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偷一个吻》作者:赠春枝 【文案一】 雨夜,少年闯进一场众人心照不宣的酒会,身上淋个湿透,眼神却死死凝着她。 有人低声询问。 孟琼挽着身侧男人站在高台,修长白皙的天鹅颈在灯光下更显诱惑,潋滟的眸光划过他,朱唇一张一合:“只是一个认识的小孩。” 女人的卷音撩人心痒,安了大半人的心。 少年面色苍白如纸,抬着头望向调笑的两人,死死盯着他们相挽的手臂,眼底猩红一言不发。 酒会结束已经凌晨,楼道里的感应灯不太灵,孟琼醉醺醺的摸索着家门,却碰到一抹坚硬的温热,她吓得大叫。 感应灯亮起时,她看见了纪听白和他那一双冷冽狠戾的眸,里面是未知的癫狂。 那一晚,他捻着她的纤腰,划过红唇,凑近女人耳畔,语气爱极又恨极:“琼琼,你不过是仗着我爱你。” 【文案二】 孟琼订婚那天,有姐妹挑事:“你这么玩,你家小孩儿不生气?” 她环着胳膊品酒,嗤笑一声。 “不要了呗。” 梦里的你对着我妖娆地笑,刺破的红唇泛起血珠,我从此败北 若你张口说一个爱字 我便将你从梦中拖出,抵死缠绵,不死不休 你是我所有的英雄梦想和儿女情长 风情万种女模特x桀骜不驯小少爷 姐弟恋,已成年,差五岁,1v1,HE 前期男主装纯,强取豪夺/别骂,没有好人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琼 ┃ 配角:纪听白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还以为你喜欢乖的。 立意:学会不动声色的等待 第1章 尤物 伦敦的深秋,云层很厚,玻璃窗外还结着大片未退的潮气,天灰蒙蒙的。 遮光窗帘把房间遮得严严实实,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来自床头灯,刺目的亮。床上的人翻个身把灯灭了,再次将脸埋回柔软的被窝。 梦境的失重感太强烈,孟琼陷在床上,双眼微阖,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好久没能缓过来。 又是一夜噩梦。 过了好长时间,床头的手机频频震动,孟琼按着昏胀的脑袋,慢吞吞坐起来,手机屏幕上全是王安喃的未接来电。 【许小姐那边说Gold Fall Winter早冬成衣秀的时间不变,希望我们尽快赶回去。】 【她在机场接。】 【我在隔壁,醒了找我。】 最后一条的发送时间在十分钟前,她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拨电话过去说了几句,很快有敲门声响起。 酒店正午的走廊空荡荡,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短发女人走进来,手上提着沉甸甸的保温盒。 “飞机延迟到几点?”孟琼打开门后赤着脚往内走。 王安喃从沙发下找到她的拖鞋,提到孟琼脚边,看她神色如常,面上也缓和一分:“下午两点四十分。落地后我们直接从机场过去秀场,勉强来得及。” 沙发上的女人半打哈欠,眉眼倦怠,浓密的睫毛扫过眼下浅浅的乌青,一种颓废厌世的美。 在伦敦这一周,孟琼高强度工作,一天的时间当双倍来用,就是为了能准时参加这场秀,没想到昨夜被告知航班延迟,还好来得及。 王安喃打开保温盒,里面的小米粥还冒热气,软糯的香甜瞬间充盈在屋内。 孟琼撑着脑袋,醒了会儿神,宿醉的感觉如潮水般涌上来。 胃里空空的惹人难受,她低头搅拌手里的粥,忽然问道:“许黎那边怎么说?” 提及这个名字,连带王安喃脸上都不太自然,顿了顿才开口。 “许小姐说这次成衣秀你是主角,她秀场那边会准备妥当,让我们放心。” 放心。 孟琼咀嚼这词,瓷勺一搁,手里的粥瞬间没了胃口。 她瞥了眼一旁欲言又止的人,“想说什么?” 王安喃理了下思绪,叹口气才说:“只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接这场秀。” 许黎和孟琼的事她算半个知情人,那件丑闻闹得整个圈子沸沸扬扬,当事人却潇洒出国,扔下一堆烂摊子。 八年未见,许黎这次一声不吭回来,还亲自到工作室请孟琼当主模,实在难以理解。 更令人费解的是——在时间和精力都不允许的情况下,孟琼同意了。 孟琼把下巴搁在抱枕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想了想后笑了:“也许是想让她知道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吧。” 话锋一转,她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对了,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王安喃瞧她无精打采的模样,有几分心疼,想了想说:“凌晨两点你打电话给我,一直不说话,我敲门才发现你不在酒店里,后来有个男的把你送回来的。” “男人?”孟琼慢半拍地“啊”一声。 王安喃从沙发上翻出一件浅色夹克,袖口处还绣了精致的苏绣,“你昨天穿回来的。” 房间里光线昏暗,王安喃递过来孟琼才看清——上面绣的是一丛带叶的凌霄,还有几个分辩不清的字母,针脚细密均匀,价格不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琼右手指腹拂过刺绣时,脑海倏忽跳出一张脸来,黑发白皮,剑眉星目。只是她喝酒容易断片,再想不出什么来。 机场休息室里,还有半小时登机。 孟琼十分不尊重季节,穿了条吊带裙,金色波浪卷搭在雪白的肩胛骨上,丰盈的雪山延绵起伏,慵懒地靠在皮质沙发里。 这时程时琅的视频电话正好进来。 国内已经是深夜,男人穿了件白色衬衣,领口松开,看样子是刚结束工作。 “登机了吗?” “还没。”孟琼托腮,嗓音有些哑。 “这么累?”程时琅隔着屏幕看见她打哈欠,唇隐约弯了一下,带着几分调侃道,“考虑回来当程太太吧。” 孟琼捏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又慢慢松开来。 要不是男主角提及,她差点忘了,她还有个准未婚妻的身份。 只不过这是程时琅第一次对她说这样大胆的话,带几分试探,不像玩笑话,她着实被吓得不清。 程氏太子爷,英俊多金、矜贵自持的完美未婚夫人选,在京圈显贵云集里也算是翘楚,竟然从小被她绑在手里。 只是大家族内暗潮汹涌,盘根错节,程家和孟家更是。 有些人,出生就注定了一生。 孟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潋滟风情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 “好了,这些事等你回来再谈。”程时琅扯了下衣领,轻轻眯了下眼,低沉的嗓音穿过来,“只不过孟孟,我过完年要三十了,家里催得紧。” 男人三十岁成家立业,她比程时琅小三岁,今年也二十六了,结婚这事确实该提上日程,宜早不宜迟。 她和程时琅二十几年青梅竹马,懵懂的年纪确实动过不该有的心思,只是早被时间磨成了沙砾,而她早知道这个男人不像表面上这样简单。 她心不在焉,随意说了几句场面话,算是暂时搪塞过去。 挂电话前,程时琅想到什么,忽然提了一句,“对了,听白和你同一天回国,好像比你早些。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孟琼连名字都没注意听,只知道似乎是程家那个小少爷,这些年被送到国外生活。 他竟然也回国了,看来程家安稳这么多年的天,确实要翻一翻了。 无心顾及这些,她敷衍地应了句“好”。 王安喃走过来,给她拿了个薄毯,轻声提醒她:“时间还充足,要不要给程总带点礼物?” 两人的话她听了一耳,毕竟快要订婚了,总不能还和朋友一样相处。 “算了,他不在意这些。”她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见她这副漠不关心的态度,王安喃叹口气,表面没说,心里也有几分怨程时琅。 若是当年那事没发生,这俩人肯定是和和美美的一对佳话。 飞机落地在京城国际机场,孟琼补了会儿觉,看起来精神总算好了些。 京城连下好几天雨,空气中带着似有若无的寒意,又潮又冷。 四周的电子屏播放的正是Gold Fall Winter今年早冬成衣秀的预热广告,神秘梦幻的古堡,可听人语的琥珀色壁灯,小丑的南瓜车和折翅的小夜莺……光怪陆离的画面剪影动人心魄。确实是国内鲜少出现的大秀。 ——许黎是这场秀的主设计师。 而这位污名漫天的主角正在机场大厅外等待,背对大厅站着,黑色小皮裙劲酷俏皮,惹得路人频频张望。 机场人流人流密集,王安喃本想联系许黎,被人拦下动作。 孟琼下了墨镜,眯起眼睛打断她,“我看到她了。” 不远处,许黎刚好挂断电话,手机塞进包里,转头看见她们一行人过来,眉飞色舞地朝孟琼招手。 待人走近,孟琼越过许黎直接上了车,连个正眼都没分出来给她。 吃了个冷脸,许黎也没生气,揉揉脸,跟在她后面上车。 窗外景色倒退,飞速离开机场。 许黎侧头,左侧的女人在假寐,睫毛浓密翘挺,呼吸很轻柔。她几次想要开口,还是忍住了。 许黎转向另一侧车窗,看着街景飞逝,忽然想起来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很理智很温柔,而不是现在这样,冰凉到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秀场后台,工作人员各司其职,正陆续做最后一遍检查。 里面温度比外面高,有些热,女人随意穿了件长裙,肩胛外露,鱼尾裙摆包裹着遐想联翩的长腿。 孟琼来得晚,已经有好几个换好装的女模在采花絮,身后,许黎和团队工作人员小声做交接。 很快,助理推着秀服过来,金属架左侧还挂着未摘的立牌。 这次的礼服比例超大,以中线为界,半是洁白无瑕,半是极致的黑,柔软的灯光下分不清虚幻和泡沫,后侧腰窝处镂空钩花,纤腰盈盈。确实是许黎一贯的风格,这么多年,功力未减。 白裙金发,像是一只高贵优雅的天鹅。 黑裙红唇,又似一尾暗夜流光的欲望。 她本就生得好看,即使这样日常浅妆,也在一众女模中也脱颖而出,旁边几个小女模投过艳羡的目光,几道女声已经低低聊起来了。 孟琼懒得翻弄这些,和王安喃交代清楚就往休息室走。 她是国内外大小秀场的常客,手底下的人很专业,配合也很默契,这些小事她从来不操心。 休息室安排在后台另一侧,走廊昏暗,很寂静。 小助理在前面领路,孟琼踩着高跟鞋往里走,侧耳静听身边人汇报什么,抬头时随意一睨,视线意外滞下来,连王安喃唤她都没反应。 尽头的男人站在背光处,身影清梧,侧头露出半张脸来,下颌骨微低,眉眼如玉,身型挡住走廊唯一的光源。 一手插兜,人高腿长,耳廓附着蓝牙耳机,安安静静看着手里的平板。 浅色连帽卫衣配破洞牛仔裤,肤如脂玉,温和又无害,一副涉世未深的学生扮相。 乖顺、单纯。 与那夜的他迥然不同。 声音太大,前面的人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来一双如鲸般沉静的眸,漆黑的瞳仁,如寒鸦落寂,安静自矜。 作者有话说: 下本写《擅自喜欢》 双向暗恋/破镜重圆 第2章 尤物 黄昏的光线很暗,有穿堂风顺着笔直的走廊穿过来,逆光,男人合上平板,朝她走过来。 孟琼脊背微凉,没动,不自觉站直了些。 他转眼到了跟前。 孟琼抬头,看见男人额前碎发下,黑色的瞳仁里,映出来自己紧绷又清晰的模样。 大概停滞了几秒,身体某处的神经忽然“砰”一声剧烈反应。 像是那晚烈性的酒,暗色液体入齿微辣,在口腔内碰撞后噼里啪啦的火花往外迸溅,整个脑袋泡在酒桶里,微醺之后醉得迷离。 ——他是那件外套的主人。 黑发白皮,依旧是那张脸,像是深海里梦幻的精灵,瞳色很深,正垂眼看她,里面很清很静,无波无澜,却无端勾出极薄的遐思。 没料到会这么快再见面,孟琼恍惚了一下。 王安喃轻轻叫她一句,孟琼才反应过来她的目光太赤/裸直白,立即收敛了些。 她温声寒暄:“又见面了。好巧。” 伦敦到京城,隔着洋流的距离。 这场景确实魔幻。 “好巧。” 男人眸色微暗,垂头看她。 见他没提昨夜的狼藉,孟琼极轻地缓口气,身侧的手指轻轻蜷了蜷,磨擦在丝绸布料左侧,带出来几分痒意。 她面上不太自然,朱唇微抿,只是笑了笑。 两人走得很近,他不说话,孟琼也不开口。 男人年纪不大,白瓷的牛奶肌看上去像个小孩儿,站在孟琼面前却足足矮他大半个脑袋,垫着脚才勉强到男生的鼻梁。他就这么微低着脑袋,直勾勾看着她的笑。 孟琼犹豫一下,“你——” 话被人打断。 “纪老师,”小姑娘脖颈上带了块蓝底工作牌,从远处小跑过来,撑着膝盖不停喘息,“许老师那边出了点事,正急着找你。” 看样子很急。 他没有理会,也没看其他人,目光仍然落在她脸上。 凑近还能闻到女人身上冷艳的茉莉香,在幽香与馥郁之间博弈浓烈的让人上瘾。 纪听白感觉自己也被这股香包围,充斥每一处毛孔里,沁他心脾。 他静静地看着她,认真又温和:“你先说完。” 孟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红唇微张,话却卡在喉咙。被打断的话早忘干净了。 两人这么僵持小半分钟。 半晌,她无奈开口。 “你——好好工作。” 男人好像有点失望,垂了垂眼:“嗯,知道了。” 抬着步子一言不发地离开。 休息间里。 孟琼脑海里那个消失了的男人的背影不断翻飞,她一动不动靠在座椅上假寐,任凭化妆师勾勒面容,眉眼轻皱,猜不透神思。 王安喃凑过去,声音极轻:“这不是昨夜送你回来的男人么?他跟着我们一起回国的?” 抽离的深思回拢来,良久,孟琼叹口气。 她本以为异国他乡,难得放纵一次,结果还没二十四小时,两个人面对面撞个正着。 “纪老师也是今天刚到。” 带路的小助理小声解释:“纪老师是有名的音乐制作人,这次秀场的音乐就是拿他的独家版权,听说价钱贵到不可理喻,公司算花了血本。” “哦?”孟琼来了兴趣,挑眉问了句:“多不可理喻?” 小助理小声说了个数。 相比市场价,确实高得骇人。 “而且,这个价格只是单次使用权,不算买断的。” 王安喃瞠目结舌:“这个价格有些离谱吧。” 小助理津津有味:“这歌听说是纪老师的宝贝,藏了很多年,能卖一次就不错了,多少人盼着都没机会。我们还说,公司这次捡了个大便宜。” 休息室里从来不缺八卦,孟琼不太感兴趣,只掠耳听了几句,整个人昏昏欲睡。 好在御用的化妆师上妆极快,没给她彻底睡过去的机会。 暗红的唇像处禁区,唇线上勾,风情潋滟,危险又迷人。她对着镜子满意地抿一下,才跟着小助理往试衣间走。 试衣间隔着厚厚的遮光布,里面光线极好,实木镜像反射下,宽大的空间一览无余。 孟琼摸了下裙摆,黑纱纹着素花,质地轻盈细腻,细密的纹理勾着碎钻,嵌在羽尾,恍如置身梦境,下一秒就散了。 她下意识皱眉。 即便许黎在这行业小有名气,那也是八年前的事,如今她的能力,实在不足以拿下这么大牌的秀。 像链条缺粒合扣,总觉得哪儿对不上。 她想着,打了个哈欠,又将卷发轻轻捋过左肩,指尖压在肩带上,丰盈的肩胛干净精致,泛出桃花的粉。 小助理见惯了名模大牌的玲珑身材,看见孟琼无可挑剔的锁骨和雪肩时,呆了几秒,还是没忍住惊叹一声。金色的卷发攀附在肩颈上,宛如雨雾里的月季,媚得像幅画一样。 看得她耳根都有些发红。 她帮孟琼从后背拨开卷发,一齐捋到左侧锁骨上,忽然疑惑“诶”一声。 右耳后侧的雪肌上,小月牙伤痕上,团团簇簇的痕迹如染红的云朵,微醺的痕迹被灯光照耀得透明,红色的小颗粒如种子般露头。 她踮着脚凑近点看:“首席,你被虫咬啦!” “好像有点肿,我去帮你找支药膏吧。” 孟琼点点头,伸手慢吞吞附上那块肌肤,入指冰凉,倒是没什么感觉。 侧头睨着镜子里的自己,右耳后确实有奇怪的红痕。 她怎么不记得在什么时候被咬了。 “啊——” 刚跑出去的助理忽然尖叫,着急忙慌跑回来。 又接着一句:“老鼠!有老鼠!!好大一只!” 刺破天的高分贝女声往耳里钻,耳膜炸裂,直冲天灵盖。 叫声太大,吓坏了好几个小姑娘,大家都乱作一团,生怕黑不拉几的老鼠扑上来。 王安喃听见声音第一时间走进来,快步流星,挡在孟琼身前。 她给孟琼当贴身助理之前,当过兵,自然不怕这些不干净的小东西。 几个青年进来四处摸索,都没有看见半点老鼠的踪影。 虚惊一场。 “我真的看见了!有那么大!你们相信我!” 小助理垫着脚在原地弹来弹去,看样子吓得不轻,嘴里不断给大家解释她没有花眼。 可惜徒劳。 秀台开始预热,时间很紧,不容许因为这点小插曲改变什么。 众人很快散开。 整个过程中,孟琼没说话,一直站在小助理背后,待人全部离开换衣室后,才踩着红色高跟鞋走了几步,极细的鞋跟“咚咚咚”好几声敲在地板上。 她扭过头,越过小助理的头顶很轻易看见那团毛绒绒带长须的小东西,此时正攀在遮衣布的另一面,靠近白色墙面,缩作一团,难怪没人发现。 孟琼眉头紧皱,往后退了一步,朝王安喃做了个手势。 王安喃面无表情把那东西取下来,掂在手里有几分重量。只是,凑近仔细看,两颗亮晶晶的眼睛呆滞刻板,轻轻一捏,腹部全是棉花。 显然,这团毛绒绒的东西并不是“老鼠”。 小助理不相信:“我刚刚还看见它跑呢。” 孟琼低声吩咐几句,王安喃很快捏着那东西避着人离开了。 晚上八点,秀场准时开始。 Gold Fall Winter今年的秀台很别致,是旋转式的古堡旋梯,暗调的灯光配合恰到好处的音乐鼓点,聚焦在款款而来的模特身上。 孟琼站在入场口,双手一字打开,有工作人员为上台前的秀服、妆容做最后一遍检查。 她目光落在不远处给其他模特忙来忙去的许黎身上,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捋着自己的裙摆。 音乐舒缓潺潺,清柔低沉的嗓音很温柔,撞击整个冰冷的心门。 正宗的英腔,如一股暖流滑入四肢百骸,通体舒畅,孟琼享受地眯起眼睛。 歌词的大意是一个男孩和女孩甜蜜快乐的生活状态,为了早晨第一支花牵手跑上山岗,到夜间交颈而眠的缱绻温柔。 孟琼被轻盈的旋律带动,嘴角漾开一抹笑,桃花眼泛起点点涟漪,只是无意间抬头,却看见这首歌名——《Nightmare》。 Nightmare,医学上称梦魇。 她的笑来不及收,僵在嘴角。 神识的柔情小意被冷漠的魑魅魍魉撕裂开来,无情纠缠。 闭眼,隐了神色。 出场的楼梯设计确实很考验台步功底,潺潺裙尾完全铺开,沉入花海般享受。 孟琼穿着神明系列的羽毛主纱出现,完美的肩颈和腰胯一览无余,亮金卷发散下来,与白玉般的颈交缠,台风一如既往地自信稳健,宛如女王临幸她的朝臣们。 黑白撞色的设计,夺人眼球,天使魔鬼,好似只在她一念之差。 抚裙叉腰,她踩着剪子步在中心点定点,转身,总让人感觉她骨头里都透着傲气和力量。 出奇的,她没按照常规走,转头回眸看向一处,蓦地笑了,左手抚上面具,妖娆中露着一丝杀气,一种超脱于天使与妖精之外的美感。媚却不俗。 美人轻痞,潋滟春色,给了最前排的男人。 “靠靠靠这二次定点太杀我,孟琼这样的名模怎么会接这样的秀……?” “我以为她会摘面具的!!让我一睹芳颜啊!” “能看我家妖精一次现场,人生圆满了——” 后面的几个小姑娘不断尖叫,朋友笑眯眯地看着身侧的男人,语气调侃。 “这不是你念念不忘的心尖上的人吗?她回国啦?难怪你会回国来。” “不过你再不抓紧,到时候得改口叫嫂子了。” 欠揍的表情太招摇。 纪听白扭过头来,长眸轻掀,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唇。 男人看起来还带着少年感,纯粹干净到极致,只是一双漆黑的瞳孔,暴露了真正的他。 朋友本来还想再说什么,瞥到纪听白垂眼思索的神情,又闭上了嘴。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们: 第3章 尤物 一层玻璃门内,夜色渐重。又开始飘着丝丝细雨,在浅水洼里开花。 从秀场离开,孟琼换掉秀服出来,王安喃坐在长椅上,在等她。 孟琼淡漠地问了句:“什么结果?” 王安喃扯了扯嘴,没发出声音,跟着孟琼走进休息室,给她递了杯温水。 事情确实查清楚了。 温水入喉,夹杂些许蜂蜜的清甜,孟琼听完她的话,沉静良久,目光深邃。 她没注意捏了一下杯子,杯壁倾斜,水珠落在桌面上,好一大片。 几分钟后,一个黑色西装的壮汉推开门,半捆着个纤瘦女人进来。 孟琼正倚在沙发上,半支着头,饱满的拇指与食指间夹着个指甲盖大小的玩意儿。 “就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她冷嗤一声,嘲讽之意太明显。 暗红色的长靴走上前一步,指甲捏上女人的下颌骨,微微用力,泛出淡淡的血痕,与豆蔻色的贝甲交融。 莹白丰满的指腹染上点点猩红,诡异的美。 女人吃痛,闷哼一声,佝着身子往后缩,却被王安喃摁住肩头,动弹不得。 她挺直脊背,怒目而视:“你们凭什么欺负人?”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从上方传来。 下一刻,尖锐的塑料硬物滚带风声袭上脸颊,一声脆响,听得胆战心惊。 空气中的压迫感在无声无息流动。 孟琼静静看着她滑稽的表情,甚至想再欣赏一段这样的表演。她拨了拨头发,漫不经心地问:“这是你的工作证?” 光线很亮,女人半趴在地上,被人从后方摁着头,仔细辨认地上的工作证。 工作证上夹着主人的证件照,圆脸大眼,很平庸的长相,无论如何都与眼前这张脸联系不上来。 这确实不是她的。 身子颓软下来。 脸颊上刺目的红痕与泪痕交错,格外狼狈。 “记者这碗饭似乎很好吃啊,就是不知道我们郑记者之后能不能有胃口了。”她说得很慢,故意延长尾音,左脚悬空,脚尖划出道流利的弧线,支着下巴忽然想起来,“这东西你应该也很眼熟。仿真动物摄像头,国内很难买吧。” 这记者盯着她豆蔻色的指尖上把玩着的金属颗粒,心理防线渐渐溃塌。 “这……不是我的……”她想否认。 “好巧,我的助理仔细研究了一下,在里面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孟琼看着地上的人嘴唇动了,没能发出声音,眼底的警惕和恐惧如恶魔般攥住她的心脏。她眯着眼,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收回手中,冷冷一笑。 “里面有十几个模特换衣服的高清视频?”孟琼侧头问道。 王安喃正色直言:“是十七个。” 一字一句,地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让我来猜猜,一个模特算十万,这少说得有两百万吧。要是运气好拍到我的——又能讹另一大笔了,确实怎么看都划算。” “真是可惜了,你说对吧,郑大记者。” 女人的话谈得上恶劣,刀刀入心。 郑秀抹着泪恳求她,“我父亲住院了,等着这笔钱做手术呢,他真的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我只有一个爸爸,我必须要救他。” “孟小姐,你也有父亲,做女儿的怎么忍心看着他这样……” 她抬头,泪眼涟涟,企图在孟琼脸上找到一丝心软的缝隙,可惜徒劳。 瞧,善良的人永远都不是为了自己。 她此刻倒像是断人活路的丑恶的坏人。 孟琼直接抬脚避开她的手,像是躲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放过我吧,我出身在小城市,一家都是普通人,和你们有钱人不一样。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了,你会要了我爸爸的命……”郑秀不管脸上的伤,跪在地上一个劲儿道歉。 听见休息间的门“吱呀”一声响,许黎匆匆忙忙走进来,小小的个子,一副南方萌妹的标准长相。 “你这速度是打算今晚请我吃宵夜?” 许黎气喘吁吁,出这么大事她也下好大一跳,忙完才着急忙慌赶过来,她讨好的笑笑,“多亏你了。别说宵夜,东苑的素锦宴都给你一日三餐送过去。” 东苑的菜肴向来不外送的,不过对这些豪门名媛来说只是打个招呼的小事,只是收费高得吓人。 孟琼连眼皮都没动,实在懒得搭理她,随意将手里的东西抛给许黎,“自己的事情管好了,我可没那么闲。”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别溅我一身腥。” 语气很淡,她捋了下裙摆往外走,全程没再看地上的郑秀一眼。 越过许黎时,金色大波浪发尾顺着精致的肩胛滑落,单露出来一支菱形耳坠,碎钻在暗处耀眼。 许黎看着孟琼的背影,婀娜行步间闪着流光,恍惚间又回到念书时代。 她们念书的时候是最好的闺蜜,即便发生糟糕的事情闹崩后的这么多年,许黎没和任何人说,她其实笃定孟琼会接这场秀。 金属外壳的尖锐处抵在掌心的软肉,刺痛感随之蔓延,许黎忽然叫住她,“上次匆忙没来得及,还是想问问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问题实在太俗,老掉牙的戏码,像是分手多年的叙旧。 孟琼的眼神里带着种难以言说的嫌弃,“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我的助理没眼力见,储存卡里的录音全部放给我听了,”她顿一下,转过身来,盯着许黎深深地看了一眼。 “你好自为之。” 许黎呼吸一窒,细密的睫毛抖了抖,眼看着孟琼离开,没敢再开口。 十一点的京城灯光如昼。 天台视野极好,孟琼端了杯酒随意坐下来,俯瞰大半个京城的夜景。 七分勾人的长相,身段惹火,夜色里,把蛊惑二字发挥到极致,只是神情恹恹,宛如厌世的妖精。 偶尔有男人过来搭讪,她也不拘着,眼睛半阖,象征性抿一口酒算是拒绝。 这几天雨下的太频繁,温度骤降,裸露的双臂让孟琼感到丝丝寒意。 她贪凉,只穿了件吊带长裙,外套落车上了。 背后蓝紫交错的霓虹灯很亮,今天刚回国,折腾到这个点很累,她揉了揉太阳穴,吹着夜风惹得意识更昏沉,原本的兴致变得索然无味。 孟琼趴着栏杆,冰冷的触感让大脑清醒了些,翻了翻手机,看到王安喃刚发过来的消息。 【许小姐把人放了,只扣了记者证。】 想起郑秀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她冷笑一下:【愚蠢。】 怎么会有人蠢成她这样?孟琼快被她气笑了,怒气往肺里冲上来。 往嘴里灌了口酒,大脑泡满辛辣的酒精,想了半天才觉得她是在多管闲事,满腹郁气:【算了,你别管。她活该。】 过了一分钟,她垂着头,把上一条消息撤回,低头打字。 【找个人盯着姓郑的。】 刚退出界面,有个电话进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她接起来。 “结束了?”男声低低笑了声,隔着听筒撩人心痒。 孟琼转个方向,环起手臂,对着天空的阴云看好了几秒,才慢吞吞回答他。 “结束了。” “下午没生气吧?” 她挑眉反问:“什么?” “今天听白回国,小孩子耍脾气,临时过去陪了会儿,所以很抱歉。” 孟琼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程时琅是在和她解释下午没去接机的原因,她有点意外,却也不太关心他的家事。 摩挲着杯壁往里走,她轻轻“嗯”了一声,猜到他又加班,“陪你吃宵夜?” 程时琅笑了下,笑意从胸膛传上来,“地址给我,过去接你。” 孟琼低头给他发了个定位,收起手机往里走。 里面很闹腾,她在吧台找了个座,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调酒师发呆。 钴蓝色的玻璃杯推到孟琼面前来,她抬头。 隔着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她与年轻俊朗的调酒师对视一眼,很快笑了,端起来抿一口,有点辣喉,涩涩的,于是孟琼把杯子往旁边推了推。 “不喜欢?”帅气的调酒师发问。 她盯着酒杯没说话,好长一会儿才开口。 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下,缱绻的眸子贴在调酒师脸上,孟琼托着下巴发问:“好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想我没有?” 王佑笑一下,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来,很认真地回答了几句,仿佛看不出来对方是带着调戏他的意味。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王佑问她:“琼姐,我姐今晚怎么没过来?” “她忙着给你找姐夫呢。” 两杯烈酒入喉,火辣热烈,连带四肢百骸都翻起醉人的熏红色来。 孟琼笑眯眯,抬手捏上他的脸,“你姐要是像你一样可爱多好。” 见她胡说八道,王佑莞尔,知道她有点醉了。 他把擦干净的酒瓶立在一旁,从伸手扶住孟琼,给她抽张纸巾,“我叫我姐来接你。” 乌泱泱的人群犹如妖魔鬼怪,孟琼使劲揉了揉发胀的眉骨,强迫自己清醒,“不用,我马上走了。” 王佑平时和她关系不错,此时眼里染上忧虑,“那我送你下去。” 这下孟琼没拒绝,点头起身。 鞋跟不知怎么卡在藤椅一角,身体失衡,忽然往前一栽,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她面前。 接住了她。 男人的手很干净,一尘不染,还穿着下午那件浅色卫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纪听白扫了王佑一眼,冷冷淡淡,毛骨悚然。他侧身,挤得对方后退一步才罢休,双臂打开,以保护的姿势把孟琼挡在胸膛前。 孟琼低头,看见他伸过来的手,青筋盘旋,大半鼓起,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他弯着腰,忍住半哑的嗓子,声音很轻:“我送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送红包~ ———————— 第4章 尤物 酒吧旖旎的光线下,他本就精致的下颌线更加迷人,冷淡,也诱人。孟琼的左手还摁在他的手腕上,感受他冰凉的肌肤下,血液在滚烫地流动。 这样近距离,孟琼的脸几乎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上,被一阵气息包围左右。她说不上来,只觉得很像刚刚喝过的那杯烈酒,如白色火焰般热烈。好闻,而且上瘾。 纪听白没再说话,黑黢黢的眸盯着她,眨也不眨,很执拗。 像是在等她的回应。 孟琼简直想落荒而逃。 片刻后,她抿唇,假装漫不经心地收回手,心里早已滑过千百种拒绝的理由,还是没能说出口。 孟琼坐在灯下,站起身来。 见王佑防备地盯着她身后的人,大有一副准备她拼死抵抗的神情,孟琼一下没忍住,轻笑出声来,安抚状拍了拍帅气弟弟的肩头:“没事,认识的。我先走了。” 电梯下的时候,纪听白跟在她后面,一言不发。 孟琼瞧着男人反光的影子,神思开始跑偏。 嘴上说认识,但她中肯地认为,他们之间好像也并算不特别熟。 总共才见过几次的少年。 只是转念一想,他们之间确实是她无礼在先。 桃花眼泛起几分懊恼,她扯了扯僵硬的唇,太阳穴似乎更疼了。 “叮”一声响,暗色调的长筒靴率先迈出电梯门,孟琼快步走出去。 一层玻璃旋门前还聚着湿漉漉的小水洼,接近零点路上没什么人,很冷清,只留下影影绰绰的路灯。 淅淅沥沥的秋雨不知什么竟停了。 孟琼走出来,迎面有一股凉风从马路那头灌进来,激得她打个冷颤。 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一个颀长身影挡在她面前。 男人靠近了点,拉住她的手臂往回走了几步,又退回玻璃门里侧。 大厅恒温,确实更暖些。 “谢谢。” 孟琼低头看了眼时间,把手机塞回包里,低声道谢。 她没注意,男人站得很近。 纪听白撩开她的卷发,入眼处仍是一片红痕。 “你左耳的伤口,是怎么伤的?” 以为他是在电梯里看见的,孟琼不以为意,随口答了句,“被虫咬的。” 下一刻,耳后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孟琼感觉到他的指腹轻柔地抚了下,很快离开,只剩下游离的痒意。 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加快。 孟琼手指一蜷,扭头看他。 他还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模样,面容轮廓清晰漂亮,那双眼映着明晃晃的灯光,仿佛刚刚只是出于好奇而已。 是她多想。 纪听白轻轻摩挲指腹,上面还带有她的体温,高得吓人。 “上药了吗?” 问得几分莫名,孟琼慢半拍才听明白,想伸手摸摸耳后,被人挡下来。 她很坦诚:“没有。” 当时小姑娘吓得要死要活,哪还记得帮她找药膏,后面忙起来,连她自己也忘了这事儿。这伤口不痛不痒,只是看上去可怕骇人。 面前的人垂头看了她两秒,她的脸颊红得不自然,转身,向前台的小姐要了杯热水。 白色纸杯很烫,还着热气腾腾的白烟。 孟琼坐在沙发上,听见他说:“我去买药,你等我回来。” 这里是金融交汇中心,隔壁就有个大型商场,很近。 她点头。 很快,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一楼大厅内静悄悄的,孟琼轻轻地靠在沙发上,盯着眼前的纸杯发呆,许是酒劲还没过,脑袋昏昏胀胀。 才两杯而已,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竟然娇气成这样。 热水还剩半杯,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 是程时琅,她接起来。 “我在楼下等你。” 孟琼应了句“好”。 她没动,长腿交叠,端住纸杯喝一口水,很烫,还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微微侧头,睨向玻璃窗上的晶莹水珠,一颗颗顺着弧线滑下来,他还没回来。 十分钟后,程时琅的电话再次打来。 孟琼没犹豫,拎着包朝外走。 寒风瑟瑟,双臂裸露在风中,如刀削般冷冽,雨后的水汽氤氲在模糊的光圈里,一辆布加迪缓缓开过来。 后座车门被打开,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 金丝边框眼镜在夜里的冷灯下闪烁,黑色衬衣带着几分凌乱,衣袖上挽,露出小节紧实的手臂,程时琅堪比男模的长腿迈开,手里拿了件外套,朝她缓缓走来。 任凭还带着余温的西装外套上身,淡淡的香气袭鼻而上,说不清是木香还是檀香,后调很静,萦绕住她。 “上车吧。” 程时琅手臂搭在车门上方,唇畔的笑容淡淡。 孟琼脚步顿了顿,小指勾住衣摆,扭头缓缓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那个少年依旧没有出现。 终于,她上了车。 坐上后座,孟琼身上还带着点酒气,酒精的味道充斥在车内,“耽搁了会儿,又让你等了。” “你刚回国,是我太急了。” 车子慢慢启动,平稳地驶入夜间,汽车的尾灯逐渐消失不见。 孟琼半倚着座椅,金色卷发下雪白的肩头半遮半掩。她随意找了个话题,“程爷爷怎么样了?听说这次情况不太乐观,这段时间太忙,我还没时间去看一眼。” “爷爷一直念着你,只不过这几年病情一直恶化,暂时稳住了,还是得静养。”程时琅松了松领带,侧颜渐渐柔和,“过段时间来家里吃顿饭吧,听白正好也在,你们认识一下。” “好。”孟琼想了想,实在没能翻出任何有关的记忆,只能主观臆断般搭着话,“他才上大学吧,都好多年没见过这小孩儿了。” 低低的笑声在车厢内漾开,连前座的司机都笑眯眯的。 程时琅忍住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才开口:“孟孟,听白只比你小五岁。” 孟琼嘴角滞了下,半侧身子藏匿在暗沉的光线下,“是我记岔了。” 车开得平稳,窗户玻璃倒映着朦胧夜色,她侧头睨向窗外,偶尔低头看看手机光亮的屏。 后知后觉才发现,她好像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 就这么恶劣地、理所应当地鸽了他。 座椅很软,满身疲惫涌上心头,孟琼差点迷迷糊糊睡过去。 夜晚的车流渐疏,路灯蜿蜒曲折,凉薄的夜很静。 车身在高架上飞驰,又驶过好几个路口,进了小区,平稳地泊在她家楼下。 孟琼醒过来,身上盖着那件西装外套,另一侧,程时琅在处理工作,电脑的光线掠过他的眉眼,让她想起很多事情。 过了一会儿,孟琼慢慢坐起来,窗外映照着熟悉的建筑,“不是陪你吃饭吗?” 怎么把她送回来了。 程时琅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嘴角扬起无奈的笑容,“你累成这样,舍不得。下次吧。” 闻言,一个眼神对视之后,孟琼笑着“嗯”了声。 程时琅合上电脑,陪她下车,从后备箱拎出来一个小礼盒,递给她。 “前几天出差回来,给你带了礼物。” 说完,他侧头看着她,玩世不恭的眼底难得认真:“我的呢?” 手里的礼盒四四方方的很精美,礼带上还印着高奢的logo,看得出来很用心。 “忘了。” 孟琼的眸里没有情绪的色彩,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可是亲自给你挑的,小没良心的。”程时琅笑骂她一句,“先欠着,有时间让你还给我。” 他心细如尘,知道她一贯坦荡,倒没有再提。 车外温度低,她穿了一件吊带裙,外套没拿下来,被她随手丢在车上。 裸露的双臂雪白匀称,酒红色的丝绸质地细腻,贴身亲肤,勾勒出妙曼轮廓。 很风情,也很冷。 夜里露水重,凉意开始从脚踝往上蔓延开来,她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孟琼没回头,身上还是那件外套,被人温柔地搭在肩上,只听见程时琅关切的声音,“上去吧,别着凉。” 白鹭湾17楼是她名下的房产,大学毕业后一直住这。 电梯上楼,孟琼开锁进门。 顶灯明亮,家具整洁,玄关上她回国的行李一并被保姆排放整齐。 她换了鞋,刚拿到的礼盒还没拆,被她随手扔进垃圾桶,和肩上的外套一起。 阳台上的窗户没来得及关,落了点雨,溅进阳台。 洗过澡后,孟琼换了条稠质睡裙,小腿和手臂暴露在空气里,发梢还残存浅浅的花瓣清香,滴着水。 她懒得管,抽了条毛巾,金发随意搭在肩头,赤着脚往沙发走。 打开电脑准备明天的日程安排。 看了没一会儿,电子屏幕的光线刺得眼睛不太舒服,她合上电脑,脑子混沌一片,很难受,什么都没看进去。 泡好的咖啡扔在桌面一角,一口未喝,最后被主人悉数倒掉。 她靠在沙发上,摸着额头,传来滚烫的触感。 发烧了。 家里没翻到退烧药,索性喝了杯热水,把整个身子都捂进被子。睡一觉就好了。 睡时女人还迷迷糊糊地梦见,那少年与她隔着一条街,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见她上车。 天空又飘着像雾似的雨,他的表情在雨帘里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说: 白白:姐姐鸽我,是我体力不够好吗(思考 本章评论送红包~ ———————— 第5章 尤物 这夜,京城暴雨。 孟琼后半夜被雷声吵醒,意识不太清晰,只感到沁入骨头的寒意,把室温又调高几度。 她摸了摸额头,似乎更烫了。 窗外是瓢泼大雨,狂风嘶吼。 手机关机,不知道是几点,床头的夜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为狂暴的风雨留下一块静谧。 孟琼侧了个身,接着闭上眼,肢体冰凉,浑身瘫软,每个细胞都很疲倦。 像站在冬天的雪地里,看着自己,变成燃尽的灰,最后和雪花葬在一起。 恍惚之间,她想起来和少年的初遇。 伦敦的那晚也是这样的夜。 冰凉又迷醉。 那晚,她沐浴后准备睡觉,接到交好的外籍女模的电话,声音凄惨,几乎歇斯底里的哭诉。 半小时后,在约好的咖啡厅里,孟琼缓缓搅拌咖啡,听对方哭哭啼啼诉说她男朋友有多么花心浪荡。 在她嘴里,男友简直成了一部渣男变心史。只是孟琼知道,两人很相爱。 “哦孟,我真想不明白,男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已经一周没找我了,总是忙忙忙!老娘不忙吗?”外籍女模的嗓音尖锐,穿透力十足,“我要和他分手了!” 像只不满又极致暴躁的的小刺豚。 孟琼笑了笑,“分吧。” “你怎么不劝劝我。” 对方听她这么说,泄了气。 两人无言,相对坐一会儿,女模接了个电话,是她已经一周未见的狼心狗肺的男友。 才没几句,就听见她甜甜腻腻地冲那头喊“honey”。 连应几句后挂了电话,才笑眯眯地说:“孟,今天请你喝酒。” 她说的酒吧是白皮女模男友开的,地段豪华,纸醉金迷。二人到时,她男友在门口等她。 进去后才发现今夜的酒吧别有洞天,男男女女围坐一团,灯光绚烂,恍若花海。 ——那高鼻子英国男人站在人群中,变戏法般捧出一枚钻戒,半膝下跪。 他求婚了。 两人在霓虹灯下热吻。 孟琼找了个无人高脚凳,抱着手臂,散漫地移开视线。 她点了杯酒,无意识地一抬眼,注意到不远处台上驻唱的男人。 湖蓝色长衫外套件夹克,黑色马丁短靴利落,电吉他被抵在左膝,侧对她,露出黑色短发,眼神锋芒锐利,又野又冷。 在满室欢呼起哄声里,他显得格格不入。 眯着眼望向正你侬我侬的朋友,只她孤家寡人。 半趴在吧台上,这里视野极好,她捧着玛瑙酒杯小口入喉,烈酒微醺。 孟琼见过太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外籍女模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位,身边活生生的例子太多了。而结局大都不太如意。 结婚,对她来说,只是利益与利益间新的等价交换。 她早已过掉相信爱情的懵懂年纪。 这么想着,心脏像被蚂蚁反复啃噬。她微微抬头,一手托住下巴,妖娆的瞳仁带着浓重的不甘心。 酒喝得有些无聊,大脑不受控制的运作,眩晕和朦胧感接踵而至,孟琼轻轻一笑,才发现自己又喝多了。 她爱喝酒,但酒量不好,酒品也出奇的糟糕,只是必要时略微控制,旁人倒看不太出来。狭长的眼眯成缝,睨着台上的男人看了良久,直至灯光熄灭。 孟琼枕住纤长的小臂,侧倚着,撩眼看他。 酒吧内灯火通明。 她第一眼见时就注意到,少年很漂亮。 是看似乖巧的长相,不过眼尾微微扬起,宁静的眉宇下黑眸沉沉,像潜伏在丛林深处的野狼,磨牙吮血。 当然,她也没错过男人眸底野性的惊艳。 颀长身影走进,外套被他脱下来搭在臂弯,“打烊了。” 灯顶的光落在男人侧脸。 气氛开始升温。 孟琼心悸一下,眼角扬起来,醉梦酣欢。 “小孩儿,想和姐姐结婚吗?” 半醉半醒间,听上去不知是在报复谁。 似乎睨见他的唇似乎动了,没听清。 孟琼身体前倾,想要凑得更近些,却被他反手扣在身后,紧扣住纤腰,低头埋进她雪白的颈窝。 视线旋转,男人竟然拦腰把她抱起来。 她今晚很听话,没有闹腾,被高瘦的少年抱出酒吧后,才慢半拍推搡他结实的后背。 他蹲下来,轻柔地把她放在路边,仔细扶住她娇气又软绵绵的身子。 夜里的凉风吹到脸上,孟琼总算清醒几分,很干脆地“啪”一声,拍开面前陌生男人的手。 往后退一步,才慢吞吞扭头,边走边给王安喃打电话。 墨绿色绒面高跟鞋很惹眼,鞋跟细长,走路很累脚。 孟琼索性不再动,找个路灯停下,侧身倚在灯柱,随意踢掉高跟。 垂眼,手机屏幕不停闪烁,等待拨通。 男人站在她身侧,慢慢弯下腰,暗沉的目光扫过脚跟,白皙的肌肤被磨擦大片红痕。 “疼不疼?” 后知后觉感到胀痛。 孟琼抿着唇,低头凝视半跪在面前的男人,一时看得出神。 确保只是些轻微的摩擦后,他才起身,一动没动,一双黑黢黢的瞳仁对上她的,直勾勾。 明艳挂的长相,锁骨精致,美目潋滟。黑色的蝴蝶袖吊带上衣收紧,衬得腰身纤柔,袅袅动人,美得恰到好处。 男人的手慢慢抬起来。 指腹摩挲着唇角,染上明艳的口红色,孟琼看见他的喉结动了动,下一秒,男人的唇覆上她的。 吻很温柔,她闭上眼,温热的舌尖轻轻舔舐着她的唇齿,又很霸道,不给她留一丝喘息的机会,只能汲取和依赖对方。 路灯明亮,偶尔又车流驶过,夜色正是撩人的疯狂。 再待孟琼醒来,已经天明,远山爬起薄雾染红山色。 屋内除了她,空无一人。她是独居,这个点不会有谁来。 记忆停在没来得及消退的吻里,似乎耳边还残存着滚烫且灼热的气息。 孟琼放空好一会儿,掀开被子下床,整个人脱水一般,唇瓣干涩得起皮。 她倒了杯水,赤脚跑到拉开落地窗帘,推开一扇窗户通风,有清晨的微风吹进屋内来,刮在微烫的脸上很舒服。 茶几上放着温度计,她刚量完。 ——三十八度二。 还在烧。 孟琼蜷腿坐在沙发上,又抬手摸了好几下额间,叹口气,给王安喃发了个消息。 这时门铃响起,孟琼走过去,晃晃悠悠打开门。 门外的少年贴墙而立,面无表情地垂眸看她,黑发乱糟糟的,像被雨淋湿过又干透。 昨晚鸽了他的事还历历在目,孟琼有点愧疚。 “你怎么来了?” 声音带着感冒的喑哑。 纪听白抬起头,盯住她苍白的唇色,没说话,只是握住她纤细的皓腕,把手里的塑料袋塞进她手心。 “里面有退烧药。”语调硬邦邦的。 手里的提绳还有男人留下的余温,孟琼怔了怔,低头看见白色塑料袋里,躺着好几盒药。 她张了张口:“谢谢。” 纪听白弯了弯唇:“我没别的意思,药不贵,你尽早吃。” 孟琼看着他,男人神色平静,唇角带笑,她只能抿唇应一句“好”。 高大的男人看上去乱七八糟,下颌骨冒出来浅青的阴影,眼尾微微泛红,像是受了什么欺负。 “你进来洗个澡吧。” 纪听白没有反应。 孟琼以为他顾忌什么,笑了笑:“我独居,家里没有男人的衣服,我下楼帮你买一套。” 不知听见哪句,他抬起漆黑的眼睛,嘴角偷偷上勾,还是拒绝她:“我不影响你休息。” 说完,他转身,抬步消失在走廊转角,电梯门很快合上。 孟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空荡荡的楼梯间安静地仿佛没人来过,洁净的玻璃窗外,朝阳从云层渐渐升起,染出大片曙光。 拎着那袋药往里走,她冲了包感冒冲剂,暖融融的药味在味蕾蔓延开来。 想着刚才少年执拗的背影,她轻轻叹口气。 过了会儿放下杯子,往卧室走。 卧室的小夜灯还亮着,她躺上床,睡意袭来。 这觉睡到下午一点,烧已经退了。 孟琼刚从浴室洗完澡出来,热水熏得脸泛桃红,睡衣松松垮垮,隐约能看见雪□□致的小腿。 四肢百骸都通透了,总算舒服些。 她把头发吹干才往外走,桌上还放着那袋药。 仔细看了眼,发现有支药是治蚊虫叮咬的,她侧过身,拨开卷发,看见镜子里的红痕浅了许多,只剩下一处弯弯的月牙疤痕,执拗的依附在耳骨上。 手机里躺着好几个未接来电,她没管,看了眼时间又合上。 正巧有个电话进来。 孟琼犹豫一下,划了接通。 “赵医生。”她窝在软塌一侧,坐直身来,罕见的有些紧张。 “孟小姐,梁先生的恢复期很不错,各项指数都在稳定增长䒾㟆,情况比我们预计的好很多。” 轻轻松口气,她莞尔:“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您近期在国内吗?能不能抽时间来一趟医院,有些具体的事情我当面给您解释。” 孟琼垂眸凝视指甲,侧颊有碎发飘动,思绪乱撞着,良久,匀称的手指捂住脸,低低头口气。 她才回答:“不用了。”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尤物 阳台上摆放的绿植向外探枝,昨夜雨打残花,几片花瓣将落不落粘在枝头,有种秋凉的宁静。 挂断电话后孟琼屈膝抱着,缩在沙发一角,头颅向下微低,像个瘦弱无助的小孩。 她足足沉默大半小时,才向外望去。 这时有阵冷风吹来,沙发上的人才缓慢地注意到,现是十月末,冬天马上来了。 手机振动两下,赵医生传来几张最新病历。 【孟小姐,我个人还是希望你能抽时间过来看看病人。我安排你和病人单独见面。】 天刚下完雨,太阳很快从云层露头。 逐字逐句看完病历页最后一字,孟琼松口气。赵医生是国内颅脑方面的权威专家,梁遇能睁眼醒来多亏他这些年的临床治疗。 孟琼很感激:【我知道了。谢谢您。】 孟琼自认为她前十八年的人生不算太曲折,起码万事顺意,然而,人总要为年轻的叛逆和无知付出一点代价。 合上手机,壁挂上的电影主角正青春洋溢地开怀大笑,是荧光灯也丑化不了的稚嫩的鲜活的年轻人。 活着真好啊,孟琼想。 她闭起眼睛,任秋风吹起裙角。 下午出门前,孟琼特意挑了双黑色丝绒面长靴,高跟极细,漆黑的魅影太阳光下微微闪烁,是前些天chanel刚送来的限量款。 妆容妖娆,唇上一抹朱红,金色波浪卷下藏着一支银色圆环款耳饰,缠绕几缕银穗,极细,天鹅颈更显修长。 若有心人注意,会发现左侧耳垂下空空如也。孟琼入圈以来,耳环只戴一只,右耳。原因无人探寻。 妖娆美人,即使在如白鹭湾这样富人云集的别墅区,也分外惹眼。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 这是司机的第一反应,他弯腰为孟琼拉开车门,礼貌微笑:“大小姐。” 孟琼应了句,踩着高跟上车,带抹笑:“去工作室。” 车是上个月孟琼新买的,毋庸置疑的奢华豪车。 车身外形融合了多款法拉利经典跑车的流线,侧面有明显线条,酒红色的车体在阳光下镀了层耀眼的光晕,热烈又招摇。她一眼钟爱的款。 然而孟琼从不开车——她的车一向是司机开。 后座垫铺满暖融融的羊羔毛,孟琼撑头看窗外,太阳西斜,时间仿佛被拉的很长。 车以标准的车技停在工作室楼下,墨镜架上鼻梁,遮住大半面容,孟琼下车。 “首席下午好。”有新签下的男模腼腆地和孟琼打招呼。 孟琼微微一笑,往里走。 她入圈那年签的是孟氏名下的传媒公司,几乎在她身上砸下所有资源,一炮而红。 工作室是这几年才成立的,借了孟家的势,一路顺风顺水,连名下的模特到哪儿都被甲方高看几眼。 工作室朝向极好,整体通透向阳,旁边是一条桃花街,暮春时空气裹着甜甜的桃花香,秋天倒是落得干净。 几个稚嫩的生面孔嘻嘻闹闹,是最好的年纪,她停下步子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想起来清晨送药来的少年。他也是这般年纪。 有个女生眼尖,看见孟琼立马偷偷示意其他人,众人很快收敛,齐齐喊了声:“首席。” 孟琼回神,“你多大了?” “十八了。”小女生很害羞的补了句:“和首席当年入行是一个年纪。” 似乎是很骄傲的事情。 才十八。孟琼摘下墨镜,露出微笑,看着这面如春花的温柔姑娘,女人的心也很温柔。 孟琼又说了几句话,举手投足间是模仿不来的高贵。 才转身往办公间走。 推开办公室的门,就见短发女人埋头和下属说什么,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孟琼的高跟鞋很轻,走进看清,王安喃正在低声训斥下属,面上是横眉冷眼,少见的厉色。 王安喃入伍多年,训练有素,是她读书时专门从特种部队里挑的贴身保镖。军人的承受力一直不低,做事沉静平和,服从命令,这么多年,连孟琼都没见过她这副发火训人的模样。 今儿这是怎么了? 孟琼眯起眼,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昨晚怎么说的,你不当回事!现在闹出乱子来又哭给谁看——” 下属也是个短发小姑娘,年纪很轻,被她训哭,站在桌前忍着泪。 王安喃见孟琼进来,面上收敛些煞气,站起身三步并两步走过来。 “——小姐,正要找你。” 高挑女人短发及耳,五官英气,冷利的剑眉给面部轮廓增加冷峻感。 孟琼听见她语气中罕见的自责,挑眉道:“说事。” 她翘腿倚在办公椅上,食指弯曲抵住下颌骨,浅咖色风衣下,绝美的曲线若隐若现,窗外的霞光探进来,围在侧面有浅浅的光影。 像只优雅高贵的白天鹅,看呆了新来的下属。 王安喃看着孟琼,如实说道:“二十分钟前,郑秀发布了一条微博视频。是条对昨晚秀场事情的道歉声明——”她顿了顿,“只是整个视频都避重就轻、颠倒黑白,言辞很犀利,现在整件事的走向对我们很不利。” 郑秀是记者出身,如她所说出身平庸如今能爬进京城的记者圈,手段自然不低。 键盘是她吃饭的家伙,用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孟琼从来不会看低任何人。 只是没想到,没防住她。 ——还被摆了一道。 接过刚煮好的浓淳咖啡,孟琼嗤地笑一声,手肘撑上桌面,坐直身子。 “给我看看。” 有小助理拿平板过来,入目赫然就是那段指向分明的视频。 视频刚开始便在一间窄小的病房里,一个狼狈的女人近乎趴跪的姿势守在病床边上,不同于往日光鲜亮丽,女人面容憔悴惨白。 “m小姐,对不起,我错了,向您郑重诚恳的道歉。”郑秀咚一声磕在地板上,再抬起头来,额头上已经血淋淋。 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接着在众人里传开,似乎堵上最后一丝希望:“我真的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知道我罪恶滔天,我可以给您当牛做马,不奢求您能原谅我,只想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其他无辜的人。” 画面一转,视频对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五官与郑秀大半相似,几乎成青灰色病态,条纹色病服上插满管子,已经昏迷。 ——看样子是郑秀病入膏肓的父亲。她没说谎。 “我求求你了,”郑秀很急促地呜咽出声,“你放过我父亲吧,我心甘情愿任您驱使,让医生给他做手术好不好,他会没命的——我只是想让他再多陪我几年!” 末尾,郑秀在医院地板上“咚咚咚”磕下的好几个响头,伤口已经血肉模糊。 视频结束了。 办公室内无人敢出声,寂静一片。 视频里没有指名道姓,只用一个m指代,可网龄稍深的网友都知道,模特圈只有她一个只手遮天的孟小姐。 郑秀很聪明,整段视频把她自己放到最卑微的位置。 并且,明里暗里都透露出——有人断截她病重父亲所有的医疗服务,要她家破人亡。 资本家不把贫苦百姓的命当命的做法,在历朝历代都是千夫所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何况郑秀一副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模样,说几句便满面泪迹,简直是占尽所有受害者的优势。 孟琼皱眉,她起初能大致料到这事不简单,却没想到郑秀能如此不要脸,玩的一手颠倒黑白的把戏。 网民的仇富情绪被带动起来,语调激昂,慷慨陈词,满屏都是不堪入目的话。就差头顶月痕满面炭色来学包青天办案,生怕自己的正义之言比其他人来得晚。 ——郑秀的目的达到了。 【记者郑秀秀:昨晚和m小姐在公开场合发生了一些矛盾,我深感抱歉,承认自己错得离谱,心里很内疚难过,我不该为了父亲的病情做下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我尽力做好为人子女的责任与义务,只是未能如愿。同时却违背自己职业操守。 m小姐,对不起。 爸爸,对不起。】 “还别说,单看这篇道歉还写得挺诚恳。”孟琼拨了拨耳侧的头发,挪开眼来。 “首席,这妥妥就是一朵清纯小白花的形象!脏水都往咱们身上泼!明明是她偷拍在先,现在反被她倒打一耙。要是在咱们队里我非和她切磋切磋不可。”下属捏着拳,简直快气死了,恨不能立刻将郑秀抓过来打一顿。 瞧她暴躁的模样有几分好笑,孟琼指了指她:“你的兵?” 王安喃觉得有点丢人,点了头。 “倒是真性情,比你可爱多了。”孟琼笑着抿了口咖啡,想了想才扭头问道,“昨天郑秀离开秀场之后去了哪些地方?” 下属非常肯定:“她昨晚离开秀场后直接回了医院,再没离开过,我本以为她老实本分,谁知道竟然在弄这些东西!” 孟琼:“没再去其他地方?一直在病房里?手机查了吗?” “我二十四小时盯着,不会出错。”下属信誓旦旦,很快又垂头丧气,“她的手机在昨夜有一个未知号码打进来,我们到现在还没查到。” 听完这些话,孟琼靠在椅背上,翘着腿,闭目思索,一直没再开口说话。 第7章 尤物 桌上的咖啡还存有余温,被人扔在一旁,白瓷的咖啡杯上还有个残存的口红印,如四月芙蓉花瓣攀枝后的斑驳。 办公间只剩下两人。 王安喃侧头,见孟琼闭目思索,将室温调高两度。 她今晨收到孟琼发烧的消息,才知道小姐一夜高烧不退,才过去几小时,就闹出这么大乱子,还麻烦她亲自费心费神的处理。 “这件事公关部已经在着手处理,只是郑秀私下找了很多有影响力的公众媒体转发,范围太广,后续处理很麻烦。我会处理好。” 王安喃立下军令状,她看着孟琼时眼底闪过浓浓的愧疚:“这事是我的失职,我不推卸责任。小姐,我认罚。” 孟琼睁开眼,还真琢磨了一下,说得很认真:“罚你给王佑找个姐夫吧。” “都什么时候你还开玩笑。”王安喃嘴角一僵,“您还是罚我工资吧,实在些。” 孟琼:“这么不可爱。” “对了,韩姐那边是什么意思?” 韩桑是孟琼名义上的经纪人,也是孟氏传媒的金牌经纪人,自孟琼入行后专带她一人,只是两人观念相左,工作室成立后韩桑就慢慢放手,几乎退隐,不太管事了。 事情发生第一时间韩桑那边已经收到消息。 王安喃扫了眼手机屏,大致总结一下内容:“韩姐的意思是再等等,等事情二次发酵后我们再出律师函澄清,把热度炒到最大,这样对我们最有力。” 毕竟舆论的导向很有商业利用价值。 “不用了。你那边拒绝掉,我不差这点热度。” 孟琼极讨厌韩桑拿带明星那套手腕用在她身上,眉头紧皱:“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压下来,我们的公关做不到就找孟玫,用她的人,叫她想办法。我要高效率。” “好。”王安喃应下来,立刻转身出门办事。 孟琼叫住她:“还有,帮我约何总的夫人,说我孟琼找她喝下午茶。” “何夫人——”王安喃微微皱眉,想起什么似的又恢复原状。 孟琼看了眼表盘,声音很冷,“别找错了,是明月金融公司执行董事何明政的妻子。” 秦璐璐到达约好的咖啡厅时,天已近黄昏。 落地窗外还能看见路边两侧的法国梧桐,叶茎已摇摇欲坠,满眼金黄。 窗内一卡座上,圆弧形沙发上坐着个慵懒的女人,一只珍珠串耳坠斜落肩侧,天鹅脖颈纤长,内搭浅领蕾丝上衣,粉钻吊坠项链衬得锁骨愈发精致。 有种难言的魅惑的美感。 秦璐璐收敛眼底的惊艳,礼貌地打招呼:“孟小姐,你好。” “何夫人你好。”孟琼笑眯眯的,很善解人意:“坐。” “我看过你的秀,很喜欢,只是没能见过真人,一直很遗憾。” 孟琼手肘撑在沙发上,笑了下,算是回应她的恭维。 秦璐璐是和孟琼截然相反的女人,当年秦家势大,她作为长女下嫁给何家二少,在京城世家内传了段美轮美奂的佳话,风光无限,只是八年过去了,秦家渐渐落败,何家如今成了高枝,遥不可攀。 孟琼不是来跟她讨论这些虚假的恭维话,她甚至都不打算搭理秦璐璐。如果可以的话。 秦璐璐:“孟小姐的邀约很突然,我很惊讶。” 柔静的咖啡厅里,低低婉转的旋律飘扬,孟琼一只胳膊向后轻轻搭在沙发靠背上,睨着她笑。 “突然?我以为何夫人在等我。” 瓷勺被人扔回白瓷杯里,一声脆响,溅出好大一片咖啡渍。 脸色一僵,秦璐璐有些悻悻,扯着嘴角陪笑脸,“不知道孟小姐何出此言?” “那我们就换个说法。”孟琼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擦着手继续说:“你在等许黎找上门。” 秦璐璐否认:“许黎?我没听过这个人,你搞错了。” “那我帮你回忆回忆好了。你结婚第一年何先生婚内出轨的对象——许黎。”孟琼的视线掠过对面坐的强装镇定的女人,她打心眼里看不起秦璐璐这款,敢做不敢当,非得要把事情挑得明明白白才觉得有脸。 “想起来了吗?” 喉头微紧,秦璐璐闭眼吸了吸气,面色晦暗,调整好了心态之后才开口:“你这么说,那个不要脸的丫头片子,我有点印象。她勾引我丈夫出轨后被扒出来,不是没脸在国内呆了吗?小三就是小三,我不知道孟小姐今天是什么意思。” 两人隔得近,孟琼笑得善解人意,忽然一巴掌甩过去。 在场的诸位都没想到孟琼会动手。 对面的贵妇保养姣好的面容留下很深的指痕,明显懵了一下。 孟琼抽了张纸巾擦拭手指,从指尖到手掌很仔细,像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条雪白的手臂撑在桌面上,孟琼凑近秦璐璐,睨着她的脸,一字一句:“何太太也是大家出身,嘴还是放干净些比较好。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里,究竟是许黎勾引你丈夫,还是你丈夫装未婚男人骗小姑娘的感情,这点我们心知肚明。当年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现在翻出来闹,谁脸上都不好看。” 秦璐璐:“你想怎么样?” 挨了孟琼一巴掌,秦璐璐终于知道孟琼今日约她的本意不单纯,面无表情地盯住她:“我不明白我处理我的家事与孟小姐何干?” 孟琼饱满的红唇勾起,很轻蔑:“我不想怎么样,只不过你的狗不太安分,咬到我了。” “这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我最近闲来无事,正好帮何明政管管。” “你——” 秦璐璐气得脸色涨红。 孟琼打断她,“我来猜猜,郑秀混进秀场是你帮她打点的关系。” Gold Fall Winter今年的秀场很大牌,许黎本就如履薄冰,若出了负面新闻,她没有丝毫翻身的余地。 ——秦璐璐的最终目的很简单,搞臭许黎。 让许黎只能再次如八年前那般狼狈不堪地、满身骂名地离开这里。 “只是事情失败了,郑秀在你这儿的日子不好过。” 郑秀这张牌,废了就废了。 道歉视频怕是郑秀被秦璐璐逼急了,自作主张。秦璐璐还没胆子碰她。 而郑大记者恐怕现在还不知道,真正停掉她病重父亲所有医疗设备的人,正是秦璐璐。 “何夫人是敞亮人,我直说。” 孟琼:“许黎是我的人。管好你的狗,咬到人可不是还能坐下来喝咖啡的结果。” 秦璐璐身体一抖,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我快人快语,你别介意。”孟琼笑得特别好看。 “孟琼,你别太过分了,我何家不怕你!” 秦璐璐气得站起来,被一旁冷漠的王安喃反手推回沙发,挽好的头发一下松松散散,凌乱不堪。 健壮女人身着黑色西装,面容无情,眼底犀利,防备地挡在孟琼身前,不容许人靠近一点。 孟琼点点头,很诚恳地提醒:“我也觉得我很过分。但是我还没喝过何先生办公室的咖啡,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口福。何太太你说呢?” 赤/裸裸的威胁。 咖啡厅换了首音乐,空气中很浓的咖啡豆香味,孟琼睨着秦璐璐离开的背影,招手服务员过来换了杯热咖啡。 热腾腾的雾气氤氲,孟琼忽然觉得自己像心机电视剧里坏透了的反派角色,被白眼狼反咬还屁颠屁颠给人家收拾干净。 这角色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很悲哀。 接着她的手机嗡地响起来,有个电话进来。 电话是许黎打的。 孟琼现在心情很糟糕,最不想看见的首选就是这个名字。 她扫一眼直接挂掉。 在孟琼第五次挂断电话之后,王安喃的手机响起来,她瞥一眼。 来电人还是许黎。 王安喃看一眼她的脸色,很自觉地挂了,果断把号码拉进黑名单。 离开咖啡厅已近黄昏,夕阳被乌云遮盖住,外面的天忽然阴沉,像是又要下雨。 孟琼身体不大舒服,催着司机开快些。 她倚窗靠了会儿,才注意到孟玫打进来的电话。 感冒没好全,孟琼难受,轻轻咳嗽了几嗓子才开口:“什么事?” 正值换季,孟玫估计没想到她感冒,正从电梯门走出来,听见咳嗽声问:“感冒吃药了吗?” “吃了。还有什么事?” 孟玫:“那记者的事帮你解决了。但视频被妈看见了,有点不高兴,连打好几个电话给我。你今晚回家吃个饭。” “她叫的?”孟琼摁压太阳穴,企图好受些,闭眼回她:“不去,我病了。你自己回去。” 孟琼又咳嗽一声,冷冷淡淡:“你叫她自己找我。” 孟玫听她这语气,气不打一处来:“我叫的,你都多久没回家了,吃个饭而已,你何必——” 孟琼眼皮都不抬:“别多管闲事。” 说完后,直接把电话挂断。 孟琼放松下来才注意到外面下雨了。有大滴雨水往车窗玻璃砸来,迸溅开大朵水花绽放,又聚集成一股蜿蜒流下,一种雨中美感。 天空开始飘雨,街上车辆飞驰,开到交叉路口,路边灌木丛里突然疾速跑出一只猫咪,司机一脚刹车,后座的人被晃一下。 “大小姐,是只小奶猫。”司机也被吓一跳。 车前灯照亮小猫绿色的瞳孔,很小只,被车灯晃得一动不动,像被吓傻了。 司机鸣笛,小猫在原地喵呜喵呜,仍挡在车前不动。 等了几秒,司机怕孟琼不耐,准备打伞下车把猫抱开。 淋着稀稀落落的秋雨,一个男人跑出来,衬衣西裤湿得干净。 孟琼凝视着车前,男人弯腰,抱起吓坏的小猫,她一时忘记收回目光,被雨中的人察觉到,抬眸看过来。 作者有话说: 琼琼真的嘴硬心软,其实她特温柔一女人。 第8章 尤物 水从他的黑发上流下来,流过无声的眉眼,冷锐的轮廓在秋雨绵绵中逐渐清晰。 忽然想起了今天清晨,男人抿着唇,执拗递给她感冒药。他看上去很乖顺,也让她有些无措。 小猫被他抱到路边,很机灵地钻回灌木丛,消失了。 孟琼叫司机下去接他。 雨滴在黑色伞面滑出道弧线,啪叽一下落回地面。 隔着挡风玻璃,孟琼睨见纪听白犹豫的神情,好一会儿,他才抹了把脸侧的雨珠,迈着步子朝她走过来。 车门声响起,男人高瘦的身形缩进后座。 “为什么淋雨?” 这秋雨打在身上,颇有几分古诗词里寒气透骨的滋味,滴滴浇在心尖上,很不好受。 “没带伞。” 纪听白全身滴着水,雪白的羊羔绒坐垫被染湿大半,已是暮秋,他穿的不多,衬衫薄,沾了水几乎贴在他身上,隐隐能窥见结实的肌理轮廓。 他手肘抵在双膝,修长有力,此时也垂眸看她。 孟琼找了条毛巾递给他:“你去哪儿?叫司机送你。” “下个路口就行。” 纪听白低声说了句谢谢,低头擦干净身上的水渍,没再说话。 毛绒绒的发顶正对孟琼的视线,乖顺又可怜,不知怎么,她看出来几分委屈。 孟琼翻了翻手机,犹豫一下才开口解释:“昨天晚上我很抱歉,但确实是——” 男人打断她,“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些。” 纪听白的表情隐在暗处看不真切,语调生冷,像个赌气的小孩儿。 孟琼的话还是没说出口,侧头看了他好一会儿。 她靠在椅背上,喉咙肿胀,嗓子发炎,此时不太想开口说话,索性闭上嘴。 车内的气流有些凉,她一下受不来,又咳了好几下。声音很轻,被人掩着,只是车内寂静,被人听得清楚分明。 