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公子的心尖宠 作者:长安墨色 文案: 上一世,魏青冢因倾城绝艳的脸蛋,凄苦了一生,她表示,我恨! 重活于世,她复仇虐渣,还想攒足钱过潇洒日子。 却因形势所迫,假扮男装委身于苒桦身边,那人脾气暴虐,腹黑又毒舌! 为了美好未来,她忍! 不料某天掉了马甲 魏青冢:我好害怕,慌张,我该怎么办。 苒桦满脸淡定:嫁我 魏青冢:喵喵喵??? 万万想不到这暴躁的毫无人性,金科玉叶的公子苒桦,还有将她宠爱到心间,疼爱到骨子,爱护到极致,变成99K纯妻奴的一天。 PS:男主前期狂得很,后来,你们懂的~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宅斗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阿阮苒华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漆黑的雪夜中,隐隐可见一抹纤细的身影。 这人穿得单薄,身上裹着张辨不出颜色的羊毛毯子,蜷在一堆枯枝后发抖。 真的很冷。 青冢吸了吸鼻子,捂着胸口,惊魂甫定。 她活动了手腕子,前几日总是被麻绳捆住手脚,粗燥的绳索磨破了娇嫩的肌肤,在雪色的肌底上划出道道血印。 手脚长时间不能活动,关节处早就又酸又僵,随着青冢的动作,脚腕处也传来阵阵刺痛。 她低下头,轻轻揉着疼处。 头上拢着遮风的毯子滑下去几分,借着清冷的月光,露出一张大惊之后神情怏怏的脸,脸颊上抹了许多灰尘,看不清楚面容,倒是那双清澈的眼眸,熠熠生辉,长睫上沾了一粒雪花,眨眼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大盛国与成宣国接壤,相邻之处便是她现在身处之地,两国共有的山脉,世人称之为,华墟。 举目而望,尽是白茫茫的雪原,连禽兽都不得见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树绵延数百里,越过去,才能抵达大盛国,她的故乡。 可是,青冢咬咬嘴唇,面露忧愁。 想在冬季孤身穿过华墟林,分明就是送死,可是此刻回头也是死,若是再次落入那伙人之手,她另愿冻死在密林之中。 反正,她是死过一回的人。 青冢六年前便死了,因为偷逃出来被捉住,叫人硬生生毒打致死。平时里的“好姐妹”被命令站在廊下观看,她们也都是苦命人,被人拐骗,或者买来,在这两国交界,仓皇无序之地做违心的勾当。 密集的拳脚落在青冢纤弱的身体上,剧烈的疼痛如同涨朝的江水,令她痛不欲生。 血从额角淌下,迷了青冢的眼睛,在一片血红的视野中,她看见施暴者狰狞的面孔,还有他们身后,脸上带着麻木以及悲哀的“姐妹们”。 “我不想死……救救我……” 这是青冢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她想了起远在大盛国的弟弟,他还没有成年,又眼盲,倘若自己死了,弟弟怕是也活不下去。 浑身污血的青冢慢慢从地上直起腰,她廋极,嫩黄色的抹胸窄腰裙妥帖的包裹着她曼妙的身姿,腰肢盈盈一握,好像一只手就能环住,胸前袒露出一片雪肌,白的晃眼,只可惜被血染红了一片。 青冢是个美人,就算此刻狼狈不堪,也如一枝绝艳的花蕊,眉眼低垂,眸中似有千种风情。就连下死手的打手都不免心软。 他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还从没见过青冢这样好看的女子,让他忍不住想要为其向主人求情。可是,在华墟林附近,主人的命令比天还大,青冢不服管教偷偷逃跑,抓回来按规矩就是要当众打死,就算她长得好看,也只能做只薄命的艳鬼。 成了鬼的青冢在华墟林附近飘荡了许多天,死后她惊喜的发现自己不再惧怕饥寒,也不怕刮风下雨,可她也没有办法离开华墟林,只好日复一日在附近飘荡。 青冢姓魏,生来就被视为不祥之人,母亲因她难产而亡,父亲痛不欲生,刚降生于世的青冢不仅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父亲的宠爱。 路过的算命先生说青冢命中带煞,需要一个带煞的名字来压制命格,先生捋着自己灰白的八字胡,从魏父手里头接过银子,掂量几下挤出一丝笑容,慢吞吞道:“便叫青冢吧,如此可保平安顺遂。” 从此青冢便有了这个丧气到无与伦比的大名。说来也是奇了,此后魏父带着蹒跚学步的青冢进京做生意,竟然白手起家,靠一己之力在京中站稳脚跟不说,还置下了不少产业,魏父手下的绸缎庄生意红火,在京中富家太太小姐们中口碑爆棚,人人都争相购买。 魏父成了魏老板,取了继室,继室冯氏来年就为魏家诞下了个大胖小子。 这真是应了算命先生的话,魏氏一家当真就平安顺遂了。 直到魏父为宫里头的娘娘做了件衣裙,忽而之间,魏家便大祸临头。青冢那年十六岁,弟弟才三岁,从宫里头来的“官儿”掐着细嗓子,指着父亲的鼻尖骂道。 “没眼力见的东西,牡丹正红色只有中宫皇后可用,区区一个贵妃,竟然也敢僭越,妄图取而代之,你们这些从犯,统统该死!” 青冢那时候不明白那“官儿”的意思,只见父亲不停的磕头,口呼恕罪和冤枉。府里乱哄哄的,继母冯氏将弟弟塞到青冢的怀中,嘱咐她看管好弟弟,说完,便被一个官兵模样的人拉走了。 直到青冢与弟弟被充为官奴,才从他人之口得知,贵妃在宫里头行巫蛊之术,已经被皇上下令赐死,而他们魏家,不过是帮贵妃做了件衣裙,在袖口绣了几朵正红色的牡丹花,便遭了死罪,因青冢与弟弟年幼,才侥幸苟活,只被充为官奴罢了。 命运对青冢很不友好,给了她十六年安稳的岁月,终究狠狠刺了她一剑。 青冢面貌随母亲,桃花眼、樱桃小口,唇边梨涡清浅,黑发如瀑,虽然只有十六岁,早已出挑惹眼,没几天就有许多人来打听她。按照大盛朝的律法,被充为官奴的人便是朝廷的财产,私人可使银子向朝廷购买。 达官贵人、娼馆妓院都会定期过来挑人。 面若桃花如含苞待放的青冢,自然成了那些“豺狼”眼中的鱼肉。 春仙阁的妈妈出价最高,便是她将青冢赎了回去,又转手买给了华墟林的“主人”。 从此,直到死,死后成了鬼,青冢都没有回过大盛。 这年冬天,华墟林破天荒的下了场大雨,惊雷滚滚,大雨倾盆,吓得青冢做鬼都不得安生。往生后她就十分畏惧惊雷和阳光,她慌忙躲在一间房子的屏风后面,心中没由来的慌张。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青冢抬头,眼睁睁看着道泛紫光的惊雷劈下,来势汹汹,已避无可避。 看来老天是想叫我灰飞烟灭,连做只浑浑噩噩的鬼都不允。 天雷贯穿了青冢的身体,或者说魂魄,屋子里飘出一股浓烟,刺刺拉拉一阵响动之后,屏风之上窜出一股火苗。 “不好啦,着火啦!” “快!姑娘房里头着火啦!阿庆,还不来救火!” 一时间华墟林旁这最华贵的建筑,在来往行商间大名鼎鼎的华墟宫一角,开启一阵短暂的鸡飞狗跳。 鬓角簪了朵艳俗珠花的秦妈妈推门走进来,一阵香风当面扑来,青冢微微蹙眉,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秦妈妈见屋里头那新来的女子无恙,巴掌大的脸蛋上眼含点点水雾,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已经有几分尤物的姿态,今后定大有用处,不免对自己的眼光十分得意,连带着脚上踹人的动作,都带了分怜惜。 “死蹄子,是不是你纵火?!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秦妈妈破口大骂,一脚踹在青冢的小腿上,脚上一阵疼痛,青冢脑中还是一片眩晕,一下子半跪倒在地,膝盖狠狠嗑在地上。 阿庆提着桶水走进来,将屏风上的火扑灭后,抬头看了眼被雷劈怀的窗户,弯腰恭敬地道:“秦妈妈,是雷引燃了屏风,您看这窗户纸都焦了。” “哼,这还差不多,你给我老实点!” 一身甜香的秦妈妈好似香囊成精,刺鼻的甜腻气熏得青冢太阳穴突突直跳,年轻时秦妈妈想必也是美人一个,可惜美人迟暮而不服老,脸上沟壑纵横填满了白灿灿的香粉,更加显出老态来。 青冢打了个寒颤,伶仃的身子骨往后一缩,低头不语。 秦妈妈当她知错了,冷哼一声仰头走了出去。 风寒袭人,凉意蚀骨,衣着单薄的青冢犹如萧瑟疾风中的一株温室花蕊,抱臂打起冷颤来,她一头乌黑茂密的秀发半垂,修长白皙的脖子上围了圈粉色的围脖,毛绒绒的,和白色的肌肤相映成趣。 华墟宫里头的姑娘们个个都是这样的装扮,怎么这新来的姑娘就这般出众好看呢? 阿庆是华墟宫里头的奴仆兼打手,他抓了抓头发,向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伸出手,有几分憨气道:“姑娘快起来吧,地上凉。” 青冢仓皇抬头,惊讶问道:“你看得见我?” 成了鬼之后她飘荡数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更别说与她说话了。 “当然看得见。”阿庆笑了,他是个高大的年轻后生,有张方正甚至略带秀气的脸庞,虽然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讨生活,骨子里头还带些天然的善良,他将青冢从地上扶起来,语气中带着好意的劝说:“姑娘里已经三天不吃饭了,身子受不住的,多少吃些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青冢如再次遭到雷击般,手紧紧攥住阿庆的胳膊,急切问道:“你……现在是元华几年?” 阿庆后退半步,脸颊上泛起些不自然的红晕,目光落在青冢白皙娇嫩的纤指上,正握着他粗糙的手掌,阿庆头一遭有这待遇,脸一红心一热,小声回道。 “元华十二年。” 六年之前,青冢死的那年,正是元华十二年。 在华墟林飘荡数年,孤魂野鬼一只的青冢,就这般被一道泛着紫光的惊雷,哄然一炸,回到了六年前,回到刚被华墟宫主人买回,带至华墟林的时候。 第2章 “姑娘,慢点吃,喝点茶水吧。” 阿庆站在一旁,手中递来一盏茶,双手捧着烧鸡啃食正欢的青冢看了一眼,急忙将脸凑过去喝了两口,嘴里的鸡肉就着救命的茶水,终于咽了下去,避免了刚活过来就被烧鸡给活活噎死。 前世刚到华墟宫时,看着院子里头浓妆艳抹,袒胸露乳的女子,青冢立刻猜测到了自己将来的命运。 她那时候还小,前一个月还是京城魏府里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一下子沦为阶下囚,尚不能接受这个转变。 青冢哭闹着要回大盛找弟弟,被秦妈妈一顿毒打,关在了屋子里头。 青冢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性子,她开始不吃不喝,绝食了整整三天。 华墟阁里头的姑娘身边不配侍女,倒是个个配了小厮,其实就是监视她们免得逃跑。阿庆便是秦妈妈安排来监视青冢的。 他看着青冢下午还吵嚷着不吃不喝,到了晚间突然性子大变,捧着烧鸡吃的满嘴油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好笑,他小时候家里闹过饥荒,饿肚子的感觉有多难受,他深有体会,饿到昏了头,连活人都可以是食物。 厨房里陆陆续续端上来酱肘子、卤牛肉,甚至还有一小壶桂花酒。 秦妈妈由侍女伺候着泡脚,边听身侧的小厮来禀报,她得意的绞着手中的帕子,掩着嘴咯咯笑了声,道:“老娘什么贞洁烈女没见过,哼,好好看着她,过不了几日,什么脾气都消磨干净了。” 前世的青冢自以为只要自己性子够烈,总能落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殊不知秦妈妈有的是手段,有的是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绝食这个策略从开始就大错特错,饿得眼冒金星,拿什么和他们周旋? 青冢学聪明了,待阿庆将被雷击搞得乱糟糟的屋子收拾干净后,立刻就说肚子饿了,要吃饭。 琳琅的吃食摆满了一桌,青冢年岁还小,也不顾及礼仪斯文,将腿蜷缩在椅子里埋头苦吃,直吃了□□分饱后,揉着圆滚滚的肚皮,抬起头来看了守在桌旁的阿庆一眼。 华墟宫是个做女人生意的地方,三教九流男男女女,往来的基本不是什么善人,连带着这里的奴仆小厮们都是一副恶人脸。青冢在这魔窟般的地方苟活了数年,唯一叫她觉得还有些人情味的,便是跟在她身边的小厮阿庆了。 按照秦妈妈的意思,以青冢之色,将来必定是华墟阁的头号摇钱树,只是有些瘦弱,待将养个十天半月的,再推出去赚钱不迟。 要逃出去。 青冢在心中暗想,左右留在此地生不如死,一定要逃出去。 “阿庆哥,给你吃。” 青冢低头在一片狼藉的桌面巡视,挑了只未动的鸡腿,一脸真诚的递给阿庆。 按理华墟宫里头的姑娘地位比他们这些小厮高些,同是奴仆她们却锦衣华服,是瞧不上他们这些布衣素食的小厮的。 阿庆双手在衣服上搓了又搓,小心的接过鸡腿,激动地说道:“多谢姑娘……姑娘该多吃些……” 噗呲一声,青冢笑了,虽然她刚才不顾形象的在阿庆面前饕餮一场,可粉嘟嘟的脸蛋还有亮晶晶的眼眸还是纤尘不染,浓密的长睫如同羽扇,在白皙如玉的面孔上投下两片阴影。 “阿庆哥,我吃饱了。” 阿庆看着桌上被消灭得差不多的食物,深知青冢此话不假,他低头啃了已经凉了的鸡腿一口,乐呵呵道:“好吃。” 青冢嫣然一笑,伸出纤细的手腕子,取了两只瓷杯,慢慢斟了满杯的酒。 她伸手撩拨了一下鬓角的碎发,对着阿庆浅笑,举杯笑道:“阿庆哥,我是个孤苦无依无靠的人,有缘与你相识,从今往后,我认你做哥哥好不好?” 阿庆看呆了,烛火下的女子肤若凝脂,一颦一笑皆蕴含着少有的风情,那是不该在闺阁少女身上所见的绝色姿容。 青冢天生一副倾国艳骨,更在华墟宫里头摸爬滚打数年,一见阿庆的眼神,便知道他已经在心中乱了分寸。 “阿庆哥,饮了这杯酒,此后我们便是兄妹了。”青冢趁热打铁,端着酒杯塞入阿庆手中,不饮自醉的阿庆果真乖顺的饮下酒水。 一杯,两杯,不多时阿庆就醉倒了,趴在桌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阿庆不胜酒力,前世更是滴酒不沾,他跟在青冢身边那么多年,青冢自然十分的清楚。 华墟林地处苦寒,周围除了茂密的原始森林外,只有残暴的土匪和食不果腹的流民。 可是青冢不惧,她的弟弟才三岁,满周岁的时候眼睛被火焰熏盲了,只能朦胧的感知些光亮,青冢此生再没有旁的亲人,无论如何,她是一定要回大盛寻找弟弟,就算再死一次,她也不会放弃。 酒醉后的阿庆乖得很,也不耍酒疯,安静的匍匐在狼藉的酒桌上,嘴巴啧啧有味,好似做了场美梦。 酒后失职,叫手底下看管的姑娘逃了,想必秦妈妈不会轻饶了阿庆吧? 青冢剥着阿庆的衣服,心中犹豫了片刻,华墟宫是个不讲人情之地,青冢深知其中的规矩,她如白雪般的指头在阿庆的肩膀轻轻抚摸了一下,轻声道:“前世是你将我捉回来,又亲手将我打死,这一次便当做你欠我的吧。” 不过片刻的功夫,阿庆的外袍已经被套在了青冢的身上。 青冢将西窗推开一条缝,见外面天色早已经大黑,华墟宫上下点满了灯烛,火光璀璨,好不绚丽。 她将长发用绸带束起,又抹了些灰尘在脸颊上,将从阿庆身上摸出的碎银子揣好,长吸一口气后,拿上阿庆常用着的一块羊毛毯子裹在身上,迎着冰冷的凉风向外面走去。 华墟宫里头的女子不允出门,来往的除了客人便是内部的仆人小厮。凭借着前世的记忆,青冢特意走的是人少的西门。 果不其然,那里只有一两个喝得烂醉的汉子看守。 青冢故作冷静,好在她年岁虽小,个头却比寻常女子修长些,黑灯瞎火猛一看,倒像是个年轻的后生,只是装扮有些奇怪,好似十分畏寒,索性用毛毯裹身。 “站住!干什么去!” 看门的汉子站起来,手提盏灯笼直往青冢走来,浓密的络腮胡上沾满酒水,浑身酒气,个头很大,恐怕一只手就能将青冢提起来。 “大哥站远些,小弟染了寒疾,出去寻医,仔细传染给大哥。” 青冢故意说得含糊,喉咙里头好似含着口水,嘟哝着后退半步。 如今天寒地冻,华墟林这地方水土又不养人,如寒疾伤风这些毛病,总是泛滥着,是众人都忌讳的病症,闻言后那大汉果然住了脚步。 青冢将脸用毯子裹了个严实,对着二人弯腰行礼,畏缩着走了出去。 “他娘的!晦气!” 大汉转身回去,一步三摇的坐下,开始和同伴行酒令,不再理会青冢。 青冢一路疾行,脚下踩着泥泞的山地,积雪被白日的一场雨浇融几分,晚间再次凝固,成了湿滑的冰。 脚上踏着的靴子不多时就湿透了,冰凉骇人。 青冢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路上,她蜷缩着坐起身,回身而望。 视野里一片开阔,除了漆黑苍穹中坠着的皓月外,只有绵阳无尽头的森林灌木。 华墟宫规矩森严,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发现醉的人事不省的阿庆,他们会派人来寻,掘地三尺也会将青冢找回来。 前世青冢逃出后,奔着华墟与大盛之间的驿站而去,人还没有走出十里地,就叫他们捉回去,阿庆的力气那么大,眼底全是狰狞和怒火,一拳就叫青冢痛不欲生,瘫在地上怎么都爬不起来。 她只有往人少的地方去,往他们觉得只有死路一条的地方去,只有这样,她才有一线生机。 所以,从西门混出来之后,青冢一刻也不敢歇息,直奔华墟林深处跑去。 这里没有人烟,到处都是积雪和灌木,幸而青冢寻到了一个可供遮风的山洞,靠着跑出来时随身携带着的干粮,竟然真的在这寂静的山林间挨了几日。 她一刻不停的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打算,华墟宫的人苦寻几日后找不着人影,究竟会放弃,还是加紧寻人呢? 没有人活着成功出逃过,只怕主人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吧。 青冢裹着毛毯,捂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沉沉睡去。 她是被凉风吹醒的,山风那般湿滑,吹得人鸡皮疙瘩满身,青冢梦见了魏父,父亲抱着弟弟坐在廊下看花,父子俩笑得开怀,青冢静静站在一边观看,也掩嘴轻笑。 只可惜醒来后除了周身的寒风外,再无他物。 青冢的唇色早因为缺水而干裂苍白,她缓缓坐起来,吸了吸鼻子,一脸的惨淡。 要么饿死在这荒郊野外,要么冒险下山,她究竟该作何选择呢? 在青冢失神的档口,她听见了一声细微的笛声,稍纵即逝,短暂到青冢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紧接着,笛声再次响起。 魏父虽然并不疼爱这个生来就不吉利的女儿,可女儿家该学习的琴律字画等技艺,还是一样不落,尽力请名师来府中教导,青冢调皮,并不好学,可几年时间消磨下,还是略懂些皮毛。 这笛音一听便知不是凡品,更重要的是,这荒郊野外不见人烟的地方,是何人有雅兴吹奏呢? 念及此处,青冢一咕噜爬起来,悄悄从避风的山洞探出了半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不知何时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不足五十米外停了几辆马车,其中有辆车格外华贵,那惹眼的笛音,便是从车厢里传出来。 青冢咽了几口口水,注意力已经从那飘扬的笛音,转移到了雪地上架着烤炙的野兔上。 真香啊。 第3章 空地上围着一伙人,正在生火烤肉。 分食之后,全体坐入了马车中,随行的人皆着黑衣,手中提了银剑,统一装扮,身形魁梧,一看便知是某富贵之族的人出行。 青冢本无意招惹他们,只可惜她肚子太饿了。在饿肚子和冒险之间,犹豫许久的青冢选择了冒险一试。 月亮渐渐升高,雪地上的篝火慢慢熄灭,只剩下一缕微弱的黑烟,在冰凉的空气中渐渐消散。 被吃剩下的半截烤兔被随意扔在火堆旁,上面油滋滋带着微微的焦黄,咕噜,青冢吞了吞口水。 她不由自主的裹紧了身上的毛毯,湿透的靴子踩在洁白的雪地上,虽小心万分,还是发出咯咯细响,好在山风吹拂着枯枝,这细微的脚步声被完美的掩盖了。 青冢越走越近,那半截烤兔近在咫尺,她甚至能嗅见诱人的肉香,兔肉被充分炙烤,油脂一点点冒出来,肉质细腻,鲜嫩多汁。 就在她将要伸手的那一刻,一柄银剑当头伸来,缓慢,好似不屑般的拦在她的胸前。 青冢呼吸一滞,来不及说什么,挥剑之人已经走了过来,一双黑色的锦靴出现在青冢的视野中,紧接着剑尖一挑,来人挑开了青冢拢在头上的毯子。 直接相对,青冢后退半步避开闪着寒光的剑刃,脖子犹如被人掐住般僵硬,一点点扭头看向来人。 黑袍,冷面,身形硕长,眉梢一股戾气,幽幽望着青冢,接着长眉一蹙,十分厌恶青冢般的回身对马车中的人道。 “公子,是个不男不女的小鬼,也不知道是不是老鬼派来的探子。” 青冢长得秀气,虽然脸上糊了许多灰尘,可是周身的秀丽之气是遮盖不住的,加上她做了男子的装扮,眼前的冷面男子觉得她不男不女,是个一脸女相的男儿。 如此,倒还好些,有时候身为女子便是犯了原罪,极容易遭受无妄之灾。 青冢连忙跪地,扑向那半截烤兔子捧在手心,一面朝马车里的人跪拜,口中不住道:“小的无意惊扰贵人,只是腹中饥饿,这才过来捡拾贵人吃剩下的东西,小人错了,求贵人饶恕,放过小人吧。” 求饶装可怜,是青冢早就厉害出来的本事,她将眼前持剑人虽年轻潇洒,长了副倜傥的皮囊,只怕心肝也是黑的,在荒郊野岭杀个把人,谁会来追究呢? 她只好先下手为强,先跪地求饶,生怕马车里头的人误会她是探子,抓起烤兔子便啃,急切的表示自己真的是饿得慌而已,根本不是什么老鬼派来的人。 青冢啃得急,被肉中的碎骨头噎得直翻白眼,她生怕自己就这样死了,不如多吃些,死也要做只饱死鬼。 良久,马车里的人出声,是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倒是温润悦耳,只可惜说的词句很是刺耳,那人淡淡道:“聒噪,离清,解决了吧。” 青冢自然明白那人说的“解决”是何意,她果真,重生没几日便要再次死去吗?不知道这回死去后,是继续做鬼还是魂飞魄散呢? 她想活,她不想死! “贵人开恩!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小人一人,小人死不足惜,只是可怜小的一家老小,从此以后无依无靠了呀!求求贵人开恩,容小的回去安置一下家人吧!” 在求生欲的作用下,青冢脱口而出一串词句,说得那叫一个言辞恳切、涕泪四流,连她自己都快相信了,眼眶里滚出几滴晶莹的泪水来。 叫清离的人低头狠瞪她一眼,蹙眉拎住她的衣领,用力将她往密林深处拖去。 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荒郊野外出现个活物都可疑,只能说这小子运道不佳,离清得了令,不假思索的将人擒住,公子素来喜洁净,讨厌血腥之气,他需把这小子拖远些,以免血腥的场景冲撞了公子。 青冢望向那黑黢黢的密林,慌忙中也知道那地方万万去不得,去了必死无疑。 “贵人开恩!小的……小的会变戏法,这地方没有人气,贵人想必也烦闷,贵人……小的还会说笑话,贵人要不要听?”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生死关头青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往前猛地一蹿,探身抓住了马车的轮子,死死不放手,对着车内的人大声道。 离清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自己的手,无法相信这不会武功的小子居然脱了手,不悦的上前,重新攥住青冢的衣领,道:“啰嗦什么!等下给你给痛快,行了吧!” 车内的人没有言语,偌大的山野间只有呼呼的风声。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青冢急出一脑门的热汗,急匆匆道:“小的还会唱曲!” 言罢,青冢当真唱起来。 音色清丽,语调软糯,绵绵入骨般温柔,不是华墟之地流行的曲儿。 情况紧急青冢来不及多思,脱口而出后才发觉自己唱的是大盛京都曾经流行的小调,曲风婉转哀戚,不比华墟的那般苍凉壮阔。 青冢有副好嗓子,能唱尽曲中百转千回的旖旎风情。 “……真是麻烦!” 离清冷脸看了青冢一眼,不由分说的拖着她向密林深处而去。 惨白的月光照在青冢的脸庞上,少女的眸子中晶莹点点,双手无助的攀附着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她当真,又要死了。 “离清,等等。” 好像过了一辈子那般长的时间,马车内那男子终于再次发声,淡然说道。 青冢被扔回到马车前,看见从车帘内伸出一只手。 白皙,修长,骨肉匀称,一见便知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手指缓缓撩开车帘,一股带着梅香的暖甜之气随之扑散而出,那把温润的嗓子轻轻问道。 “你方才所唱的曲子很悦耳,你是大盛的人?” 青冢急忙点头,她看不清楚马车内的场景,只借着月光依稀见了个着浅色衣袍的人。 看来这行人,尤其是马车内的公子乃是大盛的人,他乡遇故人,是最感人的场面了,青冢暗想,看在老乡的份上,也该饶了我吧。 “是,小的是大盛的人,贵人与小的可是同乡?”,青冢说着为了与人套近乎,往前迈了半步。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而是撤手落了帘子,帘子垂下险些打到青冢的鼻子。 “你再唱一次。” 青冢搓了搓手,乖乖站在马车旁,将那首小曲颠来倒去的唱,里头的人不说停,她就不敢歇。 过了会风又骤起,青冢又寒又饥,声音不免开始打颤。 “怎么?你很冷么?” 马车内的人忽而掀开了侧面的小帘子,猝不及防的,青冢和车中之人四目相对。 彼时月光朗朗,山野寂静,车内的人目光澄澈,眉眼生的好看,唇边挂了丝笑意,就是脸色苍白了些,是个有些病倦气的少年。 青冢看得失了神,被眼前人面善的皮囊所蒙蔽,误以为那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不由的收了声,脑中飞速旋转着,该用什么说辞才能叫这人放了她。 歌声没了,少年微微蹙眉,唇边笑意愈浓,缓缓道:“怎么不唱了?你不愿意唱吗,那好,我叫人割了你的舌头,以后都不用唱了。” 青冢大惊,连忙跪地表忠心,咿咿呀呀又开始唱起来,还竭力维护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少年探头看着跪在雪地上的青冢,抿嘴不语,脸上笑意敛去,重新放下了帘子。 青冢唱了整夜,直到天边泛起一丝灰白,她身子往前一栽,扑在雪地里失去了意识。 马车里的人睡眠浅,被青冢栽倒的细微响动给惊醒了。 离清从旁边一辆马车跳下来,看了雪地里瑟缩成一团的人一眼,上前掀开了自家主子的车帘。 “九公子,那人晕倒了。” 少年不置可否的嗯一声,看了眼车外的景色,道:“继续赶路吧。” 全车队的人得了命令,继续沿着蜿蜒的山路行走,车轮在雪地上留下曲折的痕迹,只留下人事不省的魏青冢。 华墟林里面没有人烟,她躺在此地要么被冻死,要么就是被觅食的野兽叼走,总之,没有活命的机会。 九公子抱着个暖手的铜炉,缓缓活动着一夜好寐后有些僵硬的脖子。 车队走了一会,九公子好似记起来什么,问道:“昨夜唱曲那人呢?” 离清一挑眉,诧异自家公子还能记起那么一号人,回禀道:“在原地,至于死活,属下就不知道了。” “去看看,如果还活着,就捡回来吧,曲儿唱的还算地道。” “公子,我们还有正事。”,离清正色道。 车内的人没有说话,离清讨了个没趣,只好沿路返回,捡起浑身烫得像快木炭般的青冢,随手扔进了一辆马车中。 青冢染了风寒,在车内浑浑噩噩躺了好几日。 车队每晚安营扎寨时都会熬一锅浓浓的姜汤,每次青冢都会喝下一大碗,靠着这救命的汤,她竟然如野草般活了下来。 九公子几乎将她忘了,总之车队中多她一个不多,青冢夹着尾巴做人,在车队内尽力的减少存在感。 车队一直在森林内行走,粮草充足,兵强马壮,据青冢的观察,好像是要穿越华墟林。 她就要回到大盛了!青冢喜不自胜。 第4章 车队在茂密的林间又行进了几日,终于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前世被卖到华墟林时,青冢是和一群人被塞在马车中,一齐运来的,并没有机会看看沿途的景致,因而,见到那陌生而高大的城楼时,她心中一阵窃喜,只当自己已经回到了大盛。 城门下来往的行人熙攘,天空也放晴了,青冢从马车之中探出头来,只觉得浑身暖意融融,好似新生一般。 夜间车队找了间客栈歇下,天气不错,众人在院中吃烤肉、饮清酒。 青冢已经做好了跑的准备,心想这顿酒就算是为自己送行了,况且,青冢低头偷偷瞄了其他人一眼,待这些人喝个烂醉,她也好顺手摸些盘缠。 好歹她也为那什么公子唱了一整夜的小曲,放在前世,千金都难买的待遇,摸些钱财傍身,也不算贪心。 青冢缩在一个角落,兀自吃肉喝酒,嘴巴里头塞满了肉。 车队里头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走在华墟林这些日子个个都绷紧了神经,如今入了城,难得松懈了精神。 吃饱喝足,有些人吃饱了撑的慌,毛病便犯了。 其中有个管事的汉子叫陈生,路上就留意到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青冢,这回偏也凑巧,恰好和青冢坐在同一堆篝火旁。 他最看不惯那些瘦弱的男子,忒没有男子气概了,看起来就窝火。 陈生推了青冢一把,酒饮多了下手没有轻重,险些将毫无防备的青冢推翻,青冢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杯盏里头的酒水却悉数泼出,恰好洒在陈生的腰胯上。 众人哄然大笑,一圈醉汉看热闹不嫌事大,吵嚷着说陈生尿了裤子。 青冢揉着被推的手臂先是吃痛的咧嘴,而后看着陈生窘迫的模样,觉得十分解恨,也随着众人大笑。 这一笑不要紧,恰好使陈生恼羞成怒,其他人都是多年的好兄弟,笑笑也就罢了,这个野小子是什么东西,也敢笑他陈大爷! “笑什么!” 陈生站起来,怒目而视。 “谁认就是笑谁。” 青冢想着过了今夜她便自由了,可以去京都寻弟弟,一时间得意过了头,忍不住逞了口舌之快。 陈生狞笑,指了指自己湿了的裤子,弯腰将脸凑在青冢面前,厉声道:“给我舔干净!” 酒醉后的人没有理智可言,发起酒疯来可怕得很,青冢不免有些后悔,方才过于冲动了。 她身子往后一缩,脸涨得通红,抿嘴缄默。 陈生揉了揉眼睛,看见青冢羞红了的耳朵,暗想这小子果真女气,心里的恶趣味更加盛,粗声粗气道:“羞什么,不舔干净就扒了你的裤子,看看你长齐了没有!”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陈生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是想出口气,还是看青冢又气又恼的样子很好玩。 在众人的哄闹下,陈生的兴致越发高涨,一步步逼近,将青冢逼到了拴马的柱子后面。 青冢的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裤腰,她紧张的瞪着陈生,不停地围着柱子绕圈。 大家都觉得有趣,乐呵呵围着他们二人瞧热闹,陈生属于人来疯,这下不扒了青冢的裤子他必定是不会甘心。 “啊!” 青冢尖叫着,死死攥紧自己的裤腰带,一口咬在陈生的手腕上,下了吃奶的力气,将陈生的手上咬出了点点血痕。 九公子站在暗处,手里头仍旧捧着那暖手的铜炉,苍白的面容上有双寒气森森的眼睛,眸色若琉璃,略带生人勿进的气息。 他隔着院内的人群,看着阑珊之处孤立无援的青冢,蓦的,唇边泛起一丝浅笑,驱散了满脸的阴郁。 “带她过来唱曲儿。” 九公子说完迈步入了客栈,身边的离清得令,怀里抱着剑疾步走过去。 陈生已经快要得手,青冢那可怜的裤衩子不堪重负,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离清冷着脸,抬腿一脚踹在陈生的后腰上,陈生捂着腰瘫软在地,见了离清又挣扎着跪好,全无刚才的威风。 青冢再一次死里逃生,喘着粗气被扔到了九公子面前。 屋里很暖,还有好闻的梅花味熏香,青冢一身邋遢,自觉都脏了屋子,恭敬地在地毯上跪好,头也不敢抬。 沉默良久,高坐在上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带着恼意道:“唱呀。” 青冢吓得一个激灵,规规矩矩唱了起来。 九公子却越听越没有兴致,歌喉没问题,唱腔也有韵味,就是少了些滋味。 他蹙起眉,看了跪在脚边那浑身脏得看不出人样的人,终于想明白了症结所在,听曲乃是风雅之事,该和和气气烹茶煮雪,方才有滋有味,如此,总归是不尽兴。 “住嘴,抬头。” 九公子发了话,又把清离叫到眼前,指着青冢尖酸道:“人这么脏,你也不知道安排去洗涮洗涮,成心的?” 清离点头称是,将青冢拎出来,扔到了客栈洗浴的屋子里。 待青冢梳洗干净,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走在路上之时,连清离都忍不住看了她几眼。 倒是,倒是清秀非常。 如此想着,清离再次将人送到了九公子房中。 九公子正在饮茶,见人进来眼皮都不曾抬,青冢已经学乖了,自己候在一旁唱起曲来。 一曲毕,九公子对着青冢招手,幽幽问道:“你几岁了,怎么声音还是这般清脆,像是不曾变声?莫不是……” 九公子抬起头来,看着青冢的眼眸,道:“你是女子?” 青冢心中大惊,急忙辩解:“小的从小营养不良,发育得满,还不曾到变声的时候。” 以男子的身份在外行走,总比做女儿家方便许多,青冢咬着牙,撒下了这个谎。 九公子蹙眉,玩味的上下打量了青冢,带着一身好闻的香气,他俯身凑近去瞧青冢的脸,只见眼前人皮肤是极好的,凑近了都看不见毛孔,那双眼睛好像沾染了大盛秀丽山水的典雅,朦胧而夹带一丝妖媚,真是张美艳的脸蛋。 他原以为这人只有一把好嗓音,没想到人也长得顺眼,九公子思索片刻,自认为下了天大的恩典。 “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跟在我的身边吧。” 青冢瞪大眼睛,木然道:“我叫青冢。” 在华墟宫里头每位姑娘都有花哨的艺名,几乎没人知道青冢真实的姓名,因而她并没有隐藏,略犹豫了片刻,青冢见眼前的九公子脸色尚佳,轻声道。 “小的家人还在等小的回去,恐怕不能留在公子身边伺候。” 九公子讶异的哦了一声,声音里带了些慵懒,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青冢站起来坐。 看来这公子也并不是冷血无情,青冢悄悄舒了一口气,坐下后继续自己的表演。 “小的家里九代单传,全指望小的以后光耀门楣,实在是不能留,望公子开恩,放我回去吧。” 九公子扭头看青冢,明明脸上云淡风轻,看着病秧子般的人,手上的力气却不小,伸出手来掐着青冢的下颌,疼得厉害。 青冢被迫抬起下巴,和九公子对视。 “青冢,谎话说多了,自己也信了?” 九公子笑起来,他人长了副纨绔公子哥的样子,只是瞧着身子骨不太好,和颜悦色时像是好说的人,脸色阴沉下来又能将人生吞活剥了般。 以青冢前世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这类人多半,是有些,变态、心灵扭曲。 九公子没有辜负青冢的腹谤,下一秒他便正经道。 “不留也可以,你看看外边的人,你这细皮嫩肉的身子骨,不知道走出去还能不能剩下点骨头。” 青冢怒了,瞪着九公子道:“你什么意思?” 九公子浅笑,压低了嗓音,掐着青冢的下巴,微凉的指尖在她的脸颊摩挲着,声音中夹带了几分阴恻恻,一个字一个字在青冢心里头敲起鼓点,他说。 “知道本公子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吗?