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假面》作者:君潋儿 文案: 赵瑾收留了一个与她的白月光长相相似的乞丐进长公主府,起名为阿狗。 对这个过度依赖她的少年,她蹂.躏践踏,侮辱欺压,把他的真心摔在地上,像狗一样对待。 人心冷漠的皇城只教会了她两件事:睚眦必报和假面示人。 假面被摘下的那一刻,就是终生沦陷。 - 赵瑾×宋萚 玩世不恭任性长公主×执拗寡言暗卫公子 1.阿狗就是宋萚,前期乞丐身份是伪装。 2.此文是《女将》的最初版和前身,几年前写的。 3.短篇正剧,微虐,练文笔产物。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瑾,宋萚(阿狗) ┃ 配角:专栏完结文姐妹篇《重生女将为后指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假面摘下的那刻,就是终生沦陷。 立意: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 1 章 一 赵瑾收留了一个乞丐进长公主府。 虽说下人们都知道她是个肆意任性的性子,但长公主府这块匾好歹是圣上亲笔题字,赵瑾又是皇家唯一一个公主,就连府内的下人当初进公主府都如同宫中选拔秀女般严苛,那名叫阿狗的乞丐何德何能,竟得了这么大的彩头? 更气人的是,他堂堂模样俊俏的七尺男儿,偏偏是个傻子,天生心智不全,在府里只是白吃白住,下人们嚼舌根了好几天,几日前找了个由头便对阿狗一顿拳打脚踢,偏偏正赶上赵瑾从御林军营回来。 阿狗抱着头滚在地上,突然听到一声退喝,他眯着受伤的眼睛望去,那位位高权重的长公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下人们低着头不敢看她,赵瑾一扯缰绳怒道:“在府门前做这种事,真给我长公主府长脸!” 斜阳晚照,高骑白马一身红衣宫装的她英姿飒爽,盛气凌人。 那是阿狗第一次遇到赵瑾。 二 赵瑾的母妃曾是赵国的一位女将,过去带领全国最精锐的玄甲铁军奔波边疆,自打入宫后,玄甲军便归入御林军。赵瑾虽在宫里长大,可受母妃的熏陶,她自小便习武,及笄独居府邸后更是每日都去御林军报道,尽管是女儿家,却让不少卫兵败倒在她手下。 三日前,赵瑾按照往常一样去御林军营,正好看到有个小乞丐昏倒在府门口,浑身冻疮青紫,衣衫褴褛,蜷缩成了一只小狗模样,正瑟瑟发抖。 不知这个小乞丐是有多大的胆子,竟敢躺在长公主府前不省人事,若要让巡城兵看到,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但恰好赵瑾这日刚得了陛下赐予的西域汗血宝马,一时心悦,便收留了他。 ——这是府里下人的说法。 真正的原因是,这个乞丐的脸与某个人的面相有七八分相似,令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天真羞赧同时也不堪回首的过去。爱之深恨之切,她袒护了他,收进府里也是实打实地厌恶。 自从她在众人面前袒护了这个小乞丐后,他便始终黏在赵瑾身边,她在庭院中练剑他就在树后偷看,她在殿内进膳他就蹲在窗口等,她在树下的摇椅下吹风他就扭捏地站在她身边,为她遮阳扇风,怯怯地以自己的方式报恩。 赵瑾看着他的脸,讥诮笑道:“阿狗,你想做我的面首?” 他本没有名字,赵瑾觉得他就像自己是养的一条的犬狗,才赐了他这名。 阿狗慢慢摇头,洗干净后的面庞白净秀逸。和那人如出一辙的眉眼刺痛了赵瑾的眼睛。她几乎一瞬间就掐住了少年纤细的脖颈,将他按到地上,薄袖落于他面庞。 赵瑾倾身暧昧地凑到他耳边,轻笑了声:“你也不配。” 她周身红纱金线,耳垂金饰叮当作响,如同烟霞云雾覆盖。阿狗眼前朦胧,怔怔地点了点头。 赵瑾讨厌阿狗,只是无意识地将曾经别人的影子赌气似地加至在他身上——这她知道。 所以她轻佻地说的那些恶毒的话语,本身并不认真,但话说了便说了,她是长公主,这世间没有她不能辜负的男子。 直到后来的某一日,宁侯府的世子携一箱碧海珊瑚珠和礼单踏上长公主府的大门,礼单上都是价值连城的镶金嵌玉的宝贝,赵瑾冷笑着把礼单撕了个干净:“世子好算盘,独独几件财物便想要本公主的人,你在放屁?” 那世子道:“阿瑾,我对你是真心。” 分明是对她母亲留下的玄甲军是真心。赵瑾柔柔笑开,妩媚眼角挑起:“这可不行,本公主素来有养面首的爱好,府上待宠幸的男子至少也有上百人,他们都说爱我,你又算哪根葱?” 世子咬牙切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梗着脖子道:“只是你故意拒绝我的说辞罢了!” 见他不到黄河心不死,赵瑾对殿门口招了招手:“阿狗,过来。” 他永远都躲在自以为赵瑾看不到的地方,听到她的呼唤,他畏畏缩缩地从门口探出了身子,像被驯养后乖巧的狗一样跪在了地上。 赵瑾走上前,手挑起了他的下巴,柔柔笑道:“你爱不爱我?” 得以于皇家的优良基因,赵瑾皮相生得极美,凤目黛眉,琼鼻樱唇,涂满胭脂的脸更是明艳动人十分,没有一个男人不会对这样的女子说“爱”。 由于呆愣的时间太久,阿狗被一道火辣辣的耳光打翻在地,耳鸣之际只能听到面前的美人又耐心地道了一遍:“你爱不爱我?” 阿狗垂下眼。 他点头。 赵瑾满意地笑了。 三 当晚,阿狗没有再睡进冰冷的柴房,而是躺到了赵瑾的寝殿。 红纱红烛,鸳鸯戏水的好绣相,身下娇媚的女子双臂揽着他的脖颈,慵懒地施舍香吻。 阿狗意识到,他正式成了一条狗,一个卑微的以“爱”为名的奴隶。 他一夜间成了长公主的新欢专宠。 阿狗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赵瑾眼前,自那一夜后,她似乎也没那么厌恶他了,整日与他腻在一起,教他说话,教他写字,教他礼节,甚至教他穿衣束发。 他智力有缺陷,便总是记不住。某次她装作惩罚他的样子要伸手打他,他猛地用手臂抱住脑袋,似乎只有这个动作是不需要教、他最熟练的。赵瑾看着阿狗剧烈颤抖的肩膀,伸到半空中准备打到他身上的手换了方向,轻轻地抚上他的头。 在赵瑾的悉心教导下,他虽不能说清一句完整的话,却会叫“公主殿下”。 他双手端着刚刚沏好的热茶,低下头去,手臂颤巍巍地抬过头顶,端到赵瑾面前。她很欣慰,刚要伸手接过来,阿狗的手剧烈一抖,茶杯倾斜,滚烫的茶水尽数倾倒出来,洒在他的手背上。 阿狗猛然收回手,烫得直掉眼泪,赵瑾皱着眉虽说着责备的话,嘴唇却对着他的烫伤处细心地轻轻吹气,轻柔如三月春风,阿狗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哭出声来,却越憋越委屈,她随手扯来一根草茎,手指灵活地缠绕着,等送到阿狗眼前时,赫然成了一只漂亮匀称的草蝴蝶。 阿狗顿时破涕为笑,接过来反复把玩。于是赵瑾也笑了,她愉悦地吻上他的嘴角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因为你听话、安静,就算哭也没有声音。”赵瑾喟叹一声,抚摸他的脸,“你和那个人很像。” 不只是脸,还有性格、为人,都很像。 她小时候就为之倾心的人,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拒绝了她的爱的人。 赵瑾一直以为阿狗之于她,不过是个要照顾的宠物、排解寂寞的玩物、与那个人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直到赵瑾母妃病逝的那天,皇帝召皇女赵瑾回宫。 她的母妃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军人,身体自是比普通女子强健,只是多年郁结于心,又斗不过生存在后宫的其他宠妃,不出半载她便莫名生了大病,一直拖了十几年,赵瑾没想到与她连最后一眼也没能看见,她没进宫,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顶着皇帝的圣旨,府里人担惊受怕,让阿狗去劝她。 他抱住她,只能傻傻地抱住她,原本面容冷淡的赵瑾一靠上他温暖坚实的胸膛就不禁潸然泪下,她的眼泪划过脸颊,却像是在他心上割了一刀似的,他着了魔一般低头,如细雨丝般落下的轻柔的吻,更像是某种安慰。 她耳朵儿尖浮上一层红,渐渐向更深处蔓延去。 她的假面讥诮又刁蛮,狠毒如蛇蝎,阿狗用温柔的抚慰换来了她的真心。 赵瑾这才知道,阿狗之于她,不再仅仅只是一个替代品。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份原本就扭曲的感情,恰恰是自己苦难的孽祸根源。 宫中依旧如故,母妃的遗体沉睡在棺木里,白绫挂满房间,四下却不见一人。仅仅是一个妃子病逝,当然不值得有人看望。她在灵柩前跪了三天,第四日在这里多出现了一个人,是她不受宠的四皇兄赵幸,他的生母是蛮族公主,与赵国和亲而来,南蛮之人素来不受汉人的待见,赵幸同样备受冷落,只有赵瑾待他亲厚。 赵幸一言不发,也跪在她身边,穿了一身素衣,发上系着白缎。 “恨他们吗?”他许久才问道。 赵瑾看向他,她离开了两年,记忆中本就清秀俊俏的赵幸褪去了年少的青涩,棱角分明的脸愈发地成熟,赵幸看着那灵柩出了神:“娘娘最爱鸟儿,生前曾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令几万敌军闻风丧胆,性情如男儿刚烈,也不失女儿柔情,她最向往自由,入了宫后怎就憋出了病来?这小小的灵柩,又怎能容得下她的英豪壮烈的灵魂呢。” 她低下头默不作声,赵幸捏住她的手腕深深看着她道:“阿瑾,你不恨他们吗?” 赵瑾只觉心里泛起一阵刺骨的寒,她匆忙起身,赵幸的手被猛地打掉,衣袖没能遮住腕子上的伤痕,赵瑾一怔,将他的袖子全部撸起来,手臂上深浅不一狰狞可怖的血痕密密麻麻地被她看到眼底。 赵幸自嘲又无奈地笑道:“看到了么,阿瑾,这就是皇家的人心啊。” 清冷声音犹如冬夜里飘飞的细雪一般微凉:“你母妃虽然逝世,但她曾经一手打造的玄甲兵还在,只要你决定远征,那支军队便只属于你。” “可我对统兵打仗没有兴趣。你诱我继承我母妃的军权,不过只想让我帮你打下江山助你而已。” 赵幸一直都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女子,有些话他不必说她便懂,于是他也笑了:“若你还是从前那个无欲无求只向往平淡自由的小皇女,我自然劝不动你。” “可是你不是了,你的心被什么东西牵绊了。”赵幸缓缓站起身,拂了拂衣摆的尘土,低低念出一个名字,“阿狗?” 赵瑾冷笑一声:“皇兄的手伸得真长,居然对我的公主府了如指掌。” “京城谁人不知,向来水性杨花的长公主殿下突然夜夜专宠于一人,还遣走了府中所有面首。我想不知道都难。” 屋外骤起大雨,狂风卷着尘土肆虐着,被淋湿翅膀的的鸟儿停在树枝上发出似是悲鸣绝望般的叫声。 赵瑾看向它,叹着自己是该如这鸟儿般无所无依,还是该如这尘土般随风而栖呢? 第 2 章 四 如今朝中太子独大,朝局早已形成大势,只等老皇帝咽气,大臣们老泪纵横对着天子位长吁几声吾皇走得太早,便可将太子推到皇位,他们也可顺带加官进爵。而赵幸既无出身也无权势,唯一有的只是他的野心和早已被宫中的残酷打磨成的不择手段。 