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城》作者:鬼怪进门 文案: 正夹在其中不知其味,听一个堂姐捂嘴道:“边哥哥来了!” 墨束向门外一望,他果真来了。眼眉淡淡,雾眼里有星星,和父亲兄弟穿着一色的官制长服,如山水画中临风眺月的仙子。 伴随着堂姐妹们的小声惊叫,她的心突然开始跳动,突,突,突,突,突.... 她按着自己的胸口,想把心脏按下去,可是无济于事,他越走越近,她的心脏根本不听话,大力跳动得似要出了她的身体。 她到这里才总算明白,她是真真切切爱上他了,掩饰、克制、假装、自欺欺人根本不管用,她要没救了。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墨束,李墨心 ┃ 配角:边城,路惹,李乾清 ┃ 其它:李铭皇,大悠国 一句话简介:女版苦行僧 立意:纵使再难,使命必达。 楔子 巍巍皇宫,寂寂殿堂,繁华的世界对于那些追名逐利的人来说自是有趣,但对一些向往童话故事的少女却并不仁慈,尤其是对那些享有“公主”名号的女子,需要一段很长很长孤独又残酷的旅程才能让她们懂得强大的意义。 正是三月,天气却不似去年那般和煦,连续几日的阴寒将大悠城内的百姓冻得发抖,终于在今日飘下了一些瑟瑟雪花。 两月前,大悠最高武将右戍卫谢之付将军离奇暴毙,谢府全家老少皆遭屠戮。大悠初建国,又经战争损耗,国库亟待充盈,对百姓赋税徭役不免沉重,有暴民借此机会将谢家灭门之事推之于欲“鸟尽弓藏”的大悠新皇,点起□□,人数达数百万之巨。 大悠城外,绵延数十里的士卒缓缓移动,终于在这日抵达关门,队伍停住,“开城门”,一名队伍前方的卫兵向城墙上的将领高叫道。 “城下何人?”,城墙上不苟言笑的将领向城门下队伍最前方领军将军问道。被问话的将军身着银缕战衣,却并不答话。 “左戍卫边远将军奉旨回京,快开城门”,依旧是那个卫兵的声音。 城墙上的将领看了看城下,城下将军终于微微抬头,四目相对,一息之后,“开城门!”城上将领短促有力的声音传出,城下大门“轰”地打开,落下桥梯,城下将领拉了拉身下高头大马的缰绳,队伍浩浩荡荡入了城门。 边家公子 这日午后,“哎”的一声长叹,窗前着华服的少女捧腮低咏:“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黏地絮、情似雨馀黏地絮、情似雨馀黏地絮……” 身旁离少女最近的一名侍女说道:“公主可是有甚心事?”少女道:“青杏,你可知道何谓情似雨馀?” 侍女道:“奴婢不知,但奴婢知道公主思春了!” 咯咯地笑声从身后另一群婢女传来,少女不禁羞恼:“胡说,看我不罚你!”屋子里又是一阵打闹。 这少女是李墨心的二姐,名唤李墨刺,为大悠国第二位公主,生母为珍妃。 十年前,江南庶人李冀推翻前朝暴君刈帝的统治,自立为王,国号大悠,年号大铭,百姓称他为铭皇或铭帝。 铭皇有八女七子,长子与次子皆在早年出征中丧生,长女数年前远嫁北疆合鹤族,四公主李墨岸三岁夭折,现宫中只剩下六女五子。 铭皇虽忙于朝政,常常不得看顾子女,却对皇子公主们一视同仁,皆准其母亲自抚育,未有半分偏颇。 几人闹罢,那位名叫青杏的侍女说道:“奴婢明白,公主整日呆在这深宫中想必无趣。奴婢听闻开春后天气渐暖,宫外市集重摆,有卖花的,卖果子的。今年西域商人来我大悠互市的颇多,听说有一个波斯商人带来了一种鹿,只有茶杯大小,还没有手掌大,很是可爱呢,公主要不要出宫看看?” 墨刺听闻,欣喜道:“当真?”随即又忧虑道:“可宫外近来无请帖,可怎生寻个理由?上次和墨束妹妹未经禀报跑出宫外被母妃知道,狠骂了我一顿,这次若再出宫母妃生气怎么办?” 青杏道:“公主从小出宫回来哪次不被娘娘训斥?娘娘不过是担心公主安危罢了。这次公主出宫扮作男儿,想来不会引人注目。况且奴婢听说上次小潘子出宫采办物品时还看到了边家大公子,他可是现在整个大悠皇城的女子都在议论的人呢!” “边家大公子?”墨刺低头,努力思考有关边家的一切。 是他?墨刺仿佛从记忆中搜索出了一些片段,她曾在五岁父皇登基为帝的庆功宴上见过他一面,当年年幼,只记得父皇以“远弟”唤他父亲边远将军,将军颇受父皇看重。 对于边家大公子,惟一的印象是当时把他认作了一个大姐姐,欲拉他一块荡秋千被四哥嘲笑,可是她记得边家在父皇登基两年后即举家迁往边疆,从此再无音讯,小潘子如何能见得他? “边家公子回城了?”墨刺问。 “嗯,听说东南西海望有□□,陛下召边将军回城铲除逆贼呢!” “那城中的女子都在议论边家大公子什么?” 青杏狡黠一笑道:“公主还不知道吧,皇城内外都传这位边公子面若美玉,很是俊朗,这大悠皇城最美貌的女子在他面前都自惭形秽呢!” “哦,比我长姐的美貌如何?”墨刺追问。 “这个奴婢不知!”青杏答。 “我长姐貌可倾国,难道这世上有比我长姐更美貌的人?”墨刺自言自语道。 “公主若待在这宫中无聊,咱们不如到宫外的市集逛逛,若是能看到那位公子,那不就能分辨得出他与长公主谁更美貌了?” 墨刺思索片刻道:“也好,母妃虽骂我,父皇却是并未言语,有时他还会悄悄问我们宫外有什么新鲜玩意!我这就叫上墨束,一块出宫去。” 青杏道:“公主莫急,午膳前奴婢听三公主身边的侍女说墨束公主要和皇后娘娘一道去法门寺还愿,午后就要动身,这会子恐怕已经起身了。公主要出宫,只要奴婢和小潘子在公主身边可好,我们人少反倒好出宫呢!” 墨刺为难:“只是后宫中只有皇后娘娘和皇祖母有金头令牌,往常也都是墨束妹妹偷了皇后娘娘令牌出宫,若不让墨束知道,你我怎得出去?” “公主放心,奴婢听闻七皇子本月满周岁,陛下要在皇宫北面的长寿苑为小皇子庆生,到时候大家都围着小皇子转,肯定注意不到我们,公主何不趁机前往皇太后宫中要了令牌,溜出宫去?” 这个主意甚好,墨刺点头依了。 误入茶楼 这日早晨,墨刺早早起身打扮,前往太康宫皇祖母处请安,祖母还未起床,墨刺便在外堂等候。 一顿饭功夫,太后醒来,墨刺上前禀道:“祖母,孙儿早闻近日集市上有异域商人带来互市的各种好物,孙儿知道皇祖母最喜宫外的物件,想今日出宫亲自为皇祖母挑选些,不知皇祖母可答应?” 太后笑道:“你这丫头,又想出宫玩去呢?今日你弟弟满周岁,改日再出宫罢!何况买办这些玩意儿自有宫人太监去,你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总溜出宫怎好?” 墨刺哀求道:“正是因为弟弟生辰,孙儿才要在今日出宫为他挑选礼物,晚宴前便回来。再者,宫人们怎有孙儿了解皇祖母和弟妹们的喜好?” 太后闻言笑道,“我看你哪是想出宫给你弟弟买东西,分明是要令牌来了。咱们家的公主们啊是一个也没有女孩子的秉性,个个被你们父皇教得像个男孩子!” 遂命侍女取来令牌交予墨刺,叮嘱她宫门落锁前务必回来,墨刺满心欢喜,接了令牌作揖谢过祖母便出宫了。 待墨刺离开太康宫,太后对贴身嬷嬷竹荣道:“墨刺今日怎得一个人要出宫?” 竹荣嬷嬷道:“将军父子回城了,城中未嫁的贵族小姐们都议论着大公子呢!” 太后不言,随即点头道:“也好!”。 墨刺带了青杏、小潘子扮作宫女侍卫模样,走至宫门口,亮出令牌,守门的是石梁大将座下凛富将军。凛富看了看腰牌,又看了看三人,早已认出墨刺公主,怎奈守门卫士对二公主和三公主假扮太监宫女出宫早已司空见惯,又不好阻拦,只得放三人出门。 三人来到宫外,换了宫外百姓装束,大摇大摆在皇城西街上逛了起来。 天气晴朗,西街上果真摆有各种各样新奇玩意儿,什么东海珍贝串成的项链,南海珊瑚制成的手串,北方冰粥冷冻的糕点,藏族牛骨雕刻的萧笛。 三人左顾右看,不知不觉已至下午。 西街上人来人往,并未见到边家公子身影,正欲回宫,青杏上前悄声道:“公主,我们在街上走了这一天,买了这许多东西,不如咱们到前面的茶楼歇息片刻如何?” 墨刺抬眼望去,前面果然有一座别致的小楼。 这小楼装修全然不似大悠皇城内常有的楼宇模样,轩昂中带着清雅,瑰丽却又素白,再看那牌匾,轻刻着“花氏茶坊”四个舒雅小字。 墨刺低头自语:“花氏,这个姓氏北方并不多见,想来这个茶楼的主人定是个南方人。不知这南方的茶与北方的茶有甚区别?”便道:“那就在这茶楼里休息片刻吧!” 一进这小茶楼,只觉花香扑鼻,果香四溢。一楼宾客满了,可见这里的茶应是不错。 既是下面满了座,三人便上了二楼。这二楼的装潢与一楼却有些不同,不似一楼那般精致,素静了不少,倒似个小家碧玉的书房。听引三人入座的小二说,这二楼反倒是给尊贵客人坐的。 这倒奇了,如今这商家做生意竟是摸不着门道了。四周看去,见二楼西侧放着一架巨大的东汉彩绘美人屏风,那屏风透过光线,美人便活了起来。 这便说得通了。墨刺出身皇家,知这样的东西比整个茶楼都要来的贵重,有这好物放着,这二楼实在也无需其他饰物了。 墨刺选定靠近屏风的一个角落坐下,一个瘦弱单薄的女童上前,为墨刺斟了一杯茶。看那茶盅,细腻温润,剔透莹亮,与宫廷御用茶具的华丽风格相较别具一格。 茶毕,青杏道:“公主,咱们这么多东西,恐搬运不得,不如我和小潘子去街上租辆马车,咱们也好回宫?”墨刺依允,青杏便拉了小潘子出了茶楼。 墨刺看着楼下宾客三三两两吃茶,等着青杏和小潘子回来。 左等右等,不见二人回来,便起身走至屏风处,欲要细看。手刚碰了屏风,那物便忽地合上,后面一道琉璃做的门现了出来。 原来这是二楼通往后花园的暗门。 墨刺拉开门,见桃花枝丫过墙,刚才的奉茶女童正提着个小竹篮探着脚剪花,看来是要拿去插在瓶中放在二楼茶厅的。 “啊”地一声,女童未站稳,桃枝回弹,剪刀刮到了她的手。 “小心”,墨刺叫到,赶忙顺着转门处的楼梯下来,欲看女孩的伤势,那楼梯曲曲折折,转了好几道弯,待她下楼来到后面的花园,已不见了女童,只留下女童的剪刀。 游园惊梦 捡了剪刀,四顾张望,忽见前方月门背后似有一条羊肠小道,墨刺此时担心女童伤势,便大着胆子走上前来。 穿过月门,大惊,一望无际的桃花林,这个花林借着落日的余晖,有一种奇异的浪漫。 如今是三月天,还不是花开的好时候,仍有些寒冷,只是这里的花儿似处在温室,颤颤巍巍生出的嫩芽鲜绿可爱,可见这里的主人将她们保护得很好。 花海中央,一条曲折小道劈出,墨刺迈出脚步,一步,两步,仿佛走在云端。走到花海尽头,两棵高大的树木交错开来,交织成一个树洞,穿过树洞,迎面是一座小山丘,山丘下面,是两条泾渭分明的小路。 “左边”,一个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声音出现,声音仿佛在身后,墨刺回头,并未看到人影。 伫立片刻,决定向左边走去。一转弯,一座瑰丽的庭院出现,一湾碧蓝碧蓝的湖水,湖水周边满是花草,草丛里静立着一把木椅子,椅子旁的果树上是新结的小绿豆,湖水里还有游泳的灰鸭子与白天鹅。 这一切全不似北方常有的景象,倒像父皇常常提起的江南老家。 “南方的人果是清奇,造得出这般的院子!这里的主人想必也是个有趣的。”这样想着,见旁边还未开花的合欢树下有一个秋千。 秋千啊,墨刺最喜欢的秋千,她记得小时候经常去御花园的椅子上荡秋千,父皇和母妃闲来无事还会在后面轻轻推着她。可是后来弟弟妹妹渐多,秋千便常常被她的小妹妹和小弟弟们霸占了去,可坐在秋千上的感觉真是好啊! 想到这里,便轻轻走至秋千处,坐上,顺便脚一蹬地,秋千嗖地飞起,她见四下无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么大了还爱玩这个吗?”声音从身后传来,墨刺一惊,想让飘荡的秋千停住,这秋千本该一前一后,被墨刺一抓,竟左左右右七扭八扭的晃荡了起来,“咚”地一声,撞在了树干上。 有一个人上前,抬起一只手,按住秋千,那秋千便安静地一动不动了。 尴尬! 看来生在别人家地盘的秋千不能乱坐。这样想着,一抬头,一张脸映入眼帘,长睫毛,高鼻梁。 这下除了尴尬还添了无数紧张…… 那人倒没发现墨刺的拘束,还自然地将秋千下晃掉的落叶往旁边理了理。 墨刺故作镇定道:“你是?” “我是边城”,简洁利落的回答。 他是边家大公子,那个小时候拉他陪自己荡秋千的大姐姐? “这是哪?”墨刺瞪着大眼睛站起来问道。 边城公子似乎听出了她话里的紧张,便向后退了几步,离她远了些。 “这是我母亲的院子。”他答。 “你母亲?”墨刺悄悄坐下。 “我母亲独居在此很多年,她跟你一样,喜欢花草,今日你倒是有缘,误闯了这里。” “那你父亲为何不住在这里?”这话一出口便后悔,早年便听说边远将军有两个夫人,原夫人不受宠,第二个夫人才是他的挚爱。两个夫人各有一子,边城是原夫人所生。 “我父亲从未踏足过这个茶楼,纵使我母亲将这里收拾得再好,他也未曾看过一眼。”他笑着,将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墨刺的心头却突生出一丝心疼。 见他无意于她,墨刺放松了些警惕,摆弄着裙摆想安慰他:“你母亲虽然,虽然……”吭吭哧哧想不出来句子。 边城理完落叶,见她羞怯的样子,觉得好笑,又向她走来,这一举动不像刚才般无意,弄得墨刺脊背发凉。 “你长得倒像个样子了!”他夸赞道,还没等墨刺反应,几根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凑了凑她的下巴,墨刺只好抬起头。 这姿势正适合近距离看他,他尚未成婚,细密长发未全扎,头顶挽起髻子,脑后留着长发,脸小而精致,淡眉舒直,雾眼含情,峭鼻山起,颚骨清晰,面色清朗,观之心舒。 这五官全部透着深深的隔离感,唯有嘴巴惹人——薄唇微张嘟起,配合稍稍翘起的下巴,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意思。 他穿一身干净的暗白衣衫,普通的棉布料子,领口和袖头用丝线绣着几朵桃花,腰带上也没有玉石点缀,仍是用桃花代替,看来他极爱桃花。他这一身低调装扮与他的翩翩贵公子身份着实不搭,却恰恰能反衬出他的亲切高雅。 他像一幅朦胧的画,全没有真人的半点烟火气。墨刺瞟了几眼就把脸撇过去,这时候她对自己容貌的那份小小信心荡然无存,不知怎么竟想起“猪八戒照镜子”这个歇后语,形容此时的她贴切的很。 他不像个将门之后,倒有些书生气质。对了,听说他的父亲也不像个将军,他这个模样应是遗传了他父亲。 这样颠倒众生的男神,全城女子不为他着迷才怪! 他看了她两眼,便用温细的声音道:“快回去吧,天要晚了!你倒是个胆大的,不知是什么地方也敢闯进来,我在后面那样大的脚步声你也不理一下,到底是年纪小,身份高架子也大。” “我快十六了!”墨刺急忙分辨! 他笑,吩咐夭夭带她离开,墨刺回头一看,之前为自己奉茶的小姑娘上前,受伤的手已包扎好,怯生生地向着她一揖。 墨刺疑惑,见他转过身去喂鸭子,便只好说了声告辞。走至来时的山丘下,忍不住回头,身后是一幅夕阳美景,却早已不见了边城。 快出去时,墨刺脑子一转,将身上戴的一枚桃色荷包挂在一支桃枝上。 大将归来 太业大殿上,皇帝高坐殿堂,此刻,大悠皇城内凡五品以上官员全部在列,乌压压的人群将大殿塞得密密麻麻,整个太业殿鸦雀无声。 “边将军到!”,龙凤共舞玉石阶之下,远处一声尖利的刺叫划过整个大悠宫。 “边将军到!” “边将军到!” 第二声传来,第三声,第四声,这声音越来越逼近。 “国封左膀威武戍卫边远将军,到。” 第五声清晰的通报结束了玉阶之下由一个个太监发出的刺耳尖利的声音。 着拂尘的御前老太监陈禀得老态龙钟,佝着身板从皇帝身旁走下,朝着太业大殿门口走去,一名将士立于殿门阶前。 细看这将士,面皮哑白,神情淡漠,头戴一顶银鼠番帽盔,雉尾加缀,贴着护耳,斜挂狐尾,身披一件龟背麒麟甲,内衬灰色战袍,刹腰皮带,牛皮战靴。 众人都齐刷刷地看过去。 “将军请,”老太监走至将士面前道,声色如乌鸦。空气凝固了般安静,将士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看着皇帝,皇帝高坐龙椅并无言语,太业殿一片死寂。 “哈哈哈哈……” 几乎同时,皇帝和将军的大笑打破沉默,众人见皇帝笑,也都开始大笑,顷刻间屋子里的气氛缓和,大臣们交口私语。 将士跨过殿阶,脸上挂着微笑,快步大走高声说道:“臣边远回朝复命,参见陛下。” 殿堂上的皇帝两步并作三步走上前来,赶在将军跪拜之前扶他起身,眼眶含泪道:“远弟弟,我与你八年未见,你还如当年一般风华!” 将军却道:“陛下却不似当年清瘦了!” 又是一阵大笑。 寒暄了几句,铭帝拍了拍将军的肩膀,朝着身后的老太监吩咐道:“赐将军坐!” “爱卿已回朝半月,为何今日才来见朕?”各自归坐后铭帝开始发问。 将军拱手一揖,不急不缓说道:“陛下恕罪,臣此次回城带了夫人灵柩,安置灵柩花了些时日。再者臣部下数十万兵马需安营扎寨,安排粮草,因此耽搁了几日。” 皇帝听到“夫人”二字,眼神略有异动,随即又恢复如常,道:“爱卿伉俪情深,乃满朝文武榜样。此次召爱卿回城,实因西海望数百万暴民叛乱,朕又身体抱恙未愈,不能御驾亲征。朕左思右想,可依赖者唯有爱卿了。不知爱卿可否愿为朕一战,除去逆贼,保朕大悠平安?” 边将军起身,缓缓跪伏道:“臣愿为大悠肝脑涂地!” 皇帝听闻,倏地起身道:“好!爱卿与朕当年同战刈帝,今日又愿为朕铲除暴民,有卿如此,实乃朕之所幸。若爱卿成功,朕便开明了封你为御弟,你与朕平起平坐,再无君臣之分!” 言毕,又吩咐道:“倒酒,朕要与爱卿共饮杯中酒!”侍奉太监手捧玉碟上前,皇帝走至庭前,取一杯御酒递予将军,边将军接过,与皇帝一同饮尽,众臣喝彩。 两个月后,消息传来,边将军已擒了贼首,数百万暴民一夕之间缴械投降,甘愿归顺大悠。朝堂上,众臣鼓手称赞,皆道边将军威风不减当年。 又一月,边远将军率大军回朝。 城门下,皇家仪仗等在城外,队伍到达城下,远远看到皇帝等在那里。边将军下马上前跪伏道:“臣边远奉旨剿贼,今不辱圣望,叛贼首领首级已获,请我皇查验。”言毕,霍地掀开身边铁箱,血淋淋的头颅还未腐化,众大臣并围观百姓皆惊愕。 一个说道:“这位将军好神勇!” 另一个说道:“可不是,多几个这样的将军,我大悠何愁外敌来犯?” 一个老汉说道:“我朝当年的老将死的死,还乡的还乡,剩了右戍卫谢之付将军可□□定国,可惜也在年初殁了,现如今这位边将军是陛下唯一可用之人了。” 身边人道:“听说这位将军当年离城时将才全部随之而去,到如今已经八年了。” 另一个说道:“那这位边将军必得留下了,否则日后若再有事端,可得遣哪位将领出战?”众人点头附和。 皇帝右手一举,止住身后沸沸议论,道:“公公,宣旨!” 老公公出列,颤巍巍读道:“奉大悠铭皇旨意,晋左戍卫边远为右戍卫,封地津州,实封食邑两万户,黄金万两,御赐细金软甲一副,异姓皇御弟、世代皇贵族称。日后,右戍卫边远面圣免行叩拜之礼。” “谢陛下,”抬头见铭帝看他,改口道:“谢兄长!” 铭帝高兴,扶他起身道:“你我还与从前一样。” 陈禀得上前道:“陛下、将军,宫中来报,宴席已备好,只等开宴。”铭帝搭了将军背,一同进入宫门。 皇家夜宴 宴席定于清州池,一众皇亲贵胄列坐两班。 宴席东面,右戍卫边远,副将严兀、魏炯、王之武,上将薛谏、武齐功在列。 宴席西面,国辅孙丞相、三皇子李乾行、四皇子李乾真、辅王李但、镶王李哲、和王李庸、广王李彻依次而坐。 酉时正点,执事太监立于北面,执拂尘道:“开宴”。两班上菜的太监宫女鱼贯而入,琼浆玉液、龙肝凤髓,歌舞喧嚣,推杯换盏,一个时辰之后,众人已是微醉。 铭帝踉踉跄跄起身举杯道:“远弟对这宴席可否满意?”“肉糜可口,歌舞怡情,臣满意。”边远将军微醺道。 “远弟,老实对兄一言,弟弟对当年为兄派你远赴西疆可有怨言?” 气氛倏地紧张。 将军看皇帝:“有怨。” 举座哗然。 “你果真有怨!”铭帝苦笑。 “臣怨兄长惫懒,当年你我二人在祖宗面前立誓,要将山河一统,如今兄长独自在这膏粱鱼丸之地享福,留臣弟在西疆,臣怎能不怨?” 铭帝听闻,哈哈大笑起来,“弟说得是,犹记当年你我率军起义之时,立誓要同甘共苦,伐暴君报父仇,一统河山,完成千古霸业,真是少年志气满胸怀!” 回忆旧事,众人也都心潮澎湃,感慨万千。这殿内的人大都结识于年少,半辈子并肩在战场上生里来死里去,今日你还活着,明日也许我与你就天人永隔,打打杀杀后众人仍能坐在这里,不管有多少恩怨,终究还是缘分难断。 正庆幸,又听铭帝道:“那时朕还是将军身边的副将哩!” 众人又四顾无言。 宰相孙异人出列道:“陛下,臣闻北央帝本为大将刘旭府上挑水小厮,后北央帝荣登大宝,封刘旭为护国大元帅,和睦相处几世。后粱徐平帝曾为旗下将领刘得功包衣之奴,刘得功起兵,平帝为其筹备粮草,平帝即位,刘得功因拥立平帝有功,封爵赐官,子孙皆为后粱重臣,可见古来成大事者不拘过往,我皇无需感慨。至于远离皇城驻守边疆一事,边将军身为人臣,理应为大悠保家卫国,死而后已。况西疆时有叛乱,边将军是为我皇除暴安民,并非发配之意,想边将军定能领会我皇一片苦心呐!” 副将严兀道:“孙丞相说得有理,但臣却闻北央帝在称帝之前已许下承诺,与刘旭结为世代姻亲之好,平帝的孪姐也曾下嫁刘得功!如今这典故放之于今日,恐怕不合时宜了吧?况我军连年征战,把脑袋挂在裤腰带的事已是过去,只愿圣上赐臣等城内栖身之地,臣等如今年老,不求加官进爵,只求不再四处奔波与亲人不得团聚。” 广王李彻道:“身为我大悠臣子,镇守边关,为我大悠开疆拓土本是份内之事,况我大悠立朝也不过十载,内外根基尚不稳固,岂是留恋荣华富贵逗留城内之时?” 上将武齐功说道:“即是这样,广王身为圣上亲弟,何不亲自前往边疆为我大悠开疆拓土?” “武、齐、功!”广王怒目。 不待广王开口,辅王李但道:“武将军说得有理,但只是这大悠姓李,并不姓武,若有一日将军成了王爷,那本王就为将军镇守西疆了”。 副将魏炯道:“大悠姓李还是姓武,还真不由王爷说了算!” 镶王李哲道:“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是对我皇荣登大宝心有不满?” 铭帝喝道:“住嘴!众位将军都曾与朕并肩沙场数十年,你等怎敢轻狂?辅王、镶王、和王、广王听令,命你四人为众将士监造城内府第,若敢偷工减料拖延时辰,朕便将你四人的王位革去,归于各位将军,叫你们也尝一尝背井离乡之苦。” 四位王爷上前领命道是。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将目光落于边远将军身上。良久,边将军上前道:“臣替众位将士谢过陛下。” 铭帝忙道:“远弟无需客气,都是做兄长的考虑不周,惹众兄弟疑虑。除众位将士外,朕已命人将你的府第雀居山装缮一新,远弟仍住那里可好?” 将军颤声道:“谢兄长!” 孙丞相打哈哈:“陛下此番安排甚妥,微臣适才话语不当,引各位王爷将军误解,该打!边疆一事暂且不提,今夜只为庆祝各位将军剿灭叛贼有功,日后事日后再议。” 三皇子乾行道:“国辅大人果真老了,啰嗦多言引人不痛快,还不快快饮了此杯!”说毕,拿起手中的酒樽便往孙丞相口中灌,丞相忙不迭饮下。 四皇子乾真鼓掌拍案道:“再饮,再饮!”众人哄堂大笑。 铭帝又道:“边城和边千怎么不见?因之为你生的那个小的离城时尚不足三岁,多年未见,也不知他长成个什么样子了?朕和太后甚为想念。” 将军起身道:“两子无禄无官,不便来此。臣明日即带他二人入宫,向陛下和婶娘请安。” 三皇子乾行起身道:“父皇,边叔父,儿臣也有多年未见边城兄,不若改日儿臣在府内设宴,请边家兄弟来府中做客如何?” 铭帝道:“甚好,父皇与你边叔父早已在祖宗面前拜了兄弟,你也要奉边城为自家兄长,方不算疏远。” 乾行领命,一场鸿门宴暂且结束。 东北角外 边家父子复住雀居山后,全皇城的官员、乡绅都来拜谒。当今陛下御封的皇弟,地位更在四位异母王爷之上,众平民哪敢不尊!他父子三人觐见完太后,太后懿旨更是明令边家两子与各皇子无异,享皇子之待遇,一门荣耀及子及孙。 城中刮起的“边风”甚浓,吴皇后嫡出三公主李墨束与她二姐关系甚好,且年纪只差一岁,日常便形影不离。上次二姐独自出宫遇上边家大公子一事她已听说,欲要两姐妹互享闺中趣事,却不知二公主好像中了魔,独自在宫中绣什么“袖套”,闭门不见客,墨束便知二姐动了真心,便知趣不去打扰。 不过这真心到底有多真,却无从知晓。二公主是个十足十的闺中小姐,喜欢的是针线女工、起舞弄琴,穿的是绫罗,画的是桃花,爱的就是做白日梦。 这已不是二姐第一次动心,之前凡王公贵族子弟,有那英俊倜傥的,每回她都要动那么几次真心。 后来,便不了了之。 三公主李墨束噗嗤一笑,这一笑既是对二姐易变心的讽刺,也是讥嘲那些巴望着攀高枝的豪门子弟。 她李墨束不同,要做她的驸马,必得经过重重考验,非真爱不嫁。 这日的天气终于暖了,墨束听厌了师父的四书五经,三纲六常,早央了四哥在皇宫东北角外的校场陪她练剑。 皇宫东北角宫墙外原是一个寺庙,是前朝出家妃嫔的居所,大悠建国后便废弃了。前几年三四皇子还未成家在宫中住着时,铭帝命将这里改造成一个开放型的小校场,一来供皇子们骑马练武用,二来可以让百姓亲见皇子们的成长。 三四皇子出宫另建府第后,这里便被墨束占据了。 来得有些早,身边的侍女真奇一腔怒火,埋怨道:“约了是未时,公主偏要立刻到,你瞧,这会儿还不到午时,我连饭还未吃呢!” 这侍女一边拿钥匙开了寺庙的门,一边进去煮了茶蹲坐在门槛上喝,看着她的主子在太阳底下用力挥剑,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父皇说他当年打天下时,常常饿得头晕眼花,四哥也说他带兵时,经常因军粮供给不上忍饥挨饿,你就忍这一时,又有何难?” “公主,你就死心吧,你这辈子只能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带兵的事与你无关了。” “话说的不错,只是人有一技傍身总比身无所长的强。况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看我和那些官宦小姐在一块儿,也能算得上她们的老师。这样出息不好吗?” 真奇将口中的茶碎子用力嚼了嚼,“呸”地吐出:“那孔子在公主这里,只有歪理邪说才用得上!公主就不能像你姐姐那样,早早操心一下你的婚姻大事?若像长公主那样,嫁到北疆之地,一辈子不得回来,看你练这剑有何用!” 墨束垂了剑擦了汗道:“你说的有理,我这辈子,是绝不能离开父皇母后身边的!”又皱了眉道:“可我又不能像二姐那般……” 正低头思索,见四哥来了,身旁还伴着一个人。 墨束心性敏捷,打眼便猜到那人应该是他。一来边家大公子的容貌她已耳闻,又知他年纪约莫二十四五,四哥这样礼遇,大概便是他。 这么远远一观,能让二姐动心的人果真气质尚可。 四皇子乾真在远处便道:“哎呀,本以为来得早些可以独占校场片刻,没想到又被三妹妹捷足先登了!” 两人来至墨束面前,乾真道:“三妹,这是我们的边家兄长,你小时见过的,日后你便唤他长兄罢!” 墨束点头,不冷不热道:“兄长!” 边城却用了屈身礼道:“公主!” 墨束转头问四哥:“哥哥今日为何来得早了?” 四哥道:“昨日新得了一头猛兽,甚得我心,想来边家叔父自回城后还未正式拜见,今早送了猛兽给叔父,正巧边家兄长在侧,我与他相谈甚欢,便央了他来此地与我切磋武技片刻,不想你又早到了。” 墨束道:“既然如此,两位兄长也要与我切磋才是。” 乾真挥了手道:“罢罢,你的剑术我招架不住!你还是问问边兄吧!” 边城微微一笑道:“我不懂剑术,弓箭术还可教与公主!” 墨束转头对真奇道:“拿弓箭来!” 真奇迅速递上弓箭。 墨束接过递与边城。边城将箭轻轻上弦,满弓向前,正中靶心。 那靶离几人尚远,可见他的弓箭束的确不错。 墨束这才对边城笑道:“方才是我轻视兄长了!” 乾真道:“三妹慢待边兄了!还不快道声不是!” 几人这才热络,墨束虽学了箭束,技艺却是粗糙,今日有高手在旁,技艺提升飞快。且看这边城,虽耐心教授,却话不多言,规矩也不落下,并未真的以“长兄”自居。 墨束想:“二姐若果真嫁与他,我也就放心了!” 乾行府宴 三皇子乾行既在那日皇宫宴会上邀请边家兄弟来府中做客,今日正是个好天气,三日前便发了请帖叫边家两兄弟来。 墨刺上次见了边城,便留了心。过了今年的这个中秋节,她已是年满十六,自己的长姐也是在这个年龄出的嫁,如今该轮到她了。 放眼望去,最合适的那个她已心知肚明,便偷偷吩咐小潘子关注他的消息。 青杏透漏给她,三皇子便是在这日宴请边家两兄弟,父皇既说边家是自家人,那其他皇子公主去赴宴自是不会反对。 正想着怎样跟父皇说,却见四哥来了。四皇子乾真前来道,皇祖母要他进宫接上所有弟妹去三哥府中赴宴。 这下省得编谎了。皇子中从大到小,老四乾真,老五乾清,老六乾宁,小七乾兰;公主中从长到幼,二公主墨刺,三公主墨束,五公主墨颜,六公主墨心,七八公主墨失墨忘,领了一群仆从浩浩荡荡驶向三皇子府。 到了乾行府外,弟妹们都下车入府去了。墨刺从马车后窗看到后面似有两个人骑着马过来,应是他,便拽了墨束先坐。墨束奇怪,问她怎么不下车,墨刺只攥着她的手不说话。 等了一会儿,墨刺拉着墨束下来。一回头,见边城带着一个更小的美少年也到了。 墨刺故作无意整理裙摆,听见有人喊:“二公主!”她抬头,见他走过来,紧张应了声“啊”。 “公主们也来赴宴的么?”边城走至二人面前问。 墨刺强装镇定,点了点头道:“嗯”,见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小的也和他一样修长干净,便猜这是他的弟弟了。 “这是舍弟边千。”边城向身后望了望,小少年上前作揖道:“两位公主好!” 墨刺墨束答礼。 站在墨刺身后的墨束也突地有些紧张,那日见边城时还对他有些偏见,今日去了这些偏见细看他,原来他神采飘逸,秀色夺人。 忽一瞟,见边城身上挂着一枚桃色荷包,这不正是姐姐的东西? 他二人已私定了终身么?墨束心里暗暗吃惊! 墨刺也看到了那枚荷包,心中激动却碍于人多无法开口,正要问边将军安,却见三哥拉了三嫂王妍盈的手出来迎客。 乾行快步上前道:“边城兄,你来了,等你多时了!” 边城微笑答:“多年不见,谢皇子挂念。” 乾行道:“父皇有交待,我们李边二家是一家人,兄长切勿生分,叫我乾行即可。”又道:“这是我夫人,兄长应是识得!”说罢,示意妍盈上前。 妍盈上前道:“边公子请入内。” 几人进了府,乾行陪着边城在前,墨刺和墨束一左一右挽着妍盈胳膊在中间,后面管家陪着边千在后。 乾行府分外别致,进门是座假山,绕了假山向前走是条曲径,走些许才能来到正厅。 言语着来到正厅,见满厅都是些年轻人,四位皇子,十三位世子,边家的远房子嗣和边远将军的几位副将子孙共十八位,二十来位朝中重臣子弟和皇城的富家少爷齐聚一堂,实乃亨嘉之会。 这些人见主客来了,都齐刷刷地起立,向前一一厮见。 除此之外,几位郡主和几个富贵千金也来了,和六位公主皆在后厅入座,由妍盈照料。 离开宴还有一个时辰,大家便各自叙些皇城里的奇闻八卦,这里的人都是早已熟络的,有几个不熟的也在大家的引荐下结识了。独乾宁和乾兰因年龄太小坐不住,被管家带着玩去了。 乾行因要去看宴席和戏台是否齐备,便叫妍盈去招呼客人。妍盈安顿了几位公主,见边家兄弟独坐,只好上前道:“公子,多年未见,不知公子和将军在西疆可好?” 边城礼貌微笑:“多谢夫人关心,一切都好。” 妍盈又道:“我自入了府,便少了与故人的联系,只是心里着实挂念,公子可知小姐一切安顺否?可曾常书信?” 边城回道:“不曾联络”。 妍盈只好点头作罢。因见边千在旁,道:“小公子如今也大了,与将军更像了。” 边千起身恭敬答谢。 正说着,下人来报,宴席齐备,请客人到西园入席,妍盈便领着众人来到西园。乾宁乾兰随嬷嬷入座,墨失墨忘和弟弟坐在一起,乾行之子元凌与“小叔父”、“小姑母”同席。 边千与五皇子乾清和一些同龄人共坐一席;墨颜墨心和几个小郡主坐了,余下的人各自安坐。 乾行邀了边城在主位上就座,妍盈和乾真陪坐,仍有两个座位是空下的,乾行便叫墨刺和墨束也来陪坐。 四厢联奏 天气温暖,西园景色宜人,树柳茵茵,将刺目的阳光正好挡了一挡。众人并不拘谨,也不用让酒,也不需夹菜,围坐行酒令、讲笑话。 墨刺自打入府,心思便全放在边城公子身上,本欲私下与他相会,将为他亲手缝制的袖套送与他,未料到与他同座,反倒不知怎样开口。 旁边的墨束更是疑虑,不知与这位公子是作相熟还是不熟,只好一言不发。 虽然大家多是旧友,但主客为边家两兄弟,这二人本来安静儒雅,又正襟危坐,众人也不敢放诞。唱过两出戏后,宴会逐渐冷清。 乾行为两兄弟斟满酒道:“长兄在上,我们兄弟姊妹与长兄分离多年,说来惭愧,我们虽长居皇城下,却是个纨绔膏粱,诗书歌舞属实一般。听闻兄长颇通才艺,未离城前便已是皇城皆知的才子,兄长何不展示一二,一来给我们兄妹作个榜样,二来表演给众位贵客,好扬扬我们李边二家的志气!” 妍盈蹙了眉道:“公子离城多年,当年的绝学怕是忘了。且西疆荒僻之地,才艺难以施展必定生疏,不若改日罢!” 边城颔首道:“我已年及而立,当年的技艺确实忘得差不多了!不过这几年我在西疆学了一门乐器,倒可展示与众位!” 众人鼓掌道:“甚好!” 这乐器便是寻常的口琴。管家呈上来之时,墨刺突起身道:“近日我学了几首曲子,师父说我弹得琴倒还算入门,我想拿竖琴与边哥哥合奏,请三哥三嫂准允!” 妍盈笑道:“这两样乐器还算相配,你只需问问边公子肯不肯罢!” 墨刺看向边城,心脏咚咚咚地直跳,直到看到边城脸上一抹温柔地笑,听到四个字“求之不得!”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原来墨刺一早便在等待机会,生怕今日错过了与边城的交际。自上次宫外一别,她在宫内日思夜想,那幅亲手为他缝制的袖套,绣着大悠皇城的模样。 大悠皇城是父皇的骄傲,也是她的城堡,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认为大悠国就只有大悠皇城这么大,皇宫便是她的家。 而他的名字中正好带了一个“城”字,她希望,以后他便是她的家。 袖套上的大悠皇城围墙边栽种着桃花,墨刺将“刺”字绣在围墙内,将她二人连接起来。她让青杏将这幅袖套攥紧在手里,只等机会。 墨刺开始走神,连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最近为何这般疯狂,又想了想,对了,她的痴情来自于母妃。 珍妃原是一届平民,十六年前天下纷争,她所在的村落被铭帝所帅的冀家军洗劫,珍妃孤身一人夜闯李冀营帐欲行刺,被李冀部下发下,李冀掩护其藏身于瓮缸中,自此二人相识。 大悠立国后,墨刺母被立为珍妃,墨刺的“刺”字,便是由此得来。 这一切难不成都是冥冥中的缘分? 恍惚听到四皇子乾真的话:“若只听声音,终不尽兴,既然墨刺抚琴,就让墨束舞剑,增添些趣味!” 墨束却道:“我的剑术不登大雅,难与二姐的琴声相配,望贵客们恕罪!” 席间突有一名公子起身道:“我愿以鼓点为三公主伴奏!” 众人吃了一惊,只见这公子满脸通红,肢体瑟抖,显是方才的话酝酿了许久。 乾行高声道:“好!” 看那起身的公子,身量瘦小不过十五,又见他袖口缝着白雁,便知是老将冯国清的独孙。冯国清与其子冯昭惨死沙场,独余一孙,名曰冯令仪,铭帝封了他世袭郡王的爵位,众人不敢得罪。 墨束不好推辞,只得同意舞剑助兴。 那口琴声起调便已入胜,仿佛瞬间将人拉向大漠,穿过绿洲,飞跃戈壁,飘兮转兮,一望无际。此时竖琴声响起,甜蜜的暖风徐徐吹来。 墨束拔剑舞身,冯令仪的锣鼓适时而入,故事揭开了篇章…… 二公主的琴只为心仪的人弹奏,竖琴与口琴尚且和合,墨束的剑却有些凌乱,几番折转,冯令仪也随之乱了阵脚。 口琴声突然和缓,韵调在宫商二音上起伏,墨束缓慢稳住,渐入佳境。演奏的中心由琴声变为鼓和剑,墨束被激发了灵感,愈发身姿轻盈,出神入化。 四厢联奏毕,众人已是痴迷,以致戏台上的《花田八错》开演,众人尚不能回神。 贵客的马车一辆辆驶离皇子府,今日宾主尽欢。墨刺在马车上回忆方才离别时在无人处与边城的对话。 “边哥哥可曾有喜欢的姑娘?” “有过!”他的眼里闪着温润的笑:“却未有结果!不然我不成了老妖怪?” “那边哥哥可喜欢我?”这话虽问得急,却是她心底最迫切想问的。 对方噗嗤一笑,摸了她的头道:“多谢你的荷包与袖套,以后便归我了!” 墨刺悬着的心终于放心,知道这一趟三哥府不算白来了。 春猎 繁华富丽的宫楼上,大悠最尊贵的少女近日陷入了迷惘,她反复思索着那日在三哥府上的那段四人联奏,不知有什么东西突然触动了她的心头。 那段转曲显见的是别人注意到了她的慌乱,故意引导的她,让她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出丑,她也因此不由自主地注意了他。 墨束的身份使得她和二姐一样,自小便有小公子小少爷对她们蓄意奉承,暗送秋波。 只是如那日的冯令仪般,且不说他对自己的心是真是假,二姐爱慕边城众人都看得出,墨束不愿舞剑是不想破坏她二人的合曲之意,偏这冯令仪又横插一脚,只说眼色上,他便与那位公子差了一大截。 毛头小子总不如成熟的公子引人心驰神往。 那日四哥让她舞剑,她明白其中的含义。府宴上都是些身份与年龄相匹配的少年,她仅比二姐小一岁,也正是该议婚的年纪。长姐当年为了父皇的江山不得已远嫁,以致今日父皇还为此自责不已。父皇近来偶有重病,也不知与此是否有关。 长姐的境遇不是不可能再在她和墨刺的身上重演,毕竟大悠看似一番平静,实则小有暗潮,这暗潮时有波动,若有一日酿成如上次西海望一般的巨浪,她和二姐的命运很可能如长姐一样。 虽然她排行老三,但她是嫡亲,如若真要和亲,首当其冲的更有可能是她,而不是二姐。 四哥是真的为她好,想到此,墨束不禁舒了眉头。 罢了,不过与那人只见了两面,也许是自己将他想得太好了,且再观察观察,说不定他也是个凡夫俗子,不值一提罢! 且说那日的府宴毕,妍盈眼见边家兄弟和客人们离了府,回头向乾行道:“夫君,我对他再无半点留恋,夫君万不可疑心。” 乾行拉了妍盈的手道:“我相信夫人。” 原来王妍盈本与边城是旧识,也曾倾慕于他,只是年少不更事,如今嫁与三皇子,以前的事再也不提。 过了五月,天气便渐渐热了起来。历朝历代规矩,皇帝要每年秋季出猎维系尚武精神。 李家并非武将出身,祖宗几代只有铭帝和如今的乾真算是亲历过战场,但乾真少磨练,仍不足以担重任。乾行通达富气势,却是于军事上少了些领悟。二人虽不差,却到底不如大二皇子。余下的皇子年龄太小,尚不能看出品性,几个世侄也无有成器者。 若是太平盛世,倒也无妨,但大悠国祚不稳,亲子侄中若无能人,全靠开国老将支撑,也是于国不利,何况老将都去矣,如今只有一个了。 人才之事,乃铭帝的心头患。既然天生之数无法改变,那便只得寄予后天培养,因此铭帝便命除秋季以外,每年春末也要在北湾围场狩猎,除李氏子孙外,凡官员子侄甚至市井青年中有为的均可随驾前往,以期观摩后辈。 但凡为人,必要学会自立防身,即便是一国千金,也无人能护得了她一世,历经朝代更迭的铭帝深知此道理,故此墨刺墨束等不能例外,自十岁起便随父皇亲赴围场。 今年边家父子回城,必得随驾,皇帝轿辇在前,边将军戎装在后,后面丞相、皇子、郡王、各级部将随从人数达万余。 中途休息时,见路旁一堆少女围着两骑马,均是来一睹边家两公子风采的。这些人一个个翘首引领,及至见了边家兄弟,又捂脸作害羞状,真比见了当今圣上还要隆重。 至下午才到猎场,众人忙着安营扎寨,乾行却邀了边家兄弟射鹿,几番忙活,鹿未射到,边家大公子倒受了脚伤。 这脚伤不算严重,不过接下来几天的行猎却是不能了。 还未深入围场,便有人受伤,铭帝一边嗔怪乾行,一边命御医替侄儿医治。这却给墨刺一个极好的借口,借着众人都去关心边家公子,每日间去探望好多次她的边家哥哥。 三公主自察觉到自己对边城的异样,便有意躲着他,只是父皇教导,礼节使然,她也需看望这个边家兄长才是。 这日傍晚,没束见远处似有一人在小河边独坐,正是边城,既然狭路相逢,便要上前慰问他的伤情才是。 于是款款上前,施礼道:“我三哥鲁莽,致使兄长受伤,我替三哥向你赔个不是,不知兄长的伤可有无大碍?” 边城指着自己的左脚笑道:“不过是扭伤,却拖累了皇子,我正过意不去,公主切勿再说赔不是的事。” 见他这般客气,墨束便少了几分拘谨,也笑道:“也是,想来我姐姐已向你赔了许多的不是,你恐怕听倦了。” “公主是主子,我是奴才,主子说再多的话我也只能听着,不敢说倦了的话。” 墨束禁不住弯腰“哈哈”地笑出声来,原以为他是一个雅慧之人,却也有这样贫嘴的时候,被他导引,不自觉也开起了玩笑:“你既然箭法精湛,又是将军之子,怎么会轻易扭伤了脚?” “我并未上过战场,又行事惫懒不喜挪动,受些轻伤再自然不过。不过却因祸得福,免了四处奔跑的使命,反倒要谢皇子才是!” “大多男儿喜沙场点兵杀敌建功,你为何与他们不同?况那日我见你箭法颇精,上了战场未必不能领功!你如不露锋芒,那我大悠不是少了位报国的男子了么?” 边城低下头道:“你既这样说,我以后多加练习便是。” 墨束突觉自己的话有些过了,急忙解释道:“我并非要强迫你,只是急了说说而已。” 他低着头不答,墨束仍欲辩解,却听他道:“你鞋子脏了,脱下来我为你洗洗吧。”说毕,在河边搬了块干净的石头,叫墨束坐下,脱了她的鞋子,用树枝刮掉鞋上的泥。 墨束本不好意思,欲往后退,见他动作自然,也不好拒绝。看他认真的样子,更加后悔刚刚自以为是的话。 这次来找他一是为尽礼仪,二是为那日三哥府宴他助她解困道谢,三是为观察他的为人。不想谢未道,自己却在他眼中成了世俗的凡夫俗子。 正欲再辩解,听见真奇在远处叫“公主”,只好应了声穿上鞋子转身走了。 头筹 真奇喘着气,额上还冒着汗,将墨束拉到远远的地方道:“听说冯令仪向陛下请求,明日射猎若拔得头筹,便要,”“便要什么?”墨束怒问。 “便要请求入宫做公主的伴读!” “他一个郡王做我的伴读?父皇答应了吗?” “答应了!” 墨束抬脚便走,走至冯令仪的营帐前,在外喝道:“出来!” 果见冯令仪从营帐内走出,战战兢兢手脚不知安放在何处。 “你要做我的伴读?” 冯令仪局促答:“是!” “为何?” “我欲向皇上求娶你,又怕皇上不答应,只好先请求做你的陪读。” “你怕父皇不答应?你怎敢不先问问我?” “你原本就答应我了的,你忘了吗?”冯令仪瘦弱的身躯抖个不住,转身向营帐内取出一柄小巧玲珑银制的剑,道:“几年前你赠与我的,说是将来要嫁给我。” 墨束一惊,这才想起那时冯令仪丧父丧祖,父皇将他接到宫中加以安慰,又怜他无人陪伴,便命同龄的墨束抚慰他。谁知他哭个不住,墨束只好将自己爱不释手的银质长剑赠与他,答应他日后嫁给他,不使他无人陪伴。 想不到原来二人是青梅竹马。 墨束便有些心虚,缓和了语气道:“儿时的话,作不得数。况我如今已不爱剑术了,喜得是弓箭,那把银剑就当赐你作一玩物吧。你年轻有为,又封了爵位,必能娶到更好的,再不要提娶我的话,免得伤了我的名声。你可听明白?” 冯令仪如当头一棒,清俊的脸变得紫胀,泪和鼻涕一齐涌下道:“你果真不愿嫁我吗?” 墨束转身便走,那冯令仪却猛喊了句:“我偏要求娶你!” 这下真惹恼了墨束,对真奇使了个眼色,真奇上前对着冯令仪的膝盖踹了一脚,将那小子打伤在地。 墨束越想越气,向前走得飞快,及至远远地离了冯令仪的营帐,才算吐了口气。又欲往铭帝处,真奇追上道:“公主镇定些吧!” 墨束立足道:“父皇为何同意那小子的请求?” “眼下的形势你看不清吗?”真奇整了整她的五彩飘仙裙,向前面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道。 “什么形势?” “边将军拥兵自重,你父皇心有忌惮,急欲培植自己的势力。冯令仪喜欢你,出身又好,冯家在朝中仍有余威,不是最好的驸马人选吗?你若不嫁给他,便可能要嫁给其他名门望族,再或者和亲,你父皇如何不答应他?” 墨束皱了眉头道:“父皇怎会忌惮边叔父,他二人自小一同长大,边将军又是个仁善之人,又有皇祖母的重视,父皇倚重他才是。你何故在这里胡乱猜测?” “呵!”真奇向她主子翻了个白眼:“你不过是喜欢边大公子才会这样说,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又说同患难易,共富贵难,无论边将军如何被倚重,你父皇都不会将你嫁给边公子。更何况二公主先看中了他,你只有嫁给冯令仪了。” 墨束怒骂道:“要死了,什么嫁不嫁的。你哪里看得见我喜欢那人,他是二姐喜欢的人,与我何干?” 真奇斜椅在石头上望着天道:“要说这边大公子,着实是个能勾人的。长得又好品性又温良,住所雀居山又是皇城独一无二豪且雅的宅第,兄弟懂事,父亲显赫,离皇宫又近,啧啧啧,莫说你想嫁,全皇城的女子哪个不日里夜里想着他。” 见主子不答话,真奇便有些惧怕,忽起身道:“不若这样,冯令仪说若明日拔得头筹便进宫为你的伴读,若他不能拔得头筹,那便不能如他所愿了!” 墨束这才转过身道:“如何让他赢不得?” 真奇眼珠子转了转:“让边大公子也去射猎,他箭法那样好,冯令仪一定赢不了他。” 墨束低着头看地道:“他如何肯帮我?” “事在人为嘛!”说着起身拉了她主子的手便去找边公子。 边公子尚在小河边独坐,真奇将墨束推了一把道:“你若不想让冯令仪得逞,便去试试。” 墨束抬头望天,深吸一口气,又思索了一会儿,大步向前,打了声招呼道:“兄长说自己行事惫懒,我原本不信,如今看来天都要黑了,兄长却不肯挪步,不怕天黑路滑摔了吗?” 边城一笑,道:“哪里就那样娇弱了,倒是你们,围场里常有豺狼出没,应该早些回去才是!” “你们……是指我和二姐吗?”墨束不知想得到什么答案,幸好边城没有回答,只是笑笑才结束了这个问题的尴尬。 墨束复又坐在刚刚的石头上道:“兄长怎会知道这里常有豺狼出没?” 对方又是浅笑:“你和你姐姐一样,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已来过这里多次,怎会不知这里有什么?” 墨束这才想起,边公子离城时十七岁,自然之前已随父皇来过围场。可叹那时她只有六岁,与他没有交集了。 “你既然对这里熟悉,想必射猎一定能赢!” “你可是对我有什么请求?”边城看她这样局促不安,便笑问她。 墨束本欲问他如何看得出,又怕他嫌她啰嗦,只好直说道:“那日的冯令仪说若明日围猎拔得头筹,便要求娶我,我实在担心,若兄长肯帮忙,我感激不尽。” “是要我帮他得头筹吗?” “怎会?”墨束急红了眼:“是要你拔得头筹!”一想这话哪里不对,又臊又急道:“你帮不帮?” “脚伤未愈,恕难从命!” 墨束得了这样冷酷又肯定的回绝,“唰”地起身,不辞便同真奇回营了。 失魂 绿藻斑驳的沼泽地旁,一只灰熊正靠着大树甜睡,它不时用爪子挠鼻,赶走扰它清梦的蚊虫。 不知哪里飞来一个可恶的石子,打得它生疼,也惊得背后一只长尾松鼠急忙爬上树梢。 灰熊咕噜爬起,定睛一望,身旁围着密麻麻的人类。 它不知状况,四下呆望,又一个石子飞来,“乓”的一声,打中了它的脑壳,大熊激怒,怒吼一声,扑向人群嘶叫。远处又有石子飞来,接二连三打在这只凶兽身上,将它的怒火点到极致。 凶兽向前左冲右撞,用利爪猛拍人群。几个少年分散站在它的四周,有少年一箭中了熊的颈部,只差一点,便能拔得今日的头筹。 墨束站在她父皇的身后,向左瞟了一眼边城,他站在人群中,无动于衷。 甚好,此刻的他看起来没了之前的魔力,真的成了她预料中的凡夫俗子了。 少年中的冯令仪扑向灰熊,被那熊一掌打翻在地,脸上刮出了条条血痕。 众人都在为冯令仪担忧,那小子却骨碌爬起,一箭射中了灰熊的眼睛,灰熊失血过多,倒地不起。 冯令仪今日得了头筹,意料之外却也合情合理,铭帝甚为满意,这个心目中的贵婿将来大有可为,是个栋梁之才。 众人上前恭贺,铭帝问冯令仪有何心愿,冯令仪看向如冬日冰霜般的墨束,终是不愿勉强,捂了脸上的血流道:“臣无所可求,只求陛下能常召臣入宫,得见天颜便可!” 墨束略有愧疚,但转念一想,是他之前过分请求,与我何干,正努力说服自己,却听远处突有鸟雀惊起的声音,有御林卫大喊:“有猛兽来袭,保护陛下!” 随之遮天蔽日的黑影扑了过来,墨束转身一看,一头巨大的母熊正扑向自己。原来冯令仪跪伏在铭帝前,墨束站在铭帝身后,母熊欲扑咬冯令仪,自己便首当其冲。 一只干净的手伸了过来,将她拦腰叉向一边,她方躲过此劫。 因为太过慌乱,她未看清是谁救得她,只记得那只手因为伸得太急,碰上了御林卫拔出的剑,被划破了一个口子。 狼藉中,众人忙护驾,听到有公熊的嘶鸣地动山摇,从声音判断,应在身后不远处。 母熊听得公熊的吼叫,壮了胆,纵身一跃跨过沼泽,一掌掀翻御前拿着剑的两个护卫,张口便欲咬住铭帝,铭帝急速转身,后退了几步,向身旁抽过利刃,趁机从熊的下颚穿过,母熊毙命。 公熊一跃而入,乾行乾真立刻上前,挡在铭帝身前,却也抵不住巨兽来袭,眼看酿成巨祸,边将军一跃掐住公熊臂膀,用力一掀将其翻向泥潭。 御林卫上前,乱箭将公熊射死。 惊魂未定之余,墨束急欲确定父皇与兄弟姐妹是否受伤,及至目光寻向墨刺,却见她躲在边城身后毫发无伤,小鸟依人可怜又可爱。 再看边城,他的手背上分明有一条深深的血痕。 冯令仪上前询问墨束有无受伤,墨束却像失了魂魄不言语,只被真奇搀扶着立在原地。 今日射猎之事,见者皆惊,一惊为大悠皇帝历来不是个凶狠之人,身旁亲近之人都知他虽仗义豪情,但显露更多的是和善豁达,像今天如此展露手脚,且这般干脆狠辣,还是头一次见。 又想当朝天子毕竟是亲自打下的江山,必定天纵英奇,国家能得幸遇此君主,何愁被外敌所侵! 众人对铭帝更多了畏惧与敬佩。 二惊为“皇御弟”,众人只知他气度不凡堪比项羽,却不知今日一见,项羽也不配与他提鞋了。 三惊铭帝与边远将军之间的君臣默契,猛兽来袭,不见两人退缩,却淡定自若,互置对方为心腹,这等互信才使两人安然无恙。孙丞相暗叹,以前曾单凭相貌品性认定铭帝与边将军错了位,如今再看,他二人不论谁是皇帝将军,都是一代天骄。 孙丞相更是恍悟,皇帝与边将军彼此的情感依赖绝非浅薄,那日在皇宫宴会上替皇帝说话,真是大错一件。幸好他二人似乎并未认清对方在彼此心中的分量,自己还有转寰的余地,日后断不可再妄言。 流言 北湾围场回来后,流言蜚语便传了开来,有些是议论皇帝和边将军在围场上的神勇,有些在说皇三子皇四子至孝,还有的说冯令仪文武双全已被皇帝看中,还有的却悄悄议论二公主李墨刺与边家大公子边城的事。 明面上的事讨论一阵也算过了,却是那些风月情事最被人津津乐道,以至于流言传播道:铭皇已默认了二公主与边城的婚事,不日便将二人的婚事定下,届时皇城便要迎来最大的一桩喜事。 王子公主,男才女貌,青梅竹马,天作之和。这些话传到李墨束耳中,刺耳异常。 正烦躁,近日面色如桃花正浓的墨刺来找她,开口激动道:“他准允了。” “谁?准允什么?”墨束不知忽然紧张什么。 “我上次出宫回来与你提起的那位故友,就是边家哥哥。”墨刺端庄的脸加之桃艳的气色,越发显得如醉酒的贵妃:“我告诉他我的荷包落在他的园子里,我想去找一找,顺便看看夭夭,他同意了,说明日会在茶楼等着我。” 说罢拿出两张纸条,一张是墨刺写给边城的,另一张是边城的回信。边城的那张上面是清秀的楷书,写道:“遵命,明日午时我与夭夭于后花园内恭候。” 墨束明知姐姐话中有撒谎的成分,却仍禁不住头皮有些发凉,脸上挂了微笑问:“什么荷包?夭夭是谁?哪个茶楼?” 墨刺见问,如竹筒倒豆子般将那日与边城的初见和后来的钟情一股脑说与墨束,末了还加一句:“若能嫁与他为妻,那我必然开心快乐一辈子!” 墨束只得听着,手里握着两张纸条呆呆静坐。 “三妹”,这一叫墨束才回过神来,“你能不能向你母后要了令牌,让我明日出宫去。”墨刺拽着墨束的衣袖撒娇道。 姐姐的幸福比自己的重要,墨束怎会不从,微笑点了头,只听姐姐柔声谢道:“多谢妹妹。若我嫁了边哥哥,你也留在皇城内,我们姐妹便能时时伴在父皇身边了!” 第二日墨刺换了装,拿了令牌与墨束告辞,便领了青杏出宫了。墨束却魂不守舍,满脑子在想,他真的无意于她吗?若他真的无意于她,为何射猎那日会不顾安危那样迅速地救她? 也许他只当救她是他的职责,就像他说得,他是奴才,救她是必然的,无关乎情爱。 若他真的中意的是二姐,那他与她今日的约会是多么美好?后花园真的如姐姐说得那样美丽吗?夭夭是怎样的可爱聪明,他们三人在一起会有什么乐趣的事情发生呢? 这样呆呆地坐了一天,连每日向祖母和父皇的请安也懒得去了,铭帝来看她,见她魂不守舍,便问:“墨束,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墨束摇头,道:“没有”。铭帝关切道:“你有任何心事都可与父皇说。” 墨束又摇头。父皇走后,她便令真奇熄了灯安歇去了。 次日一早墨刺来找她,将她与边城昨日下午的事里里外外说了一遍。墨束失魂落魄,耳朵里来来回回听着“边哥哥,边哥哥”。 又过了几日,上次围猎有位官员之子叫柳树印,虽未得头筹却也表现颇佳,危机时还英勇护驾,铭帝为激励人才,升了他作东象门防守,他家便摆下喜宴,请皇城里的公子们去小酌。铭帝因见这几日墨束不似往常,便命她随她姐姐去结友散心。 柳府的人,柳府的树,墨束全不在眼里,一个人站在远离府外的小桥上发呆。突听柳府的丫鬟禀报:“公主,这位公子找您。” 一回头原来是冯令仪,冯令仪穿着锦绣的衣衫,头系冠带,与之前畏缩拘谨的状态大不相同,手里拿了弓箭向墨束道:“你上次说得你如今喜得是弓箭,我便亲手为你制了一副,请公主笑纳!” 墨束本来见到冯令仪便无好感,但见他气质大变,想必上次自己的拒绝对他冲击不小,又想父皇时常教导子女,冯将军这等开国功臣,务必尊崇有加,不可在他们的子孙面前摆架子,定要以礼相待才能使其世代衷心李家,只好和颜接过道:“多谢你,以后还烦请你对我多加指导。” 冯令仪大为吃惊,抓耳挠腮问:“果真?”墨束便不耐烦道:“我得空会召你!”说罢抬脚便走。 一直顺着桥出了花园,沿着小路欲往前厅找二姐,低着头走得太快,迎面便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抬头一看是边城。 他笑道:“这几日不见,公主的气势又涨了!” 墨束冷笑:“我生来英气,不似别人柔情似水,你笑我,我也没什么话可说。” 边城收了脸上的笑意道:“我不敢笑你,公主身上有的,正是我缺的,我只恨自己不是果断洒脱之人,无半点刚性,毫无趣味!” 见他这般自怨自艾,墨束便后悔刚才任性,道:“边哥哥虽然儒雅,但却不缺勇猛,那日若不是你,我恐怕有性命之忧,还要多谢你!” 边城对她噗嗤一笑道:“我生怕那日唐突,你要责备我,如今你要谢我,我便放心了。” 见墨束的气消了,边城指了指她手中的弓箭道:“依我这几日对你的了解,你是不适宜长剑的,你学弓箭倒很有天分,若你不嫌弃,我还在初见你的东北角教你练箭可好?” 墨束的脸上登时现起一片绯红,答:“只是要劳累你了!” “那便仍是明日午时可好?” 墨束低头喃喃:“明日……好。”突觉背后发凉,转身见冯令仪盯着他二人。 边城告辞:“开席了,别忘了过来吃饭。” 冯令仪走近墨束,眼里俱是心灰意冷:“原来你从未心仪过我!” 墨束见事已至此,便将手中的弓箭还与冯令仪道:“谢你青睐,只是我对你我小时的事未放在心上,不知你的深情。我二人相熟不久,我实在难说对你有何感情,只是你却是父皇承认的俊才,将来必能娶到比我好百倍千倍的女子,你继承你先祖的遗愿要紧,不必在我这里徒费心思。” 冯令仪流下泪道:“你既然说得这样明白,我从此以后便放下了。” 了却了冯令仪的事,墨束觉得心内舒服了许多。虽然有人倾慕是一件大喜的事,但她不愿伤害别人,说清楚心中的感受是对冯的尊重。 愉悦欢喜着来到席上,见一群男人推搡让酒,喧哗粗鄙,边城坐在那里,千真万确与众不同。 走上前却看到姐姐也坐在那里,他二人坐在上位,别人识趣都离得远远的。姐姐与他正语笑燕燕,浑不觉外。 墨束杵在人群中,情绪又开始不安,悄无声息入了席,也不与边城对话,只装作一切未发生。 这一天与他的交集便仅止于小路边的那段对话了。 失约 第二日午时,墨束未按约定去校场,她不能破坏姐姐的幸福。在柳府内,姐姐对边城的心思众人看得明白,他二人的情投意合她也看得明白,自己不能再与他接触,如此,方能控制住她的心猿意马。 只是她仍是忍不住的想他准时到了吗?他会在那里等她吗?要让真奇去通知他一声吗? 不可,自己的心思要藏在心底,决不可让第二人知道。失约便失约罢,也许他昨日只是随口说说,并非真的想教我弓箭。倘若他真的去了,一个男子,在烈日下等人片刻又有何妨! 这样想着,墨束便有些怨恨边城,自己如今的左右为难都是他造成的,她倒希望他与二姐早日成婚,好让自己重新过上从前那种随性自在的生活。 半月后便是太后的寿辰,李家最重家和子孝,众皇子公主都要尽心为祖母准备贺礼,讨祖母欢心,墨束便有了事情分神,以制烟花做寿礼为借口,每日早起晚归躲避于烟火司,跟司内的宫女太监匠人混迹于一处,远离是非旋涡,也远离二姐的叨扰。 半月过了,皇太后寿辰到了,皇亲国戚兼大臣阁老都来太康宫为太后祝寿,还有墨束的堂表姐妹们一早便来了,都聚于里屋说话。 不出所料,除了八卦琐事,依旧是“边哥哥,边公子”的声音,墨束身在其中,听着姐姐们的白日梦,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自己无非也和她们一样,只能在梦中与他相会罢了。 正夹在其中不知其味,听一个堂姐捂嘴道:“边哥哥来了!” 墨束向门外一望,他果真来了。眼眉淡淡,雾眼里有星星,和父亲兄弟穿着一色的官制长服,如山水画中临风眺月的仙子。 伴随着堂姐妹们的小声惊叫,她的心突然开始跳动,突,突,突,突,突…… 她按着自己的胸口,想把心脏按下去,可是无济于事,他越走越近,她的心脏根本不听话,大力跳动得似要出了她的身体。 她到这里才总算明白,她是真真切切爱上他了,掩饰、克制、假装、自欺欺人根本不管用,她要没救了。 边家父子三人进来后,众姐妹兄弟都向他们请礼问好,见边城向这边走来,墨束坐立不安,却见他绕过自己,坐在了离姐姐墨刺最近的地方。 难道他因为她的失约生了气? 乱想着,堂姐拉了她的手坐到了远处,因二姐和边公子的事众人公认,故此与他二人太近便不合时宜。这样也好,起码这样就看不到他了。 这一天行礼,看戏,吃饭,墨束都浑然不觉。到了晚上,四哥来叫她把烟火点上。 她出去领烟火司的丫鬟太监来到院内,一群人围着他们看,都知墨束心思奇巧,不知她又弄了什么玩意儿。墨束站在院内,手捧烟花,和太监丫鬟们按照事先排练的阵法,摆出不同颜色的“太后平安,太后长寿,祖母千岁”的字样,在火光下来来回回走动。 一圈人都叫好,皇祖母也高兴得鼓掌,她和宫人摆到“安”字时,一抬头,见边城在看她,眼中似泛着温柔。 她见姐姐在他旁边,赶忙移了眼睛,认真摆完阵。 回到她住的紫然宫,真奇上前道:“边大公子让我转交给你的!”说着递上一只木盒。 打开盒子,见是一张自制的弓,两尾小巧漂亮的箭,还有一本书。 “边公子说上次见你拿的弓不太好,恐依你的臂力拿不动,所以为你制了这张小巧的。这箭的箭头更厚重,箭尾削尖了,如此才能快而准,公主可以拿这个给匠人比照着做。这是一本用箭的书,是给男子用的,边公子将里面不适用你的地方作了标注,你按照这上面的练便好了。” 墨束打开书,见上面密密麻麻清秀的行楷字,还有一些图形标注,可见他用心了。 心内激动,却对真奇道:“将这弓箭锁起来,不许取出!” 真奇吐了吐舌,将盒子锁在墨束常椅的凭栏书桌内。 若说上次北湾围场二公主与边城的亲密可算作边公子的英雄救美,这次太后寿宴重臣可是实打实看准了这两位的好事,且皇帝与太后都在场,未有反对他二人接触的意思,可见,好事确要来了。 便有好事者将墨刺的婚事提上议程,说公主配婚,应首选将门之子,因大悠将才凋零,需要通过婚嫁加以巩固才是。 如此这般,宫外的流言便更多了,连去郡主小姐们府中做客都能听到她们对这段即将成了的姻缘的议论。众人越是八卦,边公子的魅力就越被放大,到处都是“边哥哥,边公子,边家那个大的,那个边家的少爷,那位俊公子……”的话。 接下来的日子,仍旧是姐姐出宫见他,回来后向墨束讲他二人来了这里,去了那里,说了这些,讲了那些。 墨束不知该不该听姐姐讲这些,她一边心如刀割,一边却又不由向往若是自己与他约会的那该多好,把姐姐换成她会怎样。 最终还是一字不落的听了,她实在抵不过自己对他的神往,哪怕是从别人口中了解他也是美事一桩。 墨束满脑子都被关于边城的声音占据,天气越来越热,姐姐出宫更加频繁,为避免再听到这样的声音,墨束将宫外小姐们的邀约全都推了,躲在阁楼内不见人。 铭帝自上次见墨束忧心忡忡便放心不下,处理了公事就来看她姐妹。一个不在宫中,另一个关在房里,推门进来见墨束坐在阁楼窗户下的书桌上看书,真奇垂手侍立在旁边。 见父皇来了,墨束赶忙把桌子上的书盖了,向父皇请安。铭帝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问她为何昨日不去曹国公府孙女的寿宴上,墨束答母后身上不好,想留在宫中陪母后,因此未去。 父皇道:“我才进来时看见你几个妹妹在门外叫你,不知此刻可还在,你去看看吧!” 墨束答应着出去看,铭帝趁她出去,拿起她桌子上的书看,见是一本箭谱,悄声问真奇:“这是何物?”真奇轻声:“边家大公子送的。” 铭帝不言,赶忙把书按原样放了。 墨束回来道:“门外并没人,想是妹妹们去别处玩了。” “许是,你妹妹们年纪小,你要多陪陪她们!”墨束答应,父皇又嘱咐了她许多后,方出去不提。 七夕 祖母寿辰过后,父皇无端端加紧了宫规,命公主们出宫必要向他亲自禀报,另外未经准许,成年男子不得入宫。 这样一来,李墨刺见不到心上人,甚是急切。 这几个月的接触以来,墨刺已确认非边城不嫁。过了七夕,便是中秋,她的生辰在中秋,那一天她正好年满十六,若这一天能嫁给他,她这一生便完美无缺了。 本欲这次七夕向边哥哥挑明心事,让他向父皇求娶自己,可是父皇突然加紧了皇宫卫禁,自己不得出去,急得坐立不安。 青杏在一旁浇油道:“听说城中崔典仪家的那个貌美小姐自学了戏曲,常邀边公子听她唱戏,还有事没事随她哥哥往雀居山拜访边公子。齐国公的大眼孙女,故意在边公子面前摔倒,装可怜搏同情。刘之勋的妹妹,竟然穿着大胆暴露,明着勾引边公子。公主,我们可不能被那些低贱女婢捷足先登啊。” 墨刺听了这话虽更急,却道:“我是公主,她们再也尊贵不过我,不敢越过我抢边哥哥。何况我知道边哥哥的为人,他喜欢我,就不会接纳其他的女子。” “边公子再喜欢你,他也是个男子啊,凡男子有几个能坐怀不乱?更何况那些女婢出身不错,身份与边公子也正配,公主不可掉以轻心呐!”青杏凝紧了眉,拉着墨刺的衣袖道。 墨刺显是更急了,道:“可如今不知为何父皇突然加紧了宫规,我又不能出去,可要怎样才好?” “最近宫内宫外常有盗窃事件,陛下或许是因为这个才管束着公主们,公主的婚姻大事要紧,不如再去找找三公主,她主意多,必能想办法让公主出宫。” 墨刺方笑道:“正是如此,三妹妹必会帮我。” 且说紫然宫内,主仆二人也在聊天,真奇倚了门框吹着风道:“说来也怪,边公子这样的人品,却为何到了这个年纪还未成婚?” 墨束只拿眼睛看书,道:“他母亲早亡,父亲又不善言辞,无人替他主事,且这么多年身在边疆,如今未婚,也是常事。” “若说他父亲不善言辞倒是真,可边公子才貌盛名在他离城前便已成,那时追求他的女子怕不比今日少,那些女子就没有一个能入他眼的?况太后是边将军的乳娘,待边将军为亲生,自然不会不管边公子的婚事,怎么说无人替他主事的话?” 墨束转过头道:“依你的意思是为何?” “我的意思,是边公子必有过中意的女子,只是这女子与他不能成事,才耽搁至此。恐怕皇上太后都知道此事,才会不提边公子的婚事。” 墨束倏然想起,那日在三哥府宴中见三嫂对边公子有些拘谨,整个府宴间也不见三嫂从前的亲和大方,真奇这样分析,不是不合事理,若她猜的是真,那个女子会不会是三嫂? 三嫂王妍盈是有名的美女,战乱时失去双亲,自小便跟着父皇原配于皇后长大,后来三哥求娶三嫂,父皇还因为三嫂的年纪比三哥大而犹豫。 “能和边公子相配的,恐怕只有三嫂了!” “三夫人?”真奇“嚯”地站直了身子瞪着她主子,复又倚了回去道:“嗯,八九不离十。” 正说着,二姐姐来了,墨束赶忙起身相迎。墨刺拉着墨束的手道:“妹妹,我的幸福就全倚赖你了。” 墨束猜到姐姐的来意,心里虽然不愿,却仍道:“姐姐可是要出宫?” “正是,我欲在七夕向边哥哥表明心意,让他奏请迎娶我,妹妹可有办法让我那日顺利出得宫门?” 墨束的脑袋“嗡”地一声,低头思索了半日,道:“我常去东北角练剑的地方有个小门,虽说封上了,但从里面贮玉楼的院子里可以翻过去,姐姐到时可从那里出去。” 墨刺欣喜:“我的妹妹就是聪明!”又道:“若妹妹陪我一同出宫,岂不更好?” “姐姐与边哥哥的私会,我去怎会适合?” “你我姐妹何时生疏过,何况我想让妹妹见证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 墨刺情真意切,墨束虽心内苦涩,但自上次祖母寿辰后,她也有多日未见边家哥哥,心内想念的很,便身不由己点头道:“好!” 千盼万盼,七月七终于到了,宫里宫外一片喜庆,太监宫女在今日都可准假一天,去宫外逛庙会,看花灯。 墨刺和墨束依计划在宫内的宴席上逃了出去,叫青杏真奇在东北角墙外放风接应,两个人□□出了宫外。 二人来到城中最热闹的银河桥上,远远见边城等在上面。墨刺欢欢喜喜跑上去,一把将他拦腰抱住,撒娇嗔语:“边哥哥,我知道你会准时。” 原来他二人是约好的!墨束站在桥下,心内不知何种滋味。 今年的七夕似比往年更热闹,更宏大,摊贩和大红灯笼从这头到那头,从河这边到河那边,一眼望不到头。街上叫卖的商人特别多,各种小物精致的仿佛渡了层光,糖葫芦外流淌的糖汁看起来分外蜜甜。 四处都是情侣,柏帝庙里挂满了寄语的红绸,茶楼里的小二一个比一个叫嚷的卖力,店里街上或坐或走,堆满了人。 墨束跟在姐姐和边城后面,也不知逛了哪些摊子,吃了什么美味,只觉得自己像是这座城的局外人。 她其实是盼着他能回头看一眼自己的,但又想若他回头了便是对不起姐姐。所以反倒她自己先不抬头,要么看地上,要么看天空。 三人跟着人群来到鹊桥阁内,欲上楼看远处的花灯时,墨刺突然回头对墨束道:“妹妹,你在下面等着,我有话要对边哥哥说。” 墨束仓惶点头。 坐在下面的阶梯上等二人,不知不觉月亮过了中天,向西沉去,墨束时不时看天,想象着牛郎和织女在天上约会的场景。 这样子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却听见四哥的声音道:“三妹妹,我来接你们回去。” 墨束一抬头,见果然是四哥,不知怎的眼泪哗哗流出止不住。乾真大惊,忙道:“三妹,你这是何故?你姐姐呢?” 墨束欲要答话,听见墨刺出来道:“四哥!”乾真见她姐妹俱在,身旁还站着边城,暂不知墨束因何流泪,只好上前对边城道:“边兄,劳你照顾咱们妹妹!” 边城道:“不敢当。” 二人又说了一阵,几人便分道扬镳,边城回了雀居山,乾真带墨刺姐妹乘马车回宫。 马车里墨刺问:“四哥你怎会来?”乾真道:“宴席上不见了你二人,父皇便令我出宫找你们来,原来你们果真在宫外,我可要如实禀报父皇,你二人以后休想再这般出宫了!” 墨刺赶忙哀求,乾真道:“逗你们二人哩,我不告诉父皇便是。” 月夜追爱 三兄妹进了后宫,乾真先送了墨刺回淑娴阁,再将墨束送往紫然宫。到了紫然宫门口,乾真问:“墨束,你一路不说话,刚才又那般,可是有何事憋在肚里?” 墨束道:“只不过是我庸人自扰,四哥无需担心。” 乾真道:“你四哥我虽说是个大老粗,却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最容易想东想西,你有何事不妨与哥哥说来,我绝不与外人道。” 墨束独自承受不住内心的烦忧,又知道四哥最重视兄妹亲情,是自己最信任的兄长,便道:“四哥你说话可算话?” 乾真点头道:“若我道与第二人,我便不配做你们兄长。” 墨束见四哥这般说,便索性和他道:“我近来喜欢一个人,可不知他是否对我有意,因此烦恼。” 乾真笑道:“你们这些女孩子,想来也只有这些心事了。这有何难?去直接问他就是!” “可另一个姑娘也倾心于他,我不知如何是好。何况旁人都认为那个姑娘与他更相衬。” “另一个姑娘?是谁?有谁能比得过我三妹妹?”乾真气愤道。 “是、二姐。”墨束眼神迷茫,看着宫墙道。 “墨刺?”乾真惊讶,“那你们喜欢的人是?” “刚刚四哥见得那人。”墨束深吸一口气,如实道。 乾真回想一阵,道:“原来是他!”想了良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转念道:“走,哥哥带你出去问他个明白!” 墨束吃了一惊,本想退缩,又一想,自己近日这样粘粘腻腻,畏畏缩缩的样子连自己都讨厌,是时候该摆脱这样懦弱的自己了。果断对四哥道:“好,等我回去见了母后,让她安心睡了便和哥哥出去。” 兄妹二人重又出了宫,墨束到乾真府上取了匹快马,直奔雀居山。 天上的弯月本已似尽,却像突然来了精神,越发亮眼,好似十五般明亮,星星也闪着绚丽的光,眨巴着眼鼓励墨束。 一路快马加鞭到雀居山门下,静了静心敲门,一个穿黑衣的十五六岁的门僮打开门,墨束道:“我是三公主李墨束,带我去见你家大公子。” 门僮慌忙答应,领墨束一路入内。 雀居山临山而建,龙尾森森,凤鸣细细,从大门外便能听到后山里的瀑布缓缓打击岩石的声音。这座府第与皇宫千差万别,气韵正如它的三个主人一般净透、温默、清寒、与世隔绝。 边城的卧房在一处幽静的所在,远远便见里面的灯亮着。门僮敲了敲门,片刻,门“呲拉”一声拉开,正是他。 门僮禀道:“公子,公主到了!” 边城如湖水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道:“墨束,你不是已回宫,怎会来这里?” “我来是想问你几句话。”墨束答。 “进来说!” “不必,问了话我便走。” 边城看到了墨束眼神中的异样,却不着急问她想问什么,只道:“那把弓箭可还趁手?我是按照普通女子的臂力设计的,不知你用着是否合适。” “这话你为何不能今日当着我姐姐的面问我?却要这么偷着噎着?”墨束质问道。 因为连夜过来,墨束的身上沾了露水,情绪也不大稳定,说话的声音压抑着,似有委屈之意。 “我已经伤了你姐姐的名誉,不能再让你与我有所牵连了。” “你打算娶了我姐姐以后还似这般对我吗?” “墨束!”他轻唤了一声。 这一声轻唤才让墨束稍稍镇定了一些,想起今日来的目的,便道:“你与我三嫂有什么关系?” “绝无关系!”他回答的斩钉截铁。 “你不曾喜欢过她?” “不曾。” 他这样如实的回答,墨束方舒了一口气,又问:“那我二姐呢?你是真的倾心于她吗?” 姐姐的问题要比三嫂的重要,因为三嫂毕竟已婚,即便他二人过去果真有什么,也不过是过去的事。 而二姐,无论何时何地她关心她的幸福都胜过自己。 良久,他微微开了口,却未答话,点了点头。 墨束的喉咙一堵,眼里快憋出泪来,“那我呢?”一口痰涌了上来,导致她这句话说得呜呜咽咽,颤抖着听不清楚。 即便二姐的幸福胜过自己,但她依旧不能压抑自己的情感,恍恍惚惚自言自语地问出了这句话。 墨束倔强地把那口痰咽了下去,又清清楚楚大声地问了一遍:“你爱的是我姐姐?” 她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心也灰了一半,却仍是不死心。 “嗯”,好大一会儿过后很轻的声音,墨束准确听到了这声“嗯”。 “那你为何要救我?又送我弓箭?哦,是我自作多情了!” “墨束”,他又轻唤了她一声,似要安慰她,却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墨束冷冷道:“不必了!”转身便走。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再也没有刚才的耀眼夺目。出了雀居山,墨束突然觉得四下发白,周围白茫茫一片。 上马回四哥府,向四哥说了情况,四哥道:“历来男女之事,敢说敢做不留遗憾便是尽了天命。他既承认了中意的是墨刺,也算是有担当了,你不必悲伤自怜,须知缘分本就虚妄,只有你的那份才是最好,日后不可过多留恋他,只将他作兄长便可。” 墨束答应了,在乾真府里留宿了一夜,次早乾真亲自将她送回紫然宫中。 雨夜归来 这个七夕,一半的皇城百姓都看到了两位璧人柏帝庙里共挂红绸的场景,先前只是流言,如今好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将军之子和皇上的掌上明珠佳偶天成,全城都在期待某个花好月圆夜,貌比潘安的新郎迎娶帝王家千金的故事发生。 这期待像一个美丽的泡泡,笼罩着整个大悠皇城。宫内的丫鬟太监们私下对这件事窃窃私语,连吴皇后也问墨束边家公子与墨刺可是真有其事。 然而事有波折,勤政殿接连收到奏折,说公主与将军之子结合,既是佳缘又能稳定朝纲,实乃上上婚配,但铭帝却对这些折子装作不知,将批复绕了过去。 三公主墨束从乾真府中回来后,便不再出门,却是没了喜怒哀乐,只常常摩挲她的弓箭和书。真奇问:“你那日回宫后又去了哪里?怎么一夜未归?” 墨束头也不抬,只道:“去了四哥府中,晚了就在那儿住下了。” 真奇上前合了她的书,语重心长道:“我虽是你的丫鬟,却也与你情同手足,自是希望你有一个良缘。你如今当局者迷,正需人指引,看如今的形势,他与二公主眼看要好事将近,你与他便是终成不了夫妻,也要将话说开,免得日后生出多少遗憾,耽误了你。可你也不与我道,也不见你有何举动,何须这样憋闷自己?” 墨束这才失落道:“他爱的是姐姐!”将七夕那夜的事说与真奇。 真奇听了道:“依我说,你虽鼓起了勇气找了他,却并未问明白。听你所讲,我怎感觉他有难言之隐,未将话说明白?不过他毕竟年长你十一岁,就算说了他或许也担心你听不明白。总之你二人的对话总有未尽之意,你那晚去的着急,不若你约他出来,仔细的问个清楚。” 墨束道:“我已去找了他一次,再约他怎好意思?” 真奇道:“你原来一直说任何事情都要不留遗憾,可你在这件大事上反复积粘,连你去雀居山找他也是四皇子要求,你何不像二公主那样,豁出去一次?” 墨束听了这话,一语惊醒,正待命人传话,却见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只好先作罢。 雨连下了好几日不见停,正焦急,真奇急匆匆进来道:“不好,听竹荣嬷嬷道,昨日将军进宫看太后,太后问将军边公子回城后可曾有中意的女子。” “将军怎么回?”墨束起身道。 “将军好像说不知道。” “祖母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了!” 墨束坐下,看了一眼窗外,雨仍是未停。 真奇道:“公主,不若今夜便约他出来,再过几天若是这事定下了,你就彻底没希望了。” 墨束想了想,在纸上写了行字,放入信封叫另一个丫鬟送到雀居山。命真奇将东北角外寺庙的钥匙取来,自己从墙内翻出,早早等在那里。 下午的雨更大了些,因是下雨的缘故,天黑的比往常早。坐在门槛上看雨,细细急急的雨线伴着雷声越显清寂。 天黑的已看不见雨滴,只听得到雨声。远处一个人向这边走来,未打灯,只有轻微的脚步声。 他走到她面前,叫了声“墨束!” 墨束起身挑了灯看,果真是他。黑夜中,他的眼神仍是那样的温柔,眼睛也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他合上伞,坐在墨束坐的门槛的另一侧。 墨束本来已不知道如何开口,见他也没有问她之意,只好重新坐下。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门槛上,听雨声哗啦啦地下。 他开口道:“墨束,谢谢你!若是我早些遇到你多好!” 墨束不解,望向他道:“这是何意?” 他不回答,接着道:“你姐姐很像我母亲。你,你很聪明,我不配你。” “这便是你爱我姐姐的原因?也是你不选择我的缘故?” 边城低下头道:“墨束,这段日子你带给了我很大快乐,我常常会想到你,想到你便觉得日子也不是那般难熬。可惜你生得太晚,还是个小孩,你这样的年纪我不能辜负你!” “我姐姐只比我大一岁,她岂不是也是个小孩?” “你姐姐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日后若,”他打住不说了,“你虽看似强大,却太过执拗,我不能伤了你。” 墨束有些不明白,问:“你并非真正喜欢我姐姐?” “我,”他欲言又止,又低头道:“我喜欢你姐姐,只是我怕辜负她。” 墨束听得云里雾里,但又深知他本身的性格便是优柔寡断的,也不再多问,只道:“你既喜欢我姐姐,日后只要好好待她,便不会辜负她。多谢你送我的东西,我会珍惜。” 他点头。 两个人在门槛上又坐了一会儿,他看着她回去了。 墨束踏进宫门的时候,已经知道一切尘埃落定了,这个雨夜,便是她与他最好的结局。 墨刺遂愿 雨终于停了,这日早朝,三皇子乾行突上前禀道:“父皇,儿臣有一事要奏!儿臣去年春日结识了一位公子,乃前朝言官王运芝之子,小名王明还。王家几代为臣,虽因朝代更迭失去官阶,族人却未有怨言。王老先生在城东府第内办了私塾,王家里的族人也大多选择教书育人,现已是高徒无数,桃李满园。这王公子至今刚满十八,尚未娶亲,为人不骄不躁,不艾不怒,儿臣常常与之交谈,只觉此人和气向善,使人如沐春风。儿臣今日想将其引荐给父皇,若得父皇和众位大人赏识,也是我大悠之幸。” 众大臣听毕,点头翘首,铭帝道:“皇儿既这般说,带入殿内一见。” 乾行领命,从门外带着一公子入内,叩拜完毕,众人看时,连连称赞。 王公子容貌秀俊,身段有力,稀奇的是,他有几分铭帝的气韵,又想三皇子才说得“尚未娶亲”,便有几分了然。 有几个大臣问了他几个问题,王公子躬身作答,言语谦卑,未有差池,确如乾行所说,颇得众人好感。 铭帝欢喜,令他留于宫中,给几位小皇子见见。 说是给几位小皇子见见,却每每总能遇到墨刺,有次乾行带他逛御花园时又碰到墨刺,三哥居然借口家中夫人有急事,拜托墨刺陪着王公子逛了一天。 这日饭后,青杏在淑娴阁门外报:“陛下来了!” 墨刺却也不起身,铭帝进来,见女儿正盯着手中的一幅刺绣专注做活。 珍妃嗔怪道:“墨刺,怎么越大越无礼?你父皇来了也不请安?” 铭帝坐下道:“无妨,想必她正生我气,墨刺,你在做些什么?” 墨刺这才起身,将手中的绣图递与父皇道:“父皇寿辰将到,孩儿想将父皇北湾围场行猎的英姿绣出来献给父皇,不知父皇可还满意?” 铭帝拿起绣图细看,见绣图壮观浩荡,正是斗熊的场景,便道:“满意!你心中有父皇便好。”正夸赞,见图上一个人分外出众,费的针线比别人多了数倍。 放下绣图,正欲问墨刺,墨刺却突然跪下,道:“父皇,母妃,儿臣已于七月七在宫外与边公子定了终身,此生不渝,望父母体谅,不必再费别的心思,满足孩儿的心愿罢!” 珍妃大惊。 铭帝起驾便出去了。一路走至太康宫,皇太后尚未安寝,见儿子进来面有不安之色,便已猜中□□分,开口道:“做了皇帝,还有这么多烦恼,可见要做了玉帝才能让我儿无忧了!” 铭帝道:“母亲说笑了,若是儿子做了玉帝,要置母亲于何位!” 问了几句太后身体安,道:“母亲,你可知墨刺近日的事?” 太后笑道:“怎能不知,他父子三代长得出众,又体贴多情,个个招女子爱慕!” “他自是好的,儿子总是不及他!”铭帝有些失落。 太后笑道:“他好,我儿子也好!我的孙女们也很聪明,懂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母亲,你说那孩子知不知道当年的内情?”铭帝不安。 太后道:“母亲知道你的意图,无论他父子怎样,你毕竟理亏在先。你与那孩子的父亲都是从小吃我奶水长大,母亲希望你们两个都过得好,尤其是叶夫人去后,我再不护着他,叫我怎样向她和老将军交待?” “儿子明白,儿子也不想做那背信弃义之辈,只是他毕竟手握重兵,又不知他对当年之事是否还有怨言,几十万大军窝居于城内,总是叫人不放心。” “依我看,他父子外面不言不语,内里重情念旧,纵使心存芥蒂,若结了亲,两家和睦了,也终会放下的。况且那个大的我们看着长大,面貌是极佳的。” 铭帝道:“母亲既这样说,儿子听话便是。” 太后又道:“墨束如何了?” “一切妥当了!” 太后点头道:“墨刺看似柔弱温和,内里却是果断勇敢。墨束外面是个刺猬,心里却犹豫不决。只是她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成长,倒是我的儿子你,你去年患了个风寒,便卧床三月不能起,可要吓死母亲了!日后还不少些忧思,好保养身子。” 铭帝道:“正是因为儿子的身体大不如前,才不得不抓紧行动,为孩子登基扫清障碍啊!只是墨刺来这一出,倒叫儿子为难了。儿子并不是想要他们的性命,只是想要个安心。罢、罢、听天由命吧!” 太后道:“你先让他们安了心,他们才能叫你安心。那前朝刈帝就是做事太绝,才逼得别人造反,你千万不可重蹈覆辙。还有谢家的事,你弄巧成拙了,你远弟这边绝不能如此了。” 铭帝只得道好,母子又说了会儿话,第二日便召边城入宫觐见。 这边珍妃为女儿的言论大吃一惊,想到女儿这般年幼就要离开自己,便忍不住伤心流泪。旁边的近身宫女说道:“娘娘何须伤心?听闻西疆族首领们见边将军回来了,便经常闹些事端,长此以往,朝臣们未必不会谏言我大悠与西疆和亲。宫中只有二公主和三公主是足岁的,可三公主受她外祖父家庇护,陛下定不会让她和亲。二公主比三公主年长一岁,和亲大有可能,这般倒不如嫁给边家公子。况这边家公子美貌闻名,边大将军还是御封的皇弟,满朝文武,再没有比边公子更体面的人了!” 珍妃道:“胡说,陛下最是爱子,怎舍得墨刺和亲?” 