外头那些人哪个手上没沾过人命,你若执意要走,我能饶你,恐怕他们也饶不了你,跟我们沾染上关系的,要么留,要么,就去死。” 话毕,九公子松手,看着青冢瘫软在座椅上的样子甚是满意。 青冢压制着内心的惊惧,反问道:“你们是……山匪?” “对!” 九公子抚掌而笑,格外温和问道:“留还是不留?” “留!我留!” 青冢站起来,忙不迭的表示自己的忠心:“小的愿意留在公子身边。” 是夜,青冢独得恩宠,住进了九公子卧房,的外间。 离清这贴身护卫反而被赶去了隔壁歇息,夜间他睡不着,出了房门和守夜的护卫闲聊。 那汉子嘴碎,看了看九公子紧闭的房门,冲着离清扔过来一小壶酒,狗胆包天问道。 “那小子什么路数?” 离清拔出木塞仰头喝了口酒,回身望向漆黑一片的房间,淡然道。 “来历是干净的,公子路上无聊,解个闷子罢了。”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闷头饮酒。 青冢和衣躺在外间的软塌上,开始还在为自己未卜的前途忧心,过不了半柱香的时间,人就昏昏沉沉睡去。 反正,嘴上说留也不打紧,她总会寻着机会溜走的,呸,留下来,不可能! 第5章 许久没睡过软床,青冢将脸埋在锦被里头,暖暖的熏香沁人心脾,好似回到了从前。 这一睡,就是整夜好梦。 青冢睡得迷糊,一阵凉风贴着后脊梁骨往上爬,她猝然一惊,抱着被子猛坐起来。 只见天光大亮,房门敞开,那股冰凉的风便是从外头吹来。 “醒了?” 青冢一愣,扭头往里间看过去,见青色的帐幔后面,坐着个懒洋洋的公子哥。 脑子打结了一秒,青冢总算记起当下的处境,下人起的比主子还晚,总归有些大逆不道。 况且,这主子还有些疯癫的倾向。 “九公子,醒了?” 青冢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里间问了这么句废话。 九公子没搭理她,回赠一枚白眼。 一时间屋子里头有些寂静,青冢抬眼偷看床榻上那人,没了昨夜牙尖嘴利的样子,眼皮轻轻合上,摇头晃脑的倚着床柱,好像还没睡醒。 如此模样,顺眼多了嘛,青冢暗想。 离清捧着碗牛乳走入,递给九公子饮下。 饮了牛乳的九公子好似满血复活,又有了力气折腾起青冢来。 “过来伺候本公子梳发。” 九公子发话青冢不敢不从,急忙拿起木梳为还坐在床上的公子哥梳理那一头黑发。 他人坐得靠内侧,青冢乃是站在床前,两个人之间隔了不少距离。 青冢不敢啰嗦什么,尽力探身为其伺候着。 手臂好酸,青冢咬着嘴唇,感觉自己的手臂肌肉在发抖。 她看九公子闭目一脸自得的模样,只暗恼自己倒霉,继续咬牙坚持着。 过了片刻,青冢的脑门上已经淌下细汗。 “公子,手臂痛。”青冢道。 九公子睁眼,似乎不能理解差遣下人做事,下人还会抗议手痛这桩奇事。 未待他说些什么,青冢已经将手臂撤回,落手过□□速,手中的木梳竟然生生扯下了一缕黑发。 “嘶。” 屋子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端着热水走进来的离清见此情此景,一时间难以平静,失态地惊讶一声,反而比床榻前大眼瞪小眼的二位反应还大。 青冢呆住,讪讪看着木梳上的黑发,半晌,憋出一句:“公子您发质真好……呵呵。” 九公子乃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骨肉,自然全身都是公子哥的毛病,他很怕疼,谁要是招惹了他,天皇老子都绝不轻饶。 不过眼下这位被身边的小厮,毛手毛脚扯下一缕青丝的人,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九公子伸出白皙的五指,揉搓着被扯痛的头皮,轻飘飘道。 “离清,将人带出去,先敲断一条腿。” 离清应声,先将热水放下,腾出手后就要捉青冢。 说时迟那时快,青冢一个飞扑,格外哀戚的扑在九公子的床沿边,嘴里咿呀道:“公子,敲断了我的腿,谁来为您唱曲儿呢?” 九公子笑意愈盛,双眸漆黑,薄唇微挑,似格外和气。 “不妨事,腿断了,嗓子不还好着呢嘛。” 青冢在心中暗骂这人恶毒又鸡贼,眼睛里却挤出几滴泪,哭唧唧继续说:“可是我怕疼,疼起来就会喊,届时定会把嗓子喊坏的。” 此话颇有道理,九公子点头,他用指头擦着青冢眼角的泪,若有所思。 “那就不敲断腿吧,不过,我发现你的皮肤极好,比我的还要好,又滑嫩又白皙,啧啧,实在难得。” 这纯属废话,想当年青冢也是风靡城峦,千金难求一笑的美人,自然比你这男子细腻许多。 青冢有些得意的笑着颔首,以为危机已解决。 一边站着的离清却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九公子用指峰划过青冢的脸颊,声音落在耳畔,酥麻魅惑。 “这么滑嫩的肌肤,本公子真想好好收藏着,相传民间有种秘术,由数十味名贵药材制成,活人饮下后血液流动缓慢,可伤而不见血,巧极了,本公子刚配置出一副。” 说罢,九公子收了手。 “哈?”青冢听出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些不相干的事。 九公子双手抱胸,调整了一下坐姿,正面对着青冢继续自己的想法。 “你不想断腿,那便将腿上的皮肉赠我吧,饮了那药受伤了也不会觉得疼,也就不怕喊坏了嗓子,剥下的皮我也不会糟蹋,会寻定级的匠人做成灯笼,或者小鼓,你看可好?” 青冢低头,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腿无皮无肉,只剩苍苍白骨的样子。 “很有趣吧?” 九公子一个探身,直把青冢吓得瘫坐在地上,修罗,魔鬼!青冢瞪着眼前那张俊秀的面庞,却像是见了鬼般的满是惊讶。 离清咳了一声,拱手道:“公子咱们今日还有正事呢,再说煎药还要时间,去见了那人再回来剥皮也不迟。” “唔,说的有理。” 青冢被人领着出了房,一路浑浑噩噩,被领到客栈一楼坐下,直到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面摆在眼前,眼眸才像被水汽熏着般,簌簌淌下眼泪来。 她一边大哭一边大口吃着面,然后打着哭嗝,对店小二道:“再来一碗,多加肉。” 楼上的九公子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伸着懒腰下了床,双眸笑成一双弯月,对着离清道:“你刚才瞧见没有,人都快被我吓哭了!” 离清对于自家公子爱捉弄人的毛病,早已经见怪不怪,例行公事的伺候着幼稚公子更衣洗漱,一切准备妥当,九公子登上了候在楼下的马车。 而青冢,正坐在厅堂里吃冰果子,人已经被撑得哭不动了,嘴里却还没歇着。 此地不宜久留,青冢啃了一口冰果子。 那九公子当真是个心灵扭曲的变态,这次要剥我的皮,下次怕就是要吃我的肉。 “嗝。”青冢又啃了口冰果子,她去意已决。 相处了这几日,青冢虽然还不知道这九公子的底细,就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清楚,但从谁边的随从及出行的排场来看,定是个非富即贵的主。 青冢既然打定主意要逃,自然不可两手空空,决定去九公子的房中碰碰运气,看能顺点什么。 车队中大部分人都随九公子出行离开了客栈,就剩下几个人看守,虽然公子发话要剥了青冢的皮做灯笼,可是并未广而告知,在其他人眼中,她还是公子身边贴身的小厮。 见青冢一脸坦然地进了公子房间,谁也没说什么。 青冢长舒一口气,轻轻将房门掩上,却没看见屏风后闪出个人影,一双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陈生黑着张脸,咬着牙用力,恨不得活生生将青冢给捂死,仇人见面本就分外脸红,尤其是在公子房间中狭路相逢,怕是都有不干净的心思。 青冢被掐得直翻白眼,拼了全力往陈生裆部踹去。 “你……嘶……鬼鬼祟祟为何来公子房中?” 陈生疼的面部扭曲,捂着痛楚还不忘先将青冢一军。 “咳咳。”青冢差点没将肺给咳出来,捂着脖子艰难的呼吸,呼哧呼哧道:“你别装了,咱们就当谁也没看见谁,行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生也沉默了,二人达成共识,青冢翻箱倒柜没有收获,最后从公子的一件大氅上拽下两粒不知名的宝石来。 陈生冷笑一声,目送青冢离开了才开始自己的动作。 夜幕降临,临街的商铺陆续开始打烊。 只有城墙根下有几个露天的小食摊还在营业,此城属于商贸繁盛的城邦,夜间城门内外也行人来往频繁,那彻夜营业的小食摊子正是做行人的生意。 其中有家卖馄饨的,挂着个破烂的招牌,牌子后面缩了个细小的人影,正埋头苦吃,一边吃一边骂。 青冢原以为自己跟着车队是穿过华墟林到了大盛,出来一问才知道,这里根本不是大盛边境,乃是成宣国的国土,敢情她不仅没回得了故国,反而越走越远。 打听了一圈,青冢得知城西有个河岸口,常有船只沿河北下,顺水是可以到大盛的港口的,只是冬季河中冰块多,不知道还有不有船出发。 青冢愁的要死,吃碗肉陷比苍蝇还小的馄饨要七个铜板,她不敢要第二碗,把汤喝干净才混了个水饱,捂着一肚子清汤,仰头看着明月,幽幽道,阿弟阿,你可要活着等阿姐来寻你。 不远的某间客栈里,一阵喧嚣。 夜里开始下雪,晶莹的雪花足有手掌大小,一片片落在院中裸身汉子的身上。 汉子一身鞭痕,嘴角淌出血迹,双手被麻绳束缚在身后,低头沉默不语。 一身浅色衣袍的年轻公子站在廊下,镶嵌了白狐皮的大氅盖住半张病倦的脸,手中捧着个暖手铜炉,目光穿过茫茫落下的雪花,打在汉子裸露的皮肤上。 这糙汉子不爱洁净,一身污垢,不免使他想起早上那细腻的肌肤来。 一件可心的玩具,就这样逃了,实在有些可惜和窝火。 九公子摇头,觉得十分无趣。 “算了,给他个痛快,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以为偷了我的通关文牒我便回不去了?师兄啊师兄,你还是太小瞧我了。” 第6章 “散开,都给我散开!” 在西河岸等待了半月有余,青冢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一艘船。 想当年她也见过些世面,繁华景致,精美器皿,见过用过使过,可是像这样华贵的大船一靠岸,还是让青冢由衷感叹一声,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有这样精致的木帆船。 青冢一面感叹,边跟随岸边其他等船的人,一起往船边靠去。 想要蹭船回大盛的远不止青冢一人。 船上下来几个水手,他们要去市集上采购物资,五大三粗的水手叼着竹签剔牙,连正眼都不看这些人,招呼叫花子一样,粗声粗气地将人群驱散开。 “东家说了,谁也不带,你们都起开!远点!” 青冢被人群挤到了角落,好几次险些被人挤倒,她纤细的身形在人堆中很容易吃亏,为了不被挤出去,她不假思索的握住了前面一位大哥的胳膊,大哥走得快,身形又魁梧,回头蹙眉瞄了青冢一眼。 “呵呵。”青冢连忙赔笑,好在那大哥人长得不咋地心思倒还不错,没谴责青冢这种“借力气”的行为,反而加快步伐冲到了最前面。 那几个水手走得也快,到了市集附近,已经有大半的人选择放弃,其中一个水手回了头,伸出拇指和食指,做了个点钱的动作。 “老子有钱还在这等船!” 被青冢扯了一路的大哥怒气冲冲,猛然站住。 那水手的意思很明显,这船只是临时靠岸,不带人,可如果有钱的话,不可能也能成为可能。 剩下的人中,见此情此情,又走了大半,只留下包括青冢在内的几个人,彼此打量。 起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娘子搓了搓手,低头叹气一声道:“这年月,谁还有银子呐。” 大家纷纷附和,即刻散去。 天色渐渐暗沉,街面上的铺面都开始掌灯。 风吹得屋檐下的灯笼左右摇摆,寒风中,青冢用毯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在街角的暗处不住的跺脚。 远处渐渐传来人声,青冢探头往街口处看,终于等到了那伙从市集出来的水手们。 “大哥,借一步说话!” 青冢从暗处蹦出来,笑盈盈说道。 为首的水手面色上波澜不惊,眼神却闪烁一下,对同伴使了个眼色,跟着青冢走到了暗处。 从九公子大氅上拽下的宝石成色十足,哪怕光线昏暗,看起来还是晶莹剔透。 “行,看在我们都是同乡的份上,捎你一程,我可丑话所在前头,上了船安安分分,还要在厨房帮忙,不准惹事,听到没有?” 那水手将宝石揣入荷包,束起两道浓眉瞪着青冢说道。 青冢连连点头,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登上那艘好不容易才出现的大船。 水手们将她安排在了厨房后一个狭窄的杂物间,里面都是杂乱的货物,只在角落架了块木板,就算是晚上安歇的床了。 青冢蜷着身子坐下,虽然身边环境恶劣,可一想到可以回大盛,脸上不由的浮现出笑容。 故国一别,历经生死,她终于能再次回家了。 河水拍打着船身,卷起高高的浪花,独属于河水的腥气弥漫在鼻腔中,咸湿,却又令人那般好眠,在狭窄昏暗的杂物间内,青冢渐渐熟睡。 东家所在的船舱离厨房不过数丈之距,船舱内还有一扇小窗,窗下一张烛火,照亮着内部的情形。 浅衣锦服的年轻公子倦懒地靠坐着,手中捏了封书信,正在漫不经心地读着。 “离清。”那公子抬头,冷声问到:“乔家大小姐你可曾见过?” 离清摇头,看着窗外奔腾的河水,无辜地回道:“属下不认识。” 九公子闷哼一声,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恼怒,他将方才匆匆一阅的信笺,架在了幽幽飘动的烛火上,火舌卷起白纸,窜出一簇火球。 “信上说,本公子与乔家大小姐有婚约,她已经从嵊州到了京都,哼,简直是岂有此理!” 烧完了那封扫兴的信,九公子仍旧不解气,觑了立在一旁木偶般不发一言的离清,继续道:“那大小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都不知,如此草率便成亲,岂不是儿戏?” 离清弯腰将未烧干净的残骸捡起,低头恭敬道:“公子,您和乔大小姐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不上是儿戏。” “……”,九公子和气地看着离清,未待公子发话,离清很知趣的退了出去。 从成宣国回大盛走水道路途漫长,沿途风景秀丽,巍峨山脉在河岸边起伏,颇为壮观。 青冢叼着个玉米窝窝头,袖子挽到了小臂上,正哼哧哼哧洗着一大盆萝卜。 厨房里人多,青冢就缩在灶台后面,十指浸在凉水中,已经冻得红彤彤,像十个小胡萝卜。 她做得专注,未曾留意周围。 厨房里的人快步排成一排,搓手的搓手,赔笑的赔笑,对着门口走进来的人恭敬道:“老爷好!” 对于厨房里的人来说,穿绸缎打扮光鲜的都是老爷。 青冢循声回头,嘴惊讶的张大,叼着的窝窝头应声掉入洗萝卜的脏水里,青冢来不及心疼,弯着腰就往灶台后躲。 真见鬼了,离清怎么在这? 离清大步走到灶台边,好像唯恐灶台的灰尘弄脏了衣袍,不耐烦道:“不必躲了,公子找你,快随我来。” 青冢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她怕是,没法活着下船了。 第7章 离清一路眼观鼻,鼻观心,很是安守本分,对于魏青冢这些日子的经历半分都没打听,将她带到九公子房前后,他叩了叩门,道一句人已带到,立即脚底抹油,溜了个没影。 “公,公子?” 魏青冢小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她试探着朝里间说话,又在门外乖巧等了半晌,愣是一点动静也无。 要杀要剐,您老人家倒是说句话啊!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忧心忡忡想道,九公子该不会命人把我扔河里吧?不,他那样小心眼的人,定会用恶毒的法子惩罚折磨她之后,才会取了她的小命! 魏青冢颤颤巍巍推开了房门,又规规矩矩的将门合上,刚想开口向九公子求饶,却发现房中根本没有九公子的影子。 案桌上一盏油灯照亮房中的陈设,虽然是船上的舱房,面积不算大,锦被轩床,书桌软塌皆不缺,床旁小案上还摆着几碟新鲜水果。 魏青冢猜不透九公子玩的什么花样,可她这些日子实在过的苦极了,在厨房里有干不完的活,每日只有几个窝窝头吃,如今见到饱满多汁的果子,早就把害怕抛在脑后,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她拣起果碟中的樱桃塞入口中,牙齿轻轻一咬,甜美的樱桃汁立刻弥漫整个口腔,香甜的果肉新鲜又爽口,魏青冢吃了一颗又一颗,边吃边摇头,太好吃了。 忽然,屏风后响起一阵水花的声音。 魏青冢动作一僵,脊背上凉丝丝,冰溜溜,她原以为这屋子无人,却分明听见屏风背后传来九公子的声音。 “青冢,过来。” 这样看来,方才九公子一早就知晓她过来且进来吃了他的水果?死定了,要完。 魏青冢懊恼地攥紧双拳,狠狠盯着果盘里粉嘟嘟的樱桃,又塞了颗入口,人才磨蹭地往屏风方向挪,隔着那扇画了山水的屏风乖巧道。 “公子有何吩咐?” 屏风后的人默了一会,而后懒洋洋道:“过来伺候我沐浴。” 哈?魏青冢震惊地瞪大双眼,她吞下口中的果肉,结结巴巴道:“这,不妥吧,青冢手脚笨拙,唯恐惹公子生气。” 想到屏风之后的场景,魏青冢有些面红耳赤,抠着手指头推脱了这么一句。 九公子活动活动脖子,将双臂放在浴桶壁上,云淡风轻道:“也好,那先算算你偷跑还偷东西的帐吧。” 魏青冢闻言一怔,边默念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边毫不犹豫地拐到了屏风后面。 “公子,实不相瞒,青冢自幼就爱伺候人沐浴,还会帮人按摩呢。” 屏风后有一方不算大的空地,是算是舱房里单隔出来的浴间,九公子背对着魏青冢泡在浴桶中,他肤色极白,黑发如漆,在一片氤氲的水雾中,侧脸向魏青冢看来。 九公子蹙眉,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自然是嫌弃她浑身脏兮兮,一股子油烟味。 魏青冢有前世的经历,自然算不得什么纯情少女,可此刻还是红了脸,一双晶莹的眼眸四处乱看,她唯恐九公子开口与她算账,准备主动找话题聊聊,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口不择言道:“公子,您的胸肌真好看。” 此言一出,魏青冢自己也震惊了,救命,她刚才说的是什么话! “……” 九公子低头,认真打量了自己胸肌,笑容渐渐填满脸颊,他对魏青冢点点头,高深莫测道:“青冢,你可有胸肌?” 魏青冢眼睛一亮,这话问的!还是人话吗?想当年她艳名天下,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她身上该有的肉都有,不该长肉的地方绝对不长赘肉。 在九公子眼神的注视下,魏青冢摇摇头,真诚说道:“禀公子,青冢没有胸肌。” 九公子一脸我就知道的微笑,闭上眼睛舒服的泡在浴桶中,对魏青冢道:“你先去洗个澡。” “公子,船上没有洗澡间。”魏青冢撇撇嘴,在船上淡水是稀罕物,每日能有水喝便知足,哪里还有条件洗澡。 九公子不满的皱眉,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空地,淡然道:“你便在此洗。” 魏青冢本能的护住自己的身子,声音里都发着颤,挣扎道:“公子,这可使不得。” 九公子眼皮一掀,看着不断说着各种理由的魏青冢,扯起嘴角露出丝笑意,格外温柔道:“放心,我又不和你比大小。” 不是比大小的问题啊!魏青冢快疯了,她绝望的看着其他人推开房门,搬入一个一模一样的浴桶,又一桶桶往里面倒热水,临了,按照九公子的吩咐,还在里面放了能健体的香汤。 “脱衣服,难道要我帮你?” 九公子将头也靠在浴桶壁上,仰头看着魏青冢红的像番茄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像那种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子的二流子,他用指头撩起一片水花,啧啧,这滋味倒是妙极。 魏青冢肢体僵硬,在九公子能杀人的灼灼视线中,慢吞吞脱了外衣。 这平日里有些女气的小子,原来身形也如女子般纤弱,九公子上下打量她一圈,放沉声音,点点头道:“继续脱。” 魏青冢的指头放在胸前的衣扣上,犹豫不决,她再脱下中衣,里头便只剩下贴身的东西,她女子的身份自然瞒不住,指望九公子能怜香惜玉,还不如指望猪能上树,她是万万不可露馅。 “再磨蹭水该凉了。”九公子不耐烦,耐心眼看就要消磨殆尽。 魏青冢急忙先伸出一只腿踩入水中,正经道:“公子,青冢就爱穿着衣服洗澡,这样不易受凉。” 这等胡话,九公子自然不信,魏青冢这是将他当做傻子吗?他正要发作,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咚咚”,离清敲了敲门,低声道:“公子,老鬼来了。” 老鬼?这词很耳熟,在华墟林那夜,他们不就怀疑她是那什么老鬼的人吗? 魏青冢正愣愣想着,却见九公子哗啦一声站起来,还是正面对着魏青冢,不着一缕,镇定自若,他看着呆若木鸡的魏青冢,伸手戳戳她脑门,恼道:“发什么待,伺候穿衣。” “哦,是。”魏青冢全身一多半的血都涌到了大脑,整个人混沉沉,醉熏熏,视线从那非礼勿视的地方艰难挪开,取了一旁架子上的巾帕为九公子擦身,从瘦但还算宽的肩擦到收窄的腰线,魏青冢住了手,她蹲下来,从九公子的小腿往上,擦到了大腿根,接着,她闭着眼睛,缓缓握着巾帕往那最不愿意靠近的地方去。 要了命了,魏青冢心里竟有一丝紧张。 手举到半程,她手中的巾帕被突然抽走,九公子自己擦干净水渍,对魏青冢道:“取衣来。” 魏青冢如获大赦,急忙去取来九公子的衣物,为他穿戴整齐。 待走出舱房,魏青冢才发现船早就停了,据说有人乘了速度快的小船,追上了他们,说是要见九公子,魏青冢推测,那些人就是离清口中的老鬼了。 船舱的二层有一间会客室,据船长说那些人正在会客室里等候,九公子冷冷瞥了船长一眼,点头表示知晓了,却还是在房中磨蹭了许久,这才慢腾腾过去。 魏青冢存了些看热闹的心思,心中暗想,有老鬼的出现,九公子分了心,自然忘了要和她算账,简直天佑我也。 她跟在九公子身后,一齐到了船舱二楼,隔了很远,魏青冢就听见有人说了句。 “师弟,好久不见。” 等等,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魏青冢皱眉,从九公子身后探出头往里面看,见说话之人一身黑衣,长得周正,眉目也清朗,可周身就是自带一股说不清的压抑之感。 魏青冢揉了揉眼睛,脑中轰隆一声,这不就是华墟宫的主人,宋穆秋。她正是被这人看中买回华墟宫的,也是被这人下令,活活打死在雪夜中,就算他化成灰,她魏青冢也认得他! 这样看来,老鬼便是宋穆秋,宋穆秋还是公子的师兄,那么公子是?魏青冢出了一脑门的热汗,幸好方才她是女子的身份没有暴露。 魏青冢住了步子,不动声色的停在门外未进去,她怕宋穆秋将她认出来。 九公子轻笑一声,慢吞吞走进去,也不看宋穆秋,而是端起案上的茶水,幽幽道:“师兄先买通我的侍卫偷我的通关文牒,令我只好走水路回大盛,现在又派人截停我的船,是何用意?” 宋穆秋苦笑着摇头,缓缓道:“叙旧。” 屋子里面灯火昏暗,宋穆秋垂眸,眼里的波澜都被阴影盖住,他继续轻声道:“这么多年,你难得来一次华墟,我如何能不见你。” 九公子饮了茶,扭头看了宋穆秋一眼,对手下人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离清得了令,将众人驱开了,包括魏青冢在内,魏青冢求之不得,一个人溜回了九公子的舱房,她拴好房门,关好窗户,趁着浴桶中的水还温着,享受的洗了个澡。 待她将自己收拾干净,九公子刚好回房,且给魏青冢带来一个消息,他们暂且不回大盛了,九公子准备改路去华墟宫。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将魏青冢震得魂飞魄散,她看着奔腾的河水,恨不得一头栽进去,她又要回到那噩梦般的地方了。 我的老天鹅啊。 九公子笑了笑,对魏青冢道:“开心否?华墟宫里珍馐美味奇珍异宝无数,你去能长长见识。” “开心。” 魏青冢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真真满脸都是喜悦。 第8章 船很快便改了方向,朝着华墟宫驶去。 华墟宫占地极大,与其说是宫殿,倒不如说是个半岛。宫殿有一半靠水,另一半则与华墟林相依,如今他们走水路,向华墟宫建在水面上的北门而去。 离岸还有数百米远时,魏青冢就望见了华墟宫璀璨夺目的灯火,无数宫灯坠满院墙,将黑夜映照的如同白昼,缥缈的丝竹之声隐隐绰绰,轻柔的钻入耳中,从远处看,整座宫殿就像漂浮在水面一般,美轮美奂。 华墟宫美则美矣,可对魏青冢而言,却是地狱般的存在。 很快,船靠了岸,早有人在岸边迎接。宋穆秋并未指明九公子的身份,他对接人的仆从道:“这是远方而来的贵客,好生接待。” 那仆从魏青冢认得,是华墟宫中管事的,体型庞大,姓翁,众人都称呼他为翁掌柜,前世魏青冢可没少在他手上吃过亏。 翁掌柜不知九公子底细,既然主人说他是贵客,那他用心接待便是。 “公子慢着点,小心脚下。”翁掌柜点头哈腰,伸出肥胖的手掌准备搀扶九公子下船,九公子冷着脸觑了他一眼,显然并不领情。 翁掌柜也不恼,依旧近乎谄媚的迎九公子下船,魏青冢低头跟在他们后面,边走边打量着旁边的人和景物。 这宫殿里的一砖一瓦魏青冢都无比熟悉,里头的仆人侍从她也认得,都算是老相识。 可他们现在并不认得魏青冢,按照这一世的时间线,她魏青冢不过是个刚买回来半个月,后偷偷逃了出去,如今生死不知的死蹄子。 只要不遇到阿庆和秦妈妈,便万事无虞。 翁掌柜将他们迎到了风仙阁,这里是华墟宫中等级最高的房间,千金难求,平日里都要提前预定才能住得上,看来宋穆秋对他师弟还算大方。 魏青冢一直走到了房内,这才松了口气,阿庆与秦嬷嬷都是前头最低端院子中的人,现在应该轻易遇不着了。 “公子,主人有急事需要处理,暂时不能过来,如今时辰已经不早,您早些歇息,主人说了,明日一早过来与您同用早膳。” 翁掌柜搓着手,站在屋子中央笑道。 “哦。”九公子冷着脸,他确实有些倦了,身体一疲倦,那脸色便更差,差得翁掌柜心里直打鼓,生怕自己伺候不周,惹恼了主人的贵客。 他脑筋转得快,心想莫不是这看着如玉的公子爷,也想尝尝荤腥?可主人并没有吩咐,他并不好擅自做主。 翁掌柜的花花肠子还没绕完,九公子却已经很不耐烦,他用食指一圈又一圈的摩挲着杯壁,双眉蹙成一个川字,生硬的说道:“无事便退下吧。” 魏青冢在一旁看得分明,她一双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乱转,看翁掌柜欲言又止的神情,早就猜出他想问什么,人在华墟宫里浸染久了,便会以为天下之人都是酒色之徒。 翁掌柜定是想问九公子要不要找个姑娘作陪。 她侧目看了九公子一眼,虽还不知道这九公子到底是什么品行,但从这些日子的相处来看,他并不好美色,就是脾气臭,简直臭不可闻! 讨了个没趣的翁掌柜灰溜溜的走了,他还在想着方才那公子的脸色,正苦恼着,前面忽然蹦出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不正是那公子身边跟着的人。 少年清隽干净的脸庞上一双潋滟秋眸,几缕碎发从鬓角滑落,唇薄而带粉,对他微微一笑,就是这一笑,阅人无数的翁掌柜竟然看得有些痴了,忽觉得华墟宫中艳绝天下的美人,都还不及眼前少年一笑。 “翁掌柜,听说你们这里的妙人,唱的曲很好听啊。” 魏青冢双手抱胸,对着翁掌柜缓缓道。 她前世在华墟宫里的时候,没少被眼前这厮欺负,翁掌柜手上握着不小的权利,华墟宫中的衣食皆有他插手,想要吃的好些过得舒心,少不了按月给他“孝敬”。偏偏魏青冢是个倔性子,她在华墟宫里攒钱不易,又总是想着以后要回大盛找她弟弟,那可需要一大笔钱,因此,她没给过翁掌柜一分钱。 结果,这黑心肝的人某天找茬,说他丢了个东西,要搜查她们的屋子,大家自然不允,房内一片鸡飞狗跳,混乱后那些好不容易攒下的银钱不翼而飞,硬是一个铜板都没有剩下。 魏青冢知道是被翁掌柜趁乱拿走了,便跑去问他讨要要,结果银子没拿回来,却被他差人一顿毒打。 想起前世的事情,魏青冢气不过,抄了近路故意在此等他。 翁掌柜何等精明,好好的一句话他愣是能解读出三层意思,立刻笑眯眯对魏青冢挑眉,稀疏的八字眉上上下下飞舞,他道:“小兄弟你爱听?” 魏青冢故作神秘,拖长尾音道:“华墟宫中的曲子岂是我有资格爱听的,我没资格,但是有人有资格啊,翁掌柜好生小气,也不给我们个跟着享耳福的机会。” 说完,魏青冢转身便走。 “等等,等等!”翁掌柜连忙追上,从怀中掏出一块小金子塞入魏青冢手心,压低声音问道:“不知道公子爱听什么样的曲儿?” “他呀?”魏青冢攥着那粒金子,脑海中浮现出九公子那张拉下来能膈应死人的木偶脸,弯唇笑起来,对翁掌柜勾勾手指,在他耳边轻声道。 “大的,你可懂?” 翁掌柜如获至宝,满脸笑意地对魏青冢拱手,表示自己已经明白,接着急匆匆回去安排去了。 以九公子的脾气,待会的好戏必然精彩。魏青冢心情大好,吹着小曲儿回到了风仙阁。 风仙阁地势高,前迎碧水荡漾,后临华墟阁中无数亭台楼阁,几乎将四周美景尽收眼底,可惜此刻天色未明,美景都隐藏在夜色中。 九公子在房中赏画,厅中挂了十二副美人图,个个香腮雪肌,艳若桃花,可九公子左右看不顺眼,蹙眉道:“俗气,俗不可耐。” 魏青冢掩嘴偷笑,更俗的还在后头呢。 没过半柱香的时间,翁掌柜重新回来了,他恭敬地站在门外,赔笑道:“公子还没睡下呢?” 九公子眼皮一掀,看着门外肥厚的影子没有答话,似乎对于翁掌柜的殷切问候很是不悦,魏青冢生怕他出口轰人,急忙答道:“翁掌柜有何事?” 翁掌柜侧了侧身,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女子,笑盈盈道:“想着公子长夜无聊,不如听几首小曲怡情吧。” 听见唱曲儿几个字,九公子紧蹙的眉松了松,他先前被魏青冢唱的曲子惊艳过,如今对唱曲儿这事情很有兴致,他所理解的唱曲儿,当真就是字面意思。 九公子允了。 一位丰乳肥臀的姑娘抱着把琵琶娇滴滴走进来,对着九公子屈膝福身行礼。 九公子饮茶的动作顿了顿,勉强饮下一口茶,低声道:“唱。” 姑娘娇声道是,眉目之间含情脉脉,纤纤细指撩拨琴弦,不开口唱曲儿,却总是盯着九公子瞧。 魏青冢借口去出恭,偷偷溜了出去。 离清刚出去检查了四周的安全,顺便熟悉了地形,他回来时对倚着栏杆一脸畅快的魏青冢点头,看着九公子紧闭的房门疑惑道:“你在此处作甚,公子在做什么?” 魏青冢笑了笑,将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神秘道:“公子正在听上上等的曲儿……” 话音未落,只听屋内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九公子的怒吼:“滚!” 离清急忙往前冲,三两步便冲到门前,推开房门紧张的观察情况。 只见九公子湿了衣袖,正厌恶的甩着袖子,而方才那娇滴滴的姑娘香肩半露,正坐在地毯上嘤嘤垂泪,离清一噎,目光转向九公子,他可执剑杀贼,却没人教他如何对付哭泣的女儿家,况且,这还是第一次在九公子身旁见到姑娘近身。 “把那翁什么的叫来!” 九公子愤愤地坐下,双眸中寒意重重,他最厌恶旁人自作聪明帮他做安排,尤其是,这等安排。 翁掌柜很快赶来,看着瘫软在地的姑娘疑惑不解,凑上前问道:“公子,可是她伺候不周?公子您不要恼,我再去为您挑个好的……” 随着翁掌柜的一番话,九公子脸色越发冷峻,翁掌柜不解其意,只好用余光不停的看魏青冢,企图让她帮忙解围。 魏青冢在心中冷笑,清了清嗓子对九公子道:“这人好恶的心思,把公子您当成什么人,当成外面那些酒肉之徒,酒囊饭袋了吗?” 这句话明显是在煽风点火,翁掌柜脸色猝然一变,张嘴愈辩驳,可方才的事情没有人证物证,他说出来这九公子断不会信啊!没想到他机灵了这么多年,如今在阴沟里头翻了船,只是他们无冤无仇,这小子为何要害他? 魏青冢错开翁掌柜探究并包含着警告的眼神,狗腿的揉着九公子的肩膀,继续道:“依我看,这人该打!” 九公子抬眸,他早觉察出魏青冢似乎看这翁掌柜不顺眼,只是此刻他觉得这提议好极了,便对离清点头,冷声道:“拖出去,打!” 第9章 离清听了这话后立即上前扯住翁掌柜的衣领,毫不客气地往外拖。 “公子息怒,是我有眼无珠……哎呦!” 翁掌柜求饶的话未曾说完,离清已经将人拖到了院子中央,抬腿毫不客气地踹在翁掌柜臃肿的屁股上。 屋子里还微微哭泣的姑娘一见此情景,也顾不上哭,抱起地上的琵琶顺着墙根溜了个干净。 魏青冢走到房门口,微微扬起下巴看着瘫软在地的翁掌柜,她在心中暗想,这一顿打是还你从前对我的关照,谁叫你吃软怕硬专做恶事。 九公子揉了揉太阳穴,倦懒的将下巴枕在手肘上,看着院子中呜呼叫唤的翁掌柜,心里嫌恶更添几分,连带着对他那多年不见的师兄,也多了看不顺眼。 谁能想到当年轩安城中清尘出世,不问俗物的宋穆秋,如今猫在华墟林做这等肮脏的勾当,师姐最讨厌商人的铜臭味,他便故意选择做个商人,这一赌气竟然到如今还不愿意回头。 “拖出去吧。”九公子发了话,离清下手黑,再打下去怕是要见血,那样会脏了院子。 翁掌柜早被揍的鼻青脸肿,听见九公子的话后居然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他捂着脸上的伤口哭笑着道:“谢公子开恩,给公子添堵了,望公子千万莫记小人的仇。” 看着他狗腿的模样,魏青冢回以冷笑,翁掌柜只怕在心里已咒骂九公子千百回,表面上却还在演戏,好一个戏精。 离清冷漠地看着翁掌柜喋喋不休,弯腰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往门口一甩,完美执行了九公子的命令。 “砰”一声响,院门也被关上。 翁掌柜一身酸痛,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呸一声吐了口血唾沫,眼神阴毒的能杀人,这九公子主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敢打他,“嘶”,翁掌柜摸着手臂上的淤青倒吸一口凉气,愤愤想到,九公子是贵客他动不得,可他身边跟随的小子,哼,休想活着走出华墟林! 接着,他便一瘸一拐狼狈的离开。 魏青冢回忆着方才翁掌柜皮开肉绽的样子,不由暗爽,本来到了华墟宫中,她应该低调行事,可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实在忍不住,况且九公子也说过,他们在华墟宫只逗留十天半个月,接着会继续走陆路回大盛。 她只要小心的跟在九公子身边,应该不会有事。 否则按照翁掌柜眦睚必报的小心眼子,魏青冢摆了他一道,他必定十倍百倍的讨要。 “累了。” 九公子言简意赅的吐出几个字,接着便撑开双臂,等着人上前为他宽衣。 离清刚准备动身,身边站着的魏青冢已经抢先一步,这小子一改平日里的疲懒,今夜格外殷勤,为九公子小心的宽衣。 魏青冢算盘打的好,如今她的前途全系在九公子身上,翁掌柜就算有心报复,他的触角也伸不到公子身边,就算不小心中了他的奸计,若有九公子护个短什么的,她还有何惧。 于是乎,魏青冢格外用心的伺候着。 华墟林地势高,天气极度寒冷,夜里风吹过山林,呜咽的悲鸣响彻山野。 风仙阁又是华墟宫中地势最高之处,那不休的呜咽风声更是听得清清楚楚。九公子小寐一阵,从浅眠中醒来,他将手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来,哒哒的敲着床沿。 魏青冢在屏风下的小榻上睡得正香,九公子那边发出的动静于她而言简直是蚊子哼哼。 那只大蚊子哼哼了半晌,不见魏青冢有动静,干脆裹着被子坐起来。 