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公主无德 作者:吃不饱的居居 文案 公主有才又有德,奈何生在帝王家! 伶嫣说,她本想悠哉悠哉的做个无功无过的公主,可人人逼她做反派,那她只好做这乱世祸害,搅得这天下大乱! 不过有一人,为她奔赴战场,为她收复山河,只为她。 伶嫣信了,她与他之间的感情就是细水长流,日久生情! 可那人却道:所有的细水长流,都是为那日的一见钟情设下的局。 世间美貌女子再多,都不及那一日她的惊鸿一瞥。 端庄矜贵的小公主vs恭顺如玉的翩翩公子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言,伶嫣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黑莲花养成病娇公主 立意:所有的细水长流都是为一见钟情找的借口 第一章 佛花,四月开的正好。 皇寺本名为金安寺,因太后在此疗养所被圣上特封为皇寺,今日为休沐日,比往来的香客多了一倍。 形形色色的人络绎不绝,大殿中的香炉被束的没了地方,寺庙中的后.庭院与之相比,竟然多了几分安逸。 后.庭院佛花盛开在窗下,树枝遮掩着一扇木窗,阴影遮住的佛花躲在角落,许是被着阵阵低吟羞的红了脸。 男子坐于榻上,手执一枚黑子,面上挂着微笑,只是这笑容不达眼底,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过后,修长的手指将黑子落于棋盘。 “公子何必亲自来此?” 棋子落下,对面的住持手握着佛珠,无欲无求的面上多了几分无奈,苍老的眸子似是看遍人生百态,但却唯独看不清对面这男子的心性。 在晋国公子至少是皇子,那些人不敢轻易动他,可来这楚国做质子,天高皇帝远,指不定那些人会破釜沉舟。 公子忍了十七年,如此一来便都不作数了。 一月前晋国大败,晋北皇欲与楚南皇重修旧好,将束发之年的太子作为质子献与南皇,而明日便是太子沈言入宫面见南皇之日。 南皇生性多疑,公子去了定会多受排挤,彼时公子的身体恐怕经不住…… 住持敛着眸子,忍不住去担心。 对面的男子倒面上没有多凝重,不在意的又落下一子,白色锦袍边上绣着祥云,随意的被他抚在了一旁,露出了细柳般的手腕,住持看着男子略有些单薄的身子,又重重的哀叹了几声。 “我知你担心孤,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晋北那么多人盯着,做事也免不了拘束,反而不比南国畅快。” 他说的轻松,面上还带着柔和的笑。 沈言虽贵为晋北太子,可母氏一族周氏把控朝政,妄想架空北皇,北皇联合贵妃形成对抗,而他这个太子却夹在中间,上下不能。 他对于周皇后不过是手中的一枚棋子,随时便可弃之,在晋北处境危险,腹背受敌,不如来南国还有一线生机…… 更何况那件东西还在楚国,他也必须要来。 沈言不吭声,低头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他的手骨骼分明,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桌面,博弈了几番后,白子被黑子压到角落,住持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白子。 “公子赢了。” 论这棋,无人能是公子的对手。 沈言只是勾了勾唇,伸手拿起了一旁热好的茶水,白雾掩着那双眸子如深渊一般。 住持欲想多言,可他沈言来楚国做质子已经成了事实,公子也自有他自己的思量,不能太过谨慎。 “无方,孤有打算,放心。”沈言安慰道,随后将一枚玉简放在桌上,说道:“若是柳先生再来,用这枚玉简通知容七,他会带他见孤。” 住持点点头,小心的将玉简收好。 一阵寂静后房门被敲响,庙中弟子拿着佛书向着二人走近,恭敬的朝男子点了点头,随后俯身在住持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住持面色一变,随后压了下来,有些匆忙的向男子投过歉意的目光。 “招待不周,公子见谅。” 男子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从容的摆了摆手:“住持去忙吧。” 庙中事物杂多,今日又逢休沐,住持也不多客套,随着那名弟子出了房门。 住持走后沈言便下了床,他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褶皱,在门外守着的容七早已等候多时,随着他出了屋门。 外面的阳光刺眼,本就白皙的沈言在照耀下愈发有几分病态,走廊中充斥着男女交杂的声音,时不时的还响起几声欢笑。 佛门重地,竟然还有人在此颠鸾倒凤,不知羞耻。 男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眸中多了几分嘲弄,远远的在廊中看着那座屋子,压下了心中的几分厌恶。 “公子,这是那武宣王家世子的玉佩。”容七将手中的玉佩递到了男子的掌中,水色羊脂的玉佩在男子手中把玩。 武宣王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也是当年九子夺嫡除了圣上唯一剩下来的皇子。 百姓相传这武宣王胸无点墨,是个十足十的草包王爷,可是若真的是草包,怎么会成了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皇子呢? 所谓不学无术,不过是藏拙罢了。 不过他这世子却是一个实打实的草包… “公子,那女子是朱将军新娶的夫人,朱将军被楚国皇帝派去封地不足一个月便与这世子厮混,也是一个生性放荡的。” 容七又道,视线倒是随着男子的目光落在了那屋子的房檐上。 朱将军不辞辛苦为楚国守着封地,但他那新婚娘子却与皇室世子颠鸾倒凤,传出去着实是让守着边疆的战士心寒。 落日的夕阳照着瓦片,寺庙的宁静不过是权势富贵的遮羞布,男子垂着眸子,波澜不惊的脸上多了几分讽刺,这楚国也不如表面的平静。 茂盛的树干上落着两条笔挺纤细的玉腿,一双玉足被粉色绣花鞋包着,伶嫣倚靠在树木的主干上看着房中欢愉的二人,一双漂亮的眸子闪过几分算计,她也是认得这房中的男子和女子的… 一刻钟后低吟渐渐消失,少女无聊的将手中的帕子折了又折,上面含着大红色的绣花,绣花上用小楷在旁边落了字迹,是秦氏女,朱将军的夫人。 这就好玩了… 伶嫣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温润的唇瓣掩着恶劣的笑意,还来不及收回视线,随意的一瞥便看到了走廊中站着的少年,透过枝叶的斑驳倒有了几分偷窥的意味。 郎君容貌昳丽,身姿如青松般挺拔,头戴玉冠,一身白色锦衣仿佛画中的贵公子,饶是她见过不少美男子但也从未见过如此养眼的郎君。 但此乃皇寺重地,普通的香客可到不了这里,除了寺庙僧人,便是皇室暗卫,而这人谁都不像。 伶嫣垂下了眸子,故作不知,不在意的摇着双腿坐在树上,一双眸子倒是移到了别处。 指不定又是哪家的娘子过来私会郎君…… 正当伶嫣想看看那少年走了没有的时候,那双如泉水深渊的眸子看向了树影处,措不及防的与少女对视,男子的面上还挂着得体的微笑,不过这眸中却带着让人彻骨的寒意。 伶嫣双眉微蹙,这是被发现了? 那正好,她也想会会这郎君! 伶嫣倚着树干的身子微微前挺,面上又恢复了之前的一抹笑意,就这样坦坦荡荡的看着那走廊处的少年。 少年面上的笑意消失,嘴角下沉,温婉如玉的气质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冷漠。 他冷冷的看着她她,似是表达她在这儿不悦。 好家伙,她还不高兴呢! 伶嫣弯眉一挑,抱着胸倚在树干上。 面前的少年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一席白衣被微风吹得似是飘飘欲仙,宛如天上的神祗,伶嫣抿着唇,心道这郎君比楚南第一君子王祁予都俊美几分! 她也不做羞,摇晃着一双玉足,待沈言彻底走到树下,撑着枝干便落在了地上,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身淡粉色的长裙落地染了层灰,伶嫣身姿小巧,看相貌也不过豆蔻年华。 沈言的视线落在了她不禁盈盈一握的腰肢上,眸色深了深。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 容七欲上前询问,却被沈言挡在了身前,他的视线落在了少女腰间的香囊上,黄色流苏,是皇家才可用的线条。 楚国太后在金安寺修养已有七年,他们不曾听说还有皇子跟随着一同前来… 若不是什么皇子,便是哪家来的郡主,左右身份都不会太过尊贵。 “佛门重地,不知姑娘来此做甚?” 沈言率先开口道,他的视线不留痕迹的看向她右手,细长的手指还抓着那条帕子。 伶嫣注意到他的视线,用帕子拂了拂裙摆上的尘土,不在意似的走到少年面前,毫不吝啬的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郎君面生,是住持的好友?” 少女置若罔闻的忽略了沈言的话,还用无辜的眸子盯着他看,似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 “天色晚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家吧。”沈言眸中含着警告,语气不善。 他向来不屑与人废话,出言警告便转身想要离去。 见少年不想与她纠缠,伶嫣抬手挥了挥帕子,高声道:“郎君不想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 沈言的脚一顿,抬了抬手示意容七退后,指尖处不知何时多了根银针。 他为楚国质子,若是传出他提前到了皇城金安寺,不仅仅是他,包括整个皇寺都有可能被南皇怀疑。 不仅仅是怀疑,更可能南北战争又再次触发,楚南乘胜追击,晋北只能任人宰割。 伶嫣手中的帕子是秦氏女的,她可不是什么天真的小女孩。 何况是她主动招惹他的… 思及此,面前少年眸中的寒意更甚,让人发憷。 沈言转过身停在了伶嫣的面前,二人不过咫尺。 一双冰冷的手顺着面前少女的额头转向了脸颊,又从脸颊伸向了她白皙的脖颈,所到之处渗着凉寒。 少女容貌娇丽,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盯着人看时似是吸食男人精气的妖精。 伶嫣的眸子微垂,嘴角似有似无的勾起。 明明面上的笑意如七月和煦的暖阳,可一双眸子却袒露着杀机,真是个怪人…… 少女任由面前的少年在抚摸着她的脖颈,只因为他指尖抵着一根银针,稍有不慎便能刺破她的喉咙,一击毙命。 不过她倒是没有露出什么害怕的神色,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愈发生动,眼角泛着红,若仔细看便能察觉到带着些许的疯狂。 面前的郎君杀气太重,在皇寺这儿可不行。 伶嫣抿了抿唇,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双桃花眼带着略似杏眼的单纯,盯着人看会让人忍不住心软。 --------------------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打卡送红包,多多评论呦 第二章 “郎君这样不好吧……佛门重地,很多人瞧着呢!” 少女说的认真,仿佛真的在为他担心… 她的眸子滴溜溜的转向了一旁,沈言垂着眸子,顺着伶嫣的视线,果不其然看到了屋檐掩着的地方露出了一片暗卫黑色的布片。 这小姑娘是在威胁他… 少年温润的笑,手指停留在她的喉咙处。 年龄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只不过这里是无方住持的地盘,他也不能贸然出手… 见面前的少年犹豫,伶嫣眸中闪过异样,她的视线落在了少年手中的玉佩上,不动声色的抬了抬手上的帕子,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沈言,“刚刚是在树上寻到了一条帕子,是郎君的吗?” 伶嫣压着内心翻涌的躁动,就在半柱香前,她看到他从住持的房间内出来。 无方住持德高望重,颇得皇城世家贵族的敬仰,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宁可半生委屈在这金安寺,也不愿入驻皇宫。 她在这金安寺七年,看到住持的次数也不过一位数… 伶嫣不介意多结交一位看起来是位“贵人”的郎君。 不过面前少年仿佛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一般,只要微微不慎注意,那毒蛇便会伺机而出,一招致命。 与蛇为伍,要看她的运气。 她的面上露出讨好的微笑,柔弱无骨的手伸在沈言面前,似是在向他招手,要不要和她一起? 刚刚在树上伶嫣已经看清楚了他手中的玉佩,她手中的帕子和他的玉佩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在给他增加筹码。 少女逐渐泛红的面色让沈言嗤笑一声。 那帕子上写着秦氏女的小楷,面前少女不可能不知。 她在向他投诚。 半响他手松开少女的脖颈,伶嫣的肌肤娇嫩,就刚刚稍微用了劲便红了一片。 沈言拉过帕子的一角,伶嫣松了手,微风浮动,帕子上若有若无的带着少女上上触碰过的清香。 “公子沈言。” 少年卸下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尽的冷漠。 这是秦氏的帕子,抵得过面前此人的一条命。 见他卸下了杀意,伶嫣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心里想着,这晋北的太子竟然提前到了皇城,还是金安寺…… 更好玩了…… 伶嫣挑了挑眉,那抹天真不复,眉眼间多了几分与她年龄不符的妩媚,她勾了勾唇,嘴角讥笑:“楚氏伶嫣。” 楚氏,乃楚国皇姓。 楚伶嫣… “伶”在楚国是舞女,地位低下,供人取乐的意思。 沈言看向伶嫣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不过伶嫣不在意,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 “公子再会。” 她和他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随后少女转过了身踏出院门,她头上的步摇随着步伐微微摆动,许是走的急,杨柳般的细很快腰消失在了这庭院的尽头。 沈言看着她的背影回过神,视线落在了手中摩挲着的帕子,在帕子的一角掩藏着一枚小小的玉简,上面刻着“三”字样。 “公子,不曾听说过皇寺中还跟了皇子。”一旁的容七上前来,他皱着眉头,似是不信那刚刚小姑娘说的话。 “查一查便知。” 沈言抿着唇,视线则是落在了手中的玉简上。 他们拿到那世子的玉佩也是费了些心思,但那人却能不知不觉中得到朱夫人的帕子,小小年纪心思颇深,若不能一道,便是一个棘手的敌人。 但伶嫣将帕子递到他手中则是投诚,不管如何,总不会是敌人。 沈言闭上了眸子,忍不住从喉咙中发出几道咳嗽声,春季微风虽不冷冽,但也不能长时间受着,容七搀着沈言的身子,眉眼间透着担心:“属下扶公子进房。” 沈言点点头,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渍,声音清冷又沙哑:“无碍,孤知道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是从娘胎里带着的病,若是仔细疗养也能慢慢恢复,可上有北皇盯着,下有贵妃暗害,一来二去也就耽误许久,如今的身子愈发的虚弱。 “知道还来南国,在晋北至少还有太医续着命,来做质子恐怕连口好药都没有……” 容七忍不住嘟囔,他家公子就是太能忍,若是他,早就去找医圣治身子了,断断不会拖到如此。 可容七劝不得,公子有自己的打算,认定的事情也不会多做改变,他家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倔! 回到房屋,闭了门窗,容七扶着沈言坐于榻上,从瓷壶中倒了一杯热水才堪堪止住了咳嗽。 “无方说,医圣曾在这里停留,若是仔细排查,应该会寻到踪迹。”沈言放下瓷杯,面色平静,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 无方便是金安寺的住持,当初无方住持游历晋北结识了沈言,二人一见如故,如此算来也有三年的交情。 而沈言也是因收到他的书信才知晓医圣曾在此,所以行程提前了一天抵达皇城。 容七听后一喜,随即露出几分笑意,这医圣柳元平行踪不定,千金难寻,若是能找到其医治公子,那公子何愁活不过弱冠。 那些太医也只能是用药吊着公子的身体,但这医圣却能完完全全的医治好! 想到此,容七便有些迫不及待,这还是第一次他们有了柳医圣的行踪,总不会和以前一样如蝇头苍蝇般的乱寻。 随即拱手:“属下定会寻到柳先生!” * 夜晚天色凉凉,房屋内还闪烁着昏黄的烛光,一老妇人跪坐在佛前,手中拿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老妇人身穿纯灰色袍子,头上只插了一支木簪子,看起来只是一个朴素的妇人,但若是有人了解,便知晓那灰袍是江南徐家制的,一匹千金,而那木簪子是百年沉香木,细细一嗅还有淡淡的清香。 “皇奶奶。”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伶嫣迈着步子走到了老妇人的身旁,面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也只有在皇奶奶身边,她提着的心才能彻底放下。 一旁的赵嬷嬷凑到伶嫣跟前,扯了扯她的衣袖,在她耳边悄悄的提醒:“殿下,认错…” 伶嫣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还来不做出反应,旁边的老妇人便缓缓开口突出二字: “跪下!” 伶嫣垂眸,默不吭声的跪在了一旁的软垫上。 南国的皇太后十四岁进宫,十八岁诞下当今圣上,如今年岁不及花甲,一头乌发中也堪堪有几根银丝,可周身的凌厉不自觉的让人敬畏。 太后本家为荆武世家,是开国定下的贵族,身世显赫,而太后荆氏也自带一股大家风范。 荆氏没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双眸子又重新闭上,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刚刚只是被皇奶奶这样的一瞥,伶嫣不禁就软了身子,低垂的脑袋认错。 “可知错?” 荆氏的声音缓缓响起,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佛珠在手中转着,让伶嫣愈发的紧张起来。 “孙儿知错了。” 伶嫣攥着掌心,偷偷的抬眸看了一眼荆氏,一副乖乖认错的样子。 荆氏放下手中的佛珠,冷哼一声:“错哪了?” 错哪了? 她怎么可能知道? 少女身子一僵,向一旁的赵嬷嬷递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她记得今日的佛经都抄完了,夫子留下的书也看完了,弹琴还得到了琴师的夸奖……实在没有犯错的地方… 赵嬷嬷偷偷地指了指窗外,神情也变得凝重。 伶嫣不懂,只得把头低垂的越发厉害。 半响不闻少女吱声,荆氏的脸色愈发的冰冷,妇人起身,看着把头快埋到地里的少女,浑身散发着一股天家威严。 “给哀家拿戒尺来。” 一旁的赵嬷嬷叹息,忍不住劝道:“太后,殿下的身子瘦弱,怕是吃不住戒尺……” “不拿戒尺,她恐怕永远没有记性!”荆氏的眸子变得狠厉,与刚才虔诚拜佛的老妇人截然不同,也只有面前的少女能够将她逼成这样。 赵嬷嬷见劝不住,只好从一旁取出戒尺。 伶嫣跪在垫子上,一双美眸含着泪水,皇奶奶对她向来严厉,也见不得她哭。 “伸手。” 荆氏开口,伶嫣只好将手心举起,“啪”的一声掌心红了一片。 伶嫣忍不住缩回手,可是手腕被荆氏掐着,动弹不得。 “今日去了哪?” 荆氏开口质问,另一只手勾着少女的下巴,被迫让她直视,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伶嫣,容不得她半句撒谎。 伶嫣含着的泪终于是滑落,少女咬着嘴唇泛着红,整个人弱小又无助,半响哼唧出来一句:“孙儿去了后堂。” 整个金安寺分为前殿、中殿和后堂,前殿是香客束香的地方,后堂是住持和僧人起居的地方,而中殿是专门为太后疗养设立,荆氏也只让伶嫣在中殿出入。 “啪”的一声,戒尺又打在了伶嫣的掌心,此时她的掌心已经肿起,整个手也火辣辣的疼。 “为何要去后堂?”荆氏的指尖泛着白,眉心的青筋暴起,看起来气得不轻。 伶嫣见状赶紧向前,不顾手心的红肿,扯着太后的衣袖,“皇奶奶别生气了,孙儿知错了,孙儿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踏出中殿半步了!” 少女的眸子透着担心,荆氏缓了很久眉心凸起的青筋终于消了下去,太后将戒尺递给身旁的赵嬷嬷,看着伶嫣似是有些不忍心。 “你可知哀家为何不让你出中殿?” 荆氏身子半蹲,一双苍老的手划过伶嫣的脸颊,最终停留在了她的眸子上。 这张脸,尤其是这双眸子,和她真的是太像了… 太后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伶嫣赶忙顺势的点了点头,语气温和: “孙儿知道奶奶是为我好,孙儿听奶奶的话。” 无论做什么,皇奶奶都不会害她。 可是荆氏却自嘲一声,看着伶嫣似是要把她看的透彻, “可是你不知道为什么,你甚至怪哀家,把你困在这佛堂,阻止你去调查你母妃的死因。”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求评 第三章 荆氏站起身子来,一双凌厉的眸子弱了几分,许是年龄大了的缘故,背影有几分沧桑。 伶嫣双唇微抿,明亮的眸子顿时变得黯淡,太后说的没错,母妃的死是插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出,放不下。 自她懂事起便知道,她的母妃根本就不是难产而死。她查了当初给母妃检查的仵作,不到一个月便悬梁自尽。 若不是做了亏心事,怎会选择自杀? 伶嫣眸中闪过一丝恨意,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可是哀家的嫣儿,你知道吗,出了这中殿,外面都是豺狼虎豹,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荆氏指着门外,语气激动: “嫣儿,你这条命,使用你母妃的鲜血换来的!” 楚伶嫣对于荆氏来说太重要了,以至于她不忍她受半分险…… 伶嫣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太后一张苍老的面容,仿佛一时间老了十岁… 透过佛堂的大门,外面静谧无声,除了有春风吹拂草地的声响,冷清的不像话。 伶嫣知道,在中殿外有一群荆武家的暗卫,他们负责保护她的安全。 她能够平安的度过这七年,都是因为皇太后在护着她。 但荆氏的能力有限,她只能守着这方寸之地,一旦出了这里,面对她的便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那人像是潜伏在四周的毒蚁,稍有不慎,尸骨无存! 可恨的是,她们在明,敌人在暗,查了七年却依旧没有敌人的消息… 伶嫣低着头,一双眸子闪着猩红。 “嫣儿,哀家护不了你一辈子。” 荆氏转身抱着跪在地上的伶嫣,身子却忍不住的颤抖。 皇奶奶老了,以后要靠她保护她,保护整个荆家。 伶嫣抱着荆氏,她在她耳边低喃:“孙儿知道,孙儿不查了,孙儿以后都在奶奶身边,只要奶奶好好地,我便安心。” 她要听话,不能在惹皇奶奶伤心。 荆氏松开伶嫣,满意的点点头,嘴里念叨着:“嫣儿乖,嫣儿真乖…” 伶嫣摸着太后有些老皱的手,从怀中掏出两束开着的佛花,明亮的眸子水盈盈,“皇奶奶,嫣儿只是想着今日佛花开了,摘了两朵想送给奶奶,若是奶奶不喜,以后都不去了。” 少女面上挂着笑,红扑扑的眸子如受了惊的小兔子,看起来娇软无害。 荆氏一愣,看着少女手中佛花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又重新抱紧了伶嫣,“以后都不去了,奶奶只要嫣儿的平安。” 伶嫣点点头,眸子微垂。 最后太后被赵嬷嬷搀扶着离去,偌大的佛堂顿时变得安静,伶嫣依然跪在软垫上,面前是一座慈眉善目的佛祖。 荆氏罚她跪两个时辰,她终是不忍心重罚她… 面前的佛祖脸上带着仁爱的笑,皇奶奶从小便教她,做人要结善因,行善果。 与人为善……不得结仇…… 伶嫣嘴角勾着,娇小的身躯在空荡荡的房间有几分凄凉。 “殿下。” 身边不知在何时多了一道身影,伶嫣空洞的眸子回神。 “说。”少女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浑身散发着一股冷若冰霜的寒意。 “属下不能,让柳元平逃了。” 伶嫣闪过一丝诧异,转头看向一旁黑衣的沐白,他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暗卫,执行能力和武功是整个皇城最强的,柳元平不过只是一个柔弱的医者,怎么可能从他手中轻易逃脱? “皇城有人在保护柳元平,并且不是一个人。”沐白单膝跪在地上,神情沮丧,“而且背后之人强大,柳元平失踪后城门被下令封锁,属下难以继续跟踪。” 伶嫣眉头微蹙,城门不会无故封锁,而且恰好在柳元平失踪后,摆明是为了帮他逃脱跟踪,但这背后之人会是谁呢? 外面的风吹草地的声音愈发的强烈,木窗被压着咯吱咯吱的响。 “还有一件事……” 沐白不知当不当讲,欲言又止。 伶嫣一双弯眉轻挑,示意他说。 沐白随后开口:“属下发现,皇城内不止有咱们的人要寻柳元平,还有一支队伍,不知道是不是太后娘娘的人……” 柳元平此人行踪不定,只有一身医术了得,普通人是不会费尽心思去寻他。 “皇奶奶无心调查当年之事,绝对不可能是她。”少女挺了挺身子,脑海中闪过一道白色身影。 柳元平不仅仅与当年母妃的死有关系,他身上还有一颗能治百病的丹药。 虽说晋北国与楚南国交战失败,但也不至于将本国太子送来敌国,当时伶嫣便觉得蹊跷。 若是沈言要寻柳元平,这一切便能讲的通。 沈言此人城府颇深,三年之内在南国寻一人也还是有可能,只不过这人是柳元平…… 伶嫣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指尖的佛珠有序的转着,一双漂亮的眸子缓缓闭上,似是下了一个决定: “不用去找柳元平了,你和沐紫留在皇城,下月我们回宫。” 伶嫣抬眸看向面前的佛祖,手中拿着佛珠一圈一圈转着,想来今日能在无方住持那里碰到沈言,也是因为柳元平曾来过皇城的缘故。 既然已经有人全力寻找柳元平,就不用她动手了。 “下月回宫?”沐白发愣,他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听到有太后回宫的消息。 时隔七年,他以为殿下永远都不会回到那个地方了。 伶嫣自嘲一笑,她怎么可能永远不回那个地方,只要她一直是南国的公主,她便终要回那个地方。 “你早做准备,宫里的人怕是盯着紧。”伶嫣起身随意的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灰尘,小小的影子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无比高大。 沐白点点头,虽说他们现在身处金安寺,但宫里的耳目也没有闲着,七年没有回宫不代表他们对宫内的事情没有了解。 反而置身事外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 楚南国各大家族错综复杂,寒门庶子身份低下,世家贵族身份高贵,正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而各大世家之间的恩怨也颇深。 这趟浑水,他们原本是不愿去搅。 沐白和妹妹沐紫从小跟随伶嫣长大,如果不是殿下救了他们,也许早已饿死街头。 殿下年少,七年前也不过是六岁的奶娃娃,可就是这样的奶娃娃,一手创办了暗阁,在七年中逐渐成长为皇城最为大的地下黑市。 殿下心思深,很难想象是太后那样贤良淑德的人教出来的。 而他们所在的暗阁,里面绝大多数人都是寒门庶子出身,太后回宫,不仅仅代表她们二人回去,更代表寒门庶子压抑多年的反击,楚国的天,怕是要变。 “柳元平那边的人可以撤了,顺便帮我调查下朱将军的夫人,秦氏女。” 伶嫣向前,虔诚的将手中的佛珠放在香台上,双手合什,一副信徒的样子。 “秦氏女?”沐白上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三注檀香,随后恭敬的递到了伶嫣的手中。 檀香点燃,伶嫣将香举过头顶,同时躬着身子,一支一支的插入香炉。 “朱将军被派往边疆封地,那里看管的不仅仅只有死刑犯,还有王家遗落在外的孩子。” 王家为四大世家底蕴最深的家族,擅长书法画作,在朝堂之上也是举足轻重,自楚南国第三代皇帝登基,王家便经历了鼎盛,更有人言“王家一书法,江山一城池”。 但从第四代皇帝登基后,王家便开始衰落,可在文人墨客中依旧有自己的流派,乃至如今第五代皇帝,也就是当今圣上,依旧能被其左右。 “这么大的世家,是不允许自己的嫡系沦落在外的。”伶嫣束完最后一支香,又重新回到软垫上,对着佛祖磕头。 世家贵族最注重自己的血脉,尤其是嫡系和庶系,嫡庶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若是庶系也就罢了,但这可是嫡系… 有可能是未来王家的掌权者…… 也有可能是朝堂上的支柱…… 谁都说不准。 月色凉凉,佛堂内熄了灯,整个金安寺陷入沉寂。 沈言一行人在深夜动身离开,消无声息的走正如他们悄无声息的来。 金安寺在皇城的边缘,距离城门并不远,所以一行人故意减缓了速度慢悠悠的在古道上。 黎明太阳升起,马车浩浩荡荡的行驶,沈言坐于车中假寐。 少年手中还攥着昨日伶嫣递给他的玉简,旁边容七絮絮叨叨的汇报着昨日加急送来情报的声音: “整个楚南国不仅仅南皇心狠,最主要的是他身后有个皇后,纪氏!纪氏自南皇登基后便执掌后宫,而纪家也因为宫中纪氏的缘故跻身于了四大世家。” “纪氏心狠的程度不亚于南皇,南皇登基后,后宫容妃曾怀有一子,若是男婴,这可是长子!” 容七讲的绘声绘色,宛如茶馆中的说书人。 “当时容妃肚中胎儿不过三月,皇后便带着一碗堕胎药闯入宫中,硬生生的将这碗药灌倒了她肚子里!” “楚南国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第一个孩子啊!可是当时没有人敢吱声,南皇登基的绝大一部分因素就是纪家背后的支持,就连南皇也不敢轻易动她。” “后宫嫔妃人心惶惶,在皇后怀孕前谁都不敢有孕,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容妃!”容七啧啧感叹,随后又怀疑起来:“但也蹊跷,明明是皇后将堕胎药灌给容妃,容妃非但不恨皇后,还以皇后为首是瞻,把矛头对准了当时无权无势的伶妃。” “这伶妃也是可怜……”容七摇头晃脑的想要继续说下去,但面前的沈言却已经睁开了眸子,出言打断了他: “伶妃?” 本来假寐的少年脑海中突然闪过女子不及盈盈一握的腰肢,楚国三公主貌似就叫楚伶嫣。 容七有些惊讶公子能够回应他,平日里他说这些公子都不屑于听…… 沈言眸色一深,抿了一口旁边小木桌上的茶杯,似是有些兴趣,示意容七继续讲。 容七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喝了些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这伶妃出生于伶人家族,双亲都是曾在御上献舞的伶人,所以长相自然是要比那些氏族贵女要好一些,能被南皇看上也不足为奇…” 沈言垂眸,视线落在了手中的玉简上,想着楚伶嫣的容貌确实要比常人艳丽些… “但是红颜薄命,伶妃在生三公主时难产出血,不足一日便消香玉陨。” “说来也奇怪,伶妃刚死,伶妃的父亲便查出通敌,整个家族都锒铛入狱,除了还在襁褓中的三公主,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求评 第四章 “所以荆氏便把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放在自己身边抚育?”沈言开口,神情略带思索,通敌罪臣之女,真值得太后如此护着? 容七摇了摇头,猜测道:“传闻皇太后与南皇的关系并不好,或许有这方便的原因?” 沈言笑笑不语,只是把视线落在了窗外。 马车不紧不慢的行驶了一上午,眼看就要到城中。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起来,时不时有姑娘将手中的花朵扔到马车上,惹得车夫周身多了一圈花渍。 楚国民风向来开放,女子见到心仪的郎君便会将香囊中花朵赠予他,若是两情相悦,郎君便可准备三书六礼,择日去府上提亲。 男女之间没有设防,女子还可跟随郎君游山乐水,饮酒作乐,曲水流觞。 随着马车不断行入城中,身着窄袖的男子愈发变得稀少,反而入眼的皆是身着白衣宽袖,头束简约发簪,脂粉扑面,阴柔之气甚重。 容七只觉得这楚国的男子未免太过娘里娘气,倒是一点男子气概都没了。 “楚国向来喜欢男子柔和之美,注重世家品行,文采笔墨。” 沈言揭开窗户上的帘子,美男初显,引得周围惊叫声连连。 早有传闻晋北太子眉清目秀,玉质金相,却不曾想会如此俊美,沈言一笑,淡雅如菊,更是比过了那些脂粉气太重的男儿。 “请问可是晋国太子的马车?” 随着马车停驻,一道声音传入车内,车夫揭开帘子,入眼的便是一身黑甲的少年,少年皮肤白皙,面容俊朗,一看便是哪个世家的小公子。 黑甲是城卫才有的官服,南皇这是检查他有没有身带尖锐的外物。 沈言下了马车,一身青衣身姿挺拔,他从一旁拿出通行令和腰牌,一并交于面前的少年。 “今天是荆武家二公子当班?” “不是呀,我记得后日才是他当班…” “别管了,能欣赏美男子便行,不愧是我爱慕的郎君,身着黑甲都有儒雅书生的味道!” “你怕是眼睛不好使,明明晋北太子更有才子风味,样貌也是丰盛俊朗!” “川宁公子潇洒不羁,明明更胜一筹!” “晋北太子温润如玉,翩翩公子!” …… 周围的百姓看到两辆尊贵的马车停驻在街道上,不知不觉围上了一群人,街道上的女儿家因讨论哪个男儿更俊美吵得面红耳赤,杂乱声中荆川宁不耐烦的挠挠耳朵,他最讨厌被人围着当猴子看了! 检查完沈言的通行令和腰牌,荆川宁身子微拱,指了指旁边的马车道:“请沈太子移步马车。” 他身后的马车是红顶黄穗,一看便是皇家御用,南皇最注重名声,用这样彰显身份的车来迎接他也是做足了面子。 沈言正准备往马车走去,一朵显眼的牡丹便硬生生的朝他砸来,只听得“砰”的一声,刀光剑影之间,荆川宁的剑便斩断了那朵娇颜的牡丹。 “大胆,竟然斩本郡主的牡丹?!” 一道尖利的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神情狠厉的女子,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看起来威风的很。 荆川宁无奈的扶额,他今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碰到这位祖宗。 “安蓉郡主,臣是奉旨来接晋北太子,要是妨碍公事,皇上怕是会责怪。”荆川宁收起长剑,神色带着冷漠。 这安蓉郡主向来是刁蛮任性,仗着纪家在朝堂上如日中天,也越来越目无王法。 纪蓉似是不信,狐疑的看了一眼荆川宁旁边的少年,开口问道:“你就是晋国送来的质子?” 质子……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虽说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但谁都尴尬的不愿提及,没有想到这纪家的姑娘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提出,让场面着实紧张。 一旁荆川宁只想的赶快堵住这小丫头的嘴,圣上派他前来还带着御用马车就是想以礼相待,博得一个贤皇的好名声,增进两国之间的关系,更显得楚南国大度,所以谁都默契的称沈言为“沈太子”,并非“质子”。 沈言面上的笑容不变,只是一双眸子冷了几分,点了点头道:“孤乃晋国太子,沈言。” 晋国太子礼数周全,待人温和,与之对比倒是楚国失了礼数。 而一旁本想着接了人就回宫的荆川宁脸色越来越黑…… 纪蓉却没有想这么多,她的眼光高,对于皇城的郎君相貌尤为挑剔,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俊美的郎君便想着将鲜花赠予,能被她看上也是这郎君的福气,谁知道这人还是她不能碰的…… 想到她把鲜花竟然赠予给了一个质子,纪蓉便觉得晦气! 她的眸子闪过一丝轻蔑,不过是个战败国家送来的质子而已,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沈太子请。” 荆川宁将沈言拉到马车前,似是不想与面前这女子多做纠缠,搀着他便想立刻回宫,但这个动作显然惹恼了他门身后的少女。 纪蓉对沈言的态度冷淡了不少,可面对荆川宁却有着一肚子的火,她伸出手就去拦截马车,指着荆川宁的鼻头开始质问:“你斩了本郡主的鲜花就这么算了?” 荆川宁上了马,看着拦车的纪蓉怒极反笑:“那郡主当如何?” 纪蓉嘴角一勾,认为荆川宁这是怕她了,整个人愈发的猖狂起来:“我要扶玉公子新的画作,《洛山仕女图》。” 马背上的少年眯着眼,看着天边耀眼的太阳,向旁边同来的城卫问道:“现在多时了?” “快过午时了。”旁边的城卫应声回答。 荆川宁抿唇,心想着《洛山仕女图》是没有了,一顿板子倒是多的很。 “郡主当街阻碍城卫办公,延误一个时辰,此乃一罪。” “圣上下旨迎接沈太子入宫,此乃圣意,郡主违逆,罪加一等!” 荆川宁挺着身子睥睨的看了一眼纪蓉,满脸的不屑:“郡主还是早些回府领罚吧,别痴心妄想了。” 还想要扶玉公子的画作,可笑! 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宫中走去,只留的纪蓉还在街上恨得咬牙切齿。 没有了看头,这百姓们也就此散去,只不过这茶余饭后多了一道笑柄,纪家小姐当街拦马阻止荆家少爷办公,只为一见钟情于晋北太子… * 宫门大开,车马驶入,楚国皇宫修建于一百年前,北方战乱,南方安逸,先帝举家迁徙此地,修建亭台楼阁,假山花水,也带来了一股骄泰奢侈之风。 五步一廊,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穿过弯曲绵延的九曲楼阁,沈言随着荆川宁终于到了南皇的议殿。 门外守着的是太监李公公,见到向他走来的一群人脸上顿时挤满了笑意,弯着腰隔着几米远就开始相迎。 “荆公子辛苦,这就是沈太子了吧?”李公公眉眼带笑,一副谄媚的样子。 荆川宁点点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那公子快请吧,圣上等了许久。”李公公推开朱红色的大门,领着一行人到了里屋。 沈言与容七对视一眼,慢悠悠的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南皇好奢,议事的大厅也豪华非常,地毯是江浙丝织厂产的布料,寻常人得一匹都要用作过年穿的新衣,这南皇却直接用来做地毯,墙上挂的画作是千金一幅,摆设用的雕刻是上好的羊脂玉,沈言心中却知道了为何这场大战晋国会一败涂地…… 楚国富饶,粮仓丰盛,前线战士不愁吃喝,这便是最大的因素。 面前端坐在龙椅上的中年男子便是南皇,南皇虽年过四十,但看起来依旧硬朗,许是在高位站得久了,目光锐利,不留声色的打量着面前的沈言。 少年不卑不亢的站在南皇面前,一双眸子略带涣散的看着地面,微微的鞠了一躬:“晋北太子拜见南皇。” 南皇抿嘴一笑,指着旁边的李公公语气责怪:“还不快给沈太子加座,沈太子身子虚弱,受不得风。” 一旁的李公公恍然大悟,拍着脑门自责:“都怪奴才记性不好,没有早些设座。” 容七冷眼看了看一旁装模作样拿椅子的李公公,只觉得这楚国的人好生虚伪,明明就是想给他们公子一个下马威,还装的礼数周全。 沈言落座,面上没有半分不满,“孤身子虚弱,多谢圣上包含。” 他的眸子尽是感激的神色,坐在椅子上仿佛真的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柔弱公子。 “沈太子能不辞辛苦来楚国,朕自然要好好招待,太子身体虚弱,不易多做走动,朕便安排在了墨竹居。” 墨竹居临近竹林,是一片清雅的地方,又远离宫中其它殿居,周围人烟稀少,无人打扰,倒也适合沈言。 “太医院朕也打点好了,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不会多苛责。” 沈言身子虚弱,若是在楚国出了事会落人口舌,南皇也深知此理,医药方面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只不过偌大的楚国,世家贵人那么多,会不会有人无意冲撞他便不知道了。 沈言谢过南皇便退出了大殿,南皇无意关注他,只想着把他留在楚国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三年,只要他不生事,南皇也不会多为难他。 荆川宁领着沈言去墨竹居,两人之间沉默,无人开口,荆川宁耐不住尴尬的气氛,率先开口道: “沈太子无需在意今日当街之事,安蓉郡主刁蛮,日后见了躲着点就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求评 第五章 纪蓉此人蛮横无理,皇城中世家贵族对她的印象并不好,但又因为她是纪家嫡系中最小的女郎,身份尊贵,所以一般的公子小姐都会避着她。 沈言笑着点点头,语气温和:“今日的事也多亏了荆兄,不过那扶玉公子的《洛山仕女图》……” 不等他把话讲完,就被一旁的荆川宁打断,面前的少年脸上露出几分轻松的笑容,语气憨厚:“沈太子不必担心,那《洛山仕女图》本少是不会给她的,扶玉公子的画作在皇城千金难买,我又怎会轻易出手!” 荆川宁抱着胸,三千青丝干练的束在身后,少年眉眼坚定,身着黑甲更显整个人英姿勃勃。 沈言站在他身侧,一席白衣坦然自若,脸上笑意不减,问道:“孤有些好奇,《洛山仕女图》当真在世家中尤为抢手?” 荆川宁一听此话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看向沈言到有几分“可怜”的意味……也不怪沈太子什么都不懂,他初来楚国,不了解扶玉公子是应当的… 少年自顾自的摇摇头,一把扣住沈言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胸脯,“太子,并非是《洛山仕女图》抢手,而是扶玉公子的画抢手!” 随后又怕沈言听不懂而补充道:“就算有朝一日扶玉公子画一根草,一片叶,在我们心中也是价值千金。” 荆川宁说的激动,恨不得马上磕头向扶玉公子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惹得一旁容七忍俊不禁。 沈言瞥了一眼容七让他不要太过放肆,整个人却微微向旁侧了侧,脱离了荆川宁一半的魔爪。 少年似是有所察觉,松开了禁锢沈言的臂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沈太子不必拘束,我们楚国向来民风豪放,要是有什么请多多包涵。” 荆川宁咧着白牙笑着,心道晋北太子太过羸弱,弱柳似的,轻轻一折就要断,他还是要多注意些,以免之后伤了碰了。 沈言不知他心中怎样,不甚在意的摇摇头,回答道:“入乡随俗,孤尽量。” 两位郎君在回廊中留下身影,不由得让沿路的女婢驻足停留,楚国爱美成风,尤其是看到了沈言这样陌生的郎君更是好奇,如今瞧见心中感叹:果然如传闻一般,翩翩如玉! 约莫半个时辰,沈言抬眼便看到了被柳叶遮盖住的“墨竹居”三字,像是已经被人打扫过了一样,一眼望去有几分世外高人隐居于此的感觉。 荆川宁率先踏入院子,命令身后的婢子将日常要用的东西放下,还将一块令牌递给沈言:“这是墨竹居的牌子,需要什么派人去事务府要便可,这几位女婢和太监就留下伺候。” 少年指了指他身后的五人,一排排恭顺的站在那里,有两个婢女偷偷地看了眼面前的沈言,心想着马上就要伺候如此俊美的郎君便红了脸。 沈言淡淡的扫了一眼那五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孤来此本就多叨扰,不用留下婢子,那两个太监留下就好。” 这些人中必定有南皇的耳目,他不好全部拒绝,只能留下一半。 荆川宁点了点头,不做推脱,带走了剩下的三个女婢,一时间偌大的院子变得清冷。 沈言看着剩下的两个太监叹息了一口气,只听得他吩咐道:“你们二人留在外院伺候,不得踏入里屋。” 随后沈言便和容七进了屋子,灯火通明,让略显萧瑟的墨竹居有了几分生气。 沈太子入宫的消息不胫而走,各个世家保持观望,想看看南皇对此到底什么态度,却不曾想南皇没有施压反而以礼相待,让各家族长摸不清头脑,只好顺道拜访了这晋北太子。 世家首领不好亲自来拜访,只得叫家中的公子郎君去与沈言交好,顺便探探虚实,本想着沈太子刚来楚国,少不得腼腆推脱,没想到荆武世家的二公子直接带着沈言将四大世家挨个说了遍。 沈言看得出荆川宁是个活络的性子,却不曾想他是个自来熟,自从那日他迎接他入宫后,踏入墨竹居最常的郎君便成了他。 “君之!你瞧我今日给你带了什么!” 窗外嫩柳换了新芽,容七刚给自家公子递了汤药便听到荆川宁在门口的声音,不耐烦低声吐槽:“早知这荆二少如撒了欢的兔子,就不让公子与他多来往了,安安静静的在这儿养身子多好……” 还把公子的表字告诉他,彰显的有多熟络似的…… 容七接过被沈言一饮而尽的药碗,慢悠悠的打开房门。 荆川宁自动忽略了面色不善的容七,大跨步的向前走到沈言倚着的榻子前。 本来一脸的欣喜模样在看到面色苍白的少年后瞬间垮了下来,怒目圆瞪的扭过头看向刚跨入房间的容七。 “你是怎么照顾君之的?就两日不见虚弱成这样?!” 荆川宁指着沈言的手微颤,让沈言产生一股他快要病死垂危的错觉。 “这几日春雨连绵,孤身子弱,难免受些风寒,不必担心。”沈言撑着榻子边的扶手起身,宽松的衣袖垂放在被褥上,更显得少年病气怏怏。 荆川宁皱了皱眉,把视线落在了手中的医书上,抿着唇坐到了一旁,“今日春考,我得了三甲,这是敬德院奖的医书,听闻是当年柳医圣留下来的,希望对你的身子有用。” 说罢他便把医书放到了榻子边的木桌,今日的少年褪下了黑甲,少了一些咄咄逼人的英气,反而青衫锦袍更显洒脱。 “这是夫子奖赏你的礼物,孤怎么能夺你奖励。”沈言抿了口热茶,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血色,勾着薄唇笑道:“心意孤领了,医书便收回吧。” 荆川宁见沈言推托,自知他是客气,又不好强硬把东西送给人家,只能讪讪的收回医书。 “对了,太后下月回宫,到时可以让伶嫣给你瞧瞧!”荆川宁像是突然想起一般,眉眼中多了些许的欣喜。 伶嫣…… 门口的容七不自觉的往里屋瞧,那不是在金安寺碰到的小丫头? 沈言自然也是知道,不过没有多问,只是微笑的应了下来。 他本无意多过了解楚伶嫣,但荆川宁倒是来了兴致,坐在一旁向他讲了起来, “我这嫣表妹虽然从小不是在宫里长大,但是人长的漂亮,为人单纯善良,金安寺庙中多有受病痛缠绕的人,都找她来医治!” 单纯善良……沈言嘴角的笑意更甚,怕不是装的人畜无害… “哦…三公主还会医术?师从何方?” 容七进了里屋,将二人的茶水换了换,在密探的情报中,这楚伶嫣可并不是一个会医术的丫头… 荆川宁面色一僵,他这表妹的医术师从哪里他倒不知,不过或许与那件事有关… 这件事在宫里是禁忌,所以不会被提起,也许是时间过得久了,大多数人都已经忘记。 荆川宁抿着唇不知如何说起,半响只憋出一句话来,“或许是自学医术吧。” 宫里那么多人想害她,若是没有一点本事,她也不会活到这么大。 荆川宁把长袍一撩,随意的靠在了榻子上,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木桌,整个人愈发的慵懒。 “后日会稽山曲水流觞,君之要参加吗?” 荆川宁喝着热茶,一双星眸却滴溜溜的瞥着沈言,瞧面前这少年的脸色苍白的样子,恐怕是不会去了……但也怪他早早便替他应下来,这会儿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沈言却是不知,他只知道来楚国免不了会与这世家贵族子弟来往,却不曾想这么快就有宴请。 一想到前几日墨竹居院前门庭若市只觉得头疼,况且南皇对他多有防范,怕是并不想让他结交这些世家贵子…… 看得出沈言为难,荆川宁的表情有些微妙,凑近了沈言劝说道:“君之去吧,这次参与宴会的人都为世家公子,饮酒赏月,游山玩水而已…” 游山玩水,吃喝玩乐…… 沈言抬眸,似是有些兴趣。 荆川宁一看他的态度松动,顿时喜笑颜开,继续说服:“这次会稽山行,世家公子都在,君之若是觉得吵闹,只去这一次便好,在下保证,去了这一次,以后便都不会叨扰君之了!” 少年伸出四指发誓,满脸赤诚。 一旁的容七只觉得这荆二少是在胡言乱语,楚国这些公子最会游山玩水,熟络了以后这些活动怕是免不了了! 他朝着自家公子暗暗摇头,不曾想沈言点点头竟然同意了。 只见面色苍白的少年脸上到露出几分笑意,将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天边的阳光照射入房内,沈、荆二人相谈甚欢,颇有几分要聊到天暗的架势。 荆川宁为荆家嫡系二子,大哥荆川明镇守延边,父亲为朝中丞相,家中多为不苟言笑之人,嫡庶之间宛如尊卑,对他也是毕恭毕敬,自然没有可以真心交流的人。 荆川宁没有什么大志向,目标便是朝着扶玉公子寄情山水,归隐山林做罢,不过当他把这话告诉他爹时,总是免不了挨一顿板子,久而久之也就把这志向忘了。 不过从他口中可以了解,这楚国世家贵族多为扶玉公子追随者,几乎一半的贵族都有归隐山林的想法,不过各个世家与朝廷之间错综复杂,盘根交错,又不能轻易退出。 好在荆家有他大哥顶着,绵延家族,厚侍子孙的任务总归不会落在荆川宁的身上。 日落西山,墨竹居倒有几分宁静祥和的气氛,坐在床榻上饮酒的荆川宁似是不远离去,扭扭捏捏的不想起身。 家仆在外催促了几声才慢慢悠悠的下了榻。 “叨扰君之了,后日宴请你我一同去。”荆川宁拂了拂宽大的衣袖,露出了一小节白皙的手臂。 “好,到时辛苦荆兄引荐。” 沈言微颔首,目送他出了门。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求评 第六章 月色静谧无声,偌大的饭厅中只有一老一少坐在木桌前,赵嬷嬷在旁伺候,昏暗的烛光泄着暖意,伶嫣端坐身子,小心翼翼的看着面色冷漠的太后荆氏。 “圣上下旨,下月回宫。” 荆氏放下手中明光布匹,苍老的指尖掐着圣旨上的墨字,眉头紧蹙,“他这是想逼死我这个老太婆?!” 荆氏的声音似是能穿透整个大厅,让门口跪着李公公不仅捏了把汗。 “奴才也是按照圣上的旨意来着,您在这儿也有七个年头了,圣上也是想让太后您回宫颐养天年…” 李公公一边苦口婆心的劝着,一边用眼神瞟着旁边的伶嫣,好像再说“快劝劝太后娘娘吧,他快顶不住了!” 伶嫣忽略了李公公的眼神,一双玉手搭在了荆氏的手上,视线却落在了瘫在旁边的圣旨上。 七年来皇帝从来没有来过金安寺要求太后与她回宫,而这次却莫名的让李公公来此,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圣意难测,可知子莫若母,荆氏冷哼了一声:“他不过就是求个贤皇的名声,嫣儿要满十四,是要进敬德院念书的!” 伶嫣挑眉,原来如此,前几日探子来报,圣上下旨宣太后及三公主回宫,她本以为是纪氏有什么动作,没想到却是皇帝寻个名声…… 少女低垂着眸子闪过几丝嘲讽,七年不闻不问,比不过在外的美名… “他是怕哀家教不好嫣儿?!” 荆氏一拍桌子,下得跪在地上的李公公软了身子,太后威严,着实让人害怕… 伶嫣站起身,递给太后一杯热茶,轻拍后背顺着气,“皇奶奶不必动怒,这李公公不过是个传话的,下旨的是宫里的那位…” 少女面上挂起一抹灿烂的假笑,转身来到跪在门口的李公公面前,伶嫣身姿濯濯,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她扶起瘫软在地的公公,语气柔和: “公公不必害怕,皇奶奶不过有些不习惯罢了,下月初马车依旧,以后在宫里住着多靠公公关照…” 她和荆氏迟早都是要回去的,若是没个人照应,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少女将手上羊脂玉的镯子摘下,塞到了李公公的手中,一双媚眼浅笑盈盈,不禁让面前的李公公感觉轻松了不少。 还是三公主好说话…… 李公公将镯子塞到怀中,擦了擦额头上冒着的细汗,看着伶嫣愈发觉得顺眼,连带着语气都轻快了不少:“那就多谢殿下了,多劝劝太后,奴才在宫里候着了。” 伶嫣微笑的点点头,眸子里没有半分笑意。 李公公微微颔首,看了眼伶嫣背后的荆氏,一声“奴才告退”便转过身去,小跑着好像是背后有吃人的野兽! 看着李公公急匆匆的背景伶嫣嗤笑一声,摸着空荡荡的手腕,心疼自己又损失了一支羊脂玉的镯子。 “你这会儿开心了?” 李公公离开,荆氏面上的怒气消了一半,瞥着伶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伶嫣转身,落座在荆氏的旁边,扯着太后的手似是在撒娇:“皇奶奶不早就猜到了下月要回宫?可别说没有,昨日便让嬷嬷收拾佛堂,看着比宫里那位都心急…” 少女打趣,面上但多了几分揶揄,拉着荆氏的手靠在她的怀中,明明马上就要十四,是个大姑娘了,却稚气未脱,小孩子般的缠人。 但荆氏就吃她这套,被她哄的怒气荡然无存,轻点着伶嫣的额头,“哀家就是要气一气宫里的那位,怎得想支走便支走,想召回便召回!” 还冠冕堂皇的说是保护她与嫣儿,在荆氏眼里不过就是为了保全身为皇帝的脸面而已… 伶嫣笑笑不语,一旁的赵嬷嬷收拾着碗筷,面上却带着喜色:“其实回宫也好,明面上有人不会在动手了,太后也不用担惊受怕,圣上注重名声,公主出事丢人的也是皇室的脸面…” 荆氏点点头,面上也露出几分笑容来。 * 深更夜半,荆氏歇下,伶嫣独自在房内抄佛经,下月初回宫,她还有许多事安排,免不了身心烦躁,只能抄写佛经静静心。 不过抄的越久,伶嫣心情越糟,最后将手中的笔墨一扔,贱了一地的墨汁才略有舒心。 “殿下,后日会稽山宴会,您要去吗?”沐白在一旁看的犯怵,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她烦。 啧,内心那股火气又涌上心头。 “不去!” 伶嫣闭了眸子,软瘫在榻椅上,早知道当初随意画的那几幅画这么出名,就算有人出万金她也不会在画了! 当时生活窘迫,地下暗阁又需要钱财,伶嫣拿不出便以“扶玉公子”的名头做了几幅山水画,谁知她随便画的成了世家贵族争相抢夺的“名画”,就连“扶玉公子”这个名头也变得特殊…… “可那些郎君都等着殿下您呢…要是不去多扫兴啊…”沐白靠着门框,眼巴巴的盯着伶嫣,就差开口说“殿下去吧,属下想去玩”… “这次男装谁去搞?”伶嫣坐起身,黑漆漆的眸子盯着门口的沐白。 沐白一听有戏,不自觉的凑了过去,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属下!” “马车呢?”少女挑眉,嘴角噙着笑。 “属下去借!”沐白急不可耐。 “皇奶奶那边……”伶嫣有心逗他,故作为难。 “属下让沐紫易容!保证万无一失!”沐白举着四指发誓。 “万无一失?”伶嫣不信。 “属下确定!” 沐白就差给她跪了下来,谁能想到堂堂暗阁第一的榜首为了游玩给人下跪…… 伶嫣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好应下,不过每次去了贪玩的是沐白,受罪的是她而已… “对了,听说这次宴请晋北的太子也会去?”伶嫣将腿耷拉在木桌上,摇晃着脚腕,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和白日里的大家闺秀判若两人。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大概是荆二公子应下的。” 沐白将丢落在地的笔墨捡起,心疼的擦了擦上面的灰尘,这支笔是浙行产的,一支能抵得上他一个月的银钱… 伶嫣不甚在意,只是皱眉怀疑,“这荆川宁什么时候和晋北太子有交往了?” 想到当初沈言拿着银针在她的脖颈上划来划去,伶嫣便不自觉的心颤,那样面善心狠的郎君在楚南着实稀奇… 荆川宁那二小子别被人卖了才好。 伶嫣转身,心想着大概率会是荆川宁缠着晋北太子,不然圣上能允许沈言在楚国结交知世家? 这也属沈言运气好,迎接他的是荆川宁这个二愣子…… 沐白喜滋滋的去准备后日的宴请,春末本就适合游山玩水,会稽山上绿草丛阴,最是风水极佳的好地方。 天朗气清,早上会稽山被一层薄雾笼罩,今日有两件大事让世家公子兴奋,一来是扶玉公子收到请函,约定相聚在会稽山脚下,二来是晋北太子参与宴请,听闻沈太子大病初愈,游山放松心情。 皇城中扶玉公子的追随者数量庞大,听闻这次宴请公子要来,立刻向荆川宁自荐,一时间会稽山脚下聚集了不少人。 还有人感叹,这晋北太子沈言真是好命,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便见了扶玉公子,一见公子怕是所有的病气都痊愈了。 在房中束胸的扶玉公子冷笑:一派胡言! 伶嫣运气好,今日又逢休沐,皇太后在佛堂诵经一整日,倒给了她出门的机会。 也不知沐白从哪里借来的马车,迎头的骏马被换成了两匹小小的毛驴,毛驴的头顶还有一撮红毛,看起来莫名喜庆。 伶嫣折扇一收,盯着沐白散发冷意,咬牙切齿:“这就是你寻的马车?!” 好歹她也是皇城中响当当的扶玉公子,一幅画可值千金,也不用这么落魄骑着毛驴去参加宴请吧?! 一旁的沐白有些委屈,伸着手捏着小拇指,“殿下就给了那么点费用,当然没有气派的马车……” 嚯,这倒成了她的错! 伶嫣丢了沐白一记刀子眼,转身解了毛驴与车厢连接用的麻绳。 “殿下就算你不喜这驴车也不用毁了它吧……” 一旁的沐白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殿下颇为潇洒的坐上了这毛驴的后背,还得意的拍了拍毛驴的脑袋,抓了抓它头顶的红毛…… “殿下…你这是…”沐白为难的撑着车厢,看着走了不远的伶嫣喊道。 “本宫活这么大还没骑过毛驴,反正丢的都是扶玉公子的名声,也不在乎。”伶嫣一甩束成马尾的三千青丝,用玉扇指着身后那匹小毛驴,“喏,这匹是你的,咱们比比谁走的快!” 说罢,伶嫣也不等身后的沐白有没有追赶上来,一记巴掌拍到了毛驴的屁股上,嘴里还在念叨:“驴儿呀驴儿,本宫能不能准时参加宴请就靠你了。” 沐白丢下车厢也不顾形象,一下跳到驴背上,摇摇晃晃的朝已走远的伶嫣喊:“殿下等等我!” * 沈言随荆川宁是一同来的,刚下了马车便看到已经有不少人汇集在山脚,沿路的茶馆都已经坐满了人,看穿着都应该是这次宴请的来客。 沈言一愣,他竟不知那扶玉公子在楚国的威望有如此之大,不仅仅有各家公子,连不少小姐都一并出现,老少皆有,更有甚者还拿着包袱…… 但大多数来客都两袖清风,宽大的袖袍里只拎着几坛美酒,仿佛要不醉不归。 “这就是沈太子吧,果然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 有些人把视线落在了沈言身上,好奇的打量,见有人出声,便上前客套寒暄。 沈言一笑,春暖花开,更是惹得周围女郎惊叹不已。 这晋北太子好生俊美! “在下沈言,初来楚南,见过诸君。” 少年开口,一身白衣玉冠,身姿挺拔,不似传言那般弱柳扶风,见此众多女郎更是心动不已。 众人吵吵闹闹自做介绍,一旁荆川宁倒是把视线落在了茶馆一角。 “王公子!” 众人一惊,顺着他的视线便看到了独自在茶馆角落饮茶的少年上。 没想到王家公子也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求评 第七章 王家自诩书香世家,第三代南皇喜爱术法如痴,固练得一手好字的王家族长颇得圣心,借着圣宠,王家趁机发展,才有了如今跻身于四大世家的实力。 可好景不长,王家人虽善于舞文弄墨但朝堂上晦暗诡谲,第四代南皇登基后王家便开始走向没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在王家书法画作一直流传于世,在文人雅客之间还是颇具盛名…… 尤其是现在在茶馆饮茶的王祁予,画作更是堪比扶玉公子! 王祁予不顾众人试探的眼神,自顾自的饮着茶,宽大的白袍绣着金边,三千青丝泼墨似的散在身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到荆川宁时微微点头问好。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这荆川宁竟然是把两个人都请来了! 众人唏嘘,看着荆川宁的眼神莫名带着一股敬仰,荆二少是为了他们才以身试险,将两位老虎都请来的! 只有荆川宁还摸不着头脑,他依稀记得当时送出的请柬并没有这王祁予…… “扶玉公子来了!” 不知谁呐喊了一声,众人齐齐把视线转向西侧,不远处正有一个小郎君向他们靠近,不过这小郎君骑得怎么是一头......毛驴?! 有些人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宴请,也从未见过扶玉公子,故面上露出不信之色,他们想象中的扶玉公子应是两袖清风,身揽明月,体型修长的美男子……怎么会是如此…如此娇小的郎君? 但这小郎君长得确实文雅秀气,一席墨色锦袍更显皮肤白皙,唇红齿白,多看几眼便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就是扶玉公子,去年洛山集会时就见过,当时扶玉公子还当场作下那幅《洛山仕女图》!” 一旁参与过去年集会的来客说道,面上露出得意之色,仿佛见过扶玉公子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听及此话,众来客一拥而上,齐齐围住了还在驴背上的伶嫣,举止多为讲究了起来,面上皆是仰慕之色。 “扶玉公子,在下乃建康刘氏,久仰扶玉公子盛名,愿此生跟随公子……” “在下乃福州柳氏,多年前见公子画作便一直久怀于心,不知……” “公子不听你说,快给我让开!”一来客挤过众人,衣冠略有些凌乱,面对伶嫣露出讨好的笑意:“公子画作如神,不知何时再出笔墨?在下愿以千金购买……” “什么?那在下愿意万金购买!”众来客纷纷抢夺起来,好似扶玉公子的新画作立刻就已出世… 众人七嘴八舌,伶嫣无奈的看着脚下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坐在驴背上略显无助的看着不远处的荆川宁。 无助中还夹杂这一股哀怨… 荆川宁也是想方设法的挤进人群,奈何来客门都太过热情,半天连最外层都没突破。 扶玉公子…… 沈言在最外层打量着他,只觉得这郎君身姿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眸子,让他无缘无故的想起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楚伶嫣。 沐紫的易容术鬼斧神工,就连皇太后都辨不清真假,更何况沈言。 伶嫣有自信他们都认不出她,故大大方方的瞥了眼最外层的沈言,嘴角噙着笑。 “公子!” 沐白骑着毛驴最后赶到,看到的却是被一群人围绕的密不透风的伶嫣。 公子还坐在驴上,看起来是相当的委屈…… “各位都散开,我家公子还没下来呢!”沐白跳下驴背,吼着嗓子让嘈杂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对对对,扶玉公子还坐在驴背上呢! 来客门顿时散成一排,面上也有抱歉之色。 伶嫣软着身子被沐白搀下,拍了拍身后受惊的驴儿。 荆川宁看扶玉身边没了人,这才拉着沈言靠近,视线倒是落在了她旁边的毛驴上,有些歉意:“招待不周,请扶玉公子见谅。” 伶嫣瞥了许久未见的荆川宁一眼,心想着多年未见这缺心眼儿长得竟然这般健硕,幸好今日在布靴中塞了垫子,不然定传扶玉公子是个矮个子…… 算了算了,光长身子不长脑子也是荆川宁的风格,她还是不要责怪他了… 伶嫣大度的向后退了一步,面上挂起伪善的笑意,“没事,在下也是险些来迟,也请荆公子不要在意。” “不不不,扶玉公子来的正好,此时正是上山的好时候。” 二人相互恭维,来起来就像是熟识一般。 人群中多了一抹视线落在了伶嫣身上,不过众人嘈杂,她并没有注意藏在角落淡淡的注视,而是转身同熟稔的人一起向山走去。 会稽山的薄雾已经消了,顺着小道便可抵达兰亭,荆川宁早早便在兰亭设酒摆宴,就等着一行人上山。 “扶玉公子且慢!” 跻身于众多世家公子中的纪蓉这才得以松一口气来到扶玉公子身边,只见少女一席花色罗群,头上带着红色发簪,面容傅粉,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纪蓉红着脸,手中拿着粉色香囊,小跑着步子来到伶嫣身侧。 “这香囊是小女亲手做的,愿公子岁岁平安。” 伶嫣一怔,包括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突然就有女子向扶玉公子示爱了?! 有些贵女愤愤的看着纪蓉,暗自悔恨自己没有早先一步给公子香囊…… 在皇城中爱慕扶玉公子的女郎可并不少… 伶嫣嘴角一勾,玉扇一挥,暗自得意的看了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沐白,素净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这张脸,真是害人不浅啊…… “我家公子年纪尚小,不考虑婚娶。”一旁的沐白上前一步,挡住了略有羞涩的纪蓉,冷声说道。 年纪尚小……众人偷笑,这不就是明摆着拒绝那纪蓉了么…扶玉公子少年成名,但为人低调,寄情山水,眼光自然是高,看不上纪蓉也是情理之中。 听到沐白的话纪蓉面上是更红,只听到少女有些结巴的说道:“公…公子误会了,小女真的就是祈求公子平安而已…” 看的纪蓉快哭出来了,伶嫣将不解风情的沐白推到一边,踱着布子走到纪蓉身侧,看了眼她手中的香囊,香囊做工精心,上面刺着秀气的“安”字。 “多谢姑娘厚爱,在下心意领了。” 心意领了,东西却不肯收…… 围观的贵女暗自流泪,她们家的扶玉公子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公子啊,既不让人尴尬,又断绝了其它的想法,果然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被扶玉公子盯着,纪蓉的脸更是红的能掐出血来,害羞的点了点头,跑到一旁的丫鬟身旁用帕子遮住了脸。 这场闹剧很快便过去,众人启程,一路沿着小道前往兰亭。 深春的郊野草木繁盛,树木成荫,结队而行的宾客谈笑声和,爽朗之声不绝于耳,悠长的小道很快便抵达兰亭,女婢在旁边伺候,瓜果酒水也准备充足。 伶嫣运气好,流觞曲水的白玉盘一次都没有在她面前停留,倒是沈言一首阳春白雪惊艳四座。 荆川宁成了沈言第一个门客,许是有些醉了,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君之的琴堪比伶姨….!” 伶姨…… 醉了的宾客只当在打趣,哄堂一笑,清醒的宾客却慢慢思索,这荆川宁口中的伶姨是谁……懂的人只是面色一僵,装作不知的继续饮酒,气氛没有因为这一句而降下。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上座的扶玉公子面色一寒,手中的玉杯都要被捏碎。 荆川宁口中的伶姨便是伶嫣的母妃,当初以一曲阳春白雪惊艳众人被封为妃的女子。 伶嫣将杯中酒一应而尽,随手又拿了旁边的酒壶准备倒满。 一旁的沐白趁她不注意抢过酒壶,小声提醒:“公子,不能再喝了,你都快醉了!” “你管我?!”伶嫣冷哼一声,一把夺过酒壶,自顾自的又满上。 她面上已经起了红晕,看样子有些微醺,沈言不自觉的把目光投在她身上,黑漆漆的眸子带着试探。 伶嫣举着酒杯,挑着一双弯眉与沈言对视,她才不怕他。 沈言回以温和一笑,心道这扶玉公子怕是真的醉了。 又一轮的曲水流觞开始,伶嫣这次的并没有第一局那么好运,白玉色的盘子就这样堪堪停留在了她与王家公子的中间。 啧啧啧,怕什么来什么,谁安排的座位这么没有道德(干得漂亮)! 众人面面相觑,把视线落在了上座的荆川宁上,这种时候自然是要让举办人决定谁来接受惩罚。 荆川宁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记得把王祁予的位子安排在了扶玉公子身侧的啊…… 接受到众人的视线,荆川宁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的面容,躲在一旁伺候的婢女身后,咿咿呀呀的装醉。 这举办人显然是个不靠谱的! 伶嫣这才把视线落在旁边的人身上,垂着眸色,不知在想什么。 王祁予看了眼显然已经飘飘然的伶嫣,眸子深了深,拿起一旁的笔墨就准备独自接受惩罚。 “要不然,就让扶玉公子和王公子一同接受惩罚吧?” 人群中不知谁突然这样提了一句,众宾客倒吸一口凉气,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不懂,还要激起两虎争斗,真的是……妙哉妙哉! 反正彼时传出去挑事的名声又不是自己,他们自然是不在乎。 大家突然有些期待,这王家公子是书香世家,名门之后,而扶玉公子又是后起之秀,天降奇才,这二人的画作谁更胜一筹?!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迟了,求收求评 第八章 王祁予冷漠的瞥了眼起哄的宾客,握着竹笔的手紧了紧,让有些起哄的人不自觉的降低了声音。 王家在皇城也是四大世家之一,追随的门客多之又多,对于王祁予的自然是非常的敬重,王祁予是家中独子,未来王家唯一继承人,少年意气一身傲骨,就这么被他冷冷的扫一眼,都让不少宾客闭了嘴。 “好!那就让本公子和王公子来比一比。” 众人刚以为看到扶玉公子和王家世子一同作画没了机会,就听到了刚才还在醉梦中的扶玉公子拍着桌子站起身。 一时间整个亭子里的宾客醉意都清醒了不少。 什么?! 扶玉公子要和王家公子比赛作画! 就连刚刚装醉的荆川宁也拉下了衣袍看着已经喝的醉醺醺的扶玉公子,怀疑这扶玉公子是真的要比还是耍酒疯… 王祁予眸色一变,看着站起身的扶玉面色凝重,开口确定:“公子真的要比?” 伶嫣此时大脑一片混乱,但依旧面带微笑的点点头,一旁的沐白扯着她的衣袖,一张脸已经黑了一半。 王祁予松了一口气,嘴角竟然不自觉的慢慢勾起,一双藏在宽袖中的手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能与扶玉公子比试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他深吐浊气,暗暗稳住心神。 “我赌扶玉公子胜!”一旁的贵女偷偷的下了注,脸上因兴奋而泛着红光。 另一个贵女显然有些不信喝的这么醉的扶玉公子能赢下比赛,再怎么说王家公子也是皇城中有名的画作才子,不比扶玉公子差,所以将银子都下在了王祁予那边。 整个亭子顿然嘈杂了起来,宾客显然已经都分成了两拨,一拨是扶玉公子的追随者,另一波是王家公子的追随者。 这次的兰亭集会可是热闹了! 女婢们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两张又宽又大的木桌被抬□□,伶嫣甩开了拉着她的沐白,摇摇晃晃的走到木桌前。 “扶玉公子这是醉了……”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担心醉酒的扶玉公子到底能不能完成作画。 众人担心之际,王祁予走上木桌前,敲响了铃铛,作画正式开始! 作画时间为半个时辰,题目为“花鸟鱼虫”。 扶玉公子看起来没有什么思绪,反而比不过一旁的王祁予率先动笔。 下注给扶玉的宾客有些捉急,这都快一刻钟了扶玉公子怎么还是低着脑袋不动笔?!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王祁予的画作已经初见雏形,不愧是王家公子,画作栩栩如生,又是一副传世佳作! 可是这扶玉公子怎么还不作画?! 莫不是怕输?! 沈言抬眸,看着还在“沉思”的扶玉公子,嗤笑一声,一滴茶水顺着他的指尖弹出,好巧不巧的落在了扶玉公子的额头上。 是谁竟敢暗害我?! 伶嫣瞬间抬头,冰凉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映入眼帘的便是宾客们一幅幅惊讶的面容。 扶玉公子有想法了?! 投注给扶玉的宾客脸上出现喜色,那就快快动笔吧! 看到众人期待的眼神,伶嫣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比赛作画! 伶嫣懊恼的看了一眼身后的沐白,面上露出责怪之色,怎么不拉住她呢! 沐白规避了她的视线,一副和我无关的样子。 喝酒害人啊! 伶嫣抿着唇转过头,目光正好就落在了沈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 他应该是没发现自己刚刚睡着了吧…… 伶嫣略带心虚的抹了抹鼻头,思绪回转,看到了面前的题目上。 花鸟鱼虫…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看着在木桌上作画的两人,众人愈发期待最后的成果。终于等到铃声响起,正正好,两人放下笔墨。 伶嫣看向一旁的王祁予,拱了拱手,“承让。” 王祁予淡淡瞥了一眼她,点头应声:“承让。” 众人接过画作,仔细端磨,称赞之声不绝于耳。 果然是皇城有名的大师,两幅画简直就是神仙打架,不分伯仲,只是大家都把视线落在了扶玉公子的画作上,摸着下巴思索。 这右下角的两行笔墨是什么? 只见这笔墨顺着河流而下,看样子似是水的波纹,但又像是字迹,却又分不清楚,只能让围观的宾客无奈摇头,他们还是凡人之眼实在难懂大师之作! 反观旁边王家公子的画一眼便能认出画中内容,正不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兰亭之中?! 画中花鸟鱼虫皆有,只看一眼便脑海绘出画面,仿佛身处其中。 实在是妙! 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就能画出如此完整的画作,不愧是王家的传人,实在是让望尘莫及…… 下注给扶玉的宾客小心翼翼的端着画作来到伶嫣身边,语气颇为恭敬:“请扶玉公子为尔等讲解此话,尤其是这两行笔墨,让人实在是难 以理解。” 此话一出,众人都把视线落在了座上的公子身上,只见伶嫣随意的一瞥,挑眉回答:“哦,那是我的落款。” 众人震惊,落款?! 宾客又将画作仔细端详,果然这水墨能够依稀辨认出是“扶玉”的字样,不过……扶玉公子的画作传世,书法却让人哑然失笑。 扶玉公子的字真的是……一言难尽! 刚刚请教扶玉的宾客一时间面色略有尴尬,看着手上的画作只觉得如烫手的山芋,扶玉公子的画却是不同凡人所想! 伶嫣嘴角渗着笑意,拍了拍衣袖站起身来,接过画作,指着上面说道:“这水塘荷花盛开,为花。” “鸟儿驻足停留,为鸟。” “垂钓老人,鱼竿鱼饵,为虫。” “投入水中,吸引鱼儿,为鱼。” 花鸟鱼虫,一应俱全,还为宾客描绘了一幅荷塘边上,老人垂钓的画面,实在是绝! 众人此刻只觉得心中震撼,刚刚王祁予的画作好虽好,但只配得上一个“妙”,但扶玉公子的画足以能称得上“绝”! 谁输谁赢,高下立见! 大家都可以想到,等宴会结束后皇城定会又开始疯抢扶玉公子的画作! “还请扶玉公子赐名。” 荆川宁作为此次宴请的举办人终于在这时领导了大局,他捧着伶嫣刚刚作出的画作走到她面前,旁边的女婢拿着笔墨。 伶嫣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拿着旁边的墨笔洋洋洒洒的落下一个大字——“仁”。 仁?! 众人害怕自己看错,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虽说字迹是丑了些,但还是能认出就是“仁”这一个字! 众人疑惑,这“仁”字和这副画显然牛头不对马嘴,都不知道扶玉公子寓意何为… 可他是谁?!是响当当的天才名师,是受万人崇拜的扶玉公子!就算是看不懂,众人依旧面带笑意的附庸其名好。 一旁的沐白无语的看着那些啧啧称赞扶玉公子的宾客,不屑的转过了身,不就是长了张能说会道的嘴?他瞎画一副也比这强! 不过这个“仁”字… 沐白哀叹一声,视线不留痕迹的转向一旁的王祁予。 伶嫣靠着座椅,“啪”的一声展开折扇,坦然自若的接受着来自皇城各个世家公子的恭维,一时间谁都忘记了刚刚还被夸奖的王家公子。 “公子,我愿出千金购买这幅画作。” 不知谁挑起的头,众人的恭维声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成了拍卖会似的,一个一个爆出价格。 荆川宁反映过来,还没叫价便已经涨到了三千两黄金,随后加入战斗,成功的将三千两涨到了五千两。 沈言微笑的看着这一群争相求买的世家公子,自顾自的在一旁饮茶。 “公子,您不买吗?”一旁的容七不明白,公子也是喜好山水画之人,这扶玉公子的画作也确实好。 沈言摇摇脑袋,看着对面的扶玉公子笑着说道:“扶玉公子不会卖的。” 在他心里,那幅画,也不过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幅山水画而已。 千金? 怕是只值几两银子。 随后又开始饮起茶来。 “我出一万金!” 一道女声响起,杂乱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众人把视线落在了角落里的纪蓉身上,暗自感叹还是纪家的千金有钱! 出席这场宴会的都是世家公子,家世都不会太差,但是能短短这个时间内拿出千金的却在少数,一万金更是寥寥无几。 纪家还是那个有权有势的纪家! 看着无人抬价,纪蓉面带喜色,神情得意的看着荆川宁,扶玉公子的画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手中! 一时间兰亭内哀叹连连。 “我不卖。” 场子终于是安静下来,伶嫣淡淡的挥着玉扇说道。 “什么?!”纪蓉刚刚准备接过画作面色一僵,看着颇为淡定扶玉公子疑惑的皱着眉头,质问:“为什么?!” 伶嫣拂了拂衣袖,环视一周最后把视线落在了王家公子身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似是能看透人心,“因为我想把这幅画送给一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把这幅价值万金的画送人?! 果然扶玉公子与众不同,视金钱如粪土!这才是高风亮节,不入凡尘的仙人! 众人交头接耳,又是与刚才同样的称赞之声响起。 而一旁冷静的沐白面上出现了一丝龟裂,看着伶嫣仿佛如看傻子一般,不敢相信。 这是万金! 这是万金!! 这可是万金!!! 沐白拉过伶嫣来到一旁,仔细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冰凉凉不像是发烧…难不成是酒还没醒?! 正准备去叫婢子拿醒酒汤却被伶嫣制止。 看着沐白这一系列动作伶嫣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语气轻松:“我没醉。” 随后回座,留下沐白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 殿下怕不是没醉,这是傻了啊! 一旁的纪蓉委屈的将到手的画又还了回去,神情也没了之前的得意。 “敢问公子,要把画作送谁?”一旁的荆川宁裱好了画,问道。 一时间大家都紧张了起来,有些期待这扶玉公子到底会将这画总给谁。 伶嫣玉扇一合,扇尖儿在众人间绕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了王祁予的身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沈言(傲娇):扶玉公子的画一文不值,孤肯定不会买的! 以后(进化为舔狗)的沈言:扶玉公子的画万万金我都要! 第九章 什么?! 竟然要给王家公子?!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兰亭内声音嘈杂,就连王祁予自己都还反应不过来。 可王祁予身边并没有宾客,扇尖儿指的地方就是他! “公子?”沐白走上前来,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微笑的伶嫣,就算看到那字便想到那人,但殿下不是已经放下了么…… 就连一项对事物洞若观火的沈言也不明白,这扶玉公子寓意何为… 若是扶玉公子有心结交世家,纪家和荆家哪个不是上上层的人选,更何况现在的王家早不如前。 难不成扶玉公子有短袖的癖好?正好喜欢的公子是王祁予? 思及此,众人看扶玉公子的眼神都变得奇怪… 伶嫣将手中把玩的画卷交给面前的少年,眉眼微垂,让人看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这个字,配你。”伶嫣压低了声音,抬眸瞥了一眼愣神的少年,指尖在画轴上的“仁”字多做停留,随后转身又落座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王祁予接过书画,一双薄唇微抿,视线落在了封面的“仁”字上,随后看向扶玉的眼神多了几分常人看不懂的意味。 “仁”这一字,是指宽厚仁慈,是君子持身自好的高贵品质。 可伶嫣嘴角那禽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像是嘲讽,笑他假仁假义,笑他仁慈过了头。 不过那抹笑转瞬即逝,让人误以为是晃了眼。 “多谢公子。”王祁予语气平淡,不过捏着画轴的手指泛的白,修长的身躯显得单薄了几分。 他是在真的夸他,还是知道那件事……他自诩一生清白坦荡,唯有那件事依旧耿耿于怀不能忘记。 他是在提醒?亦是威胁? 随后转身,旁边的小厮还未做出反应,只见自家公子出了兰亭独自离去,脚步匆匆,转瞬之间没了踪影。 伶嫣看着少年背影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可眯着的眸子里却是透骨的寒意,变数太快,许多人都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 这就走了? 扶玉公子可是送了价值万金的画卷,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王祁予留下小厮只觉得不对劲,小跑着出了兰亭,一边跑一边喊:“公子慢点,等等我!” * 宴会并没有随着王家公子的离开而结束,反而更加热闹,众人把酒言欢,又一轮饮诗作对开始,歌舞升平,沈言虽为晋国人,但也不禁享受其中,视线逐渐模糊。 伶嫣倒是点到为止,不敢多喝,木椅换成了躺椅,抿着果酒眯眼小憩。 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伶嫣被沐白搀着上了马车,那两头小毛驴不知何时被人牵走,又让沐白不知心疼了多久。 回到金安寺已经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照耀这寺门愈发耀眼,来往宾客稀疏,无人注意到一个白色身影进了中殿。 兰亭集会结束的第二日沈言便成了皇城贵女的焦点,更是超越王祁予成为皇城第一君子! 让不少女郎为之心动,芳心暗许! 但比起沈言,普通百姓乐道的确是:扶玉公子醉酒与王家公子比赛画作,最终扶玉公子以一幅“塘边垂钓”大胜王祁予! 比赛结束还将新的画作命名《仁》赠予王公子,二人关系陡然上升! 王家公子与扶玉公子不和言论就此消失! 而皇城的街道上也流行起来一种骑驴代步的交通方式,一时间让贩卖活驴的商人大赚一笔。 皇城依旧热闹繁华。 五月初,太后回宫。 宽阔的街道被城卫清扫,皇城内禁止马车通行,拥挤的街道顿时变得宽松起来。 伶嫣一大早便被沐紫催醒,只因今日是她们要回宫的日子。 少女不耐烦的坐在梳妆台前闭着眼,浑身的睡意还未消散下去,一不注意头顶便被沐紫塞满了朱钗,面上也打了厚厚的一层脂粉。 这回可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伶嫣缓缓地睁开眸子,身上被套上了一层紫黑色的宫服,这是只有在重大场合才会有的穿着。 少女抿着唇,任由沐紫和旁边的两个嬷嬷在她身上焚香弄袍,耳边还时不时传来嬷嬷的叮嘱。 “殿下七年未曾回宫,彼时见到圣上要注意礼仪,不可随意讲话,毕竟殿下是皇子,丢的是皇家的脸面。” 伶嫣微笑的点点头,垂眸掩下了一丝丝的不悦。 “还有便是遇到皇后纪氏,切不可出言顶撞,纪家如今风头正盛,得罪了她就相当于得罪了纪家。” 伶嫣不做声,只是抬了抬手臂,将袖口的金边折了回去,露出了一截白皙的手腕,上面带着一串佛珠,神情淡漠。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眸中尽是无奈。 时间到,宫里派来的马车到了金安寺门口,今日皇寺封闭,所有的僧人都聚集在了前殿。 “恭送太后娘娘。” 以无方住持为首的僧人们齐齐喊道,太后荆氏则素手一抬,赠金安寺粮食万斗,千两黄金。 众人谢恩。 伶嫣迈着步子跟在荆氏身后,衣身庄重,面色沉稳,一股大家闺秀的风范。 马车不急不慢的驶入皇城的最里面,街道上的百姓驻足观看,还从未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仪式,自然要凑个热闹。 街道虽然宽阔,但人群拥挤,传言太后生来佛像,是九天上的菩萨转世,自带佛光庇佑,又在金安寺修行了七年,如今道行更是深不可测… 迷信的百姓竟在街道上便公然跪拜了起来,有人求平安,有人求钱财,还有人求送子…… 坐在马车上的伶嫣噗嗤一笑,眉眼弯弯,指着那些人打趣道:“皇奶奶,有人把你当做了送子观音呢!” 太后荆氏眯着眼,透过床帘一瞥,淡淡地说道:“荆家世代忠良,守护楚南大好河山,如今国泰民安,一半的功劳在荆武世家,百姓爱戴哀家应当的。” 一句应当的显现出了荆氏世家的底气,伶嫣只能讪讪的转过了身,不再把视线停留在窗外的百姓上。 “殿下,救命!救救我吧!” 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响起,马车陡然停下,伶嫣立刻护住头上的朱钗不让其掉落,身子却忍不住前倾,摔在了车厢的地毯上。 “谁在车外求救?!”荆氏眉头微蹙,眸子也不自觉的变得凌厉。 “我下去看看。”伶嫣整理好发饰应声道,被沐紫搀扶着下了马车。 刚刚那人喊的是殿下,是知道马车里人身份的…… 这里处于闹市区,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小商小贩沿街叫卖,马车周围随着士兵,刚刚喊叫的女子已经被拿下。 “你这贱骨头竟然敢逃出来!”只见一男子面色凶狠,身穿麻布袍子,揪着刚被侍卫拿下的女子叫嚣道。 “我养你十多年,没想到养出来一个白眼狼了!” 男子怒急,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扇手下女子一耳光。 那女子瘦弱,一看便是长期营养不良,眼眶红肿,看来是哭了很久。 “何人拦车!” 伶嫣站稳,第一眼便看到凶恶男子殴打少女的景象,那中年男子留着两撇胡子,看起来倒像是个文人。 不过下手太狠,一看便是经常殴打这女子。 听到伶嫣的声音,那女子终于是脱离了男子的手掌,跌跌撞撞的爬向一身贵服的少女。 她的双手布满灰尘,因为被男子殴打所致一条腿半废,所到之处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少女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顶在脑上,低着脑袋不敢看面前的伶嫣,只能听到呜咽的痛苦声。 伶嫣冷眼瞥了眼那打人的中年男子,蹲在身子在少女跟前,一双素手抬起她的下巴,眸色一怔。 这少女竟然面上也被那男子打的肿起,一片青一片红,一块儿好地都没有! 少女一双眸子含着泪珠,看着伶嫣仿佛她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瞪大了眼睛瞧着她,嘴里含糊不清的发出“殿下救命”这四个字。 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围观的人愈来愈多,而那名中年男子得知了伶嫣的身份也颤抖的跪了下来。 “小人不知殿下大临,请殿下恕罪!” 这会儿倒是认怂了?刚刚殴打少女时不挺硬气的?! 围观的人狠狠的在地上呸了口唾沫,表示对男子的不屑。 “告诉本宫,他为何打你。” 伶嫣派人将少女扶起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看样子是准备认真处理这件事。 沐紫上了马车,将所看到的一幕告诉了荆氏,随后离开,让太后先行回宫。 明黄色的马车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只留下了一小部分侍卫和随从。 这种小事本该交给京伊府衙门接管,但是少女拦车,已经将她拉入其中,作为皇氏公主,伶嫣不能坐视不理。 那中年男子跪在地上,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身子愈发颤抖,扯着旁边侍卫的衣袖求饶:“小人知错了,大人放过我吧,求求大人行行好……” 那男子瘫坐在地上,但一双眸子还狠狠的盯着被人安抚的少女,瞪着她威胁。 少女终于是止住了哭泣,躲在伶嫣身后惧怕的看着那名中年男子,她伏在伶嫣身侧,一张嘴正准备开口,人群中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 那是刚刚躲藏在人群中的刺客! “殿下!” 众人惊慌失措,侍卫们也顾不上看管那中年男子,只见掩耳不及迅雷之间那长长的匕首便刺入的少女的胸脯。 鲜血滴下,落在地上如梅花盛开…围观的人疯狂逃窜,兵荒马乱,场面变得失控。 伶嫣瞪大了眼睛,心跳如雷! 刚刚那名女子替自己挡了刀! “殿下!”沐紫推开旁边的侍卫向她跑来,一道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护驾!!” --------------------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粗茶淡饭小可爱送给吃不饱的地雷,祝我们以后都吃上肉~ 第十章 侍卫们都冲上前去,一窝蜂的想要生擒刺客,但等不及他们靠近,那刺客便立刻倒地,嘴角渗出鲜血,服毒自杀。 伶嫣双目通红,站在侍卫身后看着倒在血魄中的刺客,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闪过狠厉,浑身散发着寒气。 她可是刚到皇城! 那些人便等不及了要杀她! 少女眯着眼睛,藏在袖中的指尖掐着掌心,此仇不报,愧对于她乃楚南三公主! 而刚刚殴打少女的中年男子许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看到有人死了撒腿就要逃跑,可还没有迈出几步就又被捉了回来。 行刺皇子,这是大罪,交由大理寺处理。 大理寺少卿是荆家的旁系。 那男子暂且被压制,身份有待调查。 伶嫣上了马车,替她挡刀的少女已经被沐紫安排去了太医院,要不是那女子在她身前,刺客手中的匕首便插入的是她的胸口! 沐白被她安排去了边疆封地,偏偏这么凑巧就有人行刺。 伶嫣揉着手腕上的佛珠,胸口莫名的发疼,就好像那刺客行刺成功一般,喘不过气。 * 马车驶入宫中已是接近黄昏,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笼罩着金瓦砾片,一切的样子都如她七年前离开皇宫一般。 写个吃人不吐骨的地方,她终究是又回来了。 伶妃难产离世后,伶家灭门,只留下还在襁褓中的伶嫣,荆氏念她尚小,故留在身边抚养。从小到大荆氏待她颇为严厉,小时候淘气觉得皇奶奶不喜她,长大了才懂皇奶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疼她的人。 而面对南皇,只有在他给皇奶奶请安时才会见到,楚南皇子众多,他也不在意少一个伶嫣。 伶嫣被困于慈宁宫,周边紧临佛堂,皇奶奶每日诵经念佛,伶嫣也耳濡目染,多懂佛法道教。 别的皇子在玩耍时,伶嫣被荆氏安排授课,别的皇子授课时,伶嫣被荆氏安排学习礼法,别的皇子睡觉时,伶嫣还要完成抄写佛经…… 皇奶奶说,她是唯一一个入了荆家族谱的皇子,荆武世家的女郎不能比别人差。 少女下了马车坐上步撵,这才进入宫中。 伺候的女婢只觉得三公主神色恹恹是被刺杀的缘故,所以没有放在心上,默默随着跟在身边。 “嫣儿,哀家的嫣儿!” 刚到宫门口便看到了荆氏的身影,伶嫣下了步撵快速走到荆氏身边。 “可有哪儿伤了?” 伶嫣摇摇头,“皇奶奶放心,孙儿没有受伤。” 有人行刺是加急报,基本上荆氏刚刚回宫便能知道伶嫣被刺的消息。 荆氏眉眼间皆是担心的神色,细细检查了一番才肯罢休。她又忍不住自责,若是伶嫣与她一同回宫,那些刺客便不敢贸然动手。 可偏偏就是在她离开后遇刺,让她忍不住多想。 伶嫣跟在太后身侧,宴会还未开始,可她却是一点喜色都露不出来。 沐紫处理好受伤女子便回到了伶嫣身边,晚宴因为行刺一事推迟到了晚上,她们准备先行回宫。 伶嫣的寝宫被安排在了一旁的怡安居。怡安居紧临慈宁宫,中间隔着佛堂,两个院子步行不过几百米。 “那女子可检查了?”太后荆氏拉着伶嫣的手坐在了软塌上,神色比刚刚稍作放松,但也能感觉出满身的疲惫。 伶嫣把视线落在了沐紫身上,示意她开口。 “女子身份并无不妥,不过寻常那男子只敢在家中殴打,不知今日为何会在街上动手。”沐紫回答,顿了顿后说道:“奴婢猜测,是有人暗中指使那男子闹事,趁乱行凶。” 一听此话荆氏若有所思,好啊,她才刚刚回宫便有人急不可待的动手!无视她荆武世家的威严,这是在她太后脸上动土! 随后冷哼一声,“能想出这么个漏洞百出之策也只有她了。” 在侧的人都心知肚明,皇太后口中的她正是容妃。 不过大理寺还未真正接管此事,她们也没有任何证据,只有等查出线索才能有所推论。 * “沿街闹市,竟然有人公然行刺,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众人只能低垂着脑袋不敢吭声。龙椅上的南皇勃然大怒,双手拍着案台气急。 天子脚下行刺,胆子大的很! 南皇最注重皇室威严和名声,三公主当街遇刺这无非是在狠狠的打他的脸,说他治理不当,骂他德不配位! 底下的臣子齐齐的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喊着:“圣上息怒”,只有为首的四个中年男子弓着腰站在最前方。 “臣认为当务之急是迅速找出刺杀公主的真凶,此事应交于审刑院办理。”最先开口的是王世家族的族长,四大丞相之一的王洛宾。 他一说话,鸦雀无声的朝堂上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有些官员私下讨论。 大多数人则是一听审刑院默默的皱起了眉头,尤其是以纪家为首的臣子面色更是一僵。 刑侦司法的场所在楚国有两个,一个是处理民间司法的审刑院,另一个便是处理重大凶杀案的大理寺,两个部门独立运作互不干扰。 这会儿南皇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面上的赤红之色褪下,回归了冷静。 “审刑院不过是处理偷鸡摸狗小事的地方,公主遇刺是大事,应当由大理寺处理!”右面的男子硬声打断,此人是宋家家主,平时里与荆武世家关系匪浅。 “哦?”纪家家主冷冷一瞥那宋家主,反问:“你这是在看不起审刑院?!” 审刑院是有南皇亲自办理的部门,不过经过几年的发展仍然没有超过大理寺…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难堪,把视线都集聚在宋丞相身上。 “臣认为,三公主乃太后掌中宝,臣为太后侄孙,自然要为姑姑分忧。” 站在一旁的荆氏家主慢慢开口,不屑的瞟了一眼旁边的纪丞相,语气坚定。 “审刑院平日案子多,纪相忙不过来,难免分心,公主遇刺这还是由大理寺来查吧。” “是啊,审刑院案子多经验丰富,大理寺门庭冷落,交给他怕是一年也查不出幕后真凶!”纪相不甘示弱。 荆相哑言失笑,怒怼:“大理寺乃开国建立,已百年历史,审刑院恐怕是没有办过大案子吧!” 一时间朝堂上分成两派,左面是由支持“审刑院”办案的纪家为首,右面是由支持“大理寺”办案的荆家为首,两个派之间只有两三个些摇摆不定的官员。 大殿上的绝大部分臣子都跪了下来! 泾渭分明! 南皇头疼的看着眼下的臣子,突然眸色一深,指尖轻点着案台,思考了许久后弯眉一挑:“不如,此案就由审刑院与大理寺一同处理,防止心怀不轨之人暗箱操作!” 众人一愣,垂下眼眸各有各的思量,都把视线汇集在了为首的纪、荆二人。 见二人没有出言反驳,最后齐齐的称赞圣上英明。 此事告一段落,不过南皇的脸色却不好看。 这一幕在楚南朝堂上每日都会出现,纪家与王家一派,荆家与宋家一派。 散朝后,荆相独自乘着步撵去到慈宁宫,这是七年以来他与荆氏第一次在宫中相见。 * 墨竹居的杂草已被修剪得当,远看似是一幅墨画。自那次兰亭集会后,沈言便再也没有出过墨竹居。 容七心疼自家公子的身体,不过集会后公子的风寒便好了,他觉得是因为那暖酒的原因。 楚人爱饮酒,饶是控制着沈言在那次集会中也喝了不少,但气色却是比之前好,故之后容七每日都会为沈言准备一杯暖酒。 荆川宁是最近喜欢上下棋,俗话说人菜瘾大,别的公子一听到要与荆二公子下棋便吓得落荒而逃。 沈言话少,棋艺高,每次还不耐其烦的与他下棋,故荆川宁来墨竹居的次数愈发的频繁。以至于不去敬德院学习和当值后,都在墨竹居呆着。 “什么!遇刺?!” 恰巧今日荆川宁也在墨竹居,手下的棋子摔入碗中,满眼的不可置信。 前来传话的小厮是荆相身边的人,听说他在墨竹居便一块通知了他。 “公子别急,三殿下没受伤…” 等小厮说完这句话时荆川宁提着的心才放下,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不把话说完的小厮,没好气的坐在一旁问道:“那具体是什么情况?” 小厮抹着鼻头,具体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荆川宁讲清楚了才歇嘴,生怕漏了什么又惹自家公子生气。 但听完这话荆川宁更是一僵,也不顾还没有下完的棋局,下了软榻便想先去看看伶嫣。 荆川宁和伶嫣是自幼相识,荆相与荆氏为同一类型人,故对待后代子孙颇为严厉。 伶嫣被皇太后困在慈宁宫,荆川宁则是被荆相锁在祠堂,二人年龄相仿,又经常惹事被罚,在一次宴会中被罚佛堂相识,一见如故,逐渐也就熟络起来。 伶嫣随太后在金安寺时他也去过几次,不过中堂看守的人多,每次只能玩两个时辰,荆相一走,他便要跟着离开。 伶嫣在他眼中贪玩归贪玩,可是被太后荆氏教养的知书达礼,在他眼中更是皇城第一才女,不过是无人知晓而已… 沈言看着那名小厮垂了眼眸,竟然跟着荆川宁下了榻,他有些好奇,楚伶嫣不过是楚南国小小的公主,为何会引来别人的刺杀…… 第十一章 穿过九曲回廊,多年未曾打开过的慈宁宫宫门敞开,来来往往的女婢带着果盘进出,沈言跟在荆川宁身后。 沈言不时常在宫中走动,大多数侍女只知晋北太子在墨竹居,未曾见过其本人,只有那日兰亭集会有传言沈太子丰神俊朗,仪表非同。 侍女不经意见就会把视线落在荆二公子身后的沈言身上,少年不同于楚南氏族公子,一席锦衣镶金修身,头戴玉冠,面色比常人白了一些,但却更显得公子唇红齿白,像是画中的俊美少年。 沈言勾唇微微一笑,更惹得周围的侍女忘记手中的活儿,羞涩的低下了头。 “见过荆二公子,沈太子。” 为首的赵嬷嬷正在训斥女婢,一看荆川宁瞬间喜笑颜开,笑着颔首:“公子快请进,太后还正念叨着,许久不见你们这些小辈了。” 正说着,却把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沈言上,微微颔首,笑意没有了之前的真切。 沈言不在意,只是跟在荆川宁身后去了里屋。 屋内没有别的婢子,沐紫被伶嫣安排去了怡安居整理,荆相坐在太后身侧,伶嫣则是在一旁侍茶。 少女的妆容已经卸下,沾了血的衣衫已经被处理,去掉那些繁杂的首饰,伶嫣只是头戴了一支水碧色的簪子,一席青衫相称,眉眼间多了几分温婉大气。 茶水的清香蔓延屋内,伶嫣修长的手指握着壶柄,热气氤氲顺着壶嘴流入茶杯,不紧不慢的递给了正在谈事的荆氏与荆相。 “太后,爹爹。”荆川宁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走入房内,随后一鞠,洒脱不羁中多了几分成熟。 交谈声消失,荆氏与荆相转头看向门口,原本一脸严肃的荆氏露出几分笑意来,看着荆川宁啧啧称赞:“多日不见,川宁的个子又是长了不少。” “他这是只长个子不长心!”一旁的荆相紧跟着说道,还恨铁不成钢的瞥了眼荆川宁。 荆川宁笑着的脸一僵,哀怨的看了眼饮茶的荆相。 也不怪荆相苛责,荆家向来对子孙严厉,但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偏偏生出来个不求上进的荆川宁,整日就知道游山玩水,饮酒赏月! “太后,荆相。” 沈言微微一鞠,大家这才把视线落在了荆川宁身后的少年上,太后荆氏眸色一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言。 “想必这就是沈太子吧,果然是人中龙凤。”荆相脸上露出笑意,放下手中的茶杯,他也是听说过沈言名讳。 更何况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整日不在府上,呆在人家墨竹居,也是叨扰人家。 跪在一旁茶室斟茶的伶嫣手一顿,抬起头看向了屋侧,美眸微微一瞪,看着沈言多了几分不可思议,心道这沈太子怎会来此。 “哎呦。” 茶水一翻,壶柄一摔,伶嫣捂着被烫伤的手指,面色尴尬的让众人把视线落在了茶室。 这回可是丢脸丢大了…… “嫣儿,可有烫伤?”一旁传来荆氏略有着急的声音,她是她心尖尖上的乖孙儿,可不能再出事。 伶嫣撩开珠帘,摇了摇头。 一旁的荆川宁却是凑了过来看向她的手指,已经被烫的红肿了一片怎么可能没事?但看着荆氏担心的目光轻松一笑,“嫣儿妹妹今日是必有一灾,刺杀没成功倒是被这热水偷袭了……” 荆川宁打趣的话让屋内传来笑声,刚刚颇为紧张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伶嫣被一旁的女婢包扎着手指,目光却是落在沈言身上,略有思量的开口道:“沈太子安好。” 见她小心翼翼的开口,沈言眉目一挑,勾唇回道:“殿下安好。” 生疏的像是第一次见面,二人都闭口不提那日金安寺相遇之事。 长辈在主屋谈话,伶嫣便带着荆川宁与沈言来到侧屋,没了长辈荆川宁那一副庄重的神色荡然无存,恢复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 侧屋常备瓜果糕点,荆川宁随意的坐在了软塌上,顺手拿了一旁的一个糕点,含糊不清的问着伶嫣:“嫣儿你怎么突然就回宫了?这么突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要不然他就亲自去接她,还能生出刺杀一事? 伶嫣摇摇头,一旁的女婢端来了暖酒,少女微微一抿,“回宫是必然的,十四岁可是要进敬德院读书。” 她不甚在意,一旁的荆川宁则是恍然大悟,一拍脑门,他怎么把这事忘了,十四岁是要入敬德院! “那考试你可准备了?”荆川宁这迟来的关心让伶嫣扑哧一笑,只见少女故作苦恼的摇摇头。 “这可怎么办?听说柳家女也要入院考试,你要与她一道定成不了贺夫子的学生!” 这贺夫子是敬德院有名的老师,学生有楚南第一才女纪家长女纪莲,王家公子王祁予。 别看他带着学生只有两个,可贵在精,都是出了名的才子佳人。 而荆川宁口中的柳家女则是洛阳皇商的女儿,传闻她三岁习诗,五岁习画,十岁更是创作了一首《洛阳附》闻名于皇城。 柳家为圣上新宠,风头之势仅次于四大世家。 伶嫣却是满不在乎的把视线落在了窗外,手指点着杯壁,原来这柳家也要入住皇城…… 窗外的鸟儿叼着木枝筑巢,繁茂的树枝遮住了阳光。 沈言看向荆川宁饶有兴趣,开口问道:“想入这敬德院考的是什么?” 荆川宁把糕点咽下,抹了抹嘴上残渣,回答说:“琴棋书画,治国策论。” 随后看了眼旁边的伶嫣,笑眯眯的说道:“女子就不用考治国策论了,不过要换成礼仪和女红。” 伶嫣的礼仪和女红是荆氏一手教出来的,望眼皇城中没有人能抵得上。 不过琴棋书画……荆川宁皱着眉头,他这嫣儿表妹的字能入了夫子的眼吗? 看出了荆川宁的怀疑,伶嫣眉头一皱,语气不善:“你都能入敬德院就不要担心我了!” 她的字和他的半斤八两,谁都不要嘲笑谁! 荆川宁讪讪的向旁边的少年靠了靠,回嘴道:“本少爷是靠武进去的,又不用考这些。” 她一个弱女子能举起五十斤重的铁石吗?! 能行吗?! 接收到了他的挑衅,伶嫣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躲在沈言身后的荆川宁,却不经意的看到了偷笑的沈言。 “你笑什么?”伶嫣盯着少年看,娇俏的脸上多了几丝不悦。 沈言抿嘴掩下笑意,似是好奇:“殿下的字果真入不了夫子的眼?” “何止是入不了,她的字都不如我!” 没等着伶嫣回答,一旁的荆川宁抢先一步说道,他说的可是实话。 因为这字迹丑,伶嫣都不知道气走多少个夫子,荆氏气的风头症都快犯了还没练出好字,大概是真的没有天赋,索性之后便放弃了。 小时候荆氏罚伶嫣抄写佛经,因为太多伶嫣时常写到半夜,荆川宁便出言想要帮她抄写,结果拿到她的诗经才知道,难得不是抄写诗经,而是模仿她的字迹! 太丑了,荆川宁一直以为自己的字就很丑,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伶嫣面色一红,坐在桌边不吭声,撑着脑袋唉声叹气。 “若是不去敬德院多好,可圣上下旨,皇奶奶定是会要求我成贺夫子的学生…” 贺夫子向来对学生严厉,搞不好她这字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荆川宁也收起嘲笑,帮着她想办法,半响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看向一旁的沈言:“对了,君之的字好看,不然就学习一下他的字迹?” 伶嫣垂眸,想到那日这笑面虎指尖的冰针一颤,算了算了,她可无福享受。 正准备拒绝,沈言便已开口,“如此甚好,孤也算帮了殿下的忙。” 啧,人情就这么欠下了。 伶嫣面上挂起一抹笑,看着沈言故作为难:“沈太子客气,第一次见面本宫也没有什么好赠予太子的见面礼,就不必叨扰太子。” 面前这丫头与他生疏的很,还扬言第一次见面? 沈言嘴角的笑意更深,视线落在她腰间的身份牌上,面上倒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荆川宁则是大方的替伶嫣做了决定,“正好怡安居与墨竹居相隔不远,以后你与我一同去找君之吧,君之教我下棋,你在一旁练字,倒也热闹。” 伶嫣正想着寻个由头拒绝,不经意却看到了沈言手中拿出的玉简,眉心一突,愣是对荆川宁的话没了反应。 沈言不说话,自顾自的在一旁抿着茶,手中的玉简夹在指缝之间,寻常人不在意也看不到。 明目张胆的威胁她… 伶嫣突然有些后悔那日把玉简给了他,不过寻找柳元平要早些提上日程了,他与她共享情报,年末估计就能查出真相。 柳元平是当年唯一太医院存活的医生,也是所有线索交汇的人物。 她求真相,沈言求医,并不冲突。 正当两个人各怀鬼胎之际,荆川宁出声道:“嫣儿医术也是极好,若是真心想报答君之的话,不如每日为他诊治身子?” 伶嫣哑然失笑,荆川宁这又是替她做了决定?!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求评感谢在2021-01-20 15:47:38~2021-01-22 21:4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陆离、呢呢喃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呢呢喃喃、陆离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少女面色淡如水,转着眼珠看向一旁的少年,心想这晋北太子总不会又厚着脸皮应下吧? 沈言不吭声,只是一双眸子含笑的看着伶嫣,指尖的玉简昭然若揭的放在了掌中。 得嘞,她这回是真的栽了! 伶嫣眯着眼咬牙切齿,看向荆川宁仿佛要撕碎了他一般,语气异常温柔娴淑:“川宁哥哥想的真是周全,那从明日起就叨扰沈太子了。” 伶嫣着重强调了“周全”二字,眼珠子里闪着火星。 “不客气。”沈言抿了口杯中热茶,茶香气沿着鼻尖通入鼻腔,眯着眸子享受。 不得不说,她沏了口好茶。 接近傍晚,荆川宁被荆相叫走回府,临走时还不忘提心伶嫣明早一同去墨竹居,随后被荆相呵斥:“这么大的人还要拉着别人一起玩,小心带坏了嫣儿!” 荆川宁委委屈屈,他去墨竹居才不是为了玩! 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院中,伶嫣面上的笑意全然消失,瞟了一旁还在饮茶的沈言垂了下眸子。 没了旁人,伶嫣独自面对沈言反而拘谨起来,一旁的容七倒是进了里屋,把房门一关,自然的像是在自己院子一样。 “孤没有想过会这么快见到三殿下。” 沈言率先开口,把手中的玉简放在桌面上,一旁的容七递给了他一封书信,书信还未拆,上面用红字标注着,看来是加急报。 伶嫣正襟危坐,挺直了脊背将一缕碎发别到而后,面上带着微笑,淡淡的说道:“本宫说过,会与公子再见的。” 少女面上的笑与沈言平日的表情如出一辙,公式般勾唇,笑意不达眼底,用来伪装面具下的冷漠。 呵,沈言讥笑,垂下眸子将手中的信封拆开,修长的手指展开书信,一字一句的将信中内容念了出来, “柳宗平,前太医院太医,十四年前被革职,终身不可踏入皇城。” 十四年,正是伶嫣出生时,伶妃难产时。 沈言面色冷白,只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伶嫣,仿佛暴风雨前的闪电,让少女无处可藏,白光划过,轻描淡写的就把她和柳元平的纠葛道出。 伶嫣面上笑容不减,抿着唇不语。 “四月初,柳元平乔装混入皇城,去了金安寺。” 伶嫣面上出现一丝龟裂,再也维持不住那抹微笑,震惊的看着面前平静如水的少年,“你再说一遍?他去了哪?” 沈言一字一顿,口中慢慢吐出三字:“金安寺。”少年红唇微勾,眸中带着笑意,似是嘲笑她蒙在鼓里如傻子一般,可笑又无知。 竟然是金安寺! 伶嫣跌坐在软塌上,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眸子微垂,让人看不到表情。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一闪而过的杀意,仿佛暗处的毒蛇,吞吐着信子,伺机而动。 她知道柳元平在皇城,可是在情报中只字未提金安寺,她找了柳元平这么多年,这是唯一一次他离她这么近…… 少女握紧了拳头,一股从未有过的不甘心涌上心头,攥着软塌的手暴起青筋,情报无误,那就是暗格出了叛徒。 “其实殿下应该想到了,你那边出了细作。”沈言将另一张纸放在了她面前,“其实孤只知有另一波人在寻找柳元平,却没猜到是殿下。若不是有人放出消息,想必柳元平也不会逃的那么快……” 伶嫣冷静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面前的少年,既然她决定收回寻找柳元平的人马,肯定是要彻查暗格。 “孤可以帮你找柳元平。 ” 沈言起身,踱着步子走到木桌另一侧的伶嫣身旁,一双幽深的眸子似是催眠人的漩涡,稍有不慎便会深入其中,任人摆布。 伶嫣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沈言,吐出的热气扑面,这人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 “条件。” 她缓缓开口,不自在的向后移动,许是不习惯与人这样亲近。 沈言不会无缘无故的帮他,就和当初她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把玉简赠予他一般。 说到底,他们都是利益至上的人。 “孤要寻几味药草,用你的人手来寻。” 少年退后几步,笔直的站在伶嫣面前,面上则是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伶嫣心底暗自吐槽。 一旁的容七笑嘻嘻的从衣袖中拿出单子,伶嫣瞥了一眼,这都是楚国稀有的药草,看来他是有备而来。 伶嫣接过单子,沉默了半响,挑了挑眉:“那就……合作愉快?” 少女伸出手,一股凌冽的桃花香淡淡的萦绕在沈言的鼻尖,少年的眸色深了深,看着伶嫣白皙修长的手指一笑。 “合作愉快。” 她的手甚是娇软,带着女儿家的温暖,不似他的手,常年冰冷,青筋凸显。 * 沈言走后被锁在门外的沐紫才得以进来,她接过那张单子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殿下,沈太子的人可不比咱们的人少,为何他会来找咱们帮忙?” 伶嫣哼着小曲摆弄着指甲上的花蔻,看起来心情极好,不在意的瞥了一眼那张单子,“那是因为在楚国有人盯着他。” “除了父皇,还有晋国的人。” 不出她所料,晋北的探子也影藏在宫中角落,而沈言那边伺候的人,不仅仅有南皇的人,北皇的人也有。 他这个太子可真不好当。 伶嫣啧啧感叹,但面上的笑意却是不减,他越是不好过越不会来招惹她,彼时寻到柳元平,她与他也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 本以为说服他一同寻找柳元平是个棘手的事,没想到他倒主动来找她了,可真是件喜事! 少女脸上的笑意更浓,哼着的小曲也是曲调欢快,吹了吹指甲上的粉红,一双如水的眸子亮盈盈。 * 晚宴在紫宸殿举行,各个宫的嫔妃都会去,长廊中的婢女来来回回,争取夜幕来临之时收拾妥当。 太后回宫是家宴,故来者都是嫔妃和皇子。 伶嫣又重新换上了庄重的衣服,袖口用金线勾勒出祥云,头上的发簪是上好的江南水玉,看起来素雅大方,又不失皇子的身份。 紫宸殿位于南侧,是家宴国宴举办的地方,中央的舞池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今日要表演的舞女,伶嫣随着太后最后入场。 一声“太后到”让杂乱的大殿顿时安静,整齐而洪亮“太后金安”响彻云霄,各个嫔妃弯腰行礼,脂粉香气在鼻尖处蔓延,美人如云,让人看花了眼。 伶嫣跟在太后身侧,坐在了下座第一排,对面的是四妃之首的静妃。 静妃朝伶嫣微微一笑,只见她一身深蓝色的罗裙,头上戴着桃木簪子,穿着打扮简朴素净,手上带着佛珠,看起来也是信佛之人。 不愧是皇奶奶最喜欢的妃子,脸长相都是慈眉善目,温婉如玉的性格。 伶嫣回之一笑,把视线落在了旁边的皇子们身上。 她因为从小跟在太后荆氏身边,所以对皇子们都不是太过熟悉,只知道如今南皇共有五个子嗣。 而静妃旁边坐的正是四皇子楚凌风。 少年低垂着眸子靠在了一旁的静妃身上,手中还拿着桌子上摆放的瓜果,看起来神色恹恹,对这场宴会似乎没有半点兴趣。 忽而对面的人把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伶嫣一愣,看着他嘴角慢慢扬起一丝讥笑,那眼神似是看到一个好玩的猎物。 那抹嘲讽转瞬即逝,伶嫣面上不变,无视了对自己试探的眼神,自顾自的将一旁的果酒倒入杯。 “三皇姐,楚伶嫣。”对面的少年饶有兴趣的开口,“这便是进了荆家族谱的皇子?也不过如此嘛。” 楚凌风眸中闪过不屑,他向来讨厌端着装着的女子,尤其是皇城中假惺惺的贵女,如今一看这太后教出的皇子更是无聊,本以为生长在皇寺应是好玩有趣,现在倒是失望了。 伶嫣不知道对面楚凌风心中所想,只是从容的接过一旁沐紫递过来的单子,过一会儿应该是她与皇子们互赠礼物的环节,她可不想出什么差错。 她刚回皇城,与皇子们都交往不深,若是能投其所好拉拢关系,日后在宫里也不用处处小心。 尤其是能让皇奶奶放心。 伶嫣清点好礼物抬头看了眼上面的荆氏,随后又把视线落在了别处。 今日的宴会容妃并没有参加,只是托婢女将礼物送了过来,做贼心虚似的不敢来面对荆氏,这倒让伶嫣怀疑,刺杀到底会不会是她安排的… 荆氏怀疑容妃并非空穴来风,当年容妃恨伶妃算是人人皆可知的事情,伶妃死后容妃还明目张胆的举办了三天的宴席,皇帝因此还罚了她半年的俸禄。 伶嫣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若真是她派人刺杀,这未免也太过明显,若不是,除了她伶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谁和她有仇。 偏偏这人连宴会都不敢参加… 伶嫣眉头微蹙,面前的糕点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众人相继对太后祝寿,恭维之声一阵接着一阵,似海波翻涌,不曾停歇。 “听闻嫣儿今日受惊,不知现在可好?” 突然上头传来男声粗矿的声音,思绪乱飘的伶嫣回过神,一双涣散的眸子变得明亮,抬眼看竟是圣上问话。 这可是件稀奇的事。 伶嫣面上挂着优雅的微笑,举止恭敬,“一切安好,不过今日多亏了孙姑娘,不然儿臣恐怕性命担忧。” 她口中的孙姑娘正是今日救她的女子,现在还躺在太医院的医房昏迷着。 众人面色突然变得凝重,刺杀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会儿圣上突然开口,恐怕是准备严查。 “那便重重奖赏孙姑娘,今日嫣儿受惊,朕倍感自责,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提,朕都应下。” 南皇大手一挥,看向伶嫣颇为怜爱,仿佛真的心疼他的女儿一般。 伶嫣摇了摇头,一双漂亮的眸子恭顺乖巧:“多谢父皇,儿臣只想要一个真相便可,也劳烦各位大人为我分忧。” 三殿下说话滴水不漏,南皇见此更是夸赞伶嫣懂事善良,二人之间真似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不过南皇越是表现对伶嫣的关心,一旁的纪氏脸色便越是难堪,到最后就连那脸上的微笑都挂不住。 好在歌舞声再一次响起,众人又继续把视线落在台上的舞姬身上。 看着台上舞姬扭动着柔软的腰肢,伶嫣只觉得无聊,视线扫过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群,最终停留在了大殿门口的少年身上。 王祁予坐在角落,身居高位的人不会轻易注意到他,他一身官服,不同那日白衣宽袖,三千乌发被黑冠束起,袖口是暗黑色绣祥云的样式,就这样都会惹来旁边婢女的脸红。 明明是最普通的官服,被他穿上还多了几分坚毅冷冽。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求评 第十三章 少年身边伴着一女郎,女郎身着浅红色罗裙,头戴着牡丹样簪珠,气质相貌非凡,仔细瞧着与皇后纪氏有几分相似。 这便是皇城第一才女,纪莲。 伶嫣不留声色的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只见女郎浅笑连连,怀中抱着五公主,拿着铃铛正在逗弄。 那女子出人意料的平易近人,身旁的女婢在她身边掩眉低笑,似是被呆萌的五公主笑的直不起腰,又或者是被她的柔情小意感染。 一旁的王祁予也忍不住眉眼带了笑,伸出手指摸了摸五公主肉嘟嘟的脸庞。 和谐又温馨。 伶嫣眼波流转,视线回到掌心的玉杯上,果酒浑浊,堪堪能倒映出她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红唇微勾,泄出嘲讽。 纪家还真会拉拢人…… 随后果酒入口,甜腻划过喉腔。 觉得心烦,索性便不去往门口瞧,如今养虎为患的倒成了她。 “姐姐,我想要这个小灯笼。” 五公主名唤如意,皇后纪氏所生,是如今最小的皇子。 小丫头刚刚学会走路,挣脱了纪莲的怀抱,跌跌撞撞的穿过了正在表演的舞女,竟向她走了过来。 伶嫣抬眸,正疑惑着怀里便多了一个小丫头。 如意并不认生,一双眸子水灵灵的盯着伶嫣,小肉手抚上她的脸颊,目瞪口呆的咿咿呀呀吐出一句“姐姐生的好漂亮!” 嘴角还配合似的留下一滴圆润的口水! 一旁的女婢赶忙拿起帕子擦着小如意的嘴角,满脸歉意的看着伶嫣,“殿下抱歉,五公主还小,不懂事。” 伶嫣笑着摆了摆手,将挂在脖颈上的两个葫芦拿下来,递到小如意面前,语气温柔:“皇妹可是喜欢这个‘灯笼’?” 小如意红着脸点点头,许是因为被漂亮的姐姐看着,趴在伶嫣身上只让她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众人哄堂而笑,南皇更是心情好的举杯,“还是自家姐妹亲近,嫣儿与如意是第一次见面便如此和睦,属实可贵!” 伶嫣面上带着笑,任由小如意趴在她的怀中把玩垂落下的乌发,视线倒是转向了一旁的皇后纪氏,声音甜蜜:“是母后教的好,皇妹天真可爱,单纯善良,孩儿甚是喜欢。” 天真可爱,单纯善良……可真的不适合夸赞皇子…. 但落在南皇眼里却是兄友弟恭,姐妹和睦,后宫安宁的表现。 面色冷淡的纪氏回了温,脸上露出笑意来,看着伶嫣也消了之前的敌意,一双眸子不着痕迹的看向身旁的南皇,“嫣儿刚刚回宫,许是有很多不适,不如就让凌风带嫣儿适应适应?” 纪氏口中的皇子并非二皇子,而是不学无术,颇有浪子名头的四皇子楚凌风,而此刻坐在静妃身边的少年也抬了头,眯着眼看着对面笑的假惺惺的楚伶嫣。 若说是学习教导,二皇子楚凌雨自当第一,但若是游玩,欣赏皇城的美景美色那就应当是这四皇子楚凌风。 更何况楚凌风是静妃的儿子,静妃在宫中属于中立一派,所以皇后安排他带伶嫣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台上的太后荆氏却皱了皱眉头。 看着楚凌风多了几分审视,这样的人她家嫣儿不应该有太多交集。 荆氏不留痕迹的掩下了心中的几分不悦,脑海中浮现出荆川宁身后彬彬有礼的少年。 晋北太子似乎也在宫中无事… 太后面上挂上几分笑,“哀家今日见了晋北的沈太子,不如趁着凌风有时间,一同去皇城游玩几天?” 沈言?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伶嫣抱着如意的身子一僵,抬眸正想拒绝,就看到荆氏那一双不怒自威的眸子。 少女掩面叹息,看向楚凌风的表情多了几分责怪。 游玩? 一听这个南皇眸色一亮,“正好,也让晋北太子享受一下我楚南的风光。” 就这么轻易的说定了,都还没有问过当事人的意见......楚凌风撇了撇嘴,好巧不巧的看到了伶嫣眸色中的几分哀怨,怒极反笑,他都没有觉得浪费时间这人到一副吃了亏的样子! 那眸哀怨转瞬即逝,伶嫣的面上又挂上笑容,举着玉杯,挑眉道:“那就麻烦四弟了。” 嚯,这会儿翻脸比翻书还快… 楚凌风冷哼一声,吊儿郎当的举着酒杯,随意的回了一句“不麻烦”。 * 此时告一段落,大殿上歌舞声又起,角落里的纪莲面上的笑却是挂也挂不住。 她自小与皇后纪氏相处亲密,才学礼教也是一同跟着皇子们学习,就连南皇也是把她当做半个亲女儿一样对待,可就在刚刚,与她相处甚欢的五公主却推开她,扑入了刚刚认识不过半个时辰的三公主怀中… 还是自家姐妹亲近……纪莲垂下眸子,面上的笑意终究消失殆尽。 仍凭她怎么学习琴棋书画,儒法道教,还是抵不过那一身尊贵的血脉,无论怎么费尽心思讨人欢心,最后还是抵不过血脉亲情。 说到底,她也仅仅不过一个世家女而已… 砰的一声,琴弦断裂,欢快的歌舞声顿时消失,众人不自觉的闭上了嘴,空旷的大殿变得安静。 南皇眉头一皱,出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为首的伶人总管跪倒在地,这场歌舞是专门为迎接太后而准备的,明明彩排过很多次,怎么偏偏现在琴弦出了问题! 那人颤抖着身子,身后跟着一个团队的人都跪在地上。 “回皇上,这琴弦断了…” 那伶人如实回答,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南皇,身后那个琴弦断了的女子跪在他身后,握着手指瑟瑟发抖。 琴弦断了……之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往往是罚一顿板子了事,不过被罚的伶人团队日后估摸着也不可能在皇家演出了。 南皇大好的心情被浇灭,语气颇为烦躁:“是谁把琴弦弄断了?” 地下的伶人无人应声,南皇一双眸子顿时变得严厉,落在众人眼里这可就是快要发火的警告。 大殿众人不敢喘息,南皇最讲究迷信,这在太后回宫之日琴弦断了可不是一件好事… 伶人们蜷跪在一排,心跳如雷,头顶上也慢慢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各个面带惶恐。 “陛下…是民女。” 一道细小柔弱的声音响起,身穿淡绿色舞衣的姑娘跪着来到最前方。 伶嫣便在她身侧,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打量着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 女子脂粉扑面,一双眸子微微上挑,一张脸只露出一双大而勾人的眸子,乌黑的发丝散落至腰间,瘦弱的身躯在大殿上显得楚楚可怜。 大殿上的男子只觉得这女子是上天派来的尤物,而女子却认为不知是那里来的狐媚子,专门食人魂魄。 “你抬起头来。” 南皇面色一怔,眸中闪现几分惊叹。 女子面纱下红润的嘴角一勾,面色无辜的抬起了头,那样子仿佛是误入人间的仙子,广寒宫中无害的小白兔。 “摘下面纱。”南皇的声音不禁放缓了许多,语气也变得柔和。 那女子一双弯眉微皱,似是胆小害怕,有些慌乱的垂下了头,“民女丑陋,怕污了皇上的眼…” 伶嫣嘴角微勾,手中把玩着玉杯,一双眸子长得那样妩媚动人,就算别的不堪入目,也总不会是个丑八怪… “无事,摘下面纱朕便饶你。”南皇似受了蛊惑,竟然自顾自的走下台来到少女面前。 那少女轻轻的将面纱揭开,翘鼻梁,樱桃唇,白皙的脸颊,还有那属于少女的几分羞涩恰到好处的展现出来,就连阅女无数的楚凌风都啧啧感叹,人间尤物! “你叫什么名字。”南皇将少女的面纱攥在手中,鼻尖似有似无的萦绕着她的清甜。 “民女罗瑶。” 罗瑶……暗格排名第七的杀手,也是伶嫣回宫给南皇的第一份礼物。 南皇带走了少女,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明日宫中便又会多了一名宠妃。 南皇的身影渐行渐远,那群跪在地上的伶人捏了把汗,婢子恭敬的将他们请了下去,一时间大殿中央空旷,不见人影。 “听闻纪家小姐纪莲熟懂音律,善用古琴,不知今日可否请纪小姐为太后献上一曲,好让大家饱饱眼福?” 大殿寂静,突而在静妃身侧的楚凌风开口,少年倚着身旁的座榻,让众人把目光落在了殿门口的纪莲身上。 纪莲面上带着微笑,缓缓踱步来到大殿中央,她一席淡红色罗裙,周身的气质绝佳,语气谦逊:“臣女虽善用古琴,可太后娘娘乃古琴第一人,臣女怎敢在其面前班门弄斧……” 古琴之所以为世家贵族所追崇,便是荆家带的头。 荆氏面上的笑意不减,却把视线落在了一旁逗弄如意的伶嫣身上,眸色一深,“嫣儿也熟知古琴,不如你们二人比一比,由哀家来做裁判?” 众人的目光齐齐的落在了一旁的楚伶嫣身上,这纪莲的古琴可是皇城内公认的天下第一,不过这三殿下的古琴是太后教出来的,他们也好奇,这二人的音律孰强孰弱…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求评 第十四章 众人的视线落在了伶嫣身上,少女从始至终面上都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怀中抱的如意被交与一旁的女婢,随后优雅的拂了拂袖子上的落灰,整理妥当后缓缓起身。 如今他们刚刚回宫,皇城中诸多世家对她这个三公主一无所知,有鄙夷有不屑更有看不清局势公然挑衅,柿子挑软的捏,皇奶奶不想让她成为被世家贵族所孤立的那一个。 这是一个让她能被更多世家高看的机会,也是荆氏向众人证明的机会。 但,她楚伶嫣,从来不需要被他们所承认。 少女面上带着最为温和的笑意,可是落在众人眼中却莫名的让人忌惮,这丝笑意中带着彻骨的冰寒,让人望而生畏。 时隔七年未见,这小丫头倒和之前有所不同… 纪氏垂着眸子,素手拿起桌面上的酒杯,薄唇微抿,但到底是个初出茅庐的丫头,成不了什么气候。 对于影响不到他们纪家身份地位的人,她都从来不放在心上。 只是一场古琴演奏,她们纪家还不屑争夺这个名头。 可一旁的纪莲却当了真,看着向她缓步走来的少女欠了欠身,“三殿下,承让了。” 她说的恭敬有礼,面上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没有等到对面少女的回应,纪莲便感到有一双柔软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似冰凉的水滴落下,她有些疑惑的抬头。 只见伶嫣身穿一席深蓝色的华服,烫金的祥云牡丹落在身上的每个角落,明明最繁饰的纹路,但穿在她身上倒带着一股高攀不起的贵气。 少女的额头圆润饱满,一双如月的眉下一双眸子含笑的看着她,仿佛再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来不及等她做出反应,伶嫣便将她扶起,一双白皙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两人看起来过分的亲昵。 纪莲的表情有些木讷,看着面前的人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微笑,耳边传来她温柔的声音:“皇奶奶,孙儿听闻皇城中会古琴的佳人才子众多,女郎当如纪莲,男郎不过凌风,不知着这凌风指的可是四皇弟?” 她握着纪莲的手愈发紧了些,纪莲心中疑惑,这三殿下也未免太过自来熟,抓得她的手指这么紧。 少女一双眉头还微皱,转过头却看到旁边的人虽面上带着笑意,但一双眸子却冷冷的看着一旁的楚凌风。 是荆氏要让她和她比古琴,却对四皇子敌意这么大… “当然,凌风这孩子虽然从小不好读书,但是精通音律,去年你父皇过寿,还作了一曲。”座上的纪氏脸上露出笑意,看着伶嫣愈发的温顺。 “那不如赏嫣儿一个脸,与佳人才子一同弹奏一曲可好?”伶嫣说出的话让准备看好戏的众人有些遗憾,怎么这三殿下不按常理出牌…… 看热闹的楚凌风突的站起身,似是不悦,弹不弹古琴和他有什么关系…… 角落里的王祁予也终把目光落在中央的伶嫣身上,嘴角带着一股无奈的笑,多年未见,楚伶嫣依旧…依旧夺人眼球… 即便他真心不喜。 纪莲恍然,一时间明白了其中微妙。 若今日她与三殿下真的比试了古琴,无论谁赢下这比赛,第二日皇城的头条必然是纪、荆两家不和的言论。 虽说纪、荆二家不和本就是事实,但今日三殿下刚刚被刺杀,纪家是不会在这个封口浪尖公开挑衅。 她为纪家长女,这场比试对纪家百害而无一利,无论是输是赢。 纪莲心中了然,看着伶嫣心中多了一种说不明的滋味。 “臣女能有幸与两位皇子共奏,是臣女的荣幸。”少女缓缓开口,纪氏面上的笑容更甚,看着纪莲愈发慈爱,不愧是他们纪家的女儿,知书达理,蕙质兰心。 就当众人认为这场比赛无疾而终时,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在大殿响起,众人面上又浮现出兴奋。 “要看三姐姐弹琴。”一旁的小如意睁着大眼睛,蹬着两条小短腿挣脱出了女婢的怀抱,飞奔过去扑到了纪氏的怀中。 “要看三姐姐弹琴!”小女孩摇晃着母后的手,嘟着小嘴让人心软。 楚凌风仰天大笑,肆意又狂妄,颇为嘚瑟的摊着手,仿佛再说人算不如天算,你看,连小如意都帮助他! 太后荆氏眉眼带笑,瞥了一眼正在挑衅伶嫣的楚凌风,淡淡说道:“那就先合奏,再独奏。” 一个都少不了! 众人欢呼,一时间大殿雀跃声不断。 楚凌风“噌”的窜起身,满脸的不可思议,指着偷笑的楚、纪二女子满目的怒火,这算什么事?! 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哑口无言,伶嫣只觉得这人好玩的很,挑着眉头勾唇道:“难不成……四皇弟不愿给皇奶奶弹奏一曲?” 静妃面上也忍俊不禁,扯着身旁少年的衣袖安慰道:“风儿别不懂事,你也就古琴能在众人面前展示了。” 静妃声色温柔,似水一般把少年内心的浮躁熄灭,楚凌风烦躁的挠了挠额头,耳尖通红,哪有母妃这么说自己亲生儿子的…… 少年慢悠悠的离座,拱手说道:“孙儿自然愿意为皇奶奶揍曲。”随后不情不愿的跟在了伶嫣和纪莲身后。 琴房在紫宸殿边,里面的古琴都是罕见物件,伶嫣换下厚重的礼服,头上的发簪也全部取下,掌管琴房的姑姑给了伶嫣一身淡粉色的纱裙,鱼鳞般的碎片在月色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老妇人满脸慈爱的看着伶嫣,嘴角含笑:“殿下穿这身简直太过合适!” 伶嫣将三千青丝披下,眉眼间多了股风情,迈着小步子走出屏风后。 古琴已准备好,共奏的曲子却还没谈妥。 楚凌风倚着长廊的柱子,面色难看的双手抱胸,对面的纪莲沉默不语,站在那里亭亭玉立仿佛画中女子,衣带随风飘,娇柔似水。 少年只觉得对面此人甚是无聊,抬眸的一瞬间,便看到伶嫣步调款款向他走来,被惊艳了一瞬,随后有些不自在的转过了头。 纪莲薄唇微抿,心机深沉,样貌美丽,这个三殿下不像是从佛寺里走出的女子,反而…更像是深山老林中吸食人精气的女妖。 伶嫣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划过古琴,嘴角一勾:“选好曲子了吗?” “还未。”纪莲掩下心中一丝不适,挺了挺脊背,面色柔和,看向一旁的楚凌风:“不知四殿下可有好的曲子?” 楚凌风眉心一颤,故作轻松的咳了一声,握拳捂唇,缓缓说道:“你们决定就好。” “不如弹《牡丹亭》,正好曲子有三段。”纪莲怀抱古琴,面色如水。 《牡丹亭》是皇城有名的曲子,因曲调欢快明朗,雅俗共赏被人所知。 二人点头。 三人登场,舞姬准备就绪,众人面含期待,一个是皇城第一贵女纪莲,一个是皇家四殿下楚凌风,还有一个是太后荆氏亲手教出的嫡孙,这三个人随便哪个来弹奏都是皇城顶流。 随着歌舞声起,先是一段欢快的曲调在大殿中回荡,纪莲的开场又稳又出彩,刚刚出场便为众人描绘了一段众女郎在牡丹亭快乐游玩的情景。 戛然而止,伶嫣登场。 这一段是全曲中的经典部分,也是高.潮,讲述了一女郎落入水中,众人惊慌,杂乱无章,伶嫣的曲调如溺水的女郎,让人忍不住的感觉到呼吸紧促,仿佛自己就是那一落水女郎,喘不过气。 就当众人心痒难耐,呼吸停驻之时,楚凌风登场,正如男主登场般,天神下凡,救人于水火,最后和平落幕。 三人表演各有特色,却又融为一体,只叫人深陷其中,音乐停了半响都无人醒来,随之轰轰烈烈的掌声响起,拍手叫绝! 没想到这三殿下弹奏古琴的水平竟然和四殿下平分秋色,相比之下开场的纪莲就显得平淡的多,但也有可能是曲子的问题,前半部分却实没有后半部分出彩。 总归又是一场绝世盛宴! 楚伶嫣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弹奏完此曲便抱着古琴离去,身后那抹视线如火一般灼热在后背,叫她心神不宁,恍如隔世。 面前的酒杯空了,王祁予却一点醉意都无,面色冰冷的看着那少女离去的背影。 明明和当初一样穿着粉衫,却已经时隔七年。 楚伶嫣…… 少年双唇微启,似是自嘲。 * “姐姐走了。”如意面色失落的坐在纪氏怀中,一双小手把玩着母后的发丝,水灵灵的眼睛和众人的眸子闪着同样的遗憾。 就在刚刚,伶嫣派身边的女婢来传话,说身体不适先回宫了,而她与纪莲的比试同时也不了了之。 楚凌风更甚,看到伶嫣提前离场便一同跟了出去,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一时间刚刚表演的三人只留纪莲一个。众人的称赞声响起,既然两位主角已经离场,所有的夸赞之言便都砸在了纪莲身上。 无论比试开始与否,太后荆氏的目的已然达到。 静妃不好意思的看着众人,带着歉意举杯:“凌风这小子被宠坏了,现在管都管不住,真是抱歉。” 众人看着静妃略带怜悯,三殿下身体不适可能是因为遇到刺杀,可四皇子好端端的离场却是因为不懂事……明明二人相差无几,怎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荆氏嘴角微勾,面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静妃无需自责,年纪尚小而已。” 年纪尚小只是借口,不过太后都发话了众人定是笑脸相迎,而刚刚三殿下的女婢也说了,与纪小姐的比试改日在行。 宴会吵吵闹闹的还在举行,又一轮歌舞起,但终究无了之前的那般精彩。 楚凌风是跟着伶嫣出去的,少年跟在她身后,声音带着探究,似是疑问似是肯定:“三皇姐是和王家公子认得吗?” 伶嫣转身,一双眸子在月色下像一滩湖水,冷冰冰的吐出四字: “管你何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楚凌风,死于话多。 第十五章 少女面色不善,刚才在大殿之上的知书达理浑然消失,似是一只濒临发狂的小猫,瞪得一双眸子感觉要吃了他… 刚刚准备好的说辞这下被顶的一干二净,楚凌风也不恼,跟在楚伶嫣身后沉默不语。 伶嫣加快了步调,一双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她曾几何时,也如那些在岸边尖叫的女郎,看着一人在水中挣扎。 她的坏,他看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少女无力的靠着假山石后,她蜷缩在角落,捂着自己的胸口,似是冰冷的湖水在她周围,如溺水的人一般,喘不过气,看不到光。 “喂……”楚凌风一愣,心道这三皇姐怎么说倒就倒,难不成是患有什么隐疾,随后快速跟到她身旁,看着浑身色色发抖的少女有些无措。 面容发白,呼吸不顺……这不就是典型的哮喘之症? 楚凌风暗自惊讶,自顾自的做了决定:“走…我带你去找太医…” 说着,他将身上的风衣一脱,看动作是要披到伶嫣身上。 “别碰我!” 伶嫣将快要靠近她的少年一推,整个人瘫倒在地,一双眸子泛着红,看着面前的楚凌风像一个吃人的猛兽。 她不需要任何人……任何人的关心都不要…… 楚凌风拿着披风的手一僵,一双眉头紧皱,他不过就问了句王祁予,好端端的就犯病了…难不成真与王祁予有关?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还来不及细想,只听到背后响起的声音,随后胸口一痛,楚凌风顿时被推开几米远,有一道人影便扑了上来,伏在少女身侧。 一双眸子恶狠狠的盯着他,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般,像是在质问他对她们公主做了什么。 楚凌风一双眸子无语的看着面前的女婢,气不打一处来,他长这么大没做过什么好事,也就刚刚突然来了善意,可就是这刚出嫩芽的小花朵,就被面前这主仆扼杀在摇篮里。 得得得,他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为女子与小人难养。 “四殿下好端端的跟着我们公主做什么?”沐紫把伶嫣护在身后,似母鸡护崽般,只要面前的此人说错一句话,那尖锐的喙便向他啄来。 “你问她我在这说甚?!”楚凌风一怒,大手一挥,盯着少女身后的楚伶嫣似是要喷出火来,“你家主子有哮喘,本殿下好心相送,怎么成了要谋害她的贼人?!” 他还冤呢… 沐紫一愣,看着身后的伶嫣,少女对她摇摇头,面色惨白,在月色下似是一朵娇嫩的水莲花。 沐紫自知是她心急误会了人,面含歉意,拱手道:“抱歉,人言四殿下放浪多情,是奴婢误会了。” 放浪多情……他难道还会看上自己的皇姐不成? 楚凌风冷哼一声,看了眼手中的风衣,修长的手指紧了紧,随后下定决心般扔到了沐紫身后的伶嫣身上,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月光如银,照着少年的背影些许单薄。 * 伶嫣看着怀中的披风,雪白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花纹,一看便是上好的布料,嘴唇一抿,披在了身上。 楚凌风,南皇最宠爱的皇子,生母静妃,温婉贤淑,母族无势力。 有人揣测,圣上有意将太子之位留给四皇子,可四皇子不喜读书,也不爱舞刀弄枪,更像个女儿家喜欢古琴音乐,故当今太子仍是二皇子。 四皇子不学无术,四皇子放浪洒脱,四皇子风光霁月…… 楚伶嫣垂下了眸子,这还不都是别人说的……静妃和楚凌风要的,也不过是安宁的在宫中活下去。 回到怡安居已经接近深夜,楚南喜宴,这个时间休息不算晚,伶嫣洗漱一番便上了床榻,可能是时隔七年再次回宫不习惯,也可能是今日遇刺心神不宁,总之这个晚上伶嫣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日清晨,伶嫣还在睡梦中便听得房门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少女捂紧了被子闭着眼继续睡,可门外的交谈声一阵阵响起。 “沐紫姑娘,就让我进去吧,要不然嫣儿非要睡到晌午不可!”门外传来荆川宁的哀嚎。 “公子,殿下昨夜睡得迟,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下午再来也不迟。”沐紫冷冰冰的拒绝。 沐紫抵在门口,阻止顽劣的少年踏入。 “可是昨日说好了要去墨竹居,这都什么时辰了,君之要等得急了!”荆川宁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吵得伶嫣头疼。 “少女闺房,荆公子自重。”沐紫一把拍开荆川宁推开房门的手,吱呀一声又把房门关闭。 “嫣儿,嫣儿!”荆川宁见此方法行不通,便站在木窗前嘶吼,像是盛夏的知了,叫个没完。 楚伶嫣紧闭的双目无奈的睁开,抱着被子赤脚下了床榻,地板上铺着毯子,垫着脚打开了木窗。 一见伶嫣荆川宁一喜,招了招手喊道:“嫣儿,快洗漱,咱们……唔…” 没得他把话说完,伶嫣伸手便是一个抱枕扔了出去,恶狠狠的砸在了不懂事的少年脸上。 只听得“嗙”的巨响,木窗被关的严实。 荆川宁抱着枕头,失落的转身,他的嫣儿表妹起床气真大! 可被荆川宁一闹,伶嫣也没了心情睡下去,便把沐紫叫了进来开始洗漱,一系列动作做下去,时辰也过了大半。 荆川宁抱着枕头坐在了软塌上,看着少女眼底的乌青,不解的问道:“嫣儿你昨晚没睡好?” 伶嫣点头,一开口便是沙哑的声音,“昨夜落了风寒,一晚上没有睡好。”随后又像是响起什么一般,问道:“皇奶奶宫外的佛堂修好了吗?听闻你在负责此事?” 荆川宁点点头,随后皱眉道:“这几天就应该修建好了,佛堂有赵嬷嬷盯着,几乎是每天都去,看的紧。” 伶嫣将一支朱钗插入头顶,眸中带笑,“皇奶奶最重视佛堂,所以才看的紧。” 佛堂修好,她也就要每日早起去诵经了。 一切妥当,伶嫣捧了个木箱便随着荆川宁一同去墨竹居,伶嫣没想到,墨竹居离怡安居这么进,有一条小路,不过一刻钟便就到了。 荆川宁好奇她这木箱中有什么宝贝,护在怀里格外珍视。 “公子,荆公子来了。”容七将视线从窗外转向屋内,将手中的暖酒放下,对着还在软塌上看书的少年说道。 少年将手中的书放下,一双眸子波澜不惊,声音如清泉山饮,淡淡道:“还有呢?” “还有?”容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笑“还有三殿下。” 心想幸亏这三殿下来了,不然昨日公子让他找了半天的字帖就没用了。 正说着,刚刚还在院内的二人便进了屋内,屋内弥漫这一股药草清香,让人不禁心含暖意,伶嫣垂下了眸,终日食浓汤药补的人,就连周身都是药草的清香。 沈言起身,一席白衣随着步调微作摇摆,许是在房屋里,三千乌发垂落,连根簪子都未带,散漫洒脱,像一个逍遥仙人。 伶嫣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转向了别处,虽说南皇赐了奴才来墨竹居,但能进里屋的只有容七,可墨竹居里整洁干净,看样子是天天打扫。 “殿下安好。”一旁的沈言率先开口,让思绪乱飘的伶嫣回过神,映入眼帘的便是沈言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以及那含笑勾起的薄唇。 伶嫣挑眉,面上也挂起微笑,将怀中的木盒放在床榻的桌子上,少女一身淡紫色的纱裙,头上带着紫色流苏,像极了森林中无害的小精灵。 “为了答谢沈太子的好意,这是从轩云棋阁定制的棋子,听闻太子殿下爱下棋,故选做工精妙的白瓷与黑瓷。” 伶嫣将木盒打开,将里面的玉盘子取出,经过变换,刚刚那个木盒子竟变成了一个棋盘。 荆川宁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吃惊的看着伶嫣:“轩云阁不是停产了吗?怎么还能定制?” 轩云阁是皇城中有名的制作风雅器具的老店,其老板每年只在年末才会开张营业,且一年只做三样,但又因为做工精美,质量优良,而备受追捧。 伶嫣淡淡的瞥了一眼荆川宁,嘴角一勾颇为张扬,“仙人自有妙计,尔等凡夫俗子自然不懂。” 说罢看向一旁面色平静的沈言,大方移步。 沈言看向棋盘,拿起一粒棋子放在手心,触及升温,里面藏着的是暖玉。 “多谢殿下了。”沈言放下棋子,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这棋子贵重,看来殿下也是懂棋之人,不如与孤来一盘?” 少年声音温润如玉,如一抹清泉划过心头。 伶嫣一愣,她是许久都没有碰过棋了。 正在犹豫之际,荆川宁面色一僵,担心的看向伶嫣,“嫣儿表妹七年不曾下棋,大概都忘了吧?” 随后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扯着沈言的肩膀,打马虎眼道:“算了君之,我陪你下,今日嫣儿还要练字,让她多练练,她那字可惨不忍睹……” 伶嫣微微垂头,让人一时间看不清她的神色。 第十六章 容七领着伶嫣来到一旁的案台前,笔墨纸砚都已经准备妥当,阳光透过窗台照射进来,一旁放着是少年的字帖。 沈言和荆川宁坐到床榻上,两位少年各执一方棋,不过据伶嫣看来,荆川宁根本就不是这沈太子的敌手。 沈言执黑子,川宁执白子。 伶嫣扫过笔架上的笔,嘴角似有似无的勾起,随便拿起一支,便要蘸着旁边的砚台。 容七眉眼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甚是殷勤:“殿下好眼光,这支笔正是公子最爱,平日里都爱不释手呢!” 爱不释手? 可明明这支笔是放在最角落的……要真是喜欢的不行,不应该放在最中间,拿取最方便的地方么…… 伶嫣垂眸,只见笔身的红漆已经有了些许的褪色,能看得出是最常用的那一支。 但能用到褪漆的伶嫣倒还没见过…… “公子习惯用了某样东西总喜欢一直用,就算买了新的也会与最喜爱的有几分相似,但不会买一模一样的。” 伶嫣皱眉,仔细的瞧了一番,果然都与这支笔有所类似,抿唇一笑:“你们太子可真有意思。” 若换成她,一模一样的多买几只不就好了?干嘛非要执着于一支…… 偏执又死板。 伶嫣抬眸,视线刚好落到对面正在下棋的两位少年身上,一位面色平常,嘴角擒着笑,乌发将脸颊遮住一半,只留下一个高挺的鼻梁,还有一双又翘又长的睫毛。 视线下移,看到的便是少年的一双白净双手,指甲饱满圆润,指尖夹着黑子,有光照在黑子之上,隐隐约约能看得出里面的暖玉。 想到之前这人拿着银针吓她,伶嫣心中感叹,这棋和他果然相配,都是表里不一! 而对面的少年却是眉头紧皱,看样子颇为困扰,一会儿挠挠脑袋,一会儿摸摸下巴,迟迟不肯落下手中的棋子。 “算了算了,我不走这里了,让我一子吧。”半响荆川宁放下手中的棋子,耍赖般的就要碰棋盘,沈言也不阻止,放任对手无视规则耍赖。 可哪怕耍赖,这荆川宁都不是沈言的对手。 没过几步,便又犹豫不决,不舍放子。 既然结局注定,沈言并不会在过程中多苛责对手,见荆川宁垂死挣扎,他的笑意更甚。 伶嫣不去看吵吵闹闹的两个人,专心的把视线落在了台面上。 一旁放着沈言的字帖,方方正正的小楷,笔锋有力,若是只看字,定会认为此人洁身自好,刚正不阿。 字如其人,虚假而又伪善… 不过真是好看。 日光耀眼,窗外的树梢停留几只鸟儿,叽叽喳喳的似已经进入夏天。屋内静谧无声,唯有宣纸翻动的声音夹杂着棋子落下的声音。 少女坐在台前,修长的手指握着纤细的笔身,荆川宁正在思索,对面的沈言却悄悄转过头把目光落在了趴在案台上的伶嫣身上。 少女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衣袖被撩起,露出一截白藕似的粉臂,腰背挺拔,腰肢被一条细带束起,系着两个铃铛… 她写的认真,不知不觉一旁的宣纸上密密麻麻的都写满了她的字迹,容七在一旁磨墨,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沈言不留痕迹的转回头,心不在焉的又落下一子。 “哎哎哎,君之你输了!” 出神弥留之际,荆川宁落在一子,将角落的半子拿出,面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仿佛被困沙漠的旅人寻到一片绿洲。 沈言抿嘴一笑,润声夸赞:“川宁棋艺有所进步。” 荆川宁有些得意,伸了伸懒腰,转身下了床榻,走到一旁还在认真练字的伶嫣。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伶嫣还在临摹第一张字帖,明明一笔一划都是按着帖子上来,可组合在一起偏偏就是不像。 伶嫣不是做什么都要做到极致的人,写了半天都不见有什么起色,心情难免有些沮丧。 荆川宁拿起一张伶嫣写过的宣纸,眉头一皱。 美人写字,明明是一幅极美的画面,可落到他嫣儿表妹身上,首先想到的便是这歪歪扭扭的丑字。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嫣儿表妹的字非但没有长进,还竟然有后退的空间! 伶嫣放下笔墨,抬眼冷冷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揉了揉手腕,淡淡说道:“我不练了。”随后站起身,一把夺过荆川宁手中的宣纸。 揉成一团,向窗外扔了出去。 案台上还有不少她练过的宣纸,被风吹得有些杂乱,墨香在鼻尖萦绕,阵势堪比大师写字。 容七讪讪的整理案台上的宣纸,每看一眼都不忍再看,明明三公主临摹的那么认真,但这字确实……看不出是按着公子的字写的…… “不练了?”沈言站在荆川宁身侧,一双眸子恰好能看到桌面上的那张宣纸。 伶嫣点点头,转身走到床榻上。 床榻放着的木桌上还有刚刚下完的棋局,伶嫣垂眸,饶有兴趣的看了过去。 “考试你不管了?”荆川宁走了过去,仿佛要考试的不是伶嫣,而是他。 伶嫣皱眉,看着木桌上的棋盘不理他。 沈言没有管那两个人,反而拿起一张伶嫣临摹过的宣纸端详了起来。 这个字…他好像在那里见过。 指尖划过上面干了的水墨,沈言心头一紧,看着伶嫣的眼神有了几分怪异。 “与孤下一盘棋,若是赢了,便不用练了,若是输了,孤要你练。”沈言大跨步走到伶嫣面前,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质。 伶嫣此刻也是刚刚抬起眸,看着沈言眉头一皱,刚才那盘棋明明早就可以赢,为何他要输? 这个人真是奇怪…… 她压着心底的怪异,不留痕迹的又看了一眼棋盘,默默心底记下那棋子的位置。 “答应与否?”沈言又问,声音比之前冰冷。 伶嫣看着他,抿着唇不语。 “君之你别为难嫣儿,她棋艺不深,不是你的对手。”一旁的荆川宁有些紧张,扯了扯沈言的袖子。 “嫣儿七年没有下过棋,要她练字也不是这么个方法…”少年还在劝说,伶嫣却出乎意料的出口道:“好,我和你比。” 她要看看沈言的棋艺到底如何,难不成真连荆川宁一个初学者都比不过? 荆川宁见劝不过,主动收拾了棋局,棋盘已空。 围棋博弈,考棋技,考心境。 沈言此人棋风诡异,变幻莫测,明面上看着是一套,但仔细观察却有内含玄机,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他的全套。 伶嫣懂棋,但许久不下很是生疏,每走一步都格外谨慎。 但沈言没有想过她会是自己的对手,故一开始便不曾放下心上。 可她的进攻如狼似虎,一炷香的时间沈言便已经被逼到角落。 她的棋风倒是正派。 沈言落下一子,拿起旁边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看着对面的伶嫣问道:“殿下的棋倒是正派,不知是哪位大师所教?” 荆川宁也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也不知是谁教给表妹下棋的… 好像是突然一下便会了…… 伶嫣一愣,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她的棋没有人教过,太后荆氏虽让她习女工琴艺,但围棋这类却从未教过。 若是真的要说是谁所教……应该便是那人… “王祁予。” 她实话实说,面上表情平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原来是王家公子,荆川宁抹着下巴,可嫣儿表妹怎么认识他的,他怎么不知道?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太后荆氏对伶嫣颇为严厉,每日安排的课程满满当当,他见她的次数都是寥寥无几,王祁予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沈言则是一笑,脑海中闪现出了那日王家少年郎一袭白衣,独坐茶馆,面色深沉的画面,王祁予是个正派人物,若真是他所教,那也说的通。 刚正不阿,善恶分明… 可他和伶嫣却并不是一类人。 回答过后陷入了沉默,只留下落子的声音。 王祁予爱棋如爱画,从前无人与他下,便教伶嫣与他一起,刚开始伶嫣下不过,但后来却鲜少有败。 他下棋太过正派,她投机取巧,便赢了棋局。 可从那日以后,她便再也没有耍过心眼,也再也没有下过棋。 “殿下输了。” 沈言最后落下一子,看着伶嫣似笑非笑。 伶嫣垂下眼眸故意不去看沈言,同类动物之间总能敏感的嗅到危险的气息,面前的男子来者不善,她要与虎同谋,但也想要全身而退。 “殿下明日再来,孤亲自教。” 沈言神色平常,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在收子的过程中附身在伶嫣耳边,“与柳先生有关。” 他说的极快,伶嫣只感受到了一股微微的热流,让她耳尖发痒。 伶嫣点头,没想到这他的效率还挺高,这么快便有消息了,不过她还是心中疑惑,为何沈言刚刚明明可以赢,却要故意输给荆川宁…… 她看向一旁正在享用糕点的荆川宁,更是不解,这输给他又没什么好处,干嘛要让着他… 伶嫣只是张了张口,把心中的疑惑压下,最后什么都没有问。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求评 第十七章 晌午日头高,伶嫣早早回了慈宁宫,太后荆氏把佛设在了偏堂,皇奶奶向来重视礼佛,偏堂也精心打扫了一番。 “今儿去了哪?怎么满头大汗?”荆氏刚刚从佛堂走出,手中还拿着佛珠,抬眼便看到向她走来的伶嫣。 少女步摇随风而动,腰间的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阳光强烈,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渗出不少细汗。 荆氏将她拉到一旁阴影处,赵嬷嬷递来了帕子,二人一同踏进里屋。 伶嫣坐在木凳上,面前的女婢设菜,她随意夹了一点蔬菜放入荆氏碗中,语气平常:“孙儿去了墨竹居,沈太子热心,教孩儿练字。” 荆氏抬眸,心思百转,“秋至敬德院考试,你且准备着,贺寻此人严厉,若是跟了他,免不了吃苦……但严师出高徒,贺寻此人刚正,不会偏心。” 伶嫣点点头,嘴角泄出无奈,她这都没开始选夫子,皇奶奶便早已安排的妥妥当当,她这是非要做贺夫子的徒弟不行… “不过孙儿这字,练了那么久都没有效果,也不知这几个月能有什么成效……”想到早日荆川宁看她写的字如吃了屎一般的脸色,伶嫣忍不住说些丧气话。 荆氏弯眉一笑,“死马当活马医呗。” 她倒是不在意伶嫣的字,因为当年她母妃的字也不堪入目,儿随母,不能强求。 再者写字不就是为了人看?能看的懂便成了,要那么好看不过是金玉其外… 午后伶嫣回了怡安居,半下午时分,沐紫将太医院的太医刘氏请入殿内,刘氏为太医院一品太医,是众太医之首,他的医术在宫中颇为权威。 刘氏刚入殿内,便问到了一股栀子花的清香,这股气味香甜,似不是普通花朵的香味。 沐紫一边笑着一边领着他走入里侧,越往里走香味越重,见到他疑惑,沐紫便开口解答:“晌午后殿下便和几个女婢采了栀子花,在金安寺奴婢和殿下就经常做这栀子糕吃,香软不腻,入口生甜,现在正做着呢!” 沐紫推开小厨房的门,太医刘氏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少女一席清减的粉衫,手底下正在拌着一盆捣碎了的栀子花,而弥漫在整个院子里的香甜正出自这里。 “殿下金安。”太医刘氏有些微愣的说道,自他入宫以来便没有见过皇子亲自下厨的,就算在皇城颇为贤惠的大公主也不曾听说过亲自下厨… 这倒是和稀罕事… 伶嫣抬眸一喜,当即露出一个微笑,将手中的活儿交给一旁的女婢,在布子上擦了擦手,来到刘氏面前,甚是热情,“听闻刘太医医术高明,闻气识毒,在皇城具有威名,本宫刚刚回宫,不知能请太医帮一个小忙……” 一旁的沐紫拿来了软椅,椅子正对着厨房操作的案台。 刘氏腰一弯,只觉的这三公主说话好生客气,语气也跟着变得客气起来,“能为殿下分忧是臣的职责,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 伶嫣要的便是他这一句话,语气温婉如黄鹂般好听,“那就有劳太医了,太医也知,本宫刚回宫便遇到了刺杀,想着也许是本宫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便想着做些糕点给宫里人送去,又害怕万一糕点出什么问题落人口舌,本宫可是百口莫辩,所以有请太医在一旁监督,确保糕点的安全。” 前半段伶嫣说的楚楚可怜,后半段挚诚真心,让刘太医也露出几分叹惋,明明是这幕后之人小肚鸡肠,安排刺杀,这三殿下却能自省,以德报怨,果然是大家闺秀,心底善良! 刘氏衣袖一挥,坐在了沐紫设置的软椅上,语气豪迈:“殿下便安心做,有臣在,糕点不会出问题的。” 伶嫣面色红润的憨憨一笑,刘太医只道:真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春末夏初正是栀子花开正好的时节,伶嫣准备的当日新鲜的栀子花,又加了御用的蜂蜜白糖,随后在里面加了一勺白芝麻,故香甜不腻。 糕点伶嫣分为四种,每种在食盒中放两块,后宫有牌位的妃嫔不多,居住的皇子更是只有几个,所以一下午的时间便已经做好。 她刚入宫中,这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刘太医走时还带上了一盒她做的糕点,一开始推脱不想接受,随后尝了一口赞不绝口,便也就接受了。 天色已晚,伶嫣派沐紫一宫一宫的送,必须亲自送到人家手里才肯罢。 月色幽幽,烛火亮堂,皇后纪氏宫中的嬷嬷接过了沐紫含笑送来的糕点,直径踏入里屋。 “是谁来了?”皇后纪氏坐在软塌,手中执一本书册,抬眸看向门口的嬷嬷。 嬷嬷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木桌上,语气恭敬:“是怡安居的三殿下送来糕点,听说是亲手做的,刘太医还在一旁看着…” 纪氏揭开食盒,只见里面规规矩矩的摆放了四块大小相同的糕点,通过花纹猜测,应该是不同的口味。 “她倒是勤快,回宫第一天还知道笼络人心…”纪氏一双眸子在烛火下似是深不可测的湖水,看着这糕点透出冷意。 和她母妃一般,聪明又自大。 随后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看不清神色。 另一边收到糕点的某位却没有纪氏这样安静,容妃只将把这糕点往宫门口一扔,也不顾过往的女婢瞧着,自顾自的冷哼一声,“贱人生出的贱蹄子一样不招人喜欢!” 围观的女婢只管悄悄地看一眼,随后低着头偷偷地溜走。 自从大公主出嫁后,容妃的脾气是越来越差,时常能听见在院中打骂女婢,奈何皇后纪氏纵容,圣上也从不插手宫中之事,只可怜了她宫中的婢女,无端遭受这皮肉之苦。 容妃宫中的女婢小厮跪成一片,时不时传来抽打辱骂的声音,“那贱人还敢回来?她怎么不死在路上?!不是有人刺杀吗?怎么还活着?!” 宫墙外的女婢能匆匆走过,这些话她们是听不得的… 容妃旁边站着一嬷嬷,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婢也是心中不忍,她为容妃的乳娘,从小便看着她长大,也是看着容妃慢慢变得嚣张跋扈… “娘娘消消气,有人刺杀说明还有人记恨那贱人,咱们等着人要她命就好……”嬷嬷跟在容妃身侧,拿过她手中的竹条,语气温和,像是哄着容妃一般。 “她的女儿怎么不去死…竟然还好端端的活着…那我的孩子怎么就没了…” 容妃面色狠毒,盯着宫门似是在看仇人,一半脸被月光照得雪白,看起来异常恐怖。 低下跪着的女婢瑟瑟发抖,这些话她们都不能听,这是宫中隐晦,也是皇后纪氏明令禁止讨谈论的事… 而送了糕点的女子沐紫不顾容妃污秽的言语,自顾自的回到怡安居,她倒是见过这种仗势,如市井泼妇,招人厌恶。 反正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只是可惜了殿下辛辛苦苦做的糕点,平白喂了狗… 月色如水,微风吹拂,春末夏初,窗外的知了开始在静谧的夜晚独自吟唱,少女只得紧闭门窗,昏暗的房间独自跪在摊子上闭眼诵经。 桌面上拜访了一组佛像,伶嫣每晚诵经念佛,指尖轻点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殿下。”沐紫推开房门,伶嫣收起佛珠,一双眸子也缓缓睁开。 她盯着面前的佛祖不知想什么,随后跟着佛祖面上也露出一个慈善的微笑。 “都送到了吧。”伶嫣起身,转身去了去了里屋,面色无常。 “送到了,不过容妃倒是把糕点都扔了出来,还说了一些不是很好听的话…”沐紫一旁侍茶,递到了伶嫣手中,面上却带着幸灾乐祸的笑,“不过引来了一群女婢围观,真丢人…” 伶嫣薄唇微抿,缓缓地摇了摇头,“容妃是有她张狂的资本,虽子嗣只有大公主一人,可女婿却是国公府的少爷,国公府少爷软弱无能,全凭大公主操持…她能不狂吗?” “真想不到,容妃这样的性子能样的出大公主那样的孩子。”沐紫皱着眉头,似是担心,“若真是容妃安排刺杀…殿下觉得圣上能严厉惩罚容妃吗…” 伶嫣眸光一闪,看着床外月色,语气有些笃定,“不会是容妃…” 沐紫疑惑:“为何?” 容妃和她们深仇大恨,恨不得咬碎了当饭吃,不是她难不成另有其人? “大公主是会阻止她的…”伶嫣喃喃道,似是对沐紫解惑,又或者是在对自己说,但若不是容妃,又会是谁呢? 她回宫,威胁到了谁? 沐紫在一旁,有些开解道:“殿下不必想了,既来之则安之,见招拆招幕后之人总会留下破绽的…” 伶嫣将手中佛珠带在了手腕上,点点头,面上倒是凝重,毕竟那么多人想要她的命,而她却连谁都不知… 随后哀叹了一口气,吩咐沐紫将库存中的棋盘拿出。 沐紫一愣,据她所知,殿下是从未下过棋的,难不成去了一次墨竹居对围棋感兴趣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集五福了没,居居就差一个敬业福了… 第十八章 夜半沐紫已经早早睡下,窗外飘起了朦朦胧胧的小雨,已至初夏,深春雨水在楚南视为不祥,雨水滴答在窗台吵得伶嫣辗转反侧,索性她坐起身子,目光落在木台上的棋盘。 烛火被幽幽点起,一时间照亮了屋内。 伶嫣将玉盘的黑子白子如数摆放到棋盘之上,早日那匆匆几眼她便已经熟记于心,不到一会儿棋盘上落得满满的都是棋子。 可是……伶嫣看了半个时辰都没有看出什么,只觉得有好几处的白子明明可以将黑子吃掉,却故意遗落…… 伶嫣心有疑惑,摆弄了半天心中愈发想要知道那人心中所想,时间一长,便穿上外衫,披上斗篷,推开了屋门。 她心痒难耐,但看到漫天的雨滴变回了神… 她这是要去做什么?是要去问沈言这棋为何要这般去下? 深更半夜,闺阁女子去闯男子房屋,孤男寡女,她怎如此失态… 不过只是一盘棋而已,她又何必放在心上… 伶嫣退回了里屋,关上了房门,烛火明亮,一双眸子又落在了那台子上的棋盘… 算了,反正她在沈太子那里都已经交了低,又怎怕多这一桩… 思及此,伶嫣重新穿上斗篷,已至深夜,外面下着小雨,宫内又冷又静,只有雨水垂落在地的哒哒声。 伶嫣手执灯火,她的怡安居有一条直通墨竹居的小路,小路泥泞,却又是最近的路。 推开院门,伶嫣这才犯了难,她这是在做什么…她夜半不睡并不代表沈言也醒着,她放下手中的灯火,站在门前有些不知所措。 伶嫣猫着身子来到窗前,似做贼一般,悄悄地推开了窗门… 屋内安静,床上的少年正在酣睡。 “殿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伶嫣刚刚将窗户轻关,窗户便又被少年打开,一张俊美的脸措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沈言伸出的手臂抵在了窗沿,脖颈一凉,竟是一把匕首抵在了她的喉咙。 伶嫣面色一僵,视线下移,夜深黑暗,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的暗红色宝石,垫着的脚尖一落,刚刚鼓起的勇气如破了气的气球一般泄了下来,“我……我是来,看你的。” 她说的支支吾吾,对上了沈言黑白分明的眸子。 总不好说是想问问他早上为何要故意输给荆川宁吧?不然显得她多奇怪…… 沈言薄唇微抿,思索了半响后将抵在少女脖颈上的匕首放下,微风划过,冻得伶嫣忍不住哆嗦。 “进来。”他的声音不带感情,伶嫣感觉他有丝丝的无奈。 烛火昏暗,却照亮了黑漆漆的房屋。 伶嫣将斗篷放下,外面下着小雨,斗篷上滴落着水珠,她坐立难安,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睡眼惺忪的沈言。 沈言倒了杯热茶递给伶嫣,随后自顾自的躺在了一旁的座榻上,眸色微冷。 “看孤作甚?” 半响沈言睁开了眸子,视线让伶嫣面色一红,只见少年三千青丝垂落胸口,春夏日的睡衣多为蚕丝,胸口的领子敞开,能看到他白皙的小腹。 伶嫣红着脸撇过了头,声音细小如微,“沈公子的衣着…真是…真是……” “洒脱。” 她半天想不出什么词,在最后憋出二字。 沈言失笑,有些阴阳怪气:“三殿下深夜到访,也让孤措手不及…” “……” 伶嫣垂下头,自知她是冲动了,扰人清梦可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说吧,有什么事要让殿下半夜来访?”沈言收了收衣襟,斜着脑袋看向少女,扭捏作态,可不是她楚伶嫣的风格… “我……”伶嫣张开口,不知怎么开口,随后把视线落在木台上放着的棋盘上,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面上露出笑容,她将棋盘打开,端到少年面前,铺展开来。 少女手速飞快,连带着散落的青丝跟着摆动,狭长的睫毛在烛火下遮掩着眸子,红唇微抿,倒有几分淑女的模样… 沈言的眸光落在了伶嫣手下的棋盘上,嘴角微勾,心底了然。 “不该是这样摆。” 半天,少年开口。 伶嫣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上出现不解,她早日看的……就是这般… 沈言接过她手中的棋子,手指划过手心,留下了些些凉意,他的指尖竟这般冰凉… 他散了她摆好的棋盘,捏着一粒棋子,盯着她看:“你瞧好了。”随后落子,是按照他与荆川宁下棋的顺序,一颗一颗的来… 伶嫣看了一刻钟,心头异样,这沈太子的棋,竟然只在一子之间落…这不是平白无故多了障碍… “为何要如此…” 他们爱棋之人,不最爱公平二子吗? 沈言面上露出疲惫神色,看着伶嫣倒是语气多了几分清冷,“殿下来此,便是要问孤为何这样下?” 伶嫣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一双眸子似是被他凶了一般,水灵灵无辜的看着他。 沈言只觉得头疼,但面上不显,硬声回答:“孤下棋在乎的是过程,并非结果。”过程好玩了,结果怎样于他无所谓。 “可这规则荆川宁又没有遵守…”伶嫣皱眉,慢慢吐出:“下棋,不就是要公平吗?” “公平?”沈言看着她冷哼一声,这是谁教给她这乱七八糟的,王祁予?果然害人不浅… “孤下棋十年,荆川宁只是初学者,何来公平?” 何事都没有绝对的公平,这只是他给自己心里设置的一道底线,也就是因为这道线,他与荆川宁这才算做公平。 再者,不就是棋而已,她又为何这般认真… 伶嫣仿佛丢了魂一样,看着沈言不语,就这样看着他,桌下的一双手微 微颤抖,可那人,最爱公平… 他教她下棋,也最爱公平。 沈言嗤笑一声,昏黄的烛火照耀着他那双幽深的眸子,薄唇缓缓张开,似是蛊惑少女的魔鬼,声音在耳畔回荡,“殿下,万事本就不公,身居高位者俯瞰天下不公,命如草芥者浑浑一生不公,久战沙场者生死不知不公,世家贵族者醉生梦死不公…如此不公,你能如何?” 伶嫣抿唇不语,只是慢慢的低垂下了脑袋,仿佛一个被大人训斥的小孩,猛然恍悟。 沈言倒是没有兴趣去做一个教人道理的夫子,又重新躺在床榻上,枕着软榻,悠闲的把玩着手中的棋子,一双眸子却始终盯着伶嫣的脑袋。 “殿下,持心如衡。” 少年的一双眸子似是闪着光,烛火的昏黄给他渡上了一层佛光,伶嫣竟觉得面前此人仿佛佛堂的佛祖,眯着眼,淡看世间风云。 伶嫣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回到的怡安居,只是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倒放着少年坦然自若的神色,轻飘飘的吐出“持心如衡”四字… 明明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但却被他这样轻易化解… 小雨稀稀疏疏的下了几天,硬是等到佛堂建好才放晴,观星台的道士说太后的佛心感动了上天,让百姓免受洪涝灾害,天佑楚南,连带着荆家在朝堂的威望又高了一层。 而荆川宁则是好多日未曾进宫,荆相把调查伶嫣刺杀一案交与他处理,所以这几天荆川宁天天泡在大理寺院。 纪家将审刑院的人都换成了精英,似是有意想要与大理寺一较高下。 天一放晴,伶嫣便带着沐紫去了太医院,听闻孙姑娘(那日救她的女子)已经苏醒,正吵着闹着要见她。 一踏进太医院的大门,便听到屋内吵吵闹闹的声音,“姑娘身子虚弱,现在不宜外出。” “我要见殿下…殿下…” “过些日子再去,孙姑娘…” “不行,来不及了,要去救他!” 少女的嗓子沙哑,无力的跌倒在地上,派来的女婢搀着她,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孙姑娘是在是太倔强了,劝都劝不住! “孙姑娘这是作甚?” 伶嫣小跑着进屋,映入眼帘的便是挣扎这要起身的孙灵儿,只见她面色苍白,胸口还因为强烈的动作透出些许的血渍。 “殿下,殿下!”一见到伶嫣,少女又忍不住因为激动而咳嗽,一张苍白的脸涨的通红。 伶嫣按捺住内心的震惊,缓步上前,递给她一杯热水。 “不要着急,本宫还要多谢那日你挺身相救。”伶嫣做到床边,刚刚伺候的女婢已经退下,只留下沐紫一人侍奉左右。 她顺着孙灵儿的胸脯,语气轻柔,“你慢慢的告诉本宫,你的家世,发生了什么,本宫会为你做主的,那些贼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伶嫣的话像是一汪清泉,熄灭了少女心中的悲痛,还未出声,两行泪便顺着脸颊滑落,“多谢殿下,请殿下一定要为民女做主。” 伶嫣点头,示意她说。 少女缓缓道来,“民女命苦,出身贫寒,母亲死得早,父亲续弦,生育两个幼弟,继母喜好挑拨,所以经常遭受父亲打骂,可那日…父亲竟然停了继母的话,要将我卖给村头瘸子做媳妇儿,我不同意,便逃了出来。” “我本在皇城郊外东南村,有好心人告诉我,只要去了皇城里,父亲便很难寻到我,所以我乔装打扮,混进了皇城。可是没有想到,当我好不容易进了皇城,还是被父亲捉住,当街打骂……” -------------------- 作者有话要说: 主线剧情加载中…… 男女主好感度+10 第十九章 少女娓娓道来,伶嫣的面色却逐渐阴沉下来,外城的人是不容易进到皇城的,一下子混进来两个人,定是有人暗中指使守城的侍卫放行… “是谁指使你拦皇车的?”伶嫣抿着唇,盯着孙灵儿露着寒意。 “没有人指使…”床上的人空洞着眼神喃喃道:“那人只是告诉我,躲到皇城中我爹就找不到我,当时大街上没有马车,过路的人都说今日殿下回宫,殿下也见到了,当时民女迫不得已,才拦的车……” “为何这么凑巧,偏偏是回宫当日你爹寻到你…”伶嫣垂着眼睛看着手中的佛珠,面色无常。 “民女也不知,不知道为何那人给我的令牌上写日子恰好便是殿下回宫的日子…”孙灵儿面色一白,转着眼珠子掩饰内心的不安:“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呢?” 伶嫣淡淡的瞥了一眼她,红润的嘴唇一勾,“怎么会是巧合,不过你替我挡了刀对于贼人来说,是个意外…” 孙灵儿一双眉头一皱,幕后的贼人要的便是她当街拦车,从她进入皇城开始,就已经落入圈套之中。 那会不会……会不会她爹也是受那人的指使,跟着她来,那日她记得,爹在殴打自己时满口的浓酒味……若是平常,她爹定不会买得起皇城的酒… “可否把那人给你的令牌交与我?”伶嫣挑眉问道。 孙灵儿点点头,随即往腰间一摸,空空荡荡! 她分明记得那块令牌一直随身带着!前日醒来时还在! “殿下,有人将我的令牌偷走了…”孙灵儿无力的躺在床上,双目失神,一双手却摸索着握住了伶嫣的袖子,祈求着:“殿下…民女还有同胞妹妹,半个月前…被卖了…” 孙灵儿的眼珠顺着眼角流出,她害怕令牌丢了,三殿下不会不帮她,而她依旧要被嫁与瘸子… “你还有同胞妹妹?”伶嫣有些吃惊,看着在床上默默流泪的少女有些不忍,两个女郎,生在穷苦人家,生母早亡,继母难为,亲父虐待……这么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她又想起那日她看她胳膊上的鞭痕,明明她的年纪看来与自己相仿,新伤加旧伤,让人心疼… “你说,本宫会派人救你的妹妹,既然你救了我,我定会将那些欺负你的人都受到报应。” 伶嫣的话坚定而有力量,让孙灵儿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刷刷的落下。 “你好好养伤,令牌丢了便丢了,先养好身子…”伶嫣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随后掏出怀中玉简,又道:“若是身子养好了,便去怡安居找我,我会为你安排一切…” 孙灵儿接过玉简,眼眶红彤彤的都是感激的神色,跪在床榻上拼命的磕头,“谢谢三殿下,若殿下能找到阿妹,民女死而无憾!” 伶嫣见此赶忙扶起了跪在床榻上的少女,重新盖好她的被帛,面上露出温和的笑,“你就在太医院好好养伤,大难不死,你的福气多着呢。” 她们荆家罩着的人,不会受任何人欺负。 天边的朝阳俯瞰大地,伶嫣的阴影落在后方,初夏的太阳总是强烈而旺盛… 少女缓步坐上步撵,视线则是落在了自己的一双手上。 孙灵儿的手,龟裂而粗糙… 而她,却与自己同岁,甚至比自己还小几个月……伶嫣轻笑,世事本就不公… 忙碌了一天的荆川宁回到荆府,笼中的小白鸽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在笼中似是在邀功。 “啧啧啧,我的宝贝儿回来一次可真不容易!”荆川宁捋着手中白鸽的羽毛,轻点它的小脑袋。 “让本少悄悄嫣儿写了什么…” 这鸽子是他与伶嫣一起养的信鸽,期初是为了养着玩,后来却成了他和伶嫣通信的工具……不过通常是荆川宁寄出一封,时隔几个月才能收到伶嫣的回信… 荆川宁将上面的字条打开,一双剑眉轻皱,刺杀的事,竟然太医院的人都有参与! 不过…能在太医院说得上话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 收到信后,荆川宁一大早便去了太医院,每晚太医院都有人当值,当值的人都有记录,按照他的推测,昏迷几日是最佳的时间……王家主母的侄子,就是那几日在太医院当值的人。 不过…王家可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洁…… 审刑院这边的几名精英则是去了东南村,孙氏父女当街拦车,孙氏女替公主挡刀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目前孙氏父还在牢中审问,院子里只留下了孙灵儿的继母… “哎呦官大人,我们家老头子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哪有什么刺杀公主的坏心思……再说了,灵儿不都帮公主挡刀了?这怎么也算是救了公主一命吧?连好处都没有还质问上人……真让我们百姓心寒…” 只见他们刚一问出几句话,那孙氏继母便往地上一倒,哭天喊地的便是一大箩筐话,周围邻居都凑了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对他们和孙氏继母,看样子以为是他们对她做了些什么事…… 为首的人面色一冷,盯着地上撒泼的妇女眸中闪过寒意,让身后几人将孙氏院子的大门关上,关上的同时也亮出的腰间的剑身…… 孙氏继母一见剑光,立马缩回了身子,看着面前的军官满脸的不可思议,“这这这…我们可是救了公主的恩人…你们…你们不可以动粗!” 为首的人冷哼一声,凑到那妇女面前,掐着她的下巴,“恩人?不能动粗?我看你是没见过你那牢房里的丈夫吧!” 随后恶狠狠的甩了她的脸,看着她仿佛在看蝼蚁一般。 孙氏继母是村里出了名的刁妇,但再强势的妇人也害怕官府手中的长剑,更何况是审刑院的人! “我说,我说……”孙氏继母明显被吓到了,一张脸变得惨白,只有那眸子还在滴溜溜的看着他腰间的佩剑。 就这一把剑,能让他们家吃上一年的大米饭… 那妇人装模作样的哀叹一声,从小厨房里拿出了几碗热水,殷勤的递到他们面前,开口说道:“官大人也知道,那孙灵儿逃婚,安排好的婚事就这么被搅黄,惹得她父亲生气,偏偏这么大个地方又找不到人,当然一开始遇见了就要打骂几下,也就当为这个不孝女出出气…” “我们都是好人家……多亏了那日过来的一位商户小姐,不然也寻不到那死丫头…” “商户小姐?”审刑院的人眉头一紧,似是巡查到什么,但是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竟然硬生生的倒在了那妇人面前… 孙氏继母面上露出得逞的笑容,还狠狠的踹了几脚刚刚威胁她的人,眸中闪过杀意…… 夜深人静,宫内湖面波光粼粼,一人身着黑色锦衣,面带黑纱,隐匿在宫中假山石后,她面前的是宫内关押重大案件罪犯的牢房,守着的两位官兵还在闲聊。 “听说那个刺杀公主的嫌犯宁死不招?昨日看班时我听得都疼…” “什么宁死不招,我看就是没有说的了,审刑院的规矩又不是不懂,屈打成招呗…” “可这回圣上不是看的紧,怎么还会动手……要是被打死了,到时候轮到大理寺查问可怎么办?” “没事,这不纪大人拿了几根人生,就是吊着那人的命,到时候活着转过去,一天就死了…” “那责任也是大理寺那边承担……妙啊…” 那两个侍卫大笑,随后靠在墙面上休憩… 黑衣人垂下眼眸,嘴角微勾,看来是不如纪大人的愿了……随后,黑衣人快速上前,手拿白色粉末,那两个侍卫还未彻底看清来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人迷晕,短刀藏于袖中,划开二人喉咙,一命呜呼。 黑衣人将二人腰间的钥匙取出,径直走向牢房。 牢房内的人还在酣睡,只有最里侧的房内还灯火通明,那人手执短刃,疾步向前。 主上说,他在牢房中留了灯。 被绑在行刑架上的孙氏父只听得房门被打开,一人影便已经出现在他面前,那人低声问道:“今日你说了什么?” 那孙氏父摇摇头,一双眸子闪着被救的渴望,“草民什么都没说,一个字都没说,快救救我......救救…” 最后一字还未说出口,那刀刃便划过喉咙,眼睛还未闭上,就已无了呼吸… 黑衣人转身离去,案台上的烛火便被熄灭。 第二日一早,宫里传出消息,孙氏父死于牢中,顺带两位看守的侍卫一同离去,审刑院看管不严,被圣上大斥,而去东南村的几名官员的尸体也从河口出发现,浑身□□,不知死因。 更让百姓惊讶的是,孙氏继母竟然带着孩子凭空消失,在东南村里只留下了个人去楼空的房屋,公主刺杀一案顿时陷入的僵局。 朝堂之上纪、荆两家还在辩驳,唯一的线索断了,座上的南皇也面色不善,他已发话,若大理寺和审刑院三天内还未查出凶手,便革了主察官的职! 圣上大怒,但一边荆川宁却查出了点儿名头… 第二十章 “公子说,荆少爷不来,殿下便不去练字了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刚刚从慈宁宫回来的伶嫣一踏入宫门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容七,面容僵了又僵,随即眸色一变,有些心虚的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自从那晚她从墨竹居离去,便已经有几天没有见到过沈言了,要是说是躲避,倒不如说是忙着顾不上去。 慈宁宫的佛堂修建完工,伶嫣也是赶着时间去诵经,荆氏给她的书还都未看完……她不是“故意”忘记,是真的没有时间… 伶嫣的一双美眸滴溜溜的转,让人不忍责怪,分外心疼… “公子说,殿下有心思去做糕点留名声,不如安心准备敬德院的考试,不要本末倒置了才好…” 容七微微颔首,面上带着恭敬有礼的微笑,丝毫不留情面,只让伶嫣觉得好生尴尬,面色更是一红,一双眉头微微皱起,好似就是沈言在他面前训斥一般,她则像个不懂事的孩童。 不怪容七再次刻意的提起这糕点的事情来…她给每个皇子包括郡主都送了这亲手做的糕点,唯独缺了他… 想沈言也算是耳目众多,她最近活络的事儿恐怕他也都知道了… 伶嫣伸手扯住了正要离去的容七袖子,红唇似是要被咬出血一样,细声说道:“本宫去了……不会打扰到你们家公子?听闻沈太子受了风寒……” 怕是没空教她练字吧…… 容七只觉得公子简直神了,竟然连三公主说的话都能知道,勾唇一笑,按着沈言教他的说道:“殿下贵人多事,自行安排就好……” 说罢只留下一个背影,让伶嫣颇是为难。 “殿下,去吗?”回到屋内,沐紫将她的佛书放下,递了一杯热茶说道。 伶嫣撑着脑袋,小脸愁成了苦瓜,她倒不是害怕去见沈言,而是她那字……真的让人头疼! “算了,帮我准备下昨日做的糕点,去墨竹居…”伶嫣哀嚎一声,认命的起身,既然答应了他,便没有不去的理由。 空山新雨后,墨竹居的绿叶又深了一层,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筑巢,院门被树荫环绕,就像是世外桃源。 午后的阳光刺眼,伶嫣换上了轻薄的纱衣,既然是去学习,头上的步摇便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白玉簪子,将三千青丝挽成一个包子,松松垮垮的顶在脑袋上,显得娇俏可爱。 她手腕上挎着食盒,里面装的是新做的糕点,这是伶嫣准备留给自己品尝的,却不巧遇上了早日阴阳怪气的容七… 沈言算是有口福了…… 踏入墨竹居,外面的两个小厮便齐齐行礼,好像一早就知道三公主会来一样… 伶嫣眯着眼睛一笑,径直走向了里屋。 “三殿下。” 还未等她开口,额头上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的沈言便开口道,只见少年一席白衣束身,头戴金冠,挺直着身子站在案台前,手执笔墨,洋洋洒洒的在宣纸上落下几个字。 伶嫣凑近一瞧,嘿,一个都不认识… 也不怪她不识,沈言写的杂乱且多,倒是有几分她平日里写字的感觉。 伶嫣收回身子面含微笑的把手中的食盒放在台子上,见一旁的木桌边有张椅子,便将笔墨摆好,宣纸铺展,自顾自的坐了上去,一副乖乖听课的学生样… 沈言正站在她对面,看着伶嫣不禁嗤笑,放下手中笔墨,语气略有些无奈:“殿下还真是自觉…” 而另一边容七将房屋的门窗都紧闭,随着轻微的声响退出了屋内,一时间只留下了沈言与楚伶嫣。 沈言踱步走到伶嫣身侧,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坐在了她的一侧,开口道:“殿下该不会真的认为孤是来督促殿下练字的吧?” 此话一出,伶嫣心头一紧,不是来练字的难不成是来下棋?总不成是质问她为何不送他糕点? 他沈太子不会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不会吧…… 看到伶嫣的表情,沈言便能把她的心理猜个透彻,玉扇一合,轻碰少女额头,吐出一人名。 “柳元平。” 伶嫣正襟危坐,丝毫没有了刚才逗弄的想法,盯着沈言两眼放光,这是有他的消息了?还是查出些什么了… 沈言靠在椅背上,反而这会儿不急不慢起来,他气色极好,不像她听说的沈太子感染风寒多日…… 伶嫣等了半响,才听的面前的郎君缓缓开口: “柳元平来皇城时见了一个人,是贺寻。” 他也在思索,柳元平和贺寻看起来就像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那为何柳元平冒死来皇城的原因就是只为见贺寻呢? 沈言百思不得其解,但把他们二人连接起来,唯一相交的一点便是他面前的三殿下,楚伶嫣。 她要做贺夫子的学生,又要求柳元平寻当年的真相,线索汇集一处,又陷入了死穴… 伶嫣沉默,贺寻此人性情不定,爱好独处,唯一能接近他的办法便是秋考夺魁……可贺寻和柳元平怎么会有关系,会不会和她母妃的死有关…… 伶嫣只觉得心里泛苦,伸出手探向了台子上的食盒,里面装有她新做的甜食… 怪不得那日沈言要逼她练字,原来其中的奥妙隐藏在这儿… 她趴在桌子上像一只备受打击的猫,弓着身子软塌塌的贴着桌面,一张小脸写满了丧气。 沈言抬眸瞥了一眼伶嫣,嘴角露出几分笑意,这几日他听闻,世家公子传言,他们楚南三殿下温婉贤淑,学富五车,知书达礼,还做得一手好厨艺,有超过纪莲成为世家争夺的第一贵女…… 看来她这几日的努力颇有成效,不过……沈言垂眸,伶嫣可不是什么小白兔,而是会吃肉的小狐狸,暗地里可是会张牙舞爪的唬人… “还有一事,应该与你有关。”沈言见她神情厌厌,突然开口道:“柳元平去了桥头县,见了容妃的养母。” 神情沮丧的少女一听此话顿时来了精神,挺直了腰背,面色凝重:“桥头县,容妃的养母,柳元平?!” 容妃还有养母?她怎么不知?也从来没有听人提起…… “容妃从小是跟着养母长大,及笄后才被接回入宫……而柳元平当时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不过在她入宫后不到一年时间便去了太医院当值……” 沈言躺在座椅上假寐,缓缓的将他所知道的说出,这些其实都与他无关,他最主要的还是要找到柳元平身上的那颗包治百病的丹药… 不过容七查到的线索太过杂乱,梳理后便能得出这几条线索… “你确定……柳元平与你是敌对?”少年眼皮微揭,神色不明。 伶嫣只觉得他问了句废话,他是她母妃离世最大的凶手,难不成他还是要帮她救济容妃的养母不成?! “当然确定,不过柳元平身上的丹药可不好拿,你捉住了人,也不一定能让他为你医治…”她的一双眸子盯着沈言,似是真心为他考虑,“不如你捉住了他先交给我,我帮你仔细询问…” 她在怡安居修了一条密道,那里最适合严刑拷打,且无人知晓… 沈言抬眸看了一眼凑的极近的伶嫣,她的眼角微微泛红,带着与生俱来的媚色,不仅仅性格像狐狸一般狡猾,见长相也如狐狸一般……勾人魂魄…… “好…”沈言像是受她蛊惑似的一口答应,有些僵硬转过了头,目光有些不自在的落在了宣纸上。 许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看,少年的耳尖有些微红。 “所以,殿下不准备练字吗?”半响过后,沈言缓缓开口,这下倒是让伶嫣有些为难。 “你也知道,我这字……最好的水平也不过是能让人看的懂罢了…”她倒是不在意写出来,就怕那贺夫子能不能承受的… 天边的夕阳缓缓而出,透过几缕照在了伶嫣的脸上,粉嫩娇气。 “再好的文章若没有一手好字,都很难流芳百世。”沈言不解风情的冷声说道,将旁边的字帖拿过,一摞摞的摆在了伶嫣面前。 “我也不想流芳百世……”伶嫣嘟嘟囔囔小声反驳。 沈言不容反驳:“可你要秋考,是要做贺夫子的学生。” 啊这…… 伶嫣认命的拿起笔墨,一笔一划的按照字帖上面的去练,她写的认真,拿笔的姿势端正,但身旁的少年凑过去一瞧,却是写的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你在认真写吗?”沈言皱眉怀疑。 伶嫣不悦,“当然,难不成本宫在写着玩?” …… 又是一阵沉默。 沈言索性站起身,伸手在笔架处取了根笔,蘸上墨汁,抽了张宣纸,说道:“你跟着孤来,孤怎么写,你怎么写。” 伶嫣点头,神色庄重。 少年落笔如山,工工整整的写了一个“行”。 伶嫣有样学样,也站起身来,墨水滴落在纸上,开出了朵朵梅花… “你的笔锋呢?”沈言皱眉,看着伶嫣的眼神颇为怪异,仿佛以为她在逗他。 伶嫣疑惑,“笔锋?” 面前的少年似不欲与她多言,凑过来竟握住了伶嫣的手… 来不及反应,身旁的人便带着她的手在宣纸上落了字,一笔一顿,一撇一捺,主导着本属于她的领域… --------------------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慢热请见谅… 第二十一章 周身弥漫着少年身上淡淡的药草香,他的手极为冰冷,明明已到初夏,却犹如二月冰霜寒冷。 伶嫣有些不自在的向后一挪,竟直接撞在了沈言的胸膛上,少年抓着伶嫣的手紧了紧,呼出的热气洒在她的耳尖,“练字!” 少女心不在焉的瞟了一眼他的下颚,视线又慌张的落在了笔下,指腹有些忍不住的颤抖。 这真的是“手把手”的教她写字… 夕阳的余晖渐渐落幕,一大张宣纸下,伶嫣只练习了一个“行”字,揉着发酸的手腕,略带委屈的声调,薄唇微嘟,举着一下午的劳动成果,哀怨的看向沈言,“照这个进度,我的字怕是明年的秋考都不一定能练好…” 少女瘫软的靠在椅背,双手却不自觉的伸向了台子上的食盒,修长的手指柔软白皙,这么漂亮的手却像做贼似的,拿出了糕点迅速收回… 一下午了……这已经是第三回 了… 沈言将一切都收入眼底,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微笑,伶嫣的动作敏捷而流畅,自以为无人知晓而得意洋洋,抹了抹嘴角的残渣,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窗外,咦了一声,“时间都这么晚了?真是打扰沈太子,今日就这样罢……” 随后一双眸子看向了一旁的字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身子却向前倾,伸手抽出那两本字帖,“本宫先按着这两本练习,等写完了再来叨扰沈太子…” 说罢恭敬的欠了欠身,小跑似的推开了木门,迫不及待的拉着沐紫离开。 天色渐晚,夜空中繁星闪烁,月亮皎洁如牙。 王府内灯火通明,荆川宁品着茶水正坐在王府的接客前厅,面前则是一老一少。 王丞相的夫人赵氏端坐主位,身边站着的便是今日太医院轮班的赵原。 “荆大人深夜来此,不会只是来此品茶的吧?”赵氏面上带着恭敬的笑,挺直了身子扫了一眼旁边的少年,无端的施加了几分压力。 荆川宁放下手中的茶杯,眸子盯着赵原意味深长,开口道:“王夫人也知道最近三殿下当街遇刺的案件,所以本官现在是来查案的…”他伸手一指,指尖落在赵氏身后的人身上,嘴角一勾,“据本官所查…和您侄子有关!” 他既然说了本官,那边是以大理寺二品官员的身份来此,并非荆家少爷… 赵氏抬眸看了一眼身后的赵原,冷哼一声,“荆大人怕是搞错了,现在不是上朝时间,轮不到现在你来质问!” 荆川宁神色不变,嘴角微微下沉,这不就摆明了说他现在没资格查问?! 少年摇头晃脑的坐在椅子上哀叹一声,啧啧道:“本官夜访就是为了给王夫人一个面子,若真的直接对簿公堂,多有失王大人清正廉明的风格……无端牵扯进来…” 他不去看面色铁青的赵氏,目光至始至终都是落在的赵原身上,男子身高八尺,体型修长,不像是能做得出这偷鸡摸狗的事… 王家家风严谨,可那日只有他在场,也是最有机会偷盗令牌的人… “空口无凭,王家轮不到你这小辈撒野…”虽然如今王家没落,但荆川宁的辈分属实小,只见赵氏起身,眸色凌厉。 