丫鬟道:“长公主不是个先例吗?况陛下登基来,战事不断,听人说下面的士兵早有怨言,能用和亲代替战事,那些大臣肯定想尽各种理由劝陛下和亲,倒不如早早把公主嫁了,省得有一日嫁给边疆哪位藩王呢!” 珍妃听了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起身便往勤政殿走去。 惊贮玉楼 赐婚的圣旨下来了,木终于成了舟。 这桩喜事举国皆知,无论老少街坊,亦或高门朱户无不赞这桩姻缘是门户相照,利国利民。 大悠皇宫里人人面上挂喜,侍卫们期望着公主大婚讨杯酒,宫女们盼着帝王贵妃赏些钱,连牢里的犯人也盼着大婚之机皇帝大赦天下。 墨刺婚期之上,上一个大婚的是四皇子乾真,距今也有个三四年,宫里长久没有婚嫁喜事,不期此次二公主喜遇佳偶,怎能不人人庆贺。 举国欢庆的日子,最小的皇子乾兰却因吃了凉食患了风寒,经太医诊治好了,但仍是有些咳嗽。百昆宫的常妃便让她的两个女儿,六公主李墨心和八公主李墨忘多多关心七皇子些。 墨心年龄稍大,便将母妃的嘱咐放在心上。因听嬷嬷说枇杷润肺清咽,想着去替弟弟弄些。 皇宫东北角贮玉楼门外有一棵很大的枇杷树,此时正是枇杷熟果的季节,正好去摘些新鲜的。 今日正是墨刺的订婚宴,李边二家的远亲近属都奉旨进宫赴宴,宫里众人忙翻了天,无暇顾及其他公主们,墨心便邀了她的五姐墨颜与她一同前去摘果。 两公主年龄相仿,墨心大胆,墨颜理智,两人都不受拘束,在宫里玩时常不带婢女嬷嬷。下午天气凉爽,二人拿了盛果的篮子欢天喜地跑到贮玉楼外。 贮玉楼常年无人居住,又距皇宫中心甚远,四下荒寂,院内院外的花草倒是有人时时修理,园子里一棵桃树结的红旺旺的果子伸出了墙外,叫人隔着墙便想里面是怎样的旖旎风光。 二人来到枇杷树下,抬头看,见老枇杷树上挂满了黄橙橙的果实。枇杷树本株不高,墨心将篮子交予墨颜,对她道:“姐姐守在下面,我上去了姐姐就把篮子递上来。”墨颜叮嘱道:“妹妹小心!” 墨心三两下上了树干,寻了个最粗的枝桠骑在上面,向上一看,拍了下脑袋道:“糟了!”墨颜在下面喊:“怎么了?”墨心道:“大果子都挂在枝梢,要是能拿个钩子便好了。” 墨颜便在下面道:“妹妹你等着,我回去取了钩子给你。”墨心道:“姐姐快点。”墨颜放下篮子边向回跑边道:“知道了!” 墨心坐在树上,摘了最近的枇杷尝,甜酸可口,边吃边摇晃着双腿等姐姐拿来钩子。 太阳渐渐落下,天边几道落霞显现,一阵微风吹过,树枝顺着微风轻轻摇摆,风景着实美好。 “可惜二姐姐出嫁了就不能常常看到家中的这番景色了!”正自胡思乱想,树下一位男子问:“你可是下不来了吗?” 墨心一惊,低头看,是驸马,二姐姐的未婚夫,自己对他尚有印象。便道:“不是,我等我姐姐拿钩子摘果子。” 驸马点头,又问:“几岁了?” “九岁。”墨心答。 驸马又是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了。墨心不解,见他向贮玉楼望了望,转身离开了。 不多会儿,墨颜拿了钩子过来,姐妹俩说说笑笑摘了满篮子的枇杷,打闹着提回去给七弟乾兰,把刚才遇见驸马的事忘了个干净。 谁知墨失和墨忘见了枇杷,也吵着要墨心给她们摘去,墨心道:“这有何难,等我明日再去摘些吧!” 第二日,可巧公主的几位远房婶母参加完了宴会,说久不见公主皇子们,要他们一块过去给她们瞧瞧,顺便和几个堂姐堂妹叙一下感情。折腾了一天,傍晚才得空,墨颜因要送几位婶子出宫,便不能陪着墨心去摘果子了。 答应两个妹妹的事不能食言,墨心只好一个人带着器具来到贮玉楼。今日是个阴天,天空阴沉沉发黑,来到树下,正欲上去,突听到不远的草丛中蟋蟋簇簇的声音。 墨心一时心惊肉跳,正要呼喊,忽然又想母妃最厌别人大呼小叫。大着胆子放了篮子钩子,蹑手蹑脚走近声音处,扒开灌木,见一男一女正在一起交缠,两人毫无防备。 墨心顿时失了魂魄,连忙逃离,一路疾走,又惊又臊。 回到百昆宫内躺在床上,将侍女打发出去,细思刚才场景,仍心有余悸。 及至情绪逐渐稳定,才想起刚才那两人的身影好生熟悉。那女子像二姐姐宫里的青杏,那男子,男子…… 闭上眼睛,不敢再想。 再一想,万一不是他呢!对,怎会是他?自己并未见过他几次,也许自己看走了眼。 这样想着,便觉得自己确实不能断定那男子是谁。又突然想二人会不会发现自己,又后悔刚才没有细看,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自此后,墨心再不往东北角去了。 公主大婚 八月十五夜,皎皎明月刚刚攀升至大悠皇城的东面,和合二雁马车上的铃铛便响彻整个皇宫了。 马车一路南驶,经淑娴阁至宫门口,一路彩缎辉煌,琉璃满墙。 皇城内街道两旁新栽的合欢树挂满了双喜灯笼,全城百姓肃立于路旁,鸦雀无声。 侍女和太监躬伏于接亲的道路上,严阵以待。远处的御林卫专心致志,务必保证这场婚事不出纰漏。 马车驶抵甲门,侍女将红装的墨刺扶下马车,掀起流苏看,驸马,父皇,母妃,兄弟姐妹皆在眼前。 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滴至脚尖,幸好,有流苏挡着,众人不必直面这既伤心又幸福的尴尬。 抬头看她的夫君,他正温柔看着她,也幸好,眼前的人值得她远离父母用终身去托付。 乾行,乾真、乾清骑在马上,父皇,皇后,母妃,诸宫嫔妃和皇嫂妹妹们立在两侧。乾宁站在母妃旁,乾兰因太小站得腿酸,撒娇要乳母抱在怀中。 再看身边拉着自己手的墨束,这场梦寐以求的婚礼终于丝毫不差的实现了。 虽然父皇仍旧不放心,昨夜对自己道:“傻女儿,只知家事不知国事,父皇平日对你悉心栽培,却终究要付诸东流。罢了,你要嫁到他家,便随你去吧!父皇只好再做打算,善待他家便是。只是一件,你年纪尚小,虽勇气可嘉但到底不谙人心,以后恐要一番苦吃。终要记得,你是李家的女儿,到了何时都不要认输,不可言放弃,这便是为父对你的忠告。” 墨刺再一次流泪,雀居山离皇宫不远,却好像从此与父母隔了千山万水,日后定要常常回宫,不叫父母思念。 驸马上前向皇帝叩拜,铭帝轻抬右手,示意他起身,道:“驸马,朕虽与你父亲有过嫌疑,但与你无干。朕的女儿未经世事,今日你俩结为夫妻,务要护妻周全,才不负朕对你的期望。” 驸马垂眼低目,道:“遵命!” 铭帝似仍不放心,无奈良时已至,墨束搀起新娘手臂,送至边城面前。 雀居山离宫门不远,大悠规矩,凡婚礼需新郎牵新娘手走入男方家。边城伸手牵起墨刺,二人一身红装,墨刺裙尾曳地,发髻盘起,冠帽上用金丝珠线编织的凤凰似要飞了起来。 两人向着雀居山走去,一路上,围观的民众被戒备森严的侍卫堵在两边,不敢发出一言。 墨刺就这样被心上人牵着手走过,身后尾随着至爱的人,她已幸福的无法呼吸,觉得她便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执手作礼,合卺为证,墨刺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结束了繁复的公堂礼仪,只记得自己在喧闹中被送入了洞房。 红烛摇曳,月光洒地,雀居山周围尽是雀鸟和昆虫的啼叫,衬得周围的一切都美妙醉人。 良久,听得外边有人进来,从流苏内看那人,正是她的驸马。新郎走至床前坐下,掀起流苏。 月光如银,美人如歌,不免令人疑心是梦是醒。 两人互相凝望,不言不语。不知何时,新郎开口道:“公主,你可称心了?”墨刺恍恍惚惚道:“此生再无他求,只愿与边哥哥天长地久。” 台上的烛花开了又开,月亮西落,窗外的雀儿都知趣的伴着新人入眠了。 送完姐姐出嫁,墨束便向吴皇后请求到东北外祖父家暂住。吴皇后问她何故,墨束只说姐姐出嫁,自己在宫中没了玩伴,觉得约束,便想出宫一段时间。 吴皇后知道女儿执拗,也未多想,便应了。 墨束次日收拾行装,带了真奇离宫去了。这一去二三年内,只有逢年过节回宫看望亲人,也不久留,只说外祖父膝下寂寞,不能无人陪伴。铭帝和皇后无奈,只由得她去。 良辰似箭,蜿蜒缠绵,时光就这样静静走过,墨刺与墨束就这样各自有了新的生活,一切平安喜乐,未有再可表者。 立储 自大二皇子殁后,偶有大臣提议立储,及至去岁铭帝大病一场,上书立储的折子更多了。 有大臣建议遵循立长之说,明言应即刻立三皇子乾行为太子,另有大臣暗指四皇子乾真会领兵,正适合初开国需要武帝的大悠。 这几天关于立储一事的折子每见案端,赞成乾行和乾真为太子的臣子各有一半,不分伯仲,铭帝为此事颇为头疼。 午间,宫中的太监总管陈禀得经过御花园,正欲通知禀事的大臣午膳后铭帝在西阁门听奏,突闻远处的碧思亭内传出争吵声。 陈禀得诧异,皇家贵地谁敢在此争执,便着跟随的徒弟小锦子去看。小锦子前去望毕来报:“禀师傅,是七公主和八公主在打架”。 公公大惊,嗔怪道:“小兔崽子,那你还回来干什么,快去把她们拉开!”小锦子忙道是。 小锦子飞奔在前,陈公公在后。陈禀得是知道墨失墨忘脾气的,这两人经常一言不合就开吵,以至于拳脚相加,全然不顾公主身份。之前二人已发生过多次斗殴,铭帝虽严厉惩罚,架不住两位天生的冤家任性使气。 待陈禀得转过小道,绕过山坡,远远就看见她二人扭作一团,两人揪耳扯发,正不可开交,小锦子在一旁试图分开二人,又不敢强拉。 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二人,边跑边喊道:“二位公主切莫动气,当心伤了!”又叫:“小锦子,快拉开,快!”小锦子只得答好,趁二人喘气的功夫挡在中间。 公公赶了上来,气喘吁吁:“两位千金是要折煞老奴也!” 墨失想是打得累了,反道:“公公,今个这事别跟父皇提起,本公主可不想跟这个野丫头一块受罚!” 墨忘不示弱,抢话道:“本是你的错,你是怕见父皇躲着吧?” 二人眼看又要上手,陈禀得赶忙拉着她二人的手臂道:“公主们啊,咱可消停会吧!这会子老奴有公务在身,二位公主用午膳去吧!” 墨失向着墨忘道:“也好,看在陈公公的面子上本公主就饶了你,令你下午到我的宫中赔罪,不得延误。”说毕,昂头走了。 墨忘甩手也回宫了,陈禀得哭笑不得,带了小锦子办事去了。 晚间,铭皇来百昆宫歇息,墨心和墨忘已睡下,常妃见铭帝面有忧色,便问所为何事,铭帝道:“臣子们屡次上书要立太子,朕有些忧心。” 常妃道:“陛下,墨失和墨忘午间打架,墨忘回来问臣妾,她和墨失父皇更爱哪个?臣妾答,你两个父皇都爱,因为你更小,你父皇便更关心你。墨忘却嚷着臣妾胡说,说父皇如果更关心她,那为何不立她为太子?我便问她,立你为太子后你要做些什么事?墨忘便说,若立我为太子,墨失再与我打架时我便可以命令侍卫们抓了她。臣妾道,若是你抓了她,这个世上便再没人敢同你打架,也没有人与你玩耍,更没有人在你生病之时陪在你的床头给你讲笑话了。墨忘听了臣妾的话,竟然哭着说再也不要当太子抓姐姐了。” 铭帝听毕,乐道:“孤拐心肠怎会想到这个?”又道:“爱妃,我又何尝不想早立太子,只是……” 常妃接口道:“陛下,皇家血脉中可定乾坤者大有人在!何需急于一时?” 铭帝惊诧:“爱妃竟能猜中朕之意图?”又不安道:“只是这般以来太过偏颇,实在难办!” “自古能贤者居上,陛下是父亲,也是国君,要做公允的父亲,却不能选贤任能,那便有失天下了!” 铭帝感激道:“爱妃,多谢你,朕已明了。只是乾行乾真这般下去,也是不妙。” 常妃道:“依愚妾看来,他二人只是乱花迷眼,若让他们明白彼此唇亡齿寒,手足之情难能可贵便好。” 铭帝点头赞同。 次日天气晴朗,也无公务,铭皇召了乾行乾真入宫,要让他们陪弟妹们玩蹴鞠。 几兄妹穿戴整齐,随父皇来到御花园千里湖,千里湖旁有片石板地还算开阔,铭帝道:“此处正好。” 太监递上球来。铭帝对皇子公主们道:“公允起见,乾行乾真你二人一班,乾清、墨颜、墨心、乾宁、墨失、墨忘你六人一班。你二人这班只得用脚力,乾清你这一班可手脚并用,无限制,只在半个时辰内球不落地投中最多便是赢。乾兰小子做裁判,输的一班是要被他‘作画’的。” 乾行为难道:“父皇要试我们球技我和四弟不敢不从,只是我们两个大人要跟这么小的弟妹比,叫我们怎好意思?” 乾真也道:“哥哥说得是!父皇,让我和三哥比一场,弟妹们以后再来。” 铭帝看小的一班道:“你们意见如何?” 几人哄闹道:“哥哥们看不起我们,定要你们输了才是!” 乾行乾真无奈,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听说皇子公主在千里湖踢球,大着胆子跑来观看。不多时各宫娘娘也赶到,鸾架排开坐在远处看他们嬉耍。 太监将门网搭好,用石灰粉子地上洒了界线,见乾清已开始与墨颜墨心她们嘱咐计策,乾行乾真只得上阵。 小乾兰被乳母拉着,小脚一踢球便入了阵,墨失伶俐,先就跑去抱了在怀,将球扔给乾宁。乾宁接住,转身给了身长的乾清,乾清趁势一脚,球过了网眼。 众人欢呼,小乾兰也咿呀呀地乐。 铭帝道:“乾行乾真,你二人若不作真,便判你们个抗旨的罪,以后也休要带兵了!” 乾行乾真听毕,赶忙活动,将鞠球捡了来。乾真正要发球,却见墨失和墨忘一人扯住他的一条腿,墨颜墨心前后抱住他的腰,乾宁还挡在他的前面,四下里不得动弹。 围观众人见此情景,也不顾帝王贵妃在场,忘了规矩拥挤在湖边假山后哈哈大笑。 踉跄走了几步,甩不掉五人,正准备将球扔给乾行,铭帝在旁道:“不得用手传递!”众人笑得更甚。 乾真只好将球抛在地上,乾行赶忙上去捡了,却是遭了乾真一样的状况,杵在那里动不得。 众人又笑,乾行机敏,洋势要将球扔给乾清,口里道:“五弟接着!”却是一转向将球抛向乾真,乾真地上捡了正要上网,球却被乾宁上手抢了。 几次三番,小的六人或是半路截球,或是骑在乾清肩上扔球,连连过眼。乾行乾真因规则受限,又不能合作,一个也未过网。 半个时辰过后,乾行乾真败下阵来。 侍奉人等递上笔墨,乳母抱起乾兰,乾兰在两个哥哥脸上乱画一气。又递上板凳,二人趴下,六个弟妹每人上前打了一板。 众人今日算是开了眼,见主子挨打被作弄,还在旁边欢呼雀跃,贵妃和皇帝都笑看他兄弟姐妹们闹。 乾行乾真挨了打受了辱,揉着屁股向父皇请求再来一局,这次便要当真,铭帝依允。 才刚出了汗,几人用了茶水,乾行便与乾真商量,道:“四弟,我们这般下去不行,不若这般这般。”附在乾真耳边说话,乾真点头道:“一切都听哥哥的!” 鞠球照例由乾兰抛出,周围人明目张胆各执一边各护其主,摇袖呐喊助威。这次乾行先捡了球,在脚上颠了几下传给乾真,兄弟二人吃了亏,依着身高优势球颠的高急,弟妹不能抢。乾真颠着球不急着中,只是满场飞跑,左拐右突,众人迷了方向,到远处时隔空踢向乾行,乾行顺势一脚,进了球门中间的“风流眼”。 墨失捣乱,趁乾真不注意绊了四哥一脚,乾真立不住向前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哄笑,乾行见状,忙上前伸手拉起。再颠球时,另一人在旁护住,不叫小的钻了空子。 这一局下来乾行乾真配合得当,只有乾清乾宁抢去了几个,又看墨失墨忘们着急,让了几个,终是赢了这一局。 众人鼓掌,乾真作势要拿鞭子,几兄妹连忙求饶,一下午欢声笑语,尽显天伦之乐。 晚间吃饭,乾真道:“三哥,今日父母兄弟甚为开心,以后我与三哥齐心协力,教一家人常常这般如何?” 乾行道:“四弟,你说得极是,你我既已明白父皇心意,日后我兄弟二人摒弃前嫌,不叫父皇忧心便是。” 兄弟二人握手言和,此后朝中再无大臣提议立储之事了。 白龙雪地 皇子公主们各有各的归宿,余下的数五皇子乾清最年长,墨束出宫后,乾清便渐次成了“长兄”。 乾清性格平和,可靠沉稳,凡大小事情,小公主小皇子们都要来“烦一烦”他,悠悠岁月,几兄妹互依互长。 几人中,乾清又与墨颜、墨心年龄相近,三人尚能“平等相待”,常常一同读书玩耍。 公主皇子们虽和睦相亲,却毕竟正是多动的年纪,日子久了,便渐次不满拘于宫中,尤其是墨心和墨颜十岁左右的年纪,更是像她们的姐姐一样好奇宫外的世界。 一日,乾清陪她二人在父皇书房中玩象棋,有太监来报,三皇子乾行今日备下宴席,要五皇子去宫外府第内吃酒。墨心和墨颜一听,机遇难逢,便要乾清带她二人同去。 三人带了太监宫女乘轿辇出宫,到了三哥府第外,嫂子王妍盈出来接,见墨心和墨颜一道前来,急拉了二人进来到内屋,给她们抓果子吃,又叫来元凌向姑姑们问好。 两人已是许久未出宫,上午吃了饭,府内四下逛了一遭,便坐不住了,只想着到皇城街上逛逛,三嫂无奈,只得派了众侍卫宫女跟随。 二人行在街上,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人尾随,路上摆摊的商贩都侧目观看。墨心凑往墨颜耳朵道:“带这么多人也是不便,不如我们寻个由头摆脱了他们罢!” 墨颜回头看,着实人多,问:“什么由头?” 墨心道:“过会咱俩走到前面胡同那儿,姐姐往那边,我往这边,我们在前面那座寺庙集合,如何?” 墨颜抬头,果见前面有座平宁寺,便小声道好。众人见两人嘀咕,也不意二人是用计逃脱。 沿着街道向前走,小贩们叫卖着包子吃食,正是熙熙攘攘人群热闹处。两人穿梭在人群中,忽一转身,墨心朝了南,墨颜朝了北,往巷子深处跑去。 身后宫女侍卫们见公主分向,急忙分了两路追赶,墨颜墨心腿脚正是利落的年纪,众人哪能跟得上。 待墨颜进了平宁寺,一转头见墨心蹲在门后,两人哈哈哈大笑起来,都为自己的机灵沾沾得意。 平宁寺里人来人往,二人脱了外衣,卸了金钗,手拉手进了寺院。 原来这平宁寺是专供各地商人交易骏马之地,因这里的马儿质量上乘,便常有达官贵人来此地挑马,后院内还不时有赛马,属皇城一大热闹之地。 两人刚跨过门槛,便见好多马儿三五两头的站在一起,有的打鼾,有的踢脚,旁边站着各地商人在那里叫卖。 二人来到一对雪白色样的马驹面前,见这两匹马驹温顺可亲,伸手摸了摸,俩白马一动不动,全不似其他马匹那般粗暴易怒。 墨心墨颜越看越喜,不停拿草食喂那马儿。旁边的商人上前问道:“姑娘可是看中了这两匹白马,买下罢,这马只消十两银子。” 墨颜为难道:“可是我们身上没带银子。” 那商人忙笑道:“两位小贵客若真看中我这两匹白马,我便做个人情,拿您手中的金钗来换便可牵走了!”说罢指了指墨颜手中的金丝玉钗。 墨颜看了看金钗,又看了看正在围着马驹亲昵的妹妹,便索性将金钗递予商人,道:“我们买下了。” 商人忙接过,将拴着白马的缰绳解了递予她们,白马便归姐妹二人了。 两人各牵了一匹马儿,那马甚是乖巧,不叫不蹄跟着两人来到后院,墨心道:“姐姐,我们还未给这马起名字呢。” 墨颜想了想道:“是呢,古来那些帝王将相的战马都有名字,咱们二人也给这马起个名字吧,只是叫什么呢?” 墨心歪头思索,道:“我常看那玄奘取经的故事,里边说唐僧有匹白马叫白龙,我这头就叫白龙吧!姐姐那头毛色如雪,就叫雪地吧!” 墨颜喃喃道:“白龙,雪地,甚好,真是好听,那我这头就叫雪地了!” 勇救月颖 正是午后,秋来天气清爽,两人走至赛马场,见一群人围住一条赛道,都在叫:“好,好。”走上前去,见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骑在马上,正在驯马。 那匹烈马顽固异常,七扭八撤,那姑娘并不用鞭,只拉直了缰绳,任它原地嘶吼也不放。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马扭动累了,不再啼叫,只是前蹄不甘心的刨着土。 那姑娘便放下缰绳,摸了摸马鬃,又附在马耳边说了几句,那马便乖巧异常,安心静立。姑娘用腿夹了夹马腹,烈马便似下了咒般,围着赛道转起圈来。 众人见马被驯服,个个拍掌,人人赞贺。 赛道旁边立着一个胖少爷,那胖少爷见马被驯服,连忙拍手称道:“好,好,这可是被驯服了!”说罢,接过那姑娘递过的缰绳,对那姑娘高兴道:“月颖姑娘,多谢你了。” 说罢,跨马上鞍,那马便驮着他悠哉悠哉转了起来。 那胖少爷见马被驯服,意欲在众人面前卖弄一番风姿,便拿了马鞭,昂首挺胸狠对马臀抽了一鞭,嘴里喊着“驾!” 那马受了惊吓,前蹄跃起,长嘶一声,飞也似的跑起,猛地将那胖少爷掀翻在地。 众人大惊,见那少爷头朝下狠摔在地上,当时口鼻流血。 胖少爷的小厮见状一窝蜂地上前扶起,幸而赛马场常年有赛事,土质多松软,那胖子暂无性命之忧。 小厮扶那少爷起身,那胖子本来体重,行动不便,踉踉跄跄,脚下一软众人扶不住又瘫坐在地,却指着那位月颖姑娘吞吞吐吐道:“打死她,打死她……” 见少爷发话,那群小厮一窝蜂地上前,将那姑娘押上。那姑娘对着胖子叫道:“你自己的错,何来怨我?” 那少爷急不能言,只是指着月颖,涕泪交加。 押解月颖的一名年长的小厮说道:“你这驯马女,马并未被驯好便敢交予少爷,如今摔得我家少爷七窍流血,可怎生得好?”说罢,抡了拳头便揍,其他小厮也跟着对月颖姑娘拳打脚踢。 墨心和墨颜看此景象,急喊:“别打了!” 正要跑过去救人,身旁的一众人赶忙拦着,一个道:“二位姑娘莫要惹事上身,你俩这么小个年纪,怎敌得那几个壮汉?” 另一个道:“姑娘听劝,那胖子是皇城中一等一有钱的,他家做那海上的生意,连皇帝都要指着他家为宫中运送税粮,咱可惹不起啊!那月颖姑娘合该倒霉,让他那小厮打一顿出了气便是了。” 两人听了这话,眼见这月颖姑娘就要遭难,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 墨心道:“不行,再不救她她就没命了。”说罢,不顾墨颜阻拦,跑至那胖少爷旁,取出袖口里的簪子,用簪尖戳着那胖子脖颈道:“快住手,再不住手你们家少爷就没命了!” 那小厮们回头见主人被劫,劫人的是个十岁的丫头,也不上心,仍旧狠下力气打那月颖。 月颖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一命呜呼,墨心焦躁,簪尖下去,本想只划破个皮肉,不巧正戳中那胖子的血脉,只见一股血流“噗”地溅出,那胖子急喊“救命!”未及喊毕,便昏沉沉倒下,血顺着他的脖子如喷管似得喷出。 众人见闹出了人命,惊慌失措,四散而逃,有那大胆的只后退了几步,看是怎地收场。 墨颜见状大惊,急欲上前,那打人的小厮见主人丢命,便放了月颖,一股脑跑到胖子身旁,抱着那胖子的尸首哭道:“少爷死了,我们回府可怎地交待啊?” “若不报仇,老爷非杀了我们不可!” 哭罢,为首的那个起身,欲抓墨心衣襟,墨颜上前赶忙护住,那小厮一个巴掌便将墨颜打翻在地,夺了墨心手中的簪子便要戳向墨心。 墨心此刻见刺死了胖少爷,呆若木鸡,已是吓得半句话也说不得。 眼看墨心便要没命,只见人群中有人急喝:“快住手!” 众人看时,原来是乾清带了几个侍卫来了,众侍卫正要一跃而上,见墨心被小厮掳住,簪尖已扎得脖子流下血迹,只好抽刀驻足。 此时墨颜挣扎爬起,拾起身后一块尖石,朝着临近的一个小厮头上狠狠砸去,那小厮疼痛不已,“啊”地大叫,掳墨心的小厮急往后看,墨心趁此空当,用肘部猛击他的双眼,侍卫一拥而上,将那几个小厮全部抓获。 乾清急扶了墨心和墨颜起身,命侍卫送月颖就医,又看墨心伤势并无大碍,驱散了人群,将平宁寺暂且围起来。 见再无外人,骂道:“你两个怎敢闯出如此大祸,今日若不是我来寻你们,你们是想送命在此吗?” 墨心和墨颜自知理亏,只得低头垂泪,因从未见过五哥这般疾言厉色,都道再不敢了。 一路墨心墨颜不敢说话,及至在回宫的马车上,乾清才缓和了脸色问:“今日状况这般危险,若我不支援,你们怎地脱险?” 墨心欲要讨好乾清,道:“若是再遇了危险,我知道五哥会来救我们的!”。 乾清道:“胡说,无论何时何地,首先要学会自保自救,怎能倚靠他人?似今日这般状况,我若不来,你俩先要稳定心神,亮出身份,求助周围众人,再不济可到外面找跟随你们的小厮,没有不自量力自寻死路的理。”两人忙点头道是。 二人被带回皇宫,铭帝听了今日之事,命她二人再不得出宫。她姐妹只好安分守己,只在宫里读书写字。幸而二人将白龙雪地带回了宫中,无事时便骑马做耍,只是墨心担心那位月颖姑娘伤势,总不得安心。 埋起祸患 被墨心刺死的胖少爷原是京城富商薛家的公子,薛家专做海上物流的生意,日进斗金,薛大胖子是薛家老爷薛帽唯一的儿子。 薛帽得知儿子死讯,并不知刺死儿子的女子是谁,大哭绝了后根,哭罢到临近的府衙告状。 府衙只道他家少爷有错在先,且是摔下马致命,并非簪子所刺,打发了他。薛帽自恃有钱,且在皇城广结达官贵人,便一告再告,直告至皇宫内衙,却均是一样的答复。 薛帽气急败坏,终有一旧识悄悄对他言明,那几人是皇子与公主。 薛老爷得知自己儿子被公主所刺,整个官府又包庇不言,自己虽不在朝做官,城中众人却对他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竟遭这般无视,实在天理难容。 受此大难,皇帝对他无任何安抚,越想越气,渐次起了异心。 薛帽年逾五十,平生未涉仕途半步,却毕竟久经世事,一双慧眼对朝中局势看得清楚,痛定思痛后,想如今只有他能帮自己一报杀子之仇了。 今岁五谷丰登,西郊胡员外所在的农庄收获大丰,因去岁此庄闹了鼠祸,所获粮食几近被毁,农人托胡员外到皇城中寻求帮助。胡员外听闻边将军德善,试着到雀居山求了一求,不想边将军爽快,连银钱带粮种一并相送,庄子这才有今年的丰收。 农人因此对边将军感激涕零,今年又托胡员外到雀居山请一请将军,一来让将军参与开镰仪式,二来借将军威力镇灾避祸,三来设宴回报将军。 边将军本不欲前往,奈何农人热情,近来天气清爽,想西郊风景定与皇城不同,且过去赏一赏也无妨。 秋高气爽,粮田里的谷子金灿灿的,正凭栏远眺,一穿着锦缎的老人上前道:“将军多年不见!” 将军一愣,问:“我二人何时见过?” 那老人微笑道:“我乃城中商人薛帽,与将军十多年前有过缘分。” 将军细思,自己从未与商人有过沾染,他会是谁? 老人道:“将军可曾记得当年领兵北上,坐的是谁家的船只?” 将军这才想起,原来是他。 薛帽道:“将军当年领三十万大军坐我家的船只北上,在下分文未取,只说愿为将军打下未来河山出一份力,不知将军可还记得?” “当日之恩,还未报得。”将军脸上略有歉意。 “商人无官职,便是再富,终究也是微末不入流,连与将军这等有福之人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将军忘了我也是常事。” “并不是忘了你,只是记得当年你意气风发,尚且年轻,却不知为何今日苍老了许多?” 薛帽抚了抚发白的胡须道:“自从将军夫人去后,将军也不似从前那般气盛了。” 将军转身看田里的农人收割稻谷,良久道:“世间诸事皆不得圆满,唯有自求心安。” “将军凡事追求无愧于心,但未必人人都这样想吧!” 将军不言。 “依我看,当年若不是他在,将军如今与爱妻和和美美,共同管理这江山,恐怕这世间又与今日不同。” “大悠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若当了皇帝,未必能使百姓过上眼前的生活,此话不可再提。”边将军面露不悦。 “将军若当了皇帝,不会像铭皇对您这般对待他。自他上位以来,铲除异己,清除旧臣,逼得将军在边关呆了八年不得回城。如今回城,明待将军如兄弟,私里还要监视将军和将军的几位部下,使将军如同手脚钉丁,不得自由。在下想,将军如此雄才大略,本该坐上那最有权势之位,如今却如同别人的阶下囚,此事怎得甘心?” 将军一声怒喝:“住嘴,念在你我往日情分,我便当今日从未听过你这番言论,勿再提此事!”说罢,拂袖而去。 薛帽在身后喊:“将军!” 边将军不理,终是不愿再接近此人。 墨颜心殇 今年中秋过后天气一日日转凉,铭帝近来越发觉得龙体不似从前,身上总是阵阵冰冷,需裹了厚厚的大衣才能御寒。 自长子乾元,次子乾亨少年离世后,铭帝便大病一场,加之早年屡次受刀伤和箭伤,伤口反复发炎化脓未能及时医治,又战况频繁,风餐露宿,内里外里累加病根早已坐成,也不知寿辰还有几时。 前年末,因想着给原配于蓝玉的茔地修葺一新,自己亲自监工,未当心着了风寒,竟一病三月不起,自己心里便有了阴影,猜或许这是妻子在阴间无人陪伴,故意召唤他。 想着收三疆一事怕是等不到了,只有靠自己的孩儿了。但若想让自己的孩儿顺利继位,有两个威胁必要除去。因此便着急收了原右戍卫将军谢之付的兵权,借着西海望暴民一事叫左戍卫将军边远回城,好把心头大患除去,却不曾想墨刺嫁到了他家,拖延了计划。 史上有多少皇帝出身为将军?前朝刈帝的父亲是,远弟的父亲也是将军,自己便亲眼见证了远弟父亲的谋反,昨日之鉴,今日绝不能无视。 边家军必除,虽有母亲庇护边远,但军政大事,也顾不得许多了。只不知阎王爷给自己的寿命是否宽裕,能否来得及? 可惜这件大事,却无人帮自己。上次交代乾行办理谢家一事,乾行却弄巧成拙,致谢家灭门,此事如今还是一桩悬案。铭帝对乾行便开始不放心了起来。 忽然又想墨刺已出嫁一年,不好时时唤其回宫。长女墨服的大女儿丢失不知现在何处,四女夭折,墨颜无生母时时爱护,墨心叛逆爱闯祸,下面的更是年纪幼小不能自立,顿觉凄凉不安,难以折转。 正忧思,五女墨颜前来请安。 墨颜不满十二,因小时受过火灾,脸部灼伤,留下斑斑黑痦,把那倾国之颜殇了大半,生母也在火灾中罹难,幸而她聪慧温和爱读书,父兄姐弟又极爱她,未见其有何异样,倒也无忧无虑。 扣头请安完毕,墨颜笑道:“父皇,过几日重阳节,我与弟妹许久不见二姐姐,很是想念,想请父皇代为宣旨请她回宫一聚,可好?” 铭帝听这话,欣慰墨颜聪明,应允了。又问她宫中嬷嬷丫鬟是否尽力,近来读了何书,墨颜答丫鬟们甚好,嬷嬷亲切,近来并未读什么要书,只是看些杂剧,是钟无艳夏迎春的事。 铭帝道:“墨颜,你不可以人度己,你并非钟无艳,你的夫君也不会是齐宣王。你聪慧大度,又善良向阳,自会有人爱慕,福报跟随。何况你又是朕的女儿,无需自贬身价。” 墨颜道:“谢父皇宽慰,儿臣有父亲兄弟祖母关爱,是人生大幸,绝不会因容颜自卑自叹。” 铭帝道:“你这样想最好。”又嘱咐她许多,方叫她回去。 几日后重阳佳节,南华池家宴,墨刺与边家人一同进宫,铭帝与珍妃见她身貌丰腴,夫妻恩爱,与未嫁之时不同,想来是自己多心,也便不再悬念。 酒席已开始,驸马弟边千因来迟了,步履匆匆往南华池走,走至御花园回廊,一女子迎面跑来,边千躲闪不及,女子的鼻子正撞他的肩胛骨,登时疼的以手遮面。 边千即刻后退两步低头拱手道:“姑娘,冒犯了,可还有事?”说罢,抬头看那女子,灯光幽暗,女子又以手作挡,不能看清有无大碍,未多想又上前一步欲细看。 女子本不欲计较,见他上前一步,以为他要作甚,又兼刚刚确被撞疼了,急大喝道:“大胆,谁人如此鲁莽?” 边千上前时见女子半张脸清新绝丽,摄人心魄,令人心动神摇,不想她放下遮面的右手,才看清这张脸除却半边的美华,另半边丑陋扭曲,如火烧了般卷曲无形,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只是不失风度,再道:“在下边千,冒犯了姑娘,望姑娘恕罪。” 女子未思索“边千”是谁,又听他叫她“姑娘”,以为有轻薄之意,怒道:“给本公主让开!” 这下边千心中便不是滋味,想明明是你撞上我,我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先行道歉,你不接受罢了,还要像奴才般呵斥我。 毕竟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又仗着父亲兄长体面,便忘了礼节,问:“你是公主?” 女子回:“我是五皇女李墨颜,速速行礼来。” 边千见她这般,更是气愤,冷笑道,“可惜啊可惜,你这般金枝玉叶,竟有如此丑陋相貌,却还粗鲁乖张,白白生在这皇室之中!” 墨颜急道:“容有残疾怎能称之为丑,定是你吃了酒胡言乱语!” 边千愈发冷笑:“可敬!丑便是丑,天下竟有你这等丑陋不自知的女子,还活在歪曲的道理中,真是难为这宫中之人了。我若是你,早自封于室内,免得出门还要旁人为你费心圆谎,叫你的皇亲蒙羞。”说毕,推开墨颜,往南华池的方向走去。 墨颜听完此话,脸色惨白,呆立在地,只觉头上乌云密布。 低着头回到自己住的晴颜馆,进了宫门,见几个守门的宫女闲聊,一人道:“这世间真是少有公平,就说我们花容月貌,却还要在这合家团圆的日子里与人为奴为婢,有些人面貌寝陋,却是这一宫之主!” 一个宫女道:“小声些,陛下不许我们议论她!”那宫女道:“放心,她去了南华池赴宴。” 一人说道:“不过姐姐说得倒是,她那样的相貌,娘娘们还夸她有几分长公主的容姿,实在可笑!” 另一人附和道:“正是呢,她若不是生在皇家,便是与怪物无异了,更莫与姐姐们相比。” 墨颜听罢,如雷击在身,一路小跑,跑至御花园无人处,呜咽哭泣。 铭帝见宴席上不见了墨颜,只当她贪玩去了,直至晚宴结束,回宫安歇之时经过御花园,听得里面有人在哭。 遂惊诧,问身边小太监道:“谁在哭泣?”小太监答:“像是五公主!”铭皇自语:“墨颜?”命小太监在前打灯,上前细看,果见那人像极了墨颜。 墨颜见有人来,捂着脸不愿见人,李铭皇拉她起身,墨颜转身仍是哭泣。 铭帝无奈,问道:“墨颜,是你吗?”强将她手放下,打上灯来看,确是五公主墨颜。 铭皇急切,道:“墨颜,你怎会独自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快快告与父皇。” 墨颜见父皇发问,只好止住哭泣,伤心道:“原来我是个怪物,原来丑便是丑,纵使再心善慈悲,也应自封于室内,不叫旁人见了糟心才好。” 铭帝见她伤心,也坐在地上,道:“你本是花容月貌,全因了父皇才会这般。父皇年轻时,前朝刈帝暴虐无道,终有一日父皇跟随一位将军起兵反抗。父皇本无意坐这皇位,直到有一次独自领兵攻入一座重镇,守城的将军宁死不降,我率兵与他鏖战了整整二十七日,终于攻下了城池。” “我知战士们与他苦战多日,心中必怨气颇多,便下令进城后不许烧杀抢掠。哪知当天夜里,有几位将士违令不从,洗劫了守城将军的府第。我前往看时,已是尸体满屋,他的女儿及夫人均遭□□,死状凄惨,其中一个女孩还不过七八岁。” “我当即下令斩杀了那几个将领,命再有违令者立刻处死。虽然惩治了那几个犯罪的将领,但将军府的惨状犹在眼前。” “父皇出身微贱,儿时随你皇祖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饱尝欺凌之苦。这一战之后,父皇便在想,父皇不能战败,绝不能败,若是败了,朕的儿女们也会遭此浩劫,一想到那位将军亲眷的惨景,父皇便告诉自己,只有成为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才能保护自己的儿女们。” “于是父皇历经多年苦战,终于谋了这皇位,却未曾想意外发生。有几名刺客入宫,那时你刚学会走路,父皇到你母妃宫中看你,刺客得了消息,放火烧了宫殿,大火中,一根梁木断了下来,砸到你母女二人,你母亲为了护你被砸中,你也被火灼伤了半边脸。” “我与侍卫杀了几名刺客,抱你出殿急寻太医,你虽保住了性命,脸上疤痕却难消,连父皇手臂上还有当年抱你留下的痕迹哩!” 说罢,撩起衣袖给墨颜看,道:“墨颜,你若是再为容貌悲伤,便是叫父皇愧疚,叫别起小人开心,叫你祖母兄妹生气,你可明白?” 墨颜因担心父皇生气,只好点了点头。 次日,铭帝下令腰斩了几名墨颜的侍女,换了晴颜馆中的佣人侍卫,密令若再有议论公主容貌之人,诛灭三族。 自此,宫女们唯唯诺诺,再也不敢欺主多言。 只是墨颜毕竟年幼,乳母们只管她饮食起居,哪管她的心病,虽有父皇开导,到底脸上伤疤犹存,经此一事,大受打击,不得已与人说话时都用右手遮面。她的性格也大变,终日沉默寡言,不与身边人交谈,连墨心找她玩耍也不出门,只将心思放置于书本中。 喜遇知音 近日沿海宝岛口水岛遭遇飓风,三万灾民流离,兼有闹事之象,户部尚书明礼推举乾行押运物资前往赈灾,铭帝左思右想,依准,命三皇子即刻起程。 话说墨心没了墨颜的陪伴,只得常常来找乾清。五皇子渐欲成年,大学士受了御旨对他严格起来,令他念书学习、骑马习武,不得一丝懈怠,乾清便没了功夫陪伴墨心。 眼见宫中兄姐各忙各的,一时寂寞,想起前番出宫,似发现了新天地,又念着那个驯马女,便酝酿出宫见她。 这日钻空躲进往宫外运货的马车,出了宫门,寻个间隙滚下,便似脱了缰的野马,直奔平宁寺。 进了平宁寺,来到后院赛马场,见那位月颖姑娘正拿刷子给马刷身子。 墨心悄悄上前拍了她的背,月颖一回头,见是上次救自己的那女孩,大惊道:“怎么是你?”急拉了她手道:“你没事吧?我这几天来都在找你这个恩人,不想你今日来找我了。” 墨心嘻嘻笑道:“我回宫以后一直担心你,现在看来你也安然无恙了!” “回宫?莫非你是?” “我是六皇女李墨心!”墨心悄悄附在月颖耳边道。 月颖道:“怪道那薛胖子死了没见官府拿你,那这般说来那位公子和那位姑娘也是宫中人喽?” 墨心回道:“那是我的五姐和五哥。” 月颖柔声道:“多谢你们,我这条命是你们给我的,若是有机会,我自会向你和你哥哥姐姐还恩。” “不用谢我们,你若是真拿我作朋友,便带我在这宫外四处逛逛,我也好见识一下外面的景色!” 月颖看了看四周,道:“当然好了,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几分美景,待我洗完这匹马带你前去如何?”墨心点头,见旁边有个多余的马刷,也拿了刷子刷起马来,两人嬉笑言语自得其乐。 见老板娘不在,月颖解了两匹马出来,带墨心一路行至郊外的一块水塘处。 拴了马,眼前是一片林荫小道,已是深秋,落叶飘飘然而下,树枝纷繁交错,厚厚的落叶布满了小道,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墨心从未见过这番开阔景象,便顺着那小道慢慢往前走,左右看时,见黄灿灿的水稻布满田野。 正是收割的时候,人们都拿着镰刀收割着春天种下的果实。忽见一个农妇哎呦了一声,两人驻足观看,原来是那农妇被稻茬扎到了脚,旁边的一个农夫赶忙扔下镰刀上前,扶那农妇在地旁树荫下坐了,替她脱掉草鞋长袜,拨出稻芊,用毛巾包扎了脚,又拿过水壶,倒了碗水喂农妇喝下,交待了几句话,农夫又拾了镰刀重去割稻。 墨心感动,呆呆看着。 月颖看她呆住,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墨心缓过神,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诗中所说的‘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 月颖推了她向前走道:“我虽已长久不读书,但也知你现在感受,你恐是对他们在田间地头这般一起劳作心生羡慕吧?” 墨心问:“姐姐也是?” 月颖笑道:“你只知那农夫与农妇和睦相亲,却不知他们辛勤收割的稻子并非是他们自己的,那些谷物都是有钱有势的地主家的,这些人不过是那些权贵人家的附庸品。我出生望族,只是后来倒了,便被卖身到这里做了驯马女。我像你这般年纪,无忧无虑,以为这天下太平,也羡慕这些普通百姓的生活,只是一夕之间天崩地裂,体验了人生百态,方知唯有富贵才是生活,唯有有了权势才不受人宰割,才不用整日为奴为婢。” 墨心疑惑,月颖淡然道:“你看他们脚上穿的鞋子,这里的稻田潮湿泥泞,最是多水蛭草虫,他们的鞋子既不防水也不牢固。你走在这干净之地,却穿着绫罗织就的暖鞋,在这里看他们劳作,想来是不是很不公?” 墨心道:“姐姐,我还不知这里面有这么多学问,我们去前面桥上,你再跟我说说你和你家的事吧?”月颖看墨心闪烁着眼睛,可爱真诚,只好答应。 二人走过小道,来到前面的河堤上,河堤上有座拱桥,桥身上用小篆刻着三个字——“月桂桥”。 好诗情画意的名字,墨心心情颇好,与月颖站在拱桥上,四面八方尽收眼底。墨心问:“姐姐说你出身望族,那是因何故倒了呢?” “我是登州乳山人,我们林家原也是当地的富贵人家,后来因哥哥不争气,得罪了上面府衙的人,因此落败。我一夕之间从贵小姐成了别人家的洒扫奴婢,动辄被主子打骂,还吃不饱饭。后来我施计逃了出来,来到这皇城脚下,却苦于不能谋生,只好将自己卖了,来寺中做了驯马女。” “似姐姐这般无家可归的,毕竟是少数,大多人还是有父母亲族可以依傍的吧?”墨心天真道。 月颖拍了墨心的头道:“我之前有家有父母时,也像你一样觉得人人都衣食无忧,生存并非难事。及至做了奴才,才发觉世上的奴才最多,主子最少。奴才们日夜劳作,像我们之前,十几个丫头挤在一个小屋子里睡觉,不到天亮就要起来为主子烧水,打扫庭院。每日除了吃饭一直辛苦到天黑,主子还动不动欺压我们,日子就似坐牢般不见天日。” 墨心想起伺候自己的丫头们,自己从未想过她们的生活如何,只知道自己冬日早起读书时,丫鬟们已起床为自己备好热水,煮好热汤。她们无亲人在侧,在宫中做事小心谨慎,生怕出错,大概就似月颖说得生活暗无天日吧。 “不过我看你和你的哥哥姐姐们行事仗义,必是心地善良的人,若做你们的丫头,必然不像我之前那般悲惨。可见人各有命,若遇了好主子,便是做了奴才心里也畅快!” 墨心见月颖夸她,得意道:“若说行事仗义,我四哥最大方,我五姐心地最柔软,还有我三嫂,我父皇母后也很开明,改日我带你入宫,让你见见我的家人,你就知道我们这些主子都是好人了!” 月颖笑道:“我哪有那样的福气,能见着当今的天子!”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至傍晚,看河对岸灯火辉煌,商户小贩都出来叫卖,河里的船上还有歌妓曼妙的歌声,这边田地里的农夫都已将成堆的稻禾捆上,装上车子拉走。 今日与月颖聊天,似打开了一扇窗,透过这扇窗能看到高墙外的另一个世界。两人直聊至宫门快下锁,看天色已晚,月颖便陪墨心往三哥家的方向走。 平宁寺离四哥家最近,只是四嫂古怪,墨心不愿与她亲近,便欲往三哥家借宿,明日让三嫂带自己回宫。 正要进去,月颖突然拉住墨心,解下裙袄上的一个吊坠递给她,羞羞答答道:“墨心,你帮我将此坠子送予五皇子,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墨心也不曾多想,只道:“不用了,我五哥救人从不要这些东西。” 月颖一听急了,道:“你不帮我,便不当我是你的朋友!”墨心见她这般,赶忙答应着接了,月颖这才松手,看着墨心进了三皇子府,方转身回去。 墨心回宫将坠子交给五皇子,说明是月颖为答谢五皇子的救命之恩特意赠送的,乾清接过,未有其他言语。 得遇恩师 自墨心上次出宫惹了祸事,常妃便着手寻一位好先生,约束她的心性。这日墨心的原教引先生丧母,回家守丧,太监领了一个灰衣青年入内,道:“公主,这是陛下给您新请的先生,让先生教您读书认字呢!”又对孔相见道:“孔先生,这位便是六公主。” 原来这位孔先生名叫孔相见,是前年的新科贡士,殿试时因狂妄自大,见罪于皇帝,被押解于牢房,常妃娘娘几日前在御前美言,便放出来做墨心的老师。 孔相见是孔子嫡系后人,学识自不必说,只是性情顽固,有些自命清高,不知坐了两年牢房可还好些。 墨心本想着既然没了先生就不必上学,可以时时出宫找月颖了,不想又冒出来个孔先生,又不敢失礼,上前恭敬作揖叫“师傅”,抬头偷看他,见他眉目清秀,却带着一股自然的迂腐,有些好笑。 一时拜过高师,这位孔先生便拿起谱来,对墨心道:“已至午时,公主用完午膳便来偏殿上课!”说毕径自向偏殿走去。 墨心一头雾水,只得遵命。 饭毕,乖乖到偏殿上课。孔相见早已等在那里,墨心上前行过师礼,孔便将一本《墨子》递予墨心,墨心接过,大为惊讶,往常先生都以《女德》、《诗经》教她,今日这先生是抽了什么风?虽是这样想,但也不敢多问,老实听讲。 第一篇讲得便是《非攻》,师傅令她先通读一遍,然后令其一炷香内将其背诵完毕。 墨心之前的师傅因为看她是个公主,因此对她并不严格,常常上午念书,下午背诵,一篇文章要耗个两三天才能记住,今日这师傅这样严厉,墨心只好聚精会神。 谁成想,一炷香的时间,墨心确把《非攻》背的一字不差,这先生未夸奖墨心,心里却暗暗欣慰,这学生倒也配得上自己亲自来教。 过了几日,这先生更是怪异,拿一些《婴鬼》、《天文星象》、《孙子兵法》、《数理》、《天工巧夺》、《皇极历》这些平日里不常见的书给徒弟看,墨心本是个胆大之人,这些书不看则已,一看越发停不住,觉得比那些端正之书要强得多。 不上半月,墨心已可与先生探讨这些书上的内容,尤其是《数理》与《皇极历》,师徒二人还能推算演化。 孔相见自入狱后便觉得时事无趣,出狱时也并未对常妃多做感恩,今次有了这个聪明觉慧的徒弟,反而多了那么两分希望,是恩师盼望徒弟有一日成才的希望。 杂书虽有趣,孔先生却更严格,要墨心三更起,五更睡,若是来迟了,还要用板子在手心打上二十大板,疼得墨心直叫,便丝毫不敢怠慢。 日子久了,墨心观察起这位孔先生,觉他身上似少了番迂腐,倒有些青年的俊朗英气,若不是他常常不自觉地叹气,真要忘记他是一名师者了。 这位先生也会开些小差,有一段时间,墨心常常傍晚到偏殿的草厅中捉些天牛幼虫,孔先生便随她前往,二人一块将捉住的幼虫放在绒布铺好的草笼中,观察它们成长,很是开怀。 和月颖在一处虽好,只是出宫麻烦,墨心倒是和这位孔先生更为亲近,何况这师傅乐趣丛生,若是一日不见他,便觉少了些兴头。 墨心就这样安定了下来,平日里念书,得闲了去宫外找月颖,也不算孤寂。 冬日的阳光格外明媚,偏殿的屋子里异常安静,几乎都能听到射进来的一束光中灰尘喧闹的声音。书桌上,墨心翻着一本老旧的《诗经》,抽屉里却藏着一本《山海经》。 见孔相见背对着自己,偷偷用诗经做挡,把山海经置于膝盖上,津津有味的读着昨天还未读完的章节。 一声哎的长叹,墨心赶忙用裙摆挡了挡书,再看孔相见,依旧站在窗户处盯着外面。 墨心纳闷,这先生不过一届青年,为何常常叹气?他都经历了什么?他在想些什么?她偶尔会觉得这先生很像自己的父皇,又有时候很像自己的五哥,有时候自己完全不认识。 自己的老师就像天上的一颗星星,有时候明,有时候暗,猜不出它是远还是近。 墨心忽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别人看不穿的魅力,恐怕那时的自己就算真正长大了吧! 正胡思,师傅转过身来,墨心一个不提防,山海经从她光滑的丝绸长裙上滑了下来,落在石板地上,露出封面。 墨心呆了一下,孔相见并未说话,默默地走过来,捡起书本,翻了几页,停顿了一会儿,又是熟悉地轻叹一声,把书本放在墨心的桌上,轻步踱出了书房。 乾行遭刺 新春已过,又是一年,边家大军回城已近两载,日积月累,城内百姓对边氏一族评价颇高。雀居山常年不闭门,每日人来人往,凡官商抑或平民有事无事都爱来此谈天说地。 有遇家贫的,管家便拿出几两银子叫他们置地或做些买卖。有邻里摩擦诉苦抱怨的,将军或驸马夫妻也一旁静静听着,开导劝解。有外地学子上京赶考住不起旅店的,也借边府留宿。甚至有官员以大欺小,不能伸张正义者也要来此告一告。 久而久之,百姓好似都忘了这是皇城脚下,大小事情都以边府是从。 这几日正冷,乾行上书,三日后便可回城,回城后即向父皇详细禀报口水岛一事,却在两日后突收到快报,三皇子在回京途中遭遇盗匪,胸部遭贼人所刺。 铭帝大惊,忙问乾行伤势,来人报:“肋骨折断,贼人服毒自尽。”铭帝惊吓,吩咐太医火速前往,另吩咐人前往接应。 几日后,甲门外,四皇子乾真等候在外,远远见他三哥戎装归来,腰里还系着绷带,乾真忙迎了上去,急道:“三哥,你遇袭了?如今可还无事?” 乾行见四弟前来,下马道:“无妨,不过几个蠢贼,多谢四弟关心。” 乾真上下打量乾行一番,扶着乾行的腰关切道:“三哥,是何人如此大胆,敢抢劫皇子?” 乾行拍了乾真的肩道:“我此行怕太过招摇,整军化作镖局,也许贼人不知我为皇子。不过有一为首的贼人直冲着我而来,似是早有预谋,不知真假。” 说完,看着乾真,乾真问:“贼人可留下行凶的证据?” 乾行答:“那起贼人大半被我部下所杀,剩余的畏怕,当即服毒自尽了。” 乾真义愤道:“贼人瞎眼,有眼无珠抢劫皇子,如此下场不屈。”又把身子一转,一躬身道:“三哥,上来吧!” 乾行不明,问乾真道:“四弟这是何意?” 乾真道:“三哥既受了伤,可怎地进宫向父皇复命?我背你去!”乾行忙道:“四弟,这般大了,这样举动不嫌羞?”说罢,绕身便走。 乾真见状,两臂一搂便将乾行背在背上,道:“这有甚地怕羞?由此地入宫不准乘车,三哥受了重伤,哪能走路?” 乾行急要挣脱,无奈乾真身强力壮,挣脱不得。 身旁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铭帝问过乾行伤势,又知口水岛难民已妥善安置,便命乾行快快回府修养,乾行遵命。 回到府中,夫人妍盈正等在门外,见乾行回来,激动扑上前来,涕泪涟涟道:“夫君,你受伤了?”乾行连忙道:“夫人莫急,只是轻伤。”一面擦了妍盈脸上的泪,一面去抱元凌。 妍盈替乾行重新包扎了伤口,担忧道:“是何人抢劫?为何会向你下手?”乾行冷笑道:“何人害我?没了我对谁最有益处便是谁要害我。” 妍盈低头思考:“你是说四弟?” 乾行道:“不是他,还能是谁?”妍盈道:“夫君,不可胡乱猜测。四弟虽之前偶有与你相争,但这二三年内却无有动作,我信他不会对你有何歹心。” 乾行忙道:“夫人说得是,我多疑了。只是满朝皆知此次口水岛之行是父皇有意探我能力,我若妥善处理此事,那有人必然着急。” 妍盈听罢,不知如何作答。 晚间,府内家奴来报:“田贵妃母家月前差人向我皇进贡特产,尚未离城,如今却不知下落。奴才在贼人当日行刺隐匿之处找到此物,应是贼人遗失的联络之物,正是四皇子外祖南荒湿地特有。” 乾行接过,此物形似贝壳,产自南荒,俗名“角锥饰”。南荒之地军备落后,行军打仗联络时多用此物发声通信。看来此次遇袭与他确系脱不了干系。 三皇子喃喃道:“他竟这样急不可耐,手足之情,竟也不顾了!”命家奴退去,自己彻夜不眠,也未将此事告之妍盈,清晨,终于狠下心来。 这日,铭帝一下朝,便见乾行等在勤政殿门外,宣他进来。乾行道:“父皇,儿臣来向父皇坦白一事。” 铭帝道:“讲!” 乾行差了众人下殿,上前跪伏道:“儿臣有一大过,该当杀头之罪。”说罢磕了三个头道:“父皇可记得大前年谢家之事。当时父皇命我向谢大将军暗示‘交出兵权,另寻出路’。我私自改了父皇圣意,传达的是‘交出兵权,自行了断’。” 乾行言毕,伏地惭愧,铭帝一言不发看着他。 “老将军同意,交出兵符,饮下毒酒前请求保他一门安康,我应下了。离了谢府不久感觉有些异样,回府时却见惨状,谢府上下已没了性命。左右寻找时只有一个小子躲于暗处未被发现,我只得将坏事推之于欲回城的边家,给了银两命他离了中原。” “此事全因我邪欲而起,我以为只是交出兵权,日后若有战事父皇仍会将老将军召回,这般以来儿臣不受重用,便不能服众,众人也不会拥我为太子。一切皆是儿臣之过,儿臣有如此德行,再不奢求太子之位。” “你今日前来,恐怕不只想说这个吧?”铭帝虽有些失望,只是早有预料,不作讶异。 乾行抬头,道:“不错。父皇请看!”说罢将角锥饰奉上。 铭帝问:“你有何话,直说罢!” “此物乃刺杀儿臣的几名盗贼遗失,除南荒之地以外再无,儿臣怀疑是四弟主谋此事。再者父皇差我向谢老将军传达旨意时,只有我与四弟在父皇殿内,何故我前脚离了谢府,后脚谢家便糟了灭门。若不是他行此举,父皇便不会疑心,教我父子二人分化,兵权不得移交与我。今次他又看我前往口水岛,怕我争功得助,忙下杀手。可惜蛮荒之人,怎会是我之对手。” “乾行,”铭帝止住他道:“户部尚书明礼可是你的人?” 乾行惊诧,只得直言:“是”。 铭帝又问:“你今次前往口水岛,那里灾情如何?” 乾行这才想起正事还未奏报,便道:“儿臣怠慢了。口水岛涝灾严重,整个海岛几乎全境遭毁,死伤严重。我将钱粮按户分给他们,又许他们免赋役三年,与内地通商减去关税,重修了河堤水利,见他们安了居所才回来,只是却听了一些不该听的话。” “哪些话?”铭帝问。 “口水岛偏居一隅,民众却爱议论朝政,说什么父皇皇位得之不正,惹怒了天颜,才遭此洪灾,应退位让贤。” “他们说谁才是贤者?” “他们赞赏边叔父。” “你以为这其中可有蹊跷?” “儿臣确实有想过边叔父沽名钓誉,意图使我李家失威,或更进一步。但又想那日我与父皇四弟一同商量谢老将军之事时并无他人在侧,边家远在边疆,如何得信?再者这十余年来边叔父手握重兵,若想对我社稷不利,大可举旗造反,何必到今日费此周折?” 铭帝无言,良久道:“此事或与你四弟有关,只是恐我父子三人分化,与他终是脱不了干系。” 乾行问:“父皇如何断言?” “父皇当年也是一心一意追随他,后来不知不觉改了心,谋夺这皇位时,提前做了多少准备,用了手段,费了人力,连墨服都派上了,方才万无一失。他如今分化我父子三人,大约同是如此。也见人心难测,忠奸易转,权利最能迷失人的心志,你亲兄弟如此,我与他也或如此。” 又吩咐道:“无论他是否有二心,终是我李家大忌,再这般下去恐酿大患,应先下手才是。你今日之言勿要同外人道,日后留心便是。” 乾行领命,下去了。 乾行走后,铭帝命陈禀德入内,令他宣四皇子乾真前来。 乾真今日上朝带了府外的吃食与七弟乾兰,正在与弟弟玩乐,见陈公公来宣,不知何事,见父皇一人在殿中,上前道:“父皇,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铭帝直言道:“皇儿,你哥哥怀疑他此次受伤与你有关,你有何辩解?” 乾真惊诧,连忙跪下,道:“这事从何而起?难道三哥怀疑我派人行刺他?” 铭帝道:“正是。” 乾真又惊又气,颤抖着道:“我怎会害我亲哥哥?这真是冤杀孩儿了!” 铭帝叹气,将桌子上的角锥饰递给他道:“据你哥哥说,这是在他被刺的现场发现的,你且看看。” 乾真接过,睁圆了眼睛道:“父皇,角锥饰确实是儿臣外祖南荒独有,可这与三哥被刺毫无关系,求父皇明鉴。” “此事真与你无干?”铭帝走到乾真面前问道。 乾真抬头,看着父皇,目光坚定道:“若与儿臣有半点干系,儿臣便不配为人,甘愿领罪,请父皇贬儿臣为庶人。” 铭帝又问:“那谢家之事可与你有关?” 乾真又惊:“谢家?谢家何事?” “当日我与你兄弟二人商量缴谢家兵权之事时,只有我三人在屋内,却为何你三哥刚传了朕的旨意,谢府便遭了火灾,如此凑巧,不是你有意嫁祸于他?” 乾真急道:“父皇,今日是为何,要叫儿臣受这般多冤屈?谢老将军生前对儿臣不薄,儿臣的这身武艺,都是老将军所教,他既是父皇曾经的战友,又是儿臣的恩师,儿臣与他有何深仇大恨,叫我做那样惨绝人寰的事,火烧他全家?” 铭帝听他这样说,想了半晌道:“你可有将我们当日的谈话泄漏出去?” 乾真一听,低头暗想,随即又斩钉截铁道:“没有!” 铭帝又问:“你府内来得那个叫木易复的人,可靠么?” 乾真大惊,回道:“他本是个流浪汉,几年前我到外地平乱时舍他东西,才得知他原来本家极富,一次他上京赶考,家中忽遭强盗入侵,灾厄中妻儿父母皆亡,他悲愤中又得知自己落榜,从此一蹶不振,四处流浪,讨饭为生。儿臣见他可怜,招他入府,又见他文采倒好,平日便向他学习作诗写字,至于朝堂之事,从未与他提起过。” 铭帝不再追问,扶他起身道:“你起来罢,父皇错怪你了!” 殿议完毕,乾真回到府内,叫了木易复道:“木兄,我有事与你商量。”木易复入内,关了门,乾真忽上前,伸掌扼住木易复脖颈道:“可是你做的?” 木易复脸涨青紫,双脚腾地,憋得说不出一句话。乾真松了手,木易复瘫软在地,咳嗽了半晌,缓了过来道:“皇子说得哪件事?” “谢家之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人,是你在三哥走后烧了谢家?” “皇子何出此言?谢府出事时我正与皇子在一处,怎会去烧谢府?何况我若用这样的手段嫁祸三皇子,不能致命不说,还会给四皇子您招祸,这样愚笨的手段在下怎会使出?” “那此次三哥被刺一事呢?” 木易复见瞒不过,只得道:“此事确与在下有关。” 乾真大怒:“真的是你?” 木易复跪地道:“与在下有关,却并非在下所为。” 乾真大喝:“有话直说。” “是田贵妃娘娘做得。” “你怎么知道?” “几日前夫人抱恙,贵妃娘娘来府中看夫人,得知夫人是因皇子前途未定,忧思难眠所累。娘娘知道我在府中,便叫我出谋划策。我无奈,说了句世事无常,三皇子此行凶险难定,若不得顺利返还,陛下或许会看中四皇子您。娘娘听了我的话,许是动了心思。” 乾真叹气道:“为何不早告诉我?” 木易复道:“娘娘吩咐,说她来府中的事不要告诉殿下,以免皇上疑心,连累皇子。” 乾真出门,欲进宫找母妃,木易复道:“皇子不必去。” 乾真回头,道:“为何?” 木易复道:“此事多半是娘娘所为,殿下可改日去问。只是殿下今日为何这样?” 乾真见问,将刚刚父皇在殿内如何疑心他都说了。木易复道:“殿下,他不念兄弟之情,殿下还要妇人之仁到何时?” “什么意思?” “殿下,错已铸成,不如将错就错。” 乾真好奇如何将错就错,就将木易复的话听了下去。 诱斩四将 这晚,一名太监前往雀居山,对边远将军道:“大将军,太后娘娘病重,陛下请您明日进宫探望。” 边远听说乳母病重,自是担忧,便赶忙应了。太监又道:“太后娘娘时常昏迷,至傍晚时分才会清醒,到时陛下会派马车来接将军。”将军连忙应下。 第二日,上将薛谏听到风声,立刻来找副将严兀,道:“属下闻听今日傍晚李铭皇借太后病重为由招大将军入宫,要斩杀大将军。” 严兀道:“何故?” 薛谏道:“似是抓到大将军谋反证据,道是将军与富商薛帽合流,令薛帽自江南私运钱粮,用以推翻李铭皇室。薛帽被捕后当庭供出将军,指证将军蓄意谋逆。” 严兀大怒道:“狗贼,窃取了大将军的皇位不说,还要强加罪名铲除我们这些功臣。”对薛谏道:“跟我走,与其他三将集合,定要救下大将军。”薛谏即应下。 二人骑马来找魏炯,又唤来王之武,上将武齐功因回家守丧,不在京中,只剩四将。 四人于魏炯府中汇合完毕,遣走了下人,王之武道:“不如我们即刻去找将军商议。” 严兀道:“不可,既是皇帝打算对将军下手,将军府中必定耳目众多,我们不若在此商议完毕,去城外领了兵进来,通知将军,杀进皇宫,砍了皇帝,拥将军上位。” 王之武道:“说得是,皇帝既说将军谋反,不若我们真的有所动作,也好过整日这般惶惶不安。”四人点头赞同。 商议完毕,由薛谏领几名心腹出关门,杀掉守门卫士,带一路兵马进城,另三人为免引人注意,分三路不同时间前往雀居山,四人于三个时辰后,傍晚之前汇合于雀居山门下。 四人依计划,三个时辰后,果见薛谏率一队兵马乔装成百姓入城,与另三人汇合于将军府门下。 正计划冲进去禀告边远大将军,突见山门大开,管家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见门下四位将军,急跑上来跪下哭道:“四位将军,你们来得正好,大将军被皇上抓走了。” 四人急问事发何时,前往何地,管家道:“一炷香前,前往神武门方向。”四人带了兵马急追。 待到神武门时,魏炯道:“三位将军可否觉得奇怪,李冀说傍晚召大将军入宫,如今离天将晚仍有一个时辰,何故提前?另外你我几人,平日皆有四位亲王的耳目监视,怎地今日我四人出府许久无人跟踪?薛弟出关门怎会如此顺畅,那关门由石梁大将看守,那位将军据传是位良才,薛弟只带了几人,更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另三人听罢,似有道理,严兀问薛谏道:“薛弟,你如何取了关门?又是于何人处听得大将军遇险?” 薛谏道:“我到关门时正是午时,守卫交班,戒备虚弱,便杀了几人,换了我们的人作内应,并未见到那位石梁将军。至于大将军之事,是从皇帝心腹内宫卫郭将的宠妾处得知。” 众人思索,王之武道:“纵是有疑,也顾不得许多了,将军性命要紧。” 严兀道:“将军性命要紧,但我们也不得不做提防,不若这般,”另三人凑上前来,严兀悄声道:“薛弟,你带领部分兵马乔装追赶,我与王将军带兵分两路前往神武门,魏将军断后,待薛弟在前确认将军被俘,我们才可行动。” 另三人赞同,四人击掌为信。 严兀又道:“诸位,今日就让我弟兄仿一仿李世民玄武门之事,祝我们一举成功罢!”说毕,四人哈哈大笑。 薛谏在前,另三人分左、右、后三个方向秘密行动,到了神武门下,远远看到前方一辆马车正在接受门卫查询,马车旁有两路皇宫内卫跟随。 薛谏便猜测车内为边远大将军,命部下在远处等候,自己只领一个近身侍卫上前,到了马车处,从车窗外远远向里看,果是大将军。 上前对马车旁护送的一位领头内卫说道:“在下薛谏,有急事找大将军商议,望请通融。” 那人道:“陛下急召边将军,不得耽误,有急事还是等边将军出宫再说罢。” 见这般不能行事,薛谏便径直走近马车,朝内喊道:“将军,属下薛谏,有要事相商。” 领头内卫见薛谏不听命令,喝道:“快快走开,不然枪下不留情。” 边远将军见马车外有人喊,朝外看是薛谏,遂惊,不待发问,那领头士兵一枪戳向薛谏,薛谏即躲,提枪与那领头士兵打斗起来。 薛谏近处只有一名侍卫,两人抵不住对方势众,边远将军见状下车,却见不远处一队身着百姓服装的士兵冲上前来,与押送边远将军的内卫打了起来。 见事态扩大,边远将军大喝:“边家军停手。” 薛谏及部下立即停手。 神武门守门大将见乱,即悄悄派人通知九门统领兼关门守将石梁,禀神武门薛谏叛乱,望增兵相助。 那通报的小兵被其他三将看个正着,严兀、魏炯、武齐功见己方占优势,又见边远将军下了马车,便想趁援军未到,抢先控制局面。 三人各领人马上前,冲向神武门,齐齐向边将军跪下道:“将军,今日就让我们替您一雪前耻,反了李铭皇室吧!” 四将汇合,不等命令,杀将开来。 早在神武门城墙上观望的郭将看鱼儿上钩,命守在城门上的弓箭手准备,万箭齐发,不多时,薛谏、魏炯、王之武皆身中数箭倒于城门下,只剩严兀拼死抵抗。 边远将军见势,知是皇帝设局,心知逃脱不过,只是见三将被杀,于心不忍,又见严兀势危,便上前掩护严兀。 两人成背对之势与涌来的士兵奋战,郭将在城门上见边远将军出手,手一扬,止住弓箭手攻击,只看困兽作最后之斗。 大势已去,严兀大声道:“将军,狡兔死,走狗烹,我们早该反了,到今日晚了,晚了!” 边远将军道:“是本将对不住你们,你四人与我相伴几十载,当初是本将之误,未能给你们应有的荣华富贵。本将愧对你们,来生你四人择明主去吧,莫要跟了我空手了却一生。” 严兀流泪道:“将军,来生我还是将军的副将,只是来生我们定要报那人的夺位之仇。” 二人赤手空拳,徒手打死上百个士兵,已遍体血色,郭将在城门上,拨箭开弓,朝严兀射去,严兀中箭,朝下倒去,边将军即被捕。 郭将下了城楼,正要将边将军带走,忽见一位大将领兵前来,细看,正是九门统领兼关门守将石梁。 石梁见神武门下尸横遍野,又见内宫卫郭将在,便向郭将施礼道:“郭将军令我今日只派少许人手镇守关门,关门却被边将军上将薛谏所破,他领军前来至此,不知何意?” 郭将微笑道:“将军有所不知,边远与其副将欲图今日谋反,故此破了关门,我让将军减少关门人手,是为怕打草惊蛇之故。” 石梁疑惑道:“阁下说右戍卫边远大将军谋反?”郭将答:“千真万确,众人亲眼所见。”石梁道:“既是这般,本将即刻将其带走审问,以禀圣上。” 郭将忙道:“将军且慢,此人犯窃国之罪,如此重犯,应立即交由陛下发落,还是让末将带走吧!” 石梁正色道:“将军此言差矣,将军乃内宫卫,本将为外宫卫,今日之事,发生于神武门之外,实乃末将职责所在。将军放心,本将会将犯人交由陛下的。”说完,指挥部下接过已附上枷锁的边远将军。 郭将久闻石梁耿直固执,不宜与他争执,虽愤愤不平,却只得让其带走犯人。 边千救父 郭将向铭帝禀明情况,又道边将军被石梁将军带走,铭帝道无妨。即命郭将将边远及其副将谋反一事昭告天下,立即查抄四将及武齐功之府,雀居山暂免。 谋反之罪,非同儿戏。皇太后在病中听说此事,立刻传见皇帝,皇帝知母亲大人之意,叫皇后亲自去向太后禀自己公事繁忙,又加近日心急火重,改日再向母亲请安。 雀居山虽暂免查抄,却是除墨刺公主外,其他一概人等均禁止出府。 墨刺得知边将军之事,心内着急,坐了马车进宫觐见父皇,求父皇开恩,饶恕自己公公,另外请求父皇莫要疑心他人。铭帝答应,安慰她不会迁罪边城,叫她放心,至于其他之事不得干预,墨刺只好回府。 其余大臣王公虽或有对谋反证据心存有疑的,也不敢多言。等了几日,不见动静,边远小儿子心焦,知若不行动,父亲凶多吉少。 这夜里,边千点了灯关了门在房中读书,房外尽是森严的戒备。府内有个叫何园的下人,与边千交好,此少年惯喜养些少见动物,便放了一只又肥又大的猪獾在墙根,那猪獾顺着墙根上的洞钻进了边千的院子,唧唧歪歪叫着要找吃的。 守在边千院子里的十来个士兵分明听见东边墙根有什么东西在叫,寻着声音望去,原来是那么大一只獾。 这些士兵常年上岗一动不动,可毕竟是一二十岁的年轻人,见到野味欢喜,便一阵骚乱,为首的侍卫道:“不许动!”下面的便安静了些。 为首的那个又回头,见烛火辉煌的屋子窗户紧闭,看影子正在读书,想这孩子不过十来岁,能闹出多□□。便向左右做了个手势,十来个人便一窝蜂地朝着猪獾跑来。 那獾乖滑,溜着墙根左冲右撞,这群人跟着左跳右躲好容易逮住,将皮剥了就地烤了起来。为首的那个回头,见窗户上边家二公子的影子依旧,便放心大胆享用起野味来。 岂知边千与何园早已偷梁换柱,悄悄从暗门溜了出去。 边千离了雀居山,寻了一匹马便奔向孙丞相的府第。敲了孙丞相的门,向开门的道:“边千有急事求见丞相大人,求先生为侄儿传递一声。”那开门的见他目光诚恳,言语恭逊,是个懂事的孩子,便应了他的人情。 不久那人回来便带他到孙丞相的寝房,边千上前扣头道:“丞相大人,深夜打扰,是晚辈不该。”孙丞相扶他起身道:“好孩子,不敢当,你此来可是为你父亲之事?” 边千点头道:“正是,我父亲虽当年与皇伯父有过嫌隙,但自我母亲死后,父亲就再未提起当年旧事,更勿论有何谋反之心。求大人看在与我父亲平日交情上,替父亲向皇伯父求个情吧!”说罢,跪地磕头不止。 孙丞相拉他坐下道:“好孩子,你可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典故?说白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谋反不谋反,全凭陛下说了算。你父亲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但皇上的为人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是心知肚明。你父亲没错,而皇上,他只是做了一个皇帝该做的事。你父亲权柄太重,几十万大军就摆在城外,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不忌惮。此时别说是我说情,便是皇太后说情,恐也于事无补。” 边千道:“那父亲,父亲必死无疑么?” 孙丞相安慰道:“倒也不见得。陛下到现在还未下旨处刑,便是在顾念旧情犹豫不决,此时若是你进宫向他求情,他或许会心软,那你父亲便会暂且无事了。” 边千忙道:“多谢大人指点。” 孙丞相点头道:“你们边家如今被监视,你出来一趟不容易,趁现在还不晚,不如你今夜就进宫面见圣上。你先去找陈公公,让他为你通传,或许还可成事。如今离皇上就寝还有一个时辰,你要快去快回,我叫下人带明日早朝要用的折子进宫,你跟着一道去吧!” 边千赶忙点头道谢。 孙丞相又道:“你父亲在朝中颇得众臣爱敬,但越是这般,我们越不便说话,你尚未成年,此时唯有你去求情最为合宜,你父亲的命就全靠你了。” 边千道:“若是父亲得救,定不忘丞相大人之恩。” 随即跟着孙府下人乘马车进宫,一路上突想,此番进宫不易,若是见不到皇伯父,不是今夜要落空。 这样想着,见车里有现成的笔墨,四下里找了找,长凳上搁着一沓装好的密信,打开来看,有一封是某官员向孙丞相举报同僚贪污之事,恐是明日要递给皇上看的。 想了想,便拿起笔蘸了墨在这封信的背面写道: “皇伯父, 侄儿惶恐,仍这般唤您。 此番父亲之事,确系无辜。然而侄儿明白,皇伯父身为帝君,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但侄儿所求,确为免父亲一死,以予侄儿尽孝道之机。 我与父亲兄长三人相依为命,父亲少言寡语,自记事起,我便只缠着兄长,自觉有何事都有他作依靠。兄长与我异母,且因我母亲之事,大约他心里有所芥蒂,常常只顾嫂嫂忘了我,对我并不热情,但我知道若没了兄长,这世间再也无法寻得一个哥哥,想我那哥哥也是如此看重我。 父亲虽然不语,但必常常回忆在江南祖家时是如何与皇伯父一同相伴长大,想来父亲年少时对皇伯父兄长之心,亦如我对我兄长之心。 侄儿越礼,拜请皇伯父挂念与父亲昔日兄弟之情,保父亲平安! 边千跪请。” 写完,将信原样叠好,装进信封封住。 马车到了甲门,车夫将丞相令牌递予守卫看,便顺利进了宫。过了甲门,那车夫道:“我将这些东西送往上书房丞相案底处,便在这里等公子。”边千恭敬拜谢。 一路入后宫,若遇侍卫盘问,边千便将丞相令牌与书信一同递予侍卫看,说奉丞相之命送信给陛下,侍卫不好阻拦。顺畅走至勤政殿外,见陈公公守在门外,正要央他为自己通报,却见勤政殿的门开了,郭将走了出来。 郭将一眼便看到边千,认得他,知边家正禁足间,便大喊:“抓刺客!”边千一惊,赶忙逃避,见勤政殿后面有座花园,便躲了进去。 眼看士兵正朝这个方向来,听见花园墙那边似有脚步声,那脚步微弱,应是个宫娥。 边千着急,急将那封信扔了过去,道:“烦请仙娥将此信交予陈禀得陈公公!”说罢赶忙逃离。 墙那头,不是别人,正是墨颜。 墨颜捡了信,不解何意,进了花园来看,也无人,不知是谁。见那信封面写着某某大臣进言,也不知是些什么内容,便只好来勤政殿将信交给陈公公。 陈禀得听见内宫卫喊有刺客,心下不安,打开信封来看,即刻明了。入内将信递予铭帝,铭帝问谁的信? 陈公公便道是边家二公子替边将军求情的信,由五公主墨颜送来。 铭帝道:“倒是个孝顺的孩子,只不知墨颜和他是什么关系?” 正要打开信来看,郭将来报,方才有刺客闯入,像是边远第二子边千,铭皇命由他去吧,郭将只得作罢。 看罢信,在殿内来回踱步,直至深夜。陈禀得入内,道:“陛下,夜深该歇息了!”铭皇问他道:“陈伯,你说他是否有二心?” 陈禀得无奈:“奴才不知。”良久又道:“陛下可想,若是如今陛下为将军,将军为帝王,陛下可会对他有异心?” 铭帝低头苦思,心内道:“若他无二心,谁会有异心?” 次日,旨意下来:“商人薛帽心怀不轨,蓄意挑起君臣内斗,处斩刑。副将严兀、魏炯、王之武,上将薛谏私自带兵意图谋反,罪证确凿,顾及多年苦劳,免去家属连坐,尸骨遣返原籍,子孙三代不得为官。右戍卫边远不能约束部下,着暂收回将军虎符。其虽有做事不利之嫌,然昔日兄弟之情不可不顾,兼不忍皇太后病中挂念,赦免死罪,暂押监牢,听候发落。” 又几日后旨意再下,准许边家族人进监探视,狱中一切优待,雀居山解除看视。 红颜祸水 神武门之事众臣频有异议,边家军纷纷而乱,百姓微词颇多,然见将军终是无恙,更无奈四将谋反事实众人亲见,确已存在,圣上旨意实属法外开恩,也不好过分喧闹。 这般几月过去,又到了天冷之时。 这日,和王李庸夫人偶感风寒,本是无碍,奈何晚间饭时吃了个冰冻的梨子,便凝结在体内,病体渐次加重,竟致一命呜呼。和王甚是悲痛,坚持停灵府内暂不出殡,为夫人举办四十九日的超度法会,王公贵族纷纷前来吊唁。 这其中有西疆嗜血族首领夫人如兰阿拉亲自前来,在灵前举香叩拜完毕,欲前往西厅用餐,穿过西花园,正欲入内,见西花园湖内几朵冬莲开得正好,便驻足观看。 可巧和王陪客人吃完了酒出来透气,来到西花园,见有个美人在桥上往下看,和王醉醺醺地上前喊道:“夫人不要寻短见!” 那夫人回头,和王猛惊,四目相对,勾动天雷地火,一眼便认定她为命中注定的女人。那夫人见了和王,也认他才是自己梦中的夫君。 两人即时拜了公堂,结为夫妇。不但如此,和王还将府中侧妃侍妾一应遣除,只与这如兰阿拉过起了日子。 哪成想如兰阿拉来时所带的侍婢回去通风报信,嗜血族首领鬼嘎大怒,扬言欲杀进大悠皇城活剥了和王。 不过数日,大悠皇城内上至王公下至黎民均对和王之事议论纷纷。不多时,消息传到李铭皇耳中,铭皇立即召见和王,命他速速放回鬼嘎夫人,和王受不住内外压力,只得派人送如兰阿拉回去。 半路上如兰阿拉以白绫自尽而亡。 这一死彻底激怒嗜血族,堂堂首领夫人,竟被王爷所辱,且没了性命,群情激奋下,鬼噶当即命召集军队,整装起誓,连夜起程,攻打大悠,杀了和王。 朝廷接到消息,一阵沸腾,群臣们义愤填膺,纷纷指责和王色心误国。和王自得知如兰阿拉自尽而亡,心神恍惚,一半的魂窍随她去了。如今听得鬼噶领军前来,不知哪来的精神,携了自己府中的家奴包衣,带了武器,深夜出了关门,一路杀将前去。 双方人马在半路上交锋,也是邪了门,鬼噶所领数十万兵马,和王不过只带了区区数百人,两方交锋,和王竟一枪命中鬼噶的脑门,鬼噶一代枭雄,呜呼没了性命。 和王见杀了鬼噶,大笑着不见了踪影,再无下落。 翌日,这场悲剧举国皆知,嗜血族族人见首领被大悠王室成员所杀,举族悲恸,即刻宣布举旗造反,誓要推翻大悠,以李家王室成员性命为鬼噶送祭。西疆三族,嗜血族、嗜心族、嗜尸族上层贵族间皆有联姻,鬼噶被杀,其他两族也嚷着要替鬼噶报仇。 一时间形势如履薄冰。 失三皇子 鬼噶已被杀,他的同胞弟弟鬼魁继承了兄长的衣钵,成了新任嗜血族首领。继任仪式一过,新任首领立即整顿士气,重整旗鼓发兵大悠。 鬼魁对嗜血族屈居于大悠之下早有不满,屡次劝谏哥哥发兵攻打大悠,但哥哥鬼噶忌惮大悠新皇,又有边家大军驻守西疆,只得按兵不动。边家大军既已回城,鬼噶便对弟弟的谏言有所心动,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战机。 新首领上位,鬼魁比他哥哥更具野心,此番发兵明为替兄报仇,实则借此吞并大悠,入主中原。 嗜血大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无一能挡,队伍很快行至天峰山脚下。 以天峰山为界,西有西疆嗜血三族,北有北疆合鹤,南有西南羚族,天峰山东面,便是大悠的疆域。 天峰山东面五百里地,有狼也族,此族之地虽为大悠疆域,族民却与大悠百姓势同水火,两方常常抢掠豪夺,斗殴事件也不少。虽如此,大悠建国来该族与汉人却未有正式交战,与大悠非亲非敌。 都知此次形势紧急,朝堂商议,谏言放出边远将军,令其戴罪迎战。 乾真却上前进言:“除边将军外,朝堂岂无将才乎?若是老将都没了,大悠岂不亡国?” 重臣思量,大悠确实将才凋敝,只靠边将军一个风险委实过大,可如今状况,除了边远还有谁能退敌? 一人问乾真道:“想必四皇子有上佳人选?” 乾真跪伏道:“儿臣向父皇推举三哥!” 众人一惊,齐刷刷看向三皇子,乾行也愣住,看向他四弟。乾真接着道:“父皇在三哥这个年纪时,已能领兵举事,三哥如何不能?上次口水岛之事,百姓交口称赞三哥能干,这次退却西疆逆贼,三哥必能再续辉煌。况这次领兵,是收复西疆绝佳之机,三哥若赢了,正可为他将来继承大统扫清障碍,也能使其在其余二疆中立威,何愁再有逆贼作乱。父皇万不可使三哥错失机会,让鬼魁笑我大悠无将才可用!” 乾行立刻道:“四弟所言几点为兄也认同,只是举荐有误,儿臣以为,四弟才是这次领兵的最佳人选。四弟师从谢将军,又天赋才能,出兵胜算要比为兄大的多。儿臣保举四弟!” 有一老臣道:“莫不若让他弟兄二人都领兵,此去还有个照应。” 另一臣道:“打仗还想着照应彼此便不像个样子了。” 乾行虽谦虚保举乾真,但自四弟举荐自己时,便想若这次能成事,将来的大悠新帝非自己莫属了,机遇千载难逢,心里也万分忐忑,生怕群臣再有反对,因此提着心脏竖耳听群臣议论。 众臣仍旧拿不定主意,有觉得乾行可的,有觉得乾真更好的,还有不少人仍旧坚持边将军是唯一合适人选。 孙丞相一语定道:“莫不若让长皇子放手一试。” 铭帝虽是担忧,但别无他法,便下旨道:“封乾行为抚西大将军,率谢家军十万,边家军十万,共二十万精锐剿灭鬼魁,冬月初一出发。” 乾行见父皇旨意终于下达,才算松了口气。 冬月初一,正巧乾行生日。妍盈亲自到庙里拜了菩萨,求得一根红绳系于乾行腕中。 李家规矩,兄弟姐妹们凡有远行,必聚首相送,因此公主和皇子都来为兄长践行。乾行先进宫拜别了父皇与母妃,又在府内与弟妹们用过餐,对弟妹一一嘱咐了,陪着儿子元凌玩耍了一会。 日过三竿,到了起程的时候,乾行便披甲戴褂,骑上战马,率二十万大军向西出发。 到了关门口,妍盈突然追了前来,为乾行呈上一碗龟苓膏,哭哭啼啼道:“夫君,你要时时念着我跟孩儿,早日归来。” 乾行吃了,看着夫人满面泪光,本对此行信心十足,此时突然害怕了起来,只是不敢表现,便高声道:“夫人放心,此去我军必定一举成功,除夕之前便会回来与夫人和凌儿相聚。” 妍盈点点头,已是泣不成声。 陪三嫂来送行的墨心远远看着这一切,突觉头上阴云笼罩,不能消散。 不久,军报传来,三皇子初战告捷,李铭皇大喜,妍盈也终有一晚能安稳睡去。这般又传了几次捷报,众人都放下了半颗心。 已是腊月,三皇子府和皇宫内外都为除夕夜做着准备。军报又传,乾行欲于腊月八日与敌军战于苍狼岭。众人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一截,妍盈更是日日烧香拜佛,以求乾行平安归来。 过了腊八节,军报迟迟不来,众人担心,过了两日,才收到传信,三皇子大破敌军。 皇城内众人正要庆贺,又奏报乾行趁胜追击,欲活捉鬼魁。 众人便说,既是大破敌军,恐乘胜追击不会有误,便准备年货,待乾行回来庆他得胜成功,荣升太子有望。 哪知此次捷报迟迟不来,到了腊月十五,军报来信,三皇子与敌军残兵一道不见了踪影。 铭帝即刻派人去查,却连带搜寻的人也没了消息。 这下急坏了乾行生母魏贵妃与王妍盈,妍盈本自乾行去后就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三皇子没了消息,更是不进饮食,不能合眼。好在元凌虽年幼,见母亲这般,纵是不知何事,也不哭不闹,只守在母亲身边。妍盈见儿子懂事,便强打精神支撑起府内外,只在无人时默默流泪。 二十三日小年夜,墨心出宫来看三嫂,见三嫂因每日哭泣两眼昏花,绝世的容貌也不见了颜色,有心安慰却害怕三嫂会更加乱想,只好不提三哥。出了三皇子府,想起好久不见月颖,便骑了白龙来找她。 两人重又来到月桂桥上看风景,今日小年夜,家家户户点灯煮饼,跪拜灶王和灶王奶奶,祈祷来年粮仓满满,灶火不冷。 虽是冬日,天空中仍挂着小半的月亮,惨惨淡淡的月光撒在拱桥上,墨心手托腮,看着倒映在水里的明月,叹气道:“姐姐,你说月亮为何会有阴晴圆缺,它若每日呈圆形不变,岂不美哉?” 月颖道:“正如人的心情,有了痛苦,才能对比出幸福,总不会只有乐没有悲。月亮也如此,有了残月,人们才觉得满月美妙,才会有中秋这样美好的节日。就说你们李家如今身为皇族,享受天下万民叩拜,不都是因为你父皇几十年的浴血奋战才有了今日?想必你父皇当年也是经历了百般磨难,才有了你和你兄弟姐妹如今的衣食无忧。” 墨心想了想道:“姐姐说得我明白了。只是我为我三哥担忧,更为我三嫂担心。” 月颖答道:“你三哥将来要继承大统,要守住这天下必得先打下这天下。你无需挂心,你三哥文武双全,上次口水岛之事民间都传遍了,说大悠有三皇子这般的王储,是大悠的福气,那些说书和戏文里都称赞你三哥的英武呢!至于你三嫂,虽是可怜,但若她知道担忧恐惧于事毫无益处,便不会这般辛苦了。” 墨心又道:“可万一我三哥,我三哥……”墨心不知怎样说下去。 月颖看了看墨心,道:“万一你三哥不在了,还有你四哥,你五哥,万一他们都不在了,还有你,不是吗?” “还有我?”墨心疑惑。 月颖拍了拍墨心的肩道:“对啊,还有你,你也是你们李家的一份子,无论如何,你都会保护你的家人,是吗?” 墨心看着月颖明亮的眼睛,并不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有所安慰,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待要回去,突然瞥见月颖裙上挂的玉坠,惊道:“这不是我五哥的坠子?让我看看!” 正要俯身去拿,见月颖赶忙捂住,往后撤了撤。 墨心又上前去摘,她又后退,二人嬉闹了一阵。月颖见墨心不肯罢休,便只得道:“好妹妹,我给你看,但你千万不可告诉旁人。”墨心赶忙赌咒发誓:“绝不告诉第二人。” 月颖便摘下坠子给墨心看,道:“我上次拿坠子让你交予你五哥,不料他隔日便把坠子送了回来,说不受无功之禄。我急了,说不报大恩难了心事,他便将他的玉佩解了给我,说既然这样,也给我他的玉坠,这样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墨心打趣道:“那我跟我五姐都对你有救命之恩,怎么不见你将你的玉坠送给我们呢?” 月颖急忙道:“那不一样,你和那位姑娘虽也对我有救命之恩,但你们是我的朋友,五皇子是……是……” “是什么?”墨心故意凑到月颖的脸上追问,月颖支支吾吾,躲躲闪闪,脸上绯红一片。 回到宫里,孔相见问墨心何故去了一日,墨心便如实相告,孔相见不语,命她将今日落下的书背了。 残四皇子 这般到了年底,仍是未有乾行的消息。不但三皇子未有消息,连带嗜血大军也音讯全无。 除夕夜,合宫夜宴,吴皇后与众妃嫔知皇帝不安,都以言语劝解,铭帝看儿女们都在坐,不好令众人担忧,只好强颜欢笑,饮了几杯酒。 正吃酒间,突有人来报:“三皇子误入敌军圈套,带去的将士全部被杀,剩余将士被俘。鬼魁领十余万大军越过天峰山。” 众人大惊,魏贵妃急忙问道:“乾行呢?”那人答:“下落不明。” 这下乱了圈套,魏贵妃大哭,众人急忙安慰。 