屋里极黑,只有点点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依稀能辨别出座椅的位置。 九公子裹着棉被,将脸贴近魏青冢瞧,只见魏青冢睡得极香,时不时还说上几句不成词句的梦话。 魏青冢当夜正在做美梦,她梦见自己继承了父亲的志向,成了轩安城中一顶一厉害的女商人,家中金库里的金银珠宝数不胜数,她每晚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举着油灯,在她偌大的金库里数银子。 一万八千两,一万八千零一两,梦中的魏青冢简直乐开花,她举着油灯仔细看着自己的银子,忽在白花花的银子间发现对漆黑的眼眸,那眸子深若寒潭,看得她脊背发寒。 这一惊,魏青冢从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正正贴上九公子的脸。 他和魏青冢之间差了不到一指距离。 九公子倒是淡定,戳下魏青冢吓得呆滞的脸,轻声道:“唱曲儿。” 魏青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唱曲儿?半夜三更叫醒我就为你要听什么曲子,您这是什么毛病啊! 九公子眼神一扫,和颜悦色道:“怎么不唱?” 魏青冢一个激灵,连忙从小榻上跪坐起来,清清嗓子,拣了首轻柔的小曲唱起。 听完这曲子,九公子终于一解今夜的遗憾,心满意足回床睡觉。 第二日清晨,宋穆秋派了人过来送早膳,致歉道今日还是脱不开身,等明日再过来与九公子叙旧。 九公子点点头,出乎意料的没有摆臭脸,明明是宋穆秋特意将他追回,如今为了生意又将他冷落在旁,他这个师兄,当真掉到了钱眼里。 也罢,九公子进了碗莲子百合粥,吃了几口酱菜,站起身来袖子一拂懒洋洋道:“咱们去赌场逛逛。” 华墟宫中的赌场乃是两国间最大的赌坊,里面玩的花样多,赌坊还免息借银子给赌客,为此,吸引了很多好赌之人前来玩耍。 九公子常听闻有人因为赌,一夜千金散尽,那小小骰子真有那么大的魔力?他格外好奇。 “走吧。” 九公子在前,雄赳赳气昂昂带着魏青冢还有离清往赌场走去。 第10章 刚走到堵坊门口,魏青冢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喧闹的能将屋顶炸起来。 两层的小楼装修十分奢侈豪华,分为好左中右几块区域。 九公子颇有兴致,在大堂中央的赌桌旁停下。那桌赌的是最简单的猜大小,因为玩法简单,便于操作,极受赌客的欢迎,往往这桌的人气最高。 赌场内的伙计见九公子穿着华贵,急忙上前搭腔,笑着问是否要兑换些筹码。 九公子对离清点点头,离清会意,掏出一百两银票交给伙计,不一会就换回十个筹码。 此时赌桌上正在下注,那送完筹码的伙计凑上前来,脸上笑嘻嘻,对九公子道:“公子,这桌上已经开了五把大,依我看,这回必定是开小!” 九公子抬眸,望着赌桌旁疯狂喊着“押大!”“大!”的赌客们,蹙起眉。 那伙计自来熟的挤上前,继续对九公子说道:“我虽不敢有十分把握,也至少有八成准,不信,您看!” 正说着,伴随一阵惋惜声,桌上当真开出了小,让那些押大的人懊恼地跺脚。 魏青冢看着那伙计得意的笑脸,不由冷哼,这把开小乃是因为前面出过五把大,诸多赌客们继续把筹码押在了大上,这时候庄家需要开出一把小,正好把桌上的筹码吞个干净。 那摇骰子的知道这个规矩,这个伙计自然也懂这个规矩,所以一说就准。不过他刚才的话并不是出于好心,乃是为赌坊“钓鱼”。 九公子是生客,从言谈举止间看着也不像时常流连赌桌的人,那伙计故意想让九公子赢,为的是给九公子赌桌上赢钱容易的错觉,等他步步上钩了,他们有的是办法从客人荷包中掏钱。 “我们公子不过是小赌几把消遣,为的就是体会输赢的刺激,哪里要你来此多嘴多舌?” 魏青冢虽然知道以九公子的心智,他不会轻易上当,再说他是宋穆秋的师弟,就算输个倾家荡产,宋穆秋也不敢要不是。 可她还是上前一步,毫不客气的取走了那伙计手中呈上来的筹码,倨傲的看了他一眼。 九公子不会上当,不意味着她不需要出面阻止,只有时时刻刻体现出自己有用处,九公子才能琢磨出她的好,顺便在今后有必要的时候,护她一护。 显然,九公子很吃这套,他轻轻勾唇,挤出丝笑意,对魏青冢道:“筹码赏你,输归我,赢都是你的。” “当真?”魏青冢眼睛一亮,握着筹码的手紧了紧。 对于九公子而言一百两银子不过九牛一毛,对于如今身无分文的魏青冢却是一笔发横财的好机会。前世在华墟宫的时候,她时常陪客人来赌场玩耍,来往之间也和赌场你的伙计讨教过一些技巧,虽不能凭技术与高手比拼,去旁边的散桌上玩一对一的单独下注,却已经算是游刃有余。 魏青冢来到一旁的小桌上,和一位髯须大汉玩猜单双的游戏,此法比方才的开大小更加简单粗暴,只见木桌上摆着一大碗玉米粒,旁边配了一枚纯白的漆碗,对赌二人一人坐庄,一人下注,下注后由赌场伙计随机将玉米粒倒在漆碗中,后由庄家点数。 若下注之人押对单双,桌上筹码归他,反之则归庄家。 这法子看似全凭运气,童叟无欺,魏青冢却早就摸清楚里面的诀窍,不出老千全凭运气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她也不贪心,赢上两把便故意输上一轮,以免遭人怀疑。 不出半个时辰,魏青冢的面前已经堆了一小摞筹码,比起九公子给的,足足翻了几番。 九公子眯着眼睛,似乎已经看破了魏青冢的小动作,不过他没言语,反而看得颇有趣味。 说起来也是凑巧,翁掌柜本极少来赌坊,今日为了寻人往这边来,老远便看见魏青冢坐在赌桌旁,接连赢了好几次。 翁掌柜眼皮耷拉的看魏青冢玩了几把,不消一会便看出这小子手上不干净,他瞄着魏青冢白净俊朗的小脸,在心中想到,好你个小白脸,今日你算栽我手中了,胆敢陷害我,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 过了没一会,赌场门口走过来个年轻的后生,他左右张望了几眼,和里面几个高壮伙计对视一眼,微微点头,接着慢悠悠往魏青冢这一桌走过来。 他先是站在一旁观看,时不时搭腔几句,直夸魏青冢赌技好,又贬低他对家手气臭,没过几个回合,魏青冢的对家瞪了那人一眼,丢下一句:“不玩了!”,撤桌走人。 魏青冢看着那大汉远去的背影心痛不已,就像是看着自己的钱袋子溜了,她还没赢够呢。 “在下看得手痒,不知小兄弟可愿与我对赌几局?” 说着,那人在魏青冢对面坐下,笑着问道。 魏青冢还气这人激跑了她的钱袋子,抬眸毫不客气的回敬一枚白眼,却在看向那人的脸时怔了怔,这人有几分眼熟。 尤其是脸颊上那一撇刀疤,她总感觉在何处看过。 魏青冢脑中画面一闪,忽而想起这人也算前世旧相识,他叫周乾,是前面院子里的护卫,曾经是擅长各类赌术的高手,后来在赌桌上出千被对家抓住,散尽家财才保住命,走投无路时被翁掌柜召来华墟宫做护卫。 就算魏青冢再怎么财迷,她此刻也明白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今日没心思,不玩了。” 魏青冢说着直把筹码往怀中搂,九公子忽然插话道:“我来与你赌。” 说罢,九公子满脸轻松的坐到了赌桌前。 周乾“哦”了一声,心里不由暗喜,他刚才受翁掌柜之托要来给那小子“教训”,如今换成这富贵逼人的公子哥岂不是更妙,他们家境优渥又没在赌场磨砺过,好欺的很,他有把握叫这公子把衣服都当了,光着身子走出华墟宫! 魏青冢虽不赞成九公子与这人对赌,可公子脾气大的能上天,她劝不得也说不得,只暂且在旁围观。 第一局九公子坐庄,周乾下注一百两押单数输了,九公子胜。 接着第二局周乾做庄家,九公子押双数。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周乾数完最后一个数后,笑着将九公子方才赢来的筹码划到自己身边。 接下来几局都是九公子输,很快,魏青冢方才赢来了筹码输了个干净,她肉疼极了,眼神恨不得将周乾杀死。 “公子,筹码没了。”离清也是个没眼力见的,看着一脸冷漠的九公子,又瞟瞟黑脸的魏青冢,格外诚实的道。 九公子微笑,侧脸对离清道:“无妨,再去换些筹码来。” 说罢他伸出修长的食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三下,离清来去如风,很快拿回三千两的筹码。 九公子指着桌上那堆成小山包的筹码轻松道:“一局定胜负如何?” 他说的云淡风轻,对面的周乾已经在心里咽口水,他眼睛直愣愣的望着筹码,迟疑道:“可我没有那么多筹码,容我先去向赌坊借一借。” “慢,”九公子拨弄着桌上的筹码道。 离清冷着脸拦住已经准备起身的周乾,周乾只好重新坐下,一脸疑惑的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九公子靠着椅背,注视着周乾的手道:“你借筹码与我赌,没甚意思,要赌便赌你身上有的东西。” “我有的东西,好,公子你说赌什么!”周乾把手往回缩了缩,豪气冲天的说道,他本就抱着必赢的心态与九公子赌这把大的,方才借筹码也是因为筹码不够不合规矩,从心里讲来,他还不愿意和赌场借,名义上是免息,等他赢了至少六分都要交公,剩在手中的便不多了。 九公子听了周乾的话后似笑非笑,扭头看向魏青冢,和声问道:“青冢你说,该叫他用什么与我们对赌?” 魏青冢肉痛她方才赢的钱,更加心疼这三千两,嫌恶的瞟了周乾一眼,蹙眉道:“用他一根手指吧。” 话一出周乾愣了,这小子话中有暗讽他出千的意思,不过那银子的诱惑力实在强大,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岂能白白放过眼前的机会。 “好,就赌一根手指。”周乾满口答应,九公子满意的点头,对魏青冢道:“此提议甚好。” 这回是周乾做庄,九公子下注,他押了双。 周乾数着玉米粒,越数心中越泛着嘀咕,他手心微微冒出一些细汗,飞快的判断着余下的数量,像是要开出双数来!周乾心中一紧,用余光观察的九公子的动静,只见那位俊雅的公子哥神色轻松,正笑着和旁边的侍卫说话,周乾眼角闪过一丝精光,尾指轻轻滑过掌心。 “慢着。”九公子忽然发话,指着周乾握着拳的左手道:“打开给我看看。” 周乾一愣,旋即要将手往桌下放,嘴里道:“公子,你别急呀,马上就……哎呦!” 离清上前一步,抓住周乾的左手用力一捏,周乾吃痛的咧着嘴,掌心一摊开,只见中间藏着一粒玉米。 “好啊,原来你出千!”魏青冢大声道,这话立即引来了屋子中其他赌客围观,流连赌场之人无一例外,全都最厌恶出千者。 周乾脸色涨红,他心里十分清楚被抓住出千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干脆心一横,将桌上的碗向地上一砸,站起来指着九公子道:“胡说,你们主仆是什么意思?我是华墟宫的伙计,你们无端污蔑我,是要在华墟宫砸场子吗?” 周乾故意扯出华墟宫来,这样他与九公子的矛盾便从私人之间,变成九公子与华墟宫的矛盾。 看来翁掌柜怕周乾不敢上前,故意没有说九公子是他们主子的客人。 魏青冢上前一步,指着周乾手掌心纵横交叠的疤痕道:“你手心的刀疤乃是常年练习千术的旧疤痕,刚才我们都看见了,明明偷藏了玉米粒在手心,还敢不承认。” 说完,魏青冢环视四周,对着周围的人道:“对了,方才他还说自己时华墟宫的伙计,难道是华墟宫故意派伙计来和客人对赌出千吗?堂堂华墟宫,居然还有这等龌龊的事情?” 话音一落,周围的议论声纷纷,开门做生意坏了名声可不行,守在一边观察情况,专门主管赌场的邢掌柜急忙上前,他对着九公子弯腰行礼,开口对大家说道。 “他叫周乾,确实是我们的伙计,不过今天的赌局是他个人行为,与我们华墟宫无干系,各位,我老邢对天发誓,我们绝对不会对客人出千,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这番话叫周围的议论之声稍微平息几分。 魏青冢打量着邢掌柜,这个人除了圆滑世故些,人还算不上极坏,前世也没有与人合伙欺负她,因此魏青冢也没争锋相对,而是淡然问道:“那周乾出千可是实情?”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邢掌柜看着一旁冷汗涔涔的周乾,眼睛一闭狠下心来,对魏青冢道:“确实出千无疑,按照赌场上的规矩,是杀是剐,任由你们处置!” 周乾听了这话一个踉跄,浑身酸软无力,干脆身形一晃跌倒在地,他明白邢掌柜这意思是将他放弃了,他是死是活,全凭客人的一句话。 他急忙扑爬到九公子脚边,哭着道:“公子,小人知错,求您开开恩吧!” 九公子喜干净,看着涕泪四流的周乾很是不爽,他后退一步对魏青冢说道:“青冢,你说说看,该如何处置啊?” 周乾又改向魏青冢扑爬过来,扒拉着她的靴子哭喊道:“我错了,我错了,饶过我吧。” 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魏青冢暗暗想到,不知道从前他出千害人,使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时候,可曾想过别人的痛楚,这人啊,死不足惜! 不过魏青冢并不想让他死,这次的事情还有幕后主使,若是周乾死了那才叫死无对证,既然翁掌柜上赶着要来报复,那好,看谁斗得过谁。 魏青冢蹲下来,看着周乾的眼睛说道:“我可以饶了你,可你要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些实话,你我无冤无仇,好好的你根本不会来赌场,究竟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你若如实交代,我便饶你,如何?” 周乾跪坐在地上,飞快的思考着利弊,他犹豫的片刻,低着头道:“是前院的翁掌柜,他交代我这么做的,我实在是,唉,后悔啊!” 他话一说完,周围的人都十分震惊,他们也时常去前院找姑娘们喝酒作乐,不想前院的掌柜竟然是这等恶劣人品! 魏青冢轻笑,听着周围的议论之声,看来今后翁掌柜是不好做人了。 “走吧。”她对周乾挥挥手,后者立刻站起来猫着腰跑出了赌坊。 九公子站起来,斜睨了魏青冢一眼,双手拢在衣袖中,看着院中蓝湛湛的天空轻轻道:“你倒是伶牙俐齿。” 魏青冢身子一僵,急忙笑着对九公子拱手,谦逊道:“哪里哪里,不及公子您万分之一。” 这话听着舒心,公子转身,看在魏青冢会说话的份上,将桌上的筹码都赏了与她。 魏青冢喜滋滋的将筹码换成了银票,小心翼翼的贴身放好,这可是她将来的依仗!待回到了大盛,完全可凭这三千多两开点小买卖做生意,还能买一房干净明亮的宅子,等将阿弟找回来,他们姊妹二人也有个安身之所,今后和和顺顺过日子,岂不美哉。 第11章 九公子又在华墟宫上下晃荡消磨时间,直到了傍晚,这才尽兴而归,慢腾腾迈步回了风仙阁。 离清谨遵做侍卫的本分,站在廊下继续观察四周地形,青冢毫不怀疑,若是此刻走了水,或者遇见其他的急情,他们几个能在离清的带领下,逃的比华墟宫里的人还快,且全身而退不伤分毫。 昨夜他们宿入风仙阁时已是深夜,并未仔细观察居所,今日一踏入房中,九公子就微微“啧”了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青冢知他是在欣赏房右侧的那间小厢房。 那房临水,透过几乎落地的木窗可见水天一色,波光粼粼,且墙壁上涂抹一层贝壳与宝石混合的粉末,在白日也熠熠生辉,加上月白纱幔随风轻摆,芬芳香薰盈鼻,魏青冢私以为,此处最能代表华墟宫的特点。 奢靡,华贵,加上那点挥之不去的醉生梦死之感,足矣。 可惜今是冬日,九公子又是根病秧子,临风在栏前站了小会,他便弯腰咳嗽起来。 魏青冢还在心中盘算着方才入手的银票该如何存放,听见九公子的咳嗽声后,急忙从怀中掏出雪白的帕子,双手递给他。 九公子肤色本就白,白出一层行将就木的病气,看上去颇为严重,不过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下,魏青冢发现他也就是肤色骇人了些,除一日三次饮离清呈上来的汤药之外,也无大碍,不过是比常人比更冻不得、饿不得、气不得,脾气大些,性子古怪些,说话不留情面些。 为了活命,也为了回大盛寻到阿弟后过安生日子,魏青冢觉得这些委屈都能忍。 “咳咳咳”,九公子用帕子捂着嘴,咳得双眼血红,他身子晃了晃,几乎站不稳身,好在魏青冢正站在他身边,九公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手心冰凉一片,好似块寒冰贴在魏青冢的皮肤上。 魏青冢急忙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拍打他的背,近看之下,九公子的鬓角处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蹙眉,脸颊飞起病态的薄红,魏青冢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下一秒便呜呼哀哉。 “师弟,这么多年了,怎么你的病还是老样子?” 宋穆秋听说自己手下开罪了九公子,匆匆抛下手头上繁杂的事情,到了风仙阁,人还未曾进门,他便听见九公子吃力的咳嗽声。 他这师弟的病是幼时落下的根,如今已经有十年之久,为他瞧过病的大夫无一不嘱咐,此病需清心静养,戒急躁,避操劳,可他偏偏又是闲不住的人,那样的情形,那样的朝局,他又如何能做闲人。 宋穆秋一贯喜怒不形于色,虽在心中忧他的病,却满脸平静,斯条慢理的走入,在屋中的软塌上坐下。 “不劳你费心,且死不了。” 九公子缓和了些,用魏青冢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指,边走边笑问道。 “你又是为何,这许多年还执迷不悟?” 魏青冢听不懂九公子指的何事,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做出隐约的猜想,这师兄弟两个定是不睦。 她本就对宋穆秋没好印象,自然而然随了九公子的脸色,只当做宋穆秋是空气,连斟茶都只斟了九公子那份。 接着魏青冢在一旁坐下,给九公子小心的剥栗子吃。 九公子掀开杯盖轻轻吹气,看着魏青冢清隽的侧脸,不禁十分满意她的做派,和他处事方式一样,不愧是他的随从。 宋穆秋面上不显山露水,视线却在魏青冢身上巡视几圈,他见这小子眉清之间少有的俊朗,怎么脾气如此之傲,若是在其他人家,仆从故意不给客人奉茶,如此缺乏礼数,早该拖出去乱棍打死。 不过,既是师弟的随从,那也就见怪不怪了。 宋穆秋其实见过魏青冢一次,华墟宫经常从各路人贩子手中买人,青冢是混在一堆姑娘中一齐到的,那夜连月光也不曾有,宋穆秋远远看过一眼,并不记得当时女装打扮的魏青冢。 他眯了眯眼睛,盯着魏青冢纤细的背影看了几眼,有些眼熟之感却到底没往心中去。 九公子将脸埋在狐裘的绒毛中,露出双淡漠的眸子,眼神像外头的雪般清冷,他的视线滑过宋穆秋,轻声问道:“真的再也不回大盛吗?师姐前年产下一对双生子,如今会说话也会喊人了,你不想回去瞧瞧?” 言罢,九公子蓦的闭嘴,捡起颗栗子放入口中,笑着道:“我忘了,那孩子不仅是师姐的孩子,也是你情敌的孩儿,你看了心里会堵的慌,不见也罢。” 当年宋穆秋和他们师姐的事情同门中人都知晓,这对神仙眷侣最终分道扬镳,宋穆秋如何的心灰意冷并到华墟安身九公子更是清楚,他方才之言不过故意在他伤口撒盐。 宋穆秋苦笑了一下,无奈的摇头。 “嗷呜”,魏青冢一心一意剥着栗子,忽而觉得脚下一动,低头瞧见只浑身雪白的小东西缩在她的脚边,正歪着头蹭她的裤腿。 魏青冢认得这小东西,这是宋穆秋豢养的一头小貂,珍贵异常,虽是个畜生,却比华墟宫中大部分人都要尊贵,前世她与这小家伙不过见了一两次,每次这小东西都没拿正眼瞧过她,怎么今日反常起来。 小貂的眼睛纯蓝,若一湾碧海,懵懂的与魏青冢对视。 宋穆秋当初花了重金从山野猎户手中购得此貂,又花了月余时间才与这性子高傲的东西相熟,这貂却还没如此温驯的蹭过他的裤腿。 九公子侧目,盯着那白茸茸一团的东西,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道:“这小畜生可是要吃栗子?” 言罢,魏青冢当真拿出一颗剥好的栗子送到了它的嘴边,貂是肉食动物,应当不吃素,魏青冢这般想着时,那纯白的小貂已经低头好奇的嗅着她掌心的栗子,接着伸出粉色的舌头舔舐,许是觉得滋味尚可,竟然一口吞入腹中。 “哼,倒是会吃。”九公子又拣起一颗栗子吃掉,不满的对宋穆秋道:“你养的畜生自己喂养,别来我这是蹭吃喝。” 宋穆秋对着小貂吹了声口哨,小貂扭头看了他一眼,却不加理会,而后干脆匍匐在魏青冢的脚边,鼻尖在她裤腿上嗅来嗅去,似乎与她格外亲近。 自己养的宠物忽与他人格外亲热,宋穆秋心中十分不快,他长眸眯起,眼神冷下来,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是该做个铁笼将这东西关起来,养不熟的东西就算不亲近主人,也需禁锢在身边,万不可背叛了他。 深知师兄为人的九公子见此情此景格外畅快,他笑道:“师兄,你是不是眼馋了?” 宋穆秋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冷笑未语,他费尽心思将九公子拦回来,除了叙旧外还有事相问,只是要斟酌一番才好开口。 缄默一会,他抬眸问道:“听说那个人,身子快不行了?” 九公子啜饮一口龙井,勾唇浅笑,明知故问道:“哪个?” 宋穆秋敛了笑,他身上本就带股子阴沉之气,收敛了假装的笑脸后,屋子中的气氛忽然格外凝重,他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何必装模作样,你回去告诉那个人,总有一天他会死在我的手上。” “嗷呜”,就连小貂都通了人性般感受到了屋中沉重的气氛,害怕似的往魏青冢身边缩,魏青冢听得宋穆秋的话也十分不解,那个人是谁?似乎与宋穆秋之间有不可消弥的深仇大恨。 “乖哦,不要怕。”魏青冢一边小声说道边将小貂抱起,放在腿上轻轻撸着它光滑的皮毛。 紧接着,九公子轻轻发话,这两日他与宋穆秋说话没个正形,不是挖苦便是讽刺,独独这回他认真无比,满脸沉静却笃定道:“若如此你我便是仇人,生死不两立之仇,到了那天,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宋穆秋脸上维持一贯的波澜不惊,他眉梢跳动下,说道:“如我所愿。” 在一旁安心撸貂的魏青冢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不过若是有天九公子当真手刃宋穆秋,她将会第一个鼓掌叫好,毕竟惨死在华墟宫的人太多了,包括从前的自己。 “宋宫主!前院的王老爷又闹起来了。” 翁掌柜今日已经听说了赌场发生的事情,也早就知道周乾那没义气的东西将他出卖,他在华墟宫名声扫地外,主人怕也饶不了他,不过宋穆秋并没有立刻惩罚翁掌柜,他是前院中的得力干将,虽人品不怎么样,可用着顺手。 今日华墟宫的老主顾,一位王姓商人点了新来的琴女梦芝儿消遣,又找了几个美艳妩媚的舞娘作陪,莺莺燕燕欢歌笑语,好不快活,这姓王的生意做的大,出手也阔绰,是翁掌柜心中的财神爷,这次,财神爷的脸却被琴女梦芝儿给触怒了。 翁掌柜赔笑许久安抚不了,只好硬着头皮来风仙阁请宋穆秋出面。 他规规矩矩现在屋外没进来,大致描述事情的缘由。 原来那王商人随身带的金叶子不见了,做陪的舞娘指证是梦芝儿偷了去,王商人便要搜梦芝儿的身,梦芝儿是华墟宫少有的清角儿,平时只为客人弹琴,自然不允,王商人一怒,梦芝儿一哭,同席的几个舞娘再煽几把阴风,这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王商人要在今夜开梦芝儿的苞! 魏青冢抚摸小貂皮毛的手微顿,她前世认得梦芝儿,那时候她已经不是光为客人弹琴的清角了,而是住最下等的屋子,接待最难缠的客人,因为不够圆滑不懂奉承人,常常受到欺辱,魏青冢与她同来自大盛轩安城,因为同乡的缘故,常常助她,就因为这个,魏青冢死后,只有梦芝儿给她偷偷烧了些纸钱。 前世此事发生时魏青冢还在和秦妈妈斗智斗勇,她后来听梦芝儿说过此次的遭遇,华墟宫为了留住王商人这个老顾客,不顾梦芝儿的哭喊反抗,强行将她塞入了花房中。 在魏青冢分神的时候,宋穆秋已经起身,匆匆随了翁掌柜往前院去。 九公子盯着他的背影瞧,不轻不重的叹道:“真成了银子的奴才。” 自持清冷如从前的宋穆秋,哪里会为了生意如此奔波劳碌,在酒囊饭袋中斡旋赔笑。 他看着很是不顺眼。 魏青冢想起梦芝儿那双水雾蒙蒙的杏仁眼,她生得不算惊艳,但是温柔恬静,是魏青冢前世少有的朋友,从理智上说,她不该去趟浑水,可想到梦芝儿那双清澈的眼睛,魏青冢犹豫了。 她继续为九公子剥栗子,假装随意道:“这下前院定热闹了,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此时前院不得好戏连台,公子该去凑个热闹。” 九公子斜眼看来,默默接过栗子吃了,也不表态。 而离清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在房门口站定,手搭在腰间的长剑的剑柄上,心中已经在预演等下若是人多,冲撞了公子,他该如何不伤人不见血的情况下,维护公子安全。 九公子好热闹,离清相当明白。 果然,九公子食了那颗栗子,又低头饮了口龙井,慢慢起身。 魏青冢心中大喜,急忙放下小貂去取了大氅和暖手炉,九公子穿戴整齐,心无旁骛凑热闹去了。 此刻天色已晚,花灯满院,前院里莺歌燕语,暖帐旖旎。 九公子一路淡然,穿梭在一簇簇花丛中,倒是离清和魏青冢有些不淡定,前者在众姑娘的注目礼下红透了脸,后者满腹心事一脸担心。 王商人订的是二楼唤做樱花烙的雅间,房门上雕刻了一簇簇樱桃,和雅间名字相呼应,跨过门槛走入房内,连里头的装饰都是粉色樱桃为主,地毯上绣满开得正艳的樱桃,正中央还有张做成朵巨大樱花的软塌。 软塌上坐着个瘦小黑黄的男子,怀中搂着位丰腴的女子,两个人正耳鬓厮磨说着话,见有人走进来,前一秒男子还满脸痴笑,下一瞬已是满脸不悦。 他对走进来的宋穆秋道:“你们华墟宫的人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连客人的东西都敢偷?” 宋穆秋看了一眼缩在角落垂泪的梦芝儿,无视她眼中的不忿,却对王商人陪笑脸,宋穆秋笑道:“我们的人失礼了,王公子恕罪。” 这一言一行,完全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九公子看的有趣,嗤笑着站定。 王商人见华墟宫主人亲自出面,脸上不满的神色有所收敛,猥琐的看了眼旁边的梦芝儿,摸了摸唇边稀疏的胡子,咯咯笑几声道:“今晚就由梦芝儿姑娘做陪,偷我金叶子的事情便了了。” 魏青冢蹙眉,这姓王的是华墟宫的主顾,宋穆秋并不想得罪他,换言之,宋穆秋根本不关心梦芝儿究竟有没有偷窃,为了安抚住王商人,他定会答应这个要求。 事实上梦芝儿没有偷东西,这是前世她亲口与魏青冢说的话,至于那惹祸的金叶子,究竟是同席的其他舞娘偷了,亦或是王商人自己信口胡说,最后谁也不知道。 宋穆秋眸色一沉,显然在思索解决的办法,商人重利,魏青冢当然知道他所谓的办法不过是和稀泥,委屈了梦芝儿遂了姓王的愿! “无凭无据,单凭一面之词就说人行窃,当真是新鲜。” 魏青冢嗤笑一声,说话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众人听见。 第12章 魏青冢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周围人的侧目,尤其是自以为将要得手的王商人,他坐在软榻上扭头朝魏青冢看来,薄而歪的嘴唇一咧,露出两排黄不拉几的牙齿。 他见门外的小子眉目清秀非常,看起来年岁不大,颇有少年的朝气,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出来玩耍,见梦芝儿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暂时压下心中的不悦,对魏青冢道:“不是她偷的,难道是金叶子长腿自己跑了?你想怜惜美人,明日再来,哥哥我先替你尝尝滋味。” 这话言辞猥琐至极,梦芝儿愈加悲愤,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几乎将唇咬出血痕来。 周围的客人与华墟宫的姑娘却笑开来,大家围观在左右,没有一个真将此事往心中去,只当做是瞧了个热闹。 听见周围人捧场的笑声,王商人愈加的得意,看着宋穆秋催促道:“宋宫主何意啊?” 宋穆秋看着王商人那张纵欲过度脸色蜡黄的脸,心中并无半分好感,他微微侧目看了梦芝儿一眼,那女子卖身与华墟宫的时候早说过条件,今后并不走荤场子,可前提是要在华墟宫安守本分,若定她破了偷戒,便要作废说好的规矩,今后同其他人一样,没有挑剔的权利。 清角儿哪里比得上走荤场子赚钱,再说,人若深陷泥潭便休想不染淤泥,今日不破戒,也总有破戒那一日。 宋穆秋笑着拍了拍王商人的肩膀,正准备坐下与他周旋几个回合后,再祥装让步,却被魏青冢拦在身前,抢先一步站在王商人面前。 宋穆秋几乎要发怒,可魏青冢是九公子的人,他不便发落,便蹙眉看向一旁的九公子。 只见九公子微笑,似乎是不准备管。离清警觉的观察四周,他算是明白了,这雪夜中冒出来的小子,凑热闹的瘾比公子本人都大。 魏青冢侧脸瞄着王掌柜,下巴轻轻上抬,脸上满是不屑之意,她将满头浓密乌黑的秀发梳做男子样式,被从厨房拎出来之后,九公子嫌弃她原先穿的衣服油烟刺鼻,已经叫离清拿去扔掉,赏了自己平日的衣袍给魏青冢穿,虽然有些宽大,叫绣娘稍作修改后还算合身,因此魏青冢此刻在旁人眼中,算得风流倜傥,满身华贵,是个有些稚幼的少年儿郎,她斯条慢理道。 “俗话说捉贼捉赃,如今那失窃的金叶子在何处,你可找到了?” 王商人冷哼,他手指了指梦芝儿,义正言辞道:“就在她贴身的荷包内!” “没有!我没有偷!”梦芝儿脸涨的通红,哭着反驳。 说罢王商人推了推自己怀中抱着的姑娘,说道:“你不是瞧见了吗?” 那姑娘以锦帕掩嘴,轻轻笑道:“奴家是瞧见了,就是梦芝儿姑娘偷了王公子的金叶子,这个,可抵赖不得。” 好一个一唱一和,魏青冢眼神一冷,正要开口,却被宋穆秋抢白道:“夜深了,你们公子身体有恙,早些回风仙阁歇息吧。” 宋穆秋此言已是暗示魏青冢多管闲事,华墟宫的家事,自是不由外人做主。 魏青冢扭头看向九公子问道:“公子可疲了?” 满院子的目光都落在屋角那不发一言,眼角眉梢俱是风华,唯独有些病倦气的青年男子身上,那男子身量很高,表情淡漠如霜,似乎觉察不到周围有人在看他,捧着暖炉的手一动不动,淡淡道:“否。” 魏青冢勾唇笑了笑,缓缓踱步到宋穆秋的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宋宫主,华墟宫虽是个生意场,以客人为大,但一味纵容客人放肆可不是好事情,据我所知,来此处的客人三教九流,背后都深有背景,若是宋宫主一直软弱,叫他们看轻,今后有人起了侵吞之心该如何是好?就算宋宫主不惧,也是白惹一身脏不是吗?” 宋穆秋蹙眉,仔细打量起魏青冢来,头一回有人敢如此直白的同他说话,话中道理不错,不过未免太小瞧华墟宫了,想染指华墟宫的生意?哼,除非那人不要命了。 不过,小小年纪能有这番见解,口舌伶俐,算个可造之才,况且,魏青冢说话时带了大盛轩安城的口音,刚才与他私语时的模样情景,依稀让宋穆秋想起多年前,那女子与他月下清谈的场景,时隔多年,面冷心更冷的宋穆秋居然心软一分,他收起满脸的不悦,淡问道:“你以为该当如何?” 魏青冢指着王商人道:“王公子说梦芝儿偷窃,可没有实据,那好,我们便找出实据来。” 王商人嫌恶的看了魏青冢一眼,冷笑道:“说得轻巧,你要怎么找?” “搜身。”魏青冢冷道。 梦芝儿急忙后退几步,捂着自己腰间的荷包道:“不要。” 魏青冢看了梦芝儿一眼,在众人面前她不好表现的对她十分好,以免被说有私心,只是眼神笃定的与她对视后,视线又落到了王商人身上,魏青冢吐词清晰地说道:“既然金叶子是在席上失窃,那么席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既然要搜身,那每一个嫌疑人都要搜,从现在开始,方才陪王公子吃饭的人,都不准离开,我们一点一点的搜,总能把失窃的东西找出来。” 接着魏青冢环顾看热闹的众人,朗声问道:“此法子可好?” “啪啪啪”人群中响起鼓掌声,原来是九公子,他淡然开口道:“甚好。” 离清也暂时将手从腰间刀柄上挪开,大声地道:“特别好!我赞成!” 话音一落,周围响起了一片附和声。 魏青冢轻轻干咳几声,捂着胸口点头示意大家安静,转身看向王公子,问道:“王公子以为呢?” 这王姓商人本来并不在意金叶子究竟是谁浑水摸鱼,既然有人指证说是梦芝儿拿了,他便信,梦芝儿的姿色虽不是绝佳,可恰好对上他的胃口,垂涎已久的美人送到嘴边焉有不吃之理,可眼下有这个小子搅局,到嘴的鸭子也要飞了,他不免有些丧气,气急败坏的挥手:“搜搜搜,搜出来另有其人我非打断她的腿,可若真是梦芝儿,小子你就不要插手了!” 方才樱花烙里面共有五人,除去王商人还有梦芝儿外,另有三个舞娘。她们都是女子,以魏青冢的现在扮作男儿的身份,自然也不便插手。 宋穆秋唤了几个侍女过来,为了确保公正,直接驱散围观的看客,在房内的屏风后由侍女当场搜身。 轮到梦芝儿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来,用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眸怯怯看来,对魏青冢低声道:“公子可过来一下么?” 魏青冢一愣,旋即点头道:“可,你有何事?” 梦芝儿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便由公子你来为我搜身吧,她们在一旁看着,这些人不配近我的身。” 说完,那几个准备迎梦芝儿去屏风后的侍女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低头不语,梦芝儿是在怀疑她们几个包藏私心,借机栽赃。毕竟,梦芝儿性子清冷,在华墟宫独来独往已不是一日两日,大家多少有些孤立她。 魏青冢点头,随着侍女还有梦芝儿转到了屏风后。开始搜身前魏青冢还特意大声对那两个侍女道:“看仔细了,待会不要胡言乱语。” 几个侍女急忙点头,魏青冢这才对梦芝儿颔首,轻声道:“得罪。” 言罢开始从梦芝儿一直护在腰间的荷包搜起,里面是她娘亲留与她的遗物,不过是几件不值钱的银首饰,梦芝儿每日贴身携带,乃是思恋亲人的缘故。如今虽然是冬日,可华墟宫发配给姑娘们穿戴的衣物还是十分轻薄,可供藏东西的地方不多,不多时已经搜完。 梦芝儿红着脸穿衣服,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正眼看魏青冢了,前世她们是好姐妹,同塌而眠清谈到天明也不是没有过,因而魏青冢一开始不觉不妥,直到看见梦芝儿羞红的耳根,这才有些浑身僵硬。 她虽然脸蛋不算绝色,肤色却白皙光洁,锁骨曲线流畅,粉色肚兜下鼓鼓囊囊,腰身纤细不堪一握,白而透出薄粉的脚趾无措的往后缩,就算魏青冢身为女子,也觉此情此景着实动人。 “找到了!找到了!” 正在魏青冢尴尬着不知说什么是好时,另一边屏风后搜身的人中传来呼喊,魏青冢急忙走出去,只见方才信誓旦旦指证梦芝儿偷窃的侍女正瘫坐在地,脸色煞白,身边散落着数片金叶子。 王商人蹙眉,嫌弃的盯着那女子,气道:“你想要问我要便是,何苦偷呢。” 那女子浑身发抖,接着惶恐的抬头,顾不上与自己的主顾求情,而是看向宋穆秋,对宋穆秋哭着道:“宋公子,奴家知错了。” 宋穆秋揉了揉太阳穴,哭喊求饶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一点用处,低声道:“来人,拖下去,按规矩先送到柴房关上三天。