指了指校门的方向,“司机就在外面,等了你半个多小时。” 第116章 利诱 · 梁苏听到这话, 顿时警觉起来。她担心的顺着高飞的手看向门口:“怎么回事?” “好像来了些领导。不过不一定是坏事,感觉杜主任吩咐人过来接你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高飞耸耸肩,“不早了, 还是赶快回所里一趟吧。” 等梁苏回到所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午饭时间,杜遥赶紧把梁苏引荐给办公室里坐着的几位领导, “这就是我刚才提到过的梁律师, 专业强功底好, 别看年纪还不大,经验也挺丰富。” 坐在中间戴眼镜的男子笑了笑,摆摆手示意梁苏坐下, “梁律师不用紧张,我们只是因为公事过来坐坐。辖区内有个比较大的企业被香港人看上了,想进行收购。企业老板前几日来求助政府,想我们帮着找个靠谱的律师避坑。这不,早上来国资所杜主任就大力推荐了你。” 梁苏尴尬地笑了笑,“感谢主任的抬举。” “这样,时间不早了,咱们先撤了吧。”眼镜男与身边的下属对视一下,便站了起来伸手与梁苏相握, “资料我都给杜主任了,麻烦梁律师抽时间看看。” “一定会的。”梁苏握着领导干爽温暖的手掌, 松了一口气。 “主任您就这样把案子接下来了?”目送着商务局领导们乘坐的轿车远去,梁苏叹了口气,郑重其事的问杜遥。 杜遥眯着眼点了点头,“不然呢?这么大块送上门的肥肉, 难道要给其他所?” “可是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来。”梁苏犹疑的看着茶几上堆了足有半米高的资料,“还是和香港人, 您不知道一个并购案件不光涉及到法律相关;财务知识和基础的专业常识一个也不能少。对了,这企业是做什么的?” “轻纺方面。”杜遥站在窗前,悠悠吐出一串二烟圈,“好在时间很宽松,可以慢慢磨细节。” “我还没答应呢,您也可以找找其他律师。”梁苏干净利落地说,“毕竟这案子事关重大,万一砸了对所里对个人都不好。” 杜遥这只老狐狸心中暗笑,看来对梁苏而言,这件并购案的诱惑并不够大。他知道眼前的梁律师不单单为钱而工作,毕竟未婚夫的生意做的很大,在深圳的贸易界有着赫赫威名。所以做起案子,梁苏从来都是挑三拣四,只选择自己最擅长的那一方面。 专业化在这个时代,对于律师是一把双刃剑。既容易做精做通,但客观上也会由于业务领域过于狭窄而错失很多机会。杜遥顾自笑了起来,“这个案子如果你能顺利搞定,改制的时候我推你做本所主任。” 梁苏惊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杜遥能下如此血本。当然,对于杜遥这种在司法界混了几十年的老江湖来说,以退为进太正常不过。前几日清晨他洗漱时看到镜子中自己花白的鬓角和疲惫的眼神,以及距离退休屈指可数的年龄,不可避免的产生了退意。毕竟操劳半生,也做到了一所主任,如果被后浪赶上灰溜溜的下台太不体面。既然所里改制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如主动让贤,还能博一个好名声。 “别愣着了,你先回办公室,下班了跟家属好好商量下吧。”杜遥见梁苏一言不发的咬着嘴唇,和蔼地解围道。 梁苏如梦初醒的点点头,甩下一句“谢谢主任。”逃也似的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这时候高飞已经回校,桌上放着替她买好的午餐。梁苏一边味如嚼蜡的吃着凉掉的饭菜,一边犹豫着给胡潇打了个电话。等她吞吞吐吐的说完来意,话筒那边的才传来对方爽朗的笑声,“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可我没做过这些。”梁苏幽幽叹了口气,“这种业务深圳并不多见,我们领导揽下来推给我,还附带着主任位置的诱惑,实在让人盛情难却。” “哈哈哈,如果是我就接下来。毕竟以后头衔不一样,能接触到更高层次的资源。”胡潇温和的劝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没法做好呢。” “也是。” “我最近还听到了一个传言,与你的母校渝城政法学院有关。”胡潇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让人察觉的狡黠,“还是金师兄告诉我的。和你同一届是不是有个叫胡泉的人?” “有的。”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梁苏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他在校时和我有些不愉快,还好现在都过去了。” “就是跟你说一声,这个人前几天被批准逮捕了。”胡潇顿了几秒钟,见听筒那头没回音便顾自说了下去,“听说这个人做辅导员期间分管学生工作,在学生干部中大搞一言堂。而且还疯狂敛财,小到学生干部的职位,大到保研的机会以及就业推荐信,都有明码标价。还勾结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悄悄购买盗版书代替正版新书,获利匪浅。最近被愤怒的毕业生一封举报信寄给了教育部高教司,北京这边专门派了调查组前去处理。没想到牵连出一串儿校内外的教授和行政人员,象牙塔里也能出这样疯狂敛财的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多行不义必自毙。”梁苏回过神来,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蝇营狗苟之人哪里都有,总有阴沟翻船的一天。” 这时候正好有人找胡潇,梁苏只能恋恋不舍的放下电话。她跟杜主任请了半天假,专门去附近的海鲜市场买了活虾和螃蟹,还有新鲜的时令水果,决定亲手给于鹤立烹煮一顿晚餐来分享这个大快人心的消息。 于鹤立端着红酒杯,不紧不慢夹一筷子椰汁虾仁吃了。“哎呀,我当有什么喜事呢,没想到就为了个跳梁小丑而已。不过处理了好,监狱比学校适合他的多。至少有一点,不用再误人子弟,顶多能和各种五花八门的罪犯们互通有无交流下犯罪心得。” 梁苏狡黠的笑着,顺便挑了一大块儿蟹黄塞进他嘴里,“你省省吧,他在学校的时候言语煽动能力就很强,没准隔三差五给狱警找麻烦。” “不会的。”于鹤立夸张的做了个鬼脸,“狱警们都有警棍和其他惩戒武器在手,高强铁窗之内,这位胡泉同学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梁苏点点头,端起于鹤立的红酒杯喝了一大口。