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八零穿书之水美人 作者:范江江 文案: 余绮芳考完司法考试火速穿书, 原主虽嫁给书中反派, 但心系男主, 最终酿成大错,城毁人亡。 换了芯的绮芳:我有三个亲哥香不香? 写文章挣稿费爽不爽? 男主、反派统统滚蛋。 反派金镰侃:婚约你不管了? 绮芳:包办婚姻不算数。 金镰侃:你等着。 欢喜冤家,联合虐渣,再谈个萌萌哒的小恋爱。 学法律的小姐姐×美强惨的大反派 看文指南:架空,与现实不发生关系。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美食 穿书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绮芳,金镰侃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与反派联合虐渣。 立意:正义战胜邪恶 第一章 一缕晨光穿过临河的窗户,照进余家古旧的厨房。窗外,进城送货的小船船桨的拨水声,河面蒸腾的水气,并着各家早饭的香味一并涌入狭小的厨房。 光柱照亮的一方空间中端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一张欺霜赛雪的芙蓉面,乌黑浓密的秀发被随意地在脑后拢成一束,低垂的睫毛浓密卷翘,淡粉的菱唇微抿,正认真地摇动着手里小巧的石磨。 随着石磨的转动,浓浓的白浆顺着小石槽,滴落在脚边的木桶里,小厨房中浮起香醇的豆香味。 将磨好的豆浆麻利地过滤,熬煮,装壶。又不停歇地从装粮食的木箱子里舀出玉米面,跟过滤豆浆后剩下的豆渣活成面团,平底锅烧热刷上一层猪油,贴一层薄面,面饼鼓起,迅速翻面,少女的双手灵巧异常,很快一摞美味的杂粮煎饼出锅。 “咕咚。”咽口水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厨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就见门缝从上到下挤了三个毛乎乎的小脑袋,像是讨食的小猫咪,三双黑亮的大眼睛目光熠熠地随着少女的动作而转动,最下面的那张小脸的嘴角似有可疑的光亮,傻乎乎的样子有点可爱。 见少女招手,小短腿们依次迈过门槛,团团围在少女身边,仰着脸奶声奶气地齐声喊:“姑姑。” “小馋猫,就数你们鼻子灵。”少女红唇微弯,捏捏最小的侄子润生嫩嫩的脸蛋儿,挨个撸了撸小家伙们脑袋上翘起的呆毛,用炉灶上温着的热水浸湿毛巾,麻利地擦干净孩子们的小手和小脸。 洗干净手脸的小家伙们乖乖坐在灶台边的板凳上,等着姑姑投喂。少女也就是余绮芳找来三只小瓷碗,碗里撒上切碎的香葱、萝卜干,自家晒干的小河虾,还有最关键的一味——余家古法酿制鲜酱油。 “离远点,小心溅到。” 孩子们听话地齐齐靠后,潮生还搞笑地用小手护住圆脑袋。 铜壶被高高提起,浓稠的豆浆顺着壶嘴稳稳地落入瓷碗中,小葱、萝卜干、河虾,打着旋从碗底浮起,一起浮荡起来的还有混杂着酱油豉香的豆香。 小家伙们再也忍不住,立即凑上前小嘴鼓起对着闹热气的豆浆使劲呼呼呼,等凉一凉,捧起瓷碗大口咕咚咕咚地吞咽。 好好喝啊,大眼满足地眯起,身后似乎有小尾巴在摇摆,咸豆浆的味道,是潮生、润生、沅沅始于童年、铭记一生的味道。 “姑姑,我干了。”润生把碗举过头顶,向余琦芳展示碗底,喝豆浆喝出了武松景阳冈上大碗喝酒的豪迈来。余绮芳被逗得笑出了声。 小孩子食量小,一碗豆浆就把小肚子撑得鼓起来,再每人分块另加了菠菜汁的煎饼磨牙,打发他们出去叫大人起床吃饭。 清脆地童音在天井中荡漾开来,“快出来吃饭,姑姑磨了好喝的豆浆哦。” 片刻后,楼上各间卧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熬夜下酱油的余家众人陆陆续续起床。 余绮芳端着装小菜的盘子,出了厨房进到天井。晨光照在古铜色的廊柱上,院子有种老照片独有的古旧光感。 余家早年家境殷实,房子也起得大气奢华,是典型的徽派风格,三面各三间两层楼房连着进门的马头墙把院子围城一个四方天井,高墙翘角,天井也比别家大。 只是经历了运动,原本四进的院子只还回来一进,后面的三进、园子、连带自家偌大的作坊,都被分拆掉,原先建筑物上精美的徽派石雕、砖雕和木雕也被捣毁,更别提那精美的曲径回廊和亭台楼榭了。 早饭摆在南侧正堂,显赫时期镶壁的金丝楠木被撬的一块不剩,露出的墙面坑坑洼洼。屋顶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走马灯,还有其他珍贵的古董早就不见踪影,原本挂中堂画的地方,现在挂了一幅歌颂劳动人民的宣传版画。 家徒四壁,当家的周莲漪鼓励小辈,东西没了可以再添,有人在就有希望在。也是老天保佑,历经风波,余家不但一个不少,还添丁进口。余家现今老两口,两个儿子,一个外嫁的女儿,八个孙辈,三个重孙辈,是个二十余口人组成的四世同堂的大家庭。 因为重新落实政策,早前托关系回乡避祸的老大余泽涵一家重新回到省城。大儿子回校继续当他的大学老师,余家的祖业由老二余泽湃继承,余家老两口自然留在祖宅跟着二儿子一起生活。 率先出屋的余泽湃抢上前接过女儿手里沉甸甸的装满豆浆的铜壶,心疼道:“豆子都下缸了,以后用不了那么多人,明天早饭让你妈和你两个嫂子做,你身体刚好别累坏了。” 帮着从厨房取碗筷的大儿媳季秀珍也跟着公公一起劝,“绮芳,明天别早起了,伤了头要多休养,觉更要睡足,以后才不能留下病根。” 绮芳正要开口回话,肩膀被三哥余凌峰一把搂住,“我昨天去下网了,提几条江鱼上来给你好好补补。” 家人的关心让绮芳心生温暖,扬起笑脸,“我身体早好了,做点饭又累不着。” 余绮芳是余家孙辈中唯一的女孩,上面有三个亲哥哥,凌霄、凌岳、凌峰,一早来讨吃的三个娃娃,沅沅和润生是大哥的孩子,小潮生则是二哥的独子。 家里爷爷奶奶、父母、哥哥嫂嫂都拿她当宝,熬夜下酱油这种活从来不让她插手,条件再不好,也尽最大的努力让她穿得好,吃得好。受尽宠爱,倒也没被养歪,性格娇憨明媚,人也不懒,洗衣做饭样样能拿得起,越是这样家人越心疼她。何况半个月前还遭了大罪。 这事说来也是她倒霉,她在龙城县高中上高三,有天放学晚了,她又一个人落了单,被人敲破脑袋,推下桥,幸亏有人下班路过,救上来及时,只是人还在芯子却换了。 中堂偌大的木桌被余家人围得满满当当,个个脸上带着熬夜后的憔悴,滚烫的豆浆入口,人立即活泛了,配上有嚼劲的煎饼,菠菜焯水后点上自家酿的香醋凉拌,微酸爽口,众人的食欲也被唤醒,低头大口猛吃。 余绮芳笑眯眯地环顾桌边的家人,余家累世富贵,虽然遭了难,落魄十多年,但是有样东西没法被夺走,那就是好样貌。原主的模样自不必说,三个哥哥个个清俊非常,同一天进门的大嫂和二嫂是堂姐妹,相似的面容秀丽温婉。看着好看的人吃饭,饭也能多吃两碗。 当家的太婆周莲漪心情也很好,时代真变了,改革开放了,余家虽然帽子摘得晚,但总算苦尽甘来,房子要回来一部分,重整旗鼓做回老本行,儿孙听话肯干,家业何愁不能重振。 正要开口说话,有人偏要煞风景。 “咸豆浆的绝配是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切成小段泡在豆浆里,那才叫香呢。”说完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你也配!”周莲漪怒呵,她爹当年真是瞎了眼,将她许给这个纨绔败家子,纨绔到老了也是个老纨绔,买豆子的钱都是七拼八凑弄来的,外债一大堆,还讲究吃喝,哪天非把这老东西扔江里喂鱼,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不想搭理死老头,周莲漪开口嘱咐二儿子:“咱们隔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开这么多坛,你跟孩子们多上点心。” 余泽湃点头,“我晓得,温度有我和亲家亲自把关。”认真回答完母亲的话,转头严肃地对儿子们道:“技艺都是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凌霄你们三兄弟跟在后面好好学。” 三兄弟立即放下筷子挺身应是。声音齐整响亮,把在天井里玩耍的三个小家伙喊进了中堂,个子还没饭桌高,小手扒着桌沿,垫着脚,使劲露出半截脑袋,给大人当复读机,“是!”逗得他们活泼的三叔直接喷了饭。 儿子们不用操心,彭家荣摸了摸女儿的头,柔声问:“芳芳,以前的事情还是想不起来?谁害的你,也一点没印象吗?” 余家众人闻声都关心地看过来,余绮芳实话实说:“近两三年的事情断断续续有些印象,再远的就想不起来了,至于害我的人一点都想不起来。” 余凌峰拍桌子恨声道:“让老子发现哪个害的我妹妹,非弄死他不可。” 老大余凌霄瞪了弟弟一眼,就知道耍横,事情过去快有一个月了,出事的地方少有人走动,人在现场时没抓到,妹妹又想不起来,再想找人,希望渺茫。这件事他不会忘,但过日子还要向前看。 面对妹妹,说话声音都轻柔了好多,“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芳芳,你耽误的功课怕是跟不上了,反正你年龄在班级最小,要不大哥帮你办休学,再重读一年?”妹妹成绩不好,还伤了脑袋,高考恢复快四年了,不是最初那两届,试题难度越来越大,以妹妹的成绩就算复读也有点悬,怕打击小姑娘,还不敢明着提出来。 “我听大哥的,我脑袋发沉,一算数学题头就疼。”大哥的提议正合绮芳的心思。 原本考完法考回家蒙头大睡,哪成想一醒来竟然穿到了一本曾经看过的书中同名同姓的人物身上。 学法律的喜欢寻根究底,醒来后查证,书中世界跟她所来的世界虽然总体相似,但仍属于两个平行世界。没想到从来没有被实证过的平行宇宙理论让她亲身体验到了。 她可能要面对的境况有二,一个是她看的那本古早小说是来自这个世界的人所写的亲身经历,两个世界有个时空触发点,当条件允许的时候,她不需要做什么,自动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来这里就当是放个考后假,体验完了自然会回去。 另一个种可能的境况是,因为原书并没有她放学路上遇害的情节,作为书中的主角,又是决定整本书结局走向的重要角色,她的到来是不是要有所作为?当她完成任务,这个世界会把她的存在抹杀,时空回转到她来之前的状态,原身继续跟家人幸福生活。虽然有些想当然,但可以稍稍抵消她借用原主身体的歉疚。 不管顺其自然当是休假也好,还是主动参与,图谋改变也好,来到这里并非她所愿,但既然借了原主的身体,就要把孙女、女儿、妹妹、姑姑这些个身份好好担起来,这是穿越人士,尤其被附赠和美家庭的人所要遵循的伦理守则。 至于高考还是算了吧。任谁经历了法考的非人摧残,还想再去考次大试?何况她这种平时吊车尾的,突然成绩大幅度提高,难道要跟人解释,我脑壳被砸开窍了,你们学习不好的,都可以往脑袋上拍块砖试试看? 余友渔歪着脑袋打量孙女半天,指了指身后的长案,没头没尾地来了句:“乖孙女,原先这里摆了个嘉庆青花勾连纹盘口瓶,爷爷觉得跟你特别像。” “青花勾连纹盘口瓶?”是个什么东西? 见妹妹一脸不解,绮芳话少的二哥余凌岳好心解释道:“爷爷说你像花瓶。嗯……夸你长得好看。” 绮芳:“……” 你确定就这一层意思? 第二章 绮芳又被在家里拘了几天,见她头上的伤确实恢复得很好,彭家荣从兜里掏出十块钱,赶上集日,让憋坏了的姑娘出门转转,顺便去状元街买点肉,最近家里人都累狠了,得吃好点补补。 喊上在天井里数蚂蚁的潮生、润生和沅沅,琦芳带着三个小尾巴兴冲冲出了门,可憋死她了,终于能出来参观百年古城了。当年读这本书时她特别喜欢书中对她现在所在的县城——龙城的描述。 龙城是块风水宝地,周边“五万重山,五万亩良田”,最壮美的玉皇山和翠微山,两山夹一江,旖旎秀丽的玉春江穿山而过,景美物丰,人杰地灵。 龙城就坐落在玉春江南岸。建城史可以追溯到六百年前,有个金姓乡绅的儿子分家之后,选了玉春江南岸的一处平坦之地建屋自立门户,后来又有两家经商之人搬迁过来。 时光流逝,三家逐渐发展壮大,生意也越做越好,因周边水路发达,这里逐渐发展成为繁荣的商业中心,后来又经规划,建了城郭,成为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地,带动周边的乡镇也都繁荣起来。 最初过来定居的三家人就是如今的金家、余家和佘家的先祖。玉春江周边良田肥沃,水质优良,适合酿造美酒,三家以酒起家,酿酒技艺相当,好长一段时间三家实力在龙城都呈三足鼎立之势。 以商养文,科举放开之后,三家陆续有人入仕为官。金家的某一代出了个大官,得下面人孝敬了一本世间早已失传的酿酒圣经《酒经》,从此均势被打破,金家苦心钻研《酒经》,所酿美酒滋味醇美非常,成为贡酒,皇帝御赐仙酿。 余家与佘家当然不能与之抗衡,自此金家在龙城一家独大。余家善变通,不再酿酒,改酿酱油和香醋,另辟蹊径,生意依然兴隆。而佘家则起了贪念,打起了《酒经》的主意。 佘家数代人机关算尽,美人计、偷梁换柱、苦肉计,暗中费尽筹谋,其间两家因为《酒经》甚至惹出人命官司,可几百年时间过去,并没有惊天逆转发生。金家依然富得流油,余家也家财万贯,而佘家则泯然成为底层一员。 时间抚平了恩怨,金家没有赶尽杀绝,佘家依然在龙城繁衍生息,宗族犹在。 佘家的机会最终还是来了,是时代赋予的。运动的风波最先波及的是家大业大的金家,金家老爷子和大儿子坐镇龙城,操持祖业,二儿子和孙辈则走出去,分别在沪、杭站稳脚跟,产业成规模,是大大的资本家,事件一发生,金家人为避祸,纷纷回到祖宅,殊不知是自投罗网。 佘家这时的劳苦出身有了绝佳的优势,龙城最不缺的就是给金家做工的人,佘家很轻易发动了整城人,甚至还包括金家的旁支,带头把金家往死里斗。金家人口不算丰厚,先是大儿子、接着小儿子、四个孙子,两个儿媳,最后是老爷子先后撒手西归,几百年的家财,统统化作灰烬。 当然余家也没逃掉,被贬落到尘埃里,房产家财充公,全家被赶到江对岸的集古村,当社员挣工分,接受劳动改造,有当家的周莲漪费尽心机周旋,全家人齐心协力,万幸活罪遭遍,人没死。 风水轮流转,金家覆灭,余家凋落,大赢家当然是佘家——现在龙城县的县长是佘家的姻亲,最大的国营酒厂的厂长是佘家大儿子佘建国,酒厂的厂房就建在被烧毁的金家祖宅上。 这本书就接着讲述金家与佘家的后人在八十年代风波过后的故事,男主是佘家这一代的孙子佘庆丰,反派是被金家老爷子当年用计秘密送走的唯一后人,金家最小的孙子金镰侃。 金家、佘家的后人都在,余家自然不会缺席,女主就是余绮芳。 书自成一世界的可能性不大,这里作为平行时空的真实世界,作者应是以亲身经历为蓝本写了这本书,他不像是个主角,而是个旁观之人,只知道故事的大概走向,而且还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八卦爱好者,因为填充这本书的是大量的狗血爱情纠葛。 女主余绮芳先是跟佘庆丰在学校上学时互相看对了眼,在佘庆丰离家上大学的时候,金镰侃从外地回来,登上余家的门,以两家当年的婚约为由,求娶余绮芳。 余家人因为当年在金家危难时刻没有帮上忙,对金家多有愧疚,见金镰侃外表、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劝说余绮芳嫁给金镰侃,余绮芳虽然心中不愿,但最终还是被家人说动同意了婚事,但婚后对佘庆丰依然念念不忘。 当佘庆丰找她帮忙时,她不问缘由就答应下来,把金镰侃好不容易找回来视若性命的《酒经》残本偷走,亲自送到佘庆丰手上。 金镰侃新仇加旧恨,恢复家业无望,在一场洪水中,引爆堤坝,整个龙城毁于一旦,所有人同归于尽,就这么地玩完了…… 想到结局,绮芳想骂娘,斗了几百年,一场大水竟然全都给冲走了? 原主就是个小型号的祸国妖姬,一人毁了一座城。 说是女主的责任其实也不尽然,三人的纠葛也是三家恩怨的延续,那是挣不开的网,复仇,女人,金钱,最终统统归结到那本最重要的《酒经》上。 说到书中的两大男主角,绮芳哪个都看不上,佘庆丰是个蛇蝎,口蜜腹剑,没有他巧言令色欺骗原主,原主也不会犯下大错;而金镰侃也不逞多让,那就是个蛇精,还鬼畜,自己不想活,其他人也都别活了。 如果她来到这里带着任务,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坚决不做妖姬。 “真不愧是有几百年历史的古城。”绮芳摸着城墙上的青苔,在心里赞叹。 没想到龙城的城墙、城门竟然都在,不像她曾经拜访过的水乡小镇,被商业化后大部分都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后世很难在国内找到保存这么完整的古城。 视野被粉墙黛瓦所充斥,墙面因为水气而氤氲斑驳,仿佛岁月给龙城涂上了包浆。 玉春江的水流被引到城中,家家有水环绕,水上有石桥,人走在城中,好像游在画里,是最好的水墨粉彩画。 龙城有两千多户居民,东西宽六里,南北长八里,最主要的水道与最主要的商街状元街并行贯穿全城。 绮芳带着小侄女和两个小侄子一进了状元街,首先看到的不是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而是横跨状元街被奇迹般保留下来的六座石牌坊。 高耸的石牌坊,见证着龙城曾经的荣光,这里曾经理学盛行,“以才入仕”,有着深厚的传统积淀。 如此底蕴深厚的龙城,想到它有一天会被大水吞没。 “真是太可惜了。”绮芳轻声呢喃。 第三章 现在是1981年,个体户在这一年被正式发放营业执照,有了官方意义上的承认许可。有着重商传统的龙城人,已经开始放开手脚做起小生意,状元街上临街的门市全部开门迎客,再也不是县供销社一家独大的局面了。 赶上集日,周边乡镇的大姑娘、小媳妇,成群结队来到县城,把状元街都挤满了,站在卖服装的摊位前,喜气洋洋地比试摊主从沪市新上的夏装。 绮芳边逛边感叹,物价好便宜,食材好新鲜,衣服样式吗……摊位上大都是短袖的确良白衬衫配格子裙,这还是沾了沪市这样大城市的光,款式时髦了些,低头看看自己的碎花布衫,哎,大哥别笑二哥。 “姑姑,吃清明粿。”润生站在冒着热气的清明粿摊位前,脚步挪不动了,潮生和沅沅两个也面带渴望仰头看她,勉强忍住,没有开口讨要,被三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望着,绮芳哪能不投降,立即掏钱买了四个。 包好馅料的清明粿被模子塑成小巧的圆饼,饼面上有富贵吉祥的字样,翠绿的糯米外皮有着艾草的清香,内里是细腻的豆沙馅,现蒸现卖,接过用荷叶包裹的清明粿,姑侄四个动作一致,趁热咬了一口。绵软润口,甜而不腻,好吃。 余家人在龙城是名人,卖清明粿的袁奶奶接过绮芳递过来的毛票,关心道:“孩子,头上的伤好了没?没好可别出来吹风,小心将来头疼。” 绮芳不便多说,亮起招牌笑容,谢过老人家的关心,边吃边慢慢往前逛,听到袁奶奶跟隔壁摊位卖青梅子的阿婆在身后说开了。 “多好的孩子哦,被人下黑手,差点丢了性命,听说到现在都没找到凶手,到底是哪个缺德的欺负人家小姑娘?” “出事的地方不是在幽水桥那吗?那地方除非有人图近便过桥回家,平时很少有人走动,当时没抓着人,现在再想找,难喽。” “幸亏那砖头拍在后面,这要是正面来那么一下,绮芳这花一样的小脸就要破相了。” “是啊,都说咱这水土养人,我活这么一大把年纪,姑娘见了一茬又一茬,真没见过有比余家孙女长得还好看的,啧啧,谁要娶回家,做梦都要笑醒。” “姑姑好看,沅沅也好看。”四岁大的小人能听懂夸人的话,对姑姑和自己的美貌都超级自信。 摸摸小侄女头上的小揪揪,绮芳笑着附和,“我们沅沅最好看。” 不出来不知道,龙城太封闭,自己遇害的事情作为城里的大事,已经传遍了。绮芳眉头微皱,这件事直接造成她的到来,而原书并不存在这个情节,是有别的突发原因,她才有此遭遇吗?从那人下手的狠厉程度看,是打着要置她于死地的目的。原主就是一单纯的小姑娘,哪里会得罪什么人呢?这件事太奇怪了。 可惜当天的事情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有人在背后对你虎视眈眈,终归是个隐患,绮芳提醒自己这件事必须时时放在心上,以后走夜路一定要小心警惕。 忽然听到有个尖利的嗓音加入了袁奶奶她们的议论,“正经人家的姑娘谁钻那么偏的巷子,要我说啊,这是小狐狸精勾引男人被发现,怕被游街自己导的一出苦情戏,要不那人怎么到现在都没被抓到?你们可别被骗了。” 这么说太过分了,今天是集日,街上这么多人,这女的目的明显,就想当众败坏自己的名声。 龙城人传统守旧,有些人家现在儿女婚嫁还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规矩。保不准有人信以为真,她可不想过那种出门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 谁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恶意? 绮芳回过身,看到一高高壮壮的中年妇女,肉脸上快要被挤没了的小眼睛正对自己闪着凶光。以前的记忆时断时续,她还真不认识这女的。 潮生虽然没听懂这女的说什么,但小家伙认识她,大声提醒绮芳,“姑姑,她是大坏蛋,住我们家的房子,揍她!”这个女的就住在他家后面,每次碰见都骂他们。小家伙最近没少听绮芳讲西游故事,崇拜孙悟空,小暴脾气被点着,想把这胖子当黑山怪除掉。 果然不是好鸟,原来是鸠占鹊巢住余家房子不走的厚脸皮,谁给她的胆子,住余家的房,骂余家的人。绮芳拍拍快气成小河豚的潮生的圆脑袋,“去给姑姑捡块石头。” 小潮生特别卖力,直接把人家卖种子压摊位布角的半块砖头吭哧吭哧搬了回来,“姑姑,给。” 卖种子的大爷促狭,不但不阻止,还冲绮芳挥拳,给她鼓劲。 “姑姑,加油,揍她!”沅沅和润生也挥起肉拳头给姑姑加油。 胖女人也就是刘满娣见余家的小丫头手里颠了块砖头朝自己走过来,胸脯抬了抬,威胁道:“说话又不犯法,你要敢打我,我就让人把你抓起来。” 你想多了,法律人人生准则之一——能动嘴绝不动手。 绮芳在刘满娣面前站定,“你既然说到犯法,那我就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犯法,知道什么叫诽谤吗?” “诽谤?”刘满娣机械地重复,被从没听说的新词搞得反应慢了半拍。 “不知道?看你信口开河就知道你是个不懂法的,来跟着我背,‘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事实,足以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的行为就是诽谤。’”绮芳向刘满娣眨眨眼,接着说:“情节严重可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论战一大技巧,先扔个炸.弹,把你炸晕才好接着说(忽)理(悠)。 旁边看热闹的众人也跟着发懵,“诽谤?” 还真有人想起来了,“我们村口的大喇叭去年宣传了一个月刑法,好像那里面说过这个词。咱就听个热闹,余家姑娘有心,都记住了。” 刘满娣张着嘴忘了反应,没注意,右手被塞了一块大砖头,就听余家牙尖嘴利的小贱人笑眯眯开口:“来,拿着这块砖头往你左耳朵后面软骨这个位置砸,伤口要呈凹陷性骨折,要流足四百毫升血,别砸太重,小心脑浆跟着一起迸出来。按着我说的这个标准砸,你手上要是可以一点血不溅,你的诬陷我也认了,否则……” “我好好的往自己脑袋上拍砖,我是傻子吗?” “那我是傻子吗?”绮芳收起笑容。 刘满娣被怼得无话可说。吵架不就是使劲往对方身上泼脏水,使劲骂娘吗?她突然发现她不会吵架了。 “哼,你要是敢拍我还敬你够胆量,今天就算你翻着花样往脑袋上砸砖也砸不出我说的效果,因为不、可、能、做、到。 大夫说了,耳后这个位置是动脉,砖头砸上去,血直接喷出来,所以我才留了那么多血,我如果真是自己砸的,我掉到河里时间又不长,那么短时间,手上的血不可能全被冲掉,送到医院时,我双手干干净净。我说没说假话,公安局有记录,不信你去查。我如果没说假话,那就是你在捏造事实。” 停顿了一下,绮芳漂亮的眼睛显现出讽刺的光芒,“至于你是不是故意的,还用我接着展开讲吗?所以……你故意捏造事实,贬损我人格,破坏我名誉,”环顾周围满满的一圈人,眼中的讽刺愈发浓厚,“今天集日,这么多人在,造成的结果这么恶劣,你说你哪点不符合诽谤?走吧,去公安局。” 嫌不够,甜美的笑脸扬起,伸出三根白嫩手指,“三年。” 语言打击有时比肉.体的打击狠多了,绮芳所说挑不出毛病,刘满娣还真信了,吓得面无血色。 就说了句不好听的,怎么还犯罪了?怎么就要进公安局了?公安局进了能轻易出来吗,不行,得赶紧跑。 刘满娣回过神,拼命挤开周围的人群,没敢回家,撒腿往城门方向跑,像长了两条飞毛腿的肉弹,一会就跑没影了。 绮芳心里好笑,诽谤哪能那么轻易定罪,真去了局里,顶多批评教育一番。 半真半假吓唬刘满娣一通,还挺有意思的。 总结经验,吵架姿势一定要摆对,要讲事实,讲逻辑,以法服人。 欸?不对,两个世界相差不大,那么现在施行的应该是七九年刑法,诽谤罪已经入刑她记得,但条文跟她背的有出入,虽然可以解释说是记错了,但这第一架吵得有瑕疵…… 面色微囧,绮芳赶紧拽着三个挺着小胸脯,一副与有荣焉模样的小家伙们逃离丢脸现场。 围观的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你给我顺顺,怎么说了点闲话,就要进去了?这以后谁还敢磨牙传谣言了?”少了人生一大乐趣,有人表示很不开心。 “你想多了,又不是让你像刘满娣那样,故意在外面羞辱人家小姑娘,要我说,这种人就是得治一治,回头小姑娘要是去报案,我第一个给作证。” “余家人惹不起啊,人家再怎么落魄,也是曾经的余半城。” “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孙女,周莲漪可是漕帮周大头唯一的女儿,从小当接班人培养的,有这样的奶奶,孙女自然不会差。” …… 渭水桥桥墩的阴影处停了艘乌篷船,不知道载了什么,船身吃水比较重。 船头站了两个青年人,一身衣着像是来县城卖地里产出的乡下农民,气质却比农民要更精干一些。两人目光望向前方小码头,嘴里议论的对象正是在岸边买猪肉的余家姑侄四人。 高一些的目带欣赏,赞道:“都说西子湖畔出美女,我看这姑娘比省城的姑娘好看多了,西施活着兴许就长这样,这模样配咱哥正合适,可惜结婚了,孩子都生了三个。” 脑袋挨了一巴掌,身旁的人无语至极,“睁大眼好好看看,那姑娘顶多十七八,十七八就生了三个三四岁小孩,能不能有点常识。” 两人身后的船舱里,当先坐着一个人,光线被挡住,容貌看不真切,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周身气压极低。 他身后还坐了一人,光头大耳,坐在那一动不动,再一细看,原来是个真人般大小的石造佛像,怪不得船身吃水重。 一人一佛把空间占据了大半,角落里还塞了一个人,不知因为什么,抖成筛糠。把自己团成一团,尽量降低存在感。造成这一效果的不可能是佛,只能是人。 人吓人,吓死人。 跟外面热闹的集日场面一对比,船篷中氛围显得格外诡异。 端坐在前方的那人目光也锁定在绮芳身上,边看边评价,器型匀称美观,色泽奶白清透,给人一种甜的感觉,不错,是个漂亮的……小瓷瓶,甜白瓷的。 见小瓷瓶买了条五花肉后,看到旁边船上的东西,露出一脸惊喜,跳过去称了一大包,等不及剥了一个进嘴里,脸上那个表情仿佛吃了什么了不得的无上美味,三个桑葚汁糊了满脸的脏兮兮的小东西,仰着小脸,跟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张着小嘴等待投喂,她还不给。大的在前面走,三个小的在身后追,四人很快走离视线。 “老二。”船里人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年轻。 外面的老二与他颇有默契,不用那人发话,见他目光所指,麻利的踩着旁边的空船,过去买了绮芳最后所买的食物回来。 那人学绮芳剥了一个进嘴,“……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6 17:00:03~2020-06-17 17:0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tnlife 6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太爷爷,今天我们吃肉,红烧肉的肉。”三个小家伙一进门就齐声宣布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余友渔端了个紫砂壶,站在天井里逗他新得的小画眉。钱没挣到,老头的爱好倒先拾起来了。 “上五花还是下五花?爷爷不爱吃太肥的。”余友渔还挑剔上了。 “下五花,最好的三层五花。”绮芳道。 “嗯,下五花好,用咱家最好的老抽烧,一点水别放,加你嫂子娘家拿回来的老酒。”老公子哥在吃喝玩乐上颇有心得。 “都听爷爷的。奶奶呢?” “她不放心,过江亲自看场去了,你奶奶就是操心命,该放手时就应该让儿孙放开手脚干,干吗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这话余绮芳没法接,心说没你能干的老妻在,就你这败家子,估计这个家早没了。 其他家人在江对面酱园不回来吃饭,中午饭就他们几个,不急着做,绮芳搬个板凳坐在天井里的花树下,边摘菜边问余友渔:“爷爷,奶奶说你年轻的时候差点把家底败光,除了买斗鸡,买兰草,买砚台,买好墨,还买了一堆漂亮的瓶瓶罐罐,说是景德镇都快让你搬空了,你买了那么多,现在一个都不剩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余友渔气得差点把手里好不容淘换回来的紫砂壶给砸地上,吹胡子瞪眼好一会,没好气地对孙女说:“爷爷跟你说,同样脑袋上顶个人,佘家跟咱们余家差了一笔,你知道差在哪吗?差在德性上。杀千刀的佘福贵,他早晚要下地狱。” 果然又是佘家,“爷爷,你说仔细点。” “爷爷虽然有时候不那么……嗯……精打细算。” 在孙女脸上看到了你原来也有自知之明的表情,余友渔老脸一红,为自己辩解:“爷爷又不是傻子,何况你奶奶那么精明一个人,见风声不对,我们连夜把家里藏起来的大部分财产往上游的船坞运,想尽快把东西转移走。 结果,佘福贵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带了一伙人追上来,情急之下只好把东西沉了江。那处是险滩,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箱子被水流冲到哪里,想要在险滩捞东西上来,必须配最好的设备下水,咱家现在哪有钱买。索性东西在江底十多年,不差这一时半会,等卖几批酱油攒些钱,我们立即就去捞。”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绮芳实事求是,道:“爷爷,那咱们家现在也可以算是半个有钱人家。” 可不是吗,东西还在不在,能不能重新回归余家,可能性还真是一半对一半,老头乐了,“我大孙女说得对,当年还沉下去好些金子呢,捞回来我们顿顿吃红烧肉,要是东西没了,哎,爷爷以后买只鸟,还得继续看你奶奶脸色。”想到这里就好不忧愁。 “金子爷爷倒不在意,瓷器也就那么回事,那批财物最有价值的是两幅明代的古画,哪怕裹了油纸,在水里这么久,估计早烂了,那可是仇英的山水啊,当年爷爷为了买它掏光了私房钱,被你奶奶追着满园子跑……” 不小心把自己糗事说出来,余友渔面色讪讪,赶紧闭嘴。 余绮芳不好杵老头面子,心里偷笑,笑过之后有些替爷爷、替余家遗憾。 “爷爷,善恶自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可他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过得比谁都滋润。”想到老友一家,余友渔露出一脸苦涩。 那个在金家原址上建的丑陋的水泥建筑,跟龙城格格不入的酒厂,就是佘家在明晃晃地打金家的脸,是把你千刀万剐之后再在你的尸体上踏上千万脚的恶意。老天为什么不开眼,不早点收了这家人。 余绮芳轻声问:“金家人真的一个都不剩了吗?” “旁支倒有一些在,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见风使舵,为了自保,没少跟在佘福贵后面下黑手。本家确实一个都不剩了,金秉麟那老家伙是个狠的,抱着小孙子跳到金家纯度最高的酒缸里,点火自尽,等第二天找到,两人都化成灰了。你不知道当时火势有多大,火光把整片天都映红了,幸亏那天风小,金家酒窖的酒也被搬得差不多,要不整个龙城都能一起烧了,最后金家祖宅还是没保住,可怜那小孙子,当年才七岁。” 话落看了眼孙女,“那小孙子跟你还有些渊源,你们俩定过娃娃亲,爷爷还把最喜欢的玉佩拿出来送给他当定亲的信物,你也有金家送的玉佩。小时候还贴身戴着,当年怕被搜走,让你妈给藏起来了,人都不在了,也没再跟你提起这件事。” 知悉内情,但没法告诉家人,绮芳面上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爷爷他们真不知道金镰侃的存在,不知道见到真人会不会被吓到。 继续问道:“爷爷,那本《酒经》也被烧了吗?”作者光顾着撒狗血,最关键的《酒经》的下落,一直语焉不详,只在结尾交代让佘庆丰全部得了去,绮芳借这个机会向爷爷打听一下。 听孙女提起《酒经》,余友渔脸色一变,追问:“你怎么知道那东西的?” “我听三哥说的。”绮芳撒了个谎,拿三哥当挡箭牌。 “记住,这不是你该问的,爷爷饿了,做饭去吧。”余友渔明显不想多谈,打发绮芳去做午饭。 这么忌讳,难道爷爷知道些内情?算了,跟她无关,本身也是好奇才开口问的。 琢磨吃的才是余绮芳的最爱,晚饭全家人齐聚,主角自然是红烧肉,红烧肉的“红”精髓就在于糖色,有余家的老抽相佐,做起红烧肉事倍功半,不是后世那种勾兑货,余家老抽内有草菇增鲜,焦糖含量十足,成品的红烧肉卖相极好。 麻将大小的红棕色肉块,油润多汁,入口肥而不腻,大人们吃了频频点头,三个小家伙恨不得把脸埋在饭碗里。肉吃多了,还有绮芳鼓捣出来的比酸梅汤还好喝的水解腻。 余凌峰饭前好奇,吃了个绮芳买回来的从没见过的小果子,结果把牙酸倒了,这会牙口还没余友渔好,一脸苦哈哈地跟红烧肉作斗争。 二嫂季秀梅赞道:“芳芳,我怎么觉得你厨艺又进步了,红烧肉我可做不出来这么好的味道。” “二嫂,没什么窍门,关键是季二伯的黄酒好,去腥还入味。” 余友渔慢条斯理地嚼净口中的肉,点评道:“芳芳做的这道红烧肉跟咱们家以前的厨子比,不相上下,那厨子可是爷爷从省城花大价钱挖过来的御厨后代呢。” 得到这么高的评价余绮芳受宠若惊,“爷爷,你真没骗我?我做得真有这么好?跟你说说我的心得,做红烧肉得做减法,有了好的提鲜调料,其他香料尽量要少放……” 见祖孙两个一聊起吃的,忘乎所以的样子,周莲漪顿时觉得嘴里的肉都不香了,跟同样面露无奈的儿子、儿媳对视一眼,心想怎么她的乖孙女一点不随她,偏像死老头子,在吃喝玩乐方面无师自通,这样下去还真考不上大学。 余泽湃叹气,会做饭也是个能拿得出手的优点,将来找个好婆家,准备足足的嫁妆,日子不会差。 余绮芳还不知道,她在余家人的心目中已经愈来愈往吃货上靠拢,倒也殊途同归。 想到给女儿准备嫁妆,余泽湃对大儿子说,“这批老抽是前两年酿着试水的,量不多,现在市场行情不错,我们可以拿出来卖了。” 余凌霄点头,“过了清明就是端午,节前上市最好。” 生意上的事情有男人操心,彭家荣想起傍晚进院子前,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刘满娣,奇怪道:“后进的刘满娣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见了我像老鼠见了猫,关门关得急,还差点让院门夹了脚。” 刘满娣?余绮芳差点把这人给忘了。沅沅人小鬼大,脸从饭碗里抬起来,得意地显摆,“我们今天欺负她了,可有意思了。” “咳咳,是这么回事……”余绮芳见瞒不住,就把今天在状元街上的交锋简单复述了一遍,当然自己普法的部分精简了再精简。 暴脾气的老三余凌峰霍地一下站起来,“真是恶心人的臭虫,哥,咱们找他们去。” 余凌霄把弟弟摁回去,“逞凶斗狠是莽夫做法,你学学绮芳,有时一张嘴就能把人打败。绮芳今天做得很好,狠狠吓她一次,才能让她长长记性。对了绮芳,大哥以前没见你对这些条条框框的感兴趣,是因为伤你的人没抓到,所以才想着要多了解一些吗?” 余家人听后心里都不是滋味,看来这场意外还是把小姑娘吓到了。 绮芳眨眨眼,正愁怎么在家人面前展示自己所学,大哥就主动送来了理由,点了点头:“我虽然忘记了好些事,但广播里听来的刑法条文还是模糊记住了一些,觉得跟别人提起这些内容,很能镇得住人。等以后有时间,我再买几本书,好好学习下。” 周莲漪衰老的面庞英气不减,“奶奶支持你,市场放开是好事,但我这两年看下来,治安有些乱,骗子也多起来,上面估计要重拳整治,法律会越来越重要,学了不吃亏,不光你学,咱们家人都要学习。” 绮芳由衷地从心底升起一股敬意,老人家的睿智在精准地认清形势这一点就可见一斑,说得一点都不错,再过两年对社会各种乱象,政府确实开始有针对性的进行严厉打击,让家人提前了解些法律知识,防患于未然,她举双手赞成。 老人接着表扬绮芳:“你今天做得很对,以前是形势所迫,现在时代变了,我们余家帽子既然摘掉,要挺起胸膛做人,决不能再被欺负。” 余泽湃想起房子,沉了脸,“听说省城好多大宅子都物归原主了,咱们家的房子,跟上面反应了这么多年,把我们当年大力支持抗战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了,才还回来这么一进。说什么其余几进都有房证,除非自愿退房,否则他们不管,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吗?” “哼,你也不看看后面几进都住着谁,跟那家人还有县长都亲连着亲,现在龙城人口越来越多,城里人多地少,房子越来越紧张,想让他们倒出房子,入嘴的红烧肉能吐出来吗?”余友渔愤愤道。 “咱们家底被掏得一干二净,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把生意做起来,不急,账要一点一点慢慢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周莲漪一锤定音。 距龙城十余里水路的高山古寺,黑衣青年跪在其中一间大殿中央,佛灯冉冉,静夜无边,“准备得差不多了,要开始了,你们要是闲得慌,就下来看看。” 第五章 早饭过后,绮芳见三个哥哥没过江去集古村的酱园,问过之后得知,在商量卖老抽的事。 绮芳心中微动,全家人都在努力,她什么都不做等着吃闲饭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没学过市场营销,曾经也是买买买大军的一员,在销售方面也能出出主意的。 “大哥,咱们家手里的老抽一共有多少?” 余凌霄答道:“我们一般按升算,前两年土地刚承包,交了公粮,大家手里剩下的没多少,豆子、面粉不太好弄,酿得不多,现在有1500升老抽,接下来还有3000升一年陈的酱油出坛。” 绮芳掰着手指头算账,“状元街的普通酱油一勺是500毫升,一毛五一勺,就算咱们家的质量好,价钱翻倍,最多卖三毛钱500毫升,再贵本地老百姓就消费不起了,那这批酱油最多卖九百块钱,刨除原料,家里的这么多人投进去的劳力,利润估计一半都不到吧?” 拄着下巴思考片刻,有了个想法:“大哥,我有个主意。” 妹妹难得对家里生意有兴趣,余凌霄放下手中算账的笔,老二和老三也停下手中的事,围坐在绮芳身边,鼓励道:“你说说看?” “我看状元街上有卖苏式点心的,同样都是面食,袁奶奶的清明粿味道一点也不差,才一毛钱一个,那盒点心十个装能卖三块钱,就因为酥饼被装在纸盒里,盒子上印了花好月圆的漂亮图案,买来送礼很能拿得出手。散装酱油很难卖上高价,不如我们也分装卖。” 听了绮芳的建议,余凌霄但笑不语,老二余凌岳直接从桌底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古朴的小瓷坛,瓷坛上有隶书“余家酱油”四个字,字迹方正舒展,设计得很漂亮,余凌岳对妹妹道:“刚烧出来的,爷爷也出了份力,字是他写的,咱们这里烧瓷成本低,花不了多少钱,家里定做了一大批。” 余绮芳:“……” 你能想到的,人家已经付诸实践了。 做了这么多准备,小县城市场有限,难道……“你们不会还想往大城市卖吧?” 三哥余凌峰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的?我拿着奶奶给的原来为咱家销货的商家地址去省城打听,你猜怎么样?好多人都挺过来了,人不但还在,原先的生意也捡了起来。” 余凌霄跟妹妹进一步解释:“我们离省城近,走水路一个半小时就到,经营了这么多代,在省城根基打得牢,就连在沪市的名声也很响亮,余家金字招牌还在,只要品质跟以前一样,销路不是问题,现在量没上来,销售这块我们最先针对的是那些收入高,吃喝方面讲究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缺有钱人,确实像你说的,包装好了,能卖上好价钱。” “端午的肉粽,老抽少不了,咱们手里这点估计不够卖,先主要供应省城。现在大米国家还在管控,民间的量有限,香醋这块要放一放,先做酱油生意。”余凌岳补充道。 目标市场、目标客户、高端品牌、分销,绮芳估计也不用再费劲地跟哥哥们讲什么饥饿营销,促销什么,人家比她懂得多太多了,难道我真是家里最笨的人? 绮芳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余凌峰伸手在愣神的妹妹面前晃了晃,“芳芳,学习不好,别有压力,以后三哥养你。省城现在流行南方来的乔其纱,等挣了钱,三哥给你买上几匹,给你做裙子,让你一天一套换着穿。” 得,我是有哥哥的人,还是安心做米虫吧。 余绮芳望向对面三个哥哥,大哥凌霄被作为第三代的接班人培养,能力不用说,是总揽全局的人,二哥细心缜密,对酿制技艺最痴迷,生产由他负责,三哥外向是做销售的好苗子,奶奶估计也是这么安排的,要不也不会让三哥去省城跑市场。 想想也是,有奶奶这种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关乎家业的事情早就想到所有人前面。 这样优秀的哥哥怎么没有抓住机会去上大学,更进一步呢?“大哥,我不记得了,恢复高考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去考大学?” 不等余凌霄答她,余凌峰愤愤开口,“前两届政审严,我们因为成分报不上名,等第三届还有人把着政审这一块,不让我们参加,我们向上申诉,等结果下来,报考时间都截止了。事不过三,没了考试的心气,不考就不考,大伯在乡下的时候,该教给我们的都教得差不多了,奶奶说了,活到老学到老,除了多读书,社会是最好的大学,将来有机会多出去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原来还有这一出,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跟佘家这梁子真是越结越深。 余凌霄疼惜的摸摸妹妹脑袋,“大夫说你伤得不轻,以前的事想不起来不要紧,你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嗯,大哥我会好好吃饭,多长点肉回来。”余绮芳善解人意地回应道。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沅沅他们三个小家伙的口头禅?余家三兄弟内心复杂,有“饭桶”妹妹要养,还是赶紧努力挣钱吧。 ******* 龙城酿酒厂厂区东侧有一处草木葱茏的所在,这里原先是金家拆巨资修建的园子,在当年大火中保留下一角,现在佘家一大家子就住在这里。 夜有点深了,堂屋的紫檀木椅子上坐了个精瘦的老头,下手是个敦实的国字脸的中年人,穿一身薄料中山装,从长相上看不出来,其实两人是父子。 老头喝了口今年新上的明前龙井,对儿子说:“余家最近动作不小,看来是瞅准时机,要重整家业了。” “用不用我安排人做点什么?”中年人国字脸上露出算计的表情,“个体经营这块,虽然今年给发了证,可到底应该怎么弄,上面其实也没什么章程,很容易跟投机倒把搅到一起,给他们按上这个名头,余家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皱眉看向儿子,“你这人其他的先不说,连眼前的局势都看不清,这么多年的厂长是怎么当的?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当年没把余家弄死,现在不是十年前,已经没机会了。你现在不应该想着怎么给余家使绊子,而应该防着余家怎么报复咱们。” “报复?就凭他们?此一时彼一时,余家早不是当年的余家,能翻出什么水花来?”中年人面露不屑,语带轻嘲,并没把余家看在眼里。 老头摇头,“你以前跟余家打交道少,不了解这家人,余友渔那老家伙不足为惧,你可别小看了周莲漪。周莲漪她爹当年为了给干儿子报仇,能追在仇家后头整整十年,长江各个水道翻了无数遍,直到仇家人头落地才肯罢休。 周莲漪是她爹当年全力培养的接班人,论心性能力一点不比男人差。余家二老当年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为余友渔这个独子求来周莲漪这房媳妇。你看着吧,余家有她在的一天,早晚都能重新站起来。” “我们又没把他们怎么样?余家又不是金家。一个都没少,不活得好好的吗?” “像她那个爹,记仇是肯定的,耐性也一样好,以周莲漪的做派,她不会明面上跟你对着干,她会在背后一直盯着你,一旦你露出颓势,她绝不会放过机会,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老头说了这么多,有些烦躁,转了话题,“先不说余家,你这次去港城参加酒业博览会能待多久?” “省轻工业厅带队,连参会带考察,行程不紧,估计有半个月时间。” 老头起了点兴趣,抬起眼皮,问道:“过关走陆路口岸?” 见儿子点头,老头低头沉思了一会,“我记得听你说过,陆路口岸走货比较多,检查得不严。我收拾了点东西,你想办法带过去,小心点,别被抓到,找个信誉好点的,给估估价,要是价钱合心意,就出手吧。现在一天一个样,大家都奔着钱去,手里多准备些现钱,我们也可以早做打算。依我看酒厂早晚有承包的一天。” 老头停顿片刻,一双小眼睛迸射出势在必得的光芒,“龙城只能有一家酒厂,它必须姓佘。” 中年人会意,点头道:“您放心,我打听过,那边拍卖机构是国外的大公司,保密工作做得不错,价格也给的比咱这边高多了。一块不大的翡翠都能拍出十好几万。” “先拿余家的东西试试水,金家的太贵重了,等等再说。这事别告诉你老婆,你那几个弟妹也别说,越少人知道越好。” “爸,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省城东郊一处隐蔽的农宅,院子里站了几个人,为首的背对众人,背影瘦瘦高高,声音寒凉,“消息过来了吗?” “说周一出发。”下面一人答道。 “很好。”那人勾起嘴角,背对众人的面孔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开篇做铺垫,节奏慢一些,请稍等。 第六章 余绮芳头上的伤口又养了几天,差不多好全了,家人松了口,外出不再限制她。于是央着三哥带她过江去集古村玩,沅沅、潮生还有润生三个想外公、外婆了,闹着要一起去。 玉春江上的跨江大桥年久失修已经没法通行,来去江两岸得靠摆渡,余家有自己的小船,平时停在家门外宽阔的水面上,外出解开绳索划起来就走,绮芳笑称,这是水上自行车。 龙城的城门可以水陆两栖通行,供小船出入的城门洞高丈余许,出了城门洞再往前划五百米就进入玉春江的主水道,过了清明,玉春江进入丰水期,他们出来的早,江水映着朝阳,金晃晃一片。 润生撅起屁股,小手去勾江水,嘴里大声念叨:“捞金子,捞金子。” “金子”哗啦啦从手指缝溜走,小手对着太阳照呀照,“欸?怎么没了?” 绮芳忙护住他别一头栽到水里,还要看着潮生和沅沅两个要跟着玩水的,一时手忙脚乱,连风景都忘了看。 好不容易把三个小家伙安抚住,见三哥已经划过江,小船正路过一片荷塘,人坐在船上,视野跟荷叶齐平,真正体会了一回“接天莲叶无穷碧。” “三哥,停一下,我摘点荷叶。”荷叶可是好东西,荷叶饭,荷叶鱼,晒干了还可以泡茶、做汤,都能派上用场。 满足地摘了一大捧荷叶,又摘了几个给沅沅三个扣在脑袋上,顶着荷叶的小童自以为别人看不见,盖住眼睛装植物,“姑姑,你看不见我。” “哎呦,是谁把我们潮生变成跟荷花精了?” “沅沅也是荷花精。”小丫头不甘落后。 “姑姑,姑姑,我是……是莲藕精。”润生看着自己藕节般的小胳膊,真就这么认为的。 一路嘻嘻哈哈,转过一道河湾,眼前忽现壮观的巨缸群,黑黝黝的粗壮缸身,整齐地排列在河岸边空阔的场地上。 余凌峰想到妹妹记忆不全,耐心地给绮芳普及家族酿制酱料的过程,“我们家酱油用的是唐方,选质量最好的黑豆酿造,程序最繁琐,最关键的头七天发酵期,温度必须控制在四十度,这样发酵过后的豆子才能保证最好的营养和口感。所以前段时间最累,这个季节温度低,不能断火,一直得有人看着,现在豆子已经加粗盐封缸,等雨季过了,就可以晒酱了。” 见妹妹听得认真,又接着补充,道:“咱们家作坊以前在城里,酱园贴着城墙也在南岸,可惜都不在了。早先就爷爷和奶奶的户口重新迁回城里,我们其他人户口没挪动,方便承包土地,这片河滩就是我们家承包下来的,作坊和晒场都在一起。 你可别小看了这里。晒酱的场地要具备“日晒夜露”的条件,光照要充分,夜晚水汽重新汇集,能让豆子中的营养充分分解,才好出极品酱油。这片滩涂地两样都占了,现在家里没钱,等以后有了钱,我们把周边剩下的土地都承包下来,酱缸连成排,那场面才壮观呢。” 传统酿造技艺让绮芳颇感好奇,对家族的产业多了份与有荣焉,指着粗陶缸问道:“这个缸这么大,是特制的吧?” 余凌峰遗憾地摇头,“咱们家以前的那才是特别烧制的酱缸,缸的质地也影响酱油的质量,可惜连着咱们家作坊一起都被人砸了,现在能做酱缸的老手艺人没剩几个,二哥前些天找到一个,但是活慢,烧好我们需要的酱缸,不知道要多少年。” 现在这片酱园绮芳看起来已经很大了,但在余凌峰眼中还够不上规模,绮芳能想象在余家鼎盛时期,酱园会是何等样貌。 正说着话,沅沅眼尖,看见一带着竹帽的高壮身影,一把掀开盖头的荷叶,握住荷叶梗冲岸边使劲摇动,“外公。” 亲弟弟润生跟着喊,“外公。” 二哥的儿子潮生则叫,“大外公。” 堂姐妹嫁给亲兄弟,也是一段佳话。季家世代居住在集古村,出产的水稻和豆子专供余家,余家厚道,丰年不降收购价,灾年也多有帮扶,数代人交往下来,感情亲似一家。 当初余家落了难,本家都避得远远的,生怕遭牵连,是做村支书的沅沅外公仗义帮扶,暗中筹谋将余家一大家人安置在集古村,余家才暂时有了落脚地,躲过当年的风雨,感念季家危难时刻的帮助,周莲漪做主,小辈凑成两对,两家自此亲上加亲。 季大伯是个精明能干的中年大叔,见到绮芳面露慈爱,“芳芳遭了这一场大罪,瘦了一大圈,你大伯母在家里杀鸡呢,要给你补身体,一定要多吃点。” “那我中午要吃两碗饭。”都是自家人,绮芳也不客气。 “走喽,回家去。”季大伯呵呵一笑,把润生架在脖子上,又捞起沅沅和潮生一左一右抱在怀里,带头往家里走。 集古村的房屋修建得虽然没有龙城的房子那么讲究,也是一水的白墙灰瓦,掩映在池塘稻田中,别有一番乡野风趣。 季大伯的家格外大,坐落在一处缓坡上,院子里已经有人在忙碌,大哥和二哥两口子昨天没回家,老抽急着封瓶,包装后就要给省城送货。 绮芳跟季大伯娘打过招呼,也上前帮忙,用牛皮纸绳给封口绑上一层红封纸,包装好的酱油瓶子装在特制的木箱子里,防止运输途中碎裂。 见干得差不多,绮芳停下来问道:“三哥,是你负责去省城送货吗?” 做了多年兄妹,绮芳的心思余凌峰怎么看不出来,“你想跟着去?” “可以吗?” 余凌峰摸摸光滑的下巴,故意吊人胃口,“也不是不可以……” 绮芳立即会意,“三哥,我给你做好吃的,你喜欢吃肉,我可以给你做粉蒸肉,荷叶蒸肉,马蹄肉丸,藕合酿肉……”我还可以给你上法制教育课,但是我必须憋着。 季秀珍瞪了小叔子一眼,推绮芳进屋,“想去就去,家里不拦着你,他逗你呢,你进屋看看你大伯娘都做什么好吃的了,你三哥的胃今天就能满足。” “三哥你真坏。”绮芳冲余凌峰挥挥拳,转去厨房,不等进门就闻到满屋香气,“大伯娘,我闻到鱼的鲜味了。” “昨天你二嫂家起河塘,送来五条红鲤鱼,大伯娘做最拿手的荷包红鲤鱼给你吃。” 身材圆润的季大伯娘眼见着绮芳从当初跟在哥哥身后怯生生喊人的小娃娃,长成如今花一样的大姑娘,拿她当亲女儿,最是疼爱她,知道她要来,在厨房忙碌了一上午,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就为了做顿好吃的给她补补身体。 岂止补身体,绮芳觉得都能补出鼻血,这是她来这里之后吃到的最丰盛的一餐。 大伯娘虽然没有大厨的专业手艺,但自家出品的食材新鲜味美,一桌农家宴有后世高端宴席比不过的好滋味。 红鲤鱼加一点香菇清蒸,头尾高高翘起,看起来确实像个大红包,鲤鱼肉质丰腴,味道更是一绝,入口满嘴鲜香。 自家散养的鸡肉质紧实,用老山参清炖,滋补身体最好了。还有最富地方特色的刀板香,切片后放在山笋上入锅蒸,口感肥而不腻,山笋入了肉味,堪比肉香。 绮芳面前的小碗被堆得满满的,大伯娘还在不停地给她夹菜,“我们芳芳小脸都快瘦没了,反正你现在休学,在大伯娘家多住几天,大伯娘给你把肉全都补回来。” 要这么个吃法,估计肉能翻几倍地补回来,直接补成个大肉球。现在大家都刚刚脱贫,今天这一顿的丰盛都快赶上年夜饭了,不能把大伯娘家吃空,绮芳开口拒绝,“我跟着三哥去省城送货,先不住了。” 妹妹说到送货,余凌霄想起有件事情没做,“大家手头现在都不宽裕,省城代销的人能周转开的没几个,这批货可以让他们先押一部分钱,等货卖出去之后再把余款补足。以后量大,是代销,还是一次性按进价结清货钱,到时看情况再说。虽说都是多年的熟人,协议该签还是要签。” 余凌岳点头同意,“当年连片纸都没从家里拿出来,以前的协议都没了,等回去之后让爷爷现写一个吧。” 季大伯笑着揶揄道:“你爷爷为了显示文采,兴许能弄篇八股文出来。” 想起找爷爷给酱油坛子设计个字体,他写字之前寻觅称心的砚台和好墨就用了四五天,三兄弟沉默。 他们也写不好,大伯没教过他们这些,龙城有专门给人写契约的,实在不行就找人代写吧。 不是还有我吗。 绮芳不好把话说满,“我帮你们拟吧,老师教过我们公文写作,这个我倒没忘记,协议也是公文的一种,我写写看。” 宠妹狂魔的三兄弟见妹妹胸有成竹的样子,用行动表示鼓励,急着把饭吃完,清空桌子,准备好纸笔,围在妹妹身旁当书童。 起草个简单的合同对余绮芳来说根本不算个事,有哥哥们口述信息,按照他们的意见,绮芳也隐晦地提醒下哥哥们没有注意到的方面,简洁明晰的买卖合同很快拟好,定金支付,交货方式,买卖双方权利义务,纠纷的解决都罗列得一清二楚。 众人拿着通读了一遍,余凌霄、余凌岳面露惊喜,他们的宝贝妹妹竟然有这样的才能,实在是没想到。 余凌峰一巴掌拍向绮芳后背,“我算知道你偏科有多严重了,语文学得这么好,数学就考三十分,后腿就是这么让你拖折的。” 我怎么知道原主怎么学的,我哪里是语文好,我明明是法律学得好。 不过吗……绮芳姣好的面庞扬起笑容,总算能给家里帮上点忙了。 第七章 周一一早天还没亮,余家众人除了小娃娃们都起了床。彭家荣敲开绮芳卧室的门,见女儿为了出门换上新做的粉色衬衫,亭亭玉立地站在灯光下,想起她那做过举人的太爷爷小时候教她念过的那首叫《新荷》的诗,“半在春波里,芳心卷未舒”。 余家的小姑娘长大了。 从裤兜里掏出用手绢裹起来的钱票,递给绮芳,“卖酱油的收入家里要入账,不好随意动用,这是妈的私房钱,有喜欢的东西,别舍不得钱买。你第一次去省城,跟紧你三哥,别走丢了。” 母亲的心细腻温柔,五十块钱不知道攒了多久,绮芳不想接这个钱,“奶奶昨晚给我钱了,我又不买什么,花不了那么多。” “奶奶给的是奶奶的,省城的新鲜东西多,我前两天看冷冬梅来找你,腕上带了块电子手表,那是南方的时髦东西,龙城没有,你要喜欢也给自己买一块。两个嫂子平时待你好,有好看的布料别忘了给她们扯几尺回来,妈平时教你的都忘了?这不是收买人心,你好我也好才能好上加好。” 只有亲妈才能这么为你着想,找不到理由拒绝,默默接过母亲塞过来的钱,绮芳心想要是短时间内回不去,老跟家里人伸手要钱不太好,她也应该想办法挣点钱了。 简单吃过早饭,绮芳跟家人去了龙城外的江边码头。 这次船上要装货,余家小船只是代步工具,派不上用场,需要用专门在江上跑的大船运输。 龙城是乡土社会,各种亲缘关系结成紧密的纽带,船老大是余家的熟人,奶奶周莲漪干兄弟的儿子,兄弟中排行第八,大家都叫他吴老八,从小跟着哥哥们在江上走货,驶得一手好船。 吴老八脸被江风吹得黑红,说话声音洪亮,跟余家人朗声道:“我老八的水平你们还信不过?到了地方要是碰碎了一瓶你们来找我,我负责赔。” “赔什么赔,我们还信不过你吗?货我们不担心,就是我家芳芳身体刚好,要是路上不舒服,你多照顾些。”周莲漪不放心地叮嘱。 “您就放心吧,有我在,孩子保证给你安安全全送回来。”吴老八满口答应。 货船驶出码头,龙城的城门渐渐远离视线。这个身体本是水乡女孩,绮芳并没有晕船,哪怕吴老八新装的柴油发动机的货船在江面上颠簸得厉害,身体也毫无不适的反应。 脸庞微扬,绮芳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困倦一扫而空。晨光微露,两岸深绿色起伏的高山一掠而过,不知名的鸟儿清脆的啼鸣盖过了马达的突突声,寂静的水面渐渐被声音唤醒。 欣赏了会风景,绮芳去驾驶舱找三哥和老八叔。说了会话,吴老八转头往右岸望了一眼,眼神微闪,戏谑道:“跟大人物同一天出门,真荣幸。” 绮芳兄妹闻声跟着望过去,紧贴着江流的岸边公路上有辆轿车在行驶,光线渐明,看那宽大的车身,绮芳一眼认出是辆老式红旗车。 就听身旁三哥狠狠地啐了一口,“出门没看黄历,晦气。” 见妹妹有些不明所以,想着她可能不记得了,余凌峰解释,“那是给酒厂厂长配的专车,不用看正脸,那鼻子那么明显,后座左边那个就是佘建国,走这条路,目的地估计跟我们一样,也是去省城。” 前段时间被关在家里,很少出门,这是绮芳第一次遇见佘家人。红旗车车速不快,跟船速差不多,朝阳的光线从车的右侧照进车窗,直接把靠坐在左边的人的侧影映在靠船这一侧的车窗上,那人鼻梁骨上凸起的一块很明显。 迷信一点的说法,有这种面相的人一般见不得别人好,报复心强。 吴老八消息灵通,猜到岸上那车人此行的目的,“张老表前两天跟我说,最近港城举办酒业博览会,酒厂这次奔着拿金奖去的,周一一大早出发,应该是去省城集合,再坐南下的火车过去。” “就他们酒厂那水平能拿金奖?别是佘建国那不要脸的为往自己脸上贴金,拿钱买奖吧?”余凌峰嘲讽道。 吴老八一个劲点头,“还真有可能,自从金家倒了,我喝酒只喝乡下私人小作坊的酒。酒厂那酒也就骗骗外地没喝过好酒的,现在开放了,你瞧着吧,市面上的酒越来越多,龙城酒厂肯定要关门。 我一直闹不明白,他们要人有人,要设备有设备,咱们这里的水质也好,怎么酿出来的酒会那么难喝呢?” 余凌峰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不看看那酒厂建在哪,说不定被诅咒了。” 吴老八附和,“你说得对,坏人酿不出好酒。” 绮芳能想明白其中的原因,国营的厂子,大锅饭,工人没积极性,佘建国只为权,心思本也没放在经营酒厂上,反正不是自己家的,干好干坏一个样。佘家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寻找那本《酒经》上,找回来,将来好靠它做自己的酿酒生意。 三人议论一翻,天彻底亮了,见岸上的车提速,渐渐离开了他们的视线,也没再关注,转而聊些别的。 这辆往省城方向行驶的红旗车又往前开了三十多公里,江边的路依山势和江流而建,不是笔直一条,开过一个大转弯,就见前方的路面横卧了一根倒掉的大树,树身粗壮,把路给堵得死死的,要想继续往前,除非把树移开。 这两天又没刮大风,也没下大雨,好好的树怎么会倒在路上?车上人不是不纳闷,难道有人要截道? 这里距离省城这么近,虽然周边没什么住家,但治安一向很好,哪有人敢做拦路抢劫的勾当?说是有人半夜偷伐木材,没来得及运走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秘书小何殷勤道:“厂长、王科长你们稍等一下,我和老徐下车去把树挪开。” 佘建国皱眉点点头,坐在车里等了一会,见前面两人迟迟没把树挪动,等得不耐烦打发身旁的供销科长下去帮忙。 剩他一个人在车上闭眼假寐,为赶上九点半的火车,早晨起了个大早,这会有点困了。 他不会注意到,因车没熄火,车后正排着烟的排气筒,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双手用抹布堵得严严实实。 老式的红旗车,质量过硬,密封性特别好,但受技术限制,一氧化碳的排放量也是巨大的,佘建国假寐变成真寐,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不知是现实中还是意识深处响起的闷响,把他从无意识状态中拉了回来。 一睁开眼,就见三张焦急的面孔吊在他的视线上方,他先前明明是闭眼坐在那,睡着的一会功夫,身子滑下来,现在整个人横躺在后座,这觉一点都没睡好,感觉脑袋发沉,四肢无力。 供销科王科长差点喜极而泣,“厂长,你怎么睡得这么沉,怎么叫你都不醒?” 司机老徐猜出原因,“刚才一开车门,发现车里尾气味特别大,厂长刚刚肯定是缺氧才迷糊过去的,开车门放了气之后,自动就醒了过来,奇怪……”司机疑惑极了,“今天跑长途,出发前我特地检查了下,咱们这辆车一点毛病都没有,尾气怎么会串回到车里呢?” 佘建国揉着脑袋,越想越不对劲,问司机老徐:“你们抬树用了多长时间?” 老徐答道:“那棵树树桩还连着树皮,半断不断,特别难弄,这会时间还早,路上没车,想找个帮忙的都找不到,我们用了大概十五分钟才把树挪走。” 十五分钟?这么久!又问秘书:“检查过了吗?车上东西丢没丢?” 秘书小何摇头,“包还在,里面的钱,文件也都在,什么都没丢。” 佘建国想到了什么,浑身一激灵,顾不得身体不舒服,匆忙下车,转到车后,心急火燎地打开后备箱。 红旗车车体宽大,相应后备箱空间也格外大,里面有三大箱他们带去参加博览会的样酒,因为要待半个月,同行的秘书小何和王科长各带了一个装衣服的小行李箱放在里面,剩下是他的东西,两个皮质行李箱,一大一小。 表面看后备箱里的东西都好好的,他没去管自己的两个行李箱,而是看向那三个装样酒的箱子,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他亲手包装的,一眼就看出箱子被动过手脚。 把箱子全部打开,上面酒还在,箱底夹层的东西一件不剩。 手无力地垂下,先是目光呆滞,不敢置信,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心疼,疼得他面如死灰。 其他三个人跟过来,不了解内情,见酒没丢,行李也都好好的,全都庆幸不已。 秘书拍拍心口,“太好了厂长,虚惊一场,我们一点损失都没有。” 我损失大了,能告诉你们我丢了古董吗?我去趟港城还偷偷带了一批古董,就说你们信不信? 去港城偷渡古董,报警等于自投罗网,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佘建国面带苦涩,脸上表情看起来要哭了,双颊颤动,瓮声瓮气地道:“没损失就好。” 小何见佘建国面色不好,在一旁开玩笑道:“这棵树难道是专门倒下来逗我们玩的?” 逗你玩个屁,我他妈的这是被谁给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0 13:18:22~2020-06-21 12:0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tnlife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往东走是顺流,货船速度很快,往前行驶了几十里水路,余凌峰指给妹妹看岸边一块长满青苔的古老界石,“这里就是我们市和省城交界的地方,已经走一多半了,快要到了。”说完弯腰进船舱理货,留绮芳一人在船头看风景。 前面不远的一处支流拐进来一条小船,时间还早,江面上船不多,那条船吸引了绮芳的注意力,不像她们的船有机械马达,小船上有个青年人在摇橹。 在绮芳看不到的小船的船舱里,有三个人正围在一起,低头打量装在箱子里的东西,交头接耳议论一翻,捅了捅最高壮的那个。 高壮青年瞪了那两人一眼,转过身问道:“哥,这东西我们怎么处理,拿去瞿老那边卖掉?” 原来三人挡住的船尾还坐了一人,黑衬衫黑裤子,斜倚在舱壁上,没搭理青年的问话,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跟周围暗淡的光线融为一体。 过了好一会,才微微动了动,瞥了眼箱子里东西,面上看不出,心里颇有些失望,一堆清末的玩意,就那把扇子在识货的眼里还值点钱,还想拿去港城卖,人家认不认还两说。 佘家那老东西越老胆子越小,好不容易过次关,不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害他白跑了一趟。没得到想要的东西,心情不爽,黑衣人懒懒地开口:“东西不卖,我有用。”这东西不是他的,应该就是那家的,以后找个机会还回去。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这就收拾。”大高个应声。 坐得腿麻了,那人站起身,弯身从佘建国后备箱得来的古董里扒拉出两块东西,抬手颠了颠,眼底闪出一丝异样,又低头打量了一眼东西侧面的双吉款式,旋即冷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也不解释,弯腰出了船舱,他这样做派,其他人都见怪不怪。 绮芳他们的船速度更快,后来居上,要越过那条小船时,就见突然出现在船尾的一高瘦青年轻轻一撇手,被甩出去的东西划过水面,打起了水漂,不停地往前跃动。 正好朝阳穿过一道山谷照了过来,照在在江面跳跃的东西上,那形状分明就是个金元宝! 绮芳的第一反应是,回去一定要告诉润生,水里真能捞出金子。 “快看,有个大傻子往水里扔金子。”绮芳太吃惊,借着马达声遮掩,冲船舱里的三哥喊道。 那人忽然抬起头,寒潭般的双眼对上绮芳的目光,微微一闪,眼里有丝错愕,绮芳则被那眼神冻着,从脚底往上冒凉气,好可怕,果然是个精神不正常的。 “在哪呢?在哪呢?”等余凌峰钻出来,那条小船已经被甩在身后,不大一会从另一条水道拐出江面,已经望不见了。 “哥,你记着这个位置,等回来的时候,找八叔要个网,我们兴许能把金子给捞出来。”那可是金子啊。 余凌峰不信,“你肯定看错了,那就是镀了层铜粉的假元宝,香烛铺子卖给有钱人祭祀的那种,那人在江上祭奠亲人呢。我们这船老抽卖得好也卖不上两千块钱,砸水里都不够听个响的。往水里扔金子?莫不是全玉春江的水都进他脑子里了?” “难道我看错了?”绮芳疑惑。 这一个怪异的小插曲足够兄妹俩打发完剩下的航程。 很快到了目的地,省城繁忙的江边码头,早已人头攒动,上货、装货的力工把船上伸出的踏板踩得咯吱咯吱响,跟各种吆喝声、议价声汇集在一起,热闹极了。 绮芳忙问:“三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货卸在哪?” “时间紧,码头没有空余的库房,以后找机会再租也不迟。反正这批货不多,今天雇了老八叔一天,就在船上交接。我们来的时间都是算准的,也提前通知了他们,人很快就到。” 说曹操曹操到,余凌峰指着岸上一人,“你看到那个老头没?果然是他第一个来。” 绮芳顺着三哥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矮个子小老头,颠着小碎步快步朝他们走过来,看到余凌峰笑出满脸菊花:“少东家同志。” 不伦不类的叫法逗得绮芳扑哧一笑,老头打量绮芳一眼,“你是少奶奶同志?” 绮芳:“……” 余凌峰嘴角微抽,纠正他,“这是我亲妹妹,余绮芳,徐老板我们现在就是一卖酱油的,现在也不兴少东家那一套,叫我名字凌峰就好。” “好的,好的,就叫凌峰,还有绮芳,都是好名字。”老头从善如流喊上了。 “走,咱们看货去。” 徐老板看到成品包装的老抽,表情夸张地赞道,“不错不错,古法酿的东西不是那种垃圾货,就要这么包装着卖,价钱贵点没关系,你不知道自从我的铺子重新营业之后,前前后后不知有多少人过来打听余家酱油和香醋,东西不愁卖,就按着先前说的给我800瓶。” 货已经分好,绮芳接口,“徐老板,上货价按着先前说的五毛五分钱,这里准备了一份协议,里面有我们建议的销售价格,你也别为了那点子利润就使劲抬价,高了卖不出去,不光是你,其他人也要签,里面还有其他的一些内容,你先看一看,没有问题,我把空白处内容填上,咱们签字印手印,一式两份,各执一份。” 徐老板竖起大拇指,“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像你奶奶。”倒没急着看协议,搓搓手,“凌峰、绮芳,这价格有点吃不消,能不能再便宜点?” 余凌峰立即换上一副苦瓜脸,拿笔给他算成本,“我的豆子用的是最好的,老抽里的草菇不算钱?我这批货晒制了整整一年半,时间,人力怎么算?外面兑水的能跟我们余家的比吗?你再看这瓶子,漂亮不?酱油用完了当个花瓶也使得。” 诉完苦,立即换上一脸别以为我不知道的表情,“我听说你儿子开了个饭馆,里面光一盘油焖笋都能卖五毛,你算算我这老抽够你炒多少盘笋?” “那你是没看费用?我跟你说……” 双方你来我往,绮芳插不上嘴,哭穷哭得她听了都不好意思,价格降了五分钱,喷的吐沫星子能有二两,这口才和反应能力,当律师足够了。 徐老板签完协议,叫来跟着一起过来的伙计上船搬货,不急着走,小眼珠在眼眶子里转了一圈,表情谄媚,“凌峰以后别一家家的卖,省城的货我全包了,我你还信不过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送走徐老板,余凌峰抹了把汗,喝了一大口水,得意道:“瓶子成本只有五分钱,卖五毛也比咱们预期的高很多,现在收入在那,舍得花钱买这么贵的老抽还是少数。关键酿这批老抽的时候赶上好天气,质量实在是好,舍不得卖那么低价。” 第一个谈妥了,往后就好谈了,甩给他们老徐的协议,省了口水,签字提货走人。 部分商家手头紧,余家让渡了付款期,虽然有人交了部分货款,但一船的老抽还是有上千收入。 老八叔上岸联系客户不在,船上只有余家兄妹,跟没见过钱一样,数了一遍又一遍,笑得见牙不见眼。 不怪他们高兴,余凌峰只比绮芳大两岁,小时候的锦衣玉食早就忘了,家逢变故,一度吃饭都困难,钱更是少见,今年余家正式恢复生意,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现金,十、五块钱还有毛票,纸币在手里摞成厚厚一摞,凌峰觉得心里充满了使不完的劲,“这只是开始,芳芳,三哥以后让你躺在钱堆上睡觉。” 绮芳虽然在现代生活富足,来到这里见身边家人一点一点靠勤奋努力积攒财富,也有一份真实的参与感,笑眯眯捧场,“三哥,我看好你哦。” “走,三哥带你花钱去。” “卖货的钱,奶奶不让动,你有钱吗?” “……”牛吹大了,他兜比脸干净。 “我有钱,我给你买。” 省城是丝绸产地,花色新颖价格相对便宜,绮芳在来的路上就计划好了,天气逐渐热起来,给家里的女人扯块好布料做条裙子,穿着出门应酬也体面。 给奶奶选的是暗紫色带福字纹的样式,妈妈一身书卷气,就选蓝底兰花的,大嫂泼辣能干适合红色,二嫂脸白穿黄色好,这个淡粉波点的她喜欢。丝绸摸在手里丝丝滑滑,凉沁沁的,舒服极了,绮芳又多了一个赚钱的动力。 选完女人的面料,绮芳带三哥来到卖男士衬衫的地方。余凌峰拽着妹妹胳膊往回退,“我们天天在酱园干活,不需要穿新衣服。” 绮芳皱眉,三哥衬衫领子洗太多次都变黄了,大哥、二哥的衬衫肘部也都磨破打了补丁,家里周转困难,好久都没做新衣服了。给家里女人花钱三哥一点不心疼,轮到自己买衣服却摇头。 开口劝道:“三哥,你不觉得现在经济好了,人心也变势力了,看人衣服下菜碟,今天来提货的有个人态度就有些轻慢,你以后要长往外面跑,咱们稍微穿好点,也代表咱们余家的形象。” 余凌峰想了想说道:“那就买件衬衫吧,裤子什么的,买布让嫂子做,还省钱。” 见妹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上面是家里人的身高、腰围尺寸,仔细地比较,为了一个锁歪了的扣眼跟营业员争论好久,余凌峰心里酸酸软软,有这么好的妹妹,他的努力还不够,一定要多挣钱让芳芳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1 12:08:48~2020-06-22 11:4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tnlif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出了省城百货大楼,在一条小商街上绮芳惊喜地发现有人在卖手工玩偶,软棉布缝成的小兔子、小狮子还有小老虎,小动物眼睛甚至用上了苏绣传统技法,活灵活现的,连她这个大人都爱不释手。 想起刘满娣的儿子手里拿着亲戚给买的南方来的新奇玩具跟沅沅几个炫耀时,孩子们眼里的渴望,绮芳买了三个小玩偶给孩子们做礼物。 一大早出发到现在,卖完老抽逛百货大楼,大半天过去,忙时不觉的,兄妹两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 余凌峰心疼道:“都这会了,芳芳饿坏了吧,三哥带你吃片儿川去。” 绮芳刚想点头,想起住在这里的亲戚,问三哥,“我们来省城不去大伯家吗?” 余凌峰面色有些复杂,“你一点想不起大伯母在集古村时的样子吗?” 这个真没有印象。 见妹妹摇头,余凌峰低声说道:“大伯是个好的,两个哥哥也不错,前些年学校不正经上课,大伯出完工顾不得休息,回家还要偷偷给我们补课,连大学里的知识都教给我们,没有课本自己在草纸上给我们编课本,可以说没有大伯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可大伯母这人……” 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大伯母不是奶奶选的,是大伯在外面上学时结识的教授的女儿,最开始看不上咱们家的铜臭气,大伯她管不了,拘着两个堂哥不跟家里接触。 接着有了后来的事情,爷爷和奶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连最后一点家产都搭上了才把大伯的处理决定从援边转成回乡劳动改造,见他们娘三个在城里过得艰难,也一起接了过来。 她不但不感激,非说是家里成分不好才让他们一家罪上加罪。平时没少跟家里人闹别扭。今天不是周末,我们大中午过去,估计得挨埋怨,别让大伯难做,先不过去了,等端午节他们回龙城自然能见着人。” 这人确实分不清好赖,绮芳心里评价,她也就随口问一句,不去更好,两人在沿河街找了家片儿川店,绮芳点了新推出的猪肝拌川,凌峰要了经典的笋片肉丝浇头的汤川。 这家小店的老板据说以前在老牌片儿川店做过,手艺相当不错,猪肝事先腌制过,大火爆炒,嫩滑爽口,跟面拌在一起丰腴肥美,绮芳吃得很满意。 夹了口哥哥碗里的面,也非常美味,笋鲜肉嫩,点睛的是那一小撮倒笃菜,腌菜是提味的绝佳之选,这家片儿川店的倒笃菜腌制得到位,不咸,口感脆嫩,特别对味。 绮芳吃了还嫌不够,临走又跟老板买了两大罐倒笃菜,回家佐粥,炒肉沫也合适,被三哥笑话吃不了兜着走。 瞪了眼乱用俗语的家伙,绮芳率先出了片儿川店的门,“三哥,陪我去趟新华书店呗。” 余凌峰闻声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买辅导书吗?妹妹你那个数学成绩吧……三哥觉得辅导书也不管用,二哥脾气是我们哥仨里最好的,给你辅导完恨不得把数学书给吃了。” 绮芳:“……”这学渣真不用装,铺垫得够够的。 辅导书当然不想买,她计划捡起她的业务,两个世界不一样,不知道法条变没变?是不是有些法律提前出台了,有些推后了?最好了解一下。 到了新华书店一看,跟她料想的一样,没大变化,寥寥几本法条摆在架子上,一目了然。 不是新华书店货不全,国门被打开,全民读书热情高涨,光是西方翻译过来的各种哲学、美学著作就摆了整整三大排书架。 主要因为社会百废待兴,立法还没跟上来,有限的几部法律,《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和《刑法》都是最近两年才有的,《婚姻法》也是隔了几十年才修订,供选择的真不多。 见妹妹挑了本《应用文写作》之后,捡起一本《婚姻法》站在书架前看得津津有味,学习写应用文,给家里的生意帮忙能用到,他还能理解,可这《婚姻法》? 小姑娘边看边摇头,看了十多分钟都没挪地方,余凌峰没忍住好奇,问道:“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难道你恨嫁了?” 余绮芳从书页上抬头,瞥了眼哥哥,“我考考你,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夫妻共同财产?” “不知道。” “孩子能不能跟妈姓?” “当爸的多没面子,这可不行。” “一方想离婚,另一方不同意怎么办?一方在外面找了小的,财产是不是可以给另一方多分一些?夫妻一方把另一方杀死,杀人者能不能继承被杀者的财产?” “……芳芳你不恨嫁,三哥我恐婚了。” 绮芳捂嘴笑,“等我研究透了,你结婚之前找我咨询,免费。三哥,再帮我拿本《刑法》。” “研究离婚不够,你还想研究杀人!”余凌峰瞪大眼。 绮芳:“……” 我倒是想研究《民法通则》,可它也没出台呀。 可惜研究法条挣不来钱,现在又没有公务员考试,学法律果然找工作难,无论二十一世纪还是现在的八十年代。 在柜台结账的时候,绮芳看到柜台后面的报纸墙,突然福灵心至,有了个挣钱的好主意。 立即要了份省城日报,翻开副刊,果然有这样的栏目,又要了份来自沪市的大报,社会版也有同样的内容,哈哈,瞌睡有人递枕头,这下好办了。 余凌峰见妹妹笑眯眯出了新华书店,做老八叔的船回龙城,一路上嘴角也没放下,心中充满疑惑,研究杀人真能让人这么愉快? 回家第一件事将货款交给奶奶,不像两兄妹没见过世面,光数钱就数了三遍,周莲漪嘴角都没牵动一分,扫了一眼,就将钱锁到柜子里。 见孙子和孙女面露失望,好笑道:“咱们徽商当年虽然不像开票号的晋商,银子多得数不清,可生意流水的银两也是用筐来装的,现在这才几个钱。” “哦。”两兄妹红了脸,是我们小家子气了。 钱没让周莲漪高兴,见到孙女带回来的丝绸布料,脸上皱纹舒展,露出笑容,“这块料子不错,芳芳颜色选得好,奶奶就穿不惯那的确良,要说舒服还属棉的和丝绸,你妈手艺最好,让她给你裁件荷叶袖的短衫,小姑娘夏天穿又漂亮又凉快。” 晚上家里人从酱园回来,得知老抽卖得顺利,又见到绮芳带回来的礼物,全都高兴非常。 没有女人不爱美,季秀珍和季秀梅心下感动,小姑子是个懂事的姑娘,可手里哪有那么多钱,这钱肯定是太婆和婆婆给的。 两人有时也会私下感叹,余家搬到集古村反而成全了她们姐妹俩,嫁进来丈夫体贴,小姑子和小叔子勤快懂事,两层公婆也慈爱,没有什么不完美的。 自家人说太多感谢的话就见外了,季秀珍疼惜地摸摸小姑子的头,“我跟人新学了个衣服样式,别让妈费神,我来给你做,保证比状元街卖的那些漂亮。” 绮芳转转眼珠,搂着嫂子胳膊道:“大嫂,衣服不急,我有个事想请你们帮忙。” “什么事?二嫂能帮上忙吗?”季秀梅凑过来问道。 “当然能。”其他人都在算账,绮芳拉着大嫂和二嫂出了中堂,“我今天在新华书店买了几份报纸,报纸上有些个小版块我觉得我也能写,反正在家待着没事干,想给报纸投个稿,写一些社会见闻,嫂子,你们有没有听来的关于家里闹矛盾啦,或者其它社会纠纷什么的,能跟我说说吗?” 脑袋里的案例有成百上千,但贸贸然写出来,还是有些违和,绮芳谨慎,不会这么做,想着家里两个嫂子交际广,给她讲点小故事,她再加工一下,就是最好的素材。 季秀珍笑了,“我们家这是要出女秀才了,芳芳真厉害。这事找你二嫂就对了,你二嫂干完活就爱跟村里的姐妹东家长西家短,方圆这些乡镇,谁家丢了只狗她都清清楚楚。” 季秀梅被损也没不好意思,她性格外向爱交际,小姑子的要求特别好满足,想了想道:“最近还真挺说了个新鲜事。” “二嫂,你说,我听着。” “跟我们村紧挨着的娄下村,最近可热闹了,他们村张家是大姓,张家发字辈排行老三的二女儿嫁给了同村冯家的小儿子,摆了结婚酒后,第三天就跟亲戚一起南下粤省干工程活,一去就是一整年,结果前两个月带了个女的回来,两家打翻了天,这事难缠的是,张家姑娘年龄不够,两人没领证,冯树丰跟这个后找的倒领了证……” 只摆酒,没领证,这涉及婚姻效力,还有事实婚姻的认定,这个故事有代表性,经济放开,稳定的家庭关系势必受到冲击,写出来很有教育意义。 季秀梅说完期待地看向绮芳,“这个行吗?” “相当可以。”绮芳点头,“要是挣了钱,二嫂,我分你一半。” 第十章 绮芳说写就写。 临睡前见对面二楼女儿卧室的窗口亮着灯,不明就里的彭家荣对丈夫说:“我们芳芳去趟省城回来竟然肯用功了,看来出去见见世面还是有好处。” 女儿奴余泽湃不置可否,“你也别逼她太紧,她爱学就学,不爱学考不上也没什么。” “你说芳芳怎么就不随我呢?我当年要不是被你耽误了,结婚那么早,早就当上女状元了。” “我耽误你什么了?嫁给我不好吗?” 有关女儿的话题就这么跑偏了。 绮芳在奋笔疾书,在省城新华书店买的报纸摊在旁边,上面名字叫“警灯”、“社会掠影”的栏目被她用红蓝铅笔着重圈了起来。 发展经济,首先要注重法治,虽然法律现在不健全,但普法教育已经推展开来,绮芳仔细研究了这些跟普法有关的栏目,不一定是真人真事,绝大部分内容都是些关乎公序良俗,惩恶扬善的,多以普及法律常识,以及伦理道德的小故事为主。 版面有限,这种栏目的文章篇幅都不长,基本都在千字以内。 这种长度对她来说连命题小作文都算不上,唯一的烦恼是,以她现在的身份,不能写得太深,只能从一个法律爱好者的角度,引出一些值得探讨的话题。 保护隐私,用匿名方式书写故事,“王小曼未到法定结婚年龄,没有进行婚姻登记,只在婆家摆了喜酒,丈夫刘三贵婚后即外出,挣了点闲钱在外找了个城里姑娘彭晓玉并且扯了结婚证,三人闹翻天……王小曼跟刘三贵算不算夫妻关系?刘三贵能不能被认定为重婚罪?” 一气呵成,绮芳检查了下错别字,放下稿子,光洁的脸庞露出慧黠的笑容,想了想提笔又接着写了一篇。 “王东东带女朋友去游湖,有人落水在船旁呼救,伸出手就可以把人救起,可王东东却视而不见,把船划远,落水的倒霉蛋淹死了,倒霉蛋的家人找到王东东,说他是杀人犯……”故事浅显,属于刑法上很有争议性的不作为犯罪的著名案例,刑法出台不久,写这样的小故事,希望能让大家更好地认识犯罪构成要件。 先写两个试试水,绮芳第二天过桥去状元街对面的县城邮局,给沪市和省城的报社投了稿。 没让她等太久,五天后,绮芳做好晚饭,正带着沅沅三个在天井里玩老鹰捉小鸡,余凌霄推开院门,“芳芳,你的信。寄信人的地址是省城日报社,报社怎么会给你寄信?” 给报社投稿的事情,绮芳脸皮薄,怕被拒稿丢脸,让两个嫂子保密,所以其他家人还不知情,余凌霄当然会奇怪。 绮芳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也没想到会一击即中,一脸惊喜,“大哥,快给我。” 白高兴了,信那么厚,不会被退稿了吧?拆开一看,原来报社把刊登她的小文章的那页报纸也一起寄过来了,里面还有版面编辑的信。 “余绮芳同志,你好! 我们编辑部经讨论认为你的文章文笔流畅且具有警示意义,特予以刊登。相信看过你的故事之后,那些早年因各种原因没有进行结婚登记的夫妻,会得到提醒尽快去民政部门补办结婚证明。如你以后有类似故事,望继续给我们投稿。” 除了信,还有绮芳心心念念的稿费,省日报的稿费是千字八元,不多不少,她写了一千字,汇款单上的数字正好是八元整。 半个小时写完的小故事,挣了这么多,绮芳很满意,她打听过,现在国营大厂的职工一个月工资加上奖金也就六七十块,她这挣钱效率比他们高多了。 晚饭桌上,报纸被全家人传阅了一圈,绮芳在余家众人心目中的形象从乖巧的甜妹子上升到会写文章的才女,表扬的话听得绮芳耳朵都羞红了。 余凌峰羡慕道:“芳芳,你写豆腐块大小的文章挣的稿费都够我们卖16瓶老抽了,三哥心里有点酸。” 不多话的余凌岳忍不住呛声,“你酸你也写。” 余友渔喝了口小酒,喜滋滋道:“我乖孙女随我,有才。” 绮芳谦虚,“爷爷琴棋书画样样都行,我差远了。” “你爷爷还斗鸡走狗,玩物丧志,你比他强多了。”家里能这样说余友渔的只有周莲漪。 绮芳看着爷爷和三哥一脸人艰不拆的表情,强忍着笑低头扒饭。 彭家荣心思细腻,想到女儿早前说过对法律感兴趣,鼓励道:“你三舅公不是在市检察院上班吗,过年在你外婆家我听他说过,闹纠纷的越来越多,基层政府有意向设立法律服务所,人才不够,肯定对外招聘,虽然不是正式的编制,你既然对这方面感兴趣,将来要是招考,你去报名试试。” “这个好,以后谁闹离婚,欠债不还你就去给解决矛盾去,肯定特别威风。”季秀梅立即明白这工作的性质就是调解员,她喜欢。 “二嫂,你就不怕他们挠我一脸血。”绮芳梦想是当刑辩律师,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调解员,可律师资格考试得过几年才有,不过有机会考个临时工先干着,也是曲线救国的一种方式,对彭家荣说:“我会继续努力的。” 又过了一天,沪市日报刊登文章的回执也到了,沪市的稿费竟然比省城高,千字十元,绮芳一下收到了十块零两毛稿费。 看来这个方法真可行,她一个月要是发表十篇小文章,稿费就能顶上一个高收入的工人了。全国的报纸那么多,她可以多找一些去投稿。以后投稿的内容可以侧重经济方面的纠纷,不期待引领社会大潮,但要是能早日推动民法立法,她可以努力挥动下小翅膀。 想到就干,绮芳去邮局抄其他大城市主要报纸的地址和邮编,在报纸杂志堆里惊喜地发现邮局还代卖《故事会》。 熟悉的老味道《故事会》啊,创刊已经快二十年了,怎么把它给忘了? 邮局负责报刊发行的小伙子见绮芳对《故事会》感兴趣,热情地介绍,“这期封面那个杀人故事特别精彩,杂志一到我就拿回家熬夜看完了,不抓紧看,过不几天就卖光没得看了。” 是啊,谁不爱看故事呢?现在电视机只在大城市的拥有率高一些,全龙城也只四五家买了电视。没有别的娱乐,茶余饭后捧本《故事会》不是最好的打发时间的消遣吗? 绮芳听后很兴奋,《故事会》是现在最好的发表故事的渠道,发行量大,估计稿费不会低。 她各种匪夷所思的案例看了一大堆,写个中篇长度的民间猎奇故事、侦探故事,一点都不难,就这么办。 扒着爷爷余友渔听了一肚子老头添油加醋过的,他早年闯荡上海滩的传奇经历,精心构思了个发生在民国上海滩的离奇杀人案,情节设计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寄给了杂志编辑部。 虽然对故事很满意,但是现在文学热流行,有才华的人那么多,不知道自己的投稿会不会石沉大海。绮芳等待杂志社答复时,心里还有点小忐忑。 当收到《故事会》的回函,看到里面那张一百元的汇款单,绮芳高兴地跟家里每一个人拥抱。 周莲漪慈爱地揉了揉怀里孙女的脑袋,“没想到我们芳芳还真有编故事的才能,等奶奶找个时间把你太外公当年的经历给你讲讲,一点不比《水浒》什么的差。” “那我给太外公写个连载故事,给他立个外传。” 绮芳觉得能这么顺利地发表故事,不是她写得多出类拔萃,主要是有才华的人都奔着《收获》、《人民文学》发表严肃文学去了,这个领域的竞争小。 她不想当作家,就是过点讲故事的瘾,顺便再挣点钱,还真不少呢,手里的汇款单看了又看,心里乐开了花。 以前听说八十年代文学青年收入不错,还真不假,按现在货币的购买力算,这可是一大笔钱呢。 尝到了甜头,绮芳特地去龙城重新开放的文化馆借了一堆书回来,堆在案头专心搞创作。 绮芳挣钱上瘾,至于是不是有穿书任务要完成,这个又说不准,反正还没见到人,操心这个太早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3 14:09:13~2020-06-24 11:5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729715 30瓶;芷旻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省城西郊 黑衣青年单手支着下颌斜倚在窗下一张精致的黄花梨木罗汉床上,屋里家具不多,件件古朴精致。看摆设看不出这是朴素务实的八十年代,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百年前的富贵之家。 地上的官帽椅上坐着另一个青年,听他说道:“龙城上游的浅湾村有一大片涝地,大概有一百多亩,排水困难,本村人没有钱整理那么大的荒地,最近宣布对外承包,我去看过那块地,挺符合我们的要求。” 黑衣青年点头,“手续你去办,有水有田,可以另辟蹊径,去太湖一带寻几户会桑基农田技术的人家,条件开得高点,让他们搬过来指导我们两年。” “这个不难找,我办完承包手续就去找人。” 黑衣青年想了想提醒道:“省城的铺子让瞿老费点心,尤其那几样东西,别放过圈子里的任何消息,收货的时候也不要掉以轻心,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瞿老细心,不会漏掉一点线索的。” 黑衣青年没在继续开口,伸手捻起窗台上一截掉落在香炉外面的香灰,看了眼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目光复又转开,望向窗外院子一角,道:“是时候回龙城了。” 椅子上的青年点头,“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时候回,我们立即就动身。不过在城里安身立命,房子倒好说,可以现买,做什么营生我们得从长计议,城里人都亲连着亲,你又不想立即公开真实身份,贸然出现不好吧?” 窗边的人嘴角微勾,语气有说不出的嘲讽,“城里我的亲戚的确不少呢。” 想起件事,嘴角抬高,“还真有一份亲等着续上。” 多年兄弟,互相了解颇深,金哥这人的性格使使劲往好里说,也只能用古怪来形容。心中的事除非是他想告诉你的,否则你别想探出一分。虽然对续亲的事情十分好奇,椅子上坐着的青年人也忍着没问。 接着聊回到龙城的营生,建议道:“承包手续弄完,整理土地估计会费很大劲,再种上东西,等到有产出得一两年后了。省城古董铺子倒是不需要那么多人手,要是在龙城开分店,太显眼了,要不我们接着卖山货?这个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熟得很,上手快。” “又不是以前的黑市,山货能卖出什么价?”黑衣青年不同意。说完眼中转出抹兴味,“干什么我已经想好了,你猜猜看?” 天天怪里怪气的,你的想法我哪猜得出来?见黑衣人坚持,地上的人只好硬着头皮猜,“要是不卖山货,龙城人爱好书画的多,卖文房四宝怎么样?就咱这气质样貌合该做文雅生意,对了现在叫搞艺术。” “没意思。” “那就开个家具店,这个我们也熟,专做复古的老家具,总有人爱这个,也挺文气的。” “没挣头。” 见黑衣青年已经露出你是不是傻的眼神,他摊摊手,光棍道:“我猜不出来,你就告诉我吧。” “杀猪,卖肉。” “……” 想想倒也合情合理,他们养猪场里还有猪没出圈。不过这都八十年代了,好不容易洗干净手脸,不在黑市混饭……把如今自己俊帅的模样和油光满面的屠夫形象在脑海中互换了下,椅子上的青年嘴角微抽,脑仁有些疼,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其实我心里还有个买卖,能满足你搞艺术的想法,也符合你的气质。”黑衣青年眼里兴味更浓。 “什么?” “纸扎铺子。纸人、纸马、纸房子、纸家具,想怎么创作就怎么创作。” “……金哥,卖猪肉好,亲民又实惠,就干这个。” 龙城佘家 已经从港城参加博览会回来的佘建国正跟父亲讨论大半个月前丢失的那批古董,“爸,电话里没法说这事,现在就咱们爷俩,你说到底是谁干的?干这事的人怎么会知道后备箱里放着古董?太古怪了,我想了这么多天也没想明白。” 佘福贵眉头紧皱,“明摆着是精心策划好的,了解内情,知道你的行程,能这么干的人不多。” 佘建国手指向城南的方向,“会不会是余家?都住在城里,我去港城参加博览会又不是秘密,什么时候出发他们一打听就能搞清楚,古董在咱们家他们比谁都了解,也就是没有证据,才不能上门讨要,所以才想出这么个计策来。” 佘福贵迟疑开口,“这件事按理最有可能是余家做的,但是……以周莲漪的为人,就算杀人也让你死得明明白白,最擅长用阳谋,藏头遮脸的事她不会做。” 佘建国不耐烦,“不是余家还能是谁?你既然把余家老太太看得那么神,你承不承认她最有可能猜到我们爷俩不会放过去港城卖古董的机会?” 佘福贵沉思良久才点头,“那就试探试探他们?庆丰那孩子跟余家的孙女关系好……” 一大早,余家院门被邮递员敲开,绮芳又收到一张稿件录用的汇款单。笑眯眯看了又看,写稿来钱就是快,这段时间已经攒了快两百块钱了,拿出来贡献给家里,奶奶说她自己挣的钱自己攒着,家里不要。 绮芳不可能把钱留着自己花,见孩子们穿的衣服都是大人的旧衣服改的,掏钱给两个小侄子和小侄女一人买了两套夏天的裤卦,还有塑料小凉鞋,家里吃的肉和菜都被她承包了,甚至还给爷爷淘了一把做工精良的二胡。 说到爷爷,见他吃完早饭坐在天井里拉了会二胡,那声听得人想当场落泪,放下胡弦,坐在竹椅上叹气,绮芳上前关心,“爷爷,你有心事?” 余友渔哀怨地看了孙女一眼,道:“芳芳,连你都能挣钱了,你说爷爷这么厉害个人,怎么挣不了钱呢?” 绮芳暗暗翻了个白眼,您不花钱就相当于挣钱了。 不能打击老人家,绮芳认真提了个建议,“爷爷,咱们这里流行堂屋挂中堂画,前些年不让挂,现在已经不禁止了,名家手迹又没有那么多,再说有也买不起,要不你画几幅,先把咱家那个版画换了,多余的放在状元街的书画铺子代卖怎么样?” 余友渔又吹胡子,“爷爷的画怎么就不如名家了?” “您不是运气不好没出名吗?”玻璃心真难伺候。 “这么说还差不多,不过,爷爷作画要求有点高,”余友渔低头掰手指,“纸最好是民国做旧的,颜料更要讲究,最好的纯蓝颜料必须得用阿富汗的青金石来提取,紫金颜料土耳其的最纯正,朱红、铅锡黄凑合用印度货也行。” 这还凑合? 绮芳:“爷爷,你的画眉怎么不叫了?” 老头忘了颜料,从椅子上蹦起来,“哎呦,我的小眉儿,让爷爷看看,是不是今早的虫子没吃好?” “沅沅、潮生、润生,快过来,姑姑带你们去邮局玩。”赶紧走人,爷爷浮夸起来真让人受不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奶奶每天不怼爷爷就不舒服,她也想怼。 早年徽商建宅子讲究风水,院门朝北开,余家住在最北,姑侄四人出了院门左转,宅子东侧是条宽阔的水道,有座精巧的小石桥横跨在水道上。 绮芳姑侄四个拉着手,没等踏上石桥的台阶,就见南面第二进刘满娣家向水一侧的院门被推开,刘满娣跟一个男青年并肩出了院门。 