纪听白侧头看她,才注意到女人面色是不正常的红,像是雪山上不自然的红霞光。 他用擦干净的手心贴上她的滚烫的额头。 “有按时吃药吗?” “吃了。” 孟琼没骗他,早晨她冲了一剂小柴胡颗粒,舌尖到现在还能想起来涩涩的苦味。 “你又发烧了。”男人瞳孔微缩。 纪听白几乎强制地朝司机说:“先去医院。” 语气很紧张。 孟琼躺着不动,神情倦怠,她现在连手指头都是软绵绵的,任凭男生上手检查。冰凉的手掌贴上额头,稍微舒缓浑身的热气。 她体质如此,病起来如山倒,高烧反复是常事。 雨里,无人马路上,红色迈巴赫驶出一道水痕,司机往最近的医院开。 急诊室很冷清,走廊地面湿漉漉的全是小水滩,来来往往的小护士蒙着口罩从上面掠过,流下彩色的倒影。 天色昏沉,远处雷声霹雳,偶尔掠过几道惊天闪电。 孟琼阖着眼,躺在病房白茫茫的床上。 耳边是医生和男人低低的交谈声,熟悉的男声很凶很严肃,明明近在咫尺,她却听得模糊。 人在发烧的时候总是很脆弱,孟琼侧头看向就差吵起来的两人,忍不住叹口气。 昏昏欲睡的神经很嚣张地占领大脑皮层,她拽住纪听白手扯一下,男生紧张地凑过来询问她,年迈老医生才得以推推眼镜走出去。 输液的吊瓶像个万能能源箱,顺着极细的管子导入身体的每个命脉器官,仿佛一切都会重新充满力量。 孟琼想起来很多年前,她几乎是医院的常客,甚至在医院顶楼拥有她自己的专属套房。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某次被绑架后的大手术,工厂爆炸的碎片嵌入白嫩的肌肤的深处,大大小小的手术把健康的身体变得衰败,她浑身被绑满绷带,苦涩的药丸比一日三餐来的更及时,鼻息间永远是浓重的消毒水味道。 她成天一个人待在几乎密闭的白色的病房里,整个人瘦如医院研究室柜子旁的那架骷髅,唇色雪白到连口红都遮不住的颜色。 这样的经历数不胜数,如今记忆减退,她已经记不清了。 而在很多年后的傍晚,她重新躺在这张白色的充斥消毒水味道的病床上。 空气里倒多了几分温情的味道。 ——普通单人病房里,窄小的阳台和洗漱间相邻,桌面上摆满食物,温热的香味顺着流通的空气交杂在消毒水里,像是寻常百姓。 而床上的人闻到近在咫尺的苦药味,皱紧眉头,朝输液的方向转了个身。 浓浓的感冒药冲剂从咖啡色小颗粒变成眼前浮着白沫的药汁,孟琼把头埋进被子里,一声不吭。 “你的烧容易反复,必须吃药。” 墙面满束光影,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一点余地都没。 孟琼捂着被子闷闷地咳嗽两声,才在他不轻不重地拍打下露出头来,长长叹口气。 只是脸皮再厚,她也没办法在一个比她年纪小的少年的沉默目光下装死。 纪听白笑弯眼:“药不苦。” 孟琼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看在这小孩儿送她来医院的份上不和他计较。视死如归般仰头,纸杯的药汁被人一饮而尽。 纪听白变出来两颗蜜饯,撕掉包装纸递到她嘴边,甜腻腻的,才渐渐代替口腔内苦涩的味道,余温甘甜。 “……”算他识相。 孟琼闭眼睡了一觉,再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九点。 隔着玻璃窗有风吹进阳台,卷起窗帘妙曼的裙帘,天黑的阴沉可怖。 大抵是药效起作用,她这觉睡得很沉,仿佛四肢百骸都得以舒张,浑身轻松。——当然,前提是忽略左手小臂被人压麻的酸涩感。 病房的顶灯很明亮,床头有个身影半趴着,柔光笼罩在他周围,脑袋枕在一只雪白的臂弯里,双眸紧闭,睡的很香。 男人的手指牵住她的指尖不肯放,紧紧抓住,似乎怕手里的人下一瞬消失。 只是时间很长,血液不畅通,手臂压得有些麻,孟琼尝试轻轻往回收,却无意间触碰到他柔软的唇,温热的触感与她钟爱那款鸳鸯布丁很相似。 柔和的光晕下,小孩儿的黑发下露出小片浅浅的额角,肌肤透亮。 她莫名不抵触这样的亲密,倒没再收回手。 饱满的额间暴露在空气里,正对孟琼的视线,距离很近,她甚至能看清男人根根分明的长睫毛,以及眼角下的一颗,小小的泪痣。 孟琼的目光停顿一下,凝着白皮上浅浅的一点,看得出神。 命理学上说,拥有泪痣的人孤星如命,会孤独一生。 也有其他说法——这是老天垂怜她苦难的孩子留下的泪痕。 孟琼觉得面前这个姓纪的小孩儿哪种都不是,他像古早话本里会咬人的狼,烈日酣睡、黑夜捕杀,眼神锋利,十足的叛逆厌世。 她一时不知道被他缠上究竟是好是坏。 床头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打断她的思绪。 看了眼来电显示,床头的人有反应般动了一下,孟琼利落地把电话掐掉。 怕吵醒熟睡的人,她抽出手来,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阳台才回拨过去。 单人病房的装修简单,露天阳台上还留着上一任病号精心栽种的绿芦荟,青翠欲滴,健硕的紫罗兰延潮湿的墙角攀爬,被雨刮倒大片。 “小王说司机送你回白鹭湾了。”电话那头很嘈杂,“怎么不在?去哪儿了?” “我在家。” 手指拨弄芦荟上尖锐的刺,孟琼睁着眼睛说瞎话。 孟琼等了两秒钟,只重重听见一声响起,对方似乎转移了地方,背景更嘈杂,隐约能听见车流声。 “正好,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吧。” “……” 电话这头,孟琼陷入长久的沉默。 在孟琼徘徊在是挂电话还是接着忍受着种折磨的念头时,电话那头终于又传来一句话:“你在哪儿?” 孟琼还是没开口。 “玫玫叫你回家吃顿饭,非得我亲自来请你。” “好,我来了,你在哪儿?” 内容还算温和,只是这咄咄逼人的语气一如出现在孟琼生命的二十八年里那样,摆明不给她丝毫退路。 她抬头朝窗外看去,住院楼正对着的是条江,两岸金黄,霓虹闪烁,烟雾弥漫的夜色里,江面偶尔闪烁过行驶船只的灯火。 孟琼的注意力被一只飞跃的斑鸠吸引,忽然开口。 “我有事,和朋友在外面。” “——没时间,不用别找我,就这样。” 孟琼的语气算是心平气和,当然,电话那头会怎么想就不是她能左右的。 她又吹了会儿风,手机叮的响一声,是一条短信。 而号码的主人正是刚才被她挂断的那位女士。 【明天抽空,回家吃饭。】 得,还不死心。 手机屏幕被掐灭,孟琼想起那张和孟玫八分相似的女士的脸,陷入沉默。 她总算收拾好情绪往里走,才发现睡着的人已经醒了,正隔着一扇厚重的玻璃门看她。 男人靠门边,垂眸,不知看了多久。 室内的灯光打在他沉默的脸上,有种难言的温柔之感。 “睡醒了吗?” 孟琼反应快,更先撤回视线,拉开玻璃门进去。 心里却轻叹,想来这小孩儿也许不知道刚才差点把她枕到截肢的危险。 这样想,她忍不住笑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有罪,晚了这么久对不起各位,最近入职有点小忙,六点还在单位没回家,实在体谅一下下。 给宝贝们发红包道歉,么么~ 第9章 尤物 女人顺光站,纪听白低眸看着她,黑色瞳仁里说不出什么情绪。 又野又狠,像是野兽亮出獠牙。只是聪明的野兽耐住性子,睡醒后沙沙的暗哑含在撩人的嗓音里。 “他是不是又来找你了?” 她几乎愣一下,在莫名其妙的问题里总算理解的这个“他”——指的是那晚的程时琅。 而孟琼只看得到他褪去平日沉默后沾染上的水汽。 孟琼嘴角忽然牵出一抹笑来:“是我妈。” 凑近一点,曲着手指,抬手在男生白到透光的额头上敲一下,“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纪听白脊背一僵,默不作声地转身,踏步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孟琼注意到他眉眼间淡淡的,只是身侧攥紧的拳头松开了,悄悄弯起一点唇角来。 她也跟在男人身后往里走,翘腿在小沙发上坐下来,茶几上摆了两盒外卖,纸袋上印着醒目的大logo,是她常吃那家的素锦宴。 孟琼身材管制特别严格,基本上过完晚八点不再进食,偶尔一次水焯蔬菜或者低糖水果。 王安喃常挂在嘴边的话:小姐的肉比人还娇气。 但现在,孟琼扫了眼壁挂时钟表盘,无压力地拆开包装盒。 胃里除了没喝完的冷咖啡,大概就是出门前的苹果残渣了。 这外卖很合胃口。 纪听白倒杯热水,端到她面前,才在旁边的沙发坐下来,侧头看她吃饭。 他身材修长,窝在小沙发上显得格格不入。 一次性纸杯里的水温正好,孟琼抿了一下漱口,清干净喉间的菜香,总算心满意足。 “素锦宴不便宜吧。”光配送费就四位数。 “加个微信,我和住院费一起给你。” “好。” 男人不避讳地看她,光线投射在他脸上,周身气质淡漠,轮廓深邃分明。 孟琼翻开手机扫一下。 发送。很快添加成功。 朋友圈空荡荡的,她皱眉,略微遗憾地退出来。她不是小气的人,立即转了两万块钱过去。 桌面上的手机正好响一声,孟琼看见弹出来的是她的转账信息,男人垂眸,没有反应。 她倒不在意这些,不收钱是他的事。 等了好一会儿,孟琼才听见他的声音。 “如果我收了钱,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没关系了?” 他的语速放的很慢很慢,似乎每个字说出都在认真观察她的反应。 四目相对,周遭的环境飞速隐去,男人的目光很直白,敲在她的心尖上。 沉默半晌后,孟琼平静地开口:“我们什么关系?” 下一秒,目光黯淡无光。 “没什么。”纪听白垂眸不语。 两人没再说话,仿佛刚刚只是一阵凉风刮过。 司机一直在楼下等,夜很深,车身驶进出医院大门,如流光划过,融入浓浓夜幕中。 车内安静,两人各有所思,谁都没有开口。 病房里那句试探,引出来一池涟漪,久久未退。 她见惯成年人的风月调情,很清楚他在想什么。 只是越清楚,她越烦躁。 感情过界,发生在她自己身上,无疑如刀尖舔血。 她没办法面对。 烦躁感显露在面上,眉宇间似有浓浓的不耐,纪听白以为她在生气,有些无措,微耷脑袋不敢吭声。 车开好一会儿,停在十字路口等信号灯。 纪听白低声说:“你别生气。” 顿了一下,他从包里翻出两只蓝牙耳机,小巧的一对。左手撑住椅背,侧身凑近孟琼,白色耳机被塞进女人精致的耳廓里。 他侧头看一会儿,自己戴上另一只。 昏暗的车里,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光影。 右耳传来微微电流声,穿透耳蜗,很清晰。 前奏很长,孟琼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耳机里播的是那首梦魇。 只是耳机里播的和卖给Gold Fall Winter的那首很不同,是她那晚在后台听见的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是一切支离破碎后的温柔,也是岌岌可危的烈焰。 这首歌更像是梦里的一把燃不尽的野火,再等待梦醒后情人归来。 她忽然没了脾气,面上空空荡荡的,什么表情都消失了。 一首歌听过高潮部分,停在结束的浪潮声。 “品牌方知道你这么干吗?”孟琼勾唇,忽然侧头对他说,“和弦、鼓点和海浪采样都不一样。” ——他完全换了个新的伴奏。 还敢卖这么高的价钱。 但不得不说,这首歌才配得上这歌名,有温柔笑意,也有剑拔弩张。 男人弯唇,眼角眉梢都化开来,像四月芳菲。 “这才是原版。”他像个孩子般小心问她:“好听吗?” 那笑容里带着年轻的朝气,孟琼也忍不住笑了笑:“比之前的更好听。” 枯枝在风中摇曳,耳内的潺潺音流让她彻底放松。 到家后孟琼洗了个澡,将满身难受的污秽冲的干干净净。 出来的时候穿了条随手拿的黑色蕾丝睡裙,皮肤在灯下白的发光。 房间的窗帘没拉,床边的落地窗正对远处的山尖,视野极好。 她走到床边,翻了翻手机才发现有新消息。 【到家了。】 送达时间在半小时前。 孟琼没回,退出聊天框,才看见被淹没的几条消息。 是许黎的微信。 【郑秀的事很对不起,我太心软。】 【明天我陪你逛街,有事和你面聊,不许拒绝,不见不散。】 她的脚步停下,目光很平静,走到窗边把白绸窗帘拉上,才躺倒床上。 冷白的墙面很刺眼,不知怎么,孟琼忽然想起来小孩儿那首歌的一句英文。 “It occurred to me that what like is, even if she just stands there ,and does nothing,it will affect you.” ——我突然想到了喜欢是什么,就是她就站在那什么也不做,也会影响到你。 她靠在床边,忽然又起身,拉开刚合上的窗帘,手指撑在冰凉的瓷砖上,望向远处漆黑的山峦发怔。 许黎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即使曾经活在回忆里,依旧能轻轻松松让她妥协。 八年未见,她连两人大学时合作的设计项目都记得一清二楚,而重逢后的许黎更让她恍惚,她甚至真觉得当初许黎背着她一声不响地出国是另有隐情。 朋友,在她眼里看的很重,只是对于许黎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孟琼闭上眼,忽然不愿再回忆这乱糟糟的事,这些年来她沉稳许多,情绪不再随意被人左右。 翻了翻手机,冷白的光线刺得眼睛发酸,过了一会儿觉得乏味。 冷清的屋子没有一丝人气,孟琼忽然浮现出黑发白皮的少年。 她给人回了条消息。 【小孩儿,歌很好听,方便发我一份吗?想私留。】 另一处复式别墅楼。 东侧靠主卧的小阳台上,有抹身影背光站立,唇边一点猩红。 男人刚洗过澡,围了件白色浴袍,硬挺的肩臂裸露在凉夜里。 他一手夹烟,另一手不断摩挲手机金属外壳,似乎在等什么。 十一月,京城已是深秋,傍晚才落过雨,冷风卷起寒潮灌过来。 纪听白两指夹烟往嘴里送,慢悠悠呼出来一团白雾,晦暗难辨的神情隐在烟雾缭绕中。 有风卷起浴巾一角,露出男人笔挺的小腿肌肉,他撑在石栏上,微低头,很快又从空荡荡的屏幕上挪开。 已过零点,整座城开始沉睡。 他沉默的吸完手头的烟,碾灭在地上几根烟头里,并不打算放弃。 然后,下一秒钟——叮,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是她的。 他看的很慢,把每个字看清楚后,蓦地笑起来,冷白的面容在夜色里柔和许多。 把歌发过去,他又等了很久,没有回应,猜测她多半是睡了,打出一句晚安发送过去,才抬步进屋。 他调出梦魇,播放,缓缓的音乐在屋内浅声吟唱。 这首歌写了很多年,每句词都是他精心打磨的。 “我突然想到了喜欢是什么,是她只需要站在那里,也不妨碍我会不顾所有朝她奔去。” ——而他从来不会把这些感情对除她以外的人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能准时六点了,哭哭 还是给大家发红包 第10章 尤物 上午十点。 孟琼搭着腿已经在桌前坐了半小时,终于还是说服自己,化了个日常妆,换身衣服,才出门。 许黎和她约在商贸。 那儿定位高端,大牌奢侈品云集,寸土寸金。 是京圈名媛贵妇、富二代陪女友的首选场所,随便一看就是上万价格的高跟鞋或包包,只是孟琼向来懒,当季新款第一时间就被送进她的衣帽间,渐渐歇了这份兴致。 孟琼到时,许黎正在星巴克等她,知道她不爱喝甜的,特地买了瓶她常喝牌子的矿泉水。 许黎是北方少见的娇小女人,标准鹅蛋脸,樱桃唇如四月枝头上的一抹桃花色,她挎了个白色菱格包包,玲珑可爱,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阳光明媚的活力与张扬。只是这抹张扬的个性在孟琼面前消失殆尽,只剩下忐忑与焦灼。 两人打了声招呼,便没再开口。 几家店逛下来,许黎侧头观察孟琼的神情,虽然目光淡淡,但仍是比前些天的冷漠好太多。 没走几步,孟琼透过玻璃橱窗看上一双高跟鞋,视线变得很柔和。 她忽然想起,大学时候她们认识的第一个生日,许黎送给她的是和这双同色款的高跟鞋。那双鞋放太旧,她很久不穿了。 “进去试试吧。”许黎对她说。 孟琼目光顿一下,走进去,迎面有得体的导购小姐迎上来。 许黎说:“你好,麻烦把这双鞋拿下来给这位小姐试试。” 这是一双雾霾蓝的绒面高跟鞋,尖头鞋面上有小颗银色碎钻,鞋跟细高,做工和打磨都很精细,很衬气质。 “算了吧。” 孟琼摇头,拎包走出去。 东西很像,但不可能是那双鞋了。 许黎见她这样,微微有些失望,临走前,她侧头对导购小姐说个码数,叫她把鞋包起来。 两人逛了一上午,最后停在天阶上。 对面是广场,雕塑的威武石像上有成群白鸽歇脚停落,又再度上空,隔着观景栏杆,这个点尚早,喂白鸽的闲暇市民寥寥无几。 深秋时节,正午的阳光很温暖,洒在肩上,宛如披一层薄薄的金光。 孟琼背着广场站立,双手撑在金属栏杆上,被风微微卷起裙摆。 她没忍住,“约我出来想聊什么?” 昨晚的微信真正让她做到了彻夜难眠,可犹豫一整夜,孟琼还是来赴了她的约。 她只是想看,这场叙旧会以怎样的姿态收尾。 广场附近的电子屏在播放最新名品,限量款的名表被人趋之若鹜,长廊下歇息着为温饱奔波的拾荒者,而晴天白日下,一个娇小女人倚住栏杆,面朝凉风,正对曾经的往事作出一份沉重的道歉。 “琼琼,我在国外过得很不好。”她轻声说,“我身边没有亲人、朋友,睡前总疑神疑鬼门外有人徘徊,上班甚至不敢请病假,生怕出事都没人来收尸。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好多年,每天夜里我都在想,我到底为什么要受这份委屈。我很后悔,也很想你。” “当年为什么瞒着我出国?” 孟琼定定地看她:“你谈恋爱我不会管,可你瞒着我,从头到尾瞒得严严实实,何明政是什么人——他结婚了,你但凡告诉我一句我也拦住你,可你敢背着我和他谈恋爱,现在跑来和我说委屈?” 许黎插足何家二少婚姻的丑闻被爆出,铺天盖地的娱记媒体在肆意宣传,而她孟琼甚至是被最好朋友蒙在鼓里的、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可笑不可笑。 更可笑的事,当事人没有知会任何人,丢下烂摊子一走了之。 她还要帮她把狼藉的局面打理干净,她凭什么! 许黎难堪极了:“我当时真的觉得没脸再待下去了——我真以为他单身,没想要做小三。闹出这样狗血的事,我觉得对不起你和我爸妈……” 许黎知道自己很没脸,声音渐渐降低,不再吭声。 她也是被那男人从头骗到尾,直到被秦璐璐找上门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许家家风颇严,祖上清代做官到丞相,在深深京城立住跟脚,读书人最要脸面,可许家的脸被她丢得一干二净,父亲气倒住院,恨不得从没生过她。她很了解孟琼,典型嘴硬心软,可这事连带她一起都背上丑恶的骂名——可她没有死的勇气。 许黎舍不得,她还是想活着。 空气很静,一只白鸽从不远处的灯柱上飞去一群年轻人身旁,咕咕叫几声,企图能讨要到一些食物,也有刚下课的高中生蹦蹦跳跳地走过,广场平凡而喧闹,四处都是活着的气息。 “是我太自私了。”许黎带着一丝自嘲,说:“我一直很后悔,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面对你,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去弥补什么……” 就在那一刻,孟琼终于带着一丝难过的意识到——她这些年耿耿于怀的,彻夜难寐的,只是许黎这样一句坦诚赤/裸的道歉。她原来也是被许黎以同样的真心相待的朋友。 青天白日下,许黎的手握上卷发女人雪白的手腕,她情绪似乎有些不受控制,艰难地开口:“琼琼,对不起……” 京城某高端俱乐部内。 男人笼着影子,身姿挺立,低杆,球身撞击碰一下,横跨大半球桌,利落进洞。 海蓝色衬衣,领口微微敞开,发丝与西裤在光线下的倒影黑白,勾勒出男人成熟的散漫。 “我准备离婚了。”轻飘飘的一句。 另一个男人身着休闲服,多一些沉稳的气息,一贯严肃,莫名的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锐气。 他闻言只是顿一下,微微挽起散开的衣袖来。 “真想好了?” 程时琅不惊讶,作为兄弟按道理该劝和不劝分,可他这次难得没开口劝。 婚姻如饮水,冷暖自知。 只是他家里那位怎么会愿意。 程时琅挑眉问道:“你老婆终于松口了?” 何明政哑然,黑黢黢的眸底燃烧着看不透的情绪:“律师在拟协议,我准备尽快离。” 程时琅:“怎么忽然想离了?” “她回来了。” 何明政沉默一下,站在窗前往外眺,正午的太阳让人醺醺然,“本就不是什么健康的婚姻,要不是她拖着,早该离掉了。” 两句指的不是一人。 前一个“她”的事当年闹得满城风雨,后一句的“她”指的是秦璐璐。 两人收杆,转手递给旁边服务生,走几步在休息区的软沙发上曲腿坐下。 “她一直不想离,一提就发脾气,我不明白女人为什么非得守着一段只剩空壳的婚姻来欺骗自己。” 何明政点着烟,说得很淡:“随她开口吧,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闻言,程时琅拍了拍他宽厚的肩,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 “你当初结婚太草率。” “谁说不是呢。”何明政嗤一声笑起来。 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看起来有点难过,“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这婚谁他妈爱结谁结。” “你呢?打算和孟琼什么时候结婚?”一支烟蒂被掐灭,何明政一阵吞云吐雾,难得关心起兄弟的感情,“你们俩的事好多年了,她不急怎么你也不急。” 程时琅双肘撑在沙发靠背上,用一种极其温和的笑:“不急,板上钉钉的事儿。” 程时琅:“让她玩儿。” 何明政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严肃劝告他:“兄弟说句你不爱听的,女人一旦心野了,就回不来了。” 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程时琅的上半身往后倚靠,只“嗯”一声,勾唇笑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失败了qaq —————————— 么么~ 第11章 尤物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缝隙,粗虬枝干伫立在老街两侧,戴红领巾的小孩儿追逐伙伴哈哈大笑。 有花裙子的小姑娘们互相牵着小手,笑着走在老旧的街道上,再和朋友挥手道别,仿佛一天最愉快的时光渐渐走向结束。 孟琼很久没来过这里,分不清究竟是在第几个岔路口拐弯,而老街两侧都换成陌生的街铺,有零零散散的老人拄着拐杖,闲闲散散地在坐在老槐树下歇息。 傍晚的暖风吹过孟琼的面颊,她走在街头,翻了翻通讯录,她现在连个能约出来玩的朋友都没有,孟琼很难堪地意识到,她其实很孤单,一种说不出口的难过。 孟琼找了家面馆,点一碗不常吃的素面,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坐下来。怕被人认出来,她出门特意戴上的墨镜此时被人摘下来,搁在一旁,厚厚的镜片上呈现昏暗的光与影。 一碗面不过十几块钱,满满都是烟火气的街上到处都是,但孟琼真的很多年没有尝过了。 她和许黎分开之后,路过这里,低矮破旧的平房建筑在京城几乎不见,潮湿的墙角隐蔽在老槐树粗壮的、巨大的树根里。 老槐树历经沧桑,树皮粗糙干燥,爬满棕褐色颗粒,粗大的根须如巨蟒般盘旋进土壤,扎根地下。 日光如烟火般在旧城区分裂开来,老槐树对面是一所老旧古朴的中学,正是放学时间,校门一群朝气蓬勃的、满是笑脸的学生背书包走出来,身后是吵吵嚷嚷的放学铃声。 这所高中曾经是京城最好的高中,而如今校址另迁,破旧的老校区鲜少有人光临。 孟琼在这所高中毕业。 墙外的公示栏上爬满浅色青苔,不断有新的布告更新上去,而当年那则褪色到发白的文件公告已经模糊不清,淹没在时间里。 但孟琼将上面的字,甚至日期原因,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则募捐倡议书。 只是过去很多年,鲜少人还能记得,在这所学校里有过一个前程无量的少年,折损在这里。 而孟琼盯着校门看了好一会儿,几乎连眼睛都移不开来。 校门的金属栏杆闪着阳光似的,晃眼的让人目眩神迷。 旧城区是很多名门老校的旧址,除这所高中外,左边过去是一所大学的住宿区,沿街到头则是家孤儿院。这几年政府对大半老城区改造重建,只剩下这片繁华的小商业街还在,却冷清不少。 孟琼眉眼带笑地坐在一家小面馆角落里,听旁边的小姑娘们窃窃私语的内容,无非是对作业的抱怨,或者是父母老师的吐槽…… 但在这些话里,总是有种难以言说的自由和纯真。 然后,她桌对面出现了一双篮球鞋…… 孟琼本在夹面的筷子顿了一下,看见来人,木质竹筷反在清汤寡水的面碗搅拌。 来人一身汗淋淋的篮球服,大号数字印在显眼的白色胸前,似乎刚打完球回来,手肘上绑着纯白色护腕,一双惹眼的撞色设计球鞋,整个人看上去年轻又朝气。 本该是符合他这年纪的装扮,她倒是没见过纪听白穿几次,孟琼心想,认识他这么久好像大都是沉闷的衬衫款式,除掉那次后台无意遇见的浅色卫衣。话说她还是觉得这小孩儿穿年轻点好看。 下一秒,纪听白弯下腰,在她对面坐下来。 脸上带笑,也点了碗和她一样的面条。 “怎么一个人跑来这儿吃面?” 少年浑身都是运动后的热气腾腾,弄得孟琼眼底染上一丝轻快。 “忽然想吃了。” 孟琼把汤面上的香菜挑出来,一颗一颗摆的很整齐。她点面时忘记嘱咐老板了,于是只能慢慢吞吞自己挑拣。 总算挑干净,孟琼才抬眼看他,“你跑来这儿打球?” “我回国不久,小时候玩得好的朋友约我打一场。这几天不忙,陪陪朋友。”说完之后,纪听白轻声问她:“你不吃香菜吗?” 隔着窗外风吹过枝桠,深秋时节,太阳褪去气温渐低。 孟琼笑起来,金色卷发衬得雪白肌肤愈发刺眼。 “我不吃香菜,也不爱吃小葱,总觉得味道很怪。” “我倒是觉得胡萝卜味道很奇,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吃。” 孟琼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放下木筷,托腮看他,忽然问道:“你在国外读书吗?” 这个问题困扰孟琼很久。 温暖的灯光落在桌上,纪听白注意到她的目光,弯一下唇,想了想才说:“我父母在很小的时候离婚了,这些年我一直生活在国外。” 孟琼一愣,她好像毫不知情地踩到他的痛点上。 她动了动唇:“我是不是戳到你的伤心事了……” 接着孟琼又想起她家一塌糊涂的家庭关系,安慰般劝他说:“这没什么,成年人为自己错误的婚姻买单,但是……” 轻飘飘的话说到后面,她说不下去。 这样的婚姻里,孩子何其无辜。 孟琼搅了搅漂着香油的面条,碗里冒着热气,垂眸思考。 忽然她想到了和程时琅的那段未来的婚姻,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上不去下不来,很难受。 木桌对面的纪听白没注意到孟琼的神情,只是沉默地夹了筷子面条,低头咬了口,他面色一僵,艰难地咽下去。 柔软的面条在口腔里咀嚼,金黄的汤汁都没办法让少年的眉头舒展开来,整个口腔里此时是涩涩的、难忍的滋味。 这实在太不好吃了。 孟琼看向面色凝重的少年,又戳了戳面条,噗嗤一声笑出来:“味道应该还不错。” 纪听白:“……” 纪听白也学着孟琼的样子,细长的木筷子在碗里搅拌,没有再吃。 他悄悄地看了眼厨房,才小声地说:“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看着他黑漆漆的眸子,沉默里有难得一见的期待,孟琼下意识点头,放下筷子跟着男人走出面店。 太阳西去,天地晦暗,面店内顾客仍旧零零散散,孟琼跟着纪听白沿街走,正要去他说的那家好吃的不得了的煎饼铺。 老槐树下的人影渐疏,巷子口有拄拐的老人站在灯下,正喊顽皮的孩子回家吃饭,浑浊的眼球里,是一种善意的、慈祥的笑容。 两人并排走,“很小的时候,我爷爷也常常这样拄着拐,他那时候年轻,但是腿脚不太好,就在大院门口等我回家,有时候玩得晚,他满大院找我,然后气冲冲过来把我拎回家。这些年在国外,也只有他偶尔会打电话来,只是他现在病了,也不太记得清这些事情。” 孟琼随口问道:“病得很重吗?我认识几个有名的医生,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老头子年纪大了,是我们留不住他。”骨子里强硬的少年这时带几分罕见的柔软,“他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反反复复,我回国就是想再陪陪他。” 路灯亮起,暗黄的灯下,孟琼忽然盯着红色的高跟鞋尖沉默。 走了好一段路她才说:“多陪陪老人吧,人不在了连机会都没了。” 两人还没走出这条街,孟琼塞在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她看了眼屏幕显示,又塞回包里,没接。 只是对方很快又打过来一个。 孟琼侧身看了眼旁边的男人,犹豫道:“我……” 话没说出口被人打断,男人垂眼,把含在嗓子里的笑意吐出来:“渴了吗?我去帮你买瓶水。” “好。”她点头。 纪听白乖顺地迈开步子转身离开,忍住回头的冲动,极力克制自己汹涌的情绪,狠狠地闭上眼。 抬腿走进一家超市,那家饮料柜里没有孟琼平时爱喝牌子的矿泉水,他沿着街跑了好几家,才把水买回来。 他回到路灯下时,女人的电话结束了,路侧停着一辆惹眼的红色迈巴赫,孟琼正和司机说话。 矿泉水瓶身被人握紧,纪听白绷直脊背走过去,神色在吵闹的街头显得格外暗沉。 男人站定在她面前,眸色沉静,没有先开口。 他似乎在等一个结果。 孟琼的目光移到他的脸色,冷白皮上滚着热腾腾的汗珠,她停顿的格外明显,很平静地看着他黑沉的瞳仁。 “我有事得走了。” 毫不意外,男人装作不在意,把水拧开递过去。 孟琼知道他跑了很多地方才买的,犹豫一下还是接过来。 她若无其事地笑着:“谢谢你的水。” 她留到现在,只是想当面告诉他。 孟琼不想再像那夜一样,一声不吭的离开,那夜小孩儿好像淋了雨,她后来愧怍的不行。 一旁有司机打开车门,孟琼准备上车的时候,纪听白拉住她的手腕。 孟琼回头看他,很抱歉:“这次来不及,我先欠着你。” 她看着腕表:“我得走了。” 他轻轻的,不敢紧握,却也不愿意让她走。 “等等。”少年的喉结动了下,嗓音晦涩:“我们说好了。” 他垂下眼,浓密的长睫毛打在下眼皮上,像一只可怜的小兽。 “下次不要再扔下我了。” 说完之后,纪听白看她点了头,终于不情愿的慢慢松开手,沉默地看她的背影,一点一点随落日消失在街的尽头。 第12章 尤物 徐元清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程时琅刚洗完澡出来。 手机在茶几上嗡嗡作响,他下半身披了件浴袍,目光淡淡,走过去接起来。 电话那头的徐元清很客气,作为长辈问候了他近况如何,又把话题扯远,聊了句家事,才温声说了些孟琼的小缺点,叫他多担待孟琼娇纵的脾气。 话里话外都透露她慈母的形象。 若不是两家这些年交往密切,他对孟家的家务事有一定了解,他可能还真以为她们母女关系很不错。 程时琅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擦头发。 他还是礼貌地回答,稍微说几句客气话回应一下。 那头徐元清又说几句场面话,快结束时才进入正题:“家里大厨做了几道蟹菜,今天刚空运来,琼琼猜你肯定喜欢。你看今晚方不方便来家里坐坐?” 程时琅拿瓶水拧开瓶盖,淡淡笑了下:“孟孟前几天还说这事呢,她从小就爱吃这个。” 印象里,他们大院里每逢有人家里做了蟹,总免不了被她蹭一顿。他本来对这东西提不出什么胃口,也被拉着陪她蹭过几次。 “螃蟹性寒,总叫她少吃些,也没几次听我的劝。”徐元清徐徐叹口气,声线才微微平和,温声说道,“时琅,你和琼琼是一块长大的情份,多少有些感情基础,我们两家这些年走到今天不容易,我这个长辈还是希望你和琼琼是个好结果。” 程时琅背靠沙发,轻勾唇角,“这些我们都明白,您放心,我和孟孟有分寸。” 话听上去很诚恳,语气没有任何敷衍的音调,算是给徐元清和孟家吃一粒定心丸。 那头果然放心地笑起来,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才结束这个电话。 挂电话前徐元清还提醒程时琅——孟琼晚上会回孟家,希望他务必一起过去,大家吃顿便饭。 见程时琅不急不缓答应下来,那头终于识趣收场。 车顶闪烁着夹道路灯飞速掠过的光与影,穿过灯红酒绿,车窗外静谧。 孟琼不咸不淡地刷着朋友圈,在暗色调的空间里,美得惊心动魄。 朋友圈没什么内容,刷到头也只有几条索然无味的自拍照,她索性合上手机,揉了揉眼,靠着假寐。 她忽然想起刚才临上车前,那小孩儿的表情,看上去很难过。 于是编辑了条微信发过去,【记得吃饭。】 没有收到立刻回复的消息,孟琼捏了捏鼻梁骨,从未有过的烦闷感咕噜一下冒出来,半晌,她无奈笑了下,手机直接塞进包里,眼不见心不烦。 司机胆战心惊地看向后视镜,女人撑着扶手,美目深邃,浅棕色瞳孔平静如水。 整个车厢都是低气压。 司机猜测她今晚心情不好,一直没敢吱声,脚上油门使了劲。 暗红色跑车在主干道飞驰而过,一路向西开。 前座的司机看着后座上阖眼的孟琼,试探性喊了句:“大小姐?” 孟家老太太喜静,脾气大得不行,规矩也立的特别多,所有进出车辆不仅不许鸣笛,而且都只能开到大院口,不准再往里开,生怕压到她满院子精心浇灌的花花草草。 然而这么多小辈里,只有孟琼任性妄为,每每回孟家,车开得飞快,要是半路停下车,一定是孟琼又看上哪几朵娇嫩的花,被她祸害干净。 而孟琼是孟家这辈的独苗,孟老太太捧在心窝窝里的心肝宝贝,肆意惯了。 司机每次开车回孟家,都心惊胆颤的,他看着空荡荡地大门口,不敢多停,只能出声提醒。 孟琼不紧不慢地应了声,才拎包下车。 徐元清正站在门口等她,一袭优雅得体的贵妇旗袍,肤如凝脂,五十岁的女人仍旧风韵犹存。 其实孟琼在孟家长大,对这一处大宅子很熟悉,徐元清面容上是大方的、慈母的笑,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 然而伦敦出差前,母女两人还大吵一架,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徐元清被她气得半死,甚至放下狠话说不再承认孟琼这个女儿。 孟琼径直往里走,没理会她,徐元清倒也不尴尬,脸色红润。 穿过垂柳廊,两人进了前院。 孟老太太听力特别好,轰轰的车声传进来她就知道宝贝孙女回来了。这会儿推开身侧女人的手赶紧走出来,向她招手,“怎么这么久都不回看奶奶,都盼你好几个月了。” 老人腿脚不便,苍老的手指握住拐杖还摸了摸孟琼的头,“我看是瘦了。” “哪儿有,我才在伦敦呆了一个月,这不才回国就来看你了。”孟琼笑起来,眉宇间都舒展开来,像院子里最艳的芙蓉,“怎么到你这儿我就成小没良心的了。” 老顽童一瞪眼,“就是小没良心,跟你爷爷一个样。” “这话您也只敢当着琼琼的面说。”徐元清跟在这对祖孙后面,笑眯眯地揭老底:“你奶奶天天盼你回来,想打个电话又怕耽误你工作,拿着手机整天抱怨。” 孟琼笑笑,没接话。 她不太想当着老人的面翻脸。 一家人其乐融融,说得热闹极了。待几人坐定,孟司从楼上下来,边挽衣袖边走过去。 一直站在老太太身侧的女人看见他,笑着喊了声“爸”,纯米色女款西装搭在她身上简约干练,又不乏时尚婉约。 她招手吩咐佣人,沏了一壶他爱喝的茶。 女人是孟司的女儿,也是孟家的二小姐,名叫孟玫。 孟玫是孟司夫妇在一个冬天接回来的孤儿院孩子,因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孟家领养了她。 大了些,她便一直跟着孟司进入公司学习,如今已是孟氏的一把手。 孟司笑了笑,也招手唤她过去坐。 孟家唯一男主人正是外界男人羡慕的对象,家有温柔贤妻,双姝惊才艳艳。 孟老爷子去的早,孟老太太把孟司养大,到孟琼这辈,孟司夫妇也只有一个独女,加上领养的孟玫,也不过五口人。孟司和孟玫父女俩是工作狂,忙起来几乎不着家,而孟琼早几年就搬出孟家在外头住,冷清的家里很久没这样热闹。 连一向冷淡的孟司脸上都挂着消不去的笑意。 他看向许久未见的孟琼——上次见她起码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还是父女俩人无意间在同一场饭局上碰见,还能坐下来平和地打声招呼。 孟司想了想,有些生硬地寒暄道,“最近在忙什么?” 孟琼倚在沙发上,轻扯嘴角:“新季,什么都忙。” 她的语气虽然不至于让人一听就觉着敷衍,但也没几分诚恳在里面。 她停顿一下,也看向软座对面这位叫了二十几年“爸爸”的男人,总算调整下坐姿,脸上是信手拈来的善解人意,“你呢,公司最近不忙啦?今天怎么有空回家?” 果然,男人很受用这般小女儿的撒娇,面上熨贴不少。 “公司再忙,陪女儿吃饭的时间也得有。” 孟琼假装忘记两人上次饭局的碰见,带笑附和几句,也没再说了。 她将注意力移回院外那颗罕见的那株莲瓣兰“素冠荷鼎”,随口问了句,“今天晚上还有其他人?” 只是她发出这句疑问后,沙发上的几人都安静下来。 徐元清笑眯眯地解释道:“时琅待会儿也来,很久没见这孩子了,大家一起吃顿便饭。” 听见程时琅的名字,孟琼的手顿一下,双眸微敛,立马明白徐元清今晚这顿饭的用意。 若换成其他人,也许真是顿普通便饭,可程时琅的名字从徐元清嘴里说出来,孟琼冷笑,多少离不开逼婚的话题。 她笑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徐女士,这么多年你累不累?操心我的事还不如好好操心孟玫,你管太宽了。” 说完,她慢悠悠地瞥了眼正削苹果的人。 字里行间都带几分咄咄逼人,孟司脸色瞬间黑下来,气得从沙发上站起来,深沉的眸光里包裹着蓄势喷发的怒气,看着面前的女人。 徐元清倒不气,她赶忙走过去拉住孟司,低声劝阻。 孟司脾气随孟老太太,看上去沉默,时则脾气大得不行,他摆出一副说教的模样,厉声厉色:“我真是把你惯坏了,你用什么口气跟你妈妈说话?谁教你的,看看你现在对家里什么态度?” 这话越听火气越大,是孟司要大发雷霆的态度。 一旁的孟玫接到徐元清眼色后,开口劝架:“今晚大家难得一聚,好好的一顿饭再给别人看笑话……” “玫玫说得对,琼琼也不是有心的,这事怪我,没说清楚……”徐元清叹口气,不断帮男人顺气。 孟司总归是心疼妻子和女儿,也算半松了口,但还是象征性责怪两句。 孟琼双手环在胸前,似笑非笑地扫了眼众人。 她此时像个多余的、出戏的旁观者。 夜很静,孟家是老辈建筑,这些年翻新装修,院中亭台楼阁,水榭回廊,很有一种别具一格的雅趣。 听到不远处跑车的引擎声,孟司面上调整一下,不想在外人面前大发雷霆,只是冷扫了孟琼一眼,也没和她计较。 孟玫走到孟琼身侧,放柔声音:“你也消消气,爸妈是什么脾气你最清楚,何必要故意踩雷。” 孟琼此时一口气怄在心里,自然面对谁都没有好脸,冷哼一声,直接越过孟玫走出去。 很快,沿垂柳廊,两侧路灯柔和光线下,有暗影朝正厅方向走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尤物 暮色渐浓,天空已是深褚色。水榭亭台下的池水漾起波纹,有赤鲤鱼摆尾一闪而过。 男人笔挺的身型倒映在水中,眼神深邃浓郁,在瞥见众人后很快消散,转而露出礼貌的微笑来。 那种举手投足间的绅士优雅,是任何人看见他后都会悄悄露出满意的笑脸。 ——简直是上流小姐们的理想情人。 程时琅拎着精心准备的礼品,右手提了份给孟琼准备的礼物,西装革履地出现在视野里。 孟家夫妇极爱脸面,此时大厅内和谐融洽,仿佛几分钟前的剑拔弩张是一场幻象。 徐元清迎上去,脸上笑盈盈的,眼角攀上些细纹。她转手把礼盒递给佣人,打趣他几句家常话,脸上挂的笑意分明透露浓浓的欣慰。 像挑女婿的满意程度。一百分那种。 孟琼很早就知道,程时琅是个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能让自己游刃有余的男人,言谈举止都让人挑不出半分差错来。 还很小的时候,程时琅就喜欢往孟家跑,每次来都会准备长辈喜欢的东西,同时也不忘给孟琼单独备一份。有时候是她热衷的包包、礼裙,而更多时候是些别出心裁的小玩意儿——新捉的小螳螂、将开未开的玉兰花苞、唇舌欲动的荷花糕。 大院那么多孩子,程时琅是最讨长辈欢心的那个。 孟琼靠在宽大的软椅里,手臂低低抱起,目光平平扫过几人,忽然觉得有点兴致缺缺。 她开始有点想念还没到嘴边的煎饼。 若是和那小孩儿一起也不错,才不需要理会这些虚与委蛇。 孟家的宴会厅奢华大气。 绕进餐厅,管家将众人引入席中,冷白色水晶灯折射出冰凉的灯光,一列整齐的佣人夹道而立,训练有素。 虽是便饭,而作为顶级豪门,孟家盘踞京城数百年,家族资产无法估计,即便是最简单的筵席规格,也足以让普通人家消费数年。 而今夜的主菜——澳洲雪蟹,是只生长在澳洲千米深海里,金贵高昂,全球每月捕捞量不超过两吨。此时,精雕细琢的雪蟹盘踞在水晶餐盘里,肉质雪白,细腻嫩滑,令人食指大动。 孟琼忽然想笑。 她体寒,徐元清从小不允许自己多吃,所以她即便喜欢,也只是偶尔会放肆一下。而此时目光所及,她爱的东西竟活生生成为捆绑住她的锁链。 明知是这样的结果,她偏偏还要回来亲眼目睹,确实可笑可悲。 孟琼低垂眉眼,晃了晃高脚杯,水晶灯光线奢靡,透过玻璃,红酒折射显出妖姬般迷幻的光泽。 她盯着杯壁里醇厚的酒液,意兴阑珊。 扒了只蟹,也索然无味。 她摘下手套,抬了抬眉,对面的程时琅背靠软座,偶尔和孟司聊几句商业话题,两人神色融洽,看起来聊得很愉快。 扫一眼又低头,雪白的蟹肉孤零零躺在瓷盘上,冷白色的光泽刺得眼睛发酸。 一只手伸出来端走孟琼的盘子,顺势换了新的给她。 孟玫低声道:“你受不住,少吃些。” 孟琼冷眼扫过,淡淡回了句“谢谢”。 孟玫也很快低下头。 孟玫很清楚,孟琼一直不喜欢她,她连见面打招呼都不愿意,即使在同一片屋檐下长大,姐妹两人也没什么感情。除了偶尔的场合,两人的关系比陌生人还要淡漠疏离。 孟玫叹口气。 她似乎猜不透孟琼想什么,只是在外界看来两人的身份无论如何相等,底下的孟琼,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平心而论,这些年孟家夫妇确实将她当成亲女儿待,吃穿用度比照孟琼的规格,丝毫没有亏待她。 所以,自始至终,她确实强占孟琼很多。 而孟玫也没有忘记,八岁以前,她姓赵。 叫赵玫。 父爱母爱,这些都是她曾经拥有过的东西。 孟琼微微侧头,瞥见她出神,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 孟玫:“……” 孟琼没想到被撞个正着,敛了眸色,很快挪开视线。 上位忽然传来声响。 男声中气十足,带着岁月沉淀的浑厚感:“时琅忙过年关这段时间,明年开春会轻松些吧。” 孟司忽然提及,一时将几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程时琅微微一笑:“集团基本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旗下几个子公司也发展的不错,确实能轻松一段时间。” 孟司微微颔首。 他扫一眼下位上的孟琼,整顿饭把面无表情发挥到淋漓尽致,不满地蹙眉,却也明白此时不是发作的时机。 才接着声如洪钟道:“若不如两家商量个日子,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孟琼抬眸看过去,眸光冷利。 依然是这个话题。 她冷冰冰地回了句:“明年我忙,没时间。” “那等琼琼忙完。” 程时琅放下筷子,抬了抬眉,笑意不达眼底。 孟琼对上程时琅的视线,忍不住,无声地嗤笑了一下。 说什么尊重她的想法,实际上,还是逼她结婚。 红唇勾起一抹冷笑,孟琼放下筷子,眸光淡淡,“我不太舒服,你们慢慢吃。” 说完之后,迈开步子转身离开。 女人丝质的裙摆微扬,卷起点点纤尘,背影干脆利落。她往日的风格就是嚣张肆意,谁也管不住。 高跟鞋“哒哒”踩在大理石地板上,越来越浅,将孟司和徐元清的面色染得阴沉。 一旁,程时琅瞧见她的背影,长眸微眯,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孟琼心里不痛快,细跟尖锐,在行走过程中摩擦地面,听得令人心生惶恐。 耳后还能隐约听见徐元清的声音:“时琅你也知道,琼琼被我们惯坏了,脾气不太好,以后还得请你多担待……” 听到后面,孟琼不想再听,微阖眼眸。 这些话被徐元清百遍千遍拿出来说,语调松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心胸开阔。 她径直上楼,回了房间。 孟琼的房间是整座庄园里采光最好的位置,阳台小筑,在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对她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 很久没回来住过,房间被人打扫的一尘不染,床单是新换的。 孟琼躺上去,软绵绵,仿佛身体陷入云朵里穿行其间。 闭目养神的孟琼,脑海里浮现出大把思绪。 如果结婚,他们的婚姻确实会很完美。 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夫婿恩爱,婆媳融洽。 ——婚姻的最完美模板。 更别提程太太对她满意,程时琅从小就把她当公主捧,简直宠的不行。 她的确会拥有一切。 她甚至无需再工作,也会有花不完的钱,一辈子穿不完的裙子、高跟鞋,过着如现在一般无二的豪门生活,十年如一日。 有时想想,确实很舒心。 只是午夜梦回,还是能想起那抹鲜血淋漓的猩红色,喷溅的血珠从脸颊上滚落,暗暗消失在地里。 这么些年过去,她仍跨不过这个坎。 在孟琼心里,她绝不会允许自己未来的夫婿、孩子的父亲不择手段,没有底线。 孟琼忽然叹口气,抬手翻了身,小v领露出来大半锁骨,在暗色中半遮半掩,雪白的肌肤美到挑不出来一丝瑕疵。 门外有人敲门。 孟琼应了声,那抹身影推门进来,顺手打开房间顶灯,巨大的水晶吊灯富丽堂皇,照亮了整间屋子里每个角落。 眼睛适应不了强光,孟琼下意识挡一下眼,才从床上慢吞吞起身往软榻上走。 茶几花瓶上摆放一束鲜花,刚换的花束,粉白花瓣交杂在一起,格外好看。 孟琼左手搭在膝头,轻轻往后靠,整个人陷进去,又闭上眼假寐,鸦睫细密柔软,灯光如昼,浅浅阴影落在眼睑,像名家手里精美的镂空花纹雕饰。 房间极静。 那人也没开口,只是在孟琼对面坐下来,注视着她。 下一刻,孟琼忽然睁眼,孟玫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与她的撞个正着。 “为什么忽然又不嫁了?” 孟玫有些迟疑。 她本以为孟琼和程时琅两人都默认这桩婚事。 孟琼对她微微一笑:“你要是喜欢就拿去。” 孟玫:“……我没有这意思。” “那你管什么闲事?我的婚事和你有关系?”眼眸眯起,孟琼语调咄咄逼人,“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对自己未来姐夫抱有非分之想。” 孟玫被她气得噎住,她们太久没见过面,她甚至忘记眼前这人究竟是什么狗脾气。 可转头她便冷静下来,自动忽略那些刺耳的话。 她尽力中肯建议:“我以为整个京圈显贵,程时琅配你最合适。” 言下之意便是,孟琼真不该毁这门婚事。 “你觉得他配得上我?”孟琼笑的轻佻。 朱唇微勾,面上却似笑非笑,眼底的嗤笑更不加掩藏:“我有男朋友,目前还没劈腿的打算。” 孟琼轻哼一声,忽略掉孟玫脸上神色僵硬,“对了,替我转告你爸妈,少操心这些没用的玩意儿,我不吃这套。” 她轻飘飘说出来,语调里还带着点罕见的柔情:“我男朋友很小气的,你们千万别惹我生气。”眼尾微勾,一字一句很认真。 分明是赤/裸裸的要挟,从孟琼嘴里飘出来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落落大方。 孟琼懒得去再和他们虚与委蛇,直接越过孟玫,径直走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说: 最近超忙,体谅下,勿催。 ———————————— 第14章 尤物 为什么忽然又不想嫁了。 孟琼原以为她自己还能忍受一些时日的。她想,等她真正思考清楚如何面对程时琅时,也会是彻底脱离孟家的时候。 只是,她以为还有时间。 可他们把她逼得太紧了,这根绳子勒住她喘不过气来,几乎窒息。 孟琼迈着散漫的步子走出房门,隔了冰冷大理石护栏,轻瞥一眼楼下相谈甚欢的几人。 她有些想笑,还是克制住自己,收回目光,穿过幽静的长廊,目不斜视地朝尽头走去。 老人作息规律,孟琼去时已经睡下了。 刘姨正端着冷透的瓷碗往外走,白瓷碗里盛着褐色的中药。 孟琼识趣,敛着神色,没再往里面走。 若不是今晚徐元清借着奶奶的口,她绝不会情愿再踏进这个家门。 徐元清倒没敢诓骗她,老太太的身子如今将行就木。 这个算不上家的地方,孟琼总归是还有些惦记的东西在。 刘姨叹口气,说:“老太太这段时间白天夜里都睡得昏沉,经常神志模糊,胡乱叫人。今晚听说大小姐回来,硬是趁着兴头撑了两小时,现在终于还是撑不住才唬弄着睡下了。” 傍晚的走廊里还算寂静,檐角栏杆上,老太太养的娇凤倒活泼好动,偶尔振翅扑弄,宣泄它不耐烦的小性子。 刘姨留意到孟琼的视线,愣住后立刻笑骂起来,“这鸟都耷拉好几天了,一点精神气都没有,老太太哄弄了好几次,也没见给什么好脸色。” 刘姨停顿一下才接着说:“这倒是瞧见你就立马生龙活虎起来,也是个没良心的。” 这话意有所指。 孟琼没吱声,只垂头听着,目光绰绰,夜幕中描摹出一个耄耋老人的轮廓,又渐渐模糊消散。 这只虎皮鹦鹉是她送的,充其量算个讨老太太欢心的小玩意儿。 孟琼从没想到能活到现在。 刘姨知道大小姐聪明,眼下便没提了,只嘴里还在喋喋不休:“老太太睡前还絮絮叨叨地说你瘦了好多,千叮咛万嘱咐我,要把大小姐留下来,可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在外头吃苦。她是心疼你呢。” 孟老太太从小爱她护她,孟琼也不愿意当着老人的面把事情闹僵,她比谁都希望老人的身体能挺过残忍的冬季。 这世上爱她的人太少了。 “老太太现在跟个小孩儿似的,大小姐你哄她一句,比我们管用多了。”刘姨叹着气,苦口婆心地劝着,“多陪陪老太太聊天也开心,瞧这今晚都多喝一碗汤。” 临离开前,孟琼轻靠在院子里的石柱,她侧头往回看。 这块她出生的大院,四处布满着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秋千架已经锈迹斑斑,仍然被人清理得很仔细。 角落的假山也渐年迈,熬出风霜雨雪的痕迹,她曾在那里磕了数不清的伤疤,连正中的老梧桐树上,还留着年少不知事刻下的小秘密…… 几片落叶纷纷扬扬落下来,滑过女人近乎半裸的美背,刺目的白。 孟琼迎着风,思忖良久,而后,缓缓阖上双眸,睫毛颤了颤。 有些东西终归还是,放不下。但也要不得。 孟琼没开口,直起身子,缓缓离开。 女人身型削瘦,在夜色沉沦的晚上,背影带着几分漠然。 室外霓虹交错,透过落地窗内是一片沉寂。 吧台上,两人对坐,冷银的荧光在杯中反复折射,琥珀般剔透的酒杯透着几分沉醉魅惑,被主人倾侧摇晃,好不乐乎。 周淮安身体前倾,手肘撑桌,一副看欠揍的神情。 “怎么?这是情路不顺?借酒浇愁?” 简直喜闻乐见。 纪听白不说话,只晃动杯内的酒,液体来回滚动,却没半点要喝的意思。 憋了几秒,周淮安终于忍耐不住,身子后仰轻倚在椅背上,幸灾乐祸笑起来,“又被鸽了?” “滚。”一道冷厉的目光瞥去。 瞧他冷着脸,周淮安轻咳一声,笑呵呵地友好沟通道:“这你被鸽也不能赖我不是?兄弟可是为你拒了好几个美女特地陪你出来喝酒。” “要我说,你这样的随便勾勾手指,什么样的姑娘不上钩?” 周淮安伸长脖子,好奇的瞅一眼纪听白眼前的手机屏幕,上面的信息短短几条,低头便悉数入眼,少得可怜。 屏幕另一头,动动脑筋就能猜到是哪位大神。 周淮安见过孟琼几次,要他来说,孟琼这人就像小时候画本子里的狐狸精,理智又狠辣,眉目风情里是藏不住的见血的利刃。 谁知道在哪次转身,她尖锐的爪子在胸口掏出血淋淋的窟窿。 剥了皮,掏了心,这才算完。 周淮安虽然爱玩女人,但这事能拎得清。这类女人他从来不会动歪心思,顶多逢场作戏过过嘴瘾,生怕被吃的连骨头渣都没有。 “好家伙,我和公司前台小妹都不止这几条消息。”周淮安显露出几分难见的正经,“要不咱算了,你看看你,非得把自己弄得这么不好看——” 半晌都没人理会,有些没底,周淮安偏头看纪听白一眼,他神色平静,黑黢黢的瞳仁幽深,明显感觉心不在焉。 周淮安啧了声,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真这么喜欢?” 纪听白面无表情地偏过头,一只手搭在桌侧,食指和中指托在下颌骨,他一眼扫过屏幕上寥寥几条烂熟于心的信息,很快双眼微阖。 隐在暗处的情感不会倾诉给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可架不住画面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循坏播放,甚至有那么几瞬,他能清晰回想起孟琼望向他时眼底绽放的光,眼尾有些上挑,嘴角噙笑,却绝不是敷衍地笑,高贵的白天鹅露出真情来,柔软又魅人。 那是一点求而不得的蛛丝马迹。 霓虹灯仍在摇曳,五光十色。 过了片刻,突然,他喉咙里低低地嗤了声,摩挲着的指腹微微收紧,端起酒杯灌了口酒,辣烈的龙舌兰入喉,刺得眼尾微红,他那么努力找证据说服自己,也许她是有一星半点在乎他的。 他在卑微地乞求她的一点爱,哪怕只是饮鸩止渴。 天色阴沉,乌云将黑夜压住,笼罩住世界每寸角落,偶而有湿润的凉风溜进来。 “我可是听说了,程孟两家这段时间不太安分,看样子是好事将近,何况你哥和她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是大家伙儿眼里标准的郎才女貌。”周淮安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调,目光却半认真地投向对坐的男人,试图让对方趁早收手,“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早晚的事。” 纪听白低抿一口,蹙眉想了想说:“再离婚就好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淮安嘴角抽了抽:“你想得还挺开的……” 少年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又冷又狂,漆黑的眼瞳垂眸,凉飕飕地看他一眼,又漫不经心地品酒。 周淮安终于没了笑意,没再开口。 他这人外表无辜温驯,相处久了便知,皮囊底下全是看不透的黑色荆棘,棘手的倒刺针针见血,本质上冷漠又轻狂,叫人不由自主疏离。 那是十一月初,京城彻底进入寒冷的冬季。 纪听白已经喝了一桌酒。 看得周淮安战战兢兢。 他后来一句话没说。 只是死死握紧手里的杯子,指甲泛白,眸中冷冷冰冰,滚烫的血液在青色血管里蠢蠢欲动,纪听白伸手扶住额头,才闭了眼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他的手攥得更紧,指节都发麻,却仍然抵不过心头传来的奇怪的空洞。 不然能怎么办呢?他问自己。 她像是巫婆手里的毒苹果,鲜艳且致命,时刻散发着诱人的味道,叫他难以自拔。 ——哪怕她愿意低下头看看他,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 可是没有。 他好像永远都在被人放弃。 纪听白只觉得灯光晃在眼上,刺得心口难受。 孟琼听见有人唤她,才懒洋洋睁眼,顺着司机的方向看过去,这才隐约瞧见那人。 散漫地挪了下身子,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她冷冷淡淡吩咐一声,很快淡在空气中。 近凌晨,路灯迭次亮起来,天黑得阴沉,总感觉压抑的骇人。 白鹭湾的安保服务可算京城翘楚,司机将车稳稳停在一旁,才下车过去说了几句什么,保安恭敬地透过漆黑玻璃看过去,很快指挥下属放人。 司机很快将人带上车。 孟琼一双手搁在膝上,阖眼假寐,狭小的空间里声音微不可闻。 许黎勒紧背包带,注意到车上的人,她明显水眸明亮,唇角上翘起来喊了句,“琼琼。” 孟琼睁开眸,两道柳眉轻蹙着,不浅不淡瞥了她一眼,一副不情愿搭理她的神情。 许黎今晚穿了件米色风衣,露出的腰身纤细而直挺,此时凑在孟琼身边,便垂着脑袋没说话。 过了个路口,司机方向盘一打,车身稳稳地停在一处。 孟琼先下车,许黎跟在后面。 夜里十一点半,白鹭湾来往都是非富即贵,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板上,丝毫不考虑身后的人是否可以跟上,孟琼没有特地等她,甚至没回头看一眼。 这样的冷脸,叫许黎怵得发慌,一双水眸不知道望向哪里才好。 电梯里,孟琼站立着,一双长腿轻轻搭着,金属镜面反射出顶灯冰冷的光,耀眼得没有温度。 红灯闪烁几下,“滴”一声响起,电梯门开始缓缓合上。 电梯门外,许黎气喘吁吁,半弓着身子才抵住金属门,一条胳膊露在空气中,白的刺目。 电梯门自动感应拉开门,她跟着一抬头,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对上里面人一双冷漠疏离的眼瞳。 那人站在电梯正中央,慵懒的眉尾此时上挑,眸底好似有沉积百年的皑皑冰山,无言的抗拒着任何亲昵。 不知怎么的,许黎整个人像是断了根玄,她后退半步,将步子收回。 任电梯门再次合上。 四周很安静,门缓缓合上,电梯里外,又是酝酿着沉默的冷寂。 许黎待在原地,垂着头蹲在地上,耳朵只听见“滴”一声,鼻子忽然一酸,一丝酸辛涌上鼻尖,再也撑不住了。 她没想哭的,只是很难过而已,不受控制的,泪花便收不回去,落了满脸水痕。 成年人的世界里哪儿有纯真的感情。她现在这样好,而自己却每每狼狈,总不能次次碍她的眼,这么不识趣。 这样也挺好的。 许黎把脑袋埋在膝间,看着地面大理石的纹理,这样难过地想道。 须臾,清晰的提示灯打破寂静。 电梯门倏然打开。 然后,许黎在冰冷的光线中,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再蠢也得有个度,张姨的三岁小孙子尚且知道要把大人的手攥紧才不容易弄丢。”四目相对,孟琼的语气又平又淡,“你已经多大了?走丢了还得学小孩儿哭两句?” 许黎骤然停止流泪,几缕散乱发丝飘动着,垂落在削瘦的脸颊旁,她睁着微红的眼,连忙站直身子,掩耳盗铃般憋回泪花,低声说道:“我不是哭……只是刚有只虫子飞进眼,有些难受……” 措辞潦草,夹杂苍白的解释。 冷空气里,孟琼看见她鼻子红红的,像颗受伤的草莓,细密的眼睫倾覆下来,黯然的目光在雾气的灯光里像蒲公英一样挠在她的心口。 恍然间让孟琼觉得,她似乎还是记忆中那个什么事都喜欢和她撒娇的姑娘。 孟琼眼中烫出几丝奇异的情绪来,心口的涟漪一圈一圈温柔的荡漾开来。 不是她想要原谅过往,是周围的一切都让她学会原谅。 作者有话说: 虽迟但到! 第15章 尤物 出乎意料的,孟琼这晚睡得不好,怎么睡都睡不着。 朦胧的睡意在翻来覆去中消散干净。 夜晚是孟琼一天里心情最差的时候。 有时候工作结束到很晚,有时候整夜睡不着,也会偶尔睡着了接着三番两次地醒来的时候。 她阖上眼,过了许久,仍无睡意。一个又一个巧合的瞬间在脑海里炸开,直接让她彻底失眠。 不知怎么又想起来傍晚余晖里的少年。 少年的黑瞳幽深,面对她时眼底清澈明朗,柔到把她整个人都裹进了眼里。 这样热忱的爱意,孟琼是很生疏的。像温柔的浪花撞上礁石,稀里哗啦便淹没地措手不及,一瞬间便被包裹住,在温暖的水汽中甚至睁不开眼来,竟能扑捉到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来。 忽然,她意识到这点,胸口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是愧疚还是别的,嵌在胸腔里迟迟不退,似乎在严厉地指责。 惹人无端憋闷。 再仔细想来,原本就没什么交集的两人,往后恐怕更难再见面。 孟琼将头闷在被子里,叹了口气。 夜晚总是能勾惹出千思万绪,本就心烦意乱,孟琼抓着被子转个身,直接将脸整个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嗅着熟悉的熏香,被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萦绕,像是沾染了蜜糖的玫瑰,诱人又带着一丝温暖的安全感。 忽然,她从床上坐起,从聊天记录里翻出来那首曲子。 副歌的男声在空荡荡的屋内荡开,晦暗不明的转音,似情人眼里的野火,勾勒婉转中又带着欲盖弥彰的爱意,在深夜汹涌而来。 孟琼托着腮,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屏幕,忽然想起,车内共处的那夜,昏黄的车灯光线透过窗玻璃打在少年的侧脸,她无意间抬头对上,那双令她记忆深刻的那双眸子。 少年的瞳仁漆黑,澄澈透亮,眼尾微微上扬,眸底仿佛藏着一片黑暗的汪洋,看向她时,寂静的海面将要迎来新的日出。 像又不像。 他身上有孩子气的纯良,也残留着遮掩不住的独属于他的轻狂。 就那一眼,便和她记忆中某处重叠起来。 霎那间,她脑海里快速而短暂的跳出来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察觉到这点,心一动,她有一刻无所适从,很快将念头摁下去了。 门外,许黎身上套着宽大的睡袍,尺码不大合身,小腿裸露在外面,她手抬了几下,目光凝注流连在门框上,似乎在酝酿措辞,又迟迟没有开口。 流动的空气里,掌心还残存着沐浴后的香味。 许黎敲响了孟琼的房门。 夜深人静,女人很快开了门。 房间亮灯,孟琼看上去刚从床上起来,头发蓬松的散在肩头,发梢微微上翘,柔软的浴袍裹在身上,腰间的衣带随意地打了个结,领口几分凌乱,将开未开的胸口裸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正肆意暴露在白昼灯光下。 女人挑眉,指尖夹着支快要燃尽的烟,袅袅烟雾飘散在两人鼻息间,上升至消散,冷白色肌肤和指尖的一点猩红碰撞在一起,从骨子里透出来妖娆的美,轻易让许黎迷了眼。 “什么事?”语气带着她独有的慵懒调。 孟琼轻倚在门框上,纯白色衣摆下,两条匀称的小腿线条若隐若现,女人一双光裸的足,踩在烟灰色地毯上,一只脚掌轻靠着另一只雪山般的脚背,蔻色的指甲丰满圆润,看起来如玉般诱人上钩。 “琼琼。”许黎上前唤她。 许黎的脚趾蜷在一起,两条胳膊搂了个枕头,眨着眼睛朝她笑,“客房灯坏了。我害怕。” 屋内吊灯依旧白的刺眼,看不见的地方飘出来的催眠熏香和烟味混在一起,弥漫到走廊尽头。 谁都没再说话。 孟琼的眼睛从许黎脸上移开。 她倚着门没动,慢慢吞吞吸完最后一口,烟圈缓缓吐出来,才退一只脚,放她进门。 两人心知肚明。 算是默认的纵容。 深夜,许黎掀开被子,慢慢钻进被窝,心满意足躺在属于孟琼的床上。 孟琼翻个身,圆润的雪肩枕住乌黑卷发,似乎有几分情绪起伏,背对许黎,没说话。 许黎睡一侧,抱着被子滚来滚去,蹭着残留的余温,才小声说:“反正就是,我心情不好,你陪我聊一会儿——” “闭嘴。”孟琼闭上眼,没搭理她,“睡觉。” 许黎跟没听见似的,压着被窝搂住孟琼一条柔软的胳膊,撑着脑袋凑到女人耳廓。这个视角正好看见女人深陷的锁骨,很瘦,像振翅而飞的蝶,漂亮孤勇。 许黎的视线停一秒,才低声说:“琼琼,你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我又感觉什么都没变。” “毕业那段时间我一直很担心你以后,”许黎缩在被子里,缩近彼此的距离,自顾自道:“我们十五岁就认识了,无数个高中住校的夜晚里,我们俩缩在同个被窝里的时候,我都在想,我的琼琼值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甚至自私地想过,若是他当时死了,一切都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许黎听着孟琼浅浅的呼吸声,她伸手摸了摸女人的脑袋,眼眸在暗色中更温柔:“这些年,琼琼肯定受了很多委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已经是第八年了。那八年之后呢?” 许黎吸吸鼻子,带着鼻音最后说道:“琼琼,该放下了。” “……” 小声的低语在耳边轻轻传来,颈处沾染着甜软的温热气息,一阵一阵的蔓延至心口,渐渐淡下声息。 ——可真心爱她的人太少了。 孟琼只闭着眼,鼻尖一酸,拼命克制自己,任思绪抽离。 喜欢和放下从来不是一件能简单完成的事,孟琼难过地想,她从来不是一个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顺风顺水的人生中,轻易一道坎就足以把她困在原地,牵绊她到永恒。 身侧的人轻轻翻了个身,窗外隐约看到月亮的身影,月色多情,身边的人刚刚问她过得好不好。 从孟玫这个名字出现在她生命里,似乎一切都被剥夺。 不被爱的生活太累了。 每个日夜兼程,她对自己说,孤独也没关系,反正一辈子也没多长,孟琼疲倦地想,人生常态就是孤独终老。 但是,孟琼又认真地想,一辈子算下来也有三万六千天呢。 这段时光沉默却得不到结果,该多悲哀。 还欠着那小孩儿一顿饭呢。不知道他说的那家煎饼店的味道值不值她的期待。 她毫不犹豫扔下他上车前,看见他头垂下来,落寞掩在眼底,发梢都写满孤寂,却咬着唇一声不吭。 今天他应该是真难过了。 听他提过,小孩儿家父母离异,一塌糊涂的家庭关系,看上去经济条件也不好,是被迫到酒吧做伴唱赚钱读书的。 孟琼身边也有这样年纪的男生,哪个不是手握重权、挥金如土,像他这样的,她见过的人里,他是第一个。 孟琼心口似乎被软绵绵的东西堵住,在胸腔里弥漫开来,混着夜色的感性,泛滥成灾。 她侧身拿床头的手机发了条消息,很快便放下,和许黎躺在一处,慢慢睡去。 