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焰》作者:北途川 文案: 酷姐×酷哥 1. 程焰和季时屿常年争第一第二,谁也不服谁的样子。 为了让两个人的“战争”更激烈些,班主任把俩人干脆换成了同桌。 结果因为嘴炮太频繁,被政教主任老宋误抓了早恋典型。 办公室里程妈和季妈接受完批评教育,迟疑地看向对方:“要不,留个联系方式?” 2. 大年夜。 季时屿突然出现在了自己家客厅。 程焰看着熟稔亲热的两位母亲,歪着头木然看季时屿:“她们是怎么认识的?” 季时屿摊手:“感谢老宋牵线搭桥。” 程焰:“……” 季时屿扯着唇角轻笑:“我妈热情地就差当场登门求亲了。” 程焰假笑:“我要嫁给你,那你这辈子完了。你完了。” 季时屿:“……” 3. 季时屿:我不想活了。 程焰:???冷静点儿。 季时屿:所以你嫁给我吧! 程焰:……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焰 ┃ 配角:季时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酷姐×酷哥 立意:好好学习,争做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第1章 翻/墙回家 程焰常常做一个梦,梦见大雪漫天,呜咽的寒风撕裂大地,四下空无一人。 她听到父亲对她说:“程焰,没什么大不了的,把脊梁挺直了。” 她昂着下巴,表情一如既往的倔强:“从来就没有弯过。” 她看到很多人远去,看到冰冻的石头砸破湖面,看到凛冽寒风刺破喉咙的悲怆。 她看到焰火正在燃烧绽放。 那是她自己。 ——题记 程焰是从后院翻/墙回家的,踏着矮石纵身一跃,在墙头借力,顺势跳到墙这边的树上,又借了一回力,然后稳稳落地,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一气呵成,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动作熟练得让靠在二楼露台栏杆上发呆的季时屿叹为观止。 他挑了一下眉,手里本要放下去的相机又重新捞回手上,调整光圈,按动了快门。 闪光灯微弱,但程焰还是察觉了,她抬了一下头,看到二楼露台上的男生,这么热的天,男生的短袖外还加了个外套,发梢略长,隔得远,看不清眼神,但程焰莫名能感觉到他眼神里的散漫,他常常一副睡不醒的恹冷样子,可嘴巴倒是毒,喜欢冷不防刺一下人。 程焰微微眯了下眼睛,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大概在警告他不要声张。 或许又做了什么倒霉事怕挨骂,季时屿倚扶在露台老旧的栏杆着,隔着大丛的蔷薇敛着眉道:“你把我伞吃了?” 她出去两公里外的陈伯家里拿卖不掉的小鱼回来给猫吃,他难得发善心把伞借给她,短短的几步路,伞就没了?她身上有泥水,还有半个脚印,打架回来的无疑。 真是个惹事精。 程焰还没来得及狡辩,前院传来一声暴喝:“程焰,你给老子滚过来!” 程焰顶着一张死人脸看了一眼季时屿,歪着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然后死气沉沉往前院去。 程训之已经脱了假肢,这会儿拄着拐杖站在屋檐下,然后单腿而立,抬起拐杖敲她的腿,“你一天不打架皮痒?你到了江城再惹事,我看谁管你。你看你还像不像个女生!” 程焰这人从小一身硬骨头,哪怕程训之瘸了一条腿,她可以轻易躲过去他的攻击,她也不动,就站在那里。她还没到家程训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猜也知道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真行! 她索性一伸脖子,讥讽道:“不管最好,周敏玉本来也没管过我,现在装什么母女情深。” 程训之又是一拐杖,“那是你妈。” “我妈死了。” “你爸也死了。” “那我也死了行了吧!” …… 季时屿垂眸敛眉,深觉不堪入耳,转身回了房间。 他躺到床上的时候,接到继母发来的消息,问他:这次怎么走这么久,什么时候回来? 他回:开学前,跟房东的女儿一块儿。 继母停顿很久,然后迟疑问了句:你谈恋爱了? 季时屿想起程焰那副地痞流氓一样的样子,蹙眉道:没有,不熟,凑巧而已。 说完,他难得多解释了句:她要回江城上高中,没出过远门,他爸托我带她。 继母没再追问:知道了,回来提前打电话,我去接你。 季时屿:嗯。 继母没忍住还是提了句他爸:我替你爸跟你道个歉。 季时屿表情冷下来:不关你事。 他扣了手机,不再回她,情绪突然低到了极点,他觉得胸闷,扯着领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本就冷白的皮肤,显得越发惨白。 老旧的木质房子,不隔音。 前院老爹还在训女儿,程焰在交代罪行。 - 半个小时前,下着雨,程焰沿着一个很陡的下坡路在走,光线昏暗,看不清脚下,只能看到地面雨水刺白的反光,但周围这些巷子程焰从小走到大,闭着眼都能走。 程焰手里提着一袋小鱼,撑着一把大黑伞。 鱼是拿来喂猫的,伞是临出门时候季时屿借给她的,彼时程焰正抬手挡在额头上,打算往雨里冲,家里只有一把伞,坏了,没买新的。季时屿从没见过活得这么粗糙的女生,站在二楼露台叫住她。 “喂!” 程焰转头,那会儿天还亮着,她的眼睛像是狼眼,锐利中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攻击性。 他不喜欢太锋利的人,但还是把自己的伞扔给了她。 …… 雨滴声急促如鼓点,仿佛在催促行人快走,她却慢吞吞走着,不想回家,发着呆,表情不耐烦到了极点,在想“色令智昏”这四个字来形容她爹程训之是不是正合适。 程训之腿断了十三年了,离婚十三年了,离开江城也十三年了。 一个苦逼老男人鸡飞狗跳地在陌生的南方小镇带孩子十三年了。 程焰跟她妈周敏玉更是已经分别十三年没有联系过了,可现在程训之要把她送去周敏玉那儿。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哭丧,离谱死了。 他们离婚的时候她还太小,没有经历过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程训之更对此讳莫如深,所以程焰对周敏玉都没什么印象了,也谈不上恨她,只是从小到大,跟着程训之这个糙老爷们儿,惊险长大,早就当自己妈死了。她不恨周敏玉,她只是觉得程训之应该恨她。 可他却这么没有骨气。 据说周敏玉跟程训之离婚后很快就又嫁了人,新老公有对儿跟程焰差不多大的双胞胎女儿,他们一直没有新的孩子,就在去年年尾,双胞胎姐姐跟爸爸开车去度假村的路上出了车祸,双双离世。 只剩一个双胞胎妹妹江雪若跟着周敏玉这个后妈,周敏玉似乎是高攀二婚老公了,所以男方家里一直都不大乐意,如今她老公死了,江家人立马翻脸不认人,为防她霸占老公的财产,早早把遗产都转到了江雪若名下,然后指定要江雪若的抚养权交给江家的二儿子,也就是江雪若的叔叔。 但叔叔对江雪若也不好,所以江雪若不喜欢自己叔叔,吵着闹着非要跟着周敏玉,现在就是江家一家子人觉得周敏玉为了霸占遗产,故意给江雪若洗脑才让江雪若这瘪犊子胳膊肘往外拐,一家人更恨周敏玉了,恨不得抽她筋扒她骨,其痛恨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老公是她杀的。 程训之前段时间辗转联系上了周敏玉,问她愿不愿意让程焰去住三年上完高中。周敏玉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第一次说了句考虑一下,隔了好几天才回了句好。 瞧着怪不情愿的。 但程训之依旧说了谢谢,转头叮嘱程焰到那边照顾一下周敏玉的心情,以程焰凶神恶煞的程度,完全可以送过去辟邪了。 联想到去年年底有人通风报信说周敏玉的老公去世她处境艰难状态很差的时候,程训之蹲在门口抽了整整一包烟,程焰很难不怀疑程训之是怕周敏玉孤苦无依特意送程焰过去给她镇宅的。 程焰觉得自己像个被人抛来抛去的皮球,厌恶感油然而生。 她在心里恶狠狠骂程训之没出息。 那会儿程焰把头一撇,下颌角绷成一条直线,叛逆少女上身,“我不去。” 程训之就坐在那里抽烟,一根一根接一根,把自己埋在烟熏火燎的迷雾阵里,像是要把自己熏死在里面,他目光看着她,也不说话,但眼神坚定,程焰便知道,他不会改主意的。 不到五分钟,程焰先绷不住了,过去夺了他的烟,狠狠揿灭在烟灰缸里,“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这么上赶着巴结。” 程训之也不反驳,只撩着眼皮说了句:“老子乐意。” 程焰只恨自己不是爹,不能暴打他。 …… “我我我真的没有没有钱了。”一声细若蚊呐的声音突兀地插进程焰乱糟糟的脑壳里,让她更不爽了。 她不耐烦抬头,视线越过伞檐,终于发现前头有人。 下坡尽头拐角处站着四五个男生,约莫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头发染成红的绿的蓝的,正以一种俯压的姿势将一个模样腼腆的小男孩困在墙角房檐下。 对面院子的灯光微弱地照亮几个人,被堵在那里的是桥头何老太的孙子,性格内向腼腆,程焰就记得他细皮嫩肉的,她妈却是只母老虎,天天在外面声音巨大地夸自己儿子听话懂事五岁就会做饭了,回了家却常常揪着儿子耳朵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像个女生,骂他不上进,骂他没出息。 红头发烦躁地拍着男孩的脸,“你不会问你姥姥要?蠢得跟猪一样,怪不得你妈天天骂你,我要是你妈我一天打你八遍。” 一群人哄笑起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程焰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笑声戛然而止,红绿蓝看着程焰,程焰表情不耐烦地看着伞面,她握着拳头,拳头逐渐捏紧了,耳朵里那句话似乎多年前也听到过,她仍旧记得那时候来南菏一直不适应,惶恐茫然,自己被堵在墙角的屈辱仿佛还在昨日,耳边似乎还有叫人作呕的笑声:“回去告诉你爸啊!叫他拿拐杖来打我啊哈哈哈哈!” 程焰的不耐烦在这一刻攀到了顶峰,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座右铭都暂时隐退了。 偏红毛又“诶”了声,“哪来的傻逼,滚远点,看他妈什么看。” 红毛是个女生,长得尖酸刻薄趾高气昂的,以前跟程焰一个学校,后来说要去赚大钱,不上学了。 原来所谓的赚大钱就是勒索小学生。 第2章 破脾气 程焰低骂了声:“操!” 程训之也叫她有多远滚多远,“你走了我才清净呢!老子瘸了一条腿还要养你,你他妈还吃那么多。” 程焰没生气,她只是默默地每天多吃一碗饭,以证实自己就是吃得多怎么着吧。 但她的怒气在这一刻突然被莫名点燃了。 自从她知道程训之要把她送到周敏玉那里她的怒气就好像没有下过,她隐隐约约觉得程训之不是对周敏玉念念不忘,就是穷得养不起她了才要送她走。至于吗?她不就多吃了几口饭。可她又深知程训之为了供她上学已经筋疲力尽。 那种无能的憋屈感让她更烦躁了。 人在特别烦的时候喜欢最原始的发泄方式,比如摔东西……等一切暴力的行为。 她贫穷所以抠门,从不摔东西,全靠克制。偏偏有傻逼送上门,真好。 绿毛见程焰不为所动,上前一步,掂了掂手里的短木棍,想要威胁她赶紧走。他们下着雨还出来活动可不是来玩的。 程焰目光落在那条实心臂粗的木棍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把借来的某人的宝贝大黑伞,她有点后悔,早知道不接他伞了,淋雨经济又实惠。 那少爷一身臭毛病,还是个疯子,前几天就是因为他伞掉进了湖里,他噗通就跳下去了,程焰正好路过,骂了声卧槽,得亏她水性好,下去把他捞上来了,他说他是下去找伞的时候,程焰嘴角抽搐得差点暴打他,问他是不是有病,他还点了头。 程焰总觉得伞都是借口,他就他妈想跳湖,现在人怎么都这么傻逼,一个两个三个,全都有病。 她作为房东的女儿,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把他带回了家,试图让程训之帮忙联系父母或者报个警,把他送走。 但季时屿坚决反对,程训之便没强求,没多久季时屿的继母联系了程训之,说:“麻烦您照顾他了,这孩子只是有些孤僻。” 程训之见对方家长也知道孩子状况,便没有再多管闲事。 他已经连续三年来南菏了,每次都租住在程焰家的二楼上,但并不熟,他很少搭理人。 程焰觉得他可能是个离家出走的问题少年,只是一年离家出走一次也是很讲究了。 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躺在露台的沙发上睡觉、发呆、画画。拿着个破相机也不知道拍什么东西。 程焰看过他的画,简直当代梵高,除了看不懂,还有抽象。 他一直宝贝自己的伞,一把破伞,走哪儿都带着,今天出门递给程焰的时候,程焰都有点受宠若惊。 她实在很不能理解,一个有钱少爷不去住酒店,租在民居小破楼里,也不能理解他手表被人顺走了也不着急,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伞却珍而重之。 程焰觉得这人大概就是有病。 这会儿程焰收了伞将其靠在墙角,一直哆嗦的小男生看清楚她的脸,有点儿愕然。然后小男生余光看到红毛朝绿毛使眼色,绿毛朝着程焰挥过去木棍,于是惊叫了一声—— “小心!” 程焰后背像是长了眼睛,侧身躲了下,下一秒利落抬脚直往对方腰上横踹,夺过对方的木棍直接往人头上抡,自然她没有抡下去,但那一瞬间爆发的狠劲儿让人完全分不清她是为了避开要害还是单纯只是恰好失手才没抡下去。 疯子一样。 泥水溅起半米高,混着惨叫。 片刻就分了输赢,程焰揉着发麻的手腕,地上跌了三个,还有三个退开两米远,不敢上前了。 跌地上的红蓝绿似乎被打怵了,连狠话“你给我等着”都没敢放,啐了两口泥水,互相使了眼色爬起来转身滚蛋了。 七星街程焰是条疯狗,真不是句玩笑话。 人走了,程焰嗤了声,擦了擦胳膊上的泥水,弯腰去拿自己的鱼和伞,然后发现伞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了,伞骨被踩断了一根。只鱼被墙角那个小男孩护在怀里没阵亡。 果然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操! 她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伞看了足足五秒钟,满脑子都是:那少爷不会又跳湖吧? “姐你,你怎么了?”小个子大头娃娃脸赵小宇贴着墙挪了两步,身子仍是僵硬的,虔诚地看着程焰,一副唯唯诺诺的胆怯样子,他其实连程焰都怕,程焰在南菏名声特别差,十三年前她和她爸突然定居在这里,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深居简出,性格也古怪,大家还猜过程训之是在逃嫌犯。 程焰更是从小就刺头,因为镇上有点儿排外,她从小也不会说南菏话,家里又穷,脾气又怪,长得漂亮但太有攻击性,不招男孩子喜欢,更不招女孩子喜欢,没少被排挤,甚至霸凌,她起初还只是哭,一被欺负就哭,带着恨意的哭,欺负她的人就更来劲,总是逗她。也有人劝她,忍忍就算了,别每次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不然那些人更来劲,可程焰就不,她就是不服气,也不愿意服气,于是经常挨打,身上全是伤。 程训之那会儿杵着拐杖去学校给她讨说法,然后还被那些人嘲笑着叫瘸子,推搡他,劝他不要多管闲事,不然他们就去“关照”他的店。 ——程训之靠开一家旧物店为生。 程焰发了疯似地跟人扭打在一起,几个老师拉都没拉开。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程焰就变得更睚眦必报了,打架越来越熟练,然后慢慢就成了学校不能惹的存在。 赵小宇对她又敬又畏,平时都是敬而远之,这会儿对方救了他,他只能鼓起勇气搭话。 少女长了一张攻击性十足的脸,一双吊梢狐狸眼,唇角锋利,鼻梁悬挺,下颔线流畅清晰,只脸颊似乎还挂着几分未消的婴儿肥,中和了凌厉感。她扎着很高的马尾,脖颈细长,四肢也长,一米六八的个子,腿长仿佛有两米,刚刚抬腿踹人的力道,格外有美感,也格外有安全感。 排除掉恐惧,赵小宇其实有点羡慕她,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可以游刃有余。 她和她爸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怪咖、疯子,她不欺负人,但也不是什么善人,更不会见义勇为,这一次竟然会帮他他也很意外。 程焰斜了一眼赵小宇,那被贫穷淬炼出来的眼神精光四泄,她不耐烦问了句,“在你家门口都能被勒索,你可真是个人才。” 赵小宇咬着嘴唇,“我妈……我妈知道会杀了我的。” “给了多少钱?”程焰敛着眉问了句,她没经验,只顾上泄愤,也忘记把勒索的钱给要回来。她是个完美强迫症,所以这会儿很不痛快。 赵小宇一脸痛苦地伸出五根手指。 程焰抿了下唇,“五十就当……” 赵小宇脸色更难看了,打断她,“五百……” “……多少?”程焰声音扬了八个度,贫穷使她纳闷,“你身上揣那么多钱干什么,五百你都给,都不愿意喊你妈救你,你家里是有矿?” 五百啊!能吃多少顿泡面。程焰痛心疾首,最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走,我带你去要。” 她不喜欢管闲事,但她做事不喜欢有瑕疵。这边连个摄像头都没有,那些人干这事向来熟练,不会叫抓住把柄,报警肯定也咬死不认,这事没证据最好就是让家长出面去解决,但事已至此,赵小宇的妈什么样程焰也知道…… 赵小宇摇着头,一脸抗拒地往后撤着身子,表情恐惧。 程焰终于冷静下来,安静地看着他,唇角露出几分凉薄,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但那表情似乎就是一副明白他为什么会被欺负的了然表情。 “算了。” 赵小宇眼眶一瞬间红了,他也不想被欺负,可那些人似乎偏偏就盯上了他似的,校园里堵他,巷子口堵他,他不敢告诉他妈,他妈会说:为什么他们就欺负你,不欺负别人? 她又会骂他没出息,骂他一无是处,什么也干不好,说他这辈子完了。 程焰没有神经质一样的妈,她不会懂的。赵小宇也没她能打。她帮的了他这次,也帮不了下次,下次说不定那些人会更变本加厉堵他。 没用的,都没用的。 程焰淋着雨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了眼路边的树,那树有腰粗,枝干茂密,程焰助力了一下,蹿上去,徒手掰了根拇指粗的枝条,放在手里掂量了会儿,简单修理了一下。 她跳下来的时候,赵小宇还缩着脖子靠在墙壁上,两只眼像动物一样充满警惕和迷茫。 除了痛苦,还有一点点不甘心。 是一种程焰很熟悉的表情,她曾经也有过。 于是程焰把那树条递给他,“赤手空拳打不过的时候就去找武器,找不到武器就搬救兵,搬不到救兵也要想方设法告诉他欺负你没好处,你不自救,你等那些人良心发现呢?” 赵小宇呆呆看了眼程焰,程焰没再说什么,从他手里接过小鱼,突然拍了下他的头,“回家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都这么倒霉了,还会更糟糕吗?不会的,所以你不妨大胆一点。” 程焰对他灌输歪理邪说。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四周安静无声。 赵小宇紧紧握着那根树条,盯着程焰的背影看了好久。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去消化这一幕带给他的触动,他妈就从家里冲过来,看到他一身狼狈,也看到程焰远去的背影,于是震怒道:“她欺负你了?” 赵小宇惊恐摇头,但他母亲似乎就是认定了程焰欺负他,恶狠狠拽住他手腕,要带他去程家讨说法,那力道和不由分说让他倍感屈辱。赵小宇最后痛哭出声,满腔悲愤地推了母亲一下,跑回了家。 然后赵母就打了程训之电话去告状,要他好好管教女儿,暗讽程焰有爹生没娘养。 程训之教训完女儿,然后再次坐在屋檐下抽烟,他近年来烟瘾越发大了,他自己养大的女儿自己清楚,程焰不是会欺负人的孩子,但她最近这种一点就炸的状态他也知道为什么。 良久,他抬眼看了她一眼,或许是程焰的错觉,她发现程训之眼眶红了,他自嘲地指了指自己的腿,“跟着你妈不比跟着我强?老子自己都顾不过来,天天操心你操心得短命。” 程焰眨了下酸涩的眼,从鼻腔里哼出声来:“走就走,卖什么惨。” 程训之拿拐杖又敲了她一下,“你这什么破脾气。” 说完抬了下下巴,“滚去睡觉吧!” 第3章 出去小心 程焰踏着木质楼板上楼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塑料袋,里头是别人不要的鱼。 她在露台上找了会儿,没找到猫,那猫不是程训之养的,也不是程焰养的,它只是突然有一天出现在后院,蹲在树上不停地喵喵叫,一只纯黑猫,腿受伤了,额头还带着血。程焰上树把它拽下来的时候,它还不停冲她哈气,程焰给它包扎好,拿了个碗给她放了点碎肉,它吃完后就在碗边的纸箱子里一直窝着,伤好了就不见了,没几天饿了没吃的再回来,吃饱了又走。 反反复复好多次,大概这两年年纪大了,或者厌倦外面的花花世界了,干脆就不出门了。 这猫没名字,程焰就叫它煤球,其懒无比,一天恨不得睡二十个小时,清醒时间屈指可数,惯常是在露台的秋千上睡觉,或者…… 程焰骤然转头看租客的房间,不会又跑人家屋子里睡觉了吧? 这猫似乎很喜欢季时屿,大概两位丧得如出一辙。 外面雨声早停了,风却乍起,天气预报里说今年第二十八号台风已经登陆,预计会经过南菏。 这破天气…… 楼下有个没骨气的瘸腿老男人,露台站着个暴躁少女,对面屋子里是个离家出走的丧脸大少爷,里头大概还有一只白眼狼傻猫。 程焰把指骨捏得嘎嘣响,毁灭吧! 她往前走了两步,因为雨伞的事,她不得不叉着腰思考了下怎么敲门才能让气氛稍微和谐一点。她从小也没见过几个温柔和善的人,养就了一身戾气,成穗说她没表情没话单纯站在那里都透着一股子攻击性,季时屿本来就对她有意见,现在她还把人宝贝伞弄坏了。 迟疑的片刻,眼前的门却忽然开了,季时屿背着光站在门口,安静地看了她一眼,情绪难辨。 他手里捞着一只猫,像是捞衣服那样拦腰捞在掌心,明明煤球那么大一坨,捞在他手里就仿佛很小一只,而且那猫竟然也不挣扎。 他抬手,程焰去接,两手交错,程焰才发现他只是骨架大,手掌宽大。 程焰动作也没好到哪里去,直接拎着煤球脖颈后的皮给提到了猫碗旁,踢了一下塑料盆,“下次能不能去自力更生?懒死你算了。” 煤球伏在那里狼吞虎咽吃着,压根儿不想理她。 女生表情不耐烦,还没从一系列倒霉事的情绪中走出来。 季时屿发现她这个人有点口是心非。 跟她父亲很像。 他站在那里没动,程焰扭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头发是真的长了,鬓侧已经盖住了耳朵,垂着眼睑,只露出一半瞳孔,皮肤比上回见他好像又白了一些,显得下巴那微弱的胡茬都清晰了些。 他比同龄男生看起来要成熟很多,如果不是看过他的身份证,会觉得他有二十岁了。 这位少爷有点不修边幅的时候,往往都是情绪很差的时候,程焰舔了下嘴唇,眉头不经意蹙着,她生活中需要道歉的地方太少了,是以这会儿的纠结也显得像准备找茬。 季时屿先开了口:“看好你的猫。” 程焰对命令语气自带反骨,但这次却没说什么,手指搓了下衣角,“那个……对不起,伞坏了,明天我去给你买把新的。” 说完强调:“一模一样的。” 程焰紧紧看着他,介于他上次因为伞跳湖的事,她心里有点没底,怕那把伞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那伞她不敢扔,也不敢带回来,这会儿后院里夹壁里放着。 可季时屿看了她一眼,只是垂眸说了句,“十点。” 程焰:“嗯?” 季时屿似乎对于她无法第一时间领会他的意思而感到不满,蹙眉道:“我明早十点要出门。” 意思是让她明早十点买回来,程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比了个OK的手势。 对方惜字如金,她也没有废话的必要,于是她得到解决方案,比了个您请便的手势,侧身往自己房间走了。 露台默认算他的区域,程焰基本不会过来,只偶尔过来给煤球放食物。 走了两步,程焰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最近出门小心,小混混扎堆了。” 红毛绿毛蓝毛们最近异常活跃,按说那群人不至于跑到人家家门口勒索,拿了五百块钱还嫌少的。 季时屿点头,“知道了。” 程焰这次真的走了,她进了自己房间,那房间背阴,很小,下雨的时候总是很潮湿。 他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他第一回 见她的时候,他第一次来南菏,被抢了,身无分文,躲在程训之的旧物店里躲雨,顺便看货架上的东西,因为心情不佳,而显得烦躁异常。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绿松石手串,这陈旧的店里,绿松石的成色竟意外不错,铁线漂亮,缀了两颗蜜蜡也漂亮,只是可惜,蜜蜡被火烧过的痕迹过重。 雨刚停,外头来了一辆小货车,司机大声喊着卸货,店主人瘸着一条腿,左腿从大腿根直接没有了,季时屿不由抬了下头,想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卸货。 然后正屋就出来一个女生,十二三岁的样子,比同龄人要高很多,门口随手捞了一双白手套,手撑在栏杆上,翻身越过花坛,嘴里还叼着一块儿面包,脆声道:“来了。” 司机似乎认识她,笑着打趣,“年轻就是好啊!有路我不走,我翻栏杆。” 程焰严肃的脸上倏忽绽开一抹笑意,只是那笑也带着几分紧绷,还有少年人矜持的自傲。 程训之拄着拐杖出去,笑道:“她打小就这样,还不会走呢先学跑,一步一个跟头,膝盖上的淤青都没消下去过。” 司机哈哈笑起来。 她搬东西利索得很,显然是个熟练工,末了捞了水杯喝水,侧头看见他,他敞着腿,坐在货架前的小沙发上,头发乱糟糟的,冷着一张脸。 程训之拿着一张纸在做入库记录,说了句:“被抢了,估计河西那群人,最近天天骑着摩托在街上溜达。你最近别乱跑。” 程焰嗤笑一声,挑着眉梢:“一群菜种,碰上我算他们倒霉。” 程训之拿着账本摔她头,“就你能!” 程焰躲过去,跑走了。 半个小时后,有人给他银行卡里转了钱,他抬头问程训之:“能刷卡吗?” 程训之挑着眉看他,好笑道:“不能,镇上都不能,你得去县城。”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下头发,说了一句很智障的话:“能先借我点钱吗?” 他刚想反口,下一秒程训之说了句,“多少?” 他有些愕然,说了句,“一千。” 程训之从钱夹里拿出十张红币,递给他。季时屿木然说了句,“谢谢。” 他出去住了一晚上酒店,第二天来还钱的时候,看到门口墙壁上贴着公告:二楼单间出租。 - 程焰起了个大早,借了一辆自行车去了趟城里,买伞的钱从自己的金库里拿的,她有个大金猪存钱罐,存了六年了,今早终于砸开了,数了二十分钟才数完,总共一千零八十块钱。 花了三十八块钱买伞,剩下的去银行换成了整钱。 她回家的时候正好是九点五十,她上楼,将伞放在他门口,然后下楼去找程训之。 程训之在店里,她家是前店后院,店里两排货架,上面摆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看这店就是倒闭样,可莫名其妙开了十年了。 程焰一度以为这里是什么接头暗点,劝程训之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早日自首争取减刑。 当然换来的是程训之的毒打。 程训之正在擦洗一个瓷瓶,他穿戴了假肢,拐杖放在门口,那假肢是去年才戴上,来自社会爱心组织,他还不是很适应,但为了早日适应,每天都要坚持戴。 程焰那股消下去的烦躁,便又突然冒出来了,她很难想象,自己要是走了,他自己怎么办。她走过去,把那卷成一卷的巨款拍在他面前。 程训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头问她:“又发什么神经?” 程焰蹲在地上,把他擦洗过的东西熟练地搬到货架上去,硬邦邦道:“你为什么不跟我回江城?” 程训之垂眸,“走不动。” 程焰拆穿他,“你逃避。” 程训之没理她。 程焰接着道:“读过霍乱时期的爱情吗?你都把她二婚老公熬走了,你上啊!” 程训之终于忍无可忍打了她一巴掌,“跟那没关系。” 程焰下意识抱头,落下的巴掌力道却很小。 程训之不耐烦道:“滚滚滚,滚远点儿。” 程焰撇了撇嘴,起身走了,出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下楼的季时屿,他今天穿得很少爷派,头发也打理过,手里依旧握着伞,显然是听到了她和程训之的对话,表情微妙。 程焰叫住他,“哎。” 季时屿回头,程焰对于自己弄坏他的伞依旧抱有歉意,对于他不计较的行为也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她憋了很久才说了句:“出去小心,遇到事报我名儿。” 季时屿:“……” 第4章 上岛 赵小宇昨晚挨了骂,早上推脱说肚子不舒服没吃早饭,怕坐在饭桌上又被翻旧账,到了快十点他妈去打牌了才偷偷溜出来买吃的,穿过两条街,在白湖边找了个还没关门的早餐铺子。 这边不会碰到熟人,保险。 昨天下了雨,白湖涨水了,岸边拉了警戒线,但无济于事,依旧不少人蹲在湖边,有些人在捞鱼,有些人在洗衣服,还有小孩子在浅滩上玩泥。 赵小宇从小就不爱来这边,人多,乱糟糟的,鱼龙混杂,最近两年在湖东设了岗亭,有协警在那里看着,好了很多。但他还很小的时候,这里都是外地人吃饭娱乐的地方,鱼龙混杂,也就极容易起冲突,打架都直接拿刀子的,留下很多离奇的传说。 南菏附近是工业镇,挨着南菏都是大片的工厂,每天放工的时候,这条沿湖路就异常热闹,塑料棚子支起各种小摊,彩色廉价灯将这一片映照得光怪陆离。 每次路过这里,赵小宇都恨不得跑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彪形大汉冲出来。 据说这里还有过大毒枭,就在白湖岛上,那岛很小,上头只有一座庄园,庄园是有人住的,出入都是直升机,但谁也没见过,渔民们靠近那座岛就会有人开着船出来驱逐。慢慢有谣言传出来,说上头住的,是市里的首富,镇西侧那密密麻麻的工厂,有一半都是他家的。 再后来庄园空了,里头没人了,渔民还上过岛,捡到过不少宝贝,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里头住的不是首富,是个大毒枭,因事跑路了,也有人说是在外地被抓了。 再后来还有人在岛上捡到过子弹,就更证实了。 到现在还有人时不时抱着寻宝的念头上岛上去,没人再开船驱逐了,庄园已经荒废得杂草丛生,据说市里来了专家勘探,想改造成旅游景点,但后来又没有消息了。 当然,赵小宇并不信,南菏有很多离谱的事,因为太乱了,人杂,嘴也杂。 班上好多同学都想上岛去,冒险对少年人来说似乎有一种本能的向往,就像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个充满神秘气息的地方,仿佛战胜恐惧就能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是个大人了。 那座岛就是大家的勇气试炼地。 南菏是渔村,白湖连着海,家家户户都有船,小孩子水性也都好,游过去也不是事儿。 但赵小宇不想,并且觉得想去的人都是傻子,就是一个破岛而已,可能上面住的人也是嫌弃南菏太穷了才走的。 他就希望悄无声息地过自己日子,等他长大了,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南菏太穷了,明明不远的地方就是工厂,可就是穷的离奇。 连人待久了也变得粗鄙。 他喜欢体面人,喜欢礼貌有教养的人,但南菏没有这种人,至少他身边没有。 如果硬说的话,成老师算一个,成老师是整个南菏一中唯一的体面人。 说起来,成老师的女儿成穗和程焰还是好朋友。 想起程焰,赵小宇的眉毛又耷拉下来,昨晚她救了他,可他真的太没出息了,到现在都不敢跟他妈说,是薛宁宁那那群人勒索她,而不是程焰欺负他。 他妈有点怕程训之父女俩,所以只打电话骂了一通就算了,不然他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他昨晚好几次想坦白,但他不敢,薛宁宁家里更复杂,他怕他妈不敢惹人家,转头只能把气撒在他身上,又要骂他没出息,骂他惹事精,没事去招惹坏孩子。 “一碗虾仁馄饨不要香菜。”赵小宇在一家人很少的小店坐下,小声说了句。 老板应了声:“好嘞,一碗馄饨不要香菜。” 赵小宇松了一口气,他声音很细弱,每次努力放大声音也总是会让人听不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很苦恼,可母亲每次都很凶地骂他哼哼唧唧不知道干什么,打他的嘴,他就很恐惧。所以很害怕别人听不清他的话。越害怕,他声音就越小。 昨晚上被抢了五百块钱,他妈还不知道,他昨晚推了他妈一下,被教训了两个小时,他妈抹着眼泪说:“你出息了是不是,都敢打你妈了,我老了躺床上不会动了,你是不是得把我直接活埋了呀?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的东西,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我还养出仇来了是不是?你说你是不是白眼狼?是不是?说话?哑巴了?” 他垂着头,必须要承认自己是白眼狼,母亲才会消停。每当这时候,他又觉得,还不如直接骂他呢!打他也行。 好过这种折磨。 他胡思乱想着,馄饨上来了,他叹了口气,捏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他吃东西也很慢,总之哪里都不合母亲心意。 快吃完的时候,他听到一阵骚乱,岸边有人推了船下湖,打着赤脚的几个男生咧着嘴站在湖边吆喝,“上岛了上岛了啊!十块钱一趟。” 船边还象征性地放了几个游泳圈,看起来像是正经拉客一样。 又是一群无聊人士,赵小宇抬头扫了一眼,却没想到扫到一个男生,男生站在一群歪瓜裂枣奇形怪状的非主流青少年里,显得异常扎眼。 他穿着白T黑裤,大夏天的也是经常穿着外套,不过今天的确冷,外套也是黑色的,拉链没拉,敞着,他手里拿着一柄长雨伞,原本是要往西去的,听到声音却回了头,驻足片刻朝着那群人走去,低声交流了句,然后上了船。 上了船? 赵小宇陡然瞪大眼,那男生他记得,租住在程焰家里,平日里很少外出,出去也是提着画板在湖边画画,或者拿着相机到处拍,也不知道在拍什么。 他前几天失足掉进湖里,还是程焰把他捞出来的,镇上传开了。还说他是有钱人家离家出走的少爷,想不开要跳湖。 赵小宇还很不理解,都那么有钱了,为什么还会想不开。 但又想一想,自己家里也不算穷,比南菏大部分人都要好很多了,但他有一个神经质的妈,他也经常想不活了。 或许那男生也有一个神经质的妈吧! 这么一想,赵小宇就能理解了。 那几个弄船的赵小宇认识,其中一个还是薛宁宁的小弟,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会儿大喊大叫叫人上船,认识他的都是看热闹的多,都没人理他,他就是来骗外地人和误入的游客的,这边十块钱把人弄过去,想回来就得翻几十上百倍,岛上就算有其他人,知道是他们弄过去的人,也不敢把人拉回来。 都是算计好坑人的。 有时候实在没人上船,就该威胁人上船了,赵小宇不幸被威胁过一次,记忆深刻。 他便有些着急起来,想打电话给程焰,叫她来救人,可掏出手机才想起来,他没有程焰的联系方式。 而且程焰似乎也没有手机。 平常都没人理这些人的,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要上船的尤其多,很快人就快齐了,都准备解锚绳了。 大约是觉得心里对程焰愧疚,自己没法报答她什么,所以忍不住起了对她家租客多管闲事的心。 他豁然起身,跑了两步,扒开人群到湖边,“季……季时屿。” 周围有一瞬间的静默,让一向胆小的他头皮发麻。 男生回头,墨色的瞳孔黑而深,看着他,“有事?” 赵小宇舔了舔嘴唇,有些畏惧地缩着脖子,第一次脑子转得这么快,“程焰姐好像在找你,要你回去一趟,有……有急事。” 季时屿皱了下眉头。 一个赤膊的壮硕男生过来搂赵小宇的脖子,肌肉结实的胳膊锁着他喉咙,吊儿郎当地笑着,毫不客气拆穿他,“扯你妈的淡,刚还在不慌不忙吃饭呢,什么急事来说说,程焰托梦告诉你呢?” 赵小宇不经诈,嘴一撇眼泪眼看就要掉下来,“哥……哥……” 赤膊男拍了拍赵小宇白嫩的小脸,嗤笑了声,“瞧你胆小的,你这就不行,走,哥带你岛上玩去,练练胆。” “我我我不想,我还……”赵小宇抬眼看到赤膊男冷下脸,便咬着嘴唇改口,“那那好。” 赤膊男满意地笑了,“这不就结了。” 赵小宇被推着上船,然后一群人动作很快地解锚绳,船眨眼间离岸。 昨夜里台风偏离路线没有刮起来,今早又下雨了,这会儿天稍微晴了,但风很大。 船上八个人,赤膊男和另一个黄头寸发是一起的,除了赵小宇和季时屿,还有四个是户外徒步路过这里,听说过白色庄园的传说,然后恰好看到有人撑船,便上来了。 赵小宇坐在季时屿对面,左边坐着赤膊男。 赵小宇抬头看了一眼季时屿,皱着一张脸,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季时屿也看了一眼赵小宇,大头娃娃脸,身子却瘦小,很矮,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脸隐忍委屈。 季时屿从程家出来到这里,不过十分钟的路程,程焰不可能这么快找他。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赵小宇想找个借口不让他上船。 他不认识赵小宇,但看起来对方似乎是好意,并且因为他被迫上船,于是拍了拍自己旁边,“坐过来。” 赤膊男撩着眼皮看了一眼季时屿,似乎才又想起赵小宇刚刚提程焰的事儿,歪着嘴笑了下,“焰姐罩着的啊!”他抱拳,“失敬失敬。” 