男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俊朗,仪表堂堂,看气质不像龙城里的年轻后生,身上的书卷气更浓一些。 那人抬头看见桥上的绮芳,眼里忽地绽放出惊喜。 绮芳微微皱眉,不认识。 这些天倒是有同学来家里看她,这人不在其中,看起来年纪比她大,突然想起一个人,这不会是…… 不等那人开口,刘满娣先开启嘲讽模式,“呦,这不是我们又懂诽谤,又懂证据的大才女吗?” 哼!她回家越想越不对劲,想起家里有个远房表姐在县里的法院上班,上门去问,把人都问烦了,表姐告诉她,诽谤不会那么容易定罪,就说嘛,骂个人又不能少块肉,怎么能惹上官司?小骗子! 绮芳笑眯眯点头:“我是挺有才的。”你不是被唬得一愣一愣吗。 刘满娣一拳打在棉花套上,气得牙根痒痒。 她身旁的男人脸上的讶异藏不住,几个月不见的人怎么有些不一样了?见绮芳姑侄转身上了桥,匆忙对刘满娣道:“表姨,我有事先走了。”不等刘满娣回应,快步去追人。 坠在绮芳身后,见周围没人,压低声音急切道:“绮芳,学校提前放端午节假,我昨天晚上连夜从省城赶回来,今天一早来表姨家,就想碰碰运气能不能见到你。” 那人舒了口气,庆幸道:“看来今天运气还不错,你身体都好了吗?当初听说你受伤,我都急死了,可依咱们两家的关系,我来看你,你家人估计也不会让我进门,只能生生忍着,写信也不敢,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心里有多难受。” 看来还真是佘庆丰,原书的男主。 绮芳偏头打量跟在一旁的年轻人,眼神热切,关心不似作伪,青春期的爱恋,懵懂纯情,男主对女主有真感情吧?那又怎样?最后不也没敌过家族利益吗? 当然现在她是余绮芳,这些跟她都没关系。 清了清嗓子,绮芳摆出教导主任脸,“早恋不好。” 佘庆丰惊得不能再惊,“绮芳,你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等你考上大学,就跟家里公开,哪怕家里不同意我们也要在一起吗。” “你这么说不是摆明着骗我吗?我能不能考上大学你难道心里没数?” 佘庆丰接二连三地被噎,缓了口气,不放弃道:“不管你能不能考上大学,我都认定你了,你在我心里跟家人一样重要,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绮芳踏上拱桥的最高一层石阶,转过身面对佘庆丰,眼中重燃兴致,“能为我做任何事呀?那你能让你表姨刘满娣立即从我家的房子搬走吗?” “……房子的事,现在没有明确的政策,你家房子够住,我表姨一家要是搬走就得住大街上了,绮芳你这么善良,怎么忍心为难别人?” “你放心,我忍得下心。” 佘庆丰愣住,面前的姑娘秀雅绝俗,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比往日更加灵动。 “绮芳,我感觉你变陌生了,我都不认识你了。” “我也不认识你了。”绮芳指了指脑袋,实话实说,“我上次受伤太重,对好多事情的记忆都变模糊了,我现在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对不起,以前的事你就忘了吧,以后也别来找我。” 虽然烦他,一下子撕破脸太突兀,失忆这个不算借口的借口拿来用最好。 “绮芳你撒谎,你怎么会把我忘了?”佘庆丰简直难以置信,激动地要上前抓住绮芳的胳膊。 还没碰到人,沅沅、潮生还润生三个小家伙蹭一下挤上前,小手掐腰,鼓起小肚子把人顶开,瞪大眼睛怒吼,“不许欺负姑姑。”爸爸说了要保护好姑姑,这个人要打姑姑,凶他。 被三小只护住的感觉还真不赖。绮芳被小家伙们凶巴巴的样子逗得不行,挨个捏捏小家伙们气鼓鼓的小脸蛋,把小人儿安抚住。 该说的都说完了,对佘庆丰挥挥手,“我没骗你,是真不记得你了,不信你可以去县医院打听,公平起见,你也把我忘了吧。那就先这样,我们还有事,走了啊。” 再见就不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4 11:57:29~2020-06-25 11:4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芷旻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佘庆丰太过震惊,一时忘了反应,呆立在原地,望着一大三小走远。 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佘建国正在家等消息,见儿子回来,赶忙问道:“见到人了吗?她都告诉你什么了?” 佘庆丰心情烦躁,皱眉回道:“告诉什么告诉?以后这种事情少找我。”说完不理佘建国在楼下怒吼,快步上楼重重摔上卧室的屋门。 绮芳心情倒不错,初来乍到,不宜结仇,如果佘庆丰以后助纣为虐,那就见招拆招,总不能让家人被欺负就是。 潮生个子矮矮,气性还挺大,握紧小拳头,脆脆的童声还带着愤怒,“姑姑,他坏。” 绮芳点头,确实坏,听他刚刚说的什么话,合着余家有房子住,把霸占房子的人赶走就是不宽容,不善良。 难道我们余家人都是地藏菩萨成了精,主动送房子给人住的圣母不成? 真让人看不上,伪善。 想到这人以后跟自己彻底没关系,绮芳心情大好,招呼小家伙们,“取完钱,姑姑带你们去状元街买好吃的。” 得到热情回应,两条胳膊分别被三双小手攥住,小短腿踱出风火轮的速度。 绮芳被拖着往前跑,“姑姑,快走,你太慢了。” 状元街上卖清明粿的袁奶奶的小食摊又多了新的吃食,杨梅肉丸子。 绮芳给自己和孩子们一人买了一串,站在摊子前吃得香甜,见隔壁原先卖山货的铺子已经清空了,里面传来叮叮当当凿墙的声响。 绮芳好奇问了一嘴:“袁奶奶,山货店不开了吗?又租给谁家了?” 袁奶奶是状元街上的万事通,提到隔壁,一脸笑容,“几个外地的小伙子过来开肉铺。街尾吴家肉铺做生意斤斤计较,缺斤少两,我从不上那买肉,每次都赶集日买乡下现杀的猪,咱龙城这么多人,再多家肉铺最好不过,这下买肉可方便多了。” 说完凑到绮芳身前悄声八卦,“他们几个打算在龙城定居,不租屋,铺子连着后院的房子一起买下来,据说价钱出得高,于连奎连犹豫一下都没有,直接签字卖房,山货铺子也给了很高的补偿,要不那家才不会走得那么痛快。” 正说着,就见叮叮当当响的待开业肉铺里走出来一个高壮青年,浓眉大眼,跟本地男人文秀的长相不同,像北方人多一些,见到绮芳眼睛猛地瞪大,惊呼出声:“猪肉西施!” 绮芳:“……”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家代言人了? 青年反应过来自己在犯傻,拍拍脑门憨憨一笑,主动介绍自己,“我叫刘三虎,妹妹你是龙城城里的吧?以后来我们这里买肉,我给你算便宜。” 袁奶奶替绮芳做介绍,“这是我们龙城余家的姑娘,叫绮芳。” 说完当着壮小伙的面对绮芳赞道,“这孩子昨天照顾我生意,买了整整两大笼清明粿,还说我以后在他们店里买肉,不挣我钱,给我算成本价呢。” 绮芳跟着寒暄了几句,心里不由腹诽,状元街的房子地角好,不会便宜,现在能掏出现钱买房的人家不多,看他们这做派应该属于财大气粗一类的,见人就打折,难道有钱没地方花,来龙城搞慈善? 寒暄完,绮芳要回家做午饭,刚要转身离开,就见街北面走来一个人,气质特别,格外显眼。 一身黑色的长衣长裤,浑身散发着我不高兴的郁气,整个人好像笼在一团黑云里,哦不,是魔气,速度很快,朝她们的方向怒腾腾裹挟而来。 小孩子的五感最敏锐,沅沅三个东西也不吃了,迅速站成老鹰捉小鸡队形,躲在绮芳身后把身子藏严实,又控制不住好奇,探出小脑袋偷觑来人,这个叔叔好可怕,像姑姑讲的西游记里的牛魔王。 回到龙城,金镰侃的心情就没好过,夜里睡眠更加不好,哪怕睡着一小会,噩梦也不放过他,童年时龙城里血腥的一幕幕不停地在梦中闪回,惊醒后总是一身冷汗,再也睡不着。人愈发暴躁阴郁,让人见了就想躲着走。 今天日子特殊,是爷爷的冥诞,一早起来脚步不受控制地往金家老宅的方向走去,偌大的宅院,熟悉的一草一木早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丑陋的混凝土盒子。 眼前所见化作一块烙铁,梗在他的喉头,让他窒息,金镰侃掐住喉咙,面目狰狞,生生压下嘴里的腥甜,再也闻不得厂房里散发的刺鼻酒糟味,转身往回走。 见新买的铺面前站了几个人,里面竟然还有几个熟面孔,小瓷瓶还那样,粉色波点的短衫穿在身上,比上次在船上短暂的一瞥还要光鲜明媚,三个小东西永远在吃东西,这回桑葚换成肉丸子,小嘴蹭了一圈油光。 有过两面之缘的小瓷瓶见了他先是神色迷惘,好在还没未老先衰,终于想了起来,漂亮大眼睛瞪得浑圆,低声惊呼,“金元宝!” 金镰侃脚步猛地一顿。 刘三虎瞠目结舌,问绮芳:“你怎么知道我哥小名?” 绮芳:“……” 金镰侃深深看了绮芳一眼,招呼没打,旋即进屋。 这小名起得可真……别致。名起得对,所以成了有钱人,有钱到可以往水里扔金子,今天这人比那天在船上看见时神情更阴鸷,还是一如既往的吓人。 三虎没介绍这人大名,赔了个笑脸,跟着一起进屋。 袁奶奶念叨:“这孩子将来可不能出来卖肉。”把人吓都吓跑了。 润生年纪最小,胆子不够大,大眼睛含了一包泪,小嘴一瘪,伸手要抱抱,“姑姑,怕。” “不怕不怕,摸摸毛,吓不着。”口中安抚小侄子,绮芳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什么人嘛,卖猪肉的,猪杀得多,身上都有杀气了。 姑侄几个嘀嘀咕咕走远。 刘三虎找到坐在院子里的金镰侃,态度诚恳地建议:“哥,见到漂亮姑娘你能不能稍微……慈祥点,人家门神吓人是驱鬼辟邪,你不光能驱鬼,漂亮姑娘也被你驱跑了。这么下去,什么时候能给我们找个嫂子回来?金家爷爷最大的遗愿就是你能结婚成家……” 见金镰侃沉了脸,刘三虎想起今天的日子,自知失言,立即噤声。 坐着的人沉寂了一会,突然问道:“那姑娘是谁?” 刘三虎没想到他会开口打听,愣了一瞬,才兴奋地回道:“叫余绮芳,龙城本地的姑娘。” 金镰侃听到这个名字,罕见地露出惊愕的表情,随即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我爷爷的遗愿很好达成,她就是你大嫂。” “啥?!” 第十三章 绮芳回家后没提在状元街上看见的古怪黑衣人,只三个小家伙吃饭的时候喊了好几遍牛魔王,余家大人听后莫名其妙,笑小娃娃西游记故事听太多,都走火入魔了。 转眼就是端午,绮芳这几天没出门,帮着彭家荣一起包粽子。 龙城周边出产品质最好的糯米,绮芳挣了钱,买了新鲜的猪肉。香菇和虾米这些增鲜的食材,当地自产自销,价格便宜,她也买了好多,泡好糯米,调好馅料,粽叶煮柔软,上手开包。 季大伯送的咸鸭蛋,剥了蛋黄出来,刷上本地产的白酒除腥,当然也少不了特色刀板香,咸粽又多了蛋黄火腿口味。 奶奶和孩子们喜欢甜的,绮芳不怕麻烦,把干枣泡软,去皮,捣成枣泥,做枣泥粽子。 彭家荣边缠粽子,边苦口婆心地教导女儿,“你自己挣的钱愿意给家里买东西,妈不拦着你,但也要记得省着点花,多攒点,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酿制酱油想要挣大钱不是那么容易,咱们家早年底子一点不剩,想要出规模,还早着呢。妈怕等你嫁人的时候,家里的情况没法给你准备足够的嫁妆。奶奶虽然疼你,可她手里的好东西一点都没有了,想给你最好的也有心无力。 你听你爷爷说过江里的东西了吧?那都是说不准的事情,妈活了一把年纪,只认一个道理,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在,就不要过分期待。脚踏实地地干活挣钱,才是发家的根本。” 余家的钱财绮芳从没想过要多拿一分,但说到结婚的事情,饶是她脸皮厚,也忍不住脸红。“我才多大,离结婚还早着呢,不急。” 唉,那孩子要是还活着,这会应该跟女儿谈婚论嫁了吧?想起那些过早逝去的人,彭家荣脸上的笑容淡去。 见女儿关心地望过来,才重新打起精神提醒道:“妈主要是想告诉你,余家不只你爸爸一个孩子,还有你大伯、你姑姑,他们也有孩子。你奶奶为了家里安宁,尽量会做到一碗水端平,家里的生意他们虽然不插手,但将来也要分他们一份。改革是好,妈觉得人都掉钱眼里,将来人心怎么变,真不好说。” 绮芳心里佩服彭家荣心思细腻敏锐,很快端午当天就应验了彭母所思所想。 端午是家族团圆的大日子,一大早余家女人就在厨房忙碌开,平时忙没时间,今天是节日,彭家荣亲自掌勺,做传统的徽州菜。 龙城虽然划归浙省,因地理沿革,文化、饮食还遵循古徽州的传统,绮芳借着节日好好跟彭家荣见识了一翻徽州菜系的火上功夫。 明清时期作为十大商帮之首的徽商,生意做到了极致,饮食也格外讲究,彭家荣娘家现在不显,祖上诗礼传家,家学渊源,能做一手好徽菜。 条件有限,就地取材,用当地便宜的山珍,竹笋、香菇、木耳、石鸡,还有河鲜作为主要食材,烧、炖、熏、蒸,轮番上阵,各种香味不断从小厨房飘出来,三个小家伙也不玩了,在厨房门口转圈圈不肯走,口水流了一地。 一品锅、黄山双石、荷叶粉蒸肉、腌鲜臭鳜鱼、烧青螺…… 菜陆续出锅,就等人上门了,最先来的是离得最近,住在隔壁县城的余家唯一的女儿余泽漫一家四口。 绮芳算是第一次见姑姑一家,赶忙在围裙上擦干净手,出门迎客。 余泽漫外貌随周莲漪多一些,长相英气十足,烟灰色的确良翻领短袖上衣配黑色裤子,看起来很干练,幸运地躲过运动影响,在县纺织厂当车间主任。 姑父徐建在县政府工作,面貌平常,粗边黑框眼镜后面藏着灵活的小眼睛,左手一个大网兜,右手一个大竹筐,全是余泽漫带回娘家的节礼。 两个表弟都比绮芳小,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进了院直奔画眉鸟,余友渔跟在后面哇哇大叫,生怕两个淘气包祸害他的鸟。 问好的,逗鸟的,院子里登时热闹起来。 余泽漫工作忙,好长时间没回娘家,进门跟爹妈、哥嫂打过招呼,一把搂过侄女,抱在怀里心肝肉好一顿心疼,“芳芳等你哪天想起来,把害你的人告诉姑姑,看姑姑不把他的头给拧下来,敢打余家的姑娘,嫌命长了……” 话说一半被打断,“粗鲁。” 绮芳红着脸挣扎着从姑姑胸前抬起脑袋,见大开的院门外站着一梳着齐肩发的中年妇女,肤色白净,气质婉约,眼里的鄙夷不要太明显,这是传说中的大伯母? 她身后还跟着拎着大包小包的大伯,两个堂哥。 欸?还有个年轻姑娘。 余泽漫知轻重,大过节的吵吵嚷嚷惹父母心烦,况且还有不认识的外人在,哼了声没说话,招呼自家大哥,“大哥,我帮你拿。” 看了眼面生的姑娘,问大侄子,“这是你处的女朋友?” 余凌巍不好意思点点头,给姑姑介绍,“她叫冯丽娜,丽娜,快喊人,这是姑姑。” 冯丽娜羞涩地叫了声姑姑。 周莲漪也出了屋,没跟大儿子两口子追究为什么长孙处了女朋友,她这个当奶奶的不知道,亲切地拉住冯丽娜的胳膊,慈爱道:“丽娜,当这里是自己家,不用拘束。今天出门早,肚子饿了吧?你二婶马上就摆饭,咱们边吃边说。” 午饭这么多人,一张桌子自然坐不下,给孩子们摆了一桌放在天井里,由绮芳照顾他们吃喝,外面孩子们吃得欢快,堂屋里的大人们也在大快朵颐。 余凌巍很快半碗饭下肚,“回了省城最想念家乡的菜,尤其是二婶和季大伯母做的菜,今天的鳜鱼腌得好,吃起来又鲜又香。”他的亲弟弟,余凌崇倒不出嘴说话,跟着使劲点头。 季秀珍跟娘家妈一样热情好客,“想吃我妈做的饭菜还不容易,省城又不远,你放假带丽娜多过来。” “等再放假我们一定过去。” 方雅夹了几口菜,等不及开口,对婆婆周莲漪说道:“丽娜在泽涵他们大学当讲师,您别怪我们没告诉家里,他们也没处多久,不过这孩子我们都很满意,我想让他们十一结婚。凌巍在单位评上了职称,单位这次集资建房名单里有他。 妈,听说上一批老抽卖得不错,能不能给凌巍添点钱?我也不多要,一千就够了。” 说完疼惜地看了眼大儿子,“我们凌巍在农村耽误了,他要是早点结婚,孩子这会比沅沅都大。” 老两口和余泽湃夫妇低头吃菜没说话,季秀珍和季秀梅隐晦地看了各自的丈夫,心里不太舒服,当初埋怨家里是资本家拖累她,现在要钱怎么就忘了?一批酱油才挣多少,周转的钱都紧巴巴,张口就要一千,也不想想大伯一个月才挣多点钱,真敢开口要。 余泽涵放下筷子,沉下脸斥责道:“你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张口跟家里要钱,爸妈手头有多紧张你不知道吗?集资钱我们自己想办法。” “你一个月才挣几个钱,指望你,我儿子还结不结婚了。人家彭教授儿子从南方倒腾衣服卖,几个月功夫,进口电视机都买上了,余家家大业大,怎么就出不了这个钱?” 彭家荣面露惊讶,这还是当年那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大嫂吗? 徐建小眼睛在镜片后转了转,来之前本来打算跟岳父岳母借钱,跟别人入伙做点生意,这会气氛不对,他还是另找时间再提。 余泽涵跟两个儿子没防备方雅会来这一出,面上有些羞赧。冯丽娜是新人,第一次来家里,争吵的事情还跟她有关,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余友渔不管事,方雅说了这么一大通,他眉毛都没皱一下。做主的周莲漪在安静地吃饭,一直没开口回应,屋里有些安静。 院门就在这时被不紧不慢地敲响。 听咚咚咚的脚步声是活泼的潮生抢着去开门,随着吱嘎一声门页转动的声响,紧接着小家伙高声惊呼也传进屋子,“牛魔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6 09:57:34~2020-06-27 10:4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耳总 10瓶;巡游心动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金镰侃目光闪了闪,伸手把小潮生喷在他裤子上的饭粒拂掉,抬腿步入余家天井。 余家众人闻声出了中堂,见院子里站着一黑衣男青年,男人中少有的白皙皮肤,因为肤白,五官显得格外鲜明。余家不乏文雅之人,同时想到了一个词形容来访的青年,容貌昳丽。 男生女相主富贵,青年身上确实有种雍容的气度,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太少见了,他到底是谁? 听他开口自我介绍:“我是金镰侃,金秉麟的孙子。” 微凉没有起伏的语调,仿佛一声惊雷炸响在余家院子。 咔哒一声,绮芳手中的筷子落在桌子上。金镰侃?! 大反派金镰侃!对啊,金元宝不是银元宝,他姓金。 余家众人反应各异,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周莲漪都露出惊诧的表情,金家小孙子跟老爷子不是一起烧死在老宅吗?难道当年没死成?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彭家荣,深吸一口气,低呼:“像,太像了。” 她当年跟金家小儿媳颇为投缘,两夫妻虽然长居沪市,但经常带着两个儿子回龙城看望金家伯父,那个时髦洋气,性格古灵精怪的女人,在她的记忆中永远定格在三十八岁的年纪,眼前的年轻人相貌有七分像她。 当年金镰侃的母亲突发奇想,连性别都不知道,就指着自己鼓起的肚子,要让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给自己小儿子做媳妇,竟然征得两家老人的同意,欣然给两个孩子定了婚。 随着两家陆续出事,连人都不在了,婚事自然不了了之,她闲下来还时常跟丈夫惋惜,不知那孩子如果活下来会长成什么样。 原来长得这么好。 这么多人在天井站着像什么事,彭家荣开口邀请,“小金还没吃午饭吧?我们也刚吃,不嫌弃伯母手艺进屋坐下来一起吃。” 周莲漪记性不差,这会功夫,够她肯定来人的身份,“小金进屋来坐,绮芳给你金家哥哥拿副碗筷。” 金家哥哥?绮芳暗暗撇嘴,斜睨金镰侃一眼,结果跟他转过来目光碰个正着,见男人嘴角邪气地挑起。 来者不善,绮芳心里一咯噔,金镰侃做事向来有目的性,赶着这么多人在的时候上门,难道要来……提亲? 想到这里绮芳头痛非常,该来的还是来了,剧情躲不过。 有金镰侃在,刚刚饭桌上的话题自然被放下,彭家荣一个劲给金镰侃夹菜,脸上的表情慈爱极了,“伯母烧的菜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多吃点,瞧你瘦的,以后多来家里,伯母天天烧菜给你吃。” 一向吃得少,睡得少的金镰侃面对眼前冒尖的饭菜,嘴角微抽,没想到拜访余家最大的挑战是吃饭。 绮芳饭也不吃了,搂着沅沅站在屋子一角,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她不想错过一点细节,看金镰侃跟上刑似的咽下臭鳜鱼,心下好笑,叫你赶着饭点上门,活该。 周莲漪看不过眼,给金镰侃解围,对彭家荣说道:“你吃你的,别给他夹了。” 余友渔对金镰侃上门的反应最有意思,直勾勾盯着人瞧,饭都快吃到鼻孔里,突然张口问道:“你家当年中堂的楹联写的什么?你爷爷的生日是哪天?你家园子门洞左边第一棵腊梅开什么颜色的花?” 众人仰倒,您老人家就算对人不信任,对暗号是怎么回事,当是地下党接头啊? 金镰侃放下筷子,从身上摸出一枚精致的和田玉佩代替作答,递到余友渔面前,“这个您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这是他送出去给乖孙女当定亲信物的玉观音,孙女那也有金家给的玉佛,余友渔激动地接过玉雕的观音小象,温润微暖,能看出来玉佩被珍惜地贴身佩戴,看来他真是金秉麟的孙子,假不了。 他虽然被老妻骂了一辈子纨绔,又不是真傻,他家现在明面上什么都没有,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费尽心机冒充金家后人跟他家扯上关系? 余友渔复又认真打量金镰侃,幽幽问道:“你当年是怎么逃出去的?” 金镰侃心里极度排斥回忆那两天一夜的一切细节,目光低垂,言简意赅地回道:“修园子时,假山底下建了间暗室,两天后的夜里,酒厂大师傅刘爷爷遵照爷爷的托付找到我,把我带回山里的村子,抚养我长大。” 回想当年的惨状,余家人全都唏嘘不已,周莲漪愧疚道:“我们当年做得不够好,没能救得了你爷爷不说,让他临死连个托孤的人都找不到。孩子,你这些年受苦了。” 金镰侃摇头:“爷爷早存了死志,谁都劝不了他,你们当年也自身难保,跟在刘爷爷身边反而更安全。” 众人沉浸在过去的往事中,心中悲凉,长辈们对金镰侃少了一丝面对陌生人的戒备,反而愈发疼惜他这些年的遭遇,小小年纪,痛失父母亲人,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在陌生人身边,山里村子条件落后,不知道这孩子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绮芳见连平时最严肃的奶奶面上对金镰侃的疼惜都愈发浓烈,心道这可不是好现象。 果然,极会抓住时机的金镰侃开口道:“周奶奶、余爷爷,还有二伯父、二伯母,我家长辈都不在了,我更要完成他们的心愿,不知道我和绮芳的婚事能不能再续起来?” 绮芳的心瞬时提起,绮芳的三个亲哥哥刷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金镰侃。 长辈们倒是没表现出过多的惊讶,经历得多,早就猜到金镰侃登门的目的,按理金余两家数代的交情,当年的婚约两家人也都喜闻乐见,现在小金也回来了,婚事重续也顺理成章。 但是……小金这个孩子他们疼惜归疼惜,可这么多年没见,到底人品怎么样,他们都不了解,家里第三代就绮芳一个女孩,怎么疼都不够,要是因为婚约许错了人,他们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连周莲漪都微微拧紧眉头,踟蹰不已。 绮芳的大伯还有姑姑倒是有心说几句,但到底隔了一层,亲事是关于一辈子的大事,还是有亲生父母做主最好。 大伯母方雅自进门后第一次认真打量绮芳,没想到小丫头这些年出落得这么好,都招来人上门提亲了。 “我不同意!”余家安静的中堂被娇柔中又透着股坚定的拒绝声打破。 金镰侃刷地回头望过来,幽黑的双眸意味不明,“为什么?” “因为……”绮芳语塞,能说你是一言不合就拆坝毁城,是个犯了危害公共安全罪,判一万年都不够的大魔头吗? 怀里的沅沅还记得前两天的那一幕,脆生替姑姑答道:“因为你长得丑。” 余家众人:“……” “我丑?”金镰侃仿佛能看到绮芳此刻脑子里塞了无数根麻花,正绞尽脑汁想理由拒绝他。就爱给人添堵的小金心情大好,破天荒地跟小朋友一问一答。 沅沅用小奶音笃定地回道:“因为牛魔王都长得丑。还有……”抬起胖手把头上翘翘的羊角辫竖起来,“你的角呢?” 顽皮小童无厘头的话语让大人笑开,中堂微凝的气氛被打破。 周莲漪刚要开口说两句,就听孙女提出拒绝的理由,“我现在太小了,法律规定女的到二十岁才能结婚,不到法定年龄结婚,婚姻不生效。”提包办婚姻什么的,涉及金家往生的人,金镰侃那颗玻璃心特容易受伤害,只能从年龄上找借口。 余家人早就学习过绮芳写的报纸小故事,结婚确实讲究特别多,纷纷点头,尤其三个哥哥,心里如释重负。对啊,妹妹这么小,结婚还得等三年呢,三年时间够他们把这小子了解透了,到时人不行,拼了命也要把婚约给毁了。 “我又没说要跟你立即结婚。”金镰侃表示这不是问题。 “我还要去外地上大学,将来说不定分配工作在外地,回不了龙城。”绮芳又想了个理由。 这个倒是让金镰侃皱了下眉,龙城就是他心中的执念,以前实力不够要积累资本,现在既然回来,他不准备再走了。 想起这两天了解到的某人的背景,金镰侃犀利的目光狐疑地扫了一眼绮芳,“你们高中外墙上挂着上次摸底考试的成绩榜,好像你的名字在第十……从后面数的。”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以你那惨不忍睹的成绩,你确定你能考上大学? 绮芳:“……”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嫌弃自己的学渣身份。 三兄弟心里又不乐意了,我妹妹学习不好只有我们能说,你一个外来的,面都没见过一次的陌生人也敢嘲笑我妹妹,这可不能忍。 率先开口的竟然是绮芳二哥凌岳,“嫌弃她成绩不好,那你就找个聪明的,我妹妹不稀罕你。” 对面三双眼睛中的敌意不要太明显,金镰侃没接话凌岳的话,目光依然在绮芳身上,微微一笑,“智慧和美貌集中到同一个人身上,那是老天的馈赠。” 毒舌的最高境界,褒贬难分,损人扬己。 绮芳恨恨地在金镰侃鬼畜神经病的评价后面,又加了个顺应时节的评价——五毒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7 10:44:44~2020-06-28 11:0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乔妹妹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余泽湃见右手边的小儿子都要蹦起来打人了,他也觉得这小子说话不好听,现在有几个人能像我家芳芳一样写文章赚钱,还挣那么多?我女儿聪明着呢。 结不结得了亲先不管,第一次登门就揍人家,不太像话,余泽湃瞪了小儿子一眼,让他老实点。 周莲漪倒是在心里好一通笑,想起这孩子的爷爷金秉麟嘴巴就不太好,常把她家的老纨绔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转头果然见老头子脸上露出又是怀念又是牙酸的表情。 原先还担心这小子冷冰冰的,再把她乖巧听话的绮芳给冻着,心里不太看好两人的事,但见小金在绮芳面前竟多了丝人气,绮芳也比平时活泼些。 不妨让两人处处看? 一时兴起了逗弄小辈的心思,周莲漪开口道:“婚约我们认。”一句话成功让绮芳小脸皱成苦瓜。 “但是……毕竟现在时代不同了,包办婚姻是老传统,你们小辈之间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做主,如果绮芳答应了,我们就不反对。” 绮芳瞬时喜气洋洋。 看来自己发表文章后,给家人留下自强自立的印象,不打算强行插手安排她的人生。终于能自己做主了,没了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危害公共安全。 金镰侃微笑默认,来之前并没指望余家会痛快答应,不过今天也没白来,发现他这个“未婚妻”不是那么无趣,以后的日子可以期待一下。 也不多留,金镰侃提起自己带来的箱子放到坐过的椅子上,跟余家人道别:“箱子里的东西如果不是你们的,就当做节礼,如果是你们的,节礼我后补。”说完转身往外走。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余家人都被搞糊涂了。 金镰侃刚跨过门槛,想起还有事情没说,回身告诉余家众人,“我在状元街买了铺面和房子,准备开店卖肉,以后家里吃肉我负责。” 彭家荣对金镰侃越看越满意,这孩子哪哪都好,不光长得好,还孝顺,卖肉还想着给家里送,赶忙拒绝,“你的肉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不需要本钱啊?家里去你那买肉你给按市价算,多攒点钱,将来好娶媳妇。” 说完察觉出不对,小金的媳妇是她家芳芳,这么说像是要给女儿提前管账似的,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金镰侃明白彭家荣的好意,一点猪肉他还真没看在眼里,他不爱客套,反正以后要常来常往,看行动就是了。 送人送到院门口,彭家荣把猫在众人身后的女儿拽出来,“芳芳去送送小金。” 绮芳挣扎不过,不情不愿跟在金镰侃身后,心里直嘀咕,平时那个温柔、明理、睿智的彭女士哪里去了?怎么才见了一面,就成了越看女婿越满意的疯狂丈母娘? 没看出来啊,金镰侃这种人,还有师奶杀手的潜质,专招中老年妇女喜欢。 绮芳刚刚做了个决定,不管家里尤其是彭家荣的态度怎样,她现在握有主动权,对金镰侃可以采取消极的冷处理方式,简单概括就是不搭理他,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主动放弃婚约。 这种处理方式对扭转书中结局来说,最经济环保,省时省力,就这么定了。 那句“慢走,不送”已经到嘴边了,结果走在前面的金镰侃出院门左走三步突然停住,害后面的绮芳鼻子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端午时节阳历已经到了六月,余家墙上的蔷薇已经过了花期,只剩下零星几朵躲在高高的枝头,金镰侃伸手摘下开得最艳的一朵,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把多余的叶子摘除,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花梗,端详了一会,歪头看了绮芳一眼,从兜里掏出一把秀珍小刀,开始修理花梗上的刺尖。 绮芳:“……”这什么操作?想送花腐蚀我?谁稀罕,不要。 金镰侃很快修剪好花梗,红艳艳的蔷薇弯了弧度。 绮芳推拒:“我不……”就见那蔷薇稳稳当当落在金镰侃黑色衬衫胸前的衣兜。 小金满意地勾起唇角,抬起眼对绮芳说:“黑衣配红花,还行吧?” 绮芳磨牙,“我不……送了,你慢走。” 大男人别朵花,有胆量你戴头上,学西门大官人簪花游街去。 金镰侃不磨蹭,还真转头就走,只是上了小石桥,又停下来,转过身对绮芳招手,“你过来。” 你换狗呢,绮芳翻了个白眼,走了过去。 金镰侃背手站在石阶上,打量绮芳半晌,开口道:“你器型不错。” 绮芳:“……”什么意思? 某人伸出一只手,手上变戏法似地多出一只小巧的瓷瓶,瓷瓶脖颈细长,质地莹白,晶莹剔透,瓶身表面的白釉温润如玉,躺在金镰侃的苍白的手掌中,让人辨不清到底哪个更白。 绮芳恍然,器型不错原来是这个意思,你前世是景德镇烧陶的吧?看谁都像瓷器。 “单独送你的节日礼物,拿着吧。” “可以不要吗?”小瓷瓶再小那也是个花瓶,她决定以后讨厌所有的瓶瓶罐罐。 “不要就扔了。”金镰侃作势手一扬,就要把手里的瓷瓶往桥下扔。 “哎,大端午的你不投粽子,往水里扔瓶子算什么?砸到鱼虾就算了,砸了屈大夫怎么办?”绮芳从金镰侃手中抢下瓷瓶,埋怨地瞪了金镰侃一眼,这狗脾气,怎么就爱往水里扔东西,河神是你太姥爷吗,专门投喂好东西? “走了。”金镰侃这下真走了。 绮芳目送人远去,低头把玩手里的瓷瓶,细看内壁还有字迹,难道是古物?是篆书,永乐两个字她认识。 天呀,这不会是大名鼎鼎的永乐甜白瓷吧? 想起书里说过,金镰侃在省城有间古董铺子,所以一出手就是稀有的永乐甜白瓷,绮芳小心收好瓷瓶,你随便送,我不能随便收,找个时间还回去。 带着金镰侃果然财大气粗的想法,绮芳恍惚地走回家。家里人也正在讨论今天的主角小金同志。 绮芳的三个哥哥还有亲爹自从金镰侃提出婚约开始,就有一种自家小白菜要被猪拱走的失落感。 余泽湃看了母亲一眼,“这么答应他是不是有些草率,我看这孩子城府很深,我们芳芳斗不过她。” 彭家荣斜睨丈夫,不等婆婆开口,呛声道:“过日子又不是打仗,斗什么斗?有城府在外面不会被欺负,弄个傻子回来给你当女婿你乐意?” 小姑子余泽漫也猛点头,“我同意二嫂说的,咱们周边的这几个县真找不出比小金长得还好的小伙子,这样貌人才在省城也是拔尖的,到底是金家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跟我们芳芳是天生一对。” 绮芳三哥余凌峰不服气道:“他都快瘦成芦苇杆子了,外强中干,身体肯定不好。” 余凌岳闷声附和:“芦苇杆子都嫌他瘦,也就比铁丝粗点,而且长得太白,跟个大姑娘似,中看不中用。” 余凌霄摸摸鼻子,“吃那么一点东西,挑三拣四的,估计不好伺候。” 余泽涵的二儿子余凌崇被患得患失的哥仨逗笑,“叫你们这么一说,那小金就是个龟毛的病秧子,不过你们说的都不算,奶奶说了,得听芳芳意见。” 绮芳正好跨进门槛,哥哥说的她都同意,嫌不够补充道,“他精神不好。” “快跟三哥说说,他怎么精神不好了?” 绮芳怎么会放过给金镰侃摸黑机会,“三哥,他就是上次我在船上看到的往水里扔金元宝的人……” 听了绮芳的解释,哥哥们和亲爹、大伯是正方,妈妈、姑姑、嫂嫂们就是不信,是反方,就金镰侃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的问题,展开大讨论。 周莲漪神神在在不说话,爷爷神游天外不参与。 方雅听得不耐烦,结不结亲又不干她的事,跟二老要钱的事还没完呢,无聊地扫视一圈屋子,目光最后落到椅子上金镰侃带来的,被余家人忘在一旁的箱子上,箱子上有把小锁头,没扣实。方雅把箱子提起放在已经撤了饭菜的空桌子上,一把扯掉锁头,掀开箱子盖。 待看清箱子里的东西,惊讶地“啊”的一声叫出来。 众人转过头,自从金镰侃来了之后,神情有些不对的余友渔终于回了神,起身上前,神情讶异无比,“这都是原来摆在咱们这间屋子里的东西。” 箱子里东西不多,一个扁平盒子并几件精致的瓷器,被精心置放在黑色平绒布衬垫上,闪着幽冷神秘的光泽。 绮芳从外观认出传说中的嘉庆青花勾连纹盘口瓶,嗯,花瓶本瓶。 周莲漪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间屋子的东西都被城里的人一拥而上抢光了吧,小金这是从哪里把东西弄回来的?” 余友渔最清楚这些宝贝的去向,“中堂明面上的古董是被佘福贵家的老二带人拿走的,好东西八成都在佘家藏着。” 佘家的东西怎么到了金镰侃手里?绮芳虽然被说成是花瓶,可不是真花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天去省城的路上先是看到佘建国的红旗车,过了不久又看见金镰侃出现在江中,难道是……她能想到的,余凌峰也想到了,两兄妹心有所思对视一眼。 周莲漪人老成精,先前觉得金家孙子突然间回了龙城有些说不通,看到这些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拿回来的古董,立时就明白过来,这孩子是有备而来,回来报仇的。 见到古董的欢喜没了,心情有些沉重,这就是宿命,孽债不能雪耻,何以告慰亡灵。 周莲漪肃容告诫余家众人,“小金回来的事情先不要出去乱说。” 余家都是聪明人,这会时间也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余泽涵点头,“那孩子长得不像金家人,城里的老人未必能认得出,不知道他打算之前,我们保密是对的。” 方雅自从见了箱子里的东西,嘴角就没放下,现在不是早些年,古董是祸根,但国内还是卖不上价,有好渠道送到港城卖,别说一套房子,十套都不成问题。 徐建总算找到机会了,“爸,妈,二哥不说手里没有资金吗,我有渠道,不如我把这箱东西找人卖了,得了钱给家里扩大酱园。” 周莲漪有些失望,看来外人就是靠不住,好在家里其他孩子都让人放心。 “好东西谁摆明面上?你们给我听好了,我们余家人富也富过,穷也穷了,拿出点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度,谁要是还眼皮子那么浅,就别做余家人。” 周莲漪不发怒则以,发起怒来眼中的厉光似箭,方雅和徐建被凌迟地体无完肤,立即歇菜,缩成鹌鹑。家有如此定海神针,虾兵蟹将搅动不起大风浪。 作者有话要说:数据把人冻成狗。最后挣扎一下,我又改了个文名,文名和文案的正确打开方式,永远没长在我脑神经上,请尽情翻白眼^_^ 第十六章 周莲漪原本就想趁着端午团聚开次家庭会议,赶上小金上门,并且送了家传古董过来,家庭会议必须立即安排上。 就着吃饭的桌子,老两口坐上首,其余人围坐在两旁,连不懂事的小娃娃也列席。 周莲漪神色严肃,“我再说一遍,除了保密之外,这批东西小金就是不还,也无可指摘,这个情我们要记下,本来我们目标就一致,佘家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以后但凡小金有需要帮忙的,我们不能推辞。” 目光在儿孙面上扫视一圈,周莲漪继续说道:“接下来说说我们的自家事。亲兄弟明算账,虽然酱园现在是从零开始,关于你们几个占多少份,今天借这个机会再讲讲清楚。 老大,当初你放弃继承家业,要出外读书,我跟你讲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余泽涵回道:“家里酱园的资产,二弟占一半,你们二老占一半,将来你们二老百年之后,再将手里的那一半,给我们兄妹三人平分。”说完,推了推眼镜,向母亲诚恳地表明态度:“家里的生意我们一点忙都没帮上,您就是一点不分给我们,我们也没意见。” 余泽漫也同意,“我是女儿,更不应该分。” 周莲漪皱眉:“继承分什么男女。”目光转向绮芳,“芳芳,你最近法律上的东西没少研究,跟奶奶说说,我和你爷爷的遗产可不可以指定人来继承?” 绮芳立即正襟危坐,奶奶这是借她的口立威,坚决不能给奶奶丢面,“奶奶,这个可以有。” 她明白奶奶的意思,指定继承的遗产可以不作为夫妻共同财产,只是继承法过几年才出台,嘿嘿,她这么说一点问题没有。 果然周莲漪马上接口,“我们专门留给你大伯和你姑姑的遗产,有没有规定你大伯娘和你姑父不能跟着一起分?” “奶奶,这个必须有。” 宝贝孙女反应快,周莲漪满意地笑笑。 方雅和徐建的脸跟调色盘似的,变了又变。 老人家一出马,这脸打得啪啪响,儿媳和女婿不上道,那就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这两人的里子面子全都拆光抹净。 见方雅要张嘴,周莲漪抬手制止,“我不接受反驳,你最好闭嘴。” 自今天方雅进门第一次正视她,“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刺激,跟换了魂似的,你以前瞧不起我们家这个那个,现在钱倒是瞧上眼了。 以前不跟你一般见识,如今全家都一心重振家业,容不得你上蹿下跳,今天我告诉你,不怪你瞧不上我们家,我们家确实封建,封建到我们还留着家规,谁要是触犯,家法伺候。家法要是收拾不了,那这人就不必留下了。” 语气平淡,内里闪动刀光剑影,让人确信,她并非只是说说而已。方雅脸刷一下白了,听话听音,徐建也跟着心跳加速。 在座的唯一享受过家法伺候的余友渔眉头跳了跳。 周莲漪向来干脆,不兴后辈表决心那一套,说完喝了口茶,开始赶人,“明天还上班,都早点回去吧。凌巍,房子集资我出一部分,剩下你自己解决。” 余凌巍摇头,“奶奶,不用你的钱,我自己能解决。” 小金送来的东西里面,那个扁平盒子装的是个好东西,有大用,算是及时雨,能解他们家缺钱的燃眉之急,儿媳是儿媳,孙子是孙子,周莲漪坚持,“当是我们老人的一点心意。” 第一天上门的冯丽娜今天算是彻底见识了大家庭的底蕴,她想不明白,未来婆婆哪来的胆量跟人家老佛爷斗法,领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一点都不冤。 送来一箱子古董在余家造成的轰动,金镰侃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成功送出小瓷瓶,得了个不情不愿的谢谢,让他心情很美丽。 回到铺子里,见三虎在看《故事会》,一把抢了过去,翻到封面推荐的《海上浓情》看起来。 刘三虎瘪瘪嘴,委屈巴拉地蹲在金镰侃脚边,敢怒不敢言,做人最不厚道的就是,打断人家看在最关键之处的故事。 想起来老大中午把那箱子古董拎出去,也不告诉他去哪。出去了这么久,人回来箱子不见了,好奇问道:“哥,你去哪了?” 金镰侃没正面回答:“明天去余家打听一下,东西是他们的吗?如果是,你再送点东西过去补个礼。” 刘三虎嗷一声蹦了个高,“哥,你刚刚去小嫂子家提亲了?快说,余家答应了吗?” 金镰侃眼没抬,只点点头。 虽然没得到明确答复,不过要小丫头点头同意,再简单不过,根本就不是个事。 “太好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后面的屋子一起收拾了,咱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被不耐烦地打发,“你先收拾了,该办的时候自然就办了。” 刘三虎忘了看了一半的故事,跟个老妈子似的,满屋子、院子转,靠西边让瓦匠建个花圃,小姑娘都喜欢院子漂漂亮亮的。中堂打个博古架,他们别的不多就是古董多,把博古架全部摆满。床摆在东厢二楼最好。 等明天问问小嫂子,她喜欢什么样式的床?本地女孩应该喜欢架子床,说到架子床要雕什么图案好呢?龙凤呈祥贵气,石榴籽寓意好,得提前找于师傅,让于师傅把时间空出来,订木头,定图样,哎呦,事还真不少,得尽快把二哥从省城叫回来。还有小四、小五在猪场晃悠这么久,赶紧滚回来给他帮忙。 金镰侃看书快,一篇故事很快看完,皱眉翻回目录,作者名字叫方琦,低声自语,“男的?怎么像是女人写的,故事名起得这么酸,杀人还这么不干脆,剥了皮,把人脸皮缝在球上给仇家送过去,直接把人吓死多解气,不比费劲巴拉地给人传染个鼠疫病毒强多了,病毒又不是你妈,怎么知道仇家会不会传染上?” 说完发现院子很安静,婆婆妈妈的背景音怎么没了? 抬头一看,某个傻大个怨气冲天,嘴噘成猪嘴了都。“看了这么多期《故事会》好不容易找着个可心的,抢了我看一半的故事还不够,你还告诉我结局,太过分了!” “……你小子胆子肥了。” *** 三虎对大哥婚事特别上心,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起了个大早。在状元街早点摊喝了碗咸豆浆,匆匆往余家跑,站在小桥上发现余家厨房烟都没冒,来太早了。 不要意思敲门,三虎蹲在余家墙根,从兜里摸出本老黄历,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下半年的九月初八日子不错,不冷不热,地里、江里的出产多,席面也能摆得气派。 刘满娣拎个尿桶出院门,被蹲在墙角的三虎吓了一跳,冲三虎嚷嚷,“你一大早鬼鬼祟祟在墙根躲着干嘛?说,是不是想来我家偷东西?” 三虎被熏得差点仰倒,捏住鼻子,转头冲墙蹲着,“丑人多做怪,懒人屎尿多。” “你再说一遍,”刘满娣气得满头羊毛卷都要炸开,正要发作,余家的院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 季秀珍早起出门倒垃圾,就见旁边蹭地一下闪出一高壮身影挡在她面前,嘴角咧得高高的,“我来找嫂子。” “我就是嫂子。” “不是你,我找小嫂子。” “你小嫂子是我娘家妹子,你找她干嘛?”季秀珍心说这小伙子笑起来傻,人更傻,话都说不清楚。秀梅天天跟自己在一起,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傻子? 三虎疑惑地摸摸脑袋,是不是他起太早了,绮芳嫂子不是家里的独生女吗?什么时候多了个亲姐? 三虎声音大,两人在院门口的对话大家都听见了,绮芳闻声从东面二楼卧室窗户探出脑袋,往院门口望去,三虎眼睛尖,指着绮芳高兴道:“我就找她,她是我嫂子。” 季秀珍,绮芳:“……” 刘满娣躲在蔷薇花丛后面,尿桶也忘了刷,把这一幕全部看在眼里,小眼睛闪出八卦的火苗,余家小妖精竟然处对象了?就说这小贱人是个不检点的,这么小就开始招惹男人。 正要再听,院门咣当合上,想听也听不见。 绮芳顾不得梳了一半的头发,蹭蹭蹭下了楼,把刘三虎拽到院子里,火大地问道:“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嫂子了?” 余家大哥刷牙的动作慢下来,缓缓走到门口,老三余凌峰撑在二楼的窗台上,上半身使劲往下探,身体再出来点保不齐一头栽下去。 绮芳二哥更直接,从柴房拎了斧头出来,目光定在三虎身上,手下不停,柴火咔嚓咔嚓被砍成一段段。 迟钝的三虎没注意到余家三个哥哥动作,答非所问地道:“嫂子,九月初八这日子怎么样?不冷不热,再往后的好日子都在腊月,冬天咱这里又湿又冷,做好的热菜一会就凉了,入席的人吃不好我们也没面子是不?对了,陪嫁的首饰不用你准备,我们婆家出,我哥手里有上好的祖母绿,你要不喜欢翡翠,金子也有,喜欢什么样式,让老师傅现打,还有家用电器,彩电得弄台进口的,华侨商店的日本货最好……” “停!”再让他这么瞎讲下去,她明年就要给金镰侃那个大变态生小变态了。 绮芳气得头上要冒烟了,“结什么婚?我今年才多大?还不到十八,上哪登记去?稀里糊涂办个酒席,金镰侃要是在外面找个小的回来,我就得卷铺盖走人,翡翠、金子,他挣的钱我一毛都分不着……呸!我说什么了?真是被你们气糊涂了,刚刚不算,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根本就没答应跟金镰侃的婚事,想跟我结婚,他做梦!” 三虎傻眼,“可我哥昨天回来说,你们婚事成了啊,我都准备给你们收拾屋子、打婚床了。” 余凌霄一把拽出嘴里的牙刷,凌峰一个后空翻直接跳到天井里,凌岳手里的柴火被劈成了渣,好你个金镰侃竟然先斩后奏,还想赶鸭子上架,直接绑我妹妹去拜堂不成?你要再敢来我家,看我们不打断你的腿! 三虎被余家三个哥哥架着胳膊推出了院子,灰头土脸地回到状元街的铺子,见他金哥坐在院子的石桌旁,喝着红豆粥,就着冒油的咸鸭蛋,正舒舒服服地吃早饭,委屈得不行,“哥,你怎么这样?” 金镰侃昨天心情好,噩梦都少做了一个,一大早的起床气也比平常小,大度地原谅三虎小媳妇撒娇的恶心样,“大清早的,抽什么风?” “人家根本就没答应婚事,你怎么骗我答应了,害我一早丢了这么大脸。” 金镰侃挑眉,“去余家了?” “被赶出来了。” “活该,我是让你去问那几件古董是不是她家的,你说结婚的事干嘛?” 折腾一大早,咸豆浆早就消化光了,三虎挑了个咸鸭蛋,剥皮空口吃了一个,吃完看他金哥,“哥,看人家绮芳的态度,恨不得离你远远的,根本就没想跟你好。我被轰出去时人说了,古董的情她记着,以后找机会还你,但结婚的事不要再提了。” 金镰侃自动忽略最后半句,他猜的不错,东西果然是余家的,心中冷笑,佘家那群贪婪的东西,龙城最好的古董当年都被趁乱搜罗到他们手中,他家的老物件还有他最想找的东西,八成都在他们那。 藏哪里了?下次可不会有去港城这样的好机会,让他们主动把东西送上门。 三虎看他金哥阴沉的面色,浑身一麻,金哥不会是想把曾经使在黑市竞争对手身上的手段在未来媳妇身上试一遍吧? 不行,那样不是结亲,是结仇。 他们在龙城没了余家的帮助,靠他们几个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东西?何况娶个漂漂亮亮的大美人不好吗?难道他金哥专门喜欢跟尸体拜堂?《故事会》有个故事就讲过有人有恋尸癖好。 不会吧……金哥这人虽然古怪毛病发作起来他都怕,但不会古怪到这种程度吧? 金镰侃回过神来,看三虎正一脸惊恐地望着他,嫌弃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没什么。” 这小子成天故事看多了,跟个神经病似的,金镰侃不去管他,摸着下巴,问道:“你说咱们什么最多?” “损招多……哎呦,你怎么又打我头。” “到底什么多?” “钱多。你是想给绮芳妹妹送钱?”三虎松了一大口气,老天保佑,他哥是个正常人。 “钱等以后再说,再想,还有什么多?” “猪多。” 作者有话要说:不折腾了,我又改回来了。感谢在2020-06-29 11:45:04~2020-06-30 11:5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瑞草魁 10瓶;耳总 5瓶;yoyo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天色微黑,余家人吃完晚饭,坐在中堂商量下批酱油出坛的事,听到有人敲门。 门童小潮生倒腾小短腿跟个小炮弹似地冲出去开门,踮起脚费劲地把门栓扯开。 一只大猪,褪了毛,开膛破肚的大白条猪跟他脸对脸,潮生吓得哇哇大哭,“猪啊,猪啊。” “怎么回事?谁在门口捣乱?”余凌峰闻声第一个冲出去。 门口,小潮生面前二百多斤的大白猪身上绑了朵大红花,猪眼睛微弯,猪嘴咧开,看起来又诡异又喜庆,余家大人看到这场景也禁不住头皮发麻。 余泽湃有些奇怪,“谁大晚上给咱家送猪?绑朵花跟古代送三牲礼似的。” “给咱们送三牲礼的还能有谁?早晨跟那傻小子说了,再来打断他的腿,这不已经开始藏头露尾了。” 余凌霄嘴角微抽,给猪绑花还不算,猪身下还压了张纸,“猪已送出,概不退换”。 他媳妇季秀珍噗嗤笑出声,“那傻小子介绍自己是小金的干兄弟,小金那么聪明一人,上哪找了个这么愣头愣脑的傻弟弟,送猪还送出花样了。” 绮芳觉得夜色中那头猪在对自己笑,挑衅的笑容,一定是她的幻觉,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要被大反派缠上了。 这猪到底收还是不收?做主的当然是周莲漪。 看小辈都在等她拿主意,叹一口气,“既然都送到家门口,你们就抬进来吧,这孩子办事讲究,是想补上端午的节礼,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人情我们想办法以后慢慢还。” 门关上后,周莲漪想了想,说道:“我们两家以后不能不往来,咱们这里是交通枢纽,外来做生意的多,金姓在周边几个县都有分布,不稀罕,他当年离开才六七岁的年纪,是佘家人眼中的死人,在龙城短时间不会引起怀疑,咱们以后就喊他小金,少呼全名,对外称是家荣的远房外甥。泽湃,你明天一早去跟他们说一声,咱们对外统一下说法。” 全家人没有不同意的。 躲在金银花丛后面的三虎见猪被抬回余家,露出一脸笑,收下就好。 这次送猪,下次送什么好呢?回去他要好好想想。 整整一头猪,就算余家人多也吃不完,天气热了,放不住就坏了。全家齐上阵,连夜把猪肉分解开,腌了一部分咸猪肉,明早找船托人给大儿子和小女儿送些过去,也给彭家荣的娘家哥哥分一些。 剩下的周莲漪做主,全都带到集古村季家,马上出坛的酱油比上批老抽多,余家人忙不过来,找村里人帮忙要请人吃顿好的。 忙乎一晚上,终于躺上床。人老了觉也少,周莲漪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越想越睡不着。 碰碰了身旁的老头子,说道:“这批酱油是沪市的国营食品商店定的,价钱给的不低,今天答应了凌巍,我想等货款收回来,把钱给老大一部分,凌巍、凌祟两个孩子都被家里耽误了,趁着现在房子还算便宜,赶紧把住的问题解决好,安居才能乐业,有了家,小日子就过起来了。” 放下正式场合的威严,私底下周莲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疼爱孩子的好奶奶。 余友渔:“听你的。” “有钱难买心头好,小金送来的那箱东西,盒子里装的那把翻簧竹雕扇子,比瓷器更能卖出价钱。你找找识货的人,如果有人价出得合适,就卖了吧,房子的钱那点货款可能不够,再给补些。 卖的钱给泽湃和泽漫也分点,两个孩子都不容易。尤其泽湃,家里三个孩子他付出最多,被绑在酱园,没有别的来钱的路子,手里连点私房钱都没有,不能亏了他。至于徐建和方雅,就那点小心思,我的孩子我了解,有泽漫和泽涵看着,他们折腾不起来。 剩下的都投到酱园,钱到位后,跟亲家商量下,看能不能再承包些土地,咱们家的生意回钱太慢,必须尽快扩大规模,才能见效益,而且香醋也该酿上了。” 余友渔:“听你的。” 周莲漪有些气闷,“什么都听我的,要你干吗?吃干饭吗?我看你这两天有点魂不守舍,连干饭都吃不进嘴里。” “我在想,我当年图好玩,确实弄了几块乾隆年的金元宝回来。” 周莲漪:“……”这都哪跟哪。 不过想起小金那孩子,周莲漪沉默了一瞬,开口道:“那孩子那天回答你问题的时候,根本就不想提当年的经历,不知道他藏在洞里那两天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么小的孩子,经历了这么多,不怪他现在身上的戾气那么重。 对佘家不知道他想做到什么程度,可别把自己也搭进去,我们老了倒是不怕,既然他想跟芳芳续亲,要是影响到芳芳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我孙女就该快快乐乐的生活,不该受这些事打扰。” 余友渔半天没说话,周莲漪以为他睡着了,过了一会,身旁才响起一声梦呓般的低语,“你不恨吗?” “恨,怎么会不恨,你现在轻易不上街,别告诉我不想出去,不就是不想看到那些人吗?躲得过吗,有几个没参与? 每次看到他们我就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个人当初曾经在我身上抽过鞭子,那个曾经狠心把我们小凌霄推倒,摔得孩子一脸血,把泽湃腿打断的还是咱们余家的本家亲戚。现在见了我还笑嘻嘻喊我姑婆,我真想上前把他的脸撕烂。 从来没有人道过歉,一个也没有……” 余友渔叹了口气,“要是亲自上门搜,龙城一半的人家里都有咱家的东西,值钱的不说,光作坊拆掉的梁柱砖瓦就给他们起了多少间屋子,可这些人里,我最恨的还是佘家。” “是啊,佘家,有时我真恨老天不开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个佘福贵身体比咱们两个还硬朗,亲家在县城一手遮天,听说就等着县里的酒厂搞承包,把酒厂弄到他们家。” 余友渔翻过身面对老妻,“说到酒,你说我们要不要把那东西的去向告诉小金那孩子?看他的样子对那东西一定执着不放,别以为我不知道,佘家那条毒蛇这些年也在找它的下落,这两天我吃不好,睡不着就是想着这件事,我们对不住金大哥啊。” 这次周莲漪沉默的时间更久,“就算说了,想找回来何尝容易,等我找个时间跟他谈一谈,这孩子身上的秘密不少,我们先听听他的想法。” “哎,听你的。” 酱油交货前要过滤、二次蒸煮,余家人留老两口在家带孩子,其余人都去酱园帮忙。 家里船小一次装不下那么多人,余凌峰先送父母、大哥两口子去对岸,再回来接二哥二嫂还有妹妹,没忘记装上被收拾好的大猪头。 余家的船一驶入龙城的主水道,就见身后一艘小船跟了上来,转身一看,金镰侃正在船头站着。 “真是阴魂不散。”绮芳小声嘀咕。 金镰侃眼睛瞥向船尾绑着的大猪头,翘起唇角对绮芳说:“这个对你来说大补,下次考试兴许能前进两名……排倒数十二。” 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跟金镰侃打招呼,谢谢他送猪肉的凌岳、凌峰两兄弟立时闭嘴。 有的人就是有办法,送人东西还让人一点都不感激,就这样还想做他们妹夫,下辈子吧。 划船的余凌峰不待见他,加快摇桨的速度,想先金镰侃一步穿过城门的洞口。 也是运气不好,对面城外快速驶过来一艘装满蔬菜的船,摇船的估计是第一次进城卖货的愣头青,分不清哪边是进城的洞口,驶进出城的水道,哐当一下两艘船撞到了一起。 后面金镰侃那艘船,摇船的船夫站在船尾,视野被金镰侃挡住,再躲闪已经来不及,也一头撞了上去。 三船连撞,水上交通事故。 余家哥嫂兄妹被撞得七荤八素,装菜的船上的货筐绑得严实也没什么事,摇船的小伙一个劲哈腰道歉,余家几人互相检查,自家人都没什么事,抬头一望。 欸?金镰侃呢? 人在水里扑腾呢,绮芳好笑,成天在水上漂,这人怎么还不会水?水乡的孩子不会水,说出去谁信? 摇船的船夫显然也有些懵,赶紧提着桨伸向金镰侃,见他扑腾一通不去抓船桨,眼看人要往下沉。 余凌峰和余凌岳对视一眼,凌峰起身一跃跳下水,朝金镰侃游去,近了身才发现金镰侃双目紧闭,四肢僵硬,赶紧抓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好吗,无意识的金镰侃收紧胳膊,差点没把他勒死。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上船,就见被捞上船的金镰侃面色惨白如纸,四肢轻微抽搐,绮芳皱眉,这也不像是溺水啊? 季秀梅焦急催促丈夫,“快给他控控水。” 余凌岳摇头,“才这么一会,他肚子应该没灌水。” 那怎么回事?绮芳准备伸手去拍金镰侃的脸,被一旁活动脖子的余凌峰制止,“别动他,我刚才脖子差点被他拧断,要是再抓着你不放,拉拉扯扯,说都说不清,以后彻底赖上你了怎么办。” 我谢谢你啊三哥,这种时候还有空担心你妹妹我的清白。 人不能这么躺着,三条船把洞口挡住,城里出来的船都出不去,在后面排成长排,余凌岳对妹妹说,“芳芳,你今天别过去了,坐他的船送他回铺子找刘三虎,把人送医院找大夫看看。” 绮芳不可能把这人丢下不管,只能听二哥的让船家拐到左边进城的门洞,掉头往回划。 刘三虎正在铺子里磨刀,为开业做准备,就听有人在外面喊他。出去一看,好吗,他哥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了。 金哥今早出城去浅湾村看他们承包的那块地,才这么一小会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还在小嫂子面前,等会醒了,心里指不定会有多懊恼呢,他必须有多远躲多远。 见刘三虎不担心,绮芳催道:“你哥掉水里了,捞上来就这样,赶紧送县医院啊,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金镰侃这个样子,刘三虎再熟悉不过,悄声对绮芳说,“我哥这是恐慌症发作了,好久没犯这毛病,没大事,休息一会就好了,不用去医院,大夫也没办法。” 眼珠一转,刘三虎声音又高起来,“嫂……哦不,绮芳妹妹,我们睡觉的地方还没收拾好,要不先带回你家给他换身衣服再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拿衣服,你等着哈。”金哥,弟弟我见缝插针就给你创造机会,你可要争气啊。 “哎,你回来。”没事把人带我家算怎么回事? 刘三虎装作听不见,只用五秒就把衣服取出来,一股脑放绮芳怀里,吩咐划船的船夫,“去城南我表姨家,就是余家。”他反应倒是快,才论上的亲,已经叫得特别顺口。 速度快得让绮芳想不怀疑他都难。船立即动起来了,绮芳无奈摇头,就当是意外伤害赔偿吧。 低头去看金镰侃,刘三虎说的不错,这么一小会人已经好多了,呼吸平缓,身体也放松下来不再战栗。 绮芳也放松下来,指关节轻轻敲击船侧木板,多年逻辑训练,意识流在流淌,“肤色苍白,喜黑衣,怕见光……恐慌症,见水恐慌,恐水……恐光又恐水的症状,是那种病症的表现?狂犬病……狂犬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30 11:54:17~2020-07-01 11:4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gtnlif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729715 25瓶;LEE 10瓶;元气少女周珍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金镰侃这样的,狗都怕他,更别提咬他,哪有机会得狂犬病?绮芳被被自己无厘头的结论逗笑。 不过说起恐慌,绮芳想起穿越前有次坐飞机,降落时遇到低空风切变,飞机颠得跟机关枪似的,坐在她隔壁的女孩恐慌发作,身体关节痉挛,连动都不能动。 恐慌的诱因很多,发作的表现也不同,金镰侃应该是突然遇险,短暂地失去身体控制能力。 “你说谁有狂犬病?”躺着的人睁开眼。 这家伙不会是早就醒了吧,绮芳装傻,“什么狂犬病?你耳朵灌水,听错了。” 某人早就恢复意识,感到丢脸一直装晕,再装下去不知道要被小瓷瓶编排出什么病,掩饰尴尬的最好手段是威胁,目光锁住绮芳的脸,“你不需要研究我的恐慌症,也不许告诉不相关的人,要是让我知道你说出去……”说完,视线往下移,看向绮芳的脖颈。 什么意思?还想咬她不成? 绮芳护住脖颈,身体往后退,她刚才推论错了,这人脸白得像鬼,再给配对尖牙,能装吸血鬼。翻脸不认人,东郭先生的狼,说的就是躺着的这只狗东西,骂他狂犬病都是轻的。 绮芳虽然不怕他,但也不想继续惹他,闭口默认。 极度乐见别人吃瘪,金镰侃嘴角往上抬了零点一毫米,朝绮芳伸出手,“扶我起来。” 拿她当丫鬟使,绮芳直接无视,“既然你醒了,把我放下船,你哪来的赶紧回哪去。” “我现在这样是谁造成的?我要去你家等着你那个连船都划不好的三哥跟我赔礼道歉。” 见绮芳不搭理他,金镰侃自己慢慢坐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皱眉把一根水草从衬衫袖子上捻起来扔掉。 恐慌的诱因确实是他们造成的,做事要公平公正,绮芳赶不动人,没再提让他回去,小船很快划到余家门外。 周莲漪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见刚出门没多久的孙女扶着浑身往下滴水的小金进门,惊讶地问道:“小金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余友渔跟孩子们闻声也都一起迎出来,三个小娃娃觉得牛魔王今天一点都不可怕,像落了水的大狗。 “三哥划船碰到前面的船,他的船正好在后面,也撞在一起,掉水里了。”绮芳回道。 周莲漪皱眉,“天还没彻底热起来,大清早水凉着呢,厨房有热水,赶紧去洗个澡,芳芳,去给小金煮姜汤去去寒。” 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又灌了碗姜汤,见金镰侃还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老两口心里愈发疼惜,这孩子经受的磨难太多,年纪轻轻,落个水都能弄成这副样子,看来精神和身体这些年没少受磋磨。 “去东边二楼绮芳三哥的屋子睡会。”余友渔打发金镰侃去休息。 金镰侃依言顺着楼梯上到东侧的二楼,打量了一眼,中间是个小客厅,左右各有一间卧室,左边的卧室门开着,他走进屋子,见里面寥寥几件家具,一张铺着蜡染的蓝色床单的简易木床,床前立着个衣柜,靠窗放着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 他确实有些疲累,余家虽然不是他的家,却莫名让他有种安全感,索性在这里休息一会。 躺上床把身体放平,闻着枕芯里艾草的淡淡清香,金镰侃合上眼,回到龙城后他身上那根弦绷得太紧了,噩梦缠身,精神状态不好,才导致今天一场小小的事故就激起好久不曾发作的恐慌。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放松,大夫告诉他,恐慌症跟精神极度焦虑有关,他遵循医嘱让自己不要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账也可以一点一点慢慢算,可回到故乡,报仇的对象就在眼前,碍于手段不好施展只能生生忍着,要找的东西也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能不焦虑? 绮芳找了个砂锅出来,把飞过水的排骨加入姜片入锅大火煮开,开锅撇去浮沫加入红枣和薏米,再抽出根柴火用小火慢慢煲。这是奶奶吩咐给金镰侃补气血的。 汤要慢炖,给报社的投稿写了一半,绮芳上楼去补作业,一进屋发现床被占了,床上的人听到动静转过头。 “你怎么进我房间了?爷爷让你去三哥的屋子,对面那间才是。”这厮不会是故意的吧?不经允许进女生房间,猥不猥琐? 金镰侃撇嘴,“从哪里能看出这是女人住的地方?” 绮芳:“……” 确实看不出来。她对居住环境要求不高,干净整洁就行,何况这里夏天湿热,屋里东西多格外显得热,像现在这样,她住着最舒服。 无话可说,她不跟病人一般见识,稿子没法写,下楼给孩子们讲故事,再讲一遍孙悟空狠揍牛魔王的故事。 金镰侃把人气走,心情很好地继续躺着,鸠占鹊巢的滋味真不错,竟然破天荒地睡着了。 睡了个好觉,一睁眼就见周莲漪坐在床前,正一脸和蔼地看着他。 金镰侃赶紧坐起来,“周奶奶。” 没问他为什么睡在绮芳床上,周莲漪欣慰地点点头,“嗯,睡了一觉脸色明显好多了。” 老人向来有话直说,拍拍金镰侃的手,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孩子,别把太多的担子担在自己身上,知道你这么累,你爷爷和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金镰侃闻言只摇了摇头。 “就咱们两个,你跟奶奶说说,这些年过得好吗?” 金镰侃没隐瞒,告诉对面慈祥的老人离开龙城后的经历,“刘爷爷那个村子很闭塞,受波动小,村长也开明,让下放到村里的老师在学校代课,有个教授对我很好,我的学业也没落下。就是山地贫瘠,粮食产量低,日子清苦,年岁大了一些,我就跟村子里的年轻人翻山走古商道,效仿当年的徽商把山里的山货和茶叶运到省城和沪市的黑市卖,攒了点资本。” 黑市哪是那么容易混的,金镰侃不想细说,周莲漪也不详问,换了个话题,“那天送来的古董是不是从佘家那里弄来的?” 金镰侃点头,“用了点小手段,没费多大劲。” “对佘家你有什么想法?” 一直目光低垂的金镰侃,闻言抬头,一字一顿道:“血债血偿。” 意料之中的回答,周莲漪喃喃低语:“三世必报,血债血偿。” 想到他一路走来的艰难,周莲漪更不想他出事,直视眼前后辈带着恨意的双眸,“现在不比当年,我们没法像佘家那样冠冕堂皇地公报私仇,做事不能突破法律底线,孩子,报仇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等得起,就怕他们死得早。” 周莲漪怎能不会听出金镰侃执念的深切?沉默良久,最后轻叹一声,“奶奶没法阻止你,也不想阻止你,你记住,你并不孤单,还有我们在后面支持你,奶奶只有一点要求,你做的事情不能连累绮芳,她当年还是个吃奶的小娃娃,这些事情跟她没有关系。” “奶奶,您放心,金家的仇我亲自报,不需要牵涉到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莲漪也不再隐瞒,“报仇之后,想必你还要恢复家业吧?肯定要找那本家传的《酒经》,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其实奶奶知道《酒经》的一部分下落。” “您再说一遍!”遍寻不得的《酒经》终于有了线索,金镰侃忘记上一次这么激动是什么时候。从床上跃起,连鞋都顾不得穿,站在地上双目紧紧盯着周莲漪。 “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当时事态紧急,你爷爷原计划的托付人出了事,没能把东西交付出去。当时我们家情况也不怎么好,实在是无人所托,你爷爷躲过看守逃出来,临时交给你余爷爷一个密封盒子,让他代为保管,等条件允许再把东西交给余家的直系后人。 虽然没明说,但无疑就是那本《酒经》。你余爷爷当时多问了一嘴,据说这本《酒经》被你爷爷一分为三,分别拜托三个信任的人代为保管,其他两个保管人我们并不知道是谁,你在你刘爷爷身边这么多年,发没发现他手里有一份?” 金镰侃摇头:“爷爷性格太谨慎,金家酒的核心机密只有他和大伯一人懂,刘爷爷有酿酒技术,给了他怕他参透,不会这么做。《酒经》在金家向来是最高机密,传男不传女,我爸是小儿子不继承家里的主业,也仅仅看过一次,我记事早,听他和我妈闲聊时说起过这个东西。” 说完回身坐回床边,为自己的想当然而懊恼。 对于《酒经》爷爷临死之前并没有向他吐露半个字,他猜测这东西毁于火灾的可能性不大,除了被交付给别人保管,最坏结果是被佘家得到。 后来也是找到住在省城的爷爷当年的司机一家,才知晓《酒经》的一点线索,得知《酒经》被分开存放,佘家也曾找上门。 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至少司机手里这份佘家并没有得到,坏消息是他要跟佘家竞争,要在佘家之前把散落得部分都寻回来。 余家手里的这份,早先被他第一个排除,因为余家跟金家一样,当时自身难保,虽然余家值得信任,但他想以爷爷的性格,不会把东西交给余家。因为这就相当于羊入虎口,直接将《酒经》送到了佘家手里。所以,他才没第一时间向余家打探《酒经》的下落。 计划没有变化快,爷爷没人托付,最后东西还是交给了余爷爷,那么……话到嘴边,金镰侃没问出口,东西是不是被佘家得了去? 周莲漪不知道他的踟蹰,“其实我不怎么认同你爷爷这个安排,虽然分了三份,佘家想谋取到完整版本得费些功夫,可人心最禁不起考验,彼时的信任未必能信任一辈子,还不如直接把东西直接交给你。” 习惯性理了理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感叹道:“也许你爷爷也有顾虑,怕你年纪太小,身怀巨宝,被佘家或者其他有心人盯上,还不如两手空空,更安全,这在当时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能理解。可是,看你的反应,你爷爷临终之前并没把三个保管人是谁告诉你,这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不跟你说呢?” 金镰侃心中各种感触交融在一起,凝成一声似悲似怨的轻叹,“是啊,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抬头望向面前睿智的老人,金镰侃目光坚定,“您说得对,除了报仇,我还有一个目标,让金家这棵倒掉的大树在祖地重新发芽,让金家酒再度在龙城飘香。对《酒经》我势在必得,周奶奶,你手里的那份我不白拿,我用东西换。” 周莲漪摆摆手,脸色有些赧然,“小金,你先听我说,我们手里那份并不在我们手上。” “不在你们手上?难道真被佘家抢去了?” “并没有,但也跟杀千刀的佘福贵有关,最初捣了我们的作坊和货,抢了我们大半家底还不够,跟上面汇报要带人来彻底抄我们家,我和你余爷爷听到风声,连夜把家里最后藏起来的一批东西装船,往上游两江交汇地的船坞转移,走到官凌渡,佘家得到消息带人在后面追上来,当时风大浪急,他们开的是钢壳船,我们逃不掉,不能束手待毙,我一狠心把东西都沉了江,你爷爷托付的《酒经》也在里面。” 原来是这样……金镰侃并不怪余家,换了他也会这么做,与其让佘家得,还不如直接扔了。 站起身郑重地给周莲漪鞠了一躬,“周奶奶,不管这份《酒经》能不能找到,我都要谢谢你和余爷爷。” 周莲漪扶他起来,“这声谢我们担不起,官凌渡水下有旋涡,东西不知道被带到哪里,那东西虽然你爷爷封得严实,我们又把他装在乌木箱子里,可这么多年,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到头来,我们可能要有负你爷爷当年所托。” 不像周莲漪期望那么低,金镰侃很乐观,金家是做酒的,对密封保存最有研究,何况《酒经》用特殊材料书写,东西未必保不住。 有了希望,下楼吃午饭时,金镰侃接过绮芳递过来的排骨汤,对她笑了笑,那笑太过“温柔”,吓得绮芳手一抖,汤洒了金镰侃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给下一本《九零之美味人生》做个广告,求预收,会好好写哒。 简介:一家叫大渔的馆子开在杏花巷, 饭店主人有三,姐姐,弟弟和小猫。 姐姐是民国来的御厨传人,当主厨, 弟弟是萌娃,只卖萌, 小猫更厉害,吃一条鱼还你三条一样的, 是毛茸茸牌复鱼机。 鲅鱼丸子,干烧大王鱼,烤鱼,水煮鱼,松鼠鱼, 各种鱼…… 吃了小猫的鱼,不能美容,不能延年益寿,不能包治百病, 就是能让你高兴。 叫大渔的小馆子是失意者的快乐之源, 食客一:“吃了我老妹儿的鱼,上头。滋味好,心情更好,看啥都欢喜,没钱使劲挣。” 食客二:“大鱼就酒,越喝越有。以前看我老婆就烦,一天吵八遍,现在啊,越看老婆越好看,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 一位心结难解的帅警察推开了大鱼的门, 从此小馆子多了个固定食客, 鱼吃上了瘾,人吃上了心。 “甄珍,上鱼!” “来喽!” 美食以鱼为主,其间有朝鲜大拌菜,东北大拉皮,烤五花肉,酸菜炖粉条子等等乱入。 备注:美食种田文,日常向。 第十九章 还有一堆事情要安排, 金镰侃吃了午饭就要走。洒了人家一身汤,绮芳有些不好意思,主动把人送出院门。 金镰侃出门后, 并没往左走上桥, 反而倚着院墙不动弹,眼神示意绮芳把门关上。 猜他有话要说, 绮芳把院门关上后,见他神情惬意,指了指金镰侃后背, 道:“墙上石灰掉渣。” “……” 金镰侃赶紧站直了, 也不兜圈子,盯着面前矮他一头的人问道:“咱们俩的婚约你到底什么想法?能不能给个准信?” 果然问的是这事,绮芳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想法,咱俩不可能结婚。”且不说她初来乍到, 跟金镰侃一点不熟,她可没忘记这是书中世界,虽然她不是原来的女主,谁知道剧情会不会自动修正? 不答应你是为你好,也为了拯救全城百姓, 我这么伟大我还不能跟你明说,像我这么深明大义的必须值一座诺贝尔和.平奖奖杯。 金镰侃很是不解, 用异样的眼光盯着面前的姑娘, 嘴上不饶人,“我哪里不好?配你不绰绰有余?”这女人果然是木头脑袋,像他这样的好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 自恋狂! “那你说我哪里好, 你看上我哪了?” 对面的男人嗤笑一声,把绮芳的话悉数奉还,“我怎么知道你哪里好,我才认识你几天,你不会以为我看上你了吧?”说完摆出一副挖苦表情,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不会真以为自己人见人爱吧? 绮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好的脾气,总能被金镰侃惹得火大,气得脸都红了,“那你非要扯着婚约不放是为什么?” “父母之命呗,还能因为什么。”金镰侃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绮芳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很蠢。 今天既然已经跟周莲漪把话说开,金镰侃目光望向河岸边一丛正在愤怒吐丝的金银花,把自己的打算跟绮芳一次性说个明白,“被爷爷藏在假山下的地洞里,想出出不去,等着人来接我的那两天,我给自己定了几个目标——我临死前一定要完成的目标。 第一是报仇,第二是酿酒,第三是完成家人生前对我的所有期望。剩余的我不说了,跟你的婚约,包含在我的第三个目标里,所以在我临死之前必须完成。” 绮芳:“……”我是不是该荣幸能在你遗愿清单里排第三? 不服气地问道:“你要是死了都没跟我结成婚呢?” 金镰侃收回目光,重重盯向绮芳的脸,声音飘忽道:“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绮芳:“……” 她不是被吓大的,仰起头回以蔑视,一字一顿道:“你就不怕我是个鬼见愁,专门治鬼。” 传统婚约根本没有法律效力,就算到了地府也得讲法律,有理我能行三界。 绮芳昂头挺胸,目光朝上盯着余家马头墙上覆的小青瓦,自信极了。 金镰侃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自信”的鼻孔,先是怔了下,随后嘴角微弯,笑容越来越大,还笑出了声,黑眼珠熠熠生辉,对绮芳道:“好个鬼见愁,不急,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求着跟我履行婚约。”边笑边转身离开。 你能用什么招数,顶多就是些糖衣炮弹,对我根本没用,我们后世的霸道总裁们早就玩腻了,我没吃过野猪肉,可我看过无数肥皂剧,绮芳望着金镰侃的背影眯起眼。 金镰侃过了桥走了一段路,碰到个壮硕的中年妇女,手里拎着一筐菜。龙城外来人多,居民随和,见了陌生人或点头致意或问声好,这女的不一样,很没礼貌地盯着他看个不停。今天他心情好,没对这女人使眼神杀。 带着好心情回到状元街,见不光刘三虎颠颠地迎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瘦猴,嬉皮笑脸地喊他金哥。 金镰侃冲两人点点头,跨步穿过铺子直接回了后院,接过态度格外殷勤地刘三虎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问那俩瘦猴,“猪场那边都安排好了?” 俩兄弟不光长得像,拍胸脯的动作都出奇一致,左边那个开口答道:“猪场能出栏的生猪有六十头,保证开业这段时间的供应应该没问题,不够我们可以去村里收,土地承包后,交完公家粮,家家粮食都有剩余,村里养猪的比往年多很多。” 金镰侃点点头,“不断货就行,也不指着这个挣大钱,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正事。” 正事还没影呢,他哥的对象也等着娶回家,刘三虎终于逮着机会插嘴,“哥,别装了,咱们一起长大,你高不高兴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看你春风满面的,小嫂子把你照顾得不错吧?今天多亏我反应快,你该怎么奖励我……哎呦,你怎么又打我!” 俩瘦猴见状,眼睛里又迸射出一模一样的八卦光芒,金哥这是有情况?三虎哥太过分了,回来这半天都没跟他们透露点消息。 金镰侃哼了一声,“还想要奖励?下回我要是发病,你再像今天这样把我丢下,你就滚回猪场养猪吧。” “别呀哥,我又没把你丢给别人,那不是我未来嫂子吗,再说我看你眼皮跳得急,估计你已经醒了,灵机一动,顺水推舟给你创造个条件。”刘三虎摸着被敲疼的脑袋,连用两个成语给自己伸冤。 “哥,你恐慌症又犯了?”双胞胎顾不得八卦,关切地问道。 “没事,不算严重,”说来还真要感谢今天落水,以余家二老的谨慎,估计还要再等一等才能告诉他《酒经》的下落,身旁有佘家在虎视眈眈,时间宝贵,能早点得知消息再好不过。 事不宜迟,吩咐道:“小四,去把铺子们关上,我有事跟你们说。” 几个兄弟之间感情胜似亲兄弟,对他想做的事一清二楚,金镰侃也不隐瞒,把从周莲漪那得来的消息说给三人听。 三虎和双胞胎小四、小五听过之后兴奋地围着天井嗷嗷疯跑了三圈,金哥的事就是他们的事,以前空有一腔报仇的心,却有劲没处使,现在总算有点事干了。 小五搓着手兴奋道:“金哥,官凌渡再怎么深,跟大海也没法比,我琢磨着最深不过三十米,首先我们得弄套好的潜水设备,接着还得找条打捞船回来。” 金镰侃点头,对三虎说,“船稍后再说,给你二哥发电报,让他在省城打听下,最好能找渠道弄套外国货回来,这个事不能耽误,越快越好。” 三虎立即点头:“明白。” 设备有了,谁下去是个问题,三虎冲金镰侃眨眨眼,“哥,我还有个外号你知道不?” “哦?” 大高个点着自己的胸脯,“人送诨号浪里小白条。等设备到了,我负责下水。” 小五笑得捶桌子,“当初给你起这个外号,不是因为你屁股白吗?”气得三虎直接把他摁在石桌上,乓乓乓敲后背。 金镰侃挥手打断闹腾的两人,“你以为下水跟你在养鱼池里狗刨是一个事?官凌渡水下险之又险,没经验的下去就是送死,这个不用管,周家奶奶答应给咱们找个好手。” 三虎恍然,“对啊,怎么把周奶奶忘了,人家可是那位传说中人物的女儿啊,估计对这片水域的了解,她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冲金镰侃挤眼,“哥,你说当初周奶奶把家底沉江,是不是早就想到将来有一天还能再收回来,所以扔了也不心疼。” 金镰侃颔首,那位确实是个巾帼,急智、谋算哪个都不缺。 提醒三人:“这事也不会那么容易,顶多五成把握,佘家那边别放松。” 小四比他弟弟要沉稳些,“金哥,我们要不要对外公开你的身份?知道了你的身份,那两个握有《酒经》的人兴许能现身,主动把东西送过来。” 金镰侃摇头,“先别公开,给官凌渡那边留点时间,佘家在本地经营得久,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看在眼里,行动会不自由。我这个“死人”,应该能瞒过绝大部分人一段时间,能拖一时是一时。” 眼神转冷,“我有种预感,就算公开身份,剩下那三分之二也得付出大代价才能弄到手。” 三虎赞同道:“金哥小时候在沪市待得多,回龙城的次数毕竟有限,十多年,从个七岁毛孩子长成现在这样,隔壁那卖清明粿的袁奶奶号称龙城万事通,她都认不出金哥,买房的协议签的还是我的名,不用使劲遮掩,一般人真认不出他。 佘家人现在牛气冲天,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他们就算见到金哥本人,我不信他们能怀疑金哥的身份,我们玩灯下黑溜人才最有意思,金哥,你说这么长时间,他们是不是至少弄回来一份《酒经》了?” “咱们都知道,佘家老头一直让人在省城古董圈子找样东西,就是司机手里那份,余家的在江里还没捞上来,剩下的那份兴许真的在他们手里。”小五恨恨地说。 *** 刘满娣是佘建国媳妇赵巧芬的表妹,因着赵巧芬娘家叔叔是县长,婆家在龙城又树大根深,平时往佘家走得勤,又会巴结,赵巧芬对她很不错,不光分到了余家的第二进房子,还给自己男人在佘建国的酒厂弄了个生产组长当。 刘满娣不傻,是亲戚不假,但关系得经营,见佘家很在意余家,她就住在余家隔壁,大事小情看在眼里,平时没少过来通风报信。 晚上吃完饭,脚步自动迈向佘家方向,进门见院子里小桥流水,花团锦簇,刘满娣心里嫉妒极了。 呸,便宜都让这家人占了。金家人都死光了,死人又不能从坟里爬出来要房子,哪像她,虽然勉强有理由住下去,可还得天天受余家人的冷脸,住着也不舒心。 佘福贵一共有三儿两女,三个儿子已经分家,分别住在这个大宅的三进院子里。 佘福贵跟老大一起过,刘满娣进门时还没撤桌子,见中堂还多了一个应该回省城上学的佘庆丰,有些纳闷,“庆丰,端午节都过完了,你怎么还没回学校?” 佘庆丰人看起来有些没精神,回道:“我们系的老师要带学生来酒厂搞期中调研,我在家里先做点准备。” 说完摆了摆手,“表姨,你坐,我先上楼了。” 佘庆丰那天见余绮芳表现得那么明显,刘满娣早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小眼睛眯缝着,想恶心佘庆丰一把,状似无意地开口,“巧芬姐,我最近听说了个事,余家小姑娘定亲了,前两天我遇见婆家小叔子上门找人,门关得快,倒是没听见详情。 今天中午又见有个年轻人从她家出来,瘦瘦高高一个人,估计就是那个跟她定亲的人。这么小就急着嫁人,将来肯定没多大出息,哪像我们庆丰,大学生,前途光明着呢。” 佘庆丰猛地顿住脚,盯着刘满娣急切地问:“你再说一遍,绮芳定亲了?” “我听到那傻大个喊她嫂子,错不了……” 话没说完,佘庆丰转身跑了出去,气得赵巧芬在后面骂,“你还真想跟余家那小丫头好啊,告诉你,这事不可能,我第一个不同意。” 佘家在北,余家在南,走水路比走陆路近,佘庆丰扯开缚船的绳索心急火燎地往余家的方向划去。 原本他计划在绮芳窗下把人喊出来再说话。但现在时间还早,一路划出去,河岸边全是趁晚上凉快出来洗衣服、纳凉的人。 熟识的人热情地跟佘庆丰打招呼,离了好远还听到有人在身后在议论他。 “咱们这条水路往南住的人不多,你说他大晚上找谁去?” “年轻小伙子在家里哪能待得住,肯定是找哪个住南边的小姑娘去文化馆看电影。” “住南边的,家里有年轻小姑娘的可不多,妈呀!”绑个粗辫子的小媳妇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手一抖,盆子掉到水里,溅了身旁人一身水。 “衣服差点飘走,你怎么说话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 “南边最显眼的那是谁家?有漂亮年轻姑娘的?是余家啊,你说这佘家孙子会不会去找余家孙女去了?哎哟,这两家人要是结了亲,那我们龙城可有热闹瞧了,余家和佘家做亲家,光想想都能让人激动得睡不着。” “不会吧……” 佘庆丰逐渐冷静下来,众目睽睽之下确实不能去找人,何况这个时间余家的三个哥哥估计也在,有那三只拦路虎在,他休想见到绮芳。 略一思索,把船停跟余家隔着河,斜对过一家,上了岸敲响那户院门。 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双十年华少女打开门,开门看见佘庆丰站在外面,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表哥,你怎么来了?不对,你怎么还在家里,没回省城上学?” 龙城家家亲连亲,少女是佘庆丰的远房表妹冷冬梅。 佘庆丰来找她是有原因的,冷冬梅跟绮芳是同班同学,学校重新复课后,一个班的同学之间的年龄差距很大,绮芳年纪在班里是最小的,冷冬梅平时对绮芳很照顾,关系好,余家重新搬回城里,两人自然走得更近,平时没少到余家找绮芳玩。 佘庆丰笑笑,解释道:“学校有课外实践任务,老师下周一带同学来我爸的酒厂的化验室参观学习,我请了几天假等他们来。你在家干什么?” 冷冬梅无聊地拿脚蹭了蹭脚底的石砖,回道:“能干什么?做完作业,睡觉呗。” 佘庆丰劝诱:“学习要劳逸结合,不如今晚你放松一下,跟我去看电影吧?” 他这么一说正合冷冬梅的意,立即兴奋地点头,“等着啊,我回屋拿点吃的,马上就出来。” 等冷冬梅大包小包出了门,佘庆丰指了指余家的方向,“估计绮芳吃完饭也没什么事,不如叫她一起去吧。” 冷冬梅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调笑道:“你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拿我当挡箭牌呢?把人约出来,你给我什么好处?” “我以前做的语文笔记应该还在,我回家找找,给你送来。” “这还差不多。对了你这次回家见到绮芳了吗?”冷冬梅边往船上走,边问佘庆丰。 作为绮芳的好朋友,她对绮芳和佘庆丰之间的小秘密最清楚,平时没少帮着传个小纸条,递个话什么的,有两次佘庆丰从省城写信给绮芳,也是先寄给她,再由她转交给绮芳。 对于两人的关系,她没有老一辈人心里的疙瘩,倒是相当喜闻乐见。何况她挺喜欢绮芳的三哥余凌峰,撮合了绮芳,她也能让绮芳帮忙撮合下她和余家三哥,将来的日子她都想好了,她考个师范,毕业回龙城当个小学老师,跟余凌峰结婚过小日子,想想就很美。 佘庆丰也不瞒冷冬梅,“见是见过一次,闹得不太愉快……也不是不愉快,好像绮芳在躲着我,你觉不觉得绮芳受伤之后变了好多。” “哪里变了?人还不是那样,成天笑眯眯,不爱学习,就爱鼓捣吃的,我上次去她家赶上绮芳弄荷叶烤鱼,好吃得不得了,现在一想起来还忍不住流口水。” “她说她失忆,不记得我了。” 冷冬梅不以为意地道:“她一从医院回来,我就去看过她,她也不认识我了,没关系,等你放暑假多陪陪她,自然就会想起你的。” “可我听说她家里给她订婚了。” “订婚,我怎么没听说?不可能。”冷冬梅不相信,“等一会见了她,你再好好问问。” 父母和哥嫂还没回家,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不能饿着,绮芳盛了饭菜让他们先吃,洗好碗,把给没回家的人留的饭菜罩上纱笼,在围裙上擦干净手。刚在天井里站定,准备歇口气,就听见有人敲门。 哥哥们都有钥匙,应该不是他们,潮生被上回的大猪吓到,不再张罗开门,绮芳把门打开,院外不是猪,是送猪的人。 绮芳皱眉瞪金镰侃:“你怎么又来了?” 对面的男人悠闲地手抄裤兜,面上的表情一本正经,“我想起来你三哥还没跟我道歉。” “……我看你白长这么高个子,心眼还没有针鼻大。”正要开口再损金镰侃几句,就听河上传来熟悉的被刻意压低的女声,“我下了船,你回桥底下等我,别被余家人看见了。” 冷冬梅? 绮芳没管金镰侃,寻声拐出院门,金镰侃不急着进院子,慢悠悠跟在她身后往外走。 停船需要技术,佘庆丰正费劲的往余家的小码头划,一抬头见绮芳竟然出来了,身后还跟了个身穿一身黑衣的男人。 “绮芳,咱俩真是心有灵犀,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你。”冷冬梅见绮芳出来惊喜道。 同时还有两道男声响起。 “他是谁?”提出疑问的是佘庆丰。 “你认识他。”甩出冷飕飕肯定句的是金镰侃。 绮芳头都大了,这俩人竟然在她家门前碰上了,这算是女主光环?有她在就特能招引男主和反派?狗血剧情真是躲都躲不掉。 金镰侃目光森冷地注视着佘庆丰,不像对余家人因为关注不多,了解有限,他对佘家的所有家庭成员特意研究过,知之甚深,哪怕现在天色有些发暗,也一眼认出佘庆丰。 佘家最有出息的孙子,省城最老牌大学的化学系高材生。 学化学?学好了毕业回家继承家业,往酒里兑甲醇吗? 佘庆丰同样目带审视,岸上这男人过人的样貌先不说,身上有种潜在的力量,说不上是好是坏,但是让人心生警惕,绝非池中之物,难道他就是跟绮芳定亲的人? 绮芳看金镰侃和佘庆丰隔着几米距离在搞眼神厮杀,心中颇为矛盾,不知道是该立即把两人分开好呢,还是让他们一次性杀个够,省的以后酿成更大的祸事来。 唯一搞不清状况的是性格大大咧咧的冷冬梅,一个劲冲绮芳招手,“走,看电影去,我表哥请客,今天我路过文化馆,有你最喜欢的《庐山恋》,你不是说我表哥长得像男主角吗?今天真人在这,你好好对比下,看哪个更帅。” 我不在,我不在……,哎呦,大姐求你闭嘴吧,没看见旁边这个已经冲我甩冰刀了吗? “她不去。”某人出声代她作答的同时,还握上她的手腕,箍得那个紧啊,为了不让这头狼发狂,绮芳还不敢使劲挣脱,祖宗,你可消停点吧。 金镰侃转头望向绮芳的目光燃烧着火焰,看来他的消息搜集得还是不够全面,怪不得不答应跟我的婚事,原来是看上了佘家人,你可真有胆子,好得很。 佘家的罪状如今又增加了一条——夺妻之恨。 看我不弄死你们。 绮芳接收到金镰侃眼神的内容,睁大眼睛无辜地回望,我跟他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快把你的狗爪子给老娘松开。 冷冬梅太多吃惊,嘴张成O形,佘庆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指着两人交握的手,“你……你……” 这两人不管他在不在面前,竟还旁若无人的对望,佘庆丰急了,恨不得立即把船停好,上岸问个清楚。 “怎么回事?”就在这时,余凌峰划船从分叉的河道拐过来,船上还有余凌霄夫妇。 绮芳都快哭了,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时候到家,全员凑一堆,萝卜开大会。 一看金镰侃抓着绮芳不放,余凌峰眉毛竖起,臭小子把自己折腾进水里还不够,大晚上又抽的哪门疯?怎么还有佘家的小子在这? 看情况不对,余凌峰迅速把船划上前。 这边佘庆丰久不划船,技术退步,越急着上岸,越控制不住船,小船在水里转圈。见余凌峰的船突然插.进来,挡在他的船和小码头中间,立即放下自己的船,想借着余家的船跳上岸。 冷冬梅先是被佘庆丰糟糕的驭船技术吓得手心冒汗,看到余凌峰出现又惊又喜,先前被她握在手里的纸包因为被掐得太紧,糊底的浆糊突然被撑开,纸袋子漏了,冷冬梅他爸爸特意给她摘的早熟的莲子哗啦啦全洒了,骨碌碌滚得到处都是。 正要往余家船上跳的佘庆丰正好采在圆溜溜的莲子上,重心不稳,直接后仰扑通落水,想拽住他的冷冬梅没拽住人不说,也踩在莲子上,扑向前方的余凌峰。 余凌峰思想保守,男女授受不清,谁要抱你,下意识去躲,于是错开一步,身体不稳,因为快到家已经解开的船桨被他踩了一脚,翘了起来,朝绮芳两人的方向飞去,金镰侃急忙拉开绮芳,自己则没躲过。 浆的端头砸到金镰侃脑门,血流了下来。 短短一会功夫,她一句话都没来得急说,就一个落了水,一个见了血。 绮芳:?! 红颜祸水什么的难道真逃不掉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2 11:31:09~2020-07-03 11:5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tnlife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所有的事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 连余凌霄夫妇都看傻了眼,季秀珍反应过来,一连声吩咐下去, “凌霄你快把水里那个捞上来。凌峰你愣着干嘛, 赶紧把船稳住,绮芳回家去取纱布, 冬梅你没事吧?站在原地别动,让船稳住别翻了。” 余家门前河道里的水不像主水道的水那么深,余凌霄把船上剩下那个桨递向佘庆丰, 把人从水里拽了上来。 闹了这么一出, 跟余家人本就相处尴尬,没法再待了,佘庆丰表示自己能划船回去,载着还没回过神的冷冬梅,把船掉个弯往家去。 临走之前看了岸上的黑衣男人一眼, 那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雕塑,血流顺着他的鼻梁滑下来,把苍白的一张脸均匀的一分为二,血红与惨白,还有紧紧锁住他的幽深的眼眸, 这张脸如此的诡异阴森,让佘庆丰惊惧不已, 一直到家都没从脑海里把那张脸拂去。 一来一回其实没多长时间, 刘满娣还没走,见佘庆丰跑着出去,又浑身湿漉漉地回来,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哎呦,难道想不开跳河了? 佘福贵看了一看刘满娣,开口送客,“不早了,满娣我刚刚说的事你上点心,早点回家休息吧。” 送走心不甘情不愿的刘满娣,佘庆丰上面还有个结了婚的哥哥,打发他们一家回自己房间,中堂中只剩佘福贵还有佘建国夫妇。 