于是赵瑾问他他凭什么能利用她时,他想都没想就说道:“因为阿狗在我手上,而我相信你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赵瑾承认他说的话,从此以后皇城内便再无赵瑾这个皇女,而满是荒芜沙地的边外却多了一个统帅着整支玄甲铁骑兵的女将。 出征之前,她在长公主府最后见了一眼阿狗。 他仍是怯怯懦懦的模样,抓着她的衣角,似撒娇般地小声道:“公主殿下……” “叫我阿瑾吧。”她深深看着他的眼睛,笑容轻佻,眼中却有一层粼粼水雾,“等我回来,做我的驸马?” 阿狗没有回答她,用他贫瘠的语言,想了许久后道:“……很危险。” “这样……不是也挺有趣的吗?” 阿狗抿了抿嘴唇,送给她一个栩栩如生的草蝴蝶。 她又笑了两声,认真接过,向他摆摆手,转身离去。 边关苦寒艰苦,赵瑾从小生在宫里养尊处优,一路上伤寒便没断过。有时只她一人深陷敌营,面对重重包围眼看便要送上性命,但她只要一想起初春三月中那个少年轻柔地在她面颊上留下的吻,而他还在等她,就能在千千万万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身上中了十几支箭也能留下一口气。仅仅五年时间,她手刃过数万敌人,女将赵瑾成了敌军落荒而逃闻风丧胆的最可怕的名字,由她带领的玄甲骑兵名震天下,比曾经她母妃的势头更胜。 等她终于得以重回皇宫之时,一路漫天风沙卷着枯草,她落下了寒疾,一吸入尘土便咳个不止,仍旧是一身红衣劲装,箭袖扎得极紧,夹杂着尘土的长发高束。她骑在马上拼命抽打着马鞭,像边关的糙汉子一般用手背随意抹开嘴角血迹。她从没有一刻,这样迫切地拼了命地想要去哪,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五年时间,朝局突变,赵幸是有手段的人,纵使没能动摇太子的根基,也在朝中夺取了一席之地,被封为景王。虽身处劣势,但赵瑾却携着帝国最精锐的一军玄甲兵选择了他的阵营。赵幸手中有了太子没有的军权,单单只是这一股势力,便足可撼动太子的地位。 他带着玉冠优雅从容地倒了杯清茶递给她,淡淡地笑了:“小妹,你当真是让我惊喜啊。这杯茶算我敬你。” 赵瑾面无表情地道:“我早就不喝茶了,边关没有这种东西,只有烈酒和浑水,你倒不如为我倒杯酒,也好能暖暖身子。” “你还想要什么赏赐,都与我说。” 她紧紧握着手中兵符和那只染了血的草蝴蝶,硌得手心生疼,声音带着浓浓的苦涩与疲惫:“我要先见到阿狗。” 在边关的五年中,赵幸曾为她寄过书信,其中说到他一直在教导阿狗,现在已与常人无异。她跟着赵幸走在景王府的长廊中,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的飞快。 眼前是一片被桃花树围着的后院,桃花似红色的起伏云浪一层压着一层,树下白衣墨发的青年眉眼如画,手中执着一把精致银剑,舞出的剑法优美飘逸,而他嘴边还抿着浅浅的醉人笑意,叫人一望便痴了。 泪流过赵瑾被风沙割裂的脸,她只感觉此时才活得是真实的。 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念出那个名字的,原本优雅如画中人的男子,身体一僵,仿佛忽地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还是小乞丐的他木讷地转过头时。 赵瑾带着笑意的脸慢慢僵住。 在他的身侧,亭亭玉立着一位裙绣雪蝶的白衣姑娘,那秀丽的小脸如受惊后更是煞白,当即便跪下,道了句:“殿下!奴婢错了!殿下……” 赵瑾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这样的情况,定定地凝视着她弱柳般的身子抖个不停,恍然间才认出这人竟是她曾经的侍女云鸾。 突如其来的道歉,两人交叠的双手,耳鬓厮磨的依偎,似乎在她头顶落雷而下。 阿狗道:“殿下,抱歉……” 赵瑾沉默了半响,忽地她扬起一个笑脸,如同枯树枝头蓦然绽放的海棠,繁花一片,再无半点荒凉,她轻笑道:“看把你们给吓的,道什么歉啊?阿狗是我的面首,云鸾是我的侍女,你们两个奴才倒也相配,本公主又不是棒打鸳鸯的可恶家长,你们有情,我便成全你们。” 征战多年的身子骨受了风便有些虚了,她以手背抵住嘴唇,重重地刻了几声,若无其事地抹掉唇边血迹,苍白的嘴唇瞬间艳丽妩媚,她吊起眼角,笑道:“云鸾,你跟我来,你也跟了本公主这么多年,我有礼物赏给你。” 赵瑾未出征前,在民间的名号并不好听,心如毒蝎、荒淫放荡都只是最平常的词汇。她也无所谓这些,因她知道自己眼中从来容不下一根刺,若真有这颗刺,她便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将其碾碎腐蚀。 她慵懒地从果盘里拈来一颗丰润剔透的葡萄粒,慢悠悠地掀起眼皮子,从容地去紫皮,又用尖细的银针将其刺了个对穿,柔软甜腻的果肉在她舌尖渗开。座下是双手肤皮皆被剥掉,只剩血肉和森森白骨的女子的惨叫声,一声一声,凄惨悠长——在她听来就像婉转的莺鸟啼叫。 银针刺入果肉,银签穿过皮肉,两者都令她心悦。 云鸾的声音被痛感冲击得断断续续:“殿……下……奴婢、奴婢……错了……您杀了我……您杀了我吧!” “阿狗那么喜欢你,我怎么舍得杀你呢。”赵瑾可怜地看着她,仿佛哀婉自己坏掉的心爱之物,她摆了摆手,阿狗被侍卫压上来,她让他看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云鸾,慢慢笑开,“哝,带她走吧,本公主送她的礼物,她似乎不怎么领情呢。” 阿狗目光哀伤,面色平静却苍白,他死死地咬住嘴唇,赵瑾看着他,知道这是他极度压抑时才会露出的表情,他跪地额头抵在地面,恳求让她放过她。 “可以啊。”赵瑾像不谙世事地小女孩般笑了起来,一张娇媚俏丽的脸明亮美艳,向身边的侍女云琦摆摆手,那侍女呈上一把锋利匕首,赵瑾拄着下巴慵懒道,“你留个东西给我,我就放过她。” “殿下想要什么?” “你的心脏。”她的手指轻轻穿过鬓间碎发,弯了弯眉眼,“挖下来还给我。” 阿狗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沉寂如深潭,赵瑾愈发觉得这张脸太过碍眼,她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本公主曾经喜欢你,宠爱你,给你无上的权利和地位,仅仅因为你是个替代品罢了,要没有这张脸,你配上本公主的床?” 她言语带刺,眼角讥诮,孤注一掷的决绝,眸中却压抑着深深的哀伤,在那柄匕首深入心脏前的那一刻,她蓦然心烦意乱地打翻手边果盘,斥骂道:“滚!都给我滚!” 阿狗抱着双手废掉早已痛昏过去的云鸾走出殿外,在门口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赵瑾读出那眼神中是对她的厌弃与可悲。 晶莹的紫葡萄滚了一地,一颗接着一颗,仿佛滴落的泪珠。 她慢慢张开始终紧握的手心,指甲深深刻入皮肉中,留下丑陋的血痕,掌中躺着的赫然是那只已经被捏扁的草蝴蝶,曾经它栩栩如生,振翅欲飞,不知陪她度过了多少个战场上暗无天日的日夜,此时却只剩下了一团乱草茎。 刚离开不久的侍女云琦又再次回来,跪身沉默着收拾地面的狼藉,在葡萄粒中看到了那团草茎,试探地问道:“殿下……这个东西……” 赵瑾从双臂间抬起湿红的双眼,声音沙哑道:“……拿走吧。” “公主的意思是……不要了?” “不要了。”赵瑾将眼睛呆呆地睁着,无一丝情绪,“它不喜欢本公主,本公主自然也不留它。” 从前那些面首皆是为金钱名誉而来,像她奉上一张张温柔迁就的假面,她喜欢什么样子,他们就能变成什么样子,她也自然以假面回之,她宠他们,可也仅仅只能到宠的地步,与喜欢无关,更与爱无关。 她以为只要付出一颗沉甸甸的真心,必也有真心捧给她,不是假面,不是千篇一律的笑,只是一种名为“爱”的东西。 从前她将他的真心摔倒地上,践踏无视,凌.辱蹂.躏,现在轮到她心痛如绞——捉弄了阿狗,却报应了自己。 五 赵瑾从那一日后便在赵幸的名下,整日夜夜笙歌,流连花楼,半醉半醒。她为他带回了军权,赵幸也由着她任性,京中凡是长得俊美的男子都能送到她府里,任她挑选。民间传言长公主荒淫无道,强抢民男,渐渐有了鼎沸之势,赵瑾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满是咒怨的骂声。 她无所谓地笑着对赵幸道:“皇兄,我不喜欢别人那样说我,你帮我杀了他们吧。” 有血刃的胁逼,再没有人敢说她的一句坏话。 她在池塘边懒洋洋地喂锦鲤,漫不经心地笑,一半真心一半假意,鱼群亲昵地凑到她手边。要她来说,这些没有脑子,据说记忆只有七秒钟的畜生才识大体,够聪明,分明她两天前刚当着鱼群的面剥掉了他们某个同伴的鳞,血色染满了池塘,如今它们却还摇头摆尾、争先恐后地寻她的偏爱。 水塘面倒影出了阿狗的影子。 赵瑾也不回头,柔声问道:“怎么啦?” 阿狗淡淡道:“收手吧,殿下。” “这么生疏做什么?”她转过头,“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叫我阿瑾吗?” “阿瑾。”他如她所愿地这样唤了一声,“我愿意赔罪。你的委屈、不忿和怒火,尽可向我……” 她轻轻打断他:“我十八岁出征到边境征战,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对于女子最重要的几年光阴皆在这五年流逝,我只留下了手心的厚茧子,和满身的伤。你能赔罪?赔给我什么?我稀罕吗?” 阿狗抿了抿唇。 ——他赌她还爱这张脸。 第 3 章 六 血红床帏罗缦艳成一片,血迹在床纱上洇成更深的颜色,激烈云雨过后,女子皙白劲瘦的手臂揽着他的脖子,睡得正酣。阿狗眼神一沉,抓住她的手腕,转身直直地看着她的脸。 女子沉睡的容颜单纯得毫无防范,像收回了锋利爪子的小猫,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他的胸口。 很快他的眼神转移到了她裸露的胸前,从左肩到右腹,那里有一道狰狞横亘着的伤痕,不知是如何重的一把烈刀,下了多大的力气,仿佛要把这个人生生劈成两半。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征战五年回来后的身体。浅痕深伤皆有,给这副几乎完美的躯体填上一道又一道的瑕疵。 赵瑾似乎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她露出天真稚嫩的笑容,轻咛着一个名字。 “宋萚……” “宋萚……” 一遍又一遍。 阿狗眼睛轻眨,拿开她缠上来的手臂,下床穿衣。仅披上了里衣之时回头一看,原本熟睡的女子闻声而起,幽暗的眼神牢牢地盯在他身上。 “你做什么去?” 阿狗淡淡道:“公主殿下,您变了。” 对方嗤笑一声,轻佻地挑起自己一绺长发:“是吗?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或是……更坏了?”她自顾自道,“你觉得我恶心?想吐到忍不住要逃走?” “我不会走,我说过要弥补你。” 赵瑾轻笑,将长而重的锁链栓在他双手手腕,另一边连在床铺两侧,阿狗跪在床上,以极其屈辱的姿态被她囚禁在此,赵瑾在他口中塞住巾布,慢悠悠地欣赏,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仿佛两个人只有以这样的场景相对,才能好好聊些事情:“阿狗啊,我刚刚做梦了,梦到了那个人。” “……我知道。” 