季时屿回视他,赤膊男生大约有二十出头,一身肌肉紧实,六块腹肌,胸肌发达,这会儿笑得有些不正经。 旁边赵小宇抿了抿唇,小声提醒道:“在程焰姐家里住那个租客。上回程焰姐去替他要过表。”企图告诉赤膊男,不要太过分了。 赤膊男眉梢动了动,想起来那件事了。 那句失敬看起来像是讽刺,但赵小宇知道,这些人还是顾忌程焰的。 季时屿坐在那里,一直没有吭声,表情波澜不惊的,带着几分目中无人的冷淡。 赵小宇没有敢去季时屿旁边坐,唯唯诺诺待在赤膊男身边,趁着赤膊男和黄毛说话的空隙,掏出手机来。 是一部半智能的按键机。 他把通讯录从上到下来来回回的翻着,直到看到成穗的电话号码,然后眼睛突然一亮。 因为紧张,他的手指哆嗦着好几次才点开成穗的名字,然后点开短信页面。 【有人要带季时屿去岛上】 他刚发完这一句,就感受到赤膊男碰了下他的肩膀,他吓的一哆嗦,心跳都停了半拍,连忙按了发送键,一气呵成的收了手机。 扭头然后才发觉对方压根儿就没有看到他的动作,但他还是不敢再掏出手机了,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听他们讲话。 赤膊男和黄毛在说:“最近岛上频繁有人,昨晚上听说还有灯光,不知道干什么,今天去看看,说不定真有宝贝。” 赵晓宇觉得,他们都好天真,连他这个年纪都知道,要是真的有宝哪还轮得到他们去挖。 明明就是这么浅显的道理,可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人会相信自己能在岛上找到宝贝。 不知道季时屿去岛上是要干什么。像他这种衣食无忧的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会也相信岛上有宝吧? 他觉得他应该没那么傻才对。 - 暑假已经进行到三分之二了,再过几天程焰就要走了。 离开住了13年的地方,程焰本来以为自己会很舍不得,可仔细想了想,除了程训之,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地方。 除了成穗,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 看见季时屿走了,程焰坐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最后决定去跟成穗告个别。 成穗的爸爸是个程焰和成穗的老师。 要升高一了,成穗中考考的一塌糊涂,所以被他爸爸勒令在家里补习了。程焰有点怕成老头儿,站在成穗窗底下往上面扔石子。 成穗正在写卷子,猛然被石子惊了下,然后眼神放光,跑过去打开窗户往下看。 她笑道:“你怎么不进来呀?” 程焰挠了挠头,“我怕你爸唠叨,一唠叨就唠叨个没完。” 成穗哈哈大笑说,“我爸对你是又爱又恨,谁叫你不省心的。你等着,我现在就下去。” 她蹬蹬蹬跑下楼来。 成妈追出来问她干什么去,成穗说:“太闷了,出去透透气去。” 成妈还想说些什么,成穗已经跑远了,她一口气跑到程焰身边,然后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然后拍着胸脯说:“好险,好险。快走,一会儿我爸要出来揪我了。”她出门手里还抓了两颗糖,这会儿一个塞到程焰手里,一颗自己剥着吃。 程焰低头看了眼掌心,是她喜欢的柚子味。 成穗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特别漂亮,性格也甜,程焰常常觉得自己太粗糙了不配和她玩。 程焰和成穗去压马路,走着走着走到白湖边上。 风很大,今天气温骤降,湖边的风更是湿冷,成穗把外套脱下来给程焰,她里面穿的是长袖。程焰却又给她披回去,大手一挥:“把我扔湖里泡一泡,都不见得感冒。你还是算了吧,风一吹就感冒的人,你还来操心我。” 成穗撅着嘴:“像你这样硬朗呢!是找不着男朋友的。” 程焰对男朋友不感兴趣,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来:“男朋友影响我学习。” 成穗拿指头戳程焰的脑壳:“你恨你是个木头,不然像我家要是住了一个那么帅的小哥,我早扑上去了。” “季时屿?”程焰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成穗:“你有啥想不开的,喜欢他还不如喜欢我,像他那样的,我一个打十个,出去带着,打起架来我还得保护他,多费劲。” 成穗:“……” 她忍不住冲程焰抱了抱拳头。 成穗手机响的时候还以为是老爸来逮她,她还想多和程焰待一会儿,一脸痛苦地掏出手机,结果却是赵小宇发来的。 成穗有些意外,然后贴到程焰面前叫她看。 程焰低头念了出来:有人要带季时屿上岛。 成穗好奇问了句:“这么大风,上岛干什么?” 程焰耸肩,“谁知道,他发给你干什么。” “大概是想叫我跟你通风报信?要你救季时屿?” 程焰狐疑看了一眼成穗,“关我屁事,他又不是我儿子,他爱去哪去哪。” 成穗再次无语,不过也对,她听程焰说过,那男生孤僻得很,都不怎么理人,只是租客和房东的关系,平时走得也不近,谁知道对方想干嘛,管那个闲事做什么。 “不过他到底来南菏干什么啊!一年来一次,每次都神出鬼没的,他家里人都不担心?” 程焰再次耸耸肩,无所谓道:“谁知道,少管闲事,长命百命。” 走到白桥的时候,突然下雨了,几辆船靠岸,急匆匆地定锚栓绳,跳上岸,“靠,岛上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人血还是动物血,妈的,晦气。” 程焰陡然转头,蹙起眉。 成穗拽了程焰一下,低声道:“我听我妈说,昨晚岛上好像有人,一直有强光灯射过来,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早上好多人就说要上岛去看看。” 那破岛,天天嚷着上头有宝贝,骗骗小孩也就算了,偏偏每年都有人信,无语透了。 程焰忍不住骂了声傻逼。 她走过去,突然拽住其中一个人,“哎,借条船使使。” 被拽的人本来一脸不耐烦,看到程焰,笑了下,“焰姐,您也上岛啊!我跟你说贼他么恐怖,你还是别凑这个热闹了。” 程焰眉头便蹙得更深了,成穗都忍不住说:“别真出事了,未成年啊,出了事再牵涉到你们家。” 季时屿租房子都没签合同的,一个破民居而已,互相交换了身份证复印件,简单定了个规则。 虽然程焰说得硬气,但万一真出事,她良心上还真过不去。 “别废话,船能不能借。” “能,当然能,我那边还有个摩托艇,你要不用那个,快,刺激。” 程焰点了下下巴,“行,谢了。” 成穗抓着程焰,“我也要去。” 程焰拍拍她的脸,“乖,别捣乱,去跟我爸交代一声。我就去看看情况。” “我怎么跟叔叔说啊?”成穗紧张得嘴唇发抖,听到血吓坏了。 “就说我英雄救美,叫他别着急。我怕他报警抓我,说我寻衅滋事。” 成穗:“……” 感情逗她玩呢! 第5章 滚 程训之一直坐在那里清理货物,程焰不在,他自己把货都摆到货架上去。木质老屋,陈旧味从每一处渗出来。 七星街是小商品街,沿街一路都是小商小贩,程训之的旧物店在中段,门口种着一排蔷薇和竹子,门庭凹进去一块儿,往里走两步,才是店门,店门也很小,寻常人甚至都不会走进来。 开门做生意,酒香也怕巷子深,可程训之似乎没发过愁。他对生活敷衍到极致,小时候带程焰,程焰饿得直哭,他就买俩馒头,两个人一人啃一个,就着热水。 程焰长特别大才知道,原来别人家吃馒头是就菜的。 旧物店说白了就是家二手店。 旁人二手店里卖名贵东西,他的二手店就是个杂货铺,什么都有。 大多是淘汰不要的旧物,比如损坏严重的饰品,还有瓶瓶罐罐,相当大一部分直接从回收站里扒出来的,经常给他送货的就是回收站的老板,合作久了,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会给他留意。 他每天就坐在店里擦洗修补改造废品。 程训之这些年腿不方便,倒是能安心坐下那里做这种枯燥的事。 生意不怎么好,但勉强也够糊口了。 陆丰顺着街道走了四五遍,终于才找到这栋房子,太破了,破得他路过好几次,都以为是家废置的宅子,院子里草木深深,蔷薇茂盛地一路攀到二楼的露台,未经休整,野蛮生长着,看着都不像有人住。 推开店门,程训之闻声回头,隔着半间屋子的距离,陆丰看到一个瘦削的男人,背略微有些佝偻了,因为常年窝在屋子里,而皮肤显出一种不正常的白来,只那双眼,还有旧日的模样,锐利似刀,但如今又多了几分阴沉。 他肉眼可见地老了,头发发白,胡子像是就没刮过,脸上因为瘦而皱纹明显。 “陆丰?”程训之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陆丰鼻子一酸,忙解释,“我出任务,路过来看看你。”他很早就想来了,但程训之不想见旧人,他便憋着没有来过,可今天,他觉得哪怕被骂也得来看看。 程训之点点头,却也并没有生气,更没多问他的任务,招呼他去客厅去坐。 客厅也很简陋。 只有一套旧的木质沙发,陆丰坐下来盯着程训之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很不是滋味。 程训之没想过有人会来,家里也没有待客的东西,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碎茶叶,给人泡了一杯茶,陆丰看着,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隔了这么多年,陆丰还是不能理解程训之为什么真的定居在这里,如果一开始只是自我惩罚,这么多年了,也该放下了。于是忍不住又说了句:“我记得你最开始在良乡住,如今换完房子怎么也这样?要不我帮你安排个好一点的城市住吧!你这腿又不方便。” 他一开始不住这儿,住的房子破的晴天漏光雨天漏雨,那会儿陆丰去过一次,蹲在村口哭了很久,再回去留了一沓现金塞在他的抽屉里,可后来回家的车上,一摸发现已经在外衣口袋里了。 程训之听到他的话,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垂着眼睑:“不了,我觉得这儿挺好的。” 陆风急道:“哪里好?穷山恶水的,侄女跟着你都受委屈。” 听到他提程焰,程训之抿了抿唇,没有再吭声。 他不能否认。 好一会儿才说:“她过两天就走了。” 陆丰问:“你呢?” 程训之抬眼:“老了,走不动了。”他表情冷下来,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陆丰看他沉下来的脸色陡然觉得自己像是说错了话,也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转移话题道:“小侄女呢?不在家?” 程训之说:“出去了。她整天不着家,我也管不着她。” 陆风迟疑了下,“这两天让她待家里吧!最近有情况。” 程训之眉梢微动,似乎猜到了什么,但没多问,思索片刻,应了声好。 二人随意寒暄着,陆丰因为多年未见,而有些局促,程训之还和当年一样寡言,但比以前大变样,身上多了些阴沉气和市井气,乍一看,完全没有当年的样子了,像是彻底融进了南菏。 成穗跑得呼呼大喘气,一脚踏进程家的门,奔向前厅,人还未到,就着急说:“叔,程焰上岛去了。你家那个租客也上岛了,听他们说岛上有血迹。昨晚上好像上头就有人,罗叔报了警,但警察好像还没到。现在岛上特别多人。” 程训之豁然起身,因为腿脚不稳差点摔倒,陆丰忙扶住他,也想到了什么,忙安慰程训之,“没事儿,你先别着急,我跟队里人联系一下,派个直升机去看看。” 成穗听到直升机忍不住看了一眼陆丰。这男人成穗没有见过,不像是程焰的亲戚朋友。 程焰和她爸自从来南菏之后,好像身边就没有什么交情较好的亲友,但这个男人看起来又似乎对程叔特别紧张亲近。 但成穗来不及多打量,有些焦急地看着程训之。虽然他觉得程焰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可今天岛上似乎很乱,她有些担心程焰会冲动。她那个暴脾气,一点就炸。 尤其是季时屿这个人看起来古古怪怪的,万一再闯祸。程焰这个人没什么烂好心,但责任心却意外很重。 程训之很快镇定下来,他拍了一下陆丰的肩膀说:“你们是不是冲这个来的?帮我去看一下。” 没错,他果然猜到了,陆丰沉默点头。 陆丰是开车来的,他的车是一辆破桑塔纳。 成穗跟着他走了出来,看到那辆车又看了看这个男人,这男人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看起来还很年轻,身材挺拔,气质也很好。 就算开着这样一辆破车,成穗都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挺拔气质,成穗很少在南菏看到这种气质强的让人一看到就让人忍不住屏声息气的人。 成穗听见那个男人在打电话,沉着声音说:“派架直升机过去扫一下现场,然后多找几个人把现场封锁了,不要让不相干的人靠近,另外注意一下,不要发生骚乱。给我找辆船,我先过去看一下。” 对方似乎对他独自上岛表示疑虑,但他只是不耐烦说了句,“少废话,快点儿。” 成穗张了张嘴巴,有些好奇这男的是个什么人。 程训之走了出来,拉开车门上了车,降下车窗对成穗说:“你回去吧,我去处理,不用担心。这两天外头乱,别乱跑。” 成穗早就吓坏了,呆呆地点点头:“嗯,知道了。程叔小心。” 她一步三回头地回家了。 风很大,车窗降下来一直没有合上去。 两侧的风呼呼的往里灌着,程训之表情严肃地盯着前窗玻璃。 路上行人匆匆,讨生活的人集中在白湖边上,桑塔纳很快就开到了白桥附近。 刚下车,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对着陆丰说:“哥,那边有辆摩托艇,我租过来的。” 陆丰点点头,追问了句:“市里联系上了吗?能派过来多少人?” 夹克男表情迟疑道:“估计来不了几个人。说咱们只是猜测,根本没证据。那边说我们天方夜谭,肯给我们一队人就不错了。” 陆丰紧皱着眉头,忍不住骂了一声:“操!” 程训之垂着眼眸,表情波澜不惊,似乎对陆丰干的事毫无兴趣。 陆丰却忍不住看了程训之一眼,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过了好一会儿对程训之说:“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憋了十几年,不是不愿意说,只是有时候一句对不起,说出来都是一种伤害。 可是除了对不起,他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么多年了,一切还是老样子,看不到一点希望。 程训之摇了摇头,拍了拍陆丰的肩膀:“都过去了。” 陆丰看着程训之如今的样子,觉得他像是自我放逐了一般,不由心里刺痛,丝毫不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 但是他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能安静地又看了程训之一眼,回身对夹克男说:“你跟我一块儿。” “哥你就别去了,我肯定把侄女给你带回来。”陆丰扭头对程训之说。 程训之颔首。 陆丰上了摩托艇才又想起来问:“我怎么认侄女?”他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程焰了,倒是看过照片,但不在身边长大,看了照片,人在眼前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程训之不假思索:“打起来了就找那个最愣头青的。没打起来找那个最欠揍的。她今天上身穿的紫。” 陆丰愣了下,才笑了声,“行。” - 岛上一片混乱,今天人的确挺多。 原本一大早就有人报了警,两个片警跟过来看了看。 然后在庄园的附近发现了几只野鸡尸体,那血显然是野鸡血,便猜是谁在恶作剧,把人教训了一通便没再管,叫他们不要制造恐慌,不要胡扯八道,造谣是犯法的。 第一批来的人早知道是野鸡血,那群人年纪不大,大约是生活太无聊,回去的时候模棱两可说岛上都是血,没提野鸡的事,于是各种猜测冒出来,传来传去搞得人心惶惶的。 一瞬间大家脑补的都是古惑仔电影,什么黑帮火拼了,雨夜暗杀了,卧底暴露了…… 大人们警告小孩不要乱跑,小孩却像是鸡血上身一样,越不让往岛上跑,就越有人想往上跑,想去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开始还有人害怕,但发现大家都去了,人群便冲淡了恐惧,只剩下跃跃欲试的刺激感。 赵小宇一上岛就猛地看到地上一大滩血,那血渗进去土里,一片醒目的暗红。他有一些晕血,于是啊啊叫着抱住旁边的季时屿。 季时屿不喜欢肢体接触,眉头一下子皱起来,把人从身上剥下来,“站好。” 赵小宇揉着鼻子,期期艾艾说:“可是真的好恐怖,你为什么要上岛啊?”他不能相信季时屿也是来挖宝的。 季时屿斜了他一眼,“不关你事。” 赵小宇登时闭嘴了,大概程焰身边的人,都跟她一样拽。 赤膊男和黄毛寸头齐齐地“我靠”了一声,对视一眼都露出有点猥琐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儿刺激。 他们打算去庄园里面看一看,不管是昨晚发生了什么?灯光是肯定有的,现在又有血迹,谁没事跑到岛上来杀野鸡,那不是有病吗?他们坚定地认为这个岛上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季时屿一上岛就表示要单独行动,赤膊男说,“行啊!二百块钱先交了,回程船费二百,俩小时后过来集合。” 赵小宇心里一咯噔,程焰不在边儿上,这些人顶多顾忌着不打人,勒索点儿小钱还是没心理负担的。 赵小宇眼神示意季时屿别起争执。 可季时屿连看都没看两人一眼,转身就走了。 赤膊男没见过这种路数的,上前两步,按住季时屿的肩膀,“回去只有爷能拉你,我劝你别不识好歹,到时候可就不是二百块钱了。” 季时屿躲开他的手,拂了下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思索片刻,礼貌说了句:“滚。” 赵小宇心里一个大咯噔,险些噗通一声跪下来。脑壳里只冒出来两个字:完了。 第6章 火上浇油 程焰跳上岛的时候就碰见好几个人,老的少的都有,看到她都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她,不知道她来这里是要干什么。程焰大概面相不好,走到哪儿都打眼,极易惹是非,她跟个瘟神似的,看到她就大概能猜到,至少有一半的概率没好事。 她今天穿了件深紫的T恤,T恤宽大,背后印着唐老鸭的图案,图案已经模糊地看不清了,下身一条牛仔裤旧得磨出了毛边,她抬了抬腿,轻啧了两声,不舒服,打架肯定受限。 如果程训之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肯定又要抽她。 “哟,焰姐怎么来这儿来了。”一个瘦猴跟程焰打招呼,笑得油腻腻的。 他身边的胖子也憨笑着,“焰姐今儿个干谁?” …… 程焰踢着地上的石子朝着人射过去,“干你妹!” 对方双手合十,一边求饶一边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敢调侃她的都是和她关系还可以的,当然和她关系还可以只是意味着没打过架,没起过冲突而已。 程焰一脸冷酷得仿佛个女杀手,懒得多嘴。 她不喜欢焰姐这个称呼,土了吧唧的。但她不说。 程训之说,没事别瞎咧咧。这个程焰知道,就是少说话,能动手绝不吵吵,毕竟南菏没几个讲理人,拳头才是硬道理。 程焰抓到一个认识的人问:“看见季时屿了吗?就是我家住的那个男生,高高的,长得很好看就是看起来脑子不太正常那个。” 问了好几个才有人说看到许宁昊带着人过来了,还说差点打起来。 “这会儿估计去庄园了。”那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笑着说:“你家住那哥们儿是真有意思,对着许宁昊说滚,许宁昊脸都青了。估计是怕你找他茬,而且摸不透那哥们儿路数,没敢动手。后来许宁昊跟在人屁股后面走了,看着是去庄园了。” 程焰一脸无语,许宁昊那杂种在拳击馆当陪练,一身肌肉到处秀,其实就是个绣花枕头,上回他调戏她,程焰拿砖头拍他头,“失手”没砸准,砖头掉他脚上,他脚肿了好几天,还找人去学校堵她,没堵到一次过,倒是程焰趁着拳击馆下班,直接溜进去把门锁了进去堵他,那会儿拳击馆没人,他还在收拾垫子,程焰一边拿绷带缠手,一边说了句:“来,单挑,今天谁跑谁孙子。” 许宁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目光交流几秒钟,他忽然笑了下,“焰姐牛逼,有话好说呗!” 程焰啐了口:“怂逼。” 他一向欺软怕硬,当然怕她找他茬。 闹到这会儿岛上还有人,基本上都是不死心,到处在找蛛丝马迹,企图证实并不仅仅只有野鸡血而已,到了最后,都是漫无目的在逛,慢慢都快失去了兴致了。 荒草丛生,林木野蛮生长,到处都脏兮兮的,庄园久无人住又风吹雨淋,显得阴森森的。 庄园的门儿各个锁都是锁上的,而且那门极其厚重,用的也不是寻常锁,没人打得开。之前好多人想过来撬锁都没成,有几间房间能进去,从窗户缝里,或者其他到缝隙里进去。里面基本啥也没有,能搜的都被搜过了。 而且按理说岛上的地应该是没有产权的,但谁也不知道这庄园到底属于什么建筑,也不敢明目张胆去撬人家锁。 不过倒是因为有几个门实在打不开,所以到现在依旧是有人对里面好奇。 所有来寻宝的基本都是因为部分门打不开还存在死角,所以仍旧对寻宝之事抱有希望。 不知道谁先发现的,然后突然吼了句:“卧槽这有个原先锁着的门好像开了,昨晚是不是有谁进去过啊!” 这一声叫吸引来好多人,季时屿就是被吸引的其中一个,他瞳孔微微扩散了片刻,大脑某一处无预兆地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他觉得有些头晕,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眼神低沉下来,表情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冷丧。 他拿着伞拨开人群,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那尘封的门有松动的痕迹,裂开一个缝。那缝像是一个黑洞,吸引着他往里窥探,他喘不上气的毛病又犯了,伞尖朝着地面,支撑着他身体,整个人静默了十几秒钟才又抬眼。 他试着稍微推一下,那门缓的缝隙便缓缓张大了。 赵小宇反应剧烈地扯着他袖子,“别……别进去了吧!” 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呢? 这么久都没有人开过门,就算里头什么小动物安了家,那也怪渗的慌的。 许宁昊神烦赵小宇这种哼哼唧唧的样子,踢了他一脚,“憋住,再说话扇你脸。” 赵小宇往旁边踉跄了两步,瘪着嘴不吭声了。 季时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了眼许宁昊,许宁昊还沉浸在憋屈了,刚被骂了声滚,他因为程焰那疯狗迟疑了下没动手,以至于落了下风,总觉得面子挂不住,看到他这一眼神,忍不住借机发作,“看你妈什么看呢!” 说着,身子带着压迫性地往前压。 季时屿林林总总算起来在南菏待了很久,可依旧不适应这种粗俗的骂句,于是嫌恶地敛了下眉头,恨自己不是个聋子。 他偏过头去,眼神里仿佛写了六个大字:不和傻逼废话。 许宁昊火气上来,按住他肩膀就是一个提膝。 季时屿反应很快,身子后撤,卸掉了一些力,一般人猝不及防挨打会下意识躲避和护住自己,但季时屿还手的意识却很强,躲避后往他左边移了半步,右手里的雨伞套到对方的脖子里,两只手各抓一头,回了他一个一模一样的动作,许宁昊因为被套住脖子躲闪不过,胃硬生生被顶了下,隔夜饭差点儿喷出来。 嘴里咬出一点血腥味,他喉咙里憋出一声,“妈的。” 程焰过去的时候,黄毛正把季时屿从许宁昊身上撕下来,许宁昊的几个兄弟眼见着就要围过来了,赵小宇因为惊恐失声尖叫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围观人四散开,胆小的躲走了,看热闹的两眼冒光恨不得拍着巴掌喊打起来打起来。 大片的长腿白鸟因为骚动从林木里飞起,盘旋着振翅而飞,风从远处水面掠过,带着鱼腥味刮过来。 程焰眼看着季时屿要被群殴,跑了两步用肩膀顶开两个人,挤到季时屿身边,夺过他的伞,伞尖抵在许宁昊胸口,皱着眉喊了句,“你再动个手试试?” 这一刻赵小宇觉得程焰像是电影里踩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每根头发丝都透着安全感。 许宁昊是有点儿怵程焰,但憋屈上头的时候,胆子也大起来,手握住对方指着他的伞尖,冷哼一声,话都没说直接动手。 他是仗着自己这边人多,在南菏想混下去,他可不能次次犯怂。 季时屿被程焰挡在身后的时候不适地抿了下唇,目光里是她的后脑勺,女生拿伞的动作利落干脆,高马尾甩了下,从他脸上擦过去,既疼又痒,程焰个子在同龄女生中是鹤立鸡群的,南菏的男生女生普遍都不高,对面许宁昊只有一米七几,程焰裸身高都有一米六八,俩人站起来,大概是因为程焰腿长,视觉上甚至差不多高。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生,可以凶神恶煞到镇场的程度。 许宁昊的拳头还没落下,程焰已经格挡了他的小臂,顺便扭身侧踹他的腰,学着季时屿把伞套到许宁昊的脖子上,绕后勒紧他的脖子。没几分钟,许宁昊的脸就涨红了。 黄毛一群人反应不慢,但程焰下手太快,等她勒住人脖子的时候,黄毛才来得及上手,以一对多程焰遇到的多了,被群殴的时候只有挨打的命,但大多时候越害怕挨打越挨得狠,她只要揪住一个不放就够了。 她完全忽视其他人,只是勒着许宁昊的脖子,逼问他:“服不服?” 许宁昊向来看不上女生,那点体力完全不够看的,再凶顶个屁用,但程焰是个例外,这女的力气奇大,心狠手也黑,疯狗一样。 再小的狗,疯起来那冲劲也可怕。 许宁昊并不服气,一直在试图挣脱,可程焰胳膊像是铁钳一样,一点破绽也不留,且力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也不确定程焰有没有分寸感,在那片刻的窒息感里,他只期盼黄毛那些人动作快点,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程焰松手,他的耳朵已经开始嗡鸣了,涨得发疼,程焰还在发力,不耐烦问他:“服不服?” 许宁昊终于撑不住了,咬着牙说:“服,松手。” 程焰嗤了声,连再敲打都觉得没必要,将人甩了出去。 但预料到黄毛他们的殴打却没落在身上,程焰松开许宁昊才发现,身后一片乱,都在那儿…… 捡钱? 地上散落了不少纸币,本来围观人士都秉承看热闹不管闲事的理念,顶多事后跟她爸告个状,却没想到季时屿眼看着一群人要殴打程焰,直接丢了一沓钱过去,那钱砸到黄毛几个人身上,黄毛还骂了句,“你有病?” 季时屿抬了下下巴示意,“捡到就是你的。” 黄毛感受到了羞辱,提着拳头就要揍他,但他的朋友们已经非常能屈能伸地捡钱去了,围观群众眼看着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也涌了过来。 于是场面一片混乱,哪里还顾得上揍程焰。 但那点儿钱哪儿够制造混乱,一群人抢了钱走人,黄毛和许宁昊的屈辱倍增,本来这事都要消停了,这会儿觉得怎么也咽不下气了,许宁昊还没缓过来劲儿,黄毛先暴躁了,地上捡了一根棍儿,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就迎了上来,眼见着是发疯了。 程焰“靠”了声,突然抓住季时屿的胳膊,“跑啊!愣着干嘛!你可真是煽风点火的好手。” 第7章 心脏不好 程焰的力气是真的大,季时屿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拽着走了。 “你跑什么?”季时屿问她,“不是很能打吗?” 他耳朵似乎仍回荡着某人的声音:“出去小心,遇到事报我名儿。”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片被她罩了。 程焰险些翻白眼,“能打也不能硬碰啊!我脑子又没坑。” 季时屿挑了下眉。 哦。 风从耳边刮过,鼓噪着耳膜,季时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跑过了,他胸口发疼,但奔跑起来的感觉并不差。 有风,有自由的感觉。 “站住,有种你他妈别跑!” 黄毛是个非主流发育不良小青年,脑子也不好使,比起程焰差了那么一点机灵,但是毅力十足,且狐朋狗友一大堆。 岛上就这么大地儿,程焰躲无可躲,她拉着季时屿出了庄园大门往渡口去,一路上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到处一览无遗,再跑下去估计得跳湖了。 程焰抽空扭头看了一眼黄毛,黄毛龇牙咧嘴跟条野狗一样狂追不舍,嘴里骂骂咧咧叫她站住,看电视的时候程焰就非常不能理解,这不是傻逼吗?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净说些废话。 她不由低骂了声,然后喘着气跟季时屿说:“待会儿打起来你躲远点儿,找时机喊警察来了,演得逼真点儿。” 手腕被她攥得生疼,她身上似乎有火在燃烧,眼神乱转着,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鬼东西,季时屿忽然觉得,自己每一次见她,她不是在打架,就是刚打完架,再么就是因为打架在挨她爸的训。 他“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跑不动了,黄毛离他越来越近了,前头绕过来一群人,似乎是来堵她的。 程焰扯了下唇角,眼神越发锐利起来,最后路过一个岗亭,歪了下头,推了季时屿一下,“躲着,别撒钱了,你实在钱多烧得慌可以捐给贫困儿童,比如我。”虽然不是她的钱,她也肉疼,尤其是让那群傻逼捡去了,真是亲者痛仇者快,看着便宜买着亏。 季时屿:“……” 打架打久了,能不能还手,要不要还手,什么时候还手,怎么还手,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现下就是不能打还跑不掉的最糟糕的情况。 程焰不跑了,黄毛提着棍子,她顺手从地上捞起来一块儿石头,那石头好大一个,她拿起的瞬间胳膊上的肌肉和血管顿时绷紧,看起来就很重,可她拿在手里却面不改色,只是抬着下巴看黄毛:“讲点儿武德,把你棍儿扔了。” 她手上拿着石头,意思就是,你不把棍儿扔了,我就拿这石头来招呼你。 黄毛权衡片刻把棍子扔了,不是怕她,是觉得她真敢拿这么大的石头砸人,程焰也很讲武德的把石头扔了。季时屿并没有躲起来,程焰朝着黄毛奔过去的时候,季时屿帮她拦住了后面的人。 现实里打架没有电视上那么花里胡哨,输赢几乎转瞬间就决定了。 程焰知道今天这亏是不吃不行了,对面人太多了,她打架几乎三分靠武力,七分靠忽悠,把人震住了什么事儿都好说,但现在眼看着是镇不住了。黄毛是个脑子简单的,你给他玩心理战,他压根领会不了,这会儿就是愤怒上头只想泄愤,无论怎么着程焰这顿打是躲不过去了。 程焰屈臂护住头,尽量不去刺激黄毛。 做人嘛,就得能屈能伸。 可架势还没摆出来,突然听到一声暴喝,“警察,住手,都不许动!” “蹲下,全都蹲下。” “程焰,说你呢!” 程焰错愕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寸发,一身正气。 季时屿也回头去看,然后就听到程焰惊道:“我去,我爸真报警来抓我?” 然后下一秒程焰抱头蹲下来,顺便把季时屿扯下来,“快,蹲下。” 陆丰觉得程训之真没说错,程焰的确是人群里最扎眼那个,大老远就看到她拿着一块儿大石头,一脸老子天下第一谁也不服的架势,愣头青得彻底。 他连根警棍也没带,只能靠气势去压,程焰蹲下来的时候,黄毛一群人也迟疑着蹲下来了,那股子暴躁和愤怒顿时湮灭,就是再横见了警察也怂,蹲下的时候,看着走近的陆丰还在狡辩,“警察叔叔,我们闹着玩儿呢!” “少给我油嘴滑舌。” 陆丰把黄毛那根棍儿捡起来,板着脸教训道:“都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知不知道聚众斗殴是犯法的?” …… 训了足足有十分钟,后头又来了其他警察,一个穿夹克的男人趴在陆丰耳朵边上说了句什么,陆丰皱着眉去其他地方了,临走前交代夹克男教育教育这几个小青年。 这里头还就数程焰最小,但因为长得高,看起来倒是一点稚气都没有,季时屿更是,不看身份证说他二十岁没人会怀疑。 夹克男虽然嘴上没停,可心里却已经在分神想别的了,他目光时不时好奇看一眼程焰,程焰一张脸乍一看长得跟程训之丝毫不搭边,可那双眼,仔细去看,和程训之如出一辙,连眼神都相差无几。 基因有时候还真是神奇。 - 程焰开着摩托艇带季时屿回去,季时屿一直板着脸,下了船表情还十分的不愉快,差点挨打,又被警察叔叔训,程焰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来管他,有钱人的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点基本都不懂。 “你摆脸色给谁看呢!又不是我拦着不让你去庄园。”程焰推了他一下,裤腿湿了一半,她弯腰把裤腿卷了起来,露出的小腿白而直,肌肉线条流畅,踢人的时候也是真的疼。 刚被警察教育完,程焰还在庆幸自己今天够幸运,不然打起来,回家程训之还得再收拾她,她心情不错扯着季时屿,要带他走,他却忽然拂开她的手,“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说着,他便又往庄园方向去了,程焰看他去的那方向,以为他要去找伞,于是说了句:“伞坏了,不用找了,这回不赖我,你自己去买。” 季时屿却没理会她,径直往那边走去,男生肩膀很宽,背影看起来也很像大人,他比同龄人要成熟太多,以至于程焰觉得他的沉默像是大人对小孩的不屑一顾,程焰觉得很不爽。 她跟在他后头,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可走了没几步,就听到直升机的声音,岛上多了很多穿夹克的成年男人,一看就不是南菏人,他们聚集在庄园内,以警察的名义将其他人开始往外驱逐。 所以季时屿还没走到庄园,就被警察拦了下来。 陆丰更是碰到了两个人,叉着腰对程焰说:“赶紧回家去,别再乱跑了。” 程焰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但没来得及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是谁,他好像很忙,拿着对讲机往里走了。 有人再次过来驱逐他们,连带着岛上其他闲杂人等都被看着上了船。 然后季时屿就不爽到现在。 程焰把裤腿卷好了,不耐烦问了句,“你到底去岛上干嘛?” 季时屿还没从情绪里走出来,很久才看了眼眼前的少女,她认识的女生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似乎都极爱美,偷偷把校服裙子改短,学校不让染头发就偷偷染一捋藏在马尾里,化很淡的妆容…… 但眼前的女生穿着宽大的不合身的T恤,旧牛仔裤的侧边都磨得翻毛,这会儿裤腿卷到膝盖,像是下河摸过鱼,她脸上表情似乎很不耐烦,显得那双吊梢狐狸眼格外的凶。 季时屿开口说:“抱歉。” 程焰一身反骨,脾气暴躁,一点就炸,可却是个顺毛捋,他一句抱歉,她气瞬间就消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拿手挠了下头,“哦。” 季时屿看她那样子,不由扯了下唇角。 “回家吧!”程焰抬了下下巴。 她转身率先往前走,身后季时屿却忽然叫住她,“喂。” 程焰扭头看他,“又怎么了?” 季时屿脸色苍白,微微蹙着眉:“让我扶一下肩膀。” 程焰:“?”什么毛病。 季时屿不得不解释:“心脏不好,伞没了,没支撑。” 程焰差点跳起来,“卧槽,心脏病?” 季时屿差点翻白眼,胸口有些闷,他心脏不好,不能剧烈运动,刚刚打许宁昊那两下还好,但后来被程焰扯着跑,心脏受不了,这会儿发疼,头也发昏,很难受,他没理会她的一惊一乍,径自扶住程焰的肩,定神缓了下头晕,才说:“不是,只是功能弱。” 程焰一脸嫌弃,“这么娇弱还挺狂。”要不是她,估计许宁昊能打他八十遍。 但手却一把抓住了季时屿的胳膊圈在自己肩上,半边身子撑住他,那架势仿佛他是瘸了,恨不得扛着他走。 季时屿:“……” 程焰感受到他的沉默和细微的抗拒,又不耐烦了,“弄疼你了?” 城里的少爷就是娇气。 季时屿抿了抿唇,摇头,“没,走吧!” 第8章 随我 总算只是有惊无险。 “我爸最讨厌我打架,你回去可别告我黑状。”程焰迁就着他的步伐,走得娘唧唧的,表情便越发冷酷了,好告诉别人,自己依旧是个无情少女。 季时屿没理会她,因为觉得她说这话在侮辱他。 “所以你走到哪都拿着伞是因为可以拿来当拐杖?”程焰总是板着一张脸,冷酷寡言,但大多数时间只是为了给自己凹一个不好惹的样子,毕竟她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即便她想低调也还是惹眼,仿佛她存在就是原罪。 久而久之自己也觉得自己冷酷无情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遇到更冷酷的,她反而有些接受不了,所以没话找话起来。 季时屿终于“嗯”了声。 程焰点点头,“既可以遮太阳又能遮雨,还能拿来当手杖,行啊!”她冲季时屿竖拇指,“够懒。” 亏她还一直在猜他是有什么毛病,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虽然还是无法解释他因为一把破伞就跳湖,但好歹觉得他没那么不正常了。 “嘘。”季时屿丧着一张脸,脸色病恹恹地泛着白,头昏脑涨,心脏还发疼,偏偏她又喋喋不休,他只能出声制止她。 程焰眉头顿时皱起来,靠,长这么大从来都只有她嫌别人吵的份儿,竟然还有人嫌她吵。 要不是看在他身体不好的份儿上,程焰肯定得跟他打一架。 程焰还没来得及怼他,半道上就碰上揪赵小宇回来的赵妈,赵妈怒气值满点,隔着老远就听见她在对着赵小宇破口大骂。 赵小宇的妈刚输了钱,本来就气儿不顺,听说赵小宇上了岛,急得团团转,赵小宇是搭了顺风船回来的,刚刚打架的时候他一直躲在后面,可还是受了伤,其实只是一点点小伤,被树枝划了脸,但是恰好在脸上,他皮肤又白,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赵小宇他妈昨晚刚训斥过他,今天他又惹事,翻起旧账来没完没了的,赵小宇耷拉着脑袋,像是只病狗。 