赵巧芬责备儿子,“余家那小丫头除了长得好点,还有哪点突出?你跟她不一样,你是大学生,前途一片光明,将来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你叔公在省里认识好些个家世、长相都不错的姑娘,准备介绍给你,找哪个不比找余家人强?” 佘福贵面露不渝,“胡闹,为了个女的就要死要活,赶紧跟余家孙女断了,原先没让你们俩断,想着有这个交情在,我们也好方便打听她家的动向,可不是要你来真的。” 佘庆丰抹了把湿漉漉的头发,朝佘福贵怒吼,“人在你眼里是不是就两类?能利用的和不能利用的。我是活生生的人,是活生生有感情的人,不是工具。” 佘建国上前拍了儿子一巴掌,“怎么跟你爷爷说话呢?今天明明白白把话跟你说清楚,我们佘家跟余家姓氏虽然就差了一画,但是永远成不了一家。你死了这个心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既然托生在这个家,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就得听老子的话。”佘建国暂时还不想把余家已经开始行动,抢了一批古董回去的事告诉儿子。 佘家男人向来武断,佘庆丰抗议无效,被打发去洗澡,狠狠一拳砸向冲凉房的墙壁,佘庆丰心中愤恨无比,他恨余绮芳为什么姓余。 骨子里遗传的薄凉,要说他多喜欢绮芳,也不见得,今天的事情打击的是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作为二选一被挑剩下的那个,对他来说是从没有过的失败。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像现在这样渴望权力,有了权力,爱慕的姑娘就不会轻易被人抢走,有了权力,家人的反对就不是问题。 佘庆丰的愤恨化作一腔动力,他虽然不是长孙,但他比同辈的兄弟姐妹聪明上进,爷爷最看好他,他考上省城最好的大学,读的化学专业跟家族的事业最合拍。 机会就摆在这里,他不会干等着毕业定向分配,与其不知道被分配到哪个工厂当研究员,龙城才最适合他,只要他肯努力,佘家以后的一切都是他的,女人都爱慕强者,让那个阴险的男人死去吧。 只要给他时间。 洗好了澡的佘庆丰去给爷爷道歉,佘福贵见他能想通,欣慰地拍拍孙子的肩头,“庆丰,我对你的期望很高,我和你爸都老了,你的两个叔叔指望不上,佘家以后要靠你来带领,你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 佘庆丰低下头,“爷爷,你放心,我会拼尽全力,让佘家成为龙城名副其实的第一家族。” 孙子聪明,不需要再多叮咛,佘福贵走到东墙角立着的柜子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佘庆丰,“早前登报寻过,招来一堆假货,不是个好办法,爷爷花了大价钱托人在查,你在省城上学,周末没事多去湖边古玩街那片转转,也帮着找一找。” 纸上画了一个立体的上面镶有祥云图案的长方形乌木盒子,佘庆丰身在佘家对《酒经》自然有所闻,明白这是爷爷对他表示认可,让他正式加入家族的核心计划。 将那张纸叠成四方块,找了个工作簿夹好,对佘福贵说道:“余绮芳出事前,我问过她很多遍,她说在家里没看到这种盒子,她撒没撒谎我能看出来,她确实不知情,难道东西没在余家?爷爷,《酒经》太难找了。” 佘福贵一对深色瞳孔转了几转,闪出狡诈的光,“查了这么多年,那份在余家我怎么会不清楚?可恨他们后来落户集古村,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太多了,不好下手找,那小丫头没大用,断了不可惜。余家那份丢不了,将来再想个办法弄到手,剩下的两份才棘手。” 想到金秉麟那老东西临死还耍了他一通,躲过了他的眼线,把他最在意的东西分了三份送人,佘福贵的一张脸阴得能滴水。 余家不说,这些年几乎把龙城查了个底朝天,终于得知另一份在金家曾经的司机手里,东西被带回了司机省城的家。 司机已经死了好几年,司机的老婆说,当年她病重垂死,装《酒经》的盒子看起来值点钱,带机关怎么都打不开,情急之下只能连着里面的东西一起,瞒着司机被大儿子拿去黑市换钱买了救命药,现在古董不像前些年见不得光,不知道当年换古董的人能不能把东西拿到古董铺子里再交易。 找这个盒子有如大海捞针,能不能找到只能看天意,这还不是最令人头疼的一份,抛开余家手里的,最后一份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金秉麟那老狐狸平时在金家大宅深居简出,亲戚都不亲近,到底把东西给了谁?这些年城里岁数大的陆续都死了,找东西越来越难。 再难他也要找,佘福贵叮嘱孙子,“庆丰,虽然我们当初用手段把金家酒的秘密研究了七七八八,可哪怕把陈酒送到你们学校的实验室去测过成分,我们自己酿出来的味道还是不对。一坛酒醇正与否涉及方方面面,就算知道了成分也没辙,所以《酒经》我们必须要拿到,佘家对这东西执着了几百年,不找到爷爷死都不能瞑目。” “爷爷,你放心,回省城我一定下功夫去寻。” 绮芳要是知道佘庆丰当初跟原主好,还有着利用她寻找《酒经》的心思,一定会诅咒他今天呛死在水里。 这边金镰侃已经在绮芳的处理下止了血,还好,虽然血流得多,伤口不是很深,不需要去医院缝针,为了不吓着两位老人,金镰侃没跟着进屋。 冷冷地看了绮芳一眼,“明天我来找你。”甩下句话转身往状元街走。 余凌峰有些幸灾乐祸,“我跟这小子是不是八字不合?好在倒霉的不是我。” 余凌霄则看了眼绮芳欲言又止。 季秀珍绑好船招呼大家回屋,对绮芳说,“爸妈,还有凌岳两口子今晚在作坊不回来了,我们先回家吃饭吧。” 只是个小意外,回了院子也没跟家里老人提,干了一天活,人有点乏,吃过饭,余凌峰回房间睡觉,季秀珍给孩子们洗澡,余凌霄则留在最后。 绮芳猜大哥要训她,在大哥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低头等挨训。 脖子都酸了也没听对面人出声,脑袋被温热的手掌抚住,余凌霄轻笑一声,“你又没做错事,做什么摆出这个样子?大哥只是想问问你,刚刚吓没吓着?” 绮芳一脸惊讶地抬头,原来大哥是在担心她。 三个哥哥中,她跟三哥年纪相近,平时两人玩得最好,大哥有些严肃,在她眼里是跟余父一样的长辈,对大哥她多是敬重,很难有像现在这样亲密聊天的时候。 像只小猫一样娇娇柔柔的小妹妹,让他怎么舍得苛责,只想她一切都如意,余凌霄收起笑容,一脸认真,“芳芳,大哥猜想你因为喜欢佘庆丰,所以才排斥跟小金的婚事。” 见绮芳愣住,余凌霄朝妹妹鼓励一笑,接着说道:“那是你上高一的时候,有次下雨,我到学校给你送雨伞,看你和佘庆丰打一个雨伞有说有笑地往外走,才注意到你们两人关系不一般。家里就这么大,你平时的举动大哥既然有心,也能看明白一些。放心,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连你嫂子都没告诉。芳芳……” 余凌霄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从感情上说,大哥自然不喜欢甚至恨佘家的一切,包括佘庆丰这个人,但是你如果真心喜欢他,大哥……大哥也不会反对。 我妹妹不应该受上一代恩怨的影响,在最好的年华就应该痛痛快快地谈个朋友,当然不要轻易做决定,要看准他的为人,这点大哥会帮你把关。 大哥要强调的是……如果你们想以后还能有安宁日子过,千万不要在龙城生活,必须躲开佘家人的干涉,远离是非。” 绮芳眼圈发红,大哥语气里的艰涩,她怎么会听不出?能做出这样的承诺,不知道心里挣扎了多久,一个人要有多么大的包容心才能摒弃家族的恩怨,为且只为妹妹的幸福快乐着想。 笑中带泪,绮芳表明自己的立场,“大哥,我才不想跟佘庆丰好呢,要嫁人,我也要嫁给像你这样的人。” 听妹妹如此作答,余凌霄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掉,再次确认,“说什么傻话,大哥跟你说真的。” 绮芳肃起俏容,“大哥,你听我说,以前跟他的事情,我虽然好多都想不起来,但也留下些记忆,受伤之后有时间回想那些片段,我才反应过来佘庆丰当初接近我,想法绝不单纯,所以我在节前跟他说清楚了,以后不要再见面,今天他出现在咱家门口,我事先也没料到。” 佘庆丰的为人,必须毫不留情地拆穿。这是彻底收拾原主留下烂摊子的最好方式。 余凌霄年龄在那,以为两个小儿女只是互相有好感,接触得多一些。并没想到佘庆丰接近绮芳还有《酒经》的原因,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佘家要摘掉他们的掌上明珠,继续往余家伤口上捅刀子。 余凌霄城府足够,哪怕心中怒极,也没在绮芳面前露出半分,抚着妹妹地头夸赞,“我们芳芳这么好,佘庆丰给你提鞋都不配。”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绮芳露齿而笑。 妹妹受伤后确实成熟了好多,既然聊到这里,余凌霄追问:“小金这人你怎么看?” “大哥,我要找个温柔、体贴、开朗阳光、有包容心、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人做另一半。你觉得的金镰侃他那点符合?” 余凌霄顿住,不但不符合,金镰侃还是上述特征的全部反面。“如果他能变好呢?” “猪会飞吗?”指望金镰侃漂白,还没有她家酱油变香醋的几率大呢。 “猪八戒就会飞。”西游记十级研究学者余沅沅小朋友洗好了澡,跑过来脆声抢答。 第二天一早周莲漪和余友渔去了作坊,换余泽湃两口子回来。金镰侃敲门,是彭家荣应的门。 见金镰侃头上贴了块纱布站在门外,吓了一跳,“哎呦,这是怎么了?怎么还伤了脑袋?不严重吧?” 把人迎进来,连声唤女儿,“绮芳,快下来,给你金哥冲个红糖水,补补血。” 边拽着金镰侃进屋,边唠叨:“你们年轻人仗着年龄小,一点不知道顾惜身体,磕着碰着也不当回事,小心到老了病给全给你找回来,我那天说的你听没听进去,以后多来家里,我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补,你呀还是太瘦,身板不经折腾。” 金镰侃才不想喝坐月子女人喝的红糖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彭家荣,提起要求一点不见外,“让绮芳炖个羹吃吧。” “新鲜莲子啊,家里正好还有绮芳外婆家送来的银耳和百合。”彭家荣抬头冲自己卧房喊道:“余泽湃别睡了,去厨房烧火,绮芳听到没有,快下来给小金炖个银耳百合莲子羹。小金你也别光站着,看你脸色白的,肯定昨晚没休息好,去绮芳三哥屋里躺会,等绮芳做好让她给你端上去。” 绮芳在楼上都能感受到彭家荣澎湃的母爱,金镰侃一来,她和她爸地位立即直线下降,沦落成烧火的和做饭的。 莲子羹?这个记仇的家伙连昨天让他脑袋开花的莲子都能嫉恨上,说他心眼针鼻大一点没夸大。 怏怏下楼,接收到金镰侃意味不明的目光,绮芳暗暗回瞪了一眼,姓金的天生就是个要账的。 煮好端上楼,果然又在自己床上找到某人,直挺挺躺在那里,好久不喘口气,脑袋的纱布要是换成膏药再绑个抹额,跟古代那快没气了必须结婚冲喜的病公子没两样。 “你怎么又躺我床上。” 某人恃病而娇,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开口,“一回生二回熟。” 俗语用得实在是“灵活”,绮芳把碗放在床头,“喝完你赶紧起开,没事少来我家。” “咱们俩之间还有话没有说清楚吧。”话落,床上的人哪还有病秧子样,闪电出手,绮芳没防备被他拽个趔趄,跌倒在床上,跟金镰侃来了个脸对脸,可能觉得女.上男.下的姿势不占优势,一个翻身,两人位置倒了个。 金镰侃紧凭一只手就把绮芳压在床上不能动弹,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佘家的人,嗯?你胆子倒是不小。” 就知道他今天专门来兴师问罪的,绮芳输人不能输阵,回击道:“佘家怎么了,你有什么立场来要求我,咱俩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便在道德上我都对你都不承担责任,松手,再不松手,我踢你了。” “那你就试试。”金镰侃裂开嘴,殷红的唇色,苍白的脸,就差个红鼻子,此刻悬在绮芳面前的这张脸跟经典大反派小丑的那张脸重合在一起。 目光紧紧锁住身.下的人,“懂得还不少,那又怎么样?要怪你只能怪你倒霉,谁让你姓余,你逃不掉的,这辈子都要跟我绑在一起,生是我的人,死也要做我的鬼。” 床上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因为金镰侃略微狰狞的模样和冰冷的话语,空气都有些微凝。 就在金镰侃犹豫是掐这出墙的小红杏的脖子好,还是脸好的时候,“噗嗤”被压在身下的少女突然笑出了声,笑声止不住,“起开,我都喘不上气了。” 金镰侃:“……” 这女的怎么没被吓哭,反而被吓笑了,神经正常吗? 趁着金镰侃愣神,绮芳一把把人推开,动作麻利地跳下床,捂着嘴继续笑,不怪她笑点低,金镰侃摆出一副魔鬼面孔,说出口的话却是烂大街的霸道总裁宣言,反差过于傻缺。 金镰侃因为昨天发现佘庆丰跟绮芳有联系而存积了一晚上的郁气,这下全被绮芳给笑没了,没了教训人的心思,重新仰面躺下,转头看向地上笑得花枝乱颤的小姑娘,这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他生气太不值当。 “我只说一次,要是让我知道你跟佘庆丰还藕断丝连,等着我把他胳膊腿像藕一样卸了。” “你爱卸不卸,反正跟我没关系。” 床上的男人心中诧异,看余绮芳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把佘庆丰放在心上,难道两人真没什么?不知怎么,得出的结论让他心中忽然一松,还涌上一线高兴的情绪。 下巴点向绮芳的书桌,“说你不学无术一点没说错,桌子上全是闲书,正经书一本没有。我困了,把那本《聊斋新编》读给我听听。” “美的你。”听聊斋鬼故事催眠?果然人变态,爱好也奇葩。 “要么唱小曲,要么读故事,二选一。我伤口疼得一晚上没睡好,都怪你那个二愣子三哥,兄债妹偿,你要是不干,我就下楼告诉伯母我是怎么受伤的,看她知道后不收拾你俩。” 幼不幼稚?还威胁上人了。偏偏她还吃这套,不想让母亲生气,绮芳愤只能恨地屈服,为了气他,专门选了个《画皮》的故事读,讽刺金镰侃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金镰侃听得还挺乐呵,本来是图一乐子,逗逗小丫头,结果绮芳清甜的声音配着还算吓人的内容,再加上她床上清新的艾草香,让他不自觉地放松,竟然真睡过去了。 见金镰侃闭上眼,绮芳放下书,杵着下巴打量床上男人的睡颜。 浓密的睫毛低垂,弯出漂亮的弧线,不像清醒时那么咄咄逼人,睡着的金镰侃反而露出些许脆弱,因为白,眼底淡青的黑眼圈更加明显,紧皱的眉头说明他睡得并不安稳。 叹了口气,心中闪过一丝同情,幼年经历还有家族重担在心理上深深创伤了这个男人,恐慌症,失眠哪样不是心理超负荷的结果,复仇的枷锁只有他一个人来背,他也有承受不住的时候吧? 金镰侃睡了半个多小时就醒过来,补了个舒服的觉,精神和体力都回来了,这张床比安眠药还好使,好想打包搬走。 伸了个懒腰,见绮芳在书桌上写东西,好心情地没打扰她,穿鞋下地,“我还有事,先走了。” 绮芳回头,看那碗原封不动放在原处的莲子羹,问道:“莲子羹凉了也不影响口感,你怎么不吃?” 金镰侃勾唇,“谁说是我要吃?这是专门留给你吃的,吃哪补哪我说过吧?”说完不等绮芳反应,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听金镰侃在楼下跟母亲道别,院门被合上,绮芳突然想起沅沅嘴边常念的本地儿歌——“水中撑绿伞,水下瓜弯弯,切开瓜一看,身白心眼多”。 不光是莲藕,龙城人常说这人心眼多的像莲蓬…… 绮芳把手中的钢笔啪地拍到稿纸上,眼中燃起熊熊怒火,好你个金镰侃,拿莲蓬讽刺我喜欢佘庆丰是缺心眼。 再同情你我就是圣母病,活该你吃不好,睡不着,你倒是心眼多,小心早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3 11:53:23~2020-07-04 11:0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葡萄 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初夏的脚步匆匆, 两天过后的黄道吉日,状元街上肉铺门前鞭炮声噼里啪啦,热热闹闹开门纳客。 卖肉的壮小伙, 肩膀搭条白毛巾, 笑出一口大白牙,踩着一地鞭炮屑, 站在店门前大声宣传,“各位龙城的叔叔婶婶,大伯大娘们, 小店开业有优惠, 买三斤猪肉送下水,先到先得,送完为止,我们保证绝不欺客,出售的肉全部现杀现卖, 保证新鲜,吃好了您再来。” 三虎的宣传很有效,肉铺门前瞬时排起长队。肉新不新鲜,吃了才知道,下水可是好东西, 洗干净下锅卤,是上好的下酒菜, 免费送下水, 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 你说三斤肉太多了?笑话,家里的小子要是放开吃,一顿一个猪肘子都不够,三斤都不够肚子垫个底。 卖肉小哥刘三虎继续提醒众人, “大家晚上别忘了出来看戏,我们专门请的老徽州最好的戏班子,开业连演三天。” 众人拍手称道,县城惯例,无论哪家新店开业,连唱三天大戏,戏班子有好有赖,听个响也是热闹不是?大夏天户外看戏比闷在文化馆大厅看反复重映无数遍的电影有意思多了。 回家就把肉炖了,晚饭早点吃,省得出来晚了好地方被人占没了。 小金的铺子开业,余家暂时拿不出像样的开业礼,周莲漪让余友渔写了幅大字用镜框镶好,高高挂在肉案后面,讨个财源广进的好彩头。 一大早起床,先是周莲漪,接着是彭家荣,吩咐绮芳,“今天开业人多,小金他们估计忙得饭都吃不上,都是大小伙子做饭不行,你卤的那肉不错,中午给他们端些过去。” 两位太后发话,绮芳不能不依,虽然不想听金镰侃说话气她,可这家伙如今在彭家荣和周莲漪心中地位已经可以跟余凌峰三个比肩。 婚约先不说,奶奶让她把金镰侃当亲哥看待,三个亲哥哥抗议不想要个便宜兄弟,还被奶奶训了,绮芳私下里好一顿气闷,这家伙脾气古怪,嘴又毒,才见过几次,怎么家里的女人都拿他当宝?病娇什么的皮相果然最能激发母爱。 气归气,长辈们空不出时间,送饭的事还是得她来,提着装满把子肉的搪瓷盆,在状元街的后巷敲开宅子的后门。 开门的是小五,见到绮芳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手指哆嗦指着绮芳,“嫂……嫂子?” 三虎哥果然没说错,跟金哥定亲的姑娘长得像天仙一样漂亮,回过神撒腿就往回跑,“金哥,嫂子来了!”由于太兴奋,音儿都破了。 被晾在门口的绮芳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金镰侃身边怎么竟是些傻乎乎的家伙。 没过一会,人又旋风般地转回来,一把夺过绮芳手里沉甸甸地搪瓷盆,“嫂子,放手,我来!”接过东西还不忘夸张地嗅鼻子,“哎呀,嫂子你带的什么这么香?卤肉?我最爱吃卤肉了,嫂子,你太好了。” 一口一个嫂子,喊得绮芳头疼,纠正道:“我不是你嫂子,别乱叫。” 小五想起三虎哥说,人家姑娘还没答应金哥当他们嫂子呢,不能把人惹急,赶紧改口,“那就叫你绮芳妹妹,还没介绍我自己,大家都喊我小五。” “小五,叫我绮芳就好。” 跟着小五穿过后门进了天井,绮芳见金镰侃正悠闲自得地给自己泡茶。拐进后巷前,往前街望了一眼,排队买肉的队伍已经快要排到第一座牌坊底下了。 这厮还有闲工夫喝茶,充分诠释了什么叫甩手掌柜。 绮芳在石凳上坐下,接过金镰侃递过来的茶杯,喝了口茶问道:“你怎么不去帮忙?” 金镰侃瞥了绮芳一眼,“你看我长得像杀猪的吗?” 绮芳腹诽,你确实不像杀猪的,你像杀人的。 小五从西侧厨房端了一大盆冒尖米饭出来,对绮芳解释说,“我们猪场离得不远,半夜杀好,天亮前运过来,三虎哥是卖货的行家,铺子里他一个人就能忙过来,吃了午饭我去换他。我都饿死了,绮芳你这饭送得太及时了。” 揭开搪瓷盆的盖子,把子肉肉香扑鼻,五花肉用绳扎好,入酱油炖煮,绮芳还在里面放了豆腐、腐竹、香菇、夏天的时令蔬菜、虎皮鸡蛋。 小五盛上一碗米饭,舀了一勺肉汤浇饭,夹上一大块把子肉,肉入口即化,回味无穷,简直是无上美味。 风卷残云,小五连干三大碗米饭,毫不吝啬地夸奖,“绮芳,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卤肉。你坐哈,我换三虎哥回来吃饭。” 绮芳笑眯眯接受赞美,有余家的酱油在,卤肉想不好吃很难,见金镰侃还在喝茶,问道:“你怎么不吃?” “太油腻,我想喝莲子羹。”某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厮脸上的笑绝对是讥笑,绮芳鼓着脸怒瞪某人,真想把这厮的头摁在桌子上的肉汤里,让他油腻一脸。 遇见金镰侃,什么法律人最高行为准则,能吵吵绝不动手,统统作废,正控制不住要出手,听后门有响动。 绮芳回头看,一留着小平头穿白汗衫的瘦猴快步走了进来,见到绮芳,眼珠子瞪出眼眶,哆哆嗦嗦指着她,“嫂……嫂子!”同样的动作,同样破了音的破锣嗓子,“金哥,是嫂子!” 绮芳:?! “……你不是去前面帮忙了?” “对啊,我是出去帮忙了?”回话人注意力转瞬被石桌上的把子肉的香味吸引,夸张的闻了闻,同样的陶醉表情,“嫂子,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卤肉,我都要饿死了!” 在绮芳的目瞪口呆中,瘦猴连干三大碗米饭,捧着肚子赞:“嫂子,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卤肉!” 绮芳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目光在瘦猴的肚子上疑惑扫了一眼,问:“不撑吗?” “不撑,我还能再吃两碗呢。” 六大碗啊,能装三两饭的大碗,这人胃有毛病吧,不,这人脑子毛病更大! 绮芳投向金镰侃的目光复杂中带着同情,这人本身就古怪,毛病多多,身边的人有不时冒点傻气的刘三虎也就算了,怎么连失忆症都出现了? 跟她的失忆不一样,这人必须入院治疗,精神病院的院。 身旁还在盯着卤肉流口水的瘦猴,绮芳简直没眼看了,问金镰侃:“你不给……治一治吗?” “人不是好好的吗。”金镰侃端着茶杯喝茶,丝毫不为瘦猴担忧。 简直一院子精神病! 绮芳觉得她再待下去也要跟着一起疯了,顾不得把搪瓷盆倒出来,起身往后院跑,“我走了。” “别忘了晚上来看戏。”金镰侃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小四望着绮芳的消失的方向,疑惑道:“金哥,你觉不觉得嫂子看我的眼神跟咱们村人看村里那个得了精神分裂的老高头一样?” “你跟你弟弟不是分裂的?” 当年村里的老教授曾经告诉他,他和小五这种叫同卵双胞胎,是一个卵细胞分裂出来的,可金哥的回答……哪里好像不对。 小四晃了晃脑袋,兴许是我刚刚太激动,没表现好,把小嫂子吓着了。 小四摇摇头,跟金镰侃说起上午出去办的事情,“金哥,东西跟戏班子一起都到了,全都安置好了,那人已经试验了很多回,不会出错,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金镰侃有意让小四拿主意,问道:“哪天人最多?” 小四想了想,有些人没听到消息,明天来的人会比今天多,看了今天的表演还不过瘾的,明天还会接着来,安放那批东西也需要时间,答道:“明天动手最好。” “希望全城人都喜欢我们的开业大礼。”金镰侃把玩茶杯,微笑开口。 说了会话,没见刘三虎回来吃饭,前面铺子传来吵闹声,刚开业就有人找茬? 金镰侃示意小四去看看,小四脸色不太好地回来,“是佘家人在找麻烦。” 金镰侃挑眉,“刚开业就把狗东西招来了,过去看看是那只狗。” 两人来到铺子后窗处,隔着镂空的窗棂能看到三虎的背影,还有一旁气得都快冒烟了的小五。 正对着他们能看到脸的是那个正跟三虎嚷嚷的女人,女人没绑辫子,长发披肩,身穿大红乔其纱连衣裙,打扮得很时髦,跋扈的气势破坏了好相貌,“退钱,我不买了。” 三虎哼了一声,“你光挑肉就挑了快十分钟,半头猪都让你戳烂了,出了门又反悔,肉铺是你家开的?今天我偏不给你退。” “不长眼睛的东西到龙城做生意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敢这么跟我嚷嚷,小心我让你这小猪肉铺关门,滚出龙城。” “我管你是谁?”三虎手里的砍刀一挥,一根粗壮的猪大骨咔嚓裂成两段,“想让我滚,你尽管来试试。” 走南闯北多年,三虎什么人没见过,唬起脸还真对得起他的名字。女人被三虎泛着寒光的砍骨刀吓到,倒退着出了铺子。 掐着腰,在门口放狠话,“叫你不长眼睛得罪我,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给我等着。” 看热闹的人把肉铺门口都挤满了,有人劝三虎:“她要换,你就给她换一块呗,何必得罪她,你刚来不知道,佘家在龙城一般没人敢惹,这是佘家的三儿媳妇,她娘家哥哥是公安局的,曾经这条街上有个裁缝跟她闹了纠纷,不到一个月裁缝店就关门了,以后你可得小心了,这女的最记仇,她娘家和婆家不会放过你的。” 佘家的所有家庭成员,他们几个早就烂熟于心,不用别人提醒三虎和小五早就认出这女人的身份。 三虎的大白牙泛着冷光,金哥埋在佘家的桩子是个废物,也是个妙人儿,他们最想了解的关键消息一点没摸出来过,佘家人的八卦倒是吐出来一箩筐,这个三儿媳卫小娥有什么事来着…… 窗棂后金镰侃眼神微闪,兴许可以拿这个女人作开胃小菜先收拾了。 傍晚,太阳还高高地悬在西窗,龙城有些人家烟囱已经冒烟,早早吃好了饭,有船的划船,没船的带椅子,全往状元街奔。 路上见了面打招呼都改成,“看戏去?” “你也是?” 县文化馆放免费的露天电影都没这么热闹。 余家老人不愿动,留在作坊忙活,打发年轻人提早回家,绮芳跟哥哥嫂嫂们早早吃了饭,带着兴奋异常的小孩子一起去看戏。 刚一推门,小五就蹦出来,“绮芳,我哥让我来接你们,不用带凳子,咱们去肉铺二楼坐,戏台正前方,专座。” 绮芳往后退了一步,把润生和沅沅几个护在身后,眼里的疑惑更浓,叫她绮芳…… “你又好了?” “好了?”小五搞不清楚状况,摸摸脑袋,咧嘴傻笑,“我好极了。” 精神病也有不打人的吧? 绮芳回头问哥哥们意见,余凌峰把大家手里的凳子收好放回去,有室内雅座,谁愿意跟外面人挤,哼道:“这小子倒是会做人,没笨到家。” 后背立即挨了自家大嫂一巴掌,“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 余家一行从后门穿过院子直接上了肉铺二楼,金镰侃不知道是不想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有事在办,并没有出现。 二楼布置得很雅致,几样简单不失精致的家具,临窗摆了张四方桌和几把椅子,桌子上有几盘时令水果和小零食。 沅沅和潮生两个绕过桌子,垫起脚,下巴枕在胳膊上,抻着矮矮的小身子探出头,使劲往窗户外望,润生个子不够高,原地蹦了好几个高还是没让眼睛越过窗户,朝绮芳张开胖胳膊,央求道:“姑姑,抱。” 被余凌峰截了糊,一把抡起小家伙,“小叔比你姑姑个子高,小叔抱你看得更远。” 指着对面戏台上做准备的戏班,对凑过来的绮芳说:“看这行头,这戏班子应该有两下子,这小子还挺有门道,不知道在哪找来的人。” 绮芳往前望去,戏台隔水高高地设在河道对岸,台上有画好了戏妆的人在搬运道具,河水中多条小船绑缚在一起连成一片水上看台,远处甚至城外不断有小船靠近参与进来。 船上还有岸上已经站满了人,袁奶奶提着个大竹筐,穿梭在人群里,售卖她的梅子肉串,看她笑成一朵花的脸,今天的生意一定好极了。 见余家两兄妹出现在肉铺二楼,不是没人诧异,有跟余凌峰相熟的年轻人抬头问:“凌峰,你们怎么上去了?卖肉这家跟你们认识?” 只要在龙城,余家跟肉铺来往早晚大家都会看见,除了金镰侃不便暴露真实身份,借这个机会把关系公开也好,余凌峰半开玩笑地回道:“当然认识,远房表哥的铺子,便宜租给我们家,一块钱一晚上。想上来,一块五我们转给你。” “切,有那闲钱我肉串都吃饱了。”一听提钱,好奇的人立即走开去寻地方。 夜幕降临,润生捧着有他脸那么大的早熟五月红,啃得汁水横流,潮生和沅沅两个在窗底牵起小手,前推后拉,清脆地童声念起了歌谣,“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接姑娘,送女婿,小外孙也要去……” 临时拉起的灯泡把一方小小的戏台照亮,戏台下的小船上也挂起盏盏煤油灯,水面摇曳着烛光,蛙鸣声入耳,微凉的夜风掠过,远处早稻的稻香和荷花的花香随风入城,微风也掀起观众朴素的的确良衬衫,灯光照亮众人脸上的满足与期盼,娱乐至死的后现代人,怎能体会八十年代清风朗月的初夏围观社戏的美好? 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得不真实,绮芳秀眉微蹙,心里不踏实,总觉得金镰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搞事情。那本看过的书,时隔久远,她早就忘记有没有这处细节。 刚想回头问问正跟大嫂和二嫂聊得热乎的小五,金镰侃干嘛去了,戏台上锣声响起,好戏开演了。 前面说过,当地在秦朝时行政上归古徽州所辖,虽然后世又被划拨出去,但地理相连,文化、人文还延续古徽州传统,徽州人能哥善舞,徽戏剧目丰富,随着乾隆年间四大徽班进京,更帮助演化了国粹京剧。 今晚这一出戏选的就是徽戏也是后来的京剧名曲——三国典故改编的《水淹七军》。 一听二嫂提前报出剧名,绮芳头疼得想扶额,这么多戏可选,金镰侃偏偏选了这个出来,这厮潜意识里是不是早就埋下了大水围城的恶念,现在开始挽救还来不来得及? 戏班子确实不是一般的草台班子,一出戏唱念做打样样精彩,台下人看得如痴如醉,余家爱戏的大嫂和二嫂甚至还能跟着台上老生的唱腔一字不差地念出戏文,小娃娃们也大眼睛闪亮,小嘴微张,手里的东西都忘了吃。 唯独绮芳心神不宁,金镰侃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被绮芳念叨的小金正在楼下后院的一间隐秘的屋子里,听刚刚从外面回来的三虎、小四汇报。 在外接应的三虎挖苦小四,“哥,这小子长这样就一点好,能钻洞。这事就得他来干。” “说谁呢?你才是老鼠。”小四踢了嘴贱的人一脚,对金镰侃正色道:“哥,你放心,那地方隐蔽,平常很少有人走动,今晚酒厂上夜班的都偷跑出来看戏,没人看见我,明晚情况应该也会像今天一样。” “嗯,东西怎么摆弄你们都学会了,小心点,别出岔子。” “知道了哥,保证不会出错。” 两个半小时的戏听得众人意犹未尽,当听到戏班的头头散场的时候上台宣布明天表演目连戏时,底下更是起了轰动,连余家稳重的大哥、二哥都鼓掌叫好。 更爱文戏的二嫂秀梅不像男人那么激动,跟对目连戏没印象的绮芳解释,“好多年不让唱戏,目连戏红火的时候,你还不没润生大,当然会没印象。咱们这的目连戏擅长杂耍,有吞火、喷烟,耍蛇舞,还有锯解、开膛破肚的表演,怎么吓人怎么来。” 绮芳:“……”重口味,果然是金镰侃的品位。 众人下楼到后院,发现请全城人看戏的金主终于现身了。 金镰侃正站在门廊下等着众人,季秀珍问:“小金,怎么没上来看戏?” “我不喜欢太闹腾的戏,明天我再上来看。”金镰侃对家里的女人态度比男人客气,有问必答。 余家三兄弟因为长辈叮嘱要待金镰侃如亲兄弟,这次见面对他也不像以前那样把敌意摆在明面上,凌霄和凌岳客气地点点头,凌峰一把掌拍在金镰侃肩膀,说了声谢谢。 金镰侃默默评估这一掌的力度,在小本本上给余凌峰又记下一笔。 绮芳故意磨蹭走在最后,等众人都快出了后门,停下脚步狐疑盯了金镰侃半晌,道:“总觉得你在使阴谋诡计。” 金镰侃心里对绮芳的敏感十分惊诧,没有肯定也没否定,高深莫测地一笑,“希望你喜欢明天的戏。” 第二天的戏果然很有地方特色,不光有杂耍,戏台上还表演武术、舞蹈,看戏的比昨天的人多了几乎一倍。 运动结束后,目连戏几乎在地方舞台上绝迹,好多人为了今天能看上这一场戏,提早从老远的地方走了大半天水路过来。 绮芳还发现佘庆丰带着一群看起来像是老师和学生的人站在一艘船上看戏。 整个龙城用万人空巷形容不算太准确,因为所有人都集中到一条状元街上。 金镰侃开场后才出现在二楼,默默坐在绮芳身边看戏,这人存在感有时极低,绮芳虽然心中有事,但也逐渐沉浸在精彩的表演中,忘了他的存在,正看得入神,身边人借倒茶的动作,凑到她耳旁,低声问:“想不想下去走走?” 绮芳不留神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眼睛一亮,来了!好奇心驱使,起身跟着金镰侃下楼。 余家人注意力都被戏台吸引,两人下楼都没让他们分心,穿过肉铺前门,两人站在观众身后,此时台上的演员的表演正到高.潮——最恐怖的开膛破肚表演,万人屏息,整个场地一时落针可闻。 金镰侃低头对了下表,抬头的刹那,龙城北面爆出一声巨响,天空被照亮,绮芳第一时间没往天空看,而是转头看向金镰侃被映亮的侧脸,见他嘴角挑起的弧度锋利得如一把利刃。 户外看戏的众人俱被礼炮声吸引,目光从戏台上移开,纷纷抬头往空中光源望去。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映入眼帘,状元街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的表情像是被按了按钮,出奇一致,绮芳辨认出这种表情叫惊惧。 因为龙城酒厂那根高耸的烟囱尖上出现了一个占了半边天的惨白色“金”字。 余家众人闻声也迅速下楼,三兄弟往天上一看就明白这一出是谁搞出来的,请戏班子是手段,聚众是造势,礼花才是目的,目的是宣誓,宣誓他的不忘。 兄弟几人望向金镰侃的目光一时复杂难言,他们一心恢复家业,复仇的心却从来没有金家的孙子那么纯粹。 金镰侃没有出声解释,站在阴影里跟众人一起抬头望天,带字烟火并没有停止,又是一声响,“不”字出现在天空,随后是“忘”字。 “金不忘”。 玩灯下黑,灯不够亮,那就再加点光,可以把身影藏得更严实。金镰侃有自信,他隐在佘家人的思维盲区,可以一次性玩够本。 事隔十多年,尘封的金家和金家往事以这样的方式在龙城及玉春江两岸上空重现,金家回来讨债了。 两声连响似乎呼应众人心中所想,血红色的烟火瀑布爆开,如当年金家人身下流淌的血海。 人群中的佘庆峰看到这一幕惊骇得险些站不稳,被身旁的同学扶住,冷静下来后,猜出是有人在幕后操纵,心中疑窦丛生,能是谁呢? 余家的老两口和余泽湃夫妇今晚留在家里,闻声从屋子出来,周莲漪盯着天上的字迹喃喃自语,“这孩子……”不声不响,谁都没通知,竟闹了这么大一出。 余友渔则解气地拍巴掌,“要是佘福贵那老东西受不了吓死了,那就太便宜他了。” 离得最近的佘家自然首当其冲,那惨白的三个大字避无可避,见字如见鬼,佘福贵瞳孔猛缩,踉跄地后退一大步差点跌倒,“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佘建国夫妇面无血色跌坐在地上,佘家老三从后进院子鬼哭狼嚎地跑过来,“爸,爸,金家来索命了!” 这声哭喊把佘福贵从惊骇中喊醒,一巴掌糊在三儿子脸上,“闭嘴!都给我出息点,这是有人设计好的,查,给我查,到底是谁干的?” 佘建国到底多年的厂长锻炼出来,也很快醒悟,他永远不会承认,刚刚的腿软是因为极度心虚。 脸上的惊恐化作阴狠,拉上三弟往酒厂去,“听声音应该在厂子院里,唤上值班的保卫科的人一起,哪里有烟就去哪里找,要快,兴许人还没跑出去。” 状元街,众人受空中诡异的一幕所驱动,早忘了台上的戏,脚步不自觉地往县城酒厂的方向移动,人的窥伺欲是无穷的,台上的开膛破肚再精彩也是假的,哪有这真实的复仇来的壮观。 有人边走边跟身旁的人议论。 “今晚这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这么邪乎,不摆明了金家亡灵回来索债吗?听说玉皇山顶的龙岩寺又重新开放了,不行,魂都要吓掉了,明天我得请假拜拜去。”目连戏之所以受欢迎,因为它又被称为鬼戏,当地人敬鬼神,不怪这人第一反应就是金家冤魂索命。 “这要是鬼,你拜佛有什么用?拜黄大仙都比这管用。” 也有人不信鬼,驳斥道:“鬼什么鬼?鬼能放礼花?金家跟谁是死对头?这事摆明了是冲着佘家来的,金家嫡支人都死光了,不像金家旁支人干的,要我说,佘家树大招风,这两年结仇太多,是另外有人故意借金家的事情恶心佘家。” “靠猜能猜出个什么?快点走,兴许人已经被抓住了,去看看就知道。” 绮芳见识了一场非凡的烟火秀,心中赞叹这个平行世界的烟火燃放技术实在高超,燃出的字迹不但笔画没散,又大又工整,这水平上奥运会也使得,比她所在的时空那个满世界搞烟火秀的大师厉害多了。 身旁的男人用肩膀碰了碰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听声音能听出来,某人相当自得,“这出戏浪不浪漫?” 浪漫个锤子!硬要说浪漫,这应该叫血色浪漫! 饶是她知道真相也被突然的视觉冲击吓得头皮发麻,今天现场不知道有多少人晚上回去要做噩梦。 “你可真玩得一手好聊斋。”《画皮》没白听。 “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我还真打算再玩出一本聊斋来。”某人笑答。 绮芳想起他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话,抖了一抖。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夹子,更新视情况而定,可能会晚。 第二十二章 佘建国和佘建华兄弟俩快步跑到酒厂保卫室, 已经有保卫科的人去找放烟火的人,又叫来五个人,一行人估算方位往厂子最里侧的区域跑。 绕到酒厂仓库的后方, 手电筒晃在仓库后边卸货的空地上, 有几个坑洞,还有烟火燃放过后的黑色痕迹赫然出现在手电光中。 为什么会选择这里,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心知肚明。 佘建国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佘建华握着手电筒的手颤了颤。随行的人中有了解当年内情的,仓库这一片曾经是金家的家族祠堂所在。 知情人目光隐晦的转向佘家兄弟, 好像当年置放金家列祖列宗排位的供桌就是这哥俩带头打翻的, 祠堂里金家供奉了数百年的初代酒曲是被当时还在上初中的佘建华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后来发生的事,私底下曾在龙城流传多年,据说酒曲被碾碎那一刻,祠堂突然飘出一朵幽火追着佘建华的面门烧,吓得佘建华当场尿了裤子。 鬼故事难道又重现了?! 有人打了个冷颤, 今晚的事情不会是金家的鬼魂附在人身上做下的吧? 佘建华的声音听起来有种虚张声势的味道:“妈的,人呢?装神弄鬼,让老子找到非弄死他不可。” 佘建国平息下心跳,这时候他不能乱,就算是鬼上身, 也得找到那个被上身的人,手电筒晃上右手边的围墙, 仓库重地围墙建得格外高, 白色的围墙上并没有脚印,周围没有出口,人应该还在厂里。 示意佘建华带两个人去附近搜一搜,佘建国蹲下身低头捏了撮火.药残渣, 皱眉道:“这种烟花制作难度特别高,能做出来的人不多,这人倒是谨慎,怕我们寻到残留物,再根据装置找到制作烟花的人,特地把现场收拾得这么干净,那么他肯定没时间逃跑。”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佘建国立即吩咐道:“小刘,把晚上上夜班的工人都叫过来,附近一只耗子也别放过。方宏你去门口传达室给公安局打电话报警,说我们丢了重要东西,让他们多派点人过来。” 按理说,跑到厂里放个烟花爆竹这种事,顶多算恶作剧,公安局根本不会理会,为了达到假公济私的目的,佘建国连假警都报。 此时此刻,空地前方仓库一楼角落,有个瘦小的身影藏在封好箱的酒箱子后面,是没走脱的小四。 运气不好,收拾现场需要时间,他把收拾好的烟花炮筒绑到一起,准备按原路从酒厂一处废弃的排污管道出去,结果,不知道哪个瘪三,看到了今晚的机会,趁着值夜班的工人摸鱼出去看戏,偷了两大车酒糟藏在排污管道前面的小设备间,把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搬走酒糟需要时间,他只来得及把礼花的炮筒藏在装酒糟的麻袋里,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仗着瘦小穿过仓库窗户上的铁条钻进里面躲起来。 可他低估了佘家人的心虚程度,为了找到人竟把小事化大,此刻厂里有一大堆人在找他。 等了一会,听到仓库大门有响动,听脚步声进来了好几个人,小四心道糟糕,立即起身往通往地下的楼梯跑,从地下涌出的清凉空气判断,仓库地下挖了很深的酒窖用来窖藏酒水,运气好能找到空酒坛子钻进去躲过搜索。 小四身手灵活,不受黑暗影响,略过地下一层,直接下到地下二层,没灯没窗,地下伸手不见五指,靠楼梯右手边亮灯的屋子就格外显眼,里面传出的声音有些古怪。 是仓库保管员的房间?小四疑惑。 仓库里有人,那大门怎么从外面锁上了?对了还有个小侧门,小四想起来昨天采点看到的跟墙融成一色的小白门。 放轻脚步,来到房间门口,不用费劲推门,时间久远,门板收缩,门缝特别大。 小四顺着门缝往里面望,这一看可不得了,小屋子里的小床上竟叠了两个在做运动的人,女人的叫声,男人的闷哼,还有床快要散架的吱嘎声,声声入耳,听声音就知道战况相当激烈,他刚才放礼花的声音不小,这两人太投入忘我,竟然没听见。 哎呦,要长鸡眼咧,小四眼睛瞪得更大…… 女人长长的头发垂下床,看着有些眼熟?叫声更熟,尖尖的声音比粉笔头划黑板还刺耳,是昨天放狠话要给他们好看的佘家三儿媳卫小娥。 这就对了,据他们得到的八卦消息,卫小娥在酒厂有个相好,是她男人的铁哥们,死兔子,窝边草吃得特别香。 小四脸上露出怪笑,有时候怪力乱神不能不信,金哥家的列祖列宗显灵了,卫小娥刚放了狠话没两天就主动撞上来,祖宗保佑,机不可失,看我给你来个一箭双雕。 麻利地从兜里摸出一包刚刚收集的没有燃尽的火.药渣,把这堆东西堆成一长条,绳子还剩一截,做了个简易引线,掏根火柴点燃,找个最远的角落躲好。 这点量点不着地下的酒,不过做个声势吓唬吓唬屋里那俩野鸳鸯倒是足够了。 正动作的孔德伟突然顿住身,跟卫小娥对视,“你闻没闻到烟味?” 女人皱眉不满,“地下全是酒,连跟火柴都不让留,哪来的烟?专心点,好不容易碰到这个机会,一会戏该散场了,快点。” 男人没听她的,扭过脖子往门口望,见烟已经顺着门缝钻进来,惊叫着跳下床,“不好,真起火了,快跑。” “啊!”躺着卫小娥也看到了,动作更麻利,光溜溜跳下床,鞋也顾不得穿,捧起床下的衣服就往门口跑,边跑边呵斥男人,“穿什么衣服,底下全是酒,再不跑烧死你,上去再穿。” 两人一时太过慌乱,没注意这没什么热度的烟只在楼梯右边蔓延了一团,只顾捂着鼻子匆匆往楼上逃命。 底下动静闹得大,正在楼上找人的寻声下来,下到一半,手电筒的光直接撞上卫小娥和孔德伟惊慌失措的脸。 佘家老三佘建华见自己媳妇和好哥们衣不蔽体地出现手电光中,震惊太过,下意识地问:“晚上你不是出去看戏了吗?为什么会在这?” 等终于回过神,明白发生了什么,睚眦欲裂地冲上前,抡起拳头就砸,“狗男女叫你给老子戴绿帽子,看我不打死你们。” 跟佘建华一起下来找人的也傻眼了,找小贼变成了捉奸,这俩人还真会选地方,地下酒窖那间废弃的保管室,平时没人又隐蔽,特别适合搞这事。 今天晚上这一出又一出的,真是太刺激了。 佘建华哪还有工夫找放烟花的人,一左一右两个胳膊肘分别夹住一人脖子,把卫小娥和孔德伟像拔萝卜一样往楼上拖,“老子今天非让你俩在全城人面前亮亮相,臭不要脸的贱人,老子对你掏心掏肝的,你还敢给我出去找人,还有孔德伟你这龟孙子,我拿你当兄弟,你他妈睡我媳妇,狗男女不得好死……” 这三人往楼上走,其余人乐颠颠跟在后面给照着楼梯凳,有个人嗅了嗅,“好像有火.药味。” “当然有火.药味了,都快出人命了。” “不是,是这里面有火.药味,好像还有烟。” “这里不通风,刚刚外面飘进来的没散呗,别一惊一乍的,赶紧上去看戏。” 卫小娥和孔德伟一开始内心慌乱忘了挣扎,后来忙着往身上胡乱套衣服,没顾得上挣扎,几人一路缠缠扭扭来到一楼,推开仓库大门。 佘建华刚刚放的狠话特么地就地应验了,仓库外面几乎围了全城的人。 放这么多人进来,说起来跟佘家老二佘建军有关,当时他们一家在状元街一家布店二楼看戏,烟火燃起时也第一时间下楼,知道这事跟他家有关,带着老婆孩子匆匆往家里跑,跑到酒厂门口停下来,听比他们速度快的说,他家大哥已经带着三弟过来找人了,立即叫看门的把门打开放他们一家进去。 忘了后面还跟了一大群人,厂里人几乎都被叫去找人,看大门的只剩一个,哪能禁得住这么多人往里涌,龙城酒厂的大门已经形同虚设,走在最前面的已经跟着佘家老二往仓库去,队尾还留在场外的巷子等着进。 绮芳大哥、二哥送媳妇回家,留老三陪着妹妹去看看佘家人反应,同行的自然有金镰侃,三人坠在队尾没有进厂。 一晚上没出现的刘三虎悄悄找了过来,脸上带着焦急,悄声在金镰侃耳边汇报情况。 金镰侃听后眉心微蹙,对绮芳和余凌峰道:“跟我来。” 几人绕着酒厂的外墙往北转,跟酒厂隔一道墙的是县里效益不好已经倒闭的蜡染厂。 不知从哪里搞到的钥匙,三虎开了门,带几人进了蜡染厂空无一人的晾晒车间,由于风干布料,车间举架特别高,顺着陡峭窄小的木楼梯,穿过一扇小天窗,几人上到车间顶层的室外晾晒台。 马头墙的立在前面,正好把他们的身影挡住。 一站定,酒厂仓库前小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出现在视野下方,他们的位置在广场的西方,只隔着一堵墙,现场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绮芳心中微动,金镰侃不愧是金镰侃,从不做无准备之战,对龙城的一草一木估计都了解透了。余凌峰心中的波动更大,这人跟自己一样,自小离开龙城,回来的时间更晚,但好像从没离开一样,背后不知道下了怎样一番功夫,让人不得不佩服。 三虎见对峙的人中并没有小四,提起的心终于放下。就说死猴子那么机灵,哪里不能藏下,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抓着? 放松下来才有心情仔细去看人少的那一方都有谁,一看顿时乐了,“没想到今晚还有人轰轰烈烈跑台上来加戏。” 金镰侃也微露惊讶,怎么赶一块了?也好,省得脏了他的手。 “被加戏”的卫小娥被无数双或鄙夷、或幸灾乐祸,唯独没有的同情的目光同时盯着,心中慌乱无以复加。 状元街那数座牌坊可不是摆设,数百年传统,当地对女人的操守要求尤其苛刻,像她这样的放以往要沉塘的。 心中庆幸,这不是一百年前她要浸猪笼,也不是十几年前她要被游街,这是八十年代,大不了一走了之,把目光放在孔德伟身上,你愿意跟我走吗? 恐怕她要失望了,见到这个阵势孔德伟先慌了,大喊饶命,“都是这女人勾引我,她说只要我跟她好,她就让她大伯哥给我涨工资,我妈治病需要钱,我是被迫的。” 让婆家大伯哥涨工资,枕头风还能隔着枕头吹?难道这卫小娥还跟大伯哥佘建国有一腿? 被众人狐疑八卦的目光盯得脸上发热,佘建国大吼一声,“都给我离开这里,再不走,今晚厂里要是丢了东西,我让公安挨个去你们家里搜,不想被上门搜家就赶紧给我滚!” 八卦好看,麻烦沾上可抖不掉,佘建国这么威胁,好多人已经准备向后转离开了。 就听卫小娥突然狂笑出声,佘建华一个巴掌扇过去,“贱人,你还有脸笑,今天晚上佘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卫小娥不笑了,低头摸着被打偏的脸静默了好长时间,才把脸抬起来,面对众人,脸上还带着笑,只有离得近的人能看到那笑容有多狰狞,卫小娥停了笑,嘲讽道:“佘家丢脸?呵,你们佘家人有脸吗?” 绮芳眼睛放光,卫小娥要爆料! “上门搜家?还真是搜家搜上瘾了,龙城最大的小偷是谁?要不要我说说你佘家藏东西的地方?佘家老不死的床底都快要挖穿了。” 反正都这样了,卫小娥彻底豁出去了,老娘今天非拼个鱼死网破,让你们看看到底是女人脏还是男人更脏? 佘家三兄弟一看不好,要上来捂卫小娥的嘴,不让她再乱说,卫小娥反应很快,抬腿就往人堆里跑,嘴就没停下,“佘建国你这酒厂厂长怎么当上的?那是用金家的东西换来的。我偷人怎么啦?你们佘家人就干净了,佘建军你把物资局小媳妇的肚子搞大,生个男孩在外面偷着养,全家就你老婆一人不知道,还有脸笑话我?” “你说什么?”原本在一帮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佘家老二媳妇不干了,挡在自家男人面前,“把话给老娘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追的,逃的,厮打的,讨饶的,场面乱了,众人惊了。 从外面来了一队穿制服的人,卫小娥见到来人,一头撞到领头的怀里,呜呜大哭,“大哥,他们都欺负我。” 公安的过来镇住了场面,这戏到此也就散场了,众人意犹未尽地散去,今晚的料太多,够全城人茶余饭后议论上一整年。 佘家的里子面子算是彻底丢光,佘建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有个不开眼的过来汇报,“厂长,放礼花的还没找到,酒糟车间一车间酒糟都快被今晚混进厂的人偷光了,洒得满厂都是。” “滚!” 金镰侃满意地收回目光,原本想以惊悚地方式提醒佘家的不仁不义,结果却狗血地揭开了佘家的不干不净,符合他一贯行最小事得最大果的行事原则。 转过身,借着酒厂照过来的一点微光,见身旁姑娘脸上神色复杂,就听她开口道:“我觉得你还可以做个行当。” “什么行当?” “烤肉串。” “……怎么说?” “你数数,你今晚一箭穿了几只雕?” 早就猜出捉奸的事情纯属临时撞上的,但是……难得余绮芳对自己露出一脸钦佩,某人开口,“就问你服不服?” 绮芳不情不愿地点头。 反派太厉害,让人很忧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5 11:51:11~2020-07-06 18:5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耳总 5瓶;清风明月呵呵哒→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今晚对佘家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佘福贵连摔了好几个茶杯, 阴沉的三角眼凶光毕露,佘家的遮羞布今晚被连翻揭起,导致他把所有人都当成假想敌, 还真没想到开业的肉铺上去。 环视下手的儿孙一圈, 冷声开口,“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们家这些年树敌太多, 这事明显是有人在故意针对我们家。从今往后,都给我把眼睛瞪亮,尽快把敌人找出来, 否则, 我们以后别想睡安稳了。还有,把你们的小家都管好,再像今天这样当众丢佘家的脸,那你们也别姓佘,趁早从这个家滚蛋。” 目光驻留在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身上, 佘福贵怒其不争道:“老二,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你的烂摊子给我收拾好,再闹出像今天这样的乱子,看我怎么罚你。还有老三……” 提起老三, 佘福贵心中怒火更胜,连自己女人都管不住, 真是废物一个, “赶紧跟那个女人离婚,要是她嘴上继续没把门的,到处乱说,告诉卫家, 他们一家别想在龙城待安稳。” 目光转向老大,“人也别找了,都这会了早就跑掉了,还是从烟花入手,好好查,找到做烟花的就能找到定做的是谁。你工作上平时怎么做就还怎么做,暗地里的人玩这一手就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他好抓住机会再动作,所以我们一定要稳住,按兵不动,看看接下来他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 佘建国恨恨出声,“爸,这事没别人,一定是余家干的。周莲漪三教九流什么人不认识,找个会做烟花的还不容易。” 佘庆丰闻声抬头,紧盯着他爷爷的反应。佘福贵瞥了他一眼,“这事不是你该管的,跟老师搞完社会实践,就回学校去,家里有我们这些大人在,出不了事。” 话毕,背着手合眼沉思,再度开口,声音冷得直掉冰碴,“如果查出来这事真是余家做的……我们佘家能整倒他们一次,第二次也容易得很。” 状元街这边,戏班的好戏被打断,明晚继续。大家的热情都集中在今晚的真实好戏上,看戏的热情下降,本来想直接停掉,一来这么停了,显得太过刻意,二来,看完今晚的好戏,总得给大家个机会多交流交流,边看戏边交流,再好不过。 金镰侃回到自己的院子,小四已经提前回来,正跟小五吹嘘他今晚的丰功伟绩,“运气好,老天都帮忙,混进来那么多人,我就带着东西大摇大摆从正门走了出去,路上还碰见三个偷酒糟的,附近人家的猪啊,牛啊,这段时间的饲料是不用愁了。” 三虎上前狠狠给了他后背一巴掌,表示对他的“肯定”。 小四怒瞪,这厮绝对是忌妒我的聪明能干,脖颈梗得特别直,专门气他,“也是无心插柳,不要太羡慕我。” 今天巧合之下竟然牵出一对野鸳鸯,想起卫小娥豁出去后说出来的话,三虎问金镰侃,“哥,咱今天也算是帮助除了龙城一霸,卫小娥好像知道不少,要不要把她弄过来问问?” 金镰侃摇头,“她能知道什么?今天说的那些哪个咱们不知情?都是些边角料,不过像今晚这样让佘家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狗咬狗自己说出来,效果比咱们偷偷放出去好太过,也算是意外收获。不过,这种事情伤不了佘家根本,顶多让他们失点面子,而佘家最不在乎就是面子。” 凡是金哥说的都是对的,放下卫小娥这茬,双胞胎目光灼灼,“金哥,下一步怎么做?” “睡觉去,逗狗需要把握节奏,歇段时间再说。” 余家自然也不可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早早安睡,宗旨很简单,周莲漪对家人说:“小金已经开始行动,我们两家绑在一起,还是那句话,对付佘家让小金来做主导,我们做后盾,小金有需要的地方,我们要提供最大的支持。” 绮芳目光闪了闪,虽然她能保证自己不会像原剧情那样做压倒金镰侃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作为余家人避无可避,没有中立的余地,她还是要选边站队,站在金镰侃这一方。 战边也有讲究,是做把尖刀冲在前面,还是只叫声好,助个威,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她一向谨慎,准备先观望下金镰侃接下来的行动再说。 一场烟火搅动的玉春江水,在三家有意压制之下,看似恢复平静,但水面之下暗流依然涌动不息。 绮芳以为自己会被今夜所见,吓得做噩梦,结果没受一点影响,一晚好眠,神清气爽下楼做早饭。 天天渐渐热起来,早晨就吃拌粉最好,取来晒干的米粉,下锅烫熟,碗底点酱油,香醋,香油,剁椒切细,花生米碾碎,萝卜干,小香葱,再加一勺她特别熬制的肉臊增味,一大早滋溜上一碗清爽、微辣、鲜香的拌粉,整个人顿时活力满满。 有人活力满满,也有人精神不振,做噩梦的是金镰侃,起床气巨大的某人揉着眉心飘出卧室。 嘴里刁根油条满院子蹦跶的三虎,一见他哥浑身的低气压,立即抽出嘴里的油条,夹紧双臀,小媳妇样地上前关心,“哥,你又没睡好?吃药了吗?不行咱再换个大夫看看?换个药吃吃。” 被怼了,“你以为是吃糖豆,还随便换口味吃?” 金镰侃低头杵着脑门,过了好半天才咕哝道:“最好换张床。” 三虎没听清,“哥,你说啥?” 金镰侃开口报了几组数字,“你去找于师傅做张床,样式简单点,木料用好点的,越快做出来越好。” 三虎一听“床”,反应变快,瞬间领会金镰侃的意思,不解道:“哥,我都放弃不提结婚的事,你怎么还要做婚床?虽然这两天余家三个哥哥见着我们没有横眉竖眼,没有威胁说要敲断我们的腿,但我觉得的人家绮芳一点都不待见你,咱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得想想办法让绮芳对你印象好点吗?” “所以我要送她张床。” 三虎傻眼,感情不是做婚床,是要做张床送人家姑娘。 见过送姑娘花,送姑娘衣服,送姑娘吃的喝的,从没见过给姑娘送床的呀? “哥,你确定?” “别磨蹭,今天让小四、小五卖肉,你亲自去找于师傅,做好了用船运回来。” 金镰侃的面子特别好使,于师傅很下功夫,没用几天,很快把床做好,小巧的拔步床,刻着兰草纹,精致极了。 床是用船拉来的卯榫构件,得自己组装,这个三虎就会,送床送技术,亲自上门安装。 绮芳开门见一堆木头后面露出三虎那张憨脸。 白牙特闪亮,“我哥让我来给你送床。” 送床?“他是不是接下来打算再给我送座钟?”绮芳被这帮人的脑回路搞得彻底没脾气。 “你还缺钟啊,没问题啊,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原先宫里的西洋古董机械钟我都能给你弄来。” “钟什么钟?床我也不要,我自己的床睡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床?”绮芳怒了,这事不像三虎主谋,金镰侃到底在闹什么幺蛾子? 三虎给绮芳使眼色,“住你家后面那胖女人在看咱们呢?” “哪呢?” 趁着绮芳往外望,三虎麻溜地跟一堆木头一起挤进门。 余友渔在院子里逗画眉鸟,见着三虎抱着的木头材料,上前细看,“这手艺不错,精细,是老工匠的手笔。” “爷爷,还是您有眼力,这是我们金哥专门给绮芳打的。” 今天大人都在家,除了余泽湃撇嘴,彭家荣和周莲漪都笑眯眯不反对,从心里说,她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否定两家的婚约,小金知道疼绮芳,回头敦促绮芳多关心关心小金,两个人要有来有往感情才能往前走,对于两人最终走到一起她们自然乐见其成。 有长辈鼓励,三虎直接无视绮芳,蹭蹭蹭来回搬了两趟,把东西全都搬进院。 先上楼把绮芳的旧床搬下来,问彭家荣,“伯母,旧床你们家要是没地方放,我一会拉走给你们处……处理了。” “我们家人多地方小,留着占地,你搬走吧。”彭家荣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三虎组装床的速度特别快,弄好让绮芳进屋验收,虽然不是古代那种夸张得像小屋子一样的拔步床,不过床头的小抽屉,床脚的踏板样样都不缺,雅致的雕花,看起来特别奢侈,跟她朴素的屋子一点都不搭…… 半小时后,金镰侃满是贵重黄花梨家具的卧室里多了一张老榆木四方小床,看起来也一点不搭。 围着床转了一圈,某人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冲楼下喊,“三虎,你过来一下。” **** 绮芳卧室里,家里三个小家伙图新鲜,在姑姑新铺好的床铺上滚来滚去,齐声央求,“姑姑,晚上我们要和你一起睡。” 绮芳坐在床边,一根手指摁上润生圆鼓鼓的小肚子,逗他:“润生能保证不尿床吗?你要是不尿床姑姑就让你睡。” “好像不太能。”润生想到妈妈早晨晒在院子里的小被子,哭丧着脸道。 姑侄几个正玩闹,见三虎又来了,绮芳奇怪,“工具你不是都拿走了吗?没见你落下什么呀?” 三虎红着脸,摸着大脑袋不好意思,“还……还有东西落下了。” 说完不等绮芳反应,嗖一下冲上前,就去抽绮芳的床上的被褥,床上的小娃娃们随着三虎抽被的动作,被团啊团滚做一团,以为三虎在跟他们玩,咯咯咯笑个不停。 绮芳:“……” 三虎动作超快,抽好被,枕头也不放过,连绮芳换下的旧床单都被他当成包袱皮,把行李打个包袱甩上肩,箭一般地冲下楼,留给在院子里晾衣服的彭家荣一句话,“伯母,我走了。”人就风一样地跑没影了。 绮芳:!? 这算什么?送张床,强行索取床上三件套做回礼?!这一院子精神病,真是病入膏肓了快。 绮芳怒气冲冲带孩子们下了楼,彭家荣忙着晾衣服没看到女儿脸上的表情,表扬道:“你做得对,你那套新行李用的是一级花,用来回礼不算寒酸,你原先那套不算旧,先铺着,年底妈再给你做床新的。等有时间你跟我学着做衣服,学会了试着给小金做件衬衫,他一个大小伙子顾不上这些琐事,生活上你多关心关心他……” 我现在就去好好“关心”下他,“妈,我出去下。”不等彭家荣说话,绮芳冲出门,直奔状元街后巷。 连三虎这种素来认为自己脸皮厚的人都觉得他哥的行为有些那个,要人家的床不算,还要人家的被褥,他哥这是被失眠搞得神经了? 听到后院的门被砰砰敲响,心道不好,人家床主来兴师问罪了,此时不躲更待何时,冲前面铺子喊:“小四、小五,你们回来歇会,换我来!” 给绮芳开门的是小五,“绮芳,你来了。” 绮芳匆匆点了下头,进了院子见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小五”呲着牙,热情地喊她,“嫂子!” 绮芳顿住脚,“你们俩是双胞胎?” “像吧?我妈有时候都会把我们俩搞混。” 好你个金镰侃,逗我很好玩是不是?绮芳怒火蹭地又往上窜了一截。 原样复制了绮芳牌助眠床,某人眯着眼,翘着腿,躺在床上心情很美。 一声娇喝炸响在床边,“金镰侃你天天不是在搞鬼,就是在搞我……我的东西,起开,把我的床还我。” “不还。”某人躺着不动。 “你怎么这么无赖。”绮芳叉腰怒发冲冠。 某人侧过身,胳膊肘垫着后脑勺,饶有兴致解释自己的行为动机,“我睡不好就没精神,没精神就没精力研究怎么对付佘家,你奶奶说要给我最大的支持,你贡献张床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行,你有理,床我可以不要,你铺我床单,睡我枕头算怎么回事?” 某人抬手掸了下床单的褶皱,不疾不徐开口:“你一说,我想起来还缺个东西,把你那本聊斋借我。” “……要不要我给你录个全本聊斋的磁带,你边听边睡觉?”绮芳彻底被某人打败,放着那么多大夫不看,拿她当催眠师用,还来个原封不动地情景再现。 金镰侃支着脑袋,还真就认真考虑了一番,跳下床,从隔壁书房拎出个这个时代少有的日本进口大眼睛录音机,塞到绮芳手里,“先跟我学下怎么用,今晚回去给我录。” 绮芳突然笑了,颠了颠手里的录音机,“其实不用那么费劲,你让我直接用这玩意在你脑袋上砸一下,就什么都解决了。” “……” 觉得自己可能被金镰侃那神经病传染了,不但没要回自己的床,竟然真给他录了盘《绮芳讲聊斋》。 以为总算把烦人精金镰侃打发掉了,结果隔了没几天,烦人精挂着两个黑眼圈来敲门,倚在大门轴旁也不进院,“说吧,需要什么条件你才能陪我睡觉?哎呦,你踢我干嘛?”烦人精摸着被踢疼的小腿,瞪向对面突然发飙的绮芳,“女人果然都是些不可理喻的生物。” “我踢死你个臭流氓。” 某人突然明白过来这女人气得快要炸裂的原因,一脸不可思议,“你不会以为是那个睡的意思吧?天啊,你才多大,思想怎么这么不纯洁,我就想让你给我现场读个书,你想到哪里去了?” 绮芳被气成河豚,肚子都要炸了,对某人动嘴没用,必须得动手,捏了捏粉拳,“你不是爱听又爱演聊斋吗?等你亲自做了鬼就永远没有睡眠烦恼,来,我做回好人送你一程。” 第二十四章 绮芳一点没客气, 把人扯进院子,门一关,来个关门打狗。 小金自觉好男不跟女斗, 而且自己先斩后奏跟人借床, 确实理亏,蹲在地上, 抱着头认揍,反正也不怎么疼。 绮芳胖揍某人一顿,深感不合算, 动手太费体力, 又怪疼的,还是吵吵最省事。 小金抬头见停下手的女暴力分子,目光牢牢锁住他,一脸的高深莫测,防备道:“揍两下得了, 你还想干嘛?” “不干嘛,你给我等着,别动弹。”绮芳说完,快速跑上楼,取了纸笔。 这些天接触下来, 她算看明白了,有些人是智商不够, 情商来凑, 而金镰侃正好相反,他早慧,智商很高,情商不提也罢, 跟智商可以正负抵消。 幸亏身边有些闹闹腾腾的兄弟在,沾了点烟火气,要不早变成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孤家寡人。 小板凳往金镰侃面前一摆,纸笔拍上板凳,绮芳心想借这个机会必须给你好好立个规矩,算是板正你的第一步,双手抱胸,凶巴巴道:“我说,你写。” “写什么?” “保证书。” “……保证什么?” “金镰侃保证,一、不得做任何有损余琦芳生命财产安全的事情;二、任何情况下,行事不能违反国家法律法规,不能威胁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先写这两条,剩下的先空在那,等我想起来再后补。惩罚的处置权在我这里,一起留白。” 金镰侃:“……第一句我还能理解,这第二句怎么像入伍宣誓?” 绮芳:我这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转转眼珠回道:“我这是升华了你的情操,你还不高兴?” 金镰侃商人本性暴露,默默算计,“我签了能有什么好处?” 上个紧箍咒,还得付出代价。“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你可以对我提一个条件,前提是不得违反公序良俗,不得违法法律法规。” 虽然被法律法规闹得头大,有便宜不占是傻子,金镰侃当是哄小姑娘高兴,最终还是提笔签了字。 绮芳没料到金镰侃会痛快答应,也很意外。 总之双方都很满意。 ***** 龙城城西一处百年历史的古桥头,黎明时分有个人快步踏上桥,来到南侧桥栏第三个石雕小兽前,年久失修,石兽座下第三块石砖已经松动,那人熟练地移动砖头,把一个卷好的纸条塞到里面,再将砖头移回原位,用时不到半分钟,左右看看,见没人,迅速下桥走掉。 半小时后,天还没彻底亮透,一个瘦小灵活的身影来到刚刚那人放纸卷的地方,把东西取走后没用一会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天亮后,纸条上的内容已经被金镰侃知晓。 看了上面的内容,嗤笑一声,把纸条递给三兄弟,三虎皱眉,“佘建国一直在打电话问投机倒把的事情?我怎么感觉这事是冲着余家去的。” 金镰侃点头,“前两次的事情,因为我们在暗处,我的身份暂时还人没知道,所以没怀疑到我们头上,现在佘家急于反攻,把余家当成最大的假想敌,准备动手了。走,趁着早晨余家人都在,过去跟他们商量下对策。” 留小五看铺子,金镰侃带着三虎和小四一起过来,余家人正在吃早饭,见三人脸色知道有事情商量,快速把饭吃完,一家人聚在中堂,金镰侃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余家众人。 余友渔气得把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摔,“狗改不来吃屎,佘家这辈子只会干这种背地里告状阴人的事情。妈的,老子杀上佘家跟佘福贵那老东西拼了。” 只有周莲漪敢怼他,“就凭你?能打过他?” 武的赶不上文的,打架稀松的余友渔立即偃旗息鼓。 其余的人气愤过后,并不担心,现在政策放开,玉春江两岸的民间酒醋作坊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头,余家不是独一份。 况且酱油现在被放开管制,不是以前凭票供应的特许商品,他们做生意讲诚信,不偷工减料,不造假卖假,上哪去找他们投机倒把的证据? 难道为了治罪,还硬要往他们头上扣屎盆子吗? 绮芳不像其他家人那么不以为意,眉头拧得紧紧的,她因为专业原因了解得要更多。 七十年代末版本的刑法有三大口袋罪,其中之一就是投机倒把罪,其他两个还有著名的流氓罪和玩忽职守罪。 所谓口袋罪,就是这个罪名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印象中几年后才出台了相应的司法解释,罗列很多具体的属于投机倒把的行为,而现在只有笼统的罪名,导致执法、司法思路混乱,好多不属于投机倒把的行为都被治了罪。 以佘家在龙城的人脉,想要给余家胡乱安上投机倒把罪,还是很容易得逞的。绮芳心念急转,思索让余家度过此次危机的对策。 周莲漪经得事多,开口安慰大家,“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加上这一次卖给沪市国营食品商场的酱油,我们一共就大规模卖出两批酱油,协议都签得清清楚楚,主管的上门查让他们查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受影响,凌霄,你和凌峰今天不是跟人约好去看米吗?凌岳,作坊少不了你,都赶紧去忙吧。” 余凌霄当然不怵这点小事,拉过三弟,想起曾经接触过的一北方人常挂在嘴边的话,“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吗?干活去。” 打发走孙子,周莲漪才沉下脸,她先前所料不错,不管有没有小金,佘家把余家作为第一个活靶子,只要遇事第一个就冲着余家来。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一定得想个方法让佘家明白,现在不是以前,重新站起来的余家不是好惹的。 一旁的绮芳突然开口道:“爷爷,你那把翻簧竹雕扇已经谈好了买家,还没出手是吗?” “是啊,准备后天交货给钱。”余友渔不解地看向孙女,不知道绮芳为什么问起这个。 “爷爷,再等等可以吗?”随后出台的司法解释有一条就是倒卖文物和金银制品的,即属于投机倒把行为之一。余家卖扇子虽然不能称之为倒卖,而且整个投机倒把罪名带着过去的计划经济色彩,后来整个从刑法中消失。但现在毕竟是八十年代初,又是特殊时期,佘家既然找麻烦,那他们还是小心为上。 想到这里,绮芳瞪了金镰侃一眼,最大的投机倒把分子在这,算你聪明,弄了官方许可,给自己上了保险,敢堂堂皇皇做文物生意。 周莲漪也同意,“绮芳说得对,老大家买房用钱不急于一时半刻,再等等吧。” 金镰侃被绮芳瞪得莫名其妙,摸摸鼻子刚想说扇子的事情他接手,听在天井里玩的沅沅尖叫,“坏女人来了。” 留在家的人都出了屋子,见住在后进的刘满娣一脸凶相的出现在门口。刘满娣见到余家有这么多人在也吃了一惊。 就说那高个小子面熟,原来是状元街新来的卖肉的,难道那穿黑衣裳的小伙子是肉铺的老板?想起来了,听人说是这家的远房亲戚。 该干的事还得干,刘满娣满嘴胡诌,“我娘家昨天送来一只老母鸡给小军补身体,还没杀就不见了,是不是跑你家了?有钱自己买去,藏人家鸡就不对了。” 说完抬腿进了院子,没急着往厨房方向看,反而冲着南面中堂去,佘家说余家老头好显摆,有好东西都爱放在明面上,可中堂一眼望到底,光秃秃什么都没有。 她目的这么明显,余家人岂会不知道?其实不光今天,这段时间不是他大儿子的风筝挂到余家的房檐,就是她家小儿子的乒乓球飞进了余家院子,摆明了来余家刺探,谁派来的不言自明。 余友渔抄着手朝佘家方向努努嘴,“你找错地了,东西都在派你来的人家里呢,去他床底下找。” 这段时间关于佘家老头床下藏宝的段子,成了龙城家家户户饭桌上的谈资,这种事情越解释越显得欲盖弥彰,总之随着金家往事被不断提起,佘家的名声有愈演愈烈臭大街之势,否则佘建国也不会恼羞成怒,急于对余家出手报复。 余家这么多人盯着她,刘满娣戏演不下去,灰溜溜出了院子。金镰侃望着她肥硕的身影,酝酿了出个主意,既能给余家立威,又能让佘家投鼠忌器。 “爷爷、奶奶、伯父、伯母对不起,说来还是我连累了你们,这件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来解决。” 毕竟是老友的儿子,余泽湃怎么可能不疼爱金家唯一的独苗苗,抬手轻拍金镰侃的肩膀,“你这孩子跟我们见什么外,不说我们两家休戚与共,即便没你,你以为佘家就不会找我们麻烦?早晚的事而已。” 金镰侃不再言语,余家长辈看得开归看得开,他想要护着余家的心不会变。 回到自己的院子,叫来三个兄弟,还有清晨送猪过来,留在龙城休息半天没回猪场的刘顺和刘飞两兄弟。 小四和小五也姓刘,金镰侃身边这些人都来自抚养他长大的刘爷爷的村子,一个老祖宗的后代,村里外姓人不多。 点了刘顺和刘飞,金镰侃安排道:“我们几个不好出面,浅湾村的那块地旁边正好起了几间简易的工具房,今晚就由你们俩个来,一个里一个外,配合好了。” “金哥,弄人比弄猪简单多了,您想要血多还是血少。” “当然是越血腥越好。” 三虎眼睛骨碌转,冲他金哥挤眉弄眼,“哥,做好事不留名那是大傻子,机会不容错过,让绮芳也跟着开开眼,给你的形象再加加分,让她知道我们金哥是多么聪明和帅。” 金镰侃对三虎只用这么两个干巴巴没创意的形容词来形容他,很不满,斜睨一眼,“她爱来不来……就用我们新上色的小船送她过去吧。” 切! 晚饭前正在写材料的绮芳被停在家门口的小船接走,听来接她的三虎一脸神秘地说,要带她去个好地方。 船出了龙城,往玉春江的上游.行去,在水上走了一个小时,路过一片村落,村落再往前是一大片洼地,里面正在起鱼塘,挖出的肥沃塘泥被规律的码成方块拱出水面几十公分。 三虎指着这一片地骄傲地对绮芳说道:“这地原先没人承包,金哥全部接手,我们准备搞桑基农业,塘中种荷养鱼,田埂植桑养蚕,蚕沙喂鱼,塘泥营养基面,基面种经济作物,我们也第一次弄,先拿这块地练练手,有了经验,金哥还准备把周边的地都承包了,以后酿酒的米可以自己自给自足。” 绮芳听后点头,按她原来世界的轨迹,最高层面正式承认并鼓励土地承包是在今年年末,可这个世界在去年底就已经出台正式文件,鼓励承包,尤其是三荒土地,金镰侃别的不说,商业嗅觉一向敏锐,已经行动起来了。 三虎话落,小船也靠岸,见三虎吹嘘的正主——“金塘主”正负手站在岸边。见绮芳跳下船,向她伸出手,“过来。” 绮芳身子一扭,“干嘛?”兴师动众地把她弄到这里,现成的“道具”就在眼前,绮芳在金镰侃脸上仔细搜寻,果然发现了一丢丢小得意,典型八十年代暴发户嘴脸。 这人不会是准备对她发表著名的鱼塘宣言吧…… 金镰侃立即收回手,转身朝身后的小房子走,幸灾乐祸道:“前两天在你脚踩的地方发现了水蛇窝,一会踩到蛇,被咬了,可别怪我不给你指路。” “坏蛋,你等等我!” 跟在金镰侃身后,走到靠西侧的一排木屋处,进到一间放满铁锹、镐头的房间里,绮芳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啪地拍死一只正在胳膊上吸血的蚊子,皱眉问道:“你把我弄到这里就为了喂蚊子?到底在搞什么?” “当然是干正事。”金镰侃又开始神神在在说话说一半,最让人生气的是,蚊子只咬绮芳,没一个去叮这只冷血动物。 说到正事,绮芳把下午的思考告诉金镰侃,“我想了下,别人想诬陷我家投机倒把,最有可能在端午节前卖出的那批老抽上做文章,给我们扣顶哄抬物价的帽子,我准备回去收集材料,把我家的成本,同类产品的质量比较,还有我们的货量对市场的影响,写份完整的报告,有理有据说明白,谁来查也不怕。” 金镰侃脸上露出一丝赞赏,越相处越发觉,眼前的小姑娘真不是外表光鲜的小瓷瓶,分析问题一针见血,说话做事有条有理,难得夸奖一句,“你很讲逻辑。” “那是我的天赋。” “知道我的天赋是什么吗?”见绮芳摇头,金镰侃勾唇,“一会你就知道了。” 上了岸就钻进其他屋子忙碌的三虎推开门进来,对金镰侃说,“都准备好了,就等货到了。” 货还在龙城。 虽然上午没什么发现,刘满娣早早吃完晚饭,拉上自家男人一起去佘家汇报,看她这么努力,佘家老头说不定会从手里漏点东西给她呢。 她男人王自荣这两天脚上长了鸡眼,走路脚疼,两人上了自家的小船,刚给了船一个推力,小船一钻进门前石桥的桥墩下,就被停在桥墩下的另一条船挡了去路。 从船篷里走出两个人,全都高高壮壮,动作灵活跳上夫妻俩的船,刘满娣跟他男人下了一跳,“你……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派我们来的人想找你们去个地方商量点事情。” “商量什么事情?我们哪也不去。”石桥桥墩设计精巧,能兜住声音,刘满娣的高声尖叫消散在河道两岸烹制晚饭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中。 听刘满娣质问,这两人并没有动粗,圆脸的笑问另外一个长脸青年,“你说把一个人的头整个按在水里,那人多久能停止呼吸?” “看肺活量,最慢的几分钟就能变成淹死鬼。” “那两个人用多久?” 问完圆脸又抛出把匕首,“割断动脉放血呢?” 刘满娣:!! 她男人王自荣胆子更小,吓得险些尿了裤子,站都站不稳,一脸青白地跌坐在船板上。圆脸青年脸上露出讥讽,从兜里掏出两个球,递给两人,“塞嘴里。” 夫妻俩想起上个月,酒厂一工人喝醉栽到桥下灌死的惨样,秒变怂货,下意识地乖乖照做,另一人又拿出两个黑布口袋,“罩在头上,进船舱里坐着。”然后一前一后站在船两头,小船迅速驶离这片水域。 绮芳在浅湾村并没等多久,听到外面一声似是暗号的声音响起,金镰侃起身掰掉墙上跟眼睛齐平的一块木板,唤绮芳,“过来看着。” 从墙上的洞口看过去,隔壁的屋子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屋顶吊下来的一盏不甚明亮的15瓦小灯泡,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门被打开,一个头上罩着黑布的女人被一圆脸青年推了进来,摁在椅子上。 那女人被揭了头罩露出来的脸竟然是刘满娣,绮芳惊讶极了,转头无声地问金镰侃:“你要干什么?” 金镰侃只回了俩字,“看着。” 刘满娣这一路行下来,稍微稳住心神,心里悔死了,一开始要是拼命反抗,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不知道被带到哪个犄角旮旯,想跑都不知道往哪跑。 梗着脖子问刘飞:“你们这是犯法,我男人呢?我们要是有个好歹,你们会被拉出去枪毙。” 刘飞满脸惊讶,“我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请你来这里做做客,就犯法了?放心你男人在另外的屋子,暂时没事……不过你们接下来要是不配合,我可保证不了我不犯法。当然我要是犯法,你和你男人有没有命去告我,就两说喽。” 刘满娣吓得一哆嗦,“你到底想怎样?” 刘飞懒得跟她周旋,“佘家暗地里要求你打探什么消息?” 刘满娣小眼睛露出恍然,原来是余家找来的人,“余家老太太真有手腕,还找来打手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智商,第一句就承认自己冒犯余家,刘飞都被她蠢笑了,“还说没关系,你都不打自招了。” 刘满娣自知失言,赶紧捂住嘴。接下来,任凭刘飞怎么问就是不说。 “不说是吗?”刘飞话落,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声音大概从隔了两间房子的另一间屋子传来,自然是刘满娣男人发出的。 “杀人了!快来人啊,杀人了!”刘满娣这才明白,这青年人不是口头威胁,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窜到门边,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上打不开,边拍门边呼救,她越喊那边的叫声越撕心裂肺,还伴随有气无力地求饶声,“求求你,别……别,我不行了。” 求饶声,声声入耳,绮芳恨不得捂住耳朵,望向身边的男人,金镰侃嘴角带笑,很享受地在听。 金镰侃啊金镰侃,这就是你的解决之道。 刘满娣最识时务,见呼救根本没用,想也不想就屈服,“我说,我说,佘家让我注意余家的一举一动,他们吃什么,喝什么,跟谁来往,添置的新东西,找几样古董,还让我……” “让你干什么?” “让我把两家之间封住的侧门想个办法拆掉,解封。” 解封?佘家抢了金家的房子还不够,还想把余家房子当后院? 刘飞哼了一声,“不用费事解封,那房子你们也不用住了,回到桌子边,抽屉里有纸笔,写个自愿搬迁声明。” 绮芳转头看金镰侃,原来他今天安排这出,还有这个目的,替余家收回房子。可这手段……用一言难尽都不足以形容。 金镰侃回视,眼里的意思很明显,使劲感谢我吧。 “你说什么?”隔壁刘满娣脑袋被这句话炸得嗡嗡响,“搬走我们上哪住去?我们有证,住那名正言顺,为什么要搬?” “不是让你自愿搬迁吗?把房子赠还余家。” “我跟你拼了,打死我也不写。” “那打死你男人呢?”刘飞虽然长了讨喜的圆脸,但笑的时候一边嘴角偏高一些,面上带点邪气。 外边王自荣喊声又响起,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声嘶力竭一声喊之后,嘎地停止,听起来人昏了过去。 昏不代表死了,刘满娣就是不依,“想让我们搬家没门。” 刘飞不耐烦道:“那就别浪费时间,东西我可以找人代写,等我把你男人的血放干净,用他的血在上面按个手印做证明,还有你的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刘满娣依然没有动作,刘飞也不催,屋里紧张气氛弥漫,空气都仿佛凝固住。 突然,绮芳仿佛听到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随后是一声闷哼,远远地有血腥味传来,滴答、滴答,是血滴落在铺地的石板上的声音。 刘满娣崩溃了,“啊!杀人了!” 还有个人也崩溃了,绮芳双手在腹前握紧,控制住身体的抖动,使劲闭紧嘴巴,不让自己跟着一起尖叫出声。刚签了保证书,就立即撕毁,这人行事做派真是随性而至。 身旁的人还嫌不够,无声地笑后,无声地问:“杀人好玩吗?” 那猩红的唇像是沾上了人的血,在绮芳眼中蔓延成一张吃人的血盆大口。她原本想问出那句“是真的吗?”也不用再问。 金镰侃的天赋是什么?金镰侃的天赋是杀人,决水,杀一城人!以前的金镰侃只是伪装,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绮芳心中不停地进行自我暗示,这不是真实世界,这是跟我无关的平行世界,平行世界杀人可以不管,我可以装作看不见,对我不看了…… 金镰侃满意地注视流过门板的血慢慢在地上汇成一汪小血潭,刘满娣为了救他老公,哆哆嗦嗦写着自愿搬迁声明,写完再也支持不住,吓得晕过去。 今晚的目的达到了,哦,还有一个目的,转头看身边的绮芳,人呢? 刚想去找人,刘顺鼻子下塞了两团纸从外面进来,手在鼻子底下猛扇风,抱怨道:“这人脚也太臭了,差点把我熏晕了都。” 抱怨完换上猥琐的笑,“金哥,这男的被她膀大腰圆的老婆都快榨干了,我才扎了几个穴位,就叫得像杀猪一样,回头得给他提个意见,多上咱们铺子买点猪腰子补补,对了,我还免费给他抠了个鸡眼,哎呀,还没洗手呢,恶心字了……可惜那老些猪血,能做多少顿毛血旺?” 顺子叨叨个没完,金镰侃往外走,“我先走了,收尾的事你俩能干好吧?” “金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金镰侃出去找到站在船头的三虎,问:“绮芳呢?” 三虎朝船舱指了指,金镰侃看过去,见绮芳坐在小板凳上,大眼睛正幽幽地瞪着他。 回程天已经黑了,迎面撞上来的夜虫太多,三个人也没怎么说话,在余家外面放下绮芳后,虎子憨憨地问,“哥,咱们今天带绮芳过去达到目的了吗?她回来路上一直盯着你看,一动不动的,这是为啥啊?” 夜色掩住了小金脸上的得意,“太崇拜我了呗。” 第二十五章 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 绮芳头一次失眠,一闭上眼,耳朵里就响起在浅湾村听来的惨叫, 眼前血流成河, 辗转反侧一晚上,怎么也睡不踏实。 该死的大魔头金镰侃, 这个人的存在就是来考验她的道德底线的。 带着浓重的起床气,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 一看时间, 才四点半。 夏天夜短,外面的天色已经发亮,余家其他人还没有起床,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 绮芳下楼用凉水冲了把脸,打开院门, 准备去河边走走透口气,路过刘满娣家门口,见院门大敞,天井里到处散落着杂物,一看就是因为搬离得太匆忙, 杂物都来不及收拾。 绮芳进了院门,挨个屋子查看一遍, 所有房间都空了, 原本属于余家的第二进院子现在连只喘气的耗子都不剩。 金镰侃果然是金镰侃,雷霆血腥的手段一出,势必要立即达到目的,房子一晚上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回来。可绮芳没觉得开心, 心中压了块大石头快要喘不上气。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绮芳,你怎么起这么早?” 回身一看,黑瘦青年左边眉毛短了一点,是双胞胎中的弟弟小五,正拎着一个大竹编簸箕进院子,应该是刚刚外出倒垃圾去了。 “顺子和小飞昨天晚上累坏了,安排他们回去睡觉了,金哥让我早点起来,把屋子打扫干净。”小五向绮芳解释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绮芳脸上露出了然,是啊,杀完人,还得处理现场,回头还要撵人搬家,刘满娣应该还在,要不无法解释两个大人突然全都消失不见,剩下的孩子总不能赶尽杀绝,还得把人唬住吧,一晚上干了这么多,能不累吗? 对了,尸体怎么处理的,埋哪了?就地解决,扔塘里喂鱼了? 不想打草惊蛇,绮芳隐晦地问道,“怎么安置的?” 小五拿起大扫帚扫院子,不在意回道,“哪来回哪去呗。”那家原先就住在龙城外的五里坡,老房子好好的,住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绮芳脸色苍白,哪来回哪去?从土里来回土里去,尘归尘土归土…… 这里山这么多,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把人埋了,想不被发现太容易了。“犯罪成本简直太低了。”绮芳轻声自语。 小五没听到,边扫院子边跟绮芳唠家常,“绮芳,你家原先一共四进院子,长辈住一进,剩下的三个哥哥正好一人分一进,等着哈,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帮你家把剩下两进都要回来。” 还要再杀!! “小五,你见过血吗?” 一刀子捅进猪脖子,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血能流一大盆,他最爱吃猪血糕,小五猛点头,“当然见过血,见过太多了。” 大魔头的小弟就是小魔头,绮芳纳闷他们怎么会平时表现地那么蠢萌,杀人时却能不眨眼地干净利落把人干掉。 物以类聚,这些人要么被金镰侃洗脑,要么跟他一样有情感障碍,杀人像杀猪。 她这是被杀人狂们给包围了! 绮芳站在院子中间,感觉四面的房子向她挤压过来,一时间呼吸困难。她终归是个刚出校门的菜鸡,理论和实践终究是两回事,她是想做刑辩律师,可还没做好准备一下面对这么多犯罪分子。 没过一会,余家人陆续起床,见院门没关严实,先起床的妹妹没在厨房,余凌峰出去找人,走出去一看,不得了,二进最烦人的那一家怎么突然搬走了,奇怪,晚上怎么一点动静没听到? 立即激动地跑回家,挨个屋子喊,“爸妈,爷爷奶奶、大哥二哥、嫂子们,你们快出来,刘满娣两口子搬家了。” 一家老少闻声全都涌到第二进,俱都吃惊无比,到底怎么回事?这一大家子才来找过麻烦,怎么就悄无声息地搬走了? 小五被众人盯得不好意思,挠了挠脸,解释道:“金哥说了,既然佘家在这里放只眼睛监视你们,我们就把这只眼珠子给抠出来,让佘家知道咱家不是好惹的,以后想使坏也要顾忌一番。” 余泽湃满脸不可思议:“刘满娣两口子都是滚刀肉,软硬不吃,他们手里还有房管所给补的证,如果房子好要,我们早就要回来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绮芳:爸爸,那是你们还不够硬。 金哥说,让绮芳知道些他们的手段就得了,其他人还是先瞒着,小五眼珠转了转,组织个谎话,“给了他们些好处,这家人见钱眼开,搬得特别利索。” 余家人心里过意不去,这得多大的好处才能让人不等天亮,连夜就搬走,周莲漪拍拍小五的肩膀,“我们欠你们的越来越多。等家里的扇子卖出去,房子的钱我们凑一凑,一定还给你们。” 小五:其实我们就出了点猪血…… 他撒谎不行,再待下去就要穿帮了,把扫帚递给余凌峰,往外走,“猪肉铺要开档了,我就先回去了,房子你们有时间慢慢收拾,对了这是自愿搬迁书,手续要怎么走,还得去县里的房管所问一问。” 小五一走,余家人顾不得做早饭,高兴地把还回来的房子看了又看。 余凌峰搂住绮芳肩膀,指着二进东边的小楼兴奋地对妹妹说,“这栋楼最精巧,以后收拾好了,留给你一个人住。” 绮芳觉得脑袋更疼了,“三哥,我有点难受,回去躺会。” 彭家荣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没发烧,一会妈冲个醪糟蛋给你喝,上床睡个回笼觉就好了。” 绮芳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小半天,忘记去房管所办手续必须要原居住人出面,自然不会知道,去办手续的余泽湃见到刘满娣一夜之间好像瘦了十斤,见到他跟见了鬼一样,吓白了脸不说,恨不得给他跪下求原谅时有多吃惊。 佘家人昨天晚上没见刘满娣夫妇出现,佘建国上班一问,说王自荣请假没来,心里放不下,让在厂里挂了个名,成天游手好闲的三弟佘建华去刘满娣家问问怎么回事。 佘建华一脸震惊地回来,“大哥,刘满娣的房子被余家收回来了,就用了一晚上时间,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那刘满娣两口子呢?” “不知道,附近的邻居都说没见到这一家。” “赶紧去找人。” 佘建华在龙城找了快一天,最后在五里坡找到的人,刘满娣根本没让佘建华进门,堵在大门口战战兢兢地对佘建华说:“你们跟余家的事情,以后别再让我们参合了。”再参合命都没了。 佘建华一脚插进将要合上的门板,恼火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刘满娣一个劲地摇头,死活都不说,问急了,脸色发白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天知道昨天被冷水泼醒,看到她男人还好好的,她有多庆幸。那两个人可说了,如果再帮佘家使坏,他们不介意把手段重复在他们夫妻还有家里孩子身上使一遍,下次他们一家就不会像这次这么好运有命活着。 鬼门关门前走一遍的滋味可不好受,刘满娣再也不想经历一次。 关门前刘满娣终于嘟囔了句,“余家不好惹。”她一直以为顺子和小飞是余家找来的帮手。 “爸,这件事你怎么看?”晚饭后,佘家三兄弟聚在一起跟父亲商量刘满娣的事情。 佘福贵眉头紧锁,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自从那批古董被抢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有些不受控制,烟火,家丑,还有余家,难道余家现在真有这么大的能量? 佘老三沉不住气,前妻给带的绿帽子让他在龙城彻底抬不起头,心里有股邪火想要发泄,如果不是家里人拦着,早就去找余家麻烦了,“爸,大哥,余家还剩下什么,不就是个作坊吗,把他们那个作坊连锅端了,看他们还怎么蹦跶。” 佘建国看向父亲。佘福贵目光森寒,终于做下决定,管他有没有鬼,余家这根刺不拔不安心,“按你原先的计划,跟管市场的打好招呼,周一上班就治他们高价卖老抽的罪。” 佘建华呸了一口,“余家一瓶老抽卖的价钱都快赶上我们一瓶酒的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卖的是仙露,这次就抓他们个投机倒把当典型。” 心里突然生出个主意,一脸狰狞,万一余家运气好,没被罚没全部财产,封不封存,酱油都能照常发酵,将来再还给余家,他们还能东山再起,要让他们一蹶不振最好让酱缸里成吨的酱油全部坏掉,这事还真简单…… 自己儿子什么样佘福贵比谁都清楚,看老三脸上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在打坏主意,骂道:“少打歪主意,现在不是以前,有打手不用,还事事冲在前面,那是蠢货作为。” 又看向滑不溜秋的二儿子,“你最近也收敛点,物资局不是咱们家的,别那边抓余家投机倒把的罪,你这边再让人抓现形,到时就算有你嫂子她叔叔出面,也救不了你。” 佘建军嬉皮笑脸,“爸,我保证绝不犯错误。”心里却不以为意,买家钱都收了,再不发货,等人找上门,闹起来更糟糕,这事他干了这么多年,局里都默认了,哪个有胆子来管着他。他家又不是余家,他们有后台。 佘福贵这会还不知道,他的乌鸦嘴很灵的。 佘家在玩阴谋,状元街同时也在开小会。 金镰侃躺在天井的摇椅上,对围在身边啃西瓜的兄弟们说,“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找佘家的麻烦,让他们自乱阵脚,没空害人。” 小五最近智商涨了点,会抢答了,“佘家那两个蠢货老二、老三,把柄一抓一大把,最好对付,要不这次拿他们开刀?” 金镰侃指尖摩挲躺椅的把手,思路不知道飘到哪里,没开口回复小五。 中堂桌子上的收音机没关,到了播报天气预报的时段,中年女播音员的声音响起,“受西伯利亚冷涡影响,近期我市将大幅度降温,全市大部分地区早晚将有大雾出现,请水文部门、交通部门做好天气预警,广大听众朋友在江面行船及路上行车时请放慢速度,以免发生事故……” 金镰侃眼睛被点亮,“这次听你的,原本想留着以后慢慢玩,既然赶上了,我们这次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佘家老二最近走货走得很勤,消息说佘建国让人周一去余家的作坊,我们有时间准备。你们这么办……” 几人西瓜都忘了啃,听了金镰侃的主意,面上兴奋异常,三虎夸道:“哥,绮芳给你录的那个聊斋你果然没白听。”金哥听了一肚子鬼故事,玩的手段都鬼气森森的。 金镰侃勾唇,“你去余家一趟,把咱们的计划跟他们说一下,我们两方一起行动,要配合好。” 余家人吃完晚饭没像往常各自回屋休息,二进的院子不着急收拾,最近几天不太平,需要格外留心。 周莲漪让老二、老三两个晚上留在集古村照看正在晒制的酱油。绮芳则拿起笔,跟大哥坐在饭桌旁,商量写她的报告。 上面真下来人找麻烦,他们也要有针对性地申辩。不能像杀人狂金镰侃那样办事,她是奉公守法的好商人后代,要行正道。 商量好后绮芳回到自己房间,刚理顺自己的思路动笔写了一段,听楼下有动静,就见三虎穿过院子进了中堂,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绮芳烦躁地咬着手里铅笔的橡皮头,不知道该拿金镰侃怎么办。她要是报警,大魔头手段高明,估计公安找不到证据,回头再报复杀了她,她死倒是不怕,兴许还能借此回到自己的世界,但是余家人不能不考虑。 就算两家人现在绑在一股绳上,以金镰侃的玩法,保不准把佘家玩死之前,先把余家给灭口了,这么好的家人,她舍不得他们出一点意外。 