赵瑾的眼神逐渐茫然,似回到曾经梦中那个场景中,神色向往:“你们实在是太像了……你背叛我,他负了我……我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饮其血食其肉,好解我心头之恨。” 说到这,她又自己纠正,苦笑道:“不……他没有负我,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可她在梦到他的时候,分明是带笑的缱绻神色——阿狗没有说出来。 “阿狗,我有点难过,你要不要听我讲讲他?” 仅是询问一句而已,赵瑾不等他回话,便漫不经心地开始讲。 她是皇家唯一一位公主,皇帝宠她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自小便张牙舞爪,任性妄为,侍女会悉心地给她沐浴熏衣,侍仆会认打认罚绝不还手,珍馐美食通通送到她手边,甚至不需要她自己动筷。她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也没有她不能失去的。 直到,遇到宋萚。 那时正是豆蔻枝头的年纪,她在御林军演武场打败了几十个腰宽体阔的成年男子,他们趴在她脚边求饶□□,赵瑾被满满的虚荣感与成就感填补,真以为自己是天生神力。在所有人都围绕在她身侧夸耀追捧之时,她看到了一个瘦小的如竹竿般的男孩,无视着她,怀抱干柴默默走过。 她大声地“喂”了一句:“那个……”她不知该如何喊他,顿了顿,“那个瘦猴!给本公主站住!” 男孩似比常人更迟钝些,听到话后连走了好几步,才慢慢止住。转过一双阴郁的眼和苍白的脸,静静地凝望她。 赵瑾还没见过这样死气沉沉的人,尤其还是这样不恭敬的眼神,当即便没什么好气,非要让他上来与自己比划两下。看起来苍白瘦弱、年纪又比她小一些的男孩毫无费力地将她的双臂压在背后,膝盖压在她脊梁骨处,连呼吸都没有一点起伏。赵瑾挣扎着满脸通红,在整个演武场的人面前出了糗,她几乎怒到极点:“你——!你个贱仆!给本公主起来!” 男孩慢慢地站起身,被赵瑾一个巴掌掌掴过去,赵瑾虽年纪不大,多少还是知道与她比试的侍卫都是有心让水,而她第一次遇到将她打败的人,且还是一个哑巴一样的奴仆,发怒纯粹因为不甘和羞赧。 还有突如其来的真实感暴露出的不安。 不是假让,不是奉承阿谀,他看着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只是一个刁蛮的小女孩。 于是她高调地出现在他休息的柴房,施舍般地递给他一盒吃食,耳尖却微微泛红,算是她那一巴掌的补偿。 她从军队首领口中打探到这个男孩是军队中的侍仆,没身份没地位,是皇兄赵幸出宫之际曾捡到的孤儿,无处可放,便留在御林军中赏他一口饭吃。赵瑾坏心眼地想,他越是凄惨,她对他越好,得到的依赖和仰慕便越多。 她轻柔地为他包扎陈伤,听到始终寡言的男孩轻轻开口:“下奴不敢。” 赵瑾却置若罔闻,两双小小的手交叠在一起,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萚。” “哪个萚?” 男孩捡起地上的木枝棍,给她写下来。 萚,草木脱落的皮或叶,这不是一个好名字。赵瑾止住想要夸夸其谈的嘴,看着他的眼睛,男孩的双眼如同漆黑的深潭旋涡,安静而幽暗,只一刻,她便被旋在了其中,少女急促的心音一下下击开涟漪,是她一生无法忘却的开始。 赵瑾第一次对一个人这样地在意,做尽了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该做的事情,写情信,绣荷包,做糕点,她几乎狂轰滥炸地用自己笨拙而直白的方式对宋萚展开攻势,高调地告诉所有人,这是她喜欢的少年。 到底是喜欢,还是仅对一个奴仆善意的施舍,亦或是在意唯一一个不把她当作公主的人,当时的她年纪实在太小,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对他上心,只是在有了理智的意识后,她却再也忘不了这个沉默阴郁的少年了。 一转眼便是三年时光飞逝,赵瑾及笄之年。皇帝送了她一座单独的长公主府,亲自题字。也正是这一年,宋萚被赵幸带回了宫中做他的贴身侍卫。 十三岁的少年被她一点点地用珍贵药材和各种吃食补养身体,已不再那般瘦弱干瘪,隐隐有了少年芝兰玉树的轮廓,他高骑骏马之上,当街跟随赵幸回宫,却被赵瑾拦在路中央。 赵瑾眼神炽热,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将她绣了整整三年才勉强能看的一只锦囊送到宋萚面前。颤巍巍的双手,紧抿的嘴唇,绯红的双颊,怀春的心思。 “宋萚!你给我听好了!我喜欢你!”她固执地说出这些话,尽管第一次向一个人告白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却依然话语强势任性,不顾周围人唏嘘注视的眼光,她扯着他的缰绳就要把他的马拉走,“我不准你跟皇兄回宫!不准你做他的侍卫!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你只能来长公主府!我要你的人!” 赵幸就哄她道:“小妹,别闹了,你是公主,街上人都看着呢。” “他们爱看就看!”赵瑾凶他,转而地望向她喜欢的少年,对方平静无波的眼神扰得她心湖打乱,“喂!你!你……” 那人只淡淡地将她的手拽开,低眉道:“卑职不敢。” 自那以后,京城百姓无人不知,当朝长公主殿下居然任性至此,喜欢上了一个低微的侍卫,她成了全天下茶余饭后的笑柄,可她不管,起初的一点施舍般的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耗光了她少女时期所有的痴恋。 宋萚还是入了宫,成了赵幸的侍卫,日日驻守在殿门前,宛若风雪中的石雕,一颗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动的榆木脑袋。 赵瑾经常会找机会潜进皇宫,来到赵幸的殿门前,心猿意马地疯狂倾吐她的感情。 可他仍然沉默,眼底压抑着波涛汹涌,后来赵瑾才知道他曾被皇帝亲自找去谈话,对于这个宠爱的女儿最喜欢的少年,皇帝只道,不要有非分之想。 她站在他面前,一身火红宫装映出一片热烈颜色,如同少女绯红的云颊:“宋萚!本公主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三年的时间,他并不是没有一丝动心,看着那如火般的颜色,他伸出了手,可也仅仅一瞬,再次垂落,紧紧贴在腿边。 赵瑾慢慢地哭出来。 从此宋萚知道了什么叫非分之想,赵瑾知道了什么叫云泥之别。 七 “后来……宋萚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赵瑾这样说,直直地盯着被她吊起来的阿狗,忽地就怒不可遏,她掐住他细嫩的脖颈,狠狠道,“为什么要消失?!不喜欢本公主便不喜欢算了!为何非要消失做懦夫?!怕本公主强迫着他入公主府吗?!” 她已失了理智,面对这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全然把阿狗当做那个她又怨又恨的宋萚。若不是知道宋萚永远不会主动出现在她眼前,也不会用曾经阿狗那样温柔怜人的眼光看着她,她几乎就要在某些时候认定,这人就是那个混蛋…… 可惜宋萚是她永远得不到的人,阿狗却不是。她可以尽情去爱他宠他,欺辱□□,他是属于她的。 或许因为本身对宋萚的执念,又或许因为阿狗对她的背叛,她几乎把全部怒火发泄在他身上。他被她囚禁在床铺间,亲自给他更衣梳洗,悉心照料,仿佛对待脆弱的玻璃娃娃,赵瑾觉得自己是病了,否则怎会看着他挣扎纠缠,萎靡不堪时会那样兴奋。 不,她觉得自己是疯了。 第 4 章 然而那时的赵瑾还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疯。 她在一个燕雀啄啾的立春日亲自下厨做了两盘春饼,分给了府里的下人。 此时的阿狗已被她囚禁一周有余,外界民声被赵幸强行压下,却也渐成哀怨之势,用来诅咒人的最恶毒的话变成了:祝你早日被那皇女赵瑾看中,抓入公主府给她做面首。 赵瑾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话,起先她觉得外界的声音对她并无什么影响,她自自己做自己便好,快乐自在便好,可此时看着连她的一盘春饼都不敢接下的仆人们,她却有些痛心了。 “本公主平日待你们不好吗?你们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魑魅魍魉。”赵瑾默默把春饼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打量着他们的低着头露出的发顶,没来由地心烦意乱,“你们也觉得我恶心,我残忍,我贱,是吗?” 他们不说话。 赵瑾猛地打翻石桌上的瓷盘! 她也不回头看,自顾自地走到关着阿狗的屋子,甫一进屋,便紧紧锁住门,这里才能让她缓过呼吸,赵瑾缓过了几个呼吸,强装欢笑道:“阿狗!今日是立春!我来给你送春饼了!” 迟迟未有人回答,赵瑾也知道他定不会回答自己,打起精神走到床帏前,只见被破坏掉的铁链,和被揉乱的床单,而在这里的人却不见了身影。 赵瑾心里咯噔一声,就发现自己的后腰已经抵住一柄冰凉的匕首。有轻微的呼吸声,很急促。 她轻轻道:“阿狗。” 阿狗道:“公主殿下,是我。” 赵瑾眨了眨眼睛,问:“你怎么逃出来的?” 对方不答。 赵瑾把白瓷盘举起来,抿了抿唇:“今日是立春。” 阿狗“嗯”了一声,顿了一会儿,他说道:“现在外界民怨如潮,公主殿下,您必须接受他们的怨气。” 他的话说得很轻柔,让赵瑾想起了她教他说话识字时的时光。她转过头,看到了阿狗的泪水。 说明他或许还是在意她,对她有情的吧。 于是她便缓缓笑了起来,很单纯的笑容。 “我不相信你会杀我。” 他说道:“对不起。” 赵瑾蓦地感到后腰一阵刺痛,熟悉的冰凉的兵器刺入血肉的感觉,是那柄匕首。 一瞬间自那个伤口仿佛蔓延开了无数细微小虫,细细密密,顺着她的血管爬满她的周身各处,她跪在地上用力地喘息几声,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人,才发现他早已止住了眼泪,沉寂的脸上透着寒意。 这仿佛不是她的阿狗,而是一个全心全意想致她于死地的高明的刺客。 “……阿狗?”她睁大双眼,“不对……你……宋萚?” 聪明如赵瑾,直到此时此刻也未意识到,阿狗这个人,原本就是赵幸棋盘上一颗用来毁掉她的棋子。 从最幸福安然的天堂瞬间跌入到最恐怖绝望的地狱,那银剑刺入的地方分明感觉不到一点疼,只有心似被灼烧又被冰冻,折磨得难耐。 宋萚…… 宋萚…… 他是宋萚! 阿狗就是宋萚! 银剑被他冷淡地拔出,带出洋洋洒洒的血珠,几滴血洒在他淡漠的脸上,那双平日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再无一丝纯粹的颜色,冰冷到极点。 只有宋萚才会有这样冷淡的神情,赵瑾几乎瞬间就认出了他。 “……为什么?” 宋萚的脸隐没在屋内的黑暗中,声音淡淡:“你死了,兵权就是景王殿下的了。” 赵瑾低着头,花一般娇艳的脸浮起一丝无奈,像是宠溺着他般:“五年前,从五年前开始,你就被赵幸安排在这局棋里了?” 