突然赵小宇他妈看到了程焰和季时屿,他听人说赵小宇是跟着季时屿上船的,现在季时屿又跟程焰一块儿,俩人还勾肩搭背的,理所当然的以为又是程焰在背后搞鬼,再不济也是程焰把赵小宇带坏的。 她突然冲过去,狠狠推搡了程焰一把,“你能不能离我儿子远一点,你瞅瞅他脸都成什么样了。”赵小宇生来胆小,她最了解自己儿子,没事都不往白湖边去,去了也不会上岛。 程焰这会儿完全处在放松状态,身边又架着季时屿,被她一推,她害怕把季时屿撞倒,往旁边侧了一下,踉跄着撞在了身后的篱笆上,被篱笆的倒刺扎了满胳膊,要不是季时屿及时抓了她一下,她估计整张脸都要因为惯性埋上去。 赵小宇他妈也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叉着腰,色厉内荏道:“我警告你,你再欺负我儿子,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赵小宇在身后狠命拽她,“妈你别这样。” 程焰顿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讥讽道:“我不跟长辈动手,劝你搞搞清楚再跟我说话。你再推我一下别怪我不尊老爱幼。” “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一点教养都没有。”被一个晚辈这么落面子,她顿时急了起来。 “没有,妈,她没有欺负我,真没有。”赵小宇觉得难堪极了,他一直狠狠地拽住母亲的手,抱着拖着母亲往回走,可他妈力气特别大,固执地坚定着自己的想法,一如既往不在乎他的想法和言语,眼看着还要再跟程焰理论。 赵小宇第一次当众顶撞自己的母亲,一向细声细气的他突然愤怒地吼道:“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话?啊?我说了她没有欺负我没有欺负我没有,昨晚上薛宁宁勒索我,还是她帮我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听听我说的话!”他喊到最后都破音了。 赵小宇他妈表情错愕,却突然暴躁道:“谁勒索你?什么时候的事,昨晚上为什么不说?学会瞒你妈了是不是?” 赵小宇重新垂下头来,脸憋得通红,他觉得很生气,可又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他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最后他只好大步地往前走,把母亲远远地甩在后面。 他跑起来,快速地跑着,母亲在后面生气地骂他。 他也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一切都抛在身后了一样。 母子两个人走了程焰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皱着眉地骂了声晦气。 季时屿侧头看了她一眼,说:“怎么不还手?” 程焰烦道:“她再敢推我一下我就开始还手了,但经验告诉我,跟大人动手没好处。”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则,在她身处的环境里,规则就是少年人的事不和家长搅和在一起,一旦搅和在一起就是破坏规则。 程焰能安稳混到今天,不在于她多会打架,在于她一向是个清楚规则且善于利用规则的人。 她有些烦躁地擦了擦胳膊上的血迹,伤口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都在胳膊上,遮都不好遮,程训之看到了又要骂她。 她其实知道程训之只是心疼她,不希望她打架,怕她受伤,拳头哪有那么好用,你能打别人,别人也能打你。 但有时候她也没有办法,别人挨欺负了可以回去跟爸妈哭诉寻求安慰,可她回去哭诉过,程训之替她讨说法,挨的羞辱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程焰倒是乐观,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她扭头重新架住季时屿,侧头对季时屿教授自己的人生感悟:“当你觉得一件事有惊无险的时候,恰恰是你最容易搞砸的时候。” 她摊开一只手:“世事无常。” 她本来以为今天打架没到互相殴打的地步,身上也不带伤,回家可以蒙混过关,没想到快到家门口了给她搞这一出。 踏进家门,程训之坐在客厅,等得有点儿不安,眉头皱着,时不时看一下外面,腿不方便常常让他有一种无能的挫败感,但他总是很好地掩藏了下来。 程焰一进门,程训之便站了起来,拖着假肢一瘸一拐走到门口。 程焰老远就开始举双手做投降状,“爸,我申请辩解。” 季时屿往后退了一步,远离战场。 果然下一秒程训之已经拿了把扫把朝着程焰砸过来,程焰也不躲,只偏了下头,免得砸到脸。 砸完了,程训之才冷着脸,“你说。” - 到了下午镇上都传遍了,说岛上去了好多警察,直升机一直在上空盘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有人说真有宝贝。 有人说出了人命。 …… 但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成穗知道程焰回来,还特意过来看她,偷偷问程焰那个来她家的男人是谁,程焰当然不知道,见都没见过,只知道是个警察,对于程训之竟然认识警察,程焰异常的意外,晚上吃火锅,程焰试探着问:“爸,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程训之夹了一筷子青菜给她,“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程焰以前也不是没问过,每次他都敷衍过去,以至于程焰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老爸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还有没有亲人,有没有朋友。 两个人坐在白湖边,火锅店很不讲究,地面上到处都是油渍和垃圾,只桌面上擦得还算干净,但程焰不挑,要是挑剔,她早饿死了。 父女两个很少出来吃饭,一是俩人都没好话,一块出来,总是忍不住呛起来,二是家里穷,觉得出来吃饭亏得慌。 今天是程训之叫程焰出来的。 鸳鸯锅,程焰吃辣,程训之吃清汤,筷子下了四五回了,程训之还是没回答她,程焰“啧”了声,“你今天情绪很差,是不是因为见了那个警察?” 程训之没回答她。 程焰接着说:“莫非您当年在道上混的时候他抓过你?现在金盆洗手了也不能忘怀?” 程焰坚定地认为她爸就不是个好人。 程训之冲她翻了个白眼,“再胡扯八道我抽你。” 程焰撇撇嘴,“粗鲁。怪不得你老婆……不,前妻不要你。” 程训之懒得跟她扯,突然说了句,“你明天就走,我给你买了中午的火车票。” 程焰吃火锅还算不错的心情顿时降了下来,皱眉看着他,烦躁得不行,“你仇家来寻仇啊?这么急着把我送走。” 程训之突然倾身过去揪她耳朵,“你还好意思说?天天打架惹事,你再多待两天我得折寿十年。” 程焰:“……” 那是她愿意的吗?是吗?那不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嚷了声疼,“我老实在家呆着还不行吗?” 程训之松开她,没好气,“不行,票我已经给你买了。” “我不,我害怕,我土狗没出过门,坐火车会丢的。” “我跟小季说了,他带你回江城。” 程焰眼看着没得选了,筷子往碗上一摔,气饱了不想吃了,起身往外走。 “走就走。” 她就是个拖油瓶呗! 程焰迈着长腿气势汹汹往外走,走到店门口却撞到一个人,程焰觉得他有点熟悉,但她懒得去想,掀开门帘一下子走了出去。 门口的男人往外看了一眼,看到程焰走到路上,踹着地面上的石子,一下子踹到湖面上去,然后扬长而去,不由回头对程训之说:“侄女这气性还挺大。” 程训之无奈地笑了下,“随我。” 第9章 火车 虽然是早便决定的事了,可一下子要走,程焰还是觉得很突然。 火车进了隧道,视线暗下来,手机也没了信号。 程焰刚从程训之那里得了个新手机,在跟成穗聊天,聊天界面停留在成穗的问句里。 【一穗平安】:话说你爸的腿到底……? 程焰思考片刻,程训之的腿怎么断的? 她回:可能扫黑除恶的时候背叛了大哥被大哥打的吧! 她并不知道,虽然亲爸,可她突然觉得对程训之的了解相当匮乏。 消息一直在打圈,发不出去,程焰干脆扣了手机。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这会儿扭头看着车窗外,表情烦躁。 季时屿坐在她对面,恹着一张脸,垂着的眼睑勾勒出几分冷淡,他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回来,但因为答应了程训之,没有食言,随着程焰一块儿买了票。 此行一无所获,与以往每一次都一样。 他闭上眼,想到那个白色的庄园,那条指宽的门缝仿佛是个黑洞,把他情绪往里吸。 他在心脏发疼之前睁开了眼,发现程焰正在看他,他垂下眼,没有理会她。 程焰挑了挑眉,总觉得他心事很重的样子。 大好青年,一点阳气都没有。 候车的时候程焰听到他继母给他打电话,他表情冷淡回了句:“晚上到。” 对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神色突然寒下来,“我说了,别跟我提他。” 提谁?父亲?还是兄弟姐妹?还是……? 说起来,每次零星不多的联系,出面的都是他的继母,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其他亲人联系过他,至少程焰所知没有。并且她一直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家里人会放任一个中学生乱跑。 季时屿惯常一副冷丧的表情,就那种什么也不关心,不悲不喜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样子,程焰还是第一次看他确切带着愤怒甚至恨意的神色,那会儿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好奇心再次冒出来。 于是她忍不住旁敲侧击句,“你继母对你挺关心。” 季时屿没有否认,“嗯”了声。 然后就没话了。 程焰觉得跟这种人聊天真费劲。 她不是刨根问底的人,毕竟不熟,看他不想说便没有再多问。 这会儿目光再次对接上,程焰挑了下眉,目光却滑向他身边的中年矮胖男人身上,那男人坐在中间,靠窗坐着季时屿,靠过道坐着一个姑娘,那姑娘看起来应该也是赶着去上学的学生,有些内向腼腆,男人一直在有意无意挤那女生,女生都快挪坐地上去了,男人手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贴着女生的大腿。 程焰突然探身拍了下女生,“姐姐,可以换个位置吗?” 女生看了一眼程焰,身子还是有些抗拒地往过道偏移,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男人,又看程焰,见她笑着,点点头。 换座,程焰迈腿过去坐下,侧头看了一眼男人,眉眼锋利带着几分轻蔑,她像是在警告人,目光一滑,却勾着头去问季时屿,“哎,吃不吃核桃?” 季时屿抬眸看了她一眼,他没注意到身旁人在干什么,但刚刚因为程焰多问那一句,他已经瞥到了,这会儿不由凝视了程焰片刻,发觉她这个人还挺喜欢多管闲事的。 程焰说着,似乎也没打算等他说话,径自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袋山核桃,核桃表皮坚硬,她兀自嘟囔了句,“没带核桃钳。” 可手上动作却没停,她从里头捡了两个,然后掂量了两下,放在掌心,用力一握,胳膊上肌肉绷起来,额角青筋似乎都跳起来了。 咔嚓—— 她摊手,核桃碎得都成渣了。 程焰表情不耐地隔着男人往季时屿面前一伸,“不好意思,手劲儿太大。” 季时屿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接了过去,有些嫌弃地捡吧捡吧吃了两口。 男人看了程焰一下,程焰歪头也看了他一眼,挑眉,“吃吗叔?” 男人摇了摇头,季时屿正好说了句,“把你铁砂掌收一收,看好你的包。”她的包随手就丢在了地上,既不讲究,也没一点安全意识,绿皮火车可没那么安全。 程焰给自己也碎了两颗核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包,无所谓道:“我?人眼探测器,谁摸下试试,想骨头拆成几块儿,我就给他拆成几块。” 季时屿嗤笑一声,“你野蛮人?” 程焰丝毫不以为耻,“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我们村里人一向靠力气吃饭。” 扯了会儿,男人起身走了,像是去卫生间了,不过迟迟没有回来。 程焰吃完核桃,拍了拍手,睡了。 火车一路向北,越往北去,视野便越开阔。 她做了个梦不太好,醒来表情更差了。 没过多久,火车已经到江城境内,她再次扭头隔着车窗去看,这就是北方小镇了,天高地阔,远处街道横平竖直,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粗犷豪迈。 程焰头靠在靠背上偏头看车窗外,听着列车员在叫喊着江城站要到了。 她在颠簸中长久地凝望北方的旷野,八月底,大片的玉米挺立在旱田里,葱郁油绿,比人还高。 她曾出生在这片土地上,很早了,那时还不记事,所以没有记忆。 她对世界的认知很浅薄,从小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她整个世界只有南菏那么大点地方,到处是水的南方小镇,山脉起伏连绵,房屋错落杂乱,与江城截然不同。印象里自己在南菏一直很不适应,经常哭,她一哭,程训之就扶着拐杖沉默地坐在她对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和一个残疾沉默不会带孩子又穷得叮当响的男人。 现在回忆起来,觉得俩人惨了吧唧的。 她花了很长时间学会在南菏那种破地方生存,也花了很长时间学会和父亲相处。两个人鸡飞狗跳了好多年,虽然天天对呛,可程焰仍旧觉得有程训之这个爹挺好的。 如今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还没到地方,她已经不适应了,眉头拧成深重的川字。 脑子里倏忽闪过临走前父亲送她上火车的画面,程训之粗粝的手指紧紧捏着她的手腕,再次叮嘱,“别怨恨她。” 她抿着唇,沉默许久,不明白她生母周敏玉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他到现在还在为她着想。 她很想嘲讽他一句没出息,但最终还是表情不耐烦地“嗯”了声,“知道了。” 车缓慢停了,车厢里挤成一团,程焰闭着眼静坐在那里,听着耳边的嗡鸣。等人走完了,她才慢吞吞睁开眼,季时屿也不着急地没动,他是因为坐绿皮火车很不舒服,浑身酸疼。 为了照顾程焰的经济状况,不然他才不愿意受这鸟罪。 程焰抬头跟他说:“谢了,我妈会来接我,有缘再见!” 季时屿没多寒暄,似乎终于完成任务了一般,点了下头,挥了下手,就算是告别了。 程焰“啧”了声,虽然内心很感谢他带自己坐火车,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被激起了反骨,仿佛不听他说句话不痛快似的,扯了下他,“加个q.q?” 季时屿拖着行李箱准备下去,很不客气反问了句:“还有事?” 程焰被他这很不客气的语气弄得非常不爽,她捋了下马尾,“多条朋友多条路,以后有架我帮你打。” 季时屿:“……” 长这么大,他没见过这种路数的女生,一时竟不知道回什么。 第10章 你演电视呢? 程焰被拒绝了。 季时屿看了她一眼,淡声说:“不用了。” 他抬步提着行李率先离开。 程焰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这个事实,她其实并没有多想加他q.q,那玩意儿她也用不惯,况且她有他的手机号,而且大概率也不会再有交集,她就是被冷落了,为了刷一下存在感而已。 没想到,被拒绝了。 嗯,被拒绝了, 程焰抓了下头发,忽而轻嗤,“操。” 出于少年人的自尊,程焰觉得非常非常不爽。 不过她顾不上别扭,很快她就要见她妈了。 临走前程训之还特意给她看了照片,照片应该是近照,看着上了些年纪了,不胖不瘦,皱纹也没几根。 程焰很陌生,十三年谁也没联系过谁,程焰只知道自己有个母亲在江城而已,大概是程训之的讳莫如深,从小她就不太敢在他面前提周敏玉,后来长大了,模糊地有了些概念,也隐约有了些猜测,她从小就是个好强又自尊心重的人,所以更不会提了,好像提到母亲是件多软弱的事。 久而久之,把生母当做不存在,似乎是她和程训之的共识。 程焰一直是猜,两个人肯定有什么不可说的爱恨情仇,以至于到了缄默不语的地步,哪怕是程训之没事在她面前诋毁周敏玉两句,程焰都不会多想。 但她现在实在是想不明白,都闹到这地步了,十三年没有互相联系,转头程训之就这么把她送回来了,周敏玉虽然似乎不大乐意,但也没有拒绝。 大人们真是奇怪。 陌生,什么都是陌生的。 江城是陌生的,人也是陌生的。 一下火车就被热浪裹了个严实,八月底,天气燥热。没来由的烦躁罩着她,不知道是对天气不满,还是其他什么,总之很不爽,她一不爽,整张脸都冷得结冰。江城也只是个县而已,只不过比南菏看起来体面多了。 连火车站都比南菏要气派。 她确实跟个土狗一样,紧紧盯着指示牌,生怕自己走错。 她拖着一个很小的行李箱,从火车站出来,迎面对上出口处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揽客的黑车和私家车司机看到一个人就热情问一句,“市区市区了啊!就差一个人,人齐马上走。” “女娃,市区去不去?”有人直接抓她胳膊。 程焰拧着眉摇头,眼神锐利地扫过去,带着几分被冒犯的不耐烦。她一米六八的个子,在北方也不显矮,气质也凶,眼神扫过去,更是浑身带刺。 抓她的人讪讪松了手。 没有人再搭讪,而后她抬眼逡巡片刻,眼神锋利未消,人群外她母亲周敏玉正站在出口踮着脚冲她招手,似是不敢认,隔了会儿才叫,“渺渺,这儿。” 程焰凝神确认了好几秒,才敢确定是在叫自己。 不仅她觉得陌生,周敏玉也觉得她陌生,和照片里不同。 她的小名叫渺渺,曾是母亲起的,后来父亲没有再叫过她小名。不知道周敏玉是想拉近和她的距离,还是没想到这个小名自从她和程训之分开就再也没有用过了。 程焰面无表情朝那边走过去,那女人个子也不矮,大约比程焰还要高一点,穿一身得体的长裙,踩着细高跟,露出来的半截小腿纤细,五官仍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精致。 她忽然发现,自己那张脸跟程训之很像,身形和轮廓却跟周敏玉毫无二致。 周敏玉紧走两步过来迎上她,意外的亲切殷勤,接过她的行李箱,温柔嘀咕了句,“就带这么点儿东西?”说着,她似乎觉得不妥,忙补充道:“也没事,缺什么跟妈说,我去给你买。” 如果不是陌生得叫程焰喊不出一声妈,单凭周敏玉的态度,她都怀疑两个人不是十三年没见过,只是分开几天而已。 这突然的变故是她和周敏玉谁都没想到的,程焰此时只觉得错愕,周敏玉而是觉得眼眶酸涩。 程焰不了解周敏玉,陌生中还带着几分抵触,所以表情不佳,但周敏玉和她预料中的并不一样。 她一直觉得周敏玉是个薄情甚至刻薄的人。 “嗯,”程焰抿着唇,声音沉闷,“就这么点,都带来了。”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和程训之两个人穷得叮当响,临走的时候程训之甚至都叫她不要带东西,到了那边再买,衣服大多数又旧又破,那时程焰还在翻白眼,嘲讽他,“你这吃软饭吃得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程训之便打她的头,然后没好气丢给她一张银行卡,说:“我会定时给上头存钱的。” 程焰捏着那张卡,又觉得不痛快了,好久没说话。 程训之怕她太犟,忍不住提了句,“到那边要是缺什么,尽管跟你妈说,她毕竟是你妈。” 程焰呛她,“不放心你跟我一起啊!或者你别送我回去,在哪里上学不是上学,在山沟里照样考清华上北大。” 程训之就听不得她讲屁话,“少吹了,你先考个第一我看看。去那边好好学习,收收你那破脾气,别惹事,别打架。” “不就是第一吗?”程焰满不在乎地说,“我考第一你来江城陪我?” “考十回第一我去看你。”程训之随口答道,似乎对她考第一这件天方奇谭的事压根没放在心上。 程焰撇撇嘴,“嘁,跟我求你似的,你爱来不来。” …… 十六岁的程焰还没变声,嗓音仍是年少时的稚嫩,可表情却没了幼时的明媚,沉默寡言,带着几分疏离和防备。 周敏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程焰,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程训之没有限制她见女儿,只是她狠心没有去关注。那时她以为,切断过去,一切就能重新来过。但有些人,注定一辈子千丝万缕。 隔了这么多年,时间没有让某些愧疚情绪淡化,反而发酵出了更深厚的东西。 她有些无措,想去搂她,抬了抬手又放下了,想关心两句,话到嘴边也咽了回去。 无论再强装亲近,陌生感都挥之不去。 她的白色大众停在露天停车场里,程焰坐上去的时候,周敏玉终于搓了下手,“你愿意回来,妈很高兴。” 她以为程焰不会接话,但程焰“嗯”了声,“麻烦你了。” 有想过她会抗拒,甚至恶语相向,但周敏玉却忽然觉得不及一句“麻烦了”更能刺痛她。 而程焰也没有想到,周敏玉是这种态度,她以为周敏玉并不太会待见她。 周敏玉愣了好一会儿,指尖才微微颤了一下,启动了车子。 “你刚来可能不适应,慢慢就好了。” 一切都会好的。 - 车子驶进一座老旧的小区,周敏玉的家在最里面,一栋独栋小别墅,装修还可以,只是有些年头了。 周敏玉把行李箱和她的背包都拿过去提在手里,有些愧疚说:“先忍忍,我正在看房子,过两天搬到学校附近去住。” 程焰没有应声。 先忍忍……真好笑。 程训之还住在潮湿的三十年前盖成翻修好几次的旧民居里,几天前她还住在那里,下雨了屋里会漏水,南菏的雨季特别长,她觉得自己是泡在水里长大了。 两个人进了房间,周敏玉提前给她备了拖鞋,带着她上二楼。 “你住最里面这个房间,隔壁是……是雪若的。”进了门,周敏玉径直带她去卧室,一边说话一边看她,企图从她表情里窥探到一丝情绪,但什么都没有。 程焰点点头,对雪若两个字好像无动于衷。 “她去上补习班了,九点才会回来。”周敏玉说,“雪若可能会有点儿娇气,你多担待。到时候你们在一个班,她也可以照顾你一点。” 程焰终于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像是冷湖冻泉,让常年做律师的周敏玉也有些愣神。 “嗯。我困了,就先睡了,替我跟她说一声,明天再和她打招呼。”程焰出乎意料的平静、礼貌,“抱歉。” 周敏玉看着程焰,许久才说了句,“渺渺……” 程焰打断她,“妈,我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不用管我,有事我会开口。” 也不需要寒暄,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试探……都不需要。 她不需要。 周敏玉噎了一下,停顿几秒才涩然点头,“那你……好好休息。” 关上门,程焰沉默收拾自己的行李,行李箱的夹层里放着一张合照,她拿出来的时候沉默看了会儿。是她和程训之的,照片被裁过,左边缺失了三分之一,原本那里应该是周敏玉。 大概是程焰两岁时候的照片,被程训之抱在怀里,那时程训之的腿还好好的,只是不喜欢拍照,照片里总是连个完整的脸都没有。程焰喜欢笑,拍照也没法严肃,她们一起去游乐场,大年初一,背后是大片的焰火,照得夜空璀璨夺目。 只是没多久,程训之就出了事,然后就是离婚,周敏玉主动放弃了抚养权,程焰跟着程训之去了南菏。 手机响了,又有消息弹出来。 【一穗平安】:怎么样怎么样到了没有?你妈没有苛待你吧!你继妹有没有给你下马威? 程焰抽了抽唇角:你演电视呢? 第11章 吃瓜? 不过几个小时后她就改变了想法,生活比电视剧戏剧性多了。 她刚收拾完东西,周敏玉就在外面敲门,“渺渺,我有点儿工作要处理,要出去一趟,家里不大,你可以四处看看熟悉一下,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打电话跟妈妈讲。” 周敏玉的声音温柔知性,程焰几乎没见过这么文明得体的人。 不过程焰没有开门,倒不是故意不给周敏玉面子,也不是没礼貌,只是觉得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有点儿尴尬,她对周敏玉没太多情绪,虽然多少有点儿埋怨、不解、疏离,但恨倒是不至于。 更何况她一向都是个顺毛捋,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那种人,要是周敏玉给她下马威,她倒是有一百种方法折腾她,可对方态度温和,处处体贴入微,就算是装出来的她也做不到给人脸色使。 隔着一道门,程焰“嗯”了声,“知道了。” 门口静默了片刻,然后脚步声渐远。 程训之的电话也追过来了,问她到了没有,有没有不适应。 程焰没心没肺地说:“到了,挺适应的,哪天我就乐不思蜀不想你了,你在那边孤独终老我也不管。” 程训之嗤了声,“那可太好了,你少回来烦我。” 程焰躺在松软的床上,翻了个身,卧室大约是周敏玉特意布置过,衣柜被单各种用具都是新的,整体色调粉粉嫩嫩,都是小姑娘用的,她目光逡巡一圈,没有高兴,只有一点淡淡的惆怅。 挂了电话,程焰开门出去转了一圈,手机不停响着,是周敏玉发来的消息,提醒她家里的布局和各种注意事项。 大约周敏玉也有些拘谨和不自在,刚刚进门只来得及让她换了鞋,连问她饿不饿都忘了。 ——缺什么你跟妈说,或者列个清单,我有空去给你买。 ——客厅电视柜的抽屉里有零钱,你要买什么也可以自己拿,小区门口有超市和便利店,还有几家早餐店,等雪若回来,叫她带你去外面走走。 ——厨房在一楼,甬道尽头靠右手边的是保姆孟姨的房间,你不要进去,一楼其他地方你随便看,自己家里不要拘束。 …… 罗里吧嗦事无巨细地说了很多,程焰从上到下看完了,回了句——知道了。 她没客气,四处看了看,两层的小别墅,大概不带院子平面有一百来平,对程焰来说已经是很大了,装修已经有些年头了,偏中式风,实木的家具和地板,露台上种着很多盆栽花。 北方的花,开得再灿烂似乎也比不上南方那么荼蘼,程焰不由想起家里的露台,野性又张扬,她觉得那里才是适合她的地方,她就是个土狗,住在太干净体面的地方浑身不自在。 程训之也没有什么朋友和亲人,只有一个经常联系的叫周言正,也是江城的,据说是周敏玉的远房堂哥,倒是三天两头给程训之通风报信,两个人聊天的时候程焰偷听过,周敏玉是个律师,在一家小律师所上班,主打离婚官司,嫁给江家后江家的爸妈很不满她的工作,因为觉得江家不愁吃不愁喝,她老公江宇珩本来就忙,她也忙,谁照顾孩子,哪里有时间再生个共同孩子? 闹了挺久,阴阳怪气明嘲暗讽很多次,周敏玉也没有换工作,所以江家老头老太太一直对她不满,甚至偷偷还埋怨江宇珩,要个这种老婆干什么用,请个祖宗回来似的,也不照顾孩子,也不琢磨再生个。 江宇珩都给搪塞过去了,据说她二婚老公对她挺好的,不然大概她现在也不愿意替她养闺女。 程焰路过客厅的时候,看到了墙上挂着的江雪若的照片,照片上是对儿双胞胎,都是齐耳短发,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有小酒窝,长得像是复制粘贴一样,就连笑容的弧度都别无二致。 看面相是那种性子温软的小姑娘,程焰板着脸的时候能吓哭的那种。 她扯了扯嘴角,觉得有点烦,她本来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她跟同龄女生的关系一向处得很差,陌生人还好,住在一个屋檐下,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 控制不住脾气也罢,就是没法跟周敏玉交代。 真烦。 二楼就是卧室,主卧不出意外是周敏玉的,江雪若和自己各占一间,上下楼各有一个公卫,二楼的浴室里,新摆了一套洗漱用具,看起来是给她用的。 她转了一圈差不多熟悉了,然后门开了,进来一个阿姨,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提着两个大塑料袋,都是新鲜蔬果,她在玄关换鞋,看到楼梯口打算上楼的程焰,先是愣了下,反应了一会儿才说,“你就是渺渺吧?” 程焰点了点头,对着破小名非常不适应。 “我是家里保姆,你叫我孟姨就行。” 程焰再次点头,频繁见陌生人让她情绪非常非常差,脸色不由自主变得严肃起来。 孟姨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忙你的,我做饭。” 程焰“嗯”了声,抬步上楼了。 她去稍微洗漱了下,然后再次把屋子收拾了一下。 坐火车太累了,她忍不住趴在床上眯了会儿,可是睡得却不安稳,半梦半醒里都是在打架,梦到自己去了江城的学校,第一天就被人找茬。 一群人嗡嗡嚷嚷地叫着要弄死她。 猛然惊醒,发现是外面在吵,听着像是有好几个人,她敛眉凝神听了会儿,不是还没醒,真的有人。 于是她翻身下床,迈着长腿出了卧室,下楼去看。 客厅里或坐或站有五个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一张脸,质问孟姨周敏玉又去哪儿了。 孟姨赔着笑,“真是又凑巧了,她去当事人家里了,不是故意躲你们。” “有些人真是连脸都不要了,当初嫁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有什么脸面要我们家的东西,现在还巴着雪若,什么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当我们都是傻子呢!” “我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 程焰听了两耳朵,差不多就听明白了,江家的人。 大人的恩恩怨怨她不感兴趣,但是她这会儿很不爽,做梦不爽,被吵醒不爽,起床气夹杂着积压的怨气,下楼的步伐踩得很重,目光扫过去,带着十足不耐烦。 江家一家人都不高,程焰站在那里很显眼,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周敏玉的女儿,身形几乎一个模子里的,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一个年轻女人不由冷嘲热讽了句,“我表哥才刚走几天啊,就迫不及待把亲生闺女接回来,拿我哥的钱养别人的种?周敏玉是彻底不要脸了吧?” 程焰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冰水,拧开喝了两口,然后目光在冰箱里扫了一圈,看到一个西瓜,于是搬出来,在厨具架上略过水果刀,直接拿了最大的那把菜刀,一手托着西瓜,一手拎着刀,出去了。 外头还在吵嚷,看到她,静了下,倒是孟姨“哎呀”了声,“渺渺你干什么?” 她那架势,拎着刀砍人似的。 几个人围着沙发或坐或站,程焰丝毫不认生似的,迈着腿往沙发旁的茶几上去,西瓜放上去,拎着刀转着手腕把刀转了一圈挽了个花,孟姨惊呼着:“小心呀!” 程焰全不当回事,野蛮地破开那西瓜,不咸不淡说了句,“来客人了,不得招待招待。” 她以前帮人卖过西瓜,切西瓜野蛮但却规整,三两下就搞定。 说完把切好的西瓜拿了一瓣递到身边刚刚阴阳怪气那女人面前,目光盯着她,“嗯?” 女人吞咽了口唾沫,程焰那眼神跟毒蛇一样,又冷又阴沉,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不吃。” 程焰收回手,轻嗤了声,没再说话,拎着刀回了厨房,动静很大地摔了下东西。 她在厨房把剩下的半瓶水喝了,再出去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走了。 她挑挑眉,一群纸老虎。 第12章 能止小儿夜啼 孟姨也有些被吓到了,甚至一时不敢跟程焰说话。 程焰也没跟人多话解释的习惯,从桌子上捞了一块西瓜坐在那里啃,吃完要收拾的时候,孟姨才如梦初醒,“放着吧渺渺,我来收拾就行。” 程焰没客气,点点头,洗了手上楼去了。 起床气还没消,关上门,继续睡。 周敏玉是接了江雪若一块儿回来的,车子开到车库里,周敏玉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说了句,“雪若,先别下车,妈妈跟你说两句话。” 江雪若低着头,秀气的眉毛皱着,她知道程焰今天来了,她从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就开始时不时觉得难受,前几天突然得知程焰真的要来了,整个人都处在患得患失的情绪里,今天从起床她就开始走神,去上补习班的时候,辅导老师几次叫她的名字提醒她回神,最后生气地骂她:“江雪若,你要是不想听你就出去。” 她眼里噙着眼泪,觉得委屈极了。 这会儿周敏玉叫住她,她便知道,肯定是要说程焰的事,于是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头微微偏到车窗那边去。 周敏玉看着雪若这个样子,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不由眉头轻蹙起来,雪若是她从小带到大的,这孩子很小就改口叫了妈,她一直都是当自己亲生女儿看待的,江宇珩走后,她依旧把雪若带在身边,没有起过半分慢待的心,就连江家人一直要她去认到她二叔名下,知道江家人的德行,也知道她一直不喜欢二叔二婶,也是她一直撑在前头。 可是现在,她却处在两难的境地,她对程焰亏欠太多,可雪若心思敏感,程焰又强势自尊,若是两个孩子不对付,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怎么办? “你程焰姐姐到家了……” 许久,周敏玉只说了这么一句。 - 季时屿压根没有回本家,下了火车,司机直接带他去了书香苑,沿途他一直看着车窗外,面无表情,似乎毫不意外司机前行的方向,一句话也没有过问。倒是下车的时候,司机主动说了句,“徐姐说,住在这里你上学方便。” 季时屿只是“嗯”了声。 司机提着行李送他上楼就离开了,徐静是个全职太太,平常都是她在照顾季时屿,家里没有佣人。 这会儿徐静不在,他也没有打电话问,凭直觉找到了自己的卧室,行李也没有收拾,只是洗了个澡,躺在了床上。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徐静的电话才跟过来,有些抱歉地说:“今天有个聚会,不然我就亲自去接你了。” 季时屿不甚在意地说:“无所谓。” 徐静似乎叹了口气:“新房子还习惯吗?” 他说:“还可以。” 徐静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也没有再多问,只是提了句,“家里会叫一个住家阿姨,你放心,不会吵到你的。” “嗯。” 其实看管季时屿很简单,徐静这个继母做的并不难,他也从没为难过她,只是无法交心而已。但大约人都是贪心的,徐静很希望自己能够和季时屿成为真正的母子,或者朋友。 照理来说她亲自看顾季时屿会更好,但她毕竟是继母不是亲生母亲,单独住在这里并不太好,所以只好叫了一个住家阿姨在家里。 季时屿很怕吵,所以他在本家的时候几乎没有叫过多余的佣人,也很少会叫朋友亲人去家里去吵他,但现在她也没有办法。 她又交代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有时候觉得挺挫败的,不知道这孩子整天到底在想些什么。朋友都劝她,他爸都不管他,你倒是那么上心干什么。 她自己没有孩子,季时屿是他从小看管到大的,她不图什么,也不为了别的,起初就觉得这孩子既然是她答应要照顾的,就要照顾好。 后来相处久了,发现这孩子本性挺好的,就是孤僻得有点奇怪。 他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孩子,相反某些方面强势又霸道,所以那孤僻总显得古怪。 挂了电话,身边朋友道:“你这儿子,养不熟的狗。” 徐静嗔怪似地瞪了她一眼,“你再这样说我就跟你翻脸了,我觉得我们阿时挺好的,就是性子孤僻了些,总觉得跟他爸有关系,说不定跟他那个去世的亲妈也有点关系,从我从开始带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了,又不是针对我。说起来他对我还是还算是最客气的。” 朋友撇撇嘴,“我看你就是受虐狂。” 徐静回家的时候,季时屿还没有吃饭,他似乎睡觉了,一脸没睡好的样子坐在客厅里,徐静轻手轻脚换了鞋,问了句:“又没睡好?” 这孩子,睡眠一向不大好。 季时屿“嗯”了声,“没事。” “改天我再带你去问问医生。还有阿姨明天才到,她家女儿今年也要上高中,说不定你们还能分在一个班呢!”徐静随口提了句。 季时屿没有什么反应。 拉家常又失败,但徐静没有生气,脱了外套,去厨房给他做饭。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有些抱歉地说:“你爸最近工作忙,可能没法回来看你了。” 其实是不想吵架。 一直面无表情的季时屿,听到提他爸,眉毛突然又皱了起来,徐静摇了下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不想再触他霉头,不知道季时屿到底和季恒初之间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平日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的冲突,但就是互相不对付,这次是因为他要去南方玩儿,但他爸不答应,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吵了起来,最后季时屿还是走了,季恒初也似乎拿他没办法。 两个人竟然闹了一个暑假的别扭。 - 程焰听到了周敏玉和江雪若回来的动静,她还没有睡,但她并不想出去。 再说吧!拖得一时是一时。 