宴席上混乱一片,孙异人高声道:“臣奏请陛下立即御驾亲征!” 铭帝却不语。 乾真“嚯”地起身道:“父皇,儿臣欲代您亲征,杀了鬼魁,替三哥报仇,收复西疆。” 话刚毕,田贵妃立刻哭道:“乾真,你说什么话?人人都知道鬼魁凶残,你去母妃怎得放心?你为了你哥哥竟不要母妃了吗?” 乾真跪向母亲道:“母妃,三哥有难,外族又来犯,我怎可偷安,叫我李家陷于危难?” 田贵妃激动,大叫着不可,众人劝不住,都看着皇帝。 墨心看着满堂亲眷,父皇,母妃,娘娘,哥哥,姐姐妹妹,乾宁乾兰,丫鬟太监,心里似被重锤击打,不得安宁。 再抬头看父皇,父皇的眼神告诉她,他与她一样,浑身发冷,需要帮助。 良久,铭帝沉声道:“乾真!”众人见皇帝下旨,止住了喧哗,齐齐跪下,乾真上前应道:“父皇!” “封你为平西大将军,率三十万大军前往杀敌,明日午时起程。” 乾真叩谢圣恩,田贵妃却不住哭泣。 晚宴结束,墨心随着常妃回宫,想着田贵妃娘娘适才在宴席上的话,便向母妃道:“母妃,田贵妃娘娘好可怜!”常妃向女儿微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墨心不解,回去问孔相见,孔相见只站在窗边叹息。 次日中午,关门下,铭帝亲临与乾真道别,乾真立于千军万马之中,穿着金丝五彩遁甲衣、翘尖铜线铁丝履,气度与平日大不相同。 这是四哥吗?墨心心内想。四哥平日亲切十足,待兄妹们极好,对每位娘娘,每个大臣都格外尊重,今日这个威风赫赫,杀气四腾的四哥墨心有些不敢认。 铭帝向乾真道:“皇儿,你可知十余年前,为父就是在此送别你的两个长兄的。为父已年老,不愿再见到你兄妹有何差池,大敌当前,你万不可中了别人的离间之计,要小心行事,杀退敌军,你兄弟二人双双返还。” 说毕,已是眼角湿润。 乾真看见父皇这般,心里一动,一瞬间似要说什么话,又打消了念头,只道:“我与众将士可以一敌十,拼了命也要救回三哥,请父皇务必放心。”说罢,策马领军而去。 这一去,两月不见消息。战报前来,只说与敌军鏖战。 已是到了三月初,春寒料峭,最后一波寒气来临。 皇太后从前年秋日旧病复发始,一直卧榻养病,无奈病情反复,召了多少太医,不见好转,至三月三日薨逝,举国悲恸,披麻戴孝,为皇太后追悼。 铭帝一面为母亲离去悲恸不已,一面又担心乾行和乾真,整日忧思难眠。整个大悠宫如中了魔咒般,陷入低靡消沉的气氛之中。 八日,关门下,一匹战马正托着一位将军回来,守门士兵看时,正是四皇子乾真,忙去禀报皇帝。 铭皇亲自来看,见乾真目光呆滞,仍是穿着发兵时的金甲战衣,只是一条裤管空空荡荡,任怎样呼唤也不应声。太医当下看视,都不敢回话,只是摇头。 铭帝喝令:“再不言明,全部斩首。”众人即跪,一人哭道:“陛下,四皇子只剩一具躯壳了!” 铭帝听罢,脚下一软便昏倒在地上。 困二公主 皇帝病势如山倒,情况不如人意,整个大悠国臣民都不看好皇帝的病情。 李墨刺近几月来知道父皇心思抑郁,隔三差五便回宫陪伴父皇。这日收到父皇昏倒急报,即刻唤青杏陪侍入宫。谁知青杏这丫头又道自己前日崴了脚,不便入宫。墨刺只得作罢,另唤了两个丫头随自己入宫。 也不知是雀居山的风水太过养人还是皇宫拘禁人,青杏这丫鬟自陪嫁到边府,越发出落得艳丽无暇,见过她的人都背地里夸奖这丫头夺了她主子的风采。青杏得了意,常常偷懒不说,连墨刺也使唤不动了。 由她去吧,自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和别的丫头总是不同的。 经过茶楼时,远远便瞥见夭夭手中拿着一枝桃花在玩耍。夭夭是夫君在西疆捡到的小孩,长相粉妆玉琢,深得众人宠爱。 墨刺忆起初见夫君时的情景,正是这个时候。想到此,她让马夫停车,自己下车不由自主的走进茶楼。 近来李家的霉事不断,墨刺知道父皇一直怀疑边家,但彼时她一心心系边城,不愿去理会父皇口中的国事,但如今三哥下落不明,四哥残疾,她不得不理智起来。 墨刺终究是个聪明的女子,自成婚以来,她不曾问夫君喜欢过的姑娘是谁,但却对夫君的性情有了更深的了解。 夫君性子淡漠,平日里待她很好,却不见他与公公有所多言,连同弟弟,日常也不见他关心过。甚至逝去的花夫人,夫君的生母,他也未曾祭拜过。 这点与墨刺不同,墨刺受父皇教诲,认同家人大过天的观点,无论何时,李家人都要排在第一位,哪怕是自己最爱的丈夫,也不例外。 边将军下了大狱,小公子变得沉默寡言,唯独夫君,与往常一样,不见其有任何焦急忧虑之色。 这是墨刺最不解的。 夫君为何如此冷漠?虽然边家父子性格大体皆稳重不爱言语,但边将军和小公子与夫君仍不同。将军关心祖母,关心父皇,她作为儿媳是能看得出的。 小公子信赖他哥哥,尊重体贴他的父亲,墨刺也能感觉得到。 唯独夫君,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夭夭见墨刺来了,欢笑着扑到墨刺怀里,叫了声“公主!”墨刺抚了她的头,查看她身上的棉衣是否保暖,又嘱咐她早些回去。 从第一眼见到夭夭起,墨刺就很喜欢这个小女孩,不仅因为她聪明伶俐,更因为她那双乌黑圆圆的大眼睛像极了小时的自己。 夭夭平日很粘夫君,墨刺嫁到边府后,夭夭便也成日粘着墨刺。只因为雀居山没有她的同龄人,她便常常跑到茶楼玩。 墨刺今日有些心念杂乱,嘱咐了夭夭后,自己一个人来到二楼,拉开琉璃门,穿过后院,走过老树交叉的月洞,来到山丘前。 这条路,墨刺每走一次,都能忆起初见夫君时的景象,那甜如蜜的下午,她就是这样走到了他的怀里。 正自回忆,突想:“往常我只走山左边的路,右边这条通向哪里呢?” 从前只是好奇,却未走过,今日这好奇的小心思愈发强烈,双脚像不听使唤似的只告诉她:“走右边。” 墨刺并不是求知欲强的人,只因她夫君对她说过“左边”二字,她便数年来只遵从他的指导,只知走左边。 今日,情况变了,不知怎地,她控制不住,一心一意往右边走去。 初时,右边与左边别无二致。渐渐地,两边的花草不似左边繁盛,终至渐无,突地,一座灵堂显现了出来。 墨刺有些恐惧,却又止不住脚步,进里看时,见灵堂上写着:“敬母花无茗之位”。 花无茗,是夫君的生母,将军的原配夫人,也是这座茶楼的主人。 花夫人不受将军宠爱,虽生下长子边城,却始终有名无实。边将军纳了次子生母杜夫人后,花夫人便搬离边府,独居于此了。 不想婆婆的墓地在此,往常墨刺主动说来祭拜,夫君说母亲死前有交待,不要常常来打扰最好,只得作罢。 墨刺在灵前拜了拜,正要起身出去,突发奇想,不知这灵堂风吹日晒,可会漏雨? 周遭仔细检查一遍,绕到后面时,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看出的,见一扇墙像是能拉开的样子,鬼使神差,拉了门进去。 这是个地窖,顺着石梯下到地下,一进来,便见明晃晃的屋子正面挂着一幅画,画上一美人仙衣飘飘,正坐在秋千上晃荡,虽是半低着头,稀世容貌未瞥即见。 世上凡是美貌女子,大都有无穷的心事,这美人也不例外。墨刺见这女子好生熟悉,与自己有两成相似,却又比自己多了无数的颜色。 美人身旁,一少年正在池中喂鸭子,旁边一位年长的夫人正晒茶。 这画的是谁? 再看周围灯火辉煌,灯油满满焰火活泼,静谧灵动。 往对面看,又是两个灵牌,看灵牌上的字,一写“敬兄李乾元之位”,一写“敬兄李乾亨之位”。 墨刺浑身汗毛直立,李乾元李乾亨不正是大哥和二哥的名讳?这里怎会有他二人的灵牌? 一时看灵牌,一时看那画,原地立了半晌。 “豁朗”一声,惊得墨刺一激灵,门上了锁,再也打不开。 嫁三公主 墨刺被毒蛇咬伤,不治而亡的消息传入宫中,珍妃查看了女儿的尸体后,一头撞死在旁。 接二连三,母辞子殇妾亡,外加大敌临门,铭帝便再也不能支撑得住,失了反击之力。 大悠两位大将先后战败,西疆另二族也欲趁火打劫,嗜尸和嗜心族也加入鬼魁大军,敌军突增至二十来万。 三军过了狼也族驻地狼谷,向着破斧关进发,破斧关是大悠陆上隔绝外族的最近关卡,一旦攻破,大悠社稷岌岌可危矣。 群臣在御榻前请奏,无论如何必要放出边远将军,封其为护国大将军,请其率军前往迎战西疆三军;召嫡亲公主墨束回宫,续嫁边城,以使边家大军军心稳定,精忠报国,阻敌军于破斧关外。 战事急切,李家皇室不得不从。 待墨束星夜兼程回到宫中,紫然宫中看望了母后,便来父皇寝宫探望。见父皇躺在床上,昔日龙颜威仪,不复相见。 坐在父皇身旁静静发呆,将近傍晚时,铭帝醒来,墨束上前握了父皇的手道:“父皇,我回来了!” 铭帝睁眼看,见墨束越发英气,笑道:“很好,我的女儿终于长大了。你外祖父外祖母可好?” “他们都好!”墨束听父皇声音沙哑,眼眶湿润。 “你外祖父是我的伯乐,他当年一眼便看中了我,我这一生还从未遇到过像他那样看好我的人!”又叹气道:“父皇小时,低贱卑下,做梦都想尝尝为人上的滋味,后来终于大权在握,可惜已年近不惑。所以父皇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给你们,希望我的孩子不再为人之下,却不想你们多灾多难,不能两全。” 墨束道:“父皇,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铭皇摇头:“终不该让你扛下这些!” “我是李家人,我知道要做什么,不会像从前那样冲昏了头!”墨束眼神坚定,铭帝这才欣慰了许多。 出了父皇寝宫,迎头撞见墨心带着墨忘来看父皇,三姐妹在寝宫外的花架下坐了,各自低头,不言不语。 墨忘年纪小,只知三姐姐要出嫁,便道:“听母妃说三姐姐最喜出宫,姐姐你嫁人了就能去宫外玩了,可如今怎么看姐姐这样不开心?” 墨束看着前方道:“姐姐嫁得是二姐姐的丈夫。” 三人沉默,墨心看着她的三姐姐,想起三年前那个阴天傍晚在贮玉楼外看到的场景,不知该不该跟她说。 想了想,三姐姐出嫁已成事实,再说这样的话,不是给她添堵? 婚期定下,三日后十五月圆便是良辰吉日。十六日,命护国大将军奉旨剿匪。 十五月圆,墨束独自走向雀居山,一身红衣,满脑子却都是当初姐姐嫁给边城时的场景。 边城,曾经让她心跳不止的名字,是她用尽了豆蔻年华去想念的人。 墨束曾无数次幻想过嫁给他的样子,在东北的这几年里,她一刻也没有忘记他,夜夜都是关于他的梦,他们两人的梦。 如今,二姐尸骨未寒,她却要嫁给她的丈夫。 姐姐的脸时时出现在她的脑中,带着这番无奈又愧疚的心情,三公主走至雀居山门下。 他站在门下等她,仍旧是当初的清俊温雅模样,雾气腾腾的眼睛,像是有种毒液让人沉迷。 墨束在他的眼中仍旧找到了当年的感觉,她还是爱他,天呢!这爱使她一瞬间竟然忘了她处在何时何地。 正想着,他走了过来,对她道:“对不起,我辜负了你,没有护好你姐姐。” 墨束未答,只道:“我想看看我姐姐。” 边城点头,拉了她的手往里进。 这天气似晴非晴,似阴非阴,这感觉似美妙又似痛麻,她在他面前再不是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公主,而是他家的人质,李家向他们边家赎罪的物品。 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史书上写得为了朝纲稳定将皇家公主下嫁给边疆异族和重臣之子的例子不在少数,只是嫁给姐姐的丈夫,还是在姐姐刚刚没了的状况下,这种情景让她浑身如同蚁噬。 只是嫁他是势在必行,三哥还不知死活,四哥还命悬一线,如今李家全靠着边远将军,她不能任性。 正要进了大门,一个丫鬟疯疯癫癫跑来,故意撞在墨束身上,定睛看时,才认出是二姐的贴身侍女青杏,她蓬头垢面的模样与从前的娇俏伶俐大相径庭。 青杏嘴里哼哼哈哈,含混不清乱说一气,似有怨恨之意。墨束正疑惑,管家跑来将青杏拉开,向公主驸马赔礼,说自二公主去后青杏便这般了,正在为她请医医治。 边城安慰墨束:“你姐姐的事全怪我,与你无干。” 墨束看着他道:“也不怪你,造化弄人罢了!” 护国大将军 帝宫内,陈禀得来报:“将军来了。” 铭帝躺在御榻上,一转头,见从小的玩伴白发突生,身量消瘦,再无当年俊秀温雅风貌。 帝道:“你终是也有老的一天!” 将军道:“是人都有老的一天。”欲行礼,听见皇帝制止:“朕说过你以后免行叩拜之力。”遂作罢。 铭帝挣扎坐起:“我记得当年在江南府中时,你是那样金尊玉贵,不仅满府的下人都视你为己出,苏县的孩童也全都羡慕你。你又长得俊俏,是个真正的大家公子,我虽被你唤一声哥哥,到底是你的下人,终究是比不过你。” “我却一直在羡慕着兄长!” 铭帝转过头来,不解。 “我从不喜欢打斗,更不喜领兵,全都是为了和你作比才穿上盔甲。讨伐刈帝,是为给我父亲报仇,也是为了让因之喜欢。可惜,我终是不敌你。” “若是因之现在还活着,恐怕就会知道你才是那个值得的人。” 将军不语。 铭帝道:“我已命人把老将军和夫人的灵位迁到先祖殿了!” 将军答:“父母在江南甚好。” “这里离你我更近些,你又不肯离了你的雀居山,我又离不了这大悠宫,迁到这里和咱们更近些。何况我生父与我并无恩情,是老将军和夫人抚育我长大,他们也是我的父母。” 将军垂目道:“婶娘也是我的母亲。” 铭帝笑道:“我母亲一直仰慕你父亲,你可知道?” 将军摇头:“我不知。” “我知道母亲心意,也理解她。若不是你父亲为精神食粮,她如何能抚平被丈夫抛弃的伤痛,又怎能几十年如一日的支撑着你我!” “你比我懂得许多,我不如兄长,也愧对婶娘。” “若是你我当初各归各位,如今也不会疏远至此,叫母亲抱憾而终。今日原该是我替你出征。” “兄长与我从未错位。兄长在上,臣弟在下,才是正途。我二人也从未疏远,我们的孩子不是结了亲?” 铭帝笑道:“说得是,等你回来,我们还有一桩亲事要做。” 两人这样的闲聊,已是久不见了。陈禀得搬来椅子,将军在皇帝的床头坐了。 “我心里有个疑问,这些年蹊跷事太多,若与你无干,那会是谁在背后主使?” “兄长所指可是我长子?” “你也有所疑?” “我在狱中无事,将事情理了一理,便想到是他了。” “若真是他,该怎么办?” “我这些年对两子疏于关心,愧对他们,更对不起他母亲。若你还是我兄长的话,望皇兄暂饶他一命,待西疆之事平了,回来与他对证。” “那孩子我也是对不住,但只怕这次西疆的事,也有他参与,你我正中他下怀怎办?” “他没有军力,西疆恐是他的后盾,除去西疆一患也便无妨了。” “你需小心,待你回来,我再补偿对你的亏欠。” “陛下近日也需加紧防范才是。” 说完这些,弟兄俩击掌分别,将军跨马领军,朝西而去。 各奔东西 边家大军出发后,铭帝秘密下旨派五皇子乾清带自己当年三万嫡系精军前往北蒙。 北蒙位于西疆以北,北疆以西,属大悠国北面接壤国北国之地,此地虽水草不缺却荒无人烟,不受北国重视,三万良军正好安置于此。 铭帝近年来加紧了对五皇子的培养,乾清虽未亲自带过兵,但人中之龙众人心知肚明,三万大军自觉随他去了。 三四皇子相继失事,墨刺丧命,墨束出嫁,乾清远行,常妃不得不未雨绸缪。 这夜,常妃到偏殿书厅内看视墨心,见师徒二人一问一答,在窗外听了听,孔相见正为墨心讲解《卧薪尝胆》中越王勾践的故事。 墨心在座下问:“师傅,世人都赞勾践卧薪尝胆复国是有志之士,我却从未体察到他的这番苦心是为了百姓,这是为何?” 孔答:“勾践苦身焦思,世人赞他置胆而尝,以为他灭吴国理所应当,殊不知吴王阖闾也曾受勾践残趾之痛!他如此卑下只为自己日后的霸主地位,何来圣贤为民之心,不过也是平常人而已。只是他能苦身下礼,又比常人多了多少恒心,此番上,该称赞也该学。” 墨心问:“师傅,近来每尝读古书古传,竟发现无一位先贤可尽善尽美,皆有美中不足之处。就仍拿勾践来说,按理他卧薪尝胆打败吴国称霸以后,应该知道吴王夫差谋杀名臣伍子胥前车之鉴,却仍是将功臣文种赐死,此处真乃气量狭小之君。就说勾践的另一谋臣范蠡归隐后三次散尽家财救济贫苦,受尽世人称道,可传说他亲手将爱人西施送给吴王,如此也算不得君子。” 孔相见道:“但凡为人,常常善恶参半,好坏相抵,这世上何曾有真正的伟人?何曾有真正的明君?”墨心脑子一转,试探地问:“我父皇也是如此吗?”孔相见正欲答,常妃进来道:“你父皇当然是!” 墨心见母妃进来,接着问:“母妃也是善恶参半?”常妃道:“自然也是,你日后会明白。” 常妃说罢,令墨心去温书,命孔相见随她到门外,问:“先生,你的学生如何?” 孔相见道:“公主天资聪颖,是难得之才。” 常妃道:“好,你既这样说,我这里还有一件要事相商。”孔相见知常妃深夜来此,必非小事,便道:“娘娘吩咐。” “你们孔家袭了孔子血脉,世代封爵,深为皇家敬重,历朝历代帝王从未敢对孔家有过分之举,这便是本宫当初选了你的缘故。本宫曾对你说过,你是本宫的心腹,能成为本宫心腹的人,荣华富贵皆有,但需到了危急时刻,还要敢为本宫卖命,不知如今你是否愿为本宫豁出性命?” 孔相见知道若不是常妃,自己这辈子恐怕难见天日,又转头看屋子里正读书的墨心,道:“愿!” 常妃点头道:“你既这样说,我便开门见山。宫里近日不太平,令你今晚带墨心出去,前往你们孔家受学。” 孔相见如今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对最近皇族内的变故也明了几分,不多问便道:“遵命!” 常妃又叫出墨心,对她道:“我儿,我已向你父皇禀明,要你到江南老家李氏宗祠祭祖,已向你父皇告了半年的假,你随你师傅去吧。” 墨心一听,先是喜不自胜,又忧虑道:“好便好,只是如今我李家有难,父皇身子不好,哥哥姐姐也正需人安抚,我也舍不得母妃和弟妹。” 常妃摩挲女儿头道:“正是因你李家有难,才需你向祖宗祈祷,保佑你父皇和兄弟姐妹平安。” 墨心低头思索了半晌,道:“那容我明日向父皇姐妹们告别。” 常妃道:“如今你父皇姐妹正悲伤,你去道别更会惹他们难过。我已向你父皇要了令牌,你今夜便只和你师傅二人去,既不惊扰了人又不惹人注目,明日我向你姐妹说明了便是。”说罢,将令牌递予墨心,墨心接过,只得遵从母妃安排。 已是戌时,再晚出宫便不好了,墨心令丫鬟收拾了衣物银两,牵了白龙和孔相见二人便要出了这百昆宫。 白龙长得很快,已不似初带回宫中时的小马驹样,体魄足够强健。母妃在宫苑看着她,墨忘正和来寻她的墨失玩。 孔相见道:“公主,走吧。”两人上马,直奔甲门。 今夜大雾弥漫,从百昆宫到甲门,一路上,宫墙高高,红瓦森森,都隐匿在了大雾中。 往常墨心夜晚出去找姐妹们玩时都是灯火通明,皇宫里到处侍立着太监婢女,可今日,不知怎地这夜晚会如此漆黑缭绕,两边偶尔见到的侍卫好似不认得她,当她如空气。 平生第一次,这个皇宫失了家的感觉。 墨心在马上叫了声“师傅”,“我在!”孔相见立刻回答。 孔相见骑得是一匹枣红马,墨心第一次见骑在马上的师傅,突然对他生起了依赖之情。往常他是师傅,是玩伴,亦父亦兄,今日竟觉得他像个……男人。 二人一路骑至甲门,好似看见甲门外一个高头大马的将军立在那里,应是母妃说过的那位石梁将军。这几个月不太平,石将军自觉加强了各门守备,屡屡碾转九门,亲自盘查。 两人上前,孔相见递过腰牌,那位将军接了,望向骑在马上的二人,似有疑惑。旁边的一个小将凑上前道:“这二位是六公主和她的老师孔相见。”石梁又看了骑在白马上的墨心一眼,墨心对其点了点头,石梁领意,命人打开宫门。 出了甲门便是皇城外大街了,只听身后宫门“哐当”一声,是闭合的声音。墨心拉转缰绳,回头看,朱红的大门纹丝不动,再要进去,怕是难了。 再离远些看时,大悠宫在雾色里若隐若现。 “师傅,我有位朋友在西街住着,弟子想去跟她道个别。”孔相见点头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墨心扬了扬手中的鞭子,黑色斗篷向西边楼宇林立的街道飘去。 来至平宁寺,平宁寺已闭门。本想在外叫月颖,又恐惊动月颖的老板。见院门不高,便踩在白龙身上翻了进去。 幸而墨心曾去过月颖的卧房,知道月颖所在,在窗外叫了声:“月颖!” 月颖还未就寝,听是墨心的声音,起身开了门,果见拿着马鞭,身材修长的墨心立在门外,边拉墨心进来边问:“小祖宗,你怎会深夜来此,你是怎样进来的?” 墨心道:“好姐姐,我要到江南老家祭祖,离去半年,来跟你告别,我们二人恐以后不能时时相聚了。” 月颖问:“你跟谁去?你父皇母妃怎会放心你独自前往?”墨心见问,不好隐瞒,只得道:“跟我师傅,孔先生。” 月颖立刻明白:“恩,这我便放心了。你兄姐们遭遇不幸,你出去避避才是明智。”又低下头轻声道:“也不知你五哥如今怎样!” 墨心道:“父皇说南疆王下月生日,请我五哥到他们那里做客,不日便回来,回来后还要封他为太子呢,到时姐姐就是太子妃了,也便是我的嫂嫂了!” 月颖害羞道:“别胡说了!你也该走了。”又见墨心手里拿的马鞭,道:“你这鞭子虽好看,打在马身上力道却大了些,白龙要疼了。不如你把我这根拿着,这是用麂毛做的,既轻便马儿也知轻重。” 说罢将桌子上的马鞭递予墨心,墨心接过,见那马鞭着实上等,便向月颖道了谢。 二人又说了会话,月颖便送墨心出来,在门外向墨心挥手道别。道完了别,这便是完事了。一路回去,见孔相见立在马旁等着自己,墨心来了也不多问,二人上马便朝南而去。 平波暗涌 三公主李墨束初来边家,雀居山上上下下对她极好,另设了新房予新夫妻,全然不提前夫人的事,新郎也对新娘万般体贴,墨束慢慢退却了内疚之心,心安理得地享受起这幸福来。 新郎和新娘常常呆在一起,早间起床,新郎为新娘擦脸梳头,坐在妆台旁看新娘画眉。画好了眉,两人一块到前厅用膳。用完了膳,便携手在山内散步,剪些初开的花插在屋子里的花瓶中,看新春的蝴蝶在树枝上斗舞。下午,墨束到半山腰里的瀑布旁练习射箭,边城便在旁陪着她。 墨束的箭法愈发精艺,在东北的这三年,她一天也未曾偷懒,一日有半日便在练箭。 这般勤快是为了有事可做能够不去想他,虽收效甚微,却也不失一种寄托。 三年里,她都在用她的弓箭饮鸩止渴。他送她的那本箭谱,她每天晚上都要看一遍,查询书上他留下的气味。 三年时光,一个少女最美好的岁月全部用作了相思,如今梦中的场景不仅全都实现了,竟还添了几分鲜明。 雀居山的景色分外宜人,墨束和边城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不用言语便知对方心意。前线也传来消息,边大将军将敌军阻在破斧关外,正派人搜寻三皇子下落。 一切仿佛都要好起来了。 这样的日子久了,墨束全然忘了她的处境,只希望天气彻底变暖,她和她的新婚丈夫能到瀑布下的水里捉些鱼虾回来玩。 这般一天天陷下去,好似唐僧撞进了盘丝洞。 有天下午,墨束的贴身丫头真奇和其他丫鬟在回廊上正逗送花来的夭夭玩,夭夭已长成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眉宇间已能看出娇俏小少女的初形。 有个丫鬟看她面貌超然脱俗,道:“看这小姑娘,长得还真像咱们家公主!”一群人趴上前看,果然很像。 这个道:“眉毛像!”另一个道:“身量像!”还有一个道:“嘴巴和长脖子都像。” 众人围着夭夭七嘴八舌,有一个道:“我看夭夭哪里都像公主,倒像是驸马和公主亲生的!”一个丫鬟道:“我们公主不过十七岁,哪里有这么大的女儿啦?我看夭夭把公主认作姨母才好!” 众人问:“此话怎讲?”那丫鬟道:“这般一来夭夭和公主更为亲近,二来有了公主作靠她长大也不会受别人轻视。” 又有人问:“那为何不认做姑母,不是更为亲近?”那丫鬟道:“你傻了?若认作姑母的话,夭夭也便跟了李姓,那便是跟了皇姓了,还得有旨意,还要行万般礼仪,这般啰嗦,倒不如姨母与外甥女这般,她姓什么都可了。” 众人恍然大悟,都赞她想得周到。 晚上,真奇便将下午丫鬟们的提议对墨束说了,墨束本就喜欢夭夭,这般一说便应允了,第二日叫过夭夭便认她做了外甥女。 自此,夭夭便叫墨束“姨母”。 雀居山上下都知墨束认了夭夭作外甥女,都满心欢喜。 这番以后,众人更传夭夭长得像墨束,人人见了都要将这话说一遍,连来往雀居山的客人也都这样说。 墨束的丫鬟真奇和她主人一样聪明秀敏,她主人正陷入虚幻的幸福中脑子发热,她可没有。外面的人明里说夭夭和墨束像,私下里也说夭夭和前夫人墨刺公主也有几分相似,倒像和这两位公主有些天生的缘分似的,这丫头便怀疑了起来。 据雀居山的下人说,夭夭是他们家公子在西疆穷人家捡回来的,在襁褓中父母便双亡了,甚为可怜,一直对边城以“叔父”相称。 真奇问过了几名下人,证实确是如此。 但是西疆人真奇在宫中是见过的,高鼻深目,肤白眼大,和中原人长相有些区别。这夭夭虽长得玲珑剔透,但却与西疆人的容貌并不十分相似。 夭夭一开始是随边城住在茶坊,有乳母养着,乳母后来见墨刺喜欢她,便索性带了夭夭在雀居山住下了。只是夭夭习惯了茶坊,大了后总在茶楼待着。 这日回雀居山,夭夭上前向墨束叫了声姨母,墨束赶忙应了,推着她在院子里荡秋千。 真奇上前小心翼翼道:“外面的人都在传,这孩子不仅和公主长得像,和二公主长得也像,就像是两位公主的亲外甥女似的。” 墨束听了,脸上一动,并不答话。 第二日,边城有事出去了,墨束一个人在瀑布下发呆,真奇远远在旁侍立着,这般情形持续了一上午。 真奇走上前道:“石头上凉,我们不如回去吧!” 墨束摩挲着手中的箭谱道:“真奇,我怕!” 真奇先是大惊,后上前将那本箭谱撕得粉碎,朝瀑布下的水潭里一扔,大声道:“我只知我主子是大悠嫡公主李墨束,不是如那些传记里的潇湘妃子,连现实都不敢面对,不配当我的主子!” 墨束看着散得满池的纸张,顿时失了魂魄,纵身一跃跳进池中去捡。 碎纸撒了一池,顺着湍急的水流飘飘荡荡地往下去了。墨束在河中扑腾了几下,突将脑袋浸入了水池中。 真奇在上面大叫:“李墨束,快出来。” 墨束把身子横在水里,咕嘟嘟地冒着水泡,真奇急了,正要下水去救,她主子却突地将脑袋钻出,踉跄上了岸,全身哆嗦着不见血色。 父辈轨迹 这天墨束和真奇坐在马车里进宫看望父皇,真奇手中拿着夭夭的画像,问:“公主是何时动了心思?” 墨束道:“从见夭夭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她是我李家人。我早该想到,他若爱我,当初娶得就不会是二姐。他若爱二姐,如今便不会娶我。我们二人,不过是一个人的影子罢了。” 真奇道:“现如今看来,这里面的确大有原委,只是我们还得证实才行。” 二人进宫,见父皇吃了药刚睡下,墨束便向陈禀得要了贮玉楼的钥匙,打开宫门,一切焕然如新。 这里是父皇登基之后为纪念原配于蓝玉特意建造的宫楼,蓝玉皇后在铭帝登基前便去世了,这宫楼是按铭帝和于皇后的江南老家所建,于皇后去了,这里便一直是长公主墨服住着。 贮玉楼不大,却处处透着江南水乡的生命之气,院子里一股小溪潺潺流过,小溪上面驾着木板桥,桥西边有块草地,搭着一架秋千。 这里时有宫人打扫,全不似久未居住的样子。墨束上前晃了晃秋千,咯吱咯吱,好似她的长姐刚刚坐过。 走过木板桥,来到正楼开了门,里面蓝玉皇后的画像挂在那里,旁边是墨束和墨刺的姐姐墨服的画。 拿起夭夭的画像对比,祖孙三人虽长相有所差别但神韵别无二致。 真奇道:“日后我们要小心行事了!” 墨束不说话,却点了点头。 真奇扶墨束一路走至御花园小山坡上的静思亭内坐下,这里安静,正好说话。 墨束呆呆看着脚下,整个皇宫一览无余,她自小便在宫中长大,从未这样好好看过宫内的风景。 她和母妃住的紫然宫在父皇寝宫旁边,巍峨壮观,将四周的一切宫殿藐视得如同蝼蚁,除了一个地方。 贮玉楼安静地躺在整个后宫的东北角,亭亭玉立,透着南方少女似的可怜与可爱。那里住过早已记不清长相的漂亮姐姐,整个大悠国的神话公主李墨服。她为这个姐姐骄傲,自己不如她是应该的,就像母后不如前皇后也是应该的。 对,都是应该的。 “陈公公说他片刻就来!”真奇道。 墨束又是无意识的点头。 时间倒回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我还是江南苏县边化海将军府中的管家,边化海将军夫人叶鱼轻早产下一名男婴。鱼轻夫人本就身子不好,又是早产,奶水便不够。边老将军着急,一面请医为鱼轻夫人调理,一面招榜请奶娘喂养小公子。 那时你皇祖母刚刚产下你父皇不久,你皇祖父却另娶了一妾。你皇祖父家本就不宽裕,又添了一子一妾,老老小小,捉襟见肘,不能糊口。 那妾刚过门,势头正盛,见人多家计艰难,处处排挤你祖母,你祖母见如此不能度日,便抱了你父皇远走,到了边府做了边家公子的乳娘。 过了一年多,边家小公子断了奶,你皇祖母本应带着你父皇离开,你皇祖父一家却不知去向,无奈只得重回边府。 边家认你皇祖母踏实善良,边家小公子又是独子没有玩伴,便留下你皇祖母和你父皇长住。到了读书的年纪,你父皇便做了边家公子的陪读,两人同寝同食,无话不说。 你父皇来边府时并未有名字,边老将军便替他取名李冀,为边家小公子起名边远。苏县虽身处江南富饶秀丽之乡,却偏居一隅,远离皇城,边老将军如此命名是希望他二人将来时刻希冀着远方,勿因眼前诱惑绊住双脚。 边远公子因早产,幼时身子单弱,你父皇便日日早起陪他练功、射箭、骑马、读书。 边化海将军曾是前朝大将,解甲之后回到苏县仍享县长之待遇,当地府尹也要尊拜,故此边家人在当地无人不畏,长此以往,惹人嫉恨。 边远公子和你父皇毕竟年幼,每每贪玩离府。每尝离府与府外孩童们玩耍时,那些孩童总要欺边远公子弱小,对他小便口角大则动些拳脚,这时你父皇总要与那些孩童大打一番,直至那些孩童离去。 边府中有一位厨娘有个女孩,名唤杜因之,和他二人大约年纪相仿,暂且做了边家公子的奉茶女佣。二人受伤回府,这姑娘便替他们擦药,疗伤。 三人感情要好,府内上上下下年长的都待三人如同亲子。边远公子在二人的陪伴下,渐次武艺精通,诗书饱览。 转眼二人到了成婚的年龄,边家祖上曾欠临县产茶大户花家一个人情,到了边化海这一代,两家商议,人情免去,两家若是各有一子一女便结为姻亲。正巧花家夫人在边夫人后产下一女,两家欢喜,娃娃亲便订下了。 边远公子自小敏感,被厨娘女儿杜姑娘亲密无间照顾,长年间有了依赖心理,爱上了杜姑娘,执意不肯娶花家姑娘,说此生若没了因之作伴,活着便没了光亮。 按理不应强求,只是这花家姑娘身有异味,众人皆知,若边家不娶,便无人再娶,只能老死家中了。 边将军是善义之人,不能违背诺言,因此对边远公子一顿毒打,死逼着娶了花姑娘。娶了便娶了,只是执意不肯与她同房,说杜因之才是他此生惟一的妻子。 这花姑娘是大家出身,边远公子待她如寒冰,她却不争不抢,每日种花晒茶,安然度日。 边远公子对杜姑娘痴心一片,杜姑娘喜欢的却是你父皇。本来,大了的杜姑娘和全县的少女一样,因边远公子长相俊美,家世不俗,自然暗恋的是边公子,但有一次杜姑娘母亲染了传染性极高的重疾,被众人逼着赶出边府。那几日江南突天寒地冻,母女二人难寻蔽身之所。且医治重疾需极高的费用,离开边府只有死路。 杜姑娘求边远公子,边远公子却被她母亲约束,犹豫了一番。这一番犹豫使杜姑娘一下子清醒了,不再对边公子有半分情谊。与边公子相反,你父皇跪着求将军和夫人留下杜家母女,且去县衙金库偷了钱出来,远地请了名医来为杜姑娘母亲医治。 这般对比之下,杜姑娘认定了你父皇。 可你父皇年少热血,帮杜姑娘只是出于本性,他早喜欢上了府外的一个名唤于蓝玉的姑娘。 许是出身相同,又许是这于姑娘有侠义心肠与你父皇相同,你父皇和边远公子同年成了亲。 如此过了两年。 前朝刈帝昏庸,一名重臣因上朝殿过门槛时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正巧被皇帝看见,引得昏君哈哈大笑,即命这位重臣再“表演”一次。 那名重臣几代为官,原有些孤傲,硬是不从,昏君大怒,便要灭了那重臣九族,有个官员说情,皇帝也命杀了说情的官员全家。 这名重臣在朝中德高望众,各地大臣纷纷为他上书求情。边化海将军更是联合几位解甲的老将军一齐前往京城,亲自为两位大臣求情。 谁知,那暴君设下圈套,诱杀了几位将军,将几位将军和两位大臣的头颅悬挂于皇城之下示众。这下激怒了全国百姓,各地纷纷起义,一时间战火四起。 边化海将军一去不回,尸骨难全,边远公子和鱼轻夫人悲痛不已,边远便挂旗讨伐刈帝,你父皇与他拜了生死兄弟,做了边远将军的副将。 二人南征北战,两年后便收编了一支大军,成了讨伐刈帝的主力,鱼轻夫人却在此时去了。 许是叶夫人去了让边远心有愧疚,又或是花夫人的善良大方感染了他,二人便圆了房。虽圆了房,边远将军仍是一心向着杜因之,只是杜因之爱着你父皇,不肯转意。 花夫人有了孩子,怀胎十月诞下一子,便是如今公主的丈夫边城公子了。正巧同年你父皇的原配于氏生下第三个孩子,便是你的长姐墨服公主。 墨服公主的两个亲哥哥,大皇子和二皇子因是男儿,自懂事起便跟着你父皇上战场历练,墨服无人陪伴,边家大公子边城却不爱建功立业,常常陪着墨服公主一块玩耍。 仗一打就是十多年,边远将军和你父皇兄弟二人将皇城以南大半个地区收编了,二人各自有了自己的嫡系军队。 为加快步伐,边远将军派你父皇带兵到东北自北向南征战,边远将军自南而上,成夹击刈帝之势。 正要出发,于夫人却突染暴病。 于夫人穷苦人出身,跟着丈夫出生入死十余载,眼看丈夫能力品性与边将军不相上下,心里是不愿丈夫屈尊,尤其是二人的三个孩儿,两代与人为奴便罢了,三代与人为奴心有不甘。 因此死前紧拉着你父皇的手不放,你父皇知她遗愿,便向于夫人承诺道:“你放心,你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就算是为了我们的孩儿,我也要争一争。”于夫人听罢便咽了气。 你父皇忍痛北上,很快攻下周边城池,只剩东北拥兵最重的你外祖父家。你父皇欲免战亲自前往招降,不想你外祖父一眼看中了你父皇,硬要将亲生女儿续嫁给你父皇,并直言,让你父皇许他女儿皇后之位。 你父皇明了你外祖父之意,与你母亲拜过了堂,便领兵北下。 边家大军听说了你父皇与敌军结亲的事,心生不满,都知两军暗怀鬼胎,明属同一阵营,暗里争夺皇宫的入主权。 两军迅速出发,同时到达皇城南北。但二人都未妄动,边将军驻扎在皇城以南的津州,你父皇驻扎在以北的怀庆。 论实力,边远毕竟是主将,兵力多了你父皇两倍,可你父皇有北边你外祖父吴家的兵力作补,一旦开战,胜负也难料。 你父皇仍是边远将军的副将,只是二人虽来往,但均不提攻城之事。 就在两军僵持之际,一直跟随边家大军的杜因之突然向边远将军吐露心意,讲明心中一直有他,自己愿意嫁给他。 边远将军欣喜,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将她娶了回来,在皇城西边一处凤鸣细水之地按照杜因之夫人的心意建了一座府第,名唤雀居山。花夫人伤心,在西街上另置办了一处房产独居。 杜夫人很快珠胎暗结,将军悉心照料母子二人。此时刈帝见败局已定,令后妃自缢,子孙服毒,自己绝食而亡。边将军和你父皇反不好进城,便继续驻扎大军休养生息。 过了一年,杜夫人生下边千公子,众人来贺,两军暂且合体,大家不分彼此庆祝小公子的到来。 就在两军关系缓和之际,杜夫人借口要亲自到江南将自己的母亲接来,边将军只好答应,派了许多人马护送。 过了三四日突来人报,杜夫人被刈帝残余势力抓捕,危在旦夕。边将军听了,立即带领所有手下前往营救。到了所在地,却见杜夫人安然无恙。此时,你父皇已领兵进入皇宫,将皇城排兵布卡,插满大旗。 原来是杜夫人设计引边远将军前去,为你父皇赢取攻城先机。边远将军备受打击,但仍旧原谅杜夫人,只是杜夫人自知对不起将军,当即拿剑抹脖子自尽了。 杜夫人死后,边家大军怒气不止,要求攻进皇城斩杀你父皇。只是边远将军见挚爱死了,心灰意冷,无心再战,命就此作罢,对你父皇俯首称臣了。 你父皇建国称帝,封了边远将军为左戍卫,自己嫡系副将谢之付将军为右戍卫,同父异母的四位弟弟封了王爷,其他有功之臣一一封赏,至今已建国十三载矣。 你李家称帝后,你父皇请了以前边家在江南的佣人进宫,又给这些从小照顾他的旧人分房分地,说愿在宫中的,职位自行挑拣,不愿在宫中的,拿着封赏回乡养老去吧。老奴因没了亲人家眷,又一直跟随他二人,便进宫做了总管。 你父皇刚刚登基为帝,便有人不服,各地叛乱,刺客行刺,然令他真正不安的,是他手下的虎将,这些将领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近二十载的兄弟,还有一位从小一起长大。 自古开国皇帝与肱骨武臣之间,便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相生相克。遭遇了几次不测,平了几处叛乱后,有几位将军便有解甲的,有突然亡故的,最后只剩下右戍卫谢之付将军和左戍卫边远将军了。 墨服公主进了宫,边城公子依旧日日进宫找她,二人和睦,志趣相投,又是自小在战火中相依为命,众人都以为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随着时间推移,李边二家矛盾丛生,已是不可能结亲了。 为分开二人,也为平衡三疆中最弱的北疆合鹤族与西、南二疆的势力,你大哥便建议你长姐与北疆首领鹤苍联姻,你父皇答应,你二哥送了你长姐前去。 不久后,边家大军便被你父皇遣往西疆,边家两公子跟随而去。 过了一年多,天降横祸,你大哥和二哥相继而亡。你父皇因此生了场大病,落下了病根,休养了两年才暂且恢复。 许是你父皇欠过边将军的人情,你长姐与边家大公子未能成事,你与你二姐却嫁与了他,真是逃也逃不掉的缘分,可惜你二姐却殁了。” 陈禀得说完,眼泪滴下。 真奇借兵 出宫时,墨束命车夫在花氏茶坊门外停了,进了里面,上了二楼。 这里原是二姐与他定情的地方,自己一直不愿来此。今日有种直觉,只觉得这里似有什么秘密埋着似的。 来到屏风处,果见屏风背面有个玻璃做的门,只是门后反锁,欲找小二要钥匙来,又作罢。 重又上了马车,真奇问:“公主刚刚为何不命人开了那门?” 墨束道:“我怕他还有其他秘密,不便打草惊蛇。”又问:“这几日可见青杏?” 真奇回道:“自公主出嫁时见她那一次后,便再寻不着她的踪迹了。” 墨束心里便有些发毛。 回到雀居山,边城早等在大门外,见墨束下车,便急走上前去,扶了她的手下车,笑着问道:“你回宫里了?怎么不告诉我,你父皇怎样?母后可好?” 墨束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脑中一片混沌,搞不清眼前人是谁。 然而没有时间乱想了,只好笑道:“我只是回宫给父皇送些吃食,见父皇因我们父亲控制住了西疆局势好了许多,母后和弟妹们都好,便回来了。” “改日我陪你一道进宫去看望他们,让你父皇放心”。 墨束点头。 晚上歇息,边城照旧在妆台前替墨束解下头上的发饰,两人看着镜中的面孔,一个干净俏丽,一个俊朗修长,正是天作地和一对,金童玉女一双。 郎情妾意,两情缱绻。 窗外的雀鸟却似体察到了今夜的不同,不见半声啼叫。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今夜是初一,月亮的光只有一丝细缝。 “可惜了!”墨束叹道,边城抬头,看着镜中的墨束,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今夜没有月亮。” “还会有圆的时候。”他安慰道。 “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月亮挂在空中像十五一样明亮,我来找你,心中既怨恨又忐忑。我离开这里时,想着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这里的月光了。” 墨束低头,眼里满是回忆,边城见她这般,像多年前在北湾围场的河边一样浅笑,但这次他不似上次那般与她生疏,拿了梳子敲了一下墨束的脑袋,道:“和你姐姐一样,这般爱胡思!” 这话说完,四周愈发安静。 “我姐姐自是和我相像,”墨束低头垂目,神色自若,忽地回头道:“再过半月便是父皇的生日,到时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一齐向父皇祝寿如何?” 边城似未回过神,见墨束突地转身,始料未及,只得接口道:“好。” 两人安睡,一夜无话。 次日,边城出去了,墨束铺案设纸,写道: 外祖, 近来李家身处多事之秋,一切预感皆有不祥之兆。西疆虽有老将军暂压,但外患不虑,近忧尚在。目前皇城看似内外平静,实则若软腹向外,已无可护城之师,孩儿总有担忧,莫若外祖派兵五千化于平民之间,以供不时之需。谢外祖! 另,若孩儿忧虑成真,成则罢了。若败,外祖但请自保为上,切莫自陷泥潭,望外祖戒心。 束儿 写完交予真奇道:“务必亲自递给我外祖,不可示与外人。” 真奇接了信,先看了一遍,记在心上,又揉成一团,塞在袜筒里,带了些干粮清水骑了头快马往北而去。 帝王寿诞 半月已过,转眼到了铭帝的寿诞。墨束和驸马一同坐马车入宫,待马车到了甲门下,墨束对边城道:“听闻我长姐墨服回来了,到时我们要向她敬酒了。”说毕握了夫君的手。 一进了宫,见张灯结彩,堪比除夕,宫内众人虽惶惶不安,然则为冲喜,脸上皆喜气洋洋,将帝王寿诞办得也热闹。 下了马车,远处有几个郡主在闲话,说墨服公主已经回来,就在宫中,还一同带来了小王子鹤熙,只是小王子刚换了地方,有些水土不服,众人商量着待会去探望。 长寿殿内,铭帝病中支撑坐在上位,下面子孙一拨拨叩拜,妃嫔中宫祝他长命百岁,社稷长治久安。 边城见宴席上果有几个墨服从前的丫鬟在,却不见她人。 礼毕吃饭,今日高兴,众人都来敬驸马酒,说一些感谢将军的体面话,边城挡不住,饮了几杯。 酒至三巡,墨束柔声切切道:“夫君,你饮了酒,喝些甜汤缓缓吧!”说毕,拿起面前掺了罂粟壳粉的汤碗来喂,亲自见他吃了大半碗。 宴席上众人看了,羡慕打趣。 这时候皇帝不在场,屋子里众人正各自聊天,墨束出去洗手,留驸马在席上等着。三皇子夫人王妍盈突然上前对驸马道:“公子,故人邀您贮玉楼相见。” 边城吃了一惊,见妍盈身后跟着一位长公主早年在宫中的丫鬟。那丫鬟向驸马揖了一揖,妍盈又开口道:“公子放心去,三公主回来有我陪着。” 边城果真跟着那丫鬟来到贮玉楼门外,那丫鬟道:“公子,公主就在里面。” 边城跌撞踉跄,进了宫门,见贮玉楼内灯火湛湛,果是主人回来了。再往左一看,一个穿绿色长裙的女子正荡秋千,梳着和墨服一样的发髻。 墨服出嫁前最爱绿色衣服,梳双环髻,每日饭后必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晃荡。 定是她了。 边城喜极,喊:“墨服!” 墨服脚一着地,止住秋千,不回头道:“边哥哥,是我!” 边城激动,泣声道:“我以为你不愿见我。” “怎会,这么多年来我都盼着和你重聚。” “是真的?你不恨我?” “你是我从小的爱人,我怎会恨你?”顿了道:“只是我有些话想问你,我李家近来的变故是否跟你有关?” 边城低头惭愧道:“你知道了,我对不住你,为了能接你回来,不得已伤了你兄弟。” 墨服伤心道:“这么说来,我大哥二哥的死,乾行不见,乾真伤残都是你害的?” “是!” “那墨刺和墨束呢?” “墨刺在我计划之中,墨束却在我意料之外。”边城急忙辩解。一阵风吹过,他抬头,似乎有些酒醒,想起有些不对,径朝墨服走去,墨服一转身,原来是墨束。 驸马踉跄一步后退。 “多谢你的意料之外。我今日才知道,你这道貌岸然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说这话的人是厉声的墨束。 边城身上一颤,如冷水泼下。 四周的灯亮的刺眼,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侍卫将贮玉楼团团围住。 墨束发令道:“将他拿下!” 驸马回过神来,却并未惊慌,道了句:“你果然是她的妹妹!” 墨束道:“将军还在战场,我今日不会取你性命。”吩咐侍卫:“驸马吃酒乱语,不敬皇权,交予石梁将军押入内牢,你几人勿与外人提及此事。” 侍卫领命。驸马不做反抗,只是道:“早些回去,替我照看夭夭。” 表白 驸马被自己下令抓捕后,墨束心思杂乱,原来一切都是笑话!当初自己和姐姐墨刺为了他夜不能寐,如傻亦狂,却终是痴心错付!也不知是他辜负了自己,还是自己辜负了岁月。 可这一切早有端倪,她却从未发现。 墨束端详着贮玉楼内的一草一木,回想与驸马相识的片段。 初次见他时在皇宫东北角,他原来是去看长姐的故居,好睹物思人。北湾围场他说的那句“和你姐姐一样”,那个姐姐不是二姐姐,是长姐姐。 那夜约他出来时,他说若是早遇到的是我该多好,不是在二姐之前遇到我,而是在长姐之前。 还有,无论是二姐还是自己,明明身份如此相配,父皇却明显阻挠我们与他结缘。 原来这一切都有因果,原来此姐姐非彼姐姐。 贮玉楼的秋千还吱丫丫地动,墨束很想扇自己几记耳光,索性脱了衣裳任刺骨的冷风吹在身上。 过了几日,墨束去牢房看他。他在里面闭眼歇息,神情仍似她嫁给他后常看到的样子。 命人打开牢房,边城听见声音,一边起身对墨束笑道:“这里阴暗,你来做什么?”一边侧身用手将炕上的草席铺好。 二人坐下,像三年前的雨夜里坐在校场的门槛上听雨一般。 “你那日给我吃得什么?好生厉害,我脑中飘忽,似在做梦。”他淡淡问。 墨束扭头看他,眼里恨意难平,不答话。 他笑:“这牢房我小时候曾坐过多次,那时候我父亲和你父亲一块打仗,我和你姐姐墨服总是被当人质抓去,但我们每每设计逃脱,总算平安无事。” “我们?”墨束冷笑。 “你姐姐是我活在这个世上的见证,以前只要和她在一起,我才知道我是活着的。你大哥和你二哥提议送你姐姐到北疆和亲后,我心内生怨,害他们死后,我便回不去了。” “后来我与西疆人联合,设计回城,娶你二姐稳定势力,利用你三哥四哥的争储之心将二人分化,西疆事变都是我一手凑成的。” “你这样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将你姐姐接回来!”边城看着自己袖口上的桃花笑道:“你姐姐嫁到西疆后,我才明白,无权无势,连自己这一生的最爱都保不住!” “你要当皇帝?”墨束直视他。 边城低头不答话,良久,墨束又问:“那你为何杀害我二姐?” “她发现了我的秘密,我留不得她了!” “你真是歹毒。” “你与你姐姐很像,却不及她果断。像那日的状况,若是她便会要了我的命。” “是,只是这样便不能将你连根拔起了。” 边城浅笑,二人沉默。 “你可知道,那日我等你到日落!” 这句话说得轻快,却分明听到了驸马的哽咽声。 墨束大为吃惊,转头看他,问:“可是你答应教我练箭的那日?” 边城点头:“我本以为这么多年,你出现了,我的人生又有希望了,你却没有来。” 他苦笑:“我很害怕,害怕我和你就像和你姐姐一样会分别,更承受不起离别之苦。本来我可以停手的……” “对不起,害了你二姐姐和你!”他弯下身子,好像要下跪的样子。 墨束突然一震,想起自己从前的任性,原来自己也有错。 “你原来喜欢过我?” “喜欢,你的英气和你姐姐的一样,我喜欢这样的女子。” 天呢!墨束震惊。 此刻,墨束和边城都神思恍惚,亦悲亦苦,墨束先从这种情绪中脱离了出来,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夭夭呢?可是长姐的女儿?” 边城弓着身子,点了点头。 “你为何要掳走长姐的孩子?” “她是我的孩子!”边城道。 墨束听完,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牢房。 内庭之乱 这几日来,墨束心里空荡荡,边城虽已被抓,自己却总不能安心,只日夜守在父皇床头。 边将军虽雄才大略,然则手下得力干将全被捕杀,又经牢狱之灾,身体大不如从前。将军西去时所带兵马尚不足十万,敌方有近四十万兵马,以少战多,抗敌十分吃力。幸而破斧关镇关将军是个有气节的,辅助边将军拼死相抗,两军在破斧关外拉锯,不能进退。 自铭帝病重,朝堂上一直由孙丞相代为理政,倒也稳妥。近日却突报,说西海望与口水岛两地又闹事端,贼匪盛行。 不但如此,今年各地的组团闹事之象较之往年多了数倍。 孙丞相忧心,与墨束公主商议,修书一封与北疆王,望其赐兵相助,不料回信却是北疆鹤氏内斗,局势不稳,自顾不暇,恐难以助力。 目前所能靠者只有墨束外祖东北吴家,然墨束明白,外祖年事已高,即便心有余恐力不足,只能援兵,却无将可派。 一时心头如乱麻。 墨束一面连同孙丞相招兵买马,一面在皇族或重臣子弟中选贤任能,施恩于他们,以便在需要时能派上用场。 真奇的回信终于来了,墨束打开来看,落款日期是十天前,看来这信回得曲折。信上写墨束外祖借兵两万,叮嘱墨束将这两万兵力排布于皇宫九门内外,另外外宫卫石梁将军是衷心之士,布署兵力之事要提前与他商议。 心内感激外祖,墨束虽心性聪明,广学博识,但毕竟年仅17岁,那日信上写借兵五千,只是估摸作数,胸中并无大计算,更别提所借之兵该如何安排,竟是云里雾里。 问送信的外祖家丫鬟,真奇何时回来。那高鼻大眼的丫鬟道:“真奇姐姐说她要乔装打扮,以防被人发现。这封信是她命我藏于头皮中才不被发现的。” “藏于头皮中?” “对!”那丫鬟将发髻一撸,露出白白的头皮,道:“是真奇姐姐想得办法,她用猪皮缝上真人的头发,让我将头发剃了,将信铺在脑袋上,再用发簪和耳饰将头发固定好,如此便不易被发现了。” 墨束起身查看那丫鬟手中的假发,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难为你了!你这一路可曾遇过为难之事?” “一路上有几个城墙守卫不像是咱们的人,过城门时打量了我好久,好在真奇姐姐提前教了我好多,我才不被他们发现。” 墨束皱了皱眉,继续问:“她是如何教你的?又是如何乔装打扮的?” “她教我说西疆话,那些人便放松了警惕。真奇姐姐白日整日晒太阳,晚间临睡时吃五斤腻肉,如今肥了有两个她,我都认不出呢!” 墨束心生安慰,真奇这丫头,实在鬼精灵。一面向这丫鬟道:“你先别声张,等我把坏人抓了,再封你做女官。” 那丫鬟道:“不劳公主吩咐,我心里明白!” 墨束点头,将这丫鬟改装换面,安排至父皇身边照顾。 外祖叮嘱之事,需要抓紧时间办理。当即召见石梁,向他陈明目前局势。石梁确系可信之人,照了墨束吩咐,安排这两万兵力悄无声息入城来了。 这日铭帝身体略有好转,吃了一碗参汤,墨束坐在他身旁聊天,问:“父皇,先皇后去后,父皇后来可曾爱上过其他女子?” 铭帝微笑,道:“有!” “是谁?”墨束知道父皇虽与母后相敬如宾,但母后并非父皇所爱,却不知这三宫六院,父皇的心归属于谁。 “是你二姐姐的母妃。” “珍妃娘娘?” “是!” “那珍妃娘娘与长姐生母相比,父皇更爱哪个?” 铭帝斜椅在床榻上,看着女儿笑道:“你长姐母亲对我是雪中送炭,你二姐母亲是锦上添花,她们两个都是我爱的女人,但锦上添花又怎及雪中送炭?何况每个人最美好的年华都在年少时,你长姐母亲给了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我岂会忘了她!” 墨束点点头,心像沉进了湖底,冰冷麻木。 这夜里,墨束正与孙丞相在父皇寝宫内商议国事,太监来报,武齐功入了皇城,正带人营救驸马。 墨束笑道:“很好,别拦着他。” 原来墨束一早便与孙丞相布下陷阱,知道武齐功必是驸马的外应。上次诱斩四将,武齐功逃脱,铭帝便命当地府衙寻了个错将他拿住,关进了监牢看守。 几日前墨束传信府衙,命其故意使武齐功逃脱,果然,武齐功招揽旧部,乔装入城后便直奔驸马监狱。 接近子时,东象门突然无故而开,武齐功带了上万兵马和驸马闯进皇宫,直奔铭帝寝宫。 东象门突然大开,离东象门最近的齐宣门统领远处望之似有不对,立即禀报九门副统领凛富。 凛富收到消息,先派手下可信之人前往其余八门,务必保证其他八门不出纰漏,自己立即调了五千营兵去救,并急派人禀告石梁。 石梁得信,知道东象门防守柳树印已叛变,立即通知墨束公主和丞相。 墨束早有应对之策,不见神情有丝毫慌张。 东象门离内廷较远,一时间叛贼难入铭帝寝殿。石梁点兵遣将,召了两千精兵由最近的宫门进宫护驾。 刚入宫门,内宫卫郭将前来制止道:“将军为何入内?” 石梁道:“武齐功叛乱,石某带兵护驾。” 郭将道:“将军此言差矣,将军乃外宫卫,我为内宫卫,宫墙内有乱,应由在下履职,外人不可踏入,将军请吧。” 石梁厉声道:“事关紧急,郭将军不要不辨是非才是。” 郭将怒道:“你若一意孤行,便是擅闯内宫,行怀不轨。” 石梁听此话,觉察此人有投敌之嫌,不再多言,发令道:“杀!”两人各带兵相斗。 墨束不见内宫卫郭将前来护驾,心内知道此人已不可信,将身旁的弓箭擦了擦,试了试臂力。 孙丞相道:“公主,莫不如您和宫中其他娘娘们一道躲一躲!” 墨束淡然道:“敌人已入家门,躲起来如何护家?”对身旁那个外祖家来的丫鬟道:“你去看看真奇是否已安排妥当!” 那丫鬟转身去了。 吴皇后听见乱声,带了各宫嫔妃、皇子皇女一同来至铭帝寝宫,众人皆无惧色,唯有常妃和墨忘不见其人。 东象门防守柳树印率先带着五百兵士前来寝殿,在殿外喊道:“谁入内杀了皇帝,谁便是新皇功臣。” 墨束走出寝殿,见柳树印一身煞气,带着下面东象门叛变的侍卫咋咋呼呼。讽刺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柳大人家的公子。当初北湾围场行猎,你本来不会被选中,是你父亲拉下老脸求我皇给你个历练的机会,不想将你历练出了这狼心狗肺的德行。你要给新皇做功臣,不知这新皇是谁?你好好的防守不做,为何要不顾你父亲的老脸助纣为虐?” 柳树印嚣张道:“新皇自然是驸马边城公子。你们李家得这天下本就来路不正,我此番只是替天行道。况我才志颇高,皇帝却不识泰山,只让我做这一个小小的城门看守。我若同我父亲一般,这个年纪,也才熬了个厅台,倒不如一鼓作气成了开国功臣才好。” “你要做他的开国功臣,先不说我朝和前朝那些开国功臣的下场,便是你口中的这位新皇,他连他的生父、岳父和妻室都能算计,你有何等本事叫他留你性命?” 这话说完,柳树印身后的五百侍卫略有骚动,似有退后之意。 不待柳树印开口,墨束大声道:“谁先取了这个叛贼的首级,谁便是我大悠新任东象门防守,今日你们这些人便由叛贼转为护驾之臣。” 话音刚落,柳树印旁边的一名侍卫举枪一戳,另一名侍卫抽刀断颈,柳树印当场毙命,五百侍卫齐齐缴械下跪。 墨束发令道:“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这些人将寝殿护卫起来,不得有一个贼子放入。将柳树印首级悬挂于甲门之外,好叫那起有二心的人安分点。” 众人听命行事。此时,真奇带了外祖家的援兵入内,帮着石梁和凛富杀敌。 接近寅时,郭将、武齐功、驸马三人均被拿下。 三人跪至铭帝寝宫前,墨束先下令,将郭将满门抄斩,武齐功收监,后搭弓射箭,欲亲自射杀驸马。 吴皇后出来制止,对墨束道:“你父皇刚刚醒来,嘱咐我告诉你务必保全驸马性命,以让边将军安心杀敌。” 墨束无奈,看了一眼边城,他神情如常,对墨束淡然笑。 手上的弓箭沉重,自己仍是下不得狠心,命石梁将其关押。 内乱结束,众人都松了口气,各归各殿,各宫门的防守也松懈了下来。 天崩地裂 三日后卯时,辅王、镶王、和王、广王四王府中忽齐齐涌进无数恶徒,见人就杀,府内包衣下人未曾防备,不知来者是谁,披了襟褂拿了武器去斗,不能敌众。不出一炷香,四王府内人丁俱被杀,财宝皆被夺。可怜王爷、王妃、诰命、郡主、世子、下人丫鬟一个不留,片刻间没了性命。 墨束外祖吴家来的援兵因见敌寇被抓,放松警惕安歇于皇城西面一处兵营。这兵营掺进了几个恶人,这晚备好了毒汤,哄骗新兵说特意按照东北口味熬的。这些新兵初来乍到,这几日见这里的旧兵对他们极好,便放心的喝了几碗。 几个时辰后,药力发作,这些兵皆中毒而亡。 外祖家来的援兵全部死亡和四个王府被屠的消息传到墨束这里,墨束正伏于父皇身边哭泣,父皇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眼见时日无多,睡梦中常常呼喊先皇后、珍妃、几个逝去儿女的小名。墨束心内酸楚,想自己才17岁,身边谁是坏人谁是好人尚难分辨清楚,她多希望父皇能早日好起来,做回那个统御天下的君王,也告诉她日后的路该怎么走。 既然抓了坏人,为什么还会有噩耗传来?墨束心内忐忑,正想着,听见远处有人喊:“走水了!” 陈禀得歪歪倒倒进寝殿禀道:“冢司殿起火了!” 冢司殿供奉着李家先祖牌位,墨束的心脏开始跳动起来,镇定片刻,叫真奇过来去查看火势。 真奇尚未出铭帝寝宫,有几个蒙面人突然闯了进来,这些蒙面人手持大刀,翻进宫墙便与侍卫展开厮杀。 连忙冲进宫殿关上门窗,向墨束道:“大事不好,不知哪里来的黑衣人闯进来了!” 墨束嘴唇发抖,听见外面纷乱,丫鬟和太监嘶吼嚎哭。命真奇道:“开门!” 真奇问:“你说什么?” “我要出去看是何鬼神在作祟。” 真奇张臂堵住门道:“你这一出去,恐怕命就没了!” 铭帝咳嗽了两声,呼唤道:“墨束!” 墨束见父皇突然醒来,且意识清醒,大为震惊,忙至他身旁道:“父皇,我在。” 铭帝命:“拿圣旨来!” 墨束不解何意,陈禀得递上纸张笔墨,铭帝提笔写道:“大铭十三年四月,帝李冀因子幼,传位于皇御弟之子边城,望其克勤克俭,护佑大悠。另上将武齐功为朕多年故交,又为开国之臣,特封武王爷,辅佐新帝登基,钦此。” 又命陈禀得取出龙印,盖上朱章,对墨束道:“宣驸马和武齐功进殿。” 墨束惊道:“父皇这是为何?” 铭帝喘气道:“只有这般,才能护住你们性命。” 真奇接过圣旨,开了门便向牢房奔去。 外面的打斗声响越来越大,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太监们的哭喊声震天彻地,墨束心知不妙。 天蒙蒙亮,有侍卫来报:“皇宫东南西北四面门皆被打开,有数万黑衣人涌进宫来。” 墨束脸色顿时煞白,欲前去看望母后。开了寝殿门,见乌压压的黑衣人已包围了皇宫寝殿,地上流淌着侍卫的鲜血。 黑衣人中有一人揭去面纱,原来是四哥府中的食客木易复。 墨束在四哥府中留宿时曾见过他,记得他面相还算儒雅,言语缓慢,却不知他原来会武功。 木易复将手中黑布包裹着的头颅向地上扔道:“公主不必惊慌,我是前朝□□之子杨复。此番入宫只为请你父皇的退位旨意,将江山归还我杨家皇朝。若应我所求,后宫诸人皆平安无事。若不应我之所求,那你们皆如此人。” 墨束上前辨认,原来是石梁。 石梁将军被杀,墨束便明白今晚凶多吉少。咬了咬舌头道:“父皇早已发现你的身份,只是可怜前朝□□之子所剩者唯有你一人,所以未对你动手,想不到你却发展到逼宫的地步!” 杨复道:“你父皇仁慈,杨某佩服。我此番并不为报仇,只是身为杨氏子孙,我必得留住我家的基业。就如同公主如今一般,虽为女儿身,却也要为你们李家抗敌,处境相同罢了!” “大悠虽建国不易,战事不断,但近年百姓安乐、国库充盈,皇城内外皆认同我大铭李家乃社稷正统。你杨家暴虐,故而激起民愤,即便我父皇让位于你,也难得众心,统治难以长久。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民心所向者才能为天子。何不不作非分之想,让我父皇封你为异姓王,安食俸禄呢?” “哈哈”,杨复大笑:“公主好口才!只是江山社稷之事,岂能当儿戏?” 说毕,欲强入寝殿,墨束拖延时间道:“我父皇正在安睡,若你此时闯入,别人只会以为你弑君,正如刈帝当年四面楚歌,皆是因为他残暴无道,你不会让天下人都以为你们杨家人和他一样吧?” 杨复果然止步道:“你说的是,我之所以不恨铭帝和边远将军,是因为他们帮我报了仇,刈帝逼死了我们众多杨氏兄弟,下令赐死我母亲,我恨他入骨,当然不会让天下人觉得我与他相同。” “你若答应放我们这一宫人离开,待父皇醒来,我自会向他禀明情况,到时一纸退位诏书给你,我与父皇自愿自缢,你登基为帝,恢复你们杨家大业便顺理成章了。” 杨复思索片刻道:“嫔妃公主倒可离去,那两个小皇子是断断不能放的。”向身边的人吩咐:“将那两个皇子带到这里,其余人放出宫去。” 不多时,乾宁和乾兰被带到寝殿,伏于铭帝的床榻前。 墨束见此人还算理智,便又道:“我有一事不明,你一直窝藏在我四哥府中,是如何有机会蓄积部下,让这么多人跟随你的?” 杨复笑道:“你四哥是个心机深沉之人,你们这些兄弟姐妹连同你父皇都被蒙在鼓里,你三个兄长的死都与他有关。我们这些人亲眼目睹他的毒辣,岂不心内生惧,惧怕的久了,便会生恨,恨级了就反。人性如此,但却未料到给了我机会,李边内斗,我们杨氏此时复辟岂不容易?” “你胡说,”墨束叱喝:“我四哥岂是这样的人?” “你四哥早就招兵买马,为谋夺皇位做准备了!” “那我四哥为何如今残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用你三哥做诱饵,稍加运作,他为救你三哥性命和西疆人分化,落到如此地步。” “我四哥重情重义,绝不是你口中说得这般。” “你若这样想也罢,当初年少,刈帝颇照顾我,我以为他是个好哥哥,却不想他杀了我母亲,更想不到,他早就计划如何灭了我和我母亲母家人。” “你这一路来,一定受了万般的苦。” 杨复听这话颇触景,道:“这些年,我颠沛流离,忍辱负重,夜不能寐,就盼着这一日。说到底,还是你们李家根基未稳,内忧外患久积成疴,是上天给了我机运,可见苍天有眼!” 墨束又道:“你得上天眷顾,必然有贵人帮你,想必在这宫中就有人接应吧?” 杨复回:“那是自然!” “可是四哥母妃田贵妃?” “并不是!” “那是?” 杨复未及回答,听见远处有打斗的声音,立时提高警惕,命人将墨束押解。 打斗声越来越近,是驸马和武齐功来了。 武齐功领了他的部下,身后是遍地的黑衣人尸体。 杨复大惊道:“你们二人不是已被抓?如何又在这里?” 武齐功怒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帝谁当也不会轮到你们杨家人。你今日死期到了!” 说毕,与杨复展开械斗。 几名侍卫冲上去杀死押解墨束的黑衣人,到殿中救出铭帝和两个皇子,带他们逃出寝殿。 墨束被扶上马时,看到驸马边城对她似担忧又安慰的眼神,撇过脸去,快马加鞭离了皇宫。 向东行了一个时辰,到了一处僻静的山坡,远远见真奇等在路边。 几人下马,将铭帝扶下马歇息。 真奇道:“公主,再往前走一个时辰便能与你母后还有五公主七公主会和了。” “她们还好?” 真奇道:“她们都好,只是担忧你的安危。皇后娘娘命其他嫔妃自行离去,留下的都舍不得皇上和你。” 墨束心中感动,看父皇仍旧未清醒,便道:“你去告诉母后,我很好。父皇不宜长久颠簸,我们先在此歇息。” 真奇道:“若是追兵追上来怎么办?” 墨束答:“若追兵追上,我和父皇还能在这里挡上一挡。” 真奇无奈,只得骑上快马去找皇后。 墨束回头,见救他的侍卫原来是凛富,急忙施礼道:“凛将军,多谢你救了父皇和我。” 凛富急忙下跪道:“属下不敢,是属下失职,未能守住宫门。” 墨束扶他起身:“小人窝藏,父皇与我都不能辨认,何况将军你。可惜石梁将军被杨复杀害,实在可恨。今日我说得话你要切记,无论武齐功和杨复谁赢,你都要保住自己,切不可因小失大。若有朝一日我李家能清除小人,重振基业,你再替石梁将军报仇。” 凛富含泪道:“谨遵公主之命!” 突又想起三嫂和元凌仍在皇城中,心内不放心,叫跟随自己的外祖家的丫鬟前去接。被凛富阻止道:“我们这里未必是安全之地,世子和三夫人必得敌军重视,不如让城中可靠之人将其隐匿。” 墨束想了半日,只有他了。 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撕了一片衣角,递与丫鬟道:“去冯府找冯令仪,让他接应三嫂和元凌。” 丫鬟正要出发,墨束又叫住她,咬破手指在那片衣角上写下自己的请求和署名。 不多时,丫鬟回来,向墨束道:“冯公子说自己已成家,凡事要顾念家眷,不愿惹祸上身。但荐了城东王运芝家,王家现已将三夫人和世子接走。” 墨束听了,半天不言语,又怨恨自己,当初自己眼瞎,认贼□□,不仅年华错付,连李家的皇位也要拱手让给他。 不多时,有一个雀居山的下人赶来,对着墨束道:“夫人,公子不放心你,命我带你到一处无人知道的地方藏身!” 墨束问:“你从哪里来?” 下人答:“我跟随公子在侧。” “宫中战况如何?” “情况不妙,杨复兵马多过武将军,且他们有备而来。如今众人见皇帝离宫,心内不定,更是敌不过杨复。” 凛富道:“武齐功此人并不完全可信,上次他回乡守丧躲过一劫,必是提前得知了消息。可见此人心性乖滑,趁乱谋取皇位也未可知。” 众人正不知所措,铭帝睁眼唤墨束,墨束扶着父皇的手问:“父皇可是渴了?” 铭帝道:“凛将军,将我的遗体运回皇宫。” 众人错愕。铭帝道:“我自问还是个爱民的君王,你将我的遗体运回皇城,情势或可扭转。” 墨束大哭道:“父皇,不可!” 铭帝指着凛富手中的长刀道:“快!” 凛富不敢动手,铭帝叹了口气,咳了口痰堵住呼吸,不肖片刻咽了气。 墨束见父皇去了,反不哭了,道:“父皇,我陪你去。” 众人见墨束有轻生之意,赶忙劝慰,墨束整了装发道:“将我的尸体陈列在父皇旁边,一并送入宫中,就说是奸人杨复造反,将父皇和我逼死。” 众人大呼不可。墨束抽刀断颈,自刎于父皇侧边。 众人心惊肉跳。 待真奇回来时,见她主子已死,哭喊哀叫,已是无济于事。 小人上位 天已大亮,装着皇帝和公主遗体的马车行至皇城东西大街,真奇在旁哭喊:“奸人杨复逼死皇上和公主了!”百姓们纷纷出来为皇帝和公主哀悼,不知是谁开了口:“杨复和刈帝一样残暴,我们不能让杨家人当了皇帝。铭帝是个明君,我们要替铭帝和公主报仇!” 话未毕,众人皆喊:“替铭帝报仇!” 于是皇城内的所有百姓都抄起兵器,以凛富为首,进宫与杨复所率的黑衣人展开搏杀。 边城看到墨束遗体入宫,似乎不敢相信,拉着墨束的手轻唤她的名字。 皇城内的百姓义愤填膺,人数众多,黑衣人寡不敌众,杨复孤立无援,被众人用铁锹活活打死。 奸人终被除去,百姓们嚷着要扶铭帝之子登基。 武齐功却道:“铭帝早有圣旨,令驸马边城即位!” 众人齐齐看向驸马,边城抚摩着墨束冰凉的遗体,摇头道:“不,铭帝从未有此旨意。” 武齐功怒道:“公子!” 驸马起身面向众人,道:“铭帝生前有向公主提过,欲立六皇子乾宁为帝。” 武齐功“嗐”了一声,将手中的武器狠狠掷于地上。 登基大典定于两日后。墨颜和墨失被接回宫中,吴皇后因伤心,退去凤冠,回到了东北。 一切尘埃落定,就这般悄无声息,换了天地。 边将军在西疆得到铭帝去世消息,却因战事吃紧,无法抽身。又过了月余,嗜血族终被击溃,向大悠俯首称臣。 边将军急忙班师回朝,却在半路上感染风寒,也随老友去了。 边将军死后,武齐功因缺乏辖制之人,又心内怨愤,屡次纵容手下在皇宫横行霸道,无人敢惹。又见驸马颓废,越发肆无忌惮,先是在皇宫为所欲为,后又在皇城为非作歹。因知五皇子还在外,竟以新帝登基不来拜见,有夺位之嫌,明目张胆悬赏捉拿乾清。 仅过了半年,因新帝不听命令,武齐功竟派人将乾宁投入井中溺毙,另扶了四岁的乾兰即位。 凛富因遵从墨束命令,屈居于武齐功之下,武齐功见他还算听话,只代乾兰下旨,将凛富贬谪为关门看守,未伤他性命。 这日早上,边千早起出府,一打开门便见一个姑娘跪在府门前,大惊,忙上前询问她是谁。 姑娘答:“李墨颜求见驸马。” 边千便想起她是五公主,欲扶她起身,墨颜却拒绝。 无奈只好叫哥哥出来。 墨颜的衣衫单薄,头上也无簪饰,面容枯槁,见驸马出来,磕了三个头道:“兄长,我今日是来向你求助的。” 若不算殇了的半边脸,跪在地上的墨颜便与墨服无异了,边城看着墨颜,好似又见到了墨服。只是时移事易,墨束死了,他才明白,原来墨束在他心中更重要。 他本欲登上皇位接回墨服,现如今却因墨束的死心灰意冷,只剩下对她姐妹二人的愧疚之情,这几日酝酿,不如也跟随墨束去了才好。 边千在旁提醒哥哥,边城才道:“我仍是你姐姐的夫君,你有所求我定会答应。” 墨颜捂了右脸道:“兄长说你仍是我姐姐的夫君,我便仍当你是自家人。如今兄长的父亲和我父皇都走了,我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也不在了。边叔父和我父皇最要好,他们二人打了半辈子江山,最希望子孙后代能平安活着。故此,我今日所求第一件事,便是希望兄长能保重自己,我们李边二家死去的人够多了,兄长万不可因为我姐姐做想不开之事。二则姐姐自缢,是为了护我们几个弟妹,如今我、七妹、七弟性命难保,万望兄长能如姐姐般保护我们,完成她的遗愿。三则父皇死前曾下旨,封兄长为帝,兄长退让,我们弟妹几个感恩,但我们势弱,尚不能自保,还请兄长登基,或是进宫摄政,为我七弟护航。求兄长答应小妹所求,安慰姐姐的在天之灵吧。” 说毕,在地上不住磕头。 边千也跪下道:“哥哥,若是父亲回来,必不愿看到李家兄妹有何闪失,看在父亲和两位嫂嫂的份上,命武齐功收手吧。” 边城点头道:“我答应你便是。” 驸马突然摄政,皇城内外皆未有悖意,武齐功也不敢如何。 又过了段时日,新兵到位,朝中大臣便以驸马为中心,所有政事皆汇报给驸马,武齐功反而被架空,心内有怨也不得排解。 边城仍按铭帝遗愿,封武齐功做了武王爷,两人势力倒也平衡。 西疆虽已称臣,但虎狼之性不会改变,仍需派重臣前往压制。边千因了解了哥哥的真实面目,心内失望,又因父亲去世,自请前往边疆做了特使。 初下江南 江南的天气与北方分外不同,李墨心离宫后和师傅一路晓行夜宿,越往南植被越是茂盛。师徒二人并不知宫里状况,只管策马南下,这一路上,墨心一日有十万个为什么,孔相见未有稍息不耐烦,一日便有十万个回答。 二人天马行空,地上水里,草木畜生,花鸟虫豹,聊了一路。 见山上一处鲜花开在枯草中,墨心道:“师傅,你看那朵花,那样的好看,却只有她一朵独立在那儿,岂不可惜?” “今日她被你看到了,你又能赞赏她,你便是她的知交了,也不算可惜,强如那些开在万花纵中却不能遇伯乐的同类。” “师傅说得有理。”再往那花的高处看,见一只野猫儿飞快的从树上跳下,墨心指着它道:“师傅你看那只爬树的猫儿,它见我们来了跑那么快做什么?我们又不会伤了它。”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虽不是坏人,在它眼里却似唐僧遇了妖怪,它怎能不怕?” “嗯,这么说来人与人也是这般喽,看见比自己稍稍强的就会害怕担忧,更别提见到更厉害的了。像我父皇就如老虎,纵使无意伤人,也叫人害怕。”墨心自作聪明地感悟着。 “你领悟的是。故此手握重权者一定要谨言慎行,否则要好心办坏事了。” 墨心点头,“嗯”了两声,又见脚下小路的东面是一处池塘,池塘的水青绿青绿,两尾金鱼“嗖地”跳出。墨心拍掌兴奋,叫师傅道:“师傅师傅你快看,那塘子里有两尾金鱼。” 孔相见道:“嗯,这时节能看到它们,也着实不易,我们下马去看看吧。” 墨心应下,和师傅一道拴了白龙、赤红。赤红是墨心给师傅的马取得名字,师傅也默认了。 两人来到池塘边,见湖水经过一冬的冷藏迫不及待地复苏着,水里的小生命都是初长成,几条拖着长长尾巴的小蝌蚪成群结队,一会急转向左,一会急转向右,慌里慌张驰骋着。 墨心用手捞上来两条,坏坏地看它们在手心内挣扎,小蝌蚪身体抖动的厉害,尾巴像线绳一样扭来扭去。 放它们下去,又看见那两尾金鱼跳了出来,在争一团白色的东西吃。墨心感慨道:“它们在这湖中好悠闲,好似另外一个世界。” 师傅道:“这世间万物,都有一个自己的世界在。从蝌蚪和鱼的视角里看,这片湖就是它们的世界。从蚂蚁的视角看,一片泥土便是它的世界。从你我来看,大悠便是我们的世界。从大悠来看,天地便是我们的世界。从天地来看,便不知道了。” 墨心道:“师傅是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吗?” 师傅笑道:“我也不知。” 二人重又上了马,一抬头看天边,“师傅,你看月亮快出来了,古往今来不论沧海桑田人事变动,月亮每夜必定东升西落,阴晴圆缺不论是非。我们纵使不能流芳百世,月亮却替我们每个凡人见证了生命,如此我们都不是默默无闻了。” 师傅抬头,看果真一轮明月伴着亮眼的星星,北斗,紫薇,一片无垠,“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萧何月下追韩信,嫦娥宫中悼后羿,欲独何曾独,欲静何曾静,都是心魔罢了。天也黑了,我们找家馆驿住下吧。” 二人的对话若是旁人听了会觉得毫无逻辑,牛头不对马嘴,只是她二人却都觉得对方的话听着没毛病,接得顺畅,也是怪事。 又东拉西扯走了一段路,两人住下不提。 月余后到了江南曲县孔家,孔家真乃家大业大的望族,四四方方的大院,里面大房小屋,人烟鼎盛。 师傅的父母俱在,且尚年轻,有一兄和妹,兄长已成家,小妹和墨心年纪相仿。平日里师傅父母兄长操持家业,他只管读书,不管俗务。其余族人有伯仲叔季,各有子嗣,其中成年男子每人分住一院,互不干扰。 师傅将墨心安置在自己院中的上房,自己住下房,对面便是书房。他的父母兄妹见他从北方带回了个女孩,又见他对墨心礼让恭从,便猜她是个宫里人,也不多来打扰也不多问。 墨心在孔家住了两天,发觉孔家族人到底是孔夫子后裔,都是宽和容忍明事理之辈,一大家子各有空间又互有温情,未曾当她是客,便安心住下了。 休息了几日,墨心和师傅出发前往苏县,苏县离曲县不远,未有几日便到。 二人先到李家宗祠,墨心对着满堂牌位跪下祈求道:“李家先人在上,后女墨心在此拜请先人保佑我父皇康健,三哥早日归来,四哥病好如初,皇祖母和墨刺姐姐在天上安息。望墨束姐姐和她的丈夫白头偕老,愿西疆人早日战败,让我李家安宁。” 祈祷完毕,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又和师傅打扫了一番,市集上买了些祭品供上。 正准备回去,师傅道:“墨心,你母妃有交代,要我带你到边府看一看。”墨心不解何意,师傅道:“你母亲自有深意。” 骑马来了苏县县城,走到一个宽阔的街道上,见一座府第,上刻:“边府”。师傅敲了门,一个老婆婆开门,问:“是谁?” 师傅道:“我是曲县孔家人,想入内参观。”那婆婆道:“府内已没人了,只留我们几个早年的下人看家。”师傅回:“无妨,只求瞻仰旧屋便罢。” 那老婆婆便领二人入内,一处一处走寻,走了这处、走了那处道:“这是之前夫人和老将军的正房、这是公子的住处、这是花夫人的卧房、这是如今天子和太后住过的旧房,当年我们叫她们冀小子和李姐儿。” 墨心进去看,边府虽是富贵人家,与皇宫相较却是云泥之别。这间屋子不大不小,门朝西,进门对着的是福禄寿三仙的绢画,左边到头靠墙一张床,床下木窗旁是一张矮木桌,桌子有些发黑,久不住人窗户纸也破了好几个洞。 屋子右边是一帘布隔开,里面放一张床,一副桌椅,一台纺线机。想必这边是祖母在睡,那边是父皇在睡。 出了屋子,老婆婆又指远处一座偏院道:“这是冀小子成亲后的独院。”墨心已无心再看,心里难受,不想父皇从小和祖母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墨心仿佛能看到祖母在光线不好的屋子里织线,父皇在窗前读书,在别人家里相依为命的场景。 在边府门前欲上马回孔家,师傅问道:“墨心,你可知今日为何带你走这一趟?” 墨心摇头。师傅道:“你母妃说,这里是你祖母和父皇的根,也是你李家大业起步的地方,你须知道根在哪里,才知花叶开在哪里。” 墨心若有所思,师傅又道:“从前你只生活在宫中,是个万人尊崇的公主,读书也不用心,你今日见了你父皇祖母的故居,便知道你的荣华是怎样得来的吧?今日做个起点,你日后要用心了。” 墨心向师傅道:“一切听师傅的。” 师傅点头,这才放了心回孔家。 师徒相伴 边城和武齐功把持朝政,权利一旦到手便不愿放手,起初边城不同意追杀五皇子乾清,后来经不住武齐功多番陈述乾清在外的危害,也默认了武齐功抓捕乾清的计划。 却说鬼魁在驸马上位的过程□□劳不小,看似被边将军打败,实则是为保留实力,以退为进。边将军已死,鬼魁便向边城要求从此不再纳贡,且封自己为西疆王,统领西疆三族,另欲重新划分西疆、北疆、南疆疆域,扩大自己的利益。 边城和武齐功商议,表面答应鬼魁的所有要求,暗地里却欲扶持鬼魁部下上位,将鬼魁毒杀。 墨颜经过皇宫骤变,顿时清醒过来,因宫中姐妹目前她的年龄最大,不得不使自己成长,不再沉溺于书本,开始留心驸马动向。 知道边城和武齐功欲毒杀鬼魁,暗地里将此事告之丞相孙异人。孙异人虽看清了驸马的面目,但为官多年,早已学会明哲保身,事不干己便能躲便躲。但若鬼魁被杀,边城更会一手遮天,到时自己的性命恐怕也难保住。 于是派人将消息告之鬼魁,鬼魁大怒,扬言再次举兵,驸马和武齐功只好安抚鬼魁,赐了黄金、丝绸、米粮不计其数鬼魁才算作罢。 几方势力这才算平衡,乾清知道了父皇被杀,欲带兵回城报仇,却连遭武齐功兵马伏击。想了想,自己的兵马力量薄弱,要想报仇,还要增加自己的实力才好,于是一边躲避追捕,一边收揽部下。 驸马在宫中无事,常找墨颜谈心,一边回忆他和墨服的过往,一边追忆墨束,墨颜便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处境倒也算安全,乾兰和墨失也因为边城对墨颜的信任而生存。 墨心和师傅回了曲县,次日便开始上课,仍似在宫中一样,不偷懒分毫时间。墨心每天凌晨公鸡第一声打鸣便醒,醒来时已见师傅下房屋子里的灯亮了,自己穿好衣服去外面打了水洗漱,洗毕便到书房上课。 在宫中时,丫鬟嬷嬷太监一大堆,墨心从未自力更生过,如今猛然离了宫,一个佣人也没有,乍一来新鲜,日子久了便觉得辛苦。 辛苦归辛苦,却还要日日苦读,否则师傅便罚自己不准吃饭。 一直念到天大亮,孔府内下人送上早饭,师徒二人吃了,便又开始上课。午间休息一个时辰,下午重读,到了晚上温习白日所学。 孔相见喜上午教墨心国学,下午教杂书杂学,两方兼顾,说是免得墨心掉书袋,走上和他一样的路子。 二人一教一学,无事不出院落,除孔相见的小妹外也不见他人,这般过了几月,大悠宫内早已巨变,墨心却不知情。 墨心和师傅有个共同爱好,喜欢自然草木,每到月末师傅便会带墨心到郊外踏青看水,置于自然中感受天然的气息。 江南风景如画,处处透着水气氤氲,二人看过溶洞,登过高楼,爬了黄山,走过河谷,把南方的美景转了个遍。 有一日到临县耒州玩,走到一片不知名的山坡,突然下起雨来。耒州要比曲县更靠南些,常日下雨,土质松软。二人牵着马,白龙的蹄陷在泥地里出不来,二人只好拴了马坐在芭蕉叶下躲雨。 墨心看着山坡对面的山坡,见细雨急急,不时还有青蛙呱呱的啼叫,问:“师傅,你说有古人像我们这样在这里躲雨吗?” 师傅道:“有。” “师傅怎么知道?” “若没有,那么些诗人也不会有湖畔夜饮,山中避雨的大作了。” “我如今也在这里避雨,为何我不能想出什么佳句?” “因为你人生经历尚浅,还未体会孤独,心未到,情难发。” 墨心转头:“师傅可曾体会过孤独?” 他道:“自然有。” “那师傅也作诗排解?” 师傅摇头:“我若孤独时,便想我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又受之祖父母,我身上流淌着一代代先辈的血,我之困惑也许祖辈早已经过。虽然所念之人□□不能相随,但精神与我同在。你日后遇无人处时,若有孤寂落寞,也要这般想,兴许能好些。” 墨心道:“恩,我知道了,就如我父母姐妹在想我,我也正想她们,只要我们的心在一处,我便不算一个人了。”说到父母姐妹,又感慨道:“师傅,人生真是奇妙,就说我们几月前还在宫里,怎么此时此刻就到了这里呢?” 师傅道:“这是你与此刻有缘,你与此地有缘。” 墨心接口道:“我与师傅也有缘。” 孔相见轻声道:“公主的有缘人在后面。” 雨下到傍晚才停,下山时天已黑,两人各自牵着马,在泥泞中一前一后行走。孔相见生怕墨心摔跤,幸而上山时他带着玻璃灯,在前面打着灯,墨心在后面跟着走说着话,幽静的山谷中,两人相伴前行。 次日回孔家,见一片田地里小麦青黄,长有两尺来高,快要成熟了,孔相见便下马捋了一把,就地烧起火堆,烤熟后用手一撮,焦香味四溢,满口留香。 师傅道:“你可知民间流传,早先的稻麦全株都是果实,农人个个丰收,家家盈余,到腊月二十三日,灶王爷下界巡视,见一妇人用白面做了面椅,将小儿放置其中玩耍。灶王大怒,用手一把捋去凡间所有谷物,待捋到尖时,一狗跑来哭求道:‘给我留些狗食吧!’灶王不忍,便留下尖上这么点了。” “这么说来,我们如今吃得都是狗粮喽?” “大约是。” 墨心双手合十向天道:“阿弥陀佛,多谢灶爷大发慈悲,多亏汪汪求情,我们才吃得这一碗狗粮,日后我定当爱惜粮饭,不再浪费。” “汪汪是谁?” “是师傅说的狗狗啊!” 师傅抿嘴笑,墨心咯咯笑。 暗生情愫 不知不觉盛夏已到,孔小妹和墨心脾气相投,她时时来哥哥院中找墨心玩耍,只是小妹不爱读书,却擅游泳。有天午时上完课,墨心和她一块到府外门前的河里游泳,上岸时小妹道:“你磕伤了腿么?为何裤上有血?” 墨心回屋去换,不过片刻仍见有血,一时惊吓,以为是哪里崩漏,只好告诉师傅,师傅无奈,叫来他母亲给墨心处理,方知是月事来了。 自身体有了变化,墨心一日比一日觉察和师傅在一处奇怪,不似先前那般无所顾忌。 和师傅独对于书房中时,满屋都是书香飘散,墨心从书香中能辨别出一股青年的味道,似突然打开的衣柜飘出的清香,这味道要比墨心早晨往脸上抹得苹果蜜香更招人。 墨心抬头偷偷看师傅,师傅坐在那里看自己写的文章,因是南方人的缘故,师傅个子不算太高,身材中等,衣饰也不华丽,远远看去绝不出挑,但只要一靠近却为何叫人倾倒? 正想着,师傅抬起头来,哦,原来是长了一张好脸的缘故。这脸与姐姐的驸马还不同,驸马透着一股迷幻清冷,是个人人向往的贵族王子。