“ 三天后等待这位顺手牵羊还栽赃嫁祸他人的舞娘的,还有华墟宫其他的刑罚,其中滋味苦不堪言,魏青冢打量着舞娘细皮嫩肉,只怕是要好好受一番皮肉之苦了。 宋穆秋看着舞娘被拖下去后,亲自给王商人敬酒一杯,致歉道:“是我的人手脚不干净,扰了公子雅兴,今夜这桌席,我宋某人请客,只求公子莫怪罪。“ 王商人只心痛自己的美人没了,恹恹的答道“罢了,宋宫主都这样讲了,我若还揪着不放,便是我失礼,哎呀,翁掌柜呢,再去给爷挑几个啊!“ “好嘞!“翁掌柜急忙高声答道。 回风仙阁的路上,九公子对魏青冢道:“你与那女子并无交集,为何要助她?“ 魏青冢一呆,总不好直接说自己死过一回,前世与梦芝儿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吧,只能严肃的做思索状,眉头紧缩道:“公子此言差矣。“ 九公子步子一顿,雪白的脸上神色不爽,他盯着魏青冢,眼尾露出一抹骇人的冷意,淡道:“哦,你说。“ 魏青冢强作镇定,看着奢靡的华墟宫道:“你看此处锦衣玉食一片祥和,外面的山民却食不果腹,连温饱都不得,佛说世上众人皆平等,我看未必。‘“ 这小子一贯只会好美食加贪财,最多不过嗓子好,会唱些还不错的曲儿,何时会说这等大道理了,九公子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对魏青冢道:“继续。“ 魏青冢前世最喜欢和书生客人打交道,他们举止温柔也比较好相处些,为了能与他们聊得投缘,魏青冢照葫芦画瓢学会一套忧国忧民的大道理,听起来能唬人,其实也就是百无一用的空话。 她见九公子神情还算稳定,没有要将她抽筋剥皮的打算,继续道:“梦芝儿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她沦落风尘已经是上天不公,我虽与她不相识,可既然碰见她被冤枉,岂能坐视不理,我不过是践行佛主所说的,众生平等罢了。“ 九公子听完冷哼一声,继续往风仙阁而去。 良久,他慢慢道:“你的想法虽然傻,却已经比大部分人都要良善,至少比起宋穆秋这等人,境界不知要高出多少。“ 魏青冢心中一喜,从九公子和宋穆秋的相处与谈话之间,她能感受到九公子对宋穆秋作为的不爽,虽然九公子自己也没表现的像什么好人,可既然看不惯宋穆秋,那么他的看法与志向自然是宋穆秋的对立面。她便借机说了通大道理,九公子果真吃这套。 离清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们两个继续发表忧国忧民的大道理,静静跟在后面,忽而敏锐听见身后角落有窸窣的脚步声。 “什么人,出来,不要鬼鬼祟祟!“他抽刀喝道。 身后的红柱子后面,缓缓伸出一双穿着绣花云锦鞋的脚,那人小心翼翼探出头来,齐眉的刘海下一双小鹿般清澈如水的眸中,怯意点点,对她们三人道:“是我。“ 原来是梦芝儿跟在他们身后,离清觉得自己方才过于凶,急忙收了剑,侧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梦芝儿抿嘴不语,手里还紧紧攥着个物件,她憋了半晌脸都红透了,在三个人眼神的注目下越发的害羞,心一横,小步跑到魏青冢的面前,将手中攥着的东西塞入她的手中,低声道:“我自己绣的。“,随后扭身跑开。 手心的物件软软的,魏青冢低头一看,是一枚做工精细的小香囊,隐隐约约有股好闻的香甜之气。 九公子点头,“唔“了声,离清则盯着梦芝儿跑远后渐渐消失的背影,后转头看着魏青冢手心的荷包,说道:”绣工不错,好看。“ 魏青冢“嗯“一声,将荷包紧紧攥在手心。 夜里,魏青冢在灯下拿出梦芝儿塞给她的荷包左右细看,连内衬都翻出来看了,并没有发现什么求救的信息,她抓抓头发,拿着荷包在灯下开始新一轮的检查。 九公子倚着软榻,看着白日飞鸽传书的来自大盛的书信,内容应该是惹了他不悦,草草看了几眼便叫离清烧了,接着他边饮茶边看魏青冢。 不过是得了个女子送的香囊,有必要如此得意么?九公子蹙眉,在轩安城中意他的人可从府邸直接排到城门郊外,他也不曾像魏青冢这般招摇。 魏青冢本就瘦弱,九公子的衣袍就算改过于她而言也过于宽大,手臂上举时衣袖直往下坠,路出雪白纤弱的手腕子。 九公子百无聊奈,歪着头想这小子如此之瘦弱,也不知身上是什么光景,目光在她身上左右看了几圈,暗暗想道,他虽然瘦小,却没有孱弱之感,人也还风流倜傥,是有一副好皮囊。 这样想着,九公子起身,轻轻走到了魏青冢的身后,趁她不注意一把夺过了那枚香囊。 “公子,这是我的。“魏青冢急忙起身去抢,却被九公子捉住了手腕,九公子欺身往前,眸中反射着烛火黄色的光芒,对魏青冢蹙眉道:”香囊自古是男女间的定情之物,你好好收着便是,何必招摇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魏青冢蓦然想到,这香囊里头可能并未有什么玄机,而是她出手相助,乱了少女心弦。魏青冢心脏擂鼓似的疯狂跳动,这个,这可如何是好。 魏青冢满脸的茫然无措,看在九公子眼中却以为她还在想那送香囊的女子,心中无端的不爽,他与魏青冢离得十分近,忽隐约的嗅见一股香味,不是花香果香,倒像是人身自带的,九公子随手将香囊往软榻上一扔,准备好好判断下这香味的来源。 “哎,公子,你怎的?“魏青冢急忙要去捡,却忘了九公子正欺身拦在前面,两人险些碰在一处,九公子指尖掠过魏青冢的眉眼,指腹上传来滑腻的触感,极好。 魏青冢心中慌乱起来,她被九公子看得很不自在,微微侧脸避开,恼声道:“公子看甚!“ 九公子并不想怎样,就是觉得魏青冢发恼的样子看得叫人舒心,他身子又往前探了些,鼻尖几乎蹭到魏青冢的脸。魏青冢只好往后去躲,腰部肌肉不堪重负,竟然失力向后倒去。 “小心。“九公子是个病人,气力却并不小,加上魏青冢纤弱,他竟然轻松的将她揽回,九公子觉得那腰软极,隔着厚厚的衣料都能感受到曲线起伏,他垂眸,见魏青冢脸颊上一层薄红,更是觉得有趣,手中忍不住用力握了一把。 魏青冢呼吸一促,慌忙的站好,她结结巴巴指着九公子,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骂她登徒子似乎不妥,纨绔好色之徒也不对,于是红着张脸去软榻拾回了荷包。 “咳咳。“离清也不知在外头看了多久,这是才走进来,双手递上一封信,沉声道:”公子,又是轩安的来信。“ 九公子伸手将信挡开道:“明日再看,不想毁了我今夜的心情。“ 说罢,他想起方才还没好好确定魏青冢身上的香气,他素来厌恶香薰,却对魏青冢身上的味道不嫌恶,不仅不厌,反而觉得好闻。 这风仙阁现在虽然已经撤去的熏香,但室内还是萦绕一股甜香挥之不去,叫他夜间不能好寐。 九公子看着魏青冢,微微笑道:“青冢,今夜你我一间房。“ 魏青冢点头,疑惑的反问:“我不是一直在外间伺候吗?“ “今夜不同,允你上塌。“九公子尽心的解惑道。 魏青冢大惊,九公子这是何意?难不成他还有龙阳之好?她急忙转脸去看离清。 只见离清点头,云淡风清道:“属下再去取个软枕来。“ 第13章 离青动作十分迅速,不一会就取来一只锦绣软枕及一床鸳鸯绣花被,他将枕头及被子整理好,恭恭敬敬对九公子道。 “属下就候在门外,公子早些安歇,属下告退。” 九公子淡淡嗯声,一脸惬意的先行褪去外袍,换上寝衣,他坐在床榻上,满头乌发只用蓝色发带松散束好,一缕乌发垂下,软软耷拉在他肩头。 雪色的寝衣松垮,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胸膛,九公子虽然病恹恹的,日常看起来也有些瘦弱,身上却并未有想象中那般骨瘦伶仃,胸前肌肉线条恰到好处,从微开的领口就能窥探到一角。 房门已经由离清掩上,走前他还吹熄了多余的灯烛,只余床前一盏宫灯。 魏青冢看着懒散的九公子,悄悄吞了吞口水,她听说有些富贵人家,后宅中妻妾成群,且是男女都不忌的,莫不是这九公子也? 她忍不住抓紧了衣襟。 九公子坐在榻上,抬眸朝魏青冢这边看来。只见那小子逆光站定,本就有些瘦弱的身子愈加纤细,腰肢窄细,不堪一握般。 “过来。”他对魏青冢勾了勾手指。 虽不情愿,魏青冢还是磨磨蹭蹭走到床前,九公子微凉的指尖掠过她的脸颊,停在她的下颚,而后勾起魏青冢的下巴,四目相对时,可见九公子眸中幽幽烛光,他五官玉琢般的温润,若不是此刻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可赞叹一句,好一位当世无双的如玉公子。 魏青冢目光闪烁一下,垂眸,胸前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会伺候人么?”九公子的脸几乎蹭到了魏青冢的鼻梁,他压低嗓音,轻轻问道。 “什么?”魏青冢如遭雷击呆在原地,她后退半步,望着一脸理所应当的九公子。双手藏在衣袖之下,指甲紧紧刺进肉中。她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想不到九公子这样直白。 昏暗的烛光下,魏青冢那湖光潋滟的水眸中,一时各种情绪交错,长而卷的睫毛羽扇般浓密,在眼脸处投射下两片阴影,九公子越看越觉得有趣,那本捏着她下颚的手,轻轻顺着滑腻的皮肤,不断往上,拨动着魏青冢的睫毛。 “你果真是不会伺候人。”九公子又发话道。 魏青冢的心弦被攥紧,若是此刻坦白,九公子会是什么反应,他最恼人哄骗于他。 这厢魏青冢万般纠结,那在榻上干坐半晌的九公子却忽然撤了手,他勾唇笑道:“若是会伺候人,哪里有主子帮你暖床的道理,还不快上来。” 魏青冢看见了九公子眼神中的不满,明白过来他说的原来不是那些事,悄悄松了口气,立即眉眼弯弯笑起来道,“好。” 说罢她熄了灯,在床前轻轻脱了外袍。魏青冢故意穿了套宽松,布料又十分厚实的寝衣,胸前本汹涌的沟壑早用绢布小心的缠绕妥当,打眼看去,除了脸庞秀丽非常,身形有些单薄之外,妥妥一位清雅的少年。 没了灯烛的房内一片漆黑,魏青冢小心向床榻摸去,冷不防的触碰到了九公子的肩膀,原来他并未睡在靠墙的里侧,而是躺在外沿,若是要上床,魏青冢势必要从他身上跨过去。 “公子,您睡里侧吧。”魏青冢推了推九公子的肩膀细声道。 九公子已经阖眼,鼻音微微哼声,有些不满的恼意,怎么青冢如此聒噪,他伸手扣住魏青冢的手腕,略微用力,将她往前面一拽,蹙眉道:“啰嗦甚,还不上来。” 魏青冢猝不及防,失力扑在九公子胸口上,乌发耷拉在九公子的鼻尖,一股好闻的清香涌入鼻腔,正是白日吸引九公子的那个味道,他睁眼,用另一只手勾起那缕发凑到鼻尖轻嗅。 “公子,不好意思啊。”魏青冢吓得全身僵硬,她扑倒在九公子胸前时就大觉不妙,想起身时又觉得头发被九公子攥住,愈加觉得不好,九公子这几日脾气还算尚可,现在怕不是要惹他发怒。 “唔。”出乎意料的是九公子却并未生气,他坐起身,给魏青冢让出些位置,淡然道:“无妨,上来吧。” 魏青冢如获大赦,手脚并用地趴到了床的里侧,掀开锦被安静地躺好。 她努力的使自己靠着墙壁,以隔开与九公子之间的距离,九公子却并未察觉般的安静。魏青冢仍旧不放心,屏息凝神的装睡,而那身边枕着的人一直未有动静,睡相好极。 魏青冢松了口气,渐渐地也沉入梦乡,夜半时分,九公子醒了一回,侧身望见了魏青冢,他本是极爱洁净之人,从未与他人同榻而眠,却独独容了魏青冢上榻,不仅如此,睡眠竟然比平日里更加,真是奇了。 九公子将手臂往内侧一探,将手臂搭在魏青冢肩头,再次沉沉睡去,或许,是这小子身上淡淡的香味有助眠之用吧。 第14章 天色微亮时,天空中慢慢开始飘雪,待魏青冢睡眼惺忪醒来时,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 她揉了揉眼睛,小猫似的嘤咛一声,脑中还残留着浓浓睡意,抱着被子一卷,整个人滚到了床中央。 电光火石之间,魏青冢猛然想起,她现在不是躺在外间的小榻上,这床上也不只她一人,还有那难缠磨人的九公子。 魏青冢心中紧张,手试探着往左边摸去,空的,她清醒了些,从柔软的锦被中探出半个头,窗外白亮的光刺了她的眼,魏青冢用枕头去挡,这才瞧清楚九公子已经起了,正坐在外屋用早膳。 九公子背对着她,身子坐的笔直,正专心致志用着早膳,肉粥温热的香气弥漫开,招惹得魏青冢肚子不断抗议。 “醒了便起来吧。”九公子用帕子擦擦嘴角,起身由离清服侍着穿上防寒的大氅,又接过递来的暖手炉,对着里间还死撑着装睡的魏青冢又道。 “再不起粥便凉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魏青冢一手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另一只手捂着耳朵,若是此刻起来,必定又被九公子嘲笑贪睡。 九公子见里屋并无回应,垂眸往里间淡淡扫一眼,一扇屏风遮挡在床前,只能依稀看见床上锦被之下起伏的人形,他勾唇微笑,想起昨夜在身侧那睡相乖巧的人,倒是比白日更顺眼,也罢,由得他去。 九公子拢了拢大氅的领口,对屋外的离清微点头,沉声道:“走吧。” 一艘木船停在华墟宫临水的门前,上面只有一划船的老翁,还有一位背对着宫阙,临水远眺的男子,风吹起他的衣角翩翩翻舞,伴随着浩渺的寒江水,略有几分萧索之意。 九公子望着那背影,踏步上了船,细小的动静惊动了那男子,他回身看过来,正是宋穆秋。 “开船。”宋穆秋对那老船翁道。 木船慢悠悠晃荡在水面上,离华墟宫华丽的建筑越来越远,宋穆秋煮雪烹茶,低头感慨道:“许久没静下心来喝茶,俗务繁杂,难偷浮生半日闲。” 九公子望着荡漾的水波,听了宋穆秋的话后眼色却是一冷,冷冷道:“还不是你心里的那点野心作祟,你当真是不会回头了?此一别,你我可就是仇人。” 闻言宋穆秋手上动作一僵,旋即哈哈大笑几声,道:“好,那么今日,我们可还是同门师兄弟,待你回到大盛,你便做你的定国侯府嫡公子,我便做我的朝廷钦犯。” 九公子眼色缓和几分,拿起茶轻轻啜饮,而后轻声道:“好。” 他此来华墟林,乃是奉了大盛国皇帝的密诏,和邻国商议合作事宜,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年幼,陛下不得不为太子的将来考虑。 除了加强与邻国的合作,类似宋穆秋这种自立山头,不容小觑的力量,更是陛下的心头之患,总有一天,陛下不能容他。 九公子饮了茶,轻轻放下杯盏,对宋穆秋道:“临行前,师姐托我告诉你,她这些年过得很好,希望你也早日放下。” 宋穆秋眸色一片冰凉,良久冷笑道:“也替我转告她,保重凤体,将来她的儿子即位,她就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女人,我还要贺她得偿所愿。” 九公子蹙眉,恼道:“过了这么多年,我怎么还是你们两个的传声筒,实在厌烦。” 水波幽幽,白雪又开始飘落,天地一片苍茫。 魏青冢慢腾腾起身,已经听下面的人道九公子随宋穆秋出游了,整个风仙阁只有她与离清在。魏青冢自然要闭门不出,免得招惹到仇人。 午膳后久违的太阳终于露出真容,暖洋洋的日光扑撒向大地,碎金般的璀璨。 离清爬上墙头,叼着根狗尾巴草闭眼晒太阳。他素日机警惯了,就连闭眼假寐都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一阵微风吹过,伴随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女子胭脂味的馨香传来,离清立即睁眼,刚好与站在墙角下的梦芝儿撞上视线。 梦芝儿那麋鹿般水灵灵的眼眸一怔,手指紧紧攥着裙摆,紧张地对着墙头上的离清招手。 这侍卫脸色冷冰冰的厉害,她多少有几分惧怕。 离清却意外的对她笑起来,眼角下堆出好几条笑纹,他抓了抓头发,从墙头一跃而下,飞扬的衣袍在空气中带起阵风,吹开梦芝儿额前细碎的刘海。 他逆着日光,耳屏在阳光下红的发光,他轻声道:“梦芝儿姑娘,你来作甚?” 梦芝儿左右环顾着四周的动静,她是趁着前院的嬷嬷不注意,偷偷溜到风仙阁门前的。 “我想找魏青冢公子,可以让我进去吗?”梦芝儿试探着问道。 离清抓头发的动作顿住,笑容也僵硬在脸上,他清了清嗓子,答道:“当然,请。” 话还未曾说完,梦芝儿唯恐被人瞧见她的行踪,急忙跨步走到了院内,离清摸摸鼻子,万年面瘫的脸上,终于出现厌恶的表情,瞪了正在屋内吃喝的魏青冢一眼。 魏青冢一见到梦芝儿,就想起那只绣了鸳鸯的荷包,她把梦芝儿当做姐妹,可不曾想梦芝儿却对她有意思。魏青冢犹豫不定,苦恼的想着该如何婉拒梦芝儿。 她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看在梦芝儿眼中,只觉得眼前这个清隽公子极真实,是个性情中人,与那些装模作样,故作高深的伪君子果然不一般。而看在离清眼中,魏青冢这小子纯粹的显摆,昨夜收到荷包后明明心中乐开花,现在却还装出正人君子的脸面,就是吃饱了撑的。 “梦芝儿,你来找我,可是有事?”魏青冢思忖半晌,吞吞吐吐问道。 梦芝儿低着头,只一味的盯着自己的鞋尖尖瞧,好久才转身对离清道:“你可否先出去一下。” 离清干咳一声掩饰尴尬,点头转身离去,不知是不是魏青冢的错觉,她总觉得离清今日看她的眼神,格外凶残。 太阳光愈加和煦明媚,离清却愈加焦躁不安,他斜倚着柱子,直直盯着那紧闭的房门,直到一柱香后,房门才打开,梦芝儿姑娘从屋内走出。 魏青冢随后走出屋子,一边伸懒腰边道:“今日阳光真好。” 离清没搭腔,脚底用力,双手往墙壁上一攀,重新晒他的日光浴。 阳光下,魏青冢的手心中藏着一个小纸包,她紧紧将纸包攥在手心,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今夜有场好戏。 直到了日暮,九公子才与宋穆秋乘船而归。 下船时宋穆秋轻笑了声,忽然道:“听说你与乔家的小姐就快成婚了,师兄先贺你们白头偕老,一生一世。” 这话刚好踩到了九公子的痛点,他啧了声,快步下床,留下一句:“先顾好你自己吧。” 宋穆秋摇头,看着九公子背影道:“明日回大盛的马车已经备好,今夜特设宴为你辞行,不醉不归。” 九公子背对着宋穆秋挥手示意,表示自己知道了。 是夜,华墟宫最华贵的包房内,灯火璀璨,丝竹之声绵绵悦耳,珍馐佳酿应有尽有。 大概是在王商人金叶子失窃那晚魏青冢在宋穆秋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加上九公子没有直接言明魏青冢的身份,宋穆秋还以为她是九公子身边的谋臣门客之类,特意安排了两席副位,居于西侧,加上离清一同饮宴。 厨房的暗角处,翁掌柜那臃肿的脸一闪而过,厨房的小帮厨阿松会意,眼神滴溜溜乱转,见无人留意他的举动,这才悄悄摸出来。 翁掌柜眼神中露出杀气,他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迅速塞到阿松手中,阴恻恻道:“今日之事办成了,今后你就跟着我混,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阿松不过十四五岁,又瘦又小,身形还不及翁掌柜一半大,脸上谄媚的笑却已经得翁掌柜真传,他用力的点头,将翁掌柜塞给他的东西在身上藏好,坚定的说道:“翁掌柜,我办事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翁掌柜得意的捋一捋胡须,挥手叫阿松回厨房,接着他吹着口哨,慢腾腾往正在夜宴的包房走去。 好你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今天就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第15章 魏青冢端坐在自己那方小案前,陆续有侍从呈上各色瓜果美食,都是大厨精心烹饪过的,色香味俱全,令人见之则食指大开。 可惜九公子与宋穆秋还未曾动箸,就算魏青冢再怎么心急,也只好耐心等下去。 做菜的厨房离今夜的包房不远,中间有条长长的走廊,夜色无边,自然有灯烛不能照到的地方,漆黑的走廊尽头,慢慢走近一个瘦小的影子。 他走走停停,不断地伸着脖子往后看,接着缩到走廊左侧,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又从怀中迅速掏出个纸包,三下五除的打开,将里头的粉末由壶口灌入酒壶中,盖好壶盖后还左右摇晃几下,确保那些粉末充分与壶中酒水融合。 做好了这一切,阿松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重新将托盘端好,步履匆匆地往夜宴处走去。 他穿的有些寒酸,身上一股子厨房中的火焰气,立即有人发现了他,上前喝到:“站住!” 阿松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额角已经淌下细汗。 来人是院中近身服侍宋穆秋的仆从之一,他瞪了阿松一眼,接过他手中托盘,恼道:“厨房再缺人手,也该同我说声,你怎么能到这里来。罢了,这是给谁的酒水,我送到里头去。” 阿松头也不抬,瓮声瓮气道:“是魏青冢公子的酒水,宫主说这位小公子不胜酒力,特意嘱咐厨房上清淡的果酒。” 那侍从的目光落在酒壶上,点点头,转过身入了包房。 魏青冢等得无聊,直到宋穆秋先饮了第一杯酒,她才忙不迭的大快朵颐。 那盛酒的酒壶格外好看,上头还镶嵌有剔透的宝石,魏青冢目光淡淡扫向其他三处席位,发觉只有自己的酒壶最为与众不同。 魏青冢轻轻蹙眉,纤细白皙的指头轻轻抚摸壶身。 她这些轻微的动作并不惹眼,却引得侍从躬身上前,为她斟酒布菜。 晶莹的酒水注入杯盏,伴随着芬芳的酒香,魏青冢舔了舔淡粉的唇。 她端起酒杯微微摇晃,又凑在鼻下嗅了嗅,香味清新而馥郁,不愧是华墟宫的东西。 九公子扭头看了她一眼,心中想这小子,倒是格外喜欢这种吃吃喝喝的场面,微微一笑后,举杯对魏青冢示意。 魏青冢也举杯回礼,而后很有排面的一饮而尽。 九公子脸色一僵,不曾想她这般贪杯,宋穆秋却抚掌大笑,高声道。 “青冢小公子是个爽快人,宋某人敬你一杯。” 身边的侍从已飞快地又斟了满杯的酒,魏青冢感受着甘甜的酒香之气,畅快的露出一抹微笑,双手捧着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接二连三,魏青冢不消一会便饮下了半壶果酒。她脸颊上渐渐飞起一层薄红。 翁掌柜从屋外走入,余光看着魏青冢脸上醉醺醺的红晕,脸上浮起得意的笑。 “宫主,舞姬们近日排了新舞,可要传上来助兴?” 他站在堂下问道。 宋穆秋挥手表示允了。 魏青冢握着杯盏,听见动静侧目向翁掌柜看去,二人目光交错,翁掌柜飞快地躲开了。 身着彩衣的舞姬们鱼贯而入,她们在冰天雪地间也穿的单薄,露出细窄曼妙的腰肢,坠满流苏的衣裙高高开着叉,露出雪白的长腿,细细的金线从脚踝缠绕至小腿,愈加显得魅惑无边。 伴随着舞姬们舞动的节奏,那金线上坠着的小铃铛叮铃作响,实在炫目。 宋穆秋眯着眼睛,眸中含着笑意,显然对自家舞姬的技艺十分欣赏和得意。 那舞前世魏青冢也会,她趴在几案上看得入神,伴随那脸颊上的红晕,显然是醉了。 翁掌柜脸上笑意愈深,对着宋穆秋颔首示意,准备转身离去。 “翁掌柜留步。” 一道清脆的少年之声却忽然响起,翁掌柜错愕的回头,便见魏青冢从席上站起,两只手中各举着一杯酒,笑道:“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未曾解开,今日为向你赔罪,请翁掌柜饮了此杯,从此啊,你我往事一笔勾销。” 言罢,魏青冢将杯盏举之唇边,仰头饮尽。 宋穆秋与九公子的目光同时落到了翁掌柜身上。 翁掌柜感觉到脊背莫名的发寒,他望着魏青冢手中之酒,踌躇一会,脸上堆出刻意的笑容来,而后接过那盏酒,也是一饮而尽。 魏青冢微笑,接回空杯放回席案上。 包房内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翁掌柜大松一口气,退出来后避开周围的人,寻到一处僻静的角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圆丹,含在口中咽下。 一股微微的灼热之气从小腹直往上翻涌,他赶紧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些。 今夜他买通厨房的阿松在魏青冢的酒壶中下了“料”,那是房中之药,药性野,见效极快,他又特意安排了最美艳的舞姬上前献舞助兴,相信不过一会,这混小子就会在宴席上大出洋相。 翁掌柜冷哼了声,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不远处有人在唤他。 “翁掌柜,宋宫主请您进去呢。” 翁掌柜急忙又往包房去,不知为何,他觉得脑中泛起了一阵眩晕,眼前的景物也有些模糊不清,可他也不敢耽搁,急忙往房内走去。 宋穆秋侧脸看着走入的翁掌柜,笑道:“既然你们从前有误会,如今青冢敬了你,你也该回敬一杯才是。” 说罢,众人都望向了翁掌柜,九公子本就对他印象极为不佳,见翁掌柜呆立不动,似乎有不情愿之意,脸色便有些不好,垂眸冷冰冰的饮了半口酒。 宋穆秋见翁掌柜听了他的话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中有些诧异,严肃的低声道:“翁掌柜意下如何?” 席间的舞姬仍旧在卖力的舞动腰肢,脸上以轻纱遮掩,留一双水眸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加上平日里舞姬们都以各种香膏护理肌肤,身上自带勾人的香味,伴随着舞姿不断散发在空气中。 翁掌柜皱着鼻子狠狠嗅了几口,眼底泛起异样的光芒,他转脸紧紧盯着舞姬们,忽然一个熊抱,搂住其中一位舞姬的腰后,胡乱的扑上去。 “啊!”包房内响起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几位舞姬一时手足无措,又惊又慌。 宋穆秋脸色铁青的站起来,目光阴沉的能杀人,而惹祸的根源,翁掌柜却浑然不知,抱着舞姬死死不愿撒手,猥琐的笑嘻嘻着将自己的脸往舞姬身上凑。 看着席上荒唐的一切,九公子扔下酒杯,嗤笑着站起来。 宋穆秋本就是好面子的人,闹了今夜这场自觉无颜面在九公子面前自处,道:“让你见笑了,今夜便到此为止吧。” 九公子扫了那丑态百出的翁掌柜一眼,点头后往屋外走去。 刚行至一半,又转身将还趴在席上笑嘻嘻瞧热闹的魏青冢抓起来。 “美人,不要走!”被侍从拉开的翁掌柜污言秽语不断,直到嘴里被塞入一团破布,他才呜呜呜的收了声。 “哈哈哈哈!”魏青冢乐不可支,笑得直拍桌案,那原本只局限于脸颊的粉红,已经在酒水的催发之下,逐渐蔓延到了全脸。 九公子轻轻拍了拍魏青冢的肩膀。 魏青冢歪了歪头,抬眸看向九公子,眸中雾气迷蒙,根根分明的睫毛忽闪忽闪,眼角弯弯,对九公子露出个有些傻气的大笑。 “原来是九公子啊,九公子可要饮上几杯否?” 魏青冢打了个酒嗝,言罢伸出手去够酒壶,纤细雪白的手腕上却是一紧,她仰头,只见九公子面无表情的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往门外走去。 不知何时开始,天空中飞雪又在洋洋洒洒。数十盏红灯笼照亮半方天地,那冰凉的雪花在光下像春日的花瓣样好看。 寒风一吹,送来一阵蚀骨寒凉之意。 魏青冢酒后发了一声汗,却像是不知冷热般的,向着满院子的飞雪扑去,她双手伸向天空,一边跳跃着边抓空中落下的雪花,挺巧的鼻尖不一会就冻的通红。 忽冷忽热,酒后吹风,这是最容易染上风寒的,九公子望着魏青冢欢脱的样子,依着他素日的脾气,是必定不管的,今日却定下了脚步。 九公子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魏青冢身上,一只手揽着魏青冢的肩膀,对她温声道:“我们先回去吧。” 离清何曾见过这样的九公子,又见九公子脱了防寒的大氅,唯恐他受凉伤身,急忙飞奔回风仙阁取了另一件披风过来。 这时候魏青冢与九公子正走在半路上,魏青冢的手很凉,被九公子轻轻攥在手中。 摸在手心的肌肤滑腻的有些过分,手指头也细软得过分,九公子侧目瞧去,能看下魏青冢额前细软的碎发,在寒风中微微飘动,那股好闻的香气混合着酒香萦绕在鼻尖,九公子眸色一沉,忽而觉得这小子,怎么看都有些,秀气得过分。 九公子忽然住了步子,初遇时他便疑心过,这魏青冢细皮嫩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身形也比一般男子要单薄许多,加之嗓音清脆,倒是越看越女气。 莫不是,他骗了我?九公子眼睛中闪过一丝疑惑。 接着他的视线在魏青冢胸前扫过,看下去倒是一马平川,并无半点沟壑,不过冬日衣物本就穿得厚重,这也被不能完全令九公子信服。 九公子拦在魏青冢身前,他比她身量高出许多,将她步步逼退到了墙角。 “公子为何拦我。”魏青冢嘟哝着,淡粉的唇微微赌气,生气似的皱眉看向九公子。 魏青冢酒量不佳,今夜本不该饮酒。翁掌柜买通人要在她酒水中下药,被梦芝儿听来后偷偷告诉了她,还送来了可以祛除药性的解药,魏青冢先吃了解药再入席,自然不怕酒水中的东西。 梦芝儿通药理,今日除了为魏青冢送解药之外,还偷偷给了一包药性更烈的东西,那是她闲时自己研制的,还从未给人服用过,不想药性如此之佳。 翁掌柜还以为自己的计策完全,虽然半路被魏青冢敬酒,当着九公子还有宋穆秋的面,他不得不饮下,又偷偷出去服用了解药,可他千算万算也不曾料到,酒水中早就加上了其他东西,这便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只可惜为了引翁掌柜上钩,魏青冢自己也饮酒不少,后来醉意朦胧,忍不住贪恋酒水甘甜的滋味,已然是醉了。 醉了的魏青冢越发大胆起来,被九公子围困在角落后一点不慌张,微微仰头看着九公子俊朗如松的五官,心中想到,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怎的俊俏如此? 魏青冢对九公子勾勾手指。 灰蒙蒙的夜色中,魏青冢的眸亮晶晶,清丽的五官凑出一股动物般的无辜之感,九公子垂眸看着她,喉结滑动,吐出一口气来。 他叹息一口气想到,自己当真是魔怔了,魏青冢是个男子,他怎么会对她有这样的心思,虽然,九公子的眼神在她脸上扫了一眼,长相还算不赖,可自己并没有分桃断袖的癖好啊。 九公子严肃的反省着,而魏青冢却不老实起来。 她看着九公子近在咫尺又生得极对她胃口的脸庞,不知怎的就生出了要亲手摸摸看的心思。 软而凉的指尖轻轻攀扯住九公子的衣袖,小小的手掌试探着往上,顺着衣袍,隔着布料划过了九公子的腰侧,感受到那手轻轻的动作,九公子的身子微微一僵,目光锁定在魏青冢的脸上。 见九公子并无反感之意,魏青冢得寸进尺,凉凉的指头抚摸上九公子的眉尖,企图抚平那蹙起的眉。 九公子呼吸渐渐有些重,脑中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若魏青冢是女子便好了。 他的手不自觉的圈上魏青冢的腰,将她往怀中带了几分。 “公子,属下取了披风过来!” 离清快步从远处赶来,边走边道。 九公子动作一僵,手不动声色的从魏青冢腰间撤下。 他果真是疯了罢,九公子眉头深锁。 回到风仙阁门前,院墙下有个小小的影子,她不断来回踱步,见他们回来急忙欣喜地迎来。 离清看一眼醉醺醺的魏青冢,对九公子道:“是梦芝儿姑娘。” 说完他又补了句:“是来寻魏青冢的。” 九公子哼了一声,想起那日魏青冢在灯下痴痴看着那枚荷包的傻样,冷冷留下一句:“不见。” 说罢带着魏青冢走入院中。 魏青冢回到房间还耍了一阵酒疯,九公子无端的有些恼怒,他将魏青冢扔在床上,将门关好,对门外的离清道:“退下吧。” 按理侍从醉酒,不应和主子同宿一屋,魏青冢如今醉醺醺的,恐怕不仅不能照顾九公子,还要九公子反过来照顾她。 可话到了嘴边,离清还是咽下,他总觉得今日九公子的表现,有几分奇怪。 离清摇着头,慢慢走开。 第16章 窗外飞雪连天,屋内暖意融融。 魏青冢合衣横卧在床榻上,粉嫩的脸庞埋在金线织就的枕巾上,她嫌那些金线硌得慌,蹙眉支起半个身子,对九公子道。 “把它拿开!” 说罢她踢掉靴子,将褥袜一把扯下,粉嘟嘟的脚趾露在冰凉的空气中,不一会便冻得发红。 可魏青冢浑然不觉,身子往床榻里侧爬了些,就这般合衣睡去。 九公子站在床榻前,目光落在魏青冢的足背上,那裸露的肌肤白中透粉,尺寸似乎也比寻常男子小些。随着魏青冢在睡梦中无意间的扭动,裤腿直往上缩,又露出一大截小腿。 光滑,纤细,却又如藕般的饱满。 九公子蹲下,手轻轻抚摸上那片光滑的肌肤,从手指传回的触感比他预想的更好。 他眉宇之间疑惑之色愈加的深。 魏青冢在睡梦中一个翻身,小腿往前一探,险些踹到九公子脸上,他何曾受到如此对待,脸上神情立即冷下,可到了喉间的话,在看向魏青冢安静的睡颜时,变得一点也说不出口。 可怜自幼锦衣玉食,从不伺候人的九公子,此刻也只好帮睡得不省人事的魏青冢,妥当的盖好锦被,将她冰凉的脚丫子也塞入被中,怕她捂不热被子,自己还捧着她的脚丫捂了一阵。 窗外落雪声簌簌,积雪渐渐深厚。 九公子垂眸扫了一眼床榻上安睡之人,自己默默踱步走到了那临水的小隔间外,看着漫天飞雪,还有华墟宫耀眼的灯火,他觉得很忧伤。 大盛国都轩安城中,勋国候府的九公子苒桦,从来便是自矜自持的人,纵然有数不清的高门贵女,才女佳人排着队等着与他献殷勤,他也从来不曾动心。 可是他此时对魏青冢的感情,是不是已经越界了? 苒桦的手指轻轻搭在积了雪的木廊上,慢慢敲打。 他胸中有大盛江山,有诗书笔画,还有家族荣辱,唯独没有装过儿女情长。 九公子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宋穆秋那张爱而不得,愁容惨淡的脸庞,他心铉倏然收紧,好像看见将来的自己。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九公子眸光坚定,在心中解释到,今夜对魏青冢一时迷乱只是偶然,过几天便会好。 想到此处,九公子心中好受了些,迈步往门口走去。 离清侧卧在床上还未睡着,他盯着桌案上幽幽的烛火,脑中浮现出梦芝儿那略带羞涩的面庞。 他三岁便入勋国候府,五岁就跟在九公子身边,努力学成一身武艺,只为护九公子安危。他就是九公子的影子,一起朝着共同的目标前进。 离清自认心无旁骛,可偏偏就忘不了梦芝儿姑娘的脸,他们明天就要启程回大盛,从此一别,怕是再没有相见的时刻,华墟宫于梦芝儿姑娘而言,就是个虎狼之地。 她是那样一个单纯无依的姑娘家。 哎,离清重重的叹息一声。 夜渐渐深了,号称不夜之境的华墟宫也渐渐安静下来。 离清在卧榻上辗转反侧,终于下定决心,下床穿衣,一把拉开了房门。 “嘎吱。”房门被推开,促不及防撞上九公子那张神情恹恹的脸。 “公子?”离清哑然。 “呃……”九公子后退半步,佯装无事地左顾右盼,淡然道:“睡不着,寻你说话。” 离清挑眉,嗯声后迎九公子入屋。 看着床榻上叠得整齐的被褥,九公子有些惊讶,问道:“你一夜未睡么?” 离清点头,诚恳的道:“公子不也一样。” 主仆两个四目相望,一时无话,九公子扶了扶额,心想平日果真对离清太好,叫他说话半点不知分寸。 “魏青冢……” “梦芝儿……” 两人同时开口,九公子干咳一声道。 “你先说。” 离清看起来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却是个下了决心,不撞南墙绝对不回头的主儿。他看着坐在椅上垂眸饮茶的九公子心想,公子素日最厌聒噪,轻易是不收人带在身边的,整个勋国候府只有他身边的侍从最少,魏青冢只是个例外,况且宋穆秋和九公子关系有些别扭,梦芝儿姑娘又是宋穆秋身边的人,九公子定是不愿向宋穆秋要人。 九公子若是发怒,那场景很有些可怖。 离清吞了吞口水,大声道。 “属下有个想法。” 刚才那些隐秘的心事还在折磨着九公子,他有些淡淡的怅然,闻声后掀起眼皮看向离清,皱眉道:“说话那般大声做甚?何事。” 离清字正腔圆道:“属下想请九公子将梦芝儿姑娘带回大盛。” “吧嗒。”