到底应该怎么办? 在楼上踟蹰好大一会,下楼有些晚了,刚走到门口就听大哥余凌霄在赞扬金镰侃,“我提个意见,把周边的作坊主都叫上,人多能壮声势,那边靠你们了,就按小金的办法,佘家老二死定了!” 死!绮芳现在最听不得这个字,金镰侃这是准备把魔爪伸向她的家,拖她的家人一起上贼船! 余凌霄正要再跟三虎确认下细节,就见妹妹旋风般地跑进屋,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仰着脸正色道:“大哥,我们要行正道,干正事啊。”不能跟那魔头一样走上邪路。 余凌峰有点懵:“芳芳,你在说什么?” 绮芳一脸心痛,快赶上政工干部,痛心疾首劝哥哥回头是岸,“走上了歪路人就一去不复返了啊。”全家都要进去。“沅沅三个都要成孤儿了啊,大哥。” 余家众人:!! 余友渔瞪大眼,“完了,完了,芳芳脑袋没好利索,成小傻子了。” “说什么呢,咒我孙女呢。”周莲漪狠狠锤了老头子一拳,捧着孙女的脑袋,柔声问,“芳芳,早晨你就喊头疼,告诉奶奶哪里不舒服。” 绮芳使劲摇头,我好得很,是你们危险了! 三虎在一旁傻不愣登地冒出一句,“没事,就算傻了,我们金哥也不嫌弃你。”招来余家众人的怒视。 我嫌弃死你们了! 绮芳一把拉住三虎就往外走,今天非问清楚不可。这一出又一出,余家人反应过来,也不敢阻止她,怕她受刺激。 带三虎往二进的院子去,进了间空屋子,啪地拽亮灯泡,一双大眼睛像猫盯着老鼠一样盯着三虎不放,披头就问:“你们混过黑,是吗?”是肯定不是疑问。 三虎眨眨眼,绮芳关心他们的过往,应该是好现象吧? 黑市当然混过,他们的钱和古董都是前些年从黑市上用山货和肉换的,没犹豫,点点头,“我们当年差不多做到东南一片最大的呢。” 东南最大的?真是低估了金镰侃,跟他一比,港城的陈浩南算个球,“你们一共多少人?”绮芳继续问。 三虎不疑有他,爽快地答道:“我们干兄弟五个拧成一股绳,金哥是老大,我还有双胞胎你都见过,我二哥一直在省城没回来,过段时间会送设备过来,至于其他的几十个兄弟,都是从村里出来的,平时在猪场,浅湾村还有其他地方帮忙,跟着金哥混口饭吃。” 这规模必须是从重情节,盯着面前的“骨干成员”,绮芳恨铁不成钢,“早点金盆洗手吧。” 三虎胡乱点点头,黑市是早些年物资管控的产物,现在政策放开,已经被取缔,他们也早就不玩了,绮芳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啊,为什么还让他们金盆洗手? 感觉哪里好像不太对,三虎习惯性地摸自己的大脑袋,绮芳今天晚上说话一直怪怪的。 本来还有许多问题,绮芳现在没心情再接着往下问,递给三虎自己从楼上带下来的两本书,“回去让金镰侃好好看看,对他有帮助。”数数自己够判多少年,早日去自首。 哇!三虎刚刚的疑虑被抛在脑后,绮芳开始关心老大了,重大进展啊! 接过来看都不看就塞到怀里,一脸怪相地对绮芳说,“放心,我不看,你们俩的私事,我们都不参与。” “你们最好都参与进来。”骨干逃不掉的。 三虎:“……” 回到状元街,见金镰侃没回屋,跟他离开时一样,躺在摇椅上仰头看天。 三虎献宝般地拿出怀里的书,“哥,好消息,绮芳给你送书了,特别大方,一送送两本呢。” 说完冲金镰侃笑得暧昧,“我听说现在年轻人谈恋爱都从借书开始,外国的哲学书,还有名著卖得可好了,文化馆借阅室的老头说,《简爱》全国都卖了五十多万册了,有借有还,两人一起谈文学,谈理想,感情一日千里,不用几天就能牵上小手,嘿嘿,哥,恭喜你啊。 金镰侃伸出手,“给我。” 目光从夜空移向手中两本薄书的封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 金镰侃:“……” 三虎探过大脑袋,“这么薄不会是故事会吧?……呃,这是书?!” 金镰侃错愕之后,脸上竟流露出点小骄傲,“跟我定亲的会是一般人?《简爱》什么的太普通,看书就要看这个。” 把书拎上床,金镰侃摸了摸书皮,难道小瓷瓶送我这两本书还有特殊用意? 翻开刑法的书页,“……刑法以宪.法为根据,依照惩办与宽大相结合的政策,结合我国各族人民实行无产阶级领导的、工农联盟为基础的……” 枯燥的内容是最佳助眠神器,金镰侃眼睛慢慢合上,打破了他本人的最快入睡记录。 睡了个数年以来最长、最香甜的好觉,金镰侃的心情极好,禁不住想到,小瓷瓶嘴上不承认,原来这么喜欢我,绞尽脑汁想了这么好的办法给我催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8 12:12:01~2020-07-09 11:1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yo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绮芳回家后花了很长时间安抚家人, 她身体一点问题没有,脑袋更没毛病。 长辈们立即想多了,最近家里事情一件连着一件, 让孩子紧张了, 绮芳不像沅沅他们,年龄小不懂大人间的弯弯绕绕, 又因为还不够成熟,承受不住这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于是让余凌霄留下来开导开导小姑娘,绮芳趁机让大哥复述了遍金镰侃的计划。 金镰侃那边余凌霄没详说, 余家这边需要做的是, 在周围的作坊传消息,说县里主管单位要在玉春江两岸搞突击检查,周一一早让大家都到集古村余家作坊来商量对策,这样一来就会跟来检查的人碰到一起,物伤其类, 其他开作坊势必跟余家站在一起,余家的的任务是把事情闹大,带着大家到政府要说法,把人都引到玉春江的主水道。 绮芳心里松了口气,听起来合情合理, 金镰侃并没有让余家做违法违规的事,他的事先放一放, 先解决眼前燃眉之急再说, 上楼熬夜把申诉材料写好。 周一很快到来,余家全员出动,早早过江来到集古村的作坊。本地作坊主也都是勤劳的手艺人,得到消息, 天一亮就过来余家碰头。 众人心里都慌,最近县里的工商局没少下文件,不是管他们作坊的规模,就是限制作坊的雇工人数,挣点钱不容易,谁都不想好不容易积攒的家业被没收,更不想惹上官司。 有人率先开口问,“泽湃,你听没听说,咱们省东南边一个县,有人炒货生意做大,雇了十个人炒瓜子,结果工商说他搞资本主义,生意被封了不说,人差点进了监狱。” 余泽湃点头,“上了报纸,我看到了,说是雇工不能超过七个。” 众人议论开,“这管得也太宽了,我们现在规模小有家里人帮忙可以,难保有做大的一天,难道忙不过来就不能雇些人干活,雇多雇少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吗?” “雇人还不算,他们还管咱们的定价。现在市场放开一点,所有的原材料都涨价,我们不涨价难道要我们赔本做买卖吗?” 人陆续到来,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议论得火热。隔得老远听荷塘那边有马达声传过来,有个子高的已经看到工商执法船上的标志了,“奇怪了,他们怎么这么积极,一上班就下来检查。” 工商船上负责市场管理的龚科长看到余家作坊外的水面停了十多条小船也皱了皱眉,怎么来了这么多人,难道今早的行动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了?人多可不好办。 不过再难也要把戏唱下去,这次事情要是办好了,佘家人保证的副局长的职位就更牢靠了。给这帮人几个胆子也不敢阻挠工商执法。 龚科长见余家全员出动迎接他,目光闪了闪,这家人果然得到风声,提前做好了准备。 当先的老太太,腰板笔挺,发髻梳得一丝不乱,“龚科长,一大早下乡搞检查,真是辛苦了。” 龚权皮笑肉不笑,道:“不是检查,今天是专门来你们家下处罚通知的。” 说完从胳膊肘夹的包里抽出份文件递给周莲漪,“有人举报你们高价卖老抽,扰乱市场秩序,我们专门去省城调查过,你们家老抽卖一块钱一瓶,比同类产品高了数倍不止,证据确凿,负责人跟我们走一趟,这是处罚决定书,没收违法所得,作坊暂封,等候处理结果。” 果然如此,余家人因为早有预料,并不吃惊。 周围的其他作坊主听后炸了锅,都是同行,余家把精包装的老抽五毛钱批给省城的代销商,他们有所耳闻,刚开始确实有些妒忌余家挣得多,但余家老抽的品质不是他们的货能比的,贵自有贵的道理,何况又没贵得太离谱。 有人替余家鸣不平,“龚科长,买卖自由,市面上酱油有的是,你嫌贵可以不买,余家怎么就扰乱市场秩序了?何况零售价格又不是他家定的,他们五毛钱批出去我们都知道。” “对,你这么处罚有依据吗?” 龚权沉下脸,“又没罚你们,你们嚷个什么劲,别妨碍我们执法。”说完对身后几个穿制服的挥手,让他们上岸贴封条。 余家人从始至终没发一声,也没有出手阻拦,龚权心里纳闷,这事就这么容易? 直到跟他一起来的小伙子要带走余泽湃,余家的大儿子才上前阻拦,“人你们要带到哪里?” “我们跟公安联合行动,如果认定是投机倒把,公安直接执行逮捕。”年轻人没城府,一点不留全都说了出来。抓人龚权原想保密,不给余家人反应时间。 这时集古村的村民跟在季大伯的身后也到了酱园,听到余泽湃要被逮捕,村民和作坊主们全都躁动起来。 余凌霄急了,“我们就卖了点酱油,怎么就算投机倒把了?各位叔叔伯伯,我们家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凡是心里有疑问的,今天就跟我一起去管事的那里问个明白。” “老子做买卖不能糊里糊涂地被冤枉投机倒把,走,去问清楚。”不用再鼓动,涉及到身家性命,附近作坊主比谁都积极,率先上船往村外去。 余家跟集古村患难与共,余家的事,就是集古村人的事。村里人有船的划船,没船的上别人的船,一齐出动。 原来余家不反抗是奔着去县里讨说法,龚权慌了一瞬随即镇定下来,也不看看龙城谁说了算,你们人多怎么了,把天捅破都没用。 这么多船他也拦不住,余家的船趁机加速,率先在前面引路,等出了集古村,船驶进玉春江,发现走最前面的船并没有过江,而是往上游去。 不对,这个方向是往市里走的,余家打算越过龙城县,要去市里讨说法。 龚权这下真慌了,可前面那么多条小船挡路,江面就那么宽,他想上前阻拦,却越不过去。 绮芳跟三哥坐在季大伯的船上,走在最前面,这两天北方有股冷空气南下,江面的雾气到现在都没散,前方江面能见度不过几米,再远只能听到江水流动的声响。 季大伯突然咦了一声,立即止住浆,挥手向后面的船传递信号,让大家停下往边上靠。 绮芳就见前方几米的可视空间内,出现了一根原木,接着又是一根,接着雾后出现一艘高大的拖船的轮廓。 一江春水向东流,拖船的马达不知什么原因停掉了,借着水流的推力慢慢往下游飘,原木是从拖船后面的舢板上脱落的,舢板上摞了成堆的木材。 离得近了点,能看到拖船的驾驶室空无一人。 从浓雾中静静走出的无人驾驶船舶,这场景诡异的令人熟悉,绮芳跟三哥对视,金镰侃为什么这么好运,玩个幽灵船还有浓雾特效。 有人冲拖船喊了一嗓子,“有人吗?” 意料之中,对面的船根本没人应答。 后面一艘小船上,划船的集古村壮小伙指着当先飘着的原木的端头说:“我跟我哥这段时间在码头卸货,用红油漆画的×,如果没认错的话,这是上个月物资局转运进仓库的木材。” “那这就是物资局的船喽?” “不对啊,物资局转运的这批木柴要南下,不走玉春江,走同安江啊?”还是刚刚指认木材的人,他虽然是临时工,但是干活认真,自己搬运的木材的流向很清楚。 听后众人心中疑惑更甚。 拖船没人驾驶,跟后面的舢板横斜在玉春江上,正好把江流拦住,这段江流平时货运繁忙,今天雾又大,这么堵着可不行。 季大伯把船划到拖船侧面,见驾驶室的门是开着的,地上躺了两个人,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快上来几个人帮忙。”季大伯连忙喊。 后面的小船立即围拢过来,连龚权执法船也趁机上前。那俩人没大问题,就是昏睡不醒,众人废了大力气把托船上的人弄下船,又掐又拍,终于把人弄醒。 两人中年龄较大的一睁开眼见天都亮了,头上悬着这么多脑袋,不顾虚弱,吓得麻溜地起身,要不是有人拉着就要往水里跳,被拦住后,眼神乱转就是不跟人对视,一看就是做了亏心事。 大家稍稍一想,就猜到这船和这俩人肯定有猫腻。 另一个年轻点的是这人雇来开船的,先不去管他,季大伯问年龄大的,“你们俩人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晕倒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头低着支支吾吾就是不说,妈的,吓都要吓死了,接了这么多次货,就这回出了岔子。昨天下半夜交接完,一上船莫名其妙被人堵住口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现在看来他们是在驾驶室躺了一晚上,船还没出龙城水域,幸亏佘建军不在,现在打死他也不能说。 正庆幸着,就听一年轻小伙子指着舢板上的一处大喊,“那还有一个。” 喊话的是余凌峰,绮芳顺着三哥手指的方向,见舢板木头堆底下直挺挺躺着一人,没看见人的脸,因为那人的肚子挺成小山,把脸都挡住了,在龙城吃成这么大的标志性的肚子的有且只有一人,就是“死定了的”佘家老二佘建军。 此刻那蹦得紧紧的肚子看起来毫无起伏,幕后黑手金镰侃不会是药下多了,把人给弄死了吧? 容不得她多想,在现场的都不是笨人,物资局本来要转运到南方的木材,物资局工作的佘老二,心中有鬼的运货人,干什么不言自明。 众人激愤,揪住被弄醒的中年人,“说清楚,你们是不是在倒卖木材?” 佘建军也没逃掉,他们被人逮了个现行,中年人自知逃不掉,放弃挣扎,立即推卸责任,“不关我的事,我是太湖边家具厂的,佘建军有便宜木材卖给我,有便宜不占是傻瓜,我根本不知道木材是哪里来的。” “木材是公家的,佘建军在物资局就负责木材这一块,你能不知道?佘老二真是个养在粮仓里的蛀虫,胆子大的公家财产都敢卖。”季大伯愤恨地目光对上龚权,“龚科长,现形的投机倒把你不会不管吧?” “管是要管,不过……”龚权看了眼躺在舢板上人事不知的佘建军,再猜不出今天他跟佘家都被人设计了,这身制服也不用穿了。 “不过什么?难道你想包庇佘家人?”有个作坊主狐疑地盯着他问。 “没……没,”龚权连忙否认。 “没有最好,”说话的作坊主反应很快,“乡亲们,正好顺路,我们把拖船还有人一起带到市里公安局,人证物证惧在,让佘老二把牢底坐穿。” “就这么干,前面河道能转弯,快把拖船掉个头。”众人立即行动,有人气不过,别说主动把佘建军弄醒,还上前踹了佘建军的肥肚子两脚。 绮芳见佘建军肥肚子上的脂肪晃了晃,人还是一动不动,真死了?死人可不会主动交代错误,金镰侃会这么迫不及待吗? 身旁的余凌峰见妹妹发呆,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劝道:“原本就不让你跟着,你上季二伯的船先回村里,放心,我们手里的材料齐全,家里的事情肯定能解决。” 绮芳想了下点点头,现在执法程序不完善,不用严格遵守行政复议程序,她去现场顶多就是充人数。如果这次市里不给解决,她就想办法挑起舆论,总还有后手。 余家男人本来还想劝周莲漪也回去,但老人家觉得自己必须在场,一定要跟着,彭家荣不放心跟着去照看,最后绮芳和大嫂、二嫂一起先回村里,边照看酱园边等消息。 往回走时,看到龚权拦了一条过路的船,让他手下一人回龙城报信,大嫂季秀珍讥讽道:“真是佘家养的一条好狗。” 绮芳心下了然,县官不如现管,佘家在龙城宗族力量强大,又有实权姻亲,上前巴结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想彻底扳到佘家,路还很长。 如果用合法手段的话,金镰侃那一套另说。 二嫂秀梅解恨道:“看佘家老头这回怎么办?” 划船的季二伯平时话不多,难得开口,“龙城变不了天,但物资局的天要塌了。” 回了村,等嫂嫂们上了岸,因为金镰侃的事情,绮芳心里不平静,划着季二伯的小船慢慢往荷花田的方向去。 拐上一条小水道,两旁是接天的荷叶与含苞挺立的粉荷,被淡淡的荷香包围,绮芳心底的烦闷也消散不少。 摘了片荷叶盖脸,仰面躺在小船上,透过荷叶丝丝纹路去看从薄雾中露出脸庞的太阳,突然眼前的太阳被挡住。 绮芳扯下盖脸的荷叶,就见金镰侃右手擎着一片巨大的荷叶做伞,左胳膊搂着一大捧含苞未放的荷花,立在小船上,正对她笑得一脸灿烂。 好一个濯清涟而不妖的青莲公子,可惜没有出污泥而不染,成了个变态黑.社会老大杀人虐待狂,现在绮芳最不想面对就是他,何况还是在这里。 北方的苞米地,南方的荷花田,十大著名凶案发生地排名前两位。 金镰侃就见小瓷瓶也不跟自己打招呼,一咕噜爬起来,捞起船桨把船挑头就往外划,心说平时不是挺凶悍的吗,难道明白自己心意,见了我害羞了? 笑呵呵放下手里的荷花,拾起浆,跟在绮芳的船后。 绮芳在前面吭哧吭哧拼命摇浆,回头一看,金镰侃正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见绮芳看他,脸上露出兴味,回以一笑,亮白的牙齿闪着光,在绮芳眼中堪比刀光剑影,妈呀,赶紧逃。 速度太快,错过了一个路口,反而划进了荷田深处,前面荷叶连城墙,后面金镰侃的船堵住了来路,她已经无处可逃。 船划得急,心中恐惧,绮芳心快跳出了嗓子眼,揣了一肚子刑事案例,可那仅仅是案例啊,谁来告诉她被杀人大魔头追,该怎么逃? 举起手中的浆护在身前,战战兢兢地问身后气定神闲的某人,“你……你干嘛追着我不放?” 金镰侃从兜里掏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格子手绢,先擦了下头上的汗珠,又擦了擦手,动作慢得让绮芳有种面对即将要行刑的刽子手的恐惧。 擦完了,男人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绮芳,“既然你喜欢我,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等你到了年龄,我们再把婚礼给办了。” 绮芳:啥?! 哐当一声,绮芳手里的船桨脱了手。 “你做梦!”反对的声音脱口而出,身后荷塘里突然钻出两只白色的大鸟,被绮芳大声拒绝吓得不轻,扑棱翅膀快速飞高。 喊出去又后悔,她不应该这时候激怒大魔头,这家伙恼羞成怒,再把她摁进水里当花泥,在这里可不会有人来救她。 金镰侃收起笑容,犀利的目光不放过绮芳脸上一丁点的表情变化,“别装了,不喜欢我你还送我书,还关心我睡不睡得着?” 绮芳:??? 我那是让你联想到自己罪过,早日认清事实,投案自首,什么叫关心你失眠问题! 大哥你没看到我在第一百零六条危害公共安全罪,一百三十二条杀人罪,还有第 四 章第四节数罪并罚那,给你用红蓝铅笔画了重点吗? 绮芳脸上的震惊不似作伪,金镰侃明白过来自己会错了意,眼中懊恼一闪而过。 这死丫头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不但没有意思,好像还对他一脸深恶痛绝,他有那么差吗?那天晚上,明明一脸崇拜盯着他看了一路来着,女人都是些什么生物,怎么比变色龙还善变? “不喜欢就不喜欢,你干嘛刚才见我像见了鬼?” 谁见了杀人狂不跑?绮芳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道:“刚刚犯困,把你认成坏人了。” “哦?”金镰侃薄唇轻撇,“我这样的长相像是坏人?” 绮芳环顾四周,除了唯一一条通往外面的水道,其余的三面被荷田围得密不透风,环境对自己极为不利,不接金镰侃的话,伸手去推他挡在外面的船,“你让开点,我要回家。” 偏不,金镰侃船桨插在荷花泥里,定在船头文斯不动,任由绮芳白费力气。 绮芳气得要死,不敢跟大魔头发作,加了个大力,结果金镰侃的船没动,把自己的船给推远了,下半.身随着自己的船往反方向飘,而手还抓在金镰侃的船沿上。 想放手已经晚了,身体悬空在两条船之间,被像拉面一样抻长,眼看着支撑不住,下一秒就要落水。 “哈哈哈哈,”某人在船头发出恶魔般的笑声,伸出手把绮芳给拔了起来。 不怕死,那是没濒临险境,脖子被人用双手掐住,绮芳下意识地求饶,“不要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是局外人,逻辑上得有个转变过程,前期参与不多,前半段看男主,后半段看女主。 第二十七章 船上的人惊讶太过, 连带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下,扑通一声,绮芳落入水里。 金镰侃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泥水, 蹲下跟水里的绮芳对视, “我要杀你?” “咳咳咳,我不要当花泥。”绮芳闭着眼在水里拼命挣扎。 金镰侃身体后倾, 拉开两人的距离,疑惑地看着在水里扑腾的女人,这荷塘也就到胸口那么深, 想死在里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看来三虎没说错, 这女人好像脑袋上的伤没好利索,成了半傻。 不能跟脑子不好使的人计较,小金再次伸手把绮芳捞了上来。 绮芳浑身沾满了臭烘烘的塘泥,靠在舱壁上喘气,金镰侃捏着鼻子迅速躲到另一头, 瓮声翁气地问道:“快说,我怎么就成了你眼中的杀人犯?” 绮芳站起身,抖掉身上的水,抠下裤子上一块泥,狠狠甩到水里, 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情绪在崩溃边缘, 豁出去了, 今天必须问个明白。 “你把王自荣给埋哪了?是不是压在你那块地的塘基底下等着化成肥?” “王自荣是谁?”金镰侃松开捏住鼻子的手,瞪大眼睛问。 “果然杀人如麻,前两天杀的人转眼就忘,住我家二进的男户主, 还能有谁?” 金镰侃闻言不可置信地往前走了两步,“我杀他干嘛,我有病吗?” “你本来就有病,罔顾法律,草菅人命,我刚刚看见佘建军躺在那像死猪一样,是不是也凶多吉少了?”既然问出口,绮芳不再顾忌,两人隔着小船中间的船篷当面对峙。 “你的团伙这些年犯下多少重罪,我劝你回去好好整理一下,早点带人去投案自首,现在风声已经收紧,明后年兴许要严打,你作为首恶不要妄想逃避,早做打算,才能给底下人争取条活路。 行了,多的我也不说了,这里没人,要灭口随你,最好给我个痛快,我就一个要求,别把我埋在这里面,臭死了!” “……” 绮芳仰着脖子,闭上眼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姿势,等了好大一会,不见对面的男人动作,睁开一只眼偷瞄,就见男人弯腰扶着船篷一动不动,慢慢地脚下的船身开始晃荡,一阵疯狂的爆笑从男人的喉咙中溢出,“哈哈哈哈哈……” 金镰侃足足笑了三分钟,把绮芳残存的一点勇气都笑没了,完了,完了,这人疯球了,今天她铁定要当花泥。 对面的笑声戛然而止,金镰侃慢慢直起身,脸上的笑纹还没完全收起,看在绮芳眼里就像画上去的假笑。 “我不知道你哪根筋搭错了,把我们兄弟几个当成犯罪团伙来看待,以前的事情回头再说,我只把回龙城前后做的几件事跟你理一理,你给我分析分析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你说,我让你心服口服。”绮芳嘭地一下拍上船篷,权当是惊堂木。 “你家的古董,是我用计从佘建国手上抢来的,我想问问,偷自己的东西算不算偷?当然到手的东西是别人的算是未遂,这个我知道。” “呃……” 偷自己的东西从道德和法律角度,可以根据不同的主客观要素进行分析,能分析出一本书那么厚的论文。 具体到龙城的这样的案例,正规渠道永远无法要回被别人占有的财物,金镰侃这么做也属于私力救济的一种方式,道德上的瑕疵……并不大。 金镰侃连着问,“我在酒厂放了会烟花犯了什么罪?” “嗯……” 八十年代又不像后世,城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就算禁止燃放,也属于行政处罚的处理范围,不是犯罪。在厂子里放烟花顶多算是违反厂区管理规定,连治安处罚标准都达不到,当然更不是犯罪。 见绮芳卡壳,金镰侃挑眉继续,“说到那天那胖女人,你也看到了,我们又没动粗,客客气气跟她商量事情,顶多吓唬了两句,算不算犯罪?” “不算……” 但从形式上看,够不上非法拘禁的程度,顶多算恐吓,但现在恐吓罪没入刑,这种行为也达不到寻衅滋事的定罪条件。 绮芳顿了一会,才想起要找回场子,瞪向对面的人,“那是针对刘满娣,那她男人王自容呢?” 金镰侃摇头,说了这么多,这臭丫头脑子怎么还没转过弯? 绮芳把他的沉默当默认,“我们当时隔了两间屋子,虽然没亲眼见到你底下的人动手,但你自己亲口承认了,问我杀人有没有意思。” 小瓷瓶就是小瓷瓶,脑袋长在脖子上果然只是为了好看,金镰侃惊讶过后被绮芳给气笑了,“我出马导的一场戏,做戏当然要做全套,没想到做得太真,还连带把你这个小傻瓜一起骗了,我们那天后来的对话没发声,我明明口型是吓人有意思吧,你眼神不好没看清,还瞎联想,那人在他城郊的家里活蹦乱跳的,不信你亲自去看看。” “啊?”绮芳愣住。她竟然在特殊情境下,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可能吗? 眉头皱紧,好像有可能,她太拘泥书上最后的情节,事先给金镰侃贴了个大大的标签,带红叉的犯罪分子标签。 金镰侃还不放过她,“今早这三个人,我顶多给他们闻了点东西,当然佘建军那只肥猪给闻的多了些,让他们好好睡了一觉,放倒在地上都轻手轻脚,不信你去查,这三个人身上要是有一块青,我认你处罚。我不但没犯罪,我还应该去公安领个协助破案的奖励呢。” 绮芳低下头,默不作声站了好长时间,久到身上的湿衣服都快干了。 她确实错了,写故事写魔障了,看了点血腥场面,再听了点似是而非的话,就联想到杀人,她想象力太活跃,这毛病要改。 还有,她把金镰侃看成了纸片人,金镰侃作为反派,是个打擦边球的高手,游走在道德和法律的边缘,是他最擅长的事。以他的能力,他真要想犯罪,怎么会留下把柄,更绝不会当着自己的面动手。 好像自己一遇到金镰侃就开始智商掉线,难道是原剧情的轨迹作祟?不行,必须打起精神来。 金镰侃双手抄胸,给了对面小傻瓜足够的反思时间,才开口道:“我不能白白被扣上个杀人犯的帽子吧?” 自己确实做错了,绮芳诚恳道歉,“对不起,我冤枉了你。” “光嘴上说说有什么用?我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你怎么赔?” “要钱没有,我可以给你写个书面道歉信。” 金镰侃点点头,“说到道歉信,我记得我前段时间好像签过一份保证书,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在遵循我的保证行事,倒是你,给我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道歉要诚恳,你答应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我做件事,现在就履行你的承诺吧。” 绮芳脸上露出警惕,“做什么?” “去我那里给我做一年饭。” 绮芳松了口气,还好这厮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但当一年长工赎罪,这赔偿有些重,“算你狠!三个月,不能再多了。” “成交。” 同意得这么快,绮芳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生气道,“你赶紧滚蛋,成天就知道压榨人,底下的人都忙翻了,就你最闲,还跑来这里摘花。”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就叫我给碰上了。 “嗯,提醒我了,未来三个月我可以只压榨你一个。” “……” 午后,去市里讨说法的众人回来了,绮芳从家人脸上的喜色能看出来,事情得到圆满解决。 余凌峰激动地搂住妹妹:“芳芳,三哥现在最服你,你写的材料立了大功。去的人多,七嘴八舌说不清楚,我们把材料一递,市工商局关门研究了一个小时,当场把龚权他们的处罚给撤销了,还给我们道歉来着。” 余泽湃欣慰地摸摸女儿的脑袋,“我们赶上的时机不错,那个炒货大王的事情上了报纸,闹得连最高层都得到了消息,我们省在管理个体经济这块有放宽的想法,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领导鼓励我们以后多提意见,最好多提书面意见。” 绮芳点点头,法律不完善也有不完善的好处,这事要放后世,提起行政复议,等到撤销处罚的处理结果出来,黄花菜都凉了,哪像现在当场就给解决。 季秀珍在一旁等不及拉着丈夫的袖子问:“佘建军那事怎么处理的?” 提到佘家,连周莲漪都露出一副解恨表情,余凌霄笑着告诉媳妇,“小金做事稳妥,怕佘家半路截人,已经提前让人在市里报了案,我们走到半路就遇见公安的船,连人带货全部给扣下,没耽搁直接拉回去审问了。” 跟着看了一上午热闹的余友渔笑说:“活该,佘家人这些年行事越来越明目张胆,这次这么多人作见证,看谁能保得住他们,小金这孩子脑袋活,像我。” 连沉稳的余凌霄都表扬起金镰侃,“真不愧是金家人,能面都不露,就把事情做得这么周全,我自问我做不到这种程度。” “后生可畏啊。”余家人纷纷点赞。 只有绮芳瘪了瘪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姓金的,能坑得你进大牢,也能讹你当免费劳力。 佘家已经翻天了,佘建军的老婆还有小女儿的哭声都快把佘家中堂的房盖顶开了。 茶杯又遭了殃,“都给我闭嘴!”佘福贵指着二儿媳妇骂道:“我提醒了多少遍,这段时间给我老实点,老二一点没听进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活该被抓。” 佘建军的老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这批木材的钱都收了,不交货人家上门要,闹大了更不好看,建军都干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偏偏这时候出事,这事太蹊跷,爸,不能怪建军,是有人在专门对付咱们家,建军他就是倒霉赶上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人都被抓了,她也没觉得她男人做错了,物资局的东西合该是他们家的。 佘福贵没吭声,凡是不傻的都知道有人在对付佘家,让他最气的是佘家这帮蠢货明知道有人盯着,还自己主动往陷阱里跳,“建军一晚上没回来,你就没往别的地方想想,不来知会我们不说,你自己怎么不出去找找。” 结果引出二儿媳心中的怨念,又好一顿哭,“他在外面都有小的了,不回家不正常吗?” 哎,怨他,儿孙这些年太膨胀,越来越无法无天。 终归是亲儿子,出了事不能不管,佘福贵转向大儿媳,“能不能让你二叔帮忙想想办法?” 赵巧芬态度不咸不淡,“爸,找人办事得拿点东西吧,您也知道我二叔喜欢什么。” 佘福贵暗恨,这两年家里的东西往外掏的还少吗,可儿子不能不救,只能忍痛割爱,“朱子的真迹,我手里最好的东西。” 赵巧芬暗暗撇嘴,抢来的东西你心疼个什么劲,手里好东西那么多,都在手里掐着,也不给儿孙分分,还想一起带到棺材里去啊,真是个守财奴。 小叔子人被扣留,赵巧芬拿了东西就要去办事,这种事情能不声张就不声张,白天不行,被看见不好。 等晚上在外面聊天的人都回了家,赵巧芬一人举着个手电筒,往龙城西侧的政府大院走。 现在没有娱乐,县城的人都睡得早,路上只见着零星几个晚归的人。 按最近的路线从佘家到政府大院要跨七座石桥,赵巧芬现在正要过的是玉带桥,桥上的石台阶被来往的行人磨得滑溜溜,晚上雾气又下来,赵巧芬低头仔细踩着脚下的石阶防止滑到。 还剩两级台阶就要下到桥底,突然斜前方冲出一人,一把扯下她右肩膀上的包,抱着包就往东面跑。 赵巧芬没防备,被闪了下,手电筒脱手,人跌倒在石阶上,吓出一身冷汗,坐在地上立即大声呼救,“抢劫,来人啊,有人抢劫!” 等她爬起来,那人早已经消失在河边飘散的湿雾里,连个背影都没看清,喊半天才路过一个串完门回家的人,赵巧芬让那人帮忙追,那人不愿意,“赵主任,东面住户最密集,现在连个人影都看不见,那人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你让我帮你追人也得有个目标才行啊。” “穿蓝色上衣?不对,好像是白色的,个头就是普通个头。”赵巧芬根本就没看清人,有些拿不准。 “蓝色和白色差距可大了,这两天早晚有点凉,咱们县城里穿蓝色中山装的少说能有几百个人,穿长袖白衬衫的那就更多了,这会人早跑没了,您家里又不差那点钱,被抢就当是破财免灾,以后晚上出门,可别一个人,最好找人陪着一起。” 赵巧芬有口难言,抢的是钱倒好了,那是朱熹的孤本啊。 还破财免灾,她家这接二连三,眼瞅着要大祸临头了! “要不报警吧,以你家的关系,公安不会不管,肯定能把抢你的人抓到。” 赵巧芬更是一言难尽,离家前她还看了一眼那孤本的封底,孤本金家不知道收藏了多久,每一代人品鉴后都留了印章在上面,硕大的金字在封底印了足有大半页。 她怎么跟公安说,说我们佘家丢了金家的东西?这要真找到了,饶是她脸皮再厚也顶不住。 东西都没了,拿什么求人,思前想后只能先回家,佘家刚关上不久的大门被推开,二儿媳刚哭完,这回轮到大儿媳哭,“爸,爸,不好了,东西被抢走了!” 第二十八章 状元街肉铺后院, 一本保存完好的古籍摊放在石桌上,桌旁围了一圈膜拜的人,膜拜价值连城的孤本, 也膜拜把孤本弄回来的人。 三虎双手捧心, “哥,我对你的仰慕之情如玉春江水滔滔不绝, 你真是绝顶聪明,料事如神,一石三鸟哇。” “滚一边去。” 金镰侃把三虎的大脑袋摁回去, 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 终于找回来一件金家的古物。不急,慢慢来,他要把金家被抢走的东西,一件一件再抢回来。 小五眼睛晶晶亮,“金哥, 难道你设计佘建军的时候就有了今晚劫道的想法?” 执行今晚任务的小四故作高深,“金哥说了,这叫钓鱼。” 佘家那实权姻亲好附庸风雅,佘家求人办事,必然得投其所好, 他们又急着捞人,一定会送上大礼, 送礼要避人耳目, 晚上必定有所行动,所以选好了位置静等,果然钓了条大鱼回来。 金哥真是周瑜再世,算无遗策。哥仨跟随金镰侃有些年头, 金哥这些天屋里广播一直没关,做个决定连天气状况都考虑到了,这两次行动如果没有晨雾和夜雾遮掩,不会一点破绽都不露。这样缜密的布置他们自愧弗如。 他们也没什么大志气,如今的好日子都是金哥给的,金哥指哪他们就打哪,听金哥的就完事。 自古籍上收回目光,金镰侃说了接下来的计划,“老二从大南边弄了套设备,还买了艘别人淘汰下来的小型打捞船,过些天就能全部装备好,下一步咱们重心放在官凌渡那,早点把东西捞上来才能安心。” “都听金哥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第二天肉铺门刚开,第一个进来的竟然是绮芳,金镰侃闻讯踱到铺子里,“没想到你还挺守信,早饭吃什么,我饿了。” 绮芳递上一大包烘得酥脆的锅巴,“泡猪骨汤,泡豆浆都可以,今天没时间,你们先对付一顿,我来买猪肉,昨天村里和开作坊的叔叔伯伯帮家里出头,奶奶说今天要请帮忙的人吃顿饭。” 礼尚往来金镰侃不是不懂,“我们帮的忙最大,中午这顿饭没说请我们一起?” 绮芳撇嘴,哪都少不了你,“当然请你们去,我们中午在集古村村委会前的晒场摆桌子,十一点半开餐。”把钱递给在案前忙碌的三虎,“村里人多,奶奶说既然办次酒席不能太寒酸,三虎割好了麻烦你帮我抬到船上。” 情意归情意,生意归生意,三虎痛快收了猪肉钱,乐颠颠地上前,“来喽。”把猪肉甩上肩,回头看了嚼锅巴的金镰侃一眼,“绮芳,我们中午去吃饭,在这么多人面前亮相,该怎么介绍自己?” “龙城开猪肉铺的男人们,”说完绮芳自己都笑了,指着金镰侃道:“金屠户。” 咔嚓,金镰侃眯起眼,嘴里的锅巴嚼成渣。 “不沾亲带故去吃喝好像不好吧。”三虎不死心,见缝插针地想给他金哥定个名分。 绮芳不上当,“咱们不早就论上亲了吗?” 金镰侃不做声,远房表哥,出了五服,属于能结婚的亲属关系。 集古村人大都靠种地为生,现在生活刚刚好过一点,也不能天天吃上肉。早稻刚刚割完,累了好些天,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补补油水。 来吃饭的自带桌椅板凳,会做饭的提前去帮忙。大锅饭以蒸为主,五花肉切片跟梅干菜一起蒸成扣肉;排骨裹上香料调味的糯米粉入蒸笼,粉蒸排骨的味道香遍整个晒场;江鳗斩段、咸肉切丁双味合蒸,又鲜又香。 就地取材,昨晚余家没断火,五香田螺卤了一晚上;芒种时节,是生吃六月黄的好时节,蟹挑个大的,余家不缺酒和醋,腌渍一晚,内壳薄软的六月黄极易入味,一口蟹一口老酒是男人们的最爱。 硬菜够了,再添几样新鲜时蔬,酿酒的作坊主专门带来自己家酿的酒,有肉有鱼,有酒有菜,一桌席面吃得大家喜笑颜开。 倒霉的小五猜拳输了,一个人留下来看店,三虎和小四跟着金镰侃来吃席,两人都是自来熟,跟村里人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立即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只有金镰侃跟个钻进鸡窝里的仙鹤似的,端正的坐在竹椅上用彭家荣给找来的小瓷勺,捧着碗荷叶肉羹慢慢喝。 村里年轻姑娘围在绮芳身边打听小金,“你表哥看起来不像卖猪肉的,斯斯文文跟个城里人似的,看那张脸白的,太阳光底下一照都晃眼,咱们集古村这些种地的大老粗跟你表哥一比,都黑得跟煤球似的。” 有几个待嫁的虽然没明说,看她们小脸红扑扑的,眼神飘忽,不用猜对金镰侃都有那么点意思。 真别说只要不看芯,金镰侃确实是个优质小白脸,很能迷惑住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小姑娘。可惜看人不能看外表,这位就是个能把人玩残的狼崽子。 这不狼崽子敏感地觉察到有人在看他,黑眼珠往绮芳的方向望过来,一双冷眼不含一丝情绪,把小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绮芳,你表哥看人的眼神比咱们村里老猎户那条狼狗还吓人。” 绮芳猛点头,姑娘们你们真相了。 不光小姑娘们得了小金的冷眼,还有小伙子。 季大伯的侄子端着空碗过来添饭,憨笑着跟绮芳搭讪,“我大伯说荷叶肉羹是你做的,味道真好,今天的米饭也格外香,再给我添一碗。” 绮芳给添了冒尖的一大碗饭,又有几个小伙子围上来,“绮芳,把梅干菜再给我点,梅干菜用你家的酱油蒸,比肉还好吃,特别下饭。” “绮芳,还有卤田螺吗?我妈卤的跟你卤的一比味道差远了,吃了你做的,我再也吃不下我妈做的。” “绮芳,绮芳,给我点鱼汤……” 小伙子们推推搡搡,争相夸赞绮芳的好厨艺,看人的眼神太热切,心思都摆在脸上,长得好看,做饭还好吃,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余家姑娘平时来村里的次数少,来了也只在自家的作坊干活,像今天这样的好机会不容错过,小伙子们来吃饭前专门洗干净身上的臭汗,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就为了给人留下个好印象。 集古村的姑娘和小伙子们的心清澈得像玉春江水一样,让人一眼望到底,绮芳怎么会看不出,真是一群单纯可爱的年轻人,回应是不可能的,只笑眯眯一一满足众人加菜添饭的要求。 端着碗里新添的饭菜,小伙子们心满意足地准备回桌吃饭,感觉前方有道视线让人浑身发凉,对上那个据说是余家远亲的年轻人的目光。那人眼神凌厉得能把人射个对穿,吓得小伙子们手一抖,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太吓人了,什么人能有这种眼神。 小金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只一瞬就转移开,没想着为难他们,都是些傻乎乎的愣头青,不值得当成对手。瞪一眼被众星拱月,脸都笑成一朵花的绮芳,心里憋气。 今天这一趟没白来,没想到脑子不好使的小瓷瓶在这里还挺受欢迎的。在村里都这样,龙城不知道还有多少男人对小瓷瓶虎视眈眈,就像上回佘家那个……不行,回去得查一查。 绮芳见金镰侃释放完眼神杀之后,冲自己竖起三根手指,秒懂,真想回他根中指,在你遗愿清单上高居第三这种倒霉事,用不着你时时提醒。 见小瓷瓶冲自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金镰侃满意地站起身,端着装酒的碗朝主桌走去,作为外来的小辈,尊老的传统不能忘,上前给长辈们敬酒。 主桌坐着集古村的族老们,并余家的两位老人还有季大伯,不适合亮明身份,只以外来小辈的名义敬了一圈酒,周莲漪担心他身体,不让他多喝,“这酒虽然度数不高,喝多了也难受,让绮芳给你冲碗蜂蜜水解解酒。” 小金从善如流,端着空着的酒碗奔正在刷碗的绮芳去,还隔了点距离就听帮忙刷碗的大娘在一旁唠叨:“小姑娘家找对象一点马虎不得,大娘刚才还跟你妈说,找的这人最好两家知根底,人品家世都了解,过起日子才舒心,绮芳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大娘有个娘家侄子在省城的报社上班……” “哎呦,”绮芳后背忽然压下来个脑袋,死沉死沉的,推了一下没推动,人跟焊在她背上一样。金镰侃双眼微合,脸颊上浮起两团红晕,看起来像是酒量不够直接晕菜了。 介绍对象介绍了一半的大娘赶紧帮忙扶人,小伙子看起来瘦,没想到还挺沉,想帮忙把人扶正,怎么都搬不动,人歪在绮芳身上,嘴里咕哝着要回家躺着。“绮芳,这孩子醉得不轻,找人给送家里睡会就好了。” 绮芳喊三虎,傻大个往旁边一歪,“这酒后劲真足,有点上头。”倒在新认识的大哥肩上。 小四更绝,不等绮芳喊他,捂着肚子往厕所跑,“哎呦,酒喝急了,肚子疼。” 绮芳这个气啊,在金镰侃腰肉使劲拧了一把,就会找事,没见大家都看着呢。彭家荣走过来,皱眉道:“你哥他们吃完都回作坊忙去了,收拾碗筷有我和你嫂子她们,你把他送回去吧。” 即便怀疑这厮是故意的,他跟黏在自己身上一样,根本抖落不掉,绮芳只能服从安排,憋屈地当搬运工。 如愿被扶上小船放倒在船篷的阴凉处,绮芳把船一划出众人的视线,某人也不装了,立即坐起来,眼神清明,哪有什么醉酒的样子。 绮芳气死了,“你那歪心眼能不能少使点,又没有人逼你喝酒,你装醉是几个意思?” 金镰侃好心情地把绮芳炸毛的样子欣赏个够,才开口回道:“能有几个意思,官窑的瓷器都加印皇帝的年号,我这么做当然也是给你官方盖个章,让村里的傻小子都别惦记,你刚才没注意,看到我倒在你身上,那个叫季晓峰的脸上的那傻样,真有意思。” 没见过做坏事做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放下手中的浆,绮芳回身抓住金镰侃一边胳膊,撸起衣袖,上手好一顿掐,“看把你厉害的,盖章是吗?我现在就给你盖,想要多少有多少。” 小金挣扎不及,胳膊上多了好几个指甲印,好不容易把胳膊从绮芳魔爪下拽出来,“你是我的目标,别人休想染指。” 绮芳不服气,再次确认:“我这个目标你要是攻略不上,会把我怎么样?” “我不是说了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直到你答应履行婚约为止。” 还好这人没说,我得不到的人,毁了也不会让给别人。金镰侃在她这里起始分数太低,这句幼稚的回答,反而让她对他满意了两分。 想起昨天两人对峙时,金镰侃做得件件事情并没有越雷池半步,绮芳突然觉得这人还是可以救一救,让他远离毁灭倾向,彻底为龙城消除隐患,可能这真是冥冥之中她穿进这个书中世界的缘由吧。 小船没有掌舵人,在水面随风飘荡,河岸上的大树在风中摇曳,树叶沙沙作响,对面的女人安静地快要成了座雕像。 金镰侃有些烦躁,完成家人的希望,跟家人选定的女人结婚这件事,如今看来比他报仇和重振家业还要难完成。女人真麻烦,对面这个尤其麻烦,原本以为她见识过自己的手段,崇拜他的智慧,对他有点意思,结果是他会错意,人家不但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把他错当成杀人犯。从来没想到这么大的乌龙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余绮芳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他又不愿强迫她,更不可能在她身上使手段,难,太难了。 对面的雕像终于动了,小瓷瓶竟然向他伸出手,清甜的嗓音一如既往,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惊讶万分,“我们合作吧,我帮你对付佘家,但你要答应我,报仇的过程中不造成无谓的伤害,至于咱们俩的婚约……我没法答应你,婚姻不是只遵循父母之言就可以,婚姻是需要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我们俩互相了解不够,先做朋友吧。” 金镰侃停顿了片刻,才慢慢伸出手,握上绮芳柔弱无骨的小手,“我早前答应过你奶奶,三家的恩怨跟你无关,不会牵连到你,报仇是男人的事,不需要你插手。至于伤及无辜,虽然龙城有很多人并不无辜,但我同样向你奶奶保证过,只针对佘家,放过其他人。至于婚约……虽然我想法依旧,但我尊重你的想法……朋友就朋友。” 两手交握,男人心想,既然你不答应,那就交给时间好了,就不信我努力个几年还征服不了你。女人则暗暗不服,报仇怎么就得男人上?用法律手段能解决好多事,不信你等着瞧。 心思各异,勉强达成共识,两人心里都放松好多,倚在舱壁上不说话,任由小船在水面飘荡。 小金扬扬眉,老叫人家小瓷瓶好像不太好,偏头对绮芳:“你家人要不叫你绮芳,要不喊你芳芳,我既然是你朋友得叫个特别的,叫你小芳怎么样?” “……” 绮芳脑海自动奏响背景音,甚至还回忆起古早音乐录影带里那辫子粗又长的小村姑的回眸一笑。 “我好像记得三虎嘀咕过你小名叫……金元宝。” “……” “谁的小名难听,谁负责划船回城?”绮芳提议。某人往船后一躺,“当然是你的,我那小名多贵气。” “是傻气吧。” 两人正互相嘲笑,绮芳余光扫到一艘尾部涂蓝油漆的小船速度极快地从他们船旁划过,拐进岸边一大片七月菊中。七月菊喜欢潮湿的环境,集古村邻水的岸边长了成片的七月菊,高的快有一米,马上要到花期,小船进了茂密的花丛立即不见踪影。 见绮芳皱眉不说话,金镰侃碰了她一下,“怎么了?” 以金镰侃的角度不可能看见,绮芳指着小船消失的方向,道:“看到一艘船拐到那边,大中午的村里的席还没散,难道有外村人过来?不进村进菊花丛干嘛?” 小金回身看了一眼,笑得一脸古怪,“估计嫌荷塘太臭了,不是约会的好地方。” 一提这个,就想起自己掉到荷塘的糗事,绮芳沉下脸,“快去划船!” 小金不敢不从,怕小丫头恼羞成怒,反悔不给他做饭了。 两人很快把船划走,没再细究那条突然出现的小船。其实小船上的人还真是他们的熟人,佘家老三佘建华和他的两个本家兄弟。 佘家在龙城势大,连带佘家本族的人也出了好些游手好闲的混混,都是那些年无法无天打架混出来的,平时围在佘建华身边,虽然明面上没欺男霸女,偷鸡摸狗,但利用家族势力,鱼肉乡里的事没少干。 今天之所以来集古村,是佘建华对余家心有不甘,想整余家。昨天二哥被抓,大嫂又被抢,佘家人心惶惶,晚上几乎没人睡着觉。 不等再去求人,早晨县长就来了电话,把佘家人好一顿骂,说倒卖国库券的太猖狂,国家最近专门抓各种倒卖的投机倒把行为,龙城县因为出了佘建军成了市里的典型,连带他今天一早都被市里的领导在电话里骂了一通监管不严。 佘家一片愁云惨淡,他们就算有能量,也只在龙城地界好使,佘建军被抓了典型,想要把人弄出来不但不可能,想轻判都不容易。这可把佘建华激怒了,不在余家身上出这口恶气,他晚上觉都睡不着。 都等不了天黑,打听了本家的兄弟,说看到余家一大早买了猪肉全家出动去了集古村,要办席面感谢昨天帮忙的人。全村都去吃席,平时走动的人就少,佘建华拿上准备好的东西,带了两个帮手专门绕远,走了平时少有人走的水路,绕到佘家作坊侧后方。 他在酒厂挂个跑供销的油水大的职位,出门出得多,三教九流认识不少,忘了什么时候从临县一家化工厂弄了点好东西,这次正好派上用场。这人心最狠,想到把余家的酱缸砸了,顶多损失点钱,还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往他们家酱油里滴点好料,吃出人命,让余家用人命顶命。 想得倒好,结果由于绕远路,来晚了,爬上酱园新起的围墙,见余家老三正蹲在墙下给作坊看门的狗喂骨头,差点被发现,上了船飞速逃到了附近菊花丛。 跟着来的佘家排十四的小子跟佘建华提建议,“三哥,要不我们先回去,等晚上再来。” 另一个族里排二十的也劝:“是啊,是啊,我刚刚往院子看了一眼,余家三兄弟一个不少,全在呢。刚才划过来的时候,水里还有条船,兴许看见咱们了。” 佘建华不甘心,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只有把手里的东西撒下去才能浇灭他的心头火,不耐烦地挥手,“再等等,回去浪费时间,不行就在这里等到天黑再动手。” “哎呦,叮死我了。”佘十四狠狠扇了自己脸一下,“这里的蚊子都是花花腿的,叮人又疼又痒,三哥,这么待下去咱们要被蚊子吃了。” 佘建华转过头瞪了他一眼,“蚊子叮两下又死不了人,就你事多。”说完脸色一变,他正趴在船头扒开七月菊往外看,屁股撅着,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感觉像是被马蹄针那么粗的针管扎了一下,疼死他了。 可谓菊花丛中菊花残。 “哥,咱走吧,这里不光有蚊子,怎么还有这么多蜜蜂,好奇怪,七月菊还没开呢,肯定是旁边树上挂着蜂窝。” “就你事多,再等等。”佘建华不好去抓,某个部位又疼又痒,只能挪动屁股往船壁上蹭了蹭,心中愈发不耐烦。 十多分钟过后,佘十四和佘二十顶着一脑袋包哼哼唧唧去拍佘建华,“三哥,求你了,走吧,要不咱去荷塘躲着也行,那边地方大,蚊子没这里这么多。” 拍了两下见佘建华一点反应都没有,头朝下趴在舱底像是睡着了。两人感觉不对,赶紧把人给翻过来,见佘建华面色潮红,呼气急促,眼睑肿得眼皮都扒不开。 两人手忙脚乱,掐人中没反应,使劲扇了佘建华两个大耳光,还是没把人给弄醒。 顾不得隐藏了,佘十四此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把来意都忘了。 菊花丛中响起凄厉地呼救:“来人啊,救命啊,我三哥被蚊子给咬死了!” 第二十九章 小金和绮芳的小船很快回到龙城的城门洞, 今天又是个赶集日,昨天佘建军被抓的事情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成了今天龙城人的主要谈资, 不光龙城城里的人, 连周围乡镇来赶集的,买完东西都没急着走, 把船停在城门洞外的水面上,闲话起佘家的人和事。 金镰侃停住桨,唤来绮芳, 两人坐在船篷的阴凉处, 想听听大家都是怎么议论的。 说什么的都有。 “咱们县物资局仓库是周边山区木材的转运中心,你们想想这些年仓库里的木材被他们卖了多少,卖公家的东西,肥自己的腰包。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佘建军被抓是老天有眼,这种人就应该让他老死在监狱里,一辈子别出来。”这义愤填膺的还是个有学问的。 有个人神神在在地摇头,“老天有眼?是也不是。我今天卖菜走了好几次神,菜钱都少收了六毛, 不赖我,这事越想越离奇, 你们也来品一品, 话说自从上次那场‘金不忘’的烟花之后,佘家出了多少事情……”这人有说书天分,断句断的好,把众人注意力吸引, 围拢过来,全都低头掰着手指头跟着算。 “当晚佘老三的老婆被当场捉了奸,佘老二也被捅出来在外面养了小的,还生了孩子,再加上这回,别说还真是一桩又一桩,难道真是金家冤魂……” 有个戴宽沿大草帽的抚了抚身上炸起的汗毛,低声道:“你们说佘老二好端端的,还有跟他交接的那俩人怎么就突然人事不知了呢?昨天我们村开醋作坊的在现场,说当那牵引船从雾里出来时,他看到有东西从那牵引船上飘回到雾里。” 众人脸色白了白。 人的想象力一碰上鬼怪事件就格外活跃,这事越传越邪乎。绮芳瞪了一眼金镰侃,“你那天晚上的烟火聊斋终于玩出效果了,高兴了吧?” 小金装高深,“还没玩够呢。” 话落,听到远处水面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一条小船奔着城门洞的方向划出端午赛龙舟的速度,后面还跟了数条船,就听小船上的人哭着喊,“三哥,你坚持住,马上就到县医院了。” 绮芳和小金闻声探出头,有人认出划船的小伙子,“是佘家人,他叫三哥,佘家排老三的不就是佘建华吗?” “怎么回事?听起来像是佘建华快不行了?” “又来一起,没错,佘家真被冤魂盯上了。”这下不信的也信了。 绮芳狐疑地看向金镰侃,小金比她还惊讶,“不是我!” “你看,蓝油漆,”绮芳看到熟悉的船尾,想起早前所见,“就是我说的那条小船,他们去了集古村。”两人在后面跟上来的船中看到了余凌峰,从他那得到印证,佘建华确实是在集古村出的事。 “走,过去看看。”金镰侃皱起眉头,佘建华出现在集古村太反常,提桨跟了上去。 龙城的县医院就在状元街水道西侧,佘建华被抬到急诊室时早已人事不知,没理一旁鬼叫的佘十四什么被蚊子给咬了的鬼话,急诊大夫有经验,掀开佘建华的衣服,后背红疹已经起了一大片,面色凝重,“蚊子哪有那么厉害,他这是被蜜蜂蛰了,过敏性休克,得赶紧急救。” 急救措施轮了一遍,连现在最珍贵的抗过敏性休克的药物都用上了,可晚了一步,人还是没救活,佘建华这个大活人竟然被毒蜂给蛰死了! 大夫摇头,后背发现的两个蜂针那么细,不至于有那么强的毒素,难道还有没发现的伤处? 佘十四兄弟俩一屁股坐在地上,三哥今天还没来得及给人下.毒,怎么反而先一步被蜂子毒死了呢?妈呀,难道他们被什么不干净的给盯上了? 医院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得知消息静默了一瞬,在场的谁没被蜜蜂蛰过,除非运气背,遇到毒蜂,被蛰死也有过,但屈指可数。 这事太诡异,短短两天,佘家两个儿子,一个进了监狱,一个死了,众人心头划过一丝恐惧。 金不忘!金家来索命了! 绮芳兄妹和小金眉头紧皱,他们没那么圣母,佘家是仇家,佘建华死了就死了,可这三个人去集古村干什么,这事必须得查清。 “叔公,三……三哥他……死了!”佘十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冲进佘家的园子一顿嚎,佘福贵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说什么!老三死了?被集古村的蜂子给蛰死了!” 一阵天旋地转,佘福贵险些没一头栽倒,他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小儿子,怎么说没就没了,扶住椅背,佘福贵面色惨白,人越老越多疑,他也想到了那处,难道真是金家?要让佘家一命赔一命? 想到这里,人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得到消息的佘建国刚进门,就见到他爸捂着心口摔倒在地,吓得肝胆俱裂,“爸,你可不能出事,咱家不能没有你!” 晚上金镰侃带着三虎面色凝重地来到余家,金镰侃眼神比平时更阴冷,开口道:“使了点手段,搞清楚了,佘建国从化工厂弄了些剧毒的化学粉末,准备投到酱园。” 余家人听了后怕急了,幸亏没成功,这要是真叫他们得逞,后果不堪设想。后怕过后心中涌上极度的愤怒,余友渔气得呛了气管,咳嗽得满脸通红,“佘建华真是死不足惜,活该!” “东西他们回来求救的路上扔到江里了,我们要报案,没有证据,佘家肯定不会承认,而且他们又死了人,查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金镰侃分析道。 绮芳皱眉认同,未遂犯罪太难追责了,终于理解金镰侃为什么不走正规渠道报仇,因为遵守程序正义有时并不能带来正义。 气归气,老太太周莲漪想得更多,“儿子随爹,佘建华的狠都是跟那老东西学的,保不准佘家老东西再来一次,作坊的墙还得加高,邻水那一带建墙挡水气,拦上带倒刺的铁丝网吧。” 小金沉吟片刻,建议道:“周奶奶,如果信得过我,把那把竹雕扇子交给我吧,我省城的店有特别许可,比你们自己找人交易风险小。”建墙需要资金,余家人没犹豫把东西交给了金镰侃。 墙其实是小事,金镰侃通过这件事,发现对佘家人行踪的监督还不够,他的人太少,得想个办法。回去对三虎说:“你下周去省城找最好的军用望远镜回来。”蜡染厂的高度可以利用起来,调个人来观察佘家那十几口人的动向,也算聊胜于无。 余家差点吃了亏,但佘家更是赔上一个人,总算咽下这口恶气。当第二天一早听说佘家人心惶惶乱了套,更解气,死很容易,人活在恐惧中才是最好的惩罚。 绮芳提出要给金镰侃做一段时间饭,全家人都不反对,连平时跟金镰侃最不对付的余凌峰都点头,“把他喂肥点,瘦得像根铁丝,看着就不顺眼。” 做饭看孩子两不误,绮芳端着早起包好的小馄饨,带着三个小娃娃出了门。 小河虾去皮搅成虾泥、猪肉糜、韭菜末,调成三鲜馅,小姑前两天托人送来些海边的干紫菜,撕几片加进空碗,点几滴猪油,一点盐,入开水,捞出煮好的小馄饨填到碗里,蛋饼切丝,香菜切沫,哇,黄绿紫白,舀个馄饨入嘴,鲜掉眉毛,夏日的早晨不要太美好。 连小金的起床气都被美味的馄饨消弭掉,那仨傻小子,一人连吃两大碗,三虎抢了到了锅里最后一个馄饨,感动地对绮芳说,“这是我们来这里之后吃的最好吃的一顿早餐,绮芳你太会做饭了。” 明显的事实,不需要谦虚,绮芳笑眯眯接受夸奖。偏有人唱反调,“没有刀鱼馄饨好吃。” 看你最像刀鱼,惹急眼把你剁了包馄饨,绮芳眼睛瞄向某人面前比狗舔的都干净的碗,哼了一声。 三个小娃娃有样学样,对空碗来了个神之蔑视,也齐齐哼了一声。 逗得三虎几个哈哈笑,笑过全都替他们金哥的情商发愁,好不容易把人弄来做饭,夸奖两句能死人啊,哪个姑娘不爱听好听的,这样下去,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叫上绮芳嫂子? 只有小金一脸无辜,不是朋友吗,朋友就该实事求是不是吗,刀鱼馄饨就是比三鲜的更鲜,这时节刀鱼找找还能找到,等想办法弄两条回来吃吃。 来回麻烦,吃完早饭绮芳顺手把中午饭的食材也准备好,她算看出来了,金镰侃这人天生富贵命,脍不厌细,喜欢精致清淡的菜肴。绮芳做事认真,既然答应给他做饭,就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好在金镰侃这里食材不缺,起码猪肉管够。 切的切,洗的洗,麻利地整理完,孩子们去前面铺子看热闹,绮芳坐在院子的石桌子上写她的法制小故事。 一缕阳光透过花树照在绮芳的额头,金镰侃从厨房提了开水出来,正好看见,“哇,你开光了。” 绮芳停下笔,瞪了他一眼,狗嘴吐不出象牙,指望这人说句中听的实在太难。 小金在桌边坐下,伸长脖子望了眼稿纸上的内容,惊讶地抬眉,“你果然脑袋被开了光,还会写这个?” 绮芳真想拿笔尖扎他,“你又了解我多少?请你摘下有色眼镜看人。” 见绮芳不反对,小金站在绮芳身后看稿子,看完意犹未尽,又坐回来点评,“这个女的也太惨了,婚前被人奸污得了花柳病,男人嫌弃,外面找了个小的结婚,还不算重婚?婚前得了花柳病竟然可以宣定婚姻无效?这去哪说理。” 不怪他不理解,五零版婚姻法就是这么的落后,今年初新施行的婚姻法虽然在字面上去掉了花柳病等禁止结婚的疾病种类,但定义笼统,好多地方仍把婚前得了这种疾病作为宣定婚姻无效的证据。 司法进步不会一蹴而就,取消强制婚检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她想通过这样的案例来让人们认识到缔结婚姻是双方的自由决定,公权力应该从这样的私人领域退出。 绮芳感慨完,抬头一看金镰侃,从他那双比平时要亮两度的眼睛里,对这个男人有了个新认识——此君极度偏爱狗血故事。 撇撇嘴开口道:“不光花柳病禁止结婚,精神病没治愈的也不让结。” “……不让结就不让结,你看着我说是几个意思?”某人不乐意。 “你想多了。”绮芳憋笑,低头继续写。 小金想了一会,推了推绮芳胳膊,凑过头问她,“你写这个有人给你发表吗?” “当然,报纸都抢着登,千字给我十块。” “还不少呢,够买好几斤猪肉了。”小金手拄着下巴,歪着脑袋打量认真写字的绮芳,早前听余家人说过,余绮芳对法律什么的感兴趣,他听后没在意。人确实要多接触才能了解,故事写得确实不错,没想到小瓷瓶肚子不空,真有些真才实学。 “我有个建议。”小金开口。 绮芳放下笔,心说给你普普法也不是不可以。 “我发现我们俩还挺合拍的。” 绮芳点点头,普法这事还真只有我能干,这也是我提出跟你做朋友的原因。 绮芳心里合计,先从哪部法律开学好呢?刑法目的太明显,要不先学婚姻法吧,现在这版统共就那么几十条,热爱狗血故事的应该爱学婚姻法。 “现在刊号不算好弄,但是我想弄也能弄个靠挂在出版社旗下的刊号,咱们合伙弄个刊物怎么样?专门写那种,嗯……有钱乱搞男女关系,万元户命丧长途货车,还有……新婚三个月,我发现我老婆是当年我妈送养给别人的亲妹妹,肯定特别好卖,三虎平时最爱看这种。”金镰侃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双眼放光,挣钱都没这么兴奋。 绮芳:“……”其实是你爱看吧。 不知道的听你这么说,还以为这个世界的《知音》是你办的呢? “别耽误我写东西,快走开。”这人庸俗得没法救。 小金创刊兴致正高,装作没听见,继续嘚吧,“我刚去三虎他们家时,晚上睡不着,三虎他太奶奶就给我讲故事,什么大地主和他七个小老婆的故事,还有各种鬼故事。” 绮芳:“……”找着根了,太奶奶您真有才。 沅沅三个看够了热闹,从铺子回来,每人怀里捧了一大捧用翠绿的柞木叶子包裹的红樱桃,樱桃也不吃,围着绮芳叽叽喳喳问问题,“姑姑,姑姑,诅咒是什么意思呀?” 绮芳和小金了然对视,小娃娃们肯定是刚刚在铺子里听来买肉的人念叨,什么佘家受了金家诅咒之类的话,一知半解,只记住了诅咒两字。 看来现在全龙城的人都被这个想法给蛊惑了。潜意识就是这样,你越联想就越相信。胆子小怕鬼的,不知道晚上还敢不敢出门。 绮芳对金镰侃很服气,从小听鬼故事,长大了把好好一龙城弄成了鬼城。 衣服袖子被扯了一下,小矮子润生还仰着一张小肉脸,等着她回答诅咒是什么意思呢,不能像金镰侃,小孩子还是少接触点鬼鬼怪怪,绮芳糊弄小娃娃们,“诅咒就是祝福的意思。” 小金在一旁嗤笑。 余家的娃娃都是聪明娃,会举一反三,小奶音特别齐,表情可真诚啦,“姑姑,我诅咒你。” 绮芳:“……” 金镰侃:“哈哈哈哈。” 卖肉的三虎听到后院的笑声,也很开怀,好久都没听到金哥这样笑了,金家的长辈真有先见之明,绮芳很好,两人在一起,好上加好。 吃完早饭就消失不见的双胞胎从后院进门,原来是打探消息去了,小四灌了一大杯茶,讥笑开口:“佘家进进出出全是吊唁的人,我们跟在后面混进去,佘家老头没出面,据说病了,不过还没到起不来床的地步,听佘家本家来帮忙的人说,因为佘建华是横死,明天下葬之后,佘家老头要去龙岩寺给他儿子供灯。” 金镰侃听后嘴角弯出嘲讽的弧度,“供灯?想临时抱佛脚?” 还真是临时抱佛脚,绮芳曾听爷爷余友渔骂过,龙岩寺珍贵的明代壁画,木造佛像当年也是佘家带人上山捣毁的,毁完佛再去求佛,还有这种操作? 不禁对佘家的厚脸皮有了新认识,“难道他们以为佛祖里都是地藏菩萨,慈悲为怀,不计前嫌,认人予取予求?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金镰侃回了个略带深意的笑容。 绮芳现在对金镰侃不说非常了解,但也能猜出他的几分想法,他这是不想放过佘家供灯的机会,“去打扰佛祖好吗?” “低眉菩萨,怒目金刚,佛祖有爱也有恨,坏人需要震慑。” 第三十章 金镰侃略一思索, 对双胞胎说:“这个我亲自布置,你们俩去给我准备点东西,龙城太打眼, 去市里弄。” 双胞胎带着要采买的材料单子, 连饭都没吃,立即动身去采购。 时间够, 金镰侃倒是不急,午饭吃了绮芳准备的美味樱桃肉,葱姜焗江鲈, 喝了口茶清清口。见绮芳吃放就是吃饭, 一句都没问他的计划,忍不住先开口:“你就不好奇我怎么搞破坏?” 绮芳帮潮生擦掉脸上的饭粒,斜睨他一眼,哼道:“我好奇你就会主动告诉我?” “知道步骤没什么意思,现场参与才刺激, 你想不想去?”某人蛊惑道。 “当然要去,我得在现场看着你,别让你玩过火。”某姑娘立即似模似样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小金也不挑破,略带深意地强调:“我从来不犯法。” 双胞胎速度很快,半下午就打了个来回, 把小金需要的东西全部准备好。绮芳把孩子送回家,找三哥陪她一起, 要是耽搁的时间太长, 晚上可能回不来。小姑娘跟人在外面夜不归宿,哪怕这个人是金镰侃,余家长辈也不会允许。 余凌峰根本不用劝,听说要整佘家, 船都没下,直接跳上金镰侃的船。 玉皇山在玉春江北岸绵延几十里,龙岩寺就坐落在玉皇山的最高峰,比江面高出八百米,寺里的香火福耀这片山水有几百年之久。 从龙城出发到龙岩寺有十几里水路,在江中欣赏了壮观的落日,夕阳余晖的映照下,绮芳三人的小船行到山脚。 找了隐蔽的地方藏好船,沿着长满青苔的石阶往山顶爬去。 龙岩寺不久之前才重新开放,香火不旺,一路行来,半个人影都不见,落日将尽,倦鸟归巢,山中静谧,连三人的脚步声都消融在石阶的青苔中。 蜿蜒的山路总有尽头,视线前方露出一抹黄,那是龙岩寺古旧的外墙,墙后可见层层叠叠依山而建的寺庙建筑群。晚钟被人敲响,悠远的钟声给这座百年古刹格外增添了一分肃穆。 余凌峰自绮芳受伤后就有个习惯,爱给妹妹讲古,边爬山边介绍,“龙岩寺香火鼎盛时,天不亮山道上就挤满了来上香的人,上任住持是少有的得道高僧,以前爷爷和金爷爷隔一段时间就来龙岩寺小住,听他讲经,运动一起,住持就坐化了,寺里剩下的僧人都被赶下山强制还俗。听说龙岩寺重新开放后,陆陆续续回来一批,不知道现在的住持由谁来接任?” 很快余凌峰的疑问就得到了回答,紧闭的寺门被敲开,一个胖墩墩的光头大和尚开了门,看到金镰侃惊喜得脸颊上的肉都颤了,笑成了弥勒佛,“哎呀,小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金镰侃少见地露出微笑:“慧能住持好久不见。” 绮芳、凌峰:“……” 新住持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得道高僧,气质吗……反而更像个迎来送往的酒楼大掌柜,入世很深的那种。 两人真没猜错,法号慧能的住持没等问就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竹筒倒豆子全讲了出来,“我斋饭做得好,被撵下山就在市革委会下属第一招待所当厨师,有个领导最喜欢我做的素斋,破格提拔我当经理,干了七八年,龙岩寺重新开放,又把我调回来当住持,平级调动,哈哈哈哈。” 这能叫平调?慧能“大师傅”莫不是走欢喜佛这一路,负责搞笑的? 慧能那对陷在肉里眯成一道缝的小眼睛闪着精光,肉掌拍了拍金镰侃肩膀,“就猜你今天会来,所以我专门在门口接待室等着。今早有人上山跟我打招呼,说佘家明天来人点长明灯,来人是政府的,我面上也不好回绝。 寺里各处地方你比我都熟,反正我是没看见你来。其他人都在后院做晚课,你更不需要担心,要不是出家人不能杀生,我们早就棍棒招呼他们了。”说了一大堆,意思只一句,随便你们玩。 看绮芳兄妹脸上露出原来你是这样的慧能住持的表情,胖和尚摸摸自己的圆肚子,肉脸上的笑容狡黠,“小金是自己人,佘家是仇人,龙岩寺还是以前的龙岩寺,余家不也是以前的余家吗?” 慧能住持膳食和尚出身,讲不出高深佛法,但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净说大实话,说完圆滚滚身影圆润地消失在一处转角的禅房。 绮芳觉得把慧能安排回来当住持的人也是个高人,历经风霜的百年古寺有这样身子圆,处世圆,但内心方正的住持在,很快就能走上正轨。 为什么小金是自己人?绮芳走过几处殿宇才从金镰侃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这些年混黑市,消息灵通,曾经在冶炼厂的锅炉前拯救了好多佛像,秘密藏起来,龙岩寺重开之后都捐给了寺里,不光如此,还费劲心思从各地找来修缮专家,帮忙修复寺里被破坏的壁画、佛像,以及建筑。 认识这么长一段时间,余凌峰头一次认真打量金镰侃,“这些年你人虽然没出现,但龙城好像哪里都有你的影子,你为什么对龙岩寺这么上心?。” 小金简短的回答在绮芳的意料之中,“爷爷喜欢这里。” 说完脚步没停,带余家兄妹直奔山顶一处殿宇。 大殿无名,挑空的二层结构,一楼的格局跟普通的寺庙格局不一样,布置得特别精巧,正后方是一座精致的銮金佛像,佛像前引来活水,修了个室内莲池,水面有小巧的金莲绽放,池中有两道支架支起的圆弧形供桌,上面供放着长明的灯火。 绮芳在第一排的供灯中发现了金家人的名字,紧紧挨在一起有十数人之多,都是金镰侃的至亲。跪在金镰侃身后,绮芳和凌峰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金镰侃回身见两兄妹面色凝重,打破沉默,提醒道:“别忘了我们来干什么。” 绮芳环顾四周,还想再劝,“你家人不介意?” “他们生前最爱玩。” “好吧……”劝无可劝,那就一起作。 金镰侃从手里拎着的袋子里翻出几包东西,递给余凌峰,下巴指向殿侧放灯具的矮柜,道:“酿酱油的也算半个搞化学的,交给你没问题吧?” 余凌峰接过东西,打开闻了闻,坏笑道:“你就放心吧。” “最里面留下一盏。” “明白。”余凌峰头不回应了一声,忙不颠地去搞他的化学实验。 留余凌峰在殿侧忙活,金镰侃带绮芳来到佛龛后侧的影壁,见他一件一件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越看越眼熟,绮芳眉头轻挑,“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这么会利用周边环境干坏事?”金镰侃的聪明劲一旦用对地方,佘家在聊斋里别想走出来了。 小金不爱听,“你就不能说我点好话。” “你真会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因势利导,随机应变。” 某人满意了,嘴角往上翘了翘,反问道:“你竟然能看懂?” 最不会说话的是谁还不一定,“我大伯就是教物理的。”绮芳抬眼在四周寻找,“你玩小孔成像,你的孔在哪?” 小金笑容神秘,“銮金佛像,重装饰,是最好的媒介。” 这个你都敢?绮芳睁大眼,“这算不算对佛祖不敬?” 小金不以为意道:“我千辛万苦把它救回来,讨点利息不过分吧。” 绮芳:“……” 敢跟佛祖讨利息,上一个这么干的是毛脸的孙悟空,你真行! 不再做声,蹲在一旁看金镰侃摆弄了一会,绮芳忍不住手痒,“你这个效果一般,让我来。”她是写故事的,对人的心里有研究,知道怎么能勾起人心最大的恐惧。 指挥金镰侃,“你负责调整角度,把玻璃片和颜料给我。” 小金向前倾身,站在绮芳身后看她鼓捣,眼里流露些许赞赏,“别不承认,你跟我确实合拍,都是同道中人。” 绮芳瞪他一眼,“你行鬼道,我走正道,同什么道?”干这个是跨界互助。 男女搭配,效率很快,弄好后测试了好几遍,效果怎么样不好说,反正把余凌峰叫过来,检验了下,把大小伙子吓得哇哇大叫。 化学物理齐上阵,不信明天佘家不中招。 “把人吓死了,算不算犯罪?”小金问绮芳,是否犯罪是两人间永远的焦点话题。 绮芳连忙抬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声,“立即把这想法从你脑子里删除,我们这是恶作剧,记住了,恶作剧,没有致死人的目的。”有主观恶意那就是故意杀人了,大哥。 法盲小金不忿道:“你真是小题大做,看聊斋吓死了,还能把蒲松龄从坟里挖出来判刑吗?” “那不一样,有时间再跟你细说,”绮芳拉着还一脸惊魂未定的余凌峰,带头往外走,“慧能住持安排的房间在哪?别忘了提醒他一下,明天需要他配合,弄好赶紧睡觉,明天早起过来验收。” 佘家一早送完殡,为了表示虔诚,直接从家族的坟地踩着清晨的露水走山路转到龙岩寺所在的主峰,不光主家一个不少,不少旁支的子弟都跟在后面。 这两天因为金家诅咒的事情,佘家那些曾经做过亏心事的,没一个睡过安稳觉,活人也可以在佛前供灯,他们都想去供一盏,不为了照耀六道轮回,起码让他们当人时能活得安稳些,别天天噩梦缠身就行。 慧能住持把龙岩寺管理得很好,严格按照主管部门的规定,执行开闭寺时间。佘家人天不亮就往这里来,来早了,还没到开院门时间,一些来上头柱香的人都等在寺门口。 佘福贵给大儿子使眼色,佘建国立即上前拍门。 门应声而开,慧能的胖脸出现在门口,废了老大劲才摆出副严肃面孔,“诸位节哀,一直在等你们,请跟我来。” 佘家人跟在慧能身后鱼贯而入,既然今天为佘家破例,来上香的人一并被提前请进寺里,跟在后头进来。 寺院古树参天,朝阳被东边的山峰遮住,龙岩寺鳞次栉比的建筑在暗淡的晨光中显得影影瞳瞳。 走了这么久山路,佘家一众人均都体力不支,脚步沉重,喘息着登到最高处的殿宇,殿宇大门紧闭,殿外站了个身材高大的光头老和尚,看一身精气神,估计是走武僧路线的。 垂目的老和尚听到脚步声,瞥了一眼走在最前面被孙辈搀扶的佘福贵,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慧能住持介绍道:“这是负责照管灯烛的信炎师叔。” 老和尚面无表情转身去开门,门轴缓缓转动,佘家人自动列成一排步入大殿。走在最前面的佘福贵视力还好,没怎么退化,借着銮金佛像反射的光线,一下子就看见前排刻有金家人名字的长明灯。 长明灯反射着金属的冷光,每一个名字仿佛飞旋的刀片扎向他的眼睛,没忍住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歪倒。 “爸,你没事吧?”佘建国赶紧上前扶人。 佘福贵推开大儿子想要搀扶的手,质问陪在一旁的慧能,“金家怎么会在这里供奉长明灯?是谁供奉的?” 慧能胖胖的面孔和气生财,连敷衍的语气都特别和气,“恐怕是心中有愧之人所供。” 佘福贵被噎得不轻,即便不愿看到金家的长明灯,他也不能无法无天到当场命令慧能把灯撤走,转头怒瞪磨蹭的佘家人,借以掩饰自己的恼怒。 大殿空间足够,佘家跟来的几十号人,在佘福贵身后跪坐成两排,看到金家的长明灯,都身子一颤,现在佘家人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跟金家有关的一切。 有胆子小的搓搓胳膊,怪不得一进来就觉得这大殿透着股阴冷,现在更是从心里往外冒冷气,开始后悔今早跟着过来。 老和尚打开柜子,取出灯盏,在每个人身前放了一盏待点燃的灯具,长幼有序,由佘福贵率先供灯。 接过老和尚递过的烛火,佘福贵倾身引燃身前的长明灯灯芯,烛火靠近灯芯,点了一下没点着,又点了一下,还没点着…… 半天没动静,跪在身后的人都伸长脖子往前看,佘福贵抬眼看向慧能,慧能小眼睛瞪起来,一脸无辜地回视,大殿没风没雨的,点不着怪我喽? 佘建国急了,不等他爸,从兜里翻出盒火柴,划着往自己的灯芯凑,也没点着,偏不信邪,又划亮一根,还没点着,半盒火柴都划空了,依然没把灯点着…… 佘建国又让身旁的赵巧芬点灯,结果一样,身后起了骚动,众人纷纷摸出火柴,划亮往自己的灯芯上点。 一进到大殿就开始害怕的那些人,手抖得火柴都划不着,更别提点灯了,偷偷去窥前方供桌上金家人闪着幽光的长明灯,难道金……金家人不让他们在这里供灯?这里在闹……闹鬼啊! 慧能在一旁边看边憋笑,笑得肠子都要打结,见佘福贵三角眼望过来,脸上的表情比佘家人还要惊讶,回身问老和尚,“信炎师叔,灯具怎么回事?” 老和尚面无表情,瓮声瓮气地回呛:“我怎么知道?”瞥了一眼佘福贵,哼了哼,“咱们这间大殿有脾气,也不是什么人的灯都接。” 佘建国气得仰倒,别的事可以忍,供灯关系重大坚决不能忍,直起身把灯具一把推到慧能的鼻尖,“一个人点不着我不跟你闹,这一殿的人都点不着不是你的问题是谁的问题?我们步行走了这么久过来供灯,你接待工作竟然做成这样?主管你们寺院的领导可是我的老相识,用不用让人把他叫来,当着他的面问问,是不是你有意为难我们佘家,事先在灯上做了手脚?” 慧能当了这么多年招待所经理,难缠的人接待过不知道多少,被质问也不生气,笑眯眯接过灯具,闻了闻,“哎呦,这味差不了,我们灯里添的素油可是才下来没两个月的现榨的菜籽油,咱们都是吃菜籽油长大的,油味新不新鲜你们闻不出来?” 有佘家的小辈不信,“凭什么你说是就是,就是你在搞鬼。” 慧能再好的脾气听了也拉下脸,竟敢质疑我的业务能力,“阿弥陀佛,今天在佛祖面前我妄言一句,论佛法的领悟我不行,要论起咱们省素斋做得最好的住持,那非我慧能莫属,菜籽油新不新鲜我能判断不出来?” “新鲜菜籽油怎么还发酸?”有人闻了闻,质疑道。 老和尚重重哼了一声,慧能被气笑,“长明灯的灯芯不事先在醋里泡过,不一会就烧没了,这点常识你都不知道,竟然敢来供灯?这个酸味,应该是望山邱家的醋吧,师叔?” 信炎老和尚不出声只点头。 慧能用专业强压佘家质疑,佘福贵暂时找不出破绽,心中难免疑虑,难道佘家真被这间大殿排斥?面上没有显露一分,阴鸷的眼神依然盯着慧能不放。 忽然角落响起一声小小的惊呼,有人的灯被点亮了,是佘福贵堂兄的孙子,也是在场最小的佘家人,今年上初一,今早专门逃了课跟来凑热闹。 众人低头看看自己怎么也点不亮的灯,全都不做声了,慧能和信炎的目光在那孩子还有其余佘家人的脸上转了一圈,脸上的表情被此时因恐惧而格外敏感的佘家人解读出:这么多人偏偏是身心最干净的孩子点亮,不是我们灯不行,是你们的人不行。 能看透人心,说不让灯亮就不让灯亮的到底什么鬼怪?众人目光都不受控制地往一个方向望去。 人心只要一点引信,就能蔓延出无边恐惧。 佘建国心颤了颤,别管灯亮不亮了,先把老三的灯供上,赶紧走人。让人把唯一亮着的灯传过来,双手递给佘福贵,“爸,今天不能白来,您上前给建华供上吧。” 佘福贵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好长时间才接过灯,也是怪了,灯一到他手里,本来朝里开的殿门哐当发出一声巨响,突然合上了。 声音太响,跪坐在地的众人吓得差点跳起来,殿门一关,本来就光线昏暗的大殿,只剩供桌上的点点微光。 佘家人只顾着害怕,只有慧能注意到老和尚信炎手上的动作,师叔有大智慧,这么快领会了那三个孩子的意思。 老爷子不开口,余家的小辈也不敢夺门而逃,心惊肉跳,抱团取暖,都聚拢在一起,眼巴巴无声催促佘福贵赶紧走完最后程序,这地他们一刻都不想多待。 灯火在佘福贵手中颤了颤,众人屏息,佘福贵提步迈上莲池上搭起的甬道,灯座被他放在第二排供桌的正中,灯芯缓缓燃烧,这个过程一直没出状况,众人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又放回肚子,灯上具名的事情可以交给寺里,完事可以走了。 佘福贵在甬道上转过身,光线暗,甬道窄,他要盯着点脚下,一低头,“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佘福贵先是不信,抬头跟底下的佘家人对视了一眼,接着低头又看了一眼,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栽到水里。 “爸(爷爷、叔公、二叔)!”佘家小辈惊叫出声,立即一拥而上去捞水里的佘福贵,莲池水不深,佘福贵没失去意识,浑身湿透半趴在甬道上,指着水面让其他人看。 水面被搅起的涟漪渐渐平息,莲叶被水波推远,残碎的光影又恢复完整,水中显现出来的影像让在场的人毛骨悚然。 第一排长明灯上的人名落到了水面,每一个金家人的名字都对应着一个佘家人的名字,金秉麟对佘福贵,金靖宇对佘建国,金敬修对佘建军,金镰况对佘建华……两两捉对,在水面排了长长一排,死去的人名用红色的方框框住,金家全是红框,佘家佘建华的名字已经被框上。 红框框是勾魂的锁具,这画面太让人惊惧,有人失声道:“一命还一命。” 名字出现在水中幻影里的佘家人听到这句话,腿发软,喘气难,“救命,我不想死!” “这屋里有鬼,快,快走!”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连滚带爬往殿外跑,佘福贵被大孙子甩上后背,跑在最前面。 佘家人真跑出了被鬼追的速度,第一批来寺里上香的都成了见证人,龙城日后又多了一段谈资,诅咒说又有了新的印证。 慧能和信炎对视一眼,眼中流露笑意,慧能最终控制不住,捧着肚子哈哈哈笑出声,这仨孩子啊。 信炎面露嘲讽,念了句佛理,“愚者以幻为真,心中有鬼处处见鬼。” 老和尚说得对,恐惧源自人心,小金、绮芳的手段简单,对症下药,吓的就是佘家。 挑空的二楼帘幕后响起几声轻笑,“真过瘾,太解恨了,什么时候再弄上一回。”开口的是食髓知味,吓人上瘾的余凌峰。 金镰侃没立即答应,“这个得看情况。” 绮芳大眼睛愉悦地笑弯,快意恩仇,惩恶扬善,这感觉还真不错。 还想继续趁热打铁,后世来客,深谙忽悠之道,悄声给两个男生讲了个改编版本的本山大叔的卖拐故事,看向金镰侃,“我爷爷说你家除了《酒经》之外,还颇有几件能传家的大宝贝,都在佘家吧?” 小金黑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绮芳,“是啊。” “铺垫了这么久,我们已经挑起了他们的深度恐惧,被金家冤魂盯上这想法在他们心中扎根,这就相当于把他们忽悠瘸了,接下来需要有人去佘家“卖拐”换“自行车”,这个我们不好出面……” 都是冰雪聪明之人,小金立即领会,笑意深深,“看来我们需要一个算命先生。” 第三十一章 余友渔出门拜访老友回来路过酒厂, 见佘家的园子里不知道在烧什么,怒腾腾的烟雾冲天而上,跟酒厂的酒糟味混在一起, 那味道呛得人鼻子、嗓子难受死了, 堵住嘴巴往前冲,还差点跟佘家门口出来的一个道士撞到一起。 回来跟家里人念叨, “佘家再折腾两天,没被吓死,也得熏死。” 绮芳给余凌峰使了个眼色, 怂恿三哥上前问老头算命先生的事。 “爷爷, 你就不能给他们介绍个靠谱点的人,帮他们好好驱驱鬼?” 老头瞪圆了眼,“我管他们去死!”反应过来孙子话里有话,手里的扇子柄敲上小孙子的脑袋,“臭小子, 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给我好好说话。” 余凌峰也不瞒他,把三人早前商量的计策统统说给他听,余友渔越听眼睛越亮,“好好好,这个主意好, 要说算命驱鬼什么的,你们还真问着了, 你爷爷我虽然不才, 自称个杂家也不算辱没这个称号……” “哼,说得跟真的一样,你会算命?你要是会算,就应该先治治自己败家的毛病,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一进门就藏了个罐子在腊梅底下。”端了一簸箕黄豆出屋的周莲漪正好听见老伴吹牛。 余友渔瘪瘪嘴,“算命我差点,可我认识算命最厉害的。” 他这么一说,余泽湃也想起来了,“吴家阿公人还在?”见余友渔点头,解释给孩子们听:“这人你们应该叫吴太公,家学渊源,研究易经占卜,在玉春江两岸的名气很响,轻易不出手,很难请得动,当然后来想出手也不让了,我也好多年没见到这人,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 余友渔哼笑:“那老家伙狡猾着呢,过得可滋润了。” “爷爷,人好请吗?要怎样才能请得动他去给佘家算命?”余凌峰问。 “难啊,尤其是让他跟佘家打交道。”余友渔面上有些为难。 绮芳凑到爷爷身前,“金镰侃说,他把金家收藏的朱子家训弄回来了,实在不行,可以拿去给吴太公鉴赏。” 余友渔听后惊得立起,“这小子真有两下子,竟然弄回来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哎呦!”余凌峰脑袋又挨了一下。 余友渔赶忙制止几个孩子:“可不能给吴老头看那东西,他研究易经跟理学那套不对付,你那东西让他过目,肯定有去无回,说不定当引火纸给你烧了,到时小金不心疼死,我都要跟着呕血。” 一拍脑袋想起来,“吴老头就一个爱好,斗促织,你们去抓头大、腿大的送给他,他一高兴,什么都能答应。” “促织是什么?”余凌峰摸着脑袋上被爷爷敲疼的地方没反应过来。 后背又挨了二哥一巴掌,“出门别说你是爷爷的孙子,”抬手指了指腊梅下余友渔刚带回来的蛐蛐罐子给弟弟看。 余凌峰:“……” 绮芳:“爷爷,你不会是自己想要蛐蛐,骗我们给你抓吧?” 余友渔瞪眼,“我是那样的人吗,当年吴老头斗蛐蛐连输我三场,气得半年没跟我说话,喜欢的蛐蛐死了,他能心疼得躺床上三天不吃不喝。送他蛐蛐肯定管用。” “蛐蛐?”金镰侃听绮芳转述余友渔的话,呆愣片刻后,搓了搓胳膊。 这反应有些奇怪。 三虎憋笑,揭短道:“我哥有一怕,怕昆虫,尤其是腿多、关节多的,还有须子长,甲壳硬的,小时候有次被床底下爬出来的大蜈蚣吓得差点昏过去。” 见绮芳听了捂嘴笑,金镰侃斜睨三虎,“这件事就交给你,做不好给我滚回猪场养猪。” “真是的,威胁人都不换个方式。”三虎小声嘟哝。挠挠头,他就两只手,怎么抓得过来吗,对了,可以找人,拿猪下水换,想到就去做,大块头立即奔出去找人给他抓蛐蛐。 三虎人都走远了,绮芳还止不住笑,把某人笑脑了,黑着脸提要求,“我要吃核桃酪。” “你说你前世是不是个女的?平时吧,专爱拿个小勺,喝些不费牙的汤汤水水,还怕虫虫。哈哈哈。请问,一只蜈蚣几条腿,两只蜈蚣呢?三十八只蜈蚣多少条腿?”绮芳继续笑。 小金磨牙,“蛇没腿,你就不怕,又凉又滑,还有毒牙。” “蛇肉多好吃呀,红烧,煮粥,麻辣,想想就流口水。嗯,虫虫也好吃,油炸特别香。” 这女的根本就不是个正常女人,某人丢了面子,在石桌摞了一大摞账本,头埋在账本后面,假装消失。心里埋怨那吴老头,喜欢什么不好,偏要喜欢会动的虫子,要是喜欢蛐蛐罐子,永乐年的罐子的他都能给弄来。 绮芳笑够了开始干活,从厨房取出干核桃,拿小捶敲开取核桃肉。三个孩子早上被带去卫生站打预防针,打完针被送来找姑姑,见姑姑在砸核桃,潮生舔了舔嘴角,姑姑说自己的劳动成果吃起来更香甜,提出要帮忙,“姑姑,我帮你剥核桃皮。” “我也要剥。”润生和沅沅张着小手,也不甘落后。绮芳在家里做过一次核桃酪,甜甜糯糯,三个小家伙喝过甜在心里,到现在都没忘。他们小手特别灵活,核桃皮剥得也干净,绮芳没有阻止,让他们去洗了手来帮忙。 砸核桃的小锤子叮叮当当响,小孩子叽叽喳喳笑闹,小巧的火炉上冒着热气,小小的天井热热闹闹,低头看账的小金嘴角微翘。小日子过成这样也很不错嘛。 威胁虽然老套,在三虎这里特别奏效,为了不被赶回去养猪,任务完成得特别快,绮芳刚把核桃酪煮好,三虎就拎着个芦苇编的小笼子回来了。 把蛐蛐笼子挂在离金镰侃最远的桂花树下,一脸得意地自夸:“一套猪肝换来的,肉铺隔壁的隔壁那家开杂货店的老头告诉我去找小码头拉货的王老七,那真是个高手,带我去了一片石滩,石头底下一掀一个准。我还跟着学了一手,以后抓蛐蛐的活我包了。” 小金立即端起装核桃酪的碗躲到屋檐下,“以后没有蛐蛐。” 绮芳边盛核桃酪边说:“我爷爷说,他年轻时去过沪市的蟋蟀赌场,那里每次下注最少几十美金,《燕京岁时记》记载过,‘七月中旬的蛐蛐儿,贵者可值数金’,金子的金。虽然现在离农历七月中还差些日子,但你只用一副猪肝换来这些,赚大了。” 三虎听了更来劲,把小笼子解下来放到石桌上,跟孩子们头碰头,现学现卖,捧着碗核桃酪,给孩子们介绍笼子里的蛐蛐,“虎子叔叔跟你们说哈,蛐蛐要头大,皮色好的才厉害,看这只黄色脑袋的,都叫它黄麻头,很能咬,那只翅膀跟别的不一样的叫琵琶翅,也很厉害。” 沅沅小嘴糊了一圈奶白的核桃酪,大眼睛闪亮,“虎子叔叔,不叫琵琶翅,叫他们金角大王好不好?” 润生最近学数数,看什么都要数一数,“金角大王一,金角大王二,金角大王三……金角大王八,虎子叔叔有八只蛐蛐。”得,数出跨物种生物了。 小金皱眉,“怎么抓了这么多?” “这还是优中选优呢,按绮芳说的,这些值数十金呢?” 小金把竹椅子又往里搬了搬,数十金也是一堆臭虫子,为了金家的传家宝,他只能忍了。 三虎和仨小孩喝了一碗核桃酪没喝够,排队去找绮芳给再添一碗,桌子上的小笼子搭扣松了,悄咪咪地笼子盖移了一道缝,两条触须伸了出来…… 一大三小回来一看傻眼了,被细心的王老七编了隔断,隔成八个单间,每个单间一只蛐蛐,现在单间里蛐蛐逃跑了七只,就剩下个金角大王八老老实实在自己小间里趴窝,大王八没白喊,懒。 仨小孩小嘴张圆,“没了?” “跑了!”小金一听那还了得,端着碗立即跳到椅子上,“赶紧抓回来,一个都不不能少。” 核桃酪也甭喝了,除了小金全都趴在地上找蛐蛐,润生钻到桂花树下,小手一顿挠,拎出只小虫,跑到小金身前献宝,“小金叔叔,我找到了一只。” 金镰侃吓得后仰,身下的的椅子差点失去平衡,险险控制住没来个后仰壳,声儿都变了,“快……快放回去。” 绮芳要笑死了,说出去谁信?金大魔头竟然怕小虫子怕成这样,“你这么蹲着,跟只怕跳蚤的毛猴一模一样。” 小金的脸跟调色盘一样,变换了好几个颜色,在绮芳面前丢脸是他最不愿干的,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过,从椅子上跳下来,强自镇定地走到院子里,用眼神参与寻找。 “佘家今天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野路子大和尚,点了三根婴儿胳膊那么粗的香,差点没把我眼睛熏瞎。”去执行监事任务的小四揉着眼睛从后院进来。 “站住!”三虎高声喝止。 晚了,小四一脚下去,三虎损失了数金。 小金不小心扫到了金角大王不知是几的尸体,身上的鸡皮疙瘩又成片的冒出来,眼睛掠过脚下,又看到了一只黄色小虫,吓得一下子蹿到绮芳身上,从毛猴化身无尾熊。 绮芳差点被勒死,拍了拍某人勒着她脖子的手背,无语至极,“松开。” “快,快!”身后的人不松手,“我刚刚站着的地方就有一只,赶紧抓起来。” 绮芳:“……” 三虎:“哥,那是片核桃皮。” 金镰侃慢慢抬起头:“……” “哈哈哈哈。”院子里笑倒了一片。 误杀外加乌龙,一阵鸡飞狗跳,找回来四只,还有两只不知去向,金镰侃恼羞成怒躲在二楼卧室不下来,找回来的蛐蛐只能由绮芳晚上带回家。 第二天绮芳在厨房忙碌,听小金在院子里啊的一声叫,赶紧跑出来,某个没出息的一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指着茶杯,“在……在我杯子里,差点被我喝进嘴里。” 绮芳探头一看,这家伙今天喝的是大叶铁观音,茶叶舒展开,有根褐色茶梗沉在杯底,哪有什么虫子。 “哈哈哈,你这算不算杯弓虫影?”今早一来发现这人又开始往外冒魔气,估计昨晚因为那两只没找到的蛐蛐过得相当水深火热。 接二连三搞出乌龙,小金急于找回面子,跟绮芳话当年,“贩货的时候,我们走的古商道什么动物都能碰见,我曾经打死过一只黑熊,徒手抓过不下二十条剧毒无比的毒蛇。” “哦?”绮芳急着回去看火,吱了一声作回应。 “你不信?”小金拦住她。 “信。” “你敷衍我。”小金眉毛支棱起来。 “哪有。” “你等着。” 绮芳低估了自觉伤了面子的男人急于把面子找回来的决心,吃完午饭就被半强迫地带到一处密林,好吗,直接挑了个蛇窝,看到密密麻麻的蛇在脚下涌动,绮芳心都颤了,某人眼都不眨一下,拿木棍挑起一只,甩晕,拧脑袋。 脚下散落了一地死蛇,小金脸上终于放晴,不屑道:“都是些菜花蛇,一点挑战都没有,没意思。” 绮芳嘴角抽了抽,心说你跟蛇真是配一脸,就是个活生生的蛇精病。“山上虫子多,你怎么不怕了?” 小金抬高嗓门,“你不知道?我只怕在家里出现的虫子。” 绮芳:“……”怪癖有很多种,她在金镰侃这算是大开眼界。 小金在山上抓蛇,余友渔被委以重任,带着蛐蛐罐子去找吴太公,老头辈分大,其实年龄就比余友渔大一岁,头发全白,白胡子、白眉毛,颇有点仙风道骨的神棍样。 蛐蛐投了他所好,尤其润生命名的金角大王八得了老头的青眼相待,用马尾鬃逗了逗小虫,越看越爱,“哎呦,这个小家伙不错哦,须子直,颚大,个头小好啊,以小博大赢起来才带劲。” 得到爱宠,老头谈兴渐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些小东西吗?” 不等余友渔回答,自问自答,“我测了一辈子凶吉,就是偏偏猜不中一场蟋蟀比斗的输赢。这感觉真是……奇妙。” 余友渔撇撇嘴,“还想给虫子批卦,你怎么不上天。”提醒只顾逗蛐蛐的老头,“虫子都收了,事情你办不办?” 吴太公捋了捋长胡子,眼睛眯了眯,“办,谁说我不办了?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事我最喜欢,不为金秉麟,也得为我被砸烂的龟甲讨点利息回来。” “那就一言为定。” “我办事,你放心。” 晚上情报交接工作在龙城秘密进行。石桥又换了一处,人还是那个人,掏出石兽肚子里的纸条,快步离开。 佘建国一大早精神恍惚走进办公楼,这几天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龙岩寺供灯大殿莲池里那诡异的画面,一想到自己的名字跟金家死了的大儿子的名字绑在一起,想到暗红的方框即将圈上自己的名字,就怕得浑身发抖,成宿成宿睡不着,几天下来,两只眼袋都快积三两水了。 家里请了那么多和尚、道士来念经超度,也没见有什么用,他老婆吓得跑回娘家,老爷子几天功夫也瘦了一圈,床都要下不来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路过水房,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小,正好跟他家有关,佘建国想听听城里关于他家的传言,遂放慢脚步,停在门外偷听。 “厂长家驱鬼要驱到什么时候才完事啊?这要是不管用,不得驱到新年祭祀才能停?到农历新年可有大半年呢,天天念咒烧香,咱们厂工人都跟着头晕眼花。” 果然没好话,佘建国皱了皱眉。 “你小点声,别被人听见,要我说啊,厂长家根本就没请对人,多少年不提倡这东西,厉害的大师都死光了,现在出来的全都是半吊子骗钱的。” 门外的佘建国也深以为然。 “可不是吗,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找什么和尚道士?咱们这一片最厉害的大师是谁?吴大师啊,厂长怎么没想着去求一求?运动前,各个县市年关搞大祭就是他主持,厂长家这点事对他来说,那不是小菜一碟吗。” “人还在吗?” “活得好好的,我家跟他家连着点亲,上个月还见着了呢。” 那人说完,听到门口的脚步又接着响起,唇角勾了勾。换着花样在你经过的地方说,不信你听不进去。 当天午后,就有佘家一小辈提着礼物敲开吴老头的院门,报名是佘家的,门都没让进,直接给骂了回去。 晚上佘建国派他大儿子佘庆年去,门还是没被叫开。佘家不敢埋怨,作为当年这一片的造反派头子,他们家在这些老顽固眼里相当于仇人,这个自知之明他们还有。 全家人又做了一晚上噩梦,所有人差不多都出现一样的状况,刚迷糊过去,就呼吸不畅,喘不上气,感觉身上压了块大石头,然后就突然惊醒,明白的都知道这是鬼压床。 换一种说法也可以解释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压床。 早饭桌上,佘福贵浑浊的老眼满是血丝,吩咐同样面色发黄,眼睛红肿的大儿子,“请来的人都打发掉,不能等了,今天上午你请假,说什么也得把吴老头给请过来。” 