“今天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所里接了政府牵线搭桥的一个涉港并购案件,杜主任希望能由我挑大梁处理。” “你答应了?”于鹤立握着梁苏的手,郑重地问。 “没有,不过条件确实心动。”借着胸中涌起的三分醉意,梁苏趴在于鹤立肩头,神秘兮兮道,“他说如果接下来,要推选我做国资所改制后的主任。还特地许假让我和你回来商量。” “知道老狐狸为什么这么说吗?”于鹤立坏笑着刮了下她的鼻梁。 梁苏摇摇头,湿漉漉的眼神如同林间小鹿般抓人。 “改制的时候,每个合伙人都需要出一大笔费用,主任自然比其他人出的更多。”于鹤立靠在椅背上,看着盘子里张牙舞爪的螃蟹,“杜遥还有几年退休,为了一个虚名从口袋里掏真金白银不划算。不如给你,反正他背后知道有我这个冤大头,还博个用人唯贤的好名声。” “那算了,这主任我婉拒,案子也让他另请高明。”梁苏果断的说,“不然正中了老狐狸下怀。” “没必要为了一时意气,失去业界扬名的机会。”于鹤立若有所思道,“而且你也说过,深圳作为特区才刚刚发展起来,之后潜力会非常大。你们所各类资产都非常陈旧,但办公条件不错,律师们的办公室也面积宽敞。如果日后正如你预料的那样地价飞涨,律所的股份也会水涨船高值钱起来。” 于鹤立的这番话倒是让梁苏心服口服,“可要真的接这个并购案子,需要大量人员支持不说,从头到尾快则数月,慢则两年。这期间我也没有太多时间来陪你了。” “你良心发现啦。”于鹤立嬉皮笑脸的靠在椅背上,“很有进步嘛。这么多年你冷落我的时候不少,终于意识到原来我才是最可怜的兜底之人?” 梁苏叹了口气,“以前实在是生活所迫,总想让自己跑得更快,飞得更高,才不会在竞争中被其他人淘汰。如今时过境迁,很多事我自己也能做主,自然也觉得过去亏欠了你太多。毕竟钱是挣不完的,如果想让我多陪陪你,我可以找个理由推掉。” “不过,你这句话说的晚了些。”于鹤立心中一暖,“因为之后耳朵一年,恐怕我也会很少待在大陆。上次跟你说的那家日本公司想让我跟着在世界各地考察一番,然后再决定之后几年我们双方的合作模式和主营业务。” 于鹤立摩挲着梁苏柔嫩的脸颊,“你还是忙点好。不然精力用在别的地方,尤其是和某人煲电话粥上,我可不放心。” 第117章 升职 · 令梁苏没想到的是, 于鹤立很快就收拾好包袱,跟着日本公司的副总一起追逐星辰大海去了。梁苏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忽然第一次觉得有些寂寞。之前即使她和于鹤立分别多日, 最多就是挂个电话三言两语以慰相思之情。可如今她觉得房间里到处都留着于鹤立的音容笑貌,越想越苦涩, 只能趴在枕头上嗅着他残存的薄荷香。清醒过来又为自己的小女儿形态觉得可笑, 于鹤立只是出个长差, 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杜遥不愧是老狐狸老江湖,很快便察觉到梁苏的失魂落魄。于是怂恿她化相思为动力,好好准备手头的并购案件, 没准等于鹤立回来她已经成功坐上了主任的位置。 梁苏想了想,觉得杜主任说的有道理。毕竟于鹤立出门许久,她也该给他一个惊喜。不然日久天长,再甜蜜的感情也会埋没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中。 梁苏建议杜主任挑了所里最精锐的律师组成团队,共同负责这个规模庞大的收购。由吃苦耐劳、身强力壮的男律师来进行出差较多的现场尽职调查的底稿工作,细致耐心的女律师来做后续整理核稿工作。最后由几位执业年限颇高的律师进行审核工作,争取做到万无一失。 “想不到梁律的管理能力还很强,平时真是小瞧了你。”杜主任端着大茶杯,美滋滋看着办公室中各人有条不紊的分工, 笑着对梁苏玩笑道。 ”还是主任您平时管理的有章法,我不过有样学样。”梁苏自信的甩甩头发, 又低头沉浸在财务与法律交叉的领域。这家公司之前早就请会计师事务所进行了相关尽职调查,厚厚的一大叠报告连篇累牍,里面的数据给律师们传阅过,大都云里雾里。 高飞作为梁苏的助理, 此次也负责了与客户和会计师事务所的相关沟通工作。平时梁苏安静的比对底稿,核查数据, 他就口若悬河的与企业各部门的领导斗智斗勇,试图挖掘出客户习惯性有所保留背后的真相。 师徒二人经常并肩作战到深夜,高飞会在昏黄的路灯下踩着自行车在宿舍熄灯的最后十分钟赶回学校,而梁苏干脆买了个睡袋放在办公室,连带全套的旅行装洗漱用品。眼见着她从明媚鲜妍的大美人日渐凋零憔悴,终于有一日,杜主任看不过去,把梁苏叫到办公室,勒令她停职休息。 梁苏无奈的笑笑,“您别担心我,自从家里那口子出去之后,停下来反倒容易心神不宁胡思乱想。如今每天一睁眼,满脑子都是今天需要完成的任务,以及未来一周之内的进度。” “不是给你派了人手吗,怎么听上去凡事还得亲力亲为?”杜主任心疼自己的手下爱将,“该给他们赚的钱还得给他们赚嘛,基础工作给别人干了,你才能集中精力专注在最高精尖的地方。” 梁苏沉默半晌,抬头问他,“你觉得我是为了奖金的分配,宁愿自己多劳也要多得?” 杜主任用手撑着下巴,“不然呢?我找不到别的理由。” “唉,您到底误会了。既然您有让我接班的意愿,我怎么也得让所里的诸多律师和工作人员心服口服才行。”梁苏的口气恬淡轻柔如冬日黄浦江上的雾霭,“我想没有什么比把全所人团结在一起办个大案要案更有凝聚力的事了。何况我进所时间不久,资历和经验远逊于那些业内浸淫多年的老律师。我总觉得,一起干活儿不但让大家有更多了解,而且会产生惺惺相惜的信任。” 杜主任微微惊讶道,“你觉得我当中把接力棒交给你,所里老人会不服气?” “不只是这些。”梁苏摆摆手道,“我也想了解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每个律师都有自己的缺陷和优势,如果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也许会事倍功半。”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你其实挺适合深圳的。”杜主任深锁的眉宇舒展开来,“只希望你能够注意身体,毕竟要做好一个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得长长久久的冲在最前面。连我们同僚之间的聚会都调侃,说这职位冠冕堂皇下其实是个重体力活儿。” “谢谢主任。”得到了领导的认可,梁苏心中暖如三春艳阳。杜主任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回去工作了。 此时高飞正坐在一大堆审核好的底稿中,拿着装订机满头大汗的在订案卷。“苏姐你总算回来了,刚才周律师来过一趟,看起来情绪不太好。” 