九公子将茶杯放回桌案,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眼角处勾勒出一抹笑意,轻声道:“为何?” 离清的脸色在烛光下微微有些晦暗不清,可是眼睛中的坚定完全不减。这是离清第一次同九公子提要求。 他道:“梦芝儿姑娘不该呆在华墟宫,属下想带她回大盛。” 若是今日之前,九公子定不能理解离清为何有这样莫名的要求,萍水相逢的人,也就是随风而散,他不仅不能理解,还会觉得离清魔怔了。 不过现在,九公子苦笑了一下,他觉得离清与他陷入了一样的困境中。 “你喜欢那梦芝儿?”九公子笑问道。 闻言离清脸上一红,想要去辩解,却越急越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他结结巴巴道:“禀九公子,属下,属下并没有。” 风雪仍旧在肆虐,九公子看着屋外,手指靠着桌沿,一下下轻轻敲动。 翌日清晨,几辆马车停靠在华墟宫门前,枣红色的骏马甩着尾巴,不停的原地踱步。 宋穆秋站在车前,眼底闪过一丝不舍,可抬起头来时已经镇定自若,他对九公子道。 “保重身子,别总多思伤神。” 九公子淡然一笑,留下一句“你也保重。”后,转身上了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大盛的方向出发。 九公子与魏青冢同乘一车,临别时宋穆秋差人备了好些零嘴,此刻魏青冢捧着一包糖栗子吃的正欢。 时不时的还掀开车帘看上几眼,马车越行越远,魏青冢的心情便愈加雀跃。 阿弟等着,阿姐这就寻你来。 九公子昨夜未睡,此刻眼下浮起两抹青灰,比起困倦,他心中的不爽程度愈加深重。 “青冢,你为何要将梦芝儿带回大盛啊?” 那夜离清求九公子将梦芝儿带回,九公子允了,又在离清房中坐到了天明,刚准备回去看魏青冢睡醒了没有,便在门口遇见睡眼惺忪的她。 魏青冢酒醒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懊恼自己贪杯,忘记同九公子说要带梦芝儿回大盛。 魏青冢低头剥着栗子,头也不抬的道:“因为梦芝儿好看。” “呵。”九公子脸色一沉,手在衣袖下狠狠攥着拳,心中烦乱不已,乱了,都乱了套。 马车在雪地中行进整整一日,在傍晚时分到了一家客栈。 夜间不宜赶路,九公子嘱咐大家在此歇下。 因九公子脸色太臭,大家唯恐触了他的霉头,皆安安静静饮食,又静悄悄歇下。 客栈的掌柜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翁,除了个十多岁的店伙计外,没有旁人,店内住客不多,此处位置偏僻,平时极少有这么多客人。 那老翁和小伙计便有些忙不过来,里里外外忙进忙出,出了满身的汗。 魏青冢仍旧与九公子一屋,不过九公子今日一反常态,早早歇下。 寒风吹得周围山林呜咽声不绝,四周安静极了。 魏青冢下午在马车内闭眼睡了许久,如今还精神十足。 她睁开眼睛四处乱瞄,今夜月光清朗,透过蒙蒙的窗户可见树影绰绰。 九公子安静的卧在身侧,鼻息均匀。 魏青冢也渐渐有了睡意,正在她睡意朦胧之时,那窗影上忽然出现个人影,探头正往里面瞧。 魏青冢的瞌睡瞬间清醒了。 跟在九公子身边的侍卫个顶个的高手,就算是夜间也会有人轮班值守,绝对不会有人突破防线闯到九公子的房门之前。 况且就算有人侥幸闯入,门前还有离清,他不会放人进来。 可是眼下的情形容不得魏青冢多想,因为那人影手中分明还有武器。 魏青冢急忙推九公子,为防止他不明白情况贸然出声,魏青冢还用手先捂住他的嘴。 九公子猛睁开双眸,直直看向魏青冢。 此刻情况紧急,就连魏青冢自己都不曾察觉,她为了看清楚窗外的人影,从床里侧往外头挪,差不多跨坐在九公子身上,姿势暧昧极了。 魏青冢指了指窗外,又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做了个嘘声的口型。 顺着她指的方向,九公子也看到了那个人影。 他眼神一冽,来不及思考这人是如何突破自家侍卫的防守,悄悄摸到自己房门之外,而是迅速的翻身下床,顺便将魏青冢一起拉住,往床后躲去。 九公子探出半张脸注视着门外的动静,手中寒芒一闪,竟不知何时紧握一柄短匕首。 魏青冢被他拦在身后,心脏砰砰的直发慌。 屋外静悄悄的,可是侧耳细听之时,还是能听见门外之人沙沙的脚步声。 接着一把薄锯齿被塞入门缝,沙沙沙,锯齿摩挲着门栓,发出渗人的响动。 这是屋外之人准备闯入,此刻敌人在暗处他们在明处,魏青冢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九公子与她相比倒是冷静,他指了指床后的小窗,示意魏青冢爬出去。 那窗户极小,是用来透气的,常年无人拉动,已经积满灰尘。以魏青冢的身形,倒是一分不多,刚好可以爬出去。 可是窗外究竟有几人尚不明朗,九公子又病恹恹的,平日也养尊处优惯了,假如贼人破门而入了,他怎么能抵挡得住。魏青冢是个怕死之人,此刻却在走还是不走之间犹豫不定。 “不出去怎么搬救兵。”九公子附身耳语道。 说罢他蹲下,示意魏青冢踩到他的肩膀上,从透气的小窗翻出去。 魏青冢咬着唇,若是此刻她留在房中,也并没有什么用处,倒是不如出去寻离清或者侍卫要紧。她点点头,扶着床架踩到九公子的肩头。 好在九公子虽瘦,却肩宽体阔,那肩在魏青冢踩实的瞬间颤了颤,接着便稳稳当当。 魏青冢用力的推开小窗,被翻腾而起的灰尘呛了满嘴,强忍着咳嗽的冲动,她将身子往前探,一点点小心的爬出窗外。 外面的风很冷,只穿寝衣的魏青冢狠狠打了个冷颤。夜色中的客栈静谧的像座坟墓,连半点灯光都不曾见到。 从小窗翻出来是个小院,可以通向客栈的后厨,魏青冢借着月光匆匆往前走,却在几步路之后脸色一惊,闪躲到一堆杂物后面。 几个时辰前还和蔼亲厚的老翁正在厨房里,与几个陌生男子窃窃私语。 难怪那门外之人能近九公子的房间,原来是店中人,也不知道白日这些大汉藏在何处。他们今日竟然是宿在了一家黑店。 魏青冢的脑门淌下细汗,此刻九公子可还被困在客房中。 风吹得越发大,呼啸之声渐渐盖过了门外细碎的动静。九公子握着匕首,眸中之光与刀刃上的冷光如出一辙,冰寒之极。 幼时他拜师傅为师,也曾与门中师兄弟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学习武艺,当年的九公子苒桦也鲜衣怒马,恣意欢虐过,只是后来因故损了身体,便多年不曾摸过兵器。 这手中匕首是大盛顶级铸剑师用玄铁锻造的珍品,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九公子唇边泛起微微笑意,也不知今日这柄数年未尝荤腥的刀,今日能否重复昔日荣光。 “咚。”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之后,房门被缓缓推开。 陌生的男人满脸髯须,身形异常魁梧,他一手举着刀,一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往床前走去。 九公子眼中满是寒光,他站在房门之后,将手中匕首握的更紧,缓缓走到那男子身后。 冷光在空中一闪而过,刀刃从后背贯穿男子的心脏,喷薄的血染红九公子淡蓝色的寝衣。那人都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响,双眼不可置信的瞪大,身子缓缓往下滑。 九公子这一次使了七八分的力,他望着地上的死人,长舒了一口气,身后却猛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是几个陌生的男子,他们死盯着床前已经没有气息的髯须大汉,又看看手握血刃的九公子,显然不敢相信眼前这病倦的公子哥竟能一招毙命,杀死比他高壮之人。 那几个人瞬间目露凶光,恶狠狠瞪着九公子。 这场景叫九公子莫名想起幼时打架时的情景,打架嘛,九公子不是没打过,头等大事便是放狠话,假装自己很强大。 “哼。”九公子嗤笑,将那还在滴血的刀刃举起,手指轻轻擦过刀刃上的血,漫不经心道:“下一个谁上?” 他如绸的墨发披散开,在寒风的肆虐下不断飘舞,殷红的鲜血布满他的寝衣,连脸颊都溅上几抹红,苍白的月光下,九公子看起来有几分阴森森,他偏又笑着,面对数倍的敌人,脸上没有半点惧怕。 这伙贼人原也就是华墟林的山民,这客栈也正常营业,只是九公子一行人看起来实在华贵,他们一时起了贼心,准备吃下这头“肥羊”。因见九公子衣着富贵,所带之人也个个是高手,定出生尊贵,今日之事后必定会引来报复,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这伙人很有经验,知道不能与九公子的侍卫硬拼,而是来了手暗招,晚间的饭菜大家食用前都试过毒,却没料到他们将迷药放在了门口的水缸中。 大家饭后口渴,自己用葫芦瓢舀水喝,谁都想不到这水中会有文章。 九公子还有魏青冢未饮生水,这才幸免。 “上!”为首之人手一挥,那几个人同时向九公子冲去。 *** “啊!救火啊!走水了!” 寂静的黑夜中突然响起一阵疾呼,呼啦啦的火焰蹿出数丈之高,烧红了一大片。 离清闻声冲出屋外,循声望去,发觉那是九公子所住的方向,急忙飞奔而去,脚下轻点,飞上了屋檐,脚踩着乌瓦,飞速靠近。 梦芝儿紧跟着探出头,满眼焦急的看着火光所在的方向。 他们住的这家客栈分内外两方院子,九公子住内院,其余人等都宿在外院。今晚离清过来寻梦芝儿,是惦记她今日车马劳顿,晚膳进的不多,给她送糕点来了。 梦芝儿原地走了几圈,咬了咬唇,走出房门挨个敲起侍卫们的房间来。 “咚咚咚。”任凭敲门声如何急促,里面半点回应也没有。 梦芝儿干脆寻了块石头将窗砸出个大窟窿,爬进去一看,侍卫们个个酣睡正香,怎么都叫不醒。 “快起来,院子里着火了!”梦芝儿取了一盆水,哗啦一下浇在侍卫们的脸上,大家猝然惊醒,这时候火势已经迅速蔓延,在寒风的帮助下愈演愈烈。 大家急忙起身,匆匆往九公子所在的方向奔去。 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浓烟阵阵,将魏青冢呛出眼泪,她扔下手中的火折子,心想离清和侍卫们看到这火光,无论如何都会往这边赶来。 她松了口气,抹了一把额角的热汗。 可九公子能等得及援兵到来么?那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九公子一人可如何抵挡。 罢了罢了,九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估计离清也不会允她魏青冢独活,再说九公子有了闪失,她怎么回得了大盛,阿弟可还在轩安城等她。 魏青冢撸起袖子,急匆匆往回跑去。 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手中握着把从厨房顺的剔骨刀,片刻都不敢歇息,半路上被门槛绊倒,手臂上娇嫩的肌肤被磨破好大一块,渗出丝丝血迹,魏青冢顾不得痛,飞速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她刚走到院门口,便看见九公子房门之前又躺倒了一人,白晃晃的月光下,那人面色死灰,大量的血迹渗出来,染红好大一块土地。 魏青冢定睛一看,认出那并不是九公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迈步跑到了院内。 她左右张望,院中静悄悄的没有声息,好像刚才的事情只是她的脑补和幻觉,可是躺倒的两具尸骨提醒着她,这一切千真万确。 魏青冢不敢出声,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房内,无人,又去到另一间房,仍旧无人。 剔骨刀冰凉的刀柄握在手中,上面还缠着增加摩擦力的布条,她紧紧握着油腻的刀柄,低头在地面上发现了一条蜿蜒的血迹。 她顺着那条血迹往前走,来到了一方天井中。 九公子浑身都是血,手中匕首紧紧贴着其中一人的脖子,那刀刃再下去几分,就能直接划破那人的颈部动脉。 其他人呈扇形包围着九公子,其中两个眼神交换一下,说道:“咱们上吧!” 说罢已然不顾及自家兄弟的性命,准备直接围攻九公子。 情况紧急,魏青冢也顾不得等救兵,她冲出来,握着手中的剔骨刀乱刺,她不会使刀,偏今夜运气好,雪白的刀刃正巧刺入其中一人的胸膛,魏青冢退后半步,随着刀柄被拔出,喷溅她一身腥热的血。 其余人都反应过来,愤怒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有个大汉反应快,也不顾及倒地不起的兄弟,而是提刀往魏青冢一刺,白光晃眼,魏青冢一时有些怔怔,接着往旁边一躲,九公子也拽了她一把,堪堪躲过那本要刺中要害的一刀,可惜刀势凌厉,还是刺破了魏青冢的右肩。 汩汩鲜血涌出,魏青冢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九公子一刀结果了手中的俘虏,又将魏青冢拦在身后,眼底已经是一片血红,他低声对魏青冢道:“回来作甚,他们呢?” 魏青冢捂着伤口,回答道:“应该快到了。” 歇了半夜的雪终于又开始绵密的下个不停,晶莹的雪花落满九公子一身,红衣白雪,倒是叫那如玉的面庞,生出几分异样的妖冶。 九公子凭借幼年的底子能够勉强抵挡这几人的攻势,但拖不了很久,若是离清他们迟迟不能赶来,只怕真要死在这种人手里头。 九公子舔舔唇,过度的消耗体力让他咽喉之间泛起一阵咸腥,他强行咽下,微侧脸对身后的魏青冢道。 “教你玩个游戏。” 魏青冢有些不解,声音中已经微微发颤,问道:“什么游戏。” 九公子冷笑,眉眼间一片骇人的阴森,雪花飞舞,寒风肆意,他冷冷道:“杀人。” “杀……人,怎么杀?”魏青冢颤巍巍的反问,反正她方才已经杀过了,杀一个是杀,杀一双也是杀,她不怕。 九公子活动活动脖颈,眼神锋利如刀,加上他刚才的身手确实不错,暂时令那些人不敢上前,九公子得以在魏青冢耳畔私语。 听完后魏青冢眨了眨眼睛,低声问道:“胜算大吗?” 九公子笑得轻松,薄唇微微勾,说道:“不大,九死一生。” 第17章 说罢,九公子眼神一冽,一掌轻拍在魏青冢后背上,魏青冢紧抿着嘴,握着剔骨刀冲了出去。 那剔骨刀极锋利,许是常年沾着血的缘故,还带一股深深的杀气。魏青冢握紧手中的刀,牢记九公子方才在耳畔的话。 “见人便往要害处刺,死了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魏青冢咬着下唇,手中的刀不断举起又不断落下,她绷紧了神经,尖叫着,满眼只见浓郁的血红,腥热的气味涌入鼻腔,令她胃中不断翻腾。 谁都想不到这看起来柔弱的小少年,发起狠来这般可怖。 魏青冢胡乱的往前捅刺,九公子则在她身后解决从旁刺来的刀刃,他们两个配合默契,一人如利刃出鞘,在包围圈中横冲直撞,另一人则像冷静的□□手,截住那些明刀暗剑。 这伙人是土匪,虽穷凶极恶,但也顾惜自家性命,还从没见过这般不要命的打法,纷纷往后退去。 眼看包围圈被冲破个口子,九公子当机立断,抓住魏青冢的手腕,身形极快,一晃便到了围墙之下,以手中短匕首借力,往松软的土墙上一戳,而后使力,带着魏青冢跃上围墙,翻到了院墙之外。 出去,便是茂密的森林。月光清冷,冷冷照着无边的树丛,高耸的树干在寒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碎响,森林像只蛰伏的巨兽,不断发出呜咽声。 魏青冢吞了吞口水,一只手臂紧张的抱住自己,身上薄薄的寝衣根本抵挡不住凌厉寒风,刮擦在身上蚀骨的凉。 黑暗中九公子双眸血红,将那没有血色的脸衬托得愈加苍白,他回身往后看了一眼,喉结上下滑动几下,强咽下往上翻涌的血气,低声道:“走。” 在月光下林中小径泛着莹白的光,道路两旁有许多低矮的灌木,它们枯萎的枝干横在路中,不断的刮擦、舔舐着魏青冢的小腿和脚踝。 这种触感仿佛有人趴在灌木中撕扯她的腿。 魏青冢越发紧张与害怕,本就冰冷的手指轻轻发抖。 九公子察觉到了,他本只握着魏青冢的手腕,见状手松开往下滑动几分,握住了魏青冢的手掌,拉着她避开林中之路,往无路的深处去。 “公子,他们追来怎么办?”魏青冢不断的回头看,虽未见到追兵,却还是十分忐忑不安。 九公子勾唇而笑,明明满身狼狈,却还是一身矜贵之气,他带着魏青冢靠坐在树下,冷静而肯定地说道:“他们不会追来了。” 魏青冢半信半疑,抱臂在离九公子半步之远的地方坐下,在刚才的奔波中,她出了满身热汗,现在猛然停下,被寒风一吹,浑身如坠冰窖般寒冷。 九公子方才动了内力,血气在体内肆意翻腾,倒是不觉冷,而是浑身燥热,这是他发病的前兆,五脏六腑如同有无数蚂蚁啃噬,令他痛不欲生。 “魏青冢。”九公子靠着树干,低声道。 他们在林中藏得不算隐蔽,过了这么久那伙人都没追过来,想来是被离清或者侍卫们解决了,很快侍卫也会顺着足迹寻到他们。 魏青冢看起来很害怕,那俊秀的脸颊上已经失了血色,双眸中夹带着惊恐,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很是可怜。不知为何,她这样子让九公子的心狠狠颤了下,他似是不舍得见到她这幅害怕的模样。 可如潮水般的疼痛已经逐渐淹没九公子的神智,他已经无暇说什么了,更无暇思考自己为何会这样想。 拼劲最后一丝力气,九公子侧身将魏青冢揽过,缓缓道:“靠紧些,便不会冷了。” 魏青冢双手抓着九公子的手臂,隔着寝衣都能感觉到肌肤灼热的温度,靠着他,真的没有方才寒冷,魏青冢不由自主地紧靠着。 忽然,她心里咯噔一下,九公子素日畏寒,身上总是冰冰凉凉,何时有这样体热的时候。 莫不是病了? 魏青冢急忙探手去摸他的额,软软的凉凉的手掌覆盖上九公子滚烫的额,令他无意识的蹭了蹭。 坏了,果真是病了。 魏青冢凑近去瞧九公子的脸色,“公子,醒醒,现在不能睡。” 九公子眉骨微微隆起,与挺直的鼻梁蜿蜒成峰,若不是那病倦的苍白,无疑是风华无双的少年。见九公子毫无反应,魏青冢叹息一声,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扭头去看林外的动静。 寒风萧萧,月华如霜,唯独不见救兵。 魏青冢将手掌继续覆在九公子滚烫的额角上,双眉间蹙起一个川字。 不过片刻,九公子脸色忽然涨红,呼吸急促,不待魏青冢反应,张嘴吐出一大口污血。 点点殷红将魏青冢的寝衣染透,她急忙将已陷入昏迷的九公子扶坐好,以免口中污血倒流,呛入肺中。 不能留在此处了,九公子病情来得凶险,魏青冢这些日子虽还不了解他的身体究竟如何,至少从眼下看,他需要立刻看大夫,越快越好。 “公子,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魏青冢到底只是个纤弱的女子,九公子虽然病弱瘦削,可他个子高,骨架也大,魏青冢拼尽全力才勉强将他扶起。 九公子的手臂搭在魏青冢的肩上,下巴微微抵着她的头,双眼紧闭,对于魏青冢的问话,根本毫无反应。 有那么一瞬,魏青冢十分担心他会死,九公子死了,离清,她艰难的吞了吞口水,以离清的性子,怕是会杀了自己给九公子陪葬,随后无法原谅自己的失职,再自我了结。 魏青冢迟疑一瞬,她已经远离了华墟林,现在离大盛轩安城虽然还有些距离,可靠自己,她也不是不能抵达,九公子赏下的银票都贴身放着,金额不少,足够她寻到阿弟后过安生日子。 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树木杂草,魏青冢犹豫又纠结。 九公子安静的靠着她,那双总藏满骄傲和恣意的眸紧合上,掩去了他身上的桀骜冷漠,只得见长睫浓眉,下颚线条流畅,是异样的乖顺。 扔了他在此处,离清他们也能找来,从此大家各奔前程,她也用不着跟在身边提心吊胆,还算两全其美呢。 魏青冢晃了晃头,把刚才的想法撇到脑后,此刻九公子昏迷不醒,就算离清他们来寻人,在这黑黢黢的林子里,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别耽搁了时间,寻到人之后已经凉透了。 再说,方才九公子的表现很有义气,逃命也没忘了她,罢了,做人不能这么不讲道义。 魏青冢摇摇头,架着九公子艰难地往前走去。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发际线滚落,一颗一颗,有的流到的眼睛里,令眼睛涩涩的发痛。 她明白自己不能停下,林中寒冷,在寒风的裹挟中,魏青冢渐渐感到头脑昏沉,嗓子火辣辣的疼,眼前的景物也明明暗暗。魏青冢的神志也有些模糊了,越是这样,她便越要继续往前,她若是倒下可,说不定两个人都要丢了性命。 “你们几个,往那边看看!” 漆黑的林子中传来人声,靴子踏着积雪,嘎吱的响。 离清紧握着手中的剑,不断砍着前方碍事的枯枝,他满脸凝重,不断扭头对身后的几个侍卫道:“寻仔细些,公子一定就在这附近。” 话刚说完,站在他身侧的梦芝儿忽然指着不远处大声道:“我看见他们了,在那边。” 说罢,梦芝儿一把提起裙摆,向着刚才所指的方向跑去。 离清还有侍卫们也都紧随其后。 再晚上一柱香的时间,魏青冢便撑不住了,她吹够了凉风,身上又架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早就意识昏沉,仅仅靠着心中的信念一步步往林子外走。 离清快步超过了梦芝儿,接过九公子背在背上,对一个侍卫道:“先回去通知大家,公子找到了,叫会医术的兄弟先准备好,待会为公子诊脉。” 魏青冢终于松了口气,救兵来了,他们性命无虞,甚好。 接着她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上前搀扶她的梦芝儿怀里。 世界安静了,任凭窗外世界喧嚣,魏青冢还是陷入深深的睡眠中。 回到客栈后九公子被送入房中,离清和几个侍卫中的头都围绕在身侧,九公子体弱的原因并不寻常,发病时也不是一般药物可医治,好在侍卫中有会针灸又懂九公子病情之人,暂且施针稳住,只是这病拖不得,需赶紧回轩安医治。 魏青冢被安排在九公子隔壁的房间,她浑身发热,已经烧得满脸通红。 梦芝儿家中世代为医,她虽是女子,耳濡目染加上自己有心钻研医术,也习得一身好本事。她见离清安排过来照顾魏青冢的侍卫有些心不在焉,明显在牵挂隔壁九公子的状况,心想还不如自己一人照顾魏青冢妥当,便对那侍卫道:“你先出去吧,我来照顾魏公子便好,待厨房的退烧药熬好了,赶紧端过来。” 侍卫点点头,拱手后轻步退出房。 梦芝儿先将门掩上,又挑了挑灯芯,将烛火调整的更加明亮,这才拿着冰水沁湿过的棉帕来到床前。 第一次见魏青冢,是那姓王的商人诬陷她盗窃,屈辱,不甘,还有在华墟宫几年磋磨下来的委屈充斥着梦芝儿的大脑,她恨不得以死明志。在她绝望之际,就是魏公子为她出了头。 梦芝儿将棉帕帖着魏青冢的额,目光脉脉的落在床上之人的眉眼上,“魏小公子当真是俊秀非常啊。” 她喃喃自语,接着脸颊飞起一些红晕,梦芝儿低头轻轻将魏青冢散落在脸颊上的发掖好,转身又去取新的棉帕。 高烧的病人最重要的就是退烧,将冰水濡湿帕子敷在额前耳后,再用帕子擦拭四肢可以加快退热的进度。 梦芝儿顾不得男女有别这些世俗规矩,将魏青冢的袖子往上撸起,一点点擦拭。 出逃时魏青冢胳膊上受了伤,梦芝儿也仔细的清理好伤口,又敷了药粉包扎好。 不多时,侍卫端着汤药叩门,梦芝儿急忙开门,接过汤药后一边吹,边一勺一勺喂魏青冢饮下。 又守了一个时辰,梦芝儿抬手探了探魏青冢的体温,仍旧滚烫。 她不免焦急,吩咐侍卫再去厨房熬退热的汤药,自己则又准备好一盆冰水。 “魏公子,梦芝儿自知这样有些唐突,不过事情紧急,也就顾不得这许多繁文缛节了。” 梦芝儿站在床前,说完后探身掀开锦被。魏青冢高烧不退,用冰帕子擦拭四肢还不够,躯干也需要降温。 睡梦中的魏青冢哼哼两声,长睫微抖几下,对此刻的场景毫无觉察。 梦芝儿伸手,指头搭在魏青冢领口上,犹豫了一瞬,缓缓解开扣子。 她用棉帕擦了擦魏青冢的脖子,接着继续往下解,梦芝儿面对“男子”的躯体,多少有几分羞涩,她不好意思直视,微微侧过脸。 寝衣被缓缓褪下,露出魏青冢白皙的肩,锁骨线条流畅的消失在圆润的肩头,乌发散落在雪般的肌肤上,黑白分明,色调美若一副山水画。 梦芝儿手上动作轻柔,手带着棉帕掠过锁骨,落在一片柔软之上。 她顿住,眼底一片错鄂。 梦芝儿愣了愣,低头看见了那雪白的绢布。 她急忙扭头走向房门,将原本只是虚掩的房门锁上,背靠着房门呆呆的想。 魏青冢,是个女子! 第18章 梦芝儿回想之前的种种,魏青冢比寻常男子更瘦小的身型,清脆的嗓音,还有光滑的下巴,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她居然一点没有察觉,先入为主的认定魏青冢男儿身的身份,联想到平时的生活,九公子和离清他们应当也不知晓此事。 这是个秘密。梦芝儿咬咬下唇,她一定会守住这个秘密的。 雪落了整夜,晨光破晓,昏迷中的九公子终于醒来。 离清端着药碗走入,服侍九公子饮下后,忽然双膝一曲,跪在床前低头道:“属下该死,一时疏忽使得公子落入险境。”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已经有些哽咽。 九公子捂着嘴咳嗽,一股咸腥涌上喉头,他用手里的帕子去捂,再低头一瞧,上面“红梅”点点。 他低声道:“那些人呢?” 离清将头深深埋下,说道:“留了一个活口,其余的都杀了。” 九公子冷哼一声,道:“山野草寇,遇上咱们是巧合,留着也无用。” 这意思是活口不必留了,审问不出什么,此事与时局无干系。离清点头,道:“明白了。” 说罢他看着帕子上的血,担忧道:“公子的病需赶紧回轩安医治,都是属下的错,我,罪该万死。” 九公子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缓缓闭眼,轻声道:“你确实该死。” 离清脊背一僵,身体好像凝固一般。 片刻后九公子继续道:“我呢先留你一命,今后将功抵过,离清,从今往后你可就欠我两条命了。” 数年前在轩安的时候,离清因为性子耿直,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那人非取离清性命不可,后来还是九公子出面“护犊子”,平息风波。 从此九公子就常对离清道,他对离清有救命之恩,要还的,离清不认,“不算,我是公子的侍卫,他杀了我就是驳公子的面,您护我就是护您自己的面子。” 这是主仆二人间的玩笑,如今九公子这样讲,便是饶了离清。 离清鼻子忽有点发酸,他嗯声,笃定道:“是,属下是欠公子的。”接着他站起来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厨房熬了鲜肉粥,还在火上温着,属下去取,待吃了东西,我们要立即启程回轩安。” “唉。”九公子幽幽一声叹,斯条慢理地将染血的帕子叠整齐,忽叫住离清问:“青冢如何了?” “梦芝儿姑娘照顾着,还有些低烧,早上醒了一会儿又睡了。” 听到这话九公子松了口气,魏青冢生得单薄,昨夜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又受了惊吓,发热是情理之中,如今烧退了是好事。不过他一听是梦芝儿在照顾魏青冢,心中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梦芝儿瞧魏青冢时的目光,叫他想起来就很是不爽。 魏青冢对梦芝儿也很上心,这小子,不会有什么歪心思吧? 整整一个早晨,九公子都在思索这些破事,他一勺勺吃着鲜肉粥,猛抬头问道:“粥也给青冢端些去,别看他个子小,其实很能吃。” 离清正在做简单的收拾,他们待会便要启程,琐碎的杂事不少,忙的焦头烂额间,听见九公子的问话一愣,接着答道:“梦芝儿姑娘单独给青冢熬了鱼粥,已经喂了两碗了。” 单独熬了鱼粥,喂了两碗,九公子精准的抓住离清话中的重点,好嘛,魏青冢,你艳福不浅。 “公子,别发呆,快些吃吧,待会要赶路。” 离清见九公子发呆,急忙催促道。 吃吃吃,吃什么吃。 九公子没了胃口,把碗一仍,不耐烦道:“不吃了,立刻马上启程!” 侍卫们早已经在院中待命,九公子一声令下,随时可出发。 只是到了上马车时,出了点小状况。 九公子虽伤得不清,主要是动了内力激出旧伤,已经施针暂时稳住伤情,所以他能行动自如,看起来不过是虚弱些。魏青冢却不一样,体温退了又升高,病情反反复复,神志也有些迷糊,要人在一旁看守着。 梦芝儿理所应当的爬上了九公子与魏青冢所乘坐的马车,她知道了魏青冢的秘密,也就不顾及所谓“男女有别”,手时不时的摸摸魏青冢探测体温,还旁若无人的帮魏青冢整理衣服,盖被子。 这姑娘家家,忒不知羞,九公子脸色难看到极点。 他用力的干咳几声,又清清嗓子。 离清探头进来问:“公子可有些口干?” 九公子扯出个微笑:“不是,车上人太多,空气污杂,所以肺不舒服。” 未待离清接话,梦芝儿先惊喜的开口,她双眼发光,开心道:“那我与青冢单乘一辆吧,九公子也舒服些。” 九公子:“呵呵。” 离清瞧着九公子的笑脸,抓抓头发,他怎么觉得慎得慌呢。 “梦芝儿姑娘,要不你和我乘一辆吧,这马车最宽敞舒适,魏青冢还病着,坐这个还是妥当些。” 离清在怪异的气氛中断断续续道。 “可。”九公子掀起眼皮淡淡表示。 梦芝儿就算是个傻子也听出来九公子这是在赶人,她担心的看了眼魏青冢,慢腾腾下了马车。 一行人终于启程,向着轩安城而去。 魏青冢睡得香极了,等她转醒,已经是傍晚十分,车队要昼夜不停的赶路,暂时在一处空地修整。 侍卫们在马车外烤肉吃,油脂被火焰炙烤,散发出诱人的焦香味。 魏青冢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 九公子抬眸看来,眼底笑意点点,紧接着又强压下去,换上一片冷漠,道:“醒了?” 有那么瞬间,魏青冢失了神,他们在哪,现在是什么情况? 好似知她心中所想般,九公子开口道:“那些人都解决了,我们在回轩安城的马车上,你烧了两天。” 说罢,他指了指一旁的食案,上面有碗多加肉还卧了两枚鸡蛋的面,“大病未愈,忌辛辣油腻,你就吃这个吧。” 魏青冢的眼神瞬间黯淡,烤肉的香气还在鼻子里,她甚至能想象出烤肉那迷人的金黄,外焦里嫩的肉,一口咬下去何等满足,唉。 九公子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忍不住勾唇轻笑道:“待回了轩安,宰一头鹿烤来吃,命厨艺最好的厨艺来料理,定比这次的好吃。” 话一说完,魏青冢大喜,端起食案上的汤面笑得眉眼弯弯,欢快道:“好!公子说话作数。” “那是自然。”九公子说道,表面依旧云淡风轻,内心的情绪却在不断翻涌。方才的话没多加思索就出了口,事后想来,却是大大的不妙。 他居然因为魏青冢一个懊恼的表情,许诺回了轩安宰头鹿给他吃,他何时这般心软,又何时这般挂记魏青冢。 怕是要步宋穆秋的后尘。 九公子阖眼,不敢去看魏青冢。 第二日九公子便安排魏青冢和梦芝儿一辆车,自己单乘一辆,眼不见心不烦,他最好只是一时乱了分寸,过些时日就忘了。 若是忘不了呢?九公子心中有个声音道,他深深吸一口气,不会的。 车队行进的很快,一路并没有遇见什么风波,直到入了轩安城外的拱卫小城都安,九公子收到一封家书。 信纸只薄薄一张,九公子看完一扬手,信笺幽幽飘落。 离清弯腰拾起,见上面寥寥几笔,不过是说那乔二小姐已经入京,九公子回轩安正好,可以商议婚事。 面都不曾见过的两个人就要做夫妻,就要相守一生生儿育女,九公子想想便憋屈。 婚事,哼,九公子冷笑了下,他第一个不同意。 都安离轩安只有不到半日的车程,九公子坐在车厢中苦苦思索,终于想出个绝佳的法子。 他叫离清多加了一张毛毯盖在膝盖上,捧好暖手炉,用虚弱的声音对离清道:“对下面的人说我忽然病重,已经无法行走,眼看着,快死了。” 离清:“……公子,这样咒自己不太好。” “快去!”九公子蹙眉。 那乔二姑娘今年十六岁,是乔府的嫡小姐,断不愿嫁给个将死之人,年纪轻轻就守寡。 到了傍晚,车队终于停下。 魏青冢一直有些好奇九公子的身份,现在终于到了解开谜底的时刻,急忙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那门匾上几个烫金大字,勋国候府。 九公子居然是皇族中人!魏青冢惊讶的张开嘴,魏家正是因为卷入皇族斗争中,无辜遭殃的,她很是忌讳。 梦芝儿拍了拍魏青冢,“青冢,下车了。” “嗯,好。”魏青冢回过神来,下了马车跟着众人入了府邸。 “桦儿,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一位身着华服,丰腴端庄的妇人走出来,眼圈红红的扑向九公子。 魏青冢回头,只见九公子坐在轮椅上,面如白纸,虚弱的对那妇人伸出手,唤了句:“母亲。” 他一路上都病情稳定,早上用膳时还精神抖擞,怎么一会功夫就虚弱的要坐轮椅,魏青冢有些疑惑。 那妇人蹲下来,握着九公子的手,哀伤的说道:“你身子本就不好,去成宣国前我就担心你受不住奔波,唉,早知道该叫你父亲去和陛下求情,换个人去。” 九公子摇摇手,对自己母亲道:“为国效力,是做臣子的本分,咳咳咳,咳咳咳。” 见九公子咳嗽的厉害,那妇人急忙站起来,招呼仆从过来推九公子入府,接着说道:“罗御医稍后就到,定能治好你的病。” 一堆人又挤又吵闹,簇拥着九公子入了内院。 魏青冢和梦芝儿是九公子带回来的人,勋国候府的管家冯伯犯了难,这还是公子头一遭带人回来,敷衍对待怕是不妥,便将二人安排在了离内院不远的小院子暂居。 魏青冢在脑海中苦苦思索,勋国候,她前世对这号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直到她看见墙上悬挂的一副画,作者是苒桦,她瞳孔颤了颤,指着画问小婢女,“作画的是谁?” 小婢女一笑,甜甜道:“是九公子啊。” 勋国候魏青冢没听过,可苒桦的名号她如雷贯耳,此人囚君篡权,残杀忠良,在朝中翻起阵阵血雨腥风,乃是大大的奸臣。 传说他还喜欢钻研和发明酷刑,用最恶的手段对付反对他的人,世人都道他是魔,根本不配为人。 魏青冢手一抖,茶水洒了一地。 第19章 魏青冢捂着胸口缓缓坐下,暂时还无法接受九公子就是传说中,手染献血,冷漠无情的大权臣,勋国候苒桦。 “青冢,你在想什么呢?” 梦芝儿方才去收拾了一下卧房,见魏青冢坐在桌旁,满脸凝重的发呆,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连忙给她倒了杯茶,柔声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魏青冢接过热茶握在手中,低头啜饮小口,潋滟秋眸中闪过一丝忧虑,她轻轻摇头,没有办法将她现在所忧心的事情说出口,只勉强笑道:“无事,就是肚子饿了,我们晚膳用什么?” “我去找人问问。”梦芝儿放下心,急忙站起来往门外走,准备去找刚才奉茶的小婢女。 魏青冢看着梦芝儿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她好不容易逃出狼窝,谁曾想又带着梦芝儿落入虎穴。皇权斗争险恶,一不留神就深陷其中尸骨无存。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本以为九公子除了脾气臭些,好歹也算救她一命,回到轩安城后,她可以找到阿弟后再设法离开。 “如今看来,要越早脱身越好。”她将茶杯放下,苦笑一下,她不想与皇权涨上半点关系。 九公子苒桦回到轩安城的消息早已经传到宫内,罗御医这几年一直专门为他治疗,一早便接到御旨,公子负伤而归,请他速速入城。 罗御医原是民间游医,数年前曾为陛下治疗头疾,此后便留在轩安城内,虽是御医,却甚少为人诊治,而是居于轩安近郊秋明斋,日日钻研各类药方。 秋明斋远离喧嚣,他一早乘车出发,直到日暮时分才到勋国候府。 “咳咳咳。” 罗御医提着药匣步履匆匆,走到九公子房前时脑门上已经渗透出一层薄汗。 门前站着勋国候府几乎所有的主子太太,叽叽喳喳议论不休,大家见到罗御医来了,才稍微安静些,彼此行了礼,罗御医提着药匣跨步走入。 九公子病歪歪的躺在床榻伤,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人还未曾走到床前,罗御医便嗅到一股浓郁的药香。 “罗御医,您总算来了。”方才身着华服的女子正是勋国候府的侯爵夫人宋氏,她是九公子的生母,膝下只有苒华一子,向来疼爱他到了骨子里。 罗御医施了礼,对宋夫人沉声道:“吾现在为公子诊治,请夫人先回避。” “好,有劳了。”宋夫人用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屋子里点了灵犀木香薰,袅袅青烟萦绕。 九公子躺在床上微微抬了抬胳膊,轻声道:“你总算来了,快瞧瞧看我还有救不曾。” “哼。”罗御医冷哼,探手摸九公子的脉象,边问道:“这次又为何动内力?” “为了保命。”九公子轻笑。 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动用内力,他却偏总遇上不得不使内力的情况,这已经是第三回了,回回伤及心脉,用罗御医的话说,总有一日他将气血逆流,暴毙而亡。 “需静养月余,我再开一副方子,叫人抓了药分三次煎,每日按时饮用,里头有几味药材难得,要派人去秋明斋取。” 罗御医叹息一声,他年近五旬,年岁和勋国候相同,初见九公子时,九公子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手里头握着银抢,鬓角上挂满汗珠,刚从后院习武归来,对着他行礼,乖巧的道:“罗伯伯好。” 那时候的他,与此刻缠绵病榻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罗御医摇摇头,帮九公子苒桦盖好被子,低声道:“从脉象上看,乃是旧伤复发,不算很严重,怎么虚弱到如此。” 说罢,双眉紧蹙,继续道:“这么多年试过的药方无数,竟然没有一个可根治你的伤。” 九公子缓缓摇头,似乎是困了,轻声道:“也许是这次伤了根本,唉。” 罗御医双眼微眯,看着九公子镇定自若的样子,唇边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凭他的医术,早就觉察出九公子是装病,他既然要装,自是有他的道理,罗御医不想干涉,站起来提好药匣子,慢悠悠道:“戏别演过了,过了不真。” “……” 九公子摸了摸鼻子,目送着罗御医离开的背影。 日头渐渐西下,只余一抹残阳留在天边。温暖的余晖扑撒而下,为大地镀上金黄。 离清安顿好众侍卫,又被主母宋夫人召到跟前,详细说了这一路上的事情,只是很多事情他不能说,刻意隐去,比如在华墟林遇见宋穆秋一事。好在宋夫人更关心的是九公子的衣食住行,其他事情并未多问。 待离清回到九公子房中,屋子里面已经点上了灯,九公子拿着一卷书在灯下看,听见动静抬头看来,手指轻轻摩挲着书皮,清了清嗓子,这才好似随意般问道:“魏青冢呢?” 离清将药碗呈上,淡淡道:“冯伯安排在小院里了。”说着他停顿一下,接着说道:“还有梦芝儿姑娘一起。” 九公子的脸色黑了黑,哼,冯伯倒是会安排。 “你去和冯伯说,把魏青冢挪到我的院里,以后他就是我的侍从了,月例按二等侍卫的给。” 说完九公子摆摆手,对离清道:“去吧。” 离清抓了抓头发,眼神胡乱瞟着,脚下步子迈了几次,还是像被胶水粘住腿似的站在原地不动。 “九公子,那梦芝儿姑娘呢?”他试探着问道。 勋国候府不同于寻常人家,府中奴仆都精挑细选,加上勋国候爱节俭,九公子喜清净,素来不爱往府邸添人,九公子不安排梦芝儿的去处,只怕过不了多少日子,冯伯就会安排梦芝儿出府,她一个姑娘家,出了勋国候府又该去何处安身。 离清猜测的不错,九公子本不打算留下梦芝儿,他抬眼看了离清一眼,问道:“你怎么想?” “呃,属下以为梦芝儿姑娘脾气温和,为人细心,可以留着府中伺候……”离清小声道。 九公子看得出来离清对梦芝儿有心,对离清这种大木头来说实属难得,他可是从不会对姑娘笑的人,勋国候府谁不说离清侍卫要是再面善些就好了。 九公子将书卷放下,道:“府邸里不轻易添人是规矩,况且是认识不久不知底细的。” 听着这话,离清的眼神黯淡下来。 “不过。”九公子说着停顿一下,手指轻敲打着床沿:“北苑倒是欠缺人手,过几日农阿嬷上来,叫她把梦芝儿带去,在北苑当差吧。” 北苑是勋国候府的一处私宅,是九公子常去静养的地方,农阿嬷是北苑的管家,梦芝儿跟了农阿嬷手下做事情,倒是比在勋国候府更好。 离清笑了,对着九公子拱手,轻快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夜渐渐深了,离清去到小院同魏青冢还有梦芝儿说九公子安排之时,她们已经准备安歇,魏青冢已经困的眼皮打架,哈欠着对离清道:“我们明日再搬吧。” 离清偷看了梦芝儿一眼,接着飞快板起脸,点头道:“好,我先走了。” 说罢,人却不动。 梦芝儿望着离清,半晌试探着问道:“我送送你?” 离清竭力藏起弥漫到眼底的笑意,镇定道:“好,多谢。” 头顶的灯笼发出柔和的暖光,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魏青冢斜倚着柱子,看着二人的背影微微蹙眉,她怎么就觉得这离清有些不安好心呢,让她有种,嗯,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要被野猪拱了的感觉。 走廊尽头的暗处,一道黑影闪过,白日奉茶时乖巧爱笑的小婢目光冰冷,微微侧目看着他们三人,接着提起裙摆,顺着走廊匆匆出了小院。 小婢女一路小跑,来到一处偏门之前,伸出手轻轻拍了三下门。接着门被拉开一条缝,小婢女低着头跑了进去。 “禀小姐,人到了。” 屋子里一股暖香,一位身着鹅黄色广袖裙的女子微微抬起下颚,她有张精巧的脸蛋,双眸微微上翘,下颚溜尖,是位极美的少女,眸中目光微凉,令人一瞧便知是高门中出来的小姐,气度,姿态都和旁人不同。 不过在小婢女碧儿走入房后,她微微笑起来,笑得很和善,对碧儿柔声道:“不要施礼了,快坐。” 碧儿忐忑的坐下,刚才一阵疾跑,脸蛋还是红扑扑的,她绞着手中的帕子,还是施礼后才轻轻落座。 乔苏苏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看着碧儿的小动作便知道她紧张到了极点。她探身将手肘撑在桌案上,就像是闺中密友间谈话那般,笑着对碧儿道:“你跑得急,定是渴了吧?” 她一说话,身边的侍女岚儿立即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带着歉意道:“怪我,碧儿跑的这般急,我竟然忘了给她倒水。” 碧儿有些受宠若惊,惶恐不安的接过茶水,她很小的时候便被买入勋国候府,在小院里头做些洒扫的活计,候府里头规矩多,头一桩就是必须对主子忠心,像这样偷偷跑出来私下和乔姑娘相见,已经是犯了大忌,有相互勾结的嫌疑。 不过乔小姐和九公子据说就快定亲了,将来就是勋国候府的女主人,这样算来乔小姐也不是外人,况且,碧儿抬眼看了乔苏苏一眼,乔小姐为人又和善,叫她过来也不过是问今日九公子所带的两个生人的事情,不是什么要紧的。 乔苏苏对岚儿点点头,岚儿会意,从桌案上的托盘里抓了把糖块,混着手心中拿着的几块碎银,一起塞到了碧儿手中,笑着道:“碧儿姑娘尝尝这糖,是和兴阁新品种,味道好着呢。” “谢姑娘。”碧儿的手抖了抖,看着掌心的糖块和碎银,将它们悉数塞到荷包里,小声道:“姑娘想问什么?” 乔苏苏笑了笑,柔声说道:“我也是为咱们侯府着想,毕竟咱们这里不比一般的人家,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呢,府邸中来了生人,我总是有些不放心,你就和我说说他们说了什么,人怎么样便好。” 乔父是江南巡抚,年轻的时候和勋国候交好,这才有了九公子与她的婚约,论双方的家世,勋国候府自然比乔家要高上许多,勋国候苒宣乃是大盛皇族少有的能臣,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只可惜他的独子苒华少年时受过伤,是根病秧子。 临行前乔父叮嘱过乔苏苏,去了轩安城务必多长个心眼,乔家和勋国候府的婚约只是口头约定,并为真的下聘定亲,换言之,随时有可能不作数。 就算为了乔家的未来,乔苏苏也一定要嫁入勋国候府,就算九公子体弱,只要他活在人世,她可以做未来的侯爵夫人,这一切她乔苏苏都能忍。 她以入京省亲的名义来到勋国候府,住了月余才等到九公子回京,本以为能见上一面,不料他伤重,需要静养。乔苏苏一方面很关心九公子的伤势,另一方面对他带回来的两个人也很是好奇。 方才离清去找小院的时候碧儿就在一旁伺候,她只听见前半截离清说叫魏青冢去九公子院里当差,接着便下去端茶了,待再次回来,魏青冢正笑着对梦芝儿道:“我们明日再搬。” 碧儿便以为梦芝儿与魏青冢都要去九公子院里。 乔苏苏听完蹙起眉来,她知道苒桦素日清冷,身边并没有侍妾,也喜欢清静,如今却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纳入院中。 她不禁警觉起来,送走碧儿之后,对岚儿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乔苏苏与岚儿在乔家大宅中可谓是“身经百战”,乔巡抚有四房夫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乔苏苏作为正房嫡女,自幼就在斗争中长大,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她总觉得那两人不一般。 甚至默认梦芝儿就是九公子侍妾,万一将来梦芝儿先于她产下孩子,她将如何自处? “岚儿,我们要盯紧了那两个人,知道了吗?” 乔苏苏死盯着幽幽烛火,美丽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是,小姐。”岚儿点头。 “啊切!” 清晨刚拉开门,迎面一股凉意扑来,魏青冢鼻子一痒,狠狠打了个喷嚏。 梦芝儿笑着从另一间房出来,上前帮魏青冢披上一件厚衣,笑道:“清晨天凉,要多穿些才好。” 碧儿从捧着热水快步走来,将方才的情景尽收眼底,放在男女之间,方才的举止确实有些过密,这两个人究竟是何关系? 不过她面上并未显露半分,而是笑着说道:“二位起的真早,先洗漱吧,我这就去厨房端早膳。” 自从那次魏青冢高烧,梦芝儿发现魏青冢的秘密之后,两个人索性将话说开,两人关系飞速变好,梦芝儿觉得好似故交般知心,而魏青冢则是苦笑,她们原就是故交呀。 只是这样的关系落在旁人眼中,便有些过密了。 用过早膳后离清来带魏青冢去九公子内院,梦芝儿想当面谢过九公子,便一起同去。 碧儿在一旁看得分明,等三人一走就立刻去告诉了乔苏苏。 回到轩安后九公子病重的消息传开,许多人前来探望,都被公子需要静养为由推脱了,就连宋夫人也不过午间来上一小会,罗御医特意叮嘱,公子体虚,静修为宜。 魏青冢与梦芝儿去到内院时,九公子还未曾用完早膳,他披着件银白的大衣,斯条慢理地动着筷子,见魏青冢过来,微微点头。 魏青冢往后退了半步,她前世虽被困在华墟林,可关于轩安城的消息,还是陆陆续续听过不少,苒桦绝不是什么善人。 而不远处的院落中,乔苏苏正在对镜梳妆,方才碧儿才来偷偷传话。碧儿趁着帮魏青冢还有梦芝儿送东西的机会,入了九公子的居所,碧儿远远瞧见九公子正在用膳,看样子身体尚好,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乔苏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虽不像其他闺阁女子天真的幻想婚后可以与夫君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却还是盼着九公子身子好些,总好过嫁过来就守活寡。 乔苏苏打开了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选了只水润通透的玉镯带在手腕上,接着又在鬓角添了只金钗,这才满意的站起来,对岚儿道:“咱们走吧。” 岚儿点点头,跟着乔苏苏往九公子那边走去。 “小姐,宋夫人说过九公子如今需要静养,我们贸然前去,会不会不妥?” 乔苏苏轻轻一笑,嘴角勾起浅浅的微笑,说道:“我们又不是外人,再说碧儿方才也说了,九公子身体还不错。” 接着她眸色一冷,冷声道:“我若不主动些,岂不是叫有些小贱人抢了先机?” 第20章 乔苏苏居住的屋子靠近宋夫人的寝居,离九公子住处略有些远。她一路上熟悉的与路过的仆从婢女点头示意着,乔苏苏为人和善,总是笑脸相迎,虽然只在勋国候府居住月余,已经深得下人的拥戴。 乔小姐与九公子有婚约一事也早在府中传开,人人都对这未来的女主人十分好奇,也存了讨好之心,恰好乔苏苏笼络人心很有一套,在勋国候府混的如鱼得水,俨然有半个主人的架势。 她来到了九公子院前,岚儿上前叩门。 门房见乔苏苏前来,略有些难做,换了其他人,他早就公事公办劝回去了,可乔小姐不一样,将来是要嫁入候府的,门房万不敢得罪。急忙小跑入内,先去找离清说此事。 此时已是巳时,天色明亮,九公子用过早膳,正懒洋洋的坐在院中晒太阳,身旁放着离清搬出来的一方小案,上面堆满了书文,有九公子离京这些日子友人所写书信,也有京中近日之事的汇报,他需尽快处理。 魏青冢和梦芝儿在收拾房间,她的小屋子就在九公子卧房的左侧,略小,不过光线还算不错,就是久未有人居住,里面一股霉味,魏青冢嫌弃无比,招呼梦芝儿与她将被褥枕头拿出来在廊下晒。 离清见她们搬家一样将东西往屋外挪,褥子垫子花花绿绿将院子摆的满满当当,不禁向前一步,正想说公子喜静与简洁,她们要晒也不可扰了九公子,却被一声轻咳叫住。 “有人找你。”九公子捏着信笺,在阳光下微微笑,侧脸往院门外点头。 离清顿步,扭头见门房同他招手。九公子的院子与其他院落不同,仆人侍从格外少,除了门房侍卫,只有两三个做粗活的婆子,离清算是这院里的“管家”,加上其他人多少有些“怵”九公子,很多事情都是先和离清说了,再由离清通传。 “何事?”离清向院门走去。 九公子有些累了,索性放下书信,头枕着软椅的靠背,看魏青冢抱着物件忙忙碌碌的身影。 他这院子很空,卧房两侧的小房子其实一直未有人居,还是头一回,这寂静多年的院落,这般的热闹过。 魏青冢的额角渗出了一层薄汗,她满意的看着院里的东西,晒上一天,这霉味便能消除。 她抿起唇轻轻笑了,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抬起头来,冷不丁的撞上九公子的目光。 院中的少年一袭白衣,乌发随意的用蓝色发带束好,剑眉星目,就是肤色苍白,加上人有些瘦弱,人染上一层说不清的,难以接近的气质,疏离,淡漠。 “谁许你把这些东西搬出来的?”九公子冷声,看着魏青冢说道。 魏青冢蓦的定住,方才晒褥子的确未曾经九公子同意,可他也并未出口阻止啊。魏青冢咬着下唇,小声辩解道:“这些褥子太湿了,不晒太阳,晚上睡了人会生病的。” 看着魏青冢小心又有些胆怯的目光,九公子莫名有些舒爽,从那次发烧过后,他甚少同魏青冢说话,在发现自己对魏青冢的纵容之心一步步加大之后,九公子便有些莫名忽然烦躁,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是他的人生所不曾有过的,足以令他心生警觉。 可今日魏青冢小声地、带着委屈的细语忽然令九公子觉得,他还是只掌控着一切,没有失控。至于为何对魏青冢格外不同,九公子蹙眉,大概是他身上有自己不会有的真实与天真,被自己没有的东西说吸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恩,对,就是这样。九公子对这个解释十分满意。 他对魏青冢勾了勾手指,说道:“你过来。” 魏青冢想起那些关于勋国候苒桦的传闻,据说苒桦最爱亲自审案,从他手底下过的犯人,就没有不招的。他还曾将烧融的铁水注入犯人的瞳孔中,看着疼得撕心裂肺的犯人大笑,世人都说他审案并不是为了还原真相,而是享受施虐的快感。 想到此处,魏青冢脸色白了一白。 “愣着做什么!”九公子的脸色沉了沉。 魏青冢不敢再犹豫,急忙走到九公子的身边,僵硬的扯出微笑,弯腰收拾起小案上被翻乱的书信来,笑着道:“公子,好久不曾听曲了,可要青冢唱一曲?” 九公子脸色稍微缓和,轻轻嗯声。 那边的离清刚和门房说完话,走回到九公子身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公子,乔小姐在院外,见还是不见?” 魏青冢清丽的歌声无比婉转,九公子听得舒心,眼皮都没抬,淡道:“不见。” “是。”离清拱手退下。 得了准信的门房连连叹气,早知道他就不通传了,公子不愿见乔小姐,自己现在是两头不讨好,正想着该如何婉转的与乔小姐说,猛抬头见到了勋国候府的二小姐苒雪骊。 苒雪骊是勋国候府二夫人所生,虽然不是嫡出,但因其容貌秀丽,又有诗书才气,是轩安城有名的才女,也颇得勋国候的宠爱,就连宋夫人也宠着她,是候府中除九公子外最得重视的一位。 她今日去向宋夫人请安,恰好路过看见了正等门房报信的乔苏苏。 “乔小姐在此处作甚?”苒雪骊驻足,双手环胸笑问道。 乔苏苏先是背对着苒雪骊,暗想真是冤家路窄,然后才转过身,放柔嗓音低声道:“二小姐安,我是听说九公子身体有恙,特来探望的。” 听着乔苏苏的话,苒雪骊不禁皱眉,从哥哥回轩安后,母亲早就下令不许她们私下去打扰哥哥养病,乔苏苏倒好,居然明知故犯,还美其名曰来探望。 苒雪骊上前一步,扬起头往院里看了眼,轻笑道:“你还是请回吧,我哥哥是不会见你的。” 从第一次见面起,苒雪骊就对这可能是未来嫂嫂的乔苏苏没有半分好感,她总觉得乔苏苏虚伪,皮笑如不笑的样子看着就令人讨厌,嫁给哥哥做未来的侯爵夫人,哼,她才不配。 乔苏苏何等敏锐,早就发现了苒雪骊对她有敌意,平时相见除了问好外,并未有过多交集,不料今日在此狭路相逢。 “门房已经进去通报了,公子见或者不见,二小姐怎么知道。”乔苏苏轻声说道。苒雪骊不待见她,她也没必要上赶着讨好,加上在乔府的时候乔苏苏最厌烦其他三房庶出的孩子,连带着对苒雪骊也有几分鄙夷,她虽然生在勋国候府,可到底是妾生的孩子,将来自己做了侯爵夫人,她苒雪骊再狂,也要尊自己为长。 “好啊,乔小姐不信,那我们便等门房回来,听他怎么说。” 苒雪骊十分清楚自家哥哥的性子,他必定不会见乔苏苏的。 “行。”乔苏苏绞着手中的锦帕,方才她只是不想在苒雪骊面前落下风,九公子见不见她,其实她心中也拿不准,毕竟他们从未见过,不过,见上一面总不是什么难事吧。 虽然心中忐忑,可乔苏苏还是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挺直肩膀等着门房回来。 “给二小姐请安。”门房低头说道。 苒雪骊点点头,目光落在乔苏苏的脸上,轻声对门房说:“怎么样啊,我哥哥是见还是不见?” 门房一惊,知道乔小姐特意来探望九公子,却吃了个闭门羹是大大折辱了乔小姐的面子,他原是不想张扬叫他人知晓的,可如今二小姐问起,他实在不好不答。 “回二小姐,公子说身体不舒服,不……见客。” 苒雪骊噗的笑出声来,歪着头面对乔苏苏道:“早就说了,我哥不会见你,乔小姐还不信。” 乔苏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勉强才扯出个笑容,说道:“呃,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带着岚儿匆匆离去。 这天夜里魏青冢失眠了,她睡在小房中,看着案上幽幽的烛火转转反侧,这是她回到轩安城的第二个夜晚,昨日因为路途劳累很快便睡熟了,今日却是格外的清醒。 按照今生的时间线,魏家出事只有三个月左右,她在官府和阿弟分别还不到两个月,也不知阿弟还在不在轩安城,有没有被人买去。无论如何,明日要找机会出去看看。 魏青冢几乎一夜未眠,将这些日子珍藏的银票拿出来数了又数,最后贴身放好,她已经打算好了,如果阿弟人还在官家,无论花多少银子,她都要先将人赎出来。 第二日清晨,魏青冢起身梳洗后,心不在焉的来到九公子身前,先是帮九公子研磨,接着又伺候九公子读书。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九公子用毛笔敲了敲魏青冢的手背。 魏青冢吓了一跳,看着九公子眨巴着眼睛道:“我想出去逛逛,听说今日西市有花灯,可好看了。” 九公子蹙眉,花灯有什么好看的,幼稚! “听说还有各种好看有好吃的小食,公子要不要吃,我去帮你买回来。”魏青冢趁着九公子脸色没有变臭,赶紧趁热打铁,蹲下来晃了晃九公子的手臂,继续道:“公子,求求你了,让我出去逛逛吧。” 第21章 九公子看着魏青冢低声哀求的样子,心头莫名的泛起一丝柔软。西市的花灯节逢初五开放,是夜不设宵禁,坊间的小贩会彻夜出摊,场面极为热闹。 他也多年不曾去了,自从身体垮了后,他就对很多事情失去了兴致。 “允了。”九公子温声道。 不过考虑到市集上人多混乱,九公子不放心魏青冢一人独去,特意召离清到了跟前,嘱咐他晚上与魏青冢同去。 这下刚好打乱了魏青冢的计划,她央求九公子今夜去西市看花灯,本意是想偷偷去府衙看看,府衙旁边有一处小院,那是关押官奴的地方,家中出事之后,原先的宅院早已经充公,魏青冢同阿弟魏七郎便被送入府衙中。不过因那出挑的姿色,魏青冢在府衙中呆了没几日,就被人买走了。 弟弟年纪小,眼睛还受过伤,应当还在府衙中吧? 魏青冢也说不准,心中十分忧心与忐忑。 夜幕很快降临,天暗了。今日是个阴天,虽然十分寒冷,风却不大,刚好适合外出。魏青冢提着个纸灯笼,穿着件九公子的水蓝色披风,笑着同九公子道别。 在知道离清也要跟着去后,魏青冢怕晚上不便脱身,只好也将梦芝儿带着同去。 披风对魏青冢来说有些过于宽大,下摆几乎将整个靴子都盖住了,好在魏青冢眉目俊秀,硬生生将这有些不合身的衣饰,穿出几分落拓潇洒之感。 九公子目送着魏青冢离开,勾起唇笑的温和,目光中有着自己都不觉察的温和。 “糖葫芦嘞,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嘞!” 一行人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步行往西市而去。冷冽的空气中弥漫着麦芽糖暖暖的香气,夹杂一丝山楂的甘酸,令人格外垂涎。 梦芝儿不过是多看了那糖葫芦一眼,离清立即掏出铜板塞给小贩,红着脸取了最大最红的一支,塞到了梦芝儿手里。 咳,这该死的爱情的酸臭味,魏青冢撇了撇嘴。 梦芝儿含笑低头,拿着那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 “那里有卖鬼面的,咱们看看去。”魏青冢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摊贩道。 那摊贩所售卖的鬼面个个都画的精致,五彩斑斓,栩栩如生,梦芝儿忍不住夸赞道:“真好看。” 她一开口,离清怎么有不掏荷包的道理,魏青冢也跟着沾光,挑选了一个笑面般若拿在手中。接着她忽然想到九公子,又低头挑选了个其他的,塞到离清手中道:“给公子也买一个吧。” 离清愣了愣,九公子是不爱这些玩意儿的,不过他还是收好了,或许,公子也喜欢的。 他们来的不算早,花灯集上早已经人潮熙攘,越往市集深处走人越多,那璀璨的各色花灯悬挂在空中,上面描绘着精致的图案,有的还被做成花朵或者动物的造型,星星点点,晶莹明亮,将漆黑的夜划开一方明亮的天地。 他们一路上看的目不暇接,就连离清这样木头似的人,也都兴致勃勃。 三人在市集上逛得有些累了,在一处露天的面摊上坐着休息。 “老板,来三碗面!” 离清大声说道,接着坐下来,和梦芝儿闲聊,他是土生土长的轩安人,介绍起家乡来滔滔不绝,梦芝儿也听得很入神,她用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得望着离清。 面很快煮好呈了上来,乳白的面汤上飘着翠绿的鲜葱,色彩明艳,魏青冢夹起面中的鱼丸尝了尝,滋味也好。 不过她吃得很心不在焉,见梦芝儿和离清聊的热络,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嘶。”魏青冢捂着肚子皱了下眉,对他们二人道:“我去方便一下,你们先聊着。” 说罢,她拿起桌上的鬼面,离开了面摊。 魏青冢回头见他们聊的欢快,并未留意自己,轻轻将般若面具扣在脸上,混入熙攘的人群中消失了。 她一路匆匆,奔着府衙而去。 今夜因花灯节的缘故,城中比其他时候热闹些,魏青冢跑到府衙门口之时,大门早已经关了,只能透过门缝看见里面昏黄的灯光,摇晃的灯笼在屋檐下,红的像一双兽瞳。 魏青冢记得清楚,家中被官府查抄以后,她和阿弟便是被府衙的人,连拖带拽送到眼前的院落之前,旁人的冷眼,阿弟的哭嚎,还有这门前红的骇人的灯笼,时常会在她梦中出现。 阿弟,姐姐寻你来了。 魏青冢不禁鼻酸,伸出手砰砰砰的捶着紧闭的大门。 “谁啊?”里面传出一男子粗声的回应。 接着大门从内拉开,举着灯笼的男子粗声粗气问道:“干什么的?” 这男子是府衙的人,曾经见过魏青冢,就是害怕有人将自己认出,魏青冢才特意带上鬼面,她仰起头,目光冷冷的迎上男子的眼睛。 男子上下打量着魏青冢,见她衣着富贵,姿态不俗,语气终于和缓一些,继续道:“小公子有何事?” “经营绸缎生意的魏家,你可知道?”魏青冢冷声问道。 “呦,府衙里人多,公子所说的具体指谁,小的一时还真是想不起来。”男子挠挠头,赔笑着说道。 魏青冢抛出几块碎银扔在男子怀中,双手环胸,“你再想想。” 男子得了好处,笑得嘴也合不拢,一边将魏青冢往里面迎边道:“前几个月是来了魏府几个人,公子可是要寻人?” 府衙中安置的都是家中出事,按律例充为官奴之人,这些人原先也是富贵人家,常有亲朋好友前来拿钱买人,在男子见得多了,如魏青冢这般夜里来寻人的更是不在少数,有些人既想顾及情谊,又不想与戴罪之人扯上过多关系,便会故意趁着夜色而来,花多些银子将人赎出来,再拖关系将自己的身份隐去,神不知而鬼不觉。 “带我去看看。”魏青冢心绪剧烈的起伏着,阿弟才四岁啊,也不知这些时日他过得好不好,瘦了没有,他可是这世界上唯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魏青冢有些想哭,眼圈微微发红,好在她带着鬼面,旁人看不出来什么。 男子带着他来到一间小房前,“砰砰砰”地用力捶着门,对里面大声喊道:“从魏府出来那个,找你有事!” 淡淡的臭味从房中飘散出来,那是汗臭夹杂着潮湿的味道,是魏青冢记忆中噩梦般的气味,在这个气味中她陆续听说父亲在牢中病逝,继母随父亲而去的消息,也在这气味中渐渐明白,她的世界变了天。 “嘎吱。”伴随着面前大门推开,一个少年出现在魏青冢眼前,他个头比魏青冢高些,只穿着极为单薄的棉服,粗糙的布料上布满污垢,早就看不去本来的色彩,灰色的棉絮从破洞处钻出来,一团团的黏在衣服上。 魏青冢盯着少年的脸,瞳孔猛然放大,这不是他阿弟,不是。 “还有呢?”魏青冢竭力维持着语气中的平静,扭头对那男子道。 “哦,从魏府一共出来了三个,小姑娘早被春仙阁的人要了,还有个三四岁的小儿,也被买走了,如今啊,就剩下他了。” 那男子答道,魏家的姐弟生的容貌不俗,姐姐一进来就有许多人打听,要不是弟弟眼睛有疾,估计也会被很快买走,只可惜是个瞎子,卖不上价钱。 魏青冢双手在袖中紧紧攥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几乎将掌心刺出血来。 “那小孩儿,什么时候走的?是谁带走的?” 男子觉得眼前的小公子似乎有些古怪,声音中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可看起来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想了想说道:“大概十天,至于谁带走的,这我可记不清了,看起来不像是轩安人。” 只差十天。 魏青冢懊恼不已,她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给旁边的男子道:“这个人我要了。” 那男子接过银票看了看面额,不禁大喜,连声说好。 魏青冢摊开手掌在男子眼前比了个五的手势,说道:“帮我打听打听带走那小孩儿的人,事成之后给你这个数。” “五十两银子?”那男子犹豫地问道。 魏青冢将手背于身后,冷冷瞥了男子一眼:“五百两。” 要寻到阿弟的下落,只有靠府衙的人,不允以重金,他们是不会尽力办事的,为了阿弟,这笔钱花的很值。 “若办得好,我还有赏钱。” 魏青冢给出了很诱人的价钱,那男子眼睛都直了,忙不迭的点头表示一定办到。 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少年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跟着魏青冢出了府衙,他长得浓眉大眼,双眼里蓄了一汪泪,小声地问道:“公子为何救我,又为何要寻魏家人?” 这少年是魏家的仆人,几年前魏父去地方州县做生意,恰逢那郡闹饥荒,在回轩安的路上,捡到了饿得奄奄一息的少年,从此这小少年便留在魏府中,取名魏强。魏家出事时魏强差几个月才满十四岁,这才留了一命。 魏青冢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她原是背对着魏强的,听着魏强的问话回过头来,接着缓缓取下脸上的笑脸般若。 “你……”魏强瞪大双眼,指着魏青冢噎了一下,又揉了揉眼睛,这才确定眼前人的身份,他激动的说道:“大小姐!是你!” “嘘。”魏青冢束起一根食指在唇前,示意魏强小声些,待走远了些,才问起她这段时间的事情。 魏强忍着眼里的泪,抽泣着说道:“大小姐你放心,这些日子我一直保护着小公子,没有叫他吃过亏,只是那日有人要出钱赎公子出官衙,我实在拦不住。” “不怪你。” 魏青冢柔声道,她和魏强简略的说了说自己的遭遇后,又掏出些银子塞给魏强,说道:“你去西市的福来客栈住下,我有事会去寻你的。” 魏强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坚定的说道:“大小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小公子的,明天我就去打探消息。” “好。” 魏青冢强忍着泪挥手与魏强道别,接着又匆匆忙忙往西市的花灯集奔去。 一转身,她的眼泪便再也收不住,一颗颗泪珠顺着雪腮簌簌滚落,流进嘴里,涩涩的发苦。 在离清急的要回侯府拨人寻人之前,魏青冢终于赶回到了分别的面摊前。 现已是子时,花灯集上的人少了许多,已经不像方才那般热闹,梦芝儿一眼就瞧见了从远处走来的魏青冢,急忙道:“青冢,你去哪里了,可担心死我了。” 魏青冢笑了笑,解释道:“我刚才见那边很热闹,就去看了看,谁知道迷了路,才回来。” 对于这个解释,离清感觉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挑不出纰漏,叹了一声道:“回来便好,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慢着,我还有事呢!”魏青冢站出来说道。 离清蹙眉,问道:“你还有何事?” “我答应要给公子带好吃的回去,东西都还没买呢。”说罢魏青冢开始沿着街面的小食摊子,一家一家的逛起来。 各色糖果糕点,还有蜜饯甜饼,魏青冢买了许多,几乎样样都挑选的些,直到三个人手上都拿不下了,这才打道回府。 到了勋国候府门口,离清带着东西先入了院子。 魏青冢拉住梦芝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硬要塞给梦芝儿,据说那别苑的农阿嬷这两日就要到轩安城来了,梦芝儿去了别苑,万一有什么事情,有些钱防身也好。 梦芝儿不肯接,一直推脱,魏青冢抓过她的手,将银票塞到她的掌心道:“你拿着吧,你不拿着我不放心。” 这一幕恰好被碧儿看见,她一惊,赶紧躲到门后面,刚好听见梦芝儿感动的说道:“青冢,谢谢你,有你真好。” 这两个人有一腿,碧儿在心里暗道。这个重大发现不过片刻,连夜就被她传到了乔苏苏的耳朵里。 乔苏苏听着碧儿绘声绘色的描述,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心中有了个主意。 夜深了,寒意很重,方才市集上人多不觉得,现在回到冷清的院子里,魏青冢一下就觉得冷起来,她轻轻跺了跺脚,推开了院门。 很意外,九公子还没歇下,屋子里一盏烛灯,雾蒙蒙的。 屋子里的桌案上摆着魏青冢带回来的玩意,满满当当摆了一桌,九公子望着那些物件愣了神。 “公子!你可喜欢!”魏青冢走进来,双眼亮晶晶的,笑问道。 “咳咳。”九公子面上沉静如水,干咳了两声,才低声道:“还行。” “怎么能还行呢,我选的都是市集上最好吃的东西。”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魏青冢坐下来,从一番精致的小竹盒里面取出做成各种动物形状的糖果,那小糖果只比指甲盖大上一点,被制作成了兔子、金鱼等造型,格外的可爱。 魏青冢挑了只粉红兔子造型的给九公子,认真的说道:“这是水蜜桃口味的,公子尝尝看。” 离清刚从门外进来,张口想说,公子最讨厌甜食。 话还未曾出口,就见九公子接过那粉色兔子糖含在口中,品了品道:“嗯,很甜。” 离清把话吞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出去,因为他觉得自己是整个房子里最多余的人。 魏青冢把今日从市集上搬回来的吃食一样样拆开,与九公子一一品尝,两个人尝的严肃,好像吃的不是零食,而是在谈论什么国家大事。 更重要的是,那么多吃的,没有一个人叫离清尝上一口,他受到了空前的忽视,离清很受伤,默默的出去了,自然,屋子里沉醉在品尝美食中的两人,对此毫无觉察。 九公子抬眸,静静的看着魏青冢,他将头歪了歪,忽然柔声道:“魏青冢。” 魏青冢嘴里塞满的蜜饯,她像金鱼似的鼓着嘴,抬起头来含混不清的问道:“干嘛?” 两人四目相对,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九公子望着魏青冢轻轻笑了,笑的眉眼温润,收起了一身的薄凉冷意,那传说中可怕到极致的苒桦,也没那么可怕嘛。 魏青冢这样想着,眉眼也弯起,嘴一咧,漏了一小滴口水在嘴角,魏青冢觉得有些窘迫,哎呀,这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接着她脸一红,低下了头。 桌案上幽幽摆动的烛火染红了九公子的眸,他瞧着魏青冢的模样,心尖上不知怎么就擦过一丝异样的感觉,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伸手揩去魏青冢嘴角的口水。 他看着魏青冢认真地说道:“魏青冢,有没有人夸过你长得很好看?” 九公子说什么?魏青冢惊呆了。 她愣愣的望着九公子。 “魏青冢,你很好看。”九公子看着魏青冢傻傻的样子不禁莞尔,又一次说道。 魏青冢将嘴里的蜜饯吞下,咬了咬唇道:“公子,你也很好看。” 这句话魏绝对出于魏青冢的真心。 九公子却笑了,他眯了眯眼睛,低声道:“是么?从来没有说过我好看。”接着他笑了笑,继续道:“因为他们不敢,夸一个男子容貌好,便是暗指他除了皮囊外一无是处。” “我不是这个意思!”魏青冢急忙辩解道。 九公子摇摇头,“我知道,无事。” 魏青冢点头,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公子,你的身子是怎么伤的?” 话毕,九公子的脸色冷下来,表情凝重的看着窗外,沉默良久,他才道:“我与宋穆秋曾一起去查过一桩案子,在刺探敌情的时候,我中了西域奇毒,此毒没有解药,若不是遇上罗御医,只怕我已经是黄土一赔。” 