房间大概做了隔音处理,外面声音很小,听不大清,模糊地能猜到大概是孟姨在招呼两个人吃饭,程焰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睡不着,拿着手机跟成穗聊天,说江家那一群奇葩,原来不止南菏那种地方出刁民,这些穿着体面家境良好人模狗样的人,撒起野来也是叫人眼界大开。 成穗已经真情实感的为她感到担忧了,说:如果实在待不下去你就回来吧!学籍的事我让我爸给你想办法,学习的事儿我也让我爸帮你。你那么聪明,清华北大还不任你选,在哪儿上学都一样。 程焰一下子就乐了:你可真敢替我吹。 她没打算出去,可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敲门。 程焰拽了拽头发,干嘛啊,真要给她下马威? 她有一些烦躁,一时没有吭声,可敲门声一直没有断,也没有听见有人说话。 这是非要她出去的意思? 程焰静默片刻,霍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去,一把拉开门,敛眉抿唇,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门口的女生仰头看着她,瞳孔瑟缩了一下,骤然往后退了两步,所有酝酿好的情绪突然崩溃,眨了两下眼睛,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然后似乎越来越委屈似的,先是抽噎了两下,慢慢哭声越来越大,打着嗝说:“对……对不起!” 程焰:“……” 这是什么路数? 眼前的女生个子矮小,比程焰足足矮了一头,齐耳短发,眼睛很大,哭起来眼眶红得跟个兔子一样,显得异常委屈。 程焰想等她哭完,于是安静站在那里低头看她。 可她哭起来没完没了的,最后她只能不耐烦地说了句,“还哭啊?” 江雪若顿时止住了哭声,眼睛瞪得很大,因为太紧张打了个巨大的嗝,她觉得丢脸极了,越丢脸越难过,越难过越委屈,心中慢慢升起怨恨来,她想起她们班上一个女同学,那女生也是程焰这样,嚣张跋扈,看着就不好惹,经常欺负她,她对她一点好感都没有,是以这会儿看着程焰都没好感,她瞪着程焰,最后转身拉开自己房间的门,钻了进去。 她本来是想跟她打个招呼的,从孟姨那里得知她今天帮妈妈撵走了自己奶奶和姑姑那些人,心里对她有了点儿好感,但这会儿一点也没有心情了。 进门之前她还看了程焰一眼,眼里委屈未消。 江雪若把门关上的时候,程焰挠了下头,一脸烦躁,这到底是闹哪一出? 孟姨和周敏玉在楼下,听到动静的时候,孟姨哎呀了一声,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周敏玉苦笑了一声,“小孩子总要磨合一下,大人还是先别插手了。该说的,我已经给她们都说了。” 不然各打五十大板,什么也解决不了。 她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程焰烦躁地踢了下门,这要是在南菏,她早就上手了,唧唧歪歪的,毛病。 不服气打一架好了,她都没碰她一根手指头,她倒先哭起来了。 她也关上门,把自己狠狠摔床上,问成穗:我看起来会吃人吗? 成穗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哈哈大笑:这么给你形容吧!能止小儿夜啼。 程焰:滚蛋。 第13章 开学 第二天早上一起吃饭的时候,江雪若一声也没有吭,低着头安静地吃饭,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程焰也懒得翻旧账,人和人气场不和是常有的事儿,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倒是周敏玉为了缓和气氛,说了几句家常话,程焰和江雪若都没有接腔。 离开学没几天了,入学的事周敏玉都办好了,不需要程焰操心,听周敏玉说,学校在九中,是江城升学率最高的高中,整个市区都排的上名号,其他县市的学生甚至都想方设法往这边送。 程焰没有概念,南菏一中就是个渣子窝,每天学校鸡飞狗跳的,早恋的早恋,打架的打架,一群人内斗,另一群人跟老师斗,猴子进山了一样,安生学习的没几个,自然也出不了什么成绩,据说高中部会好一些,但生源不好,升学率低,据说也就比初中部好那么一点而已。 所以她对好学校没有概念。 临开学前周敏玉带着江雪若和程焰一块儿去逛了次商场,江雪若买什么,周敏玉就给程焰也买一份,尽管她说她不需要,同样给她买的,也会给江雪若买一份,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在一碗水端平了。 只是太过谨慎,让程焰很别扭,她还是比较适应程训之那种又抠门嘴巴又毒不讲情面的调调。 不适应周敏玉这种慈母型,程焰的态度算不上好,江雪若更是闷着一股气似的,常常幽怨地看着她,好几次程焰都想问她到底闹哪一出,有话能不能直说,但刚来,她实在不想惹事,她怕还没开口,又给人弄哭了。 程焰也懒得管那么多,除非必要,就待在自己房间里,很少出去。 明明快开学了,却仿佛度日如年似的,程焰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才等来了开学,今天早上程焰起得很早,感觉整个人都是明媚的,仿佛终于解脱了一样,从来没有觉得上学是一件这么令人开心的事儿。 早上九点前报到,周敏玉七点半就带着江雪若和她从家里出门了,上车的时候江雪若迟疑了一下,最后爬上了后座,和程焰坐在一块儿。 但两个人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程焰挨着这边的车门,江雪若挨着那边的车门,两个人中间仿佛隔着马里亚纳海沟。 周敏玉昨晚和两个人都谈了一遍,九中是走读制,家里离学校有一定的距离,周敏玉白天工作挺忙的,所以并不能每天来接她们,不过从学校到家里的公交车差不多十分钟一趟,挺方便的。 周敏玉希望她们两个能够一起上下学。 程焰无所谓,但江雪若这个态度,她可不想热脸贴冷屁股。 找个机会谈一下吧,谈不拢就约法三章,谁也别打扰谁。 她没那么多耐心和爱心。 来江城也不是为了给自己找罪受。 九中有初中部和高中部,江雪若就是从初中部升上来的,所以对高中部不陌生。 因为程焰之前不在这边上学,所以还有一点手续要跟老师沟通一下,周敏玉要单独去见一下老师,嘱咐江雪若带程焰先自己去看一下班级。 车子进不去学校,只能停在校门口,江雪若和程焰分别挎着一个书包,周敏玉走在前面。 一路上都是形形色色的学生和家长,程焰一路走过去,觉得这里和南菏确实是不一样的,南菏很少见到家长这么殷勤,都是放养状态,每次开学都跟打仗似的,不起两次冲突,这开学好像就没什么味儿。 高一的教学楼离校门很远,在学校的最深处,两栋楼相对而立,分a部和b部。 两栋楼中间有一块很大的广场,夹杂着喷泉假山和花园,小路蜿蜒。 环境看起来挺好的,至少比南菏要好。 公告栏在广场上,上面贴着分班信息。 这会儿前面围了很多人,从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到自己的名字和所属的班级,然后去自己的班级里报到。 学校看着不错,但这未免也太粗糙原始了些。 江雪若挤不进去,焦急地踮着脚张望着,却什么也看不见,转头看见程焰站在人群外围,仗着身高优势,目光扫视着公告栏上的名单。 但是隔这么远,能看清吗?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江雪若回头看到自己初中的同班同学,对方冲她笑着:“雪若,我在六班,你呢?” 江雪若摇摇头:“我还没看到。” “咱俩要是能在一个班就好了,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咱们班的人呢!”对方说。 江城就这么大,基本上各个初中升上来的都不少,很容易就能找到以前的旧同学。到了新学校新环境,就算不能和好朋友分在一个班级,有一两个认识的旧同学,心里也能有一个慰藉。 江雪若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太大的感触,她最好的朋友就是自己的姐姐,姐姐性格外向,乐观好相处,身边也总是有很多朋友,但是姐姐对自己最好,好到所有人都嫉妒,姐姐去世后,她消沉了很久,也没有再交过新的朋友,也就无所谓能不能和谁分到一个班。 倒是结了一个仇人,一点都不想和对方再碰面。 想到这里江雪若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不要和秦明月分到一个班。 就这么想着,她就看到了秦明月,秦明也在围观的人群里,和她几个小姐妹挤在一起嘻嘻哈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们总是很招摇,恨不得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似乎为了显得自己很厉害似的,每每喜欢大声挖苦羞辱人,开一些很不合时宜的玩笑,她性子软,脑子反应也迟钝,每次想到反击的话,对方已经取笑完了,看你不高兴,还要再夸张地笑一声,“天呐,你不会这么开不起玩笑吧?” 江雪若看见她就生理性厌恶,默默往远处挪了一下,不希望秦明月会看见自己。 她往后退着,就撞到了程焰身上。 程焰的胳膊杵了她一下:“你在十三班。” 江雪若点了点头,闷声问了句:“你呢?” “我也是。” 江雪若点点头,或许是妈妈跟学校打了招呼。 她还是挤不进去,踮着脚张望了一下,什么也看不见,不由再次看了程焰一眼,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看见的。 程焰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好笑,这妹子性格黏黏糊糊的,倒是单纯的好笑,心事都写在脸上一样,眼珠子一转程焰基本就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于是对着她说了句:“我千里眼。放心,不会看错。” 江雪若因为心事被看穿而有些羞恼,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程焰忍不住笑了声,真逗。 “走吧!”程焰抬了下下巴示意。 江雪若挣扎了好一会儿,忽然拽住她,踮着脚附在她耳朵上小声说:“你能不能帮我看一看,秦明月在哪个班?” 程焰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黏糊的女生,说话还要趴在耳朵上,痒死了。 她掏了一下耳朵,“你朋友?” 江雪若也没见过这么凶相外露的女生,似乎不知道礼貌怎么写一样,永远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说皱眉就皱眉,把不耐烦写在脸上,即便是因为自己有求于人也还是忍不住难受了一下,但她真的太想知道秦明月在哪个班,于是老老实实回答:“不是,我跟她不对付。” 哟呵?这种纯良无害的小姑娘,还有仇家呢? 程焰不大耐烦,但还是纡尊降贵替她看了眼,分班表是按姓名首字母排序的,不难找,她扫了两分钟就找到了。 不过…… 程焰回头,冲江雪若耸了下肩:“不巧,她也在十三班。” 那一瞬间,程焰觉得江雪若都快哭了。 与此同时,侧边传来一阵欢呼,一个声音尖利的女生兴奋地嚷着:“明月,你和时神也太有缘分了吧!呜呜我也想去十三班。” 程焰眼睛好,耳朵也尖,忍不住挑了一下眉,看着江雪若,脑袋往那边偏了下,“她?” 那女生也是高个子,扎着高马尾,长得不错,就是粉有点儿厚。 江雪若闷闷不乐地点头,一副灾祸临头的样子。 程焰轻嗤了声:“出息!” 远处秦明月勾着一侧唇角笑道:“没办法,天意。” 几个女生夸张地恭维着她,几个人俨然是人群里的焦点,不时还有其他人搭讪,调笑她和那什么神天生一对。 江雪若很讨厌秦明月的嚣张跋扈,程焰似乎也是同一类,于是她气呼呼地闷着头径直往前走了,人生怎么能这么倒霉呢!她又要和秦明月一个班了。 程焰看着江雪若的样子,撇撇嘴,跟着往教室去,刚走两步,一群人突然冲过来,一下子撞在程焰身上。 程焰个子高,体格也好,对方撞了她一下,倒是自己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自觉没面子,先声夺人道:“走路不长眼啊!” 是秦明月那群人,其他人把那个小个子女生扶起来,也瞪了程焰一眼,上下打量她一下。 周敏玉给程焰新买了衣服,但程焰是个勤俭节约的土狗,衣服不穿破,不会换新衣服的,九中对校服也不严格,开学之后才会定做校服,所以她现在还穿着在南菏那身衣服,一件宽大的深紫色旧T恤,背后印着唐老鸭,唐老鸭都快磨掉光了,下身穿着那条旧得磨出花边的牛仔裤,乍一看,土得独树一帜。 于是有人挖苦了句,“哪来的乡下土鳖。” 这些人惯会这招,什么难听说什么,还专捡人家缺点软肋踩,说话毫不顾忌。 秦明月抱着胳膊看热闹,她也在打量程焰,这女生虽然长相攻击性很强,但美得也很直观,放在人群里属于很惹眼那一类,她心里不舒服了下,听自己朋友挖苦的话,心情又好了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程焰歪着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手指活动了好几下,第一天开学,还是陌生的地方,她并不想惹事,憋了好一会儿,忍了。 最后只是看着对方的目光,轻蔑地从鼻腔里哼了声,言简意赅骂了句:“傻、逼。” 第14章 生猛 说完,程焰眼神下撇,回敬了一个打量的目光,然后眼珠转了半圈,露出一个蔑视嘲弄的表情来,手插在口袋里,迈步走了。 走到江雪若身前,抬了下下巴,“走啊,发什么愣。” 江雪若微张着嘴巴呆滞在那里,听见她说话才回了下神,抬头看了程焰一眼,吞咽了口唾沫,小声提醒,“她们以后会一直挖苦你的。” 这些人就是学习也不好,天天无事可做,又爱出风头,整天就想着怎么捉弄人,四处聊八卦找乐子,没乐子就自己制造乐子。 她看到那些人就下意识想躲,倒也不是害怕,就是反感,跟她们作对没什么好下场,她们爱抱团,嘴一个比一个毒,忍一时对方觉得没趣也就不继续了,不然一旦得罪她们,接下来估计要很久没好日子过。 刚刚她们挖苦程焰的时候,江雪若心里忍不住揪了一下,虽然她不太待见程焰,可她太知道秦明月那群人是什么样的人了,忍不住为她担心了一把。 妈妈为了她能接受程焰,跟她说了很多程焰在南菏的生活,据说那边偏僻穷困,民风也不好,她爸爸腿还断了,程焰估计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从南菏来江城,就带了一口很小的行李箱,三两件衣服已经很旧了,显得有些寒酸。 她其实挺好奇程焰这种会怎么反驳的,嘲弄人的弱点和缺点真的很没有礼貌,也很伤人,秦明月还很喜欢取笑人的爱好,自己喜欢画画,每次秦明月那群人见了她,总是带着取笑的语气说:“哎哟,大画家来啦!” 她本来和秦明月这群人完全搅和不到一起去的。 但因为姐姐和驰睿是好朋友,而秦明月喜欢季时屿,季时屿又和驰睿有过节。姐姐去世后,驰睿经常帮她,于是秦明月怎么看她都不顺眼,有事没事就来找她点麻烦。 好多次她都想跟驰睿说,别理自己了,不然秦明月更得变本加厉,但这话太过分了,她说不出口。 本来想着,熬过初中就好了,没想到又跟秦明月分在一个班级。 她到现在脑海里还有秦明月叫自己大画家的样子,关键自己跟她又不熟,她画画也不好,只是喜欢画而已。每次她们一说大画家,她就觉得特别难堪。 如果那些人骂她乡下来的土鳖,她估计会气得爆炸。 大概率当一句玩笑话忍过去算了,就算是反击,顶多也只会回敬一句:“你才是土鳖。” “挖苦人很有意思吗?” “你太过分了。” 原来完全不需要管对方骂了什么,一句傻逼比一百句反驳的话都管用。 反正这会儿是那个说土鳖的女生脸色很臭,差点冲过来打程焰,被拉住了。不仅程焰不想惹事,她们也不想第一天开学惹事,毕竟对新老师新学校还不了解。 很爽,但爽完江雪若深觉她以后倒霉了。 程焰低头看了江雪若一眼,这小矮子真的又瘦又小,跟个洋娃娃似的,就是也太胆小了吧!性格黏黏糊糊唧唧歪歪的,看着就愁人。 程焰好笑回了句:“我又不是没长嘴。” 怕她们干什么。 江雪若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一副你不懂的样子。 - 十三班在A部,坐北朝南,B部是坐南朝北,两栋楼相对而望,中间两座廊桥相连,每层楼都是互通的。 整个高一三十个班,九中不按成绩排班,校长信奉素质教育,声称不会放弃每一个同学,所以各班都有学习好的和不好的,分配的很均匀。 不过也不是完全的不看成绩,之所以分a部和b部,就是因为有两个年级主任,两边是竞争关系。 虽然声称按成绩区间随机分配,但还是会有一些班级明显强或者弱。而十三班似乎更奇葩,公告栏里有总名单,班级讲桌上也放着班级名单,早上七点开始,十三班的教室就陆陆续续进了人,没排座,自己随便找位置。 所有人进了班级,第一反应是找认识的人,瞎扯两句,互通八卦,然后找位置坐,问问还有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在,或者干脆去看名单,瞧瞧这班里到底都有谁。 因为一半都是初中部直升上来的,所以互相认识的很多,就算不是一个班的也是一个年级的。 按照惯例,开学的这几天,差不多班级里各种小团体就已经基本落成。 这会儿人数已经快过半了,沈逸风靠在讲桌上,手里拿着名单,一群人围在他身边一起看。 “阿时还没来?”四眼把胳膊搭在沈逸风肩膀上,有些无聊地说。 开学真没劲,今年还没有军训,说是附近的武警部队有紧急任务借不来人,所以学校决定冬训,不然早一星期就要开学了。 今天报完到,领完书就正式上课了。 沈逸风幸灾乐祸地说:“阿时来了估计都不想上课了,你猜他那个脾气能坚持几天不动手?” 他一说完,一群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对着这个名单已经研究了很久了,越看越乐。 这群人拿着名单不松手,其他人也不敢上前去看。这会儿都好奇他们在乐什么。 就是秦明月也不敢直接上去要,她跟沈逸风这群人都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所以对他们很了解,这几个家里条件都不错,自己形成一个圈子,别人都融不进去。 沈逸风这几个人能完整聚在一起,八成家长和学校打过招呼,毕竟每年的奖学金项目,都是他们几个家里赞助的,九中之所以成绩不错,多少跟奖励机制有点关系。 无论大小考试都评奖,前十名都是大额现金奖励,九中生源复杂,但基本还是家境普通甚至贫困的更多,就导致学生们会很努力地争夺前十名。甚至前一百名都有奖励,如果单科一百分,或者联考在市里省里拿了名次,其他竞赛拿了名次,还会有其他奖。 她和那群小姐妹没有能分在一个班,只有一个孙甜甜跟在她后面,但孙甜甜跟她算不上什么朋友,一个小跟班罢了,没用得很,要不是对她百依百顺,好指使,不然她都懒得理她。 秦明月侧头问孙甜甜:“他们在笑什么?” 孙甜甜“啊?”了声,她也是刚进来,怎么会知道。 秦明月抬了下下巴:“你去问问。” 孙甜甜表情为难,但她不敢忤逆秦明月,最后硬着头皮过去了,好在在第一排拉到一个认识的人,问了下才知道怎么回事。 孙甜甜回来趴在秦明月耳朵边说:“驰睿也在这班,而且我们班主任是毛哥。” 秦明月挑了挑眉,怪不得呢!驰睿和季时屿有仇,驰睿那群人跟季时屿那群人本来就不对付,之前隔着一栋楼时不时都要起冲突,现在竟然又分在一个班了,这也太巧了。 毛哥大名是毛英俊,人称刽子毛,他教数学,据前几届的师哥师姐们说,这位无妻无子,学校是他家,只要成绩不要命,人超凶,生平最反感刺头学生。 但十三班……似乎全刺儿头。 - 程焰觉得这小姑娘真烦人,也不知道认识多少人,从公告栏的三楼到楼梯口,这短短三分钟的路,程焰觉得至少有十几个人跟她打招呼了,每个打招呼的都要跟她扯两句,黏黏糊糊地叫她宝贝。 最后程焰不耐烦,先走了。 没想到走到二楼碰到楼梯旁办公室门口和毛英俊站在一起说话的周敏玉,A部二楼靠楼梯是数学组的大办公室,周敏玉是来确认程焰的学籍已经调过来的。 周敏玉轻声对毛英俊说:“麻烦毛老师了,这孩子以前的学校比较乱,您多费心了。” 毛英俊个子很矮,头却很大,一双眼精光四射,牙齿像松鼠一样两颗大门牙外露,说话有一点口齿不清,但是气场很强。 他点点头,“我会多留意的。” 程焰的过往成绩弄不过来,南菏一中的管理很差劲,程训之跑了两趟都没找到人调出来,只找到几张期末考的成绩表,办入学的时候,周敏玉费了好大的劲。那几张成绩表毛英俊看了,要不是偏科,要么单科零分,要么好几个满分,他觉得这成绩丝毫不能作为参考,他甚至怀疑这成绩是造假造出来的。 不过既然人已经进了他的班,过往就不追究了。 周敏玉看到程焰,冲她招手,“过来跟毛老师打个招呼,这位是你们班主任。” 程焰目光在毛英俊身上停留过来,倒是礼貌点了下头,“老师好。” 这班主任真时髦,西装配短裤,凉鞋配袜子。 可能是因为她是个土狗吧!程焰眼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城里人穿着怎么这么前卫。 “到了新班级,有什么不适应的,可以跟老师讲。”周敏玉叮嘱。 程焰点了下头,心里却在想,没什么不适应的,她就是颗草,砖头缝里也能长,刚来江城的时候成穗和程训之还怕她水土不服、心里难过、精神萎靡,结果她能吃能睡,接受良好。 没心没肺,她就是个白眼狼。 周敏玉和毛英俊又客套了几句,然后才告辞,报到不需要家长干什么,像江雪若这种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基本家长都不会来,周敏玉站在那里和程焰相顾无言,周敏玉发现雪若不在了,大概能猜到两个人可能还是有隔阂,也不敢多问,片刻后周敏玉只说了句:“那我走了,你去教室吧!晚上可以让雪若带你,她知道怎么坐车。” 程焰“嗯”了声,片刻都没有停留,转身走了。 她不想多解释什么,烦。 不过刚上到三楼,江雪若就追了上来,她碰到了周敏玉,因为明显看出来周敏玉不高兴,所以这会儿闷闷缀在她身后,一边觉得程焰真是我行我素,一边懊悔自己不应该跟别人说话不顾及她。 从楼梯往前走,分别是十五班十四班,然后才是十三班。 走到十四班门口的时候,突然出来一个男生,那男生很高,穿一身黑色休闲装,长得唇红齿白,耳朵上还戴着个极小的钻石耳钉,程焰被晃了一下眼,觉得他们城里人真的一个比一个花里胡哨。 男生却看了一眼江雪若,“雪若?在哪个班?” 得,这交友范围真广,程焰留两个人聊天,自己大步往教室去。 江雪若还在因为跟同学聊天没顾及她自责,这会儿看她情绪不佳提步往前走,没来由心里一咯噔,一边拉住程焰一边跟驰睿说:“我,我在十三班。” 江雪若一向胆小,身边从来没有程焰这号人,驰睿看她那副说话磕磕绊绊的样子,下意识觉得她被欺负了,于是打量了程焰一眼。 程焰只是看着江雪若,一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不耐烦劲儿。 江雪若从来没觉得这么委屈过,其他人她不喜欢可以不理会,可程焰是周敏玉的亲生闺女,她避都避不开。 于是她闷声说了句,“我想跟你介绍一下我朋友,他叫驰睿,算是我表哥。”出了五服了,也就是沾个表哥名头。 程焰愣了下,她本来就是个顺毛捋,这小姑娘一副明显示好的样子,她也不好不给她面子,于是看着驰睿点了下头,“你好。” 江雪若看她愿意跟驰睿打招呼,顿时心情好了一点,笑着跟驰睿说:“这是……是我姐姐,从南方转过来的,刚来江城。” 驰睿“嗯”了声,打量了程焰一下,点头。 敷衍完,程焰转身大步往教室去,而沈逸风一群人出来正准备给驰睿一个下马威,几个大男生走得快,程焰回身又猛,顿时没防备撞在一起。 程焰觉得自己今天身上是安了磁铁吧,动不动就来个人撞她。 她表情不耐烦,沈逸风表情更差。 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气氛剑拔弩张的。 驰睿知道沈逸风这些人是冲他来的,于是把程焰拉到身后,“有病?” 沈逸风嗤了声,“现在换班还来得及,趁阿时还没来。” 操,真烦人。 南菏一群傻逼,到了江城还是一群完蛋玩意儿。 程焰转身打算从后门进,结果一个四眼男生移过来堵住她,“跑什么?” 程焰抬眼,真有点儿生气了,压着嗓子说了句,“起开。” 四眼就看不惯驰睿那个死样子,连带着看他身边的人也不爽,挑着眉说:“你他妈老实点儿。” 程焰向来不喜欢废话,警告完不会给第二次机会,这会儿猛然扣住他肩膀一个提膝,四眼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呼。 “啊——操!”他不由自主躬下腰。 程焰松开他,扫视沈逸风那群人,歪了下头,一副来啊我看谁再来拦一下试试的样子。 九中学生没那么规矩,但也没见过这种生猛的,沈逸风都愣了。 这他妈是女生吗? 一群人目送程焰扬长进了教室。 第15章 (含入v公告) 有些人天生是焦点,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四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嚷着要弄死程焰,被一群人拽着。 沈逸风觉得好笑,“你丢不丢人啊!” “再说你一个大男生去堵人家女生干什么,碰到硬茬了吧!” “哈哈哈我第一次看我们眼哥吃这么大瘪。” 因为程焰这个插曲,沈逸风都没有为难驰睿,反正这梁子结得久了,互相见面例行找个茬而已,各自僵持了一下就散开了。 江雪若被吓得不轻,又觉得程焰真是太能惹事儿了,短短的一小会儿,程焰不仅跟秦明月结了仇,还跟沈逸风那群人动了手。 真是精准踩雷第一人,专捡不好惹的得罪,太厉害了。 她知道驰睿表哥和沈逸风那群人有过节,至于是什么过节她就不知道了,反正初中从开学的时候就知道两拨人动不动起冲突,不少人猜过,但是最后也没有确切的理由。 这也不是她能插手的,现在又因为程焰,更觉得头疼,所以她进了教室找座位的时候没有去找程焰,她一点都不爱出风头,就希望谁也不要注意她才好,所以她不想和程焰走得太近,她去第一排坐在了正中间的位置,过了会儿,一个戴着眼镜、斯文安静的女生俯身问她:“你好,这边有人吗?” 江雪若摇了摇头,示意她可以坐,是个生脸,应该不是直升的。 对方一看就是好学生,学习不好的都会自觉往后坐,比如沈逸风那群人,比如……程焰? 江雪若回头看了一眼,程焰坐在了最后一排,大概因为刚刚的举动太惊人,至今还没有同桌,她安静坐在那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大约刚刚经历过两次冲突,原本只是有些不耐烦,这会儿整个人戾气毫不收敛,满身都是别惹我的暴躁。 周围嘁嘁喳喳地小声议论,说:完了,本来刺头就多,没想到还有一个。 别人都找了认识的人有说有笑,即便都不认识也在试图拓展交友圈,只有程焰像是被隔绝了一样,她不去搭理别人,也没人敢和她搭话。 一个一个偷偷打量她,不知道到底是哪路神仙。 这些学生,都是附近各个学校的,互相人脉重合一下,基本各种八卦都能套过来,路人甲也没人注意,像沈逸风啊季时屿啊秦明月这些人,还有其他中学的风云人物,大家都已经有所耳闻了。 只有程焰,存在感这么强的人,除了江雪若,没有人知道她。 其实江雪若也不是很了解。 不知道为什么,江雪若觉得她有点可怜,可沉默了一会儿,又强迫自己回头不要去看她。 她是自找的,怎么这么爱出风头。 到了快九点钟,人基本全部到齐了,程焰身边才坐了个…… 江雪若只是随意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她发现程焰身边坐着的是刚刚那个四眼。 某一刻,她很怀疑两个人会打起来。 就连沈逸风都觉得,他都忍不住跟身边赵沅说了句,“我们眼哥这是重新找到了激情啊!” 赵沅笑着摇了摇头,“阿时一向护着他,谁敢惹他,他恐怕第一回 碰到这么硬的钉子。” 他看了程焰一眼,“而且我们眼哥就喜欢这种劲儿劲儿的女生,我都怀疑她故意去堵人家就是想引起人家注意。” 阿时人虽然脾气不大好,性子也有点阴沉,但其实很少和人结仇,驰睿身边总是围着不少人,阿时很少迁怒别人,所以只要对方不先找事,他们也不大会跟驰睿身边的人过不去。 沈逸风笑得肩膀耸动,最后叹了口气,“阿时怎么还不来?” 赵沅也看了看表,“他不会又生病了吧?” 沈逸风忽然收了笑脸,皱着眉说:“呸呸呸,胡扯八道什么。” 赵沅打了下自己的嘴,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了一下。 沈逸风也担心,但担心也没有用,这会儿只能故作轻松地拿胳膊杵了下赵沅,“你说四眼要是看上驰睿身边的人,算不算通敌叛国。” 说完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四眼大名还是挺斯文的,叫周思言,因为戴眼镜,名字谐音又太容易联想,慢慢大家都叫他四眼了,他比大家都大一点,脸却特显小,跟阿时是真的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不像他们,是后来才认识的。 他话特别密,名字一点都没取错,平日里阿时顶烦话多的人,周思言是例外,当然阿时有事,周思言也顶在最前头,两个人算是互相情深义重了。 赵沅便猜,“如果真那样,估计阿时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得纠结死。” 有时候阿时倒看起来没多痛恨驰睿,反而四眼对驰睿深恶痛绝。 据说是跟阿时的生母有关,四眼知道一点,但也没有说过,阿时的生母是阿时的忌讳,四眼话那么多的人都能守口如瓶,所以他们也不敢多问。 沈逸风咧着嘴笑起来,“我要去跟阿时告状。” - 校园里人渐少,家长退散,学生们归拢进教室,各个班主任出动,正准备和新同学见第一面的时候,一辆红色保时捷沿着主路一路开到了教学楼前。 巡查的保安正好路过,忍不住弯腰敲了下窗,“你好,车不能开进来。” 副驾驶和驾驶位的门同时打开。 开车的是个女人,穿一身简单的白裙,因为开车踩着平底鞋,可身形比例依旧优越,她温文尔雅笑了下,没有多解释:“抱歉,我很快就把车开出去了。” 副驾上下来一个男生,肩上挎着书包,从下车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整张脸透着些许苍白,他没有理会这边的动静,径直往教学楼去。 徐静对保安比了个抱歉的手势,追上他,“阿时,有事跟妈妈打电话。” 季时屿脚步未停,但能看到他还是点了下头。 这片刻的功夫,有人过来拉住了保安,示意这位是季总的太太叫他不要多事先离开,然后自己面对徐静,他笑了下,“季太太,来送孩子上学?” 徐静收起担忧,回身应对老师,得体微笑,“陈主任好,我家阿时今年上高中,麻烦您多费心了,他身体不大好。” 陈奇峰对于对方能准确叫出自己的姓而感到有些意外,忙颔首道:“看顾学生是我们的职责,您客气了。” 学校不让进车,徐静的车是有准入证的,只是既然有了规定她也不会去打破规则,甚至平日里会特意开辆旧车,但今天是意外,快要迟到了,阿时心脏不好,她不愿意让他走着过来。 九点一刻,其他班级已经在激情演讲了,可是十三班还是没有人管,教室里乱糟糟的,比其他班都要热闹。 隔壁十二班的班主任也还没有到,有人从后门溜出门,蹲在十三班门口小声问:“听说你们班刚来就打架啊!” “谁这么勇猛,敢跟眼哥动手?” “时神还没来?” “毛毛不是你们班主任吗?我觉得你们班要完啊!” …… 前排聊得热火朝天,忽然有人小声说了句,“你说学校是不是故意的?为了用魔法打败魔法,故意把所有的大佬安排在一起斗法。” 人差不多到齐了,季时屿、沈逸风、赵沅、周思言、薄斯臣,这五个老五人组一个都不落地在十三班。 驰睿、周政南这俩是一组,而且驰睿跟季时屿是老仇家,周政南又特别护着驰睿,见了季时屿那群人脾气就疯长。 女生这边有个秦明月,秦明月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好看,据说前男友众多,大约众星捧月惯了,任性又嚣张,男生眼里不过是有点娇蛮,女生就很不耐烦她了,女生里要么跟她是一伙的,要么极其讨厌她,没有中立的。 之前初中时候一群人无聊选校花,秦明月呼声最高。 现在还有一个程焰,这女生也太愣头青了吧!生猛得吓人。 要是这些人分散不在一个班就算了,可秦明月是出了名的高傲爱出风头,别人捧着她她倒是温柔娴静谦虚礼貌,身边一旦有人抢她风头,她战斗力能飙到十级。 况且她喜欢季时屿,程焰又刚得罪了四眼,跟驰睿好像还有点关系。 现在已经肉眼可见地能看出来这复杂的人物关系,未来会有多恐怖了,这错综复杂的,感觉已经可以拿去拍连续剧了。 还没开始上课,十三班已经名扬上下三楼,前后两栋了。 只有程焰还是个无知人士,她对这些人一概不了解,江雪若去前排坐是她预料得到的,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勉强要好也没意思,四眼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只是侧头看了一眼,没吭声,安静地低着头在看手机,成穗也开学了,这会儿跟她叽叽喳喳说刚开学又打起来了。 【一穗平安】:你在那边怎么样啊?是不是大家都闷头学习。 四眼拿指骨敲了敲桌子,“哎”了声,“我坐这儿你有意见吗?” 程焰吐了一句,“随便。” 爱怎么滴怎么滴。 顺便回成穗:也不怎么样,我感觉像进了动物园,一群猴子上蹿下跳。 四眼鲜少被冷落到这种地步,况且他是个话唠,见程焰不理人就不爽,“你跟驰睿什么关系?” 程焰都没看他,随口回了句,“没关系,不认识。” 【一穗平安】:哈哈哈别这样嘛!你要学会交朋友,主动一点,主动就有故事。 四眼嗤了声,“不认识他就护着你?我跟你说……” 主动个屁,程焰耐心告罄,侧头看四眼,眼睑压下来,眼神寒芒毕露,“闭嘴!” 四眼被梗了一下,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教室慢慢安静了下来,原本嘈杂的教室忽然变得安静,四眼和程焰抬头,一个男生正朝着后排走过来。 那男生个子很高,肩膀宽阔,表情因为带着几分阴郁,而显得冷意更深。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来:“阿时——” 沈逸风和赵沅是在跟他打招呼,薄斯臣是给他留了空位示意他去坐。 薄斯臣就在周思言正前方。 而周思言是憋了一肚子委屈,这会儿看见季时屿恨不得扑上去,整个人半个身子倾倚在桌子上,把身前位置上的季时屿往身边拽,“阿时你又一个暑假都不出来,你去哪儿了?” 季时屿拂开他的爪子,“度假。” “国内还是国外啊!跟谁,你都不带我,你也太过分了吧!” 季时屿比了个嘘的手势,毫不留情告诉他,“因为你太吵了。” 沈逸风几个人闷声笑起来,周思言气得跺脚,“我今天招谁惹谁了。” 安静的片刻,季时屿却没转过身去,而是微微偏头看向周思言身边坐着的女生,眉毛微蹙。 程焰也在看他,阿时…… 原来秦明月说的时神是他。 啧,什么破称呼,牙酸。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也能碰一起。 但不看见他还好,一看见他程焰就想起那天被他拒绝的烦躁,于是看着他的目光不自觉也带着几分挑衅。 周围一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周思言趁机告状,“这女的是个母老虎,我早上就挡了她一下道,她差点把我隔夜饭怼出来。” 季时屿收回目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倏忽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淡薄的笑意,拍了拍四眼的肩膀,“她没拿石头就不错了。” 他回身,挨着薄斯臣坐了下来。 只是有些意外会在这里见到她。 程焰听出他在揶揄她,嗤了声,越发对他不爽,“早知道在南……” 季时屿听到她欲提南菏的名字,顿时敛眉,骤然起身,把凳子往后踢了下,动静打断了程焰的话,他出了座位在程焰课桌旁站定,指尖敲了下她桌子,“跟我出去一下。” 程焰抬头,看到他表情不悦,沉默两秒,言简意赅:“不去。” 长这么大,除了程训之和成老师,但凡用命令语气跟她说话的,都能瞬间激起她的反骨。她本来就不爽,这会儿满脸都是你算老几摆什么脸色你看我理你吗的表情。 季时屿沉默片刻,面无表情:“求你。” 第16章 你觉得合理吗? “你和季时屿以前认识?”回家的路上, 江雪若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那句“求你”让十三班都炸了锅,时神在九中不仅名扬初中部, 连高中部的人都认识他,但凡学校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基本都不招惹他,见了面都恭恭敬敬叫他一句时神,或者亲近一点,叫他阿时。 他倒是没跟人动过手,平常事儿也很少,比起几个刺头惹事主,他反倒因为病弱了点而显得单薄,人也更绅士礼貌。 只是不怎么说话, 看起来也很低调的样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怕他, 大概是因为他身边围着的人都不好惹吧! 每个学校总有几个风云人物, 能叫出来名字的,大多也有点儿谈资, 倒是季时屿什么也没有,没听说跟谁打过架, 没跟哪个女生暧昧过, 也不惹事, 也不顶撞老师,但提起来,时神面子永远最大。 倒是江雪若实在想不到季时屿和程焰会有什么联系。听妈妈说,程焰之前从来没有来过江城, 甚至都没出过南菏。而且南菏那个城市,在程焰来江城之前,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季时屿应该不会去过那边吧? “算是吧!”程焰蹙着眉,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句“求你”让程焰都无语了,她本来一身反骨,一副你叫我出去我就出去,你算老几的样子。 她有料到季时屿会生气,甚至都猜到他那几个朋友会发火,但她没料到季时屿会说这话,一时之间她都忘了自己的原则,挑了下眉,还真起了身。 两个人就站在楼道里,季时屿小声说了句:“加个q.q吗?” 程焰本来就觉得他莫名其妙,叫她出来就说这个,于是她下意识就回了句:“你有毛病啊?” 季时屿忽然笑了声,那笑声让程焰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她抱着胳膊,浑身上下都觉得不爽。 最后季时屿先拿出了手机,打开添加好友的页面然后递到程焰的面前。 他安静地看着她,给足了她耐心。 