梁苏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怎么回事儿?” “他说好好一个并购任务都被肢解分给各个律师处理,您只是在领导面前承担着一个汇总工作,对外就能以签字律师名义正式挂帅。”高飞的口气有些忿忿不平。 “你觉得他不服气?”梁苏玩味的拿起一叠手中的案卷,“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虽然工作用功,却都是拾人牙慧。甚至其他人做过的底稿和归纳好的法条,我都要仔仔细细亲手核过一遍才放心?” 高飞没想被梁苏说中,一下子涨红了脸。梁苏微笑着请他关上门,师徒二人并排坐在长沙发上敞开心扉。 “其实,我并不是不信任大家,也不是没事找事重复劳动。”梁苏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身体尽可能松弛下来,“我留给自己的,恰好是这项业务中最容易出错的部分——与会计师事务所财务尽调报告相比对,最终形成确定结论。” 见高飞依旧一副将懂未懂的模样,梁苏拍拍他的肩膀,耐心解释道,“所里律师的档案我都看过,大多数属于法学院科班出身,还有少数是其他专业半途转行自学成才的。能通过律师资格考试,专业上肯定捅不出大的篓子。但会计师事务所的财务报告往往暗藏玄机,如果自己没有分辨能力只一味信任他们的数据,最后被忽悠了还得担负失察的责任。” “苏姐会看财务报表?”高飞试探着小声问她。 梁苏点点头,“西方法学院并不开设本科课程,学生至少也得是研究生起步,其实我觉得很有道理。法律是一门实用学科,背后与现实生活息息相关。就好比我懂财务知识,就能在公司法上面更明白怎样才能合法合规的替企业追求最大利润,客户的满意度也会大幅度提升。此外还可以在并购业务中为所里尽可能避免因知识面狭窄造成的风险,做一堵好的防火墙。” 没想到高飞疑惑地问她:“防火墙是什么?” 梁苏端起面前的水杯,遮掩表情的不自然。现在还远没到互联网时代,连电脑在国内都是高校研究所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就是和消防栓类似,把墙壁里装上水龙头,万一大火烧起来可以起到阻断作用。”她温和的看着徒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着。 高飞听罢点了点头,“那其他学科呢,还有什么能与法律事务工作相融合?” “理工类专业和知识产权方向,外语类专业和跨国贸易方向。”梁苏见高飞表情释然,微笑着站起身,揉了揉略微酸痛的眼眶道,“咱们还是快点干活吧,不然我今天又得睡办公室了。” 高飞乖巧的点了点头。梁苏找出会计师事务所的尽调报告,又拿出高飞死缠烂打要到的企业历年财务报表,拿着计算器一笔笔和算起来。和之前很多时候一样,今晚又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样的日子梁苏和她的团队经历了很多个,直到桌上的速溶咖啡和浓茶再也尝不到味道,闲下来脑海里只剩补觉而再也想不起于鹤立的丝毫时,这个资产庞大的并购项目终于接近尾声。当最后一笔款项回来的时候律所改制正进行的如火如荼,首先由有意愿的律师报名竞争合伙人并由主任亲自确定合伙人名单,再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式最终选定主任位置的归属。 “合伙人你肯定没问题,所里执业年限足够又愿意投钱的律师并不多,你算是沾了背后成功男人的光。”杜主任看着手中屈指可数的几个候选人和地上塞满整个投票箱的信封,笑呵呵的问梁苏,“不过箱子里的主任投票,你真确定万无一失吗?” “准备好了。”梁苏捧着一杯清香袅袅的雨前龙井,平静的对杜主任道,“古人云功夫在诗外,比起其他候选人的临时抱佛脚,我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着手准备。我想所里的律师们现在都认识我,了解我,并且知道我专业不错,发展案源的能力也还可以,等我当了主任他们至少不会比现在过得差。” 杜主任点点头,随后打电话去公证处约了时间,次日在大会议室全体律师的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唱票工作。身着深蓝制服的公证员先生当场郑重宣布:梁苏律师正式当选国资所新一任首席律师兼主任合伙人。 第118章 重逢 · 短短几个月, 于鹤立跟着日方老板走马观花的逛遍了五洲四海。他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情感细腻,心思敏感的人, 虽然离开深圳多时,可每到一地, 脑子里都会浮现出梁苏的音容笑貌。他想带梁苏看埃塞俄比亚草原上疯跑的狮群、阿尔卑斯山上堆积的皑皑白雪, 迪拜贴满金箔的清真寺和澳洲草原上奔跑的雪白羊群。异域的美食美景, 有趣的风土人文,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地心上人,揽着她地肩膀倾吐衷情。 于是, 困在深圳律所里的梁苏,收到了世界各地寄来五彩缤纷的明信片。随着业务扩展,所里招来一大批年轻律师,各个都称赞主任不但年轻貌美,日进斗金,还有个极其疼她的男朋友。 此时梁苏刚刚坐上主任之位,为了熟悉业务,整日里忙的焦头烂额。高飞也已经临近毕业,大半时间都呆在学校里忙论文的事。好在这个学期梁苏主讲的课程只有一门, 不然的话只怕脸上会熬起浓重的黑眼圈来。 每到夜深人静时,她翻看着明信片, 无比思念着于鹤立,也知道于鹤立同样对她牵肠挂肚。不过作为律所主任,肩头承担着所里全部律师的未来,只怕又得让他委屈一阵子。 偶尔能收到加拿大寄过来的越洋电话, 随着外公梁秋唐彻底糊涂入住老人院,大舅梁青已经完全接手梁氏集团。好在梁秋唐之前已经找律师安排好财产, 为保险起见还请公证员做了见证。他把企业的管理权全部交给了梁青,此外梁苏不但拥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而且还有对董事会特殊的权力——一票否决权。意味着一旦梁青做出的决定梁苏觉得不妥,就可以立马按下停止键召开董事会和高管大会,让专业的管理人员重新进行讨论。当然,他也没忘记当初差点闯下大祸的小儿子,给了这不争气的竖子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靠每年分红就可以衣食无忧,但休想再染指梁氏集团一丝一毫。 “这项安排,其实我觉得很合理,你二舅实在太不争气了些。”梁青在电话里感慨,“你外公去老人院时反复交代过,要好好照顾你,供你把书念完。可能在他心里,你一直是机场里那个背双肩包梳马尾辫的小女生吧。” “大舅,我做律所主任了,怎么可能还是小孩儿?”