孟琼难得睡了整夜。 梦里她和巨蟒缠斗,而正醒来时天还没大亮,临近破晓时分,周遭黑漆漆的。孟琼身体刚一动,有东西攀附上她的脖颈,和巨蟒的缠人程度不相上下。 孟琼头有点昏,昨夜始终是带着心事睡着的,一整晚都不大踏实,睡眠质量也不算好。窗帘没掩住清晨的光线,照进屋内带来几分昏暗的光,偷偷爬上床角来,显出模糊的轮廓。 许黎的睡相不好。孟琼醒时,许黎的四肢缠住她,脖颈、胳膊、大腿,没放过一处,整晚两人头碰着头睡成一团,一片狼藉。 夜晚的人轻易敏感,也格外脆弱,睡一觉起来,一整晚的糟糕心情差不多褪得干干净净,心气儿也平和不少。 孟琼长吁一口气,趁着熹微晨光,滚回被窝里。 然后,她在一片空白的空间里,隐约听见手机的剧烈震动声。 孟琼觉得那个震动的手机多半不是她的,她联系人里肯定没有哪个智商障碍户会这个点打电话来。这样想着,她推了推许黎:“你来电话了。” 许黎动了动,眼皮都没睁开:“哪个王八蛋的电话,不接,谁都不许吵我和琼琼睡觉。”说完,她便将自己的身子往孟琼身边挤。 于是,孟琼忽略某个角落正剧烈震动的声响,心安理得的重新阖上眼皮。 昏暗中的卧室里,超过一分钟,那个电话变成了未接来电,闪了下,很快在角落里暗下去。 天光昼亮,窗帘再也拦不住强烈的白昼,铺满整间屋子。 许黎迷迷糊糊从床榻角落里翻出来个手机,看上面的来电显示,戳了戳身边的女人,“琼琼,你来电话了,是个陌生号码,尾号零七三一。” 孟琼轻轻“嗯”一声,接住许黎塞过来的手机,等到许黎进浴室,她才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波浪卷发下的天鹅颈微微后仰,靠在床头,她顺着潜意识按下接听键。 “喂?哪位?”孟琼现在连眼皮都不愿意抬一下,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起床气,像雾气般慵懒随意,“喂?” “喂喂?”她重复一遍。 等了好长一会儿,听筒那头始终没有传来声音。 无端心烦。 在沉默中,孟琼视线凝在透进来的亮光里,大脑放空片刻,语气不算好:“有事说事,没事挂了。” 终于,几声浅浅的气息后,孟琼的耳廓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像是那头难堪的回应。 “……我……”男生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打错了。” 嘟——一声很快挂断电话。 很简短的来电,孟琼在混沌的世界里遨游一圈后,一个火花在放空的脑海炸开,后知后觉发现刚才的来电声音似曾相识。 孟琼慢吞吞想起来,昨晚睡前她干了件事。 ——而这声音,像是那个昨晚被她撩完便抛在脑后的小孩儿。 孟琼翻开手机,消息框弹出来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她艰难的再拨回去,却得不到任何响应。 听着机械的女声不断循环,孟琼当然知道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白白委屈:当然是像睡完就想不负责任的渣女/不是 看看哪些小可爱们还在等我呜呜呜,给大家发红包吧~ 第16章 尤物 纪听白那天一夜没睡。 在漆黑的夜里,像一只游离人间的孤魂野鬼。 纪听白回国本是程家众人计划之外的事,打得措手不及。 连亲哥程时琅也没能提前得到消息。 而程老爷子今年第三次进重症,病情一拖再拖,这根濒危的线随时断掉,也意味着程氏企业随时面临重新洗牌。 太子爷坐镇董事会,众人还没来得及长长松口气,这头小少爷临时兴起,一遭回国猛烈又突然,直接搅翻了程家这潭看似风平浪静的局面。 可程氏下面这些叔伯子侄也能猜到,这位深藏不露的小少爷,绝不像出国前那样无害纯良,此时多半是听见风声,准备来横插一脚的。 大宅里向来没有包得住火的纸,对于这个金贵的小少爷多年定居国外的隐秘事,私下早就传得纷纷扬扬,众说纷纭。 可当年的事再不堪荒诞,到底是程家直系血亲,也自然不是他们这些旁支能攀上的,于是对纪听白又是讨好却也极度提防。 在暗处,纪听白将这些人的嘴脸收入眼底,不免嗤笑。 国外这些年,纪听白也早已经见惯了这些人明面上见他噤若寒蝉,背地里巴不得他一辈子别再回来的小心思。 见得多了,便也不甚在意。 只当作是一场热闹。 冬雪一落,便也淹没了。 纪听白下楼时,便瞥见转角沙发上正坐着的中年男人,灰黑色睡衣显得肩宽硬朗,头微微侧着,发觉他的出现很快看过来。 纪听白淡淡扫了眼就挪开视线,踩着大理石台阶顺着往下走,没什么反应。 客厅安静,没什么声响。 空腹灌酒胃有些难受,纪听白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随意挑了罐果汁。 此时,他余光瞥到冰箱门上出现的颀长身影,重重叠叠的在灯光下出现,已经靠近他的身后。 再一刻后,程燃已经站到他身侧。 他没说话,只是倾过身,也顺着纪听白方才的动作,正往冰箱里拿瓶矿泉水。 纪听白寡淡的神情在冰箱照射出的灯光下更显的冰冷,连带眉眼都蔓延几分冷厉。 他抬脚离开之前,指尖搭在冰箱门边上,微微用力,冰箱门受力回弹回去,差点夹住人。 “诶,这孩子——”程燃看起来颇为无奈,只能开口叫住他。 “都好几长时间没见,也不一起聊聊?” 一道对纪听白来说不算陌生的声线传入耳。 纪听白转过身来看他一眼,直接找了个藤椅靠着坐。 食指挑开易拉罐拉环,金属质感的清脆声响在空气里,易拉罐口微微倾斜,溅出几粒液珠。 入喉冰凉,口腔内瞬间沁满甜意,纪听白喝了口仍在一旁,没有再碰。 他身体微微后靠,找了个舒服散漫的姿势,扫了一眼程燃,没先开口。 其实程燃的面相不错,言行举止看起来也很有风度,即使人到中年,仍有大把美妇人的示好。 但估计没人想得到,这男人多情又懦弱。 纪听白并没有直接给他甩脸色,也算忍住血液里最后一点父子关联。 程燃看着他的小儿子,有些无措,犹豫一下还是率先开了口:“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纪听白不太意外。 轻笑一下,不怎么客气:“你是觉得,她会过得不如你意?” 男人比程燃高上半个头,今晚穿了件黑色衬衣,袖子挽起半节,领扣送了几粒,露出来性感的锁骨,他在笑,精致的脸上笑意却不达眼底,明亮吊灯下,纪听白不急不缓抬眸,显得疏离又不屑。 “听白,”程燃格外拘束,无奈的看着他开口道:“爸爸知道你还在为我和你妈妈的事情耿耿于怀,我承认我做错了,这些年我不是没有后悔过,但知道你妈妈她过得好,我也算放心了。” 中年男人这一番话说得很诚恳,依旧一如往昔般想为那些陈年旧事辩驳一二。 程燃苦笑两下,一副痛失所爱的模样,“如果当初我没那么做,安黎和你,也会和时琅一样……” 纪听白没兴趣听他接下去,直接打断他,“你错了。” 程燃愣了下,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对坐的人,长开的脸部线条流畅锋利,被光线勾勒出浅浅的阴影,给他一众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其实我和我妈,都挺庆幸你当年做的选择。” “否则,还过不上今天的快乐日子。” 纪听白低头,指尖一挑,袖口那颗银色雕花的袖扣暴露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夺目。 他丝毫不在乎对面人的剧烈反应,自顾自把话说完。 说得残忍又痛快。 “你应该不清楚,你当年的懦弱,成就了纪女士和我的爱情。” 纪安黎是音乐世家的大小姐,刚出道便占据娱乐圈半壁江山。 她和程燃是一见钟情。 嫁入豪门的戏码在纪安黎身上是不够看的。 建国后纪家大半长辈选择隐居避世,如今但凡能和乐坛扯上关系的,必定受过纪家某支的恩惠。 纪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身就是豪门。 而纪安黎和程燃,这对被大众看好的情侣很快坠入爱河,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恋爱到结婚,夫妻二人都幸福过,程时琅也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诞生了。 也许是纪安黎的性子,很容易给人一种爱玩的感觉,娱乐圈这个金窟窿,在一次又一次被拍到绯闻之后,程燃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 ——他不再允许纪安黎到外面抛头露面。 那几年,是纪安黎人生最痛苦的时光,她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众星捧月般长大,从来没有人约束过她的自由。 在纪家,自由的灵魂是比生命更重的东西。 可她为了一岁的听白,咬着牙忍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独自吞下这些苦水,一再退让,那几年,程燃和纪安黎的夫妻关系缓和很多,给纪安黎一种回到当初的错觉。 可程家一次又一次的变本加厉终于让她不堪忍受,终于看清了眼间的深渊。 林封是纪安黎的初恋,如今也是威名赫赫的天才导演,老朋友般的礼貌问候,不过是结束时被媒体捕风捉影拍了些花边新闻,程燃抓住蛛丝马迹,随后便把两人沸沸扬扬的校园爱情翻了出来。 两人为此又大吵一番。 以为是旧爱重燃,亦或是婚内旖旎,又或许是这些年里两人早有不干净的牵扯? 程燃怒火中烧,顺藤摸瓜下去,查出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一切的矛头直指在才九岁的听白身上。 这好大一顶绿帽,逼得程老太太大惊失色,要死要活折腾了好一番,生怕家里混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人,非得让程燃和听白做亲子鉴定才罢休。 纪安黎无法接受。 她的听白干干净净,平白无故被这般侮辱蒙羞,以后面对众人又该如何自处? 她把希翼的目光投向身侧的丈夫。 程燃盯着听白那张脸看了许久。 有风吹过。 绝情的男声在风中摇曳。 纪安黎听见了那句轻飘飘的话。 做吧。 那一刻,她和他可笑的夫妻情,成了恶俗至极的泥潭,灰飞烟灭的地狱。 心如死灰,不过如是。 纪安黎理智的计划好一切,抛下无用的爱情,晚霞从天际映进车厢的那个准备黄昏。 她接到保姆的来电。 纪安黎盯着面前数十秒的红灯,那头是保姆心急如焚的声音。 ——“太太,小少爷失踪了。” 那一瞬间,纪安黎的心都绞得慌,一脚踩上油门。 纪听白慢条斯理地起身,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掌心轻飘飘搭在程燃肩头,弯下身子贴近他的耳旁,嗤笑一声道:“这么多年了,不能总是认错这套,也来点新鲜的。” 冷冰冰的声线提醒他:“你说是吧。爸。” 话落,纪听白听见外面的动静,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 程家宅子面积大,几天也碰不见一次面。 今天还挺难得一见。 程时琅从孟家回来,手里挽着平整的外套。 见他们二人,也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扫了眼两人间压迫的暗流流通,视线落在站立着的少年身上。 称其为少年的人,他深不见底的眼神里,是□□裸的阴霾和冰冷,再温暖的光也无法将其褪去。 不过刹那间,程时琅挪开视线。 “爸。听白。”他身形颀长,缓慢迈着步子,姿态从容地走过来,“这么晚还不睡。” 周遭安静的只听见他沉稳的脚步声。 纪听白笑起来,拿起一旁的易拉罐饮料浅浅喝了口,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哥。” 此时的程燃,咳嗽两声,似乎想要在他两个儿子面前重新把控局面。 语气里带着父辈的关怀:“吃饭了吗?” “还不错。” 程时琅走到纪听白身侧,他的手搭在程燃的椅背上,与纪听白对视一眼,接着说:“上次的项目吃下来了,也算没白去。” 程燃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成长的极为出色的儿子,欣慰地笑了。 纪听白也不去看程燃,直接打算转身离开。 “孟家这顿饭也不是白吃的,算是给我们抛了个橄榄枝。老孟是聪明人,孟琼很像年轻时候的他。” 程燃的声音在空荡的空间飘得很远。 站在楼梯暗处的纪听白脚步停顿一下,很快与孟琼今天下午那通电话联系在一起。 他竟然荒谬以为真是什么要紧事。 双手垂在两侧,收紧,指甲陷入肉里。 目光落在了蜿蜒的楼梯上,灯光明亮,他缓缓松开,不太任何情绪的阖上眼,片刻后,抬步离开。 窗帘拉的严丝合缝的卧室,没有一丝光亮传进来,黑蒙蒙的周遭,像是无止尽的深渊。 纪听白坐在床头,他点了支烟,烟草味烧进肺里,他靠在床头微微喘气,喉结伴随呼吸微微起伏,性感又阴暗。 他在枕下翻出个手机,打开里面是全是雪花般的、自孟琼出道以来的所有资料,大到每一期时装周,小到一则时尚期刊的封面稿,全都被整整齐齐的,耐心整理过。 是他收集了很多年的。 烟雾弥漫在密闭的空间里,纪听白控制不住阴暗的心理,生怕那些可怕的罪恶的负面欲望暴露出来。 肯定会把她吓坏的。 一支烟结束,猩红的烟蒂被人掐灭。 名媛千金有很多,而孟琼只有一个。 他的爱很认真,从不和孟琼之外的人周旋。 他要她爱他,且最爱他、只爱他。 她的存在,是纪听白荒废贫瘠心中的那朵玫瑰存活下去的唯一养料。 漆黑的环境中,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弹出来一则新消息。 【小孩儿,姐姐教你谈恋爱啊。】 ——好啊,姐姐。 是你说的。 作者有话说: 白:姐姐爱我 ——— 下章V了,走过路过的捧个人场~ ——— 下本写《擅自喜欢》/喜欢的戳专栏点个收藏 【文案一】 高三那年,梁阮最好的闺蜜喜欢上一个男生,那个男生也喜欢她。 多年过去,这件事她埋在心底,谁也没说过。 直到闺蜜定居在大洋彼岸,陈清贺成了她的上司。 当年的白月光也成了粘牙的白饭粒。 毕业那年的合唱团新年音乐会上,台上的情歌一首接一首。 当伴奏响起时,梁阮的目光躲着所有人,偷偷看向陈清贺,有一瞬间她居然自作多情的以为他在看她。 可惜,她更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旁女孩儿的身上,那双炽热的眼,从未离开半分,自始至终。 也许只有梁阮一个人觉得,那天的夜冷到骨子里。 后来啊,狗男人死了,在梁阮心里。 【文案二】 不管天气预报推送未来几小时内会有怎样的雨 我从不会带伞 看着表上的指针闪动,我知道的 你总是会恰好出现 梁阮,明明是你告诉我的 爱这东西,应该至死方休 #睡了闺蜜白月光系列# 安静乖巧x霸道骄傲 双向暗恋/破镜重圆 微博@山椿谢了 第17章 尤物 下午五点钟飞机, 在茫茫暮色中落地京城。 冬日的艳阳照耀至傍晚,还能隐约触摸到几分深冬的明媚。 京城的冬季是属于北方干冷,空气带着淡淡的燥,不像南方一入冬就阴雨绵绵, 冷风吹过来, 是刺骨的湿寒。 她受不了。 孟琼待了小半月, 从南方回来,回到熟悉的京城空气里, 心情算好了些。 孟琼从机场离开后, 推了品牌方安排好的庆功宴,直接让王安喃径直送她回白鹭湾。 忘记告诉阿姨今天回来,冰箱里只剩下几颗耐放的生鸡蛋, 还是那天她一时兴起给买回来的。 犹豫着要不要去趟超市。 她扫了眼干净的厨房,索性窝在沙发上, 蜷着长腿拿手机叫了个餐。 她拆了盒牛奶走到阳台上坐着,随意放了个支歌。 低靡的音乐节点混杂在冷白色光线中,瞬间在客厅内弥漫开来。 接近年关,京城的年味越来越浓, 入眼的世界被突兀的贴起红色装饰物, 挂起红色的灯球、绸带, 企图来驱散往年的阴霾。 仿佛这样, 来年就有了盼头。 什么都没做, 只是靠在软椅上,掀着眼睫, 直到眼底的灯火化为微粒。 给她一种和这个世界剥离的错觉。 屋里的音□□过落地窗穿出来, 像一种被稀释了的纯粹, 孟琼并不觉得冷清。 相反, 她十分享受这种生活状态。 阳台上灯没开,光从孟琼的身后传来,她半隐在阴影下,露出来手机发出的冰冷灯光。 浓棕色的长波浪卷铺满整个椅背,孟琼看着手机,脚尖微微抬起来,抵住桌腿。 纤长指尖停留在半个月前发出去的微信消息上,对方没回。 那天过后,她打过去的电话也都没接,整个人联系不上。 她寻思着这小孩多半是生她气了。 在闹脾气呢。 孟琼的目光很快从屏幕上离开,她腰身前倾,一手撑着下颌骨,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金属外机。 此刻的她,没了那夜凌晨的意乱情迷,眼底更多是沉静。 突然,空间的静谧被铃声撕裂,在昏暗的阴影里,屏幕瞬间亮起来。 孟琼心里蓦地漏一拍,默不作声地翻过手机来看。 扫了眼来电显示,号码不是那个未拨通的。 孟琼缕了卷发挂到耳侧,才心不在焉地划了接听键。 ——是程时琅约她吃饭。 男人说完,似乎察觉出她心情不佳,语气带些调笑的意味:“最近不太顺心?哪位不长眼的惹着你了?” 听筒这头安静了两秒,随即响起孟琼的低笑声。 “不愧是程总。”她嗤一声,又带着点理直气壮的气音道:“没什么要紧事,下飞机的时候又跟我妈吵了架。” 电话那头不意外,轻笑一声,“大半月没见了,阿姨挺想你的。知道你生着气呢,特地打电话让我带你散散心。” 惯会是徐元清能干出来的事。 “都是哄小孩儿的话。”孟琼鞋尖点地,在空中划了道半弧线,她走到栏杆前,仰头迎着夜色,“她这人你不是不知道,什么想不想的,就那样。” 一天不撮合她和程时琅,这女人就一天心不死。 话到这儿,她不再说,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夜色,掩藏看不透的情绪。 “得了,我在家,来接我吧。” 程时琅找的是家西餐厅,装潢简约,是象牙白北欧风,地理位置极佳却又不会嘈杂,能来这里消费的多半非富即贵。 孟琼没说什么,和程时琅直接并排进去。 很快有服务生带路,电梯一路直上,光照将几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两人落座,孟琼没说话,翻过手机扫了一眼。 程时琅问她:“最近没睡好?” “留个面子行不行啊,程总。”孟琼单手撑着下颌,纤长天鹅颈露在空气中。 她掀眸看了程时琅一眼,“我以为今天的妆还不错呢。” 程时琅笑了下,给她要了杯温水,男人五官轮廓不似平日高高在上,在柔和的灯光色调下显出几分温稳,看得很舒心。 这些年不管孟琼怎么玩儿,这男人都无动于衷,甚至拿出一个男人最好的气度。 孟琼一直明白,这世上和她最相似的人就是他。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机关算尽。 她和程时琅棋逢对手,是一丘之貉。 对坐的程时琅轻易感觉到她扫过来的视线,只是抬了下眼,明面上不露声色,任她打量。 只是同时他不自觉也打量着孟琼,目光从冷白的脸颊侧往下滑,穿过金属耳环,颈窝,嶙峋的锁骨,渐渐往下,像个打量猎物的老猎手,很直白。 当然,女色是攻克人心最好的利器,而程时琅是个商人。——是敌是友,唯独与利益挂钩。 他生性凉薄,在他的眼里,感情是深渊、是地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商人不谈感情,不会轻易将自己的七情六欲显露出来。 可他却也善于把玩人心,如果他身边最亲近的位置非要有人坐,交易或是谈判,他也不介意——如果他能得到更多的话。 而最合适的人选,便是眼前的女人。 偌大京圈里,背景、权势、美貌,孟琼是万中挑一。 不过孟琼最近给他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脱离掌控。 程时琅扫过孟琼那抹明媚张扬的红唇,剩下的是势在必行。 孟琼懒懒散散撑着下颌,对面的人一举一动悉数被她收入眼底,自然也没有错过他眉骨间来不及褪去的冰冷和疏离感。 孟琼出声打断了程时琅的沉思,“我和我妈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你也管不了。” 一截烟灰抖落,程时琅失笑,孟琼直勾勾看着他,眉头皱起来,明显是不耐。他早该知道她会是这样反应,只能轻笑下。 “怎么还像小时候闹别扭。” 孟琼掀着眼皮看他,明显兴致缺缺,“怎么?我和我妈的恩怨情仇这么多年,作为主角之一的你难道还不清楚?” “亲妈,我能怎么办,晾着她呗。” 话音未落,程时琅的手机在桌面上剧烈振动起来,两人到底是多年了解,他也没防着孟琼,只是抬眸询问一下。 女人靠在沙发上,食指轻敲在桌面,翘了下唇角,看上去不太走心。 “出来吃个饭还有小情人来查岗?” “接呗。” 嗓音飘浮在两人周围,像一团雾般低吟沉溺,又带着浅浅的卷音,令人捉摸不透。 程时琅明白她心里窝着气,存心堵他,也没接这茬,只当她使小性子,便也当着她面接了电话。 孟琼对他的私事不感兴趣,侧头偏向窗外,端起玻璃杯抿了口水。 丝绒酒红色长裙衬得她肤白如雪,领口点缀蕾丝花纹,半露出一小节锁骨,宛如只展翅的蝶,千娇百媚,她轻轻一抿,朱砂色唇印落在杯口,被折射出透明光晕。 再转过头来,正好看见男人讲电话,喉结上下滚动,半藏在阴影里,□□。 程时琅生了副好嗓子,此时对那头的语调多了些温柔亲近,如大提琴般恰到好处的醇厚,叫人忍不住倾听、沉溺、上瘾。 电话似乎快讲到结束,程时琅对着那头报了餐厅的地址,又抬眸看她一眼,才说了句她的名字,乍一听,倒真像是查岗的。 这晚孟琼没什么胃口,只简单吃两口便移开眼,指尖在手机屏幕上下滚动,漫不经心等他讲完这通电话。 两分钟后,挂了电话,程时琅抬头看向孟琼。 女人小半个身子撑在桌面上,打卷的长发散落在一处,如瀑般披散下来,在灯下如缎带般柔和。只是眉眼低垂,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听白找我吃饭,本来他要来的,听到我和你一起,”程时琅忽然抬头看了眼她的反应,才接着道:“他才作罢。” 孟琼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对上程时琅凝视的目光,没说话。 “他回国也有段时间了,你太忙,上次说一起吃个饭也没找到合适的时间。他还挺遗憾的。” 孟琼如同往常一般,似乎没听懂他话里的暗示,随心回了句:“下次约我就好了。” 又把他的话推了回去。 孟琼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程时琅似乎对他这个弟弟很是亲近。 仔细想也是人之常情,她要有个血浓于水的弟弟在国外待了十多年没见,她肯定也往心窝里疼。 毕竟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滋味很让人难过,凄苦冷落,孟琼不由得想到那个小孩儿。 这么想着,心头无端漾起几圈浅浅的涟漪。 有什么东西在浮动。 一顿饭结束,两人从餐厅出来准备离开。 走廊灯光明亮,浅灰色地毯厚实,两人走到电梯口,一个侍应生带着一众人刚下电梯,迎面而来。 孟琼分神的间隙差点被人冲散。 程时琅握住她的左手,将她整个身子往身边带。 “当心。” 侧脸看过去,身旁男人从容淡定托住她的腰侧,身子微倾替她挡住人流,动作亲密绅士,却不过分逾矩。 两人的视线交错,等人群慢慢散尽,程时琅才不紧不慢松开她的细腰,男人宽厚温热的掌心牵住她裸露的左手腕,却没有松开。 男人五指有力,孟琼面上不动,眉头不着痕迹皱一下,由他牵着走了几步到电梯口。 两人等电梯,孟琼鞋尖在地毯上转了半圈,突然笑着开口:“我去下洗手间。” 孟琼嘴角噙笑的弧度太轻,如羽毛在人心间徘徊搔痒。 程时琅顿一下,松开手。 高大挺拔的身姿站在原地,嗓音含笑:“我在这里等你。” 刚过一个拐角,忽然一个身影从另一头走出来,那人带着低低的鸭舌帽,径直走过。她不防,与那个人影的肩头轻轻撞了下,左肩微微倾斜。 前后不过一两秒钟。 孟琼注意力被拉过来,随意一瞥,只勉强扫过他倔强的背影,冷白色的脖颈露在空气中。她愣了下,正想转头叫住他,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走廊那头。 她想起来,自上次的事,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这么想着,孟琼抬脚朝那方向跟过去。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 就是要推迟两小时让大家注意到我! 给大家发红包啦~ 第18章 尤物 穿过好几个转角走到尽头, 空荡的楼梯间寻不到一丝人影。 似乎孟琼刚刚撞见的是道幻影。 灯光高挂,光影明亮,地毯柔软的延伸到尽头,灰色格纹和两侧墙面交汇成了一点, 远离噪杂声, 很静, 仿佛这里是另一个空间。 她不露声色地扫了眼长廊某处,没走。 几秒后, 目光收回来, 孟琼懒散地靠在廊侧,想了会儿,才拿出手机, 发了条消息给他。 【我好像看见你了。躲我?】 孟琼百无聊赖扫过那几个字样,挑了缕发梢在指尖来回穿梭, 开始耐心等待,自始至终没抬头看周围。 两分钟,没有回复。 女人眉头轻蹙,收了手机, 尖细鞋跟踩在地毯上, 没再回头, 背影渐远。 程时琅还在原地等她, 见她过来才按了电梯, 什么都没问。 孟琼和他一起进了电梯,侧头看一旁的男人:“有事耽误了一下。” 程时琅“嗯”一声, 看上去不甚在意。 电梯门慢慢关闭, 逼仄的空间带来压迫感。 楼层数往下, 程时琅站在孟琼身侧不动, 透过电梯壁看她,似乎想到什么,和她提了句。 “爷爷似乎挺不过这次了,年纪太大根本动不起手术,在不断恶化。”他顿一下,侧头看向孟琼,“最近没什么事?” 孟琼明白他言下之意,“没。” “老人家挺喜欢你的,总嚷嚷着走之前见见她孙媳妇。” 程时琅顺着她的话说:“那后几天抽个时间?” 孟琼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只是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撇开她和程时琅不谈,两家也算交情不浅,作为小辈再忙也该去探望。 更何况,那个记忆里精神矍铄的老头子和她家那老太太是对剪不断的冤家,年轻时闹得鸡飞狗跳,如今却风烛残年,钟鸣漏尽。 两人在狭窄的空间交谈,像是多年知己,默契十足。 夜色雾浓,程时琅送孟琼到楼下,看她背影渐远,自始至终没移开视线。 孟琼走两步,忽然回来,转到程时琅车窗前。 车窗被人从里打开,搭在窗沿上的指甲圆润光滑,白净如同嵌了弯月牙,视线上移,露出程时琅英俊深邃的目光。 不远处两三个花艺工人在打灯修整枝叶,咔嚓咔嚓的声音,叶瓣和枝条簌簌的落了一地,留下大片阴影。 孟琼叫他一声,抬眸与他对视,忽然低头对他笑了下。 两人距离很近,几乎能看清对方细长浓密的眼睫,她唇角上翘,带了点勾人的妖娆,头更低,凑得更近,红唇几乎贴着他的。 孟琼祝贺他:“提前恭喜你,将要得偿所愿。” 车尾灯亮起,很快消失在车道尽头。 孟琼站在原地不动,目光投向远处。 几秒后,她点了支烟,烟头猩红,在夜色里慢慢抽起来。 凛冽寒冬,是要下雪的天气,道路上空无一人,孟琼的神色随稀薄烟雾笼罩,半隐在夜色里,看不太清。空气里吹来冷风,灯下的女人微微拢了衣服,对着明亮的光线,孟琼五官美颜妖娆,像深夜荒銥嬅野里梦见的狐狸精,红唇白皮,直勾勾的眼神充满欲望的魅惑。 灯亮如白昼,树影摇晃,看的人血液沸腾。 没几分钟,孟琼将剩下的半根烟掐灭,扔进垃圾桶。 她站直身子,目光幽远,往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去。 再从便利店出来,孟琼手上拎了个塑料袋。 她感觉到身后有道身影在跟她,没回头,脚步也没因此停下来。 直到腰身猛地被人从身后抱住,裸露着的手腕肌肤触碰到那人冰冷的衣角,似乎带着很重的凉意。 孟琼拎着袋子的手一顿,很快反应过来,侧头听着身后人急促的呼吸声。 那人没吭声,只垂着头,整个埋在她颈窝里,温热的气息喷洒开来,嶙峋的锁骨随呼吸微微起伏,肌肤贴着他的唇,像团火焰在各处点燃,竟然在冷风中竟生出些温暖。 她转了个身,面对面。 纪听白太高,此时低着头,孟琼勉强微仰着头看他,彼此混杂的气息里,还能闻到浓烈的烟草味。 孟琼伸手,摸了摸他略刺手的发,碰过去很冷,她瑟缩一下,被抱得更紧,隔着厚厚的衣服,孟琼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滚烫的热意。 纪听白不肯松手,孟琼也没有挣扎,就这么任凭他抱着。 过了好几分钟,他火烧一般的唇瓣从熏红的锁骨上移,蔓延到女人的唇角处,他却不敢太用力,只是小心的亲了下,带着濡湿的气息,舍不得离开。 在寂静的环境里,灯光偏暗,树丛遮掩,枝叶婆娑,并没有引人注意。 纪听白嗓音很低,带了些委屈的埋怨:“琼琼,你欺负人。” 他的声线很低,尾音带着点卷儿,像个小钩子,深深浅浅往上翘,听在孟琼耳朵里有些像撒娇。 孟琼慢条斯理的揉了揉他的头,眼神往纪听白的脸上扫,男生冷厉的脸部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柔和不少,额前几缕碎发散落,眉眼耷拉着,皮肤在风里也透着几分合时宜的苍白。 倒像真受了什么委屈。 视线仍然微仰着,孟琼略略下移,就看见男生说话是滚动的喉结,微微突起,在薄薄的肌肤下带着几分勾人的性感,领口的扣子还勾缠了几丝她的卷发,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暧昧。 孟琼说起话来一向是慢慢的,两人距离太近,只是略微偏头,就蹭上他的喉结,气息飘在上面,明目张胆的灼热,熏红了男生那处的小片肌肤,在暗处艳若桃花。 “我怎么欺负你了?嗯?” 说到后面,尾音翘起来,瞳仁里带着几分妩媚的笑,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只是话音刚落,孟琼的红唇便贴上男生的喉结,如游丝滑过,浅浅的亲了下,接着抬起指腹轻轻蹭了蹭那处,才舔着唇。 “我怎么觉得,你在欺负我?” 纪听白盯着她那张红唇没说话,他受不了她这样。 下一刻,孟琼的手指被修长有力的掌心包裹,与他十指相交,禁锢在一起。 孟琼摸着他温热的骨节,忽然想到这样好看的一双手,天生是用来弹钢琴的。 她说:“打电话怎么不接?” 耳边能听见树叶沙沙响,两人似乎感觉不到半分寒意,怕她感冒,纪听白把她的手压在怀里,才道:“明明是你先不理我的,还凶我。” 声音很低,却是贴着孟琼耳廓说的,听上去情绪低落,俨然是一副闹别扭的模样。 孟琼顺着他的动作,掌心贴着他的,指甲微微摩挲他的手腕,慢慢往他衣袖里伸。 “所以打算以后都不理我了?” 四周安静到极点,偶有鸣笛声从远处飘过来,路灯的光柱也避开两人, 他在她耳边凑得更近,呼吸在夜里几乎要把人烫碎。 “我没有在无理取闹。” “我们都没有牵过手,你刚刚还亲他。” “琼琼,不许亲他好不好。” “你都还没有亲过我。” 纪听白将人塞进外套里,胳膊搂得很紧,将她禁锢在怀里,似乎怕她下一秒又消失不见,想把她揉进骨血里全部占有。 那晚的短信给了他勇气,但更多的是即将得到的害怕。 他的爱像见不得光的苔藓,只给一点爱,又能生生不息,蔓延成片。 他看见他们曾经贴得那么近,嫉妒的快要疯掉了。可他却不敢移开眼,只是死死的看着他们。 孟琼被他抱得喘不上气,脸颊轻轻贴着他坚硬的胸口,他的怀里吹不到风,很暖,隔着柔软的铅灰色羊毛衣,隐约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把孟琼的清醒敲碎,明明长了一副野性难驯的筋骨,却在她面前惹人怜惜,细密的睫毛低垂,颤颤着不敢看她。 孟琼的胳膊伸进他的颈后,微微一拉,就轻而易举,贴上他的唇。 一个浅浅的吻,混杂着冷风和烟草气,凉凉的触感很细腻。 这一刻,孟琼感受到了滚烫的情绪从胸口萌生出来。 她想要哄哄他。 “不亲他,亲你。” 没预料到她会这么做,纪听白怔愣一下,等她的唇离开才回过神,漆黑的眼瞳看着她,生怕错过什么,那些支离破碎的情绪,随之掩藏在暗夜里。 他控制不住的阴暗的心理,对每个亲近他的男生都涌起的攻击□□望,这些都不想被她察觉。 纪听白这么想着,他的下颌抵在她肩头,将散落在碎发捋到女人雪白的耳廓后。 微凉指腹在耳后某一处摩挲。 上次的红痕已经消失不见,显露出来的是冷白色的肌肤和一枚指甲盖小的月牙印。 纪听白的目光晦暗的像是藏匿着的幽深的海。 孟琼感觉到他忽然正看着她的出神,不知怎么安静下来,正要抬头看,忽然他低下头,咬着她的耳垂不断往后吻。 “琼琼。”纪听白边亲边含糊唤她,带着气音。 “这里好美。” 孟琼顺着他的吻,渐渐还住他的颈,身子半靠在他身上。男生的吻技青涩却勾人,让她不自觉意乱情迷。 他吻的那块疤痕是很久前留下的,孟琼不太愿意将这块月牙示人,多半都是用卷发掩住。 孟琼纵容纪听白结束这一个吻,最后瘫在他身上轻喘,轻啄了一下,不去看他眼底被挑起的浓烈□□,伸手抵住他不许再来。 纪听白不满的轻哼一声,还是乖乖垂下头。 “小孩儿,我还没教你,怎么学的这么快。” 孟琼的手慢慢抬起,指腹安抚性摸上他的脸颊,“吃饭没有?” 纪听白摇头。 灯光距离太远,光柱照不到这边,两人的影子在灯影下模糊在一起, 孟琼猜到他多半是跟了她一晚上,把塑料袋提给他。 塑料袋装的是从便利店给他买的一盒芝士糯米饭,还热着。 作者有话说: 白:哥,我亲到了 过年好过年好~ 第19章 尤物 卧室里没开灯, 地上还堆着好几个行李箱,零零散散的衣服堆满地毯。 孟琼把那堆东西踢到一旁,发丝还带着寒风凉气,她脱掉外穿的大衣, 洗了个热水澡出来。 整个人被水汽熏开, 面若桃李, 千娇百媚,她换了件睡衣才散漫地往卧室走。 屋里很暗, 她懒得开灯, 窗帘没拉,夜色透过玻璃窗从外面跑进来。 孟琼走到窗口处,远方的高架路车流如银河璀璨, 繁华的都市在夜里蜿蜒盘旋,她低头往下看, 楼层太高,夜色朦胧,看不太清楚地面。 只是,站在那里的人早已离开了。 孟琼对着落地窗放空几秒。 突然手机振动一下, 新消息的提示音在昏暗的屋里格外清晰。 才转过身坐在一旁软榻上, 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 孟琼慢半拍打开手机。 左腿自然搭着另一条腿, 脚踝纤细骨感, 睡裙下勾勒出小腿匀称的线条,在阴影里还沾着水汽的冷白色皮肤, 隔得近了似乎透着雾。 洗个澡的间隙, 微信上多出来好几条未读信息。 刚刚那声提示新消息是纪听白的, 他到家了。 孟琼点进去, 扫了眼内容,打算挑两个表情回他。 【早点睡,么么晚安。】 跟在话后面的是个晚安的小月亮。 犹豫一下,怕他觉得敷衍,对话框里的信息被她删掉。 胭脂红指甲摁住屏幕,给他发了句语音。 “宝贝晚安,早点睡。” 女声散漫,京城特有的卷音,又加了几分刻意放柔的低哑声,如迷雾重重。 拇指松开,不到两秒的语音弹出去。 孟琼退出消息框时才发现,程时琅和徐元清都给她发了消息。 她扫了眼程时琅的,没回,直接往下滑。 徐元清的信息压在下面,红色未读数弹出来好几条,最后一条在十分钟前。 刚点进去就瞥见乱七八糟一大堆字,再往上上拉,是几条好几十秒长语音。 孟琼粗略扫了一眼,大致都是些说程时琅好话的,字里行间颇有点诱哄她的意思。 【看一个男人适不适合结婚,无外乎家世背景、能力人品、加上足够爱你。】 【你那个男朋友给的了你一辈子高贵吗?别和时琅闹脾气。听妈的话,总不会害你的。】 孟琼料到徐元清被她和孟玫说得那话气得不轻,又怕她真耍性子和程时琅闹掰,不敢打电话给她。 徐元清也清楚,这么些年,母女俩碰面肯定缺不了大吵一架,所以基本上两人都相互避让对方。 只是从这件事上看,徐元清作为孟家主母,她自不会允许她的女儿在这件事上忤逆她。 孟琼把徐元清的脾性早摸得清楚,只是,她也要他们夫妻明白一件事——她不是孟玫,也不会像孟玫一般乖巧听话。 正她那个顺从懂事的妹妹相反,孟琼一身反骨。 手机握在手里已经有几分温热,淡淡的荧光映照出她锋利的面容轮廓,朱红色唇峰翘起弧度。 昏暗的光影里,又想起那只孟家被养着的金丝雀,贪图享乐,也就意味着随时夭折。 她从来不喜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孟琼点了支烟,细细夹在指尖,吸一口,缓缓吐出白色烟雾,在弥漫开来,最后消逝在空气里。 指尖点进和赵医生的聊天界面,孟琼微低着头,细长的眼睫半遮住漆黑的瞳仁,没人能看透她想什么。 消息最后一条是昨天发过来的,她和赵医生通话了近半小时,在他的劝说下,孟琼还是没办法鼓起勇气见见梁遇。 通话结束后,赵医生给她发了张化验单,有两处指数被人红色标记出来。 指数正常。 手术前担心的排恶反应暂时没有发生。 对她来说,这样就够了。 猩红的烟蒂在卧室里尤为耀眼,在她心头烫出个大洞,刺目又惊心,似乎在清醒地提醒孟琼,之前那几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隔天孟琼去了孟氏。 在资本面前,看不上一切实力,她工作室借孟氏的名头这几年发展不错,明面上还是挂在孟氏,孟玫也自然靠孟琼的人脉,在娱乐圈吃下不少肥肉。 前段时间她不在京城,手下有个小模特和孟氏的艺人闹出点龌蹉的事来,总得解决一下。 孟琼和王安喃从公关部出来,在电梯口正好碰上孟玫。 她身边没带人,就她一个。 孟玫站在顶灯光柱下,一身女性职业装,笔挺站着,包臀半裙遮住匀称修长的大腿,勾勒出一段纤细的腰肢,显然一副精英女性打扮。 略施粉黛,优雅自信,落落大方。 而与她正面对上的孟琼,外面套了件裸色短外套,修长的颈下露出一件最引人注目的赤色长裙,裙摆是不规则的斜对角丝绸和蕾丝拼接,常人压不住的赤色在她身上浑然天成。 “姐。” 孟琼和孟玫对面而立。 “难得来公司一趟,一起喝杯咖啡吧。” 孟琼盯着孟玫看了几秒,不露声色地跟在她身后。 金色卷发下,左耳上那只带有玫瑰印花的珐琅耳环,如焦点般夺目。 一边是雪山,另一团烈焰。 秘书端了两杯咖啡进来,一碟白瓷搁在桌前,香味醇厚。 两人也没什么话题聊,就晾着咖啡没出声。 “明晚何家小千金成人礼,往我这里发了份请柬。”孟玫忽然提了个话题,抬眼看她,“和你去一趟?” 这些涉及到人情往来的事,往日里孟玫根本不会给她找麻烦,关系好一些的亲自去,有的派人送份礼物也算尊重。 这位何家小千金倒是特殊。 孟琼在脑内过了一遍,才隐约想起一些风言风语。 “就何明政那前不久认回来的亲妹?” 孟琼给听笑了:“听上去还挺受宠?” 孟玫点头,到底算是商业的合作伙伴,她皱着眉头道:“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成人礼搞得声势浩大。” 孟玫也有些没话找话:“要我说何家低调了这么多年,这段时间倒是风波不断,先是不知道从哪儿找回来个千金,接着何明政就离婚了,这宴会,多半是何家的喜事吧。” 孟琼搅着咖啡,本想拒绝,忽然来了兴致,开口道:“那正好,我会带人去。” 咖啡喝了小半杯,孟琼扫过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凉凉道:“你还想说什么?说吧。” “姐。”孟玫叫她。 清澈的眸子一动不动看孟琼,试探性问她:“他醒了是不是?” 孟琼敲在桌面的指尖顿了下,懒懒散散地往背椅后靠。 好几秒后,才不露声色点了下头。 “那——他还好吗?” 孟玫的声音低柔,她此刻背脊紧绷住,甚至还能听出因为紧张而不太明显的颤音。 话音未落,清脆一声响,瓷勺与杯壁剧烈碰撞,对坐的人站起来。 “梁遇现在很好。”孟琼没有顾及孟玫的感受,直截了当回答她:“我不会让你见他。” “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还未说出口的话已经有结果。 孟玫身子一颤,垂下眸,“嗯”了声。 夜色低垂,江面寒风瑟瑟无人掌舵,都市霓虹辉煌,轰轰烈烈。 孟琼今晚一席纯黑收腰长裙,胸前若隐若现,露出两侧诱惑的腰窝,脚下配双雪白细高跟,很高级的低调。 何家宴会厅灯光明亮,这场晚宴快要开始。 来宾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闲聊,或摆拍。 这样的场面若是混入一位不太熟的圈外人,难免显得格格不入,而孟琼自出现伊始,身边便来来回回换了许多名媛交谈。 几道女声聚在一起,总是少不了对中心人物的夸赞,话题便一直围绕在她身上不离。 “琼琼,我前段时间在巴黎看见你的秀现场,哇塞,也太好看了。” “我也买了那个牌子的高定,倒没能穿出那样的效果。” “你今天身上这条是哪家的?我回头也要去看看。” 孟琼不咸不淡的应着,一袭黑裙站立一处,也不怎么开口说话。 女人不规则裙尾晃动,镶嵌了排饱满的珍珠和水晶,配上一抹恰到好处的红唇,优雅奢华,浸透出迷人的魅力,挪不开眼。 她身上是众人早已习惯的美,如罂粟花般勾人心魄。 几位名媛与她攀谈,话题左右不过围绕着衣服包包、妆容珠宝,孟琼兴致缺缺,眉眼寡淡。 不远处几个名媛聚在一起闲聊。 “许黎今晚来了吗?” “没看见她,应该是还没来吧。” “以后估计都不会来了。” 几声柔柔的女生低声笑起来,在散乱人群中并不突兀,旁人看见以为几位名媛在聊些什么姑娘家的私房话。 一位名媛扯了扯身边的人,众人看见不远处孟琼那抹妖娆身影,瞬间停住嘴。 孟琼前段时间替许黎那场秀撑腰的事,她们早有听闻,这圈内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要说许黎和孟琼多年前这段姐妹情就该掰了,她们却摸不透孟大小姐的脾气,这些千金名媛最擅长明哲保身,不敢放肆,只能暗地观察。 当然,几人交换了个眼神,该懂得已经懂了,又彼此相视一笑,很快就提起另外的话题。 作者有话说: 白说祝你情人节快乐~ 第20章 尤物 宴会并没有因为夜色渐浓而渐静, 别墅外是死气沉沉的夜,一墙之隔却灯光如昼,宾客云集,气氛慢慢被推上颠峰。 螺旋式扶梯往上, 娇小少女挽在身侧男人的紧实臂弯里, 一袭粉纱露背裙, 半遮半掩的朦胧痕迹,衬得人腮桃若李, 娇俏甜美。 看样子是今天宴会的主角——那位何家刚认祖归宗的小千金何妙。 何妙挽着的男人西装笔挺, 铅灰色西装在光影交错下,勾勒出男人英俊沉稳的脸庞,从发丝到纽扣一丝不苟。 何家这几年野心勃勃, 似乎想趁春风得意时大刀阔斧,三十出头的年纪, 正是一个男人事业发展的黄金期。 明月金融与孟家合作,吃了几项大工程,也算是互惠互利,各得其所。 不远处两人渐步向下, 嘴角勾出完美的笑容, 在外人看来确实一对融洽的兄妹。 灯柱投下的光影中, 孟琼微不可察地扫过那二人, 从头到尾勾着唇角。 她对这男人这几年所作所为略有听闻, 也不觉嗤笑,一个男人, 不但要能持续进攻, 也得要有防守的能力。 孟琼看他从冷漠到失去耐心, 甚至出乎意料的开始焦躁。 也许何明政还没意识到, 失去耐心是毁灭性的灾难。 众宾客视线灼灼,喧杂交融,纷纷侧头议论。 与孟琼近坐的几位开始低声聊起来。 “之前收养她的那户家境也不错,在国外留学好几年,也算没吃什么苦头。” “但再好到底还是比不过何家,以何家的权势京城多少姑娘挤破头皮想进来的,这小姑娘人挺漂亮,看上去也挺得宠的。” 这些名媛千金眼尖,何妙从初时露面,身上穿戴的饰品被她们打量得一干二净,多是求不得的高奢。 另一人点头附和:“瞧着何二少对这个妹妹也蛮上心的,还亲自带她引荐。估计之前的传闻有八成真了。” “还别说,他不是和秦家那位离了么?看上去反倒有点儿容光焕发,气定神闲?” 说话的是秦家一位远方表小姐:“听我妈说秦璐璐在医院折腾得要死要活,血淋淋的手指甲往墙上挠,跟鬼画符似的,去见过一次,我看着心里直打怵,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 众人惋惜:“撕破脸多难看,大家好聚好散嘛。都在一个圈子里,往后碰见了指不定谁是谁呢。” 这暗指的是何秦两家这些年早物是人非了,两个世家地位反转,嘴脸毕露,何家意气风发,秦家日渐式微,何二少转眼便踹了糟糠之妻,风光依旧不改。 “这香饽饽虽然烫手,但指不定又落谁家呢。”一位穿蕾丝娃娃领公主裙的名媛捂着嘴笑,镂空泡泡袖里手臂不断抬起来,碰了碰身边的姐妹,“潇潇,你的白月光离婚了,机会可来了。” 周围的人都来了兴趣,揶揄地看她。 她们当中有人知道程时琅和何明政关系好,便拉着孟琼半开玩笑道:“琼姐什么时候给我们潇潇牵个红娘线?” 孟琼手肘撑在沙发背上,笑了下,算是回应。 只是光影斑驳,女人翘着腿,鞋尖微微抵在地毯上,眉目带着几分笑,近看瞳仁里是刺目冷淡。 潇潇小心翼翼瞥一眼孟琼,见她情绪尚佳,心里才暗暗松口气,连忙示意身边的姐妹住口,“别当着琼琼姐的面瞎说了,我哪儿有什么机会。论漂亮,在琼琼姐面前咱们谁都排不上号。” 这明显的奉承,听了确实舒心,孟琼轻笑着接了几句玩笑话,端了杯酒抿了小口,算是打住这个话题。 之后,她们再聊什么,孟琼不大在意,左侧碎发被随意勾在耳廓后,几缕发梢落在修长颈间,凌乱美感,她只是撑着下颌往人群掠过。 众多流言蜚语在闲聊过程中拉出来反复猜测议论。 到底是名门千金的生日宴,宴会厅各处灯光明亮,宾客们嘴下自然把握分寸,大多数露出的是虚假的嘴脸,奉承且讨好。众人习以为常,也不觉尴尬。 孟琼指尖轻柔在薄薄的酒杯壁上敲击,一下接一下地节奏,猩红色酒液还未尽,何明政和何妙便往她们沙发这边走。 何明政轻轻揽住何妙肩头,相互寒暄几句。 孟琼食指微微勾住杯身,轻轻摇晃,肌肤白皙细腻,衬得酒液肆意猩红。 她手腕向下微扬,酒杯在二人中间碰撞,玻璃一声响清脆悦耳,液体在空气中缓缓流动,画面极美。 男人侧脸轮廓分明,抬眼对上他的眸,似浓雾中肆意生长的树藤,拔地而起,透着骨子里散发出的优雅矜贵,像这片国度的王。 何明政扫了眼她身侧,和她碰杯:“一个人?” 旁边的小公主也不太高兴,半撅着嘴道:“程哥哥怎么没来?他可是答应了给我过成人礼——” 何明政无波无澜的眸子似海深,何妙话音戛然而止,迅速低下头不说话。 孟琼扫了何妙一眼,指尖轻挑,没把她的小把戏放在眼里。 “你程哥哥可是大忙人,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美人乡里呢。” 她又把话头转开,“怎么,我来了何二少还不满意?”孟琼依旧是勾着唇角盯着何明政看,一只手背托在手肘下,细腰微微露出腰线,姿态卓然。 “妙妙年纪小,她的话你别放心上。”何明政难得露出几分笑,倒映在玻璃杯壁上,漫不经心地开口:“若是你在我这儿受了气,时琅那头我可解释不清楚。” 听上去倒有几分真情实意,只是笑意不达她眼底。 “我怎么会当真,这样好的喜事,我一向来爱热闹,肯定不是一个人来。”女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豆蔻指尖轻轻朝入口处一点,“孟玫这不是来了么。” 掠过重重人影,何明政顺着孟琼指尖扫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宴会入口热闹起来,佣人引进来几抹窈窕身影,光影斑驳,视线穿过人群落在那人身上。 孟玫一袭端庄白裙入场,优雅知性,白玉兰色如明珠在人群熠熠生辉,此时却发现,孟玫身后跟着一抹惹眼夺目的淡黄色。 白织灯光落在她身侧,沉沦的暗夜在她身后,娇小的身形很是俏皮灵动,宛如偷跑出来的小精灵,不谙世事。 何明政指骨微微施力,摇曳的酒液在酒杯里翻转,他表情漠然,深邃的眼眸不知落在哪处,专注又晦暗。 借助头顶光影交错,明晃晃的宴会厅涌入片刻诡异的安宁,她随意睨了眼身侧的人。 孟琼收回视线,唇角依旧是言笑晏晏。 这场宴会何家也算费了心思,来客皆数上流,来来往往之间多半有所交易往来,当年之事沸沸扬扬,也随这些年何家腾云直上而偃旗息鼓,众人晦暗莫深。 灯火通明,众人看过去,何明政下颌线紧绷,双眸轻眯,嗅到了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今日这遭,竟也让众人做起看客。 光点在视线中跳跃,孟玫迈着端庄优雅的步伐,越过人影走来。 “何董,抱歉我来晚了。”孟玫浅笑一下,她睫毛纤长,神情歉意。 何明政恍若未闻,目光专注落在孟玫身后那道淡黄色身影上,眸底墨色翻涌,冷和热不断交替。 “何董多大方一人,与你计较什么算怎么回事,要我来说,你迟到该罚。”孟琼嘴角还带几分意犹未尽的笑,她说着便朝何明政方向看过来,叫了他一句。 她似乎刚注意到男人的目光,微微朝许黎走过去,牵住她一只手,“忘了说,这位是我朋友许黎,做服装设计的,刚回国不久。” 许黎紧张地挺直脊背,对上何明政的眼:“你好。” 面前的女人全然一副两人没一丝牵连的姿态,语调生疏且冷漠。 何明政的目光停留在许黎脸上小半响,细细描摹着她五官每一处,终于不动声色挪开视线,低头抿了口酒,视线落回孟琼身上。 孟琼指尖轻轻摩挲在许黎手背上,纵使宴会厅暖气充足,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仍旧没几分温度,身姿微斜,将身侧的许黎挡住大半,也似笑非笑对着他。 “何董这是看上我们许黎了?” 半开玩笑的话,到底还是有几分力度。 何明政看孟琼一眼,薄唇抿成线,没开口说话。 孟琼笑吟吟地接着说:“只可惜你来晚一步了,凡事得讲究先来后到四个字,我们就算这般熟的关系,也不好明目张胆给你插队不是。” 何明政倏然眯眸,看着她,咀嚼她话里的暗示,渐渐眼神不易察觉地冷几分。 “毕竟她被人骗得够惨,男人出轨,被骂最惨的永远是勾引人出轨小三,她多无辜,白纸一张干干净净的,被家里人赶出来,差点儿人都没了。这种结了婚又跑出去勾搭小姑娘,家里一个外面一个。”孟琼攥住许黎冰冷的手腕,染上些热气,开始对着何明政控诉,“你说这种男人是不是混蛋?” 嘈杂的宴会厅里,他轻轻地“嗯”了声。 何明政垂眸。 “是挺混蛋的。” 孟琼扫了眼何明政离开的背影,如初时身姿挺拔,仿佛没有受方才闲聊时一点影响。 只是他袖口处那抹被溅出来的红酒渍,在光线下格外晦暗。 宴会热火朝天,许黎和孟琼坐在沙发上,像是隔绝了一切干扰。 沉默好半响,孟琼打了小半个哈欠,懒洋洋地扫了眼魂不守舍的许黎。 “就这么个男人,到现在连喜欢你都不敢说。你还想着他?”声音轻飘飘没什么力度,却莫名往许黎胸口戳。 许黎一顿,捧着酒杯连忙摇头。 “好男人这么多,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旧爱新欢,试过才知道哪个适合你。” 孟琼撑着身子,半靠在沙发上,微微前倾,指尖指了个人给许黎看:“正前方那位黄家继承人,人品模样都不错,家世也出挑,正儿八经的名校高材生。人家找我打听你好几次了,你要是有兴趣,试试也无妨。” “或者十点钟方向,那位低头和人交谈的大叔,比你大五岁,稳重成熟有魅力,对你也有点意思,你可以考虑考虑。” “……” 许黎看一眼孟琼,犹豫好久,还是垂眸摇摇头。 反倒是孟琼觉得她不争气,却也只能看破不戳破,暗红色指尖戳了戳许黎的脑门,淡淡叹了句,“你就这点出息。” 不远处何明政低头和身边人说话,偶尔抬头,目光隔三差五飘过来,扫一眼这头又很快挪开。 眉目冷淡,西装革履,颇有些衣冠禽兽的感觉。 “还是不要了,琼琼,我总觉得在何家做这样的事怪尴尬的。”到底是她爱过的人,她没这个勇气。 许黎骨子里的教养极好,即便在外漂泊无依这些年,也守住自己的底线,当年的事是她蠢才被人骗,自认活该。 孟琼不咸不淡地质问她:“你有什么错,他才该后悔。怎么?因为他这个混蛋,你连想个恋爱都得遮遮掩掩了?” 许黎抬头看一眼孟琼的表情,心里微微一动,默不作声。 ——琼琼说得对。 她回国确实是想要重新生活的。 也怨过恨过,真的很想摆脱那些支离破碎的痛苦。 孟琼注意到身边人情绪低落,眸光微微波动,很快恢复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她附耳和王安楠说了几句,王安楠便离开。 几分钟后,黄景便朝这边走过来。 男人身高腿长,手上端了块慕斯蛋糕过来,五官不俗,芝兰玉树,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温润气质。 能看出来,他眉目清润,腼腆地笑时,脸颊两侧有小小酒窝。 “阿景过来。”孟琼笑着朝他招手。 黄景坐过去,那块蜜桃色蛋糕放在桌面上,许黎的指尖顿了顿,心里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孟琼简单带了个话题,几人浅浅聊了几句。 黄景谦逊有礼,学识不凡,没让场面尴尬,很快,交流间许黎被他逗笑好几次,看得出来相处很愉快。 孟琼晃动酒杯,小酌一下,卷发顺白皙肩头滑落下来,瞧着不远处的男人一动不动,眸光冰冷的看向这头。 再恨再气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孟琼嗤笑一声。 没打扰两人相处,孟琼微微退了步,在不远处另找了张高脚椅坐下。 才刚坐下,便有人坐到对面。 “姐,你还真是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孟玫今晚聊了几个项目,心情还算不错,就见孟琼一人沉思,便坐过来。 “何明政不太好对付,你可别惹火烧身。” 孟琼淡淡回了句:“烧不到你。” 语气如同以往般冷淡。 “看何二少这模样,是旧情难忘吧。”孟玫撑着下巴,身姿优雅,脸上挂着几分柔光,“圈子里谁不知道,何二少这段时间火速把婚离了,这是等着给旧情人回国腾位置吧。” “啧,爱情真浪漫。” 孟玫矜持地笑起来,还算克制,“秦璐璐该在医院气死了吧,她估计没想到,何二少宁愿净身出户也不要她。” “净身出户可不够。”孟琼撑着脑袋,咬了颗车厘子,红唇染上汁水,连带指尖也沾上星星点点,不相上下的胭脂红。 她侧头,忽然瞥到一抹嫉恨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孟琼抬眸对上去,一袭湖蓝色抹胸少女裙,明眸大眼,只是眼珠瞪得圆溜溜,不知看了她多久。 见孟琼不着情绪看过来,像是心底顾忌什么,那人一跺脚,咬牙走了。 孟琼没放心上,她侧头扫了眼许黎,两人聊得正欢。 她晃着两条纤长的腿,坐在高脚凳上托腮沉思,忽然觉得这宴会有些无趣,既然目的达到了,她也没留着的必要。 孟琼转身往洗手间走,拿着手机准备给纪听白打电话,也不知道他这会儿结束没有。 宴会厅和洗手间隔了个露台,孟琼踩着细跟走在空旷的长廊上。 王安楠默默跟在孟琼身侧,她不解地问:“为什么非要带许小姐一起来?” “这样的场合要是何董发脾气,闹得几人脸上都不好看。” 孟琼红唇勾起,直视前方:“他离了婚又怎么样?” “我就是要他明白一个道理。” “被伤害过的伤口不是他看不见,就能痊愈了的。伤口就是伤口,永远不会好。” 伤口就算结痂也会一直留着,直到变成一道无法逆转的痕迹,许黎如果一直在午夜梦里等着自我愈合那天,何明政总会高看自己,觉得两人还有希望,还做着重修旧好的美梦。犯了错总要买单。 既然他意识不到这些年许黎经历过什么,那就让他尝一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尤物 靠露台上, 天气阴霾,夜色灰蒙蒙的,空气里能嗅到漂浮的尘埃味道。 走廊道很静,偶尔飞过几只小虫盘旋在灯顶, 影影绰绰。 孟琼一手贴在腰窝, 另一手肘抵在手背, 漫不经心听着对方高谈阔论的丰富阅历。 男人低头的角度正好看见透亮的圆润贝甲,面上挂着的是恰到好处的笑意盈盈, 只是细看时, □□的眼底无波无澜。 与她对站的男人身姿颀长,寥寥几句,搭讪未遂, 正欲接着攀谈,就听见对方打断的声音:“抱歉, 我去个洗手间,失陪。” 这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男人微愣,似乎仍未明白此时果断的拒绝来源何处,明明两人相谈算欢。 英俊的脸庞布满疑惑, 他还没来得及作其他反应, 就见眼前女人朝他举杯, 歉意般抿了口酒, 从他身边掠过。 目不斜视, 背影袅袅,如一尾暗夜的鱼从手里悄然溜走。 宴会之中非富即贵, 男人瞧见她礼节性做派恰到好处, 便知她出身不凡, 深邃的眼瞳眨了眨, 微微有些遗憾,只能接着回到奢靡的宴会厅。 孟琼面无表情甩掉搭讪的男人,转身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与宴会厅隔着一道长廊,此时空无一人。 仿佛一瞬间远离那处光鲜亮丽的世界,浮光掠影,宁静的白壁总算是给心里留了处宣泄口。 一晚上白炽光晃的人心里软飘飘的,孟琼寻了个舒坦的休息角落,一时有些恍惚。 孟琼打心里厌恶这样的热闹场面,她自小泡在金迷纸醉的交际场,见惯了一群狐狸假意地推杯换盏,虚伪的面容下多在悄然滋长,凉薄自私。 小时被孟司灌输过太多太多令人发指的礼教,许是骨子里的叛逆涌现出来,小孟琼最执拗,能赌气绝食,也敢大闹一场,这些换来的是无休无止的沉默。 密不透风的黑屋子里,世界永远沉默。 没有一丝光线。 当她再次置于白日天光下,那些不见天日的攀附着的难堪惊惧里,魔鬼悉数化为泡沫,藏匿到窒息。 于是,她早慧,再大些便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 孟司也终于欣慰地发现,他的女儿如他所愿,已经能在人堆中混得如鱼得水,侃侃而谈,落落大方,好不自在。 一朵明艳动人的花,很快便稳坐京城名媛榜首。 几息之间,她眼睫微动,呼吸明显失去平衡。 难得闲处来片刻宁静,不愿再陷于那些腐朽烂臭的回忆,她柔软的掌心本来是冰凉的,贴着手机看一眼,依旧没看见想要的消息。 孟琼无可察觉的蹙起眉头来,而后叹口气,像是妥协般勾唇笑了。 想到他多半是还没下班。 思索间,隔间外传出几分声响,在寂静的洗手间格外突兀。隐约感觉到一阵鞋跟的敲击声,很快走近,紧接着是几道娇柔的女声在洗手间传开来。 孟琼没放在心上,艳色指尖慢慢移动,敲下一行字发过去。 【在哪儿?】 【我去接你?】 这下对方倒很迅速回了个表情:【不用,一会儿去找你】 洗手间的窗朝向很好,正对着露台下的泳池,借着夜幕和浅淡的熏香,勉强安抚住内心蠢蠢欲动的反叛,孟琼的心情算好了些。 她出了隔间,踩着细跟往洗手台走,通透的玻璃幕镜里,女人的卷发缕在一侧,露出来完美的天鹅颈,惹火的背部线条勾勒出几分妖娆,忍不住心跳快上几拍。 水花哗啦啦往下流,颗颗水滴在空气中迸溅,似乎和灯光相互挑逗。 洗手间恰好是转角,被绿植分割开来舒适的范围一分为二,繁密的叶片把人影挡的严严实实。 灯光如昼。 几米开外的距离,孟琼还没走开,身后传出来几声难以忽略的轻笑。 “……要我说何二少真是瞎了眼,潇潇姐论家世背景哪样比不上那不入流的女人,偏他鬼迷心窍了似的。要我来说,怎么也轮不到她。” 孟琼手上一顿,而后抬眸看过去,隐约瞧见几丛绿植间隙里,几抹背对着人的身姿晃动。 “可不是么?你们还记得孟琼和这三儿之前的事么?她风评一向不算好的,谁知道多年前是不是把姐妹卖了。”有人出来打抱不平,嗤笑连连。 闲言碎语混着门道夜风徐徐贯耳,本倒不乐意搭理,这下被人指名道姓骂起来。 孟琼微微低头,凝眸看着水流一股股划过白瓷手背,凝结在指尖嘀嗒嘀嗒,点点落在白瓷台面,衬得指甲盖耀眼的血红色。 水没关,孟琼撑着洗手台,任由水流源源不断划过指尖,落成一滩水渍。 这下倒是来了兴趣,换了个舒坦的姿势接下去听。 有女生低声劝道:“少说两句吧,那位可是准备要定下来了,可不是咱能惹得起的。” “我们只是实话实说嘛。” 心有忌惮,话音都低下几度,只是语气更为狭隘。 “再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孟琼那妹妹可比她受宠多了。一个亲生女儿活得还没养女漂亮,天大的笑话。瞧她看不起人的那副样子,也就仗着出身比我们漂亮些。等着她被孟家抛弃了,这朵名花可就枯萎呢。” “是了是了。”一道声音插进来,连带附和道,“你瞧孟家的做派,孟玫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养女被捧到心尖尖上,如珠如宝的护着,才几年功夫就坐上现在的位置。我瞧那两口子巴不得把整个孟家往她手里送。” “倒是这个亲女儿,转手就能送出去联姻。” 语气一转,这人带了几分幸灾乐祸,“那可不,谁家会放任大小姐在娱乐圈发展,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这话脱口而出,心里的畅快抑制不住,她笑得很有深意。 “咱们大小姐脾气坏的很,这不都觉得全世界该捧着她么。程家受的了她几时?姑且等着瞧吧,会有好戏看的。” 一墙虚隔,孟琼随手抽了张纸,纯白色纸巾被水珠浸透染湿,在纤细手指上摩挲,她慢条斯理擦干净指尖的水珠。柔软的纸巾团起来,冷淡地扔进角落垃圾桶。 她若有若无的视线堪堪落在那处。 孟琼好半天才想起来,那位叫潇潇的,似乎是程家某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那头气氛好到不忍心破坏。 接着听下去。 潇潇压下心中翻涌的妒意,语调停了下,才刻意压低嗓音给几位爆料:“我悄悄告诉你们,许黎当年那事儿,可是被她的好姐妹送到男人床上的——” “谁啊?” 身边人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求证,“这可不敢胡说的。” “真的假的?要是这样可真是恶心死人了……” “我表姐可是亲口和我说的。”潇潇显摆般,对着镜子补口红。 她把消息共享出去,状似无意间打量着她们的表情。 提及这点,空气一寂,这话信服力高了太多。 谁不知道潇潇表姐是程家某一支的小姐,分量可比她们重的多。 潇潇满意地抱着臂,似有其事般抖了抖指甲盖,才拍着胸脯缓道:“这样蛇蝎美人,谁敢娶回家啊。” “要我肯定也更偏爱孟玫一些。要我来说,孟琼摆明是一张水性杨花的脸,这些年招蜂引蝶可不算少数。你们说她都二十七了也不结婚,该不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吧。” 那人还在说着,大段的话倾泻而出,待尽兴后再注意到身边姐妹的表情,发现有些不对劲。 “怎么啦?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她侧头,顺着姐妹的视线看过去,脊背忽然一僵,她直直望向左侧方向,表情僵硬。 没有人知道孟琼在那儿听了多久。 原本还算热闹的气氛想被人猛地按下暂停按钮,忽然沉寂。 最先看见的是她的波浪卷发,随意垂在一旁,白肤红唇,肩线和脊背线条流畅,透着几分妩媚的妖娆气。 暗红色口脂在红唇上轻轻勾勒弧度,女人对镜,轻抿唇瓣,才勾起满意的弧度,单一个侧影,就美得惊心动魄,风情万状。 几人看呆,从没见过补个口红也能这般性感勾人。 举手投足间,令人浮想联翩。 她们这会儿竟才发现,原来这人站在何地都难以忽视。 几人站成一团,心里像布下一张密网,濒临窒息的压抑感,勒得心悸又恐惧。 孟琼靠在洗手台上,一只脚尖叠在另一只脚背,丝毫没有作为故事主人公的自觉,指尖玩弄着半根正燃烧的烟草。 她偶尔掠过几人的视线太过淡漠。 众人害怕不安。 潇潇深吸一口气,几步走上前,面上挂着还未消下去的苍白,面容苦涩,低声叫了一句:“琼琼姐。” 微弯着腰,头颅低下,是程家礼仪最谦卑的姿态。 女人露骨的目光扫视全场,予以冷眼,窒息到下一秒似乎就是毁灭,她此时恨不得扇自己两下,可也为时已晚,心中忐忑难安。 骨子里的畏惧,对害怕的人,很难不下意识胆寒。 金属的开合声清脆,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在偌大的洗手间传开。 “若按时琅的辈分,”鞋跟敲在大理石地板,一下一下也往人心上碰撞,“你倒是该喊我一声姑奶奶。” 她慢慢走近,直到几人面前停下。 呼出的烟草味搅和在空气中,很烈,呛得几人连连咳嗽。 孟琼眼里话外尽是善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给人只是友好的问候的错觉。 自然,她懒得听蹩脚的解释和借口,与之格格不入的坦荡。 红唇一勾。 “我听到了。” “全部。”她补充道。 第22章 尤物 被那双泰然且犀利的目光扫视, 潇潇没办法压下心中疯狂翻滚的恐惧感,肢体无法控制到躲避,鬼使神差对了上去。 面前的女人身立灯下,指间的火星化为灰烬, 眉目轻佻, 看着散漫。实际上, 她的目光里,柔软的像春日牧野的薄雾, 更宛如云雾缭绕拨开后的讥诮冷傲。 最终, 潇潇察觉到,那是一抹对待弱者的居高临下的悲悯。 本就依附程家而光鲜亮丽的她,心里太清楚下场会如何。 她心怀侥幸, 以为孟琼不会在乎,毕竟这些年里女人在私底下的风评不算好的, 潇潇甚至觉得她们的议论根本不值一提。 她预想到自己接下来的结局,想到了她的敦厚双亲,和前路光明的弟妹。不断悔恨,心神极乱, 下定决心抬起头来, 不顾身后姐妹的死活, 妄图恳求面前这个人。 唇刚要张, 但那双细眉在灯下微微一蹙, 几不可查,流露出来的几分不耐让她彻底溃散。 潇潇忽然想起某个深秋。 那是她第一次见孟琼的场景。 那时她被父母塞在程家借住过一个假期, 短短的假期却像一场空空大梦, 在心底挥之不去。 京城的少爷千金年纪相仿, 从小玩儿的圈子便很固定, 临来前特意被父亲嘱咐多交朋友,她作为外来分子总是惴惴不安地讨好每个人,害怕却又渴望融入。 她作为程家的远房亲戚,与一众贵气的伙伴格格不入。 为首的胖男孩儿似乎不太满意她,围着她转了几圈,很快拍板决定,“虽然你长得丑了点,但是我们刚好缺一个人,我就勉强让你做我们公主殿下的女仆吧。” 一个女孩儿从石梯上蹦下来,漆黑色小皮鞋踹了踹他的屁股,咬着颗糖,面无表情骂他道,“我现在才发现,你真丑。要不你去当恶毒巫婆吧。” 小男孩委屈的低下头扯她的衣袖,却被人甩开。 身边的伙伴全都笑作一团。 女孩才不理他们,转身拍了拍裙摆,打量着她,“看过童话书吗?” 潇潇僵硬点头。 “那你今天就跟着我玩儿吧。”话说得很随意。 于是,在那天下午的公园里,她被安排跟在这个女孩儿身后,闻到她身上自带的甜香味,宛如粉白的菡萏婀娜摇曳,优雅娇贵的公主裙摆和落日余晖一齐映入脑海里。潇潇也低头,悄悄摸了摸妈妈特意给自己买的新裙子,指腹是干净柔软的触感,心里却淅淅沥沥下起一场雨来。 这是她少女时期第一次对自卑有这般深刻的体会。 游戏结束后她坐在草地上看着小孟琼的背影出神,有男孩跑过来笑嘻嘻和她说:“我们公主殿下可漂亮了,你肯定是比不上的。” 潇潇咬着唇难堪地问道:“她……是谁啊?” 小男生稚气的嗓音里充斥着骄傲。 “孟孟可是孟家的千金。” …… 再后来,潇潇知道了小伙伴为什么都叫她“公主殿下。” ——那个女孩儿是孟家唯一的千金,被父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那天傍晚像针扎一样,在潇潇心底留下细细密密的针孔。 她的出身,她所拥有的爱,也许是她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终点。 再后来的某天,小孟琼忽然带了个新朋友介绍给大家。 潇潇和伙伴一齐看着小孟琼旁边的女孩,不由瞪大了眼睛。 发旧的连衣裙已经被穿得皱皱巴巴,套在她身上肥大,在秋日暖阳下衬得整个人又瘦又弱,低着头一言不发,怯生生的模样宛如一张轻飘飘的白纸片。 有人疑问:“她是谁啊?也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笨死了,孟孟都说是新朋友了,你还问你还问!” 倒也不怪大家奇怪,潇潇打量着她,和身边一群肤白貌美的少爷千金一起,实在是显得磕碜不止一点。 面黄肌瘦不说,还胆小如鼠。 “阿玫是爸爸妈妈给我找的新玩伴,和我一样大,以后就是我的妹妹了。”小孟琼牵着赵玫的小手,面容上满是炫耀,胳膊以保护姿态半圈住她,“你们以后可不许欺负她。” 好几个小伙伴好奇的打量着,连连点头。 接下来大家在公园里玩儿捉迷藏,秋雨忽然淅淅沥沥落下来,砸得路面泥泞不堪。 原本跟在小孟琼身后的赵玫不小心被人推搡一下,扑通一声摔在泥坑里,整个脸颊和额头都沾满了泥点子,还隐约看见星星点点的血迹。 小胖眼看小孟琼被雨水打湿,还要回头去牵那个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妹妹,心急如焚。 “孟孟,你那么好看,她倒是又丑又笨,跟个叫花子似的,怎么能和我们一起玩,下次还是别带她来了。” 小孟琼给赵玫擦干净脸上的泥点子,才转头气呼呼骂他:“你才是全世界最蠢的癞□□,不许你骂我妹妹,你才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 一旁的潇潇默默看着身边瘦小的赵玫,并没有出声,只藏在暗处冷冷地笑。她其实心里很赞同小胖的话,对面前的人实在提不上好感来,又丑又笨,摔跤了都不会自己爬起来。 这样一个傻子,却从头到尾被人护着。 那个假期很短暂,其他人对她的奚落随着时间愈发模糊。 可仍然忘不掉孟琼对她那个妹妹的好,像是烙印,也像是魔咒。 她知道赵玫的出身极差,父母不过是一对寂寂无名的小夫妻,连小门小户都算不上,却也知道孟琼特别喜欢赵玫,吃穿用度皆齐肩于她,无一例外,简直把她当成亲生妹妹对待。知道她胆小怕生,孟琼去各种场合都牵着赵玫的手不松开。 时间越长,潇潇越分不清这股朦胧的情愫是羡慕,或是更多的报复。 求而不得的信徒对于她的神明的爱。 终于变成怨怼的泛滥的恨意。 潇潇想到曾经绝代风华的孟氏双姝,如今姐妹反目,分道扬镳。 她看向孟琼,隔着光线的朦胧,忽然笑了,面容上尽是快意。 最现实的农夫与蛇,她有没有后悔过? 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一一夺走,这才是最大的痛苦和惩罚吧。 闭上眼,几滴如雨点滑入湖面,蜿蜒不见,她不再为自己争辩,是已然认罪的囚徒。 孟琼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变化,不疾不徐的步伐透露着懒散。 距离被不断拉近,孟琼缓步停在几人面前。 她打小就不是个能忍的,惹事生非出了名。 面前这几个女人虚伪又聒噪,实在是影响她的心情。 孟琼耐着性子打了个电话,王安喃很快带了几个黑衣保镖进来,除了潇潇以外的几个女人挣扎着尖叫起来,朝门口跑了好几步,却被人猛地扣住,立即往回拖。 有人被吓得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我什么都没干,我不敢了,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对,是潇潇,她和我们说的,她说你恶毒你不要脸,都是她说的。琼琼姐,我们都是无辜的,我们是被人害了,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身边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瘫在地上颤抖着身子,一听连忙附和起来,诺大的洗手间里充斥着更恶毒的语言。 潇潇蹲在地上面如死灰,不辩驳半分。 孟琼数着地上看着可笑的一幕,嗤笑一声。 “道歉在我这儿确实管不了什么用。”孟琼面无表情地开口,“嘴这么脏怪恶心人的,带几位去洗洗嘴吧。” 她的话刚说完,一个女人大声尖叫起来,几近崩溃的胡言乱语:“我不要!你凭什么!我们又没说错什么,你以为你这样大家都不敢说就没人知道了吗!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们!你……” 话来不及嚷嚷完,“啪”一声脆响,女人的脸颊瞬间布满斑驳的血点,肿胀的不成样子。王安喃冷着脸,看着女人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才嫌恶擦了手。 孟琼淡笑:“看来还没听懂我的话。脏,就得洗。”她又点了支烟,呼吸贴着烟蒂徐缓松散,离着火光远了一点,“你做不到,我不介意帮这个忙。” 黑衣保镖把人拖到洗手池,水龙头哗啦啦流,摁住挣扎的四肢,掐着她的下颌骨往里冲灌,离得近的看见她口鼻间“咕噜咕噜”的水花往外冒。 狰狞的面容下,衣襟被泡湿了,发丝纠缠在一起贴着脖颈,滴滴答答的水滴跌落在地板上,与水流一齐敲出有胆颤心惊的旋律。 澄澈的水里分不清是泪是水,保镖恰到好处的力度不伤及人半分,也使她毫无动弹之力。 她哭累了挣扎不过,整个人如提线木偶慢慢瘫软下去,苍白白的唇看上去奄奄一息。 火星不灭,孟琼只余光一瞥便不再看她,掐着烟往外走。 王安喃带了几个人把洗手间从外面封死,阵仗闹得大了些,虽不至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倒也不乏好事者侧目探寻。大家都是圈儿里人,心中多半有数。 孟琼敢做,自然是不怕的。 露台远处的天际远挂几片暗红的云,在夜色里尤为夺目,似乎是暗色里摇曳着的最后一支玫瑰,在被吞没前最后伸展。 何明政在露台上等她,双腿交叠坐在藤椅上,宽厚的背脊被黑色衬衫包裹住,纽扣严丝合缝扣在一起,在昏黄灯下闪着暗光。 冬日的天气,屋外很凉,玻璃露台换上了厚厚的羊毛地毯,王安喃给她拿了件外套搭在肩头。 孟琼吸了口烟,走近,发现他在和谁通话,音色沉稳千珏,看见她,不知低声说了什么,唇边似乎留了抹笑意。 她不关心,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无聊的玩弄起桌上的瓶里插着尚未凋谢的黄刺玫,厚厚的花瓣铺在手心,像是下了场大雪。 就这么听了何明政通话几分钟,相谈甚欢的语调,她已经知道电话那头的身份,孟琼摘了好几片花瓣,捏在手心,指腹轻轻摩挲,眉眼看上去有点遗憾。 果然,没一会儿何明政叫她,“接不接?” 话到此,孟琼腾了只手,面容倦淡,对着听筒“喂”了句,那头果然传过来程时琅温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语气。 孟琼撑头听着,目光却落在散落在桌面上的黄刺玫花瓣上,她说的不多,偶尔会低声回应一二。 何明政和孟琼不太熟,在许黎出事那时后好几年里,关系算得上糟糕,这几年因为程时琅的关系才算缓和了些。 他听着女声柔柔浅浅的勾着人心,情人间的低语呢喃像夜色的杯中酒,卷发搭在肩头四散而下,眉目倦淡,神色却是柔和的,他抬眼过去,能探见孟琼眼底的几份温情。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恰到好处的张扬,任性有度,何明政这么想着,确实和程时琅很般配。 孟琼已经把电话挂了,递回给他。 隔着夜色的朦胧感。 “怎么?看见许黎跟人有说有笑,心里觉得不爽了记恨我?” 孟琼能察觉到何明政眼里那道目光,她倚着扶手,半笑道:“还会告我状了?倒也没听说何二少这么小气。” 语调凉凉,倒也听不出几分质问的脾气来。 何明政有些好笑,他端起酒杯喝了口,液体润喉,徐徐道:“你倒是惯会倒打一耙,时琅和我说我还不信,现在倒是坐实了。何家倒是很久没像今天热闹了。” 话里没提他那位太太,孟琼也装没听懂,避而不谈,“兴师问罪是不是来得太晚了点,有人先骂过了。”孟琼漫不经心勾着头发,“你找程时琅吧。” “我以为你会来见我是想好了,你把人揍了一顿,时琅倒是该气坏了。” “他挺乐意的。”反正不是第一次。 罪魁祸首这是摆明了不负责的意思,何明政倒不太在意,这种小事还轮不到他操心,他更乐意知道一些其他的。 他淡声问:“许黎现在住的那套公寓,对面的户主是你?” “嗯。” “让给我。” 孟琼没说话。心里实打实打了个哈欠,算困了。 他那一伙子破烂事没理清楚,这是觉得自己又有机会了。 她可不是许黎那样好说话的主。 她抬眼,两人的目光无声无息对上。 几秒,端起玻璃杯抿了口酒,偏头,眼尾上挑,幽深高傲,似笑非笑。 她在用这样冰凉的眼神来质问他。 ——你、凭、什、么。 孟琼将手机揣进口袋,起身,夜如潮水,漫长沉默代表嘲讽的拒绝。 女人利索地转身离开,鞋跟踩在羊毛毯上悄无声息,背影如来时散漫,卷发长至腰窝,曲线袅袅。 走出长廊下到楼梯,孟琼才翻看手机的消息。 有一条新消息进来,在十分钟前。 【我到了。】 这下,孟琼才算没忍住,发丝缭绕在雪白的肩头,她握着手机笑盈盈地弯了眼,没什么顾忌。 第23章 尤物 月尖高悬。 孟琼踩着细跟往别墅外走, 碧瓦白墙,此时宾客四散,前阵还热闹昭然的宅子如今安静,只余下女仆们趁夜色偷闲。 过了个不小的转弯, 隔着树影绰绰, 孟琼不规则的裙摆随晚风翻飞起来, 荧光闪闪,宛如一只振翅的蝶, 翩翩停落, 所掠之境盛放了无数花儿。 孟琼悠悠走出去时,此时路旁空荡,唯有一处亮着灯, 一白一蓝交谈甚欢,男俊女俏, 在荡漾的月色下泛起柔情。 隔不大远的距离,车内人的身形依稀可见,浅衣短发,一身常服英挺又柔软, 脑袋微侧看不清眉眼。 但男人身姿颀长, 光线穿过高挺的鼻梁和流畅的下颌线, 单单这一侧脸就能把人认出来, 孟琼停住脚步, 唇角的笑也悉数隐去。 她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来早了。 纪老爷子这几天闹着不吃饭, 脾气大得不行, 纪听白陪着吃了一餐, 这才哄人睡下。 天气预报今晚有初雪。 从住院楼出来才看见孟琼的消息, 纪听白几乎是掐着点来的。 车停在距何家不远的路口处。 纪听白降了半个车窗,倚在驾驶座,抽了支烟夹在指尖。 这时手机震动,纪安黎打来电话,他咬着烟接起来。 “儿子在干什么呢?想妈妈了吗?”纪安黎听上去心情不错。 “等人。” “暂时没空。” 纪安黎的丈夫准备退圈后带着纪安黎满世界玩儿,就因为提了句“梵高的故乡”,就在荷兰某个浪漫小岛上带她看风车和郁金香。 整个童年,他几乎都在和阁楼里,屋顶上的污渍对视,听到过各种声响,但看不见光。 纪安黎曾经对待至亲至爱是无私而热烈的爱和给予,对待拙劣的世界呢,是极大包容。 是他的母亲,找到了长久迷失的他。 “玩得开心吗?” 纪听白算下时间,这个点估摸她午睡刚醒。 “还不错,可惜你没在。这儿的姑娘和旖旎的花儿一样美。” 她顿了顿,“不过——” “你等谁?”纪安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喃喃一声,“不会等哪个小姑娘吧。” 纪听白不回,纪安黎压下心头犹疑,却没有询问他,才说:“白白,有个事妈妈提前跟你说一声啊。” “你说。” 纪安黎压低声音,还挺严肃,“今天去看你爷爷了么?” “去了。” “他和你提了程家理事股份转接的事么?” “没。” “没提说明他还有顾虑。” 她转了个话头,“——你爷爷疼你是没错,可毕竟他还是程家当家人,利益面前什么都不作数。你要是不乐意就别淌这趟浑水。” 对方叹口气,“妈妈是心疼你。” 纪听白沉默一阵才说,“知道了。” 电话挂断。 好一阵后。 “咔嗒——”一声。 火苗明灭,瞬息吞噬。 猩红火光在暗色里灼烧,他吸一口,微微后撤一点烟气徐徐逸开,混杂湿冷的空气,他手肘半搭着车门。 路灯的光线传进来,落不到他的眼底,眼睫暗影攀附进黑眸,让人徒增凉意。 如果顺利的话,他自然不介意和他哥兄友弟恭。 车窗这时候被人敲响。 纪听白抬头朝车窗外看过去,一头黑发下是惯于隐藏的的黑眸,皮肤白皙在夜色里人晃眼。 “师兄,真的是你——” 对方很惊喜,“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纪听白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似乎是同学院师妹,姓孔还是姓江。 他性格孤僻,不太能记住人。 冷白面容上没什么情绪,甚至连视线都没落在对方身上。 纪听白“嗯”了一声,手里在翻着和孟琼的聊天界面,摆明了连敷衍都不乐意。 “师兄你回国多久了?怎么也不和我联系?”隔着车窗,女声笑盈盈地自顾自说起来,“前几天伊斯曼教授还和我通电话问起你的事呢,你以后是打算在国内发展了么。” 说着说着看向纪听白,眼神里带着询问。 纪听白随口回答:“算是。” 女生身上还穿着宴会的衣服,蓝色天鹅绒长裙高雅简单,外头套了件毛茸茸的外套,纯色帽兜垂了两只兔耳朵耷拉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冷风潮凉,极尽刺骨。 邓纯纯双手合十冲手心哈气,国外几年早习惯了他这样,程家小少爷出了名的脾气大,她笑着不放在心上。 再怎么算来她也是这些年离他最近的女生了。 邓纯纯站在路边冷得跺脚,脸上却依旧挂着明艳的笑容,只隔着一道玻璃望着温暖的车内,视线越过他,她看见中控台上摆着的热咖啡,外包装还没拆开。 她表情没变,在心底思衬几分。 “今天天气有点冷,师兄是在等人吗?” “嗯。” “哦师兄的朋友我多半是不认识的。”她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道,“今天宾客来得多,我不认识的太多了。你也知道,我一贯记性不太好,记不住人的。” 邓纯纯又唤他一声。 “师兄,我朋友还没出来,正好陪你一起等。”她说着又往手心哈了口气,露出几分少女的腼腆来。 没人应。 马路上偶而驶过几道车身,空寂。 邓纯纯顿了顿又说,“估计都还在何家看热闹吧,不过孟小姐真厉害,她可来真的,我哪儿见过这阵势,吓得赶快跑了。” 说到这儿,邓纯纯解释道:“孟家大小姐就是你哥哥的未婚妻啦,你应该见过她的。” 暖黄色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看起来单纯又可爱,五官精致又柔和,笑起来眉眼弯弯,似乎在兴高采烈和他分享,让人看了实在生不出什么坏心思。 纪听白的目光隔着一扇玻璃车窗,紧落在她的脸上,下一瞬,他伸手握住了邓纯纯细嫩的脖颈。 男生的手掌宽大,小臂线条暴露在冷空气里,指甲修得干净利落。 意外的,邓纯纯没有挣扎,眼神里丝毫没有惧色,她看到纪听白眼底的平静被一点点撕破,吞噬,而后翻涌,如同奥德修斯被海浪吞噬前的挣扎。 她曾经想象过他这张脸情绪失控的模样。 真到这一刻,她发现,师兄远比想象中更迷人,更诱惑。 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她就这么痴迷欣赏着,直到双颊通红,眼神涣散,哑着声音喊他:“师兄——” 纪听白的眼神冰冷,身后灯柱悠悠亮着,他的脸藏在阴影里,感受到身体在发热,肌肤下的青筋里,血液在搏动翻涌,嘶吼咆哮。 对他来说,忍耐并不算是个好选择。 面前这个人,她在提醒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他心怀鬼胎,卑劣的手段后的结果。 ——是他在妄想。 似乎在心脏叫嚣、猖狂地血液里滋生出的妄念终于被世人察觉。 他,本来属于黑暗,却还渴望触碰他的神。 这一刻,他想让面前的人彻底闭嘴。 只是下一瞬恢复清明,理智回笼。 他松开手,喉结隐忍地滑动,似乎没看见女生白嫩的肌肤留下来的红痕,触目惊心。 “抱歉,我有些冲动了。” “没……没关系。”邓纯纯连连咳嗽好几声,才算彻底喘过气来,她扬起清丽的脸,配合着他,“是不是我什么地方说的不对。惹你生气了?” 没人应。 须臾,一切恢复平静。 孟琼漫步走来,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细碎高跟踩上石砖,步伐很慢,绒面裙摆掩藏在大衣外套里,连同她的风情曲线一并裹住,单露出来一节匀称白皙的脚踝。 孟琼余光瞥见女生残红的脸颊,就差直接写上几个大字——“含羞带怯”。 纪听白走过来时,清俊的侧脸在灯下分外精致。 他的皮肤白却不显脆弱,薄唇是相反的红,眼睛里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就这么看着她。 孟琼能感觉到他神情紧绷着,渐近时嗅到一瞬特别温暖的香气,贴着她鼻腔,如阳春三月的馥缕花香,好闻极了。 她原地不动,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停下。 距离极近,耳畔有风穿过,两人几乎贴着,孟琼微抬头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她被纪听白理所当然地牵起手,少年掌心很暖,包裹住她的,冷热的肌肤相触碰,她才感到几分冷冽。 孟琼微抬头,直直看进少年的眼睛里,她没说话,眼里带笑,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在纪听白看来,此时的她比天上的月牙儿还美。 周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 纪听白忽然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指节撩过卷发,忽然握上孟琼的后颈处,微微施力,前倾。 接下来她的唇覆上一抹温热,彼此体温贴合,下唇被人轻轻舔了下,距离太近,触感更为明显,她能感受到脖颈后的指腹清晰的纹理,在摩挲着她,撩得她酥痒难耐。 她没动,任由他亲吻。 脸颊边的头发被风吹过粘着唇,连带缭乱的口红印缠绕其中,干净的手指替她把发丝捋到耳后。 “走了。” 声音听上去闷闷的,似乎被空气里的潮气泡过。 纪听白顺手帮她拿过大衣,拉开副驾驶车门。 光线不太好,她没注意到纪听白眼底悄然出现的情绪变化,于是孟琼就跟着上了他的副驾。 她拉起这一侧的安全带,顺手接了他递过来的咖啡,似乎才想起窗外的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小孩儿这是委屈她没生气? 孟琼这时轻轻“呀”了声,声音不算大却被人听得清楚,她面上笑盈盈,红唇勾起好看的弧度。 咖啡熨在掌心,她说话总是很慢条斯理:“小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带着和善的笑,孟琼朝邓纯纯体贴问道。 在旁人听入耳里实在是大度极了。 纪听白眼底闪过一丝委屈,正好被孟琼撞个正着,少年避开视线不看她,细密的睫毛遮住黑眸,很快垂了下来。 他握方向盘的指骨发紧,泛白。 这时车身忽然发动,少年打了半圈方向盘,孟琼没等到对方回应,车子迅速朝前方驶离,流畅的车身消失在危险的夜里。 第24章 尤物 车窗合上, 四周重新归于寂静,郁郁葱葱的树荫扒在玻璃上倒走。 车流缓慢,红灯区,车身停稳在十字路口。 纪听白单手打在方向盘上, 任忽明忽暗光影在脸上流动。 他依旧不看她。 一双眼沉默看向车外, 回避她的眼神。 孟琼将咖啡捧到唇边, 低低抿了口,再去看时, 孟琼察觉到他的眼尾红透了, 他紧抿住嘴唇,艰难地蜷起藏在暗处的手指,那个总是笑着的娇娇少年, 眼底涌动着不安的情绪又不敢过于显露出来,被熏红的眼尾憋满委屈, 无声控诉着孟琼。 孟琼的豆蔻指甲划过繁杂印花字符,缓慢在纸质杯壁上摩挲着,她默不作声,仍旧小口喝着咖啡。 昏暗的车内只余下掠过的微光, 不断在男人和女人面上翻移滑开, 留下斑驳剪影。 纪听白没等到女人开口说一句话。 她竟然真的毫不在意。 他看见孟琼走过来, 第一反应便是想要离邓纯纯远些, 生怕沾染上一分一厘会惹她不快, 他不想她看见这些画面。可真到此时,纪听白死死抿着唇, 掌心快要掐出血来, 尽力去阖上自己阴翳的眸子。 她不在乎。 所以才不生气。 可他明知如此, 却不甘心。 纪听白的目光从头至尾都没有落在过她身上, 可每处感官,无一不在血液里翻涌滚动,激烈地叫嚣着朝她靠近,而她却连呼吸都一如既往,神情始终淡淡。 黑暗将他心底的不安越放越大,像是头企图被猎人放逐的小兽,执拗地咬着牙也不肯离去。 车身急停在路旁。 窗外是呼啸而过的冷风,点点雪花落在挡风玻璃,纪听白在这时倾身,拥抱住她。 心里快要疼死了,却也只是将冷怒的气撒在她身后的座椅上,在晦暗逼仄的小空间里,头蹭进女人柔软的颈窝,卷发与短发纠纠缠缠,鼻尖顺着脖颈一路向上,终于贴着她的耳垂停下来,两手勾着她的腰,急促地喘息。 身上温度不断被男人的欲望点满,孟琼才像名捕猎能手,在身侧轻轻捉住他的右手,一只一只掰开,与娇柔的手指交缠,她的手压住他的,十指相扣。 她看见纪听白抬起本埋在她颈窝的脑袋,发红的眼眶,冰冰凉凉地瞪着她看。 明明满脸写着生气,偏偏孟琼看出几分委屈。 她的指腹在男人的左眼尾擦了下,用了些力度,那团红晕不断扩散,显得更艳丽,勾人极了。孟琼低低地调笑出来,半眯起眼睛,骨子里的媚态浑然天成。 纪听白受不了她的挑逗,在这样的眼神里,他似乎被她包容一切,像春天湖水里的一尾鱼,可以撒欢打滚,亦或是跃于天空。他能在她的瞳影里看到他的沉沦。只是他不愿清醒。 两具炽热的身体在温暖的车内交缠,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好一会儿,孟琼听见耳侧传来他的小心翼翼。 “琼琼,你喜欢喜欢我吧。” “多喜欢一点好不好。” 不同于外面冰冷的风和雪,那是少年对他的神卑微的祈求。 她只是笑着。 孟琼勾住纪听白的颈,顺势更靠近他一些,两人的气息相贴,融为一处,不知为何,在他身上总有种莫名的对胃口。对上那双清澈明朗的眼,少年英雄,风光霁月,包裹着毫无保留的爱意与信任,叫她心软成一滩柔水。 孟琼仰起头来,与他厮吻着,温温柔柔挑弄着他的唇舌。 倒是纪听白,不知为何,似乎还在憋着气,这个吻带着几分粗鲁,他不再说话,喘息声也变得更加隐忍克制。 在他来势汹汹的攻击时,孟琼居然刻意停下来,红唇如火,微微上移。 贴上他的一双眼睛,吻下去,她嘴角噙着笑,像在安抚他:“我最喜欢你了。” 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吻。 带着咖啡的苦涩,舌尖上的味蕾得到充盈,可整颗心都是满满当当。 他的吻离开了女人裸露出来的天鹅颈,白皙的肌肤有些透红,像是蒸发着湿热的水雾,伸出舌头开始暧昧的舔着她的耳廓,一路往下,细细密密的吻下去,流连在锁骨不肯离开。 孟琼被他舔得有些痒,唇间不断发溢出轻哼。下一秒,她蹙紧眉头“唔”一声,反应很大,指甲在男人颈侧的肌肤上留下了几道明显抓痕。 纪听白被她挠了,连声都没有发出来,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锁骨上那抹齿印,娇艳中透着股被□□勾着的味道。接着轻轻笑起来,他得逞了。 齿印略深,透白的肌肤下的血管涌动,纪听白又爱怜地吻上去。 属于他的印记。 第25章 尤物 展厅的中央空调温度适宜, 隔过透明窗玻璃看见这座城市大雪纷飞,室内暖气吹拂在肌肤上轻轻摩擦,暖融融,毛孔尽舒展开来, 宛如情人指腹贴心地爱抚。 T台上方的灯光明灭不定, 由蛮荒的火凤燎原演绎至青龙翻云覆雨, 再到无穷尽般漫天生花,青白交叠, 红黄相杂, 系列秀衣慢慢展开。掌声不断高攀,闪光灯不停,让强烈的莹白闪烁刺激感官。 万般耀眼的舞台上, 鼓点律动,一众模特踩着台步随古典乐节奏摇晃, 依次排列开来。一场壮观的戏剧盛宴在极尽奢华的东方情愫之中娓娓结束。 舞台谢幕。 周围暗下来,又乍然亮起。秀场中央,许黎一袭银色露肩鱼尾裙端庄大方,腰窝镂空。恰到好处的优雅却不失性感, 随袖摆甩动间若隐若现, 纹得正是浴火涅槃的三尾火凤, 裙褶落至脚踝, 莹白脚踝在象牙白吊灯顶下若隐若现。 与周围热烈格格不入的是, 台下一处。 若说女子的美不过是柳弱花娇,却未知, 她一身慵懒随性, 婀娜丰盈的美。年轻, 却带几分骨感妩媚。 孟琼打了个哈欠, 身子半倚在最前排软椅上,烟紫色裙摆柔软如玫瑰花瓣层层叠叠,半耷拉着,堆在脚尖,陷入暗处。她睫毛卷翘而浓密,金色卷发顺着脸颊的线条滑落几缕,由昏暗灯光里,浅浅勾画出天鹅颈的轮廓,妍姿艳质。 从头至脚无一不是精细雕琢,如一件艺术品般,令其它女人艳羡不已。 此时她半眯着眼看过去,目光同直播摄影机一齐聚焦在许黎脸上,听了几耳虚伪客套和满场喝彩掌声,孟琼眉宇间流露倦意,几分乏味无趣。接近三个小时的秀,看起来是意料之内的效果。 若不是这场秀非得她坐镇,倒还不如哄哄她的小男朋友来得开心一些,孟琼这样想。 她随手给许黎发了个微信,接着便随意拖着裙摆从左侧离开大厅。 王安喃在后台化妆间等孟琼,正卸妆的小模特们三三两两打探待会儿的庆功晚宴,此时叽叽喳喳闹成一片。小模特们见孟琼进来,目光投向那张令人移不开眼的脸上,白皮金发,纤腰美腿,烟紫色长裙在明亮的化妆间里显得很淡,高贵又带有几分冷意。 不管几时看去,都是惊心动魄的美。 小模特们都停下手里的事情,一时聚了上来,礼貌地同她打招呼:“首席好”。 接着有些紧张地看着孟琼。 “表现不错,倒没给我丢人。” 闻言,本就年纪不大的小模特们高兴得要命,嘴角翘起来,化妆间充斥着清脆如银铃的笑声。 孟琼淡淡一笑,在沙发上坐下来,莹白的锁骨显得诱人,有三两个小模特有几分踟躇,凑过来问了几个小问题。 看着她们如小鹿般纯粹的眸光,此时正惴惴不安看向她,孟琼接过王安喃端来的咖啡,低头微尝一口,心口泛出几圈涟漪,如同咖啡入喉后的口腔,唇齿之间满是涩感。 孟琼耐心点拨了几句,小模特们很快就欢天喜地走开了。 王安喃看着孟琼似乎无精打采,眉眼都耷拉下来,她出声询问:“是咖啡不合口味?” 孟琼撑着脑袋,整个身子几乎都陷在柔软沙发里,神情淡淡,她搅拌着手里的咖啡,偶尔有咖啡渍溅出来,看得人心烦意乱。 “我像她们这个年纪,还在为两千块钱想着明天得不要脸地求谁比较好。” “到现在竟也过去八年了。” 十八岁的年纪真好,年轻真好。她难得感慨。 听她轻飘飘的语调,王安喃有些心疼,孟琼不会轻易提起当年的事情,可王安喃十分清楚,她入这行的原因无非是为了钱。但凡当年还有其他出路,有人愿意帮她,孟琼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模样。 孟家嫌她干这行丢人,在资本横行的娱乐圈中,卖脸卖身材的工作对百年世家来说简直为耻,孟琼一个从小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孟家冷眼看着她在污浊不堪的泥潭里,一点点挣扎、垂死,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拉她一把。 似乎看见她碰壁折翅,才能放心让她回家来,做一只仍然高贵的金丝雀。 外人看她是如珠如宝的世家大小姐,可若不是当时程时琅出面,孟家可未必捧她。 孟琼的这八年,王安喃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时满心压抑,却不知该心疼谁才好,她心中叹口气。 “都过去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孟琼托着下颌弯唇笑起来,脚尖带着裙摆漫不经心地摇晃,像只振翅欲飞的蝶,她又重复一遍:“都过去了”。 声音变得极轻,很快消散在暴露的空气里,不知道说给谁听。 可是她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吗? 孟琼抬眸望向琉璃顶灯,咖啡的涩味还停留在口腔,涌起无端难受,转而,她将脸埋在柔软抱枕中,神情迷茫。 孟琼下意识抬起手来,掠过锁骨,拢了拢肩头卷发,摸到左耳空空,耳垂如玉却冰冷刺骨,满指冰凉,竟比外面的雪还刺骨几分。 不,她没机会了。孟琼这般无力想到。 好半响,她慢腾腾地摸出手机,发了个微信出去。 【后续治疗的费用已经缴了。我不过去,您不用提起我。感谢您。】 过了很久,手机屏幕重新亮起,弹出一个【好】字。 司机把孟琼送到酒吧门口,夜色暮然,在城市喑哑的暗处,光鲜亮丽的俊男靓女扭成一片,火红跑车惹眼醒目,引来无数目光。孟大小姐高调惯了的。 “把车泊这吧。”孟琼说着,对着镜面补了个口红。 膏体在唇峰摩擦,她微微抿开,唇色妩媚风情,才偏头看向王安喃,“晚上给你放假。” 王安喃愣了一下,一时没应声。知道孟琼今晚情绪不对,又是这家酒吧的生客,不大放心。 孟琼裹了件外套,长裙掩在大衣里面,一截小腿裸露在空气中,白皙嫩滑,丝绒短靴包裹脚踝,忍不住叫人窥探一二。 天冷,十点过半,近乎深夜,停车场没什么人,很冷寂,不同于酒吧内的火热轻狂。 孟琼懒懒散散地凑过去,食指挑起王安喃的下巴,四目相对,女人眼瞳清澈又楚楚,几缕卷发掠过王安喃胳膊。 天空大朵雪花往下落,王安喃听见她笑吟吟道:“总得找点安慰是不是。” 深夜的酒吧灯光迷离,伴随□□的歌声愉快融合,淡淡的酒气趁拉开门的间隙妄图飘向更远。 孟琼进门,径直走向吧台,不一会儿,她端着酒杯朝酒保点头示意。 年轻酒保见她脸生,忍不住搭讪道:“这么晚一个人来?” 她撑在身后的吧台,大衣被她脱下搁置一旁,露出窈窕身段,红唇漫不经心地压在杯壁上,带着几分亲吻的红印,诱人又旖旎。 “喝酒而已,找个乐子。” 吧台幽兰的吊灯将她的侧脸照得通亮,白皮红唇,裙带自胸口散乱垂下来,自带几分勾人的吸引力。 孟琼一脚蹬在高脚椅上,半侧着身子,浓密的睫毛下那双眼,沉而深,似狐狸作乱前玩弄的恶意,很好的隐藏在暗处的光影中。 酒吧内散客不多,装潢倒不错,典型朋克风,蓝紫色霓虹灯箱发出炫目光线,孟琼能轻易猜测今晚的高潮刚过,此时稀稀拉拉坐了些人。 孟琼顺着半盏灯光扫了一圈儿,找了一桌坐过去。 “我在这儿坐一会儿不介意吧。”孟琼朝他眨眼,笑得很无奈,“我和朋友走散了。” 那人本在发呆,闻声愣了一下,下意识应了声,等人已经坐下,才敢偷偷摸摸地打量她。 女人很白,右耳的流苏耳坠垂落锁骨,在不断闪烁的光影下,似乎连脊骨都是雪白色,一头如瀑般金色波浪卷发垂在脊背后,有种窒息的美。 “高中生?” “不、不是,我念大学了。”小男生赶快收回视线,很拘谨地回答,脊背紧绷。 孟琼笑眯眯地打量着他手里那杯牛奶,六角杯里盛着乳白色饮料,剩下三分之二。 小男生穿一件简简单单又板正的棒球服,内搭的杏色毛衣是很柔软修身的那种,五官干净,那双眸清澈明朗。他看上去很乖,又容易害羞。 好整以暇地托着下巴问他,那双多情眼眸一眨不眨端详着他。 “第一次来酒吧?” 语调上卷,带着几分轻软,徐徐低缓,像贴着耳侧,一团雾气轻快飘进耳窝。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脸颊瞬间被熏红大片。 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承认,听上去太没面子了些。 小男生修长的手指在玻璃杯壁上摩挲,偶然抬头,触到女人打趣他的目光,通红着脸,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不知何时,酒吧内换了首低沉轻柔地音乐。乐队还是那一支,只是驻唱的人似乎换了。 小男生低头抿了口牛奶,上唇沾了些牛奶渍。 “我和同学一起来的。他们说带我见见世面。”他顿了下,才抿着唇接着说:“没想到这里会这么,刺激。” 说话时声音越说越低,孟琼瞧他一动不动,但触及到她的目光时,会惊慌地挪开眸子,怎么也改不了骨子里的乖学生气质。 孟琼只是笑了笑,抬手,将脸颊侧一缕卷发拨回耳后,露出小块白嫩的肌肤。 “你的同学听上去不是很靠谱。也不太适合你。” “嗯。”他嗓音很低。 他知道。 空气安静一会儿,小男生忽然抬头问了句:“你是在这里工作吗?” “嗯?”孟琼摇摇头。 “吧嗒——”一声轻响,打火机打着火,火苗摇曳,点燃,一点猩红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烟气漂浮,混着酒气在空气中蔓延,像漫不经心的浪潮卷席而来。女人两指夹烟,吸一口入肺,激烈又冷静。如鸦般长睫在光影中落下几丝暗影,浅灰色贴在鼻翼。 小男生看得入迷。 偶尔勾起的唇角,他都能想象女人笑起来的模样。 “这烟,我能抽一支吗?” 孟琼挑了下眉,身子微倾,靠对方更近些,一头如瀑卷发也随之垂下来,她懒懒吐出一团烟圈,笑得肆意,隔着一点猩红的火光,明灭可见。 “小朋友,可别不学好。” 话虽说着,烟盒倒是被她随手扔在大理石台面上。她没收。 孟琼看着他,后颈处露出的肌肤在烟紫下衬托得更雪白,她调整下姿势,双腿交换了一下,衔着的烟取下来,夹在食指和无名指尖。 小男生拿到烟盒,打火机上似乎残留着女人的香气,恬淡的香水味,似乎舌尖都是甜的。 一只手忽然把烟盒摁下去。 那只手修长白皙,干净如初冬第一捧白雪,冷静克制。孟琼想象过他弹钢琴的模样,也能想象,这样一双手在她肌肤上如何游走。 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女人身侧,勾住她的纤腰,贴着她坐下来。 那只手触碰上她的手腕,手指围了个圈握住她的,拇指指腹贴在女人的腕上,带着几分力道往回拉,下一秒,两指间那支烟被人衔住。 孟琼侧头,顺着他削瘦的下颌线,一眼望进那淡而细的睫毛下,那双微微颤抖的眼瞳里,满是受尽欺负的委屈样。 这几天没怎么联系,早知道他憋着气,还是忍不住想逗逗他。 卡座软椅不大,孟琼只能半窝在他怀里,细长胳膊顺着他的胸膛勾住男生的颈,她绷紧脊背,压着他的腿往上施力,整个脑袋凑到他的颈窝,轻轻喘了口气。 男生的发质偏软,惹得她胳膊一阵痒,孟琼摘掉他嘴里衔着的烟,烟嘴还残留着明显的红唇印,此时到斑驳不少。 她哼笑一下,转而递回嘴边自顾自吸了口,缓缓吐出一口,雪松般的细烟不呛人,倒给光怪陆离的深夜添了几笔风流。 烟还没散尽,女人趁模糊不清就去吻纪听白的唇。 浓郁的烟味在两人唇齿间弥漫开来,孟琼托住他的后脑,仰头去舔他的唇瓣。 他的唇瓣很薄,唇峰还残留着她的口红,孟琼轻轻舔掉,又重新印上新的红印。依旧勾着他的脖子,呼吸交缠,她的舌滑过对方的齿,温热柔韧,似乎有往里的趋势,却不知为何停下来。 她的吻很强势,带着几分情.欲,又显得温柔。 此时孟琼半跪在软椅上,借着他的力,到了几乎与纪听白平行的高度,她勾着眼去瞧他,两处目光,她看见了纪听白瞳仁里完全倒映的她的模样,以及,眸子深处那假装冷静后的节节败退。 第26章 尤物 那支半燃的女士烟从唇瓣蹭落。 划过几缕金色卷发, 纪听白想要握住,没来得及,烟蒂朝外半悬在桌面,抖落星星点点的烟灰, 散作一团。 女人用指尖去挑他柔软的发, 如毒如骨般贴近他。 “接吻这么不专心, 姐姐怎么教你的?” 纪听白垂着眸,侧影逆光, 看不明神色。 孟琼不在意他的沉默。 不说话他们就接吻, 不用担心沉默。 她揽过男生的肩头,他上身的灰色卫衣布料宽松,微微有些硬, 看起来很普通的质量,指腹摩擦着硌手, 孟琼不只想到什么,轻轻使力,纪听白便被她压在软椅上,纤细的胳膊贴在他温热紧实的胸膛, 叫人进退不能。 纪听白没反抗, 温热的手掌只贴在她腰间, 丝绸质地的裙摆如她的亲吻, 柔软又烫人, 在他心里烫出个不大的洞。 “不联系我的这半个月,看起来过得也不错。” 迎上他炽热的气息, 孟琼潋滟一笑, 唇角随之翘起来, 见他不答, 又顺势低头,手心捧住他的脸,再次吻上他。 两瓣丰润的红唇包裹着男生的下唇,津.液交融,她轻轻含住,极慢地吸吮,那双眸子专注地看向他,里面有桃花潋滟的水光,滚烫如余烬的情.欲。 她的视线放到纪听白眼角下那粒小痣上,和乌黑的睫毛阴影混杂一起,不起眼,此时被熏得粉红,在白皙的皮肤上妖冶的不得了。 很诱人。 孟琼看着心痒,想亲一口。 从半月前那夜开始,男生送她回家,就好像开始在暗暗生一场气。 每天依旧很乖地和她道早安,提醒她工作不要太累要早点睡,也偶尔收到他寄来热烈的玫瑰花,会半夜哼几节片段旋律发给她,和她说打工的酒吧老板很吝啬,总是得加班到很晚才行。 一切都没差,只是从那天起,好像没有再见过他出现。 孟琼后知后觉,他多半是生气了。 此时临近打烊,舞池人影摇晃,贝斯声停下来,乐队开始轻缓的吉他弹唱,喑哑的琴弦流淌,如少女某日的深夜呢喃,深情款款。 虽光影隐隐绰绰,男男女女混着荷尔蒙,浓唇与酒精碰撞,在清醒与迷离中徘徊,依旧热闹。 这块儿没什么人,对坐的少年早已不知失踪,幽蓝色光影顺着近处紫色灯箱映射出来的光,把两人分隔在昏暗的角落里,无人知晓,潜滋暗长。 孟琼的手微微施力,温热的指腹带点灼烧的温度,距离拉近,她压在纪听白怀里,两人的唇贴得更紧。 目光与男生相对,她忽然发现往日里穿高跟鞋都得矮他一截儿,鲜少有这样居高临下的暧昧,能够为所欲为。 她半趴在他胸前,感觉到紧实胸膛里有力地心跳声,一声接一声噗通乱跳,孟琼打量他,黑眸乌发,看上去纯情又惹人怜爱,心里被什么拨弄一下,她笑意更甚。 纪听白依旧紧抿着唇,身体僵硬,掩盖住眸子中情绪。 女人香舌柔韧,不断亲吻舔舐,舌尖吸允着他的唇珠,很快充血,透出殷红色,如妙曼的朱砂,他严守唇齿,可四肢没多大骨气,让她得逞。 轻喘的笑声反复在耳边响起,似揶揄般的调笑,在嘲笑他的贪心。 她总是这样。 在他们之间总能若无其事,忽远忽近地撩拨他,毫不在意他的任何感受。 纪听白感到几分羞恼,可对上这双温柔的眸,眼底的酸气氤氲成片,眼尾变得通红。 窗外的雪渐大,簌簌下落的声音好像下雨。 暗里的灯光像是蒲公英一样挠人发痒,他感受到纤细五指贴在他赤.裸的胸膛,那样无遮无拦,那一刻,淡紫色灯光照在他们的皮肤上,纪听白眩晕得只剩下对她的满心爱意。 他周围的一切都在让他去回吻她。 纪听白这样做了。 他顺着呼在他耳畔的,灼烧他肌肤的那处源头靠近。他一进,她却退,捂着唇推搡着他的脸,带着点儿俏丽的媚态。 几次三番,纪听白将人拦腰一转,把她抱上半人高的桌面压上去,终于衔住她的唇,反复啃食。 他的气息不断搅缠着她的,不断咬她,似舔似吻,唇齿衔住女人的下唇厮磨,带着点劲儿,生涩的情.欲,与她完全不能比。 男生的手心捧住她的后脑勺,往后是悬空,逼孟琼只能攀住他,依赖他。 孟琼一度想要夺回优势,被他满是侵略性的亲吻强势到节节败退。 生疼的痛感传上神经,不难感受到他发泄的小脾气,怨怒还委屈。像个没有得到关心的小孩。 小腿裸.露在外,她勾着脚尖有意无意厮磨着男生的小腿,云朵般的痒意,有一下没一下的搔过他的肌肉,传到每处毛孔。 孟琼感受到他身子僵硬,胳膊才从胸膛往上游走,勾缠住他的脖颈,俏丽的脸颊亲密地贴紧温热的颈窝。 洁白干净的脸颊上,她的眼睛很明亮,似乎荡漾着幽绿的湖水,在午夜里对他有致命的诱惑力。 “我找个办法,让你消气好不好?” 锁骨上还留着点斑驳红痕,是他的痕迹,烟味早已在亲吻中散尽。 衣裙凌乱,孟琼不在意,洁白干净的额间被方才的燥热染出一层薄汗。 纪听白被孟琼推开,她带着懒散的笑,随意拨弄开胸前的几缕卷发,修长又漂亮的美腿贴着他的蹭过,几下就绕出这片卡区,走到吧台。 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很快又回来。 及腰卷发被主人松松散散盘起,露出修长的天鹅颈,那只银色耳坠扣在右耳,依旧慵懒贴着锁骨,白钻闪着光,孤零零的,似乎从没有人见过她左耳的耳坠。 即是她随意靠着,也如公主般高贵的优雅。 四面光线发暗,桌上摆着一堆玻璃杯,杯杯浓烈。 酒精味刺激得人浑身发热。 她的手指修长漂亮,指甲盖似披了层奶油,温柔不少,此时多了些真切。 孟琼在纪听白怀里,靠着他的胸膛,一杯接一杯。 她这几年酒力不够,酒精烈些,基本人也醉了大半,此时的脸颊像燃烧的色彩。 纪听白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漆黑的眼瞳,把人抱得更紧些,柔软的身体真实到不可思议,仿佛要刻骨铭心。 她睁眼看他,那双眸似乎镀上层水光,如八月夏风,迷离带着点轻荡。 他不让她再去碰酒杯,贴近她的额间,轻声慢语:“不生气了。我不生气了。” 他在气什么呢。 他只是想多要一些她的爱,哪怕拿什么来换也愿意。 哪怕他看着自己的爱变得更深,更无耻。 有什么关系呢,她不知道就好了。 怀里的女人轻吟一声,纪听白低头,轻轻抱起怀里的人。 “你的吻技太差劲,我得好好教教你。” 酒意上头,孟琼靠着男生肌理紧实的胸膛,捧着他的脸又亲下去。 他低下头去回吻她,唇舌交缠,好像怎么吻都不够尽兴,把她揉进骨髓里才好。 怀中人无知无觉将他唇咬破了,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纪听白愉悦地享受刺激的痛感,连唇角的弧度都高扬几分。 孟琼轻轻吸吮着那处小伤,朱唇连带沾着点血,盘起的金发散落下来,妖冶又美丽。 “我错了。”女人急促地喘了口气,雪白的胸脯起伏,讨好地缠着他,还情不自禁去吻他的喉结。 纪听白看着她,骨子里的阴暗开始啃食他的四肢百骸,被她舔过的地方升起酥痒的错觉,每个毛孔都传来痒意,变成深刻的烙印。 喉结滚动,她这样的勾引。 溃不成军。 纪听白载她回到白鹭湾,分不清是午夜几点,惹火的超跑在夜里很招摇。 他不是第一次进这里,深夜的别墅区安静到不可思议。 孟琼在酒吧就已经昏昏沉沉,下了车,纪听白抱着她上电梯,她很安心的躺在他怀里,胳膊还无知觉缠上他的颈。 均匀的气息喷洒在纪听白颈窝,很热,像点起火烧尽大片草原,惹得一片情.欲。 纪听白把她抱进卧室,帮她脱掉大衣,放她在床上时,孟琼趁他不注意,勾住他的肩,和她一块儿栽进柔软的床上。 孟琼蹭着被子滚了一圈,和纪听白脸贴着脸,朦胧的眼睛看着他。 她漂亮的脸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手里拽着他的衣领不撒手,眉宇间皱成一团。 “我要洗澡。” “我不舒服。” 孟琼身上裹了层被子,酒意半醒,只觉得浑身发热又黏腻。 实在无力,她只能本能地依赖眼前人,那双眸专注看他。 “你帮我。”语调带着她特有的卷翘。 她一个劲往纪听白身上贴,下一瞬落入一个熟悉的怀里,清冽的淡香包裹着她,一只手探上她的额头。 “琼琼。” 孟琼朦胧睁眼。 纪听白舔她的鼻尖,低低笑出声来,“你喝了酒这么爱撒娇啊。” “嗯?” 暖气的温度上来,房间弥漫着燥热的因子,孟琼不安分的在被里呻.吟,胳膊枕着他不让他离开。 纪听白顺着她的劲儿,也不挣扎,从后面抱住她。一边吻她,一边低声安抚。 甘甜的津.液侵入口腔,孟琼主动卷舌袭来,贴上一抹冰凉的栖息地,得到慰藉,她现在浑身上下散发热意,难耐又搔痒。 她忘了之前,记不起明天,在这片浓重的夜里,此刻眼里只能看到他的□□和爱意。 她的手指微凉,顺着衣领下的肩胛游离到削瘦的脊背,凭借仅剩下的一点意识,生疏地回应他。 纪听白喘息声渐重,低垂看向她。暗哑的嗓音贴近孟琼的左耳。 “你会后悔么?” 没到来的答案,只有她的吻。 从耳廓到喉结,如明火般滚烫。 柔软的床上,孟琼的长腿匀称而白皙,主动缠上他的腰,桎梏住他。 水光潋滟的眸子多了浑然天成的媚态,白皮金发,在他心口勾勾又缠缠。 下一瞬,他捂住她氤氲的眸子,带着几分难以克制的欲望,撕咬她的肌肤。 他喃喃低语:“琼琼,多爱我一点好不好。” 夜晚生出潮湿的爱意,裙摆被掀开,乌黑柔软的短发厮磨着她白皙肌肤,混着金色发尾甩动,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滚烫的唇点染每一处,带着渐急又缓的逗弄,她像朵碾烂掉的玫瑰,枯落在枝头。 孟琼心底的不安与孤寂在此刻轻易消散殆尽。一阵痛意之后转为难耐的轻吟,热腾腾的雾气染红了眼,她覆上他的手背,肌肤贴着肌肤,噬骨的美。 那片裸.露的脊背,在今夜开出诱人的玫瑰。 也在今夜,神明闭眼,纪听白占有似的,吻上那抹月牙。 第27章 尤物 隔天一早天未亮, 孟琼被耳廓传来的痒意闹醒。 柔软的脑袋持续与她厮磨着,像被羽毛拨弄着每处细小的毛孔,不断肆意扩张,欲罢不能的痒意传到头皮。 昨晚陪他折腾到半夜三更, 未散尽酒意的大脑神经作祟, 不到三小时的浅眠, 眼底更是困倦得不行。 孟琼缓慢翻了个身,她背对着人, 金色卷发尾落在肩窝, 纯黑色蕾丝肩带半垂不垂的,衬她更白,半条胳膊悬在床沿, 豆蔻色指尖懒洋洋划过丝绒被单。 下一刻被人捉回去。 明明清瘦,骨节却有力。 屋内灰蒙蒙一片, 床上的女人未沾口脂,唇色却殷红到晃眼。 肌肤间不疾不徐地触碰,安静中涌动着暧昧的暗流。 雪白的手臂搁在他胸口,隔着柔软布料, 孟琼微微推开他的怀抱。 “别撩我。”温热勾着她的身线蔓延开。 声线带着情.欲过后的暗哑:“醒了再陪你闹。” 胸前的温热流连几下才缓慢离开, 孟琼轻喘, 她半眯眼, 视线里光裸的脊背很洁白宽阔, 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青涩性感,肩胛分明, 半掩下身, 只是脊骨处显出道道红痕, 虽然不深, 狭长尖锐,血珠凝结勾成暗红色的斑驳。 看上去很疼。他昨夜喘得很凶。 看着看着,温热的指腹贴上去,轻轻碰了碰那片冷白色的肌肤。 “不痛。” 她听见他说。 “巴不得你多挠几道。” 呼吸很快焦灼相碰。 她重新被人抱紧。 欢愉的吻,在初晨间浅尝止渴。 待孟琼再次醒来,天光早亮,满目雪光爬了半个阳台。 她醒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屋角雪堆积厚,重力从高空坠下,埋进雪海,似一夜无声的陪伴,无影无踪,全是安静的白色。 一夜未停。 床的另一半还留有一点点枕过的余温。 隔着半掩的房门,外头隐约听见与雪声交织一起的微小的琴声,孟琼脊背僵硬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视线下意识定格在那方向。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令她感到手指冰凉的的回忆。 房间暖气很足,孟琼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纯色羊绒地垫衬她双足莹白,足背匀称,露着山间最美的粉色,一头如瀑卷发长至腰窝,她随意拨弄到耳后,露出那张漂亮至极的脸。 她摸到件贴身衣物,背过身扣好,又挑了件吊带套上,单薄的肩带光溜溜挂在肩头,遮住丰盈春色。 她习惯赤足,寻着声音走到房间门口,摸上门把手缓缓打开。 孟琼已经记不清她有多久没打开这扇门。 公寓定时有保洁打理,她鲜少靠近,甚至快忘了家里最好的房间常年紧锁,掩藏住不为人知的秘密。连王安喃也从不会开。 手腕施力,房门很顺利打开。 微微推开门,光线顺空间一点点侵蚀过来,分隔的空间变成大片白昼,光亮打在她脚边。 屋内空空,连多余的桌椅都没有。 中央只放着一架通体白色的钢琴。 和他。 窗外光线浸着雪偏冷,半爬在男生的侧脸,瓷白的肌肤泛起层薄雾似的绒光。眉眼、薄唇,下至微突的喉结,全都暴露在亮光下。 独属于男性的十指修长又漂亮,向下微曲,形成好看的弧度,在黑白相间的音键上飞舞,如同深蓝色海水不断涌上海岸,又奔驰走远。安静到窒息的画面。 大段回忆涌上来,她记得劣质的雪糕在唇边融化,老旧玻璃缸里的金鱼漫无目的吐泡泡,老树底下的猫乖巧伶俐蹭着她的掌。也记得玻璃被敲碎后残渣无情扫落成浊水,她心悸看着属于梁遇的光亮在眼前破碎成枯败的枝条,无数次蹂.躏后泯然众人。连带那颗柔情如水的心也一同破碎。 而他截然不同,一个乖巧又健康的少年。 他不是梁遇。 看,明明她分得很清楚。 孟琼看见他轻抿的唇瓣铺了层不起眼的水光,又觉得自己不清醒,她既渴望去抱他,又担心将他也拉入黑暗,她早就是脏兮兮的了。 她像是神明抛弃的野玫瑰,浑身荆棘,刺扎他人,也伤自己。 光亮铺了满室,纪听白仍穿昨夜那件连帽卫衣,两条细绳自然下垂,布料粗糙又突兀,穿在他身上竟多几分高贵。而指尖泻出满室的悠扬旋律,似克制的平和,又似满心遗憾的喜欢,几分似曾听闻。 孟琼后知后觉想起来,是那首Nightmare。 纪听白看上去很专注,指尖恰到好处地压过方块琴键,乐音潺潺,高低音急转数次起伏、跳跃,如同汹涌难言的爱意喷薄而出,连孟琼进来都未曾发觉。 孟琼看向他,目光从一瞬转为柔和。 她从小学琴,知道他弹得很好。 孟琼朝纪听白走去,停在他椅后,从他看不见的背后伏下身来,极慢地攀上他的腰,轻轻抱住他。 脸颊柔嫩的肌肤贴在他的颈窝,她很喜欢那处地方,离他的唇很近,凑过去就能吻到的距离。 纪听白的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面一顿。 一曲未了,一声尖锐嘶哑的高音喊了暂停。 男生掐住她的细腰往怀里带,孟琼轻呼地勾缠他的后颈,那双眸清晰地映衬出他此时柔软温柔的模样,缓慢地凑到他的唇角吻上去。 “什么时候醒的?” 他和她对视。 纪听白的眸色很淡,却看不见底的深。 印上去那刻,孟琼莫名感到一瞬心悸。 裙子不长,垂坠的裙边在空气中轻.荡,一双漂亮的长腿在光影下细腻雪白。 纪听白谈琴的指还带着方才戛然而止的滚烫,蜿蜒上攀,每一寸被他摩挲过的肌肤控制不住地发热发烫。 腰身被他揽着,绷直了脚尖踩在他膝上,他的锁骨上还留着她啃吮出来的红痕。 男生伏下身来,距离咫尺,带着水光的唇瓣被人轻轻含着,露出一小段粉色舌尖。他在向她索吻。 孟琼故意错开他的唇,伸手勾住男生轮廓分明的下颌,像只山林间最后一尾的狡猾的狐狸,眉眼轻佻地凑过去,热气喷洒在颈上,她的舌尖舔上那处漂亮且诱人的喉结,整个缓慢地裹入唇瓣,慢条斯理地吮吻。 直勾勾看他:“弹得很好,我很喜欢。” 纪听白被她勾得浑身火热,眸色又黑又浓,卷起情.潮。 “有什么奖励?” 他压着她进一步,孟琼被推搡着身子往后倒,细柔胳膊压到一组琴键,杂乱的琴音响起来,孟琼抬手去描绘他的眉眼,眼睛里是干净的纯,眼尾发红。 她仔细嗅到他身上传来熟悉的沐浴乳香,是她浴室里爱用的那款,纯欲的味道和他独有的男香妙曼结合,满脑子都是他身上勾人的味道,完全包裹住她的世界。 想洗了澡穿上他的白衬衣,迎着夜风,肌肤的气味与裸交织在一起,在肌肤开花,像无声的性感。 “偷偷用我的沐浴乳?” 孟琼贴在颈窝嗅得更深,纤细手指攀上他的肩,有意撩拨他。 “好香。” 纪听白没说话,漆黑的眼勾着她,像是被人抓住的怪癖,眼睛里有戳破的羞恼,耳垂透着不正常的红。 在凝结的气氛里,两人吻得密不可分。 两只手腕被桎梏住,修长的指节摁在钢琴光滑顶盖,孟琼纤细腰肢抵.着方块琴键,砰砰乱响,谱子也被翻得凌乱,白色纸张满地乱撒。 纪听白气息不稳,两人的情绪一览无遗,她躺在他的阴影里,卷发缭绕,直勾勾看他眼睫下情.潮翻涌。 然后,听见他小声说。 “就再奖励奖励我好不好。” 他指间仍在逗.弄她,勾住雪白的天鹅颈,补充。 “我不止香,会让你更满意。” 第28章 尤物 时至傍晚, 楼外的雪莹白转为暗光,雪骤停,只零星地抛下几片,将城市埋葬在冗长的黑夜里。 在这片寸土寸金的楼宇, 每一处装饰都可窥见其主人奢华的享受。 纪听白乌黑短发还滴着未擦净的水珠, 干燥的毛巾垂在后颈, 他裹着纯白色浴袍从浴室走出,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暖色调壁灯不知被谁打开, 偌大的卧室里爬上温柔的暖黄光线, 还残留阵阵旖旎的气味。 孟琼侧卧在床上回消息,灰冰色睡裙垂坠,像把银河穿在身上, 领口朝两侧系住,纹了精细的玫瑰金线, 两条细带蜿蜒攀上纤细的后颈,露出肩颈冷白的肌肤。 纤长莹白的指尖撩着发尾,匀称的小腿自被角露出一截,反压过去, 淡粉色的脚踝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随意而又慵懒, 像一支玫瑰的美人骨。 她似乎爱极了这种自由的放纵。 纪听白这样想着, 眸色更深, 在看向床上那人时倏然消逝,温柔的水波泛起轻轻波纹。 他的吻落在后背漂亮的蝴蝶骨上, 手心摩挲着滑润的肩头, 彻底将她在床上压倒。 纪安黎曾对他说, 得不到的永远令人着迷。 而被他抱在怀里的孟琼, 明明更让他沉溺,像只贪婪的鬼,如此也不满足。 男生潮湿的短发未干,滑落细小的水珠,顺着他性感的下颌角不断下滑,冰凉的水渍沾在唇上,蹭到孟琼后颈最敏感的那处肌肤。 孟琼对这种刺激向来敏感,推开纪听白紧实的胸膛,不再乐意和他亲密。 她忍不住皱起眉:“小朋友。” 冷白色肌肤染上一层薄薄的水渍,夹杂着淡淡的玫瑰木香。 纪听白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错,有点手足无措,手指勾着干燥的毛巾,往湿漉漉的短发上胡乱地揉起来。 他退到床侧的飘窗旁,整个身子斜倚着,一手向后撑。 头发擦到半干,眼角耷拉看向她:“我不是故意的。” 头发被他自己擦到半干,几缕毛绒绒乌黑碎发乖顺地往下走,贴在额前。他那双眼睛简直和小时候养的金毛犬一模一样,浮上一层水雾的眉眼在昏黄暖光下委屈又无辜。 有一刻,孟琼已经忘记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和回忆里那双眼睛重叠,在某一时刻似曾相识。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孟琼和他对视。 纪听白的目光没从她脸上移开过,避都不避一下:“或许吧。” 他笑起来,眼尾那颗小痣更显性感,“不过琼琼,你调.情的方式有点土。” 灯影在他脸上掠过,孟琼只能被他吸引。 明明在伦敦念了好几年书,他倒是没染上半分西方习气,长着一张完美的东方骨相,薄唇星目,黑发白皮。 孟琼后知后觉找到了两人初遇时,心扉那股搔痒难耐的原因。没有女人能抗拒得了。 “擦干了再过来亲。” 她单手托下颌,肩颈处的皮肤绯靡,她眯着眼笑,有一瞬间风情万种描绘的淋漓尽致。 “小孩儿,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讨女人欢心。” 纪听白顺着那根食指握住孟琼骨感的手腕,微微用劲扯到唇边。 “我只想讨你的欢心。” 一头乌黑短发下,露出半张好看的侧脸,眼里有光在。 指尖又痒又燥热,整个神思都酥酥麻麻的。 气氛一热,人跟着燥起来。 孟琼被他折腾快一整天,倒有几分意犹未尽。她抬起左手碰上纪听白的肩胛骨,任由他摆弄。 指腹在肌肤上游走,她能感受到他情绪不正常的兴奋。 倏忽,一阵电话铃声从床的深处响起来,撕破这抹温存。 孟琼一愣。 好像是她的手机。 男生充耳未闻,把孟琼紧抱在怀里,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吻她这件事。 大脑还清醒着,她偏开头躲过纪听白细密的□□,伸手要去捉那支手机:“我接个电话。” 手机在凌乱中被翻个面,被人握在手里,孟琼看见不断闪烁的来电提醒,稍愣。 她下意识看向纪听白的方向。 孟琼知道纪听白也看见了。侧头的余光瞥见他一脸委屈,就知道他还在介意上次的事。 纪听白紧紧看着她的眼睛:“是上次那个男人吗?” 孟琼勉强“嗯”一声,没再说话。 良久,男生语调凉凉:“你接吧。” 听上去很不情愿,她也大概能猜到纪听白的醋意。常理来说,在男朋友怀里接另一个纠缠不清的男人的电话确实算是挑战底线。 年纪不大的小男生总归是这样。 她没细想,食指上拨,接通那通电话。 金色卷发和他的混在一起,纪听白忽然换了个姿势,修长的指骨从孟琼背后搂住她的细腰,温热的下巴蹭她纤细的天鹅颈,不断在耳畔厮磨。 光线不亮,孟琼没有注意到纪听白眼底不断暗涌的情绪。 听筒那端程时琅的声音平稳,偶然还带着低沉的笑意,透过听筒传入两人之间。 “爷爷出院了,什么时间过来陪爷爷吃个饭。”程时琅语调极轻松,似乎心情不错,他靠在棕色皮质沙发里,唇角弯一下,补了句,“爷爷挺想你的。” “什么时候我们程先生说话拐弯抹角起来了。” 孟琼捏着手机,片刻也笑起来,一条腿朝后微曲,膝盖触碰到身后的人。 “你自己想我了就直说。” “不怕挨你爷爷揍?” 话音一落,她正准备再说,唇瓣被纪听白含住。 不同于之前的诱吻,孟琼第一时间看见那双眸,很冷静,带着点儿冰,好像掐灭了少年璀璨的告白。 “孟孟,怎么了?” 程时琅问她。 孟琼没应他,直接把电话掐了,手机扔在一旁。 夜幕低垂,在安静空间内,两人极尽相贴的呼吸声愈发惑人。 “怎么了?” 孟琼垂眸看他,光.裸的小腿紧贴着他的,女人笑得挺漫不经心:“小朋友吃醋了?” 春色在她的眉梢荡漾,少年人热血的轻狂与无畏皆跪伏在她裙摆下,纪听白忍下胸腔那堆无理取闹的偏执和酸涩,脑袋埋进她的发间。 他轻轻“嗯”一声。 “我才是你男朋友。”纪听白将他那颗炙热滚烫的心捧到她面前,闷声闷气地说,“你都没有说过想我。” 孟琼心里冒出一丝奇怪感。 她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哪怕是歇斯底里骂她婊.子不要.脸,她也悉数包容。 但是没有。 孟琼承认刚才的试探。 她曾经认为纪听白单纯,可似乎在不期然间总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冷静地克制,如同今晚一如从前黏她,可浑身流露出甚至她也读不懂的情绪。 她又想起来那次雨夜被她抛下的小孩儿湿漉漉给她送感冒药,她甚至能感受到后颈上那处小心扇动的乌黑睫羽。 孟琼在他的左颊落下缱绻的吻,默了片刻,胳膊慢慢勾缠上他性感的颈。 柔和的气息涌入纪听白的耳廓,一身灰冰色睡裙衬她肌肤更冷。 纪听白闭眼,脊背硬挺,承着这个吻,有一刻阴暗侵入他四肢百骸。 他们明明肌肤才相亲,这瞬间心离得好远。 纪听白压抑住自己,才敢轻轻问出来,“那我和他在你心里,谁更重要一点?” 很小孩子气的问题,可他神情严肃,眼瞳很黑,带一点水光。很迫切地想要她的答案。 这次孟琼沉默了很久。 她凝视着纪听白,眼眸深处有什么情绪黯淡下去。 “他和你不一样。” 她最后这样说,很坦荡。 指节无力,纪听白难堪地松开她。 “我懂了。” 他看孟琼起身下床,裙摆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的腿,骨感漂亮的脚踩在地上,握着手机一步一步走进浴室。 那道视线,紧紧跟着她。 下一刻浴室门关上,在她听不见的角落里,他指尖蜷缩起来,半垂着脑袋,不知想到什么,又自顾自低低笑起来。 第29章 尤物 仅仅是一个低头的瞬间, 夜色里楚楚的霓虹像无数颗绚烂的明星,于夜色和雪色间喷薄而出。 主卧比外面的世界更寂静,纪听白敛了一双深邃眸色,朝浴室方向晃了一眼。 浴室门起先没关, 留着一条缝, 能低低传出来女人轻柔的说话声, 言笑晏晏,声音略低听不真切。 纪听白乌黑的眼睫合上, 脊背轻靠床头。 视野变得浑浊黑暗, 他处心积虑,不过就是为了这样,一步一步引诱她, 如猎人枪.下瞄准的那只狡黠的红狐狸,势在必得。 可如今却越靠近越舍不得放手, 像是他落入她的陷阱,纪听白冷静地想,或许他才是狐狸嘴里的猎物,那串随意衔来的葡萄, 只要是葡萄, 哪串都一样。 他这样想着, 听完浴室里的整通电话, 脑海里浮现出她此时的一颦一笑, 宜嗔宜痴。 纪听白知道,能让她这么笑的, 除了程时琅, 不会有其他人。 只能凭微不可闻的翘音判断对象, 像是一圈一圈的丝线缠绕住他的心脏, 再慢慢收紧。 回国前他分明早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使孟琼和程时琅结婚,他并不介意。 而到这刻,她与他缠绵拥吻、做.爱,他视她如珍宝,却扭头看见她对其他男人笑,被她完全占据的那颗心脏传来窒息的痛感。 纪听白才知道,他从来不是大度的人,他本质上自私又卑劣。眼里小到容不下一粒沙子。 呼吸声不断加重,似乎下一秒要步入深渊的入口。 屋里安静好一会儿。 纪听白听见脚步声起,蓦地,眼底隐忍的欲望强制压下去。 孟琼从浴室缓缓走过来,手里那支手机仍停留在微.信界面,有条新消息弹出来,她没看,顺势扔在一旁。 纤细指尖爬上纪听白的胳膊,垂顺的冰灰色裙尾扫过他的腿,贴上他的胸口坐下来,精致的面容上染上一层氤氲熏红。 孟琼触摸着他的肌肤,语调不自觉带上蛊惑:“想什么呢?”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海棠香气,纯欲的少年气晦涩沉静,与她身上的女香如出一辙,是干燥的玫瑰伴随浆果碾碎,过分张扬却不强势。 孟琼的颈被男生勾住,气息勾缠,她被浓郁的气味围绕着,干燥又带点甜。 明晃晃的灯,地毯上有零碎的光亮睡在上面,窗帘没拉严实,从缝隙里依稀能窥见月亮倩影,几缕微光若现,枝头如百岁老者般发丝鬓白,雪又开始下大。 像是拥有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小结界。 他们就是一体。 温暖如春的卧房里,纪听白靠着柔软床塌,紧紧抱住她。 他嘴角含一丝笑,一点将吻落在她的脊背,动作极细极慢。 逆光灯影里,孟琼的指腹勉强勾勒他的侧影,漆黑眸子收敛,唇瓣轻抿,干净的像张白纸,她忍不住在上面涂鸦,留下独属于她的痕迹。 “你要包养我吗?”纪听白低头看身边女人,眼神如绵羊无辜温驯。 孟琼几乎愣了一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廉价的勾线上衣。 低劣杂乱的工作环境。 避而不谈的原生家庭。 似乎很容易想到原因。 紧绷的脊骨似乎透露他的惴惴不安,唇也抿得很紧。 这小孩儿最近确实不太风光。 柔软的手心握住纪听白的手腕,微微抬起,十指交缠。她仰头,双手在紧实的腰腹留连,凑近纪听白的脸。 “缺钱了?”孟琼唇角牵出一抹笑。 “不是包.养哦。” 滚烫的红唇从他的鼻尖描摹到唇角,她用他的方式去吻他,又觉得不够,涔涔的汗贴在冷白肌肤上滑落。 孟琼拿手机翻到他的备注,给他看。 ——小男朋友。 “你可是有名分的。”孟琼勾唇,仰头无辜地看他,后劲的系带松散开来,笑得散漫轻佻。 “我有证据。” 明晃晃的灯下,她感受到纪听白在低眸看她,漆黑瞳仁孟琼里看不出情绪。 孟琼注意到他眉宇间那团浓重的阴影散开了,唇角微扬,刻意隐藏的愉悦正粗心的暴露在眼睛里,捕捉正着。 他好哄极了。 不过三言两语,孟琼从来没见过这么好哄的人。 她忽然没了脾气,像被人踩在心尖儿上,撒欢儿打了个滚,整个身子软趴趴的。 “不过,姐姐养小男朋友当然得花钱。” 她眨眨眼,从床榻上转个身,想了想,半跟他商量,语气却是嫌弃,“酒吧那工作不去也行,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你那朋友听上去不太靠谱。要是家里急着用钱,先拿我钱用行不。” 孟琼想到方才男生嘴里吐出的词,包.养。她在唇齿间滚动一遍,怕他难堪,又替他难过。 她猜测不到这小孩儿是抱着什么心理朝她开的口。 自初见那眼,她便知道,纪听白本该带上他的才华站在最高处,极耀眼的地方才配得上矜贵的他。 他不该是这样。眼含渴求,像条毛绒绒的小狗,在她裙边摇尾巴,自尊又自怜。 如盔甲般坚硬数年的心裂出一丝缝隙,她靠在纪听白怀里,下巴扬起轻轻搭在男生左肩,整个人的力道都卸下来,温柔如水。 可她还觉得不够,两颗心距离太远。她稍稍侧过身来,贴着耳廓顺下颌角向下吻去。 吻里带着一丝温柔的爱怜,一呼一吸间,把人骨头都吹软。 纪听白悉数接纳。 忽然,孟琼在他耳边轻轻开口。 “家里那架钢琴太旧了,我给你换架更好的好不好。” 话音带着女人蛊惑的心软,如一只盛放的玫瑰,正朝他招手折枝。 对上孟琼的目光,纪听白听懂了。 那架琴不属于他的。连碰都不让。 他不自觉想到那张埋在琴谱里的旧照片。 纪听白忽然颤一下,盯着她的红唇,沾了薄薄水雾,不断开合,勾缠他的心神,能感觉到血液不断在血管里如兽群般嘶吼。 不甘的爱意在蔓延。 可不论怎样,他都要克制。 在他还没有解决完碍事的人之前。 蓦地,他低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转为温良模样,闷声应了句“好”。 晚上十点多。 孟琼把纪听白送至门口,烫金色卡片塞他手里。 他手腕匀称,舒服漂亮。 “外边儿大雪,我让司机在楼下等。”孟琼有点儿舍不得他,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贴着墙,“今晚非得回去么?” 男生“嗯”一句,接着沉默。 他不说话时,哪怕低着头,身高的压迫感依旧强烈。 “外面冷,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孟琼瞧着他冷白色的精致面庞绷得紧紧,闷闷不乐,小白花似的。 像再来一阵风,便会散掉。 孟琼忍不住逗他。 “姐姐从来不养野男人。” 话音刚落,孟琼目光在他脸上定格两秒,“有你一个就够了。” 见他抬眸,眨巴两下眼睛,亮得发光,露出满意的笑,孟琼唇角上翘。 若无其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指尖顺下来扯住他的衣领,朝前拉,亲密的呼吸贴在颈侧攀爬。 孟琼轻轻咬住一小块冷白,“姐姐等着你下次弹琴。”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响,临近十一点,程氏老宅依旧灯火通明。 厅内不断传出的拐杖声,砸在地面声声闷响,一只秘色瓷莲花杯被人从桌面大力扫落,飞落桌角,秘色瓷片迸溅满地,混入满室狼藉。 佣人们绷紧神经立在一侧,生怕触了哪位主人的霉头。 “小少爷还没回来么?” “说好八点,现在快十一点了,也没见着人。” “程叔去接人了,说是在路上呢。” “小祖宗喔,老爷子可是等他一晚上,先生和少爷也陪着,现在饭还没吃呢。” “听前厅说,老爷子发了好大火,砸了一堆东西呢。厨房饭菜都热第五次了,唉,咱们谨慎点儿,少说两句吧。” 佣人们一时噤若寒蝉。 雪花顺着峭立的屋檐纷飞,纪听白到家,一片灯亮。 青砖黛瓦被雪掩埋,高墙深院,古朴而庄重,一砖一瓦见证着程氏家族的荣辱兴衰。 程家祖上是做玉石生意发家的,也是明清时期最早涉足香港的玉石商人,民国那会儿京城的豪绅贵胄,所把玩的玉器翡翠,皆出自程氏一族。那时的程氏乐善好施,为人不吝,二子一女皆为人中龙凤,黄金年代的辉煌传说流传至今。 