出事前,九公子的志向乃是从军护国,出事后他只能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做个精于算计的谋臣,罗御医能救得了他的性命,却无法挽救从前的那个苒桦,那个鲜衣怒马,恣意张扬的少年,终究是一去不返。 魏青冢不知该怎么安慰九公子,犹豫一会,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公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罗御医医术精湛,定会研制出解药。” 解药?哪有那么容易。 九公子苦笑,顺势捉住了魏青冢的手,淡淡问道:“青冢,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么?” 就算今后你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就好。这一刻,九公子忽而理解了宋穆秋,原来在意一个人的时候,竟然是这般卑微,那小小的愿望,不过就是希望那人能留在身边,宋穆秋留不住师姐,所以他宁愿去华墟林做个异类,师姐能记住他,也就值得。 魏青冢啊,你到底是乱了我的心智。九公子有很多话想说,可他说不出口,他不知该如何说起。 一直留在身边,一直留在勋国候府么?魏青冢迟疑了,她明知道现在完全可以应付着说自己愿意,反正将来走或者不走,都是她的自由,眼前先稳住九公子要紧。 可她如鲠在喉,就是说不出来。 九公子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夜深了,去睡吧。” 这一夜,是个难熬的夜晚。九公子失眠了,他在想,魏青冢究竟哪里好?脸长的好看,曲唱的不错,人傻乎乎的,可究竟是哪一点,叫人如此在意? 九公子想不透是为何。 第二日清晨,魏青冢听说今日是候府中领月例的日子,他进府不过几日,可名单上已经添了她的名字,魏青冢大喜,喜滋滋的去账房领钱。 在回院子的路上,一个小婢女追上魏青冢道,有人寻她,正在柴房附近等她。魏青冢昨夜告诉过魏强她现在勋国候府中,第一反应就是魏强来找她了,急忙奔着柴房而去。 小婢女说的这个柴房其实已经废弃许久,附近鲜有人来。她围着柴房转悠的几圈,并没有看到人,魏青冢忍不住犯了嘀咕。 她左右等不见人来,便推开柴房的门看了几眼,里头黑漆漆的不透光,什么都看不清,在眼睛适应黑暗后,魏青冢才隐约间里面有个人影。 “谁?”魏青冢向前一步道。 里面的人微动了动,不是魏强,倒像是个女子。 看在身形,像极了梦芝儿。 魏青冢心弦一动,急忙往里面走去,走近一看,竟然真是的梦芝儿。 她半瘫软在柴火堆上,双眼紧闭,面色微微有些潮红。 “梦芝儿,梦芝儿。”魏青冢的手触碰到了梦芝儿的身体,竟然像着了火似的滚烫。 “恩……”梦芝儿嘤咛一声,动了动眼皮,忽然伸出胳膊,将魏青冢的脖子揽住。 魏青冢一时失力,整个人扑倒在梦芝儿的身上。 “嘶。”魏青冢为了不伤到梦芝儿收了力,手肘砸到了柴堆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揉了揉痛处,看着昏迷的梦芝儿,咬咬牙,弯腰将梦芝儿扶起,搀扶着她往门口走去。 好端端的,梦芝儿怎么会昏迷在此处,那传话的小丫头又是什么来历,魏青冢一头雾水,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魏青冢拉了拉柴房的门,忽然发现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上了锁,任凭她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拉不开。糟了,这是落入别人的圈套。 她们初入侯府,人都认不全,又是谁要这般处心积虑的害她们? 魏青冢用力的推着门,木门却是纹丝不动。 “喵呜,喵呜。”忽然,她们背后的柴堆里传来几声猫叫,接着一直通体雪白的肥猫从暗处蹿出,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看着魏青冢,呜呜的叫唤着。 没待魏青冢有过多反应,门外忽然传来喧杂的脚步声,有人高声道:“夫人,我见阿喵往这边来了。” “喵喵喵,喵呜。”门外传来人学猫叫的声音。 “喵——”那肥猫大声回应起来,跳下的柴堆,用爪子不停的抠着门缝。 一瞬间,魏青冢什么都明白了,有人想故意传信引自己到柴房来,这猫定也是做局之人放入的,只是这样做,到底有何用意?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纷踏,也越来越近,魏青冢搂着梦芝儿,手不自觉的收紧了。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是有办法的,魏青冢想到。 接着门被猛然拉开,剧烈的光线照射进来,一瞬间十分刺目,魏青冢用手挡着光线,抬头看去,竟然是宋夫人。 “嗷呜。”白色的肥猫向前一跃,跳到了宋夫人怀中。 宋夫人温柔的抚摸着猫咪顺滑的皮毛,嗔怪着道:“小家伙,你一个早上跑到哪里去了,害我们好一顿找。” 猫咪呜呜两声,像是撒娇似的往宋夫人怀里钻了钻。 猫寻到了,做局之人也该出场了,魏青冢冷冷的想。 果然,一容貌娇俏的女子上前,诧异的咦了一声,用锦帕掩嘴道:“你们是哪房的下人,怎的,这般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闻言魏青冢低头看了看自己与梦芝儿,她是一身男装,梦芝儿又衣裳不整,神情萎靡,孤男寡女躲在柴房之中,确实称得上“不知廉耻”。 这说话的女子,不就是传说中与公子有婚约的乔家小姐吗? 想到这里,魏青冢若有所思。 “来人,拖下去!” 乔苏苏蹙眉厌恶道。 第22章 宋夫人抱着咪咪在怀中,目光落在魏青冢还有梦芝儿脸上,微微皱眉,忽而想起什么般的说道:“这不是公子带回来的人吗?” 乔苏苏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轻声道:“既然是公子带回来的人,自该公子处置……只是……” 她面露难色,凑近宋夫人身旁耳语什么。 九公子苒桦年少成名,素来也是个有主意的,未及弱冠就在朝中任职,所以他在家中并不像其他世家子弟那般没有话语权,他的事情,莫说宋夫人,就连他父亲勋国候都极少插手。 所以,就算魏青冢和梦芝儿此番模样,宋夫人瞧着虽有些碍眼,却并不想替九公子做主。可她还算和缓的脸色在听完乔苏苏的耳语后,忽而一变,宋夫人厌恶的摇摇头,说道:“此等丑事,不要说出去恶心桦儿了,苏苏你看着处置便是。” 说罢,宋夫人抱着咪咪转身离去。 魏青冢不知道乔苏苏究竟说了什么,可眼下境遇之险,显而易见。 “来人,给我拖到后院去。”乔苏苏厉声道。 紧接着就有五大三粗的汉子上前,要拖拽魏青冢她们两个。 “这二人乱了候府规矩,本该乱棍打死,不过咱们是慈悲人家,不可那般血腥,给这二人毒酒一杯,干干净净死了就是。” 乔苏苏接着道。 魏青冢将梦芝儿护着,瞪着乔苏苏怒目道:“我们无错,你凭什么这样做,草菅人命!” “哼,还嘴硬呢?”乔苏苏上前一步蹲在魏青冢身前,轻声道:“她勾引公子做那等子事,你们两个又眉来眼去私相授受,还不知错吗?” 什么?魏青冢一脸懵,费了很大劲才成功接收话中巨大的信息量。 乔苏苏误以为梦芝儿是公子在外头收下的通房,威胁到自己将来的正室地位,所以今日闹这么一出。 “你胡说!”魏青冢道。 乔苏苏不想再废口舌,她今日做的局需秉承一个“快”字,既然要除去这二人,就该速战速决,待九公子听了消息赶过来,或者宋夫人细想后再干涉就不好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拖下去!”乔苏苏咬着牙说。 那些高壮的打手们急忙弯腰来捉二人。此时梦芝儿已经幽幽转醒,迷惑的看着周围,喃喃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魏青冢咬着下唇不语,突然抬头道:“我还有话说!乔小姐不是怀疑我与梦芝儿有情吗?如果我能证明我们之间是清白的呢?” 乔苏苏冷笑,指着魏青冢道:“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魏青冢心意已决,稳了稳心神道:“我是女子。” 我是女子。他是个女子。魏青冢是个女子? “咳咳咳咳。”假山之后突然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声,众人回头,见九公子正站在人群之后。 大家知趣儿的散开,更有机灵些的,急急忙忙去通知宋夫人了。 乔苏苏回头,刚好和九公子正面相对。 她这是第一回见到九公子,知他身子不好,知他病倦孱弱,却从没有人说过他是这样倜傥好看的少年。乔苏苏自诩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子,却还是红了脸。 九公子一步步走近,她呼吸便也跟着急促起来。乔苏苏在内心纠结着等会该如何开口与九公子说话,却不料九公子径直走过她身边,在魏青冢与梦芝儿身前停下。 “她们方才……”乔苏苏急着想把刚才的事情说上一遍,却猛听见九公子冷道:“闭嘴。” 乔苏苏被宠爱多年,这是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下这般难堪,且给她难堪的还是将来的夫君,那又急又气的感觉自然成倍激增。 “她们孤男寡女躲在这僻静的角落苟且,坏了规矩,这魏青冢还狡辩,看她的样子明明是个男子,为了脱罪简直胡言乱语。” 乔苏苏说着,眼圈已经红了。 九公子冷冷看了乔苏苏一眼,语调冰冷但字字清晰,“他们是我的人,轮不到你来处置。” 乔苏苏脸色煞白,愣在原地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起来吧。”九公子伸手对魏青冢道。 方才那句“我是女子”定然也被九公子听在耳中,魏青冢有些害怕九公子会生气,可那澄澈的双眸中,除去淡淡的担忧,旁的什么都没有。 魏青冢低头,握住那伸出来的手,慢慢站起来。 离清也急忙走出来,将虽然已经转醒,却还是迷迷瞪瞪的梦芝儿扶起来。 众人散去,只留乔苏苏愣在原地,紧紧攥着拳。 若九公子再晚个一时片刻,那毒酒真的被强行灌入,就算神仙下凡,魏青冢和梦芝儿也救不回来,乔苏苏的目的就此达到,就算暂时与九公子生出嫌隙,时日久了,也可以修复好,说不定还有种不打不相识的缘分。 这是乔苏苏的盘算。 她万万想不到,今日事发之时,围观的下人中还有苒雪骊院里头的人,且急匆匆的回去禀告了苒雪骊。 听完下人的禀报,苒雪骊冷冷哼了声,这定是乔苏苏在搞什么鬼,哥哥从华墟带回来的两人她曾见过,给她第一印象还算不错。哥哥似乎也很喜欢这二人。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苒雪骊想了想,嘱咐侍女去给离清带了信儿。 这才有了方才一幕。 一路上魏青冢都没有说话,九公子也缄默着,表情淡淡的,直到入了院门,才对魏青冢说:“去洗个澡,舒舒服服的泡上一泡。” 魏青冢有些心虚,不敢抬头和他对视,微微点了头。 而九公子则命人泡了一壶茶,坐在廊下品茶赏景,也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过了片刻,宋夫人果然到了。这些日子顾及罗御医说九公子要静养,宋夫人虽日日来探望,也不过坐上片刻就走,今日听下人说九公子出现在柴房,气色也不错,宋夫人原本是欣喜的,可一听说九公子当即发了脾气,宋夫人又忧心顿起,一边恼自己不该将事情交给苏苏处理,又在心里埋怨乔苏苏也是个不省心的货,不是个省油的灯。 “母亲,你来了。”九公子起身相迎。 宋夫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笑道:“今日气色好多了。” 九公子轻笑着点头,为母亲斟了杯茶。 “今日之事,是母亲做的不妥当,她们是你院子里头的人,是该告诉你一声再处置的,苏苏同我说梦芝儿是你的人,背着你和魏青冢搅在一起,我一时气急,才把事情交给苏苏处理。” 宋夫人饮了口茶,带着歉意说。 “一派胡言。”九公子冷冷哼声。 宋夫人有些微讪,心里头更加厌乔苏苏行事鲁莽,毛毛躁躁。 “咱们与乔家的婚事,也该放在明面上谈谈了。”宋夫人虽然对乔苏苏起了厌恶之情,可婚约一事还是要继续,毕竟这场婚姻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如今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在朝中呼声越发高,可皇帝似乎有废太子的意思。 勋国候一向是皇帝的心腹,对废太子一事却并不支持,而九公子又和太子交情不错,皇帝为了拉拢勋国候府一脉不向太子靠拢,好几次暗示想将容和郡主许给九公子。 若不早些成婚,万一哪天皇帝金口玉言,当真赐婚,形势就复杂了。 九公子自然知道里头的利害,他看着院里薄薄的积雪,声音稳得透出一层寒意:“乔家女子德行浅薄,不配为我的妻子。” 宋夫人万料想不到九公子这般直白,不留情面。 “桦儿,乔家的家教还是不错的,苏苏今日之事的确莽撞了,以后我叫她改便是了。” 宋夫人想九公子还在为今日之事生气,劝解着说道。 九公子勾勾唇,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目光脉脉很是温柔,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 “母亲,你们着急我的婚事乃是怕陛下赐婚,做侯府少夫人的是乔苏苏,李苏苏都不打紧,不是么?”他扭头对宋夫人说道。 这话是没错,可听着怎么有几分别扭,把婚姻说成算计一般。 宋夫人嗔怪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点头说是。 “那我与任何人成婚都可,母亲,我心中已有人选了。” 九公子认真道。 宋夫人愣住,看着儿子眼中那抹温柔的神色,心里也柔软一片,夫妻间若是有真情谊,比那些门当户对媒妁之言的佳偶幸福上千万倍,她自己也是知的,更是希望九公子也能有真正的美满姻缘,不禁将乔苏苏放在脑后,问道:“哪家的女子?” 九公子看着自己的母亲,笃定而严肃道:“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 宋夫人再问,九公子却什么都不肯说。只说很快他们便会知道。 坐了一会,宋夫人离去,又马不停蹄的去找乔苏苏。 此刻在宋夫人心中,乔苏苏已经从她心中儿媳妇的人选中彻底划去,她最讨厌搬弄是非的人,今天的事情细细想来,有故意设计圈套的嫌疑,况且今日那男子装扮的少年其实是个女子,是桦儿的意思。 这是方才喝茶时九公子对宋夫人说的。 这样看来,说不准是乔苏苏心生嫉妒猜忌,这才有了今日的闹剧。 不能让这样的心机深沉的人入府,宋夫人心意已决。乔苏苏此番来轩安城,对外的打着的旗号是来省亲,而不是成婚,况且勋国候府和乔家的婚约也不过是两家老爷酒后一言,知道的人不多,乔苏苏就算回去也不会坏了名声。 况且,这次事情是乔苏苏错了,宋夫人会修书一封给乔夫人,把事情清楚的说明,免得他们以为是勋国候府失信。 第23章 乔苏苏在房中哭闹了许久,宋夫人没有耐心看她哭闹,留下一句:“车马已经备好,乔小姐随时可以启程。”就离开了。 这已经是看在两家交好的分上,宋夫人才没有把话说破。 乔苏苏哭啼了半晌,她这样回去,可怎么面对父亲?临走前其余三房都知道她来轩安是寄居在勋国候府,如今灰溜溜的回去,其他三方的姊妹定会狠狠奚落自己,以后还怎么在乔家自处。乔苏苏越想越气,可事已至此,再怎么懊恼也无法。 折腾了半天,乔苏苏去求宋夫人又吃了闭门羹,终于认清楚现实,老老实实上车,回了塖州。 魏青冢泡了个舒服的澡,洗漱完毕后拿着巾帕坐在浴桶旁擦着湿漉漉的长发。 “咚咚咚”,浴房外有个生脸的小婢敲门。 “进来吧。”魏青冢答道。 小婢捧着一套衣裙走进来,笑着对魏青冢说:“姑娘,奴婢给姑娘送衣服来了,是库房中取的新衣,不曾有人穿过呢。” 魏青冢洗好澡后穿的仍旧是男装,她抚摸着那衣裙上精致典雅的花纹,问道:“是谁让你送来的?” 那小婢笑得喜庆,甜甜的讲道:“是公子啊。” 魏青冢脑海中闪过九公子那张不阴不晴的脸,身子轻轻打了个颤,她骗了九公子,还骗了这么久,不知道他在心里有多气呢,估计是不会轻饶了她,这大概只是暴风雨来的前奏。 唉,天要亡我。魏青冢丧丧的想道。 那小婢是个贴心的,先服侍着魏青冢穿好新衣,又取来干燥舒适的棉帕为魏青冢擦拭头发,将那乌亮的秀发擦干后,迎着魏青冢来到梳妆台前,帮她梳了个轩安城近来很是流行的发式,又挑一枚碧玉簪子,斜斜的插入鬓发中。 “姑娘好看极了,真美。”那小婢放下木梳,看着魏青冢夸赞道。 魏青冢看着铜镜中的人微微发怔,她已经很久不曾见过这样装扮的自己了。 “待会是不是要去见公子?”魏青冢问道。 “公子说姑娘若是累,先歇一歇,保重身体要紧。”小婢乖巧答道。 这话是九公子讲的?可不像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魏青冢站起来道:“我还是去见他为妙。” 反正是福是祸,终究是逃不过的,还不如早些去面对。 魏青冢得知九公子正在书房中,径直去书房寻他。 今日大约是要下雪,天色阴沉可怕,黑压压的乌云漂浮在天空中,酝酿着一场风雪。 九公子坐在桌前,本来就心绪不宁,更是被今日的天色惹的有些烦躁,他举着毫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突然觉得光线一暗,一股淡淡的香味萦绕在身边。 他抬头,手中毫笔非常不给力的吧嗒一声,落在洁白的宣纸上,乌黑的墨汁弄脏了纸上的字迹,也污染了九公子的手指。 魏青冢逆光站在眼前,头上微微细碎的绒发在空中飘动,那双灵动的眼中眸光闪闪,定定的看了过来,眼前情景,居然与九公子想象中魏青冢穿女装的样子一模一样。 魏青冢面孔生的媚,偏又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美的越发的勾人心魄。 “公子,怎么这般不小心。”魏青冢将九公子弄脏了指头,也忘了如今处境尴尬,掏出腰间的帕子上前,仔细的帮他擦拭指尖的墨。 “公子,你在写什么呐?”看着被墨汁覆盖的字迹,魏青冢随意问道。 字迹?九公子低头,见宣纸上那字已被覆盖的看不清楚,这才松了口气,如果被瞧见他正在一笔一划写“青冢”二字,岂不是很丢人。 “没什么,胡乱写的诗句。”九公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胡说八道着。 那指头上的墨迹很是顽固,魏青冢擦了很久还是擦不尽,忍不住将脸凑近了些。 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九公子鬼使神差的将手往前凑凑,伸出仅剩的那根干净的尾指,在魏青冢鼻尖上轻轻点了点。 那力度不轻不重,不像是“戳”,倒更加像是抚摸,从指尖传回滑糯的触感仿佛有蛊惑之力般,忍不住叫人想要索取更多。 于是九公子没舍得放开,尾指顺着鼻尖滑落,轻轻定在魏青冢柔软饱满的唇瓣上,指腹勾勒着唇形,酥酥麻麻的触感令魏青冢忍不住愣了愣。 怎么有人的皮肤能滑腻至此呢,九公子喉结上下翻动,猛然有些心虚,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毕竟男女有别,这才恋恋不舍的松手。 魏青冢的脸却不知不觉的红透了。 九公子见她红了脸,方才那点心虚霎时间灰飞烟灭,他站起来,慢慢将脸凑过去,笑着对魏青冢道:“乔苏苏已经打发她回乔府了。” “啊?哦。”魏青冢脑子有些混乱,九公子离她太近了,近到她能闻见他身上的香薰味道,能看见他眼角细细的笑纹,甚至那轻轻的呼吸声。 呆了呆,魏青冢才结结巴巴问道:“她不是公子你的未婚妻吗,怎么就打发走了呢。” 九公子笑意愈深,这个傻姑娘啊,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她不是我的妻。” 魏青冢后退半步,轻轻嗯声后不再讲话,她总觉得今日,九公子有些怪,至于哪里怪,她半点说不上来。 “公子,你不问我为何要骗你吗?”魏青冢稳了稳心神,终于所出对于她而言最煎熬的问题。 不曾想九公子倒是十分淡定,他潇洒的坐下来,一脸平静:“我不好奇啊。” 接着他说道:“你男扮女装,对于那种境遇下是最好的选择,你很聪明。” 话是如此,魏青冢十分体恤九公子的理解,差一点就要热泪盈眶。 “谢公子宽宏大量。”魏青冢吸吸鼻子诚恳道。 九公子的眼睛亮了亮,这对话和情节很像是话本中的描写。他微笑,笑得有些不正经,眼睛弯成一双月牙,笑着道:“那你准备怎么报答恩情啊?” 怎么报答?魏青冢想了想,钱,九公子不缺,权,勋国候府不稀罕,思来想去,她也只有唱曲儿的技能可以令九公子开心了。 “公子,今后你想听什么曲儿,我就给您唱什么!”魏青冢十分认真的说道。 不对!这对话怎么和话本上写的不一样呢!九公子脸黑了黑,不过他一会儿就想通了,贴着魏青冢的耳朵说了句什么。 魏青冢的脸霎时间又红了个透,连耳朵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脸颊上像着了火般的热,方才九公子在她耳边说了个曲名,那是夫妻床第间,私下里头唱的,歌词私密的露骨的很。 魏青冢又羞又恼,狠狠瞪着九公子。 “我一会要去趟宫里,那曲儿不着急,我回来再听。” 九公子脸皮厚极,见魏青冢气恼的样子,心里头反而高兴,笑着说完,出书房门唤离清备车入宫去了。 院子里头本就冷清,九公子和离清走后,就更加安静了。 梦芝儿才彻底的清醒,还在床上睡着,魏青冢去看她,见人已经醒了,就是脸色还有些苍白,看样子没有大碍,这才将心放下。 “都怪我不小心,连累到了你。”梦芝儿躺在床上很是内疚,拉着魏青冢的手说道。 原来今日吃早膳的时候,那粥里头下了药,梦芝儿吃完便人事不省,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是白日被人团团围住的时候了。这事情怨不得梦芝儿,魏青冢轻声的安慰她。 魏青冢在房中陪着梦芝儿说话,在她的安慰开解之下,梦芝儿的脸色终于好起来,嘴角也带了笑意。 “咦,这是何物?”魏青冢无意瞄见梦芝儿枕边有一块玉佩,看那玉坠上的穗子,像是有些年头的物件,平时并不见梦芝儿戴过。 “这是,离清侍卫送我的。”梦芝儿小声道。 “哦——”魏青冢看热闹不嫌事大,拖了长音,直到梦芝儿红了脸假装要打她,魏青冢才停下来,八卦的问道:“你们两个好上了?” “胡说什么呢!”梦芝儿嗔怪道,接着面露羞涩将那玉佩握在手中,红着脸道:“也不算吧。” 魏青冢还想挖一挖这八卦的细节,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嚣嘈杂。 她与梦芝儿走到门口去看,只见几个侍卫抬着一只活鹿走进来,边走边道:“公子说今天咱们烤鹿肉吃,这鹿肉可香呢!” 魏青冢想起那日九公子说回轩安要给她烤一头鹿吃的话,不由得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原以为只是一句随意的承诺,不料他真的记得。 这几个侍卫熟练的料理着活鹿,收拾妥当后撒上调料还有香料,又刷好了油,架在火上充分的炙烤着,还有人取来酒水,用铜壶温着。 夜幕渐渐降临,月儿升高了。安静的小院里弥漫着酒水的清香,还有鹿肉的鲜香。 魏青冢望着烤好的鹿肉咽口水,只是九公子迟迟未归,她不好先动。 魏青冢支着下巴,看着天空中洁白皓月幽幽发呆。 而此时此刻的皇宫中,明亮的烛火照亮了每一寸空间,偌大的皇宫如同一颗发亮的夜明珠,皇帝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听完了九公子的禀报,缓缓说道:“你比你父亲更加有才干。” 九公子笑笑,挺直胸脯道:“谢陛下夸赞。” 皇帝被逗笑了,指着九公子道:“不谦虚!哈哈哈哈,不过少年人当有你这样的锐气。” 说罢,他又叹息一声:“可你偏不爱权势。苒桦,你当真不后悔?” 九公子点头,神情笃定:“臣不悔。” 第24章 皇帝看着九公子,良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指着他道:“你呀,就是倔,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说罢,捋了捋胡须道:“去看看你师姐吧,听说你回轩安了,天天盼着见你,去陪她说说话。” 九公子点头,行礼之后走出大殿,转而由人领着往中宫皇后的居所而去。 待他从宫里头出来,夜已经深了。 九公子坐在马车里,神色十分轻松。马车从宫门出来后径直回来勋国候府。车夫将车驭得飞快,马蹄声哒哒响彻在寂静的街道上。 月华如霜,将青石铺就的小径照得清楚。 府中人俱已经歇下,四周都静悄悄的。九公子入了院门,带着满身寒意入了房,在转身时眸色一怔,旋即笑起来。 魏青冢趴在桌傍睡的正香。 她竟在等他回来吗?九公子心里暗暗得意,看来也并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他拣了件厚衣披在魏青冢的身上。 魏青冢睡的浅,睡眼朦胧的直起身来。她揉揉眼睛看着九公子,欣喜道:“你回来啦!鹿肉烤好了,酒也温好了,就等公子回来。” 九公子看着桌上温着的鹿肉和酒水,唇边浮起藏不住的笑。他在魏青冢对面坐下来,轻声道:“不必特意等我。” 气氛忽而因为这话变得温馨起来。九公子万想不到,自己还有这般温情的一面。 魏青冢打了个呵欠,一边为九公子布菜,边说道:“也不是特意等你,我们都吃过了。怕你回来批评我们吃独食,才给你留了个腿。” 九公子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魏青冢,你真是半点不解风情! 在宫里消磨了几个时辰,除了喝了几口清茶,吃了几口精致小巧却一点不顶饱的糕点之外,九公子还真是腹内空空,肚子也早就开始抗议,他吃着肥美的鹿肉,知足的想,虽然只留了个腿,但是有人陪着吃饭的滋味,也不错。 吃饱喝足之后,九公子清了清嗓子。他对魏青冢说道:“你会装吐吗?” 魏青冢干呕了几下,蹙眉问:“是这样吗?” “太假。”九公子摇摇头,“你看我。” 说罢九公子捂着胸口,微微蹙眉,轻轻的呕了一下,那眉宇间难受的神色,手指微微的颤抖,每一个细节都在叫嚣,九公子是一位装吐的好手,看来平时没少装。 魏青冢依葫芦画瓢,跟着又“吐”一次。这一回自然了许多。九公子表示十分满意。 “公子,你叫我学这个作甚?”魏青冢疑惑的问道。 九公子挺直了肩背,双手放在膝上,正面对上魏青冢的目光,正正经经的样子将魏青冢也感染了,魏青冢立即坐的端正,看着九公子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直犯嘀咕。 “我方才入宫去了。”九公子严肃说道。 魏青冢紧张的点头:“我知道。” “我见了皇帝陛下。”九公子继续严肃的说道。 魏青冢吞了吞口水:“然后呢?” “我向皇帝求了个恩典。”九公子接着说道。 魏青冢越发的紧张,双中紧紧的抓着袖口:“什么恩典。” 九公子内心也十分紧张,幸好他惯会装模作样,面上还是貌若平常。 “我向陛下求了个御赐的姻缘,求他赐婚你和我。” 你和我?你和我?你和我?魏青冢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半晌才将这话在脑子中翻译过来。 “你和我,就是苒桦和魏青冢?”魏青冢喃喃道。 九公子笑的温柔,握着魏青冢的手道:“是。”接着他脸上带了一些歉意,继续说道:“为了让陛下赐婚,我还和他说你已经有两个月身孕。” 什么!魏青冢一把推开九公子的手:“你疯了,这是欺君之罪!” 九公子因为这一推,眉宇间竟然有些微微的委屈,他低头叹息道:“你不愿意?” 看着九公子受伤的模样,魏青冢只想对着世界大喊,九公子疯了,这个世界也疯了。 魏青冢斟了杯酒饮下,这才看着九公子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世,我姓魏,我父亲是做绸缎生意的,因为几个月前的……” “我知道。”九公子打断了魏青冢的话,他重新握住魏青冢的手道:“因为几个月前的巫蛊之案,魏家被牵涉其中,我知道你们是被冤枉的,已经求皇帝为魏家平反,今日太晚,圣旨明日就到。” 魏青冢满脸震惊,接着她将手收回,又斟了杯酒饮下:“我还有个弟弟,寻不到他我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我知道。”九公子再次打断魏青冢的话,并且重新捉住魏青冢的手握在掌心,接着说道:“你弟弟名唤魏七郎,十天前被人从府衙买走了,你正在寻他,我已经派人去查,乃是徐州一官户人家买了去,过几日魏七郎就会被我的人带回轩安城。” 魏青冢惊讶的瞪大双眼,接着捂着胸口道:“你查我?” 九公子忙不迭的摇头:“冤枉,我是前几日看刑部整理今年大案的卷宗,无意间看到魏氏也在其中,才发现这一切的。” 魏青冢低下头,细声道:“我怎么配嫁入侯府。” 九公子握紧魏青冢的手,认真的说道:“不说配与不配,我只关心你是愿还是不愿。” 魏青冢很紧张,她和九公子四目相对,也将他眼底那隐藏的渴望看得清楚,论家世相貌,人品才干,轩安城除了九公子苒桦外,再难寻出第二个。 他脾气是差了些,可只要好好哄着,什么都会乖乖听话,也不失为良配。 魏青冢身子微微往后仰,结巴的说道:“我若不愿,你还会让我见阿弟吗?” 九公子眼里的火熄了一半,他低头苦笑了一下说道:“自然,御赐的圣旨还没有到,你若不愿意,我就连夜进宫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说着,他话中竟然隐约有几分颤抖,原本清亮的眸,也在烛光的映衬下多了几丝水波闪动,九公子忍着不让自己哽咽,可眼圈到底是红了半圈。 “你若是愿意嫁我,我定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特别好,你想要什么,做什么,都可以依你。” 九公子看着魏青冢的眼睛,特别真诚的说道。 子时已经过了,整个勋国候府沉睡在一片静谧之中,静的魏青冢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中砰砰直跳的声音。 “你考虑一下吧。”九公子晃了晃魏青冢的手,下巴在魏青冢的手背上蹭了蹭,红着眼睛细声细语的样子,竟让魏青冢有些心软,不知是眼前美色惑人,还是魏青冢中了什么邪,她瞧着九公子可怜巴巴的模样,低头轻声道了句:“好。” 九公子攥拳在心中为自己喝彩一声,幽幽的想,看来师姐说的没错,再铁石心肠的女人,也逃不过撒娇时流的泪。魏青冢,是他的人,他要定了。 第二日清晨,赐婚的圣旨果然到了,勋国候与宋夫人,以及府中一干人等跪下接旨,在听到魏青冢三字时皆十分意外。 不过宋夫人总归不是什么乡野妇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很快便镇定下来,露出慈祥的微笑,握着魏青冢的手笑道:“不错,模样端庄,性子也沉稳,真是便宜桦儿那小子了。” 有主母做表率,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对魏青冢不敬,不管心中怎么想,至少在表面上都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造次。 苒雪骊从人群中探出头来,对着魏青冢微微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来。这位魏嫂嫂她瞧着十分的顺眼,比那乔什么苏苏好多了。 而勋国候的脸色却有些不悦,他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将手背在身后,差人将九公子叫到了书房中。 房门一关,屋中仅有他们父子二人。 袅袅的一缕青烟从香炉中飘散而出,再幽幽的消失在空气中。 勋国候坐在太师椅上,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花白的胡须在勋国候说话的时候上下摆动着。 “你答应了他什么?” 勋国候沉声问道。 九公子站在书案前,想起昨夜在宫里头同皇帝说的话。 他愿意接管名唤罗生的暗卫组织,除了将来世袭爵位以外,再不踏入官场。罗生是本朝建国后,太.祖设立的秘密组织,掌管情报以及处理一些秘密的案子,里面的人由天子直接掌控,罗生的头虽权势逼人,只是有一点,这组织不能在明处,组织里面所有的人不暴露身份,也不会入朝为官,生活中于常人无异。 九公子入了罗生,便要在官场之中消失,背地里就算为朝廷为百姓付出再多,也无人可以看到。 “你这孩子,唉。”勋国候听完后重重叹息了一声。 九公子却笑得云淡风轻,比起入朝为官,陷入复杂的朝党之争,被迫娶自己并不爱的人,他更愿意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况且入了罗生也在为国做事,在暗中守护大盛,他心甘情愿。 “走吧,我也去见见儿媳妇。” 勋国候无奈的起身说道。 提到魏青冢,九公子立刻舒展开眉眼,跟在父亲身后道:“她特别好,父亲待会务必和善些,别吓着人家。”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怎么这婚还没成呢,就连爹都忘了。 勋国候瞪了九公子一眼:“知道。” 九公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跟着勋国候往前院去。 第25章 打赏了前来宣旨的宫人后,宋夫人又嘱咐小厨房设了一桌宴席,预备一家人吃个饭,熟悉熟悉。 况且,她并不了解魏青冢,还需要再观察下她的秉性。 此刻魏青冢正在前院的厅堂里被其他家眷团团围住,众人对这未来的新妇百般好奇,拉着魏青冢不停的说话。 魏青冢少不得好好应付着。那些对她客客气气的人,她都轻声细语好生回答,而那些话语中夹枪带棒,隐约有不屑之意的人,她也毫不客气的怼回去。 众人见此情景,心里明白过来,这位新嫁娘,候府将来的女主子,可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片刻后宋夫人派人来寻魏青冢,众人这才散了。 梦芝儿来房里为魏青冢梳洗打扮,她有些战战兢兢的,不住的说:“只有这枚鎏金簪还算华贵,你今天这样打扮,不会被人取笑吧?我见高门大户的人家,可都是穿金戴金。” “不必,就做个寻常打扮吧。”魏青冢笑着将那枚鎏金簪推开,选了枚蝶形银簪递给梦芝儿,她再怎么卯着劲妆扮,论富贵,总归比不过侯府,还不如素净些。 看着镜中魏青冢清丽的面庞,梦芝儿笑了,她边为其描眉,边轻声问道:“青冢,你喜欢公子吗?” 喜欢?魏青冢愣住,她轻轻蹙眉,小声道:“我也不知道。” 梦芝儿手上动作一顿,停下来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见到九公子的时候,同九公子说话时,心中是否欢喜?想到今后两人一起,也许平安顺遂,也许风波不断,你是否愿意陪在他身侧呢?” 魏青冢听着梦芝儿的话,心脏跳动的频率陡然增快,她真的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日九公子问她愿或者不愿,她稀里糊涂就点了头。 “是欢喜的,也是愿意的。”魏青冢思考了一番,红着脸道,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接着道:“想到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很开心。” 