提到最疼爱她的外公,梁苏胸中酸涩无比,“你一定要替我多去看看外公,他一个人在老人院,会觉得寂寞的。” “你外公自己要求去的,说那里有老人一起聊天,比家里有意思的多。”梁青回忆起父亲之前的模样,声音沉重了许多。“其实他糊涂前说过,你聪明,做事情也利落,可惜心思不在做生意上。只有一点他不放心,就是你和鹤立是怎么回事?说感情不好嘛。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也还如胶似漆的;要是感情好嘛,在我们老一辈的心里早就该谈婚论嫁了。” 梁苏用胳膊夹着话筒,心不在焉的剥着一只蜜桔。“他为我吃了不少苦,刀山火海我都不会离开他。可是要争正论起婚嫁来,我倒觉得自己不适合他。” “这又怎么说?”听到外甥女的话梁青一下子急切起来,“苏苏,你不要妄自菲薄。现在你手上有梁氏集团的股份,身家可比鹤立要高太多。纵使他父亲之前在北京有一席之地,现在也早已退休。你很好,配得上他,真的。” “我知道,或者说我们之间根本没考虑过般配不般配的事情。”梁苏哑着嗓子道,“他在我一穷二白的时候追我,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也不放手。般配不般配都是给外人看的,我们过得好就行。只是如果真的走进婚姻,我就不得不和他的家人相处。这点反倒是我最头疼的。” 梁青犹豫着试探道,“听鹤立在电话里说,你和他妈妈不是特别对付。” “你和他走的那么近?”听到舅舅的话,梁苏十分诧异,“我真是小瞧他了,能不远万里来找大舅你当说客。” “我没有做说客的意思,只是随口和你聊起来。再说我们梁氏收购了他在渥太华的公司大部分股份,让他不时了解下总不为过。”梁青好脾气的解释着,“苏苏你人事我这么多念,应该知道你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人活一辈子,开心就好嘛。” “知道大舅最好了。其实刚和于鹤立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怎么多想,只觉得在一起很开心,而且那时候我的精神压力挺大,他总能在第一时间为我解决所有的问题。”梁苏回忆起往昔岁月,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不过他家里挺复杂,现在大哥嫂子侄儿和他爹妈都住在一起,而且听说家里是由老太太全盘做主。” “哈哈哈,原来你是怕传说中地恶婆婆啊。这点我也没什么经验,你外婆没得早,你外公虽然风流到底也没再娶。你大舅妈还经常叨念,别人家都有奶奶帮着带孙子,只有我们家,一切得自己扛起来。”梁青呵呵笑着,“孩子的事我看你俩也没强求,既然不需要婆婆带孙子那你就可以安心在深圳定居,结婚之后偶尔陪鹤立回北京团聚下就好了。” 梁苏当年和于鹤立出国之前想着,夏琪琪此时正值更年期,精力旺盛,或许过几年岁数大了也就渐渐消停下来。没想到天不随人愿,似乎夏琪琪这个更年期有些漫长。现在于鹤立的侄儿都上小学了,全家人都住在一起。上次于鹤立回了趟北京,见到嫂子柳萍,觉得苍老了好几岁,长了不少白头发。 “再说吧,我现在所里的事情蒸蒸日上,一时半会儿也考虑不到结婚的头上去。况且于鹤立也觉得维持现状挺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梁苏说着就自己呵呵笑了起来,“不过上次回北京,他妈又叫他去相亲。不过现在给他介绍的,连带小孩儿的离异女士都有。” “你俩都不小了。”梁青郁闷的打断了顾自说笑的外甥女,“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罢了罢了,你开心就好。” 梁苏听出大舅语气里的不痛快,于是索性和他撒起娇来。玩闹了一会儿两人都累了,就各自挂了电话休息去。 算算日子,再过一两个星期于鹤立也该回来了。梁苏决定等于鹤立到深圳机场那一天,打扮的花枝招展亲自去趟机场,怎么着也不能在日本友人面前露怯。 一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于鹤立降落那日,梁苏特地起了个大早,穿了条漂亮修身地丝绸连衣裙,又将头发梳成温婉的侧马尾,然后亲自开着所里刚买的奔驰车去机场。 梁苏挎着小坤包,在一众接机人中显得格外出彩。有不怀好意的年轻男士走过来搭讪,拐弯抹角的问她要接什么人,住在哪里云云。梁苏狡黠的笑着,说自己过来接儿子和孙子。至于住,如今在深圳是跟着儿子,没准过几年还要去海南带外孙去。 年轻男士听了一愣,道声唐突,悻悻地离开了。梁苏掐着自己的手腕死命忍住笑意,心想那人回家后估计会去找眼科医生。 “你怎么来了?”于鹤立刚出闸门就看到梁苏的倩影,连忙迈开大步推着箱子疾走过来。 “你的伙伴呢?”梁苏温柔的挽起于鹤立,“怎么连影子都看不到?” “本来他说要来深圳看看,可惜前一天晚上和太太通了电话,思妻心切,赶紧改签机票回东京去了。”于鹤立摸了摸她的头,“如果想见,过一阵我再请他来深圳做客。只怕到时候你又忙得昏天黑地,只能草草陪人家吃顿饭了事。” “知我莫过你。”梁苏抬起头仔细打量他,经过上百日得颠沛流离,于鹤立皮肤黑了,人却更加精神利落。轮廓分明的脸上麦色皮肤带着光泽,鼻子高挺,眼神清亮,还有了些成熟男人的性感意味。 两人挽着手走到停车场,梁苏俏皮的做了个“请”的手势,要请于鹤立兜风。于鹤立经过了十余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原本就有些疲惫,于是笑盈盈的拱了拱手,说恭敬不如从命。 梁苏如今当了主任,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路上她喜气洋洋的跟于鹤立说起这段时间她的杰作,揽来了几个有代表性的大案子,还扩招了一批年轻律师。几天前刚刚签下新办公地址的租赁协议,只怕下个月大家就会搬到全深圳最挺阔的写字楼里去办公。 于鹤立知道此时的梁苏正在兴头上,属于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自然要大刀阔斧改革一番。他笑嘻嘻的拧开椅子旁的矿泉水,趁等红灯时候喂梁苏几口,知道她肯定口干舌燥了。 “一会儿回家,我也有礼物送给亲爱的梁主任。”于鹤立神秘兮兮道,“希望你能够欣然笑纳。”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章 求婚 · 梁苏心不在焉的打方向盘, 这么多年于鹤立也送了她不少东西。从衣服首饰到家装饰品。不过这小子一向别出心裁,不知道这次他又会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这日梁苏跟所里打了招呼,要安排的工作也早就吩咐下去。