其大儿子一支继承其父玉石行当,远渡香港,从此扎根,如今是香港盛名的玉石巨头。独女从日留学归来,嫁给一战乱军阀,可惜香消玉殒。 而独留在京城的二儿子一支,亦是百年翘楚。数百年风云,无数世家没落如泥,民族资本的黄金年代里,程家的辉煌在程老爷子手里经历无数春秋,叱咤风云,不可动摇。 连带程家旁枝的子侄都能在京圈显贵里混个名流。 纪听白穿过院子一组高低错落的马头墙,沿长廊径直往大厅走,步子不急,走得很慢,颇有边走边闲逛的感觉。 程叔跟在小少爷身后,给他打伞。 天气极严寒,程老爷子又极爱侍弄花草,管家搭了个花棚温室在廊前,几个佣人正在里头忙碌。 透过玻璃窗,栽植的卡罗拉很耀眼。 走得近了,纪听白微微侧头,视线触及娇艳的花瓣,十分精致,能看清微微四散的花瓣上细细的纹理,围绕着花蕊。 纪听白脑海里描摹出女人红唇的温热,似玫瑰妖冶,气息还喷洒在他的耳边,热烈的火红色,像耳鬓厮磨后的爱意。 “小少爷,老爷和先生他们在等着你呢。”程叔颤颤巍巍打断纪听白的沉思。 纪听白没说话,只无波无澜地看了他一眼。 冷寂的目光掠过,不加掩饰,程叔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等着吧,我可没叫他们等。”纪听白声音冷寂,微微抬了下眉骨,“老家伙还以为自己今年三十岁呢,拿不吃饭要挟谁呢。” 程叔嚅嚅唇。 男生披着件黑大衣,漆黑的眸子里寂静一片,他身形清瘦,这几年少年褪去几分青涩,带着几分成熟感。 这些日子外头传,老爷子病危,小少爷回国,程家的天要变了。程叔跟着程老爷子一辈子,对这两位少爷也拿捏不好态度。 大少爷平时看着亲近矜贵,可做事手段太没底线,而面前的小少爷—— 程叔叹口气,小时候拽着他要糖吃的奶娃娃也长成男人的模样了。 程叔低下头来,不敢再催。 雪花卷席,温室内温暖如春。 纪听白盯着看了许久,忽然伸手摘下一朵,花茎没打刺,冷白色的指尖被刺扎破,涌出血珠。 他心里却想,这花儿很漂亮,琼琼一定会喜欢。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换来她的一个吻。 第30章 尤物 一段回廊, 走的曲曲折折,光线晦暗不明。 纪听白嗅了下手里的花瓣,走了好一段路才开口,“这几天又吃错什么药了?” 程叔和他并肩走, 被他呛一下, 瞄了纪听白几眼, 欲言又止。 纪听白也不催他,过几分钟程叔接着开口。 “先生又和老爷吵架了, 老爷子病情本来就不稳定, 这才出院几天,医生刚嘱咐过静养。唉,大少爷请你回来救场的, 待会儿可别又气着他。” “哦?”纪听白挑眉,“这次又因为什么?” 程叔吞吞吐吐, 犹豫一下还是说了,“还不是遗嘱的事闹得。” 纪听白听程叔一提,大致品出来因果,无非就因为这点子利益不满。 若说这立遗嘱倒是正常的事, 程家家大业大, 背后拴着集团的兴衰, 程老爷子连着几次被下病危通知单, 这遗嘱按道理早该立好公证的, 只是程老爷子这边一直拖着,迟迟不立。 纪听白冷笑一下, “老家伙怎么分的?” “老爷的意思是他名下的股份划三份, 你们三个人各拿一份。”程叔是个聪明人, 开口就紧扼要害。除去不动产和红十字会的基金这些琐碎, 把其中利害关系捋得清楚。 “要说这平均分倒也没什么,只是———” 程叔一顿,又轻咳一声,嗓音低几分,“老夫人名下的股份,老爷要单独留给你。” 这笔帐在他这个外人看来倒是旁观者清,老爷子自己手里的大头股份算程氏的镇山石,还捏着程老夫人的百分之五,老夫人过世这么多年,伉俪情深,董事会这么多人也没人打过这笔股份的主意。 “先生对老爷的股份分配不满意,正闹呢。” “他想怎么样?”纪听白低垂着头捻手里的花,接着问了句。 程叔没再说了。后面的话他不便转述。 清官难断家务事,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当年程家夫妇那桩事情闹得整个家鸡飞狗跳,大闹离婚,一个好好的家整得四分五裂。没过几年先生另娶夫人,纪小姐听说在国外过得也不错。 但说到底是苦了孩子,还是小萝卜头的两兄弟一个跟纪安黎定居国外,哥哥跟着父亲生活,亲兄弟血浓于水也抵不过十几年里大洋彼岸的疏离陌生。 老爷子的做法虽不公,但多少掺了几分老两口多年的亏欠和心疼在里面。 程叔想到这儿,看着面前男人□□的脊背,虽清瘦并不单薄。 他低头叹口气,造孽啊。 只能温声温气嘱咐面前的小祖宗,“我也没见老爷子发这么大火过。待会儿估摸着拿你撒气,挨几句骂也忍忍,这刚出院才几天呢,再过小半月就过年了,哄着顺着他点儿。” 纪听白左脚刚迈进大厅,一只白釉茶杯擦着他手臂要往门外飞。 他随手一截。 修长两指稳稳地夹住杯腹,迈着步子往里走。 客厅里满是狼藉,混乱的场面不似平常讲究,登堂明亮,摆台上那盆心叶球兰被人悉心养活的疏密有致,肥厚的叶片飞了两片,啪嗒趴在地面,女佣不敢去扶,藤蔓冒出星点绿汁,悄悄瑟缩着藏匿暗处。 脚步一抬,纪听白慢悠悠走上前,右手那支杯子定定返回原味,放到程老爷子面前。 瓷片敲上木雕蟠龙制桌面,一声闷响。 “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呢?你这身子骨能熬得过谁?” 纪听白声音不咸不淡。 程时琅倒不在屋内,对面坐着程燃,宝蓝色西装外套搁在一旁,领口凌乱,后背靠着,也不开口。 窗帘旁的壁柜还放着佣人准备的红艳艳窗花,白昼灯光下也显得冷寂,整个屋子看起来冷冷清清,看得出来没什么人气。 纪听白往那只白釉茶盏里添茶,茶水浓郁温热,他指腹捧着递出去。 老爷子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皮一抬,才接过茶盏。 他喝着茶,故意朝程叔问:“现在几点啦?” “正好刚过十一点。” 程老爷子冷哼一声,戳着纪听白的头,一下又一下,眼神却不看他,“为什么我八点钟叫的人现在才回来呀?” “害得我为了等某个臭小子到现在没吃上饭。”又心虚地小声嘟囔。 程燃从纪听白进门一直没说话,纪听白也不看他,倒是看着老爷子这副模样笑了。 知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死要面子,他也不提之前的剑拔弩张,顺势给个台阶下。 “行了,我的错,都怪我回来的晚害您没吃饭。”纪听白脱了外套,一件米色针织露出来,单手拎着黑色大衣。 “给您赔罪?” 程老爷子踩着台阶满意笑了,点头,“成吧,我饿了。” 不知怎么,又扭头朝程燃冷哼一声,接着从沙发上起身,走了。 客厅独留下程燃一人。 五人同桌吃饭,是程家许久没见的场景。 水晶落地灯占据四角,整个餐厅照的发亮,雕花栏杆拦了处屏风,乳白色暖光打过去,像隐隐绰绰的妙曼青纱帐。 程老爷子做上位,左手边坐程燃夫妇,右手边坐程时琅和纪听白。 程燃现任妻子娶得是部下女儿,人看上去安静贤淑,到底还是程老爷子首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着进了门。 夜虽渐深,程老爷子倒吃得很尽兴,虽然不让喝酒,但小半杯橙汁倒也让他心满意足舔舔嘴。 全程拉着程时琅聊聊公司,又想听纪听白说说趣事。 兄弟两人挺有默契,什么话都捡着好听的说。 毕竟医嘱摆在那儿。 吃到中途,老爷子忽然就伤感起来,没由来想念起亡妻。 这掐指算算也走了有十五年了,日子过得快呀,要她知道死前还惦记着的俩小子现在长大喽,等他死后见了面,也还愿意下辈子嫁给他吧。 这么想着,一杯橙汁越品得没滋没味的。 程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时琅啊,是准备结婚了吧。这么多年,怎么还没听到动静呢。” “前几年想着先把公司拓展下来,是让她等的久了些。婚事我们也在商量了。”他朝主位开口道。 暖气涌过来,程时琅的脸清晰外露,金丝镜框下潜藏的眸光幽沉,正觑前方,单手撑着桌面,浅蓝色衬衣袖口恰好露出紧实的小臂,线条流畅。 “那就好,爷爷可是等着孟家那小丫头过门呢。” 程老爷子点点头。 程燃在一旁想加入群聊:“毕业那年让你抓紧点,就一直不上心。” 程老爷子斜眼看过去,“以为我们时琅跟你似的,一天到晚满脑子情情爱爱。” “人家小两口感情好着呢。孟家这小姑娘你奶奶也是见过的,小模小样的可伶俐了,小时候就不差,一来家里呦,我的花花草草准保不住,这丫头还倒打一耙,跑到你奶奶那里告我的状。” “说是被蜜蜂叮着了,小丫头气不过,拉着时琅又跑到花圃里去,折腾一下午,两人挺厉害,抓了一小笼子蜜蜂回来。” ““蜜蜂是抓着了,他们俩也被咬的满头包,可难受了好一段时间,接下来难受好长一段时间。” 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早就忘光,如今听人提起,脑海里也能浮现几帧画面,时隔经年,心里也怀念当年的人和事。 程时琅想起来孩童时的小孟琼,忍不住笑了。 心一动,此时特别想知道孟琼正做什么。程时琅笑着拿手机给孟琼发了个信息。 “这丫头片子,可记仇了。” 程时琅也笑了。 程时琅又听程老爷子说。 “这小丫头,打小就记仇呦。” 可不是么,他想。 这么想着,程时琅目光一瞥,注意到一旁的纪听白似乎看了过来,米白色针织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暖光灯下衬得整个人肌肤冷白,此时见程时琅看过来,朝他散漫地笑了下。 程时琅收回手机,怕他多想,帮纪听白夹了一筷子菜,面容难得一见露出几分温柔。 “你嫂子。” 纪听白眸光流转,也弯唇笑。 程老爷子这边又把话题聊过来,笑眯眯瞧纪听白。 “小白啊,你也二十一啦,跟爷爷说说,谈恋爱了没有?” “谈了。” 纪听白视线对过去,懒洋洋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下子也把程时琅和程燃夫妇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程老爷子偏头凑过去,一脸八卦模样,“来,你跟爷爷好好说说,咱不说给你爸听。” 纪听白嗓音听着没什么情绪,也没想和他们分享什么,可说话间眼眸还是忍不住泛起温柔的光来。 “就我一喜欢的姑娘。现在甜甜蜜蜜的谈恋爱呢。” “哎哎哎,你们在一起多久啦?姑娘家哪里人啊?做什么的?你对人家怎么样呐?需不需要爷爷从中帮帮忙?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她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结婚。”纪听白轻声品了下这个词,忽地弯唇笑了。 “她什么时候点头答应我,我就什么时候结婚。” 反正他对婚姻最大的期待,不过就是孟琼了。 程老爷子眼珠一转,知道有戏了,可惜他忍不住再问下去,纪听白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眯眯看着他。 “到时候带回来给你见见。”纪听白目光又悠悠转向程时琅,慢慢吐出一句话,“你可得公平公正,嫂子有的,我女朋友可不能少。” 程老爷子一听,当着一桌人的面,大腿一拍,答应了。 第31章 尤物 程老爷子年纪大了, 老年人一入夜就犯困,终于心满意足睡过去。 晚饭后宅子里只能隐约听见雪落的簌簌声,厚厚地积攒在屋檐,西南边的连廊也暗下几盏灯去。 纪听白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 透过玻璃窗外看, 黑寂夜色里, 冷白色充斥整个世界,浓到化不开。 今年的冬, 雪一场一场接着下, 似不吐不快地上帝之手,轰轰烈烈要摧毁众生。 新专辑的混响让纪听白折腾到这个点,守夜的佣人在廊下昏昏欲睡, 昏黄暖光的夜灯无由生出几分困意。 他穿过二楼长廊,听见声响, 视线从手机屏幕里抬出来,就看见小阳台靠在栏杆上的程时琅。 窗外冰天雪地,屋内热气腾腾。 桌上摆好两只玛瑙杯,醇厚酒液透出欲望的夜色, 一方无主, 明显在等些什么。 纪听白给孟琼回了一条微信, 才合上手机, 径直迈着脚步走过去。 他走到程时琅对面空落的软榻上, 随意坐着,正对程时琅的视线。 “最近在怎么样?工作很忙?” 人刚坐下, 程时琅拿了支烟, 朝他示意, “朋友送的酒, 还不错,尝尝?” 纪听白一双桃花眼,轻眯起来,松松散散回道:“工作左右不就那样,还行吧。在你们看来不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 劲烈的酒气撬开人的唇齿,卷着深冬的冷意,从心底里点燃未知的火焰。 纪听白自然不会认为程时琅半夜三更在这等他只是为了问他近况。 或者,他早在等着他来。 家里因为这笔股权闹了一整晚,程时琅料到他的情绪,像是对付叛逆的小孩儿,低低地吸口烟,才眉目倦怠地开口,“这事你也别怪爸,他心里也挺不好受的。这么些年,你的态度冷漠,跟冰块儿似的,他想关心你都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毕竟血浓于水……” “哥——”纪听白打断他。 他眼睫一直垂着,抬起来时那双黑沉沉的眸,正瞧着程时琅。 纪听白声音透着几分好笑:“你怎么不问问妈妈过得怎么样?她有没有很想你?” 程时琅怔愣一下,眸子里的暗沉涌动被掩藏的很好,他轻轻笑一笑,温和低沉的嗓音在夜里传开。 “我当然知道妈妈过得很好。” 他们兄弟一母同胞,血浓于水,足够熟悉对方,不会再有比他们更亲密的两人。起码程时琅认为如此。 彼此对视一眼。 纪听白也笑了,好看的唇角勾起,口腔被酒精滚过,“妈妈她过得确实不错。” 如果没有经常听纪安黎说那句——你哥很忙吗。 怎么很久都没联系我了。 当年的闹剧是程燃和纪安黎的,一场笑话,草草收场。 在程时琅看来,纪安黎抛夫弃子,出国再嫁,十多年不管不顾。 印象特别深的一次,那年冬天和今年一样冷,他戴好新围巾出门上学,同桌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大家都围在一起,看见同桌脖子上围着廉价针织的兔子围巾,眼睛大大的,耳朵也长,但看得出来织的人很用心。即使他的新围巾比同桌的昂贵十倍不止,那天放学回家后,程时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整晚,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戴过围巾,也再没有提过要找妈妈。 他和普通小孩儿一样,也曾经羡慕委屈过,甚至憎恨过,为什么纪安黎要把他留下。那些眼泪、那些哽咽在喉咙里说不出的话,终于把疯狂和麻木的任性压下去,原来他也可以是理智的、冷静的、温和的。 但时间教会他记住的,是被抢走无数次偏爱的那个人。 “奶奶去世前一夜,她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心里仍在挂念你,她要爷爷拿命发誓,要把你接回来。”程时琅想到过去,有些出神,“从小爷爷奶奶就偏爱你多一些,我幼稚地生过很多回闷气。” “但你从小就最粘我,奶奶给的什么东西都会先给我留一份,即使我烦你,把你一个人锁在屋子里,不让你跟着我出门玩儿,哭过一场后也依旧会欢欢喜喜抱着我的手喊哥哥。” 向来内敛温和的程时琅很少在人前流露出如此纯粹的情绪。 在那些两人互相错过的过去里,那样恬然的神情程时琅后来只在孟琼身上见到过。 丢失的过去他无力挽回,而眼前的一切,程时琅知道,他是势在必得的。 “是么?我已经记不太清了。”纪听白笑。 一杯酒见底,纪听白听着他说了很多话,话间纪听白的目光从对面男人温和面容上缓缓下滑,鼻梁、脖颈、身材,略带审视,最后纪听白的视线就这么轻轻盈盈地落在那双干净的五指上,充满了直勾勾地好胜心。这是草原上的野狼,遇上劲敌时流露出来的杀意。 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今晨的画面,纪听白呼吸声急促几秒,才低低笑起来。 在灯下程时琅看不到的暗处,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是胜者的姿态。 抬起头来,纪听白身子往前倾了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视线对上他沉静如幽潭的眼睛,不露声色的笑。 “哥。”他淡淡地笑,“我知道这笔股权对你来说至关重要,做弟弟的这些年没能帮上你什么,也挺愧疚。这次你放心,我会让你如愿。” “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开口就行。” 程时琅没想到他会放弃的这么干脆。 纪听白抬起头来,眉眼温顺,忍不住笑了,“那我就当你许我一个条件了。” 他又随意答应下,“不过我还没想好内容,之后再说吧。” 程时琅挑眉:“空头支票?” 然后听见纪听白慢条斯理地腔调,声线懒散:“给不给?” 兄弟俩还是默契的。 “给。” 听这话,程时琅悬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松了下来。 程时琅抽了支烟给他,两人就这样面对坐着,烟气缭绕,悄无声息。 男生用指尖夹着,猩红烟蒂在匀称干净的指尖闪烁,唇抵着低低吸一口,鸦睫细而密,在猩红色下裸出一道暗影,看着危险又诱惑。 烟圈儿徐徐上升,似乎这样的热气能融化外面的雪,被他这样任性的岔开了这么几句,如今认真打量起他这个弟弟,似乎这几年确实长开不少,程时琅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身上这股漫不经心的松散劲儿,他只在一个女人身上看到过。 程时琅又想到十三年前那场动荡京城的绑架案,慢几秒反应过来,凶手当场被击毙。 那一枪,似乎和幼时纠缠不清的噩梦,就这么被甩在了无人知晓的过去。 那晚的雪近乎掩了半个京城。 凌晨三点,程家老宅灯火如昼。 佣人一声慌乱的叫声,惊醒了老宅的所有人。 病房不让抽烟,纪听白被赶到另一侧窗台去,他没点,咬着支烟,又抬头看着渐小的雪势。 纪听白在窗台前沉默站了很久。 老爷子病情反复,心脏功能急剧衰竭,久治未愈。程叔说本来已经有所好转,昨天一折腾,压力负荷过大,心率失常,引出一系列其他并发症,目前病情在观察中,要做好最坏打算。 人半夜入院,这会儿还昏迷不醒。 鼻尖闻着难闻的消毒水味,天将破晓,雪停了,冷雾弥漫。 纪听白走到床边,滴滴答答的仪器沉重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指令,麻木地击打在心尖上。 昨天夜里饭桌上严苛又中气十足的小老头,如今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行将就木,脸色灰青,面容枯槁,苍老的眼皮沉重的合在一起,似乎再没有机会睁开。 纪听白伸手去握老人的手,病房里暖气开得大,那手触摸上去冷的像冰,生命体征微弱的骇人。 纪听白忽然想起来,老家伙最怕冷,每年的深秋老宅都跟个火炉似的,暖融融的。纪听白低头,用自己的体温渡给手心这只手,效果甚微。 他吸了口气,起身,转头靠着墙沉默,面无表情。 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幕,纪听白目光盯着远处,生老病死,老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确诊下来多半都时日无多,老家伙这样的心态算不错的,今年也第四回 进医院了。 他真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静谧的病房里,纪听白多希望老家伙这双眼睛能再睁开,再起来戳戳他的脑袋叫他小混蛋。 程燃把他看作是妻子不忠的象征,他出现的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程燃头上那顶绿帽子,那些疯狂的、偏执的对妻子的占有欲,都病态地表达在他身上。 只有老爷子和奶奶从一开始就不介意一个被亲身父亲怀疑血脉的孩子。 纪安黎和程燃离婚的那天,老家伙想要把他留在身边,自己单独抚养,被纪安黎以命要挟,拦了下来。 出国前,奶奶知道留不住他,背着他偷偷抹眼泪,老爷子抱着他小小的身体,严肃坚定地告诉他,“不管我们听白以后在哪儿,你都还有个家。在外面和妈妈过得不舒服了,就回来,爷爷和奶奶在等你回家。” 颤抖的拥抱在那个阴雨的下午持续了很久,中年人身上滚烫的温度至今丝毫没忘,纪听白仍然能完全确保那些爱意,真正完完全全的爱他。 他此时的心如刀剜,不忍心再回头看老人一眼,从指头到脚都是麻木的。 迎着天光,纪听白缓缓低下头来,视线里没有焦距,眼睫一眨,滚烫的热泪滴落下来,连着心也被烫出个大洞。 第32章 尤物 年关将近, 孟琼给自己放个小长假,这两天窝在家里没出门。 今年雪厚,本来计划和纪听白飞盐城湖滑雪,想着这种挑战肾上腺素的刺激活动, 他这样的小男生肯定喜欢。 结果人从那天晚上离开后, 除了每天照常的早晚安外, 没再出现孟琼面前。 其实才过去一天而已,孟琼觉得反常。 落地窗的自动窗帘缓缓向两边拉开, 客厅静影沉璧, 偶尔吹起一丝皱纹,正如孟琼此刻的心漾成圈圈波纹高。 她打开酒柜挑了瓶酒,威士忌倒入高脚酒杯碰触清脆的声音, 她就这么晃着酒杯在中岛台前坐了十几分钟,安静听窗外冷风过境。 身体随酒意在不断发热, 呼吸间她似乎能感受到薄薄的肌肤下血液搏动,葱白指尖慢慢描过杯壁,孟琼有一刻出神。 也算不上失联,只是和纪听白实打实腻了几天, 她还记得明晃晃的灯光, 亲密的旖旎, 和蔓延的爱意。 他走了后, 整个屋子一下子被抽空了。 世界都变得好沉寂。 她知道纪听白的小习惯, 早上醒了和晚上睡前都会第一时间跟她说,似乎生怕她找不着他人, 有时候和朋友出门打个球也会特地和她报备, 让人很有安全感。 倒也不是冷淡, 孟琼托着腮, 妖娆红唇在杯壁留下唇印,她指尖划拉手机,扫了眼他发消息时间,不是在凌晨两点晚安,就是四点早安。连着几次,这是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通宵拯救世界么。 孟琼有一刻患得患失,到底感觉心空落落的。 她犹豫一下,点了拨号。 电流嘟一声,接得很快,男生的声线听上去依旧亲昵,“琼琼。” 孟琼抱着抱枕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笔直的长腿在空气里晃动,红唇微动,“小朋友,你这两天消失了吗?” 她听他“嗯”了一声,情绪明显低落又被克制住:“对不起,琼琼,爷爷住院了,再过几天病情稳定了就来陪你好不好。” 孟琼莫名松一口气,随口问道:“严重吗?要不要我帮什么忙?”记得他提过几次,老人好像对他很重要。 男声低低轻笑传进耳膜,他说不用担心,是病情复发,他会解决的。 最后,听见他说:“琼琼,记得想我。” 孟琼没再和他聊些别的,直接挂了电话,盯着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发呆,光线一缕缕透过云层,世界是明亮的。 良久,孟琼才抿唇叹了口气。 后知后觉,好像是有点想他。 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越来越习惯他在身边出现,连这么两天不在都不适应。 面前的乌木茶几上还摆着几盒退烧药,零零散散叠在一块儿,孟琼慢半拍反应过来是他特地送来的。 这时孟琼才发现,纪听白给她的爱很与众不同,这段爱情如流水般柔软绵长,无孔不入,正在悄无声息动摇她的整个世界的重心,都留有他的痕迹。 怎么形容呢,像有一种从高空坠落但会被人双手接住的踏实感,心变得很满。 被人在乎的感觉真的很好。 当她意识到这点,努力让整个人冷静一会儿,心绪却再也藏不住。 这是孟琼第一次意识到她陷进去了。 这段恋爱谈得太感性。 她抱臂坐在沙发上,望着虚空,眼前浮现出男生漆黑的眸,睫毛细而密,低头看她时亮的惊人,仿佛全世界除她外都不存在;挑弄她时又烫得要命,似乎每个眼神都能钻进她的血液,细细地啃咬她冷燥的肌肤。 孟琼从来没对纪听白说过,她特别爱那双眸子。 他太干净了,孟琼想。 ——有点后悔去招惹他。 孟琼找了个小众的餐厅,这样的雪天,玻璃窗外瞧见的是皑皑的冷白色,漫无边际地朝山峦涌去。 她临窗坐,许黎拖拖拉拉到时,菜已经上好。 许黎不忌口,扫了眼菜肴,直接招手服务生点菜。 孟琼挑眉看过去:“你不是减肥吗?” “大小姐,减肥不等于吃素吧。”许黎嘟嘟囔囔,有点郁闷,“这么冷的天约我出门,请我吃顿饭怎么了。” 孟琼听不得她碎碎念,索性随她。 许黎加了几个菜,才心满意足坐下来,喝了口苏打水,“这么浪漫的雪天,你男朋友呢?没有演绎一段爱情故事?” “他家出了点事,在处理。”孟琼扫一眼正狼吞虎咽的许黎,“你至于吗?何明政不就是停了你的卡吗?没到蹭吃蹭喝的地步吧。” 一提这名字就来气,许黎想起前几天何明政在临时会上的话,咬牙切齿,“王八蛋!又不是我全责,有本事他停工程款啊!停我的卡算什么本事!” 想起姐妹的大恩大德,许黎又感激涕零,“呜呜呜琼琼还好有你,要不然我就饿死街头了!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停。”孟琼打断她的花言巧语。 “我有点想分手了。” “啊?”许黎被噎一下,没想到她话题转这么快,顿一下发问:“你男朋友那方面有问题?” “没。” “那他家里破产了背了几千万负债?” “没有。” “有暴力倾向?” “也没有。” “哦。”许黎慢吞吞道,“那你赶快分手吧。我在等拿爱的号码牌呢。” 孟琼扫她一眼。 “……好啦。”许黎怂怂的收回玩笑话,轻咳一声,“像你男朋友这样八块腹肌,帅到惊为天人的帅哥小可爱哪里找呀,而且深情又专一,你不满意什么?” 许黎不问还好,问了之后,孟琼筷子一顿,从心底涌出一丝难过。 纪听白从某方面来说真的是完美伴侣,她真的很久没有被这样爱过了。 “我不会和他结婚。” 孟琼淡淡垂着眸,这段恋爱本来就是计划之外的。依她的性格,早该及时止损才是。 许黎怔了下,慢半拍反应过来,没想到当初的事情她还没放下。 相比起沉溺过去,许黎更希望孟琼能活得自在开怀。 “琼琼,你舍得吗?” 舍得吗? 怎么会舍得。 孟琼其实很犹豫。 但又怕真正伤害到他。 “梁遇上个月醒了。” 孟琼淡漠地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白雪,天地一色,好像看不透的人心。 “手术算成功,比植物人更好的结果。可这么多年我仍然不敢去看他一次,你也觉得我很懦弱吧。” “上次一个金融圈的晚宴,我遇上个人,就以前班上的天生方便面卷,说话挺结巴那个,他读书时从来没有考赢过梁遇,现在在投行,混的小有名气。许黎,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看见他走来攀谈,一字一句听他如今的事业有成。” 金色卷发衬得肌肤冷白,孟琼眼眶染出点点红痕。 “可是梁遇本该站在比他们更高的位置啊。” 满目雪色,冷冽干净,又一年深冬,像是没人记得那段往事。 孟琼拨弄一缕卷发,指尖勾勾缠缠,眉眼轻阖,在大雪后光下映照出几分脆弱。 藏在金色卷发下的天鹅颈上系了条珍珠项链,锁骨漂亮精致,左耳上的赤红色玛瑙石耳环在光下熠熠生辉,独属于孟琼的高傲张扬。 而另一只则空空如也。 许黎看她这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两人相互沉默。 身后传来一阵惊呼,转头看去,玻璃窗外,远处山雾间终于亮出一抹橙红,在天边烫出个大洞,曦光照耀,隔壁桌的客人拉着丈夫连声惊叹,在光亮中拥抱彼此。 许黎干涩的嗓音低低地说。 “琼琼,去看看梁遇吧。” “他会想见你的。” 许黎抬眸,恰恰对上孟琼的视线,一瞬不瞬看她,嘴里重复一遍。 “他最想见的人是你。” 许黎觉得,她认识的孟琼和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同。 许黎认识最初的孟琼。 在高中题海茫茫的文科班里,孟琼是所有人的女神,一头勾勾绕绕又柔软的长发飘在空中,身段窈窕,是校服也遮不住的美,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娇气。 即使从小众星捧月长大,她从没架子,会在看完恐怖片的深夜在宿舍床上和她盖同一床被子不敢入眠,会带她偷偷逃课只为了吃一个地道的煎饼果子,也会在烈日午后和她分吃同一片西瓜。 高考结束后那个世界狂欢的下午,许黎在嘈杂的KTV里接到孟琼的求救电话。 当她拼命跑到现场时,看见失控的孟琼跌坐在一滩血渍污泥里,抬头茫然看她,那双眼睛里,许黎看见有一万朵玫瑰枯萎,一万颗星星陨落。 周围的一切都很凌乱的发起了疯。 ——救护车把梁遇拉走。 警察扣留肇事司机。 路边看客在谈论纷纷,日渐西斜也渐渐散去。 唯独那个女孩儿,没有人管她,蜷坐在水泥地面,肌肤被擦破好几处,往外渗血,她环抱双膝像个无措的小孩儿,她睁着满是泪痕的双眼,颤抖着叫她: “……许黎,是我害了他。” 许黎抱她的时候,手指头都在发着抖,只能一遍又一遍拍打她脆弱的蝴蝶骨,怕她下一秒化成泡沫消失在眼前。 孟琼依恋她身上传来的安全感,一瞬间崩溃大哭,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沿着脸颊滴滴淌下来,压抑和恐惧当她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蝉鸣的暑假里,孟琼曾经彻夜不眠,睁着血红色眼睛期盼黎明驱散黑暗,也有过在夜深人静里寻死的念头,吞服大量安定,被孟玫发现送到医院洗胃。再后来有一段时间她几乎把自己和世界隔开,不吃不喝,也不搭理任何人,差点儿脱水死亡。 许黎后来才知道,梁遇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他独身沿路返回,是为了寻找孟琼掉落下来的一只耳坠。 十字路口,一辆闯红灯的醉驾司机没刹住车,直冲出去。 而那只被丢失的钻石耳坠,随着梁遇的身体腾空而起,在光影中和尘埃碰撞,一声沉重落地声里,轻轻地落在滚烫的水泥地面。 而许黎无数次抱着孟琼,听见她绝望而痛苦地哭喊: “当初死的人是我多好,不该是梁遇。” “是我害了他。” ——是她害了那个前途无量的少年。 “别想——” 许黎通红着眼眶,一遍又一遍轻声告诉她:“是意外。琼琼,没有人怪你。” 哭声渐渐变得细弱,听见她喉咙里的抽噎声,孟琼双臂无意识抱着肩头,蜷成一团,以极缺乏安全感的姿势昏睡过去。 许黎心里,如同被刀生剜下一块肉来,整颗心都要碎了。 睡吧,很多个夜里许黎在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难捱的都会过去。 第33章 尤物 纪听白送纪安黎到电梯口。 老爷子病情爆发, 这几天程氏集团不太安定,几个老股东手底下按耐不住野心,蠢蠢欲动,纪安黎特地从国外飞回来一趟。 “哎, 想办法熬过这个年节就好了。” 电梯旁摆了一盆青翠欲滴的君子竹, 笔直挺拔在冷光下伸展, 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温暖,意识不到一墙之隔的风雪交加。 电梯显示楼层缓缓下降, 纪听白陪纪安黎等电梯。 “你自己的事妈妈从来没拦你。但这事儿——” 纪安黎拎包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转头看他:“趁老爷子还在,再考虑考虑。”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下点光,树枝融化的冰锥滴滴答答融成滩水, 少年一头短发刺拉拉的,此时手揣在兜里, 逆着光线微低着头,俨然有了属于男人的脊梁。 纪听白咬着支烟,没点火,烟嘴微涩。 他说:“好。” 纪安黎踩着细高跟, 忽然想到件事儿, “上次那张专辑在欧洲市场反馈不错, 要你真喜欢这行, 欧洲那边会比国内好很多。”她笑眯眯的样子, 像春蚕吐出的纯白花蕊,几十年的音乐造诣晕染在纪安黎婀娜的身段上, 她看上去依旧年轻。 纪听白想了想, 摇头拒绝她。 纪安黎叹口气, 只能惋惜摇头, “可惜啦。” “滴——”电梯到了,开门。 “——走了。”纪安黎向纪听白告别,“我来的事儿别让你哥知道,麻烦。你也别送了,老杨的车在下面等我呢。” 纪安黎说:“回去吧。多陪陪你爷爷。” 身边是沉默的回应。 纪安黎回头,她身后空无一人,只看见一个颀长的背影,在皑皑阳光下,踩着反光的大理石地板,像是追着什么,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白了头的高山在暖阳中露头,树枝苍劲不折的姿态落下点点光影。 这场下了几天的大雪有停的趋势,车轮压过雪融湿润的马路, 下午三点钟,孟琼戴着口罩,看着扶梯顶上反光镜子中的自己。 她整个人裹在大衣里,金色卷发飘飘扬扬在肩头打起卷,整张脸几乎都掩藏在口罩后,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像朵在迷失在春天的玫瑰,刚从外面进来,鼻头微红,柔和的光线映照她的眉眼,细细的眉毛不安的皱着。 扶梯徐徐上到二楼。 接近年关,医院大厅熙熙攘攘。 一段长廊扶椅上,闹哄哄挤了一群人。 哭哭啼啼的小男孩抓着妈妈的衣角撒泼,鲁莽又带着点儿勇敢,护士阿姨苦口婆心,爷爷奶奶不断诱哄,稚嫩的小脸皱成苦瓜也不愿轻易张嘴,小短腿蹬来蹬去,大人们节节败退。 在爱里浸泡的小孩才有资格任性呀。 孟琼走过他们时,她甚至想揉一揉小男孩毛茸茸的脑袋。 这么想着,她平静往前走,玻璃连廊那头是住院楼,再拐进去是电梯口。 住院楼的人渐渐多起来,护士和病人来来往往,孟琼站在电梯口,仿佛与整个嘈杂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眯着眼睛,看悬挂一旁蓝蓝白白的指示牌其中一栏——8F 神经内科 脊背挺得很直,像不被轻易击垮的巨人,平静的眉眼内却席卷过汹涌的浪潮。 指示灯闪烁,电梯直上八楼。 梁遇的病房朝阳,光线很好,薄薄的窗帘拉开来能看见整个医院小花园。 孟琼敲门进去,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空无一人,桌上还放着喝剩下的南瓜小粥。 路过的小护士轻声地提醒她,病人可能在小花园散步。 孟琼走到小花园,枯枝上的冬雪融化成冰水,空气里能看见呼出的雾气,在光影里飘摇,这个点的小花园很热闹,护士推着轮椅漫无目的,病人安详的享受冬日暖阳。 在化不尽的雪里,孟琼的目光落在回廊处一对母子的身上。 隔着老迈粗壮的香樟树,远处有护工勤恳地打扫雪水,能听见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阳光穿过罅隙打在孟琼眼皮上,她不敢眨眼睛。 那母亲裹着件黑色羽绒服坐在石凳上,手里夹了本书,笑眯眯地给旁边的男子读故事——那是本童话故事书。 旧旧的书封,彩印着长耳朵大鼻子的卡通人物,是孟琼小时候很喜欢的《安徒生童话》那类。 身边的男子背对着孟琼的方向坐,病号条纹衫外面裹得很暖和,脖颈上围了条粗线织的灰色格子围巾,隐约从侧脸看见他的唇角弯弯,在笑。 他的肩膀和她想象中那样宽厚,脊背线条亦如她所期望那样流畅地披巾斩棘,向上生长。 是孟琼曾经梦见过无数次的,属于男人的、有力而硬朗的线条。那是她梦里的乌托邦。 暖洋洋的柔光笼罩在这对母子身上,仿佛给他们渡上金光,母亲的嗓音温柔和煦,浸泡在故事里。 “……小人鱼又吻了王子的额头一下,用颤抖的手把刀子扔到海里,自己也跳到大海里去了。天亮了,人们找不到小人鱼,船边的海浪上跳动着一片白色的泡沫。” 孟琼站在那处看了好久,陪他听完整个美人鱼的故事。 然后,孟琼听见澄明明亮的男音。 “小人鱼好可怜呀。妈妈,她那么可爱漂亮,为什么不去找王子呢?王子肯定会喜欢她!” “因为小人鱼希望王子幸福。” “什么是幸福呢?” 梁遇抬头的那个瞬间,孟琼看见了他纯真灿烂的笑容,如冷酷的武士紧握冰冷的刀锥狠狠扎进她内心最柔软的深处。 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烫,内心酸楚。 孟琼可以对整个世界无动于衷。 ——除了梁遇。 她没办法再看下去。 孟琼跌跌撞撞往回走,正撞上楼层一行人查房出来,白大褂耀眼。 灿烂的阳光穿透走廊的玻璃窗,打在孟琼的墨绿色大衣上,光影的流动感与轻柔的面料交融,像是支野玫瑰温柔枯败后的绿梗,奔赴一场理想主义的逃亡。 孟琼和为首那身材高挑的医生打招呼:“赵医生。” 赵医生推了推厚厚的镜片,朝她点头:“孟小姐,好久不见。” 孟琼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对于我的出现,赵医生看起来并不意外。” “这么些年我带过的病人不少,像孟小姐这样预付十年治疗费用的患者家属还是头一个。”赵医生几分怅然。 赵医生上一次和孟琼见面还是她大学毕业那年,小姑娘头顶烈日,孤零零来医院缴费,浑身长着刺。她是来特意交手术费的。那时她攒够了钱,赵医生也听说她走投无路,大学临时转了专业,才走了这条来钱快的路。再等赵医生看到孟琼,她已经是秀场如日中天的模特。 当初一娉婷的姑娘,如今似寒霜包裹的烈火而不息,这么姿态慵懒淡淡朝他笑,赵医生颇感慨。 “小唐,把梁遇带回病房休息吧。再和梁遇母亲说一声,让她来我办公室聊一聊。” 小唐是新来的实习护士,她脆生生地哎一声,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孟琼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眼。 两人对视,赵医生只是笑笑。 孟琼轻垂下眼,微微打着卷儿的金发拂过侧脸,她站立在这寂静的楼梯转角,笔直的脊背微弯,她郑重道谢:“——给您添麻烦了。” 赵医生胸前还挂着听诊器,温和地笑着:“梁遇这些年恢复的不错,积极配合治疗康复,准点吃药,努力运动,当初他那样情况,现在的康复结果比我预期高出太多了。” ——那他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吗? 小唐护士牵着梁遇进了病房,他就慢吞吞跟在后面,头上戴了个软乎乎的针织帽,手里抱着那本彩绘童话书,一进来,整个病房都多了几分生气。 隔着一扇病房门,孟琼掐着大衣的指甲微微泛白,听着病房里面荡着男声清浅的笑音,酒窝浅浅,仿佛如孩子般稚气的喜悦。 梁遇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时尤为吸引人,这一场祸事没在他的躯体留下太多痕迹,或有,也早已淡去。 她几乎能够刻画出他脸上的每一处痕迹,甚至脑后每一处刀口,一种窒息感传来,恍惚间看见当初落魄又强撑着的自己。躲在门外的孟琼,忽然抱着双臂委屈哭了。 如果可以,她想和他说说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冷眼,说说这些年她的愧疚与忏悔。她心底大漠荒芜,寸草难生,甚至灵魂都在每个深夜与明月消匿无声。 可病房里温暖如春,如心脏仍然是鲜活的跳动,时隔多年,梁遇好像仍然站在原地等她。 她真像个懦夫。 ——活着就很好了,不是么。 病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打开。 孟琼的绒面细高跟踩上地面,安静地进入这方空间,渐近的脚步声不免引起病床上人的注意。 病床旁剩下的那碗小南瓜粥孤零零放在一角,还冒着温热的雾气,梁遇从手中的故事书里手忙脚乱地抬起头,澄澈的眼眸如星如月般明朗,看向她。 当梁遇的目光投过来,她那一瞬间甚至仓皇地想逃。 孟琼停在原地,一头长发吹得散乱,在淋过一场心中的瓢泼大雨后,红唇微动,终于开了口。 “你——” ——你好,我叫孟琼。 可以交个朋友吗? 心里的草稿早已滚过千百遍。 而病床上那人,却抢在孟琼之前开口。 那双黑黢黢的瞳仁望向她:“琼琼——” 嗓音带着点儿撒娇的卷音。 那一瞬间,孟琼心里如呼啸万里的浪涛,片刻决堤,溃不成军。 第34章 尤物 事实上, 孟琼曾经做过数次幻想。 明明罪孽深重,也妄图尝试来见他一面,可此时,精心准备的措辞在这一句轻唤声中, 她哑口无言。 白昼日光下, 她像是个骨子里流淌着罪恶和卑劣的怪物, 污浊地仍想要靠近他身边。 “琼琼。” 梁遇光脚从床上下来,“你怎么哭啦?” 身材挺拔的梁遇站在她面前时, 孟琼才反应过来, 早已泪流满面。 梁遇慌乱地伸手,试图帮孟琼擦干滑落的泪珠。 过了很久,孟琼才找回她自己的声音, 干涩生疏,仿佛她才刚学会说话。 “你认识我吗?” 梁遇的眸光黑得发亮,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你是琼琼啊。” 温热的指腹摸了摸孟琼的脸颊,湿热的泪渍没有干透,如女人数千夜里狂风肆虐后的宣泄。 梁遇抬眼,孟琼被他的目光灼烧, 在寂静的病房里, 听见了他极轻的声音。 梁遇疑惑:“可是好奇怪, 我为什么认识你呢?” 这个问题她不敢面对。 七年。 心酸于梁遇仍然记得她, 却也畏惧他还记得她。 几乎是同一时间, 她错开目光,紧紧地握着梁遇的手, 她怕回答这个问题后, 那些被自己掩盖逃避的真相大白, 怕他用失望、厌恶、甚至憎恨的眼神看她说——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孟琼转开头, 背对着他,才忍不住闭上眼,这刻,数不清的泪水从眼角漫溢,冰凉的晶莹的水光晕染成了难以释怀的过去。 赵医生早在开颅手术成功后,发给她每次梁遇的检验单和病例单。 那次是风险最大的手术,头部淤血阻塞神经,颅脑畸形,再不干预等待着梁遇的将会是成为植物人一辈子躺在病床上。 手术持续十六个小时,赵医生亲自主刀,那一整夜,孟琼抱着手机在阳台蜷坐,在欲盖弥彰的黑夜守到天光破晓,日照高悬。 术后,赵医生亲自给她回了电话。 孟琼还记得那天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身后的蕾丝纱帘荡起好看的弧度,空气闷热而潮湿。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像把孟琼泣血的胸膛剖开:“手术很成功,但术后创伤出现了。病人大脑受到器质性的不可逆的损伤,使他原来正常的智力受到伤害,造成认识活动的持续障碍,检测结果显示,梁遇术后智力活动的发育停留在孩童阶段中,也就是八周岁左右。” ——八岁的孩童。 孟琼没有勇气和那双纯澈的眸子对视。 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纯洁如白纸清透。 却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本能地喊出她的名字。 多么讽刺啊,孟琼想着。 没有见过梁遇之前,她甚至安慰自己,活着就很好了。 她的孤身跋涉,走向离经叛道的路,终于还是把他留住了,她还能再见到他。 可这一刻,看见梁遇弯腰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泪,甚至学着妈妈的动作笨拙地给她呼气,而帮他拆开奶糖时,他的嘴角上翘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露出来,看上去漂亮又温柔,不带一点杂质。 像孩子的眼眸,一眼望到底的温凉又纯净。 她甚至无法想象梁遇是如何度过这些年的。 梁遇出事前,已经通过top1名校的自主招生考试,大家为他欢庆,只要度过那个燥热的夏季,无声的雷也将响彻山河,惊雷滚滚,他将拥有崭新坦途,而不是那个需要兼职家教的寒酸学生。 他生父早亡,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其中几份心酸谁知。单亲家庭的孩子,从小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可梁遇生来傲骨,不屑于他人目光,不屈于贫穷现状忙碎银几两,不愿低声下气为人臣而平庸无望,他寒窗十二载,是学校引以为豪的光荣榜翘楚。少年人不知天高,他不愿做温驯的良驹,只想成为自由狂奔的野马,在旷阔的草原上肆意扬蹄。 他该是繁华的日光中最耀眼的一束,本该看尽长安花,策马扬鞭,意气风发。 那个十八岁时,耀眼的少年,生来就该站在最高处。 梁遇值得拥有最好的,他青春年少的滚滚血泪,配得上一切美好。 ——本该如此,如果没有遇上她。 孟琼恨透了自己。 这些年里,她自以为是的扮演赎罪的角色。 孟玫告诉她这是场意外,许黎安慰她事情会慢慢过去,于是孟琼相信了,她振作起来,让他接受最好的治疗,住进最好的医院,数不清的钱如流水哗啦啦砸进去——似乎这样,活在救赎的希望里,就能轻松地告诉自己,看,我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事了,这样,内心深处的道德巨人就会减轻罪责。 她从未真正的面对过。 如同,至今孟琼仍然不敢见梁遇妈妈一面。她害怕看见那位母亲眼眸里无尽的疮痍。 “琼琼,你的故事讲到哪里啦?” 梁遇趴在小沙发上,头枕在孟琼的膝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看她,也许是骨子里的熟悉感作祟,和她很亲昵。 孟琼用视线描摹着他的侧脸,从她的视角低头,能看清男人脑后三道清晰的丑陋的疤痕,长短不一,交错盘踞在这一小块儿头颅上,狰狞的像个怪兽。 孟琼极轻柔地摸了摸,光线洒在梁遇身上如同细碎的月光,他很乖巧地握着她的胳膊,那胳膊又细又白,上面有几道鲜红刺目的红痕,他身出指尖抚摸,很是温柔地蹭了蹭。 “已经不疼啦,妈妈说会越来越好的。” 梁遇露出笑容,右手握住她的,鼓励自己。 湖边残败的绿柳摇曳,昏黄的暖阳透过玻璃小窗斜射进来,小半落在沙发上,梁遇身子靠着孟琼,白皙的面容上露出信任的神情,黑亮瞳仁,在阳光下如明珠般剔透的美丽。 此刻她终于醒悟,不论她做什么,始终无法弥补给梁遇带来的伤害。 孟琼只觉得眼眶发烫,轻轻“嗯”一声,她把书翻一页,哄着梁遇:“丑小鸭的故事讲完了,还要听别的故事吗?” “我还是喜欢听美人鱼的故事。”梁遇忽然问她,“琼琼,小美人鱼变成泡沫之后会去哪里呢?王子知道真相会找不到她的。” 孟琼笑了一下,“王子不会知道的,那是小美人鱼的愿望啊。” 梁遇难过地“啊”了一声,“那小美人鱼好可怜,她还能见到她的朋友们吗?” 孟琼没回答,只是如春波温柔地看着他,如同曾经他总是在身旁温柔看她一般,在明亮的光线中,望向伏在她膝头渐渐入睡的人。 直至他呼吸渐稳,孟琼才从病房退出来,沉默离开。 临近黄昏,落日光透着玻璃窗洒进来,整个住院楼像披上一层淡金色琉璃纱,孟琼路过护士站,看见熙熙攘攘的人流,梦幻的场景也多了些烟火气。 这个点医院人多,孟琼漫无目的穿过一个转角,步调很慢,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侧目看几眼这个漂亮的女人。 孟琼正打算拿电话通知司机,却在临窗处看见个眼熟的人影,面朝她逆光站着。 地下有好几个烟头。 只轻轻一个抬头,孟琼和那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错,他穿了件浅色格纹外套,领口纹了大片精致的刺绣图样,干净又不乏少年气。 然而,孟琼注意到他碎发下流露出的浅浅的青灰,看得出来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眉眼间浓浓的倦意,孟琼想到这几天他该很忙,此时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心疼。 孟琼走近了,站到几乎抬头就能看见他的距离:“爷爷的病怎么样了?” 四目相对,孟琼能闻到男人身上很重的香烟味,她抬手想要拨一下纪听白额间的碎发。 下一刻,手腕被人紧紧握住。 男人手指弹惯了琴,很是宽大漂亮,孟琼感受到薄薄的肌肤传来的滚烫温度,和他此时情绪的反常,像一只小兽在煎熬挣扎。 纪听白牵着孟琼,拉她进了身后的隔间,嘈杂声渐渐淡去,空气都弥漫着沉默。 没开灯,孟琼的脊背贴着墙,男人一只手垫在她身后,占据身高的优势,用半搂着她的姿势将她揽在怀里,无路能走。 在昏暗逼仄的空间,孟琼被熟悉的木质香包裹着,浑身的细胞都情不自禁朝纪听白靠近。 “我等了你好久。” 低沉喑哑的声音贴着她耳畔,湿湿热热的,惹人心痒。 “琼琼。”纪听白小口亲吻着女人白嫩的耳廓,问得很委屈,“他又是谁?” 他嫉妒得要命。 虽然隔着那层朦胧感,孟琼能感受到他眼眸里克制的情绪,不断有滚烫的情愫涌出来,纪听白这一双漂亮的眼睛,从一开始就让她着了迷。 她一只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微微施力,高大的身影朝她低头,孟琼顺着他的眼尾一路吻上去。 又由眉骨往下吻,碰上他微颤的眼皮,唇齿相依,呼吸交融在一起,孟琼能听见两人急促的喘息声,她不管,如任性的孩子一般,两条手臂都攀上纪听白的后颈,整个柔软的身子都半挂在他身上,如天色变得混沌而又旖旎。 一吻结束,孟琼缓缓抽离。 她的目光直视男人的脸,似乎要看清楚每一寸,他的肌肤是冷白色,白皮红唇,少年感十足。女人的指尖缓慢刮过他的唇角,轻柔地擦掉她残留的痕迹。 孟琼微微仰面看他,妩媚的脸上还留有几分情动的痕迹,只是此时挂着懒散地笑,一如往常清醒。 她朱唇一张一合:“小朋友,我们分手吧。” 第35章 尤物 唇上还残留彼此的温度, 女人的嗓音在昏暗中如蛊如毒。 一句分手说得很随意,毫无缘由,似乎只一时兴起,像极了她的行事风格。 四周只剩下沉默, 谁都没开口, 时间似乎停滞下来。 片刻, 纪听白身子微微僵硬,唇线紧抿, 一道漆黑的视线低头看她。 那双眸子一贯漆黑沉寂, 似乎什么都看不到,眼里只有她的存在。 手心落在她的肩头,四目相对, 能望见他冷利的眉峰下眼眶被染红,他的声音轻到不能再轻:“为什么突然要分手?” 一颗心脏在胸膛里狂跳。 纪听白带着几分慌乱, 以为孟琼只是生气他管的多,和他开个玩笑。他朝孟琼低下头,狠狠克制自己,扯了抹笑, 生怕惹得她有一丝不快。 顿了一下, 又连连解释说:“我只是——只是不想他碰你, 我看见他牵你的手了, 你们还那么亲近, 我只是太难受了……” 纪听白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气息也变得乱七八糟。 最后他把发红的眸子埋藏起来, 压抑到情绪最深处, 整个脑袋窝在孟琼颈窝里, 吐出来的气息温热潮湿, 大片蚕食孟琼的肌肤。 “琼琼,对不起,我不该吃醋。可是我太嫉妒,太难受。我控制不住自己。” 孟琼白嫩的胳膊勾着他干净的脖颈,垂眸说道:“下次别跟踪我了。” 她伸手拉着男人清晰的小臂一点一点温柔地往下滑,动作温柔,如流水潺潺般缠绵,情人间亲昵地抚弄。 他紧张得眼眶通红。 微凉的指腹在冷白色的肌肤上摩挲,女人使了点劲,迈向他半步,在逼仄的空间他们之间的距离贴得更紧,气息勾缠在一起,如同他们曾今这般亲密。 纪听白抬手捉住她的左手腕,小心与他的掌心相交合十,相牵,她太白,白到他不敢多使一点儿力气。他低眸想要解释,未张开嘴,却对上一双无波无澜的双眸,就这般幽幽凝视他。 纪听白突然想起来为她在傍晚折下的那支玫瑰,凋落前也有这样的静候。 那朵玫瑰明明在他身边,被他悉心呵护,可十指握紧,什么都没留住。 “我不分手。我不会同意的。” 他却露出祈求般的神情看她,“不要分手好不好?” 孟琼淡淡开口:“所以呢?我们这段感情本来就不会有结果,你又在期待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纪听白低声否认,他又低头想要亲她,企图尽力挽回什么。 孟琼这次却推开了他,纪听白扑了个空,听见在黑暗之中她轻飘飘的声音。 “我和你谈恋爱,只因为你有一点像他。” 这个他,两人心知肚明。 “不是,不是这样。”纪听白胡乱亲上去,手臂死死地抱紧孟琼,阻止她接下来的话。 可没有用。 在男声低哑的一声又一声否认中,孟琼说:“在我这么多任前男友里,你是最像他的。” “年纪、身材、爱好,特别是这双眼睛。” 孟琼很温柔地对上他的眸子,扫过他身上每一处,才轻轻地吻上去,让他迷恋的每一寸呼吸缠绕着他,“每一次见到你这双眼睛,我都会想,他本来应该像你一样的,健康又快乐的活着。” “怎么办呢?我想了挺久,那就让你替他活在我身边吧。” 孟琼嗓音凉凉的,戳破了纪听白的欲盖弥彰。 情绪一瞬间崩溃,眼泪从纪听白眼角不断涌出,一颗颗滑落下去。他的爱意像漫山的藤蔓疯长,此时禁锢住他的四肢乃至心脏,不留一丝罅隙,他浑身都疼,如锥心般,连呼吸都感到刺痛。 每一个字,对纪听白来说,几乎都像是凌迟。她对他何其残忍。 他眼睫不停颤动,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只是这样吗?” 纪听白简直快要疯了,他指骨泛白,五指不自觉握成了拳,“我不介意。” 不介意她的前男友们,不介意她这些年的爱分给程时琅,不介意被她珍藏在心里的梁遇。 甚至不介意被她当作别人,敷衍地爱着。 纪听白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漆黑的瞳仁里遍布血丝。 他说:“我不介意这些,可以不分手吗?” 手指握着她的不肯放,语气卑微地像一条被人抛弃的小狗。 医院的走廊很静,一墙之隔,孟琼踮起脚,顺着金色卷发凑近纪听白的左耳,闻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又轻又柔地开口:“这么大方?” 看不见女人此时的神情,孟琼似乎笑一下,在耳畔蛊惑他,“也不介意我同时交其他男朋友吗?” “我——” 纪听白忍着她星星点点地吻,似凌迟的煎熬,心脏痛到渐渐麻木。 不敢对她说真话,只低声地笑起来,欺骗自己:“我不介意。” 无数个夜里的辗转思念,让他再也生不出除爱意以外的其他情绪,每天的第一缕晨光亮起时,他甚至想要掐死自己,永远在有她的梦境里再也不出来。 纪听白把唇咬出血来,只是铺天盖地的酸楚,他觉得难过又委屈,泪涌出来,满眼是氤氲的世界。 男人似妥协又不甘心的侧头,想寻她的唇,被她抗拒,指腹掠过毛呢大衣往上延,却触碰上满指冰凉。 纪听白抬眸去看,薄薄的一层光影下,孟琼的发丝早已凌乱,纤细白皙的胳膊依旧随意勾在他的后颈,大衣的领口被她蹭地凌乱,露出一截冷白色锁骨,却丝毫没影响她的明艳漂亮。 只是纪听白捧住孟琼的脸颊,紧紧凝视着她,原来孟琼早已满脸泪痕。 泪珠不断顺着脸颊往下流,很快在男人温热的手心聚成一滩,湿湿的,热热的。 “琼琼,你哭了。” 孟琼的眸子泛红,纪听白小心翼翼地吻掉每一颗,似哭似笑,“你也舍不得分手对不对?” 所有防线瞬间崩塌,一股委屈涌出来,她的腰身盈盈一握,被纪听白紧紧地搂住。 “你刚刚骗我的,是么,你心里明明有我。” 孟琼紧闭双眸,无声地流泪,她很讨厌现在的自己,却又无法抗拒这样的纪听白。 她不爱哭,从梁遇的事后,孟琼甚至觉得她的心脏已经刀枪难入,王安喃常笑她是修炼千年的狐狸精,无情无欲。而此时,却控制不住每一寸神经,她所有的感知器官都在被纪听白影响,她想不到其他东西,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他在难过时湿漉漉的眼睛,里面的脆弱让她酸楚。 孟琼不忍心看见这样的他,一如抛弃他的每一次。 终于,孟琼仰头注视他,明艳的口红唇印缓缓落在男人的喉结,疯狂又滚烫。 然后在两人灼热的气息里,向他承认,“是,我爱你。” 下一秒,男人的唇覆上她的。 “琼琼,我也爱你。” 孟琼哭了一整晚。 自从第一次以后,男人无师自通,比孟琼想象的更了解她,气氛一来,完全能拿捏住她的每一处,让人无法逃开。 这晚大概是孟琼二十六年里最荒唐的一夜。 纪听白将她从医院拖回家,什么都来不及说,人就先把她摁下,两颗心靠在一起怦怦跳着,翻来覆去,各种尝试。 两人都默契地不谈和梁遇有关的任何话题。 孟琼肌肤娇柔,比水还软,一掐就红,一碰就化,纪听白只能把她搂在怀里,小心吻每一处。 两人从床上到沙发,再到餐桌,纪听白又这样抱着她从客厅滚到飘窗。 到最后,甚至孟琼都分辨不出两人在哪,整间屋子的每一处都留下事后的迷乱。 月亮高挂,明亮的月光映照在雪地上,女人唇上残留的口红色,似乎是冬日里唯一盛开的艳色。 纪听白抱孟琼从浴室出来,帮她换了条酒红色的波浪纹睡裙,纪听白很爱看她穿这个颜色,这颜色本就该属于她。 孟琼阖着眼,任由着摆弄,实在无力。 床头灯映着她慵懒的眉眼,金色卷发随意铺开,外露的每处肌肤都透着好气色,整个人看上去柔和又亲近。 纪听白在床旁坐下,微微伏下身子,高挺的鼻尖蹭上她的,肌肤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他又忍不住低头亲她。 惹得人鼻尖酥痒。 “别闹,累了。”隔着光线,孟琼就这么懒洋洋地看他一瞬。 纪听白低低地笑,他轻轻揉了揉孟琼身子伤痕累累的每处,按捏的力道恰到好处地温柔,孟琼舒服地轻哼出声,不受控地朝他怀里蹭了蹭。 暧昧的气氛一旦拉开,一发不可收拾,在某些事上,日渐成熟的男人更无法无天。 今晚的孟琼也格外放纵,多纵容纪听白一点,她就多任性一点。 再结束,孟琼嗓音哑得不像话,身子蜷缩成一团,藏在被子里。 天将破晓,纪听白洗完澡出来,他看见卧室里大床上空无一人,血液瞬间凝固起来,眼睫不断颤抖,转身拨她的电话,铃声在凌晨的寂静中骤响,纪听白在阳台上瞧见她的身影,心底才吐出口气。 孟琼闻到身后独属于他的气味,本想掐了烟,却被他捉住右手腕,就着孟琼纤长的手,男人的薄唇覆盖孟琼咬过的唇印,在烟嘴上吸了口,烟雾袅袅,如雾霭般在两人之间散开。 身后是明亮的灯光,对岸漆黑寂静,空中偶尔飞过只飞虫,她倚在栏杆旁,纪听白看她吞云吐雾,几缕飘散的卷发在空气中增加了几分惹火的欲/望。 孟琼不喜欢在纪听白面前抽烟,很快掐了,她半窝在纪听白怀里,脑袋枕上男人坚实的胸膛,隔着薄薄的绒衣,孟琼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她微微抬头,这角度正好看见一缕灯光落在眼角那处美人痣上,下颌干净冷硬,男人的侧脸在光影下显得精致又性感。 除了年纪,他其实和梁遇没有一处相像。 “在想什么?” “要天亮了。” 即将到来的朝阳压得孟琼透不过气来,眼眶微微浮肿。 两人长腿交叠,孟琼缓慢转过身坐在他大腿上,妖娆修长的腿从裙溜出来,环上纪听白坚硬的腰腹,冷白的手指拂上纪听白的后颈,顺着他精致的脊骨向下,温温柔柔地落在腰窝,宛如温柔的春风。她不说话,就这么目不转睛看着他。 纪听白忽然害怕看她。 伸手捂住她的眼,他不克制的低头亲上去,云雨后的粉唇更显娇嫩,被人吸吮后一点点啃噬□□,纪听白托着孟琼的后脑勺,唇一路沿着她的脸颊往上,轻轻贴在孟琼眉尾,喘着滚烫的气息。 这个吻没能打动孟琼,她依旧缠在纪听白身上,肩头一片白皙滑开,与男人的肌肤紧紧相贴,一如刚才的亲密。 孟琼的眸色很凉,像此时寂静无边的深夜,她在沉默,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 终于,孟琼第一次这么冷漠和他说话,刚开口却被人截住话。 “我不想听。” “琼琼,能不能不说?” 纪听白低声道,奢望孟琼再一次心软。 孟琼一时哑然,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我不想骗你。” “我不会同意分手。”纪听白很执着,浓密的眼睫下漆黑的瞳仁染着红痕,像被掐掉的那只烟蒂。 纪听白沙哑地说:“你说过爱我的。你说过的——” 孟琼转头看向远山浮起的熏红色,一点点驱散黑暗中的欲望与欺瞒。 “可是宝贝,爱情能当饭吃吗?我今年二十七了,早过了相信爱情的年纪。一时的喜欢罢了,改变不了什么。” 孟琼难受地想,她有什么好的呢。 孟琼把眼里的情绪藏起来,看着他:“我要结婚了,真的不陪你玩了。” 那一瞬间,纪听白脑海里“咚”地一声,心脏如撕裂般颤抖。 第36章 尤物 孟琼病怏怏地从床上起来, 室内昏黑,拉开窗帘,黑魆魆的视野里,火光明亮。 昨夜喝过了头, 本就张扬浓艳的美眸此时掩不住的倦意, 孟琼在床上靠了会儿, 才去厨房冲了杯咖啡出来。 客厅是暗的,桌上的手机正好响起来, 在寂静空间里突兀地闹。 孟琼垂眸, 翻开手机,才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有几个显示是许元清的,还有一个是孟玫的。 孟琼暮沉沉地半倚在沙发上, 她没开灯,低头纤长的天鹅颈在暗处白得过分, 轻轻抿了口咖啡,喉腔才沾染些暖意。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天是除夕夜。 年味是声,是香, 楼下流光溢彩的朱红花灯闪烁不熄, 照亮夜幕下的纷纷扬扬的雪花。 寒冬腊月, 团团圆圆, 儿时日夜盼着的便是这个日子。 正巧又一通电话打进来。 孟琼换了个坐姿, 才慢吞吞接起来。 “回来吃饭。” 电话那头的目的性很强。 孟琼低头拨弄着指甲,淡淡回了句:“生病了, 不舒服, 你们吃。” 对面女声难得沉默一瞬。 “孟琼, 你马上二十七了, 该做个成熟的成年人。” 室内的灯光打在孟琼冷寂的脸庞,像飘着一层黯淡朦胧的水光,与热腾腾的除夕夜格格不入。 孟琼把手机听筒放远些,传出来的说教仍旧不断,右手胳膊随意搭在一旁,眼眸微眯,正盯着吊灯上一只晕乎乎的小飞蛾发呆。 徐元清最后说:“别耍小性子。我让司机接你。” 孟琼兴致缺缺地应了声,“知道了,就这样。挂了。” 出门前,孟琼对着镜子给自己画了个偏艳调的浓妆,她五官生的极好,属于少见的东方美人,细眉上翘透着不自知的风情,唇齿潋滟,美人独有的明艳大方,就这么抬眼对镜懒懒一笑,勾魂摄魄,仿佛全世界都该属于她。 美得高贵又骄傲。 转眼便忘了方才那句“生病了”。 反正没人在乎。 到孟家,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已经响过一轮,进了前院,几个小孩儿裹着袄在满是脚印的雪地里追逐。 领头的人胆大,划亮火柴,点燃一箱烟花露出来的半截火芯,然后用手捂着耳朵,纷纷跑到廊下,听见剧烈“嘭”的一声,又嬉闹作一团。 “孟琼姐姐,孟琼姐姐!” 一个小女孩远远地看见她,黑乎乎的小胖手往身上一擦,兴高采烈就要往孟琼身上爬。 “要抱!” 孟琼嫌弃看她,“说好了,脏手不许碰我。” 小女孩把手举得高高,笑眯眯说好。 孟琼弯腰抱着软乎乎的小女孩,两人才嬉闹地走进正厅,孟老太太向来喜静,也就只有逢年过节宅子里才多些人烟味,孟琼来得最晚,菜肴被女佣呈上餐桌,客厅里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热闹喧嚣。 世家盘根错节,孟氏里这群人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众人寻着细高跟的声儿看过去,就看见进门缓缓来的孟琼,一袭烟紫色大衣如明珠亮眼,怀里抱着个羊角辫儿姑娘。 “呀,小祖宗哟快给妈妈下来,可别累坏了大小姐。”长卷美妇迎上去,脸上扬起一抹笑容,透着明显巴结的意味。 “才不会呢,孟琼姐姐最喜欢我了。”小女孩做了个鬼脸,转头脸埋进孟琼怀里。 明艳的唇色透着一股难言的张扬,孟琼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面上的笑容变得很淡。 孟琼低头跟小姑娘说了几句话,才放她下地。 在楼梯口碰上徐元清,她倒是没提什么,轻描淡写了句,“回来了。” 孟琼眼皮都没掀,应了声便径直往楼上走。 孟司在书房等她。 “回来了。”孟司见孟琼进门,招手让她坐,一番嘘寒问暖,“你妈妈说你生病了,还好吗?” “最近身体不太好,睡过头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孟琼面前是女佣刚上的热咖啡,还记得她的口味,甜度刚好。 孟琼捏着勺柄微微搅动,没喝,轻声叫了孟司一声,“爸,你特意找我,什么事?” 孟司见孟琼笑,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艳色,这张娇艳的脸慢慢长开,一瞬间恍惚想起往事,人到中年也生出几分惆怅。 到底是二十几年养大的女儿。 孟琼见他推了两样东西过来,听见他的声音,“初六下午有个拍卖会,我把邀请函给你,时琅会去,正好让他陪着你。另外,这张卡一并给你,瞧上什么喜欢的就买,爸爸出钱。” 孟司像是随口提起一件小事,语气却不容置疑。 邀请函上几个烫金字样,孟琼翻了页,随意瞥了眼,瞧见右下角主办方的几个大字,没一会儿又翻回来。 “程氏的?程时琅去做什么?” 自家产业,若是有真喜欢的,旁人没半分机会,程时琅这明摆着多此一举。 孟司倒没直接回答,“程家今天上午送过来的,算是带你一起亮相了,你准备一下。” “这算是给足了你面子。” “结束之后我们两家人吃个饭,把婚期定下来。” 目光平静了然。 话一出口,孟琼缓慢抬眼,忽然明白了这段时间徐元清从一次又一次的争执,转变为和颜悦色的原因。 原来争执的问题早就有了答案。 冷白色灯光变得很刺眼。 也许她的婚姻本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早该妥协。 最后,孟琼目光透着一阵凉意,“爸爸,你觉得是我等不了?还是孟氏等不了?” “孟孟,我们这样的家庭,你早该知道答案。这不是你和时琅两人的事。” 孟琼回答:“我知道了,是孟家和程家的事。”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那孟玫呢?” 孟司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她,“你和玫玫,在爸爸心里永远都是掌上明珠。” 孟琼不意外地垂眸笑,应了声“好”,她收下了烫金色邀请函和副卡。 “对了,你那个男朋友——” 没等他说完,孟琼截断孟司的话,脸上挂着一贯的随意,“玩玩而已,早分干净了。” 她反笑道,“怎么,爸,你也当真了?” “那就好。” 孟琼刚回白鹭湾,孟玫的电话就进来了。 电话接通,那端传来小孩追逐的喊声,孟琼猜她此时可能站在家里某个廊下。 孟玫急匆匆地开口,“我不知道爸爸今晚找你是为这件事。” 她以为只是单纯一家人吃个年夜饭。