程焰沉默了两秒,然后才反应过来,季时屿是因为那天拒绝她加好友的请求,这会儿在主动对她示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忽然觉得对方有所求。 但她也不是小气的人,接过来输入了自己的账号,点了发送请求,然后递还给他。 他的手机可真新,智能的,一看就很贵。 这少爷穿的也很贵。 长的也很贵。 就这么安静站在这里,自带气场。 程焰觉得自己的赌气更像个小学生了,但因为季时屿的主动示好,她又不好发脾气,整个人顿时都不好了。 她大方地说了句:“有事你直说。” 别搞这些唧唧歪歪的。 “我希望你替我保密,我暑假去南菏的事。”他直说了。 程焰顿时一脸问号,“我们南菏有那么丢人吗?” 季时屿又笑了下:“不是,私人原因。” 程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猜到他可能是因为刚刚她差点儿提南菏所以才叫她出来,原本以为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求她,原来就这? 年纪不大,秘密不少,还搞得神神秘秘的,多大点事,值得他说一句“求你”。 直到没多会儿,四眼跟季时屿吐槽自己的时候,季时屿说了句:“你别呛她,她脾气就挺好。” 程焰顿时才反应过来,这狗是看穿了她是个顺毛捋。 靠。 “他叫你出去,没有为难你吧?”江雪若最开始只顾着害怕,后来冷静下来其实有一点自责,程焰本来跟驰睿没有什么关系,是她介绍程焰跟驰睿认识的,没想到正好碰倒沈逸风他们跟驰睿起冲突,如果季时屿为难程焰,江雪若觉得自己也是有责任的,她愿意去跟季时屿他们解释。 从九中出来就是公交车站,江城还没有完全通地铁,从这里到家,坐公交大概要将近四十分钟,中途经过十二个站点,稍有耽搁就要一个小时了。 江雪若以前自己坐公交会觉得很孤单,可是现在身边有了同伴反而更不开心了,以前她都不用坐公交的,家里有司机,是一个胖胖的大叔,他只负责接送她和姐姐上下学,姐姐去世后,因为奶奶经常因为她来家里闹,大叔受不了夹板气,很快就辞职了,妈妈当然没有时间每天接送她,所以她自己要求坐公交,为了不迟到,每天要早起至少一个小时。 他心疼周敏玉,从不在她面前抱怨,但是周敏玉似乎知道她爱睡懒觉,稍微一得空,就亲自接送她上下学。 她不喜欢奶奶和二叔,就是因为,周敏玉作为一个继母,都能做到如此关心体贴她。可他们却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爸爸去世之前她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到这个地步,人生的变故总是突然降临。 她顿时有些想自己的姐姐了,如果姐姐在,这会儿她们肯定是手拉着手一起回家了,她肯定会拉着姐姐的手,喋喋不休给她讲今天在学校遇到的一系列奇葩事,回到家的时候孟姨会把饭做好,她们吃完饭一起写作业,她有不会的题可以问姐姐,晚上不想自己睡的时候就钻进姐姐的被窝里,两个人趴在一起说悄悄话,互相挠对方的痒痒…… 姐姐很嫌弃她黏人,常常嫌弃地把她从被窝里揪出去,她也常常会很生气,故意气她。每天打打闹闹,那时候也没有太多姐妹情深,反而常常因为琐事吵架,生气的时候常常想如果没有姐姐就好了,可是姐姐去世后,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想她。 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再也没有姐姐了。 她侧头看了程焰一眼,觉得对方似乎并不想理她,失落感骤然而至,于是安静下来。自己霸占了她的母亲,她应该很讨厌自己。 公交车停靠,程焰跟着江雪若上了公交,江雪若替她刷了卡。 去郊区的公交人不多,两个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程焰忽然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还没有回答她,于是说了句:“没有为难。” 江雪若闷闷地嗯了一声:“哦。” 程焰察觉到了她情绪不高,知道自己大约也有点过分,但自己本来就不是那种会体贴人的性格,而她似乎很自己闷着多想,于是决定不理会她。 开学第一天全是乌七八糟的破烂事,回到家的时候周敏玉还没有回来,回来这么久其实见周敏玉的时候不多,对程焰来说挺好的,省得两相尴尬。 孟姨已经把饭做好了,高一的晚自习不强制在校,但是据说每一届要不了俩月就会从不强制到默认强制,所以现在能不去,大家都不去。 江雪若和程焰两个人都不打算去学校上晚自习,太远了。 不过今天毛英俊进教室就公布了一个重磅消息,说是这周四周五摸底考。 今天已经是周二了,过了明天,后天就要考试,完全不给人准备的时间,整个年级嚎叫了一天惨绝人寰惨无人道。 刚吃完饭江雪若就去复习了,程焰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但是她没有去学习,因为她没有书本,初中的书本早就扔掉了,没有从南菏带过来,她也不想去跟江雪若去借。 她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儿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季时屿来,她觉得也太奇怪了,季时屿每年都去南菏,光程焰知道的都至少三次,可今天听周思言的意思,他们几个好兄弟似乎完全不知情。 他在南菏也奇奇怪怪的,整天不知道在干啥,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那里去。 以前她就怀疑过,但跟自己没有关系,她才懒得管。这会突然有点好奇起来。 她给程训之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知不知道季时屿的事,但程训之没有接。 程焰皱了皱眉,看了下时间,这个点怎么着也不会睡吧!可连续拨了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程焰原本散漫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她坐直了一下,拨了成穗的电话过去:“你今天见我爸了吗?” 成穗似乎问了自己爸妈一句,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听程焰语气严肃,并没有多废话,直接说了句:“你等着,我去前头给你看一眼。” 成家离程家的房子不过短短五分钟的路程。 程焰有些担心程训之,于是没有拒绝。 这五分钟的路程,程焰几乎幻想了无数种程训之出事的画面。他瘸着一条腿干什么都不方便,万一真出了点儿事儿,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程焰烦躁地抓了好几次头发,突然很后悔自己来这边。 又有些讨厌程训之的独断专行。 不到五分钟,成穗就回了电话:“我问了,你爸早上就出门了,说是跟别人一块出去玩。” 出去玩?他那种独狼,哪里来的朋友一起出去玩。程焰还是不放心:“谁?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成穗忽然笑了笑:“我问了,是个陌生男人,不过开着车来的,跟你爸有说有笑呢!你爸亲口跟邻居说出去玩。你还怕程叔被人拐走啊?” 听到这里,程焰才稍微放下心来,撇撇嘴:“有人愿意拐他,我都要笑醒了好吗?” 成穗笑了声:“你就是嘴硬,担心你爸又不丢人。” 是的,程焰的确担心程训之。 哪怕她嘴再硬,在程训之面前说得再无所谓,她心里还是担心程训之的。 如果他腿好好的,她才不会管他。 但从小到大一起生活的经历,她太知道一条腿对于程训之来说有多不方便了,以前她在家的时候,很多事她都能帮他干,现在她不在了,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他会有多不方便。 可她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她都能想明白。 虽然程训之从来都不说,但他其实一直都是自责的,他觉得程焰跟着他吃了太多苦。 所以才会固执的非要把她送来江城吧!这边教学条件会稍微好一点。他不愿意跟着过来,大概也是因为不想让她分心。 他固执,程焰更固执,只要她在他身边,她就做不到对他的不便视而不见。 所以知道程训之要送她走,程焰没有大吵大闹,没有固执地非要留在他身边,因为知道程训之不会同意,就算同意了,他也会背负更大的自责。 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两难的境地,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程焰想起分别时候的聊天,程训之说,她考十次第一,他就来看她。 程焰坐在那里深呼吸了几下,不就是个破第一吗?程训之你要是食言,你就死定了! - 开学第一天十三班乱了一天,毛毛也没有像其他班主任那样上来就放狠话,给下马威,十三班的开学平平无奇,毛英俊就是提醒了一下周四周五摸底考,然后打了个预防针说第二天选办干部,之后就直接上课了。 其他班第一天都是在开班会,十三班第一天在讲中考卷子,顺便给大家做一下复习。 第一天没讲完,第二天接着讲。 程焰中考的卷子跟这边不一样,晚上没有复习,倒是把江城的中考卷子拿来做了做。 第二天老师讲课,她听起来就轻松了很多,不过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心理因素,总觉得江城的侧重点跟南菏一点都不一样。 又或许是江城的老师教学风格不同,反正程焰对摸底考一点底都没有。 开学第二天,程焰一整天都表现的极奇老实,导致其他班的人借着走亲访友的名义一个个都跑过来看她,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们跟看动物园猴子似的,程焰知道那些人都是来看她的,在心里默默翻了好几次白眼,真他妈无语,都是闲的。 昨天四眼坐在她旁边,本来是赌气,后来也没有换位置,两个人就这么坐在了一起。 但是他今天对程焰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因为一早上季时屿似乎为了提醒她记得保守秘密一样,一大早就送了一瓶奶给她。 程焰本来还不要,不耐烦地说:“我不喝奶。” 这人也太狗了,就这就想收买她,她就那么好哄是吧? 季时屿也不恼,把奶拿走,换了一盒糖给她,程焰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季时屿先指了指他自己桌子上的零食,“要不你自己挑?” 程焰感觉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似的,顿时泄气,指着那盒糖说:“就它吧!” 算是答应替他保守这个无语的秘密。 因为这个,周思言疯了大半天了,他非常不能理解,别人也就算了,季时屿这种寡言少语的,耐心一向有限,向来只有别人哄着他的份,就是四眼也没在他面前使过这种性子,还不挨打。 四眼上午琢磨了半天,中午的时候突然神秘兮兮地问程焰:“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阿时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程焰:“……” “还是亲姐姐?” 程焰都没来得及翻白眼,前排听见声音的季时屿,回头拿书摔了一下他:“信不信我抽你?” 四眼抓心挠肺:“靠,你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程焰忍无可忍,抬手:“再逼逼我抽你。” 四眼皮撇撇嘴,不吭声了,阿时说抽他那肯定不能抽的,但这母老虎说抽他,还真有可能抽。 程焰这个人嘴巴挺严的,所以到最后周思言浑身解数用尽,也没套出来一句话,他便也不纠结了。 只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莫非你俩有一腿?” 程焰凉凉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合理吗?” 四眼打量她片刻,看到她冷嗖嗖的眼神,摇头,“不合理,我们阿时适合温柔可爱的女生,你这种我怕他被家暴。” 程焰:“……” 第17章 我以为没睡醒。 十三班的班干部选的极其敷衍, 周三下午前两节是全校例行的班会,虽然明天后天就要考试, 依旧如常进行了。 毛英俊站在讲桌上,往下扫射了一圈,问:“谁以前当过班长?” 一群人指了下沈逸风,沈逸风初中三年都是班长。 毛英俊点头,“那班长你来当,班会你主持,领着大家把其他班干部选一下。能胜任吗?” 沈逸风当了好几年班长,这事儿对他来说太简单了,一口应下。 毛英俊似乎故意在给他们空间, 拿着自己的保温杯先走了。 教室里一下子活络起来, 沈逸风往讲台上一站, 双手撑在讲桌上, 俯身看着十三班的人,脸上慢慢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这班级, 可真全是刺头。 “有没有人毛遂自荐的?”他问。 四眼在下头起哄,举手大声道:“我推荐阿时做纪律委员, 别人我怕控不住场。” 赵沅反对:“你是不怕某人唱反调啊!” 季时屿光站在那里就足够控场子了, 可惜班上还有个宿敌, 驰睿和周政南杵在那里,这不得天天对呛? 四眼不屑地“切”了声,“管他。” 被内涵的驰睿拿书摔了下桌子,周政南忍不住扭头看着四眼, 起声道:“有病?” 四眼才不怵他,回怼回去:“有,怎么着?” “你……”周政南低骂了声。 …… 沈逸风及时拍了下桌子:“都闭嘴吧!” 这么一闹, 大家倒是都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突然觉得这班委真的很不好选。 开学第二天了,男生很自觉地分成了两拨,沈逸风那群人自己一个小圈子,其他人压根儿融不进去,所以别人也不大会上前示好。倒是驰睿的人缘不错,刚进班就有不少人主动搭讪。 这两拨人的矛盾是固有的,纪律委员谁当似乎都很难控住场子,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些人谁也别捡个班干部套身上。 班上有一半都是直升的,早就听说过季时屿和驰睿,但近距离看过的,倒是没几个。 秉着看热闹的心态,这会儿一群人两眼放光的盯着季时屿这群人和驰睿那边的人,就差把打起来写在脸上了。 四眼是嘴炮惯了,但他知道阿时不喜欢他找事儿,所以说两句就得了,不会在这个时候找茬耽误大家。 沈逸风也很会控制局面,三两句就把话题带过去了。 程焰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正中间,她此时正在干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四眼结束嘴炮后很认真地盯了她一会儿,发现她正在看中学生守则和校规一百条。 昨天刚发下来的,每人一份,但没人看,毕竟好学生不用看,坏学生更不用看。 四眼小声问了句,“你看守则和校规是为了确认什么是不能干的事,然后打卡完成吗?” 程焰侧头看他,面无表情,“我看起来像是有病吗?” 本来以为自己来九中就跟人结了仇,不过现在程焰已经发现了,这四眼就是个小傻逼,人间逼逼机,不说废话会死星人,但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嘴上说着要报复她一提膝之仇,其实从做同桌到现在,也就动动嘴而已。 四眼认真点点头,那何止有病。 程焰:“……” 四眼问完去找薄斯臣要订书机,结果趴在那里一看,好家伙,他们阿时也在看中学生守则和校规一百条。 四眼表情困惑,回身坐好的时候,忍不住问程焰:“你真不是阿时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吗?” 这俩人简直有病得如出一辙。 这问题程焰已经回答过他了,这会儿不耐烦骂了句,“我是你爹。” 四眼,“那我叫你爹,你告诉我你跟阿时什么关系吗?”他声音放轻,凑近她,“悄悄的,我不会告诉阿时的。” 他看着她,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少女卷翘浓密的睫毛,她的眼型有些反人类,他感觉拿着画笔画出来都要有人骂一句离谱的程度,双眼皮的褶皱都像是画出来的,内眼角尖锐,外眼角上翘,瞳孔是浅浅的琥珀色,冷着眼的时候,锐利又冷淡。 比阿时还吓人。 程焰动了动手腕,已经快要克制不住自己想打人的手了,“你在家你爹没少揍你吧?” 四眼摇头,“我爹忙着找小妈呢!没空揍我。” 他说得轻松,但程焰听出了一丝落寞,于是没再吭声。 四眼拿了根铅笔戳了她一下,“我不介意认贼作父,爹,说说呗!” 程焰把铅笔扯了过去,然后两手各持一端,用力。 咔嚓一声,铅笔断了。 程焰丢给他,单挑了下眉梢,威胁意味十分明显:下次就不是铅笔了。 四眼撇撇嘴,给自己嘴巴做了个拉拉拉链的动作。 这女的,好他妈恐怖。 - 除了四眼就没有人再开口起哄了,倒是有女生给秦明月推了个文艺委员的职位。 文艺委员在九中一向不是个美差,出板报组织汇演各种文娱项目,都是文艺委员要干的事儿,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搞的,秦明月倒是正合适,于是沈逸风直接把秦明月这个文艺委员的位置定了下来。 “还有吗?”沈逸风问。 一个外校的大高个自荐了体育委员,剩下的都没有人再吭声了,毕竟开学才第二天,好多人还互相不认识,有些性格稍微内向一点的就是心里有想法也不愿意说出来,沈逸风又等了几分钟,但没有人再起来,就说:“那我们先做个自我介绍吧!然后再不记名投票选班委。” 毛英俊又回来了,但没有打断沈逸风,就站在教室的最后面,似乎是要看看沈逸风这个班长的能力。 沈逸风当毛英俊不存在,这些都是小场面。 他知道对于一个班级来说凝聚力是非常重要的,虽然他看驰睿和周政南都很不爽,但他既然答应当这个班长就得对这个班级负责,他不会因为私人恩怨让班级分裂开。 沈逸风交代了规则,他给了十分钟的时间,让每个人准备三分钟的自我介绍,之后会根据自我介绍和同学们的推荐,选出来剩下的班委。 说完他拍了拍手:“十分钟啊,都抓紧时间。” 刚开学大家都还互相不认识,除了几个特别外向的,很多人甚至都不敢主动和别人说话,在一个新的环境里,为了能让彼此快速的了解对方,这种环节虽然会有点尴尬,但却是最行之有效的。 有些人在小声抱怨,这也太尴尬了吧!而且好无聊,有必要吗? 但有些人却是有些兴奋的,虽然自己不想自我介绍,但挺想听大佬们自我介绍的。 有些人开始打草稿,有些人开始互相跟同桌练习,这一点小抱怨很快就湮灭下去,绝大部分人都动了起来,十分钟很快就到了,沈逸风喊了停,为了让环节顺利的进行下去,沈逸风直接让四眼和赵沅起个头,做示范。 自我介绍对于四眼这种话唠来说那简直是轻而易举,程焰手撑着脑袋满脸不耐烦地看着他,觉得如果没有时间限制的话,这哥们能讲到地球毁灭。 “我叫周思言,勤于思、敏于行、讷于言的思言,这名字是这么个意思,但显然事与愿违,我不爱动脑子就爱瞎逼逼,我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我这个人吧,正直善良、勤劳勇敢、乐于助人,希望以后能和大家成为朋友……” 四眼说话是独有的抑扬顿挫,明明很普通的话,叫他说出来就显得格外的好笑,所以他说完大家都不由自主地低声笑起来。 四眼坐了下来,程焰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忍不住问了句:“你和季时屿到底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他不会嫌你烦吗?”印象里季时屿好像一直都是喜静的,连煤球多叫唤两句他都会皱眉。 程焰在南菏的时候,一度觉得季时屿是一头独狼,就是那种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又极其固执的人,所以发现他有朋友,还不少,而且有一个还……这个样子。 简直匪夷所思…… 四眼咧嘴笑了,骄傲道:“当然是从娃娃抓起,他小时候特烦我,但我脸皮厚。” 程焰冲他竖了竖拇指。 人才。 赵沅的自我介绍就简洁多了,但还是很认真的,沈逸风叫他俩起来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活跃气氛,顺便做个表率,这俩都老老实实说了,其他人也都灭了敷衍的心思。 之后就按照座位一个一个有序进行了。 到了季时屿的时候程焰抬了下头,却发现季时屿不知道什么时候趴着睡了,薄斯臣又站了起来:“阿时不太舒服,我替他说了吧!……他身体不太好,有点嗜睡,而且起床气很大,所以友情提示,他睡的时候,各位最好不要叫他。” 终于到了程焰,她一站起来,班上多半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别的就算了,大家就算不认识,也有耳闻,程焰这种存在感强的,却似乎查无此人,眼看着是其他偏僻学校过来的。 程焰眨了下眼,她对自己的认知非常的浅薄,也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有集体荣誉感的事,班会这种东西在南菏一中向来都是用来狂欢的。 别人都在努力地介绍自己的名字性格爱好和态度,程焰却一句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介绍的。 片刻,她肃着一张脸,学着四眼,认真说了句,“大家好,我叫程焰,焰火的焰,是个正直善良、勤劳勇敢、乐于助人的人,希望以后能和大家成为朋友。” 季时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沉默地扭头看了一眼程焰。 薄斯臣察觉到他的动作,侧头问:“怎么了?” 季时屿摇头,“没什么,我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第18章 滚。 “靠, 你要不要脸?” 等程焰坐下来,四眼压着声音不可置信地骂道。 复制他的介绍词, 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 这脸皮不够厚都开不了口。 教室里因为程焰的自我介绍而陷入短暂的安静,就连讲台上的沈逸风都有些绷不住表情,这位爷似乎对自己的认知非常的有问题啊! 他至今还记得走廊里她那架势,倒也不是嚣张,是一种防备心极重的示威,那种被冒犯后的狠戾并不来自于愤怒,而是单纯的不爽。 满脸只是写着:别他妈惹我。 所以那会儿沈逸风他们并没有再追究。 但无论如何,这位跟正直善良,勤劳勇敢, 乐于助人, 搭不上边吧? 程焰也觉得似乎有那么一丝丝不太对劲, 但仔细想了想,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所以她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瞥了四眼一眼:“你都不要脸,你管我要不要脸。” 她板着一张脸, 但却并没有带什么情绪, 这种感觉有点诡异, 在南菏的时候,班上很少人理她,但凡这样呛起来了,再多说两句就要打起来了。 而现在虽然四眼不停地怼她, 但她却没感受到什么恶意。 四眼冲程焰敬礼:“爹,我向你致敬,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爹。” 程焰“嗤”了声:“我没你这种倒霉儿子。” 两节班会转瞬而过, 沈逸风的时间卡的还挺准。 第二节 下课正好班委选完,他选班委的方式异常的简单粗暴,自我介绍完毕后,随机揪起来一个学生:“你觉得自己适合什么职位?” 强迫式自荐。 不自荐也可以,“那你推荐一个,随便谁都可以,但必须能准确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推荐完,其余人举手表决,碰到几个人同时竞争一个职位,就谁票数多谁来当。 于是十三班陷入了一片混乱中,每当一个同学站起来,就有无数他认识的人在大喊:“你他妈要敢推荐我你就死定了。” 或者:“我我,选我。劳委,我要劳委。” 选纪律委员的时候,沈逸风避开了自己认识的和驰睿认识的那群人,在第一排选了一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生,那女生正是江雪若的同桌,叫夏天。 刚刚自我介绍的时候班上还轰动了一下,这张脸看着陌生,但名字却一点都不陌生,说起来九中并不完全属于江城,而是直接隶属于市教育局管,邬平市号称南三中北九中,两大重点高中中的高中,这个九中就是江城九中,它全名是邬平市第九高级中学。 九中的初中部很难进,所以直升的名额很多,其他学校进九中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说远处的学校,江城城区除了九中,只有两所本地区的初中,一个建在郊区的矿区附近,一个建在旧城区,而夏天就是从矿区来的,那边的初中出了名的乱。 每年那边学校能升九中的屈指可数,大部分都去了其他高中。 这个夏天倒是个名人,学习也不错,初中的时候各个学校都听说过,倒不是她学习特别好,而是学习态度太过于强悍,以至于留下了许多离奇的传说。 她有个哥哥曾经是个校园扛把子,夏天的爸爸几年前因为矿难去世,她妈又卷了钱跑了,两人跟着大伯生活,但大伯母不太待见他们,基本是她哥在照顾她,每天接送她上下学,给她做饭吃,她哥在网吧当网管,每天的工作就是给人开台,然后看着网瘾大叔颓□□年和社会哥不要打架。 夏天就经常坐在靠网吧门口的那台空位上写作业,两耳不闻窗外事,据说有次打架打到她脸前头,血都溅在她作业本上了,她拿纸巾擦了擦接着写卷子。 还有一次几波人起冲突,都快把网吧给拆了,她哥看不住,只好报了警,最后好不容易把人都弄走,她哥找不到她急得团团转,她却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她哥问她趴桌子底下干什么,她说太吵了,她在那里背课文。 总之心理素质绝佳,一度是矿中的传奇人物。 夏天自我介绍完就趴在那里看书了,对于其他人的自我介绍完全没有印象,所以沈逸风把她叫起来的时候,她压根就想不出来一个觉得可以做纪律委员的人,她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全班人在她眼前掠过,所有人都是陌生的。 突然,她看到了最后一排的程焰,刚刚因为程焰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她侧头问了句江雪若发生了什么,江雪若轻声复述了一遍,然后吐槽:“也不知道她对自己到底有什么错误认知。” 她便问了句:“她很坏吗?” 江雪若愣了一下,迟疑摇摇头:“也不算吧……反正她很凶,你不觉得她看起来就很吓人吗?” 她只是笑了笑:“看起来很凶也不定是坏人啊!” 纪律委员就是管纪律的,找一个威慑性强的人应该没有错,于是夏天说:“我想推荐程焰做纪律委员。” 班上顿时骚乱,这以后还不打起来?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谁来当都不行,要么管不住,要么不敢管,谁当都费劲。 程焰闻言抬头,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什么鬼? 她因为突如其来的不耐烦而整个人脸上显出一种暴躁来,四眼忽然幸灾乐祸地叫了声:“好。” 程焰侧头看着他:“你很想死吗?” 四眼摇头:“虎毒还不食子,你还是不是我亲爹了?” 程焰翻了个白眼。 都是一群什么妖魔鬼怪,要什么纪律委员,毁灭吧! 沈逸风在台上笑了一下,扫视众人:“同意的举手。” 程焰没想到,至少过半的人都举了手,于是这个纪律委员就直接给她了。 估计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所以最后的班委名单—— 班长沈逸风,没有副班长,学习委员给了夏天,纪律委员程焰,文艺委员秦明月,体育委员徐泽浩,生活委员孙甜甜,劳动委员李准,周思言还混了个心理委员。 其他课代表预定了明后天摸底考单科各科第一名。 开学两天的陌生感消散,因为这个班会拉近了大家的距离,下课后一群人叽叽喳喳地热闹起来。 毛英俊似乎对沈逸风挺满意,把他叫去办公室谈话了。 程焰坐在座位上,陷入沉思。 周思言忍不住戳了她一下:“爹,您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程焰表情有些烦躁,“如果我考了几个单科第一,不会既要当纪律委员又要兼任各科科代表吧?” 四眼安静地看了她很久,终于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您不愧是我亲认的爹,狂得很有水平。” 然后他抬手扯住前排的薄斯臣吐槽:“靠,我长这么大,头一回遇见比我还不要脸的呢!” - 不过事实证明程焰确实是多虑了,摸底考的卷子发下来的时候她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做完题就觉得有点悬。 所以考完试,她整个人情绪都不太好。 这他妈什么时候才能考十次第一? 她突然又觉得程训之就是在耍她,他就压根儿不想来看她,他可能觉得终于甩掉她这个拖油瓶了,他就是看不起她,觉得她可能一辈子也考不了十次第一。 四眼一会儿不说话就难受得慌,看见她表情有变化就想问一句怎么了。 考完试就直接要放周末了,但所有人都要回班级再集合一下,毛毛说要给大家讲两句,所以现在大多都在自己的位置上。 四眼问她:“你干嘛这副表情?” 经过了几天时间的相处,程焰对四眼都已经有一些免疫了,连骂都不想骂他,闻言只是回了句:“没考好,不爽。” 四眼第N次无语,他侧耳:“爹您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 程焰斜了他一眼:“耳朵没用就捐给有需要的人。” 那表情,那气质,妥妥一副社会姐的架势,她烦恼今天是去砍谁可信度还高一点,这他妈竟然在烦恼自己考试没考好,这合理吗?这合理吗?这他妈到底合理吗? 前排薄斯臣和季时屿一块从厕所回来,季时屿扶着薄斯臣的肩膀,表情也很不愉快,四眼抬头忍不住问了句:“阿时你怎么了,又不舒服吗?” 他的心脏也不知道到底什么破毛病,有时候感觉他是个猛男,时候又觉得他简直是当代男版林黛玉,他不舒服的时候经常需要扶着什么东西,所以如果不在学校在陌生的地方,都会随手带个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 去年生日的时候他还送过他一个可伸缩的定制拐杖,但是不太好用,他决定今年给他定做一个酷一点的。 季时屿看了他一眼,把手从薄斯臣肩膀上拿下来,然后回了一句:“没有,就是感觉自己没发挥好。” 周思言:“……” 阿时成绩一向不错,因为继母的原因,其实最开始季恒初会娶徐静,就是为了找个人帮他看管儿子而已,那会儿徐静家里突遭变故,相亲相到季恒初的时候,哪怕他家里有矿,他提的条件也是相当侮辱人了,那会儿季恒初很直白地说婚后希望徐静全力在家照看孩子,不仅帮她解决家里的困难,每个月还有固定的零花钱,而她的零花钱,与季时屿的成绩和身体状态挂钩。 徐静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最开始季时屿并不待见她,那会儿他还小,冷戾叛逆,不服管教,连季恒初都对他没辙,徐静为了讨好他也用尽手段。 后来阿时知道原因后就没再为难过她了,为了给她多赚俩零花钱,考试也会认真一些。 只是就算知道他在意成绩,那这话也太凑巧了。 “承认吧阿时,这货是不是你是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四眼手指头指着程焰。 少女叼着一根棒棒糖,闻言盯住他的伸过来的指尖,冷着眼说:“再拿手指头指我我手给你剁了。” 大约是从小到大被人拿手指头指的经历都不太愉快,她对这个动作有些本能的抵触。 季时屿看了眼程焰,撩着眼皮警告四眼:“哪天你挨揍别过来求我帮你,我可打不过。” 四眼收回自己的手指,心疼地抚摸了两下,看看程焰,又看看阿时,忍不住道:“你可别恐吓我,她那个身板,我一个打十个。” 程焰个子不矮,也不瘦弱,但毕竟女生,看起来比自己单薄得多。 阿时什么样子他最清楚,他才不信他打不过她,肯定是为了维护她,他越发觉得俩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闻言程焰轻蔑地笑了声,把棒棒糖嚼碎,咬得嘎嘣响,声音含混不清地吐出来,“放学门口等你,谁不来谁孙子。” 她觉得这四眼真是个奇才,总是能恰好激起她的反驳欲,她以前从来都不放这种没有意义的狠话,向来都是不服就干,能动手绝不吵吵。 四眼沉默两秒,抱拳:“爷爷!” 程焰嚼棒棒糖的动作顿时停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秒认怂,于是冲他点了个赞,“很好,一天之内连降两辈儿。” 季时屿抽了一本书摔在周思言身上,短促地笑了声,“你他妈丢不丢人。” 四眼还没来得及再贫,毛英俊进了班。 他今天依旧时髦地西装配短裤,凉鞋配袜子,每一根腿毛都在迎风招展,他拿着一沓书,然后放在讲桌上,将多媒体打开,打开一个文档,上面赫然写着一长串书单,毛毛言简意赅交代了句:“抄一下,趁着周末去把这些买了,怕买错的上来看一眼。” 一群人唉声叹气,“啊?这么多啊!” “我的妈,刚开学就这么刺激。” 毛毛眼里精光四射,扫视班上每个人,然后一副随便的语气,“也可以不买。” 下头安静了下来,全都抬眼看着他,他仍是一副棺材板脸,“自便。” 抱怨声戛然而止。 程焰作为一条土狗,莫名想起一句话来:咬人的狗不叫。 周思言低着头,拿手机偷偷拍了张照片,嘀咕道:“靠,毛毛真恐怖,比我同桌都恐怖。” 程焰:“……” 恐你爷爷的怖。 “爷爷,周末有什么活动吗?”四眼凑过来问程焰。 程焰下颌骨紧了又紧,最后也没骂出来,冷着脸说:“关你屁事。” “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四眼转了转眼珠子,“要不要去我家玩,我家有洋娃娃,还有棒棒糖。” 程焰:“……滚!” 毛毛就交代了这一件事就走了,他一走,人群轰然而散,不少人已经蹿着出教室了。 季时屿也挎了书包往后门去,周思言看见阿时走了,胡乱把东西往书包一塞就去追他,“阿时,周末去我家呗!我表哥那个臭傻逼要来,你去替我揍他。” 季时屿回头看了他一眼:“滚。” 周思言一把搂住他肩膀,“这句滚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第19章 新城书店 开学的第一个周末程焰并不知道要干什么, 她早上睁开眼的时候才五点半,外面下着雨, 闷雷一个连着一个,狂风砸在玻璃上,嗡嗡震颤。 这个天气适合睡懒觉,但程焰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所以她在床上躺了五分钟,就忍不住爬了下来,她坐在书桌前背了二十分钟的单词,又背了二十分钟的课文,也才刚刚六点多钟。 她闭上眼, 把所有单词和课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说出去估计都没有人相信, 她在过往十几年的岁月里, 最大的乐趣就是背书。 成穗六点半准时起了床, 准时发消息给她:宝儿,早上好。 程焰回了句:好。 【一穗平安】:周末干什么?跟你那个继妹处得怎么样? 【一把火】:不知道, 不怎么样。 成穗习惯了她这个一问一答的模式,也不觉得她冷淡, 聊了十分钟, 才说要去吃饭。 结束语叮嘱她:多交几个朋友, 你那么可爱,肯定很多人喜欢你的。 程焰觉得她对自己的认知可能有问题,但还是应了声好,其实以前两个人在家互相并不经常联系, 倒是来了江城,成穗每天都会发消息跟她说话。 她大概能猜到,成穗是怕她在陌生地方太不合群, 会觉得孤单。 她确实不太会交朋友。 说起来之所以能和成穗做朋友,也是因为巧合。 她记得也是这样的暴雨天,但南菏的暴雨更凶猛一些,遮天蔽日的乌云压在头顶,拳头大的雨滴砸在身上都发疼,她去买东西,路过三叉街,看到一群男生躲在临街台球室避雨,成穗挤在角落里,好几次往雨里冲,又被拽回去,一个穿着吊带画着蓝色眼影的女生不耐烦说:“没看到这么大雨吗?你乱跑什么。” 成穗眼睛很大,干净清透,有些不安地看着蓝眼影,“我想回家。” “都还没开始玩呢!” “我不想去了,我想回家。”成穗有些发抖了。 几个男生出来,叼着烟,围着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成老师是教数学的,还是教务处抓纪律的,为人严苛,得罪过不少学生,那些人气不过,故意把成穗骗出来,打算好好报复她。 程焰已经走过了路口,停顿了十几秒,又折回去,一个男生正在抓成穗的头发,警告她老实点不然别怪他不客气。 程焰从路边垃圾桶里捞出来一个啤酒瓶,隔着很远的距距离精准的扔在男生的脚底下,玻璃碎了一地,溅到墙上又砸在男生身上,男生阴沉着脸扭过头看程焰,程焰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无声挑衅,什么也没有说,互相僵持了足足十几秒,最后看那男生不敢说话,程焰才冲着成穗勾了勾手指,叫她过来。 那些人认出来是七星街的程焰,没有吭声。 程焰转了身,成穗紧走两步跟在她后头。她一路走到成穗家门口,教她:“跟你爸讲一下。” 成穗点点头,“谢谢你。” 程焰摆了下手,转身踏进雨里,如果不是成老师,她也不想管这个闲事。 就因为这个,后来成穗主动跟她成了朋友。 可其实她对朋友两个字还是陌生的,因为向来都是成穗主动,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关系就自然而然进行到了这一步。 但这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她突然觉得如果不是成穗主动维系,朋友早做不下去了。 【一把火】:好,寒假回去看你。我不在,注意安全,别乱跑。 【一穗平安】:安啦!镇上最近好多便衣,混混们都不敢乱溜达了,感觉很有安全感,放心。 大概扫黑除恶又开始了,程焰想。 - 卧室有个小阳台,她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打开推拉门去阳台上看雨,狂风卷着雨滴砸在他身上,鼻腔里都是雨水和泥土的味道,没有海的腥味。 