五年,整整五年时间。 他伪装成痴傻的乞丐,害羞地躲在她身边注视她,甚至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对着一个根本不爱的人,宋萚可以做到阿狗那般深情款款,夜夜□□……这需要多么高超的演技,多么厚重的一张假面,才能让赵瑾被骗得团团转,远走边疆,与世人为敌,受万人唾骂! 而现在,她这个棋子已经无用了…… 从此以后,世上便再无阿狗。 赵瑾苦笑道:“欢迎回来,宋萚。” 最后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赵瑾轻轻呢喃了一句:“阿狗曾经他说爱我……承诺好的……还作数吗?” 八 宋萚的银剑虽没有贯穿赵瑾的身体,却淬有毒液。当曾经叱咤沙场的一代女将、亦或是刁蛮尊贵的公主殿下赵瑾再次醒来时,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顶帐,睁着大大的眼睛,只有呆愣痴傻的模样。 她疯笑着,将身上的衣服撕成一条条,露出半□□的身体也浑然不觉,又将头发揉成一团鸡窝,开始数着地砖玩。 侍女云琦为她梳发,收到惊吓的赵瑾猛地推开她,梳齿扯下一绺长发,云琦抖着肩膀扑通一声跪下,哭个不停:“殿下!殿下!你醒醒啊!你好好的,好好的……听话……” 赵瑾支支吾吾地叫唤不停,张牙舞爪地爬上床,把自己缩在床脚,不让任何人靠近。 于是那个玄衣的男子潜进她府邸时,她想也没想就轮起身边的瓷瓶砸过去,他丝毫不躲,瓷器砸到他的额角碎开,鲜血顺着他的眼角流下去。他仍面不改色地一步一步走向她。 直到她身边已没有能砸过去的东西,宋萚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仿佛藏着巨大的深渊,让人直陷进去。赵瑾一点点安静下来,像是在茫茫苦海中抓住了一根稻草。 宋萚伸手帮她将一缕鬓发别到耳后,欲言又止。 赵瑾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很难过么?” 他未答。 一旁的云琦将他猛地推开,哭喊道:“宋萚!阿狗!不管你是谁,不要再来招惹公主了!她已经这幅模样了!你们还不够吗?她做的孽全部因你而起,她也为自己赎罪了!就让她这样活着!不行吗?!” 宋萚安静地听完她的哭闹,任打任骂地承受着云琦的捶打,脚下却丝毫不动,依旧直直地站在赵瑾面前。 他看着她,在烛光耀眼的宫殿里。 他看着她,在漫天飞雪的尘埃里。 他看着她,在无尽黑暗的深渊里。 宋萚与阿狗不同,他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寡言沉默到极点。因此他说能传递的感情、与想说的话,都在他的眼睛里。 现在,赵瑾对上了那双眼睛,毫无预兆地,她笑了起来:“嘿嘿,嘿嘿嘿嘿……” 云琦猛然回过头。 她看到始终缩在墙角的赵瑾突然傻笑,天真烂漫地爬了出来,无私地奉献着笑容——给曾经把她送入地狱的人。 赵瑾的眼睛重重地眨了几下,似乎在打量宋萚的眉眼,笑得便更开心了,有浅浅的梨涡浮现在双颊。 她道:“你长得真好看,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云琦道:“公主……” 宋萚慢慢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来与她平视,半响道:“嗯,我们曾经见过的。” 此后,宋萚就经常潜进赵瑾的府邸,除了安慰照顾她,还教她写字,教她礼节,告诉她她是谁,守门的宫人们是谁,她在哪里。他耐心地为她描绘编织着这个世界,恍惚间想起曾经她也是这样教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微笑的样子,像极了冬日里的暖阳。 那是他作为阿狗时才能体会到的温暖。 因为阿狗已经足够温暖,而宋萚只是一个深渊的冷苔藓、臭泥泞,连光明正大地活着都不能,因此宋萚感受到的赵瑾,不是温暖的阳光,而是炽热的火焰。 就如同那年雪地中的那身热烈红衣。 怀中不老实的赵瑾好奇地睁大眼睛,那是她年少时才有的明亮快活的颜色:“那你呢?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宋萚攥起她的手,他所有的情绪都被他掩藏在眼底,仿佛戴着一张怎么也看不透的假面:“你认为我是谁,我就是谁。” “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宋萚不知该怎么回答,眼前这个女子如刁钻的小女孩般,让他束手无策。 他隐瞒过很多事情,他太善于伪装,他的假面有千千万万张,每一张都足够他应对生命中无法规避的突如其来的现实,可面对赵瑾,面对她此刻明亮的眼睛,他失了法子。 她还在等着他的回答,宋萚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慢慢地说道:“会的。” “我不信。” “为何?” “不知道。”赵瑾慢悠悠地说道,轻轻地晃着脑袋,“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我的直觉……不,是我的灵魂,在内心深处似乎在呼喊……” 宋萚看着她:“喊什么?” “它喊着……”赵瑾道,“不要来。” “只有这样吗?” “嗯……好像还有别的。”赵瑾晃荡着脚,突然兴奋起来,“对!还有!还有它说……再也不要让我爱上你。” 于是赵瑾便有些困惑:“可是为什么呀?” 宋萚轻轻道:“因为我曾经伤害了你。” “多严重的伤害呢?” “……严重到你想起来就会忍不住杀了我。” “这么严重呀。”赵瑾嘿嘿一笑,“但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喜欢你了呀,就不会杀了你的,如果你死了,就没有人陪我说话了……” 宋萚认真地听着,最后放开了她,把她塞回被子里,道:“我得走了。” 赵瑾从被子里探出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下次来是什么时候呀?还有别的有趣的故事吗?” “……有的。”宋萚道,“下次送一个礼物给你。” 好呢,她最喜欢礼物了。 赵瑾这样想着,甜丝丝地睡了过去,希望闭上眼睛,梦里便有他,这样他们就不会有分离的时刻啦。 第 5 章 九 赵幸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渐渐压过了太子的风头,□□无从下手,便将皇女赵瑾突然痴傻的矛头直指赵幸。 棋盘上一黑一白两相极对,赵幸捻起乌墨发亮的一子,“啪”地一声搭在了棋盘上,若无其事地淡淡笑道:“是她自己害了自己,身为皇家子弟,比起真心待人,首先要学会假面示人,她偏全然反了过来,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怨不得别人。” 与他相对的老臣讪讪地笑,连连称是。 赵幸道:“她当初学习礼仪道理时,应该也学学不能轻易相信别人,更不能对那个人付出感情,尤其是个傻子。” “既然是傻子,又有什么好忌惮的呢?” “有的时候,傻子比常人更可怕。因为有些连聪明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傻子却可以做到。”黑子将白子困住了。 老臣无言以对,找了个台阶下,辞别了赵幸。 赵幸抬起头望了望无云无风的天空,不禁抚上了自己手臂上多年存留的丑陋伤疤,突然想起不日前,那个表面沉默寡言实则可怕到极点的玄衣男子,低头仔细地摆弄着一根草茎。而他饶有兴趣地靠在门前,看着宋萚照着桌上的成品编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草蝴蝶出来。 他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给一个人一个承诺罢了,在我没履行之前,押给她一个东西。” 宋萚所处的暗卫队是赵幸母妃留给他的,自他小时,便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任何人都没有的杀手锏,可惜有着一个瑕疵——整只暗卫队缺一个统领,每个人都有能上位的实力,却都少了点什么东西。 后来赵幸某日□□在街上时,看到了一个昏暗的小巷口,七八个小乞丐在一起扭打斗殴,他一眼就看到了其中那个,拿着砖石无所畏惧地击打在别人头颅上的男孩。 他喝止他们,被击中头颅的小乞丐慢慢地咽了气。 这些孩子或许是家中不容,或许是父母双亡,很小时就做起了孤儿,像角落的烂泥一样活着,没有人在意他们,甚至都不想看到他们肮脏的模样。 因此突然被一个看起来就十分显贵的皇子赵幸叫住,他们眼中有恐惧、有瑟缩、有好奇、也有炽热,以为他会将他们救出泥潭。 赵幸穿过所有人,在拿砖石的那个男孩面前停下。 所有人中,只有他看自己的眼神是空洞的,什么也没有,荒芜得就似边境枯林,寸草不生,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有着这样眼神的人本应躺在乱葬岗的棺材里。 赵幸搭上他的肩膀,单薄的破布衣衫下,男孩的肌肤较之常人都更加冰冷些。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杀了他,才能抢到他的食物。” “知不知道这样做是触犯法律的,你要坐牢。” “仅是如此?” “……还有陪葬。” 男孩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这样也挺好的。”他慢慢地攥起拳,眼中终于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比……活着舒服多了。” 赵幸就确定了。 ——这个男孩有着所有暗卫都缺少的那一特点。 那就是黑暗深渊中最极致的绝望,在这样的绝望中生出的冷漠才是最残忍的。 而且还有最深刻的忠心。 赵幸就向他伸出了手:“想吃饱饭,就跟着我,你愿不愿意?” 宋萚从未否认,赵幸是他生命中的最金枝玉叶的贵人。 他从此就离开了那个肮脏黑暗,堆满烂泥的墙角,迎来了终于像人一样生活着的命运。 ——却也是妄想罢了。 他被赵幸送入了御林军练武,军营里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最小的士兵也在十五岁以上,条件本就艰苦,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于是他在无数的讥诮声中,睡进了柴房,练武的机会几乎没有,只有永无止境的劈柴、挑水。 某一天,他看到了擂台中心的一个红衣如火的小姑娘,神采飞扬跋扈,说起话来又脆又横,宋萚第一次见到这样刁蛮的丫头,听说是皇家唯一的一位公主。 宋萚默默抱紧了怀里的干柴,重重地抿住了干裂的嘴唇。 瑾,亦喻美德,美玉也,无忧无虑地富贵出生的人,又怎不会如此任性。 萚,草木脱落的皮或叶,生来就要低落在尘埃里的。与高高在上的公主相比,他几乎瞬间就感到了自己的卑微渺小。 他选择绕道而走。 ——然后就听到了那声清脆的嗓音朝他喊着。 “喂!那个瘦猴!给本公主站住!” 他回头了。 从此就再没可能转过去了。 