荆家大少在她面前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王夫人”,她哪里容得下荆川宁这般上门讨人…讨的还是她的侄子,这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 刺杀公主的罪名多大?她那侄子可担不起… 刚准备撵人,便见荆川宁放下手中茶杯,冷冷的看向赵原,薄唇张开,话中带着威胁:“王夫人,你可有问过你的侄子,十日到十三日,他都在哪?” 十日到十三日,正好是皇城大雨连绵的时候,可府中确实不见他……赵氏心中忐忑,看向身后的赵原,厉声问道:“你说,你在哪?” 赵原薄唇一抿,踱步站在赵氏面前,身子一弓,“当时侄儿在太医院当值,恰好轮班,三日都在太医院…” 他说的不卑不亢,宽袖的袍子露出手腕,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仿佛真的是荆川宁冤枉了他。 “可孙灵儿的玉佩也是在那时丢的……你说,除了你,还有谁有嫌疑?” 据荆川宁的调查,偌大的太医院那几日夜晚只有赵原在值班,白日里的太医女婢都相互走动,一般贼人不会在此下手,如此想来,赵原的嫌疑是最大。 少年沉默不语,赵氏看着他眉心一突,一双手紧握木椅座把,一双眸子闪出不可置信,“你说,是不是你?!” 他们王家的人,最不屑于撒谎。 赵原扭过头不去看赵氏,反而把目光落在了荆川宁身上,问道:“若是贼人是半夜潜入太医院的呢?我与三公主无仇无恨,我为何要去盗那孙姑娘的玉简?” “是啊,你与三殿下无仇无恨,为何要去偷盗玉简惹来杀身之祸呢?”荆川宁看着面前的人眼神逐渐变得冷漠,自问自答:“那是因为宋家小姐吧?” 此话一出,赵氏顿时脸色一变,她这侄儿可是曾经爱慕过宋家小姐的……不过那位小姐已逝,王家与宋家也是势同水火,他怎又与宋家人扯上关系… 赵原不可微察的向后退了一小步,稳住心神,反驳道:“你可有证据?口说无凭!” “十二日晚,有酒馆小厮看到你将一块疑似令牌的东西交与宋家二小姐。”荆川宁起身,他的个子比赵原高半个头,一双眸子似是睥睨的俯视他,语气坚定。 赵原此刻没了气势,瘫倒在地,看着荆川宁身子不禁发抖…… 真相尽在不言中! 一旁的赵氏则是起身狠狠的踹了几脚赵原,面色惨白,王家若是真的参与到谋害公主的罪名中,那可就真的完了! 不仅仅是依附于王家的小门小派,就连她这个当家主母都有可能被废… 赵原趴在地上,眼底泛着红,撑着头疯狂的看着荆川宁,似是不甘,狡辩道:“那又怎样?你又没有证据,我与宋小姐不过只是见了一面,互相倾慕才交换了各自的令牌,你凭什么认为我是贼人?!” 荆川宁抿唇一笑,就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蹲下身子在赵原耳边,眸中闪着不同于往日的狠毒,“就算没有证据,你太医院值班不严依旧能治你的罪!更何况伪造罪证又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的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眼底的希望被灭,赵原彻底的闭了嘴。 赵氏一把将荆川宁推开,看着荆川宁就像是看着仇人一般,指着他半天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伪造证据!这…这就是你们荆家的作风?!” 荆川宁怒极反笑,“这是我荆川宁的作风,和荆家有甚关系?!”随后少年起身,拍了拍衣角上留下的灰尘,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苦口婆心的说道: “本官深夜来此,就是想要为你们王家脱罪,奈何王夫人一番话真的是伤透了本官的心……”荆川宁掩面叹息,扯着袖子擦了擦本就没有的眼泪,表情也是耐人寻味。 赵原瘫坐在地上,似是丢了魂魄,听到荆川宁的话才升起些许的期翼。 赵氏也是眸色一亮,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起了几分恭敬,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荆二少所言非虚?” “那是自然。”他荆川宁什么时候说过谎话…… 随后转身又凑到赵原面前,眸中闪着精光,出声劝说:“赵公子只要明白,安排刺杀公主的人是宋家小姐,又何须害怕?还是……宋家小姐拿什么威胁了郎君?” 赵原只觉得脑袋晕晕,一双眉头紧皱,有些疑虑,“宋萱她说,她亲眼看到宋仪被三殿下推入湖中……” 荆川宁瞳孔放大,震惊之余只觉得这赵原在胡诌,若是真的,那就是宋萱在骗他……这个傻子,他们伶嫣何时与已故的宋家小姐有过牵扯…… “你被骗了,她就是想拉你如水!”荆川宁摇晃着赵原的脑袋,想要把他脑子里进的水摇出来,“你仔细想想,是先刺杀还是先找的你?” 赵原慌神,“是……是先来的刺杀…” 一旁的赵氏恨铁不成钢的扯着他的衣袖,“你……你个傻孩子,这是被人利用了啊!”那贼人肯定没有想到孙灵儿会替三公主挡下这一刀,所以才利用他盗取令牌… 荆川宁抿唇不语,只不过有些疑惑那宋家二小姐为何对伶嫣有如此大的杀意… “你从头和我说一遍,宋萱她都和你说了什么?”他将赵原扶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递过去一杯热茶,让他冷静下来。 而一旁的赵氏也暗暗的去把房屋门窗关紧,这种事情,切不能被人听到,可是她在关闭门窗时没有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之中… 赵原捧着热茶,整个人冷静下来,仔细回想道:“宋萱是宋仪姐姐,又是亲姐妹,所以我一时糊涂便信了……她说道真挚,又扯到了七年前……正好七年前也是三公主离宫,我想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 荆川宁冷哼一声,真的是什么都能扯到他们伶嫣… -------------------- 作者有话要说: 扯出来啦,马上就要有感情线了! 第二十二章 荆川宁离开王家时已至三更天,街道上空空荡荡不见人烟。 月色幽幽,通告榜上画着孙氏继女的头像,黑白笔墨的画显得格外诡异。 天明又是大晴天,太阳光照射大地格外刺眼,初夏的气温已经逐渐身高,书阁内如火炉子般灼热。 守着书阁的小官搬来些许冰扇,大打开了门窗让这里的闷热减少几分。 书阁位于皇宫南侧,其中的书有几万册,是楚南最大的借阅处,都是南皇特地从天南地北搜罗来的珍贵典籍。 敬德院考核每一年侧重的重点都不同,今年尤为的奇怪,伶嫣也是天天泡在书阁哪都不去… 书阁分为两层,伶嫣最喜欢呆在二楼的窗台边,窗外有一颗柳树,刚好挡住外面强烈的太阳,时不时还会吹来微风,带着她头顶的步摇发出清脆的响声,惬意又舒心… 伶嫣看书极快,又不愿意细细斟酌,只觉得过目了解便可,所以一本书基本上很快就会看完,便迅速去里面寻找下一本,循环往复… 来书阁的人很少,就连里面伺候的女婢也寥寥无几,伶嫣只管踩上梯.子去拿书,身后多了一个人都不曾看到。 她的个子娇小,莲藕似的手臂露出,那本书在最高层,垫着脚尖都蹭不到书的边缘… “哎呦……” 木梯年久不修,脚下的木头接近腐烂,伶嫣踩空,不慎坠落。 宽大的手掌拖住少女的腰肢,带着些许温热,后背贴着男子的胸膛,还能够听到强烈有力的心跳。 “要哪本?”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伶嫣面色一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腰间,触及滚烫,似是在敲打她的内心,砰砰砰的如小鹿乱撞,太久没有如此亲近,她耳尖早已通红。 “《天国策》。” 半响,伶嫣缓缓开口,细弱蚊吟。 她伸出手想要挣脱禁锢住她的大掌,可是挣扎了半天依旧倒在少年的怀中纹丝不动……他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而易举的便拿到了角落的书籍,还轻轻地吹了吹它上面的灰尘。 那只手松开了伶嫣,少女似躲避猛虎般的跳起,推开少年便往里走去。 “殿下就如此逼我如蛇鼠?” 后面的声音响起,他的伸手拉住伶嫣的手腕,他捏的力气极大,让她忍不住吃痛。 “王公子刚正不阿,是本宫不配。”她一双眉头皱的紧,看着面前的少年面上带着不悦。 少年一席白衣,宽大的袖口处露着白皙的手臂,手臂青筋暴起,下沉的嘴角带着鲜有的恼怒,与面善的公子格格不入。 伶嫣甩开他的手,深呼吸整理好情绪,面上恢复平静,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一双美眸因疼痛而微红。 “你的书…”王祁予自知他冲动了,将手中的书递到伶嫣面前,语气也没有了刚刚的冰冷。 伶嫣接过书,眉眼微垂,细声道:“多谢。” 她靠着身后的书架,等着面前的少年开口,可是半响过去都没有听到声音,心中不禁泛起酸涩,眼眶更红,不知是因为手腕的疼痛还是心中的酸涩。 她和他之间,所有的情谊尽无,连仅存的家族利益都因家主站队而消失殆尽。 伶嫣不愿意遇到他,更不愿以目前这样的方式面对他,压抑的气氛弥漫在二人之间,伶嫣低垂着头,转身便想逃离。 “躲了七年了,殿下还不知错吗?” 王祁予开口,语气歇斯底里,让伶嫣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把她浇的清醒,六月初的天气炎热,她只感觉到了透心的寒意。 伶嫣转过身,红唇勾起一抹嘲笑,眼角的泪痣笑的花枝乱颤,一双眸子却如二月天寒。 “郎君来此,便是为了训斥本宫?”她弯眉微挑,看着面前的少年多了几分冷漠,几分不屑。 “不是。”王祁予垂下眼眸,看着伶嫣薄唇微张,可是话到嘴边不知怎样,只能直直的盯着她看。 伶嫣没来的觉得一阵恼羞,拿起书欲往门口走,可没走几步,身后的人又传来话,她的双腿便不自觉的停驻脚步。 “你不想知道谁安排的刺杀吗?”王祁予开口,他双目涣散,背过身子不去看身后的少女。 伶嫣面向大门,阳光有些刺眼,照着她的面色如纸一般苍白。 “是谁?”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伸出手遮住了耀眼的光。 “宋仪的姐姐,宋萱……”王祁予缓缓说道:“那日宋仪落水,不只有我看到,还有宋萱。” 她是复仇……为她唯一的妹妹。 伶嫣嘴角冷笑,转身看向神色淡漠的少年,踱步向前,桃花一样的眸子闪着寒意,“所以,王公子是来让本宫捉拿她归案的?” 毕竟,他可是最公正的… 王祁予双手紧握,指甲掐着掌心刺破了皮,难以启齿的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不是,我是来求情的…” 求情……当初怎么不为她求情?! 伶嫣面上的笑意更甚,只觉得兰亭集会那日送出的画卷怕是白画了,一腔心意喂了狗… “这倒是稀奇,王公子向来秉公执事,竟然还能为了那女子来向我求情…” 她径直走过王祁予,坐在了一旁靠窗的椅子上,现在书阁静谧,来往人稀少,伺候的婢女也不见一个,少年关上房门,一时间二楼的空间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宋家二小姐也是为了宋仪……毕竟当初,是你将她推入的水中…殿下以为周围无人,便慌张的逃离,却不曾想过远在另一边的我与她却看到了。” 他说的话句句戳在了伶嫣的心头,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又一次鲜血淋漓,他靠近她,像正义的使者,勾魂索命,“殿下逃了七年,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伶嫣嗤笑,似是用尽全身力气呐喊:“你既然觉得是我推她下水,那为何当日不去举报!现在又来威胁我,王公子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王祁予抿唇,看着她似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他没办法说出口,那日他在何处,为何不去告诉调查的官员。 他的理智告诉他,你这么做是错的,但内心却又忍不住把自己锁在房屋,一遍一遍的警告自己,他不能。 他不能什么……说不明白…… 甚至去威胁宋萱,将王家家训忘得一干二净,那些公正如落叶遇水,冲刷至尽。 他告诉自己,只做这一次,将这些秘密,永永远远的埋藏在心底,可是当她回宫的消息一出,刺杀的消息扑面而来,他片刻慌神…… 因果循环,天道公正,宋萱下手了… 他要护她,只能为她求情。 “你若放过她,之前的事,一笔勾销。”王祁予面色恢复平静,他坐在伶嫣的对面,眼底的乌青明显,使得他看起来十分的憔悴,如六十岁的老人一般,垂垂老矣。 伶嫣闭眸,索性不去看对面的人,硬声道:“你用什么觉得本宫会答应你?毕竟这件事过了七年,宋家也早就归顺我们荆家……”而他作为王家的人,又有什么资格? 王祁予沉默,半响才吐出一句:“若不是良心不安,谁愿七年诵经念佛,祈求佛祖原谅……” 伶嫣内心如临大敌,他的话像是揭开了她内心的一块遮羞布,将她所有的丑陋不堪公之于众。 不过她面色不显,只是将头扭过一边,视线落在了窗外,故意不去看对面的少年,嘴中喃喃:“一笔勾销?” 用另一个人的对错,去安抚已经死去的亡灵? “对,我已与宋小姐说好,既往不咎…” 呵,伶嫣讥笑,轻轻地柔柔的,像是一阵风划过,王祁予,这便是你所坚持的公平? “好。”她答应,红唇勾起,看少年的眼神像是看一个弱者。 卑微而讽刺。 她以为,七年的压抑,七年的蛰伏,不过是王家人的卧薪尝胆,只要时机一到,便能厚积薄发,迅速崛起…… 但如此看来,猫儿只能是猫儿,教会他再多的东西也变不成老虎… 王祁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恢复了平常的神色,身子一弓,彬彬有礼:“那就多谢殿下。” 随后转身,衣带随风飘荡,少年身姿挺拔…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伶嫣心中难掩伤痛,不由自主的喃喃:“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她也不知,或许是少了一个朋友,或者是少了一个鼎力的盟友,亦或是年少的纯真,随着时间的流失消失殆尽…… 人都会变的,伶嫣安慰自己,眼角不知何时变得湿润,双手无力的耷拉在胸前。 现在的她如溺水的人,被一双手扼住咽喉,呼吸不畅… “殿下这是难过还是窃喜?” 好听的男声在二楼响起,伶嫣一愣,有些慌了神,在书阁里竟然还有其它人?!她刚刚就一直都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伶嫣顺着声音,走到了书架的里侧,只见少年靠着墙面双臂环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就好像早知道她会来此一样。 少年坐在地面,三千青丝被发带束起,宽袖白衫在地面铺展而开,旁边还摆放着散落的书籍,看样子在这里呆了有一阵子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白月光和朱砂痣 第二十三章 沈言仰着头,黑漆漆的眼眸看着她,像是如水的月亮,幽深微亮。少年嘴角擒着笑,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地面上的软垫,“殿下请坐,孤也是无意听到。” 他动作随意,放在平常只让人觉得轻松,可刚刚那些隐匿的事非同小可,伶嫣只觉得有一块大石压在胸口,烦闷浮躁。 伶嫣有些不悦的坐在地上,高大的书架把阳光遮住,只留下些许缝隙透过斑驳的光芒,伶嫣同旁边的少年一起靠在了冰凉的墙面,削弱了夏日的炎热。 沈言对她饶有兴趣,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子从台面上拿了茶水,又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斟了两杯,递到伶嫣面前,开口问道:“青梅竹马?” 他问的是伶嫣与王祁予的关系…… 伶嫣一双眉头紧蹙,抿着唇接过他的茶水,但不作回答。 她不愿提及他,沈言也不多问,只是自顾自的靠上一旁的书架,拂了拂清袖,顺着墙面坐了下来,缓缓开口:“宫里的人都不知王公子与殿下相识,正如孤与殿下一般,那便是殿下与他相识在无人处,不知孤猜的对不对?” 伶嫣嗦一小口茶,扭过脸不去看身旁的少年。 少年一笑,便知自己已经才对一半,撑着下巴又继续说道:“既然是无人处,就有可能类似于佛堂、琴房、还有这里。” 沈言直盯着脸色逐渐发白的伶嫣噗嗤一笑,笑的人仰马翻,手中把玩着头顶的发带,目光却和鹰一般尖锐,表情戏谑:“那便是书阁了……怪不得殿下拿了字帖便见不到人,原来是在这里约会情郎了…” 伶嫣又羞又恼,只觉得沈言今天的话过多了,将手中的茶杯一放,一双美眸竟然渗出些泪光,委屈的咬着红润的下唇。 “沈太子!若是见一面便是情郎,那本宫与你私下见过多次,是不是改日该改口叫夫君?”她咬字清晰,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来,一双桃花眼水盈盈的看着他,又像是倔强的在质问,用最柔软的方式… 伶嫣年十四,准确的说是十三,今年的生辰还未过……楚南虽豪放,但毕竟是涉及女子清白,沈言不语,许是知道他说的话有些不妥,惹恼了对面的姑娘… “别气,孤也是一时口快…” 沈言扯了扯一旁少女的衣袖,伶嫣转过头不去理他,神色恹恹。他便靠在墙面上,同她一起,转着头把视线落在了她的发丝。 伶嫣的乌发柔顺,三千青丝垂落,鹅黄的步摇束在后面,却多了几分俗气。 “你杀过人吗?”半响,背过身子的伶嫣缓缓开口,她语气沉闷,带着些许哭腔。 沈言垂眸,开口道:“孤没有杀过人…但是有很多人,却想杀孤…” 包括北皇,包括生母,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置他于死地。 伶嫣叹息一口气,转过身子看向少年,一双眸子透着绝望,“那日,她也想杀我。” 宋仪用她的手,掐着伶嫣的脖子,面色狰狞,仿佛地下的恶魔。 “可是我就推了一下,她就掉下去了……”伶嫣红着眼眶,像是暴雨天角落里的蔷薇,摇摇欲坠,接近奔溃。 “我看着她在水里挣扎,心里前所未有的痛快…”她说的有气无力,在面对最不愿意面对的回忆,“我母妃死的早,皇奶奶把我锁在慈宁宫不准我出去,但每日都会有女婢来伺候,她们不敢靠近我,觉得我是个不详的人…” 皇子避她如毒蛇,身边伺候的人一波接着一波被换走,能留下的只有她沐紫一个女婢。 “所以遇到他,我觉得很幸运,也很珍惜。”她陷入了回忆,嘴角勾起,像是在把珍贵的糖从怀里拿出,小心的舔抵。 “可是我把他弄丢了,他看到我最坏的一面,看到我亲手杀了人…”糖碎了,里面装的是砒.霜,她毫不知情的吃下,还快乐的沉溺于甜蜜中。 “可是我不杀她,死的就会是我。”伶嫣孤注一掷,看着沈言像是再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仿佛只要他出口责备一句,便能彻底熄灭她内心的光。 少年轻笑,手掌摸着她的脑袋,反问道:“那你又有什么错?” 一句话,将伶嫣所有为自己找的借口彻底粉碎。 “孤身体里有三种毒。”沈言弯腰,又斟了一杯茶倒入杯中,波澜不惊像是在讲故事一般,“一种是生母下的毒,一种是生父下的毒,还有一种是自己下的毒…” 伶嫣目光呆滞,看着对面的少年似是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随后缓缓问道:“为何……你要给自己下毒?” “若是可以拒绝,孤又怎会对自己下手?”沈言面上带着笑,仿佛说的不是自己,“可是任何人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后,对自己亦或者是别人。” “但若有朝一日能制敌,孤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伶嫣只觉得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寒意,沈言的狠,不仅仅是对敌人,连对自己都不屑一顾。 少年侃侃而谈,轻巧的说出每一个字,毫不掩饰的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野心,她杀得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挑衅者,而他却想要亲手杀死自己的生父生母……但从某一个角度说,他们杀得都是同一种人。 “你还难过?”沈言一笑,如四月春风,让沉浸在其中的伶嫣缓过神,她呆笑一声,有些不自在:“本宫早就放下了,但你可要给我保密!” 沈言莞尔:“当然,殿下也知道了孤的秘密,交换而已…” 茶水一碰,当做约定,二人笑而不语。 第二日便是圣上下旨的第三天,荆川宁将准备好的陈词上交,开庭审判的地方设在了皇宫的议殿,为首的人是坐在龙椅上的南皇。 天气炎热,大殿上只来了审刑院和大理寺的官员,冰扇设置了好几处,可面对酷暑,众人还是满头大汗,衣衫尽湿。 南皇龙椅的平座是太后荆氏,荆氏身边站着伶嫣。 少女的视线落在了王丞相身后的少年上,只见王祁予一身枣泥色官服,头上带着镂空的乌纱冒,乌发束起,面色平常。 她冲他一笑。 他抬眼看了眼伶嫣,薄唇微抿,视线落在别处。 伶嫣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站在一侧俯瞰底下的人。 荆相瞥了一眼身后的荆川宁,神情严肃,率先一步走到中央,面前的木牌一举,说道:“不负圣上嘱托,小儿已查明刺杀公主真凶,请圣上判夺!” 南皇眼皮一抬,手中拿着正是早上大理寺送来的奏折和罪证,看向荆相身后的荆川宁,问道:“罪证可否真实?” 荆川宁抬步,面色凝重:“绝无半句虚言!臣带了人证物证,太医院太医赵原,以及酒楼小厮当日的口述……” 南皇眉头一簇,“王家的侄子?赵原?” “正是!” 随后心中了然,视线一转又看向了荆相身后的宋相,淡淡开口:“你可有什么反驳?”毕竟他的女儿是谋划这一场刺杀的真凶。 宋相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宋萱,疾步走到大殿中央,“小女糊涂,竟然犯下如此大的过错,臣罪该万死!” 是一点儿都没有为自己的女儿求情… 宋相面色紧张,又道:“圣上严查,刺杀一事都是宋萱做所,与宋家没有丝毫的关系,请皇上不要牵连无辜…” 此话一出众人惊讶,谁都知道宋相薄情,却没有想到连自己的女儿都会轻易放弃,而另一边的宋萱则是一副早就知道他会这样的表情,连多余的失望都没有。 伶嫣看着,据她了解宋相的妻妾成群,子女众多,宋萱和宋仪都是二夫人所生,大概是一母同胞,所以感情格外亲密,也就是那样一个如皇宫般的府邸,才能为了死去的人孤注一掷… 她垂下头,眸中多了几分冷意。 宋家的姊妹们之间是不是也相互猜忌,互相陷害呢… 宋萱走到中央,跪在众人面前,说道:“臣女对此罪供认不讳,请殿下赐罪…” 楚南有律例,但凡牵扯到杀人未遂的罪名,都是由被刺杀者决定,所以伶嫣的决定至关重要。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伶嫣身上,只见伶嫣一身庄重的贵服,面上则挂着温柔的笑,她踱步走下台阶,缓缓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宋萱。 她握着她的手,笑意不达眼底:“宋姐姐也是一时糊涂,毕竟宋相对于荆叔叔来说情同手足,是鲜有的兄弟,本宫怎能责怪姐姐呢?”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这三殿下该不会是要原谅这宋萱吧?而跪在地下的宋相更是不可思议,他与荆相的关系竟然能好到连刺杀这种事情都能原谅? 南皇不语,只是想看看伶嫣葫芦里卖什么药… 王祁予退在一旁不说话,看中殿中央的女子竟感觉到格外的生疏,好似在不知不觉中她和之前有所不一样… “嫣儿,你可要想清楚,她可是刺杀你的贼人!”一旁的荆川宁出声,少年不解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殿中寂静无声,只有他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中。 第二十四章 荆相责怪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扯了扯他的衣袖警告他不要多嘴…... 伶嫣则是对他摇摇头,面上的笑容更甚,像是春暖花开,一双美眸扫视众人,红唇微张:“我大楚向来以和为贵,既然宋二小姐已经知错,那本宫作为皇氏殿下,也理应有所表率。” 她说的冠冕堂皇,出乎意料的合了南皇的心思……君臣之间不能有所隔阂,伶嫣如此说,更能体现他们皇氏的律己宽人… “既然嫣儿不在意,那朕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君臣和睦,楚南才会昌盛……”南皇浑身透出属于王室的威严,冷冷的扫过下方的臣子,每个人各怀心思,束着木牌恭敬说道:“圣上宽人,大楚昌盛!” 每个人低垂的脑袋看不清表情,可伶嫣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为首的四大世家家主的表情一致的露出不屑。 荆纪王宋哪个世家不是盘根深厚,底蕴颇深? 伶嫣缓缓的将脑袋低垂的更深,直到南皇说请起时才恢复正常。 “臣女知错,那就多谢皇上和殿下心善。”宋萱又重新跪在中央,与宋相距离几米远,面上平静无常,似是一早就知道结果。 她一席青衣,朴素端雅,三千青丝只用一根桃木簪子挽起,这样一对比,旁边的伶嫣倒显得有几分贵气。 伶嫣不留声色的收回目光,此事终究以君臣和睦告一段落。 众臣皆散,太后荆氏提前座上车撵回宫,宋相则是第一个踏出宫门,他的面色难看,好像今日最丢人的便是他…… 宋萱慢慢悠悠的走在最后,天边的阳光刺眼,她的嘴角露着得意的笑容。 “殿下金安。”她停下脚步,故意转身向刚走出殿门口的伶嫣说道。 “宋二小姐深谋远虑,本宫倒是意外。”伶嫣对于她的挑衅不屑一顾,同她转向旁边的回廊,木廊顶部遮掩阳光,二人行走在角落处。 “不如殿下好运,不过下一次,我不会在给你留机会了…”宋萱目光冰冷,一双眸子似是蛰伏着的毒蛇,明明看起来是清冷娇弱的美人,眉角却是微微上扬,平白无故多出来几分盛气凌人。 盛气凌人……也是需要实力的…… 伶嫣将头上簪着的一支水玉簪子拿下,走到她的面前,面上带着温和的笑,缓缓说道::“宋小姐认识这支簪子吗?” 她捏着手中的簪子举到宋萱的面前,她的个子娇小,但周身的气质却丝毫不亚于面前的宋萱。 宋萱别过了头,故意不去看那支簪子……她岂能不知,这支簪子当初是王祁予送给她的……她的面上多了丝幽怨,只是自己不觉。 伶嫣噗嗤一笑,站在长廊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大笑,笑的张扬,伸手掐住了面前女子的下巴,使得她被迫看向她手中的簪子,语气嘲讽:“想起来了吗?这是王祁予送给本宫的。” 她抚在她耳边,轻飘飘的字眼落在她耳中,宋萱的一双眸子通红,嫉妒的发狂,可越是挣扎伶嫣掐着她下巴的手越用力。 “你怎么不去死?!杀人偿命,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吗?”宋萱瞪着伶嫣,满目的不甘映入伶嫣眼眸。 若是那日无人替她挡刀,是不是……是不是王祁予就能看她一眼…… 她利用了妹妹的死,利用了无辜的人,利用了宋家的权势,但最后,竟然是王祁予找她要让她放过楚伶嫣! 一个杀人犯…她凭什么?! 宋萱只觉得下巴火辣辣的疼,面前的人却将那手中的玉簪狠狠的一甩,语气凌厉:“你不是喜欢这个玉簪吗?但这样的玉簪在本宫的柜箱里还有数十支!”她将脚下玉簪的碎片一踩,只留下了粉末。 她如今浑身的装扮,半支玉簪的钱都不值… 宋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下至上,身子也忍不住的颤抖……她算的准确,就算刺杀不成功,只要王祁予还护着她,她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所以,她并不是破釜沉舟… 可是面前的人将她所有的小心思猜的彻底,就连那一点隐晦的爱慕都看到一干二净… 伶嫣靠的她极近,红唇一勾:“你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本宫根本就不在乎。你以为灭掉我,就有机会和王祁予在一起了吗?宋王两家政见不同,你和他根本就不可能!” 她淡淡的说出口,声音如黄鹂声清脆好听,但落在宋萱耳中只觉得刺耳难鸣,一字一句都扎在她的心间。 “别…别说了…” 她蹲在地上蜷缩,几行泪顺着脸颊留下,身子摇摇欲坠,捂着耳朵不愿在听。 伶嫣站在高处,一双美眸也不知为何变得通红,没有人知道,当那锐器直面向她来时她内心的绝望,也没有人知道当孙灵儿替她挡刀她震惊之余内心的雀喜,没有人知道,她这条命是多么的宝贵…… 伶嫣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宋萱,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没有人告诉你,本宫是个心慈手软的善人…”伶嫣口中喃喃,随后转身走的决绝,不顾身后的宋萱绝望奔溃。 墨竹居,书房内。 沈言站在案桌前,一大张空白的画卷铺展在桌面,上面只有一个轮廓,似是一颗古老年迈的大树。 “公子,沐紫姑娘刚刚送来了药,小厨房已经煎上了。”容七踏入书房,面上甚是欢喜,“想不到三殿下的效率这么高,不到一个月,那单子上的药草快都要寻到了…” 沈言淡淡一笑,不甚在意:“不过是几位药草,又不能让孤痊愈,何必那么欢喜…” “这可不是,越有好的药草养着公子,公子能活着的机会越大,属下还要等着公子痊愈呢!”容七走到沈言面前,细心替他研磨。 “听说刺杀三殿下的凶手抓到了,是宋家的小姐…”安静不了一会儿,容七又忍不住的开口:“你说三殿下人这么好,为什么还有别的女郎记恨?无端惹来杀身之祸…” 沈言一笑,抬眸看向容七,“你觉得三殿下好?” 容七点头,这几日他是愈发的喜欢伶嫣了,自从那日他去了怡安居起,三殿下的女婢沐紫是天天往墨竹居送糕点,一天一天的不重样,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也是对伶嫣好感满满… 沈言面色平常,随口问道:“柳元平的事情怎么样了?” 容器一愣,随即面色涌上几分不悦,愤愤道:“明明出了桥头县暗卫便能捉拿,可是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多出来一辆马车,在眼皮底下逃跑了!” 沈言放下笔墨,示意他继续说。 “不过暗卫在柳元平身上撒了金粉,不出半日便能追踪的到。”容七笑嘻嘻,继续为他研磨。 沈言继续执笔,画作也渐渐丰富起来,晌午的日头大,沈言用帘子将窗户盖住,只留下一扇小窗投光。 “君之!”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沈言执笔的手一顿,许久不听这人的聒噪,到还有些不习惯起来… 容七则是如临大敌一般的面色一变,好不容易消停几天,这凡人的小祖宗怎么又来了? 房门敞开,荆川宁一眼便看到正在作画的沈言,面上一喜,步伐加快的走到他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多日未见,君之的身体好了不少!” 面对他的热情沈言也是全盘接受,只见他面上一笑:“不知宁川有何好事,竟然如此高兴?” “嘿嘿。”身旁的少年一笑,从怀中竟然掏出一袋银子,“大理寺奖励我破案有功,赏我的银子!” “所以?”沈言弯眉一挑,是读不懂他的意思。 “当然是去带君之领略我们楚南的风光!”荆川宁一拍他的胸膛,语气豪迈,“君之来楚南怕是没好好玩过,正好明日有万花节,作为好朋友带你去玩一玩…” 沈言不拒绝,任由荆川宁在一旁说的起劲,“这万花节最主要的是万花盛开,白日里由人做成鲜花糕点,设摆长街,供人品尝,晚上则是由人做成花灯,然后投河欣赏,延护城河直通东南,甚是漂亮!” 沈言倒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一旁的容七却是两眼放光,“鲜花糕点?一整条街?!” 荆川宁点点头,满脸坏笑,挑眉道:“要不要一起去?!” 容七:“当然!那糕点有三公主做的好吃吗?” 荆川宁托腮,一双眉头微皱:“好像是没有,但是种类特别多,而且都是我们楚南的特产,味道也是不错的!” 容七使劲的点头,心想这楚南的百姓真是幸福,每日吃喝玩乐样样在行! 而另一边伶嫣刚刚回宫,还未踏进屋门便看到了在一旁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翻书的楚凌风。 少年神色悠闲,旁边沐紫侍奉茶水,嘴里还叼着一块糕点,手里正捏着书的页纸翻阅。 好生惬意! 伶嫣咳咳一声,沉浸在书中的少年才茫然抬起头往她的方向看去,丝毫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一口吞下糕点,放下手中的书,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三皇姐回来了?” 伶嫣面色一冷,眯着眼微笑道:“本宫不回来难不成回来的是鬼?” 第二十五章 她故作凶狠,楚凌风倒是丝毫没有惧色,撑着椅榻坐起来,调侃道:“听说刺杀三皇姐的凶手找到了?还上演了一场君臣和睦?” 伶嫣薄唇微挑,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打量着他:“不过才半日…四皇弟的消息也真是快……” 不过……伶嫣眉头一皱,“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此有何贵干?”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三皇姐了吗?”楚凌风一脸委屈,“那日皇姐哮喘……让太医看了吧?” “……” 伶嫣眼眸微垂,慢悠悠的开口道:“本宫身子好着呢……还要多谢四皇弟的风衣。”她不自在的转过身子,怡安居素来只有她和沐紫,突然多一个人许是有些不习惯,盯着面前少年的茶水出神,心想着这人怎么还不走。 伶嫣自以为不动声色,其实小动作都留在楚凌风眼里,他面色微降,开口道:“我这次来是邀请你参加明天万花节,你出宫早,定是没有看过皇城的节日…” 这几日静妃天天在他耳边唠叨,说要和伶嫣多走动走动,她母族没有势力,一个人在皇宫孤苦无依……他母妃心善,现在除了每日关心佛堂便是关心伶嫣… 楚凌风苦笑,看向伶嫣多了几分哀怨。 他一个人去万花节多潇洒,眼下还要带上一个… 伶嫣忽视了他的埋怨,嘴角挂着玩味,她还是从来没有见过皇城的节日,随后答应:“好,明日马车来接我。” 楚凌风一愣,“这就应下了?” 伶嫣讥笑:“不然呢?” 她看起来向那么不好相处的人? 楚凌风点点头,哈哈一笑:“我还以为皇姐不喜欢贵女宴会的场面呢!” 那种假惺惺的场面,也只有想出风头的贵女才会喜欢…楚凌风看向伶嫣,他这皇姐似乎也是极爱出风头的人… 不然也不会一连几天都往皇子宫里送点心… 伶嫣不知楚凌风心中所想,只觉得贵女宴会应是相当有趣,漂亮的美人儿谁都会喜欢…… 此事定下,楚凌风也功成名就的出了怡安居,当日下午,百姓聚在皇榜前指指点点,原来刺杀三殿下的人竟是宋二小姐! 但三殿下仁慈,竟然以德报怨不追究责任!一时间皇城百姓议论纷纷,一边骂宋二小姐大逆不道,暗藏杀机,一边夸赞三殿下善良,原谅了杀人凶手…… * 夜半三更,宋府大院安静无声,不过房间却开着明晃晃的烛灯,宋家人聚集在大厅,宋家主满脸严肃的看着众人。 灯火摇曳,照得每个人脸上昏黄一片。 以宋夫人为首,身后是三名妾室。宋家子嗣繁茂,妻妾众多,众人面面相觑,看着中央跪着的女子,都微微的低垂了脑袋。 宋相手中的茶杯一甩,直接砸在一旁跪着的宋萱额头,鲜血直流。 “今日,不孝女宋萱被当庭质证刺杀三殿下,胆大包天,宋家的福渊都被你这个祸害丢尽了!” 宋相火气冲天,声音响彻在整个大厅,众人淡淡瞥着跪着的女子,视线不就痕迹的转向了一旁站在他们中间的少年。 少年一身粗布青衣,站在一群锦衣玉服中间格格不入。似是长期营养不了,身子瘦弱如柳条一般。 他面色苍白,同他们一起冷冷的看着宋萱不吭声。 这一母同胞的兄妹竟然都不求情,不亏是生性薄凉……先是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后是一个妹妹,现在连唯一的亲人也要受他牵连……! 众人收回视线,慢慢的离这少年远了些,生怕碰到他招来晦气… 他为宋府五少爷,与宋萱宋仪一母同胞,不过府中男子从小要送到老宋相那里教养,所以与宋萱并不亲临。 不过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人,怎么会一句求情的话都不说…… 要不是胆小害怕,那边是冷血无情… “皇上和殿下饶你,我可不饶你,差一点宋家就要被你牵连!从今日起,我要把你被逐出宋家!” 众人面色一变,看着宋萱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头,他们没想到,宋萱逃过了圣上与三公主,却没有逃过宋相……一下子从世家贵女降为普通百姓可是个不小的打击。 大厅里有人面色平常,有人暗自偷笑,有人小心翼翼的看着上座的宋相面露惶恐,生怕牵扯到自己受了罚… “逐出便逐出!自从娘死了,你这个父亲也形同虚设!”宋萱抿着薄唇,看着宋相面露恨意,“兄弟欺凌,姊妹陷害,这就是如今的宋家,祖宗留给宋家的福渊要在你做家主时就已经消失了!” 众人渗出冷汗,虽然宋家没落是事实,可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如此指责宋相! 宋相面色难看,事实被当众摆出,恼羞成怒:“你闭嘴!在宋家还轮不到你说话!” 宋萱不屑,看着宋相面露挑衅,“如今荆纪两家得圣心民心,王家书法世家犹存,四大家族只有宋家逐渐凋零,祖父一心谋规划,谋复振兴,只有你自甘堕落!” “闭嘴!你懂什么?!”宋相怒吼:“当初宋家为何跻身四大世家,不就是凭借老祖宗买卖军火?如今国泰民安,再多的钱财也拥有用完的一天!” 他也没有办法,宋家一不是书香世家,二不是皇亲国戚,只能依附于荆家跻身于四大世家,不过,若是洛阳柳家入驻皇城,那他们宋家算是彻彻底底的败了! 宋萱冷笑,有些得意的看着宋相,自己却缓缓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既然宋家不容我,那也不配让我留下!今日我宋萱与宋家彻底断绝!” 她回眸盯着中央的少年,眸子里闪着寒意。 随后果断踏出大门,背影坚定。 众人大气不敢出,宋相气的发抖,旁边的宋夫人顺着气递过了热茶才有所缓和。 可茶水刚被放下,宋相直接两眼一闭,直接气晕在了座椅上。旁边的女婢和男仆赶忙上前搀扶宋相,请来了郎中。 宋相被送走,只有宋夫人主持大局。 “今日的事,谁都不能说出去!”她厉声说道,一股家母的威严压制在众人心头。 一个样貌姣好的妾氏不屑一笑,随后转身随着奴仆出了大厅… 这是宋相新纳的妾氏,肚子里怀着两个月的胎儿,宋相格外重视,平日里也是宠的无法无天。 宋夫人是江南来的名门闺秀,不过身子体弱,膝下无儿无女,所以稍微受宠的妾氏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不过来这大厅里的个个都是人精,除了刚才恃宠而骄的那位,谁都是附和着面前的宋夫人。 她虽然无儿无女,但若是没有两把刷子是做不到这宋家主母的位置上来,说到底,她骨子里的血液是要比她们这些做妾氏的高贵… 众人散去,宋夫人去了偏房,大夫正在医治,刚刚隐藏在众人之间的少年却独自留在了大厅。 他踱步上前,神情冷漠的拿起刚刚宋相喝过的茶杯。 茶杯中还有剩下的茶水,少年将茶水泼在地上,随后重新把杯子放到木桌上。 月色朦胧,宋萱身边没有跟着女婢,独自一人回到房间收拾行李,她已经通知那边接应她的人,若不是那个人,她也不会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若是刺杀成功且事情没有败露,她便继续做她的宋府二小姐,但是刺杀没成功且事情败露,那人便安排她远走高飞…永远在不回皇城! 幕后之人她也不知道是谁,只有一身黑衣眼角挂着金牌的人联系,看样子是某个大人物的暗卫… 宋萱一边收拾一边暗笑,伶嫣这辈子都有可能查不出幕后之人! 她以为荆川宁彻查的清楚,殊不知却被她蒙在鼓里,耍的团团转! 月色静谧无声,宋萱刚刚收拾好东西转身便看到一人…… “你……你……” 探测危险的本能让宋萱向后一倒,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我是来杀你的…” 那黑衣人拿着麻绳,不顾床上少女的挣扎,在她的呐喊声中渐渐用力,直至床上的宋萱不在挣扎,没了呼吸… 第二日万花节举行,皇城告示却贴出了宋二小姐自杀的消息,清晨女婢打扫屋子时发现宋小姐悬梁自尽,身穿白色衣衫,面色痛苦… 百姓相互议论,有传言说昨日宋相已经将宋二小姐逐出宋家,宋小姐内心崩溃才寻得短见,还有传言说宋二小姐自己感觉到内心愧疚才选择自杀,真真假假在众人口中一传十,十传百,真相也逐渐变得不重要… 当日,伶嫣起了个大早,半个时辰后从佛堂内走出… 她特意换上了一件浅蓝色半吊罗裙,头上配了同色系的步摇,特意托沐紫给她饰了粉。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见面各位世家小姐,离开皇城七年,伶嫣是准备要好好的与她们相处,最好是多结交些贵女… 太阳缓慢移动,伶嫣呆在怡安居百般无聊,眼见都快到了晌午,外面都没有马车来接她的影子… “你去催一催楚凌风!他不会丢下我先走了吧!”伶嫣坐在软榻上满脸不悦,都一上午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第二十六章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马蹄声,只见楚凌风一身淡黄色衣袍出现在门口,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面容饰粉,朱红齿白… 沐紫刚刚为伶嫣披上外衫,便看到倚靠在朱门上的楚凌风,少年抿唇一笑,竟如夏日黄花让人移不开眼。 四皇子的相貌…在皇城贵女眼中也是极为俊美… 伶嫣转身,薄唇一抿,许是等待久了不满,直接越过少年上了马车。 看着楚凌风沐紫恭敬颔首,微微欠身,马车飞驰,转眼离开了视线。 少年上了马车,车内宽敞舒适,小桌子上摆放着瓜果糕点,伶嫣将裙摆收起,白藕似的小臂伸出窗外。 马车很快便驶出了宫中,内城街道上百姓们熙熙攘攘,小姐郎君头戴花簪,酒楼茶馆的匾额被鲜花环绕,道路上披上红毯,老板伙计站成一排相互吆喝。 外城更是热闹,小商贩们将货物直接摆在地上,杂耍卖艺一应俱全,宽阔的路上城卫站成一排,今日禁止马车通行,他们只能将马车停到一旁,随后下了车。 楚凌风拉着伶嫣走到一旁的街道,这条街上人更多,各色各样的人都拥挤在道路上。 “皇姐,这条街为民食街,一般好吃的都在这儿。”楚凌风将面纱套在伶嫣头顶,伸手便买了旁边小贩的两个鲜花饼。 “听人说,皇城的美食不都在春满楼?”伶嫣跟在楚凌风旁,手捧着鲜花饼,语气怀疑,许是上次公主遇刺圣上大怒,这次街道每隔几步便会看到守卫。 “春满楼吃的宫中都有,这条街中的才是你平日吃不到的!” 在皇城中,论吃没有人是楚凌风的对手,伶嫣只得跟着他走,没过一会儿手中满满当当的全是吃食。 “呦,这不是我们四皇子嘛!” 刚在茶馆内落脚,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伶嫣转身,透过面纱只见一声鹅黄色的罗裙的纪蓉出现在他们面前。 少女头顶带着黄色的小花,显得纪蓉更加娇艳。 呦呵,这两人穿着还是有些相配… 伶嫣抿唇一笑,眉眼弯弯,据她所知,这纪蓉和楚凌风从小就订了亲。不过静妃不想卷入四大世家的纷争中,这两人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但毕竟是白纸黑字的婚书,一天没有公布二人解除婚约,他们便还是有婚约加身。 楚凌风折扇一展,粗眉一皱,面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嘴中无奈说道:“怎么哪都是你纪小姐……”随后才缓缓转身,视线落在纪蓉的身上。 纪蓉倒是不在意,像个花蝴蝶一般的凑到伶嫣身旁,她带着面纱,面前的少女认不出,只是满面笑容的伸出手去揭,一边伸手,一边说道:“这是哪家的头牌?远远地都能看到身子曼妙,只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美人儿!” 伶嫣见识过纪蓉的豪放,还来不及说话就看到了纪蓉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她透着吃惊。 纪蓉紧了紧手中的面纱,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伶嫣被她看着莫名紧张,会稽山是她当时还收了她的香囊来……. “头牌?!”楚凌风眼眸一瞪似是怀疑自己耳朵听错,指着伶嫣讥笑,“你当她是青楼的头牌?” 纪蓉面色一红,自知盯着人家看太久,往后退了一步,美眸含笑点头道:“自然,这位娘子生的美若天仙,定是头牌!” 她说的极为自信,却让厚脸皮的伶嫣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却缓缓松了口气,刚刚她还以为面前这位认出她来了呢… 楚凌风站起身,折扇一收敲打了下纪蓉的脑袋,“不知你这眼珠子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你认清楚了,这位是我三皇姐,楚伶嫣!” 三殿下…楚伶嫣… !!! 纪蓉弯眉一蹙,吃惊的看着面前的少女,脸色大变,竟然如老鼠见了猫儿般缩了回去… “见过三殿下。”她微微欠身,心疼的瞥了一眼楚凌风后快速跟着随行的丫鬟退走了。背影匆匆忙忙,似是看到了什么不详的脏东西。 伶嫣和楚凌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眸中看到些许不懂。 台上说书人到场,一时间茶馆恢复了热闹, “你与这纪小姐也是相当熟稔…”伶嫣抿了一口新上的热茶,看着楚凌风似笑非笑。心中却慢慢思考,若是楚凌风真与纪家联姻,他们荆家当如何才能拉拢更多权势。 楚凌风一听此话面色顿时变得难看,别扭的转过头,随即冷笑:“谁与她熟?” 伶嫣眼神揶揄:“可是本宫听闻四殿下不喜贵女,但纪蓉小姐却是个意外…” 楚凌风急忙解释,“那是因为纪蓉与那些装模作样的贵女不同!她又没有那些小姐的矜持,经常缠着我罢了!” 伶嫣噗嗤一笑,一双星眸眼角弯弯。 “再说了,她又不只缠着我……”长得好看的人她都喜欢缠…… 楚凌风自顾自的倒入新茶,看着台上的说书人发愣,不巧的是,今日说书人的故事正好是当年静妃舍身救南皇的故事。 他如今的富贵,都是他的母妃当年替圣上挡刀来的富贵。 说书人添油加醋的侃侃而谈,台下的听客不知真假只当听个热闹。 看着面色逐渐下沉的少年,伶嫣知趣的带上面纱,站起身开口道:“本宫还想吃鲜花饼。” 楚凌风盯着她一笑,“三皇姐可真能吃…” 二人离馆,外面的行人终于比上午少了些,不过路过春满楼时又看到了长长的队伍。 “你不是说不来这里了?”伶嫣拂了拂面纱,晌午艳阳高照,她的额头已经渗出不少细细的汗珠。 “正餐还是要春满楼才可口,不然岂不是错过了?”楚凌风摇了摇折扇,挡住了炎热的阳光。 “所以这就是你挑的好时候?”少女指着门口排的队伍,别说几十人,她看几百人都有了,语气不悦:“这么多人排到晚上都不一定轮到…” 楚凌风也是皱着眉头,心想这平时这春满楼确实人多,不过也不至于如此…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人… 旁边的人看他们像是要排队,又不去排队,催促道:“到底排不排?不排去一边,别挡道!” 楚凌风不好意思的一笑,“排队排队,我们排着呢!”随后拉着伶嫣跟在了他们身后。 身后的人看着楚凌风突然一笑,不怀好意的扫视伶嫣一眼,“小公子这是带着娘子来看花魁姑娘的?” “花魁?”楚凌风倒是没有反驳身后的那人,只是皱着一双眉头回答:“我是来和家姐吃饭的!” 那人一愣,又重新打量着伶嫣,面前的郎君身穿锦衣华服,身旁的女子也是身子玲珑,不由得让人认为是一对,知道自己搞错了那人微微鞠躬,语气带着歉意,“哈哈,在下也是认为郎君是一同来看花魁的呢!” 随后又解释道:“这春满楼这次与对面的明玉阁一同举办了花魁赛,只要进楼点一道招牌菜,就能给喜欢的娘子投一票。” 春满楼中的招牌菜可不止一道,点的越多,可以投的票就越多… 楚凌风嘴角一勾,排的更有兴致起来,他也要给自己喜欢的娘子投一票。 伶嫣满脸无奈,只得在少年身边站着,伸手夺了他的折扇,挡住了强烈的毒日。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少年突然高喊,“荆兄!”随后不顾旁边昏昏欲睡的伶嫣快速走到了另一个通道,只见一身青衣的荆川宁和白衣的沈言站在门前准备踏入。 “四殿下…”荆川宁面色一愣,看着突然与他熟络的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楚凌风倒不管这些,视线转向旁边迎接他们的伙计满脸疑惑,问道:“荆兄不用排队?” “我有预定。”少年面色僵硬,眼神古怪的看着楚凌风。虽然他与他都是从小在宫中长大,可是并不熟悉,也不过点头之交而已…荆川宁向后推了推,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楚凌风一笑,惹来旁边女郎的惊呼,全然当做没看到荆川宁那嫌弃的眼神,一把揽着少年的肩膀:“那……不知可否让本宫与你们通行?” “不行!”正当荆川宁准备回答时,伶嫣迈着步子走了过来,收下折扇就往楚凌风的脑袋上砸,小脸被晒得通红,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摆动。 楚凌风松开荆川宁后连连躲避,但免不了被伶嫣敲打上几下,疼的摸着胳膊,他这三皇姐的力气可真大… 沈言含笑的缓缓收回视线,垂下眼眸看了眼旁边的容七。 “嫣儿怎会在此?”荆川宁满脸惊喜,顺带着看楚凌风都亲昵许多,随即答应:“那四殿下与我们一起吧。” 酒楼中人多嘈杂,一行人上了二楼包房,伶嫣带着面纱跟在他们身后,视线却落在一旁的沈言身上,看不清表情。 “沈太子也是为了看花魁来的?”伶嫣挑眉,沈言看起来可不像是会为了美娘子一掷千金的人… 沈言抿唇一笑,反问道:“殿下觉得呢?” 伶嫣:“……” 楚凌风接上话头,“沈太子肯定是没有见过我们大楚的美女,所以是来长见识的!”他爽朗一笑,跟着荆川宁踏入包房。 第二十七章 沈言笑而不语,不做否认。 荆川宁定的包房在最中央,抬眼便能透过落窗看到一楼的舞池,现在的舞池中央空空荡荡,来来往往的只有端菜的小厮。 伶嫣左边坐着荆川宁,右边坐着楚凌风,对面则是嘴角微微上扬,摸不清心思的沈言。 空气瞬时间陷入了沉寂,伶嫣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之时,小厮拿着菜薄进来包间,语气恭敬:“这是本店的菜单,标红字的都是招牌。” 只要点招牌菜,他们就可以给喜欢的女子投票,助她成为花魁。 伶嫣对此不感兴趣,不过视线却落在了菜单之上,相比之下春满楼的招牌菜更合她心意。 荆川宁则是豪气的大掌一挥,“把这上面的招牌菜都来一遍!” 小厮一听面上堆满了笑意,连连的点头哈腰退出了包间,也就在此时,台下的舞池上对面明玉阁的婆子登上了台面。 各种吵闹的声音顿时消失,那婆子一身红色大花衣裳,捻着手指,四十多岁的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脂粉,随着她说话的语调格外的怪异。 “感谢各位官儿老爷们来此捧场,明玉阁的姑娘们已经在后台准备妥当,老爷们点的招牌菜越多,可以投的票数就越多,谁能成为今日万花节的花魁呢?!我们拭目以待!万花节花魁选举正式开始!” 随着一声锣响,一排排带着面纱的姑娘扭着腰肢走上台前,她们的年龄普遍在十三、四岁,手臂上的守宫砂还未脱落,只看那一双双美眸便能确认这些都是漂亮坯子。 同时,刚刚点的菜品也上了桌面,小厮把票据也给了荆川宁,若是喜欢哪个姑娘,便把数字写在上面,以便最后统计。 婉转的声音逐渐响起,众人欢闹,一股脸颊脂粉的气息萦绕,伶嫣垂眸,拿着筷子只管将好吃的菜往自己的碗里夹。 荆川宁和楚凌风这两个人不知何时搬着椅子坐在了前头,四方的桌子只留下了伶嫣和沈言两个人。 伶嫣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眸中疑惑:“你不去看那些姑娘吗?” 沈言似是嘲笑,弯眉轻挑:“孤为何要去看?” 伶嫣一时哑言,只是在心底诽腹,他们男子不都爱美人?尤其是明玉阁的美人? 她虽还未及笈,可男女之事也略懂几分,看着沈言不禁多了几分探究,这沈太子该不会还未人事吧? 许是她盯着他的眼神过分赤.裸,让沈言不自在的转过了头,耳尖却是一红,“孤自幼体弱,太医曾说活不过二十。” 伶嫣心中了然,连自己活着都是个未知数的人,又怎会顾上其它… 荆川宁和楚凌风还在前面打打闹闹,十多道菜品动都未动,小二上来了一壶酒,这也是刚刚荆川宁点的。 吃饱后,伶嫣也探出了脑袋有些好奇,她还从未见过正儿八经的花魁选秀。 可见她刚刚缩回身子,面前的沈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包粉末,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的倒入了刚刚新上的一壶酒中。 伶嫣一双眸子一愣,呆呆的看着对面冲她微笑的沈言。 这人……当着她的面毫不顾忌的“下药”?! 她没有吭声,反而想看看这沈言到底要做什么… 花魁选举中场休息,荆川宁与楚凌风也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二人面色红润,还在兴高采烈的讨论刚刚那几名女子。 伶嫣不语,视线落在了那壶被沈言下了“药”的酒坛上。 荆川宁一瞥旁边的少女,还以为她想喝酒,大咧咧的伸手拿过沈言面前的酒壶,“嫣儿可不能喝酒,太后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随后拿着酒壶往自己的酒杯一倒,伶嫣还未阻止便已经下肚。 “倒是给我留点!”一旁的楚凌风也是拿起酒杯,二人似是争夺,一杯一杯的下肚。 不用沈言多说,这被下了东西的酒就已经被二人瓜分完成,不知是醉了还是药效来了,荆川宁和楚凌风躺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就连选秀重新开始了都不再醒来。 “你给他们下了什么药?”伶嫣冷冷的开口道。 “不过是让人睡一觉的迷药而已,伤不了身体的…”沈言不以为意,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上的浮尘,开口道:“殿下随孤走一趟吧,容妃的养母还在郊外的院子里。” 伶嫣一愣,脱口而出:“你抓了容妃的养母?” 沈言冷哼:“孤不是抓,是请…” 伶嫣也没有太多顾及,无论是抓还是请,结果都是一样。她只觉得突然全身的血液沸腾,离当年母妃死亡真正的真相又进了一步。 她跟在沈言身后,瞟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熟睡的二人,头也不回的出了包间。 包间外的小厮意外选秀还未结束这二人怎会离开,在沈言递给他一枚银子后那抹疑惑消失,满脸笑意的恭送他们离开。 春满楼后院容七已经准备好马车,原本沈言没有计划今日便带伶嫣去见容妃养母,但今日属实巧,他不能犹豫,便示意容七去准备马车。 安排那人的院子的郊外,距离这里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伶嫣压下心中疑惑,跟着沈言踏入马车。 “你把她的养母抓起来,不怕容妃知道吗?”伶嫣一双眉头紧皱,容妃如今是个疯子,若不能一招制敌,她害怕容妃会选择与她鱼死网破。 沈言摇摇头,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若是知道,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 如今容妃在宫中,除了倚靠已经嫁出的大公主,已经没有什么依仗了。容妃一开始也不过是家族稳固利益的棋子,自从大公主出嫁,容妃也与家族断了关系,原先的家族也渐渐地没落。 伶嫣垂眸,不知容妃是真傻还是在装疯卖傻,还是为了当初的事情孤注一掷,不惜影响她女儿长公主的地位… 少女摩挲手腕上的佛珠,随着马车不断前进,逐渐已经离开皇城,周围也变成了村落。阳光耀眼,朱红色的院门守着暗卫,马车渐渐停下。 沈言率先走下马车,暗卫见少年随即拱手,“公子。” 沈言点头示意他们离开,伶嫣下车,眯着眼睛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踏入院门,只见一老妇人坐在石凳上,身着粗布衣衫,一双手还在织着手中的布线,不过若是仔细看,便能看得出这妇人双目无神,是个瞎子。 伶嫣缓缓靠近,踱步走到老妇人面前。 老妇人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似是感觉到了有人的靠近,不可察的叹息一口气,开口问道:“可是三殿下?” 伶嫣看着她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淡淡的哼了一声:“嗯。” 她似乎早就知道伶嫣会来找她,所以面上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把手上的布料放在了石桌上,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石凳,说道:“殿下坐,想要知道什么便直接说罢。” 伶嫣与站在门口的沈言对视一眼,他朝她点点头,示意她放心,这里都是他的人。 伶嫣了然,随后坐在了一旁,面色凝重:“本宫想知道,当年我母妃的死,柳元平可有参与?” 老妇人神色不变,只是微笑道:“殿下觉得是或不是呢?” 她冷笑,答案呼之欲出。 “实话是说,民妇不知。” 老妇人摸索着石桌,指尖触碰到茶壶,她站起身,探出手递给伶嫣一杯茶水,她的手粗糙褶皱,还有许多干农活而有的疤痕。 “民妇只是一乡野老人,宫闱密事,当然不知,不过若是与柳先生有关,或许能说上一说…” 伶嫣抿嘴,冷声:“你说。” “元平这孩子和民妇一样,都是从金州搬来的皇城,金州地靠晋北,是个福薄的地……三年饥荒,民妇带着容儿从金州逃到皇城,之后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元平了...” 老妇人的面上带着遗憾,似是回忆到了从前,能在金州那里活下来,属实是幸运。 “再次见到柳先生是在容儿进宫时,当时皇上只是太子,柳先生也不过是太医院的执事。容儿进宫,民妇本想回金州,叶落归根,但柳先生却给民妇安排了宅子,说是容儿不愿我再回到那个地方…” “民妇便在宅子中安家,直到有一天,一群人闯入宅子,想要我的命,不过柳先生来的及时,只把民妇的双目刺瞎,没有丢了性命。” “柳先生辞去宫里的职位,给了民妇一笔钱,说了句‘他有罪’后便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去了…前些日子来,也不过是为了给民妇一样东西,说他自知罪孽深重,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伶嫣抬眸,似是判断她说的真假,“东西呢?” 老妇人颤颤巍巍的从衣袖中拿出木盒,“这里的东西很贵重,柳先生说不能一击必倒,不能轻易拿出…” 伶嫣接过木盒,看到盒子中的东西后一双眸子瞬时冷了下来,暗想柳元平这是什么意思…要借她的手扳倒纪家? 她合上盒子,看着面前的老人陷入沉思。 她从小便能看出容妃对她的厌恶,柳元平作为容妃的青梅竹马也有可能帮容妃一起谋害,可但凭借一个容妃…只能太后荆氏那么忌惮吗? 皇奶奶到底在害怕什么……伶嫣想知。 第二十八章 容妃母族无势力,只能倚靠皇后纪氏在宫中生存,但如今长公主出嫁,有她替容妃撑腰,也与纪氏少了来往,在宫中自成一派。 容妃膝下无皇子,静妃一心向佛,四皇子楚凌风不学无术,整个楚国没有能够威胁皇后纪氏的存在,当初伶妃生产时是女婴,她更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婴来杀害伶妃…… 伶嫣只觉得心冷,抱着木盒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回到皇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夕阳落幕,取而代之的是无际的黑暗。皇城内灯火通明,春满楼也挂起了火红的灯笼。 一股股花香飘荡在城内,肆意侵略鼻尖。 下了马车,伶嫣缄默无言的跟在沈言身后。 荆川宁和楚凌风还在楼内,可能是下的药过猛,他们到现在还没有要醒来的趋势。 沈言看了眼容七,安排将他们二人送回府内。 明玉阁的花魁选举即将落幕,正当沈言与伶嫣准备走时,一直守在门口的小厮满脸笑意的拦住了他们。 弓着身子,语气委婉:“二位客官还没投出票,不然点了这么多招牌倒是可惜了…” 沈言手摇着折扇,看向一旁心不在焉的伶嫣,随后一瞥,扇尖儿随意指了一个蒙面的女子,薄唇微启:“都投给她吧。” 小厮连连点头,将手中的票数皆写上了那女子的牌号。 月黑风高,伶嫣跟在沈言身旁怀中捧着那妇人交与她的木盒,木盒表面破旧,但里面的东西贵重的足以将一个家族覆灭。 “柳元平你可有消息?”半响,一直沉默的伶嫣转头看向沈言,问道。 沈言点点头,明亮的烛火照耀在他平静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暗卫在柳元平身上撒了粉,无论天涯海角,都能寻到他,不过……” 他欲言又止,看着伶嫣,心中却有自己的思量,他不能保证,彼时寻到柳元平会不会轻易交给她。 若柳元平真是当年杀害她母妃的凶手之一,他怕她会忍不住动手。 伶嫣一笑,仿佛能一眼看穿沈言的心思,转过身子面朝沈言:“太子放心,本宫就算再恨当初杀害母妃之人,也不可能伤及柳元平性命。” 她要的只是当年的真相,想要抓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她不能忍自己的母妃死于非命,而凶手却逍遥法外,甚至派出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挑衅她,置她于死地。 沈言垂眸,看着对面神情认真的人儿一笑,这一笑带着试探,“那要是凶手正是柳元平呢?” “那便更不能杀他。” 死是一个人最好的解脱,伶嫣只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初母妃经历过的一一都让他亲身体验一遍,或者更甚。 伶嫣把视线落在了街上正在嬉笑打闹的孩童,嘴角渗出一抹苦笑,她忘不了当初容妃那种恶毒的眼神,也忘不了别的皇子扑入母妃怀抱的笑容。 她掩下心中那抹执念,转身与沈言齐肩而行。 “殿下当真爱恨分明…”沈言露出一抹微笑,似是不再意的展开折扇,随手摇晃。 伶嫣垂眸,她求的也只是当年母妃真正的死因… 此时的皇城比白天更加热闹,河边围绕着大大小小的船舫,明黄色的灯笼将光亮笼罩至河上,银月高挂,街道传来一阵阵欢笑。 “殿下有几年不曾回皇城?”沈言缓缓踱步,语气随意像是在和她闲聊。 “七年。”伶嫣回答,“其实金安寺与皇城并不远,只是不愿回来而已…” 沈言淡淡的看向伶嫣,似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伶嫣抬步,看着前方巍峨的宫门,宫门口还有两个守城的侍卫,嘴角一笑:“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找出敌人,查出真相。 伶嫣不想浑浑噩噩的过此一生,或者在某天被幕后之人得手,悄无声息的死去… “有人追杀你?你不知道是谁?”沈言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看着伶嫣若有所思。 她点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是的。” 这是她和他唯一的不同,沈言清楚的知道谁是敌人,有明确的目标,而伶嫣却什么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她只能死死的盯住柳元平,查清楚谁是杀害母妃的凶手,才有机会知道是谁在幕后操控这一切,谁要置她于死地。 她的处境比沈言想象的更难。 “你可曾想过皇后?”沈言压低了声音道,他的嘴角还带着疏离的微笑,仿佛在和她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伶嫣皱眉,他这是在帮自己分析? 她摇摇头,“纪氏没有动机,相比于容妃,她更爱权势。没有触及她利益和权利的人,她都不在意。”也包括她的母妃。 “那你母妃当时没有触及到她的利益吗?毕竟是怀有龙嗣…” 毕竟自古以来就有立贤不立长的规矩,若是伶妃一举得男,好好培养,也不失是威胁纪氏的一个筹码。 伶嫣摇摇头,否定道:“纪氏背后的是纪家,而我母妃不过一介伶人而已,又有什么资格?”在楚南,世家贵族尚要分嫡庶尊卑,更何况是等级更加森严的皇家? 她轻笑,眉眼间多了几分落寞。 若不是荆氏,她也许从小便会丢在冷宫自生自灭吧…其实,她已经很幸运了。 伶嫣垂下了头,盯着怀中的木盒,仿佛有千斤重。 花灯随风摆动,船支顺着河流下游,宽阔的石桥上杂耍叫卖声不断,突兀的女声在对面响起,伶嫣抬头。 穿过人群,一席青衫的纪莲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对面,她面上带着些许惊讶,似是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她。 “三殿下。” 纪莲面上又恢复了得体的笑容,向身边的少年微微靠近,扯着他的衣袖格外的亲昵。 伶嫣神色淡淡,视线落在的她身旁的王祁予,他一席白衣,手中还拿着刚买的长杆花灯,意识到旁边人的靠近,轻轻向后躲了躲。 看来纪家与王家联姻已成定局。 伶嫣面上不显,只得露出一抹微笑,招呼道:“纪小姐,王公子。” 纪莲一笑,头上只束了支碧水玉簪子,看起来清雅又朴素。 文风道骨,也是王家人最爱的那种女子。 只见她目光一转,落在了伶嫣旁边的人身上,她并未见过沈言,只觉得这人周身的气质凌厉,虽然与王祁予同样身着白色,却有一股危险之感。 “这位是?”她看向伶嫣,似是想听她介绍。 一旁的王祁予却率先替她做了答,“沈太子。” 之前在兰亭集会有过一面之缘,他还记得他是被荆川宁邀请去的。 纪莲面上不显,却暗自震惊,晋北的太子和伶嫣的关系竟然交好,还一同逛花灯… 沈言微微颔首,站在伶嫣身旁背过了手,一副淡漠疏离的样子。 “不知殿下和太子准备去哪儿?今夜家父安排了烟花,不知可否有幸能一同观赏?”纪莲含笑说道,自始至终她的视线都落在了伶嫣身上。 纪家和荆家敌对,连带着小辈看着都不顺眼,纪莲自知伶嫣定会拒绝,如此说来也是为了彰显她的礼数周全。 伶嫣唇角一抿,她心情不好都快写在了脸上,这人都往她枪口上撞,当即脸色一沉,正准备开口拒绝,旁边的少年却出了声。 “是吗?孤早就听闻楚南的烟花一绝,今夜也能一饱眼福。” 随后朝旁边的伶嫣一笑,顺手拿过了她怀中的木盒。随后看向了一旁的王祁予。 这人的视线可是从头到尾都落在了她身上,那眼神像是吃了她一般。 伶嫣无奈的叹了口气,跟在了沈言身旁,在他身边悄悄说道:“你可真是来者不拒…”之前是荆川宁,这会儿又是纪莲。 “孤这是为了帮你。”沈言俯身在她耳边轻道。这时的湖畔上已经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支,其中有一辆船舫是纪相为了纪莲和王祁予特意准备的,这倒好了,便宜了他们。 纪莲也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只能勉强维持微笑的跟在了王祁予的身边,沿街的商贩不断,前面走的是纪莲与王祁予二人,沈言与伶嫣则是跟在他们身后。 “你瞧,这玉冠倒是不错。”一行人停了下来,纪莲拿起玉冠在王祁予头上比划,似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伶嫣冷笑,靠在一旁嗤鼻。 她躲在沈言身后,故他们都没有看到伶嫣的表情。 王祁予微微向后躲了躲,有些慌乱的想要躲避这个莫名的亲昵,还没有来得及躲避,沈言却含笑道:“王公子佳人在侧,好姻缘。” 纪莲面色一红,故意转过了身付钱,嘴角的笑却咧到了耳后。 “沈太子措意了,在下与纪小姐不过只是好友而已。”王祁予连忙解释,他的视线却人不知想要看沈言背后的人儿。 可伶嫣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躲在沈言背后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沈言似是知道他背后这人的意思,随口又是揶揄:“无妨,做什么都是先从朋友开始的。”他故意不去看满心想解释的王祁予,而是看着纪莲。 纪莲握着玉冠,刚刚那句话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分明就是在向三殿下解释他们二人的关系…生怕产生了什么样的误会… 少女的脸瞬间一白,面上的笑容却挂也挂不住。 第二十九章 纪莲不动声色的转过身,手掌握着玉冠藏在袖中,尖锐处刺破手掌,可面上却一闪刚刚的阴霾,又重新挂起公式般的微笑。 万花节灯火通明,吵闹的人群来来往往。伶嫣从沈言身后探出脑袋,一双美眸上下扫视王祁予,似是想在他面上发现一丝破绽。 可是王祁予早早转过了身,跟在纪莲旁边,只留下一道略显清冷的背影。 沈言哂笑一声,轻瞥一眼身后的女子,一双浓眉微挑,语气带着些许亲昵,“舍不得?” “怎么会!” 伶嫣立刻出声,似是害怕他误会什么……可是能误会什么呢?纪家与王家定亲已成定局,她和王祁予也已经物是人非。 可越是急着否认,越是显得她心虚,伶嫣面上染上一层红晕,哀怨的瞪了眼身旁憋笑的男子,语气责怪:“若不是你非要跟着,又怎会如此?” 虽然刚刚纪莲掩饰的极快,可那抹难堪却落在了她眼里,当着众人的面被未婚夫否认关系,要是她恐怕也会挂相。 沈言不置可否,耸了耸肩继续抱着木盒。 伶嫣伸手买了支糖葫芦握在手中,裹着糖的山楂酸酸甜甜,目光一直跟随着前面谈笑生欢的男女。 她在纪莲的眼中看到了几丝微不可查的爱慕,似是眷恋。 伶嫣选择重新回到皇城时,也有让探子查过皇城中各个世家的情况,但从未听说纪家大女喜欢王家公子,可见她隐藏的多好… 直到纪家暗暗透露与王家联姻,人人盛传二人良才女貌,金童玉女,伶嫣才明白,王祁予是永远不会和她一道了。 楚国是一个极为讲究礼法国度,就算纪家与荆家再不和,也会笑着面对面饮酒喝茶,比如现在,船舫上木桌摆成一排,中央的木台被舞女的步伐压着咯吱的作响,对面的纪莲笑着拉过伶嫣的手,坐在了一旁。 “听闻三殿下从小在宫外长大,定是特别有趣吧。”纪莲接过一旁女婢递过的酒水,笑着说道。 她与伶嫣坐在一处,对面是王祁予和沈言。 伶嫣假笑的伴着纪莲,拿起果酒微抿,“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学习女工而已。” 她这说的可不是假话,皇奶奶看管她严,根本没有出去的机会。 “沈太子怀中是抱了什么宝贝,都抱了一路了?”王祁予的视线略带警惕,似是对沈言有说不明的敌意。 这会儿对面纪莲和伶嫣的视线也落在了他怀中的木盒上,这木盒中便是那妇人给的纪家贪污的证据。 伶嫣握着果酒的手微微一紧,暗自心想王祁予莫不是知道盒中之物,故意当着纪莲的面问出? 这船舫中可都是纪家的人,若是真的闹开了他们也不占什么优势。 对面的沈言倒是比她轻松,还能笑的出来,“不过是陪殿下买的小玩意,店家心好,送了木盒。” 这人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眸中都透着无辜。 “那也不必沈太子一直抱在怀中,交管给婢子就好。”纪莲颇有大家风范,示意旁边的女婢上去帮他拿着木盒。 沈言摆摆手,面上则是显露为难,“这木盒中都是三殿下心爱之物,还是孤保管为好。” 说罢还看了眼伶嫣,似是在对她表决心。 对面的少女:“……” 人在对面坐,锅从天上来,而且是她不得不背的锅。 转眼伶嫣便换了种姿态,挑了挑眉,颇为强势的瞪了眼沈言,语气强硬:“怎么?你不愿?” 沈言无奈的摇摇头,“孤愿。”随后抱着木盒,似是被她威胁。 王祁予薄唇微抿,面上不由自主的泛着白,有一股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气氛,莫名让他觉得心堵。 这气氛仿佛是一种看不见的屏障,只属于沈言与她,让他不爽。 七年前的伶嫣,最亲近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伶嫣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还给了沈言一个“赞赏”的眼神。 纪莲呆呆地看了看对面的沈太子,又转头看着伶嫣,什么时候他们如此熟悉… 每个人各怀心思,直到夜空开出朵朵烟花才打破这异常的安静。 亥时才会放烟花,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宫里的宵禁。但皇城依旧热闹,大大小小的船舫在江面上行驶,似是一幅画卷。 沈言抱着木盒,微抿着果酒,旁边的王祁予也没有聊天的心思,二人不开口,只能听到对面传来的欢笑声。 伶嫣与纪莲举杯,身旁的酒壶都不知已经喝完几瓶,二人双夹通红,虚情假意的附和着对方的话。 她与纪莲不甚熟悉,不过她隐隐的能感觉到,这纪大小姐弯弯心思可不少。 比如她谈论幼时趣事时,视线会不自觉的看向王祁予,暗戳戳的向她炫耀她与他的故事。 再比如她谈论女子及芨时,总会有意无意的说道未来她与王祁予大婚,说王家下了多少聘礼。 伶嫣得出了一个结论,纪莲的酒量,并不是很好。 她垂着眉头眼下心头的不悦,嘴角发出冷哼,撑着脑袋趴在桌上。 砰的一声巨响,随着船身的摇晃,伶嫣略带醉意彻底清醒。 纪莲也恍惚惊醒,皱着眉头问道:“出了什么事?” 船舫的门帘被拉开,婢子慌慌张张的进来,跪在地上说道:“小姐…是宋家的人不小心撞了船…” 宋家…当朝也只有那一个宋家。 还未等纪莲开口,船舫的门帘又被打开,这次走进来的则是一位身穿藏青色衣袍的少年,他不吭不卑,拱手道:“在下宋氏五子,宋林。刚刚误闯纪小姐船支,多有抱歉。” 宋林抿着唇,他身子瘦弱,一看便是长期营养不良,不过他的身姿倒是挺拔,礼数周到。 伶嫣打量着他,据她所知,这宋林与宋萱可是一母同胞。如今宋家没落,子嗣倒是见一件好衣裳都没有。 她的视线落在了宋林缝了布丁的袖口上,心中略有疑惑,当初就算宋家再如何,宋萱都会有一支银水的簪子,那一支簪子可能买好几件这样的衣衫了… 宋林不受宠,但也不至于穷成这样。 纪莲倒酒醒了一般,又重新恢复了以往温和的笑容,“既然是无意,宋少爷就不必多礼,不过万花节盛世,不如一同观赏?” 又是同样的客气话,可现在中央的宋林毕竟不是沈言,摆了摆手婉拒,“谢过纪小姐好意,但家兄还在旁等着,便告辞了。” 他拱了拱身子,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伶嫣身上,似是打量探究。 一旁的船舫又传来急匆匆的嚷闹声,似是在咒骂。 “这宋林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不会是那纪小姐动怒了吧?” “怎么可能,纪大小姐皇城中有名的淑女,怕是宋林那小子看了不肯回来!” 众人哄堂一笑,有人阴阳怪气,“要不是纪小姐这船舫租的小,这福气哪能轮得到他!” “嘿,还真给了他一个机会!” …… 伶嫣没有想到这歌舞一停,船舫之间竟然隔着这么近,悄悄的拉开布帘便会将对面船舫看的一干二净,连说的话都听得明明白白。 敢情这宋林是拉过来顶罪的… 宋林眼底没有悲喜,慢慢的退出了船舫,伶嫣落在他的背影上,回皇城前她也特意了解过宋家的情况,只知其子嗣繁茂,但可用人才极少,这宋林倒看着不错。 而且是个庶子。 小小的插曲过后众人也无了饮酒的兴致,船舫靠岸,马车早已准备就绪。 伶嫣先上了马车,在船舫中她早已昏昏欲睡,许是饮了酒的缘故,脑袋还有着晕。 王祁予抿唇,正犹豫着要不要随她一同上车,旁边的沈言便先他一步踏了上去,他现在木板上撑着门,转身对还现在车下的王祁予说道:“王公子还是先送纪小姐回府吧,三殿下这边孤会照顾的。” 他笑的温润无害,落在王祁予眼里却如银针。 马车摇摇晃晃走远,王祁予目光还随着它消失的地方盯着。 纪莲面上的笑容卸下,缓步走到他面前,神情比之前冷了几分,“祁予,该醒了。” 她轻声,似是要把陷入梦境的少年唤醒。王祁予回过神,他不知他刚刚的神色有多难堪… 这并不是一个书香世家走出来的公子会有的表情。 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纪莲抬头看向他,伸出手抚向他紧皱的眉头,“在我心中,祁予哥哥可是最守信的人,庚贴已换,我竟不知在你心中只是朋友。” 她声音温和,听语气像是再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可却是在责怪。 王家与纪家是在前几日才交换的庚贴,还未公布,皇城中知道此消息的人极少,在加上最近宋家女刚刚去世,一时半会也将此事压了下去。 王祁予抿着唇,面上恢复了淡淡的神色,扯着嘴角,似是无奈:“莲儿,你知我对你并无意,又何必……” 还不等他说完,纪莲伸出手便捂住了他的唇,她环上他的腰,扑在他的怀里。 “不会后悔。” 只要纪家一日鼎盛,王祁予便一日就是她的,待她嫁入王家,都会变好。 纪莲踮起脚尖,将手中的玉冠换下少年头顶的玉冠,面上露出一抹笑,眸中闪着痴迷,勾唇夸赞:“真是好看。” 王祁予不语,只是缓缓说道:“若你嫁入王家,我不会负你,但也不会爱你。” 纪莲笑笑,转身踏入马车。 第三十章 第二日,天空大晴,窗外的枝头被茂密的树叶遮盖,怡安居女婢来往,粉嫩的裙摆摇晃。 伶嫣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沐紫将缕缕青丝挽成发髻,插上碧水色的步摇。 “殿下,您听说了吗?昨日容妃被罚禁足了。”沐紫一边给伶嫣束发,一边自顾自的说道。 台前的伶嫣神色厌厌,闭着的眼角一颤,一双渗着困意的眸子睁开,语气淡淡:“为何会被禁足?” 沐紫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嘴角勾着发出轻笑,“自然是顶撞了人,被圣上看到了呗。” 伶嫣兴致缺缺,撑着脑袋等她的下文。 随后沐紫又道:“昨日因为万花节,圣上赏了瑶嫔几盆芙蓉,不巧让容妃看到,硬夺了过去,瑶嫔美人落泪,又是大宠,自然引起圣上大怒,容妃便被罚了禁足。” 沐紫说的欢快,她从小跟在伶嫣身边,讨厌容妃也是理所当然。容妃被罚,最得意的也就是她们怡安居了。 而伶嫣则是看着铜镜,目光落在镜中的窗子上,神色不变,口中喃喃:“罗瑶这么快便晋升为嫔了…” 这比她想象的要快了很多… 伶嫣抿唇,勾唇笑道:“皇帝不是心疼瑶嫔,而是本就对容妃厌恶。” 大公主掌管国公府,一半的兵权都在她手里,当年容妃并没有让大公主没有把兵权交于南皇,就已经是和他对着做了。 容妃在宫中这么猖狂,也有这部分原因。 “只要她不主动给殿下添堵就行。”沐紫把最后一根步摇插在伶嫣发髻中,将一旁的佛珠戴到她白皙的手腕上。 伶嫣点头,她设计让罗瑶进宫的原因也有这部分,让罗瑶牵扯住容妃,一切也都会顺利许多。 慈宁宫内。 太后荆氏早已梳洗完毕,跪在佛堂诵经礼佛。佛堂里的佛祖像是从前金安寺的佛像,它跟了荆氏大半辈子,比伶嫣的时间都长。 而伶嫣过去时,太后已经出了佛堂,正在膳厅用膳,一旁的赵嬷嬷一看她来,连忙添了副碗筷。 伶嫣落座,荆氏抬眼一瞥,语气淡淡,“今日来迟了。” 伶嫣慢慢的垂下头,似是认错,解释道:“昨日回来太晚,今早起的迟了。” 荆氏挑眉,放下碗筷,像是想起什么挑眉问道:“昨日是凌风带你出宫的?” 伶嫣点头,“昨日四皇弟醉酒,便托人先回宫了,之后碰到了纪小姐,便去游湖了。” 荆氏:“纪莲?” “是的,纪家大姐与王祁予定了亲,前几日交换了庚贴,王家是要与纪家捆死了。”伶嫣抬眼示意旁边的赵嬷嬷,赵嬷嬷心领神会,将一旁的女婢遣送下去,顺便关上了门窗。 荆氏若有所思,严肃的面庞看向伶嫣多了丝祥和,似是在教她,“不是纪家和王家,而是纪家和王祁予。” 王祁予如今还代表不了王家。 伶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孙儿已经让人去查,大概不久后就会有消息。” 王家不仅仅只有王祁予这一个嫡系,还有在外遗落的那个孩子… * 容妃禁足像是炸锅一般在宫中传来,不过很快便被另一件大事遮盖,九月初五,纪家大姐与王家嫡子将成婚! 此消息一出,皇城人顿时议论纷纷,一边赞美恭喜这段姻缘,一边分析朝中局势,这样一瞧,纪王两家的联盟似乎比荆宋两家更为坚固,而宋家也彻底成为四大家族垫底的家族。 再加上之前宋萱暗杀三公主的事,可谓是雪上加霜,一时间更多世家纷纷向荆家示好,想要成为荆家可选的下一个联盟。 传闻愈演愈烈,宋家家主此时也坐不住了,带着人立刻奔向怡安居,正差给三殿下磕头认错。 但去时宋家主犯了难,如今宋萱已经自杀,万一三公主动怒怪罪,选谁去受罚呢? 此时宋林进入了宋家主的视线,择日便带着他入宫。 宋林作为宋家庶子,从未进过宫中,来往的女婢也不曾认识这个清瘦的少年。 伶嫣坐在主殿,看着一朝老相毕恭毕敬的向她拱手,随即立刻起身,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宋相不必多礼。” 她抿着唇,看着宋相眉头轻皱,许久不见,年过四十的宋相却多了几分垂垂老矣的形态,和上次在朝堂宛如换了一个人… “三殿下宅心仁厚,不孝女犯下大错,还请殿下原谅!”宋相面露惭愧,一改之前在朝堂的威风,不知是被这传言说怕了,还是宋家已经没落至此了… 伶嫣摇摇头,不在关注宋相的面色,语气甚是惋惜,“本宫早已不计较了,不过皇城的闲言碎语是该好好整顿了,逝者已去,宋相也不必愧疚。” 宋家如今与荆家依旧联盟,宋萱已死,她不必过多责怪。 宋相一听面露喜色,弯着腰谢过伶嫣。伸手将身后默不吭声的少年推到面前。 伶嫣挑眉,看着宋相不知他要做什么。 宋相不语,对着宋林使了个颜色,让他根据他准备的说辞开口。 宋林低头,对着伶嫣弯腰,“在下宋萱同胞兄长,请殿下为宋家证明清白,若是委屈,罚在下便可。” 因为刺杀事件,百姓又盛传宋家对皇家不忠,有通敌叛国的心思,而刺杀三公主只是一个开胃小菜,若是三公主能出面澄清,那便是证明宋家清白最好的办法。 伶嫣扶额,轻瞥一眼一旁的宋相,原来是在这等她。 出面澄清也不是什么大事,伶嫣笑着答应,正准备客气客气后送客时,门口传来的赵嬷嬷的声音,原来是太后听说宋相进宫,来请人去慈宁宫一叙。 宋相跟着赵嬷嬷走了,诺大的怡安居留下了宋林。 “坐。”伶嫣莞尔示意少年,而自己也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她打量着对面的少年,许是因为进宫,身上的衣服换成了新的,袖口也不见有修补的痕迹。 不过对面的少年实在是太瘦了,窄口袖子竟然被他穿出了宽口的感觉,手上也有些许的疤痕。 宋林现在中央,双手垂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大概是因为过于清瘦,面上倒多了几分阴气,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疏离。 沐紫在一侧换上新沏的茶水,少年轻点头,双手接过,缓缓道:“多谢。” 伶嫣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垂下眸子掩下心中的怪异,他的眼睛不亮,似是被灰尘蒙住一般。 “听闻三殿下初秋便要参加敬德院考试了,不知复习的如何?” 宋林放下茶杯,出声打破了这奇怪的静谧。 伶嫣微愣,心想这宋林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冷漠,随后回答:“还不错,不过本宫的字…” 她为难,如今她的字也是出了名的。 宋林轻笑,少年的脸上多了丝亲和,随后视线落在了珠帘后的书桌上。 “不知可否让在下看看?” 啊……伶嫣一愣,随后又听他解释道:“因为小妹的事,在下多有愧疚,若是能帮殿下,也算是弥补一些…” 伶嫣点头,反正她的字帖又没有什么秘密,看了去也没什么。 宋林跟在她身后,拿起了她桌上刚刚临摹完的字,虽然不如皇城中的大多数人,但相比之前还是进步了不少。 “殿下保持这样的字,贺夫子不会为难的。”宋林淡淡道,看着伶嫣仿佛已经认定她就是贺夫子的学生。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肯定伶嫣能成为贺寻的学生。 看到伶嫣的疑惑,宋林放下字帖,缓缓道:“贺夫子不喜字,喜画。” 所以,伶嫣的字只要不是太难看,贺寻是不会介意的。 不过她还是没有听说过贺寻有意画的爱好,有些不相信面前少年的画。 宋林垂眸子,看起来因为她的怀疑有些难过,有些像受了伤的小孩。 伶嫣面上挂上微笑,“那就借宋少爷吉言。你还是第一个肯定本宫能入敬德院的人呢!” 宋林抬眸,面上露出些许笑意,又回到了刚刚的大厅。 过了不久,宋相回来,面上多了几分喜色,连看宋林当初的厌恶都缓和了不少。 离去时,宋相率先踏出殿门,宋林回头看了一眼笑着送他们的伶嫣,语气平静, “他喜欢画,尤其是扶玉公子的画。” 他说的肯定,让伶嫣出奇的感觉他不是在骗她。 “多谢。”伶嫣一笑,看着被宋相拉走的宋林,还传来宋相的质问,“什么画?谁喜欢画?不要再公主面前多嘴!”直到消失在怡安居。 沐紫跟在伶嫣身旁,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缓缓开口道:“殿下…这宋林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哦?有什么不同?”伶嫣挑眉,回到屋内坐在榻子上。 沐紫皱了皱眉头,这种感觉她很难说出来,不过肯定的是,宋家很难教出宋林这样的人一般。 伶嫣倚在靠枕上,开口为沐紫解惑:“宋林之前是跟着老宋相,老宋相过世后,才接到宋府的。 虎毒不食子,但老宋相活着时,有人说是老宋相看如今的宋相不行,怕宋家没落,特意挑了一位作为继承人培养。” 沐紫恍然大悟,“怪不得宋相不喜他,原来有这层关系,不过宋林的日子怕是难过了,是庶子,又无依无靠,指不定受多少人欺负。” 伶嫣一笑,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第三十一章 六月芒种,柳家入城。 柳家家主拜朝封相,楚南出了第一位除四大世家以外的丞相。 新丞相拥南皇为首是瞻,一时间风头正盛。 “听说了吗?今晚柳相嫡女柳昭熙会参加五公主生辰!”闲来无事的小宫女跑了过来,兴致冲冲的向坐在石凳上的几位宫女说道。 坐在石凳上的宫女一笑,眼神颇为得意:“当然了,听闻柳家女是洛阳有名的才女!三岁习诗,五岁习画,十岁便创作了《洛阳附》,而且美若天仙,是洛阳第一美女呢!” “那和纪莲比呢?”其中一个小宫女好奇的说道。 刚刚那位宫女也犯了难,撑着下巴摇摇头,“柳家女在洛阳名声旺,纪小姐是皇城公认的才女,二人不分伯仲…” “那柳家女从师了吗?”那个小宫女继续问道。 “没有,柳家主就等敬德院秋考呢!已经定下贺夫子了!” “咦?那不是和三殿下同一场笔试?”她的眼珠瞪大,觉得这次秋考真是神仙打架! “是啊,不知道会如何呢!” …… 低下的小宫女热烈的谈论着,丝毫没有注意树叶掩着一片衣衫,她们口中的主角正在树上眯着眼睛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伶嫣的缓缓睁开眸子,随意伸手抓了下树枝上的红绸,今日五公主生辰,整个皇城都盖上了红布,红布上还写着祈祷公主岁岁安康的祝福。 上好的墨渍在红绸上不会被晕染,可见公主生辰南皇眼中多受重视。 伶嫣面无表情将绸缎一扯,看着下面的宫女多了分冷漠。 许多人不知,三岁习诗,五岁习画,十岁便创作了《洛阳附》的柳家女,根本不是众人以为的嫡女柳昭熙,而是庶女柳昭和。 不过要入敬德院靠的是真才实学,彼时再好的伪装都会露馅。 刚刚谈论的女婢散去,伶嫣这才从树上跳下,手中还抓着从树上扯下的红绸。 “见过殿下。” 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伶嫣转身,只见女子身着暗红色宫袍,袖口处刺着牡丹,头上束着鎏金妇人发簪,一双美眸盈盈如水,许久不见,面色更加红润。 “罗瑶。”伶嫣淡淡说出口,随后反应过来,轻轻一笑,“现在该叫你瑶嫔了。” 罗瑶面上的笑意消失,媚眼多了几丝冷意,弓着身子站在伶嫣面前,语气恭敬:“属下不敢。” 伶嫣拂了拂袖子,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开口道:“说罢,你约本宫来是有何事?” “属下发现容妃身上有中五石粉的迹象。”罗瑶低垂着头。 五石粉? 伶嫣撑着脑袋思索,长期吸入五石粉的人易怒易老,多有暴躁症,少量服用虽不致死,但依旧对身体有害,若是长期服用,便会慢慢衰弱,直至死亡… “依你看,她服用多长时间了?”伶嫣缓缓开口。 罗瑶抬眸,眼神坚定,“至少五年以上。” 这么说,容妃的身体已经垂败不堪,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 伶嫣抿着唇,指尖缓缓敲打在石桌上,罗瑶偷偷的瞧了一眼,便迅速垂下了头,殿下不知,在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时,是最让人胆战心惊的时候。 有一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感觉,尤其是浑身上散发的淡淡疏离感,让人捉摸不透又深觉害怕。 “可上次沐紫给她送点心时,容妃还是生龙活虎,中气十足…”伶嫣嘴中喃喃,心却不禁怀疑是不是柳元平曾经给了她什么药物,才会让她身体强壮,以至于服用了这么多年的五石粉依旧身体健康… “属下确定是五石粉,服用石粉后面色成白,指甲呈现淡淡的紫色。这些症状只有服用五石粉才会显现。” 而指甲变色,普通人是发觉不了的,没有五年,根本不会浮现症状。 伶嫣点头,说道:“本宫知道了。”顿了顿,又开口,“既然知道她服用了五石粉,便不要轻易与她作对,你刚入宫,又承盛宠,以免会惹人嫉妒,更要低调。” 她要的是让罗瑶在宫中长久的活下去,这是她在暗中的一张王牌。 罗瑶点点头,“属下定不辜负殿下。”随后窈窕的身姿逐渐消失在木林中。 * 伶嫣回到怡安居时,沐紫正在库房搜罗礼物,今日五公主生辰,刚刚有一女婢已经送上请帖。 “殿下你说,是送公主步摇呢?还是水玉呢?” 琳琅满目的贵品玉器摆在库房,沐紫叉着腰,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伶嫣身上。 伶嫣不语,只是慢悠悠的坐在了软榻上。目光空洞,像是丢了魂一样。 沐紫皱眉,又从压箱底拿出两个木盒,重复了刚才的话,放在伶嫣面前,让她挑选。 伶嫣这才回过神,视线落在那两个木盒上,兴致不高,随意的指了指木盒,语气冷淡:“就这个吧,五皇妹人小,还用不上这么大的步摇。” 随后转过头,目光无神,盯着窗外目不转睛。 沐紫愣了愣,殿下的意思是送水玉,可她指的木盒是陈放步摇的木盒… 沐紫张了张口,最后所有的话化成一声哀叹,抿着唇收起了木盒。 待她再次回到房中时,伶嫣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手中拿着红绸,沐紫收回了落在红绸的目光,组织了语言才缓缓开口: “殿下今日不开心。” 魂不守舍,像是被人抛弃在路边的猫儿, 伶嫣木纳的转头,疑惑的看向沐紫。 少女转身,先将房门关严,随后又来到伶嫣身边,语气轻柔:“因为五公主,属下说的对不对?” 伶嫣不语,只是垂着头看着手中扯着的红布,上面写着岁岁安康。 其实很多人不知,今日除了是五公主的生辰,还是伶嫣的生辰。 不过她不愿提及。 她的生辰又是母妃的忌日。 是她心尖拔不出的一根刺。 少女垂着眼眸,根根分明的睫毛掩着泛红的眼尾,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红布,只觉得上面“岁岁安康”刺眼的很。 “静静就好。” 在沐紫的注视下,半响伶嫣才出口道,因为她知道,若是不说,沐紫便会一直叨叨个不停,在她耳边惹她烦。 冰凉的手被附上,带着些暖意的掌心握着她的手背,伶嫣抬眸,只见沐紫不知何时坐在了床榻下面的木台上,一双大眼水灵灵的盯着她。 目光中带着些许担忧,她不说话,就是这样看着伶嫣,理顺了她乱糟糟的思绪。 心中一暖,伶嫣面上终是露出一抹笑,轻点沐紫的额头,放下手中被扯的褶皱的绸缎。 “我没事。” 她道,斟了一杯热茶,“五皇妹母家富贵,又受圣上和纪氏的宠爱,心思单纯,今日又逢她的三周岁,该是大办。” 伶嫣说的轻松,像是在给沐紫解释,又是在开导自己。 沐紫唇角微沉,三周岁的生辰,哪里能比得过女子十四岁及芨呢?她握着伶嫣的手愈发的紧了。 她的殿下哪儿都好,就是喜欢把心思藏在心底,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底还是有些许的期望。 殿下也是想让父母疼,可是南皇并不是什么寻常家的父亲。 沐紫微叹,却不知怎么才能安慰自家殿下,只能呆呆地站在伶嫣身旁,一下一下捏着她细嫩的胳膊。 另一边,一道人影出现在容妃宫中。男子身穿宽袖薄衫,柔柔弱弱的跪在地上,长臂还揽着竖琴。 “本宫所说,你可听懂?” 容妃坐在木榻上,细长的眼眸一扫下面的男子,红色的唇角泄着疯狂,惹得那男子不禁一阵颤抖。 “娘娘,三思而后行…”一旁的嬷嬷不可思议,连忙与跪在地上的男子一道跪了下去。 “此时兹事体大,老奴恳请娘娘同公主商议后再下决定。” “本宫还要忍她多时?!”容妃一击将木桌上的茶具摔了下去,破碎的瓷片洒落在地上,连同着茶水也渗透在地毯上。 她的脸色苍白,眼底下的乌青一片,一看便是多日为休息好,精神不佳。自从伶嫣随太后回宫后,容妃的状态便一直阴晴不定。 容妃身子一抖,愣愣的看着下面跪着的两人,瞬间面上的怒气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满脸的笑意。 她拂了拂头顶的玉簪,快步走到二人面前,握住了嬷嬷的手。 “嬷嬷,你会帮容儿的吧?”她的眼眸闪着期翼,看着嬷嬷似是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都已经查到她那里去了,她一定知道了当初的事情,她回宫是来找我寻仇的!”嬷嬷攥着她的手,只觉得容妃的手凉的刺骨。 面前的人显然已经接近疯癫。 见嬷嬷不回应她,容妃又去抓那男子的手腕,瞪着那男子说:“你呢?你呢?!” “作为我们容家的死士,你必须要听本宫的!”她手臂的青筋暴起,抓着那男子的手腕扯出红色的指印。 “娘娘,听老奴一句话,我们还是听公主的吧,只要等等,公主定能把那小贱蹄子灭了的!”那嬷嬷凑到她跟前,一双褶皱的手将她拽着男子的手握在掌心,泪眼婆娑。 “你骗我!她都已经放弃本宫了!”容妃瘫倒在地,头顶摇摇欲坠的玉簪终于落了地,三千乌发凌乱的披在身后,一把甩开束缚着她的手。 “她不会帮本宫的,她不会的……” 容妃双目空洞的盯着地面,嘴中喃喃。她已经是她的弃子了,她根本就不会在意她的! 人言道长公主温婉贤淑,与容妃娘娘感情甚笃,可只有她知道,那个人,只重利益和权利,连她这个母妃都是棋子… 如今国公府长公主独大,她也可以借她的势作威作福,可是自从三殿下回来后,她便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她这个母妃,就连她送出的书信也一并驳回。 