佘建国点头应下,不用装,出现在吴家的就是一副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濒临崩溃的可怜相,毕竟是龙城最大酒厂的厂长,三顾茅庐了,吴老头给了点面子,让他进院。 佘建国一进门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自封的上位人面子一点不要了,“吴叔公,我知道我们佘家对不起你,您听我说,当年那副龟甲被毁纯属意外,那东西关乎运势,我们佘家动什么也不能动它啊,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帮我们佘家过了这道坎,我答应您,只要事办成,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替您再寻一套好龟甲回来。” 吴老头心里讥讽,所有人在佘家人眼里就是打压和利用两种,现在用上他了,伏低做小满嘴好话,当初坏事做尽,一副畜牲嘴脸的是谁。 这种人老天早晚要收,不过昨晚他睡前算了一卦,卦象却看不真切,佘家将来的气数很难说。金家那小子命数也很奇怪,卦辞矛盾,饶是他研究了这么多年卦象也有点看不准。 摇了一辈子卦,人老了反而生出点逆天心思,佘家气数难测,他偏要对着干,不信这么多人合力,不能把佘家的命数给改掉。 想到这里,抬眼打量佘建国片刻,才赏脸道:“既然都来三回了,我也不好再推了你,三天后我亲自过去。”让你们再煎熬几天,才能更听话。 “不能尽快吗?”佘建国听说还要再等三天,忍不住一脸失望。 吴老头气得想拿手里的蛐蛐罐子砸他,呵斥道:“不会算日子吗,三天后,青龙黄道,所作必成,所求必得。” “哎哎,我们不着急,我们等着。”佘建国连忙道歉,生怕把吴老头惹急了。 不说佘家人成宿地干瞪眼熬鹰,小金也过得不太好,见饭桌上连吃了三天的蛇,连声抗议,“怎么还吃这个?”他都吃出一脸蛇相了快。 得到小瓷瓶凶巴巴地回呛:“怨我喽?谁让你一下子拧死了一百多斤蛇,不吃扔了吗?” 既然你总说吃啥补啥,那蛇精病就应该多吃蛇肉补补。绮芳这下终于找回场子。 三虎这个不长眼睛的,夹了一筷子蛇肉,配一大口米饭,吃得香喷喷,边吃边夸,“虽然天天吃蛇,绮芳可是变着花样给咱们做,今天这干煸蛇段真不错,昨天的口味蛇也好吃,哥,你再不吃,我可都吃没了。” 喝了口蛇肉羹,小金有点后悔,杀蛇杀猛了。 蛇肉终于在两家合力消灭下快吃尽,佘家人也千呼万唤等来了吴大师。 旁支的不让进,只佘福贵这一大家子,一个不少站在院子里迎接。吴老头背着手进来,把佘福贵那张苍白得像鬼一样的老脸欣赏个够,四下打量了一番,皱紧眉头,“阴气怎么这么重?” 佘福贵勉强笑道:“所以才把您请来,快请进屋。” 吴老头松开眉头,露出丝幸灾乐祸,“不用进屋,你家这种情况卦摇不出来。” 佘家人听后心跟着一紧,吴老头是他们最后的希望,连吴老头都没办法,还不如死了算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佘庆年的媳妇再也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吴老头呵斥,“哭什么哭,摇不了卦,又不是没法子解决。” 能解决?那你怎么不早说?佘家人不敢埋怨,这心一上一下的,真是再也禁不起折腾了。 佘建国赔笑脸,“请吴叔公出手。” 吴老头哼了声,从肩上背着的布包里掏出个风水罗盘,罗盘上的小针滴溜溜转个不停,吴老头的脚步也没停,绕着佘家院子转了一大圈。 转完停下脚步,异样的眼光对准佘福贵,意思很明显,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还看不明白吗?咱们徽派的园子选的方位属水,本来就阴气重,关键你家里还镇着件葬器,东西年头久,快通灵了,把整个龙城的阴气都吸附住。以前没出事是没引子,你家前段时间办丧事,开鬼门,三项叠加,才有如今这种情况,招鬼招魂。” 佘福贵跟佘建国对视一眼:“葬器?不是一般的葬器?”想起了一样东西,会是它吗? 佘福贵想得更多,看向吴老头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怀疑,那东西从来都见过光,这人真这么神?能算出来? 吴老头迎上他的目光,似笑非笑道:“爱信不信。还算不算?不算我走了。”说完抬腿就往外走。 佘建国赶紧去拦,不让人走,佘福贵拉不下脸,佘家小辈就差给吴老头跪下了,好不容易把人请来,都指望着呢,两句话没说完就把人气走了,还要不要解决问题? 吴老头等这帮人求够了,才作势又摆弄一番罗盘,“方法只有一个,震位主思,与你这个宅子的方位相合,城外玉皇山小龙岗那棵古杉就是当年龙城建城时震位的柱桩,今晚交子时刻在古杉正东把东西埋了,才能解你家的阴气。” 说完立即冲佘福贵伸手,“算完了,给钱。” 接了十张大团结,干脆利落地要走人。他进门要是态度好不要钱,佘福贵兴许还会继续怀疑他的动机,但看他一次拿了这么多钱毫不手软,佘福贵有些相信他是拿多少钱办多少事。 佘家老二佘建军的老婆上前拦住人,“吴阿公,您先别走,我家建军还在看守所,您能不能给算算他多久能出来?” 吴老头脚步没停,摆摆手,“阴气绕宅,家人厄运缠身,先解了阴气再说。” 佘建军老婆一听急了,回身扑倒在公公身前,“爸,到底是什么东西,求您赶紧处理了吧,建军他等不及了,您没了一个儿子,另一个您也不想要了吗?建军要是有事,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闭嘴。”佘福贵被她哭得烦躁,问大儿子:“建国你怎么看?” 佘建国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周围家人带着谴责的目光,撇下心中的浓浓的不舍,狠心道:“爸,东西没有人重要。” “再不处理,我们都要没命了。”其他人并不知道那东西的价值,哭丧着脸请求道,心中不是没有怨气,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财迷,天天鬼压床,谁能受得了。 佘福贵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慢慢踱回屋子,一个小时后才出来,可见这个决定有多难下。 哎,到底是老了,惜命,胆子也越来越小,抛财保平安吧,下定决心对大儿子说:“东西给你,晚上你和庆年去处理了。” 夜半时分,小龙岗,古杉树,佘建国父子一个挖坑,一个跪在一旁念念有词地烧纸,坑挖好,把放在一旁的木匣子埋在坑里。佘建国舍不得,边走边回望,被佘庆年制止,“爸,送东西别回头,小心被勾走。” 两人一下山,古杉后头闪出两个人,东西很快被刨出。佘建国父子还没到家,木匣子就已经先回到余家。 中堂坐满了等候的人,匣子被打开,一尊精妙无比的极品唐三彩骆驼载乐俑在灯光下露出真容,在绮芳眼中这件文物的价值能跟她所来世界的陕西博物馆的镇馆之宝相媲美,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站在绮芳身旁的余友渔甚至呼吸都要停掉了。 小金带笑的目光注视绮芳,“你算算这个值多少自行车?” 又被瞪了,你是不是傻?这要换自行车能绕地球一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4 11:35:07~2020-07-15 10:5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芷旻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佘建国两年前曾经偷偷找人评估过那尊唐三彩的价值, 得出的数字让他咋舌不已,舍弃这件宝贝感觉像是抛掉了一座金山,心肝肾都跟着一起疼, 但毕竟抢来的东西, 舍下一件也就舍了,不对, 算上那价值连城的孤本已经是两件了,还没算上第一次被抢的那几件。 不是不怀疑有人在暗中谋夺他们手里的东西,但自从昨晚把东西埋在小龙岗, 这么多天来, 他第一次夜里连续睡了四个小时,起床看到家中其他人的脸色,都比前一天光鲜了许多。 佘庆年精神抖擞下楼来,“爸,爷爷, 吴老头果然有两下子,我埋完东西回来,头一贴上枕头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早知道这么管用,就早点把人请过来, 白折腾这么久。”其他人也跟着点头,终于不用夜夜体会鬼压床, 浑身自在多了。 破财买心安, 可谓“皆大欢喜”。 佘福贵脸色变了又变,难道别人的东西就是留不住? 几家“欢喜”几家“愁”,小金现在就很忧愁。昨晚前面铺子关门时,接到吴老头托人送来的一封信。 信里所写让人很费解, 只短短两句,“潜龙藏,气难尽;龙鲤现,局生变”。 不难猜出前一句说的是佘家,后半句跟他有关。潜龙他了解,佘家此人有贤才,正龙伏潜邸,将来要一飞冲天,连带佘家人也跟着鸡犬升天,气难尽,他彻底扳倒佘家将要成为奢望。 呸!这人不难猜,除了那个佘庆丰没有别人。凭什么他就是龙了,吴老头是不是老眼昏花,把穿地龙看成潜龙了? 好在上天公平,他身边还有条龙鲤,能改变格局走向的人,谁有这么大能量? 他信命也不信命,他更信自己和身边的兄弟朋友的力量,现在再加上余氏一家。想到余家就想到余绮芳,小金凝眉,兄弟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余绮芳跟他认识不久,会是半路杀出的那条龙鲤吗? 想到这里,某人不太宽的心眼生出一股怨气,凭什么这两人都是龙,他什么都不是?越想越气,决定这件事暂时谁也不告诉。 绮芳不知情,照常来做早饭,三虎尝到了心理战的甜头,放下饭碗要求请假去省城。 小金抬眼问了一句:“去省城干嘛?” 三虎嘿嘿笑:“我要去买书。” “你不是在县城邮局定了《故事会》吗?” “我买别的书。” “从小到大,除了《故事会》和连环画,我就没见过你对其它书本感兴趣。”小四疑惑抬头,不知道这家伙哪根筋抽了。 “我虽然看书少,但我知道得并不少,现在除了文学书,就数哲学书卖得好。听过弗洛伊德吗?我要去买本《梦的解析》,研究下潜意识,好继续跟佘家人玩。” 绮芳从厨房出来,听到他的话,惊奇道:“你竟然知道潜意识?” “我看《故事会》学的。这期有个连环杀手的故事就说这个。” 绮芳:“……”好像是我写的。 金镰侃反应很快,他也记得那故事,还是他印象深刻的作者,方琦。方琦?绮芳? 小金眼睛迸发出光彩,就说小瓷瓶有编故事的天赋,被叫龙鲤的人,果然不是一般人。见绮芳装作一脸不知情的样子,心说你可别装了,哪天我要好好问问你。 三虎请假被拒绝,同样的计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用得多效果就打折扣了。 而且绮芳还说了,《梦的解析》不适合三虎看,适合金镰侃,比刑法法条还催眠。 话题被转移,大家就连环杀手的故事聊得一片火热,风尘仆仆的刘双志带着全套潜水设备出现在小院。哥几个都高兴坏了,来得真是时候。装备到了,江底的东西也可以打捞了,这下有事干了。 刘双志和三虎都是抚养金镰侃长大的刘爷爷的孙子,虽然是堂兄弟,长相却相去甚远,三虎黝黑高壮,像个北方汉子,刘双志清秀白净,身材也小一个型号,目光清正,语速很慢,是个沉稳睿智的年轻人。能在金镰侃的小团体里排第二,充当的是军师角色,有难度的事情都派他来做。 早就从平日的电话、电报、信件沟通中得知绮芳的存在,没想到当初一面之缘的小姑娘竟然跟老大有着这么深的渊源,笑着打招呼,“绮芳你好,终于见面了。” 绮芳回以微笑,“你这么早到,还没吃饭吧?拌粉还有,我给你盛一碗去。” 刘双志笑容加大,“我正饿着呢,太好了。”见绮芳转身,冲金镰侃挤挤眼,对未来小嫂子的关心体贴很是受用。 小金没接收到,注意力都放在刘双志带回来的装备上了,箱子里橡胶潜水衣,呼吸瓶,面罩,探灯样样都不缺,见里面放着使用说明,立即打开研究起来。 小五被打发看铺子,三虎和小四比量潜水衣要往身上套。刘双志边吃饭边解释,为什么迟到了好几天才过来:“衣服寄来,我对比了下说明,发现少了个呼吸阀,东西是从东南亚转道港城弄来的,等找人再补寄过来不知道要多久,我搜遍了省城还有周边城市,终于补上了一个,耽误了几天时间。” 金镰侃点头:“先下水试试,事关人命,还是小心点好,要是不行,我们就等配套的东西寄过来再下水。” 绮芳收拾完厨房,也过来看那套装备,她学过潜水,对装备有些了解,刘双志弄回来的东西不是她在普吉浮潜用的那种,倒像是深海打捞的专业设备,怪不得用了这么久才弄来。以现如今的技术水平,这套装备算是顶尖的存在,心里不免疑惑,大江不是大海,需要配这种高级货吗? 说起正事,小金目光沉沉,道:“事不宜迟,早点下水探探。佘家前段时间被我们打得措手不及,再加上心虚,才弄得这么狼狈。当年能一家打败两家,他们不至于就这么不堪一击,我感觉我的身份藏不了太久,趁他们现在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尽早把东西捞上来,省得他们使坏。” 周莲漪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下午由绮芳二哥陪着,去找她早前给金镰侃介绍的水下高手,走之前说,晚上不回来了,让他们第二天一早直接去官凌渡会合。 江水里捞失物暂时不宜声张,不用太多人去现场,余家人建围墙需要人手,小金没让他们参与,甚至三虎和双胞胎都没让去,只带上刘双志,绮芳提出想跟去看看,他倒是没开口反对。 官凌渡在玉春江与同安江两江交汇之地,早已出了龙城的县域范围,在市辖区域的最外沿,走水路比较远,刘双志弄回来的淘汰打捞船,就是安装了点特殊设备的小钢壳船,外表破旧不显眼,可以走远途。 三人出发得早,昨晚事情想多了,心情有些起伏,小金没怎么睡,船上发动机突突响,想闭会眼也不得清净,站在船头吹风,让脑袋清醒清醒。 绮芳前一晚特意用酒曲蒸了酒酿,用紫色糯米发酵,成品有着玫瑰般的色泽,盛在白瓷碗里,比天边朝露的颜色还要诱人,端去一碗给船头精神疲惫的男人,小金仰头饮尽。 微酸微凉的酒酿让人精神一震,小金歪头问绮芳,“你觉得我们在官凌渡会不会有收获?” “会。”绮芳不假思索地答道。 书中世界的情节她因为时间久远能记起的不多,不过关于《酒经》的下落还留了些印象,一分为三的《酒经》,金镰侃只得了一份,剩下两部分全在佘庆丰手里。金镰侃手里的这份应该就是从江里捞出来的,所以对这次的打捞她很有信心。 至于佘庆丰手里的那两份是怎么得到的,她想了好久都没想起来,兴许不是她记忆出问题,而是反社会的作者只顾着狗血,根本就没交代这部分情节。 想到这里,绮芳提醒道:“你多关注下佘庆丰。”采取盯人战术总不会出错,佘庆丰也是在故事后半段才把东西弄到手,所以早前她也没急着提醒金镰侃,省得浪费精力。 因为绮芳的确定回答刚有些高兴,一听佘庆丰的名字,小金的嘴角的笑倏地收起,“你提他干什么?别忘了我曾经说过的话,你要是忘不了他,我不介意在他身上开杀戒!” 说翻脸就翻脸,活该你找不着东西。绮芳还不知道潜龙、龙鲤一说,气得转身往船舱走,“好心当成驴肝肺,爱听不听。”成天喊打喊杀,冤枉你是杀人犯一点都没错。 驾驶舱里一直关注这两人的刘双志露出诧异神色,这两人关系是好还是不好啊?平时到底是怎么相处的?昨天三虎还说,照现在的趋势发展,等绮芳一到年龄两人就能结婚,看着不像,不行,回去得好好问问那三个糊涂蛋。 把绮芳气走,金镰侃摸摸鼻子回到驾驶舱,刘双志见他进来,问:“你怎么把绮芳气走了?” 没隐瞒,小金回说:“她提佘庆丰,我就说了两句狠话。” “佘庆丰?”刘双志皱起眉头,“昨天没来得及跟你说,我这段时间在临河古玩街还真遇见过佘庆丰几次,他家最不缺的就是古董,他没事去那里逛什么?” “哦?”小金诧异了下,很快想明白,冷笑开口:“能为什么?跟咱们目的一样,佘家不早就从我爷爷司机家人嘴里套出那一部分《酒经》的下落了吗?现在他也加入寻找行列,想着去古董街碰运气呗。” 刘双志厌恶地开口,“佘家这孙子就算念了大学也白念,跟他爸还有他爷爷一个样,专门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就是,抢东西不够,还想抢人,既然说到这里小金不打算瞒着,对刘双志道:“算命的吴太公捎话给我,说佘家有条潜龙,气数因他而改变,那老头驱鬼纯粹是迎合佘家那群吓傻了的人的心理,但摇卦不是浪得虚名,姑且可以一听。那条潜龙□□不离十就是佘庆丰,既然是潜龙,运气不会差,兴许《酒经》真能被他寻到,你回去跟瞿老说说,让他找人关注下佘庆丰。” 听刘双志应下后,转头见这人一边掌舵,一边偷瞟他,丢过去个眼神,“干嘛?” 刘双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小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说话还吞吞吐吐了?一点都不像你。” 豁出去了,刘双志开口道:“你要是不会跟小姑娘相处,我可以给你提点意见。” 小金撇嘴,“我什么都会,不用你教,你哪来的自信给我当参谋?” 刘双志白净面庞沾染了天边的霞光,红彤彤的,羞涩地吭哧:“还没跟你们说,我最近交了个女朋友。” “什么?你有女朋友了!”小金的脸也红了,不是高兴,是气的,听说佘庆丰是潜龙他虽然心里泛点酸水,没嫉妒,这小子有女朋友让他心中嫉妒的小火苗蹭一下就冒出头,声音高了八度,“我不许!”凭什么我的未婚妻还是朋友,你却有女朋友了。 刘双志:“……” 这你也要管。 “怎么了,金镰侃你喊什么?”绮芳听到声音,从后面船舱跑到前面。 告诉小瓷瓶要丢脸死了,小金又祭出他的万能威胁论,“你就等着我调你回猪场养猪吧。”说完气哼哼地从另一边拐出去。 见刘双志一脸哭笑不得,绮芳安慰,“这人只在玩阴谋的时候是个称职的阴谋家,其实根本没长大。” 听着评价不太高啊,刘双志心说不好,试探道:“所以拜托你多照顾些。” “我不是都接手做饭的活了吗?” “你就不想更关心他一些。” 聪明人说话就喜欢拐弯抹角,绮芳弄明白他的意思,直接否决,“我光跟他维持友情的小船不翻就够累的,哪有闲心关心他其他的。” 感情这八字还没一撇哪,刘双志心里把三虎和双胞胎一顿骂,叫你们谎报军情,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们一顿。 小金的妒火还没消,官凌渡就到了。 离中心位置还有段距离,船身就开始剧烈颠簸,这里因为地势的原因,高差大,滩险浪急,两旁山石呈九十度角垂直插入江中,江水奔腾咆哮,震耳欲聋。 绮芳面露忧色,在这片水域寻宝,确实需要最好的装备。虽然知道结果,但她对短期内找到东西不抱希望。 远远看见二哥扶着奶奶站在岸边浅滩一处芦苇荡前,旁边还站了个中等个头的年轻人。 找了个适合下锚的地方停了船,周莲漪向三人介绍,“沛林是我远房表兄的孙子,我表兄当年在你们太公的船队有个诨号叫水蛇,专门负责打捞落水的货物,沛林从小跟着他爷爷在水里泡大,水性没话说,这种险滩也下过几次。” 刘双志多嘴问了一句:“江上货轮这两年才多起来,你以前下水都捞什么?” 沛林只笑,不答话。 绮芳二哥凌岳面无表情替他答道:“捞尸体。” 众人:“……” “有本事不愁没饭吃,总有东西捞。”刘双志默了一瞬,赞扬道。 什么话你都能接上,小金瞪了他一眼,打发他教沛林穿潜水衣,适应装备。 告诉了金镰侃《酒经》下落之后,周莲漪第一时间带小金来过这里一次,指给他看过当年沉家当的位置,当年的参照物,石壁间的一棵小松树这么多年过去已经长成了偌大一棵迎客松。 办起他清单上的正事,小金滴水不漏的人格上线,他早前花了点心思,从当地的水文部门搞了详细的资料回来,水速、水位等数据都不缺,找了厉害的专家推算水流的推力,甚至还绘制了一张标示余家财物的可能位置的地图。 本来以为今天就来看看场地,没想到他早已做了全面的准备。 见绮芳面露惊诧,某人扬了扬眉,“我是不是很厉害?” 绮芳真心地夸赞,“你确实准备得很充分。” 某人得了表扬,身后仿佛有一根隐形的大尾巴在得意摇啊摇。 周莲漪在一旁看得好笑,年轻就是好。接过小金手里的图,赞许地点头,“好,咱们也不算是瞎子摸象,安全起见,今天就先试试离岸边最近的一个点。” “听周奶奶的。”小金点头道。 沛林是水下生物,以前接触过这种设备,但充分适应也用了一上午时间,绮芳就地取材,炖了锅辣鱼,吃得大家头顶冒汗,吃过午饭之后休息了一下,趁着正午光线好,在众人的注视下,沛林带着随设备一起采购的高压水枪潜了下去。 梅雨季刚开始,江水的水位没在最高位,但水势实在是太险了,人一入水,辅助固定位置的绳索绷得紧紧的,船上几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心焦时间过得就格外慢,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等来水面浮标的晃动。“快拉!” 余凌岳赶忙转动船上的转轮,拉起牵引绳,沛林一浮上来就被男人们拉上船,摘下面镜,摇头道:“水下太暗了,而且泥沙特别厚,我用高压水枪把泥沙清了一遍,没发现箱子的踪迹,而且附近还有一道吸力特别大的旋涡,如果东西移到这个位置,搅进旋涡那就麻烦了。我没敢太靠近,好消息是那旋涡虽然吸力大,但它下面地下水道口子不是很宽,吞大件的东西有些难度。” 本来就没想到会轻易把东西捞上来,小金没什么可失望的,对沛林说:“今天先到这里,这几天还是以适应设备为主,慢慢来,我们不急,何况长时间待在水下也伤身体,以后我们每天都在光线最好的正午下水。” 周莲漪也同意这样安排,“东西除非长腿跑了,只要还在总有找到的一天。” 即便不着急,官凌渡的水下探宝活动进行了快一个月依然毫无结果,地图中的点位一共就那么几个,被沛林搜索了两遍不止,甚至搜索范围又往上下游扩大了一圈,还是没有一点宝箱的踪迹。大家虽然没有灰心,但心中难免有些着急。 金镰侃今天亲自到现场看进展,沛林指着下游一处突出水面的礁石对他说:“这个位置虽然有点远,但兴许东西顺水下到这个位置,被巨石挡住也有可能。我下去看看。” 金镰侃不同意,“一个是这个位置太远,东西到这里的可能性不大,另外,回旋的水流在水底很难把握方向,太危险了。” 沛林很有信心,“放心吧,这些天这片水底我基本都摸透了,不会有事的。”金哥给的报酬那么高,摸了这么多天没结果,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心里比谁都着急。 不等金镰侃点头,沛林一跃入水,立即潜了下去,没拦住人,金镰侃和刘双志只能在船上干等着结果。 沛林这次在水下待的时间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船上的人面色焦急,突然绑缚在牵引绳上的传声铃响了,绳子先是绷紧接着啪地一下断了。 “糟了!”金镰侃和刘双志同时反应道,正往身上捆身子跳水救人,见沛林砰地一下浮出水面,他们这套衣服有个阀门,遇险可以减重助推帮助上浮,沛林遇险时反应很快,第一时刻拉下了阀门。 赶紧把人捞上船,头上的探灯撞碎把面罩割裂了,沛林头上除了割伤,还在石头上磕出个血窟窿,汩汩往外冒血,疼得冷汗直流,边吸气边道歉,“水流太急,绳子被绷断,我脑袋撞礁石上了。对不起,设备弄坏了。” 刘双志找来条干净毛巾帮他堵住伤口,急道:“现在是关心设备的时候吗?赶紧去医院。” 金镰侃一脸凝重,“人比东西重要。” 心中自嘲,看来他还是太过于乐观,连沛林这种好手,有最好的装备辅助都能出意外。想战胜官凌渡这片水域,靠私人的这点力量太难了。 所幸沛林检查过后,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寻宝活动自此陷入僵局。 刘双志回省城修设备,三虎和双胞胎这两天只要路过院子,立即夹紧屁股,垫着脚尖,快速通过,生怕惹着心情不好的金哥。没见金哥胳膊肘杵着下巴,面无表情在院子一坐就是一天,一动不动,可吓人了。 天都黑了,金镰侃终于从沉思中回神,抓着个倒霉蛋,问:“龙鲤是什么?” 都做好了要去猪场养一段时间猪的准备的小四:“……”什么玩意? 龙鲤没见过,应该跟龙一样都是传说中的生物,不是说龙鲤能给他带来幸运转机吗?小瓷瓶怎么还不显灵?金镰侃摸着下巴,正在做如是想。 躲在廊柱后面偷听的三虎探出大脑袋,“哥,太奶奶曾经说过的,你不记得了?穿山甲也叫龙鲤。” 金镰侃:“……” 第三十三章 金镰侃脑海立时出现一幅画面, 穿山甲的身子,绮芳的脸……使劲晃脑袋,打住!赶紧打住! 第二天清晨, 天色微明, 状元街的水路早已活跃起来,进城卖菜、卖米的货船络绎不绝, 勤劳的主妇拎着菜篮子赶来挑第一波最新鲜的蔬菜,讨价还价声在河面铺散开来。 金镰侃早起外出转了一圈,在小码头碰到卖红鲤鱼的货船, 鱼是早上现从塘里捞上来的, 舱底注满水,红鲤鱼活蹦乱跳,甩了卖鱼老汉一身水。 小金心中微动,鲤鱼也带鲤字,外形起码比那什么穿山甲漂亮多了, 买两条给绮芳拿回去养着,吸点同类的气息,龙鲤气场兴许就变强了。 弯腰捡了一对最肥的,红彤彤的大鲤鱼看着特别喜气,他想象中能带来好运的龙鲤就应该长这样。 那张床不算, 小金没正式送过绮芳东西,想起自称过来人的刘双志这些天不停在他耳旁传授经验, 什么女孩子都喜欢讲形式, 他送他那个当小学老师的女朋友一本书,包了书皮送,就格外能让她高兴。 低头看看两条大鲤鱼,也不能给鱼穿衣服吧。 有了, 徽州宅子讲究无山无水不成居,绮芳家房子收回来后,光秃秃的也没添过东西。去弄个大鱼缸回来把鱼养在院子里,就当给鱼造个房子。 回家先把鱼放在注满水的盆子里,小金立即出门去买缸,记得杂货铺北面巷子往里走就有家卖鱼缸的。 进铺子一看,有些失望,他好东西见得多,有些看不上铺子里粗制滥造的瓷缸,花色混乱,图案粗陋,一点不配他的红鲤鱼,心里盘算等有机会给小瓷瓶弄尊古董大瓷缸养鱼。挑了快一上午,店主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矬子里拔大个最后挑了个青花瓷大缸,不假他人手,一个人呼哧呼哧搬回肉铺。 一进院子就见早晨有事没过来做早饭的绮芳正端着个大盘子从厨房出来,见他进门,高高地顶着盘子在他面前旋了一圈,“我跟季大伯娘学的,荷包红鲤鱼,翘不翘?像不像大红包?咦,你买鱼缸干什么?” 金镰侃:“……” 三虎去省城帮刘双志搬设备,小五看店,小四在外面忙完一圈回来吃饭,一进门差点被堵路的大鱼缸绊倒,围着鱼缸转了一圈,越看越嫌弃,“谁买的这破缸?肯定是小五,金哥你看他,跟在你身边这么久,眼光一点没提高,还是一如既往得差。” 金镰侃眼神变暗。 小四毫无察觉,闻到香味,把目光转向绮芳手里的菜,“呦,你还会做这个菜,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红鲤鱼了,饭够吗?今天我必须要吃三碗米饭。”赶紧跑去洗手,等着开饭。 “饭足够,鲤鱼有两大条呢,可肥了。” 金镰侃眼神变冷。 “真好吃,金哥你怎么不吃?”小四吃了一大口鱼肉,看金镰侃不动筷子,觉得不对,偷看他脸色。不好,金哥要罚他们去猪场养猪就摆这脸色。 纳闷极了,他也没说错什么呀?难道是金哥问他龙鲤,他没答上来的缘故?筷子指向盘中鱼弥补道:“金哥,别听三虎哥的,这鱼就是龙鲤,菜名也喜气,大红包,吃了能发大财。” “猪场……”金镰侃眯起眼。 “我吃好了,金哥你慢慢吃,我去换小五吃饭。”情势不妙,小四放下碗,嗖一下钻到前面铺子躲难。 某人把人吓走,郁闷地双手抱胸,红鲤鱼不稀奇,吃了可以再买。可他第一次想正经送小瓷瓶件礼物,怎么送得这么曲折? 目光移向面前的盘子,折腾了一上午,肚子正好有些饿。红鲤鱼蒸得清爽鲜润,正合他的口味。 养着和吃的效果应该都一样,那就吃了?不知道小瓷瓶这真龙鲤的……肉是不是吃起来效果更好? 绮芳端着一碗汤从厨房出来,正好对上金镰侃的目光,“你干嘛用妖精看唐僧的眼神看我?” 有这么明显吗?男人把目光移开,用勺子挖了一只鱼眼睛放到绮芳碗里,“好好补补。”早点帮我们把东西找到。 “你不用总是嘲笑我眼光不好,我跟佘庆丰一点关系都没有。”绮芳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又开始翻旧账。 小金顺着绮芳的意思,没澄清,继续提醒道:“暑假到了,他人该回来了吧?” “回来就回来呗,他家在这,不可能不回来。”对于佘庆丰,绮芳以前抱的态度是能躲则躲,眼不见心不烦,但是现在三家已经交上手,佘庆丰作为佘家下一代的领军人物,将来与其针锋相对不可避免。还不如现在摆正心态,把他作为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来看待。 绮芳的态度让小金觉得嘴里的鱼肉更加可口,“晚上等三虎他们回来,我们一起去你家商量下,接下来要怎么做。” “是该好好商量商量。”箱子找不到,绮芳也跟着着急。 因为在官凌渡毫无收获,晚上余家中堂的气氛有些低迷。 余友渔一脸肉疼,他的大半生的积蓄啊,找不回来了,不抱希望地说:“箱子估计全烂掉了,小件东西都散开埋在沙子底下,所以才找不到。”老头想劝大家别再继续搜寻,可是就这么放弃,实在不甘心。 余泽湃不这么认为,“爸,箱子是您当年专门从安庆弄回来的巨型阴沉木打的,阴沉木沉在水底千万年,比金属还抗腐烂,别灰心,应该还有希望。” 绮芳大哥余凌霄想到一种可能,“虽然不会腐烂,我们的阴沉木箱子毕竟是后加工的,会不会水流撕扯的力度太大,直接把箱子撕裂了。” 金镰侃否决了他的猜测,“箱子有好些个,余爷爷装了家里大部分瓷器在里面,如果箱子裂了瓷器肯定保不住,我们在水底泥沙中应该能发现大量的瓷器碎片,沛林这些天只在江底见到零星一点碎瓷。” 季秀珍想到最坏的情况,“会不会是佘福贵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把东西捞了出来?或者当年在场的佘家旁支其他人起贪念,把东西捞走了呢?” 在坐的众人一想到这种可能,都面色难看,宁肯东西找不回来,也不想它们落到佘家人手上。 一直没参与讨论的周莲漪,开口的给大家吃了颗定心丸:“我之所以肯定东西还在,是因为沛林一家,我父亲救过沛林爷爷的命,这家人都是知恩图报的,当年得我的嘱托,帮忙看顾那一片地方。 那一带水下标记难做,但想要打捞,只有那么几个能停船的地方,在岸上做标记我们漕帮的人有一手,隔段时间过来查看一下,这些年一直坚持从没有间断。他们很肯定,起初确实有人打过东西的主意,但难度太大渐渐都放弃了。 众人听后都为沛林一家数十年如一日地坚守承诺感动不已。百样米养百样人,有佘家那种狼心狗肺之辈,也有沛林一家这种重情重义之人。 余友渔哼了一声道:“没人敢动,那是因为早些年这些东西都是祸害,敢打主意那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有,我们家的现钱当年被搜刮了大半,他们想不到我们除了瓷器还能剩下多少硬货,再说佘家把金家的好东西都弄到手,连带着旁支也跟着吃撑了,不稀罕了……”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即闭嘴,偷看了金镰侃一眼,余友渔转移话题,责怪老妻,“你在背后做了这么多,怎么都不告诉我?”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告诉你。”周莲漪一句话就把余友渔怼没声了。 一连串否决再否决,那说明东西还在,余凌峰抓抓脑袋,想了个好主意,“不如找吴太公给咱们推算个方位吧?” 收到全家人的白眼,彭家荣笑小儿子想法天真,“你吴太公要是事事都能算出来,这会还能安生在家里斗蛐蛐?有多少沉船在海底等着捞呢。” 小金目光转向绮芳,吴太公已经帮过忙了,不把龙鲤给算出来了吗? 绮芳被他盯得发毛,伸出手,“把你那张图再给我看看。”作为在场唯一知道结果的人,绮芳不像其他人那么沮丧,小金推过来的图旁边的空白处有他求助的教授写的自己的推演思路,教授确实考虑得很全面,各方面因素都兼顾到了,到底差在哪里呢?箱子又不是肉眼看不到的微小粒子,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那么大的东西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肯定有重要的因素被忽略了。”只能是这个原因,绮芳对着图研究了半晌说道。 “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后来发现的那几个水下旋涡,教授周末放假还亲自过来,现场测试调整了测算结果。”刘双志这些天一直亲自在现场盯着,脸晒得跟三虎一样黑。 绮芳深知水下探险的不易,现在没有后世声呐定位那种先进的探测技术,即便有了先进技术,还要甄别排除磁力干扰,那些专业的水下探宝队花费数年时间确定水下沉船的位置也不是没有过。 “明天我能跟过去看一看吗?”绮芳问金镰侃,想找答案还得去现场。 余泽湃觉得自己年龄在那,兴许能给孩子们点帮助,何况水里是余家的东西,让人家小金忙前忙后心里过意不去,开口道:“明天我也去现场。” 官凌渡还是那个官凌渡,汛期到来,前天下了一场大雨,今天水位依然高涨,汹涌的江水裹着泥沙倾泻而下,站在船头,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飞起的江水溅湿。 今天来现场主要还是想看看哪里被他们忽略掉了。沛林还在家里休养,没让他来。谁都没有透视眼,站在船头只能体会到江水的汹涌,什么也发现不了,岸边有处地势稍缓的山坡,几人下船,踩着湿滑的草茎登上山顶,从高处眺望江水。 因为高度变化,视角变成俯视,绮芳视野里第一次出现大江分流的图景,一条大江分两段,一南一北,如性格迥异的亲兄弟,玉春江水急浪大,而同安江则正好相反,一片风平浪静。 “咦?”绮芳面露疑惑。 “怎么了?”小金问。 绮芳指着江面道:“你们发没发现,两条江江水的颜色有点不一样,玉春江水要浑浊一些,同安江则更清澈。江流在这里才开始分叉,江水怎么会有区别呢?” 其余人闻声仔细对比了一番,确实发现了江水颜色轻微的异样。泾河和渭河颜色迥异,那是因为这两条河的位置在黄土高原,在他们这里可不存在水土流失的问题。 “玉春江高差大浪急,把泥沙都卷起来了,水当然更浑。”刘双志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绮芳想想也是,好像自己想多了。 余泽湃经女儿提醒,倒是想起一件事,“当年我们全家被赶到集古村,我作为家里的壮劳力,修水利这种活都是我出工。” 手指向右手边一条山谷,“现在算起来也有好些年了,那年天跟漏了似的,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江岸的堤坝还好,就是泥石淤塞了山上泄洪的水道,在这附近形成了一个堰塞湖,如果不及时清淤泄洪,山下的村子就危险了,革委会经过研究,找了一处山谷开山,将堰塞湖的水引到玉春江。这一处就是当年开出来的泄洪水道,还有我的一份功劳呢,虽然山体大部分是炸开的,土方需要人力清除。当时为了抢时间,差点没累死我们这些出工的。” “原来如此,果然那一片的树要矮小一些,树矮固水能力就差,不光是当年泄洪泄下来的泥沙,这些年雨水的冲刷,玉春江这一段的河床都变高了,江底泥沙多,所以江水更浑浊。”绮芳顺着父亲的思路说道。 “呀!”小金突然惊叫一声,罕见地喜形于色,“水文记录只有近几年的,再久的都在前些年毁了,教授还真把这条新开的山谷给忽略了,多亏今天余大伯过来,要不我们还要继续做无用功。”他突然找到症结所在。 余泽湃面露疑惑,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金抬手指向后开的山谷,还有那棵做标记的迎客松,对其余几人说:“泥石流的推力有多大,我不说你们也清楚,当初一整个堰塞湖的水倾泻下来的推力又有多大,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迎客松的位置跟泄洪的水道在一条直线上,水下的箱子受到推力作用,肯定能大移位。至于移动到哪里了……” 绮芳调动视线,把目光对准了迎客松所在石壁下方长满了芦苇、芦蒿等水生植物的泥沙淤积地。“从方向看,泥石流的推力最终被石壁挡住,泥沙被截留,我们的箱子难道在那片泥沙下面?” 金镰侃回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那处石壁突出了一部分,把上游的水流阻挡住,要不那里根本固不住沙土,水土多年的作用,形成了一个小浅滩,箱子被浅滩固定住的可能性很大。 找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点好消息,余泽湃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朗声笑道:“这和大多数阴沉木的发现是一样的道理,你爷爷买的那根阴沉木就是当初在河岸边挖沙子的人找到的。” 金镰侃用眼角瞄了瞄绮芳,心说吴老头还真灵验,小瓷瓶这条龙鲤确实能带来幸运。 绮芳也抬起睫毛扫了眼金镰侃,又来了,看她如看唐僧肉。 她还真没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有经验的大人们都在身边,金镰侃早晚能发现那条后开的山谷,只不过时间早一点还是晚一点而已。 保险起见,刘双志立即出发去省城,征询教授的意见,教授引用牛顿第二力学定律,列了个复杂的公式计算了一通,得出结论,东西埋在浅滩下面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八十。 石壁突出的部位不大,能困住的水土有限,这省了他们很大力气,如果面积过大,他们得出动挖沙船把浅滩翻个底朝天,费时又费力,而且动静闹得大,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像现在这样,沛林下水兴许就能有所发现。 过了几天等沛林去医院复查之后,确认可以下水。大家摩拳擦掌把目光移向迎客松下的小浅滩。 三虎在沛林下水前捏了三柱香,虔诚地往四方拜了拜,“各路大神,请你们保佑我们,这次下水打探一定要有好消息。” 小金瞥了他一眼,开口跟正做准备的沛林说:“你跟绮芳握下手。” 沛林,绮芳:“……” 见两人没反应,小金主动上前把两人的手交握,晃了三晃,沾点龙鲤的运气,今天肯定有收获。 这人的神经病已经快到晚期了,绮芳白眼都懒得翻。 沛林憨憨地摸摸头,一头雾水地潜了下去。 因为今天抱的期望较大,绮芳、小金、双志还有三虎没开口说话,静静地盯着浮标,等待水底的消息。 没让他们等太久,这次沛林上来得很快,人一从水面露头兴奋地小声道:“找到了!找到了!我看到夹在土层里的一个箱子的一角。急着上来告诉你们,等着哈,我再下去找找。” 大家高兴极了,连金镰侃都弯起嘴角。 三虎的虎躯一抖,兴奋地哇哇大叫,“大神显灵了!” 小金纠正,“是吴老头显神威了,你别忘了找人去山东给他弄几只北方的大个蛐蛐回来。” 三虎正纳闷,不是没找吴老头算方位吗,怎么跟他扯上关系了。 这时有船路过,船上的人探出头,问几人在干什么? 对外交流只要刘双志在就由他来出面,笑眯眯地撒谎:“我们在搞地下水文测绘。” 这是他们商定好的说法,他们脑子又没进水,告诉人家在寻宝,有人要好事去查,就说民间义务测绘,又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确实该测,最好你们向上面反映反映,把这些暗礁也炸一炸,我们每次路过这段心都提到嗓子眼,就怕出事故,船和货都毁了。”船家鼓励道。 “好的,我们一定反映。”刘双志答道。 等这艘船走远,沛林又上来了,嘴都咧到耳朵根了,“又发现一个箱子的侧面,其余的我猜是埋得有些靠里,暂时看不到,得往深里挖才行。” 不用提余家众人得知东西找到有多么欣喜若狂。 据沛林反应,土壁跟水下生物起反应,表面硬度变硬,需要强行开凿,不过只要敲开表层,里面都是沙土,应该好挖。但水下作业毕竟难度太大,经过商量,他们还是决定启用挖沙船,小浅滩面积不大,需要开挖的沙土的土方量不会太多。 这一带因为江水冲积,沙石储量很大,只要跟主管部门打申请,交一部分钱,政府允许私人挖沙。 申请需要时间,挖沙船也需要准备,这个暂且不提,但对于是秘密挖掘还是公开挖掘,众人分了两股意见。大部分人都倾向秘密进行,绮芳是反对的一方。 “咱们的挖沙申请不是被政府卡住了吗,说我们不去指定的地方挖沙,偏要挖那块小地方,不给我们批,那我们为什么转变下思路呢?” 人灵活,奉行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刘双志没怎么在乎申请被压住的事,安慰道:“不用转变思路,审批小事一桩,交给我,保准下周一能拿到。有了审批,我们想怎么挖就怎么挖。” 绮芳瞪了他一眼,市场放开后,有些人抑制不住贪婪,利用手里的职权寻租是不对,但另一方面也是被人给喂出来的。看来刑法真不能丢,行贿受贿是一体两面,刘双志你危险了! 刘双志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绮芳的急需普法人员黑名单。 接着被打断的话,绮芳继续讲明她坚持公开挖掘的理由,“咱们勘测的时候防止有人打扰可以弄套说辞,可挖掘不一样,家里订了报纸,你们记不记得日报有过一个报道,省城附近一个村子的农民在自己承包的地里挖出了一个铜鼎,他证明不了那鼎是属于他的,被文物部门上门讨要,他不给,还被逮起来了。地下的埋藏物只要不能证明是自己的,都属于国家财产。”这件事不是绮芳现编的,日报社会版确实登过。 “那我们就更不能让人知道了。”三虎摸了摸后脑勺,搞不清楚绮芳的思路。 “那个挖鼎的也自认没人看见,回家就把东西藏起来,照样被登门。” 是啊,隔墙有耳,运动过去没多久,有好多人还热爱举报这项事业。想要做到秘密打捞几乎不可能,江上客货船舶昼夜不停,他们就算能量再大,也做不到让江面断航。 金镰侃第一个领会了绮芳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直接写明理由,并找能管事的来现场作见证,光明正大地告诉他们我们是在挖掘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不是无主的失物。” 余凌霄思路也不慢,皱眉道:“有一个关键问题,我们怎么证明东西是属于我们的呢?别我们忙乎了一场,东西被主管的说是属于国家的。”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当年在场的就佘余两家,找佘家给他们作证,怎么可能! 这是个要你证明你爸是你爸的问题啊。 众人一时都想不出主意来。绮芳虽然提出了意见,但是该怎么证明,也是一筹莫展。这不是古代嫁女儿,嫁妆箱子还附带着嫁妆清单。当年收拾东西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列单子,何况家里最难的那两年连个带字的都不让保留,有单子也保不住。 “你们怎么把我给忘了?”余友渔对大家把他这个名义上的一家之主忽略掉,表示很不满,手里茶杯磕了磕桌面,提醒众人。 “那你还不快说。”周莲漪催道。 老头脸上的得意藏不住,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开口释疑,“我的古董平时你和孩子都不碰,箱子也是我封的,你们不知道,只要箱子不烂,肯定能证明是我的东西。原因吗……就是当年打箱子的时候,想着阴沉木能存世很久,我图好玩,做了一篇歌颂我一生伟业的赋,还把……把它们刻在了箱子上,刻满了八个箱子的内盖,内盖不是外皮,应该不能被磨损,赋吗,都朗朗上口,我现在还能一字不差地唱出来。” 众人:“……” 见过自恋提前写好墓志铭的,还真没见过有人自恋到在箱子里刻赋,歌颂自己的。 不过,我们喜欢死你的爱显摆! 第三十四章 重新打了份申请递上去, 主管部门虽然还是不乐意,可人家有针对性地挖掘当年丢失的财物,政府不能管得太宽, 找不到理由拒绝, 勉强予以通过。 租来挖沙船,肉铺和余家全员到齐, 现场还站了三个陌生人,是市里文保、水文,还有公安部门派过来的现场监督人员。 每个人脖子上都挂了一部海鸥相机, 一脸严肃地站在一旁, 也不跟绮芳他们搭话,被派了这趟差事,不是很乐意,撇开公职,作为普通百姓, 心里都有些不忿,这些年丢失家财的多了去了,凭什么那么多东西就让余家寻回来了?这要是真找到,非逼得人不得不染上红眼病。 屏息以待,挖掘正式开始, 得先把小浅滩上的水生植物砍倒,男人们齐上阵, 很快茂密的植物被除了干净。 挖斗接着上, 小金租借来的挖沙船是两江船厂出产的最新设备,机械化作业,挖上来的湿沙经过简单过筛,由刘双志开着另一条船转移走。速度很快, 没用上多久已经挖了上千立方,浅滩露出江面的部分已经彻底消失,江水漫了过来。 见又装满了两船沙石,有经验的周莲漪来到操作舱嘱咐大孙子,“凌霄,速度慢下来,接下来小心些。” 虽然老头子吹嘘他弄来的阴沉木树种不一般,最是结实,保险起见,小心点好,别临门一脚,一挖斗下去,再把箱子铲碎,那就糟糕了。 余凌霄小心再小心,换上小型挖斗,探入到一定深度,碰到了阻挡,“有东西。”余凌霄大声通知在外面等消息的众人。 等水面平息,沛林最先下到水里探测,众人睁大眼满怀期待,结果沛林浮上来摇了摇头,“是个大块头山石。” “哎。”经石壁回传,大家失望的声音格外响亮。 脖子上挂相机的那三人,一脸讥讽,哪能那么容易找到,以为财神今年只降在你家啊。 几次三番,全是假情报。日头高悬,大家被晒得昏昏然,情绪有些萎靡。过来看热闹的三个孩子也觉得没意思,沅沅揉着眼睛来找绮芳,“姑姑,困,要睡觉。”刚说完,听她爸爸又在喊:“有东西。” 小姑娘打了个哈欠,再也不信了,“爸爸是大骗子,根本没有宝贝。”绮芳止不住又开始怀念现代高科技探测设备。 结果小家伙错了,经过水下确认,这一次碰到是那令人朝思暮想的大木头疙瘩,第一个宝箱终于被挖了出来。 众人立即振奋起来,余泽湃指挥道:“快,凌岳你下去帮沛林一起上钢缆,慢点啊,都这时候了,千万别出意外。” 绮芳喊余友渔,“爷爷,让大哥教你,你来按开关。”历史性时刻,这就相当于工程奠基,开业剪彩,得让老人家第一个动手。 随着余友渔启动挖沙船上的传动装置,吊缆嘎吱嘎吱在轮轴上转动开来,众人屏住呼吸,全都目不转睛盯着水下,渐渐水面之下传来动静,涟漪越扩越大,吊缆又升高了一米,哗啦啦,江水滴落,千呼万唤,宝箱晃晃荡荡露水而出。 “哇!”沅沅三个蹦了起来,猛拍小肉掌,他们还不了解宝箱的价值,欢呼的是眼前的这一奇迹。 男人们面上激动难掩,绮芳的母亲和两个嫂嫂都控制不住,不停地抹眼泪,连周莲漪的眼角都有泪光闪过。 从家财万贯到一无所有,再到失而复得,余家走过的路,也是这十几年来有着相同境地的其他人家所走过的路。 金镰侃没上前,一个人斜倚着船上的铁柱,眼神明灭,宝箱重现,除非装《酒经》那个箱子遗失,意味着他要跟金家最为珍贵的传家宝见面了,此时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没有松一口气,心情反而愈发沉重。 发现了第一个宝箱之后,好运接踵而至,用时三个多小时,余家的箱子全部重见天日。也是余家幸运,当年那场泄洪,没将箱子冲散,急速而下的泥沙短时间内把箱子全部裹挟住,困在这方寸之地,没有遗失一个。 早已过了午饭时间,除了给孩子们喂了口吃的,大人们早就忘了饥饿,面上兴奋难抑,等待最后的检验。 八个箱子在挖沙船宽敞的甲板上一字排开,阴沉木外表不起眼,看起来就是八个黑沉沉的土疙瘩。因为在水下的大部分时间里,箱子封在厚厚的泥沙之中,隔绝了氧气,表面并没有受到多大腐蚀。 古话说,“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不说宝箱里面所藏,光这几个箱子就有着巨大价值。阴沉木本身就内里中空,余友渔当年做箱子没在外形上做文章,直接截成段,用箍桶的方式封好两头,也多亏了他如此设计,圆柱外形极大地减损了摩擦阻力,不易被撕扯破坏,才得以保存完整。 开箱验明所有权的重头戏终于开始,余友渔背着手从操作舱慢步而出,隆重出场。 那三个来监督的,一上午都心不在焉,这会全部回了神,赶在余友渔之前,先一步冲上前开箱,上下左右一顿找,连个锁头都没发现。 余友渔站在一旁看他们到处乱摸,也不生气,直到人急得满头汗,才好心提醒:“别找了,这么贵重的箱子要是配个大锁头,那是暴殄天物,鲁班锁听说过吗?我的箱子就是用类似鲁班锁的形式封箱,箱子侧面有机关,撬动一点,卯榫改变位置,接缝处自然就会打开。 “那你不早说。”公安派过来的人面色有些不好。 “你们也没问啊。”余友渔反呛,心情好,不跟年轻人计较,老头向家人使了个得意的眼色,搓搓手,挤开那三人,上前亲自示范开机关,摁了一下,没反应,又摁了一下还是没反应……再摁,摁、摁、摁,箱子连个缝都没裂。 众人:“……” “咳咳,泡太久,卡死了。”余友渔老脸一红,还不忘回身跟那三个人强调,“打不开也是我家的。” 还好木箱没太为难他,费了点时间终于给面子,开了,翻开沉重的箱盖,积年潮气扑面而来,最上面封盖东西的油纸因为时间久远已经碎成渣,露出来的瓷器因撞击碎裂了几个,剩下大多完好无损。 “看,有字!”余友渔兴奋地指向内盖,老头是个人来疯,再接再厉,当场背起来自己所做的赋,用词之华丽,内容之浮夸,余家人听得恨不得捂脸不认识他。 那三个人不死心,对着余友渔所念,把箱子盖排好序仔细对了一遍,极不甘心地承认,所念与所刻一字不差。 东西他们再没资格清点,还相当无语地发现,余家老头不光做了首把八个盖子都写满的长长歌赋来歌颂自己的“丰功伟绩”,甚至还用八种不同字体在每个箱子侧面刻上自己的大名——余友渔,字问渠,号临渊居士。 这种千古奇人,也是头一回见。 这个细节老头还真忘了,核验要一丝不差,当场写下跟这八个字体一模一样的签名。 用绮芳的话总结,证据确凿,就算想鸡蛋里挑骨头,鸡蛋壳硬得跟金刚石似的,根本没下嘴的地方。 三人不算太情愿地当场给出具了一份联合证明,必须是带公章的,三个章一个不能少,这是余家小孙女的特别要求。 没有比这个再圆满的结果了,安排三虎他们去还挖沙船,其余人高兴地打道回府。消息瞒不住,既然已经过了公家的明路,回去的路上有人问起,余家就大大方方告知,他们寻回了早年丢失的东西。 东西只有摆在阳光下才能杜绝暗地里的打探。 余友渔回到家,第一时间就去看他的仇英。“哎呦,画被毁了!”阴沉木箱子虽然防腐,造不出真空环境,他的古画装裱部分已经烂掉好些,油墨也晕染了,老头心疼得快要哭了,“我的大宝贝啊。” 眼里再也装不下其余东西,抱着他的画跑到二进专门给他弄的书房琢磨去了,估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扑在他的古画修补事业上。 八个箱子,装书画的那个,里面的东西基本都受潮坏掉。剩下的几个还好,没怎么受影响,金镰侃现场评估了一番,瓷器都是官窑老坑出的精品,国内目前价格偏低,要想卖上价钱,最好走港城的苏富比。 绮芳觉得这些精品再过几十年能卖出天价,能留着最好一件别卖,所幸家人全都同意留着,因为如果要换现钱,有两个箱子里的东西最方便,里面是满满的金条还有两大盒子珠宝首饰。能留下这么多,亏得当年周莲漪把家里最后一批贵重物品藏在巨大酱油缸里,躲过最初的搜查,在缸被敲烂之前又把东西转移走。 幸亏佘家没起歪心思去捞,要不损失可大了。 周莲漪在首饰盒子底下,拾起一个重重包裹的小盒子,盒子里是什么不言而喻,郑重递给金镰侃。小金虽然面色平静,但轻微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周奶奶,伯父、伯母,你们慢慢清点,我先回去了。”东西到手,现在他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 “孩子,顺其自然,别太苛求自己。”周莲漪叹了口气,叮嘱道。 见绮芳也关心地看向自己,小金冲她点点头,带着刘双志离开。 他们兄弟提前离开,没听到余凌峰怀抱氧化生了红斑的金条嗷嗷叫,“我们家又有钱了,以后是不是可以躺在钱堆上睡觉,雇人给我们干活了?” 立即被余泽湃给揍了,“你要是生得早,保不齐跟你爷爷一个样。要是以后不老实干活,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要告诉爷爷去,你这个不孝儿子说他是纨绔。没有爷爷,这些东西早就没影了。” 回应小孙子,二进传来老头的哀嚎,放大镜不知道照在古画哪处毁坏的地方,老头叫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全家人听着都笑了。是啊,确实多亏了老人家吹毛求疵,花重金寻来了阴沉木保管古董,又孤芳自赏地刻上字迹,得以自证,才有了今天家财的失而复得。 周莲漪笑过之后正了脸色,对儿孙说道:“东西能这么快找回来,多亏了小金,咱们不能忘记人家的情意,另外,沛林一家我们也要备足谢礼,好好感谢一番。” 老人想得周到,小辈们也郑重点头,这份人情他们都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点了点面前敞开的箱子,周莲漪特意问三个孙子,“凌霄、凌岳还有凌峰说说你们的感想。” 余凌霄摸了摸怀里小闺女头上的揪揪,“奶奶,我们经得起考验,过了十几年穷日子,今天这几个箱子就是意外之财,有它更好,没它,不信我们三兄弟一起努力,不能再挣出一份家业。” 话少的余凌岳接着道:“钱买不来好技术。” 得到父亲余泽湃的赞许,“说得好。” 见全家都在看他,余凌峰赶紧表明态度,“现在也不让雇那么多人啊,我刚才开玩笑呢,你们放心,我保证跟以前一样,干活绝不偷懒。” 孙子们的回答在周莲漪的意料之中,绮芳作为女孩子也没被忽视,又把目光对准孙女。 绮芳笑眯眯,“平常心,平常心。” 做小板凳旁听的润生有样学样,小手扳直顺着胸口下压,“平常心,平常心。”讨喜的小模样,把大人逗笑。 周莲漪目光欣慰地在小辈脸上绕了一圈,满意地点头,把从箱子里取出的首饰盒子打开,把东西分了两部分,把多的那个盒子递给彭家荣,“我素来不喜欢这些,当年也是因为得了几块水头好的翡翠料子,觉得能保值才留下来的,这盒子留给你做主,剩下的不好厚此薄彼,也给老大和泽漫分一些,秀珍和秀梅姐妹自从嫁到我们家,没少跟着吃苦,你别亏待了她们,也给芳芳留几件当嫁妆。” 彭家荣跟婆婆相处多年,了解她的脾气,平时带个戒指都嫌碍事,给你就是给你,遂痛快收下,“妈,我晓得。” 余家人不兴背地里的小算计,当场开了盒子,识别好物的眼光还在,给两个儿媳一人选了一个镯子里水头最好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冰种翡翠,推了过去,“咱们水乡女儿皮肤白,带这个最好看,剩下的妈回去分分,再给你们送过去。” 季秀珍和季秀梅姐妹忙推拒:“留给芳芳吧,我们平时干活带不了这么贵重的东西,磕坏不得心疼死了。” 绮芳心说,我才是最不该要的,忙劝道:“嫂子,这是奶奶的心意,你们就收下吧。” 凌霄和凌岳也劝媳妇:“收下吧,以后别忘了多孝敬奶奶。” 大家都劝,季家姐妹没再推拒,低头抹了把眼泪,沅沅仰头看妈妈,好像妈妈今天哭了两次呢,“羞羞。”小指头划脸颊,笑话妈妈。 “你不害羞,你被蚊子叮一口都能哼两声。”季秀珍被闺女打岔,都顾不得感动了。 周莲漪笑了笑,接着说起正事,“小金帮忙卖的那把扇子的钱,修墙用了一部分,再加上还债,还剩下些,这批金子呢,泽湃你有时间去省城的银行打听下金价,如果价钱在高点,我们就换一部分。咱们家就我和你爷爷的户口迁回县城,你们的户口在集古村,办理承包方便,河滩那片地,问问沅沅他外公,如果上面允许,我们都承包下来,哪怕现在没有那么多人力扩大生产,先圈起来,政策以后肯定要变,想发展经济,限制雇工人数可行不通。另外……” 老人顿了一下,整理好思路才继续说道:“龙城是我们的根,我们要想长远发展,以后跟政府打交道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虽说县官不如现管,但龙城县里有赵县长,我们还是不要费那个心去经营。 今天市里派人出面这件事给我提了一个醒,从那三个人的态度能看出来,我们突然多出来的财富,嫉妒的大有人在,让政府嫉妒不是件好事,嫉妒就会刁难。” 余家没有笨人,余凌霄接口:“奶奶你的意思是,出点血卖个好印象给市里。” 周莲漪面露无奈,“我们才恢复元气,就被迫当起慈善家,但这钱花得值,有市里做后盾,将来我们跟佘家对上,底气也会更足。” 绮芳在心里给奶奶点了个赞,到底是人老成精,对政策的判断精准到位不说,眼界宽,走一步看三步。老话一点不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关键是这钱要怎么出?还要出得漂亮。”余泽湃的话让一家人都陷入沉思。周涟漪只是提出建议,具体的执行需要小辈自己想办法,笑看着孩子们苦想对策,不再开口。 绮芳突然心生一计,道:“奶奶,我有个想法。” “你说。”周莲漪鼓励道。 绮芳指了指官凌渡的方向,“我们这段时间在官凌渡搜寻除了找东西,还有一样收获,官凌渡的每一处暗礁我们比水文部门都清楚位置在哪里,协助政府炸掉暗礁,这是我想到的出钱办法。我们只要付出些许火.药的成本,钱不会太多,但收获的远不止这些。 首先过往船舶的安全都有了保障,是造福百姓的好事;从政府方面看,这是可以拿得出手的政绩,还有一点,现在凡是不赶时间,好多船宁肯从同安江再穿小运河绕远路,也不走官凌渡,小运河可不属于我们市,走的船少,能分到的税费和过路费也少,没有政府对税收不感兴趣。好处多多,面子里子都让他们得了,到时不会不顾念一下我们余家这幕后英雄吧。” “不错,是个好主意。”周莲漪叫好,面上又是骄傲又是欣慰,他们余家的姑娘只要开了窍,一窍通百窍通,她的小孙女到底是成长起来了。 目光转向其他人,“你们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余凌霄赞许道:“绮芳的主意好极了,花小钱,办大事,是我们余家的风格。” 余凌岳补充,“还有好名声。” 周莲漪做事干脆,一锤定音,“你们要是没有更好的建议,那么就按绮芳说的来,前期测绘主要是小金的功劳,我们要这么做,最好先征求下他的意见,功劳也有他的一份。 凌霄,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了。现在做生意跟以前不一样,时时需要跟政府沟通,处理这件事就当是提前熟悉下跟政府打交道的门道。” 见大孙子点头,又对余凌岳说道:“生意才是我们家立业的根本,奶奶把生产交给你,第一季稻现在已经入仓,你大哥和三弟上次去看过的那批米可以去谈价钱收货了,温度高,发酵期短,下一步我们开酿米醋。” 余凌峰拍手奉承道:“凡是奶奶说的都是对的,凡是奶奶让做的,必须要做好。”挺有才,把报纸上的两个凡是精神现场做了改动。 “别说,你这句话虽然在政治上不太正确,但在咱家里是再正确不过。”余泽湃难得附和小儿子。 “哈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注) 绮芳笑靥如花,她喜欢这个大家庭。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徐志摩诗句。 第三十五章 跟余家的其乐融融不同, 金镰侃一人独坐卧室。刘双志几个知道这时候应该给他独处的空间,都没上来打扰他。 外层包裹已经去掉,同样是阴沉木质地的方正小盒子静静地置于书桌上, 跟佘福贵给佘庆丰看过那张画纸上的盒子外形一样, 正面四条边线嵌了一圈纯金,纯金表面的颜色暗淡无光, 不一样的是盒子上的祥云图案换成中东风格带有宗教色彩的几何图案。 手指沿着盒面的几何图案细细描绘半晌,小金才拿起盒子对着台灯细看,跟余家的箱子一样, 盒子的表面没有一点缝隙, 也有个不显眼的需要施力的小机关,描绘图案的时候他猜出了机关所在,找来图钉,小心地用图钉的顶尖扎向几何图案的中心一点,没反应。不是位置没找对, 也不是受潮,是因为为了不让里面的东西被轻易得到,爷爷做了二次密封。 这难不倒他,他早慧,小时候父亲教过他和哥哥金家独创的密封技术, 现在还印象深刻,金家密封用的东西是一种特殊的封酒坛的胶泥, 需要特殊的药水才能化开, 这个盒子用的应该就是这种封胶。 配置药水的材料因为想到有这一天,早就准备好,将盒子浸泡到药水中一刻钟,复又取出, 再去扎向那个线条交汇点,啪嗒一声,盒面上一块三角形木料弹起,旋转弹起的部分,阴沉木小扁盒就这样被打开。 盒子里最上面是张对折起来的小纸片,下面的是方方正正泛着银光,似金属、又似丝绸一样的材质,薄薄一摞折成跟盒子一般大小,严丝合缝地卡在里面。虽然第一次见,金镰侃很肯定这就是遍寻不到的那三分之一部《酒经》。 先捡起那张纸片,展开之后,是久违了的他记忆深处爷爷的字迹,满以为爷爷会留给他几句嘱托,纸片上只写了四个字,“听天由命”。 不似爷爷平时汪洋恣肆的笔锋,这四个字失了筋骨,带着一丝对命运的失望与嘲弄。 放下那张纸片,金镰侃双臂支在桌面,双拳头抵住额头,咧嘴露出无声的笑容,笑中有恍然、不甘、无奈和悲戚。 直到此刻他才想明白为什么爷爷在自绝之前不告诉他曾经被其视若家族命脉的《酒经》的下落。 因为老人家深深地绝望了,虽然有大时代的境遇,更因为这本奇书,惹来百年家族恩怨,金家最终才惨遭覆灭,成败皆因于此。 老爷子怎会不迁怒?把它彻底毁掉,心有不忍,能想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拆分,既可以挡掉宿敌的觊觎,又把一切交给老天决断,如果金家后人也就是他,能活下来找到全部,再续家族辉煌,当然好。如果找不到……那就让它随风而逝,泯然于世,世上再无《酒经》,世上再无金家酒。 金镰侃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虚空,“不,爷爷,这次我不听你的,我偏要跟命运争一争,《酒经》我一定要寻回来,金家酒我要让它再现世,为你……为所有死去的亲人。” 夜深了,余家众人虽然兴奋地辗转反侧,但最终抵不住睡意,渐渐沉入梦乡。绮芳躺在床上,回想来到这个世界短短时间经历的起起伏伏,一时难以入眠,不知过去多久,突然听见房间临河的小窗被石子砸响。 哪个脑子有病的半夜不睡觉砸她窗户,下床往窗下一看,确实是脑子有病经常半夜睡不着觉的人,金镰侃。 小金双手抄兜,仰着脖子招呼她,“你下来,我有事找你。” “有事非要现在说,不能白天说吗。” “好像不太行。” 想想也知道怎么回事,拿到小盒子,金镰侃心情可想而知,睡不着觉,找她聊天,只是轻微反应。 披了件长袖外套,绮芳轻手轻脚下了楼,拐出院门,见金镰侃已经上了小石桥,下巴搁在桥栏上被磨得滑溜溜的小石狮子的脑袋上,一动不动望着桥下。 金镰侃不会想要言语上的安慰,绮芳陪站在一旁,也望着桥下沉默不语。 月亮早落到西天,桥下的河水没有一点光亮,反而周边一切的光源都让它吸收殆尽,魆黑沉滞。 在绮芳以为要这样陪着金镰侃站到天亮时,身边人终于出声问道:“像不像忘川河?” 真要有忘川,也应该是血红血红,里面飘着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那我们俩脚下的就是奈何桥。”绮芳回道。 “那我真希望此刻的你就是孟婆。”金镰侃目光依然停留在桥下的河水中,声音仿佛真地来自遥远的彼岸,“有时候我特别渴望能喝上一碗孟婆汤,忘记前尘旧事,这样就不用活得那么累。” 这是认识这么久以来,金镰侃第一次在她面前吐露心事,绮芳转过头,望着黑暗中金镰侃的侧颜,“你不妨换个角度想一想,九泉之下的金爷爷还有你的父母,会希望你背负这样沉重的过往生活吗?” 金镰表情耐人寻味,沉默良久之后,才继续道:“你知道吗?直到今天拿到那个盒子,我才得知,关于《酒经》我爷爷不是什么信息都没给我留下,他给我留了四个字,听天由命,呵,好一个听天由命。”黑夜给了人软弱的借口,小金的声音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无力。 原来如此,为这本奇书做此番安排之人,在最开始就没打算把他的安排公之于众,甚至对最亲近的孙子都没有任何交代。 静静思索片刻,绮芳倒是能共情到金爷爷当年的心境,做了一番如此复杂的安排,却又让金镰侃被动地等结果,即是对命运不公的嘲弄,又有受到命运戕害的心灰意冷。 可能从长辈的角度考虑,也是为金镰侃好,希望他不用尽人事,只要听天命。不需负担过重,将家族荣光全部忘掉,简单生活。 可他忽略了作为金家唯一幸存之人的金镰侃在经历这一系列的生离死别之后,执意要恢复家业的执念会有多重。不知道金爷爷知道后,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安排,因为在现在看来,这种安排反而给金镰侃选择的道路造成了莫大的阻碍,到现在剩下的两部分《酒经》还沦落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合成一体。 这样寂静的深夜格外适合吐露心事,金镰侃有种想要绮芳了解下他心底的深渊到底有多深的冲动,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做的。 “现在我来回答你,我为什么不能放下肩上的担子,像其他人那样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因为我做不到。有时我真恨自己不要记事那么早,我永远都忘不了我父亲,我母亲,还有我亲大哥在我面前死去的样子。 父亲他是因为在台子上挨斗时脖子上的负重被一层层加码,是佘富贵那畜生让人从河里现起的石头,还滴着水的大石头,佘建国亲自用铁丝把石头吊在两端,压在我父亲的脖子上,最后铁丝都勒进了肉里,还不让他弯腰,脖子几乎要对折。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颈椎受伤害,他很快失去意识,去得不算痛苦。当时我就在台下,眼睁睁看着他倒下来。” 那么深重的往事,隔了无数伤痛的日子,金镰侃语调平静,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绮芳为之动容,语言的安慰此刻是多余的,抬手握住金镰侃紧握桥栏的手背,给以他无声的抚慰。 “还有我的母亲,得知父亲去世的当晚,就吊在祠堂的横梁上,龙城人都说当年金家祠堂闹鬼,算不得杜撰,祠堂里有我母亲不甘的亡灵。 我哥哥是被一群人围殴伤了脑袋死的,被那么多人堵在胡同深处,我们根本打不过,我当时被哥哥护在身下,离得那么近,血都留到我的眼睛里,可恨离得那么近,我也没看清是谁给了他致命一击,导致现在想要给他报仇都找不到对象,但我认得出那里面绝大多数都是佘家人。每次只要一想起这些我都要用尽力气,才能抑制住所有人都该死的想法。” 提起旧日噩梦,金镰侃呼吸逐渐沉重,当年的情景在眼前重现,双眼蒙上血色迷雾,眼前的河水在他眼里变成血红的忘川河水,他诅咒所有伤害金家的人都不得好死,沉到忘川河里永世不得投胎。 绮芳握紧他的手,想通过交握的双手,传递给他无声的支持。 心也随着金镰侃的讲述揪痛不已,有着这样的惨痛经历和心路历程,对当年幼小孩童造成的刺激可想而知,金镰侃在原书的结尾做出毁城的举动不难想象,因为自始至终他都选择不原谅,这种无差别的复仇是对当年陷入狂热的人加诸在金家人身上不分青红皂白的伤害的无望回应。 绮芳内心矛盾,作为一个旁观者,她能理解金镰侃的所作所为。她记得心理学家阿德勒曾经说过,“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金镰侃就是这个不幸之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悲惨的童年买单。 于情她能理解金镰侃最后的灭世倾向,于理作为一个法律人,她始终认为,在一个健全的社会行使私刑是不对的,尤其是最后的冲动伤害的还有许多无辜之人。 如果说金镰侃的童年惨剧是他一生的噩梦,那么对绮芳来说,将来的灭城之祸就是时刻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利剑,虽然她来到这里能保证自己绝不做那个诱因,但一个人的行为追因溯果有迹可循,关键还看金镰侃,这是她选择跟他接近,想要了解他和慢慢引导他的原因所在。 绮芳开口声音有她自己察觉不出的温柔,“你能跟我说起这些,说明你把我当成信任的人,我挺欣慰的,这些我虽然没经历过,但你当时的愤怒、无助与绝望,我都感同身受。” 绮芳的手柔软温暖,如黑暗中一小团萤火,照亮他黑暗的内心,金镰侃稳定了情绪,也平复了呼吸,转头与她对视良久,才开口,“平时我很少对人说这些,刚刚说出来后,心里确实轻松了很多。” 在黑暗中待久了,绮芳能看清他的脸色,见面上的阴霾已经散开,松了一口气,接着把心中酝酿了很久的话说完,“你心里有任何解不开的结,我随时欢迎你跟我倾吐,但对于报仇的事情,我还是那个想法,对佘家搞点心理战,或者做些打擦边球的事,我不会,也不想阻止你,甚至还会帮你。但涉及到明显的犯罪,你最好别干,那种路只要踏上,想要回头太难。另外……法不责众,除了佘家和一些积极分子,大部分人在当时那种狂热情况下,会被催生出一种无意识的行为,做出的事情,在正常情况下是永远都不会做的,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你将来最好不要迁怒他们。” 金镰侃久久没有应声,凝视绮芳。绮芳心里忐忑,是不是露馅了?刚刚没说太专业的话吧? 果然金镰侃问了一句,“你说你是不是个讼师托生的?要不你一个高中肄业生,干嘛老是把犯罪、犯法什么的在嘴边挂着?” “讼师绝大部分是男的吧……” “凡是正常人都有最想做的事情,你的理想是什么?”小金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来,问完还一脸期待地等待答案。 他问得认真,绮芳不想敷衍,抬头仰望星空,几颗明亮的星子在夜空闪烁,也许它们早已消失在宇宙深处,但它们湮灭前发出的光,遵循古老的宇宙规则,跨过无数光年的距离,此时到达了地球。 手指向星空,绮芳清甜的声音带着自信坚定,“星空有星空的规则,人类有人类的章法,万物有序,我喜欢秩序。今天不说人生理想,我跟你说一下我的祈愿,世界和平这种愿望太宏大,我对人性悲观,不相信它有实现的一天。 从我们两家的遭遇中相信你也有同样的感触,人性的恶如果不被约束会发生怎样的灾难,所以才有了规则,有了法律,它是最低限度的道德。我惟愿世人行事都以法律为准绳,立法规范,执法公正,守法自觉。愿青天朗朗,人间正道。” “青天朗朗,人间正道。”金镰侃低声重复,要在平时,以他黑暗思维,他会笑绮芳想法天真,祈愿就是祈愿,跟世界和平一样,人间虽然有正道,但多的是邪路。但今晚他不想反驳,他有些喜欢绮芳的理想主义,甚至想为之一起努力。 认识时间也不短了,平时笑笑闹闹看不出来,今天才看清或者说了解了面前这个姑娘一点点,虽然他接触的女人基本没有,但他就是觉得她很特别,跟任何一个同龄人都不一样。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改苦大仇深,一脸古古怪怪。 绮芳最佩服他这种变脸绝学,就听小金嘀嘀咕咕:“龙鲤就是跟正常人不一样。” 绮芳:“……”龙鲤是什么鬼东西? 小金这人有个不知算是优点还是缺点的特性,就是变心……不,变心情如变脸,刚刚把绮芳当个心理医生,倾吐了一番噩梦遭遇,深渊也暂时填平了,这会有心情想些有的没的,问绮芳:“你会帮我是不是?” 绮芳不假思索答道:“当然了。” 就见这蛇精病迅速拉起她的左胳膊,在手肘的位置咬了一口。 绮芳:! “你咬我干嘛?还说你没有狂犬病!说咬就咬,你是狗吗?” 手肘上的牙印手都能摸出来,绮芳眼睛瞪圆,“你西游记看多了是不是?我就说你这两天瞅我那眼神快跟白骨精一个样,男白骨精。你脑子没病吧?”这要真是神经病,将来犯事还能减个刑。 “小气,”小金还挺委屈,又确认了一遍,“真不给咬?” 被果断拒绝,“不给!” 某人低下头,不容拒绝地拾起绮芳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脑袋在小姑娘柔软的掌中磨蹭两下,“蹭蹭总可以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8 12:00:53~2020-07-19 11:3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e不吃鱼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两人彻谈至深夜, 才各自回家睡去。第二天一早,小金又出现在余家门外。 绮芳边打哈欠边去开门,无奈瞪着来人, “你一共才睡了几个小时, 怎么又来了?” 今天的金镰侃看起来明显有些不同,跟外表穿着无关, 如果说以前的小金是个人形制冷机,那么今早出现在余家门外的青年人虽然还没达到散热的程度,但绮芳敏感地发现他那双黑眼睛已经带上了和煦的暖意。 是因为《酒经》吗? “不是来找你的。”金镰侃迈步进院, 见周莲漪端着搪瓷洗脸盆出来, 快走两步,接过沉甸甸的脸盆,帮忙把水倒掉后,对老人家提出邀请:“周奶奶,趁着早晨人少, 你们全家都去我那里看看《酒经》吧。” 家里人闻声都出了屋子,只有余友渔因为旺盛的好奇心,对这本奇书有点心动,其余人脸色没什么变化,把目光对准了周莲漪, 听您的,您让去就去, 不让去就不去。 周莲漪连考虑都没考虑, 直接否决,“小金,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东西我们不看。那东西价值在那, 既然找回来了,你就下点苦功夫,把它研究透彻。”亲近感的拿捏,老太太心里有一杆称,关系好归关系好,但涉及家族最最核心的机密,他们还是要避嫌。 余友渔想想也是,《酒经》什么的无聊得很,哪有他的仇英可爱。 金镰侃被拒绝,神色带点局促,“没有你们帮忙保存,东西我永远都寻不回来,再说酿酒我是门外汉,从来没上手实践过,还想着去你们家酱园先观摩学习下酿醋,攒攒经验,你们不去看《酒经》,我真不好意思开口提这事。” “你这孩子,感情还打着机密换机密的主意,”周莲漪摇头轻笑,“那也是你吃亏,我们余家的酿醋手艺是多年传下来的老技法,没什么需要保密的,你想学习,我们自然欢迎,正好最近缺人手,你去还能帮我们的忙。” 想了想,老人拉过绮芳的手,对金镰侃道:“知道你面皮薄,不愿意欠人情,这样吧,正好绮芳一会也要去你那边,让她作为我们家的代表,去看看你金家的传家宝吧。” 怎么还有我的事?绮芳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三哥推到门外,门缝挤出三哥的脑袋,玩笑道:“好好看,最好一字不差地给背下来。” 绮芳无奈,对金镰侃说:“我真可以不看。” 结果某人不高兴了,“让你看你就得看,不看也要强按着你看。” 绮芳:行吧。 绮芳两人回来时,肉铺门外已经挂上牌子,“店主有事,晚一小时开门”。人都在后院,就差洗手焚香,眼巴巴等着金镰侃回来。 金镰侃快速上楼,捧着小盒子下来,三虎第四遍确认,“哥,我们又不姓金,真能看吗?” 把金镰侃问烦了,不就是个带字的东西吗,怎么还变成洪水猛兽,人人避之了?“你不想看就去卖肉去。” “嘿嘿,看,当然要看了,我可好奇里面写啥了。” 手里这三分之一份《酒经》金镰侃原本就没想瞒着大家,旧时代为了将东西永久保留在嫡支,传大不传小,传男不传女,这种做法无可厚非。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像绮芳相信法律会逐步健全,他认为将来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保护核心技术机密。 身边都是亲兄弟,这么多年为了找到它出了这么多力,给大家看看是应该的。 把盒子里东西展开之后,规格跟教科书一般大小,材质很特别,又软又滑,密封盒子的胶泥隔绝了氧气,书页上并没有受氧化的斑点,绮芳对这些没有研究,猜测里面应该有金属成分,刘双志小心摸了摸,说里面绝对有铝,所以才轻便抗氧化。 金镰侃解释说,他小时候从家人口中得知,最初的版本的纸张没有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这个版本是金家费了好大心血,才寻来最适合材料誊写的唯一一份,作为永久收藏之用。按以前的技术水平,不知道金家费了多少心力,才研究出了这种承载《酒经》的方式。 其实形式不重要,关键是里面的内容,这就像厨艺世家珍藏的秘方,世间唯此一份,是立家的根本。 随着金镰侃翻开封皮,众人视线聚焦在内页被用细细的雕笔刀镌刻的方正楷书上面。 金镰侃很幸运,金爷爷交给余家保存的这三分之一,正是书的第一部 分,封面翻开之后露出的第一页是竖体排布的目录,像绮芳熟悉的刑法条文一样,这一部分相当于条文的总则,从酒坛的制作讲起,到酿酒材料的甄选,制作酒曲的要点,酿酒的时节等等不一而足。 绮芳的对古言还算擅长,越往下看越是崇拜创作这部《酒经》的奇人,从开坛的准备开始,这不光讲的是酿酒,甚至有种哲思在里面,顺应天时,应季而为,颇有股老庄的意味。 种种传统技艺,研究到高深之处,道韵蕴含其中。 如果从功利角度看,目录里《酒经》最有价值的是第二部 分,有二八一十六个酒方,让兄弟几个捶胸顿足的是,讲完总则,他们手里这份就完事了,最想看的酒方还不知道在哪呢? 小五挤了挤蚊香眼,“这文言文也看不懂啊?谁给翻译一下?这钓诗钩是什么?欢伯、香蚁、狂药又是什么?” 绮芳观察众人表情,金镰侃脸上看不出,刘双志还好点,其余人全都眼冒圈圈,感情这几个真是在看热闹,头疼道:“那都是酒的不同叫法。” 光一个酒就有这么多种叫法,三虎不明觉厉,一脸崇敬,“这真是一本天书啊!” 绮芳笑,“你看不懂可不就是天书。” 不像那几个,金镰侃虽然没有亲手实践过酿酒,但相关的书籍没少收集,相关的理论了解得也不少,没有酒方虽然遗憾,但手里这第一部 分如果研究透了,会对将来上手酿制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这就相当于大师的基本功,他必须多实践,边学习,边揣摩手里这本书。 对几兄弟说道:“绮芳家要开坛酿醋,我们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过去跟着好好学学。” 刘双志凝眉,“去酱园学酿醋,佘家那边咱们不管了?” 几个小伙子被文言文折磨得够呛,很快对《酒经》失了兴趣,这东西就是看个热闹,还是跟人斗有意思,这会全都转移了注意力,等着金镰侃的回答。 小金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桌面摊开的《酒经》,小心翼翼放回盒子,哼了一声,道:“我早前说过,龙城不缺有心人,我的身份能瞒这么久已经超出了早前的预期,我有预感,快要公开了。这里是三家的大本营,佘家的族人尤其多,身份公开,以后办事就不会像先前那么方便。” 抬头吩咐小四,“你给那人递消息,让他这段时间小心点。别被当钉子拔.出来。” 三虎一脸不解,“哥,躲出去是能少些麻烦,可咱还得接着跟他们干哪,不看佘家人吃瘪,我饭都少吃两碗。” 金镰侃自从昨天晚上跟绮芳深度沟通过,觉得绮芳得了周莲漪的衣钵,能力不差,对绮芳道:“你帮我给这傻小子解解惑。” 其实小金的思路不难猜,原先玩灯下黑,敌在明,我在暗,适合主动出击,如果身份暴露,场上形势势均力敌,尤其佘家还占据主场之便,主动出击就不合适,想到这里,绮芳脸上笑容绽放,“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再动。” “这都用上战术了。”小五佩服地翘了翘大拇指,未来嫂子就是厉害。 果然懂他,金镰侃勾唇赞许,“身份公开也不是没有坏处,三虎你早前不是提过,如果知道我这个唯一的金家后人还在人世,说不定有人会把东西主动送还给我,那我们就等着看看。” 绮芳暗自摇头,按照书中轨迹是佘庆丰得了东西,不会有人主动送盒子上门,金镰侃几人的期待注定落空。 ***** 小金料得很准,几天后吃完晚饭,佘福贵的堂弟来家里拜访,灌了一碗凉茶,抹抹嘴闲话道:“大哥,建国,这些天咱们龙城最大的新闻你们都听说了吧?” 佘福贵眼皮低垂,只点点头,没开口说话,看起来有点精神不济的样子。 虽然经老吴头调理过后,恶鬼缠身的感觉没了,但人到底是老了,端午过后连翻冲击,身体禁不住折腾,再加上老二还在看守所,这段时间费劲心机,把多年的关系都用上了,倒霉撞枪口上,想轻判绝对不可能,一想起这些糟心事,就胸闷气短,身体大不如前,懒得应付聒噪的堂弟。 那堂弟是个包打听和快嘴子,是带着消息来的,早就憋不住了,“大哥,当年我也在现场,手电筒照着,一个个数着他们沉下去的箱子,整整八个,真他妈的运气,箱子叫余家一个不少全给弄了回来。大哥你家底厚,不在乎那点东西,起初我还真想着去捞箱子来着,咱们虽然抢了些他们的家当,谁知道余家还有没有藏起来的金子?现在后悔死了。” 他说得太直白,作为已经“漂白”之人,现在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佘福贵皱了眉,佘建国不耐烦地催道:“三叔,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再去余家抢第二次,你今晚过来到底什么事?” 被喊三叔的老头在心里骂,脱掉这层皮,你跟我一个德行,装什么装?面上还要装作不在意,“我要说的当然不是这个,余家跟状元街肉铺走得近,你们知道不?说是老板跟余泽湃老婆的娘家是远亲,那老板高高瘦瘦很少出面,每次去买肉多是那个又黑又壮的小伙子在前面招呼客人,昨天半夜睡到一半我猛地醒了,你们猜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本来想卖个关子,结果那对父子都不买账,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老头心里憋气,一会我说出来,看你们还能不能坐得住? “老觉得那小伙子面熟,昨晚真叫我想起来了,当年金家作坊的酿酒大师傅,刘开旺。我年轻时在金家酒坊做过一段时间工,对刘开旺比较熟悉,两人五官说起来不算太像,可一旦动起来,说话、动作活脱脱就是一个人,那小子也姓刘,肯定是刘开旺的后人。” 佘福贵没说话,佘建国依然不太感兴趣,“刘开旺的后人来龙城讨生活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当年不是同样因为穷,才出来学酿酒吗?” 佘家三叔猛摇头,“要是只一个刘家小伙子我才不在意,关键是他背后那个不常出面的小老板,这人跟刘家后辈认识,我前段时间,嗯……被吓得睡不着,想得有点多,这人既然认识刘家后人,会不会跟金家扯上关系呢? 今早我去找了金秉贤,你们都知道,他当年给他堂哥当账房,算是旁支里跟主家走得比较近的,我曾经帮过他一次,有点交情。这老东西一开始还不想说,我磨了他一天,你们猜怎么着,他说看见过那肉铺老板一次,那小子一双眼睛太让人难忘,他见过的金家的小儿媳就长了这样一双让人忘不了的眼睛,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记的,那小子从年龄看还真跟金家最小的孙子差不多年纪,让人不能不多想。” “金家小孙子?”佘福贵终于出了声,沙哑的嗓音难掩惊讶。 佘建国更是惊得从椅子上弹起,反应过来后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大火过后,我带人亲自看过现场,金秉麟投身的酒坛子里装的是金家蒸馏的最纯的酒,大家都知道,酒被点着,酒里的水是烧不了的,金秉麟和他孙子的骨灰先是融在没烧着的水里,水最后又被蒸发,最后都没型了,怎么可能还活着……”话说一半愣住了,烧成灰看不出型,当然能蒙混过去。 佘福贵怎么都不愿接受金秉麟又摆了他一道,“温度高也没达到气化的程度,还能看出那是几个人的遗骨……” 不对,金秉麟如果已经想到最后一步,做个手脚简直太容易了。虽然金秉麟有求死之心,换位想一想,他怎么可能狠心把最后的血脉一起带走,他们大意了。 那孩子如果留在龙城肯定没好活,老东西一定会想个万全之策,让那孩子远离是非之地,永绝后患,比如做一番安排,托孤给值得信任的人。 佘福贵转向大儿子,“查,一定给我仔细查,查清楚他到底是谁?”如果真是金家后人,这人回到龙城的目的可想而知,真是斩草不除根,祸患无穷。 佘福贵狠狠闭上眼,心里已经先有了肯定的答案。 两天后,肉铺一早开门,迎来了两个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三虎见到来人,给小四使了个眼色,小四立即回后院叫人。 两人进屋盯着三虎不说话,片刻过后,连通后院的门上挂着的挡苍蝇的草珠帘子被掀动,佘福贵父子闻声转头,一高瘦青年缓步而入。 仇人相见,佘家父子面色阴沉,小金则笑了,“速度可真慢,是不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舒心,脑子变钝了,等得我都想主动上门亮出身份了。这样可不行,跟蠢货玩,就算赢了也没乐趣,你们最好打起精神来。” 佘建国这些年听惯了奉承话,何时被人这样下过面子,嘴巴绷紧,鹰钩鼻子又尖又利,声音带着轻蔑,“金家的小东西,老子跨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想跟我斗,你还不够格。” 这里是水乡,走桥当然比走路多,这不废话吗。留刘双志看着后院,三虎和过来围观的双胞胎纷纷翻了个白眼。 言语上的蔑视小金根本没放在心上,没能力的人才喜欢用年龄压人,如果言语似刀子,那么他爱好直接将刀子插在敌人的心口上。 没搭理佘建国,目光直接对向佘福贵那双浑浊的老眼,“佘建军在看守所待得还舒服不?你也不用太着急,他这个特事特办,很快就会宣判,在里面待个十年八年,估计赶不回来给你送终。” 话落,肉铺里的气氛陡然压抑起来,赶早过来买肉的人见里面不对,脚步又倒了回去,心里纳闷极了,佘家老头这两年只在农历新年开祠堂的时候出来露露面,平时都深居简出,今天怎么来这里了?怪了,佘家当厂长的大儿子也在。 佘福贵一动不动审视金镰侃,半晌过后才扯动唇角,声音又干又涩,“老三也是你害死的?” 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他们头上扣?三虎第一个不答应,双手拄着肉案,向前俯身,表情管理跟他金哥同步,嘴角翘起:“老头,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不老天看不过眼主动收了他,哦,你要是认为是金家的亡魂把他勾走,也不是不可以。” 其余事情不需要一件一件再确认,佘家父子现在完全可以肯定,自端午前,从去省城路上古董被劫到最后的佘家闹鬼风波,桩桩件件都跟面前这个一身黑衣,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发挥到极致的金家后人有关。 亏他们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被小辈耍得团团转。 佘福贵眼睛不带一丝情绪,不再拐弯抹角地试探,“冤有头债有主,你就算要怪第一个得怪命运,我们佘家从来没有自作主张对付你们金家,我没记错的话,你家现在的帽子还没摘掉,连正式身份都没恢复,资本家余孽,你有什么立场怪我们?如果我们做错了,现在也不会还安安稳稳待在龙城。” 这臭不要脸的老东西,道貌岸然,强词夺理,死不认错。 金镰侃眼神冷淡默然,狗嘴吐不出象牙,佘福贵如果能说出好话来,除非玉春江水倒流。 他没被气到,三虎和双胞胎听了这话受不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原来佘家最不是东西的在这呢。小五撸起袖子就要揍人,“老毒物,你再说一遍试试?” 三虎的拆骨刀已经提了起来。 佘福贵父子当年手上都有人命官司,鬼鬼怪怪因为卡在他们心虚之处,能让他们怕一怕,轮到当面跟人硬碰硬,这两人根本不怵,正愁怎么找把柄,敢当面动手,让你们几个把牢底坐穿。 佘建国甚至放下厂长的身段,狞笑着往小五的拳底下凑了凑。 小五抬起的拳头停在佘建国脑袋上方两厘米处,妈的,我的钵大拳头,要下死手,非揍得你脑袋开花不可,可我得忍着,你当我傻啊,看不出来你想碰瓷。 “大人打架,小孩都退下!”小五正不知所措呢,门口想起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绮芳和爷爷余友渔出现在肉铺门外。 绮芳一早出门,被爷爷拦住,县城里颜料种类不全,老头又等不及,交代绮芳告诉回省城办事的刘双志给他捎些补画的颜料回来。问题是老头的要求太繁琐,什么藤黄、镉柠黄,光黄色颜料就要补十几种,听得绮芳一个头两个大,让他写纸上,老头不放心,亲自背着自己的颜料匣子过来,要给刘双志现场展示。 还真来对了,碰上佘家父子找上门,哪能让小辈被这两个泼皮货上门欺负,看他临渊居士的。 绮芳拉住爷爷,您老一舞文弄墨的,打架稀松,可别添乱了。 余友渔冲绮芳摆了个口型,“文斗!” 也不进屋,站在门槛边,解开装颜料的箱子,取出一瓶口尖尖的小壶就往佘福贵和佘建国身上甩。 绮芳:“……”还是舞文弄墨!原来是这样的文斗。 “臭不要脸的,把金家搞得家破人亡,占人房子,抢人家产,你们还有脸上门,你们要是还要点脸,就把当年抢的东西还给人家,再在金家人坟前磕头谢罪,要是还剩点良心,谢完罪直接把肚子给切了。” 老头鬼精,往佘家父子身上泼的是他加了好料,沤了好多天的墨汁,臭得惊天地泣鬼神。 金镰侃几个也被半路杀出来的临渊居士搞愣了,等反应过来差点熏晕过去,趁乱快速逃出屋子。三虎不忘把肉案上的肉一并收拾走,还得接着卖呢,可不能让余家爷爷祸害了。 余友渔这两天修复古画,国画水平又精进了,起码泼墨的准头相当好,黑色的墨汁像剑一样,往佘家父子两人身上刺去,最倒霉的是佘建国,还得帮佘福贵挡一挡,左躲右闪,很快白衬衫斑斑点点,连脸上都溅上了好些滴,被那味刺激得都要吐了。 佘福贵多少年都没这么狼狈过,差点气晕过去,要打就打,就怕碰上余家这混不吝的,打架不拘一格,比女的还难缠。 余友渔嘴一点没闲着,“今天让你们好好尝尝被泼污水的滋味,今天不为当年被你们泼污水的人报仇,我只为我家大门口那两个被泼了油漆的大石狮子,为别家门前的石狮子,为咱们龙城桥栏杆上被损害的两千八百三十二个小石兽报仇!” 感情临渊居士他老人家还是龙城石造小动物保护协会的。这个理由找的,绮芳表示很服气。 佘建国熊熊怒火直往脑门上窜,失了理智,忘了身份,冲门外的余友渔亮起了拳头,金镰侃几人见状,哪能让老人挨揍,忙上前护住老人家,哪知余友渔灵活一窜,先一步主动地奔向佘建国的拳头。 金镰侃:“……” 拳头和余友渔的鼻子尖只差半个指甲盖的距离,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余友渔闭了眼,软了腿,哐当倒地上了。 绮芳:“……” 还可以这样! 第三十七章 状元街的水道把龙城分成一大一小东西两部分, 东边是住宅区,西边则是政府机关、事业单位等的所在地,当龙城斑驳的白色墙壁被朝阳染上绯红, 水道上从南到北六道石桥也被从东往西上班的人流的自行车挤满。 余友渔动静闹得大, 不光是早晨在状元街买菜人,连上班的人群也听到了消息, 自行车掉头推下桥,全都往肉铺聚拢过来看热闹。 还上什么班?去了也是喝茶看报纸,哪有看佘家和余家打架有意思, 妈呀, 等了这么久,这两家终于打起来了。只是没想到这架打得挺污染环境,熏死个人。 见围拢过来的人原来越多,佘建国气得肺都要炸了,我一拳挥出去碰没碰到你我还不知道吗?妈的, 碰瓷不成反被碰,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本来只想会会金家小子,怎么碰上余家这个老无赖? 绮芳反应也很快,立即换上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俯身去掐余友渔的人中,“爷爷, 你醒醒啊, 爷爷,你别死,咱们家刚过两天好日子,我还没来得及孝敬你, 你昨天念叨的糟鸡还没吃上,你的画还没修好,你要是这么死了,奶奶会亲自把你从坟里给抠出来。” 风格继承了余友渔,一样的造作,绮芳心里苦,实在是碰瓷这种事。前世今生她第一回 经历啊。 余友渔躺在地上心里也苦,意思意思得了,乖孙女你这掐得也太狠了,都快把我掐成太君了。 绮芳维持跪地的姿势不变,仰起头来把仇恨的目光对准佘建国,“欺负我们家十几年还不够,你们佘家如今还变本加厉,直接对老人动手,我爷爷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围观人群眼中,少女仰起的面庞上惊惶无措、仇恨、悲苦多般情绪不足以用语言来形容,众人眼神变了,心中的天平立即倒向余家,运动早就结束了,你佘家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金镰侃心说,真不愧是祖孙,这演技绝了。演不出绮芳那么夸张,只声音里透出焦急,冲三虎喊道:“愣着干吗?找公安去啊。” “等等!”佘福贵喊停,“这么点小事惊动公安干吗?”他也没看清佘建国是不是打中了余友渔,只是顾虑大儿子毕竟是个国营酒厂的厂长,事情闹到公安那不好看。 三虎能听他的才怪,人群自发给他让了道出来,人呲溜窜出去。县城建筑紧凑也有紧凑的好处,往西跨过三道桥就是公安局,报警真方便。 佘建国急了,抬起脚想要再踹余友渔一下,“叫你装,赶紧起来,想讹我,你做梦。” 绮芳立即扑到余友渔身上保护爷爷,因惊吓,身体不停地哆嗦。让恶霸欺负弱小的形象更加坐实了。 佘建国挥拳把人打倒,不但不悔改,还想再补上一脚,态度恶劣,连看热闹的都看不下去了,不等金镰侃和双胞胎阻止,就有人上前把佘建国拉开。 龙城距理学泰斗朱子的故里不远,城里人自小就在理学传统的熏陶下长大,尊老敬老,哪怕在前些年的躁动年代也是如此,这也解释了当初为什么金秉麟没被下狠手,成为金家最后活着的成人。 已经有人在不忿地议论,“佘家行事真是越来越猖狂,那么大岁数的老人,甩你点墨汁又没少块肉,说打就打,说踢就踢,真是太过分了。” “就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他自己老父亲还在一旁呢,要是有人给佘福贵一下,看他跟不跟你急。” “打人打顺手了呗,听说他在酒厂就说一不二,车间里有人出点错,被他发现也直接上手。” 大家的议论的声音不小,要放以前,城里人还忌惮佘家势力不敢当着佘家人的面议论,这得感谢金镰侃,接二连三的动作,将佘家遮羞布扯得一干二净。大家渐渐醒悟,佘家逞勇斗狠的时代结束了,就算有所依仗,也没什么了不起。 佘家父子当然听得见大家的议论,见佘福贵对他摇头,佘建国不情不愿地放下脚。 一直低着头的绮芳勾了勾唇角,只要造型摆好,无声胜有声,效果更显著。躺在地上的余友渔心里还怪可惜的,你要是真下脚,看我不讹你套房回来。 距离近,报警方便,出警也方便,不等大家议论开,很快来了三个公安,为首的还是熟人,给佘家老三戴绿帽子的卫小娥的亲哥,卫小利。 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余友渔,卫小利皱眉,“怎么让老人就这么躺在地上,赶紧把人送医院,王川,你跟着一起去,把诊断结果记录一下。” 原本看是卫小利亲自过来,心里放松的佘建国,看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卫小利把目光转向他,“打老人太不应该,这么多人在现场看着,影响太坏,佘厂长,你最好跟我们回去把事情说清楚。” 又看向金镰侃,“听说事情发生在你们店里,也请你配合我们调查,跟我们走一趟。小宋,你留在现场收集下证人证词。” 