在此之后,蛮横骄纵的公主殿下,总是在他身边缠着,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儿,宛如一个烦人的粘虫。 这只粘虫不仅粘,还很聒噪。 “宋萚——宋萚宋萚宋萚!你倒是回我一句啊!” “宋萚?小宋?小萚萚?萚儿?萚弟弟?” “你就看我一眼嘛,就一眼就好啦~” “……” 就见宋萚漠然地转过身,声音淡淡:“你叫我这么多遍做什么?” 赵瑾扬起一张笑脸:“自然是因为你不回我啊,你要是在本公主叫你的第一遍就回我,也不用废我这么多口舌了!” 他被她的强词夺理打败,默默地走回柴房整理新柴,少顷之后又回过头:“你有什么事?” 赵瑾紧张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不敢瞅他:“本公主就是想告诉你,我最近在绣……啊,也不是在准备些什么东西啦……话说,你喜欢什么颜色,图案呢?花鸟鱼虫?……” 宋萚默默看她:“……你不该把时间废在我这里。” “本公主才不管!本公主想干嘛就干嘛!你无权管我!” 宋萚不再说话。 其实他知道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在想什么。 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不是性格不合,只有一个云泥之别罢了。 ——想到这里,宋萚手中的草蝴蝶蓦然紧紧地被他攥到手里。 赵幸凝视他。他不得不承认,他向来擅长揣度人心,可宋萚在他身边守卫着这么多年,他也没看透这个男人分毫。 赵幸望着那草蝴蝶许久,最后讥诮地一笑:“宋萚,假面戴得太久,可是会烂在脸上的。” 宋萚起身看着他,墨黑眸子犹如古潭,“这种事,殿下或许要比在下清楚的多。”便要夺门而去。 赵幸靠在门边,好心地提醒了句:“你那匕首原本是用来杀掉她,可她现在还活着,你的任务失败了。知道接下来要去水牢领罚吧?” “……卑职明白。” 当夜宋萚来到赵瑾身边时,发现她已早早睡去,毫无防备的睡脸像是贪懒的猫。 他靠在床边守了一整夜,临走时从袖口拿出那只草蝴蝶想放在她枕边,却落在不过几寸的位置停住了。那草蝴蝶踌虑再三,最后飞回宋萚的袖中。 赵幸对他有恩,他一生都不会背叛他。 从宋萚从他浑天黑暗的世界把他拉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决定,用他的命永远地效忠。他的命令,宋萚绝对不会拒绝,不会出一点差错。 赵幸想让他杀谁,他就去杀谁,他只是一个暗卫,一个杀手,一个用来斩除异己的工具。 直到赵幸让他去以阿狗之身份接近赵瑾,给了他一个难如登天的任务。 ——让她爱上阿狗,足以忘记宋萚的那种爱。 多么讽刺,他用宋萚的身份拒绝了她的爱,却要用另一个身份去得到她的爱。 不过…… 这样也好,就让宋萚永远死在她心里吧。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演技是炉火纯青的,甚至十分蹩脚,他只做到不停地出现在赵瑾面前,有时躲在树后,有时藏在门外,有时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仅是看着她。 有时宋萚自己也分不清到底自己到底是在做阿狗,亦或是他自己,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看着那女子的笑靥与红衣,他能想到的都只有,她曾经在漫天大雪中执起他冰凉的手时,不停念叨着的“我喜欢你”。 宋萚觉得,之所以能这样安心地扮演着阿狗,或许只是因为终于有了可以光明正大接近她的理由——以任务的名义。 她把阿狗当替代品也好,她凌.辱蹂.躏他也罢,活着只是把他当成一只随意玩弄的狗来对待…… 他都认了。 在这样天差地别的身份的加持下,他的动心,便注定预示着他的失败,满盘皆输。 赵瑾出外征战的五年,没有一刻他是不惦记着她的。可——他仅仅只是一个卑微的暗卫罢了,没有选择喜欢的权利。 赵幸在赵瑾归来之际把云鸾安排到了他的身边,他如梦初醒,知道阿狗的人生应该到头了。 于是他情愿让她讨厌他,以为他变了心,阿狗便可以在她的心里消失了……就连匕首插.入她后腰的瞬间,他也是想着,无论是宋萚还是阿狗,都在她生命中消失吧,再不存在。 明明都是决定好了,为什么又按捺不住,顶着风险也要来到她身边一次次地看着一眼又一眼? 宋萚苦笑了一瞬,他微微倾身,嘴唇几乎就要触碰到她额头,在毫厘之间却猛然顿住。 赵瑾的呼吸声安然地起伏着,他心中却是轰然大波,排山倒海。 最后他悄然离开了长公主府,身影隐没在夜色中。 他回到了赵幸的府邸,暗卫队的藏身处,亦有所有人噩梦般的水牢。 赵幸陪他一起入了水牢,有些叹惋:“曾经我觉得你足够冷血和聪明,现在看来却执拗笨拙如牛一般,可惜,真的可惜了。” 宋萚道:“殿下不必多言,卑职接受处置,心甘情愿。” 第 6 章 水牢内阴森昏暗,虫蛇肆虐,冰冷而肮脏的水侵透他的下半身,他跪在水里,双手被铁链吊着,垂下的头颅没有一刻再抬起来过。 这水里有着□□与软骨散,泡在里面很快身体便没有了知觉,只如同一滩腐肉一般烂着,宋萚的意识昏昏沉沉,对外面的声音十分模糊。 但很快他捕捉到了一个名字。 于是他终于抬起了头,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说过话的嗓子声音沙哑,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地说道:“……谁?” 守门的侍卫见他目光殷切,这幅落魄的模样也实在可怜,干脆讲了出来:“你的任务失败了,主子便会去安排别的人来完成任务。” 宋萚沉默了一会儿。 侍卫侧头看他的脸,冷不防地对上这人的泛着冷意的眼神,瞬间打了一个激灵,色厉内荏道:“看,看什么?主子说了,要把你囚在这,他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定然不会再让你破坏计划了。” 宋萚道:“让我出去。” 侍卫坚决摇头。 毫无预兆地,宋萚的双手猛地一挣,带动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分明看起来早已没有力气,却还是猛然凑上前一步,盯着侍卫的眼睛:“只给我一个时辰的时间,我知道规矩,回来后自然已死谢罪。” “不是你死的问题。”对方道,“你的命原本就不是属于你的,你死不死,对主子来说都不值钱,重要的是,只要你逃出这座水牢,便是你背叛了他。” 两人僵持之际,突然走来另一位侍卫,他们在对方耳边嘀咕了两声,之前与宋萚对峙那人忽地就改变了主意。 “主子说,让你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一件事,需要你要为他心甘情愿地去做,主子说,这件事过后便放你自由。” 听起来十分诱人的条件,但既然是赵幸提出来的,定然伴随着无尽的恶毒狠戾。 但宋萚答应了,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他的这条命原本就不是属于他自己的,此刻他可以拥有一个追随着自己心愿而去做事的机会,已经是天赐的恩德。 宋萚踉踉跄跄地逃出水牢,被药水浸泡了三天的双腿已是绵软乏力,就连走起路来都是强支撑着骨头,这样他无法用起轻功,也跑不了,只能一步一步地挪着腿,向公主府赶去。 路上他听说,公主府忽起大火,灼烧得极旺——赵幸还是起了杀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执拗地走去,承担着双腿残废,被逐出暗卫队的风险,或许火势早已湮灭,或许赵瑾早已被救出,又或许,她已经死了……但他还是要去见她。 他想着,自己曾经答应过会一直陪着她。 ——就不能食言。 等宋萚一瘸一拐地赶到长公主府时,大火照亮了半边天空,炙灼的热气与浓烈的活火包围整个府邸,木材被灼烧的噼啪声仿佛近在耳畔,守卫们提着木桶向火源泼水,云琦哭花了脸,也投入火屋中:“公主!公主还在里面!” 宋萚拉住她,化作一道黑影倏地冲进火中,肌肤被烧焦的疼痛在一瞬间袭来,他死死护着怀中的昏迷的赵瑾,木柱携着熊熊烈火倒下,他只用手臂挡住,生生震伤手臂筋脉,不留神间那火舔上他的脸,留下烧伤的焦肉。 双腿不便,出了火海后他几乎瞬间便跪倒在地上。忽然闯进来的云琦看到这幅场景,双眼含泪,大吼道:“景王向来视公主为眼中钉,她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你们一手所赐!现在假惺惺地来救她,你们卑鄙无耻!”云琦猛地推开沉默迟疑的宋萚,将赵瑾背到自己瘦弱的背上。 宋萚怔了一下,感受到原在怀中人的重量消失,她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他一眼,深深地道:“阿狗,不要再出现了。” 宋萚:“……你,认出我了?” 泪珠滑下她的脸,拖着昏迷的赵瑾交给太医救治。 她怎会认不出他呢。 无论是宋萚还是阿狗,能让赵瑾神魂颠倒,抛弃一切的只有一个人。 作为赵瑾贴身的侍女,云琦是最了解赵瑾的人,她为何喜欢上一个傻子,她为何拿起□□带着玄甲兵出征,她为何被刺入淬毒的剑…… 她又岂会不知。 可赵瑾所爱的阿狗,不过是宋萚千千万万假面中的一张,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众多面具下的真正的自己是何模样。 有人影逐渐从坍塌的殿内走出来,所有人刚要围上去看他们的殿下是否安好,却先睇见那狼狈的玄衣男子的脸。 那张脸被火焰灼伤,一边脸颊被烧焦溃烂,深可见骨,叫人目不忍视。 侍兵一拥而上,有人在喊:“快来人!来人啊!抓刺客!有人在长公主府纵火!” 只见被施一针的赵瑾痛苦地睁开眼睛,一瞬间抓上了她的手腕。 她力气用的那样大,顷刻间就在一片素白中抓出了一片红痕。 赵瑾费力地道:“都住手!” 一时间画面静止,所有人都在耐心地等待着这一幕。 火势摇曳,犹如盛开的红莲。赵瑾踉跄着站起身,向他走过去:“……你不是说,要给我礼物吗?” 她一边走,泪水便决堤而出:“你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 宋萚右手覆住重伤的半张脸,低着头,似是畏惧地退后了一步。 早已痴傻的赵瑾本是懵懵懂懂的,刚刚向他伸出手,心里的话几乎就到了嘴边——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却猛然顿住。 甚至来不及反应,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祈求,熟悉的挽留,作为公主的最后的尊严,都在这个男人身上消耗殆尽的……那个曾经的画面。 她也是这样,再明知毫无可能的情况下,偏要执拗地向他伸出手,哪怕身后杀伐罪恶如红莲业火。 就如同此刻的赤焰。 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悲伤如真般刺入了她的脑海,她的身体仿佛瞬间被炽热的火焰灼烧。不,不是火焰,是刀枪剑雨,随便撕碎了她。 分明周身被火焰灼烧得难耐,她却如入冰窟。双腿瞬间被卸下了所有力气,只有嘴唇发颤:“宋……萚?” 当一个傻子固然是幸福的,尤其是遍体鳞伤的傻子。赵瑾原以为她可以自欺欺人地永远躲在这个名为保护壳的地穴中,终不见天日,不见天日,自然也不见世间丑态。 