梦芝儿将手搭在魏青冢肩头,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 屋子中两人正说着悄悄话,离清忽然推开院门大步走来,经过房门时他眉微挑,看着走廊惊讶道:“公子,你蹲在这里做甚?” 魏青冢一惊,走出房间见九公子蹲在门外,正揉着腿慢腾腾站起来,也不知在这里躲了多久,刚才说的话,只怕都被他听到耳朵里了。 “走,母亲唤我们去用午膳呢。” 偷听被捉个正着的人面上无半点愧色,反而自然的对魏青冢伸出手。 魏青冢气呼呼瞪他一眼,九公子反而乐呵呵的,脸往前一凑很是得意道:“为夫是不是很好看?” “不知羞。”魏青冢把头扭开。 九公子倒是面不改色,拉起魏青冢的手美滋滋道:“我好看,你也好看,将来咱们的孩子定也十分好看。” “你越说越没谱了。”魏青冢在九公子手上轻轻掐了一把。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从一开始就一脸姨母笑的梦芝儿噗呲一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离清将脸凑到梦芝儿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梦芝儿脸颊一红,在离清胳膊上掐了一把。 “你也不学好……” “哎呦,饶命,我错了。” 走到前厅的门前时,魏青冢顿住了脚步,以儿媳妇的身份去见公婆,这是她两世为人的头一遭,到底有些怯怯的。 九公子低头看了魏青冢一眼,伸出手指轻轻在她鼻尖蹭了蹭,说道:“走吧。” 接着他便紧紧拉着魏青冢的手,大摇大摆的走入厅堂。 勋国候和宋夫人见二人拉着手走进来,心中皆是一惊,不过二老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面色上是看不出什么的。 魏青冢行了礼,宋夫人笑咪咪的,对魏青冢点头道:“过来坐,坐我的身边,让我好好瞧瞧你。” “是。”魏青冢走到宋夫人身边落了坐。 宋夫人原是想略微摆一下家长的架子,给魏青冢立些做儿媳的规矩,免得今后恃宠而骄。今日见九公子居然拿着她的手走进来,那护着人的姿态明摆着是告诉勋国候和宋夫人,他的人,他要护着! 九公子自幼就是个护短的性子,也不喜欢□□涉,宋夫人就算有给下马威的心,也暂时收起。 用膳的时候九公子对魏青冢也极为殷勤,不停的帮魏青冢夹菜,还亲自帮她剥虾。宋夫人这个做母亲的都从未有过这个待遇。 养了二十多年的“猪”,这是要丢啊。宋夫人脑门上渗出一点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偏九公子还笑着问魏青冢:“这虾好不好吃?若你喜欢,我今后叫厨房天天都做。” 宋夫人默默地吃了一小口白米饭。 魏青冢却撩起袖子,取了虾在盘子里,先帮勋国候剥好一只,又帮宋夫人剥好一只,笑着道:“侯爷,夫人,这虾料理的极佳,一点腥味都不曾有呢,你们也尝尝。” 宋夫人的心情略好了些,夹起虾仁尝了一口,点点头道:“是不错。” “他们都有,为何不帮我剥。”九公子不干了,不悦的说道。 宋夫人嗔怪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道:“你自己剥。” “好啊,这么快就合起伙来欺负我。”九公子饮了口茶,直摇头。 一顿午膳下来,宋夫人见魏青冢举止端庄,谈吐也不俗,最主要的是与九公子感情很好,虽然现在看来,九公子更加热忱些,不过只要小两口和睦恩爱,她也就知足了,那要给新妇立规矩的心也收到了肚子里。 从前厅出来,九公子照旧牵着魏青冢的手。 两人就此携手,从青春正好的年岁一起到两鬓斑白,将来儿孙满堂,两个老家伙掉光了呀,依偎在阳光下晒太阳,想想也是不错的场景。九公子想到此处,轻轻笑了笑。 “公子,谢谢你。” 魏青冢忽然说道。 此时阳光正好,二人正走在曲折的游廊上,阳光金光闪闪,院中的寒梅正当花季,空气中暗香浮动。 九公子回身,伸出手整理着魏青冢额前的碎发。 “谢谢你今日午膳时做的一切。”魏青冢看着九公子的眼睛,认真说道。婆媳本是天生的敌人,他们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共同爱着同一个男人,这个男子是儿子,也是丈夫,婆媳之间相处是否和睦,要看这男人如何处理。今日午膳时九公子故意在勋国候还有宋夫人面前宠着魏青冢,正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她魏青冢是他宠在心尖上的人,谁都不能给她脸色看。 宋夫人为了不得罪儿子,也要跟着对魏青冢好。 “怎么谢啊?”九公子凑近,脸上的笑越来越不正经,手指头揉搓着魏青冢的唇,压低嗓音道:“我真想尝尝看。” 说罢,他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蹭到了魏青冢的脸颊,魏青冢的脸忍不住红了,她攥着拳,轻轻的闭上眼睛。 魏青冢阖眼,失去视觉后时间变得很慢,触觉和听觉却变得越发灵敏。 她听见九公子在她耳畔有些重的呼吸声,鼻息打在她的脸上,微微有些酥麻,她甚至能从空气中微微升高的温度总,感觉到九公子越凑越近。 魏青冢的大脑几乎瞬间空白,心弦紧紧崩着,紧张的呼吸都快窒住。 九公子侧脸,轻轻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又凑到这紧张到极点的姑娘耳边,沉声道:“等那一日,再好好的吃了你。” 他的唇似有若无的刮擦过魏青冢的耳垂,呼吸间的热气喷在魏青冢耳蜗,令她浑身一麻,猛然的睁开了眼睛。 魏青冢有些恼,他这是故意逗她玩呢! “生气了?”九公子戳了戳魏青冢气鼓鼓的脸颊,将她圈在怀中,下巴轻轻靠在魏青冢身上,说道:“我错了,原谅我,咱们去量新衣吧,陛下定的婚期近,咱们量好了尺寸,要叫绣娘快些做呢。” 魏青冢轻轻嗯声,任由九公子牵着,慢慢往前走去。 下午的时候宫里头又来了圣旨,正是昨夜九公子所说,为魏家平反的旨意,原本被查封的魏宅也物归原主。待经过清扫,魏青冢就要搬回魏宅居住。按照大盛的婚俗,男女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九公子一声哀嚎,想到成亲前都不能见到魏青冢,心中很是郁闷。 第二日用过早膳,魏青冢便乘马车回了魏宅。 九公子坐在书房前,目光沉静的看着窗外的寒梅,青冢回家的第一天,想她。 离清则坐在廊下,同样看着院中寒梅,梦芝儿陪魏青冢回家的第一天,想她。 回到老宅中,看着熟悉的一砖一瓦,魏青冢不免有物是人非之感,她取了香烛纸钱在院子中祭拜,在心中默默的祷告着,阿爹,阿娘,青冢现在过得很好,阿弟也找到了,过些时日就能回到轩安与女儿团聚,我会照顾好阿弟的,你们放心吧。 梦芝儿轻轻将魏青冢扶起来,轻声安慰道:“会越来越好的,你放心吧。”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在漆黑的小巷子里,慢慢走过来一个浑身肮脏、臃肿的身影,待他走的近了,由烛光一照,竟然是华墟宫的翁掌柜。 他在一辆马车前停下,车帘挑开,露出长女子的面孔,竟是早已经回嵊州的乔苏苏。 二人交谈了一番,乔苏苏露出了不屑的微笑,她看着远处勋国候府的方向,狠狠地说道:“没想到魏青冢的经历这么肮脏,等着吧,待大婚那日,我要魏青冢身败名裂,要勋国候府在轩安城丢尽颜面!” 岚儿在一旁听着,心微微发颤,她总觉得大小姐这样做有些过火,万一事情暴露得罪了勋国候,对于乔家来说是灭顶之灾啊!不过小姐执意如此,她也劝不动。 暗处传来的几声狗吠,接着响起了更夫报更的声音。 乔苏苏示意岚儿拿银票给翁掌柜,微微点头道:“翁掌柜,你我的仇能否得报,就看你那日的表现了。” “是。”翁掌柜接过票子塞入怀中,耷拉下来的眼皮下寒光一闪,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阴恻恻道:“乔小姐放心。” 第26章 大婚(一) 魏青冢在魏府呆了两日,又扮作男子的样貌,去客栈寻了魏强回魏府。 接下来的日子她便待在院中绣些小物件,或者与梦芝儿准备些大婚需要的东西。魏家本不是轩安本地人,没什么亲朋在京中,仅有的一些远亲还有所谓的朋友,在魏家落难的时候冷嘲热讽、落井下石,魏青冢早就寒了心,不想与他们往来。 现在他们听说魏青冢要嫁入候府,竟然也厚着脸皮登门拜访。 魏青冢一概不见,统统将人打发了去。 今年开春早,没过几日,气温就升高了许多,院子里落尽了叶的花草树木都抽了嫩芽,油绿可爱,别有一番生机。 绣娘已经将大婚那日的喜服做好,特意来魏府请魏青冢试穿。 这婚服乃是皇家制式,袖口领口皆用金线滚边,窄腰宽袖,红得红火如荼,魏青冢抚摸着喜袍上的花纹,心中甜滋滋的。 过了一会儿离清来了一趟,送来了九公子写的书信,这些日子九公子每日都会写信,而离清则准时过来充当信差。 魏青冢拿着信在手中,微微一笑,对梦芝儿道:“离清侍卫定有话要同你说呢,你出去吧,我看看信。” 离清呵呵一笑,黏在梦芝儿身后乐滋滋走开了。 魏青冢展开信纸,看着信边看边笑,九公子无非就写些寻常小事,问问魏青冢喜欢什么图案花纹,新房的帐幔要什么材质的,地毯要什么花色。 最后他提到,接魏七郎的人就快抵达轩安了,在大婚前应该能够赶到。阿弟,终于要再见你了。魏青冢心头一热,忍不住红了眼圈。 在大婚前三日,魏七郎入了轩安城。那是个艳阳天,春光明媚。魏青冢站在魏家大门前来回踱步,手紧张的攥着,手心不住的出汗。 终于,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辆马车遥遥驶来,停在了魏府门口。 魏青冢迎上去,那马车的帘儿掀开,随行的人抱下来个秀气白净的男娃娃。那娃娃脸肉嘟嘟的,眉眼依稀同魏青冢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双眼上蒙了一条白绢布,将个小娃娃带出几分冷冰冰的寒意。 魏七郎没有笑,嘴抿成一条细线,他被人抱着落了地,这才试探着对空气唤了声:“阿姐?” 魏青冢泪水盈睫,颤声应了,迎上去蹲在魏七郎身前,将他搂在怀中。 “阿姐,我想你了。”魏七郎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乖乖的靠着魏青冢,奶声奶气道。 魏青冢牵着魏七郎回了家,不知道分别这几个月来阿弟经历了些什么,家中出事前,弟弟是怯生生很胆小的孩子,现在却变了一番模样。 晚膳时小婢上菜时打翻了汤盅,陶瓷磕在地上发出哗啦一声响,连魏青冢都吓得身子一抖,而魏七郎却无半点惧色,反而上前一步,伸出细小的胳膊将魏青冢拦在身后,小男子汉似的道:“阿姐,你不要怕。” 魏青冢宠溺的摸摸阿弟的头,心中既欢喜魏七郎长大懂事了,又伤感他年纪这般小的孩子,因为经历过家中变故,陡然成长了这么多。 夜晚魏青冢躺在床上哄魏七郎睡觉,睡前姐弟二人说着悄悄话。经过询问,魏青冢也搞清楚这些时日魏七郎经历了什么。 魏青冢被春香阁的人带走后,魏七郎哭闹不止,渐渐变得不爱说话,性子越发孤僻起来,在府衙的时候虽然有魏强护着他,可魏强到底也只是个孩子,有时候并不能护他周全,府衙中的其他官奴时常会欺负这小娃娃。 为了保护自己,原本怯怯的魏七郎就像一只狼崽般,不管欺负他的人大他多少,他拼了命也要反抗,有一回高他半个头的孩子抢了魏七郎的馒头吃,魏七郎硬生生将那孩子的脸抓出道道血痕。 这是因为这股子狠劲,魏七郎被前来挑人的一户人家看中,买走了,这户人家干的是杀人越货,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听到这里,魏青冢忽然想起了前世听到的传言,轩安城出了个杀神魏七郎,阿弟若不被找回,十多年后,只怕真的成了个杀人机器。 还好,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 魏青冢抚摸着阿弟的脸颊,目光落在他眼睛上的白绢上。 该同九公子说说,请罗御医帮阿弟瞧瞧被烟熏伤的眼睛,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知道阿姐就要成亲了,魏七郎追着魏青冢问个不停,“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对阿姐好吗?” 瞧着魏七郎小大人似的模样,魏青冢笑着回道:“他啊,是个好人,对阿姐特别好。” 三日时间很快过去,那日魏青冢起得很早,天微微亮,就被举着烛灯过来的梦芝儿唤醒了。 勋国候府也一早派了仆人侍从来魏府帮忙。 魏青冢沐浴更衣,由梦芝儿充当娘家人帮她开面梳发。 那婚服已经用香薰过,一股儿好闻的幽香。 众人忙忙碌碌一个早上,终于将新妇妆扮好,魏青冢自己点了红唇,再由梦芝儿为其带上了金冠。 “阿姐,你今天肯定很好看!”魏七郎从门外跑进来,看着魏青冢说道。他今日穿了一身枣红色锦袍,也颇有喜气。 魏青冢笑着将他唤至跟前,搂在怀中,对他道:“今天你随阿姐一起去候府,以后啊,就同阿姐一起在候府生活了。” “好,听阿姐的。”魏七郎乖顺的说道。 勋国候之字今日大婚,还是皇帝御赐的姻缘,这消息早就风儿似的传遍整个都城。 瞧热闹的百姓们围拢在街道两侧。 “这九公子生的气宇轩昂,还真是一表人才!” “听说那新娘子也是有名儿的美人,两人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都是夸赞和羡慕这桩姻缘的。 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一臃肿的男子不屑道:“魏家人带罪之身,怎么配嫁入候府?这九公子也是没眼光!” “你怎么说话呢!陛下赐的婚,你凭什么说三道四!” “就是!魏家早已经被平反了,魏家是冤枉的!” 那男子的话立刻引起身边其他人的反驳,男子有些讪讪的,悄无声息的退出人群。 日头渐渐升高了,九公子坐在马背上,看着周围贺喜的百姓,不停的对众人拱手道谢。 他原先最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现在却乐在其中,巴不得人越多越好,他想让全轩安城的人都知道,他苒桦今日成婚,他有媳妇啦! 接亲队伍后面有人拿着大筐用红纸包着的喜糖,一边走一边撒,小孩儿跟在队伍后面嬉闹着捡喜糖吃。 魏青冢坐在花轿中,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微笑。 她摊开掌心,里面有几粒包了油纸的水果糖,今日接亲时九公子偷偷塞入她的掌心,同她道:“今日礼节繁琐,你若饿了,先吃糖忍一忍。” 魏青冢把糖攥在手心,心中无比安心。 第27章 大婚(二) 勋国候府今日热闹非凡,前来赴宴的宾客不断,勋国候和宋夫人站在府邸前迎接宾客。过了会宫里头来了人,带来了皇帝御赐的贺礼。 若不是皇帝身体有恙,他定要亲自来做主婚人。 勋国候捋着胡子笑得得意,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今日终于有长大成人的感觉了。 拿着请帖的宾客陆续入了席,门口还有许多瞧热闹的百姓。今日大喜,侯府中的侍卫也不哄人,任凭大伙儿围在门前,等着瞧新娘子。 魏宅在西城,勋国候府在东,过了好些时候,迎亲的队伍才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出现。 九公子跳下马,伸手扶着魏青冢下了轿。 “哦,新娘子到了!” “新娘子真好看!” 周围的小儿看着穿嫁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下了轿,立刻欢呼起来。 迎亲的乐手们一刻不歇,屋里哇啦的奏起喜乐,伴随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魏青冢被牵着走到了门前。引导她的喜娘停了停,魏青冢知道,这是要过火盆了,代表出去晦气,迎来新生活。 过了火盆,拜过高堂,还经过许许多多繁琐的礼节后,听见那声“送新娘到洞房。”时,魏青冢轻轻松了口气,她已经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新房中布置的十分喜庆,大红帐幔,如玉红烛,喜饼喜果一碟碟的摆放整齐,案上放着秤杆还有合卺酒。 魏青冢踩着软软的地毯,一步步走到喜床前,服侍她坐好后,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留魏青冢在喜房中。她没由来的有点紧张,手心中渗出一点薄汗,濡湿了手心里包糖果的油纸。 一日的奔波下来,魏青冢早就饿了,她剥开一粒糖塞入口中,一股香甜清新的蜜桃香弥漫在口腔中,滋味好极了。 魏青冢坐的有些累,头上的金冠还有身上穿的婚服都沉得厉害,为了省点力气,她轻轻斜靠在床柱上。时间慢慢流逝,魏青冢觉得眼皮有些沉,竟渐渐睡着了。 前院高朋满座,到处都是贺喜的人。九公子平日是绝不会这般爱笑的人,大家都怵他为人清冷,难见他如今日这般平易近人。 不过大家也不好多灌他酒水,喜酒饮了,祝贺的话也带到了,大家渐渐散去。 九公子饮了几杯酒,只是微醺,人还是清醒的,迈着步往后院的喜房走去。 推门时带起的风让屋内的烛火幽幽摆动几下,红烛融化的蜡顺着烛台溜了一滩,那只剩下小半截的红烛在提醒着九公子,时辰已经不早了。 难怪,她定是累得睡着了。 九公子轻轻合上门,走到喜床前,他伸手预备去掀盖头,忽而一想,转身去拿了案上的秤杆挑开,魏青冢睡的安然,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模样乖顺极了。 这乖的人畜无害的女子,已是他的妻,从今往后,他便是她的依靠。 九公子附身,弯腰将魏青冢抱起,想将她放到床上。 “嗯。”魏青冢轻轻嗯了声,她本眠的浅,猛然睁开眼来。 “公子,你怎么把盖头掀开了?”魏青冢急忙去抓床上散落的红盖头,嘴里说道:“这盖头要用秤杆来挑开,不然不吉利。” 九公子将魏青冢放在床上,身子却保持不动,就那样附身瞧着魏青冢,一把扯开她抓在胸前的红盖头,轻轻道:“放心吧,就是用秤杆挑开的。” 魏青冢嗅到了九公子身上的酒气,她眨巴着眼睛,对九公子道:“你让让。” “嗯?”九公子微微挑眉,似是有几分不悦。 “我要去去合卺酒,新人成婚,需饮此酒。” 魏青冢解释着说道,接着她侧着身子往外挪,想要躲开九公子去取酒。 “娘子,你刚才唤为夫什么?”九公子眼疾手快,长臂一揽便将魏青冢拉在怀中,他用胳膊圈着魏青冢,三分认真七分玩味的问道。 魏青冢垂下眼眸,几不可闻的道:“该唤你郎君。” 九公子用另一只手摸着魏青冢的鬓发,沉声问道:“娘子说什么?为夫没听清。” “郎……郎君。”魏青冢大声了些,声音中微微发颤,脸颊上飞起一层薄粉。 “唔,是该这么叫。”九公子表示很满意,他轻轻取下魏青冢头上的金冠,有拆掉她鬓角的珠花和凤钗,魏青冢满头乌发如瀑的披散在肩头,将那小巧的脸蛋衬托的更加精致。 比起佛浓妆艳抹,九公子更加欣赏她此刻清纯的模样。 喜房中烛火飘动,橘红的烛光柔柔的,将九公子的眸光染红了。他摆.弄着魏青冢的乌发,五指轻轻插.入乌发之间,从发根到发梢,又顺着手臂抚摸到了魏青冢的脖子,九公子揉搓着秀发,五指在魏青冢后脑并拢,略用了些力。 魏青冢只好微微仰起头,这样,她和九公子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几分,那微迎上来的面孔,也好像在期待着什么,雾蒙蒙的眼睛里隐隐夹杂了忐忑。 九公子轻声说了句什么,魏青冢垂眸,声音细细的答道:“喜娘说过的。” “那你怕吗?”九公子松开手,将魏青冢摁在怀中,轻声问道。 “我不怕。”魏青冢搂住九公子的脖子,一字一句道。 这样娇软可人,住在自己心尖儿上的人,他怎么舍得粗暴的对待,哪怕弄疼她一点,他第一个无法原谅自己。九公子轻轻拍着魏青冢的背,温声道:“为夫会很轻很轻,娘子若不舒服,随时告诉同为夫讲。” 魏青冢几乎将脸埋在了九公子的怀里,瓮声瓮气的道:“好。” 九公子摸着魏青冢的脸,轻笑着道:“脸怎么这么烫,娘子是否害羞了?” “才没有,胡说什么!”魏青冢还嘴硬着,扭捏着不肯抬头。九公子脸皮却是厚多了,他俯身,在魏青冢淡粉的唇上落下一吻。 “上次说过要好好品尝的,今日需兑现承诺。”九公子低声讲到。 魏青冢呜呜两声抗议,可这细细的呜咽声也很快被吞了下去,只剩下两只粉嫩的拳头,轻轻敲打在九公子的肩头。 魏青冢闭着眼睛,感觉自己漂浮在一汪温水中,温暖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她无法抗拒,无力挣脱,最后反而想索取更多。 “没想到,娘子当真是水做的骨肉。”九公子品尝了个够,将脸埋在魏青冢的颈窝中,边用下颌感受着身下娇嫩的肌肤,边用手感受着起伏的波涛和沟壑。 魏青冢发出一声不可抑制的嘤咛,九公子得意的笑了笑。 又气又羞的魏青冢狠狠瞪了他一眼,九公子贴身靠过来,笑着对魏青冢道:“娘子,为夫帮你宽衣。” “自古以来,都是女子帮男子宽衣,郎君这样做,可不和规矩。” 魏青冢抓着自己的腰带,红着脸道。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在咱们侯府中,为夫把娘子伺候舒服了,就是最好的规矩。” 九公子认真的说道。 饮罢桌上的合卺酒,大红的帐幔落下,喜床轻轻颤抖了一下,九公子终于知道这喜床上这么多床喜被有何用处,它们可以盖在身上取暖,可以垫在脑后防止硌着捧着,还能垫在腰后免得吃力,用处大着呢。 院中娇柔的花朵绽放了一夜,第二日清晨,花瓣上的露珠盈盈闪闪,在晨曦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魏青冢醒来,轻轻唤了句:“渴了。” 睡在床外侧的九公子立即翻身下床,到了一盏茶水回到喜床前喂魏青冢。 魏青冢想坐起来,九公子却立即腾出一只手摁住魏青冢的肩膀,眼神示意魏青冢看床前那散落一地的衣服,粉红色的蝶纹肚兜尤为显眼。 “躺好了,仔细着凉。”九公子镇定道。 “哼,骗子。”魏青冢饮了茶乖乖躺回被窝,神情有些委屈,翻身背对着九公子说道:“昨日怎么说郎君都不停,原来郎君你说的都是骗人的。” 九公子有些歉意,他默默将茶杯放回原处,重新躺回被窝后从背后将魏青冢抱住,在魏青冢耳畔低声道:“娘子,我错了。” 于此同时,他在心中哀嚎道,他也想停下来着,可是,这人能忍得住!这是全天下所有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宋夫人派人过来传话,说新人昨日辛苦,今日晚起些无妨,他们家不是那种只人死规矩的家庭。 九公子搂着魏青冢安心的睡着,喃喃道:“见了母亲就说我贪睡,她不会生气的。” 魏青冢终究觉得不妥,在日头升起之前,强撑着起床梳洗。 她同九公子一起去长辈房中请安奉茶,宋夫人体恤,吩咐她早些回去休息,他们侯府中没这么多磨人的规矩。 魏青冢确有些疲累,奉茶之后回到了新房,两个人一起用着早膳。 “咦,怎么没见到离清?”魏青冢忽而想起什么,问道。 九公子一心一意帮魏青冢剔鱼刺,头也不抬的问道:“你寻他作甚?” 魏青冢眨眨眼睛,都九公子说道:“我想请离清侍卫教七郎武艺。” “好啊,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九公子笑着道。 从昨日接亲开始,离清就没有出现过,自从答应陛下加入罗生后,九公子已经慢慢开始接收罗生中的人脉和情报,乔苏苏没有出城这件事情,自然在九公子的掌控内。 她一个女儿家,离开勋国候府后不回家,滞留在轩安城中意欲何为? 直到那夜她在暗巷中同翁掌柜相见,九公子明白了□□分。 接亲那日离清解决了翁掌柜,并亲自“护送”乔苏苏回嵊州,且过不了多少时日,乔苏苏因才德不佳,被勋国候府扫地出门的消息,就会各处传遍。 九公子将剔干净鱼刺的肉夹到魏青冢碗中,说道:“七郎的眼疾罗御医已经看过了,罗御医说问题不大,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治好,不过需花费些时日,七郎要去秋明斋住上个把月。” 魏青冢惊喜的看向九公子:“当真?” “千真万确。”九公子瞧着魏青冢欣喜的样子,自己心中也十分开怀。因为你快乐,所以我快乐,他觉得这样很好。 魏七郎去了秋明斋后,日日都要喝药,敷药,泡药浴,着小小的娃儿每次捧着苦涩的汤药,都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罗御医很惊讶,问魏七郎道:“七郎你不怕苦吗?” 魏七郎端着药碗仰头,老成的说道:“不怕,良药苦口,这样我的眼睛才能治好。” 这个娃娃,不一般呐!罗御医捋着胡须在心中感叹道。他医术精湛,可惜多年来一直没有收到好徒弟,可以传承他的衣钵,眼下这个孩子倒是根不错的苗子,聪明,稳重,且年岁小,有引导培养的余地。 有了这层心思,在相处的时日里,罗御医便有意的教魏七郎认识各类药材,偶尔还同他说些简单的药理,魏七郎记性好,不仅能记住罗御医教的东西,连那些对于成人来说晦涩的药理。也能理解的不错。 这果真是个学医的好苗子,自己没有看走眼。罗御医十分欣喜。 一个半月后魏七郎脸上的白绢终于撤下,他已经可以模糊的看清楚大致的景物,日常生活勉强没有问题,若是想痊愈,还需治疗一段时间。 魏青冢已经很满意了,连连向罗御医致谢。罗御医顺势说起想收魏七郎为徒之事,魏青冢犹豫了片刻,像亲自去问过了魏七郎自己的想法。 “阿姐,我喜欢跟着罗师傅学医术,将来行医济世。”魏七郎笃定的说道。 魏青冢满意的摸了摸魏七郎的头,轻声讲:“好,在秋明斋你要好好跟着罗御医学。” 到了午膳时间,罗御医还有魏七郎都留下用饭。想到魏七郎正在长身体,魏青冢特意吩咐厨房做了许多肉菜。 待菜呈上,看着饭桌上油腻的烧鸡,还有浓油酱赤的红烧肉,魏青冢没由来的觉得有些恶心。 “阿姐,吃鸡腿。”魏七郎心疼自己姐姐,掰了个鸡腿放在魏青冢碗中。 魏青冢原不想吃,可又不愿伤了弟弟的心意,夹起油滋滋的烧鸡腿啃了一小口。动物脂肪特有的油香味一股脑涌上喉头,魏青冢再也忍不住,急忙放下碗筷,用帕子捂住嘴,干呕起来。 “青冢,没事吧?来,漱漱口。”九公子急忙轻轻拍魏青冢的背,待她好受了些,又递过去一盏茶水。 魏青冢蹙着眉漱口,罗御医看她的眼神有些若有所思。魏七郎跳下凳子跑到魏青冢面前,拉过她的手开始把脉。 片刻之后,魏七郎认真的说道:“阿姐,你怀宝宝了。” “呃,七郎你说什么?”魏青冢瞪大了双眼,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她一向准时的月信,确实已经推迟了很久。 九公子更是惊喜,将手放在魏青冢如今还平坦的小腹上,美滋滋道:“我要做父亲了。” 相比之下,只有四岁的魏七郎反而还显得沉稳些,转身对罗御医道:“还要请师傅复诊一遍,才能确定。” 罗御医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乖徒儿,夹起一粒花生米塞入口中,悠悠的说:“不必复诊,七郎你诊断的对,是有身孕啦,勋国候府又要添喜喽。” 知道这个消息的宋夫人开心极了,立刻带着苒雪骊过来看魏青冢。宋夫人从库房带了一大堆补药过来,笑着道:“太好了,我这老婆子简直开心的不知说什么好。” 魏青冢正躺在床榻上休息,想起身给宋夫人行礼,被宋夫人示意她躺下。 “你好生歇息着,我呀是想来瞧瞧你罢了。” 苒雪骊笑着扑在魏青冢床前,好奇的瞧着魏青冢的肚子,问道:“是个小侄女儿还是侄儿呀?” 魏青冢抚摸着肚子歪头对苒雪骊道:“你喜欢什么?” “我都喜欢!”苒雪骊用手撑下巴,抿着嘴想了想:“若是侄女儿,定要像嫂嫂这般好看,如果是侄儿嘛,最好不要像哥哥这样臭脾气。哈哈” 话音未落,九公子刚好走进来,冷声道:“又在说我坏话?雪骊,你胆子肥了不少啊。” 苒雪骊赶紧抓着魏青冢的袖子,委屈道:“嫂嫂你瞧,哥哥又凶我。” 原先九公子是侯府的老大,人人都怕他,自从魏青冢入了侯府,九公子便有了软肋,任他潇洒不羁,到底还是惧内。苒雪骊时常找魏青冢告九公子的状。 “好了,不许这么说咱们雪骊。”魏青冢瞪着九公子道。 “娘子说的是。”九公子无奈,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案上,笑着道:“这是和兴阁新出的点心,特意买给你尝尝。” 魏青冢点头,接过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小口,甜滋滋的,一如她现在的生活。 岁月安稳,有你在身侧,如此甚好。 九公子和魏青冢对视着,两人皆笑了。 第28章 结局&番外 淅淅沥沥的雨落了半月有余,护城河的水位都提高了不少。初春的清晨,天色还有几分晦暗,街面上湿漉漉的,道路两旁的树在雨幕中垂着头。 赶着去私塾念书的孩子撑着油纸伞,边说着话,边踮着脚避开积水的坑。 轩安城内一片安静,市集上的店铺多数还未开门营业。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孩子们都好奇的驻足张望。 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由远处疾驰而来,马背上的少年一身蓝衣,束着水蓝色的发带,眉眼生的十分俊俏,看着哪些小儿勾唇笑了笑,对他们吹了声口哨。 有人认出他来,开心的说道:“是秋明斋的魏七郎回城里了,我要赶紧回去告诉阿娘,叫她找魏七郎瞧瞧肺疾。” 言罢,那小儿捂着书袋,迈开腿转身向家中跑去。 “等等我!” 其余的小孩儿也一哄而散,都争着回家告诉父母这个好消息。 罗御医的弟子魏七郎医术高明,人俊心善,是轩安城中许多待嫁女子心怡的对象。他姐姐是勋国候夫人,每月逢五的日子,魏七郎都会回城,除了看望姐姐外,还会在候府一处迎街的院落坐诊,免费帮人看病开方子,遇到家境贫寒着,还会免费送药。 只不过今日只是初一,魏七郎寻常是不会挑这日入城的。 早春中的轩安城气温还有些低,何况还下着蒙蒙细雨,魏七郎骑了两个时辰的马,也不曾披一件蓑衣挡雨。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拿着马背上的小包袱,翻身下了马。 门前侍卫见状,赶紧身上牵马。 魏青冢得了消息,匆匆往前院迎接,她嗔怪的瞪了魏七郎一眼道:“怎么不等雨歇了再出发,淋了雨容易发寒生病,快些来换身干净衣裳。” 魏七郎笑着抓抓头发,“不碍事。” “阿阮呢?”他道,接着摇了摇手中的包裹说:“我给他做了小木刀,还有会动胳膊腿的小兵。” “在他父亲跟前背书呢。”魏青冢笑笑,继续道:“你们舅侄两个,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九年前魏青冢生下个男婴,小名唤阿阮,这家伙生的粉琢玉雕,人也古灵精怪的,今日是他九岁的生辰,做舅舅的魏七郎特意回城,为他这小侄儿庆生辰。 九公子坐在书桌前听阿阮背书,背的是《阿房宫赋》,小家伙背的流利,九公子满意的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阿阮皆能答。 “嗯,不错,有几分你父亲我当年的样子。” 九公子掐了掐阿阮圆嘟嘟的脸蛋,笑着讲。 魏七郎进门,刚好听见这句变着法儿夸自己的话。 “姐夫,您能偶尔谦虚些吗?” “不能,实力不允许。”九公子说的一脸认真。 魏七郎无奈的摇头,走到九公子身前坐下,熟练的为他诊脉,过了片刻惊喜道:“姐夫,你身上的伤基本痊愈了,师傅的药方果真奇效。” “是啊,我们要好好谢谢罗御医才是。” 魏青冢端着杯茶送到魏七郎手中,笑着说道。 这些年罗御医在秋明斋实验了无数药方,终于有一副药起了作用,九公子的身子一日日强健起来,再养上个一年半载便与常人无异了。 魏七郎饮了口茶,拉了拉魏青冢的袖子道:“阿姐,你若想感谢师傅,便大方一回,送师傅一处宅子吧。” 这些年魏青冢开始掌管中馈,也用闲置银子做些生意,如今也是轩安城头一号的“富人”,一处宅院她不是送不起,只是这些年罗御医深居简出,现在要宅子做甚。 魏七郎饮尽了茶,将杯盏放回桌案上,对姐姐还有姐夫欣喜的说:“师傅准备回轩安城开医馆,为百姓看诊治病,阿姐若能相助,我们也能省下房租不是?” “这是好事啊,房子包括装修都包在阿姐身上了。” 魏青冢欣慰的看着魏七郎,当初让他跟着罗御医学医术,是个正确的选择。 难得团聚的一家人共用了早膳,阿阮拉着舅舅的手,吵着要去市集上看人耍杂技。他平日的功课安排的满,今日是他生辰,魏青冢特意帮他向夫子请了假,也让他无拘无束的放松一天。 “去吧,早些回来。”魏青冢松了口,看着舅侄二人拉着手出了门。 九公子对魏青冢招招手,待人走到面前时手臂一揽,圈住魏青冢的腰,将人往怀中拉。 魏青冢坐在九公子的腿上,笑着蹭了蹭他的鼻尖。 “阿阮出去玩了,嗯?” 九公子笑得意味深长。 “白日呢,休要胡闹。”魏青冢狠狠瞪他。 “你不是最喜欢我胡闹了么?” 温热的鼻息扑在耳边,魏青冢触电似的往后缩了下,咬着下唇在他肩上轻捶了几下。 屋外春雨淅沥,屋中之人香汗淋漓。 魏青冢额前碎发湿漉漉的,她扭头对九公子说道:“待会我带些东西去看看梦芝儿,她诞下双生子,身体该好好补补。” 九公子轻轻抚摸着魏青冢的手臂,嘴里喃喃道:“娘子说的是。” “这段时间你不许派离清去远的郡县执行任务,他家中有妻儿等着照顾呢。”魏青冢用手肘碰了碰九公子,蹙眉道:“你听见了吗?” 九公子顺势将人圈在臂弯中,无奈道:“离清既是我罗生的人,自然要听差遣。” 这几年九公子明面上不再参与朝堂之事,可他掌管的罗生却一直听候皇帝差遣,对于朝局,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皇帝的病一日日加重,太子和三皇子争斗密切,朝局一紧张,罗生中的事务便愈加繁忙。 魏青冢将头靠在九公子胸前,低声道:“是我错了,朝局上的事情,我不明白,也不该插手。” 九公子宠溺的笑笑,握着魏青冢的手十指相扣道:“我会尽量安排,让离清多陪陪家人的。” 午后雨终于歇了。 魏七郎差人回来报信,道他带着阿阮去春风楼吃饭,中午就不回来了。 而老勋国候和宋夫人出城去寺中还愿还未归来,家里竟只剩下魏青冢同九公子。 用罢了午膳,在整理阿阮房间的玩具时,魏青冢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对九公子道:“郎君,我想去个地方,陪我去可好?” “好。”九公子应声,走来牵住魏青冢的手。 魏青冢吩咐下人备好马车,到了魏家老宅门前。 这些年一直有人轻扫打理宅子,只是房子久无人气,便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不知名的藤蔓爬满院墙,翠油油的坠在墙头,曲折的回廊上积了厚厚的灰尘,魏青冢倚着九公子的肩轻声道:“小时候常和阿爹,继母,还有七郎一起在这院中乘凉,阿爹拿着账簿算账,继母绣花,阿弟和我玩捉迷藏,多幸福的日子。” 这话夹杂了伤感,九公子抱着魏青冢,落寞道:“可惜那时候我不认识你。” 魏青冢仰头,看着九公子的眼睛道:“可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知道有个少年天才,文采斐然,被陛下亲自嘉奖。” 那年魏青冢八岁,九公子十四岁,他们同在轩安城却从未相遇。 可是命运兜转,我们终于在一起。 “执一人之手,白首不离。” 魏青冢拿着把小铁楸,在院子的一角挖出一方小木盒,里头有张绢布,魏青冢小心翼翼展开,念出了上面的字句。 那是十岁生辰那年,魏青冢写下的花,后封存在盒子中,埋于花树之下。 一晃多年,当年那懵懂的少女之言,竟当真实现。 遇见你,真的很好。 看着雨过天晴的蔚蓝天色,魏青冢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