她陪着于鹤立回到家, 又体贴的给他在浴缸里放好热水,便去书房拿了本最高法院新出的案例指导来看。 一阵薄荷味的清香袭来, 她的眼睛被人轻轻捂上。“想我了没有?”于鹤立哑着嗓子问她, 犹如离家已久的小狗叼来骨头, 向主人殷勤的摇尾巴讨糖。 “别闹。”梁苏佯装生气,轻轻的向身后拍了一下。凭触感能摸到紧密结实的肌肉轮廓,她脸上灼烧, 呼吸也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真的好想你。”于鹤立猛然拉开椅子,一把抱起还捉着书角的梁苏,“怎么瘦了这么多,是所里伙食太差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想到你离我千里,自然茶饭不思。”梁苏靠在于鹤立肩头,闭着眼睛,装模作样的念诗。 “罢了,知道你是工作累的。”于鹤立叹了口气, 早知道这样就听路教授的劝,不找实打实的工作狂了。 梁苏腰间一软, 整个人陷入蓬松舒适的枕被中,浑身上下都松弛了下来。“所里事情太忙,我又刚接手,生怕不如前任主任杜遥, 有负重托。” 话未说完,眼前猛地黑了下去, 似乎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蒙住了。正要伸手去摘,于鹤立温柔的抓住了她白若嫩藕般的玉腕,“别摘,有惊喜给你。” 左手无名指一凉,一个硬硬的金属环被套了上来。耳边满是于鹤立粗重的呼吸声,靠着自己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金属环好不容易套到指根,身边人调整了姿势,缓缓摘下蒙眼的软带。 梁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于鹤立正单膝跪在面前,一枚罕见的粉钻正套在她无名指尖。 “苏,嫁给我。”于鹤立抱着梁苏,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她的眼睛。 见梁苏还在迟疑,他飞快的下床,手臂一扬把梁苏高高抱起,快步走到客厅里。鼻间满是浓郁的玫瑰花香,一低头,粉色的保加利亚玫瑰盖住了地板,仿佛纵身与鲜花盛开的田园里。 “你是怎么变出来的?”梁苏单纯的傻笑着,对眼前的景色难以置信。 “喜不喜欢。”于鹤立抱得愈发紧,仿佛要把梁苏揉进身体里。“你只说喜不喜欢就好。” “你送的,我怎么会不喜欢。”梁苏低叹一声,抬头直视天花板上繁复的水晶吊灯,“不过胆子太大了些,敢跟全深圳最炙手可热的女律师求婚。不怕咱俩过不下去,被算计个净身出户的结局吗?” 于鹤立偏过脸,轻轻在梁苏的粉颊上啄了一口。“居然敢提净身,你不怕自己后半生幸福都没有了?” 梁苏笑而不语,只觉得幸福的快要眩晕过去。 “净身不行,出户可以,只要你答应,陪我一起周游世界。”于鹤立浓重的眉宇仿佛力克千钧。 “你真的愿意出户?”梁苏眨了眨水灵的眼睛,故意抬杠道。 “陪我一起周游世界,在旅途中,户口在哪里有什么关系。”见梁苏没有脱下戒指,于鹤立轻轻刮了怀中美人的鼻子一下,“这几个月,我看尽了五大洲四大洋的风景,可惜你不在身边。” 梁苏拥着于鹤立宽厚的肩膀,轻轻点了下头。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不婚主义者,虽然结婚了要面临很多难题,但有于鹤立在身边,想必不会太吃亏。而且,现在作为一名大型律所的主任,敢向她求婚的人并不多。 她钻进于鹤立怀里,小猫似的仰起脸,与他虔诚亲吻。两个人在家里腻了一整天,直到半晚才觉得饿。于鹤立倒在床上酣眠不醒,梁苏笑着替他盖好被子,揉着酸痛的腿下楼替他准备晚餐。难得于鹤立也有体力不支的时候,还是长途飞行的体力消耗大。 经过律所已是星辰满天。梁苏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正要进门却看到高飞从黑灯瞎火的大厅里走出来。 “我明天继续请假,可能之后两周都不会过来,麻烦你跟所里同事交代下。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可以打我call机,看到了我就会立刻回电话过来。”梁苏脸微微发烧,幸好楼道昏暗,不怎么看的出来。 梁苏的反常举动让高飞大跌眼镜甚至跌破眼镜。在他印象里自己年轻的师傅从来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如果回溯二十年可以是全国红色报刊杂志宣传的典型。他紧张的看梁苏一眼,“苏姐,你不会生病了吧?” “你小子想哪去了。”梁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我要结婚了。如果你认为结婚是病的话,我也没办法。” 高飞恍然大悟,咧开嘴笑起来,道了声“恭喜”。 “这件事来的很突然,不过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娶,我也就接受了。庆幸现在是主任,不必亲力亲为太多案子,最近的庭审也是下个月。”梁苏俏皮的打了个响指,“我先走了,你锁好门。” “苏姐要去哪儿?”高飞本能的问。 “买菜,买肉,洗手作羹汤。”不等高飞回应,梁苏早已一阵风般走远了。 虽然想为于鹤立做一顿饭,但梁苏知道她手脚慢,家里也没什么材料,于是去附近饭店打包了几个菜和一小坛米酒匆匆进门。这时候于鹤立已经起床,穿着睡衣百无聊赖坐在电视前。 “谢谢我的贤惠夫人。”于鹤立循着香味儿走进饭厅,看梁苏把一盒盒的美味夹到骨瓷碟子里,精致摆盘。 梁苏脸上更烧,只觉得受宠若惊。她只是动身去买了点吃的回来于鹤立就这般盛赞,不敢想如果亲自下厨会被他如何吹到天上。 ”我跟所里请假了,抽空去领个证吧。”梁苏轻描淡写,“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早上你从哪儿变出这么多玫瑰花?” “我上飞机之前就打电话给了鲜花公司。等我回到家在浴室给他们打个电话,人也就带着花过来了。”于鹤立不以为然道。 “你就算准了我在书房,万一我在客厅呢?”梁苏喂了他一筷子柠檬鱼,笑嘻嘻的问。 “我了解你,梁主任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日理万机。”于鹤立玩味的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而且,我不介意在外人面前跪下求婚。你舍不得我丢面子,肯定答应的更快。” 梁苏拨弄着碗中的青菜,轻轻踹了于鹤立一脚。一想到自己居然被这小子算计的死死的,又激起了她的好胜心。