他是个记仇护短的,妹妹出了那种事,卫家到现在在龙城都抬不起头,妹妹舍不得责怪,要怪就怪佘家那死了的佘建华把事情闹大,害他们丢人。他还不知道小四在里面做过的手脚,现在只把金镰侃当成敌人的敌人,摆明着要帮着金镰侃。 佘福贵跟佘建国面色彻底转黑,连卫家都敢跟他们叫板,看来再不立立威风,龙城的三姓老大是谁他们都忘了。 周围这么多人围观,在现场理论,估计能把全城的人招来,还不如去人少的公安局好好讲清楚,佘家父子不情不愿地跟着卫小利离开。 余友渔这边由绮芳陪着,到了医院悠悠转醒,脸上没伤口,老头不傻,愣是通过事无巨细地描述,给自己搞出一个因受外力刺激,心前区疼痛,而导致心悸和突然昏厥的病症,大夫说是属于心脏官能症的一种突发病症。 这病玄玄乎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真有他的。 老头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指挥刚从部队转业的年轻民警王川,“孩子,都记下,一个字也别落,让佘家陪我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这些都是孙女刚才趁乱偷偷让他记住的内容。 “余家爷爷,你又不上班,哪来的误工费?”小民警做事一板一眼,不明白就问。 “我不上班就不能耽误工?”余友渔一急就要从床上跳起来,差点露馅,好不容易憋住,躺在枕头上有气无力道:“我的误工费一般人可赔不起,我那个古画修复起来一点耽误不得,补坏了,前功尽弃。知道我那古画值多少钱吗?耽误一天陪我一千,你记下来,把我这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佘福贵。” 小民警被余友渔的狮子大开口惊到,半天没合拢嘴,一天误工费快够我一年工资了,余家爷爷,你真敢要。 王川记完,离开处置室,去跟大夫要确诊单。屋里就剩祖孙俩,绮芳没忍住,怕被人听到,捂着嘴偷偷笑,悄声揶揄老头:“爷爷,我觉得你得的不是心脏官能症,你得的是神经官能症。” 被老头剐了一眼,“臭丫头,爷爷这是为了谁?”人都走了,他没装过瘾,躺在病床上不起来,摸着胸口直哼哼,“哎呦,这一早晨可真够糟心的,我必须得吃点糟鸡好好补补。” “糟心要吃糟鸡补,爷爷,你补得还挺对味。” 刚要去找王川,听见处置室外面传来急声询问,“我爷爷余友渔在哪屋?” 动静闹得大,划船去酱园的余凌峰半路得到消息,立即找了过来。来得正好,绮芳冲余凌峰眨眨眼,让他别担心。 “三哥,你留在这照顾爷爷,我跟王川回去,打人不能白打……”绮芳凑到余凌峰耳旁,“得把咱爷爷的“演出费”要回来。”不会放过佘建国刚刚可不是说这玩的,看我不扒你一层皮下来。 余凌峰不放心,“今天卸米,家里人一个不剩都过江了,你等等,我找顺路的人带个话,把大哥叫回来,陪你一起。” 绮芳摇头,“三哥,去我一个就够,你相信我。” 妹妹自从受伤后越来越有奶奶的风范,余凌峰也跟着自信起来,没再坚持,跟床上的余友渔一起挥拳,给绮芳打气。 再说回公安局,局长一早来上班,得知是佘家弄出事来,不好不出面,进到调解室,见里面还有一年轻人,诧异地挑眉。 金镰侃很少出现在街面上,局长平时忙,当然不可能专门去关注一开肉铺的小老板,经提醒才知道姓金。 姓金?跟佘家搅合到一起,金家族里的后生?看着面生,不太敢确认。 四十出头,中等身量,容貌普通的局长叫张茂,不属于三个大族,但也是土生土长的龙城人,当年闹得最凶的时候,他在部队还没转业。 此人办案常出奇招,脑袋转得也比别人快,不知道想到哪里,看向金镰侃的目光不自觉地带着一丝审慎的兴味。 小金当然发现了局长隐晦的眼神,自认为是个好人,不爱吊人胃口,既然进了公安局,顺道把事情一起办了。 三虎听他吩咐,专门从家里取了个文件袋回来,小金从里面掏出户口本。 “张局长,作为家里的唯一活着的人,我想把户籍迁回龙城,不违反户籍政策吧?”既然瞒不住,就光明正大把户口迁回来,龙城金秉麟这一支的户头不能空。 “金家?金家哪支?”张茂问。难道真像他想的那样……太匪夷所思了。 “金秉麟那一支。”小金拍了拍手里的证件,推给张茂。 金秉麟那一支!当年一家人不都死光了吗? 好歹是个县城的公安局长,大场面也见了些,张茂收起面上的惊讶,转头看向佘家那俩人,见佘福贵脸色阴沉,他儿子眼神不善,不用再怀疑,这人就是金家的唯一的后人,金秉麟最小的孙子,话说当年这孩子是怎么逃过大火的? 这下龙城要热闹起来了,不对,想起最近佘家发生的几件事,兴许人家早就开始动作了。 小城太封闭,虽然最近扰乱社会治安的事件增多,犯事的大都是街上无所事事的流氓、小混混,处理起来怪没意思的。终于让他碰上件有意思的事情。好久没遇到大事件的张茂不知怎地竟对金、佘两家未来的对峙期待起来。 张局长虽然此时心中有一百个疑问,也没法立即就向金镰侃问个清楚。翻开证件,当场查看起来。 金镰侃十几年前跟父母回乡时,因为是临时避难,并没有把户口迁移回来。 被刘爷爷收留后,户口是个大问题,即便山村封闭,总得有个来处,要不就成黑户了。想了个办法,虽然年龄不够,刘爷爷托人借着知青大潮,以下乡的名义辗转将金镰侃的户口迁到了他们的村子。 佘家还是疏忽了,户籍管理严格,他们当年如果真想确认人死没死,其实查原籍户口就能查出破绽,现在后悔也晚了。 按照户籍政策,金家这种原本被销户的家庭,如果有直系继承人存在,想要落户原籍也是可以操作,金镰侃的要求合情合理,张茂不想拒绝。 不过该提醒的还要提醒,“像你这样的,把户口再迁回沪市,不是不可行,沪市的户口比龙城可有价值多了,你不再考虑考虑?” 金镰侃瞥了佘家父子一眼,表情淡漠,“家人的埋骨之地在哪,哪就是家。” 这话听得张茂心跟着一紧,哎,造化弄人。不对,对面两个身泛恶臭的人这时提醒了他,呸!是人弄人。 佘建国终于找到机会插话,“户口迁移这么容易吗?龙城就那么一点大,什么阿猫阿狗都迁进来,哪有地方装那么多人?” 张茂闻言目光掠过佘建国的脸,意料之中没在这人脸上发现一点点心虚的表情,撇嘴轻嘲,“老佘,嫌人多地方小,你家人均面积够大,要不倒点地方出来,安置下没房子的人?” 没说出口的是,你们臭不要脸的占人金家的园子,起那么多进房子,也就是现在政策模糊,办了过户证明的不动产想要回来太难,才让你们住得安稳。 占人地方,还有脸嚷嚷不让人金家唯一后人回龙城。跟各种犯罪分子打交道多年,张茂知道有类人没有心,天生性恶。 佘福贵到底是只老狐狸,比佘建国要沉得住气,真正的交锋都在私底下,当面动手的时代过去了,既然闹到公安局,就不易过多纠缠。 憋出个笑,对张茂道:“今天这事是我们家建国不对,我们认罚,小金的铺子被毁坏的东西我们掏钱赔,至于余友渔,余家人都不在,我们两家人后续再商量,你看局里的事情多,我们不耽误你们办公了。” 张茂正要回他,被从医院回来的王川的敲门声打断,后边还跟着绮芳,小姑娘正一脸愤怒,接过佘福贵的话头:“在这里商量就行,我能代表余友渔。” 张茂挑了挑眉,一个金镰侃不够,还来了余家的小姑娘,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龙城的新一代不知不觉已经迈上台前了。 王川丝毫不含糊,掏出记事本,吧啦吧啦把余友渔的诊断详情当众念了一遍,“……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老人的心脏出问题跟佘建国那一拳有直接关系,鉴于老人年纪偏大,内科王大夫建议留院观察一星期,余友渔同志表示不想过于麻烦,回家休养就行,加害者的其他责任他大度不予追究,但赔付必须一分都不能少。” 佘建国挥手指着门外,“一天一千?我根本就没碰到他,凭什么让我赔?他这是欺诈,你们快去把他抓起来。” 佘建国越气,绮芳心里越高兴,“佘厂长,这种情况,你是可以自证,但旁观者的证言同样重要。” 金镰侃接口道:“我离得最近,我可以作证,我看到了佘厂长施害的全过程,是他的突然袭击造成老人倒地。” “你们两家关系好,你作证有用吗?”佘建国恼怒地拍桌子。 半路进来坐在屋子角落椅子上,把位置留给局长的卫小利翻开记事本,“局长,小宋随机问了现场距离最近的围观人员,都作证说他们亲眼看到佘建国把余友渔打翻在地,姓名我已经记下了,都表示愿意接受回访作证。” 犯了众怒,就是这个下场。 下面是绮芳的表演时间,没看佘家父子,把目光转向张茂,提出的话题听似也跟调解的主题不相关,抬手指了指上面,“局长,我家在邮局定了份省城日报,最近最高层要严厉打击各类犯罪分子的意向是不是越来越明确了?” 张茂挑眉,严打现在只在他们系统内部讨论研究,余家小孙女看报纸就能分析出来?看来这些年轻人哪个都不是白给的,全都不简单哪。 不好明说,张茂只笑笑,没肯定也没否定。 原本看不起绮芳,一脸嗤笑的佘建国见张茂反应,笑容僵在脸上,佘福贵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住。 绮芳意会,继续说道:“严打是怎么个打法,我斗升小民不好妄议,但我想如果轻伤害的案子,没有处理好,留了案底,会不会将来政策转严之后再被翻出来,本来不用进监狱的案子,被再度复查,从重处罚呢?尤其对国家公职人员来说……” 听话听音,在场的哪怕佘家父子,都是聪明人。绮芳不在继续,面露羞涩,不好意思地对张茂道:“我才疏学浅,平日就爱瞎琢磨,说得不对您多包涵。” 张茂:你瞎琢磨都能把国家政策走向摸得一清二楚,你要是才疏学浅,我们在座的不全都是文盲 国家公职人员佘建国,呼吸加重,“如果伤害一方同意赔付私了呢?” 绮芳保持微笑不变,不爱看他那张让人倒胃口的阴险脸,还是面对张茂,“张局长,我看报纸,国家两年前成立了民法起草小组,正在对民法内容征求意见,有个专家关于人身损害赔偿的意见登在报纸上,看来八.九不离十要被采纳,我也觉得特别好,特别全面。” 张茂:又是看报纸学的? 金镰侃:一脸自信吓唬人的小芳简直是个会发光的大宝瓶。宝光太耀眼,晃得他心跳都加快了。 “我想想都包括哪些内容来着,想起来了,”绮芳开始掰手指,“有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住院伙食费、精神损害赔偿费等等。 具体到我爷爷这里,大夫说心脏是大问题,至少要静养一年,不能干活,提笔都不行。医疗费有医院单子好算,营养费吗,这病养不好容易留病根,怎么也得一天一只鸡,吃上一整年。” 金镰侃差点笑出声,照这么个吃法,你爷爷吃成大胖子,心脏负担更重。 绮芳继续掰,“至于误工费,一千一天是吓唬你们呢,我爷爷没有固定收入,不过可以估算,他平时收入不高,前段时间在状元街代卖出一幅画,卖了五十块钱,这样的画他七天可以画一幅,一年时间能画五十幅,那就是两千五。” 连张茂惊讶地张开嘴,感情余老头还是余家的摇钱树喽。 还没完,小丫头继续叭叭叭,“精神损害赔偿费用,这个有弹性,都是老相识,算你们便宜跟误工费一样就可以了。” 绮芳算这一番帐,直接把连张茂在内的所有人侃晕菜了,眼冒星星,等清醒过来,就听小姑娘报数,“不多要你们的,加在一起给六千六百六十六好了,这数吉利,我们两家将来都顺顺顺。” 顺个屁,佘建国气得脸都绿了,“你抢银行还快点。余家和金家都是资本家余孽,想榨干我们每一滴血。” 小金面色转冷,绮芳露出冷笑,讽刺有用,要法条干嘛?好声好气跟你商量你不接受,非逼着我给你背法条。 “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沉下脸的绮芳,身上有种凛然正气,“佘厂长,这么多人作证,不如我们也别调解了,走诉讼程序吧,找个大医院给我爷爷做伤情鉴定,检察院提起公诉,该逮捕就逮捕,该判刑就判刑。公安局的门你今天估计出不去,厂长最好也一起卸了。” 张茂摸了摸半边眉毛,你怎么把我的词都说了,不对,你对司法程序怎么这么了解? 绮芳连恐吓带夸大,打蛇打七寸,酒厂是佘家的命脉,佘建国立即萎了。嘴张了又闭,开开合合,没再出声反对赔偿。 佘福贵一双老眼定在绮芳身上,心中惊讶至极,以前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丫头,没想到竟是个周莲漪第二,真是小看了她。 佘福贵敲了敲桌子,众人视线移到他的身上,老东西会装,面对小辈能拉下面子,一派和气说道:“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今天这事确实是建国不对,只是没想到伤你爷爷这么重,赔偿我们认,只是这数目太大了,现在让谁家一下子拿出六千将近七千块钱都不太可能,绮芳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绮芳跟金镰侃眼神交汇,闪电般无声交流了一下,回他道:“我们余家最通情达理,钱你们付一部分,剩下的可以拿东西顶。” 佘福贵眼底嘲弄一闪而过,“家里大孙子前两天去河塘打鱼,没想到捞上了几件瓶瓶罐罐,也不是什么古董,问了无数人,都说是无主的,我们就舔着脸拿回了家,既然现钱拿不出那么多,我们就用东西顶吧。” 在场立即明白,狗屁从塘里捞的,佘家老东西被摆了一道,答应得这么痛快,原来是在这里找补回来,拿金家的东西来活活恶心金家孙子。 目光偷偷转向桌边的年轻人,金家小孙子城府够,听他这么一说,依然面不改色,表情动都没动一下。 绮芳心中冷笑,也就是现在没有民法,你才能这么说,捡来的东西你敢据为己有,要是有法律可依,我非告你个不当得利。 所想非所答,绮芳弯唇,“我也不是不敬老的人,既然您老人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为难您,您给家里带个信,今日事,今日毕,我在这等着您的东西,正好张局长在,帮着估算下东西的价值。”说完从兜里掏了个用碎布拼成的布口袋出来。 恶心人谁不会?就知道你有这一出,装东西的口袋我都提前准备好了。 佘福贵脸上的法令纹因恼怒又加深了几分。 今天这场交锋真应了绮芳私下的形容,龙城的战场就是皇帝的新装名场面的重演,佘家在众人眼中不光像那个没穿衣服的皇帝,甚至肚子里的黑心肠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甚至跟那个童话里的皇帝一样脑子也不怎么灵光。就算如此,他们依然是土皇帝,对付他们明面上没有很好的理由,不说现在,光绮芳所来的后世,就有不知多少曾经拥有一条街的人,至死都穷困潦倒。 所以,他们从小处图谋,一点一点拿回佘家曾经抢夺的一切,直到把他们腐败的尊座一起摧毁,今天这一仗他们一点都不亏。 出了公安局的大门,金镰侃注视绮芳良久。 绮芳被盯得发毛,“我要不是知道你怕虫子,肯定会觉得你看我像昆虫学家在看甲壳虫。” 小金呵呵笑出声,“我是以男人的眼光在看男人。你刚才的表现很男人。” 绮芳:“……”不会说话就别说。 第三十八章 余友渔这一战旗开得胜, 被孙子、孙女用船载回家,一路上收获无数同情和慰问。 大张旗鼓把人接回家,立即大张旗鼓地庆祝不太好, 约定明天两家凑到一起吃顿饭。 金镰侃为感谢余家祖孙仗义相助, 神通广大地当天傍晚就从省城郊县弄了两只大种鸡送到余家,解“大英雄”临渊居士的馋虫。 糟鸡属于浙菜菜系, 绮芳掌握得不太熟练,由彭家荣亲自出手。大种鸡个大,肉质肥美, 宰杀收拾干净, 直接入沸水氽熟。龙城酒水之乡,最不缺的就是糟料和酒,调好糟汁倒入瓮中,料理好的熟鸡入瓮闷上一天一夜,第二天晚餐前开瓮, 冷食糟鸡酒香扑鼻,肉香四溢,是闷热夏天的最佳开胃食物。 不光有糟鸡,就着一瓮糟汁,江里的蟹、虾子、下水、蔬菜翻着花样放, 即所谓的糟卤一切。 饭桌摆在天井里,肉铺提前关门, 既然身份公开, 交往更不用避讳,小金哥几个全员到齐,并上余家人,满满围了一大桌。 众人拾筷之前先干了一杯, 庆祝让佘家吃瘪。余凌峰放下酒杯,开口问金镰侃,“我家白得了钱,你们拿回去的那一大布袋里面都是什么?” 三虎替小金回道:“都是普通瓷器,能一眼就辨出是金家旧物的那种东西,佘老头不傻,也不可能拿出来。不过能让他吐出一点是一点,我们还是赚着了。没想到正面相遇第一战就让他们吃了个大闷亏,痛快,太痛快了!” 说完冲余友渔伸出大拇指,“余爷爷,还是您厉害,你出马,佘家出血。” 余友渔从来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闷了一口小酒,得意地大包大揽,“下次遇见他们,你们还来找我。” “得了吧,你还演上瘾了。”周莲漪笑睨老伴一眼,跟孩子们爆料,“你们爷爷年轻的时候,沪市的电影正大放光彩,他除了自认才高八斗之外,还觉得自己貌若潘安,真动了心思要去演电影。后来还是你们太爷爷威胁他,要是去演电影,家产他一分得不到,才没去成。” 感情临渊居士他老人家,除了不爱继承家业,什么都爱,这多才多艺的。 原来昨天老人家那是专业演出,双胞胎佩服得五体投地,小五摆出一副惋惜状,“余爷爷,你没去演电影损失大了,咱们电影界少了个赵丹和金焰。” 老头煞有介事点头,“艺名我都起好了,叫余得水,我五行缺水,大俗大雅,保准能红。”电影节少了个“影帝”余得水。 笑闹过后,周莲漪目光转向金镰侃,“龙城没有秘密,我估计明后天你的真实身份就会传遍全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金镰侃放下筷子,跟绮芳先前说的一样,“身份公开,由暗转明,我们就转攻为守,让佘家行动,等着他们出错,做多错多。” 周莲漪点头,不放心叮嘱道:“你早前私底下的安排再加上意外,相当于卸掉了佘家的两条腿,不过那两儿子就是还在,也是拖后腿的。 剩下能做主的佘福贵和他家老大,我对他们还算有点了解,这两人大智慧没有,小聪明有些,当年能上位纯粹是时也命也。 不过,你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佘家有一样比咱们两家强很多,就是佘家的宗族比咱们两家团结,这就相当于龙城多了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们,你们年轻,遇事还是要多小心。” 金镰侃点头受教,老人家说得对,这也是他以前所忌讳佘家的一点。蚁多咬死象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绮芳闻声眉头轻蹙,奶奶对佘庆丰不了解,只以为他在外上学,不参与家族事务,但作为书中男主,不是可以忽略的人物,这人不适合在今天的场合由她提出口,金镰侃她曾经告诫过,提醒自己,饭后要跟大哥好好说说这个人,让余家人也重视起来。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金镰侃轻咳了一声,举起杯子要敬她酒,感谢的语气特别诚恳,“昨天的事情,除了要感谢余爷爷,我还要好好谢谢绮芳,没有绮芳在公安局调解室里威胁恐吓,狠狠抓住佘家的要害命脉,佘福贵父子不会投鼠忌器,乖乖就范。” “该敬,该敬。”余家三个妹控哥哥已经回味了一天一夜妹妹的光辉事迹,金镰侃的感谢没怎么让绮芳开怀,倒让三个哥哥跟着好一番与有荣焉。 连带三个小孩儿小脖颈也硬铮铮,一脸美滋滋,姑姑最漂亮,姑姑最聪明。 刘双志、三虎还有双胞胎都欣慰极了,金哥总算是开窍了,知道当着余家人的面感谢人家姑娘,回龙城就是好,金哥更有人情味了,两人再处处,这婚约总算能成了吧? 绮芳也不扭捏,端起酒杯跟金镰侃碰了一个,“帮你也是帮我们余家,不用分得那么清。” 一句不用分得那么清,让小金觉得喝进嘴里的酒直接美到了心里。 绮芳没有独揽功劳,提醒金镰侃,“回头你找个机会感谢下张局长,你也知道我在夸大,那些政策都没实施呢,我爷爷身体也一点毛病没有,禁不起细查。张局长办了这么多年案子,这种小纠纷不知道见了多少,调解、调解,进了调解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佘家一点责任都不用负,只不过他也不想让佘家好过,才偏帮了我们。” 小金可能耳道长得跟别人不一样,竟从绮芳的提醒中听出贤内助的味道,嗯嗯嗯欢快地点头。“回去就安排。” 绮芳见他喜欢吃糟蟹的壳,照顾沅沅几个小家伙吃饭习惯了,拿了只整蟹,开了蟹壳,顺手就分到他的碗里,动作自然,小金更是兴奋地把蟹壳嗦得滋滋儿响。 桌上的人看两人互动,尤其是家里几个女人全都笑弯了眉,三个哥哥撇撇嘴没说别的。只有做父亲的余泽湃心里的酸意压不下,轻咳一声,道:“小金,你不是要去酱园观摩酿醋吗?要是手里没其他事,明天就过去。”哼,想做我女婿,酿制技术拿不出手,绝对过不了我这一关。 绮芳不明所以,还冲余泽湃眨眨眼,“爸,金镰侃愿意从头学起,你一定可劲使唤他。” 余泽湃眼睛微眯,“那是一定的。” 作为一个学徒工,小金的学习态度特别好,留三虎看店兼留意佘家的动向,带上三个帮工,刘双志和双胞胎,一大早就来余家酱园报道。 人工酿造的酱油和香醋,耗时长,成本高,利润微薄,想要增加利润,必须扩大产量。因为将宝箱寻回,余家底气足,这次将周边农户的家存糯米收了个干净,准备大干一场。 酿醋的米夏天要浸泡十五个小时,一次性要泡上万斤米,一家人全部出来干活,再加上集古村季家,人手才勉强凑足。 余泽湃虽说要考教金镰侃,但该教的也毫不藏私,金镰侃几人也态度端正,虚心跟在余泽湃身后,看上去像是老师带着小学鸡现场教学。绮芳见刘双志甚至还从兜里摸出个硬皮工作簿,边听边记。 几人站在酱园大门口,余泽湃挥胳膊往前一划,讲解道:“环境对发酵至关重要,我们龙城周边之所以酿制产品全国闻名,除了我们的水质好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咱们这里特殊的地质风貌。” 指着家里作坊圈起的地界,“玉皇山和翠微山将江流夹住,隔绝了水汽蒸发,我们龙城周边就是个天然的大发酵场,作坊选这样的沿河滩涂地,地面开阔,日照强,夜晚水汽重新汇集不散,最利于缸中谷物的充分发酵分解,有益成分分解得越充分,酿制出来的成品才会风味更足,口味更醇和。” 说完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呵呵一笑,对金镰侃道:“你在刘叔身边长大,他应该早就告诉你这些,那可是专业的酿酒大师,酿制这门手艺讲究天赋,我跟刘叔比起来差远了。” 结果几个年轻人闻言都面带戚容,最后还是金镰侃开口道:“刘爷爷接我回去之后没过两年就出意外去世了,我其实是刘爷爷老母亲带大的。” “唉……”余泽湃狠狠叹了口气,这该死的命运,连最懂金家酒的酿制大师竟也早早逝去,看来小金这孩子还真要从零开始。 心中怜惜,更加知无不言,“酒醋不分家,咱们有着共同的老祖宗杜康,余家的醋承袭的是镇江香醋这一分支,以糯米为原料用陈年麦曲催化糖分……” 边说边带几人来到贮存醋坛子的仓库,前段时间酿了几小坛,发酵了一个月,余泽湃开坛用漏勺盛了一小杯给几个年轻人品尝,入口的醋酸味平和,有回甘。 “香醋味甘,适合我们南方菜系,是调制馅料的首选,醋跟酒一样,理论上发酵的时间越长,口味越好。当然也不是绝对的,小金因时因地、因材料而异,需要你自己以后慢慢摸索总结。” 金镰侃虚心受教,不但能总结,还善于发挥,开口提意见,“余二伯,醋跟酒还是有不太一样的地方,酒以谷物酿制为主,醋中的精品虽然大部分也是谷物酿造的,比如晋省的小米陈醋,但我还听说过水果醋,比如苹果、梨、桃子,当年贾县的柿子醋可是作为贡醋存在的。 现在粮食没有放开交易,价高难寻。但咱们这里承包山地的人家都开始大面积种植水果了,水果不强制交公,大量上市的时候保存困难,价钱低得离谱,你们有没有想过用水果来酿醋,比如咱们这里的青梅,种类繁多,有青梅酒,为什么不能酿青梅醋呢?” 绮芳兄妹几个一直都跟在后头旁听,小金一语惊醒梦中人,余凌霄哥三个越听眼睛越亮,是啊,为什么他们没想到用水果酿醋呢? 余家长久以来都在墨守成规,祖传的技艺想要做精做细已经没有多少向上的空间,为什么不能在坚守核心产品不变的情况下,另辟蹊径,从原材料上下功夫,来解决现在成本过高,粮食收购难这一难题呢? 绮芳最爱钻研技术的二哥凌岳,最兴奋,已经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两本参考书籍,寻两个师傅,马上开始试制。 绮芳看向金镰侃的目光带着丝由衷的欣赏,不愧是金家后代,金镰侃的商业头脑是天生的,又有多年在黑市的历练,窥视商机的眼光,灵活的商业思路,能胜过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她这个后世来客都自愧弗如。 余泽湃虽也心中激动,但他面上不露出来,考察女婿的想法坚决不能动摇,板着脸评价道:“想法很好,但一定要切记,千万别眼高手低,没学会走就开始跑,你也清楚酿酒以粮食为主,那我问你怎样鉴别米制好坏你知道吗?” 金镰侃诚实地摇摇头,“不会。” 小五举手,“我会吃。”我舌头灵。被刘双志给瞪了,哪都少不了你。 余泽湃也瞪眼,摆出老师傅的威严,“不会不赶紧过来跟我学。” 几位学徒立即颠颠跟着去米仓,从一粒米的胚芽开始分辨,绮芳听完讲解后,在一旁打量认真学习的金镰侃。 他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垂下来正好遮住眼睛,因为学得认真,也懒得理会,用细长的手指拨弄手中的米粒,不时捏起一颗,对着光线分辨米粒的色泽和饱满程度。百年酿酒世家的继承人对于恢复家业的信念执著得让人心疼。 绮芳承认这个时候的金镰侃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一旦笼罩周身的阴郁散开,他是能静得下来,再专注不过的一个人,她也会被这样的金镰侃吸引。 小金要是知道绮芳心中所想,不知道会不会发飘。 辨识了各种米,今天的学习到此结束,开始干活了,酿醋的米还等着泡呢。余泽湃贯彻女儿使劲使唤人的精神,分配他们去挑水。 余家是压杆井,绮芳负责挥动压杆压出清水,小金他们一人一根扁担,负责挑水。 两只木桶装满水,快有上百斤的重量,绮芳担心金镰侃吃不消,问道:“你行吗?” 不知道男人最听不得这句话,小金立刻炸毛,眼睛瞪圆,“小看人是不是?你瞧着吧。”把黑衬衫的袖子一直撸到上臂,半蹲下身,扛起扁担就走。 别说,金镰侃还真干过力气活,两只水桶稳稳当当被他挑在肩上,桶里的水半点没洒。走了一段还不忘回头问绮芳,“到底行不行?” “行,特别行。”这又打破了绮芳对他的认知,她印象中的金镰侃就是个比起病秧子稍微强点的弱鸡,没想到干起活来一点不含糊。 小四边等着水桶灌满,边给绮芳解惑,“以前黑市查得特别严,我们走古商道,那些山路好多年没人走,路况特别不好,有的地方牲口都上不去,山货全靠我们一点点自己背出来的,人少,金哥跟我们一样,也亲自上阵,背上百斤东西,走上一夜。” 原来体能是这么练出来的,绮芳今天的感慨特别多,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金镰侃能成为八十年代初数得上的有钱人,背后付出的代价,不足为外人道。 刚感慨完,金镰侃一来一回已经走了一趟,出的汗多,拿了葫芦瓢接了一瓢微凉井水,咕咚咕咚灌下去,豪放地抹了把嘴,舒服极了。 金镰侃也有意思,今天来干活也不换件衣服,还是万年不变的长袖黑衬衫,据他自己说,一个样式的衬衫他做了十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从来不换衣服。 龙城的夏天溽热潮湿,他身上的黑衬衫的布料质量好,跟那种薄棉老头衫舒服程度不一样,平时他出汗少不觉得热,现在衣服都湿透了,肯定不舒服,绮芳劝他,“你把衣服脱了吧,黏在身上不难受吗?” 结果小金耳朵红了红,低头扯开掖在裤子里汗衫下摆,扭捏大半天,才抬头来了句,“光膀子不太好吧?”尤其在绮芳面前,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呢。 绮芳被他的样子弄得一脸懵,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说码头卸货的工人,咱们江边拉纤的纤夫天天光着膀子,我来来回回都不知道看了多少回呢,你没看见连我大哥都热得把背心脱了。” 水乡长大的男孩子,哪个夏天正经穿过衣服,我都没不好意思,你羞个什么劲?别说金镰侃扭捏的样子还挺可爱,绮芳被逗得扶着压杆嘿嘿乐。 小金抬头打量绮芳的穿着,今天为了方便干活,小姑娘上身穿了件桃红色无袖短衫,下身穿条绿色阔腿绸裤子,红配绿,换一般人穿,显得俗气,绮芳长得好,皮肤白,这一身俏皮又活泼,阔腿的裤子甩甩,像尾活泼的小鱼。 果然是龙鲤成了精,小金心中想。被笑话了,不再害羞,拽起衣摆,麻利地脱掉衬衫,挂在脖子上当毛巾使。 忙完地里农活来帮忙的季大伯已经从绮芳父亲那听说了小金的真实身份,挑着空桶过来,拍上小金的肩膀,笑得亲切,“看你这身材就是金家人,又细又长,还白,像根米粉似的。” 刚脱了衣服,就在绮芳面前被形容成米粉,某人郁闷死了,没文化真可怕,什么破比喻,米粉能是形容人的吗? 磨蹭到季大伯灌满水挑着扁担走了,小金状似不经意地抬起胳膊,其实是在显摆他的肱二头肌,不甘地问绮芳,“你说我像什么?” 金镰侃平时老爱穿黑衬衫,黑色显瘦,其实他属于脱衣有肉型的,这人平时又那么吹毛求疵,应该是锻炼了,还有点小肌肉,身材着实不错,当然跟壮实的庄稼汉子比,宽度还不够。 不想让某人得意,绮芳说,“你看起来像个麻将牌,中发白,瘦版白板。” 比米粉强点,勉强可以接受,小金挑水劲头更足了。 夏季天热,糯米浸至15个小时左右,就能浸透见不到白芯。余泽湃嘴硬心软,顾忌年轻人身体,“咱们香醋好不好,麦曲最关键,你们的酒曲也是同样道理,现在正是一年一度做伏曲的季节,今天累了大半天,回去休息吧,明天早点过来,我教你们做麦曲。” 小金几人点头应是,本来还想留下再干点活,被心疼他的彭家荣赶走,“活永远都干不完,等蒸米的时候有你们忙活,赶紧回去,看看城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城里的情况金镰侃几个并没什么可担心的,佘家还得有个反应时间,不会立即行动。 刘双志放完扁担和水桶出来,见绮芳被跟酱园看门大狗玩了一上午的小家伙们拦住,听头上只留着一撮毛的小光头潮生拉着绮芳胳膊说,他外公家塘里的菱角熟了,要绮芳带他们采菱角去,赶紧给金镰侃使了个眼色,跟过去啊,这么好的机会。 可惜金镰侃没接收到,“你眼抽筋了?” 哎呦,刘双志心里苦啊,活该我有对象,你还单身。 无奈开口点破,“绮芳一人带三个孩子,又要划船又要采菱角,哪能忙得过来,城里有我们哥几个,你跟过去帮帮她。” 小金想到绮芳糟糕的划船技术,也是,还真少不了我。上前提出要帮忙,仨小孩现在正是好动的时候,绮芳怕自己没看住他们再掉水里,没拒绝金镰侃的帮助。 潮生外公也就是季二伯,话少肯干,承包了村里十几亩鱼塘,塘里专养红鲤鱼,鱼塘里种了好些菱角,菱角是优质的水生饲料,除了鱼吃之外,家里的五头大肥猪的饲料也有了,种地、养鱼、养猪,改革后的日子跟塘里的红鲤鱼一个样,越过越红火。 鱼塘真够大的,一眼望不到边,上面覆盖了成片绿油油的菱角,肥硕的大红鲤鱼躲在菱角下,快活地游来游去。 小金站在船头摇橹,绮芳坐在后边采菱角,孩子们快活地吃着现采上来的嫩菱角。 鱼塘里的水吸收了暑热,水面有微风吹来,绮芳采到高兴处,哼起脍炙人口的儿歌《采菱》,“水乡的孩子,爱水乡……这里的菱角甜又香……” 沅沅几个赶紧咽下嘴里的菱角,脆嫩的童音跟着一起哼唱,小金笑眯眯地回望,好一番“母慈子孝”,绮芳将来肯定是个贤妻良母,将来生几个孩子好呢? 绮芳今天兴起了教学瘾,见孩子们歌谣学得快,给自己增加教学难度,要教孩子说起应景的绕口令,“来,跟着姑姑念,吕小绿家养了红鲤鱼绿鲤鱼和驴。” 这是据说难度排名前十的绕口令,明显超纲太多,沅沅和潮生两个大点的舌头打结,张不开嘴,润生图方便干脆把舌头捋直了说,撅着小嘴抢着学,“驴小驴家养了红鲤驴绿鲤驴和驴。”一口气飞出五头驴。 绮芳:“……”你这孩子将来可以搞搞奢侈品,代理驴牌去。 “哈哈哈哈。”摇橹的那位笑得直不起腰,又想起吴老头算命的事情,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吴老头估计岁数大看错了卦辞,他们是地上人,来到他身边帮忙的不是什么龙鲤,应该是头……驴,一样的大眼睛,双眼皮,长辫子大尾巴。 眼神和指尖同时扫过绮芳的红褂子、绿裤子和脸,嘴里同步念出,“红鲤鱼、绿鲤鱼和驴。” 一船人立时消音,只闻“红里驴”在水里啵啵啵吐泡泡的声音,一大三小一模一样的双眼皮大眼睛向他射出仇恨的目光。 第三十九章 刘双志跟双胞胎先回到状元街, 特意从前门过,见肉铺里站满了人,门外也有好些人在徘徊, 隔壁袁奶奶见三人下了船, 立即冲三人招手,埋怨道:“小金这孩子把我瞒得好苦, 人回来这么久,身份却捂得这么严实。不怪连我都认不出人,这孩子回龙城的次数少, 他最后离开时就比我重孙子大那么两三岁, 这怎么认人吗? 他爷爷当年对我有恩呐,我大儿子有一年生了重病,缺根十年参龄的人参做药引,我哪有钱买人参,还是小金爷爷听说后, 亲自送了我根参龄快要三十年的参,这棵参救了我们家林枫的命……” 老太太絮絮叨叨,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周奶奶料得准,金哥的身份只一晚上时间就在城里传开了。 肉铺里三虎见三人回来, 一脸终于得以解脱的表情,立即把卖肉的差事甩给小五, 苦哈哈回到后院, “这一上午加半下午,肉没卖出去多少,光跟来探消息的人周旋了,平时真没看出来, 龙城的闲人可真不少。” 刘双志冷笑一声,“这么快传出来,消息肯定是佘家放出去的,打探的人有袁奶奶那种怀有善意的,心中有鬼的估计也不少,但最多的还是看热闹的,鲁迅先生说得对,看热闹的时候一个个都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脖子来看。爱看就看,看看又少不了肉。” 这人跟个小学老师处对象,文化水平都上来了,三虎揶揄:“二哥,你真有学问,鲁迅先生的名言你都知道。欸?最有学问的金哥呢?” “谈恋爱呢。”刘双志笑得一脸暧昧,他就不想想,现在民风保守是保守,但谁谈恋爱不是希望两人独处,带了三只小跟屁虫那叫谈恋爱? 晚饭前小金回来了。哥几个立即一拥而上,仰着脑袋,笑得贼兮兮,“金哥,快,说说下午跟绮芳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小金面色不动。 嗯……如果忽略那三小屁孩驴了他一路,绮芳说她形容错了,就他这身材,应该换张麻将牌形容,他也红,是红中中间那一竖……其他都挺完美的。 自然,这些就没必要让这四个讨厌鬼知道了。 三虎又开始兴奋地转圈,“你身份都公开了,你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跟家里公开?” “能公开的时候自然就公开了。”小金玩了把文字游戏,把手里拎回来的一网兜熟透的菱角递给小四,“煮着吃。” 几人中唯一对做饭还算精通的小四立即想到种吃法,“其实拿签子串起来烤着吃,绵绵糯糯最好吃。” 换来小金瞪眼加坚决否定,“就煮着吃,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签子、铁丝、棍子、米粉,连横竖撇捺的竖都不能提。” 这又犯了什么怪毛病了?兄弟几个摸不着头脑。谈起正事来,就把这一茬忘在脑后。 佘福贵自从知道金镰侃的真实身份之后就彻夜难眠,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睡不着想起小时候,他跟金秉麟还有余友渔年龄相近,从小看着金家少爷和余家少爷出门有美国进口的汽车接送,省城沪市随便来去,鲜衣怒马,呼朋引伴,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而他只能躲在巷子角落羡慕地观望。 当他为了养家糊口拼命干活的时候,金家和余家那俩人玩也玩够了,吃也吃够了,闲得开始上山研究佛经佛理,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矫揉造作。 他恨,恨为什么三个家族起点一样,金余两家能够延续几百年荣光,后人继续挥金如土,而佘家紧紧能维持温饱? 为什么金秉麟和余友渔不学无术仅靠祖荫就能活得潇洒自在,而他空有一腔热血和才气,却无处施展只能卖苦力为生?他就是不甘心。 他从不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时势造英雄,成王败寇,万事不看过程,只看结果,最终胜利的还是他佘家。现在是,将来也必须是。 ***** 龙城现在的局势有些微妙,诸位看客心急火燎,都在等着三家的下一步动作,等着他们逐个亮剑,结果三家却按兵不动。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天天都能在河道上见到金家小孙子的船,据说忙着帮余家酿醋呢,不玩复仇你酿哪门子醋。佘家也有意思,打了余家老头,据说赔了不少钱,也不想着找不回来,默不作声,一点动作都没有。 金镰侃当然能抻得住,敌不动我不动吗。跟余泽湃学习制作伏曲,学得尽兴,生料制曲,豌豆、大麦还有小麦的搭配,温度、湿度的掌控,微妙极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简直就是一系列精细的化学工程。 他因为本身的兴趣,觉得这个过程既新奇又有趣,回去还不忘研究《酒经》的记载,举一反三,将醋曲与酒曲的制作融会贯通。 中午绮芳做的饭,天热人的食欲下降,各种渍物登场,酱黄瓜、腌梅子、醋淋菠菜,各种形式的天然酸,刺激味蕾,井水拔凉的稀饭也能多喝一碗。 夹了一口小菜,绮芳将思索多日的一件事情提出来,《酒经》还剩下两份流落在外,要想赶在佘庆丰之前找到东西,他们必须主动出击,半路截胡。 刘双志军师不是白当的,道:“剩下的两份,司机手里那份还算有点线索,装东西的三个盒子我们现在手里已经有了一份实物,跟从司机儿子嘴里问出的信息对比,可以看出来这盒子都出自一人之手,除了上面纹路不同,其他都一样。原先手里没实物,怕招来假货,鉴别麻烦。这么干等着持有人主动去古玩街交易,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我们登报寻物吧?” 余凌霄听到这里有一个疑问,“我们知道的这些信息,佘家同样也打听出来了,他们同样对东西势在必得,也知道当年换走东西的人持省城口音,现在人口流动不频繁,人有很大的可性还在省城,他们怎么没想着登报呢?” 他一问完,双胞胎脸上露出一模一样幸灾乐祸的笑,小五嘴快地解释,“佘家怎么没登?我们还趁机弄了几个假的,轮番去换了好多钱呢,本来想玩个黄雀在后,等佘家找到东西,我们给抢了去,结果正主一直没出现。佘家白花了好多钱,弄回来一堆假的。见这样,且我们又不想那么早暴露身份,也打消了登报的想法。”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余家人听后沉默,关于《酒经》的争夺战,其实早已经打响了。 拍板做决定的是金镰侃,“现在身份不是问题,登报吧,把酬金往大里写,我倒要看看有钱能不能使鬼推磨。” 绮芳对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从不推辞,“交给我吧,日报发行量最大,我给日报投过几次稿,跟版面编辑关系不错,内容我们商量拟好,后续我来跟踪。” 绮芳能主动揽起担子,说明她终于不记恨他喊她是头驴这件事了,小金笑了笑,心里松了一口气,以后打死他也不嘴贱了。 被绮芳顾忌的佘庆丰终于在放暑假第二天傍晚回到家中,心中重视这个最有才华的孙子,佘福贵饭后留他说话,佘建国也在场。按着时间顺序,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跟儿子说了一遍。 佘建国面露狰狞,“先前没察觉,着了那小子的道,还有余家也少不了他们,前两天狠狠诈了我们一笔,这些我都记着。你爷爷非让我悠着点,想好了再行动,庆丰你念了这么多年书,你给爸出个主意,该怎么重重地给他个反击,爸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佘庆丰面上倒没见多少怒色,比起老子更沉得住气,对佘建国道:“爸,很明显你身边被安插了人手,你先别想着反击,不找出那个告密的人,你做什么人家都一清二楚。” “人要是好找,我还能等到今天?我们厂子上到副厂长下到车间主任,再加上厂办干事,几十个人,我现在看哪个都像钉子,要是全拔了,厂子还运不运转? 不用你提醒,钉子我是一定要废的,金家那小子抢走他家自己的物件我们也放一放,难道你二叔和你三叔的仇不报吗?你二叔出事你离得那么近也不回来看看,你三叔出事你就回来待了一天,连出殡都没参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薄凉?” 佘庆丰面对指责,心说难道我薄凉不是像了你吗?对你的亲兄弟你又有多上心?他了解自己的父亲,说句不敬的,自私自利,有勇无谋,只适合当打手。 转向佘福贵,“爷爷,这段时间我并没闲着,我人虽然不在,但想了很多。二叔和三叔的事情我也很遗憾,但事情既然发生,我们还是要向前看。” 说完顿了一下,再郑重不过地问道:“今天我只问您二位,咱们佘家被削了面子,遇到宿敌挑战,到底要怎么报复回来?是继续拉锯,主动还击,给人制造茶余饭后的谈资呢?还是让家族更上一层楼,不但要做龙城的三姓老大,还要做整个全市、全省、甚至全国的酒业老大,狠狠把宿敌踩在脚下,让他难望其背,永远无法超越好呢?” 中心意思佘福贵父子能明白,别把心眼缩那么小,只局限在一城一地,一时恩怨,要放眼全中国,努力争做行业第一人。 他一下子把反击的思路上升到这个高度,口气还这么大,连佘福贵都始料不及,愣在当场。停顿片刻才舔舔干涩的唇角,开口道:“庆丰,你口气不小啊。”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都不敢这么说。 佘庆丰意气风发,“我这学期跟在王教授身边,着实开阔了视野,现在国家急缺人才,王教授是全国数得上的专家,黔省那家驰名中外的酒厂主动找上门,聘他做技术指导,跟在教授身边我也认识了那个厂的几个领导。” 说到这里回身把门关上,“爸,爷爷,我有个想法……” “你说。”佘福贵父子被他吊足了胃口,心里也跟着重视起来。 “咱们这里无论地质条件还是水质跟黔省那家酒厂都极度相似,我想让教授牵线,我们两个厂搞合作,至于怎么合作,这些好商量,哪怕酒厂稍微吃点亏,现在还是公家的都不要紧,有叔公在县里,酒厂最后肯定能冠上佘姓。 我们学了技术和配方,再把那家甩掉,将来做大做强。我对自己有信心,对龙城也有信心,有这么多优势握在手里,全国酒业的头把交椅将来指不定谁来做。爸,爷爷,你们信我。” 佘庆丰描述的家族前景太过恢弘耀眼,佘建国忘了刚刚还在埋怨儿子薄凉不作为,眼中露出贪婪,双手握拳,“那我就是全国最大酒厂的厂长喽。” 佘福贵皱皱眉,“《酒经》就不管了吗?” “《酒经》我们当然不会放弃,工业化生产扩大的是规模,但核心配方仍然至关重要。有了《酒经》我们想超越那家酒厂就更不是问题。” 佘庆丰这句回答让佘福贵很满意,抬头欣慰地看向孙子,“爷爷明白你的意思,暂时放下恩怨,集中力量争上游。最好的防守不是进攻,而是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让敌人难以超越。 庆丰,爷爷没看错你,你最近成长了很多,你有大局观,有野心,也有文化,我们两个跟你比起来已经落伍了。你只管放手去做,需要任何财物上的支持,尽管跟我们提。” 佘庆丰点头,“爷爷,如果有需要我不会跟你客气的。对了,我刚刚竞选上学生会副主席,后天还要回学校,组织一个文化活动。” 这是拓展人脉,锻炼人的好机会,佘福贵当然举双手赞成,“你忙你的,家里你不用管,金家小子想必在等着我们出手,那我们就互相比比谁的耐性更好。” 看来算命的吴大师有一点没有算错,佘庆丰即便心性不正,从野心上看,当得上一条潜龙。一回家就扭转了佘福贵父子的对敌策略,确实当得上小金和绮芳的对手。 潜龙也是受大气运眷顾之人。当绮芳的寻物启事拟好内容,准备周一正式排版印刷之时,佘庆丰又回到学校,参与组织了一场文化交流活动。 省城因为著名的湖景风光,历来受文人墨客的青睐,文化积淀深厚,坐落在湖边的印社是世纪初创立的,以篆刻、书画闻名全国的第一印社,是省城一张响当当的文化名片。 文化界受禁锢十多年,现在正处于厚积薄发的状态,佘庆丰所在的省大暑假期间牵头举办了一次印社的交流盛会,研讨为主,交流会最后一天是周末,还有一场对外的现场物物交易活动。 佘庆丰作为新当选的学生会副主席,这次活动策划组织不遗余力,给校领导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交易的场地设在学校的百年礼堂,有些金石篆刻大师这两天交流些心得出来,一时技痒,按捺不住当场拿起刻刀刻起印章,这让闻讯赶过来的同好喜出望外,一旦大师高兴,把成品拿出来交易,运气好今天能得块传世的印章。 佘庆丰带着手下的学生会干事在巡场,见一个桌子旁围着的人最多,走近一看是参会的资历最老的金石研究专家,也是久负盛名的篆刻大师丁怀眠老先生,要把手里一枚印章拿来做交易。众人争先将带来的物品给老先生过目,以求能被看上,换回老先生手里的印章。 他对篆刻没什么兴趣,正要转身离开,就听一带着黑框眼镜瘦骨嶙峋的三十来岁的人说,“丁大师,我手里这个乌木盒子虽然镶边的黄金被我父亲撬了下来,不太完整,但是材质做工没话说,能不能换您手上这枚章?” 丁大师拿过乌木盒子,翻看了一番,拒绝道:“这盒子表面被破坏不说,还有个死机关,我最烦解谜,对不起小伙子,你去其他人那问问,兴许有人对这东西感兴趣。” 那瘦瘦的男人不待再相求,就被别人挤出来,一脸失望地想去其他摊位再碰碰运气。胳膊被拽住,见一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把他带向礼堂角落,面上似有些激动,问道:“能把你的乌木盒子给我看看吗?” 眼镜男是个痴人,“你有印章吗?我只拿它换印章。” 佘庆丰笑笑,“只要东西我满意,印章我还真有。” 眼镜男考虑都不考虑就把手里方正的乌木小盒子塞给佘庆丰。 角落光现暗淡,但还是能看清盒子表面五朵小祥云相互套连,套成一个大圆环,无论规格和样式都跟爷爷给他的那张图样极度相似。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省城如此之大,人如此之多,东西怎么就出现在他眼前?看来他是受上天眷顾之人,合该成为人上之人。 佘庆丰激动万分,眼中异彩连连,面前的眼镜男还在喋喋不休,“我支边在大西北,整整十年没回家了,这次本来回城名额没我,没想到我一个办好手续的兵团战友竟会为了女朋友临时放弃,便宜了排在他后面的我。十年变化太大,我家里只剩老母亲,老父亲没了,知道我喜欢文玩,临死前指明要把这东西留给我,比起这盒子,我更喜欢印章,兵团生活枯燥,有时间就琢磨刻章了,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研究把这盒子打开,嘿嘿,兴许里面有藏宝图……” 原来如此。佘庆丰听了这人解释,明白是多种偶然共同作用成全了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顺利把东西换到手,至于怎么打开盒子,有师长可以询问,他还是学化学的,还有实验室可以实验配置药水,用了一个星期时间终于见到盒子里所藏之物。 银缎子般的书页展开,佘庆丰的目光痴了,真不愧是被众人争抢的奇书,仅仅一个酒品的贮存方法就让人有醍醐灌顶般的明悟,如果整本书收齐,佘家酒厂超越黔省老牌酒厂将不再是奢望。 对剩下的那两部分,佘庆丰的想要得到的欲望更加强烈。自然地,主意打到绮芳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铺垫章节,留言发红包~ 第四十章 周莲漪中了些暑气, 身体不舒服,绮芳没有过江,照顾老人喝了一碗粥, 看她睡下。爷爷在二进的书房一天都没出来, 把晚饭给端他过去,又给在酱园忙碌的其他家人留了饭。手里的稿子也写完了, 见天还没黑,把厨房里那些沾满油灰的锅和盆都搬到院外的河边,想要好好清洗干净。 余家宅子地处城南, 周边住家相对少一些。二进刘满娣搬走了, 住在三进和四进的人家,跟龙城的实权人物沾亲带故,原先都在供销社工作,年初两家男人调到省城的供销系统,房子暂时不住人, 要回房子的事情自然就搁置下来。余家附近愈发清净。 刚将手里的一个窝底擦洗干净,绮芳抬手抹了把汗,身后突然有人出声,“绮芳,最近还好吗?” 是佘庆丰, 终于放暑假了。 绮芳站起身,摆出惊讶的表情面对这个不速之客, “不好不坏, 你怎么过来了?” 佘庆丰好像忘记上次发生在这条水道上的不愉快,绮芳一人在公安局调解室独战他父亲和爷爷的事就发生在前不久,他也装作不知情,眼中热度回升, “好久没见你,走着走着脚步不受控制就来到你家这里,没想到还真见到了你,看来我们俩之间有感应。” 感应你个头!脚步不受控制能让你跨过大半个城?骗鬼去吧。绮芳虽然不耐烦跟他周旋,心中却留了一份警觉,不信这几个月佘庆丰一次家都没回,自从上次落水就再没见过他,也没写信纠缠,隔了这么久过来找她,不会是想再续前缘这么简单,尤其是在这一敏感时期。 遂多了份耐性,忽略两家的矛盾和不愉快,继续与他闲话周旋,“你好久没回龙城了,学习很累吧?” 绮芳问的问题很有技巧,对方听到如此一问,大都会说上一串,问话之人能从回答中提炼出很多信息。 果然佘庆丰神态放松,顺着话题聊了起来,“学校课业负担特别重,我的同学老三届的特别多,好多人珍惜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看书都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教授的要求也高,我为了不被落下,基本天天泡在图书馆,我们系王教授还专门给我布置了好些实验,对了,我还竞选了学生会副主席,平时课外的事情也多,简直□□乏术,这段时间对你的关心不够,绮芳,希望你理解我。” 理解你个锤子。能听出来佘庆丰大学生活简直如鱼得水,学生会副主席都当上了,教授也被笼络住,这样的人就算放在后世也会是所谓的成功人士。 绮芳没回应他暧昧地示好,假意关心,“好在有暑假,你可以好好歇一歇,假期你准备怎么过?” 佘庆丰目光转向北面龙城“地标”,酒厂的烟筒,“我准备假期就泡在我爸酒厂的化验室,理论结合实践,好好学习下酿酒,要不白当酒厂厂长的儿子了。” 巧了,这一个两个的,金镰侃最近研究《酒经》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连寻物启事见报后,乌木盒子依然毫无踪迹都没让他分一点心。佘庆丰也开始学习酿酒,还真是神同步。 绮芳这次见他态度有所缓和,没再避他如蛇蝎,佘庆丰心中难免多了一丝优越感,没见过世面的小城姑娘,还想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太嫩了。至于佘建国提起调解室的交锋,说绮芳伶牙俐齿一点不好欺负,这自负的男人,因为没亲眼所见,根本就不相信。 “绮芳,正好暑假有时间,我帮你补补课吧,你下学期复课也能更顺利一些。”不知道绮芳对高考的态度,佘庆丰放长线钓大鱼,打得是徐徐图之的主意。 绮芳那声拒绝马上要出口,又咽了回去。来者不善,想到了一处疑点……从原身有限的记忆里,佘庆丰没少向她旁敲侧击打听余家手里那份《酒经》。现在她怀疑佘庆丰才是真的影帝,打一开始接触原主就目的不纯,现在还不放弃,估计是贼心不死。 有意思,这就是佘家的吃了这么多次亏之后的反击吗?打金镰侃最珍视之物的主意。也是,他们就算不知道《酒经》曾经落入江中,但金余两家联手,猜也猜到,东西八成已经被还给金镰侃。佘庆丰像原书中一样,打算诱哄她去偷金镰侃手里的《酒经》? 绮芳想到这里,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因为她的到来,原主最为不堪的行为这么早就被催生了,难道剧情加速了?那么是不是原本该两年后被佘庆丰寻到的《酒经》已经被他找到了一部分? 她太拘泥于原书的情节,想着还有两年多时间,虽然提醒金镰侃,想着不到时候,全天候跟踪人又不太现实,没再督促,他们对佘庆丰的动向太过松懈了。 好在还有机会,能想办法补救。 所想只在一瞬,很快拿定主意。既然你虚情假意,那我就虚与委蛇,谁套谁还不一定呢。 佘庆丰见面前的姑娘听了他的建议,先是心动随后眼里兴奋的光芒又暗淡下去,一脸忧郁,“我家人现在最不想我跟你接触,被看见就糟了,我还是自学吧,反正再怎么学我也考不上大学。”自怨自艾,差点要抹眼泪。 佘庆丰手都伸出来了,想要摸上绮芳的头,想了想又收了回去,柔声出主意,“这个好办,反正你家人大部分时间在酱园,你跟他们说冷冬梅高考完有时间给你补习,咱们俩错开时间,我上午稍晚一点再过去,冷家人我会提醒他们别说,你家人不会发现的。” 小姑娘情绪都摆在脸上,立即转忧为喜,“你怎么这么聪明,我怎么没想出来呢?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开始吧。” 正合了佘庆丰的意,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目送佘庆丰离开,绮芳想到这件事情涉及到金镰侃,应该跟他商量一下,收拾了洗好的盆盆罐罐,去状元街找人。 小金的院子现在比磨坊好不到哪里去,到处是敞开的装麦麸、陈麦、还有米的麻袋,正主一改往日的干净整洁,黑衬衫上沾了好些麦麸也不管,正站在架子前研究他手里麦曲的发酵程度,绮芳进了院他都不知道。 绮芳站他身后问道:“怎么就你自己?” 金镰侃被吓了一跳,拍拍胸口,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那寻物启事,价写得太高,送东西的人太多了,瞿老那忙不过来,刘双志和双胞胎去帮忙了。” “我看寻物启事可以撤下来了,我有七成把握东西被佘庆丰拿到了。” “你说什么?”金镰侃惊讶的声音太高,把在前面打扫铺子卫生的三虎都给惊动,瞪着一双虎眼,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那东西我们寻了那么多年,我们还几乎掌握了整个古玩圈子的动向,有专人盯着,怎么可能……” 再怎么费劲心机,大海捞针,总有漏过的时候,男主是这书中世界的天选之子,他们输在气运上。 绮芳坐回石凳上,抬头看向还处在震惊中的金镰侃和三虎,“你们先别急,我也是猜的,还没有确认。” 金镰侃坐到她对面,皱眉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你见到佘庆丰了?” 绮芳不会提原书的事情,把刚才跟佘庆丰的对话,以及自己的猜测还要接下来的计划告诉两人。 金镰侃听后脸色更难看,“你还要跟他一起学习?办法有的是,我不同意!” 三虎也不同意,把绮芳推向佘庆丰那不是羊入狼口吗,“绮芳,不需要你参与,等我们威逼利诱手段轮番在他身上上演一遍,看他说不说?” 绮芳摇头,“就算套出东西在他手上,他会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吗?你们比我对佘家人有了解,就算用他爹妈的命相要挟,佘庆丰会听话就范吗?” 两人沉默,佘家人被逼到绝境兴许真能跟你来个六亲不认。 “所以嘛……”绮芳眼珠转了转,“我的将计就计可不是套话那么简单,化劣势为优势,佘庆丰不是运气好吗,运气好的人还适合做什么?” 小金反应神速,唇角弯弯,吐出四个字,“送、宝、童、子。” 三虎张了张嘴,我这扼腕痛惜的劲还没过,你俩怎么就来了个大反转,就知道欺负我们笨人。 简单商量了下对策,三虎脑袋粘成一团的丝絮终于被捋顺,抚掌大笑,“哈哈哈,看来最后一个盒子也得指望着他。老天眷顾又怎么着,我们齐心合力,就不信人胜不过天,” 将绮芳送到后院小门处,小金虽被安抚,心中还是有些窝火,送绮芳竟送出了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就怕绮芳此去有去无回,被佘庆丰那狡诈但运气好的家伙坑走。 某人像只要被抛弃的小狗,拿黑黝黝的眼睛看着走得干脆的女人。 绮芳的手都握上了门栓了,听身后的人问:“你说我是什么?”你俩还一个是潜龙,一个是龙鲤,我为什么什么都不是呢? 虽然小金问得没头没尾,绮芳倒能猜出几分,看来金镰侃因为佘庆丰的好运气,心情受影响了。 转过身,面对金小狗,樱红的唇翘起,“你说你是谁?你是金元宝,当然是大宝贝喽。” 某人心中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喜悦所充斥,呆在原地,等回过神绮芳早就轻快地关门离去。 “大宝贝……我是大宝贝。”某人笑得傻乎乎。 一早,绮芳敲开冷家的门,冷冬梅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我两个哥哥去粤省干基建活不在家,我爸妈都出门上班了,中午在单位吃不回来,白天就我一个,你放心,我嘴严,绝不会告诉别人我表哥给你辅导,尤其是你家里人,你三哥我都不说,怎么样,我仗义吧?” 你简直仗义得过了头,绮芳瞅了眼冷冬梅给两人找的学习的屋子,跟火柴盒似的,你家那么多间屋子,你非给找间这么小的,我谢谢你哈。 “屋里太闷,我们俩在天井的桌子学习就行。” “我寻思你们俩待在屋子里不是可以说点什么悄悄话吗?在天井也行,我不听,我绝对不听。”冷冬梅捂着嘴吃吃笑个不停。 佘庆丰如约前来,“影帝”做得真用心,道具准备特齐全,带了一大包参考书,坐下来就开始进入正题,“绮芳你偏科严重,我们主攻数学怎么样?先复习几何。” 绮芳觉得自己为了金大宝贝家的大宝贝简直是在呕心沥血,光跟椭圆和双曲线就周旋了好几天,不得不佩服,佘庆丰这人真有耐心,长线放得足够长,讲题之外,各方面关心你,关于《酒经》的事一直忍着不提,看来先前的拒绝让这人心中忌惮,怕上来就提引起她反感。 做戏可以,但绮芳实在是受够了佘庆丰那张假脸,差点要产生应激反应,一看就要吐。不行,你不急,我急,急需我家的“老影帝”登场。 绮芳和佘庆丰正在解一道几何大题,就听冷家的门被拍响,冷冬梅咚咚快步下了楼去开门,余友渔出现在门口,“冬梅,我家芳芳呢?你把着门干嘛?我有事问她。” 冷冬梅堵住门,回身给绮芳两人使眼色,吓得佘庆丰急忙躲进东面冷家的厨房。 余友渔迈步进院,“芳芳,你昨晚收拾屋子,把我的那管长峰狼毫笔放哪了?” “爷爷,你那一大堆毛笔我分不清哪根是哪根,都一起放在窗台上的青花瓷笔筒里了。” 余友渔脸皱成苦瓜,“哎呦,你这孩子,爷爷那长峰狼毫是传说中最著名的关东辽尾,做那管笔的黄鼠狼可是成了精的保家仙,爷爷平时都舍不得用,单独放着,吓死我了,以为丢了呢。” 老头一通说,完事嗅嗅鼻子,“欸?这院子里怎么臭烘烘的,跟黄鼠狼放屁一个味,你家进黄鼠狼了?” 冷冬梅直跺脚,“余爷爷,您瞎说,我家哪来的黄鼠狼。” 余友渔不信,眼睛往四下望了望,“不是黄鼠狼味,就是狗味,反正不是好味道,你们两个小姑娘就算大白天在家也得小心点,现在治安不好。芳芳学学得了,不用太用功,考不上小金养你,他那个猪肉铺可挣钱了,养你一个绰绰有余。你今天早点回家,小金的衣服还泡在盆里等你洗呢。他中午要吃糟溜鱼片,文思豆腐,得早点准备,晚了就赶不上饭点。” 绮芳一脸不高兴,“爷爷,我想学习。” 余友渔瞪眼,“小金那孩子对你多好,那天听说你要考大学,立即变了脸。你要是成绩好点我也不拦你,我说你就放弃吧,等你爸今晚回来,我们商量下,要不你们俩先把酒摆了,回头到年龄再领证,给人家吃颗定心丸。” 绮芳被逼迫,上来小脾气,转身进了冷家中堂,把门一关,任凭余友渔在外边怎么喊,就是不开门,老头没办完,叽叽歪歪一个人先走了。 一等余友渔出了院子,佘庆丰立即从厨房间出来,跟冷冬梅一起敲开中堂,见绮芳哭得眼睛都红了。冷冬梅愤愤道:“你家长辈怎么这么样,太拿那个卖猪肉的当回事了,不就是个个体户吗,除了长得好点还有什么,一看就是个没文化的莽夫,现在没结婚你就要给他洗衣服,还要吃什么文思豆腐,他干脆找个老妈子得了。” 绮芳低头诺诺道:“我就想上学,不想结婚,可他拿婚约要挟,我家里人也都不反对,我都愁死了,真恨不得离家出走,跟他一刀两断。” 佘庆丰眼神微动,对冷冬梅使了个眼色,冷冬梅会意,“绮芳,让我表哥好好开导开导你,我给你用井水冰个毛巾去,眼肿了都不漂亮了。” 屋里就剩下佘庆丰和绮芳两个,绮芳抬头恳求道:“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怎么能摆脱那个人,你不知道,那个人脾气特别不好,我特别怕他。” 佘庆丰其实见绮芳对他的态度重新回暖,有所怀疑,今天终于明白绮芳为什么有此变化,人呀最怕比。心里满意,不喜欢那个人,才能帮我办事。 不失时机地道:“绮芳,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快乐,结婚就是女人的第二次选择,你还年轻,千万要慎重,不要家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不想嫁就抗争到底,总之,你还有我。” 绮芳一脸羞怯,“我当然不想嫁,但我家人态度都特别明确,我没有办法。”说完又要抹眼泪。 “我倒是有个主意,绮芳你信不信我?”佘庆丰循循善诱。 绮芳拿佘庆丰当救命稻草,“你说,我信你。” 佘庆丰手指轻点桌面,想了下对绮芳道:“想不嫁他,还有个办法,让他主动提出解除婚约。” “怎么可能?他对我虽然不耐烦,但态度特别明确,当初回龙城就是奔着婚约来的。”绮芳急了。 佘庆丰安抚她,“你别急,听我说。” 来了! “我以前问过你,在家里见没见过一个黑乎乎的乌木盒子,你说没印象,你再好好想一想,最近有没有看到?” 绮芳困惑地挑眉,“盒子?你知道我记忆力出问题了,你再跟我讲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盒子。” 图样就在衬衫口袋里,但佘庆丰忍着没拿出来,那样做意图太明显,口头描述了盒子的样子。 绮芳听后先是茫然,然后一下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金镰侃第二次登门的时候,我奶奶好像找出来一个跟你说的差不多的盒子给了他。”说完立即后悔,把嘴捂住,“糟糕,我奶奶让家里人保密,不让说的。” 佘庆丰激动得心跳都就加快了,看来盒子确实一直在余家,余家真把盒子还给了姓金的,这下就好办了,“绮芳,我的办法很简单,不需要费多大劲就能让他跟你主动解除婚约,你既然都帮他洗衣服了,应该平时跟他接触很多,你只要把那个盒子拿到手,告诉他,只要主动跟你解除婚约,就把盒子还给他,他肯定会乖乖就范。” 绮芳不解,“我奶奶只让保密,从没告诉我们那盒子到底装的是什么,为什么那盒子对你们都那么重要?” 佘庆丰半真半假道:“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关于酿酒的一些知识,对金镰侃来说是他们家的旧物,所以格外珍视,我家正好也有个祖传的盒子,跟金家的一样,你拿到盒子之后,能不能借我看看,我想对比下里面的内容。” 傻白甜不能装得太过,绮芳适时警醒过来,狐疑地盯着佘庆丰,“你家从来不酿酒,哪来的盒子?虽然运动时我还不记事,但我不傻,我们三家现在闹得这么僵,不会是你手里的盒子是金家的吧?” 该傻的时候你倒是不傻了。佘庆丰为这场诱哄演练了好久,怎么会没有准备?从以前的接触看,余绮芳喜欢有野心的男人,是时候露出点真面目了。 “我怕你接受不了,刚才确实骗了你,我手里的盒子是偶然得来,不是从金家抢的,既然到了我的手里就是我的,至于我为什么对金家的东西执著……”佘庆丰眼中的温柔退去,带出点邪肆,有种亦正亦邪的味道,“绮芳,城头变幻大王旗,有能力着居上,金家已然没落,机会面前人人平等,我既然手握这个先机,为什么不去努力争取一把?我自信我佘庆丰定不比任何人差,我向你发誓,得你相助,定不负你。” 绮芳心中呕得要死,脸上还得装出一副深受震撼的慕强之态,讷讷半晌才道:“那你能不能答应我,只看看,我们再把东西还给他。” “我答应你。” 绮芳想了下又摇头,“不行,我没见过盒子里东西的真面目,金镰侃那个人心思深,要是用个假的在里面冒充真的,那我不是白做了吗?” “这个好办,我把我手里的东西给你看一看,再教你怎么开机关,到时你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倒是个好办法。”绮芳点头,过会面上又现犹豫,低头勾了勾手指,“你能不能让我考虑一晚上,明天再答复你。” 你要是当场答应,我还真不放心。佘庆丰笑笑,“我不逼你,你就算不答应我也不怪你。” 不答应你,那是傻子。 当晚,余家中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划继佘家当年登报寻物之后再一次被提上日程,跟上一次不一样,这次是再也假不了的真盒子。 众人都兴奋极了,余友渔笑道:“那小子以为自己是只螳螂,其实只有挨捕的份,我乖孙女会表演随我,这次我只是个龙套。” 屋里人都笑了,绮芳笑过之后,开口道:“关键是这个作为见证人的黄雀由谁来当?既能让佘庆丰当场抵不了赖,又能让佘家还在觊觎金家《酒经》的事情大白天下。” 余凌霄想了想给出个建议,“我这些天跟市里沟通官凌渡的事情,得知领导一些行程安排,好像后天市长要带人来龙城检查工作,我们能不能做个布置,让佘庆丰在市里领导面前现眼,市长做黄雀级别足够了吧?” “不太好。”金镰侃否决,“首先,在大领导的行程中做布置难度太大,而且《酒经》让这些人过目,后果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一旦让他顾大局,他找谁哭去。 想想也是,余凌霄也觉得这办法太冒失。 不能让绮芳一人冲在前面,其实这些天金镰侃已经想了好多计划,从中挑选了一个最牢靠的,看向两位老人,“我有个主意,周奶奶,余爷爷,那天在酱园看到几个老家伙找上门,说是龙城早年被解散的商会想要重新召集,让你们俩也参加三天后的选举,你们回说要考虑一下是吧?” 周莲漪听后点头,头脑清晰的老人立即反应过来,脸上露了笑,“妙极了,这群黄雀找得好,那么地点定在哪呢?商会开会在文化馆小会议室,好像不太行。” “这我还真选了个好地方,不过需要余爷爷配合,临开会之前把人都引过去。” 终于不用跑龙套了,余友渔拍胸脯,“刺头根本不用演,这是我的本色。” 第二天,冷家,绮芳面色有些苍白憔悴,显然昨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导致的,天井只剩下两人,少女一脸决断,“我答应你,不过冷家毕竟有冬梅在,我们去哪里看你的东西?” 佘庆丰也想到这个问题,“僻静人少的地方最好,我上学好久没回来,龙城哪都是人,你有什么建议?” “城西的孔庙刚修缮完,还没对外开放,我们要不去那里吧?” 想想没有什么不妥的,佘庆丰点头,“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3 11:25:54~2020-07-24 09:5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元气少女周珍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重新召集的龙城商会, 周四上午在文化馆小会议室召开第一次会议,选举商会的会长、副会长,以及重新拟定商会的章程。 人陆陆续续进了会议室, 来的商会的老成员里金家和余家族人居多, 新吸收的成员最多的是佘家的中生代。除了三大家族,还有其他一些想要借助商会力量的头脑灵活的生意人。 召集人是金镰侃爷爷的族弟, 叫金秉章。见人到得差不多,那些没来的估计是不打算现在入会,见其中缺了余家两位重量级代表, 心里不是没有遗憾。 改革还不到三整年, 今天来的大部分人手上要不没有生意,要不生意才刚起步,打的主意是先在商会占个位置,将来能拿来一用。 看看这一盘散沙,金秉章扯下眼镜, 擦了把头上的汗。曾经独霸一方的龙城商会想要恢复往日的荣光,难哪……佘家根基浅,金家龙头倒了,只有余家的本家已经开始恢复生产。余家的商誉驰名东南,要是能重新加入, 是商会能拿来一用的活招牌,可余家估计寒了心, 不想跟其他人扯上关系, 宁肯自己单干。 既然人家不愿意,也不能强求,轻咳一声,示意众人安静, “大家赶紧就坐,这屋里太热,我们早拟定好,早完事。” 话落,门口出现一男一女,虽然都上了岁数,但一点不显老,男的精神矍铄,女的沉稳干练,除了余友渔和周莲漪还能是谁? 金秉章喜出望外,余家给面子,最终还是来了。能当召集人,当然是个八面玲珑的场面人,赶紧起身相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两位快请进。” 两人并没踏入会议室,余友渔手里的扇子甩开,猛摇一通,“金老弟,不是我说你,我们商会当年可是独拥一座楼的,虽然那楼现在给政府办公了,但你也不能找这么个寒酸的地方开会啊,想要把谁热死啊?” 金秉章好脾气笑笑,“市里领导今早才走,各部门都在开总结会,换不到会议室了,余大哥咱先将就一下,下回保证给你找间通风好的大会议室开会。” 在座的已经有佘家人在撇嘴,“姓余的事就是多。” 旁边余家族人不干了,当年的墙头草看主家眼看又要东山再起,重新抱大腿的机会来了,拍桌子瞪眼睛,“是谁刚才说县里不重视商会,给分了个棺材大的地方开会来着?” 剩下的金家族人有意思,当闷头乌龟,装着看不见两家吵吵。 金秉章秃脑门上的汗冒得更急了,奶奶的,要不是为了给儿子的仕途铺路,他才不会接这么个烫手山芋。眼瞅着主家不太平,龙城这些三姓旁支也开始躁动,这以后还有的打呢。 余友渔刺还没挑完,“秉章,你好像忘了件事。” 把金秉章给说愣了,“材料我提前用复写纸誊了好几十份,投票的箱子也糊好了,还忘啥了?” 余友渔愁死了,“净弄些没用的,商会商会,你拜山头了吗?” “哎呦,”金秉章猛拍脑门,“还真把财神爷给忘了,可城里的财神庙还没修好,总不能去城外的沣水岭拜去吧?这大热天的,要不下次开会再拜?” 其余人都打怵走那么老远,“是啊,是啊,选个好日子,下回再拜,财神爷不会怪咱们的。” 余友渔拉着周莲漪就往外走,嘲讽的声音满屋子人都听得见,“这帮二傻子,连老祖宗定下的章程都不顾,他们自己研究出来那章程能有什么用?走,咱回家去,这商会还是不入的好,没开好头,招晦气。” 凡是经商的多少都讲究这些,听余友渔这么说,也忌惮起来,晒就晒点吧,要不还是拜拜吧? 金秉章也举棋不定,余友渔今天还真没胡闹,说得在理。 龙城木器行的高老板举手,“咱们龙城人诗礼传家,自称儒商,新时代,新风貌,要不咱们就近去拜孔老夫子吧?” 笔墨铺子的黄老板自诩文化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孔老夫子的弟子子贡是诚信经商的开创者,应该去拜,受点端木遗风的熏陶,给咱商会的商誉镀层金。” 话说得好听又在理,况且文化馆对面就是孔庙,众人都跟着点头,“对,先拜孔夫子,下回再去拜财神爷,要不,咱们把东西带上?那里还没开放,地方大,找个树荫底下开会,不比这闷罐子一样的屋子舒服多了。” “就是,就是,赶紧收拾东西。” 余友渔背对众人勾勾唇角,每人三斤猪头肉,没白送。 金秉章赶紧喊人,“余大哥,先别走,你们夫妻俩怎么看?” 周莲漪瞪了老头子一眼,干脆道:“我们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就按照大家的意思来。” 看余友渔秒怂的样子,完全符合龙城人对这对老夫妻的刻板印象,公孔雀和母大虫。 孔庙在西城北面,跟住在东城北面的佘家处在一条直线上,佘庆丰离得近,到得也早。他倒是想更早点,孔庙归县里的文保部门管,来早了没人给开门,只能卡着上班时间过来。 佘庆丰提前有所准备,前一天找到看守侧门的工作人员,他是佘家的孙子,那人卖他个好,准他进门参观。 等了快半个小时才见绮芳满脸通红快步跑了过来,“我三哥让我帮他搬酱油坛子,对不起,来晚了。” 佘庆丰也不好说什么,“没关系,我也才到。” 看门的工作人员没怎么见过绮芳,以为佘庆丰带人进来处朋友,会意一笑,两人顺利进了门 龙城的孔庙跟金陵的夫子庙一样都是典型的徽派风格,是龙城最早一批建筑,孔庙在前,学宫居中,贡院在最后。 佘庆丰提议道:“虽然这里没正式开放,但保不准也有人跟我们一样走关系提前进来参观,估计前面两进不得清闲,我们去最后面的贡院吧。” 没听到回答,佘庆丰侧过头一看,见绮芳脸上潮红没退去,扶着脑袋说不出话,走路都踉跄起来,顾不上其它,摸了下绮芳的手,果然双手湿冷,“糟了,你中暑了。”入伏后气温走高,一大早就奔着三十多度去,绮芳的家跟孔庙正好在对角线,她跑了快十里地,这样的天气,不中暑才怪。 为了给爷爷拖延时间,绮芳下了血本装中暑。 还看什么《酒经》?人都要晕倒了。佘庆丰扶着绮芳来到二进学宫一处通风的凉亭,让她喝了点水,先缓缓。 绮芳靠在凉亭的柱子上,过了快一个小时才缓醒过来。打起精神对佘庆丰道:“我好了,我们去后面找个地方看东西吧。” 佘庆丰犹豫,“你今天状态不好,要不我们换个时间?” 绮芳摇头,“我爷爷盯我盯得紧,再找机会出来不容易,我没事了,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咱们快点。” 佘庆丰没再劝,两人往后面的贡院去,贡院广场是三进中面积最大的,荒废了多年,里面草木疯长,翻修的时候,见紫薇树长得好,领导没舍得砍,留了下来做景观树。现在正是紫薇花期,满树粉云,绮芳一眼就看中了,“我们去那树后面看。” 商会一行人本来离得就不远,有金秉章协商,很快进了门,天气热,在一进的孔庙拜祭时,拜出了严肃、紧张、高效,拜完了立即走人。 对于接下来要去哪开会的问题,一行人又出现分歧,佘家人看到学宫的凉亭就走不动了,“这里凉快,咱在就在这研究讨论。” 余家人唱反调,“一个亭子就那么大,你站着,我坐着?” 书画铺子老板笑眯眯提议,“后进地方大,我们都带着竹马扎,去后面找个树荫下坐着,不是更舒服?” 紫薇树丛后,佘庆丰正跟绮芳讲解盒子机关的秘密:“我手里这个得用尖针扎向祥云的交汇点,然后祥云环的中间部分会自动跳出来,我猜测金镰侃手里的那个也是同样的原理,至于盒子还有一层封胶,金镰侃作为金家人,盒子到手这么长时间,肯定解开了,你不用再管。” 机关弹出,佘庆丰取出盒子里的《酒经》。不给余绮芳看原件不行,出于谨慎,佘庆丰其实不想给绮芳看手里这三分之一的全部内容。但试图分离书页时,书侧面的封胶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混合的,一滴上分解的药水就开始滋滋作响,书页也开始变的焦黑,吓得他再不敢动,所以绮芳看到的版本就是他手里的全部原件。 绮芳全程惊讶状,擦了擦手,才接过佘庆丰递来的书页细看。佘庆丰在旁边讲解,两人看得认真,又有紫薇树遮挡,没注意从二进过来的一群人。 一行人看中了东侧的古松,树冠大,味道清新没虫子,顺着石子铺的甬道往东去。 余友渔怕热走在最前面,路过一大片紫薇,老头童心未泯,用手里的扇子柄去敲紫薇的树枝,紫薇树又名痒痒树,树干树枝一般粗细,动了树枝,整棵树都会跟着一起抖动,像是被挠了痒痒。 余友渔这一挠,树里侧突然响起一声惊叫,看《酒经》看得认真的绮芳,突然被抖动的花树下了一大跳。 佘庆丰也吓了一跳,石子路覆满了青苔,余友渔步子轻,他也没听见脚步声。 树这面的余友渔也嗷地一声原地跳了起来,谁告诉他,为什么给树挠痒痒会把孙女给挠了出来? “怎么啦?怎么啦?”拖拖拉拉走在后面的人见状立即奔上前。 佘庆丰很快反应过来,想拿走绮芳手里的东西装回盒子,结果那姑娘估计是受惊后的应激反应,绕过树丛的缝隙,就奔着自己爷爷、奶奶跑了过去,主动解释,“佘庆丰要教我文言文,我就过来跟着学了一下。” 余友渔气得仰倒,“学文言文到考八股的贡院里学,你还挺会找地方。佘家孙子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还真是巧了,竟然能在没人的孔庙看见佘家孙子和余家孙女?有人嗅到八卦的气息。 佘庆丰道了声糟糕,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进来?难道被人下套了?没时间查证,现在最要紧的是把《酒经》给拿回来。 立即跟了过去,神情恳切,“余爷爷,周奶奶,咱们两家之间虽然有些矛盾,但绮芳高考比什么都重要,希望你们别怪我偷偷给她补习,我这也是怕你们发现不高兴,才带绮芳来这里学习。既然你们在这里有事,我们今天就不继续了。” 就你会说话,余友渔哼了声没说话,周莲漪刚想开口谴责两句,笔墨铺子老板的职业病犯了。 看到绮芳手里在阳光下反射柔光的书册,好奇道:“哎呦,这书册不一般,这种材质我研究文房四宝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你们两个孩子真是暴殄天物,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拿来当教材?赶紧收回去放好。”《酒经》他毫不知情,他这么说绝对是就事论事。 佘庆丰顺着话头,接口道:“也对,绮芳你把东西给我吧,下回我拿本《资治通鉴》来教你。” “你还教上瘾了,没有下回,绮芳,把你手里的东西给爷爷看看。”刚刚笔墨铺子老板那几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绮芳手上握着的册子,不说余友渔,在场的好多都是老玩家,一眼就看出那东西的价值,凑到余友渔跟前想一睹真面目。 佘庆丰阻止不及,绮芳乖乖把东西递了过去。 大家最先被书册上的字迹吸引,《酒经》镌刻者习的是魏碑,楷书的笔锋朴拙险峻,众人齐喝彩,“好字!” 只有周莲漪惊讶出声,“这书的内容怎么跟酿酒有关?” 听她这么一问,能看懂文言文的仔细一看,还真是,第一页讲的就是各类酒水的提纯要点,龙城善酿酒的只有金家,佘家手里怎么会有关乎酿酒的老物件?难道…… 本来打着中立主意的金家族人不干了,召集人金秉章就姓金,问佘庆丰,“按辈分你是我侄孙,佘家小子,不跟我们这些长辈解释下这东西的来历吗?” 不等佘庆丰回答,他的一个叔公先不干了,“我佘家的东西,凭什么告诉你?” 金家一后辈站出来,“东西是不是你佘家的你们心里有数,这东西怕不是当年从我秉麟叔那抢的吧?” “平白无故就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吗?就随便诬赖别人。” 眼瞅着两家人就要打起来了,书还牢牢在余友渔手里握着,更让佘庆丰紧张的是,周莲漪把绮芳拽到身前,问道:“跟奶奶说说,你们俩跑到这里到底在干什么?你语文不是学得很好吗?为什么还要复习文言文?” 绮芳先前还支支吾吾不想说,最终架不住周莲漪气场全开,吓得立即招供,“这书不……不完整,金镰侃手里也有一份,佘庆丰让我从金镰侃那把东西偷出来,今天来这里是让我看看东西的真面目,别让我偷错了,奶奶我是被逼的,我要是不从,佘庆丰威胁我说……说他们家就对我们家酱园使坏,我不想你们起早贪黑做白工,不想家里没了生意,小侄子们没吃没穿,不想我妈妈和嫂嫂掉眼泪,我不得不这么做……对了,佘庆丰还说,他三叔当初就是想给我们家酱园投毒,半路被蜜蜂蛰死了。”说完把脑袋埋在周莲漪身前好一顿哭。 佘庆丰:“你撒谎!” 绮芳泪眼朦胧:“难道你没让我偷东西?” 信息量好大,众人都惊呆了,佘家人最先反应过来,“余家小孙女你别胡说八道,空口造谣小心生孩子没屁.眼。” “你咒谁?”周莲漪母大虫不是白当的,把绮芳往余友渔怀里一推,同一个辈分,揍起来也不算欺负小辈,冲着刚才咒人的脸猛扇了一巴掌。 这巴掌仿佛是个信号,金余两家自动结成一对,跟佘家对骂推搡起来,剩下跟这三家不沾边的人,傻愣愣站在一旁,好好来参加个商会筹备会,怎么会弄成这样? 推搡中,佘庆丰肩上的包被拽了下来,包带松了,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乌木盒子也滚落出来。绮芳立即把盒子捡了起来,“佘庆丰的东西就是用这个盒子装的。” 推搡的人停了手,余友渔接过盒子,大声道:“我孙女没撒谎,这盒子跟金秉麟要我帮忙保存的那盒子几乎一模一样,佘家小子,你有什么可说的?” 绮芳言之有物,把自己洗白白,完全就是个受害者,小可怜儿。 “真相大白,还有什么说的,你们佘家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我们金家跟你们势不两立。” “得了吧,当初金秉麟一家被斗的时候,你们金家其他人关系撇得比谁都快。” “他妈的你说谁?我就算躲了,也比你们这些强盗小偷、投毒犯强。”眼看冲突又要升级。 佘庆丰理了理身上的衬衫,冷眼盯向绮芳,到现在要是还猜不出他被这该死的女人给耍了,那他的大学算白念了。 知道内容又怎么样?谁能证明这东西就是金家的?“公安查案采用的证词必须相互印证,绮芳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就算金镰侃手里有一样的盒子,就算你余家说见过一样的盒子,能证明什么?能证明盒子属于金家吗?余爷爷,建议你把东西赶紧还给我,你要是不还,那可是现行的强抢。”给你来个死无对证,把公安叫来也没用。事情发展到现在,佘庆丰反而不慌了。 所谓人至贱则无敌。 佘家族人手里都有从金余两家抢的东西,现在有些人家用的实木桌子都是当年抢来的,又没刻名,在我家就是我的。 这把金秉章给气得,手里的竹马扎想立即敲上佘家人的脑门,还成立哪门子商会?回去就直接上报市里,龙城商会拒绝佘家加入。 可就算再气,也解决不了眼前的难题,怎么证明? “我能证明东西是属于金家的。”金镰侃高瘦的身影出现在二进通往三进的角门处。 佘庆丰见金镰侃出现,心中一慌,因为对方看起来太笃定。 金镰侃不玩花的,证明分三步,第一步,出示乌木盒子,除了花纹,大小、木头纹理,机关解法一模一样,第二步,拿出手里的第一部 分书册,接过余友渔递过来的那份,让众人轮流上前查证笔迹,“公安办案子是要验证证言,公安办案子也讲究验明笔迹,诸位就算不是文化人,这上面的字迹这么突出,也能知道是出自一人之手。” 确实挑不出不同,只要比较相同的字,一笔一划自成风骨,别人模仿不来,确实是一人所刻。 小金跟绮芳待久了,论证讲究一环扣一环,接下来是第三步,“字迹没人异议,再看我手里这份的目录,另一份的内容是目录中的第三部 分所述的提纯、窖藏、蒸馏的内容,这也对得严丝合缝,说明两本书确实出自同一本书册。接下来我将用事实告诉你们这东西千真万确,确实为金家所有。” 佘庆丰心中一紧,对方这是有备而来。 金镰侃取了一张白纸递给最近的一人,将手中的书册以四十五度角对着天上的太阳,书册反射了太阳光,调整好角度,反射的光线回弹到白纸上,纸面出现了一行字,“金家所有,严禁盗取,违者必究。”又翻了一页,照着上述步骤,纸面还是同样的字迹。 书上其实也能看到,只是有些晃眼,看着不舒服。能发现这个秘密,是拜绮芳所赐,绮芳想给故事会写个古代悬疑故事,从文化馆的犄角旮旯翻出一本手抄的跟《洗冤集录》白话版有些像的小册子,跟他提起上面古人的隐字秘诀。这给他提了个醒,不知道金家的《酒经》上是不是有类似的秘密,用药水泡书页时差点也把书页给融了,偶然一次阳光照在书页上让他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金镰侃先前卖关子没告诉绮芳,绮芳也跟着吃了一惊,这不就跟后世的防伪标识一样一样的吗?原理简单,有用就行。金家都出了什么奇人? 佘庆丰面色苍白,后悔为什么只关注书上的内容,不去研究下书本身的特征,要是早知道书页有这样的隐秘在,他就不会……后悔也没用了,他今天被设计得彻底,活生生印证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当然要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有其他人,别以为围观是免费的,小金收起两部分书册,开口道:“今天这场戏大家都是见证人,那我就一事不劳二主,麻烦大家签个字,给我做个书面见证。”万事都要留证据,绮芳交代的要牢记,说完从兜里掏出事先写好的见证书。 明白了,今天他们所有参会的人都被设计了,但人家用了明晃晃的阳谋,你还真说不出什么来。 佘家人不可能乖乖就范,“不签,你能把我们怎么着?” “我是不能把你们怎么着,就是不知道我家的东西,是不是都跟这本书一样,全都隐着字,等我有时间,还真要麻烦公安跟我一起挨家上门查查。”小金笑眯眯道出威胁,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在场的老人一下子就想起了曾经的金秉麟。 商人大都趋利避害,佘家萎了,其余人见证了金余两大主家联手,立即选边战队,在场的基本都签了字。会也别开了,众人哪有心思开会,得赶紧回去八卦,立即原地解散。 金秉章适时邀请小金,“上次见你没好意思提,你要加入商会吗?” 收回《酒经》小金心情好,没拒绝得彻底,“等我酿出了酒再说。” 让爷爷、奶奶先回去,小金和绮芳走在后面,小金还有些遗憾,“便宜佘庆丰了,内容他肯定都誊抄了,拿回东西,却不好证明他是小偷,不甘心。” 被抄了没办法,但可以想招让他永远跟酒业无缘,绮芳斜睨小金一眼,“你是不是傻?把他逮起来,谁给我们找剩下的那一部分?你那制高点利用起来,他一出家门就跟踪他,我有种预感,送宝童子很快又能送来宝贝。” 第四十二章 晚上吃饭时, 余友渔边吃饭边瞅老伴,眼神很奇怪,让周莲漪嘴里的饭难以下咽, 皱眉瞪他, “你到底怎么了?” 余友渔还在偷觑,瘪瘪嘴道:“我今天找回你过去的影子了。” 全家人笑得喷饭, 绮芳秒懂,爷爷应该是看见奶奶在贡院大发神威,掌掴佘家老无赖, 已经好了很多的妻管严又复发了, 奶奶威武。 周莲漪英气眉毛扬起,有种豪气在心中升腾,“虽说算计他们也挺有意思,但还是赶不上直接上手扇佘家人巴掌过瘾,佘明贵就是佘福贵的狗腿子, 没少祸害人,我想扇他好久了,今天借这个机会终于实现了,真痛快,绮芳去给奶奶倒杯酒。” “好嘞。” 奶奶奉行肉碰肉的打脸方式, 跟他们这些玩心眼的不一样,不过直接动手确实超有爽感, 绮芳心想哪天她一定要给佘庆丰套个麻袋, 敲顿闷棍,最烦这种利用女人感情的为所欲为男。 同一时间,佘家祖孙也在交流。佘福贵虽然心中颇为失望,但孙子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挫折, 不好打击太过,安慰道:“别灰心,那书就是个形式,内容我们已经知道了,这样看我们也不亏。名声没了不要紧,只要权和钱还在手上,面子什么的就是摆设。” 佘庆丰先前一直低头沉默,闻言抬头,面上没见灰心,反而眼底因为恼怒充血发红,“爷爷,现在关键是剩下那一部分,先前那么难找的东西都被我碰上,凭我的运气,我不信那东西除了我之外会属于别人?等找到东西,我们可以拿来跟金镰侃谈判,用他手里的第一部 分做交换,佘家照样能得到完整的版本。” 佘福贵老怀大慰,“庆丰,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确实成熟了,但爷爷还是要送你一句话,女人要是靠得住,除非母猪爬上树,你以后要引以为戒。” 佘庆丰眼神冰冷,从牙缝中挤出回复,“爷爷,再也不会了。”这根刺已经深埋心中,余绮芳我佘庆丰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咱们走着瞧。 状元街更是跟过年一样热闹,《酒经》拼图只差最后一块就能拼接完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也不是……要是金哥能完成人生大事他们会更加高兴。 刘双志半吊子恋爱顾问又上线,意有所指地问道:“金哥,佘庆丰手里的东西能不费一点代价就这么顺利收回来,我们最应该感谢谁?” 半晌没听见回答,见小金目光盯着手里的酒杯不转了,这问题到底有多难答?刘双志发愁。 小金满脑子都是,接下来首要任务是把今天寻回来的第三部 分过一遍,他现在对制作酒曲颇有些心得,等再研究一段时间,没有第二部分的酒方也没关系,到立冬时就试着用普通酒方开坛酿一批酒,亲自走一遍酿制流程,才能将《酒经》这两部分真正吃透。 肩膀被拍才回过神,皱眉道:“我想着冬天酿酒的事呢,你拍我干嘛?” “完喽,完喽。”双胞胎双手抱头望向夜空,做放弃状。 三虎叹气叹出了大长音,“金哥,不是我说你,你以前不开窍,去骗人家绮芳的床睡,我也跟着你一块胡闹,人绮芳没跟咱一般见识,那是人善良。你那张嘴吃了那么多好东西,也吐不出多少好话,绮芳也不跟你生气,那是人大度。多好的的姑娘啊,眼瞅着你最近会说好话了,我们都跟老母鸡见着小鸡仔自己会走路了一样高兴,结果你倒好,成酿酒狂人了,哎呦,可急死我了。” 小金懒得拍他,“小鸡仔生下来就会走了好不好?你那什么破比喻。我怎么会不知道要感谢她?你们看着就是。”说完狠狠地把手里还没去壳的菱角一把捏烂。 几兄弟见他动作,疑惑更甚,这到底要怎么感谢? 正说着话,听后院的小门被敲响,跑去开门的小五见一面生老头带着一年轻小伙子站在门外,老头秃脑门夜里还能反光,胖脸堆笑,“这个点你们前面铺子落了门,敲门动静太大,我们就转到后面来了。小伙子,我叫金秉章,这是我大孙子,跟镰侃是平辈,叫镰仁。我来找镰侃商量点事。” 毕竟是长辈,小五把人请了进来,老头见院子里好几个小伙子在,对金镰侃使眼色,想跟他单独聊聊,两人进了中堂。 老头猜出小金不爱客套,于是开门见山,“镰侃,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我那三儿子这些年混得还可以,在市委负责商业和对外贸易,我当商会召集人就是想帮他攒点政绩出来,你三叔今晚正好回龙城,他不好出面来见你,但他让我给你捎句话,以后有需要,能帮的他一定帮。” 要是放以前金镰侃肯定对这种主动示好不予理会,回龙城后心中戾气消散,把爷爷小时候的教导重新拾起——知变通,赢成功。没有拒绝金秉章的好意,自己的事业凭的是自己的本事,不想借助外力,但扳倒佘家兴许能用得上。 金秉章倒也干脆,说完就起身告辞,找到在院子里被三虎几个围在中间问话的金镰仁,对金镰侃说,“这是我大孙子,镰侃以后需要人手,可以叫上他,这孩子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听话肯干。” 送走金秉章祖孙,刘双志问:“那大孙子初看挺稳重,用用倒也无妨,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金勾唇,“互惠互利来了。” 当年的金家酒坊就支撑了全市经济的半壁江山,这老头今天看他得了《酒经》,看到了金家重新崛起的希望,一旦他发展好了,定能给他儿子的仕途添砖加瓦,所以打着提前投资的主意。 像金秉章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昨天贡院的事情最先在状元街这些做买卖的人中间传开,继金镰侃暴露了真实身份,因为《酒经》再一次登上舆论的风口浪尖,跟金秉章想的一样,众人都认同早晚金家要再次崛起。不管以前认不认识,全提着礼物上门拜访,扰得金镰侃不胜其烦,让刘双志接待,自己躲到浅湾村看农田去了。 与其形成对照的佘庆丰,大家的一致评论,这人有才无德,从根上坏了。 至于绮芳,没人说啥,对受害者大家都留了口德。不枉她在贡院做的那出被逼戏码。 过了两天,小院总算清静下来,小金也回来了,吃完绮芳做的稀粥配咸菜的清淡早饭,哥几个商量派去监视佘家的人选。 小金从不打无准备之战,倒闭的蜡染厂属于县里待处理资产,国有资产现在不能出卖,但可以对外出租,他们出面是不打自招,从省城找了个兄弟跟县里签下长期租约,对外说做仓库,用来监视佘家的地方以后完全由他们自己做主。 刘双志建议道:“浅湾村的桑树苗都已经栽上了,我们要不把刘顺和刘飞叫过来帮忙?这俩人来城里次数少,面生,人也机灵,监视人能干好。” 小金想了下,没反对,“我们缺人手,可以把他们叫过来,刘心沉稳让他蹲点,但跟踪还是让小四上。”脸上笑容戏谑,“双胞胎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刘双志想想也觉得妙,翘着大拇指赞道:“长得一样就是最好的脱身办法,高,实在是高。” 绮芳收拾完碗筷,来到前面铺子跟三虎要点猪血,天气潮热,中午做毛血旺吃,吃点辣的祛祛湿气,出一身汗,身体就舒服多了。正蹲在肉案后面拿盆子倒猪血,头上突然传来三虎的讥讽,“哎呦,小偷不在家好好反省,还到处乱跑,这是出来为下次动手踩点来了?” 起身一看,佘庆丰背着手进了肉铺,他这几天过得显然不错,面上不见一点颓丧。 屋里还有几个买肉的人,都凑到一起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绮芳见佘庆丰被当面指指点点依然面不改色,心说这人不顶着锅盖出街,是打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主意,出来锻炼心志了? 佘庆丰瞥了眼突然出现在柜台后的绮芳,了然一哂,道明来意,“我找金镰侃。” 刚起了冲突,就来找人,不知道的以为你跟金镰侃相爱相杀呢?倒要看看你要做什么,“跟我来。”绮芳端起盆率先往后门走。 院子里只有金镰侃一人,见到佘庆丰进来,眼睛眯了眯,出声讥讽,“以为你起码要面壁思过半个月才敢出门,倒是低估了你的厚脸皮。” 佘庆丰被讽也没脑,背手打量院子一圈,目光在墙角的谷物袋子上驻足很久,才转向金镰侃,“那天贡院人太多,我们俩也没说上几句话。余绮芳应该告诉了你我的目的,我没觉得我做错了什么,还是那句话,宝贝人人想要,能者得之。今天来主要是想提醒你一件事……” 佘庆丰黑色瞳孔闪出自信的光亮,“当年你家的酒被我们搬回去好些,这么多年,酒的所有配方已经被我们解析透了,没你那东西我们照样能酿出好酒。” 见金镰侃变了脸色,目光又移向绮芳,“我这次输在太轻信,余绮芳谢谢你给我上了重要一课,将来我会好好报答你的。”说完背着手,不紧不慢原路返回。 见他的身影被珠帘盖住,绮芳挑挑眉,道:“两军交战,他这是专门来咱们跟前叫阵?” 小金怒不可遏,“他不是无的放矢,撂下这几句话,想扰乱我们的军心,解析酒方他们一直在做,我能猜得出,但我不相信他们能彻底弄明白,弄明白还能费劲巴拉打《酒经》的主意?哼!” 小金已经反应过来他的来意,冷笑道:“他还算有点本事,最后一部分还没影呢,他就敢来做铺垫,他这么说的真正意图是为未来谈判做准备,他怎么就那么自信最后一部会到他的手里? 但我真生气了,他竟然敢威胁你,而且是亲自上门当着我的面威胁你,他这是在生生打我的脸。” 佘庆丰在学校过得春风得意,人确实有些狂。绮芳不以为意,“放几句狠话有什么?早晚让他好看。”真想像奶奶一样,上手揍他一顿,打得他爹妈都不认识,好好治治他的厌女症。 小金突然站起身,一脸严肃跟绮芳面对面,弄得绮芳莫名其妙,就听他开口致谢,“别再想他的“报答”,我还没正式感谢你,这次能付出这么少的代价把东西找回来,你居功至伟,我才应该好好报答你。” 虽然不求感谢,但有人看到你的付出,并珍之重之,绮芳心里当然高兴,小金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脸上没移动,看得她不好意思了都,脸色红了红,捡起落在石桌上一枚桂花叶子,夹在指尖把玩,半晌才轻轻道:“你要好好的。” “嗯。”小金狭长的眼尾飞起,重重点头,我们都好好的。 小金的报答不是嘴上说说,他把它称之为连环感谢。 绮芳没有午睡的习惯,午饭过后在自己卧室里看书,家里静悄悄的,金镰侃在楼下叫她的声音就格外响亮,往楼下看了一眼,金镰侃划船过来的,船停在她窗下的水面上。 早晨她过去做早饭时,金镰侃说中午几人都有事,不用她做午饭,她就提前回了家,上了船问道,“你们这么快就忙完了?” 