她没有办法了,伶嫣已经在查了,她也只能放手一搏… 第三十二章 夜晚凉意起,国公府内。 软榻上一女子斜靠在其旁,身边的女婢正在拿着木锤细细捶打女子的小腿,另一个女婢揉捏着她的手臂。 女子柔和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视线落在了下方跪着的女子身上。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细长的手指向那女子勾了勾,那女子颤颤巍巍便向她凑近。 啪—— 眨眼见,女子脸上多了一个红彤彤的五指印。刚刚流出的泪珠被榻上女子轻轻的一瞥收了回去,撑着眼睛垂下了头。 “疼吗?” 楚潇禾起身,勾起那女子的下巴,凑到她面前,好像这个巴掌并不是她打的一样。 女子摇摇头,惹着颤抖的身子蜷缩在一旁,嘴里喃喃:“殿下,奴婢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是吗?”她挑眉,抬手拂了拂头顶的花簪,“不是说真心爱慕世子爷吗?近日世子爷身子虚弱,似是被邪物缠身,女婢为救主自愿献身祭祀……” 说道此,楚潇禾又自顾自的笑了,似是被自己说的故事感动,欣喜的看向那女子,“这个女婢……难不成就是你?!” 她快速走到前去,轻轻把女子搀扶起,女子呆呆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恶魔! 她笑得阴森森,“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罢,月色正好,不要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 语尽,刚刚在她身旁的两个女婢便起身,将瘫倒在地的女子脱出房内。随着凄厉的惨叫,楚潇禾面上的笑瞬间消失,冷冰冰的转身走到妆台前。 “殿下……该走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嬷嬷提醒道,今日是五公主的生辰,圣上特地下旨让各个皇子回宫同庆。 楚潇禾作为皇家联系国公府的唯一桥梁,自然也受到了请帖。国公府之所以屹立不倒,便是因为他名正言顺的拥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这支军队不属于楚南,只属于国公府。 而如今,这支军队只属于她楚潇禾… 只见台前的女子一笑,深红的唇开开合合,眼神毒辣狠戾:“今日不仅是五公主的生辰,还有一位公主也是今日吧?” “回殿下,是三公主…” “就是那个刺杀失败的?”楚潇禾挑眉,那嬷嬷点点头,随后又听她喃喃:“那真是可惜了,不能一招制敌,就是打草惊蛇,那女人动手了吗?” “容妃娘娘…还未…”嬷嬷低垂着头,苍老的手灵活的给座上的女子挽了妇人簪,女子满意的点点头,缓缓说道: “快了…她等不及了…” 她的母妃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宫内。 各大世家的人已经落座,纪氏怀中抱着五公主坐在首位,身旁龙衣座上的人还未到,众人在下面低声交谈。 歌舞未开始,伶嫣端坐在座榻上,身边是四皇子楚凌风,只见他百般无聊的吃着桌上的花果,时不时向她表演一个口接花生米,随后冲她一笑。 沈言这次也出奇的被南皇请来,不过落座是在一众皇子末端,少年一身白衣,身旁站着容七。 伶嫣越过楚凌风向他一笑,用唇语向他道:“吃好喝好。”随后笑眯眯的转过头。 沈言嘴角也露出几分笑意,抬眸便看到对着他释放敌意的少年。王祁予抿着薄唇,身旁纪莲还在对他不知说着什么,只是他似是没听到一般,死死地盯着沈言。 什么时候她和他这么熟了…前几日还一同去看花灯,这会儿她又冲他笑… 危机感和无力感交杂在他心中,捏着酒杯的手泛着白。 沈言冲他轻点头,算是同他打过招呼了。 容妃今日终于是到场了,和前几天传言的偏头痛不同,今日还特别的梳了一个皇城流行的发饰,精神奕奕,容光焕发,一点儿也不想重病了几日的人。 “母亲。” 长公主到场,径直走向了容妃身旁的座,楚潇禾今日穿着的是大红色裙衫,袖口用金线缝合,背后绣着牡丹,与容妃一对比,竟然还要比这宫里的妃子还要雍容华贵。 不愧是国公府,果然财大气粗。 伶嫣举着酒杯,暗暗想着。 忽略容妃对她似有似无的白眼,穿过中台,伶嫣与楚潇禾对视了一眼。假模假样的一笑,随后不留痕迹的转移视线。 伶嫣一瞥,长公主将一旁的小菜移到容妃面前,竟然亲自服侍母妃用食,不愧是“孝”字当头的公主… 可这容妃竟然感动的发抖,也真是有趣… 伶嫣笑而不语,待到南皇进入大殿时,周围禁声,只留下南皇爽朗的大笑。 公主生辰,普天同庆。 歌舞起,罗裳荡。 祝贺声一声挨着一声,不过曲躬弯腰面对的是纪氏怀中的五殿下。小小的五公主懒洋洋的倚在皇后怀中,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似乎对台下的大臣们不太过感兴趣。 伶嫣表面维持着温和的微笑,视线则落在对面臣眷中的少年,是宋家庶子宋林。 今日的少年和之前的显然不同,瘦弱的脸颊上多了几两肉,衣着也比从前华贵了几分。相比气色尚好的宋林,为前的宋相就苍老了几分,泛白的胡须也杂了出来,眼眶满着红血丝,面上多了几分憔悴。 听闻就在前几日宋家嫡子被恶狗咬了命根子,这几日宋相正为了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找关系严惩那恶狗的主人…不过那恶狗的主人迟迟查不出,而那恶狗也早就打死了。 一时间死无对证。 嫡子被废,宋家后继无人,所有的庶子严阵以待,暗搓搓的准备有朝一日能被过养到主母那里,成为嫡系中一人… 可能用的庶子不仅才疏学浅,更有甚者流连青楼胸无大志,诺大的宋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竟然无一人可用。 宋相这才把目光转到宋林身上,那日宋萱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指着他鼻子骂道:“再多的钱财也有用完的一天,宋家自甘堕落,迟早会断在你的手中!” 吓得宋相身体又虚弱了几分,喝了许多的补药还不顶用。就算宋家没落,也千万别断在自己手中才行。 宋相坐在荆相身旁,面上的笑意更谄媚了几分。相比身后宠辱不惊的宋林…… 可真是后浪逼着前浪走… “这位柳相倒是生面孔,竟然与纪相平起平坐了…”身旁传来楚凌风啧啧感叹声,伶嫣转眸,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纪相身旁的中年男人身上。 不愧是洛阳卖布匹起家的,身上的料子价值千金一尺,肚大脑圆,头顶的官帽用金镶嵌,穿金戴银,一股财大气粗的模样。 如今柳相入朝为官,柳家商也名正言顺的成了皇商,看来洛阳的布帛又要涨价了… 柳相面带红光,与旁边黑着脸的纪相形成明显的对比。若是放在谁那里谁都气,楚南以文雅高洁为荣,身旁座了一个一身铜臭的商人,而且还和自己平起平坐,纪相自然面色不悦。 倒是柳家女和纪莲聊的正欢,时不时传来阵阵笑语。 “柳家女学富五车,纪莲也是出了名的才女,二人自然话题要比身居高位的两位丞相要多……”楚凌风见伶嫣的视线在柳昭熙和纪莲身上摇摆,捻着酒杯说道。 “不过柳家女似是要入贺夫子门下,她此时与纪莲打好关系……你不着急?” 伶嫣收回视线,慢悠悠的瞥了一边似是在幸灾乐祸的楚凌风,“贺寻若是会听她的,那便不会是贺寻了。贺夫子注重的是品德才能,胸中无点墨的人才会想这些旁门左道。” 楚凌风颇不在意的一笑,“那可不一定,圣上如今重视柳家,说不定就强塞进一个呢?柳家做的可是皇家的布匹,连圣旨用的都是柳家布…” “他那么注重表面,是不会略过秋试直接让贺寻收人为徒,落人口舌的事,他不可能做。”与其说南皇好面子,不如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定下的规矩不会轻易改变,死板客套。 早先有人曾劝谏改革推举制度,南皇大怒,不仅驳回了其奏折,还砍了那劝谏之人的脑袋,从此朝堂之上再无人敢上谏。 自此楚凌风不在言语,只是看着上座的南皇,眸中闪过冷意。 觥筹交错,一曲歌舞毕,下一场继续,身穿淡青色裙衫的伶人踏入中台,为首的人面带白纱,身姿濯濯,伶嫣一叹,这个面容侍粉,描眉抹唇的人竟然是个男子。 相比楚南,倒不如人家晋北的人有男子气概。 这么一对比,长年病气缠身的沈言却要比这些男子好了太多……伶嫣嫌弃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楚凌风,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桌子上的点心。 但说实在,这伶人的琴技确实高,尤其是为首的那人,修长的手指指尖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茧,看来是长年学习琴艺才能有如此。不过他这手上的茧倒是多,连掌心都磨出了不少… 掌心… 伶嫣眸中闪过寒意,看着那伶人一惊,这中间竟然出了刺客! 来不及反应,那伶人看向伶嫣,杀意起。 琴声戛然而止,男子袖中短刀亮起,径直向伶嫣冲了过来! “护驾!” 不知谁在人群中多喊了一声,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臣子们乱成一团,东躲西藏的不顾平日里最在意的风度。 皇后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儿,一旁的南皇面前迅速集结了一排侍卫。 楚凌风也怔了一下,他那双平日里提笔书画的手此时毫无用处,竟被一旁跟随的侍卫拖走保护。 说时迟那时快,伶人冲过来的瞬间,伶嫣身旁无人,她向后一躲,伶人诧异,没有想到一国三公主竟然会些武功。 第三十三章 伶人无法一招制敌,被伶嫣抢夺先机,围绕来的侍卫将他押下,仓皇逃窜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楚潇禾同容妃站在红柱后,她冷眼看着服下毒药,死在侍卫刀下的伶人,嘴角露出嘲讽。 “这一出戏,你唱的?” 容妃低垂的眉眼,抓着红柱的手被擦出红血丝,恨恨的咬着下唇,“这贱人竟然还会些武功…”真是小看了她… 楚潇禾转身,背着光,阴影落在她的侧脸,让本就明艳的容貌多了几分凌厉,“你要做好被父皇发现的准备,国公府是不会替蠢人求情的!” 容妃皱眉,脸上闪过慌乱又很快被压下,勉强维持镇定,“你…你父皇怎么可能会发现,他可是死士!”而且一具尸体还能说出幕后之人不成? 楚潇禾面若冰霜,随着容妃一起藏在不起眼的角落,“本宫在国公府都能知母妃你的动作,更何况是圣上?只需要细细的一查,便能得知这位伶人今日去过母妃的宫殿,又是容家安排进去的人。” 容妃一僵,求饶似的抓住了面前女儿的手,“潇禾,你要救救母妃,这件事不能被你父皇知道的,他会亲手杀了我的…” 在外人看,容妃与长公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可是如今容家早已没落,连朝堂之上都没有几位容家的人,容妃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面前她的女儿,国公府如今的掌权者。 楚潇禾看着心急如焚的容妃,嘴角似有似无的禽着笑,这抹笑像是安慰她不要着急,又像是嘲讽她的无知。 这抹笑,如当年的一样。 楚潇禾想起来在她得到圣旨赐婚的那一晚,她不顾天大寒,连袄都没有披的直奔容妃宫中。 楚南第一长公主嫁入国公府世子在外人看来是金玉良缘,可只有世家内部才知,国公府的世子荒淫无度,早早的落下了病根,以至于家中妻妾三年无所出,只有一子还是西周瘦马所生。 世子因此喜怒无常,经常打骂家中女婢,偌大的国公府落在楚潇禾眼中便是一个能够烧死她的锅炉,不是归宿,是地狱。 她永远不会忘记,昏黄灯火下,容妃嘴角的轻蔑,“国公府的世子虽残暴,但老王爷就他一个儿子,待你嫁入,国公府的人任你差遣,只要你诞下嫡子,整个国公府都是你的,有何不好?” 她握着她的手,明明有温暖的体温,但楚潇禾只觉得寒意刺骨。 “潇禾,容家没了,母妃在宫中无权无势,唯一的筹码便是你能嫁个好人家,你不愿让母妃失望的对吗?” 楚潇禾低垂着眉头,嫁个好人家……就是把她送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国公府? 虽说国公府拥有属于自己的五千精兵,圣上忌惮,可是南皇把国公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迟早会把国公府连根拔起,她那时就没有想过她的女儿,她的倚仗会身首何处? 与其说她是她的依靠,不如说她是她的棋子。哪里能用便下到哪处! 楚潇禾只觉得浑身涌出了寒意,冷的她发抖。 她甩开容妃的手,自顾自的坐在了一旁。 “查!给朕好好的查!” 南皇怒目圆瞪,大手一挥,下面的侍卫得令,拖着那伶人的尸体离开大殿。 五公主还蜷缩在纪氏的怀中,手中把玩着母后垂落的步摇,脸上还带着无知的笑容,丝毫没有意识到在自己生辰上见血是多大的晦气,还乐呵呵的看着低下的人清扫中央。 “殿下。”沐紫回到大殿,偷偷的递给伶嫣一个玉佩。神色凝重,面无表情的看向对面姗姗来迟回到自己座位上的容妃。 伶嫣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看着容妃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她…是知道什么了吗? 容妃强装镇定,一双藏在桌下的手却忍不住的发抖。她不会知道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倚仗荆家的孤女而已,圣上也不会在意…… 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查的出来的,没有人会为她做主… 容妃额头冒出冷汗,只觉得突然天旋地转,精神有些恍惚。 大殿被清理干净,但众人却没有了看戏的欲望,随着“恭送圣上”的离开,臣子协同家眷也三三两两的准备离开。 “殿下可安好?” 待人走得差不多后,柳相这才挺着肚子移步到伶嫣面前。虽说这次刺杀的主角是三殿下,可结束后最为淡定的人也是她,这倒让柳相有些好奇,作为皇家贵女,面对如此血腥场面依旧从容淡定,可并非一般人。 伶嫣放下酒杯,抬眸正看到向她走来一脸笑意的柳相。他的身后没有家眷。 “无恙。”伶嫣站起身来,瞧了瞧柳相空荡荡的身后,挑眉疑问:“不见柳相嫡女,真是可惜了。” 柳相一愣,面色和蔼的回答道:“昭熙她同纪家女离开了,若是殿下想结识,改日臣把她带到殿下宫中认识认识…” 伶嫣摇摇头,看这柳相的样子恐怕也是被柳昭熙那表面功夫耍的团团转,“本宫听说柳相还有一女,名唤柳昭愉?” 柳相诧异的点点头,怎么三殿下连他的庶女都知晓,难不成殿下早已调查过他?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伶嫣一笑,边走边同柳相说:“本宫从前也是偶然结识阿愉,颇为欣赏,听说柳家移居皇城还欣喜了很久,终于可以和阿愉见面了…” “是吗?”柳相挠挠头,阿愉还从来没有同他说过认识三殿下的事儿,看来回去要好好问一问了。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他表面还是没有展现出来,“待明日,臣便让阿愉进宫同殿下玩赏叙旧…” 伶嫣点点头,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问道:“本宫记得,好像阿愉也快及芨了,不知在皇城中选好夫子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柳相措不及防,本以为昭熙攀上纪家已经难得,而现在三殿下又抛来橄榄枝,三殿下代表的可是荆家,而她又属意阿愉… 柳相来自洛阳,虽说商人重利,可柳相还重情,对于家中妻妾成群的人,柳相这一妻一妾便和睦的多。嫡庶可同桌,若不是南皇下旨只能带嫡系来此,定会把阿愉也带上。 “她想入贺夫子门下,不过这事儿还要看实力,阿愉诗词不如昭熙,若是在今年同昭熙一起秋考,可能落榜,正好她岁数小,明年考的几率便会大很多…” 柳相如此回答定是添了几分思虑,眼下能为庶女安排如此的人不多了,可伶嫣的笑意却淡了几分,转头问道:“那柳相可有问过阿愉的意思?” 柳相老脸一红,憨憨的摇摇头,这他倒是还未。 门口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伶嫣目送柳相离开。马车渐渐消失在宫门口。 红月挂天边,黑云压着本就不明亮的光。 “殿下有意结识柳相?”沐紫跟在伶嫣身后,半响问道。 伶嫣点头,“已经叫人去柳家登门拜访了,柳相此人豁达明理,圣上重用,对于咱们来说百利无害。”她说的轻巧,面色却是比之前惨白了几分。 沐紫搀着伶嫣,一双眉头紧锁,有些担心:“殿下您……” “无事。”伶嫣垂着眼帘,转头径直走向湖畔,坐到了边上的凉亭里歇息。 “不过是有些累了。”她抱着膝盖,抬眸看着天边的弯月。 沐紫走到她身旁,拿出帕子擦了擦伶嫣手中的汗珠,“这才刚刚开始,殿下是奴婢们的主心骨,若是倒下了,暗阁也就群龙无首了。” “不会的。”伶嫣勉强的挂上一丝微笑,安慰的拍了拍沐紫的手背。 沐紫眸中闪过心疼,握着伶嫣的手紧了几分,张着唇欲言又止。 犹豫了半响,最终缓缓吐出:“殿下,您还有我。” 伶嫣一笑,发自肺腑。 “我知。” “不过只是觉得有些羡慕了。父皇一眼都不曾看过我,就连问候也没有。” “皇家无情,他脸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伶嫣没有说,南皇无意看了她一眼时眸中若有若无闪过了几分杀意。她从未想过,她的父皇会对她有杀机。 伶嫣自认为还未做出有冒犯南皇的举动,却无故的受了他的厌恶……还是在自己生辰这天… 伶嫣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惹来南皇对她的厌恶,明明上一次还能做些表面温情… 但相对于疑惑来说,更多的是伤心罢了,回宫前,她还曾经期待过南皇或许对她这个女儿多年来的不闻不问有些愧疚,会善待她……到如此,竟成了她的一厢情愿。 天下的父亲不会每个都疼爱自己的孩子,更何况是皇家,更何况是经历过九子夺嫡的南皇… 伶嫣嘲笑,笑自己傻。 “今日,也是我的生辰啊…”她嘴中喃喃,红月黑云做伴,平生多了几分孤寂。 * “哎呦!殿下可让老奴好找!” 赵嬷嬷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欣喜的声音在空荡的湖边添了几丝涟漪。 伶嫣与沐紫回头,看着赵嬷嬷有些臃肿的身体快步向她们移动。 伶嫣收起了面上的哀伤,瞧,这不是还有人在等她们吗? “嬷嬷,这么晚了寻我做甚?”她快步走到嬷嬷跟前,虽没有大笑,可眼角弯弯一看便是个高兴的姑娘。 “唉嗨,这不是殿下生辰?太后娘娘等着殿下花儿都谢了,这才让老奴出来找!” 伶嫣眸色一亮,随即严肃的皱眉,“今日刺客的事情……” “还未向太后提…”赵嬷嬷宠溺的揉了揉她的额头,“此事不宜在殿下生辰提,明日再告诉太后娘娘吧。” 伶嫣点点头,弯着眼同着沐紫跟上了赵嬷嬷的脚步。 第三十四章 此时已过子时,大多数宫楼都已卸下了灯,赵嬷嬷提着灯笼,在昏暗的走廊晕染了点点星火。 慈宁宫宫门大开,幽暗的走道尽头灯火通明,伶嫣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看着前方。 昏黄的烛光带着暖意,门口站着荆氏,荆氏似是等着时间久了,身上披上了一件风衣。看到伶嫣后咧开嘴一笑,刚刚的疲惫烟消云散。她向她招了招手,严厉的眸子增添了几分和蔼。 原来她在这宫中还是有家的… 还有人在等她… 伶嫣心一暖,提着裙摆快步奔向荆氏,手一抬,扑倒荆氏的怀中,撒娇似的蹭了蹭她的脖颈。 少女眼眶微红,声音平添多了几分沙哑,“皇奶奶怎么还不睡啊……” 荆氏揉着伶嫣的脑袋,满眼皆是怜爱,“这不是在等我的宝贝嫣儿?今儿可是嫣儿的生辰,用要看着吃下长寿面才能睡。怎么今天嫣儿不高兴?看看珍珠子都落下来了!” 荆氏拿着帕子轻擦着伶嫣的眼角,不说不要紧,一说伶嫣的泪珠似断了线的往下掉。 “孙儿想吃奶奶亲手做的长寿面…”伶嫣拉着荆氏的手臂,撒娇道。 荆氏笑着握上了她的手背,“当然了,哪次的长寿面不是奶奶亲手做的?宴会没吃多吧,小心吃多了积食!” 伶嫣嘿嘿一笑:“专门留着肚子吃奶奶做的面呢!放开吃能吃两大碗!” “就数你能吃,吃胖了好,有福气!”荆氏乐着,好像寻常人家疼爱孙儿的老妇人。 伶嫣随着荆氏踏入里屋,烛光倒影下,两个影子相互依偎。 * “三殿下。” 略带冰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刚刚闭门的少女一愣,转身向声源处走去。 刚刚从慈宁宫回来,伶嫣褪下风衣,此时已过丑时,周围静悄悄的只留下风吹树叶沙沙声。 昏黄的烛火一道黑影跃然于白墙之上,屏风后的影子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一男子的轮廓。伶嫣心一紧,摸着腰间随身带的小匕首缓缓挪步到屏风后。 难不成容妃刺杀失败还留有后手?深夜在房间内暗杀,神不知,鬼不觉…… 可若是刺客,总不会杀你钱还和你打个招呼吧… 伶嫣紧张的抿着唇,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泛白。虽说她会一些功夫,可面对真正武功高强的人还是以卵击石,束手无策。 她的脚步缓慢,踱步到屏风之后迅速抬起手臂,将匕首的刀刃抵在了那贼人的喉咙! 烛光摇曳,沈言已经沉下的脸让伶嫣呆愣。 “你怎么会在这里?” 深更半夜,少女闺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伶嫣稍稍松下提起来的心,眼神怪异的看着面前男子。心中确是在嘀咕,沈言大半夜的不去睡觉,在这里等着她做甚? “夜半深更谁教你夜不归宿的?”还未等她开口,就听到对面少年冷冰冰的说道。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自顾自的坐在了一边的软榻上。人倒是自觉,还给自己倒了杯茶,顺便给伶嫣也倒了一杯。 伶嫣冷哼一声,亏得她现在心情好,耐心给他解释,“去了趟慈宁宫,吃了碗长寿面,所以才回来迟了。”说罢又想了想,问道:“你怎么会来此?” 沈言抬眸,略过她盈盈笑眼,嘴角也似乎微微上扬,表明来意:“孤是来给你送生辰礼物的。” 生辰礼物?伶嫣一笑,连南皇都不曾在意她的生辰还难为他这个邻国质子记得。 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的伶嫣就这样抬着眸子看着对面的沈言,还有些期待到底是什么礼物值得让他这么晚在怡安居等她回来。 沈言站起身,拍了拍刚刚锦袍上留下的褶皱,“跟孤走。” 伶嫣眨巴眨巴眼,这个生辰礼物还是个活物? 跟在沈言身后,前面的少年手执烛灯,在乌漆麻黑的小道里闪着微弱的灯光。 伶嫣抬头看着前面领头的沈言,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沈言脚步放缓,“派人一查就能得知。” “那还真是辛苦沈太子了。”伶嫣在他身后挑眉道。一个不留意,被脚下的石子绊倒向前扑去,前面的少年只听的一声“哎呀”,少女身子的重量就全全压在了自己的背上,亏得他站得稳,一转身环住了伶嫣的腰肢。 沈言的手臂贴着伶嫣的腰,她能够明显感受到他微微鼓起的肌肉,面色一红。抬眼便对上了沈言似笑非笑的眼睛。 “今日没被刺客杀死,反而想自己把自己摔死,殿下可真有趣。” 刚刚因为不好意思泛起的红晕被这句嘲笑打得烟消云散,伶嫣松开了抓着沈言的手,看着一片黑暗的前方,开口问道:“我们到底多会才能到?” 沈言依旧扶着伶嫣,不急不慢的迈着步子,“快了。” 又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伶嫣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懒洋洋的扯着沈言衣袖,催促道:“今日的刺客该不会是你派来的吧?见刺杀不成功,想要用这种方式累死我!” 沈言噗嗤一笑,拽了拽被伶嫣扯乱的外衣,拉着伶嫣继续穿过这些弯弯绕绕,“刺客是谁派来的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孤要想害殿下,还用得着如此吗?” 沈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伶嫣撞入他的胸膛。少年的打脸映入她的眼帘,眸子黑白分明,瞳孔中还能依稀的看到自己的身影。 他的眸子极亮,就如久旱逢甘露的人,今日的沈言……和平日里的不同。 没有等到伶嫣做出反应,沈言转身,拉住了她的手腕,脚步快了一些。 这是一个荒废的宫苑,周围被杂草断木掩盖,若不是沈言带她来,伶嫣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现在诺大的皇宫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伶嫣隐约已经猜出来了,她加快了脚步,跟在沈言身后,前面的少年心细的替她把杂草去除。 吱呀一声推开小木门,里面有个草屋,草屋门口坐着已经呼呼大睡的容七。 “公……公子!”容七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擦了擦嘴角留下的口水。 “人在里面?” “是的,已经叫人绑上了。” 伶嫣随沈言进入草屋,一股灰尘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屋子,而在中央,坐着一个被捆绑在木椅上的中年男子。 本以为声响够大,能把熟睡的容七惊醒,屋内的人也难眠,可此刻的情景却出乎了沈言包括伶嫣的意料。 中年男子散着杂乱的头发,双手双脚被捆在木椅上,就这样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睡的正香。 柳元平的相貌与伶嫣所听到的不同,在她眼中,医圣的名号怎么也会是一个仙风道骨的医者。再不济,也是如同太医院太医一般,君子持身,翩翩公子。 可面前的人,打破了伶嫣所有的相信,她难以想象,容妃那样的人年轻时会喜欢他? 男子仰着脑袋,杂乱的胡须随意的长在脸上,震耳欲聋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柳元平坦然自若的接受了被沈言抓到的事实。 没有悲愤欲绝,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有一种随遇而安的错觉。 “喂,醒了…”容七得到沈言的指示,推了推仰头睡着的柳元平,推了几下才将熟睡的人叫醒。 柳元平半梦半醒的睁开眼,浑浊的视线落在了面前的少年身上。这个男子是带他回来的人……好像是邻国的太子,叫沈言。而他旁边的女子…… 柳元平的眸子瞪大了,满脸不可思议…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人!她与伶妃是什么关系?! 难不成…… 柳元平略显沧桑的脸上多了几分愕然,面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女子重合,这就是当初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 “这位是……”他的面色带着疲惫,声音低沉而沙哑。 残败的木窗被狂风吹着嘎吱嘎吱响,静谧的草屋中只留下中年男子粗重的呼吸声。 他似乎紧张的很。 伶嫣面无表情,本以为自己见到他的第一眼定会好好质问他当年的事,可事实却非如此,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出,但又不知从何说起,问什么?难不成问:当初是你杀害了我母妃吗? 心中没有想象中的波涛汹涌,出奇的平静无波澜。 “本宫乃楚南三殿下,楚伶嫣。” 柳元平木纳的看着伶嫣,杂乱的发丝遮掩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泛白的唇开开合合。 “原来是三殿下……楚伶嫣呐……伶嫣好啊……她是她的女儿,活的好好的,幸好幸好…”随后传来柳元平窃喜的笑声,似是出了什么大幸事。 伶嫣看向一旁的沈言,眼神好像在说:“你捉到的人确实是柳元平?他该不会疯了吧?” 沈言无奈的摇摇头,“若是疯了,就不知道还要逃。”他挥了挥荡起的尘土,又说道:“除了我的人,还有人在寻他,是你的人吗?” 伶嫣否认,“我们合作后,我就把人撤了。” “那就奇怪了,另一队人也要找他,而且目的是杀他。”沈言眸色一深,看着桌子上蓬头垢面的男子一笑,“柳先生也是聪明,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一个只是寻他,而另一个却是要他死,知道选择沈言可以能保全性命。 “当年的事牵扯过多,自然有人想斩草除根。”伶嫣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能够苟活到现在,也实在是不易。 “楚伶嫣…伶嫣…”柳元平一直在喃喃,似是想把这个名字刻在脑海,深入骨髓。突然,他抬起头,看着伶嫣多了几分愧疚,“是我害了她,你的母妃,伶妃。” 第三十五章 一时间鸦雀无声,沈言和容七不约而同的把视线落在身旁的伶嫣身上,微弱的灯光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那双眸子突然变得有些凌厉,落在柳元平身上仿佛落下了千万碎刀! “除了你,没有别人?” 伶嫣缓步向他走去,藏在袖中握紧了手中的刀刃,嘴角微微下沉,仿佛暴雨前的宁静,又像是压抑着自己血腥的猛兽。仔细一看,依稀能看到她眼角泛着红,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她曾幻想过,如果她有母妃,会不会与现在的境地不同。父皇会对她好,她不用跟随荆氏去金安寺守佛七年,当年的事也有人帮她处理,会温柔的安慰她,告诉她别怕。 可是长大了她有些明白了,父皇对她的态度无关她母妃的生死,当初有没有人理解她都能挺过来,去不去金安寺是她自愿的… 但这些不能说明他们这些杀人凶手是无罪的! 自她记事时,荆氏便常抱着她去母妃的故居,从皇奶奶的口中得知,母妃是一个温柔且浪漫的人。出身伶人的母妃热爱古琴,欣赏歌舞。怀胎十月,母妃最常做的事情从抚摸古琴变成了给她做内襟。 若是她还在,那么世界上便又多了一个爱她的人了。 伶嫣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无力,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满腔的酸意维持着她的姿势。 “还有……很多人。”柳元平恢复了冷静,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后果殿下您承受不住的…” “我偏要知,你能如何?”伶嫣眯着眸子,伸出她锋利的爪牙,“若你不说,本宫也会去查,把当年的人,一个一个的揪出来,谁都不会放过!” “殿下可真执意如此?”柳元平皱着眉头,“这是飞蛾扑火,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您不怕?” 伶嫣抿唇,她本就没什么在意的。 “您可有想过荆氏?有想过荆家?”他顿了顿,又道:“您的命,是用伶妃娘娘一命换一命得来的……不应该好好珍惜吗?” 伶嫣不语,什么叫她的命是用母妃的命换回来的?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落乌啼,天边出现一条白光,将明未明,她就像溺水在大海中的旅人,漂泊在大海之中,浮板就在眼前,可一伸手便会让浮板离得自己更远。 拥有浮板会不会得救,她也无从知晓。 “殿下,冤冤相报何时了,逝者已去,生者更应该好好的活下去。” 伶嫣抬眸,弯眉微蹙,似是不懂:“好好的活下去?”她冷笑一声,看着柳元平满眼嘲讽,“你可知,本宫至此遇过十七次刺杀,除却知道背后之人的,还有十三次!” “我也只想要活下去,可不找出当年的真相,我寝食难安!” 十七次刺杀,她才只有十四岁! 柳元平不可置信,浑身颤抖着身子,不可能是他,她什么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 不对…不对… 还有一人,她…… 不可能! 柳元平抿着唇,低垂着脑袋,声音失落:“原谅草民无可奉告。” 他不能说,树欲停而风不止,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除了当年的事,草民愿为殿下效力,就弥补……弥补当年没能救下伶妃娘娘的罪过。” 没能救下…… 伶嫣嘴角微勾,看着面前的柳元平仿佛是随手可捏死的蝼蚁,她的声音冰冷:“你那日回皇城见贺寻有何事?””他与贺寻多年好友,冒着身死的风险也要回来,定是有什么大事… “殿下快及芨了吧。”柳元平抬头,看着伶嫣眸中多了几分怜爱,这种眼神,就像一个长辈关爱要被的眼神… 伶嫣挑眉,这与她有甚关系? 柳元平自嘲一笑,“殿下及芨,是要去敬德院求学的,贺寻此人虽没入朝为官,可门下弟子遍布朝堂,本人也君子作风,行事坦荡,若是殿下能为他的学生,也能了却你母妃的一桩心事。” “所以你去找贺寻,是为了让他收本宫为学生?”伶嫣有些不可思议,看着柳元平的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 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他骗她能得到什么? 伶嫣不想相信,一个从未谋面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对她好。 柳元平哀叹一声,“草民有愧于伶妃娘娘,这么做…只想减轻自己的罪孽。” 所以,这是补偿? 伶嫣抿唇,走到他的面前,抽出手中的短刀,抵在了他的脖颈处。尖锐的刀尖挨着他的脖颈,稍稍用力便压出了一道血痕,虽不致命,但如剜肉之痛! “若是草民的命能够抵消殿下的怨气,那么殿下取了又何妨?”柳元平的眸子平静无波,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求减轻内心的愧疚。 伶嫣一笑,他想死……那她偏偏不让。不是想解脱吗?她又怎会趁了他的意? 正当他们认为伶嫣会一刀取下柳元平性命之时,只见她迅速的斩断了束缚着柳元平手腕的麻绳,柳元平似乎也没有想到,错愕的看向伶嫣。 “殿下……” 她这是选择信了他? “柳先生不是说要跟着本宫做牛做马吗?怎么,刚刚是骗人的?出尔反尔了?”伶嫣拿着帕子擦拭着手中匕首的血痕,整个人冷漠无情。 柳元平似乎有些激动,他颤颤巍巍的跪下,语气诚恳:“草民定唯殿下为首是瞻!” 他表明自己的衷心,从鞋底掏出了一个小纸团。献宝似的伸到伶嫣面前,刚刚混沌的眸子顿时变得清澈,里面还闪着炙热的光,让人晃了眼。 “这是草民一生所学制造的回命丹,为表忠心,愿把此丹药献给殿下!” 回命丹! 天下只有一颗,千金难买的回命丹! 柳医圣毕生所学,倾其所有制造的丹药,就这样给了楚伶嫣! 伶嫣此时也是一脸的不敢相信,转头看向了一旁同样是吃惊色的沈言,他寻到柳元平的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夺了这回命丹?! 沈言则是把视线落在了柳元平身边的容七身上,眼神像是在质问:这是回命丹,那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容七讪讪的摸了摸鼻头,“属下寻到丹药后让太医看过,没有任何问题…” 柳元平一笑,“江湖人多,不少人想取这回命丹,老夫自然要留一手。” 所以这就是你把神仙丹药放在鞋底的原因? 伶嫣接过丹药,笑嘻嘻的递到一脸阴霾的沈言面前,很难看到平日多注重形象的少年此刻龟裂的表情。 她还想今日的沈言怎么心情颇好,原来是自以为得了“真丹药”而沾沾自喜。 不过得了回命丹,沈言来楚南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吧。可能连晋北皇都没可能想到,沈言竟然能在楚南找到行踪诡异的柳元平… 这样久病缠身的沈言,北皇眼中的将死之人,能给他致命的惊喜… 日出东方,天边朝阳起,伶嫣交给了柳元平第一个任务,她要他做一种毒,这种毒无色无味,只需要放在食物中连续七日,便能杀人于无形,化成一摊血水,尸骨无存。 回去的路偏僻无人,一夜没睡也挡不住伶嫣的好心情,她哼着不知哪里的小调,步伐也比来之前轻快了不少。 “这回殿下是不用刻苦练字了。”沈言跟在伶嫣身后,半响打趣道。看着心情颇好的伶嫣,嘴角也不禁带上了几分笑。 伶嫣转过身,丝毫不掩饰她的好心情,勾着唇说道:“沈太子看着倒还好,相比于我,你更应该高兴才对!” 突然人生变得有可期待,未来能有所作为,对于沈言而讲,不仅仅之时活下去这唯一一点庆幸。 沈言哑口失笑,忍不住伸出手敲了敲伶嫣的额头,“傻丫头,责任更重了才对!” 他的心情却是有些沉重。就在刚才,柳元平传递给他们一个消息,北方边境的匈奴又起,这回他们直达西北,直接约过北疆进攻楚南。 他怀疑,他远在晋北的父皇与匈奴勾结,这次举兵并非空穴来潮,而是卧薪尝胆,等待时机成熟,一招制敌! 可是他却没想过,身在楚南的沈言会如何?彼时他是一颗弃子,死无葬身之地! 沈言冷哼一声,只能希望匈奴人不是傻子。若他们进攻西北,打赢了成功占领楚南,晋北的北皇便会南下,形成包围之势,匈奴国就成了瓮中之鳖。 若匈奴国没有打胜,晋北便会出兵北上,扩宽疆土,养精蓄锐…他丝毫不担心楚南是否会选择出兵。 沈言抬眼看了看这曲折回绕的长廊,只觉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与沈言分开后,伶嫣没有回怡安居,而是直接带着沐紫去了慈宁宫。昨夜睡的太晚,荆氏此时还未苏醒,伶嫣不好打扰她,只能率先去了一旁的佛堂诵经。 檀香弥漫在屋内,伶嫣跪在蒲团之上,虔诚的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手中攥着红枣色的佛珠。 一切如常,愿死者安宁。 她无意害人,只想以彼之道还治其身;她无恶念,只想让九泉之下的母妃安息。 愿佛祖保佑,一切顺利。 事成之后若她罪大难免,自愿剃发为尼,一生常伴青灯古佛。 伶嫣退出佛堂,外面阳光刺眼,她伸手抓了抓,抓不住这一缕光芒。 “殿下,回宫?”沐紫跟随在伶嫣身后,只觉得这方向不像是回怡安居的路。 伶嫣笑着摇摇头,手中攥着玉牌,淡淡说道:“去芙蓉宫。” 沐紫嘴角一抿,这是容妃的宫殿… 第三十六章 芙蓉宫内。 容妃刚刚洗漱完毕,正准备食用早膳。她眼底有一片乌青,身后的女婢正在帮她按揉头部,神色厌厌,看起来昨晚睡得并不好。 “娘娘,三殿下在宫外求见。”嬷嬷神色有些慌张,说话都小心翼翼。 眯着眼的容妃懵懵的睁开眼,手执的银筷滑落,看着门外站着的身影,嘴中喃喃:“这么快她就来了…这么迫不及待…” 嬷嬷难掩悲痛的神色,凑到容妃面前,轻声宽慰:“娘娘,奴婢已经向长公主递过信了,若是她和圣上求情,还会有救的……” 容妃自嘲,楚潇禾会救她? “嬷嬷,本宫把她送入国公府那个时候,她就不是本宫的女儿了。”容妃面上一冷,木桌下的手忍不住的颤抖,“她现在是世子妃,先是世子妃,后是长公主,然后才是本宫的女儿…”她恨,直到昨日她才明白这个道理!是她养虎为患,亲手给了楚潇禾这个机会。 翅膀硬了,她都撼动不住了… 容妃摆摆手,让身旁的两个女婢把早膳的吃食撤了下去。不顾身后跪在地上的嬷嬷,独自揭开珠帘走到里屋。 “让她进来吧,闭上房门。” 没有发狂,没有暴怒,嬷嬷红着眼看着容妃的背影,只觉得一瞬间容妃苍老了不少,连步履都略带蹒跚。 * 伶嫣在门外等着,芙蓉宫中央有一颗石楠。她记得,离开皇宫的那一年她曾来过一次这里,那时的石楠正生长茂盛,容妃站在树下,笑的张扬。 但此时的石楠树早已老败,听人说,是在长公主出嫁后的第一年,这颗长了十几年的石楠终于死在了那个暴雪纷飞的冬天。连枯枝败叶都没有,只有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树干依旧挺立在中央。 无人打扫,无人在意。 芙蓉宫本是最为朝气蓬勃宫殿,第二次再踏入这里的伶嫣只觉得异常阴森寒冷。 “殿下,娘娘有请。”嬷嬷从屋中踏出,看向站在庭院中央的伶嫣。物是人非,当年那个小小女孩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若是让她在选择一次,她宁愿当初亲手杀死这个让容妃恨之入骨的人。 伶嫣感受到了她的戾气,面露嘲讽,“今非昔比。周围都有人看着呢!”她环视了四周,暗卫都已准备就绪,是不可能让她在这里出任何意外的。 嬷嬷低垂下脑袋,枯黄的老脸看不清表情,只见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伶嫣踏入屋内,沐紫想跟着她却被嬷嬷挡在门外。 “我们娘娘只请了殿下一人,请姑娘在外等候。”嬷嬷不卑不亢,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伶嫣递给沐紫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独自踏入了里屋。 房门被关,唯一的阳光也难以照射进去,而沐紫则同嬷嬷一起守在门外。 “你来了。” 容妃坐在木椅上,她的视线有些恍惚,竟然有些看不清只有几米内的伶嫣。 她倚着木椅,全身靠着扶手,头上带了金色的花钿,仔细一看还是牡丹样式,面容敷粉,厚厚的脂粉掩盖住了她眼底的乌青,大红的唇色让她更显凌厉。 伶嫣笑了,这容妃见她这会儿空隙还画了个妆… “不知三殿下突然拜访,有何贵干?”容妃扶了扶头上的花钿,手上把玩着护甲,细长的眼睛看着伶嫣,眼角带着鄙夷。 “我来此,容妃娘娘不知?”伶嫣挑眉,缓缓的向前一步,彻底挡住了透进来的阳光,“昨日的刺杀,圣上已经下旨彻查,而我这里,正好有容妃娘娘的证据。” 伶嫣从容淡定,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她的体态极好,修长的脖颈微仰,双手交叠在小腹,容妃没有想到,静安寺那个庙中,能养出伶嫣这样的公主。 容妃强装镇定,“证据?怕不是故意陷害本宫!”她和伶妃的恩怨满城皆知,伶嫣要借此来栽赃陷害她也不是说不过去… 只看到伶嫣面色不该,又向她靠近了几步,逐渐能看到她的眼眸,像是笑着,却又带着正月的寒冷。 “娘娘,您当圣上是傻子吗?”她的眼神像是毒蛇,“您难不成没有发现,娘娘的玉令消失了一个晚上了吗?” 她缓缓向她靠近,声音软棉带着尖锐,容妃的额头上冒出细小的汗珠,捏着木椅上的扶手指着伶嫣,“你你你……你别过来!” 伶嫣置若罔闻,脚步愈发的缓慢,“但是娘娘别害怕,本宫帮你把其他证据都抹除了,只留下了这个玉令…” 能威胁她的人只有她!其他的线索都被抹除了,证明圣上那里也查不出最后的真凶,那么……容妃猛地抬头,快速的起身扑向楚伶嫣,发了疯的触碰她的衣衫,嘴里还着急的喊着:“玉令…我的玉令……就在你身上,是不是?是不是?!” 伶嫣噗嗤的笑出了声,突然狠狠地抓住了容妃的手腕,逼迫她的视线对上她的眸子。 “娘娘以为本宫有那么傻?能把你致死的证据随身带在身上?”她凑近她,看着容妃慌乱的表情只觉得心中畅快,“本宫只是想跟娘娘做个交管罢了,不知娘娘是否愿意?” “什么交换?”容妃松开了手,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呆愣的看着伶嫣,眸中闪过期翼。 伶嫣同时也甩开了容妃的手腕,如大殿的主人般坐到了上位,端直身子,微笑道:“用玉令来换当年您看到过的真相。” 当年……伶妃死的那一天…… 容妃瘫倒在地,眼眶泛着红,笑的肆意又疯狂,“伶妃死了!她死了!哈哈哈!”随后恶狠狠的盯着伶嫣,红色的口脂晕染在嘴角,“她终于死了!被我们杀死的!” 那是寻常的一个夏日,就如现在一般,绿草丛生,炎天暑月。 伶妃怀胎八月,肚子已经显怀,为保安胎,圣上允她只能在东园行走,身旁伺候的只有太后娘娘派过去的赵嬷嬷。 “没有想到吧,你母妃出事的前一刻,是在静屏宫!”容妃瞪着眼睛,整个人陷入了癫狂。 伶嫣面上的笑意已经慢慢消失,只是安静的看着下面的容妃,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以至于容妃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看到她红唇微动,落下二字:“继续。” 容妃面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仿佛除了一口恶气:“那时静妃邀请她入静屏宫,听说是寻到了两条七彩锦鲤,想要一同欣赏。看到七彩锦鲤可是祥照!更何况伶妃肚中还怀着你,自然是要寻个好兆头,祝她的女儿平平安安,聪颖伶俐…” 伶嫣的伶,在她母妃眼中,并非伶人,而是伶俐。 多好的祝愿啊,多深的母爱啊,可惜她死在了生她的时候。 伶嫣抿着唇,指尖却插入掌心,划出一道血痕,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提醒自己,为了这种人生气,她不配。 容妃想要的便是看她生气,看她伤心,她不能……! “本宫跟着皇后娘娘去了,亲手将你母妃推入水中,你不知道吧,静妃宫中的佛堂从前是个小湖潭,就是伶妃坠湖的那个小湖潭!”容妃又开始变得激动,整个人因为回想起了从前而热血沸腾,“她就在湖中求救啊,求我们,赵嬷嬷在旁边磕头,一个泪流满面,一个头破血流!” 容妃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可是我们都没有救她,谁都没有!” 皇后,容妃……以及静妃! 三个杀人凶手,如今在宫中作威作福,多大的讽刺。 “你们午夜梦回,都不会做噩梦吗?”伶嫣眼角泛红,语气冰冷,她感同身受,当时的湖水是多么冷,母妃在湖中是多么绝望!赵嬷嬷是怎样的心态,跟在她身边,替母妃好好教导她却只字不提当年的事! 拜她们所赐! 一个都不能放过! 伶嫣眸中闪过杀意,如蓄势待发的猛兽! “可惜了,让你活了下来…”容妃闪过失望,可是又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可是你知道吗?本来你母妃是可以活下来的,但她却选择了舍母保子!是你!你才是真正夺走你母妃生命的人!啊……!” 啪—— 容妃的脸上多了一道手指印,整个脸也随之而肿起,可她还在大笑,发自肺腑痛快的笑! “不是要找杀人凶手吗?”容妃突然站起身,与她平视,一字一顿:“我们都是。” 包括她! 狂风肆起,电闪雷鸣,伶嫣掐着她的脖颈,将她抵在了墙上,无处发泄的怒意化作的手指的力气,掐着容妃让她喘不过气,可容妃还在说,似乎越是看到她这样,她越开心:“你杀了我她也回不来,我比她多活了十几年,我赢了!” 伶嫣深深吐气,看着容妃逐渐苍白的脸色,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本宫和你们不一样。”她不想亲手杀了她,还脏了她的手。 伶嫣径直走到门口,在开门之际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软趴趴贴着墙面滑下的容妃嘴角一勾。 “你们的账,本宫会慢慢算,一个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的笑是嘲笑,是胜利者的挑衅,更是执棋者运筹帷幄的自信。她们都是她手中的棋子,她要的不是结果的狂欢,而是看着她们濒临绝望,在她手下被折磨的过程。 相比于她们,她更像一个魔鬼! 伶嫣摸着手腕上的佛珠,推开了大门,阳光照耀进来,但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第三十七章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南皇突召楚潇禾入宫,中途不可打扰,密谈三个时辰后,国公府兵权被分割一半,五千精兵只留两千,这预示着,从今天起,国公府再也没有昔日的恢宏。 国公府没落,还带了一道圣旨,容妃被彻底剥夺封号,打入冷宫! 众人心照不宣,刺杀皇嗣的罪名都可砍容妃三次脑袋了,可国公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都不去主动提及。一时间宫里就像没有这么个人一样。 夜深人静,一道身影出现在冷宫当中。女子一身黑色斗篷,面上带着纱布,只留下一双挑起的丹凤眼。 冷宫周围静谧,唯有风吹草地沙沙声,幽静的走廊时不时传来女子“窸窸窣窣”的声音,仔细一听又像是尖锐的笑声,让本就凄凉的冷宫更显诡异。 “嬷嬷,本宫冷…”容妃披着布衾,蜷缩在脏乱的宫内一角。窗户上的木梁已经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纱布透风,夏日刮过的风还带着寒意。 “娘娘先喝碗热水,等奴婢把这里收拾妥当…” 嬷嬷跟着容妃二十年载,也是唯一一个容妃被废跟来冷宫的女婢。偌大的宫殿只有两根蜡烛亮着,还不如天边的月光照亮得多。 啪嗒啪嗒……脚步声越来越近… “嬷嬷,嬷嬷!”容妃害怕,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用棉被紧紧包裹住自己,“过来,快过来!” 嬷嬷一愣,疑惑的走到容妃身旁,将她环入怀中,像安慰女儿一般安慰她,“娘娘别害怕,没事奴婢在呢!”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容妃突然呆住,冰冷的手指握着嬷嬷的大掌,索取着这最后一点温暖。 脚步声越来越快,昏黄的烛火明明暗暗,主仆二人蜷缩在角落,死死地盯着黑暗的门口。 “是不是……是不是她回来了…”容妃的声音带着哭腔,紧张的看着嬷嬷,她的脸色惨白,头发散落,一点也看不出当初华贵的模样。 “她的鬼魂回来了,因为本宫动了她的女儿…”容妃喃喃,眼眶泛着血红,抓着嬷嬷的手愈发的用力,在她的手上留下了一条血痕。她近乎发狂,整个人又哭又笑,“是她!她回来了!” “她那么在乎她的女儿,她为她的女儿回来报仇了…”容妃哭出了声,无力的靠在冰冷的灰墙上面。 呼呼的狂风将屋内唯一的光源熄灭,只留下了泛白的月光幽幽的照射进来。 “脚正不怕鞋歪,身正不怕影斜,本宫的母妃,您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火红的灯光缓缓向这片黑暗靠近,微弱的光芒将楚潇禾的脸照的半明半暗,影影约约能看到她勾起的红唇和冷漠的眼眸。 * “殿下,您这大晚上是去哪里了?”守着宫门的侍卫皱眉看着只穿了一件外袍的楚凌风皱眉疑问道。 只见他随意的把三千青丝束成马尾,松松垮垮的披了件外袍,面色红晕,一出口,便知道定是喝了不少酒。 侍卫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四殿下风流无拘,经常醉醺醺的半夜回来,他们也只是例行公事的问了句“需要送殿下回宫吗?”,楚凌风摆摆手,摇摇晃晃的朝宫殿的方向走去。 侍卫没有注意,随后转身不在看着四殿下。 谁都没有注意到,楚凌风走得方向并不是回皇子寝宫的方向,而是……冷宫。 * “公……公主…!”嬷嬷惊喜的抬头,长公主殿下竟然来冷宫看她们了,是准备把她们接走吗? “潇禾……潇禾你是来带母妃走的吗?”容妃的眼神中流露出期翼,跌跌撞撞的起身向面前的女子走去,欣喜的看向她。 待等她靠近,楚潇禾眸中的寒意彻底的熄灭了容妃心中的火花。 “母妃怎会如此想?本宫已将国公府一半的殊荣抵了母妃的性命,难道这还不够吗?”楚潇禾睁着眼睛问道,大眼中的无辜仿佛真的尽了自己的全力才保全了容妃的性命。 “不够……不够!”容妃向她扑了过去,面色狰狞:“本宫不要住在这里,潇禾…你带本宫回国公府吧……你把剩下的两千都交给南皇,换母妃出去吧,求求你了本宫的好女儿。” 楚潇禾红唇一勾,黑色斗篷的阴影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她的话确如十月寒冰般,成为了压死容妃最后的一根稻草,“母妃,你的自由,不值这两千精兵,正如母妃的性命,不值我国公府付出全部实力。” 容妃面色一僵,只觉得周身像被推入冰窖一般还冷,冰锥根根刺入她的骨髓。勉强维持镇定,脸上的笑比哭还难堪,“你……潇禾怎么会如此想母妃呢?我是你的母妃,你是最注重孝道的不是吗?” 孝道?! 可笑! “母慈子善,什么因结什么果。你觉得你做到了吗?”楚潇禾面上的笑容瞬时消失,容妃陌生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呢? 容妃茫然的看着楚潇禾,只觉得面前的人冷血无情,白白浪费了她对她二十多年的抚养! “母妃你记得,你第一次动手打我吗?”楚潇禾放下手中的灯笼,将斗篷褪下,露出了她的样貌。她和她一样,未施粉黛,头发披散。她没有说本宫,声讨的并不是楚南的长公主,而是她——楚潇禾。 容妃木纳,嘴中不是在喃喃什么,只是看着楚潇禾,眼神空洞暗淡。 “我有时在想,做楚伶嫣有什么不好的,她至少有荆氏宠着,荆家做后盾……”楚潇禾面上流露伤心,失望的看着面前的容妃,“但我呢?”她什么都没有,父皇不疼,母妃不爱,利益阴谋充斥在她周围,稍有不慎便挫骨扬灰! “母妃没有,潇禾你还有我,你救救母妃,母妃还是爱你……”容妃突然跪在地上,扯着楚潇禾的衣袖,泪痕遍布在面容上,哭的撕心裂肺。 嬷嬷也同容妃跪在地上,她面色绝望,似乎认了殿下不是来救她们的事实… “爱我…”楚潇禾细细咀嚼这两个字,随后冷笑,“你更爱你的荣华富贵,更爱你自己!”她摔开她抓着她的手,掐上了她的脖颈,一双眸子带着毒辣,似是能看透人心:“当年伶妃害死你的那个子嗣,不是南皇的吧…” 容妃一怔,她……她怎会知道! “处心积虑的想保住这个秘密,但却被伶妃知道,这是你不得不杀她的理由!”楚潇禾压低了声音,但仍旧让容妃和跪下的嬷嬷感觉到震耳欲聋。 “殿下…老奴错了,要怪就怪老奴吧,娘娘她是无辜的…”嬷嬷这会儿才爬到楚潇禾,老泪纵横:“是老奴没有保护好娘娘,是老奴的错…” “不……不是,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容妃跌倒在地,蜷缩着身子,哭的像个小孩。 她想留一个他的孩子,就算是不能长长久久在一起,至少也想要个挂念。 窗外人影一闪,半醉半醒的楚凌风皱着眉头,紧了紧手中拿着的白绫…他只是过来完成任务的,却不想听到这么一个大秘密… 索性待会儿人都没了,陈年旧事他也没必要过多计较。 “但您不怕吗?您为了一己私欲,拉皇后下水,拉静妃下水,就为了当年那个不耻秘密?”楚潇禾现在她面前,仿佛是正义的使者。 “不!不是!”容妃眼珠慌乱的转着,“皇后本就痛恨伶妃,恨不得她早早就死了,怎能怪我?!” “那静妃呢?!”楚潇禾冷笑,“静妃那么温良心善的人,硬生生的被你们拉水,心怀愧疚了十几年!” 窗外的楚凌风一怔,静妃…他的母妃?当年伶妃的死不是难产?而是她们共同害死的她?! 风吹树叶,楚凌风的醉意荡然无存。 “那是她太懦弱,若是她……” 啪—— 一时间鸦雀无声… 容妃吃惊的看着楚潇禾,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给她摔巴掌! “你还不知错!还把错误归结给别人!”楚潇禾看着容妃,失望久了,当初那种伤心便成了愤怒,她对她的恨,不比伶嫣少。 楚潇禾从袖口中拿出两瓶药,放在了地上,“屈辱的活,不如痛快的死。”这是她对她最后的一点母女情谊。 她又重新带上斗篷,一眼都不留念的转过身,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容妃看着她的背影大笑,没有想到,南皇没有处死她,竟然被自己的女儿逼死… 真是可笑! “这还给娘娘多了种选择…”半响,楚凌风才慢慢的从墙后走出,他拿着白绫,视线落在了容妃身边的药瓶上,“不对,现在不应该叫容妃娘娘了,对吗容氏?” “你来做什么?”无视了他的无理,容妃警惕的看着他,少年的脸上带着无所谓的表情,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来此,好像她和他没有任何牵扯。 楚凌风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我是来替人办事的。”他举了举手中的白绫,“选一个吧,反正结果都一样。”不过相比于毒,白绫是会更痛苦而已。 “替谁办事?”容妃看着面前的少年,随后自嘲一声:“算了,本宫知道了。” 她的脸上没有了刚刚疯狂,仿佛一下子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红着眼看向一旁的嬷嬷,终于多了些愧疚:“嬷嬷,对不起。”许多都是因为她,但她却甘心替她做事。 “没事的娘娘,没事的…”嬷嬷走到她身边,看着地上的药瓶,心一横,直接将药吞去口中,直至嘴角露出鲜血,躺在了地上。 她选择了轻松的死法,至少有的时候是没有痛苦的… 容妃看着倒下的嬷嬷,泪也流干,语气异常的平静:“我选白绫。” 楚凌风微愣,“你确定?” “嗯。” 楚凌风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容妃倒下了,在入冷宫的第一天,旁边还放着一瓶白色的药瓶。 -------------------- 作者有话要说: 容妃选择白绫是因为她从来也没有爱过楚潇禾,就算死也不想用她送来的东西。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之前放在容妃这里没有,她只是利用。 第三十八章 容妃薨,国公府挂上了白筹。 在这个炎炎夏日,国公府陷入了一片冷清。 除了宫里死了一个妃嫔,百姓更多的是关心西北匈奴国的侵犯。拉扯了一个月,除了西北偏关失守,这场战争打得悄无声息。文人骚客继续对月饮酒,世家贵族依旧曲水流觞,皇城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小小的变故而改变。 而对于伶嫣来说,这些都是小事。而放在她首要位置的,却是一向身体健康的荆氏突然病倒,伶嫣每日做的事除了颂佛,还有就是亲自去药房给皇奶奶煎药。 “皇奶奶的身体如何?” 月色朦胧,伶嫣刚刚为荆氏服下药物,待她睡去后,站在窗门外对一男子说道。 柳元平刮去了胡须,束起了发冠,依稀能辨认出年轻时的俊俏模样,他举止恭敬,面色却有些为难… “殿下,太后娘娘的身体恐怕是外强中干,若是仔细疗养可行,但一旦受了刺激或者着了风寒,恐怕就…”他聪明的没有继续说下去,面前的伶嫣嘴角下沉,一副陷入深思的模样。 太后荆氏十四岁进宫,十八岁诞下当今圣上,如今刚过花甲之年,身体就已风烛残年,每况愈下。平地起风波,老天爷给她出的难题打得伶嫣措手不及,俗说打蛇七寸,这一招便直接动了她心尖尖上的人… 她透过窗纱望向已经睡下的荆氏,这种无力的感觉又在她的心头徘徊,正如当初荆氏带她去金安寺时,无可奈何却又愤愤不平。 夜回,烛火点燃,伶嫣倚靠在美人榻上,手指佛书,抬眼看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沐白。几个月不见,去了趟边疆封地的沐白此时已经黑了一圈,不见少年笑嘻嘻的打趣,而是神情严肃,语气僵硬:“属下无能,抵达朱家封地时王家子已经被人带走…请殿下责罚!” 伶嫣皱了皱眉,放下手中书,缓缓的直起身子,端坐在榻上,“可是王家的人?”王家不服王祁予的家臣比比皆是,要是找到他的话早就公之于众了,不可能拖到现在还不曾有风声,若是王祁予的人倒也不是不可,杀人灭口保全自己的嫡系之位…… 可他却没有这样的心狠手辣… “不是。” 沐白抿了抿唇,“属下返程时遇到了王家暗卫,并不见王家遗子。” 伶嫣细细思索,那就是还有人,想要王家这股势力… 半响,伶嫣摆摆手,“去暗阁领罚吧。”任务没有完成,暗阁有一套严格的惩罚体系,刚刚回来的沐白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伶嫣一瞥窗外眼巴巴瞧着的沐紫,眉头一蹙,又一道:“算了,等你和妹妹吃完晚膳再去吧。”她可不想让沐白一身伤的去和沐紫团聚… 沐白领命,退出了房间。 * 另一边,墨竹居内,又一暗队悄然进入房间内。 经过这几日的疗养,沈言身体已经逐渐恢复正常,体内的毒素也完全排除,整个人的气色也比之前红润了不少,长年泛白的唇色也有了颜色。 “公子这是寻到柳先生了?”为首的暗卫一愣,从不喜形于色的他面上透着激动,眼睛猛地一亮。 旁边的容七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当然,咱们公子是谁?亲自来楚南找他能找不到?” 那暗卫也一乐,“这是双喜临门!属下也不负众望,找到了王家遗子。” 沈言嘴角一勾,望着天边的月亮,视线又转到暗卫身上,“那王家人如何?” “王家旁系分为两派,服王祁予为王家大郎,不服的是王家三郎。王三郎一直在暗中寻找遗子,大概是想效仿曹氏挟天子以令诸侯?”暗卫分析,他们若想利用此,只能和王家三郎有所合作,不过王家家风严谨,怕是不好办…… “越是家风严谨的世家,对我们越有利。”沈言垂眸,淡淡说道:“王家傲骨,是不会做出卖国通敌的事情,我们也不是要他背叛楚南,不过是互利互惠的事情,他没有理由拒绝。” “王祁予寄情山水不代表没有野心,只是太过古板,这旁家三郎就不错,不过当初举荐了推崇改革的臣子,一并遭贬了。”容七可惜的说道,只是感叹楚南皇循规蹈矩,不知变通。 楚南,晋北,他们不属于任何一分支。只有身在局外,才能把一切看的透彻,表面上楚南大胜晋北,实则楚南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若是再不限制世家贵族的权利,依旧重文轻武,假以时日,不用晋北一兵一卒,楚南定会自崩瓦解。 沈言眯着眼,低垂着脑袋看向木桌上的牛皮地图,视线落在了楚南与晋北之间的交界处。此为晋阳,之前晋北的国土,大败后划入楚南的版图,易守难攻,当年楚南废了几万精兵才攻下此地。晋阳被攻下以后,南皇废都城,赶民南下,一代繁荣古城被毁,只留下宣武王独守晋阳,远离皇城。 不过宣武王的家室却还在皇城,也是唯一一个留在皇城的皇家子弟。南皇想将其养废,正如当年荆氏养废宣武王同理。让天下人看,就算在龙脉之地的宣武王,依旧无有所成。不仅是他,还有他的家室,他的嫡系。 可宣武王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聋作哑,非但不抗拒,还乐呵的去往晋阳。途中听闻又收了几名小妾,在那里整日寻欢作乐。 沈言慢慢有了思索,烛灯下的少年挺拔身姿如芝兰玉树,周身透着一股王者才有德凛气。 * 天晴,烈日当空。春满楼歌舞升平。 “殿下好久不见人,在下都快以为您是要改邪归正,要入正道了!”一身穿锦绣宽袍的男子一把揽过楚凌风的肩,要好的拍了拍的胸脯打趣道。 “正道?”楚凌风一脸不屑,“对酒当歌有何不好?本皇子犯得着揽那一身骚,让自己费心费神?” 楚南二皇子当道,稳坐太子十多年,上有纪家推崇,下有南皇宠爱,他楚凌风是不想要脑袋了才会去和他去争。 争也争不过,何必呢? 楚凌风落座,与友人碰杯,许久未喝烈酒,竟然烫着他嗓子疼。他面色通红,皱着眉颇为嫌弃的说道:“你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烈?” 友人们哄堂大笑,只见带来这酒的那人说道:“这可是私藏三十年的女儿红,殿下清风霁月,向来喝的是淡雅果酒,自然是不习惯。”随后他顿了顿,几个友人面上露出揶揄的神色,“不过殿下婚期将至,是要多饮些这女儿红的!”说罢他又在楚凌风的杯里添了满满的酒,酒气逼人,让楚凌风头疼。 “婚期将至?你怕不是昨日做梦糊涂了吧?”他剑眉一皱,疑惑的看向身旁的友人。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婚期,他们是如何知晓的? 友人们一愣,一人率先问出了口:“这几天殿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们不都猜测殿下去了哪?再加上您与纪家小姐的婚约又不曾解,所以就……” “所以猜测我和纪蓉?”楚凌风只觉得可笑,“本皇子就是身边又不是没有人,至于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更何况他把纪蓉当个小屁孩,和一个没长大的小屁孩能有什么感情? 友人们面面相觑,没想到四皇子会这么说,面露难色:“那殿下这几日不见人……” “本宫自然是有要事!”楚凌风合上了折扇,敲了敲那人的脑袋,解释道:“听说曲水郊有一片林子,去探了探风,改日可以在那玩儿…” “嘿嘿…原来殿下是给咱们去找好地方去了!”友人一笑,众人又开始把酒言欢。楚凌风面上笑嘻嘻却心底一寒,冷眼看着围在他周围的友人。又有多少是纪氏派来试探他的呢? 他冷笑,也不顾杯中酒烈,一饮而尽,还娶纪蓉,他可不想当第二个宣武王… 曲水郊是在皇城以北,从前是宫女满年岁后送到的地方,有不少人就在那里安居。不过自从满岁制服被废以后,曲水郊便再也没有有宫女被送入了,所以现在那里留着的都是年近花甲或者四十多岁的妇人。 楚凌风看着掌中杯,当年伶妃出事时,宫里有一半的宫女失踪,静妃宫中的女婢则被前往曲水郊…不过这是宫中密谈,很多人不知,知道的人也选择闭口不谈。 他不敢相信,一向心善的母妃会和那群女人一般心狠毒辣,她待人温和有礼,善良的连飞如宫中的虫蛾都不忍心打死,怎么可能会去害人?在他的记忆中,母妃是不同的,相对于纪氏的阴柔和容妃的狠辣,静妃在宫中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是虽处沼泽却孑然一身。 楚凌风想把这件事调查清楚,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他现在很喜欢楚伶嫣这个小皇姐,但若是她要为当年她母妃寻仇,总要有个证据证明他母妃是清白的不是? 他心里认定了母妃是无辜的,但众口悠悠,静妃又不善言辞,受欺负了也不肯说,那么只有他这个当儿子的来替她澄清… 第三十九章 与此同时,柳家二女进宫。三殿下在宫中举办了诗词会,宫廷版曲水流觞。柳家作为新晋贵族,众女不禁偷摸着打量,之前就有传闻柳家女才满洛阳,不知入了皇城又能排第几呢? 前有荆川宁将扶玉公子和王家嫡子会于兰亭,今有楚伶嫣将柳家小姐和纪氏长女召于宫廷… 众人只道:干得漂亮! * 天朗气清,伶嫣一大早便张罗着今日宴请,她与皇城小姐大多只有一面之缘,不存在关系好坏,世家贵族居多,而这场宴请人越多越热闹,所以不管是谁,伶嫣都散发了请帖。 荆氏身体转好,在一旁的凉亭远远的看着忙碌的伶嫣,只觉得一时间她的乖孙儿长大了,还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伶嫣做万事都有由头,荆氏也只是笑眯眯看着,若是伶嫣做不好了就由她出面解决,毕竟她能护着她的时日不多了…… 伶嫣朝凉亭一看,原本还面带笑意的脸顿时严肃,指了指旁边的女婢,眉头微蹙:“今日的风这么大怎么不知给皇奶奶披件衣裳!若是再着凉了,本宫唯你们是问!” 一旁的女婢连连认错,迈着大步子快速拿了件披风给太后披上。看到荆氏多了件衣裳,伶嫣严肃的表情才松懈下来,向皇奶奶摆了摆手,转身继续去忙活。 荆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看着身旁紧张兮兮的女婢突然一笑,向她招了招手。那女子一愣,红着眼眶踱步过去,额头上还有刚刚快跑所冒出的细汗。她的年纪看起来与伶嫣相仿,仔细一看似是与伶嫣还有许多的相似之处,尤其是那张樱桃小嘴。 女婢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去,传说太后威严,在没去金安寺前曾垂帘听政,颇有女皇风范。不过自从收养了三殿下以后,便一心扑在孙儿身上,眉目见多了些柔情。 “别怕。”荆氏抚上了那女婢的手,一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眯成一个小小的月牙,平添多了几分老者的慈爱:“伶嫣她没有恶意,刚才不过是太担心哀家的身体,请你不要介意。” 那女婢似是没有想到太后会这么说,有些受宠若惊,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看来是刚入宫的新宫女,摇头道:“三殿下是爱护太后娘娘的身体,忘记给您加衣是奴婢的错。” 荆氏笑更深,拍着她的手:“乖孩子…”随后把视线落在了远处的伶嫣身上。 这是三殿下回宫后第一次举办这种宴会,由太后做主,预算足足达到了两千两黄金!国库中的稀奇罕见的玩意儿几乎都被伶嫣搬空了,太后大病初愈宠着她,南皇也不能多说什么。 荆川宁也吵着想来,可惜这次伶嫣请的都是女宾,只有全是女子才不会拘束,若是突然多了一个大男人,多让人觉得不舒服……所以听到伶嫣坚决的拒绝,荆川宁作罢,转个身直接去了墨竹居,找沈言下棋去! 离晌午还有半个时辰,怡安居门外停了许多家马车。后厨也在忙碌,精心烹饪着午膳,小姐们陆陆续续的赶来,夏日炎热,她们贪恋,许多穿的只有薄薄的一层纱裙,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步摇装饰,花枝招展的惹人驻足。 “三殿下安。” 众女郎向伶嫣微微行礼,这次宴会是以文会友,所以不是君臣而是友人。许多人第一次见到伶嫣,都忍不住偷偷的打量着这太后荆氏身边养出的女郎,好奇的目光,惊讶的目光,羡慕的目光……都齐齐向伶嫣投来。 她今日身着的是水绿色的纱裙,样式精炼做工考究,称托着她更加娇艳。但人群中却有一人神色微变,这……不是她们柳家新出的云裳?还未正式发布,她怎会穿上?样式布料天下只有一件,她当初求柳相赐予她都被狠狠的拒绝了……如今却穿在了三殿下身上… 柳昭熙更加仔细的打量着前方的伶嫣,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散了去,只留她一个人直勾勾的盯着伶嫣看,面露吃惊。 “阿熙在看什么?”一旁的纪莲走向她,嘴角带着微笑,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柳昭熙这才回过神。 “啊……”她转身,看到了一旁疑惑的纪莲,不知怎么说出口… 看她满脸的难色,纪莲知趣的不如提问,指了指一旁正在大快朵颐的纪蓉,笑道:“那是我妹妹,纪蓉。”她的脸带着宠溺,不过眸中却没有丝毫波澜,“她从小性子活泼,极爱吃糕点,在府内无拘无束惯了,礼仪有所欠妥……”所以才能在午膳未开时先动了饭后的甜点。 柳昭熙点点头,视线落在了纪蓉身上,阳光洒在她的脸颊,有一种领家小妹的错觉。不过……她瞥了一眼身旁的纪莲,感觉她似乎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妹妹。 不过她有才又有色,不喜欢便不喜欢……可她却不同,柳昭熙看了眼自己的傻妹妹,只见不知何时柳昭愉已经凑到了三殿下的身边,指了指她的衣裙,笑的欢快。 她何时攀上了三殿下? 柳昭熙同纪莲一起,一双眉头轻皱。她们柳家刚入皇城,刚刚加入世家新贵,正式根基未稳时。她自认为和纪莲打好关系便是同纪家一道,但这会儿柳昭愉竟然去投了三殿下……要知道,三殿下楚伶嫣可是荆家的人! 柳昭熙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看到柳昭愉之时,狠狠地瞥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做什么小动作。若是被父亲知道了,有她好看的! 她这一眼飞快,但好巧不巧被楚伶嫣看到。她同柳昭愉一同坐在休憩的庭院,嘴角露出不屑。而柳昭愉自从看到姐姐这一记飞眼后便低垂下了脑袋,默不吭声。 “她依旧对你这样?”伶嫣用素手拂了拂额肩的碎发,挑眉问道。 柳昭愉点点头,难掩落寞神色。 “都已经五年过去了,你还是喜欢她?”伶嫣不可置信的看向柳昭愉,只觉得这丫头恋姐情节也太过严重了。 “姐姐她样样都好,样样都值得我喜欢。”柳昭愉嘟嘟囔囔的说道,就是不去看旁边的伶嫣,低垂着脑袋把玩手中的小帕。 柳相与其夫人关系甚好,大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而且儿女双全,是幸福的一家人。可柳昭愉的母亲为了富贵,暗自在柳相杯中下药,这此才有了她。母亲偷来的福气终归是要还的,在她三岁时,母亲便撒手人寰,但柳相对昭愉不薄。三岁便接到夫人那里抚养,同昭熙一同长大,也如待嫡女那般对待她,夫人也待她去亲生女儿一般。 柳昭愉记得,小时候学堂记得同学不懂事,经常取笑她是没娘的孩子,说她的娘只是一个粗鄙的女婢,是柳昭熙现在她的面前,把她护在身后,说她是她的姐姐,她的母亲便是她的母亲。 小小的柳昭熙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替她挡下了一切。就像是一颗大树,让她倚靠,纳她乘凉。 可事情怎么会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呢……柳昭愉可怜兮兮的望着柳昭熙,她也想不明白,一向待她温和的姐姐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也不对她像从前那么笑了,身边也有了别的好朋友,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 “那你做的诗词还在给她吗?”伶嫣恨铁不成钢的转头,不在看柳昭愉这副被抛弃的寡妇模样。 柳昭愉点点头,随后表情又像是快哭了一样:“不过姐姐只是收了,却没有在用过了…”她失魂落魄,“是我太没用了吗?让姐姐都觉得我没有价值了……” 伶嫣只觉得头疼,面前的少女又和在金安寺初遇她时的少女重合,对着老藤树慢慢哭诉:“今天姐姐又不理我了…” “请保佑我去向姐姐求和好…” “让姐姐消消气吧,我以后都不犯错了…” “……” 那是伶嫣第一次知道,原来求老藤树不只有求姻缘的,还有求这个的…… 不过现在是把老藤树换成了她,向她来哭诉了。 伶嫣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慰,留给柳昭愉了一个自作多福的表情,随后走到主座上。现在宾客陆陆续续的都来齐了,花枝招展的女郎落座在作为上,一时间乱花渐欲迷人眼,看的伶嫣眼睛都迷了。庭院的周围绿树环绕,一圈阴影可以纳凉,众人落座在枝繁叶茂的绿树之下,别提有多惬意了。 相比于细心打扮的女郎,伶嫣的头上就简单的多,今日是绿色系,所以头顶了两只对称的双叶步摇,与炎炎夏日的生机勃勃相得益彰。 伶嫣举杯,“今日本宫第一次邀请诸位来聚会,来者也都是世家贵族有才华有名气的女郎,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各位多多包涵。”随后一笑“本宫近日搜罗了不少民间美食,这次有机会请大家品尝,等吃饱喝足了我们的诗会便正式开始!” 众人齐齐举杯,顿时欢声笑语不断。 纪蓉坐在纪莲身旁,疑惑的戳了戳她的衣袖,小声道:“阿姐不是不喜三殿下么?为什么今日还会来到?” 第四十章 纪莲转头,面带着微笑,温柔的擦了擦纪蓉的嘴角,说道:“阿姐什么时候说过不喜三殿下?这话可不能随意在外面说。”随后手指用力,纪蓉只觉得嘴角火辣辣的疼,“你瞧瞧,吃糕点吃的满嘴都是,小心积食!” 纪蓉只当是阿姐不小心将她嘴角擦红,随后安稳的坐在了座位上。上次阿姐还和她说,三殿下心机深又和荆家为一体,她们纪家的孩子还是不要过多的交往,这会儿倒是不愿意承认了……她环顾四周,也没见什么人在看她们啊… “姐姐。”柳昭愉落座在柳昭熙身旁,低垂着小脸向姐姐偷偷靠近了些,她面色红润,一双清澈的眸子盈盈如水,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刚才可是生气了?为何生气?” 柳昭熙本就不想离她这个呆愣的妹妹,这会儿只觉得她着实烦人,不耐烦的悄悄问:“刚刚我可看清楚了你和三殿下?” 柳昭愉笑着点点头,心想着姐姐终于理她了。 “你可知,我有意巴结纪家小姐?”柳昭熙皱着眉头道,话里话外都是责怪。 咦……柳昭愉眨巴眨巴眼睛,愤愤的想:姐姐怎么会巴结人呢!姐姐这么好,是要别人来巴结她的! 看到柳昭愉这副表情,柳昭熙便懂了,她这妹妹是根本没往那处想,气不打一处来,面色微沉:“你可知纪家和荆家的关系?” 柳昭愉一愣,这个是皇城两大家族,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纪荆二家可是水火不容……若是姐姐有意和纪家交好,而自己却和三殿下走的近,二家必定认为她们柳家是阴奉阳违之徒,彼时柳家布在皇城的口碑下滑…… 她不敢多想,一脸崇拜的看向身旁的柳昭熙:“姐姐真厉害,想问题如此透彻,是妹妹思虑不周了!”她一脸认真,像是小时候家里养的哈巴狗… 一团气扔在了软棉花上… 柳昭熙:“……” 索性不理她了,自顾自的转眸看向上座的楚伶嫣。三殿下举止优雅落落大方,丝毫没有端着自己的架子,与众宾客很快便熟悉了。从前讲,三殿下曾遭遇过两次刺杀,能遭人如此妒恨的定会有自己的缺处,不过今日一看却实太遭人嫉妒了…… 不光有才有德,身份尊贵。还做事周全,滴水不漏。柳昭熙垂下眼眸,皇城人人都说三殿下与纪莲都是同一种世家贵女,但在她眼中这两人处处都不像。 远处的荆氏在纳凉亭歇息了半刻后已经回宫,看着那一群朝气蓬勃的女郎,心情也变得轻松。 午后阳光充裕,日头强烈。伶嫣请众位贵女请到殿中,中央设置了一个大台,上面有各色各样的画布,旁边放着各色的颜料。而在最中间,一枝娇艳欲滴的牡丹含苞开放——伶嫣选的是御花园中最美的一枝牡丹。 虽说现在楚南注重清新雅致,可女子们依旧喜爱牡丹,也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虽说是诗会,可自古以来就由吟诗作画的传统。如今外面正热,不如请女郎们细心作画,最后把诗融入画中,夺个彩头?”伶嫣面含微笑,询问各位贵女。 众贵女接头交耳,面露难色,虽说她们没有三殿下与纪小姐出名,可也是笔墨出彩,能卖银两的。如今叫她们作画却不说彩头,着实有些…… 看到她们的表情,伶嫣拍拍掌,沐紫拿着一个木盒出现在众人面前。木盒上写着珠宝阁,是皇室才能有的饰品。 “这个簪子是本宫特意按照这牡丹打造,纯金雕刻珍珠点缀。也是最有才气的女郎可以获得。”伶嫣将牡丹发簪拿出,栩栩如生的牡丹出现在众女郎面前。 这么大的牡丹还是纯金打造,那么一枝能值多少钱?更别提这手工工艺,楚南的女子爱美,看见这簪子便移不开眼! 柳昭熙自然也是喜欢这支簪子的,拿在手里便爱不释手,一旁的柳昭愉看见了也笑眯眯的道:“姐姐才满天下,势在必得!”这么漂亮的簪子自然要配最漂亮的姐姐! 一旁的女郎听了这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阴阳怪气道:“谁得了这簪子还不一定呢!有纪大小姐和三殿下在,还能说出才满天下?真是小地方出来的人不知天高地阔…” 她没有刻意的压着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伶嫣也把视线落在这位女郎身上,弯眉微皱,这人好像是侍书郎的嫡女周氏。周氏女从小生在皇城,自觉的认为生长在皇城边上便高人一等,看不起地方来的入驻皇城。 据伶嫣所知,周氏女是纪莲的追随者…… 而此时的纪莲却快步向前,眼神多有责备:“万事皆有可能,你怎么就能确定不会是柳小姐?既然来这诗会,就是秉持着学习的态度相互切磋,怎么能为了区区的奖品而口不择言?!”真的是太有伤文人风范了! 众贵女感叹,纪小姐果然高风亮节,真心热爱诗画! 跟在伶嫣身旁的沐紫面上的笑意更深,这纪小姐表面上是责备周氏女,其实句句在讽刺柳氏二女注重外物,没有风雅,不知道是在嘲笑她们还是在隐晦三殿下……不知何时腹有诗书气自华成了这些人高人一等的资本,伶嫣冷哼一声,缓缓踱步。 “柳家人是圣上亲自请人入驻的皇城。是与纪相平起平坐,不知为何落在周小姐眼里便成了出自小地方的人?”伶嫣挑眉,凭生多了几分皇室才有的霸气:“本宫办这诗会就是要比试高低,让有些人清楚自己的位置。既然是比赛,就要有夺魁的斗志!” 伶嫣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柳昭熙,嘴角一勾,“柳小姐请。”她伸出手,挑衅的看了一眼面色难堪的周氏女。 想在她的地盘上挑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三殿下作为东家,是不需要参与比赛的,所以罗盘一响,便悠哉悠哉的坐在木椅上看着众位女郎作画。比赛的时间为一个半时辰,时间很长,所以还安排了宫女在一旁伺候。 伶嫣主要把视线集中在纪莲和柳昭熙两个人身上。纪莲主要是作为贺夫子的学生,她想要看看她的真实水平。这么多女郎,她刚刚又强调了这是比赛,纪莲定不会藏拙,反而会倾尽全力。 而柳昭熙是刚入皇城,这是第一次给她证明自己的机会,自然也是会倾尽全力。 “唉唉唉,你拉我到这儿干嘛!” 在伶嫣倚靠着木椅的屏风后,柳元平被沐白扯着自助便来到了大殿。屏风上有若干的小孔,透过小孔便能看到正在作画的女郎。 “沐白小兄弟,老夫都四十好几了,早就过了偷看小姑娘的年纪,也没想的在续一个夫人……”柳元平一甩沐白扯着衣袖的手,瞥了一眼正在作画的女郎,哎呦呦,害羞死个人! 他急忙的转移开视线,一张老脸通红! “不不不,先生误会了!”沐白急急忙忙拉住准备溜走的柳元平,指了指正在作画的柳昭熙和柳昭愉,“这是殿下想让您看看,她们的水平,能否拜入贺夫子门下?” 柳元平和贺寻二人关系极好,殿下也是看透了柳元平了解贺寻,所以特意让他来看看她们的水平… 成了贺夫子的学生,不仅仅能名扬天下,更能让柳家在皇城站稳脚跟。如今的柳家虽为新贵,但各个家族盘根交错,要想扎根,更是要在子嗣中多下功夫。 而选择贺寻做夫子,是最好的选择! 半个时辰后,柳昭愉便做好了画,亮着眸子偷偷的看着旁边作画的柳昭熙。撑着下巴,看着入神。 看着不是柳昭熙的画作,而是正在作画的这个人。也许是看的时间太长,柳昭熙顺着这股视线看去,有些严肃的皱了皱眉头。见姐姐不悦,柳昭愉急忙移开视线,悄悄的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画布散落在大殿内,颜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当中。每个人都没有察觉,只是尽心的去画自己面前的牡丹。 “嫣嫣…” 一道软绵绵的声音响在伶嫣耳边,昏昏欲睡的楚伶嫣抬眸,正见一张大脸出现自己面前,面上露出一些吃惊的神色。 “你不去作画,跑到我这儿干什么?”伶嫣挪了着地方,让柳昭愉坐在了软榻上。她正迷迷糊糊,眼里还有未睡醒的困意。 “我画完了,所以来找你了…”柳昭愉抿着唇说道,是她打扰了嫣嫣睡觉么… 伶嫣清醒了一些,有些吃惊:“你画完了?!” 而屏风后的柳元平也有些吃惊,指着柳昭愉的画作微愣,扯了扯旁边沐白的衣袖:“这女郎是画完了?” 柳昭愉点点头,一点也不紧张,摇晃着双腿:“反正姐姐是一定会夺得拔筹的,所以我就提前下来了…” 伶嫣:“……” “你不是想去贺夫子门下?怎么……” 柳昭愉面露羞涩:“想去贺夫子那里是因为姐姐想去,若是姐姐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得嘞,是她自作多情。伶嫣扶额,不知是不是受了柳昭愉的影响,看柳昭熙都顺眼了几分。不过能为了自己的才名拿妹妹的东西装作自己的,她实在是不喜。但柳昭愉都不在乎,她又瞎替她委屈什么…… 伶嫣仿佛知道了,她好像就是一个多余的… 第四十一章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一个半时辰还剩下一盏茶。许多贵女都已经放下手中颜料,看着自己的画作。时不时的看一眼别人的,抿着唇等待时间的结束。 柳昭熙率先放下了笔,抬头看了一眼还在作画的纪莲。一旁的纪蓉同柳昭愉一样,都不知跑哪里去了。 纪莲也不愧为世家贵女典范,长达一个多时辰的作画,依旧腰肩挺直,动作优雅。裙摆上是一点儿也没有沾染上颜料。柳昭熙则不同,为求精致,她的袖摆和裙尾已经沾染上了不少颜料,额头上也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 不只有她,许多人也都是这副模样。相比之下,纪莲宛如落入人群的仙子,从容优雅,白衣飘飘。 铜锣敲响,绘画结束。 一个半时辰足矣让众女郎发挥出自己真正的实力。所有女郎回到自己的画作前,伶嫣也缓缓的登上台去,向每个人颁发了一片花瓣。 “待会儿本宫会将画作打乱,每人投出一票最好的。”伶嫣摆了摆手,示意沐紫将手中的花瓣分发到各贵女手中,随后又道:“这一票至关重要,除了不能投自己的画作,只要自己认为好的,都可以投。” 众贵女了然,随后同伶嫣一起走出大厅。外面温度依旧炎热,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可是众人却仿佛没有感受到,呆愣的站在走廊内,只因外面的景色实在是太美! 不知何时,庭院中央支上了可以纳凉的滕墙,绿色的藤蔓缠绕至另一边,透着阳光静影斑驳。中间架了台子,台子上面摆放着各色各样的奇珍异宝,周围座位上,曲水流觞的竹筒已经准备就绪,就等待佳人们的到来… 三殿下真是用心了! 众人齐齐向伶嫣欠身,若是不参加这次诗会,有可能这些奇珍异宝她们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看到。同时又在啧啧感叹:果然还是皇家有钱,能搜罗这么多稀奇罕见的玩意儿。 伶嫣大方一笑,同她们一起走入纳凉处。美酒佳肴,这次是彻彻底底的寻欢作乐,伶人在旁边的凉亭演奏歌曲,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 另一边楚凌风带着一群郎君踏入曲水郊。趁着周围人的不注意,偷偷的骑上骏马,去了旁边的村落。 村落中的人家基本上都是妇女,这地方小,鲜少有人经过。突然看到骑着高头大马有人来此,热情的推开了村门,刚才远远的看只知道是一个郎君,凑近了瞧才看得清是宽袖锦袍,玉面金冠的小少爷。 这可不得了,她们大多数都是宫里出来的,一看便知道不知是哪个世家的贵公子。一拥而上,迫不及待的招待着楚凌风,生怕被人抢了去,嘴上不停歇的推销自家女儿,就算成不了做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最后是村长出来才将这群农家女安排走,又递了他一杯茶。 楚凌风此时衣带凌乱,面上多了些窘迫。他虽然潇洒不羁最爱红颜,可是也不至于荤素不忌,看到个女儿家便动心……看来还是他冒昧了… 村长是个和蔼的老妇人,她把他邀请在院子里,坐在石凳上问道:“不知这位贵人来我们小村是做什么?” 楚凌风抿着唇,说道:“本宫……在下是来寻找一位叫做春落的人,她曾经在静妃宫里做过差,听闻她在这里居住,不知是否可以引荐?” 村长一愣,面色有些为难,看着楚凌风的眼神多了几分怪异。“你找她做什么?可是之前做了错?” 楚凌风连连摆手,“不不不,在下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她……并没有恶意!” 村长细细的看了一眼他,抿了抿唇道:“实在是巧,民妇就是你找的那个春落。” 楚凌风似是没有想到,原来面前这位和蔼的老妇人就是当年跟在母妃身边的女婢。他咳了咳声,说道:“我其实是想问您,在十四年前……” “民妇不知!”他还没有说完,本来面容和蔼的老妇人却脸色一变,温和的语气顿时变得凌厉,让楚凌风手足无措起来。 “我只是想了解当年情况,没有恶意…”楚凌风见老妇人站起身来,赶忙过去将她搀扶。说着是搀扶,其实就是将老妇人又按回到了石凳上,动弹不得。 “你究竟是谁?想要了解当年情况做什么?!”老妇人一脸警惕的看着楚凌风,忽而皱眉,只觉得面前此人眉眼之间甚是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 楚凌风垂眸,赶紧将怀中的令牌拿出,语气都变得严肃:“本宫乃当朝四皇子,静妃的独子,楚凌风。” 老妇人面色大变,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郎君。似是不敢相信当初她还抱过的小男娃已经变成了如此高大的少年。听到此的妇人已经泪流满面,一双手颤颤巍巍的抚上了他的手。 “孩子,在你小的时候我曾抱过你,没有想到已经长的这么大了…”老妇人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慈爱,语气都缓和了不少:“不知道殿下想要了解当年的事情做什么?” 楚凌风低垂着眼眸,松开了束缚着她的手,回答道:“是有人想重提当年旧事,本宫怕母妃受其牵扯污蔑,所以才想要了解当年旧事。” 老妇人一双眉头微皱,竟然有人想提当年的旧事,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而且那人也是明令禁止调查当年之事… “所以请您把当年您所知道的是告诉本宫,也是为了保护母妃。”楚凌风一脸严肃,收起了刚刚拿出的证明身份的玉简。 那妇人犹犹豫豫,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其实当年的事也不怪静妃娘娘,事情太过突然,又有圣上纵容,静妃娘娘也无力回天。”那件事自然是伶妃难产前,皇后带着容妃将伶妃推入湖中的事。 楚凌风皱眉,疑惑的看着那妇人。 “当初纪氏带着容妃闯入宫内,静妃娘娘是想要让女婢通知圣上的,但皇后竟然带了御林军,守住了宫门口,娘娘是没有办法去就伶妃娘娘的……”那妇女哭丧的个脸,“可是我们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一次,导致了伶妃娘娘难产,早产了两个月…” 说到底,她们都是杀人凶手。 动手的人,看的人,哑口无言无动于衷的人……都是帮凶! “静妃娘娘多么温柔的一个人,没有想到邀请伶妃看锦鲤竟然成了一场鸿门宴,那么血腥的场面,静妃娘娘看了那么久…”老妇人唏嘘不已,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静妃娘娘本该是可以阻止的……本该是可以的…” 此刻楚凌风的面色已经彻底的沉了下来,他不敢相信本能救人的母亲选择了无视这件事情的发生,之后闭口不谈…… 也是可笑,本想着证明当年母妃是清白的,拼了命去查清当年真相……结果发现事实就摆在自己面前,只是他倔强的不想承认。 他红着眼眶看向面前的妇人,从怀中拿出了一包银子,“您拿着这些钱两远走吧,麻烦您搬迁了。”随后他顿了顿,又解释道:“过几日应该会有人来此找您,不知道会不会对您动手,所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快了吧……伶嫣已经查到容妃那里了…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楚凌风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凭白对伶嫣生出了许多愧疚。他想亲自去问问母妃,为何当初不倾尽全力救下伶妃,最后选择了袖手旁观… * 经过几局流觞曲水后,酒量尚浅的女郎已经趴在桌子上不胜桮杓,伶嫣的面上也多了几分红晕。纪蓉此时已经咿咿呀呀的醉酒,东倒西歪的站起身来。 “不…不能喝了,再喝酒醉了!”她红着小脸,让旁边的侍女搀扶着她。手中还攥着花瓣。 看到众人尽性,伶嫣这才让人把打乱的画作拿出。画作都已经裱好,还用了金线勾勒。一幅幅画被挂在藤蔓之上,宛如朵朵牡丹在此开放。 最显眼的莫过于中间那幅画,浓墨重彩之余还把牡丹画的栩栩如生,墨笔勾勒,这是纪莲常用的画作手法。众女郎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的投出自己心爱的画作。 不过大多数人投的并不是纪莲的那一幅,而是旁边的那朵。她们从未见过,一支牡丹会穿透纸卷出现在众人面前。跃然于纸上,就如一朵真的牡丹放在了上面,旁边还赋诗一首。 伶嫣眯着眼,这副画是柳昭熙所作。是洛阳当地司空见惯的绘画手法,不过洛阳离皇城远,没传入皇城,倒是让她们这种没出过皇城的贵女们孤陋寡闻了… 不过除却投给柳昭熙和纪莲的,剩下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投给了柳昭愉的画作。简约大方,还异常的可爱。明明娇艳的牡丹被她化成了一个圆圆滚滚的胖牡丹,可爱之余又能依稀辨认出,实在是妙! 伶嫣依靠在木柱上,听着旁边沐白口中柳元平的评价。“柳先生说,单纯说这副画作,虽然柳昭熙画工惟妙惟肖,巧夺天工,但过于投机取巧,不是贺夫子喜欢的种类……但相比于纪莲,柳昭愉更有天赋。” 随后神情古怪,语气揶揄:“贺夫子最爱扶玉公子画作,寥寥几笔却道尽人生苦乐。传说纪莲当初就是仿您的作品被贺夫子选上的…” 正是那副《洛山仕女图》。 第四十一章 柳家女夺魁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柳昭熙的名声在皇城中早有耳闻,不过有名无实,但如今一幅《牡丹作》彻底打开了她在皇城贵女的门栏。一跃成为与纪莲齐头并进的世家新贵! 而洛阳画也因此出名,一时间风头正盛。 日落黄昏,肴核既尽。三三两两的女郎结伴离席,走之前都不约而同的送予三殿下香囊。香包配美人,这是楚南的风俗。纪莲是等到人差不多离开时站起身而来的,似乎是饮的酒多了,站起来都有些不稳。 这是她今日宴会和伶嫣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 “其实臣女不屑与其他人比,要是能赢了殿下,输给她人又何妨?”她的眼神坚定,看着伶嫣仿佛一只斗志昂扬的战斗机,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什么叫做不屑与其他人比?”柳昭愉率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子不悦的看着纪莲,好像在说输给她姐姐是她故意让着似的!她对纪家的人本就没有什么好感,如今动她的逆鳞更是恼怒,借着酒劲喊到。 柳昭熙此时还是清醒着,她伸手拦住了冲动的柳昭愉,暗暗摇头。 伶嫣则是勾了唇角,也缓缓的从榻上走出,“纪小姐醉了,口无遮拦,本宫体谅。”原是这桃花酿太过香甜,让一向善酒力的纪小姐醉了。 众女郎窃窃私语,荆家无女郎,楚伶嫣是唯一入了荆家族谱的人,也是能代表荆家,而纪莲作为纪家长女,更能代表纪家。 呦呵!这是纪家向荆家宣战呢! 此时的柳家二女也默不作声,看着二人只见的气氛剑拔弩张,庭院中陷入了沉默。 “再会。” 微风划过,纪莲清醒了不少,她恢复了平常的面色,转身离开了怡安居。再见已经不知何时,众人能够猜测到,以后若还有这样的集会,纪家女和三殿下只能请一个了……毕竟她们谁都没有荆小少爷的胆子! 除却柳家的两位小姐,众贵女都快速的告别三殿下离开。刚刚的她们可是亲眼见证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伶嫣头疼的拂了拂额,明日指不定又会穿一些乱七八糟的…… 上次就因为扶玉公子送了王祁予一幅画,传的扶玉公子和王祁予不清不楚,爱情故事感天泣地,气拔山河! 伶嫣只做皱眉,爱情故事?! * “今日多谢殿下了。” 人都走后,诺大的院子竟然显得几分萧索。柳昭熙站起身来,微微向伶嫣欠了欠身。她虽然不聪明,可也并不傻,谁是真心帮她谁是假意她分的清楚。纪莲和楚伶嫣的冲突她并不想多做牵扯,但今日的事也不得不让她自作多情一回… 这三殿下举办诗会……该不是想帮她们柳家女彻底打入皇城贵女中吧… 还没等她多想,伶嫣却已经应下,只见端庄贤淑的楚南三殿下此时面上露出几分松懈,拂了拂衣袖眉眼中多了些慵懒:“自然,不过本宫本来想帮的不是你,而是阿愉。” 无论柳家哪个女儿在这次宴会出了风采,荣光的都是柳家,她没有必要去帮一个本就不喜欢的人。 柳昭熙皱眉,看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柳昭愉,她好像并不知道此事……大概是这三殿下自己安排的…不过人心隔肚皮,她们柳家又是新贵,这三殿下想要拉拢她们也无可厚非… 柳昭熙招了招手,跟柳昭愉说道:“你先在马车内等我,我有几句话想和三殿下说。”她一脸严肃的看着柳昭愉。 每当姐姐这个神色就是她定闯了什么祸。