当时她在奶奶那儿伺候着,听说孟琼回来了还一阵窃喜,结果年夜饭也没见着人影,才知道人又走了。 孟琼往软榻上一靠,“你应该高兴。” 孟玫哪儿能听不出来孟琼话里的刺儿。 对孟家来说,只要孟琼嫁得够高,就轮不到她了。 孟玫紧抓着手机,望着垂柳廊前的枯柳枝,“虽然我和妈妈想法差不多,婚姻对我们来说,找个爱自己的,舒心的比什么都重要,程时琅对你百依百顺,这些年来身边除了你也没见过其他女人,已经是难得,又是圈子里权贵翘楚,多少名媛等着你和他闹掰赶着往前凑呢。” “虽说是联姻,但是我们几个一起长大的,谁看不出来程时琅对你的感情……” 孟琼不想听这些,“怎么,怕我不接受得你去替嫁?” 透着几分凉凉的笑意,漫不经心来一句:“爸妈可舍不得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孟玫这些年早习惯孟琼这样说话,从来都好脾气。 “姐,我的意思是,你要是真不乐意——” “咱就不嫁了吧。” 近些年,孟氏的执行权大部分握在孟玫手里,孟玫手腕强硬,资本博弈间,孟氏发展不逊色于程氏,近乎比肩而立,强强对立,若不是由老一辈挑起的联姻,不至于此。 孟玫温软的嗓音放得很低,越过听筒轻轻地传过来,孟琼阖着眸子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她听出来了孟玫话里那一缕纠结。 “行了,用不着你来说软话。” “这婚我会结。” 孟琼坐起身子,发丝顺着锁骨滑落,唇珠泛出冷意:“还有,孟玫,我提醒你,不要再自作聪明去医院看梁遇,后果你我都承担不起。” 提到梁遇,隔着手机也让孟玫僵了僵,她神色黯淡,“我不会介意他……” “不要以为他高中给你补了两年课,就真当自己有几分资格了。他现在和未来怎么样,都和你没有半分关系。”说完这番话,孟琼就后悔了。 她身体一窒,微微颤抖一下,又被她克制的很好,转而为冰冷地嗤笑一声,“离他远远的,不要再去打扰他。” 雪夜里九点半,摇摆的舞裙,在灯下晃眼的裸/露的肌肤,对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而言,热闹的夜场生活才开始。周淮安坐在包厢里,连连灌下去几杯,瞧见角落里失魂落魄那人发愁。 霓虹灯摇晃得周淮安不仅眼晕,头也疼。 这是又和孟琼闹掰了。 第六天了。 不吃不睡。 白天酗酒,没人理会就自己一通灌,甜的烈的,来者不拒,天一黑又精神了,绕着京城和人整夜飙车,几次漂着过弯差点就会撞上,周淮安瞬间都心跳博弈差点窒息,他自己倒跟没事人似的又接着开下一场。 这什么不人不鬼的日子,凭什么他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也得一起受。 话虽这么说,可看见纪听白颓废低靡的模样周淮安又忍不住心疼,那双眼睛熬得通红,布满血丝,漆黑的碎发也没打理,随意垂落下来就快要遮住眼睑,把眼底的情绪隐藏地干干净净。 他就说,那女人跟瘾似的碰不得,没有好下场。周淮安懊恼地往后倒,嘭一声倚在沙发上,烟一点,猩红火星倒映在瞳仁里,他抽一口又唉声叹气。 灯光低迷,包厢里年轻男女扭动腰肢,伴随酒精勾出的迷离醉意,荷尔蒙气息弥漫开来,刺激在场人的大脑神经。 周淮安一支烟燃到尽头。 烟雾缭绕,周淮安捻了捻指腹,短粗烟蒂被掐灭在茶几上,几秒钟后,他勾了勾手,一个波浪发女郎扭腰袭上来,就着男人的胳膊勾蹭,媚眼如丝。 周淮安搂住女人的腰,接受她的挑逗,低头亲了她一口,才贴着女人耳边说:“攒着点劲儿,今儿是有任务,你要给爷勾上他,我车今晚你叫人开走。” 呼出的气息洒在脸上滚烫,波浪卷儿犹犹豫豫,半挂在周淮安胸前,勾勾搭搭,“爷,人家爱的可是你。你这样把人家往外推可是会难过的。” 欲擒故纵的把戏被她玩得炉火纯青。 “我兄弟刚失恋,这会儿正买醉呢。”热烈的吻印上她雪白的脖颈,周淮安又说,“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听出了言外之意,波浪卷儿心里突了下。她可听说了,那男人长着一副好看的皮囊,却不是善茬,生人勿近,这几天出了好几场事,都在场子里传开了。 能抱上周家小少爷这条大腿她已被众人艳羡,只是人心永远贪婪,又怕失去手里的机会,她心动地舔舔唇。 第37章 尤物 周淮安摸了摸女人的纤腰, 松开手,开着暖气的昏暗房间里,懒洋洋地挂着笑,就这么在女人身后看着她。 女人回头看周淮安, 就看见他鼓励的眼神, 笑意加深几分,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 她拿起面前的酒,新倒一杯, 才端起自己那杯酒走过去。 角落这块, 和热烈的包厢气氛格格不入,众人皆识趣不敢打扰。女人掐着步子,有灯光轻飘飘地扫过来, 她意外看见了他的脸。 一人孤零零坐一头,唇红齿白, 光线斑驳了男人的眉眼,下颌角长出浅青胡茬,面前摆了一堆零零散散的酒瓶,却看不清醉意, 一股颓废的男人味。 此时他伸手撑着眉骨, 漆黑的瞳孔半阖, 女人却看出来他身上的几分脆弱。 失恋的男人最适合乘虚而入。 是个好机会, 女人自信勾唇。 脚步在裙摆下一寸寸收拢, 她轻轻在沙发上坐下来,长腿顺着柔软的身子微倾, 她把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至于令人反感, 又能让身旁的男人完全嗅到她身上的女人香。 女人抬起头看他, 却发现他仍自顾自灌酒,神情多了几份冷漠。 “帅哥,喝一个?” 那只好看的右手捏着酒杯,衬得手背冷白,这一句话让他看了过来,只是他瞳仁极黑,就这么一瞬,男人似乎在看她,又好像在看别的东西。 就一眼,她看见男人没来得及掩藏住的很多情愫,只是一瞬而逝,女人被他勾住了。 胆子也大起来,刻意拉低的锁骨下露出一片,她偷偷贴得更近,不遗余力地盘算下一步。 “滚。” 男人喝一口酒,酒渍残留在唇角闪着水光,“我没兴趣。” 一双手指缓缓摸上袖口,在上面留下几道浅浅的褶皱。 “诶别生气,我们就单纯喝个酒而已。” 女人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算计太□□,纪听白用力捏着她的手甩出去,一声脆响,女人倒在酒桌上,酒瓶噼里啪啦地砸在地毯上,无瑕的肌肤留下几道斑驳的血痕。 纪听白把外套脱了,扔在一旁。 琼琼不喜欢人碰他。 纪听白心里想着,她会生气的。 他手里的杯子放在女人脸旁一寸,手指毫无停顿的捏着她的下巴,对着光线,强迫她把脸抬起来。 “你听不懂?” 女人被掐得说不出话,下意识地喘息着,却越来越窒息难捱。 动静太大惹得大家侧目,众人摸了摸鼻尖,却没有人敢过去看热闹,在这样的地方,或虚荣或存活,寻常的道德准则自然无用。 “真不解风情。” 周淮安仿佛没看见地毯上的血渍,吸了口烟踩过来,“行了,别吓坏人家,人姑娘娇嫩着呢。” 周淮安无视那张阴森森的脸,把人扶起来,拍了拍她的脸蛋,“真是造了孽了,还是哥哥我好吧。真是不懂珍惜,现在闹成这样。”脸上仍挂着笑,轻飘飘的语气让她毛骨悚然。 女人吓破了胆,脸色苍白如纸,颤抖着身子不敢再看纪听白的眸子,顾不上浑身裂开的疼痛,赶忙缩到一旁。 周淮安给纪听白倒了杯酒,啧了一声,“你在这儿这么为她守身如玉,她能知道?” 他又补一句:“也就你,跨年夜在我这凄凄惨惨,说不定孟琼这个点早就窝在你哥怀里你侬我侬了。” 纪听白盯着他,杯壁的指骨越捏越紧,“别让我现在揍你。” 周淮安听见这声,抬头对上他那双薄薄的琉璃似的眸子,似乎下一秒就会碎得一干二净。周淮安头皮发麻,不敢吭声了,陪他喝了两杯又觉得无味。 倒是身旁这人跟没事人一样当水喝,疯狂极端,是真不怕把自己弄死。他真被孟琼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周淮安烦躁地挠了挠头,又不敢踹他,“你要卖惨找孟琼去,光我心疼你有什么用。” 纪听白心口一窒,好几分钟后才哑声道:“她不见我。” 那夜开始,孟琼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疯了似的找她,可她爱去的每一处她都再也没去过,甚至连白鹭湾的门锁也删了他的指纹。 在这段感情里抽身地干脆。 一切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在他世界里出现过。 周淮安有点同情他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知道分手挺难熬,但是吧你也不能作贱自己——” “没有分手。”纪听白说,“我没答应。” “行呗,我打不过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周淮安又嘀咕,“就这样了还揪着不放,人家都不见你了。” 纪听白不和他争辩,和孟琼的这段感情里他偏执到病态。 他漆黑的瞳仁盯着某处,目光幽深。 他说:“还有机会。” 这下一激灵,直接把周淮安给吓醒,他还算了解纪听白,“什么机会?你——你不会准备给你哥做三吧?” 纪听白垂了眼眸,不说话。 她是爱我的。 纪听白这样告诉自己,他很清醒地认知到,和她在一起,哪怕见不得光,他也不会介意。 烈酒的辛辣入喉已经无感,暴露的欲念开始蠢蠢欲动,他真的很想见孟琼。 一场闹剧般的恋爱里,只有他在当真。 如果这段感情没开始前,或许纪听白能催眠自己,能在她身边就很好,孟琼给他尝够了甜头,他就无法再回到过去的沉默。 他爱孟琼,这种执念深入骨髓,可也憎恨她的欺骗。 吹过来的风是温热的,在裸露的脸侧蔓延开来,像极了她说分手那晚的细密亲吻,流连地吸吮,离开后徒留下冷透的纪听白在原地,独身看完一整场纷飞大雪。 整个身子后倒,背肌很快陷入冰冷的沙发,空气裹着浓郁的酒精味,纪听白平躺着眯眼,睫毛打在下眼皮,乌黑纤密,在眼睑染出淡淡的阴影,忍不住颤了颤。 如难捱的每一刻,又想起来她那句话。 “我要结婚了,真不陪你玩了。” 孟琼给他的,也会给程时琅吗? 纪听白克制不住地想起她的金色卷发缠绕在他胸膛,削瘦的蝴蝶背脊在他的指腹下染出一朵又一朵玫瑰。 她会不会朝别人这样笑,醉酒后也会和程时琅撒娇吗,会不会也娇滴滴地环着别人的脖颈亲昵地接吻。 被掏了心,剥了皮,四肢百骸都痛。 半阖的眼眸微睁,一声无可防备地、沉闷的闷哼声从唇齿间泄出,刺得黑沉的眸光燃起来猩红,无可控制。 眉眼间的躁郁感聚得更沉,化不开的暴戾和阴翳,纪听白舌尖抵着口腔壁,压下唇齿间涌出来的血腥味,他把酒杯放了,瞥一眼身边的周淮安。 伸腿踹了他一脚,抿着唇极其不耐烦:“走了,过除夕。” 天寒地冻,山尖的雪落得更深更厚,几乎从天上失控得往人的骨头里落。 周淮安蜷缩在羽绒服里,脚下踩着厚厚的雪层发出沉闷的响声。 站在城外的山顶,几乎俯瞰整个京城,莹白的、橘黄的星星点点亮光,簇成大片人间烟火,除夕佳节,邀雪欢庆。 山顶幽深寂静,枯枝摇曳欲折,闪亮的雪绒花从遥远的星河坠落,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似乎过着两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深冬。 车刚熄火,纪听白开车门时才想起外套扔在酒吧沙发,索性在后座随意拿了件黑色大衣,昏暗的车厢里,他低着头看了眼标,才后知后觉发现是孟琼不知什么时候新买的。 雪光透过琥珀色车窗照进来,纪听白拿衣服的右手悬着,手指紧了紧。 简单柔和的黑色,尺寸正好,她的眼光向来极好,纪听白低头,指腹反复摩挲的那处,袖口纹了几处手工刺绣,极具东方美感的元素,精致又优雅,也会是他喜欢的款。 纪听白沉默了很久,直到车外的人来敲车门。 冷利的发丝被冷风吹得翻飞,周淮安打了个喷嚏,把羽绒服裹得更紧,“东西找人堆好了,按你要求来的,什么时候放?” 白色雾气在空气中冻成冰丝,黑色的伞面一会儿积满了雪。 纪听白看了眼发亮的手机屏幕,差三分钟到零点。 他也撑了把伞下车,和周淮安站在一起,脚下是万家灯火。 “这么浪漫的场景,可惜了,我要带个女人来多好。”周淮安一脸遗憾。 纪听白没理他,手机屏亮起的荧光照得他面色更冷,手指流畅地拨出熟悉的号码。 拨不通,意料之中的结果。 纪听白又拿了周淮安的手机,指腹敲下一串号码,信号很好,瞬间拨了出去。 看了眼时间,二十三点五十九分。 听筒那头很快接通,嗓音很低,带着熟悉的卷音。 “喂,哪位?” 那嗓音听得纪听白心头一颤,握着听筒的指节泛白。 他没说话,伸出手掌,雪花轻轻落在手心,纪听白闭起眼睛,仿佛是孟琼在他面前潋滟说笑的模样,紧紧相拥看这场冬雪。 零点整,万众期待的新年烟花,从人民广场点火迸发,如约而至。 那是一年一次的烟花秀。 城市上空刹那间便繁星满天,迸发的烟火如花海般灿烂,炸裂又重燃起来,繁杂的美与飘扬的雪花交织,整座城沸腾起来。 纪听白清晰地听到孟琼那头的烟火声,与她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喂?”又重复一遍,那头显然没什么耐性,“不说话我挂了。” “不要。” 下一秒,纪听白艰涩地开口:“琼琼,新年——” 嘟—— 电话挂断。 疯狂沸腾的血液此时冷却下来凝结成冰。 纪听白凝视着远方某处灯火,他低低地笑起来,一字一句把话补完。 “琼琼,新年快乐。” 语气极轻,下一秒和冷风在雪里消散。 纪听白没再拨过去,他站在雪里陪她看这场烟火,他知道她在看。 那场城市烟火持续十多分钟才停歇,京城上空恢复黑暗的死寂,在众人流连忘返之际,一场更绚丽的烟火自东边山尖冲破重重黑暗。 迟迟不肯睡去的孩子格外敏感:“妈妈快看!还有烟花!” “诶?今年有惊喜吗?” 与此同时,无数人抬头仰望。 闪耀的金色礼花卷席黑暗,无数簇烟花在飞扬的雪花中点燃炸裂,银白色、淡紫色、赤红色,瞬息万变的上空交织无数斑斓色彩,聚成一朵又一朵娇艳的玫瑰,炸裂后的形状无一例外,整座城市上空都被银花火树包裹,化成一片耀眼且高贵的花海。 玫瑰花瓣如雨,纷纷坠落下来,人人触手可及,簇簇暗淡破碎。 “那个仙女好漂亮呀!”小孩躺在妈妈温暖怀抱里,指着烟火最后定格那段景。 是个卷发女人的肖像,金色礼花几笔勾勒,神韵俱佳,数秒便消散,如流星坠地,与灰烬一同掉入深渊。 最后一桶烟火结束,周淮安坐在车里,看着黑黢黢的残渣渐渐被风雪侵蚀,覆盖最后一处,了无痕迹。 听着雪落声,纪听白在车外坐了很久,夜空寂寥,天寒地冻,不知过去多久,脚边堆满了燃尽的烟蒂,齿印森森。 周淮安从车里看过去,惆怅地叹了口气,心里第无数次咒骂孟琼。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场原以为浪漫的烟火盛宴,转而为纪听白的报复性自虐新方式。 数小时后天亮,新年伊始,雪下得深。 副驾驶的车门从外打开,一股冷风灌进车内,纪听白随意坐上去。 “走了。” “又走了?”周淮安打着瞌睡没醒,经不起再折腾,“去哪儿?” “回家,睡觉。” “哎。”周淮安下意识应一下,忽觉不对,“诶?” 周淮安侧头朝副驾驶座瞧去,纪听白正阖着眼沉默,黑色大衣领口沾了雪水,睫毛沾染的雪花没来得及融化,看上去又一夜未眠,眼睑下浅青色更浓,清冷孤傲又带着几分颓意,整个人看上去了无生气。 周淮安琢磨着纪听白那句话,这淋了一夜雪,是想开了? 第38章 尤物 这年的冬雪下得愈发深, 碰上年关,众人都暂时歇了歇,大红灯笼四散街头,商贸繁荣, 雪白的京城也多了踏实的烟火气。 孟琼在白鹭湾闭门谢客, 她宅了好几天, 算养回了些精气神来。 原本挪威有个时装周请孟琼去,主办方连发几条邮件过来, 她正斟酌犹豫, 来回三天,也能赶上。被孟司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已经勒令王安喃把她半年的工作时间空出来。 孟司在电话里说:“这段时间你在国内好好呆着, 工作都往后排,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把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再说。” 孟琼不想吵,几次火气翻涌上喉,被她克制地压下去,孟琼直接挂了电话。 程家的邀请函年前开始送出去大半, 时间定在初六这天, 算是上流世家里头新年第一次大型酒会。 以拍卖会为噱头, 这场酒会不知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笑开花。 邀请函里, 紫色烫金内页写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初六清早, 徐元清来堵门,身后跟了一个妆造团队。 孟琼瞧着这一大串人当场皱了眉, 她沉默地站了一分钟,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转而一个人进了卧室, 随徐元清在客厅摆弄。 孟琼进衣帽间拿了条裙子出来,高级粉色缎面,低饱和度色系的裙身从腰窝收勒,裙尾正落在小腿肚,精致有度,勾勒出女人高贵的体态美,迷人又性感。 孟琼盯着袖口的蕾丝花苞设计,一边打电话,隔着听筒响了几秒,对面接得很快。 孟琼看了眼时间,八点刚出头。 她开口很利落:“有时间吗?来接我。” 听到男声应了一声,她才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程时琅的车准时出现在白鹭湾楼下,孟琼裹了件大衣下楼。 司机帮她开后车门,孟琼倾身坐进去正看见程时琅目不转睛地敲电脑。 车里安静,孟琼也习惯这种安静,她和程时琅待在一起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目光正好落在他的侧脸上,喉结性感,鼻翼高挺,西装外套里的衬衣一丝不苟,在初醒的早晨男人身上有种不言说的诱人情/欲。 没想到他会亲自来。 孟琼把卷发拨在耳侧,翻出朋友圈刷了刷,余光捕捉到程时琅刚好收齐电脑,她轻声说:“打扰你工作了?” 程时琅伸手摘了金丝眼镜,轻轻后靠,侧过头来和孟琼对视。 目光深邃迷人,他低笑一下:“不会。” “就是在想,拍卖会下午才开始,你跟着我多半会无聊。” 孟琼想到公寓里步步紧逼的徐元清,实在提不起兴致来应付,喉咙紧了紧。 但孟琼向来不爱和他诉苦,她抓着手机的细腕转了个面,勾了抹笑说:“难得陪你,怎么能说无聊。” 孟琼不是第一次去程时琅办公室,白灰色调,性冷淡风的装潢,一直没变。孟琼在程时琅办公室自己玩儿了大半天,午餐是秘书送来休息室的,按她的口味来选的餐。 正饭点,孟琼顺嘴问了句程时琅。 秘书留意到孟琼的神情,态度客气,完全不避讳地向孟琼汇报了程时琅今天的所有行程。 秘书很有眼色地说:“程总交代让您不用等他。孟小姐如果无聊,我可以带您到spa馆玩玩。” “不用。”孟琼朝秘书弯唇笑了笑,只是那双眸子里还是淡漠。 秘书收了午餐盒出去,孟琼整个身子陷在软椅中,面前正对着程时琅的办公桌,办公室点的是男人惯用的熏香,非常好闻的雪松味,孟琼微微闻见,如置身于一片白和墨绿色的世界,完全理智和冷静的状态。 光影投射在大理石地面上,桌面绿植正发着养眼的光,孟琼肩颈松弛下来,无所事事般拿起桌面的金属钢笔,在指间旋转起来。 她侧头,金色的波浪卷发懒懒地垂坠在肩头,露出来精致的颈窝,女人忽然被什么吸去注意。 孟琼眯了眯眼,冷白色指尖轻轻地挑了下,在一堆白纸黑字的文件里抽出一份格格不入的棕色封皮。 仔细端详,是个密封住的档案袋,还没拆封,孟琼随意扫了眼,信息是空白的,封皮上粗艳的红标是京城的一所知名学府。 像是封谁的档案。 女人温热的指腹停留在在档案封皮右侧,轻轻摩挲,粗糙的封皮下的内容有些厚度,孟琼迎着光线,思忖良久,伸手把档案袋塞回那文件堆里。 文件之间的摩擦声在安静的空间有些粗劣刺耳,接而四处无声,没由来的紧迫感逼得孟琼思绪乱了一拍。 室内暖风吹动女人的裙尾,她没意识到。 此时,正好有个电话进来,机身不断在震动。 王安喃的。 碰上年关,孟琼正好给她放了小半月年假,这会儿该在老家相亲的。 孟琼直起身子,一只手支着,懒洋洋地托腮,接通了电话。 “小姐。” 孟琼盯着金属笔帽,抬眸应了声,示意她接下去开口。 王安喃办事向来利落,心思缜密异于常人,确认过孟琼周围环境安全,她才说:“赵十酋昨天死了。” 提到这个名字,孟琼顿了顿,在程时琅休息室里倒了杯咖啡。 赵十酋是当年醉驾撞伤梁遇的货车司机。 想到梁遇,心尖难免酸涩。 当年的事处理棘手,梁遇重伤,赵十酋虽然醉驾但没逃逸,反而事发他第一时间报警,事后认错态度极好,声称梁遇是意外出事,他愿意负全责赔偿。 一个酒鬼的话没有漏洞百出,相反逻辑出奇清晰,说服在场所有人,甚至梁遇妈妈也渐渐接受血淋淋的现实,她的痛,不会比孟琼少。 孟琼当年想尽办法才让他在狱里多呆了两年。 这些年,即便是赵十酋出狱,孟琼也没让这个酒鬼淡出眼皮。 “喝酒喝死的?” 咖啡是温热的,浓香四溢,孟琼捏着瓷勺搅拌杯底,淡淡勾了抹笑。 “没错,和你之前猜的一样。” 王安喃接着补充:“他出狱后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他,进去前他就肝硬化晚期,前几年赔了不少钱,他老婆拉扯三个孩子本就没打算救他,赵十酋死性不改,喝得更凶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整天酗酒家暴。我的人确认,死在昨天夜里一点多。” 孟琼咀嚼完王安喃的话,沉默片刻,她忽然意识到方才的紧迫感的来源,是第六感敏锐的一丝不安。 女人手指下意识收紧,轻轻眯了下眼:“确定是自然死亡?” “核验了尸体。”王安喃做事细致,“肝硬化晚期加心力衰竭,必死无疑。资料待会儿我传给你。” “好,把这件事情压住了。人死了可以,其他的不能出事。” 挂电话前,王安喃想到什么,提了几句,“二小姐这段时间也在查当年的事情,我的人及时发现,已经处理干净了。” “但她好像有所察觉。” 在冷白色休息室里,暗香浮动,莲步流转,孟琼安静地听着,眉眼微抬,视线越过眼前的书架,停在一本书脊处,发旧暗黄。 孟琼红唇弯起,轻飘飘地嗓音传过去:“既然抹干净了,她会来找我的。” 王安喃应了一声。 隔着电流,孟琼隐约听见嘈杂的电子播报声,“你在机场?” 王安喃笑得放松,“是,相亲失败。我提前回来了。” 孟琼莞尔,揶揄王安喃几句,才挂断电话。 一人的休息室里,孟琼唇不自知弯一下,冷白指尖翻了页书,悄无声息地把手边咖啡喝完。 孟琼打心底希望王安喃能好。 雪见平息,宴会厅人头攒动。 地面透亮,奢华的暖黄色光线投射在空气里,缓慢流淌,两侧迎宾小姐窈窕而立,不绝于耳的交谈声和钢琴曲交织融合。 孟琼到场时,宾客云集,她换了条落带光泽的礼服,金色卷发盘起,正好露出来一段修长白皙的天鹅颈,妆容精致衬得整个人风情潋滟。 她身侧的男人黑色暗纹西装在冷白色光线下尤为耀眼,英俊从容,衣领金边细闪点缀,与女人的裙尾相互映衬,斯文金贵。 长靴上的缎带绕过纤瘦小腿,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很清脆。 孟琼右手挽着程时琅,莲步款款,偶尔侧头与男人交谈一二,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难得带了抹笑意。 众人望见那双相挽的手,亲密关系昭然若揭,心下有了思量。 两人落座前排,会场经理小步走来,向程时琅低声询问,孟琼直勾勾看向某处,她侧头和程时琅说了句,正趁此机会走开。 “和何明政一起来的?” 孟琼走到许黎身前,坐一边,目光轻轻柔柔一眼,瞅得许黎心头发虚。 许黎咬牙切齿,“当然不是,本小姐还没混的这么惨,什么时候要靠那个渣男。” 话说出口,孟琼调整了下坐姿,神情很认真的“哦”一声,视线有意无意间掠过不远处的男人,几次视线相交。 那双眼里的,是克制,是警告,抑或是卑微的恳求? 孟琼说不上来,她淡淡收回目光,心里倒是不屑,嗤笑一声。 孟琼端了杯茶,温热的瓷杯熨烫在手心,很舒服。 “黄景约你看话剧,初九那天,你去不去?”孟琼酌了口清茶,舌尖晕开,她淡淡地说,“单独约你两次都被拒了,人家实在是喜欢你,才又把主意打到我这儿来。” 许黎摇头,“我不去。” 听这话,孟琼心里气许黎没出息,又做不到过分干涉她,只能抿唇叹气。 “得,你自己选吧。” “我才不选,我独自美丽。” 许黎停了一瞬,她忽然想到什么,向前微微躬身,轻笑着凑近孟琼,娇嫩的面容布满八卦。 “我可听说了,程时琅今天求婚,是不是真的?” 孟琼低眸,眼前灯光如昼,鎏光难掩,她一阵恍惚,抬头看向许黎,手指轻轻拨弄一下,“这不还没求呢。” 言下之意便把话做实了。 许黎了解孟琼和程时琅二十年的青梅竹马情,也许谈不上爱情,但肯定有其他不言喻的东西。 圈子里玩得野的不少,脚踩两条船的操作算不得什么。 许黎向来是看不上这种人的,若非如此,当年也做不出远渡重洋,不知怎么,这一刻,许黎瞧见孟琼单薄的背脊,和除夕夜中那幅刷爆朋友圈京城大半朋友圈的人影重叠,忽然有一种对孟琼的理解,这样的事似乎合理起来。 只是,想到那个笑起来脸上有酒窝的男生,许黎清楚记得,他看向孟琼时缱绻深情的占有欲,灼烧炙热如火焰。 许黎注视眼前这人,压低声音:“你这么玩儿,你家小孩儿不生气?” 身侧女人漫不经心地倚在沙发,唇角的笑容更明显,那双冷淡的眸子在光下像是裹了层冰霜。 孟琼淡淡地收了笑,“不要了呗。” 语气几分嘲弄,几分坦荡。 许黎愣了愣,露出几分不可置信。 她一直以为孟琼上次提分手只是抱怨,从未想过她能如此轻佻。许黎能看出来,孟琼看这段感情,面无波澜却内心格外隐晦的在乎。 许黎手指尖微微使力,才看向孟琼的眼睛:“琼琼,我刚进来时,好像看见他了。” 孟琼眼中的笑意瞬间淡了,连呼吸都停窒一拍。 “不过我只瞥到侧脸。” 许黎犹豫措辞,无辜地眨了眼,她没见过那个男生几次,不太肯定。 “不过真的好像你那个男朋友,像他这样吸睛的男生,让人看一眼也很难不记住吧。” 这番话如一颗石子砸进孟起无波无澜的内心。 程时琅把求婚定在拍卖会场,无疑准备公之于众,今天出席的媒体都心照不宣,今晚结束,于她和程时琅,于两姓世家,都是利益最大化。 没有人能把这场拍卖会搞砸,即使是孟琼,也不可以。 孟琼当然知道许黎担心什么,纪听白出现在这儿,很好猜他为谁而来。 拍卖会很快开始。 许黎伸手覆在孟琼的右手背,触碰到满手冰凉,她安抚孟琼,“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按你说的情况,他进不来的。” 孟琼沉默良久,手边的茶水几乎冷透,依纪听白的性子,很难说能不能成功把这场宴会搞砸,可人落在程时琅那儿,事情便由不得孟琼控制。 更糟糕的是,孟琼心底极清楚她在纪听白心里的份量。 若是纪听白知道她要订婚,他一定会来。 明朗的光线灼烧得孟琼眸子涩疼,她乌睫低垂,一时无法判断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只一点,孟琼知道,不能让程时琅发现他。 她太了解程时琅了,这个男人骨子里的独占欲强到疯狂,眼里根本容不下半个人。 孟琼身体不自觉绷紧,全身冰冷的不像话,拉住许黎一只手腕,低声道:“许黎,你一定帮我拦住他。” “一定要。” 许黎竟然在孟琼那双眸里,看见了极尽脆弱的恳求,很快又如云雾般散去。 拍卖师就绪,电子屏亮起内容,大厅明晃晃的灯光酝酿着接下来的流程。 孟琼回到前排,一眼就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程时琅正左手翻了页拍品册,抬头看她走来,于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足以令面前的男人蹙眉。 “手这么冷。” 程时琅握住她一只手,另一只手递过去一杯热茶,是他喝过的,正冒着腾腾的雾气,不断上涌。 孟琼心绪不宁,只捧着茶盏的暖意强压下去,贴身礼服勾勒出女人的妙曼轮廓,很风情的美感。 她对上程时琅的关怀,侧倚身子,撩眼看他,是温柔的笑:“陪许黎吹了会儿风。” 灯顶的光落在两人脸上。 一对亲密爱人。 二层窗口的男人看了良久,狭长的眼眯成缝,眼尾那颗泪痣更显妖艳。 嫉妒像阴暗的潮虫,啃食着他的心脏,蔓延到每一寸骨肉。 第39章 尤物 阴云堆叠, 雪停,簌簌的冷冽感夹在风中。 台上一件又一件珠宝响锤落定,京圈诺大个奢靡华贵的名利场里,一掷千金往往是常态。 孟琼支着下巴, 静静地望着台上。 女人似乎出神, 脸侧吹垂落的卷发贴着修长白皙的脖颈, 鸦睫时而闪动,红唇上还沾染着清透的水气。 外人不清楚, 看上去只觉优雅知性, 又迷人如蛊。 他们坐在整个嘉宾席前排,女人徐徐地盯着镜头,整程都在沉默。 程时琅猜, 她在发呆。 程时琅扫到孟琼极具欺骗性的脸,和往日随性张扬不同, 今日的她偏显温柔。 不知想到什么,忍住笑,侧头问她:“没什么喜欢的吗?” 孟琼从神识里抽出来,慢半拍地轻轻“啊”了下, 才去品他的话。 “今天这场拍卖会, 很多都是为你准备的。我本来猜你会很喜欢。” 程时琅肩背直挺, 牵她的右手, 看了眼时间, “待会儿要上台,紧张吗?” 孟琼没拒绝, 只看他摇头。 打小就在这种场合养大的, 见得多了, 心如止水, 何谈紧张。 她甚至对接下来的流程丝毫不期待。 但孟琼没说出口,朱唇皓齿,只挑眉笑了笑。 大概停顿了两秒,程时琅忽而轻笑,“我倒是有点紧张。” 程时琅没有提及其他,孟琼视线不受控制移到那双眼上,极少见他这样柔情,孟琼有一刻差点以为要陷进去。 孟琼的面色保持恰到好处的,男人的手仍停留在手腕上,肌肤交织,温温热热。 犹豫一下,孟琼没有阻止这处试探。 手机忽地震动一下。程时琅未动,她指尖紧握,没低头去看,目光在程时琅身侧流淌如水。 过了许久,一件拍品应价定锤,孟琼才伸手拿起手机。 是许黎的消息。 【找到他了。】 孟琼的目光静静落在亮起的屏幕上。 那晚睡过之后,从他家出来,孟琼再也没有见过纪听白。 保安打电话来说白鹭湾楼下总能看见他的影子,她后来工作室也不去,经常一夜醒来发现工作邮箱几乎塞满了音频和文字,邮件发送人都是他,孟琼一封没拆,全部删掉了。 并不是不知道纪听白发了疯的想见她。 也能猜到他是多么小心翼翼,把所有珍重的心意都放在她身上。 孟琼指尖落在屏幕上打了两个字,点在右下角的发送键上。 她很想问问纪听白怎么样了。 只是即将按下去的那刻,她指尖一顿,移到删除键,又将那行字缓缓删掉。 对话框有新信息弹出来。 还是许黎。 【放心,把他送出去了。】 孟琼握着手机,紧张了一下午的事得以解决,她本该松下一口气,可此刻,她发现心间空落落的。 孟琼知道,其实她本不用管。 他闹了,砸了,不会改变任何结果,今晚之后,她都会是程时琅的未婚妻。 这也是孟琼想要的。 而纪听白,他活得怎样,为谁写歌,躺在哪个女人床上,做谁的男友,注定和她没有关系。 孟琼直起身来,手攥了一下,此时发紧闷沉的胸口,如狂欢落幕后的落寞,在昏黄的灯下孤独地走一条看不到头的路,这整个世界,所有的山川星辰,大地烟火,这些最深的美好,都被她赶走了。 一切好像都要结束了。 这种失落感,持续到很久。 甚至一直延续,在静默的高台上,程时琅身姿颀长地这样矮了下去,朝孟琼单膝跪那刻,带给她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落寞。 孟琼在讽刺地想,面前这个向自己求婚的男人,此刻换成纪听白,她也会是这样心情吗。 “孟琼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金丝缠绕的落空花托上,那颗圣玛利亚海蓝宝石在光影中闪耀,纤细简约的流畅线条,是孟琼钟爱的款式,洋溢着幸福浪漫的气息。 在众人艳羡的哄声中,台上冷白调的追光打在孟琼身上,显出惊心的美感。 嘉宾席有人眼尖,认出那块流传在英国皇室手里的那枚“爱情之钥”,传说是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冠冕前为夫许下的恩宠,深邃又庄重。 确实,孟琼和程时琅都为今天做足准备。 孟琼垂眸看程时琅,男人的眸子依旧深而沉,在看她时眼底有淡淡的温情流过,里面映照着她的倒影。 全世界都在等她点头。 发了疯,孟琼脑子模糊地望着大厅入口那扇门,隐约能看见半个模糊的傍晚,有个黑衣男人进门,一点微弱的亮度,那人清瘦,但不是他,又想起那双漆黑的眼睛。 她心里变幻百中想法,这些预设的期待都不会实现。 孟琼朝程时琅伸出右手,笑着动了动唇,说:“好。” 一对佳偶求婚成功,拍卖会结束,这条圈内的重磅消息便被媒体广而告之。 青梅竹马,强强联手的天作之合,无外乎被媒体吹捧,更何况里头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 一场戏闭幕,各家欢喜。 而另一场,才刚拉开序幕。 孟琼刚上车,便接到孟玫来电。 孟琼手肘撑在后座靠椅上,扫了眼身边的男人,懒洋洋和那头说了几句,便挂断了。 “我爸妈他们都到了,我们尽快过去吧。” 车内空间不大,两人坐得很近,电话里本就不低的音量也让程时琅听得真切。 “奶奶也来了?” 孟琼听见他这么问,微顿一下,脸上柔和的妆容显得人愈发清透。 “嗯。之前家里是说不来的,她身体不好,又习惯早睡。”她说着,美目深邃,染出几分眷恋,眉目尽舒,“结果奶奶知道今天两家人见面,非吵着要来,我爸都拦不住。” 程时琅忍着笑,“我也希望奶奶能来。” 孟琼瞥了眼窗外车流,才注意到天色已晚,路灯周亮。 在暗色调的空间里,孟琼神情明显没有程时琅好,程时琅提了几句,她都不咸不淡的应着。 程时琅才看孟琼的脸色,肌肤如同车窗外的风一般冷。 “不舒服吗?” 昏暗的空间中,循着音源,琼侧头盯着程时琅看好一会儿,才看清他的神情。 “估计前阵子感冒没好全。”孟琼脸上带笑,金色的卷发衬得肌肤更雪白,“没什么事,只是有点累了。” 程时琅朝孟琼侧过身,宽厚的手心伸过来,顺着几缕松散的发丝,轻轻地贴上女人的额间,温热的肌肤相触,孟琼微微轻颤,被她很好地掩饰下去。 大掌短暂的停顿了几秒才离开,转而揉了揉她的发。 “没发烧。”程时琅让司机调了暖气温度,给孟琼拿了软毯,“闭眼睡一会儿?晚高峰,能睡二十分钟。” 孟琼点头。 眼睫轻阖,车内的熏香若有若无,隐隐嗅到一股极淡的木调香,昏昏欲睡。 再等孟琼睁眼,银灰色车身已经驶进停车场。 养了会儿精神,孟琼这会子还算舒服,她摸了摸右手的戒指,海蓝宝石在忽明忽现的光影下流动,不沉,戴在女人细嫩的指骨上却不容忽视。 孟琼挽着程时琅的手,一路进了宴会厅。 进去时,正听见孟老太太和人拌嘴的声音,另一男声也听上去中气十足。 孟琼“先闻其声”,忍不住笑出来。 “这么几年没见,没想到还是这么热闹。” 孟琼跟在程时琅身后进去,微微扫了眼宴会厅,两家人不多,该来的都在了。 程老爷子和孟老太太坐上位,正为一杯香茶,孩子气般争执起来,孟琼方才听见的是这声。 众人看过去,男人身形笔挺,眉目疏朗,手里牵着的女人简单站在那里,如一株洗涤生的芙蓉花,露出精致的锁骨,肩颈匀称,十分登对。 此时见程时琅二人来了,连忙招呼。 孟琼小步进去,微笑和人打招呼:“程爷爷。” 她少女时期常去程家,程老爷子最爱逗她,这些年她不太回家,连带这份感情都生疏了些。 程老爷子笑眯眯的,“你个丫头,我老头子可算吃到你这顿饭喽。” “以后机会多着呢。”程时琅脱了外套,也难得带几分调笑。 孟老太太的眼神在两人身上绕了绕,余光瞥见手上那枚蓝戒,才向孟琼招手,让她坐过去。 “外头冷,冻着没有。” “不冷。”孟琼握着苍老的手,含笑道,“外头都没下雪呢,我不怕的。” 众人其乐融融,孟老太太旁边坐徐元清,珍珠耳环在光下摇曳,她满面笑意地往这边看。 人到齐了,侍应生推车进来上菜。 巨大水晶吊顶下整个宴会厅富丽堂皇,众人依次落座,长幼有序,程老爷子手下方坐了程燃夫妇,孟琼自然靠着程时琅坐。 孟琼顺着裙摆落座,抬眼看过去,发现有些不对劲。 在她和孟玫之间,隔了个空位。 她问程时琅:“还有人没到吗?” 程时琅顺着她的目光扫过,衬衫领口此时解开一粒扣子,慢条斯理和她说:“你又忘了,是听白的位置。” 这才慢半拍地想起来,程家似乎确实有个小少爷,被早早送出国了。 又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孟琼这般想着,直了直身,优雅的天鹅颈此时完全露出来,纤细如同高贵的白天鹅,她勾起耳边的散发,此时正侧头要和程时琅说什么,就听见侍应生推门。 一扇门打开,有光跟着一抹身影从外面进来。 戴着顶黑色鸭舌帽,身型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清瘦的腰线和背脊藏在宽大的外套下,窥探不得。 几步的距离,人影往前,孟琼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待她完全看清,唇角刚扬起的笑意几乎凝住。 时隔半月,孟琼还是重新见到他。 在她的订婚宴会上。 冰冷的血液在骨子里流淌,像是有人用指甲掐住心脏的闷疼感。 那人径直进来,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其他人,平淡地和大家说了句抱歉。 她冷静地抓着裙摆,凝望他一步一步地缓慢逼近,坐在了身侧的空位上。 孟琼余光扫过他的侧脸,这似乎是他的另一面。 他像是早出现过,又中途离开,程老爷子知道他们两人没见过面,笑呵呵地开口。 “听白,你旁边这位是时琅的未婚妻,你刚刚没见过的。上次我说的孟家小丫头就是她。” 他似乎颇有兴趣般地“哦?”一声,微微侧身看向孟琼,幽深的双瞳掩映在漆黑的睫毛下,被光影晃过,正无波无澜看她。 灯光太刺眼,依旧是那张脸,黑发白皮,孟琼几乎能够看到他额前的碎发下,那双眼睛里,倒映出来的她清晰的模样。 于是便听见他的嗓音响在耳侧,如每夜在她在耳侧呢喃般轻柔。 纪听白对孟琼笑,“嫂子好。” 程时琅看出来孟琼几分拘束,在桌底下牵住她一只手,温和出声道:“孟孟,我弟弟纪听白,他回国不久,你不认识是正常的。” 孟琼也在笑,大概停止了几秒钟,手指蜷了蜷,才掀着眼皮说了句,“你好。” 似乎空气有些热了,纪听白摘了鸭舌帽,把外套脱了,递给侍应生。 他懒散地靠着,手肘撑在桌面,目光一越,转向程时琅,笑道:“哥,嫂子真漂亮。” 一句恭维的夸赞。 听他说过无数遍夸她漂亮,只是这次变了味道。 说这句话时,孟琼感受到似有若无的视线落在她这儿,极淡,却难以忽视。 连程时琅也看过来,身上烟灰色衬衣和身侧女人的裙摆是情侣款,精致的袖口在光下闪烁,他跟着勾唇笑,“确实,是我的福气。” 第40章 尤物 这顿饭氛围愉快, 大家吃得欢声笑语。 大厦顶层的落地窗通透,往外一眼,一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在夜色中霓虹闪烁。餐桌上摆放着娇艳玫瑰,翠绿枝条被玻璃纸半包着, 盛开的娇艳在载懽载笑中欲语还休。 众人千百次地注视落在程时琅和孟琼身上。 老派传承的世家门第观念极重, 金字塔顶端的世族联姻, 婚礼细节也需要筹备考量,两人身价排在哪儿, 两家人都准备大办一场。席间交错而言, 时不时询问他们二人的意见。 全程交谈,孟琼不太说话,大事小事都是程时琅在回答。 关于婚期, 程燃和孟司商量着暂定今年九月。丽嘉 徐元清很赞同,“有半年时间筹备, 足够了,夏末也不算太热庡㳸,连着蜜月一起去散散心,正正好。” 程时琅斟酌一下, 也点了头。 而他身侧的孟琼, 一直没有反应, 白皙冷清的脸低垂在暗处, 神情看不真切。 孟琼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这份冲击对孟琼来说太震撼, 断断续续萦绕在她脑海里面。 她怎么也没办法把程时琅那个弟弟和每夜在她身上颤抖的人联系起来。 而此时这个人正沉默地坐在她左侧,浓密的眼睫眨动, 时不时投来温度灼人的目光, 另一侧是程时琅, 孟琼避无可避。 “九月确实不错, 天气好,吉日也多。”程老爷子比较满意,转而对孟琼道:“孟丫头,你的想法也可以说说看。婚礼在哪办?喜欢什么样的?在海岛好不好?” 桌上几人投过来打量的目光,她太久沉默,连孟老太太都问了句。程时琅知道孟琼身体不适,给她倒了杯温水,也侧头叫她。 孟琼对婚期没什么看法,对海岛婚礼更是无感,脑子乱糟糟的,垂着眼睛揉着太阳穴。 她没喝那杯倒好的温水,端起手边的酒杯抿了口,清凉冰透的酒液入喉,企图更加清醒,唇色很快湿热泛红,闪着水光。 酒精熏过女人一寸寸肌肤,如清晨第一朵芍药绽放的颜色。 孟琼笑得得体,“我没什么讲究。”她放下手里的玻璃杯,点点头,“九月很好,我今年工作不太忙,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下半年工作计划大部分在北欧那一块儿,我让助理协调好,把时间空出来。” 此话一出,婚期基本敲定。 程老爷子依旧笑眯眯的,“想去哪里度蜜月?叫你妈妈提前安排好。” 程时琅侧头看了眼孟琼,他也想听听她的想法。 毕竟这是他和她的婚礼,如果孟琼想玩久些,他也会陪着。 沉默不语的男人坐在一处,此时,隔着薄薄的眼帘,也顺着光影看过去。 他似乎也想知道她的答案。 孟琼在众人的声音和视线里斟酌,在她的计划里,是不打算去度蜜月的。程老爷子对她太维护,每个环节都考虑得体面又周全,生怕委屈了她。 “工作暂时放放。”孟老太太了解孟琼的性子,在所有小辈里,不论是学业还是事业,她都要做顶尖那个才罢休。 “结婚是大事,你可不能委屈了时琅。” 孟琼一扯唇角,余光觑见程时琅平淡的神色,感受到她的目光,程时琅回看过去,凑到她耳边,用一种很轻柔的声音说,“听见了没,要听奶奶的话。” 耳廓一痒,温温热热的气息勾着她肌肤,孟琼不知怎么的笑了:“知道了,奶奶。” 两位老人宽了心,这边又聊起一些琐碎的小事情来。 孟琼不插话,低头吃了两口菜,中途看见程时琅离席,方才回来,于是低眸不语。 席间气氛很足,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孟老太太年轻时也是手腕强硬的当家人,上流的圈子不大,两位长辈年轻时便颇有缘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来坐在一桌。 暖黄光下,相熟的人总喜欢聊些过去的事。 孟老太太眼睛不太行,可记忆力好,嘴里还念着一些小事,“那时候孟琼才几岁,还是个躺在我怀里的娇滴滴的小娃娃,这一眨眼就要结婚了。” 她转了头,看见了那冷漠的面容,于是老态龙钟地问程老爷子,“我要没记错,是这个孩子吧。” 程老爷子也看过去,点了点头:“当年谁想得到,都这么大喽。” 说起来两家人还挺有渊源的,只是那件事情,始终还是无法挽回。 程老爷子头发花白却神采奕奕,他喝口茶,叹息感慨。 桌上佳肴美酒,裹杂馥缕玫瑰香气飘散,两句话让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孟玫抽了张纸巾,多嘴问了句。 在场的长辈避而不答,倒是相视而笑,这笑各有不同,看得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苦难降临的无奈,转而都成一缕过眼云烟消散而尽。 那件事,如今众人提起来还记忆犹新,如梦中惊醒过来后大喘粗气的后怕。 这话是徐元清来说的,她笑得也很淡:“孟孟你是不是忘了,你和程家的小少爷是认识的。” 徐元清的话是孟琼没想到的。 以前见过吗? 她当即眯了眯眼,右手的动作,也若有所思地停了一瞬。 曾问过纪听白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是模棱两可。 这刻起,脑海里翻涌数段影片,那段模糊的,残碎的记忆片段汇成一个纯然具体的人,只是无法附着在纪听白身上。 她转而看向身侧一言不发的男人。 纪听白胳膊支在桌上,白色纸巾被他修长的手指捻住,正慢条斯理地在擦手,闻言也看过去。 头顶光线白得刺眼,漆黑的眼瞳寡淡如水,突起的喉结随气息稍稍滚动。 他没看她,也没说话。 宛如划分两个生疏到极点的,陌生人的界限。 对于两人之间的任何事情漠不关心。 这是孟琼想要的。 孟琼索性转开头,不再看他。 有微风吹得绿叶轻轻颤动,听得到小声交谈的声音。 “是么?”孟琼说得很轻快,语调是她独有的微微上挑,金色卷发遮了半个肩头,拨到一侧,才露了笑,“或许吧,我是没印象的。” 程老爷子见状,也不愿再提,又聊了几句,偷偷摸摸了喝一杯。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很尽兴,桌上几人也记着医嘱,时刻注意他。 此时酒意微微上头,又把话扯到了纪听白身上,这些年,他最惦记这个孙子,也亏欠最多。 “小白啊,上次你说的女朋友谈的怎么样啦?什么时候能带回来给爷爷看一眼?” 程老爷子有些期待:“你哥和嫂子准备结婚了,你也得给爷爷加把劲儿啊。” 程时琅也跟了句,“上次不是说准备求婚了?怎么样?” 似是家常闲聊的话,整个气氛轻松。 孟琼很敏感,捕捉到刺耳的几个字,心脏微微一颤,下一瞬视线几乎凝在纪听白脸上。 单色调的灰色针织被他穿得很好看,露出半段锁骨,碎发半遮额头,冷白色脸庞在灯光的照射下几近透明。 两人坐得很近,孟琼清楚的听见他的声音。 “正吵架呢。” 混杂着低沉又略带喑哑,听上去莫名透着几分冷冽的性感。 “你可不能欺负人家。” 老人听起来失落,数落般说了他几句,男人也笑着答应,“行,是我的错。” 他笑起来眼尾的泪痣很漂亮,说的话也很温柔:“我待会儿就给她道歉,您看成不成。” 孟琼心口一刺,微垂着眸,不去看他眼里的光,也刻意不去细品他话里的深意。 就当过去的事翻篇,孟琼想,这么保持距离最好。 本就不属于她的谈话间隙,众人仍旧懒懒散散地聊着,孟琼始终保持缄默。这边程时琅给孟琼夹一筷子菜,她正低头吃一口,桌布下的左手不知怎么的被人握住,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不轻不重的推一下,换来的是更紧的交缠。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顺着女人尾指握住她纤细的指尖,轻轻地在肌肤表面磨蹭,触感冰凉的五指顺着她的手背勾下去,微微扯在一起。 十指交握,两双手紧紧地缠绕。 指尖又痒又燥,被他牵得很紧,像他们以往牵手那样,缱绻暧昧。 纪听白真的很懂孟琼的敏感点,暗处那只漂亮的手背被柔顺的桌布遮掩,手心微微蹭着她的,迫使她张开,指腹在裸|露的手背游走,像轻柔的诱哄,顺着骨感的指节上延,他总能很轻易的掐住那处,继而轻轻柔柔地推捏。 柔软的桌布下,仿佛另一世界,湿热的潮气让整个人都跟着燥起来。莫名的,心头竟然泛出一层偷情的刺激。 孟琼微微使劲儿挣一下,指甲刮蹭到他的掌心,很热,被他攥得更紧。 “脸怎么这么红?”程时琅本在接孟司的话,金色边框眼镜在灯下映射出女人红润的脸,与刚才截然不同。 孟琼身上带着点酒气,脊背酥麻,她半倚着座椅,下半段身子几乎都藏匿在暗沉的光线下,窥探不明。 “刚才喝了点酒,上头了,正好驱寒。”她这样回道。 而始作俑者,在她身边恶劣地笑了一声。 声音很低,只有孟琼能听见。 男人甚至没看她,仿佛清楚她不会反抗般,甚至似有若无地揉捏起她的手指。 像是泄愤般与她厮磨,又带点乖顺的讨好。 孟琼的眸里看不清深层的情绪,细跟踢了踢桌下的人,冷漠得不太留情,停顿了几秒,这才感觉到那头泄了劲儿。 她干脆利落地抽回手,烟灰色长裙很衬她,她和程时琅说了声,金发随意搭在肩头,抬脚便往外走。 第41章 尤物 外面有些冷, 她没拿外套,出来找了个露台吹风。 侍应生领孟琼来的位置偏僻,贴心上了一杯热咖啡,夜景极美, 天空飘着似雾的雪, 孟琼俯视着整座城市因小雪与夜色融合, 欲渐朦胧。 孟琼轻靠在藤椅上,细密的卷发铺散开来, 酒气染红的肌肤透出胭脂色。 极致的享受让女人在昏暗环境里放松, 指尖捏着手机屏幕微微滑动,她低头点开朋友圈,漫无目的往下刷, 偶尔会点几个赞。 再次抬头,手机屏幕的亮光足以让孟琼看见眼前出现的人。 孟琼和她打招呼:“来了。” 孟琼招手侍应生再上一杯热咖啡, 空气微凉,孟玫转身坐在孟琼对面的位置。 小露台四周玻璃搭建,淋不着雪,不算很冷, 只是偶而有冷风钻进来。 孟玫饭桌上几乎沉默, 明显心里有事, 孟琼给了个机会, 她便自然而然跟了出来。 孟玫看着对面孟琼的脸, 低声叫她:“姐,梁遇的事, 你到底在藏什么?” “我让你别碰的。你没听我的话。”孟琼抿着唇笑, “不过你向来就不爱听我的。” 咖啡的热度正好, 她轻轻抿一小口, 唇角上的笑和雪一样冰凉:“你这不是查到了吗?” 孟玫动了动唇,想要解释:“我只是想要——” 话没来得及说完,被人打断,“你只是想要陪在他身边,也希望能慢慢好起来,认为当年的事对他来说太残忍是吗?” 孟玫唇角一滞,杏黄色围巾半披在肩上,整张小脸显得愈发白皙,她轻轻靠在椅坐上,身子泛凉,想起梁遇的笑脸,很冷静地说,“我只想知道真相而已。” 孟琼坐在那里没有言语,勺身不急不缓地搅动咖啡,浓郁气息散在空气中。 一晚几乎没吃下东西,胃里不太好受,孟玫站起来,清瘦的身姿高出孟琼大半截,不太明亮的灯下,她的影子几乎遮住了孟琼的脸,忽明忽灭。 “姐。”孟玫又低声唤她一句。 “你想知道什么?” 咖啡被人放在桌面,发出一声不重的闷响,孟玫一时捉摸不住孟琼的态度,眸色里的憔悴被她克制的很好,她微微弯着身子,靠近孟琼,声音很轻,低到只容两人可闻。 “赵十酋死了,病死的。可他出狱后,家里忽然有了笔巨款,赵十酋的狐朋狗友都传他要发达了。” “除此之外,每月还有慈善基金救助款打到他孩子的账户里,每个孩子每月两万,钱虽不多,会持续汇款到孩子大学毕业。” “这钱来的太蹊跷了。”孟玫低声说,“你说对吗?” 孟琼细品完孟玫的话,神情很平静,只是轻轻眯了下眼。 这个女人无疑是漂亮的,优雅独立,却不显张扬,只是安安静静地消解。 不得不说,孟司这些年把孟玫培养得很出色,有猎人般的敏锐性,孟琼凝视着眼前人,几乎很难再把这样的孟玫和小时候卑微怯懦的,被欺负都不敢还手的小女孩联系起来。 光线太暗,几乎看不清孟琼眼里的情绪:“这能说明什么?” 一切来得太天衣无缝,甚至让人惶恐不安地得相信命运二字,缜密得窒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赖以生存的呼吸道。 “梁遇当年的事,是不是谋杀?” 孟琼听着,笑了下,语气带着她独有的散漫,在夜色里失重般飘飘荡荡:“你刚认识梁遇的时候也是高中吧,他来家里给我补课,你就在我窗户口偷偷看他。” 很多年前的小事,提起来还有股青春的味道,轻易让孟琼柔软了不少。 “你记得他不爱喝牛奶,他来的时候家里的下午茶都会换成橙汁,他对动物的毛发过敏,所以家里的拉布拉多一次都没跑出来过,这些连我都记不清。梁遇和我说,他的练习册里总是掉出情书,那些情书心虚地没写落款,我一看也知道出自谁的手……” 少女怀春的时期,谁没有爱慕过那个如月光温柔皎洁的白衣少年。 “你也以为我们那时在谈恋爱吧。” 孟琼睁着眼,肌肤在夜里突兀的白,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的世界里只有她。 “真的太煎熬了,我一直在想这场噩梦什么时候会醒,也许某一天睁开眼,还能看见梁遇带着早餐在路口招手,和我一起上学。” 霓虹仍旧闪耀,那杯咖啡已经凉透了,喝入喉间,冻得孟琼全身发凉,心里却灼烧成一块滚烫大洞。孟琼提了很多过去的事,那些被孟玫深刻的,遗忘的事,孟琼都记得。 两人靠得很近,几乎能碰上女人温软的胳膊,肌肤是冷白的,吐出来的温热气息似乎贴着人耳边,痒痒的,很温柔。 孟玫恍惚想起,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似乎从梁遇的事开始,罅隙更大。 甚至很难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上几句。 其实针锋相对的好几年里,孟玫都想不明白,却一直没去主动问过她。 两人的私密空间里,听不见其他声音。 孟琼抬眸看向她:“孟玫,你还爱他吗?” 雪花下得很密,猜不透黑夜多长。 孟玫低头看了看孟琼的眼睛,嚅动唇瓣,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指的是,现在的他。” 其实,她们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个意气风发,前途璀璨的梁遇不会再回来了,长夜难明,如今的梁遇褪去一切,只是个有智商缺陷的孩子罢了。 他会单纯灿烂地扑到她怀里,朝她笑,但是再也做不到为她温柔地递上一杯果汁,然后摸摸她的柔软的脑袋,笑着夸奖一句,“做对了,真聪明。” “你还爱他吗?” 孟琼又问了一遍,如古朴无波的深潭,与她而立。 在等一个郑重的答案。 那条绵柔围巾顺着孟玫纤细的脊背滑落下来,在墨绿色的高跟鞋旁堆成一团,有人徐徐蹲下身子,漂亮的手指捻住围巾一段,不急不缓地捡了起来,她的后背是昏黑的雪夜。 肩头贴上来一只温柔的手,围巾被人松弛地盖回孟玫肩头,脊背玉立,眉梢轻蹙,漂亮的手指把乌黑的发从柔软的绸缎面料下拨出来。 那双手离开时很轻柔。 孟玫回答她,“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变过。” “用你的下半生来照顾他,爸妈会同意吗?你自己呢,会不会许多年后又幡然醒悟,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大好年华搭在一个傻子身上?你的朋友嘲笑你,下属在背后议论你——” “你甘心吗?” “那个时候,你还能说你和以前一样爱他吗?” 孟琼眉眼平淡,唇珠在灯下泛着水光,吐出来尖酸刻薄的话。 每一个字眼都尖锐地刺痛着孟玫,准确无误扎进叫嚣的细胞,孟玫阖了阖眸子,不是没听出来嘲讽的意味,一字一顿都在逼迫她放弃。 她强忍着酸涩,回看孟琼。 “他不是傻子。” 孟玫这样纠正她。 孟琼无动于衷地站在孟玫面前,肌肤白得刺目,脊背却挺得直,红色的唇脂被她抿开,美目流火,轻轻地叹一口气。 “我说过让你离梁遇远远的。”以后只会承受更多。 孟琼抬起手机,看了眼亮起的屏幕,“他确实不是意外事故。” “是谋杀,对吗?” 孟玫咬紧了牙,红着眼睛问她:“你早就查到了买凶人,是这样吗?” 孟玫没有催促她回答,她在等待。 女人看上去一直很平静,一丝难过都没有显露,高跟鞋声踩在地面,闷闷的,鞋面的金线勾勒出流光般的精致,像只沉默的野猫,脸上没有笑容,显得冷冰冰的。 孟琼走到窗边,冷风刮在脸上刺痛,寒风正好酝酿一场雪,整座京城肮脏的角落都被白色掩藏,好看极了。 她承认,“是,我当年就查到了。” “是程时琅。” 谁说男人的嫉妒心不可怕呢。 空气凝滞好久。 最后,孟玫转身离开时,孟琼叫住她。 看着孟玫的背影。 “阿玫,我很对不起他。” 她很少这么称呼孟玫。 也许连孟玫都忘了,她作为“赵玫”第一天走进孟家大厅那天傍晚,小孟琼也是这么叫她的。 她就这么牵着小赵玫的手心,眼睛亮闪闪的说:“阿玫,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啦。” 孟琼凝视那抹纤柔的背影消失在暗中,窗外的冷风卷进来,冻得孟琼全身冷的不像话,撤回来一点,有那么一刻的出神。 对于梁遇,孟琼愧疚被她连累。而面对孟玫,孟琼这些年来,做得更多的,是极度疏远。 第42章 尤物 孟琼至今还记得刚出院后的某天夜里, 原本只是口渴下楼,无意间窥探到孟司和徐元清的对话。 孟琼刚喝完水,抱着玻璃杯蹲在地上,窗帘外面的晚星很密很亮。 夜很深, 佣人都休息了, 夫妻二人的争执声很激烈。 家里新买的陶瓷花瓶碎了满地, 又接二连三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孟琼隐匿在暗处, 不敢出声。 “什么叫我要怎么办?赵家两口子早烧死了, 你能把孟琼再送回去 ?”男声雄浑,带着几分不耐烦。 徐元清尖锐的指责他:“这事儿怪我?我的亲女儿白白被人养了七八年,我愿意吗。” “同一天出生, 玫玫就比孟琼矮了大半个头,我们去接她也不敢大声说话, 你心不疼吗——” “妈那边的意思是两个一起养,家里不差这口饭吃。” “公司的股份都会给玫玫,家里不会分一点给她。” …… 孟琼那年八岁,当时没太听懂那番话的深意, 认为是一场不大的争吵, 毕竟是那段时间常有的事。 夜风很冷, 月明星稀, 孟琼抱着膝盖坐, 把玻璃杯里的温水喝完,花园里的树梢摇摆个不停, 心里只想, 希望爸爸妈妈快点吵完, 她要上楼睡觉了, 明天还要去学校呢。 再长大一些,她才明白,那些争吵的源头都是她。 那些偏爱和例外都有了根源。 不是孟琼没有妹妹听话乖巧,她只是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被偏爱的机会。 ——阿玫不知道的是,姐姐小时候其实很喜欢她。 当她怯生生地牵着姐姐裙角的时候,脸会害羞的红透,姐姐总是会偷偷的笑,她真可爱啊,想要把自己最好看的公主裙给她穿,愿意带她认识所有的玩伴。 孟琼和孟玫都觉得,她们是最好的姐妹。 孟玫那时最黏孟琼,生病发烧要姐姐陪,摔跤要姐姐来吹,心事会和姐姐倾诉,包装袋里的最后一块薯片,也要留给姐姐吃。 孩童是最敏感的,孟琼再翻看日记本上记录的那一夜,逐字逐句写得很工整。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孟琼记不清,当两人犯错的时候,被罚的总是她,永远的那句“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对孟玫是宠爱,对孟琼是极吝啬的苛求。 每每看见徐元清,都能让孟琼回忆起那个夏夜的一切,后知后觉地,其实孟琼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她的爸爸妈妈更爱自己的骨肉。 孟玫能在家里撒娇,是无意识察觉到了偏爱的可能,而孟琼不行。 圈子里传的失宠孟琼不否认,程时琅爱她,千金名媛吹捧她,人前的风光耀眼,万众瞩目,看到的都是她身后的孟家。 可她是假的,童话里的假公主穿上真公主的皮囊,骗了大家很多年,故事的最后,难逃王子的慧眼,下场可怜可笑。 假公主该去怨恨谁呢? 赵玫是孟玫,那个姓,本该是她的。 本来就不属于她的宠爱,她不是不知羞耻,她耀眼的人生都是孟玫失掉的另一半,她无法还给孟玫。 可属于她的爱在哪里? 如果赵爸爸赵妈妈还在,也会把她捧在手心,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吧,毕竟他们对赵玫那样好。 孟琼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不止一次这样想。 远夜晦暗。 孟琼待了二十分钟,才离开露台。 刚出来,手机震动一下。 解锁,王安喃的消息跟着屏幕弹出来,孟琼大约翻了下,才看见程时琅十分钟前的未接来电。 估摸是在找她,孟琼没回过去,踩着光滑的地面按原路往回走,经过洗手间入口,她顺路走进去。 漂亮的手指沾满了湿凉的水气,残留的水渍泛着水光,孟琼补了口红,完美的唇色在镜子里勾缠开,腰身袅袅,显得妩媚风情。 再出来时,孟琼依旧是众人眼中高傲的她。 走过一处回廊,雕梁画栋,孟琼还没在夜色中站定,梁柱一侧的人便先看向了她。 他站在一处隐蔽的阴影里。 孟琼短暂地凝视他几秒,目不斜视,神色始终是淡淡的,要抬腿越过他。 这块儿往前,转个角就是宴会厅,不是纠缠的好地方。 裙尾掠过纪听白时,孟琼捕捉到空气中几丝淡淡的烟气,寻不到源头,与男人身上独有的冷香交杂,很清冷的味道又透着点儿烟雾的性感。 孟琼微微侧头,才看见那支未燃尽的香烟被人夹在指骨尖,反手藏在身后的阴影处,猩红的烟蒂在她的视线中时隐时现,飘出一簇白色烟气。 燃尽的灰烬跌散了簇,烫在冷白色手背,灰白色余烬松散堆积,肌肤很快泛着淡淡粉红色,男人恍若无物。 那只手松开了香烟,朝孟琼的手腕伸出去,想捉住她的。可她步履太快,冷白色的指骨堪堪掠过女人的裙摆。 一扫而过,什么都没捉住。 比孟琼高那么多的身影,穿着最寻常的米色针织衫,就这样被她留在那处阴影里。 她没有回头看见,那双漆黑的眼,晦暗的眼底燃烧余烬,只剩废墟。 再走快些吧。 孟琼忍住不回头看,眼眶微微泛酸,她控制不住,只低头拢了拢裙摆,步伐加快了些,神思顺势抽离,也不知刚补的妆此时花了几分。 进到宴会厅,顶上琉璃吊灯炽亮,光线依旧夺目,而席间清静,觥筹已散,寥寥数人。 孟琼进去时,程燃和孟司对坐在沙发上,喝起了清茶,交谈甚欢。 程时琅背门坐着,宽厚背脊倚着椅背,手边放着金丝框眼镜,一身西装穿得齐整,衣襟扣松开了颗,手肘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小截结实的线条,颇有几分斯文败类。 程时琅的脸庞在光影里交汇,喉结微突,滚动,显得薄凉又寡淡。 孟琼扫了眼程时琅不动声色的神情,脑海里不知怎的,跳出纪听白撩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眸的姿态,温情脉脉,轻易便能扣住她的心跳。 心下比对,孟琼叹息,纪听白和他,真不像是亲兄弟。 孟琼轻轻上前,懒散地唤了他一句,程时琅抬起头来,对上她的正脸,露了抹笑。 “奶奶喊累,我先安排司机送她回去了。” 孟琼点点头,扫过几处空余的座位,本坐她左侧的纪听白和孟玫都不在。 直到最后,这两个座位的人都没再回来。 席散,尽兴而归,众人离开,最后剩下孟琼和程时琅。 华灯已上,霓虹闪烁,程时琅伸手帮孟琼拢了拢大衣,他没戴金丝眼镜,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润。 车从停车场开出,他站在冷风里,“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司机打开车门,孟琼坐上程时琅的灰色迈巴赫,后座很暖,熏着香。 有手机震动起来,孟琼的目光落在程时琅身上,他还没上车,隔着车窗浅浅的茶色玻璃,男人垂眸看了眼亮起的屏幕,眉心皱起,再抬眼时撞上了孟琼的目光。 一扇玻璃窗,他看不清她的眼神。 于是缓慢地转了身,走在一盏路灯下,接起了那通电话,冷风吹起他的发,衣角也翻飞起来,男人像一棵古松般站定。 等待程时琅再回到车前,已过去十几分钟,孟琼的眼神毫无温度,明显等得不太耐烦,正低头回手机消息,指甲敲打在手机屏幕上,整个车内都能听见清脆的敲击声。 “孟孟。”程时琅没上车,叫她。 身型宽大的男人站在冷风里,烟灰色衣角浮起来,手肘倚在后车门上,微微弯腰看向车内人。 “公司一个项目经理出了点事儿,手下人解决不了,我得过去一趟。”程时琅的声音灌着冷风飘过来,爬上孟琼的脚踝,微微发凉。 他眉目歉疚,语气抱愧,“对不起,本来说好送你回去的。” 路灯的暖黄色把程时琅的身影拉的很长,穿过车窗叠进车厢内,落在后座上陷入大片阴影。 “没事。”孟琼掐了掐指尖那枚钻蓝戒指,眉眼在暗色调阴影里显得平淡漂浮,“你去吧,我叫司机。” 程时琅叹口气,很无奈地笑,“孟孟,你心里若是不满,可以骂我两句再放几句狠话,我们是未婚夫妻,你说什么我都会受着。这件事本就是我的错,你在我面前没必要这么懂事的。” 他伸手想摸摸孟琼柔软的发,被距离阻隔。 孟琼瞳孔里映出霓虹灯里程时琅的模样,语气依旧善解人意,“没关系,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去忙吧。” 程时琅顺着光线看了眼孟琼,定定看了几秒,才挪开视线,说了声“好”。 孟琼司机来得很快,她新到的雪白色布加迪车身线条流畅,在雪夜很是低调奢华。 风吹动女人的裙角,勾缠在她的腰间,孟琼迈上车,坐进后排,往窗外扫了眼,那抹身影在风里看她,那双眼隔着冰冷的车窗,说不清是歉疚更多,还是别的什么。 孟琼收回目光没再看他,对司机说:“我们走。” 雪白车身驶入夜色,程时琅瞥见车尾灯黯淡,彻底驶离这个路口,他这才上了车,与她背道而驰。 这车是何明政年后差人送来的,还新着,孟琼在何家车库里,一眼就看见这辆车。 车内闪烁着飞速掠过的光影华灯,她靠在后座上,弯着身子,捏了捏鼻骨,烟灰色在她身上美得惊心动魄,宛如一朵开在暗处的寒梅,冷冽且芬香。 司机低声问孟琼去哪儿。 孟琼微微松了手指,说了个地址。 是王佑那家酒吧。 她扫了眼手机,又合上,王安喃在那儿等她。 第43章 尤物 沉夜, 夜空的墨色浓淡相宜,街道人潮蜿蜒在树影里,市中心灯火缭乱。 电梯直达金中环大厦顶层。 孟琼是这家酒吧常客,以往工作结束, 总要过来坐会儿, 吹一吹夜风, 才觉得自己还真实活着。 提示灯闪烁三秒后,电梯门打开。 深夜最嗨的时间点, 腰肢摇曳交织, 主唱握麦在台上深情款款,整个场子都闪烁旖旎梦幻的光线。墨绿色高跟踏进去,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光怪泡影的世界。 空气弥漫着酒精气味, 浓郁,不刺鼻, 孟琼扫了一圈,男男女女面容微醺,闲谈畅聊,沉浸在迷离的纸醉金迷里。 径直往里走, 一袭烟灰色坐在吧台前, 高脚凳上修长的双腿交叠起来, 裙尾半掩, 裸/露的脚踝在低迷氛围下显得骨感诱人。 孟琼的位置偏暗, 神色不明,她冷白色手背撑着下巴, 金色卷发旖旎缠绕, 夺人眼球。 酒单搁在冰冷的吧台上, 她不经意间扫了眼, 暗影浮动。 孟琼想起来她第一次被纪听白搂在怀里,似乎就在她这个同样的吧台位置,男生胸膛贴的紧密,他的手掌贴在她左侧腰窝,心跳声很重,她甚至还能想起光线回来时,他眼角那颗泪痣的位置。 “琼姐,好久没见了,过年好啊。”王佑露着两颗小虎牙,碎发遮额,清瘦的身形看上去很乖巧。 “今晚挺热闹。”孟琼抽回思绪,朝他点了下头。 “过年嘛,气氛正好赶上了。”王佑性格像个大男孩,笑起来特别舒服,“琼姐,今晚喝什么?常常新品?” 孟琼抬眼扫了圈,酒吧里年轻人的细胞因子奔放热烈,很容易拉人深陷,细胞在躁动。 犹豫一下,白嫩的指尖在酒单上点了点,惹眼的唇角微微勾起,孟琼说:“喝一杯初吻吧。” 答应了声,调酒师的身影在孟琼面前淡去。 很快,一杯梅染色高脚杯推到她面前来,一簇淡黄光线打在玻璃杯身,淡粉色酒液透着琥珀质感,涌动的空气中,孟琼低头,嗅到了淡淡的橙花味。 她没喝,手指捏着酒杯轻轻晃了晃,粉红几乎与彩色霓虹融为一体。 孟琼问王佑:“你姐到了吗?” 本来还想多和孟琼聊会儿,王佑摸摸脑袋,才伸手指向一处。 孟琼眯着眼,顺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花了几秒才捕捉到王安喃的身影。隔了扇通透的玻璃门,是露台上一侧的座位,藏在夜色与喧嚣里。 和王佑说了句,她端了酒杯转身往露台走。 外面冷,露台两侧开了暖气,视野开阔,几乎俯瞰大半夜景。 孟琼在王安喃对面落座。 王安喃穿了套纯黑休闲装,及耳短发,沉沦的形色男女中,她一脸正派。 