南菏靠海靠湖,家家户户都打渔,晴天的时候晒渔网,鱼腥味能把人原地掀翻。 那会儿觉得很讨厌,此时忽然又有些怀念。 不知道程训之怎么样了,上一次联系还是程焰想问他季时屿的事的时候。 他说他出去玩了,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她电话。说跟人一起爬山了。 程焰一脸问号:“你跟我扯淡呢?” 爬个台阶都费劲,家里二楼都很少上去,去爬山? 程训之沉默了几秒钟:“你别以为隔这么远我没办法抽你,你就肆无忌惮,你说你像不像个女生?” 程焰“嗤”了声,“要不你过来,欢迎你随时来抽我。” 程训之便不说话了,开口问了句:“成穗说你找我有事儿?” 程焰也懒得逼他,顺着他的话说,“没事,就是江城这破地方也太小了,我跟那个季时屿分在了一个班,他让我替他保密暑假在南菏的事,我就想……”说着说着,程焰又觉得没劲,跟她有什么关系。 于是她说了句,“算了,不重要。” 程训之倒是没多惊讶,大约年纪大了对这个世界的奇妙已经见怪不怪,只是说了句:“那还挺巧的。” 那可太巧了,程焰忍不住吐槽:“我觉得这个人有毛病,整天神神经经的。” 程训之斥责她:“不要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程焰:“实话实说而已。”她说到这里忍不住连程训之一起吐槽,“跟你一样,整天古古怪怪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你这几天到底去哪里了?” 就出去玩而已,电话都不接也太过分了。程焰觉得有些烦躁,说不上来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对程训之产生了一周莫名其妙的未知感。 她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瞎担心,总是忍不住有很多不好的猜测,比如程训之遇到麻烦了,比如他想给她找后妈。 这些都无所谓,程焰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也不觉得程训之有隐瞒她的必要。 程训之只是笑了一下:“小屁孩少管大人的事,好好学你的习。” 程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愿意管你,我怕你想不开重操旧业影响我前途。” 程训之骂了声,“滚蛋吧!” - 因为想到程训之,程焰的情绪顿时不好起来。 这一刻她很希望自己能够早点长大,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慢,为什么到现在她才十几岁。 程焰七点半准时下去吃的饭,孟姨准备了好几样的早餐,周敏已经吃过了,此时坐在沙发声开着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看见程焰下来对着她笑了下,“渺渺,怎么起这么早?” 江雪若很爱睡懒觉,上学的时候每次都要孟姨叫好几遍才能起来,大概她觉得自己也很喜欢睡懒觉。 不过程焰没有解释,没有必要。 “嗯。”她说。 她突然觉得很荒诞,稀里糊涂在南菏待了十三年,又稀里糊涂地回到了江城,稀里糊涂地跟自己的生母住在一起,来这么久了,突然发现自己对生母一无所知,甚至她突然觉得自己对父亲也一无所知。 显然周敏玉对她更谈不上了解,可是她又愿意把自己接过来。 程焰突然自嘲地笑了下,这都他妈是什么破事儿。 她自己坐在那里吃了早饭,江雪若还没有起床,她不想回房间,更不想跟周敏玉待在一块儿,于是说了句:“我去买资料,她起床了告诉她一声,需要我帮她带给我打个电话。” 周敏玉迟疑了下,“这么大雨,必须现在去吗?要不我去帮你们买吧!” 程焰从架子上拿了一把伞,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不用。” 然后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程焰对江城很不熟悉,可是无所谓,她不是在陌生地方就惶恐不安的人,打开地图输入目的地,去新城书店。 - 季时屿从噩梦中惊醒,他出去找水喝的时候发现客厅的灯亮着,于是脚步顿在那里,刻意压低的声音传过来:“我有时候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儿子,你不给我钱也无所谓,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吗?他身体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两天他开学都是直接从医院去的。”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大概不是什么好话,电话中断,徐静有些气愤地把手机摔在沙发上。 季时屿微挑了下眉头,转身回了卧室。 [沈逸风]:阿时,这边新开了家电玩城,要不要一起来玩? 季时屿喜静不喜动,很少出去找乐子,但沈逸风他们每次还是会例行的问一下他。 小群里,四眼跟在沈逸风后头嚎叫:操操操!老子要弄死沈雾这个臭傻逼,他睡老子的床,还穿老子的衣服,他跟人打赌输了,今天要去街上撩妹,说是一定要泡个女朋友回来,你说他是不是傻逼? [沈逸风]:所以你现在在哪儿? [周思言]:新城书店,我在买资料,你们要不要,我一起买了? [沈逸风]:等着,爸爸去找你。 薄斯臣和赵沅都跟沈逸风在一块儿,沈逸风又问了句:阿时,你来不来? [季时屿]:好。 周思言一句你不来就算了还没打出来,先看到那个好字,顿时觉得自己瞎了。 [周思言]:???阿时你不对劲。 季时屿换了衣服,拿了柄长雨伞,徐静看到他这身装扮,温声问了句,“要出门吗?先把饭吃了吧!” 季时屿摇头,“出去吃。” 徐静点点头,“也行,叫司机送你。” 季时屿“嗯”了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身说了句:“妈,有些事不用强求。” 徐静愣了下,“阿时……” “我和季恒初的事你不懂。” - 程焰下公交的时候,三步并两步,新城书店在一家老巷子里,进去要走个两百米,书店在二楼,一楼都是店铺,小吃娱乐一条街,还有几家网吧,也不知道是书店建的太有心机,还有商铺太敏锐,这会儿巷子里全是学生,不少人借着买书的名义过来吃吃喝喝玩玩。 巷子封了顶,隔绝了雨幕,程焰收了伞,慢吞吞走着,顺便看一下两侧的店铺。 两侧店铺人满为患,路上也都是人,因为外面暴雨,街道上人比平时多一倍。 江城不说别的,至少大家都显得很富裕,男男女女都很时髦洋气。 相比之下,程焰觉得自己的确是一条土狗,还土得很有特色。 路上就有几个男生一直在看她,一直叽叽喳喳不知道凑一起在商量什么。 程焰眉头皱起来,很不爽。 那群人声音越来越大,“靠,雾哥,你行不行啊?” “这都不敢上?” 一个戴着个耳钉骚里吧气的男生径直朝着程焰走了过来,“哎,同学。” 程焰确认了一下,才确定对方的确是在叫自己,于是抬眸,面无表情看了对方一眼。 耳钉冲程焰笑了笑,“下这么大雨,自己一个人?” 程焰眯了眯眼,忍不住确认了一遍,“你认识我?”莫非是一个班的她忘了? “现在不就认识了?”耳钉轻笑。 程焰沉默两秒钟,似乎明白对方的意图了,于是警告他,“我有事,别跟着我。” “交个朋友不好吗?”耳钉追上她,上下打量着她,“我请你吃饭。” 程焰已经开始不耐烦:“离我远点。” 二楼书店有个休息区,趴在栏杆上可以往下看街道,四眼百无聊赖地趴着等阿时他们,然后就看到他家那个臭傻逼表哥,他表哥突然冲一个女生下手了。 那女生个子真高啊,真眼熟。 沈逸风过来的时候,四眼兴奋地把他扯过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快看,这傻逼想泡我程爷爷。” 第20章 还挺沉。 程焰今天穿了一身运动服, 依旧是旧的,黑色, 加了两条白杠,看起来又土气又精神,她实在很不能理解对方看上自己哪里了,只能猜测有阴谋。 这个年纪的男生一肚子坏水,指不定又想起来什么整人的招数。 况且她向来没什么少女情怀,最烦别人唧唧歪歪没完没了的。 人来人往,程焰到底还是收敛些了,不然在她明确拒绝后还追上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无了。 “别不好意思啊!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耳钉似笑非笑眼神做作地看着程焰。 程焰耐心告罄, 抬头看了他一眼, 忽然指了指旁边的小过道。 沈雾以为她不好意思, 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聊天, 于是一挑眉,侧头示意。 走啊! 程焰率先迈步走过去, 人来人往,喧嚣热闹, 邻近的理发店在播放陈小春的战无不胜, 一首古惑仔电影的主题曲。 程焰侧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群全跟着看热闹的人, 对耳钉说:“把你那些朋友叫上吧!” 她向来不抱侥幸,要上一齐上,免得有人背后放冷箭。 耳钉只觉得自己找的这女生可真上道。 四眼还趴在栏杆上,视线里已经看不到两个人了, 他低骂了声我操,“我的傻逼表哥真是一点防备意识都没有,怎么能随随便便跟女生去小黑巷子?” “男孩子外面都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他贫道。 沈逸风终于从无语中缓过来, 翻了个白眼,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阿时进来,不由走过去抬手搭在他肩膀:“今儿是怎么了?竟然有心情出来玩。” 季时屿的脸色仍是不太好,大约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垂着的眼睑透出几分冷恹来,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没事,心情不太好。” 沈逸风看了一眼季时屿,“你爸?” 季时屿“嗯”了声,“算是吧!” 他们没有再追问,阿时一向不耐烦讲自己家那点儿破事,季家的具体情况他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阿时和他爹关系挺差的,季恒初常年在市里,基本不回来,每隔一两个月跟皇帝驾临行宫一样,回来待不了几天就又走了。 沈逸风搂着季时屿,转移话题道:“猜我们看见了谁?” 季时屿表情恹冷,似乎没多大兴趣,只是顺口问了句:“谁?” 四眼嗷嗷叫着,“还能是谁,当然是我那个臭傻逼表哥沈雾,他在明德天天惹事,他妈都要打死他了,他逃难来我家,跟我妈保证自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洗心革面个屁啊!” 明德是私立,一年要交的赞助费不菲,像他们几个,原本是要被送私立的,但是私立是阿时他爸投建的,他不想去,阿时来这里,他们几个也就跟着来了。 几个人闲聊着,四眼一直留神小过道,发现十分钟了,几个人还没出来,他突然站起来,跟火烧屁股了一样,“操,我得去看看,别被打死了。” 四眼跑着下去,沈逸风他们也就跟着下去了。 虽然四眼天天烦死沈雾了,可那是她亲姨家的亲表哥呀! 沈逸风对程焰的印象不算好,但也不算差,这女生长得就自带凶相,做事倒是没有那么没分寸,不过也说不好,那会儿在学校,她又是新转过去的,都能那么横。 这会儿在校外,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 沈逸风笑了声:“哎,四眼,你说要是你同桌爷爷跟你傻逼表哥打起来了,你帮谁呀!” 四眼愣了一下,一副为难的样子:“哎呀,都是一家人,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我能怎么办啊……我帮我爷爷。” 沈逸风笑着推了他一下,“你他妈真行,你可真孝顺。” 四眼哼了声,“我爷爷是天下最好的爷爷。” 四眼家里祖传的渣男,他爷爷是个老渣男,抛弃他奶奶跟小三双宿双飞了,后来死了他奶奶连祖坟都不让进,至今骨灰还在寺庙里存放。不然半夜非爬起来暴打四眼这不肖子孙。 两条长街横向相连的小过道,窄的仅容两个人并排通过,天空被切割成很窄的一线,很少有人路过,地板因常年潮湿而长出了苔藓,发出腐朽的霉味儿,几条流浪狗在这里躲雨。 程焰刚从地上捞了根短木棍打算收拾人的时候,一条流浪狗不知道被什么刺激了,突然冲过来汪汪乱叫,沈雾这孙子竟然怕狗,杀猪般嚎叫了一声,拉着程焰就往前跑,他越跑,那个狗撵的越快。 身后几个人手忙脚乱的,试图拦住那条狗,可惜狗跑太快,沈雾跑得更快,几个人追不上,程焰被拽着只能跟着跑,试图挣脱几次都没有挣脱开,脾气躁得想杀人,走到过道口有人在卖卤肉,程焰随手抓了一把,朝着狗扔过去,这狗大概饿坏了,不追人了,回身去追那个肉,叼起来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吃着。 沈雾狠狠地拍了一下胸口,“操,吓死老子了。” 程焰翻了个白眼,侧头示意他去结账,沈雾倒也没有小气,跑去跟卖肉的大叔结了账,顺便买了一串糖葫芦。 结果程焰说了句:“离我远点,再跟我我不客气了。” 他没听,径直朝她走去,糖葫芦都买了,可还没走到,程焰一脚把他踹出去两米远。 少女动了下僵硬的脖子,眼神冷的能结冰,“滚。” 沈雾原地愣了十几秒,看着程焰重新走到了巷子里,然后才反应过来似的,用手弹了下衣服上的脚印,先是骂了声操,然后挑了下眉。 几个狐朋狗友追上来气急败坏地骂程焰。 那条狗还在那里,程焰却朝着那个方向去了,沈雾害怕那条狗再发疯,忍不住对身边人说了声:“去把她拉回来。” 几个人以为沈雾要报复程焰,气汹汹地朝着程焰走走过去,有个人还从地上捞了块砖头。 沈雾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前头程焰已经很敏锐地扭过头来,她被惹得彻底,不能理解这些人怎么这么闲,但以她过往十几年的经历来看,这多半是来找事的了,她不知道自己刚来得罪了谁,但知道这时候谁认怂谁就是傻逼。 于是她蹲在地上绑了绑鞋带,顺带从地上捞起来唯一可以拿来做武器的竹棍。 对付傻逼就只能比傻逼更傻逼。 四眼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程焰拿着一节竹棍,正朝着一个男生的头挥去。 以程焰的力道,这身高角度,这一棍子下去,这不得去劳改。 这女生的是有病吗?他这爷爷简直一号危险种子选手。 四眼忍不住惊恐地大吼:“住手!程焰,那是我表哥,不是坏人。” 程焰听出来了四眼的声音,她本来就没有打算拿这个棍子去打人家的头,她又不是傻子,她也不想进局子。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罢了,这些人跟狗皮膏药似的,不狠一点完全镇不住。 结果她迟疑的片刻,被人狠狠地踹了下小腿,她吃痛跪在了地上,另一只脚踩在了她的腿肚上,程焰哼了一声,脸上戾气尽显,手里棍子狠狠地掼了出去。 她猛然起身,把刚才推她的男生直接抡在墙上,一脚提膝直接顶胃。 嚎叫声,还有流浪狗凄厉的号叫,以及周思言狂奔而至的声音,他过去一把揪住程焰:“别打了别打了,爷爷,给个面子,别打了。” 程焰侧头看了周思言一眼,没说话,倒是松开了手。 四眼松了一口气,起身过去一巴掌拍在沈雾身上,“你他妈是不是闲的?” 本来是看热闹,以为程焰会教训沈雾,只是没想到真打起来了,还战况这么激烈。 沈逸风和赵沅过去挡住了沈雾那几个朋友,薄斯臣向来细心,发现程焰倚靠在了墙上,一条腿似乎在抖,额上也出了汗,于是走过去问她:“腿断了?” 程焰打架这么多年,大大小小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可基本都是皮外伤,没进过医院。 这会儿他冷着脸点头道:“好像是。” 疼,动一下撕心裂肺的。 程焰不吭声,眼神却能杀死人似的,看了沈雾一眼,沈雾都觉得打寒战。 周思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又踹了一脚沈雾,“我同学要是受了什么伤第一个弄死你。” 沈雾骂了句:“我没动她,倒是她刺刺的。” 周思言太知道他是什么德性了,别的女生也就算了,程焰这个人自我防备心极重,于是踢了他一脚,“背人家去医院啊!” 沈雾原本就是调戏个女生而已,谁知道这女的一点好歹都不是,打起架来还不要命。 九中不是号称学风严谨生源优质,怎么还有这种货色。他没好气,“背不动。” 沈雾看起来比程焰还瘦弱,而且他的确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周思言嫌弃地推了他一下,“就这还学人家泡妹呢!不是我吹,你们这一群还不够给我同桌打前菜的。” 程焰烦透了,忍着剧痛,走了两步,试图自己出巷子去叫车。 刚刚踩程焰的不是故意的,这会儿有点儿害怕,于是上前一步,“我背你吧!” 程焰冷着脸,“滚。” 周思言要上前的脚步倏忽一顿,“我靠,好他妈凶残。” 程焰走了两步,一双手忽然搭在她的肩上,清淡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抱你还是背你,选一个。” 程焰扭头,季时屿略显冷峻的侧脸,看起来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肃然,她抿了抿唇,拒绝的声音还没出口,他又说了句,“从这里到最近能叫的来车的路口,至少需要十分钟。” 程焰抿着唇,还是倔强地不愿意相信自己阴沟里翻了船。 季时屿耐心告罄,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赵沅拍了他肩膀一下,“我来吧!你别再……” 季时屿抬了下手制止他,“没事,我跟她熟一点,这人很认生。” 男生身上有清淡的薄荷味儿,程焰浑身不自在,但还是憋了句,“谢了,抱不动就把我放下来。” 季时屿挑眉,看她那股子别扭劲还挺有趣,“抱住我脖子。” 程焰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季时屿低头觑了她一眼,“抱一下,不然真抱不动了。” 程焰手圈住他的脖子的时候,季时屿说了句:“还真挺沉,你是男扮女装吗?”除了那张脸,实在看不出来哪里像个女生。 程焰:“……” 季时屿颠了下,把她往怀里抱了抱,然后手托她背的时候不小心卡在了胸衣排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布料,触感清晰,他挑了下眉,“抱歉,我收回刚刚的话。” 他把手移开了。 程焰面无表情,“……有些话不用非得说出来。” 你尴尬,我尴尬,何必呢? 第21章 这也太顺路了 程焰小腿胫腓骨倒是没事, 只是那人踩小腿的时候脚的位置比较寸,脚腕压骨折了, 医生看完片子,复位后直接给她打了石膏。叮嘱她最近不要乱跑,注意休息,然后出于长辈的关怀,隐晦地问了句,“要不要我帮忙给你家长打个电话?” 现在的小孩子,真能惹事。 医生看了眼她身后的人,全是十几岁的男生,站在那里青春荷尔蒙迸发, 只是场景委实过于诡异。 程焰摇了下头, “不用。” 她皱起眉毛, 表情有些不耐烦, 不知道周敏玉知道了会怎么想,也没有想好怎么解释。 就很烦。 薄斯臣嘀咕了句:“这女的太可怕了, 都骨折了硬生生站起来把人揍了一顿,这是宁愿不要命也不吃亏的节奏啊!”那会儿骨折的时候, 她是从地上爬起来又把那男生打了一顿的。 沈逸风轻笑了声, “说不定本来没事, 她一通操作给自己弄成这样了。这点跟阿时倒是有点儿像。” 赵沅点点头,“不计后果。阿时这两年稳重多了。” 九中的人不大知道季时屿做过什么,因为上了初中之后,他情绪稳定了很多。 沈逸风走过去问季时屿, “没事吧?”他心脏不太好,抱着一个一米七左右的女生倒是还稳当,都没见他喘一下。 那会儿抱着程焰去路口, 几次赵沅和沈逸风试图给阿时换一下,不过程焰表情太臭了,俩人一点也不想触霉头,这女生着实不太讨人喜欢,也不知道阿时这种冷酷寡情的类型,怎么突然跟这种女生打上了交道。 季时屿此时正在休息椅上坐着,急诊室大厅里并没有太多人,但他还是觉得吵,眉头微蹙,安静坐在那里,听见沈逸风说话,摇了下头,扯着唇角淡笑了声,“没那么脆弱,抱你都成。” 程焰再高,到底还是女生,沈逸风一大老爷们,比季时屿这个“病秧子”可是要壮,于是笑骂了声,“去你的,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季时屿低笑,“待会儿你去跟四眼说一声,叫沈雾离远一点,程焰这人以前打架都是硬架,手黑着呢!” 沈逸风头往后靠,懒散地伸了下懒腰,有些感慨,“你跟程焰到底什么关系?” 季时屿侧头看了眼沈逸风,知道他想问的不是程焰,而是因为他的隐瞒而觉得不痛快,他不想叫他们知道自己去南菏的事,只是不想他们担心,可朋友之间,不坦诚是裂痕的开始。 有些事,他不知道怎么说,憋在心里快要炸掉了,无处宣泄,他还记得自己落湖时候的那一刻,他闭上眼,已经放弃了挣扎,他会水,只是那天心脏发疼,浑身无力。 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把他带出水面朝着岸边游过去,少女脸上带着十足的不耐烦,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他有些昏迷,但模糊还有些意识,吐了几口水,程焰一直在拍他的脸,他几次睁开眼,看到的都是她紧蹙的眉毛,那时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这女生很少笑,总是刻意板着一张脸,就差把我不好惹刻在脸上了。 少年人总是喜欢特立独行,耍帅装酷,但她似乎又有点儿不同。 季时屿从口袋里摸了一颗糖剥开含在嘴里,掌心躺着那块儿糖纸,透明的玻璃糖纸,带着彩色的光。 他忽然笑了笑,“暑假我在她家住,但是不熟。” 沈逸风愣住,半晌才“卧槽”了句,“你俩……” “巧合。”季时屿垂下眼睑,“其他别问了。” 周思言说过,阿时小时候经历不太好,所以很多事不愿意多说,并不是不把他们当朋友,沈逸风猜不到是有多不好的经历,但这些年很默契地没有多问,于是此时也没追问,“不问就不问,只是这女生不行,你……三思。” 季时屿知道他大概误会了,但也没着急纠正他,只是好奇问了句,“什么不行?” “心狠手辣,脾气暴躁,报复心强,还……总之不适合你。” 季时屿笑得肩膀耸动,没再说什么。 沈逸风也就是随口一说,这俩反正看着也不是一路人。 - 踩程焰腿的那个寸头付了医药费,沈雾几个人跟沈逸风这几个人都在,沈雾离得远,表情非常不耐烦,就觉得真他妈晦气,这女的有毛病吧!至于吗?反应那么大。 沈雾觉得寸头就是个老实人,踩了程焰一脚,可挨的打也不轻,这会儿还老老实实去交了医药费,他看寸头还要往留观室去,拽了他一下,“得了,你干脆把她供起来吧!” 周思言出来找阿时,顿时翻了个白眼,揪住沈雾的衣领,“你能不能别惹事了,你还很不服气是不是?你跟狗皮膏药黏着人家,挨打不亏。” “操,那是你爹啊你这么护着她。”沈雾怒视周思言,深觉他胳膊肘往外拐。 周思言:“哎,那不是我爹,那是我亲爷爷。” 沈雾咬着牙看了周思言一会儿,骂了声,“傻逼。” 周思言懒得理他,他刚问了程焰,程焰只回了句,“我以为谁来找茬的,不是就算了,是我过激了。” 倒是没诋毁沈雾半句,表情仍是有些紧绷,一直在看自己的腿,不知道在发愁什么,似乎得知沈雾是周思言的表哥,并且只是想撩妹没别的心思后就完全忽视这个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四眼之前只觉得她同桌是个女战将,这会儿又觉得她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 四眼去找阿时的时候,阿时正跟沈逸风交代,“程焰没那么坏,就是没得过什么好意,防备心太重。” 周思言一屁股坐下来,“靠,你说的我都有点心疼她了。我不对劲。” 季时屿笑了声,沈逸风也推了四眼一把,“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呗,沈逸风在暗示他对他同桌图谋不轨,四眼想象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又不是受虐狂。” 外头雨还在下,四眼冲沈雾挥了挥手,“你走吧走吧!用不着你们,在这儿也是碍眼。” 沈雾还不想待呢!招呼了自己人,起来走了,临走前正好碰上程焰出来,少女扎着高马尾,左腿打着石膏,走路不敢用力而一瘸一拐,脸上的表情更是寒得结冰,她抬眸看了沈雾一眼,表情不耐烦地微微歪了下头,似乎在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沈雾被她目光看得一冷,顿觉邪门,低骂了声操,转身走了。 季时屿走了过来,手插在口袋里,姿态散漫,觉得她这幅普天之下皆傻逼的浑身带刺风格非常得不可爱,低头看了她一眼,“替你叫辆车?” 程焰摇了下头,似乎是有些烦,“谢谢,不过我不想下车爬着回去。” “或者你可以求我,我送你回去。”季时屿看着她,觉得这人似乎对别人的帮忙很不自在。 程焰确实很不自在,浑身不自在,难受得有些暴躁,但却对季时屿他们并没有丝毫的意见,甚至有些感激,可大约因为烦躁,说出来的话也带着点刺,“我求你,后天上学你也来接我?” 季时屿挑了下眉,“也不是不行,看你怎么求了。”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天上也不会掉馅饼,掉了也不会砸在自己头上,这是程焰一直以来秉承的理念,于是看着季时屿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没好气,“不了,家境贫寒,请不起您,我也不想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答。” 四眼噗嗤一声笑了,“爷爷,每次听你说话,我都特别想叫一声大哥,大哥我们今天去砍谁那种大哥。” 程焰:“……” 沈逸风拍了下四眼的头,“别扯了。”他难得是个正经人,看了眼外面的天气,暴雨仍旧倾盆,天色晦暗如夜,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敲了敲,问,“要不要给你家长打个电话?” 程焰脸色一下子垮下来,她这半天的暴躁都来源于这个,自从她来江城之后,和周敏玉一直都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好几次周敏玉都试图和她谈心,程焰都岔开了话题,觉得尴尬,内心深处隐隐还是抗拒的,可现在,她不得不面临必须要求助的局面。 沉默了很久,程焰还是点了头,“帮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吧!谢了。” 电话很久才接通,周敏玉似乎还在忙,压着声音问了句,“您好?” 沈逸风简单交代了程焰的情况,对方一下子焦急起来,问在哪个医院,交代让程焰不要乱跑,她很快就过来。 大约十五分钟后,周敏玉踩着高跟鞋踏进了急诊大厅的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程焰,“渺渺,怎么回事啊!” 程焰吞咽了口唾沫,一时竟有些恍惚,恍惚觉得自己不是程焰,或者眼前这个人不是她妈。 周敏玉一把扶住程焰,絮絮叨叨地埋怨,“不是买书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要不要紧,医生怎么说?”她有些焦急,又说:“你等着妈妈,我去问一问医生。” 程焰蹙眉,拉住她,“没事,不严重,已经弄好了,医生说三五周就好利索了。” 四眼刚刚看程焰那个如丧考妣的表情,还以为她妈是个母老虎,或者对她很差劲呢!这不挺好的吗? 季时屿也忍不住多看了周敏玉一眼,在南菏的时候,程焰和程训之三天两头因为生母的事吵架,他基本已经听清楚了来龙去脉,印象里觉得她生母应当是冷酷心狠的女人,没想到是这样…… 也或许只是表面?他不是很理解,对女儿这么上心,怎至于抛弃十三年不闻不问。 周敏玉对几个男生表达了感谢,只是看着全是男孩子,有些疑虑地皱了下眉,四眼倒是很会哄长辈,“阿姨您别客气,程焰同学在学校里一直是个正直善良乐于助人的好孩子,我们路过帮助她也是应该的。” 程焰嘴角抽搐了下,凉凉看了四眼一眼,她突然觉得这俩词放在她身上,真的有些不合适。 人走了,沈逸风他们继续出发去电玩城,路上出租车上,季时屿忽然拨了个电话。 阿时从来不打电话,接电话都不乐意接。 四眼竖着耳朵听着,就听见阿时说:“资料我帮你买,周一早上我去接你。” …… “不为什么,我闲,我家司机也闲。” 那边似乎还是不大乐意,季时屿声音也有些沉了,“顺路,你到底要不要?” 程焰终于说了声谢谢,季时屿“嗯”了声,挂了电话。 四眼看着阿时,惊叹鼓掌,“这也太顺路了。” 第22章 手拉手 周一早上天气还没晴, 阴沉沉的沤着雨,程焰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 猛折了一下身,一时忘记自己脚脖子还打着石膏,差点儿来个倒栽葱,她骂骂咧咧起了床,一身烦躁地去洗漱。 前天周敏玉没有追问为什么会不小心伤了脚,倒是很耐心地把她带回了家,殷勤给她拿鞋,扶她去卧室,吃饭的时候还单独给她端上了楼。 程焰没觉得多开心, 觉得更烦了, 那种感觉很微妙, 一个顶着她生母名头的陌生女人对她关怀备至, 母爱尽显,可她只觉得焦躁, 一种不知道该感激还是愤怒的焦躁。 程焰从来都不问,为什么自己三岁后就没母亲了, 成年人的理由总是冠冕堂皇, 真相说出来也不过是刺耳罢了。 知道那么多何必呢! 可现在她突然很好奇, 到底程训之和周敏玉是怎么走到这一步了,到底周敏玉是真的喜欢她,还是觉得愧疚,还是另有所图。 下楼的时候程焰直接把书包带了下来, 孟姨赶紧过来扶她,小声叮嘱,“小心, 早餐我做了春卷和土豆饼,你喝粥还是豆浆?” 程焰吃不惯江城的饭,但她一向不挑食,随便选了个,“豆浆吧!” 反而是她这什么都不挑都随意的态度,叫孟姨一直觉得战战兢兢,总觉得这孩子很不好亲近。也不明白为什么周敏玉对她好到仿佛出于某种歉疚在弥补。她虽然在这个家里当了近十年的保姆,可却对周敏玉的前夫一无所知,对程焰更是闻所未闻。 周敏玉正在餐桌上坐,一边吃东西一边接电话,一副女白领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 看到程焰的时候,周敏玉眼神挣扎了一下,似乎在纠结要不要挂掉电话趁机和女儿说句话,但最后还是没有挂掉电话,继续了工作。 程焰并不在意,她有时候更希望周敏玉对她冷淡些,这样似乎才符合常理,也符合现状,她的热情反倒让她很不自在。 等聊完的时候程焰恰好吃完了饭,周敏玉开口:“你那个同学真的要来接你吗?” 程焰愣了下,脑海里闪过季时屿的脸来,她对他也是既陌生又熟悉,好像认识很久,但好像又一无所知,分在一个班倒也的确巧合。 她垂眸,“嗯,他顺路。” 或许是为了要她替他保密,又或者真的只是闲,又或者另有所图。 程焰一向不是个纠结的人,爱他妈谁谁,能他妈怎么过就怎么过。 可自从来了江城之后,她发现很多事都想不通,就他妈离谱。 程焰烦得满肚子脏话,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周敏玉根本没时间送她去学校,原本打算暂时雇一个司机,可程焰说搭同学家的车,她便迟疑接受了。 江雪若还没下来,程焰也压根儿不想理她,她吃过饭就一直在等短信,季时屿来的话应该会告诉她。 但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会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敏玉一直在打电话,时不时看她一眼,程焰渐渐等得不耐烦,掏出一本书随意翻着,耳朵里周敏玉的话不停地响起,她大概在办理一个离婚案子,委托人是个女士,这个女士出轨被丈夫发现了,现在只想赶紧离婚,但既想要财产,又不想要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希望周敏玉替她尽量想办法。 周敏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提建议可以暂时争得一个孩子的抚养权,以此要求平分财产,后面可以再想办法将抚养权送回给男方。 程焰听得扯了下唇角,厌恶感油然而生,大人的世界里,充满了算计和肮脏。 她有时也会猜,大概周敏玉是觉得她影响了她找下一任,所以才不想要她。 这没什么,人之常情。 但依旧不妨碍她觉得不爽。 手机终于响了,季时屿的消息很简短。 [及时雨]:下来。 [一把火]:好。 程焰起了身,看了周敏玉一眼,手指指了下门口,意思是自己要走了,这次周敏玉对着电话说了句抱歉,然后挂了电话,送程焰下楼去。 黑色的奔驰就停在她家的楼下,院子外的栅栏处植了许多杂花,爬藤月季仍开得鲜艳,季时屿下了车,靠在车身上,一身黑色休闲装,头发剪短了些,看起来没那么阴郁了,她看到程焰身后的周敏玉,站直了些,微微躬身,“您好。” 礼貌,疏离,周敏玉对季时屿的印象不太好,总觉得是个个性太强的孩子,看起来不太像乐于助人的人。 她不知道渺渺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来接渺渺上学,那天渺渺说的时候,她没有多问,总觉得需要给孩子空间,但现在看到人,不免又有些担忧。 “麻烦同学了。”周敏玉对季时屿说道。 “不麻烦,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季时屿冲周敏玉笑了下,“我也是顺路。” 季时屿表情温和谦逊,甚至都冲淡了脸上的恹冷,显出几分温柔来,周敏玉再次点头,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些。 季时屿替程焰拉开了车门,对周敏玉说了句,“再见!” 程焰坐在后排,司机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脸上毫无表情,显得很专业很严谨的样子。 程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低着头看自己的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也不知道要麻烦多少别人多少次,她想,或者去学校申请一下住宿,学校是有宿舍的,但是不知道是因为江雪若不想住宿舍,还是周敏玉希望女儿住在家里,总之周敏玉没有给两个人申请宿舍。 季时屿低着头一直在玩手机,几次侧头去看程焰,都只看见她在发呆,于是问了句,“挨骂了?” 她情绪很差。 程焰回神,微微蹙眉,摇头:“没有。” “没有你一副奔丧的表情。” 程焰无语片刻,抬了下头,“我在听歌,这歌……挺有趣。” 车载音响里在单曲循环一首歌。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 老和尚有交待,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 季时屿沉默。 前排司机表情终于变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问道:“需要换掉吗?” 这歌是他自己选的,他虽然是二十小时待命的全职司机,但平时太太出门喜欢自己开车,季时屿平日里上学,也不怎么理他,车他私人时间也可以随便用,季时屿不管这个,所以他基本都是自己选自己听的。 季时屿开口:“不用。” 说完笑了声,问程焰,“不好听?” 坐人家的车,程焰有什么可挑剔的,“……挺好的。” 季时屿跟着哼了两句,“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 程焰看了他一眼:“……” 太他妈傻了。 季时屿看到她的表情,再次低笑了声。 程焰每次看见季时屿都会想起那天下火车的时候,被拒绝的画面历历在目,那会儿觉得这男生挺冷酷无情的,可这会儿看着又没那么冷。 但相处的经验告诉她,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她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帮我?” 季时屿没有绕弯,“觉得你可怜。”他一向不是个热心人士,程焰也不是那种脆弱矫情的女生,相反她很要强,高傲到有一种狠劲,但反而是这种狠劲,让他忍不住起了怜悯心。 也是好笑。 程焰“嗤”了声,“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长这么大,不喜欢别人的嘲笑,更不喜欢的就是别人自以为是的怜悯,只会叫她暴躁。 季时屿点点头,“是,所以我乐意。” 他向来这个尿性,说话没头没尾,突兀简洁,但大概是买雨伞的对话太印象深刻,程焰竟然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你惨,我也惨,同病相怜我高兴帮你一下。 程焰颔首,行。 “谢了,以后有事知会。” 季时屿轻笑了声。 车子只能停到大门口,去教室的路仍有很长一段距离,打了石膏一瘸一拐也能走,只是慢一点。 程焰便挥了挥手,“不用管我,我自己走。” 季时屿没有理会她,捞过她的书包挎在肩膀上,扶住她的胳膊,忍不住嘲笑她一声:“张嘴求人不丢人。” 程焰没拒绝,只是表情非常的不自在,“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下次打架我叫上你。”季时屿抓着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灼热。 程焰侧头看了他一眼,“这样……不太好吧!” 季时屿侧头上下打量她,“你脸皮薄?” 程焰“嗤”了声,“你觉得我脸皮薄?” “不觉得。”季时屿说:“我脸皮也不薄,所以有什么不好的。” 程焰点点头,有道理。 还没到教室,十三班有人窜进教室,“卧槽,时神和纪律委员从同一辆车上下来,还手拉手进学校了。” 周思言来早了,一大早趴桌子上打瞌睡,闻言顿时清醒,土拨鼠一样立起来,四只眼睛充满八卦的光芒,“我靠,这么带劲?” 沈逸风隔空卷着一本书抽了周思言一下,“你那么兴奋干什么,你觉得阿时疯了?” 