师傅的脸却是态生两愁,郁藏双目,眉吊八字,袖招□□,是个不肯越距一步的正人君子,反倒叫人想撩拨撩拨。 听说师傅的年龄应和驸马差不多,只是两人都生的年轻,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这个年龄迷惑众生是最好不过的。 师傅不是没人爱,有时墨心和他一块去集市上买些果子,总有姑娘出来向师傅示好,师傅对人家也不热情,也不冷淡,只装作看不见的样子,那种天生的距离感很是让人无奈。 每到此时,墨心便在旁边羡慕不已,心想怎么这世上就偏有师傅这一种人,一出场便吸去了全场的目光,所有人都想着扑上去套个近乎,可人家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这种特质分外危险,有次墨心亲眼见到一个□□□□师傅不成,当街破口大骂,说什么孔家男子身有寒症,都是些软塌塌的稀柿子。 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师傅的先祖孔夫子面见卫灵公美后南子时,隔帷相拜,听见帷中环佩玉声璆然,事后还要对子路说“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来掩饰内心的悸动。可见或许师傅也是有心的,只是那少妇未能领会师傅心境,太着急了些。 只是师傅也二十好几了,寻常家孩子都有两三个了,他却是从未有娶亲的意思。有一日孔小妹突然来叫他哥哥,说有客人来了,叫他到正厅会客。 墨心悄悄跟着,见正厅中坐着一个簪红花穿绿衣的妇人和一个二八姑娘,对着师傅的父母说话。那姑娘一打眼便知端庄蕙质,长得也貌美,那妇人看打扮却是个媒婆。 那媒婆高声高气道:“这是咱们县吕老爷家独生女儿,仰慕贵府公子多时了,因见公子含蓄,不肯表露情意,今日特托我来给二老说和,顺便见一见公子。” 师傅的父母接口道:“小姐有此心意实在是我儿的福气。” 那小姐正要回话,见师傅来了,媒婆赶忙上前道:“公子,这是咱县吕大官人家的千金,想与公子结同心之好。” 吕小姐上前对着师傅恭敬作揖,师傅也点头回敬。那小姐俏滴滴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师傅退了两步向父母跪下道:“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相见知父母生养不易,也感恩小姐垂爱,只是我曾见罪于君王,以致如今前途难定,一事无成,故此不敢考量终身,亦不敢耽误别人,望请父母日后不必再为孩儿说亲。” 说毕,看也不看那小姐便出了房屋,留下媒婆大骂,小姐跺脚,他父母只得上前赔礼道歉。 墨心在院外看着,见他这般雄赳赳气昂昂,不知怎么竟分外愉悦。 半年已过,孔相见已知宫内变化,却不曾对墨心提起半字,原来离宫时墨心母妃有交待他,若半年内宫中无事便罢,若有事便叫墨心继续留于孔家至课业结束。 他只好对墨心编谎,说墨心母妃托人带话,铭帝已好转,但西疆战事尚未完,叫墨心仍留在他家,只管放心读书便是。 墨心也正怕他歇了公务就要考虑终身大事,便顺势应下,想西疆战事平定完毕便叫师傅重入皇宫,还要他多教自己一些学问才是。 孔相见因怕墨心去生人处知晓宫中事变,更是片刻不离墨心左右,墨心与他愈加亲密,坐卧相随。 到了除夕跟前,墨心实在思念家人,想要回宫看望,孔相见却说娘娘尚未召墨心二人回去,写封书信问候便罢。 不久墨心母妃果然回信,说战事依旧未平,宫中一切都好,叫墨心安心读书,回来后要问墨心的功课。 师徒相依 来孔家的第二年,曲县县城街上很多人都已知道墨心的存在,且知道墨心来孔家已近一年,住在孔相见的院子里。 墨心已十三岁,个头已长成,身体也初有女子的姿韵。师傅仍会每月和墨心出去游玩,每七日带墨心上街购物,吃喝玩乐都随墨心。还有时骑着白龙、赤红去远处转悠,在近处这家店那家店的闲逛。 见街中央新开了家绸缎店,二人便进去看,见一群已婚妇女在那里挑缎子,有一个浓妆艳抹的道:“这个粉色荔枝缎挺配我!” 墨心挑了挑眉,转头看师傅,师傅轻摇着脑袋。果然旁边另一个个头很高的女人道:“你不年轻了,这个颜色不适合你,那个湖蓝色的你买了正好,这个粉色衬我。” 那个浓妆的妇女听罢,阴阳怪气的道:“我自然不比妹妹年轻,只是我家官人喜欢我穿粉色,赞我穿什么颜色都能压得住。倒是妹妹你穿湖蓝色更合适,配你那个上了年纪的夫君正好。” 墨心和师傅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个头高的女人听了这话,脸上由粉变绿,由绿变紫,冷笑道:“姐姐的夫君是年轻,只是也不知哪里来得风言风语,说是你家官人对街头的那个小寡妇上心的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小寡妇整日穿粉色的缘故,可见姐姐的官人着实爱着粉色,不如这粉缎就让给姐姐吧。” 浓妆的妇人倒也沉得住气,一板一眼的回道:“妹妹既说这是风言风语,可见无凭无据,无凭据的事是信不得的,这个道理连三岁的孩童也知道。妹妹的夫君不但年龄大了,连小妾也有七八个,这可是实打实的凭据,众人都知道的事,怪不得妹妹想要穿粉色,莫不是想要打扮得更年轻些好争一争宠?” 孔相见赶忙推着墨心离她们远些,只退了两步,听“啪”的一声,个头高的女人伸手一掌,这一掌却打错了,那个浓妆的女人一蹲身便躲过了,巴掌正打在她身后看热闹的另一个女人脸上。 无辜挨打的女人怒了,和个头高的女人动起手来。一群女人各自站队,抄起卷缎开打。 墨心与师傅站在远处,生生地看着。绸缎店的老板忙在柜台后劝着,一边假意来拉,一边与墨心二人对视挤眼。 这老板自是不会真拉,有这出演着,外面的路人一下子都聚了过来,店外方圆十里都热闹了,还怕新店生意不红火? 众人看着这台好戏,师傅悠悠道:“女人之间的斗争,”墨心接口:“永远是最残酷的斗争。” 这两句话说得不是时候,正被她们听见,她们齐刷刷地看墨心师徒二人,墨心抓了师傅的袖口,忙忙地跑出了店。 拿别人的不开心当开心,总是不应该的,很快,这报应便来了。 年后便是师傅的生辰,墨心想着自己生辰时师傅让店里的裁缝给自己做了好几身衣裳,又给墨心买了女孩子喜欢的几件首饰。师傅的母亲还给墨心做了一桌子吃的,小妹也给墨心烤了几个点心,这一家子对自己着实好,师傅生辰时也要尽些心才是。 小妹说,师傅的生辰日是正月十四,上元佳节的前一日。 正月十四一早,墨心便叫小妹给自己当掩护,嘱咐她她哥哥要是问墨心去哪了,就说她去了街上给白龙买副新的马鞍。小妹答应,墨心拿了银两便出了孔府。 到了曲县街上,四处张望,曲县是江南发达之地,东西南北的稀罕物这县城里都有,只是纵使好物琳琅,却不知要给师傅买些什么。 墨心在街上左看看右看看,并未寻到什么满意之物。 快到午时了,心内着急,一转身见右面一家文房四宝店,心内想:“或许这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抱着期望进去,老板见墨心进来,客气问道:“姑娘想要什么?”墨心犹豫着道:“我师傅今日生辰,我想送礼物尽孝心,可是不知道要送什么。” 那老板听说,笑着道:“你师傅?”又上下打量墨心,“可是孔家公子?” 墨心见他认出了自己,不好隐瞒,只得道:“是。” “那不如你送个砚台好了,我这里有一方新进的徐公砚,质嫩理细,正适合你师傅,也可聊表你的孝心,只是价格有些贵。” 墨心道:“价钱倒无妨,只要东西好。”说着,他将那方砚拿出来,见这砚台是一整块山石所制,毫无雕琢,只中间微微凹下去一个长方小坑。墨心用手背敲了敲,声音清脆如磬。 墨心不太懂砚,那老板拿了支墨加了水磨了磨,但见坑内青墨如油,色泽鲜润,趴上去闻一闻,还有些香气。 一时高兴,对老板道:“就它了。” 墨心拿着包好的砚台兴冲冲的出了这家店,差点撞上一个女子,抬头看,正是去年来孔家向师傅“提亲”的吕小姐,她带着一个丫鬟,被墨心吓了一跳。 那丫鬟扶着她家小姐,在她耳边道:“小姐,就是她。” 吕小姐定睛看墨心半晌,皮笑肉不笑的道:“怪道他孔相见不愿成婚,我原来真以为他是个孔圣人,谁知他是嫌现成的不好,要自己养成的才好。” 墨心嬉皮笑脸道:“现成的未必不好,只是如姐姐这般现成的,我家师傅吃不消。” 那小姐也算是个读过书的,并未恼怒,只是问:“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墨心趾高气扬道:“与你何干?” 她浅笑,认真道:“与我自是无干,却是与你师傅大有相干。上下两千年内,哪朝哪代,上自帝王下至黎民,谁不知道孔家是世代大家,古今第一大姓。他家一代一代克己修身,不越法礼,才叫世人尊敬。如今你一个豆蔻女子,长居于他家,且身份不明不白,叫别人怎样揣测?纵使你二人只是师徒关系,也应他上你家教学才是,何故你逗留于他家?你看不起我当日主动请媒人上门,那你如今与我当日有何不同?” 墨心正想打压她,又听这话丝丝入理,分明入耳,只好尴尬立在原地。 外面摆摊的商贩都侧目看墨心,墨心正想着怎么结束这场谈话,却见师傅来了。 师傅走到墨心面前,接过墨心手里的东西,不慌不忙对吕小姐道:“小姐多虑了,我孔家人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外人揣测。再者这姑娘的父母与我有恩,如今她家里有些变故,她双亲不愿中断了她的学业,便命我带她来寒舍受学,一应银钱俸禄,不差分毫。我既为人师,又受重托,岂能因流言蜚语不尽职责?望小姐日后不要再行非议,免得坏了小徒的名誉。” 吕小姐见孔相见维护墨心,似有些吃醋,但也只道:“我日后不说便是。” 墨心像模像样的向她作了一揖,扮了个鬼脸,跟着师傅回孔府了。 未语可知心 路上墨心问师傅:“师傅特地来寻我的么?”孔相见道:“小妹说你要来买马鞍,我怕你拿不动,来接一接。” 墨心跑到师傅面前道:“师傅接的正好,您手里拿的正是自己的东西。” 他郁态两目中闪过惊讶,道:“这是何物?” 墨心调皮道:“师傅今日生辰,徒儿没什么孝敬您的,这方砚台便代表徒儿的心意,望师傅笑纳。” 孔相见疑惑,打开手中的楠木盒子,见是一方天然去雕饰的名砚,笑了笑。墨心看他的神情,应是颇为满意,这便放心了。 又仔细观赏这砚,翻到后面,突然呆住,脸上似有羞涩,稍息过后眼睛里又增添了些伤怀。 墨心不解,见这砚台背后细碎的石纹上刻着字:“未语可知心”,五个字工整美妙。墨心一字字的读出这五个字,感叹道:“好句!我与师傅不正是未语可知心吗?” 孔相见不答,脸上的羞涩仍未消退。 墨心纳闷,与师傅聊起了刚才那位吕小姐。 回了孔府,墨心自告奋勇要给师傅煮长寿面。在厨房里和小妹乌烟瘴气地倒腾了一番,终于煮了碗半生不熟清汤寡水的面来。 师傅坐在院子里,一口一口吃了,吃完还夸面香。墨心心满意足,听见“啾啾”的几声鸣叫,二人抬头看,见两只燕子正往书房屋檐下的窝内飞。 墨心想起那日读的《长命女·春日宴》,便改了句子向师傅祝寿:“再拜陈三愿:一愿师傅千岁,二愿徒儿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祝师傅生辰快乐,长命百岁,我和师傅能够岁岁相见!” 师傅有些懵住,坐在椅子上不敢看墨心。 下午师傅说今日无课业,要墨心陪他到溪谷中走一走,墨心虽然诧异,师傅平日不肯浪费半日时光,绝不会轻易说要“走一走”的话,今日不知为何,但仍旧一口应下。 二人常来的这片溪谷离孔府有十里地,正是寒冬时节,河水都结了冰,上脚一踩,墨心险些滑倒,师傅一把扶了墨心的手臂,墨心才未跌。 与前两年不同,师傅现在既是墨心的恩师,也是墨心的知己,更是墨心的依靠,有师傅在,墨心便很安心。 这溪谷深长曲折,两人沿着冰面一直往里走,谷中空无一人,两岸花草凋零,毫无生命之气,墨心年轻无忧虑,却觉得四周如春暖花开,满是热闹与喧嚣。 走到一片开阔之地,前面一座高山,两人兴致突起,爬起山来。爬到山顶已出了一身汗,接近傍晚,便坐在山的最高处等日落。 “墨心!” “嗯?” “你可知我因何事被你父皇下狱?” “徒儿不知!”墨心答。借着落日的余晖,孔相见的脸清晰的呈现在墨心面前。墨心从前从未这么近的看过师傅的脸,今日连细小的毛孔都看清了。 师傅的头发光亮细密,脸白如玉,秀眉蹙起,眼头宽,眼尾窄,鼻子不算太挺,上唇薄,下唇厚,下巴宽厚,面貌没什么攻击性,异常惹人怜爱,但他的仪态太过于刻板,给人少年老成之感。 “我曾经因为听说你父皇得位不正,又受了别人蛊惑,年轻气盛,散播过你父皇的坏话,参与过西海望之事。你父皇知晓后,剥夺了我贡士的头衔,令我下次再考。我却认为你父皇小气,对他更有偏见,联合众人发起了口水岛之事。如今你李家受难,我才明白帝王有帝王的难处,当年所想所做实在幼稚可恨,也因此憎恶自己,后悔当初太过愚蠢,自责至今。” “所以师傅如今才会这样耐心教我,是吗?” 孔相见低下头,默认了。 墨心沉默片刻,笑道:“师傅无需再自责,我替父皇原谅你了!” 孔相见惊讶,转头看墨心。 “人皆有错,何况师傅当时年轻,又何需为这些微末小事耿耿于怀?父皇是个宽宏大度之人,西海望和口水岛闹事,也不全因师傅。父皇惜才,师傅的品德和才气必得父皇欣赏,因此不必为曾经的错误烦恼。” 孔相见听完此话,多年的心结也就此疏解。 墨心又道:“等我们回了宫,我替师傅在父皇面前美言,父皇慧眼,必会重用师傅,到时师傅就不会被大材小用了,这般可好?” 孔相见明知铭帝已死,不好告之墨心,只好点头道:“多谢公主!” 山顶的日落壮美无比,墨心感慨道:“这样的日落在宫中是看不到的!” 这话刚一出口,墨心便忆起了几年前在贮玉楼门外枇杷树上看日落的场景,次日撞见驸马与青杏偷情一事,她一直未曾告知二姐和三姐。当时年纪小,不知该怎么做,如今想来,自己当初会不会做错了? 转头问师傅:“师傅,如果我也做错事了,却无人发现,我该不该责怪自己?” 孔相见道:“师傅希望你不要责怪自己,因为正如你所说人皆有错,也许错事也是缘分使然。” “正如若不是师傅当时有了过错,也不会成了我的师傅,我们二人才成就了缘分。可是这个道理吗?” 孔相见笑而不语。 一时又想起父皇,墨心道:“师傅,世人皆说我父皇得位不正,说父皇的皇位是抢了边叔父的,父皇做错了吗?” “你父皇是个明君,边将军未因此事记恨你父皇,我们这些百姓,并无理由评判你父皇的对错。那些说你父皇得位不正的,多半是想借此事谋利,他们眼中的对错,不算什么。” “若师傅是父皇,当年会像我父皇一样吗?” “不会,帝王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墨心点头,又问:“师傅如何认为我父皇是个明君?” “从他未杀了我便知,一个大度的君王,就不会是个昏君。” “那师傅觉得我大度吗?” 孔相见点头:“你是我见过最大度、最聪明的女子!” 墨心捂嘴咯咯笑…… 太阳落山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回了孔府。 蓬船雪舞,佳人入梦 第二日元宵佳节,墨心和师傅计划晚上一起去街上看花灯,早上起来温习了书,午间吃过小妹送来的元宵,下午又练字,终于盼到晚饭时节,匆匆打扮好,便和师傅一块出来了。 这是墨心在宫外过得第一个上元节,也是墨心第一次在南方小县过节。从前她只知北方的上元节热闹,这一天巷子街道上都挤满了人,却不知遥远的南方县城热闹更甚皇城。 南方多水,亭台楼榭都临水而建,人们不在街上走,都泛舟而行,水里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岸上系着各式各样的灯笼。 墨心和师傅租了一个莲蓬船,一边在河中泛舟,一边听旁边舟上的说书人讲玄奘取经的事,突然觉得有些寒气袭来,原来是天上飘下了瑟瑟雪花。 南方几乎不下雪,不想今日有雪花降落。雪花层层叠叠从天空坠落,伴着两旁的喧哗声,如此浪漫,犹如身在梦中。此时此景,直让墨心想起“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的诗,真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墨心是个不爱歌舞只爱书画的女子,今日却分外想在这美景中舞上一舞,于是转动衣袖,在莲蓬船上跳起母妃在她儿时教得闽南舞《弄钱鼓》。 闽南舞讲究灵动活泼,身材修长之人跳起来格外好看,墨心正处在最好的年纪,这一舞,引得一河人注目,不时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吹起口哨。 孔相见也站起来,随墨心共舞。 墨心见师傅与自己一块儿跳舞,十分高兴,因为师傅从来不肯逾规越矩一步,今日当着曲县人的面,与自己如此亲密,想必是将自己这个徒弟视作了“自己人”。 江南虽是头一遭来,但此地与自己并非无渊源,墨心的母妃常妃虽不常提起自己的娘家,但曾向父皇提过最喜江南氤氲之地,因外祖父便是江南人。 母妃的妆奁中有一副青瓷簪,上面便刻着“曲县孟生送”五个字,想必,母妃年少时也与这里的某个人有过交情。 外祖父与母妃或许都与曲县有缘,这里又有自己喜欢的人,这时光这情景,实在值得刻在脑中一辈子珍视。 晚上回去,师傅第一次走进墨心的梦里,梦里两人在踏青、吟诗、作画,行舟,父母在皇宫中挂念着他们,兄弟姐妹不时给她写信。在梦中墨心便开怀的笑,此梦令墨心念念不忘,成了她日后疗愈孤独的良药。 而孔相见,也在梦中梦到了墨心,梦中铭帝和常妃为他们证婚,他和墨心穿着红衣,在孔家结拜为亲……只是一阵大风吹过,墨心的盖头随风飘起,继而铭帝、常妃、婚礼上的人都不见了。 第二天,孔相见便说孔府西面有一处空地,要带墨心去种树。墨心便问要种何树,孔答:“松柏!” “为何是松柏,既无花也无果?” “胜在长久!” 种树乐趣颇多,孔相见挖土,墨心埋树,再去提一桶水来浇上,看小树苗青绿,实在赏心悦目。 一鼓气种了十棵,师傅便道:“今日便罢,十天后再来种。” 墨心不解何意,问师傅,师傅也不答。 再后来,师徒二人开始在松木林中养一些小动物,兔子,狗,猫,獾鸟,麻雀,生机盎然。 这一晃过了两年。 失衔 墨心就这样在孔家过了几年,母妃始终未叫她回去,只是来信说还未到时候。 这两年墨心颇读了些书,已是将师傅的知识学了个十分之一。只是这十分之一,便足以叫墨心讲经论史,遇事能以史书为镜而正衣冠,脱离了寻常女子的脑回路。 慢慢想来,自己也将十五,为何西疆战事还未平定?墨心不禁有不祥之感。 又快到了小年夜,墨心的生辰是小年夜的后一日,过了腊月二十四,便足足满了十五岁。《礼记内则》有记:“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也便是成年了。凡成年女子,要举行笄礼,把头发盘成发髻,再插上簪子。 孔小妹也是过了这个冬日便满十五,她父母商议,在小年夜的时候给墨心二人行笄礼。 小年夜,孔家行礼之地大成殿内,师傅的母亲亲自举礼,小妹和墨心先拜了天地,再拜了孔夫子,最后拜了孔母。孔母为她二人盘起头发,下人端上一个盘子,托着两支玉笄。孔母道:“这是我今日到集市上为你们选得簪子,戴上后,你们二人便是成年人了。” 簪子戴上,换了长袍,墨心与小妹都不似刚见面时的小女孩模样。礼毕,回头看,见师傅在大成殿外看着墨心,神情似说不出来的意味。 师傅近来越发喜叹气,有的时候看墨心似有一种分别之感。过了小年夜,便是除夕,这将是墨心来孔家的第三个除夕夜,仍像前两个春节一样,为减少墨心的思亲之情,节前几天师傅就让墨心和他一道采买过年的物品。 二人买了大红灯笼将屋檐下挂的满满当当,用剪纸随意剪了花鸟牛羊,贴在窗户上,分外好看。 上房下房的门框上贴了对联,装饰齐当,就差院内太空荡,又去市集上买回些金桔盆栽,院内屋中摆放几盆,欢喜的了不得。 装饰完屋子,最后买一些酒菜鸡鸭和花炮,这般一切妥当,到了除夕夜,师傅早早拜了父母,便回院中陪伴墨心。 二人宰了鸡鸭,做了一桌酒菜,斟上美酒,在院中对饮起来。 师傅是不胜酒力的,以前逢过节墨心恶作剧,和师傅划拳斗谜,他每每惨败,饮了不少酒,只是不过三杯便醉。师傅醉酒起来像换了个人似得,往常的端庄君子样全然不见,大笑大骂,还会唱《将军令》。 “塞上长风,笛声清冷。大漠落日,残月当空。日夜听驼铃,随梦入故里。手中三尺青锋,枕边六封家书。定斩敌将首级,看罢泪涕凋零。报朝廷!谁人听?” 活像到天庭闹了蟠桃宴醉醺醺的孙猴子。 今日不用墨心来闹,师傅便一杯接一杯酒自觉的下肚。墨心道:“师傅为何近来常不高兴?” 师傅似笑似哭道:“你成年了,我怎会不高兴?” 墨心赶忙接口:“无论徒儿是否成人,这辈子都需师傅教导。” 孔相见听毕,感怀道:“我虽承蒙公主叫一句师傅,可在为师心中,你才是我的恩师。我以前只是个读书人,满口仁义道德,从未体验过世间的烟火味,也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却不料有幸与公主相遇,才知这身边的一切,是何等的有趣味。” “师傅今日是怎么了?叫我这个做徒弟的不好意思!” 孔相见有些醉了,若不是醉了,平日里是断断听不到他说这样的话,他接着自说自话:“记得我们前年离宫时,你骑在马上,我看着你向西街去的背影,觉得我的徒儿可敬可佩。有这样的徒儿,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可惜!”他又倒满了酒,一饮而尽:“你终究是大悠的公主!” 墨心低了头道:“正是因为我是公主,才有权选择我的终身幸福,更何况徒儿刚行了成人礼,已是个大人了!” 师傅听了这话,脸上愈发痛苦,突然开始大哭! 墨心惊起,好好的师傅怎么哭了?突然醒悟,问:“是不是我父皇母妃出了事?” 师傅见问,将宫内巨变,铭帝去世,常妃墨忘失踪,驸马摄政都说了。 墨心惊愕,怎会这样? 父皇早已驾崩?母妃和墨忘失踪了?三姐姐死了?六弟也死了?乾兰当了皇帝? 这怎么可能? 墨心慌忙问:“母妃还给我寄过信,怎么会失踪?七弟那么小,怎么当皇帝?” 孔相见哭道:“那些信是假的,是我伪造的,你七弟是驸马的傀儡。” 墨心站在原地,呆呆的不知说什么,见白龙栓在墙角,飞速跑去解了缰绳要回宫,听见背后师傅道:“你这一去,你我师徒二人恐要分别了。” 墨心一愣,胸中翻江倒海。 整个曲县的鞭炮声响彻天空,转过身去看师傅,他站在院子里,眼里尽是分别的痛。 墨心浑身哆嗦,未停住脚步,孔相见喊道:“你且等一等!” 去屋中将墨心的行李包好递给她,又给她一枚戒指,道:“你成年了,师傅送你一枚戒指,希望你日后戒骄戒躁,平安为你父皇报仇!” 墨心鼻头一酸,扑通跪倒在孔相见怀里。 十年大梦 白龙飞奔,墨心骑在马上,看不清眼前有什么,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呼的响,这般日夜兼程,心内想的是父母亲人遭浩劫,自己却不在身边,是何等的愧疚! 不及半月,便入了皇城。 拖着疲惫的身躯,见皇城东西街道上年味正浓,想父皇平日为国事操劳,为天下百姓操尽了心,一朝被人戕害,他们仿佛没事人一般,正应了“各人各扫各家雪,谁管谁家谁人主”的话,不免有些气急败坏。 又突然想到,父皇已逝去近三年,便是国丧,也快满了。更何况这天下是你李家的,与你李家人有关,与我周吴郑王有何干系? 墨心站在甲门下,远远看大悠宫,威严婀娜,与三年前的样子无异。 正要拿三年前母妃给的令牌进去,才想起里面天翻地覆,早已不是姓李的当家了,这令牌可能已不管用了。 据师傅所说,几位王叔府遭遇不幸,堂叔堂兄堂姐一夜间丧命。三哥至今仍无下落,三嫂能活下去便已是不错。四哥重残,四嫂是个颇有心机之人,此时去寻她保不准她会将自己出卖。 想来想去,李家本来亲族不少,如今却是七零八落,树倒猢散。 正不知所措,见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太监出了宫,手里捧着一件太监服往西街上去了,墨心偷偷尾随,原来他是将衣服送到西街上的一个裁缝铺子里缝补。 小太监出了铺子,墨心上前,装作若无其事地叫了声:“公公!”本来只欲从他嘴里套出些宫里的消息,谁料那小太监大吃一惊:“六……”墨心赶忙挡了他的嘴,那小太监会意,不说了。 拉他到一处僻静的所在,墨心热情问道:“你认得我?你是哪个宫里的?” 那小太监道:“我是太监总管陈公公身边的,在宫宴上见过公主。” “陈公公?可是陈禀得?” “正是。”他低着头,双手握拳合抱在胸口,仍按照在宫中见到主子时的礼仪答话。 墨心接着问:“你今日出来要做什么?” “陈公公的衣服坏了,叫我拿出来给他修补。”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进宫几年了?” “我叫木乔,宫中人叫我小木子,今年十五了,进宫三年整。” “木乔,你的名字真好听,我也十五,咱二人同岁,你若不嫌弃,你与我便是好友了。”说罢,拉了他合抱在胸前的手。 小太监慌了,忙道:“我怎配得上与公主攀交!” “如今虽说我七弟当政,可谁还拿我们李家人当皇族,莫非你知道我今日落难,不想招惹是非?” 小太监忙道:“不不,奴才不敢。那,那便好吧。” 墨心一边高兴点头,一边挎了他的胳膊道:“你既愿做我好友,我有个忙,不知你肯帮不肯帮?” 木乔道:“公主但说无妨。” 墨心伤心道:“我离宫时,尚不知家内变故,今日回城,想回宫看看宫内亲人,奈何宫中早已换了天地,有家难回,不知你肯否帮我,让我回家看一眼我姐姐和弟妹。”说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木乔道:“公主别哭,我愿帮忙,只是不知该怎么帮公主?” 墨心破涕为笑道:“你把你这身衣服脱了,让我换上,再把令牌给我,我拿了陈公公的衣服便可进去了。” 木乔想了半晌,道:“一切听公主的。” 见他这样说,墨心高兴不已,连忙道谢。 拉着木乔在西街上找了一家馆驿,将白龙拴上,换了衣服,木乔给墨心梳了太监头。镜中看时,与他还真有几分相像。他又将墨心的眉毛画了,面皮打了颜色,叫墨心走路时低着头,这般远远看去真是小木子了。 化好妆后,将令牌递给墨心道:“公主小心。” “放心,你在这里候着,不出一个时辰,我便回来。” 去裁缝店里取衣服时,那店老板未认出墨心与小木子非同一人。取了衣服,经过一家兵器店时,墨心突然灵魂出窍,进去买了把两寸来长的匕首藏于裤管内。 低头弓腰手捧着衣服来到甲门,侍卫挡住她,墨心递上令牌,今日真是好运气,守门的未仔细辨认墨心的身份,看见令牌便放行了。 一路进了后宫,先到了百昆宫,见百昆宫大门紧闭,寒森森未见半点人气。在门外看了半晌,不知怎生是好,只好向前直走,来到晴颜馆,远远见晴颜馆外站着侍卫,不敢驻足,只放慢了脚步走。 晴颜馆依旧像往常一样,似能听到姐姐墨颜微微的叹气声,墨心经过宫门时一侧头,正被姐姐房外站着的丫鬟看到,那丫鬟嘴巴一张,随即合上,并未尖叫,又迅速向墨心轻轻点了头。 墨心赶忙疾走,心内感谢这丫头,想必她会将自己今日来宫中的消息告诉姐姐,叫姐姐知道自己尚且平安。 到了勤政殿门口,见陈禀得立在门外,进去轻声道:“陈公公,您的衣服送到。” 陈禀得一抬头,吓了一跳,也不敢大叫,望了望四周定了定神道:“正好我的衣服适才脏了,伺候我到下房换上吧。” 他命徒弟小厦子在勤政殿外伺候,带了墨心到勤政殿东边的偏殿,进屋关了门后,他已老泪纵横,拉着墨心的胳膊道:“六公主,你长大了!你这两年到哪里去了?” 墨心也激动道:“我去了江南老家祭祖,在那里住了些时日。” 陈公公哭道:“老奴对不住你父皇。” 墨心问:“我离宫后到底发生了何事?公公可否细告诉我。” 陈禀得抽搐着,将那天的惨状跟墨心说了。墨心听着,只盘算若有机会便去行刺驸马,替三姐姐报仇。又一想,他如今重兵在握,杀了他,还有武齐功,大悠皇城的毒瘤不会轻易除去。 又问:“我母妃真的不见了?” 陈禀得叹气道:“确实自那晚起便不知去向。” 墨心不知所措,木然道:“公公,我该怎么办?” 陈禀得擦了泪道:“公主莫放弃。”附在墨心耳边道:“你五哥还在,听说如今在北蒙已收编了一支大军。” 墨心又惊又喜,总算还有希望。 陈禀得还叫墨心把衣服拿出去,说衣服未补好,这样小木子进来就安全了。墨心应下,他又哭道:“公主平安一事,我会悄悄告诉你的姐弟,可叹他们困于这宫中,被别人拿住小命,不能与你相见了!不过不急这一时,等你五哥成事了,你们便能相聚了。老奴正是因为不忍你们姐弟无依无靠,才不随你父皇而去,你要学会自保,老奴和你姐弟们等你回来。” 墨心急忙跪下,向陈公公磕了三个头道:“我姐姐妹妹和七弟的性命,就托给公公了!” 陈禀得扶她起身道:“你快出去吧!宫里的人都认识你,不要多做逗留。” 墨心本想进勤政殿里看一看乾兰,再去看墨失一眼,想陈公公既然嘱咐了,就要听他的话才是。况且自己这两年虽体貌改变了不少,但到底大有人能认出自己,只好作罢。 大声道:“公公别生气,我即刻拿出去再补。”说罢退出偏殿。 手捧着衣服出勤政殿大门时,一抬头,见有人进来,这人好生脸熟,抬头细看吓一跳,是边城。 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与他擦肩而过时,墨心不知哪来的念头,垂手欲从裤管里掏出匕首,听见背后陈公公道:“驸马,陛下正在殿内等您。” 墨心顿时回神,低着头出了皇宫。 出甲门时,刚刚余悸未平,冒冒失失只管走,也忘了给侍卫令牌,一个侍卫高叫道:“站住,令牌呢?” 墨心这才想起得给侍卫令牌,一只手去腰间拿时手里端的托盘哐啷啷掉在地上,那侍卫登时起了疑心,墨心脑子已乱,慌慌张张拾捡地上的托盘和衣服。 那侍卫喝令:“抬起头来。” 墨心不知如何是好,听见另一个侍卫道:“王哥,他不就是刚刚拿衣服进去的小木子吗?” 墨心更不敢抬头,那个被叫王哥的侍卫道:“木公公,你为何这样慌里慌张?” 墨心牙齿打颤,说不出话,不知另一个侍卫附在那个王哥的耳边说了什么,王哥笑道:“哦!怪不得你本该交班却还要守在这儿!”又对墨心道:“公公出去吧!” 墨心这才出了宫门,踉踉跄跄来至馆驿。一路上想,今日进宫实属鲁莽,若不是菩萨保佑走了狗屎运,非丢了性命不可,再进宫就没有今日的凑巧了。若自己丢了性命便罢,连累了小木子岂不是罪过。 再一想,刚刚刺杀边城的举动实属抽风,原来自己并非处变不惊之人,又兼在甲门失态,证明了此时的自己是如此的愚钝无知不知深浅。 到了驿馆,见小木子在等自己,便急问:“小木子,守甲门的那两个侍卫叫什么名字?” 小木子道:“一个叫王才,一个叫张琼。公主为何问他二人?” 墨心道:“那个叫张琼的今日救了我的命。”他正惊愕,墨心拉着他的袖头道:“小木子,我要走了,今天多谢你,你在宫中万事小心,我们还有再见面的那一日。” 他向墨心道个别,离开了馆驿。 浮萍荡漾 小木子走后,墨心待在馆驿里,想着自己有家难回,父亡母失,一时间觉得自己就如无根的浮萍,飘飘荡荡。 本想再去找月颖,又想起自己的落魄身份,便失了去找她的勇气。罢了,待自己找到五哥,报了仇再见她不迟。 第二日一早,去街上置办了几套男装回来换上,梳了髻子,买了干粮,让白龙结结实实地吃了顿草料,结了馆驿的费用,来到皇城街上。 真的要去找五哥吗?自己一个人?其实自己可以回师傅家,可是,没有理由再回去了。 还是西去吧!在江南孔家时,师傅已将大悠的地理城市都叫自己记住了,去破斧关的路线还是知道的。 便是不知道,这条路前有张骞行西域后开丝路,后有唐三藏西行求真经境内经过,凡西域商人与中原贸易,必经此道,想来路上往来人烟络绎不绝,应是不算荒僻。 三年前随师傅南下孔家时,母妃曾给了墨心颇多的银票,将这些银票藏于鞋袜内,准备充足,骑上白龙往西去了。 正是正月寒冷时节,前几日白□□路,见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倒不觉凄凉,晚上寻个住宿的地方,也不算艰苦。 哪知这只是万里征遥的第一步。 西去的路不像南下,出了大悠皇城便越发荒寂。大悠皇城下一站是金城,这一截与更西比较还不算荒僻,只是再不荒僻一路上也有一两日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到后面便有四五日到不了驿站。 夜宿荒郊,刺骨寒风直往脸上扑,墨心在风中立不住,躲也没地方躲,只能逆着风的方向避在树干后。 不下半月,她便打起了退堂鼓。 回去吧,仍到江南孔家等五哥吧,再一想,五哥孤军奋战,该有多无助,自己便是帮不上他,能在他身边也是好的,定要前去找到他才是。 于是,又咬了咬牙向西去。 白□□路还不害怕,到了夜晚就不同了,各种妖魔鬼怪的想法便上来了。你看远方黑漆漆的一片里有个白乎乎的东西,莫不是白无常? 天哪,要吓死了! 许是墨心骨子里的倔气与求知欲战胜了恐惧,她越是害怕,便越是要走上去瞧一瞧。下马抓着白龙的缰绳,牵着它上前去看。 嚯!只不过是干巴巴的荆条枝上一团未化的雪罢了! 阿弥陀佛,真是庸人自扰! 就这般到了夜里打起退堂鼓,到了白天就鼓励自己去找五哥。纠结痛苦的往前行路。 荒野里,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即便有纸上的地图,可难免走错路,有时走错一次,便要倒回去再行两天,过了两月才到金城。 进了城中,在街上问一个商人,到破斧关还要多久,那商人以为墨心无事开玩笑,便道:“似你这般,一两年吧。”说毕自顾自做起了生意。 墨心一听这话,心中的退却之意彻底战胜了西去的信念,打道便要回皇城,沿路逃也似的往回走,走了一天,定身站住。 哎,执拗的劲头又来了,只消冷静一下便知,西去找五哥才是她惟一的路。 调头又走,在金城郡中吃了饭,换了衣服,洗了澡,歇息了一日,重又出发。 金城的下一站是武威,武威往西是张掖,张掖西面是酒泉,再往西便是破斧关,出了破斧关,还有狼也族地,再过了狼也便是天峰山。 犹犹豫豫,凄凄惨惨,一路往西行。 过了武威郡,不安感渐渐退去,心稍稍静了下来,也能注意旁边的事物了。 墨心有时遇美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有时遇孤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有时遇荒漠——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有时遇下雨——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不知不觉行走了三个多月,已到四月,虽仍不算暖和,到底是春天来了!但见花开两岸,溪泉叮咚,墨心在一处开阔的地方歇了脚,喂了白龙,见一只兔子蹦跳不止,心内欢喜,看着它玩耍倒也自在。 若是这一路上有师傅该多好!再孤凄的场景她二人在一处也不怕。只是师傅临走时还对自己说,你长大成年了,不能再对别人有太多依靠,要像个大人的样子了。 看白龙立在自己身边,莫名想到自己不是正如唐三藏?可三藏还有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陪伴,自己只有白龙,还是个女儿身。 又一想,陈玄奘西去取经怎会有悟空、八戒、沙僧?连白龙马都未必有,所谓心猿意马,不过是一个凡人生出的几个分心罢了。 想到此处,对白龙道:“白龙白龙,多谢你陪我。” 白龙啃着青草,眨巴着眼,似是听懂了。 不知不觉到了张掖郡,再到酒泉。直走到五月,才到了破斧关。到破斧关时,墨心心内便轻松了许多,五哥在北蒙,回来必经破斧关。 破斧关是个大镇,虽是四处沙土,找个地方住着倒也容易。走了几个月,都未曾洗漱,去找个客栈,可以好好歇歇了! 安身狼也 今日天气不错,气温升高了许多,墨心内里穿的衣服都被汗水捂湿了,透着难闻的味道。但腹中饥饿,总要先填饱了肚子才能顾得上外在形象。见镇上一家挂着酒幌子的店还算宽敞,便进内吃饭。 一进这客栈,感觉有些不对,这客栈里的人为何全都看着自己?旁边一桌一个大汉朝墨心喊道:“你是哪营的探子?” 墨心疑惑,他为何问自己这个? 仔细一看,这店里的客人全部是西北大汉,十几人围坐一桌,想必是军营里面的士兵。 再看他们的气质,与汉人士兵不大相同,粗鲁野蛮。再看他们拿的兵器,是弯刀,心内便有些害怕,提醒自己小心应对。 “四营的。” “可打探到什么消息?” “暂且没有!” 那大汉便不再说什么。不过片刻,喝了口酒,咬了块肉又问:“你是汉人?” 墨心答:“是!” 那人便呸的一声,将口中的酒肉吐在地上道:“他奶奶的,我们狼族烤的肉,就是不如汉人好吃!” 众人不再搭理墨心。 小二上前问:“这位爷要吃些什么?” 墨心道:“肉、酒!” 小二道:“好的爷!” 很快酒肉上桌,看那肉的品相,是兔子肉无疑了,那酒也是粗涩难喝。撕了块肉下来,放在嘴里又吐了出来,不怪刚才那大汉吐槽,这肉简直不能下嘴。 问小二道:“还有什么饭菜?” 小二回:“牛心、羊肝!” 墨心抱了头不说话,那小二道:“不若这位爷亲自下厨,我们这里各种调料都有,只是我们狼族人不会做,不像您们汉人弄得那般好吃。” 这倒好,墨心虽说不怎么会下厨,但做出来的食物总比这端上来的好吃。 于是带上包袱去后厨,先将肉在锅里煮了,后撒上调料在炭火里烤一番,最后切成小块。又见旁边有些青蒿菜,放了油炒了炒。 端出来时,众人都往墨心这边看。 正准备吃饭,见一个矮个头,头上戴着狼头做的帽子的汉子入内,这汉子身后跟着一群汉子,想必是个首领。 屋内的人齐刷刷起立,道:“将军!” 那人挥手道:“都坐!” 一扭头见墨心桌子上的饭菜与别人不同,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尝了尝道:“不错!”那小二赶忙道:“回将军,这肉是这位哥亲自烤的!”那将军又尝了尝碗里的青蒿菜,点头道:“你从明日起专给我做饭!” 墨心不敢拒绝,点头答是! 就这般稀里糊涂,墨心成了这位还不知哪来的将军的专职厨子。 一行人出去时,小二拉住墨心道:“这位爷,你得感谢我吧!若不是我,你还得冒险当探子,今后做了厨师,就不必将脑袋挂在裤腰子上了!” 墨心笑道:“感谢大哥,日后有要帮忙的只管开口!” 那小二笑得灿烂,道:“承让承让!” 去狼也的路上墨心才知道,这将军是狼也族首领灰兔,这些人是狼也族人,刚才那店是狼也人在破斧关镇上开得,去的都是狼也人,自己误入,才会被当做狼也探子。 墨心得到灰兔允许,领了炊事营的腰牌,随一位将领到了狼也炊事营,这里有上百个小组,每组中有数十人分批供应士兵们的饮食。墨心被带往一营甲组,这组专供灰兔和他几个亲眷的饮食茶歇。 随着那将领进来,见刷锅的刷锅,洗菜的洗菜,地上一个大汉光着膀子在那里劈柴。那汉子脑袋中央锃光瓦亮,只剩脑壳四周贴着几缕头发,肚子圆鼓鼓似袋鼠一般。 一共有十来个人在这里,那将领上前挥一挥手道:“诸位先停下,这是新来的为将军做饮食的弟兄,目格勒,带他熟悉一下!”说罢便转身去了。 那正在对面砧板上切菜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应了声好,旁边一个烧火的说道:“是个小白脸。” 众人哄堂大笑,墨心恭敬道:“请各位大哥今后多多照顾。” 那人接口道:“还是个娘娘腔!”众人大笑更甚,墨心正要回话,先前劈柴的光头慢慢道:“他若真是个女人便好了。” 烧火的道:“老秃,我看这个娘娘腔正合你意啊!” 那老秃不语,叫目格勒的高瘦男人道:“行了行了,不要打趣他了,你叫什么名字?” 墨心见众人笑,忍不住想要骂回去,又想今时不同往日,便道:“我叫”,一想差点说错,不能叫自己的原名了,那叫什么呢?“我叫木乔!” 旁边一群人起哄道:“小乔”、“小木”,目格勒对那个秃头男道:“老秃,带他下去吧。” 那秃头男答应了是,便将墨心带下去安置。 墨心初来此地,又见这里的人粗野无常,白日要为灰兔准备茶歇点心,晚间还要和十来个汉子睡大通铺,顿觉孤苦无依,撑不住时只能夜间默默垂泪。 幸而在来狼也的路上便听说五哥正往破斧关来,想来自己在狼也等着,总能遇到他。 过了几日,又见这里的人虽然粗野,但对墨心只有言语上轻薄,却并不曾过分为难她,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夜间睡在老秃旁边,总觉得老秃有意无意蹭向自己,自己只得往旁边移去。 这日夜里,墨心醒来想要起夜,突觉腹上一只大手,便吓了一跳。猛地一惊坐起,看清原来是老秃的手臂压在自己身上。墨心将那只肥手移开,看那老秃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又惊又气,但也不好发作,思来想去,便想了个主意。 次日晚间,鼾声四起,众人都已熟睡,墨心也悄悄侧身装睡。不一会儿,便觉一只大手在自己身上游来游去,墨心强装镇静,那肥手摸了一会,便搭在墨心腰间不见了动静,静听,老秃已睡着。 半夜,墨心悄悄放了一只蟑螂在老秃脸上,老秃奇痒难耐,迷糊醒来,这一醒不要紧,但见身边披头散发的墨心伸着舌头看着他。 老秃吓得大叫,这一叫惊起了全屋的人,墨心赶忙躺下,众人起来见老秃失魂落魄,以为他是梦魇了,便都又睡去。 早间做饭,墨心提了菜刀和一只鸡故意走至老秃处,笑向老秃道:“秃哥,听说你昨夜梦魇了,可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 老秃转过脸不敢直视墨心,支吾道:“没事了,没事了。” 墨心转到老秃对面,贴近了望了望他的脸道:“果真是没睡好,看这黑眼圈都出来了。梦魇最是可怕,小弟我啊就常常梦魇,我还有夜游的毛病,我娘说,我小时候夜游还会杀鸡呢!不过秃哥你放心,我娘说梦魇只要在床边放把刀就可以了,秃哥,要不这把刀晚间放咱俩中间,这样咱们也可睡得安稳了。” 老秃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此后夜间老秃循规蹈矩,只背对着墨心睡,过了几日,干脆与旁边人换了位置,墨心得意,安稳过了一月有余。 初遇小芒 这日,墨心正往灰兔营中送茶,见营外一个士兵一脸怒气,旁边另一个士兵道:“莫要生气,将军只是看那小子勤快能做事罢了,说到底是个汉人奴才,与他置什么气?” 那生气的人道:“他一个汉人小子,凭什么命令我做事,我早看不惯他那样子!” 另一人道:“看不惯又能奈何,你问问这满营的兄弟哪个能看得惯他,只是现下将军信他罢了,若哪日他再这般,我们教训他一顿就好。” 那人道:“将军为何如此宠一个汉人,真叫人心寒!”另一个说道:“将军那马只能他来喂,他也不过是个弼马温罢了。” 二人正说话,只见一个高挺的少年从营内走出,那少年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径直从那两个士兵旁边走过,那两个士兵毕恭毕敬,少年一走,两人又骂骂咧咧。 墨心心生好奇,送了茶出来便跟着那少年来到养马房。 养马房里,上百头毛色雪亮的马儿低头正吃草,墨心走至最前方一匹骏马处,见那匹马单独一个马槽,枣红色的毛发在夕阳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像师傅的“赤红”。 墨心伸手想要摸一摸,但见那马嘶声长鸣,前蹄跃起,差点踢上墨心,高挺少年忽地出现,呵斥道:“住手”。他一把推开墨心,厉声道:“你是谁?这马儿也是你随便乱摸得?” 墨心赶忙上前解释道:“我是木乔,新来为将军送茶的,不好意思,我见这马儿着实可爱,只欲摸一摸,并不想伤害它的。” 那少年看也不看墨心,一边给马倒草料一边道:“这匹马儿性子最野,除了将军和我,生人再不能靠近,你若靠近它,它便踢你,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它踢坏了你怎生得了?” 墨心噗嗤笑道:“我原道你是怕我伤了马儿,原来你是怕马儿伤了我?”说完低头掩面轻笑。那少年瞪了她一眼道:“少胡说”,说罢拿起草筐便起身走了。 这日后,墨心每每为灰兔送茶水时总能见到这少年,这少年依旧一副清冷模样,并不与身边人交谈。时间长了,墨心便得知那少年叫小芒,是灰兔的贴身侍从,灰兔颇信任他,众人对小芒又恨又畏。 墨心见他也是汉人,便欲再与他搭话,无奈那小芒终是不理。 午后,营中众人正在里面吃饭,墨心在外面晒些干粮,一个士兵醉醺醺进来,墨心一看正是那日在灰兔营外发怒的人,上前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那人踉踉跄跄道,“去将上好的酒菜与爷上一桌。” 墨心为难道:“将军,我们这营中刚做完灰兔将军的午饭,灶火已停,刀具都收了。况我们这营中只供灰兔将军的饮食,将军还是到别处看看吧。” 那人大怒,骂道:“你这瞎了眼的孙子狗养得耗子,我让你这娘娘腔给大爷做你便做,再废话老子将你这锅碗瓢盆全捣毁!” 说完,上脚踢那些晒在地上的干粮,墨心上前欲要阻止,见屋内众人都出来了,却都离这醉汉远远的,自己也只好不言语。 忽见小芒来了,那士兵一看小芒进来,便住了脚,踉跄上前弓腰哈背道:“芒哥!”小芒也不正眼瞅他,只对墨心说道:“这几日将军上火,快送一些降火的茶来。” 墨心赶忙答是,他又转身对那醉醺醺的士兵说道:“将军命你给马弄些草料,快去!”那人嘴角咧了咧,半晌答是,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墨心知道小芒是在帮墨心,心中感激,欲要谢他,见他不答话,只得作罢。 傍晚,墨心正要到狼谷河间地剥几只兔子,以供灰兔早餐之用,刚来到河边,见一群年轻士兵正按住一人暴打,有一个还说道:“别打脸,脸伤了就坏了。” 上前一看,正是小芒,说话的那人貌似仍是上次命墨心为其准备酒菜的人。见小芒被众人踩住胳膊和腿,已是咳嗽不断,嘴角流血。 情急大喝:“住手!”众人见有人说话,回头看是木乔,那人上前道:“你这个娘娘腔,来此多管闲事,小心大爷我将你这小白脸给刮了。” 墨心战战兢兢道:“你再不住手,我便前去禀告将军,说你带着他们来此地打人?” 那人道:“你这娘炮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带着他们来的?” “我只听到你才命令他们打人,不是你强带着他们来的?” 那人怒火四溢,抓了墨心的衣襟就要下拳,墨心急道:“将军才让我剥了兔子给他炖汤,他的急性子你是知道的,这会子他要是看我还不回去,肯定着人来寻,到时我便说是你打了我。” 那人怒气更胜,拳头掷来,后面几个赶快上前,拉了那人道:“虎各,走吧,若待会查营不见了我们可要麻烦了。” 墨心道:“你若放了我,我便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只当你们晚间累了来此洗澡,几兄弟打闹不小心磕伤了他。”说着,朝小芒的方向努了努嘴。 那人寻思了一阵,斜着眼狠恶对墨心说:“你若敢走漏了半点风声,我要你俩一同下黄泉。” 墨心道:“不敢。” 他放下墨心,随其他人速速离去。 墨心欲扶起小芒,小芒推开墨心自己站起。幸而他年轻体壮,刚才众人又不敢下手过重,并无大碍。 墨心递过擦手的帕子,问道:“你没事吧?”小芒并不答话,良久回:“你怎会随身带个擦手的帕子?果真是个娘娘腔!” 墨心笑道:“我们汉人与他们不同,比他们爱干净。我带个帕子随身好擦洗!” 小芒擦了脸上的血迹,复又嫌弃道:“还有脂粉味!” 墨心问:“你的全名叫什么?为何会在这里?” 小芒望了望墨心,便道:“好吧,今日你既救了我,你与我又同为汉人,我便将我的事都告诉你,但是你千万不能跟第二人说起,若说了,我便无性命了。” 墨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芒眼望着静静的河水,边走边说道:“我本名叫谢顾芒,我父亲是大悠右戍卫将军谢之付。铭帝重用我父,可左戍卫边远却视我父亲为回京之阻,谋害了我全家。三皇子来救我们时已晚了一步,只救出了我一个人,我便逃出了皇城,边家暗暗派了杀手追杀我,我心知中原呆不下去,便只得隐去姓氏,来了此地做了灰兔的随从。” 小芒悲愤之余已是泪流满面,墨心止住脚步,问道:“你说是边将军害了你父亲?” 小芒转过头问墨心:“你知道我父亲?”墨心道:“你既然和我说了你的事,那我也对你坦白了,我是李墨心。” 小芒大惊:“你是三皇子妹妹?你是女人?” 墨心连忙摆手示意小芒轻声,低声道:“和你一样,若有第二人知晓,我也会没了性命。” 他连忙点头,轻声道:“三皇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还三皇子的恩,那还你就是了。” 墨心道:“无需还恩,你我既在这外族之地相识,又有共同的仇人,我们也算是相依为命了。你多大了?” 小芒道:“我十五,你呢?” 墨心高兴道:“那我俩同岁,以后你唤我墨心,我唤你小芒。只是在这里我得叫你芒哥,你叫我木乔就好。” 小芒高兴点头。 二人在河里剥着兔子,墨心想起刚才他被打,便小心问道:“你常被人欺负吗?” 小芒道:“他们见我是汉人,又见灰兔信我多过他们,便常常寻我事端,你若明日晚间有空,还来此地,我教你一样本事。” 墨心也高兴答允。 次日傍晚,墨心来到河边,见小芒早已等在那里,见墨心前来,小芒故意使气嗔怪道:“怎么这样晚?我已在这儿等了许久!” 墨心赶忙陪笑道:“抱歉,我来晚了,明日我先来等你可好?” 小芒坏笑:“逗你呢,我也是刚到。”说着,从背后拿出一包葵花撒糕递与墨心,道:“喏,灰兔赏给我的,你吃了吧!” 墨心摆手道:“这怎么行?” 小芒急道:“让你拿着你便拿着,这是你们女孩子家吃的玩意,给你。”说罢强塞给墨心。墨心羞涩一笑,道:“那好罢!” 打开吃那糕,甜酥适口。二人沿着河边散步,墨心道:“我已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以前百昆宫里的糕便和这个的味道一样甜。可惜,再也吃不到宫里的了。”说毕,大颗泪珠滚落脸颊。 小芒看着墨心,脸上泛起温柔,想要安慰墨心,又不知从何说起,过了会道:“我们到前面坐坐可好。” 墨心点了点头,二人来到半山腰翘起的岩石上坐下,望着远处湍湍水流,默不作声。过了好久,小芒道:“墨心,你可知道我这么多年在这儿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受人欺凌时,我会来这河谷中,你听,”说罢“呜、呜、呜”叫了三声,远方的狼群也“呜呜呜”回应了三声,声音一模一样。 墨心学小芒的样子也“呜呜呜”叫了起来,远方狼群呼叫声此起彼伏。 二人相视一笑,放声大叫开来。 发泄完毕,小芒道:“你可好了?”墨心点点头,“以后不开心了,便来此地叫几声,这河间地常有狼叫,岸上的人不会起疑,你若白日有事找我,便在这儿叫上三声,我就知道是你了,会来此地陪你待会儿的。” 墨心听小芒如此说,心中温暖,只觉连日来的委屈惊恐都随着小芒的陪伴不见了踪影。 这日后,每日傍晚二人闲来无事都会来河间地闲逛,在灰兔营中互相帮扶,不知不觉又过了三个月。 泄露身份 这日,灰兔正在营中与几个妃妾饮酒作乐,一名士兵入内禀道:“将军,虎各将军吃了酒在营外伤人,砍死了几名汉人兵士,属下们都拦他不住。” 灰兔闻言大怒,拿了长鞭便出营,果见那虎各正拿一把利剑乱砍,嘴里嘟囔道:“狗娘养的,都敢欺负到本将头上,本将今日便砍杀了你们!” 众人趔趄在外,不敢上前。虎各正骂骂咧咧,忽然身后长鞭袭来,缠住喉咙。那虎各一个跟头便栽倒在地,手里的酒瓶子抛出老远,狼狈地丢了另一只手里的剑,死拽着脖子中的鞭子。 见虎各被制服,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捆上。一名汉人士兵上前道:“将军,适才属下们正吃晚饭,虎各将军进来欲要我们给他让位置,属下们不从,他便拔剑杀了我们弟兄。” 灰兔怒道:“虎各,可真有此事?” 虎各醉醺醺道:“正是末将,我虎各随将军打了多少仗,哪一战不是冲锋在前以命作搏?却连个副将都没探上,还要被这群汉人小子颐指气使,今日我便反了,所幸斩杀了这群汉人奴才。” 灰兔听了这话怒道:“放肆,一条贱命也敢妄想副将之位,我狼也要图江河霸业,怎容你这等败类在此撒泼,拉下去。” 小芒上前跪伏道:“将军,属下听说虎各早有谋反之心,望将军查个明白。” 虎各大怒,急对着小芒道:“狗娘养的,你血口喷人。” 灰兔平素最忌讳旗下士兵僭越犯上,又生性多疑,听了小芒的话,便命:“来人呐,速速查抄此人营帐。”属下人道是,一队人马去了虎各营帐,另两人搜虎各全身。 这一搜不要紧,虎各身上随身携带的短刀被搜出,又从虎各营帐中搜出许多银钱细软和一顶将军帽盔。 因狼也人生性好斗,故此有规定,平日所配刀剑必须裸露在外,不能带短刀之类的暗器,以防一时冲突杀死没有防备的兄弟,也为了避免灰兔遭暗刺。 小芒又道:“将军,前几日虎各将军还威胁属下道,等他自己做了将军要将我们营中所有汉人都活剥了喂马。不仅如此,他还说若他成了族人首领,绝不会小人心气,只贪图自己享福,不管昔日兄弟。今日在他身上搜出此等物品,可见不臣之心早已有之。” 这话正戳到灰兔痛处,虎各原地扣头道:“将军,莫听这小人的谗言,这短刀是属下防身用的,那银钱是属下贪财,将军帽盔是末将一时糊涂啊,求将军饶过末将吧!” “住口,还敢自称是将,来人,将他拖下去喂狼。” 虎各见事已至此,大笑道:“哈哈哈,灰兔,你听信外族之人谗言,不配做狼也首领,你快快让了位子,让我等来坐吧。” 灰兔听了这话急怒攻心,抽出小芒随身携带的佩剑,一刀劈下,虎各立刻身首异处,血流了一地,众人都噤若寒蝉。 次日,灰兔命彻查狼也大营,凡与虎各交好的全部斩首,另有意图谋逆之人,格杀勿论。一时间狼也族群萦绕着一片恐惧。 这日,墨心正欲换了衣服后去找小芒一块到河中洗衣,忽见裤子上有血迹,知月事来了,赶忙脱下来叠好。正欲拿去洗,门外有人叫道:“木乔,快去给将军上茶。” 墨心只好答应了是,匆匆将裤子塞于床铺之下便出了屋子。 正巧那老秃与人赌博,输了银子回屋来取,银子便藏于床铺之下。老秃掀开床铺,见一条衣裤,嘟囔道:“哪个脏人衣裤也不去洗,塞于这床铺之下。” 说着一抖擞,衣裤上的血迹便现了出来。老秃曾有一个老婆,不巧得了疫病死了,他见了这带血的衣裤,已是明白几分。又见这衣裤短小,便知是墨心的。 老秃心中窃喜,仍旧将衣裤放回原位。 墨心送了茶水顺路来养马房找小芒,小芒正在喂马,墨心道:“虎各死了甚好,今后便没人欺负你了。” 小芒笑道:“他欺我在先,即便我今日寄人篱下,也不会任人欺凌。”墨心问:“你怎知他欲图谋反?” “他那银子细软还有帽盔都是我故意施计诱他拿去,他怀中的匕首是我命人趁他酒醉塞于他怀中的。灰兔好猜疑,我挑拨了几句,便处决了虎各。” 墨心愣了愣,半晌道:“你真是聪明,我该拜你为师。” “我谢家家训,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他欲害我,我亦不能轻饶了他。” 墨心呆住,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竟不敢相认。 小芒见墨心不说话,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怕了我吗?” 墨心支吾道:“不,不是。” 他忽地冷笑:“六公主殿下本是金枝玉叶,我等奸诈之人与公主做不得朋友。” 墨心只得急道:“不是,不是,只是我月事来了,身子不舒服才不言语。” 小芒听了怔了怔,吞吞吐吐道:“那你要小心,别被你营中的人发现了。”说毕转身走了。 却不知二人的对话悉数被跟来的老秃听了去。 老秃本为发现墨心是女人喜不自禁,欲哪日借此□□了墨心,又听墨心和小芒说什么公主谢家,一阵惊恐,便跑回营中将今日所闻都告诉了目格勒。 那目格勒以为老秃吃酒胡说,况老秃无凭无据,即便信了他也不能怎样,便喝令老秃不许胡说。 逃出狼也 这日晚间,小芒进入灰兔营中取换洗衣物,狼也探子来报:“大悠五皇子李乾清已至狼谷外百里地。” 灰兔急问:“对方有多少人马?” 探子回:“六万。” 灰兔对部下笑道:“六万残兵也敢前来送死,好罢,我狼也与那李家人从未交战,但却受他们管束,想想便来气,不如与他一战来得痛快!” 小芒得了消息,取完衣物退了出来,急急跑往墨心处,墨心正在洗菜,小芒拉了她到营外树下。 墨心问:“可是要我帮什么忙??” 小芒高兴道:“你哥哥乾清带六万大军来了,正在狼谷外。” 墨心欣喜若狂:“真的” 小芒点头道,“我刚刚为灰兔取衣物,正巧听到探子来报消息。我们得在你哥哥与狼也开战之前离开这儿到他那儿去。” 墨心激动:“好,我们这就走。” “现下不行,你哥哥离这儿尚有百里,不待我们赶到就会被灰兔发现。我们今夜回去,明日晚间待大家熟睡之时动身,那时你哥哥也近了,我们再逃出去。” 墨心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正要回去,忽听草丛中有异动,小芒警觉,喊:“谁?” 便见一个黑影嗖嗖地跑了出去,小芒追上前去,一把将那人撂倒,那人大喊:“来人呢!” 墨心上前忙捂住那人嘴巴,却仍惊动了营地的哨兵。两个哨兵举了火把跑前来。小芒拾起一块砖石,重重地砸了那人的脑袋,直到那人断气,墨心才看清楚他是谁,“是老秃!” 小芒问:“你认识这人?” 墨心又惊又怕,颤巍巍说道,“他是我们营中砍柴的。” 小芒拉了拉墨心手道:“我们得处理他。”两人一个扯头,一个扯脚,将老秃拖往灌木丛。小芒又道:“看来你不能再等了,你现在快走,我打发了他们。”说完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哨兵。 墨心急道:“那你要小心!” 小芒点了点头道:“你放心,你若再有什么事,在远处学三声狼叫,我便出来了。” 墨心点头,一手却抓住小芒胳膊暗暗垂泪,小芒催促道:“快走,再不走我们两个都要被抓了!”墨心这才沿着灌木丛逃了下去。 两个哨兵上前,见是小芒,也不敢动武,只是问道:“芒哥,可是您刚刚叫喊?” 小芒道:“是我,我刚才来此方便,不想被绊倒在地,扭伤了脚,烦请两位将军送我回营。”那两个哨兵也不多疑,扶了小芒回去。 次日一早做饭,营中不见了老秃和墨心,目格勒便知蹊跷,先命人代替了两人做活,自己只身出外寻找。寻至营外树下,便发现了老秃的尸体。 那目格勒是个怕事之人,见同伴惨死,生怕身为营长遭连累,便来到灰兔营中报告。见小芒在侧,也不敢直言,只道木乔是大悠公主,女扮男装被老秃发现,施计害死老秃跑了。 灰兔即刻下令派人去寻。 墨心连夜赶路,次日晚间到了乾清大军营帐外,却不小心被巡逻兵发现,被当做奸细抓了起来。乾清正与将士讨论军情,忽听来报:“将军,抓到狼也奸细一人。” 乾清命带入帐内,见那奸细一身男儿装扮,梳着狼也发髻,竟未认出是谁。 墨心道:“五哥,几年不见,你不认得我了?” 乾清大惊,忙命士兵松了绳子,道:“墨心,这几年你都在哪?又怎么这样打扮?” 墨心将这几年的遭遇说了一遍,二人悲喜交加,又伤心家破人亡、亲人离散,又欢喜兄妹还能见面重聚。 墨心问:“听陈公公说五哥收编了一支大军,为何不早日攻进皇城?” 乾清道:“边城和武齐功布下陷阱,处处截杀我军,本来我军的人数已过十五万,在他们的围堵下,只有六万军力了。” “狼也全民皆兵,不如我们招安了灰兔,令其为我方所用,五哥的军力就会大增了!” “灰兔非可用之人,不受汉学教化,恐怕不会屈居于人下,我们还是不必抱希望。” 墨心道:“狼也族众过百万,若真开战,五哥可怎样才能赢?莫不如我们绕道而行?” “若绕道,恐他与武齐功联合,到时腹背受敌,只会更加危险。还是一步步收伏城池才好。” 二人皱眉,担忧了许久。乾清道:“墨心,你长大了许多,比先前成熟懂事了!” 墨心开心道:“五哥也变了,以前的五哥清俊文雅,现在五哥是个将军了,和咱们父皇越来越像了!” 乾清道:“父皇最放不下的就是我们,所以我们不能冒进,万事要考虑周全,方能保住根基。” 墨心郑重点头。 乾清道:“你今日累了,先在我帐中歇着,明日我们再议。” “五哥也不要担忧了,如今我们兄妹团聚,我会帮你分担,替你减轻烦恼。”乾清点头,两兄妹自去休息。 次日,墨心醒来,见五哥手中拿着一纸战书,正是狼也族首领灰兔下的,见上面写着: “黄毛小儿,本王在此地等你多时了,你若来投我,明日便让你那六万残兵卸了铠甲举白旗下马跪伏于狼谷外十里,若你不听我言,我灰兔有言在先,定叫你等葬尸于狼腹。” 墨心道:“看来我们必打此战!”乾清道:“狼也见我李家根基动摇,有夺位之心也未可知,灰兔与我开战的决心必不小,你待在这里不安全,明日我派人将你送出狼谷。” 墨心急道,“你我兄妹二人好不容易重逢,若再分开你叫我往哪去?” 乾清道:“也罢,只是你明日要随机应变,保命要紧。”又对门外看守道:“传令下去,所有将士一刻钟后集合,本将有话要说。” 不一会儿,众将士集合,乾清上前道:“兄弟们,我们是大悠最后的希望,若想回到大悠,必然要越过狼谷,狼也族人非我同类,明日必有一战,众位将士可有信心大破狼也?” 下面将士山呼海啸“有、大破狼也!” 众人虽养精蓄锐,鼓足了精神,却也知敌众我寡,那狼也大军善战骁勇无人不知,此战恐凶多吉少,但想到这是回城唯一正途,也只得听天由命。 墨心悄声对乾清道:“五哥,我有办法可赢此仗。” 乾清问:“有何办法?” “我在灰兔营中待了数月,深知灰兔为人,他猜疑心重,旗下尽是兵士却无一辅将,狼也大军只听他一人号令,若他未战先死,那么我军击退灰兔大军易如反掌。” 乾清道:“灰兔疑心虽重,防备心也极强,身边必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们怎能下手?” 墨心笑向乾清道:“五哥,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是如何救得月颖?” “你是说?” 墨心道:“用我做人质,趁其不备杀了灰兔,到时狼也军队混乱,五哥再向他们开战。” “不可,太过危险,况且救月颖是在情急之下,今日这状况与当日完全不同,你不可胡闹。”乾清怒喝道。 “五哥,今日这状况你我都清楚,若明日正面交锋,我军必败。到时不仅你我被擒,六万大军也要全军覆没。我一人涉险事小,决计不能让我们这六万将士白白送死。” 乾清不言语,墨心拉了乾清的手臂又道:“五哥放心,我在灰兔营中认识一位小哥,现下是灰兔的随从,他本是谢之付谢将军的小儿子,全家遇害时多亏咱们三哥救了他,他对我说过他很感激三哥,灰兔对他十分信任,我明日与他里应外合,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此事事关自己的性命,他会帮你吗?” “不如我去问问他便知道了。” 乾清只得同意,又将事情详细安排了一遍,方让人护送墨心去了狼也。 墨心来到河间地,放出信号,等了片刻,果见小芒在夜色中来了。 “他会不会答应我?”墨心心中嘀咕。 小芒一见了墨心,又是喜悦又是担忧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墨心分外郑重,将与五哥的计策与小芒说了。小芒点头道:“我昨夜也想了一夜,本想若你五哥与灰兔开战,我便自己去斩杀灰兔,不想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墨心道:“原来你与我想得一样?但是我绝不愿你陷入险境。你的身份也不宜暴露,不如还是按我和五哥的计策,你明日辅助我便好。” 小芒见墨心关心他,心中感动,道:“那好吧,明日我们一块斩杀灰兔!” 二人议定。次日一早,灰兔营中急报,木乔已被擒获,灰兔命押上前来,果见双手被缚,衣衫破烂的墨心立于地上。 灰兔高兴问:“你竟是大悠公主?”墨心道:“正是!”灰兔道:“好好,今日就先用你这大悠公主挫挫那黄毛小儿的锐气。” 双方人马各列东西,狼谷地势狭隘,两方大军之间不过只隔半里地。灰兔向乾清道:“黄毛小儿,你倒敢来送死,我要看看你这六万残兵怎敌得过我这十万精兵。” 乾清道:“我大悠军队可以一敌十,你狼也屡犯我大悠民众,今日我便是要彻底收复你族之人的。” 灰兔怒道:“黄毛小儿口气不小,你可认得她是谁?”说着,押上一女子,细看,正是被反绑双手的六公主。 灰兔手持大刀,用臂力一把提过押解在士兵手中的墨心,对着五皇子道:“乾清,趁早投降,否则今天你这个妹妹可要命丧刀下了。” 五皇子看了眼墨心,道:“我岂能将这六万将士的尊严与生死托付于一女子身上,要战便战,这般啰嗦是为何?” 灰兔哈哈大笑:“听闻大悠皇子与公主兄妹情深,想来此刻也都顾不得了!”说罢,对墨心道:“小公主,实在对不起了!” 正欲提刀下剑,忽听后方有马剧烈嘶鸣,众人不觉向后看,原来是数十名汉人士兵突然刺杀身边狼也兵士,狼也大军突然乱了方寸,灰兔大骂:“狗娘养的。” 正欲命令斩杀几人,身后的小芒突然掏出藏在怀里的匕首,一刀砍断墨心手上傅的麻绳。 说时迟那时快,墨心接过小芒手中的匕首,用力一挥,鲜血四溢,灰兔的项上人头瞬间滚落。小芒眼疾手快,拾起那鲜血直溢的人头,扔向陷入混乱的狼也军队,身子一跃跳上灰兔的战马,带墨心逃离了人群。 几乎同时,乾清一声令喝:“冲啊!”大悠军队迅速冲向敌军,敌军此时正乱,十万大军一片恐慌,此时只能坐以待毙,战役不过持续一个时辰,狼也军队全军覆没。 这一战大获全胜,晚间,大悠战士载歌载舞,乾清正担心墨心下落,忽听帐外来报:“将军,六公主求见。” 墨心带着明快的笑容走进营帐,乾清见她安然无恙,甚是开心,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可知道上午你在战地里的那番动作要吓坏我了!” 墨心道:“要多谢五哥平日教诲。” 乾清点了点头,道:“此番虽有惊无险,可置你于这般境地,终是对不起你!” 墨心道:“我们兄妹间不必说这个,等将来夺回我们的家,我们还像从前那样聚在父皇的书房一块玩乐如何?” 乾清笑道:“刚说了你长大了,不想你还是只想着玩乐!”正说着,看到墨心身后一直站着的小芒,便问道:“这位便是小芒吧!” 墨心忙道:“五哥,忘了给你介绍,他就是谢顾芒!”乾清拉过小芒的手说:“小芒兄弟,多谢你,你救了我们整个大悠啊!”小芒连忙道不用谢,三人你言我语,只感觉光明就在眼前。 小芒 三人说完了话,乾清要下面的人给墨心和小芒搭帐篷,并备些吃的。墨心道:“如今夜深了,将士们打了仗,该休息才是,我和小芒自己搭个帐篷住下就好,不必麻烦别人了。” 小芒也道:“正是这样,我二人在军中不能帮忙,反而叨扰别人,将军不用管我们了。” 五哥知道墨心一向如男孩子般,从不娇气,便不再管她二人。二人出去和管物资的兵士要了帐篷床褥,寻了一片空地,安起营帐。 小芒突道:“墨心,你可介意与我同睡在一个屋檐下吗?” 墨心一边用布条缠着犄角,一边笑道:“这有什么可介意,我在狼谷不也是和一群汉子睡在一起么?我们二人住在一处,又简便又省事,还少给五哥添些麻烦呢!” 小芒嘴角一咧,道:“我喜欢你的直爽不做作!” 墨心腼腆一笑,低下头寻了块石头掖住帐角。 灰兔一朝大败,他的部下全部缴械投降,乾清的兵士一下子到了十来万,众人都很高兴,这也是兄妹二人知道李家出事后第一天感到快活。 小芒更是开心,他今日见了乾清,便像见了活菩萨,那身清冷孤傲再也不见,犹似溺水的人抓了根救命稻草。 在小芒眼中,五皇子乾清便是一切,墨心反而靠后了。 两人今晚都兴奋异常,一个睡在东边,一个睡在西边,小芒躺下后便向墨心一阵啰唣,说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为他全家报仇了。 墨心理解他的感受,自从知道大悠皇城里的巨变后,她便无时无刻不想着为父兄姐弟报仇,无时无刻不想着能让大悠宫回到从前。 但墨心知道家内巨变还不到一年,小芒是从九岁经历变故,到如今他快十六,他已足足受了七年的苦。七年间无依无靠,他带着自己的秘密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长成一个聪明智慧的少年。 想到此处,墨心便有些内疚,小芒设计虎各时一瞬间以为他深不可测,如今想来,一切为了自保使用的谋略都是太理所应当了。 墨心将外衣叠了垫在床头,躺下问他道:“小芒,你还记得家里人的样子吗?” 小芒立刻变得安静,良久,听见有哽咽的声音,墨心坐起来向帐篷那边望去,见他拥着被,蒙着头,连忙安慰道:“没关系,我和你一样都记不得了,我们报了仇夺回了家,一切都值了。” 小芒的哽咽声小了点儿,缓缓说道:“我连我母亲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墨心重又躺下看篷顶,别说小芒不记得他父母长什么样,自己离开孔家还不到一年,师傅的样子就已经有些淡化了。 “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我在家中最小,我父母和兄姐都很疼我。我小时候特别喜欢骑马,父亲和兄长就每日教我,我认的字是我二姐姐教的,我从小的衣服都是大姐缝的。” 他又说到小时候进宫,参加宴会什么的,墨心突然想到自己应是见过他,只是豪门贵府的公子小姐太多,又加之年龄小,就不太记得了。 墨心问:“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回城后去买。” “我喜欢吃东街王汉子家的烤鸭,这几年不能回城,就想着吃它了。” 墨心道:“好,我们回城后我请你吃个够。你喜欢看什么书?” “《罗织经》、《步天歌》” 墨心疑惑道:“《步天歌》是我爱读的,只是这《罗织经》是专讲如何罗织罪名,角谋斗智的书,这样残酷冷血的书,你读它来做什么?” 小芒不待墨心说完,“哼”地冷斥道:“你们这些俗人,只看到这本书里有多少毒辣巧辩之语,却不曾细品它里面的大实话,譬如‘世之道,人不自害而人害也’这句,不正是事实么?我父亲没有害别人的心思,别人却为了一己私利害我父亲。又比如‘人之情多矫,世之俗多伪’这句,孟子说人性本善,我看人性本就奸诈虚伪,看见别人好了,自己假意祝贺,实则心里恨不得咒骂两句,只盼世上只有自己好才是。可庆纵使这人间有多少恩怨祸福,最终都会像书里说得‘吉凶无常、鲜有终者’,落得同归于尽。” 墨心语塞,只好岔开话题道:“你在狼也之前,都是怎么过得?” 小芒意兴阑珊,好像不愿多说了,只道:“怎么过得?左不过是夜宿荒郊,舔颜乞讨罢了!” 两人说着话,迷迷糊糊睡着了。 狼谷一战彻底暴露了乾清的位置,大悠国内都在传言,五皇子不满他七弟乾兰登基,谋逆篡位。且诏书已下,乾清的皇室身份已被革除,如今早已不是皇子,是个大逆不道之人了。 不过几日,破斧关城中贴满了皇榜,乾清的相貌被公之于众,另写:若能献李乾清人头于御前者,赏黄金十万两。 狼也族与破斧关之间,有一个小镇,名叫漠客镇,这小镇地方不大,却是多奇门遁甲之人。众人行军到镇上,当晚,墨心已睡着,一震晃动声将她惊醒,“嚯”地起身,以为地震了。却只听见外面有刀剑声,急披衣出来看,原来是五哥的营帐被刺客包围了。 刺客大约有二十来个,一个个蒙着面,只露出虎豹一样的红眼珠子,身长九尺,似巨人般,站在那儿与营帐等高,衬得五哥营外的侍卫如蚂蚁一般。 这群巨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外面二十来个将五哥的营帐围了个密密麻麻,挡住来营救的将士,只放一个武艺最强的蒙面巨汉入帐内。 帐篷被撕开了个口子,能看见里面的战况,那巨汉使得是两把尖利弯刀,能同时使两套刀法,一手一套,乾清平日常用的是一柄银枪,抵了他这边,那边却不保。 外面将士不能进去,眼看情况危急,墨心急火攻心,转身欲回营帐寻武器,却见小芒拿着一柄剑从营帐中跑了出来,直奔乾清的营帐。 小芒飞奔向五哥的帐门,围在帐外的刺客见状,竟有一瞬间愣住了。一个刺客一刀砍在他左臂上,小芒不管不顾,耷拉着左臂从刺客腋下钻入帐内,帐内的壮汉不防,正一心砍杀乾清,小芒右手举剑从那壮汉背后直挺挺的刺去,直入心脏,那壮汉一命呜呼。 乾清冲出营帐,情势扭转,这二十多个巨人反被围在中间,斗了好大一会,刺客全部被制伏。 墨心赶忙上前,见五哥未有受伤,小芒却左臂上滴着血,半截下臂被血浆染成了漆红,不见半点皮色。围观的人不忍直视,乾清忙叫军医前来。 墨心扶着小芒,他坐在地上,脸上只剩半点生气,嘴唇泛着灰白。乾清用手掐住他胳膊断开的地方,道:“小芒,多谢你救我,只是这样的举动不能有第二次。” 小芒吃力地道:“皇子下次遇险,我依旧会救。” 墨心忍住眼泪,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军医前来看了小芒的手臂道:“这位小哥真是福大命大,若是刀子再下少许,这胳膊便没了。”说罢,给小芒缝针上药。 将士们将小芒抬回帐中,见帐内无人,墨心才坐在小芒床前,问道:“你又不会武功,不怕没了性命?” 他道:“现如今你五哥便是我的性命,即便我死了,你五哥也得活着。” “你若死了,报了仇又有何意义?何况我二人是朋友,你死了不就抛下我了吗?” 小芒这才用圆眼瞥墨心,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说得是,我长久的孑然一身,都忘了如今我是有你这个朋友的,你放心好了,我以后会顾好自己,留着命回皇城,我们一起去买糕点、吃烤鸭!” 墨心见他终于不再一意孤行,便放心了。 小芒有伤在身,饮食需注意,墨心便在营帐外另架了锅灶,给他煮淡粥吃。端了粥在他旁边,拿勺子喂他,小芒趔趄着不肯吃,说:“我胳膊还没断,怎好意思劳驾你来喂我?”说罢便要起身,墨心按了他坐下道:“你如今是病人,再逞强这胳膊就要废了。” 他只好坐下,就着墨心手里吃了饭。 逛瓜州 小芒到底是年轻人,只过了数日便能下地行走了,伤口也开始愈合,乾清计划好路线,众人开始拔营行军。 漠客镇往东是瓜州,瓜州的下一站便是破斧关了,将来攻打破斧关时,必定是一场恶战,有瓜州作靠,便可进可退。乾清的军队人数突然暴增,补给需要立刻接上才行,也需要快速拿下瓜州。因此,瓜州这一站是个关键。 另外,狼也一战属投机取巧,真正的对面厮杀还未有,新来的战士对乾清这个“少将”不曾放心,瓜州若赢,对下面顺利进皇城也是个吉兆。 自与五哥重聚后,墨心便一直忧心宫内墨颜、墨失和乾兰的安危,现如今五哥的势力越来越强大,边城和武齐功会不会以她三人的性命作威胁,逼迫五哥就范? 墨心将自己的担忧同五哥说了,乾清道:“我早已做了打算,虽然宫中的大部分奴仆都被替换了,但仍旧有衷心咱们父皇的人在,我已安排了人,危急时护住她们三个的性命。” 墨心这才喜道:“还是五哥想得周全!” 乾清又皱了眉道:“虽说能暂护她们性命,但毕竟周遭都是小人,她们孤立无援,只有多靠自己,随机应变才能活下去!” 墨心又垂头丧气了起来,道:“墨失和乾兰那样小,怎懂得随机应变?我只怕五姐姐为了护他们二人性命,受尽委屈也未可知!” 乾清低头道:“此时再想这些也无济于事了,有时候不得不听天由命,静待时机!” 自驸马摄政,大悠的主要关卡全都换了将帅。以前的瓜州主将李俊是李家的一个远方子嗣,前几年被扣上“玩忽职守”的帽子,无奈被撤了职。 这晚,二十个少年潜入瓜州城内,将瓜州城各个关卡哨位摸了个一清二楚,出来后报予乾清。 墨心出去打水时见五哥的帐篷内明火辉煌,一夜未曾灯灭,唯见二十来个少年的身躯影影绰绰,心中骤升起无限崇拜。 他们都不过二十,少年意气,只为建功立业,早日回家。 年轻未必不能成事,西汉名将霍去病,官至大司马骠骑将军,封冠军侯,威名显赫。只是人家第一次带兵才十七岁,以八百骑兵之力奔袭数百里,斩敌两千余人,其中便有匈奴的相国、单于叔父,之后更是一路开挂,从一个普通校尉到大司马,一度威名超过他的舅父卫青。 只是他不长命,只活了23岁,墨心心内想。但她五哥不同,五哥福大命大,既能武还能文,是条真龙,必能稳中求胜,把边城这个毒瘤除掉。 这样想着,一回营帐,见小芒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墨心转过去看,见他正对着一张玉皇大帝的画像叩拜,问:“你这是做什么?” 他双手合十认真的答:“都说帝王是天帝的儿子,你五哥身为帝王之后,便是天帝的孙子,天帝不就是玉帝么?我拜一拜玉帝,让他这个祖爷保佑他的天孙。” 墨心一时愣住,这个平日里桀骜不驯,每每说话带着傲娇的少年怎会一时变得这么可爱,“我以为这次你要亲上阵杀敌呢,怎么信起这个来了?” 他道:“我本来要跟在你五哥左右的,只是我的臂伤未好,刀剑功夫也不好,怕不能帮助他反而给他惹麻烦。” “你这话说得才是,留得性命慢慢来!” 小芒腼腆一笑:“报仇自然最重要,和你一起活下去也重要。” 小芒近日常常羞涩,自从他遇见了墨心之后,话匣子就打开了。虽然有时仍然会展现墨心想不到的一面,但毕竟不似以前阴郁,变得活泼了些。 墨心很是欣慰,和小芒一起跪在地上祈求上苍保佑将士们。 乾清选在次日夜间突袭,他令进瓜州城勘探的二十个少年每人带五千兵士,各自选好据点。子时,二十队兵马齐齐搭桥铺梯,互不干扰,直上城门。 瓜州城门守军早已接到指令,知道五哥不日便到,因此昼夜提防。 见城下有异动,城门上巡哨的兵士往下一看,城下密密麻麻,有人已登墙到一半,那些兵立马慌乱,急忙敲锣喊叫。 他们搭弓射箭,射向乾清的将士,乾清的将士早有防备,头上戴着厚厚的玄铁头盔,箭落不伤。 墙上一片慌乱,墙下有条不紊。只消半个时辰,乾清的将士便成功入城,城门一一被大开,兵士们一拥而入,擒了守城主将,占领了瓜州城。 如此顺利,是因为瓜州主将更换后,新上任的主将与部下不合,常常军令不通,指挥不动。 那瓜州城主见主将被擒,立刻带人举旗投降,让出了瓜州城。五哥当机立断,将城主和主将大印同时交付给李俊。 天亮时,墨心和小芒得知瓜州已降,高兴得拥抱了起来。众人收了营帐,欢欢喜喜进了瓜州城。 难得有和平的日子,又第一次有心情体验异地风俗,墨心和小芒趁机在城中逛了起来。 瓜州城里美食颇多——胡饼,牛肉面,天水面皮,耙肉饵丝,驼峰炙,叫人只听了名字便流口水。 正值午时,两人进了一家牛肉馆,坐下报了两碗面。小二问了一句要大碗还是小碗,墨心和小芒许久都没有吃过像样的饭了,自然要大碗的,小二只说了句好便下去了。 未及片刻,面端了上来,二人吓了一跳,不是这面有问题,是这面份量惊人——碗似盆大,高有一尺,将二人坐得小方桌占了个满满当当,两人要站起来吃才能够着,活像第一次进面馆吃面的孙猴子! 旁边的食客都在看二人笑话,他们都是当地人,来这店里从来都是点小份不点大份,一边笑话二人,一边催着两人快吃。 二人无奈,只能站起来在众人的注目礼中挑着面吃,庆幸味道是很好的。 晚间去吃烧驼肉,真是闻所闻为的美味佳肴,那驼肉细腻如丝,放一丢丢在嘴里,特殊的香味直冲脑门,回味悠远。 吃撑了饭,大街上溜达一圈最好不过,东西两边热闹非凡,像极了皇城的东西大街。 墨心为自己买了一身新衣,为五哥订做了双新鞋子,又替小芒看了一顶帽子,在按摩店里找人为小芒按了按手臂,去青楼听了场戏,才依依不舍的回去歇息。 在城中悠悠然逛了三天,将士们养精蓄锐,有了充足的体力攻破下一站重中之重的关卡——破斧关。 瓜州与破斧关之间,有两个小城镇,这两个镇的守城将领或许已知挡不住乾清,也或许觉得叫破斧关的守将挡他才是正理,竟不战而降,巴巴地带着部下甘愿给乾清做起了后勤。 众人都哭笑不得,很好,若都如此顺利,奸人必早除去。按理这样品行的将领无论是驸马还是乾清都是容不下的,只是眼下需要笼络人心,给下几个主将和城主做表率,也不能苛待他们。 只是这样的人说话做事终不能信,乾清只接了他们的降书,叫他们不必做后勤了,回城中待着就是。 破斧关(一) 瓜州离破斧关不算近,有二三百公里,乾清整顿军队,向东前进,中间休息了两日,到第十日时,到得破斧关关门下。 这破斧关占着天时地利与人和,不管多么有能耐的将才带多少虎将,若想几日内取关,也是痴人说梦。 到底怎么个难攻?原来它是这样地——狭谷穿山,危坡逼道,城墙横亘沙漠戈壁,北连黑山悬壁长城,南接天下第一墩,城台、堡城星罗棋布,加之两翼,全长约六十公里。破斧关不偏不倚,正处在防线最狭窄的山谷中部。 横向的这般也罢,纵向的更奇。这城关有内城、外城、罗城、瓮城、城壕之分,重叠并守,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城。也难为造这城关的人,若非胸中有丘壑之辈,断难成此。 乾清在距破斧关西面百里地安营扎寨,之前攻瓜州的二十个士兵已被乾清封为副将,他们这几日日日商议攻城良计,只是看乾清面色,好似仍是忧心不已。 皇城那边也是蹊跷,也不知边城与武齐功是对破斧关太过自信还是觉得乾清不值得应付,自上次偷袭乾清不成后,便不见有其他围堵妙计,一任乾清的部队向东进。 晚上,墨心去找五哥,乾清正对着破斧关的地形图发愁,墨心走上前道:“五哥,你们可想好了计策?” 