孟琼食指缠了缕发丝,笑她:“没看上那个科长?” “您别提了,人家见了面,嫌我不够有女人味。” 王安喃瞥了眼,侧头是漆黑的夜空,无星无月,对坐的女人噗嗤一下,笑得正开怀,眉眼盈盈,宛如趁雪夜下山的精怪。 王安喃被孟琼感染,也难得笑了下。 不提这个糟心的年,从身后拿出来一份文件袋,准备说正事。 孟琼撑着脑袋,懒洋洋地听她说。 “这是之前刘总和郑总手里的那份,加起来是百分之三,手续今天走完了。” 孟琼低头,看了眼印在最面上的文件名,股权转让协议。 “我们手上的,加起来才百分之十一吧。” “是。”王安喃点头。 程氏家大业大,股份本来便盘根错节,刘总和郑总手里的股份已经是外姓人里最大头。 “朱总那里试探过了没有?” 王安喃摇头,“他是程总那边的直系股东,我怕会打草惊蛇。” 孟琼眯了眯眼,眼底浮起一丝黑色的雾气, 她接着说,“没关系,我现在是程总未婚妻,这笔股权,是程总要收的。” 一件外衫被女人披得格外随意,半掩肩头,领口懒散。孟琼明白,加上这些小数,对她来说依旧远远不够。 她倚在沙发上换了坐姿,身子轻靠椅背,胳膊半轻半柔地搭着,视线凝在那支粉色酒杯上。 伸手捏起酒杯,孟琼轻轻抿了口,是杯用龙舌兰做的一款中度特调,入口甜腻顺滑,又带有轻微的酒精涩感,果香很浓,舌尖捕捉到酒液透明的清晰度,甜感出自覆盆子或是其它,她说不上来。 确实是酸酸甜甜的小甜水,和酒的名字很搭。 孟琼不喜欢这样的口感,少了薄荷绿的清爽,也不似烈酒般辛辣刺激,喝起来闷闷的。 她喝了一口,朱红色唇印残留在杯口,不太完整,只印了半枚。 难怪王佑方才奇怪地看她,除去这个名字,哪儿看都不是她会喝的酒。 玻璃杯推到手一侧,孟琼没有再喝下一口,卷发微微卷起拂过她柔和侧脸,她问:“那个项目怎么样了?他的人在跟吗?” 王安喃回答她:“那块地还挂着呢,没公开竞价。看上去确实是块肥肉,不太敢咬,又舍不得丢。” 孟琼的指尖不由得紧了紧,短暂的念头转瞬即逝。 渔夫手里的线总是慢慢收紧的,钓了这么久,孟琼不担心他的人不咬勾。 “对了,之前程老夫人名下那百分之七我查了很久。”王安喃告知孟琼另一件事,“有风声说,老爷子准备给程家小少爷,立进遗嘱里了。” 这百分之七给出去,不是小数,加上程家小少爷名下的所有股份,足够打破程时琅在董事局压制性的统领局面,更有甚,或许会出现意料之外的逆转。 “需不需要私下联系一下?”这步棋走了多年,王安喃有几分犹豫地说,“程总虽是亲哥哥,可他刚回国,也是程家正儿八经的小太子,我们胜算还是有的——” 酒液涩口,喝得孟琼喉咙难受,音色也带着几分懈怠感。 蓦地提及那个人,一小时前和他的碰面历历在目,孟琼迎着露台的灯盏,控制情绪的反应。 她冷静地抚了抚裙边褶皱,“不用了,别把他卷进来。” 没犹豫地,直接否掉了这个提议。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一时半会,找个时间约一下朱总吧。”孟琼看了眼黑夜,寥寥灯影入眸。程时琅未婚妻这件衣服,该比原本的计划里更好用。 至于纪听白,孟琼闭了闭眼,眼皮如颤抖的蝶,在漆黑的雾色中振翅欲飞,轻薄又疏离。 此刻她克制不住地想,如果照计划发展下去,资金链断裂,程时琅倒台,程氏出事——纪听白该要如何自处。 孟琼恍惚发现,不知不觉间,纪听白成为了这盘局里的最大变数。 或许,他更恨她吧。 孟琼掐灭了低迷的遐思,伸手端了酒杯,唇瓣贴在杯口,仰头一口气喝完,残留在唇角的酒渍在冷风之中闪着水光。 口腔四壁传来难以忽视的甜腻感,也遮灭不了心口的那抹涩然。 就在王安喃离开的那几分钟。 “小姐,一个人?” 有一道搭讪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来。 孟琼闻声抬眸,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握着酒杯走过来,很娴熟地坐在王安喃的位置:“来喝一杯吗?喝了这杯,今晚你的消费我全买单了。” 孟琼瞧了一眼,油头粉面,黑色镜框下的眼睛充斥着不正常的红晕,看不出几分清醒。她没有应付醉鬼的心情,伸手收了合同离开这块儿。 “喝一杯酒而已,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这漫漫长夜,不正好做对吗?” 这男的纠缠不清,越逼越近朝孟琼方向靠过去,堵住她的入口,嘴里话说着,看出孟琼起身离开的心思,那只手不容抗拒地伸过来,准备摁上女人肩头。 孟琼眯了眯眼,腰间流苏随她的动作摆动,鞋尖狠狠地踢了下桌角。 她带起几分发泄的气,用劲儿不轻,四方桌倾斜,面上的那支琥珀色酒瓶瞬间失衡,应声落地,未开封的烈酒溅了他一身酒液,难闻到刺鼻。 一声脆响后,满地碎渣,闹得动静很大。 那男的看了眼,气得不轻,嘴里骂了一句污秽的话。 随后,被人一下横踢,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被人压着胸膛动弹不得。 孟琼站起身子,眯了眼看过去,这个角度逆光,等她看清楚王佑那两颗虎牙,眸光中几分失落被她克制得很好。 有一瞬间,孟琼竟会以为是纪听白。 她自嘲地笑了下。 那男的没防备,头磕了流出血,等他看清了,嘴里还嚷嚷着要揍人。 王佑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露出来很好看,闻言,手下挺狠,轻而易举把他摁住,又狠狠地踹了他几脚,让他彻底发不出声音。 孟琼的裙摆在风里起舞,她在隔壁桌拿了瓶酒,开封,缓缓地蹲在那男的脑袋旁,面容上笑起来勾人心魄。 “只会欺负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几步之遥,酒瓶里的烈酒妖冶,孟琼低头微微闻了下,很浓的伏特加味,就这么对着男人的脸倒下去,烈酒顺着眼窝流到鼻腔不断地往下淌,滴滴答答,聚在地板成了一滩水渍。 “要喝酒是吗?这一瓶,我送你的。” 王佑捏着他的下颌骨,“还喝吗?不满足的话,我找人陪你喝个够?” 那男的如烂肉般瘫软在地板上,王佑嫌弃瞥了眼,伸手叫了两个酒保,把人拖走了。 满地狼藉,没了看夜景的心思,孟琼重新坐回吧台,点了两瓶酒。 “琼姐,这几天人来的杂,他估计没见过你。”王佑有点抱歉,他晚一秒看见,那只脏手就碰到孟琼了。 孟琼随意笑了下,这种事对她来说习以为常。 一口烈酒入喉,她又和王佑开了几句玩笑话,王佑才离开。 喉咙被烈酒滚过,嗓音带着几分低靡的暗哑,女人找回熟悉的味蕾冲击感。 朦胧光影里,似乎出现了纪听白的脸庞,孟琼伸手要捉,扑了个空。 孟琼撑着下颌骨,朦胧不清地想,方才露台那幕,若是被纪听白撞见,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该把那男人往死里打才是,才不会如此便宜他。纪听白从不会让她受一点儿委屈,孟琼只这么细想一番,心间涌上来的滋味不好受。 孟琼揉了揉发胀的眼眶,就这么倚在吧台喝起来,舌尖上的仍残留着涩感,四肢百骸都承受着酸涩。 一杯又一杯。 心里不由得浮起几分懊恼,今晚对他似乎太无情,明明读懂了他眼底的渴求和委屈,偏偏她视而不见。 程时琅的求婚,孟琼当时庆幸他离开,可夜深醉酒时,她的下意识里也期盼他那刻出现吧。 此刻,想见到他,又不知如何面对他。 孟琼蜷着手指,酒杯冰凉。 她成了前男友的嫂子。 荒不荒唐。 第44章 尤物 他那句“嫂子”, 几乎让孟琼神思炸裂,整颗心脏在承受着每分每秒的煎熬。 孟琼本想冷静地揭过这段感情,只是谁曾想过,纪听白又以别样的方式站在她身边。 这么长时间的怜惜像个笑话。 捧着酒杯, 孟琼趴在吧台上微颤一下, 自嘲起来, 骂他:“小骗子。” 王安喃在吧台找到人时,两只酒瓶空空如也, 孟琼神思早已涣散, 低着脑袋和许黎打电话。 酒吧打烊,王安喃把孟琼送回公寓。 夜里温度很低,雪白车身停在公寓楼下, 凌晨孤灯,不好打车, 孟琼下车,转头让司机送王安喃回去。 王安喃不太放心她:“我扶你上去吧。” 孟琼的眸里情绪释放出来,是醉态后的清醒,弯了下唇, 安抚道:“没太醉。” 车尾灯彻底暗淡离开, 夜风一吹, 孟琼站在原地, 更理智了几分, 望着浮动的云层,无雪无月, 很沉很暗。 孟琼踩高跟往楼里走, 透窗看去是漆黑, 电梯很静, 光线在白洁的四壁晃人眼,清脆的鞋跟声在空间里回荡。 走进电梯,指示灯亮起,电梯上楼。 摁键闪烁在17层停止,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入眼是黑蒙蒙的低迷,身后电梯空间亮堂堂,孟琼皱眉,醉后思绪回笼,才想起来昨天物业通知来人,说住户楼道的灯控电路在调整。没成想,这意外被她撞个正着。 身后,电梯门缓缓合上,失去唯一的光源,窗外是黑夜,楼道里转而视物模糊,黑暗包裹了女人的每处细胞。 手机亮起的手电筒光线显得微弱,孟琼揉了揉太阳穴,凭着自己混沌的方向感,黑漆漆的空间里摸索。 四周安静异常,迈着走了几步,孟琼感觉到一阵脚步声,沉而缓慢,在左后方朝她靠近。 孟琼僵住身子,停了几秒没动。 手机投射的光影朝那处幽黑滋长,孟琼眯眼看过去,视野里有半个影影绰绰的轮廓,藏匿在黑暗中,身骨宽厚。很高大。孟琼攥着手机的指骨发白,一言不发。 咫尺的距离,那声喘息紧绷着,很滚烫,环绕在四周,孟琼听得清晰,视觉与听觉在大脑里融化,半明半灭的阴影里,那道身影就要逼上来。 孟琼控制住紊乱的呼吸声,一瞬交错,她躲开背后那只手,扭身就要走,心跳声不断涌动,感官在黑暗中更佳灵敏。 一只冷白色的手背伸过来,触摸上孟琼的另一只手腕,然后被很紧地攥住。 微弱的光线环在两人脚边。 孟琼半仰头,微微眯眼,果然对上了那双黑沉的眼眸。黑发白皮,光线那么暗,却还是能看清那张脸。 酒后的醺醺然冲昏神经,女人甩开手指间的桎梏,转头就走。 指纹识别,电子解锁应声而落。 那只开门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分不清是冷,还是难以克制地麻木。 进门的那刻,身后的人伸出手来,重新拉住她,直接把她的身子带起,紧紧地抱她在怀里,湿热的下颌抵着她的颈窝,蹭了蹭,叫了她一句。 “琼琼,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男人嗓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又轻淡,带着轻微地颤抖,像是漂浮在黑暗里。 他在寸不大的空间里等了好久好久。 整个夜晚里她在轻声叫程时琅,姣好面容露出那样好看的笑,每一个暧昧的小举动,都让他无法呼吸。从今夜走廊上那一眼被她无视,又看她和程时琅挽手离开,脸上平静无波,心脏被捣成泥状,变得血肉模糊。 他要来找她。 可她没回家,冰冷的门锁那方空无一人,而家里保姆打来电话,程时琅也没回家。 今晚是她答应程时琅求婚的第一夜,程时琅会带她去哪里? 无数种设想翻涌而出,心脏冒出的剧烈跳动让人麻木辛酸,纪听白分不清楚自己是否活着,喉咙里开始有往外涌的血腥气,不知过去多久的时间里,血液在青色血管下喷涌,而四肢早已凉透彻底,他甚至像一只鬼,在暗夜里因想念她而存活。 好在,孟琼回来了,她是一个人。 漆黑的瞳仁直直地凝视她,委屈和酸楚夹杂在纯澈的眸底,他似乎在恳求,看得孟琼呼吸一滞。 孟琼一言不发地抬头看他,酒前的想念在此时不知从何说起。 纪听白搂着她的腰肢不放手,高出孟琼大半个头的男人此时眼睫低垂,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她的冷脸,只是把眼底的猩红藏匿在黑暗里。 “琼琼,我等了你好久好久。”语调低低的在诉说他的委屈。 孟琼感觉腰要被男人的手臂掐断,轻轻嘶一声,睨他一眼:“别乱叫,叫嫂子。” 不知为何,提到这个词总有一种背于人后偷情的禁忌感。 被纪听白刻意忘记的情愫又涌上来,他锋利的牙齿咬住唇,头垂得很低,嗅到女人身上的酒精味,不情不愿说:“明明是我先来的。才不叫。” 几乎都埋在她发丝间,生怕眼底的暴虐吓坏她,克制几秒,才说,“琼琼,我陪你睡觉吧。” 说着,纪听白紧绷的长腿挤进她膝间,炽热的唇在孟琼颈侧留下一串滚烫的红痕。 孟琼推开他,退了两步:“别,我养不起。” 他的刻意隐瞒在孟琼心里扎了根刺,把她骗得晕头转向,还傻乎乎地心疼他。 “琼琼对不起。”纪听白向她道歉。 在死寂的空间里,只能听见他紧促的呼吸声,指尖想要触碰又怕被她嫌弃。 “我认错好不好,不应该骗你。” “我回国之后才知道你和我哥是这样的关系,好害怕你不要我。” 孟琼冷着脸,轻哼一声:“那你敢背着你哥和我谈恋爱?” “我只在乎你。”纪听白委屈死了,“明明你在伦敦说要和我结婚的。” 坚硬的胸膛不由自主地朝她贴上去,手指放到女人雪白的脖颈后侧,纪听白的声音干哑着,低的只有她能听见。 “你别当着我的面对他这么好,行吗?我心里很酸的。” 孟琼和他,恋人期间,从来不爱提及程时琅,如今成了跨不过去的沟壑。他的血脉姻亲,也是她的未婚夫婿,老天真爱开玩笑。 眼前这个男人一贯会拿捏她的心思,知道她最爱他纯净无辜的这面,孟琼眯眼看他,心下克制不要失态。 酒意仍熏人醉,想起席间徐元清的闭口不言,涂蔻色指甲的指尖撩起他的下颌,徐徐然揪住对方的衣襟,“记得我说过,总觉得看你眼熟,你老实交代。” “伦敦那晚才不是我们第一次相遇。” 纪听白任她摆弄,直勾勾地回望她:“小时候见过的。” “什么时候?” “你要自己想。”纪听白目不转睛地凝视她,指腹蹭了下她微红的眼角,语气很认真:“想不起来我会生气的。” 身后是冰凉的墙面,四肢百骸都是他给的温情,是熟悉的酥与麻,也习惯在她面前展露脆弱易碎的一面。 若能想起怎么会开口问他,没得到答案,孟琼借着酒劲儿松开了手,两人推攘间手机掉落在地,孟琼踩着一簇雪白色光线,蹲下身子,手指捏住金属机身,慢吞吞地起身。 纪听白站在她身后,腰肢纤细,目光没离开过孟琼半分。 昏黑的空间里,两人身上都沾染了对方温热的气息,连影子都重叠在一处,显得很亲密缠绵。 孟琼绕过他,再次刷开门锁。 她踩进玄关,屋内瞬间大亮,一扇门隔绝掉楼道的黑暗世界。 晃眼的光线让她短暂地适应几秒,雪白的踝骨裸露在空气中,孟琼顺着明亮的光线,侧身看向纪听白,才发现他瘦了,清瘦的下颌骨惹女人心疼,孟琼忍不住伸手出来,揉了揉他冷硬的发丝。 她对纪听白说,“回去吧。” 孟琼说出那句“嫂子”不是玩笑话,即便她从未设想过要和程时琅如何,也心甘情愿地穿上了未婚妻的外衣,一朝分手,干脆利落,半点儿余地都不给他留,孟琼的态度很认真。 虽然介怀他的隐瞒,孟琼也为她的少年庆幸,钟鸣鼎食之家,程家的小少爷,纪听白会比她预想的好上百倍,她曾经给的那点钱算得了什么。 一个窥伺自己嫂子的人,会有什么好名声么。 如纪听白这样矜贵的身份,不应该再和她纠缠下去。 而她,从最初就是错误的出身,结局注定会不尽人意,做完该做的事,就像花瓣凋零腐烂在地里也没关系。 纪听白就站在门外,头半垂着看她,细软的碎发落在额间。 孟琼心里五味杂陈,想抱他,又更怕更放不下,于是眷恋地凝望他,沉默片刻后,说:“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她又补了一句:“晚上也不要。” 几句话散在走廊里,被冷风吹散了。 纪听白仍一言不发,半个侧脸藏在阴影里,终于,孟琼要合上门,被他一只手拉住门框。 这是纪听白等待十天再也没朝她打开的门。 再抬起头看时,孟琼看到了那双很幽沉的眸子,他就这么注视着她,眼瞳里的滚滚烈色侵占了大半神经,连眼尾那粒泪痣都染红的彻底,有光暗淡下去,委屈焦躁,痛苦偏执,被瞳仁逐渐吞噬。 孟琼看懂了一晃而逝的嫉妒,正要开口,下一秒,被他摁在玄关位置。 纪听白贴得很近,手心掐着她的纤腰,凑在女人冷白色耳畔。 “琼琼,你到底在怕什么?” 孟琼不答,鸦睫阴影半落在鼻骨上,纪听白重重地喘息一声,柔软的唇瓣不客气的吻上去。 “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你答应我的都不作数了么?”他像是死咬牙关,带着几分可怜的尾音,搂着怀里的人不肯撒手。 情人之间接吻过太多次,孟琼本能地在迎合他的入侵,只能听见他在耳边喃喃。 “别赶我走好不好?” “我就想抱抱你,亲亲你。” “哪怕我做你的情人,见不得光也可以。” “你不能仗着我爱你就这样玩弄我——” “纪听白。”孟琼很少叫他的名字,“什么是人伦纲常?” 再次冷声提醒他,“我和你哥订婚了。我是你嫂子。” 又是程时琅。 纪听白眼神透出几分疯狂,他舔了舔唇,指腹缓缓地爱抚她的面容,笑起来,“这样不是更刺激吗?” 孟琼不意外,甚至在故意激怒他,这样少见的野狼,才是她预想中的另一面。 “——嫂子。” 他拥着孟琼,慢悠悠地吻过精致的锁骨,火热的气息喷涌出来,笑得很混蛋:“你说,我用名下所有的股份换你,我哥会不会很心动?” 孟琼猛然抬眸。 第45章 尤物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 惹得这段感情仿佛被推向一个隐秘的、晦涩的交易。 死寂的空间响起一声清脆的巴掌。 她力气意外狠戾,红痕立现,重重的巴掌印显出来,残留在男人冷白色脸侧, 给灯下的他平添几抹妖艳。 “你疯了。” 他们背对着门, 光线把重重影子拉得好长, 坠落在地面上向四周蔓延。 纪听白挨了这下,那双猩红色的眼不再掩藏, 眼底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笑得更漂亮,“琼琼,我哥会答应的。” 他接着喃喃:“我必须要把你放在我身边才会安心。” 孟琼皱紧眉头, 忍着心绪里头的五味杂陈,嗓子酸涩。 说实话, 没有被吓到是不可能的。 “我不会同意。” 哪怕是为她。 孟琼视线落在他的面容上,这笔交易几乎能压垮半个京城的权贵,却被他轻飘飘地轻易说出口。她究竟对他来说是有多重要,让他不顾一切。 “纪听白。”孟琼明媚的脸在光下极美, “那一巴掌, 让你打消这个念头。” “我和你哥的事情, 轮不到你插手。” 刺耳的话几乎扎破纪听白的心脏, 理智宣泄全无, 唇舌舔吮到一丝血腥味,死死捏着拳头, 又不敢伤害她半分。她是神女, 他只能跪在神前, 亲吻着神脚, 企图分到一点神的爱意。 “可是琼琼,我不要这些钱,我只想要你。” 为什么程时琅可以有童年嬉闹,有爸爸爷爷陪伴,一路平顺的前程,身旁还能有琼琼陪着。 纪听白被嫉妒蒙蔽,血液几乎凝固。 “喜欢我哥什么?” “他这个人自私、寡情,没那么爱你。” “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 最后一句,被人咬着耳垂,细细密密的疼痛感传入神经,孟琼晃神一秒。 没注意就顺着他的力道被推倒在柔软的沙发上,逆着刺眼的光线,瞬间被一重清晰的轮廓覆盖,他的阴影覆盖在她脸上。 那双手固执地从她的后颈处揽她,四目而视,纪听白抱她更紧,深黑乌睫下,通红的眼底掩盖着疯狂的占有欲。 极美的唇线贴近女人的唇,变得温柔又小心,只敢试探地捧出他滚烫的真心:“琼琼,我爱你。” 看见有什么从泛红的眼角滑落,一道水痕流下,滴在孟琼脸侧。晶莹的泪,是冰凉的。 如同除夕夜那晚的烟花,在头顶噼里啪啦不停地炸开,孟琼受不了他这样,心碎得稀巴烂。 男人的怀抱很暖,他身上的气息,不似寻常男人那般浓郁,冷香之中带着点清冽,说不出来多好闻,可莫名的,她躺在纪听白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很安心。 她可以用辛辣的酒精消灭愁苦,下坠的失重感开解孤独,但什么都代替不了他的拥抱,能让她在爱人的臂弯里安心睡去。 孟琼心里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伸出手,顺着那道唇痕往上,抚摸住男人清晰的轮廓,能看到斑驳的红痕。刚才真动了气,那一巴掌多半很疼,可他也默默忍受了。 她有什么好的,值得他花这么大代价,义无反顾地来爱她。 可尽管这么想着,心底某处属于他的那块塌陷得更深,被人完全爱着,连同呼吸都有了十足的底气。 她的粉唇捉到男人的,慢慢地含住下唇轻轻碰上去。 舌尖交缠,孟琼在回应纪听白的吻,一小会儿,拉开距离。 “你喜欢我什么?”从第一眼开始,纠缠上了她。 纪听白没答,半跪在她身边,线条流畅的手肘撑上沙发靠背,他压上来,温热的气息在浑身游离,又酥又痒,在她的脖颈种下一朵朵怒放的玫瑰。 这男人真的很懂怎么让她舒服。 修长白皙的天鹅颈伸展开来,在灯光下更显诱惑,潋滟的眸光开始涣散,纪听白的吻蔓延到耳廓,细细柔柔的吻咬,一圈儿又一圈儿。 纪听白的嗓音响起来,“这个疤怎么弄的?” 滚烫的气息贴着大脑钻进来,孟琼只感觉身子都是软绵绵的,轻轻地“嗯?”一下。 细腻的指尖顺着抚摸过去,那处有道伤疤,指甲大小,极淡,弯弯的看起来像抹月牙,藏在耳后,不细看很难发现。 孟琼蹙起眉头思考几秒,才想起来,“小时候一次绑架留下来的,好多年了。”轻描淡写地带过。 纪听白漆黑的眼瞳里满满的心疼,在静谧的空气里闪着微弱的光,低头唇碰上去,一遍又一遍。 他问她:“疼吗?” “早不疼了。”孟琼笑他这问题傻。 像孟家这样的权贵世家,再低调形式也招惹是非,何况早年家里几位每一个吃素的,绑架对孟琼来说习以为常。 “绑匪无非就是讹索钱财,经历得多了,我已经习惯了。”孩童时险些丧命的经历被她一笔带过,甚至还能开玩笑,“有次保姆转身付钱,我就被人抱走了。” 静谧的空间敞亮,外头寒风阵阵,屋内暖和得仿佛四月的好春光。 男人盯着她的侧脸,沉默须臾。 良久才闷声道:“琼琼,对不起。” 孟琼听着他这句,怔了怔,涣散的意识迷迷糊糊回拢,瞥见他精致眉眼里的暗涌。 浅灰色沙发上,女人侧身半躺在上面,思绪放空了会儿,才说:“和我一起被绑的那个小孩,是你对吗?” 纪听白眸底有幽深的光影闪烁,动了动唇,没能说出半句,点头。 孟琼抓着裙摆,摄魂勾魄地抬眼看,扫到男人满脸紧张,冷白色肌肤绷着。 其实很好猜。 时隔遥远,孟琼撩着卷发半倚着,仔细回想了下,忍住笑,“现在比小时候可爱多了。” 纪听白确实信守承诺回来找她了。 他抿唇解释:“我跑出去之后昏迷了好久,醒过来已经在国外了。” 那年,纪听白想去找她,光脚从医院里偷溜出来,可到了机场,九岁的孩子弥散在人来人往的乘客中,蹲在地上沉默流泪,护照被纪安黎收走,他浑身上下只有打车剩下的十五块钱。再后来,纪安黎生怕纪听白和程家染上一丝关系,把他关在沉闷的屋子里,他再没有回国。 他在国外看了很多很多月亮,始终比不上和她待在一起的那晚,氤氲的眼泪,依偎取暖,天明恍若未闻。 纪听白抬眸看她,半跪的姿势,把女人的漂亮面容看得清楚。 没有言而无信,他来找孟琼兑现诺言了。 “琼琼,我长大了。”纪听白眸底幽暗的情愫终于清晰起来,融化成一抹俗气的笑,“我回来找你了。” 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如此浓重的情绪。 心弦颤动,孟琼咬着红唇,呼吸随之急促,随口许诺的玩笑话,被人记了这么多年,心心念念回来见她,不顾一切也要挤进她的身边,她如何不会动容。 一件往事把纪听白和孟琼早就绑在一起,原来徐元清嘴里的认识,是那样的。 那起绑架案只是她童年轨迹里不起眼的一次,但也险些要了孟琼半条命,至今,勾惹出来的回忆,还能够忆起血淋淋的片段。 可她明明记得,当年那个小男孩,语言交流障碍,不会哭也不会笑,连馊了的饭也平静地吞咽下去,冷漠地抱着脏兮兮的小熊坐在角落中不撒手,像极了保姆阿姨家患有自闭症的小妹妹。 孟琼凝视他片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着开口:“你的病?” 纪听白哑着嗓子:“好了。” 他的神女治愈了他整个灰白色世界,千疮百孔寸草不生的心脏,随之复苏。 她是梦里的南柯,在巴黎那晚,再见时,她浅笑时的明眸潋滟,填满了日夜梦魇循环般的沟壑。 纪听白的过去太糟糕,通篇是漆黑的墨色,他不愿再提。 俯身亲吻下去,温柔蚕食她的气息,拨惯了弦的指腹微微粗糙,半捧着孟琼的脸,纱帘遮掩住满室的旖旎。 男人的意图过分胆大,骨节分明的手掌无边际地游离,来不及推却,尾椎骨的痛感蔓延开来又酥又麻。唇色被染成胭脂色,仍被舔舐着不放。 孟琼抬手挡了下来,身子柔软的不可思议,胳膊无意识地搂住男人的脖颈。 男人亲昵安抚她,咫尺的距离只剩下无意识地轻吟。金色卷发拢着雪白肌肤,雪山半透,媚人的眼眸如水浸过一般,渐渐没了气,人软下来。 到最后,孟琼已经分不清汗还是泪,四肢几乎使不上力气,被男人搂住腰肢,不知折腾了多久才罢休。 意识渐渐朦胧,总觉得他心里憋着气,在暗戳戳地报复她。 春水润泽,风停云止,纪听白心疼地抱她进浴室,细散的水珠喷撒下来,男人从后背半揽着她,孟琼仰头,入眼是天花板是刺目的冷光,鬼使神差地,孟琼侧头去看他。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漂亮的乌黑眼瞳藏着几分野性,少许温柔只给此时的她。酒后发酵的神经苏醒,孟琼慢慢攀上他的胸膛,红唇亲吻在他那颗妖艳的泪痣上,泛着水光,一瞬即离。 “给我两年。”孟琼唇瓣沾了水,湿漉漉的,凑在他耳廓,“我们就结婚。” □□无解,何必自困。 那就赌一把,压上所有赌注。 但孟琼很清楚,她只能赢。 耳畔响起的女声很淡,像是安抚。 纪听白鼻尖蹭上她精致的锁骨,轻嗅到女人身上残留的酒香,他双眸紧闭,应了声,“不要骗我。” 他顿了顿,“不要再扔下我了。”黑发被水打湿,他的眼睛漂亮的不像话。 第46章 尤物 洗澡之后, 孟琼被纪听白揽在怀里,男人像是得了肌肤饥渴症,和她缠在一起。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 似乎听见男人低声说了什么, 意识渐渐地朦胧。 梦境中出现被遗忘的回忆。 初中时期的孟琼很少女心, 生日派对和朋友约在迪士尼乐园,她喜欢热闹, 那天没有清场, 宽宏的园区充斥着欢声笑语。她被一个雪莉玫人偶温柔地牵手,坐上巡游花车,无意识昏迷过去。 等她醒来时, 却已身在别处。 四肢无力,被劣质麻绳绑在一张小床上, 无法动弹,浓重的汽油味极为刺鼻,混杂着腥浓的鲜血味,吸进肺里孟琼整个五脏六腑快要翻涌出来。 隔着一扇锈迹斑斑的老旧窗户, 孟琼偶尔会听到扑翅飞动的禽鸟声, 传得辽远。 湿冷扑面而来, 她被蒙着眼, 人的感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恐惧在四肢百骸无限蔓延开来。 孟琼小小的身子颤抖好久,咬牙忍住泪, 开始疯狂地踢踹床板, 发出吱呀呀的摩擦声。 天□□晚, 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框, 孟琼看不到她手提的幽黄灯盏,在浓雾的黑夜中尤为诡异。 嘴里被塞了冷硬的面包,又被人生硬地捏住下颌骨,不客气地灌了好几口难闻的液体。 那是一双老者的手,皮肤布满褶皱,如苍老的松树皮脂一般,冰凉的触摸在孟琼娇嫩的面容。她没有抗拒,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表现的乖顺又听话。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缓慢消散,阴冷的空气只剩下安静。 屋檐下又一只蝙蝠腾飞时,孟琼挣开了绳索,细嫩的手腕被磨得鲜血淋漓。 摘下眼罩,视野所及是模糊不清的黑,床脚放着两小桶汽油,被孟琼不小心踢倒,撒出来不少,黏腻的液体汩汩流一地,空气中更加难闻。 整间屋子密不透风。门窗锁死,窗外有虫鸣,孟琼看不见一点亮光。 她猜现在在一处工厂,废弃多年,荒无人烟。 一场有预谋的绑架,自然不会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她逃不出去,于是冷静地躺回小床上,平复呼吸,怕被绑匪发现。 夜深,铁门从外面打开,老旧的铁门发出瘆人的吱呀声,孟琼微微歪头,隔着薄薄的眼罩缝隙,扫到了两抹身材壮硕的身影。 她悄悄把眼睛遮住,不敢再看,装作熟睡的模样,缩起身子。 很快,一个人影进门,站在床边扫了几眼,转身出去。 孟琼依旧没动,心里却悄然松了口气。隔着一扇破旧的门,听见一道粗哑的男声骂了几句脏话。 一脚踹过去,“你是废物吗?” “这小崽子和照片哪里一样?” “人都能抓错,要不到钱就都给我去死。” 另一道声音点头哈腰的:“大哥,他脸盲,没记住。我们在路上被一个小鬼骗了。” 一旁畏畏缩缩地附和,声音渐渐远了,孟琼听不太清楚。 又过了很久,虫鸣声都淡去,铁门再次响起,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开门。 “小崽子,谁让你哥哥骗了我们,就拿你还债吧。”壮汉男说完,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老板说了,绑了你也一样管用。我倒要看看,你家里舍得花多少钱。” 一阵脚步声靠近,绑匪捏了捏孟琼的脸颊,留下两道红印,确定人昏迷着,才放心离开。 房间内没灯,破旧的窗户纸遮不住月光,微弱的月光顺着栏杆窗户照进来。 孟琼揉了揉手腕坐起身,才看见角落里有一抹脏兮兮的身影,环抱双膝,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待孟琼靠近,才看见他冷白色面容上那双极致的黑眸,漆黑的瞳仁分明。 男孩不看她,抱着怀里的破娃娃,在黑暗中缓缓眨眼。 “他们是不是要绑你哥哥的?然后你哥哥把你骗了出来?” 孟琼忍不住伸出指尖,戳了戳他软软的脸颊,小声开口:“你好可怜啊。比我还可怜。” 不知哪来的泥水蹭脏了脸,男孩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没被人搭理,孟琼心口泛起一丝委屈,学着他的姿势,双手抱膝蹲坐在一起,毕竟相同的遭遇总有共鸣,她不是一个人被关在这里。感受到另一种呼吸声,微微心安。 她说了很多话,身侧的男孩仍旧保持最初的姿势,孟琼反应过来,男孩在某方面是有障碍的,像总喜欢在花园里和蚯蚓说话的保姆家妹妹一样,从来不能听懂孟琼的话。 忽然在死寂中响起一阵吱吱声。 孟琼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没忍住,漂亮的眉眼弯了弯。 两个人贴得很近,两双眼在黑暗中碰撞在一起,耳边传来的声响依旧吱呀作怪。 往后一退,脚底踩上软绵绵的小软包,孟琼拉着男孩跑上木板床,睁着眼躺了一整晚。天明时才看清,窗下躺着几只死透了的肥老鼠。 外头的动静传到孟琼耳中,负责一日三餐的是个哑婆,眼瞎了一只,腿脚也不灵便,走路一顿一顿的,两个灰扑扑的碗被谨慎放上桌面,装着黏糊糊的白粥。 等哑婆出去,门重新落锁,孟琼挪着脚尖过去,碗底装着几粒数得清的米粒,实在太饿,端起碗喝了一小口,像水寡淡,没任何滋味。 孟琼端了另一碗,跪坐在床头,诱哄着给男孩灌下去,撒出来不少,倒也喝进去大半。 接下来几天,小黑屋里除了准点出现的哑婆,绑匪再没露过面。 她不敢大声说话,逼仄的环境里,潮湿又腥臭,能听见不远处的枪声响起,令人胆寒。 男孩蹲在地上玩小熊玩具,孟琼就背靠着他坐,一遍一遍数太阳落山和月亮爬起来的日子。 直到一天清晨,睁开眼,一支枪正指着她的太阳穴。 黑黢黢的枪膛让小小的孟琼陷入无限恐惧中,脑海里浮现无数次她将如何死亡的画面。 她被装进一个二十六寸便携行李箱,和男孩一起,被捆住纤弱的四肢。 毫不起眼灰色箱子内,近乎窒息的空间,两具身子紧紧贴在一起。 逼仄,缺氧。 没有光亮,他们蜷缩在一起,甚至分不清谁的四肢,神经痛到麻木。 这场无法逃离的枷锁中,孟琼感受到昏黑视野里一颗跳动的心脏,她和他的鼻息挨得很近,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交织融合,冲淡了孟琼内心徘徊在死亡边缘的不安全感。 他们在不断移动,被搬上车,接而下车拖行,复又上车。孟琼在黑暗中感受到他的颤抖,她咬着唇,发红的眼眶逼迫眼泪不流出来。 两颗脑袋挨得很近,密不可分的贴在一起。 “你不要怕,他们只是找我爸爸妈妈勒索赎金。我爸爸妈妈会给钱的。” “我们睡一觉,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可是四周黑漆漆的,一箱之隔的外界是死亡的未知。冰冷的枪口抵上太阳穴时,浑身的血液都是冰冷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兔子小姐每次想吃蜂蜜的时候喜欢到树洞外敲门,拿出全部的胡萝卜换取一点点蜂蜜。小熊先生是森林里最勇敢的勇士,他不怕浑身上下被遮的又红又肿,朝兔子小姐笑得很傻气。” “有一天森林被大火点燃,浓烟滚滚,他们没有家了。” “忽然,森林的上空出现一道光柱,亮如白昼,又瞬间消失。兔子小姐很乖很乖闭上眼,朝流星许愿。再睁眼看时,小树上开满了粉色花朵,整个森林都变成粉色,小路上铺满了甜蜜蜜的糖果,她就这样牵着小熊先生的手,一路往前走……” 在密闭的空间,故事未完,孟琼的声音越来越淡,渐渐地失去知觉。 孟琼被浓浓的烟雾呛醒的。 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握紧,乌睫低垂,黑白分明的眼眸凝视着她。 他的身后是燎原烈火。 平静的原野在纵容这场大火蔓延,如猛兽一般暴虐肆卷整间房屋,半木质建筑,火借风势,愈燃愈烈,燃烧的空气里弥漫着重重的血腥味,以及燃油焚烧后的刺鼻烟味。 明明是青天白日,却比黑暗更窒息。 四周只能听见火星迸裂的,她从地上爬起来,在滚滚浓烟中咳出泪来,热浪席卷,大火的灼烧感让她心悸。 若忽略掉如群魔狂舞的肆意烧灼感,孟琼看着荒诞的一切,甚至一度认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本能的危机意识,让她牵起男孩要往外跑。 汽油燃烧的味道呛到几乎窒息,孟琼拉着男孩拼命往外跑,破旧的铁链断裂,两个小小的身子从出口跑出去,几步之后停下脚步。 那双乌瞳倒映着森然的火光,外面是一片沉谧的汪洋。 岸边,一栋废弃的工厂楼顶冒烟,摇摇欲坠,火光晃得人眼前一阵发晕。后脑的灼烧感让孟琼瞬间清醒,她嗅到了愈来愈浓的汽油味——这里要爆炸了。 孟琼摔了一跤,也不顾浑身上下疼痛,双手撑起身子,朝冒烟的仓库跑去。 回来时,咬牙拖拽着一个废弃的铁皮桶,她看了眼周围的熊熊烈火,在白日如同鬼火荧光,下一秒就爆裂开来。 铁皮桶自身中,漂浮力不够强,孟琼有些犹豫,烟气烧灼的嗓子发痛。 她不由自转的转向男孩,使出最大的劲,把他狠狠地推进去。 最后一瞬,孟琼掐他的脸颊,浓重的阴影勾勒出他苍白的神色。 “我会游泳的,别怕。” “等你找人回来救我。” 水光粼粼,倒映着爆裂的火光,孟琼盖上锈迹斑驳的铁皮盖,纤弱的身子跳进浅海,寒意从下肢灌起,猛地身后一阵巨响,漫天火光,狰狞的大火在废墟上狂舞起来,跳动的烈焰燃爆整个天际。 孟琼推着这个脏兮兮的铁桶在海平面漂浮,慢慢地向前推着游,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海平面越升越高,铁皮桶和火光渐渐淡出她的视线。 第47章 尤物 梦境久远, 魑魅魍魉中,一时竟分不清有几分幻象。 孟琼梦中惊醒过来,还是半夜时分,身旁的男人仍在熟睡, 整个身子陷在被里, 修长的手指攥着她的胳膊不肯放, 绵长的鼻息凑得很近,扑打在她温良的肌肤上, 又热又痒。 白色的窗帘将月光尽数遮挡, 留下满地斑驳,以及孟琼不平稳的呼吸声。 梦境中,被溺死的窒息感太真实。无知的英雄主义太可笑。 当年的事对她来说创伤太大, 药物干预治疗持续了很久,噩梦才渐渐淡出脑海, 这么几年里,她甚至分不太清是不是单纯梦了一场。 孟琼悄然坐起,心不在焉地撩了下睡袍凌乱的褶皱,足尖点地, 下了床。 “去哪儿?” 身后传来一声, 在晦暗不明的夜色里更显暗哑。 孟琼微微侧身, 视线落在凌乱的床上的人身上。 她轻叹一声, “睡不着觉, 起来坐坐。” 窗帘被人拉开大半,女人斜倚半边飘窗, 无星无月, 幽悄的夜色透过玻璃渲染出大半片黑。 她心神烦闷, 伸手往烟盒抽出支细烟, 松松散散地衔住烟嘴,低头去摸打火机。 接着,黑暗里手腕被男人温柔握住,包裹起来,胳膊顺她的劲儿,他从身后慢慢贴上来。 两人离得很近,女人脊背贴他的胸膛,被人半抱在怀中,瞧不见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不稳的喘息,有些危险。 咔嗒一声,猩红的火光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烟丝燃烧的味道。 幼时的孟琼想不到,火海中被她渐渐抛之脑后的那一眼,会成为她风雨飘摇的世界里,在劫难逃的恩赐。 男人手指的骨节在火光映衬下更漂亮,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在影影绰绰中,孟琼凝视着他,有些着迷。 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会儿。 半晌,孟琼眼神如墨色般黑沉,“别犯傻。” 烟圈喷涌成细碎的雾。 纪听白手里的股份给出去,依程时琅的斩草除根的手段,纪听白绝不会好过。程时琅这人受不得半点掣制。 相反,纪听白攥在手里的股份可以把程时琅压死。 孟琼又抬头问他:“他要的只是股份吗?” 语速放得很慢,一贯懒散的语调里,多了几分认真。 在她细碎的注视下,纪听白微不可查地顿了顿,敛眉,轻轻地“嗯”一声。 半边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程时琅从小聪明,作为男友也体贴温柔,但同样占有欲变态,骨子里的精致利己。 “还是,想要你的命。” 她冷静得发抖,烟嘴被她狠狠地咬一口。 那场绑架,程时琅逃过劫难,却神不知鬼不觉,转眼把沉默自闭的同胞弟弟推入万丈深渊。 多半是想借刀杀人吧。 这么多年,孟琼太了解程时琅。 孟琼透过这层飘渺的烟雾,笼罩了层朦朦胧胧的夜色,他那双眼睛,透彻又专注,似乎什么都懂。 纪听白微低着头,伸手捧住她的脸,一点一点凑得更近,他的额头贴上她的。 肌肤相触,两人为之一颤。 孟琼眉眼轻轻动了动,叹口气。 她的指腹很软,又轻又柔,流连地覆盖住他那双沉黑色眼眸。 “我还是那句话,不许为了我做傻事。” 烟丝燃烧,尾处的灰烬被她抖落下来,发丝微微卷起,在黑暗中散作一团。 纪听白偏头,指尖截住她的腕,顺着她的唇印咬上去,他什么都没有说。 不去提他的病因。 没说程燃太太这些年的一直无所出。 也不会告诉她,他在英国的几次死里逃生。 一桩桩一件件,纪听白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血浓于水的亲哥,心肠早就发黑发臭。 曾如青芽一样的瘦弱小孩儿,在那个摇摇欲坠的黄昏,泣血般火海里,还记得窒息的江水滔滔吞咽下来,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变化。 漫长的寒冬过去,迎来凤尾花开的春天,暖融融的煦阳高高挂起。 无人料到,程老爷子在一个安静的夜里走了。 这事儿毫无征兆,孟琼收到消息已是最快速度,赶过去已经来不及。 嘈杂的宅院灯火通明,哭丧声在深黑色夜里幽幽荡荡,沉闷又悲戚。 紧闭的大门打开,孟琼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房间,程燃几人都在,程太太更是眼圈通红,坐在沙发啼哭不止。 她克制不住目光往纪听白的方向瞧,男人站在最左侧位置,很偏,脑袋微低,只能看见一抹背影。 前天夜晚,这个男人拥抱着孟琼,细细碎碎说了好多话,爷爷早晨喝了一大碗粥,睡眠质量也好很多,医生告诉他这是好转的现象,都会慢慢好起来。 孟琼记得很清楚,纪听白说这话时,好看的眼尾上翘,眸光流转,朝她笑得像个小孩儿。 该让他怎么相信,在所有人都认为老爷子正在恢复的时候,他已经进入濒死期,甚至走得悄无声息。 不断有佣人进出,迎着众人的目光,脚步顿了顿,孟琼攥紧指尖,站到程时琅身旁,男人神色哀切沉重,她低声说了几句,很快转身出去。 屋内太压抑了,孟琼待不住,她甚至不忍心看一眼。 守夜的女佣说,老人走得很安详,年迈苍老的容颜布满嶙峋的褶皱,留下一抹淡淡的平静,定格存在的最后一刻。 微风吹过窗柩,还能看见院里的枯树冒尖,明明熬过最冷的冬季,却来不及再写一首春诗。 孟琼不愿追溯其他,生与死之一瞬,留下来的只会是生者无法疏解的痛苦。 程家院内叶声窸窣,孟琼凝视虚空,风平浪静的浪潮下,激流汹涌才是主调。 程家这片天,当真要变了。 程老爷子的身后事办得很隆重,葬礼来人颇多,京城巨头竞邀出席,里里外外,几乎挤满了政商两界的半边天,媒体频繁报道,连霸几天头条新闻。 是他生前亲自要求的,要风风光光地离开,程老爷子向来爱仪式感。 下葬那天,阴了半月的天空忽然飘了雨,像往人间洒落的哀愁,在几近荒芜的土地上浮荡着是湿漉漉的阴冷。 哀乐奏了几响,凄楚沉痛,有人失去了他最爱的人。 潮闷的雨地,孟琼一袭黑裙而立人群中,如一枝沉默的黑玫瑰,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黑色伞面,王安喃在身旁打伞,不言语,只静静陪着她。 程老爷子和程老夫人合葬在一起,他早就准备好一切,没让小辈们操心。 要和亡妻团聚,老人等这一天很久了。 水珠落在墓碑上,嘀嗒滑落,青石碑刻被水冲洗,刻痕更显,墓志盖题字规整遒劲,线条刚健,刻工却显露几分笨拙的精细。 孟琼几乎艰难地想到,眼花的老人如何沉痛又爱怜的一刀一刀刻下爱人的姓名。身死魂飞,如泡沫消逝,可这般数十年如一日的绵长深厚的爱意,在孟琼心里翻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情绪。 孟琼想起了赵家父母,想起了梁遇,最后留在脑海里的是奶奶那老态龙钟的模样。 隔着一堵墓碑,孟琼无端害怕起来,心里的牵绊道不尽,她怕伸出手却拉不住奶奶。一滴泪混在风中滑落下来,孟琼一直不敢接受这一天到来。 从前她没有这么勇敢,老是偷偷哭红眼睛,奶奶总爱摸她的脑袋,笑着听孟琼委屈地说话,那力道很轻柔,却总让孟琼眼睫颤动,那是孟琼第一次感到有人爱她疼她。 墓前的白雏菊花又盛开了,在孟琼的视野里微微摇曳。 真诚的爱在孟琼心里是很奢侈的存在,那是她唯一抵御黑暗的底气。莫名的,孟琼忍不住抬眼去寻纪听白的身影。 天色又变,远山闷雷声渐近,送葬的宾客迎来又送,沉闷的空气令人喘不过气来。 陵园湿寒,程时琅比纪听白先朝这边走来,隔着一层镜片,孟琼读出了他金丝镜框下笼罩的几分哀思阴云。 只是程时琅的情绪一贯不显,孟琼离他这般近,也无法窥探他此时的心思浮动。 冷风起,程时琅脱下黑色西装外套,伸手环住女人的肩,注视她,目光落到她纤细的颈肩。 绵绵不休的雨水滋养蚊虫,孟琼裸露在外的肌肤难以幸免,一早待了几小时,白嫩的颈子泛起大片粉色的斑斑点点,又疼又痒。 她的皮肤向来敏感,随意折腾便青紫一片,惨不忍睹。 程时琅蹙眉,“我让司机送你先回去。” 西装轻轻搭在孟琼肩头,独属于程时琅的体温,把孟琼整个包裹起来。 孟琼抬眸,透过面前的程时琅罅隙,正好扫到几步距离的男人,正低声和身边人攀谈什么,男人的面容轮廓被他的身影挡住,她好像还能听见男人深深浅浅的嗓音。 就这么一怔愣,余光和纪听白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一瞬胶着,分开。 水珠顺着黑色伞脊流畅地滑落下来,滴落脚尖,迸溅成一滩水渍。 孟琼不动声色地收回情绪,目光专注地看程时琅,缓缓收紧五指,拢了拢肩头的西装外套。 她神色松散几分,哀色收敛了几分,语气温和对程时琅开口:“好,我先走了。你别太辛苦。” “嗯,爷爷出事,我太忙了,可能有些忽视你的感受。” 说完这话后,程时琅朝孟琼伸手,指尖勾起她脸侧一缕散发,朝她弯了弯嘴角。 “孟孟,别怪我好吗?” 孟琼微微点头,扫过面前男人略显倦怠的眉眼,于是笑着安抚他,“压力不要太大,有我呢。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程时琅说:“好”。 静静看着女人转身离开,鞋跟溅起点点泥泞水花,黑色衣摆掀起微微的弧度,那抹窈窕背影,程时琅的指腹微微摩挲了下,似乎在沉思什么,很快被助理叫走。 孟琼的车刚出陵园,停在一处十字路口。 王安喃刹车,见不远处一辆车驶离,黑色车身低调,车牌号码却张扬,她记性极佳,“是刘总的车。” 车窗半开,孟琼迎着风看了眼,把身上的黑色外套裹得更紧些。 程时琅肩宽,披在孟琼削瘦的肩头大了一圈儿,脖颈露出的肌肤泛着莹白,和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穿得招摇极了。 “正好。”她笑时眉眼上扬,红唇轻启,“我们找刘总喝杯茶。” 第48章 尤物 下过一场雨, 空气残留稀薄的雾气,气温比中午低。 墓园偏远,今天不是周末,附近商圈不算热闹。这家咖啡店孟琼没来过, 装潢精致, 情调不错。 刘总比孟琼先到。 孟琼随意坐下, 招手点了杯咖啡,露出一抹淋漓尽致的笑来。 “还没来得及恭喜刘总。喜得贵子, 如愿以偿。”她抬手, 几缕金色发梢打着卷儿落下来。 她下车前特地把长发扎上去了,露出来饱满的额头,黑色西装外套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无意间露出的冷欲,和外头的温度有的一比, 咖啡厅光线流动,此时笑起来,又平添几分妩媚。 刘总不是第一次见孟琼,但两人确实私交不多。他手指动了下, 眼睛一瞥看着孟琼, 迎合般笑起来, “该我恭喜程夫人才是。” “八字刚有一撇, 刘总话早了。”孟琼淡淡地弯唇, 神情间却看不出半分排斥,算是应了这一声。 “爷爷刚走, 家事繁杂, 我一届女流之辈帮不上什么, 只是私下里时琅和我谈起几回刘总, 今天正巧碰上了,才想请刘总喝杯咖啡。” “不知道刘总有没有想法投资一笔?” 孟琼微微侧头,饶有兴致地等着对方回答。 刘总没和孟琼对视,一时不答。 周围悄然安静,空气随灯光一同仿佛凝滞下来。 一番寒暄之后,这才刚进入正题。 老董事长逝世后,律师进入董事会上公示遗嘱,谈到的股权和财务问题,悉数令众人吃惊,转瞬把这潭风平浪静的水面搅弄起轩然大波。 现下局势暗潮汹涌,太子爷和小少爷分庭抗礼,好在太子爷身后早有孟家相助,如今独占一头。 孟琼此番来意不言而喻。 刘总心知肚明,如今是要他站队了。 “大家都知道刘总这些年跟着爷爷进公司,爷爷是明眼人,格局大,看得远。” “股权如何分,总归是时琅他们的事。血浓于水,不比外人,亲情永远割不断。” “刘总。”孟琼打起感情牌来,话里有话,“当年爷爷看中了你,希望刘总不会让爷爷失望。” 刘总坐在孟琼对面,明晃晃的灯光下,刘总感受到了不可名状的压迫感。 孟琼推过去一份合同,“对了,规避掉不必要的风险,这份合同以我的名义代时琅签。” 她帮程时琅做事,本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缓慢顿了下,散漫地靠在椅背,笑得很漂亮,“刘总带回去先看,您是程氏老股东,合同白纸黑字,管理权依旧攥在您手里,这份合同就我这个外人看来,都确实是笔不亏的买卖。” 孟琼话里话外抛出的这根橄榄枝,刘总心里明白是个难得的机会,他如今不站程时琅,也会被逼着站小少爷。这盘局,不落子才是死路一条。 他确实心动了。 “避免给你和时琅带来麻烦,刘总这边希望保密。” 不多言,两人都懂。 刘总点了头,带着这份合同离开。 孟琼没动,任由手边咖啡慢慢变凉,桌面摆着的绿植生意盎然,在灯下,每片肥硕的绿叶都散发着莹莹的光。 王安喃看着刘总的车消失在街角,从车里拿了孟琼的手机进来,正站在她身侧,“许小姐十分钟前来了电话。” 孟琼拨了回去,视线漫无目的打量起来,脑海里又浮现方才刘总的表情。她一早便知刘总出了名的难搞,精明贪婪各占一半。 这场会面,她也没什么把握。不过,程时琅这名头确实好用。 这么想着,手机这头接通,传出许黎火急火燎的声音:“琼琼,你人在哪儿?” 电话那头接着吵吵嚷嚷的听不真切。 这小辣椒十万火急的声音让人挑了挑眉,孟琼凝视窗外数秒,莹白色脸庞上,神情淡漠,她安静把听许黎把这通电话听完。 “我知道了,”孟琼应了声,安抚完许黎才接着说道:“你直接把地址给她。我来处理。” 方觉夏是一个人来的。 咖啡店没什么客人,孟琼一眼看见她。 身影娇小,跟在王安喃身后往里走,步子迈得很小,走得缓慢,风跟着她的脚尖,吹乱了她的长发。 隔着距离依然可以看出她精致的五官,不是勾人的长相,却轻易让人投去几眼目光。不同于孟琼这样明艳的美,方觉夏美得更惹人怜爱。 她纤薄瘦弱的身材裹在厚厚的外套里,眨着眼睛看过来时,眸光盈盈,干净的像一只幼鹿,楚楚动人。 孟琼开口:“方小姐是吗?请坐。” “孟小姐你好。” 方觉夏和孟琼打了个招呼,在靠窗边坐下来。 “听许黎说你是京大的学生?” “是。” 方觉夏眼睫一颤,努力挺直脊背,抬头和孟琼对视。 瓷白的小脸上没有浓妆艳抹,没有爱慕虚荣。是那种努力学习,热爱生活,干净简单的大学生。 清水芙蓉。 出于好奇,孟琼目光在方觉夏脸上停留几秒,很快透出几分可惜,一闪而过,掩而低头轻啄了口咖啡。 玻璃窗外天色暗下来,行人往来匆匆,路边闪烁明灭的光,和她们像是两个世界。 “找我什么事?”孟琼淡淡说道。 方觉夏抬眼看她,几分犹豫,仍是咬着红唇拉开外套。 一件宽大的粉色外套,看上去柔软舒服,她微微弓身,露出来圆鼓的腹部。 空气死寂。 “程时琅的?” 方觉夏抬眸看她,点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检测报告,顺着平滑的桌面推到孟琼手边。 孟琼扫了眼报告,明确看见一方鉴定人姓名程时琅,直接翻到最后结果。才眯眼看她,“给你五百万。” 方觉夏沉默不语。 干脆利落的答复让方觉夏分不清假意真心,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心里一下乱得厉害,但她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不太好对付。她压制住心慌,脑海里忽然闪过程时琅的脸和其他画面,为了未出世的孩子,这一步始终要踏出去。 一辈子被人唾骂的苦,她吃就够了。 对面人的神情变化落在孟琼眼底,漆黑的眼眸意味不明。 “一千万。”孟琼隔着一段距离看方觉夏,眼里的淡漠凝固成冰冷,“把胎打了。” 很轻柔的女声传入耳,方觉夏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微微张嘴,嗓子像塞满了棉花,吐不出来一个字,对上那双看不透的眼睛,方觉夏纤瘦的身子软下来。 她不是孟琼的对手。 右手慢慢地覆上腹部,极富保护欲的姿态,眉眼挂着温柔道:“孟小姐,我没资格和你抢程总。” “至于我的孩子,程总允许他存在,和我一样期待他出生。” 孟琼不说话,抵着下颌,眉头虽蹙,已能让人察觉到她的不悦和冷淡。 桌上握在杯壁的指甲泛白,方觉夏主动示弱,牵了牵嘴角,笑得悲惨,“我今天来见你,是背着程总偷跑出来的……我听保镖说程总和你订婚了,我只想看一眼他将要娶的妻子。” “他承诺过明明会娶我。”方觉夏苦涩地说着,在明亮的光线里闭上了眼,有泪珠顺着眼尾缓缓滑落。在外人看来,冰冷的孟琼看起来像折断丘比特剑刃的恶魔。 方觉夏轻轻呼吸一口,她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主角是程时琅的脸,于是有什么逐渐清晰起来,方觉夏缓慢平复心情:“孟小姐,你见过程总爱人的模样吗?” 她脊背挺直,笑得很笃定,“他不爱你。” “哦?”孟琼弯唇玩味一笑,只是目光落在方觉夏的眼眸上,在内心深处一笔一画描摹她说的这个字。 “你爱他,他爱你吗?方小姐。” “你除了这个孩子,还能给他带来什么?” 接下来的问题,方觉夏答不上来。 彼此相对,安静又无言地坐在那儿,方觉侧着脸,微微露出半张如玉的面容,如一抹干净的月光,即使和孟琼争论,那双眼眸始终有着江南姑娘独有的温婉气息。 “羊水穿刺比对的结果留下,我会好好考虑。”孟琼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她琥珀似的眸子笼着一层幽色薄雾,语调低柔,“你今天的目的达到了。” “真爱至上这几个字,这些年我不止从你嘴里听过。”孟琼笑了笑,毫不避讳勾起红唇,“程时琅出手从来不小气,猜猜看,你前面有多少个。” 程时琅和圈子里大多数公子哥相同。喜欢漂亮的,年轻的,会来事儿的,他也爱玩儿,只是玩得干净,给得大方。 自打孟琼知道起,程时琅身边的女人就没断过,挺专一的,养得大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 程时琅为什么愿意花心思养着这么一位情人,孟琼很长一段时间不理解,时间长起来,孟琼便找到原因。 他的全世界只有你。 年轻,单纯,好骗。 天黑了,湿漉漉的地面已经风干,孟琼远远看着方觉夏离开的背影,娇小的一点,缓慢消失。 孟琼咬着烟,妩媚的眉眼渐渐被烟雾缭绕,如思绪般抽离,她想,纪听白永远成为不了程时琅这样的人。 唇角浮现出一点无奈的笑,他青涩的每一次,孟琼竟然记得十分清楚。 王安喃等到孟琼从咖啡店出来,正好七点整,路灯零散错落,孟琼五官笼在暗色里,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往程家开。” 程夫人打电话让她过去吃晚饭。多半想她做和事佬。 车外景物倒走,孟琼望着车窗外沉默一瞬,心口的火气本不该她受,无端惹人烦躁。 她给程时琅拨了个电话。 他接得很快,周围安静地只剩下他的声音:“孟孟?” “晚饭吃过了吗?”孟琼问他。 电话陷入了近半分钟寂静。 过了很久,程时琅叹了口气,低沉的语调传来掩盖不住的疲惫,“我马上要开个会,今晚实在很难赶回去了。” “好,我知道了。阿姨那边我去说。” 她声音平静的吓人,心里却莫名烦躁,这些年忍辱负重替克制得很好,今晚这样厌烦还是头一次。 第49章 尤物 程时琅挂断电话, 视线微移,看向明亮如昼的大厅。 天已黑,奢华的别墅里此时跪着一排人,战战兢兢地等候发落。 程时琅走过去, 停在保姆身后, 金丝镜框被主人缓缓勾下, 在修长的指尖来回摩挲。稍一俯身,慢慢挑起眼皮目光阴沉的好似深潭, 照得人心发寒。 程时琅把手机递给助理, 慢慢地说:“你,接着说。” 助理接过,立在一旁, 手里正抱着一堆文件,二十分钟前程总着急从会议室离开, 那边还等着回话。 保姆身子一抖,几乎瘫在地上,“……方、方小姐我真的不知道去哪儿了……” 沙发上留着方觉夏的随身用品,口红、水杯、围巾、大衣……乱七八糟的杂物。什么都还在, 唯独手机和人一起丢了。 程时琅走过去, 随手拿起一件东西, “你的意思是, 她在这里凭空消失了。” 保姆脸色一变, 却无话可说,只能继续沉默。 程时琅也不着急, 慢条斯理地坐下来。 “连个人都看不住。”他朝跪在脚边的一排保镖笑了笑, “那我这些人白养了, 送去喂狗吧。” 低哑的声音发着笑, 如鬼魅一般响起。 两侧高大的保镖悄无声息上前,客厅很快陷入了死寂。 助理递过来一只手机,“小郑总的电话。” 助理余光瞥见男人阴沉如墨的神情,补充一句:“多半是方小姐的事。” 毕竟方小姐是通过小郑总这条线搭上程总的。即使小郑总再不着调,也不会在这秘密上做手脚。 程时琅沉默地接了,听那头笑嘻嘻说了几句什么,紧蹙的眉头稍稍松了些。 挂断电话后,程时琅闭着眼后仰,想到郑易这人的花花肠子,忽然发笑起来。 他笑起来令众人心底发颤,今晚阴怖的模样,全然不是平日里的矜贵清冷,分明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夜色沉沉,琉璃灯光倒映出满室明暗的影子,茶几上的咖啡换了三次,再次冷透。 就在助理心惊胆颤的时候,别墅大门终于再次打开。 来的人脚步声很轻柔。 方觉夏一个人进来。 她路上遇到郑易的人,被送回来的。 心里深处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方觉夏隔着距离望见沙发上的男人,下意识走过去,似乎很惊讶,“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一个人去哪儿了?” 程时琅的大手伸出来,想要握她的。方觉夏在外面吹了风,皮肤泛着一层薄薄的凉意,面容上挂着的笑却暖暖的。 身后怀抱很温暖,方觉夏习惯性贴着他坐下来,拿出手里的纸袋给他炫耀,笑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今天特别想吃这家的甜品,保镖老是买错,我也正好出门散散步。”方觉夏偷偷打量着他没有温度的神情,暗自稳下心神,“医生说了,产前要适量运动,宝宝会更加健康。为了我们的宝宝,我总不能每天偷懒。” “是么?”两人贴得很近,程时琅的指尖轻柔的拂过她的眼睛,蔓延在她娇嫩的下颌,幽柔的嗓音近在咫尺。“夏夏,事情最好像你说的这样。” 在程时琅眼里,方觉夏只是一个随时能被他捏死的蚂蚁罢了,随时供予狎玩和发泄,能和她无所顾忌的,玩一些在孟琼那儿玩不了的新鲜体验。 甚至坏了,就换下一个。 方觉夏僵硬地抬眸,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倒映在男人眼里的自己苍白的面容。 “千万不能骗我。”如此拙劣的谎言,程时琅不想深究。 肩上的痛感几乎让方觉夏瞬间红了眼眶。 牙齿咬紧粉唇,不让一丝痛意泄露出来,乌睫湿漉漉的染着泪看他,胸膛随小口的呼吸起起伏伏,娇弱如被摧残的小白花,大多数是床上,她知道程时琅喜欢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是你的。” 方觉夏眼里只有他的存在,慌乱地伸出颤抖的手,慢慢地攀上了男人紧实的胳膊,指甲悄然滑过后背的骨骼,顺着肌理再往下游走。 两条白玉似的小腿腾了空。 方觉夏被程时琅抱着往楼上走,明亮的灯光刺得眼睛火辣辣的疼,心里却卸了力。 过了晚高峰,不到二十分钟后孟琼的车一路开进程家。 灯亮一片,青砖深院。 自从程老爷子走了以后,房子更加低沉冷清,少了些人气。走过连廊时,一旁温室里,栅栏围住的花草被人打理的不错,郁郁葱葱,在微风中轻轻摇摆,能叫人脑补出花季的盛放。 一路往里走,有佣人接她。 孟琼脱了大衣递过去,“和厨房说一声,大少爷今晚在外面吃。” “好。”佣人说,“先生和太太在客厅等您。” 孟琼点头,下车时看见车库里纪听白那辆惹眼的车,眼神一暗,没继续说,一路往里走。 到客厅时,已经准备开饭,她又算晚到,程夫人见她进来连忙招手,热络地拉孟琼入席。 “时琅这孩子,整天忙工作。好像少了他公司就转不动似的。”程夫人嗔怪道,“好在你俩定下了,以后就是一家人。” 孟琼皮肤白得晃人眼,点头应和,“我多体谅他。” “……时琅和听白都是好孩子,程家这些年对听白确实亏欠不少,既然回国了,自然该兄弟齐心协力,老爷子的做法大家都能理解。”说着说着看向孟琼,眼神里带有深意,“但时琅毕竟是长子,又是哥哥,你回头也说说他,老和弟弟怄气像什么话……” 满是责怪的程时琅的话,怎么会听不出背后的亲疏与维护,亲情的天平上指针已经倾斜了。 这番话表面说给孟琼听,又何尝不是暗地里指责纪听白。 ——长子,哥哥,心知肚明的继承人。 孟琼夹菜的手指泛着白,目光渐渐冷起来,早猜到了这番话,真到亲耳听见的这一刻,更让她心里发寒。 遗嘱出来,涉及到利益瓜葛,八百年没管过的父母好不容易终于开口,还是为了维护程时琅的。 同样骨肉兄弟,纪听白真是亲爹不疼后娘不爱。 孟琼无意扫过纪听白的脸,此刻的他垂着脑袋,似乎做错了事的模样,没怎么吃饭,看起来乖巧又歉疚。 让人心疼的小可怜。孟琼克制地不去看他。 餐桌上佳肴美馔,这饭吃得索然无味,孟琼面容的笑意也愈来愈淡。 接近尾声,程燃和纪听白有事先离席。程夫人又侧身对孟琼嘱咐几句,伸手在女人肩头轻轻拍了拍,示以宽慰。 佣人递上温暖的热毛巾,孟琼看着程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低头了眼手机消息。 【书房。】 【要你来陪我。】 很快熄了屏。 半撒娇的语气,一看便知是谁。她勾唇,眼底尽是笑意。 孟琼亲自去厨房切了盘水果。 踩上楼梯,高跟鞋发出轻微的响声,有佣人在打理露台上的杂物,她扫了一眼脚步不停绕过拐角处,动作熟练地找到书房。 二楼的房间她长大后不常来,也不太感兴趣,今夜上楼,恍然发现布局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门关着,门开灯的书房像是没人,孟琼单手敲了敲门。 几秒后没人应,孟琼索性推开门进去。 窗帘没拉,暗暗的屋内悄然安静。 半壁书橱,乌压压一片,占据东南墙面的大半空间,桌椅偏在一侧摆放,纱帘后面隔着玻璃门,没关,有风吹进来。孟琼的角度透过望去时,能看见院里的灯火,正是屋里微弱的光源。她第一次知道书房里有个小阳台。 果盘顺势放在靠门的茶几上,孟琼扫了眼屋内陈设,她有点怕黑,正准备顺着手边的墙面去摸电灯开关,感觉到一处熟悉的气息越凑越近。 孟琼在对方有预谋靠近之前,比他先转身,她的手撩过燥热的肌肤,一下勾住他的脖颈。 几乎彼此相贴。舒服得让人肆意纾解。 “啪——”一声,灯亮起来。 四目相对,孟琼目光定格在纪听□□致的面容上。 两人贴的太近,孟琼几乎挂在男人怀里,虽然她只是这么抬眸看他,灼烧的呼吸声仍旧时不时晕染到她冷白的肌肤,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纪听白嗅闻着她身上的气息,他呼吸声渐重,就这样半搂着她转了个身,伸手重新关上灯。 下一瞬,四周重新陷入朦胧黑暗里。 无声的黑暗让人的感官更加敏感。 这样的世界变得很小,似乎只有他和她两人,能看见漆黑的眼瞳全部被彼此占据,呼吸也交缠。 “你今晚不开心。”纪听白捏着她的手,一脸享受。 她的手纤细温凉,手感极好。 “挺心疼你。”她说的真话。 孟琼就这个姿势靠在怀中,她的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特有的气味,像是刚洗过澡,肆意而撩人。 明显某人是有预谋。本以为要聊点正经东西,结果被眼前男色迷了眼,煎熬的不行。 虽然孟琼一脸淡然,却也不是不想发生点什么。 纪听白会了她的意,嘴角的弧度翘起,一个动作将人半压在沙发阴影里,满脸撩拨之意。 女人的唇瞬间覆上去,翘挺的鼻尖摩擦过男人细密的眼睫毛,如燃烧的枯枝般,惹得两人心里痒痒的,纪听白并不反抗,很享受她这般难得一见的爱抚,甚至扣着她的手腕,带着她不断索取,不断加深。 孟琼被他勾得不行,片刻之间,红唇几乎要滴出水来。满是□□的一个吻。 “既然琼琼心疼我,”纪听白专注地看着她,舔了舔干涩的唇,“那就多体谅我。“ 这似曾相识的话轻易让孟琼愣一秒,正好笑这人什么醋都要喝一口。 而后对上迷离的眼神,他再次吻上来,喉间滚动着喘息声,孟琼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姿势已经有点不对劲,薄唇在她敏感的锁骨啃出不少痕迹来,纪听白的指尖顺着她的腰腹不断往里延伸,指骨微微使了点劲儿,轻易让女人腰肢发软。 眼前无灯,孟琼大致勾勒出纪听□□致的轮廓,又想起隔壁收拾杂物的佣人,有斑驳的树影落在两人交叠之上,影影绰绰。 这处实在不方便干坏事。 孟琼意识猛然清醒,拍了拍男人硬实的肩背,面色潮红从他身上爬起来。 赤着脚,重新把灯打开,周围又变成明亮宽敞的空间。孟琼转过身来,就对上他微怨的眼。 以及,明显被她咬破的下唇,摆明了他想继续。 纪听白换了件连帽卫衣,衬得他年纪更小,眨着无害的眼神,这样半撑在沙发上可怜又委屈看她,让孟琼觉得自己像下床后绝情的负心汉。 纪听白贯会在她面前装乖。 平复心跳,视线从纪听白凌乱的衣口挪开,她轻咳一声,“穿好衣服,聊聊正事。” 纪听白垂头,明明觉得刚刚也是干正事。 抬眸对上孟琼正经的目光,慢吞吞地坐起来,轻哝一声。满脸欲求不满。 孟琼挑一眼过去:“……衣服好好穿,腹肌盖起来。” 纪听白不说话,脸上明晃晃写着委屈,“琼琼,你之前摸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孟琼忍无可忍地倾身,撩着发狠狠亲了他一口,自从承诺和他结婚,这家伙简直黏人得掉牙。 纪听白眼底闪过笑意,搂着女人的纤腰,“你说。” 她看了眼时间,进来大半个小时了。担心程夫人忽然上来,唇还破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里发生什么了,孟琼只能挑着重点说。 “我手里有百分之十一,加上刘总的百分之四。”刘总还算聪明,孟琼刚出咖啡店就接了他的电话。 “都转给你。” 纪听白没料到她会聊股份,怔愣一瞬。 “拿什么换?” 心一慌,几乎哑着声,“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纪听白怕孟琼发现他背地里干的事,害怕她再次抛弃他,只能紧攥着她的手,骨节用力地泛起微白。 他只想把她抢回来而已。 孟琼心一软,抬手摸了摸他的黑发,安抚纪听白波动的情绪。 城西那块地,王安喃说投标的人又多了一位,看上去来势汹汹,几乎是逼着程时琅的人竞价。一星期,鱼儿咬钩。 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她猜是纪听白暗中帮她。 怪她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孟琼低头亲亲他的唇,贪婪的汲取他的气息。 “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骗人,你是惯犯。” 孟琼目光定定注视他,眸子里闪过纯粹的信任。 “不骗人。我相信你。” 本不想拉纪听白入局,可他已是局中的执棋者。孤军博弈的他,让她心疼得要命,孟琼沉沦地想,这次她和他并肩吧。 第50章 尤物 午夜漆黑, 卧室里开着昏黄色壁灯,这时的别墅安静到了极点。 程时琅半敞着胸膛进了浴室,方觉夏从衣柜里挑出男士睡衣拿进去,浴室里充斥着湿淋淋的水雾, 染湿了她娇美的碎发。 男人身材颀长, 挺阔的身型映在玻璃上, 似有若无的,很勾人。方觉夏侧过头, 避开他极具倾略性的视线, 慢慢扶着腹部出去。 孩子月份越大,她的动作也越来越迟缓。今天晚上两人胡闹,程时琅有分寸, 动作轻缓,没有伤着孩子。 这么想着, 方觉夏目光环绕卧室一圈,在窗边坐下来,榻榻米旁堆着哄人开心的毛绒绒布偶,可爱的笑脸衬得卧室愈发温馨, 床头柜上放着男人进浴室前给她热好的牛奶。 