也不见他。 宋萚。 此时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心尖上便油然而生了一股强烈的恐惧,冰冷又尖锐,像一把钝刀子一下又一下地捅入心脏,可她不会死,只要他还在一天,这个钝刀便永远不会停下来。 于是赵瑾再次昏了过去。 云琦扶住她的身体,死死地咬紧牙齿,宋萚一脚踏上半空枝头,转眼不见了踪影。 云琦转头又对呆愣住的士兵们怒道:“赵幸贴身侍卫宋萚,此次纵火的罪魁祸首,此人还在前几日三番五次地潜入公主府,其心可诛!烦劳各位抓住宋萚,还我们公主一个交代!” “是!” 于是皇宫内外全员捕抓宋萚。 妄图谋杀皇女的罪名十恶不赦,短短一夜时间,宋萚便由景王暗卫长的身份跌落为通缉犯。 火不是他放的,可赵幸不会说到底是谁,因他出水牢的瞬间便已答应做这个替罪羊,这是他对赵幸的承诺,亦是最后一次报恩。 他报恩报了太多年,早已把自己报成了一个没有血肉的怪物。 如此……便也够了。 全京城到处都被张挂了通缉令的赵幸,没人知道他是怎样在这样的天网恢恢中逃下来的,还能不动神色地借着胆子找回赵瑾长公主府的寝殿。 她正端坐在床铺上,白色轻纱笼在身上,柔弱又单薄。 轻微的脚步声在她床边停下来。 赵瑾看向周身满是伤痕的玄衣男子,他的半张脸都被一面银色面具掩住。 她冷声道:“宋萚,你真是本公主见过胆子最大的人,我佩服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是真心话,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她如此失控。 宋萚站在不被灯光所照亮的暗处,想轻踏出一步,却没有,又收回了脚,低声道:“赵幸快要逼宫了。” 对方一蹙眉:“你说什么?” “赵幸他,手下都是你的玄甲军,有这样的一支军队,想逼宫根本不需要踌躇。”宋萚道,“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王朝……” “闭嘴。” 幽幽烛火映照赵瑾的脸颊,在这样炽热又柔和的光下,她慢慢地挑起了灯花。 周遭瞬间明亮。 宋萚舔了舔嘴唇:“……外界不知道你已经清醒,如果想阻止他,就重新把军队拿回手里吧。” “你说的轻松。”赵瑾吊儿郎当地晃荡着双腿,漫不经心地笑道,“虎符和人心,我都没有,就算我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拼命和他们证明,我没疯,我只是病了,现在我的病已经好了——你觉得他们会信吗?” 他们只恨不得她一直病着罢了。 她只能这样终于囚禁在一方殿宇中,永不能见天日。 宋萚意料之中地沉默。 她却觉得很好笑:“宋萚,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贱,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你这里,你说,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孽缘啊?” 早知道若是他不想说话,就是八竿子打不出屁的人,她也不再执拗地求一个回复,自顾自道:“你知道的,我是睚眦必报的人。” 宋萚道:“……你可以将所有的怒火发泄于我,我来补偿你。” “这话我听腻了。”赵瑾笑了,娇艳的花顷刻间也苦成了枯草,她感到又好笑又委屈,“阿狗曾经也这样说过,可他什么都没补给我。” 她指向自己的后腰:“只不假思索、毫无留恋地捅过我一剑。” 好疼啊。 真的好疼啊。 比战场上无数次生死之隙还要疼。 宋萚握紧双手,他无话可说,最后只道:“你想不想……跟我走?” 她像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弯下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哦?” “赵幸逼宫之后,不会留你的活口。我没有资格,但我……想带你走。” “走,走哪去?让本公主和你去做什么亡命鸳鸯吗?”赵瑾大笑,她好久没笑的这样畅快过了,说不出的轻松,“奇了怪了,就算是赵幸想让我死,他也是会光明正大地给我安排一个死去的名分,我还是以一个尊贵的公主身份死去。可我跟了你逃命呢,我可不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再在我腰后来一剑——到那时我就连一个墓碑都没有了。” 第 7 章 宋萚知道,这座京城再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如果可以,他想带她离开这个吃人的皇宫,他鼓起勇气说出那些话,可等待他的却是一份不信任的耳光和穿刺他心脏的冰冷眼神。 那眼神他太熟悉了。如毒蛇般地阴,轻而易举地就能扎到人的心缝里,再慢慢搅动、撕裂。 他太过沉默,沉默到掏出真心,向全世界展示,也没人会相信他。 为什么,因为他从来说不出爱。 连自己都不爱的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人。 宋萚自己不会,但阿狗会,于是他抬起头,卑微地哽咽道:“我爱你。” “啪”的一声脆响,烛火微弱地摇曳着,赵瑾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她颤着的声音:“滚。” 她渐渐笑了,脸上是支离破碎的神情:“你只是一个卑微的暗卫罢了,也配在本公主面前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些话?” “宋萚,这世界任何一个人都配对我说爱,只有你不配。” 宋萚有千万张假面,他太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沉默着,始终沉默着,波澜不惊的眼眸黯淡无光。 她那一巴掌打掉了他的面具,他最难堪最狼狈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而她只冷笑着说了句:“假面下的你,就是这样的吗?”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而下,宋萚突然有些不认识这个姑娘,可是他明白过来,能让她如此说出口,定是恨极了那个人。 他三次让她爱上自己,也三次让她恨上自己,仿佛也突然懂了,宋萚怎么可能她在一起,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是宋萚这个人,无论换多少张假面,也无法懂得爱。 宋萚慢慢地捡起自己的面具,这倒真是一张假面。 他说道:“保重。” 他离开了,从此便再也没有来过。 皇城倏然初夏飞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鲜血滴在白色的雪地上,似开得血红的梅。 赵瑾望着漫天的飞雪,毫无预兆地打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留下无比清晰的五指红痕。却还不完,另一边又狠狠地落下另一个,一左一右,一右一左,反反复复。 这无数的巴掌声引来了侍女云琦的探视,她哭着跪在地上:“殿下!殿下!别这样对自己啊——” “殿下!殿下!”她趴上她的膝盖,上气不接下气,“要打就打奴婢吧!您……您是公主啊……” 高高在上的、尊贵的公主。 赵瑾歪了歪头,恍然间意识到这个问题。 是啊,她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刁蛮的公主。曾经她以为全天下都是她的,只要她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无论是物,还是人。 只有宋萚这一个硬石头,不,石头还尚能被滴水而穿。而宋萚呢,她费劲了无数办法,软的硬的,又锤又咬,用尽了这么多年时间,也没啃下他分毫。 她——认栽了。 看起来似乎是她更不近人情,强势又狠毒,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面对宋萚,她简直低微到尘埃里,面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她觉得自己就连跳梁的小丑。 真的太难堪了。 云琦的话还落在耳边:“殿下,世间的好男人还有很多,您怎么就非要在他那里吊死呢,宋萚他……他只不过是个暗卫。” “是啊……只是个暗卫。”赵瑾自言自语,“可是这世上,再没有和宋萚一样的人了。我认栽了……对了云琦,现在外界到底是什么情况?赵幸真的要逼宫了?” “……是的殿下。大家都这么传,虽说赵幸他的确狼子野心,但您若一直装傻的话,他也不会对您下死手的……” 赵瑾噗嗤一声笑出来:“傻孩子。” 主仆两人一人跪地,一人坐榻,就这样寂静无声地相对。少顷,赵瑾感到自己膝盖一湿,原是对方的泪打湿了她的衣料。 赵瑾道:“活在皇家,这便是命。老天是平等的,既然让我得到了大多穷苦的人所得不到的荣华富贵,自然就也会让我注定多舛。” 也要注定……去做她必须要做的事。 这夜昏暗,风凉刺如刀。 景王府。 黑衣人的身影矫健如猫,薄面罩覆在半张脸上,于墙头屋顶穿梭。 就在离开王府的一刹那,忽地窜出另一道身影,拳脚疾迅,同样一身漆黑的玄衣,招式虽狠,却不伤那人性命,两人几息之间连斗数十回合。 月渐出。 照亮了那人冰凉反光的面具。 宋萚侧身躲过黑衣人的一掌,身体蓦地向右侧转去,以一个反手将对方桎梏于身下,两人以及其别扭的姿势在墙头暗暗较劲。 最后宋萚道:“阿瑾,东西拿出来吧。” 蒙面的黑衣人冷笑一声,属于女子的轻弱的气音,肃而冷。 她道:“宋萚,你不是特意劝我阻止赵幸吗?这东西本就是属于我的,我来拿回来,你想阻止我?” “只要你让全天下知道你已经恢复神智,虎符自然还是归你,你若硬要抢走,便是与天下为敌,与赵幸为敌,你……” 一道破劲的飞踢,狡猾地趁宋萚不注意,踢到了他的肩膀! 宋萚生生受下这一击,眼神阴郁:“你真要和我打?” 赵瑾转身越墙而去,被对方拉住身形,两人双双滚落墙下,却也不肯放过对方,仍不忘较量。 赵瑾就想起了当年教武场上,她惨败于这人手下的一幕。 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惨败。 她被他压住双手在背后,抵在墙边,在她怀里摸出灿金的兵符,宋萚问她:“为何一定要来抢?” 赵瑾狠狠地别过头:“反正我落在你手里了,你可以把我送到赵幸那,或许还能将功补过,你的通缉令就能从城墙上被拿下来了吧!” 宋萚眼神一黯,掌下的力气加重,又把她在墙上压了一下:“说实话!” “行啊宋萚,你已经可以欺负到本公主头上了!”赵瑾挣扎了片刻,讥诮笑道,“我除了抢,别无它法!” 宋萚的音量提高:“你会死的。” “死?”赵瑾轻笑,忽地就安静下来,月光打在她脸庞上,说不出的温柔宁静,“那又有什么办法……这虎符从来就不属于我。” “你说什么?” 赵幸当初拿阿狗作为威胁,让赵瑾去为他征战沙场,夺取兵权,他们交易的条件,赵幸最后拿到虎符,赵瑾夺回阿狗。 她就是死也想不到,阿狗本就是赵幸的一个骗局,她成了心甘情愿落入陷阱的人。 可是这些……她永远也不会让宋萚知道。 火把连成金光的游龙,脚步声自府内传来,连成缭乱的急迫。 “有人闯王府!抓刺客!” 宋萚拉住赵瑾的手:“走!” 两人迅速逃离此处,掌心相贴,被汗津津的温热沾湿。 他们在逃。 在敲打生命的晨钟中逃。 在岁月流转的刹那中逃。 在一生所爱的天涯中逃。 赵瑾握紧了宋萚的手,望着当年那个少年如今已经宽阔的背部,心底汹涌出无尽的快乐和惬意。 身侧有月色灯火作伴,不似在逃命,而似一场旅行。 “别让他们跑了!抓住他们——!” 就在这样的喧闹中,赵瑾说了句话,轻轻地,小小地,呢喃。 宋萚听清了。 他说:“我也是。” 蓦然有烟花炸开在耳边,世界为之寂静。看清后,才发现那烟花是景王府侍卫所放出的信号。 箭雨如流星,席卷而来。两人拼命地逃,宋萚冷不丁地被一支箭射穿肩膀,脚下一空,两人跌入半崖,一道隐匿的沟壑陷阱,青苔泥泞遍地,摔下并不疼。 赵瑾被宋萚全部包裹在怀里,她几乎没伤到分毫,从他身上爬起来,拍了拍宋萚的脸,唤他的名字,又抬头看了看四周陡峭的崖壁,一股茫然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宋萚、宋萚……”她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引得对方闷哼一声,赵瑾扒开他的衣服,手突然被宋萚无意识抓住。 赵瑾道:“宋萚,本公主命令你活着,你听到了吗?” 刚睁开眼睛的宋萚木然地道:“阿瑾。” 以撕开衣角换来的步条,作为了止血的工具,宋萚的半个胸膛露在外面,冷风一吹过,便投出更冷的白。 宋萚的肌肤如凝脂般完美,这不是一个杀手暗卫该有的皮。或许赵瑾也根本想象不到,为了成为阿狗,宋萚几乎全然褪掉了一层皮。 有时宋萚也会想,若他永远都是那个傻子就好了,只需要躲在赵瑾的臂弯中,受着她的宠爱的照拂,春风惬意。 若他是宋萚时,他能给她什么呢? 赵瑾焦急的声音依然响在他耳侧,那声音突破层层深湖,直冲心神。 他把她抱起来,赵瑾慌张地“喂”了一声,宋萚脚下踏地,飞跃而起,把她带回地面。 “回公主府去。” 赵瑾道:“那你呢……?” 宋萚没头没尾地就说了这一句:“我会保护你。”末了,加了一句“公主殿下”,并附上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赵瑾睁大眼睛,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眼睫。 唇齿交缠,带着深深血气。 那一瞬间,她想,如果今日就让她能死在这里,也很是不错。 唇分,宋萚拂开了她眼角的泪珠,轻轻道:“我……会回来的。” 说罢,他蓦地转身,主动向景王府士兵的方向冲去! 第 8 章 十二 身为暗卫,保护金枝玉叶的贵人,是宋萚毕生的夙愿。 他彻底上了禁军的抓捕名单。 那夜他究竟用何种办法移走了景王府的视线,赵瑾不知道,她只知道,虎符在宋萚的手里,便是握着一个定时炸.弹。她也与云琦打听他的消息,云琦与她说,宋萚被抓入了地牢,或要被问斩。 虎符不知被他藏在了哪个地方,而此时又正值皇帝病危,东宫太子被赵幸秘密除之,赵瑾知道,这江山就快要易主了。 南方蛮族亦想分这杯羹。 赵幸的生母是蛮族公主,他在蛮族借了足够拖垮赵国皇宫的兵马,即使没有赵瑾的玄甲军,也足够他登上皇位了。 赵幸集结兵马蓄谋多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准备在三日后攻入皇城。 这晚赵瑾向云琦交代好,拒见任何人,然后她悄悄前往了赵幸的王府。 一灯如豆,点在景王府的书房内,赵瑾站在自己的皇兄面前。 她一身烟笼着的素色轻纱,头戴帷帽,披夜间凉风而来。 赵幸对她的出现并不惊讶,泰然自若地放下观读的书信,笑道:“小妹,你已经恢复了神智,为兄实在为你开心。” “少假惺惺的,赵幸,我问你,怎么才能放过宋萚?” “地牢哪里那么好打点,偷窃虎符的大罪,怎么可能轻易救他出来。阿瑾,你还小,你不懂。” 赵瑾冷笑:“他一生为你做事,你连全尸都不给他留吗?” “可他也同样毁了我许多计划。”赵幸将书信放置在火烛上,火苗添上来,顷刻间将其燃尽,他眼珠轻转,仿佛突然来了兴致,“你想跟我换宋萚?” “你想要什么?”赵瑾道,“我已无军权,已无人心,只剩自己这条命,虽然它没什么用,但是至少值钱。以我的污名,用这项上人头,足以让你稳固江山,夺取民心。” 赵幸请她坐下:“我的确有一事相求。” 南方蛮族,盘踞割地三分,作为朝廷的老对手,一直强忍按捺着混乱之心。 朝局动荡,新帝登基,蛮族伺机而动。 若此时能出现这么一个人……作为纽带,牵制住平原上的这群饿狼…… 赵瑾品出他话里的意思,沉静片刻:“你……想让我去和亲?” “你需要答应我,从此永不回京城,宋萚则可活。” 初立新帝,赵幸同样需要蛮族的全力支持。 一只飞蛾萦绕在烛火之旁,跃跃欲试。 赵瑾死死地捏住衣角,掌心的汗渍粘到布料上。 她喜欢穿大红衣裙,艳丽妖娆。可自打恢复神智后,她只穿白裙,大抵这样最为纯净,也像个罪人。 她该为自己赎罪。 被汗渍沾湿的那一块,比之周围的布料,加深了颜色。 她死死地抵住舌尖,生怕自己会说出心中话。 “……我答应你,你今晚就去放了宋萚。” “那是自然。”赵幸笑道,“不过还有一个东西,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哪,他出狱后若是找上了你,定然会交给你,你可别忘了替我收好……” - 从牢房中重见天日,宋萚无罪释放,仅被剥夺去暗卫长的身份,赵幸要把他遣出京城。 他本不知道自己为何可以离开牢狱,直到听说赵瑾要远嫁蛮族的消息。 城中百姓虽大多厌烦这位荒淫无道的公主,但作为一个痴傻之人,去成为与蛮族友好连接的纽带,永不回京城,说起来还是令人叹惋。 宋萚听着这消息,吐出了一口闷血。等再缓过神来时,他已经来到了长公主府。 公主府门前荒凉紧闭,仿佛是一座空无一人的死宅。 亦或是牢狱。 他忽地就想起自己作为阿狗执行任务时,身穿乞丐服,在这个门前故意躺倒,赵幸派人故意殴打他时的那一幕。 当时这里还辉煌高上,门口的守卫要将他撵走,斜阳晚照,赵瑾怒喝一声:“在府门前做这种事,真给我长公主府长脸!” 她高骑白马,一身红衣宫装,金线缠身,美得不可方物。 实在太过漂亮,如果她不是公主,一定会成为祸国乱民的妖妃。 他从墙边翻进去,府内,处处贴着“囍”字,挂着红灯笼。 但是,并不喜庆,甚至,还有一丝萧条。 他一边走,一边打量其中景色。 那颗桂树,是曾经赵瑾教他编草蝴蝶的地方,三月风一吹,桂花瓣就会如雪一般簌簌而落,有时落在她发顶和肩膀上,他会呆呆地帮她拂去。 那个池塘,是赵瑾将春饼倒入其中喂鱼的地方,听说那天她与下人们吵了架,气得把准备分给他们的春饼全部倒了进去,在投湖前,还记得留下一张,为了给自己送来。 那个柴房,被关押过那位叫云鸾的侍女,听说赵瑾恨不过,只关了她两个时辰,然后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为她重新覆皮,还花了重金,赡养她的家人,用笨拙的方式弥补着自己犯下的错。 越走下去,宋萚恍然间才发现—— 长公主府里的下人,什么时候已经这么少了?少到他几乎不需要掩人耳目东躲西藏,直接就站在了赵瑾的寝殿门外。 冷风吹起他的衣袂,他站得笔直如树。 站了许久,才遇上一个守夜的侍女,这人他认识,是赵瑾的贴身婢女云琦。 对方捧着朱红的熨烫整齐的嫁衣,见他满身风霜血液滴流,面不改色道:“你想见公主?” 他慢慢地转过头:“嗯。” 云琦打量着他,几日未见这人竟越发地消瘦了,曾经也算清明俊朗,此刻却恍若一只瘦纸灯笼。 想起赵瑾之前的叮嘱,她问道:“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他张开掌心,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只用草茎编成的蝴蝶,还有一个金亮精致的虎身,“这两个东西请帮我交给她。” 那草蝴蝶漂亮匀称,栩栩如生,却不小心被他沾染了自己的凝固的血液,他手心的冷汗粘在上面,那伸出的手虽布满伤痕老茧,却渗出细汗。 云琦见到金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但也是个识体面的,仅仅讶了一瞬。 这东西自打他入狱后,赵幸在全京城几乎底朝天地翻了个遍儿,也没能寻到,众人纷纷猜测怕是被宋萚毁了,没想到现在还能完完整整地躺在他手心里,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藏起来的。 她浅思片刻后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甘愿做卑微的阶下囚。 为什么要去偷虎符。 为什么到死都不想接受……她的真心。 宋萚道:“我不配。” 一滩泥泞,本就该腐烂在墙角。高高地抬起头,仰视着风光无限的人,就够了。 云琦低下头,笑了一瞬。 世上怎么总是笨蛋多呢。 门外的桂花树抖落几簇花瓣,迷住了他的眼睛,低沉如水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来:“她睡了吗?” 云琦虽向来对宋萚没什么好感,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心酸:“是,公主说了,不让任何人打搅。我会把你的东西好好送到。” “……不必提我的名字,就说,是一个为了安慰她的过路人送的吧。” 云琦反应过来时,宋萚已背对着她走远,每一步都似带着千斤重的铁链,她将草蝴蝶和虎符妥帖收入袖里,敲响了赵瑾的房门。 门板吱呀一声,赵瑾正坐在床边,闭目静思。 屋内摆满了前往蛮族的嫁妆。璀璨珠宝,朱红喜服,鸾金步摇,都是她这个俗人曾经最喜欢的东西。 她轻轻睁开眼睛:“他来了?” 云琦将嫁衣给她放在一边:“嗯。” 赵瑾目光沉沉:“他给你的东西呢?给我。” 赵瑾接过云琦手中的草蝴蝶与虎符,两个物件紧紧相贴,还带着温热的温度。 “好了,你出去吧。” 云琦退开后,屋顶的房梁轻动一声,跳上来一个黑衣的影子。 “你真要嫁到蛮族去?”宋萚眼中水火交织。 赵瑾懒洋洋地将虎符放到旁边,手里捻着那只栩栩如生的草蝴蝶,易伤脆弱地笑了一下:“当初分明是我教给你编的,现在你倒是能编得更好看了。” 宋萚站在原地,不说话。 赵瑾轻轻睨他:“你不抱我吗?” 宋萚走上前,坐到她身边,伸手把她笼在怀里。 赵瑾安心地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又笑:“你不亲我吗?” “阿瑾。” “怎么啦,你之前不是主动过来亲我了吗?还说‘我也是’,现在不认账了?” 那是他们逃命时他做出的傻事,此刻回想起来,耳根竟红了一大片。 赵瑾玩着他的手指,比她想象中还要粗糙,在牢里怕是又被动了不少的刑,她吸了吸鼻子:“宋萚,我很害怕。” “我知道。”他亲了亲她的发顶,“我还知道,你要做什么。” “我们这么默契的时刻,可真不多见。”赵瑾破涕为笑,扬起头,在他唇上轻贴了一下,旋即一个翻转,将人压在身下,“明日,你给我早早离开京城,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之后隐姓埋名,逃到小村庄去,找个好姑娘,一生举案齐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好地过这一生。” “不要……再和皇家有所牵扯了。” 