乾清摇头道:“无论怎样的计策,此次都要大伤元气了!” “破斧关的主将可召降?” “那主将家人都在皇城,全家人性命被武齐功拿捏,他定不会归降我们。” “破斧关的城主是谁?” “城主与主将的关系颇好,不能寻得什么间隙!” “五哥可见过他们?” “未曾见过,只听说是边远将军的老部下。” “《孙子兵法》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大抵孙武也认为攻破斧关这样的城门伤亡太大,凡爱惜自己士兵生命的将帅,都不会强行攻城,五哥既这样忧心,可见是个好将了!” “若我真是个好将,便不能令将士们失望。我只怕既伤了弟兄们的性命,又不能成功。” “若五哥实在没有信心,不如暂且不攻,岂不闻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这话才是兵法的精髓呢!” 乾清笑道:“你这话是跟谁学的?倒是有几分智慧。” 墨心受了夸奖,如得了糖果的孩子,“我有五分的聪明,一个严师,一个皇帝父亲,一个聪明母亲,几个好姐姐,几个好哥哥,一个好兄弟,便成就了今天这般十分智慧的我。” “好兄弟?你说得是小芒?” “自然是他了!” 乾清皱了皱眉,墨心见他神色有变,忙问:“怎么了?” “我虽未对小芒多作了解,却觉得他的脾性有些难以捉摸,你在他面前说话做事要注意些才是,不要冲撞了他。” 墨心急忙替小芒辩解:“他家中经历变故,又孤身求生这么多年,性格难免孤僻无常些。只是他的心肠是极好的,哥哥以后多接触他便知道了。” “若说家中变故,孤身求生,你我不也一样?罢了罢了,许是我多心了。” 二人聊着小芒,却不知他今日刚捉了兔子,炖了汤来送与乾清喝,在帐外将他兄妹二人的对话尽数听了。 出了五哥营帐,墨心见小芒的背影在前,心知不妙,急追了上去,挡在他面前问:“你都听到了?五哥并没有不信你的意思,你不要想偏了!” 小芒的沮丧失落掩饰不住,低着头勉强笑道:“我是性情难以捉摸,你五哥不信我也是应该的,你也要远离我才是,免得我多心给你们添麻烦。” 墨心连忙道:“我才不远离你,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死也要死在一块!”说完,抢了他手中的汤一口气喝光,抹了嘴巴道:“你偏心了,这样好的东西只尽着我五哥,也不想着我。” 他急道:“怎么没有想着你,你回营帐中看看,不是给你剩的?” 墨心撅着嘴道:“我如今问了你才说,你总归看五哥比我重!”说罢丢下他跑回营帐。 小芒在后面追着,急忙解释。 晚上睡前,小芒脸朝着帐篷的一面,闭着眼道:“墨心,你真的愿与我……死在一块儿么?” 墨心不假思索:“当然了!哄你做什么?” “可是,”小芒断断续续道:“只有夫妻才死在一块儿,你与我……” “刘备关羽张飞曾经桃园结义,不是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同日死么?咱二人是好友,我愿与你死在一块儿!” “我说得不是与你做好友的死,是说夫妻死后同穴!” 墨心想了半晌,道:“我愿意!” 听见小芒噗嗤一笑,转了个身睡去了。 第二日,小芒和墨心去营外不远处的空地里摘花,小芒一面拽着脚下花枝上的刺,一面看着地低着头道:“墨心,你说咱俩好了,却空口无凭,要怎样才能证明呢?” 墨心摆弄着手里的花道:“我也不知道,古人也没有教咱们这些啊!” 小芒红了脸道:“古人说男女授受不亲,那是男女还未相好的时候,咱俩好了,就得,就得有肌肤上的接触,若不然,怎能叫好了?” 墨心转过脸去,看看小芒,小芒也转头盯着墨心,两人手里抱着花,看着彼此,墨心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小芒趁机朝墨心脸上亲了一口,墨心止住笑声,有些尴尬,只得用手背擦了擦脸。 “我亲完了,该你了。” “该我什么了?” “该你亲我了啊!” “天下都是男人亲女人,哪有女人亲男人的?” 小芒怒道:“我不管,你不亲我,就是不愿意跟我好!” 墨心见他生气了,赶快答应道:“好罢!” 二人脸对着脸,小芒白净面容,红唇大眼,墨心却不知为何有些排斥。小芒越靠越近,墨心竟想起了师傅。 她的师傅孔相见,此刻也不知在干什么? 离开孔府的那一晚,她扑到师傅的怀里,师傅拉起她,亲了她。 师傅的嘴唇是干燥的,却给了墨心巨大的安慰。 等墨心再回亲师傅的时候,两人的心意才得到真正的见证。 师傅亦父亦夫,不出意外,他是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人。 但是,墨心不愿只将师傅留在回忆中,等她回了皇城,便请五哥作媒,将自己嫁给师傅。 虽然愿望美好,但出城这几个月,她不时担心自己会突然没命,因此不愿一味幻想,眼下安抚小芒的心情要紧。 咽了口吐沫,下了狠心嘴唇猛挨了小芒的腮一下。小芒立刻高兴道:“这便有凭据了,以后不许反悔!” 墨心点点头。 破斧关(二) 一封战书被送往破斧关镇关将军手中,乾清在战书中请求与镇关将军带千人之兵在“破斧关城外百里地”会一会。 墨心急忙跑去问五哥:“哥哥不是担心硬战会伤亡过大吗?怎么下了战书?” 乾清道:“眼下我与对方都不知彼此性情,总要会上一会才好决定攻守。” “五哥不怕此去危险?” “他既是边将军的部下,想必不是莽撞之人,赌一赌也无妨!” “五哥如今还信边家人?他是驸马的亲生父亲,驸马和武齐功的夺位计划他难道丝毫不知情?若不是三姐姐自缢,大悠就是边家的了。也许他们的性情都是一样的,面皮慈善,心里狠毒,最会骗人。” “你说的有理,但无论如何,都要打了交道才能下定论。” “那哥哥一切小心。” “你照顾好小芒兄弟,我很快回来!” 乾清去后,墨心心内忐忑,找小芒说话:“我从前只觉得父皇后宫中的那些妃嫔可怜,却不知上了战场的男子一样可怜。” 小芒道:“都身不由己,但上了战场的男子尚且有活着的希望,宫中的妃嫔是明知没了希望,还要苟延残喘的活着,她们更可怜。” 墨心大为吃惊,对小芒刮目相看:“你竟有如此见解,我从前小看你了!” 小芒白了墨心一眼,笑道:“你以为我只是个毛头小子,两眼一睁,心内只想着报仇了!” “呵呵,的确是!” 两人向远处走着闲聊,墨心问:“你在我之前,可曾有过喜欢的女子?” “有一个,是到狼也之前,我经过一个富庶人家,想进去偷些银两,见一个女子在院中独自玩耍,她见了我,不但不嚷,反而邀我一块儿玩。她知道我是欲行窃之后,拿了自己的体己给我,要我变卖了去买饭吃。我心中感动,便逗留于她家四周,还私自订了婚约。后来她父母终是发现了,便赶走了我。” “若你还是将军之子,她父母必定同意你们的婚事。” “不错,可惜那时的我是一个要饭的。” “若将来你报了仇,还会回去找她吗?” “不会了!” “为何,可是因为我?” “也是,也不是!她在我心中像一盏亮灯,我怕我去找她,若见到她已成婚,或是她的父母仍旧厌弃我,那灯便会熄灭。与其如此,不如让这盏灯一直亮着。” 墨心带些醋意道:“这么说你心中还想着她?” “难道你心中没有其他人吗?” “我心中怎会有其他人?” “别哄我了,我从认识你开始,便知道你心中有其他男人!” “你,你为何如此说?”墨心故作惊讶道。 “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总拿出你包袱里的那枚戒指看,不是心中有人是什么?那戒指不是其他人送你的么?” 墨心一阵慌张,道:“哪有。”一边小跑着回营帐做饭。 晚间,乾清带着人马回来了,墨心和小芒跑上去,见一行人并未损伤,问是何故,乾清道:“彼此都想摸一摸对方底细,因此虚晃了几枪,便都回来了。” “那主将是何品性?” “中规中矩,不肯与我多说半句。” “可是他军中有边城的眼线掣肘。” “这个必然。也或许他不了解我的为人,故此不愿多说。” “也许他是故意放过五哥,好谋取更大的利益。” 乾清不解,问:“这是何意?” “若他假意与五哥相合,最后谋取皇位也未可知!” “这恐怕不太可能吧!” “谁能想到,那样与世无争的驸马,想要的却是皇位,人心难测,五哥千万小心。” “你说的是,看来我还要与他多多相会几次了。” 小芒道:“不如送他金银珠宝,好拉近与他的关系!” 墨心噗嗤笑道:“堂堂一个将军,怎会看得起这个!” 乾清也笑道:“他恐怕不会接受。” 小芒急道:“你们别小看了财物的效力,我出来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些人不爱财物的。说不喜欢的,只是不好意思拿罢了。再者,这是个心理战术,若他正缺钱,他心中自然欢喜,行动上便不会排斥我们,我们也有了近一步的机会。若他果真品性高洁不爱身外之物,那他便会看轻咱们,轻看敌人之时便会把自己的缺点暴露。” 乾清和墨心细思,这话果真有道理,乾清道:“你说的没错,金银便是最好的媒介。” “皇子再与他相会时,千万不可过于表现得像个将军,凡为人都喜别人尊崇自己,皇子见了他时一定要暗暗赞他夸他,他见大悠的皇子赏识自己,表面维持主将的风度,心内必定得意。” 乾清笑道:“想不到小芒兄弟比我兄妹二人聪明得多,你这番话令我醍醐灌顶,破斧关有转机了!” 墨心则砸了小芒的手臂道:“你如今越发让我另眼相看了!” 小芒不好意思道:“我比你们多吃苦几年,自然见得更多!” 乾清道:“小芒兄弟,若将来我们入了皇城,我定会恢复你们谢家的盛景。” 小芒抱拳道:“多谢皇子。” 第三日再约战,乾清果然改了样子,他与部下姿态放松,下了马道:“陈将军久在边关,一定思念京城中家眷,可与他们有过书信?” 那陈将军沉稳道:“正是因为思念家眷,才要早日擒拿你。” “我比将军要年幼20岁,许多事不明白,比如今日我的几个士兵逃逸,被抓获时却哀求我是因为太过思念家中亲人所致,他们本应被处死,我却心里不舍,若换了将军,该如何处置?” “皇子自小研习兵法,自然知道该怎样处置。” “我的兵法是朝中老将韩水生教的,他向我说过,算上我父皇,陈将军是他眼中前后三代最好的主将。” “不知这与处置逃犯有何关联!” “打仗在心,若心不在了,身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的。这话可出自将军之口?” “正是。” “这是恩师告诉我的,于是我谨遵指令,放了那几个逃逸的士兵,后来,他们果真感念我,又回来了!” “啰啰嗦嗦,要打便打!” 两方打了一个时辰,乾清佯装败落,带部下转身回营了,故意留下遗落的珠宝财物。 第四日再约,对方士兵的状态明显松泛了不少。乾清道:“陈将军,你我如今的状况相同,何不坐下来慢慢商议对策?” “你我的状况如何相同?” “将军有家眷在皇城中,我也有弟妹在皇宫内,不是处境相同吗?” “你是欲图谋取皇位之人,我二人身处不同阵营,如何与你相同?” “我如何欲谋取皇位?我乾清向来不计权势,众人皆知,只因父死有异,想回城调查真凶,却遭武齐功连番追杀,使我不得不更加怀疑父皇的死亡真相,故此硬攻,说起来,将军是大悠的有功之臣,我年幼缺乏辅助,还要多多倚靠将军提点,内心是绝不愿与将军生疏的。” “我效忠的是驸马,与武齐功无关。” 这般又开打,第四次相会,陈将军主动问:“你故意遗落财宝,是何意?” “我如今不能让七弟进封陈将军的官职,只好给将军和您的部下进献些财宝,以示尊崇之心。” “你不会想用这种方式一路回城吧?” “其他城镇皆为小菜,不值应付,唯独陈将军,我不敢怠慢。” “我与其他将领别无二致,想从这里经过,还要打败我再说。” 乾清笑道:“明眼人一看便知我在以卵击石,何需再打?” “那你为何数次挑衅?” “不瞒将军说,我想让将军替我主持公道。” “此话怎讲?” “如今大悠臣民皆以为我是图谋皇位,我想让将军陪我入城,清除小人,帮我为父皇报仇,并辅佐七弟至江山稳固。” “我说过了,我效忠的是驸马。” “驸马便是小人。” 陈将军骑马冲了过来,与乾清马上搏斗,斗了一炷香,附在乾清耳边道:“今夜子时,破斧河山泉见。” 众人又斗了半个时辰,乾清留下财宝便走了。 乾清回去与众将商议,有人阻止道:“不知这是不是他的计谋,皇子此去太过危险,我们的兵马应埋伏在四周才是。” 乾清道:“这里的地形他最为熟知,稍有动作,恐他便不来了。” 众人只好遵命。 子时,乾清如约到了破斧河山泉处,便见陈将军孤身一人等在泉水旁。 乾清上前跪伏道:“多谢将军接见晚辈!” 陈将军扶起他道:“我来是向你问一件事情。” “将军有何疑问?” “你可知道边将军是怎么死的?” “边将军?不是因感染风寒了吗?我父皇虽关押过他,但狱中一切优待,绝不会使其患上重疾。” “这些年,驸马与边将军的父子之情如何?” “边家父子三人性格平和,虽不善表达,却未见有何异常。” “我心内有个疑问,却得不到证实。” “将军请说。” 陈将军附在乾清耳边,密谋了一阵。 金城(一) 这夜,乾清率众人偷袭破斧关,直到天亮,竟攻城赢了,顺利过关。 破斧关主将陈朗被乾清所俘,城主吴清山脱帽断发,向驸马请罪。 紧接着,乾清趁势拿下酒泉、张掖,武威郡城主假意投降,实则暗地偷袭,被乾清识破,很快,便占领了武威郡。 一过了武威,便是内陆,攻入皇城,便是咫尺之遥了。 连日攻城,战士们疲乏的很,乾清命众人在城外安营歇息。乾清是个心慈之人,凡攻城必不会叨扰民众,因此多令将士不入城,在城外驻扎。 武威的下一站是金城,金城之东,便是大悠皇城。 前几日乾清劳累,日日和部下商量攻城计策,墨心也不得相见,只好改日再问他是如何攻破的破斧关。 乾清节节胜利,整个大悠都知道他不日就要攻进皇城,取代他七弟做皇帝。 傍晚,墨心和小忙正在营外散步,见有一个女孩在乾清的营帐外探着脑袋张望,看她的背影,与月颖像极了。 墨心很是疑惑,叫小忙先回去,走到那女孩处,从背后拍了一下她肩膀,她转过身来,确是月颖。 两人面对面,眼对眼,月颖突然拉墨心到旁边,走到远离营帐的地方,讶异了半天才说:“你如今已长成这个样子了?我都认不得你了!” 月颖穿着白色的缎袄,石榴菱格红裙,杏黄袖子里露出纤细的手指,抓着墨心的手不放。 墨心脸上挂着喜道:“姐姐的容貌倒是和从前一样,只是更会打扮了,变化也不小呢!” 月颖听了这话,眼神有些躲藏,却仍是喜道:“你从那年说要到江南祭祖开始,便再也没有来找过我。皇城里面只说六公主在那次宫变中不见了下落,我听后胆战心惊。这几年来我一直不知道你的死活,以为你遇到了什么闪失,害得我为你痛哭了好几次,谁曾想你竟好好的!你怎么也不去找我?” 墨心道:“年初我曾回过一次城,因为急着与我五哥汇合,便没有去找你。姐姐这几年可好?为何来这里?可是来找五哥的?” 月颖微微不好意思道:“我还在平宁寺,只是年纪长了点,慢慢的不再给人驯马,帮着老板娘打理生意。我前来是找你的。” 墨心见月颖的打扮,以为她已流落红尘,听到她说还在平宁寺,心里的石头才落下。又听她说是来找五哥的,心里便明白了! 自己在五哥这里的消息皇城里的人未必知道,五哥在哪倒是人人都知道。 她对自己的五哥仍是念念不忘,又是未嫁的清白之身,她还是那个月颖没变。 墨心一下子高兴了起来,便想逗她一逗:“我你见过了,身强力壮安然无恙,姐姐想必也该放心了,这里不安全,我带姐姐在我营帐中歇歇,便回去吧!” 说着拉着她就走,她赶忙拉住墨心道:“我是来找你五哥的。”墨心呵呵笑道:“早知道你了,你跟我去,我给你通报。” 墨心拉着她到五哥营帐外,叫她等着,自己进去一看,五哥正在和几个副将商议攻金城的计策。上前凑到他耳边道:“哥哥,月颖来了,就在帐外!” 乾清脸上一惊,并未有什么喜色,只是对其他人道:“有些私事,兄弟们明日再商议罢!” 几个副将下去,墨心见五哥的神色有些怪异,也未多想,出去拉月颖入内,把她送到五哥面前,道:“思春的少女来了!你们聊着,我出去把风!” 从远处望五哥的营帐,见帷布上映着乾清和月颖的身姿,墨心想这时候若能下点小雨,他们二人也许就能“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了。 月颖比先前多了女人味,头上的红玉簪子插在精巧的发髻上,配她的桃艳红唇相得益彰,鹅蛋脸经过精致的勾画,肤如凝脂,嫩白如水。 她的眼睛变化最大,以前她的目光是桀骜的,如今她的眼神妩媚,柳叶眉轻罥,柳腰花态,说是一代佳人也不为过。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能吸引男子。 这身装扮,这个感觉,一开始令墨心想起在宫中时,总有一些不安分的丫鬟或是新入宫的嫔妃极尽媚态想要勾引她父皇,她们大抵都是这个样子。 墨心正为他二人高兴,却见月颖手捂着脸哭哭啼啼从五哥营帐中跑了出来,大吃一惊,迎上去问是怎么了,她见了墨心,哭得更厉害。 她抽噎了好大一会儿不回墨心的话,墨心又问了她几遍,她擦了擦眼泪,似有决绝之意,冷冷道:“我走了,你日后要照顾好自己。” 说罢,朝着远处一匹黄棕色的马跑去,墨心拉她不住,只好由她去了。见她上了马便向东而去,满腹都是疑惑。 月颖不是个爱哭爱闹的小女孩,何况她这几年早已学会了应对生活的各种打击,有什么事能让她这样哭泣?还一刻也不愿逗留便走了。 她这样肯定与五哥有关,墨心急冲冲进了五哥的营帐,见五哥站在那儿发呆,道:“月颖走了!” 乾清未有将她追回来的打算,只道:“她不该来这儿,也不该来找我!” 墨心有些生气:“哥哥都跟她说了什么?” “我让她不要再在我身上费时间了,我与她无缘无份,这里也不能容她,以后也别再找我。” “既是无缘无份,五哥为何不早跟她说清楚,月颖对你的心意已然好多年,五哥何故耽误她?” “我在离开皇城前已经向她说得明白,不想她一直未曾放下。” “哥哥对月颖从未有过情意?”墨心对五哥与月颖的关系始终不清楚,也不敢武断。 “有过,只是后来发觉不合适,就搁下了。” “为什么不合适?” “我怕无法给她好的生活。” “这是五哥的推托之词吗?若我是月颖,我也无法放下。” “她的身份,” “身份?五哥介怀她的身份?三嫂从前也是个丫鬟,三哥却并未嫌弃,五哥居然会在意这个?” 乾清素来沉静,但若说绝情是万万不能的,墨心不知今日他怎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是这几年他变了? 金城(二) 墨心看着五哥,十九岁的少年,还未长成,不强壮,倒是矫健轻捷。和墨心一样,因为皇子公主的身份,他们自小接受的便是最好的教育。吃穿用度,是这世间极致珍贵的。见过的人和事,也是这世上最难得的。因此,他们不必乞求任何人对自己好,所有人都以他们的欢喜为欢喜。 乾清不需要立军威,下面的人都乖乖听着他的话,也不需要倚仗能人异士,他的天赋和自小的知识储备足以让他在一众人中出类拔萃,独当一面。 只是乾清与墨心有一点不同——乾清是个男子。也许男子天生在感情上要比女子看得清,看得远,看得尽。 墨心心内失落,道:“五哥,你素来沉静,说句私心的话,在所有兄长中,我最偏心你,也认为你最适合接父皇的班。但实在不知为何你要对月颖如此残忍?” 乾清凝眉道:“你与她这么多年未见面,竟对她这般相信,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她是如何孤身一人在皇城中生存下去的吗?” “我已问过她,她这么多年都未离开过平宁寺,是个清白之身,五哥大可以放心。” “大可以放心?”乾清眉头皱的更深,道:“你太冲动了,先回去歇着,我也冷静下!” 墨心只好踱步回营帐,小芒见她脸色异常,问她怎么了。墨心坐在床沿上,呆呆地看着地。 “小芒,你说人会不会变。” “自然会。” “若你最亲近的人变得陌生了,你会怎么办?” 小芒低头道:“我兄弟姐妹中,大姐最疼我,不仅给我缝衣服制鞋袜,我每日的礼仪起居,她都会耐心教导。因此,我对她最敬最爱,最听她的话。后来,我长大开始顽皮,觉得她和二姐的管束令人厌烦,便每每顶撞她们,二姐性子强硬,我不敢十分违拗她,大姐性子和善,我常常将她气哭。有一次,她说我变了,不是小时那个可爱的幼弟了,我还十分不理解,觉得长大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及至到了今天,才知道当时的自己多么幼稚。若能回到过去,我愿做回那个永远听姐姐话的幼弟。” 小芒的脸上泪光闪烁,墨心用袖管为他擦了泪道:“别哭了,若你姐姐在世,一定会为你这个幼弟骄傲。” 小芒笑道:“你是因为刚刚那个姑娘和你哥哥起了争执吗?” 墨心点头道:“五哥拒绝了她。”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未必在你看来相称的两个人就会走在一块儿。你五哥绝不是那等轻狂的人,他定有拒绝那位姑娘的理由,你要相信他!” 墨心苦笑,点了点头。 这几日攻金城遇到困难,金城城主和主将是个不配为人的,每攻城必用百姓做人盾,用金城百姓的性命做威胁,致使乾清的部下不敢强攻。 这般持续了一月,金城未能攻下。 这日,墨心在营帐外洗衣,见月颖牵着马走来了。墨心赶忙迎了上去,对她道:“你怎么来了?你这月回城了?” 月颖笑道:“我走了没多久,便有些后悔了,我不想再回平宁寺了,宁愿在这里和你作伴,给你五哥端茶送水,不知你和你五哥可愿收留我?” 墨心虽然知道五哥和月颖已难成事,但一个弱女子想要留下来,倒也不难。立刻热情道:“我自然欢迎你,有你在我身边作伴甚好。” 墨心拉着她到了自己的营帐,小芒忙着去烧水。墨心叫月颖先歇着,自己去找五哥。 墨心到了五哥营帐,道:“哥哥,月颖来了,她想留在咱们军中,我已答应。” 乾清正色道:“你的马鞭,是月颖送的吗?” 墨心道:“五哥怎会知晓?” “你有想过她身份低微,为何会有这样好的东西?” “她之前是大家出身,许是遗留的也未可知。” “她家若仍有这些东西留下,又何须为奴为婢?” “月颖是个好姑娘。” “之前她对我表露情意,我也对她心生好感,可我们刚见过几次,她便急着与我行夫妻之实,我对她便有所怀疑。” 墨心讶异,良久道:“自月颖家中变故后便吃了很多苦,也许她想五哥早日与她定下,好摆脱在平宁寺不安的生活。月颖性格刚直,她那样做,也符合她的性子。” “后来我派人调查,发现她早已与平宁寺的寺主走到了一块儿,才能这么多年在那里生存下去。” 墨心张大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听月颖的声音在帐外传来:“求皇子收留我,月颖自知卑贱,不求与皇子为妻,但求长伴皇子之侧,做个粗使的丫鬟。” 墨心出来看,见月颖在帐外跪着,旁边不时有士兵侧目。 “我会驯马,只愿为皇子尽一份力,报答皇子与公主当年的救命之恩。”月颖磕头道。 乾清无奈道:“你可留下,与公主作个丫头吧!” 墨心扶起月颖,月颖高兴与墨心拥抱。 金城(三) 虽说月颖成了墨心的丫头,但墨心常令她留心五哥的饮食衣衫,以便照顾五哥。但乾清每每见了月颖,总未有笑颜,甚至不准月颖进入主将的营帐。 墨心问其原因,乾清道主将与女子接近,会令兵士们非议。墨心只好作罢。 月颖也因此夜间时时痛哭。 这日墨心、小芒、月颖三人同逛武威,至一间绸缎铺时,月颖道:“我上次见你哥哥衬衣的袖口开了线,我想与他做一身衬衣,不知他肯不肯接受。” 墨心忙道:“你做了悄悄送给他,他不会不接受。” 小芒也道:“他若接受便罢,不接受也是你的一番心意,他会看在眼里的,姑娘只管送了便是。” 月颖这才笑道:“那我便试一试,但愿他不嫌弃才好。” 三人进入店内,月颖拿起一匹绣有绿竹的米白色绸缎道:“你五哥最喜素色衣物配绿竹,这匹缎子正适合他。” 墨心暗暗吃惊,自己与五哥从小一起长大,只知道五哥平日对食物和衣饰从不挑剔,也未表现出对什么事物什么颜色有特殊喜好,月颖能发现五哥喜爱绿竹,可见用心了。 可惜五哥介意她的过去,不肯接受她。不过月颖只要情真,定能感动他,五哥回头也不是不可能。墨心这样想着,一边又鼓励了月颖几句。 月颖日夜缝织,只消三日,便将衬衣做好,递给墨心道:“好妹妹,你将这件衣服送给你五哥吧,就说是你在城内给他买的。” 墨心道:“你放心,一定将你的心意送到。” 墨心手捧衣物,进入五哥营帐道:“哥哥,今日逛街给你买了身新的衬衣,你试试合身么?” 乾清笑道:“多谢妹妹了。” 那衬衣与乾清正合身,乾清很是满意,忽一瞥,见袖口里面几根淡绿色的绿竹绣花,登时收起脸上的笑意道:“这个可是月颖做的?” 墨心道:“哥哥怎会知道?” “你粗心大意,平日不会关注我喜欢什么,这衬衣我无法接受,你拿回去还给她吧!” 墨心急道:“哥哥怎会对月颖这样绝情,即便你心内没她,这般丝毫不留余地,让她多伤心呐?” “你上次劝解我时说道人心难测,怎么对月颖和小芒如此不假防备?我们离进入皇城只有一步之遥,此时不能有任何变故,你可明白?” “月颖和小芒怎会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 “他们离你我最近,也有可能通敌背叛。” “哥哥的猜疑心是否太重了些?” “月颖此时出现,实在不得不令人怀疑她的动机。而小芒,行事过于极端,很容易被别人的言语迷惑,从而做出什么不当的事。你可冷静想一想,我说的到底对不对。” 墨心低头,想了半晌,点头道:“哥哥说得是,确有这种可能,是我想得不够深。” 乾清道:“你既然想明白了,就不要与他们说太多我的决策,记住了吗?” 墨心有所感悟,道:“记住了。” 回去将衣服递与月颖,月颖失落道:“他果真厌弃我,我们二人已不可能了。” 墨心只好道:“你长得这样俏丽,不怕没有王公贵族与你相配,五哥呆板,未必能给你带来幸福,你要看开些才是。” 月颖苦笑道:“我明白,你放心好了。” 这几日攻金城,乾清的军队又铩羽而归,于是众将商议,找个时机将金城城主和主将刺杀,如此才能避免伤害金城百姓。 乾清挑了十名精干的将士,在中秋节这晚,潜入金城内,刺杀城主和主将。到了天亮,十名将士的残骸被战马拖着回来了。 众将士惊惧。 看来,金城是一个从未遇到的难关。 晚间,乾清抬头望天上的月亮,墨心知道他为这十名将士难过,便好言劝解哥哥。 乾清道:“墨心,你可记得二姐姐出嫁那晚?” “记得,二姐姐好生漂亮,当时只记得她与驸马好般配,我心中很替她开心。” “二姐姐出嫁,我却很难过,离了皇宫,便无人庇护她,我很是担忧,也因以后不能每日见到她难过。” 墨心大吃一惊,五哥的心思竟如此细腻,她从未发现。 都说五哥最有帝王之资,因他喜怒不形于色,情绪不见波澜,大度仁慈,却不知他对二姐姐这样关心。 “离开皇城时,我去看望四哥,四哥还对我笑了笑,我心内真是痛极了。这几日我常想,之前未对弟妹们多加关心,是我的不对,尤其是六弟,实在是……” 墨心连忙制止道:“六弟的事与哥哥无关,我们能做的是赶快入城,杀了武齐功,为六弟报仇。” “可我也担心墨颜她们会受到伤害。” “哥哥今日想得太多了,这可不是一个主将该有的性格,是你之前说得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听天由命,想这些无济于事。” 乾清点头道:“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便少了一分回城的勇气。” 墨心笑道:“哥哥对我说谢谢便是见外。” 乾清又道:“你可是有了中意的人,我见你包袱内有枚戒指,可是小芒送的?” 墨心想了半晌,道:“并不是。”将自己对孔相见的感情说给乾清。 乾清笑道:“这是好事,回城后,我便与你二人主礼,将你二人的婚事办了。” 墨心低头道:“多谢哥哥。”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小芒在外请求入内,乾清命他进来,小芒急切道:“我可带人刺杀金城城主与主将。” 乾清问:“你有何计?” “我来狼也时经过金城,曾去金城北面的一座寺庙中寻供品果腹,恰巧遇到一个人在里面烧香,只听他身边的随从叫他将军,那将军嘴里念叨着神佛保佑他官位长青,以后会每月前去祭拜。我前几日到金城中找寻,果见烧香的那人便是金城主将。” 墨心高兴:“太好了,我们正可守株待兔。” 小芒点头道:“正是!” “可金城城主如何解决?” “先擒了主将,那主将这样爱惜自己的官阶,我们就用官阶作诱饵,让他引出城主,这般金城便好拿下了!” “妙啊!”墨心都快要跳起来了! 乾清抱拳施礼道:“小芒兄弟,这一路你帮了我不少忙,大恩不知怎样报答,实在惶恐!” 小芒连忙摆手道:“不必报答,皇子是墨心的兄长,也是我的兄长,我为皇子出谋划策是应该的。” 乾清与墨心对视了一眼,三人又商议起捉拿主将的计策。 这日,金城主将正在殿内拜佛,身边随从突遭毒箭射杀,未及反应,自己已被擒拿。 乾清出面,许他未来金城城主之位,那主将便答应约城主出来,故而城主顺利被捕。 乾清之死 金城城主和主将一旦被捕,众人欢喜雀跃,连金城内的百姓也盼着早日将这两个没人性的斩杀。 那金城主将却不服道:“原来五皇子也如驸马武齐功之流,心机深重,是个鸟尽弓藏的奸人。” 乾清便有所动摇,众人劝道:“此二人既然敢用百姓做人盾,想必不会是个好官,留下来也是祸害,杀了正应了百姓心声,将军不必犹豫。” 小芒道:“将军不必亲自下令,我明日找几个金城百姓,让他们打死那两人,这样便不会毁坏将军的名声了。” 乾清仍是犹豫,墨心便道:“五哥若觉得不妥,可去与那二人商议,看他们还有何心愿,想必他们无非是说要安顿好家人,为自己的子女求个一官半职的,五哥许他们个诺,便也算成全了他们。” 乾清这才点头。 果然,那城主求乾清赐他厚葬,为他几个子侄求了小官职,便无他话了。那主将倒从容,推举了一人接替金城城主之位。 乾清本不欲信,那主将却道:“你放心,此人仁善,我推举他做城主,也是想让他护我妻儿老小之意。” 乾清便召见此人,果见那人仪表堂堂,性情温和,金城内的百姓多对他赞许有加。又一思量,城主实权不多,主将才是关键,便应了那原主将的请求。 令部下一位颇有才能的副将当了金城主将,金城局势这才算稳定。 这日,乾清令战士们休假放松,在金城中歇息一天。自己先设宴款待了一众副将,又举杯对小芒道:“小芒兄弟,我从前总担心你会被敌军策反,今日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望你多多包涵。” 小芒起身道:“将军不必见外。我有一事所求,请将军答应。” 乾清微皱了眉头,仍是道:“请说。” “再过三日,我便年满十六,我父亲常说男子十六便该娶亲了,我早日成家,也能让他的在天之灵安息。我与墨心彼此情投意合,且已私定了终身,望将军为我们作证,我们三日后便可成亲。” 墨心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乾清道:“前几日有一女子和其父求见我,说要找一位叫谢莽的男子,可是要寻得你么?” 小芒正色道:“我与那女子早前虽私定了终身,但因其父母反对错过。虽然她对我仍留情意,但我已向他们说得明白,我心中另有佳人,不能回头了。” “果真?” “如有虚言,叫我回不得城,报不成仇。”说罢看着墨心。 众人也都看着墨心。 “求五哥为我们证婚,我愿嫁给小芒。”墨心道。 众人起立恭贺二人。 晚间,月颖陪墨心在城中散步,月颖问道:“墨心,你心中可还念着你的师傅?” 墨心道:“怎会,我如今心里只有小芒。” “你别哄我了,第一次喜欢的人,怎会轻易放下?” “五哥是你第一次喜欢的人吗?” 月颖道:“自然是,所以我这么多年都未曾忘却。” 墨心看着街上的人群道:“我心中仍有师傅,但小芒可怜,我不能辜负他。况且他帮了五哥不少忙,我应报答他。” 月颖点头道:“难为你了!” 次日乾清找来墨心,道:“你和小芒的事,还未确定,你若不愿,我再找他说明白。” 墨心道:“不必了,小芒心思敏感,若再拖延,他必会多想。他脑袋聪明,若能一直帮着哥哥,我们进城也会顺利些。” “报仇重要,你的终身幸福更重要,若使你的婚姻不幸,那为兄宁愿不进城。” “哥哥言重了,小芒在我心中虽比不得孔先生,但也算是个良人,我和他成婚,未必会差。” 乾清这才道:“你若果真愿意,我便放心了,只是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墨心笑道:“哥哥请放心,倒是哥哥你,我都要出嫁了,也不见你对哪个女子留过情,这岂不是让妹妹我忧心吗?” 乾清想了想道:“若我们能进了皇城,我便向月颖求婚,求她做我妻子。” “哥哥竟想通了?” “是,她近日对我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若我再耿耿于怀她的过去,便不算个男子了。” 墨心高兴道:“恭喜哥哥了!我这便告诉月颖。” 乾清制止道:“不可,我仍是这几十万士兵的主将,战事还未胜利,我却要传出成亲的消息,他们会以为我骄傲自溢,还未成功便亟待成婚。” 墨心只好冷静道:“是我疏于思考了,不过却要委屈月颖了。” “日后我会向她说明白,努力弥补我的过失。” 兄妹俩又说了一会话,自去安歇。 乾清命人装点了金城府衙,作为墨心和小芒的成婚礼堂。月颖为墨心化了妆,一切准备妥当,墨心在众人的簇拥和乾清的见证下,与小芒成了婚。 婚房暂设在金城内,墨心不知是喜是悲,只记得在众人的欢呼雀跃中与小芒入了洞房。 次日早间醒来,墨心记挂着五哥昨夜喝多了,忙忙的去大营看,这一去,才知人鬼两别。 大营满地血迹,到处躺着战士们的尸体,墨心飞快跑到五哥的营帐,营帐内的地上躺着五哥,却不见了五哥的头颅。 墨心跪在五哥的尸体旁,脑中一片空白。 “五哥!”墨心轻唤。 未见有人应答。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背后有人说话:“是月颖杀了她。” 墨心身子一抖,转身看,是小芒。 小芒眼神冷淡,目光皆是憎恶。 “这!”墨心失声大哭,“这是怎么一回事?” “月颖在昨夜的酒中下了药,你五哥新封的金城城主杀了主将,引了武齐功的兵马入内,你五哥战败,便被砍去了头颅。” 墨心霍然起身,咆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芒的眼神越发憎厌,道:“是我计划的这件事,我如何不知道!” “你?” “原来我们谢家的仇人不是边家,是你们李家!你父皇要夺了我父亲的兵权,你三哥和四哥内斗,你四哥命人杀了我们全家人!你们李家人可真叫人恶心!” “无凭无据的事,你是被别人蛊惑了吗?” “我知道此事,还不相信,直到月颖给了我几封你四哥的亲笔信,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密谋如何灭口我全家,谋夺我父亲的兵权。我看后简直五雷轰顶,去皇城内亲自对比了你四哥的笔迹,才算确认。” “即便如此,我五哥如此信任你,你怎会狠下心骗我们?” “信任?你五哥一直防着我,你心中明明有人了,还为了笼络我嫁给我,你们李家人实在令人恐惧。” 墨心不再说话,止住哭泣,脱了外衣擦拭五哥身上的血迹。 “你若肯原谅我,我们二人还是夫妻,我日后也会不再提起此事,你若不肯,从此我们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墨心道:“我在此地陪五哥待一会儿,等我掩埋了他的尸体,便去找你。” 小芒抬脚便出去了。 走出大营不远,墨心拾起地上的一把剑,从背后直插入小芒的心脏。 入魔 只见小芒回过头来,用力道:“你果真,果真……” 他站不住,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死了。 墨心只觉浑身冰冷,全身不受控地打颤,看了躺在地上胸膛流血未合眼的新婚夫君一眼,脚步飞快地去寻白龙。 她要去找月颖,杀了那个贱妇。 刚行至不远,脚下一软便晕倒在地。 墨心不知身处在何时何地,只感觉周围白茫茫一片,“嘤嘤嘤”的声音一直在响,除去不知哪来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前面怎么会突然有一扇那么大的门,雪白雪白的,装裹着白色的缎子和白色的门帘,墨心看见五哥走向那扇门,自己跟在五哥后面,兄妹二人什么也没说,五哥先掀了帘子进去,自己也要掀帘子进去。 有人突然抓起墨心后背的衣服,一甩手将墨心扔了出去。 墨心被重重地掷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在震动,这时候耳边的嗡嗡声才小了些,听到了周围刀剑相击的声音。 旁边有人在喊:“公主醒醒,快跑!”然后是一声凄厉的吼叫,和无数长矛刺在肉腔上的血溅声。 白龙发疯似地跑过来,用蹄猛踹墨心的脑袋,嘴巴撕拽她的头发。墨心朝它看,它嘴里衔着一大把头发,发根上是带血的白森森的头皮,这才断断续续感到头皮上有些隐痛,忽地一激灵,纵身上马。 白龙一闪跃过人群,飞奔向西而去,身后却跟着一堆人马。 墨心终于完全清醒,拉好缰绳朝后看,一队杀红了眼的凶神恶煞,铁骑踏起的灰尘似是浓雾。 数了数,一共七个人。 太阳西沉,夜色初起,前面有一片荆棘密布的山坡,白龙似是恍惚了,也或许是天色暗了看不清楚,一头扎进那片遒劲的荆棘丛中。 墨心直直地摔下马。原来这个荆棘丛下面是个高高的崖,白龙体重大,先摔了下去,墨心掉落在荆棘密布的枝叶中,一边下坠一边被刺刮着全身,衣服被荆刺撕碎的厉害,脸上也是忽喇喇的疼。 终于坠到最下面,迅速爬起,见白龙浑身血迹,臀部一大片毛发被蹭掉,露出筋肉。 顾不得许多,挣扎着上了白龙的马背。四处望去,这是一片河谷,河水湍急,有三个出口,南边是悬崖峭壁的河水源头,北面是平原沙滩,东边是一条宽阔的大路,大路再往前又是两条岔路。 墨心拽了拽白龙,向着河谷源头悬崖峭壁奔去。 进了河谷最深处,听见后面完全没有了追踪声,只有耸人的河水“唰唰”地向北奔腾着。墨心和白龙终于没了力气,在幽暗的山谷中昏睡过去。 一缕冬日阳光打在墨心的眼睛上,只觉得温暖无比。迷迷糊糊,脖子上有个东西冰冷异常。墨心心内恐惧,以为是条蛇,猛地睁眼,一柄玄青色的剑架在脖子上,映着峡谷的晨曦泛着冷寒的光。 “你这匹马不错,虽然是头母的,却是敏捷聪明。”用剑架在墨心脖子上的那个人对着白龙道,另外一个人在白龙身边打转。 墨心突地抓住剑刃,用力一扯从他手里夺过那把玄铁,心里想着,今日不是你们死,就是我亡。 静静的峡谷中,河水汩汩向北流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墨心看着身旁被肢解成无数块的尸骸,一只还带着护套的断掌从手腕向指尖渗出滴滴鲜血,滴到墨心站立的一块河石上。 李墨心像一个尖嘴獠牙的鬼怪,用剑、尖石、牙,将追杀自己的这两个仇人肢解了。 他们不会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可以杀了他们两个壮汉。 因为师傅说过,一个被完全激发怒气值的人可以杀死五头雄狮。 墨心将他们扑倒,用嘴巴将他们的鼻子生生地啃掉,用石头将他们的脑袋砸出脑浆,用剑将他们剁成块。 她站在山石上,敌人的血漫溢了一地,与河水汇合,奏出“叮咚叮咚”的乐符。 她将这些碎尸散布了一路,将两个人头安置在一个狭隘的山崖处,不一会儿,其余五个人顺着残骸过来了。 她在上面,推了埋伏的滚石,听到下面的人喊叫,她又扔了数十块重石下去。 五个人无路可退,她拿着剑,一一将他们刺死。 腹中饥饿,她找了五个人身上的火石,砍了两人的臂膀,烧了火烤了起来。 两条喂了白龙,两条自己吃了。 骑了白龙向东走,见路边一个馆驿,进去歇了。早上老板与她要银子,她拔剑断了那老板的手腕。 墨心要进皇城,杀了边城、武齐功、月颖。 可老天偏偏下起雨来。 瓢泼大雨,墨心不能前行,踉踉跄跄,只好躲在一棵白杨树下躲雨。 雨下了一天,丝毫没有停息之意,此刻的墨心只希望雨下的更大些,让雨水淹没一切。 次日,雨停了,一只被雨打落巢下的燕子伏在墨心旁边,奄奄一息。 墨心捡起它,用嘴对着它哈了几口热气,将它暖在怀里。 等到中午,阳光最亮的时候,这只燕子居然活了。 墨心看着手里的这只小玩意儿,竟想通了。 北疆的长姐,是她现在能想到的唯一救星了。 呵,墨心笑了,五哥,我们会替你报仇。 牵着白龙,掉头向北走。 香姨和花阳 身上未带银子,行动极不方便。走至一个大户人家,一个主意冒了上来。 夜半子时,翻过他家庭院,溜到主卧房,到隐秘的柜子里去翻,真是幸运,找到一沓银票。 找了个馆驿住下,倒头便睡了。 听见五哥在她床头叫她:“墨心!” 墨心骨碌爬起,喊:“哥哥!” 正要伸手拉五哥,五哥却转身走了。 墨心忙下床去追,却见母妃带着墨忘进来了,墨心立刻扑到母妃怀里,问:“母妃,你是去外祖父那里了吗?” 常妃未见笑意,道:“不,我和你妹妹在天上!” 墨心吓得抬头看,母妃的脸忽变得狰狞不堪,退了几步欲去拔剑,却怎么也拔不出剑来…… 头上的汗渗了出来,小二在外面敲门道:“客官,快醒醒,您是做噩梦了,别怕!” 墨心醒来,才知是梦,对窗外道:“多谢,我没事!” 这样连日惊惧痛心,只向北走了三日,便发起了高烧。白龙因为前几日受了伤,也衰弱了下来,不肯进食。 雪上加霜的是,墨心的通缉公文贴的到处都是,明写要捉拿的便是大悠六公主——李墨心。 有几次几个路人便怀疑墨心,墨心随即施计捕杀了他们。 这样的处境,连郎中都不敢去看,只好寻了一个破庙,在庙里歇息。 岂知忧思越来越重,心魔致使病根坐成,躺在草堆里不能动弹,白龙更是卧地不起。 一主一马躺在破庙里等死。 也许是庙里的神佛保佑,她们不吃不喝,半月后,竟痊愈了。 这次大病愈合,墨心完全放下了,定了定心,决定再给自己一次赶路的机会。 今日是个蓝天白云的艳阳天,墨心牵着白龙,一路鸭行鹅步,一转弯见前面小道旁一座农院,农院里盖着两间泥坯茅屋,前有篱笆后有桑榆,碎石铺路,石阶殿下,不及眼前鸡鸣犬吠声已入耳。 再近了看,院子正中央设着一套雪白大理石桌椅,东西两侧栽种青柏,整齐别致。院子东面一农妇,约莫三十来岁,头戴着蓝色碎花头巾,身穿着对襟襦裙素袄,腰间挽一个披帛,风姿绰约,正立在猪圈旁拿葫芦做的瓢舀饭喂食猪崽。 离开破庙后,已北上走了三个月,接近年下,天气越发寒冷,墨心站在这家的院子外面,想象着若能在这里度过冬天,也算上苍可怜了,于是站在地上不愿离去。 见那农妇脸上的妆容一丝不苟,头发梳得纹丝不乱,和母妃很像,鼓起勇气道:“阿姐,能否讨杯水喝?” 她打量了墨心一眼,问道:“你是?” “我是北上去城中行亲的,走到这儿实在口渴难耐,想喝口水。” 那农妇见墨心虽衣衫不整,眉眼却生得漂亮,便热情应允了。 在石凳上坐下,妇人拿出碗来倒满了温水,墨心端了水一碗下肚,顿觉清甜,想再要一碗,又觉不好意思。 妇人看出墨心的难堪,又倒了一碗,微笑道:“喝吧,别客气!” 墨心腼腆一笑,道了声谢,一饮而下,这才觉得解了这一路的疲乏。 刚才赶路只觉口渴,如今解了渴,肚子倒咕噜噜翻滚起来,才想起两三天未吃东西。妇人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去屋内端了一筐番薯干出来放在石桌上,冲墨心慈善地一笑。 墨心抓了两个狼吞虎咽,这东西以前在宫中是没见过的,在狼也的时候倒是常吃,如今已是她最爱的食物了。 妇人笑着看墨心:“这个不能多吃,你先少吃些,等我待会做了饭,你在我家吃顿饭吧!” 墨心犹自不好意思,一边大口嚼着零食,一边又很自觉得倒了碗茶,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本想着拒绝,脑袋里却一个劲地期盼着香喷喷的米饭,她既然此时开口留饭,正中她意,便冲她笑了一笑算是同意。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今年多大了?”妇人见墨心吃得太多太急,怕她噎着,与她聊起天来。 墨心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阿娘我回来了!” 向后一看,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上前来,一把搂住她母亲的脖子撒娇,惊得脚下的鸡鸭一阵飞跳,妇人嗔怪道:“又出去疯了一上午!” 小女孩浑不在意,早被墨心吸去了注意力,只回道:“都怪村南边的小强,非要给我争一个字怎么读,我们争了一天也争不出来,我气得先回来了!” 这女孩长得实在明丽,额上垂着碎发,头顶绑着双螺,瓜子小脸,细眉粉腮。她一阵风似得坐下,问道:“咦!哪来的小哥哥?” “哪里来得小哥哥?她是小姐姐!”她阿娘一边给她捋着头上松散的发髻,一边含笑看着墨心。 墨心一惊,这才发觉自己是男子装扮。那小女孩爬在墨心的脸上细看,惊笑道:“果然是呢,阿娘你看她的脸,哪有哥哥长得她这般的?”又围着墨心的头顶看,拍手道:“何况她的头发可比男子要长呢!” 墨心这才想起自从与五哥汇合后便再也没有剪过头发,长度已然超过了男子的妆发尺度,只好向她母女二人道:“我叫木娇,今年十六,家住在东边皇城中。” 那小女孩眨巴着眼睛道:“木姐姐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呢?” 她娘亲道:“你哪里懂得,姑娘家行路女扮男装更能自保。” 这女孩的母亲一看便是个聪明人,墨心接口道:“正是如此。” “村子里的人都叫我香姨,你也这样叫我就是了。这是我的女儿花阳。”她介绍完便去烧火做饭,留下那个叫花阳的小女孩坐在墨心对面。 花阳左顾右看,见白龙正啃着院子里地上的草,跑上去抚摸了半天,朝墨心问:“木姐姐这是你的马吗?” “是,它叫白龙。” “白龙!”她轻揪着白龙的尾巴,向墨心道:“我从未骑过马,木姐姐你能教我骑吗?” 墨心想着待会要在她家吃一顿饱饭,不能不付出点什么,便装作热情的答应了。她高兴的欢,又跑到墨心面前坐下,捧着腮问道:“木姐姐你读过书吗?” “读过几年!” 她更高兴了,“真的?那你可识得这个字?”她用手蘸了水一笔一划在桌上写着,是个“卐”字。 墨心道:“这是个‘万’字,佛语里它是个符号,并非字,梵文读‘室利踞蹉洛刹那’,意思是‘吉祥海云’,也就是呈现在大海云天之间的吉祥象征。它有左旋与右旋之争,唐则天女皇将其定为右旋。” 她听见墨心说读过书,许是故意用这个生僻字测她的学问。却不想墨心非但认得还解释得这样清楚,这才肯定墨心是真的读过书。因此做出一脸惊讶加崇拜的表情:“姐姐知道这么多!村里的那个说书先生连认都不认得呢!姐姐你说你来自皇城,皇城里的女孩都上学吗?我们这里只有说书先生认字,他还不如姐姐您呢!姐姐的字是谁教的?” 她这样一问,墨心又想起了师傅。 自别来如隔万水千山,师傅,你如今可好?你可知道我正处在黑渊中,你可否为我指点迷津,教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墨心思绪纷飞,回道:“皇城里的女孩大部分跟你一样,也是不上学的。我的字是我师傅教的,他姓孔,是当朝进士。” 花阳一呆,这才真正对墨心敬畏:“姐姐有专门的师傅教识字吗?那可是像那些贵族小姐一样,琴棋书画都通?” “棋艺和书法倒是略略能自娱,琴技和绘画非我所爱。” 花阳像捡了个宝,羡慕地试探道:“姐姐会写又会画,还会骑马,这可不就是文武全才?真想拜姐姐做师傅呢!” 她打着她的小算盘,一直给墨心戴高帽子,无非是她在这种荒无人烟的村子里难见几个读过书的。她这个年纪,势必是向往着村子以外的世界,知道多识几个字才能有出去闯荡的资本,今日好不容易遇到墨心,肯定要向她讨教几番才是。 墨心客气道:“文武全才不敢当,只是你要我教你学字倒不难。你平日里都读哪些书?我先试试你的基础。” 她听了墨心的话,欣喜异常:“我们这里没有买书的地方,我们都是跟着说书先生的书抄的,我也只认得书里的字,我拿来给你看。” 她说着跑回屋里,拿一本黄麻纸穿线成的本子叫墨心看,原来是李翰的《蒙求》,第一页歪歪扭扭写着: “王戎简要,裴楷清通。孔明卧龙,吕望非熊。 杨震关西,丁宽易东。谢安高洁,王导公忠。 匡衡凿壁,孙敬闭户。郅都苍鹰,宁成乳虎。 周嵩狼抗,梁冀跋扈。郗超髯参,王珣短簿。” 墨心看了道:“你写得很好,只是这些典故以你现在的年纪未必懂,不如我教你几首诗才是正经。” 她欢快道:“正是呢,我也正想学诗呢!” “莫急,总要一步一步来,先学会了骑马再学诗不迟。” 她乖巧伶俐:“一切听姐姐的!” 正说着,饭菜端了上来,花阳不住地给墨心夹菜,香姨也不停劝墨心多吃,在她二人的盛意下,墨心总算将这三月来体内缺失的营养稍稍补回来了。 在陈家(一) 吃毕饭花阳拉着墨心到村子里,跌跌撞撞学骑马,一下午后,终于可以顺利的骑着白龙向她的一群小伙伴炫耀了。墨心看天色还早,她也学会了骑马,便想着告辞,花阳死活不肯,说墨心答应她教她学诗不能食言,非要墨心在她家住一晚明早再上路。 墨心却之不恭,晚上香姨为她铺好床褥,墨心就着灯将杜甫的诗写了五十首给花阳,又给她念了一遍,她拿着诗欲要细问墨心,墨心故意打了个哈欠,她看墨心乏了,只好作罢,出去跟她母亲睡了。 不知为什么,香姨和花阳总给墨心一种特殊的感觉,墨心今日头一次降低了对未来的焦虑感,好似失散的孩子回到了家。 可痛苦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旦放松警惕,它就会侵蚀灵魂。 夜半,墨心又一次回到了五哥死时的那一天,一地的残骸,五哥没了头颅的躯体。 墨心一口浓血吐了出来,快速下床,避免鲜血染红铺盖。又去墙角抓了把灰土,盖在血上,等干了拿把扫帚扫了,重回到床上躺下,歪头看窗外。 脑子里一场场想象的皇宫变故,和五哥的死来来回回交映,可怕的念头一次次闪过,这一次,她是真切体验到了亲人离别的痛楚。 父皇母妃,三姐乾宁,他们遭遇了五哥一样的痛苦吗? 越想越多,刚才血气逆行,未得顺下,开始咳嗽了起来,直咳到天快亮,又强忍着嗓子里的疼痛,慢慢睡去。 第二日清晨醒来,听见外面碗碟碰撞和柴禾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清脆的读书声:“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是墨心昨晚临睡时写给花阳的诗,墨心躺在床上,想着这首诗的意境,杜工部的诗实在美妙,若人生能遇那时那景,也算安慰。 这便是墨心的优点,纵使夜里有多凄苦,白日里仍要打起精神战斗。正胡思乱想,突想自己还住在别人家里,怎么能这样懒惰,忙忙地爬起来穿衣。 出了院子,香姨已将飘香的饭菜端上石桌,知道墨心吃完饭就要行路,便特意做了几个好菜。花阳见墨心出来,高兴道:“木姐姐怎么睡这么久,我还等姐姐起来给我讲诗呢!” 墨心讪讪一笑,“前几日赶路乏了,今早贪睡了一会儿。”香姨道:“快洗了脸吃饭吧!”说着添了柴又炒了几个菜。 花阳帮着墨心打水梳头,墨心向外面的石桌上看时,见一桌子菜,干煽豆角,油盐枸杞炒豆芽,豆腐鲫鱼汤,清蒸白斩鸡,卤鸭,煎饼,小米紫薯粥。 豆腐鲫鱼汤是墨心母妃的拿手菜,煎饼是墨忘最爱的早点,枸杞炒豆芽是墨心和墨颜在宫中常吃的。 心内酸楚,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的厉害,终于还是忍不住滚滚而下。 花阳在镜中看墨心,大吃一惊,忙问姐姐是怎么了,墨心赶忙擦了泪,说眼里进了沙子。 吃饭的时候香姨问墨心亲戚家在哪,姓什么,好托进城的商人送墨心一程。墨心一愣,支支吾吾道:“在张掖城中,姓——常,住在城南。” 她道:“张掖城南没有姓常的人家啊,敢是新搬来的?” 墨心慌慌张张点头。 吃毕饭墨心要赶路,花阳犹自舍不得墨心和白龙。香姨突道:“姑娘,我看你面色不大好,身体也无力的样子,你不如在我家歇几日再上路,养好了身子再去你亲戚家不迟。” 花阳一连串的点头,道:“是啊木姐姐,你走了又没人教我识字了,何况你昨夜给我写得诗我还不明白意思呢,你多留几天再教教我可好?” 香姨道:“你就当这里是你亲戚家吧!” 墨心连忙道:“已叨扰了一夜,实在该拜别了!” 香姨拉着墨心的手:“花阳一直爱读书写字,可惜我不识字,论理你如今到我家不是叨扰我们,我们还要给你学费呢!你若嫌弃花阳愚笨,我家贫寒,那我们也不敢留了。” 墨心这几日的状态也实在不适合再赶路,她们既这样说,就有些踌躇不前,知道若离了此地,也不知何时再能体验“家”的感觉。 “香姨说哪里话,我留下便是。”花阳听墨心这样说,一把拉了她重又坐下。 香姨又嘱咐墨心:“你既决定留下,就不要总想着上路,安心养好身子,年后再想不迟。” 墨心点头答应。香姨很是剔透,自己只在这里住了一日,她大约便看出了墨心的困境,能遇到这样一对母女,实在是幸运至极。 花阳拿了墨心昨晚给她写得诗道:“姐姐,你昨夜给我写得杜甫的诗我最喜欢这一首《绝句》,读来真是好!” 墨心问:“你说说怎么个好法?” 她摇头晃脑道:“先说这诗一入眼便有四样我非常喜欢的东西在,黄鹂,白鹭,翠柳、青天,这八个字往那儿一放,清新舒爽的感觉就来了,叫人心里特舒服。后面我再读窗棂上的雪和门外停泊的船时心头一亮,也想和诗人一样,在下雪的冬日里站在窗前和门口看一看雪景和江河。至于其余的,翠柳在低处,青天在高处,雪在眼前,船在远处,真真是把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全都罗阔了,大格局敞快又亮堂。最难得的是难为这诗怎么对得这样工整,每字每句都对得正好。‘两个’和‘一行’对在数目和量词上,‘黄鹂’、‘白鹭’对在颜色和物种上,‘鸣’和‘上’对在动作和声音上,‘翠柳’、‘青天’同‘黄鹂白鹭’。下联也是和上联一样,工整严合纹丝不乱,这杜甫也真是有才华。” 墨心笑道:“何止有才华,人家还是“诗圣”呢!你这高徒,才学诗就能领悟这样深,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你只觉得这首诗好,那你倒说说这里面有哪些你觉得不好的?” 她连比带划:“依我看,这首诗都好,就是最后一句门泊东吴万里船叫人猜疑,真的有这样的居所,推门又能看到柳树、青天,又能看到积雪和舟船的吗?便是前三样都有了,“门口泊船”却牵强附会,恐是诗人杜撰。不过为了诗句的工整格局,加入作者想象或他处看到的景也不错。” 墨心张大嘴巴,赞叹道:“你果然“天赋诗禀”,比你这个年纪的孩童要聪明一万倍。杜甫作此诗时,正是唐朝安史之乱平定之时,正值初春,一派生机勃勃,他心情愉悦写下此诗,只是我们还是能从他的最后一句看出他的乡情,他的孤独和失落。况且安禄山之乱也使唐由盛转衰,纵使无事,后患已定,杜甫忧国忧民,穷尽一生志也难酬。故此这最后一句看似拼凑,实则是作者忧思多虑心境的真实写照。” 花阳皱了皱眉:“怎么凡作品都要是个悲剧才算立意深远,难道欢愉的结局就不成佳作了?我就不喜欢它背后的故事,只看表面合了我的心境就可。” 是呢,花阳和墨心小时一样,怎会理解师傅说的“心未到,情难发。” “这样才是,你若看懂了杜甫,也就无趣了。” 她问:“姐姐最喜欢杜甫的哪句诗?”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花阳眼睛一眨,想了半天道:“姐姐是有大气魄大志向的!” 墨心不答,问她道:“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学杜甫的诗?” 花阳摇头,墨心道:“一个杜甫,一个李白,一个王维,我只教你这三个人的诗便成。杜甫起句工整,千锤百炼,就像小儿成长,规矩和礼仪必要先立。杜甫是诗圣,李白是诗仙,所谓不拘小节,随性而成才能像仙家一样飞起来。最后学王维,体验他“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佛性。学这三位的诗,你把握起诗的厚度、自由和平和便容易了许多。” 花阳头点得像拨浪鼓,郑重其事又迫不及待的等着墨心教她。墨心接着道:“除了他三位,其他诸如‘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样的名句自是少不了。不过这首《悯农》的作者是个有争议的,这个你定要知道。” 她道:“这首诗我知道,只是不知怎么个有争议法?” “这是李绅早年写的,《悯农》共三首,除了名满天下的这两句外,前面四句‘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更是辛辣讽刺朝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是他做官后竟拿大了起来,奢靡徒费、滥施淫威,生生地把一个好名声泼了污点,可惜了!” “这就奇了,难道他当初对我们农民的怜悯和赞扬都是假的?” “也未必,只是他成名后未能约束自己,背弃了初衷罢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首诗名扬四海,许多人却不知它的作者是谁。”花阳默默地把墨心说得这首诗记在本子上,琅琅阅读起来。 在香姨家住了几日,墨心和花阳就在读诗解诗中安然度过,有她给墨心“寻事”,墨心便暂且忘却了五哥之死的痛楚,一点一点恢复了些精神。 在陈家(二) 花阳进步飞快,识的字和读的诗比先前多了数倍。墨心在香姨家除去教花阳读书外,还和她们一块上山采药、下河抓鱼。 快到除夕了,村子里的人都开始存储年底餐桌上的食物,捕鱼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村子有条分支河流,冬季不结冰,属实奇特,也因此养活了整个村子的人。 白日暴雪下过,晚间河水却飞涨,正是捕鱼的好时候,香姨花阳和墨心早早吃了晚饭,趁着天色半明半暗,拿了鱼网和玻璃灯到河上。 见河上星星点点,众人都点起了火灯,以期用灯光誘鱼虾,见她们三个来了,都向香姨和花阳打招呼,却不知墨心是谁。 香姨道:“这是我的远房侄女,花阳的姑姐。”众人听说,忙笑着和墨心打招呼,还邀墨心到他们家做客,墨心连忙道谢。 村民打渔多用渔网、渔笼的方式,香姨家缺劳力,因此只用撒网的方式。 香姨撑着竹筏到了一处浅水域,瞅着底下正是淹过的稻田,鱼儿最喜在此聚集,便停舟靠桨。花阳和墨心点了两三盏明晃晃的火灯挑在船头稍远的地方,挂好后三人静悄悄的站在船头不说话。 大冬日里,周围却能听到一片蛐蛐、八哥、青蛙叫,真是生机一片。三人眼看着竹筏下面的鱼儿跳跃,“咕嘟咕嘟”冒着水泡,兴奋异常。 香姨向灯光下撒了一把蚯蚓磨干成的饵粉,果见更多的鱼群游来,拥挤成团在灯光下争抢食物。 她提了网头身子一旋,果断抛网,将灯下的鱼群一网打尽。又拉着两根绳头慢慢收网,收回来时,见网着三四条大鲢鱼,一条红尾鲤鱼,几十条中大的鲫鱼。 花阳拍手大笑:“哈哈,今日收获不小,不枉我憋了半天的诗性。”墨心笑向她道:“你想起了什么诗,念来听听。” 她道:“并没有想起别人的,倒是我自己想了一首五言诗。” 墨心和香姨一惊,同时发问:“你已会作诗了?” 她又是害羞又是大笑,道:“我念来给你们听听。”她语速极快地念道:“雪后捕河鱼,蛙声伴虫鸣。火灯照蚯饵,锦鲤落网中。” 墨心和香姨齐齐鼓掌,又问:“什么题?” 花阳笑得捂住肚子:“就叫《陈家三美打渔记》,怎样?” 香姨无奈道:“看把你兴的,这样大言不惭,快改了吧!” 墨心道:“你这诗虽对得不工整,又浅显不通,却也能看出你的细致善察。你仍是读的太少,回家再读几百首来,我再给你讲解一番,将这诗改一改,才算入门了。” 她不服气道:“回家后我定要改好了,念出来叫姐姐吓一跳。” 墨心道:“洗耳恭听!” 此时天已全黑,三人划舟回去,见夜空上的星星和河面上的火灯点点烁烁,连成一片,远处山影成片相连,河面上村民说说笑笑,满载而归,似一处世外桃源。 上岸时墨心向香姨请求能否将那条红尾鲤鱼放生,以给三人祈福。香姨答应,将那条鲤鱼解了网,放入河中,墨心暗自祈求一番。 且说花阳回去后,更是日日勤学苦读,似着了魔般,不下半月,已将王维的五言律、杜甫的七言律、李白的绝句记了二三百首在腹。更有陶渊明、李商隐、杜牧、刘禹锡、孟浩然、高适、岑参在读,乐府楚辞中的名篇《孔雀东南飞》、《木兰辞》、《离骚》、《九歌》一字不落背下。这样高密度教学下来,咏物言情怀古送别各种类型的诗全都涉猎了。 墨心这几日教花阳学诗,脑子里愈发都是师傅的身影。自己之花阳,师傅之墨心,犬犬爱徒之心,如今自己也能体察到了。 是夜,墨心沉沉睡去,恍惚看到自己走在一片森林里,一片浓雾,看不见路,正四处寻不到出口,见南面依稀立着一位男子,那男子侧着身子,又像是穿着白色衣服,又像是灰色衣服,伫立长叹。 墨心心急,欲要走近,却见脚下杂草纵生,无路可寻。墨心急欲看清眼前人的面目,也不管有路无路直往前走,走啊走,眼前人却一路向前,叫了声:“师傅”。 那人不答,墨心再往前走,那人继续向前。再看,那人又像熟人又似从未见过,墨心怕他走远,大喊:“师傅等等我。” 这一喊,惊得一声冷汗,发现是一场梦。 香姨推门而入,原来她今夜睡得晚,听到墨心叫喊,以为她是怎么了,进来看到她脸上惊恐之意未退,忙问她做了什么梦。 墨心只好说手压在胸口,做了噩梦,没什么,让她不要担心。 墨心在香姨家除却见识了农家打渔,还学会了上山采药。花阳除了平日里加紧背诗以外,还总想着将那首打渔诗改出花样来,墨心怕她思虑太过,便让她带着自己上山采药。 采药的地方就是对面山坡,原本是香姨和花阳一块去,如今花阳可以出师带着墨心去了。 二人背着药篓,换了结实的粗麻布衣服,一身打扮像足了采蘑菇的小姑娘。 这山村子里的人是走遍了的,也没有什么荒凉,只抄着近道往药多的地方去就是。墨心之前学过几本草药学,但若是到了现实中,几乎不能“学以致用”。 这方面花阳倒是博学,一个一个给墨心指认:“这是翻白草,是治食欲不振的。这是车前草,咳嗽有痰用这个煎水喝正好。蒲公英可治高热不退,何首乌可安神静心。” 不过这些草药都卖不了什么好价钱,唯有那些长在绝处难寻的,才能卖得钱。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树木茂盛的山林中,远处不时传来她们村子里砍柴或放牧人的歌声,墨心问花阳:“你将来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花阳道:“我是想去村子外面的世界看看,只是要我母亲先找个好人家,我才能安心出去。” 墨心笑道:“你不说你找个好人家,怎么管起你母亲来了!况且你想出去看什么?外面终究比不得家里!” 她道:“外面自是不如家里好,只是外面有那么多我想要见的人,那么多我仰慕的人,我若不出去,怎样才能见到他们?姐姐你来自皇城,难道就不好奇皇城里的公主和皇子是什么样子的么?小时候听我爹爹给我讲故事,他说公主皇子都是生活在特别漂亮的宫殿里,有很多人陪着他们长大,他们生得漂亮,有无数人仰慕他们。我爹爹还说等我再长大一些就带我和我阿娘到皇城里住,给我请个教书先生让我识字,说即使我家贫寒,他和我母亲都不识字,也要让我将来活得体面,起码有一天与那些喜欢的人在一处时,不会没有底气。可惜我爹爹前几年去远处行商时意外死了,我们没有去得皇城。” 墨心连忙安慰:“你放心,我将来接你和你母亲到皇城去。” 花阳知道墨心的意思,反劝她放心:“姐姐你不用安慰我,我阿娘说人死不能复生,总要好好活下去才是,若我和母亲过得好了,我爹爹在天上也会开心的。” 墨心听了这话,突有些领悟,人死不能复生,这话倒像是在劝自己。又道:“我的话不是安慰你,我是一定要将你和你母亲接到皇城里去的。” 花阳稚嫩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当真!那当真便好,我等着姐姐!” 墨心点头,和她拉勾为证。 两人再走不远,忽一抬头,前面有棵枇杷树,还剩余着黄橙橙的果子,花阳兴奋:“枇杷果,我最喜欢吃这个!”她说着三下五除二上了树,摘果子扔给墨心。 墨心站在树下看着她,想起当年和墨颜姐姐摘枇杷给七弟的场景,心内顿时涌过千言万语。 今日上山权当玩耍,倒是采了一些家常的去□□和一篮子枇杷,一篮子蘑菇回来了,香姨笑问:“你们两个采药的,怎么改了行成了采蘑菇的了?” 花阳哈哈大笑,墨心也忍不住笑起来,香姨道:“正好,晚上炖蘑菇吃,你们可别嫌自家采的蘑菇梗牙。” 说着,打水做饭去了,墨心和花阳又讲起诗来。 花阳经过这一天的放松,脑子一转想起怎么改那日的打渔诗了。她念道:“雨后捕河鱼,蛙声伴虫鸣。火灯照蚯饵,锦鲤逃网成。名字就叫《逃网成龙》,怎样?” 墨心听后沉默了半晌,忽高兴道:“你真是比我聪明百倍呢,大约像我长姐了!” “真的姐姐的长姐比姐姐还聪明吗” …… 到了新年,花阳家客人不断,墨心忙着给香姨打下手,煮饭端茶,倒过得充实。 大年初三,花阳和香姨去给花阳爹爹上坟,墨心去买了一些祭品,在东面的山坡上插了三炷香,念到:“父皇,母妃,女儿不孝,不能为你们及时报仇,但请你们放心,我李家的仇必报。” 又在地上洒了酒道:“五哥请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手刃林月颖,让她去向你赔罪,哥哥也不要再怪我,我知错了。” 又摆了祭品道:“哥哥姐姐们,你们既要照顾好乾宁,也要照顾好自己。” 做完这些,在地上大哭了一场。 离别 这一晚,墨心开始梦到从前的生活,梦中她穿着纱衣,阳光特别明媚,她从百昆宫里跑出来,听到各宫各院都是嬉笑声,自己正驻足思索,该去找哪个哥哥姐姐玩。 第二天,她精神焕发,以为自己终于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在陈家开开心心地度过了一天。 后半夜,她梦到那天父皇看他们玩蹴鞠的场景,众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每个李家人都万分开心,忽然,天空中一片乌云压顶,像九灵元圣施的妖风一样,众人都消失不见,留下自己在空荡荡的皇宫中呐喊。 她惊醒,失落异常。 香姨推门进来,见墨心独坐床头,知道她又做了梦。也未说话,只是扶墨心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坐在床沿上看着墨心睡下。 第二日早间,香姨早早起床做了饭,看着墨心和花阳吃下,拉着墨心的手道:“姑娘,香姨不知你经历过什么,也不知你的打算,但见你夜夜做梦,便知道你小小年纪,定是吃过了一番苦楚,香姨有些话要对你说,不知你愿听不愿听。” 墨心急忙点头:“我听!” 香姨道:“古来成大事者,都有非于常人的意志,也比别人吃的苦更多些。你既吃的苦比别人多,那就是上天要磨练你的意志,让你成就大事,你万不可被过去和现在的磨难绊住,陷入低沉的情绪中,让不好的想法打败。越是苦,就越要强,不能逃避,这样才对得起上天对你的考验,这是其一。只是不怕苦,能承受住苦还不行,你还要知道你为什么苦。大凡心里觉得苦的人,都是自己的愿望没有实现,这时你便要问清你心里的愿望是什么,怎样才能终止你的苦楚,这是其二。其三,认清了你的愿望,你便要有所行动,不能只想不做,到你的愿望真正实现的时候,你便不会像今日这般再夜夜做噩梦了。其四,有了目标,有了行动,还不够,最关键的是要知道怎么做才能成功,这个诀窍在哪里。一个人在世间,没有人帮助是不行的,尤其像你这样的女孩,这样的世道,想实现愿望,便要会借力,你懂吗?” “香姨,我可是在梦中说了什么?” 香姨摇头道:“若你不想别人听到你的梦话,那你就白日不去多想那些对你无用的事。” “香姨,你说得太对了。但我若借力失败怎么办?” “那你便等,等到机会再出现的时候。” “为何不劝我主动制造机会。” “以你的年龄和经历,未必能制造出机会,很容易适得其反。况且,我观察你的气色,你的愿望必定十分难实现,若能制造出机会,你也不会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在外面游荡,还是稳妥些好。我们既非智力超群,也非背景强大,认清自己,不要自不量力才是我们女人处世的智慧。” 墨心如醍醐灌顶,道:“香姨,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番话。” “香姨看出来了,你从前一定是个富裕人家的小姐,性子过于单纯天真,也不会有人告诉你这些。这是好事,但今后,恐怕要直面复杂的人心了。” 香姨皱起眉头,墨心低头沉思。 从今天起,我李墨心要做得第一件事是忘掉五哥的死,不再去想父皇、母妃、大悠宫、兄弟姐妹。 第二件事是问明白自己的愿望是什么。自己的愿望是夺回李家政权,杀了那些坏人。 第三件,行动。 第四件,找人帮助自己。北上找长姐,若长姐无法帮助自己,那么就找个落脚点,等待其他机会。 这样一理,自己忽然开朗了,又一把抓了香姨的手道:“香姨,谢谢你。” 香姨见这番话墨心听进了心里,甚是高兴,又笑道:“你还有一个优势,价值千金,你可知道?” “是什么?” “你长得漂亮,这可是上天赐给你最大的优势啊!” “香姨!” “你年轻长得漂亮,这是优势,也是你的资源,你不可被那些无益的礼教束缚住了,你可明白我说得话?” 在旁竖耳静听的花阳突然大哭:“阿娘,姐姐听了你的话便要离开我们了。” 是,的确要离开了,但有些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早饭后,墨心最后一次陪着花阳去对面的山丘上采药,二人直采到太阳下山,花阳知道墨心要走,一整日撅着嘴不高兴,墨心只好一路上哄着她。 回到家吃了晚饭,天色还尚早,墨心牵了白龙要走,既然知道了要怎么做,便要即刻行动。 花阳执意要送墨心,香姨见墨心已不似初来时那般戚哀的状态,便也不留她,只是给她包好足够的干粮,看着她二人向北去了。 花阳伴着墨心行路,墨心几次三番让她回去,她就是不肯,只说自己走惯了这条路,走多远都能回来。二人直走至月亮爬了上来,墨心生气道:“你再送便回不去了。” 花阳打着灯笼,看天色实在已晚,只好恋恋不舍道:“姐姐,你走吧,我站在这里替你打灯,你可以骑得远些。” 墨心听了这话,心里泛起了无限的愧疚,这个小姑娘真心的把自己当做了姐姐和师傅,自己却要撇下她离开。 然而墨心知道与她终须一别,便语气坚定地说:“你若真当我是你的姐姐,你便先走,我看着你回去,这样你才算当我是你的姐姐。你若仍是执意要我先走,你便是眼里没我这个姐姐,不听我的话了。” 花阳毕竟年纪小,听这话无可反驳,只好道:“那好吧,姐姐保重!”提着灯笼转身走了。 墨心在她背后看,小小的背影,手里的那盏灯笼渐渐远去,忍不住朝她喊:“陈花阳,你永远是我的亲妹妹。” “你也永远是我的亲姐姐!”她稚气的声音在夜色里传来。 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墨心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想:“这条路,我终要走出个结果。” 再上路 与花阳告别后,墨心一路北上,这次行路不像之前离宫去找五哥那般焦躁,倒是心里沉静了许多。时至今日,墨心已明白,再急着回城,也要顺其自然,知天命不强求,一切自有安排。 于是墨心这次再不害怕,该行路行路,该歇息便歇息。有时遇搭伴的行人,墨心也能与他们聊上一聊,一同走个三五日再道别。 一路上有人以为墨心是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向墨心投以羡慕的眼光,他们哪里知道墨心的心境。 去北蒙也不似上次找五哥,路途是皇城到破斧关的三倍之遥,且高山碎石、沙丘硌砾随处可见,常常爬了一座荒山就是一片鬼谷,豺狼虎豹都能见到,不过墨心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去惹那些豺狼,这些动物也不会去攻击墨心。 兰帝五年二月一日,到达灵州。 兰帝五年三月十五日,到达阿拉善盟。 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月景最是难得,墨心早些在阿拉善盟城中安置了,找了个清静的客栈,选了二楼一个开窗便能俯视街道的房间。 洗嗽完毕后,打开窗户,见客栈下面街道上的人都仰着脖子往天上看,嘴里喊着“来了!来了!”有些人还用木棍敲着铜锣或脸盆,惊恐万分。 墨心一抬头,见天上一轮硕大饱满的大圆月亮,比平日满月足大了一圈,且月面上有高有低,中部鼓起,球体感实足,好一轮立体的银白大球! 这大月球的左下方正被黑雾遮了一角,且这黑雾的边缘呈弧形,缓慢地自左下向右上移动,似要遮天蔽月。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众人恐惧又新奇,有几个须发老人不住地朝月亮喊:“快走!快走!”。 原来众人把这黑影叫做“天狗”,“天狗”尝食日,总会引起人们的一片恐慌,有帝王因此下“罪己诏”,将“天狗”食日或食月当做上天对自己不够勤政爱民的惩罚,这些百姓敲打锣盆,也是为驱赶“天狗”之故。 “吾见阴阳家有说,望日蚀月月光灭,朔月掩日日光缺”,卢照邻的嫡出子孙卢仝《月蚀诗》已将月蚀天象说得明白,如临大敌之举实在不必。 大约过了一刻钟,黑影上升到月亮的一半时,被黑影遮蔽的半边月亮突然变红,成红影遮月,直到红影全部占据月亮,月亮由先前的半黑半白变为全部血红色,像一个鸡血圆盘。 墨心和街上的百姓都赞叹不已,这美月大概持续了一瞬,血月的左上部分倏地变白,黑影从左上至右下褪去,伴随着黑影的下褪,整个血色的月亮都变为平日里的亮白色。 “天狗”离去,月亮又恢复了“姿容!”百姓们各自散了,该回家团聚的团聚,该出来逛的接着逛。 今日能在此目睹这一美景,也总算不辜负墨心身处的这座名城。 四月二日,到达如西游记中金银角大王盘踞的石嘴山。 这个夜晚还算明媚,天空中尽是繁星闪闪,墨心走在一处山路上,山路两旁是成片成片的松柏树,在黑夜中失了绿色,一个个像是立着得黑人,他们都在看着墨心。墨心心里有点发毛,虽说是第二次独自上路,可走这种不算宽敞的山路还是害怕。 轻轻拍了拍白龙,白龙立刻跑得快些,走了不到百步,一转弯,见右边山脚下有一条长长的大河,河中央有一道宽宽的亮光,顺着那亮光往前看,一轮明月从对面连绵的山脊上挣出。 墨心拉了白龙的缰绳,驻足观看,见那月亮又大又圆,发着黄亮的光辉,月亮上的像是老婆婆的阴影清晰可见,它这样匀速缓缓得上升,直到完全脱离山脊,自由自在的挂在天东边。 宋□□赵匡胤有“未离海底千山暗,才到中天万国明”的以月喻己之句,想来真真是帝王气象——月亮没有出来的时候,天下都是暗的,我一出来,天下都亮了。 墨心望月祈求,不求月亮能普照天下,只求月上中天能够照进人心,使天下所有人都不至于形单影只。 看那河面波光粼粼,说不定墨心在乎的人此刻都在望着这轮月亮,正如“海上升明月,天涯若比邻”一般。这样一边宽慰自己,一边驱着白龙趁着明月加紧赶路。 五月三十日,到达乌海。 七月二十日,到达巴彦绰尔,便是黄河的最顶端。 月底,到达小戈壁。这里连绵的黄沙和白杨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孤寂。墨心有几次走在沙漠中,没来由的想着不如一死了之,但看看白龙,便作罢了。 八月初,到达曼达尔,仍旧是戈壁滩。 这般一天又一天,白日复黑夜,不知生死的往北走,走了大约八九个月,正筋疲力竭,饥渴难耐,忽见前面有三座万丈雪山,连绵起伏,巍峨高耸,似如来佛的三根手指般挡住了去路。 正是三指山。 墨心在江南师傅家中看过一本《华夏地理志》上有记载,破斧关以北三千里地,有三雪山连绵名曰“三指”,过了三指山便是一块风水宝地,此地遍生一神鸟,头顶红羽似仙鹤,因此称生活在这里的族人为鹤族。 北疆鹤族本部落众多,两百年前南阙瘀氏部落在中原皇帝帮助下统一其余众部落,被御赐王姓为鹤,使其建立中央政权,设鹤宫,各南北东西鹤族统一称为合鹤族,对中原称附属国。 之后便是大悠建国,长姐墨服和亲,与合鹤族首领鹤苍结为连理。 看着三指山,墨心欣喜若狂,就要到了,就要见到长姐了,李家就要有救了。 长姐啊,你孤身一人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是如何排解思念亲人的痛楚的? 不过很快,按照目前自己的进程,十七岁生辰前,一定能见到长姐。 路边捧了口雪吃了,给白龙整理了马鬃,就要上马。忽听前方一队骑兵过来,糟了,刚才未曾警觉,再看四下空旷,无从躲避,早知道就应该在有遮蔽物的地方休息。此时再躲已来不及,只好拉了白龙往旁边站了,祈求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那骑兵呼啸而来,到墨心面前停下,有十来个人,都是壮汉,见了墨心嘴里叽里呱啦一阵嘀咕。 原来这些是南疆羚族的哨探。南疆王常年派探子到西疆、北疆、中原打探消息,以防各方势力有变。 最前面的那个哨探先用鹤族语问:“你哪个?要做什么?” 墨心听不懂,没法回话。那哨探又换了羚族语问了一遍,墨心依旧听不懂。 那哨探死盯了墨心两眼,下马掀了墨心的帽子,又从远处打量了墨心的身板,示意墨心重坐上马。墨心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不从,只好上马。 那人将白龙的缰绳拉转,头朝向南,向墨心打了个向前的手势。墨心赶忙摆手,手指指着北,又指指自己。那人知道墨心的意思,却是不理会,两眼一瞪,做出凶狠的表情。 墨心想,这可糟糕,费了几个月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了北疆,再往南不就前功尽弃了?一想,还是不要逞强为好,先保住性命,以后一切都好说。 只好轻打了白龙,沿原路向南而下,几个骑兵跟在后面。 原来这些哨探常年在外,自己也时常易装来打探消息,今日一打眼,便认出了墨心是女扮男装。见墨心脸上虽皲裂粗糙,身量倒还纤长,想来是经过风吹雨打的缘故,带回去献给南疆王也许可讨得他的欢心。 墨心一路上只比划着手连带着说话,那些人根本不理。走到晚上,想不能再往南了,便是受伤也要争取一下。 下马对着那些骑兵大喊:“停,我要去北疆,你们要带我去哪?” 为首的那个人下马,拔了刀便架在墨心脖子上,嘴里大嚷着,似在骂墨心。墨心赶忙举手做投降状,识时务者为俊杰,该怂的时候便得怂,听天由命吧,若能找个机会,逃跑便罢。 谁想那探子似能猜出墨心的心思,白日里行路,夜间将墨心捆绑起来,这般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去北疆时,墨心怕白龙累着,一路走走停停,不时歇息,如今这些骑兵只着急回南疆,不消三四月,便到了。 想来着实气恼,白辛辛苦苦走了几月,又南下的更远,来到了遥远的南疆之地。 南疆属湿热地区,境内有条闻名遐迩的大河,便是伊洛瓦底江,都城为卑谬,在名义上是大悠最西南的疆域。北疆产鹤,南疆以羚羊为贵,汉学里称此族为羚族。 一行人日夜颠簸进了南疆领地,一路来至羚宫。 南疆 那十来个骑兵上报了南疆王,南疆王宣诏请进。墨心也跟着进去,只见一座圆形尖顶宫殿,外面全镶着金砖,辉煌明丽,屋顶和房椽都绘着虎豹豺狼,望之叫人害怕。 墨心跟着一个着兽皮,□□上身的粗汉来到主殿,细看时,这殿内四处绘着羚羊,还不叫人胆怯。 一打眼,见一个满脸凶相的大汉坐在上位,身边莺莺燕燕,环绕着一屋子衣不蔽体的野性女人。那大汉约莫有三十来岁,体格健壮,豹子眼圆睁,胡子拉碴,也是□□着上身,下面穿着裤子,裤带也未曾系,两只手不老实。 墨心只想作呕,低下头不说话。 几个骑兵对着那大汉说了一堆话,那汉子回了几句,又盯着墨心看,似在问他墨心是谁,那几个骑兵回了。 那大汉便□□着,对着墨心说话,墨心见他问话,却是听不懂。旁边一个坐着的四十多岁的女人用汉语问墨心:“大王问你是谁?” 墨心看她穿着汉人的服饰,长相与中原人相似,只是肩膀和胸口露出,打扮依旧暴露,赶忙道:“我是中原人,因失了父母兄弟,去北疆寻远亲投靠,不想来到此地。” 那女人向着大王回了几句,大王又问。那女人便问墨心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可曾有过婚配?” 墨心道:“我叫木娇,今年17,未曾婚配。” 那女人回了,那大王喜笑颜开,对着骑兵说了几句,几个下人端上赏赐的东西,那几个骑兵山呼海啸感恩着撤下去了。那坐着的女人又对身旁伺候的下人说了几句,有几个同样坦胸露乳的婢女上来将墨心带了下去。 婢女将墨心带到一个后殿,将墨心的帽子衣服脱了,叫墨心在缸内洗了澡,又在墨心身上拿彩墨乱画,末了给墨心换了她们这里的打扮。 墨心向镜中看时,吓了一跳,哪里来得风尘女子?头上插着说不清什么的鸟毛,身上画着不知是什么的彩绘,衣服只有几片布料,只遮了该遮的,光着脚丫,好似没穿一样。 这是个什么打扮?刚要脱下来穿原来的衣服,今日殿上坐着的那大王进来了。 他推着墨心便要行房事,墨心害怕,大叫一声,他登时发怒,顺掌便掴了墨心一巴掌,墨心一趔趄眼冒金星,鲜血顺着嘴巴流下,只觉得嘴里咸腥,左边的牙槽松动了。 心想这一劫是避不过去了,忍着恶心不再反抗。 完事后那几个婢女带墨心到远处一片偏远的独殿,墨心乏累,倒头睡了。 正睡得酣,听见一个女人叫墨心:“喂!”墨心咕噜爬起,见是今日在殿上坐着的那中年女人。 那女人看墨心起来,便道:“从今日起,你便是大王的妃妾了,这里便是你的寝宫。” 墨心看那女人,不算美貌,神情也难令人欢愉,防备着道:“你是谁?” “我是这里的王后。” “你是王后?