算了,这一仗姑且先认输,以后来日方长,看谁逗得过谁。 于鹤立面对着梁苏准备的饭菜,左右开弓吃的心满意足。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拖着梁苏去了百货商店,买了许多进口巧克力作为喜糖送到公司和律所里,给各自的同事们分享自己的喜悦。然后马不停蹄的去了婚姻登记处,拍照领证一气呵成。 “你怎么急的跟催命鬼一样。”想到一天跑完好几个地方,梁苏忍不住打趣他,“好像有人追着你,又像过这村没这地一样。” “我怕你拿了我的戒指,夜长梦多不认账了。”于鹤立煞有其事道,“据我所知,戒指这种东西在法律上定义为赠与,你一旦收下,我就算告到高院也要不回来的。” 梁苏看着他较真的模样,咯咯笑个不停。“你怎么忽然对法律感兴趣了,还能说到点子上,真令我刮目想看。” “不想被净身出户。”于鹤立得意洋洋的握着梁苏的手,“都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要娶个小有名气的律所主任做老婆,怎么样也不能是法盲不是?” 他的话让梁苏觉得心中暖暖的。之前念本科的时候路教授就告诫过她,清官难断家务事,做法律人的另一半格外不容易。她也曾经萌生了跟路教授一样终身献身专业工作的念头,既然不适合家庭索性也不害人了,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出身优渥,有着大好前途的英俊青年。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于鹤立不曾放手,她也就跟着他直到现在。 应该会永恒吧?梁苏在心里默默自问,虽说这个问题对于一个理性的法律人来说无解,但现在是新婚第一天,作为新娘子还是可以有些粉红色的幻想的。毕竟日后的风雨艰苦而漫长,作为特区大型律所的掌舵人,她肩上的担子仿若千钧。 那现在就安心在丈夫怀里歇一会儿,趁着暴风雨还没来临,晴空朗朗,清风徐来。梁苏正眯着眼睛贪婪的嗅着于鹤立身上的薄荷香,只感觉忽然拥紧了自己,低声呢喃道:“苏苏,有空跟我回趟北京吧。” 梁苏浑身一紧,心跳顿时飙到180。她感觉以夏琪琪为首的亲友团仿若乌云从四面八方遮天蔽日涌来,盖住了特区自由风气下的朗朗晴空。 第120章 于家 · 梁苏尽管一再拖延, 还是耐不住于鹤立的软磨硬泡,匆匆定下回北京的飞机后,梁苏趴在于鹤立怀里, 任于鹤立为她按摩过度劳损的肩颈。 “最近又在琢磨些什么?你弄得我好紧张。”于鹤立爱抚着梁苏柔软的发梢,终于忍不住, 低下头在她耳畔吻了一下。 梁苏抬起双臂, 反手在于鹤立脑袋上摸了一把。“怎么, 蜜月还没过,就怀疑我要把你扫地出门?” “这我才不担心,别人都说卸磨杀驴。现在驴还正跑着呢, 没有杀了吃肉的道理。”于鹤立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只是看你一声不吭的,总觉得是有什么心事。愿意告诉我可以说,不愿意的话和朋友打打电话也好过一个人憋闷在心里。” 梁苏妩媚的白了他一眼,“现在倒是大方了,也不知道是谁当初严防死守,每次我端起话筒恨不得耳朵都竖起来听,尤其是我跟北京通电话。” “你现在是我老婆了嘛。”于鹤立把手从梁苏身上移开,探身到茶几上拿了几个小蜜橘剥着吃, 还不时往梁苏嘴里送上一瓣。 “哎哎,我国宪法规定婚姻自由, 包括结婚自由和离婚自由。你别以为跟高考似的过了独木桥之后就一劳永逸。小心我哪天突发奇想,继续过单身贵族的日子。”梁苏笑眯眯的靠在软垫上,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得了吧,其实学校里敢追你的人压根儿没几个。到了社会上, 垂涎你的人挺多,不过能越过我去的人应该还没出生。”于鹤立自信满满的把橘皮抛进垃圾桶, 起身去餐厅端了两杯花茶过来。 梁苏对于鹤立最心服口服的一点就是他的自信与果断。拖泥带水、疑神疑鬼的男人如同梅雨季节的潮气,湿哒哒黏糊糊的粘在身上,日久天长就变得滑腻而窒息。而于鹤立是一汪清澈的活水,空灵见底,游鱼穿梭,让人心甘情愿沉湎其间不愿醒来。 “最近所里的事不用太操心,开了几次会慢慢上正轨,新提拔的两个副主任分管刑事和民商两大块,也是年轻有为的主儿。最头疼的是去了北京该怎么办,你知道我是平民出身的孤儿,独自在江苏县城长大,根本不知道如何去跟你的家人相处。”梁苏诚恳的握着于鹤立的手,“可笑的是,这件事没人可以教我。导师教会我如何发展专业,如何规避风险,唯独没交给我和家人相处的方式。” 虽然“你的家人”四个字在于鹤立看来实在有些刺耳,可他也理解梁苏多年来都是孤身一人苦打苦拼,又跟着路恩平这个专业优质是私生活一塌糊涂的导师,养成了不主动不拒绝,得过且过的鸵鸟性格。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他努力坚持,给了梁苏无语伦比的安全感,只怕她早就逃之夭夭了。 “你跟着我就好,还是那个原则,不勉强你做任何事。”于鹤立沉下嗓音安抚着,“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我会告诉你怎么解决问题。” 梁苏眨眨眼,坐起身,“我要住和平饭店。” “好的。”于鹤立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那里是梁苏第一次去北京见外公和大舅的地方,给了她无比美好的一段回忆。再说不住在家里,减少她和夏琪琪面对面的交锋,对双方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的。 “我不要办婚礼,尴尬的要命。”梁苏傲娇的扒着于鹤立的手臂,嘟起小嘴道。 “这点由我在父母面前开口,不过他们心里还是希望我们能办个婚礼的,得到众多亲友的祝福。”于鹤立无声的叹了口气,“算了,随你吧。婚纱照一定要照,到时候寄回北京给老人一个交代。” “好吧。”梁苏恹恹的闭上眼睛,心想婚姻跟合同一样,都是双方各自妥协才能达到目的。算了,既然于鹤立退让了这么多,她也理所当然应该让步,这样才公平合理。 “你想好去哪儿照婚纱照了吗?”于鹤立松松的环抱着梁苏,漫不经心问。其实他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不过还是得象征性征求梁苏的意见一下,不然他这个凡事自己做主惯了的女友只怕会觉得委屈。 梁苏果然茫然的摇了摇头。于鹤立正中下怀,兴奋的一把将她搂入怀里,“那就听我的,我们买最好的婚纱,带上摄影师,去游轮上拍。” “好啊,不过要去哪条线呢?”梁苏在脑海里努力搜刮着上辈子残留下来的记忆。那时候她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会计师,被流行的消费主义洗脑,最憧憬的就是挥金如土的浪漫生活。