别墅里凡是她常活动的地方都铺满了厚厚的地毯, 赤着脚走路也不会冷。 方觉夏还记得她第一次跟程时琅进别墅的场景。这栋小洋楼看上去就像童话故事里公主的浪漫城堡, 她甚至不敢轻易靠近。 方觉夏的家很小, 和爷爷奶奶一起住, 小到她和妹妹的书桌只能勉强放在昏暗的过道间,在那里写作业每天都要接受所有邻居的尴尬目光, 睡觉需要在客厅打地铺, 这是她自己争取来的福利, 这样就不需要半夜被爷爷叫醒。 而眼前的一切让她瞠目结舌, 偌大的客厅比老家的院子还宽敞,深灰色的大理石地面嵌着金色纹理,吊顶琉璃灯发光般照在单薄的她身上,方觉夏甚至觉得她像个滑稽愚昧的小丑,在璀璨的灯光下可笑得显出原形。 程时琅耐心地牵着她,推门走进别墅每一个房间,和她介绍每一个佣人,崭新的衣帽间挂满她尺寸的裙子,当推开卧室门时,入目皆粉色。 “特别为你准备的卧室,喜欢吗?” 粉色的公主房是每个少女的梦想。 当晚方觉夏睡在柔软的被窝里,还觉得一些不真实。她好像终于要摆脱一切了。 不用再去担心明早没能做早饭被母亲辱骂,甚至喋喋不休让她饿一天肚子,不用听父亲不断抱怨她学舞蹈的学费有多昂贵,家里还需要干多少劳力活才能给弟弟攒一套市区的房子,而供她上学是个赔本的生意,还在高中的妹妹也不会辍学,被父母早早嫁给小卖部大妈的儿子。 如今不过两年时间,方觉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被人贴心照料,事无巨细,怎么能让人不满足。 于她而言,不过是金钱和□□的交易。 选择一个英俊多金的男人跟着,总比被无数个男人一起睡要好得多,不是吗。 当年她专业第一考进京大舞蹈系,论美貌方觉夏自诩不差任何人,专业绩点比谁的都漂亮,她的舞蹈水平也比同学不知强了多少。 良禽择木而栖,女人总要学会牢牢把握住眼前的机会。 方觉夏当然知道什么更重要。 手边的牛奶见了底,方觉夏听见浴室里隔着玻璃的水流声,拿着手机走出了卧室。 整个别墅只有他们两人,静悄悄的。才两年时间,她已经对这里了如指掌。 方觉夏孰轻孰路地推开程时琅书房的门,神情如常走进去。房间很简洁,她常打扫,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被助理堆在桌面上。 再等方觉夏回卧室时,男人已经洗好澡,半倚在床一侧,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去拿了本胎教的书。” 方觉夏拉开被子,钻进他怀里,借着光一页一页看起来。 程时琅把壁灯调亮了些,金丝眼镜被人摘下来,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白里透粉,这两年确实被他养的很好。 “太晚了。明天我陪你看。” 这三个月里,孟琼工作忙得不行,没怎么再刻意去关注程氏的消息。只是看纪听白闲得陪她四处飞,想来没什么大事发生。 既然坦诚合作了,她也乐得清闲。 还有个很大的原因是梁遇的病情。 孟玫带梁遇看了很多著名的神经科专家,虽然没看见好转的迹象,但情绪在慢慢稳定下来,基本上可以脱离医院的仪器,独立生活。 昨天孟琼在机场接到孟玫的视频,孟玫和梁遇在多伦多晒日光浴。金色沙滩,碧海蓝天,美女身边,还有个会对镜头傻傻笑着的阳光大男孩。 心结似乎在慢慢消解。 天气渐渐热起来,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在国外待了小半月。 几乎没有周末般忙完知名意大利创意总监的早秋系列活动,孟琼下飞机回京,许黎兴高采烈来接机。 “琼琼,好想你!” 刚见面被她一个大熊抱困住,驱走了旅程中的不适感。 明明上飞机前刚打过电话,孟琼无奈笑道:“怎么忽然这么开心?” “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许黎笑了。 王安喃适时递给孟琼一条不知名小报新闻,图文并茂。 能被王安喃拿给她看的新闻,基本都是靠谱的。 孟琼掀着眼皮,逐字读完。 “……京城城郊发现大型古墓,疑似金元墓葬群,颇具考古价值。” “项目建设暂停,京城考古研究所派大量专家进行考古发掘,工作取得新进展。已清理金元时期墓葬17座。” 不过百字的新闻稿,孟琼来回读了两遍,漆黑的瞳仁勾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具有考古价值的地,自然要重新回到国家手里。 “城西那块地原本规划做高端楼盘,前期投入不少资金,这下全砸了。”许黎唏嘘不已,“程时琅吃了大亏了。” “消息灵通啊许黎。”孟琼直勾勾扫过许黎的脸,“何总告诉你不少吧。” 许黎被内涵到,心虚撇头,“我就是……就是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很快被她岔开话题,“你那小孩儿真厉害,做执行董事不过半年,程氏的股票又上了两个数,现在可风光了。”许黎记得帮她保密,没说名字,偷偷摸摸凑上来说,“但你得着点急了,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这种,上次何家那个记得么,人家还没死心呢,死缠烂打,非他不嫁。” 孟琼挑眉:“有这么受欢迎?” “人家这么没名没分跟你,你要是真喜欢就得考虑和程时琅掰了。”许黎拉着她的手,小脸通红地说,“毕竟你是程时琅未婚妻,又睡了他弟弟……咳咳,你知道这种豪门禁忌……”。 机场里人头攒动,说者无心,孟琼听进心里,她难得仔细思考了下许黎的话。毕竟她身上还盖着程时琅未婚妻的印章。 名分这东西,纪听白没和她要过,却不见得是不在意的。 先回了孟家,孟琼带了些老太太喜欢的绸缎回去,夏天热,回头给老太太做几件舒服轻薄的衣服穿。都是漂亮的花样,孟琼知道她家老太太有颗爱美的心。 孟司带徐元清出了门,家里剩她们祖孙两人的。孟琼难得碰上这样的时候,陪老太太多散了几圈步。 徐元清新养的查理王小猎犬也来凑热闹。 家养的黄鹂在廊上叫不停,翅膀扑腾扑腾,和鹦鹉吵成一片,叽叽喳喳的。 动静闹得大,老太太抓了几颗鸟食进笼,很快平息下来。 “这鸟挺通人性的。”孟琼叹为观止。 孟老太太饶有兴趣逗着鸟,“亲手养的当然不同。” “你今天这么闲?”孟老太太抬头看着她笑,“刚回国不去约会,跟我这儿待着算什么。” “就想多陪陪你。”孟琼靠着老人坐下来,脑袋轻轻倚在她身上。 “奶奶,我要是和程时琅掰了,你会骂我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老太太把鸟放回笼里,“他欺负你了?” “没。”孟琼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单纯不喜欢了。” 孟琼越说越发不出声来。 当初和程时琅这门婚事,她不是不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是她没当回事,自己倔着性子拿婚姻当筹码。 他们这圈子里,联姻结合的例子数不胜数,真真假假的婚姻,有几分真情在。可现在,脑海里闪过纪听白的脸,孟琼后悔了。 和程时琅退婚不难,只是当初订婚时老太太亮晶晶的目光,孟琼到现在也忘不了。结果还是让老太太失望了。 “他在外面养了个大学生,怀孕了,九个月。” “什么?怀孕了?九个月?” 孟老太太闻言,一下站起来,“刘姨!刘姨!把孟司给我叫回来。” “这都欺负到我宝贝孙女的头上来了。” “明天,不,现在就和我去退婚!”这下是真气着了,孟老太太急得咳嗽,拉着孟琼的手就要往外走,“他程家老头子一走,要翻了天不成,要不是他爷爷当初腆着脸来,我才看不上眼。” “奶奶——”孟琼睫毛颤了颤。 “琼琼别怕,我这把老身子骨还在呢。”苍老的手指握着拐杖,气势逼人,“奶奶给你做主。” 恍惚间,孟琼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凭一己之力护住夫家的女强人的身影。孟琼了解她,年轻时在生意桌上叱咤风云,这些年看上去沉默,脾气坏的不行,也护短的不行。 她长大这些年,可以在任何地方撒野,唯独在老太太这里不行,老太太打心底里在乎她。 “奶奶,感情的事,我想自己解决。”孟琼不太敢看老太太,总觉得愧对了这份情。 “不止是程时琅的错,我也有错。” 孟老太太不相信,瞪眼看她,“你能有什么错?” 话在嘴边绕了几圈,孟琼有些生硬地开口,“我也背着他在和纪听白谈恋爱。” 空气凝固一瞬。 孟老太太还没从反转中回过神来,脑子里划过这个人,似乎也是程家一个小辈。 “……是程家那个小的?” 孟琼没吱声,只点头:“你上次还夸了他。” 又是一阵沉默。 思来想去,老太太仍然狐疑地扫了孟琼一眼,“你能解决?” “搞砸了再找你!” 瞧孟琼一副心里有数的模样,孟老太太被她气笑了,心里也宽慰了些。 “抽个时间带回来家里吃饭,让我再瞧瞧。” 孟琼笑着应“好”。 晚上八点。白鹭湾。 孟琼下飞机到现在才回公寓,解锁进门,高跟鞋被随意踢在玄关,赤脚往里走。 屋里很亮,她安静站在门边,眼神落在厨房里那抹宽厚的背影上,像是绵长疲惫得来的慰藉。粗略环顾一圈,发现家里没什么变化,但让她意外的是桌上花瓶里的玫瑰被养得娇艳欲滴。孟琼暗叹,看来她不在的日子也很有烟火气。 她就这样半倚在门边瞧了他好一会儿。 缓步走进,雪白的胳膊就这么从男人后腰处滑过,动作并不老实。 只是孟琼也没有注意到,厨房有扇暗色的反光玻璃,纪听白从玻璃里她看得更久。台上的浓汤调小火慢煮,冲干净双手,他缓缓转过身来,一把把人拦腰抱起。 工作关系,孟琼体重控制很严格,本就轻,纪听白抱在怀里轻飘飘的。 一路抱回客厅,才慢慢放下人,他却没有离开。 沙发软软的,悬空的双脚踩到实物,孟琼手肘撑着沙发,看着他笑,笑意盈满的眼里一片水光,红唇水润,像春天树上的樱桃。 “下午一点的飞机,现在才回家?” 纪听白声音里含了委屈,满心欢喜等了她一天,现在才见到人。 “先回了趟奶奶那儿。”女人温热的指腹似有若无擦过他的喉结,灼热地像是带着她的气息,调笑道,“你以为我去哪儿了?” 男人黑黢黢的瞳仁凝着她,没回应,他俯身,半跪在沙发上,拉近一点距离,唇间微凉的温度贴上她纤细的颈,孟琼下意识仰起头,顺手勾上他的腰窝,失了重,两个身体重重陷在柔软的沙发里。 一个吻砸在她耳廓。 酥痒比疼更清晰。 一声极重的喘息,四目相对。 孟琼没动,纪听白也没动,两人就顺其自然保持这个姿势,依偎在逼仄的沙发上。 这次意大利的工作纪听白原本是陪她去的,后面不知怎么就推了,他说要准备惊喜。 确实是惊喜。 那个项目这么事半功倍地进行,孟琼知道是他在暗中帮忙。 孟琼翻个身,把人压在身下。 “谢礼。” 气吐如兰,他的下唇被人轻轻舔舐,接下来覆上一抹湿热的红唇。 卷发顺着白皙的肩头落下来,光线太耀眼,男人的角度正好看见潋滟的双眸,纤长的眼睫微扫,摄魂夺魄般似乎幽藏什么,如一抹熟透的梅子,撩得人心痒痒。肌肤白的晃人眼,纪听白又想起在程家的那场未完成的事。 空气升温,充斥着潮热。 发红的眼尾渐浓,预示着主人在享受这份极致快感。 孟琼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睁眼时已经是隔天中午了。 身旁没人,孟琼翻了个身,摸到手机,看见他留言的消息,再次将身子埋回被窝里又睡了十分钟。 如今凭纪听白的恶劣手笔,估计程时琅这几天在公司忙成一锅粥,连着好几天都没个好觉睡,想到这个画面,孟琼心情颇好,耐心地浇完阳台上的盆栽,画了个淡妆,才换了身衣服去程家。 出发前,孟琼打了几通电话,王安喃开车来接。 今天出门,特意挑了身不符合她品味的青绿色云烟绣花旗袍,卷发没挽,随意的散落在肩头,略施粉黛,有种别样的风情。 她往日里是明艳美人,也受得住这样神清骨秀的风姿。 王安喃开后座车门,无意瞥见她的手指,骨感又漂亮,和往日的区别在于指间多的那枚宝蓝色钻戒。 “怎么又戴起来了?”王安喃几分诧异。 孟琼确实鲜少戴。 今早费劲找了很久,才在首饰盒角落里翻出来。 毕竟公寓有人见不得这枚戒指,气上头了她得签多少不平等条约。 但今天不同。 “戴着吧。” 右手指腹顺着肌肤轻轻拂过这抹宝蓝色,冰冷的钻连带之间也没什么温度。 孟琼扭头看向窗外,若有所思,“戴不戴戒指很重要吗?” “当然啊。”王安喃回道,“一是为了美观,但更重要的是表明身份。” 王安喃又说:“但这么贵重的戒指,整天戴在手上也不现实。” 钻石切割得很舒服,古朴的宝蓝色在光下折射更加漂亮。 倒不是怕掉了,纪听白不喜欢她戴,她自己也单纯不喜欢戴而已。 孟琼把戒指拢回手里。 炎夏的老宅更显凉爽,古朴的青瓦间似乎有穿堂风来,车身停进车库,孟琼唤了几个佣人把礼物搬进去。她从国外挑的,特意送来。 绕了几处回廊,正往客厅走,就看见程夫人身后跟着个佣人,脚步匆忙往她的方向来。 “阿姨。”孟琼眼里闪过一瞬了然,笑着上前打招呼。 “这孩子,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大热天的,我好让管家去接你。”程夫人嗔怪道。 孟琼笑了笑,看了眼身后佣人提的礼物,“挑的时候想着你会喜欢,不自觉就买的多了些。” 不知想到什么,程夫人微微失神,转而又笑着看她。孟琼今天这身款款淑女,婉约大方,程夫人眼里多了几分满意,“你有心了。” “自然是应该的。” 程夫人走在前面,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笑得很亲切,“孟孟,你来的正好。陪我去花房摘一束玫瑰,客厅里那束昨夜谢了。” “我该顺路买一束来的。”孟琼应声,跟着程夫人走,温婉地扮演着未来儿媳的模样。 “多添麻烦。”程夫人宽慰地拍拍她的手,两人聊着正往里走。 没几步,忽然被一道温软的女声叫住。 “孟小姐。” 第51章 尤物 半小时前, 佣人在收拾餐具,程燃用过午饭,正准备出门。 程叔进来:“先生,有个小姑娘说要见你。” 程夫人正好从扶梯下来, 听见这一耳朵, 好似掠了程燃一眼, 才走上前,探出手, 给他理了理胸前领带, 听他们对话。 程燃没放在心上,他待会儿约了人,确实没有时间理会。低头看了眼左手腕表指针, 皱眉,“有没有说其他什么?” “没有, 只说要见您。”程叔如实回。 “我没空,让她下次吧。” “这……” 程叔扫了眼沙发上悠闲插花的程夫人,坐得很端正,看上去漠不关心, 他一时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程叔站着不走, 程燃心下有了几分猜忌, 侧头去看一旁的夫人。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太太在这里, 你直接请进来。” 程夫人很轻的“嗯”了声,她倒了杯清茶, 置在程燃面前, 态度委婉, “你也不急这一小会儿。” 白瓷杯搁在桌面碰出一声轻响, 男人闻言平静坐下,她心下划过几番,涌上喉头又被压下去,索性作罢。 片刻功夫,程叔便带人进来。 回廊隔了假山拱形门,女人向来眼尖,刚迈过青石台阶,程夫人扫一眼便看见身后的姑娘,乖巧漂亮,黑发及腰,远看便是个美人胚子。 更惹眼的却是她鼓起的小腹,如一颗惊雷埋进程夫人心口,难以忽视,几乎一瞬间就眯起了眼。几步距离上前来,宽松的白绸衣裙穿在身子上,腰腹如山峦蜿蜒,面容不施粉黛,平添几分弱柳扶风的娇柔美。 同样被惊到的还有程燃。身体突然僵直,难以置信地凝视着上前来的姑娘,眉头也皱起来,神情些许茫然。 这些年和纪安黎离婚后,他确实没有在外留下什么风流债,再婚后妻子很喜欢小孩,也一直盼着,只是这些年他们夫妻一直无所出,可程燃也没动过外面什么歪心思。 “程先生,程太太。”方觉夏习惯性摸了摸小腹,手指微微蜷缩。 “你是?”程夫人紧了紧喉咙。 方觉夏站在客厅内,没说话。 这般站在程家面前,几乎能够想到触碰程时琅逆鳞的下场,可她不甘心。 算至今天已经三十六周,从恶心的孕吐开始,细微的胎动让她着魔,她的预产期就在下月初。 咬着贝齿想到那通电话,方觉夏毫不犹豫屈膝跪在程氏夫妇面前。 “先生,太太,我……”哽咽一声,似有千百委屈倾诉。 “我走投无路了,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方觉夏红着眼,仰头看着程燃,“毕竟这也是你们的孙子啊。” 程燃听得愣住了,程夫人也愣了。 眼前的女子梨花带雨,程夫人毕竟从小耳濡目染,这几年程家安逸,她刻在骨子里的理智不会一下被方觉夏的只言片语蒙蔽。 “小姑娘,你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程家的,有证据吗?”程夫人叹口气,上前,先把方觉夏扶起来。 “我们程家几辈人清清白白,你不能乱说话。” 方觉夏带着哭腔,“孩子是程时琅的。” 自然是有备而来,一份胎儿羊水穿刺和程时琅基因比对鉴定的结果被放在两人眼前。 这般惊骇大事。 如今不得不信。 对方有理有据,看上去确实不是个不讲理的姑娘,一时思绪万千。 程夫人对上方觉夏无助的眼神,看得几分心软,“看你年纪还小,还在读书吧。” “我只是勤工俭学,那天晚上我替同事顶班,程总喝得很醉,我敲门问他是不是叫了客房服务,就、就被他拉住……”说着轻轻攥住程夫人的手心,似乎女性之间能更让她安心些,方觉夏咬了咬唇,唇色泛白,“我推了他好几次,我是不愿意的。” 话落似乎觉得羞耻,很快垂下脑袋,纤细的胳膊护着肚子,小小的身子缩在沙发一角。看上去凄楚又可怜。 程燃在旁边听得脸色铁青。 孕妇本就敏感多虑,程夫人怕伤着孩子,一面安抚方觉夏的情绪,一面朝程燃使眼色。捧在手心的长子睡了别人家的姑娘,还怀孕了找上门,这事传出去整个程家都没脸。 如今没有比息事宁人更好的办法。 程燃派人通知程时琅回家。 方觉夏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脊背微微颤抖,死咬着唇不再说话。 程夫人沉默地吩咐了佣人,很快端上一些点心和果盘,咖啡对孕妇不好,换成了果汁,程夫人递到她唇边。 “孩子是程家的,我们自然会认,孩子你别怕。” “时琅马上回来,这事会给你想要的结果。” 方觉夏听到那个名字脸色煞白,单薄的肩头颤抖地更厉害,几乎仰着小脸求她:“夫人,他会把我抓走关起来,那里太黑了,我害怕,我不想见他——” 玻璃杯被她摔碎在地面,果汁溅得满地狼藉。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会刺激成这样,程夫人从她的言语片段中更是不敢细想。 只能轻轻抱住她,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隔着单薄的衣料能摸得到隐约纤细的脊骨,泪花还在顺着脸颊不停地流,程夫人见了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自她嫁入程家十余年,孩子一直是她心上大事,不止丈夫羡慕其他太太怀胎十月,程夫人也盼着能有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环绕在侧。程家冷冷清清,始终热闹不起来。 这般想着,程夫人内心深处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情感,连带看方觉夏的眼神也慈爱了些,“孩子几个月了?” 谈及孩子,方觉夏眼角终于弯唇笑起来,“预产期在下个月初。医生说胎儿很健康。” 程夫人也被女孩的心情感染,“如果实在没地方去,就在程家住下吧。” 方觉夏眼睛亮了,而后又怯怯地问:“我可以吗?” 程夫人点头,“后院很大,你可以安心养胎。” 养在家里总比养在外面好,心安。 只是,程夫人想到孟家,柳眉不禁蹙起,还得想个法子瞒过这个月。 程燃一直陪坐在旁,夫妻默契对视一眼,显然是默许。 程家的佣人效率极高,很快就在西北角收拾出一处幽静的小阁楼来。 佣人小跑着说孟琼来时,程夫人正陪方觉夏往后院走,心一顿,扫了一眼茫然的方觉夏,才沉声交代旁人几句,快步往客厅的方向走。 若此时程夫人回头,能看见方觉夏的脚步变了方向,隔着一段距离跟上了她。 “孟小姐。” 方觉夏柔柔弱弱地叫她,步子走得很轻缓,似乎生怕别人看不到她惹眼的肚子。 孟琼掀着眼皮看去,又侧头问程夫人,“阿姨,这位是?” 万千算计,没想到还是遇上了。 程夫人心中蓦然一紧,无数念头在脑海里闪过,缓慢介绍道:“她是我娘家的侄女,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太太,我不是……”方觉夏刚被平复的情绪重新翻涌,“我们刚刚不是说好了吗?” 孟琼抬眼,正巧瞥见程太太给方觉夏使眼色,难以忽略她眼底的斟酌和慌乱。 演员到场,戏自然要唱下去,孟琼勾起一道玩味地笑,和她半开玩笑道,“阿姨,瞧你这么防备我,这姑娘该不会时琅的小情人吧。” 程夫人来不及否认,方觉夏已经沿着长阶走到眼前。 “我是程总的女朋友。” “程总?哪个程总?” 孟琼脸上的笑渐渐冷起来。 “不会是程时琅吧。” 方觉夏忽略程夫人的目光,咬唇点头。 程夫人心一窒,眼底尽是责怪,衡量一番,孟家这根姻缘线,万万不能断了。 她偏身挡上去,企图挽回局面。 孟琼从来不是好算计的,眉头皱起,冰凉的视线从方觉夏的面容扫到隆起的腹部,笑得没什么温度,“看样子已经一步到位了,那今儿我们是有的说了。” 给程时琅打电话。 电话一通,孟琼直接截断他的话,“现在在老宅,回来给我一个交代。” 对面沉默数秒,才回:“马上到。” 凉薄的笑容挂在唇角,孟琼不再想听他说一个字,直接挂断,转而又言笑晏晏地看向程夫人,“咱们坐下来好好解决。我们还没结婚呢,时琅可不能无缘无故多个孩子。” 明明是炎夏,轻慢的笑声却令人涌上一丝凉意。 今天这事儿没那么好翻篇。 狐狸温顺太久,大家都忘了,她本就有资格亮出任性的爪子。 程夫人见此局面,知道不能再藏,只剩无声叹息。这门婚事本就各取所需,强强联姻,从来不是孟琼攀着程家。 一杯咖啡见底,闹剧的主人公终于登场。 看样子来得很急,程时琅呼吸不稳,进门直接掠过众人的脸,看向沙发上的孟琼。 程燃脸黑的不像话,眼里怒火几乎把人烧成灰烬,方觉夏脸白得不行,坐在孟琼对面,犯了错般偷偷看他。 程时琅胸闷得厉害,目光却没有离开孟琼,还想要挽回。 “我可以解释。” “我相信我看到的,不需要解释。”孟琼终于抬眼看她,两人对视,她终于看见他眼底的恐惧,“让你回来,只不过想把这东西亲手还给你。” 说着,那枚耀眼的钻戒从冷白的指尖脱落,横梗在两人之间。 “孟琼你听我说——”程时琅攥着女人的手腕。 他们二十几年的感情,不会就这么潦草结束。 “我们之间就像这枚戒指,是你亲手戴上去的,也是你亲手毁掉的。”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孟琼安安静静地看他,“程时琅,什么因重什么果。” 他们之间,从幼时相识,就是一场孽缘的开始。 程时琅甚至不知道怎么去阻止她,眼前的话咄咄逼人,他紧抿着唇,只剩一句,“我不同意。” 他们已经走到这步,甚至,下半年就要结婚,如今退婚太荒唐。 “你不同意?”孟琼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漆黑的眸子扫过方觉夏,“难道你觉得你身边有这样一位体贴的知己,我们的婚姻有必要存在吗?” 无声的沉默里,孟琼自嘲地笑,“程总还真想享齐人之福。” 权力,股份,婚姻,爱情,情人,孩子…… 他程时琅要的会不会太多。 程时琅从进门到现在,余光终于扫过方觉夏,金丝眼眶下闪过一丝冷意。 他转向孟琼,幽沉的眼瞳中尽是痛感,“孟琼,那是一次意外,我喝多了,当时光线太暗,她太像当初的你……” 话里话外把自己撇得干净。 孟琼微愣,一时间竟然没有什么反应。 下一瞬涌起铺天盖地的恶心。 当初的她。 才害得梁遇葬送光明前程,变成如今痴傻的模样,程时琅还不知道,孟琼恨死了当初的她。 他却还有脸来提。 残害兄弟,算计手足,如今连自己的孩子也要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 “程时琅,和你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你确实是一个这样的男人,虚伪、自私、没有责任感。”“一点都没变,我看不起你。” 孟琼闭了眼,不再与他争论,生怕自己下一秒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来。 “退婚的事宜,会由家里的长辈来程家谈。” 程时琅喉结滚动,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扎在心里,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年,在她心里却抵不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的重量。 已经没什么好谈的,这场闹剧无比荒谬,孟琼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她抬腿就要走。 程时琅跨步追上去,拦住她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惊呼声。 “快叫救护车。” 方觉夏满脸痛楚,身子微微抽搐,佝偻着四肢瘫倒在地上,整个人疼到失智。程夫人最先上前,屋内一时乱作一团。 孟琼安静地站在一旁,等救护车来,虚弱到说不出话来的方觉夏被人抱着,路过孟琼身旁,努力和她对视一眼,脱力的瞳孔里看不到任何东西。 站在原地远望方觉夏被救护车推走,程时琅也跟车离开。 这笔交易是双方自愿的,方觉夏会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孟琼离开程家之前,站在院子栽的雪松树下抬头看—— 白云飘浮,树荫摇曳,这个角度望去,二楼某间卧室书房那扇小阳台,一览无余。 墙沿被人摆着一丛开得正艳的玫瑰,如同无原则的爱意盛放在阳光里。 心里忍不住甜蜜,手机里给他发消息: 【知道你在。】 【阳台,出来。】 视线里下一秒便出现一张精致的面容。 隔着遥远的距离,孟琼和他对视,一双美人眸隐隐含笑。 孟琼看不清他的神情,似乎能想象他眼角下那颗泪痣笑时的模样,光线透过雪松斑驳在她身上,一身青黛色,消散了冷冽的温度,微微挑起笑意。 他明明很在意,却呵护她尊重她,不会干涉她的任何决定和做法。有些人天生就是契合的。 程时琅去取检查报告单。 医生是常看的那位,对方觉夏的情况很了解。详细地给程时琅分析:“各项检查指标都正常,孩子发育的很好,今天忽然昏迷是情绪波动太大,导致有些出血,情况不严重。产妇的心情很重要,最好能一直保持舒缓愉悦的心情,长时间低落,容易造成早产。” 听到最后这半句,程时琅平复了心情,和医生道谢后回到病房。 保姆已经来了,炖好的浓粥放在床头,无奈地看着病床上的方觉夏,朝他摇头。 “醒了,不肯吃一点东西。” “好,这里有我。” 保姆离开,程时琅走到病床前坐下,药水缓慢地输进身体,方觉夏苍白的脸掩藏在黑发里,瘦弱的肩背对着他,不愿转过脸来。 “夏夏,”程时琅长叹一口气,伸手去撩她的发,“你怎么这么不乖。” 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冰冷的脸,果然满手泪痕。 一声亲昵地称呼让病床上的人颤抖得更厉害,泪珠克制不住,一颗一颗往外冒,滚落白色枕巾里,留下一片湿润。 “别哭了。”程时琅想抱她,她耍脾气般缩在被子里,被人拨开被子揽进怀里。 他不再说什么,拿纸巾轻柔地擦干净她脸颊的泪,苍白的脸布满湿濡的痕迹,马上又有新的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程时琅轻轻地吻上眼角,湿热的唇试图抹平每一滴泪,如道歉般,在她耳廓旁开口,“夏夏,别哭了。” “程总……你不骂我吗?我毁了你的婚姻。” 明知他最近忙,还不断给他添麻烦,明知孟琼对他很重要,她还是自私地毁掉了。 程时琅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轻轻叹息一声,“是我做得不好。” 方觉夏红着兔子眼,埋在他胸口无声地哭,“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去程家吗?”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留住你……” “我想给我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方觉夏无声地看着白色天花板,第一次说这些话,“程总,人都是贪婪的,我不要我的孩子出生后对别人的丈夫叫爸爸。” 她不敢想。 他那么好,他们之间有那么多回忆,她怎么甘心放手。 只是她今天才知道,原来她眼里的一见倾心水到渠成,在他眼里变成了不堪的勾引,甚至是她龌龊地算计怀孕。 可这两年每个日夜的体贴关爱算什么。 现在过得每刻,都像是在敲碎两年前那个粉色的美梦,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们在一起两年,你给了我很多,我也失去了很多东西,最后得到什么了呢?我又想起在你怀里睡着的每个夜晚,花园里一起种下的郁金香种子,还有你得知我怀孕时的笑容,我们一起读绘本,做胎教,挑宝宝用品……这些总归是爱吧。” “我以为在你心里,我是不一样的存在。”方觉夏手心摸上男人的胸膛,听着心脏缓慢跳动,“程总,这里有一点点我的位置吗?” 程时琅抱着她,静静听她倾诉。 “怎么会有人傻到花钱养一个不爱的人?” 程时琅知道怀里的女人在意那番话,耐着性子安抚道,“你和孟琼不同,我分得很清楚。有时候我说的话,身不由己。” “我看见你第一眼在想,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可爱,想把你偷偷带回家藏起来。” 方觉夏对上他幽沉的眼眸,此时只倒映着她的面容,她通红着眼笑起来。 第52章 尤物 方觉夏身体没有大碍, 医生不建议长时间住院,程时琅陪着她在医院观察治疗数天就回家静养,别墅清静适宜养胎。 年中六月,程时琅手里的事比以往还忙, 很少能抽出时间再陪她。 如今他和纪听白两人坐在集团执行董事的位置上, 表面风平浪静, 实则早已开始争斗。股东大会迫在眉睫,马上决议新的董事长, 他野心很大, 不能,也不会被纪听白挤下去。 自打纪听白进入集团,程时琅手下的项目滞留率越来越高, 谈判截胡,项目受阻, 旗下的子公司也没有起色,让他感受到难言的挫败。 周三上午,程时琅按电梯下楼层,正好碰上纪听白散会, 两人在电梯口碰巧遇上, 打了声招呼。 两人同行, 一起进了电梯。 狭小的内部空间, 程时琅透过金丝镜框正好对上纪听白的, 漆黑一片,窥探不出什么。他淡笑着, “听说海外部签了不少单子。” 电梯里明亮的光线晃人眼, 纪听白笑不露齿;“手底下的人效率高而已。” 程时琅点头, “早该让你回来历练。” “是啊, 挺有意思的。”纪听白笑了下。 看纪听白这副不遮不掩的模样,程时琅分不清他眼底的坦诚是真,还是假,纪听白年纪轻,玩心重,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竞争力。 电梯到了楼层。 “哥,想什么呢。”纪听白比他先出电梯,提醒他,“开会了。” 见程时琅站在原地不动,纪听白与他擦身而过,弯了下唇角,转瞬即逝。 走进会议室,众人落座。 程时琅淡淡地接过资料,低头翻阅,看见几项数值后猝然抬头,他是商人,自然能会意其中深意。 眼里冷光一闪,微微偏头,再次对上纪听白漆黑的眸子,原本清亮如水的眼底,此时近乎兽性的目光渐渐幽深,如暗潮渐起,一点黑焰闪跃。 程时琅理解为得意和挑衅。 晚上,孟琼拍完杂志回家,王安喃送她回家后很快离开了,吊灯通亮,大平层空荡荡,没什么人气。 客厅电视在随意播放着,孟琼拍了一天外景,风吹得身体不舒服。 她从浴室出来,伸手摸了摸额头,感觉不太烫,翻遍了家里也没找到体温计,索性冲了包感冒冲剂。 不知道纪听白买的哪个牌子,冲剂兑水后的药很难闻,又苦又黄的,刺鼻得受不了,孟琼等到凉透也没下去口,她回到卧室。 半梦半醒间,孟琼听见门铃响,睁开眼看手机屏幕亮起的数字,才睡个半个小时。 去开门,看见的没料到是程时琅的脸。 “路过,顺便来看看你。”程时琅扬了扬手中的礼品袋,“孟孟,不请我进去吗?” 他会在这时候找她,让孟琼惊讶。 她眼神闪了闪,让出一段距离,“进来吧。” 客厅还残留着没吃完的沙拉,孟琼收了,顺便给他冲了杯美式端过去,程时琅知道她常住这儿,只是他几乎没有进来过。 “这么晚,什么事找我?”孟琼倒了杯热水给自己,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们难得这么平和地坐下来聊天。” 程时琅在公寓内四处扫了眼,又回到孟琼明艳的面容上,“孟孟,我们之间,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这般示弱挽回的模样并不像程时琅。 孟琼抬眸看他,总觉得今晚程时琅情绪不对,皱眉问他,“你喝酒了?” 她眼底的防备太明显,程时琅无奈笑了下,“孟孟,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看我。” 程时琅好像不需要她回复,继续开口,“这几天我过得很累,也想了很多,孟孟,我们青梅竹马长大,在我心里你和任何女人都不一样。” “如果你要聊这些,改变不了什么。”孟琼语气不好,“我没有当后妈的打算。” “还有,我们退婚了。” 程时琅却笑了,“小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总会第一反应找我。” “你一向最喜欢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隔着沙发的距离,他忽然看向孟琼。 “孟孟,为什么要变?” “人会走散。” “我们都回不到曾经的时候。” 水杯放在茶几上,蒸腾热气往上涌动。 曾经那个把时琅哥哥当成天神的小女孩,早就消失了。 追忆往事,孟琼却想不出几桩值得留恋的,她和程时琅之间有那么多年的情谊,原本早已铸就起无法撼动的信任,被他自己以梁遇的性命为代价,亲手毁灭了她心里所剩无几的信赖。这些年里,对孟琼来说,更多的是挣扎地痛苦。 “你和我走散了么。”嘴里咀嚼着她说的每一个字,程时琅笑一声,脸上看不出异样。 他侧头看过来,轻轻开口,“然后转头就走到听白身边。” 一瞬间,两人间的气氛沉默的连空气都凝固。 “你果然知道了。”孟琼不意外,走到这步,他发现是迟早的事。她平静地凝视程时琅。 “刘总的股份管理权,我给他的,纪听白名下如你所见令你惊讶的集团股份,都是我给的。城西那块地是我找人假投标,连私生子这一纸丑闻,也是我故意找方觉夏来的。”她承认地坦坦荡荡,脊背在冷光下挺得很直,“你还想知道什么?” 红唇一张一合,吐出的话如针扎般刺痛程时琅的双目。 当发现一丝痕迹时,再回头看,一切都有迹可循。被人玩弄股掌之上,程时琅觉得自己可笑。 程时琅一步一步走进,斯文的面容此时挂着冷霜般地笑,“你是我挑选的未婚妻,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孟孟,你不应该为了他背叛我。” 这样侵略性的目光让孟琼蹙眉。 “你和我谈背叛?” 她看见程时琅眸子里如怒火蔓延,忽然凉凉地笑了。 “我和梁遇在你眼里也是背叛吧。”孟琼眸子里深不见底的恨意,在这一刻喷涌而出,“我早就知道是你动的手,你嘴里的爱,从来都是为你自己。” 逐渐结痂的伤口被自己重新撕裂,深可见骨。 玻璃杯应声破碎,她漠视着,“你是个冷血的恶魔。”七情六欲,他连人性都没有。 一盏冰冷的顶灯之下,孟琼和程时琅相对而立,目光描绘摹这张斯文败类的面容,她浑身充斥着窒息的快感。 谈何情?只有漫无边际的利益。 孟琼受够了他经年累月虚伪的嘴脸,有多心疼自己喂狗的青春,就有多讨厌程时琅。 今晚撕破面具,终于能够畅快淋漓。孟琼笑了,在灯下有种失控的美意。 “我认识你的二十几年,都比不上认识他这一年我的快乐。” “在我心里,和他比,你没有资格。” 男人终于被她激怒,面容狰狞起来,如失控的野兽般,目光变得狠戾,程时琅猛地把女人按到沙发,伸手掐住了如天鹅般修长的,看起来无比脆弱的脖颈。 “这么冷静。”程时琅从地面捡起一块破碎的玻璃碎片,在冷白色光线下闪着寒光,轻而易举抵上脆弱的血管。 “那你猜,我拿你的命和纪听白交换,他会不会答应?” “你疯了。” 呼吸拉得很近,孟琼看清他眼底的满腔疯狂,她深吸两口气,怒极反笑,这才是他真正的面孔吧。 明明是个阴诡的恶魔,偏要伪装成温和的绅士。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差距太大,手腕被他摁住,肌肤传来玻璃碎片游走时带来痛感,孟琼看着他疯魔般拨出的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 “听白,”程时琅手指微微施力,轻淡开口,“哥哥和你上次谈的交易你反悔了,现在我拿孟琼和你换,换不换?” 锋利的碎片沿着嶙峋的锁骨蔓延,留下一道道血梅瓣的痕迹,清醒地承受他恶趣味的凌迟。 孟琼脑海里崩着一根弦,五指不断收紧,指甲在程时琅手臂上留下数条血痕。利刃碾压在颈部,加倍的痛感几乎让孟琼丧失理智,她冷静地朝那头说,“纪听白,报警。” “人多了我会不高兴,你知道我们在哪里,一个人来。”程时琅挂了电话。 纪听白用最快的速度赶到。 进门就看见沙发上濡湿的大片血渍,血滴溅得满地,客厅空空荡荡,窗户大开着,有热风灌进来,满地狼藉。 孟琼的脸几乎看不到血色,她静静地半悬在空中,破碎的花瓣渐渐凋零,血痕几乎把她淹没,程时琅在她身后,单手扼住鲜血淋漓的脖颈。如同一场荒诞的噩梦开场。 血腥的一幕就这样毫无遮挡的映入纪听白眼帘,心脏一瞬间被掐死,如置身冰窟,手脚冰凉。 “琼琼……” 孟琼似乎有感应般皱了下眉,然后在寂静中缓缓睁开眼,恍惚地看着模糊不清的身影,她刚想开口,被程时琅制止,发不出整句的声音。 “比我预想得要快。” “你要什么?我都答应。”纪听白保持最后一份理智,呼吸却如火般烧起来,死死凝着孟琼不挪眼。 程时琅失笑,“听白,你不该回国。” 暗色掩藏不住眼底的暴戾。他早该死在国外。 如果没有纪听白,一切都不会发生变化。他要纪听白今晚亲眼目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失去的滋味。 “我早该想到你是一头狼。” 时间不能再拖下去,纪听白忍着想要靠近的潜意识,指骨握拳泛白,双眸充斥猩红,眼里被烧成一片灰烬。 “我答应你,退出董事会。我什么都不要,哥,你把她还给我吧。” 程时琅下手的每一道伤都划在纪听白胸口,千疮百孔,有血珠顺着无力下垂的指尖滚到地上,纪听白红了眼眶,几乎弯下身子,跪了下去。琼琼一定很疼吧,她那么怕疼。 “还不够。” “孟琼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听白,是你僭越了。”程时琅慢慢移开手,摇了摇头,又划向另一处白皙的肌肤,“你抢走她的时候我也这样难受,我要惩罚她不听话。” 程时琅恨孟琼抛弃他的无情,也恨纪听白咄咄逼人的残忍。 他还有什么在乎呢,他这些年游走灰色地带,已是死罪,纪听白暗中和郑利仁架空他,现在一无所有,明天等待他的不会再像今天的朝阳。已经没有机会了。 当门重新打开,保镖身后的那抹身影却让手指颤动了下。 方觉夏被纪听白的人带进来,看见这血腥的一幕,针一般的刺痛到神经,眸中闪着水光。 “哥,你松手,我也放人。”纪听白身后的保镖极近粗暴的掐住方觉夏的后颈。 纪听白乌黑的长睫潮湿,藏不住眼底的血丝,是程时琅逼他的。 这一笔交易在程时琅心中明明不成立。他却犹豫了。 四周寂静无声,光线如白昼,当方觉夏对上男人凉薄的眼底,六月炎夏,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寒气袭来,她闭上眼睛,失重般瘫倒在地上,手指死死攥着衣角,却忍不住闷哼出声。 淡色的孕妇裙洇染出一滩血水。 “我的孩子……” 利刃掉在大理石地面发出脆响,纪听白失控般扑向那抹滑落的身影。 孟琼躺在纪听白怀里,后脑被人抚住,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忍不住仰头看他,她没力气,看不清。 眩晕般的光线砸下来,她的话轻得听不清,“白白,我没事。” “没事了,没事了。” 纪听白捧着破碎的她,不由得心颤,恐惧盖过所有情绪,克制不住,濡湿的泪不断砸下来,他垂下头,小心地吻了一处又一处。数不清楚的伤口被轻柔地吻住。“我带你去医院。” 第53章 尤物 程时琅胸腔里不断涌动, 努力想冷静一点。他们的孩子还在等他。 抱起方觉夏时,臂弯里轻飘飘的,救护车来不及,程时琅抱着人下楼。 “疼……” 一路上手臂被她死死地握着, 抓住他想说什么, 听不清, 心乱如麻,程时琅一开口, 连声音都在颤抖“夏夏, 宝宝会没事的……” 车发动,飞快掉头往医院开,方觉夏满脸冷汗, 躺在靠椅上,疼得喘不过气来, 视线落在昏暗的车顶上,光线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虚弱的小脸上,心有预料似的, 她右手捂着腹部, 另一只手想要去抓程时琅的手。 “程总, 我不怕了……” “孩子也许是个像你一样的男孩, 肯定很聪明, 不能像我。”她苍白着脸笑,目光憧憬。 爱本就是心甘情愿的, 方觉夏不觉得疼。 “闭嘴。”程时琅红着眼低喝她, 脚下猛踩油门。 夜晚如蛰伏的猛兽, 来向车灯晃眼, 上大桥最右侧车道,握着方向盘的手骨泛白,他第一次恨时间过得这样漫长。 方觉夏没有察觉般,唇被咬得往外沁血,混沌间放空神识,自顾自说起来,“我先前帮郑利仁和郑易干了……”她咬牙忍着疼,喘口气,“干了很多对你不好的事,程家是我故意去的,投标书也是我偷偷泄漏的……程总,我很后悔骗了你,他们手里有很多、很多你的证据。” “我骗了你。”她又重复一遍,虚弱地像下一秒就合眼。 “夏夏,别说了,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程时琅不去在意她的话,右手从方向盘上离开,穿过中控台,执拗地紧握她的左手,十指交握。 “他们想让你进监狱,我最后、最后没有帮他们。”方觉夏感觉虚无黑暗中有一张脸朝她笑,是她的孩子吗。 程总,我爱你。这个宝宝我真的想为你生下来。 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和你走。 “程总,我如果再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在遇见郑易之前。 这样她的梦里会永远是粉色的,而不是滔天的罪恶。 程时琅瞳孔紧缩,再伸手去牵她,落了个空。 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方觉夏感觉到又有腥红的血涌出来,裙子上,大腿上,全是。 声音变得越来越轻,这一刻,没有人能抓得住什么。 方觉夏多想牵着他的手走到最后啊,温和体贴,眼里永远带着情意。 “夏夏!”程时琅转头看去。 她安静得像是睡着了,像个破碎的布偶,眼角残留着泪痕,没有一点声音。 那一幕却让他神识抽离,坠入深渊。 一切失控在这一瞬间。 程时琅五指收紧,想伸手去牵她,没注意到左边车道一辆车忽然变道超车,从黑色迈巴赫旁擦过,他再打方向盘,车身失控,剧烈地撞向护栏,下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江水。 失重的瞬间,程时琅侧头看去,温柔地光照在女人脸庞上,腹部孕育着一个属于他们的小生命,他再次伸出手去。 程时琅最终也没牵到方觉夏的手,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京城一架好好的跨江桥梁,不知道为什么,深夜忽然半封闭管理,搜救人员下江一茬又一茬,夏夜江边阑珊灯火里聚满群众,新闻记者遍地跑,大家议论纷纷。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一辆迈巴赫忽然失控了,眼睁睁地看着撞破护栏飞出去,坠江了。” “可不是么,车开得老快,也不打变道灯,吓死人。” 夏季涨水,江边围了许多夜钓爱好者,聊得沸沸扬扬。 “那可是豪车,值钱着呢。”啧啧称奇。 “这江水深着呢,前短时间下雨涨了水,不知道有没有救哩……” 豪车坠江这事,新闻报道肆扬,热闹了很长一段时间,车毁人亡,那辆车身漆黑的迈巴赫,最后在下游五公里的地方捞上来,众人为此唏嘘。那晚坠江时,顺着皎洁的月光,一具尸体从江面浮上来,正巧碰上一个老爷子江边散步,二话没说跳江救人。 把人捞上来,是个孕妇,身体泡在冰冷的水里泛着温热,没有呼吸。 白鹭湾那晚的事对孟琼伤害太大,她养伤很长一段时间。 得知程时琅和方觉夏坠江的消息,孟琼很平静。 纪听白回家时,公寓里漆黑一片,没开灯,月光悄无声息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他走进去,在那扇玻璃窗前找到了她。 她眨眼看着窗外流动的车流,一个人安静坐在沙发上。 “琼琼……”纪听白打开灯,在她身侧坐下,颤抖地抱着她。 紧紧的怀抱里,感受她平稳的呼吸,是纪听白唯一的安慰。 她平静地让纪听白心慌。 她渐渐不说话,学会一个人发呆。 许黎说,梁遇出事的时候,孟琼也把自己完全封闭在黑暗的世界里,琼琼看上去淡漠冷然,心里软得不像话。总习惯于把问题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独自承担一切,她太缺乏安全感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孟琼侧头凝视她,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神采,她缓慢地伸出手,回抱住纪听白的胸膛,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吃饭了吗?”纪听白抽了张纸,修长的手指拨开她散乱的卷发,轻柔地擦干净每一处水痕,如珠宝般珍视。 一旁的烟盒空空荡荡,烟灰缸里积满了烟蒂。 孟琼摇摇头。她感觉不到饿意。 “我去做。”纪听白心口酸涩,垂下脑袋亲了亲她的唇,短暂的吻,像是无声的安抚,一如往常柔软。 纪听白打开电视,给她放了杯果汁在手边,起身,迈着脚步走进厨房。 墙上的时钟嘀嗒地走,电视里,综艺主持人说着哄堂大笑的段子,里面观众笑得开怀。 沙发上坐着的女人起身,跟着他的身影走进厨房,头发垂落腰间,赤着脚,冷蓝色长裙穿在她身上,如一场淹没自己的海啸,寂静且汹涌。 就这样站在纪听白身边半米的距离,不说话,琥珀似的眸子无声地看着他。 他走出厨房,她也跟着出去。 纪听白转身,目光停留在白皙的脚上,他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关了火。 孟琼这副模样,纪听白知道饭做不成了。 他把人拦腰抱回客厅,直接打了个电话,让人买了她爱吃的那家送上来。 孟琼胳膊搂着男人的后颈,不想松手,就这样赖在他身上。 纪听白就这样抱她进了浴室,温热的水流打下来,皮肤在灯光下透着月光般的冷色,近乎透明,漂亮的后背却如蜈蚣般盘踞着数道深深浅浅的痕迹,令他胸口窒息。伤口结了痂,脱落了一部分,留下浅浅的粉白色。 男人的指腹碰上每一处伤疤,又装作不在意般轻松地离开,他在意,又怕她在意。 出院时他认真记下医生每一条叮嘱,找了很多专家,很快,这些粉白色的痕迹也会随时间消失不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她那样爱美的一个人,纪听白不愿意让她看见这些。 潮湿的浴室蔓延着热气,闻得到她最爱的玫瑰花香,漂亮的锁骨伴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孟琼凝视着手中擦出的泡沫,轻轻地吹了口,四散开来,被水流冲散,像天边死去的云朵。 从浴室出来,纪听白陪孟琼吃过晚饭,牵她进了卧室,她整晚都很安静。 她睡在他怀里。 纪听白揽着她的腰,床上咫尺的距离,气息交缠,甚至能嗅到同一瓶沐浴乳的香气。 孟琼没绷住自己,自然地靠在一起,男人的下颌贴着她的脖子,属于他的温热的气息洒在她颈窝,蔓延到耳后,他们像是一体。孟琼很喜欢被他抱着。 黑暗的世界里,孟琼轻轻仰头,目光正好看见他的脸,这次很清晰,她缓缓地伸手抚上去,最后停在眼角那颗泪痣,学着他亲她的模样,凑上去轻轻亲了下。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担心她。 孟琼又想到了梁遇,当年发生时她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这样一件事觉得世界都天崩地裂,沉默抑郁,只能自我救赎,甚至看了很长时间心理医生,几乎咬碎了牙才走到今天,那时候她只有她自己。那个时候孟琼曾经是自己的英雄。 现在,她柔软的心脏早已筑起盔甲,她不害怕,也不会傻到伤害自己,只是程时琅的死让她陷入迷茫,如同船只归航,在大雾中迷失方向。 柔软的被子里,孟琼伸手抱上纪听白的腰。 孟琼知道他没睡着,她的声音很轻,“白白,你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是你。”纪听白睫毛轻颤,不自觉把怀中的她抱得很紧。 孟琼眼眶瞬间泛红,嘴角不自觉扬起来,一片浓雾中,他在牵着她往前走。 “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这个身份,没有钱,不再漂亮,甚至不再愿意和你做|爱。”她不由自主地抓紧床单,有一刻,在畏惧他的答案。 “我什么都不要,”沉静的黑眸凝视着她的眉眼,“你的笑好看,难过好看,骂人我也喜欢,连喝杯水的样子都让我心动。因为是你,才连带着爱你的一切。” “琼琼,我爱你。我只要你。” 纪听白看透他爱的这张脸庞,心疼地想将她难过的经历抚平。 他从来不吝啬对她的爱,滚烫又沉静。 他的爱太拿得出手。 孟琼分不清心口涌上的是酸涩还是感动,“爱”这个字太沉重,曾经甚至是万斤枷锁,黑暗,这一刻如释重负,与自己和解。 孟琼在黑暗中翻身,发丝在两人肌肤间摩擦,温凉的面庞贴上他滚烫的下颌,窗外风还乱着,她的吻轻柔地扫过他的下唇,肌肤被熏成樱红色,留下一阵细密的痒。 呼吸相碰,纪听白的胳膊又收紧一分,勾着她的腰肢热烈地回应她。 月光如水,红唇的温热似玫瑰般妖冶,一阵痴缠的交融,不知过去过久,终于停下来,男人厮磨着她的耳廓,“睡吧。琼琼晚安。” 女人无意识地轻哼一声,枕在他怀里,像是无声的回应。 第54章 尤物 深秋最后一天, 纪安黎特意从芬兰飞回来,孟琼和纪听白到机场接她。 孟琼上一次和她见面还是在程时琅的葬礼结束后,盛夏的一天,蝉鸣绿荫, 纪安黎来医院探望她。那时孟琼昏迷着, 事后才知道纪安黎在病房里坐了两小时才离开。 纪安黎离婚后第一次因为程家在公众露面, 被媒体捕风捉影写的热门话题好几天,孟琼之后看过报道, 丧子之痛眼见让她苍老了不少, 面无表情,一袭黑裙,哀恸却扑面而来, 生死轮回,一切终将要释怀。 在孟琼心里纪安黎是个鲜活的女人。 对待事业和生活, 清醒且真诚。 从不拘泥于发臭的无法挽救的过去,永远浪漫主义至上。 机场见面,纪安黎和孟琼确实聊得来,她们谈哲学, 谈宇宙, 也谈欧洲小国的一切有趣事物, 纪听白跟在身后推行李, 轮子咕噜咕噜滚过地面, 从远处看确实像温暖的一家人。 出了机场,日落西山, 天空映衬着深紫色的阴霾, 马路旁大片香樟树在深秋的冷风中挺立。车上, 孟琼坐在后座微微侧头, 车窗开了一半,有秋风灌进来,吹在肌肤上是冷冽的痛感。 “琼琼,冷吗?”纪听白注意到她轻轻皱了下眉。 车窗关上,黄昏的景物像是蒙上了一层大自然的滤镜,马上变得模糊,隔着玻璃窗倒映在眼眸里。后知后觉般孟琼反应过来,夏天走了,秋天马上也结束了。 四季变换,已经悄无声息。“马上到冬天了。”她的声音轻轻地。 纪安黎在副驾偏头看过来,问到:“不喜欢冬天吗?” 孟琼摇摇头,“我念大学的时候,刚开始走台,特别怕冬天。” 那意味着她要在零下的温度露天工作。她记得有一场葡萄酒的商演,老板喜欢高开衩旗袍,一个半小时,她几乎是咬碎了牙,因此病了很久。也是那个冬天里,梁遇的治疗费用拮据,她沉默地向孟家低头。那段落魄的刺骨的冷太难忘记,孟琼不喜欢冬天。 不愿意忆起的往事,转而翻篇,一瞬,寂静的车厢里,她背后是流动的窗影,唇角轻轻勾起,微微侧头,眼神很自然对上纪听白静静凝视的目光。 “但现在很喜欢。”感受到手腕被男人牢牢攥着,长发不经意撩动,温热的燥意顺着明晦的光线流动。 一个眼神,纪听白漆黑的眸子藏着笑。 他们那一夜在伦敦遇见,也是这样的深秋,只是她绵潺如水的爱意,也在冬天。 很多个日夜里,当纪听白吻咬上她耳廓后那抹小月牙,漆黑的瞳仁里亮着光,没告诉她,那夜,是异国,也是故人。 她不经意的遇见,却不曾想过是他蓄谋已久。 陪纪安黎吃过晚饭后,开车去了程家。 程燃夫妇不在,保姆带他们上了二楼婴儿房,温暖的摇篮里躺着一个小宝宝,粉嫩嫩的小脸,在摇篮里翻了个身,朝人嘟着嘴笑。 纪安黎的手放下来,轻轻把宝宝抱起,触碰到怀里软软绵绵的小身体,她嘴角慢慢翘起来,“看起来很听话呀,长大了肯定是个漂亮小公主。” 纪安黎抱孩子的动作很温柔,纪听白站在门口看她,伸手揽住了孟琼的腰,抑制不住唇角的笑容。很久没见过纪安黎这样了。 当晚回去的路上,孟琼和纪听白又驶过那座桥,黑沉沉的水面上像有碎金涌来,复而摇摇晃晃地流向远方。 她环上纪听白的肩头,忍不住拥抱他,两条胳膊攀上他的肩膀,整个人都被染得暖暖的,孟琼又侧头亲亲他,神情温柔地滴水。 “那个孩子被她父母保佑着,在好好长大。” “嗯,我们也要好好生活。” 纪听白看向她时,眼底倒映出她的轮廓,浓浓情意暗涌而剔透。 隔一周,孟琼出差在邻市,和创意总监沟通完想法,回到酒店,洗漱后习惯性进了工作邮箱,边吃晚饭边看邮箱。 回复了几个品牌的沟通方案和工作室内部的邮件,她靠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身体放松了些。 在茶几一旁摸出手机,闲暇下来,她翻了翻以前和纪听白的聊天记录,出差总是想到他,屏幕上的冷荧光衬得她面容更加白皙,孟琼忍不住笑着往沙发上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想给纪听白发消息。 【忙完了吗】 这一周他们俩都没怎么联系,孟琼一向事业心很强,她在外出差,而纪听白这段时间准备演唱会,各忙各的,偶尔打个短暂的视频,忙到精神虚脱。 指尖还在停留在屏幕按键的发送键上,下一秒,金属机身持续震动,马上弹出一个语音通话邀请来。 孟琼接通,懒懒地翻个身,极轻地笑一声,“忙完了?” “今天差不多结束了。”纪听白那边传来乐鼓的敲击声,听上去嘈杂。 孟琼看了下时间,差不多十一点钟,她无奈开口,“早点回去休息。” 纪听白似乎找个了安静的角落,声音低下来,听筒紧贴耳廓,低低的男声像是可怜兮兮扑着朝她撒娇,“琼琼,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快了。”还有一部分收尾工作,孟琼也挺想他的,“演唱会在什么时候?” 纪听白更委屈了,小声说,“你肯定没有看邮箱。” 孟琼下意识挑眉,视线往茶几上看,她电脑屏幕还亮着。总觉得他这话问得哪儿不对,孟琼想着,直起身子,重新打开邮箱,点进未处理的那一栏。 一会儿,她看到了那封未拆封的邮件,前天发的,不起眼,被工作邮件压在很下面,字数不多,没有写备注,大概率被她忽略的一封邮件。 点击进去。 孟琼扫了一眼,没料到这人竟然走工作流程约她。 “白白,”她笑意撩得人心痒,“你这邀请函不合格,哪有人的工作邀约这么赤/裸。” 写得跟示爱的情书差不多,字字句句直抒胸臆。 难怪被助理筛掉了。 最快处理完最后的工作,回到京城,孟琼低头看了眼时间,把手机塞回包里,和助理回了工作室。 专用化妆师给孟琼挑了个妆,上脸,亮白的灯光打在肌肤上,孟琼端详着镜面,金色的卷发下半遮半掩的面容,冷白色的肌肤透着嫩粉的好气色,乌睫浓密,樱桃色的唇瓣水汪汪的,如淌水的玫瑰花,明艳又妖娆。 她本人看上去不太满意,镜子里,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指尖在整个妆点了好几处,让化妆师重新调整。 “这么多年,你从来不关心我给你画什么妆。” 化妆师忍着笑,拿着化妆刷,重新帮她调整,笑眯眯地很满意,“这段时间,你的状态特别好。” 孟琼半靠椅背,下巴随着化妆师的动作轻轻抬,朝她笑,懒散又带一丝正经,“怎么说?” “就单纯和我们说话聊天的神情状态都不一样,是那种很纯粹的高兴,上个月新签的那几个还和我打听这事,说你好像也没那么冷漠。”化妆师手极巧,在镜子里看着孟琼笑。 “我变化这么大?”孟琼托着腮。 化妆师没少八卦,忍不住打趣她,“那当然,瞧瞧昨天那条朋友圈的语气,甜甜腻腻,绝对不是你以前会说的。现在啊,你连呼吸都是甜的。” 孟琼弯着眼笑,脑海犹如陷入一片柔软的稻田里,心里鼓鼓胀胀的。 她那次病好之后,情绪与状态都好得不行,连看两眼阴沉的天空,也能瞧出几分明媚来。 离开之前,孟琼沉静地注视镜面里的美人,袅娜明媚,却无半点凌厉,连眼尾都带着笑,美得恰到好处。她抿了下大红唇,画出完美的弧度,笑意又从唇间溜了出去。 途中有段路况不好,一直堵车,孟琼看了眼时间,基本上踩着点进入奥体中心,孟琼隔着墨镜看室内广场正灯火通明,人如潮涌,已是人满为患。灯光下,女人低垂着眼,视线凝聚在手机屏幕里,一身粉紫色如媚蝶般大衣,脚下是一双裸色羊皮长靴。 手机上弹出来纪听白的消息,问孟琼在哪儿。 孟琼唇角带着笑,顺手点开相机拍了张现场图,又对着镜头自拍了一张发过去,照片里的人手指缝隙中夹着门票券,朝镜头笑得晏晏,瞳光满是温柔。 她今天回来没特意告诉纪听白。 但是纪听白肯定知道,她会来。 图片发送成功,孟琼回他:【加油哦白白,我今天是你的粉丝。】 周围涌动的是人潮,孟琼摘下墨镜,露出低调而不失美艳的脸庞,惹来无数打量的目光,她把手机揣进口袋,纪听白给她的位置在最前排,最醒目的那个座。 看得出来他粉丝很多,身边的小姑娘们都是放肆的笑脸,或和姐妹嘻嘻打闹,或和男朋友暧昧牵手,放眼过去,满目欣喜,她们举起手挥舞着荧光棒,赤热又年轻,千里万里来现场听他唱歌。 这场演唱会纪听白砸了巨款,孟琼知道他对音乐多用心,即使现在接手了程氏的实际控股权,纪听白在音乐领域下的功夫并不少。 纪听白的那首《Nightmare》现在还存在手机播放循环里,常听常新。纪安黎也常和孟琼说,他在编曲谱曲方面是音乐鬼才,纪家百年难得这一个。他早些年走国际舞台,一直跟着纪安黎在国外音乐圈,音乐敏感度比国内强太多,不得不说,他的歌很挑听众,没能在国内大火,孟琼原本为他遗憾的,只是今天才知道纪听白的粉丝比他想的多得多。 孟琼一直很喜欢看他唱歌,看上去专情又撩人。 酒吧那次明明知道他故意的,娓娓道来的嗓音,这样似有若无勾着她,如同低头倾诉的小狼崽,忍不住惹人怜惜,后来她甘之如饴。 舞台光柱炫目,瞬间化成无数白光线条撕破暗空,孟琼也被舞台中央吸引,音乐响起,舞台缓缓升起,伴随身后刺激着肾上腺素的万千尖叫声,台下所有观众都为之惊叹,无数镜头聚焦。 红衣西装苏绣勾勒鎏金,艳丽如雪,穿在那人身上像是跳跃在雪上的火焰,漆黑的眸仿佛掉进雪水,又如桃花般浓艳得摄人心魄。 似神非神的美。 连孟琼都看得怔然,根本不要说身后的上万观众,只剩屏息。 一刹那间,整个舞台瞬间亮起,光柱涌动。 纪听白站在舞台正中央,他的身后是一座雕塑,希腊里的女神,阿弗洛狄忒,美与媚的交融。雕塑四周围绕着二十八根立体光柱,犹如泛舟星光的海面。 大光束打在脸上,肌肤冷白如雪,红衣更艳,纪听白张开双臂,微微仰头,他身后乐队紧接着响起。 身后灯牌随鼓点晃动,如一波波海浪翻涌,置身在美得震撼到不现实的演唱会中,孟琼看他在台上专注的神情,黑黢黢的眼底似乎有星星,很亮,从未见过他这样迷人的一面。 滚烫的,热烈的,融化为音符炸裂。 整晚,孟琼站在台下仰望他,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情意,身影与粉丝融为一体,也如少女般为他尽情地尖叫。 奥体中心的舞台露天,他站在正中间,人潮包围,一身红衣贵公子,仿佛天生就该这样,欢呼声几乎冲破天空。 演唱会结束的最后,舞台的灯光变柔,前奏响起,孟琼蓦然梦回无数个失眠的夜晚。 是那首,她最熟悉的歌,《Nightmare》。 医学上,也称为梦魇。 孟琼的眸光明明灭灭。 台上的他重新拿起话筒,“演唱会最后一首歌,《Nightmare》。” 一如初见般美好,音色清透潺潺,似乎凝望见远处的青山在云雾中冒尖,山下的桃花绚烂放飞,几声轻柔的和弦奏起,耳畔又被带进了空旷的海域,远处的深海在月色中摇曳生姿,情人们在波光粼粼中缠绵的拥吻。 “It occurred to me that what like is,even if s□□ stands there ,and does nothing,it will affect you.” 低吟浅唱,一句英文酥透了心神,如同冰山下埋藏汹涌的爱意。 ——爱是什么呢。 虚无的爱是情与欲,我会永远奔向你。 孟琼听见了他的答案。 又听见了涌动的潮汐声,随后,万束银花在她上空绚烂绽放,星河璀璨,烟花像满天流星坠地,照亮了整片夜空的黑。 “感谢大家今天到场,这是我在国内首次演唱会,也是最后一场。”银花火树里,纪听白在舞台上笑,“我所有的音乐灵感都来自于我女朋友,我从很小暗恋她,在国外很多年,距离遥远,止于音符,我的每一首歌都是对她思念溢出来的倾诉,希望她听到我。” “现在,人已经在我身边,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亲自说她听。” “谢谢大家这么多年的喜欢。” 台下喧闹起来,惊呼声此起彼伏,一片尖叫挽留。 台上的男人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深深鞠一躬,头顶的光柱衬着冷白色肌肤,眉梢扬起,孟琼看见电子屏上,他眼眸中的光芒,像是专注而坦诚的深情,眼里只看到她。 面向她的方向,像是一场盛大的告白。 孟琼听不清了,眼眶泛红,她望着纪听白,忍了几秒,浑身的细胞都在颤抖,好像那一刻她的眼泪也凝结在这瞬间里一样。 他记得她不喜欢公开场合的告白。 也记得除夕那晚孟琼错过的属于她的漫天烟火。 还记得她首她最爱的歌。 他说,这首歌是在无数个想念她的失眠夜晚,写给她的想念。 退场后,孟琼在后台等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孟琼只有在人群中第一时间看见他的身影,才能让她安心。纪听白带给她的习惯已经彻底和自己融为一体。那一瞬间,她眼眶酸涩的忍不住了,跑过去,冲纪听白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她想到那么多话,此时全部消失,剩下被她抱着他。 “哭什么?” 纪听白喉咙轻轻动着,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干眼泪。 他那么多无声的爱,把她从黑暗中捞起来,孟琼的鼻尖是红色,仰头看他。 “你好像很爱我。” “我爱你。琼琼,你永远不需要怀疑这一点。” 纪听白双瞳炙热地注视她一会儿,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鼻尖扆崋,孟琼想继续这个吻。 他犹豫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小盒。 “很早就准备了。怕你不喜欢,不敢在舞台上公然求婚,本想再找一个更好的时间,更有仪式感。但是,就现在吧,我忍不住了。” 纪听白不做迟疑,单手打开戒盒,紧绷着唇,无比郑重其事。 “孟琼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枚戒指如同神明般璀璨,如他的墨色般的眼眸,如星海闪耀,照亮了孟琼所有的黑暗。 杂乱的幕后工作间,她的少年穿着一身她最爱的红衣,朝她单膝跪下。 孟琼注视着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蜷着。 她红眼点头,轻声说回答:“我愿意。” 前半生她的活得煎熬痛苦,遇见纪听白,孟琼恍然,爱不是女巫手中充满欲望的毒苹果,也不是亚当夏娃花园里缠绵的禁果。 是陪伴,是救赎。 是支离破碎后被他小心翼翼拼凑起的温柔,坚定不移的偏爱。 爱是什么? 后来,纪听白告诉她。 “你只需要站在这里,我自然会不顾一切地向你奔去。” 觊觎她千次万次,祈愿他的神明垂怜,让他再偷一个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了,番外篇打算写孟玫和梁遇/许黎和何明政的故事。 下本写《擅自喜欢》,富千金x穷小子,双向暗恋/破镜重圆,感兴趣的可以先收藏一下~ 【文案一】 福利院视察那天,陈清河刚被人推进垃圾池,他浑身发臭,满面脏污地爬出来。 梁先生屈膝半蹲在陈清河面前,摸了摸他刺手的小脑袋,温柔地朝他伸出手,“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 陈清河不稀罕,梁先生怀里露出来一张漂亮娇气的俏脸,怯怯地朝他招手:“陈清河,是我呀。” 于是,陈清河鬼迷心窍地跟着他们离开福利院。 他向来自尊自傲,却恬不知耻地守在梁阮身边十余年,舍不得离开半步。 【文案二】 毕业那年的新年音乐会上,台上的情歌一首接一首。 当最热烈的掌声响起,台下梁阮的目光躲着所有人,偷偷看向陈清河。 可惜,她更能感觉到,那双眼,一如炙热滚烫的心,落在舞台中央那最耀眼的女孩儿身上,自始至终没有挪开半分。 梁阮站在大雪里等他结束,也亲眼目睹了那一对亲密的拥抱。 也许只有梁阮一个人觉得,那天的夜冷到骨子里。 后来啊,狗男人死了,在梁阮心里。 不管天气预报推送未来几小时内会有怎样的雨 我从不会带伞 看着表上的指针闪动,我知道的 你总是会恰好出现 梁阮,明明是你告诉我的 爱这东西,应该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