柳昭愉看了一眼自家姐姐身后的三殿下,这回轮到她给她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了。她转身,一时忘记了伶嫣作为楚南三殿下,柳昭熙还不能对她做些什么。 待人退下后,伶嫣整理了下衣衫,不知是否故意,特地的露出了柳家布帛袖口上的字样,挑衅的看了一眼柳昭熙,像是炫耀什么…… 柳昭熙面色一黑:幼稚! “你想对本宫说什么?”伶嫣起身,与她平视。 柳昭熙抿了抿唇,神色终于是恢复了自然,语气缓和了不少,开口道:“小妹心思单纯,若是殿下真心相待也罢。若不是,那便向臣女询问,臣女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柳家刚入皇城,不懂得弯弯绕绕,也不清楚皇城局势,无意当中冲撞殿下也是无心,请殿下原谅……” 伶嫣一愣,没想到柳昭熙找她来是害怕她伤害柳昭愉?随即冷笑,皱着眉头故意气她:“不懂得弯弯绕绕?本宫看柳小姐挺懂的嘛,一来便与纪小姐以友人相称……” “那是因为纪家女是贺夫子的学生,臣女仰慕贺夫子多年,想着多和她学习能提高更多!”柳昭熙快速解释道,但伶嫣的那双眸子一直盯着她,让她心虚,面色一红,垂下眸子,又支支吾吾道:“也是纪家为朝廷重臣,想要巴结…”她越说越没声,最后仿若蚊吟。 伶嫣绷着的脸噗嗤一笑,她倒是没有想过,柳昭熙能这样又羞涩又大胆的向她说出“想要巴结纪家”这种话…… “本宫不在意。”伶嫣淡淡道。 柳昭熙一愣:什么? 伶嫣走到她跟前,指了指身上的这件绿色裙纱:“你可知道这裙是谁所赠?” “当然,是父亲。”柳昭熙愤愤说道,除了她父亲,谁能忍心把这么贵的裙子拱手送人?! “那你又可知,为何你父亲要将这裙子送给本宫?”伶嫣挑眉问道。她慢悠悠的走在柳昭熙的身侧,身上带着若有若无佛檀香气。 柳昭熙摇摇头,她父亲忠于南皇,是实打实的中臣。不为南派,也不为北派。她也疑惑,为何父亲要费心费力去讨好她? 伶嫣缓缓道:“那是因为本宫向柳相引荐了一个人,是刘庆。”她顿了顿,继续:“刘庆此人不慕皇权,不慕钱财,是个修身养性在田园的名士。不过他并非没有抱负,而是他推崇改革,支持科举,是当初与王三郎一起上谏的人。” 柳昭熙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殿下是说,父亲想要改革朝廷?”她有些惊喜,没想到她那一心掉进钱眼的父亲竟然有如此明智的想法,真的对不起他那肥滚滚的肚皮和圆圆的脑袋! 伶嫣点点头,“所以,柳相并非想要向本宫示好,而是需要本宫引荐志同道合的人。在这时,本宫代表的是想要改革的人,而并非荆家。” 柳昭熙了然,看着伶嫣的眼神中多了些钦佩。“其实我也没想过,父亲想要推崇改革。只知父亲入皇城为官,是想要把柳家布匹做大,与圣上合作……” “合作什么?”伶嫣的表情古怪,皱着眉头。 柳昭熙挑眉,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说道:“是制作圣旨用的布帛,先皇在时便是用得柳家布,不过很少人知道。如今圣上想要重新用柳家布做圣旨,所以才让父亲入皇城。” 柳家布……先皇…… 伶嫣若有所思,天色已晚,二人离别。在分开之际,伶嫣转身,“本宫对阿愉为真心,你不用担心。”随后一笑,看着柳昭熙说道:“对了,贺夫子最爱扶玉公子的画,本宫也是听人说过,你可信可不信。”话音落便转身,干脆利落。 柳昭熙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进入到马车内,柳昭愉便迫不及待的凑上来,一脸的期待,“姐姐快同我说说,殿下跟你说了什么?” 柳昭熙拍掉她扯着她衣袖的手,浑身打量了一下她,看的柳昭愉不自在的整理了下衣服,语气略带羞怯:“姐姐这么看我做什么?” 只见姐姐一笑,终日严厉的眼神多了些赞许,淡淡的移开了视线:“你这回交的朋友不错。” 柳昭愉一愣,姐姐这是……夸她了?! 瞬间如兔子一般跳起,面色红晕。又忍不住向她凑过去,就差脸贴着脸,左蹭右蹭… *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月色的光芒微微照耀,纪蓉头疼的敲了敲脑袋。扶着地面站起,眼神混沌的看向周围。 她这是在哪?为什么脑袋这么疼? 她记得自己醉酒后离开,随意的找了一个地方便睡下了,怎么会在这里? 纪蓉看着脚下的石子地板,揉了揉发疼的肩膀,只觉得腰酸背痛,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顿。 “来人啊!有人吗?!”一开口便是沙哑刺痛,她揉了揉嗓子,有些后悔自己饮了那么多酒。她慢慢的挪步,虽然她从小就经常来皇宫,可是也只在纪氏宫中和前宫玩儿,这个地方隐蔽无人,一时间她也分不清这里是哪儿。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纪蓉只觉的夏日的风不知何时变得这么冷,平白无故生出一种凄凉之感。 不会……有鬼吧? 纪蓉心思百转,只觉得月光幽幽更衬着周围昏暗,时不时能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脚步声。她警惕的回头,结果什么都没有。 纪蓉暗暗祈祷,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人也是清清白白,千万不要跟上什么脏东西才好。 想着这些,纪蓉加快了脚步,只是那脚步声愈发的清脆,也越来越近。 后方出现一道白影,纪蓉心中警铃大作,她这是犯了什么孽,还碰到鬼了! 救命啊! 纪蓉拼了命的往前跑,可后面的白鬼穷追不舍,就当她认命的被鬼抓住了时,耳边传来了一句熟悉的声音。 “你跑什么?!” 第四十三章 楚凌风的一张大脸突然出现的纪蓉面前。少年扯着嘴角,看到她红着眼眶面色煞白,心中一紧,他也没故意吓她,怎么就哭了?!刚刚是她看到他像兔子一样跑了的,怎么这会儿倒感觉是他欺负了她一样… 纪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面前的少年,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满脸怨气的对楚凌风控诉道:“你吓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吓死我了!” 楚凌风只觉得莫名其妙,眼眸中也略带茫然,但是看纪蓉哭的这么惨,他也是大人有大量,不与小女子多做计较。 纪蓉是彻底没有力气了,她跪倒在地,头上的发簪散乱,衣衫不整,这个样子,活脱脱的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但楚凌风却没往这处想,只是觉得,相比于他,她才更像鬼吧! “走了,本宫送你回家。”楚凌风好心的扯了扯纪蓉的衣袖,语气出奇的带着些宠溺,若不是她和他一同长大,纪蓉还真能把他认成是一个温柔的邻家哥哥。 楚凌风的退让可没让纪蓉感动,她哼哼唧唧的坐在地上揉了揉腿,浑身是真的没有力气了。纪蓉抬眸看了一眼楚凌风,撇了撇嘴,语气僵硬:“你,背我…” 楚凌风微愣,不可思议的看着纪蓉,“你…你在给我说一遍?!”这回连本宫的架子也不撑了,他是没想到这纪蓉能有胆子让他背她! 纪蓉此时也略带酒意,委委屈屈的想:她都这么惨了背她一段路又怎么样?况且谁大半夜穿着白衣服在宫里乱逛,她这么惨都是因为他! 思及此,纪蓉变得更加理直气壮,她瞪着一双兔儿眼,一字一顿:“你,蹲下,背我!” “做梦!” 楚凌风站起身,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的走去。脚步迈的很大,跺着地让人隔着几米都能听到“哆哆”的脚步声。 纪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的在数:五、四、三…… 还没等她数到二,只见刚刚气鼓鼓的少年转过了身。又大步流星的向纪蓉走去,面色铁青,直到站在她面前——蹲下! 纪蓉面上露出喜色,笑得也没有太过放肆,只是咯咯的弯着眉眼趴在了少年的背上,嘴角还泄露着她得逞的笑容。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就知道凌风哥哥是不会抛弃蓉小妹的!凌风哥哥最好了!” 楚凌风阴沉的面色得到缓解,嘴角似有似无的上扬,她每次惹他生气总会说一些好听的逗他,等他气消了,又双叒叕开始惹他生气! 小姑娘太过顽皮,让他这个俊美的郎君拿她没辙…… 纪蓉还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一双小腿摇摇晃晃,她是吃准了楚凌风心软才敢这么无理取闹,要是放在旁人那里,她都不一定会去求人家帮忙……虽然她也不是在求楚凌风… 这条路仿佛很长,楚凌风走的很慢,时不时的会提一提背上的人儿,小心把她摔下来。可纪莲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良苦用心,还拿手指头戳着楚凌风的脸,任性又霸道:“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呀,要是按照你这个速度,咱们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又出去啊……” “……” 楚凌风上扬的嘴角一沉,恶狠狠凶巴巴的威胁:“出去?要是再不乖,我就把你卖了!”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笑,“可是你什么都不会,估计也卖不出去…” 纪蓉觉得他在侮辱她,拧着拳头赏了他一个暴栗。“说谁一无是处呢!你才卖不出去呢!” 楚凌风吃痛的哎呦一声,彻底的停下脚步,月色银光,纪蓉只能看到他阴恻恻的一半脸:“又有力气了是吧?放你下来走?” 太可怕了……纪蓉柔若无骨的趴在楚凌风的后背上,可怜兮兮的摇了摇头,顿时如蔫了小花:“凌风哥哥最好了,蓉小妹乖乖的不惹凌风哥哥生气了,快走吧,不然待会儿就宵禁了…” 辣手摧花的楚凌风一哼,步子却是加快了不少。可依旧错过了宵禁,禁闭的大门告诉他,何止是错过?现在都二更天了! “算了,你去我宫里睡一觉吧。”楚凌风的语气略带无奈,纪蓉软趴趴的在他背上昏昏欲睡,他都有些担心这丫头会不会把口水流到他的衣服上。 纪蓉迷迷糊糊当中还记得少女装模作样的矜持,语气略显羞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吧,我还是个孩子呢,凌风哥哥!” 楚凌风怒极反笑,“你还知道孤男寡女呢!你给我下来!”说罢就想让纪蓉从他背上下来,背着她走了一路,现在早就腰酸背痛手麻了! 可纪蓉就像是狗皮膏药似的贴在他的背上,莲藕似的手臂环着他的肩膀,嘴里还在撒娇:“不嘛不嘛,我去还不行嘛!既然凌风哥哥都这么求我了,我怎么敢拂了您的面呢?凌风哥哥快走吧,我想快点回去洗个澡,现在我浑身都不舒服……” 倒是他逼着她去了… 楚凌风深吸一口气,一个字,忍! 谁让他对她的无理取闹得寸进尺竟然毫无办法! 回到宫中,守门的太监一脸吃惊的看着楚凌风,殿下不是出去有事吗?怎么又回来了?随后看到他身后背着的少女,吓得哆嗦,感情他家殿下是去诱拐春闺少女了? 太监的面色古怪,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殿下,您与纪家小姐的婚约还未解,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此时的楚凌风刚刚把纪蓉扔到床上,陷入床榻上的少女睁着眸子,亮晶晶的笑道:“好久不见呀,聚富!” 纪……纪小姐?! 聚富面色一僵,不好看旁边面色如黑炭的殿下,急忙转过身,结结巴巴的道:“奴…奴才给殿下和小姐准备洗澡水!”说完逃命似的离开了屋子。 楚凌风面色愈发的沉闷,纪蓉缓缓的从床榻上坐起,衣衫凌乱,一脸无辜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乖巧的说道:“凌风哥哥快去歇息吧,今日麻烦您了。” 楚凌风眉头一蹙,环胸倚靠在床榻旁的红柱上,半响开口道:“你下来,这是我的床。” 纪蓉一愣,一双眸子水盈盈的看着他,“那……那我要睡哪儿。”他该不会让她睡摇椅上吧? 楚凌风从来不会让她失望,点点头,理直气壮:“当然,收留你一晚已经够意思了,别得寸进尺还想睡床!” 真的是一点儿也没有君子风度… 纪蓉慢吞吞的从床上下来,还顺走了他那一床被子,屏风后有一张美人塌,想来也能勉强让她睡上一晚。 算了,寄人篱下就是如此可怜……纪蓉走到屏风后,只道一声:“晚安。”随后闷闷的躺在了摇椅上。 聚富没敢问殿下要准备一个桶还是两个,直接准备好了在窗口道:“殿下,水好了。”可是此刻却无人回应他,只有微风划过草地,传来了微弱的酣睡声。 这么晚才回来,两个人都是倒头就睡,聚富悄悄的踏入房门,把烛火熄灭,像一个老父亲一般的看了眼分床睡的二人,满脸慈爱。 聚富走后,楚凌风缓缓的睁开眼,一天的沉闷在此时消散。纪蓉的出现打破了他今日因得知母妃的事所泛起的不悦,他转头看向屏风后隐隐透过的少女影子。 心一暖,随后只觉得身上一凉,刚刚对纪蓉升起的好意荡然无存。 她拿走了他唯一的被子! * 毫无意外,纪莲对伶嫣的挑衅宣誓着两大贵女的彻底决裂,后宅女郎之间的事牵扯前朝,纪家与荆家并没有因为柳家的出现产生任何缓和。 匈奴国侵犯西北,荆家长子荆川明率军围剿,虽战胜,却死伤惨重。荆川明更是陷入昏迷,生死一线。 荆相请求圣上,将川明送回皇城,皇城太医医术高超,比边疆沙场更适合疗伤恢复。 而纪相却出言反对这一请求,反对将荆将军送回皇城,更是以“若荆将军离开皇军,定会扰乱军心”为由,引得纪家追随的人跪倒一片,一瞬间朝堂上陷入死寂。 “纪相这是想让老臣的孩儿死在沙场啊!” 荆家为国捐躯了那么多子弟,最后却落得荆相在朝堂之上老泪纵横。荆家跟随者在朝堂齐齐跪下,一时间站着的大臣寥寥无几。 柳相扯了扯身上宽大的官服,努力在这寥寥几人之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小的汗珠。可是庞大的身躯依旧让南皇注意到了面前的柳相。 “柳卿,你觉得呢?”南皇把视线落在了柳相身上,柳相虎躯一震,迈着步子缓缓的走到大殿中央。 “臣以为,自然是接川明将军回城为上策……”柳相的声音颤颤巍巍,他不过是一界商人,这样的国家大事为何要来难为他! “哦?为何?”南皇挑了挑眉,颇为感兴趣的说道。 柳相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首先,与匈奴国之战大获全胜,为奖励川明将军,可以特许他回城养伤。其次,自从与晋北国大战后,边疆的战士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家人,若是能举兵回城,也算了了了战士们的心事。最后……川明将军的伤养好了,也是保全了咱们楚南的一员猛将!” 柳相实在是说不出口,众人心里明白,朝堂上除了荆家的人,已经再无人可上战场了… 七月底,圣上下旨,宣川宁将军携大军回宫。 当天,纪相深夜入宫,与南皇密谈一夜。 第四十四章 八月初,夏夜寂静,蝉鸣不绝于耳。 昏黄的灯光把佛堂照亮,略带消瘦的妇人跪在佛龛前,手中攥着佛珠一圈一圈转动,忽而她睁开眼眸,一双眸子平静如水,抿着的唇也缓缓张开:“你来了。” 楚凌风一愣,他的脚步轻轻,也就刚刚踏入佛堂。这几日他不知如何面对母妃,更不知道如何告诉母妃楚伶嫣已经开始调查当年的事。他说不出口,也没有办法面对她,躲了几日,可还是想找她问个彻底。 静妃本名徐静,是徐帝师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孩子。徐帝师死后,徐家后继无人,他是母妃唯一的亲人了。若是楚凌风不护着静妃,她也就真正的连容妃都不如,在宫中孤苦无依… “母妃。” 楚凌风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底的乌青代表了他这几日并没有好好休息。他看着母妃愈发消瘦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她就要羽化登仙。自他记事起,最常见母妃穿的就是灰色的衣袍,那是尼姑庵最常见的衣袍。头上也只是简简单单的用一枝檀木簪子系着。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母妃不一样。宫女的女人勾心斗角,争奇斗艳,但母妃却出泥污而不染,清清静静的呆在佛堂。手中拿着佛珠,一字一句的教他佛经中的句子。 他的母妃典雅而又高贵。 楚凌风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当初她不救伶妃,难道他一直暗暗骄傲的母妃也如那群疯女人一般,针对她?可他真的问不出口,这样的话太过恶毒,他害怕伤了他的母妃… 静妃停下手中转动的佛珠,动作缓慢的站起身来。她的膝盖有旧疾,楚凌风赶忙上去搀扶着她。 “出去我向你说。”静妃的声音淡淡,仿佛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楚凌风从来没有听到过静妃一次自称“本宫”,也许是厌恶这个称呼,也许是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楚凌风搀着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佛像,佛祖笑着慈善,香炉中永远不见缺了檀香。 佛堂的门被关上,与世隔绝了外面的吵闹。 静妃庭院中种了一个大树,树上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天空中的点点星光。昏黄的屋内灯光泄露出来,含蓄的照亮了整个院子。 “你去了曲水郊。”静妃看着楚凌风,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一双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你是想问母妃,为何当年见死不救伶妃?” 楚凌风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摇摇头。明明当初可以救却选择不救,明明当初可以申冤却不申,明明当初可以将恶人绳之以法,却让她们逍遥法外。这样的作风,真的不是他母妃可以做的出来… 他并不是质问静妃,而是想知道为什么。 知子莫若母,静妃一笑,看着楚凌风眼眶微红,她的儿子终于是长大了。长成了她心目中刚正不阿,坦坦荡荡的好郎君。 “风儿,世上不慕权贵,不怕皇权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就算身处皇权之中,也不能不惧。”静妃缓缓说道,语气就像小时候给他讲故事的语气一样温柔:“你查到了伶妃的死因了吗?” 楚凌风点点头,回答了两个字:“难产。” 听到这个答案静妃的脸上出现讥讽,“难产?”她轻笑一声,微微摇头,否认道:“非也,非也!” 楚凌风一愣,不是难产?! “是中毒。” 静妃的话解开了他的疑惑,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团迷雾。谁下的毒?为何当初没人发现?皇后和容妃是否知道伶妃真正的死因?!楚凌风的面上不知作何表情,本以为他是愈来愈靠近真相,没想到当初伶妃的死牵扯的人竟然这么深,事情的真相也更加扑朔迷离。 风吹草动,再强烈也是夏日的暖风。静妃端坐在石凳上,手指不断摩挲着手中的佛珠,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罪恶。 “当初御林军守着宫门,我的人出不去,只能跪下求纪氏。但那时我已经怀孕两个月,纪氏威胁我,若是叫暗卫去通风报信,就让我和她一般。”跪在水中,生死未卜。当时怀孕八个月的伶妃尚且早产,区区怀孕两个月的她呢?她不敢拿自己的孩子去赌。只能苦苦的一旁哀求这两个施暴者。 “直到伶妃见血,纪氏和容妃才慌了,急急忙忙的将人抬到太医院。”静妃眼前出现一片血腥,就是在这个地方,伶妃的羊水和鲜血混入湖泊之中,水中的锦鲤不知,还随着弥漫鲜血的湖水快乐畅游… “当时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只有柳元平一人,所以接生也是他为伶妃接生的。”柳元平医术高超,平日里也是他为伶妃调养的身体。“可是他是圣上的人,圣上想要一个人死,谁能活?”突然,静妃清淡从容的脸上出现一股狠戾,眸中也出现一道杀机。 圣上! 南皇! 楚凌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一时间有些明白了。为何纪氏能够带着御林军去捉伶妃,为何伶妃死后下旨宫人再也不能谈论这些事,为何楚伶嫣从小就被荆氏抚养在身侧,他却不闻不问! 楚凌风想问为什么,虎毒尚且不食子,南皇竟能亲手杀了她的母妃! 静妃深吸一口气,忍着浑身的颤抖,在眼眶打滚的眼泪终于是忍不住的落了下来,她想象不到,自己父亲教养出来的帝王能够这样狠心!她想回家,宫里太过可怕,人心太过可怕…… “可我不能说,不能说!”静妃无力的坐在石凳上,此刻的她再也不见刚刚的从容优雅,仿佛是一个丢了糖的小孩子。“要是说了,我就会和她一样……”静妃喃喃:“不…不一样!她还留下了伶嫣,而我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发疯似的开始抽打自己的脸颊,嘴中还在道歉:“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伶妃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楚凌风眼疾手快,他快速走到静妃面前,遏制住了她的手腕。 “不,母妃你还有我。活下来了,活下来就好。”楚凌风将静妃蜷在自己怀中,当初小小的婴儿已经长成可以独挡一面的男子,他可以保护母妃。 “可是母妃杀了人,未能给冤屈者沉冤得雪,和那些始作俑者又有什么区别?”静妃冷静下来,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刚刚的手印也变得红肿,整个人可怜又憔悴。 有区别的。楚凌风在心底默默的说道,他的母妃是被逼无奈,而那些凶手是知法犯法。她的母妃常伴青灯,知道用心忏悔,而那些人却是得意洋洋,还在宫中兴风作浪! 不过他没有说出口,若是要这么想,他的母妃便不是他印象中的母妃了,他的母妃也不会一直颂佛直至如今。 见到静妃情绪稳定,楚凌风又悄悄的问:“您可知,当年南皇为何一定要至伶妃于死地?”还是不惜耗费大量人力财力,一定要让她死的那种。 静妃摇摇头,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凌风搀扶着她,这几日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静妃呆呆的看着他,握着他的手诚恳的说道:“风儿,你一定要对嫣儿好,一定要对她好。”她欠她母妃的实在是太多了,若是当日她没有邀请伶妃去她宫中赏鱼,那么结局会不会好一些……也不至于让伶嫣从小便丧失母爱,跟着荆氏去往金安寺一住便是七年! 七年……她可是楚南身份高贵的皇子啊! 静妃神色激动,楚凌风连连答应,“母妃早点休息吧,不要耿耿于怀当年的事情了。明早还要给伶妃娘娘诵经念佛保安宁了不是?要养好身子,才能给已经入土为安的伶妃娘娘超度。” 静妃点点头,对,她要休息,要求佛祖让伶妃安心… 月色朦胧,静妃缓缓踱步走到佛堂门前。她看着那扇门,却没有推开,只是失神的喃喃:“若是没有做过亏心的事,谁愿意常伴青灯古佛,守着这一方寸佛堂?” 本准备离开的楚凌风狐疑的转过头,正好看到母妃站在佛堂前。窗纱透着黄色的光照亮了她半边的脸,神情迷茫。 * 另一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快。“抓刺客!快来抓刺客!”侍卫的声音嘈杂在门外,他们举着烛灯来回得跑,也不知这样的小跑步到底能不能抓住刺客… 屋内烛火通亮,屏风后热水的雾气朦朦胧胧,伶嫣将花露擦拭在身上,三千青丝垂直落在木桶之外,整个屋子不知弥漫着的是花露的香味,还是少女的香甜… 突然,眯着眼睛休憩的伶嫣睁开眼,随后全屋的灯火熄灭,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她的面前。水花四溅,黑衣人跳入木桶中,捂住了刚刚想要呐喊的伶嫣。 此时浴房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月光透过上面的小窗户倾泻而来。熟悉的眼眸出现在伶嫣面前,她微愣,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沈言。 他的一只手包裹着伶嫣的嘴唇,另一只手撑着木桶,将少女环入他面前。鼻尖翻涌着似有似无的香气,木桶中的热水恶劣的渗透他的衣裳,轻抚上他的肌肤。 第四十五章 “殿下!” 侍卫见屋内光线骤暗,推门而入,为首的几个领头人贸然闯进,但想象中的刺客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刚刚沐浴完的公主披了一件白衣从屏风后走出。 公主许是刚刚沐浴完,脸颊上还残留着些许绯红,三千青丝垂落腰间,还滴滴答答着水珠,月光把她的脸照的白皙柔和,不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着,凭白让人觉得生畏。 娇娇滴滴的公主站在众人面前,那几个侍卫红着脸垂下了头,只听到三殿下清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你们在本宫这里做甚?” “我…我们是见刺客从怡安居内消失,怕他对殿下做不轨之事…”侍卫结结巴巴的才将完整的话说出,他们低着脑袋快陷入地板,一双双红透了的耳朵隐藏在黑暗之中。 “他不在这里,你们去别处找吧。”伶嫣的语气似是有些疲惫,瞥了眼屏风后便躺在了一旁的摇椅上。侍卫们相互交换眼神,跪在地上还不曾离开。屋内的烛火又被重新点燃,公主只穿了一个单薄的白沙里衣,里面是若有若无的红色肚兜,肩带挂在光滑的肩上,悠哉悠哉的看起了一旁的佛经。 反正她是在自己的寝宫,料他们也不敢多看伶嫣一眼。 这么一副美人卧榻的图画侍卫们可不敢欣赏。刚刚烛火未明,他们也只能依稀看到伶嫣的身躯,那时他们尚不敢抬头,如今要看便能看个彻底,这还不要了他们的命? 僵持了许久,伶嫣都昏昏欲睡时侍卫们退出了房间。打开的屋门被合上,又恢复了宁静。 伶嫣松了一口气,她这可是第一次在屋内藏人,这感觉就像是偷了情夫一样,虽说从前也没有人敢夜闯她的闺房,她也没有情夫……还未等伶嫣起身,屏风后她那“情夫”便率先走了出来。他浑身湿漉,夜行衣紧接着他的腰腹。 不知沈言从哪里找到的披风,一把将伶嫣包裹在其内,只留下一个稍微茫然的脑袋,呆愣愣的看着他的动作。沈言没有替人穿过衣服,只是胡乱的将伶嫣包裹其内,动作神情和包粽子一样…… 而这只大“粽子”只是摇摇脑袋,皱着眉头古怪的看向沈言,“沈太子夜闯怡安居是有什么事情吗?”她的闺房沈言不知踏入过多少次了,伶嫣也无所谓,反正每次沈言一来就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沈言甩了甩滴着水的衣袖,忽而凑近她,他的嘴唇很薄,鼻尖吐出的热气铺洒在伶嫣脸上。人都说薄唇的人最无情,可南皇却是嘴唇厚实之人,却也没见有多深情。 伶嫣缓缓抬眸,只见沈言黑漆漆的瞳孔出现一颗大“粽子”,“粽子”的眼睛还有些迷离。伶嫣抿抿唇,还未开口便听到对面的少年缓缓说道:“孤是去了慈宁宫。” “嗯?” 伶嫣:嗯?嗯?嗯? “你去慈宁宫做甚?”她的语调提高了不少,沈言则向后退了几步,如潭水深的眼眸睥睨的看向伶嫣。他身子本就比她高出不少,这会儿伶嫣还坐在美人榻上,更是需要她仰着头看着沈言。 沈言不自在摸了摸鼻尖,努力转移视线,尽量不把视线落在少女敞亮的脖颈上。可无论他看哪儿,都会看到她的那双眼睛无辜的看着他。眼尾微微上挑,是本就长像如此,还是……故意的…勾.引他… 见对面的人半响不说话,伶嫣的表情愈发的古怪,难不成慈宁宫真的有什么宝贝引得敌国太子亲自去偷?可慈宁宫是荆氏回来后又重新修建的,就算是有,也会被清扫出来入了国库。 她的一双眉头微蹙,语气不知是责怪还是担心,阴阳怪气的说道:“你这刚刚保下的命不好好珍惜,反而还随意挥霍起来,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亲自去看去偷呢?”万一真被抓起来,她倒想看看他如何逃脱。 沈言只是觉得自己白叫沈言了,面对她突然不知道如何解释。刚刚的心悸还未全部消散,明明不想看她却偏偏挪不开眼。容七还在墨竹居等他,刚刚有机会让他和他一起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鬼事神差的竟然来到怡安居。 想着她在总会保下他。谁给他的自信沈言也不知,不过是下意识的想见她,想着刚刚收到的消息,想着一定要去一探究竟的“证据”… “孤没有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沈言刚开口的话让伶嫣一愣,她还以为他会先和他解释夜探慈宁宫的事情呢!沈言显然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第一句,怔怔的看着伶嫣抿下了唇。 沈言顿了顿,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看着伶嫣欲言又止。又陷入了沉默,天色已晚,伶嫣昏昏欲睡,见他没有说话的意图,开口打破这片刻宁静。“你刚刚去慈宁宫,没有打扰到太后吧?” 皇奶奶最近虽然身体健康,但之前太医说过不能受风寒和受惊吓。这么晚了荆氏肯定已经睡下,希望那些侍卫知趣的不去打扰她。 沈言摇摇头,站在烛火下的影子微微闪烁,“孤走的是南门,不曾打扰到太后。” 伶嫣点点头,那就好。皇奶奶觉浅,醒了后就很难再眠。 沈言踱步,缓缓走到伶嫣面前,神色出奇的认真,问道:“若是……若是有朝一日,楚南易主,你当如何?” 楚南易主?伶嫣微愣,这个问题她还没想过,若是二皇子登基,纪家功高盖主,二皇子必定害怕母戚专权,所以定会重视荆家,这倒不用她考虑。若是四皇子登基……伶嫣想到楚凌风那和荆川宁一样洒脱的风流样,穿上龙袍,一脸严肃的看着下面的众臣……她不敢想,因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思索了一会,身子蜷缩在宽大的披风内,往后仰了仰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语气有些慵懒:“不如何,我们荆家家大业大,是当朝唯一一个出了四个主帅将军的世家。任他们谁做皇帝都不可能动的了!”她说的自信,丝毫不在意沈言话中的“易主”指的是谁。 沈言深吸一口气,搬了个椅子坐在伶嫣面前,神情比刚刚更加严肃,“孤是问你,若武宣王做了皇帝,你们当如何?” 伶嫣瞳孔地震,武宣王?就她那个胆小的叔叔?她噗嗤一笑,笑的张扬肆意,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连连否认:“不可能,就他?”伶嫣露出不屑,“有智有谋,但胆小如鼠。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当初南皇登基,就有一些大臣不服,推举武宣王称帝,可惜这人依旧每天花天酒地,乃青楼楚馆的常客,烂泥扶不上墙…… 所说她的卧薪尝胆也就罢,可惜根据伶嫣对他的了解,武宣王他只想在这乱世之中活着,并没有称帝的渴望。 有智有谋却没有胆,伶嫣认为他做不了楚南的皇帝。或许能成,但不一定比南皇做的更好。虽然如今的南皇生性多疑,思虑过重,薄情寡义。但对待百姓或者是世家来说是极好的,若是没有两把刷子,楚南怎会大胜晋北呢? 见面前的小丫头一脸无所谓,一向从容淡定的沈言竟然有些气急,刚刚解了的毒仿佛是再要毒发。他皱着眉头,语气略微有些僵硬:“孤说万一呢?你作为当今南皇的女儿,你不怕?” 伶嫣噗嗤一笑,神情自然又透着冷静,“当然是不怕,你们晋北打过来了武宣王都不一定能打得过来!” 她这是对武宣王多大的轻视才能如此的小看!沈言压着内心的躁动,不知道他这是替谁在担心,一时间眼眶里充满红血丝,看着挺吓人…… 伶嫣看着沈言,发现了他的异样,看着他微红的眼眶面上的笑容和不屑的神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为何沈言一定要问她如何呢? 烛火摇曳,伶嫣缓缓开口。少女的声音多了几分软糯,似是让人沉醉在棉花的柔软当中。“我说,若是武宣王真的称帝,也不可能动我们荆家。荆家作为开国功臣,立足于世家之首,凭借的不仅仅是一朝一夕的功勋和圣宠,而是百年间积累下来的威信。若是荆家没了,那楚南才是真正的完了。” 只要朝堂上还有荆家的人,那敌国便永远惧怕楚南。战无不胜的荆家人,是楚南国存在的底气。就算武宣王想要夺权,最后做了新的南皇,那他也绝不可能动荆家。 沈言看着伶嫣,从前他就觉得她聪明的不于一般女子,如今更是觉得她让他佩服。他自从收到消息后便茶饭不思,担心了一整天的事情,落到她这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沈言自嘲的一笑,若是真的是晋北占领楚南,那他也不必为她担心,只要有他在,定不会让她受伤… 不过他替她担心什么……沈言抬眼,看到不知何时伶嫣已经酣睡。东倒西歪的被披风包裹靠在美人榻上。她对他的确是格外的信任,第一次见面便是…… 沈言把视线落在她盈盈一握的腰上,眸色微变,难道她对他就这样放心,不怕他…… 不怕他做甚?沈言一怔,她及芨了…… 她及芨了……可以嫁人了…… 但伶嫣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心思,是荆氏把她教的太好?一点儿常识都无? 第四十六章 沈言只觉得什么东西卡在喉咙,上下不能。他将伶嫣从美人榻上抱下,少女的清香萦绕鼻尖,似是比刚刚浓烈。 伶嫣睡相极好,不打呼噜不磨牙,安静的如朵娇艳的花儿。她靠在他的肩上,睫毛微颤,声音细小如吴侬软语。沈言将她放入软床,娇小的人儿陷入床榻中,身上裹着的披风也渐渐松散。 被披风包裹着她睡得极不舒服,一双弯弯入月牙的眉毛轻皱。整张脸也带了些许的不悦。沈言一笑,还真是个娇气的女娃。随后伸手去解她身上的披风。饶是知道她里面穿了衣裳沈言也有些紧张,她从来没有这么听话的乖乖在他怀中。 伶嫣是明媚的,似骄阳烈火。 沈言轻舔唇角,指尖划过伶嫣的腰肢,她未醒却一阵颤栗。沈言头上冒出细小的汗珠,像是在打开一件奇珍异宝似的将披风给她褪下。里面的里衣乱的不成样子。肩带滑落……沈言面色一沉,快速将旁边的软被盖住了她的身体,从脖颈开始,严严实实的包好! 沈言拂了拂额头的虚汗,只觉得浑身燥热。他看了眼被包裹的只留下头的伶嫣,许是夏天太热,她又不舒服的踢开了小被,小被落到她的胸脯。刚刚被小被包裹严实的缘故,伶嫣脸颊也起了红晕,显得愈发可人。 沈言:“……” 少年不做其他,径直走向床榻,僵硬的拿起滑落的小被,一股脑的盖在了伶嫣头上。看着美人变成了小小的一坨,沈言心情放松,满意的掩了掩被角后转身离开。 第二日一早,伶嫣是被闷醒的! * 夏日的炎热很快便熬了过去,秋季的凉爽也缓缓道来。一场秋雨一场寒,皇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这场秋雨不仅意味着秋天来了,还意味着一年一度的敬德院秋试开始了! 不少酒楼开始暗暗开设赌局,赌哪家的世子小姐能入敬德院,哪家的世子小姐能入贺夫子门下。去年最大的赢家莫过于投了纪大小姐那一波人,可惜基本大部分人都投了纪小姐,几乎没有傻子投别人。而这次却不一样,众所周知,贺夫子每年都会招一个弟子,而这次呼声最高的却是三殿下和柳大小姐两个人! 有好戏看了! 开设赌局的庄家看着越堆越高的银钱心情越来越好,终于在秋试当天结束了开盘。 荆川宁拉着沈言偷偷摸摸的躲在伶嫣的马车后东张西望。沈言一脸无奈,任由着孩子气的少年拉着他像贼一样的上了马车。 秋高气爽,伶嫣今日多加了一件衣服,此时刚刚秋考完,正准备去到马车上回宫,只听到后面传来了柳昭熙别别扭扭的叫声,“三……三殿下!”她转身,只见柳昭熙面色红晕,水盈盈的看着她。 伶嫣挑眉,她怎么觉得柳家这二姐妹愈来愈像了? 柳昭熙提着裙摆,哒哒哒迈着小步子向来走来,声音带着羞涩和紧张:“我……我这次的画作可是听殿下的话,仿的是扶玉公子的《仁》,您……您不会骗我的吧?”她的眼睛扑眨扑眨,单纯又无辜。 “……” 伶嫣只是怀疑自己之前怎么把这人想的那么城府颇深?这会儿都结束秋考了才来问她…… “骗你的。”伶嫣转身,嘴角带了一丝恶劣的笑意。柳昭熙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的背影,又是小跑步的追上去,看到伶嫣一幅得逞的笑容,恍然大悟:“殿下,您是骗我的!” 她嘴角微扬,一幅肯定的模样。若是她真心骗她,怎么可能还这么轻松的说出她骗她呢? 伶嫣转身看了一眼相隔几步的柳昭熙,“算你聪明!”随后踏出大门。 大门后是各个世子贵女的马车,许多辆奢侈的马车依次停靠在路边。马车旁边站着她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当朝官员,都在心急的等待自家的孩子出门。 伶嫣看了眼中间空荡荡的马车旁,神色略显落寞。 “殿下!”另一辆马车边,肥嘟嘟的柳相旁边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伶嫣抬眸,只见柳昭愉向她挥了挥手。见到她看她后便向她跑来。 “阿愉?”伶嫣打量了一眼,只见柳昭愉怀中捧着一个食盒,疑惑的看向她。 柳昭愉不好意思的笑笑,随即紧张兮兮的问道:“殿下,今年的考题难吗?你有几分把我?” 已经知道结果的伶嫣故作高深的摸了摸下巴,自信的说道:“今年的题……也不算难,本宫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拖了柳元平的福,她今年是保送生! 百分之百……柳昭愉的脸沉下一半,那么阿姐是不是没机会了。她有些担心,毕竟殿下的实力也是摆在那里的。 此时的柳昭愉是真心为她姐担心,随后便看到自家姐姐出现在朱红门口。面上一喜,“姐姐!” “阿熙!” 两道身影从伶嫣面前窜过,一个是抱着食盒的少女,另一个则是……圆滚滚的柳相迈着短小的步伐。 伶嫣恍惚,茫然的看着团聚的三个人,他们面上都带着喜乐。原来柳昭愉的食盒里放的是糕,寓意步步“糕”升。 伶嫣摸了摸手上的佛珠,淡淡的移开了视线。她走到马车前,沐紫从一旁走过,递给了她用荷叶包裹的枣糕。语气温柔:“奴婢刚刚从旁边买来的枣糕,听他们说吃这个可以金榜题名,步步高升!” 伶嫣接过,嘴角缓缓上扬,挑眉道:“该不会是柳相父女告诉你的吧?” 沐紫红着脸点点头,“也是图一个好兆头嘛!” 伶嫣一笑,“还信这个……”不过她的心情着实便的好了。正当她把东西拆开准备吃下时,荆川宁的大脑袋突然从马车帘冒出,神色一脸严肃,“这个东西她不能吃!” 伶嫣被他吓了一跳,后看着手中的枣糕,一脸疑惑,难不成有人在给沐紫的枣糕中下了毒?想要接沐紫的手毒害她?!想到这里,伶嫣脸色煞白,只觉得背后生出细细的冷汗,一双眸子像是覆了一层冰霜。 只见荆川宁僵着个脸,又说道:“枣糕谐音糟糕!要是嫣儿吃了不能金榜题名怎么办?!而且还有我的五百两银子呢!这东西可不能吃!” 沐紫呆呆的看着荆小少爷,慢慢的退到一边给伶嫣让地方,心里默默的为他祈福。 刚刚冒出的冷汗顿时被伶嫣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伶嫣一把揪住荆川宁的耳朵,把他扯到马车内! “疼!疼!疼!”荆川宁捂着被伶嫣揪着的耳朵,面色狰狞的说道。 伶嫣眯着眼,坐在马车内,语气凶狠,“什么五百两?你给我说清楚!” 荆川宁委屈巴巴的看向一旁的沈言,示意伶嫣马车内还有别人,可是此时的伶嫣怎么能看到他的眼神,揪着他的耳朵愈发的用力。“看什么看,谁给你的五百两?拿着五百两去赌博?!”他们荆家虽为世家之首,可对待子嗣的教育却是以勤俭为主,除了日常的吃喝穿以外,每个月只有不到十两银子,比一般的下人拿的还少。 所以……荆川宁他是哪里来的五百两?! 伶嫣只觉得荆川宁的眼睛是抽抽了才会不停的眨,直到一旁传来沈言的“咳咳”声她才转过头,手上的动作还未停。“沈……沈太子?”伶嫣停下手中的动作,满脸尴尬的看向沈言,一时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真的是……太丢人了! 伶嫣低垂下脑袋,耳尖通红。 荆川宁则是在一旁揉着发疼的耳朵,语气略带委屈:“是君之带我去的,钱也是他的,我作为品行端正的好青年,怎么可能会去赌……”他向对面的沈言眨眨眼,希望他能明白他的意思。那眼神就像在说:“兄弟求你帮我兜着,江湖救急啊!” 伶嫣狐疑的看向沈言,少年今天出奇的没有穿白色锦袍,而是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袍,显得整个人阳光明媚,金冠束发,笑着对她摇摇头。 伶嫣收到,她就知道荆川宁没有一句真话! 马车在路上留下一道车辙,车内的荆川宁还在喋喋不休的问伶嫣考试的情况,只有伶嫣和沈言相视一笑,心中已有答案。 回到宫中,伶嫣才感受到来自亲朋好友的关心。从早上开始便有人拖小厮来问,直到傍晚黄昏才渐渐没了人影。更搞笑的是楚凌风直接叫上了王祁予来伶嫣宫中,丝毫注意不到二人之间尴尬的氛围,扬言让伶嫣好好的被王祁予的气运熏陶一下,能够马上成为今年贺夫子的新学生! 荆氏也是照常询问了下伶嫣的情况,对伶嫣颇为放心,她的孙女若是想要成为贺寻的学生还怕他不收?可话虽这样讲,荆氏也是从秋试结束后每日晨起去佛堂内颂佛,拖着每况愈下的身体为她祈福。 终于熬到放榜,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今年贺夫子收了两个学生!一个是三殿下楚伶嫣,另一个则是柳家长女柳昭熙! 赌徒欢呼,庄家落泪! 谁也没想到,今年的榜首会是两位啊! 伶嫣接过榜旨,九月初,她就正式成为敬德院贺夫子门下的学生了。她微微一笑,从秋试开始到结束,南皇从未和她讲过一句话。 对于这种漠不关心习惯了不是吗? 伶嫣苦笑。 第四十七章 秋高气爽,皇城被落下的金叶覆盖。残暑蝉催尽,新秋雁戴来。来怡安居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而柳府的门槛也被踏烂,一时间伶嫣和柳昭熙风头正盛。 这日,刚刚送走最后一波的伶嫣揉了揉笑得发僵的脸,一脸疲惫的倒在了美人塌上,她祈祷贺夫子能快些开课,早点结束这种生活。 “殿下,宋公子来了。”沐紫踏入屋内,捏了捏坐榻上伶嫣的肩。伶嫣眯着的眼缓缓睁眼,一脸疑惑,“宋公子?”哪个宋公子? 沐紫轻笑一声,柔柔的在伶嫣耳边提醒,“是宋家的宋林小公子呀。” 伶嫣恍然大悟,还是他告诉自己贺寻喜欢扶玉公子的画的!她摆摆手,让沐紫赶紧去请他进来。自己则站起身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裳,一改刚刚的慵懒,端坐在木椅上。 随着柳家入驻皇城,宋家在朝堂的势力也逐渐没落,宋相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若是不主动提及,大家都快忘记了四大世家之一的还有宋家!宋家逐渐失去锋芒的原因不仅仅有柳家这一个,另一个便是宋家的小辈在夺家主之位,旁系嫡系庶系混作一谈… 宋相还未死,宋家便大乱…… 伶嫣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抿着早上新收露水煮的茶,透过窗外看向正在向她走来的少年。能够让几乎一半的宋家人支持他这个庶子做家主,这人也是不简单……如今还和她牵扯上关系,还是她欠他的人情… 伶嫣扶额,面上的笑意更深。 “三殿下安。”沐紫把宋林带到客厅后便在一旁煮酒,宋林看到伶嫣也是微微俯身,不卑不亢的对她说道。 此时的宋林比第一次见到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伶嫣不做声,只是打量着宋林,也许是近日的伙食便好,又或者成了宋家家主有力的争夺人选,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清瘦的身子也变得丰盈,脸上也不如当初那样消瘦,多了些肉,变得好看了不少。 伶嫣点点头,随后笑道:“宋公子请起,这次秋试也多亏了公子当初的提点,所以无须多礼。”她起身将宋林扶起,或许是从小受苦的缘故,宋林堪堪只比伶嫣告了半个脑袋。要知道伶嫣身材本就娇小,却不曾想到这宋林也没有比她高太多。 不过宋林也是刚过十五,刚刚束发,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伶嫣与宋林落座,伶嫣垂下眸子掩盖了内心的思绪。 “今日来此,是想恭贺殿下金榜题名,得偿所愿。”宋林缓缓开口,随后从怀中拿出一轴画卷,画卷有些地方已经微微泛黄,他神色淡漠,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伶嫣,仿佛在看蓄谋已久的猎物。 伶嫣一笑,“说来也感谢当初宋公子的提点,知道贺夫子喜欢扶玉公子的人少之又少,不知宋公子是如何得知的?”他似乎并没有表面看的那么简单。他有筹码,如今是伶嫣欠他的人情。 “偶然得知。”宋林开口,抿了抿桌上的茶。 他不愿多说,伶嫣也不做多问,夕阳西下,红光照射在屋内,落在了二人之间,一片寂静。 “那宋公子想求什么?若是本宫能做的,定会帮助宋公子。”伶嫣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想在虚与蛇尾的客套,要是宋林想要什么直接赐了去,她也好早早休息。 宋林看向伶嫣,眼神微亮,“真的?” 伶嫣点头,“当然。” 宋林几乎是不假辞色的脱口而出:“那在下想以伴读的身份同殿下去敬德院,不知殿下可否同意?” 这回是轮到伶嫣无言,伴读的身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她是贺寻的学生。可如今宋家子嗣正在夺权,伴读这个身份却显得更为重要起来。伶嫣背后的世家是荆家,她让宋林做她的伴读,不仅仅能让他结实不少世家公子,笼络人心,更是侧面的告诉别人,他宋林,是荆家支持的人! 兹事体大,伶嫣代表了荆家,她不敢贸然去做决定,更何况……他给她的帮助不足以让她给他这么大的权利。 伶嫣的眼眸微微上挑,面上的笑意不减:“宋公子也知,如今本宫身边这个伴读的身份可不简单,更有可能圣上亲自下旨挑选,本宫做不了主……”言下之意便是拒绝了,这事可由不得她,要求就去求南皇吧! 宋林眸中微微闪着的光被熄灭,神情略带落寞,真的吗…他看向伶嫣,宛如一只被伶嫣抛弃的小奶狗。 伶嫣抿着唇,安慰道:“若是宋公子还有其他想要的什么东西,本宫就算耗费人力财力,也会给公子寻来的。” 宋林看着她突然一笑,具体的东西怎么和权利相提并论?这三殿下不过是在敷衍他罢了。 宋林垂下脑袋,握着卷轴的手一禁,抬起来递到伶嫣面前,“不知道加上这个够不够……” 这副画被递到伶嫣面,伶嫣只觉得面前的少年太过古怪,狐疑的接过,一双眉头轻皱,“这是?” “贺礼。”也是筹码,宋林回答,面色无常。但伶嫣本能的觉得面前这个少年危险,不同于沈言,沈言于她为同一类人,虽有心智和野心,但心中仍有善念。但宋林却不同,他孑然一身,已经了无牵挂,更像一匹荒漠的孤狼,想做群狼之首。 伶嫣抿着唇,只觉得手中的画卷有诸多古怪,明明是贺礼,却不封裱,反而只拿了一根麻绳将它捆着,边角已经泛黄,看来年代已久。她顺势解开,一向处事不惊的伶嫣微微发愣,这画竟然是扶玉公子的画。 她警惕的看向宋林,嘴角却微微勾起,“本宫不喜欢扶玉公子的画。” 宋林脸上的笑意逐渐逝去,这副画是扶玉公子的开山之作,也是唯一一副有扶玉公子落款的画。上面扶玉公子正正经经的题了字,可见过这副画的人少之又少,不知扶玉公子的字如三殿下的字一般,一言难尽…… 伶嫣哀叹一声,她这可是第一次被人威胁了,还是因为她字丑……写的漂亮的字千千万万各有风范,而写的丑的字她独树一帜,独领风骚! 她略带头疼,看着宋林的视线多了一分重视,可她不语,宋林见她不言,便率先开口:“殿下给柳相介绍了一个人,对吗?” 这个人是刘庆。 伶嫣一笑,这他都知道,顿时面上冷若冰霜,他在她这里安排了眼线。是她小瞧他了,也是宋府那一群人小瞧他了!宋相一生昏庸无能,竟然他的后辈还出了这样一个城府颇深的人,着实让人难搞。 宋林见她的面色已变,预示着这场谈话的主导权已经全盘落在他的手中,随后又道:“殿下不必担心,在下没有胆子在殿下这里安插人手,但柳府那边就不一定了。” 感情问题出现在了柳相那边…… “不过刘庆此人支持科举制,殿下把他引荐给柳相,说明柳相也是支持科举。不过如今推举制仍然是朝堂上的主流,许多朝臣也得益于此,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撼动。” 伶嫣的做法不过是细水长流,逐渐让那些支持科举的人侵蚀朝堂,等到她的人彻底占领主力,那就是实行改革之时。 她看着宋林的眼神淡淡,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回应他。 宋林不在意,又继续说道:“殿下想要改革科举,是给了天下寒门庶子彰显才能的机会,若是能让在下借到殿下的东风,又何尝不是给天下寒门庶子一个希望呢?” 伶嫣看着宋林,心思动摇,宋家本就是荆家的跟随着,若是她用了宋林也不会让人觉得意外,只觉得荆家不过是帮了宋家人一把而已,伶嫣垂下眼眸,看了看手中的画卷。 她当初便不应该在下面落下字迹,这样被威胁的感觉……真的让她不爽。幸好当初只留了这一幅画有字迹,要不然还真的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威胁到她。 “本宫答应你。”伶嫣下了决心,随后又道:“但若是让本宫发现你利用这股东风做些恶事,能给你的,本宫也会收回!”她的眼神凌厉,盯着宋林只叫人心生惧意,这股劲真的是和当初的太后荆氏如出一辙… 宋林放下欣喜,急忙站起身来向她鞠了一躬,眼神坚定:“在下定不负殿下!” 他要的,只是宋家百年昌盛,在世家之中的地位屹立不倒而已! 伶嫣疲惫的摆摆手,既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就该离开了。宋林挺直腰背,转身准备离去时突然被伶嫣叫住,只听到她问他:“你怎么知道贺夫子喜欢扶玉公子的画的?” 同样的问题,她刚见他时便问了一句,只不过当时他不知她的立场,所以不曾回答。 “贺夫子曾出高价想买这副画。”不过他没有卖。当时老宋相病逝,宋林正刚被送到宋府,受人挤兑造人白眼,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再窘迫的境地都没有将这副画卖出。宋林转过身,像伶嫣一笑:“如今证明了当初的选择真的是对的。” 他像是一个赌徒,一无所有,只能拿命去赌。 其实宋林一开始也不确定伶嫣会不会帮他,不过幸好,他赌对了。 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伶嫣看着手中的画若有所思,多么疯狂的一个人啊…… 随后将手中的画扔向沐紫递来的火盆当中,逐渐消失成灰烬… 第四十八章 九月初,敬德院开学。 同时,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荆家长子荆川明回皇城。 川明将军一身银白色铠甲,身骑高头大马,与荆川宁相似,但眉眼间多了几分沙场上的冷峻,周身也满着肃杀之气。他身后跟着是活下来的两万精兵,当初正正十万精兵,两场大战之后过去只剩下了两万。 他的面色严肃,引得周围观看的女郎惊呼连连。看惯了面容饰粉的小贵公子,如今满身冷意的大将军也是极好的!伶嫣和荆川宁偷偷从敬德院逃学出来,只为远远的站在城楼之上看一眼荆川明。 伶嫣能看到荆表哥的次数少之又少,每次不过匆匆几眼,如今再看便已经是七年之后了。她依稀记得,离开时她扑到荆表哥怀中,他摸着她的头安慰她,给她承诺,很快他就能拿到军令,彼时立功后就会把她从金安寺接回来,堂堂正正的让她做楚南最尊贵的三殿下,谁也不敢欺负! 如今已经过了七年,荆表哥也已过弱冠,成了战场上赫赫有名的荆大将军。如今班师回朝,众人朝拜,万人敬仰! 伶嫣探着头远远的盯着坐在首位的荆川明看,看他的眼神仿佛他就是谪仙下凡,拯救黎明苍生于水火的神!许是他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回头看了她一眼,许是人看错了,竟然觉得这面若冰霜的荆将军嘴角似有似无的勾了下。 “啊!荆将军看我了!” “才不是看你,明明是看我!” “怎么可能是你,是我!” “……” 一时间众女陷入了激烈了争吵,这川明将军到底在看谁?隐藏在她们之中的楚伶嫣早已被荆川宁拉走,留下这一团迷等着她们自己去解。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荆川明护国有功,特封镇国元帅,统帅三军,赏黄金万两,府邸三千亩,利禄八百石!” 朝堂上李公公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以荆家为首的群臣各个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元帅统帅三军理所当然,“镇国”二字却为元帅当中最好封号!如今荆川明才仅仅二十二岁,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也是建国至今最小的元帅! 前途不可限量! 众人又要开始猜测,荆将军至今未婚,如今荆家说亲的门槛看来又要高上许多个台阶了… 荆川明接旨,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不过接着圣旨的手微微颤抖,胸口又渗出血迹,一将功成万骨枯,众人只看到了与晋北与匈奴的战争胜利,却不曾想他们死了整整八万的人! 朝堂上恭贺声不断,以纪家为首的群臣面色铁青,站在一侧沉默不语。某一瞬间,纪相与南皇相视一看,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试探。朝会结束后,荆家举办家宴,一时间荆家风头无双。 * 荆府中,太后坐场,三殿下相伴。 伶嫣站在荆氏身旁,身上还为褪下敬德院的学子服,一身素雅的云锦镶边白衣在众荆家女郎花枝招展中鹤立鸡群。三千秀发被蓝色发呆高高竖起,只留下几缕碎发挡在额头,干净利落。 “这川宁怎么还未回来?今儿是他哥哥班师回朝,这么大的事情都能迟到!真没规矩!”荆氏坐在首位,荆相在一旁红着脸催促道。伶嫣和荆川明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来了来了,爹爹可别催了!”荆川宁小跑着步子大老远的就在门口喊,他怀中抱着一个木盒,整个人面带喜色,容光焕发。 荆相怒目圆瞪,指着荆川宁的鼻子气不打一出来:“你这个兔崽子,让这么多人等你,谁教你的规矩!”说着就要站起身子来,想要动手给这不听话的混小子几个巴掌。 “别啊爹,大哥刚回来你就动气不吉祥啊…”荆川宁边说边躲到伶嫣身后,弓着身子嬉皮笑脸。 “是啊,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不要动怒了。”在荆相身边的荆川明拦住了荆相,笑着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荆相一边一个,被荆川明和荆夫人搀着按到了座位上,老脸憋的通红,看着伶嫣身边的荆川宁恨恨道:“今天算你走运,以后不会有下次了!” 荆川宁笑呵呵的点着头,一点儿也没有脾气,反而像地主家的二傻子。 伶嫣狐疑的看了一眼荆川宁,问道:“你去做什么来着?怎么这么晚才来?” 众人也疑惑,齐齐的把视线落在了荆川宁的身上。只见少年宝贝似的拍了拍手中的木盒,看着伶嫣仿佛再看大恩人,双眼放光:“嫣儿不知,你川宁哥哥发财了!” 发财?伶嫣一愣,随后怪异的看向荆川宁,这钱……该不会是他赌赢的吧? 荆川宁点点头,一脸的得意,“幸亏当初君之借了我五百两,不然也不可能一下子赢这么多……哈哈,发财了…”他看着手中的木盒,活像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看着荆川宁财迷的样子伶嫣无奈的摇摇头,只能感叹这荆家家教甚严,竟然教出来荆川宁这一个奇葩。与荆川明相比,一个天上,一个低下…… 众人哄堂大笑,一时间其乐无比。 “嫣儿是刚入敬德院?”宴会中,荆川明看着伶嫣和荆川宁相似的衣服,隔着中台对伶嫣问道,冷峻的面容多了几丝柔和。 伶嫣点点头,许是多年未见,面上多了些少女的羞涩,“刚刚过了秋试,现在是贺夫子的学生。” “贺夫子啊……”荆川明喃喃,他还是迟了一步。七年,也不知这娇贵的丫头在金安寺到底过的好不好,看样子太后娘娘是把她教的极好的,还做了贺寻的学生。 伶嫣微微一笑,随后问道“不知川明哥哥这次回皇城准备休息多久,听说当时都昏迷高烧了,这次定会休息的时间长一些吧。”刚刚打了胜仗,两国都要修生养息,少则也有半年的休息时间。 荆川明一顿,抿了抿唇:“应该会很久吧。”南皇最怕功高盖主,他这一次,估计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了… “当然要久一些,川明二十多了都不曾有妻妾,这次定要把婚事完了才放他走!”一旁的荆夫人接到话茬,一脸哀怨,别的夫人儿子二十多都抱了了好几个孙子了,而她连一个都没有,可不眼红? 荆夫人委屈巴巴的看着伶嫣,知子莫若母,虽说这次是荆相请旨才让荆川明回的皇城,可若不是伶嫣及芨,她这儿子哪肯回来?之前又不是没有请过,南皇都同意了她这儿子都不愿回来…… 下坐的众女不知道荆夫人的心思,年龄适合的女郎面色一红,看着前面的荆川明都面含羞涩,都说不准谁会是第一个元帅的夫人。伶嫣也想知道谁会成为她第一个嫂嫂,视线一扫后面的女郎,各个面若桃花,向她这荆表哥暗送秋波。 她没有注意,对面的荆川明却一直瞧着她看,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的心思。 上座的荆氏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自己那情窦未开的孙儿,还在笑嘻嘻的和荆川宁探讨哪家的女儿好,谁配得上荆表哥! 伶嫣知道的贵女多可真正了解的却很少,心思简单品行温良的除了柳家女便寥寥无几。她又刚回皇城不满一年,实在没有好的女郎介绍给荆表哥,只能寄希望于荆伯母快快给荆表哥挑个好媳妇。 * 家宴结束,伶嫣随太后回宫,荆氏二兄弟相伴。 皇城街道繁华,伶嫣已经很久没有随荆氏一同逛过。有荆川明在,周围的暗卫都放松了不少,谅刺客也不会选择在这会儿动手。 因为荆川明大获全胜班师回朝,圣上下旨大赦天下,今天的皇城街格外的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江水湖畔上的船只整整齐齐的停靠在岸,叫卖的商贩沿街摆摊络绎不绝,各处都彰显着这王朝的盛世。 “多年不回皇城,变了不少。”荆川明感叹,夜晚的皇城和白天的不同,敞亮的黄灯延着阁楼绵延千里,火红的灯笼挂满了整条街道。 “总归是越来越好了。”伶嫣搀扶着荆氏,荆氏只穿了平常老妇人的衣衫,看样子真的像普通子孙环绕的老人家,连脸上的笑容都如出一辙,慈祥和蔼。 “所以这都亏了荆元帅在边疆守家国,不然我们大楚如何维持百年昌盛?”伶嫣笑着揶揄道,边说边看向荆川明。 荆川明耳尖一红,撇开了视线,“将……将士的职能所在而已。” 瞧,都害羞了呢! 荆氏拍拍伶嫣的手,看向荆川明的眼神愈发的满意。随后荆氏的视线一转,看向了一旁正买了三串糖葫芦的荆川宁,“你过来,扶着哀家。” 荆川宁一愣,似是没有想到伶嫣在还有他扶太后的份,把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伶嫣和大哥,恭敬的跑到荆氏身边搀扶。 “你和你表哥去逛逛吧,哀家走得慢,就不影响你们了。”荆氏松开伶嫣,笑眯眯的停下脚步,“你表哥刚被封了元帅,赏赐了万两黄金,你可要好好的宰一宰!” 伶嫣只当荆氏打趣,笑着点点头,“那表哥可要小心,嫣儿可是很能花钱的。” 她这话说的可不是假,就她那一身衣服,哪一件不是柳家商铺的精品?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各个都精贵着呢! 荆川明也爽朗一笑,轻点伶嫣的额头,语气亲昵:“表哥再穷养个你还不在话下。” 第四十九章 皇城(原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春满楼敞开的楼阁上,沈言冷冷的看着街道上亲昵的一行人,把视线落在了荆川明轻点伶嫣的手指上,不自觉的嘴角下沉,浑身散发着一种非人勿近的气息。 半响无人回应,正在汇报边疆情况的容七知趣的闭了嘴,顺着沈言的视线,恰好看到一男一女行走在大街上,举止亲密,郎才女貌。 那女子可不是咱们的三殿下楚伶嫣?容七偷偷的看向一脸阴霾的沈言,随后把视线落在了三殿下旁边的少年上。 只见那少年体型修长,芝兰玉树,伶嫣要什么便给她买什么,笑得一脸宠溺……眉心一跳,容七收回了视线,心道这不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荆大将军?听说今日他班师回朝,他们还准备去打个招呼,现在巧了,直接碰上了。 “公子,要下去打个招呼吗?”容七收起晋阳武宣王寄来的信,反正现在他家公子也没什么心情看,索性收起来,收拾收拾去会会这个大将军。 沈言薄唇微抿,淡淡道:“自然要去。”难不成就任由着他们同游玩乐,培养感情?沈言只觉得心口有些闷,看着下面的二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只想着破坏二人之间的美好。 * “伶嫣。” 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正在挑选布匹的伶嫣转身去看声音的来源处,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白衣的沈言。 “好巧,殿下也是来挑选布匹的吗?”一旁的容七笑嘻嘻的凑到伶嫣旁边,知趣的隔开了伶嫣和荆川明两二人。 伶嫣仔细的瞧了一眼沈言, 只觉今日的沈言与往日的不同,似乎……更显得朝气了一些。面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因为身体逐渐痊愈的缘故,单薄的身体也显得强壮。不过这件衣服……伶嫣转头看向一旁被容七挡得严严实实的荆川明,好像是柳家服饰同出的相似款。 沈言的肤色要比荆川明的白一些,称了那句话“陌上人如玉”,是玉质金相的贵公子。 而荆川明也看向了沈言,两个人相互打量。沈言摇了摇手中拿得玉扇,头上带了一支清雅的木簪,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味弥漫,三千青丝随意的披落,荆川明眸色一深,多了几分敌意,皇城中的小姑娘不就是喜欢这种放荡不羁的郎君? 沈言从容的向荆川明点头示好,“未曾见过荆大将军,孤乃晋北太子,名沈言字君之。”虽然是对着荆川明所说,但沈言却是向伶嫣走去,相比于荆川明,他更是要和伶嫣亲密。 容七悄悄的拉着伶嫣向后退了一步,男人之间的主战场,他还是把公主先带走吧…… 荆川明挑眉一笑,可久经沙场的那双眸子却遍布寒霜,嘴角有着淡淡的不屑,原来是晋北国送来的质子……随后微微拱手,算是回了一礼。他虽然不知伶嫣回到皇城后经历了什么,但是看情况似乎与这沈太子关系不错。根据他的情报,这沈太子远远不及表面的那么简单。 他曾经被晋北的陆将军所大败,就是因为远在皇宫的沈言给陆将军写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不得而知,但却让人生畏。能远在千里还对边疆战事了如指掌的人,定不简单……还是等他回去后在同嫣表妹说,与虎谋皮,焉有其礼?。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两个大男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终于被伶嫣打破,她转头看向沈言问道:“你今儿怎么出宫了?最近天气渐凉,也不多加衣服……”她的视线落在沈言略带修饰的衣服上,自从把续命丹给了沈言,她就越来越关心他的身体了。若是沈言不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伶嫣比他自己都生气,总觉得白用了那么好的药… 可沈言不知道伶嫣心中所想,只是被她关心的心中一暖,淡淡瞥了眼一旁的荆川明说道:“今儿圣上大赦天下,所以孤来凑个热闹,你的玉令在太医院还是很好用,最近又让人送来他的药,孤的身体倒是越来越结实了。”他用玉扇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发出的砰砰的声响。 伶嫣点点头,红唇一抿:“那就好,他的药自然是极好的,给你医治也是让我放心。”随后转过身去,继续挑刚才未挑完的布匹。 一旁的荆川明倒是像在打哑谜,这个“他”是谁?伶嫣和沈言都未曾说出他的姓名。但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柳元平,不过柳元平此人消失多年,皇城中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只是知道曾经有一个医圣唤作柳元平。其次便是皇城之中还有另一支队伍在寻找柳元平,为确保他的安全,还是不指名道姓的说出口,万一隔墙有耳对谁都不利。 女儿家挑选衣裳总是耐心十足,仅仅一家店伶嫣便逛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而本该二人世界的时间被沈言这个不速之客打破,二人行变成了四人行,还有护着伶嫣不让荆川明靠近的容七,全程堵着他给自家太子争夺机会。 “沈太子的身体还算健朗,看来谣言属实不可信。”荆川明跟在伶嫣身后咬牙切齿道,心想着这沈太子怎么还不走,这会儿都跟着他们有足足一个时辰了!轮到正常人也应该累了饿了吧…… 沈言则微微摇摇头,看向前面正在挑选朱钗的伶嫣,眼神温柔:“孤的身子多得益与三殿下,如今陪殿下逛街,是怎样都不会觉得累的…”说罢快速走到前去,抢在伶嫣前面买下了她所心仪的那支朱钗,还细心的把它戴到伶嫣头上,笑的灿烂。 荆川明默默跟在身后,心中慢慢思索:得益于伶嫣……难不成他的身体是被嫣儿治好的?不过他一敌国太子又是如何跟嫣儿结实,还这么熟络……一瞬间荆川明有一种无力感,他去边疆征战七年,七年都未曾见过伶嫣,如今的他们确实要生疏的多。 他不是看不出来,嫣儿对她早已没有了小时候的亲昵,那种事事依赖他的感觉没有了,反而对一旁的沈太子有着说不出的感觉。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存在着一股别人都插不进去的默契。 刚刚挑选完饰品的伶嫣转过头就看到了一脸沉思的荆川明,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伶嫣只能猜测他是不是累了或者觉得无聊,走上前去颇为善解人意的说道:“荆表哥是累了吗?若是想休息了再走几步就是茶馆了,不然我们进去休息一下?” 沈言也把视线落在荆川明的脸上,站在伶嫣身后挑衅的扬了扬眼尾,“既然荆少爷累了,不如早些回去,如今天色已晚,嫣儿也该回宫了。”如今已经过了亥时,马上就是宫里的宵禁时间,伶嫣恍然,这才反应过来时间的确是不早了。 不夜皇城的灯火太有欺骗性,让伶嫣还有一种才刚过晚上的错觉。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语气略带歉意:“抱歉荆表哥,让你陪我逛了这么好一会儿,现在不早了,我也要回宫离去了,你早早的休息,养精蓄锐争取让伤快点愈合。”她的话中无一不透露着生疏,滴水不漏却处处戳荆川明心痛。 荆川明看了沈言一眼,随后一笑:“这才到哪里,就凭借这点还想花光你荆表哥的钱?”他伸出手揉了揉伶嫣的脑袋:“不过却是天色晚了,这些东西明早我去送到你宫中也省的去拿,你也早些回宫别让人担心。”伶嫣贪玩,恐怕他走了之后还会随着沈言再逛一会儿。不过彼就她和沈言,着实让人不放心。 伶嫣点点头,正准备应下,一旁的容七便收到了沈言的视线,立刻笑眯眯的接过了荆川明手中大大小小的包裹,“这哪敢劳烦您呢?您这双手是战场上打仗的神手!还是让我来吧…”这会儿沈言倒是走到了伶嫣的面前,插在了她和荆川明之间,对这他说:“荆将军放心,有孤在,三殿下是不会有事的。” 他抿着唇,虽然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但让久经沙场,习惯了肃杀之气的荆川明只觉得不舒服。还让他放心,荆川明此时最不放心的就是他沈言!可再怎么样他们楚南都是礼仪之邦,只能应声哼哼道:“那就劳烦沈太子了。” “不客气。”沈言笑道,随后缓缓靠近荆川明,在他耳侧轻轻说道:“毕竟送殿下回宫又不是一次两次,职责所在而已。”他勾着唇角,自信又张扬。 荆川明顿时面色一沉,职责所在?他沈言算是哪门子职责所在?! “那就多谢沈太子替我照顾嫣儿了。”他着重强调了“替”这一字,他的存在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回来而已,如今他回来了,自然没有他沈言什么事… “告辞!”随后荆川明转身,干脆利落,消失在繁华的大街上。 “你刚刚和荆表哥说了什么?”沈言一转身就看到了被容七拉着的伶嫣,小姑娘刚刚站得远,所以他们两个人的话并没有听清。“好像你们聊得很开心?”伶嫣挑眉看向沈言,刚刚虽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但确实看到他们勾起了嘴角,似乎是相谈甚欢… 第五十章 沈言勾唇一笑,“不过是未曾谋面之时交手过几次,如今见到真人,自然是要好好沟通几句。”那时他还是晋北默默无闻的病弱太子,朝堂上风起云涌,各个处心积虑的想要废太子另立储君,只有陆将军真心的站在他这一边,既不是北皇的一边,也不是他母后的一边,而是他沈言。不过陆将军为保全他,亲自去了战场,为晋北打胜了为数不多的几场胜战。 而他的对手,正是荆川明。 荆川明作为荆武世家的长子,早在五年前的沙场上就赫赫有名。沈言也曾经暗中调查过他,并未发现他和南皇的子嗣有何来往……还是他们荆家把伶嫣保护的太深了,连他布置的罗网都未曾察觉… 沈言默默的将伶嫣护在身后,到底有多少人相对她不利,又或者武宣王说的那个秘密是真的?以至于那么多人都想要她的性命… “交手过几次?”伶嫣好奇的问:“那你和荆表哥到底谁赢了?” 沈言唇角一勾,“孤赢了几次,他也赢了几次。不相上下而已。” 伶嫣一怔,他都未曾上过战场都能赢荆表哥……若是沈言真的上战场,那楚南和晋北战争的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她疑惑的看了一眼沈言,问道:“为什么当初楚南和晋北大战时北皇不让你上战场?” 若是有他在,晋北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也不至于会输的那么惨…… 沈言:“北皇忌惮我母家,怎么可能让孤上战场。更何况晋北……”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把心中的话说出来。晋北那种地方,常年干旱不作生产,经常路有冻死骨,人吃人……怎么可能还有足够的粮食支撑前线打仗。连饭都吃不饱,只有一腔勇气去打仗。 打仗对于他们来说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沈言垂着眸子,站在宫门口再看了一眼身后繁华的楚南街道。人群密密麻麻,百姓脸上都是堆积着丰盈的肉,茶香饭香飘延十里。为了这片美好,晋北和楚南定还会有一战。 伶嫣跟在沈言的身后,明显的感受到了他的心不在焉。沉默着回了宫内。怡安居沐紫早已恭候多时,接过了容七满手的饰品。 “听闻荆将军今年刚刚二十?”沈言随伶嫣进了屋子,坐在会厅的木椅上,看样子是不准备立刻走。 沐紫给伶嫣递上来热茶,伶嫣摇摇头,“哪里二十,是二十二。” 沈言故作吃惊,“原来荆将军才二十二,真是少年意气,不知家中可有妻室?” 伶嫣狐疑的看了一眼沈言,心想他了解荆川明这么多作甚,难不成以后在战场上他还能抓住她荆表哥的妻室不成? “不曾,荆表哥十六岁上战场,已经多年未回皇城了,哪有什么时间找别家小姐?”更何况沙场上刀剑无眼,若是早早的把自家女儿嫁给他,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可真是让自家女儿白白受罪。伶嫣顿了顿,随后又道:“不过这次荆伯母的意思便是让荆表哥留皇城的时间长些,最好能有个一年半载,娶媳妇,生孩子都齐全了在去边疆。” 反正最近边疆太平,也没有荆川明的事情。最起码要先养好身体,不要留下什么病根。 原来还没有妻室……沈言若有所思的抿着茶,视线落在了伶嫣身上,眼神犹豫:“你……你对他意见如何?” 伶嫣眉头一皱,什么意见? 沈言抿着唇,嘴角微勾,她虽然懂得多,但情窦未开,所以自己在担心什么…… 烛影闪烁,沈言告别伶嫣,同容七回墨竹居。 “你去查一查楚南皇城未嫁的女郎,最好是家世清白,与荆家门当户对一些的。”洗漱后,沈言身着睡衣站在书桌前对容七说道。 容七瞪着眼睛一懵,有些不可思议:“我亲自去查?” 沈言点点头,“最好是现在就去查,明天便能整理出来。” 容七一脸严肃:“这么急?公子是想借荆家的婚事来对荆家做些什么吗?” 沈言执笔的手一顿,随即嗤的一笑:“算是吧。”若是能让荆川明彻底的对伶嫣死心,那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容七领命,面对突然降临的任务态度特别的认真。 * 风雨欲来,黑风卷起,宋府内一片寂静。 “老爷!” 随着夫人们的一声哀嚎,宋相彻底在病榻上没了呼吸。有的人抱头痛哭,仿佛天都塌下来了;有的人掩面哭泣,时不时的看一眼旁边的人如何,自己装的到底像不像;也有的人面无表情,冷静的站在角落…… 宋相死了,死在了立继承人的之前。 宋林眼眶微红,死死的盯着床榻上还未冰冷的尸体。他怎么就死了……他怎么就这样死了,他的药明明足以让他坚持到立继承人之前!因为是三殿下伴读的缘故,许多曾经摇摆不定的族人都纷纷的开始支持他,若是他能坚持到那一天,宋林的人稍微一施压,继承人之位便必定是他… 可是现在全乱了,宋相突然的离去,让整个宋家陷入大乱。支持被废的嫡子宋城一派,支持庶子宋林的一派。明明宋城的身子都已经无法继续当家主,但他们又怎么能不顾嫡庶尊卑?! 宋林一晚都未睡,明明他才是老宋相亲自培养的继承人,可就是因为他是庶子,就仅仅因为这样,家主之位难不成就这样拱手让人吗?! 他不甘心…宋林坐在窗台前,眼眶中红血丝遍布。 第二日天一早,宋相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宋府朱红色的大门挂上白条,南皇下旨各路马车绕宋府而行,不得打扰宋大人安息。一时间宋府门外萧瑟,门庭冷落。 “本宫知道你要来。” 宋林刚踏入怡安居时,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伶嫣便睁开了眼睛,语气慵懒的说道。她支走了身边的所有人,只留下了一旁服侍她的沐紫。 “那殿下是帮……还是不帮?”宋林站在伶嫣的面前,他的身影挡住了天边的太阳,一层阴影覆盖在伶嫣的脸上。 伶嫣唇角一勾,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向面前的少年,视线集中在他眼底的乌青。宋相的突然离去,定会让宋府大乱,乱的不仅仅是嫡系一派,还有这个野心极大的宋林。 “本宫帮不帮,就看宋少爷提出的条件如何?”她楚伶嫣也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只是想不到,这宋林会给她什么样的惊喜。他既然来,就定会带了筹码。不过这一次宋林的背后可没有什么画卷之类的玩意儿… 宋林深吸一口气,看向楚伶嫣的眸中多了一丝深意,苍白的唇微微颤抖:“若是殿下帮我,我可许诺每代宋家继承人都寄样荆家三年。” 自家的继承人寄样在别人家是什么概念?是要彻底的让宋家底荆家一头,是让自家的家主心向着荆家,以荆家马首是瞻!伶嫣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面色也逐渐的严肃,这宋林……该不会是在同她玩笑吧? “这样的条件,够吗?”宋林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对伶嫣说道。他的眸子里也没有什么波澜。伶嫣只觉得他实在是太狠了,不仅仅对自己狠,对宋家依然如此。 伶嫣垂下眼眸仔细思索,时间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天边的太阳也逐渐泛起夕阳红。 宋林冷哼,这都不够吗? “指控当年伶妃不是难产而死的证据,这个筹码,够不够。”宋林靠近伶嫣,眼角泄着疯狂。伶嫣猛的抬头,措不及防的对上了宋林的眼眸。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光,像是暴雨前的天空,阴沉沉的让人压抑。 “你要什么?”伶嫣喃喃,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的脱口而出。证据,就是因为没有证据她才不能将那些人绳之以法! 宋林一笑,蛊惑似的压低了声音:“我要的不过是宋家复兴,百年昌盛而已…”只要荆家一日不倒,他们宋家就能在皇城立足,只要荆家一直昌盛,他们宋家就能借势辉煌。 伶嫣就像是走独木桥的人,只要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掉入宋林给她制造的深渊。证据,伶嫣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无力的躺在摇椅上,脑海里不断的重复着宋林的那一句话,他有她母妃不是难产而死的证据…… “不够。” 陷入死寂。 伶嫣不知道她是怎样的勇气拼尽全力向宋林说出的这一句话,只知道这一句话一旦开口,就有可能将他推入敌方阵营,万劫不复。 与这样的人为敌……想想都觉得可怕…… 宋林不可思议的看向伶嫣,这难道不是她最想要的吗?怎么还是不够?!她到底想要什么才能帮他?! 两个人的脸色都带着苍白,一个费尽心思想要蛊惑,另一个咬紧牙关就不松口,这样的僵持知道日落西山还未打破。 宋林看向伶嫣身旁站着的沐紫,眼眶微红,“你下去,我要和殿下单独谈。”他的语气冰冷,却带了一种必胜的决心,像是被困在沙漠的旅人,在尝试最后一种找到绿洲的办法。不成,便死。 伶嫣抬眸,挥了挥手让沐紫退下,她的眼底闪过刚刚同宋林一样的偏执,一样的疯狂。 这是赌博。 第五十一章 周围一片寂静,风吹落叶沙沙作响。 伶嫣同宋林回到屋内,美人拾花的屏风后,只见面前的少年缓缓的将第一件薄衫褪下。 伶嫣面无表情的向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你这是做什么?”想做她三殿下的门客?还是做她的……男宠? 宋林神色淡淡,声音异常的沉重:“给殿下筹码。”一个彻底信任他的筹码,也是亲手把能杀死自己的刀,递给她。 刚刚伶嫣之所以不同意,不就是因为她没有拿到可以控制他的证据?宋林是在跟她谈条件,他身上有太多伶嫣想知道的秘密,可伶嫣全完全不能信任他,那些条件……不过是在双方和平相处时的锦上添花。 一旦这种平衡打破,宋家离开荆家也不过是拍拍屁股有人那么简单。没有留恋,也不会心慈手软。 宋林是什么样的人,伶嫣也是知道。他拼了命的想要荆家的支持,不过是为了得到家主之位。荆家的支持也可以换成纪家的支持……所以刚刚双方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静。 静谧的只剩下悉悉索索宋林褪下衣物的声音。 当衣物只褪下最后一层,伶嫣出声制止了她。 宋林把衣物褪到只留下了束胸的白布。消瘦的锁骨和微微挺起的胸脯无一不告诉伶嫣她是女郎。她面色平静,只是那张惨白的脸告诉伶嫣,她也在害怕。她害怕赌错,一旦把她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她就别想再做宋家家主,就连能不能继续留下宋家都是难题! 可若是赌对了呢? 伶嫣和她便是同一战线上的人,她永远不会背叛伶嫣。宋家永远不会背叛荆家。她掌握了宋家家主唯一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秘密!这样诱人的条件,她怎么可能拒绝? 雪白的胸脯上面有很严重的红色勒痕,那是长时间裹白布的人才会留下的痕迹。伶嫣抬眼看着宋林,她难以想象,这样的女子,以最卑微的庶子身份,在宋家那样错综复杂的家庭中是如何活下来的? 伶嫣掐着旁边的红木柱,眼眶猩红,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的少年……不对,少女! 她的手微颤,小心翼翼的抚上宋林胸脯上的红痕,“你……还疼吗?”女孩子第一次给自己裹白布时,一定会很疼。宋林要作为男子,更是长年要裹很多层,那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伶嫣一直觉得自己很苦,她也曾经怨天尤人,说为何一出生母妃便死,母家除了她便再无亲人。可是她与宋林却不同,她活在了荆氏的庇护下,身后站的的荆家。有人在她的身边,不断的去教她善与恶。 可宋林却不同。 从前有老宋相,可他死的早,只有短短的几年,唯一的依靠没了,身上还有这么大的秘密…… 伶嫣抬眸,宋林依旧表面从容。她轻轻道:“早就不疼了。”比起让宋家复兴,这点疼算什么?比起她的疼痛,宋林更害怕的却是家族子孙不知家族耻辱,依旧庸庸碌碌混吃等死…… 她的眸子毫不掩饰的泄露着她的野心,嘴角一勾,像迎着风傲立的蔷薇。“这下够了吗?” 伶嫣垂下眸子,自嘲的一笑。她蹲下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裳,一件一件的给她套上。女子的指尖划过她的脖颈,她的眼眶微红,“够了……”这个筹码,足矣让宋林在位时牢牢的将宋家锁在掌中。她张张嘴,嘴中把心中纠结了很久的话说出:“你……就没有想过,若是暴露,你的家主之位,宋家的九族……可都没了。” 别说是宋家复兴,宋家的存亡都是问题。 宋林一笑,唇角略显苍白,她将衣衫穿起,又是一个清冷消瘦的少年。“想过,但没有办法。”她不敢将宋家拱手让给别人,病死的宋相已经将宋家拖了几十年。她等不起…… “那以后的子嗣……”伶嫣不懂,为何一定要是她?宋家没有人能挑起大梁了吗…将这样重的责任丢给一个柔弱的女子。 宋林抿着唇,看向伶嫣多了丝笑意,“过继一个就可以。”她轻轻的将伶嫣额头上散着的几缕青丝抚到耳后,轻描淡写的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伶嫣猛然反悟,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只为宋家! 她突然有些好奇,老宋相会是什么样的人?能把她教的如宋家的一把利剑,从前不察,如今只觉得背后发凉。 宋林穿戴好衣物,嘴角一勾:“那我就等待殿下的好消息了。”她踏出门后没几步,身后的伶嫣又急急忙忙的出声:“等等!” 只见她一脸严肃的看向宋林,“你说你有我母妃他杀的证据,是在哪?” 宋林垂眸,视线转向了另一边,而那边,是静妃寝宫的方向。 “静妃宫内种了一棵大树,在大树下面,埋了一块带血的布衾。”她淡淡道,嘴角勾起几分好看的弧度,眼底却是正月寒霜的冷意:“看到了那块带血的布衾,殿下就应该知道了伶妃真正的死因…” 伶嫣抿唇,心中却慢慢思索:静妃…… * 夜半深更,静妃宫中一片萧瑟寂冷。黑色的身影穿梭在宫墙之内,伶嫣怀中揣着一把锅铲,偷偷摸摸来到静妃宫中的树下。 她在怡安居找了许久,一把能用的铁铲都找不到,不得已才从小厨房寻了一把锅铲,勉强还能用来挖。 此时已经到半夜,宫中已经熄灯,只有寥寥无几的呼吸声隐隐约约能听到。 伶嫣额头上泛起密密麻麻的小汗珠,白皙的手腕已经挖的发酸,手指间也沾染上了泥土。微风划过,透着几分凉意。 怡安居的锅铲还是好用,过了很久也没有变形…… 伶嫣无力的靠在树干旁,有些后悔没有让沐白跟上,当时还信誓旦旦的说她一人足矣…… 半个时辰后,树下已经出现了许多个小坑,伶嫣眉头微皱,她如今像无头苍蝇一样的挖,挖到天明也不一定找到那块血布。但宋林只告诉她在树下…… 树下那么大的地方,她找到猴年马月也不一定找到… 月落乌啼,伶嫣踩着脚下松软的泥土,面上的神色愈发的凝重,那么重要的东西,会不会已经被静妃转移了地方。可宋林是怎么知道这些宫闱秘事,还是她看错了? 伶嫣环顾一周,她已经将树下的能埋藏东西的地方都挖了个遍,别说带血的布衾了,连一块布条都没有! 锅铲也因为劳累彻底罢工…… “刺客!” “抓刺客!” 屋漏偏逢连夜雨,伶嫣转身便看到驻守的侍卫一人站在她的不远处。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伶嫣脑海划过三十六计…… 跑! 她面上蒙着黑布,只留下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后面的侍卫如疾风似的跟在她身后。静妃宫不大,不过修建有九曲回廊,蜿蜒曲折的绕着寝宫,给伶嫣许多逃跑路线。 逃跑路线纵然多,可是始终都绕着静妃寝宫。伶嫣余光一瞥,呦呵,灯都点起来了。 * 火光的烛灯把房屋照亮,伶嫣跪坐在柔软的地摊上,被侍卫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 她面上的黑布还未揭开,只剩一双大眼看着刚刚睡醒的静妃。 静妃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衣刺客,第一件事竟然不是起身质问,而是伸着手去摸床榻边的佛珠…神情动作和皇奶奶早晨苏醒时如出一辙…… 找到佛珠套在手腕,静妃的面色才恢复正常。她起身,三千青丝吹落在腰间。另一边的佛龛上供着檀香,幽幽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浓烈又熟悉。 压着伶嫣的侍卫守在她的两侧,一人一边毫不松懈……伶嫣垂眸哀叹一声,这会儿倒是觉得她们皇家的侍卫敬职敬责,不过也是对付伶嫣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小毛贼”还行,之前遇上沈言的还不是让他成功逃脱…… 她在心中绯腹,却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比起寻找证据,她更想亲自问静妃那东西在哪…… 对面的女人不紧不慢的转身,没有看向伶嫣,反而去了一旁的佛龛,毕恭毕敬的上了三炷香才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伶嫣咳咳两声,只觉得屋内檀香气更重了。她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向静妃,只觉得静妃比前几日更瘦了,眼底的乌青久久也不能消散。 “你们下去吧。” 静妃掀开珠帘,对守着伶嫣的两个侍卫说道。她语气淡淡,并没有因为寝宫内突然出现刺客而又片刻的慌张。 “这……娘娘,您不知这刺客胆子有多大!他拿着凶器潜入宫内……” 咣当—— 还未等那侍卫邀功完,“凶器”便不小心从他衣袖中划出。 一个沾满了泥土的锅铲… 静妃哑然失笑,挑眉看向那个侍卫:“这就是你说的凶器?”就算是这种情景,她依旧语气柔和,嘴角微抿着淡淡的笑意,有一股安抚人心的魅力。 “不……不敢。” 两个侍卫低垂下头,耳尖通红。伶嫣看向静妃,这便是她印象中的静妃,待人接物始终温和如水,面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与佛龛上的佛祖一般,慈善柔和。 “下去吧。” 静妃招招手,两个侍卫也不在多言,退出了大殿。一时间大殿内只留下她与伶嫣。 第五十二章 静妃凑到伶嫣面前,缓缓伸手将她面上的黑布取下,她似是知道她是谁,眼眸中没有一丝惊讶。反而像是早就料到是她,嘴角微扬,替伶嫣松了捆绑她的绳。 “怎么深夜来我这里了?”静妃挑眉,将跪着的伶嫣扶起,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她的视线落在了窗外的树影下,两个侍卫无奈的站在被伶嫣挖的坑坑洼洼的地面上,一脸哀怨的透过窗户看向她。 静妃眼中透过笑意,伸手斟了杯热茶递给伶嫣,如今秋高气爽,半夜还是带着些许寒冷,伶嫣只穿了一件夜行衣,薄薄的一层看着就觉得冷。 伶嫣接过热茶捧在手心中,她一双眸子微微打量,很难想象,静妃这样在宫中与世无争的人,会是当年参与杀害她母妃的凶手。静妃一心向善,她愿意相信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 “嫣儿已经知道了当年你母妃去世的大概情景了吧?”静妃抿着的唇缓缓张开,平静的表面下一双手却在转着手腕上的佛珠,她的指尖泛着宫,掌心也密密麻麻的渗出冷汗。不过伶嫣看不到,只能看到面前动作从容优雅的静妃。 她点点头,有些犹豫:“我……只是听容妃说了一些,还未全部了解。”容妃疯疯癫癫的话,可信,也不可全信。 静妃吐出一口浊气,当年的事,容妃知道的也仅仅不过表面而已。若是伶嫣相信她口中真相,也不会亲自来她宫中找“证据”了。 “我这里确实有当年的证据……”静妃看着伶嫣,神情莫名严肃,一双眼眸也泛起了警告:“可是这证据一出,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伶妃用性命保下的她,荆氏去金安寺七年的蛰伏,她们为保护她,已经付出太多,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伶嫣,她又怎么能去害她? “所以……您是早就料到我会来此,所以将证据转移了?”伶嫣挑眉,只觉得离真相越来越近,可柳元平不愿说,如今静妃也不愿说,难不成就此止步? 静妃垂眸一笑,“证据我有,但如今给殿下实则是在害殿下。”她不能将她推入火葬场中。 伶嫣苦笑,一双眸子看着静妃,与她母妃伶妃极像,楚楚可怜的盯着人看让她忍不住心软。“我只到当年的事静妃娘娘有不得已的苦衷,纪家当权,皇后后宫独大,您又身怀四弟,选择明哲保身也是无可厚非,我体谅您。” 静妃看向伶嫣,只觉得这孩子懂事的让她心疼,也不枉费那么多人为了保她付出的代价。当年伶妃宫中一共三十二人,知道内情的十一人。如今知道内情的十一人除了赵嬷嬷全部无人生还。剩下的人也发卖边疆做了苦役。伶妃母家则全部斩首,只留伶嫣一人。 “可是您不知,为何我与太后一定要去金安寺!七年都不曾回宫……”伶嫣抿着唇,眸中闪过几分压抑的苦楚。眼眶微红,任谁看了都心疼。 静妃皱眉,不解的看着她:“为何?” “因为金安寺有无方住持守着,那些贼人才不敢轻易杀我!”伶嫣语气愈发的激动,她死死的盯着静妃,那眼神像是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她挺起身子,略带哀求的说:“可是皇奶奶动用了荆家的暗卫都找不到,那批群追不舍的死侍到底是谁派来的。幕后之人都查不到……” 伶嫣颓废的坐在软榻上,嘴中喃喃:“幕后之人是谁呢?” 是谁呢? 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当年杀害她母妃的真凶,真正要置她于死地的幕后黑手! “不可能!”静妃出口否定,南皇虽然生性多疑,可既然已经杀了伶妃便不可能对伶嫣动手,而且当年保下伶嫣的也是他……他总不可能费尽心思的保下伶嫣如今又费尽心思的除掉她! “为什么?”伶嫣皱着眉头看向静妃,可面对她这张酷似伶妃的脸,却又让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静妃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一双眸子也不敢直视伶嫣。半响,才缓缓又开口:“你……为何不如问荆氏?” 伶嫣咬唇,若是荆氏愿意告诉她,在她第一次问她时便告诉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憋着她,拦着她,就是无知她了解当年的事情。 刺杀的人寻不到,当年的事又不知情。荆家不可能是她永远的庇佑,伶嫣也不甘心就这样庸庸碌碌的活在迷茫之中。 若是要活,不就应该痛痛快快的活着吗? “她不愿说,又不愿让殿下去查,对吗?”静妃缓缓又道,洞察人的心思,宫中出了她再无第二。 伶嫣点头,语气诚恳:“您不用告诉我幕后之人,只需要把那物件给我,剩下的我会去查。”她只需要一个证据,便能名正言顺的去给母妃翻案。可静妃哪里不知,若凶手正是那给你翻案的人呢? 她不敢把心中的话告诉伶嫣,抿着唇,缓缓将视线落在窗台边,第一缕朝阳缓缓升起,“若纪家倒了,我就将证据给你。”所以能扳倒纪家……那个人也会受荆家制约吧。彼时翻案……江山易主…… 静妃哀叹一声,慢慢的站起身来。“殿下回吧,我该去诵经了。”随后踱步揭开珠帘,只留下一道背影向着伶嫣。 此时的伶嫣满脑子都是静妃那一句话,纪家倒了……一定要是纪家倒了她才能把证据给她?她不能生抢,只能按照她说的来。可纪氏不正是带着容妃害自己母妃难产的罪魁祸首吗?! 她眼中闪过冷意,不知静妃是真心想帮她,还是想借她的手为当年的自己报仇…… * 此事急不得,伶嫣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怡安居。好在今日沐休,不用去敬德院上学。沐浴更衣时铁铲掉了出来,沐紫呆呆的看着掉在地上的锅铲,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伶嫣。 伶嫣面上一红,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本……本宫这不是去挖宝了么……”才不是去吃土呢! 沐紫噗嗤一笑,连忙应和她道:“对,殿下是去寻宝了!” 伶嫣:“……” 洗却了一身污泥后,伶嫣伸着懒腰从浴房走出,又恢复了那个香香甜甜的三公主。一晚上没睡的伶嫣只觉得浑身酸疼无力,只想着一头扎进床榻中,睡上它个昏天黑地。 正当她美美的揭开温暖的被窝,好好享受这一刻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了沐紫敲门的声音。 “殿下,沈太子来了……” 沈太子来了… 沈太子? 沈言?! 伶嫣闭上眼睛,装作没有听到,快速的钻到被窝中。 “殿下,沈太子进入了。”沐紫试探性的在门外喊着,吵闹声充斥在伶嫣耳边。进来就进来吧,伶嫣索性将被子蒙住脑袋,两耳不闻窗外事…… “咳咳…” 珠帘后,男子修长的身影隐隐约约的出现在她眼前。伶嫣猛地睁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沈言,他还真的进来了! “沈太子……这可是女子闺房!”伶嫣从床上坐起,三千青丝披在耳后,只留下光白圆润的额头和一双瞪着的眼睛。她的视线转移到一旁偷笑的沐紫身上,眼神像是在质问。 沐紫瞪着一双兔儿眼一脸无辜,她明明刚才告诉殿下了的呀…… 伶嫣摆摆手,不与她做计较,转而看向她身旁的沈言,语气闷闷的:“不知道沈太子来有何贵干?” 沈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没事便不能来这里找伶嫣了吗?”他动作极其自然,亲密的人叫她都是“嫣儿”,轮到沈言这里直接“伶嫣”,除了他,便无人叫她伶嫣。 伶嫣垂下眸子腹诽,不知何时她与他这般熟悉了,揭开帘子径直走向她时沐紫都不阻拦,自顾自的退到外屋,是时候该扣扣月例了!她暗自想着,只见沈言已经走到她跟前,坐在了床边…… “你……” 伶嫣抬头,将被子往肩上提了提。 “你这模样……晚上去哪儿挖矿了?”沈言盯着伶嫣一瞧,脱口而出。