金镰侃立即划动船桨,回头看她一眼,神秘道:“还差一个步骤。” 这事干的还分好几步?绮芳满心疑惑,直到金镰侃将船划到幽水桥,见桥下的石板上有个正在不停蠕动的大型麻袋包,惊得瞪大眼,猜到了里面的人,用口型向金镰侃确认,“佘庆丰?” 小金笑着点点头。 绮芳赶紧转头在四周查看,光天化日把一个大活人套麻袋,被发现就糟了。好在现在正好是午休时间,幽水桥离城墙近,是个死角,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小金在绮芳耳旁悄声解释,“你放心,我们有人在路口守着。”说完递给绮芳一根木棒,用眼神示意她动手。 绮芳咽了口吐沫,看向麻袋包,佘庆丰被小金他们头朝下放着,此刻正撅着屁股在石板上蠕动,姿势都摆好了…… 刚说完想要像奶奶一样揍人,结果还真实现了,有点激动怎么办?说起来幽水桥跟她还有点缘分,当年就是在这里原主被人行凶,才导致她的穿越。 到底动不动手?绮芳没犹豫几秒,快步跳下船,挥起木棒朝佘庆丰屁股的位置使劲揍了一棒子。 佘庆丰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这一棒子既是为我也是为原主打的。 麻袋里想起一声闷哼。 过瘾! 绮芳又挥下一棒子,这一棒子是为所有被瞧不起的女人们挥就的,谁说女人智商就不如男人,活该被花言巧语欺骗,让男人支配做坏事,女人也能行,也可以揍男人屁股。 麻袋里的人在激烈地蠕动。 绮芳最后挥下两棒子,这次纯粹是私刑,佘庆丰你意图盗取别人的传家宝,逃脱掉处罚,那就揍你个屁股开花。 打得有点狠,麻袋里的人疼得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动不动,吓了绮芳一跳,不会死了吧? 小金踢了麻袋一脚,听闷哼声又响,哼笑一声,给在街角把守的小四一个手势,带绮芳上船离开。今天主要让绮芳过瘾,他就不动手了,他的仇要留到最后再一起报。 回程路上绮芳还难抑兴奋,“套人麻袋不是黑灯瞎火的时候动手吗?你胆子真大。” 小金得意笑笑,没多解释,套麻袋在大白天套,难度大才更过瘾,套佘庆丰的麻袋一点都不难。 佘庆丰这几天几乎天天出门,遇见熟人像没事人一样,热情打招呼,状元街一天能逛三回,这么做还真有效果,有些人没亲眼所见,对他本来存着一份好印象,都认为他被他给冤枉了,还替他委屈上了。 既然你这么贱,别怪我对你下手,今天趁着佘庆丰回家时,在酒厂人少的高墙外动手把人给掳了。 “怎么样?我这个报答方式你满不满意?”小金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绮芳狠狠点头,“满意,特别满意。”揍人太爽了,尤其是揍佘庆丰。“佘庆丰不是爱挺胸抬头装无辜吗,这下让他挺胸抬头撅屁股装无辜,哈哈哈。”想象的画面太美好,绮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金目光宠溺看着绮芳笑倒在船舱,还没完呢,我还有报答没送给你。 第二个报答其实也是赶上了好时间,绮芳的生日快到了。这个大家都知道,小喇叭润生早在一周前就开始到处说,“姑姑的生日和我差一天,姑姑说要做个大蛋糕,我们两个一起吃,我是小寿星,要吃月亮那么大一块。” 三虎立即来找小金,老妈子又上线,开始叨叨叨,“哥,绮芳过生日你不表示一下?送什么好?首饰?故事会合集?要不哥,你给绮芳写首诗吧,这个最有诚意。” 小金被念地不耐烦,挥手赶人,“我还用你提醒,早就准备好了,是我最珍贵的东西。”脸上的得意藏不住。 三虎好奇心泛滥,摆出可爱的花朵脸,“哥,求求你,跟我先透露下吧。” 太辣眼睛,立即被揍跑了。 三虎笑人家润生,其实自己也是个大嘴巴,趁帮绮芳烧火的功夫,偷偷告密,“据说金哥已经给你准备好生日礼物了,可神秘了,谁都不告诉,说是他最珍贵的东西,我猜来猜去,八成是火油钻,我们当年用粮食就换过好几块,我也有呢,他给你你就收下,别不好意思,早晚都是一家人,不用分得那么清。” 这话说得太直白,把绮芳说得都不好意思了,实在羞得慌,借口接水躲出了屋子,心说,火油钻不就是鸽子蛋那么大的钻石?那东西都是求婚用的,她收下当生日礼物不太好吧?太暧昧了,而且太贵重了。 接下来几天一看到金镰侃就思维发散想到求婚、结婚什么的,眼神躲躲闪闪,小金不明所以,不知想到什么,一下跳出老远,“你是不是眼睛发干?糟了你得红眼病了,保持距离,别传染我。” 绮芳:“……”你才是红眼病! 终于到了七月十二,男人们被她使唤轮流上阵搅蛋清,终于给润生蒸了个又甜又软的大蛋糕,小家伙吃了一块他眼中月亮那么大的蛋糕,小肚子吃得圆鼓鼓,满足极了。 酒足饭饱之后,到了小金送礼物的时间,赶走跟过来偷看的三虎、双胞胎还有绮芳三哥凌峰。小金带绮芳来到河边,离十五还有三天,月亮缺了一角,绮芳心情好,看月亮看得开心,她虽身处异世,但家人朋友不缺,比此刻的月亮圆满。 小金专门带了一个包来余家吃晚饭,从包里取出三个精致的盒子,绮芳惊讶,装鸽子蛋用这么大盒子?一个我都受不起,这还一送送了三个鸽子蛋! 摆摆手,没看就开始拒绝,“太贵重,我不能收。” 小金压低嗓门,像是介绍稀世珍宝一样,“我给你的,必须收,这个将来能传家。”说完把第一个盒子打开。 待绮芳看清盒子里的东西,“……”没控制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小金呵呵笑,“这是小曲,隔年小麦做的,味道是有些冲,这种小曲最适合我们气温高的南方拿来酿酒。” 绮芳也跟着笑,“……你真是太有心了。” 这不是鸽子蛋,是大鹅蛋,大鹅蛋那么大的酒曲。 第二个盒子是快曲,“用这个酿酒成本低,还能节约粮食。” 第三个盒子是大曲,小金喜滋滋看了又看盒子里的大鹅蛋,“做这个我最用心,大曲得用特殊的菌种培育,大曲酿酒味道最醇厚,将来的精品酒水都得靠它来酿造。” 又是一脸求表扬的样子,“怎么样,你喜不喜欢?我用《酒经》教的方法制作的酒曲能留存很久,你要好好珍惜,不准丢了。” 说完把盒子一股脑塞到绮芳怀里,看脸上的表情还有点舍不得,这些是他第一次制作成功的酒曲,他自己都没留一块呢。 绮芳:“……我谢谢你啊。” 月亮见证了小金完美的生日礼物,酒曲恒久远,三颗永流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5 14:48:27~2020-07-26 15:2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gtnlif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灼华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小金送完礼物, 心满意足地招呼兄弟们回家。绮芳只好把三个盒子像摞盘子一样在胸前摞成一竖排,颤颤巍巍捧回家。这造型没法不高调,把在天井里收拾桌子的家人的目光都吸引了。 长辈们想着要给小辈们留空间, 尽管很想看看盒子里的东西, 没开口问。余凌峰性格跳脱,刚刚又被三虎吊足了胃口, 没控制住好奇,上前拿起一个盒子,“芳芳, 三哥就看一眼哈, 就一眼,这大月亮,三哥会不会被闪瞎……” 那声“眼”没出口,被喷嚏给阻断,手里的盒子脱手, 落地之前被余凌岳给接住,好悬,小金珍贵的礼物差点摔成碎渣。 余凌岳毕竟是行家,仔细闻了闻盒子中的小曲,专业点评道:“发酵和成分的比例恰到好处, 小金可以出徒了。” 其它盒子的东西不用猜,全家人都乐不可支, 这孩子送了三块酒曲给绮芳, 真有意思。 余友渔摇着扇子一脸憧憬,“我是不是马上要喝到金家酒了?哎呦,十几年没喝上,有时候做梦都馋醒了。我最后见到金家酒还是在集古村老太爷家的桂花树底下, 老头当宝贝一样,每回都数着滴数喝,这样也架不住喝,早喝没了。” 季秀珍替小金着急,“到底是金家人,有天赋。酒曲这么短时间小金就能做得这么好,那本书剩下的部分如果能尽快找到就好了,将来指不定能取得怎样的成就呢。” 季秀梅逗绮芳,“芳芳,小金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有眼光的姑娘很多,小心让人给抢跑了,你们俩的婚事你什么时候点头?” “我累了,先上楼了。”绮芳捧着盒子转身就往楼上走。 “我们芳芳害羞了。”家人都在笑。 绮芳最后还是没逃过母后大人的睡前谈心,彭家荣敲了敲女儿的屋门,看女儿手里的书连封皮都没翻,会意地笑笑:“妈睡不着,过来跟你聊聊。” 绮芳让母亲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自己搬了把小板凳坐下,把头靠在母亲的膝上,两人静坐片刻,卧室的气氛静谧温馨。 彭家荣摸了摸女儿柔顺发亮的黑发,柔声道:“小金没送你那什么火油钻,你心里别有想法。” 绮芳赶紧摇头,“哪有,他要是真给了,我都不敢收。” 女儿她了解,不是那种爱虚荣的人,彭家荣笑笑:“小金啊,别看受了这么多苦,其实这孩子最实在不过,在他心里这酒曲是比火油钻珍贵上一万倍的东西,把自己最在乎的东西给了你,说明在他心中你是她最看重的人。” 绮芳脸颊蹭了蹭母亲膝头,她当然知道酒曲在金镰侃心中的位置,也明白他的心意,只是这心意实在是……“别出心裁”。 彭家荣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语重心长道:“女人啊,找另一半一定要擦亮眼,当然男人也是如此,你大伯母就是典型的例子。你看看佘庆丰,口蜜腹剑,蛇蝎心肠,如果你是那种头脑发热的小姑娘,这次说不定就被他骗了去,到时真办下傻事,后果妈都不敢想。好在你自从受了伤,成长了不少,妈现在对你很放心,如果再找个好归宿,妈这心就彻底放下了。” 绮芳静静听着,回味这书中世界的前前后后,心中感慨良多,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一句也说不出口。 屋外求偶的蛙鸣撕破静夜,彭家荣懂得适可而止,女儿还小,有的是时间体会和感悟这些情情爱爱,他们只要看着就好。 窗户开着,窗下种来防蚊的艾草的清香飘进了屋子,绮芳盯着蚊帐的帐顶,陷入沉思,这段时间忙忙碌碌,她很少静下心想到以后,想到她和金镰侃之间要怎么发展。 对于金镰侃,刚认识时她用书中的行为反推他的为人,太过武断。有句话说得很对,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这段时间的相处,看得很清,生活中的金镰侃,挑食、毒舌,还幼稚,但同时他也专注、聪明又单纯。 金镰侃是极端,但极端的人也纯粹,爱和恨都彻底,毫无保留,用另一个词来形容,他是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人,这样的人在物欲横流的后世凤毛麟角。起码在以前她的那些追求者中她就没发现有人有着同样的品质,他们都过早的成熟,想要她显赫的家世给自己未来的事业助力,想要她的美貌彰显自己的虚荣心,很少有人只为了她这个人,单纯的只为她的人。 寝室卧谈时,开玩笑对室友说过自己的择偶标准,说想要找个忠犬小狼狗,没想到在异世界发现了金镰侃这只阴郁型小狼狗。 绮芳的笑眼在暗室闪出火油钻般的光亮,这只小狼狗不仅阴郁,还携带爱发神经的哈士奇基因。 早着呢,金镰侃的忠犬之路阻且长。 说回佘庆丰,因为受伤行动不便,别说再出门,连地都下不去,趴在床上一连趴了好几天。夏天天热,伤口好得慢,又疼又痒,难受极了。 外表的伤总能愈合,但是受伤的自尊心,那道疤已经刻到心口,想要恢复如初,很难。心中有苦难言,再不复往日的光鲜自信,胡子拉碴,满脸烦躁。 佘建国出差半个月才回到家,边帮儿子上药,边恶狠狠地骂道:“龙城里敢这么嚣张对你的,除了金家小子没有别人。你也是的,挨了打,怎么不第一时间去报警?不是跟你说过吗,最近公安抓这种打架斗殴抓得严,通过这件事,能把那小子身边卖肉的几个帮手给一窝端了,没了打手看他还怎么嚣张。” 佘庆丰撇嘴轻嘲道:“你跟他交过几次锋,怎么看不出来,他是那种轻易给自己留下把柄的人吗?他这么做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设计偷拿他的《酒经》因为只是余家的一面之词,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所以,他就用同样的办法还在我身上。他知道龙城人有午休的习惯,趁着中午人少,动作迅速把我用船运到无人的角落,揍我一顿,再扬长离开,我连绑我的是谁都没看见,怎么指证凶手?” 佘建国把手里装云南白药的空瓶子砸到地上,恨声道:“难道我们就白吃了哑巴亏?算一算我们佘家在这小子手里吃了多少顿哑巴亏了,我不管,我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在龙城待不下去,人最好彻底消失。” 佘庆丰抬起脖子,皱眉阻止,“爸,先等等,等把《酒经》弄到手再让他们消失也不迟。”目光转冷,还有余家…… 从棒子的力道可以感觉出,是女人打的他,除了余绮芳不会有第二个人,还有那一声轻哼,金镰侃是故意,故意让他知道他在现场,他在用行动回应他在肉铺小院的威胁。 一想到被这两人联手羞辱,他的心就像被无数只虫子啃食,佘庆丰目光阴鸷,狠狠抓住手中的床单,等我得到想要的东西,我要把我受到的侮辱千倍百倍回报到你们两个身上。 小金同时也在行动,刘心和刘顺已经就位,蜡染厂的晾晒车间最上面的小窗后支起了一个木质三脚架,一副现在能找到的清晰度最高的望远镜架在架子上,避开反光,调整镜头,对着佘家的正门不停监视。 上午八点左右,佘家马头墙下的乌木门被打开,时隔多天,佘庆丰跨步出了门,伤刚好,迟缓的动作全被镜头后的刘心捕捉到,立即冲正在楼下揍沙包的小四喊道:“快,小偷出门了。” 小四擦了把汗,穿好衣服,立即出门跟了上去。 佘庆丰估计想恢复臀部肌肉,没划船,慢慢步行往西去,小四跟他隔了一个桥的距离,带着宽沿草帽,远远坠在后面。东城人多,反而好跟,路过状元街佘庆丰没停步,跨过状元街上的敏智桥,接着往西去。 脚步不紧不慢,先进了政府大院他做县长的叔外公家,待了半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身旁还跟了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年轻女人。 那女的穿一身嫩绿色连衣裙,身材苗条,长得不错,小金他们对佘家所有关系做过调查,小四认出这女人的身份,是赵县长最小的女儿,佘庆丰应该喊她小姨,在沪市念大学,应该是回龙城过暑假。 两人有说有笑,一路往北,孔庙是佘庆丰的伤心地,估计不会再去,小四猜出两人的目的地,县文化馆。西城现在是上班时间,路上没人,谨慎起见,小四离得更远。没猜错,远远见两人的身影进了图书馆的大门。 龙城县文化馆是个复合的大型四合院式建筑,北侧的两层小白楼是县群众活动中心,前些天商会第一次集会就选在那里。西侧临河,楼体稍长,是县电影院。 剩下的南侧和东侧的两座连在一起的楼房,因为龙城人重视文化,运动结束之后,第一个修缮的就是这两座楼体,各家各户主动捐出逃过劫难的图书,又从别处搜罗了一批,县里还出钱又购置了新书,来充盈书架,第一时间开放了图书馆。这里是龙城所有爱读书的人平时最爱光顾的地方,绮芳就是这里的常客之一。 龙城人爱书,图书馆管理严格,不办借书证,进出都得实名登记,小四父母当初起名随意,双胞胎大的叫刘大池,小的叫刘小池,小四提笔在登记薄上快速签下刘小池三个字。金哥说了,真真假假才是最好的伪装。 图书馆因为是两栋楼连在一起,其中一栋楼的水平比另一栋高了一米半,两层楼有高差,在里面行走感觉像在走迷宫一样。除了阅览室邻窗光亮些,藏书室的书架全都快有上百年历史,用珍贵的防腐木铁杉打造,在岁月的包浆下,闪着乌黑的光泽,要是没有书架顶的一盏小灯照明,藏书室就像鬼洞一样。 小四装作找书,将几个阅览室和藏书室都转遍,也没发现佘庆丰和他小姨的身影。直到上了半层台阶,去到另一栋楼,发现二楼有个会议室,从门上的窗户望进去,里面有十几个人都在低头伏案,佘庆丰两人也在里面。 想办法打听了一下,原来县志前些年被毁掉,县里最近在重修县志,找放假在家的大学生帮忙校验。 小四在无人的楼梯上上下下大半天,过了十一点半,才见佘庆丰从校验室出来,跟他小姨道别,直接顺着北面的路回了家,下午也没再出来。 回去向金镰侃汇报:“我打听了,佘庆丰他们只需要校验半天,估计会连续工作一个星期。我还跟不跟?” 小金凝眉不语,上次放过佘庆丰本就是打着拿他当鱼饵的主意,学校那次是他们疏忽,现在既然人在龙城,天时地利,除了他自己的家,既然外出哪怕他看起来在做很平常的事情,对这条潜龙最好也别掉以轻心,对小四道:“你再把刘顺也带上,小心些,别让人发现。” 在一旁洗菜的绮芳听到了小金的话,也点头赞成,“宁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昨天早上起床开始,两只眼同时跳,迷信说,左跳财,右跳灾,左右眼都跳,这是又有财又有灾?绮芳心里不得劲,对佘庆丰的动向就格外敏感。 跳了两天都不停,绮芳在两只眼睛上贴了小纸屑,试图压一压,小金偷笑了一早晨,等小四一走,实在忍不住,嘲笑道:“你洗脸都洗不干净,洗菜能洗干净吗?” 嘴太欠,被甩了一身水,立即遁到他的酒曲架子后,只露出脑袋,抗议:“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暴力,我错了,就不应该让你揍佘庆丰,揍人这由头不能开,你奶奶是母大虫,你就是母小虫。” 绮芳把手里的菜重又投进水盆里,嘴上一点不吃亏,“说我脏,也不看看你那头发,又是麦皮,又是米糠,我给你浇点水,你好在上面孵小鸟。” 头可断,血可流,形象不能垮,小金赶紧呼呼呼甩头,把自己甩晕菜,扶着脑袋不平道:“我把我手里的酒曲都给你当生日礼物,不再做点,怎么酿酒?” 看他那委屈样,绮芳怎么也说不出不稀罕来。你能跟甩头甩得跟哈士奇一样的傻瓜一般见识吗? 不能。 县志编辑委员会的这帮老家伙志向远大,要把龙城县志搞成宏观巨制。如今只完成了人物篇。佘庆丰连续工作了六天,还剩一天时间手上的稿子就看完了,这种能给自己带来好名声的工作,他倒是完成得认真。 今天稿子里的一个人物描写有些矛盾,需要把参考古籍找出来,再核对一遍,他不想下午顶着大太阳再跑一趟,索性中午拖点时间弄完。 来校验的人完成今天工作,都回家了,看书和借书也都回去吃饭了,两栋楼静悄悄,古籍藏书室更是黑咕隆咚一个人都没有,佘庆丰把那本特别厚的古籍从架子上抽出来,空下来的缝隙对面突然出现了一张人脸,吓得他惊呼一声,手中的书也掉在地上,皱眉责问,“你干嘛?” 对面的人立即将食指比在唇前,示意他小点声。这人看起来三十上下,带着宽边的玳瑁眼镜,人很谨慎,又挨个架子走了一遍,没发现人,接着走回藏书室的门口,想到锁门太刻意,就将门虚掩了。 这才放心拉着佘庆丰走到角落,两人都没注意,在他们往角落走的时候,有人打开虚掩的门,灵活钻了进来。 佘庆丰被这人一系列动作弄得迷惑不解,他对这人有些印象,是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图书馆重新开放后就在这里工作。龙城人,姓什么忘了。 那人站定之后,立即小声道明缘由,“你不用多想,我找你有事,这里平时人最少,谈话最隐蔽。孔庙的事,这段时间城里的风言风语我听说了,我知道你在找《酒经》。剩下那部分在我手上,想要拿回去,只要完成我的要求,《酒经》就是你的。” 佘庆丰闻声眼睛猛地睁大,怎么可能?!《酒经》怎么会在这个人手上? 不可置信地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面前这瘦弱的男人,打眼一看就是个书呆子,想起来了,这人姓孟,他父亲建国后就在文化馆工作,他得到这份工作估计是跟他父亲有关。他们父子跟金秉麟没有交流,否则爷爷早就查出来了,手里怎么会有《酒经》? 佘庆丰脸上怀疑更甚,眼睛一眨不眨盯向姓孟的,企图看清他脸上一丁点的表情变化,“你怎么得到的东西?既然你听到了留言,不会是想拿假的来骗我吧?怎么,你缺钱?” 那人哼笑一声,一脸不屑,道:“我要是骗钱,找你爷爷不是更好,金家的东西不都是他藏的吗?你能有什么?对了,你有一股狠劲,我通过孔庙的事情发现的。”收起笑容,书呆子的气质变了,镜片遮不住他阴狠、偏执的眼神,“你爸和你爷爷前怕狼虎,不符合我的要求,我的事可以指望你。” 佘庆丰抬眼看了下手上的梅花表,装作不耐烦,“你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出,让我怎么相信你?快点拿出点证据,否则我就走了。” 姓孟的不为所动,“不用跟我玩心眼,我手上的东西不是假的,盒子长十公分,宽八公分,高两公分,最硬的铁力木碳化成的乌木,四角应该镶金,但被扣掉了,盒子上是南方常见的万字不断头纹路,顺着纹路的中线划完整就能打开盒子,但是有封胶,想全部打开得把封胶融掉。” 佘庆丰极力克制脸上的惊容,那天在孔庙当着众人的面,金镰侃只亮了下盒子,不可能把盒子的机关告诉旁人,知道盒子的解法只有金镰侃还有余家人。 想到余家,佘庆丰戒备道:“你是余家派来试探我的?哼,还有完没完,我手里那份都让余绮芳给夺取了,怎么这回弄个假盒子来骗我,想帮着金镰侃接着骗古董吗?” 那人扯下眼镜,眼中的恨意弥漫,“余家?如果我的条件是拿余绮芳的命换盒子呢?” “你说什么?”佘庆丰再也控制不住惊讶,触电般地跳了起来。 隔了三排的书架,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刚过一点,藏书室的密谋交易就由小四传了回来,天井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金镰侃眉头结成个死疙瘩,剩下哥几个全都义愤填膺,绮芳小嘴微张,没生气也不害怕,只是疑惑,跟她八竿子都打不找着的人,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恨意? 眼睛倏地一亮,联想起一件事,对众人道:“在你们来龙城之前一个半月,我被人在幽水桥敲破脑袋,推进水里,差点没了命,想必你们都清楚,凶手跑得快,又没有目击者,虽然报了案,但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凶手依然逍遥法外,我生活简单,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对我怀有恶意,你们说,害我的会不会是这个姓孟的?” 小金的拳头狠狠落在石桌的上,说出的话就是誓言,“我再不会让你受一点点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6 15:25:13~2020-07-27 14:5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e不吃鱼鱼 3瓶;Nazik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小四说佘庆丰没有当场答应, 要想一想,明天见面回复,而且他也没有全信, 让姓孟的明天把盒子展示给他看。 两人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估计跟今天一样, 还会安排在人少的古籍藏书室。小四今天能溜进去偷听,纯属侥幸, 明天一旦他们警觉起来,就偷听不到了。 暂时不宜打草惊蛇,能了解他们的计划最好, 而且也要确定盒子到底是不是真在姓孟的手上。 绮芳想了想, 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怕家人担心而瞒着家里,事后就算事情解决了,家人也会揍她的,对小金道:“偷听的事情好解决, 我大伯是教物理的,以前在集古村时,还教我哥哥们动手组装过一个收音机,我回去问我大哥会不会弄个简易的偷听装置,应该不难。” 小金点头, 两方分头行动,他们几人主要负责调查姓孟的底细。为什么这人对绮芳有这么大的恨意, 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家人都在酱园, 刘心把绮芳送过江,余家人听了绮芳转述,本来因为最后一部分《酒经》出现而起的兴奋,得知绮芳被索命瞬间熄灭。万幸, 如果没听到他们的交易,防范不及时,绮芳真出了事,叫他们还怎么活? 嫂子们气得骂起人,彭家荣一把搂住女儿,力道重得把绮芳都勒疼了,“杀千刀的,我们芳芳一个小姑娘怎么得罪他了?这人的心怎么这么狠。” 周莲漪很快镇定下来,因为极度的愤怒,脸上的线条变得冷硬,问绮芳:“你想想跟那个图书馆里员以前有没有过接触?” 绮芳摇头,“从我能回忆起来的事情里,对这个姓孟没有一点印象,出事前,平时要上学,我也就在周末的时候偶尔去图书馆转转,没见过这个人。” 余友渔着急上火,扇子摇得飞快,“对这个儿子我没印象,但他爸叫孟庆柏,我还记得这个人,建国后一直在文化馆整理古籍,也是个书呆子,只跟书为伍,他对明史有研究,我因为喜欢明代书画,还找他聊过几回。但没见过他跟小金爷爷有交往啊?他儿子手里怎么会有《酒经》?” “先别管《酒经》怎么来的,你孙女就要性命不保了。”周莲漪打断老伴的回忆,对大孙子说:“绮芳刚刚说的那个小装置你们会不会弄?如果不会,就赶紧去省城找你们大伯,离明天中午还有将近一整天时间,还来得及。” 余凌霄早就画好了简单的电路图,把图推向前,讲解道:“不用,大伯对这些小玩意感兴趣,没少教我们几个,用扑克牌那么大的卡片绑上简易装置,弄个电容三点式振荡电路,把东西提前放在附近的书架,我们可以通过收音机调频听到他们的讲话,最远可以接收到十米之内的声音,需要的东西没几样,在咱们县城就能找到。” “你们赶紧去弄。”余泽湃催促,看了眼老婆怀里的女儿,“芳芳,从现在开始,你待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别到处乱走。”爱女如命的男人这会脸色苍白,是真被吓到了。 晚上在余家碰头,金镰侃眉头没有舒展,因为他们一下午打听出来的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只能用乏善可陈来形容,语气有些迟疑,“姓孟的叫孟佑堂,住处靠近东城墙,离幽水桥不远,上次伤害绮芳的人,八成就是他。 这人现在独居,母亲早在他四岁的时候就离世了,父亲在五年前去世,他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跟邻居接触也少,平时除了上班,就闷在家里看书,邻居对他的了解不多。 我们给了图书馆跟他一组的一个同事点好处,透露说他的工作确实是变相接了父亲的班得来的,这个人干活很认真,从不迟到早退,性格极度内向,很少跟同事交流,对他的了解就仅限于。” 这就是个没有存在感的隐形人。 绮芳经过一下午的思索,心中隐隐有了一丝猜测,问小金,“城里人喜欢东家长西家短,邻居有没有发现他反常的地方?” 邻居的消息都是刘双志去打听的,想了想还真有点异常,代小金答道:“据住他隔壁的伯娘说,她给孟佑堂介绍了个女朋友,是县医院的护士,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都准备谈婚论嫁了,半年前孟佑堂毫无缘由跟那个护士提出分手,为他为什么分手也不说,弄得她这个媒人十分没脸,一说起来都是抱怨。” 半年前……时间确实对得上,绮芳眼神微动,听刘双志接着说道:“还有件事,算是个小事,孟佑堂受他父亲影响同样爱书如命,家里有很大一批他父亲当年偷偷藏到山里的古籍,他专门空出一间屋子存放这些图书,但最近他把书还有家里一些家具什么的,都搬走了,邻居问,他回说要收拾屋子,暂时把东西搬到别处。” 听到这里绮芳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孟佑堂会不会跟她有相似的经历?同样是穿越者的可能性不大,这解释不了为什么他对自己无缘无故的恨意。 他最有可能是个重生者,或者跟她一样对这个世界原来的走向有所了解。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个世界原本的轨迹走得好好的,会出现她这个异世来客。先有孟佑堂的伤害,后有她的穿越,原来的书中世界,原主可没有这场无妄之灾,前因在孟佑堂身上。 孟佑堂就是这个世界区别以往的原始变数。 至于他为什么对自己存有恨意,可能他知道上一世的结局是由她促成的,让她消失,小到他的个人得失,大到龙城的隐患,都能彻底消除。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穿书的经历太过匪夷所思,绮芳只能在心中想想,没法跟第二个人诉说。 绮芳确实猜对了一部分,孟佑堂下班回家之后,望着空荡荡的家,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家中关于明朝地方志的珍贵书籍终于不用再被泡毁在龙城的大水里。 为什么是再,得从他在父亲忌日那天给父亲上坟时说起,那天下了场大雨,他淋了冷雨回家就感冒了,胡乱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全是父亲在喊书书书,喊完了书又喊水水水。 第二天起床后,他以为昨晚的梦是自己发烧导致的,没当回事,照常上班,但此后夜夜梦境光顾,画面是连续的,有他枯燥的生活,有结婚宴客的场景,有龙城被大水围城的景象,还有他找了一条船划回家之后,发现在家坐月子的妻子和出生没几天的女儿没能躲过大水的惨烈,更不用说一屋子被泡烂了的古籍。 通过梦境他知道这场大水,是金佘两家斗法造成的。余家孙女偷了金家孙子的《酒经》,送给佘家孙子,才导致金家孙子玉石俱焚。 其实这里面也涉及到他,正是他两年后在图书馆无意中发现了装《酒经》的盒子,用他向佘家换了他们抢来的金家珍本古籍,《酒经》的拼图也有他的一份贡献。 梦境虚幻,起初还半信半疑,当他按照梦境所示,真在图书馆里找到了《酒经》,他再不怀疑,把梦境看成老父亲的示警显灵。 他没上几年学,一味的苦读,书就是他的命,毁掉一屋子书,就等于杀了他无数回。想法偏执,他不再打算结婚,妻女不存在,他就没有牵挂。他也没为自己梦里的行为后悔,他甚至不恨造成他妻女惨死的金镰侃。 他恨余绮芳,也恨佘庆丰。 佘庆丰上学不在城里,余绮芳最好解决,想办法将她骗到僻静角落解决掉,但她命好,竟然活了下来。一次没得手,再次下手他需要好好策划。 当孔庙的事情被传出来,他心中立即焦急起来,没想到梦里的事情提前发生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余绮芳最后反水,佘庆丰没有得到东西。 但他却更叫焦虑了,只要这两个人还好好活着,哪怕《酒经》全归了金镰侃,也不能保证余绮芳不会被佘庆丰再次诱哄住,犯下大错,酿成毁城惨祸。 于是他想了个办法,他不用亲自动手,用《酒经》诱惑佘庆丰,让他来处理余绮芳,然后他再将佘庆丰的暴行揭露,让他伏法,一命还一命,至此隐患全消。 第二天中午,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佘庆丰和孟佑堂面对面,孟佑堂依言亮出装《酒经》的乌木盒子。 佘庆丰看到过另两件盒子的实物,虽然不被允许上手去摸,但佘庆丰确信,这是真的。孟佑堂按照轨迹滑动机关点,并没有木头构件跳出来,说明孟佑堂确实对里面的内容不感兴趣,封胶并没有被解开。 屋内昏暗的光现将佘庆丰眼底的狂热掩藏住,有了这个盒子就能拿来跟金镰侃交换,将姿态放高,他甚至能让金镰侃付出血本。金佘两家之间,上天还是偏爱佘家。 好奇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得到的这东西?从你过世的父亲那?” 孟佑堂轻哼,让你知道些也无妨,“运动一开始,文化馆第一个被破坏,书本被烧掉后,革委会就把这里作为关押坏分子的地方,金秉麟曾经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 不用往下说,佘庆丰能够猜出,金秉麟当年并没有将所有盒子托人保管,而是将一个盒子藏在图书馆的某个隐蔽之处,被孟佑堂无意中寻到,对了图书馆二楼有个万字不断头的木屏风墙,这就对了。孔庙的事情传出,他联想到这东西的价值,所以拿出作为交换条件。 佘庆丰眼底蠢蠢欲动,不是没想过把东西当面抢走,但这里是孟佑堂的地盘,他既然敢当面亮出东西,一定有所准备,没见他今天把门都锁死了,勉强按住抢夺的欲望。 孟佑堂将佘庆丰的反应看在眼底,心中嘲讽,佘家人跟这《酒经》就是狗和骨头的关系,本能地被它吸引,跟他想的一样,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看到实物,这事已经成了一半。 佘庆丰脑中理性回归,接着追问:“你怎么保证,将来事成,不会反悔,按约定将东西给我?” 收起手中的东西,放进仿皮革的黑色拎包里,孟佑堂抬头,没有回答佘庆丰的问题,而是确认,“这么说你答应了?” 佘庆丰没作声,只点点头。如果没有孔庙中绮芳的反水,以及幽水桥的棍棒加身,他怎么也不会想要去谋害一个人的性命,但有绮芳伤害他自尊在前,有最后一部《酒经》诱惑在后,佘庆丰动摇了。 他昨晚一夜没睡,打好了小算盘,他不会亲自动手,佘家有那么多废掉也不可惜的弃子,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对面的人像是钻到了他的脑袋里,立即猜出他的想法,听他语出讥讽,“别想着借力,我要你亲自动手,否则这东西你连边都摸不到。” 佘庆丰奇怪极了,“你为什么这么恨她?” “这个你不必知道。” 佘庆丰昨晚想了好几个可能,两人之间年龄差了一轮,说是因爱生恨有些不太可能。现在想那么多没用,孟佑堂在等他一个答案。 某个人的性命就在他的一念之间,这感觉真让人兴奋,安排周全,不会给他招来一点麻烦,他还是那个省大高材生,未来的学生会主席。嗜血的基因再次作用到佘家人身上,佘庆丰露出微笑,“如你所愿。” 孟佑堂终于露出真实笑意,“运动前开票号的周法天最近捡起了老本行,银行他开不了,做起了保管生意。他原先在沪市弄回来的保险箱没被当废铁卖掉,还好好的,我把东西存到他那,存票一撕两半,你我各执一半,同时来取东西。但有条件,十五天内,我必须亲眼见证你把事情解决,超过十五天,我这个持有人可以独自把东西取走。” 佘庆丰磨了磨后牙槽,心说这个孟佑堂脱去书呆子的外皮,就是一个思路周全的阴谋家,选的这第三方保管人真是妙极了。 周法天是龙城为数不多不会被佘家势力影响的人。作为开票号的跟金家一样没少被佘家整,侥幸活了下来,老爷子最恨的就是佘家,佘家想去抢走他保管的东西,几乎不可能。 两人的密谋,虽然有杂音干扰,但还是被楼外河面小船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不但现场监听,大耳朵录音机也被拎了过来,将听来的内容全部录了下来,虽然传来证据公安办案采信的不多,但作为间接证据,聊胜于无。 佘庆丰的那句“如你所愿”成功将金镰侃激怒,与佘家仇又添了一比,你给我等着。 绮芳见他又要开始变身,推了他一把,赶紧让他回神,“为这种人生气,多不值当?我作为当事人都不生气,何况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下,咱们接下来就将计就计,好好玩玩他们。” 绮芳的话很管用,马上要化身嗜血暴龙的小金立即消了气,虽然脸色还阴着,自信地向绮芳保证,“你放心,就算不占先机,我也能护你周全。” 绮芳俏脸含笑,“我信你。” 全身心的信任,让小金脸上最后一点阴云消散,雨过天晴,黑眼珠露出算计的光芒,“我要先来个完璧归赵,再来个引蛇出洞,最后来个一网打尽。” 这才是酷帅霸气的小狼狗吗。 船上还有绮芳的大哥和刘双志,作为亲大哥,余凌霄最关注这场对话有关妹妹的一切,孟佑堂刚刚还是没有说出,他为什么恨绮芳,这让他难受极了,“芳芳,你再想想,以前得没得罪他?” 孟佑堂坚持让佘庆丰亲自动手处置她,这点有意思,让人不能不多想。绮芳没法把猜测情况告诉大哥,再次否定,“我真没得罪他。” 暂时弄不明白不要紧,总有弄明白的一天。夜长梦多,将《酒经》完璧归赵才是目前最紧要的事情。 提到周法天,在余家开小会的众人都有些愁眉不展。 这人世纪初生人,年轻时在上海滩外资银行做小职员,头脑灵活,善于抓住机会,升迁不断,最后成了大银行的经理,民国时一跃成为大买办,后来战争来了,他买办做不成,回乡开了个小票号,龙城相对太平,生意没怎么受影响,他经验足,拆借业务做得有声有色。自称他的票号承袭瑞士银行传统,钱财不问出处,最是可靠。 他现在年龄大,脾气怪得连余友渔都甘拜下风,想要用佘家对他的迫害说动他,估计很难。 余友渔老两口早年跟周法天打过很多交道,余友渔死看不上周法天眼高于顶,恨恨道:“哎呦,这人当了几年买办,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派头摆得老足了,成天小赤佬不离口,看不起咱们乡下人。典型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老头还表示当初要不是有事耽搁,早就想找人把他揍服。 周莲漪也补充,“周法天媚上欺下,屁的瑞士银行传统,他手里那些长期无主的东西,最后不都归了他自己腰包?” 媚上欺下好啊,绮芳和小金对视,两人现在越来越心有灵犀,一个眼神就了解对方的意图,小金笑着冲绮芳示意,让她开口解释。 绮芳笑容慧黠,“把盒子拿回来说简单也简单,个人开办大额的财产保管业务现在属于灰色地带,以后肯定要被管的,周法天不是媚上欺下吗?那我们直接请来上级的管理部门让他媚一媚。” 小金的兄弟们反应也快,三虎哈哈笑,“那个秃头亮他三儿子,正管,及时雨啊。” 金秉章的三儿子金敬攸确实办事,收到小金的请求,自己不便出面,安排了负责金融监管的朋友出面,第二天上午就敲开了周法天的门。 老头正用老式唱片机放西洋曲,在院子里闭着眼转圈圈,重温大上海舞会的旧梦。 还跳啥华尔兹,被监管找上门,老头现在跳江的心都有了。 好在他业务刚刚开展,替人存取的财物不多,监管部门网开一面,暂时免去处罚,但存单要收缴,保管的物品要集中清点之后再返还。 周法天见返还的财物里少了孟佑堂的东西,说是违禁物,直接没收。他收存的东西说是不看,其实事后都会私下清点一番,当初看那东西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只想看热闹,懒得去管。 老头转了转依然灵活的小眼珠,决定先不告诉孟佑堂。 三只盒子,完璧归金。 第四十五章 金家的祖坟是百年前经堪舆特地选的一处背山面江的风水宝地, 没逃脱掉被破坏的命运,自从身份公开之后,小金还干了一件大事, 修缮祖坟。 逝者安息, 生者才好继续前行。 三个盒子归位,是金家的大事件, 需要吿祭亡灵。龙城风波还处于风口浪尖,不宜张扬,三虎和刘顺在江边等他, 小金独自一人上了山, 拔掉父母、哥哥还有大伯一家坟头新长出来的草,墓碑前各自添一杯米酒,一份瓜果,燃一柱香,小金默念, “等下次我会带着我亲手酿出来的金家酒,给你们添杯。” 最后才来到爷爷的坟前,金秉麟肉身葬身在金家的大火之中,这里连衣冠冢都算不上,只是一座空坟。 绮芳安慰他说, 老人晚年笃信佛教,而佛家讲究肉身寂灭, 涅槃重生, 老人已经涅槃,不会在乎凡俗规矩,在这里留一点念想,可以时不时来跟老人说说话。 小金在坟前坐下, 背靠墓碑,“爷爷,跟你说一件大喜事,我只用了几个月就把《酒经》收集齐了。原本还想着要打持久战,用一生时间去寻找,哪怕在我闭眼之前能找到一两件也满足了,没想到会这么快。您给我留话让我‘听天由命’,这么快找到是不是老天在帮我?老天不让金家酒就此消失?可惜您老看不到了,我爸妈,大伯、大伯母还有哥哥嫂子们全都看不到了,只剩下我自己……”小金笑中带泪,声音渐渐低沉,山上古树的呜咽声更加清晰。 直到盛满晚霞的江水的颜色由红变紫,小金才摸索着从兜里掏出一块酒曲,郑重放在爷爷的坟前,“这是我按照那本书上的记载做得第二好的酒曲,第一好的被我送了人。” 说到这里,年轻人的眉眼重新染上一丝温柔的笑意,独自笑了一会,才接着说道:“第一好的送给了您亲自给我选的小媳妇,爷爷,我跟您说,您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她长得好看,做饭好吃,性格也大气,还特别聪明,算命的吴太公说她是龙鲤命,能给我的命运带来转机,现在想想,《酒经》能这么快找到,还真跟她脱不了关系,我们商人爱算计盈亏,能跟她结亲,好像我赚大了。”絮絮叨叨将跟绮芳相处的点点滴滴说给爷爷听。 觉得自己啰嗦够久,小金站起身用手绢拂去墓碑上的落叶,跟爷爷道别:“我得回去了,有人惦记你未来孙媳妇的性命,我要把人护好。等事情解决了,我带她一起来看您。” **** 想要在人口稠密的县城谋害一个大活人的性命是件困难的事,佘庆丰肯定会先做好周密的计划再动手,半个月时间,前一个星期用来做准备,后一周才动手的可能性最大。 不过小金也没掉以轻心。刘顺和刘心二十四小时轮班,监视佘家人的一举一动,两兄弟回说,佘庆丰自从图书馆密谋之后,连续四天没出门,倒是时不时有些佘家的族人前来拜访。 盯梢是双向的,佘庆丰也打着同样的主意。余家周边住户少,在家门口埋伏人容易被察觉出来。过来送东西的三虎发现,隔着余家两条巷子有几个城里的闲汉在来回转悠。 余家人划船去酱园时也观察到,城门洞附近的船最近有点多。余家代步的船是这里常见的乌篷船,两头空,船上都坐着谁只要有心观察,很容易弄清。 他们最大的优势是敌人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如果三个哥哥还有两个嫂嫂改变平日的生活轨迹,容易引起对方警觉,于是余凌霄几个每天还照常出门,醋已经封缸,余泽湃两口子不去倒是很正常。 余家外松内紧,把绮芳安置在家里,孩子们都被送到集古村季家,由四个大人保护她一个。徽派建筑合围起来就是一个堡垒,金镰侃的人负责在外围反侦察。 搞得像是一场两军的正式对垒,连侦查和反侦察都出来了,绮芳想想龙城的布局,犬牙交错,别说还真适合巷战。 安排好了,余泽湃反而不紧张,倒是余友渔提着的心一直没放,古画也不修了,两只眼珠子长在孙女背上,绮芳咳嗽一声都能把他吓一跳,咋咋呼呼跑上前,围着孙女上看下看,“芳芳,你是不是被下.毒了?” 弄得绮芳哭笑不得,“爷爷,我刚刚是喝了一口水,咱家这口老井是深水井,井口就在你脚旁,想下.毒难如登天,家里人都吃一样的东西,怎么就我一人中.毒呢?” 余友渔耸耸肩,“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还有个更乱的。小金做了几天准备,今天亲自带着三虎过来,三虎背上还背着一个超级大的背篓,擦了把脑门上的汗,把背篓里的东西往外掏,一二三四五……一共十个鼓囊囊的猪尿泡。 小金指着猪尿泡得意道:“里面灌满了猪血,你给我的刑法我可是认真看了,不是说量刑要看犯罪情节吗,我们把现场弄得血腥一些,是不是能算从重情节?” 绮芳:“……”你真是个人才,法条还可以这么理解。 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刘满娣那回也是,看出来了这人喜欢玩血,这爱好还真是……很金镰侃。玩笑道:“猪血谁看不出来,你应该灌人血。” 看小金脸上的表情,显然当真了,绮芳赶紧制止,“你当是电影拍摄现场,还要搞特效啊,人家公安的检验科是吃干饭的?” 小金暂时屈服,总觉得这血袋能有大用处,回去得好研究下。 三虎也为他们的异想天开傻乐,“我想着一旦用不上,扔了怪可惜,所以猪尿泡洗得比大肠还干净,猪血也是新鲜的,天热不好放,要不咱们灌猪血吃吧。” 都是困难时期过来的,不会嫌这嫌那,小金的“加重情节”换了顿猪血大餐。吃了猪血,小金表示再等等,现在急得的是佘庆丰。 结果一直等到第八天,佘庆丰还一直没有动作,等着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地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大家都有些不耐烦。 佘庆丰确实急,他不傻相反还很聪明,虽然余家其余人作息照旧,但余绮芳还是有些反常,以前虽然没有关注她多久出门一次,但金镰侃的肉铺,问起别人都说她经常去,最近这么久都没见她再去,只金镰侃还有他铺子里的人,时不时送些吃食去余家。 还是有些不对劲,所以他想在外面动手的计划暂时行不通。 跟孟佑堂的交易他只跟家里的爷爷和父亲说过,还是那句话,《酒经》和佘家之间就是肉骨头和狗的关系。 尤其是佘福贵,视谋夺《酒经》为家族使命,为了它别说一个余绮芳的命,十个余绮芳的命他眼都不会眨一下。 胜利就在眼前,所以他格外心急,问起孙子,“怎么,她还是不出门吗?” 佘庆丰眉头紧锁,“我让族里的几个兄弟关注余家,都说没见她人影,这些天连大门都没出。” 连三人中最没有心眼的佘建国都感觉出不对来,“难道他们知道我们的想法?我厂里那个钉子肯定不知道。你不会把真正的打算跟族里那些人说了吧?” 佘庆丰摇头,“这件事一旦事发,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我怎么会告诉外人?族里的人都知道我们现在跟金、余两家闹得不可开交,以为我们想要先给余家人点颜色瞧瞧,所以让他们帮忙监视,再没问别的。” 佘福贵一双老眼一丝情绪也无,建议道:“不出门不太好办,能不能把人给引出来?用她拒绝不了的诱惑将人给引出来?” 佘庆丰思考片刻,脸上露出一抹算计,“爷爷你倒是提醒我了,想要升上学生会主席,需要政绩,除了前两届简单些,现在高考越来越难,离校之前我以学生会的名义跟我们学校,还有隔壁几个学校的招生老师通了一下,让他们来龙城做一次招生讲座。 时间本来定在开学前那个礼拜,这次可以先请几个过来,我们许点好处现安排来得及,可以跟县里借电影院一用,跟叔公说一声,领导会很支持。余绮芳对高考的热情不是装的,她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可以试试水,哪怕这次不成功,也可以试探下金余两家的反应。 “这个办法好。”佘建国赞道。 佘福贵:“那就先试试。” 佘庆丰的效率很快,第二天县里主要街道的广播里响起了通知,“各位听众请注意,本周日下午两点半在县文化馆电影院,有省大和美院负责招生的老师来龙城做招生政策讲座,有需要的听众可以前去听讲,讲座只进行一场,大家千万不要错过。” 小金也得到了消息,厌恶道:“佘庆丰终于忍不住了,我们去确认过,讲座是他牵头弄的,看来是想把你引出去,不得不说,这主意他这么短时间能想出来,还算有点急智。 咱们这里有重文传统,县里包括周边的地区的家长都特别重视孩子教育,想必去听讲座的人会特别多,他应该是打算趁着人多遮掩,把你劫走。机会很好把握,连我都知道电影院里几个容易的得手的地方。” 绮芳的表情有些古怪,看来她那些椭圆形和双曲线的大题解得太认真,都这么算计他,都没让佘庆丰放弃掉她对高考执著的印象。 年轻姑娘的眼睛像小鸟一样明亮,“咱们不将计就计,都对不起佘庆丰操持的大场面。” 小金瞪眼急道:“你脑子被门挤了?明知山有虎,还自投罗网?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做鳏夫。” 绮芳:“……” 跟着小金一起过来的刘双志正在喝水,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余泽湃冲出中堂给小金脑袋来了一下,“臭小子,叫你瞎说,我闺女好好的,不许咒他。” 小金被敲,敢怒不敢言,缩缩脖子,瞪着绮芳等她给个解释。 绮芳回瞪他一眼,“你不是要来个引蛇出洞吗?现在怎么又放弃了?” 小金双手紧扣,“太危险,不值当,我放弃了,我现在有优势,我什么都不做,城墙固若金汤,敌人来犯也不怕。” 他还是太紧张她,绮芳明白他的心意,缓了语调,解释道:“还不到最后期限,佘庆丰周日行动估计还带着试探成分,我跟他打过交道,他不是他父亲那种只知道耍横的有勇无谋之辈,也比他爷爷更狡诈,想要让他主动露出马脚很难。但他要是行动失败,被打击到,周边的人手也被剪除,那边孟佑堂再催他,他是人也会急,越急破绽越多,到时我们再一网打尽。”右手一收,在半空划出道自信的弧线。 时间减少,增加人的焦虑感,道理很简单。连在中堂听着的长辈们都没出声反对。 小金不同意是太紧张绮芳,不情不愿被说服后,立即脑筋开动,转向刘双志,“你以为双胞胎是为对方身份打掩护的吗?不,他们还可以为别人作掩护。” 刘双志跟金镰侃做了这么久的兄弟,立即会意,表情耐人寻味,先是牙酸,接着坏笑,“长得矮又苗条还是有点用的。” 都是明白人,绮芳捂嘴,“就是费点衣服。”转头向中堂喊:“妈,需要您出手了。” 彭家荣挥手,“小菜一碟” 余友渔蹦出来,“我有马尾掸子,可以借给你们。” 周莲漪笑着道:“那俩孩子可不白,奶奶给想个办法。” 小金露出狐狸笑,大家都献计献策,我当然不能落下。 在肉铺剁骨头的小五和在蜡染厂揍沙包的小四同时连打三个喷嚏,揉揉鼻子,是谁这么惦记我? 周日一点半,绮芳和余泽湃一起出门,家里的船被哥哥们划走,父女俩特意提前一小时,步行前往文化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烈日高悬头顶,两人都带上遮阳的宽边大草帽。绮芳头上的草帽沿上还别出心裁弄了朵布做的大红花装饰,既醒目又漂亮。 父女俩的动向被有心人看到,很快传到佘庆丰的耳朵里。 在文化馆跟几个老师寒暄的佘庆丰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 小金说得很对,今天是周末,家里有孩子秋季上高三的城里人最积极,那些孩子刚上高中的也不想错过机会,也就是他们这种离省城近的地方才有这种待遇,这还得感谢佘家的孙子,上了大学不忘回馈乡里,这事办得漂亮。佘庆丰一举两得,因为这次讲座,把前段时间降到谷底的名声提升了好大一截。 路上的人流全都往城西移动,连城外的人听到消息也划着船直接往西城去,余泽湃说,去年国庆放免费电影都没这么多人。 两人以为来得早,电影院前的小码头等着靠岸的船排出了老远。佘庆丰站在大门口,看见绮芳父女,脸上笑容如常,“绮芳你来了,我提前留了些座位,你和伯父去第二排坐吧。” 上次在孔庙,因为人多,两人原本的对质被众人撕扯给打断,所以即便绮芳当众告发了他,两人之间还不算正式撕破脸,佘庆丰这样的态度不奇怪。 别以为就你会装,绮芳笑着摇头,“那都是给教育局领导留的座位,坐哪都一样,我们自己随便找个位置就行。”我去不去坐你都会知道我在哪。 一等进了大厅,躲掉佘庆丰的视线,余泽湃咂咂嘴,“这佘家孙子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确实能装,小金那孩子主意虽多,但在信任的人眼里,一眼就能瞅到底,还是小金看着顺眼多了。” 绮芳没说话,动不动就化身哈士奇,就知道作,能不一眼就瞅到底吗? 县城电影院不大,阶梯式的座位不到一千五百个,进去一看,龙城高中几乎全员到齐,好座位都被占了,只剩下边边角角,两人选了靠近厕所的位置坐下。 高考停顿多年,算上暑期前刚结束的那届也才只进行了五次,经济发展现在还不显,平民学子都把高考视作改变命运的机会,绮芳甚至在听讲的人里面发现好多年龄偏大的远地方来的人,莘莘学子,这份执着令人感动。 来讲座的老师还是很认真地做了准备,话语简练,将最新的高考招生动向,77年第一批考生的就业政策,都做了讲解,底下人收获很大。 绮芳听了快一个小时,起身上厕所,厅里的人都听得聚精会神,上厕所的不是很多,绮芳起身之后,有两个人也在后面进了厕所大门。 县城影院的厕所,空间很大,灯光昏暗,水泥打的便池,木板门隔断,拉绳冲水,地面湿漉漉,要不是还算通风,味老大了。 从厕所出来的绮芳嫌臭捂着鼻子,今天她穿得正式,黑裤子配白色荷叶边长袖上衣,在里面怕把裤腿打湿,把裤脚挽了起来,一关上女厕的大门,立即哈腰去解裤腿,原本用绳子挂在后背的宽边大帽子,重又扣下来,把她的脸也挡住。 厕所大门已经被插上插销,趁她手忙脚乱扶帽子的功夫,有人上前敲了她脖子,毫不怜香惜玉,套个粗麻绳把嘴勒住,把人团城一团,装进麻袋,麻利地封口,电影院厕所总有几个为逃票人方便进出的通道,麻袋顺利地被从那个偏窗运了出去。 过了快十分钟,余泽湃见女儿还没从厕所出来,频频探头,最后等不及,进厕所去找人,很快从里面出来,在大厅焦急地寻觅了一会,不见人,脚步匆忙地往门口跑去。 佘庆丰借着跟后排人说话的功夫,往后望了一眼,见那两个座位空下来,嘴角几不可查地弯起。 很顺利,连不在场证明也有了。 他怕绮芳中途不去厕所,在文化馆南面两人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也预留了几个人。 留在暗巷的那几人,见头戴红花大草帽的绮芳低头一个人脚步匆匆踏上石桥向他们走过来,互相对视,真没去厕所? 提前离场,脚步又这么急,难道家里有事,让她父亲代听,自己先回了?别管那么多,正好趁现在还没散场,路上人少,赶紧行动。 他们选的这个位置很好,靠近县政府后面的小公园,船就停在公园小池塘上。绮芳一个瘦弱女孩,怎么敌得过孔武有力的男人,尖叫几声,很快被扣住双臂,头朝下不得动弹。 绮芳衬衫扣子挣脱开几粒,有个人见到棉背心下高高的胸脯,还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把人敲晕,离得近,嘴都不用封,一会运到地方再说,套上麻袋,选两个人划船运走。 佘庆丰准备参加完这次讲座,视情况而定,如果绝对安全,晚上把孟佑堂找到,亲自在他面前动手,反其道而行之,把人藏在眼皮底下反而更安全,藏人的地方就选在龙城人来人往的货运码头,佘家朋友的一个小仓库。 码头人虽多,但流动性大,谁都不会看你船上装了什么,即便在动的麻袋,也会猜测里面装了活猪仔。 当佘家族里两拨人前后划到码头,隐隐看到对方船篷下麻袋包的一角,张大嘴互相拿手指着对方。 “你……”。 “怎么会……”。 好像哪里不对啊? 还没来得及想好接下来怎么办,就听旁边一往船上装箱子的小伙子指着他们的船,惊得不行,“血!血!”又看向另一条船,“那个也有血。”就算里面装着现杀的猪,那血也早放光了,怎么回流这么新鲜的血? 佘家人低头往船舱一看,可不是吗,乌篷船里麻袋流出的血很快淌到船头,佘家人吓得麻爪了,第一反应就是,人死了! 不是……庆丰只让把这小娘们绑了,教训教训,没说要伤人,难道刚才扔麻袋扔得太使劲,把头撞破了?这下可怎么收场?不能在这待着,赶紧撤。 小伙子的惊叫吸引了周边船夫的注意,一看有血,划船的人还一脸惊慌,感觉不对,喊道:“等等,你们别走。” 佘家的人哪会听,脚下的船快速掉头。码头上忙碌的人大都是熟练的船把式,立即上来好几条船,把佘家的船团团围住。 有人喊道,“这里情况不对,哪个跑一趟,去把公安叫过来。” 惊动公安,可是大事,很快围拢过来一堆船看热闹,佘家人就算想跳船逃跑都没空间。 尾随在佘家船后面的绮芳和小金也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小金撇头笑问绮芳:“爷爷贡献了马尾,伯母裁了衣服,嫂子贡献了帽子,奶奶帮忙做了遮掩,你猜我贡献了什么?” 绮芳一脸受够了的表情,“猪尿泡。”当馒头用,还会放血的猪尿泡。 第四十六章 某人眉眼飞扬, 那得意劲藏不住,“馒头硬邦邦的,哪有猪尿泡好, 动起来颤巍巍的, 跟真的一样。” 颤巍巍,跟真的一样?某姑娘低头看了眼某两只, “……” 好你个金镰侃,观察得还挺仔细。 见绮芳的动作,小金脸腾地一下跟着火似的红得快要滴血, 急忙摆手, “大肥猪身上的膘也颤巍巍的,我不是说你。” 见对面姑娘目光中的火力更猛,女人怎么这么爱生气?某人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他知道说多错多,转头看外面, 指着两个穿制服的,赶紧转移话题,“你看,公安来得挺快。” 绮芳停止生气,凑过去看, 见来的公安里还有她上次打过交道的王川。 佘家每条船上两个人,一共四个人, 已经被码头上见义勇为的群众给抓住胳膊控制住, 群众对敌经验丰富,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决不能让他们跑了。 麻袋倒是没敢打开,留了这么多血, 里面要是个动物就算了,一旦露出个死人脸,不把人吓死啊,还是等着公安来弄。 王川把麻袋打开,里面露出双胞胎被马尾掸子糊住,只见黑丝没有五官的脸,后世俗称的贞子脸,吓得小民警霍地退后一步。 里面的人动了,小四运气好,没被堵住嘴,吐出嘴里的马尾毛,晃了晃脑袋,整张脸红一道、白一道简直惨不忍睹,没好气地粗声叫骂:“哪个龟孙子敢打劫老子?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幸亏没解麻袋,这张脸比死人脸还吓人 佘家人:?!怎么大变活人?黄花大闺女变成大小伙子! 王川拍拍胸,顺下一口气,帮小五解开勒嘴的粗麻绳,问双胞胎:“到底怎么回事?” 小五揉了揉被勒疼的嘴,一脸恼火:“我怎么知道?我去听讲座,半路上厕所,一出厕所门就被拍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小四眼底冒火,瞪向佘家那几个人,“我在路上走得好好地,突然冒出几个人,我敌不过就被套了麻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人认出他们是肉铺的,在一旁笑个不停,“你们两个大小伙子,做什么打扮成这个样出门?哎呦,笑死我了,这是把你俩当成漂亮姑娘给劫了。” 小四摇摇晃晃站起来,跟大家解释,“我俩昨晚喝酒猜拳输了,赌注是穿成女的在人多的地方晃悠半天,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俩咬咬牙就扮上了,听说今天电影院那边人最多,就过去了,结果装得太像,真被当成女的了。” 这都什么事啊?编故事都不敢这么编,太过曲折离奇,众人都惊得长大了嘴。 小五朝四周拱拱手,笑着道谢:“还真得感谢各位,要不是大家火眼金睛,我俩今天着了道,还不知道要糟多少罪呢。” 真相大白了,众人惊过之后,哈哈大笑,指着两人胸前那一大滩血,“你俩就算开猪肉铺,也不能这么浪费啊,你塞点破布不行?这老些猪血省着吃,够一家人吃好几顿了。” 佘家其中一人挣扎着要揭穿小四,“不是……穿得一样……” 被他身旁机警的那个踩了脚,你脑子有病啊,一句话都不要说。 他这一出声,众人才想起来,不管是不是把男的当女的给劫了,那仍然是绑架劫持,这种事情决不能姑息。而且佘家这几人有前科,平时招猫逗狗,见到街上的漂亮姑娘拔不动腿,必须好好治治。 有人脑袋转得快,肉铺是金家孙子的,这事跟男女没关,不会是佘家要跟金家过不去,专门劫持金家孙子手底的人吧? 阴谋论占了上风,流言还得传一圈。 王川把人带走,双胞胎也要跟着去做笔录,直到傍晚才回来。草帽上的大红花不知道丢到哪去了,两兄弟拿帽子遮着脸,一路躲躲闪闪回了家。 回家第一件事先洗澡,小五捏着脖子出来,“敲得真狠,好在我没晕,使劲团着身体,要不他们再掰我脸往我嘴里塞臭袜子什么,肯定得露馅,就是那麻绳太粗,嘴角都勒破了,得亏是我们大男人,要是绮芳这种细皮嫩肉的,怎么受得了,佘家这些杂碎真不是东西。” 绮芳递给他一盒药膏,“赶紧抹上,消肿止痛很管用。” 小四皱着眉头从冲凉房里出来,对金镰侃说道:“刚才在公安局,有人半路打断了对佘家那四个人的审问,不知道是不是佘家找了县里,难道要大事化小?” 小金冷笑道:“绮芳今天这个主意我越想越妙,佘庆丰要试探我们的警觉度,我们何尝不是在试探佘家在龙城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哪怕张局长为人还算正直,但今天的事情没造成什么伤害,搞得跟玩笑一样,如果佘庆丰的赵姓叔公出面,让他以龙城三大族之间的稳定为重,他也不好杵了顶头上司的面子。” 正在磨刀的三虎一脸气愤,“那他们就一点事没有了?光天化日绑架都不处罚,还有没有天理了?” 绮芳摇头,“不至于立即放人,关些时日是肯定的。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有他们受罚的时候。”严打的是非她不评论,仅从后世的经验推断,最迟一年半以后,这些人都会在秋后算账的名单里。 这种结果在小金的预料之中,倒没觉得失望,观察双胞胎好一会,调笑道:“今天你俩立功了,小四你挣扎着叫那几声我听见了,跟绮芳的声音像了八成,再接再厉。” 啥叫再接再厉,难道还要继续装?小五傻眼,“哥,你饶了我们吧,三虎哥最坏,我俩装扮好之后,还拿相机给我俩照了好几张相片。”看向一旁笑个不停的三虎,“你可要把相机和里面的胶卷藏好了,接下来我不卖肉了,专门留家里找这两样东西。” “接下来还有事忙呢,你没时间找,是吧?哥。”三虎冲金镰侃眨眼。 小金就爱拆台,“接下来最忙的是佘庆丰。” 佘庆丰的心有些乱了,他虽然没指望今天的事情最后能顺利把人解决,但让他没想到是,对方会把他的心思猜得这么准,在短时间内将计就计,用了这么一招,把佘家的算计暴露在人前,会是谁在背后指挥?金镰侃吗?直到这一刻他才收起高傲,正视起对手。 一旁的赵巧芬不知道事情是佘庆丰策划的,还在不停地抱怨,“你叔公说了,就这一次,下次出事他不会再跟张茂打招呼帮我们。上回你二叔被抓就让他在市里狠狠丢了一回脸,现在脸还没捡起来,他不想再被佘家连累。妈跟你说实话,张茂这人表面看着好说话,跟你叔公不是一条心,市局的一把手是他在部队时的老领导,要是太过,你叔公的话也不好使。 要我说,佘家那几个人,咱干吗管他们?平时游手好闲,去了这几粒老鼠屎,佘家反而更兴旺。” 佘庆丰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庆幸,想着万一出纰漏,提前跟叔公留了话头,要是这几人兜不住把他供出来,虽然能逃掉,但也很麻烦。 安抚好母亲回到自己卧室,正在凝神思索接下来的计划,他卧室面向酒厂围墙的那面窗户被敲响,第一下敲到敞开的窗户玻璃上,第二下绑着纸条的小石子直接被投到屋里。 孟佑堂签字的存根他手里有一半,认出是他的笔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拿着纸条去找觉少的佘福贵。 佘庆丰平时的温文尔雅不复存在,心中的烦躁反应在脸上,扒了把头发,“没想到龙城真是卧虎藏龙,连一个平时毫不起眼的搬书匠都这么厉害?孟佑堂为什么能这么精准地猜中我的想法? 今天的事情确实让我打了退堂鼓,刚才我真就在打算,当他把东西从周法天那取出来后,我再在他身上想办法弄回盒子,结果他的纸条立即就过来了,说自己孤家寡人最不怕威胁,大不了跟这东西一起消失。” 佘福贵转换思路,“周法天我运动之前打交道少,只知道他极恨我们家,他那里能不能想点办法?”他心中也恨,还是早年太穷,够不上这些人上人,就算想问问周法天的为人,当年跟周法天打过交道的没剩几个,都跟他是死仇,比如余家那两个。 佘庆丰摇头,“周法天虽然不待见我,但我跟孟佑堂一起进院子存的东西,见过那几个保险箱,据说是二十年代从德国进口的最好的箱子,体积重,旋转密码锁,想要把东西从里面偷走太难。” 这两条路也都行不通,看来不得不走最后一步,祖孙两人眼神交汇,佘庆丰似是下定决心,吐了一口气,决绝道:“旁人都靠不住,还是我自己来吧。” 佘福贵握住孙子的手,“东西我给你准备,你见机行事,一有不对,赶紧离开。” “爷爷,你放心。” *** 时间又往前推进两天,已经是佘庆丰跟孟佑堂约定的第十三天,孟佑堂照常上班,周法天那里无事发生,佘庆丰又闭门不出,难道放弃了? 余家外打探的人还在,借着送猪肉的名头,小金来到余家。 余凌峰今天没过江,年轻人有侥幸心理,幸灾乐祸道:“佘庆丰肯定被我们的双胞胎美人计吓着了,已经打退堂鼓,不准备遵守约定,我猜他会把主意打到孟佑堂身上,接下来孟佑堂要倒霉了。” “三哥你确定那是美人计?”绮芳思路被哥哥带偏。 余友渔逗趣,“美人要是都长得那么伤眼睛,估计全世界都太平了。” 余泽湃问金镰侃,“小金你怎么想?” 金镰侃眼神飘忽,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嘴里下意识地念叨,“固若金汤……” 小金这些天一直固若金汤不离口,绮芳也跟着想了好多,对家人说道:“我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佘庆丰如果没有机会,会创造机会。”抬手指了指,余家连通一进和二进的角门,“咱们家算不上固若金汤,那还有一处破绽。” 彭家荣诧异,“我们收回来之后,连同二进的大门,二进各个房间的门,还有这个角门都换了新锁,他们怎么进来?” 小金回了神,对彭家荣说,“伯母,我检查了下,你家就大门因为里面有二道门栓还安全点,角门当年也被撬走,你们新换的简易门板,就用一把普通锁锁住,想要打开很简单。” “啊?”彭家荣吓了一跳,又回过味,“孩子,那他也得能进了大门才行,我们每晚都落闩,想要进院子除非从天上掉下来。” 周莲漪想到种可能,沉下脸提醒儿媳妇,“三进、四进那两家不在,但佘家跟他们关系好,要来钥匙很容易。” “那还等什么,赶紧换门板啊。”余友渔急了。 绮芳拉住已经起身的爷爷,“爷爷,先别急,这是我们的猜想,我不知道他们先前有没有踩过点,如果他们用这个办法,佘庆丰谨慎,今明两天行动之前估计还会最后确认一次。我们晚上留下点印记,查证一下。如果真来了……” 余凌峰挥了下拳头,“关门打狗。” 小金想法更高级,拉着绮芳的胳膊要去东侧二楼绮芳的卧室,“我们上去测量一下。” 余家人听得莫名其妙,测量什么?由着两孩子去,余泽湃赶紧吩咐小儿子去找细沙,看看是不是真有人走偏门。 绮芳稀里糊涂被拉上楼,没搞明白,问小金:“你到底想什么呢?” 小金没回她,而是反问道:“如果他们真地走这一步,他们最可能会怎么做?” 绮芳不愧是给故事会写故事的,坐在床沿上,分析地头头是道:“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佘庆丰,费了牛鼻子劲进来,把人放倒,再搬出院子,那是费二遍事,还不如神不知鬼不觉来个密室谋杀,让孟佑堂作见证,干净利落给个痛快,除非被当场撞见,否则一旦我出事,跟我一个院子的家人反而嫌疑最大。” 小金拉把椅子坐在绮芳对面,听得直点头,眼中含着丝欣赏,跟他想得一模一样,小芳就是聪明。 某人神神叨叨,长眼微眯的样子,看起来像个称职的阴谋家,顺着绮芳的思路说下去,“所以关门打狗,在什么时候打才是关键。你不跟我说过吗?犯罪行为人必须得有最后一击,哪怕不中那也算是未遂犯罪。要是他们半夜过来,我们见着人就揍,最后兴许还是我们犯的事更大。所以,我想了新计谋。” “哦?”绮芳被吊起兴趣,“没听说什么计谋还要测量,测什么?” “不是空城计,不是任何三十六计,我自己创的,假人计。”一脸傲娇求崇拜,阴谋家的形象瞬时垮掉。 绮芳:“……”瞧这名起的,一看就是你原创的。 挑起秀眉,确认:“这么说,你是准备做个假的我放在床上,让那个假的我像面人一样,等着佘庆丰往上插刀?” 小金点头,一脸兴味,“怎么样?是不是很灵?” “那你假人里是不是又要灌满血,一刀扎下去,血喷得高高的。” 某只人形大狗嗯嗯嗯猛点头,“像喷泉一样地喷血。” 绮芳愁地不顾形象,一下子仰倒在床上。 一脉相承,金镰侃喜欢血腥,喜欢知音体狗血故事,现在更是无师自通玩起狗血电视剧的狗血桥段。 金镰侃,你怎么能这么地“优秀”? 小金赶紧按住她,“躺在那别动,卷尺放在哪?时间紧,不能耽误,我得赶紧做个差不多的你出来。” “卷尺我书桌的抽屉里就有。”绮芳晃晃脑袋,她一定跟金镰侃待在一起太久,竟然还会觉得他这狗血主意不错。 一个给故事会写故事的,一个爱看故事会里的故事的,两个脑洞大的没边的人,也算一拍即合。 当天晚上余家角门通道的细沙没有留下印记,一家人并没有放松,又过了一天,一大早细心的余凌霄发现,细沙上留了清浅的脚印,看大小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 他们猜中了。敌人会在最后一天动手。 小金下午拿了个小包裹,这人真有本事,不但认识做烟火,还认识做人形皮人的,用那种过河常用的羊皮筏子的材料做的,可以充气,灌血…… 绮芳看到熟悉的猪尿泡瞪圆了眼,“你怎么还用这玩意?” “好用就用了呗,这东西可以随意变换形状,还逼真……”颤巍巍被他机警地咽了回去。 要照他这么说,他的猪尿泡都能代替硅胶使。绮芳深深吐了口气,跟猪尿泡爱好者一般见识,显得她太傻,她忍了。 小金还嫌不够,指着假人胸部,显摆自己的设计,“你再仔细看看,这次我特意调整了形状,躺下来还那么高,不科学。” 绮芳磨着后牙槽,一字一顿,“你可真有常识。” “我黑市淘古董锻炼的,眼力向来好。”某人情商使然,从来不会看脸色。 绮芳气得快要像那假人一样鼓起来,现成的方案就好几个,金镰侃你等着,早晚我要还回来。 办正事要紧,光有余家人和小金几个在场见证不行,三家之间有利害关系,说出来谁信? 想到了张茂局长,这段时间给他送过几次猪肉,有些交情,佘家实施绑架的四人被轻拿轻放,只让蹲段时间拘留,张茂觉得这事办得不地道,事后还专门找到小金,向他道歉,诉说自己的为难,但他也有原则,表示一旦再有下一次,绝不姑息。 是你表态再先,我们不找你找谁?没想到真找上门,县城公安给的回复很有意思,说有人匿名报案,让他们明天半夜去蹲点,但地点不是余家,而是余家门口河道往北数的第二道桥,凌水桥。 隐隐猜出这人的打算,但还是让除了绮芳之外的其他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孟佑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连公安都被迷惑住,这是什么奇案?还没动手,来告密的就有两拨。 佘孟二人约定的第十五天,深夜。 今晚是下弦月,佘庆丰带着孟佑堂开角门的时候,月亮还没出来,四周黑漆漆,不见一点光亮,佘庆丰因为早前演练过,又在家练习过,动作娴熟地将一把佘福贵找来的细柄夹钳伸出门缝,靠摸索就顺利将锁柄夹断。 聪明人一旦动手,就是天生的犯罪行家。佘庆丰身后的孟佑堂心中腹诽。 钥匙先开路,接着又剪断两个锁柄,两人由南到北,顺利进到余家第一进院子。 绮芳住东侧二楼,夏天天热,卧房东侧邻水,所以绮芳睡觉不关门,让穿堂风给屋子带点凉气。 佘庆丰想了想把门关上,屋子里黑漆漆,两人相对不相识,家具的黑影格外重一些,小金送给绮芳的拔步床在北墙显露出方方正正的黑色轮廓。 临到最后关头,佘庆丰反而迟疑了,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知道跨过这条线,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见他站在屋子中间不动,孟佑堂来到他身边,低声耳语,“怎么,你不敢了?” 佘庆丰没反应。孟佑堂接着道:“进角门前我把我手里的存根给你检验过,现在我把存根放在咱俩身后的书桌上,我跟你一起走到床边,只要你动手,存根你今晚就可以拿走,那盒子从此归你。” 如催眠般的蛊惑话语,让佘庆丰的挣扎停止,想到晚上出发前,爷爷跟他讲述的家族历史,历代人为《酒经》的牺牲。所以这不是犯罪,这是能让自己在家史留名的壮举,他不是罪犯,他是为家族使命而为得勇士。 还想到,有了《酒经》之后,佘氏酒业的荣光,作为领头人,不光是家史,他将会是载入国史的人。 佘庆丰提步往床头走去,拔步床像个小房子,房中待得久了,勉强能视物,低垂的蚊帐,有人盖着凉被,静静安睡。 睡吧,下一世你最好别投胎当余家人。 优柔寡断不配做大事,佘庆丰不再犹豫,事先磨过的锋利尖刀扎破蚊帐,扎向床里少女左侧心脏的位置,血喷了出来…… 突然屋子猛地一亮,是下弦月越出夜空,透过窗子照进屋子,照亮了孟佑堂翘起的唇角,照亮床上人惨白的假脸,照亮佘庆丰瞠大的双目,以及来不及放下的持刀之手。 屋门被撞开,灯亮了,涌进一伙公安,两人在惊讶中被制服,金佘两家人随后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金镰侃和余绮芳。 佘庆丰目眦欲裂,“我不会输,为什么?” 小金笑容轻蔑,“有个词叫料敌如神。” 领先一步,步步领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9 18:07:44~2020-07-30 16:3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729715 30瓶;温馨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审讯佘庆丰和孟佑堂的工作连夜进行, 余家和小金几个作为的受害者和现场目击证人也跟着一起回了公安局。 余家的采证虽然进展顺利,也要一个个单独收集证言,等人全部出来, 天已经开始放亮了。一群人折腾一晚上, 都有些困乏,准备回家吃口饭补觉。 刚出了公安局大门, 迎面撞上急匆匆赶过来的佘福贵、佘建国夫妻,走在前面的是个梳着背头的五十多岁面目威严的男人,绮芳没见过这人, 小金在一旁低声告诉她这人身份, “赵县长。” 这是佘家不见佘庆丰回家,知道事发,求了救兵来捞人。佘家父子见余绮芳还活蹦乱跳的走在人群中,眼中的凶光仿佛要生生把人撕碎。 余友渔不乐意,停住脚步骂道:“怎么害人的一方比被害的一方怨气还深, 这颠倒黑白的不要脸劲,果然能教出杀人犯。” 佘建国正要开口反击,被赵县长制止,给了余家和小金一伙人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带着佘家人快步进了公安局大门。 绮芳神情微顿, 现在除了法律不健全,司法同样分工不明, 法院不是唯一的审判机关, 好多地方的行政部门也参与审判,最后一步审判都参与了,干涉案件前期调查自然也是家常便饭,连县城的一把手都亲自来了, 不知道佘庆丰这件案子会不会干预得彻底。 他们爱惜羽毛,不可能亲自以身犯险,佘庆丰的伤害怎么都会以未遂终结。刑法才实施不到两年,这种未遂犯罪如果被强行干预,是否会让佘庆丰脱罪? 绮芳面露不渝,小金当然发现了,也猜出她在担心什么。赵县长连秘书都没带,赶在上班之前来到公安局,可见也不想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有顾虑就好。 回到家,小金喝了口稀饭,问余凌霄:“大哥,官凌渡那边你沟通得怎么样了?” 余凌霄回道:“市里计算了下成本,我已经把钱捐上去了,上次领导来县里视察还把我找过去,告诉说已经准备就绪,伏天雨量小,计划赶在秋汛之前实施爆破,时间安排在下周。” “那就好。”小金接着对众人说道:“干了件大好事,趁着我们在领导面前还是大红人的功夫,我们要不要申申冤?” “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就该这么办。”余友渔哐当放下饭碗,叫好道。 众人见到赵县长出面心里都不舒服,小金的建议正合大家的意。 周莲漪心中感叹,这孩子第一次见时说句不好听的,冷冰冰不见一点活人气,这才短短几个月,人一天天开朗起来不说,连迂回和借势也玩得起来,变化不可谓不大。将来就算他们这些老的不在,这孩子也能让人放心,金大哥该安息了。 佘庆丰还在负隅顽抗,夹断铁锁进了女孩卧房,这不是能用一句恶作剧就能糊弄过去的。他反应很快,想到行动时公安已然候在外面,夜深人静,他和孟佑堂的对话对方要是仔细听能够听得到,他的行为听上去是被唆使的。被唆使,又没造成伤害,有家人在外面活动,运作好了能脱身的。 显然他的叔公也是这么想的,没去见佘庆丰,而是进了跟他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审讯室。 孟佑堂面色平静,内心也很平静,自己早前安排的脱身计划被现场破坏,又没钱没势,想要逃脱基本不可能,自从做了梦之后,就感觉像是个活死人再重活一遍,早就觉得没意思,最珍视的书籍被他存放在安全的地方,将来找个机会捐了。再最后见一个人,自己做不到,让他自己警醒吧,已经努力过,就没有遗憾。 所以,孟佑堂将自己所作所为交代得一清二楚。 赵光明比参与审讯的张茂还要严肃,听了孟佑堂的交代,开口问道:“你安排这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让他俩都死,防患于未然,拯救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正义凛然的样子,把参与审问的人弄得一愣一愣。张茂没忍住,笑了,“这两人的生死跟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有什么关系?” 孟佑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赵光明,“别怪我没提醒你,83年9月21日,那天台风刮进内陆,我们市降了百年一遇的大雨,接着上游水库被人为破坏,洪流冲进城里,全城死伤无数。” 他一脸信誓旦旦,连屋角的记录员都被逗笑了。 另一个参与审讯的公安笑问:“时间这么准,还是两年后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难道山上的狐仙托梦给你了?” 没想到孟佑堂真就点头:“不是狐仙,是我爸托梦给我的。” 审讯完毕,赵光明跟张茂走进局长办公室,赵光明面上不复一开始的凝重,神色轻松,开口道:“老张,你看我够意思吧,为了避嫌也没见我那个侄孙,这事很清楚,那个孟佑堂脑袋坏掉了,唆使庆丰去害人。 咱们龙城人受目连戏影响,最讲究神神鬼鬼,你看这几年那周半仙生意多好,他跟周半仙一样估计也有点本事,用手段蛊惑了庆丰,庆丰并没有害人之心,也没造成一点伤害,年轻人,行事鲁莽,情有可原。这件事趁着还没传开,你把人放了吧。” 张茂当兵多年,平时身上总带点痞气,这会因为愤怒,痞气全部收敛,正气外放,“借了钥匙走角门,入室行凶,这是受蛊惑才干出来的事吗?这是事先预谋,是胆大妄为。 如果余家没有事先猜中他们的意图,那么余家的姑娘就会血溅当场,那是活生生一条人命,跟我家小闺女一样花一样的年纪,连我想想都后怕。你就这么让我放人,你的良心呢?” 话说得强硬不好听,赵光明面色转阴,以势压人,“我说话就这么不好使了?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公安局长跟我叫板?龙城三大家族占了总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佘家独占百分之三十,庆丰是佘家下一代的希望,如果这事处理不好,将来佘家闹起来,龙城百姓哪有安稳日子过。你付得起责任吗?” 张茂冷笑,“你也别老拿稳定这事来压我,龙城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是佘家,佘庆丰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孟佑堂手里的《酒经》就跟吊在驴嘴前的葫芦萝卜一样,佘家为了它杀人放火什么干不出?我今天不放人,正是为了龙城将来的稳定。” “您就不怕我把你这局长一撸到底,调你去山上看林子?”赵光明脸上不辨喜怒。 “那你赶紧点,秋天正好山上果子多,我还能多摘点,我家闺女最爱吃。”张茂翘起腿,不当回事。当兵时我就是刺头,司令我都敢顶,还真不怕你。 两人自然不欢而散。 公安搜来佘庆丰和孟佑堂手里的存根,去周法天那取东西,老头生气拒绝,孟佑堂的盒子早就被没收,就是他存的东西给带来的晦气,让他生意再也做不成。 张茂得知后了然一笑,跟他预想的一样,三家斗法真是精彩十足。 大清早状元街上的铺子陆陆续续开了门,小五窜出来,跟隔壁袁奶奶闲聊,边帮老太太摆蒸笼,边说悄悄话,“袁奶奶,昨晚发生大事了,佘庆丰企图在余家入室行凶,被捉了个正着,人现在在公安局关着呢。” 这还了得,老太太被这大消息惊得差点把包好的粿饼掉地上,“好好的大学生怎么会干出这种事,这是为啥啊?” 小五撇嘴,“报复绮芳呗,上次在孔庙让他没脸,这家伙一直怀恨在心呢。” 老太太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拍拍胸口后怕道:“想他出事之后还没事人一样在这条街上逛来逛去,佘家这孙子城府太深了。” 袁奶奶是个嘴里存不住话的,由她的口出,再到来她的小摊买早点的人的耳朵,早上来城里卖货的船还没收摊,佘庆丰的恶行就在龙城传开了。 群众们想起了佘家早前偷谋《酒经》,还有绑架事件,这会连人都敢杀,金、余、佘三大主家现在真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能看明白的都隐隐觉得,这局面总要其中一家彻底落败消亡才会结束。现在看金余两家处于起势,而佘家一手好牌打了个稀巴烂,连最有前途的大学生都废了,情况不太妙。 流言有愈演愈烈之势,随着几十里水路外的一声爆破巨响,余家的善举被县城的广播传颂开,早年积善之家,富贵不忘乡里的好名声又被大家想起。 老人跟小辈讲古,“不说灾年施粥送药,凡是修桥修路,金、余两家从来没有二话,出钱出力,从不施恩图报,当得起大善人。” “佘家?哼!喝了人家的粥,穿了人家的衣,不照样放下碗骂娘。穷人乍富,腆胸叠肚,你从佘家那些族人身上还看不出吗?” 赵光明以佘家占全城人口三分之一的族人闹事来威胁张茂,并没有发生。 是人都趋利避害,有利可图时当然团结,这几个月打击一个连着一个,主家的颓势明眼人都看得出。大树虽然摇摇晃晃暂时没倒,但猢狲们已经散了大半,自然闹不起来。 绮芳跟小金两人在天井花树下品茗,茶香袅袅,看起来像两个运筹帷幄的幕后高人,说的话确实像那么回事。 绮芳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要用人民群众雪亮的目光将佘家凌迟。” 小金应:“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把他们全部掀翻到玉春江里。” 以茶代酒,走了一个,相视一笑,还没完呢,再接再厉。 官凌渡暗礁被炸之后,过往的船主反响热烈,消息传到省里,书记和市长被点名表扬,赶上市里开月度会,来参会的就见市长面带喜色的进门。领导高兴格外好说话,提前半小时各项议题全都审议完。 公安局长向市长递了份材料,市长带笑的脸看了材料之后立即转阴,看了赵光明一眼,其他人莫名其妙,赵光明政绩还行,平时在领导面前挺得脸的,这是干了啥? 赵光明后悔死了,他虽说过不再管佘家的事,但亲侄女苦苦相求,想到被抓的不光是佘家未来的希望,同样也是赵家小辈里出类拔萃的,这些天没少在上面活动,企图影响张茂和他老领导,还没等活动出结果,没想到这老匹夫倒提前参了他一本。 市长看完材料,传给右手边的秘书,“大家都看看,我先不说龙城余家体谅市里财政困难,主动捐钱为咱们整治官凌渡的事。 你们从大局考虑,咱们市紧邻省城,多年形成鲜明对照,经济一头一尾,一想起我们历史上的辉煌,再看看现在的落后,我晚上觉都睡不着。 这次我在省里开会,领导再次强调,经济发展现在是重中之重,说我们市有底蕴,一定要早日摆脱落后局面,我们的底蕴在哪?我们的底蕴就在余家这种百年酿造世家身上,百年家族现在刚重新焕发活力,就被人图谋伤害,怎么不让人寒心?经济还搞不搞?” 在座的看稿子快,很快一屋子人都了解了内情,看向赵光明,带着不认同,你手伸得也太长了。 市长点名道:“赵光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龙城佘家是姻亲,这里是不是有你从中作梗,才迟迟结不了案?” 赵光明立即表明态度,“市长我没有,我支持严办,回去我立即督促公安局结案,绝不拖延。” 市公安局长面露讥讽,开会前还上蹿下跳,要给侄孙脱罪,哼,这会割席倒是干脆,也是个头顶乌纱大过天的官迷。 主管经济的副市长看完材料提了个意见,“市长,我看这份材料里还涉及龙城的另一个家族金家,金家的孙子寻回家族秘宝的目的是重振家族酿酒业,您以前在外省工作可能不是很了解内情,这金家当年号称“金半城”,这个城可不单指龙城,而是我们整个地区,那可是徽商中响当当的家族。 金家孙子既然有魄力重振家族事业,我们应该大力支持,可我听说金家现在还没平反。” 市委和政府是两套班子,作为金敬攸的老友,他总算不负所托,抓住机会提了这件事。 平反很敏感,领导都不会主动提起,余家也是孙子高考报名被驳回,周涟漪才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摘掉帽子,金家的帽子更难摘,要不小金早就有所行动了。 市长慎重考虑一番,答应道:“这事我会跟书记提,金家赶上好时候,依照上次省里的会议精神,应该可以操作。” 不知不觉溽热的夏天脚步远去,早晚吹进龙城的风里已经带上了凉意,立秋这天佘庆丰的案子终于审查结束,有上面特意关照,虽然不会判处极刑,刑期也至少不会短于五年。 在绮芳看来,只要两年后那场大水少了一个参与者,也算是又成功扭转了一次剧情。 赵巧娣得知佘庆丰这次的鲁莽行为背后还有佘建国和佘福贵的支持,大闹了一场。对佘家的监视还没撤,刘心回来说,赵巧芬把东西都搬走了,据说要跟佘建国离婚。佘福贵有一天被大孙子用车拉出门,据说病得厉害,好几天滴水未进。 以前门庭若市的佘家,大门口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连酒厂烟筒冒出的烟都没了以往直冲云霄的跋扈。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余家,余友渔现在更不敢出门,一路光点头都快点出癫痫,太热情让人受不了,再也不后悔自己没当上大明星了,盛名之下,一个字,累。 至于孟佑堂连他上次在幽水桥谋害绮芳的事情也被挖了出来,数罪并罚,估计能顺利从牢里出来,也会头上染霜,他无所谓,如果表现好,能有书读,在哪都一样。 被转移到看守所的孟佑堂稍信出来说,想见一下金镰侃。 小金想不通他对绮芳的恨意,所以决定去见见他。 孟佑堂瘦了些,但气色还可以,直愣愣打量小金片刻,感叹道:“咱们俩都是执著之人,所以我并不恨你。” 小金:“……”这怎么说? “盒子我不知道在哪,笔录我看了,说被没收,有存根可以不寻它作为证物,抱歉,需要你自己接着找。” 小金不想告诉他实情,只点了点头。 说完这些,孟佑堂神情变得郑重无比,“我之所以提出要见你,就是想要提醒你,一定要警惕余绮芳,我计划没成,佘庆丰和她都没死,佘庆丰在监狱能往外写信,保不齐那女的又被蛊惑,你最好离她远点,别让她近身,她就是你身边一条美人蛇,《酒经》一定看好了,别留原件在外面。” 小金皱眉,“你为什么这么信誓旦旦她会害我?” “我父亲告诉我的。” “哦。”金镰侃没再问,得出跟张局长一样的结论,臆想症。 他不是瞎说,因为查不到他的有用信息,去打听了他父亲的过往,说老头去世之前对外宣称自己是明朝大儒方孝孺转世,五年前局势不明,他这么说被有心人听到,临死前还遭了不少罪。 心中疑问得到解答,神经病的话听听就过,小金一点没放在心上。 秋天到了,荷塘的藕能起了,小金划船找绮芳去挖藕。 见小金连脚底板都干干净净,绮芳问:“你穿这样怎么下塘挖藕?” 小金伸手把她拉到船上,“谁说我要亲自下去挖,三虎他们先去了,这会已经下塘了。” 感情你就站着看人挖,“那你不挖,挖上来你做喽?” 小金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你做啊。” “你就当个甩手掌柜,我们挖,我们做,你吃就行了。” 小金想了想,“我其实还真会做一道菜。” “哦?” “冲藕粉,我冲的藕粉养血益气,健脾开胃。” 绮芳:“……”谁冲的藕粉不都这功效?就你特别。 挖上来的藕,洗干净,白嫩嫩,胖胖一节,被怎么都晒不黑,白白胖胖的沅沅,潮生和润生搂在怀里,笑眯眯的胖团子,嘿,活脱脱三个成了精的小莲藕。 绮芳拿出看家的本事,糖渍糯米藕是小娃娃们的最爱,莲藕排骨煲,藕夹肉。 九孔藕,脆嫩多汁,可以做成姜丝拌藕,也可以清炒。 七孔藕水分少,口感绵糯,可以搓藕圆子,主动给金镰侃夹了一个,“有寓意,你多吃点。” 小金笑眯眯,“团团圆圆吗?我们一个不少,是比佘家圆满。” 绮芳摇头,“七孔藕通七窍,眼口耳鼻舌面上七窍,我觉得你有一窍得好好补补。” 金镰侃:“……” 眼睛翻了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讽刺我嘴不好,不就是颤巍巍得罪你了吗? 三虎几个吃完了藕宴往家走,笑话了小金一路。刘双志省城、龙城两头跑,现在他就是老二。 劝导金哥得他来,“哥,秋粮还没下来,酿酒没原料,佘家暂时也消停了,《酒经》你都能倒背如流了,你看,你跟绮芳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得往前发展发展?” 小金茶杯举在半空好半天,才偏过头问:“怎么发展?” 三个臭皮匠立即凑上前,你一言我一语,疯狂输出约会计划。 小五:“去省城吧,湖上泛舟,多浪漫。” 被按住脑袋骂笨蛋,“天天划船,还没划够?你是不是傻?” 小四:“我在图书馆盯梢,看县里的情侣都凑一起看书,精神面貌特别高尚。” 小五无语看向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傻脸,“别说你是我亲哥,你忘了绮芳的爱好?还看书,直接布置你看法条,我现在整本婚姻法都会背了,去妇联上班都行。” 还是三虎出的主意靠谱,“绮芳爱研究吃的,咱山里什么没有?环境清幽,没人打扰,摘摘果子,谈谈恋爱多好。” 小金皱眉:“山上脏兮兮的,没比荷塘干净到哪去,三虎,帮我把熨斗烧热。” 三兄弟齐翻白眼。 绮芳见小金又穿得笔笔挺挺,没进院子,直接邀请她去山里摘秋梨,她确实想去,正要回身喊几个小家伙,被金镰侃制止,“他们三个进了山不跟虎仔出笼子,你能看得过来?”每回都带跟屁虫,还是三只跟屁虫,谁受得了。 绮芳想想也是,没再坚持。 梨园子不远,小金承包的浅湾村土地南边有个矮山头,包山的大哥专栽当地水嫩多汁的元宝大秋梨,养了两年,今年挂头茬果。小金给了钱,晒得黝黑的大叔笑着走远,“随便摘,爱摘多少摘多少。” 大黄梨像是小巧的黄灯笼高高挂满枝头,梨香满园,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么放松地进山游玩,绮芳陶醉地吸一口甜香。 元宝梨摔地上就碎掉,只能上树摘,绮芳撸袖子、挽裤腿,吐了口唾沫在手上,嚯嚯嚯把手心搓红,瞅准了一棵就准备爬树摘梨,动作豪放地把小金都看愣了。 “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小金提醒。 绮芳打量了眼他的黑衬衫黑裤子,“我以为你只会冲秋梨膏,你冲的秋梨膏还格外生津润肺。” 真会找补,“不用你,我来。” 小金确实行,不动则以,爬树很灵活,跨在树杈上,摘一个,绮芳接一个,摘累了,两人一个树下,一个树上,吃着甜梨,心里也甜滋滋。小金弯了弯眼睛,决定回去给三虎涨工资。 家里人多,一棵树摘的不够分,小金又挑了棵果多的树,那棵树长得格外高,绮芳让他换一棵矮的,某人不同意,“看不起我?” 爬树都能扯到他的伟大形象,绮芳服了他,由着他去爬,爬到分叉,小金抬腿想挪到另一个分支上,结果他为了维持形象,不挽裤腿,抬起的那条腿的裤腿被树杈上的凸起勾住了。 直接在树上来了个一字马。 绮芳惊得张嘴,这造型……难度系数得上5.0,连忙喊道:“你扯一扯啊,裤子腿撕坏回家再补。” 小金哭丧脸,裤腿没撕坏,裆要撕坏了。 难度系数太大,他最终没支持住,以倒栽葱的方式往下掉,绮芳吓得赶紧去接,好在身下是厚厚的草,小金和绮芳滚落在一起,人没事。 就是好巧不巧,小金的嘴唇碰上了绮芳的脸颊。 绮芳倒没觉得有什么,心里吐槽金镰侃这狗血人格,又碰上电视剧的狗血桥段了,这次她还真身出演。 小金这个纯情男,又弄了个大红脸,绮芳的脸暖烘烘,滑腻腻,肤如凝脂说的就是绮芳这样的吧? 心里软,嘴巴硬,给自己开脱,“你不用害羞,就当我舔了一大口冻猪油。” 绮芳:“……”看我不拿藕圆子砸屎你。 第四十八章 小金中午一过就到了家, 三虎帮忙把装满元宝梨的大竹筐搬回家,见小金走路有些不自然,又开始语重心长, “摘个梨就把你累成这样, 金哥,你太缺乏锻炼了。虽说现在姑娘喜好变了, 我这种浓眉大眼的不受欢迎,都喜欢文文弱弱会写诗的,可你只文弱, 连古诗都不会背几首, 再不努力你可危险啦。” 小金费劲跳上岸,回头狠狠瞪了婆婆妈妈的大个儿一眼,就你那浓眉大眼硬邦邦的样,你也劈个叉试试?“你现在说起话来怎么比太奶奶还太奶奶?看我不把你调回猪场,让你跟猪说个够。” 三虎立即举手投降, 捞起个大梨在衣襟上擦了擦,啊呜啃了一口,“我保证再不唠叨了,怎么样?你们俩今天玩得开不开心?绮芳喜欢摘梨吗?” 当然开心了,小金抬手摸了摸嘴唇, 回味那美妙的触感,又软又香又甜, 回味了好一会才对三虎说, “你去邮局给刘双志打电话,让他给我买套运动服捎回来。”皱皱眉头,“你顺便再跟邮局打听一下,问问现在私人安装电话手续麻不麻烦, 要是可以装,给我们和余家都装一部。” 三虎一看他金哥的反应就知道两人今天玩得不错。今天摘梨,下次可以安排摘栗子,再下回打枣,枣打完柿子也该下来了,在心里排好采摘时间表,期望着等树上的果子都摘完,他金哥跟绮芳的感情可以突飞猛进,最好直接入洞房。 咔嚓咔嚓一个大梨吞进肚子,“就说你穿这身摘东西不方便,你还不听我的。”采摘活动这么多,必须给他金哥装备好。 等小金再出现在余家,已经鸟枪换炮形象来了个大转变,以前黑衣黑裤再配上常年的黑脸,显得人老成阴郁,今天小金由黑转红,气质立马不一样。 现在运动服就是能穿在外的秋衣秋裤,颜色单一,蓝色居多,他不喜欢,特意让人给淘了一套大红色的。 他白,大红运动服穿在身上更显得肤色白里透红,脚蹬沪市名牌白色回力鞋,矫健挺拔,像个运动员,显得朝气蓬勃。 可把彭家荣给稀罕坏了,围着小金看了又看,“咱们小金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以后别老穿黑的,换着颜色穿,伯母最爱看你们年轻人穿得漂漂亮亮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芳芳,小金这套不错吧?” 绮芳最实事求是,“挺好的。” 金镰侃身上的运动服要是胸前再贴上“中国”俩字就是后世经典的怀旧版运动服,印象中那个版本好像是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上国家队运动员的服装,现在胸前没字,金镰侃穿这一身,如果头发再长一点,可以吼吼哈嘿装李小龙。 得到绮芳的肯定,让某人心里美得冒泡,把手里一个大包塞到绮芳怀里,神气活现找余友渔和周莲漪显摆去了。 绮芳把包打开一看,果然是大方的金镰侃,自己买衣服还买一送四,一大三小,把她的和三个小孩的衣服和鞋子都带上了,招手让沅沅几个过来试衣服和鞋子。 小金只要肯花心思的事,从来不会出错,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绮芳和孩子们的尺寸都记下了,绮芳的衣服正好,孩子们特意买大了一号,袖子、裤腿挽挽,还能多穿一季,该花的钱要花,勤俭过日子他也懂。 绮芳跟孩子们穿戴好,挤在镜子前,沅沅两根食指点着脸颊上的小梨涡,眼睛下弯,嘴巴上翘,臭美的不行,潮生顶着阿福头,眼神睥睨瞅着镜子里的小人,发型和表情严重不搭噶。润生正着照完,侧着照,一脸若有所思,好像在认真地思索自己为什么前后左右一般宽。 绮芳眉眼弯弯,甜在心里,以后她要是有了孩子,也会像这三小只一样可爱吧。 小金出了中堂见院子里一大三小四个白里透红,心想他们要一起走出去,风景一定很美丽。