为何是个汉人?” “大王不计较我的汉人身份,杀了那些欲图与我争抢后位的羚族女人,封我做了王后!”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颇有几分得意。 “你我既然同为汉人,应相互帮衬才是。” 王后道:“我为何要帮你?我是王后,你是下妾,你只需听从我才是。何况看你今日表现,也不是大王中意的类型,你在这个宫里也活不下去,我帮一个无名无姓要死的人做什么?” 说罢便要出去,墨心忙道:“我并非无名无姓,我叫木娇。” “从今往后,你就叫汉奴了。” “这羚宫有多少女人?” “几千个吧。” “你能告诉我今天那些骑兵对大王说了什么吗?” “北疆王死了,他的兄弟继承了王位。”她说罢便出去了。 墨心一惊,鹤苍死了?北疆王的兄弟即位?为何不是鹤苍与长姐的儿子鹤熙即位?北疆王的兄弟,他与李家非亲非故,必然不会帮自己。 这可如何是好? 焦虑了几天,这几天事情太多,自己阴差阳错到了南疆,忽然成了南疆王的女人,孤注一掷的北疆王又死了,即位的不是自己的外甥。 这可怎么办?怎么办?纵使沉静如墨心,也受不住希望一次又一次扑灭,现实一次又一次打击。 怎么办?心内一堵,不免上火,喉咙开始疥肿,又疼又痒咳个不停。偏偏这南疆气候与中原大为相异,空气潮湿粘腻,昼夜温差极大,墨心湿毒入体,着了风寒,卧床不起了。 羚宫人见来了个汉族女子,本来对墨心侧目者众多,见墨心病病恹恹,好似得了痨症,便也不理她了。 虽说是羚王的妃妾,怎么一个给墨心伺候的丫鬟也没有?墨心住的宫殿也难叫居所,小倒是不小,就是简陋不堪,屋檐的一处还漏着,院子里全是杂草,好在北面一处废弃的长廊还合墨心的意。 墨心正想着怎么活命,晚上一个斜睨着眼的女子给墨心送了两碗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团熟肉和一碗腥奶,她往墨心屋子的桌上一放,下死眼盯了墨心两下,就出去了。 墨心追着问:“没有水吗?” 这才想起她听不懂自己的话,也许这宫中只有那个王后能听懂,只是也不知王后住在哪个宫殿中。 此时天晚了,也不好再出去,口干舌燥,看这肉也不知什么肉,奶也是凉的,便没了食欲。 墨心急着找点水喝,院子里四处转,呵,正寻见长廊西边有一口井。墨心拨去井口杂草,见井下面泉水流动,是□□井。 去偏房找了找,见锅台齐备,还有打水的木桶,实在好极。系了木桶下井打了桶水,到偏房收拾锅灶,院子里捡了柴烧起锅来,水滚了热热的喝了一碗。 在江南时师傅曾教墨心生病需先喝热水,这般病毒随着□□而下,病就好了三分,遇上小风寒之类的,不吃药也能好。 墨心信着这句话,每隔一个时辰就起来烧锅热水喝些,听着外面静悄悄的,已是深夜了,躺下裹紧身子捂一捂发发热。 却不想也许是墨心思虑太过,无药不能对症,一连三日不见好反而病情加重。想着王后说得她在这宫中活不下去,可见绝不是危言耸听。 墨心深知自己的病因,除去思虑太过,皆因上火的缘故。突然想起来花阳给自己指过几样药草,去火最是有效。 眼看没人帮自己,只好亲自四处寻药。墨心初来这里,也不知哪是哪,谁是谁,只好在自己住的地方附近转。 这才发现这片宫殿真真对自己胃口,远离羚王主殿,蜗居在羚宫正东北的废弃之角,虽然形似冷宫,倒正合墨心心意。 更难得的是出了矮院门便是一片山坡,山坡上一片郁郁葱葱,在山坡顶上能看尽整个羚宫,甚至羚宫外王都的建筑和人群也依稀能见。 墨心上到山坡顶,瞥见远处地上一片绿匆匆的植物,近了看,七八片长叶轮状围绕茎杆铺开,顶部仍是七叶拱着一朵花,高约两尺,应该是重楼,又叫七叶一枝花,多生长于云贵两广暖湿一带。 墨心记得最早记载它的《神农本草经》将其列为下品,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凉肝定惊之功效,正好治墨心的喉咙痈肿。连忙挖了它的根茎,晒干脱毒入药。 连服了七日,喉咙倒是不怎么痛了,身体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气候,身上脸上因湿毒长得脓疱也渐渐消下去,只是浑身无力,每日都神疲乏力,不能提起精神。 可是这样,这里的食物每日只有两餐,且都是些凉牛羊肉和牛羊奶,墨心的肠胃不能适应,加之服药,连续泻肚,身上就不能支撑,整日蓬头垢面。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墨心想起王后,如今她是唯一可以说话的人了。只是如何才能见到她呢? 墨心在屋子里找了找,见有纸却无笔,这样也好办,去偏殿找了根烧过的柴禾,正好可以书写,只写了句:“汉奴拜请王后前来相见!” 等晚上一个婢女给墨心送饭时,墨心连忙将纸交给她,又将包袱里的一件丝质长裙给她,向她在地上画了王后的样子。 她接了墨心的衣服,已明白墨心的意思,却仍是用怪异又鄙夷的眼神看墨心,墨心连忙双手合十向她鞠了好几躬,她看也不看墨心就走了。 晚上,王后果真来了! 她脸上带着麻木又倨傲的表情,进来问墨心道:“何事?” 墨心赶忙道:“王后娘娘,汉奴初来羚宫,言语不通,惟有娘娘一个同乡可依傍,上次匆匆与娘娘相见,没有郑重拜见,唯恐娘娘见怪,请娘娘受下妾一拜!” 墨心说着扑通跪下,在地上实打实地磕了好几个响头,抬头等她发令,她面无表情,也不叫墨心起来,只是问:“你来自中原哪个地方?” 墨心想了想,如实道:“皇城!”抬头看了看她的神色,问:“不知娘娘是哪个地方的?” “皇城!”她冰冷地回道。 墨心惊喜:“那可是他乡遇故知了!娘娘是怎样到这羚宫的,和我一样吗?” 她依旧神色漠然的看着窗外:“我是刈帝朝和亲的公主,老羚王去世后,我就成了新羚王的王后。” 墨心愕然!她是前朝公主?“娘娘莫不是前朝□□的皇十三女,杨落玉?” 她不说话,看着窗外。 墨心喃喃道:“皇女为玉,落玉叮咚,嘈嘈切切,白居易《琵琶行》‘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句正暗合了娘娘的尊名,只是这名字虽好听却不吉,娘娘金玉之质,如今却落于这滩泥淖中!” 墨心未想到自己的处境和她相同,还只顾可怜她,又问:“您与刈帝是同胞兄妹,他怎舍得让您嫁得这样远?” “我哥哥从未忘过我,他让我来和亲是让我先稳住南疆局势,等他收了几个老将军的兵权就收复三疆,到时候就把我接回去!”她的情绪突然高涨! 墨心欣慰道:“若是这样,公主心里还有个安慰!”墨心本打算接着说可惜前朝亡了,不然公主就可以回去了,又一想,逼她哥哥刈帝自杀的是父皇,亡她杨家的是我李家,这真真别扭,再安慰她什么都显得可笑,也都是虚情假意。 正准备接着和她聊下去,她突然转向墨心,目光犀利地问道:“你要我来做什么,直接说便罢!” 墨心只好道:“我想要些米粮,这里的食物我吃不惯,请娘娘薄赐些中原的食物,另外我来时骑了一匹马,我想要把它带过来!” “还有别的吗?” 墨心连忙道:“若娘娘有笔墨书籍赐给下妾打发日子,汉奴不甚感激!” 她抬脚出去了。 第二日,果有一群下人把白龙牵了过来,又给墨心搬来几袋米面和蔬菜,还有笔墨和几十本书。 这下身体转好有望,可要多谢落玉公主了! 墨心每日煮些米面粥菜,慢慢把身体调理好了,再没有从前面黄肌瘦,皮肤干燥崩裂的样子了。 缩头 住了一月,又研究了几番南疆的风貌,才发现这南疆像极了唐时的骠国。都城为圆形,周长200里,分布有12座城门,人口约30万,距大悠最西南都护永昌府三千里地。 这里的建筑底部为方形,再上面便是圆形锥顶,由砖石和泥坯建造。最为奇特的是不论王宫主殿还是整个王城,所有建筑的朝向都向西,西边便是大门的方向。 这也难怪,这里一天内整个地界近乎都在太阳的直射下,房屋的朝向也不拘泥哪个方向了,向西或许是因着宗教里佛祖的诞生之地,向西边以朝敬。 南疆人民以圈养肉禽牧畜为生,特产绸缎和漆器,也种植甘蔗和少量稻米,有自己铸造的金银流通货币。 如王都这样的大城市,南疆疆域内分布有15个,加之附属国25个,众大小部落几百余座,总人口大约近六百万。 这里北高南低,东西和北部三面环山,中部为平原,夏季高山积雪融化,成三条大河流入南部海洋,正将其国境分为三部分。大部分区域气候终年酷热可至死,妇女男子多裸肩露臂,穿纱笼。 此时正是初春,羚宫里的植被便已似成了精,那树要比中原的树高大十倍,草木也一人来高,开得花大朵大朵的争奇斗艳。 这里既梦幻又危险,空气白日里湿润异常,夜晚虽不如中原来得清爽,却也是静香宜人。墨心养好了身子,仍是白日不出门,晚上在院子里和白龙转悠一会儿,听见宫女嬉戏欢笑声一直传到她的冷宫。 趁着天朗气清,墨心来了兴致四处闲逛,绕过好几十座宫殿,见远处羚王的主殿灯火旺似白昼,衬得宫殿上镶嵌的金饰熠熠生辉。 既然夜景这样美,又这样热闹,自己不如去找找王后,和她接着谈谈心。 墨心刚到羚王主殿门口,见两个光着膀子的大汉一手拿着大石锤,一手压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往外走,身后一大群嬉戏阔论的婢女尾随着。 再往后看,王后端庄淑雅,被婢女搀扶着往宫外走。 那被押解的女子哭得泪如雨下,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和墨心差不多。 墨心连忙让开,见他们走到宫殿南面一处地上,那两个大汉按着那女子跪下。 接下来的场景墨心终身难忘。 两个汉子抡锤而下,两个磨盘大的圆锤高高坠下,直直砸向那少女的脑袋。 墨心吓得赶忙捂住眼睛,只记得未曾听到那女子的叫声,只听到石锤哐当哐当哐当哐当接连不断的重击声,和一群婢女看客的谈笑风声。 墨心闭着眼,依稀记得五六十下的击打声,一锤一锤,像是在敲打木鱼一般。 她们终于不笑了,墨心睁开眼,见她们簇拥着王后往回走,不由得去看那具尸体,哪里还有个人形,已是稀糊一片。 墨心站在殿外挪不开脚步,腿不住地晃动,整个人抖得不行,王后从她身边经过时,墨心猛喊了一句:“她犯了什么事?” “邻国奸细!” 王后没看墨心,只是木木地回了这句。 墨心肠胃翻滚急欲把吃得米粥吐出来,忍着恶心立刻东窜西逃,颠三倒四地跑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来到院子里看到白龙,一口酸水吐了出来,吐完急忙把院子里的大门闭上,回屋锁好门熄了灯躺在床上蒙上被子。 这一下,墨心缩头了。 这一缩头,就过了一整年。 离新年还有二十来天,转眼墨心就要十八岁了!经过这一年的千思万想,实在不知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自己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俨然成了一个处于人生迷茫期的中年妇女,没有丝毫生气。 墨心打算回去了,回中原,回大悠,回皇城!不,皇城回不去了,那就回江南,找自己的师傅,墨心也实在想念他。再不行还有外祖家,母亲和妹妹找不到了,外祖父总还活着。 这样想着,墨心开始制定逃跑方案。 墨心在这羚宫认识的人不多,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若想成功逃脱,还是有可能的。 逃跑最有利的日子便是除夕夜,墨心打好了决心,开始做准备。 她闲来无事就各处走走,留心观察羚宫的地形,以便在最安全的城门逃出。年末羚宫各处都很混乱,人多不说,各地进贡的鸡鸭鹅掌,飞禽走兽源源不绝,来“朝贺”的人也是一拨接一拨,他们穿着各族各地的民族服装,与羚宫内的人打成一片。 这样最好,生脸越多,墨心“失踪”就更没人计较。 对城门的状况胸有成竹后,墨心开始储存干粮,她将婢女送的牛羊肉全部藏起来,置于偏殿的锅台上,烧火时借着热气烘干。 令白龙吃饱,衣服食物打包好。 一切准备妥当,墨心就开始装病,尤其是送饭的那个婢女一来,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四处乱抓,嘴里“哎呦哎呦”的低吟,装出得了重病的样子。 那婢女将饭食往桌上一放,见墨心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赶忙捂住嘴巴,生怕墨心将飞沫毒气传给她。 墨心吃力地对她连连摆手,示意她不要靠近自己,她还以为墨心是好心,终于也不对她白眼了。 这婢女见墨心日咳夜咳,再也不敢近墨心的院子,每日都将饭食往大门外一放就走。又几天在院外听见墨心嘴里胡言乱语,叹气声一天比一天微弱,索性也不来送饭了,直等墨心咽气好将她拉出去埋了。 正好,等到除夕夜,羚宫里的各宫各殿都热闹非凡,婢女下人都去主殿伺候主子讨赏去了,更没人能想起墨心这个将死的嫔妃。 一切天时地利与人和俱现,墨心将行李放到白龙背上,牵了它就走。她已勘测好了,羚宫的十二门之一西北偏门在晚间正子时交班之际只有一个守卫在,今晚除夕夜,想必这个守备更是心不在焉,攻破起来更容易。 墨心仍是男装打扮,到了西北门,果见一个矮瘦的小侍卫站在那里哈欠连天。墨心走过去,给他递了些牛肉干,他接过后眉开眼笑,嘴里叽里咕噜,墨心连忙向他摆手,表示自己听不懂。 指了指羚宫主殿,在地上画了一个进贡的图,侍卫点头,以为墨心是邻国进贡的使臣。又指了指宫外的街道,冲他笑笑,他便知道墨心是想趁除夕出去逛逛,一边口里撕着牛肉,一边给墨心打了个“请”的手势。 很好,自己准备的尖石武器没能派上用场,就这样顺利出了羚宫,骑上白龙一路向东北的方向去了。 若想防止有人追踪,最快离开南疆之地才好,这样的话应该去往大悠西南的都府永昌府。 连走了三四日,估摸着若是自己被发现不见了踪影,羚宫再派人追查也已来不及了,便放了心,不那么着急了。 走到第五天的时候,正在路边歇息,忽见远处一个羚宫的侍从快马加鞭向墨心赶来。 心一急,心想这是怎么说,难道要追自己回去?或是要灭口? 骑上白龙便跑,那侍从见墨心跑了,在墨心身后咿呀呀的大叫,墨心回身看他,见他手里拿着一卷东西,不像是要来捉拿自己的样子,倒像是有什么话对墨心说。 墨心疑惑,便大着胆子停下等着他。 那人急匆匆地赶上,又是一阵咿咿呀呀,将手里那卷东西递给墨心。 墨心接过,见是丝绸细细包好的不知什么,打开来,是一绺头发和一张纸条。 打开纸条,是王后写的,上面只几个字:“若你回去,将我的这绺头发埋葬于我杨家皇陵内。不胜感激!” 最后的不胜感激写得轻飘飘不工整,可见这是王后的真迹。她这样孤僻的人,“感激”二字,恐怕是少有的,只是越是少有,就越见其珍贵,也越见其沉重。 她大约也知道,她这辈子是回不了皇城了,即便回去,也无家可归了,只能将她的头发捎回与父母同葬,权作死后与亲人团聚了。 只是她未想到,她们杨家的祖坟这么快就被后来的盗墓者刨了个一干二净,尸首都难寻,哪里还有皇陵? 墨心朝那个侍从点点头,叫他回去了。 造化弄人,墨心不由得怨天尤人。 墨心本已打算退缩,如今,又在身上压了一重担子,再往后退,对不起的不仅是自己、李家皇族、五哥、花阳,还有她。 既然遇到她,知道她跟自己一样有未了的心愿,便不能见死不救。再向前一步,也许自己能回到皇城,隐姓埋名平安生活下去,但也只能郁郁寡欢了此残生罢了! 倒不如回南疆拼一把,大不了也是一死! 也罢,回羚宫,联合落玉公主,想办法接近羚王,或许他夫妇二人是自己的贵人。 就这样,墨心又深夜回了羚宫,依旧住回了自己的冷宫。 谋划 茫茫然到了元宵佳节。墨心算准了落玉公主这几天必来,自己心内已计划了数遍,要跟她摊开牌来,求她给自己参谋一下以后的人生,顺便看她能不能帮自己。 亥时已过,外面的吵闹鞭炮声弱了很多,墨心以为她要改天来了,正准备去睡,见大门开了,落玉公主带了一个婢女进来了。 墨心连忙起身迎接,她进了墨心的屋子,终于认真看墨心了几眼,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漠。墨心连忙给她上了茶,毕恭毕敬道:“娘娘交待的差事汉奴不能完成了!” 她坐下,挥了挥衣袖,身后的婢女退下,将门带上。 墨心站在地上不敢坐,毕竟在这里她是王后,自己是下妾,在她面前,墨心还是恭敬点好。 “说吧,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她直直问墨心。 “为了有朝一日能带娘娘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回皇城!” “你如何带我回去?” 王后脸上未有惊讶,不再有朝气的脸上是一双略带灰暗的眼睛。 墨心见她有防备之意,便先不说那么多了,转而问她:“老羚王去世,前朝又覆灭,按理娘娘是个妃位都难,您是用了什么手段当上新王后的?” “我说过,大王爱我,他自然以我为妻。”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仍像上次般闪过得意,仿佛她此刻无比幸福。 墨心笑道:“那您是真心喜爱羚王吗?不是无依无靠的久了被迫将其视为真爱么?” 她瞪了一眼墨心道:“大王英武又智慧,哪个女子会不爱他!” 好罢,或许她是被洗脑的久了,一个受过汉人良好教育的金枝玉叶竟被摧残成了一个瞎子,墨心心内这样想着,问:“大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像我哥哥,小时候不受宠爱,本来都是可怜人,最后却都靠自己的双手在逆境中成王。” 这个墨心倒想起来了,前朝刈帝的母亲来自西海望,极不受宠,甚至在为前朝□□产下刈帝和落玉公主后还被遣返回原籍,他兄妹二人也跟随母亲回了西海望数年。这样的境遇最后谋得皇位,可见也是吃了十二万分的苦楚。 “这样说来大王也是经过谋划才当上羚王的?” “自然是,世间万事皆须谋划才能成功。大王从小失母,五岁后便跟着前王后长大,仰人鼻息,识人读物如履薄冰,你们这些常人又怎会懂?”她轻蔑的对墨心一笑,又接着道:“幸而我遇到他,我帮他登上了王位,他成了我的夫君。我们二人是彼此的依靠,只有我才能走进大王的世界,我们是患难夫妻。” 说这话时王后脸上的光辉更胜之前。 “那为何娘娘还曾经逃跑过?为何来羚宫这么多年还执意穿着汉人的服饰?为何要将你的头发捎回去?又为何年过四十未能有子?” 墨心突然一连串的发问,惹到了她的痛处,她怒目而视墨心,墨心也不闪避,直视着她。 这样僵持了片刻,她将她的脸扭向别处,问墨心:“你是怎样知道我曾逃跑过的?” “娘娘派得人能精确找准方向并在五日内追上我,您身边又没有一个汉人奴仆,我便知道了。” 她半晌不说话,两颗晶莹的泪珠滴了下来,脸上是痛苦和扭曲:“你说得对,我逃跑失败,大王将我从皇城带来的仆人全部斩杀了!” “恕下妾斗胆猜测,您能成为羚后,是因为你已毫无根基,你为王后对羚王的统治干扰性最小。你爱羚王,羚王根本不爱你,他只是利用你登上王位,所以你未能有子。你的情感无处寄托,逃回中原又失败,所以你才一直穿着汉人的服饰,托我将你的头发捎回去,好提醒你自己你也是个有根的人。” 王后听完受不住,大嚷出来道:“你闭嘴!”脸上的泪却似决堤一般,她抿着嘴,极力不哭出声来。 婢女听见她的叫嚷,推门而入,她大喝一声,婢女只好出去。 墨心站在她面前,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她的情绪才慢慢平静,缓缓向她跪下,扶住她的膝盖道:“公主,所以我们二人才要回去,我们不能将一生都葬送在这里,若是这样,你心甘吗?” 她慢慢拭泪,终于盯着墨心的眼睛,清冷的眸子透着一片寒凉:“你要我杀了他?” 墨心摇头道:“这个不必,我只需借他一臂之力。” “你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将我引荐给他便是。接下来,就如公主所说,世间万事皆须谋划,也许我们的谋划可以成功,到时我们一起回皇城,说不定公主还可有机会夺回你们杨家的江山。” 王后凝视了墨心良久,终于向墨心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三个月,墨心向王后勤学苦练羚族语,学会了大约三千个字。到了五月,已能听会说上千句日常羚语对话,也算是小有所成,就等着学以致用了。 五月的南疆天气极好,阳光明媚不毒不辣,空气舒畅,花草甜香。中原五月的一个重要节日“端午”这天,多少才子佳人旖旎成对,踏青游玩赏名花,穿柳渡溪寻碧人。正是风筝断线凑佳缘,题壁作画遇回眸。诗人名妓、风流佳话就着此日的温床而生。 这天在南疆亦如此。 墨心沐浴盥嗽,用蔷薇制粉,涂抹于腮上;玫瑰调汁,浸润双唇;眉眼施黛,发丝熏香。身上披了一件王后赠予的春衫,脚上蹬了一双青履,将自己彻头彻尾打扮成了一个羚族美人的模样。 老远听见羚宫主殿外一片嬉戏声,墨心缓缓走过去。 风和日丽,桃花灼灼而开。不过羚王定不是喜欢桃花之人,他喜欢的是热辣主动奔放的玫瑰,墨心在心内提醒了自己数十次。 一群二八少女围着羚王嬉笑拍打,羚王蒙着眼睛,四处抓她们的玉足。王后端坐在宫门口的一把凤椅上,充满慈爱地看着她的丈夫与这群女子嬉戏。 与王后的目光交汇,她看到墨心,有些惊住,墨心看她的神态,便知今日的计划已成功了一半。 眼前的游戏叫“捉迷藏”,墨心来羚宫近一年,几乎日日能听到羚王与众人玩这个游戏的欢笑声,听说常常还有几个彪形侍从加入,一大帮子人整日陪着羚王捉来捉去,羚王对这个游戏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终年乐此不疲。 墨心问过王后,原来羚王自小丧母,寄养在前王后膝下时,饱受异母兄妹欺凌,他们兄妹玩捉迷藏时,总不让他参与,只另他在一旁看着,他幼小的心灵,落下了伤害的阴影。 在他最脆弱的童年故事中拯救他,是最有效完成计划的方法。 墨心的计划,便是要引诱羚王,走进他,俘获他,最终借他的军队一用。虽然墨心对自己毫无信心,牙齿打战,双腿灌铅,但是此路必行,只有试了才知结果。 墨心朝王后看,她冲她微微一笑。 墨心上前,站在这群游戏的人中央,这些二八少女见她来了,都不发一言。蒙眼的羚王不知为何突然安静,正要摘下黑布,墨心上前一步,抢先按住他的眼睛,俏语软音用羚族语道:“大王,让臣妾陪您玩。” 周围一片静谧,许是听出了墨心这句话的口音不同,羚王显然不安,有些发怒道:“你是谁?” 墨心浅笑道:“大王别问,来抓我便是。”说着紧握他的手,带他向前走。 端坐着的王后悠然说了声:“大王放心!”羚王不知因为什么,果真安静了,跟着墨心向前。 墨心双手牵着他,将他引入宽阔的地带。 谋划(二) 空气芬芳浓郁,奇花异草借着藤蔓开疆拓土,那花那草虽甜香扑鼻却有迷毒,闻久了便使人昏迷倒地,化作养分滋养它们的根系。 羚王虽有不安却仍是顺从的跟着墨心向前走,前方一片湖泊,过了湖泊进了一片密林,密林的深处有一个树屋。屋外用团团鲜花作装饰,屋内用南疆特有的白绵铺地。 树屋仅容得下两人,墨心领羚王进去,关了门,屋外的鲜花透出沁人的芳香,屋内的地却如云朵一般洁白柔软。 扶羚王躺在白棉上,摘了他眼睛上的布,侧在他的耳畔轻声道:“大王,您忘了汉奴了吗?” 羚王显然吃了一惊,抱着墨心看了良久,才道:“本王今后不会忘!” 一朝施计,墨心顺利成为羚宫最得宠的女人。一连三日,坐卧不离身的伴驾在侧,引来了众佳丽嫉恨的目光。 不过妒归妒,墨心正受盛宠,他人又怎能奈何! 一次一个肤色粗糙,浑身拘谨的年轻女孩羞涩的对墨心打招呼道:“姐姐好!” 墨心冷眼回头看,那女孩最多十五,衣饰土气发色干枯,但脸颊红润双眼清澈,也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姿色。 “何事?”墨心不咸不淡的问她。 女孩乖巧道:“我刚来羚宫,见姐姐得宠,想求拜姐姐门下,得姐姐庇佑!” “你是何人?” “我是邑畧族进献的婢女,名叫乞艽,大王之前宠幸了我,我成了他的妃妾。我们族小民弱,大王不重视我,我知道姐姐也是异族,便想依傍姐姐,不至于被她们欺负。” “我刚刚得宠,地位尚未稳固,恐怕不能帮你。” “姐姐放心,我只求和姐姐起居在一处便是。我不想再侍寝,更不想得宠,只要这辈子能在这里平安活下去便是。” “那好,我要你三日内取得大王身边那两个拿捶子的侍从信任,我便接纳你。” 那女孩听这话,面露难色愣在地上。 墨心之前吃过小芒与月颖的亏,在交友方面,严格反思了自己。自己目前虽然急需帮手,但再不会轻易信任别人了。 羚王虽迷恋了墨心几日,但眼见墨心表达能力有限,不能在精神上与他共鸣,也便有些冷静了。 恰巧有个大族来觐见羚王,进献了一堆美女,羚王便对墨心更加丢开了。 墨心心内着急,这夜又请来王后,道:“公主伴驾多年,最了解大王心性,求指点一二。” 王后道:“你读过的书本,哪一本曾告诉过你谁人可永得圣心的?” 墨心想了想,摇摇头。 “你这几日与大王接触,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羚王……羚王虽不似中原男子那般文雅,却是聪明异常。” “大王聪明,所以他也喜欢聪明人,你若能在政治上帮助他,那他便会离不开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墨心惊呼道:“我帮他治理国家?” 王后微笑道:“你有这样的本事吗?” 墨心沉默。 “想明白你能为大王提供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她撂下这句话,出去了。 这夜,墨心行走于北面的小山坡上,见王都星星点点,想起了父皇和母妃。 父皇在时,母妃绝对算得上宠妃了,虽然都说父皇最重先皇后,对后来的嫔妃不过是客气居上,但能赢得父皇的尊重,也非易事。 母妃具备智慧的政治头脑,能与父皇讨论国事,且能做到明哲保身,这是宫中的其他嫔妃不具备的,因此,相比于其他嫔妃,母妃的背景最弱,但却是后宫中父皇最珍视的政治盟友。 可惜,那时太小,不能多向母妃学习。 不过,有一点墨心倒是记得,母妃永远站在父皇的角度思考问题,因此才能猜中父皇的心。 对了,南疆王也是如此。他喜欢的一定是能为他带来利益的女人,能为他解决当下的困境更好。 南疆的困境? 嗯,一,人口稀少。 南疆地域虽大,奈何医疗水平有限,人们又多信奉□□,不肯多生育子女,说男女频繁生子,是犯了道德罪恶。因此,人口不过大悠的一个县域多。 二,南疆王是不愿受制于中原的。 它偏居一隅,好山好水好风光,却对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原称臣,南疆王必定心有不甘。这羚王说不定就有伺机起兵的动机,到时自己到中原耍耍,也不是不敢想。 三,经济和军事尚不算发达。 南疆人不愁吃穿却也不算富裕,和中原比起来不值一提,甚至不如西疆。铸铁业发达民众却不爱舞刀弄枪,也是常年和平的缘故,人民只喜按部就班的生活,若要去开疆拓土,是十万个不愿意。 此三点是制约南疆发展的瓶颈,若能在这三点上向羚王建言献策,羚王必定器重她。 坐在山坡顶一个时辰,计上心来。 南疆人既然文明程度不高,那便十分容易受蛊惑,若借天象之言生事,或许能达到目的。 但自己单打独斗是不行的,需要一个帮手。王后虽答应帮助自己接近羚王,却仍是对墨心忽冷忽热,墨心也不愿一直依赖她,只有她了。 第二日,一众人又在陪羚王玩捉迷藏,墨心见乞艽一个人站在远处目光呆滞,走上前道:“妹妹在做什么?” 乞艽答道:“我正在思索姐姐吩咐我的事。” “那不过是为了试探你的真心,并非真让你去做,你不必再想它了。” 乞艽茫然道:“姐姐不相信我?” “我没有相信你的理由,但我们倒可合作,彼此互惠互利,相互扶持。” 乞艽点头道:“我愿意唯姐姐马首是瞻。” “你住在何处?” 乞艽低头道:“我实力弱小,至今还和婢女们住在一处。” “有一件事你若帮了我,我便给你换一处独立的住所。” “帮,一定帮。”她欣喜。 于是,墨心款款走至羚王身边道:“大王,中原有一门技艺,名曰卜算术,臣妾曾研习一二,不如让臣妾向大王施展一番如何?” 羚王登时来了兴致,到:“那你便为本王卜算一番!” 墨心扣头道:“是!” 于是托着手闭眼演算一番,问了羚王的生辰年月,忽道:“大王,您四十那年,有一劫煞,这劫煞凶猛异常,可断送您的性命。” 羚王顿时大怒,呵:“住口!” 墨心赶忙道:“不过别急,这煞可破。只要三年内,羚族有一脚底有红痣的男子子时降生,您将他接于宫中,安置于羚宫主殿南角便可破此劫,并能保您长命百岁。” 羚王半信半疑道:“你说的可是谎话?你既懂这样多,为何还会被抓到我这里?” “我与大王的相识是命数所至,我早已算准了我会来羚宫,只是刚到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罢了。大王若不相信我说得话,那我再卜算一卦,明日寅时,一位耄耋老人会进宫向您讨碗水喝,他不要清水,不要茶水,只要您房檐上的晨间露水。大王给了他水后切不可多问,打发了他走便是,以免惹怒了他。” “你若骗本王,本王亦不会饶恕你!” 墨心磕头道:“臣妾不敢。” 果然,第二日寅时,一位鬓发如银,面目晦暗的老妪突然至羚宫扣响门,要碗水喝,宫女递上清水,老妪摇头不要。 又递上茶水,那老妪仍摇头,并指了指房檐。 羚王命宫女取下露水递给老妪,老妪才接过。 那老妪却不喝,在嘴里含了含分别吐在羚王和王后的胸襟前。 羚王欲问她,墨心连忙朝他摆了摆手。 那老妪将一碗水吐尽,拄着拐便走了。 墨心道:“大王和王后的衣服湿了,请至后殿更衣吧!” 王后瞅了一眼墨心,也道:“大王,臣妾扶您更衣吧!” 第二日,羚王向墨心道:“昨日之事正如你所说,本王相信你了。传我的命令,三年内,我族若有子时出生,并脚底有红痣的男子降世,本王便收他为义子,封他父母为国公圣母。” 下人接令,遍传羚族。 这一招益处多多,羚王为嘉奖墨心,令其协助王后管理羚宫,墨心便拨了一处宅院给乞艽,从此,羚宫再无人敢轻视墨心。 经此一事,乞艽与墨心也更为亲近,墨心却感谢她道:“我以为你会露出马脚,不想你如此沉稳。” 乞艽忙道:“多亏了姐姐指导,姐姐果真是中原人,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得大王信任。” “大王未必信任我,只是他明白了我的用意,所以留着我罢了。” 乞艽有些懵,道:“姐姐能给我讲讲为何吗?” “我提的方法可以让羚族人口增加,这正是大王需要的。我让你假扮老妪将水吐在大王和王后的胸口,王后可趁机得宠。大王明知你是假扮的,不生气的原因或许是以为王后安排的此事,所以不怪罪我。王后和他是盟友关系,大王也不会因一次欺骗处置她。故此,我们都能得益。” 乞艽眼神瞬间明亮了起来,道:“原来如此,姐姐们怎会如此聪明?” 墨心淡然一笑道:“你与我也是如此,若你不能帮我,那我也不再是你的姐姐。” 乞艽低头道:“是!” 汉嫔 与羚王接触的这几日,墨心发现他不可仅用“聪明”二字形容,还有些复杂。 他有时与姬妾玩闹时,会忽然扫视周围一圈,那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且他的记忆力惊人,他会突然提起某个很久以前来进献的异族下人的名字或衣着,还会时不时与王后讨论某个中原诗人的话题。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知道羚宫外大街上卖糕点的小子单侧耳朵弱听的事。 羚族人对他是恐惧的,同时也是拥戴的,只因他对老人和儿童极为优待。 羚王自即位便下旨,凡四十五以上者,皆免去赋税徭役,且每年每人可领取一笔可观的暖饱饷银,保证衣食无忧,就医吃药也不必使钱。十二岁以下儿童,皆不准其下地劳作,令其结伴游玩,自得其乐。 此两项十分得人心,便是对成年人的赋税重些,百姓还是感激的。 他也是极为残酷的,几乎每日都有宫人被断肢、炮烙、锤杀、挖眼、去舌…… 最令墨心不安的是,他对中原和西疆北疆的异动了如指掌,并已知道大悠六公主逃亡在外的事了。 这样的人,如何让他帮自己? 此时的墨心,倒希望自己是妲己,拥有迷惑帝王心的能力,可惜,眼见是难如登天的事。 这日,羚王突然宣墨心侍寝,墨心急忙忙打扮一番,侍女却来宣召,令墨心以汉族服饰觐见。 墨心不解何意,却仍是照做,却苦于无可装饰的头簪。 想了想,将师傅送的金戒指绑上木枝,现做了一支簪子插于头上。 羚王在他奢华无比的寝殿内等墨心,除了王后不在,依旧围绕了几十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墨心款款入内,向羚王施礼。羚王见墨心进来,反倒愣住了,盯着墨心看了良久。 墨心轻柔喊:“大王!” 羚王失神,竟有些呆滞,墨心又喊了句:“大王!” “走上前来!”羚王的声音有些颤抖。 墨心乖乖上前,羚王伸直了手臂,似要抚摸墨心的头,墨心赶忙向前低头。 羚王只抚摸了墨心头上的簪子,道:“明日我要去宫外视察民情,你陪同我去吧!” 墨心受宠若惊,道:“遵命!” 一行人浩浩荡荡,羚王骑在象车上,王后坐在轿辇中,墨心等一众妃嫔赤脚跟随在后。 到了王宫外不远的郊区,见几个农人正在插秧,那秧苗半人来高,却是稀稀拉拉,隔着一臂的距离。 原来羚族气候温暖,稻谷不上两月便熟,一年能收获七八次谷粒,羚族人又不以稻米为生,故此种地时偷懒耍滑,也不施肥,也不除草,因此,这耕地不像田地,反倒像片草地,可惜了那样水汪汪的土地。 忽然想起,来羚族这两年间,未曾吃过鱼肉,也不知是南疆不产鱼的缘故? 再一低头,见旁边的小溪内分明有鲤鱼游过,可见,这里是有鱼的。 往前走,见村落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房子坚实装饰美观,但青壮年却慵懒无力,有些在晒太阳,有些在祷告。小孩子倒是嘻嘻哈哈玩得开心。 羚王只在象上看了一圈,一句话也未说,午间便打道回府了。 晚间,墨心问王后:“为何南疆人不食鱼肉?” 王后答:“有牛羊马肉,何必再食鱼肉?” “牛羊马肉不可代替鱼肉。” “南疆风俗,认为鱼小刺多,只有贪嘴的人才会吃鱼肉,故此不见食鱼。” “只是今日见得那些人面黄肌瘦,不知是不是不吃鱼肉的缘故。” “你倒聪明,大王已经开始看重你了!”王后用欣赏的目光看墨心。 墨心忙回:“这都是因为您在背后帮助我。我昨日戴的那个簪子,可是让大王想起了您?” “正是,我初见大王时,他才九岁,再见他时,他已十七,我两次见他,头上都是绾着一支戒簪。他对那时的我念念不忘。” 墨心听完此话,倒沉默了良久。问:“那为何大王如今对您不似从前?” 王后发怒:“大王对我一如往前,从未变过,不许乱说!” 墨心只好道:“冒犯公主,请恕罪!” 王后正要走,墨心道:“公主,我明日要为您进献一道蒸鱼!可否帮我弄些鱼来!” 王后未答。 第二日清晨,墨心打开房门,果见有一尾乱跳的大鲤鱼和葱姜蒜若干,欣慰想:“王后面若冰霜,却十分善良热心,实在是个好人。” 叫来乞艽烧火,自己将鱼杀了,用葱姜蒜腌了,上蒸笼蒸熟,倒入酱料米醋,热油烧了浇上,撒上南疆特有的苏子香料,连乞艽都咽口水。 将鱼进献到羚王和王后面前道:“妾妃知道娘娘离家久远,定思念中原美食,于是做了这尾蒸鱼,请大王娘娘品尝。” 羚王看了王后一眼,王后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略微笑了下。 墨心适时进言道:“大王,妾妃在中原时,听闻要想孩童聪明发达,必要多食鱼肉。如今娘娘身子虚弱,正应该多食鱼,才能为您顺利诞下皇子,可嫔妾的厨艺浅薄,不能为王后做出可口的美味,还请大王下令,在羚族中招寻厨艺精进的鱼肉师傅,专供娘娘的饮食。这样,娘娘的身子会很快好转。” 羚王高兴道:“你进言的很是,便依你所言。” 墨心又道:“依妾妃之见,还要将稻谷水地里养上鱼虾,这样,不仅王后娘娘可以补养身子,羚族老人和儿童也可有所营养,不至于面黄肌瘦,体弱无力。” 羚王喜道:“传我命令,为给皇后补养身子,日后每户百姓需交上一筐鱼虾作为赋税,鱼虾丰盛者,有赏!” 又对墨心道:“你很得本王圣心,本王便封你为汉嫔,日后随时伴驾本王!” 墨心跪下道:“多谢大王!” 回到宫内,乞艽问:“姐姐为何要给王后献鱼?” “我见羚族人多不喜劳动,且有营养不良之象,若传出王后喜食鱼,那么百姓必多效仿,如此,他们的生活或许会过得更好。” “姐姐爱惜百姓,乞艽敬佩。但要提醒姐姐,羚族很多民众冥顽不化,他们若知道了是姐姐献的计谋,会对姐姐怀恨在心的。” “这是何故?” “羚族内部异教众多,他们各持己见,避讳也众多。姐姐说多食鱼肉可滋养身子,有些百姓却觉得鱼属阴,吃鱼乃犯罪。另外一些人认为人死后化作鱼归于河海,吃鱼是对神明的不敬。” “天呢!”墨心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为何大王一口答应了我的提议?” “这个妹妹便不知了。” 果然,羚王的旨意下达没多久,就有下人来报,有一个部落的羚族人抗旨不遵,集体服毒自杀。还有一批羚族人大喊王后受了贪食鬼控制,要给王后施法驱邪。 更可怕的是,有些羚族长老在打探羚王因何下得这道旨,要把蛊惑圣心的小人拉到河里受水淹之刑。 但没想到的是,羚王雷厉风行,将抗旨不遵的部落族人割掉舌头,令其不得言语。 这样残暴的手段,众人再不敢闹事。 墨心便有些后悔,自己本是好意,却引得这样的结果。看来,做好一个妃妾也是不易的事。 这日羚王与众妃在羚宫内嬉戏,突然转头问墨心道:“你因何失了父母兄弟?” 墨心见他问得突然,本欲说自己父母兄弟得了痨症,却突然转念,这或许是一次得救的机会,便道:“我家境殷实,岂料我的姐姐遇人不淑,嫁给了一个坏人。他图谋我家财产,将我全家人都害死了,我死里逃生,本想到北疆躲避,却流落至大王处。” 羚王听了,未作答。 墨心却跪下哭道:“求大王为妾妃做主,替妾妃报仇。” 过了半晌,才听羚王缓缓道:“你起来罢!” 这次事情过了许久,都不再见羚王提起,却见自己的宫宅里时不时有下人送些中原的瓜果蔬菜,可见墨心说得遭遇还是对羚王有所触动的。 眼见又要到年底了,墨心心内越来越着急,自己曾答应王后要带她回中原,如今过了一年,这愿望却越难实现。 于是,墨心在一次侍寝后,重新提起让羚王为自己报仇的事。 羚王却道:“你是本王的妃妾,一切要以服侍本王为主。你既来到了南疆,就要视自己为南疆人。从前的那个你,与本王无关,以后莫要再提起此事。” 墨心如冷水泼下,低头道:“是!” 看来,自己之前的想法都是错的,哪怕羚王再宠爱自己,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出兵。 自己还是太幼稚,太自信,归根结底,是自己缺乏识人认人的眼光,也是自己太过年轻人情世故尚不通达的缘故。 沮丧了一阵,想既然羚王难以信赖,那不如把希望寄托给新任羚王。 来羚宫也有两年,却从未见过羚王的子女们,闲时听下人议论,羚王大约有二十多个王子,都养在宫外,公主数量不知,也养在宫外。 下人还说,王后做前羚王妃子时,曾流产过,伤了身子,不能有子了。 看来,是时候找一个新的盟友了。 投毒 到了新年,羚王因其子三年未见,便宣召所有王子回宫觐见,这正巧合了墨心的心意。 “一定要打起精神,找一个可靠的人合作。”墨心心内想。 除夕夜,羚王在自己的寝宫内召见王子,二十多个王子都来了,先给羚王叩头,后一一禀报自己封地内的政事。 墨心在旁细细观察,王子中十岁以下的不算,十岁以上的约莫有七八个,最大的两个已有十七八九岁,看情况已成家。 这两个最大的,未有一人能合墨心眼缘,且看羚王眼神,对这两个王子也不甚上心。 剩下的五六个,形容各异,有的木讷,有的猥琐,有的圆瞪双眼,和羚王如出一辙,还有一个不能稳重,东瞧西瞅手脚乱动。 倒是那十来个不过十岁的,模样可爱憨态可掬。 羚王问了他们几个问题,便了无意趣的命他们下去给自己的生母请安。 那个最大的不死心,欲要表现一番,便道:“父王,儿臣在北疆的密探得知,北疆王秘密谋杀了前北疆王后,将她的儿子幽禁了。中原皇帝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欲要借此事剿灭北疆。” 墨心顿时如五雷轰顶,怎么长姐也被人害死了? 北疆王道:“你得此消息,令本王十分满意,多替本王分担政事,才是你们这些臣子该做的。” 那长子道:“多谢父王夸奖!我会继续留意北疆动向,好为我族谋利!” 羚王道:“很好!朕便封你为北通王,日后有关北疆的政事,便都交由你处理。” 长子跪下磕头道:“多谢父王!” 众子散去,墨心神色恍惚,羚王突然问:“汉嫔,本王诸子中,你以为谁最适合继承本王的王位?” 墨心突然被问,只好道:“长子心性聪明,堪当大任!” 羚王听后不语。 后妃中,有一人墨心从初见便不喜欢,这妃子名叫墨殭,长得似狐狸精转世,天生狐媚,却暗藏奸相。 她从不给墨心任何好脸色,明里暗里挤兑墨心,墨心对她十分厌恶。 晚间,墨心到自己的宫内歇息,刚进了院门,听见白龙不安地跺脚,不知何故,欲前往查看,突然两个黑影冒出,有一个人捂住了墨心的嘴巴。 原来是羚王长子和他的侍从,那长子示意侍从松开墨心的嘴巴,用手拂了拂墨心的肩膀,得意的道:“听说你今日在父王面前举荐我为羚王,本王多谢你了!” 墨心见他的动作似有轻薄之意,退后了一步道:“王子身为羚王长子,本就最适宜继承王位。” “我们羚族人与你们中原人不同,我继承王位后,你就成了我的王妃了!”说完欲要抚摸墨心的脸。 墨心躲避道:“此话若是你父王听见,他便不乐意了。” 长子不像个好人,墨心本欲言辞强硬些,一想或许还要从他那里打听长姐去世的消息,便只得压抑愤怒。 “你放心,你只要帮助我提早登上王位,我便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我已是南疆人,只愿安心做你父皇的妃妾,别无他求。为父母报仇的愿望,我早已放弃了!” “是么?连你长姐被人所害你也无动于衷么?” “你!”墨心睁大眼睛! “我见你长得有些像那个北疆前王后,中原的六公主又走失在外,若你不是她,怎会以一个女子之身独自去北疆。我今日在父王面前禀报北疆前王后已死,你又失魂落魄,哈哈,你必然不是一般的中原女子。” 他这样说,突然使墨心明白,长子并非资质普通,原来是个心机颇深嗅觉敏锐的人。 这样看来,其他王子也不见得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不堪,隐藏锋芒明哲保身,也许是自己也是他们在羚宫的生存之道。 人心隔肚皮,莫要看外表,为何自己总是识人不清呢? “我怎样才能帮到你?” “很简单,你替我向父王的食物中下毒,他一死,我便立刻登上王位。到时候出兵北疆和中原,便能替你报仇了。” “南疆实力弱小,如何与北疆和中原抗衡。” “你放心,我最擅长坐山观虎斗,到时候指示我的眼线挑起矛盾,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收了两地。” “呵呵!”墨心笑了出来。 “怎么,你不相信?” “本以为低估了你,谁知你是个异想天开的人。” “你以为他们有多少兵力就多么强大,实际上他们那些人久不打仗养尊处优早已失了斗志,我只要稍加运作,就能成为统治三疆的中原皇帝了。” “那便祝你早日实现了!” “我的忙你若不帮,你也不能再在羚宫活下去了。” “你空口无凭,你父王不会相信。” “但我父王好猜疑,我若将你身上的一件物件拿走,对他说你有意于我,你想会怎样?” “好吧,我且想想!” “不必多想,你明早便动手!” “为何是我,你为何不选其他妃子?” “好吧,不瞒你说,你的长相气质很对我的胃口,中原人,还是与众不同的!我也想给你个机会,用这件事作为你的投名状,若你做到了,我日后必会立你为后!” 长子眼神真挚,看起来不像假意,墨心又道:“你说的我暂且相信,但我若真杀了你父王,你这辈子难道不会恨我吗?” “唉!”长子叹了口气:“父王从未把我们任何一人当做他的孩子,他一直等着他与王后的孩子呢!” “什么?王后不是不能有子了吗?” “王后仍能生育,只是生育会对她的生命造成威胁。但即便如此,父王仍抱着期望。” “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毕竟是他的儿子,还有比儿子更了解父亲的人吗?” “你能给我讲讲大王和王后的事吗?” “这个拿着!”长子递给墨心一包白色的粉末,“这是荼萸粉,无色无味,你添加在父王引用的牛奶中,他若毒发,我会前去处理,包与你无干。至于他与王后的事,我以后再同你讲。” 说毕,他摸了摸墨心的脸蛋,揪了她头上的戒簪,离开了。 墨心一夜未睡,不论长子为人是否可靠,杀掉羚王似乎都是目前对她来说最有利的选择。 羚王死了,自己或许能再度趁乱逃脱,或许也能找个理由,把王后带出宫去。 对,是这样的,自己来羚宫这么久了,距离报仇的目标越来越远,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忘了自己是谁,只有麻木糊涂的给羚王当妃子了。 此路必走。 心跳了一夜,第二日如脚踩棉花般来羚宫伴驾,碰巧见下人奉上羚王的早餐,牛奶,鹿肉,糯米粽。 那早餐放在大圆桌上,羚王只顾和妃妾玩闹,并未注意墨心。墨心装作无意间经过,将毒药洒在牛奶里。 四顾无人,又悄悄立于人群中。 羚王玩累了,那个名叫墨殭的妃子道:“大王戏耍了这半日,也该饿了,让臣妾喂您吃早餐吧!” 羚王点头道:“好!” 墨殭端起牛奶,将杯子置于羚王嘴边道:“大王,请用!” 羚王正要喝,王后大喊:“大王,这牛奶有毒!” 羚王两眼怒睁,墨殭吓得手一抖,牛奶洒了一地。 王后急切道:“大王,这牛奶被这贱婢投了毒!” 墨心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抬头一看,却见王后指着墨殭。 墨殭赶忙下地跪下道:“大王,王后污蔑臣妾。” 羚王大骂:“大胆!将牛奶喝了!” 那两个光膀子拿锤子的大汉上前,按住墨殭,逼她喝了地上的牛奶,墨殭当场毒发身亡。 “将她拖下去剁成肉泥!”羚王的咆哮声震彻整个羚宫。 王后又道:“大王,近来您身边的奸佞颇多,有妃子胆敢与王子私通,密谋您的王位!” “是谁?” “汉嫔与您的长子!” 墨心已心跳不止,强镇定了情绪,上前缓缓道:“大王,我昨日才第一次与您的王子相见,何来私通一事?” 王后道:“大王若不信,可召来您的长子查问!” 片刻,羚王长子被压上宫殿,羚王用手指着墨心,问:“你可与她认识?” 长子道:“不曾见过。” 王后道:“大王可搜查他的寝宫。” 不一会儿,果见下人捧着墨心的戒簪上来了。 羚王声音变得压抑,道:“你们有何话可说?” “我们中原人行事光明正大,不屑与人私通。我与王子不曾相识,不知他为何持有我的发簪。”墨心答。 王子笑道:“这发簪是您的妃妾乞艽给我的。她说父王信任汉嫔,可用此发簪逼迫汉嫔帮我在父王面前美言。我便接纳了,欲要今夜去游说汉嫔,不想一早被王后误会。乞艽是王后的人,我本以为这是王后授意,没想到王后倒打一耙。” 王后怒道:“胡言乱语,乞艽如何是我的人?” “带乞艽!”羚王冷静如斯。 乞艽上前,有些不明所以。 羚王问:“你与王后可有私下来往?” “王后安排我侍寝,说只要我听她的话,才能保我族人平安。她还让我监视汉嫔和其他妃嫔,说妃嫔的一举一动都要向她报告。” 王后猛地站起来喝道:“我何时命令的你?小心你的舌头。” 羚王的眼神中带着杀气,问王后道:“你是如何知道牛奶中有毒的?” 王后哭道:“大王,臣妾错了,我看到的是汉嫔投毒,我意欲先除去墨殭,才说是她。” 长子道:“父王,王后已神志不清了!” 羚王斜睨着眼看墨心,乞艽突道:“大王,汉嫔并不是下毒与您,她昨夜与臣妾提起,您的两鬓生了白发,想是肝肾不好,她连夜调配了药引欲让您服下,只是担心您不同意,所以未曾禀报与您。” “是何药引?” 墨心答:“是蜂王浆、九香虫汁、鹿心粉和马露。” “马露是何物?” “便是马尿!臣妾常看唐僧取经的故事,马尿是一味很能宁心安神的药,搭配蜂王浆,便能补肝肾。因担心大王发怒,故此未禀告大王。” “那为何这牛奶会有毒?” 长子道:“父王,这毒的确乃墨殭所投。她是罪臣之女,一心想替她父亲报仇,所以在您的牛奶中投了毒,只是阴差阳错,被王后发现。” 羚王沉默良久,道:“汉嫔降为汉奴,充作宫中奴役;王后禁足宫中,永不得出宫半步;乞艽挖去双眼,贬回本族;王长子永不得继承王位,其余子女不准再入羚宫。” 王长子 墨心与长子和王后的处罚还算小,乞艽被挖去双眼,这个却有些残酷,乞艽跪地大哭道:“大王,我并未害您,只是被王后逼迫,我才十四岁,没了双眼,以后怎么活?求大王开恩饶过奴婢吧!” 羚王见她求情,变得愈发暴躁,双眼通红,头发竖起,咆哮道:“挖眼、去舌、断足、断足!” 墨心正欲跪下求情,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长子拉起乞艽,在身旁两个侍从的帮助下飞驰出了羚宫。 羚王猛地起身,指着门外欲发令,却不想两眼一黑晕倒在座椅内。 这是墨心最后一次见羚王,以后的事情,她便不知道了。 墨心被安排在了秽池宫,日常便是清理秽池内的污秽物,白龙也被牵走不知去向。 脏苦累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长姐去世的详细消息还未向长子打探到,王后和羚王的关系墨心也未搞懂。她困在这个秽池宫内,不得出去,再也不能与外界联系。 秽池日夜都是臭味,她睡在旁边的矮屋内,只觉天昏地暗。 墨心只好靠着回忆以前的快乐生存,和师傅的,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和父皇母妃的。 这夜,墨心正在矮屋内哭泣,听见外面“砰”地一声。 本来忧思深重,这一声响更吓得她心悸了许久。欲蒙上被子不听,却又听到几声“砰砰”响。 只好起身查看,正见又有一个石子飞入,捡起石子看,见那石子上写着:“鹤熙性命垂危,速救!” 墨心大吃一惊! “是谁?”她喊。 墙外传来声音:“王长子!” 这声音并非长子的,墨心提高警惕道:“你是谁?” “我是奴种,王长子给我传的信,令你快想办法!” 奴种,这名字好生熟悉,“他在哪里?”墨心追问。 “暹罗国避难!” “鹤熙怎么了?” “王子未说,只传来了这句话。” 墨心急得乱转,又听见远处有人声,忙道:“你先去吧,明日此时再来。” 听见那人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墨心才把石子捡起来放好。 鹤熙有难,一定是鹤苍的兄弟,新任的北疆王下得毒手,为何此时要对鹤熙动手?为何不在除掉长姐时一同除去鹤熙? 鹤熙能活下来,一定是因为他对北疆王还有用处,现在要除去鹤熙,恐怕是因为鹤熙的威胁已经超出了他的价值。 只要鹤熙对北疆王继续有用,那么他便不会这么快对他动手。 如此,怎样使鹤熙继续有价值呢? 对,长姐! 长姐与边城的事北疆人未必知道,只要将这个消息传到北疆,让北疆人怀疑鹤熙的血统,既可以解除他对新任北疆王的威胁,又能增加鹤熙的价值,使北疆王以为抓住了边城的把柄,以此威胁边城。 但是此法也不甚妥当,一旦这样的消息传开,鹤熙以后再想继位也难了。 事从权宜,也顾不得许多了。唯一不确定的是,边城会不会配合这场表演。他若真爱长姐,想必不会希望长姐的儿子死。 只有此计,方能赌上一赌。 第二日,果见又有石子飞入,墨心捡起石子,在上面写道:“鹤熙,边城子。” 扔出去道:“烦将此石子传递给北疆王!” 奴种在墙外道:“好!” “可否帮我出去?”墨心见他要走,赶忙问。 “王子说到年下他会进宫救你出去,你且暂忍忍!” “多谢了!”墨心叹了口气道,“照看我的马,可以吗?” “没问题!”那人的声音渐远,墨心跪地向他离去的方向磕了磕头。 靠着奴种传递的消息,好容易熬到了年下将至,墨心心内分外忐忑,长子不知是否会来,鹤熙不知是否得救。 这一天宫中嘈杂声异常,到了除夕夜了。 墨心一早便在矮屋的门前等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有人来。 月亮爬了上来,墨心只觉得冷飕飕,忽然,一个大汉从墙外翻了进来,墨心看清了,原来是羚王身后其中一个举锤子的大汉。 墨心浑身一哆嗦,以为之前的种种,都是羚王设的计谋,心内又开始懊恼,自己为何总轻信别人。 那大汉飞扑过来,扛起墨心便把她往墙上凑,墨心蹬着他的脑袋,一骨碌翻过了墙。 大汉紧接着也翻过了墙,拉起躺在地上的墨心,扛在肩上便跑。 大约跑了五里地,他放下墨心,道:“主子,我带来她了!” 墨心经过一阵颠簸,肠胃翻江倒海,趴在地上吐了一阵,听见长子的声音:“在那秽池宫待这么些日子还没吐够?” “王子这一年过得还好?”墨心拍了拍胸脯顺了气道。 “父王对我起了杀意,我东躲西藏,才勉强活了下来。” “我未想到你会突然救乞艽,看来王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她是我的人,对我衷心不二,我自然不会不顾她的生死。奴种也是,只要是我的同伴,我都会保他们平安。” 墨心这才明白,原来之前为自己传递消息的正是身边这个大汉,他就是奴种。 之前亲眼目睹他锤杀嫔妃,心内又惧怕又厌恶,想不到他是王长子的人。 跪地道:“多谢奴种大哥相救!” 奴种欲要扶她起身,王子道:“你最该谢的便是我了!” 墨心又郑重起身,重新跪地拜伏道:“中原皇六女李墨心拜谢王子救命之恩,以后还要仰赖王子,请王子接纳!” 王长子令奴种扶起她道:“好!日后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也是我的同伴了,我凡事定会想着你,也会尽力帮你实现愿望。” 墨心急忙道:“王子要说话算话!” “我与父王不同,说过的话必算数,我说了今夜来救你,你不就站在我面前了吗,你放心便是。” 墨心长舒了一口气,道:“王子之恩,此生难忘,日后必会报答。上次鹤熙有难,我传信奴种,不知鹤熙如今是否活着?” “你倒聪明,流言一传出去,那小王子也便安全了,中原给北疆封了好多礼物去,才签订了盟约,两者彼此还是姻亲关系,鹤熙被封了爵位,生活在北疆王眼皮子底下,暂且安全了。” 墨心听后沉默了片刻,道:“王子不仅救了我,还救了我的家人,您让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请王子吩咐!” 长子道:“眼下唯有使父王与王后分化,方能成事。” “王后不是已被禁足了吗?对我们又有何阻碍?” “你不明白她在父王心中的分量,她是父王唯一信任的人,有她在一日,我就一日登不得王位。父王儿时受欺侮排挤,遇到她才算有所庇佑。那女人又毒杀她原本的丈夫,扶持了我父王上位。她虽比我父王年长许多,但我父王是决不肯抛弃她的。” “那为何你父王不肯为王后报她的母家之仇?” “我们羚族人的骨血亲缘不如你们中原人浓厚,父王本欲替她报仇的,可他们上位的过程中树立了太多死敌,总有人从中作梗,致使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差,以致两人如今只剩表面的夫妻关系了。” “若王子登上王位,会像您父王一样吗?” “自然不会!我虽也从小失母,但我对你们中原文化颇有兴趣,又到过你们中原求学,算是半个中原人,不会如父王那般残暴,更不会对你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女人有所伤害。” “王子令我向你的亲生父亲下毒,该作何解释?” “我们南疆看似和平无战事,实则处境极其危险,自我祖父以来,羚族一直停滞无发展,和周边政权实力已经难以比较。别的不说,就说你们中原若想消灭我们,只需派最近的永昌郡一个郡的兵力便足矣。只是你们如今皇权不稳,没有时间顾及我们罢了。我父王虽有王君之才,却困于家事,无心整顿军力,羚族需要像我这样年轻的统治者,方能进取。况且我命你毒害他,也是让你替我为我的母亲报仇。当年,正是因为王后陷害,父王不顾青红皂白,当庭逼我母亲服毒自杀的。” 墨心惋惜道:“我不知王子竟有这样坎坷的过往,还对王子蓄意揣测,实在抱歉。” “无妨,你之前的计谋,已使我们南疆的出生人口翻了倍,因为鱼虾兴起,竟带动了市场交易,如今,有一部分人已开始走街串巷贩卖鱼虾为生,我在暹罗国便听说,南疆的一种河鱼在暹罗卖出了高价。果然,还是你们中原的文化更胜一筹。” “王子这样雄才大略,与我们中原人也无有不同,只是我见王子对乞艽以命相救,你若当了羚王,怎会以我为后?” “哈哈哈,”王子大笑:“你放心,她不过是我的忠仆,王后之位,必是你的。” 墨心用中原的屈膝礼道:“妻李氏拜见王子!” 王子扶起她,道:“我会令奴种帮你今夜进入王后的寝殿,你设法获取她的信任,只需让她正月十五元宵节当晚在院门内等着便是!” “王子有何计?” “我之上有一兄长,王后之前引诱他无果,却事发被父王发现,导致我的长兄被杀,如今,我要故技重施,待正月十五夜便会见分晓。” 墨心点头道好。 碧玉妆成一树高(一) 做王长子的妻子,并非墨心所愿,只是眼下墨心急需他帮助,只要回皇城有望,便是付出她一生的幸福也是值得的。 奴种在王后的宫门外对守门的卫兵道:“大王有事吩咐你们,你将宫内侍候的宫女一并叫出,聆听大王旨意。” 那卫兵赶忙道:“好的大人。” 王后独留于宫内,墨心在王长子身旁另一个侍从的帮助下,□□进入了王后的寝殿。 这是墨心第一次来王后寝殿。只见红色灯笼缀满庭院,夜晚荧光闪闪,浪漫雅致,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中原。 更不可思议的是,王后的寝殿内赫然生长着一棵勃然绿柳。 南疆湿热,绿柳是不适宜这里的气候的,但这棵柳树参天之姿,委实不可思议。 “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墨心一扭头,见王后站在廊前的灯笼下问她话。 “有一要事要与公主相商,还请王后留一个方便说话的空间。” 王后身未动,看着身旁摇曳的灯烛阴冷道:“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样的人,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的计谋总会成功,以为别人都会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你那洋洋得意自以为高贵大方的做派,真令人厌恶。” 墨心脸上羞红一片,良久,喃喃道:“公主说的是,从前我未发现自己有这样的缺点,自从家道中落后,体验了人情冷暖,发觉自己确实自诩高人一等,这个缺点的确使人厌烦。” 见王后无话,又道:“也许是因为我与公主的身份一样,从小过于被宠爱的缘故。” 王后瞥了一眼她,道:“你随我到后厅吧。” 进入内庭时,墨心着实吃了一惊,这宫殿虽仍保留了羚族一贯的房屋结构,但内饰的道具皆用了中原风格。 白居易的字,颜真卿的画,兰草花碧郁茂盛,书香浓厚。案几上还摆着香嫩佛手瓜,床是檀香木做的。一樽可爱胡马唐三彩上,刻着两个精致小人,那模样像极了王后和羚王。 王后带墨心来至后厅一间黑暗的小屋内,关了门道:“你到底是谁?” “李墨心拜见王后。” “你是逃亡在外的李氏皇女?” “正是。” 王后这才仔细打量墨心,道:“你可知道,你的身份一旦被大王知道,会引来怎样的后果?” “他会把我交到中原,向中原投诚。” “你是李家人,是我杨家的仇敌,我若请求大王杀了你,你也会生不如死。” “但我相信公主还是曾经的绥朝皇十三女,我总相信,以我二人之力,可以改变这残酷的命运。” 王后沉思良久,叹了口气道:“太难了!我筹谋了一辈子,却连半点改变的机会都没见到。” “那是因为您爱上了羚王,若非如此,您早就可以回中原了。” “不错!”王后滴下泪道:“我是多么恨自己,我不配做杨家的女儿。我愧对我的兄长,我的父皇母亲。” “公主,您为何会爱上那样一个残暴的人?” “我自来南疆,便处境艰难,老羚王虐待我,他的王妃们陷害我。只等到我二十二岁初见十五岁的大王,人生才有了希望。我二人一路走过多少坎坷,斗垮了多少欲谋害我们的人,才最终结为夫妻。你说,我孤身在外,除了他可靠,我还有谁可依赖?” “听说王后试图勾引过王子?” 王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墨心,墨心脸上未有异动,她只得无奈道:“确有此事。你如今能想得回中原的方法,我都做过了,可是都败了。”她擦了擦泪道:“你说得对,其实大王根本不爱我,都是我自欺欺人,我只是被他利用的一个工具。” “您为何会无子?” “之前做老羚王妃妾时,我曾被迫服用过前王后给我的避子药,伤了根本。” “依我看,大王还是爱您的,只是恐他有难言之隐,故此冷落您,不然他因何故不立太子?可能正是在等您的孩子降生。公主不必自暴自弃。” “怎么可能,他若真爱我,怎么会又喜欢上你?也许他只是习惯了我在他身边罢了。何况,我已年老色衰,再得他的宠爱,已是不可能了。” “您上次指责我与王长子私通,是因为大王喜欢我吗?” “正是,他看你的眼神,仿佛在看当初的我,你又比我聪明,更能帮助他统治羚族。我若不除掉你,你就要替代我了。我心内早对你恨之入骨,如何不害你。” “呵呵!”墨心笑道:“你若除掉我,便失了一个同伴。倘若没除掉我,那我二人便会继续勾心斗角,在这深宫中不断演绎羚族后宫妃子不堪的人生,这又何必呢!何况,以我对大王的了解,他从我身上看到了曾经的您,所以吃惊。他对我多是欣赏,却无半点爱慕。公主大可放心。” “果真?” “我欲十五月圆之夜设法请大王过来,您可抓住机会,与他冰释前嫌。到时您再提出您心中的疑问,便能得到验证,可否?” “你是在帮我吗?” “帮您,也是在帮我自己。毕竟,若我们自己不救自己,那便无人来救了。” “那好,十五那天,我会在院内等大王,但愿你不会食言。” “我只有一个请求,若您与大王和好,我请求离开南疆,您可否在大王面前帮我求情?” “一言为定。” 离了王后寝宫,墨心径直向羚王宫内奔去。 远远见两个御医提了药盒正在为羚王诊脉,偌大的王宫内,只有羚王一人,再没有从前莺燕环绕的盛景,显得凄凉无比。 等了一炷香时间,御医撤下,奴种上前禀道:“大王,汉奴有急事求见,是有关王后的。” 羚王扭头看了看外面,道:“让她进来!” 墨心上前,跪下道:“大王,奴婢和王后向您请安!” “王后有何事?” “王后思念大王,以致郁郁寡欢,忧思成疾。” “果真?” “奴婢不敢撒谎。” 羚王吩咐奴种道:“扶本王起来,本王要去看王后。” “大王且慢!王后之所以抑郁,是因为她自以为她在您心中已没了地位,丢失了宠爱,若您现在去看她,您与她也不能立刻交心,倒不如暂且缓缓,将您的心意慢慢传递给她。” “哎!她在我心中怎会没有地位,她是我的王后,是我一辈子的妻子,我怎会不宠爱她?” “可以奴婢之见,大王对王后并不十分喜爱!” “我对她一见钟情,可她却一心想利用我回中原,让我替她报仇。时间久了,我也怨恨她。”羚王拂了拂头上的碎发,道:“我九岁时随父王迎接中原来的公主,远远的在羚宫外观望,那是一个傍晚,太阳快要落山了,忽然一个仙女从轿内走出,照得周围的草木如白昼一般明亮。我从此再难忘怀。” “再见她时,她躲在宫外的廊檐下哭泣,我便发誓,一定要当上羚王,不让她受委屈。我暗暗努力,终于在十五岁时获得了父王的认可,得到了伴驾的机会,才与她结识。她帮我登上王位,杀了欲谋害我的前王后,我封了她为我的王后。却不知她是为了利用我,屡次三番令人劝说我攻打中原,替她杨家报仇。还试图与我的兄弟联络,我得知后圈禁了她。也正是在此时,前王后的余党在她的药中掺了伤宫的药,她也损害了身子。我十分痛心,欲接她出来,她却带着下人偷跑回了中原。” 羚王颤抖着身子流下泪道:“说好了一辈子在一起,说好了不离不弃,她却丢下我走了,走了……” “所以您杀了她所有陪嫁的仆人?” “是,此事我现在还十分后悔。所以你来了以后,我没有杀你,是想让你多陪着她说说话,以解她的思乡之情。” “娘娘想替兄报仇,也是人之常情。” “我本来也欲帮她,但后来她死心不改,竟勾引我的长子,我再不愿谅解她了。” “可您还是让她陪伴在您身边,您还是爱她的。” “是!此生最大的痛苦,便是爱上她这一个来自中原的女子。” 羚王红了眼圈,咳嗽了起来。 “大王,王后在宫中每日对着柳树思念您,她对您的爱意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误会,想回到从前,已是不可能了。” “依奴婢之见,您与她若有一子,或许会破镜重圆。” “她的身子已不适合生育,我不能让她冒险。” “大王,我们中原有的是医术高超的大夫,大王何不请来一个,为王后也为您调理身子?” “若真可以,我会立刻立我们的孩子为太子。只怕王后不会回心转意。” “大王放心,王后说,愿在十五元宵佳节夜等着大王。” “是真的吗?”羚王十分欣喜,“那本王立刻派人请中原名医。” “大王,奴婢稍会作画,我可在这几日画下您对王后的相思,传递给她,以让您二人的感情重燃。” “那,本王必将重谢你。” 碧玉妆成一树高(二) 铺纸提笔,第一幅,便是王后到羚族的第一日。傍晚夕阳斜下,一个年轻的美人在仆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倩影映入了一个少年的心房,隔着千万人,少年与美人之间好似有了月老的红绳捆缚。 第二幅,也是一个傍晚,年少的羚王在羚宫外看到王后在哭泣,自己低头难过。 第三幅,是个除夕夜,一群人围在老龄王身边,杨落玉与羚王十八子舒容渊对视。 第四幅,杨落玉毒杀前王后,舒容渊溺毙前羚王。 第五幅,二人出逃。 第六幅,遇袭,二人相依为命。 第七幅,登上王位,二人成婚。 第八幅,王后教羚王汉语,读贺知章《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第九幅,王后生辰,从中原移来一棵柳树,种植在她的庭院中。为她采买中原的物件。 第十幅,王后思乡情切,羚王苦恼不已。 第十一幅,二人关系破裂。 第十二幅,受伤的羚羊独自舔舐伤口。 第十三幅,羚王独对王后,却如陌生人。 第十四幅,羚王生病。 这些画一幅一幅传给王后,王后大为感动,抱着画回忆起了她与羚王的点点滴滴。 二人的爱情融化了墨心,墨心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要撮合二人。 即便这次撮合可能使她永远错过改变自己处境的机会,她也决定了要试一试。 父皇、母妃、五哥、二姐三姐、六弟,对不起了,为你们报仇的事,恐怕要缓一缓了。 或许王后与羚王和好后,王后还会出卖墨心,将墨心的真实身份告诉羚王,使自己性命堪忧,万劫不复。但,墨心仍不愿这对苦命鸳鸯就此失去属于他们的缘分。 第二日便要元宵佳节,墨心令奴种向王长子传递消息,自己不愿拆散羚王与王后,使他令想方法。 不久王长子回信道:“尊你之意。”墨心这才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幅画,墨心为二人画了一幅天伦图,两人手抱一婴儿,在柳树下开怀的笑。 这幅画令羚王骨碌坐起,对着笑了半日。而王后,竟开心的哭了。 今夜,这对苦命鸳鸯就要敞开心扉,一解数十年的心结,重新和好在一起了。 想到此,墨心觉得整个羚宫都弥漫着甜蜜的味道,自己也沉醉其中开怀了起来。 不过,王长子是否会信守承诺,墨心也不得而知。之于此,墨心提前向羚王打好招呼:“王后对您一往情深,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不要再怀疑王后,致使您二人的关系重蹈覆辙。” 羚王道:“本王也想通了,我二人之间,除却自身的因果外,还有外人的干扰,若非如此,我和落玉早已将羚族壮大,也许还能替她到中原报仇。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猜疑她,若我二人之间有了疑问,我定会先相信她,再不冷落她。” 墨心会心一笑。 太阳刚刚落山,王后宫内的大门开了,羚王入内,见王后独立于柳树下,殷切道:“大王,你看这棵柳树发新芽了!” 紧接着,正如墨心所料,羚王与王后相拥在一切,诉说着对彼此的思念。 这一夜,是来羚族后最好的一夜。 墨心沿着羚宫内的建筑散步,想着来羚宫也整整两年了,这两年间,自己忽然长大,好似懂了世间很多事情。 自己如今已十九,十九岁,过了豆蔻年华,成了一个妇人。再也无人会待自己如少女,只能自己将自己催熟,做一个坚强的李家后人。 王后说会帮自己回中原,不知是否会遵守诺言。若这次能顺利回去,自己便要再入皇宫刺杀边城,用计杀害武齐功。 这个打算,已萦绕在墨心心头良久。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报仇之法了。 一切只等明天,等王后兑现诺言。 奴种说白龙在羚宫南侧的马厩内拴着,墨心一路摸索,果见白龙和一头枣红色的骏马拴在一个马槽内。 白龙见墨心来了,兴奋雀跃跳将起来。墨心上前抚摸白龙,白龙将头歪在墨心的肩上撒娇。 却见这头枣红色的马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对了,是狼也首领灰兔的马。灰兔被墨心砍掉了头,他的马为何会在这里? 见白龙兴奋,这匹枣红色的马也跟着跳跃欣喜,显然,它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灰兔当年战败,手下残兵和物资充进了五哥的军营,后来五哥死去,他的一部分狼也部下被杀,另一部分向武齐功投诚,还有一部分何去何从,墨心便不知了。 这匹马来到这里,代表它的主人也在羚宫,可羚宫只有她和王后非南疆人,并未听说还有其他异族在此长居。 不详的预感涌了上来。墨心飞快往王后居住的宫殿走去。 还不及到王后寝殿,便听见嚎哭声一片,抬头一望,王后寝殿着了大火。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上前一看,王后寝殿已被团团包围,有数百个法师围在寝殿围墙外施法。王长子和其余五六位王子、众大臣还有数十名叛变的侍卫立在大门外观摩。 墨心急问:“是王子放的火?” “正是!王后得了怪症,有妖魔缠身,大火能驱魔正邪,众人正在驱赶妖邪。” “羚王也在内!” 王长子正色道:“不许胡说,我们刚刚去见父皇正在他的寝宫内休息,令我们来为王后驱魔。你若再胡说,也便该驱魔了。” 墨心急忙跑至羚王宫殿内,意欲进去,却被侍卫阻拦在外。无论墨心怎样陈述利弊,侍卫皆轰她离去。 冷静想,这一定是王长子的计策,羚王和王后一定同在王后寝殿内,他意欲借除魔之事同时杀了羚王和王后。 这样狠辣的人,便是和他合作了,也不会有好结果。 定了定心,又跑去王后寝殿,见奴种站在远方呆呆望着王宫。 墨心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到无人处说话。 奴种果然跟随墨心到了远处,墨心见他眼眶含泪,问:“你可是不舍大王?” “大王安然无恙!” “大王就在王后寝宫内,你是知道的!” 奴种低下头去。 “你当时为何要投向王长子?” “大王对我有恩,可他十分残暴,我怕有一天也会被杀掉,王长子有情有义,能保护我,我便投靠他了。” “可他今日之举,又与大王有何不同?” 奴种把头低得更深。 “你可否帮我再进王后寝殿,我好查看大王是否在内。” 奴种连忙摇头。 墨心一转念,问:“乞艽何在?” “乞艽想回她本族,王子将她嫁给了他的心腹。” “你看,乞艽对王子的心意,连我都看得出,你跟随大王这么多年安然无恙,心智与情智一定在我之上,王长子到底是不是有情有义,你自然能判断出来。何况我只是进去查看大王是否在里面,若在,便不会令王长子背上杀父的罪名,若不在,那便罢了,还要烦请你救我出来。可否?” 奴种皱起了眉头。 墨心催促道:“你现在被王子器重,是因为你是大王身边的人,但大王若死了,王长子继位后也不会重用你,你恐怕跟我一样,也性命垂危了。” 奴种点了点头。 二人转到王后寝殿背面,奴种上前对施法的道:“王子令她进去,查看妖魔是否已除。” 说毕,凑着墨心令其进入了王后寝殿。 寝殿内四处冒着硝烟,火正烧得旺。 墨心扯掉一截衣服,沾了水捂住口鼻,踉跄进入里面,见许多下人已被烧死,羚王护住昏迷的王后躲在屋内的案几下面。 墨心上前道:“大王快跑!” 羚王问:“外面谁在?” “是您的王长子!” “我要去杀了他!” “大王切莫冲动,现在羚宫已在王子的控制之下,大王此时见他,会和王后丧命的。” “你带王后出去,我去杀了那个孽畜。” 说罢将王后推给墨心,自己捡了仆从的佩刀打开了寝殿的大门。 羚王的吼叫声响彻整个羚宫。只看见熊熊火光之外,一个男人与一群人厮杀。 本以为羚王的性命将尽,却不想他的气势震住了一众大臣和侍卫,众人不敢上前伤他分毫。 “逆子,你竟敢火烧你的亲父?” “父王,您毒杀我母亲时,可曾有犹豫片刻?” “是本王对不住你。你若放了王后,我便退位于你。” “父王不死,终究有纷争,还请父王自行了断,我会留王后一条性命。” “好!只要你言而有信。” 正欲自裁,王后院子内的柳树突然倒塌,从柳树下钻出上百个狼也人。 墨心看得真真切切,这些手持弯刀的人确系狼也人。 这些人出其不意,将羚王、王子和大臣侍卫全部俘虏了。 待王后醒来,狼也人上前道:“王后,我们事已成,今后南疆就是我们的了!” 墨心瞪大双眼,不解何意。 王后却喊:“大王呢?” 狼也人道:“只待王后发令,羚王和他的王子大臣们即刻就会被杀。” 王后急忙喊:“不,我要他活着,快放他出来。” 原来王后早已排兵布局,召来了外援,今夜,她本打算杀了羚王,开启她的复仇之路,却又一次被羚王的深情打动。 难产 王后居然可以召来外援!墨心实难想象她是如何做到的。 狼也人要求尽快杀掉羚王和他的所有王子,王后却不愿羚王丧命,几番拖延,南疆诸势力得知了此事。 羚王在南疆诸多族群中仍有大部分拥趸者,他们在几日内涌进羚宫,救出羚王,反将王后囚禁。 经此一事,羚王与王后又回到了曾经经历过的反目的日子。 墨心虽有伙同王长子之心,但终未实施恶行,仍旧被安排进了秽池宫,当起了汉奴。 只是可惜了王长子,被枭首示众,府内所有姬妾亲眷一律腰斩,乞艽也被连累,和她的新婚丈夫一起被砍了头。 而奴种,遭锤击至死。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惶惶然到了十月的某天,秽池宫的大门忽然被打开,有宫女来宣旨,叫墨心到牢狱里给中原来的大夫打下手。 地牢干净别致,却阴森森令人心寒,墨心穿着粗布衣衫,赤着脚,进了牢房。 闻见血腥味甚重,便看见王后面色苍白躺在地牢的床上,身旁有个中原的大夫正在替她接生。 墨心站的方位,正巧能看到孩子的头皮,细密湿漉漉的卷发,和羚王如出一辙。 “大夫,如何了?”墨心用汉语问。 “要剖腹取子,她的性命是要保不住了。”这大夫看起来冷静稳重,颇有经验,羚王也是用心了。 “我去通知大王,凡请先生保住她母子。” “速去速回。”大夫道。 墨心转头便跑,一路跑至羚王寝殿,见羚王头上生了白发,在王座上踽踽难安,神情紧张,跪下道:“王后难产,速请大王前去看望。” 羚王一跃起身,被身旁大臣阻挠道:“大王,你若再心系罪后,王位也难保了!” 羚王皱了皱眉,跨步向牢房奔去。 大夫剖开了王后之腹,王后的脸色由苍白转为灰色,已见命不久矣。 羚王跪地握住王后的手,轻喊:“落玉!我来迟了!” 王后的身躯散发出只有将死之人才有的味道,未做任何回应。 墨心看着王后,心内生怖。杨落玉这一生,是多么可怜与不值啊! 大夫用尽心血,孩子被取出,是一个健康的小王子。他却不为王后止血,只对她的头部施以针灸道:“她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了,要说什么话,请自便吧!” “我要她活着!”羚王怒道。 墨心说给大夫,大夫道:“从她怀孩子那时起,她就不打算再活下去了!” 墨心将这话说给羚王,羚王愣了片刻,道:“王后,你听着,你是我的王后,以后永远都是我的王后。你想要回中原,我陪你回去。我会以举国之力帮你到中原报仇。咱们的儿子会做羚王,甚至还会做中原的皇帝,只要你活着,你活着,我带你回中原……” 王后慢慢睁开眼睛,音如细蚊:“大王,让咱们的孩子替我回中原!”就再也无话了。 羚王咆哮道:“杨落玉,你给我回来!” …… 王后就这样离开了羚宫,香魂也随风而散。 这之后,王后被安葬在了羚宫王陵,羚王又大病了一场。 墨心又在秽池宫待了一年,被羚王放出来,安排给小王子做汉语师傅。 从这时起,墨心便住回了来时所居住的冷宫,有了仆人伺候,也便失了回中原的机会了。 羚王将小王子取名百音隗,羚族语为父母爱的结晶。小王子异常聪明,他的相貌虽和羚王相似,但他的品性却温和乖巧,不知是不是遗传了他的母亲。 有一日,墨心令他学“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他咿呀学语,不出半日,便学会了,还在他父王面前吟诵,惹得他父王涕泪连连。 墨心适时进言道:“大王,王后的遗愿便是小王子能够到中原看一看。我羚族虽富,军力却弱,不如多多招兵操练,加强军力,以使王子将来进军中原有军力可靠。” 羚王道:“你说的是,我早该如你所说这般做了,拖延到今日,我对不起落玉。” 于是,令墨心拟定计划,壮大南疆兵力。 墨心便仿照来自西魏宇文泰的府兵制度,建议羚王在南疆各族设折冲府,负责选拔和训练府兵。 这些府兵在农忙时放假种田,非农忙时进府训练。凡每家有府兵者,发放例银,并免去一半赋税。 不仅如此,孩童也可当预备役府兵,称儿种兵,由官府包揽一日三餐。 还有,设立良马司,从各国采买良种马匹,生育健壮良马。全国开铸铁的作坊,全部实施奖励,鼓励铸铁铸箭。 这样一番努力,南疆的兵力在三年内翻了两番。 只是这样还不行,南疆的兵力比之中原,仍是小巫见大巫。墨心便请求羚王与除中原外的各国广泛交好。尤其是暹罗国和天竺国,只因这两国国力强盛,交好益处多多。 墨心还说服羚王,引入天竺和暹罗的教义,以亲近两国,使南疆人破除宗教壁垒,团结起来。 经过这番布署,南疆一日比一日强盛。墨心也因此得到了更多接触政事的机会。 可虽这样,墨心依旧无法取得羚王的全部信任,且羚王承受丧妻之痛,时常大病,只好将希望寄托给小王子。 但小王子那样幼小,等他成年,自己也将进入不惑之年,还不知能不能坚持到那时。 一日,墨心在来自中原的奏报中得知,边城娶了孙丞相的孙女做妻子,已有了一个女儿,并打算将这个女儿嫁给乾兰做皇后。墨心的七妹墨失已被许配给了武齐功的小儿子。 墨心对着这个奏报沉默良久。 又一次,中原的奏报里说,边城想要将她的五姐姐墨颜嫁给他的弟弟边千,正在择日中。 墨心的心思又开始杂乱,不知墨颜、乾兰、墨失这几年如何度日? 那个该死的驸马,一切都起源于他。若不是他,她们一家人会有多幸福!乾兰、墨失和墨颜可以自择爱的人共度余生,而不是这般被他裹挟着、玩弄着。 世上怎会有如此小人,真该千刀万剐! 这年的腊月二十四,墨心整整满了二十五岁,开始迈入二十六岁的门槛。 从江南师傅家离开已整整十年。这十年,墨心只觉得做了一场梦,一场镜花水月,爱恨交加的梦。 之前那个天真聪颖,活泼机灵的李墨心再也不见,现在的墨心,像被蜘蛛网捆缚在洞内,挣扎不得,且看不到光亮。 但她不得不抱着希望,只因为她像王后一样,从未忘记自己是谁。 她不停给自己找事做,稳固自己在羚宫的势力,即便希望渺茫,她也要为以后回中原铺好路。 马上又要到除夕了,来羚宫八年,自己最喜欢的便是除夕夜了。因为这个热闹的夜晚,能带给她一夜的欢腾和热闹。 羚王显见得苍老,头发已全白。他撑着一口气,就等自己和王后的儿子长大。 这两年,有几个王子时不时与墨心传递消息,以求她与他们合作,但墨心却谨记王长子的教训,装作未收到信件,拒绝与他们联络。 除夕已至,今年与往年不同,羚王破格允许几个他不排斥的儿子进宫看他,或许是觉得自己实在时日无多,若届时万不得已,只得从成年的儿子中挑选接班人了。 墨心为了避嫌,今夜便不在羚宫陪侍,也因此得了个清净。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墨心随手将这首《秋风词》写在帕子上,令侍女去羚宫的热闹场所逛一逛,又看白龙在院子里吃草,便想一个人到对面的山坡上走走。 这个山坡,是墨心夜晚常去逛的地方,因为它可以俯视整个羚宫,给自己片刻放松遐思的机会。 正在山坡顶对月祈祷,祈求自己不要像杨落玉那般,老死在异国他乡,突然听到白龙在院子里叫。白龙性格随了它的主子,要么沉默不语,要么暴怒失控,像今日这般又似骂又似笑的叫声却是闻所未闻。 墨心赶忙躲在树干后观察,见一个年轻的男子后面跟着一个仆从进了她的院子。 “他是谁?”墨心一边心内想着,一边找了个更隐蔽的地方躲着。 那年轻男子和侍从在院子内找了一圈,又逗弄了一番白龙,四处观望了一遍,见找不到人,便要离去。 墨心在黑暗处喊:“来者是谁?” 