眼底的乌青盖都盖不住,眼眶中还有红血丝,怪不得刚刚他喊她听都听不见… 伶嫣白了一眼,靠在床榻上,满脸疲惫,眯着眼睛宛如一只慵懒矜贵的猫,“所以还请沈太子长话短说。”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思考问题了… 沈言嘴角一勾,从衣袖中拿出一本画册,满眼惊喜的递给伶嫣。伶嫣眉头一簇,接过这本小画册,一边翻一边问道:“这是什么?”她翻来一愣,里面都有皇城各个贵女的画像,旁边用红字批注着年龄,家室,品行……详细的堪比南皇选妃时的画册! 她抬起头,眼神古怪的看着沈言,这人大清早的来找自己递画册,难不成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想问问自己的意见?毕竟她可是除了荆川宁以外唯一的朋友了……女子也是独她一枝。 上面女郎的年龄也是刚到适婚说亲的年纪,不过上面的女郎未免也……也太多了些……虽然沈言贵为一国太子,以后必定三妻四妾,可是这也太多了…… 楚南的女子娶这么多……还是他们晋北没有女子可娶了? 看着沈言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伶嫣快速的垂下了头,翻了翻手中的册子,勉强挂上了一丝微笑:“这册子上面的女郎都极好,家室高贵清白,品行端正温良,娶回家最好不过了……但是……” 但是一下子娶这么多就不敢了吧……伶嫣为难的看着沈言,他这刚刚治好的身体,可真吃不消啊! 第五十三章 沈言没有注意到伶嫣异样的目光,只是自顾自的伸出手指着上面标红的女郎,眼尾微微向上挑着,伶嫣在他脸上竟然看到了喜形于色……“这是柳家庶女柳昭愉,还有这王家嫡女王敏,已经刚刚新上任御史大夫刘庆的嫡女……都是比较好的人选…” 伶嫣看着上面的女郎,一双眉头愈发的紧皱,上面标红的女郎大约有四人…剩下的女郎没有标红,难不成这事还有轻重缓急?有些喜欢的厉害……有些不怎么喜欢?不过上面柳家、王家、以及刚刚得势的刘庆……一个嫡女还好,这么多南皇怕不是会忌惮。 伶嫣有些为难,张了张嘴最终把心中的话委婉的说了出来,“沈言……我知道你贵为晋北太子身份尊贵,但是上面的女子一个我可以帮你去圣上面前求娶,但是这么多人……南皇怕会对你多深忌惮,彼时两边都为难…” 而且都是重臣的子嗣…嫁到晋北,谁都不会愿意的! 沈言微微勾起的唇角渐渐的沉了下来,他嗤笑一声,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伶嫣,就这么不说话,但却让面前的女子感觉出来了他的不悦。 伶嫣顿时睡意全无,略带紧张的捏着手中的画册,身子微微向后退去,可是她越躲,沈言越是向她靠近,最终退无可退…… 她有些委屈,她说的可是实话,自己也是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但这人非但不领她的情,还这样生气的看着她,伶嫣抿着唇垂下了眸子,她的朋友不多,沈言算是一个,虽然认识并不久,也相互之间存在利用,但彼此都是真心对待。 自从救了沈言的命,伶嫣就彻底把他当做自己人,令她哽咽的是,这么久的友情难不成抵不过画册上的那些女郎吗? 还是他们男子都是这样,从前王祁予选择了纪莲,如今沈言也要选择他喜欢的女子了…… 伶嫣眼中闪过落寞,但错的又不是她,随后快速抬头,狠狠的将快要贴上自己的沈言一推,硬生生的在自己和他之间拉开了一臂的距离。她的声音略带沙哑,浓浓的鼻腔带着失望的情绪,“我又不是不帮你,我不过是为了你好,怎么你还生气了!” 她的小脸涨的通红,落在沈言眼里像是被抛弃的奶猫,可怜兮兮的向主任控诉……而他,就是那个被控诉的对象。沈言怒极反笑,嘴角泄出几分笑意来,一双手揉了揉伶嫣的脑袋:“孤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伶嫣拍开在她头顶胡作非为的手掌,一双眸子水灵灵的盯着沈言,“那你为什么生气?” 沈言略显无奈,她又不懂,他还解释不清……随后只能闷闷道:“这是孤为荆大少爷选的,午后你去一趟荆府,把这个交给荆夫人…” 伶嫣握着画册,呆呆的看向沈言,眼神又莫名的变得怪异,“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荆大哥的婚事?”荆家与谁联姻,都和他们晋北无关,无论娶的是哪家的女儿,都不可能影响边疆的战事。 沈言唇角一抿,他为什么关心,还不是因为她?!心思那么多,但感情之事却还一窍不通……在晋北,像她这么大的姑娘都已经张罗的定亲了…虽然心中这么想,但他开口却是道:“因为荆大少爷早日完婚,也能早日回到战场,西北的匈奴国如此彪悍,还是需要他守护我们的大陆天下。” 伶嫣挑眉,虽说如今天下分为晋北与楚南二国鼎力,但西北的匈奴国仍旧是个不可抗拒的外来因素,就算晋北和楚南打仗打得难舍难分,但若是匈奴人敢侵略大陆半分,两国却会合力将它打败,保护大陆江山…… 毕竟楚南和晋北一脉相承,也是前朝分裂后的同胞…… 她们楚南这样想,可晋北的皇帝却不一定,伶嫣狐疑的看向沈言,“你是这样想的?” 沈言点头,一脸挚诚,“当然,孤何时会骗你?” 伶嫣若有所思的垂眸,视线落在了第一页沈言用红字标注的女郎身上……这人,正是柳家庶女,柳昭愉…她家堂堂荆武世家大少爷,难道还配不上一个柳家嫡女? 这边伶嫣如此想,被叫入宣明殿的柳相也如此想,战战兢兢的看着面前神色无常的南皇,紧张的扯了扯自己宽大的衣袖,只觉得伴君如伴虎,刚刚还笑眯眯的人翻脸如同翻书一般,说变就变…… 偷偷的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的柳相说道:“这……恐怕有所不妥吧?虽然嫡庶在臣这里并无任何差别,可荆少爷毕竟是刚册封的镇国元帅,配一个庶女……怎样说出去都不好听啊。”说罢,柳相还悄悄的瞥了一眼上座的南皇,观察他的神色。 不过南皇这会儿的面色是比刚刚的缓和很多,微微的抿了一口一旁李公公端来的茶水,声音听不出别的情绪,“柳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朕宣你们柳家入驻皇城便是让你担得起与荆家同起同坐,不过柳大人在皇城世家中根基未稳,若是能与荆家盘上联姻的关系,也是彻彻底底的成了世家贵族之首。”在他眼里,荆武世家不过是他们借助的踏板,很快荆家就不是皇城第一世家了…… 但柳相不知道南皇的心思,只是为难的挠挠头,“这……可是陛下,臣那庶女还未及笈,实在是担不起这荆少夫人的头衔!不过臣还有一女,为嫡女,若是陛下真的有意,那她正合适。”他口中的嫡女正是柳昭熙,也是如今皇城响当当的才女。 南皇看着柳相的眸色一深,微扬的嘴角也透过几分冷意,只让柳相觉得心生恶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垂下了脑袋。 他从座榻下走出,一双明黄色的布鞋出现在柳相的视野中。想象中的呵斥声并没有传来,而是一双手搀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柳相有些受宠若惊,不解的看向面前的笑容更甚的南皇。 “柳大人的嫡女,小小的荆夫人之位可配不上。” 南皇的声音不大,可让柳相觉得震耳欲聋,他的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直愣愣的盯着南皇,心中万分不解,为什么一定是他?他们柳家何德何能…… 这是柳相第一次这样近的打量南皇,外人说南皇昏庸无能,胸无大志,可是就是这样的人,他在他眼中看到了浓浓的野心,眼眸混沌,却如一滩深渊,看不清,摸不透,柳相后背发凉,肥胖的身子透着虚汗,最后毕恭毕敬的退出了大殿。 他忘不了南皇的那个眼神,像是蛰伏暗处的毒蛇,正吐着杏子伺机而动…… * 下午伶嫣便去了趟荆府,守门的小厮看到伶嫣欣喜的打开了门,笑的一脸谄媚:“三殿下来了…夫人正念叨着您了就来了,可真是心有灵犀…” 荆府的下人们都知道,这位极有可能是未来荆家的女主人,所以一个一个的都上赶着来招待伶嫣,上午荆夫人刚去见了太后,下午这三殿下就来了……可不是八字一定,就差过门的事情了?下人们都心照不宣,唯有伶嫣还蒙在鼓里。 她还一脸疑惑,为何今日的下人们都待她格外的热情? “嫣儿来了,快过来。”荆夫人正在记账,看到门口的伶嫣面色一喜,站起身来就自然的握上了她的手,从小看大的儿媳,怎么看怎么顺眼。 “今儿怎么有空来看伯母,是不是太后……”说到此,荆夫人的眸色一亮,看向伶嫣的眼神中藏着星星,让她怪不好意思的… 伶嫣眸子一转,若是她自己来给荆表哥相亲多奇怪……不如说是皇奶奶叫她来,这样也显得名正言顺… 她微笑的点点头,正准备开口,荆夫人便笑的合不拢嘴,握着她的手愈发的紧,在荆夫人眼中,伶嫣这是应了,那就是自己的儿媳了…… “嫣儿放心,伯母我刚刚去寻了八字,是正正合适的大好姻缘,聘礼伯母准备的齐全,是不会让嫣儿吃亏的……下月初正好的黄道吉日,也别怪伯母心急…”她都想抱孙子好久了!还没有等她说完,伶嫣便一脸懵的打断了荆夫人 “伯母……您说的人是谁?” 荆夫人宠溺的看着伶嫣,嘴角一勾,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正是你啊我们的乖嫣儿……” 伶嫣薄唇微抿,满脸不可置信,“可……这么大的事,皇奶奶都不曾与我说…” 荆夫人也明显的一愣,“还…还没说…”她眨眨眼,只觉得作为长辈的她失了面色,瞬时满脸通红,讪讪的摸了摸鼻头:“还没说啊…不急的,不急的…”原本荆氏告诉她也是让她等一等,要询问询问伶嫣的意见… 荆夫人装模作样的拿起桌上的茶水,准备为伶嫣斟茶,一边倒一边偷偷地瞥向伶嫣:“那…嫣儿觉得这婚事如何?”这婚事自然指的是她与荆川明的事… 伶嫣只觉得他们在乱点鸳鸯谱,她和荆表哥乃兄妹之情,怎么会成婚呢?况且荆表哥都不会同意,更别提她了… “伯母您多想了,荆表哥年少有为,皇城大把大把的贵女都在等着他呢,哪能看上我啊,您就别乱点鸳鸯了,小心荆表哥生气……” 荆夫人将茶水放在伶嫣面前,心中哀叹,她那傻儿子怎么可能拒绝?他巴不得早早的娶你进门呢!可是这话总归是不能对着伶嫣说,只能偷偷的拉起伶嫣的手,尽量笑的温和无害:“那嫣儿觉得你荆表哥如何?可有没有懂了心思?” 伶嫣无奈一笑,“荆表哥很好,但我和他只是兄妹之情,荆表哥也是这样想的。”她睁着无辜的大眼,就这样与荆夫人对视,半响,突然响起什么似的,从怀中一掏,将沈言给她的画册拿了出来。 第五十四章 原来只是兄妹之情……荆夫人有些遗憾,嫣儿这是明显的对荆川明无意,若是她儿听到了不知会如何… “这是?”荆夫人一愣,看着伶嫣递给她的画册,翻开了其中的几页。 伶嫣唇角一勾,凑到了荆夫人面前,笑道:“这是嫣儿总结的贵女册,都是皇城中家世品德极好的女郎,要是有伯母和荆表哥喜欢的,就可以请来好些的婆子去说亲。” 荆夫人抿着唇看向其中的女郎,哀叹一声,这嫣儿也是真心对她们好,还亲自整理了手册,不过不知她那儿子作何打算,真是笨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和自己喜欢的女孩表白,现在倒是好的,喜欢的女孩对他只是兄妹之情!看荆川明往哪儿哭! 荆夫人恨铁不成钢,又想开口劝导伶嫣,可是伶嫣作为太后荆氏的掌上明珠,若是她无意愿,太后也不可能强迫她的…… 她是明白人,知道强扭的瓜儿不甜,可惜了她那傻大儿苦恋了这么久… 伶嫣拉起了荆夫人的手,她知道荆夫人属意她,但她真的对荆表哥无意,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伯母不要难过,皇城中的好女郎那么多,是嫣儿与表哥有缘无分,反正表哥这次在皇城住的久,咱们慢慢挑,总有合心意的…” 荆夫人点点头收下了画册,反正皇城的女郎那么多,她难道还怕寻不到一个好儿媳? 伶嫣告别了荆夫人,离开荆府时荆夫人恋恋不舍的看向伶嫣的背影,这是真的彻彻底底放下了让她成为自己儿媳的想法,只是荆川明那边还需要好好的开导… 九月中,荆府透露为荆川明说亲的消息,皇城媒婆的生意大好,全都是为自家女儿说亲荆大少爷的世家,一时间各个闺中女郎暗搓搓的期待,自己会不会成为荆少夫人的那个幸运儿。 荆川明犟不过家中的荆夫人,但在家中看了三天皇城贵女的画册便偷跑去了练兵营中,已经很多日未曾回家,荆夫人放出狠话,“就算不回家也无妨,反正我今年就是要你成亲,明年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没有荆川明的推脱,荆夫人这边愈发的顺利起来,再加上说亲的人也多,一时间还真挑花了眼,觉得哪家的姑娘都不错。 可就当荆夫人快要敲定人选之时,圣上突然下旨,柳相庶女柳昭愉温婉贤淑,德才兼备,赐荆将军为正夫人,择日完婚! 这个消息一出,皇城中人无不吃惊,怎么好端端突然圣上赐婚…还是那个悄无声息,还未及笈的柳家女郎…不仅百姓们吃惊,世家贵族也摸不清头脑,如今圣上独宠柳家,就连纪家都落了下风,现在却让柳家与荆家联姻,还是与柳家的庶女柳昭愉,谁都不知圣上打的什么盘算。 赐婚的消息迅速在皇城内引起轩然大波,一石惊起千层浪,百姓只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谈,但如今的五大世家却又在暗中揣测圣上的心思…… 柳府,乱作一团。 “爹爹,我不愿嫁给荆少爷!” 柳昭愉扯着柳相的衣袖,小脸拧成一团,委屈巴巴的跪坐在地上,“圣上怎么会这样,也不经过同意就乱点鸳鸯谱,女儿还未及笈,他就赐婚!”别说还没经过同意,连问都没有问,见都不曾见过就将她许配给了荆川明,这对她也太不公平了! 旁边的柳昭熙坐在柳相对面,看着在地上撒泼的妹妹眼中划过一道心疼,她的视线也是落在了一旁沉默不语的柳相身上,皱着眉头问道:“爹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圣上要赐婚的消息?” 此话一出,吓得柳相一哆嗦,“饭…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最近才知道!柳昭愉站起身子来,满脸的不可思议,“爹爹,你知道了还不同我说,和圣上一样瞒着我!现在下旨了,改都改不了了!”她的眼眶通红,看着柳相满脸的失望,在她眼里,柳相这是将她卖给了南皇,用她的幸福去换他自己的达官厚禄! 柳相看着自己难过的女儿心中也难受,红着脸解释道:“我也同圣上说了,可……可圣上心意已决,改变不了,所以我才瞒着你,想着多让你开心几天也是好的…” 柳昭愉抿唇,一把甩开了柳相拉着她的手,自己躲在了柳昭熙的怀中,两行泪滑落,哭的撕心裂肺,“姐姐,阿愉不想嫁给荆少爷,不想成荆府的少夫人…” 柳昭熙揽过了她的肩膀,声音略带柔和,“那阿愉想做甚?” 柳昭愉眨巴眨巴眼睛,红着眼眶看向自己姐姐,单纯一笑:“我想留在姐姐身边,以后姐姐去哪我去哪……唔,不想嫁人。” “你这丫头,哪有女郎及笈了不嫁人跟着姐姐的!”柳相噌的一下窜到柳昭愉面前,胖胖的身躯配合圆圆的眼睛瞪着面前瑟瑟发抖的柳昭愉,扯着她的衣袖,要让她与柳昭熙分开。今儿他非要好好的管教一下这不懂事的女娃! 柳昭愉抱着柳昭熙的手不松开,任由柳相怎么拽他都不松手。 “姐姐你看爹爹打我……”柳昭愉哼哼唧唧道,一双圆眼湿漉漉的看着柳昭熙,别说都可怜了,像一支摇摇欲坠的水仙花。 “爹爹,阿愉从小是我管教的,若是要罚,便罚我吧。”说罢,柳昭熙跪在了地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刻意的不去看旁边的妹妹,藏在袖中的五指微微颤抖。 “只是,姐姐未嫁,哪有妹妹先嫁的道理?更何况还是未及笈的妹妹……” 柳相不去勉强柳昭愉,而是转过头看向柳昭熙,一双眉头微蹙,“你……想如何?” 柳昭熙红着眼眶,颇为倔强:“同妹妹一起入荆府!” “可以吗?” “放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柳昭愉知趣的闭上了嘴,同姐姐一起跪在了地上,低垂着脑袋,偷偷的去扯姐姐的衣袖。 “哎呀!”柳相看着面前自家的两个女儿,真的是骂也不对,打也不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胖胖的身子如今也瘫坐在地上,面色痛苦,老泪纵横,“爹爹也不希望阿愉嫁到荆家,爹爹希望你们能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是爹爹无能,是爹爹没用!”说着,就自责起来,抽抽啼啼的一点也不想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 他偷偷地看向一脸冰冷的大女儿,有瞥向旁边低垂着脑袋的小女儿,掩面叹息。 “孩儿要进宫一趟。” 半响安静,柳昭愉缓缓道。 柳相疑惑,耐心解释:“进宫是要圣上召见才行,你恐怕是去不了……” 柳昭愉眼神坚定:“孩儿是要去找三殿下。” 柳相和柳昭愉顿时欣喜。 * 圣上下旨的这一天,收到消息的不仅仅有宫外的百姓,还有宫内的楚伶嫣。这日她正在院中小憩,得到消息后大好的心情顿时跌落谷底,她有曾想过圣上会赐婚给荆表哥,但她万万没有想过是阿愉。 且不说柳家刚刚入皇城根基未深,就凭借阿愉是庶女这一条就担不起荆家的少夫人。可圣旨已下,天子一言,覆水难收…… 她果断去找了沈言。 “三殿下来了?正不巧,刚刚荆二少爷刚走……”容七看到伶嫣热情的招手,提着小步子想她走去。 “荆川宁?他来这做什么?”伶嫣皱眉。 “他刚买了只强壮的蛐蛐,向我们公子炫耀呢!那蛐蛐别提多大了,叫的也响,一听就是好货……咦,殿下您等等我啊…” 伶嫣一叹,都能想象到荆川宁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哥哥都要成亲了还每天想着玩儿… “伶嫣这会儿找孤是有何事?”这时沈言正刚刚放下毛笔,抬眼看着逆光向他走来的伶嫣。薄唇微勾,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来找他。 “是想问,为何你早早就料到圣上会给荆表哥赐婚阿愉?”家世身份门不当户不对,他却在画册的第一张写上了阿愉的名字,伶嫣看着沈言,神情有些严肃。 沈言一笑,示意身后的容七将门窗关上,随后缓缓解释:“那是因为,圣上要让柳家借荆家的势,彻底的在皇城中扎根。” 伶嫣明白,只是她不懂的是为何不是柳昭熙,而是柳昭愉。 看出了她的想法,沈言继续道:“是柳昭愉而不是柳昭熙,那是因为圣上属意柳昭熙嫁给四皇子…” 伶嫣:??? 楚凌风? 伶嫣只觉得背后发凉,额头上也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太子是二皇子纪氏的人…圣上独宠柳家却要把嫡女嫁给楚凌风,那个不学无术,胸无大事的四皇子… 伶嫣瘫坐在一旁的软塌上,南皇这是要洗牌,重新的把皇城四大世家打乱,建立一个属于他南皇的四大家族…… 而柳家入住皇城,只是第一步,那剩下的家族将会是谁呢?伶嫣脑海中飞速旋转,这可是洗牌换血的大好机会……同时又有些唏嘘,纪、荆二家争斗了半辈子,可笑的是为他人做嫁衣… “可阿愉是不会嫁给荆表哥的,她性子看起来软实则倔,若是柳昭熙还好,但偏偏是她……”作为柳昭愉的朋友,伶嫣也心疼她。明明还未及笈,却要因为权利的争斗卷入。 “她不合适。”伶嫣缓缓道,她看向沈言,知道他有办法。 第五十五章 沈言微怔,缓缓踱步坐到一旁的软榻上,撑着下颚看向伶嫣,“你可是在求孤?” 伶嫣理所当然的点头,“边疆有你的人,若是施压,圣上定会让荆表哥驻守,彼时表哥就能提条件了,化被动为主动。”她说的自然,一颦一笑都落在沈言眼中,她的眸子极亮,嘴角带着弧度,似乎认定了沈言会帮她。 “孤为何要帮他?” 沈言倚靠在软榻上,未曾束发,三千青丝散落,宽大的白衣微露锁骨,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宽阔的胸膛,颇有几丝楚南郎君的风流之资。 伶嫣视线不知放在哪处,耳尖微红,睁着眸子透着无辜:“因为我们不是朋友吗?”她眼尾泛着自然的红色,坐在软塌上摆弄着衣袖,双簪步摇随着她摇晃的头颅微微摆动,单凭她的动作,沈言产生一种她只是刚刚及笈的小女孩。 “不用孤派人,边疆战事,匈奴国再来侵犯。”他起身不去看座榻上的伶嫣,转身去一旁的木桌上拿了刚刚传来的战报,朱将军不敌匈奴国,已经连败三场,边境疆关失守。 伶嫣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一双手接过战报,日期还是昨天刚刚送来的,上面红字写的三百里加急…伶嫣看向沈言,眉头紧蹙,这样重大的事情,为何他们没有一点消息? 边关战事有荆家人操心,伶嫣这里是没有派人去守着的,可若是荆家人都不知情,除了沈言情报有误,那就是有人阻止了战报的传递…… “南皇派人拦截了战报。” 沈言的这句话似是对上了伶嫣的心思,一双眸子黑漆漆的看向她,南皇这是想要威胁荆家娶柳家女还是想收回荆川明的兵权? 伶嫣更偏心于前者,但沈言明显更偏心于后者。 “若是没有荆表哥,谁去驻守偏关?谁还能收回失地?”荆川明仅仅回来半个月的时间,疆关就失守,若是荆家兵权被收,匈奴国打到内陆,南皇可真成了楚南的罪人。伶嫣赌南皇他不敢,纵然他真有野心吞下荆家,也不敢那楚南的疆土做保证… 沈言看向伶嫣扑哧一笑,他拿着折扇轻点伶嫣的额头,“傻丫头,你还真不如孤了解南皇。”这一盘棋,从让荆川明班师回朝那刻就已经开始下了,沈言收回笑意,面上顿时变得严肃,“纪家次子已经从晋中回来,带有五千精兵,已经全部在纪家安顿。” “怎么可能?”伶嫣一惊,语调略高:“五千精兵回城,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没有半点消息!” “那若是南皇下旨分批次回的皇城呢?”沈言淡淡说道:“你想想看,荆川宁已经多少日没有驻守皇城了?” 一月有余… 伶嫣垂眸,是她骄傲自大了,她的嘴角泄出冷笑:“纪家人……” “那就是要让你们荆家选了…是娶了柳家女,还是放弃这兵权…”沈言将伶嫣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既然他选择告诉她,也是间接的告诉了荆川明。他是想看看,这沙场之上铁骨铮铮的男儿郎,是选择权利,还是选择美人… 天空暗沉,风雨欲来,早上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一下子电闪雷鸣。 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快来了。 伶嫣将从沈言这里得到的消息连夜传给了荆相,但毕竟没有情报证明疆关失守,一时间他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早上刚刚诵完经,伶嫣便冒着雨同沐紫上了马车。今日有贺夫子的课,她们不能迟到。马车开往敬德院,在门口伶嫣碰到了刚刚下马车的柳昭熙。 “殿下安。”柳昭熙穿了一个碧色的披风,几天没见看着清瘦了许多。旁边的伴读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袍,破天荒的用黑布蒙住了脑袋。这个样子看起来多了些滑稽。 伶嫣的视线转到柳昭熙身旁的伴读上,这人看着比之前的伴读瘦小了许多,伺候的也没有之前伴读的熟练,这么大的雨也没有拿把伞。 沐紫见此又从马车上拿下一把伞递到那瘦小的伴读上,好心的叮嘱了一句:“照顾好你家小姐…” “哦,哦。”那伴读唯唯诺诺的躲在了柳昭熙身后,彻底的离开了伶嫣的视线之内。伶嫣勾唇一笑,不多在意的走向前去,轻轻一瞥柳昭熙后面的伴读,然后自顾自的先入了课堂。 柳昭熙随后入座,伴读守在旁边。 伶嫣原本的伴读是宋林,可如今宋家情况特殊,宋林刚刚坐上宋家新任家主,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宋林的火才稍微蔓延,自然是顾不上敬德院的事物,便一连请了三月的假,回宋家去放他的火去了。 故而伶嫣身侧的人换成了沐紫。 今日贺夫子教授她们的是画景,现在外面阴雨连绵,贺寻便就地取材,让她们画雨。“秋雨连绵不绝,过了秋雨便是冬天了。”伶嫣和柳昭熙在木廊中绘画,贺寻便随意的坐在廊上伸手接着雨滴,嘴中喃喃:“今年的收成不好,匈奴来犯,这个冬天可不好过…” “不好过的是黎明百姓,打仗的是边疆战士,世家贵族依旧饮酒玩乐,皇城依旧还是那个皇城。”伶嫣放下笔墨,淡淡的看向略显颓废的贺夫子。他喜欢扶玉公子的画,不是因为扶玉公子淡泊名利,归隐田园的气度,而是在这气度之下反映的那种楚南现状。 她画过《洛山仕女图》,也画过《秋收农家乐》。可是贺寻最喜欢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被伶嫣烧掉的第一幅,她在上面题字“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 贺寻转头看向伶嫣,眼神晦暗不明,他同柳元平是同乡,都经历过当初金州的三年饥荒。柳元平做了医,他便做了文。 伶嫣嘴角微微一抿,半响视线又重新回到她的画作上。柳昭熙抬眼一敲,半个时辰都快过去了,她的画布上还什么都没有…… 贺夫子今日不知发什么疯,授课未完便独自离开了,凭白比之前少上了半节课。伶嫣抿着唇,她看向贺寻匆匆离开的背影,如果是真的,当年贺寻同柳元平是一起为南皇做事。 可一个自甘堕落为教书先生,一个不知所踪逃亡天涯… 伶嫣嘴角微勾,都是在逃避现实。 “殿下。” 身旁柳昭熙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转身回头便看到她一脸严肃,拉着伴读站在了伶嫣身后。 “殿下,我们被人盯上了。”柳昭熙缓缓道:“臣女向宫内递了三封求见殿下的书涵,但都被驳回了。根据侍卫的话,应该是圣上的指令。” 伶嫣眉头一皱,“你向本宫递了书涵?”她可是一点儿也不知情,转头疑惑的看向沐紫,沐紫也摇摇头表示不知。 柳昭熙一旁的伴读此时已经将黑布撤下,露出了原本少女秀气的模样,“殿下,我不想嫁给荆少爷。”她凑上前去,发丝凌乱,一双眼睛微红,可怜兮兮的请求道。 “我刚刚来皇城,还未见过荆少爷,更何况我还未及芨……”柳昭愉跪坐在地上,扯着座榻上伶嫣的衣袖。 伶嫣则是微怔,脑海中思绪繁杂,敬德院的课程是公开的,这么说了圣上也是知道。他阻拦了那么多天柳昭熙的求见,但如今却大大方方的让她们一同来敬德院求学,是事已成定局,才敢让她们见面…… “迟了。”伶嫣沙哑着嗓子说道,有可能现在,荆川明已经入宫见圣,不出沈言所料,荆家兵权已经被收回了。 外面的大雨窸窸窣窣的不停,柳昭愉呆愣愣的看向伶嫣,她口中所说的迟了……是什么意思? 伶嫣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红,南皇要比她想象中的心狠呐…“你不用嫁了,圣上本来的意图就不想让你嫁。”嫁与不嫁于他南皇都有利,但他肯定更倾向于荆家的兵权。 她恍然想起之前沈言和她说道那句话:荆家有什么能够确定,南皇会一直用他们荆家的人?有拿什么确定,这天下除了荆家人能用兵,其他人不行?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荆家人还是从前的荆家人吗? 他说的云淡风轻,让伶嫣嗤之以鼻的话,现在都在慢慢按照他的话进行,果真……一语成畿! “不用嫁了?”柳昭愉瞪大了眼睛,看向了一旁的姐姐,惊喜的露出了笑容,不可思议的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不用嫁了…”柳昭熙垂眸,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摸了摸妹妹的头,可面上却没有半分开心的神色,反而一脸凝重。 她知道,她们柳家又欠了殿下一个人情。 柳昭熙看向伶嫣,聪明如她,怎能不知荆家有可能会为了这次退婚付出多大的代价?不是荆家便是柳家……荆家为她妹妹挡了一箭! “以后阿熙愿为殿下差遣,以殿下马首是瞻!”半响,柳昭熙跪在伶嫣面前,微微俯首,神色认真且凝重。她口中说的是阿熙,代表着她自己,一旁的柳昭愉一愣,有样学样,也跪在了伶嫣面前。 她们这样,不知能否抵了荆家损失的十分之一? 伶嫣转头看向跪在她面前的两位柳氏女,谁人不知柳相最是心疼他的两位女儿?若是她们心向她楚伶嫣,岂不是柳家也缓缓的向她倾斜? 她看向外面沉闷的天空,神色淡淡。 是福是祸,福祸相依…… 第五十六章 不如所料,当天圣上便下旨取消荆、柳二家的婚事,收回荆川明将军手上的兵权,同时赏金荆家千两,其美名曰:让荆元帅在家修身养性,颐养天年。 可千两黄金怎能抵得上一国兵权?更何况荆川明刚过二十,年少有为,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机,怎能学习古稀老人颐养天年? 众人心中如明镜,谁也不点破,默默的思考圣上的心思。荆家兵权被收回,一时间失势,宋家正面临交替,小宋相也还未封官,所以不用上朝。 正当朝上风平浪静之时,一封边关递来的书信打破了这份平静——疆关失守! 朱将军身负重伤,匈奴国未等两个月,又卷土重来!而且以如此快的速度,重整军心,重挫楚南! 众朝臣压低了脑袋,心中难免疑惑,南皇刚刚没收了荆家的兵权,如今匈奴国又再次侵犯,还攻下一座城池,难不成又要将刚刚到手的兵权又还给荆家? 可上座的南皇却哈哈大笑,眸中闪过精光,看向下面为首的纪相,“朕听闻纪爱卿次子已回城?” 纪相嘴角一勾,得意的瞥了一眼旁边的荆相,挺着身子走到大殿中央,“回圣上,犬子已回城。” “正好,听闻纪爱子三岁练武,七岁学兵法,如今已过束发之年,也该上战场磨练磨练了。” 台下的朝臣交头接耳,圣上的意思这是让纪家子代替荆川明成为新的大将军…… “能为楚南效力,是犬子的荣幸!”纪相勾着唇,满眼笑意。 “臣有本请奏!”荆相这边的人一听,立刻站了出来:“纪相爱子虽爱兵,但从未去过边关,怕是不熟悉真刀真枪,若是贸然换人统帅三军,恐是军心不稳,助长了那匈奴贼人的焰气!” “是啊,纪相爱子年轻毛燥,实在是不能担此重任!” “让一个新人支援边疆,放着荆将军不用,这不是白白把城池让给敌军?!” “……” 下面的人纷纷附和,南皇面无表情,只是纪相的脸色越来越差。 “当初他荆川明不也是十六岁领兵去的边疆?!怎么他荆家的儿子就行,我们纪家就不行了?!”纪相怒目圆瞪,大力的挥着衣袖,一张老脸憋着通红,恶狠狠的看向旁边的荆相,荆家拥有兵权百年载,也是时候换换人了! 荆相冷哼一声,不屑与他争斗。若是圣上执意要削他荆家的兵权,他也无能为力,皇权至上,荆相抬眸冷冷的直视南皇,只希望龙椅上的这人不要为了权利将这楚南拱手让人! “荆家乃荆武世家,百年根基,骨子里带着就是沙场的肃杀之气,你们纪家算什么?!” “呵,荆家人就能上战场?纪家人就不行?一切皆有可能,不要把话说的太绝对了!” “就是就是,谁人不知纪相爱子乃用兵奇人,之前是没有机会,如今有了机会恐怕比荆家那人都厉害,不仅收回失地,还能把匈奴打的彻底不敢侵犯!” “……” 下面的群臣还在争论,只有为首的丞相还在安安静静的等待抉择。南皇扫视一眼下面争论口舌的群臣,一瞥旁边的李公公,太监尖锐的声音便响彻整个大殿:“安静!” 一时间鸦雀无声。 被侍卫拦着的大臣们也纷纷停下了手中撕打的动作,缩着脑袋如同鹌鹑一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朕意已绝,若是谁敢造次,一律拉出去斩了!”南皇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凌厉的视线扫视台下的众人,以荆家为首的群臣眼巴巴的看向荆相,但只看到了一个笔直的背影,荆相沉默不语,他们也不能在说什么。 纪相脸上的笑意愈发的狂妄,跟随纪相的群臣也得意起来,一时间纪家风头正盛。 九月底,纪家次子纪辰领兵出征。 这次的军马除了荆川明带回来的两万精兵还有刚刚召集的三万兵马,以及纪家的五千精兵。众兵马浩浩荡荡的站在城门口,为首的是圣上刚刚册封的大将军纪辰。他一身银白色铠甲坐在红枣马身上,整个人器宇轩昂,意气风发。 南皇站在城门之上,身后跟着皇后纪氏以及众女眷,俯瞰下面精神饱满的士兵。圣上亲临,这是对于这次出兵的自信,但众人清楚地明白,这是他再给纪辰作势,让他们明白,纪辰背后的人是他南皇,谁都不能出声质疑。 伶嫣站在纪氏身后微微抿唇,目光幽幽的盯着南皇的背影,在权利和人命之间,他选择了权利。将下面几万人马的性命交给一个未曾上过战场的首领,着实让人心寒。心寒的不仅仅是上战场厮杀的士兵,更是为他们楚家守护了世世代代的荆家后人,二十岁便要“颐养天年”的荆川明…… 马蹄声哒哒作响,密密麻麻的军队整齐有速的离开皇城,渐渐地消失在众人面前,不知此次离开,回来之时还剩多少人... 大雨连绵了几日未绝,好不容易天空放晴又扬起了风沙,就在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王家宣布王家嫡子王祁予娶纪家长女纪莲为妻,日子选在中秋之后。 伶嫣对此不置可否,如今纪家风头正盛,荆家避其锋芒,宋家内部换权,只有王家还坐以待毙,这中情形下,尽早举办他们的婚礼也是无可厚非,牢牢的捆绑住纪、王二家才是当务之急。 王家的请帖很快就送到了伶嫣这里,怡安居迎来的不仅仅是王家的婚贴还有许久未见的宋林。 宋林一身深蓝色官袍,头戴着丞相特制的官帽,走起路来也多了几分丞相才有的稳重气势。她接过门口小厮送来的请帖,视线落在了上面金线缝合的地方,神色微变。 这请帖之中竟然还有夹层…… 宋林垂下眼眸,装作没有看到似的放在了袖口,摆摆手示意小厮领命回去,“本相交给殿下便是,你且退下吧。” 小厮点点头,低垂着脑袋离开了怡安居门口。 “多日未见,听闻宋相又摘了几个御察司的乌官帽?”伶嫣舒服的倚靠在床榻上,近日天气不好,索性便整日呆在宫中看杂书,她抬眼便看到正在向她走来的宋林,虽说几日未见,可宋家递给她的书信却每日都有不少。 “御察司的人是前宋相的人,当初反对科举制也默默的参了一本,如今都换成了我的人,若是联合荆相推崇科举,宋家这里也能出一份力…”宋林自顾自的接过沐紫递来的一杯茶水,微微一抿,视线落在了伶嫣身上。 伶嫣将手中的杂书放下,不急不慢的缓缓说道:“稍安勿躁。”她撑着软塌坐起身来,“如今荆家低势,纪、王两家联姻,一切要等中秋之后才好办…更何况你才刚刚坐稳宋相的位置,怎么要等宋家的人都换成你的人才行…” 中秋之后……宋林看向伶嫣,将衣袖中的请帖拿出,挑眉问道:“殿下这是想要一石二鸟?” 伶嫣嘴角抿着笑接过,“当然。”不过她没有说,当纪、王二家彻底安稳下来之后,边疆的战事也就有了消息。若是胜了,生性多疑的南皇定会忌惮纪家,怕养成下一个荆家,所以柳家和宋家便承了新的圣宠;但若是输了……这就好办了,彼时舆论施压,属于荆家的荣耀一点也不会少! 而现在做的,不过就是等而已…… 宋林点点头,盯着伶嫣手上的请帖若有所思。 宋林走后,伶嫣将手中的请帖随意的递给了沐紫,根本就没有好好的去看这封带着夹层的请帖,慢悠悠的滚上床榻,而这封精心设计好的请帖被仍在角落,无人问津… 中秋团圆过后,皇城迎来了第一件喜事,纪、王两家联姻,十里红绸蔓延整个皇城,送喜的马车绕了皇城三天,佳人配才子,落在百姓口中是大好的姻缘。 宽阔的街道上马车数十辆整齐的停在了一排,王家朱红色的大门也重新染了漆,红色的灯笼和布稠挂在门口的麒麟上,热情的小厮弯着腰一个一个的接待来往的宾客。 伶嫣是同楚凌风一起下的马车,若不是道路拥挤,她才不乐意与人挤一辆车。刚下马车,便看到穿戴喜庆的纪蓉站在石做的麒麟身边,百般无聊的玩弄着衣袖。 伶嫣嘴角一勾,径直走向不谙世事的少女,楚凌风还在整理着装,就看到自家皇姐一脸不怀好意的凑到纪蓉面前。 “纪小姐好。” 伶嫣将请帖递给一旁的小厮,纪蓉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三殿下的一双美人眸。她素爱美人,不论男女,只要好看的人在纪蓉这里都有特权。可是阿姐说了,三殿下是荆家的人,在漂亮都是恶毒的心肠。纪蓉眼中的光渐渐黯淡,只留下了一个公式般的微笑。 “三殿下安。”她微微欠身,“里面请坐。”纪蓉伸出手,恭敬的说道。 伶嫣转着眸子看了一眼身后的楚凌风,眉头微挑,“今日纪大小姐大婚,听闻纪二小姐也已及笈,那么是不是和四皇弟的婚期也将近?”好事成双,她神色揶揄,突如其来的话却吓了纪蓉一跳… 第五十七章 纪蓉一脸懵,直勾勾的看着伶嫣身后的楚凌风,耳尖莫名的通红。她忘记了,自己与四殿下还没有退婚。阿姐如今大婚,若是赶早了,也该轮到她与他的婚事了…… 可是本不是应该退婚的嘛?大概是父亲忘记了又或者是静妃忘记了。纪蓉垂下眼眸掩盖了杂乱的思绪,只是小声的低喃:“皇城的好郎君那么多,我总要好好选。”随后转过了身,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摆动。 伶嫣同纪蓉一起进了纪府,里面的宾客已经陆陆续续的坐满,雇佣的小厮忙忙碌碌的穿插在人群之中,位置一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楚伶嫣和楚凌风的座位是挨着的。纪蓉坐在伶嫣身旁,听着伶嫣絮絮叨叨刚才的话题:“可你现在又没有退婚,如何去选好郎君?依本宫看,四弟就很不错,你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还知根知底……” 说着,伶嫣瞥了一眼旁边刚刚落座的楚凌风,嘴角带了坏意的笑。 “……” 楚凌风无奈的闭上眼,得得得,他知错了,今儿是他懒惰硬要蹭她的车…三皇姐可真是瑕疵必报…他偷偷的做了一个求饶的动作,伶嫣这会儿可知道他的死穴了,原来是这纪蓉… “虽然四殿下很好,可是臣女不喜欢呀…”纪蓉无辜睁着双眼,视线好巧不巧的落在了楚凌风身上,她说的是实话,若是喜欢楚凌风的话实在是太累了,爱慕四殿下的女郎那么多,而楚凌风又生性风流,跟一群最爱争风吃醋的女人抢一个人…… 纪蓉将这些东西从脑海中赶出,她才不要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这样的眼神正好落在楚凌风眼中,他嘴角微沉,大好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看着纪蓉多了丝威胁,竟然敢不喜欢他…… 纪蓉眯着眼睛抱歉一笑,看向一旁的女婢,借口招待宾客溜走了。 浅红色的背影消失在楚凌风的视线中,凭白让他生了一股闷气。 伶嫣抿着唇偷笑,随后看向台上咿咿呀呀戏子的表演。 很快吉时已到,外面鞭炮声响起,王祁予一身红色婚服出现在众人眼中,他神色冰冷,半分结婚的喜悦都不曾看到。不过众人只以为他是表情严肃,并没有多想,之后就把注意力落在了他一旁的纪莲身上。 纪莲的嫁衣是全皇城最好的绣娘制作三个月完成的,金色的牡丹绣在后背,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头上的红盖头遮住了新娘的表情,只能从她微微颤抖的手中感受到她的紧张。 这是她盼了多年的婚礼,终于在此刻完成。 伶嫣看着纪莲慎重的步伐,心想:嫁给自己心爱的郎君应该会很开心吧… 她的思绪乱飞,不知不觉的落在了王祁予身上。王祁予淡淡的瞥了一眼她,眼眶微红,带着些许的不甘和质问,让伶嫣觉得纳闷……他这是什么眼神?娶了纪莲是在怪她吗?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与纪相同坐的宋林抬眼看了一下一身红衣的新郎,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丝不可察的弧度。 希望她的这份大礼,能够契合他的心意… 二人礼成,纪莲被送入洞房。现在才半下午,新郎要留在宴会厅里招待宾客。 伶嫣很久没有来过王府了,她浅尝几杯喜酒后便退了宴席,一个人在王府中瞎逛。这里的格局基本和皇城其它世家贵族的府宅一般,亭台楼阁,九曲长廊……以及那一片她推人如水的小湖。 小时候她会趁荆氏不注意后偷偷溜到王府内找王祁予玩儿,那个时候的她认为他和她是最好的玩伴……若是她没有推宋仪下水,会不会现在的他们会有什么不一样… 伶嫣垂下眸子伸手碰了碰这冰凉的湖水,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会有任何不一样。她与王祁予本就不是同一类人,就算没有那件事,她依旧会被荆氏带走,王家和纪家依旧是同一盟友,他们迟早会渐行渐远… 宋仪落水的事请不过是个□□而已……让伶嫣很快的认清了现实,也是从这件事情开始,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 “嫣儿。”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伶嫣转身,一身暗紫色锦袍的荆川明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少年将乌发束起,就算不穿铠甲,也是一股子少年将军的气质。 伶嫣嘴角一勾,自从荆家兵权被削之后,她就没有见过荆表哥了,如今再见面还有几分想念。不过看荆表哥的表情,伯母应该是没有将她曾经给她与他说亲的事情告诉他……伶嫣也是害怕她与荆表哥只见生出间隙,毕竟只有荆家的人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荆表哥怎么会来此?” 伶嫣问道,现在的宾客基本上都在大厅中拼命的给新郎官敬酒,很少有人会走向内宅。 荆川明一笑,落座在伶嫣的身边,眼神温柔:“我是看到你出来才跟着你的……我刚回皇城,对这些郎君也不是很熟悉…” 伶嫣了然,毕竟荆表哥十六岁便上战场杀敌,不像在皇城的贵族子弟十六岁还在吃喝玩乐,格格不入也很正常。荆表哥回皇城已经一个月有余,应该习惯了在皇城的生活了吧……她偷偷的看了一眼荆川明,抿着唇发现荆表哥也在看她。 “那疆关的事……”伶嫣不好说出口,但又有些担心,宽慰道:“荆表哥做的很好,圣上这次没收兵权是太过担心荆家功高盖主,若是纪辰败了,我相信很快表哥就能出兵……所以……”她抬眸,正好看到面含笑意的荆川明,他的眼神中仿佛闪烁着星星,一时间让她不知如何把心中的话说完。 “所以我要好好的在皇城养伤,好好的孝顺爹娘,最好娶个娘子,生个娃娃让他们宽心,待到以后前往战场,也无所遗憾?”荆川明笑着把伶嫣心中的的话说出,让伶嫣面色一红,她作为刚刚拒绝了他的表妹,这些话再说出口多少显得有些假惺惺了… 伶嫣点点头,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荆川明是笑着,但她总觉得他泛着失落,让她愧疚。 荆川明哀叹一声,看着躲开了他视线的丫头自嘲一笑,随后也转过了头,看向了无波无澜的湖面,眸色微神,半响缓缓道:“其实,纪辰打了胜仗也好。” 至少死的人会少很多。 伶嫣转头看向他,听他继续说道:“本来一开始真的是想把你接回来才去的边疆,想着有了功勋就有资格去谈条件,把你风风光光的接回皇城。”荆家缺女郎,伶嫣又因为荆氏的原因进了荆家的族谱。其实在他们眼中,伶嫣已经是成了他们荆家的公主。 “可是去了边疆才知道,那里太苦了。”荆川明眼眶微红,想起了和他生死相随的战友,喉咙沙哑:“一开始还想着偷懒,每日的训练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休息。直到有一次,匈奴来抢粮……” 荆川明陷入回忆,那一天他毕生难忘:“是个大雪天,仓库里的粮还能坚持三个月。可是匈奴突然来袭,守粮的人受了重伤,等我们赶到时粮食已经少了大半。十几个匈奴人抢走了我们两个月的粮食,我们站在山顶,能够看到他们跌跌撞撞的身影。” “我们拿起武器便开始追赶,可当时去的都是新兵,平时的训练也经常偷懒……”那种无力的感觉荆川明至死都会记得,大雪纷飞,寒冷的天气下他和驻守的士兵跑得满头大汗,脱掉护甲,脱掉外衣,尽量减轻自己身上的重量,可就是这样,他们依旧跑不过背着十几斤粮的匈奴人…… “所以……他们把粮食都抢走了?”伶嫣缓缓开口猜测道。 荆川明哂笑,怎么会这样简单…… “当时朱良军下令,放火烧粮!”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伶嫣不明白的沧桑,荆表哥才二十岁,却让她感觉已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放火烧粮,抢不回来,也要毁掉。”荆川明缓缓道,他脑海中闪过那几个瘦弱嶙峋的匈奴人,“我们跑不过他们,因为他们在用命跟我们跑……”若是抢不到粮,匈奴人也会被活活饿死,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之后呢?”连他不语,伶嫣轻轻问道。 “火烧粮食后,我们剩下的粮也仅仅只够一个月,一个月过后,我打了第一场败仗。”因为没有粮食,两方人马都拼死一搏,在任何条件都一样的情况下,面对强悍的匈奴,他们输是必然的… 伶嫣心头一颤,竟然荆表哥也打过败仗……她能够感受的都是胜仗的喜悦,每次疆关传来喜报,圣上都会下旨摆设宴席,普天同庆。大概败仗只有亲生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那不仅仅意味着输了,更意味着白白失去了在战场上身死的士兵的一条命… 伏尸千里,血流成河… 多可怕的场景,荆川明仅仅十六岁便在疆关习惯了这种场面。 他抿着唇,神色淡淡,现在的纪辰宛如当年的他,但荆川明不知道,如今的楚南能否有实力再次培养下一个他… 希望是渺茫的,但他又不甘心,站在权利巅峰的那个人,能为这个权利付出多少?而那些殊死一搏才赢回来的疆土,能够支撑多久…… 九泉之下的将士们,是否甘心呢? 荆川明笑着,心却冰冷,明白了当初夫子教予他的那一句话: 天下慌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 第五十八章 伶嫣深吸口气,今年大寒,百姓收粮不多,边疆战事频发,匈奴人又突然袭击,这样的情况下,南皇执意换人,那样新出的小将军,无疑是为这场战争雪上加霜。她的眉头一紧,同荆川明露出了一样的神色。 “纪家…”荆川明缓缓开口,嘴角渗出寒意:“也真是出了一招险棋…” 伶嫣抬眸,看着荆川明认真的说道:“不是纪家,而是圣上。”顿了顿,随后解释道:“如今纪家风头正盛,荆家稍微势弱,兵权落在纪家人手中,难道圣上不怕纪家功高盖主吗?” 荆川明心底了然,南皇自然是怕,不仅仅是怕功高盖主,更害怕如今的太子,纪氏二子,楚纪元。如今纪家手握兵权,稍有不慎,便坐拥太子登基,怕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逼他传位…… 他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所以早早的就把太子派到金州治旱。水灾易治,可旱灾若非老天爷帮忙,真就治不好……这样想来,太子也有三年未曾回皇城了… “既然怕,那他为何要派纪辰去往疆关?”伶嫣挑眉看向荆川明,身子却倚着木梁斜躺着,嘴角勾着寒意。 因为他知道,纪辰会输! 彼时纪家彻权。纪、荆这两大世家之首同时陨落,他将新贵提拔,重新建立一个只属于他南皇的楚南… 四大家族瓦解,这不正是他愿意看到的吗?为首的猛虎与豺狼相互牵扯,达到皇权至上,前所未有的平衡… 荆川明突然大笑,眼眶透着猩红,这种朝纲的稳定,可是用疆土换来的! 伶嫣顿时觉得无力,撑着木廊坐起身子,面上却没有一丝的表情。荆川明转眼看向她时,竟觉得出了几分陌生。他似乎小看了他的嫣儿表妹。 荆、纪二家为曾看透的局面,她轻而易举就点破出来,站在权利中央的她,也不得不为自己而去争斗… 脑海中闪过一道清瘦的身影,荆川明眉头微皱,有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嫣儿表妹和晋北的太子有些相似…… 怎么会呢? 沈言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尽管嫣儿心中有沟壑,也不会那样阴暗… 伶嫣不知道荆川明心中所想,只是手指紧紧拧着衣袖,她怕她忍不住告诉他,若是南皇不打破这种平衡,她推崇改革的名仕就无从进入朝堂,所以她明白,但也不得不去做… 沈言曾经问过她,在你心里,改革和楚南,孰轻孰重? 伶嫣回答:改革… 若是在不推崇科举,实行改革,楚南迟早会灭……现在的牺牲不过是为了降低未来的损失。 沈言又问:可推行能者而居,如今的世家贵族便面临土崩瓦解,荆家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世代荣耀也有可能毁于此……你,敢赌吗? 伶嫣自信,他们荆家世世代代人才辈出,就算是科举,也照样能拿个状元! 沈言一笑,眸色如同深渊,他勾着嘴角,像是黑暗中的使者,“孤会帮你。”他伸出手,将伶嫣拉入漩涡之中。 她握紧了手中的佛珠,指尖泛着白,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善哉? 善哉。 荆川明走后,偌大的湖心亭就又只留下了伶嫣一个人。天色渐晚的同时,天空放晴,露出了橙红色的夕阳,照耀着屋顶瓦片金灿灿的让人觉得刺眼。 伶嫣伸手挡住了阳光的照射,不知不觉中面容煞白,就连眼底也透露着憔悴。 “嫣儿!” 王祁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可思议中夹杂着惊喜。他还未褪去大红色的喜袍,头上的金冠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少年喜形于色,身旁没有跟着伺候的小厮,疾步向伶嫣走来。 他喝醉了,面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红晕,距离伶嫣几步时就能感受到他吐出的酒意。伶嫣往后退了些,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王祁予没有想到他能在这里看到他朝思暮想了好几日的人,本来想着散散酒意,却看到了她……王祁予有些不敢相信,停在不远处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错觉后又向前了几步。 “你……是在这里等我的吗?” 他张着嘴,眼神中闪过渴望,像是久困沙漠的人看到了绿洲,却又害怕仅仅是一场海市蜃楼。 伶嫣摇摇头,巧了,还真不是… 他眼中的星星灭了,盯着伶嫣,又快速的重新燃气希望,问道:“那……夹层中的书信你看了吗?” 书信? 伶嫣眨巴眨巴眼睛,勉强的勾了勾嘴角:“不曾。” 王祁予低垂着脑袋自嘲一笑,像是犯了错的小孩被罚站,也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没有看到也好,至少不是看到了却没有回应他。 伶嫣抿唇,鼓起勇气问道:“夹层中的书信上你写了什么?” 王祁予抬头,二人隔着台阶相望,平静的湖水荡起了几丝波澜,伶嫣站在夕阳之下,像是与夕阳融为一体的一缕阳光,伸出手,抓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 不能……不能消失! 王祁予愣神,随后变得坚决起来,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握成拳头,声音盘旋在伶嫣耳边,他似是喊着:“我在书信上问,你是否愿意舍弃公主身份,同我一起归隐山园。” 王家喜好书法笔墨,所出的子弟都是清冷高雅,不慕权贵的人。更有大把的王氏旁支辞官隐退,归隐山林一心放在书法上。王祁予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可是他是王家的嫡子……并且是唯一的嫡子,这就不同了。身处在权利之中,还想着全身而退,圣上同意,王家的人可不同意……王家的人同意,纪家的人也不会同意…… 王祁予……他似乎是在为她努力改变着。 这样“仁慈”的人,怎么会了自己的儿女情长放任家族那么多人不管呢? 伶嫣勾唇一笑,刺耳的话就这样轻飘飘的落在王祁予耳中,“我不愿意。”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彻彻底底的把他推入深渊。 王祁予红着眼眶,酒意散去一半,他有点希望刚刚自己怎么不多喝几杯,彻彻底底的灌醉了才好……是啊,他有些醉了。 他缓缓踱着步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向伶嫣走去。他走的极慢,心想着就放肆这一回……可伶嫣不知,她疑惑的看着他,只感觉这人像是被人下了蛊一半,面色冰冷。 “王公子醉了。” 待到他快要靠近她时,一道慵懒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不知何时一身白衣的沈言出现在王祁予身后,他面色温润,薄唇带着笑意,快走几步就挡在了伶嫣面前,对上了他的视线。 伶嫣的视线落在了沈言的发带上,一片枯黄的落叶正好巧不巧的竖在他的黑发之中。 怪不得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原来学她在树上躲着呢。 刚刚的紧张思绪荡然无存,似乎有他在,伶嫣格外的安心。 “是,我醉了。”王祁予停下了脚步,深深了看了一眼伶嫣,似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声音带着愧疚:“当年的事情我查到真相了,她在你杯中下了药,若她不落水,那淹死的人就会是你……”他的唇泛着白,整个人如同病入膏肓的老人,“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欠了她七年… 若是一早便相信她,是不是…… 王祁予不敢继续想下去,因为都是奢望。 他不敢听她的回答,快速的转过身,落荒而逃。火红的喜服消失在视线之中,带着些许狼狈。 伶嫣垂眸,似乎是在回答他的话:“其实……我没有喝那杯下药的水,也有机会救她……”可就是在一瞬间,她犹豫了… 若是重来一次,她也许会救吧。可是善良就是这样难得,恶也就是这样轻而易举。 沈言黑着脸转身,看着伶嫣神色严肃,他伸出手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下伶嫣的袖口和布袋,一双眉头愈发变得凝重。 这还一个一个的来找她……伶嫣心累,任由沈言拿走了她的布袋。 沈言冷着脸将布袋又系到她的腰肩,动作粗鲁,“面对那样一个男子,你就没有半分警觉吗?” 伶嫣一愣,“?”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握着伶嫣摊开的手掌放了上去,语气狠戾:“若是他在这样靠近你,你就用它捅他,最好不要伤及性命……但若迫不得已,伤及性命也无妨。” 伶嫣握着冰凉的匕首,抬眼看了下沈言发带中的枯叶,忍着笑意点了点头,打趣道:“那若是你呢?”她瞥了眼他握着她的手的大掌……眼尾轻挑。 沈言知道他被她嘲笑了,失笑一声:“孤无妨,这刀是让你对付坏人的,孤不是。” 伶嫣故作不知,皱着眉头,懵懂的看向沈言:“那谁是坏人呀?” 自然是除了他以外的人!沈言张口就想说道,随后轻笑,用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举止亲昵:“这么大的人还不知道坏人是谁,看来孤要好好的去和太后说道说道了……” 伶嫣捂着被戳痛的额头,难以置信的看向沈言,这人竟然搬出皇奶奶来治她! 真是……太脸皮厚了! 第五十九章 夜半,王家府邸。 大红色的红绸随风飞扬,火红的灯笼在昏暗中摇曳。女婢和嬷嬷端着瓷盘踱步走入洞房,新娘端坐在软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红盖头下的小脸神色紧张,抿着红唇忐忑不安。 “少夫人。” 嬷嬷凑上前来,偷偷的塞给纪莲一块糖糕,“奴婢听说这大婚新郎官都会被围着喝酒,看样子入洞房还很早,先拿这个垫一垫肚子…”这结婚最受罪的其实就是新娘,从早晨上花轿开始,到现在都不能取下红盖头,也一口饭都不吃,她们家小姐娇贵,肚子恐怕早就饿了… 纪莲垂下头,看着手中的糖糕,轻咬一口,只觉得口中发甜……她本不喜换吃甜食,但现在却觉得甜食这样好吃…心中也是万分甜蜜,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他的妻了。 红盖头下的嘴角微勾,只觉得自己沉浸在蜜糖般的梦境之中,一切都是不真实。就算他喜欢的是三殿下又如何……他娶的人依旧是她纪莲,纪家和王家依旧是要生生世世绑在一起的。 纪莲垂下眼眸,内心澎湃着喜悦。 另一边,王祁予被家仆搀扶着绕过长廊,又被灌了几杯酒,喝的脸红脖子粗,胃里的东西刚刚都已经吐的干净,整个人只能靠着家仆的搀扶才能走上几步路。这次是真的喝醉了,但明明整个人已经走不动路,王祁予的脑子里却异常的清醒,不断的回放着那句话,“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 她不愿意… 这四个字,轻飘飘,不痛不痒的从她嘴中说出,但宛如万根银针扎入他心,扎得千疮百孔,让他遍体鳞伤。她没有什么表情,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他一个,没有嘲笑他,没有责怪他,更没有生气。仿佛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样的她对于王祁予来说,比一刀捅了他更难受… 从前的伶嫣在乎他,是因为他是她唯一的朋友……王祁予瘫坐在长廊中,隔着树木看向中央的湖泊,月色幽幽照的水面波光粼粼,双目失神。 家仆无奈,拖着他继续向前走去,若不是刚刚小宋相揽着,恐怕一时半会还脱不开身,醉的更厉害呢…… 面前昏黄的房间一个挨着一个,宽阔的走廊在王祁予眼中变得歪歪扭扭。他的视线模糊,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女子转过身,一双桃花似的眸子看向他。水碧色的裙子随着风微微荡漾,层层叠叠的裙摆在昏暗的灯光下美轮美奂… “嫣儿?” 王祁予突然有了力气,挣脱开搀扶着的两名家仆,扶着长廊上的木桩向前面的少女走去,少女明显神色一愣,烟儿……是在叫她吗?她垂下眸子,一双薄唇微抿,看着面前穿红色喜袍的人,想起了大人和她讲的话… 少女嘴角一勾,飞快的向旁边跑去。王祁予见此一愣,不管后面跟着的家仆,追逐着那名少女的背影跟了过去。两名家仆呆呆的站在原地,风中传来自家少爷的声音,“先让她就安吧!” 两名家仆风中凌乱,她是谁自然指的是刚刚入门的纪小姐…可是今夜是洞房花烛,怎么能先让人家睡觉呢? 王祁予如今可不管这些,他跟着那人的背影一直走到了东院的西厢房这边,东院偏僻,周围没有烛火照亮,昏暗的月光停留在了少女身上,她顿足,纤细的手指摸上了厢房的木门。 大人说,推开了这扇门就没有回头路了……烟儿闭上眸子,身后传来了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你……是谁?” 酒醒了大半,王祁予看着她的背影问道,这个时间伶嫣早已回宫,面前的人再怎样和她相似都不可能是她。王祁予不傻,面前的人身着碧水色的裙衫,和今日伶嫣的打扮一模一样,在他醉酒时贸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还引他来东院…… 一切都不正常,明摆着是一个圈套,可是他忍不住,只想看着那双与她相似的眼睛。宋林赌的没错,王祁予他对伶嫣有情,这种情在明知有炸的情况下依然奋不顾身。她虽然不懂,却知道可以利用。 如今纪家风头正盛,王家作为跟随者也恃势凌人。荆宋两家明显落了下风,若是让两家产了间隙,也不枉费她费劲心机这一场。 她缓缓转过身来,周围一片昏暗,只有银白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黑白分明的大眼闪着无辜,却又勾着他的心弦,她的语调软软糯糯,就连声音也和伶嫣有万般相似…… 她似乎有些害怕,不敢盯着他一直看。 “烟…烟儿” 名字都一样……王祁予抿下唇,看着她恍惚看到了伶嫣。 半响,冷风划过。 “公子,你要进来吗?” 她的胆子似乎变大了很多,素手一推,西厢房的木门便被打开,里面换上了崭新的被褥,细心的是,里面的用具都贴上了喜字。 烟儿踏入房门,点上了红烛。 其实她的相貌和伶嫣一点儿也不像,不过一双眸子却是近似乎一模一样,就连眼尾勾起的弧度也一样……大人让她学习了三日三殿下的眼神,练得她眼睛都犯抽了却依旧没学到三分… 不过这就已经够了,自欺欺人的人,就算再不像也不妨碍他动情。 王祁予鬼使神差的踏入了房内,不过在迈进去的第一步时,他就已经知道,这和他学习的君子圣贤之道相背离… 红烛摇曳,烟儿披上红纱,仿佛今日才是她和他的婚礼。 “你说,你愿意。” 王祁予勾着她的下巴,眼神迷离的看着她。 “奴婢……” “不要说奴婢!”他恼怒。 “我…我愿意…” 他嘴角一笑,看,嫣儿说她愿意。 在他愿意放弃一切的同时,嫣儿也愿意为他放弃一切。 * “他说什么?”真正的洞房内传来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声,吓得传话的两个家仆扑通一下的跪倒在地上。 “少爷说……说让夫人先睡下…” “今日可是洞房花烛!他是有什么架脖子要死的活儿一定要现在去办?他将我们小姐当成什么了!”陪嫁的嬷嬷本来喜悦的脸色顿时变的难堪,走下台来恶狠狠的盯着那两个家仆,就差揪着衣领质问。 “奴…奴才不过是个传话的……是少爷他酒喝大了,先在书房睡下了…”家仆不敢将实话说出,可无论说不说出实话,今日的新郎官就是已经不会出现了。 “不行,必须把你们少爷找过来!怎么说也要把洞房花烛完成了才行!”嬷嬷冷哼一声,凌厉的说道。 这可怎么办……两个家仆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奈。他们只管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也不说话。 “你们到底去不去?!” 嬷嬷皱着眉头,神色变得严肃,她们纪家本来就比王家有威望,如今她们小姐下嫁给他们王家来自己还没有说什么,他们这少爷就开始夜不归宿了?如今这才第一夜,往后来了得?! 她狠狠的踹了一跤地上的家仆,气不打一出来。要不是他们王家家风严谨,没有什么恶习,纪相怎么会同意纪莲嫁到王家?若是许配给二皇子,这就是以后的天母!现在到好了,洞房花烛搞这么一出! 风吹木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夜色已深。纪莲原本赤忱的心也逐渐变得冰冷,红润的脸庞变得苍白,她始终都不肯摘下红盖头。 那两名家仆已经动身去找了,但若是真的在书房中,怎么可能一个时辰都不曾回来?嬷嬷来来回回的在房间内踱步,时不时的瞭一下窗外,可是始终没有半个人影出现。 “小姐…要不然您先睡吧?”嬷嬷心疼的走到纪莲面前,语气异常的柔和。 纪莲摇摇头,她还在坚持等他回来。 嬷嬷张了张嘴,可终究不敢把伤人的话讲出来。按照这个情景,那新郎官…多半是回不来了。 今夜明明应该是她最开心的一天,女子只有一次的出嫁之夜,可是在这一天,纪莲的心低到了谷底。 天边翻出白肚皮,第一缕朝阳升起,躺在木椅上的嬷嬷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红烛已冷,纪莲还在床上挺直的背坐着。一切都和昨晚上的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小姐竟然一晚上都未曾睡觉…… 嬷嬷走到纪莲面前,眼神中带着心疼,她拉起纪莲的手,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小姐,睡吧。”等了一晚上了,不知道小姐到底在坚持什么… 纪莲声音变得沙哑,语气前所未有变得成熟,“等他回来。”她一字一顿,说的认真。明明一晚上没睡,却依旧清醒的很,在新婚了第一夜,新郎官丢了。 真的是丢了吗?纪莲心里明白,是他不愿意同她一起,不愿意揭开这个红盖头罢了。 可是她都已经和他拜过堂了,她还不能放弃……要等喝了合欢酒,揭了红盖头才算。 她的手指掐着手掌,渐渐渗出几分血丝,疼痛蔓延,纪莲像是感受不到。她脑海中划过伶嫣的身影,她的笑容逐渐变成讽刺的嘲笑,杀人诛心…… 第六十章 王祁予起来时已经过了上早茶的时间,身旁的女子还在酣睡,身上密密麻麻散落着红痕,床榻已经凌乱的不成样子。他起身,捡起地上的衣物。 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烟儿缓缓睁开眸子,迷茫的环视着周围……这里是王府,她被大人送进来了…身上的疼痛无不彰显着昨晚的疯狂,她撑着手臂起身,视线落在了屏风后的身影上。 “公子……” 烟儿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已经沙哑的厉害,就连说话也只能温声细语的说。王祁予眉头微皱,穿戴好衣物便从屏风后走出。 烟儿想起身服侍他,可是没走一步,双腿灌了铅似的便向前扑去,她的双腿无力,白皙的皮肤上青一片紫一片。这些落在王祁予眼中,他心头划过愧疚,上前环过女子柔软的腰肢,烟儿稳稳当当的便落入他的怀中。 少年的怀温暖宽大,烟儿一愣,对上了他黑漆漆的眼眸,想到了昨晚的疯狂,面色一红,逐渐蔓延至整个脖颈。 “你先在这里住着,我会对你负责的。”王祁予将她扶起,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衣衫,披在了少女的肩膀上。烟儿抿着唇点点头,王家的人最恪守承诺,既然他说出口,就一定会实现。少年的背影落在了烟儿眸中,她目送着他离开。 “对了…”王祁予刚走到门口时身子一顿,扶着门框转过身看向她,平静的眼眸中多了一丝威胁:“少夫人刚入王府,无事便不要去打扰她。”他会给她名分,但也不是给了她嚣张跋扈的机会。毕竟如今王府的女主人依旧是纪莲。他就算再不喜她,也会顾着往日朋友之情。 烟儿点点头,乖巧的站在屋内。 待他走后,少女便从房中的角落寻到一只被困在笼子中的信鸽,她抿着唇走到木窗前,手一扬,被困于笼中的鸟儿就飞向天空,而那个方向正是宋府的方向。大人说,只要她让王祁予看到她的样子就算成功,那如今,她这样也算是事半功倍了…… 守在书房的宋林收回信鸽,她薄唇微勾,看来王公子是很喜欢她送的这份里屋……目的已经达成,间隙已经产生… 王祁予回到主屋时已经到了晌午,红色的绸缎还未卸下,房屋门大敞开着,门口守着的默默呆滞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少……少爷!”嬷嬷惊讶的看向门口的王祁予,她没有想过这会儿他还会回来。随后撑着旁边的红柱站起身,磕磕绊绊的跑回屋中,“小姐,少爷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惊喜,不是为了王祁予回来,而是因为她家小姐已经一天半未曾进食了,若是他一直不来,难道她们小姐就一直不进食了吗? 错的又不是她们小姐,凭什么白白受这罪过? 但嬷嬷不好说,她小心翼翼的看向纪莲,纪莲坐在喜床上,从昨天开始便一直保持这个动作没有改变。 “嗯。” 红盖头下传来女子闷闷的声音,“叫他进来吧。” 王祁予在门口驻足,半响才听到纪莲的声音。他突然有些不敢踏进,经历了昨天一晚,他欠她的太多了… 嬷嬷打开房门,她家小姐性子软,刚来了王家容易被欺负,可她不怕,身为纪府有经验的老奴,小门小户的那种撒泼劲可信手捏来… “哎呦少爷,您这一晚上去了哪?怎么现在才回来?”嬷嬷守在门口,堵着王祁予的进入,她叉着腰,瞥了一眼床榻上的小姐,哭丧着脸,捂着心口:“少爷您不知道,小姐为了等你已经一晚上都不曾合眼,想着夫君才能揭盖头,硬生生的撑到了现在也不肯摘……” 王祁予面上的表情愈发愧疚,透过木门看向里屋的纪莲。 她还端坐在床榻上。红色的嫁衣未曾褪下,圆桌上的合欢酒也未曾动过。一切都如昨日准备好的一样… “我……”他站在门口如同木桩一般,不知道怎样解释,终归是他负了她…“我不是让人传话,说让你先睡吗?”他踏入房屋,轻声说道,语气带着几分劝说,随后又想解释:“昨日喝的太多…” “好了…”纪莲出声打断了他,她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揭盖头,喝合欢酒。” 王祁予一愣,都这样迟了,她还在坚持…… “揭盖头,喝酒!” 见面前的人不动,纪莲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这次带了些哭腔,凭白的让人心疼。一旁的嬷嬷见此推了推木讷一旁的王祁予,示意他动作快点!王祁予这才动身,双手虔诚的将纪莲头顶的红盖头取下。 女子精致的妆容还在,不过难掩一双肿胀通红的眼睛。她的双目无神,脸颊上还残留着两道泪痕。她的视线看向圆桌上的酒杯,喃喃道:“喝酒吧。” 王祁予点点头,嬷嬷很快的就将酒壶杯盏端了过来。 二人交错,纪莲这才把视线落在王祁予身上,只见他虽然衣衫工整,可脖颈间的红痕却让她刺眼。端着酒杯的手微颤,纪莲抬眼看向他,目光透着寒意:“喝了这杯酒,我便是你的夫人,昨夜无论经历了什么,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从今天开始,我要让你记得,我纪莲,才是你八抬大轿,名门正娶的妻子。” 她的声音轻轻的落在王祁予的眼中,他目光有些闪烁,声音震惊中带着沙哑:“我记得,你永远会是我王氏的正妻,谁都不会撼动你的位置。” 纪莲自嘲一笑,当时的话,终究是不作数了……他曾说过,他不爱她,纪莲接受了。但也曾说过,他娶了她便不会负她,纪莲信了,傻傻的等啊等,终于大婚了,可就在这日,新郎整夜未归,她第一次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但木已成舟,她已无回头路,谁威胁到她的正妻之位,就不要怪她动手了…… 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各怀心思。 王家和纪家的婚礼终于告一段落,王家的家仆嘴严,这一晚的事情谁都没有传出去,平民百姓茶余饭后也只当是金童玉女终于喜结连理。而王家也表现的十分满意这个少夫人,上至长辈,下至奴仆,都连连称赞新的主母贤惠慈爱,众人也都等着什么时候这个少夫人能给他们生一个小小少爷…… 初冬,皇城迎来了它今年第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飘落,整个皇城银装素裹,来往的行人都换上了厚厚的棉袄,马车的车辙在路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边关传来的消息更让人心寒。 疆关失守,朔、尧、周三座城池接连被攻下,纪将军失踪,至今生死未卜……匈奴国传来议和的信函,于今年底前往皇城。 这次的议和于以往的议和不同,匈奴国作为战胜国而来,不知想用他们这攻下的城池换什么条件… 南皇脸色僵硬,看着纪相扔下了手中匈奴国寄来的信函。这份趾高气昂的书信无疑不是在狠狠地搧他的脸!当初是他排除异己力推纪辰领兵出征,如今非但没有收回失地,还将三座城池让出! 楚南任何一场战争都没有今天的损失大!足足有四座城池! “是臣教子无方,没能收复失地……”纪相垂着脸走向殿中央,弓着身子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如今在朝堂上,最悲愤最伤痛的就应该是他才对。战场失败,爱子生死未卜,还要面临圣上的怒威,一时间朝堂之上谁都不敢吱声。 他们跪在地上,齐齐的将脑袋低下。谁也看不清纪相的表情。 “可是臣的儿如今被那贼人掳了去,生死不知,还请圣上看在臣的儿对楚南一片忠心的份上饶恕了他吧!”纪相泪洒朝堂,哭的老泪纵横,声音悲壮苍凉,久久在大殿之中回响! “是啊,如今当务之急是尽早准备年底的宴请……就算战败,也不能有失□□上国的威严!”纪家的跟随者出列,神情严肃的岔开话题。 但他说的也无错,南皇最爱面子,如今战败已成定局,能够改变的也只有年底匈奴使者来此的宴请了。若楚南不失大国礼仪,和平谈判,没准还能将此事扭转乾坤。 不过纪家倒是成了皇城的笑柄,想成为下一个荆家,培养出下一个荆川明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够不够格……如今用事实证明,他们总归是没有这个实力的,也丢不起这个人。 台下为首的荆相冷眼看着台上红着脸愤愤的南皇,抿着唇压下心中的怒意。现在在朝堂之上,唯一不敢指责的人就是荆相,唯一对不起的人也是荆家人。以纪家为首的人纷纷站出来替南皇思考年底使者到访的宴请,只有荆家人这边还沉默不语。 “哼!” 听着中央那群谄媚的群臣,荆相率先甩了袖子离朝退去。他身子挺直,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这人,竟然连告退的话都不讲,直接甩手而去。 南皇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又重新降回了冰点,他目光深沉的盯着荆相的背影,隐藏在袖口中的手暗暗握紧拳头,再等等,不急了,他嚣张不了多久……马上,荆家就会彻彻底底的陨落! 众人不知道他的心思,又转移话题,哄得周围人面上露出微笑,在这微笑之中掩盖住了刚刚圣上的难堪… 第六十一章 荆相称病三个月不上早朝,荆相的跟随者也大多数开始纷纷推脱上朝,一时间议政大殿变得空空荡荡。南皇的脾气也愈发的难测,阴晴不定。 上朝成了每个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事情。直到年底,春节将至,举国欢庆,匈奴国派来二皇子耶律衡出使楚南。 歌舞会准备了一个多月,楚南皇宫也经过了重新返修,使臣居住的疆使台也重新建立,碧水楼阁,温泉花园,一个不少,奢靡至极。与此同时,柳州灾荒,万民灾民拥入皇城,圣上出兵压制,十里之外的郊都尸横遍野,怨气冲天。 极少数难民混入皇城,荆府施粥,勉强存活下来。荆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民心。见荆家如此,各个世家也分头开仓施粥,皇城大街却挤满了难民,丝毫不见年关将至的节日氛围。 在匈奴国使臣到来的前三天,一辆毫不起眼的普通马车驶入皇城。街道上还有世家贵族开设的粥铺,难民的队伍纷杂的站在各家的粥铺前,喝了这碗喝那碗,来过这家去那家。短短几日,骨瘦如柴的难民出奇的丰盈了不少,倒真有几分年关将至长肉的噱头。 马车停在了一家酒楼内,安排了一间靠窗的客房。客房中的人早已等候多时,马车里的人竟然身着胡服,长筒皮靴,体型高大,让接待的小厮吃惊了许久。 为首的胡人垂眸,不在意小厮的眼神径直走向了房间。后面的胡人用着蹩脚的汉语向小厮道了谢,还大方的给了他一锭银两。房内坐着一位带着帷帽的女郎,女郎站在木窗前,视线落在了对面组织施粥的楚伶嫣上,听到有人进门才转过了身。 门外守着两个胡人,招待的小厮也不能进去。 “耶律衡?”女郎挑眉,不确定的问道。 男子身高八尺,高挺的鼻梁显得眼神更加深邃,与中原的男子不同,耶律衡的身材更加魁梧,皮肤更加白皙,精瘦的身体上都是充满力量的腱子肉。 “纪小姐好。”耶律衡薄唇一勾,流利的汉话脱口而出。他显然是了解过中原的,行为举止也彬彬有礼。 纪莲垂下眼眸,淡淡的嗯了一声,同耶律衡一起站在窗口。“我给你的画册看完了吗?”她冷冷说道,语气带着些许的疏离。耶律衡微微凑近她,隔着帷帽盯着她的眼睛,看不太真切。 “听闻纪小姐成婚了?”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白纱布下的纪莲表情不耐,“当然!” 耶律衡面上多了些失落,“真是可惜了,没能看到纪小姐成婚…” 纪莲转过身,又重新问了一遍:“画册呢?” 耶律衡无所谓的耸肩,“被亚木吃了。” 纪莲气急,半天才发出一个音:“你……!” 亚木是耶律衡饲养的一只雄鹰,听闻是他们草原最威猛的鹰,从小养在耶律衡身边,逐渐被他驯服。 她给他的画册竟然被鹰吃了!纪莲因为此气的脸色涨红,声音也变得冰冷:“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说罢转身就准备离开,耶律衡见此立刻拉着她的手腕,笑眯眯的说道:“这就要走了?回去纪相难道就不会问你,他的儿子纪辰在哪吗?” 纪莲甩开他牵制她的手掌,恶狠狠的盯着他:“你不是答应过父亲,不动他的吗?!” 当初纪相说服南皇将兵权交于纪辰,正是因为暗中与耶律衡达成协议,纪辰前往疆关,亲自收复失地,而他们也同意与匈奴议和。 “但我可不是什么守信用的人……你又不是不知?”若真的遵守信用,现在的纪辰就不该生死未卜,而是得意洋洋的收复失地,班师回朝… 可如今的纪家没有办法,他们拿着纪辰的性命威胁,又笑眯眯的与楚南议和,传闻头脑简单的胡人在这一刻便得精明起来,让纪家措手不及。 耶律衡坐在窗台,视线落在了窗外施粥的少女身上,嘴角的笑意更深,指了指外面的伶嫣,转头看向纪莲:“她就是那画册上的女子?” 纪莲垂眸,警惕的看向耶律衡,缓缓道:“今年楚南的收成你也看到了,难民到处都是,可楚南仍旧有粮食救济难民……若没有纪家,你也没有与南皇谈判的筹码不是?”她踱步走向他,声音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若是成功与楚南和亲,分出一部分粮食给你们也是绰绰有余,从此结秦晋之好,也不用受颠沛流离,战火纷争之苦……” 耶律衡陷入沉思,视线又转向了窗外施粥的伶嫣,眼神晦暗不明。 纪莲看着他沉默,抿了抿唇又道:“今年大雪,听闻你们部落又死了不少人吧……”她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一边偷偷的观察耶律衡,终于是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悲痛。今年如此恶劣的天气,就算是楚南都受到暴雪的侵蚀,更何况是连年寒冬的匈奴国呢? 她勾起嘴角,语气尽是真诚:“我们纪家可以帮你。” 耶律衡面色微沉,语气冰冷:“帮我们什么?” “说服圣上每年供你们国三万石粮草。” 纪莲此话一出让耶律衡心中顿时一惊,三万石粮草!她可知道三万石粮草是什么概念吗?那是能让他们部落的人整整放心吃一年的量!若是有了这些粮草,胜利所得的那些城池算什么?拼死拼活的打仗又做什么? 耶律衡此时终于体会到了战胜国的荣耀,幽幽的看着面前的纪莲。 纪莲勾唇一笑,她知道他心动了。 “你的要求…”纪家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耶律衡深知此道。 “我要你和亲楚南三殿下,楚伶嫣。” 她一字一顿,说的极其认真,纪莲自己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落在耶律衡的眼中有多么疯狂,多么狰狞。 纪莲的视线略过他看向了窗外的伶嫣,想到了家中的那个女人,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替代品终究是替代品,真正能威胁到她正品被送走了,留下那些替代品又有何妨? 耶律衡不知她的心中想法,只觉得她的表情真是可怕,难道中原女人都是这样笑里藏刀? 三日后,下了多天的大雪终于消停,匈奴国使者耶律衡抵达皇城。南皇坐在大殿中央热情招待使者,整个宴会上的宾客都其乐融融。 “二皇子,此琴乃中原特有音乐。现在他们手中弹奏的正是中原古琴,音色纯正,余音绕梁,乃上好的古琴,我等能听到如此美好的音乐正是托了您的福!”一旁的大臣坐在耶律衡谄媚道。 耶律衡神色平常,倒不觉得稀奇,反而是把视线落在了对面的楚伶嫣身上,轻轻的打量,这就是纪家人让他娶的女子? 今日宴请的群臣除了荆家的人都在,乌央央的坐满了整个大殿。因为是招待匈奴国的使者,荆家的人才不好出现,周围除了伶嫣,几乎剩下的都是纪家的群臣。一旁的楚凌风此时到显得格外沉默,与伶嫣一起,和周围的一切事物格格不入。 “你不甘心?”伶嫣一瞥旁边沉闷不语的楚凌风,出声问道。 “当然。”楚凌风甩了甩衣袖,撑着膝盖摩挲着酒杯的沿壁,视线落在对面与匈奴人笑成一片的群臣,语气嘲讽:“当初在朝堂之上不知是谁一直一口一个贼人喊得欢,如今到成了同襟出生的亲兄弟了…” 这阴阳怪气的话显然戳中了伶嫣的笑点,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向楚凌风走近了些,指着南皇下座的纪相打趣道:“那他呢?这可是你未来的老丈人…” 楚凌风嗤笑一声,神色故作慌张:“别别别,我可担当不起……就害怕被他举荐领兵呢!”他眸中闪过讽刺,转过头不去看恭维南皇的纪相。 “咦?”伶嫣突然神色一变,环顾四周,“这种场面怎么不见纪蓉呢?那丫头不最爱凑热闹了吗?” 楚凌风抿了口果酒,淡淡道:“大概是纪相嫌她出来丢人,又关在纪府出不来了…”纪蓉是被宠大的,虽然纪相平时对她颇为放纵,但一到重要场合便不会任由她胡来,像这种情况,多半纪相是不会让纪蓉参加的… 伶嫣点点头,无聊的把视线落在跳舞的舞女身上,双目放空,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今日王家的人也未曾来,所以特地让纪莲代表王家坐在了宴席之上。纪莲从头到尾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礼仪。她与上座的耶律衡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就连眼神也从未撞上过,如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般。 音乐结束,一群身穿黑色厨袍的人出现在大殿中央,手中还端着一个被罩住了的盘子。 “这是圣上特地为耶律王子准备的礼物,请您笑纳!”御厨端来,特意的放在了耶律衡的面前。众人面面相觑,多有好奇,是什么样的吃食能让圣上特意嘱咐御厨送来,还只此一份。 耶律衡微微挑眉,举止有礼,像模像样的如同中原人给南皇行了礼,“多谢南皇好意。”随后打开罩子,里面竟然是炭烤好的牛肉! 耶律衡皱眉,不知南皇这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看这牛肉,应该不是普通的牛肉。 一旁的御厨嘴角一勾,解释道:“耶律王子,此肉乃牛舌!” 众人哗然,精心为耶律王子送来的吃食竟然是烤好的牛舌!中原可从来都未曾有过吃牛舌的习惯……难不成,他们匈奴人会吃牛舌吗? 第六十二章 耶律衡神色一变,眼神古怪的看向南皇。他们中原人是从来不吃牛舌的,但在他们部落,牛肉十分的珍贵,就连牛舌都是宝藏。中原驻扎的兵营时常丢弃废掉的牛舌,他们也总会偷偷的去他们的兵营冒死去收…… 耶律衡的阴鸷一闪而过,随后面上挂上了笑容,嘴角一弯:“我们部落也有礼物要赠予南皇。”他身后的匈奴人面色也是一寒,刚刚还挂着的笑容顿时消失,冷冰冰的看着坐上面容假善的南皇。 这南皇明摆了是在侮辱他们,若是不侮辱回去,难掩他们骨子里的血腥! 可是面对着只笑面虎,耶律衡递给他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们既然敢来,就有信心能与楚南站在平等的位置上谈判! “哦?是何物?”南皇挑眉问道,面上还挂着刚刚得意的笑容。 耶律衡一瞥众人,视线落在了南皇身边的李公公上,阴恻恻的让人发寒。他伸手指了指他,“就他吧,南皇可与我做个赌注?” 李公公面色一僵,看着匈奴国的二王子不怀好意的笑,急忙向旁边的南皇递过去求饶的眼神。可南皇这会儿怎么可能接收?他看着耶律衡,饶有兴趣的问道:“什么赌注?” 耶律衡走到大殿中央,睥睨傲慢的看向南皇,向他挑衅:“穿一件你们楚南最坚硬的铠甲,赌我们能不能将其击穿。若是我们击穿了,那我们部落要求楚南每年上供三万石粮草!”而李公公,就是那个身穿铠甲的人。 众人面色一惊,三万石粮草?这耶律王子未免也太过狂妄了!楚南地广人多每年也只产不过十万石粮草,送往边疆也只有不到两万的粮草,他有什么自信能够让圣上答应这无理的要求?! 南皇面色明显的没有刚刚轻松,反而多了些凝重。并不是因为他们楚南没有自信拿出最坚硬的铠甲来赌,而是这三万石粮草,对于今年的楚南太难了…… 大殿顿时吵吵闹闹,众位大臣也交头接耳互相指责这耶律王子太过不识好歹,竟然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纪相与身后的纪莲交换了下眼神,起身走向大殿中央。面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弓着要向南皇行礼:“圣上不知,今年多灾我们依旧上供了十万石粮草,若是放在往年,十万石粮草绰绰有余,我们大楚富饶,区区三万石粮食就能换边疆永久和平,何乐而不为?” 伶嫣是视线幽幽的看向在朝堂中央大放阙词的纪相,他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能用粮草换来和平确实划算,但他们楚南哪里有那么多粮草,今年刚刚收满也不过是因为世家贵族开放粮仓,掏空了家底才供满! 但众人不敢吱声,谁能当着人家匈奴使臣面前说楚南穷,实在没有这么多粮草?楚南在他们眼中从来都是□□上国的概念,好不容易捧起来怎么会轻易的跌落神坛? 大殿中的另一位丞相坐在位置上不为所动,柳相看着极力说服南皇的纪相眼神古怪,他虽然不懂国库粮仓这些,但却也明白,如今的楚南是大不如以前了。 “更何况……咱们大楚难不成还拿不出一件能够抵御他们的铠甲?”纪相又放了句狠话,重重的在南皇心弦下了剂猛药。 “好!朕给你赌!”南皇站起身来,与耶律衡平视,浑身透着帝王的威严。耶律衡大笑,“南皇果然有男子气概!” “可是大殿上不能见血,能否以草人穿上铠甲来试?”纪相转头看向一旁的男子,语气神情如同一个和事佬。 “也行,那就麻烦纪相去准备了…”耶律衡不甚在意,没有注意到纪相转身与南皇的一抹对视。 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南皇身边的李公公,他的冷汗已经浑身湿透,身子也忍不住的发抖……还好,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为国殉身了。 伶嫣一双眉头微皱,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她戳了戳旁边的楚凌风,没想到他也是一脸严肃:“匈奴国的兵器如何?” 楚凌风一脸轻视:“不如何,连楚南练兵用的草箭都不如。” “那他们怎么会有自信,用楚南最坚硬的铠甲呢?”伶嫣陷入思考,看着耶律衡莫名的充满敌意,他也看向她,眼神如同雄鹰一般锐利,看着她就像是势在必得的猎物……充满了不屑。 大殿中的伶人褪下,殿中央顿时空荡。草人身穿着铠甲,被纪相放在了门口处。这草人重的很,三个人抬着才能搬到大殿,硬生生的比活人结实了不少…… 想要射穿,可不容易! 耶律衡自信,他身后的随从递来了一个木盒,木盒中的东西被他拿出,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他的手上。 这物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耶律衡一笑,向他们介绍道:“这便是我们送给楚南的礼物,火统!” 话音刚落,他便面色一沉,举着火统便狠戾的对准门口处的草人,只听到砰的一声,楚南最坚硬的铠甲顿时被击穿一个窟窿,塞满了草渍的草人立刻倒下,荡起了阵阵灰尘。 耶律衡冷哼一声,楚南最坚硬的铠甲也不过如此…… 众人原本轻屑的表情渐渐消失,逐渐面沉如土,仿佛被击穿的不是草人,而是他们! 这耶律王子,是在狠狠地打他们楚南的脸! “这铠甲倒是比纪小将军的铠甲结实不少…”耶律衡一道,但仍旧不敌他的手中的武器。 南皇看着他手中的武器哈哈大笑,打破了这一瞬间的死寂。他伸手,耶律衡便将手中的火统递到他的手中。 “好!好!好!” 他看着火统连连说了三声好,“朕允你每年三万石粮草!” “多谢南皇!”耶律衡配合的一笑。 大殿又开始其乐融融,所有人都故意忘却刚刚那火统的威力,草人被移出,新的歌舞又开始表演。 “不知耶律王子此次准备在皇城访问几日?”一旁的大臣问道。 耶律衡:“五日,五日过后便会将你们的纪小将军送来。”随后又像想到什么一般,看向上座的南皇,“我们部落愿结大楚永为秦晋之好。请圣上为我族赐婚!” 他又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地,拱手道。 赐婚!和亲! 正如同南皇的心思,若是匈奴国有自己的人,也不枉费他辛苦准备这场宴会。不过,他扫视大殿,派谁去和亲呢? 伶嫣心头一颤,看向纪相勾着的唇角,冷哼一声,怪不得纪蓉不在,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匈奴国的王子来此是有和亲的意图。大殿中的女郎纷纷垂下了脑袋,就害怕圣上会让自己前去和亲……匈奴部落长年风寒,女子同男子一样粗鲁,论哪个女郎都不想远嫁…… 伶嫣倒不担心,视线随着众人落在耶律衡身上。南皇有意在匈奴国安排自己的人,而她作为荆家唯一入了族谱的女郎,自然与他不同心,若是派人核心,必须是知根知底的才好……所以南皇根本不会选她。 她想的如南皇心思如出一辙,两人的视线齐齐的落在了柳相二女的身上……柳昭愉! 柳昭熙挡在了柳昭愉身前,对上了南皇试探的眼神,而自己却求助般的看向伶嫣。 怎么会是柳昭愉呢?一个庶女配得上他匈奴国的二皇子? 耶律衡面色一寒,出声道:“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南皇看向柳昭熙身后还略带懵懂的柳昭愉,表情温和:“若朕许你县主之位,不知柳二女可愿意前往匈奴国,为大楚和亲做出贡献呢?”此话一出,众人心中了然,柳相面色大变,急匆匆的从座位上跑到殿中央。 “圣上,阿愉不可!”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 哭丧着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柳昭熙拉着柳昭愉的手跪在柳相身后。她的神色冰冷,眸中渗着寒意。 大殿陷入寂静,众人猜都能猜的到南皇此刻的表情,所有人都不敢吱声,独留柳相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 “父皇!儿臣有一言!” 女子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众人把视线落在伶嫣身上。只见她缓缓从座位上起身,整理了下褶皱的衣物,不缓不慢的走到耶律衡面前,淡淡一瞥,随后看向南皇。 “耶律王子带着诚心请求赐婚,我们大楚也不能难为人家。不如就由天意而定?也看看我们大楚的哪位女郎……与耶律王子有缘。”她的视线一扫台下的众女郎,眼尾带着红。这一次,是彻底让各家贵女厌了她。 此时的柳相和柳家女松了一口气,她只要能说出这话,便是有办法能退了这和亲。柳昭熙莫名的安了心,有些感激的看向伶嫣。而伶嫣的视线则是落在了南皇身上,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不过经历了刚刚的事情,南皇也自知失了面子,反而面色缓和了几分,看向伶嫣多了几分警告,“不知嫣儿有甚办法?” 耶律衡也看向伶嫣,只觉得这女子和其他唯唯诺诺的女子不同,挑起了几分兴趣。 第六十三章 众女郎的画像层层摆满整个大殿,每幅画像下都安装滑轮,伶嫣红唇微微勾着,手中不知何时拿来一张白帕,她的视线落在一旁的耶律王子身上,说道:“耶律王子不如站在这群画中央,将眼睛蒙上,选中哪幅画像,哪副画像的女郎便去和亲。” 这样的办法可行性高,而且又是耶律衡亲自选的,对谁都公平。 她抬了抬手上的白布,示意耶律衡接过。 南皇抿着薄唇,他可太小看这个女儿了,竟然不知不觉准备了这么多女子的画像,似是一早便料到匈奴使臣来会提和亲的事…不过既然已经提出,他也不好再去阻拦,更何况这也不为是个好办法。 伶嫣递给了柳昭熙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转身将这层层画像挪出一个中心的位置,这里一共有二十幅女子的画像,都是及笈了未许配人家的女郎。台下的女郎有些看到自己的画像有些紧张,这会儿疯狂的给三殿下递眼神将自己的画像移的远些…… 伶嫣垂眸,在这些画像中,自然是没有柳昭愉的,她还未及笈,不作数。而她又把柳昭愉的画册挪到远处,那一个角落,任何人都不会想着过去。随后抿着唇看向耶律衡,举止端庄的伸着手:“请。” 耶律衡一笑,连说三声:“有趣。”随后慢慢靠近伶嫣,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幽幽,“我们部落有一个图腾,是用草原上的雄鹰转化而来。鹰是我们的使者,也是我们的信仰。”他顿了顿,黑漆漆的眼睛透着微不可查的势在必得: “不如,就由亚木来选?”话音落,还不等伶嫣做出反应,抬着手用嘴吹出一个哨向,一只肥硕强壮的雄鹰便从大殿门口飞过,径直冲向伶嫣… 亚木展翅,整体的长度几乎有一丈多,它的喙又粗又长,嘴尖勾着一个如同铁钩的弧度,一双鹰眼带着凶残,冲过来时伶嫣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强装镇定的站在原地。 “你做什么?!” 楚凌风站起身飞快的冲到伶嫣面前,好在这耶律王子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这只名为亚木的雄鹰也绕过伶嫣落在了耶律衡伸出的手臂。伶嫣脸色顿时苍白,只剩下楚凌风敌视的看向耶律衡,将伶嫣护在自己的身后。 “不过是同殿下开个玩笑罢了,不要紧张,亚木不吃人…”耶律衡一脸无所谓,抚摸着亚木探头看向楚凌风身后的伶嫣,深邃的眸子露出揶揄的笑意,“不过,亚木倒是喜欢三殿下呢…” 他的话带着深意,让伶嫣心中一紧,但又在默默的安慰自己,她这是第一次见这耶律王子,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只鹰,应该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她的面色恢复镇定,声音带着寒意:“那就请它为你选吧。”反正……这群画册中并没有她的画像! 楚凌风警告的瞪了一眼耶律衡,随后退出了中央,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雄鹰在大殿上方久久盘旋,面对如此多的画像竟然哪一幅都不停下。 “看来画像中的女郎没有耶律王子的正缘呢…”纪莲一双眸子带着笑意,捂着唇微微打趣。 众人紧张的看向那只鹰,耶律衡又一吹哨,亚木冲出大殿,飞向了天空。 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耶律王子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亚木去找我的正缘了。”耶律衡喃喃道,神色倒是轻松。 半响雄鹰回归,嘴中叼着一副画像。 伶嫣深吸一口气,看来这耶律王子是自有算盘…… “这…这鹰还真叼回了画像!”众大臣唏嘘不已,只觉得这鹰是神了,知道他主子选妻,专门去寻了画像! “妙,妙啊!”南皇不可思议的看向耶律衡肩上的雄鹰,说道:“来让朕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女郎这样有福,被你这只草原上的雄鹰叼了回去!” 耶律衡嘴角一勾,拿着画像缓缓打开,视线则似有似无的瞥向伶嫣。 伶嫣面色是彻底的冷了下来,不出所料,果然是她! 三殿下浅笑嫣然,栩栩如生的画像出现在众人面前,少女一席白纱衣裙,弯腰轻嗅花香,在花丛当中宛如偶然坠落人间的花仙子! 伶嫣一双眸子透着寒意,狠狠的掐着手掌心的肉,看向了偷笑的纪莲,她向她挑衅,像是在说:“这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楚凌风也呆呆的望着,怎么可能会是伶嫣?!怎么会是她呢?! 所有的人也不可思议,只有上座的南皇立刻下了诏书,心思千方百转,若是楚伶嫣和亲,那么荆家怕是永远都没有机会重掌兵权!正合他意! “嫣儿,看来你与耶律王子的缘分甚是强烈啊!”南皇哈哈大笑,对这一桩婚事十分满意。 “殿下请。”耶律衡径直走向伶嫣,伸出手用他们部落中邀请女子的动作邀请伶嫣,面色也比刚刚严肃。 伶嫣仿佛一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了,心中划过千万推脱这婚事的借口,千万问题悬在口中质问这耶律王子,可是在这瞬间,她不想问了。是她狂妄自大,试图阻止南皇赐婚,反而让她深陷泥潭。 她看向对面笑的肆意的纪莲,突然有些明白了。若是没有宫中的人里应外合耶律衡,怎么可能恰好那只鹰就能找到她的画像?