她每次拍到了具有高级感的照片,无论是美食还是美景,都迫不及待传上社交平台,看着那一连串的留言和点赞,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上辈子有一段时间也痴迷于游轮旅行,可惜假期有限加上囊中羞涩,只勉强走过几个东南亚国家和日韩跟团线。不过当时即使短短的几天旅行她也会带上一大箱的各式泳装,摆拍出不同的pose来。毕竟每个女孩都有一个偶遇白马王子的幻想,如果能钓到一个帅气又多金的男朋友,这点小投入又算的了什么? “本来想带你走经典的极光线,后来又想到你得穿婚纱,坦胸露背在冰天雪地里恐怕会着凉,还是算了吧。”于鹤磁性的嗓音打破了梁苏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要不还是去非洲逛逛吧,我觉得那里挺有特色的。先去埃及看金字塔,再看车到草原上观摩动物迁徙,然后回到游轮去好望角南非那边绕一绕,还可以顺便看看生活在南极边缘的企鹅亚种。” “想得倒美。”梁苏压抑住心底的甜蜜,“我哪儿有这么多时间?全所上下一百多个律师和助理等着吃饭和发展,照你的说法,只怕老掉牙也没法完成一套婚纱照。” 于鹤立神情的与梁苏十指相扣,“你就告诉我,想不想去?” 梁苏羞涩的点了一下头。 “那就尽快安排好所里的事,听我爸说过几年中国要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到时候只怕你我都会忙的四脚朝天。”于鹤立的口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咱们得趁早。毕竟一辈子才结一次婚,可不能留下一点遗憾。” 听于鹤立谈到他的父亲,梁苏在心底叹了口气,又绕回家庭这个回避不开的问题了。不过之前跟大舅梁青聊过,他的建议是不要把于鹤立全家看做一个整体,可以根据各人特点分别获得认可,就好比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最后再顽固的堡垒都可以不战而破。 于鹤立的父亲和大哥都曾经在政府身居高位,自然是不折不扣的爱国者。梁苏想到西方那些将全副身家都捐献殆尽的富豪,不也是功成名就之后博个社会认可吗?她虽然没有这么多财产可以捐,毕竟丈夫是个生意人,指不定哪天就破产回家搞后勤吃软饭了,而且还不能粗茶淡饭的养。 对了,自己不是有一个华侨身份吗?如果能加上政府认可的爱国两字,估计于家父兄碍于面子也不会又过激的反应。梁苏想起前世国内知名企业家纷纷购买圆明园文物送给博物馆的事,心想自己不是有现成的吗。素未谋面的名伶父亲战争时代为了不让祖宗的瑰宝被日本人掳去,不惜花重金包船让文物远渡重洋,如今该是它们落叶归根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梁苏用超强的执行力在最短时间联系了远在加拿大的大舅梁青,又沾了于鹤立国际贸易公司的光,很快联系好货轮将父亲留给自己的文物运到了天津港。而她则和于鹤立搭飞机北上,在天津与文物回合,亲自押运着半车皮的珍贵收藏进了北京城。 这个举动直接导致她和于家父子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政府举行的盛大欢迎会上。席间梁苏身着胭脂色丝绸旗袍,从部级领导手中接过金光闪闪的捐赠纪念册。而于鹤立作为梁苏的丈夫,顺理成章的抽过话筒进行自我介绍,也顺带感谢父亲大力支持儿媳把文物运回国内。 早就得到消息的于宵立口袋里装着速效救心丸,正场晚宴都没有离开父亲于昭半步。好在老爷子身经百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是顾自喝了几杯闷酒,叹了句“儿大不由爹”就神色如常的找昔日同僚谈笑去了。 次日,于昭夫妇带着长子长媳来到和平饭店,正遇上于鹤立和梁苏就文物保护事宜和博物馆馆长一起喝早茶。梁苏热情的对二老招手,安排他们与馆长同桌就餐。夏琪琪虽然任性又暴躁,好歹做了部长夫人多年,知道当众不能打丈夫和儿子的脸,场面上的一套被她带着微笑轻车熟路应付过去。 至此,梁苏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无论怎么说她从明面上算是得到了于家认可,警报正式解除。 第121章 环球旅行 · 虽然夏琪琪没有当众打于家的脸, 于鹤立仍明白见好就收,只在北京匆匆呆了一天半就带着梁苏飞回深圳。一路上梁苏都在嘲笑他俩是逃回南方避难去的。 “万一你爸妈杀到深圳来,咱们往哪里躲呢?”梁苏装作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逗得于鹤立哈哈大笑。 “你应当庆幸老爷子退休了,不然以他在位时的能耐, 咱们这关恐怕没那么容易应付过去。”于鹤立笑着握住梁苏的十指, 其实他骨子里还是个很负责任的人。之前趁夜深人静回了趟家, 特地把小侄子叫下楼,将一个牛皮纸信封交给了孩子,并交代一定要亲手交给爷爷。里面有一张存折, 金额相当于于昭整整两年的退休金。还有一封长信,说明自己这些年忙于事业,要好不容易趁结婚的机会喘息一阵,可能不久后就要和梁苏出国旅游,等拍了婚纱照就用最快速度寄回家。 梁苏回到深圳后,第一时间去所里处理了事情。在飞机上和于鹤立商量过,尽快安排好工作的事,然后订好婚纱开始蜜月之旅。梁苏还在高飞的陪同下抽空去珠宝行买了一对款式大方的铂金对戒,虽然没有于鹤立送她的南非粉钻珍贵, 但也足以证明彼此的情谊。 于鹤立打了个电话给北京的合伙人说明情况,合伙人哈哈一笑表示答应, 不过今年利润分成得扣除一般。于鹤立一边感慨无商不奸,又觉得连带自己也骂了进去,只得郁闷的开始收拾行李。没想到临近动身,反倒是梁苏这边的事情更容易解决一些。因为律所的案件往往是两个律师一起合办, 所以梁苏的离开不会对案件有根本性的影响。 登机那日正好是立秋时节,两人打算先飞到加拿大去见梁青, 然后正式开始环球旅行。喜出望外的梁青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菜招待这对新人。酒足饭饱后,梁青趁于鹤立回房午睡,把梁苏叫到了自己房间里。 “大舅也没什么好送的,毕竟这些年你一直靠自己,一步一步打拼到今天。这份礼物略表心意,也算是我对你的祝福。”梁青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巨大的木盒,端在手里沉甸甸的。 梁苏打开一看,里面是全套蓝宝石首饰,在纯黑天鹅绒的衬托下闪着幽蓝的冷光,仿佛把清澈见底的高山湖泊凝炼了进去。 “我还会把梁氏集团百分之二的股份划到你名下。”