也不嫌弃跟屁虫碍事,招呼道:“走,带你们捡栗子去。” 得到孩子们的热烈回应,出门上船,孩子们穿了新衣服不爱挤在船里,挺着小肚子站在船头,下巴四十五度,沐风而立,接受路人赞美。 亲子装效果杠杆的,岸上的人见这一船白里透红,都止不住羡慕,有个大娘说得头头是道,“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金家和余家这代不知道文章写得怎么样,光看这气质长相没几家比的上。” 他们两家现在是龙城大红人,广告效应特别好,正是穿运动服的季节,一套不到二十块,爱美的省一个月工资也能买得起,绮芳过段时间一看,龙城街巷多了好多宽版、瘦版李小龙,这是后话。 长板栗的林子是片野山坡,停了船还要翻过个两个山头才能到,小金有点后悔,带三个小短腿进山就是麻烦,好在背了背篓装栗子,一个背篓塞一个,剩下润生被他抱在怀里,呼哧呼哧往山上走,颠了颠怀里的小胖孩,“你吃了我多少猪肉,怎么这么沉?” 小胖孩一听到肉,小奶音透着兴奋,比出三根胖手指,“姑姑说,摘了板栗炖鸡吃,我要吃三碗饭。” “胖成小肥猪,拿你炖板栗吧。”小金呲着白牙吓唬小孩,不光在绮芳面前不会说话,跟小孩也不会沟通,成功把润生关于牛魔王的记忆勾起,哇哇大哭,死活不让他再抱。 绮芳温馨的亲子梦破碎,金镰侃就是幼稚鬼,指望他成为好爸爸,等着他猪场的猪飞吧。 好在很快到了地方,润生的注意力被满地的毛球吸引,撅着的小嘴又翘起来。 小金不是好爸爸,绮芳将来肯定是好妈妈,帮孩子们把裤腿袖口扎紧,防止虫子钻进去咬人。板栗球扎手,临出门还把孩子们的毛线手套找出来。 小金站在一旁,没急着敲树上的板栗,眼角带怀念的笑看绮芳在三个孩子身上好一番摆弄,他小时候淘气,怕他受伤,他母亲也是这样每次出去玩之前,将他从头到脚武装好,絮絮叨叨叮嘱他不要乱跑乱跳。 将来他也要生三个小孩,最好也是一女两男,男孩子保护女孩子。 几人分工明确,高高大大的栗子树需要大高个小金来敲栗子果,绮芳和孩子们捡毛球,遍体芒刺的小毛球,像只团起来的小刺猬,捡回来的毛球,绮芳挑那些裂开的去壳取果,再装进竹篓,来一趟不容易,去了壳能多装点。 小金边打栗子,边心痛错失掉一次机会,上次亲了左边脸颊,右边还没亲到,打板栗不用爬树,没法故技重施,想换个招式骗个亲亲,低头看了眼满地毛扎扎的栗子球……要在上面滚一圈,滋味一定很销魂。 这回没出什么狗血意外,绮芳很满意,打了两大篓板栗,孩子们也玩得开心,手里还有事情忙,早点打道回府,篓子里都装了板栗,孩子们只能牵着走,好在往回走下坡路多,小孩走起来不费劲。 润生跟小金又和好了,肯让他牵着走,小矮子只到小金的大腿根,也不嫌扎,两只兜兜鼓鼓的,里面全是毛栗子,小孩掏出两颗,在小金叔叔的两瓣屁股蛋上分别粘了一颗,棉质运动服粘性很好,下山路身体前倾,怎么走都甩不掉,小金屁股翘翘,粘了两粒毛球,像小松鼠的脸,会动的小松鼠的脸。 润生还不会恶作剧,就是单纯觉得好玩,边看边捂着小嘴笑,走了一路,累了,也忘了把毛球从小金屁股上拿下来。 小金找到小船,放下竹楼,坐下来歇口气,屁股碰到船板,嗷的一声弹起来,把船上的绮芳和小侄子们晃得东倒西歪。 某人从屁股处摸出两粒毛球,瞪着润生呼呼喘气,生什么三个小孩?生什么一女两男?以后他一个也不要,都是来折磨老子的,哎呦,屁股扎出血了都,滋味确实销魂。 绮芳厚道没笑出声,教育张着小嘴一脸吃惊的润生,“以后不准这么淘气。” “哦哦,我不淘气。”润身点头如小鸡啄米。 懵懂乖巧的小孩你能拿他怎么样?小金化疼痛为力量,回程的船速提升了一大截。 三虎怎么都弄不明白,为啥金哥每出去一次,回来时下半身都不是很利索,想不明白,也不敢问,帮忙搬了栗子进院子,“玩得好吗?” “好。”小金默了默,回道。 这声好听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好,赶上小四从蜡染厂回来,三虎就没再问。 小心地把屁股安放在石椅上,小金问小四,“佘家还是没什么动静?” 小四摇头,“佘建国和他大儿子每天照常出门上班,老头子向来深居简出,从医院回来之后别说大门,连屋门都不出,真是祸害遗千年,佘庆丰的事情给他那么大打击,这老东西又挺过来了。剩下还有佘建军的老婆和孩子,也没什么异常。” 解决正事,小金变回那个思维缜密的金镰侃,对面前的两人说道:“我们只获得了半途胜利,佘庆丰一人揽下责任,没供出他同谋的父亲和爷爷,佘福贵父子比佘庆丰经历得多,他们屡屡落败,一旦打算跟我们鱼死网破,会无所顾忌,我们要提前防范,千万别掉以轻心。” 小四点头,“哥,你放心我们绝不松懈。” 三虎庆幸,“幸亏佘家小里小气占公家便宜,没在家里装电话,他们要是通过电话密谋什么,我们没法知道。” 这句话提醒了小金,对小四说:“我们在佘建国身边的钉子既然躲过了排查,就让他继续工作,重点关注下佘建国对外的电话往来。” 未雨绸缪,才能安稳度日。 拿了这么多栗子回家,绮芳挑了一些出来埋在沙堆里,可以防止栗子生虫,多保存一段时间,还做了润生心心念念的栗子炖鸡。 剩下的背去金镰侃那,小五在江边筛了好多小颗卵石,支起铁锅,炒热卵石,栗子中间划一道,加蜂蜜和糖,挥动大铁铲,哗啦啦,伴随板栗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出锅,小孩儿不嫌烫,小手窝起来捧着满把栗子笑得一脸满足。 小金院子里的桂花树金黄满枝头,摘了桂花用水泡上,水里再入些陈年的糖桂花,栗子剥干净,扔进桂花水里煮,桂花栗子的味道等同于秋天的味道。 肉铺小院热热闹闹吃栗子,佘家缺丁少口,一顿晚饭吃出苟延残喘的清冷。 两父子饭后进了中堂,最近两人都有些清减,脸上如出一辙的法令纹更显深刻,佘建国脸上恨意浓厚,“爸,庆丰就算过几年能出来,这辈子也彻底毁了,从大学生到阶下囚,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开,如果看不开,出来也是个废人。巧芬生我们的气,连带他二叔也不待见我们,虽然暂时没撤了我这个厂长,前天去市里开会,感觉轻工局长看我的眼神不对。 我们家现在像是将要倒的屋子,四处漏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我们就是斗不过余家和金家那小子吗?我不甘心,佘家不能这样轻易认输。”拳头猛地敲上茶几,上面的茶杯跟着跳起来。 佘建国转向上首,“爸,您没听到外面怎么说我们佘家,说我们坏事做尽,得了报应,早晚要家破人亡。” 佘福贵自从病了一场,脸上的表情彻底沉寂,佘建国的激动没让他动容,半晌过后才冷冷道:“金秉麟了断只烧了金家和他自己,我佘福贵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人陪葬。” 话中的决绝让佘建国愣住,上前恳求,“爸,您三思,还没到那种地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户籍放松,大不了我们带着东西和钱搬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佘福贵目光沉沉,没回应大儿子的劝告。 小金的生日跟绮芳没隔太远,这人从来不按牌理出牌,提前半个月就不停地在绮芳耳旁讨要自己的生日礼物,“礼尚往来,你也没什么钱,不用送我太贵重的,最好像我一样,自己动手做件礼物给我,才显得有诚意。” 绮芳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手里炒菜的动作没停,敷衍道:“知道了,你都提醒八百遍了,我又不是痴呆,不会忘的。” 小金性格怪异,不喜欢当面拆礼物的惊喜,非要提前知道绮芳送他什么礼物。 细心观察,见绮芳从布料行扯了块蓝色的蜡染布,浆洗得软软和和,挂在院子里暴晒杀菌。难道是看天气转凉,准备给我做条新被子盖?被子盖在身上,暖在心里,嗯,不错。 结果过了几天,三个小孩来玩,争相跟他们几个人显摆,“姑姑给我们做小被子啦,萱萱软软的,像盖了云彩在身上。” 没盖上云彩的小金瘪了瘪嘴。 过了几天又见绮芳特意去山上采了贡菊回来,清洗干净,放在竹篾上晾晒,等晒干了小心地收起来,又弄了枣干和枸杞子在晒制。 小金又猜,难道是给我特意配的茶?各地都自称本地产的菊花是贡菊,但玉皇山上的贡菊因为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是药用和饮中佳品。 嗯,一朵朵采回来很辛苦,绮芳有心了。 哪知道有天晚上去余家吃饭,余友渔珍之重之从一精致的陶罐子里取出一个纸包,倒在茶壶里,抠抠搜搜只给他倒了一小杯,茶水泛黄,小金喝了一口,熟悉的贡菊的味道并没被其他几样辅料遮掩,反而更加醇厚。 又不是给我的! 小金眼神复杂的盯着茶壶看,余友渔立即把茶壶搂进怀里,瞪起眼睛,“这是我乖孙女见我咳嗽,特意给我配的清嗓润喉的八宝茶,给你喝一口就不错了,你不准打主意。” 小气,给我准备的礼物肯定比这两个都好。小金心里急得不行,差点要摇着绮芳肩膀问清楚。 好不容易等到生日,依惯例两家人凑到一起吃了顿好的,还是余家院外的小河旁,只是今晚没了银盘似的大月亮,月儿弯弯如玉钩。 绮芳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罐,递给金镰侃:“我没钱,包装上没你那个紫檀木盒子的大手笔,不过东西是我亲自做的,味道也不呛人,不会打喷嚏的。” 小金打开盖子,黑夜里盒子里细腻的白膏格外显眼,凑近闻了闻,有一种淡淡的桂花味,“这是什么?吃的?” “你要是能吃进去,也是可以吃的。” “到底是什么?” 身旁姑娘嘴角弯出天上月钩的弧度,“猪油膏。” “……” “你平时对你的脸那么在意,长个豆豆都要照半天镜子,秋天干燥,抹了猪油膏,保管你肤如凝脂。”肤如凝脂四个字咬字格外重,“对了还能涂在嘴唇上,嘴唇皮肤薄,一定要护好了。你既然爱舔冻猪油,这么大一瓶,你就算天天舔,也能舔上整整一冬,让你一次舔个够,我大不大方?够不够意思?” 小金:“……”没见过比你还大(记)方(仇)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31 17:10:49~2020-08-01 16:1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yo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见小金一副吃瘪的表情, 绮芳笑出声,“我这个猪油膏确实有一个功效,比七孔藕还好用, 专治嘴不好。” “你就不怕我抹多了变得油嘴滑舌?”小金郁闷地反唇相讥。 某人就算有点嫌弃, 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盖子合好,掏出手绢把瓷瓶裹起来, 珍惜地揣进兜里。 绮芳心中又暖又酸,有人仅仅是因为珍惜你这个人,所以才格外珍惜你送的礼物, 哪怕是玩笑般送出的礼物。 迅速凑近小金的脸颊, 响亮地啵了一下,在男人耳旁甜蜜道:“还你一个怎么样?” 柔软的触感疏忽而来,疏忽而去,被亲的感觉竟然这么好,小金晕陶陶, 手指摸上被亲的地方,傻傻地笑,“我更喜欢这个礼物。” “这不叫礼物,真正的生日礼物我还没送你呢。” “什么?还有大礼!”小金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这生日过得可真值, 真想以后天天过生日。 绮芳收起笑,又回到那个理性的法律人, “《酒经》收回来, 你要巩固理论知识,接着要一点一点慢慢实践,有了成熟的经验,才能正式投产, 再扩大规模,这个急不得,需要时间的积累,你重振家业的梦想可以说已经开始起步了。 金家的平反政府在帮着想办法,有你在市委的三叔帮忙盯着,估计最迟年底会有结果,这个也不用担心。 那么就剩下跟佘家的仇怨。我们曾经采取的策略是敌不动我动,敌动我再动。执行得还可以,起码佘庆丰动了之后,我们立即行动,揭露了他的恶行,他也受到应有的惩罚。还剩下佘福贵和佘建国,我们要接着等他们动,这个我相信你不会掉以轻心。 但是,有的东西它不会动……” “你是说……”两人心有灵犀,小金立即会意。 “对,早前我们用计拿回了朱子的孤本,还有唐三彩,连我们家都能从剩下的家当中凑足八个箱子,偌大的金家所藏之物想必是个天文数字。就算被分散抢走了一批,但大头都在那一家,除掉他们这些年陆续挥霍出去的,佘福贵隐忍奸猾,穷够了,手里一定要留足财物,这也是他们现在还有底气的原因,任何时代都是,手中有钱,心里不慌。” 小金被勾起恨意,冷冷道:“做生意流水大,其实我家银行里的存款并不多,而且我爷爷老派,从民国末年过来的,被通货膨胀搞怕了,喜欢存够硬通货,我虽然没见过但猜想应该不会少。 他跟你爷爷一样,文人习气,爱好收集古董文玩,我每次一回龙城,就被他牵着去参观他的收藏,高价值的收藏,历代积攒下来,不枚胜举,最有价值的除了前面你提到的两件,书画类的,我爷爷手里有幅传闻已经失传的唐画,已经鉴定过,是真迹。 剩下最多的是瓷器,我和父亲都喜欢瓷器就是受他熏陶,五大窑之一的哥窑就在我们省城,他喜欢哥窑的冰裂纹,收集了好多件精品,估计也都在佘家呢。” 唐画传世本就不多,价值不可估量,还有哥窑,绮芳现代的家人也喜欢哥窑,记得跟着参加过一场“佞宋”的专场拍卖,一件葵花洗就溢价十倍拍出了三千多万。 见绮芳面露艳羡,小金笑道:“你爷爷喜欢景德镇老坑,喜欢青花,你家上次弄回来的瓷器里并没有哥窑,我省城的铺子最近收了一件还不错的,你要是喜欢,我送给你。” 绮芳摇头拒绝,“你交易来的不需要钱啊。那些原本属于你的东西,虽然现在都在佘家,不过操作好,还是能让东西物归原主的。” 想到接下来要出口的话,绮芳一脸兴味地看向金镰侃:“我送给你的真正生日礼物其实是个主意,讨回金家原有之物的主意。” “哦,你说说。”小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他的聪明姑娘。 “还是换位思考,现在渠道有限,佘家想要把古董变现不容易,要不也不会抓住去港城的机会上拍卖场,除了送礼拉关系分走的,现在肯定保留了大部分。 还有硬通货,国家黄金管制,佘家想要换也只能从黑市着手,黑市交易量毕竟有限,就算变现了一批,他们也不敢存进银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佘建国国营酒厂的厂长要是不想干了,倒可以试试。 几声蛐蛐叫之后,绮芳接着分析:“说起佘福贵这个人,你对他的了解肯定比我更深,阴险狡诈我们就不说了。他还专断,在佘家就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跟我爷爷打架那次,我见他挣脱时,穿在里面的背心都带着补丁,如果想要面上装穷起码把衬衫缝上补丁,碎了背心都不舍得扔,他吝啬得堪比葛朗台。” 文学名著现在流行,小金也看过几本,替绮芳总结,“所以像葛朗台一样喜欢随时能数上钱,天天睡在钱堆上才能有好觉。卫小娥说得也对,东西都在佘家的床底下埋着呢。这个我清楚,但我们怎么能进到佘家,在他们报警之前把东西都转移走?” “我的主意来了。”绮芳眨了下眼,左右望了望,低声凑到金镰侃耳旁,细细说与他听。 小金眼睛在黑夜中爆发出光彩,拍掌叫好,“你的计策要是成功了,下一年的礼物就免了。” “才免一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将来给你送礼物,会成为我沉重的负担。” 某人反驳,“是甜蜜的而负担。” 讨论变成斗嘴,伴随蛐蛐的鸣唱,又是个美好的秋夜。 三虎第二天就被分配了个比抓蛐蛐更加艰巨的任务,抓蟑螂。 浓眉大眼一张脸缩成苦瓜,“哥,这活比回猪场养猪好不到哪里去,你饶了我吧。” “你上回不是自夸是虫子专家吗?不光要抓蟑螂,你再去弄点茜草、五倍子、紫苏、栀子回来。” “欸?这都是植物染料,你要开染坊?” “让你给蟑螂上色。” “……” 三虎确实是个虫子专家,到了晚上已经按照金镰侃的要求抓了好几匣子大个蟑螂,雌雄都有,密密麻麻看得小金恐虫症又犯了,拿手挡着眼,让双胞胎帮忙给蟑螂染色。 植物染料没有绘画颜料那么显眼,用来做标记最好,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再细分,归了十小类。 小四边干活,边问过来看效果的绮芳,“弄这玩意是要做什么?金哥卖关子不说,绮芳你就告诉我吧。” 忍着头皮发麻,绮芳仔细观察染好色的蟑螂,能一眼分出不同来,效果不错,洗好手跟小四解释,“我爷爷最近心情好,没事就跟我讲古,讲到金家的大宅跟作坊在三十年代重修时,专门找了沪市留学德国归来的排水专家给设计了管道。 除了生活污水,酒坊的排水量大,龙城人向来注重水道的卫生,直接排到河道里污染水质,所以金家斥重金直接将水管埋在河道下面,将污水排往城外,金家的地下基本是用管道连起来的。” 小四点头,“对,我开业去放烟花的时候,就是找了一个废弃的老管道进的厂,听说现在酒厂的排水走的还是金家当年的老管道。”小四反应快,已经想到绮芳打算,“佘家防得严实,光明正大地进佘家不可能,你是在打那些老管道的主意。可是……” 想到现状他皱皱眉,“除了正在用的主管道,大部分支线都像我走的那个一样,要不堵掉了,要不废弃不用了,想走管道进去不太行啊。佘家现在的位置属于园子一角,走厂里管道麻烦,我们在蜡染厂监视的时候,见佘家跟城里其他人家一样,有人专门过来收脏水,说明他们跟厂里之间的管道断了。” 绮芳指着被染色的蟑螂,笑得一脸神秘,“阴沟里的蟑螂有时候很管用的,段没断,通不通,试试就知道了。” 行动之前还需要他们在酒厂的“钉子”搞来酒厂的给排水图纸。筛筛选选一番,夜间迅速行动,在酒厂内内外外,按照颜色分别把蟑螂投进十几个井盖。 过了几天,佘建国先是听到厂里工会管卫生的干事汇报说,厂里最近蟑螂繁殖得特别快,车间、食堂有好多蟑螂,不灭不行,都影响生产,生活了,又听家里大儿媳抱怨说,家里厨房生了好多蟑螂,见什么吃什么,简直恶心死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找县里专业消杀队来灭蟑啊。 因当年的除四害运动的影响,再加上龙城水多,容易滋生蚊虫,龙城现在还保留专业的消杀队伍,杀虫蚁的药毒性堪比敌敌畏,就见一队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消杀人员进了龙城酒厂。 厂子大,忙了快两个小时才全部消杀一遍,佘建国身边戴眼镜的秘书来告诉领头的队长,“我们厂长家也有蟑螂,你们顺便去两个人帮忙喷点药。” 队长点头,身边矮个出声,“队长我跟你去。” 喷完药要关门关窗捂一会,才能彻底把虫子杀死,佘家在家的人包括佘福贵都挪到第三进暂时没发现蟑螂,原来佘建华住的院子。 队长喷药的时候,发现灭杀的蟑螂后翅有点发蓝,心想估计是在哪种草上面沾的,没当回事。 跟来的矮个干活积极,喷完园子,喷屋子,保证每一间屋子角角落落都喷到位。 干完活,回队里换了衣服,队长还一脸感激,“小邵生病,临时找你帮忙,你还干得这么卖力,真是太感谢了。” “不谢,应该的。”该我们谢你。 给人代班的小四回到肉铺,兴冲冲跟翘首等待的众人说,“蓝色的蟑螂进了佘家。” 小金翻看笔记,“入口在酒厂包装车间北面。” 三虎和小五兴奋极了,两人一脸崇拜地看着绮芳,“建酒厂时没把管道堵死,真能通进去,绮芳你怎么那么聪明。” 小金与有荣焉,扬起下巴,聪明起来的小芳就是不一般。 绮芳只腼腆的笑,心说都是电影桥段,你们更应该感谢史蒂文.索德伯格。 其实这段时间不光金镰侃有了明显的变化,绮芳也成长了好多,刚来时她是个刚毕业,信奉法律能解决一切的理想主义者,来到异世了解金镰侃的遭遇,以及余家这些年的经历,又跟佘家交手多次,渐渐明白,在这个法律不健全的时代,法律不是万能的。 不说佘建国这个小县城的国企干部就可以在厂里为所欲为,就说上次赵光明干涉公安局执法,如果不是遇到张茂这个好公安,他们又见机行事,佘庆丰这会已经脱罪了。 佘家是比余家还坚固的堡垒,连高墙都缠上一尺半的铁丝网,即便穷尽法律手段,收集证据,举报佘建国枉法,把佘家来源不明的财物搜出来,可他们不能证明东西就是属于金家的,那些财物最后逃不掉被充公的命运,东西回不到他们手上。 既然法律也不好使,她就彻底放下枷锁,行最周全的私力救济,得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小四主动揽活,“真是个好消息,包装车间在西面,离佘家不是很远,在底下不用走太长,金哥,我今晚就下去探探。” 几人里就双胞胎身材苗条,小四比小五动作灵活,这事只有他能胜任,金镰侃嘱咐,“带好装备,如果不好走,千万别勉强,我们再想办法。” 感谢那个当年从德国回来的给排水专家,学习德国学得彻底,底下的管道直径很宽,小四原本以为在里面要爬着通行,结果猫着腰就能走,管道里闷热,气味难闻,污水盖过膝盖,里面什么都有,好在穿了连体水裤,不用担心脏东西钻进身体。 走了一会到尽头,小四费了番力气顶开头上的镂空铁井盖,能看出来佘家现在在用这处通道给花园泄去雨水,洞口就在佘家花园的矮冬青灌木丛里。 半夜时分,佘家一片安静,佘家自认外部牢靠,内门不上锁。小四擦干净身上的水迹,悄悄进入了中堂,人都睡在二楼,底下没人。 那天消杀时已经找了一遍,又仔细翻找一通,并没发现藏东西的地方。 又把东侧佘建国住的一楼翻找一遍,还是毫无收获,小四只好收拾好痕迹,怏怏地原路返回。 一连搜了三天,还是毫无所获,三虎急得抓耳挠腮,见小金和绮芳气定神闲,一点不急,有些纳闷,“一楼都搜遍了,花园里也没找到放东西的地方,难道东西在卧房?我都急死了,你俩怎么不着急?” 小金睨他一眼,“太奶奶的故事你忘了,守财奴地主老财,能忍着几天不数钱?” 绮芳赞同,葛朗台同理。 “撑不了一个星期。”三虎回道。 小金对一脸恍然大悟的小四说:“你就在佘福贵楼下守着,守财奴不会让东西离自己太远。东西多,楼上不可能放得下,应该有专门放东西的地方。” “得令。” 被小金说对了,隔天小四哪也不去,在中堂的柜子后面把自己安顿好,见佘福贵提着手电下楼,中堂画的画轴上有个机关,摁了一下,椅子底下的石板转动,缓缓旋开,里面应该很深,见佘福贵的身影消失在地面。 等了一会见佘福贵捧了个檀木匣子上来,打开后,里面是个卷轴,把卷轴摊在桌面,佘福贵用手电光一寸寸扫视,面上痴迷,还带着点不舍。 谁都不知道,他年少时也爱好绘画,金家的东西里他最喜欢这幅古画,今天建国跟他提,想找人再活动下,把庆丰的刑期减一减,那人点名喜欢书画,越珍贵越好,真舍不得,今晚睡不着,又把画拿出来看,再让他想一想。 那人是否可靠也要查一查,别被骗了,上次的唐三彩他直到金镰侃身份暴露之后,才想明白那是金佘两家使出的计策。这次不会是这两家故技重施吧? 都是故技了,谁还会再用?这不已经登堂入室了吗? 小四直到佘福贵上楼好久,才活动蹲麻了的腿出来,没想到机关竟然在不起眼的画轴上,是他经验不足。看来佘福贵把佘家大宅看成巨型保险柜,暗室就放在座椅下,由他坐在上面守着,没再格外费心思保全。 照葫芦画瓢,小四轻轻把机关按开,步下石阶,手电光晃到之处,箱子从地面堆到棚顶,就算这间密室高度有限,但面积够大,可见存放的东西之多,敲了敲四面围墙,从回音能够听出来,墙体是特意加厚的,特别坚固,想要通过那处通道钻洞过来,是不可能的。 只在里面停留十几秒,小四很快把消息带回家。 绮芳闻讯挑了挑眉,这佘福贵还真是反套路,不讲究狡兔三窟,把东西都放在一处,亲自镇守。符合他多疑的性格。倒也好,省得他们再找。 几人凑到一起开小会,知道了位置,到底该怎样把东西拿走呢? 小四摸着下巴,“我倒是能每天拿一点,但佘福贵估计对那些箱子、盒子都如数家珍,少一点他就会察觉,打草惊蛇就糟了。” 三虎下了决心,发狠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就不能让东西还放在佘家,那墙再高,有梯子也不是事,我们就进去明抢,他们要是找公安,画上有品鉴的印记,金家的大章印在上面,总能证明东西是我们的。” 余家派余凌霄来帮着出主意,他跟政府最近打交道多,知道市里财政有多缺钱,立即否决三虎的铤而走险,“好,就算书画什么的能证明,小金说古董没那么多,箱子里大部分都是黄金,黄金就算金家不重视原始金元宝的价值,重新熔了铸上“金”字,能证明是金家的吗?佘家解释不清来历,立即就会被没收。” 小五转头看小金,“金哥,我头一次觉得你这姓麻烦。” 三虎头疼,“金元宝,金哥那是一屋子你呀,赶紧想办法呀。” 小金神神在在,看向正凝神思索的绮芳,“你怎么想的?” 绮芳抬头,目光湛然,“三虎说得对,干就干票大的,我们偷。” “好。”小金立即应和。 “偷也就比抢好点吧。”三虎觉得金哥没原则,为啥偷就好了? 绮芳不急着解释,问刚才摆弄收音机的小五,“明天刮什么风?” 小五回忆,“刮东北风,风力有四级左右。” 桌子上有“钉子”给的酒厂厂区分布图,绮芳指上一处,“在这放一把火怎么样?那东西湿热,燃得慢,就是烟大,声势造得大,又不会对财产造成损失,就相当于把村里人家院子外面的草垛子给点着了。”既然要玩就玩个大的,学法律的也最会踩着底线打个惊险的擦边球。 未来必然成为妻奴的小金不光无条件同意,还捧场,“这东西烧得不亏,烧透了能代替石英做胶鞋底子。” 干坏事肾上腺激素上升,绮芳跟着三虎拍桌子,恣意道,“杀人放火金腰带。” 听了这句,小金眼尾得意地挑起,反问小五,“我的姓到底好不好?” “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1 16:12:21~2020-08-02 17:1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瓜群众某小兔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事不宜迟, 商量好对策,分头行动,三虎几个跳上船立即往省城去, 小金和绮芳兄妹继续完善计划。 晚上九点, 外出的几人风扑尘尘地回来了,任务顺利, 三虎脸上笑容轻松,“我跟二哥做好两手准备,能不用就不用, 实在不行再想办法调动消防水车。按照绮芳的办法, 专找烟囱多的厂子,还真在化肥厂找到水罐车,原来他们跟丝厂合作,将锅炉循环的热水供给丝厂泡丝,丝厂省了电费, 他们挣了水钱。 我就说家里今年蚕茧丰收,量太大,剿丝作坊太小,没地方烧水,想租两天车往作坊送热水, 给了管送水的车间主任点好处,他们有两辆水车, 少一辆, 另一辆多走两趟,也不耽误事,主任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小四趁三虎说话,赶紧把迟到的晚饭扒拉进嘴里, 吃完说起他的收获,“消防车太敏感不好借,但有双志哥在,小件的消防器材那是小菜一碟,我们想到的都弄来了。” 小金点头,催促几人,“把饭吃完,赶紧去休息,到时间我叫你们。” 余家的凌岳和凌峰也过来帮忙,绮芳对余凌岳说:“二哥,等爸晚上过来之后,你们两个负责放风,要是有人过来,见机行事。” 余凌岳点头,拍拍妹妹聪明的脑瓜,夸奖道:“我们芳芳越来越像奶奶,计谋手段一点不输给男人。” 绮芳摇头,“奶奶在我这么大时,已经能把太公船队的内务管得井井有条,跟她比我差远了。” 小金不同意,“你就是厉害。” 余凌峰笑了,“你怎么跟我们哥仨越来越像,跟芳芳有关的一切,不带脑子赞美就对了。” 小金更不同意了,“我是带脑子赞美的。”不说别的,就今晚这计划,哪能挑出一点毛病。 几人都没合眼,喝茶等着时间到来,院后巷子里高大的香樟树的树冠在黑夜中化作浓墨一团,余凌霄听到树叶沙沙,勾起唇角,“起风了。” 小金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低吟道:“月黑风高夜。” 余凌峰笑着接下句,“杀人放火天。” 绮芳站起身,目光向北,“虽然风不怎么高,放把小火倒是够了。” 三虎几个被叫起来,行动开始。 龙城酒厂因为有机械酿酒设备,出产的粮食酒虽然口感一般,但价格便宜,度数又高,销量还可以,有生产任务在,实行三班倒工作制,机器日夜转个不停。 夜里两点,凌晨接夜班的工人已经干了两个小时活,正是最困乏的时候,酒糟出料间人最少,只一个人上晚班,出料口在高处,热腾腾的酒糟从出料口往下倾泻,下面的工人把倾倒下来堆成小山的酒糟摊开散热后,再装进麻袋包里,酒厂以三分钱一斤的价格卖给周边的养殖户。 倒料间虽然建得高,但源源不断高温酒糟越积越多,里面温度也在升高,今晚当班的工人又累又热又困,把铁锹扔在酒糟堆上,出来透透风,从兜里摸出根烟来,走远点找个无人的角落,点着猛吸一口,眯起眼舒服地叹了口气。虽然酒厂禁烟,但管理不严,大家几乎都偷摸着抽。 一根烟抽完没急着回去,又磨磨蹭蹭去了趟厕所,反正干多干少都挣一样钱,大家都磨洋工。 那人从厕所出来,见生产车间的楼后冒出浓烟,糟了,生产线连着出料口,不会是酒糟烧了吧?他刚才没在里面抽烟,怎么会着火呢? 没时间想那么多,赶紧往回奔,跑近一看,出料间为了散热,开在高处的几扇大窗户在呼呼往外冒浓烟,事情大了,值夜班的工人转头往保卫科跑,边跑边喊:“起火了!起火了!快出来灭火!” 声音被车间轰隆隆的机器声盖过,等保卫科值班的人得到消息,看了现场的火情,没在第一时间组织人灭火,而是先停了生产线,组织夜班工人先搬运没装瓶装箱的散酒。酒厂上班的人怎么会不明白,酒助火势,要是搬运不及时,有隔壁这些散酒在,就不是烧了酒糟那么简单,全厂都要烧光。 邪门了,自从金家那场大火之后,酒厂从来没起过火,想起佘厂长家今年的霉运,忙着搬酒的工人觉得这场火起得一点都不蹊跷。 没有第一时间灭火,导致出料间的浓烟愈来愈浓,厂区里的人被熏得眼睛睁不开,呼吸困难,口鼻被浸湿的衣服捂住,出口的话像闷在缸里,“知不知道,遇到大火,被烟呛死的比被火烧死的多多了,咱们赶紧跑,厂里不是为防火备了水箱吗,扑倒料间的火足够了。” 有知道内情的边咳嗽边回道:“咱们厂从来没起过火,再说咱龙城全是水,水箱就是摆设,里面哪有水。” 有人急了,“这下可糟糕了,从厂子外面一点点拎水来扑火,那也来不及啊。快别说了,搬完东西,赶紧去拎水救火。”酒厂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要是烧没了,上哪挣钱去。 浓烟顺着风势往南刮去,佘家正在下风口,当佘建国被哐哐哐敲门声叫醒时,浓烟已经蔓延到佘家院子。 家里人都被惊动起来,佘建国的孙子被叫醒,以为家里着火了,吓得大哭。 第一时间把卧室里的现金和值钱东西收拾好,装到大包里,佘建国找到已经下楼被烟呛的不停咳嗽的佘福贵,“爸,这么浓的烟,火不会小了,马头墙虽然能防火,但防不住大火,你收拾点东西,赶紧跟着庆年一起去我堂叔家避避。” 佘福贵抑制住嗓子里的痒意,点点头,“我知道,救火要紧,你赶紧去看看吧。” 佘福贵因为最近家里频繁出事,不是不怀疑这火起得蹊跷,但金家那小子会有这么大胆子在厂里放火吗? 就算是这人有意放的火,也容不得他多想,家里烟越来越浓,已经待不住人,佘福贵只能收拾好手里的现金等物,先去堂弟家避一避。 临出门时,看了眼中堂放东西的地方,小密室是建房子时他亲手设计的,上下左右不但墙体厚,而且还加了钢板,防火防盗防水,东西放在里面很安全,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画轴的控制机关抠起来,放在包里带走。 住在城南的人,在睡梦中闻到烟味,也被惊醒,惊醒的人出了家门,见酒厂的方向浓烟滚滚,凡是经历过的都想起十几年前那场大火,妈呀,这不就是当年金家那场大火的重演吗? “金不忘”,我们都没忘。 等反应过来,赶紧拎桶子帮忙灭火,金家那场大火,因为当晚没风,没蔓延开,龙城躲过一劫。今天这风虽然不大,但不及时扑救,再把他们家给烧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到半小时功夫,整个龙城家家亮灯,全城人都被惊醒了,连西城的县领导也被惊动。 酒糟燃烧产生的二氧化碳含着浓厚的湿气,弥漫不散,吸进嗓子,嗓子眼像卡了厚痰,咳又咳不出来,凡是拎着桶子冲进浓烟灭火的人都难受的要命,一只手拎水,一只手堵着湿布,拎的那点水浇在像小山高的酒糟上,燃烧的烟气不但没小反而变大了。 赵光明得到消息也立即赶到酒厂,见佘建国站在厂子大门外,毫无章法地东指挥一下,西指挥一下。大门外站了一大群拎着水桶想要帮忙灭火的人,因为上次烟花事件丢了东西,佘建国让人拦着,不让县城的居民进厂灭火。 赵光明对这侄女婿的不满上升到顶点,劈头盖脸骂道:“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不放人进去灭火?值夜班的能有多少人,等着火烧完厂子,再把全县一起烧了,你就满意了?” 佘建国当众被骂,敢怒不敢言,立即遵命把人放进去救火,城里的居民进去后也被烟熏得难受,见有几个工人因为长时间呆在烟雾里,身体不适,被抬了出来,参与救火的人都放慢了脚步,家没了可以再建,人没了彻底就没了。 赵光明心里着急,湿酒糟烧起来没明火,最不好扑,放别处可以不管,让它慢慢烧。偏偏是在酒厂里,那么多酒水不是闹着玩的,不能掉以轻心。 烟太大,单个人灭火,既不安全效率也低,最好专业人来灭,可龙城还没有消防队,现在县一级单位都刚刚开始组建消防队,龙城连准备工作都没做,赵光明皱眉跟身旁的秘书说,“赶紧通知市里的消防队。” 佘建国小声在一旁提醒,“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消防设备上不了船,开车要过来需要时间,我已经让秘书去城外养鱼的人家找大功率的水泵去了,看能不能把河道里的水抽出来,直接在墙外面把水冲进倒料间。” 又换来更猛烈的责骂,“你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我还不知道用水泵抽水,但你有那么长的水管吗?你有高压水枪吗?要是这会水箱有水,什么事都解决了,起了这么点火就棘手成这样,你这管理水平我看这厂长还是别当了,赶紧退位让贤。”妈的,真出事,我这县长也要被撤。 佘建国有责任在先,被骂也得受着。唯唯诺诺,点头应是。 等了快一个小时,期间换了个方式,让人把燃烧的酒糟铲走,结果灰渣把好几个工人给烫伤了,只能暂停。闷烧的酒糟温度极高,要是把跟它联通的传送带引燃,整个生产线就不安全了。 又往市里的消防队打了好几个电话,说是消防车已经派出去了,让他们再等等,可他们等不了了,正着急呢,就见一辆大解放载着个大水罐开到了厂门口。 佘建国的秘书小何,扶着眼镜跳下解放车,迅速跑近厂门口的临时灭火指挥小组,“我在城外等消防车,在路上发现这辆车,临县养鸡场闹鸡瘟,让他们连夜送开水冲洗鸡场。热水也是水,他们为了灭菌还配了小水枪,我好说歹说,说我们付他们辛苦费,把这车弄过来灭火。” 这车好,能开进厂,一大罐子水比两百人拎一趟水还多,佘建国和赵光明目光放亮,看向那辆车,见司机还有后排座位上的几人,因为有烟,都带上为灭鸡瘟提前准备的面罩,就像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一样,现成的灭火队伍。 时间紧,两人对车上人摆了摆手表示感谢,开车的也挥手示意。 小何善解人意,“厂长,车上面没位置,您别进去了,我上车给他们指路。” 佘建国点头,小何这小伙子真不错。 水罐车在里面工作了快二十分钟才开出来,小何探出脑袋,“王科长把你脚边的水泵给我,水罐里没水了,厂长我带他们找个地方再灌车水。您放心再浇几车水,火肯定灭。” 城南方向远远传来救火车的动静,赵光明和佘建国面上大喜,赵光明摆摆手,“赶紧去,一旦消防车不够,这辆车给他们支援。” “好的,县长。” 水罐车拐个弯消失在烟雾中,很快就近在南边的水道旁停下来,小何先下来,连了水泵和抽水管,放进水里,抬头四下打探,向身后做了个手势,随后车上下来几个全副武装的人。 此处下风,连傻子都不会站在附近吸灰。几人迅速行动,先搭梯子,有人麻利爬上墙,拿铁钳把墙头的铁丝网咔咔剪断,有人又递来一段梯子,里外通道迅速架好。 片刻之后,有三人跳进院子,中堂的外门锁形同虚设,立即被夹断,三人来到中堂画之处。 “欸?”小四看了眼被抽掉机关的画轴,焦急看向金镰侃,“老东西就是多疑,把机关按键抽走了,我们怎么办?” 金镰侃神色不变,机关看似玄妙,其实种类有限,都从祖师爷鲁班那取的经,画轴有按键,应该机关就在画的附近,一把扯下中堂画,敲击一番,仔细辨认声音,冷笑道:“把晚上带回来的消防钻头给我。”幸亏为以防万一,提前准备了工具。 钻头把表面的墙体破坏,很快墙里面露出一个转轮,搬动转轮,椅子动了,密室门被打开。 余凌峰叹为观止,这小金还真有两下子。 金镰侃只扫了里面一眼,对跟进来的小四和余凌峰道:“找机关浪费些时间,消防队专业,扑火很快,我们动作迅速点。” 两人点头,快速行动,小件倒是好办,墙外有人接应,传到外面的箱子、盒子,被提前钻进水罐的小五安放在里面。 沉甸甸的装黄金的箱子搬动起来有些费事,得两个人配合才能抬出来,没法过梯子,事先为这种箱子准备了方案,消防绳一头绑住箱子,墙头做了个简易滑轮,这样墙外拖拽的人更加省力,箱子进不去水灌口,直接把里面的金子倒进去,箱子先放一旁。 在堂弟家避火的佘福贵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其余人都被临时安排在其他屋里小憩一会,他躺不下,在屋子里不停地转圈,实在不放心,去敲大孙子的门,“庆年,你回家看看。” 爷爷只说心里不踏实,让他回去看看,佘庆年心想,走的时候门不是都锁好了吗?但他从不违抗爷爷,立即往家去。 在佘家南边巷口望风的余凌岳听到脚步声,探头望过去,见佘庆年打着手电筒,低头正在往佘家宅子走,没听到解放启动,屋里的人还没完事,那么他就见机行事,把人扣住。 佘家行动小队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把东西全部搬空,连残局都不用收拾,密室门也敞着,收好梯子,迅速撤离。 大解放并没立即开走,而是停在厂门口,一个小时时间,足够消防队把出料间的火扑灭。 跟着消防队一起进入火场的赵光明和佘建国,又跟出来送别消防队,看到停在门口的大解放,才想起来还有这辆先锋灭火车,小何站在车旁,一脸懊恼,“临时找来的水泵不好使,抽水特别慢,我们回来晚了。” 火灭得及时,除了出料间的上万斤酒糟,厂里没什么损失,佘建国心情大好,提醒秘书,“没他们那车水,传送带真就着了,小何你别忘了好好感谢人家。” “不会忘。” 递了“辛苦费”,小何冲车上人眨眨眼,“灌满了水”的大解放,消失在出城的路上。 在巷子里终于挣脱了束缚的佘庆年,一解开绳子,立即踉踉跄跄往家里跑,两点起的火,到这时候,天开始微微放明,离家还有段距离,佘庆年隐隐看见他家大门口堆积如山的木箱子,再一看白灰墙上的黑印记,以及断开的铁丝网,还有什么猜不出?他们被人走了空门。 等闻讯赶回来的佘福贵和佘建国见大敞的中堂门,凿烂的内墙,连个纸片都不剩的密室,佘建国瘫倒在地,佘福贵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最后面上的血倏地被抽干,一脸死灰,又一次人事不知。 天亮后,幕后功臣绮芳来到金镰侃在省城郊外的院子,古董已经被搬了出来,剩下的黄金因为没找到足够的箱子,暂时还放在大水罐里。 绮芳爬上水罐,见里面半罐子黄金,笑着对车下的小金道:“下次给故事会投稿的素材都有了,名字就叫《黄金罐车闯火线》。” 小金更绝,插着后腰,摆出个手势,“叫《黄金大劫案》,把我写帅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2 17:15:30~2020-08-03 16:4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元气少女周珍囡 2瓶;鬼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佘建国顾不上家里厂里一摊乱麻, 先把昏倒的佘福贵送到县医院,大夫说,人暂时没事, 但年龄大的人受不得刺激, 如果再来一次,估计这人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醒过来的佘福贵眼神淬了毒, 虚弱道:“一定是……是那两家干的。” 佘建国当然知道是金余两家干的,但他想不明白,这两家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东西, 又把东西全部搬走的。 东西不能白丢, 天一亮佘建国立即去报警,来了三个公安检查现场,凌晨的大火烟虽大,但没有灰尘落下来,佘家周围都是湿漉漉的石板路, 上面没有脚印和轮胎印。 检查了墙上的痕迹、被破坏的内墙和洞开得密室,带队的公安跟佘建国关系不错,现场给出分析,“这么隐蔽的地方都能找到,目的明确, 这是熟悉你家内情的人干的,趁着昨晚大火遮掩, 搬完东西直接装船运走, 东西想找到很难。” 一旁的佘庆年眼露疑惑,金余两家人又没来过他们家,怎么会知道藏东西的地方?难道这事跟他们无关?熟悉内情?不会是内鬼做的吧?不是住在家里的人,而是佘家族人。 尤其是堂叔公佘明贵, 他跟爷爷关系最亲密,爷爷藏东西的秘密他要是留心观察,肯定会发现端倪,昨晚他们一家都在堂叔公家里躲火情,这么好的机会,最适合动手。 等公安走了之后,佘庆年立即将心中的想法跟佘建国说了。 佘建国起初坚持是金余两家人做的,“你堂叔公胆子没那么大,怕你爷爷怕得要死,怎么会干出这种事?你想多了。” 佘庆年讥诮道:“怕我爷爷?那是以前,现在咱家名声臭了,你看族里那些人的反应,现在早就不是以前了。爸,你别不信,那你说,怎么会有人知道我半夜回家?一定是他们看见我出门,提前在半路埋伏我。你等我去查查,那么多东西,船身吃水重,查他家船上的印记就知道了。” 佘建国有点被说服,难道这次真冤枉了死对头?迟疑道:“那你就去查查吧。” 还了水罐车,把从佘家弄回来的东西归置好,小金和绮芳两人快到傍晚才回到龙城,肉铺已经落门,三虎正跟袁奶奶两个站在门前聊得不亦乐乎,见绮芳和小金下船,立即奔上前,幸灾乐祸道:“金哥,绮芳,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佘家打起来了,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打起来了?”难道丢了巨额财产准备散伙?绮芳和小金面面相觑,三虎边走边说,“是佘建国跟他堂叔佘明贵一家打起来了,说佘明贵家偷了他家东西。” 原来是狗咬狗,“怪我们做戏做得太逼真。”绮芳坏笑。 酒厂下晚班的工人都没走,佘家大门前聚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内圈是以前好的穿一条裤子,现在剑拔弩张对峙的两家人,听佘明贵的老婆在骂,“酒厂起火,我们好心接你一家去我家安顿一晚,结果好心没好报,反过来就被诬陷偷你家东西,还让公安来抓我家三个儿子回去交代,大家评评理,有这么狼心狗肺的吗?” 佘庆年反唇相讥,“你家一个儿子一条船,一共三条船,今天两条不在家,在家的那一条昨晚的吃水痕迹还在,那是至少拉了几百近重物才能达到的吃水量,你大儿子和小儿子也说了昨晚起火的时候他们不在家,大半夜不在家干什么去了?你们怎么解释?” 对面一家被指责神情稍微有些局促,但很快镇定下来,佘明贵老婆也不是吃素的,指着佘建国问道:“那你说说你家都丢了什么?还几百斤东西,怎么你家院子里的假山石被偷了?” 佘建国张了张嘴,金子和古董怎么也没法说出口,“我家丢了好多钱。” “哎呦,丢了多少,你这个厂长就算工资级别再高,加上奖金一个月最多不超过三百,好多钱是多少,不会是你贪污的吧?要是你没贪,钱的来历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讲清楚,还好几百斤,好几百斤的毛票,还是好几百斤别的?” 佘福贵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不想继续争执,结果佘明贵一个儿媳猜出他的意图,站在大门口堵着门不让他进。 围观的心知肚明,他们面前的大宅就是证明,靠佘建国的工资能起这么大房子?靠什么盖的房子?丢的又是谁的东西? 眼尖的在人群中发现小金,立即窃窃私语起来,“这一环连着一环,金家冤魂这债讨得可真彻底。” “这火起的,没把酒厂怎么样,倒把佘家面子烧掉了,烧得好。”看佘家不顺眼的很多。 “你们说到底是谁偷的东西?不会是佘家在做戏,想了个办法把东西彻底转移走,藏起来了吧?” 周围人纷纷点头,“还真有这种可能。” 小金三人眼底带笑,无心插柳,竟然把佘家最后一层遮羞布彻底扯了下来。还弄得他们起了内讧,绮芳还记得那个被奶奶扇了个大嘴巴子的佘明贵,佘福贵的头号走狗。 佘明贵不在,估计也在公安局,佘明贵老婆吵架语速极快,边说边逼近佘建国,佘建国被逼到墙角,推了她一把,老太太哎呦哎呦扶着腰坐在地上起不来,佘明贵三个儿子都被带走,三个儿媳见状立即一拥而上,冲着佘建国和佘庆年父子又挠又掐。 动嘴变成动手,这热闹看得真过瘾,这几个女的战斗力太强,想拉架的都怕被连带伤害,不敢靠前。 “住手!”人群外响起一声怒吼。 佘福贵被两人用担架抬了回来,听声音虽然中气不足,但也不是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三虎撇撇嘴,“祸害遗千年。” 绮芳点头,守财奴财都守没了,竟然也没让他一蹶不振,这顽强的生命力,让亲者快,仇者痛。 “闹成这样像什么话,都给我进家里说。”佘福贵最在乎面子,得到消息立即回来制止,边说边狠狠瞪了大儿子一眼。没脑子的东西,丢人都丢到自己手下的工人面前了。 围观的人又真相了,装得太像了,还在医院走了个过场。 佘家处心积虑,还是赔人赔钱赔面子,有人抬头看了看佘家大宅,心里感叹,不知道重新崛起才十几年的佘氏一族是不是自此彻底倒掉。 看了一回热闹,回到家,三虎啧啧回味,“金哥,你原先沪市的房子被占了不给退还,家里的东西也早没了踪影,想找都不知道去哪里找,而龙城的财产能收回大部分,不得不说,全赖佘家保存得好。” 小金哼了声,“我点了下,小时候见过有印象的瓷器少了好几件,金子肯定也少了,都被他们拿去走关系了,要不佘建国那厂长怎么当上的?” 说完胳膊碰了碰一直走神的绮芳,问道:“你怎么了?” 绮芳回过神,眉头微皱,道:“就是觉得佘福贵临进门前,往咱们方向看那一眼的眼神太可怕。” 小金沉吟,“葛朗台没了钱相当于挖了他的心,我们还是小心点好。” 对补完觉顶着鸟窝头下楼的双胞胎说,“刘顺两个回去弄秋粮,你俩最近受点累,看紧点佘家。” “明白,金哥你放心。”双胞胎异口同声。 手工酿制匠人应时而忙,中秋时节,稻香满溢,城外水路两侧金黄的麦浪像奢华的毯子随风起伏,秋稻收获的季节到了。 当地水稻一年两熟,早稻交公粮,晚稻作为家庭口粮,多的再卖掉。小金对古董的态度是多收少出,等着增值,所以古董铺子进项有限,近一年承包土地投资大,回报还有的等,一直在吃老本。重获金家的祖产对他来说是场及时雨,兑换了一部分黄金,开始大刀阔斧的收购秋粮,为冬季酿酒做准备。 余家也放开手脚,黄豆、大米,甚至秋天的柿子也收了好些,余凌岳对柿子醋的酿制有了些心得,准备趁着秋果便宜,试酿一批。 众人连轴转忙忙碌碌大半个月,终于将收来的粮食归仓,防备佘家使坏,两家人把粮仓设在一处,放在集古村,除了他们自己,也有集古村的村民帮忙照应。 佘家没有什么行动,可以说自从失火那夜丢了东西,佘福贵和佘明贵两个堂兄弟闹翻之后,佘家主家众叛亲离,更加闭门锁户,据钉子小何回传,连佘建国在厂里都没以前那么颐指气使。 经过大半个月的修养,佘福贵的身体已经复原,只是丢失的精气神就像丢失的财物一样再也找不回来了。 佘建国劝佘福贵,“爸,你别灰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他们能用计,我们也能用计把东西再偷回来。” 佘福贵斥责,“人家连你的家都能进来,怎么不会做周全的防护?你知道他把东西藏哪了吗?” 见佘建国还在眯眼打坏主意,佘福贵摇头轻叹,“你知道我们一直输,输在哪里吗?”不等佘建国回答,自顾自说道:“我们太膨胀轻敌了,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我们当年能赢只不过是借势,论计谋和实力我们差远了。” 佘建国不服气,“爸,你把他们捧得太高,我们并不差,只是运气不好。” “东西没了,给庆丰活动也不可能了,你有时间去看看他,让他忍一忍,忍几年出来,现在社会变化快,将来还有机会。赵家如果还是这个态度,你也不用想着让巧芬回来,庆年老实,将来让他给你养老。” 见父亲没顺着刚才的话题聊下去,反而像交代后事一样说起这些,佘建国一脸紧张,“爸,你到底要做什么?”他爸心思向来深沉,他知道东西没了对老人打击很大,但听这意思像是存了死志。 佘福贵腮上松弛的脸肉收紧,双眼灼烧,“我们佘家是不差,有一点那两家都比不上,我们生来一无所有,我们豁得出去,我早就说过,我佘福贵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爸,你别吓我。”佘建国声音带着惊惧。 龙城有敬老的传统,中秋过后就是重九,丹桂飘香,秋菊绽放的好时节,是城里人,尤其是家有老人的家庭最为重视的节庆之一。 赵光明因为侄孙的事情在市里闹了个没脸,消息走漏出去,县里也有一部分人听说了,总觉得自己在县里声望下降,所以对这次重阳特别重视,提前十天,城里广播就通知,县政府要在重九这天搞登高赏菊会。 县里别的不多,就是山多,菊花也遍地都是,花不了几个钱,只要找个风景好的山坡,这登高节可以办得既体面又省钱,赵光明很会打算盘。 余友渔还被安排了重要工作,当天还要搞商会成立仪式,作为新当选的龙城商会会长,他要在会上发言。 儿媳孝顺,特意为他这次发言准备了笔挺的中山装,孙女给他买了新皮鞋。 发言稿几经润色,老头终于满意,晚饭后提前在家人面前朗读一遍。众人听后,全部息声,老头这次做了长篇乐府诗当发言稿,这才情挡都挡不住。 绮芳敢说,“爷爷,你当台底下的人都跟你一样学富五车啊,本来岁数大,登山累了,听你念完这大长诗,带韵律的,保准全都睡了。” 小孙子补充,“领导讲话都没您发言效果好。” 老头胡子翘了翘,“那让他们全都站着听。” 周莲漪使出杀手锏,“你要是念这个稿子,我们一个都不去给你捧场。” 老头一辈子第一次当官,高光时刻一秒钟都不想错过,早就央求绮芳跟小金借相机,再准备三个胶卷,全家人一个不少必须到场给他捧场。 多年夫妻,最懂余友渔的人还是周莲漪,老头起身就往书房走,“没文化太可怕,我就费点事给翻译成白话吧。” 秋风送爽,重阳这天虽然风有点大,但吹来了好天气,凡是在家不用上班的,都扶老携幼往城外走,既然登高就彻底撇去船,走路活动下也很好。 负责选会址的政府办公室主任很会选,登高会举办地出了城往东走两里就到,是翠微山山系的一部分,那山形状奇特,像被大刀狠狠劈了一下,山顶裂成两半,一座山成了两座山,两山裂缝处在半山坡形成一道平坦的狭窄山坳,从宽的那侧裂缝往上爬,只需要爬两百米就能到山坳上,这高度适合体力不好的老人。 会场早有人打点好,杂草铲平,从别处搬来的各个品种的秋菊,摆在山坳两侧,弄成各种造型,现在人力成本低,赵光明用了人海战术,赏菊会的场面很壮观。 小金当然也来捧场,先给余家人照了大合照,爷爷奶奶来个合影,伯父伯母合一个,大哥、二哥小家分别合一个,单身狗余凌峰招呼小金,“给我和绮芳照一个。” 小金憋气,这个没眼色的家伙,我和绮芳都没合照,你抢什么先? 照完生怕又被支去照别人,把相机塞给余凌峰,快步跑到绮芳身边,“赶紧给我们俩照一张。” 这还是他跟绮芳第一次合照,小金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绮芳见小金和自己隔了一个筷子的距离,立定站得笔直,脸上表情僵硬,笑得不行,“有好多人有照相恐惧症,照相特别不自然,你不会也是这样吧?” “我是紧张,不是恐惧。”小金揉揉脸。 “你离近一点,我三哥喊到三,你跟我一起喊‘金子’,表情肯定自然。” “这个好,咱俩跟金子真有缘。”小金不紧张了。 绮芳个子到小金肩膀,两人都穿红色运动服,鲜妍的两张脸,并肩站在一起,比身后的花还漂亮,金子喊出口,小金心里高兴极了,这张历史性照片一定要贴身放好。 没高兴完,拍照的余凌峰抬头,“好像没对上焦。” 小金怒:“你怎么这么笨!” 教了笨蛋好一会,小金趁机让笨蛋给他和绮芳合了十张影,技术再差,总能挑出一张好的吧。 余凌峰给人拍照上瘾,三个现成的小模特,沅沅三个被三叔摆了各种造型,掐着小腰跟菊花各种亲密合照。 绮芳拉拉小金衣袖,朝一个方向努努嘴,“佘福贵竟然也来了。”佘福贵站在一丛翠菊前,跟佘家的一个人在说话,没了以往众星捧月,周围人都有意回避他。 小金眯起眼,“小五看见他出门了,真佩服他的厚脸皮,非要在这个日子露面。” 绮芳想得多,“他今天来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小五跟着他过来的,他手上什么也没带,这些天在家也没出门,自从跟佘明贵交恶,这段时间佘家一个访客都没有。” 绮芳想了想没再说什么,正好到了整点,仪式开始,赵光明讲完话之后,两个副县长也讲了话,然后是商会成立仪式,轮到余友渔上台讲话。 私人摄影师小金忙碌开,老头真应该吃明星这碗饭,镜头感特别好,停顿处抬起头,立即就能找到小金的对焦框。老头的讲稿有三页纸,他念得慢,念完得十分钟,好在声音洪亮圆润,底下听众没怎么走神。 余家人都坐在前面,绮芳临坐下之前,见到佘福贵低调地坐在后排最右边,往回忘了一眼,发现佘福贵的位置被另一个人坐了,在身后仔细找了一圈,并没发现佘福贵的身影。 余凌峰发现她的异状,问道:“怎么了?” 绮芳刚想回答,就听见余友渔站立的临时讲台正后方,山体另一处裂口处,传来佘福贵带喘的声音,“老纨绔,你闭嘴吧。” 余友渔惊讶地回头,发言被打断。 山体的两道裂口一高一低,众人爬上来的那面有二百米,另一处还要高五十米。佘福贵所立之处,原先茂盛的草被踩倒,他身旁数块圆滚滚的大石块露了出来。 佘福贵一脸疯狂,真是天助他也,赵光明要搞这劳什子的登高会,他一得到消息就开始准备,跟堂弟表面闹翻,解释清楚,佘明贵还是那个忠心耿耿的佘明贵。 他不傻,既然家里藏东西的地方都被姓金的小子发现,自己家被人监视了,让孙女上学路上给佘明贵递信,佘明贵的三儿子做石刻的,起火那晚,老大和老三之所以不在家,就是出去偷凿石料了。有他们在,提前弄些石头上山藏起来很容易。 佘明贵见底下人惊慌失措,蜂拥往对面的山口跑去,哈哈大笑:“我佘家就算斗法输掉,龙城人的生杀大权还是掌握在我的手里,先跑出的我算你命大,余友渔还有赵光明你们站在最前面,往外跑在最后,看是你的速度快,还是我的石头速度快。”本来可以用爆破的方式,那样破坏力更大,但他就是喜欢这种亲自动手的感觉。 事情发生得太快,今天在场的少说有两千人,老年人居多,行动不便,蜂拥往对面狭窄的山口跑去,跌倒了,被后面跑过来的人踩到,已经有人受伤了。 赵光明的脸都绿了,佘家都是疯子,是恶狼,自己死不足惜,临死还要拽上几个。 余友渔转过身看向佘福贵,脸上不见惊慌,背着手道:“我就站在这,看咱俩谁先死,就算死了,有这么大堆菊花装点尸身,还赚了呢。” 关键时刻周莲漪的镇定凸显,指着山坳两边的斜坡,对家人道:“往那边跑。”说完就要登上讲台,要跟老头子共进退。 重力加速度可不是闹着玩的,对面的山口很陡,这么大石块一旦滚落下来速度极快,爷爷奶奶会没命的,绮芳跑上前,拽着奶奶衣袖,“别上去,跟他拼命不值得,爷爷,你快下来。” 周莲漪摇头,“来不及,你爷爷跑不过石头,我去陪他。你快跑。” 绮芳眼泪涌出来,都怪她,低估了佘福贵的疯狂,没能及时察觉他的意图,带着浓厚的自责,绮芳跟在奶奶身后,“奶奶,我不跑,我陪你一起。” 小金从后面上来,搂住绮芳,“还有我。” “你是不是傻,赶紧跑啊。”绮芳吼出声。 “你要是不在,那我多没意思。”小金笑了。 身后还有余家人,只秀珍和秀梅两个抱着孩子被推向右侧的陡坡避险。 这些只发生在几秒钟,佘福贵欣赏够了众人的惊慌,抬手往右手边的石头拍去。 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向他的面门袭来,来不及反应,他和他的大石头就被向后吹落,山的另一头就是江,很快连人带石头滚落进江里。失去意识之前,佘福贵彻底信了,金家和余家是被福佑的家族。 这只发生在一瞬间,小金带着后怕将绮芳拥得更紧,余友渔终于软了腿,“妈呀,吓死我了。” 身后家人都带着劫后余生之感,紧紧拥在一起。 余泽湃反应过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余凌霄想了想解释道:“大伯曾经说过液体的虹吸效应,气体同理,我们上来的山口宽,而佘福贵站立的山口很窄,两边的压力不一样,空气都被挤向佘福贵的位置,今天风大,风一旦灌进来,反作用的推力相当大。” 余家人心都大,惊魂过后或自嘲,或总结。 余友渔抖抖腿:“差点成了明日黄花。” 余泽湃看着佘福贵消失的山口,“恶人自有天收。” 季淑珍拍着怀里吓哭的润生,解恨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小金和绮芳深深共鸣,“学好物理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3 16:43:39~2020-08-04 17:1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唯顾 21瓶;鬼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精心策划的九九登高赏菊会, 最后惨淡收场。有几十个人受了或重或轻的伤,除了佘福贵,好在没人因伤死去, 可谓不幸中的万幸。 赵光明作为主管县长, 策划一场活动竟然连场地安全都没保证到位,消息捂不住, 下了山就被召到市里进行问责。他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又不是大领导出行,还要兼顾四周环境, 就是爬个高看个花而已, 谁事先能料到会出现个疯子?佘家祖宗十八代被他骂了狗血淋头。 领导被问责,绮芳很自责,有个人比她还自责。小金没下山,而是爬上佘福贵站立的地方,面向江水一侧, 看底下公安找来的打捞船在江里寻找佘福贵的尸体。 长辈和孩子们受了惊吓,绮芳让哥哥们把人送回家休息,三虎几个得到消息立即赶过来,跑得太快,跑出一头汗, 上下打量绮芳,关心道:“你没事吧?金哥呢?” 小五都快哭了, “是我不好, 盯个人都盯不好,要是真出人命,我也不活了。” 绮芳安慰他,“怎么能怪你?疯子的想法咱们正常人怎么能猜出来。”指了指前面临江的山口, 山石后露出片红色衣角,对三虎三个说:“你们帮忙照顾下那些独自过来的老人下山,我去看看他。” 对面山口坡度很陡,连绮芳这样腿脚利索的上去都有些困难,佘福贵为了避开众人视线从偏的地方绕过去,更加难走,可以想见他是回光返照一般爆发了极大的能量才得以上来的。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小金找了块背风的山石倚靠,出神地望着江面,绮芳挪到他身旁坐下,跟他一起沉默地看着江面打捞船作业。 过了半晌,小金才消沉地说起:“我太笨了,我也太自满了,这段时间的顺利让我飘飘然,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失去了你们。” 绮芳转头看向他,“你要是笨,那世界上就没几个聪明人了,我们是人不是神,我们才几个人,怎么可能把整个龙城甚至城外都囊括进我们的监察范围,把佘福贵一家,甚至整个佘家全族的动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还有一点,金镰侃你要记住……” 绮芳很少用这么郑重的语气喊他全名,小金转过头,跟她对视,能看到她瞳孔里渺小的自己。 拥有明亮瞳孔的姑娘一字一顿道:“善良的人永远不要用自责为敌人的疯狂买单。”不光劝小金,她也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小金默念绮芳的话,把头靠在绮芳的肩膀,低声道:“有你真好。” 绮芳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声音轻柔,“这个世界也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我这个异世来客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打捞船来得及时,半小时后,佘福贵的尸体在两人的亲眼见证下被从江底捞起。小金立即用手遮住绮芳的视线,怕她害怕,不让她看,“别让坏人污了眼睛。” 很快尸体被船运走,两人默默望着运尸船走出视线,佘家当代枭雄自此退出龙城历史舞台,成了余友渔口中的明日黄花。 佘福贵这一辈子借助时势和手段辉煌过,又以这样的方式收场,汲汲营营带着仇恨和嫉妒为家族使命而活,到底值得吗?他们想不明白,可能跟他同龄的周莲漪和余友渔的感触会更深。 小金从低落中走出,开始客观地分析这件事情,“我们还是低估了这批东西对佘福贵这个守财奴的重要性,丢了东西让他连活都不想活。” 绮芳补充,“钱财是一方面,你别忘了还有《酒经》,佘庆丰的落网,让《酒经》自此跟佘家无缘,对佘福贵心理造成的冲击一点都不比丢东西小。” “佘家还剩一个佘建国,今天这件事情给我提了一个醒,佘家不倒掉,我们永远都无法安心,只有佘建国倒掉佘家才会加速倒掉。”小金决定为佘家的倒掉推上一把。 绮芳露出兴味,“看来你已经有了办法?” “还是受你的启发。” “我?” “枕边书不能白看,我现在也算半个刑法研究者,佘建国上次给你家扣投机倒把的帽子时,你不是说过玩忽职守也是个著名的口袋罪吗?”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回扣他个帽子。”绮芳一脸欣慰,拍拍小金肩膀,“活学活用,金镰侃同志,你可以毕业了,余老师我很满意。” 小金一把搂住她,头还在绮芳肩膀蹭了蹭,“奖励我一个拥抱吧。” “流氓罪也是口袋罪,强行拥抱也能犯事的。” “……” 佘福贵今天的行动为了不连累家里,并没有告诉佘建国,当他办公室的门被张茂一把推开,他还在摆厂长的谱,皱眉道:“你就算是公安局长也不能不敲门就进来。”见后面还跟着一队人,面露诧异,“你来干什么?” “你爸在小帽山干了惊天大事,人落到江里,已经不在了。”三家的斗争发展到今天,他这个看客都怒了,有这么拿人命不当回事的吗?佘家人真是无法无天令人发指。 佘建国腾一下站起来,“你胡说,今早我出门之前问他去不去登高,他说他哪也不去就在家待着,我爸在家好好的,你咒一个老人,缺不缺德。”嘴上这么说,想起父亲曾经说过交代后事的话,佘建国心砰砰跳了起来。 “我德行很好,尸体已经送到医院,走流程,需要你这个儿子跟我一起去辨认一下。” 张茂说完转身,对身后跟来的人使了个眼色,穿制服的公安立即进办公室搬东西。 佘建国出手阻拦,对张茂急道:“你们搬东西干嘛?” “你父亲死了,死人开不了口,你这个当儿子的是不是同谋,我们得查清楚。” 这边佘建国被带走,那边佘家被城里居民和家属围攻了,有人冲佘家大门扔石块,“我爸一大早高高兴兴去爬山,结果倒好,滚下山肋骨断了两根,佘老头太坏被天收了,你佘家别想逃过,赔钱,不赔钱我们今天就围在门外不走了。” 其他的伤者家属附和,“对,赔钱,必须赔钱。” 佘建国认完尸被带回公安局,人不在,佘庆年闻讯赶回来,他年轻镇不住场,只能报公安,还是公安把人安抚住,“等这件事情查清楚,县里会给出处理意见,肯定还大家一个公道,大家先回吧。” 人群得了保证才慢慢散去。 佘建国被带走,厂里虽然人心惶惶,但是生产还在继续,少了他照样转。秘书小何配合完公安的工作,今天事发突然,下班后借着去状元街买烟机会,去跟金镰侃讨个主意。 小何脸上的黑框眼镜占了大半张脸,人看起来有点呆,那都是表面,人要是不机灵,光省城那次劫道就有可能暴露。 绮芳曾经问过金镰侃为什么小何会这么帮他们,小金面露鄙夷,道明原委,佘家三个儿子,老大爱权,老二爱钱和女人,老三爱吹捧,小何的大姐当年就被佘家老二看上糟蹋了,事情不了了之,当时他还是小孩,工农兵大学毕业以后来到佘建国身边,发誓要给姐姐报仇。正好他们要在佘建国身边安排人,所以跟小何接上头。 小何扶了下眼镜,谦虚道:“在佘家待了这么多年,就查出佘建军调戏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还有佘建华老婆搞破鞋,什么有用的也没查出来,弄得我跟个爱嚼舌根的长舌妇似的,就失火那天发挥点作用。” 说完目光转向金镰侃,“佘建国这人管理无方,做得少,错就少,大的错误实在挑不出来,金哥,你说过,佘福贵这事也算不到他头上,那我们怎么把他弄进去?” 小金单手托腮,手指蘸茶水在石桌上写了四个字。 “玩忽职守?”小何念出声,他立即想到上次失火的事,“你要用水箱没水治他的罪?可那火就烧了些酒糟,我们的酒是没去壳的稻谷发酵,跟你们手工酿酒沉淀的糟料不一样,酒糟就是发酵的谷壳,成本连一斤一分钱都不到,损失不超过两百,能治他的罪吗?” 小金耸耸肩,“借势而为,墙倒众人推,能不能治他玩忽职守,咱们试试就知道,你回去写个材料给我,剩下就不用管了。” 这点材料对小何来说小菜一碟,当天夜里就写好,第二天已经到了小金手里。 跟绮芳面对面,两人看完材料,小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问绮芳:“寄到哪里?市里还是县里?” “县里。”绮芳冷嘲,“县官现管,登高出事造成人民生命财产重大损失,才是真正的玩忽职守,那些惧怕自己被追究玩忽职守罪责的人现在最恨谁?” “最恨要滚大石头下山的佘福贵,佘福贵死了,愤怒要找个发泄口,首当其冲佘建国。”小金冲楼上喊人,“小五下来。” 小五蹭蹭蹭下楼。 小金把材料递给小五,“你重新抄一遍,弄个信封把东西装了,你跑趟省城,找个邮筒把东西寄给龙城政府办公室。”匿名要彻底,换个地方寄信。 小五笑了,“总算能将功补过了,金哥,寄信人名字就写雷锋。” “我们都是活雷锋,为保护国有财产呕心沥血。”绮芳起身做早饭去,做了这么件大好事,必须得吃点好吃的。 秋蟹最肥美,卖猪肉的当然不缺肥猪肉,做了好几罐秃黄油,手擀了细细的面条,吃秃黄油拌面。 金余两家大啖秋蟹的时候,佘建国正在焦头烂额,公安查明他确实跟重阳事件无关,倒也没难为他,把人放了,但要他赔偿受伤的人的医疗费。 好几十个人的医疗费,虽然县医院收费合理,但人数太多,医疗费不是个小数目,上次起火之前将家里的现金收起来,手里倒是有钱赔,他刚在心里庆幸,幸亏受伤的人里没有余家小姑娘那种狮子大开口的,否则家底都要赔光。 结果大门又被砰砰敲响,这两天一听拍门声头就疼,开门一看,佘明贵的老婆又找上门,披头散发一进门就揪着他的衣领不放,骂道:“你那个死鬼爸就是个灾星,有杀人犯孙子就有杀人犯爷爷,自己犯事为什么要连累我家人,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必须把你堂叔和你三弟弄出来。” 原来佘明贵和他的三儿子这两个帮凶被查出来,跟上次被怀疑盗窃不一样,这次直接被铐上手铐从家里拖走,判刑不会轻,佘明贵家的天都塌了。 佘明贵老婆很难缠,跟在佘建国身后嚎了一天,搞得佘建国班都没法上,在想要不要敷衍老太太去公安局打听一下,结果公安先登门。 上次从他办公室搬走的材料还没还回来,佘建国以为他们为这事来的,“你们把东西放到我办公室,收签我现在给你们签。” 领队的一脸严肃,“材料现在不能还你,有人举报你玩忽职守,责成我们调查,走吧,跟我们回局里。” 佘建国一脸莫名,来不及跟大儿子说一声就被带走。 佘明贵老婆绝望了,完喽,佘家垮了,龙城彻底变天了。 龙城确实要变天了,严打的脚步越来越近,重阳事件如果不是老天保佑,差点造成多人死亡,领导责任制,赵光明作为一县之长被追究玩忽职守之过,他平时善于结交,有人替他说话,暂时逃过牢狱之灾,但职位被一撸到底,调往临县一个清闲部门任职。 佘建国没那么好命,赵光明恨他家恨得要死,利用自己在县里还剩下的影响力,再加上小金在背后使力,调查工作进展迅速,往常的不作为,全都被找出来追责,比如督促生产不利,导致酒厂少创收二十个百分点,造成国有财产重大损失等等。 这些要放在佘家没失势之前,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罪,小金这下见识了口袋罪的威力,对绮芳说:“这罪名真是个口袋,只要找到个由头都能放在里面,佘建国这下要倒大霉了。” 绮芳顿了一下,目光低垂,轻声道:“对不起,没有办法为叔叔婶婶堂堂正正的报仇,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把佘建国绳之以法。” 小金眼睛瞪得浑圆,“你怎么会这么想?呀……三虎带回来一本《妇女》杂志,上面说女的生理期都会情绪紊乱,你不会来生理期了吧?” “……你能不能多看点正经书,少看点乱七八糟的杂志。”真不害臊,生理期三字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小金拍拍某姑娘后背,边顺毛边劝,“你应该换个角度想一想,当年那些被伤害的人,有几个像我这么顺利拿回家产,还报了仇?我就是那个极幸运的少数人之一。我是这么想的,不管用什么罪名,只要让他们不好过,就是最大的胜利,有时候痛苦地活比痛快地死可要艰难多了。所以佘福贵那老东西还是命好。” 绮芳没说话,金镰侃早不是以前的金镰侃,连隐藏真实情绪来安慰别人都做得这么好。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谈起父亲的死的那一晚,金镰侃眼中刻骨的恨意,佘建国就算死一百次都不会抹平他心中的恨,只是不想让身边在乎的人担心,他正在慢慢放下浓重的心结,学会用另一种方式来复仇。 院子里没有别人,绮芳给了小金一个爱的抱抱,一脸坚定地向他保证,“进了监狱暗箱更多,我们一起想办法,让佘建国把牢底坐穿,让他艰难的下半辈子更加艰难。” 小金因为这个拥抱受宠若惊,又听到这么真心实意的保证,还有什么不满足,连呼吸都放轻,享受这一刻两人静静相拥的幸福。 “好消息,佘家要卖房子了。佘建国大儿子在龙城待不住,想卖房子走人,金哥,咱买不买?”三虎得了好消息,立即进来通知人,结果看到“劲爆”场面,立即捂眼睛,“哎呦,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当我是空气,要不我退回去重进一次?”这人眼睛捂得很潦草,指头缝比眼睛都大。 金哥有这么大进展都不告诉他,太过分了。 小金脸鼓了又瘪,气得吐血,顶着流氓罪他都不敢抱人,难得绮芳主动一次,还被人打断。不行,一定要给自己弄个清静的地方,跟绮芳在里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想多了走神了,被绮芳推醒,“你要不要出手买佘家的房子?虽说房子是他们后建的,但地曾经是你们家的,但咱们土地公有,想不花钱拿回你家的花园不太可能。” 小金摇头,“所谓祖地,没必要去追求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祖地是一个概念,人活着,心里有念想,祖地就在心里扎根,人在哪,哪就是祖地,所以我不会买。” 绮芳点头,“就算全力复原,没了原来的人,反而更让人有物是人非之感。” “对,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所以,我准备……”小金说起未来的宏伟计划,整个人都在发光。 “准备什么?”三虎一头雾水地问道。 “准备再造一座城。” 绮芳、三虎:“……”有志气。 造城计划现在限制颇多,只刚刚在小金的心中萌芽,大家自然都不清楚,小金用桌上的小茶杯当道具,跟两人讲解,“土地是大问题,现在农村不让私人建大地产,不过我相信未来政策会松动的。龙城周边没地,我想以浅湾村为基地,我们现在承包的土地是将来酒厂的核心,等再把附近大片的荒地弄到手,建住宅,建商街,建学校、医院。”看了眼三虎,“哥不会亏待你们,一人给你们分套大宅子。” 虽然还是没影的事,不妨碍三虎跟着乐呵,哐哐哐巴掌拍得震天响,“哥,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绮芳笑,梦想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虽然现在商品房才刚刚起步,谁又能否认金镰侃的造城计划不会实现呢? 小金环抱石桌,把它当做未来的城,抬头对两人道:“也不是纯想法,名字我都起好了,龙城这个名字很霸气,我的更不差,春天万物复苏,代表未来的无限可能,我的城就叫……春城。” “好!”三虎巴掌都拍红了。 绮芳:“……”叫~春的城市。 金大梦想家是个起名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4 17:12:44~2020-08-05 16:1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鬼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三章 佘家大宅因为要价太高, 即便有人想买,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一大笔钱,一直没有卖出去。因为重阳节的事情, 佘福贵和佘明贵两家人在龙城快要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佘庆年再也待不下去,等不及房子卖掉, 将大门一锁,带着老婆孩子投奔他邻省的舅舅去了。 他母亲赵巧芬没到年龄,没滋没味只能在岗位继续挨到退休。佘建军的老婆见男人出狱无望, 正在跟他闹离婚, 要带着孩子自己过。 偌大的佘氏一族,主家死的死,散的散,如今人去楼空。剩下的族人都夹着尾巴过日子。张茂发现,龙城县他管辖的地界内, 那些常年混迹街头拉帮结派,打架斗殴的小混混们都不见了,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的恶商也少了很多。 狐假虎威,老虎被扒了皮, 狐狸都怕露了原形,龟缩起来了。这也算是三大族争斗的意外收获。 小金外出收酒坛子, 回来时推车路过佘家宅子, 没人居住,房子很快显出衰败,苔痕已经爬上雪白的石灰墙,门前石板路缝隙中的杂草也拱了出来。 他心结已解, 再见童年的家园,撇嘴嘲讽,“佘家这破房子真丑。” 帮他推车的小五也目露嫌弃,“确实丑,将来咱们盖房子,让于师傅帮忙找最好的徽州匠人来建,比这个漂亮一百倍。” 绮芳一早来到肉铺小院,见满院子堆满了坛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叹了口气,金镰侃一旦沉迷酿酒,再也不会干净整洁。 “你来了,我饿了,早晨咱们吃酒酿小丸子吧。”人未至,点餐声先到。 绮芳一回头,就见小金头顶一个坛子,手上还拎了两个坛子快步进了院子,被他这造型逗得不行,“你这是准备再学一门手艺?” “我不学补坛子,我专门挑完整的不用补的坛子收的,洗干净了就能用。”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再去学点杂技,将来顶大酒缸,颠酒坛子,最好还能嘴里支三根棍子顶酒杯,在客户面前一耍,咱们的销量就不用愁了。” “……” 身后同样头顶酒坛的小五噗嗤笑出声,脑袋上的坛子摔下来,幸亏他反应快,用脚给接住,虽然五毛钱收的,碎了怪可惜的。 三虎正好看见他接坛子的动作,“小五你肯定有杂技天赋,表演的活以后就交给你了。” “我不。” 边说说笑笑边把一大早收回来的酒坛子归置好,绮芳忍了好几天,没忍住好奇开口问金镰侃,“你收这么多带包浆的酒坛子干吗?好像绍酒有这个传统,不喜欢新坛子,喜欢用带包浆的旧坛子装新酒。” “是《酒经》上这么要求的。”小金解释道,“我一直在研究《酒经》成书的年代,它的第二部 分酒方,囊括了东南西北最具代表性的酒水,我查了下那些名酒的成名史,推测《酒经》成书大概在宋代。 所谓的经,跟《诗经》一样,收集整理各地的酒中精品,汇集一处,东部酒水首推越酒,《酒经》里不会不记载。但也有好些酒方现在已经失传,别人没有的我们有,这就是《酒经》的珍贵之处。” “那么你要先拿越酒开练?”绮芳了然。 “嗯,我们一西一东,环境相似,我们这里的老酒也是越酒的分支,我是初学者,当然挑最熟悉的练手。” 端起酒酿糯米小丸子,绮芳跟小金手中的碗碰了碰,“酒酿你都越做越好,酿酒这一道我对你很有信心。” 豪气地干光碗里的酒酿,某人意气勃发,“肯定不让你失望。” 小金为了酿出最好的酒,要去东浦拜师,东浦虽然不远,不像省城那样可以当天往返,再说学艺态度要认真,天天回家也不像话,大概要有至少一个月见不着面,小金心里特别舍不得。 临出门前专门空出两天时间,开着当初专门买来在官凌渡作业的打捞船,两人逆江而上,去邻省徽州腹地玩上一天。 出行安排大大取悦了绮芳,她热爱人文,现在徽州的千年古刹,藏经讲学的高山书院还没有被那些走马观花的游客染指,可以好好地驻足观赏。 玩累了,见书院山下灰墙黛瓦的娟秀村落,家家院外用山石砌上鱼池,引来山泉,清凌凌的山泉水养一池冷水鱼。 找了户人家给了饭钱,问可不可以捞条鱼做给他们吃,老奶奶好客,让他们挑最大的捞。 小金看池里游着的黝黑大鱼,想起龙鲤的事情一直瞒着绮芳,指着大鱼道:“你不知道,吴太公曾经给我算过一卦,说佘庆丰是潜龙,气运正值上升期,想搬倒佘家很难,但我有龙鲤伴身,能改变运势,将来谁赢谁输还不一定。不得不服气,老人家确实厉害,还真算对了,现在佘庆丰潜龙没飞起来,被你这龙鲤给一尾巴扇进臭水坑,所以还是你这条龙鲤厉害。” 绮芳头一次听说,惊讶极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看来帮助金镰侃确实是自己的穿越使命。 听这意思龙鲤就相当于锦鲤,没想到来到异世自己还有了锦鲤命格,也不完全对,自己也没出门捡钱,看来这锦鲤只对金镰侃有效,可以叫做旺金命。 旺了金,下一步就可以旺旺她自己了吧?等股市彻底开放,她一定要大显身手一番,成为股市余百万指日可待。 身旁这人还在继续说:“太奶奶说龙鲤就是穿山甲,太丑了。我拒绝接受,锦鲤怎么也得是条鱼,你看这冷水鱼,青鳞附体,背上还有黑脊,威风凛凛,咱们这里人杰地灵,草木成精,说不定你就是成了精的龙鲤,专门来到我身边帮我的。” “……” 绮芳的高大上的锦鲤梦当场破碎,指着池子里憨憨吐泡泡的大鱼,“这池子里的冷水鱼就是最常见不过的草鱼,你说是我条草鱼精?”也没比穿山甲好到哪里吗。 草鱼精化嫌弃为食欲,两人把一条五斤重的大草鱼全吃光了,冷水鱼生长缓慢,鱼肉成胶质,土腥味全无,好山出好物,好水养好鱼,也只在徽州的山上小村才会有这样的无上美味。 吃完出门,绮芳摸了摸肚子,笑得像个偷腥的猫,“我的理想很简单,吃好吃的,等市里法律服务所招考,我就去参加考试,先做个给大家解决纠纷的调解员,积攒了经验,等将来法律健全了,允许律师这个行业出现,我就转做律师去。”高中学历真不是问题,司法看实践,早期的律师什么出身都有,好大一部分都是自学成才的。 “那我就努力酿好酒,给你佐餐,再多闹点纠纷出来,好让你这个调解员有活干……”话没说完就被揍了。 “还多闹点纠纷?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起来,你以后要是赶犯事,看我不把你亲自送进去。” …… 小金东去取经,绮芳在家里也没闲着。余友渔吃完饭没下桌,端着胳膊装高人:“你们忙着弄那什么果醋,是不是把正事忘了?” “爷爷,你缺纸还是少墨了?”老头的正事就是他的绘画事业,余凌峰接口道。 “芳芳和小金出去给我带了最好的宣纸和松墨回来,够用好久了。你们啊……”余友渔懒得卖关子,提醒道:“咱家的房子是不是该彻底收回来了?” 老头的聪明劲终于用在正地方,众人经他提醒,才想起他们家收回房子的好机会终于到了。 绮芳拍脑袋,光顾着送别金镰侃怎么把正事给忘了。赵光明被调走,新来的县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肯定要把上任的裙带烧干净,占他们家房子的两户就属于裙带关系之列,他们要回房子的好时机终于到了。 周莲漪给老伴到了杯茶,调侃道:“当了会长就是不一样,你终于有点用了。” “你等着把,我不但把咱家房子要回来,我还要把我们商会的房产要回来。”当了会长的余友渔准备当追债大王,在龙城搅风搅雨,将纨绔进行到底,未来的县长可有的头疼了。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而逝,不过足够绮芳代笔把材料写好,提交了材料,县长已经批复,还在走流程,余家大宅不日就将完整回归。 先回归的是小金,绮芳正在家里学着给沅沅做件冬天的小棉袄,听有人敲门,小金背个大包风尘仆仆出现在门外。回龙城没回自己的住处,第一站先来看绮芳。 “想我没?”金镰侃露出一口白牙,兴奋地问。 “不想。”绮芳实事求是,“你一天给我写一封信,连怎么蒸饭酒都讲得事无巨细,比在家还烦人,我一点都不想你。” “不想就不想,你过来我送你个礼物。”某人一把拽住绮芳,将她拽进院门与墙围起来的空隙,微凉的唇贴上温热的唇,男人舌尖在女人水润的唇上轻舔一圈,然后灵活地长驱直入。 正像品酒一样细细品鉴,脚尖传来剧痛,就见被他扣在怀里的姑娘双目圆睁,跟个发怒的母狮子似的毛都炸起来,“好你个金镰侃,说,你到底去干嘛了?学酿酒?你学别的去了吧?”亲个脸蛋都激动半天的人,出了趟门进步神速,竟然会亲嘴了,怎么不让人多想? 小金先下手为强,满足地不得了,被踩疼了也乐意,笑嘻嘻道:“你别生气,你听我说,我不是曾经提议想弄个刊号做出版吗……” “你怎么还贼心不死。” “你听我说,刘双志介绍了个人,我抽空跟他见了一面,那人暂时弄不来刊号,但他手里有书号,我对书又不感兴趣,都准备起身走了,他说现在文学名著卖得好,他负责找人翻译,联系出版,手上有本书挺敏感的,都翻译好了,不给出,问我有没有认识人,帮着找找关系,书是好书,让我拿回去看看。” “什么书?”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写得确实好,我就书上学的……嗯嗯。” “……”绮芳被亲红的小嘴微张,惊才绝艳小金子竟然跟名著学会了嗯嗯。嗯嗯是几个意思?那书可不光是亲个嘴那么简单。 绮芳后知后觉地敏感起来,脸蛋红了红,脸红传染,小金不知想到书中哪处,脸也跟着红了红。 余家外面很少有人走动,门板隔起的空间此刻显得格外的狭小幽暗静谧。 绮芳磨蹭脚下的小草半晌,才动了动嘴角,悄声问道:“甜不甜?” 她指代的什么对面用脚划拉小石子的立即意会,抚唇回味,咂么嘴道:“很酸。” 绮芳:“……” 好像不久前尝了尝二哥拿回家的柿子醋。 柿子醋味的初吻,很特别的经历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会收尾,感谢大家陪伴。感谢在2020-08-05 16:14:58~2020-08-06 14:4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芷旻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冬至酿新酒, 一年中最冷的时节,酒水中微生物群活性降低,繁殖变缓, 发酵时间变长, 酒水的口感则更好。酿酒是一门需要慢慢摸索的技艺,历经两个寒暑的摸索, 小金才自认有了些许心得。 小金的第一款酒沿袭金家的原名,流之江。“有酒,流之江, 与民同之”。(注) 拍开酒坛上的封泥, 满室酒香,浓郁绵长。一两制的竹制量酒器将酒舀出,添在特制的盛酒器中,燃一炉火,将酒温热, 再倒入小巧的酒杯,杯中酒澄黄如琥珀,清澈非常。 长辈先来,周莲漪和余友渔端起杯,抿一口入嘴, 闭上眼睛细细品鉴,只见两位老人的脸上都有些许动容, 多少年了, 以为这辈子再也喝不到这款流之江,多年夙愿实现,酒入喉,解千愁。 老天厚爱金家。 “黄酒六味, 酸甜苦辣鲜涩,金家的流之江区别于绍酒,更加突出鲜之一味,孩子,虽然成品还有些不够纯熟,但能做到这种程度,你只用了两年时间,金家人会为你骄傲,以你为荣。”周莲漪欣慰地看向小金,由衷地赞许道。 “哈哈哈哈,黄酒乃酒中极品,而流之江是极品中的极品,琴棋书画诗酒茶,”余友渔抚掌而笑,“人生极乐之道也。”酒不醉人人自醉,老头已经上头,疏狂豪放,下一步就要作诗了。 赶紧打住,余泽湃冲小金举杯子。“添酒,让我这个酿醋的来品一品。” 小金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酒水,余泽湃到底是行家,从浸米的浆水的酸度,到开耙的适宜度,都一一做了点评。酒醋不分家,酿醋大师的品评让小金获益匪浅,有师长教导,有《酒经》指引,小金在制酒一途已经领先别人太多。 绮芳的品评在私下里进行,轻抿一口酒入喉,馥郁的酒香溢满口腔,黄酒六味,她更多地品出其中的甜。 “怎么样?”小金诚惶诚恐地问道。 适度的赞扬对男人成长会有莫大的帮助,这个道理绮芳懂,双眸溢满喜悦,“我品出了四季轮回的味道,品出了风的力量,也品出了阳光与乌云的交替。” 小金被赞,眼睛瓦亮瓦亮的,“你的形容跟诗一样美。”不敢相信,再次确认,“真有这么好?” “嗯,就是这么好。” 小金喜不自禁,“那我继续巩固。我要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等流之江酿制成熟,我就接着酿制他的近亲清酒,《酒经》上的酒方还是收集的千年前邻国日本的古方,让人不得不怀疑《酒经》的作者估计是在鸿胪寺这样的部门任职的好酒之徒。说远了,我打算最后再重点研究白酒。白酒的酒方最多,各地的酿制方法又有很大区别,受众又最广,适合量产,挣大钱主要靠白酒。” 某人越说与来劲,“将来的销售我准备走高端精品路线,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东西好,好酒之人总能寻着味道找到你。一瓶酒我要卖出别人一百瓶酒的价钱,咱卖的不是酒,是时间,是四季。”小金冲绮芳眨眨眼。 是啊,金镰侃不光是有酿制天赋的酿酒世家的传人,同时他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奸商,对金家酒业未来的发展,绮芳觉得她一点都不用操心。 但此刻绮芳心中还有一点隐忧。日历已经走到83年8月底,离9月21日越来越近,前世的城毁人亡的惨剧就是发生在那一天,原本时间太过久远,她已经想不起毁城发生的具体日期,还是在牢里服刑的孟佑堂给小金写信,问他远离美女蛇没有?她才得到提醒。 尽管剧情已经被她这个半路杀出的“美女蛇”给扇得面目全非,毁城的直接诱因佘庆丰被判了六年有期徒刑,严打开始后,他的案子重新复审,延长刑期的可能性很大,在牢里不可能兴风作浪,但谁知道剧情的张力到底有多大?毁城的惨剧是否会再次发生? 小金尽管觉得绮芳相信一个神经病的话也有点神经不正常,但在绮芳的铁拳威逼下,也只能想办法给水利部门示警。 水利部门的人得了消息根本没当回事,立了秋之后也会有台风过境这个他们知道,三五不时有人通过电台收到国外台风过境的消息提前向他们提供预警信息,这个也有。但是这人管得还宽,让他们组织两江上游各个水库库区检查大坝,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这种神经病还真没有遇见过。 结果当天下午收到主管副市长的电话,通知全局动员检查大坝。领导发话不得不从,水利部门立即行动起来,顶着头顶白晃晃的大太阳巡视大坝,被晒得冒油的水利局局长在心里骂娘,神经病不可怕,就怕神经病有行动力。 被骂神经病的小金打了两个喷嚏,心里得意,有金家的流之江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爱酒之人。得意过后还有些肉疼,希望孟佑堂和他爸这对妄想症父子这回撞了大运,要是蒙不对……蒙不对也没关系,权当是给个机会,让那些成天坐办公室喝茶看报的溜溜腿。 骂娘的水利局的人还真在玉春江上游两座水库大坝检查出隐患,好几年没遇上大的汛期,导致库区管理松懈,两座水库的大坝坝基都有些松动,一旦水库承载量达到一定程度,大坝会不会垮真不好说。 发现问题赶紧解决问题,重修来不及,从别处运来土石沙袋构筑第二道防线,刚刚巩固完大坝,台风还真来了。 上一世的灾难制造者金镰侃此时成了受灾群众,他的浅湾村作坊因为本身就是洪涝地,台风带来的暴雨倾盆而下,谢天谢地酒坛子事先被搬走,否则有他哭的。他的桑基鱼塘挪不走,塘基高,上面的植物影响不大,但下面塘里的鱼跑了不少。 龙城情况也不算乐观,水位上涨,余家外面河道里的水已经漫上路面,进了天井,男人都在集古村保卫作坊,绮芳把老人孩子安顿上二楼,院子里的水清不干净,索性放在那,等雨停了再说。 周莲漪和余友渔忧心忡忡望着窗外河道,“我活这么大,只下过三次这么大的雨,但前两次上游还没有水库,上游的水库建得高,要是存不住水,泄了洪,我们龙城首当其冲,那就糟了。”周莲漪生下来就跟水打交道,明了其中的厉害,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绮芳的心也提得高高的,提前做了能做的一切,再躲不过,真就是命了。 水利局长现在恨不得把各路神仙都拜一拜,如果溃坝,他的第二道防线一定要顶住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能祈祷起了作用,在险之又险之际大雨停了。 天佑龙城,绮芳这颗心终于放下了。 *** 又是清明时节,金家墓园。 小金和绮芳提着篮子上山,照例先打理墓前的杂草,绮芳在每座碑前放了把金黄的迎春花,金灿灿的花朵给沉寂的墓园带来了热闹闹的生机。 小金在墓前添一杯自酿的酒水,念念叨叨,“我今年拿上山的酒又有进步,不信你们尝一尝?余家爷爷说,跟他当年喝过的味道比,已经不相上下了,你们放心我不会自满的,将来还有更好的孝敬你们。” 最后来到金秉麟的墓前,绮芳从篮子里拿出一碗三杯鸡,“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和金镰侃要结婚了,以后我们金余两家不分彼此。金爷爷,三杯鸡酒一杯,茶一杯,酱油一杯。酒是金家的酒,酱油是余家的酱油,金余两家凝结在一起的味道,就如这道菜一般,咸中带甜,滋味好极了。” “反正我最爱吃。”小金笑着补充。 汇报完近期的收获,两人没急着下山,临风而立,注视着家乡的山,家乡的水。 江水婉转如一条巨龙,气势天成;群山逶迤,如一条翠绿的蟒带,带来希望。古老的龙城与正大兴土木的浅湾村,未来的春城,遥遥相对,古老与现代,传承与创新。 小金和绮芳相视一笑,未来看他们的。 *** 手机里为准备考试设置在早晨六点的闹钟,因为忘了删掉,按时响铃。绮芳从睡梦中被叫醒,脑袋胀痛,这个觉睡得好累,感觉在梦里过完了一辈子,可再仔细回想梦里的内容,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总觉得把什么重要的人或事忘记了。 因为这个梦,绮芳心情有些沉重。洗漱完,出了房门。余母出差不在家,楼下的余父见女儿面色苍白,想要关心女儿,但习惯使然,只硬邦邦嘱咐句,“吃完饭,回屋再睡会。” 余家是法律世家,爷爷是法学界泰斗,民法学的奠基人之一,余父是顶级律所合伙人,主攻海商法,代理案件的标的额八位数起步,余母也在同一间律所,是国内公司并购领域的专家。 父母性格内敛,即便关心也不会表现在明面上,这些绮芳都习惯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她还有着另外一对性格迥异的父母,对她更加溺爱与纵容,真是见鬼了,绮芳晃晃脑袋把这种匪夷所思的想法挤出去。 因为心中有事,绮芳一直精神萎靡,余母出差回来见女儿心情不好,建议她出门玩玩,去律所实习可以推后。 不想出国,只想在国内转转,因为恍惚记得梦里的家人能酿制品质最好的酱油,绮芳放不下所梦,上网查了资料,寻找著名的手工酿制酱油的基地,先去了闽粤,拜访了酱园,连带金牌生抽也买了好多,但始终没有寻到梦里的人。 直到有一天,在江油一家有着百年历史的酱园,绮芳先是在园门口见到一留着阿福头的小男孩,见到她也不认生,笑眯眯喊姐姐。 绮芳下意识地纠正,“不是姐姐,是姑姑。” 话一出口,绮芳愣在原地,这时从园区的办公室走出来一高个子青年,清俊白净的长相,出声招呼她,“你就是打电话要来考察我们产品的余小姐吧?巧了,我们真有缘,我也姓余……”话说一半,见对面姑娘眼泪已经下来了。 把叫余凌峰的年轻人吓得够呛,“哎,你别激动,我长得也不吓人啊?怎么还哭了呢?” 绮芳了解到余家酱园是家族企业,现在由堂兄弟三个负责打理,跟她所梦的内容有相似也有不同,余家阳盛阴衰,并没有一个叫绮芳的妹妹,江油在川蜀,也不是龙城的所在地。 抑制住去看那对叫余泽湃和彭家荣的夫妻,只要能寻到就已经很圆满了,既然成了陌生人,就不要打扰人家的生活。 绮芳渐渐想明白,可能她梦到了平行世界的一生,那个平行世界跟她的时空就像DNA的双螺旋结构一样,交互缠绕,在某些地方有关联。 虽然还时不时觉得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人,绮芳不再纠结,人生玄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到,就会想起来。 整理好心情,绮芳跟着余父的老友著名的刑辩律师彭定邦,给他做实习助力。刑辩律师挣得少,风险大,女律师更少,绮芳因为喜欢,干得很起劲,忙起来把那个梦也慢慢忘了。 有一天,临下班之前,彭定康叫来绮芳,“春城酒业老金是我朋友,他儿子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公安抓了,应该问题不大,我手里有个结案陈词没写好,你代我去趟派出所,把人领走。” 正好在回家的路上,绮芳顺路去了趟西望路派出所,一进门跟门岗表明来意,从里面迎出个小民警,一脸得救的表情,“你可算是来了,快,赶紧把那大爷给领走。” 签了字,绮芳进到一间办公室,见满屋子都是没收来的盗版杂质、光碟,办公室中间地上坐了一红衣青年,身边堆了一地摊开的杂质,光看那耸人听闻的标题,《我的狗被毒死后,我死去三年的爸爸出现在我家楼下》,能想象出里面内容一定很“精彩”。 小民警在身后抱怨,“我们去一个盗版窝点抓卖盗版碟的,结果把他这个来买盗版书的给误抓了,查清楚让他走人,结果这家伙看上我们这一屋子盗版书,怎么撵都不走。” 眼前所见跟绮芳以前看过的一条新闻重合了,一条走丢了的哈士奇被带回派出所,结果闹腾得快要把派出所给拆了,民警都要哭了,求求狗主人赶紧把这祖宗领走。 哈士奇祖宗终于从杂质堆里抬头,一眼看到绮芳,蹭一下站起来,面容恍惚,“我们好像见过。” 民警:9012年了,大哥,见到美女还用这么土的搭讪方式,看美女搭理你才怪。 就见来接人的姑娘狠狠地点头,“在梦里见过。” 民警:“……” 样貌昳丽的红衣青年摇头,眼神越来越亮,“不是梦里,你有个儿子,我原本给起个小名叫金龙鲤,你说不好,你姓余,不如叫金龙鱼。我就是金龙鱼他亲爸。” 民警:“…………”这哪来的神经病? 那姑娘病得也不轻,眼泪哗哗的,“你是来找我的吗?” “没过够,想再过一辈子。”红衣青年在小民警的惊愕中拉着美女就往外走。 “给你做三杯鸡吃啊?”女孩问。 “好。”男青年答。 三杯鸡,定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