赵瑾这回没有哭,她在笑,微微地挑着嘴角,很温柔。 宋萚揽紧女子的腰肢,温香软玉在怀,几乎要将他活活溺死在这里。 他身下的力气逐渐加重,赵瑾维持不住笑意,哭腔将脸上的假面打碎,两人都喜欢对方此刻的样子——只有此时,他们这两个擅长带面具的人,才会露出面具下的脸。 如果有来生,她再也不想做什么公主,她希望自己可以成为那个在巷口里与无数孤儿抢食物的其中一员。 如果来世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把所有的食物,全部送给宋萚。 宋萚笑着说,那样的环境,她忍不了的。 赵瑾就反驳,虽然可能苦了点,但毕竟她在打架方面是个好手,没准能成为众孩子中的老大呢。 宋萚说,他不信,就像她这样刁蛮的性格,怕是拳打脚踢两天,街边的流浪孩都会被她吓走。 赵瑾继续反驳,别不信,我小时候可懂事了,一点也不任性,还很会照顾人,曾经在一次宫宴上,还给一个小侍卫送了吃的。 她仰头轻轻喘,比对了一下时间:“那个……小侍卫,不会就是……你……” “想什么呢。”宋萚没好气道,“宫里侍卫那么多,碰到一个就是我吗?” “也是……他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这一夜,床帏迟迟没有回归平静。 两人很少说话,只闷头做事。赵瑾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草茎虽遍地都是,但能飞成蝴蝶的,仅仅只有一根。 第 9 章 十三 乌云黑压压地密布在半空中,将太阳掩了个严严实实。 赵瑾在云琦的服侍下,将嫁衣穿的妥妥帖帖,在系衣领的扣子时,云琦问她,这脖颈上的红痕要不要遮一下。 赵瑾笑着拒绝。 没有过夜的吻痕,她哪里还是那个荒淫无度的公主呢。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赵瑾眯着眼,看着远处的乌云,今天真是一个逼宫的好日子。 赵幸的百万御林军一早地就涌入皇城,年迈病重的皇帝骂着孽畜逆子,从终日沉睡的寝宫里被御林军拖行出来,抵死不从,皇宫外沉寂着数万玄甲铁兵等待赵幸的命令,像是种沉默的威胁。 屋外风云乍变,屋内却燃着昏黄的烛火。赵瑾按照出嫁的规矩,双手合十跪在祭堂中,对一切都漠然视之。 云琦从门内进来:“将军,到时间了。” 赵瑾睁开眼睛,站起身,将虎符死死攥在手心里:“守宫,救驾!” …… 原本要向南而行的仗队顺着京城的主街道,一路奔向皇城。 “这不是……长公主的车辇?!怎么往宫里去了?” “宫里景王逼宫了!带十万御林军啊!” “公主是去救驾的?!” 赵瑾来到宫城外,不过几千数量的军队驻守在此,身穿玄色铠甲,是玄甲军。 大抵是赵幸无法完全信任这支来自她母妃,并也跟了她整整五年的军队,最谨慎地安排到宫外驻守。 她将虎符高高举过头顶:“御林军!听我号令!” 玄甲军面面相觑,惊喜道:“赵将军?!” “我乃赵国第一女将赵瑾!为将五年,未尝败绩!现今陛下被奸人所害,众将士与我一同守宫救驾!” - 那真是有史以来皇城之中最惨烈的一场战斗,不过几千名玄甲军与数万御林军对抗,由赵瑾亲自率领,他们用一切办法来抵挡禁军,木棍,油桶,指甲,甚至是牙齿,他们都是曾经威震天下的士兵,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方才放下武器倒下。 赵瑾一身红色嫁衣翩飞,骑着高马飞奔入城,从密密麻麻的士兵与尸体中飞踏而过,一支绷紧的弦箭拉满力道,远远地直奔大殿前的赵幸! 赵幸咬牙切齿:“赵瑾……!” 年迈已高的皇帝惊吓过度,被折磨得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赵瑾换箭为枪,虎口崩裂出的鲜血顺着枪身滴落到地面上,赵幸死死地盯着她,几乎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一瞬间携着长刀冲过去! 两者兵器顺势交锋! “铮”地一声响! “赵瑾……!赵瑾!”他眼神凶恶狠毒,恨不得生啖眼前人,“到最后这时候!你还要和我作对!不自量力!你以为几千玄甲军能对抗十万御林军吗?!” 赵瑾大笑道:“赵幸,你不让我好过,处处逼迫,我一忍再忍,我都能接受,你将我算计了个透,唯独一点,你算漏了!” “是什么?!” “你自以为完全看透的我,不过是——我的面具!想知道那五年我是怎么杀过来的吗!像这样!” 一道血口在赵幸肩膀处赫然显现! “像这样!” 一个重刺,将对方腹部穿透! “像这样——!” 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在递出一枪时,身体必须全然前倾,则撞到赵幸的刀,刀锋顺势深入,在她体内狠狠搅着! 赵瑾满头汗珠,痛得快要失去知觉,又一个□□而刺,插。入对方的右胸! 刀尖再度侵入,割开肌肤的一霎那,“铛”的一声被隔开数米远,赵幸手臂被震麻,踉跄后退! 玄衣的男子落在她身侧,面具下的眼透着寒光。 “你——宋萚!”赵幸怒极反笑,“好啊,好!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赵瑾呕出一口血,睁开眼睛时,已经被宋萚揽在怀里,抬眼轻轻看他:“喂……你……” 你怎么回来了。 你不该在这里的! “阿瑾,昨晚有句话我没有说。”宋萚低下头,轻轻道,“如果有来世,我还是希望你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还是那块高贵的美玉。不要陪我来做草茎,烂泥不适合你。” 宋萚抱着赵瑾跃起,直奔远处的宫门口! “放箭!!!” 长弓手拉满弓箭,流箭如飞矢,漫天密布! 刺入宋萚的手臂、胸口、肩膀,瞬间在他身上染上深红! 他皱紧眉头揽紧了双臂,几支流箭贯穿了他的身体,温热的鲜血迸射在她脸上,宋萚闷哼一声落地放她下来,眼前是紧闭的沉重宫门。 他半跪在地上将她推出宫门外,将嘴里涌出的血就着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只道:“赵幸曾留驻了几万玄甲兵在郊区外,现在他们正从城外赶回来,那些都是你的军队……” “宋萚……宋萚……不要……不要啊!”赵瑾满脸血泪,她拼命地抵着门,“不要!我不要你死!你出来!你出来!求求你,求求你……宋萚!!!” 自打他用匕首在她后腰刺入后,这是他第二次如此凶狠地对她,毫不怜惜地将赵瑾撞出门去,下一秒朱红的大门被他重新关上,宁可赵瑾的手指夹在门缝中,他还是狠心闭紧。 “宋萚……宋萚……” 将赵瑾最后一句没能说完的话也一同隔在了门外,宋萚背靠在门上,望着赶来的暗卫、弓箭手和无数御林军。 宋萚攥紧了拳,极其隐忍的难过神情被他藏盖住,冰冷的面具遮住了他流着泪的眼睛。赵瑾双手满是鲜血,指骨在门缝中碎裂,指甲还不服输地拼命扒着这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和生死的这扇门。 她跪在血泊里,抑制不住地恸哭,疯了般地大叫。 “宋萚!宋萚!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下辈子我还是公主!你还是你,我答应了!你快出来!求你了!啊——不要死!不要死——!本公主命令你——” 宋萚嘴角涌出血来,他捂住流血的心口,淡淡地笑了。 赵瑾的哭喊声很大,他的声音却很小,隔着厚重的宫门,他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到。 “阿瑾,你穿嫁衣的样子,真的很美。” “下次……再穿给我看吧……” 他就那样只身一人挡在了门前,他身后是她的世界,所以尽管面临着千军万马也毫不退缩。脸上的面具被乱箭射掉,露出已毁的面庞。 看着那飞过来的流箭,宋萚脑中却是一片清明。 人死之前,一生的难忘的经历会如同走马灯般重现,他脑中没有儿时在街头抢夺食物的画面,没有将赵瑾在演武场上击败的画面,也没有夜幕暖帐中,女子旖旎妖娆的身姿。 赵瑾一直以为宋萚与她最初相遇是在演兵场,其实不是。 而是在他刚刚被赵幸带离街边时,有幸以小侍卫的身份,参加的一场冬日宫宴。 他守在歌舞升平的殿门外。白雪如絮,皑皑茫茫,他就像白色的天地间掺的一抹黑。小赵瑾偷偷叼着糯米饼逃出宫宴,宋萚知道这是皇帝唯一的公主,以他的身份根本不配出现在她面前。 他一向恪守素己,木着脸转身便要走,就听身后扑通一声响,小赵瑾笨手笨脚地摔到雪地里,满身弄得又脏又湿,却将叼着的糯米饼保护得极好。 宋萚冷眼看着他,这个年纪娇生惯养起来的公主,下一秒就要开始哭闹,然后向下人乱发脾气,很不幸,他就要做那位被迁怒的对象了。 没想到她却完全没有要哭的迹象,从雪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走到宋萚面前,向他微微扬起头,咬着糯米饼的一边,将另一边递到他嘴前,嗯嗯啊啊着,很是焦急。 鬼使神差地,宋萚看着她纯澈的眼睛,张开了嘴,米饼甜腻的味道在他舌尖蔓开。 这回赵瑾终于可以说话,她笑眯眯地道:“远远看你一直站在门外,里面开着宫宴,也没人拿吃的给你,这个米饼很甜,你先填填肚子!” 她毫不理会宋萚的呆愣,而是抱着肩膀,因为摔倒后沾上了雪,瑟瑟发抖不停:“外面还下着雪,你穿的这么少,不冷么?” 不爱说话的少年极缓慢地摇了摇头,却盯着一身大红冬衣的赵瑾移不开眼光,那颜色炙热而温暖,他忘了行礼,赵瑾也不在意,看着男孩粉雕玉琢的小脸,忍不住笑了:“你长得真好看。” 习惯沉默的宋萚尴尬地别开眼:“下奴不敢。” 年纪尚小就循规蹈矩,半分不敢逾越,像是个呆头呆脑的木头,赵瑾刚想逗弄他一番,却听到远处宫娥的呼唤声,赵瑾拉住了他冰凉的手:“找个地方取取暖吧,宫宴还有好久才能结束呢。” 深刻浓烈的感情从那一刻便扎根生在他心里,这么多年,如同藤蔓般将他此生紧紧缠住,再也挣脱不开。可惜他只是一个暗卫,暗卫的命从不属于自己,而她的出现却如春日明媚夺目的光,照亮他满是疮痍黑暗的世界。 他倒在血泊里,如同濒死的鱼一般,睁着眼睛,不断开合着嘴唇,手中却紧紧握着她曾经送给他的那只,据说是绣了三年的锦囊,尽管对方的绣工实在不敢恭维。 …… 那个三月,桂花如雪般开得正盛。 他伪装成一个痴傻的少年,被人们拳打脚踢时,不远处血红残阳下的红衣女子策着马喝道:“在府门前做这种事,真给我长公主府丢脸!” 于是围在他身边的人一哄而散,她微笑着缓缓向他伸出了手,明亮耀眼的模样,像春日明媚夺目的光,仍如初见时那般照亮他满是疮痍黑暗的世界。 从那时起他便决定,要一生一世护她周全,至死方休。 若有来世,他希望赵瑾还是那块晶莹剔透、高贵的美玉。 而他可不可以,稍微地投个好胎,成为托起美玉,最配它的那个最漂亮的红檀盒? 尾声 凡是上了点年纪的人都听说赵国曾经的旧事。 史上记载景王赵幸逼宫谋反,被皇女赵瑾率领天下第一的玄甲兵击败。民意所顺,立皇女赵瑾为帝。 赵国史上第一位女帝登基后,第二日便退位前往道观出了家。 她永远都坐在后院的那棵桂树下,白色的花瓣掉在她的清茶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人问她为何,她便看着那永远被她握在手里的草蝴蝶说,路太长太远容易迷失了方向,而她在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