梁青温煦淡然的笑着,“家里就一个女孩儿,嫁妆怎么也不能太寒酸。只可惜你没有在这边定居的心,不然大舅给你承办婚礼,一定会是全多伦多最出彩的。” “谢谢大舅,没准以后被于鹤立扫地出门,我就还得回娘家来住。到时候找您蹭饭,可千万不要把我拒之门外。”梁苏俏皮的玩笑着,反倒是梁青眉头一紧,让她新婚燕尔,千万别说不吉利的话。等于鹤立醒来,梁青又载着一对新人去了敬老院看外公。外公梁秋唐已经是风烛残年,终日卧床不语,连昔日最爱的外孙女也不认识了。三个人配着外公坐了一会儿,老人便体力不支哈欠连天,梁苏虽然不舍,也只能带着于鹤立离开了敬老院。 于鹤立和梁苏从加拿大港口出发,登上了开往埃及的豪华游轮。梁苏坐在甲板上,迎着拂面的海风,看着陆地上的高楼一点点离自己远去,胸中感慨万千。于鹤立没想到梁苏居然会如此淡定,笑嘻嘻的逗她说不像第一次坐邮轮的样子。梁苏心里一声咯噔,难不成就要这样被看穿了吗。 “如果我说不是第一次坐游轮呢?”梁苏用玩笑的口吻回答,其实心里很是紧张,眼睛的余光一刻都不肯离开身旁的丈夫。 “哈哈哈。别逗了,怎么可能?”于鹤立笑嘻嘻的推了梁苏一把,“你的职业从来要求周全严谨,所以带你来海上,享受下无拘无束的新婚时光。” “那第一次坐游轮应该是什么样子?”梁苏顺势趴在于鹤立肩头。 “我当时跟着日本老板,看上去雄赳赳气昂昂,其实心里怕的要死,还强忍晕船,总想着不能跟中国人丢脸罢了。”于鹤立微笑着拍了拍胸脯,“大船离开港口的时候,我在心里把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耶稣基督拜了个遍。生怕遇到风暴被刮上天,又怕遇到冰山和海礁。虽然小学就学会了游泳,但肯定是拼不过大鲨鱼。” “还冰山,你以为你演泰坦尼克号呢。”梁苏不以为然。 “什么泰坦尼克号?” 梁苏一抬头,就看见于鹤立好奇的眼神盯着她的脸。糟糕,难道又说漏嘴了吗?确实,好莱坞大片泰坦尼号风靡全国是在九十年代中后期。不过庆幸梁苏长年累月的职业素养给了她极高的敏锐度。“本世纪初发生的一起有名的海难,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豪华客轮越洋航行时撞上冰川葬身鱼腹,大多数乘客都遇难了。其中还包括不少当时的社会名流。这么有名的历史事件你居然不知道。”梁苏把印象中历史书上对泰坦尼克号的描述尽力用自己的语言复述出来。好在于鹤立从来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怎么上心,很轻易就让她蒙混过关了。 午饭是船上的自助餐,从海鲜到沙拉再到水果和糕点应有尽有。梁苏胃口大开,刚要对着琳琅满目的点心左右开弓时,一下子被于鹤立拽住了袖子。 “亲爱的,稍微截至些吧。”于鹤立绅士的耸耸肩膀,顺便抽去了她手中的盘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盒沙拉菜叶。 梁苏非常诧异,于鹤立平日从来不限制她的饮食,反而总是被嫌瘦,耳提面命的叫多吃些。她本能的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狐疑着问,“我最近胖了吗?” “非也,非也。”于鹤立凑近梁苏的耳朵,磁性的嗓音勾的她的心直痒痒,“下午要拍最紧身的那套鱼尾裙,我想你不允许自己身上有一点不完美,对不对?” “呀,你怎么不早说。”梁苏想到刚才还喝下一大杯鲜榨的西瓜汁,有些发急了。于鹤立抓住她软软凉凉的小手,笑嘻嘻的牵着她回到位置上。 于鹤立抬了抬眉毛,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大口,“你看,刚才和我争起来,四周的服务员都看着呢。” 梁苏白皙的面容顿时飞上一抹红云。她又羞又囧,几乎把脸埋到桌子底下去。 “跟你说说你还真信,放心吧,他们不会懂中文的。”于鹤立捧着她的双颊,笑嘻嘻的说。 梁苏咬着嘴唇,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脚。她犹豫的扭过头,果然,餐厅中的游客不多,大都金发碧眼,专注着克服盘子里的内容,没人关注到这个散发着浓情蜜意的角落。 午后休息片刻,金发碧眼的化妆师如约来到房间。和每个第一次化妆的男生一样,于鹤立看上去有些紧张,用结结巴巴的英文仿佛提醒妆容要淡一点,自然一点,还调侃说自己已经够帅了。不过美女化妆师似乎充耳不闻,当他看着镜子里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自己时,忍不住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怎么像个唱戏的!” “哈哈哈,别担心别担心,甲板上眼光炽烈,吃妆的厉害,所以人家为了保持效果才给你画了个舞台妆。”梁苏笑着抓住他要去拿纸巾的手,“好不容易见到你容光焕发的样子,让我多饱饱眼福。” 于鹤立趁化妆师和摄影助理在一旁挑选服装,小心的问梁苏,“这样子真的好看吗?” 梁苏学着他往常的样子伸出大拇指,赞叹道,“赏心悦目,今天才知道,原来好的化妆师真的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这时候摄影助理拿着裙子过来,带梁苏去后面换衣服。于鹤立抓耳挠腮的等在原地,急吼吼想看梁苏身着礼服的模样。终于过了好一会儿,挽起长发身穿酒红亮片鱼尾裙的梁苏姗姗来迟,脸畔的金色流苏耳坠令原本俏丽的脸更添了一把明艳。 见脚踩十公分高跟鞋的梁苏行走吃力,于鹤立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将梁苏环抱起来。摄影助理和化妆师面面相觑,赶紧手忙脚乱的将二人引到甲板上。留着大胡子和披肩长发的摄影师早已摆弄好机器,快门声接连响起,将二人最美的笑容定格在水天之间。 豪华邮轮在蔚蓝的大海上乘风破浪驶向远方,白色的红嘴鸥绕着甲板振翅飞翔,清脆的鸣叫划破天际。梁苏拍完一组照片,依偎着于鹤立,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对了,你不是准备了很多套礼服吗,下一次时什么时候?” 于鹤立感知到怀中美人的期待,神秘的吻了吻她的发髻。“或许埃及,或许好望角,或许南极冰层,谁知道呢。亲爱的,沿途的风景也许更灿烂,先闭上眼,等幸福到来时记得跟在我身后,张开双臂拥抱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结 谢谢阅读 新文七十年代文艺女兵已经开始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