若是一早就安排好,那么她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做任何事耶律衡也会只要她! 防不胜防…… 伶嫣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缓缓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丝目光都不曾落在耶律衡身上,转身从另一边走到大殿中央。 “儿臣领旨。” 她红着眼眶看向南皇,他的笑落在她眼中无比刺眼。她是他的女儿,如今远嫁和亲……他眼中全是利益。 亲情的线在这一刻断了,她颤着手接过李公公递来的圣旨。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殿。楚凌风也立刻起身,快步的追了出去。 皇奶奶……她要去找皇奶奶…… 伶嫣茫然的出了宫,六神无主的找着去往慈宁宫的路,“不要去!”心底的声音呐喊,伶嫣呆滞的站在宽阔的大理石路面上。 不能去找皇奶奶,她已经承受不住打击了…… 荆家被收兵权,她的身体已经遭受了一次打击了…… “我有办法。”楚凌风跑了出来,气喘吁吁的站在伶嫣面前。 伶嫣红着眼:“什么办法?” “李代桃僵,偷梁换柱……”楚凌风缓缓道,伶嫣轻哼一声,思绪回归,整个人也慢慢的恢复了冷静,不过一张连哭丧着抬眼看向他,“谁家的女郎愿意这样?” 楚凌风挠挠脑袋,“总……总会有的…” 伶嫣垂下脑袋,踱步走到了一旁的长廊上,坐在了上面的木廊。“若是要换,问题也应该出现在耶律衡上。” 若是能让他犯错……而且是大错…… 楚凌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试探,该不会是……“不行!她还没和我退婚呢!更何况纪家犯的错怎么能让她承担!” 伶嫣呆呆的看着他,眸色中透着震惊。 他的反应太过激动了…… 伶嫣一笑,否认道:“不是纪蓉。”她的视线透过木廊看向纪莲,心中划过一层算计。 楚凌风讪讪的摸了摸鼻头,松了口气,幸好…… * 圣上下旨赐婚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世家贵族的女郎都松了一口气,舆论的焦点又重新推向了荆家。荆家人不仅要付出生命守着楚家的大好山河,又要献出族谱中唯一的女郎参与和亲……讽刺的是,这次的战败还是因为圣上执意不让荆川明带兵。 这些话在百姓口中只能作为闲谈,为国付出的事情没有谁多谁少,而且这次是三殿下亲自选的主意,选到自己也不能推脱。 伶嫣一下子从闺中少女变成了待嫁公主,圣上派来一批又一批人,密密麻麻的挤在原本萧瑟的怡安居中,赶制和亲用的嫁衣。 只有五天的时间……伶嫣睁开眸子,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入房间。透过手指,照耀在了她的脸上。 伶嫣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起身洗漱完毕后便要去慈宁宫请安……她不能让皇奶奶担心。可门口守着的侍卫告诉了伶嫣,她被软禁了。 “殿下安心准备大婚,一切都圣上做主。”李公公的脸堆积着笑意,摆手示意身后的侍卫重重把怡安居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 伶嫣面色一冷,若没有南皇的旨意,他们怎么敢封锁怡安居,还冠冕堂皇的说保护她的安全,怕是想到了她有可能逃婚… 伶嫣转身回了怡安居,在暗处守着的沐白派上了用场,“殿下,那一切事物我去准备?”他单膝跪在地上,拱着手说道。 伶嫣一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就你?”她摇了摇头,沐白虽然武力高强,但这种耍心思做坏事还真不适合他做,随后从书桌上拿起笔墨就开始写,落笔后将信交给沐白,吩咐道:“你将这信送给宋林,她会为我安排好的……” 宋家如今蛰伏在暗处,正准备伺机而动将纪、王两家离间……这是一个好机会,也正好趁了宋林的意……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五二零快乐呦~ 第六十四章 同天傍晚,荆家父子入宫。 荆相径直去了慈宁宫,荆川明则孤身前往议政殿。 “圣上安。”昏黄的烛灯下,少年站的笔直,面前的南皇低垂着脑袋手执墨笔不为所动,自顾自的批改着案桌上的奏折。 半响后,南皇才缓缓抬头,眸中透着疑惑:“荆元帅?” 荆川明点后,“是。” 南皇起身,踱步走到少年的面前,目光带着慈爱,“朕记得那时候的你才这么大点,一转眼就变得这样高了。”他看着荆川明,面前的人硬生生的比他高了半个脑袋,若是想要直视他,必须要仰着头才行。 英雄出少年,但他不会承认自己老了的…… 南皇转身,刚刚还面带着微笑顿时变得冰冷,连声音都降了几个温度:“不知荆元帅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荆川明抿着唇,语气恭敬:“臣愿领兵出征,收复失地。请圣上不要将三殿下派去和亲…” 南皇眼神晦暗难明,摇曳的暗黄照着他的面色微沉,阴恻恻的盯着面前弓着腰的少年。收复失地,取消和亲? 他嗤笑一声,说出的话倒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荆元帅多虑了。耶律王子出使楚南已经签订了协议,朕不愿百姓流离失所,边疆战事在起了。”他顿了顿,抿了一口案桌上的茶水,润了下嗓子:“荆元帅有所不知,耶律王子已经将和书递交,公主和亲之后,被攻下的四座城池完璧归赵,不用一兵一卒便能收腹失地,何乐而不为呢?” 他是南皇,仅仅用一个公主便能换来永久的和亲,怎能不动心? “可用公主换来的和平,岂能长久?!”荆川明挺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的盯着南皇,身为男子不能保家卫国,还要用女子的婚姻来维持这讽刺的和亲,身为将领的他不能接受,浑身华夏的血液更不能接受! “那荆元帅想过,若是收复失地,要出兵几万?死亡多少人才能收复失地?”南皇没有表情,只是淡淡的说道。 荆川明垂眸,若是想要出兵,至少需要十万才行,当初与晋北一战,死亡八万精兵……楚南,已经没有兵力可以支撑他们打这一仗了。可一定是伶嫣吗?为什么偏偏会是她… “不能换一个人吗?”荆川明只觉得浑身无力,声音也带着沙哑,表情看向南皇时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祈求。 南皇摇摇头,“不行,必须是她。”这是她自己出的主意,无论换成哪家的女郎都会惹来闲话,说他们皇室品行不端,己所不欲强加于人! 荆川明看着南皇坚定的表情,自知他已下定决心。他如今已经没有条件再和他谈,正如当初他以自己手中兵权退婚,南皇也是利益至上的人… “臣最后问圣上一句,请圣上如实回答。”荆川明表情严肃,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架势。 南皇勾唇一笑,“请说。” “三殿下和亲,您可有不舍?” 南皇一怔,倒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还真的是儿女情长。他坐在龙椅上,明黄色的马褂上绣着真龙,龙的眼珠在灯光下忽明忽暗,让人竟然觉得有几分可怕。 “荆元帅,朕是皇帝。” 冷风吹着木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的心思难测,一双眸子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这双眸子里有算计,有城府,有混浊……但唯独缺少了真情。 他没有告诉荆川明他的想法,反而提醒了他。面前的少年自嘲一笑,随即行礼离开。 是他太过奢望了。这个皇位可是南皇经历九子夺嫡,费尽心机得来的。只要能守着这个位置,牺牲谁他会不行呢?! 一生算计,众叛亲离,只为站在权利的巅峰。 荆川明冷冷的站在这繁华富贵的宫门口,只觉得相当刺眼。这是一座用金玉镶嵌的牢笼,里面上位者的欲望愈演愈烈,不断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维护自己的利益。这个漩涡越来越深,陷进去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冬日冷风划过,荆川明脸颊被冻的通红,但身子再冷也抵不过心里的冰霜。 慈宁宫内,灯火通明。 “咳咳,咳咳!” 粗重的喘息声不断的从屋子里响起,荆相坐在太后床榻跟前,眼底划过心疼,手中则是拿着黑乎乎的汤药,苦涩的药味蔓延在整个房间。 “太后,先喝药,川明已经去求他了。您不要担心,嫣儿不会有事的…”他端着药碗,手指捏着瓷勺将药递到荆氏唇边。荆氏的面色惨败,一双唇也毫无血色。 荆氏摇摇头,将脸扭过去宛如不吃药的顽童,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佛珠,一双眼睛密密麻麻泛着红血丝,整个人已经陷入岌岌可危的状态,“不,哀家要去找嫣儿……不能去和亲!不能!”她撑着病弱的身子,不过几天便消瘦了很多,整个人骨瘦如柴。 荆相见她要下榻赶忙放下药碗去阻止,掺着荆氏的身子在她耳边劝说:“嫣儿无事!她不可能有事的!您也不想让她担心您不是吗?这是嫣儿特地为你寻来的药,当务之急是您先养好身体,不要让嫣儿担心才对!” 他把太后安置在床榻上,又重新将药碗拿起,荆氏在靠在枕头上,一双眼睛木讷的看着荆相,生怕他骗了她,小心翼翼的问:“这是嫣儿寻的药?” 荆相见她松口,急忙点点头回答:“是的,嫣儿担心您的身体,特意嘱咐您每天都要喝药,她如今被软禁怡安居,无法监督您,您可不要让她担心…” “我喝,我喝的。”荆氏一把夺过瓷碗,没有用勺子就沿着碗边直接喝了下去,苦涩的药在喉腔中蔓延,她都不察,咕嘟咕嘟大口的咽下。黑漆漆的药滴沿着她的唇角渗出,划过她的脖颈。 她要喝药,这是嫣儿为她准备的药… 荆氏的将药喝的一干二净,由于太过急躁被呛得满脸通红。荆相心疼的看着略显狼狈的荆氏,曾几何时,他哪里想过她会如此…… “哀家把药都喝完了,是不是就可以去见嫣儿了?”荆氏抬着眼看向荆相,一双眸子闪着期望,从前的盛气凌人消失殆尽,如今倒显得有几分可怜。 荆相摇摇头,神色严肃:“您现在要去睡觉,养好身子才能见她。” 荆氏眼眶中的泪水滑落,扯着荆相的袖子撕心累肺:“是不是,是不是那人要将嫣儿送走?!是不是?!”她等着眼睛,面露狰狞。 南皇要将她的嫣儿送走,要让当年那件事的知情者全部消失!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做的! 荆氏瘫坐在床上,哭的像一个孩子。 他还不满意,躲了这么久……还是要赶尽杀绝吗…… 荆氏面色一寒,浑身无力的靠着墙面,半响,缓缓开口:“嫣儿她……是不是已经被送走了?” 荆相抿唇,摇摇头,“不,和亲队伍五日后才会离开…” 荆氏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有五日……她还有时间… * 夜深人静处,各方人马蠢蠢欲动。 宋府主屋内人影闪动。宋林打开信封,里面是从三殿下宫里传出的信。熟悉的人出现在宋府内,沐白单膝跪地,一脸挚诚:“请宋相为我们殿下破局!” 宋林看着伶嫣给她的书信一双眉头微皱,信中写到楚凌风会帮她……可她拿什么确定,此事爆出,南皇就会撤旨退婚? 宋林冷笑,她们的三殿下还是对南皇心有余情啊……但现实往往不遂人愿,伶嫣对他还残留着父女之情,却总归是在权利的争斗中消失殆尽。 “我知道了,但结果如何……就看你们殿下的了。” 她将书信放入火盆,心想着明天王家夫妻会带使臣游园,惊和园位于皇都中央,因这几日年底春节游玩人数众多,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应该会传的很快吧! 烛灯摇曳,沐白退出房间。宋林看向书房的屏风后,语气淡漠:“四殿下出来吧。”她转身坐回座椅上,目光冰冷。 楚凌风这才从屏风后走出,站在宋林面前。少年的面色微红,偷偷的打量宋林,从前他怎么不觉得,这新上任的小宋相是个女郎……明明行为举止都是男子的啊…… 宋林不甚在意他看她的视线,反而靠着椅背,有几分审问犯人的架势,“四殿下为何突然而来?你怎知本官与三殿下关系不一般?” 果然引起她的警觉了……楚凌风哀叹一声,嘴角一咧,露出洁白的牙齿,傻傻的笑道:“荆家与宋家关系好,所以本宫就来了。”他一双眸子清澈单纯,让宋林无法生起疑心。 见宋林不说话,楚凌风则凑到了她的面前,举手发誓:“本宫向你保证,今天的事本宫就当全然不知,也不会和任何人提起,你暂且放心。”他不是故意撞到宋林正在换衣,也只是想与她一同商讨帮助伶嫣而已…… 宋林深吸一口气,不确定的看向楚凌风:“你是认真的?”她的眸中含着怀疑,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 楚凌风无奈一笑,“是啊,本宫何时撒过谎?更何况本宫与三皇姐一起,不也正是与你们宋家一起吗?都是自己人,不要紧张……”他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自顾自的为自己斟了杯茶。 宋林看着他坦然自若的表情眉头微皱,这四殿下是真傻还是装傻?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还能从容不迫,是真的不在乎吗? 第六十五章 事实证明,楚凌风是真的不在乎。 二人商讨一夜,准备在明晚实施计划。宋林的人负责在酒中做手脚,楚凌风负责将纪莲送到耶律衡的房间,彼时宋林随众人到场,众目睽睽下二人不能狡辩,而事情也就此发酵。 * 伶嫣在宫中待了一天,外面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传进怡安居,现在的怡安居就像是被铁皮封锁的牢笼,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就算沐白武功高强,面对如此多的巡逻士兵,依旧还未曾回来。 外面守着的人越来越多了…… 伶嫣坐在院中,无聊的看着天空中的星星,已经第三日了,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实施的如何……她还想去看看皇奶奶,看她有没有好好吃药,细心的养着自己的身体,那药是她专门让柳元平准备的,若是坚持吃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少女哀叹一声,随意的拿着地上的树枝戳着未消化的积雪。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不知道匈奴国的冬天会如何?是和他们楚南一样团圆吃饺子吗……不对,匈奴国没有饺子,听说是围着火炉吃烤肉。 伶嫣抿了抿唇,烤肉也不错,至少还有肉…… 她的思绪纷杂,脸颊被寒风刮得通红都不知。沐紫从身后递给伶嫣一个暖炉,为她披上了风衣。 伶嫣看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沐紫,心中一暖:“若是我去了匈奴国,就放你和你哥回去,你们也不必跟着我吃苦了,我这个主子没为你们做过什么。想必到了匈奴国这钱两也没处花,你们便都拿走,找个地方做点小买卖都可以。” 伶嫣絮絮叨叨,让沐紫眼眶微红,她又继续说:“你哥这人贪财,若我走了处心积虑建立的暗阁也就没有用了,这就需要他来负责了,若是有什么消息,也请他看在主仆一场给荆家送去,暗阁的一切收益也都交给他,就当是付他的费用。” “对了,去了匈奴国那么多好看的首饰也都没有用了。你选几件好的留给自己,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嫁妆,我可不想去了匈奴国还给你们留一个吝啬刻板的印象……” 说着,伶嫣垂下了脑袋,盯着自己手中的暖炉发呆,沐紫眼眶微红,半响见伶嫣不说话,闷声回到: “哦。” 两人陷入沉默,伶嫣哼哼唧唧的靠着沐紫的肩头,满脸伤心委屈难过,好歹主仆一场,这么冷冰冰的回答着实让她反思,她平时没有真苛待这兄妹两吧…… 正摇晃着脑袋,像只猫儿一般蹭着沐紫肩头的伶嫣耳边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语气强硬:“等你走了,我就把你所有的收拾全带走,暗阁也让哥哥买了,我们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会关心你在匈奴国过的好不好,想让我们帮你寄的肉也别想了,彼时你在匈奴国每天吃草都不会有人帮你……” 伶嫣表情呆滞,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向温柔小意的沐紫说的话……故作悲痛的捂着自己受伤的心灵,她细心周全的为他们想好退路,而他们却在想让她在匈奴国吃草…! 半响,伶嫣戳了戳面无表情的沐紫的胳膊,一双大眼无辜的看着她,表情就像是路边被抛弃的小狗,“匈奴国……真的每天都吃草吗?” 沐紫一双眸子透着寒意,狠狠的瞥了一眼旁边的伶嫣。 她:“……” 伶嫣一笑,抱着沐紫的胳膊撒娇,“我就知道沐紫姐姐是骗我的,匈奴国的人都吃肉,怎么可能吃草呢?!” 沐紫:突然想动手怎么办… * “咳咳!” 一道男声从房间中传出,伶嫣和沐紫顿时一愣,这偌大的怡安居如今只有她们二人,是哪里传来男子的声音? 伶嫣和沐紫对视一眼,透过窗户看向房屋。 “咳咳!” 半响无声,里面的人见外面的二人没有反应,又咳了两声,伶嫣躲到沐紫身后,狐疑的走进里屋。里屋未曾点灯,黑漆漆的只有天边月亮照射进来微弱的银光,伶嫣同沐紫手拿火烛,踱步走进。 “沈言?!” 伶嫣略显惊讶的呐喊一声后就被面前的男子捂住了唇,只留下一双水灵灵的眸子轱辘的转着。“小声些,不要引来门外的那些侍卫……”沈言捂着她的唇,手心传来她鼻子吐出温热的气息,低沉着嗓子说道。 伶嫣一颗脑袋如同捣蒜般的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沈言多日紧张的心便安静了下来,仿佛有了可以倚靠的大树,有了可以为她撑腰的人。 沐紫知趣的将房门关闭,点上了烛火,把整个房间照的通明。伶嫣这才看到,多日未见的沈言眼底透着乌青,整张脸也泛着疲惫的神色,似是很多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伶嫣垂下眸子,走到一旁给沈言斟了杯茶水,推到他的面前。她环视周围的一切,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那么面前的此人是怎么突然就出现她的房间中呢?伶嫣抿着唇,起身又细心打量自己住了这么久的闺房,东看一看,西戳一戳,并没有什么机关…… 沈言见到她的动作一笑,随后走到伶嫣身后,拉着她的手揭开了珠帘,挪开了佛龛上的果盘,在佛像的后面,竟然有一个暗阁! 伶嫣看向沈言,满脸的不可思议,在她的房间中,竟然还有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暗道! 最主要的是,她不知道,但是沈言知道! 伶嫣:“!!!” 沈言不语,拉着伶嫣的手继续走,他的另一只手拿着火烛,把整个暗道的道路照的通亮。弯弯曲曲的小路不知走了多久,面前出现一个木门,在沈言的示意下,伶嫣推开,愕然的发现她的闺房竟然直通沈言的房间! “如何?”沈言挑眉,面上带着微笑,有几分得意洋洋的意味…… 伶嫣眨巴眨巴眼,指了指这条暗道:“这条暗道……你早就知道?” 沈言摇摇头,向她展示完又原路返回,眼底划过几分沧桑,声音低沉好听:“你可以摸摸看这暗道的墙面。” 伶嫣的手摸上这墙面,潮湿又粗糙,明显和之前的暗道不同,这是刚刚挖的! “你挖了条暗道!”她惊呼,似是想不到沈言会是这种为了见她而挖一条暗道的人。 沈言可不冲动,但他每次遇到伶嫣便变得冲动起来了。伶嫣不知一向理智的沈言在这几日变得多么急躁,不能去怡安居,无法知道她的消息,沈言快疯了……他的眼底划过几分冷漠,只是抓着伶嫣的手又紧了几分。 “以后不要多管闲事!”半响安静,沈言冷冷的说道。 伶嫣抿唇,他是在责怪她吗? “可那是我的朋友……” “朋友也不行!” 他的态度倔强又强硬。 “可是……我的朋友不多,只有几个。”伶嫣闷闷道,跟在沈言身后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她的朋友不多,不能在弄丢了。 她很珍惜她的朋友。 纯粹的不像沈言所认识的伶嫣。 “你先保护自己,才有机会保护你的朋友。”一束光从前面照亮了昏暗的小道,伶嫣抬眸,看着沈言的背影莫名觉得温暖。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气柔和:“好。” 又重新回到怡安居的伶嫣缩到软塌上,沐紫端来热茶,两个人一脸期待的看着沈言,“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成功了吗?怎么一下子守怡安居侍卫多了这么多?” 沈言一叹,心中也猜测到那件事是伶嫣的首笔,目光幽幽:“成功了。” 伶嫣一喜,既然成功了,那么南皇定会将和亲之事延缓,和亲人选也会再做考虑……她看着沈言,可是面前的少年神色严肃,一点儿也不像是事情成功的样子,反而给她一种不好的感觉。 伶嫣愣了愣,窗外的冷风刮着木窗,她面上的欣喜也消失殆尽,眼眸中的星星灭了,逐渐泛起了微红。 “是他……把消息压了下去?” 他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沈言点点头,彻底断了伶嫣心中的执念。 “帝王无情,孤提醒你,不要在抱有任何的幻想了。你能计划一切,但唯独计划不了人心。” 伶嫣眼神落寞,缓缓的垂下了脑袋。 外面刮的风似是更猛烈了,连室内都能感受了刺骨的寒意。 沈言起身蹲在了伶嫣的跟前,一双眸子闪着坚毅,他握着她冰凉的手,给予自己仅存的一些温暖:“你信孤吗?” 伶嫣一愣,呆呆的看着他。“我信。” 沈言一笑,如春暖花开:“那你等我,在和亲的路上,我会将人与你替换…” 伶嫣皱眉,“谁会替我?” 沈言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眸中透着宠溺,“你不用担心,孤自有安排。”这个人身份尊贵,家世优越,且一定是自愿,若是被爆出替换了人,耶律王子也不会多说什么…… 伶嫣看着他的眼神,抿着唇一笑,“我信你。”她赌了,赌沈言会救她。 “对了,皇奶奶的身体如何?我能不能偷偷的去看她……我怕她担心,她身体也不好…”伶嫣拉着沈言的手,一双眸子哀求的看着他。 沈言抿唇,愈发的温柔似水:“你放心,孤来安排。” 这是他最常对伶嫣说的话,也是想一辈子对伶嫣说的话。 伶嫣只觉得沈言的手掌好暖,暖的发烫……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4 08:41:24~2021-05-14 22:1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莫问卿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六章 第二日晚,慈宁宫中。 伶嫣跟在沈言身后,她打扮成沈言女婢的样子,刚刚踏入宫门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苦药味。沈言身边没有跟着侍卫,不过慈宁宫却有人守着,伶嫣偷偷的瞥了几眼,侍卫的身着打扮和她怡安居的一样,看来都是南皇的人。 “娘娘,沈太子求见。”赵嬷嬷接过被荆氏喝完的药碗,恭敬的说道。 荆氏躺在床榻上,这几日持续的喝药也不见身体有所好转,苍白的脸上带着憔悴的神色,太医们说,太后娘娘这是心结,若是打不开,病也不会好。 “沈太子……”荆氏混沌的眼神中充斥着茫然,语气沙哑无力,颤抖着手指着门口:“沈太子是谁…” 赵嬷嬷眼中划过悲痛,她扶着荆氏做起身,声音愈发的温柔:“娘娘,沈太子是晋北国送来的质子。” 荆氏恍然的点点头,示意让他们进来。 沈言和伶嫣收到消息,似是迫不及待,伶嫣便率先沈言先踏入屋内。 “殿下!”赵嬷嬷惊呼,她还来不及反应,伶嫣便跑到屋内,只留下了一阵冬季的冷风。赵嬷嬷愣着站在门外,立刻反应过来将大门关上,还警惕的看了看周围。 “沈太子请。”准备好一切,赵嬷嬷眼神感激的看了一眼还留在原地的沈言,语气恭敬。心想着若是太后看到了殿下,多日未好的病大概也会痊愈。 沈言点点头,跟在了她的身后。 而这是伶嫣早已袍入屋内,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亲人。 多日未见的皇奶奶愈发的消瘦,三千乌发也白了一半,伶嫣站在珠帘后不敢进去,一双眸子顿时充满了泪光。明明之前在金安寺时还那么健壮……有一瞬间,伶嫣竟然认不得面前这位垂垂老矣的妇人会是她的皇奶奶。 “是谁啊?”荆氏看不清珠帘后面的人,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大约是个女子。 伶嫣咬着下唇,眼眶通红,两道泪痕出现在脸上,她的语气带着哭腔,还有些许的撒娇:“皇奶奶不听嫣儿的话,没有好好吃药…”她的声音闷闷,鼻尖还萦绕着苦药的味道。 她揭开珠帘,荆氏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嫣儿!快到我这里来!” 伶嫣扑倒荆氏的怀中,一双手环住了她的腰肢,红彤彤的眼睛柔和中带着强硬,“皇奶奶没有照顾好自己,让我担心了……” 她低垂着脑袋趴到荆氏怀中,双臂紧紧的抱着荆氏,就害怕下一秒中面前的亲人消失在自己面前。荆氏一双手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多日苍白的脸上竟然染上了几分红晕,“皇奶奶没有不听嫣儿的话,有每天好好吃药。”她浑浊的眼睛闪着泪光,努力的睁着眼睛想去看她的面容,可怎样都看不清,只能模糊的看到一张脸……她还是老了。 荆氏轻拍着伶嫣的背部,声音带着委屈:“不过嫣儿也没有来看哀家,已经有好几日了……”多日为进食的身体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伶嫣握着骨瘦如柴的手指,心疼的贴着脸。 “不会了,以后嫣儿每天都来照顾皇奶奶,皇奶奶也要快快养好身体,不要让我担心。” 荆氏面上露出苦涩,“都是怪我没用,没有保护好嫣儿……”嫣儿这是在哄她开心,现在宫里的人都在传,后日她便要奉旨和亲,和亲的队伍也已经陆陆续续的抵达皇城……她的嫣儿不会每日来给她请安,也不会每日陪她诵经了。 她在骗她,荆氏虽然眼睛看不清,可心里却明白着呢。 沈言和赵嬷嬷站在帘外,默契的谁也没有进入打扰这两个人。 伶嫣守在荆氏身边,眼神坚定:“奶奶放心,和亲的人不会是我,我还没有好好的给皇奶奶尽孝,怎么可能离开呢?”她的语气温柔,落在荆氏耳中却带着哄骗。 “是啊,嫣儿还未给哀家尽孝,怎么能离开呢……”荆氏喃喃,抓着伶嫣的手愈发的紧了。 嫣儿用力的点点头,“奶奶放心,相信嫣儿,乖乖的养病,无论听到什么都要等着嫣儿回来,相信嫣儿!”她看了眼窗外,南皇这几日每天晚上都会隔一个时辰去怡安居检查她是否在屋内,所以现在她的时间不多了。 荆氏脑海中回荡着这一句话,等嫣儿回来,一定要等她回来…… “皇奶奶信你。”荆氏抓着伶嫣的手,依依不舍的看着她。 伶嫣也舍不得,可是却无可奈何,她随着沈言离开,转过头来细心叮嘱:“奶奶你这几日一定要好好喝我为您准备的药,一定要养好身体,嫣儿希望再次见到您的时候是一个健康强壮的皇奶奶。” 荆氏转过了身,没眼看离开的伶嫣,她怕她忍不住将她留下。背着身子躲在了床榻的一角,“好,哀家听你的。”她的眼中泪光滑落,落在了被子上,绽开了朵朵涟漪。 * 已经一日未见沈言了,而明日便是和亲的日子。南皇派来了嬷嬷为她试穿嫁衣,这是伶嫣第一次穿上嫁衣,却不曾想是这种情形。 没有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没有正儿八经的三书六聘,没有一见钟情和长相厮守。只有匆匆忙忙的赶制,和一道和亲的圣旨。明天一早就要离开皇城前往匈奴,沐紫一整天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整理自己的衣物,拿上了几件重要的东西。 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伶嫣试穿着嫁衣走出大殿。她的眉头上被点上了花钿,眉尾也被用眉笔微微的挑起。伶嫣觉得这是她最漂亮的一天。可惜天空中下雪了。 没准这是她看过皇城中的最后一场雪呢? 伶嫣垂下眼眸,眸中划过悲痛。纪氏还未倒,真凶还未现,而她却要离开了……真是不甘心呢。 伶嫣抿着唇坐在了大殿门口的台阶上,守着门口的侍卫突然撤退,伶嫣一愣,只见李公公出现在大门中央,面上还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三殿下,圣上有请。” 南皇? 伶嫣面色平静,若是放在前日的话她可能还有些欣喜,但是随着时间的流失,失望变成绝望,到现在已经一丝一毫都不期待了。 伶嫣点点头,把嫁衣褪下,换上了平时穿的衣服,跟在李公公身后终于光明正大的出了怡安居。 南皇不许任何人前往怡安居探望三殿下,所以静妃和楚凌风只能站在长廊中看着伶嫣。伶嫣看向楚凌风,递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继续跟在李公公身后。 楚凌风抿着唇,安安静静的站在静妃身后,捕捉到了伶嫣最终一闪而过的“放心”。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楚凌风难掩落寞的神情。“真的……没有余地了吗?”他喃喃,看向静妃寻求答案。 静妃只是攥紧了手中的佛珠,失神的摇摇头:“圣上虽然平时受世家约束,但没到他下定决心时,谁都不会动摇他的想法。”换句话来说,就是生性倔强偏执。他决定舍弃伶嫣,若是没有更大的利益摆在他面前,是根本就不会动摇的。 是这样吗? 楚凌风转头看了一眼他们刚刚走出的议政厅,回忆起小时候南皇亲自教授他国策的时。那时候纪氏刚刚处置了新来的妃嫔,长公主刚刚出嫁,容妃风头正盛。世家贵族执政朝廷,皇权王族落了下风。那时的南皇站在他身边,说要做一个明君,就要先学会忍。 他把楚凌风手中的书扔到了湖中,目光晦暗不明,“忍,不止要面对世家贵族者忍,更要忍□□,忍贪念。身为上位者,情不能有,贪不能有。斩断一切,才能无敌…”他懵懂的看着南皇,第一次产生了疑问,他是真的无情无欲,还是真的把这一切藏于心底? 如今看来,他也逐渐的迷失在了权利欲望之中。不是因为忍,而是因为贪。 伶嫣的脚步缓慢,一刻钟的距离硬生生的被她拖到了半个时辰。伶嫣跟在李公公身后,可怜兮兮的解释:“这是本宫最后一次看着皇宫了,不能再让她多看看吗?” 李公公哀叹一声,他身为跟随南皇的左膀右臂,早已看多了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三殿下也不过刚刚及笈的年岁,却要孤身前往异国他乡,着实也让人可怜。 推开议政厅的大门,伶嫣见到了有些生疏的南皇。她盯着南皇,眼神中无欲无求。就这样看着面前明黄色的南皇,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行礼。 南皇放下手中的笔墨,威仪的挺直了身,勾起了假惺惺的笑容:“嫣儿来了。” 伶嫣淡淡的点头,“嗯。” “明日便是大婚,你作为代表楚南的公主,想要些什么赏赐?”南皇见她神情冷漠,又重新将视线落在了案台的奏折上,伪装成一个慈父。 伶嫣低垂下了头,盯着南皇的久久不能回神,她的手指掐着掌心仿佛要滴出血来,任何疼痛都感受不到。半响,她缓缓开口: “儿臣想问您一个问题,您要实话实说…” 南皇挑眉,看向伶嫣带了些惊讶,他这个女儿倒是不同,竟然什么赏赐都不要,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而已……这句话,之前荆川明也曾经问过他。 南皇点点头,“你问。” 伶嫣嘴角勾起一个笑容,眉眼弯弯,似是一个孩童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果。她凑上前来,丝毫不见刚刚她所展现的公主礼仪。 “我想问,指示给我母妃下毒的人,是您吗?” 第六十七章 狂风呼呼的吹开了大殿的木门,发出了砰的声响。寒冷的风吹入殿内,刺骨如同刀刮一般轻抚肌肤。卷起的尘土荡在伶嫣身后,三千青丝散落。 南皇看着伶嫣混沌的眼眸逐渐变得清晰,她的样子与记忆里的人重合在一起,一时竟然分不清站在他面前的是伶嫣还是被他害死的伶妃。 南皇黑漆漆的眼神中映出少女轮廓,他哂笑一声,靠在椅背上看向伶嫣眸中含着杀意,缓缓唇珠微动: “是。” 烛火微摇,昏黄在南皇脸上更显得他狠厉。 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放下了。伶嫣眼眶红着,掌心已经被她掐出几滴鲜血滴落在地毯上。她转身迈出大殿,不知道以怎样的心情走出的议政厅。外面很冷,狂风中夹杂着暴雪,伶嫣身上一件暖袍都未披,孤零零的站在走廊中愣神。 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这个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若是没有南皇的旨意,纪氏她怎么敢带着容妃虐待伶妃!若是没有南皇的旨意,那些宫人怎么可能无端被赶出皇宫!若是没有南皇的旨意,柳元平怎么会逃出皇城,七年都不愿再现……他们,可都是南皇的人啊! 伶嫣是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怡安居的,只感觉到双腿麻木,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推开怡安居的大门,跌跌撞撞的落入一个怀抱之中。 “伶嫣?”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大海中飘渺不定的孤船有了方向,乌压压的暴雨侵袭,伶嫣执船抵抗,额头冒出细小的汗珠,她抱着船杆,摇摇晃晃的就要跌入深渊。 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入伶嫣的视线,他向她伸出手,宛如天神下凡,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她在心中喃喃:你……是佛祖吗?他嘴角勾着淡漠的微笑,轻而易举的将温暖递到了她面前。伶嫣冷,冷的整个身子都发着颤。 她蜷缩在沈言的怀中,仿佛他是翻涌洪水中的支柱,牢牢的抱在他的怀中。 沈言抿着唇,第一时间发现了伶嫣的不对劲,她的面色惨白,雪花落在她的发丝上融化成雪水,打湿了她的乌发。浑身发抖,掌心还有明显的掐痕,渗透着血珠,看着狰狞。 “别怕,我在。” 沈言将伶嫣抱在怀中,将身上的厚袄披在她的身上,她的手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准备热水。” 跟在身后的沐紫听到沈言的吩咐,转身去了浴房准备,她虽然心有疑问,可毕竟如今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去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伶嫣被冻僵,平时红润的嘴唇此刻血色全无,她固执的抱着沈言不放手,看沈言的眼神像是要被他抛弃的小孩,无声的苦恼着。 “好,孤就这样抱着你。”沈言环上了伶嫣的腰肢,眼神露着宠溺,胸膛热枕,将全身的热量传给怀中的人儿。仅仅是这样抱着,也让他觉得幸福的难以言语,勾起的嘴角暴露着他的愉快。 “殿下,热水准备好了。”沐紫的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伶嫣木讷的看着门外,沈言的声音愈发的轻柔,似是稍微大一点声便能把她吓坏了一样,对待她如若珍宝。 “去吧。”他在她耳边轻轻道,伶嫣小心翼翼的看向他,目光就像流浪狗 看到新主人,依赖而又试探。 “你陪我…”伶嫣缓缓道。 沈言:“!!!” 他瞪大了眸子,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让他陪她?陪她做什么?……沐浴? 沈言耳尖通红,勉强维持镇定,他的喉咙微动,目光幽幽的看着伶嫣,“你…确定?”他不想拒绝。沈言的手微颤,扯着衣角盯着伶嫣。 伶嫣站在他的面前,以为他不愿,可怜兮兮的垂下了头,半响缓缓道:“我怕。”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只留下了一个毛茸茸的头顶给沈言。 * 浑身被热水所包裹,伶嫣舒服的在木桶中哀叹。她的视线落在屏风后的人影,嘴角勾着好看的弧度。 沈言:“……” 外面的狂风暴雪还未停,房间内的烛光照亮整个屋子,昏黄的灯光将木桶中的人影透过屏风,依稀能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的脑袋。 沈言眉眼间突突,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灯心神不宁。鼻尖萦绕着女子沐浴的清香,一双眉头微皱。 “明天……郊外曲水镇处,有孤的人。你拖住他们,等孤来。”半响安静,沈言缓缓道。他的目光集聚在屏风上,眼神异常柔和。 伶嫣趴在木桶的边上,闷闷的说道:“是不是…你那边出了问题。”两日未见,沈言愈发憔悴,今日面容傅粉,但依旧能看出他眼底的乌青。 沈言抿唇,掩盖了眼底的落寞。他摇摇头,“你只管信我就好。” 王家人突然提出条件,让沈言措不及防,他们拿捏住了沈言的三寸命门,让他不得不又重新谈判。谁能想象,晋北的太子殿下能为了三公主亲手将处心积虑找到的王家遗子拱手让人? 晋北沈言的跟随者慌乱,这几日递给他的书函都能将整个房间塞满了……为了安抚人心,沈言回国的计划要提前了。 他不语,房间顿时陷入沉默。 沈言看向伶嫣,张了张嘴,把心中的疑问说出:“今日,南皇找你说了 什么?”是和她母妃的死有关系吗?沈言隐隐约约有猜测,但是他没有过多的去了解,只想着让她亲口告诉他。 伶嫣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整个人泡在木桶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身体暖和一些。“杀死我母妃的凶手…是他。” 她的声音平静冷漠,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再说一件和她无关的事情。但她的身子微微颤抖,沈言透着屏风看的一清二楚。 他知道她母妃的死对于伶嫣耿耿于怀,也十分清楚有人在暗处一直伺机对她动手。伶嫣一直认为,杀害她母妃的凶手便是一直刺杀她的人。可没有料到,事实的真相会是这样。 她没有了母爱,连父爱也一同失去了。 不是失去,是从未拥有。 幻想着糖的味道,想着有一日能吃到糖果的小孩,最终发现了糖是□□。 “那你准备如何?”沈言转头不去看她,忍着想要抱抱她的冲动。 伶嫣深吸一口气,“若是能回来,我向带着皇奶奶回家。”她的家是金安寺,是和皇奶奶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地方,这里不是。她累了,暗阁培养的人交给宋林吧。改革的事情交给别人,守护楚南的责任也放弃了。她向陪着荆氏,在她们的一寸方地。 她的亲人,只有她了。 沈言抿唇,半响点点头。 * 另一边,沐白连夜前往荆府。荆府内也是灯火通明。 明日便要临行,有人彻夜未眠,荆川明一身铠甲,偌大的院中是荆家培养的二百死士。荆夫人站在荆川明身旁,看着他目光婆娑,“儿啊,你确定要用这种方式吗?”她的泪珠滑落,两条泪痕在脸颊上。 “母亲,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南皇是在逼他荆家……是在逼他荆川明!伶嫣只是一个开口,南皇这是彻底打了要灭他们荆家的准备。 荆川宁冲到荆川明面前,一向吊儿郎当的少年眉眼间多了几分坚毅,这是他第一次穿铠甲,因为不合适,还有些略大。他拿着剑,双手抱拳:“我也去!” 少年的声音响起,随后便被咿咿呀呀的疼痛声打断。荆相扯着他的耳朵,被气的满脸通红:“你哥是去救人,你去添乱做什么?!” 荆川明不顾耳朵的疼痛,呐喊道:“我也是去救人啊!”他也想去就伶嫣…… 荆相松开他的耳朵,一双眸子通红:“你不准去!” “为什么?!”荆川宁不明白,一双眼睛瞪着又圆又大,满目的委屈。 荆相张了张嘴,最终把心底的话咽在了肚子里。荆夫人此刻已经哭成泪人,她抱着荆川明痛哭,声音带着悲痛:“难道就不能不救吗?不能不救吗?!” 她不想要儿媳了……她什么都不要了……如今的她只想要荆川明留下来。 荆川明吸了一口气,摇摇头。“要去的。”不仅仅是为了心爱的女人,更是为了他荆川明的尊严。 “那你有想过,真的救下来了……去哪?”荆夫人怜爱的抚摸荆川明的脸,看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做离别的倒计时。 荆川明嘴角一勾,眸中闪着泪光:“浪迹天涯,四海为家。”那时的他也就真的要流浪天涯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众人陷入的沉默,荆川宁愣愣的看着自家大哥,终于是明白了一些,张张嘴,少年的脸上多了些成熟。“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爹娘的!”他的声音硬朗,带着皇城贵子独有的朝气。荆川明咧开嘴一笑,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哥信你。” 荆家人不善言辞,也从来没有人说过相信他。荆川宁珍重的点点头。 荆相哀叹一声,只给了荆川明一句话:“自己做的选择,死也不能后悔。”荆川明点头,他不后悔。 众死士站在院中,天边露出一道白,荆川明目光深邃,看着手中的兵器,默道:等着他…… ==================== # 黑化变身! ==================== 第六十八章 曲水镇。 和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耶律衡骑着骏马跟在轿子旁,肩膀上还停着亚木。亚木一双鹰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时不时啄啄翅膀,转着它的小脑袋。 伶嫣笔直的坐在车厢,火红的嫁衣铺展在宽阔的马车中,沐紫在一旁默默的斟茶,素手端着杯盏递给伶嫣。 “不是说在怡安居等我吗?怎么还是跟来了……”伶嫣偷偷的看向一旁面色冰冷的沐紫,眼神揶揄。她接过少女递来的杯盏,捧在手心,大红色的唇角微勾,“是不是不放心我?”她的一双眼睛期待着看向沐紫,亮晶晶的像是在发光。 沐紫耳尖微红,偷偷的移开了视线,低喃着:“谁担心你……”她只不过不放心沈言,若是他不来救她,至少去异乡还能有个伴……她不敢把所有的信任都放在一个人身上,没有伶嫣胆子大。 “其实…”沐紫看向伶嫣,一双眼眸带着些许的不确定,她猜测……会不会她们殿下,本就没有那么排斥去和亲。若是想跑,在沈言告诉她密道时就已经会动身走了,丝毫不会有任何留恋。既然能穿上嫁衣,拖到现在,或许在伶嫣心里本就想如此。 伶嫣疑惑的看向沐紫,不明白她是何意。 “殿下,您是不是有些动摇了?”沐紫缓缓道,她看着伶嫣的面色,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动摇什么?和亲吗? 伶嫣抿着唇,眯着眼睛撩开床帘,“有些。”在得知南皇是真凶时,她有想过一走了之。可是她舍不得荆氏,舍不得待她如家人般的荆家……除了静安寺,除了皇城,她从去过别的地方。伶嫣眼底落寞,拉开窗帘看向与马车齐头并进的耶律衡。 “听说匈奴国是马背上的名族,你们部落是生活在草原上的,对吗?”她突然说道,让耶律衡一愣。 耶律衡不知道她心中做什么算盘,眼神古怪的看了一眼伶嫣,随后挑眉道:“当然,我们部落是拥有领土和牛羊最多的部落。” “草原呐……”伶嫣喃喃,她看向沐紫,“你见过草原吗?” 沐紫点头,“当年和哥哥沿街乞讨,曾流落过边境,草原广袤无垠,如同宫中比较大的草坪…” 把宫中的草坪无限放大……那就是草原吗?伶嫣睁着眸子懵懵懂懂,她刚准备把窗帘放下,耶律衡身边的侍卫就来传话。 他的侍卫是胡人,说了一堆伶嫣听不懂的话。耶律衡听完若有所思,伸出手拦过伶嫣放下的帘子,“前面便是曲水镇,要歇息吗?”从早上开始洗漱打扮,到现在伶嫣都不曾休息。 伶嫣和沐紫对视一眼,扭了扭酸痛的脖颈,点点头:“正好,本宫也累了,就在前面的茶馆停下休息吧。”说完,她仰着头,被沐紫扶下马车。伶嫣撑着头上的发髻,生怕上面簪着的珠花掉落。高高束起的发髻都顶她一个脑袋大了,看起来更显得伶嫣的脸小… 耶律衡下了马,他身着一身大红色喜袍,穿惯了胡服,面对这样宽袖束腰的袍子略显不自在,连走起路来都害怕踩到喜服所以格外小心。伶嫣转身淡淡的瞥了一眼他,束上发冠的耶律衡总归有中原小郎君的几分样子。 “要不然……你把头上的那一坨摘了?”耶律衡环胸靠在木桩上,许是害怕伶嫣跑了,所以一双眼睛只盯着她瞧。 伶嫣撑着头,身姿濯濯的走到茶馆的铺子下,优雅的将红色的嫁衣叠整齐抱入怀中,沐紫端来茶馆的茶水,放到伶嫣面前。 她折腾了一早上的发髻落在耶律衡眼中是一坨? 伶嫣抿着唇,面色不悦。 “你们中原的女子就是麻烦,要我们部落,成亲就是当晚的事,若是有喜欢的女子,直接掳了回去……”耶律衡的视线浑身打量着伶嫣,目光带着试探。 “闭嘴!” 沐紫高声打断了耶律衡的话,面色通红,什么叫直接掳了回去?她们家殿下贵为公主,怎能和粗鲁的匈奴人相提并论?! 伶嫣淡漠的看向耶律衡,红唇勾着,眼神似有似无带着挑衅:“那不知……耶律王子可有掳过女子回房?”说完不等耶律衡回答,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本宫倒是忘了,耶律王子可荤素不忌,嫁为人妇的女子都能掳走,不知,这是否是你们草原的规矩?” 她抿了一口茶水,挺直着身子坐在木凳上。就算是荒郊野岭,她也有一种临危不惧的世家风范。耶律衡看她的眼神愈发变得有趣起来,他索性坐在了伶嫣的对面,翘着二郎腿:“这你都知道?南皇不是封锁了消息吗?”他嘴角一勾,突然哈哈大笑:“是啊,我忘了,这局本来就是我们的三殿下设的,也难怪锁在宫内也能对外了如指掌。” 伶嫣挑眉,神色坦然自若。“若不是你们设计本宫,本宫又怎么会把矛头对向你们?”她的目光落在了耶律衡身上,“荆、纪两家的矛盾由来已久,本宫体谅耶律王子刚到中原有所不懂。可她们纪家能给你的,荆家照样可以!” 她站起身,凭白比坐着的耶律衡高了一个脑袋,盛气凌人:“若是耶律王子与我们合作,能得到的,也许比区区几万石粮食更值得。”她的眼睛上挑,带着蛊惑,似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勾着人的心神恍惚。 耶律衡一笑,神情颇为不在乎:“但我们要的就是粮食……” 他浑身打量着伶嫣,嘴角勾着不屑,“你?不过是我们顺带带回去圈养的傀儡而已。”一介女子,不过是大国政治的牺牲品。 “时间不早了,殿下,咱们该上路了!”耶律衡抬头看了眼依旧下着大雪的天空,伸手接了几片雪花。他要快点拿着粮食赶回部落了,这场大雪,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伶嫣面色一僵,转身看向走到不远处的耶律衡,目光炯炯:“耶律王子不再做考虑吗?本宫可以将如何播种粮食和收种粮食的工具教于你们,这样你们也不心动吗?” 靠自己永远要比靠别人来的强。如今楚南大败,匈奴国尚且可以谈条件,但若是有朝一日楚南盛世了呢?匈奴国难不成就不害怕她们出尔反尔吗? 耶律衡嗤笑一声看向伶嫣,还真是豢养在家中的金丝雀,不识人间疾苦…… “殿下没去过草原吧。” 伶嫣一愣,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她。她点点头,一双眉头微皱。 “那殿下不知,我们那种地方,如何能播种粮食呢?”耶律衡一脸严肃,表情淡漠:“我们部落比起楚南,可真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殿下总归要是同我们走向地狱的。”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楚南。来到楚南才知道,原来人可以这样活着,不用每天为吃食担心,街道上还会传来各种各样的小吃的香味。美酒配家宴,是享受。而不是为了涨肚子,省下明日的干粮。 “殿下知道吗?在我们部落,有剩饭是要命的罪。”他的声音沙哑,表情也越来越冷漠。 伶嫣额头上已经密密麻麻渗透出细小的汗珠,衣裳也已经贴紧身体,还要等多久,还要等…… “哦?是吗?”伶嫣表情故作自然,又重新回到座位上,“若是剩饭是最,那我们大楚恐怕是人人都有最了。” “当然!”耶律衡目光凶狠,这就是他们选择先进攻楚南而非晋北的原因。楚南比晋北更加富饶,粮食也比晋北翻了一个倍。 “殿下在拖延时间?”耶律衡扯着伶嫣的手腕,他的耳朵要比他们的灵敏,远处传来的马蹄声离他也越来越近。 伶嫣甩开他的手,满脸无辜:“怎么可能?”她瞪着眼睛,似乎这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耶律衡一笑,不管伶嫣的挣扎,直接将她抗在肩上,“殿下,你的妆花了。”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热气扑在她的脸颊。 妆花了……她紧张了…… 耶律衡大笑,沐紫拿向一旁的茶碗,硬生生的向耶律衡的后脑砸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旁的侍卫立刻将她拿下,耶律衡转身,伶嫣乘机从他手上逃脱。 “胆子很大。”耶律衡看沐紫的眼神仿佛一个死人,拔起腰肩的佩剑就要向她砍去。但就在此时,人马来了! 伶嫣扶起被压倒在地的沐紫,神情紧张的看向周围。沐紫虽然是沐白的妹妹,但她却丝毫不会武功。 一群黑衣蒙面人向他们靠近,护送和亲的侍卫立刻进入警戒状态。可是这些侍卫哪里是这些训练有素死士的对手?很快保护的侍卫就被打的撤退。 耶律衡见状,一把扯过伶嫣的胳膊,手中的长剑抵着伶嫣的喉咙,他的目光狠辣,环视着四周,嘴角渗出一道血迹,像是一只攻击姿态的毒蛇,吐着信子。 “不是要救她吗?在敢过来,我就杀了她!”耶律衡面具凶狠,尖刃划过伶嫣的脖颈,血液蔓延在剑刃上。 伶嫣面色惨白,黑衣人间此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风吹树干,黑衣人朝他们刺了过来,耶律衡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一把推开伶嫣与黑衣人搏斗。 伶嫣闪神,突然意识到,这黑衣人不是来救她的! 反而他们的目标是她! 第六十九章 刺啦—— 刀剑刺破衣裳穿透胸膛的声音。 伶嫣红着眼看着面前倒下的黑衣人,鲜血喷射而出,猩红星星点点的溅射在她的脸上,宛如朵朵梅花在雪地里绽放。这是她第二次杀人,两次杀得都是要杀她的人。 伶嫣盯着她手中的匕首……这是王祁予大婚时沈言给她的匕首。 匕首上面布满了血液,止不住的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滴落在地上,伶嫣面上惨白,一时分不清衣摆上红色还是鲜血染上的还是本来的颜色。红色映在伶嫣的瞳孔中,她微颤,来不及反应,挥舞着手中的匕首乱砍向她袭来的刺客。 “该死!”耶律衡咬牙切齿,拔起剑又重新加入战斗。刀剑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伶嫣摔落,头顶的发髻散落,珠花也掉在地上,那些刺客的剑划过伶嫣的手臂,她吃痛一声,手中的匕首掉落。 “殿下小心!” 沐紫大喊,伶嫣只觉得时间突然静止了,面前的刺客都变得狰狞,他拿着剑向她刺来,鹅毛般的大雪还在飘荡,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伤口直至心房。 沐紫极力向她奔来,耶律衡灭掉面前的刺客向她冲来,伶嫣缓缓闭上眼睛,绝望在她心中蔓延,她不甘心的抓向地面的匕首,她不该就这样死的! 不甘心啊… 伶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站起身竟然与刺客相搏斗。“我来迟了!”面前的刺客倒下,露出了荆川明一张坚毅的面容。 他的下颚线绷紧,匆匆的来到伶嫣身边,他看着她冒着血的手臂,眸中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情愫,有心疼,有自责,有愤怒……他揽过伶嫣的腰肢,将她护在身后,自己却执剑站在她的前面,面对冲过来的死士一个一个的灭掉。 他带着荆家两百死士奋力抵抗,之前护送的侍卫死了一半,人数在慢慢减少,但是来的刺客却源源不断,他们一波轮着一波,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被荆川明护在身后的伶嫣。 伶嫣来不及多想心中的那抹失落,捡起地上的剑攻击荆川明身后的敌人。 浓重的血腥气味弥漫在整个曲水镇的郊外,刀剑刺破□□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树林。“他们好像换了一拨人…”伶嫣大汗淋漓,三千乌发凌乱的披在脑后,警惕的看着周围的刺客,一双眉头紧皱,他们的实力也比之前的人强了不少……荆家的死士也快敌不过了… “三殿下可真是厉害,不知从哪里招惹这样的死敌……”耶律衡靠在树干上,这群刺客显然的目标不是他,但他依旧留在原地,帮他们杀了不少刺客。 荆川明眼神晦暗,杀红了眼,身上的铠甲在此刻更显的冷冽,伶嫣看着面前守在她面前的男子,这一刻心中一软,不知何时记忆中的表哥变成了如今高大伟岸的郎君…… “若是活着回去,我嫁。”伶嫣脱口而出,她将头顶残留的珠花摘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荆川明的背影,她的声音轻轻,却是让荆川明的心头一颤。 “嫣儿表妹确定?”荆川明勾着唇角,紧紧的捏着手中的长剑。 伶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 荆川明突然来了力气,又一波混战开始。耶律衡淡淡的瞥了一眼伶嫣,这样在他这个和亲对象面前不好吧…… “后面!”沐紫举着木凳,砸向了他身后准备突袭的刺客。耶律衡回过神,看向表情严肃的沐紫,眉头轻挑,这丫头还真会拿东西砸人…… “谢了。”耶律衡转过身,更卖力的杀向刺客。 “怎么样?”沐白迅速站在妹妹面前,打量着她,一双眸子中透着担心。 “无事,你快去帮殿下。”沐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着,推了推他的胳膊,催促道。她不会武功,只能尽量不拖他们后腿。沐白点点头,加入了战斗。 伶嫣只觉得时间在此刻变得特别慢,体力消耗的也越来越近,荆川明也慢慢的变得吃力起来,脸上的血液也越来越多,分不清是刺客的还是自己的。 “小心!” “啊!” 长剑穿透荆川明的胸口,伶嫣看着面前的刺客,那双冰冷的眸子映在她的脑海之中。她拖着荆川明的后背,把他整个人拥在自己怀中。耶律衡和沐白也迅速的守在他们周围,与周围伺机而动的刺客搏斗。 “坚持一下,我们能回去的!”伶嫣抱着浑身都是血的荆川明哭喊,她握着他的手,撕下她的衣裙,火红的布条缠绕上荆川明的胸口。眼眶的泪滑落,她张着嘴,多想问他为什么要替她挡下,为什么要冲在她的前面…… 可是她明白,她不想装傻了……荆表哥喜欢她,喜欢的厉害,比她想象中的更喜欢她。 荆川明的唇色顿时变得苍白,他撑着身子倚在她怀中,这是她第一次抱他,心中还泛着如糖蜜般的甜,他的脸上还仰着笑,执着的问:“算话吗?” 她刚刚说的嫁给他,还算话吗? 他的眼神在此刻亮的发光,伶嫣疯狂的点着头,无声的哭泣,她的手微颤,手足无措的不知道放在哪,哭腔愈发浓重:“算话…算话的,我嫁,只要你活着我就嫁…不回去了……不回去了,只要你活着!” 她哭着抱的荆川明愈发的紧了,泪滴落在怀中人的脸上,荆川明伸着手,出奇的找到她的泪珠,声音细软无力:“别哭了。”他心疼。 马蹄声哒哒,耶律衡皱眉,视线落在远方浩浩荡荡赶来的人群。为首的人锦袍金冠,神情凝重紧张。 “沈言。” 他低沉着嗓子,目光落在他身上。晋北的太子,曾经他的对手,能在千里之外料事如神的传说,如今出现在他面前。他从马背跳下,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径直走向哭着凄惨的伶嫣,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身穿皇家卫服,刺客见此对视了下眼神,立刻转身逃走。 “追。” 沈言对守在身旁的容七说道,目光聚集在伶嫣怀中的男人上,神色深沉。 “别睡,别睡!”伶嫣撑着荆川明的眼睛,无助的垂着脑袋。她的神志有些不清,只是喃喃“别睡,我嫁。”她的发丝粘着鲜血,整个人狼狈不堪。她跪坐在地上,如同疯了一般的抱着荆川明的身体。 大雪飘落在荆川明的铠甲上,与上面的血迹融合,荆川明缓缓的闭上了眸子,她说嫁……可惜了。 “救救他,救救他!”伶嫣红着眸子抬头,沈言站在她面前有些无措。她连滚带爬的拽着沈言的衣袖,布满鲜血的手弄脏了他的衣袍,她的面色惨白,和亲时浓厚的妆容全部被泪水洗刷,脸上还有早已干涸的血迹,仿佛雪地里的蔷薇,摇摇欲坠。 “我信你,我真的信你!”伶嫣瘫坐在地上,大红色的嫁衣铺展在地上,混着鲜血和泥土,“我信你的……救救他好不好…” 沈言沉默着,他来迟了。他蹲在伶嫣面前,从袖中拿出干净的帕子,一下一下擦着伶嫣布满泪痕的脸。 他没有用力,轻轻的生怕弄疼了面前的女孩。一双眸子却逐渐猩红,他突然有些后悔了,若是不去处理晋北的事物,是不是他还有时间…,就半个时辰……就迟了半个时辰!沈言眼底的乌青更深,脑海中播放着一张张跟随他的人的脸。 那些脸逐渐变得模糊,他们狰狞的质问他,为什么要放手,那么多年的努力,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要放弃! 他孤身一人,本不该奢求太多。 生命,权利,在身处于旋涡中的他们,本就是该联系在一起的。 “奉天承运,天子召曰:王家嫡女品德敦厚,蕙质兰心,特封昭和公主,和亲边疆,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耶律衡接过圣旨,视线集中在沈言身上,红色的喜袍上混杂着血液和泥土,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嘴角一勾,“你输了。” 三个字落下,预示着沈言在此刻落了下风。不是输给他耶律衡,而是伶嫣怀中的荆川明。输给自己的优柔寡断,也输给他自己的名正言顺。 沈言抿唇不语,眼眸却难掩落寞。他凑到伶嫣身旁将荆川明背到肩上,他沙哑着声音低喃:“孤救他。” “孤会救他。”在伶嫣晕倒的前一秒,他说道。 他背着荆川明的尸首,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沐白抱着着突然昏厥的伶嫣,跟在沈言身后。他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如此。在他眼里,他们太子永远都是优雅从容,从来都没有如此狼狈。他的锦袍上染上了荆川明的鲜血,双目无神。 他们尽力了。 公子牺牲了在楚南多年的部署,全盘交接给了南皇。还将费尽心力找到的王家遗子交与王家,晋北的跟随者开始动摇,多年的计划在此刻全然奔溃。就为了给三殿下一个名正言顺…… 一个堂堂正正回去的机会… 沈言说过,他的命是伶嫣的。若是她要,他随时可以为她失去。 可是之前的努力却不仅仅是他沈言的,而是多少群臣付出了多少心血才换来的。他一意孤行,已经丧失了臣心。 还是迟了…… 第七十章 一辆马车疾驰飞奔,穿梭在密林的小道上,在雪地里留下道道车辙。 荆府内还沉浸在悲痛之中,荆夫人还哭的泣不成声。荆川宁站在一旁安慰,一双眼眶微红,他明白,大哥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荆相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略带颓废的坐在木椅上。他为世家之首,对子嗣也颇为严厉,但是面对选择,他从来都不会强迫任何人听从他的想法,反而更加尊重后辈自己的意愿……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选择错误了也怨不得别人… 马车在荆府门口停了下来,沈言背着荆川明敲门,抬眼看了眼朱红色大门头顶上的木底金字,气势磅礴的两个大字——荆府。 他没有做多的思想,敲着们的速度愈发的急切了。 门口守着的两个家仆开门便看到浑身是血的荆川明,面色大惊,立刻转过身向主屋跑去。 剩下的那个家仆领着沈言在后面跟着,面色惨白,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不知这位公子从哪里看到的我家少爷?怎么都是血呢?”他额头上冒着细汗,一双眼睛透露着惊恐。 他们家少爷武功高强,长年在战场上与死神搏杀,多次从鬼门关中脱险,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荆川明,像是在血泊中滚了一圈,血液还顺着衣角滴落。 “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爷回来了!”先走得那名家仆狂奔,边走还便喊,早在主屋的荆家人便听到了他的声音。 荆夫人擦干了眼泪,一脸震惊的走向门口,荆川宁搀扶着他,她声音颤抖:“是听错了吗?川明回来了?!” 荆川宁也是满脸欣喜,他搀着荆夫人的手,激动的说道:“没有听错!是大哥回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荆夫人低喃着,她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速度快的连荆川宁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急忙跟了上去,身后还有眉头禁皱的荆相。 家仆跑到荆夫人面前,气喘吁吁的还没来得及说话,荆夫人便扯着他的胳膊往后瞧,声音急躁:“少爷呢?他在哪?” 家仆喘了口气,满脸凝重:“夫人,少爷他受伤了,浑身是血。” 就在此时,沈言也背着荆川明赶到,众人脸上的欣喜顿时消散,直愣愣的看着浑身是血的人,来不及反应便听沈言说道:“快叫大夫!” 荆川宁立刻反应过来,“我去叫大夫!”说罢转身便朝门口方向冲去。荆夫人连忙凑到沈言身后看着荆川明,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来是刷刷的往下流,边跑边问:“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了,怎么都是血啊!儿啊,别吓我了行吗?!” 她拿着帕子胡乱的抹着泪,终于在众人慌忙时将荆川明放入了床榻上。他的面色苍白,禁闭着眸子如同睡着了一般。面上也染着鲜血,只留下一张毫无血色的唇瓣微抿。 胸口刺的断剑还残留,鲜血止不住的往外突突,嫁衣的布条缠绕在胸口,火红的颜色完全浸湿。 “沈太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荆相一脸严肃,鼻尖的血腥味已经快去蔓延在整个房间。他掐着桌角,尽力维持自己的冷静。 此时终于安静下来,大夫还未赶到。荆夫人往荆川明的口中塞了一片人参。她颤抖着手,逼迫自己不去想她儿那已经没了的呼吸。 “和亲队伍遇刺,荆元帅为救殿下身负重伤。”他声音低沉,最后的四个字更是气若游丝,喃喃着没有出声。他明白,这哪里是身负重伤?明明人已经…… 他的眼神晦暗,没有去看荆夫人那宛如丢了魂魄的表情。房间内陷入死寂,荆相眼眶猩红,他死死的盯着沈言的表情,像是在怀疑他有没有撒谎,“敢问沈太子,可知那刺客是谁派来的?” 沈言抿唇,抬眼警惕的看了眼荆相,示意身旁还有家眷,荆相收到他的眼神,随后抬手,整个人恭敬有礼:“请沈太子移步。”沈言点头,此时容七背着陷入昏迷的伶嫣进了屋内。众人看向他,一脸凝重。 伶嫣的身上也没有好到哪去,手臂的血已经凝成了血痂,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密布,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每一道伤口都是冲着致命点去的,她额头上还冒着冷汗,梦魇中不知喃喃什么,苍白的唇干裂。 “这……”荆夫人捂着嘴吃惊,一双眼睛带着不可思议,泪珠似断了线的珍珠,一粒一粒的往下落,她不敢碰容七身上的少女,生怕一动就如脆弱的瓷娃娃,“嫣儿……这……太后娘娘看了该多心疼啊!”她只敢扶着容七,送到了隔壁屋子的床榻。 两个房间只隔着几步,容七守着伶嫣,荆夫人又重新回到了主屋。这时荆川宁带着大夫踏入屋门。在门口就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大夫见此走到床榻,第一次见到有人伤的如此之重。大夫眼神怪异的看了一眼屋内的众人,探出手试了试鼻息,面色为难。 “夫人……荆元帅已经……”他试探的抬眼,所有都满脸不相信,荆川明是他们心中的战神,经历过九战沙场的不败神话,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大夫……大夫您给好好看看,真的没救了吗?”荆夫人扑上前去握着大夫的手,哀求道,“只要你救他,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真的什么都可以。”她带着哭腔,不想相信这个事实,她的儿子今早还生龙骨虎的去救人,怎么回来的就是一俱尸体了呢?! 她的儿子还那么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挥霍,还没有给她留个一子半女……荆夫人哭的撕心裂肺,荆川宁现在一旁无措的看向大夫,因为急急忙忙的请大夫,他奔跑着满头大汗,他眼眶通红,同荆夫人一样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大夫……请您救救他吧!”荆夫人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她扯着大夫的手,仿佛这就是她儿子的命。 大夫无力的看向还算冷静的荆川宁,“荆小少爷,老夫虽然医术略高,但这让人起死回生……”他面色为难,能体谅她们痛失亲人的痛苦,可是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荆夫人在一旁泣不成声,荆川宁搀扶着她。荆相弯腰谢过大夫,一旁的沈言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他走上前去,“三殿下在旁屋,也请大夫瞧瞧吧。”大夫看了一眼荆相,狐疑的皱着眉头,这三殿下该不会也没命要他救吧…… 荆相微微点头,语气恭敬:“三殿下还有气息,请大夫续命。” 大夫同容七去了旁屋,荆相示意沈言同他一起去书房,他的手臂青筋暴起,胸腔中的怒意坚持着他与沈言的谈话,他要知道他儿死的真相,他要为他儿报仇! 沈言同荆相离开主屋,荆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她扑到床榻上浑身是血的人身上,忍不住的号啕大哭,嘴里喊着:“儿啊!……儿啊!”他怎么就这样没了!若是早知道……早知道结果是这样,她就应该阻止他去救人的! 荆夫人难以接受丧子之痛,另一边大夫却看着伶嫣又是一脸凝重。容七小心翼翼的看向大夫,一双眉头紧蹙:“大夫……三殿下的伤…” 大夫叹息了一口气,有些遗憾:“恐怕是再也不能提笔了…”这样的一个才女,右手手臂却扎扎实实的挨了那么一刀。提笔写字都不行,更别说谈情作画了。 “不过好在还有救。”不像主屋那位……已经…… 大夫看着一脸难过的容七,安慰道。他递了处方药给容七,仔细的叮嘱:“一定要让你们殿下好好喝完,她现在神志不清,若是晚上发高烧,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容七送走了大夫,一旁的女婢端开了热水擦拭,她的身上混杂着血液和泥土,为了不被感染,要尽快洗擦干净才行。 “我来吧。”沐紫不知何时走到门口,她接过端着瓷盆,走到自家殿下面前,眼中划过心疼。 容七一愣,他看向她,问道:“你哥呢?” 沐紫抿着唇,将布子拧干,她轻柔的擦拭着伶嫣的额头,语气淡淡:“去找柳先生了。” 容七沉默,他看得出来沐紫的怨念,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话还没有说出口,沐紫便率先开口道:“我和殿下都不会怪你们的,我们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她心疼的擦着自家殿下,眼眶通红,语气哽咽:“只不过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而已……” 她说的是自己,她还不能接受,有人会在和亲的路上派人刺杀。两批人,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沐紫的眼眸闪过冷意,若是没有记错,那些护送的侍卫应该跑了一半吧。还未开战却已经逃跑,是谁指使的昭然若揭,沐紫抿唇,心中也有了大概的思量。 她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伶嫣,嘴角勾着几许讽刺,这就是殿下渴望的父亲,真的是……不配啊…… 容七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默默的退出了房间,还想解释的话说不出口,事实就是这样,他们是真的拼尽全力了,也是真的来迟了。若是早去那么一会儿,荆川明也就不会死…… 他抬眸看向天空,大雪仍然在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明天暂停一天~ 第七十一章 楚南,皇宫,慈宁宫内。 女婢来来往往的穿梭在九曲回廊之中,伺候荆氏的人少,大多数都是跟了许久的嬷嬷。明黄色的身影站在宫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人,浓重的苦药味萦绕在鼻尖,南皇突然有了些犹豫… “皇上,娘娘请。”赵嬷嬷从里屋走出,她语气恭敬,公事公办,一点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面前人。她作为当年伶妃死案难得的幸存者,是一点儿都不怕面前的南皇。她的表情冰冷,伸出手示意南皇动身。 南皇的步伐略沉重,自从当年伶妃死后,他与荆氏的关系也愈来愈远。在荆家和纪家中,他不犹豫的选择了纪家,导致荆氏一气之下带着三殿下去了静安寺,整整七年不曾回宫。 而荆氏回宫的这一年中,南皇看她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她作为他的母亲,他难以面对她的那双凌厉的眼睛,也不原受她的质问。知子莫若母,她懂得他的弱点在哪里… 踏入房屋,咳咳声不绝于耳。除了身旁的赵嬷嬷,里面的所有人都已经褪下。太医在正厅跪了一排,他们诚惶诚恐的表情明显的向南皇传达了太后不行了的消息……这一次,是真的不行了… 南皇站在珠帘后,他目光深沉的看着前面气若游丝的荆氏。摆了摆手,身后的太医便如同逃命似的冲出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慈宁宫。太后病重,垂死挣扎,若是不逃,圣上大怒他们怕都要被迁怒。 “你过来…”荆氏努力撑着眼睛,整个眼珠被红血丝包围。她捂着唇,努力压抑着口腔之中的血腥气。 南皇踱步走去床前,面上没有忧伤,没有表情,看着荆氏的脸像是在看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一样,语气淡淡:“母后现在不宜动怒,还是以身体为重。” 荆氏费力的从床榻上坐起身,无力的倚靠在长枕上,她咬牙切齿,凌厉的眸子不知何时变得浑浊,她的眼神模糊却丝毫掩盖不了她的苦恨:“嫣儿呢?!你把我的嫣儿送到哪去了?!”她扯着被角,病痛缠身的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撕心裂肺的怒喊。 相比于荆氏的嘶吼,南皇淡定从容的站在她面前,嘴角淡淡的上扬,眸中划过狠意:“大概已经到了曲水郊了吧。”他垂下眸,不知她的女儿现在还活着,还是已经变成了一俱尸体……纪家的死侍应该不会那样没用吧,但也无妨,他留了后手。 南皇这样想,荆氏却已经绝望,语气也渐渐的无力:“你就这样恨我们?!” 她说的是我们,而并非我。我们中包含了很多,包括伶妃,包括她,包括荆家……也包括南皇的亲生女儿——楚伶嫣! “她可是姓楚啊!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怎么能把她送走呢?!”荆氏喃喃,她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蜷缩在床榻之上。 “就是因为她是她的女儿,朕更要把她送走!”南皇迈着布子,缓缓的走到荆氏面前,他凑近她,整个人如毒蛇一般阴寒,“母后不知,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伶妃的死案!这样的狼在朕的身边养着,怎能不让朕忌惮?!” “那她可是你的女儿啊!” “那又怎样?!”南皇陷入疯狂,“朕的女儿那么多,缺她一个吗?”他的嘴张张合合,说出世上最恶毒的话,“就像母后的孩子,难道只有朕一个吗?”他目光如炬,汇集到荆氏面前。 她就知道!他还在忌惮当年的事! 荆氏软趴趴的躺在床榻,缓缓的闭上了眸子,“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都死了……”也包括她,也快要没了… 南皇冷哼,“伶妃留给她的血书,别以为朕还不知道吧?”他凑近荆氏,嘴角勾着冷血的笑意,“朕答应母后,若是您将血书交于朕,朕就让她回来。也不用和亲匈奴,继续做她无忧无虑的三公主,保她一生平安。” 他眼角上挑,似是吃准了太后一定会答应他的条件。坐在一旁的优雅的整理着衣袍。现在的南皇已经被权利侵占了心智,只要威胁到他的东西还是人,都想要除之而后快… 荆氏心中划过狠辣,她抿着唇,喝下了赵嬷嬷给她递来的最后的一碗汤药。她躺在床上,整个瘦弱的身躯陷入床榻之中。她开口:“你将嫣儿接回来,我要看到她才会给你。” 南皇眼神一亮,他还以为当年伶妃留下血书是谣言,殊不知竟然是真的!他快速上前,一双眼睛闪着威胁:“你可不会诓骗朕?要知道,既然朕能够将她接回来,也仍然能送走她!” “自然。”荆氏闭着眼睛不想看他,憔悴的缩着身子。她快不行了,一定要再见一面嫣儿才行……一定要见到她! 南皇大喜,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他快速的走出里屋,穿过大厅对门口守着的李公公吩咐道:“你快去接她回宫,说是朕要见她!”他面露喜色,整个人宛如魔怔的陷入狂笑。 一切都要结束了,忐忑的心也变得安稳……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的皇位了! 李公公领命,转身离开了慈宁宫。他的身影佝偻,这楚南的天……倒有些异常。 荆府,书房。 荆相颓废的坐在木椅上,双目失神的盯着主屋方向。对面是沈言,少年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换,上面沾染上了些许泥土和血迹,他的身子单薄消瘦,眼底落寞和憔悴丝毫不减。 “孤赶到时,只看到了倒下的暗卫和躺在血泊当中的三殿下。而三殿下怀中,是已经断了气的荆少爷。”他开口,声音沙哑低沉,“荆相节哀。” 荆相红着的眼眶终于是忍不住了,眸中的泪光闪烁,化成了一滴滴豆大的泪珠滚落。他扯着袖子擦拭着眼泪,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反而还愈来愈多。中年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身体硬朗的荆相第一次觉得他老了,身体也变得脆弱起来。 “多谢沈太子将我儿尸身还家,若是有机会,我们荆家定当以礼相报!”他站起身,弓着腰硬生生的给沈言行了一礼,态度诚恳。 沈言扶他起身,面容苍白,只能感叹:“世事无常。” 荆相表情严肃,他扣着沈言的胳膊,一脸凝重:“老夫有问题想要问殿下,不知殿下可否如实告知?” 沈言:“孤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荆相放心的吐了口气,问道:“那刺客,沈太子可知是谁派来的?”他有些紧张,攥着沈言的手愈发的重了。 “孤派人查了,一部分是纪家的死士,另一部分的……”他抬眼看向荆相,黑漆漆的眼神似是海上的巨浪,“应该是皇上的暗卫。”当今南皇共有死士十五人,暗卫几百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送到他身边,平时也直接听命于南皇,神出鬼没无影无踪。而今天刺伤荆元帅的便是十五个死士中的一人。武功高强才能近了他的身。 荆相瘫坐在位置上,似是不可置信。他刚刚就在想,纪家的死士怎么可能抵得过他们的死士?更何况他儿也不是吃素的,怎么能被那么一群蝼蚁杀害?!原来……原来还有圣上的人! 荆相觉得可笑至极,南皇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下了黑手,还派出了死士来刺杀她!最可笑的是,他们荆家的儿子,一生上战场杀敌无数,为他们楚家保下了大好山河,如今他的儿子没有死在沙场,没有死在敌人的手中,反而是死在了楚家人的手中…… 讽刺啊……! 荆相第一次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南皇不配坐上那个位置!无论是谁,都不能是他!他要为他儿报仇! 荆相眼中闪烁着强烈的怒意,另一边刚服下汤药的伶嫣也悠悠转醒。她睁开眸子,还未彻底看清周围的环境手臂上就传来一股刺痛。她捂着伤痛的手臂,迷茫的看着沐紫。 沐紫已经为她褪下了之前的血袍,身上的伤口也被敷上了草药。因为她的举动,刚刚包扎好的手臂又渗透出血迹。伶嫣脑海中闪现之前遇刺的一幕幕,荆川明……荆川明……! 她急忙起身,来不及穿鞋子,开口:“荆表哥呢?他在哪?他怎么样了?!我要去看他!”她赤着脚走到地上,沐紫一把拦住她,伶嫣的双目通红,泪水划过。她的唇苍白毫无血色。 她抱着荆表哥的时候,他就已经断了气…… 伶嫣不敢回想,她摇着头。“假的,这都是假的对不对!”她疯狂的垂着脑袋,手臂上的伤口又突突的冒出血,好不容易结的痂又裂开。但是这些疼痛落她丝毫的感受不到,仍然疯狂的想要把这些记忆从脑海中删除。 “殿下……殿下!”沐紫遏制住她的动作,她的手紧紧的束缚着她的手腕,一双眼睛盯着伶嫣,比她要冷静的多。“荆元帅好不容易保下来的殿下……真的要这样吗?”如同疯子一般自暴自弃,如同懦者一般不愿接受现实,这样的伶嫣,值得荆川明付出生命吗? 伶嫣眨巴着眸子,呆愣愣的看向沐紫。她真的……值得吗? 她不值得… 第七十二章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荆夫人淡漠的声音在房内响起。她的喉咙略带沙哑,整个人也憔悴的躺在床榻上。 伶嫣不敢看她,只是红着眼怯生生的低垂下了头。只听扑通一声,双膝落地,竟然跪在了荆夫人面前。 楚南三公主身份尊贵,跪圣上,跪太后,跪佛祖,除此之外还不曾跪过任何人……荆夫人转过了头,她害怕自己不忍心去怪她… 毕竟是养了十多年的女娃,没有血缘关系也有养育之情。她明白,此事是自己儿子一意孤行,怨不得她……可是荆夫人控制不住,她儿是替她挡了的刀子! 若是没有她,若是她刚开始就能接受她儿,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儿也不会冒着逃命天涯的风险去救她,更不会因此陨命。 荆夫人侧着身子,眼泪又从眼角滑落。伶嫣抿着唇,她知道荆夫人怨她,她也怨自己… “荆表哥已逝,我知道伯母怨我,若是伯母难受,便罚我吧。”伶嫣鼓起勇气抬头,高高举起手中的戒尺,恭敬的抬到荆夫人面前,“嫣儿已入荆家族谱,您便是嫣儿的亲人,嫣儿便是荆家的人,嫣儿愿常伴伯母左右,终身不嫁,替荆表哥尽孝!” 终身不嫁! 荆夫人心头一颤,她转过了身,终于把视线落在了面前的女子上,一双眉头紧促,不可置信的惊呼:“你……你说的可是认真的?” 她贵为楚南三公主,若终身不嫁落在皇城百姓眼中又要起流言蜚语,她刚刚及芨就许下这样的话,可知其中要害?虽楚南民风开放,可世家女子也最注重清白,更何况是皇家女… 伶嫣看着终于荆伯母转身心中一喜,用力的点着头,嘴角微微上扬:“能伴伯母左右,也是嫣儿的福气。”她说的认真,让人心疼。 荆夫人接过她举着的戒尺,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她。她从未认真的这样看过嫣儿,女子身姿挺拔不失世家规律,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就算刚刚受了重伤面色苍白也难掩骨相中的美。 一双桃花眼水灵灵的盯着她看,就算她不是男子也忍不住心软,三千乌发散落腰间,未施粉黛却有我见犹怜之美,荆夫人恍惚,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养的这样大了… 怪不得她儿喜欢的厉害,这样的样貌,哪个郎君不心动呢? 荆夫人自嘲一声,起身下榻扶起了伶嫣,她慈爱的抬手将少女脸颊的泪珠擦拭,语气柔和:“伯母不会让你终身不嫁,但我要你为我儿守孝三年,守孝三年后,我亲自为你择婿。”她是荆家的女郎,婚事本就应该由荆家安排。 三年后,伶嫣便十八了。这个年纪在皇城也算个老姑娘了… 她不在乎,握着荆夫人的手微微颤抖,“您……您原谅我了?” 荆夫人一笑,本就不是她的错,哪里来的原谅不原谅……她看着伶嫣仿佛看到了荆川明,她伸着手摸着伶嫣的脸颊,“你是我儿拼了命才救回来的,这条命,太珍贵了…” 她低喃,像入魔了似的。 * 众人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李公公便带着圣旨来到了荆府的朱门门前。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还未消散。大学却又覆盖在了地上残留的点点血迹上,洁白无瑕,仿若本就不存在。 所有人聚集到大殿,沈言从屏风后对上李公公那似笑非笑的眸子,突然一种强烈的预感在心头徘徊——纪家只是替罪羊,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还在宫中的南皇! 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让伶嫣去和亲,南皇也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荆川明死了,沈言的部署瓦解了,纪家的人破坏了和亲……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 沈言抿唇站在原地,双腿似灌了铅一样动不了。南皇的城府之深,让人齰舌。这样的帝王,统治一国到底是福是祸? 伶嫣跟在荆相身后,看向李公公的眼神莫名变得冰冷。她的眼眶还未褪下猩红,手臂还包扎着布条。她躲在荆相身后,本能的逃避与那人相关的一切。 可她的动作偏偏落在了李公公眼中,他脸上的笑容一僵,皱着眉头越过纪相凑到伶嫣面前,看着她的胳膊面露惊讶,细捏着嗓子说道:“三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摊着手,有些手足无措,“这太后看见了又该心疼了……” 伶嫣退后一步,警惕的看着他,皱着眉头道:“皇奶奶怎么了?” 李公公哎呦一声,面色为难:“三殿下您快随奴才回宫吧,太后娘娘病重,哭着喊着要见您呢!” 伶嫣一愣,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抓着李公公的手用力,一双眼睛闪过狠意:“你说,皇奶奶怎么了?”她的声音拔高,听得让在场的人刺耳。 “奴才说,太后娘娘病重!您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李公公也是干着急,他扯着伶嫣的衣袖,催促道:“殿下快点随奴才回去吧……不然连最后一面都赶不上了…” 伶嫣只觉得脑袋突然被什么炸开一样,一下子什么顾虑都没了。她赶忙跟着李公公回宫,荆相此时也正准备进宫,三人同一辆马车急速而行。 快一点,再快一点! 伶嫣不停的催促驾驶马车的车夫,她的额头冒出密汗,面色愈发的惨白。李公公见此急忙安慰,“三殿下不要担心,太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这一遭肯定会熬过去的……” 伶嫣红着眼,身上的衣服单薄,连一件袄子都没有来的及披上。狂风夹杂着大雪在空中飘舞,街上的人也寥寥无几,一片凄清。她的手不停地转着手腕上的佛珠,声音沙哑粗糙:“圣上去见了皇奶奶?” 李公公只觉得三殿下好好的怎么问了这一句,回答道:“是的,太后娘娘病又加重了,皇上不忍心…才去看望太后娘娘。”李公公转着眸子,再怎样说也是在宫中混了几十年的人精,编排圣上的话他可不敢轻易说出。 伶嫣冷笑,她努力的让皇奶奶不要担心,努力的让皇奶奶相信她会回来……但这些都抵不过南皇亲自去告诉她,她的孙儿已经走了,被和亲了,永远都有可能回不来了……病床上的荆氏大概会多绝望啊… 她红着眼眶,只觉得脑袋中嗡嗡作响,马车急速的在雪地里留下两道扯着,很快便抵达皇宫门口。换上了步撵,伶嫣和荆相彻底的分开,荆相去议政殿求见圣上,伶嫣则随着李公公前往慈宁宫。 “殿下!”刚刚到宫门口,赵嬷嬷便惊喜的看到了伶嫣,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冬衣,衣领连绒毛都未曾佩戴。赵嬷嬷眼中划过心疼,只有两天没见,但却好像隔了多年一般,泪眼朦胧。 她的视线落在的伶嫣的胳膊上,紧张的问道:“殿下您的胳膊怎么了?是谁伤的?”她担心,猜测会不会是耶律使臣对她动了手。 伶嫣摇摇头,时间紧急,她也不准备多说,简而易盖:“不小心伤到了而已……”说罢便心急的抬腿去了屋内,留下赵嬷嬷和李公公在门口守着。 一踏入屋中,伶嫣首先便看到的是坐在上位的南皇,他悠闲的坐在木椅上喝着温茶,见伶嫣来此也就抬眼瞟了瞟,随后继续品茶。伶嫣抿着唇,转过头不去看他,径直揭开珠帘走向床榻,连礼都未做,快速奔向荆氏。 荆氏闭着的眸子像是感应到了一般睁开,苍白削弱的脸上顿时绽开了微笑,气若游丝:“嫣儿……回来了?不走了对吗?”她问的小心翼翼,伶嫣仔细听还有一种卑微的哀求,顿时鼻子一酸,眼泪不值钱一般滴落。 她的皇奶奶,何时变得如此脆弱。 “对,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她抱紧荆氏,整个身体忍不住的颤抖,看着毫无血色的荆氏,哽咽着安慰:“以后嫣儿都在皇奶奶身边,陪着皇奶奶,皇奶奶也要好好的活着……” 她越说到最后声音越低沉,她的眼眸中全是害怕和担忧,萦绕在鼻尖的药味和皇奶奶口中的人参片无意不告诉她,皇奶奶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荆氏这一刻仿佛已到耄耋之年,佝偻着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多岁。她的目光慈爱,却又带着无可奈何。荆氏哀叹一声,拉着伶嫣的手越来越紧,喉腔中的鲜血也忍不住的咳了出来,嘴角流出鲜血…… “太医!快去叫太医!”伶嫣紧张,急忙朝窗外呐喊,荆氏制止了她,声音如同呢喃细语:“算了嫣儿…我已经知道自己不行了,别为难他们了。” 伶嫣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看着荆氏眼睛肿胀通红。这一刻,她才知道她的天真的要塌了。 “叫他和赵嬷嬷进来。”荆氏坐起身,缓缓道。 伶嫣呆愣着将南皇和赵嬷嬷叫入里屋,她知道,皇奶奶这是要留最后的话了…… 荆氏强撑着身子,将自己打理的体面,维持着最后一丝她的威严。她的视线落在了南皇身上,这次的声音带着强硬,不像之前的那样仿若蚊吟。 “你要的东西就在那儿,带哀家走后你就取了吧……”荆氏指了指床头的木柜中,面无表情。 南皇欣喜若狂,急忙点了点头。 伶嫣冷着脸,心中对他的厌恶又多了一层。 “楚南三殿下楚伶嫣接旨!”荆氏突然严厉,伶嫣抬头,仿佛又回到了静安寺荆氏训她的时候,本能的跪下身子,低垂了脑袋。 “接哀家懿旨:三殿下本性纯良,知书达理,但做事却大愚不灵,哀感顽艳。待哀家死后,特罚守孝三年,佛堂思过半月,抄写佛经三本。以告哀家教养之恩,亡灵安息!” 伶嫣深吸一口气,重重的向床榻上的荆氏磕了个头。声音忍不住的颤抖:“嫣儿……接旨!” 她红着眼眶,最后一眼,荆氏复杂的看着她,不知自己的做法到底对不对,会不会彻彻底底的毁了她……但这些荆氏都已经不知道了,在伶嫣扑过来的瞬间,荆氏倒在了床榻,没了呼吸,嘴角勾着弧度,至少在走的时候是没有遗憾的。 唯一的便是没能看着她幸福快乐…… 但是对于皇家来说,这本来就是奢望吧。 丧钟敲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整个慈宁宫。大雪依旧洋洋洒洒的飘落,积雪厚重的堆满了整个屋檐。没有温暖,只有彻骨的冰霜。 第七十三章 议政殿内,剑拔弩张。 “你这是在质问朕吗?”南皇气得把桌上的杯盏一甩,噼里啪啦的碎玻璃溅了满地。周围的女婢和伺候的太监都已经退下,大殿中空空荡荡,只有荆相凌厉的声音久久不能消失。 “臣只想知道,杀死我儿的死士……是圣上派出的,还是纪家人派出的?”荆相目光灼灼,看着南皇莫名的心虚。他头上冒着虚汗,眉头却微微一皱,纪家的死士……看来他还不曾找到证据。 可是这样的证据太容易找到,荆家的人又都不是吃素的。这样贸然推到纪家身上太过冒险,还是按照原计划……南皇垂眸掩着眸中的杀机,嘴角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你说呢?荆大人?” 荆相笔直的站着身子,一双眼睛猩红,他的手不断的抚摸着袖中的匕首,声音沙哑:“那天子犯法…可与庶民同罪?”他的声音淡漠,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仿佛暗阁中无情无欲的杀手,崩溃往往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南皇得意的笑着,他缓缓的走下台阶,龙跑上的龙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更是狰狞!南皇走到荆相面前,一双眸子晦暗不明,他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蛊惑,像是要把他拉入深渊的魔鬼:“天子犯法怎能与庶民同罪?若是有罪……又何必分高低贵贱?” 荆相眼角流出血泪,他狠狠的盯着南皇,一双手忍不住的颤抖,“你就没有丝毫的担心,计划会失败吗?”他的计划失败,荆家彻底与皇家决裂,谁替他守护这楚南的江山?他就不怕……他们荆家造反吗?! 南皇哈哈一笑,似是嘲笑荆相愚笨,他拍着荆相的肩膀,得意洋洋:“荆相多虑了,这些事情…不都是纪家人做的吗?”他嘴角的笑如同蛇蝎,又毒又狠。 他们和南皇唯一的区别便是在此,他狠,他敢,他能赌上一切! “再说了,荆大人不还有另一个儿子吗?”南皇眯着眼睛,藏在宽袖龙袍中的手臂准备就绪,他的指腹摩挲着短刀的刀柄,他嘴角透着恶劣,宛如来自地狱的魔鬼,他的话轻飘飘的落在了荆相耳中,“只是不知道,荆相还有几个儿子经的起这样……” 终于是银瓶乍破水浆迸,荆相脸一红,所有的血液充斥在脑袋中,袖中的短刀亮刃,一瞬间刺晃了南皇的眼… 与此同时,南皇的短刀也亮了出来,高高的举起,在同一时刻,南皇竟然将手中的短刃插入自己的肩膀。他笑得恐怖,以这种方式陷害荆相。 荆相恍惚了一瞬,随后顿时便反应过来,他只觉得面前此人简直是失了心疯!他盯着手中的短刀,事已至此,他也不做犹豫,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荆相手中的匕首又刺入南皇的胸口! “来人啊!不好了!荆相杀人了!”李公公踏入大殿,一见此立刻往出大喊,侍卫们从四面八方赶来,鱼贯而出,浩浩荡荡的聚集在大殿中央。 荆相被制服,他仰天大笑,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官帽掉落,乌发凌乱,整个人陷入了疯癫……但他脑子里却清楚的很,无论他出不出手,南皇都会诬陷他,南皇从一开始,就是抱了一定要灭了荆家的决心… 荆相不后悔,至少那一刀,是冲着心口去的。他瘫坐在地毯上,目光呆滞的侍卫压了下去……这一次,荆家真正的完了… 南皇措不及防的被荆相刺了一刀,他没有想过他会真的向他行刺。两把匕首突兀的插在南皇的身体上,太医慌慌张张的赶到议政殿。 致命刀并没有刺入心口,反而偏了几分,给太医们有了突破口。所有的宫人齐齐的跪在门口的院中,哭喊声不绝于耳。最忐忑的莫过于为首的纪氏,若是南皇从此西去,那么远在郑州的二皇子便能顺利回城,太子登基…… 纪氏更加紧张,她的手攥着袖子暴起了青筋。眼眸低垂,让人难以看得清她的神情。她低声道,语气严厉的呵斥着群妃:“哭什么哭?!圣上还未西去呢!”她一瞥众妃,目光狠辣的看向议政殿,红唇微抿。 * 南皇陷入昏迷三天未醒,荆家抄家压入大牢。太后病逝三殿下守佛诵经,和亲的公主被换成了王家嫡女……所有的事情在这短短的几天中陆续发生,大雪未停,二皇子楚纪元未经召回擅自回城,美名其曰:为南皇尽孝! 伶嫣守着佛堂,多日未好好进食,整个人却依然笔直的跪在佛龛前,她的腿已经麻木,整个人愈发的消瘦。她撑着身子,手中攥着佛珠,宛如经历过暴雨的小花,摇摇欲坠… “殿下……柳相和宋相尽力了…”沐紫收到消息,她慢慢踏入房内。软声细语的说道,生怕面前的殿下突然倒下。 她已经不能再受打击了…… 沐紫低垂着头,不知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殿下是对是错。 烛火摇曳,昏暗的烛光配合着外面呼啸的北风间接的闪烁。 “嗯。” 半响,面前的人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声音沙哑沉闷,没有任何的情绪。她的唇泛白干裂,眼底乌青一片,红眼丝遍布眼眸。她呆愣愣的看着前方,眼底迷茫一片。 所以……该怎么办呢?!沐紫张了张嘴,实在是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看着伶嫣孱弱的身躯,难以想象这么大的重担要背负在她的肩上。 伶嫣抿着唇,抬头仰望高大的金像佛祖。一双眸子幽幽的看向他的眼珠,她自己在这个地方呆了三天了……若是柳家和宋家都不能有机会为荆家脱罪,那么一旦南皇苏醒,他是一定会至荆家于死地的! 不如……就让他彻彻底底的在他设的这场局中死去? 但若是真的死了……新帝登基,二皇子楚纪元上位。一代天子一代臣,荆家注定会以杀死先皇的罪名满门抄斩,更别说朝堂之上还有没有荆家的立足之地! 伶嫣的大脑飞速的旋转,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四皇子楚凌风! 她踉跄的站起身子,提着衣摆就想要跑出门外。可是还没有等她迈出第一步,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倒在了沐紫怀中,双腿麻木,无力的又瘫坐在地上。 “殿下,您这是……去哪?”沐紫将伶嫣扶起,停留了半响才勉强能够走路。伶嫣攥着衣摆,目光晦暗深沉,整个人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去找楚凌风。” 她转头看向沐紫,这样的眼神,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还未苏醒的雄狮,偶然睁眼的一瞥都能将觊觎者吓退的眼神。带着属于王者才有的欲望和自信,将一切蝼蚁踩在脚下! 沐紫木纳的点点头,看着伶嫣离去的背影。她没有跟过去,只觉得从今日开始,殿下似乎成熟了。 深冬的天气总是冷冽,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伶嫣手执红灯,独自前往四殿下楚凌风的宫殿。他的宫殿被纪家的人暗中守着,在这个时间点,他们丝毫不敢松懈。这大楚的皇子又不仅仅只有二殿下一人,还有个时时刻刻跟在南皇身边的楚凌风…… 虽然楚凌风并不是太子,但也算得上是最得南皇喜爱的皇子。他们不敢保证,南皇没有立楚凌风为储的打算。而现在南皇未死,柳家中立不愿站队,从前跟随荆家的群臣改为支持四殿下。已经明里暗里的往楚凌风殿中递书信…… 风口浪尖处,还有不少荆家的旧臣改为投靠纪家。世态炎凉,墙倒众人推。对于拿着墙头草,伶嫣也不过多理会,今日倒下的是荆家,明日倒下的也会是他纪家,不用太过理会。 经历过上次的刺杀,沐白和暗阁中的精英都隐匿在暗处保护伶嫣。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守在她的不远处,以防止上次的事情再发生。 伶嫣换上了夜行衣,她蒙着脸,乘着夜深人静敲开了楚凌风的宫门。聚富警惕的探出了脑袋,映入眼帘的便是伶嫣伸出手中的令牌。竟然是许久未见的三殿下! 聚富诧异的看了一眼面前包裹严实的三殿下,四处打量了一番才让她进来。他自然接过伶嫣手中的烛灯,温声细语道:“三殿下,您怎么来了?”边说边为她引路。 伶嫣声音淡漠:“我找你们殿下有事。” 聚富点了点头,他率先敲开了楚凌风的房门。楚凌风只身着白色睡衣,迷迷糊糊中看到了现在门外的伶嫣。 他一愣,随即将人请到屋内。 伶嫣坐在软榻上,楚凌风递给她一杯热茶。伶嫣捧在手心中,她的一双眼眸黑漆漆的看向他,率先开口:“我有一件事相求,不知道你对……”后面的话还未说完,楚凌风便打断了她。 “皇姐,我是跟在父皇身边长大的。”他看向伶嫣,目光真诚。 时间陷入了停滞,周围一片安静。 伶嫣缓缓的垂下了脑袋,嘴角勾了一抹讽刺,他可是南皇带大的孩子……再怎样都会有父子之情… “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情,但前提是,他不能死。”楚凌风缓缓道,他说的诚恳,伶嫣也懂,他守得是孝,她和他本质就不一样。 在这件事情上,他的选择是南皇…… 第七十四章 伶嫣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怡安居的,只是觉得身体累的不行,整个人也晕晕沉沉,她的步伐沉重。知道楚凌风这条路也行不通了…… 佛堂里的灯还亮着,宛如当初荆氏等她回家的一样透着暖意。 自从荆氏去世之后,赵嬷嬷一直忙于准备她的后事。作为侍奉太后的旧奴,本该赏黄金千两送回家颐养天年的,可是南皇突然遇刺,一切的事都在拖后。 本该入土为安的太后也迟迟没有入葬皇陵。 伶嫣无力的向守着门口的沐紫对视一眼,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楚凌风没有同意,他会帮她,但是他不能弑父杀君。 “殿下…” 沐紫向她递来一个汤婆子,手掌传来的暖意缓解了她的僵硬。“休息休息吧。”她轻声道,“这几日殿下不眠不休的守着佛堂为太后诵经,太后的在天之灵也能感受到殿下的孝心,太后也会心疼殿下的…” 更何况伶嫣的手臂还留着伤,更是要好好的休息。 伶嫣摇摇头,她的嘴中喃喃:“佛堂思过半月,抄写佛经三册……思过半月……”她的视线落在了佛堂里,偌大的佛龛竖立在她面前,佛祖勾着眉眼满脸慈祥,像是笑她是个不懂事的娃娃。 伶嫣一双眉头微微皱起,随后整个人如同魔怔了一般踏入佛堂,盯着佛祖的眼睛若有所思。 从前的她是怎样向荆氏思过的? 伶嫣跪在软榻上,低垂着脑袋,视线所在之处,只能看到佛龛上佛祖的莲花底座! 伶嫣趴在地上,整个人面色愈发的凝重,突然冰冷的开口:“将房门锁起来!” 沐紫一听,急忙将佛堂中大大小小的门窗关闭,随后回到她身边,一脸疑惑的看着伶嫣的动作。 只见她维持着俯首的动作,视线直直的落在佛祖的莲花底座上。沐紫学习她一样跪在软榻上,可是这莲花底座又有什么不同呢? “佛经言:人间的莲花不出十瓣,天上的莲花不出数百瓣,而净土的莲花千瓣以上。” 千叶宝莲,有化如来,坐宝莲上…… 伶嫣盯着那莲花底座,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是不是皇奶奶,还给她留了东西?! 伶嫣站起身来,她环顾四周打量着整个屋子,随后问道:“这个佛堂,是皇奶奶亲自监工的吗?” 沐紫:“是赵嬷嬷监工的,不过听闻这佛像,是太后亲自送进来的…” 此话一出,正中伶嫣心中的猜测。她攥紧了手指,看向了佛龛。“扶我上去。” 沐紫随即明白,恍然大悟:“殿下……这佛堂中,有太后娘娘为您留下的东西吗?”她边说边撑着伶嫣上了佛龛,佛祖的莲花底座上闪着金光,只见伶嫣点点头,“有可能。” 她双手合十,对着佛祖默念“抱歉”,随后探向了他的莲花底座。 若说信佛的人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那肯定是她能够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了地方。也是她每天随时都能监视到了地方。生前皇奶奶最常来,待的时间最常的地方……不就是她这个新修的佛堂吗? 暗阁被打开,伶嫣一笑,只见莲花底座有一片莲花是空心的,里面放了一个黄梨木的盒子。 她从佛龛上下来,沐紫凑了过来,好奇的看着伶嫣手中的木盒。 “这是……?”伶嫣皱着眉头,盒子被打开,里面没有任何荆氏交代的书信,只有一张黄色的圣旨布帛……看样子,这圣旨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有什么想法在伶嫣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打开圣旨,上面的内容让所有人震惊! 这竟然是一张废太子,立六皇子为储的圣旨! 上面还有先皇的印章! 当年南皇还是太子,而六皇子……正是如今守在晋中的武宣王! 此圣旨若是昭然公开,南皇身处其位名不正,言不顺。定会有人支持武宣王重返皇城,他鸠占鹊巢的二十年也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伶嫣面色惨白,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何南皇与太后荆氏势同水火,非要至自己的母亲于死地! 荆氏知道这个秘密,而她的母妃作为先皇身前最宠爱的伶人的女儿,定会有所了解到先皇废太子的意图……先皇共有七子,当时活下来的,也只有当今的南皇和武宣王,先皇立下废太子的遗诏交给了荆氏,但不知道因为什么,荆氏并没有拿出,反而支持了当今的南皇登基。 伶嫣能够明白,南皇对于皇位的渴望已经达到了顶峰,他身体里流着荆氏荆家人的血脉,又有纪家人的支持。而孤立无援装傻充愣的武宣王则什么筹码都没有,若是南皇逼宫,任何人都对南皇没有办法! 伶嫣拿着圣旨,这是皇奶奶生前就给她最后的礼物。也是她保命最后的筹码。她将圣旨护在怀中,眼角滑落滚烫的泪珠。 她的皇奶奶在死亡的最后一刻,想的还是她…… 暴雪侵袭,小小的佛堂中却异常温暖。 昏迷了若干天的南皇突然醒来,让所有人都有些不可置信。他的身体虚弱,只能眯着眼睛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出其不意的是,南皇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宣皇后纪氏见他,也不是处置压入大牢的荆相。而是宣三殿下楚伶嫣觐见。 伶嫣彻底的落下了心,她明白,南皇这是在给她机会让她放筹码。 或许,南皇想要的并不是荆家落马。 她起了一个大早,皇奶奶留给她的圣旨放回了之前的佛堂。伶嫣跪在佛堂中暗暗发誓,这些伤害皇奶奶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柳元平被她召回宫中,未雨绸缪的毒药被罗瑶下在了每日为南皇煎药的药罐中。这药会让南皇身体强壮半年,可也就是这半年当中,南皇的身体慢慢被掏空,最后只留下一个外强中干的躯壳! 伶嫣身着红色的罗群踏入大院,外面还站在刚刚被南皇驱逐出来的纪氏,她面色难堪,径直看向了出现在她面前的伶嫣。 这三殿下没有她想象的憔悴落寞,反而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精致的妆容对比面容颓唐的纪氏,更是明显。 “皇后安。”伶嫣道,身子却站着笔直,她的眸色冰冷。忘不了纪家人派出的刺客,一波又一波的向她涌来。 纪氏淡淡的瞥了一眼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三殿下气色不错,看来是本宫担心了,以为会撑不住这样的打击呢。”太后病逝,荆家入狱,她的情郎身死……而她还好端端的在宫中,戳人要戳痛处,她这是一下子捅了伶嫣三个地方。 伶嫣眼神更加冰冷,她凑到纪氏面前,抬了抬手中的锦盒,一双眼睛微眯:“娘娘多担心自己吧。毕竟这寒冬也快过去了,风水轮流转,陛下的心思,又有谁能懂呢?” 伶嫣不屑的转身踏入殿门,纪家人可能现在都不知道,最后杀死荆川明的死士,根本就不是纪家的人。但这说不说又有何妨?不过是在纪家的罪证中多了一条罢了,结果都是一样的。 踏入里屋,得宠的瑶妃刚刚喂完南皇服下汤药,看到伶嫣走近,不留声色的向她点了点头后就退出房间。李公公知趣的将房间的木门关闭,守在了门口。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伶嫣和南皇。 “这几日连圣上的次数,都抵得过过去的十四年了。”伶嫣将木盒放在桌上,目光幽幽的看向南皇。 她在嘲讽什么,床榻上的人一清二楚。南皇从床榻上起身,靠在了一旁的软枕上。他打量着伶嫣,嘴角还勾着弧度:“朕的嫣儿也从未让朕失望,知道朕的目的。果然是父女连心……”他招了招手,“不知道这次嫣儿给朕带来的是什么惊喜?” 伶嫣抿着唇,芊芊玉指划过木盒,掩下了眸中的恨意:“纪家通敌的证据。” 她闭上了眸子。 南皇手一颤,坦然自若的表情终究是装不下去了,面露吃惊:“什么?!纪家通敌?!” 伶嫣脸上绽放出笑容,瞧,一向料事如神的南皇都不知道纪家通敌叛国呢!她转身莞尔,“当然,陛下难道不知,从您登基开始,纪家人就一直与匈奴国的人秘密来往吗?”她装作懵懂,眨了眨眼睛随后又道:“本宫还以为纪家通敌是您授予的呢!原来您不知道啊……” 她露出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向南皇嘴角勾着恶劣的弧度。 南皇暴怒,整个脸涨的通红,越是生气咳嗽的声音越是响亮,伶嫣坐到他身边,故作担心的拍着南皇的背,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心,儿臣这不就给您送证据来了吗?”她从桌子上拿过木盒,“只要您放了荆家的人,你所担心的纪家……就彻底的倒了!” 这可是通敌的大罪! 能砍纪家的九族…… 伶嫣目光炯炯,宛如一片沼泽,南皇深陷沼泽之中,他贪婪的汲取着新鲜的空气。他盯着木盒,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确定不是在诓朕?就算荆家人出来了,荆家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他会将荆家人彻底流放,永无回皇城的机会! 伶嫣知道他的想到,默默的笑了,她低垂着脑袋,抚摸着木盒打转:“是不是真的又有何妨,陛下要的不就是让纪家人彻彻底底的倒下吗?” 话音落,南皇突然哈哈一笑,他拍着伶嫣的肩膀,没有想到,他众多儿女中,唯有一直呆在静安寺的楚伶嫣有这玲珑心思,心肠同他一样狠毒! “好,朕答应你。你可要说话算话!”南皇看向伶嫣,目光中闪过威胁。 伶嫣将木盒放入南皇怀中,随后起身走到珠帘处。南皇迫不及待的打开木盒,只见那木盒之中空空如也。 伶嫣转头看向他,“里面的东西我会在荆家人安全后交给你,希望陛下遵守承诺为好。”她保不准南皇会不会同刺杀她一样,将荆家人赶尽杀绝,也害怕一向狠辣的南皇过河拆桥。 南皇看着木盒面色一僵,极其不自然的回答:“当然!” 伶嫣抿唇一笑,随后退出了大殿。 第七十五章 在南皇醒来的时候,每日出入佛堂的静妃来到了一次宫殿。静妃与南皇的关系疏离,似乎还带着几分怨气,但是因着楚凌风的缘故,南皇依旧保持着静妃些许的荣耀。 静妃与南皇交谈了将近一个时辰,外面的人都不知道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静妃在走出来的时候面色惨白,眉眼间多了些许的惆怅。 她瞥开了身边所有的宫女奴婢,独自一个人在慈宁宫坐了半响。慈宁宫如今守着的只有赵嬷嬷,她淡淡的看了一眼静妃,随后转过了身不再瞧她。 “你来这里作甚?”赵嬷嬷没有别的神色,语气中带着些许寒意。 静妃抿着唇,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对面前的人却露出了小孩子才有般的窘迫。她思索了半响才缓缓的开口道:“赵嬷嬷,最终还是我对不住她。” 该死的人是她,而不是那个风烛惨败的老人。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赵嬷嬷眸中划过冷意,“你做的也没错,女人本柔弱,为母则刚……”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能做不出来? 静妃深吸口气,竟然直接的跪在了赵嬷嬷的面前,赵嬷嬷吃惊的向后退了几步,“你这是做什么!” “我自知有愧,不求原谅,但求安息。” 她双手合十,看着屋内存放着的荆氏令牌,生生的磕了三个头。她身着朴素,不像是生了皇子晋升妃位的宫嫔,面色虔诚,自知荆氏不愿意见她,隔着木门求她原谅。 静妃走了,背影有些凄凉。 她本是至善纯真之人,心中有愧使得她素衣拜佛了十几年,如今身为人母却为保全自己的儿子,又犯了一做大事,终究寝食难安,自缢在了大雪纷飞之际。 走时的静妃面带微笑,像是终于解脱了一般。平日里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楚凌风哭的像一个孩子,他抱着静妃的尸身不肯撒手,刚刚大病初愈的南皇也来了,给静妃进了位分,由静妃晋升静贵妃。 楚伶嫣皱着眉头,她给静妃上了柱香。听昨日里的宫女说,静妃临死前曾去皇太后那里跪拜,虽然静妃与荆氏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可他们都是知道同一个秘密的人。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死了。 她抬眼看向了面前的南皇,一双眸子愈发的冷漠。 荆氏的丧事刚过,宫里就又走了一位嫔妃,南皇也差点殒命,城中的难民涌动,百姓都在传言是不是当初镇压的那一群难民的在天之灵变成厉鬼来此索命,他们楚家的江山是要彻底的完了! 而就在舆论达到最顶峰的时候,南皇终于惹不住了大赦天下,之前被处以死刑的荆家人最终改为流放,终身不得再入皇城。 舆论被压下,这场严冬也悄然要过去。初春之际,南皇派四皇子楚凌风押送荆家人前往曲水镇流放众人。 伶嫣留在沈言的墨竹居中,在荆家人流放这天也未曾离去。 沈言执笔问她:“为何不去送他们?” 伶嫣神色淡漠:“没了荆氏,荆家也只不过是荆家而已。” 她面色平静,之前的青涩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便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冷静。沈言暗暗的摇了摇头,晋北皇宫中有不少如同伶嫣一般的公主,可谁都没有她这样聪明早慧。 “孤同楚凌风做了一笔交易。” 沈言缓缓又开口道,这一次,他的视线落在了伶嫣的身上。 “什么交易?”伶嫣转眸看向他,她已经在送行的队伍中安排上了自己的人,出了曲水镇那些人便会放荆家人走,彼时就会有人接应,在洛阳她安排了一出宅子,不出意外的话荆相等人便能在那里度过余生。 这是伶嫣的主意,荆相操劳一生,晚年能过的上安稳的日子也好。 “孤拿了玉佩,若是荆二愿意,他能入军营。”沈言说道。 一石惊起千层浪,伶嫣神色一惊,“荆家人怎能再入战场?!” 沈言嗤笑,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伶嫣像是旋涡想要吸入她一般,红唇淡淡吐出四个字:“为了报仇。” 他步步紧逼,“你怎么不知他不恨?” 伶嫣抿着唇抬眼看着沈言,一双眸子皆是警惕。 “荆川明惨死郊外,荆氏病死于卧榻,荆家被抄,就连你都差一些都要被送往和亲,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沈言靠近她,面容冷静,带着之前从未有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就如伶嫣第一次在金安寺遇到他时那般,让人心生敬畏,喘不过气来。 “你猜……荆川宁他会怎样选?” 半响,见伶嫣不肯多说,沈言这才又开口问道。 伶嫣冷哼一声,无力的躺在了软塌之上,神色有些憔悴,双目无神的透过窗户看向天空。 “他会选择和我一样。” 伶嫣淡淡道,一样的……坠入深渊。 曲水镇,楚凌风坐在轿中假寐,初春的天气格外的冷,周围的草木萧瑟,到了曲水镇,楚凌风下了马车。他一身玄衣锦袍,与身着粗布棉衣的荆家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楚凌风虽为荆家名义上的侄子,但是很少同荆家人来往,感情上也算不得多好。也没有过多的瓜葛。如今荆家失势对他没有任何的关系,所以谈不上多么的难过。 只是有些唏嘘,从前那样的盛世荆家就这样没落了…… 楚凌风能感觉出来些许的端倪,可是他不愿细想,包括母妃的死,包括荆家的流放。他走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荆家一行人坐落在草坪之上,周围围着官兵。 见到楚凌风下了马车,那群随行的士兵凑了过去,他摆摆手,遣散围了过来的官兵。看着楚凌风的靠近,荆川宁将荆父荆母护在身后,一脸警惕的看着向他们走来的楚凌风。 南皇的走狗而已。 见荆川宁面色微沉,楚凌风也不想客套,直接走到荆相面前说道:“三公主安排了人,待到出了曲水镇,一路向北,洛阳有处宅子,可保您安度晚年。” 他这话一出,荆相夫妇都感觉到诧异,这四皇子不是在替皇上办事,怎么还替伶嫣传了话出来? 荆相看着他,楚凌风没有骗他的理由,他如今也想清楚了,自己半生在朝廷勾心斗角,如今倒不如归隐山林来的轻松。 荆相谢过楚凌风,荆川宁对他的敌意小了些。自从太后走了,伶嫣也受了不少打击,能够在其中安排他们已经很不容易,荆川宁心中有些遗憾,再见不知就是多会了。 此刻的荆家人明白,从一开始南皇想要的便是他们家族的没落,无论荆川明救不救伶嫣,荆川明功高盖主南皇都会想尽办法除掉他。 “荆川宁。” 就当离别之际,楚凌风叫住了他,他回头,就见楚凌风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你和晋北太子关系甚好?” “嗯哼?!” 荆川宁挑眉点头,心想他问这些做什么,还怕他通敌叛国不成? 楚凌风无语,交手中的玉佩交给他,说道:“这是他赠予你的玉佩,说道洛阳你就明白了。” 说罢,他就转过了身。 荆川宁握着玉佩,心中却是震惊,洛阳可是武宣候的底盘…… 街道上的人来人往,楚凌风坐在马车之中闭眼假寐。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揭开车帘发现外面聚集着三三两两的难民乞丐。 他们伸着粘着泥巴脏兮兮的手指,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的挨着乞讨。 “求求你们给点银子吧,孩子都快饿死了!” 妇人在马车前撒泼呐喊道,身后还跟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 自从荆家人的死刑被改为流放后,这些难民愈发的猖狂了。楚凌风眼中含着寒意,看着自己的马车下伸出的一双又一双要钱的手。 他们理直气壮,仿佛这些富贵人家就应该给他们似的。不给的就还是骂骂咧咧,给了的就跪在地上,“老爷真是大善人,好人长命百岁…..” 楚凌风冷眼看,饶有兴趣的将怀中的银亮举过,他对着马车下面的人说道:“若是有人能回答本宫的问题,这些银子便都是你们的。” “什么问题?” “我能回答!” “四皇子看我!” 下面的人拥挤的凑到了马车的周围,楚凌风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 “本宫问你们,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楚凌风缓缓道,此话一出众人茫然,他的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色,有迷茫,有不解,更有欣喜若狂。 “是殿下您的生辰?” 呵,可笑。 “是静妃娘娘出殡的日子?” “拉出去砍了。”楚凌风眸色冷着,看着下面的人七七八八的猜着。 他等了一个时辰,却还是没有人能回答他正确的问题。楚凌风将碎银抛出,下面的人立刻弯下腰去捡这些碎银,他摆摆手,马车扬长而去。 楚凌风面色淡漠,今日是荆家人流放的日子…… 不知道这些人被荆家人施粥济源时有没有心怀感恩,就如同他们这样弯下腰捡银子时的这般虔诚? 第七十六章 马车慢悠悠的在街道上行驶,今年的初春似乎比冬季更冷,路上的百姓们都身着厚厚的棉袄,但是尽管如此,也依旧能看得出来他们体格的瘦弱。 最繁华的莫过于纪府大门的入口,如今荆家被流放,整个朝野之中莫过于纪家人最得意,现在他们一家独大,纪相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停车。” 楚凌风叫停了马车,转身便踏入了纪府之中。 “四殿下。” 来往的女婢纷纷向他行礼,在年幼时楚凌风是经常到纪府来玩耍的,与纪家的几位少爷关系也不错,不过如今渐渐长大,关系也疏离了起来。 “本宫来找纪蓉。”他向那几位女婢说道,那几位女婢面色一红,指着纪蓉的院子便说道:“小姐新得了只宠物,如今在院子里玩呢!” 听到此话楚凌风便向纪蓉的院子里走去,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嬉笑打闹的声音。 楚凌风踏入,果然看到不少世家贵女的围在纪蓉身边,调笑的看着她怀中的毛绒绒。 “楚凌风?” 纪蓉抬眸,正看到楚凌风站在门口看着她们。 楚凌风微微的点下了头,扫视一周后眉头微蹙。 果然荆家一倒,之前巴结的那群人又来巴结纪家,有不少贵女的家族是从前荆家的人。 其它的贵女可不敢直呼皇子的名讳,急急忙忙的跪下行礼,楚凌风见此摆摆手,让她们撤退。 那些贵女相互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些猜测。红着脸皮退出了纪蓉的小院,留下他们二人独处,赶忙回去把自己心中的猜测告诉家主。 原本热闹的小院顿时安静了下来,浩浩荡荡的人群走了后只留下了纪蓉和楚凌风二人。纪蓉看着走了的人,一张小脸皱成一团,“你看你,你一来她们都走了!” 纪蓉最爱热闹,她摸着怀中小奶猫的脑袋,委屈巴巴的撇过了头。 楚凌风一脸的无所谓,他径直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做到了石凳上。他的视线落在了纪蓉怀中的小奶猫上,问道:“你这猫可是罕见,从哪得来的?” 纪蓉原本的思绪被他打断,一脸得意的看向他,炫耀似的抱着奶猫凑了过去,“你看我的猫可爱吧,新得来的,听说是波斯那边上贡的呢,千金难求!” 楚凌风接过,捏了捏小猫的耳朵,眼神晦暗不明。 “哦?上贡来的?” “嗯……是宋家的小家主送来的。”纪容面色一红,她那是第一次见宋家的家主,听说宋家家主是庶子即位,可宋林却不像庶子,反而像温润如玉的嫡长子。 宋家家主…… 楚凌风心头一颤,宋家人如今也倒戈到纪家了吗? 他觉得有些怪异,若他是宋家家主,定然不会现在倒戈在纪家这边,柳家如此才是朝廷之中最强的新贵… 来不及琢磨,纪蓉便一脸狐疑的看着楚凌风,一双明眸上下打量着他,嘟着嘴有些嫌弃又有些心疼。 “楚凌风,你怎么了?”她凑到他的面前,一双手撑着他的脸,“许久未见你的眼睛里怎么都是血丝,是没有休息好吗?” 她的脸突然就这样凑过来让楚凌风有些措不及防,楚凌风不自在的向后躲了躲,“大概是母妃的事情有些多吧,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怎么睡了。” 纪蓉一愣,笑意褪了下去,静妃身死的消息她也是知道的,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楚凌风还没有能完完全全接受这个现实。 纪蓉坐在他的身侧,有些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若是静妃娘娘在,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她的声音轻柔,像是羽毛划过楚凌风的心田。 楚凌风嗤笑,“她最不想看到的便是我现在这样吧。” 母妃不想让他身处于争权夺位的旋涡中,只想让他做一个闲散的王爷。可是现在的他却违背了她为他规划好的一切,楚凌风无力的趴在石桌上,神色恹恹。 他没有很大的野心,他只想改变现在的一切。 他不喜欢南皇权利专政的模样,不喜欢世家贵族的权利滔天,更不喜欢以出身来定夺人的高低贵贱……可是他不做上那个位置,怎么去改变? 南皇需要一把刀,不是他就是别人。 不破不立,荆家如此,纪家亦是如此。 在权利的争斗中,最终都是要走向灭亡的。 荆家倒了,纪家还能有多远呢? 楚凌风张了张嘴,他看向纪蓉,纪蓉还是那一脸的天真模样,垂着脑袋逗弄着怀中的小奶猫。 “我给你样东西。” 纪蓉抬眸,面上迟疑的看着楚凌风,“你能送我什么好东西?”虽然她与楚凌风从小相识,可是楚凌风每次送给她的她都不喜欢,她估计这次也不是例外。 “这个给你。”楚凌风将腰间的玉佩递给纪蓉,他面色凝重,口中的话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口:“若是有一日遇难了,你就把这交给皇上,它能保你。” 纪蓉难以置信的一笑,“遇难?怎么可能呢?”她挑了挑眉,看着还是那严肃模样的楚凌风后接过了玉佩,“好了好了,玉佩我收下了,多谢四殿下了。” 纪蓉把玉佩揣进怀里,满脸笑意。她盯着楚凌风看了好一会,缓缓说道:“我怎么感觉你今日有些不同呢?” “什么不同?” 楚凌风问道。 纪蓉摇摇头,那种感觉她形容不出来,半天只能憋出一句:“你和我爹越来越像了。” 楚凌风:“……” 太后与静妃的死很快就被人遗忘了,除却真心疼爱过的楚伶嫣与楚凌风,所有人似乎都遗忘的特别快。宫里的人依旧忙忙碌碌,唯一一件喜庆的事情便是皇帝的宠妃瑶嫔怀孕,圣上龙颜大悦,立刻封瑶嫔为瑶妃,一时间这个默默无闻的瑶妃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宠妃。 南皇老来得子,用子嗣来证明他宝刀未老,众人恭维声此起彼伏,皇城宫内酒会宴席也接连不断。 南皇重视这个子嗣,自然派过去的人便多了,有人喜欢这个孩子,自然也有人不喜欢。瑶妃没有母家贵族的支持,她无论再怎么得宠都撼动不了纪氏的地位。 纪家的鼎盛终于在二皇子楚纪元回宫的这一天达到了顶峰! 南皇笑意盈盈的将准备好的圣旨下发,封楚纪元为元文王,赐府邸,赏金银。竟然丝毫没有因为太子那句“替南皇尽孝”而受到任何惩罚。 南皇高兴不高兴所有人都看不出来。 楚伶嫣这是她回宫后第一次见到纪家这个太子,也许是在荆州呆的时间长了,楚纪元刚回皇城便闹出了不少笑话。 皇城不是荆州,有很多世家贵族都在明里暗里的观望这个太子如何,可是就在太子回宫的第二天便传出宿醉青楼,直接错过了第二日的早朝。 草包太子? 楚伶嫣赖在墨竹居中缓缓开口道:“我这个哥哥,比起你来倒是差的太远。” 晋北的太子如何?楚南的太子又如何?若是真的将皇位传给他,伶嫣保证,不出三年晋北就可直接占领楚南,一统天下。 沈言一笑,就当她是在夸自己。 “前方传来消息,荆川宁已经与周将军汇合。”半响后沈言将手中的信封递给了伶嫣,伶嫣结果后哀叹一声。 “其实他不用如此。” 沈言:“若不能亲手报仇,他也不配做荆家人。” 伶嫣想也确实,“周将军是你的人?” “嗯,孤在洛阳安插的一枚棋子。” “你就这样告诉我?”伶嫣瞪大眼睛吃惊道。 “我们不是统一战线了吗?”沈言无辜的睁着眼睛, 伶嫣垂眸,躺在沈言的摇椅上翻了个身。如今太子回来了,南皇也应该要对纪家下手了吧。 夜半,怡安居内。 “他今日没有去你那里?” 黑暗的房屋中燃气一抹亮光,伶嫣站起身将罗瑶扶起,搀着坐在了椅子上。 罗瑶摇了摇头,“太子宿醉青楼的事弹劾的人不少,他忙的焦头烂额,所以没空处理后宫的事。” 伶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从抽屉中拿出一盒药丸递到了罗瑶的手中,“这个是柳元平开的安胎药,若是有什么对孩子不利的毒药可以解开。” 罗瑶看着手中的药丸推了过去,苦笑道:“属下不需要了。” 伶嫣疑惑的皱眉,“怎么?” “南皇让属下滑胎,嫁祸给太子。” 伶嫣深吸一口气,“所以南皇现在如此重视你肚中的孩子,就是为了嫁祸给太子后有足够的理由废太子?!” 虎毒不食子,南皇害了他自己的太多子嗣了。 “嗯。”罗瑶神色恹恹,靠在木椅上有气无力。 伶嫣看着她,眼神中多了些复杂,她的手探上了罗瑶的肚子:“你想留这个孩子吗?”她声音轻柔,带着些许的安慰。 罗瑶一听,立刻坐起了身子,她真的可以留下这个孩子吗? “我虽不喜这个孩子,但是他是我第一个孩子,若以后要一个人养活,我也愿意……” 伶嫣看着她,眸中露出笑意,“你放心,这个孩子我保了,没有人能害死他的。”包括南皇! 第七十七章 伶嫣想,南皇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名正言顺处理掉太子的筹码,而不是真的想要害死瑶妃肚子里的孩子。就算真的太子将瑶妃如何,纪家如今权势滔天也动不了他。 而伶嫣等的,便是给纪家一个机会,一个能够让纪家野心放大,大到足以支撑他们起兵造反,弑父杀君的机会。 “孤会帮你的。” 这不知道是第几次沈言对伶嫣说的话,只知道这一句话一出,伶嫣所有的担心全都消散。她自在的躺在摇椅上摇晃着自己的脚丫,撑着头看向正在练字的沈言。 沈言一身洁白无瑕的白色锦衣,周围用金线绣着祥云图案,窄袖长袍,这是他们晋北特殊的服饰。他不喜欢楚人的宽袖,更不喜欢披肩散发,所以他乌木般的长发是用金冠束着,干净利索,让人看得精神。 “我知道。”伶嫣嘟囔着说,沈言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无论她在想什么,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从而帮助她。 伶嫣的手不够长,伸不到晋北与楚南的边境,沈言便帮她,不惜将处心积虑安插在楚南的人调动,给南皇施压。 沈言见伶嫣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随后转身也看向她,一双眸子带着笑意:“我这次可帮了你的大忙,你可有想过如何报答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得意,看着伶嫣像是她欠了他很多。伶嫣也却是欠了他很多。 “你想让我怎么还?”伶嫣坐起身,直勾勾的看着他,语出惊人:“我把楚南的江山交给你如何?” 沈言不了解楚南,正如伶嫣不了解晋北一样。但若是沈言真的想要楚南,伶嫣不会对他有任何阻挠,反而会助他一臂之力。 她对楚南没有任何感情,对江山是姓楚还是姓沈都一样,唯一在乎的人已经死了。伶嫣也不知道她能坚持到多久。 沈言从案桌旁绕过,走到伶嫣面前,神色突然变得严肃,“大概一个月后孤就要回晋北了。” 气氛突然宁静,伶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撑着头的手却微微的颤了颤。沈言要走了,这么大的楚南就又剩下她一个人了。 也好。 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伶嫣坐起身来,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这么快?不是说还有一年多吗?南皇同意了吗?” 一出口,却暴露了自己的慌乱。 沈言一笑,如皓月星空,伶嫣抿着唇看呆了。没出息的红了耳框。 “周氏死了。” 他的母妃,那个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利的女人,最终死在了这个酷热的夏署。沈言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觉得诧异,反而有些难以言喻的痛快。他知道,晋北权利更替频繁,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子拥有这么大的权利呢? 更何况是这么长的时间。北皇愿意,周氏一族的人也不愿。 而现在他们最需要的,便是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傀儡,沈言是最合适的。 伶嫣了解一些晋北的事情,对于沈言的母妃也是明白,她有些心疼,沈言又要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晋北了。 “你直接回晋北吗?”伶嫣问道。 沈言摇摇头,“回洛阳。” “你联系了武宣候?”伶嫣恍然大悟,一双黯淡的眸子顿时变得明亮。 她刚刚得到了消息,武宣候在洛阳集结了三十万兵马,偷偷地散播皇权移位,真龙蒙尘的谣言。 不过这些消息自然是被伶嫣拦在了皇城之外,不会让丝毫的风声来打乱她的计划。 沈言点点头,顺势又躺在了伶嫣的身边。 纪家风光一直跟随的王家一时间也风头正盛,可谓双喜临门,在鼎盛之际纪家女纪莲竟然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王家家主大喜,立刻准备宴席。 多日没有送来书信的宋林破天荒的让影卫递来书信,伶嫣接过只觉得稀奇,她不是让她投靠纪家,怎么还能在如此关头给她书信? 伶嫣只觉得这书信不重要,相反能让宋家明哲保身才是正事,可是里面的内容着实让伶嫣傻了眼。 纪莲怀孕是假,不孕是真。怀有身孕的人不是纪莲,而是王祁予府中的妾室! 伶嫣并不知道王祁予府中的妾室是烟儿,只是吃惊纪莲能够接受妾室怀孕,而且还是在纪家如此鼎盛的时候选择妥协。 “纪小姐能选择接受也是避免不了的。”沐紫见伶嫣想不通,开口解释道:“纪小姐总归还是女子,无论纪家的权利如何,总不能不让王家留有子嗣吧,所以不是这个就会是那个,倒不如这样来的体面。” 伶嫣的小脸皱成一团,她不能够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有子嗣。 两个人之间能容得下第三者,这就已经说明的他们之间的爱已经变质。伶嫣可不相信纪莲能够如此大度。 沐紫看着一脸懵懂的伶嫣,无奈的笑了笑。 八月酷暑,蝉鸣声不绝于耳。 “什么?!边疆暴动?!”朝堂上南皇大手一挥,将手中的奏折哗啦啦的推到在地上。惨白的脸上瞪着两只眼,活像一只暴怒的老虎。 “圣上息怒!” 众大臣急急忙忙的跪在地上,看着散落一地的奏折,大气都不敢呼一声,纪相的视线落在了他面前的奏折上,眸中闪现着精光。 边疆暴动,圣上需要人去正压。如今他们纪家什么都有了,但却唯独缺了兵权,若是能借此机会得到兵权…… 纪相激动的一哆嗦,他立刻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毕恭毕敬的行礼道:“皇上,臣愿意为您分忧!” 南皇看着纪相,心中却是冷笑,他怎么可能会再次把兵权拱手让人?他是不会允许再出现一个荆家的! “哦?纪相如何为朕分忧?” “臣愿派纪家人出战平反□□,让国泰民安。” 冠冕堂皇的话一出口,跟随纪家的大臣纷纷站出来夸赞纪相,“纪大人真是忠心耿耿,为国操劳啊!” “纪大人辛苦了。” “纪大人不愧为我朝之表率,国之栋梁!” 夸赞的声音不绝于耳,朝中竟然有三分之二的大臣都向纪相恭维。南皇看着下面一群假惺惺的人眸色愈发深沉,想不到短短的几个月,之前跟随荆家的人就倒戈在了纪家这里。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南皇要派纪家人前往正压□□之时,宋家丞相站了出来。 “臣请愿前往平反,为国效力。”宋林站出来的瞬间,所有人都一脸的吃惊。似乎是这位宋小家主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与往常的默默无闻不同,今日的宋林一身朝服,颇有几分老丞相的气质。 宋林?! 南皇一愣,随后嘴角挂起来一抹笑意。这无非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宋家低迷沉寂,是有一个契机让宋家人出现在大众的视野,能将兵权散发给宋家,也不能给纪家。 南皇随后立刻下旨,派宋林即刻赶往边疆平反□□,他心意已决,朝中所有人不能在说什么,跪在地上说“圣上英明”,只有纪相的脸黑的如炭。 晚上,宋林的马车在夜深无人之时出现在了纪家大门,朱红色的门口守着两个小厮,他们毕恭毕敬的将宋林请入,随后还小心翼翼的看着后面有没有跟着来,见没有人才放心的关上了大门。 “小姐,宋少爷来了。”丫鬟偷偷的推了推在床上酣睡的纪蓉,纪蓉抹了抹嘴角的口水,一脸的迷茫,“谁?” 丫鬟脸上露出笑容来,“小姐,是宋林少爷!”她凑在纪蓉的耳旁,笑着说道。 纪蓉迅速的站起身下了床,急急忙忙的在衣柜里找衣服,最后收拾妥当了才问一旁的丫鬟:“你看我这一身如何?” “小姐穿什么都好看,所以快点走吧,要不然宋小少爷都要走了。”丫鬟催促道,纪蓉这才踏出房门,走向府里的书房。 她不明白为什么宋林每次来都是在深夜,而且只在一小会,光明正大的来她还能光明正大的偶遇,现在她总不能去书房“偶遇”吧? 纪蓉提着裙摆,弓着腰走到了书房的门口,里面的人正在交谈。 “这是兵权的虎符,可以统领十万大军,此次我去只需三万,剩下的人马停在曲水镇,丞相若是有需要,七万足以逼宫。” “好!宋弟这次做的实在是令本相佩服,若是有朝一日称帝,定不忘宋弟支持!” 纪蓉用双手捂着嘴才保证自己没有发出声来,她转身离开,就害怕下一秒因为听到这个秘密而被害死。 虎符……逼宫…… 纪蓉通过这两句简单的话就已经要猜出父亲和宋林正在密谋些什么! 原来这才是每次宋林只肯深夜来访的原因,他与父亲做的事情根本见不得人! 纪蓉面色惨白回到院中,丫鬟见她如此觉得应该是被丞相骂了,所以并没有多询问。 她在院中来来回回的踱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父亲有这样的野心,竟然想要自己称帝登基! 纪蓉慌了,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去听他们讲话,整个脸皱成一团埋到了被子里,她想,她需要见楚凌风一次。 可是她应该怎样见到他呢? 纪蓉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楚伶嫣。 第七十八章 “三殿下!伶嫣!” 秋雨淅沥,伶嫣手执竹伞站在护城河江边,不远处的船舫中纪蓉探出来一个脑袋,小脸笑盈盈的向她招手。 “不知纪小姐是有何重要的事找本宫?”伶嫣上了船,船舫不大但是精致,显然是贵女私家用的小船舫。她动作自然的倚靠在座榻上,手中接过纪蓉恭敬的递给她的热茶。 纪蓉先是紧张的看了看船舫周围有没有人,知道了船舫已经停在了湖中央后缓缓说道:“三殿下可以帮我联系一下四殿下吗?我找他有些事…” “有何事?” 伶嫣挑眉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脸色发白,看起来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楚凌风自从押送荆家人到曲水镇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若是寻常人肯定认为四皇子估计又在招人去游玩了,可据伶嫣的消息,他似乎被南皇派去做秘密任务。 纪蓉心中忐忑,兔儿一般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瞧着伶嫣,仿佛她是要吃了她的狐狸,试探着:“三殿下,你可会害我?” 楚伶嫣嘴角勾着笑意更深,她探出手挑起了纪蓉的下巴,一双桃花眼水光盈盈:“害你做什么?” 她要的可不单单纪家人的命。 纪蓉不知道楚伶嫣心中想什么,只觉得她似乎和从前像是换了一个人,明明没有什么不同,但就本能的让她觉得危险。 伶嫣已经猜的大概,她突然噗嗤一笑,轻轻的捏了下纪蓉的脸蛋,“本宫知道你所说何事了。” 她摸了摸纪蓉的脑袋,明明是宠溺的语气却带着警告的意味。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就不要管了,纪小姐还是安安分分的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小姐比较好。” 伶嫣说罢便起身,此时船舫已经靠岸,小雨仍旧唰唰的拍打着江面,纪蓉拦住了她,一张小脸红着像个苹果似的,支支吾吾的开口:“三、三殿下,荆家的事情,和我们纪家有关吗?” 她站在她的面前,身子小小的一个,鼓起勇气才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她在害怕伶嫣,伶嫣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伶嫣的视线冷冷的看着她面前的纪蓉,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眼神中透着刺骨的寒意。 “与纪家无关。” 持刀者不仁,何怨刀俎? 不过,这对于伶嫣都无所谓了。从纪蓉的表现来看,她的计划也在慢慢的推进。 纪蓉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明明她与伶嫣并没有差了几岁,却在她面前忍不住的腿脚发软。这种感觉还是上一次在皇太后面前,虽然荆氏表现的和蔼,但是她还是觉得可怕。 三殿下和太后娘娘真的是越来越像了。 纪蓉看伶嫣的背影,咬着唇若有所思。 楚凌风回宫的时候正巧看到了站在他宫门口的楚伶嫣,他面色一愣,快速的走过去让她进到里屋。 “三皇姐来我这里做什么?你可不想是闲着没事能来这里串门的人。”楚凌风一身酒味,让楚伶嫣忍不住的向后退了一步。 楚伶嫣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半响才开口道:“纪蓉知道纪家造反的事。” 楚凌风显然一愣,随后嘴中喃喃: “她知道了?” 随后一笑,脸色突然变得颓废,“知道也好,总比突然知道的要强。” 伶嫣走向软塌,斜靠着坐了上去,“南皇也知道?” “不知道,但是快了。”等到纪家与太子逼宫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了。 楚凌风坐在她面前,好像还没有从刚刚那个消息中缓过神来。 “你能救她,但救不了纪家。” 伶嫣开口道,她的语气轻轻,但是好像有万斤重,压着楚凌风喘不过气来。 “我也只想救她。” 伶嫣看着他,目光微沉,他能救纪蓉,可谁能救他呢? 南皇的计划被打破,纪家人在瑶妃生辰宴的这天举兵压境,宫中贵女慌乱躲藏,瑶妃被侍卫护着离开了宴会之殿,四皇子率领三军包围了整个大殿。而纪家原本收到的十万大军却只剩下了三万,其余的七万全部都跟着宋相前往边疆镇压□□。 被楚凌风押着跪在了南皇面前的楚纪元这才从刚刚纪相给他编织的美梦中醒来,他迷茫的看着上面神色冷峻的父皇,整个人软瘫在了地上。 纪家的一众人压入大牢,身在王家的纪莲算是躲过了这一劫。 纪相这才明白,他这是被宋林那小子摆了一道! 纪氏被废,后宫之中就属瑶妃位置最高,女婢太监们都巴结的想要在瑶妃宫中做差事。 伶嫣看着乌央央的纪家人从大殿中被押出,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快。 远远地,被人压着的纪蓉看向了她这一边,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稚气,取而代之的则是惶惶然的木讷,她的视线在楚伶嫣和楚凌风的身上回转,她突然明白,有些事情是无论她做多少努力都改变不了的。 她改变不了父亲的想法,同时也改变不了纪家灭亡的事实。 “不,我要去找南皇!” 纪蓉咬着唇,她不要为别人的错误而付出,她是纪蓉,虽无才无德但却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要成为父亲政治失败的牺牲品,她要活着! 纪蓉突然发力,挣脱开了身边压着她的士兵,她穿着囚衣,保养的极好的三千乌发垂落腰间,随着她奔跑的动作随风舞动。纪蓉的小脸上满是坚毅,她才不要送死。 “不必追了。” 楚凌风阻止了正在试图追上去的士兵,看着纪蓉的背影微微叹息,他心中矛盾,想要让她懂些什么,却又不想让她懂。他不够强大,无法让她在他的羽翼下安然无恙,所以她也只能长大。 “这是你给她的?” 深夜,书房中灯火通亮。南皇坐在龙椅上半眯着眼睛,将手中的玉佩扔到了楚凌风的怀中。 那一块玉佩是他在楚凌风生辰那日赠予他的,说是以后碰上心意的姑娘,就把玉佩给她,南皇会为他们赐婚。 显然南皇把心中仅有的一点点父爱都给了楚凌风,楚凌风低垂着脑袋,视线落在了手掌心的玉佩上。 “是的,儿臣心仪她。”楚凌风将玉佩紧紧地攥在手中,神色不明。 南皇眉头微皱,“喜欢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儿臣知道,可也由不得儿臣。” 楚凌风跪在南皇面前,这是他唯一能救纪蓉的办法,他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死在他面前。 “是吗?”南皇幽深的眸子看向楚凌风,像是想要把他看透一般,嘴角勾着笑,突然面色变得玩味起来,“既然想要娶她,那便顺带着将柳家女也娶了吧。罪臣之女可做不得妻。” 柳家女,柳丞相的嫡女,洛阳第一才女之名的柳昭熙。 楚凌风嗤笑一声,果然,他的一切都被南皇算计在心中。他是他手中的棋子,但他又拿着他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威胁。密密麻麻,藕断丝连。 “好。”楚凌风的话有气无力,“只要能救她。” 南皇满意的看了他一眼。 赐婚的消息很快便传了下来,纪蓉这几日都在楚伶嫣这里住着,自然伶嫣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纪家的谋反对纪莲的打击可不小,原来王家一直倚靠着纪家,现在纪家谋反,第一个散的便是王家这只猢狲。纪莲没王家软禁在了府中,谁都不能替这个造反的世家贵族求情。 但也随着纪家的没落,曾经借着纪家风光的王家如今也门庭冷落。 “三殿下,公子找您。” 容七熟悉的走到怡安居中,敲了敲门在外面说道。 纪蓉百般无聊的陪着伶嫣抄写经书,听到这话眼神一亮:“这是沈太子的小厮?” “嗯。”伶嫣淡淡回应道。 “你与他甚是熟悉?”纪蓉凑到伶嫣面前,一脸八卦的样子。 伶嫣一瞥她,嘴角微勾:“看来你在我这里住的几日甚是安心,胆子也大了不少。” 现在还敢过问她的事情。 纪蓉讪讪的摸了摸鼻头,她的胆子本来就大,不过却是没有了之前面对楚伶嫣的惧意。 “殿下您快去吧,这里的经文我抄就好。”纪蓉将伶嫣手中的经书拿过,一脸的殷切。 伶嫣狐疑的看了她,“你这么赶我走是想做什么?” 纪蓉没敢看她,只是低垂着脑袋,昨日她托楚凌风给她捎了几本话本,实在是因为在她这里太过无聊,每日不是诵经念佛便是抄写经书,搞的和她去尼姑庵做了尼姑一样,她是实在忍不住了。 沐紫朝伶嫣递过去了一个放心的眼神,伶嫣这才跟着容七走了,不是她对纪蓉不放心,是她怕有人利用纪蓉做一些不利与她的事。 她可不想为了这小小的善念惹火烧身。 另一边,柳府的众人却看着这圣旨没有丝毫的愉悦。 柳昭熙接过圣旨,视线落在了一旁正闪躲她的柳相,眸中满是疑问。 柳相也是没有办法,谁让他的女儿都到了要婚嫁的年纪,圣上想要利用也是理所当然的。 柳相拍着柳昭熙的肩膀,“女儿啊,你放心,三殿下都安排好了,你不是真的嫁给四皇子,你不要瞪我……” 柳昭愉一甩柳相伸过来的大手,一双圆圆的眸子瞪着他,“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想把姐姐嫁出去!你是个坏人!” “什么坏人不坏人的,爹爹还能骗你们?等事情过去了,爹爹就带你们会洛阳。”柳相安慰道。 “真的吗?”柳昭熙和柳昭愉不可置信,他们还有回去的机会? 柳相:“那是当然,这可是三殿下向我保证的,你们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三殿下吧?” “那倒也是。”柳昭熙和柳昭愉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第七十九章 婚礼订在下月初,南皇特意封四皇子楚凌风为“承”,寓意承天恩惠,福泽深厚的意思。 承王的府邸在皇城中最为繁华的街道中央,为了修建府邸都将街道两旁的路拓宽了数十米。大红色笼罩了整个皇城,漫天的红色布稠弥漫在空气中,喜气洋洋。 墨竹居中今日多了一个人,伶嫣到的时候那人正与沈言座谈下棋,容七将伶嫣请入雅氏,沈言严肃的面色变得柔和。 “这位是江南的周洋公子,今日才到皇城。”容七向伶嫣介绍沈言对面的男子,那男子微微一笑,转过身向伶嫣行礼。 “见过三殿下。” 伶嫣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随后坐在了沈言身边,皱着眉头:“秋闱到了,周洋公子是来参加考试的?” “嗯。”沈言应声道,他将容七拿来的热茶递到了伶嫣的手中,“周公子是孤的人,大理寺需要人,如今御察司和大理寺都无人看管,南皇可能会让新任状元郎监守其中一个,那需要我的人。” 伶嫣听此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今日秋闱的考官是王家公子王祁予。 她抬眸,一双眼睛明亮而又皎洁,“本宫去找王祁予,他会面我的面子的。” 沈言皱眉:“今年的考官是他?” 伶嫣点头,“王家如今彻底脱离了纪家的掌控,虽然早已不像从前辉煌,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中无人,王祁予是最适合的。” “孤倒是以为是柳家人……” 这次南皇并没有将谁是主考官公布,他们也只能猜测。不过这次南皇应该会格外重视这次秋闱,如今朝中无人,正是他安插自己人手的时机。 既是他的时机,又是沈言的时机。 “柳家无子,要不是无子,南皇重用柳家的可能性更大。”伶嫣随意的摆了摆衣袖,视线落在了面前男子的身上,她坐起身子,眼尾微微上挑。 “对于这此的秋闱,你的胜算有多大?” 她的红唇张张合合,明明只是一句寻常的话,却因为这浑身的贵气让人觉得敬畏。 “有七成。” 周洋实话实说,这此的秋闱各大世家都在明争暗斗,插入自己的人也不少,所以任谁也不能说有十足十的把握。 周洋是江南富商的独子,在皇城无权无势,唯一能联系到的便是沈言这个与父亲交好的故友。 伶嫣打量着他一番,一双薄唇微勾,“明日你随我去趟王府。” 在周洋走后,沈言便开口道:“明日孤同你们一起去趟王府。” 伶嫣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神色怪异:“你去王府做什么?” “寻一幅画。” 沈言慢条斯理的拂了拂袖口上的灰尘,又抿了一口面前的茶水。 “什么画?”伶嫣问道。 “江山国景图。”沈言勾唇,抬眸看向神色一怔的伶嫣。 那是她在荆氏死后新画的,据沈言所知,她将楚南所有的军兵和秘密兵营都画在了那幅画中。因为此画太过重要,所以只能在几大世家中秘密周转,因着扶玉公子的名声太过响亮,也无人敢向南皇禀明此事。 再说扶玉公子的画技高超,至尽都没有人能发现那幅画中的秘密。 伶嫣嗤笑,“你若想知道,直接问我就好了,何必去王府重金去买呢?” 沈言不语,只是转眼将视线落在了外面的绿竹上。 他只是不想让那人留着她的东西了。 虽然知道他们并没有任何可能,但是他也不许他有任何对她的念想。 沈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径直走到书房中拿出了一块令牌,这块令牌是能够在晋北通行无阻的身份牌,至少是在他的行宫中通行无阻的牌。 伶嫣一愣,随即干咳了几声,“这……我是不会去晋北的。”她委婉的拒绝道。 沈言只是将令牌塞到了伶嫣的怀中,语气不容拒绝:“就算用不到,那也留着,以防万一呢?” 万一他娶的妻……是她呢? 伶嫣垂眸看着令牌,上面雕刻着晋北独有的图腾“沈”,那是他们沈家的东西。 伶嫣还是将令牌收下了,她看着沈言突然不知道如何相处,只能躲闪般的回到了怡安居。 她不懂那是什么感觉,只感觉心里砰砰跳,如同踩点的鼓一样,停不下来,挥之不去。 第二日天晴,路上泥泞,雨过清凉。 沈言一早便乘坐马车停在了伶嫣的宫门外,昨日伶嫣托人向王府送了拜帖,估摸着这会儿王祁予也该下早朝回府了。 伶嫣一身藏青色宫服,头顶束着碧玉发簪,整个人干净又利索。她的视线落在了沈言的身上,没有想到他今日也穿了蓝色的锦袍,坐在一起像是官家的夫妻。 她突然被自己的想法一惊,掩饰般的仓促地下了头,装模作样的把玩着袖口上的花纹。 “今日周公子没来?” 车中静寂,伶嫣开口道。 “孤让他坐后面的那辆马车了。”沈言将马车上的床帘合上,避免冷风吹入。 伶嫣垂下了眸子,搓了搓被冻得发红的手心。 沈言见此变魔术般的从车箱中拿出了手炉,手炉还是温热的,暖意传到了伶嫣的掌心中。 “你怎么什么都有?”伶嫣欣喜的看向沈言,一双眸子亮盈盈的,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沈言微红的耳框。 沈言不自在的转过了脑袋,慢吞吞的解释道:“你现在的身体不如从前,不能着凉。” 伶嫣眨眨眼,这样的话似乎荆氏也说过。 那个时候的皇奶奶还在,无论去哪儿都会为她准备手炉。 荆氏说过,无论她在哪里,都会有一个人替她照顾她。 伶嫣盯着沈言,一双眸子里带着不知什么样的情绪,她的睫毛微颤,憋了半天才缓缓吐出一个字:“你……” 还没有等她说完,马车骤然停止,伶嫣整个人忍不住的往前扑去,沈言将她护在怀中,鼻尖萦绕着少女独有的香气。 伶嫣脸色骤然一红,她急急忙忙的从沈言怀中退出,如受了惊吓的兔儿般转身下了马车。 容七见到三殿下匆忙的样子一愣,随后立刻伸出手扶住了刚刚跳下来的楚伶嫣。 “殿下小心些。”容七嘟囔着提醒伶嫣看着脚下的路。 沈言这才从马车中缓缓下来,周洋从身后的马车中下来,径直走向了二人。 “沈太子,三殿下。” 多了一个人,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轻松了不少,而王府接待的小厮也在门口热情的招呼着。 “三殿下,少爷已经再说书房等着了,您这边请。”小厮恭敬的向楚伶嫣弯着腰,视线落在了沈言与周洋二人之间。 “这两位是?”小厮没有见过沈言,更别说周洋,所以不认识实属正常。 “这位是沈太子,这位是周洋周公子。”伶嫣向他介绍,随后跟在他身后三人一同去了书房。 王家府邸虽然说不长皇城最大,但也算得上是精致的,亭台楼阁,假山绿湖,无一不妆点着着府邸。 果然文人雅士最注重这些。 伶嫣一边走着,一边想着。 另一边的亭子下,一女子坐在庭院中赏花,她身着华贵的青衣,一旁的侍女递着果盘。少女的一双眼睛落在了不远处的人影身上,面色微怔。 不满三个月的孕肚还不明显,不过脸颊显然比之前圆润一圈。烟儿看着那道藏蓝色身影,整个人如同入魔般的说道:“那人是谁啊?” 一旁的侍女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面色一僵,现在烟儿姑娘是王府里的心尖尖,是万万不能让她知道三殿下的事情。 “那人……大概又是不知哪个官臣送来的舞女吧。”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只是烟儿再也没有了赏花的兴趣。 她虽说是宋林送来的,但如今她怀有身孕,纪莲也墙倒众人散,若是能一举得男,她又何尝想母凭子贵? 她没有回头路了。 烟儿垂下眸子,一双手攥紧了衣袖。 “嫣儿,你来了。” 伶嫣跟着小厮进了书房,映入眼帘的便是王祁予一身白色锦衣站在门口,今日的他显然是打扮过的,或许是成了亲的缘故,周身的气质比之前成熟了不少。 他的视线落在了伶嫣身上,随后便看到了她身后的沈言,沈言面带微笑,可是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却是透着渗人的寒意。 “王公子。” 伶嫣没说话,沈言便开口道,他抵在了伶嫣的面前,站在了他们的中间。 “沈太子。”王祁予面上的笑意顿时凝固,伶嫣给他的书信上并没有写沈太子会跟着过来。 “这位是周公子,江南人士。”伶嫣将身后的周洋拉了过来,引荐道。 王祁予点了点头,“来书房说。” 随后带着众人来到了书房里屋,小厮眼尖的将书房门关上,里面要讲的事情是他们这些人不能听的。 “如今南皇急需人才,科举制回归征途,周公子有才有德只是身世略有不足,若是秋闱能受考官的推荐,也许能有些把握。” 伶嫣坐在木椅上,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现在纪家已倒,她与王祁予之间最大的分歧已经消失,凭借着多年的交情这些忙他能帮。 第八十章 对于王祁予来说,伶嫣能向他有所求,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的。 如今秋闱在即,找到他的各大世家也层出不穷,南皇肯信任他们王家,也必定会让人守着王祁予让他不要有任何偏袒。 可是偏偏对于楚伶嫣,他是一直都有着私心。 夜晚来临,秋夜的寒风凛冽的打在了木质的窗沿上。 三人制定好详略的计划,此时的门口守着的小厮已经将烛火点燃。 “少爷,夫人催您用膳了。” 门口突然传来女婢的声音,众人停下话语,齐齐的抬眼看向门口正在拼命阻拦的小厮与他身后的女婢。 伶嫣认得,那人正是纪莲身侧的人。 那女婢也在偷偷地打量众人,视线来来回回落在了楚伶嫣的身上。 “既然这么晚了,各位便留宿这里吧。”王祁予起身,急忙让小厮去准备房间,伶嫣见此赶忙阻止了他。 “万万不可,已经打扰了你一天了,怎么好意思在留宿这里呢?”伶嫣随即起身,要让她住在这里,那王府的夫人妾室怎么还不得把她活活吃了? 纪家刚刚出事,纪莲已经受不得打击了。 王祁予拦住了要走的众人,“王府家大业大,客房还是有的,如今天气凉,回去了非要染上风寒不可。” 他的话虽然是对着众人说的,可是视线却一直落在了伶嫣身上,他低垂着眸子,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思。 沈言低咳了几声,将伶嫣拉到自己身后,“如今南皇选人在即,王府委实不太安全,若是有人看到我们留宿在此,可以刻弹劾的便会是你们王家,到时候真的就是功亏一篑了,所以为了这一点小事是在没有必要麻烦王公子。” 王祁予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放下了挡在伶嫣身前的手臂。 “那……留下来吃晚膳也好。” 他重新鼓起勇气,像一个拼命得到糖吃的小孩一般。 伶嫣转身与沈言对视,那名女婢急忙跑到王祁予身边,“少爷,夫人已经准备好膳食了,再不去就要凉了。” 沈言微微的摇了摇头,示意伶嫣不要答应。 “实在是天色已晚,改天再来好好聚一聚吧。”伶嫣转身对着他微微一笑,整个人也仿佛回到了从前。 王祁予失神的点点头,目送着伶嫣一行人的离开。 她的身侧似乎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多了许多人。 秋闱过后便是初冬,天气像回光返照似的热了起来。 宋林带兵平反□□,用区区的七万大兵平反了匈奴在内的数十万大军,一时间宋林的名声响彻了整个边疆。 南皇赏宋林平反有功,特许他一个愿望,宋林淡淡然的开口,竟然是要娶柳家女为妻。 臣与君夺妻,一时间轰动了整个朝堂。 南皇脸上的笑意却更深,拍手为他叫好,“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意气!” 伶嫣在怡安居冷哼,不过是害怕他手中的七万大军罢了。 柳家女从五皇妃转身变成了丞相夫人,带着纪蓉也从侧妃变成了正妃。 四人的婚礼订在了三天后,天朗气清,秋高气爽。 伶嫣与沈言坐在酒楼的二层,透过木窗正好能看到骑着高头大马迎亲的楚凌风和宋林。 伶嫣看着一身红衣喜服的宋林,黑漆漆的眸子望着出神。 她从来没有想过,就凭借着宋林这位女子,能平反边疆十万大军的□□。 更没有想过,现在能搅乱朝廷局势的便是宋林。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她又想起了那天大雨,她跪在她的门前发誓。 “只要宋家复兴,任何苦都是能受得住!” 同为女子,伶嫣眸中出现一丝怜悯。 “要是这叛贼的名声遗臭万年也能受得住?”她执伞站在宋林面前,雨水顺着伞延抵在了宋林的额头。 “那就要看后世的造化了。” 宋林抬着头,黑漆漆的眸子带着从未有过的信念,她知道伶嫣有机会能让她翻身。 伶嫣抿着唇,将木伞递到了宋林手中。 “天凉了,女孩子的身体是不能淋雨的,你去找柳先生开几服药吧。” 她低沉着嗓子,径直走过了宋林。 南皇需要一个契机,她又何尝不是? 伶嫣再一次来到议政殿,这里的烛火已灭,只留下了南皇粗重的鼻息声。 伶嫣径直走到了他的床沿,多日未见,南皇两鬓已经斑白,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着。南皇心疑,从前哪天不是批判奏折到深夜,如今这么早就睡下了,可见是真的老了,要为自己心怡的皇子铺路了。 “你!” 南皇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眉眼带笑的伶嫣,他紧张的向床角蜷缩,急急忙忙开口想喊人前来。 “嘘。” 伶嫣伸出手捂住南皇的嘴,“皇上别怕,儿臣是来同您做笔交易的。” 伶嫣点燃上案桌上的烛火,整个大殿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南皇此时的惊慌也一扫而空,“什么交易?” “能让纪家彻底消失的交易。” 沈言见她半响在窗沿发愣,还是盯着宋林的背影,眼神顺着她的视线落在了宋林的身上。 少年意气,身姿挺拔,除却有些娇弱以外,着实是一个可靠的男人。 沈言垂下了眸子,他是知道宋林是伶嫣的人,如今也不难看得出宋林和伶嫣的关系不一般。 虎符落在了宋林的手中,这就相当于兜兜转转的又重新回到了伶嫣这里。 沈言扯了扯还在发愣的伶嫣,指了指对面的楚凌风一行人,“今日纪蓉出嫁,王家没有动作吗?” 伶嫣摇了摇头,这纪莲着实让人看不懂她的操作,纪家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她作为姐姐难道不来说声恭喜吗? 沈言不语,纪莲现在自顾不暇,怎么可能会在注意到纪蓉? “边疆传来战报,武宣王已经集结了三十万大军。”沈言缓缓说道,伶嫣一愣,随即嗤笑:“快了,要打来了。” “所以孤要走了。” 沈言转身,眼神中带着些许的落寞。 “这么快吗?”伶嫣抿着唇,此去一别,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沈言淡淡道:“三日后。” 三日后南皇便会让他走,他也不能再拖了。 伶嫣沉默不语,拼命地忽略了内心的慌乱,抬眼便是微笑:“到时候再说吧。” 黄昏后便入夜,宋相娶夫人来的宾客都是曾经宋家的旁支。宋林一战成名后有不少大臣巴结,所以甚是热闹。 天要下雨,柳相嫁女,柳昭愉搀着父亲肥硕的身子坐在了宋家的凉亭内。 “宋小姐已经移至郊外,请柳相安排。” 宋林一身大红色喜袍,正躲过众人与柳相交谈。 “我去找姐姐,先会洛阳。 ” 柳昭愉坐在一旁,一脸的欣喜,她没有想到宋相会这样宽容,能让放她们走。 柳相则是打量着宋林,微胖的脸颊颤抖了一下,“宋小丞相,您也是殿下的人?” 他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自始至终他都认为宋林是南皇的人。当他提出要娶柳家女的时候,柳相还在疑惑他家女儿怎么还成了香饽饽。 “殿下有计划,到明年初,柳相应该就能回洛阳了。”宋林斟了杯茶,润了润沙哑的喉咙。他眼底有乌青,明显是多日未曾睡好的缘故。 柳相眼中划过不可思议,“好,那本相就不打扰宋相休息了。” 离别后,宋林看着柳相的背影若有所思。 另一边,五皇子承王的府邸可比这里热闹,纪蓉见过纪莲与王公子大婚,所以知道夫君若是不来,她是不能揭盖头的。 纪蓉摸了摸发瘪的肚子,百般无聊的把玩着手中的帕子。 一旁的嬷嬷还守在她这里,宫里来的嬷嬷注重规矩,真的是一口水和饭都未曾让纪蓉吃。 “下去吧。” 半响,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纪蓉此刻只觉得楚凌风的声音格外的动听,她还没有等她站起身,楚凌风便径直走到她的面前,语气严肃的开口: “若是我揭了这个盖头,你就是楚家妻,皇室的人规矩那么多,你确定要让我揭吗?” 嫁给了他,取下了这盖头,纪蓉就没有回头路了。 在红盖头里的纪蓉抿着唇,她与他的婚约到底是没有作废。 “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少女的声音清脆的从盖头下传来,“楚凌风,你会护我一辈子的吗?” 若是能得到庇护,规矩再多又有何妨,总比每天要承受着砍头的风险好。 “能吧。” 楚凌风一笑,抬手就将纪蓉的盖头取下。 他这才彻底看清楚面前的人儿,小小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坚毅,她与他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怎么样,好看吧!” 纪蓉扑倒楚凌风面前,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着亮盈盈的光泽,她勾着红唇,露出了两个小小的虎牙。 还是个小朋友。 楚凌风将纪蓉护在怀中,垂着眼看着她光洁的额头。 “皇子,皇妃,要喝交杯酒了。”一旁的嬷嬷见此将酒杯端了过来,楚凌风一瞥她,“你下去吧。” 他接过酒杯,递给了一旁的纪蓉。 嬷嬷听话的退了下去,所有的女婢也知趣的离开,一时间婚房内只剩下楚凌风与纪蓉二人。 第八十一章 见婆子走了,楚凌风又抽出已经在纪蓉手中的酒杯,指尖微微倾斜,将酒杯中的酒悉数倒尽。 “哎,你这是做什么?” 纪蓉上前,抢过楚凌风手中已经空了的酒杯,竟是一滴都没有给她留。 她小脸一皱,转过身置气的看向楚凌风,只见楚凌风径直走到床榻,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你来。” 纪蓉面色微红,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她慌乱的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子上,出嫁前那些事儿嬷嬷也是教过她的。 她狐疑的转过头,看向一脸坦然的坐在床榻之上的楚凌风。 “你……是要做什么吗?”她上下扫视着楚凌风,动作却是让楚凌风一笑。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楚凌风抱胸靠在床沿上,黑漆漆的眸子落在了纪蓉微红的脸颊上。明明和从前无差,如今却多了几分女儿家独有的风味。 纪蓉挑眉,“我现在也是嫁了人的大姑娘了,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她垂下眼眸,神情却是洋洋得意。 楚凌风嗤笑,纪蓉顺势坐在了他的身边,“你可知,我刚才倒了的是什么?” 纪蓉摇摇头,“是什么?不就是酒吗?” “那可不是普通的酒。”楚凌风躺在床榻上,随手就将鞋脱在了地上。 纪蓉嫌弃的看了一眼在床榻上的楚凌风,随手也将自己的大红色绣花鞋也脱在了地上。 “喜酒可不是普通的酒,里面掺了东西。”楚凌风将身上的喜服褪下,只身着白色的里衣,金冠也扔到了柜子上,三千乌发随意的撩到一边。 纪蓉心思回转,视线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什么时候楚凌风和记忆中那个老是欺负她的坏小子不一样了?纪蓉面色微怔,若不是他,她也有可能被爹爹牵连其中。 纪蓉没有什么大的抱负,面对爹爹的做法也不理解。 楚凌风见纪蓉不说话,坐起身将她拥在怀中,温热的感觉包围着纪蓉,她回过神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楚凌风的下颚。 “如今本皇子是你的丈夫,以后遇到危险了不要只顾着自己,逃跑的时候记得带上我。”他笑道,眉眼间全是温柔。 纪蓉有些委屈,“我救不了他。” 她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做不了为父报仇的壮举。 “我想阻止的,可是爹爹根本不可能听我的。”她抬起头,看着楚凌风,眼眸微红,楚楚可怜。 “我知道。”他拂了拂纪蓉的眼角,“他对你不好。” 纪相对于纪家的两个女儿来基本就是放养的态度,否则也不会养出纪蓉这幅无法无天的模样。 在权利和家人的抉择中,纪相无疑选择前者。 烛火摇曳,纪蓉躺在楚凌风的怀中,一时静谧无声。 “你想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纪蓉看向他,大眼无辜的看着他:“我饿了。” 楚凌风嗤笑,“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纪蓉绽开笑容,露出了两个可爱的虎牙。 今年的大雪来得比往年要早一些,长话说瑞雪兆丰年,伶嫣只觉得这场雪来势汹汹,毫无预兆。就像沈言的回晋北一样,让人惆怅。 晋北五皇子骑兵谋反,太子沈言奉旨回宫,一时间偌大的皇宫又剩下伶嫣一人。 伶嫣移居慈宁宫,原本是太后住的地放给公主住有些不妥,但是南皇应允却也无人敢提。 再过几个月就是春节,伶嫣在这时收到了沈言的书信,“晋北皇薨,太子言即位”的消息。 这是沈言快马加鞭赶出来的,伶嫣大概是他们楚南第一个知道的人。 沈言……即位了。 伶嫣坐在青石台阶上,撑着头看着漫天的飞雪。 他若是继位,很快武宣王就会起兵了吧。 南皇的身体每况愈下,瑶妃的肚子也渐渐显怀,她既然护着瑶妃肚子里的孩子,就不可能在此时独自前往边疆。 此时荆川宁已与武宣王汇合,荆家军共计五千人,一共大军三十万! “沐白,你去边疆,无论什么情况,都要保护荆川宁的安全。” 伶嫣拍了拍身上飘落的雪花,荆川宁如何她还是清楚的,“这是楚南兵防图,南皇此次很有可能让楚凌风带兵,楚凌风此人在娄阳,大蜀皆有势力,让他们注意这几个地方。” 沐白为难,“殿下,若我走了,独留您在皇宫……” 他害怕南皇会对她下毒手。 如今南皇日渐暴露本性,除却柳、宋二家,那些曾经跟随过荆家的大臣也悉数问斩。 疯狂的是如今的帝王,伶嫣在宫中的日子也是如履薄冰。 “无妨,宫中有瑶妃和宋林在,边疆可只有他了。” 本就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如今背负血债深仇,恨的人也不仅仅是伶嫣。 不甘心吧。 他和伶嫣一样,对于南皇,对于楚南,都不满。 伶嫣转身回到里屋,将调动暗门的戒指拿出,“将这个给荆川宁,无论结果如何,我定会手刃南皇!” 她要让荆川宁放心,她在皇宫不是他的软肋,反而是最尖利的那把刀,藏在暗处,一招致命。 王家的第一子最终还是没能活到春节,皇城中有传言,纪莲因为没有保住第一个孩子疯了。 宋林堂而皇之的来到怡安居,如今的宋相已是权利滔天,与柳家同名的世家贵族。 宋家立家百年,早已算不得新贵,如今又逢鼎盛,巴结的人比起从前荆、纪二家更甚。 宋林一身暗红色官袍,坐在伶嫣的面前还真有几分少年丞相的意味。许是刚下早朝的缘故,他的眼角还有几丝睡意。 他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抬眼看着伶嫣:“如今的朝堂愈发的无聊了。连武宣王谋反都被南皇压了下去。” 他随意的摆了摆衣袖,在伶嫣的面前也是愈发的自然。 如今宋家权势滔天,又手握兵权,她这个宋相当得也愈发安稳。柳相不爱争权夺势,如今朝堂上就他说了算。 伶嫣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胸口上,思索了半响才开口:“小宋,你的那地方大了不少…..” 宋林正要说着皇上派十万大军让楚凌风出战的消息时,伶嫣轻描淡写的话让她收了回去。 “还好吧,今日的裹胸还紧了些。” 伶嫣挑眉:“大概是我知道你是女子,所以看得出来…”不过话锋一转,又是说道:“不过你也要小心,不要宋家的富贵还未来,你这个宋相就中道崩殂。” “怎么?”宋林面色严肃。 “小心你那堂兄,他的心思可不简单。”伶嫣抿了一口茶,将荆川宁给她的信递给了宋林。 宋林扫了一眼信中的内容,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他竟然投靠了武宣王……” 伶嫣冷哼,“在宋家野心大的人可不少,如今你已经坐稳宋相之位,该清理这些杂碎了。” “待到攻城那日,我会亲自动手。”宋林抬眼,与伶嫣相视而笑。 与此同时,楚凌风也带军回了承王府。 “宫里传来消息,你要去打仗了!”纪蓉提着裙摆来到前厅,话音刚刚落,她便看到了一身军装的楚凌风。 少年已成熟,冰冷的铠甲更显的坚毅。他转眼看向扑过来的纪蓉,嘴角一笑。 “身为男儿就是要保家卫国,怎么你还一脸不开心?”楚凌风露出一抹笑意,看着怀中红着眼眶的纪蓉。 纪蓉摇摇头:“此去风险极大,南皇怎么能让区区十万人敌三十万?!你去了不就是送死吗?”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一看就是昨夜听说这个消息没有休息好。 楚凌风垂下眸子,哀叹一声:“南皇忌惮宋相手中兵权,是不可能在让他去的。如今朝中可用之人出了我便是王祁予,你觉得南皇还能再让兵权落入他人之手?” 纪蓉冷着脸,一双眉头紧蹙:“可区区十万人,你又从未带兵打过仗,更何谈战胜?” “你是不信我吗?”楚凌风将她拥入怀中,“从前你可说穿军衣的男儿最好看。” “你穿也好看,可我现在不想让你穿……”纪蓉哽咽的趴在楚凌风怀中,像是见他要去送死一般。 楚凌风:“你放心,等我走后你去找三皇姐,你与她无仇,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应该会保你。” 他的语气也不似刚刚那么平静,有一种将死之人的悲凉。 纪蓉扯着他的衣袖,眼神中满是坚毅:“不,我要陪你去边疆。” 他是她现在唯一的亲人了,就算是死,也要一起。 “纪蓉,你听话!”楚凌风将她按在椅子上,脸上满是无奈与寒意。 纪蓉挣脱开他的束缚,“你不听,我就去找南皇,他若执意让你送死,我就一头撞死在大殿上,让他夜夜不能寐!” “你以为他害死的人还少吗?!” 楚凌风的怒吼从纪蓉的背后传来,纪蓉不忍回头,只是两行泪落了下来。 “你以为荆家怎么没的?纪家又是怎么没的?”楚凌风坐在地上,声音沙哑无力。 “当初的伶妃,如今的纪氏,还有母妃……他们怎么好端端的都没了?”楚凌风望着纪蓉的背影,心里的最后一座防线终究是崩塌。 “还有纪莲…她怎么会疯?” “所以你是唯一的幸存者,你留下来,去找伶嫣,活下来好吗?” 楚凌风跪在地上,看着纪蓉,声音带着哀求,求她活下去。 “所以……” 你真的是去送死吗? 纪蓉不敢将后面的话说出,她害怕一语成缄。 “不是,至少有一丝希望。”楚凌风笑道,“万一和宋林一样,大胜归来呢?” 希望很渺茫,但还是有。 “那我要去投靠三殿下?”纪蓉转身,将跪在地上的楚凌风扶起。 “明日你便去。我恐去边疆后南皇对你不利。”楚凌风将身上的腰牌给了纪蓉,若是他战胜归来,他与纪蓉便都能活。 为了这一丝希望,他也要拼。 “我等你回来。” 无论是活人还是死尸。 楚凌风一笑,拼命的汲取着这最后的温暖。 第八十二章 “荆川宁?” 黄沙平地起风雷,金戈铁马渡男郎。楚凌风坐在马上看着对面大举“楚”旗,鲜红的字眼在他如墨的眸子中倒映出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荆川宁。 “荆家世代对皇权忠心,你无愧于荆家的祖先吗?” 他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周围的嘶吼拼杀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他们之中,荆川宁看了眼身后挂着的战旗,嘴角勾着讽刺。 “你所认的南皇,真的是南皇吗?”他的声音回荡在楚凌风的周围,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 楚凌风暗暗觉得有丝怪异,“你什么意思?” “本将军的意思就是,你父皇根本不是先帝下诏书上的继承者!武宣王才是!”荆川宁杀红了眼,少年俊朗的脸上也染上了星星血红。 “为了这个秘密,他害死了多少人!他不配做荆家忠心的南皇!” 他荆川宁是为兄报仇,为国报仇,为楚南拨乱反正的功臣! 而他楚凌风才是那个一心拥护假帝王的愚夫! “你有何证据?”楚凌风内心翻涌,执剑的手也微微颤抖。 “太后的死,纪氏的死,以及当年伶妃的死,你不觉的蹊跷吗?包括你的母妃,她在死之前的布衾上都写了什么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荆川宁的声音回荡在楚凌风脑海中,母妃的信…… 她指的竟然是南皇假传圣旨即位的事情! 楚凌风一时不防,被剑射穿了胸膛。鲜血透过铠甲流出了鲜红色的血迹,“杀!”荆川宁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撤!” 副将搀扶着受伤的楚凌风,在众人的掩护下一路向北。 楚凌风看着荆川宁坚定俊逸的脸庞,不知什么情愫在心间回荡。 若是这样死了也很好,至少……他还没有彻底的酿成大祸。 无力感蔓延至全身,楚凌风停下脚步,看着已经将他们逼到悬崖的众人。内心凄凉。 “你要做什么?!”荆川宁赶来,视线刚好对上楚凌风决绝的眼神。 来不及赶过去,只见楚凌风对他一笑,若是大楚真的易主,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能看到真正的国泰民安。 随即转身,主帅跳崖,鲜血滴落在地上,宛如梅花朵朵。 荆川宁看着眼前消失的人,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 荆家人杀回来的消息是一个月后传到皇城里来的,南皇震怒,将桌案上的奏折一下子全推倒在大殿中央。 官兵团团围住怡安居,为首的统领直接破门而入,没想到一大早三殿下就站在院子的中央,身着正装在等着他们了。 伶嫣拂了拂头上暗红色的珠花,转过身看向为首的统领,她的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被口脂勾勒的红唇露出些许笑意。统领不懂,为何这个时候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沐紫,看来他是等不及了。” 伶嫣的手指搭在沐紫的手腕上,朱红色的手链在阳光下透暗如血。 武宣王带领荆家人攻破皇城只剩下两天了,现在看来南皇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三殿下呢?” 纪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 暗道之中,身旁站着一位蒙着黑布的男人。男人手拿烛火,一时间将黑漆漆的暗道照的明亮。 “三殿下前往议政殿了,奉主子的命令属下来将纪姑娘送出城。” 黑衣人的话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他走在前面,丝毫没有给纪蓉任何反应的时间。 “伶嫣去了议政殿?南皇找她?!”纪蓉跟在黑衣人的身后,急急忙忙拦着了他。 “是边疆传来战报了吗?楚凌风胜了还是败了?” 在怡安居的这几日,伶嫣丝毫没有给她透露任何有关于边疆的事情,她身边的人也悉数被遣送。 黑衣人只是看了一眼面前的纪蓉,随即甩开了她拉着他的衣袖,一言不语。 “属下只是奉命来送纪小姐出城的,请您不要为难。” 纪蓉看着他的眼睛,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若是楚凌风回来了,怎么可能还会将她送走… 她有些慌张的后退一步,不行,她要去找楚伶嫣问清楚,楚凌风现在到底如何! 纪蓉刚刚转身,后脊便传来一种刺痛,整个人慢悠悠的倒在了地上。 伶嫣走在长廊上,无人提醒,她似乎便会忘记过了今日便是她的生辰。 身后的统领带着侍卫跟在她的身后,好像一不注意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一般。她的身子消瘦却挺直了脊背,头颅高高扬起,风吹着垂落的珠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殿下,到了。” 走到议政殿,伶嫣没想到时隔仅仅半年就又看到了她熟悉的人。 那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坐在大殿中央瞪着眼睛看着她,那双眼睛里闪着熊熊的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让她粉身碎骨。 伶嫣淡定一笑,对着面前垂垂老矣的南皇勾了勾唇。 她摆了摆手,示意沐紫退下。沐紫心领神会,随即守在了门口替他们将木门关上。 旁边的统领看着守在门口的沐紫,沐紫转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随后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 “圣上安。” 楚伶嫣矗立在门口,冬日本就不算温暖的阳光被她悉数遮掩,南皇坐在龙椅上漠然的盯着她,略带浑浊的眼眸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变得冷冽。 “是你做的?” 出口便是质问,伶嫣不置可否。她站在原地,一双眸子满眼猩红,她到此时才肯暴露她对南皇的恨意。 “是又怎么?没有想到报复来的这么快吧?”伶嫣的手背在身后,明明是黑白分明的瞳孔此刻布满血丝,嘴角还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整个人怪异又恐怖。 南皇内心一颤,竟然平生出惧意。 她明明不过是刚及芨的少女而已,怎么会让他产生一股又见到荆氏的错觉? 南皇不说话,伶嫣就这样看着他,整个人的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正常。“圣上是不是认为,从前做过的那些事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何事?”南皇紧张的吞咽着喉咙,视线忍不住往别处瞟。 她应该是不会知道的,当初知道那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就算知道的是伶妃的死因,她也会认为是纪氏一个人做的,而他则是躲在所有人身后,一无所知罢了。 南皇忍不住这样安慰自己,却不敢看向伶嫣。 她宛如索命的恶魔,周身散发着阴恻恻的气息。 “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 伶嫣把玩着手中的手链,听着耳边传来南皇颤巍巍的声音:“所有的事?” “对啊。” 她抬眸,笑的人畜无害。 “母妃的死,静妃的死,荆氏的死。”她慢吞吞的说着,看着南皇愈来愈紧张,整个人也愈来愈兴奋,“所有的原因,都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一件事。” 南皇无力的靠在龙椅上,眼神逐渐变得漠然。 “对了,还有纪氏也是因此丧命的吧。”伶嫣看着他:“毕竟篡改召书可是杀头的大罪。” 一阵寂静,只留下粗重的呼吸声。 “给朕把她抓起来!” 话音刚落,南皇暴起,指着伶嫣愤怒的让隐藏角落里的暗卫倾泻而出。 黑压压的人顿时包围住了楚伶嫣。 她不曾想过南皇会派这么多人来捉拿她,毕竟她也是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随随便便来几个侍卫就能将她拿下。 伶嫣站在原地不动,那些围绕着她的暗卫也不敢轻举妄动。 “把她给朕拿下!” 南皇又是一阵急促的怒吼,这次的暗卫终于有所行动。 * “圣上!圣上!” 还未等到他们动手,李公公破门而入,他跪在地上仿佛没有看到僵持的众人一般,虔诚而又激动,“瑶妃娘娘早产了!” 南皇起身,一双眉头紧蹙,“早产?!” 他与伶嫣对视一眼,他这个女儿倒是运气好,碰到瑶妃早产! “今日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南皇低声说道,他看了眼伶嫣,示意她同他一起前往瑶妃寝宫。 伶嫣不做声,只是看了一眼李公公,二人相视无言,却尽在不言中。 沐紫跟在她的身侧,看着李公公的背影心中感慨:只有像李公公这样只重钱财的人才适合陪伴在南皇左右这么多年吧。 * 皇城外,一封封战报被人拦下,守城的士兵急作一团。为首的首领满眼不可置信,“你再说是谁拦着?!” “是…是宋相” 首领瘫坐在地上,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首领看着远处黑压压涌入的人群,整个人愈发的阴沉。 “破宫门,直接面见南皇!” 手下们面面相觑,不自觉的地下了脑袋,这种送命的事情,他们谁也不敢做。 首领站起身来,额头上冒着细密的冷汗,城中的百姓还一概不知在几百里之外荆川宁带领着将士已经快要杀了过来。 之前的秘信清楚的写着还有两天,可还来不及做好准备,敌军已经悄无声息的来临。 首领破釜沉舟,“既然都不愿意去,那我去。”他的声音带着粗气,明显荆川宁给他们的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首领转身离开,剩下的士兵们只能暂且将守城的弓箭准备好,迎接这场马上就要来临的大战。 * 一声孩童的哭啼声响彻整个寝宫。 “皇上,是男婴。” 提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伶嫣看向上座的南皇神色放松。若是女婴,恐怕会当场砍杀。 如今楚纪元已死,楚凌风下落不明,南皇终会留下这个男婴,无论如何都会留下。 南皇颤抖着双手看着刚刚出生的孩童,整个人仰天大笑,老天爷终究不会亏待他! 这是他的龙子!这是他未来的太子! 可是还来不及开心,下一秒就被侍卫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打破。 “不好了,荆川宁他回来了!” 急促的声音传来,伶嫣看向为首的首领,目光微沉。 “杀!” 暗卫汹涌而来,已经昏迷了的罗瑶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不肯撒手。 “你带着她离开,我善后。”伶嫣淡淡的声音在杂乱中显得格外突兀,沐紫点点头,将已经昏迷了的人带走。 * 南皇醒来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周围黑漆漆的一片,眼睛也被黑布所遮盖。 “朕……这是在哪?” 他的嗓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颗粒感,喉咙仿佛是被利器割伤了般,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痛意。 “朕?”伶嫣嗤笑一声,“楚南早就亡了。”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牢房之中,伶嫣扯下他面上蒙着的黑布,一张他永远都不想看到的脸出现在南皇面前。 第八十三章 (大结局) 伶嫣抿着唇, 昏暗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南皇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里,只觉得周围潮湿的厉害,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胸口一阵阵疼痛。 是他出现幻觉了吗?耳边隐隐还能听到嘶吼拼杀的声音。 伶嫣拿出匕首, 刀面上反射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可是你的父皇!”南皇手脚都被束缚着,蜷缩在角落看着向他走来的伶嫣。 伶嫣面无表情,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低声笑了起来。 “我不杀你。” 半响,她缓缓吐出四个字, 南皇松了一口气, 她不杀他就好……只要能活着。 还来不及等南皇说出下一句话,一股刺痛便从脸上刮过, 宛如千万根银针般刺向他的脸上。 “你……你敢!”南皇挣扎着,怒目圆瞪的看着伶嫣。 “我不杀你,我只想割下你身上的四十九块肉, 放到荆氏面前……” 一块一年。 伶嫣嘴角勾着笑, 白皙的脸上飞溅着南皇滚烫的鲜血,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柳元平告诉过她,有些地方的血肉只会引发疼痛, 而不会造成死亡。 比死亡更痛苦的,不就是活着等死吗? “不…不要…求你了,我可是你的父亲。”南皇吃痛的求饶,声音越来越小, “我是你的父亲, 你怎么敢……” 他越来越疼,身体上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他的血肉, 融入他的骨头。 “伶嫣…嫣儿,我知道错了, 放过我好不好…好不好!” “荆氏真的不是我害的,你母妃的死也是纪氏一人做的,你怎么能把这些都归咎于我呢?” “放过我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可一字一句全部都回荡在伶嫣的脑海。“放过你?谁又放过我呢?” 伶嫣怒吼,眼眶猩红的不像话,她仿佛濒临死亡的动物,本能的一刀一刀划着他的身体。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伶嫣这才平静的说道:“可是你害死了她。”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以至于到现在,她还是不能接受荆氏已经离开的消息。在皇奶奶的最后之时,她都没有好好地在她面前尽孝。 他把她唯一的光熄灭了。 她怎么能不恨? 南皇晕了过去,苍白的脸上暴露着他的恐惧,像是看到了地府里的黑白无常,又像看到了那些死去的亡灵来找他复仇。 “开城门,迎宾!” 宋林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睥睨着前方,前方马蹄声逐渐明显,乌央央的兵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开什么城门?放敌人进来吗?!” 有些士兵不解的看向为首的宋相,他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先帝圣旨,立武宣王为君,南皇假传圣旨按律当斩!”宋林缓缓吐出的话让众人大吃一惊。 假传圣旨?! “真龙出现,他这个顶替了几十年的废物也该消失了。”宋林扫视众人,视线落在了前方:“所以真相大白,迎接帝王,难道不是喜事吗?怎么各个都在愁眉苦脸?” “丞相……已经有人包围了皇宫,恐怕…” 有些胆子大的士兵开口说道,首领已经前往皇宫,看宋相的意思是早已投靠武宣王,而他们这些人也不敢随意出动。 半响不见宋相开口,众人紧张的心情又被吊了起来,低垂下脑袋。 “无妨。” 荆川宁带领着兵马已到城下,他与她二人相视一眼,宋林一笑。 “开城门,恭迎荆将军回宫!” 宋林大喊,吱呀的一声,沉重的城门被打开,黑压压一片的人拥入,皇城中的百姓也都已经安置妥当,有些不怕死的还敢瞭望城中。 想象中的战争并没有来,反而平静了许多。 不战而胜,这是伶嫣给南皇最后的礼物。 “伶嫣呢?” 荆川宁同宋林入宫,宫中早已空荡荡一片不见人影。“她说在怡安居的地牢中,有给你的礼物。” 宋林淡淡道,她也不知伶嫣去了哪里。 荆川宁皱着眉头,宋林则转身去面见新任帝王,武宣王。 地牢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饶是如今的荆川宁都接受不了这强烈的气味。 他站在门口,一眼便能看到躺在血泊里的南皇。 南皇衣不蔽体,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往外冒着鲜血,他已经神志不清,嘴里还含着一片生姜。 大概是伶嫣吊着他的命吧。 让他亲手为死去的荆家人报仇。 荆川宁握紧拳头,踱着步子走了前去。 伶嫣失踪了,新武帝登基后找了一个月都找不到她。百姓都传言三殿下这是死在了宫中,但无人相信。 武帝登基后立刻写下劝和诏书,从此南北再无战争,和平通商,减免税费。百姓都明白,言皇借十万大军支援新帝,帮助他沉冤得雪,顺利攻入皇城,二人之间必定有些关系。不过这些都是皇家秘闻,不能随意揣测。 一切都尘埃落定,宋相为新武帝平反昭雪的事情广为流传,新帝爱护宋相与荆将军,一时间荆家与宋家风头无量。 新武帝废举荐,立科举。寒门贵子都可以入朝为官,百姓拍手交好,只过去了短短一个月,便已经欣欣向荣。 柳相在新帝入朝之前便已经告老还乡,携两个女儿重回洛阳。 “还有消息吗?”荆川宁问道。 属下沉默的低下了脑袋,“没有三殿下的消息。” “金安寺找过了吗?” “问了住持,并不见三殿下。” 荆川宁长吁一口气,无力的坐在椅榻上。他现在还能想象到刚见南皇时的场面,那些血迹,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吗…… 割下了南皇身体上四十九块肉……为荆氏报仇吗? 她竟然忍了这么久… 荆川宁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流逝,他还察觉不到。 新武帝即位三年,北言皇病逝,两国统一,改国号为“燕”。 新帝即位五年,宋相的马车路过金安寺,一女子站在高楼上面含微笑。 如今的宋家已经非同往日,在短短的五年之中,已经超越了原来的宋家,甚至是荆家都难以匹敌。 伶嫣身着青衣,重新回到佛堂,她手执佛珠,面色虔诚。 “阿嫣,有人来找你。”沐紫守在门外,看着面前的人微愣,缓缓吐出几个字。 伶嫣抬眸,金色的佛光照在她的面上,神色微变。 转过身,黑漆漆的眼睛微闪,嘴唇缓缓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施主,来此求甚?” 男子一笑,“求姻缘。” 伶嫣皱眉,“这里是佛堂,不是月老庙。” “那错了,是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