那年轻男子抬头,朝墨心躲的山坡方向看,墨心才看清这男子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应是位贵客。 男子道:“可是汉奴?我来找你!” “你是谁?” “你先下来我再告诉你!” “你先告诉我我再下来。” “如此,我便走了。”说罢,他带着他的仆从飞快离开了。 墨心忙下来去追,已不见了人影。 心内不免后悔,刚刚应该见见他的。不过此人这样孤傲,实在也惹人讨厌。 又在山坡上待了会儿,一个人回去睡了。 路惹 除夕夜那男子八九不离十是个王子,墨心虽排斥与王子私下接触,但对除夕来访的那男子,总有种好奇与期待。 小王子已将七岁,已略懂一些事,墨心偷偷问他除夕夜有哪几个兄长来看他,小王子晃着脑袋道:“我四哥、八哥和九哥十哥、十三哥、十五哥、十七十八哥和二十二哥。” 墨心笑了笑道:“来的这些兄长中,你的哪个哥哥钟情于宝马?” “我八哥九哥,还有十五十八哥,二十二哥都喜欢马。” “哪个哥哥喜欢唐诗?” “我二十二哥。他刚从中原回来!” 墨心开怀一笑,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蔍虍纹!” “他什么时候再来看你?” “他说他要再去趟中原,等立夏便会来看我!” “立夏!”墨心自言自语,不觉期待了起来。 那王子除夕夜走时将墨心写的《秋风词》的帕子拿走了,想必他还会来找她。 羚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见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他对百音隗的宠爱更甚,无论小王子是玩耍还是学习,他都在旁盯着他看。 他对墨心也更倚赖了,从前只令墨心处置边疆及他国之事,如今连南疆境内的事也让墨心插手了。 一日,问墨心道:“本王诸子中,谁最适合辅佐太子?” 墨心答:“谁对太子最好,谁便最适合!” “如何看出他们的真心?” “需要大王仔细观察!” 羚王听后叹了口气。 宫外的知了叫个不停,墨心正在屋内昏昏欲睡,转身见小王子手捧了扇子来给墨心扇凉。 喜道:“我的儿,难为你肯想着我。” 只听外面陌生的声音传来道:“年纪不大,倒想当妈了?” 墨心骨碌爬起来,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走了进来,急忙问道:“你是谁?我不可与男子单独接触!” 少年道:“你放心,你的那两个侍女被我打发了出去,今日是回不来了,我二人正可说说话!” 墨心看那少年,一脸稚气带着坏笑,问:“我的帕子呢?” “你的帕子作为你与我私通的证据可好?” “之前你的长兄便是这样跟我说话的,后来他就被你父王杀死了,你要步他的后尘吗?” “好厉害的中原女人,你已知道我是谁了?” “你莫不是大王的第二十二子,蔍虍纹?” “你的中原名字是木娇?” “是!” “娇者温润柔美,太不合你的身份了!” “那什么名字合我的身份?” “我看汉奴便格外合适!”他轻蔑一笑。 墨心也不屑道:“王子若到了中原,会被赐名倭羚,王子以为可合适?” 王子跨了脸道:“你别忘记你的身份!” 墨心上下打量一遍他,见他穿着南疆裹金袍,脚上踏了一双蜀锦鞋,便道:“王子也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那王子转而傻笑了道:“你说的是!我对你们中原产的东西很感兴趣,今次前来,是想要探一探你与本王是否合得来。我的中原名字是路惹,不知你可否愿交我这个朋友?” “王子之命,不敢不从,只是朋友不敢当!” “不,你务必不要把我当王子才好,我日后称你木姑娘,你叫我路公子便好!” “我对公子二字无甚好感,你又姓路,我便叫你小路子,不知你可愿意?” “这倒像主子对仆人了,你们中原如今兴起一个词,叫官人,是对富家公子的称呼,不如你就这般叫我好了!” 墨心不知这里有诈,便道:“一切听路官人吩咐。” 路惹道:“我从父王那里得知,如今很多政事都是你在处理,因为有你,我们羚族这几年变化天翻地覆,这倒令我好奇,你怎会对政事如此敏锐,倒像是当过你们中原的官似的,但你们中原只令男子做官,这之中是否有些秘密?” “我出自官宦之家。” “敢问是哪个官宦之家?” “江南木家?” “木家在江南哪个县郡?” “官人问得这样详细,可是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 “不,只是想下次到中原给你带些特产回来,以解你的思乡之情。” “你对我这样殷勤,可是有求于我?” “你一个小小汉婢,我有何事需求你?” “好吧,我儿时曾到过大悠皇城,街上随处卖着葵花撒糕,官人若去了中原,给我带一盒可好?” “这个不难,一定替你带到。” 路惹说完这话,四处打量墨心的住处,见墨心的包袱放置在床边抽屉里打开着,问:“里面是什么?” 墨心道:“这是我来时带的行囊。” “很好,”他翻了翻道:“以后便是你的嫁妆了!”又道:“你这几年在我们南疆着实受委屈了,可过得开心?” 他这话一出,墨心勾起心结,眼里充满泪水,道:“不劳官人挂心!” 百音隗赶忙伸出手,用袖子替墨心拭泪。 “哎!你若是早一日遇上我便好了!” “早一日遇上你又怎样?” “早一日遇上我,也不至于整日待在这破屋中看这几卷残书,浪费了你这还算不错的容貌!” “书中自有颜如玉,有比这几卷残书更好的消遣方式吗?” 路惹笑道:“我们南疆风景颇美,你可曾去逛过?” 墨心叹气道:“我这身在牢笼之人,如何出得了羚宫?” “只要你愿意,我便设法带你出宫逛去!” “官人若能办到,我自然谢你!”墨心不相信他的话,敷衍着道。 但路惹却十分肯定道:“你放心!” 墨心催促道:“你不便久留于我这里,快走吧!” “告辞!”路惹用了中原的拱手礼向墨心道别,转身去了。 墨心心内知道这些王子的诉求,无论他们有多花言巧语,都是为了让她在他们父王面前进言,争取成为下一任羚王。虽心内恐惧王长子的悲剧再度发生,但羚王命不久矣,终必有一子成为下一任羚王,早些谋划自己的前途,比一味排斥的好。 自己有心争取,也要看王子们与她的缘分,这个路惹,虽有些难以捉摸,倒并不惹人厌烦。 于是问百音隗道:“我的儿,这些哥哥中,你最喜欢哪一个?” “都喜欢!” “为师可从来没有教过你说谎话!” 百音隗摸了摸脑袋道:“父王不让我亲近我的哥哥,也不让我说哥哥们的好坏!” “你私下告诉师傅,师傅决不告诉旁人!” “那好吧!是我二十二哥!” “为什么?” “他给我讲故事了!” “讲什么样的故事了?” “讲我喜欢听的,他说我母后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还打败了大老虎,后来母后想去天上给我摘蟠桃,便离开了我回到天上。他还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母后会回来,但时间会久一些!” “你相信他吗?” “我,”他晃着脑袋道:“父王说哥哥们说得话都是骗我的,他们要与我争王位。但我相信二十二哥哥的话,母后会回来的。” 墨心听后沉默不语。 过了几日,羚王突然下旨要墨心到南疆领地为自己搜集情报,墨心不解何意,出了宫门见路惹一身金色长服,华冠托顶,在马车旁和侍从等着她。 “你怎会在此地?” “南疆领域你又不熟,我带着你不是事半功倍吗?” “你父王可知此事?” “你以为你是如何才有的这趟差事?” 墨心不解:“原来是你?你和你父王说了什么?” “我只是告诉父王,我们南疆尚且无有一幅地理志,中原正是有了全境地理图志,才将万里江山代代相传,牢固掌握在手中。我们南疆也需要绘制一幅才是,父王便想到了你。” “嗯,你的才智实在是高啊!” “不敢当木姑娘的夸奖,快上车吧!” 墨心看那四轮马车,问:“你们南疆人一向以象为坐骑,为何如今有了中原的马车?” “这便是我常去中原的原因,引来你们中原好的东西,弥补我们南疆手工的不足,如此,才不至于落后你们太多!”他一边说着,一边欲拉墨心的手,墨心一把将其甩开,独自上了马车。 一路行走,墨心在车内看着窗外南疆的风景,心绪纷飞,来南疆这么多年,一心想着中原的人、事、物,忽略了南疆的美景,如今用了心去看,南疆美不胜收。 只说南疆的草木繁盛,流觞曲水,便很合墨心这个爱极了花草鸟虫的人居住。它又一年四季花开不落,浪漫醉心之处大悠皇城不可比拟。 若是师傅在,二人组成一个小家庭,倒也不算辜负人生。 正想着,一只黄青色的翠鸟飞进了车内,落在墨心肩上,墨心向窗外骑马的路惹道:“我们要去哪里?” “去江边!” “为什么去江边?” “江边古祠空闭门,不到江边,何以寻访古祠名刹?” 墨心一愣,他居然知道《江边祠》?道:“我们不是要绘制南疆地理图志吗?走边域不是更好么?” “呵呵”路惹轻蔑一笑道:“你真以为你能画得出南疆地图么?那工夫总要百人以上画工四五年才能完稿,就你我二人,怎能完成?” 墨心一时无语,道:“那我们怎样交差?” “你放心,图稿我早已完成,到时你拿去交上就是。你今次出来,只需跟着我游山玩水便是。” 墨心不语,放下车窗帘子逗着那只翠鸟玩。 成婚 至傍晚在一间南疆特色的旅店歇息,路惹问墨心想吃些什么,墨心乏累,说自己不饿,将他赶了出去。 不是墨心讨厌路惹,是这次出行,让墨心想起了和师傅在江南时的时光。 她记得那次他和师傅上山,下起大雨,她和师傅在山上的芭蕉叶下躲雨的事。 墨心觉得有心无力,时光一去不复回,她抓不住,因此气恼自己。 又想起花阳和百音隗,他们都是她的徒弟,她对他们的爱护也和师傅当初对她的一样。但是,她又讨厌自己如今的高师身份,因为那意味着,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百音隗越是长大,她就越离从前的快乐远了一步,墨心心内不得不焦急。 到第三日,终于到了路惹所说的江边,原来便是伊洛瓦底江。 极目远眺,伊洛瓦底江宽阔无比,缓缓向南流淌,实在壮观。 一艘巨大的船只停靠在江边,路惹道:“如今我们要弃车上船了,你可好点了吗?” “我何时不好了?” “你这几日脸色阴沉,对我冷淡至极,不是想起什么从前的旧事了吧?” “就算是,也与你无关。” “既然与我无关,你又何必对我冷淡?不过凡女子都是阴晴不定,你也不例外。何况你是个年近三十的女子,更喜怒无常了,这倒尚可理解。” 墨心被这话怄笑了,道:“还从未有人说过我阴晴不定,我的教养与学识从不允许我任意行事。但你说得对,我这几日确实对你不够耐心,对不住了!” “不敢当,只愿你以后能对我有些改观。” 墨心怡然一笑,上了船。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江两岸的风景与中原大相径庭,但秀丽动人处,与中原不相上下。 路惹给墨心介绍道:“你看,我们南疆人因为气候潮湿,不喜欢河边的生活,可自从我们族人开始捕鱼后,一部分人搬到了江边,他们给这河道增添了生机,这都是你的功劳,你这个中原女子不简单呐!”他说罢笑着看墨心,墨心道:“我来到南疆,靠南疆人们供养,自然要做些事回报他们。” “这条河来自你们中原,到了我们这里才汇聚成江水。你们中原的美景实在太多,它在你们那里无人注意,到了我们南疆却成了南疆的图腾。可见,同样的事物在不同的地方所受的礼遇也天差地别,它注定要流向我们南疆。” “它在中原虽是由不成气候的溪水汇聚,但自由自在随心而流,到了南疆汇聚成江水,也便一成不变只能流向大海了。何况溪水清澈,江水浑浊;溪水叮咚,江水嘈杂,终是在中原更游刃有余。”墨心望着两岸的打渔人轻声道。 “溪水自在,却是漫无目的。江水滔滔,却知道要奔向何方,如此,也不算辜负了岁月。” “即便知道要奔向何方,却有心无力,只能南辕北辙,又怎会不辜负岁月?” “我知道你们中原有个能人,名曰李冰,他筑造的都江堰,能改变河水的流向,岂知我们南疆不会也出一个李冰这般的人物,将这江水逆天改命一番,使其自然择取它的航向?” “哦,官人可认识这等能人?”墨心饶有兴趣问道。 “认识不如自识,若江水不愿,即使出了个李冰,也同样有心无力啊!” “难道这江水成了精不成,还有愿不愿一说?”墨心打趣道。 “自然是有的,唯有它愿意,它和那李冰结合,才能想流哪里流哪里,哪里自在去哪里!” “认识不如自识,官人方才的话,是想自己成为李冰做筑堤人喽?” “能与江水为伴,我求之不得。” “但只怕筑堤人别有用心,身在曹营心在汉,白白分散了江水,为自己谋利,反而更禁锢了江水!” “那是这江水不了解筑堤人,它若了解了,自然愿意与筑堤人相伴一生?” “呵呵!”墨心冷笑了两声,去船边看那渔人捕鱼。 “靠岸!”路惹对船夫道。 船到了岸边,渔夫看见路惹,急忙招呼道:“王子,今日刚捕了好鱼,给你下酒最好!” 路惹道:“今日有贵客在此,我们的饮食你不可怠慢了!” 那渔夫看了墨心一眼,笑道:“自然自然!” 一面领了二人到他家做客。只见四五间干净的砖瓦屋,房屋陈列与中原南方的风格极像,遂好奇,路惹道:“周公一家也是从你们中原来的!” 墨心仔细打量周公一家,果真见他们的相貌与南疆人不同。问路惹道:“官人如何认识的他们?” “要当南疆的王,当然要深入百姓内部,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解决他们的困难。你说是吗?” “你终于说出你的目的了,也算坦荡!” “你这么聪明,就算我不说你也猜得出,何必遮掩?” 周公在一间侧屋内铺设案几,令两人对座,一面拿了一壶两杯道:“两位先饮着,饭菜马上就好。”一面出去将门关上。 灯光昏暗,墨心看不清这屋里的陈设,只记得周围一切都是大红色,自她踏进这个房间开始,便有些恍惚。 “我不知官人也好饮?”为使自己清醒,墨心强打精神问路惹道。 “良辰若不配美酒,岂不缺了什么?” “何谓良辰?” “有美人相伴,便为良辰。” “官人似乎未满十八。” “自古嫦娥爱少年,我之美人,无关年纪。” “我记得官人曾说我相貌还算不错,但美人却称不上吧!” “我这人不愿奉承别人,说你相貌不错,便是别人口中的美人了。” “能得到相貌不错的评价,我便很知足了,多谢官人!”周公将菜上齐,向两人的酒杯中斟满了酒,掩了门出去了。 路惹举杯道:“饮了这杯酒,今夜我二人敞开心扉,再无欺瞒如何?” 墨心心内一闪,举了杯道:“好!” “那你我各自问对方问题,不许说谎,可行?” “可!” “你先!” “官人是如何取得你父王信任的?” “隐藏锋芒,投其所好便可!” “嗯!”墨心点头,“该你了!” “王后去后,父王有没有召你侍过寝?” “你?没有!” “那便好!”路惹显见得松了口气。 “你这次带我出来,有何目的?” “我想与你成婚!” “成婚?” “你嫁了我,我就成了南疆的王了,你也可回中原夺回你们李家的东西,这不是天作之合吗?” “你竟知道我的身份?”上次王长子知晓墨心的身份,便令墨心惴惴不安,今次又有一个王子知道墨心的身份,实在让人难安。 “南疆有四人知道你的身份,父王王后、长兄与我,如今王后和长兄去了,父王也行将就木,只剩我知道你的底细了!” “你如何知道的?” “几年前我在父王的密报里看到一份通缉令,上面画着你的图像。后来我几番调查,便知道你是谁了。” “这么说大王早知道我的身份了?那他为什么还留着我?” “你可有想过,父王为什么允准你这次出宫?” 墨心思索片刻道:“我不明白。” “你才是羚族未来的关键,而非王后之子,父王让你跟我出来,就是想把你赐给我的意思。” “这么说,羚王属意你为未来的羚王喽?” “是!” “宫里所有人都以为王后之子会是未来南疆统治者,你怎会有如此自信?” “我问过父王身旁的御医,他只有两个月寿命了,是等不到王后之子长大了。他必会在我们这些长大了的兄弟中选一人当羚王,我这几年有意和父王拉近关系,他不会不考虑我。更何况,我和父王早已达成暗识,若我为羚王,百音隗必然会安然无恙健康成长,这是我那些兄长都做不到的。”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利用我的身份!” “我们无法摆脱自己的身份,何必因此事纠结!南疆弱小,众所周知,即便人口再增长,军事再发达,也难与周边国家抗衡,我们需要与人联盟。你来到我们南疆,不是天意吗?” “所以我以大悠公主的身份嫁给未来的羚王,南疆便可牢牢与中原结盟了!” “正是!” “嗯!”墨心又自饮了一杯,冷笑了道:“你与你那长兄还真是相像!” “你不相信我?” “就凭你这几句话,我就要相信你吗?” “说得是,我们且不论这些,喝酒才是!”说着,路惹又为墨心斟了一杯酒。 “木姑娘觉得我的相貌如何?” “王子品貌绝伦,一定有很多女子喜欢!” “你吃醋了?” “呵!你才多大,我怎会吃你的醋?” “你嫌我年纪小?” “年老者不该嫌弃年轻者,只应哀叹自己红颜易逝!” “那还不趁早抓住机会?” “你若登上了王位,能助我报仇吗?” “必会!” “若你食言了,我又耐你如何?” “我们的日子还长,终会日久见人心。” 说着,路惹去拉墨心的手,墨心不做反抗。 “你可知道,我初见你是何时?” 墨心十分惊诧,努力回想,惊讶道:“是那年除夕,你们觐见羚王时!” “正是!自那时起,我便知道,你一定是我未来的妻子!” 路惹一本正经看着墨心,墨心也回望他,忍不住“噗嗤”笑出来,道:“我却不知我有如此魅力!” 路惹收回拉住墨心的手笑道:“来日方长,你会明白!”说罢,又为墨心倒了杯酒! 南疆王 是夜,墨心听见外面风鸣声丝丝入耳,忽见姐姐墨颜出现,墨颜见到墨心,又喜又急,道:“墨心,这几年你在哪?怎么不给我来些书信,你可知我日日忧心你的安危?” 墨心忽然见到墨颜,又听她说这话,正喜得落泪,欲扑向她诉说满心委屈,又见墨刺姐姐和墨束姐姐来了,她们见到墨心便问:“你怎么还在安睡?我们家就你一个人身得自由,还不赶快替我们报仇!” 又听墨刺姐姐道:“你既那日撞见他与青杏私通,为何不早告诉我,害我嫁错人?” 这时五哥不知从哪里出现,在床头拦住二姐和三姐道:“不可怪她,一切都有定数!”说罢转向墨心道:“墨心,你该回中原了!” 墨心慌忙点头,起身便往外跑,却见门口一个巨大的火坑,她一脚便踏了进去。 哭喊着:“救命!”却见旁边有人用力按压她似的,她便急着想要挣脱,一边用力挥臂,一边想要跳出来。 有人在她的脸上打巴掌,她猛一下睁开眼睛,镇定下来,才知是一场梦。 “你做了何梦?” 墨心揉了揉眼睛,才发觉路惹躺在她的身边。昨夜,是他口中说得他与她的“成婚”之夜。 “我梦见我家中亲人催我回中原。” 路惹捧了墨心的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道:“你马上就能回去了!” 两人复又躺下,墨心问:“我们昨夜是如何成得婚,为何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喝多了,我又在这屋中点了迷情香,我们就水到渠成了!” “你不怕我醒来恨你?” “你若是那等普通的女人,我也不会看得上!” “你真的会助我回中原吗?” “一定会!” “那好,今夜,就算我们成婚了吧!” 这夜感觉异常漫长,第二日醒来,见周公早端了醒酒汤和宁神药在桌上,路惹催墨心起床,看着她喝下才放心。 开门出屋,见日头正在头顶,墨心立在庭院中,想要多晒一晒太阳,好将这么多年的霉气都晒掉。 “走吧!我们的旅行还未完!” 说罢,路惹拉着墨心又上了船。 “还要到哪里去?我们不该回宫么?” “莫急,凡事欲速则不达,我要带你去看宝贝!” 船顺流而下,两只海鸥在船头飞了起来,两岸的风光愈加灵动秀丽。 墨心和路惹并肩坐在船头,路惹问:“依我所知,你在中原只剩三个亲人了,他们如今都各自有了归宿,你倒不必过于担忧他们。” “你可知道她们的近况?”墨心转头紧张看着路惹道。 “你姐姐五公主已许嫁了摄政王之弟,今年中秋便成婚。你的七妹本已许人,但她不从,便延后了婚事。当今的中原皇帝,你的弟弟兰帝未听说有何不安之事,看似平安顺遂。” “我的弟妹我清楚,他们是绝不愿被他人左右的。只是我的五姐品性高洁,嫁给摄政王的弟弟实属无奈。” “听说这是她自己向摄政王请求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五姐姐也是为了保护乾兰和墨失!” “若你将来回去,摄政王以她们的性命做要挟你怎么办?” “除掉身上的枷锁,比委曲求全的活着更重要。我如此,我的弟妹和姐姐也会明白。当然,他们自己也不是蠢笨之人,不然不会在坏人的眼下活这么多年。” “你这样想也对,我只担心你过分忧心,伤了自己的身子。” 墨心笑向他道:“承蒙官人垂爱,我感激不已!” “如今我二人虽还未拜天地,但已有了夫妻之实,你该改口叫我夫君了!” 墨心羞涩,好半天开口道:“夫君!” 路惹坏笑,拉了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墨心之前对路惹抱有戒心,现在仔细看他的脸,杏眼粉腮,端得一个漂亮少年郎。 “难道夫君从不嫌弃我的年纪?” “有缘之人,何谈年纪。你千里迢迢来到我们羚族,便注定了与我的缘分。” 墨心一恍惚,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九岁时,宫中还未出现巨变,那时有大臣提议,为了加强与南疆的联系,令南疆王选一名羚族王子到大悠皇宫生活,将来给他娶一名中原女子作妻子,以期挟制羚王。 母妃便道:“已与母亲建立联系的王子不适宜,倒是刚出生的小王子较为合适。” 父皇便问,羚族有无刚出生的王子。 那大臣道:“羚王二十二子蔍虍纹刚刚出生十天,且其外祖热衷中原文化,最合适不过。” 父皇便应允了,但西海望突发事变,此事便被耽搁了。 但父皇确系差人为羚王送来了贺礼,贺礼中有一幅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是稀世珍品,父皇格外舍不得,铺在自己的御案上观摩了一上午。 墨心之所以对此事记忆犹新,是因为自己到勤政殿玩耍时,不小心将一滴墨水撒在了这幅画上的婴孩头上。 父皇并未恼怒,而是把着墨心的手将那滴墨水晕开,画了一个圈,还夸自己的女儿道:“此笔犹如神作,我公主蕙质兰心妙笔生花,这画也有了生机!” 墨心将此事说给路惹,路惹惊奇道:“原来你我二人的缘分早就深种了!父王见到此画,因那个圆圈将这幅画定为赝品,赐给了我的母亲,此画现藏于我的书房内,改日带你去看。” “好!” 若一切皆是缘定,那这么多年的苦不算白吃了。 墨心见路惹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容貌已比不上妙龄女子,夫君这样看,倒叫我自卑了!” 路惹叹了一口气:“没能在你最好的年华陪着你,是我的遗憾。不过以后我们就能朝夕相见了!” 夕阳西下,晚霞映衬着两岸的风光,微风吹了起来,墨心的脸上泛起了红光。 这几日沿河而下,两人将伊洛瓦底江的风光尽收胸中,至第五日,船正向前行驶,一座茂密的小岛呈现了出来。 路惹命船行驶到小岛上,携了墨心的手上岸,走了一射地,忽见几个士兵把守着山头,见了路惹行礼道:“王子殿下!” “你们这几日当差辛苦了,再过几日我会把奖赏送往你们家中,你们便可休息了。但要记住,这段时间你们不曾来过此地,也不知这个地方有什么,记住了吗?” 那几个士兵忙道:“记住了,王子放心!” 说罢,开了山门让他们进去。墨心不解问:“这是何地?” “这是我们起步的资本!” 他拉着她进到一个密室,走了几个机关,忽然,一座金佛闪现在眼前,还有一大堆黄金制品,堆满了整个山洞。 墨心惊呆了,这里的财富买下整个大悠皇城都富余。 “这便是我们南疆的财库,谁若当了羚王,这个财库便是谁的。”路惹捡了堆在地上的一个金镯道。 “那你怎会知道这里?” “你以为我这么多年都在养尊处优吗?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那外面那些侍卫不会将这个地方说出去吗?” “这个地方被发现是早晚的事,越是让更多的侍卫来把守这里,就越多族人知道这里已被我控制,这样,南疆百姓便会默认我为未来的羚王,我到时上位,阻力便会少很多。” “你原来这样聪明,我倒有些怕你了!”墨心看着路惹道。 “你我二人的成长环境不同,你从小兄妹亲和父母宠爱,我却生长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中。不过我本性与你相同,都是善良重情义的人,你千万不要对我疑心!” 墨心低头道:“我理解,我为了回中原也用过心机耍过手段,但我依旧是从前的李墨心,并未变过,所以我明白你的处境。” 路惹环抱了墨心的手臂道:“所以我喜欢你!” 将那金镯递给墨心道:“此镯等父王去世那天你便戴上,他便会明白你我二人的关系,也会将王位传给我。” 墨心默默点头。 回了羚宫,回想这几日和路惹的亲密相处,不觉又甜又涩。甜的是这一切真的很美好,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涩的是她对他们的计划忧心忡忡,不知会不会顺利如愿。 百音隗好几日不见墨心,急急跑来将最新学的《滕王阁序》背给墨心听:“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墨心甚觉意外,这样难的词,一个七岁的孩童能背的出,实在不可小觑。 突然皱起了眉,想:“羚王的儿子有交集的都这样聪明,会不会有比路惹更聪明更有野心的王子做好了更周密的夺位准备?” 小王子背完了,看墨心皱着眉,问道:“师傅,可是我背错了吗?” “你没背错,只是师傅见你这样聪明,担心再过几年便没有能力教导你了,因此愁苦!” “师傅永远是我的师傅,我再也不会认别人做我的师傅,师傅可以放心!” 墨心大为感动,含了泪道:“我的儿,这几年你是我在宫中的依靠,我将你当亲子对待,你心里有师傅,师傅便觉得值了。” 百音隗又伸了衣袖为墨心擦泪。墨心又问:“我的儿,你想不想当羚王?” “想!”百音隗不假思索。 “为什么?你还这样小,当了羚王就不自在了!” “我是父王和母后的儿子,王位本就该归我!” “那你的哥哥们呢?你当了羚王,会怎样处置他们呢?” “对我好的我封他们为郡王,对我不好的我杀了他们!” 墨心听了此话,眉头又皱了起来。 传位 一个月后,墨心听说越来越多的王子进宫来了,便站在山坡上看,果见羚王宫殿外聚集了很多王子的坐骑,自己又到附近细察,才发现来得不仅有王子,还有重臣、各族首领和他们进献的御医。 看来羚王撑不到两个月了,驾崩只在这两三日。 太子殿内,墨心正为百音隗讲解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忽听侍卫来通知,要墨心即刻到羚王寝殿觐见。 墨心只得命百音隗复读,自己跟了侍卫忙去见羚王。 一进羚王寝殿,只闻到一股味道,这味道与当时王后杨落玉将死之时散发出来的一模一样。 因担心羚王忽然驾崩,墨心这几日都将金镯带在身上,闻此味道,快将那只藏在袖子里的金镯戴上。 羚王呼吸缓慢,灰白的头发散乱的落在枕上,见传召的人来了,睁开眼睛看墨心。 墨心欲下跪,羚王摆了摆手,指了指侍卫,侍卫便移来一张椅子,令墨心对着羚王坐了。 羚王挣扎着坐起,问墨心道:“汉奴,本王诸子中,你以为谁最该继承本王的王位?” 这个问题几年前羚王问过,那时墨心的回答引来一场纠纷,这次,墨心绝不能轻率回复。 “大王嫡子百音隗,奴婢一直以君王礼教导。” 羚王努力呼吸了几下,道:“本王感谢你替王后教导他。”又喘了几口气,道:“除我嫡子以外,其他王子中有无可担大任者?” “大王诸子中,除嫡子与二十二子奴婢有过接触,其余人奴婢并不识得,因此不敢妄下定论。” “我二十二子可行?” “奴婢只是与他谈论过李白的诗,并未深交,不知他的为人如何。只是百音隗常在奴婢跟前提起他二十二哥博学广闻,又对他最亲善,想必是个可靠之人。” 羚王咳嗽了几声,又沉思片刻,对侍卫道:“召所有在宫中的王儿来此!” 侍卫领命下去。 片刻,十来个王子鱼贯而入,他们敛声屏气,跪了一地。 墨心仔细看,蔍虍纹也在内。 “汉奴,你去与他们交流,看他们谁最适合接我的王位。” “是!” 墨心起身,先来到第一个王子处,跪下问道:“若您当上羚王,如何对待您的亲弟弟百音隗?” “将他封为唯一的亲王,在羚宫内另建一处宫宅与他。” 又到第二个王子处,问了同一个问题,那王子道:“我不愿当王,只愿辅佐我弟弟百音隗当羚王!” 第三个道:“我会将羚族俸禄一分为二,百音隗享一半,我用另一半治理南疆即可。” 第四个道:“等百音隗到了十二岁,我会将王位让与他,令他当羚王。” “您如何保证您所说的?” “我会立下字据,有诸位兄弟见证,若我届时不退位,他们大可诛杀我。” 羚王听了,看了一眼这个王子。 于是,下面诸多王子这般回复。 还有几个王子说自己会尽力保全百音隗这一生的平安和荣华。 墨心故意最后一个问到蔍虍纹,蔍虍纹道:“我会辅佐百音隗打到中原,让他做中原皇帝。” 这个回答举座皆惊,墨心心凉了一下,转身对羚王道:“奴婢已问完,可请大王单独说话!” 羚王点头,侍卫道:“众王子退下。” 众人都出去了,墨心则跪下道:“众子心不诚,百音隗虽年幼却聪敏异常,我羚族先祖之子也是七岁继位,百音隗乃先祖和大王的血脉,必能青出于蓝,请大王令百音隗继承您的王位。” 羚王听后,沉默不语。 墨心回到自己的寝殿,低头思索刚才蔍虍纹的话,只觉气血逆流,原来又是一个利用自己的人。 正自哀伤,三个黑影突然闯了进来,一个用刀架在墨心脖子上道:“我要你现在去跟父王说我三哥可继承王位,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墨心定睛一看,是刚才问过话的三个王子。 “好!”墨心感觉那人的刀尖马上要刺破她的喉咙了,赶忙答应了。 三人驾着墨心出了院子,忽然三支箭射了过来,直入三个王子的喉咙,三王子当场死亡。 墨心惊魂未定,一个侍卫跑了进来道:“夫人,您受惊了!” 墨心问:“你们是谁?” “我是蔍王子派来保护您安危的。”说罢,他将那三具尸体移到了偏院,出去上了对面的小山坡。 墨心又气又悲,想:“既骗我,又监视我,此人心机怎会如此之深!” 一边回去关上房门,在屋内努力平定情绪。 第二日辰时,羚宫突然敲了三响钟声,听见侍卫报:“羚王薨了!” 墨心赶忙起身去羚王宫殿,见一群大臣和王子跪了一地,鸦雀无声,百音隗在羚王的床边伏着。 正欲过去,见蔍虍纹穿了一身华服从寝殿后面出来,一个侍卫开始宣读羚王遗诏。 “本王归后,二十二子蔍虍纹继承本王之位,为羚族新王。众子若不服者,当庭诛杀。” 蔍虍纹道:“众兄可有异议?” 一个王子道:“我要亲眼看遗诏。” “准!” 遗诏给到那位王子,其他王子也仔细看了,都闭而不答。 蔍虍纹道:“众兄既无异议,即刻出宫。百音隗仍赐居宫中,待他十二岁后,可自择封地,自愿选择去留。” 有一王子突道:“你这是挟持人质,父王定是被你所迫,他……” 话未毕,羚王生前身旁的另一个执锤子的侍卫一锤锤向了那个王子的头,那王子脑浆都被砸了出来。 此后再无声音。 羚王的丧事并未大办,三日后,他被埋进了羚宫王陵。新羚王即位,一切恢复如常。 墨心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读《孟子》,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从窗户里望出去,是百音隗。 开了门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又来找为师了?” 百音隗道:“师傅几日未尽米粮,徒儿不放心师傅,所以来看您!” 墨心听这话十分亲切,不自禁流下泪来,道:“这宫中,唯有你是真心对为师的。可惜,你父王没把王位传给你,为师也有错!” 百音隗摇了摇头道:“我虽当不得南疆的王,但我可当中原的皇帝,到时候就可以给师傅的家人报仇了!” “是你的二十二哥告诉你的吗?” 他点点头。 墨心叹了口气道:“他是骗你的,你万不可相信他。” 窗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谁这样大胆,竟敢说羚族的王是骗子?” 墨心见路惹又穿着从前的衣服进来,整了整衣饰跪下道:“奴婢叩见羚王!” 一个侍卫突道:“奉羚王旨意,封中原来的木娇为羚族王后!” 墨心抬头看路惹,路惹笑看着她,似乎在说:“还不起身谢恩?” “奴婢当不起!”墨心郑重道。 “弟弟,你先出去,容我和你师傅单独说说话。”百音隗道好,携了下人下去了。 屋内只剩路惹和墨心两人。路惹也不去扶墨心,只随意翻看床上的那本《孟子》。 空气异常宁静,窗外的一束光照了进来,墨心的腿跪得酸了,赌气猛地起身,坐在床沿上歇息。 路惹哈哈大笑道:“我看你能坚持几时?” “你这个骗子,如今可如愿了?” “我何时骗得你?” “你未骗我,却将要辅佐百音隗当中原皇帝的事瞒了我。” “你用脑子想一想,你们中原的皇帝岂是一个南疆人当得的?”路惹戳了戳墨心的脑门。 墨心忽地一转念,觉得他似说得有道理。 “这么说你骗了你父王?” “与其说我在骗他,不如说父王甘愿自己骗自己。不过,我确实答应了他将来让百音隗到中原走走,将他和王后的骨灰埋进杨家的坟冢。” “那百音隗知道后恨你怎么办?” “他年纪尚小,等他到了能明事的时候,我会请求他的谅解。” “他若不谅解你呢?” “那谁能成南疆的王,便各凭本事了!” 墨心点了点头,道:“你未对他起杀心,我便觉得你是个好人了!” 路惹坐下来看墨心,道:“且不说这些事了,咱们来说一说你我二人的婚事,让你接受南疆的婚礼习俗,你可愿意?” 墨心转过脸认真看路惹,从第一次见路惹起,便有意把他当成小芒,现在再看他,原来他长得和小芒完全无关。 他不是杏眼粉腮,而是五官凌厉,广额锐气,眼神透着聪慧霸气,是墨心从未见过的长相。 “我如今还被中原的权贵通缉着,不宜在南疆有太高的身份。还是等我回中原报了仇,匡扶了我七弟的皇帝之位,再让他下旨赐婚于我们,才是正道。” 路惹皱了眉道:“可若是如此,我便会低人一等,南疆诸势力也会看不起我。” “可若不如此,我与你的联姻也便失了意义。一个普通中原女子嫁给你,又对你有哪些帮助呢?” “你这是急于报仇,在你心中,报仇的目的远大于和我成婚。好罢,我们准备得当,七日后便发兵如何?” 墨心大吃一惊:“此话当真?” 路惹点了点头道:“我不愿父王和王后的悲剧再在我身上重演,早让你安心,我们也早能过上安详的日子!” 墨心开心的流下泪道:“多谢夫君!”搂着路惹的脖颈亲昵了一番。 发兵 这夜墨心复又做梦,梦中回到了中原,自己仍是九岁的样子,见周边一切如旧,父母仍具在,姐妹还在宫中陪伴着自己,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全与惬意,只是此梦未完,她便醒了。 强闭着眼睛睡觉,又看到自己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中独行,四周毫无生气,自己又一次陷入了绝望。 索性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回忆自己这十几年来的遭遇,发觉更多的时候是浪费光阴,把最好的年华都用在了等待上,如今机会似乎真的来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看了一眼身旁躺着的路惹,他的面容安静祥和,不像一个坏人…… 说到此,墨心反思了一下这些时日对路惹的看法,自己一直都未曾对他敞开心扉,也未把他看成自己的什么人,终究对他无法信任。 这种出于对自己的保护而对别人进行防御的心理墨心不打算放弃,但是,他毕竟口上说了要帮助她,还是要维持表面的热情才好。 第二日清晨,墨心天不亮便起床为新任羚王做饭,因刚与他结识,也不知他的口味,便既准备了南疆的热牛奶,牛肉,又为他熬制了中原的粥,煎饼,还有炖鱼。 等路惹醒来,为他准备好洗漱用品,亲自为他穿衣,倒惹得路惹一头雾水,道:“我的公主,你这样殷勤,叫我觉得你有所图似的!” 墨心道:“这话说得正是,我有求于人,当然要拿出我的真心!” 路惹冷笑道:“你这真心真叫人寒心!”吃了两口粥,突命侍卫道:“取宝印来!” 侍卫转身去了。片刻后拿来羚族宝印和玉纸玉笔,路惹蘸了墨,拿起玉笔在玉纸上写道:“令雪羚将军七日内集结五万大军,发兵中原,夺取帝位。”写毕,盖上宝印,递给墨心看。 墨心看后不语,路惹道:“不如此写,便失了名头,这是最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你放心,到时候清除了中原皇帝身边的小人,我自会让大军撤回。” 墨心点点头,道:“多谢了!” “你既选择嫁给我,就不要对我生疑,否则与你的大计无利。” 墨心苦笑道:“岂敢岂敢!” 侍卫下去通知那位雪羚将军,墨心坐在路惹对面,为他夹了口鱼肉道:“我报仇的心固然急切,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与报仇不相上下,只是我们才刚刚开始,我还不能与你完全心意相通,望夫君谅解!” 路惹听这话倒是说得明白,沉静了片刻捏了墨心的脸道:“我明白,是我太心急了!” 墨心微笑了道:“我还不甚了解你的喜好,你是喜你们南疆的饮食还是中原的?” “都可,自然是南疆的更合胃口。” 墨心“呵!”地一声,挑了眉道:“茹毛饮血,有什么合胃口的!” “你不要自恃你们中原的美食文化丰厚就诋毁我们南疆的食物,我们也是有很多美食的,只是我父王喜欢这些饮食,这些年羚宫才仅有这牛奶和牛肉可食,改日我带你到宫外看看,你便知道我们南疆食物的丰盛了。” “那好,我便等着。”又想起一事,问道:“冒昧问夫君一事,我的婆婆在哪个宫中住着?” “她在我外祖家,明日我带你去拜见她!” 墨心不见路惹去宫中看望他的生母,以为他的生母已离世,不想在宫外,问:“为何在宫外?” “我小时见母亲在宫中处境危险,便设法让她假死,将她运出了王宫。如今我准备册封她为王太后。” “你是个聪明孝顺的孩子!”墨心夸赞道。又正经道:“你刚成羚王,这次北上可有谁看管羚宫?” “我令几位重臣代我处理政务便可。” “昨夜我想了想,我这次想要除掉仇人,恐怕还要联合北疆的势力,否则我们终是势单力孤。” 路惹抬头看墨心,道:“你说!” “北疆我长姐的儿子鹤熙还活着,我带人先北上,将现任北疆王鹤羌杀了,拥鹤熙继位,再结合北疆的兵力,我们的胜算便会大些。” “你打算一个人带兵去?” “正是!你在南疆稳定了政局,在破斧关外等我可好?” “你要用多少兵力?” “一万即可!” “需要多久?” “来回脚力五个月,在南疆埋伏一个月,共半年即可。” “那好!”路惹颇为担心,握了墨心的手道:“你要小心,我们在破斧关外平安相见!” “夫君放心!” 第二日,路惹与墨心穿戴整齐,二人骑象车至路惹外祖家。从外观之,白墙绿瓦,一派江南园林气象。 “看来你外祖真的对中原文化情有独钟,不过这样的建筑,不会引起你父王的怀疑吗?” “我外祖一脉精于处世之道,自然可以平安立命。我能登上王位,也是得益于我外祖的教导。” 墨心低下头不安道:“你这般说,我倒有些羞于见人了!” 路惹拉了她的手道:“拿出你的中原公主气派,我外祖父会看中你的。” 墨心抚了抚胸口,点点头。 一路至正厅,下人上前来道:“老爷刚刚被永昌府尹派人接走陪游了,命小人将这个给王后。” 一面打开手上的捧盒,里面是一幅画帖。 墨心拿起画帖看,竟是父皇的遗笔——《八仙图》,上面还有父皇的帝王印章,题字时间显示是父皇刚成为铭帝时所画,不解这是何意。 下人道:“老爷说这画是从黑市买来的,未经中原皇帝许可,如今公主来了,才知是缘分到了,现在物归原主,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墨心回想,确实在哪里听过太监议论自己父皇,说父皇是个怪人,因曾经皇宫宝库失了盗,盗贼不要金银,却偷走了皇帝的几幅画。这盗贼遍寻不着,皇帝不见怒色反而高兴了一阵,以为偷窃者慧眼识珠,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便明白了几分,道:“既然是缘分到了,又何必分你我,这幅画本就属老爷所有,还是让他留下吧。” 下人道:“是。”又拿出一张地契道:“老爷还说我们羚族的其他宝贝中原公主看不上,只有这处宅院还算珍贵,如今把它交给他的外孙媳,希望她到自己家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墨心犹豫着不肯接,路惹在旁道:“听从外祖的话才是孙媳之道。” 刚接了地契,见又一堆下人捧了捧盒出来了,墨心心内想,今日这朝见公婆的大戏还算轻松。 这堆下人位列两班,一个貌比西施的女子从后堂走了上来。 “母亲!”路惹道。 墨心吃了一惊,这女子这样年轻,怎会是路惹的母亲? 女子上前,拉了墨心的手问:“你便是李墨心?” 墨心点头道:“是!” 女子道:“你该叫我母亲了!” 墨心有些愣住,这女子看容貌好似和自己一样的年纪,自己怎么开得了口?但形势所逼,不得不轻声叫了声:“母亲!” 女子道:“你和我想象的儿媳形象一模一样。”说罢,转身将身后捧盒里的珠链玉翠取出,一一为墨心戴上,道:“从前的磋磨都过去了,今后,你便是我们家的宝贝女儿了!” 墨心突然想哭,自十二岁离家,母妃的面对面关爱便再没有了,如今眼前这个女子这样亲切,她愿意将她看做自己的亲生母亲。 晚上,墨心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呆,路惹问:“可是我母亲今日招待不周?” “并非,”墨心抬头看她的夫君,“只是今日才认定我是你的妻子。” “呵呵!女人总是被金银珠宝打动!” “若不然,只靠你嘴说,我终是有疑。” “五日后,你便不再有疑了!” 五日后,一万军力化作平民集结于羚宫外,等待北上。路惹立于宫门口,召来雪羚将军对墨心道:“雪羚将军无论是武德还是武智都与你们中原曾经的边远将军不相上下,你对他要完全信任,此次便可一举成功。” 墨心观察眼前这位雪羚将军,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沉稳干练,礼仪周到,便道:“此次万事要倚仗将军了,万望将军不要把我当外人,咱们是一家人!” 雪羚将军道:“夫人放心!我定竭尽全力。” 路惹在一旁讽刺道:“你原来是会笼络人的,我真小看你了!” “没有心机,怎能配你!”墨心不甘示弱。 “罢罢,”路惹叹了口气,“当着雪羚将军的面,我只好让着你了。不过雪羚将军性格沉闷,你可要尊重他些才是!” “那必然会。”又挂了笑问:“还不知道夫君的生辰是何日?” “七月初八!” “七月初八,那是要来不及了,夫君为何不早说,我好为你贺一贺!” “还是等你报了仇之后吧,否则你总是不能全心全意。” “夫君有此顾虑,是做妻子的失职。明年的七月初八,我必会在南疆为你好好操办生辰,可好?” 路惹道:“那我便等着那天!” 又亲口交待了百音隗好好读书一事,众人便上马启程,悄悄向北疆进发。 北疆 墨心在马上问:“雪羚将军,这次北上你可有何策略?” “夫人说曾将鹤熙王子非先北疆王所亲生的消息散布了出去?”雪羚将军问。 “哎!”墨心叹了口气:“当时也是无奈之际,不得不那样做了。” “依臣看,鹤熙王子的出身至为关键,若鹤熙王子是先南疆王所生,那现任南疆王鹤羌便是篡位,理应退位。若鹤熙王子非先南疆王所生,那夺权便难了。” “鹤熙自然是先南疆王鹤苍与我长姐大悠长公主李墨服亲生。此事我必能担保。” “那我们便有七成的胜算了。北疆贵族中,凡认同鹤熙王子血统的,便是我们的帮手,凡不认同的,便是我们的对手。我们找到帮手,便能快速扶鹤熙王子上位。” “将军此言,真乃柳暗花明。我长姐在北疆那么多年,应该有拥趸者,不然鹤苍死后,长姐怎会又生存了一段时间?况且长姐颇受父皇宠爱,当年陪嫁的侍从不在少数,她们一定会帮我们。” “此番北上不应打草惊蛇,我们人数不多,只能出其不意,成败只在一战。若时间过久,恐怕遭其反扑。” “将军说得是。不如找几个精明的,与我一同入鹤宫,将军带着其他人埋伏在宫外等我信号。若时机成熟,你们便一鼓作气入宫杀了鹤羌。” “夫人此计甚妙,但也甚是危险,若夫人出了意外,大王会斩杀我们的。” “将军放心,我已在大王面前说了,我有任何冒险行为,都与你们这一万将士无关,你们此趟回去,只有赏,没有罚。” “那便一切听从夫人的!”雪羚将军在马上躬身道。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两个月,见前方一块簸箕大的石碑,下马细看,原来到了甘州。甘州即为张掖郡,张掖郡中住着花阳母女,她们在墨心心灰意冷时救过她,墨心永远都不会忘。 凭着当年的记忆,墨心很快到了陈家村。走过一段羊肠小道,又爬过一小段山坡,隐约看到香姨的院子显现在草丛间。 墨心满心欢喜,转过弯却看到破败不堪的一座院落,院子里杂草纵生,早前自己喝茶的石桌已残迹斑斑,石凳子歪七八扭的躺在地上,好似经历过一场大的劫难。 见到眼前的场景,墨心倏地心凉,待要推开木篱笆,手却缩了回去。又见房门紧闭,透过门窗好似能看到香姨和花阳的身姿。 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篱笆门,院子里的杂草几乎要埋过墨心,屋旁的梧桐树依然茂盛,快要遮盖了房顶。 墨心走到屋子门前,以手抚门,谁知那门锁年久失修,轻轻一碰锁便落下了。 推门而入,眼前一片杂乱,再没有了往日的舒适恬然。 墨心心惊,不敢再踏入,关上门屋,走出小院,飞也似的逃离了这里,一路上满是对这屋子的种种猜测。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想,走至花阳之前带自己采过药的山坡,心内迷乱,站在山坡顶上大喊香姨和花阳的名字。 落日沉沉,周围如死寂般的沉静,无人回应,墨心瘫坐在地,看着落日,想到了母妃,墨忘,百昆宫…… 这时有一个村民经过,惊奇道:“这不是花阳的姑姐么?” 墨心一抬头,见这村民打渔时见过,便赶忙道:“我是,不知她们二人去了哪里?” “自你走后,花阳娘不愿中断花阳的学业,带着花阳搬去皇城了,说皇城人才济济,一定能让花阳再得一个好师傅。” “果真?那便好。”墨心擦了擦泪道:“我见这满屋狼藉,以为她们出了什么事。只要她们一切平安便好。” “放心吧!她们母女最是刚强,活得好好的。倒是姑娘你,我见你比先前老了许多呢!” “年岁渐长,衰老也是必然,我怎能躲得过?” “不过我看你印堂发红,马上就要行好运了。不必惊慌,你什么都会有的。” “多谢您,您也会有好运的!” “呵呵,不必客气,快走吧,天黑了就不好走路了。” “告辞!” 墨心向那村民道了别,领着众人继续赶路。 一月后,众人到了三指山下。 大约九年前,自己快十七岁的时候,墨心孤身一人到了三指山下,就差一步便能见到长姐,后来却不幸去了南疆。 谁知,在南疆一待便是八年多,如今,自己又一次到了三指山下,却知道没有长姐在等自己了。 正自惆怅,雪羚将军上前道:“夫人,我们这一万士兵都是南方人,受不得北方的寒冷气候,如今已是九月,北疆恐十月便会下大雪。越往后便越冷,士兵们受不住寒冷,也打不了胜仗。故我们在大雪前便要从北疆撤回。” 墨心回头看,虽然早有防寒准备,士兵们还是缩手打哈,有的已浑身发抖,握不住兵器,确是不适应北方的寒冷。 “将军说得是,此事是个大问题,必得妥善解决才好。但天气难定,非人为可控,不知有何方法应对。” 一万人停滞在三指山下,陷入了困境。 忽人群中有一士兵道:“我们可备些你们中原的胡椒,葱姜蒜在身上,吃了可御寒。” “这法子好啊,这些都是暖身之物,最能御寒。”忽一想,师傅让自己学的草药学中写到,艾草可生热,可驱寒。便道:“也可烧些艾草,涂抹在全身,也能防寒。” 雪羚将军道:“如此,便能拖延一阵了。” 墨心对刚才那士兵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对我们中原的食物懂那么多?” 那士兵不好意思道:“我是个吃货,最喜各地的好吃的,所以懂得一些。” 墨心道:“这便更好了,你带你熟悉的几个同伴跟我来,其他人做好御寒准备,和雪羚将军埋伏在鹤宫四周吧。” 雪羚将军道:“以何为号?” “以仙鹤的三声叫为号。” “遵命。” 几人装扮成在各国贩卖香料的云游商人,先在羚宫门口租了个铺位,安安心心做起了生意。 墨心给他们几个取了名字,分别叫青瓷、石番、沉璧、慧能、缀程,自己则叫留宮。 他们售卖的香料物美价廉,常常宾客盈门,也吸引了羚宫一众太监婢女到此小憩。 因见他们语言不通,这些太监婢女权当有了个落脚的歇息地,在此八卦论事,放心地高谈阔论了起来。 墨心想在这些人中找一个可靠的人,奈何看来看去,并未有什么妥当之人。 想长姐带来的侍从婢女不在少数,他们中一定有人是中原人,只是自己不能分辨。到第五日,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妪来他们的香料摊小坐,其他太监婢女见老妪来了,都起来给她让座。 老妪手上提了块猪排骨肉,扶着桌子小憩。 青瓷上前,用自创的一套语言叽里咕噜对老妪说了一堆,老妪直摇头。石番用近几日刚学的几个鹤族词一连串问老妪,老妪却被他逗得合不拢嘴。 喧闹了一阵,老妪叹了口气:“哎!” 这声“哎”墨心倒是听懂了,她说得是汉语。 于是上前问:“老人家,您需要什么香料?” 那老人睁眼看墨心,道:“八角!” “八角屋子里有,我带您去找。” “好!” 老人战战巍巍随着墨心进了屋子。 进了屋子关了门,还没等墨心开口,老妪便含泪问:“你是墨服公主的妹妹吗?” 墨心大惊失色,道:“老人家,你何故这样问?” “我看你的眼神与你的长姐那样像,便知道你一定是她的妹妹。” “老人家你可有看错?我的亲人从未说过我与我长姐相像,只说我四姐与她神似。” “你的额头、颧骨、下巴、通身的气质,还有如今充满故事的心神,都与她像极了。况且公主生前有交待,她的兄妹们一定会来找她,让我多留意些。我听说宫外新来了商人,便有意出来看,果然发现了你。” “您是我长姐近身的人?太好了!我正需您的帮助。” “我是你长姐的乳母罗嬷嬷,自小便跟着公主和她的母亲,后来随公主嫁到这里。” “那您是怎样在我长姐死后活下来的?” “你长姐在宫中还有一些势力,我这几年装聋作哑,他们也不会拿我这个老太婆怎样。” “那便好,我打算这几日就行动,需要嬷嬷带我去见鹤熙。” “别急,你现在见他,必会打草惊蛇。鹤族凡贵族每月两次会给宫外的人发放残食,这几年由鹤羌亲自发放,鹤熙王子也会参与。过几日他便会出来,到时我把他引到你这里。” “那好,嬷嬷,能给我讲一讲长姐到北疆后发生的事吗?还有,她是怎么死的。” “公主来北疆时十六岁,我还记得,她嫁过来的时候正是寒冬腊月,大雪啊,把山都封住了,送亲的车队被埋在山脚下,动也动不得,是大汗,大汗亲自翻过了好几道山,把公主背了过来。他们成亲了,大汗对公主好极了,什么都依着公主,还为公主按照宫里的式样建了座宫殿。又过了一年多,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长得啊,俊极了,那时候正是五月桃花开得正艳的时候,所以公主就给孩子取名夭夭。” 罗嬷嬷浑浊的眼睛里闪出一道光,随之又黯淡下去:“可是,可是没多久,孩子就不见了,公主发疯似的找,却再也没有找到。”她低下头去,枯手抹着眼泪:“我们这里啊气候寒冷,桃花开得自然比中原的桃花开得晚些,夭夭出生的时候,这鹤宫里的桃花开得啊,落下的花瓣把整个宫殿的地都铺的满满的。可汗高兴呀,命宫内整整庆贺了百日,可是就在小公主满百日的时候,就不见了。” 墨心看着嬷嬷,有些发愣,好似听人说过边城收养过一个父母双亡的女孩,名字就叫夭夭,只比自己小几岁,现在也该满二十了。 “那我长姐爱大汗吗?” “爱,自打大汗把公主背回宫那一刻,公主就爱上可汗了。”罗嬷嬷不再哭泣,转而为喜:“公主本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母亲又早逝,两个哥哥也身在战场。陛下虽然疼爱公主,只是忙于战事,不免忽略她。在中原的时候公主常常一个人在御花园里荡秋千,本不愿嫁过来,可是她见到可汗后,爱上了他,慢慢地脸上有了微笑,后来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 “那长姐之前有爱过什么人吗?” “之前,你是说边家那位大公子吧,公主可没爱过他,他以前总是纠缠公主,公主不过看他可怜,总是照顾他罢了。公主嫁过来没多久,他又来找公主,公主为了帮他逃出去还受了伤,但公主从来没爱过那小子,还派奴婢打发过那小子,公主对我说过这辈子只有可汗才是她的真爱。” “她们就这样恩爱下去,除了夭夭不见了,其他都是那样完美。直到现任大汗想谋取王位,一直搅动朝政,与大汗对抗,最终大汗败了,公主被囚禁,小王子也被看管了起来。” “长姐可知道家里的变故?” “一开始大汗不愿意告诉她,直到公主自己去打听,才知道了。但那时他们自顾不暇,已经没有能力帮助你们的父皇了。公主几番努力,都是为了留住性命好回中原,但是鹤羌残暴,她为了保护小王子,还是饮下了鹤羌送来的毒酒。她临死时告诉我,一定要等到她的弟妹前来,为你们提供帮助。” 散玉节 “嬷嬷,我有一事不明,边家大公子那样出众,长姐为何不爱她?” “哈哈,你与你长姐年龄相差不小,自然不知她的真正性格。悄悄告诉你,你长姐一点都不喜欢桃花,她喜欢带刺的月季,她说月季和名花玫瑰相比可以假乱真,生存能力强,又带刺,最符合她的品性,因此得她赏识。可普通人皆以桃花为佳品,她便说桃花是她的最爱,这样众人便觉得大悠的公主和她们一样了。她不喜弓箭,喜得是长剑,她说只有刀剑才能让敌人立时见血,弓箭不如长剑威武凌厉。但众人都觉得女子使刀剑不宜,她便对外说自己喜得是弓箭。那边家大公子心思缜密,是个不干不脆的人,你长姐是不会喜欢的。连你们名字中的墨字,也是她识字后游说你父皇改的,她的名字本叫李长福,她对你父皇说别人都希望女子冰清玉洁,但鲜有女子能靠单纯的外表有好下场的,不如心思黑些能活得更好。福字她也一并改了,改叫李墨服,你们姐妹也都随了她的墨字了。” “原来如此,长姐这样聪慧,想必来北疆也能活得很好。” “你长姐嫁过来后,本来追随大汗的人也追随了你长姐,本来对大汗不满的的人却对你长姐交口称赞,她笼络了北疆整个朝堂的大臣。若不是鹤羌有西域的人暗地支援,他是决计斗不过你长姐的。” “那这样说,我扶鹤熙上位,必定能得很多北疆人支持吧?” “如今朝中想扶持鹤熙王子上位的人很多,但却听说鹤熙王子非先大汗亲生,也便只能作罢了。” “我长姐她……” “鹤熙必定是大汗与公主亲生,我敢保证。虽那边家公子来找过你长姐,但他们绝对未发生什么。”罗嬷嬷拍着胸脯道。 “有何方法可验证此事?” “那边家大公子来找过你长姐两次,第一次是在你长姐刚到羚宫时,众人还都未发现,你长姐坚决与他划清了界限,让他死了心,他只待了三日便离去了。第二次是在夭夭不见了后,他又来北疆找你长姐,你长姐怀疑是他掳走了夭夭,便与他对质,因此惊动了旁人。但他走后两年你长姐才诞下鹤熙,鹤熙怎会与他有何关联?” “除了长姐身旁可靠的人,还有谁见过边家大公子?” “有两个北疆的侍卫和一个婢女。” “他三人可还在宫中?” “在,不过受你长姐牵连,都在偏远的宫殿当值。” “可否将他三人叫出宫来?” “这!好!不过你要行事,必要十足的把握,否则鹤熙的性命也难保住。” “我会尽力一试,希望得长姐福泽庇佑。” 罗嬷嬷所说发放残食的日子北疆称作散玉节,散玉节的前一日,那两个侍卫和一个婢女果真被罗嬷嬷带到了墨心这里。 墨心道:“我是前王后的妹妹,大悠六公主李墨心,现下有事要问你们,不知你们可愿意说真话?” 这三人道:“我们得前王后照拂,愿意有问必答实话实说。” “好,你们在哪里高就?” 一个侍卫道:“我在酷刑司。”另一个侍卫道:“我在杂役房。”那婢女道:“我在浣衣局。” “好,你们若明日实话实说,我让我外甥鹤熙升你们做御前的人,让你们的家人做官,还送你们黄金百两,你们愿意吗?” “我们愿意。” “你们当时见大悠摄政王边城来找我长姐,我长姐是怎样对他的?” “王后十分气恼,喝令他再也不要来找她,并要求他将夭夭公主交出来。” “摄政王在鹤宫待了多久?” “他迟迟不肯离去,足足逗留了两个月。” “鹤苍大汉可发现了他?” “此事不宜宣扬,王后也担心会伤他性命,故此未向大汉禀告。” “你们可知他与王后是否有过单独接触?” “这个不知。” “你们相信鹤熙是王后与边城的孩子吗?” “当然不信,我们相信王后的为人。” “好,那你们明日便当街大喊鹤熙王子是鹤苍大汗的亲子,前王后从未与大悠摄政王接触过,流言都是歹人编造的。” “那我们的性命……” “你们放心,保不住你们的性命,便是保不住鹤熙的命,我不会让你们出现任何危险。” “那便遵公主之命。” 墨心又和他们每人单独说了几句,便遣他们回宫了。 罗嬷嬷道:“现任北疆王鹤羌机敏,公主不可小看了他。” 墨心道:“嬷嬷且放心,还劳烦嬷嬷请一位鹤苍大汗和我长姐生前最器重的大臣和御医到此,我也要向他们寻求帮助。” “好!” 第二日,鹤族散玉节到来,墨心和青瓷、石番、沉璧、慧能、缀程一早便将摊位摆了出来,一边迎客,一边注意鹤宫宫门的动向。 将近午时,鹤宫门外聚集了一大批贫民百姓和乞丐。宫门大开,现任北疆王鹤羌坐在一辆白色的马车上,后面诸王子,大臣和宫中嫔妃都骑马尾随。再后面便是一辆辆推车,推着肉食,酒糜,瓜果等食物。 墨心仔细看那些王子,一个眼睛晶亮,温润柔和的青年引起了她的注意,那青年也四处观摩,似在寻找什么。 想来他便是鹤熙,因之前让罗嬷嬷向鹤熙打过招呼,说今日准备斩杀鹤羌,他的姨母会在人群中帮助他,让他做好准备。 鹤熙看到墨心,眼神变得更亮,墨心朝他点了点头。 侍女们开始向乞丐和贫民分发食物,乞丐们一窝蜂的拥挤在宫门前,很快,人数越来越多,黑压压的占据了整个宫门口。 突然,人群中有一个乞丐指着鹤羌大喊:“你不是我们鹤族的王,他才是!”说罢指着鹤熙。 侍卫上前欲要逮捕那个乞丐。青瓷、石番、沉璧、慧能、缀程连忙上前在人群中左冲右撞,致使人群互相拥挤,侍卫反而不能上前。 这时乞丐中有人私语:“都说鹤羌得位不正,王位是谋得的。不然鹤苍大汗有亲子,为何不让亲子继位?” 又有贫民说:“听说鹤熙非鹤苍大汗亲生,也不知真假!” 墨心昨日交待的那浣衣局的婢女突然出来喊道:“鹤熙王子是鹤苍大汗的亲子,前王后从未与大悠摄政王接触过,流言都是歹人编造的。” 那两个酷刑司和杂役房的侍卫站出来道:“鹤熙就是前王后与大悠摄政王所生,他并不是鹤苍大汗亲子。请大王杀了这个杂种。” 说罢,这两个侍卫一个拿刀刺向那浣衣局的婢女,一个便要砍向马上的鹤熙。 这三人不会全部听命墨心,墨心早有猜测,只是不知三人中到底谁会叛变,因此昨日分别叫三人说话,让他们不要轻易相信另外两人。 有一位大臣突然出来制止道:“我身为鹤族老臣,不容鹤氏王子的身份有所疑窦。今日请求将鹤熙的身份一查究竟,好令鹤族王室不再受流言蜚语困扰。若鹤熙非亲生,必要他当场人头落地。” 鹤羌在马车上道:“爱卿要如何查证?” “我们羚族有名医,可通过烧验父子二人的头发指甲后形成的粉末判断是否为亲生,若亲生,那气味便一致;若非亲生,那气味便不一致。为保证公允,可请在场的每一位百姓前来闻证。” 众人都翘首期盼,鹤羌便道:“准奏爱卿之言。” 整条街的百姓都围了过来,那大臣便命侍卫取来一张桌子,用剪刀剪掉鹤熙的一绺头发和一块指甲放在托盘内。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鹤苍的遗物,头发和指甲用来烧练。 两堆毛发一同烧起,片刻烧为灰烬。御医端起来仔细辨闻,道:“气味相同。” 又烧起指甲,闻了闻道:“气味也相同。” 大臣便向围观百姓道:“你们皆可上前评判。” 百姓们上前,每人闻了几遍,有几个道:“确实相同,看来鹤熙是先大汗亲生。” 坐在马车里的鹤羌突然哈哈大笑道:“这般雕虫小技,爱卿到此为止吧!” 眼看侍卫便要抓捕那大臣,大臣对围观的人道:“是否雕虫小技,你们可自试验一番,百姓们可剪掉自己的毛发烧制后与鹤熙王子和鹤苍大王的毛发味道对比。” 于是,果有几个百姓剪掉自己的头发烧了起来,闻后道:“确实与他二人的气味不同。” 更多百姓参与了进来,纷纷烧制自己的头发。那大臣又道:“鹤熙的头发是粗黄微卷,与先大汗一样,而据听说,那位大悠摄政王的头发细黑顺长,是皇城有名的美男,鹤熙与他的长相完全不同,不会是他的孩子。” 人群中有人道:“说得对,我到过中原,见过那位摄政王,他与鹤熙王子长得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鹤羌下了马车道:“爱卿今日是想替我那死去的兄长说话喽?”说毕走到那两团毛发前道:“先王后美貌□□,岂能独守我王兄一人。我在王宫时,她便有意传情于我,可见,她绝非善类。这样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怎能继承我鹤族的大统?” 这话一出,引起众人喧哗,一众大臣和侍卫婢女,甚至妃嫔都下跪道:“先王后品德高洁,不容诋毁,请大王收回刚才的话。” 百姓道:“先王后和我们甚为亲近,她来北疆这么多年,我们知道她的人品,她怎会非善类?” 那浣衣局的婢女突然大声道:“鹤熙就是鹤苍大汗和大悠公主亲生,编造鹤熙王子非亲生的歹人便是鹤苍大汗的弟弟,现在的大王鹤羌。” 众人开始议论。 鹤羌突然发怒,下令道:“把他们都杀了!” 那大臣喊:“大家快保护鹤熙王子。”带着众人围在鹤熙身边。 鹤宫内的御林军开始发动,墨心早命了慧能和缀程去放出信号,自己则和青瓷、石番、沉璧站在人群中,推着众人向鹤羌围去,使其上不得马车。 宫墙上站满了弓箭手,但碍于鹤羌也夹杂其中,不好射箭。 大臣又喊:“鹤羌是个昏君且得位不正,大家快把他抓起来!” 于是乱象更甚。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雪羚将军带着伪装成鹤族百姓的士兵攻了过来,他们上城墙杀死弓箭手,又与赶过来救援的鹤族士兵展开厮杀。 沉璧跟在墨心旁边保护她,青瓷和石番眼疾手快,率先跑到鹤羌身旁,趁鹤羌不注意,两人用麻绳勒死了鹤羌。 有人喊:“鹤羌死了!鹤羌死了!” 几位大臣高喊:“鹤羌死,鹤熙归位,有不放下武器者,视为谋反。”喊毕,带头向鹤熙下跪。 于是,众人纷纷放下武器,也向鹤熙下跪了。 王妍盈 有大臣捧出鹤族王袍对鹤熙道:“请大王换上王袍!” 鹤熙着王袍登上高处,道:“今日铲除逆贼,有功者皆赏!”命人拿出银钱,向百姓发放。 众人皆欢呼“大王千岁!” 鹤熙欲走向墨心,墨心悄悄向他摆手,便止住了脚步,对刚刚出力最多的大臣道:“爱卿,我封你为国公,以后,你便是本王的左右手了。” 那大臣连忙磕头谢恩。 鹤熙又对刚才呼喊的婢女道:“我封你为本王的贵妃,不知你可愿意?” 那婢女受宠若惊,道:“奴婢愿意。” “你们的官职连升三级!”鹤熙对那几个高喊鹤熙归位的大臣道。 乞丐出来道:“大王,我们也有功劳,您也要封赏我们呀!” 鹤熙笑道:“自然,你们都有官职!” 百姓们道:“大王,您别忘了我们啊!” “你们都有赏!三日后,本王在王宫内设宴,犒赏你们!” 于是众人又是一阵山呼! 晚间,墨心被接到王宫,鹤熙向她跪下道:“母后在危难时多次告诉我,不要放弃希望,忍辱负重,一定会有人来帮我的,不想是六姨母。这次得姨母帮助,无以为报,请受外甥一拜。” 墨心扶起他道:“你并非无以为报,你的外公得人所害,你要替他报仇。” “此事母后也有交待,外公被害是母后的心头大病,我这次登上王位,一定替外公报仇,清除大悠朝堂上的小人。” 墨心听他这样说,大感欣慰:“你母后果真教子有方,你身上流了我李家的血,到底这般刚强志气,总算安慰了你母后的在天之灵。” 鹤熙扶了墨心坐下,奉了茶道:“可摄政王不是好对付的,依我北疆的兵力,还有姨母的一万士兵,打败他胜算不大。我们不如偷袭他,将他杀了也算是为外公报仇了!” 墨心道:“这个问题我之前想过,但摄政王和武王爷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未听说有人曾反对他们,说明他们二人的根基已稳固,是轻易偷袭不得的。况且,他们二人的丑恶行径还不被外人所知,我们要彻底撕开他们的面具,让天下人做个判断,好还我们李家一个公公正正的天下。我已成了南疆王妃,除这一万士兵外,还有四万兵力,加上你北疆的兵源,我们足以对抗边城。” “只要姨母坚持,我便跟随姨母到底。可是姨母做了南疆王妃,我却万万没想到,他们莫不是要借姨母夺取大悠的政权?” “南疆王是我的夫君,我只有相信他才能有报仇的机会。”墨心望着前方道。 “我不忍姨母像我母亲一样,远嫁他乡,思念亲人时却不得见。” “若不如此,你母亲怎会有了你?你母亲曾经逼不得已远嫁,但我想她绝不后悔,我也是。” “姨母既不后悔,我便只能遵从您的意愿了。我北疆共有十万兵力,我可拨给姨母五万,这样,我们也能与摄政王抗衡了。” “听罗嬷嬷说鹤羌上位有西域人的扶持,你只剩这五万兵力,可有信心与他的残余势力对抗?” “我这几年跟在鹤羌身边,心里清楚他的势力有谁,姨母放心,五万足矣。” “这便好,祝我们都快快得胜。” “我们一定能胜利的。不过,姨母是怎么知道用烧头发闻气味来辨别是否亲生?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哈哈,”墨心笑道:“我让那大臣手心里提早沾了香料,烧出的味道当然与众不同。这些都是雕虫小技罢了,最重要的是民心在你这里,大家自然愿意相信你。也是你父王和你母后生前的福德所至,所以,你要像他们一样,恩施于下,帮助别人,便是帮助自己。” “外甥记下了。外甥祝姨母早日旗开得胜!” 几日后,墨心带着北疆的五万兵力和南疆的一万士兵南下,这次北疆之行格外顺利,比预期提早了半个月到了破斧关外。 墨心派人将消息传递给路惹,路惹回信道:“不过十天,即能与夫人会合。”墨心浅然一笑。 这夜,众人在郊外安营扎寨,墨心抬头看月亮,硕大明亮,想起自己第一次到北疆的路上,曾数次抬头望月,将自己的期望寄托给明月,这次她依旧对月祈祷,希望这次能成功夺回属于她们李家的一切。 远处,似有一个盲眼的老人在寻找什么,墨心仔细查看,原来是一个妇人。 冥冥中的同情心作祟,墨心走近那个妇人,想为她提供帮助,那妇人头发花白,眼睛全盲,拄着一根树枝跌跌撞撞的摸索着。 “阿姐,您要找什么?” “我找我的丈夫。” 这一开口,墨心陡然泪下,她是三嫂。 “三嫂,是你么?” “你是?” “我是李墨心,你是王妍盈吗?” “我是。你是墨心?”妇人用手抚摸墨心。 墨心握了她的手道:“是我,我正是墨心。你怎会在此?” “我来找你的哥哥,你看到他了吗?” 墨心哭道:“三嫂,你受苦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三哥的。”说罢,拉着三嫂的手回营帐。 三嫂却止步道:“不,我要去找你三哥,你跟我一块儿去。” 墨心见她衣衫单薄,身上还有伤口,眼睛未见半点光亮,便只得骗她道:“我五姐来信说上次有人在皇城中看到了三哥,正派人寻找,不如我们赶快回城,便能找到他了。” “真的?”三嫂喜极而泣问。 “当然是真的。”一面拉了她的手回营。 命人熬些热汤给三嫂喝了,又给她洗漱后换上棉衣,扶她到床上歇着。御医前来查看她的伤势,道:“身上的伤倒是无妨,只是她的眼睛是再难看见东西了。” 墨心问:“三嫂,你怎会来此,元凌何在?” 王妍盈哭泣道:“宫中出事后,我和元凌便一直隐匿在王运芝家,后来乾宁死,边城把持朝政,我拜托王家将元凌带去南方,自己一个人来西方找你哥哥。” “你出来已经十多年了?” 妍盈点头。 墨心本想继续问下去,但见三嫂情绪激动,哭泣不止,只好让她好好歇息。三嫂却拉着墨心的手,继续问她关于三哥的事。 这几日探子回报,破斧关突然加紧了边防人手,看来,墨心集结大军一事,已被皇城中的人知道了。 到第十日一早,便有路惹身旁的近身侍卫快马加鞭来向墨心禀道:“大王今日午时即到。” 墨心回:“知道了。” 命人午时增添伙食,南下十里迎接路惹,正等的不耐烦,一抬头,见路惹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两个容貌绝美的婢女。他似乎比之前健壮了些,却仍是那副富家少爷的模样,见了墨心下马道:“你不会以为你离去这么久我会为你守身如玉吧?” 墨心迅速一笑道:“怎会!”话刚毕,从墨心身后转出两个俊朗无比的侍从道:“夫人,饭食已备好,要请客人入席吗?” 墨心饶有兴致地看着路惹道:“去问这位少爷。” 两侍从道了声是走到路惹面前道:“这位少爷可喝得惯奶茶?” 路惹瞪着二人,又瞪着墨心,七窍冒烟。 墨心上前挽了路惹的手臂道:“你们下去吧,让我伺候这位少爷。” 午饭毕,墨心道:“有一事我想请教夫君?” 路惹撇了嘴道:“你如今大权在握,怎需请教我?” 墨心笑道:“夫君莫要讽刺我,实乃要事。摄政王边城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我已打听过,百姓对他的评价颇高,我们若师出无名,这仗是打不赢的,可要寻个怎样的由头才是呢?” “清君侧不是你们中原人举事常见的由头吗?” “他未露出马脚,在百姓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人,这由头百姓不信。” “清的若是那位武王爷呢?” “不可!”妍盈出了营帐道。墨心吓了一跳。 墨心扶她坐下,对路惹道:“这是我三嫂。” “怎地不可?” “边城和武齐功狼狈为奸,却也矛盾丛丛,我出城时已听说他们暗地里各自培植自己的势力,已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境地。你们若是打着消灭武齐功的旗号,那必会令边城的威望进一步提升,到时打压他就更难了。” 墨心点点头道:“三嫂说得有理,若不是他们互相掣肘,乾兰也不会当皇帝这么多年。北疆事乱时,中原也未趁机收复北疆,可见,他二人忙于内斗,的确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融洽。那我们的出师之名是什么呢?” “有一个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三嫂咳嗽了两声道。 “什么传言?”墨心急忙问。 “传言说边将军是被他的大儿子边城下令害死的!” “是真的吗?”墨心和路惹惊讶。 “说边将军打了胜仗,准备回朝复命,边城在边将军身旁安排了小人,给边将军的茶水中放置了□□,边将军便渐渐没了性命。” “若真如此,那他的心肠也太歹毒了。可传言毕竟是传言,人们怎么会相信他杀父?” “还有一事,却是真!”妍盈抿了嘴道。 “何事?”墨心急切问。 “边城并非边将军之子。” 入皇城 此言一出,墨心和路惹皆张大了嘴巴。 “三嫂,你是怎样知道的?” “我从小跟在你长姐和于夫人身边,与边城的母亲花夫人也颇为亲近,边将军和你父皇进入皇城后,花夫人曾在皇城西街设了一座茶坊,有一天我到茶坊玩,听见花夫人的母亲对她道:‘你苦心孤诣找了这个孩子来,却还是留不住他的心,何必在此远离父母之地浪费年华呢?’花夫人道:‘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他,但即便他心里没我,我还是愿意陪在他身边。’” “我将此事告诉了你长姐,你长姐又告诉了你父皇。你父皇派人秘密查验,发现边城是花夫人在死去的难民里捡来的孩子,根本不是将军的儿子。但你父皇不想引起争议,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和你长姐不要说出这件事,只当他就是将军的公子。” “长姐未嫁给他,是不是也与此有关?”墨心问。 “是!”三嫂点点头。 “他后来蓄意报复,恐怕也与发现了他的身世相关。”路惹理了理头发漫不经心道。 “他也是个可怜人,只是他再可怜,也不该谋害别人!”墨心凝了眉道。 “他不该谋害你兄长姐妹,你们也不该欺骗利用他,因果循环,总是不错的。”路惹又是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 墨心白了他一眼道:“你谋夺了本该你弟弟得的王位,也会遭因果报应吗?” “呵呵!”路惹笑而不语。 “可是,就算他杀了他父亲,他不是将军的亲生子,我们也没有真凭实据,怎样得证?况且这也难成出师之由!” 墨心犯难,路惹却打了个哈欠道:“既无解,便明日再议,你陪我歇息吧!” 一连过了几日,墨心又和几位大将商议,却仍是没有一个值得信服的发兵理由。 一位将军道:“且莫说发兵之由,我们目前对敌人的实力毫不知晓,他们是擅骑射还是擅兵接,是使大刀还是火炮,我们一无所知,这样下去,我们怎会打得赢?” 墨心便更加忧虑。 这天夜里,一支长箭突然射入墨心的营帐,长箭上有一封书信,墨心打开看,只有寥寥数字,道:“关门都头凛富,可重用。” 墨心大吃一惊,不知是谁人写的书信,但见这字迹好生熟悉。 第二日,墨心与众人商议,雪羚将军道:“我去会一会此人,便能知道他是敌是友。” 墨心阻止道:“雪羚将军统帅三军,此事过于冒险,还是让青瓷石番他们去吧。” 雪羚道:“他若真这么重要,必要我去才能显出咱们的诚意。” 墨心犹自欲阻止,路惹发话道:“雪羚将军此去要小心!” 墨心只好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将一路回皇城的地图画给了他。 这一去半月,墨心心内担忧不已。半月后,雪羚将军乘快马回来道:“凛富将军道,摄政王和武王爷各自拥兵百万,我们若硬攻,必败无疑。若想清除小人,还需寻求朝中臣子的帮助才行。他还道,自己受三公主遗命,一直期盼李家能够重振基业,渴求到夫人跟前效力,但自己隐身于仇敌中,更对夫人有利,因此暂且蛰伏,等夫人兵至关门,他再与夫人里应外合。” “依你看,他的话是否可信?”墨心问。 “他说得不无道理。”雪羚将军回。 墨心踱步寻思,转身道:“我要亲自回一趟皇城。” 雪羚将军惊道:“我此去皇城已听到有百姓议论夫人的事,想必朝堂之上早做好了应对夫人的准备,夫人此去怕有去无回。” “将军既能涉险,我作为你们的首领,如何不能犯险?” 路惹冷冷道:“若你出了意外,我是不会救你的。” 墨心微笑了道:“夫君能陪我至此,我已感激不尽,何必再累你!” 青瓷石番道:“我愿陪夫人前往!” 墨心道:“不必了,人多未必能成事。若得上苍眷顾,我自会平安归来。” “光知道依靠上苍,上苍会显灵吗?你准备如何说服那些大臣?”路惹轻蔑道。 “朝中宰相孙异人,我父皇在时对他颇为倚重,虽然他已和摄政王结为姻亲关系,但我若请求他的帮助,他至少不会出卖我。” “若他还念着你父皇,为何还要和摄政王结亲?” “人总要活下去,或许他也像凛富将军一样盼得我李家能重振基业的那天,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雪羚将军,”路惹问:“若我和你结为姻亲,你还会扶持百音隗当羚王吗?” “属下不会!” “那何种情况你会扶持我的弟弟?” “这,除非大王是个昏君,除非臣不被大王赏识,或臣的性命受威胁,臣才会弃大王而去。” “说得是!我的夫人你可听明白?” “多谢夫君指点,可我虽明白,但却不知该如何去做。” “你要铲除摄政王和武王爷,就不该只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大臣身上。那些大臣中,总有被摄政王忽略和不被赏识的,他们才是能帮你的人。” 墨心望着路惹浓黑的眼睛,突地娇笑道:“我的智慧在夫君面前,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夫君的话,令我醍醐灌顶!”又对雪羚将军道:“将军实乃我的贵人,这次我能否匡扶我李家的基业,就要看将军的了!” 路惹又指着青瓷道:“你既知道你需要别人帮助,就不要逞强,一己之力是不能成事的,你还是同他们一道去吧!” 墨心点点头:“一切听夫君的。” 第二日,青瓷、石番、沉璧、慧能、缀程、留宮五人依旧扮做异域贩卖香料的商人,乘着马车入了皇城。 一路人,留宮见有人拿着李墨心的画像与行人比对,自己面不改色,由他们查验。因为画像上的女子十五六岁,自己却是二十六岁,容貌打扮甚至音色都不同了,他们又怎会知道她就是李墨心? 半月后来到皇城关门下,远远便见城墙上一个军官似在偷看墨心,墨心也抬头看了他几眼,他欲言又止,朝墨心稍稍点了点头。 据雪羚将军的描述,他便是凛富。墨心当做未看到他,只大声对盘查的侍卫道:“大爷,你们谁家亲戚要用些香料,便到皇城西街棋子胡同找我,我给你们送些免费的香料。” 顺利入了皇城,当天便在棋子胡同租了个最隐蔽的地方安顿了。晚上,有人轻叩房门,沉璧打开屋门,见凛富将军独自站在门外。 青瓷将他迎了进来,他见了墨心便道:“凛富向六公主见礼!” 墨心忙扶他坐下,道:“你是怎样认出我的?” “公主忘了,公主当年南下时,我就在甲门!” 墨心仔细回想,这才记起,当年自己和师傅拿着母妃给的令牌经过甲门,见石梁将军旁边有一小将,便是凛富。惊诧道:“原来将军与我的缘分早已深种!” 凛富道:“见公主平安无事,属下也甚觉意外。” “我曾接到一封书信,说你可得重用,因此派雪羚将军联络你,但不知是谁举荐的你,又怎会知道你的衷心?” “这个属下却不知,但这几年来,属下一直未忘记三公主的嘱托,等待机会除掉摄政王和武齐功,替恩师石梁将军报仇。既然如今机会来了,我一定会竭力辅佐公主。” “好!”墨心握了他的手道:“你说得要我们寻求朝中臣子的帮助,我自认为此计甚妙,但我远离朝堂,不知要寻求哪位臣子才行?” “公主,依属下之见,您应该先与当今天子取得联系,毕竟他日日上朝,对下面的臣子最为熟知,他自然能帮你。” “我七弟受人监视,怎能轻易见得!” “那便求助于您的五姐,她尚在宫中,可近皇帝的身边。” “我怎样才能见到她?” “据属下所知,甲门当值的一位叫张琼的,曾受过您五哥的大恩,您可试着联络他。” “张琼?”墨心惊诧:“他曾救过我的命!” 众人喜道:“果真这一切都是上苍眷顾!” 墨心舒了口气道:“我明日便去找他!” 慧能道:“何需夫人出马,这样的小事,由我来办便可。” 墨心见他信心十足,想到路惹说得一己之力无法成事,便同意了。 第二天傍晚,慧能果然领了张琼进来,关了道:“阿弥陀佛,幸亏夫人未去,甲门外到处都是侍卫拿着夫人当下的画像盘查。” 墨心忙问:“那你是怎样带来张将军的?” 慧能道:“说来话长,夫人还是先招待张将军吧!” 墨心上前对张琼跪了道:“多年前将军救我性命,我还未报答,今日请受我一拜。” 说毕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张琼忙也跪下道:“不敢当公主如此大礼!” 二人互相搀扶着起身,墨心开门见山,道:“我想见一见我的五姐,不知张将军能否帮我。” “现下宫中对六公主警戒甚严,公主不可入宫,但五公主却可出来。我让宫中与咱们志同道合的人告知她,明日在边千公子居住的雀居山见公主如何?” “雀居山?”墨心皱眉。 “公主有所不知,五公主已被许配给了边千公子,这个中秋节他们本来要成婚,但你五姐说要等皇上成婚她才能放心出宫,只在那日订了婚,故此雀居山最适宜你们相见。” “那便依将军的安排,烦劳将军了!” “奴才一定办妥!” 张琼去后,墨心惆怅了良久,想:“这次定要救五姐于火坑中!” 孙异人(一) 想到明日便能见到久未谋面的五姐,墨心又激动又惆怅,自己姐妹多年未见,她却不能以本来面目示人,只能将自己化妆成一个异域卖香料的妇人。 夜里做梦,梦到她和五姐见面,两个人激动不已抱头痛哭,却被躲在门外的边城看到了…… 第二日一早,青瓷便道:“张琼将军来信,说巳时正,一辆给边府送菜的马车会来接我们。” 墨心点头。青瓷又道:“我们已在这里住了两夜,未免暴露,今晚还是不在这里住为好,我和石番再去寻个安全的住处,令沉璧慧能和缀程陪夫人去见人吧。” 墨心道:“还是你机灵,你两个一定要小心,凡事保命要紧。” 青瓷石番道:“夫人放心!” 巳时正,马车果然来了,墨心伏在车底,沉璧扮做马夫,慧能和缀程坐在车中,几人到了雀居山门口。 墨心在车底向外看,突见三四十人的侍卫双脚立在门外,心知不妙。 侍卫拦住马车,问来接墨心的马夫道:“干什么的?” 马夫道:“给府中送菜。” 侍卫掀了车窗道:“为何这么多人?” “我们府中已多日未给他们结账,这次他们的老板让他们过来务必把账务结清才让他们回去。” “今日不便闲杂人等入府,让他们下来。” “是!”马夫应承道。 慧能和缀程从车中下来,快速挡住马车底部的视线,马夫扬鞭疾驶,进了雀居山。 一路驶向雀居山的厨房,马夫下车开了门,墨心一骨碌钻了进去。马夫将门关上。 起来一看,五姐姐就站在她的面前。 