周思言表情顿时一言难尽,“对哦,阿时一向不喜欢女生,你说阿时会不会喜欢我啊?兄弟一场,我也不好伤他……” 赵沅从后门进门,一脚踹在他背上,“去死吧你!那还不如程焰呢!好歹是个女的,而且五官端正。” “我靠,我不同意,那母老虎多吓人。” 第23章 我叛逆 程焰进教室的时候是从后门进的, 季时屿肩上挎着两个人的书包,一手非常粗鲁地拎着程焰的袖子, 程焰表情因为走路不便而非常不爽。 俩人都一副要去干翻世界的冷戾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有仇互相挟持暗戳戳准备弄死对方。 简直愧对几十双投射而来的暧昧目光。 四眼原本还有点儿忧愁又有点儿兴奋,此时忽然翻了个白眼,团了一个纸团隔着好几排的距离砸向某个散播谣言的人,“牵你妹的手牵手!” 一屋子安静的人,突然爆发一阵哄笑。 一件事经过三个人以上的转述就能面目全非,结果一手转述都能如此离谱,果然谣言不可信。 以四眼的话唠程度,程焰屁股刚沾上凳子,就听到了全过程, 顿时翻了个白眼, “无聊。” 她要是和季时屿手拉手上学, 估计是相约一起炸学校, 慷慨赴死。 四眼冲程焰抱拳,“大哥, 你好拽,你这样不会经常挨打吗?” 程焰捏着拳头在他面前晃了下, “我挨不挨打不知道, 但我觉得你很欠揍。” 四眼瞬间坐直, 给自己的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他想起那天程焰揍沈雾那个朋友的场面,四眼觉得以后见了程焰要绕着走,太凶残了。 他从没见过一个女生可以这么狂。 那天去书店的不少九中的人,季时屿抱程焰去路口叫车的时候, 碰见不少九中的人,他们可能不认识程焰,但季时屿不可能不认识, 也很难不注意,有人拍了照片,上传了校园论坛,据说还是季时屿亲自联系删除的。 这事本来也没什么,校外打架学校知道了顶多留意下,不至于去追责,以前也没少人讨论季时屿,他向来都是不理会的,骂的也好夸的也好,甚至有女生表白,他都懒得说一句,不当着他面一切都好说,所以他联系人删除这件事,本身就诡异。 程焰下课的时候去卫生间,四眼主动站了起来,“大哥,我扶你。” 程焰斜了他一眼,对于他称呼乱叫已经懒得理会了,只是无语了句,“你觉得合适吗?” 四眼挠头,“你觉得不合适吗?” 程焰嗤了声,自己扶着墙走了。 四眼迟疑看着她,然后就看到两个女生手挽着手相约去卫生间。 好像的确有点儿不合适。 程焰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夏天,女生戴着眼镜,低马尾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透着严谨和板正,看见程焰一瘸一拐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句,“我扶你回教室吧!” 程焰沉默片刻,夏天笑了下,“我以前也骨折过,很不好受的。” 夏天很自然地扶住了程焰的胳膊,程焰便没有再拒绝,“谢了。” 夏天个子不高,只到程焰的下巴,扶着她有些拘谨。小声地说着话,“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叫我。” 程焰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不知道回答什么,只好说了句,“嗯。” 夏天没再说话,去教室的短短几步路,途经两个班级,谁见了都要瞅一眼,然后小声议论,说这女生好硬,先怼了秦明月,又踢了周思言,跟驰睿还说上了话,听说周末的时候还跟隔壁明德私立的沈雾打了架。 到了教室,夏天扶着程焰坐在了座位上,然后才回了自己座位,因为路上耽搁了时间,老师已经到了,全班人都安静了下来,她从后排一路跑到前排,被十三班的人挨个注视过去。 她低着头,快速地坐在了座位上,江雪若正扭头看程焰,江雪若觉得程焰很过分,自从程焰来这个家里,她就觉得程焰和这个家格格不入,遇到事情从来不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每天摆着一副别人欠她八百万的脸,明明妈妈很努力地在照顾她的情绪,关心她的一切,她好像从来都不领情。 前天她受伤了,妈妈推了工作去医院接她,她仍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自己去问她要不要帮忙买资料,她说不用,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也说不用,就连早上她下楼吃早餐,都听孟姨说,她已经走了,被一个男同学接走了。 那时候母亲还没走,有些担忧地问她,程焰和那位男同学,很要好吗? 江雪若只是摇摇头,“我不清楚。” 看起来也不像是很熟的样子,毕竟刚开始季时屿没来的时候,季时屿那群朋友似乎一个也不认识她,甚至差点动起手来,如果熟悉,不应该是这样的,季时屿那群兄弟基本影形不离,父母辈互相都有交集,所以关系很铁。 尤其周思言,和季时屿是发小,周思言在走廊里嚷着要弄死程焰的时候,那表情可是真情实感的。 倒是季时屿那句“求你”显得异常的诡异,江雪若初中三年离季时屿的班级都异常遥远,所以基本也没见过几面,但关于季时屿的话题却从来没断过,无非就是帅,酷,目中无人,家里有钱,身边都是校园名人,别人都给他面子,而且成绩还好。 季时屿的成绩在年级里都是能排的上号的,但他身体似乎不太好,要么就不去学校,要么就缺考,成绩表跌宕起伏。 程焰和季时屿什么关系,谁知道呢! 江雪若有些憋闷,回头的时候,忍不住嘀咕了句,“她没凶你吧!” 夏天已经把书掏出来了,低着头在看目录表,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江雪若是在跟她说话,于是笑了下,“没有啊!她人其实挺好的。” 夏天跟着哥哥见惯了社会上各种小青年问题少年,相比之下,她觉得程焰没有看起来那么坏。 不过她也没什么证据,大概就是……直觉吧! 江雪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顿时皱了皱鼻子,实在没办法将程焰和人挺好联系在一起。 - 周一总是无聊的,教室里死气沉沉,上午来的几个老师都板板正正,一派严肃,基本都没什么寒暄的,简单介绍了名字,就直接让打开书,语文老师费姐还问了句有没有人有预习,教室里静悄悄一片,费姐很失望地“啧”了声,“不要以为高一就可以放松,更不要觉得语文就不重要,当你松懈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正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踩着你往上爬。” 她说完,教室里更静了,然后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一日是一日。” 不少人低着头憋笑,费姐拿教尺狠狠敲着桌子,“有你们哭的时候。” 课间操要下楼结合去做广播体操,全班只有程焰不用去,程焰去后勤找老师了,问后勤老师现在还可不可以申请宿舍。 高三是强制住校,九中是两年三学制,就是两年学完三年的内容,高三一整年总复习,为了更高效的复习,所以学校要求高三生必须全部住校,不住校的需要有充分的理由,不然不予批准。 高一高二不强制,因为九中这两年扩招,宿舍不够,新建的宿舍楼在校外,来去并不是很方便,很多人家里本来就不远,还不如回家住,尤其高一不强制早晚自习,所以高一很少有申请住宿的。 老师看了一眼她的脚,没说什么,只是递给了她一张表叫她填,然后说:“叫你家长给学校打个电话。” 程焰皱了下眉,还是给周敏玉发了个短信,无论怎么努力避免,都很难避免和周敏玉打交道。 周敏玉很快回了电话,似乎有些意外,“要住校?” 程焰面无表情:“嗯。” 周敏玉沉默很久,却是说了句,“对不起渺渺,房子很快就搬了,你先忍两天。” 程焰听不得她这种隐忍讨好的语气,很烦躁说了句,“无所谓,宿舍挺好的。” 住校反而让她轻松些,不用面对周敏玉,也不用跟江雪若那个心思九转十八弯的幽怨少女打交道。 周敏玉跟老师确认了申请,然后交了住宿费。 下午周敏玉就帮程焰把日用品带去了宿舍,发短信告知了她。 于是下午的时候,程焰扯了季时屿一下,“晚上不用管我了,我住校。” 季时屿看了她好几秒,最后点点头。 放学的时候江雪若看季时屿已经走了,又看程焰磨磨蹭蹭不知道干什么,于是迟疑了下,走过去敲了敲她桌子,表情十分别扭地说:“你跟我一起……一起回家?” 程焰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明白江雪若为什么非得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明明非常不情愿,却每次都还来搭理她。 以前程焰还以为周敏玉有交待,可现在周敏玉知道她住校了,也不至于叮嘱她带自己回家。 她垂下头,吐了句,“你回去吧!我住校。” 江雪若愣了好几秒,最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转身快步走了。 周思言进来的是,和江雪若差点撞个对头,看到江雪若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忍不住挑了下眉,走过去趴在程焰桌子上,“大哥,你好残忍啊!那么软的妹子你都舍得凶。” 程焰白了他一眼,“我没凶她。” “那她都快哭了!” 程焰不耐烦,“我怎么知道。” “我靠,你是不是女生,心思一点都不细腻。” 程焰顿住,歪了下头,抬眸的瞬间,眼神冷得像刀刃的锋芒,周思言觉得后脊一紧,他立马闭嘴,“对不起爷爷,爷爷我错了。” 程焰觉得聒噪得耳朵疼,不耐烦道:“你又回来干嘛!” 周思言一副恍然大悟这时候才想起来正事的表情,“阿时叫我来送你去宿舍,他简直诡异,他对我都没这么好过。” 程焰蹙眉,“不用。” 周思言一把拉住她袖子,“我就送,我叛逆。” 程焰:“……” 傻逼。 第24章 你大可以试试 季时屿回家的时候, 徐静正在煲汤,从厨房里探头出来, 问道:“不是要送同学,怎么这么早?” 季时屿扔了书包,沉进沙发里,阖眼道:“不用了。” 家里有阿姨,但徐静还是会亲自下厨,阿姨在厨房只给她打下手,大约生活过得太无聊,她每天的乐趣除了买买买就是厨艺和插花,尽管季时屿吃东西很少, 她依旧会精心准备。 用她的话来说, 这叫爱岗敬业。 她从季恒初那里拿的, 从来不是妻子的钱, 就是“职业妈妈”的钱。 只是她确实拿季时屿当儿子,至于季时屿拿她当不当妈, 她到现在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嫁过来当天, 季时屿就改口了。 她每天也在乐此不疲为建设母子情而努力, 这会儿问道:“她不是和家里关系不好吗?所以还是求助了家里?” 这些是周思言告诉她的, 她嫁进季家近十年,和季时屿身边每一个人都打好了关系,唯独和他还是生疏。 季时屿话不多,也不大喜欢废话, 但徐静的问话,他基本还是有回应,这会儿淡声回了句:“她申请住校了。” 徐静点点头, “那倒也是个办法。” 不过九中那个破宿舍,学校为了尽量给高三让路,高一高二的宿舍基本都安排在新宿舍,而新宿舍在校外,过街还要走一个天桥,并没有方便到哪里去。 九中建校早,后来莫名卡在了老城保护区,不能扩建,只能这样搞。 徐静还是很好奇的,毕竟阿时从小到大,也都没对什么上心过,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周思言,都很难调动他的积极性。 季时屿懒得多说,闭眼静了会儿神,想起今天程焰拉着他说她住校时候的表情。她依旧是那种高傲倔强的样子,好似一点别人的恩惠都受不得,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强的自尊心。 季时屿觉得自己的心软多余,可想到她宁愿跨个天桥走上一千米的距离住宿舍也不愿意搭个“顺风车”回家,就觉得她这个人对自己残忍得近乎苛刻。 那是一种防备心极重的表现,不信任任何人。 周思言敲开了季时屿家的门,一进门就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对着出来看他的徐静热情地叫着,“徐姨我来蹭饭,你今天好漂亮啊!” 徐静被夸得直笑,“就你嘴甜,跟你妈妈说了吗?” 周思言撇撇嘴,“出去聚会了,阿姨请假,让我自生自灭。” “那你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周思言扯着季时屿吐槽,“我觉得程焰要完蛋,你知道她跟谁分到一个宿舍了?秦明月,牛逼吧!” 这冤家路窄也窄得太恐怖了。 不过也正常,分宿舍都会尽量同个班的分在一起,十三班申请宿舍的总共也没几个人。听说女生那边就两个宿舍,一半的概率,也不算小了。 季时屿眉毛微动,旋即扯了下唇角,“管得倒不少。” 四眼耸了下肩,“我就是觉得她好神奇,走到哪里都能精准踩雷。” 季时屿“嗯”了声。 程焰是真的走到哪里都能惹出来事。 徐静招呼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问了句,“摸底考考得怎么样?” 四眼摇头,“成绩还没出来呢!明天才发卷子。” - 摸底考是三校联考,所以周二卷子才发下来,开学的散漫劲儿因为成绩即将到来,而忽然变得有些紧绷起来。 能进九中的,多少都是基础不差的,就连程焰这种走后门的,也是承诺第一年平均成绩至少达到二本线才能保留学籍,不然是要调到分校去的,分校大多是自费生,师资力量倒是可以,就是学风不太好。 程焰坐在那里,非常的烦躁,腿脚不便对她来说不亚于酷刑,尽管她能不干的事都不干了。 她在极度烦躁的过程中,难免又想起了程训之,记忆里记事的时候程训之的腿就断了,最开始他没有安装假肢,靠轮椅和拐杖生活,但从记事起,程焰程训之就是一个人,程焰觉得自己只是骨折打了石膏,就觉得要疯了,她不知道程训之是如何在左腿大腿以下全截肢的情况下把她养大的,她觉得他连自己都难顾好。 如果她没有记错,她和程训之去南菏的时候,她只有三岁。 第一节 课上课前先发了英语卷子,全班人都在哀嚎,这卷子太离谱了,词汇量超出很多,以至于不及格的比比皆是。 程焰的卷子…… 四眼突然惊呼了一声,“八十九……牛逼啊大哥。” 程焰面无表情在看自己卷子,懒得理他。 成绩还没有出来,大家都好奇疯了,初中告一段路,高中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新洗牌,在现有的环境里,不可能会有人对成绩无动于衷。 包括程焰。 虽然她看起来最像个看见书本就头疼一进学校就犯晕的问题少女。 第三节 下课,有人从办公室里回来报,说成绩表马上就要出来了。 小道消息,这次九中在三校中垫底,教务主任非常生气,准备给高一所有老师开大会。 A部成绩最好的是四班,十三班几乎也垫底了,毛毛被重点关注了。 “完了,我们要被毛毛给整死。” “铁血无情毛司令,最近都老实点吧!” 说着,一群人忍不住看程焰和秦明月。 季时屿今天缺课,第四节 课才来,他从后门进来,最先看到的就是程焰额头上醒目的绷带,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程焰正专心致志看卷子,头顶猛不防传来一句,“你刚从叙利亚战损回来?一夜不见,阁下又添战绩啊!” 程焰抬头,脸色臭得很,她对他不多的好感再次被败干净。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哼了句,“关你屁事。” 季时屿挑了下眉,坐到了自己位置上,薄斯臣倾身过来跟他咬耳朵,“说起来得怪你,有人看不惯你跟程焰走得近。” 季时屿侧头,“嗯?” 薄斯臣冲秦明月那个方向抬了下下巴。 秦明月身边围了一群人,她今天哭了半天了,谁来关心她,她都得掉两颗眼泪,导致一群人含恨瞪了程焰好几眼了。 程焰没事人一样,完全漠视,四眼问了好几句发生了什么,程焰刚开始没理,最后也是回了句关你屁事。 秦明月那边也没说具体原因,倒是夏天提了句,说昨晚上程焰住过去,刚好宿管请假,秦明月叫了四五个人进去打牌。 查完寝,秦明月在那里一直闹,声音很大地讽刺程焰好本事,一群人围着她转,村里来的就是横,又土又横。 有人阴阳怪气说了句,“别说了,再说我们该挨打了,人家多横啊,打架腿都打骨折了。” 程焰腿不方便,洗漱花了挺长时间,一直坐在那里擦头发,耳朵里全是不干不净的嘲讽话,她起初没理会,夏天在隔壁宿舍,过来问她要不要帮忙,她刚说了句不用,秦明月身边一个女生就说了句,“哇,我们纪律委员就是牛逼,到哪都有人献殷勤……” 话刚说完程焰手里毛巾就砸了过去,她面无表情说:“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夏天眼看着不对劲,赶紧过去拉程焰,小声说:“别搭理她们了。” 真闹起来程焰得吃亏,还骨折着,别伤得更重了。 程焰却一直看着那女生,眼神阴冷锋利,秦明月忽然摔了手里的牌站起来,过来一把扯住程焰的头发,程焰的脑袋磕在了床支架上,闷重一声响,带着铁锈的支架尖锐,程焰头上顿时洇出来血,夏天惊呼了一声,短暂的几秒钟,程焰拽着秦明月直接砸在了床上,掐着她脖子五指收紧,冷着脸面无表情,眼神却骇人。 几个女生反应过来推搡辱骂程焰,企图让程焰松手,但程焰连个眼神都没给任何人,被人推搡得越厉害,她掐着秦明月的力道就越重,后来几个女生压根弄不开程焰,看着程焰那股疯子样,又看着秦明月整张脸都发紫了,吓得都带了哭腔,程焰才松开手,一句话没说,只是带着几分不屑地轻嗤了声。 秦明月不知道被吓到了还是被掐得大脑缺氧,最后竟然也没再说什么,跟着一群姐妹出去了宿舍,一整晚都没回来。 程焰的头还是夏天去医务室买的绷带给她上了药缠上的,因为那支架生锈,不处理不放心。 季时屿听完,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眼程焰,“你是打算在九中称霸?” 程焰抬头,眼皮轻阖了下,“没兴趣。” “哦?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季时屿好奇。 程焰诚恳道:“我对清华北大有兴趣。” “好巧,我也是。”季时屿一副好笑的表情。 程焰:“……无聊。” “半斤八两。” 两个人互相嗤了对方一句,季时屿转过了头的时候,数学卷子正好发下来,摸底考按中考分制,满分一百二,季时屿考了一百一十七。 程焰的卷子一直没有发,四眼还挺好奇程焰数学考几分的。英语成绩虽然八十九不算高,但对于四眼来说,已经是足够让他对她这位便宜爷爷刮目相看了。 数学挺难的,全班一百分以上的目前只有三个人,季时屿一百一十七,夏天一百一,还有李哲一考了一百零四,剩下的都是惨不忍睹。 不仅程焰,还有好几个人卷子都没发,第四节 下课才有人说了句,“靠,完蛋了完蛋了,五十分以下的超级渣渣,卷子被扣在毛毛那里了,午休的时候要挨个儿去他那儿领卷子。” 那可不就是审判大会。 四眼友好地拍了拍程焰的肩膀,“爷爷,节哀,没什么大不了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程焰回了他一句:“滚。” 第五节 就是毛毛的课,毛毛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一进教室,教室里还在叽叽喳喳,太躁动了收不住,毛毛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动不动的。 底下渐渐声音大了,嗡嗡嗡跟一千只苍蝇开大会一样。 毛毛突然拿着板擦重重砸了下桌子,抬头,“说吧,什么时候说够我们再开始上课。” 底下顿时安静一片,毛毛嫌恶地扫视一圈班级,“不说了?没事,说吧!看看不都考得挺好的,说吧!很光荣。” 经过毛毛的阴阳怪气洗礼,一整节课都安静得诡异,谁也没敢再说一句话,平时后排那几个刺头都难得安静。 下课铃响的时候,毛毛突然定住,目光看向后排,指了指程焰,“你怎么回事?” 程焰蹙眉,没有吭声。 毛毛把教案往腋下一夹,“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程焰起身的时候,四眼都不敢贫了,只是小声说了句,“别跟毛毛顶嘴,铁血司令不是叫着玩的,得罪他你这一年都没好日子过了。” 程焰没吭声,扶着墙出了教室。 她一走,整个教室里都沸腾了起来,全都在猜程焰会死得多惨。 毛毛历年都是带毕业班的,连着带了四届毕业班后校长怕他猝死,强硬把他换到高一来了,为了让他休息一下,另外就是过往教训,校长觉得把主要精力放在高三,导致压力一下子上去很多学生都受不了,从今年开始,方针是要从高一高二就逐步把纪律和学习抓起来,所以把毛毛下放过来威慑用的。 学校就这么大,几个班主任互相之间也通气,学生们发生了什么,老师们都是门儿清,开学就跟秦明月起冲突,打了周思言,校外打架都骨折了,进校第一天晚上住校就给头上搞破个洞,关键是她数学好像考砸了。 怎么看都像是完蛋的命。 秦明月郁闷半天的心情,终于缓过来一点,下课有人过来找她,问她要是程焰把她供出来怎么办。 秦明月冷笑一声,“随便,怎么着也是她惹事更多,毛哥要是叫我,我就说她差点把我掐死。我脖子到现在还有她掐出来的印。咬死不认她头是我弄的,就说她自己不小心撞的,谁也别说漏嘴。” 季时屿耳朵动了动,撩着眼皮忽然往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忽然起身走了过去。 季时屿今天依旧一身黑,衬得皮肤越发冷白似玉,他敛着眉,气质冷淡得叫人屏息。 秦明月顿时收了那副嘲讽样子,睁着眼,大气不敢出地看着季时屿,其他人自觉给他让了道,季时屿看着秦明月,冲周围人挥了下手,一群人顿时散了干净。 季时屿坐在了她前面那张桌子上,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妈在我家做保姆的事,我知道你不希望让任何人知道。” 秦明月原本那点旖旎的心思顿时散干净,脸色苍白地看着季时屿,“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希望你在班主任面前好好说话,别惹程焰。” 秦明月手不自觉发着抖,“你为了她要干这么没品的事?” 季时屿轻笑了声,从桌子上下来,立在那里,清隽贵气,说出来的话却带着阴气,“最好也消了背后搞小动作的念头,我不仅没品,还不择手段。” 秦明月愕然看他。 季时屿转身前还对她笑了下,“你大可以试试。” 第25章 讲台上 回来的时候薄斯臣捶了他一下, “靠,你不对劲。” 季时屿倒是没什么情绪, “你不是说因为我吗?我总得解决一下。” 薄斯臣撇撇嘴,“开玩笑的话你听不出来?少扯淡。” 这事儿虽然跟季时屿沾点儿边,也不至于是他引起的,顶多算个诱因,秦明月看上季时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明里暗里示好,阿时一直没放在心上。但没有闹到明面上去,季时屿也几乎没让对方丢过人。 至于保姆的事,这事也不仅季时屿知道, 薄斯臣他们几个也知道, 秦明月估计自己没办法接受母亲是个保姆的事, 开学就申请了住校, 而且在外人面前基本从来都不提自己的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舅舅我爸爸我后妈怎么样。 她舅舅开咖啡店, 是个文艺青年,但据薄斯臣所知, 那店选址一般, 客流量很少, 离倒闭只差一口气的距离。 江城屁大点地方,一个小区里的同龄人,可能半数都在九中,想打听什么, 太容易了。 之前有个事挺有意思的,搬去书香苑徐静不得不找个保姆住家,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因为季时屿这个人挺挑剔的,所以徐静亲自面了不少,好不容易找到孙书玉也就是秦明月的妈妈,觉得各方面都合适,但孙书玉是独身带女儿,提前知会了希望周五下午和周日全天休息。因为女儿上高中了很重要。 徐静觉得问题不大,就说让她专心做事,可以免费给她楼上的房子住,注意不要发出来动静就可以,因为之前听说这边房子隔音不太好,而季时屿的睡眠又很差,所以她为了避免麻烦,直接把上边的房子也买了。 孙书玉本来挺高兴,连声感谢,住在学校附近,对于孩子上学,也能方便不少,尤其之后高三,简直太方便了,而这边房子一向紧俏,提前很久预约都不一定能租到。 不过后来孙书玉说,女儿不愿意,申请了住校,甚至周末都不愿意过来,要去她爸那里,为此孙书玉还跟她吵了一架,最后女儿还是没妥协,气急败坏的时候倒是说了一句:“你在我同学家里当保姆,我以后怎么在同学那里抬起头?” 秦明月估摸着自己瞒得很好,说不定还以为季时屿根本就不知道,可徐静是谁,季恒初的老婆,出门参加大的宴会去人多的场合都有保安或者保镖在场的。 她对季时屿更上心,无论上学还是干别的,都会打点的很细致,更别提家里请的保姆司机,家里几口人职业是什么甚至薪资水平健康状况都了解的一清二楚才会安心让人进家里。 保姆的女儿同在九中,徐静早就查清楚了,而秦明月之所以能进十三班,还是徐静打了招呼的。因为觉得两个孩子在一个班,如果课后有什么事,可以省去很多麻烦,让孙书玉能安心做工作。 秦明月父母是离异状态,父亲出轨且经济能力平庸,抚养权是判给母亲的,后来他爸入赘给了一个独生富家女,秦明月便经常回她爸那里,尽管后妈并不很待见她。 秦明月似乎对自己母亲的工作极其不满意,许多次提议母亲去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她妈妈经常在徐静面前唉声叹气,“小孩子懂得什么,我要是寻体面,她连学都没得上,她爸抚养费一个月一千八百块连一毛都不多给,遇到什么事不是我在撑着,结果嘞,他爸偶尔给她一百块的零花钱,都是天底下最好的爹。连个没骨头的去吃人家软饭整天低声下气屁都不敢放的,都成了体面人了,倒嫌弃她妈来了,她妈再不济,一分一毫也都是一双手赚来的,花给她的每一分都是实在的嘞,白眼狼,没得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越凶她,她就越跟她爸亲,真想叫她滚回她爸那里去,可到底狠不下去心呐,可真是父母债。” 所以对于秦明月来说,这个威胁不仅仅是威胁而已,简直全方面粉碎她的自尊心。 尤其这话,是季时屿亲自说出口的。 就连薄斯臣都忍不住说了句,“杀人诛心,一个女生,你也太狠了吧!” 季时屿威胁她的办法有很多种,偏偏选了一个最毒的。 季时屿无所谓地笑了笑,“她还在因为母亲是个保姆的事觉得耻辱的时候,程焰住在别墅里,还穿着我三年前见她就穿旧的那套衣服,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程焰个子长得很快,三年前比现在矮了十几公分,裤子卷了三折,T恤盖住屁股,程训之闲聊才说了句,程焰自己买的,买得大,就可以多穿几年。 那时候的季时屿,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并不太理解那一件衣服几十块钱穿好几个月都算物超所值了,还至于买大号等下一年继续穿。 自然薄斯臣也没法理解,“她妈对她不好?” 季时屿说:“还行,我见过。” 薄斯臣:“所以是什么?” 季时屿看了薄斯臣一眼,“不是谁都能理所当然去索取的。” 薄斯臣似乎终于明白了一点,之前四眼套过来一点话,程焰是从南方来的,跟母亲十三年没见过面,之前生活大概挺拮据,但江雪若却是浑身名牌,就连用的文具都是进口的,说明她母亲这边条件不差。 反观程焰,身上穿的还是旧衣服,文具只有笔,如果她母亲没有厚此薄彼,那就是程焰自己没办法接受。 薄斯臣靠了一声,突然觉得那副拽得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傲气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 没有人知道秦明月经历了怎么样的内心挣扎,只知道她枯坐在那里,表情苍白,身边不少人都在安慰她,孙甜甜那种软柿子都敢放狠话了,“怕季时屿干什么,他要是威胁你,我们就咬死程焰昨晚先找事,你再哭着去跟毛毛闹一闹说要换宿舍,我就不信毛毛会向着她。” “你后妈不是很有势力吗?请家长就叫你后妈来,我就不信毛毛还有主任敢乱来。” 秦明月起初不吭声,好几次也想过既然季时屿这么不讲情面,她就破罐子破摔了又如何,可到底还是害怕,她不能想象自己那群姐妹知道自己母亲在季时屿家里当保姆这件事会怎么嘲笑她,更不知道晚上回了宿舍程焰会怎么挖苦她,也不能想象会有多少人看她的笑话。 她以后还在九中怎么混? 孙甜甜还在喋喋不休,“像你这种白富美,学校不敢把你怎么样的,程焰那种乡下土鳖,一来就频频惹事,早晚滚蛋,毛毛不会叫她待太久的,数学差成那样,她现在指不定在办公室哭呢!” 她越说,秦明月就越烦躁,最后吼了声,“闭嘴吧行吗?就你长了一张嘴,烦死了。” 孙甜甜顿时哑口无言,瞪大眼看着秦明月好一会儿,眼神里酝酿出委屈来,但很快又消散了,轻轻拍着秦明月的后背,“好了月月,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没事啊!不生气了。” 第五节 还是数学,但毛毛迟迟没有过来,前排学习委员夏天起身交代了一句,“大家先把错题看一看,卷子不在手里的就先预习一下集合部分。” 班上嗡嗡嚷嚷地在说悄悄话,一部分在吐槽卷子,说太难了,互相问成绩,初中时候成绩都不错的,这次都也考砸了,大家终于心理平衡一点了。 一部分在猜毛毛是不是在办公室杀疯了,猜测程焰是不是还活着,会不会已经快进到请家长或者人格辱骂了。 九中的尿性,号称是家长和学校要密切配合互相促进,为了学生美好的未来而脚步一致,以此为借口动不动就请家长,还有家委会这种东西,学校和家长有个聊天群,还有公共论坛,简直恶心得要命,号称九中十宗罪之首。 没过一会儿,毛毛让十五班的课代表过来叫,“毛老师说,让所有卷子没发的现在去一趟办公室。” 教室里一下子沸腾起来,“靠靠靠,完了完了完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兄弟们,祝我好运吧!” “希望纪律委员没有把毛毛的火撩起来,我可不想当被殃及的池鱼。” 秦明月的卷子也没发,她初中成绩一直不好,中考时候直升的概率是百分之七十,她都差点没升上来,这次数学她基本都不会,考场里没有一个认识的,想作弊也没能成功,数学她预估不超过三十分,蒙得好也就四十分那样。 她起身去办公室的时候,孙甜甜和她手拉手,小声安慰她,“没事,有程焰在前面顶着,我们不会挨骂挨太狠的。” 秦明月垂着头,憋屈死了,她就希望待会儿看到程焰痛哭流涕被毛毛指着鼻子骂,或者拍着桌子吼她,再或者叫来家长扇她耳刮子,那样她估计能稍微心情好一点。 但是秦明月不能做什么,她不怕程焰,但是怕季时屿。 想起季时屿那个笑,她就觉得齿冷,更觉得寒心,她不能明白自己到底比程焰差在哪里了,就算她妈是保姆又怎么样,她又不跟着她妈,她后妈家庭不比季时屿家差,就算将来结婚也算门当户对。 秦明月这样想着,更恨程焰了,也不知道这女的到底私下里多会讨好人,季时屿那群人好像全都向着她,就连四眼被她打过现在也对她特别好,手段真高。 一群人鱼贯而出,去办公室的时候,都调整出最愧疚的表情,一副我错了我以后肯定改虽然我考得差但我态度好的样子,希望毛毛能稍微消点气,尤其可能刚训完程焰。 可他们刚进办公室,就看见毛毛站着,程焰坐着,毛毛笑得脸上都带了褶子。 - 四眼坐立不安,好几次扯季时屿,“阿时,你说我爷爷还活着吗?她不会数学考零蛋吧!” 季时屿被他扯得不耐烦,“再逼逼我抽你。” 四眼沉默两秒,“这句话我怎么又很熟悉……”说着,在自己有限的脑容量里搜寻了一圈,这回终于想起来,“我大哥说过,靠,阿时你怎么跟她越来越像了……也不对好像你一直就这样……那就是我爷爷跟你好像啊……啊,也不对……反正不对劲,你俩肯定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季时屿反手抽了下他后脑勺,“闭嘴。” 四眼坐下来,终于老实了片刻,“哦。” 然后两秒后……“不过,说真的,阿时,你真的没有瞒着我什么吗?比如这是你爸的私生女,或者你其实是抱来的之类的,毕竟你是三岁后才被你爸抱回来的,指不定是不是亲生的呢!” 这次都不用季时屿,薄斯臣直接扭身趴在后排暴打了四眼一顿,“你哪天死了肯定是因为话太多被人打死的。” 课时到一半的时候,人群终于陆陆续续回来,四眼赶紧拉住一个人,“哎,程焰没被骂哭吧?” 程焰自尊心那么强,毛毛那种自尊心粉碎机,专治一切不服,估摸着什么难听说什么,也不知道程焰受不受得住。 被拉住的人一言难尽地看了四眼一眼,但是毛毛就在后面,很快就要进教室了,他不敢多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四眼一眼,摇了摇头。 四眼急了,“靠,你摇头什么意思,惨不忍睹?惨绝人寰?惨无人道?” 前排季时屿也蹙了下眉。 空位很快被填满,所有人低着脑袋俨然一副挨了骂的样子,都是灰溜溜脚步匆匆从后门进的,只有程焰是从前门进的,她进来的时候因为脚上打着石膏而走路一瘸一拐异常缓慢,几十双眼睛目睹着她表情烦躁得一步一步走上讲台,在讲桌前站定,她手里拿着一份卷子,表情严肃地把卷子摊开。 四眼仰着头,表情震惊,“我去,毛毛这么狠啊!训一顿还不够,还得让人当着全班的面检讨啊?我怎么这么……”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程焰硬邦邦说了句,“把卷子拿出来,我给大家讲一下难点。” 四眼一句话憋回了肚子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伸手拽住前排靠在后桌此时正看着讲台表情微妙的季时屿,“阿时,我耳朵好像不好使了。” 季时屿目光仍看着讲台上的人,程焰似乎极度不自在,一只手按着卷子,一只手捏了支粉笔在指尖转着。 “嗯,你脑子还不好使呢!” 不知道谁小声说了句,“靠,据说程焰数学满分,三校唯一的单科满分。毛毛高兴疯了。” 第26章 盆栽 四眼觉得, 那句话他每个字都认识,可偏偏组合在一起, 他仿佛脑子不够使了。 无论怎么看,程焰两个字跟单科满分,还有三校唯一联系不到一块儿。 他更想象不到毛毛能怎么高兴疯了。 不仅四眼,其他人也不太相信,一个班的人都抬头看着程焰,听着程焰问:“要不要给你们十分钟讨论一下?” 下面安静一片,程焰蹙着眉毛,站在讲台上让她非常不自在,她停顿几秒, 发现没有人说话, 于是点点头, “行, 那直接开始。” “估计大家也发现了,题目超纲了。” 对不起, 没发现。 “带了一点高中的内容。”程焰翻着卷子,扫了一遍, “选择题最后一道, 填空第二道, 还有大题最后一道的最后一小问。” 哗啦啦翻卷子的声音,就连季时屿也翻着卷子看了一眼。 程焰继续:“但也有人做对了,这几道不讲了,其他题目我们简单过一遍。” 程焰的过一遍就真是过一遍, 十分钟过完了,然后抬头,自信看台下, “难点不多,还有哪里不清楚吗?” 哪里都不清楚。 班上安静了十数秒,程焰以为没问题了,非常满意地点了下头。 终于有人说了句,“第二道大题能再讲一遍吗?” 程焰捏起来卷子看了一眼,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公式,“套一下,还不懂去翻初三的书,例题第二道。” 毛毛一直抱着胳膊站在后门处,后排的人时不时看他一眼,发现毛毛真的唇角含笑,一个个惊悚得瞪大眼,觉得诡异得头上凉飕飕的。 程焰讲题实在不是很通俗易通,她不是个好老师,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着:这有什么讲的?这很难吗?我都把公式给你了,还有哪里不懂吗? 但是不管讲得怎么样,尽管她无意装逼,但装逼效果还是直接拉满,后排一众学渣露出虽然我听不懂但不妨碍我觉得你牛逼的钦佩表情。 不管怎么样,数学单科满分还是三校唯一满分就是自带光环了,毛毛是数学老师,更是数学组的组长,本来对十三班的数学成绩非常非常失望,但是突然发现一个数学满分还是联考唯一一个满分的,自然欣喜,这次数学确实是超纲了不少,因为学校得知不少人学校会在家里玉预习,甚至是找老师提前为高中做准备,所以几个学校的老师合计后出了一部分高中的题目,为的就是筛一下基础,顺便给在家预习的同学一个表现的机会,更是为了警告这群小崽子,新的征程,一切都要重新洗牌,过往的一切都已是过去的勋章了,从现在起,要脚踏实地,为新的辉煌而努力。 毛英俊对程焰的印象并不太好,一切源自于她母亲托关系将程焰塞了进来,尽管做了保证高一的平均成绩要达到至少二本线的程度才能继续留在本部,但对于他来说,基于以往的经验,这种半吊子学生大多基础又差学习态度也不端正。 所以得知她单科成绩的时候,他先是查了她各科成绩,然后对成绩的真实性有一点怀疑,最后还拿出来她零星的初中成绩做了对比,发现她副科成绩发挥极其不稳定,英语一直很差,但语文和数学成绩一直都是一骑绝尘的。 把她叫去办公室是为了她确认她的基础。 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这次摸底考得乱七八糟,中考的成绩好似完全不做数一样,许多原本成绩很好的,却考得很差,一些成绩一般的,却意外很好。 所以大家似乎找到了一点点自我安慰。 “这他妈题目肯定有问题,我问了其他两个学校,情况都差不多。” “学校就是为了搞人心态吧!” “服了,出题人到底有没有水平,简直用脚出的题。” 可无论怎么吐槽,就是有人考得好,就是有人在家里提前预习了,就是有人靠着辅导班的所学在摸底考里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许多人在抱怨不公平,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前告知会有高中的题目,下午的时候,讲题的时候,已经有人明显不满了,“这么搞有意义吗?” “考试划定的范围是高中前,私自添加高中的内容,这根本就是欺诈。” “要我说,这成绩就应该不作数。” 最后闹得班级里根本管不住,化学老师去叫了毛毛过来,毛毛直接把教尺往桌子上重重一砸,“很不服气?超纲题目比例占满分百分之十都不到的比例,占你总成绩的比例更少,录取通知书附带的入学小贴士上明明白白写了为了开学课程的顺利进行,请大家至少预习前两章的内容,借不来课本的可以去论坛打印下载,有人知道吗?有人看过吗?是不是觉得中考完了,被录取了,就万事大吉了?懊悔没有用,愤怒没有用,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成绩不会欺骗人,高考的时候,会有更多的意外,没有准备到就是没有准备到,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人在乎你是因为什么丢分。