未及墨心反应,五姐姐抱着她便痛哭起来。 墨心连忙制止五姐,道:“恐墙外有耳,惊动旁人便不好了!” 墨颜泪流满面,低声道:“我的妹妹,你怎么这身打扮,你这几年一定是受了大苦。” 墨心强忍住泪水道:“我这几年并未受苦,只是去了别的地方,我这身打扮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姐姐放心。” 墨颜尤自流泪道:“我这几年,最担心的就是你,可惜我们白白分别了这么多年,连封书信都没有,今日总算见到你了。” 墨心为姐姐擦了擦泪道:“现下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找到能帮助我的人了,若我能成功,我们姐妹便能解脱了。” 墨颜镇定了情绪,点点头道:“我已听说你集结了军队一事,但边城和武齐功实力太强大,我们不是那么好赢的。” “姐姐,我最担心的便是你、乾兰还有墨失,你们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你不要牵挂,牵挂了我们,你也不能放开手脚,我们在宫中这么多年,还是能够自保的。你快说吧,你打算怎样做,我好回去和弟妹们商量。” “我们实力弱小,需要朝中大臣的帮助,我要七弟拟一份名单,是边城和武齐功的对手,却是我们的帮手,便可以和他们结盟了。” “这个我和七弟倒是早想好了,我们这几年努力学习政事,七弟虽一直守拙藏愚,但还是集结了一批心腹,只要他以政事为由召他们入宫,再向他们说明现况,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这便好,那姐姐赶快回宫,我们姐妹还有相聚的时候。” “你要一切小心。”墨颜十分不忍分别。 “还有一事,听说姐姐被许给了边千?” “嫁给他是我心甘情愿的,此事说来话长,你快跟着我出去吧!” 五公主的马车在前,墨心的马车在后,待慧能和缀程上了马车后,两辆马车便驶向宫门。 一路上,墨心见她们经过的棋子胡同布满了重兵,忽然青瓷和石番呼喊了几句“卖香料!”马车便向青瓷和石番站的地方奔去。 就这样与五姐分了别,几人在青瓷和石番找的新地方落了脚,几日后,张琼送来一张名单和包袱包裹着的一样东西。 道:“这些名单上的大臣都可信赖,他们愿意为公主除去边城和武齐功效力,还会利用自己的人才网,为公主一路东进扫清障碍。这个包袱里是大悠的玉玺,是皇上命我交给你的,说必要时,公主可矫造圣旨。另外,有一位大臣说道,除了他们,公主非要取得孙丞相的帮助才行,否则必不能赢。” 墨心道:“多谢将军。宫中状况如何,他们似乎察觉到我来了皇城?” “摄政王已在数日前接到情报,说您和手下五人进了皇城,因此这几日加紧盘查,公主务必小心。” 墨心皱了眉道:“我来皇城能找的人有限,他得知我的动向不难,也许他早发现了我的行踪,却不知为何不抓我?” 张琼道:“摄政王的口碑颇好,即便这几年有大臣和百姓指责他害了您的两位姐姐,对他有所怀疑,但他一向洁身自好,颇有边将军的遗风,这么多年他把持朝政,从未杀过一个人,近乎一尊佛像,所以难以猜测。” “害的人多了,反而做善事去弥补。他要做一尊大佛,那我便承了这份人情。我今晚便行动,去找孙丞相。” 又对张琼道:“张将军,这次多亏了您,若我们清除了小人,定不会忘了您。但我若带兵入城,我五姐七弟七妹的性命便会堪忧,您若能帮忙保护他们,那我们必会视您为我们的再生父母。” 张琼想了想道:“我承您五哥大恩,回报你们兄弟姐妹是应该的,但保护他们的性命需要从长计议,我要回去好好想想应对之法才是。” 墨心郑重跪下道:“多谢将军了!” 孙丞相的府第在皇城东街到头向北拐的位置,此时正是申时,官员下政事堂便在此时。皇城东街的灯笼挂了起来,四周都是袅袅炊烟,饭菜飘香,这让墨心想起了那年刚刚得知宫中变故,自己快马加鞭回到皇城时的感受。 那时自己刚过十五,第一次察觉自己的家没了。她站在皇城中,不知所措。 她那时毫无人生经验,也不知去找朝中的大臣帮忙,只知道依靠亲人,去找五哥,后来五哥没了,她又出发去找长姐。 她真正的成长,是在五哥死时,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种无力,那种痛苦,那种恨意。 正想着,听见吱呀呀的轿声从西边而来,站起来看,见四个轿夫抬着一顶紫色围帘的轿子,轿门上还系着金鱼袋,正是丞相级别的轿辇。 墨心突然走出来跪在轿前道:“大人,我饿得紧,赐我一个烧饼吧。” 轿夫不防吓了一跳,怒道:“滚开!” 孙丞相见有人挡路,掀了轿帘来看,墨心抬头,孙异人脸上立即浮现惊讶之色。墨心这么多年虽改变了容貌和体态,但气质仍和从前一样,挺拔贵气,阅人无数的孙丞相不会认不出。 墨心又低了头道:“大人,我家住在城郊,昨日进城游玩,不想与嬷嬷走散,身上没带银两,已饿了两天,烦请大人赠我一些吃食,待我明日回了府,定叫家父亲自来谢。” 孙丞相问:“你姓什么?” “姓龙。” “城南有户人家,家主正姓龙,便是你家了吧。” 墨心仍是低头,道:“正是。” 丞相客气道:“既是龙小姐,请到府内一坐,老夫明日派人送你回去。” 墨心道:“多谢大人。” 进了丞相府,丞相命下人去准备酒菜。下人下去,丞相立刻跪下道:“公主,老夫愧对你父皇。” 墨心也跪下道:“大人并未做错什么,虽说如今是我七弟在位,却不过是个傀儡,我们李家早已无先前的地位,大人此举我担当不起。”说罢扶丞相起身。 丞相不肯起,仍哭道:“老夫实在是个没气节的,先帝含冤赴死,老夫虽身处丞相之位,却是处处遭人监管,行动不便,不能为他报仇,实在汗颜。” 墨心连忙道:“我父皇是病重而亡,我七弟年幼,不能缺了大人辅佐,丞相大人无须愧疚。” 孙丞相这才止住哭声坐下,心内却暗惊,不想六公主如今长成这般模样,听她说话,已然成了一个懂事的大人,有这样的子嗣在,李家还有些希望,只可惜她只是个公主,这希望便趋近于无了,恐怕她的结局又和三公主一样。 叹道:“公主这么多年去了哪里?可知你母妃下落?” “我彼时去江南老家祭祖,欲要回宫时听说宫内变故,只好忍痛藏身,却不知道我母妃和妹妹已无下落。后来我辗转流落到南疆,到今日才有幸回来。” “那便好,公主放心,常妃娘娘聪明绝顶,定是离宫避祸去了。你姐妹兄弟在宫中都好,你无须挂心。朝廷还在通缉公主,公主不宜在皇城中久留,待明日我派人送公主出城吧。” 墨心心内想:“孙异人这个老狐狸一定是在试探我是否与宫内的五姐和七弟联络过,因此装作不知道我已集结大军的事。怪不得他可辅佐四代人君,能在改朝换代风云变幻后依旧身居高位。自己生平还是第一次与这样狡猾的人说话,一定要小心应对才是。” 孙异人(二) 便道:“我这次是有备而来。我已成了南疆王的夫人,联合我的外甥——北疆王鹤熙一道集结了三十万大军,正准备往东而来。这次来找丞相,就是要请丞相帮忙,与我里应外合,杀了武齐功,令摄政王的罪孽昭知天下,匡扶我李家的基业。但我听说丞相的孙女已嫁给了摄政王,所以未免丞相担忧,我不会伤害摄政王的性命,他们的女儿依旧会嫁给我七弟乾兰做皇后,只不过是真正有权有势,不受他人掣肘的皇后。您还是丞相,您的几个儿子我都会令我七弟封做郡王,您的女儿们会被封一品夫人,还有您的孙子孙女,会和我们李家世代联姻,骨血相融。我听说丞相曾帮助过我三姐,又在边城上位后平衡各方势力,终使我李家人保住了皇位,对我大悠居功至伟,我才说得那些封赏,相比于丞相大人的恩德,实在不值一提。只求我们李孙二家能世代为盟,再也不受外人的把控,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丞相忙又跪下道:“得公主如此青眼,本相实不敢当。公主若想替先帝报仇,老夫全家必当肝脑涂地,助力公主。当初将孙女嫁给摄政王,实在也是无奈之举,只因老夫夹在摄政王与武王爷之间,又要看顾当今皇上,不得不选择了站队摄政王。如今既有望替先帝报仇,牺牲舍孙女一个人的幸福又有何妨?公主放心,我必会当好公主的内应。” “丞相既如此说,我便放心了。我已联络了其他大臣,届时他们围绕在丞相身边,更能快速成事。这是这些大臣的亲笔签名,请丞相大人阅后即焚,千万不要给别人留下把柄。” 孙丞相接过,打开看后面露喜色,道:“有这么多人支持,老夫便更能放心行事了。” 二人说完话,丞相大声道:“既然小姐不愿强留,老夫今夜便送小姐回去吧。” 墨心道:“丞相大人怜悯,本不应该相拒,只是已一日未归,怕家父家母忧心,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离了丞相府,回到住处,青瓷问:“怎么样了?” 墨心道:“他一口答应,反让我不敢信了。我在那份名单上涂了香料,若他今夜带名单入宫,便是欲出卖我,我们应提前埋伏在隐蔽处,拦下他才是。” 众人商议后,买了一条嗅觉颇灵敏的波斯犬,隐蔽在丞相府外,果然,墨心出府后一个时辰,丞相乘着马车便往宫门的方向驶入。 墨心在那名单上抹的香料味道极轻,又与纸和墨的香味相似,再加上女子的手香脂粉混合,料定孙丞相不会发现。而丞相,一心只轻视墨心,还以为她只是当年记忆中的小小公主,即便她集结了少许同流,也不过如当年的墨束一般。 将那波斯犬的鼻子上抹上蜂蜜,那狗闻到香料味便不住地打喷嚏,青瓷石番五人一跃而上,将丞相马车拦下,杀掉马夫,绑了马嘴,将丞相挟持到黑暗处。 丞相见了墨心,怒道:“公主这是何意?” 墨心却恭敬道:“我一心亲近丞相,却不知丞相为何不信我,反而要出卖我?” “你的实力孱弱,根本无法与边武二人对抗,我也是审时度势而为。我虽贵为丞相,却是一介文官,必得依附强者才行,这个道理公主应该明白。” 墨心点点头道:“丞相说得是,是我极力想要得到丞相的帮助,置丞相的处境于不顾,晚辈向丞相道歉。”说毕,向孙丞相恭敬鞠了一躬。 慧能对墨心道:“此处说话不便,还是到我们的住处说话为宜。”墨心道:“我有一想法,可使我们处于上风,不知丞相是否愿意移驾我的住处听我一叙?” 丞相道:“念在你父皇的份上,我便跟公主走一趟。” 进了屋子,青瓷倒了茶,墨心请孙丞相上座,道:“这茶是我从南疆带的,丞相可尝一尝与我们中原的茶有何区别。” 孙异人端起喝了一口道:“这不叫茶,最多叫树叶罢了。” 墨心笑道:“我最开始到南疆,连茶也没有,后来升为妃嫔,才勉强弄得这些茶叶尝一尝,欺骗自己南疆与中原一样。这茶初难以下咽,后来喝习惯了,反而对这茶生出了感情,难以割舍。后来又过了几年,我对南疆的各种人事都生出了感情,打算报了父仇后,就回南疆待上一辈子。” 孙异人这才转头看墨心,道:“公主这几年受苦了!” 墨心又笑道:“我来皇城前去过北疆,听长姐的嬷嬷说,长姐一开始不愿嫁到北疆,后来却爱上了鹤苍,在北疆生活得很幸福。我想,阴差阳错若都能带来美好的结局,那也算是一种圆满。” 孙异人点头感慨道:“公主您长大了!能悟出这些,才算真的能与我平起平坐。” “今日来拜见丞相大人之前,我想到大唐的一位宰相魏元忠,他曾三次入狱,几起几落,屡次遭人诬陷,甚至上了刑场,差点被诛杀,皆因其刚正不阿,敢于直言犯谏,不肯随波逐流。但中宗复位后,他终于改变了,不再直言,也随了权贵人云亦云。我想,丞相在初度拜相之时,一定也是刚直中正之人,如今到了杖朝之年,或许比魏元忠改变的更多,但不知丞相可会为这些改变生出悲凉之感?” “我当年初度封相时才二十岁,前朝先祖举事时,看到我一介书生在与强占贫民良田的官家护卫理论,便当即封我为相,辅佐他建立大绥,这样的知遇之恩,令我发誓对大绥忠诚至死。大绥先祖遗命,让我辅佐他的长子继位,但他的长子却被刈帝所杀。刈帝继位,残暴无常,遭众人反对,我便在衷心与中正之间左右摇摆。后来你父皇建立大悠,对我不计前嫌,依旧拜我为相,我再度对大悠鞠躬尽瘁,却不想大悠命途坎坷,宫变时我也全心全意助你三姐抗敌,但仍是不敌小人的气势强盛,大悠危在旦夕,我却无力挽救。我的志气再一次受到打击,如今,只愿意顺势而为,对得起我宰相的职责便罢。” “难道丞相不觉得我李家人与杨家人不同,更与边城不同吗?”墨心问。 孙丞相望着墨心道:“这……” “我父皇重子女,重妃嫔,重臣子,我们兄弟姐妹中从未有刈帝一样残暴的人,也没有像边城那样深不可测的人,虽有宫斗,有矛盾,但父皇的处理方式如何,您也亲眼所见。如今我七弟的品性也不肖我向丞相说明。便是子孙方面,边城无子,民心仍在我李家,他也当不得皇帝,若他一死,丞相便再无依靠,后人也无枝可依,何不现在就将心思用在我七弟身上,将来世代为我李家的宰相呢?” 孙丞相低下头道:“可是摄政王与武齐功这几年互相竞争,扩展兵力,每人拥有百万以上的精兵,只靠公主的十万兵力,如何赢得他们?” “我有一计,说与丞相,请丞相判断此计是否可成。” 孙丞相郑重道:“公主请讲。” “我这次来皇城,听到街头巷里都说着武齐功的坏话,恨不得他立即被处死,却未有一人说起摄政王的坏处,您又说摄政王与武齐功相互竞争,可见他们二人早已水火不相容,成了仇敌。我这次发兵便用清除国贼武齐功的名义,这样便不会受摄政王一脉势力的阻挠,这样化敌为友,以退为进,会不会更容易成功?” 丞相捋了胡须道:“公主这样说,倒可一试。老夫可试着说服摄政王,让他对公主放开关卡,任你们讨檄武齐功,这样你们便能顺利进城了。” 墨心见孙丞相转变态度,高兴道:“那就多谢丞相了,事成之后,我答应丞相的,一样都不会少。” 孙丞相摆摆手道:“先别急,你杀了武齐功之后,怎样对待摄政王,才是问题所在。” “据我对摄政王的了解,他为人优柔寡断,迷恋情爱,不是十分热衷权势的人,三姐的死是他心头所病,只要医好他的病根,他不会不放手权势。” 孙丞相点头道:“我果真看错了公主,公主比起你的三姐,更为冷静理智有智慧,这样的李家子孙,才是值得我们这些臣子跟随的。” 墨心笑道:“承蒙丞相夸奖,愿我们早日成事,不再重蹈我三姐的覆辙。” 孙丞相点头。 “这张名单丞相还是进宫拿给摄政王过目吧,我想我来皇城的行踪,摄政王早已了如指掌,丞相拿给摄政王看,更能表明自己对他的衷心。何况朝臣中有谁忠于摄政王,忠于武齐功,忠于我七弟,他们都心里有数。” 丞相点头道:“我会想办法将今晚的事弥盖过去,并同这张名单上的大臣一起站在公主身后,公主尽管放开了东进才是。” 墨心含泪跪下道:“李墨心代我七弟向丞相叩头谢恩。” 孙丞相走后,青瓷问:“公主不怕他再反悔,害了名单上的那些大臣?” 墨心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他此次必会帮我。” 大悠皇城 一连三日,不见丞相的回音,皇城东西街盘查的侍卫越来越多,青瓷开始恐慌,道:“莫不是他害我们!” 墨心道:“他若想害我们,我们三日前就死了。”又翻了翻黄历道:“既然丞相暂无消息,不如我明日带你们上街逛一逛,也对得起咱们这一趟皇城之行。” 缀程惊道:“夫人竟有心思逛街,若我们这次有来无回,就要客死他乡了!” 慧能斥道:“胡说什么,这是你的他乡,却是夫人的故乡,夫人若想逛,我们正该陪着才是。再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天不让我们死,我们就该放心大胆的逛了才是。” 墨心道:“正是因为我们的处境危险,我才要好好逛一逛这皇城,免得日后没了机会。你们也要把心放宽了才是,相信咱们吉人自有天相,这几日放肆乐他几日。” 缀程道:“那就听夫人的了!” 第二日,墨心给了青瓷石番银两,让他们二人到街上置办了些中原达官贵人平日穿的衣服帽子鞋履,回来换上,自己则穿起了一身这些年在大悠贵妇们中流行的男装,束了发冠,拿了摇扇,配了环玉,让他们几个唤自己“少爷”。易装后,几人在皇城里大肆逛了起来。 皇城里的大部分街铺都与十几年不同了,不过仍有很多老档铺还在。一股鲜香味扑鼻,抬头看,原来这家档铺招牌上写着王汉子烤鸭。 墨心待在原地,想起这是小芒提起过的美食,不觉有沧海桑田之感。 青瓷缀程直流口水,道:“少爷,我们想吃!” 墨心点头道:“咱们去吃个够!” 青瓷五人大快朵颐,墨心坐在靠近街边的桌子上,想着与小芒的点滴心神意乱。 若当年五哥举事成了,自己和小芒如今便会生活在皇城中,琴瑟和谐,富贵安康。 再往下想,子孙成群,犹如神仙一样悠然自在。 只是,谁能想到,五哥一败涂地,自己又漂泊无依,战战兢兢了十几年,终由姑娘成了夫人。 沉璧侧头问:“少爷,在想什么?” 青瓷道:“少爷在想大王,你别去打搅。” 墨心听了,苦笑不已。 吃饱了饭,继续往前逛,见一座高大的青楼,沉璧问:“少爷,这里是做什么的?” 墨心答:“这是专给男人花钱的地方。” 沉璧眼睛转了两转,石番道:“那我们进去逛逛,晚上住处见。”说毕拉了沉璧便进去了。 因皇城中外国人颇多,他二人伶俐,应该不会惹什么麻烦,墨心只由得他们去。 走了一射地,突见一个杂耍铺,慧能见那杂耍技高艺杂,便道:“少爷,我们进去看看吧。” 因快到了三哥府,墨心便道:“不若你们去看吧,我到前面逛逛,晚间我们各自回去便成。” 青瓷和缀程道:“我们不喜那玩意儿,要陪着少爷继续逛去。” 慧能撅了嘴,墨心笑道:“你便去吧,由着自己好好乐乐。” “那少爷小心!” 墨心向他笑点了头。 到了三哥府,只远远的在外看,见大门紧闭,鸦雀无声。墨心心头惆怅,只停留了片刻,便继续向前走。 再往前,便是花氏茶坊,想应是边城母亲在这城中设的,自己无事,又兼刚吃了烤鸭,不如进这茶坊去喝一杯茶。 进了门坐下,一个肚腹微凸的妇女走了过来,问:“几位要喝些什么茶?” 墨心道:“碧螺春。” 那妇女刚要去泡茶,一个男人忙上前接了茶壶道:“说了多次让夫人不要靠近这热茶壶,夫人再不听为夫就要生气了。” 那妇女笑道:“好!”将茶壶递给了那男子。墨心盯着那妇女看,妇女也看了墨心两眼,坐在后面打理花枝。 那男子上前为墨心斟茶,墨心问:“这位公子,您的妻子相貌甚美,很像我的一位朋友,不知夫人叫什么名字?” 男子得意笑道:“我夫人小名夭夭,是这皇城中有名的美人。我能娶到她,真是我世代修来的福气。” 墨心笑道:“您与您夫人十分相配,祝你们白头到老。” 男子道:“何止到老,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与她结成夫妻。” 墨心回头看夭夭,夭夭对她笑了笑。 墨心本欲与夭夭说几句话,但不知她与摄政王的关系是否亲密,便先作罢,等日后再与她相认也不迟。 缀程突道:“我是享用不了中原的美食的,这便要出恭,少爷你们在前面逛着,我去去就来。” 墨心和青瓷离了花氏茶坊,再往西往平宁寺走去。 到了平宁寺外面,朝内看,和十几年前的样子丝毫不差,在外叹了口气,信步往里走,一路上景色人物如何,墨心都不去在意。 青瓷似乎察觉了墨心的情绪,道:“少爷今日出来,似颇多心事。” 墨心惆怅道:“我十多年不回来,竟觉得皇城有些陌生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体验一番从前的感觉。” “少爷觉得陌生,是因为能令少爷觉得心安的人不在这里,少爷一定是想念大王了吧?” 墨心笑道:“他在这里,当然最好,但我怕一切都是暂时的,不能长久。” “除了大王之外,少爷还有想要长久之人吗?”青瓷眨着机灵的大眼问。 “年少不更事时,确有一人想天长地久,可月老册上仿佛没有我们的名字,只好不去想了。” “他也住在皇城么?” “我认识他时他在皇城,不过他的家在江南。” “那这皇城中一定留下了很多你们的美好回忆吧?” “在皇城时我的年龄尚小,到了南方他的家中,我才情窦初开,那时候跟他在一块儿的日子,实在是祥和的很。” “夫人此番回了中原,为何不去找他?” “大事未了,不及谈情,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我听少爷的意思,仿佛喜欢他更胜大王?” “不是喜欢他胜过大王,是他更能让我体会到幸福。” “少爷对大王不放心?” “呵呵!”墨心转过头道:“你今日问得太多了。” “我想当少爷的家人,想让夫人一辈子生活在我们南疆。” “哦,这是为何?” “只是喜欢夫人罢了!” 墨心被他的话逗笑,不再言语。 晚间,和青瓷回到住处,见石番沉璧慧能都回来了,唯独缀程还未归来,心内便着急,欲要去找,慧能道:“我们再等一等,到天黑之时他还未回来,再出去找不迟。” 沉璧拿出一封信给墨心道,大王今日来信了,夫人看看吧。 墨心打开那信,见信上只有一句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不禁笑了出来。正打算回信,缀程急匆匆进来关了门,开口便道:“吓死我了,今日去的那茶楼,却是个蛇穴熊窝。” 墨心递给他一杯茶道:“怎么说?” 缀程喝了两口道:“我出了恭,见里面有个花园,开得花甚美,便跑进去走了一遭,发现一个灵堂,那灵堂有机关,再往里走,从门缝里窥见一个肢体僵硬的女人坐在里面。阿弥陀佛,真是吓煞人也!” “她是谁?”墨心急问。 “我不知她是谁,但又怕被人发现,只好出去躲在外面好一阵子,后来见茶楼的那孕妇走去给里面送茶水,找了个间隙跑了出来。” 墨心脸色煞白,站起身道:“你再跟我去一探究竟。” 众人忙问:“她是谁?” “她可能是我的二姐,我二姐当时死的蹊跷,我这几年也一直梦见她还活着,说不定那人便是她。” 正要去,见丞相来了,丞相进来道:“我已说服了摄政王一路给你们放行,但武王爷知道了你们的行踪,你们明天一早天不亮就得离开。” 说着递给墨心一张锦布,锦布上写:“摄政王谕,伐武大军不必阻拦。”上面盖了摄政王的朱章。又拿了自己的丞相手笏给墨心道:“此物可抵千军,你也一并拿去吧。” 墨心道:“丞相大恩,无以为报,但不知丞相怎样说服的摄政王?” 孙丞相低下头道:“老夫只说你与三公主长得一模一样,仿佛三公主回魂了般。” 墨心噗嗤一笑道:“好,他可真是一个情种!”双手抱拳道:“丞相大人,告辞,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 丞相道:“老夫在皇城等公主的好消息!” 第二日卯时初,墨心六人仍化作异域卖香料的商人,行至关门下,见数千侍卫在那里盘查。 心里不免暗惊:“武王爷,你好大的排场。” 该到了六人,那些侍卫翻了马车,墨心早将玉玺、手笏还有王谕藏在了马车的架子里,任谁也翻不出。 正准备将六人放行,一个侍卫突指着慧能道:“此人与张琼有私交,张琼被武王爷抓捕,是否应将他留下?” 那领班的点头道:“武王爷吩咐,宁可错杀不要疏漏,此人必得拿下。” 墨心欲上前争辩,被青瓷石番等拦住。 侍卫当即逮捕慧能,又道:“那他们几个呢?” 领班的上前细看,道:“他们放行即可。” 见慧能冲着墨心摇头,墨心却上前抱住慧能哭道:“大人,我是他们的寡嫂,他们兄长生前有交待,让我一定照顾好他的这几个弟弟,到哪里都不能分开,如今他们进了皇城一趟,见了世面,却不知为何要被留在这里一个,要我回去怎样向他们的兄长交待?” 青瓷石番几人也在马车里痛哭。 那领班的问侍卫道:“他与张琼有什么私交?” 侍卫道:“我见他搔首弄姿,张琼就被引了去搂住他亲昵。想必是断袖的情谊。” 领班的笑道:“原来张琼是这样的货色,从前高看他了。” 慧能忙去车内拿了一盒香料出来,递给领班和侍卫,嘴里咿呀呀地说着异族话。 墨心又道:“大人,我们这些异族的贩货商人,做些小本生意不容易,我弟弟也只是想多卖一些货,故此勾引了那位张琼。不过我们飘零在外,日后也不会再来皇城了。” 那领班的笑道:“你可要说话算话。”手一挥道:“放行。” 东进 回去的路上,慧能依旧惊魂未定,墨心安抚他道:“那侍卫说你搔首弄姿勾引张琼,你是怎么个搔首弄姿法,何不演示出来让我们看看。” 青瓷便故意扭了身子,改了嗓音道:“夫人,您看是不是这样?” 众人都乐了起来。 慧能羞道:“刚才那样危险,夫人为何还要救我,若因此使夫人被抓,那不是因小失大了吗?” 墨心果断道:“我说了,凡事保命要紧,这句话绝不是我的空话,我的很多亲人含冤赴死,我每天都想着尽早替他们报仇,但活着的人更重要,若为了逝去的人令活着的人死去,那我宁愿放弃报仇。” 众人都点头沉默。 “也是我们运气好,刚才那为首的侍卫说得那句话,好似他认得我一般,我们几个应是故意被他放的行。” 青瓷道:“他会不会也是您哥哥从前施过恩惠的人?” “这个却不知。”墨心望着窗外道:“此番进城大有收获,只可惜张琼将军被捕获了,也未去探知缀程看到的那女子是不是我二姐,此两件事,我放心不下。” 慧能道:“夫人不必介怀,我们很快就能再入城的,到时必能救出他们两个。” 墨心双手合十道:“希望一切顺利!” 半月后,六人回到破斧关外,路惹上前抱了墨心道:“你总算平安回来了!” 墨心笑道:“一去这么长日子,未与夫君有过书信,实在是愧疚的紧。” “怎么,你未收到我的信?” “收到了,只是觉得我何德何能,能得夫君这样记挂,倒不知该怎样与夫君回信了。” “中原人擅狡辩,竟把爱之不深描述的这般清新脱俗,有这样才华横溢的爱妻,真是我之荣幸啊。” 墨心从袖子中取出一沓书笺道:“才华横溢称不上,不过我与你的婚后生活,还是很让人幻想的。” 路惹打开书笺看后,笑出声来:“我与你晨间逗狗,午间置身于花阴,夜晚听戏游街,这真真是妇人之见,若每日这般,我南疆的朝政该由谁打理?” “这是我在皇城闲来无事所写,既知是幻想,便幻想的美妙些,我们日后有大把的时间,怎知这些就不能实现?” 路惹红了眼眶,搂了墨心抱在怀里,道:“你可要说话算话!” 第二日召集一众将军集于案边,将从皇城带回来的三样宝贝置于众人面前,命文师写了伐武檄文,道:“即日起,东进讨伐武齐功。” 那伐武檄文是这样写的,列举武齐功三大重罪,一残杀君主,将乾宁溺毙在井中。二谋反之罪,涉嫌谋夺李家正统皇权之位。三毒杀旧主,右戍卫边远被其所杀。 十宗轻罪,如滥杀无辜,纵使手下为非作歹,强占良田,假公济私,贪污腐败,兵不听调,草菅人命,在其位不谋其政,结党营私,擅权干政。 发兵名义即八个字:“清除国贼,替民伸冤。” 雪羚将军道:“别的都可,只这毒杀旧主一条,若用在武齐功身上,日后再想找理由讨伐摄政王便难了。” 墨心道:“那摄政王是个分不清虚实之人,若都说边远将军是武齐功所杀,他必会掩耳盗铃,将这宗罪顺势推给武齐功,这样对我们就更有利了。” 檄文一发布,整个中原都沸腾了,几日内便有上万百姓过来投靠,说要加入伐武的阵营,也有颇多百姓送来讨伐的物资。 可武齐功非弱者,百万精兵不是虚数,伐武檄文发布的当晚,未及墨心想好攻破破斧关的大计,他们便遭受了武家二十万兵马的围攻。 按理,二十万大军接近兵营,墨心下面的哨探应早发现了才是,可哨探回复道:“四面八方都埋伏了探子,但直到一个时辰前,才看到那二十万大军,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多说无益,墨心所率的十万大军便与武齐功的二十万精兵短兵相接了。 武齐功的精兵强悍,但由雪羚将军所率的南疆五万兵力和北疆五万新兵也不软弱,因不曾与中原人交涉,又在破斧关外歇息了两个月,对抗武齐功长途跋涉的士兵,并不落下风。 墨心一边欣慰战士们勇猛,一边担忧战果胜负。 至第五日,双方各损伤五千余兵马,毕竟对方人多势众,雪羚将军似未有胜的希望。 墨心只怕这样下去徒费兵力,修书一封,带上摄政王谕和丞相手笏到破斧关下招兵。 不想,果有驻守在破斧关的一位良将带了三万兵马来助,不过月余,武齐功的二十万精兵只剩了一半,被召了回去。 首战交锋胜利的消息传了出去,有更多的将士过来投靠,晚间,破斧关的守城主将过来拜见墨心道:“六公主首战便赢,必将扬名天下,但接下来势必遭到武王爷的更多兵马埋伏,公主要小心应对才是。” 墨心诚恳道:“既然将军愿意过来告知我,何不加入我的阵营,我们一起杀了武王爷,这样将军对大悠的功劳不是更大了吗?” “哎,我虽是摄政王的人,不会阻挡公主东进,但公主名义上仍是叛军,我愿为公主大开方便之门,却不能加入公主。” 墨心皱了眉道:“依将军所说,我该怎样对抗武齐功接下来的阻击?” “依臣之见,武齐功拥有百万雄狮,又是您父皇亲封的武王爷,根基颇深。公主虽是皇亲,却是一女子,且兵士都是外族人,像我一样的大悠将士们大都对公主持观望态度,何不推举你们的李世宗亲子弟为伐武的主帅,像您五哥当初一样号令天下,这样,功臣良将投靠你们便无后顾之忧了。” “将军的意思是让我另立新帝?” 那主将点了点头道:“此法才能助公主胜利。” “我们李家宗嗣已被当初谋乱的杨氏斩杀殆尽,还有谁可担此重任?” “我方才见您的三嫂在此,三皇子之子李元凌如何?” “不可,若以元凌为号,我们便成了篡位。” “但若非他,公主在这破斧关外撑不过两个月。” “将军先去吧,容我想一想。” “喏!” 以元凌的名义,必会召来很多将士,但若将来成功了,又要置七弟于何处?墨心在一棵松树下来回踱步,见路惹在远处和几个婢女玩乐,吩咐了人道:“请大王过来。” 路惹被扶了过来,问:“何事?” “当初你父王若执意立百音隗为羚王,你会怎么办?” “愿赌服输呗,总不能杀了他!但我会带你逃出南疆。” 墨心听了笑道:“那我不肯跟你走呢?” “你为何不肯跟我走?” “跟你走我便成了一介普通百姓,还不如留在羚宫,仍有报仇的希望。”墨心玩笑道。 “说来说去,什么都没有报仇重要。”路惹无奈道。 “那若让你在王位和我之间选一个,你会选什么?” “选你。” “呵呵,我不信。” “不信为何要问。” “你为何要选我?” “没什么,只是我明白什么对我更重要罢了。” “你在这个年纪,怎么会明白什么对你最重要?” “一个聪明人,无论多大年纪都是聪明的,他做的选择,永远都比普通人要高明的多。” “笑死人,真不知你的自信从哪来。” 下午,墨心来到三嫂跟前,向她说明要接来元凌以招兵的事,三嫂颇犹豫,想了半晌道:“若此法能助你,那你便大胆去做吧。” 墨心便派了青瓷他们根据三嫂的描述,去江南寻找元凌。 晚间,听见远处风声潇潇,似有惊涛骇浪之声,出了营帐看,见挂着武字大旗的大军正偷袭墨心军营中的粮草。 雪羚将军当即披挂上阵,杀了一夜,第二日才将偷袭者尽数捕获。 就这样偷袭加强攻,两方持续了一个月。 墨心心内着急,想:“莫非真如那位将军所说,非元凌不可?再这般下去,如何东进?” 这日,一封军报突被递了上来,上写:“三日后,武将军将亲自带五十万兵马与你军战于破斧关外。” 墨心心内更急,不知青瓷他们可有消息,战士们知道了对方人数远超己方之后,便惶惶不安,有的甚至嚷着要回北疆或南疆。 墨心狠了狠心,命文师以父皇的名义写了密诏,诏书上写:“朕死后,立乾行之子元凌为帝。朕的其他诸子,封为王爷居于京中。” 盖上玉玺后,诏书遍发大悠各个关卡诸将士手中。 第三日,武齐功果带了五十万兵马赫赫扬扬出现在破斧关外。 雪羚将军的战马旁,元凌身着明黄帝袍,手握了长戟,身后是五十万精兵。 墨心在远处看着元凌冲锋陷阵,心里却有些不安。 战争持续了七日,最后,武齐功的首级被挂在了破斧关的城墙上。 元凌前来向墨心跪下道:“请姑母安!” 墨心扶起他道:“元凌,我们李家便靠你了。” 元凌却摆手道:“那道圣旨不作数,皇位依旧是我七叔的,侄儿无功不求禄,不会与七叔争夺皇位。” “可将士们是把你当成了帝王才愿意与我们同路的。” “我要像边远将军那样当个将军,永远辅佐我七叔。” “这是你心里的真话吗?”墨心看着他道。 “侄儿长久流落在外,已明白了许多道理,家族的荣耀远大于我个人的私利,我绝不希望再看到我们李家有何纷争之事,以致再度和母亲离散。” 墨心扶了他起身道:“好,这才像我李家的人!” 一日看尽长安花 武齐功被杀,墨心本以为自己会开怀大笑,却不知当看到那成堆的将士们的尸体时,自己是多么的惊慌与恐惧。 一连几日,墨心夜不能寐,半夜仍在思索,这些死亡将士们的生父母,该有多痛心疾首。 无奈之下,路惹命御医给她开了安眠的药,命沉璧道:“日后作战不许夫人观看。” 沉璧赶忙点头。 武王爷死了,他的儿子和旧部下们却不依不饶,几个儿子聚集在他们大哥的麾下,继续升起了武家大旗。 但摆在墨心面前的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他们的军队人数暴增,从南疆带来的物资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东进了。 慧能递过来一封信,墨心接过打开看,写着:“破斧关西北三十里,潭山寺中有宝可用。” 是师傅的笔迹! 没错,是师傅孔相见的笔迹! “送信的人在哪里?”墨心激动,站起来大声问慧能。 “他说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要你安心打仗要紧。”慧能见墨心激动,不解何意,慌得连敬称都忘了说。 “他人呢?” “刚刚骑马走了!” 墨心连忙跑出营帐,向东边望去,见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中年男子骑在枣红色的马上,向东而去。 心内一股思念之情涌了上来:“数年不见,想不到今日见到了你的背影。”, 呆呆坐了一日,次日派了人到潭山寺中,果然取出四五车的金银珠宝,足以供五十万大军东进。 “师傅竟有这般多财宝?却为何隐匿在那里?”墨心不得其解,只好将这疑惑暂且压了压。 一路与武家军打打杀杀,至第二年的正月才至金城。 金城往东,便是大悠皇城了。 至金城时,元凌向武家军下了战书,约定七日后决一死战。 这一战,几乎扫清了武齐功的所有势力,他的儿子和部下死的死,囚的囚,再无反手的机会。 顺利兵至关门下,却被一道圣旨拦了下来。 圣旨写:“世子李元凌虽为叛军,却清除国贼,替民伸冤,于社稷有功,圣上念同宗之情,不予追究,但其所率兵马数量巨大,恐动摇朝野人心,引乱朝政,故此不令进城,赐封赏,大军就地解散。” 前来颁布谕旨的正是小木子木乔,墨心拉了他的手道:“小木子,你还记得我吗?我这十几年在外,都是用你的名字示外,你我二人真是缘分不轻呢!” 小木子连忙退后几步跪下道:“公主福大命大,奴才不敢与公主攀交。” 墨心扶起他道:“你何必这般战战兢兢,当今圣上无权无势,摄政王又仁慈待下,武齐功也被杀,正是我们李家基业重振的时候,你与我有这样的大恩,日后我封你为宫中宦官总管,你便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了。难道你担心沾惹是非,不愿与我当朋友?” 小木子连忙道:“奴才不敢,只是,只是公主毕竟身在城外,还未入城。” “当今皇上还有五公主七公主还好?” “他们都好,只是担心公主安危。” “这道圣旨是谁所下?” 小木子嗫喏道:“是有几个大臣向摄政王建议,摄政王令陛下所下。” “哪几个大臣你还记得吗?” 小木子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是……” 墨心点点头,道:“你回复摄政王,元凌遵其旨意,就地解散大军。但我想独自进宫看望我的姐姐和弟妹,不知他可同意。” 小木子点头道:“奴才记住了。” 小木子走后,元凌过来道:“那摄政王虽软弱,却极易被人左右,我们几十万大军在城外,必会遭到他们同党的打击,我们若此时解散,保不准他会对你我二人起杀心。” 墨心道:“但此时只有遵从他的旨意,才不会使我们功败垂成。你带着人马先令他们就近撤离,留两千人在身边便可。我独自入城,会想办法攻破他的心房。” “这样危险的事,还是让侄儿去吧。” “你是大军的首领,必会被他们监视,你若进城,下面的五十万大军便不可控了。不如让我一个人进城,他们总不会忌惮一个公主。” 元凌仍欲劝说,路惹道:“我陪你去!” 墨心笑道:“夫君对我的情谊,我感激不尽,但这是我们李家的事,我怕给夫君惹祸,还是我独自去的好。” “我身为南疆王,难道中原的皇帝连让我觐见的机会也不给吗?” “这,且等圣旨吧!” 至下午,小木子前来传旨道:“陛下令六公主进宫面圣!” 路惹道:“请中原皇帝旨意,南疆王请求觐见陛下。” 小木子道:“摄政王特别交待,先令南疆贵客在城外歇息,今日朝见,只准六公主一人。” 路惹皱了皱眉,问墨心道:“你二人可是有何私情?” 墨心斥道:“胡说,我与我李家的仇人有何私情?” 路惹转身去了。 墨心骑了白龙跟随小木子入了关门,一进了门,便见白龙挠蹄狂叫,原来是见到了雪地。 墨颜骑着雪地,朝墨心喊:“妹妹!” 两匹马凑在一块儿,墨心道:“姐姐怎会来此?” “我向摄政王请了旨,他准我到关门下来接你!” “好,姐姐,我们难得光明正大站在一起,不如我两个纵马在皇城内逛一圈如何?” “好!” 两个久别重逢的姐妹,踏马扬鞭,围着皇城整整骑了两圈,墨心道:“姐姐,今日竟有高中状元的感觉!” “是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么多年的等待,换来我们姐妹这一刻的开怀,值了!” “姐姐说值了,那才是真的值了!我为姐姐的这句值了,便当在外孤苦的这么多年全是甜的。” 墨颜喊道:“妹妹,我们的从前是甜的,今后,也一定会是甜的!” “说得对!” 二人又绕了一圈,来到平宁寺,牵着马入内,墨心道:“对了姐姐,你说你是自愿嫁给边千的,是怎么个自愿法,难道你真爱上他了不成?” 墨颜笑道:“是,我是真爱上他了。” 原来,墨颜与边千的故事便发生在两年前。 那日秋高气爽,墨颜独自走在城西街道上,想起小时和墨心一道出宫,如今物是人非,兄弟姐妹们流离失所,生死难定,不免伤心难过。 七夕佳节刚过,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看那前方人群拥挤,近了看,原来今日在平宁寺里有赛马比赛,想起那次出宫还和墨心来过这里,在此救过一位姑娘,不自觉想进去再看一眼。 踏过平宁寺门槛,一抬头,和面前一位英俊少年打了个照面,墨颜连忙低头掩面,并未看清眼前人是谁,只听那少年惊喜地叫了一声:“墨颜”。 墨颜抬头,慌得以手遮面,见那少年手牵白马,面容冷峻,眼睛里却充满笑意。 盯着眼前这人,猛地回神,这不是边千公子吗?虽眉眼身形和声音早不似当年,墨颜却仍认出了他就是边家二公子。 没等墨颜过多反应,少年开口了:“你也来看赛马吗?”墨颜只好答到:“是啊,我来看赛马。” 边千道:“我带你进去可好,里面有几匹马儿很好。”墨颜依旧掩面,低头道好。 二人踱步入内,空气清爽,平宁寺里到处是一双双旖旎缱绻的恋人,边千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墨颜说着话,墨颜不自觉的附和着。 突然前面一只灰色小狗和另一只白毛小狗撒欢,两个正争一坏了的蹴鞠玩。白色小狗趴在蹴鞠上,灰色小狗咬住小白狗尾巴,小白狗疼痛难忍,回头冲小灰狗“汪汪”吼叫。小白狗趁灰狗回头,一溜烟用嘴巴拱走蹴鞠,小灰狗又去抢夺。 边千看向墨颜:“这小白狗多像当年的你啊!”墨颜急道:“那小灰狗也像之前的你!” 墨颜这一急不要紧,慌得放下了遮面的右手,又突然发现边千紧盯着她,赶忙又遮起脸来。 少年轻轻拿下墨颜遮面的手,说道:“公主,你很美,以后在我面前不用遮面,只当我是你朋友好了。” 墨颜听说,慢慢放下右手,两人边走边聊,边千将这几年自己见过的塞外风光讲给墨颜听,墨颜不禁心生向往。 他又问这几年墨颜过的如何,墨颜不答,边千便不再追问。 二人走了走,看了场赛马,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墨颜这才发觉出来了一日,午饭也未吃,肚子饿的紧,边千似发现了她的尴尬,说道:“那边有家云吞面,我们去尝尝可好?” 墨颜答应,两人进了饭馆,老板热情,云吞面的味道极好。吃毕饭走出来,天色已暗,街边华灯初上,两边充斥着小贩的叫卖声,边千陪着墨颜朝宫门处走去。 到了宫门前,边千突然道:“墨颜,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不知你可会原谅我?” 墨颜惊讶的发现,眼前的这个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少年眼里充满了愧疚,未料到那个曾经年少无知的他彻底变了,更未料到年少的那件事会让他困扰这么久!虽然那件往事彻底打击了她,让她从此以后变成了一个自卑敏感的人,但对于造成她这种性格的始作俑者,墨颜却早已原谅。 他这样说,墨颜不知怎样回答,边千看墨颜不回应,黯然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我也不会轻易原谅我自己,只求你能让我弥补。” 墨颜正准备答话,忽听关闭宫门的钟声敲响,边千道:“快回去吧,下次可不要这样一个人出宫了。”说毕,推了推墨颜,墨颜只好向前走,进入宫门内,回头看边千站在原地看着她。 墨颜与边千 又几日,墨颜正在房内看书,侍女来报:“公主,溪翠亭有位公子请你过去。”待墨颜前来,不是别人,正是边千公子。 阳光温暖,溪翠亭边几只蝴蝶伴着潺潺溪水飞来飞去,边千立在那里,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见墨颜来了,开心道:“墨颜!”墨颜只是对他轻轻一笑,道:“公子有何事?” 边千将手里的东西交予墨颜:“这可是你的东西?”墨颜接过,见雪帕里细心包着什么,打开来看,是一只簪子,细看,正是自己小时候戴过的。 “是我的簪子,你怎会得来?” “我前日见一个商人在街上当私家物品,望见这支簪子像是御制之物,便问他是从哪里得来,他说是多年前一位半边脸有伤疤的姑娘当银钱给他的,我便知道是你的东西,买了回来交还与你。” 墨颜心中感激,向边千道了谢,又对着簪子瞅了半日,想起当年与墨心一道出宫,便是用这支簪子在平宁寺换了白龙雪地,那情景不知何时再遇。 叹气道:“不知墨心现在在哪里!”边千见墨颜伤心,却不知怎样安慰。良久道:“对不起,是我们边家对不住你们李家!”又指着面前的溪水道:“墨颜,你可知道,这样的溪水,在西疆是决计看不到的。” 墨颜抬头看他,又看着溪水道:“那西疆百姓从未见过溪水吗?” “西疆满是荒漠,百姓们或住在洞里,或随地搭帐篷而居。那里的人们喝的都是牛羊奶,吃的是各色干果。西疆有高山积雪,天气暖和时雪水便会融化,百姓们趁化雪时打水储存在缸中,这便是西疆人们唯一的水源了。” 墨颜惊奇,因从未关注过边疆人们的生活,便道:“那百姓们岂不是过得很苦?” “相反,因为自然环境恶劣,他们都很珍惜时光,觉得活着便是大自然的恩赐。在西疆待得久了,会觉得这世上的一切恩恩怨怨都与自己无关,虽然饮水不方便,天气又极恶劣,但是普通百姓之间都很团结友爱,皇城中的这些争斗在那里是看不到的。” 墨颜脱口而出道:“那有一日你带我前去可好?”话刚毕,想起这话过界,脸便红了大半。 边千转而盯着墨颜道:“墨颜,我们成亲吧,成了亲,我们就抛下这一切,去西疆,我们一辈子生活在那里,骑马,打猎,相伴到老!” 墨颜听了这话,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边千接着说道:“以前年幼,只知自己父亲是当朝大将军,哥哥又是驸马,自己便是天之骄子。直到慢慢长大,父亲去世,哥哥又……我去西疆这几年,独自生活,想起当初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很是愧疚。经历了许多后,我便越来越想求得你的原谅。这次回城见到你,我又发觉对你不仅是愧疚之情,更是,更是念你,想你,爱你。” 墨颜杵在那儿不知该怎么办,待他说完,一转身丢下他跑回了晴颜馆中。 回到宫中,锁上房门,回忆刚才边千的话,心想,他怎会说出那番话?他为何会说出那番话?他说爱我?那我又是为何会求他带自己去西疆?我怎会说出那句话?他要我与他成亲?为什么?我们才见过两面,两面而已,哦,不,是三面,第一面他可不是这样!不过第一面时他还年幼,不必与他计较。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喜欢我?他是在骗我吗?边家与李家已是仇敌,我现在是他兄长囚在宫中的人质,他与我可不是朋友。 对,他肯定有什么阴谋。 他有什么阴谋呢?当初我的两个姐姐也是被他哥哥这样的话欺骗的吧?我不能上当,他是为了利用我。那他想利用我什么呢?我这个阶下囚对他而言有何利用价值? 想了一会儿,墨颜决定当面问个清楚。次日上午,她差丫鬟去请边千公子入宫,仍在溪翠亭相见。 傍晚,边公子如约而来。 墨颜开门见山,问道:“你说你爱我?为什么?” 边千答:“我爱你,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你想利用我做伤害我们李家的事?” 边千大惊,才知道自己光顾着告诉她自己对她的爱意,忘了问她是否也对他有意,才会使她心有不安。 便道:“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我只问你,若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想与你成亲,那你预备怎样回答我?” 墨颜听他这样问,便没了主意,是啊,若他说得都是真的,自己愿意吗?支支吾吾道:“我不能答应,不能答应!” 边千虽是自己仇人家的人,但他却并未伤害过她们李家,爱憎分明,墨颜是懂的。只是即便他不是那个下刀子的人,他的亲哥哥却是,她这就为难了。 边二公子似乎知道墨颜此时的心境,换了一种方法,上前一步,拉住墨颜的手道:“告诉我,跟当下比,你怕遇到更糟的事吗?” 墨颜摇头,答:“已是没有比当下更糟的了。” 边千笑道:“那就是了,跟我成亲也不会比现在更糟,那你还怕什么?待我向兄长禀明,我们就远走高飞,去西疆,隐姓埋名,你不姓李,我也不姓边,我们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他说着这话,眼里放着光,墨颜根本无法抗拒,便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对方高兴,一把把她揽入怀中。 这事便是定了。 听完姐姐的叙述,墨心感慨道:“原来姐姐的有缘人是他,若我们两家从未有过嫌隙,姐姐倒与他是天作之合!” “妹妹可怨我?怨我喜欢上了边家人?” “姐姐说什么话,姐姐的幸福要比过去了的恩怨重要千倍万倍,若父皇和姐姐的母妃还在世,他们一定会为姐姐的这桩姻缘高兴!况且,边二公子是个无辜之人,我们与边城的仇怨不该让他承担。” 墨颜点头道:“多谢妹妹理解,我听说妹妹嫁给了南疆王,是真的吗?” 墨心低了头道:“我已成了南疆王后。” “若妹妹不喜欢他,何必委曲求全?”墨颜看出了墨心的犹豫,十分担心的问。 “我并非不喜他,只是……” “只是什么?” 未等墨心开口,小木子道:“皇上在宫中等着两位公主,请公主们即刻进宫吧!” 墨颜便带着墨心,乘了马车一路来至勤政殿。 一个十八岁的八尺高少年坐在龙椅上,见墨心进来,未等通报,便扑过来抱住墨心哭泣。 今年是兰帝十五年,乾兰自四岁登基,已经做了十五年的大悠皇帝。他这么多年在边城和武齐功之间左右逢源,压抑本性,其痛苦自抑,恐怕丝毫不亚于墨心在南疆这几年吃得苦。 墨颜将他拉起道:“七弟,我们姊妹团圆了,该高兴才是。” 墨心退后几步跪下道:“南疆王妃拜见大悠皇帝!” 乾兰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一面去拉墨心。 墨心起身道:“我行这样的大礼,是想提醒咱们三个,我们的敌人还未全部除去,如今不该是松懈防范的时候。” 墨颜点头道:“妹妹说得是,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赶快商议对付那人的良策吧,至于墨失,日后再见不迟。” 墨心道:“良策我已想好,只需按我的计划行事便可。” 三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 第二日,乾兰陪摄政王走向贮玉楼道:“贮玉楼院子里的那棵桃树发了绿芽,有一枝竟结出了两个豆子般的小桃子,定是有大喜之事要发生,特请摄政王前去观赏!” 边城便跟了他前去,贮玉楼的门一打开,便见两个女子坐在廊檐下梳妆。 那两个女子,不正是墨服和墨束吗?是墨服穿着青绿色的衣衫,在袅袅婷婷的庭院中,给穿大红衣衫的墨束梳头。 是她二人吗? 墨服的双环髻,桃心脸,小鹿般的无辜大眼;墨束挺拔的坐姿,尖尖的鼻梁,纤长的手臂…… 正待发问,墨束转头向他笑道:“边哥哥!” 墨服也看向他喊:“边哥哥!” 边城愣在桃树下,他不敢相信,他毕生的两个挚爱回来了! 待她二人梳妆毕,墨束走向边城道:“李墨心拜见摄政王!” 边城才反应过来,原来墨束是墨心,墨服是墨颜。 不待摄政王开口,墨心又道:“边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只是你如今长大了,我不敢认了。”边城支支吾吾道。 “边哥哥的样子倒和十多年前一样,一点没变呢!” “我不过是徒有虚表罢了,在你姐妹们面前,我的样子恐怕如蛇蝎一般了!” “边哥哥这么多年一直保护我的姐姐还有弟妹,我感激边哥哥才是,边哥哥的容貌,一如当年三姐姐描述的那般,清雅脱俗,迷人心窍。” “你姐姐她……我对不起她们!” “二姐姐和三姐姐的忌日快到了,我想替她们操办一场法事,边哥哥若觉得愧对她们,便在她们灵前忏罪一番,也便能求得我姐姐的原谅了!” “好!只要她们还肯听我说话,我做什么都愿意!” 边城 灵堂便设在皇宫外不远的慧觉寺里,这一日,墨心请了一百零八位高僧在慧觉寺内讲经施法,诸位大臣,王公贵族都来参拜墨刺和墨束的亡魂。 施法毕,高僧对乾兰道:“三公主的亡魂不在皇城内,想必城中有她不愿见得人,需要集合我寺万名高僧的力量,在她亡魂的消逝处将她召回来方能使其投胎转世。” 乾兰对摄政王道:“不知摄政王可准允?” “只要能让你三姐姐回来,我有何不允。” 墨心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边哥哥不如亲自去,其他人留在城内,以免惊扰了三姐姐的亡魂,只我和墨颜姐姐陪着您去就是了。” “好!” 突然有两个大臣出来道:“王爷切莫前去,虽说城外的叛军已解散,但他们的威胁仍在,王爷不可掉以轻心。” 说毕怒视墨心,摄政王便有些犹豫。 墨心大声道:“叛军在关门外,我们要去的地方仍在关门内,如何构成威胁?且有这一万名高僧保护,万无一失,两位大人是怕我们这两个女子伤害摄政王吗?” 大臣欲分辨,摄政王制止道:“不可对公主无礼,三公主曾是我的爱妻,我应前往迎接她才是。” 大臣便不再说话。 高僧引路在前,摄政王边城跟随在后,墨心和墨颜一左一右伴随在两侧。 到了墨束自刎的那片山坡处,高僧开始讲经做法,招揽墨束的亡魂。 摄政王对着墨束死去的地方,眼泪簌簌流下,道:“这么多年,我都不敢来此地看一眼,我是多希望她还活着,我夜夜梦到她,梦到她叫我边哥哥……” 墨心递上前一块帕子,并亲自为他拭泪,道:“我姐姐或许也希望能再见到你,好再唤你一声夫君!” 边城看着墨心与墨束相似的脸道:“真的吗?” 墨心点点头,道:“我也经常在梦中梦到我三姐姐,她说她不怪你,只要你还政于李家,让我们的父皇在天上安心,她便投胎转世,来生再与你做夫妻。” 边城点头道:“武齐功既已死,你的七弟也已长大,我这便退位,还政于你七弟,让墨束心安。” 墨心跪下道:“多谢边哥哥!但我还有几件事想问边哥哥,请边哥哥如实回答。” “你问吧,我不会对你说假话。” “我二姐姐是否还活着?” 边城的脸色突然生变,道:“你怎会问这个?你二姐姐当然,当然……” “边哥哥答应了我不说假话的。”墨心逼近了边城道。 “她,她已死!” “是吗?前几日我在您母亲的灵堂内见到一个被囚的女子,像极了二姐,不是她吗?” “你,不,不是她!”边城十分慌乱,手脚颤抖,额头上冒着汗。 “那她是谁?” “我,我不知道!” “好,我相信边哥哥。”墨心又拿帕子替他擦了擦汗。 “别人都说你派人在边将军的茶水里下了毒,是真的吗?” “不是真的,是武齐功,武齐功杀的。” “你知道武齐功要杀害你父亲,你却为何没有阻止?” “他不是我父亲!”边城哭道。 “他不是你父亲,那你父亲是谁?你母亲又是谁?你是怎么知道他不是你父亲的?”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母亲是谁,我是被捡来的。这些,都是你姐姐墨服让我知道的。” “我姐姐怎么让你知道的?” “她本来答应我要嫁给我,后来却反悔,嫁去了北疆,我实在思念她,去北疆找了她两次,她为了赶我走,便故意让我听见,她不嫁我的原因是我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子,她以前与我那样亲密,不过是和你父皇合计,笼络我父亲才是。” “我长姐是因为不喜欢你才不嫁你的,并不是因为你不是将军的亲生子。你掳走夭夭,长姐是为了气你才那样说的。” “夭夭是她为我生的女儿!” “我长姐刚到羚宫的腊月你去找过她,夭夭却在第三年五月才出生,她怎么可能是你的女儿?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那她是为什么,为什么将处子之身交给我?只是为了骗我?一定是因为我无权无势,无父无母,像人间的孤魂野鬼,对她和你们的父皇没有帮助,她才没有嫁给我。”他望着那块山坡,又笑道:“幸亏,墨束将我从地狱拉了回来!” “可惜,我三姐姐也被你害死了!”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只要你肯写一份认罪书,将你方才的承诺兑现,我姐姐会原谅你的!” “我写,我会写的!” 墨颜递来纸笔,边城将他的罪行一一都写在纸上,并另写了还政诏书。 姐妹俩见他按了手印,墨心道:“你这几年保护了我姐姐和乾兰墨失的命,也算是功过相抵,我们姊妹不会伤害你的性命,你带着你的妻女,到你父亲的江南老宅生活吧!” 边城点头道:“你们姐妹越来越像,若你们一直都在皇城,从未分开,那该多好啊!” 这话触动了墨心,却使墨心无话可说。 墨颜道:“这世上的人都会分开,但我们姐妹还有重逢的时候,你与我长姐、三姐再也不能重逢了。” 边城跪下,默默垂泪。 正要回去,却见远方两个女子骑着马带了几十个下人奔了过来,她们腰中佩着剑,下马便拔刀指向墨颜墨心,吼道:“妖女,拿命来!” 边城立刻制止:“夫人,书儿,不要动怒。” 那年纪稍大的女子道:“夫君为何还护着她们,趁她们无人保护,杀了她们了事!难道夫君还念着她们的姐姐?” 边城道:“我欠她们的还未还清,若你杀了她们,我的罪孽就更深了,叫我怎么赎罪?” 那年纪稍小的女子怒发冲冠,未等她父亲说完,剑已刺向墨心,边城一闪,挡在墨心面前,利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他就这样死了,死时还向他的妻女摆手。那两个女子连忙搂着他的尸体,大哭。 哭了半个时辰,墨心上前道:“你们是无辜的人,我答应了孙丞相,既会保全他的丞相之位,也会保全你们的荣华富贵,你们不必担心以后的生活。” 那个叫书儿的女子呸了一声道:“谁稀罕你的施舍!” 墨颜正色道:“你父亲杀害了我两个哥哥,囚禁了我一个姐姐,拐走了我长姐的女儿,害得我父皇和三姐自缢,他难道不该死吗?” 叫书儿的女子不再说话,余怒未消地盯着墨颜和墨心。 边城的夫人镇定了道:“他既然以死保护你们,我们也不再想着杀你们了,这一天他等了这么久,就当这都是他愿意的吧!” 遗骸被两女子带走,墨心和墨颜一路返回皇宫,墨心问:“姐姐,你说是不是长姐和父皇也有错?” 墨颜点了点头道:“也许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吧!” 两人走至甲门下,城墙上一个声音突然大喊:“摄政王呢?我要见到摄政王!” 一抬头,原来是薛帽穿着官服用刀挟持着墨失,在城墙上叫喊。城墙上还立着一群拿弓箭的士兵指着墨心和墨颜两人。 看薛帽的穿着,是兵部侍郎的官阶,他能指挥这么多士兵,也无可怪,但不知他怎么挟持的墨失。 因担心他伤害墨失,墨心便道:“摄政王在后面,马上就会回来,你先放了七公主,否则便是灭族的大罪。” “你闭嘴,就是你这个该死的婢女,害得我失去了我唯一的儿子。我要杀了你们几个姊妹,替我儿子报仇!” 墨颜道:“我七妹与你儿子的死无关,是我杀了你儿子,你还是挟持我吧!” 说毕,向墨心使了个眼色。 墨心欲拉她,见左右两方又来了很多侍卫。 墨颜上了城楼,薛帽将墨颜也挟持了,向墨心道:“你这个婢女,杀了与我和摄政王同党的那么多大臣,还想灭我的族人,我便先杀了你们。” 原来自他们离开慧觉寺,墨心便派了小木子到关门外通知元凌,令他召回遣散的士兵,领兵进入皇城。 凛富在关门内打开城门,随元凌的五十万大军进了皇城,杀了与边城同党的大臣,在皇宫除甲门外的其余八门安置了自己人,又在各处排兵布哨,以防摄政王的百万大军发动攻击。 “你若不偏激,没有伤害大悠公主的罪过,你便仍是兵部侍郎,不会有人灭你族人和你。” “巧言令色,摄政王便是被你们这群妖女迷惑,他心慈手软,想必一定糟了你们的迷魂汤,凶多吉少了!” 他说着激动,墨颜道:“我在宫中这么久,一直都听说你是个廉洁不贪的好官,今日为何恩怨不分?我七妹与你儿子无关,你先放了她,杀了我和六妹还不足以抵你儿子的性命吗?” 薛帽道:“好,你这么多年护着你弟妹,我也敬你!就依你所求。” 说着,放开了墨失。 命下面的侍卫道:“杀了那个婢女。” 跟在墨心身后的高僧中突然有两千人冲了出来,与侍卫拼杀,薛帽在城墙上看到后,明白摄政王已死,仰天大笑道:“孩子,我替你报仇了!” 将墨颜推下了城门。 墨心见墨颜坠下,登时浑身发抖,欲冲向墨颜,却被扮成高僧的青瓷石番等拦下,拉着她远离甲门。 薛帽在城墙上放出信号,百万大军涌向甲门。 墨心眼见墨颜坠落在地,头一晕七窍开始流血。 团圆 云雾缭绕的大雷音寺中,墨心正跪地向佛祖哭诉:“佛祖,请不要收走我姐姐墨颜的命,她是我整个后半生的欢愉,如果她没有活着,那我也不活了。佛祖,你可知道,墨颜姐姐就像我的母亲,我后半生本就注定要漂泊在外,如果没有了她的支撑,叫我怎样活在这个世上!佛祖!佛祖!” 佛祖笑而不语,墨心又转而爬向佛祖身旁的观音道:“菩萨,请求保佑墨颜姐姐安然无恙,我不能失去她,我们兄弟姐妹死去的够多了,好不容易我们现在又能在一处了,就让我们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吧!” 又去求弥勒佛祖,就这样不停拜不停拜,所有仙界的神仙都拜了一圈,却仍是无人应答。 求了三天三夜,隐约听见旁边有人喊:“夫人!” 墨心睁开眼睛,见路惹坐在自己床沿旁,关切的眼神里满是心疼,回道:“夫君!” 路惹扶墨心起身,亲自喂她喝了碗粥,令她下地活动一番,墨心穿戴好问:“我五姐她,她还活着吗?” 路惹笑道:“你出去看看便知!” 掀帘出了内室,来到客厅,见一屋子人,是墨颜、乾兰、墨失、元凌、三嫂、夭夭,还有一个人,是二姐姐墨刺。 “怎么会?”墨心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是在天堂吗? 夭夭过去向墨心磕头道:“六姨母!” 墨心更不敢相信,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墨颜过去扶了墨心道:“这些日子你叱咤风云,怎么这会儿形似痴呆儿,还不快让外甥女赶快起身!” 墨心连忙扶了她起来道:“你快坐下吧!”又一边望着墨颜一边望着墨刺,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 墨刺道:“一别这么多年,六妹妹从那个捣蛋鬼变成了如今的大姑娘,快来让二姐瞧一瞧!” 墨心走向墨刺,跪下抱着她喊:“二姐姐!”开始大哭。 墨刺止住墨心道:“这几日,我们已哭过了两三次,这次再哭,恐怕这辈子的泪也尽了!” 墨失扶墨心坐下,奴仆奉了茶水,墨心问:“我们这是在哪?” 三嫂笑道:“你在你三哥家!” 墨心抬头看了看四周,果真是三哥家的卧房,才算相信这一切不是梦,又道:“五姐姐,你为何毫发无损?二姐姐,你是怎么出来的?” 墨颜笑道:“自你上次进城后,我和张琼将军便开始想办法怎么护住自己的性命,以防拖你的后腿,掣你的肘,我们一直演练,令城外的工匠悄悄制了几身护身的软甲每日穿在身上,又在九门城墙的地下悄悄铺了稻草,在身上藏满了各色毒药的解药,还有你想不到的呢,我们的脖子上都裹了一层与肤色相同的硬甲,若是有刀子划过,还能流出假血呢!至于二姐姐,元凌打了胜仗后我们就去了茶楼,将二姐姐救了出来!” 墨心听后,又喜又忧,喜得是她的兄弟姐妹们那样聪明,忧得是二姐姐被囚了这么多年!道:“二姐姐,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墨刺道:“我当年本来就对边城心存质疑,后来误入了他母亲的灵堂,才发现他原来是个杀人狂魔,他得知我进了灵堂后,就决意处死我,是我哀求他留我性命,他才把我关押起来,后来我好言与他周旋,他也就不再对我起杀心了。我想,外面还有我的兄弟姐妹父皇母妃在,我不能轻生,便活了下来。可惜,我出来后才得知,母妃却因我而死!” 墨刺说着,眼眶又湿了,众人只好又劝慰。 墨心又问夭夭:“你可知道,你送茶水的这人是你姨母?” 夭夭摇头道:“叔父一直说外面有人要害姨母,所以把她藏起来,我见姨母的父皇和母妃还有三姨母都死了,便信以为真。后来明白了叔父的为人,却不敢放姨母出来,只好等下去,直到前几日五姨母带着人去救。” 墨刺抚着夭夭的头道:“可怜的孩子,被仇人拐走这么多年,还要认贼作父,长姐该多心痛。” 墨失道:“姐姐们不要再提过往的事了,咱们以前虽过得不好,但起码都活下来了,就当以前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互相陪伴着彼此吃苦了吧!” 众人听这话颇具深意,都低头回味了一番,想想确实如此。墨心便道:“七妹说得是,既然我们今日团聚了,该想些开心的事才行,五姐姐,你该带你那位未婚夫出来,让我们见见了吧!” 墨颜笑道:“他月余前就去了西疆忙政务去了,过几天回来再带他见你们罢!” 乾兰道:“五姐姐的夫婿我们都见过,可是与五姐姐般配的很,但我听见六姐姐刚刚叫南疆王夫君,六姐姐不给我们说说你们的事吗?” 墨心笑道:“我已嫁给了他,只是还未办婚礼,等你们的事都定了,我再安心回南疆同他成婚。” 众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墨失道:“姐姐又要去南疆吗?” 墨心道:“若是各自获得了幸福,咱们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说着,叫路惹出来与众人一一相见。 乾兰拉了路惹的手道:“姐姐,我曾想过你这般英雄气概,何人能制服得你,没想到是跟我一样大的这位公子,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路惹道:“你姐姐虽比我大那么几岁,行事说话却与七八岁的女童无疑,你刚才说她是英雄气概,那是夸赞了,实话实说是无知者无畏才是!” 墨刺笑道:“正是这份无畏精神,她才能救下我们整个李家!” 下人上来报开饭了,三嫂道:“咱们先吃饭吧,为了今日的团圆,大家都好好喝两杯才是!” 众人这才起身,手挽着手向西园走去。 趁众人不注意,墨心悄悄问墨颜:“四哥还在吗?” 墨颜道:“乾兰当了皇帝没多久,四哥就去世了,四嫂闹了一场,拿了些赏赐便回娘家了。” 墨心低头不说话,又问:“可曾收到过三哥的消息?” 墨颜道:“这几年我拜托孙丞相一直打探三哥的消息,却全无音讯,恐怕凶多吉少。” 墨心皱眉道:“那三嫂以后也不能安心度日了!” “我已让元凌多多劝解三嫂,想必她能想通。” “也只得这般了!” 这一天春风和煦,众人吃得开心,李家诸子终于能一扫霉气,得以团聚了。 吃毕饭,墨刺和墨心想要回宫内看一看,众人便乘着马车一起回宫,墨刺先到了她的淑娴阁,见阁内依旧粉缎飘飘,鸟鸣花香,长叹道:“这么多年,我终于回宫了!” 众人进去,热闹了一番,又去了墨心的百昆宫,墨心见百昆宫也和从前一样,心内想着母妃和墨忘,却不敢表现出来,佯装十分开心,坐了一会儿便出来了。 乾兰又带着夭夭去了贮玉楼,道:“这是从前长姐的住处,如今便是你的了!” 夭夭开心道:“我在这城中有了真正的亲人,还能和亲人们长住在一处,真不知道要如何庆祝呢!” 众人道:“等你生下了孩子,那才叫喜上加喜呢,到时候就知道该怎么庆祝了!” 有了这群儿女们的回归,大悠皇宫终于不再寂寞,焕发了曾经的生机,再次热闹欢腾了起来。 过了几日,元凌进宫商议,想要代众人向李家先祖祭祀,并重新翻修一番皇陵,将李家逝去的子孙们重新安葬,以告慰铭帝的亡魂。 众人点头。墨心道:“祭祀完毕,等边千回来,咱们就给五姐办一场大婚礼,算是我们李家人团圆后的第一场喜事如何?” “这与我们想得一样了!”大家喜道。 祭祀完毕,正在筹备墨颜婚礼,边千却上表道:“西疆人知道了皇城内的变动,又欲发兵闹事,请速派兵镇压。” 正思索派哪位将军前去,元凌在众人面前道:“不若我去吧,西疆人屡屡闹事,我这次定要收复了西疆才好。” 三嫂听后沉默不语,墨心道:“你才和你母亲相见,如今又去西疆,不是又惹她担忧吗?” 元凌道:“我此去,一是想收复西疆,二是想寻找我的父王,我已与母亲商量过了,她会等我回来,姑母请放心!” 众人又沉默,元凌又道:“姑母叔父们不必担心,我此去会向你们日日传递消息,绝不轻率冒进,定当珍惜自己和将士们的性命。” 墨颜道:“你的才能我们都了解,也对你有十足的信心,只要你记得你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就放心了。” 元凌点头道:“侄儿会记住!” 元凌领了圣旨出发后,果然日日写信,让众人知道他的行军路线,两月后与边千会合,不出一月,便俘虏了西疆三族的所有首领,剿灭了西疆闹事的兵力,摧毁了西疆王庭,真正收复了西疆。 元凌又在西疆分设了都护府,命手下一个信任的老将当了府尹,从此,西疆便是大悠版图上的一员了。 众人听说他凯旋而归,这才真正放心,又操办起了墨颜的婚礼。 追寻 这几日人逢喜事精神爽,墨心、墨颜、墨刺、墨失、乾兰等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尤其是乾兰,像刚从牛圈中放出来的小牛儿,满皇城地撒欢,也不去上朝,也不上课,只顾带着侍卫到处游玩。 墨心本欲劝他,又想起他说得:“姐姐,这么多年我被禁锢在那个皇帝宝座上,何曾体验过孩童无忧无虑玩耍的快乐,我演了这么多年,如今就让我开怀几日吧!”便也由得他开心去了。 墨心列了个单子,说该封赏这几位功臣,乾兰道:“姐姐,你想封赏谁便封赏谁吧,到时只要尚书省拟旨下诏便是。” 于是先召了张琼凛富进宫道:“这次清除小人,多亏了二位将军,今日封你们一人为内宫卫统领,一人为外宫卫统领,不知是否委屈了你们?” 张琼凛富道:“多谢公主大恩,臣喜不自胜,绝不委屈。” “那便好,张琼将军,你被武齐功抓捕后,不知是怎样得救的?” “臣在见公主前便已做好了被捕的准备,提前疏通了武齐功手下的关系,才不致臣被杀。” “好!不打无准备之仗,张将军实在机敏!今后,内宫尤其是皇上的安全,就多劳将军费心了!” “臣决不负使命!还有一事,臣求公主成全!” “你说!” “臣有龙阳之好,不喜女子,因此这般年纪却未成婚,上次见了慧能,一眼便定情于他,望公主将他赐予臣,使其做臣的内宅夫人!” “这……不知慧能他……”墨心十分惊异,又不敢过于表露,只怕慧能不同意。 “臣已问过了慧能,他愿意!” “那好,只要你们两情相悦,慧能便留在皇城,陪你度过下半辈子吧!你可要好好待他!” “谢公主!” 墨心又叫凛富道:“凛将军,你可否帮我在皇城中寻两个人?” “公主请讲!” “一个是多年前平宁寺的驯马女林月颖,一个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子陈花阳和她的母亲,这对母女搬来皇城大概也有十年了。” “臣遵命!” 张琼凛富下去,墨心又让尚书省写了拥护乾兰的一派大臣的提拔诏书,一一到他们的府中去宣旨。 又召来小木子道:“小木子,我曾答应过你封你为宫中的宦官总管,你可愿意领旨?” 小木子突然跪下道:“公主请恕奴才死罪!” “怎么了?” “公主当年进宫的事,我曾向摄政王禀报过,他未予追究,公主才得以离城。请公主饶恕奴才吧!” 墨心沉默了半晌,问:“你为何将此事禀报摄政王?” 小木子哭道:“摄政王平日对我们太好了,我们被他迷惑,所以才一心效忠他。” “那你后来为何又助我入城?” “是陈公公过世前跟我们说了摄政王的事,我们才知道他表里不一,罪孽深重,因此才愿意帮助公主的。” 墨心点点头道:“你放心,今后我会对你一样好,你就当了这个宦官总管吧!” 小木子磕头道:“谢公主!” 又道:“你去宣旨,请孙丞相进宫小叙!” 小木子遵令下去了,片刻后,拿着一封信回来道:“孙丞相请辞了,正带着家眷告老还乡!” 墨心忙道:“快去拦住他,说我答应他的,一样都不会少!” 小木子又忙着下去了。 第二日,凛富将军带着花阳母子进了皇宫,向墨心禀道:“花阳母女已带到!”又悄悄上前对墨心道:“林月颖现在是一位有功大臣的得宠爱妾,公主要传她吗?” 墨心道:“不必,她害死了我五哥,你悄悄将她处死,不要让那大臣发现便罢。” 凛富遵令下去了,墨心到门外去,见花阳和香姨就站在眼前。 “姐姐!”清脆的叫声和当年一样。 花阳已长成一个绝世美少女,站立在地,宛如一朵盛开的荷花。而香姨,她的容貌一点没变,还是从前那个精致温婉的母亲。 她们两个笑意盈盈的看着墨心,墨心忙上前拉着她二人的手道:“多年不见,你们在皇城过得还好?” 花阳道:“我在皇城拜师学诗,母亲做手工卖钱,我们过得很好,姐姐这几年上哪去了?听说姐姐成公主了?” 墨心笑道:“我不是成公主了,我一直都是公主,此事说来话长,你们先坐下,我慢慢给你们说。” 正与她二人倒茶,乾兰回来了,进来便见有客人在座,道:“这两个姐姐是谁?怎么六姐姐认识的人中还有我不认识的吗?” 墨心道:“这两位是花阳和她的母亲,花阳是我的爱徒,她们在我西去的路上曾收留过我,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对花阳和香姨道:“这是我七弟,也是当今的皇上!” 花阳母女赶忙起身向乾兰叩头,乾兰止住她们道:“既是我姐姐的救命恩人,便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不必如此客气,叫我乾兰便可。正巧我新得了西洋来的宝贝,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截管子,说是从这个管子里往外看,能看到百米以外的燕子。墨心便道:“你带着花阳去玩吧,我和她母亲在宫中歇着!” 花阳便开心地跟着乾兰出去了。 墨心拉了香姨坐下道:“花阳可曾婚配?” 香姨道:“她本到了婚配的年纪,可我和她的继父没有看中的男子,也便耽搁了。” 墨心惊讶道:“香姨找到夫婿了吗?真是可喜可贺!” 香姨点头道:“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她的继父虽不是大富之家,却是老实本分的人,待我和花阳都很好。我和他也未再诞育子女,只一心一意培养花阳。” 墨心点头道:“花阳的婚事我会留意。” 香姨又笑道:“姑娘,你的心愿终于达成了,不再日日做噩梦了吧?” 墨心道:“如今不会了,但不知以后还会不会!” “怎么说?”香姨关切问。 “我成了南疆王妃,下辈子都要呆在南疆,我实在……有些不情愿。” “是那个南疆王对你不好吗?” “他对我很好,可他不能对我一心一意,我也不想再远离亲人。” 香姨叹口气道:“当初你从我家离开,我便知道,你以后纵使成功了,这一生也不会圆满。因为,你吃的苦太多了,就算后来得到了甜,也如黄连泡在蜜罐里,无用了!” 墨心望着香姨道:“难道我这一生,就尝不到胜利的果实了吗?” 香姨道:“除非,那南疆王主动放弃你,让你留在中原自寻良缘,这样你便能有一个好的结局。但是,你如果这样做,那悲惨的就是他了,你舍得吗?或者,你可以看开些,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你李家的,有了你李家的儿孙给你做靠山,你还怕不能时时回宫见到你的亲人吗你还可以在南疆和南疆王新建一个家,有了自己的子孙,就一下子不会孤寂了,人生便有了新的开始和希望!” 墨心听了这话,心里忽然明白了许多,道:“香姨,你总能使我醍醐灌顶!” 香姨道:“我说得话你能听进去,你说得话花阳深信不疑,咱们是一个和睦的圆圈啊!” 墨心开心地笑了。 墨颜的婚礼筹备妥当,只等边千回来,他们便完婚,这日,两姐妹沿着城墙散步,墨颜道:“咱们家又出了一件喜事,你可知道?” 墨心道:“什么喜事?” “二姐姐和王明还成了!” “是那个救助三嫂和元凌的王明还吗?” 墨颜点头道:“正是他,父皇本来就准备将二姐姐嫁给他,却阴差阳错错过了。王明还的妻子两年前去世了,如今还未娶妻,前几日二姐姐陪三嫂去向王家道谢,二姐姐便与王明还重逢了,他们也就成了!” “那太好了!这便是一切归位了!二姐姐真是好样的!” “不若我和二姐姐还有你的婚事一块办了,这样大家都凑在一起,不是更加喜上加喜吗?” 墨心摇头道:“我要等找到我母妃后才成婚。” 正说着,一辆马车向宫门处驶来,在墙上远远一望,见从马车窗子内窥见的女子好生熟悉。 甲门口盘查,两女子下了车,原来是母妃和墨忘! 墨心便有些惊住,墨颜道:“那不是你母妃和墨忘吗?”一面急令跟随的小太监去通知甲门看守,让马车进来。 马车进来停住,常妃和墨忘下了马车,墨忘望见墨心和墨颜,飞奔过去喊:“姐姐!” 墨颜激动,道:“快进宫见见其他姐妹们吧!” 墨心却杵着不动,还是常妃开得口,道:“墨心,你陪我在这城墙上站一会儿吧!” 墨心不言语,墨颜带着墨忘进了宫内。 常妃道:“你不要怪为娘的狠心,这么多年,为娘都在关注你的动向,你回城,我也在一路帮你!” “我只有一个问题,冢司殿起火,是不是你做的事?”墨心冷冷道。 “是!”常妃面不改色。 “难道你是杨家人?真与那杨复有何瓜葛?” “我并非杨家人,只是杨家的一个远房表亲,我帮助他,是为了我的私心罢了!” “你的私心?有什么私心能让你不顾我父皇和满宫姊妹的死活,引贼入室?” “墨心,我的儿,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 “二十六岁,你这个年纪正是母亲当年出宫的年纪!” 墨心忽然有些震动,转头看着常妃。 “才二十六岁,我不想一辈子老死在宫中,做一个皇帝身边的玩物。虽然你父皇待我很好,但他有他心中的妻子,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我的夫君。我想要的,不过是一段自由自在的恋爱,和一个没有第三者的家罢了!” “那母亲的愿望实现了吗?” 常妃点点头道:“实现了!我如今在曲县孟家,过着不错的生活。” “原来母亲一直在江南,却从未联系过我!” “我虽舍不得你,但我知道你是你父皇的女儿,心系着你的兄弟姐妹,因此,从未打乱过你人生的计划。” “好罢!今日的话只有母亲和我知道,母亲以后也不必进宫了!至于墨忘,她还是大悠的公主!” 常妃点点头道:“我不求你的谅解,只求你后半生平安喜乐,找到你的归宿,我便心满意足了。” 墨忘的回归,让大悠皇宫更加热闹,众人在皇宫内嬉戏打闹,下棋听戏,如神仙一般。 元凌来信说,再有几日便可回城,众人便等着他快快回来,也问问三哥的下落。 这日的政务少了些,墨心想起多日不见自己的羚族王子,便去东厅看他。见大门开着,直接走了进去,进屋子向左一拐,见床上躺着路惹,两个宫娥压着他的手臂正午睡。 墨心不说话,一步步退出了东厅,出了屋门,见头顶上的太阳毒辣辣。 也许真如香姨所说,自己这辈子便如黄连泡在蜜罐里,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变甜的。 对了,是不是可以选择另外一条路,去找寻那个藏在心底的人,看是否可以重塑自己的人生。毕竟,和他在一起更有安全感,活得也更有力量。这样想着,鼻尖直挺挺得撞上了前面一堵墙。 站在墙下,想,对,说去就去。 和姐姐墨颜说了自己的想法,墨颜道:“你若心中放不下,那便去见一见他,我们等你回来再成婚不迟。” 墨心这便骑着白龙,独自南下去找师傅。 快马加鞭,半月后来到曲县孔家,推门而入,见师傅蹲在地上劈柴,旁边一位妇人正在推米下锅。 细看,正是从前的吕小姐。 千言万语,此时只留下六目尴尬的相对。 六月初六,大吉的好日子,两位公主坐上花轿,分别被她们的夫婿接往她们未来的家。 这一天格外热闹,整个皇城都在庆贺两位公主拨开云雾见青天,终于有了圆满的结果,都出来敲鼓致辞。 虽然三皇子已被证实死去,但元凌却找到了他的尸体,将他葬入了李家皇陵。也知道了三皇子和四皇子最后在西疆的事,四皇子确系是为了救他哥哥,背着乾行逃了二十里地,最终被人打残。两兄弟临终前也是相依为命,感受到了兄弟之情了吧,也算是有些慰藉! 众人围坐在一起喝酒,路惹问墨心道:“西疆被你们收了,北疆是你们李家后代坐镇。我们南疆是没有你们李家血亲的,你是不是也该收了我们?” 他斜眼看墨心,墨心只顾看着二姐姐和五姐姐,道:“兵戎相见或是把敌人变成自己人,只有这两种方法了!” “我不是你们的自己人,看来得用第一种了。” “为什么不是自己人?” “你少哄我,除了血亲关系,这世上说是自己人的都是骗子。”他说着喝了一碗酒。 “你不是自己人,但你与我的孩子是自己人。” 路惹显然有些愣住,过了好久,冷笑道:“你可真能算计!” 墨刺和墨颜的婚礼毕,乾兰特意召了众人在一处道:“众位姐姐哥哥们,我想好了,我要禅位给元凌。” 众人大吃一惊,道:“这是为何?” 乾兰道:“我做了十五年的大悠皇帝,实在体会不出做帝王的好处,但这些时日我将自己看做一个富贵王爷,倒过得自由自在舒适快乐,我才知道,是我的性子根本不喜做帝王,不如让给元凌。元凌有帝王之才,下面的将士也是为了他才自愿跟随,不能让将士们怨恨,以免再引起风波。故此,我做了禅位的决定。” 墨颜道:“从前你体会不出做帝王的好处,那是因为有摄政王和武齐功逼迫,现在他们二人都已死,你可以真正掌握帝王大权,做个随心的皇帝了,为何要退位?” 众人连忙随着墨颜的话劝解,乾兰却执意道:“我不喜权利,只喜自由自在和我喜欢的人每日游街赏花,尝一尝柴米油盐的乐趣,便觉得生活美妙无比了!” 墨心问:“你说得喜欢的人可是花阳?” 乾兰脸红了道:“正是!” 众人这才知道,乾兰是铁了心了。 第二日墨心召花阳入宫,问:“你是真的喜欢我七弟?” 花阳重重点点头。 “哪怕他不是皇帝?” “他当了皇帝少不了三宫六院,做一个闲散的王爷,更能一心一意对我了。” “那若是他成了一介庶民呢?” “那我也跟定他了,他是我喜欢的人,比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更能使我快乐千倍万倍的人,无论他成了什么,我都要嫁给他。” 墨心只得不再说话。 又召来元凌道:“你若成了皇帝,要娶边城的女儿书儿为妻,这是我答应孙丞相的。” 元凌急道:“姑母,我不愿抢夺七叔的皇帝之位,更不愿娶那个书儿!” 墨心道:“那姑娘的父亲虽与我们李家有深仇大恨,但我们李家也有错在先,更何况她是有功之臣孙丞相的后人,你必得娶了才是。” 元凌点头道:“那便都听姑母的。” 墨心又问:“你当了皇帝后,会不会做出对你七叔不利的事?” 元凌生气道:“姑母说哪里话,我本就不愿落下与七叔争夺帝位的口实,以防再有我父王和四叔的悲剧发生,如今姑母却这样问我。七叔当了王爷后,我可做一块免死金牌,让他世世代代传承下去,这样姑母便放心了吧!” 墨心笑道:“我不过是说一嘴,你别生气!像你母亲那样仁善的人,想必也不会让你迷失心智。” 又道:“那你便快准备着吧,我要回南疆了,你五姑母要去西疆,等你成了皇帝,我们便各自走了。” 元凌含泪道:“是!” 突然想起来,又道:“还有一件事,未曾交待你,从前的右戍卫谢之付一家被灭门,是我们李家的错,你重新修缮一番他家的陵墓,晋一晋他家人的封号吧。” 元凌点头答应了。 这日新帝登基后,墨心在百昆宫内又听见墨失和墨忘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打起来了,正无奈,木乔进来道:“公主,王爷给您的信。” 墨心接过打开看,上面写道:“我走了。也许我不是你最想要的那个人,祝你幸福,有缘再见。” 墨心猛站起来道:“他在哪?” 木乔见墨心急了,有些发慌,道:“已经出城了。” “为何现在才来报?” “王爷说让我等两个时辰后再给公主这个。” 墨心夺门而出,骑了白龙便直往关门,心内想道:“你是不是我最想要的那个人,总要在一起后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