但是你们可以庆幸,离高考还有整三年的时间,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毛毛一改开学时候的不声响,字字铿锵,脸上每个褶子似乎都像是刀子雕刻出来的一样带着杀气, 台下安安静静的,尽管很多人还是不服气,但没有人再吭声了。 毛毛甚至还提了一句程焰,“程焰的数学是满分,她在办公室的时候给我演示了她的解题思路,她说她用的是高中的公式,用初中知识也可以解出来,但计算量很大,她暑假也没有预习,她是从南方来北方的,初中的课本没有带过来,所以你们都在复习的时候,她只能看看高中的课本,误打误撞把超纲题准备了。但是她基础够扎实,所以可以考满分。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 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成绩表终于打印出来了,贴在班级的公告栏上,不少人围着去看,里三层外三层地趴在那里看具体的名次和单科成绩。 四眼去看完,嗷嗷直叫着揪住沈逸风说:“我怀疑人生了,选班干部的时候,我爷爷问我要是考几个单科第一,那不是得兼任好几个课代表,我他妈还在笑她……” 程焰其他科目成绩实在是很一言难尽,英语八十九分只能算是中下,虽然嚎叫着题目难,班级里英语好的还是不少的,即便超纲,功底好的连蒙带猜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像夏天的英语甚至高达一百一十九,只作文扣了一分。 程焰化学也是满分,语文一百一也是单科第一,但物理满分七十只考了十九分,开卷考的历史和政治别人都是接近满分,只有她很差。 但是最后算了一下,程焰直接排到了班级第二,年级第二。 她觉得自己差,其他人更差,矮子里面拔高个,成绩意外的不错。 沈逸风也实在没想到程焰成绩这么牛逼,他挑了眉毛,把鬼哭狼嚎的四眼从身上扒拉下去,“我去问问毛毛吧!总不能叫她既当纪律委员又担仨课代表。” 沈逸风走了,四眼难掩激动,两眼冒光地扑到季时屿桌子上去,“阿时,这女的好恐怖啊!好他妈恐怖,她总分比你就少了两分,两分什么概念,她选对一个选择题就超过你了。” 季时屿正剥了一颗糖放在嘴里,他有些低血糖,会随身带着糖,他吃了,四眼也非要从他口袋里摸,摸着摸着季时屿踹了他一脚,自己伸了下腿,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摸出了一颗糖来。 四眼一边剥糖纸一边碎碎念:“靠,你从裤兜里掏糖我怎么看着这么别扭呢!我总感觉你糖上还沾着你的体温,还残留着你身上的香气,薄荷香。”四眼凑在阿时身上嗅了嗅,“还有柚子香,徐阿姨活得真精致,回家我也要我妈给我洗衣服的时候熏点香料。” 季时屿瞪了他一眼,把硬糖咬得嘎嘣响。 四眼还在不怕死地描述,“好暧昧啊!这糖吃得我羞……涩。”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杀气,扭过头往后看的时候,忽然看到他同桌大佬正在对他进行死亡凝视。 程焰脸颊鼓出来一块儿,手里还攥着一块儿带着彩光的玻璃糖纸。 四眼噗嗤一声笑了,然后程焰那双大双腿直接越过课桌飞踹了过来,四眼一躲,坐在了阿时怀里,他顺势抱住阿时的脖子,将自己藏在阿时怀里,梗着脖子抗议道:“我说我自己我又没说你,你那么大反应干嘛,你的糖也有阿时的体温,你也吃得很羞涩?” 季时屿实在没耳朵听,朝他屁股拍了一巴掌,四眼捂着屁股跳下去,嗷嗷叫着跑去找沈逸风告状了。 季时屿转身正对着程焰,身子靠在自己桌子上,然后抬手伸过去,掌心里躺着一颗糖。 周思言的话魔音灌耳,反复在脑海里荡漾。 程焰那一瞬间的表情,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下连季时屿都笑了,“干净的,你又不吃糖纸。” 程焰深呼吸了一下,但比起暴揍他,她更惊讶于他竟然是年级第一,而且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似乎她考第二仿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而季时屿考第一似乎就很正常。 她原本以为自己成绩很差,没想到竟然不差,可最后知道不差,却发现自己是第二,比第一只差了两分,顿时非常非常的暴躁,比自己考砸了还暴躁。 程焰从他手里拿过那颗糖,难以掩饰酸涩和好奇,“我想看你卷子。” 季时屿刚刚就借……不,扭头拿了她的数学卷子,然后丢给她一颗糖算是交换。 她也看看他的卷子,不过分吧! 这会儿给她糖,是因为又想拿她的语文卷子。 季时屿闻言,点点头,一边抽走她语文卷子,一边把自己卷子叠成一沓全扔给了她。 程焰可没糖给他吃,作为报答,她从桌洞里掏出一个亚克力透明小杯子,杯子里有一整颗泡在清水里的蒜,蒜已经发芽了,长了大概有三四厘米的绿苗。 “送你。”她说。 季时屿沉默许久,“这是?” “盆栽,”程焰表情坦然,甚至还有一点点骄傲,“长大了你也可以把它吃了。” 季时屿:“……” 第27章 国庆 季时屿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别致的礼物, 也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在教室里养这玩意儿,小小的一株, 绿绿的还挺可爱,闻起来没什么味道,虽然他不爱吃蒜,倒是可以接受。 他拿到了自己桌子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笑了下,对薄斯臣说:“记得提醒我换水。” 薄斯臣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阿时你真的不对劲。” 程焰对九中的教学水平持怀疑态度,因为出题人的思路完全摸不透, 整个年级……不, 三个学校都考得非常非常差劲。 而且非常离谱, 据说之前一直考年级前几的都跌出了年级前一百了, 季时屿以前也很少考第一,不过四眼说他天赋型, 因为身体不好,经常缺课还有缺考, 但复习几天, 照样能拿前几, 所以这次考第一在大家都很离谱的情况下,他倒是显得没那么离谱了。 程焰的成绩其实很烂,她考完预感就很不好,觉得这水平在南菏拿个前排都够呛, 在九中估计也就中游的水平,但没想到是这名次,她陡然有一种山中无老虎, 猴子称霸王的滑稽感。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好多人都暗暗憋着劲不服气,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个名次,这根本不是自己的真实水平。但无论出题怎么样,现有的名次差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没有人关心你是因为什么考差了,即便是这种烂题,也依旧有人考了不错的名次,那就意味着你不能应对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你脆弱得不堪一击。 程焰看完了季时屿的卷子,他卷面很干净,就连南菏的老师都会叮嘱学生,不会的题目把条件抄一下说不定都能得两分,不要空题,但季时屿空了不少,而写出来的基本都对。 而且他的解题思路都很简洁,看得出来基础真的不错。 四眼也趴在那里看,啧啧感叹:“阿时这装逼效果真是拉满了啊!你俩真是一个比一个……” 四眼冲程焰竖了竖大拇指,忍不住问:“爷爷,你们社会人打完架还抽空学个习啊?你刷题吗?你也会看书吗?你上课不打瞌睡吗?老师骂你……” 程焰提肘直朝他脖子,四眼举手投降,“对不起爷爷我错了,我闭嘴。” 程焰当然刷题,她刷题速度还非常快,背书速度更快。 摸底考的确是考得乌七八糟,接下来很快就是第一次月考,考前毛毛还在说:“我知道很多人不服气,那这次就好好考,让我看看你们的水平。” 不过无论再重视,也不过是月考罢了,对于九中这种拿考试当饭吃的学校,月考实在是很小的考试,大家复习甚至都只提前了一天去复习。 已经是九月底了,考完就是国庆,高三只放一天假,但高一高二是七天,不少人已经蠢蠢欲动,考完试都没几个商量题的,都商量着去哪里玩了,程焰却很烦,她想上学,她喜欢上学,她不想放假。 她脚已经好了,上周拆了石膏,走路已经没问题了,秦明月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回宿舍住了,据说是去找自己姐妹蹭房间住,嘴上说着恶心程焰,不想看见她,至于具体原因谁也不知道,不少人笑话她是害怕了。 毕竟挨了打挨怵了。 而且那天被季时屿警告后,去毛毛办公室的时候想着看程焰的笑话找一下平衡,结果看到的却是程焰坐在毛毛的办公桌前一脸高傲地算着题,毛毛手撑在桌子上站在她旁边,笑得满脸褶子,“你这基础非常扎实,以后继续努力。” 而因为程焰的原因,毛毛心情不差,训他们都没那么不近人情了,以至于回教室的时候,不少人还在合掌感谢程焰,称她为福星。 听上一届的毕业生说,毛毛这个人苛刻到刻薄的程度,很少夸人,骂人倒是花样百出,难听话层出不穷。 据当时一同去办公室的人说,秦明月脸都青了。 程焰跟周敏玉依旧没啥交流,她本来就不爱出门,脚不方便,周末更是连楼都懒得下,只吃饭的时候下楼,后来孟姨觉得她上下楼不方便,经常把饭菜给她送上楼,她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坐在书桌前看书,以至于江雪若每次因事进去找她的时候,表情都很复杂。 某一个晚上,江雪若终于憋不住对她说:“对不起,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就是太害怕了,我怕你回来了,我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其实一直觉得你很厉害,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很差劲,我只是很怕你不喜欢我。”所以总是很别扭。 那天程焰说她住校,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陡然眼睛酸涩,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哭出来,她只是突然之间觉得很难过,程焰高傲地站在那里,仿佛无坚不摧,可江雪若却从她身上看到了浓重的孤冷感。 程焰沉默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冷淡地“哦”了一声。 但江雪若这次没有哭,她很努力地冲程焰笑了下,“你其实挺好的。” 程焰嗤了声,“好个屁!” 江雪若轻轻关上门走了。 大约算是示好了,但程焰也没觉得怎么样,依旧对她爱答不理的,小姑娘心思那么多,她懒得去照顾。 江雪若的确挺可怜的,母亲癌症去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另娶了周敏玉。 周敏玉不算个很顾家的母亲,但一直没再要孩子,也尽心尽力地照顾了姐妹两个,江雪若一度觉得自己很幸福,像是从未失去过生母一样,可变故突然就到了,姐姐和爸爸上车去度假村的时候,姐姐还在和她炫耀,“让你不起床,不带你了哦!” 她还很生气,电话里凶巴巴说等回来了不让她进家。 可再见面,就是在殡仪馆,姐姐真的再也回不去家了。 白布盖到头顶,周敏玉去看父亲,她去姐姐的床前,手指颤抖了无数遍,指尖仿佛有千钧重,恐惧到连掀开白布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无措站在那里,周围一切都变得虚幻不真实,她陡然放声大哭,哭得昏过去,无法相信,失去竟然这么容易。 她没有办法接受,总想下一刻有谁来告诉她,弄错了,是弄错了,姐姐和爸爸还活着,一会儿就回家了。 可是程焰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江雪若还曾经有过一家四口的美好记忆,程焰的记忆里只有和程训之吃不完的水煮面,饿得发昏把草放在嘴里嚼,挨了打不敢跟程训之说,被人堵在巷子里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死了拉倒吧就当给程训之减轻负担了…… 最难捱的时候捱过去了,不奢求有母爱的时候,突然到来的母爱,对她来说多少有点多余得让人烦躁。 - 月考考了两天,周五考完直接回家,临走前回教室听毛毛讲话。 毛毛依旧没有什么人情味,别的班级都陆续冲出了教室,整个教学楼都是震天的脚步声欢呼声还有打闹声,毛毛依旧表情严肃地站在那里传达假期注意事项,着重提醒不要只顾得上玩,回去记得复习和预习,各科作业要按时完成。 大家着急走,群情激愤地叫着:“好好好!” 趁着混乱,四眼趴在那里问程焰,“哎,爷爷,你假期去哪里玩啊!” 程焰皱了下眉,“哪儿也不去。” “七天假呢!不出门也太浪费了。” 最近成穗从每天都联系她已经变成一周联系一次了,离得远,各自有了新生活新环境,遇到的都是不同的人和事,渐渐就没了聊天的话题,程焰本来也不是会聊天的人,所以最近基本没有娱乐了。 程焰迟疑了下,“没兴趣。” 四眼扯了程焰一下,“没见过这么没有朝气的年轻人,跟我们一块儿去游乐场吧!新世界那里,沈逸风的妹妹也去,她一个姑娘老跟我们出去也太烦了,你凑个伴呗,为民除害。” 程焰皱眉,对于四眼的邀请总觉得怪异,她跟他也没多熟。 四眼突然附在程焰耳边说:“驰睿也去,阿时看见他就发疯,你也去吧,拜托了,外人在,阿时多少会克制点。” 她已经很久没听过驰睿这个名字了,虽然同在一个班级,但是驰睿跟周政南的座位离他们很远,平时他们也不怎么跟班上的人玩,经常不在教室,程焰除了看书刷题也不怎么掺和其他事,所以感觉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之前开学沈逸风就带着一群人去堵驰睿,程焰还被殃及到了,因此程焰跟四眼还发生了肢体冲突,那会儿不少人在议论,说什么季时屿和驰睿一直有过节,见面就互掐,其实季时屿脾气不算太差,虽然目中无人了点,但基本的礼貌和教养却是一点都不差的,之所以会有人觉得他不好惹,一方面是传闻和气场,另一方面就是,他每次跟驰睿起冲突,都很可怕。 但开学一个月了,程焰印象里季时屿和驰睿也没有过什么冲突,正面交流都没有。 程焰不由想起还在南菏家里的时候,季时屿住在二楼,有一次程焰去找猫,敲门没人应,屋子里听见煤球在叫,她以为季时屿出去了,煤球被误锁进去了,推了一下门发现没有锁,就想着把煤球放出来,然后就看到床边的季时屿,他半倚在床头,一条腿垂在地面,脸色苍白,浑身都是汗,紧抿着唇,一只手揪着胸口,表情阴沉得有些可怕。 程焰那会儿皱了下眉,一时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说:“要送你去医院吗?” 季时屿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她,程焰就站在那里站了几秒钟,最后把煤球弄出去,打算去看他是不是还活着的时候他才说了句,“不用,替我把门关上。” 程焰“哦”了声,听他说话的语气清晰沉稳,便没再理会他,只是晚上吃饭的时候跟程训之说:“明年别把房子租给他了,那病恹恹的,万一挂了,说都说不清。” 程训之拿筷子狠狠敲了下她的头,“好端端你咒人家。” 第二天再见他,他就一切正常了,程焰就想着可能自己多虑了。 不知道为什么,程焰这时候忽然又想起来这件事来。 毛毛终于讲完了,松口说放学的时候,顿时好几个人冲出了教室。 程焰慢吞吞收拾着书包,对四眼说:“好,地址发我。” 四眼还准备游说,差点没反应过来,停顿了一下才咧嘴笑了,“还是阿时好使,说你俩不是亲兄妹我都不信。” 程焰翻了个白眼,“去死吧!” 季时屿和薄斯臣已经起身了,四眼赶紧去追,临走前拍了下程焰的肩,“不用发地址,我们开车去接你。” 程焰皱了下眉,心想,随便吧! 第二天的早上,四眼发消息给她说“下来”的时候,程焰看了看表才九点钟,然后她站在窗户前撩开窗帘往下看了一眼,四辆黑色大奔排成排,把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程焰:“……” 出了门,四眼从车上下来,给她开了车门,然后发现程焰手里提了一根钢棍。 四眼看着她:“???” 程焰随手插在了花圃里,面无表情,“没什么,我以为谁来绑架我。” 四眼:“……” 第28章 游乐场 四眼拍了下胸口, 弯腰恭敬道:“大哥您请!” 程焰抽了抽嘴角,她上了最后一辆车, 因为季时屿喜欢清静,所以竟然没人跟他坐,他单独在后排,身边只有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似乎也怕他,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看到程焰上车,默默挪了个位置,挨着季时屿坐, 把旁边的位置留给了程焰。 一路上那小姑娘都盯着程焰看, 似乎很好奇, 程焰只是低着头看手机, 手指飞快地打着字,跟人聊天, 眉头皱得死死的。 四眼在副驾驶上坐,从后视镜里看到程焰的表情, 扭头看了一眼, “爷爷, 不至于吧!你不喜欢大奔?干嘛一副要弄死人的表情。”不怪他多想,刚刚程焰出门那架势太拽了,谁他妈以为被绑架是拿着钢棍出门跟人干架啊! 程焰抬了下头,似乎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又皱眉了, 于是松了松眉间,摇头,“不是, 跟朋友聊天,她那边出了点事。” 四眼“啊?”了声,“什么事啊!严重不严重,需要帮忙吗?” 程焰低着头回成穗:别管了,我不在,少管闲事。 回完才抬头说了句,“没事,一个小孩跟人打架被打断了两根肋骨,提了我的名字,他妈现在去我家闹呢!说我带坏小孩。” 还是赵小宇,被压抑久了终于爆发了,再一次被勒索的时候把人推到墙上拿头狠狠撞对方的头,结果俩人都轻微脑震荡了,头都磕出大包了,不过最后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被人群殴,打断了两根肋骨,她妈疯了一样,儿子都躺地上不会动了,等救护车的时候还在骂他不省心,没事惹那些人干嘛! 警察也去了,打人的那几个小混混当着警察面还在嘲讽他,“操,还不是跟程焰学的,妈的,人走了还是祸害。” 赵小宇的妈得知是程焰教唆之后,气不打一出来,以前的事更让她认定是程焰教唆,赵小宇还没出院,就跑到程训之那里骂。 成穗听说了赶紧跑去,实在看不惯,跟赵小宇的妈对骂起来了,程训之怕成穗吃亏,还是跟人道了歉,结果成穗更气了。 四眼听完,冲程焰竖了竖拇指,“大哥你真是走到哪里都腥风血雨。” 程焰嗤笑了声,没吭声。 季时屿踹了车座靠背一下,“闭嘴吧!” 程焰在南菏什么样,季时屿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人的确能惹事,走到哪里似乎都不消停,不过南菏那种地方,季时屿不觉得程焰消停了日子就能好过。但他没料到的是,程焰竟然成绩不错,这事旁人可能没办法体会,可他见识过程焰各种刺头样子,根本没办法把她和成绩不错联系在一起。 以至于他都有点好奇,她这性格和一身脾气都是怎么养起来的。 他还没见过一身戾气还能潜下心来搞搞学习的,这不扯呢吗? 下了车程焰才看到全部人,沈逸风赵沅薄斯臣季时屿还有四眼外,还有另外一个男生四个女生,所以才用了四辆车,沈逸风四眼季时屿和薄斯臣家各一辆,赵沅家的车没开出来,据说他家司机也是开的大奔,他们几家住得近,父母互相都熟悉,关系也好,出门司机接送,想干什么互相打掩护,其他人融不进他们的小圈子倒是很正常。 主要这几个人都是少爷脾气,且精明得很,平日里插科打诨一派和谐,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其实挑朋友很挑剔。 程焰算是他们主动邀请的人,四眼提了句让程焰一起出来玩,谁也没反对。 季时屿是无所谓,薄斯臣是觉得阿时会高兴,沈逸风是对程焰有那么点敬佩,而且觉得她一个人在异乡,人生地不熟,家里也不待见她,有那么点可怜,赵沅更是无所谓,他对程焰谈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四眼倒是真的挺喜欢程焰的,虽然脾气差了点,可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沈逸风赵沅薄斯臣一人一个妹妹,不过赵沅的妹妹和薄斯臣的妹妹都十几岁了,沈逸风的妹妹才五六岁的样子,扎着双丸子头,戴着红头绳,一身红衣服,cos小哪吒,两只眼睛冻过的黑葡萄一样,就是跟程焰坐一辆车那个,她盯了程焰一路,一下车就跑到程焰面前,张开手,“姐姐,抱抱!” 沈逸风走过来,“你他妈脸皮怎么这么厚呢!我抱你。” 丸子头嫌弃地一偏身,可怜巴巴看着程焰。 程焰:“?” 长这么大,小孩见了她都是要哭的,大人吓小孩都会说,“不听话程焰就来揍你了。” 程焰和丸子头大眼瞪小眼了几秒钟,然后程焰终于俯身把伸出了手,丸子头很开心地扑进程焰怀里,程焰把她抱了起来,小不点很瘦还矮,小萝卜头一样,抱起来轻飘飘的。 小孩浑身上下都是软的,程焰抱住她,浑身僵直,有点不敢用力,于是那表情和动作就显得异常的怪异。 沈逸风忍不住板着脸说,“哎,沈意晗,下来,你多大了,你丢不丢人。你哥老脸被你丢干净了。” 沈意晗紧紧抱住程焰的脖子,有些幽怨地看着哥哥。 程焰突然皱起了眉,看着沈逸风,沈逸风以为她在求助,于是笑着说了句,“你直接给她放下来啊!她都六岁了,你抱她干嘛。” 停顿了片刻,程焰却是说了句,“你凶她干嘛!” 沈逸风:“……” “还有,别说脏话。” 然后程焰抱着她进了游乐场,身后一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四眼摇头道:“沈意晗今天吃错药了?” 沈逸风的父母年纪都不小了,生沈逸风的时候年龄都三十多了,再生沈意晗的时候都能快称得上老来得女了,年纪大了,又生了个小姑娘,从小溺爱着长大,惯得一身臭毛病,也就沈逸风还能凶得住她,平日里颇有点管教不住的任性娇蛮,今天倒是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沈意晗轻轻趴在程焰脸上亲了下,叫她:“姐姐……” 程焰觉得脸上软软的,有点别扭,但还是“嗯”了声,板着脸指了指游乐场门口卖糖葫芦的,“吃吗?” 沈意晗点点头,程焰就单手抱她,一手从口袋里摸出来钱包,递给她,“付钱。” 四眼去买票,几个人站在入口处闲聊,问驰睿那孙子到底要不要来。 薄斯臣跟驰睿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的不爽,“要来赶紧,有话说有屁放,过期不候。而且你今天来最好是别捡不该说的说,阿时最近好不容易心情好一点,你再给他添堵就等死吧!” 驰睿只是沉默说了句,“在路上了。” 这是电话里说不行,非得见个面的意思了。 其实沈逸风一直觉得不太对劲,有什么话不能学校说,也不能电话里讲,非得假期约在这种地方,总觉得怪异。 但是阿时都答应了,他也没再多说。况且他们这么多人,驰睿似乎就一个人,应该不会蠢到单刀赴会来找个茬吧! 几个人小声商量了下,让阿时不要玩刺激项目了,带带孩子得了。 说着,几个人目光去寻沈意晗,那小崽子正左手糖葫芦右手小糖人,脖子里还套了个带绳子的玩具棒棒糖,笑得一脸灿烂地把糖葫芦小心翼翼往程焰嘴边送,“姐姐,吃糖葫芦。” 程焰皱眉摇了摇头,“你自己吃。”说着,指了指前头,“要那个吗?” 季时屿:“……” 沈逸风:“……” 薄斯臣:“这就是传说中的铁汉柔情吗?” 其他几个人笑起来,沈逸风冲过去制止了程焰,“你别惯着她。”说着拿手指去指沈意晗,“再胡乱要我抽你啊!” 要是搁平常,沈意晗早梗着脖子跟他吵架了,这会儿抱着程焰的脖子,有些委屈地把自己头埋在程焰脖子里,小声嘟囔了句,“姐姐,哥哥好凶……” 沈逸风都无语了,程焰皱着眉说了句,“你别凶她了,是我要给她买的。” 沈逸风摇了摇头,“算了,别给她买了,我妈不让她吃零食,她经常生病。” 程焰“哦”了声,沈意晗抬头偷看沈逸风,悄悄做鬼脸,在沈逸风抬手抽她之前赶紧抱住程焰,依旧一副可怜巴巴委委屈屈的样子,程焰便抱着她走开了,小声哄了句,“没事,他打不过我。” 四眼买好了票,看到沈意晗依旧老老实实的,忍不住“哟”了声,“小魔头今天这么老实呢!” 沈意晗凶巴巴瞪了他一眼,沈逸风嗤笑了声,“跟你一样,喜欢劲儿劲儿的漂亮姐姐,装乖呢!” 几个人笑起来,程焰听到了,低头看了沈意晗一眼,沈意晗眨着无辜的眼睛,轻轻摇了下头,然后凑上去又亲了程焰一下,“姐姐,我哥哥好坏的。思言哥哥更坏。” 程焰挑了下眉,“哦。” 季时屿走过来,冲着沈意晗伸了下手,“过来,姐姐会累。” 沈意晗张大了嘴巴,阿时哥哥从来不抱她,她有点舍不得姐姐,但又有点想让阿时哥哥抱,最后她还是选择了阿时哥哥,她看了眼程焰,小声说了句:“我妈妈抱我抱久了,我爸爸就会怕我妈妈累然后把我接过去。” 程焰看着她:“?” 沈意晗抱住阿时哥哥的脖子,用气声对程焰说:“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和阿时哥哥的关系的。” 程焰无语了片刻,季时屿已经打了下沈意晗的屁股,“信不信我揍你?” 沈意晗便捂着嘴偷笑起来。 第29章 别拽了 程焰没有来过游乐场, 她印象里游乐场只是小孩子才会玩的地方,没想到也有很多大人。 新世界这里的游乐场很大, 大得程焰找不到方向,她板着脸,表情严肃得像是领导来视察,因为不愿意让自己显得无知和迷茫。 在南菏,软糯懵懂并不会惹人怜爱,招来的只会是欺骗和霸凌,善意是太罕见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大家都穷,穷得狠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像这里, 大家都衣着光鲜, 也讲体面。 九中刚进去的时候, 除了学校大一点,干净整洁一点, 学生似乎没有比南菏好到哪里去,可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南菏也有好学生, 也有刻苦读书努力上进的好苗子。 九中也有四处惹事翻墙逃课顶撞老师的刺头。 可就是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只是尽管直觉江城是个跟南菏很不一样的地方, 但本能的警惕还是无法卸下来。 四眼买了通票,所有项目都可以随便玩,几个男生嚷着要去玩大摆锤和过山车,结果站在那里看了会儿, 沈逸风转头就走,“我要去玩碰碰车。” 程焰:“……” 赵沅和薄斯臣的妹妹尽情地嘲笑了沈逸风,然后拉住程焰的手, “姐姐我们去玩过山车吧?” 女孩子的手软软的,两个人只比程焰小了两岁左右,穿着吊带小裙子,皮肤白得像奶油,看起来娇娇嫩嫩的,一副养尊处优小公主的贵气样子,程焰歪了下头,“你们……可以吗?” 上一趟有女生下来,吐得都直不起身。小公主笑了笑,“我们又不是逸风哥哥,怂。” 赵沅长得高大健壮,四肢发达的,妹妹却意外很清秀可爱,薄斯臣的妹妹也很漂亮,笑起来眼睛里像是藏了星星,不过两个哥哥都一米八的个子,两个妹妹却娇小玲珑,矮了程焰大半个头,不到一米六的样子。 不过还小,看起来都手长脚长,估摸着还能再长。 程焰觉得自己也能再长。 说着,两个人冲沈逸风吐了吐舌头。 程焰笑了下,她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小姑娘牵着她的手,她便说不出拒绝的话,陪着两个人上去了。 赵沅和薄斯臣也果断跟着沈逸风去玩碰碰车,但是没走两步,被季时屿揪着揪了回去。 季时屿抱着沈意晗,侧了下头示意,“上去,看着赵灵和薄斯苒。她俩你们还不知道?别吐程焰身上了。” 俩人如出一辙的又菜又爱玩,跟着哥哥们怕被嘲笑,不舒服了也憋着,一副我很强的样子,要吐也背地里吐,他俩不在,指不定对着程焰干出什么事呢! 薄斯臣和赵沅愣了好一会儿,齐齐朝着季时屿捶了下,笑道:“阿时,你最近很不对劲啊!你被四眼传染了吧!这么怜爱程焰,走啦!赵灵和薄斯苒程焰还能收拾不住?” 那俩就是个纸老虎。 季时屿蹙眉,还没说什么,程焰和两个妹妹已经上去了,三个人并排,程焰坐在最中间,护具戴好,设备已经缓缓滑动了。 季时屿便没再说什么,他看程焰的时候,程焰忽然也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交接,季时屿看到程焰挑了下眉,没什么意图的挑眉,大概只是下意识跟他打招呼,她这个人,看起来凶神恶煞,其实很单纯。 季时屿冲她抬了下下巴,然后转身去找地方坐了。 沈意晗这小崽子再轻,也六岁了。 程焰耳膜都要破了,风从耳边刮过,失重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尖叫,赵灵和薄斯苒啊啊大叫着,伸手去抓程焰的手,抓得她手都红了。 停下来的时候,赵灵嚷着还要玩。 坐了整整三圈才下去,下去的时候,三个人腿脚都是软的,但程焰倒是面色如常,薄斯苒把自己挂在程焰身上,“姐姐你好淡定啊!” 程焰全程面不改色的,赵灵也抓着程焰的手,觉得这姐姐好有安全感。 程焰很不习惯肢体接触,但看两个人都快站不稳了,也没抗拒,“嗯”了声。 其实她都快吐了。 四眼几个人玩碰碰车把两个小孩气哭了,这会儿逃了出来,给大家买了甜筒,远远就看见程焰身上挂着两个人。 赵沅跟他妹俩人简直前世冤家,一见面就互掐,这会儿看着赵灵娇俏地挽着程焰的手,非常的不适应,“赵小狗吃错药了吧!” 薄斯臣哼笑一声,“薄十三也很出洋相,平日里气拔山兮力盖世的,这会儿倒是柔弱起来了。” 四眼笑道:“主要我爷爷这个人吧!比较神奇。” 几个人笑起来,然后电话响了。 是驰睿。 - 假期第一天,游乐场人满为患,恰好是阴天,初秋里难得的适合出游的好天气,周围吵吵嚷嚷,热闹中夹杂着欢快,小孩子跑跑跳跳,拿泡泡机对着天空,泡沫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飞到很高的地方,然后碎裂在空中。 程焰小口啃着甜筒,手机里是母亲的短信,周敏玉问她:和同学出去玩了吗? 程焰回了句:嗯。 然后就无话了,程焰提前跟她交待过,这会儿周敏玉无非就是想问她跟谁一块,去哪里了。可这种委婉迟疑的态度,让程焰非常不爽,也懒得解释。 她突然有些想程训之,如果是程训之,这会儿估计电话已经甩过来了,语气肯定是很不耐烦,“死哪儿去了?” 程焰也很少跟他好声好气说话,惯常回他一句,“以你中心,X点钟方向,大概X百米。” 程训之自己会换算。 程训之其实不常出门,十几年了,程焰都很少见他上街,但他似乎又对南菏了如指掌,程焰这样说话,他几乎能立马换算出来她在的地方。甚至于他对南菏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也或许只是记忆力惊人,程焰记性就挺好的,夸张一点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从小到大,一篇课文背诵所需要时间,大概就是读个三五遍的时间。 “姐姐,抱抱!”沈意晗打断了她的思绪。 程焰回神看着腿边的沈意晗,把人抱在了腿上。 沈逸风在旁边嘲讽她,“沈意晗你是没骨头吗?自己站不住?我快揍你了啊!” 程焰捂住沈意晗的耳朵,轻声教她,“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沈意晗便抱着程焰的脖子咯咯直笑,凑过去亲程焰的脸,“姐姐,我好喜欢你。” 赵灵和薄斯苒去继续探索新世界了,跟另外一个程焰不认识的男生一块。 季时屿不见了,驰睿来了,约他单独说话。 两个人就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混在人群里,两个大男生显得格外的诡异。 四眼赵沅和薄斯臣都在长椅后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个都表情不善,他们几个见惯了驰睿和阿时碰面的场景,常常不太愉快,所以每次见了都如临大敌。 倒不是怕驰睿,就是怕阿时不痛快,每次跟驰睿起冲突,阿时都阴沉得可怕。 程焰抱着沈意晗,目光也时不时看向季时屿那边,隔着人来人往的人群,看不清楚,更听不见,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气氛真的不太融洽。 每个人都可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有不可说的过去,程焰从来都不喜欢打听这些。 比如成穗和父母看起来情深意笃,其实成老师年轻的时候有个要死要活的初恋,当初为了初恋差点跟家里断绝关系,后来因为种种变故才娶了成穗的妈妈,这些年两个人时不时因为这个吵架,成穗有一次发现老爸去跟初恋一起吃饭,回来骗母亲说学校有会要开。成穗经常跟程焰说,虽然一家三口和睦和谐,其实很多次她都崩溃希望爸妈赶紧离婚。 比如程训之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没有亲人和朋友,不知道怎么断了的腿,不知道为什么离婚了的前妻……他不想说,程焰就不问。 有些事需要知道,迟早会知道,如果不知道,那就不知道罢了。 程焰很少对什么感兴趣,但突然有点好奇季时屿。 大概是因为他看起来比程训之还怪异。 程焰歪头问了沈逸风一句,“他么几个干嘛那么紧张?怕打起来?” 沈逸风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如果不是沈意晗在这儿,他估计也过去了,他摇摇头,“也不是,驰睿很会给阿时添堵。” 程焰皱着眉,她对季时屿的了解不多,所以压根没办法体会这句话。 沈逸风看程焰一脸迷茫,便解释了句,“跟阿时的生母有关,具体我们也不知道了。阿时的生母是驰睿的姑姑。” 程焰有些惊讶,在南菏的时候,程焰和季时屿的继母联系过几次,大部分都是徐静在问季时屿的状况,以及徐静拜托程家照看季时屿。 徐静看起来很温柔娴静的样子,季时屿也都喊的妈,关系称得上和谐亲密了,以常理推断,程焰一直以为季时屿的生母很早过世,徐静很早就嫁给了季时屿父亲,应该是从小养到大的,不然以季时屿的性格,看起来不像是很容易改口叫妈的人。 “他生母……?”程焰问了句。 沈逸风耸了耸肩,“没见过,据说是在某个疗养院,驰睿每次找茬,都是因为阿时不去看她。” “驰睿希望季时屿去看望他生母?” 沈逸风点了下头,然后叮嘱了句,“别在阿时面前提啊!他很反感。” 程焰点了下头,“嗯。” 驰睿和季时屿聊了很久,好在并没有起冲突,然后季时屿起身往回走,驰睿在身后追他,但似乎有些害怕季时屿,只是错后一步缀在身后,不停说着什么,没有上前。 走到四眼他们身边的时候,赵沅把驰睿推开了,“你他妈有完没完!” 驰睿没有理会赵沅,只是固执看着季时屿,“我希望你不要干让自己后悔的事。” 阿时脸色很明显沉下来,眼底的情绪阴沉得几乎要爆发。 薄斯臣也挡在阿时面前,皱着眉看驰睿,“你算老几,管好你自己。” 季时屿忽然扶住了四眼的肩膀,眉眼里冷戾浓得化不开,四眼一动不动,小声问了句,“阿时你又不舒服?” 季时屿没吭声。 四眼呲了下嘴,表情不耐烦地冲着驰睿说:“滚滚滚,赶紧滚,烦不烦。我就不应该答应阿时叫你过来。” 驰睿被骂得也浑身火气,寒着一张脸看季时屿。 沈逸风忽然抱起了沈意晗,皱着眉跟程焰说:“情况不太好,我先带这小孩走,你也离远一点吧!阿时不喜欢外人看他发脾气。” 以驰睿这不依不饶的架势,阿时肯定翻脸。 程焰沉吟片刻,只是冲沈逸风挥了下手,把沈意晗到处乱看的脑袋按进她哥哥怀里,然后起身朝着季时屿那边走了过去,“我去看看。” 几架泡泡机同时在吹,密密麻麻的泡泡飞涌在半空,程焰从中间穿过去,隔着不太清晰的视线看到季时屿苍白阴沉的脸色,忽然就想起那次误推他房门看到的场景,这次好像没那么严重,但看起来状态也很差。 心脏不好会这样? 驰睿都习惯了,就算打起来他也要说:“季时屿,你他妈就没有良心……” 程焰蹙眉,看着季时屿转了下脖子寒着脸转身的时候,下意识扯了他一下,结果驰睿一拳打在了程焰身上,程焰皱着眉,反身一脚踹了过去。 下脚又快又狠,连眼神都阴冷。 驰睿吃痛后退半步,瞪着程焰,“你干嘛?” 程焰起猛了,抬脚揉了下脚腕,讥讽了句,“不干嘛,挨打不还手,除非我死了。” 驰睿表情烦躁异常,“你什么都不知道,少掺和。” 程焰还没说话,季时屿忽然一把揪住了驰睿的领口,欺身逼近他,两个男生面对面,互相冷着眼看对方。 季时屿压着声音说了句:“我今天不想理你,别扯不相干的人进来,不然她受多少伤,我百倍还给你,你知道我不放空话。” 驰睿沉默几秒钟,甩开季时屿的手,转身走了,“你最好想清楚。” 四眼和薄斯臣对视了一眼,果然叫个外人来是对的,阿时今天克制多了。 人走了,季时屿脸色才终于缓过来一点,扯了程焰一下,“脚有没有事?” 程焰迷茫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因为她刚揉了下脚腕,嗤了声,“笑话。” 季时屿撇了下嘴,“别拽了,你石膏拆了才几天。” 程焰:“……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刚对他生出来一点怜悯他就来戳她肺管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30章 聊天 敢当面怼季时屿的没几个人, 倒也不是季时屿脾气多臭,只是他向来不大给人面子, 被他冷眼一扫,谁都不愿意自找没趣。 程焰呲了他一句,他倒是没吭声,压着唇角笑了声。 没人再提驰睿,更没提他母亲的事,只四眼看他不舒服,问了句有没有事,他摇了下头,没多说。 一群人在游乐场漫无目的地闲逛, 玩到中午去吃饭, 四眼请客, 吃的西餐, 程焰不会用刀叉,一直盯着季时屿看。 四眼本来正在和薄斯苒拌嘴, 忽然抬头看了眼,说:“阿时今天倒是胃口很好嘛!” 季时屿不大喜欢西餐, 事实上他对什么吃的都不大感兴趣, 因为口味太挑剔, 所以徐静一身厨艺都是被他磨出来的,平日里这种聚餐他们都不大管他,他吃不了回家徐姨自然会给他加餐。 但今天他倒是一直在吃。 薄斯臣努努嘴,轻声说:“免费当老师呢!” 四眼看到了程焰的目光, 微微张了张嘴巴,“我都忘了我爷爷估计不怎么用刀叉。” 这话都委婉了,程焰何止不用刀叉, 她都没见过这样吃饭的,不过她倒是没太过敏感的情绪,只是觉得无语,吃个饭怎么这么麻烦。 四眼就喜欢她这种直白锋利的拽劲儿。 回家的时候其他人都走了,四眼送程焰回家,下车的时候,四眼先下了车,替程焰开了门,这人虽然不靠谱,话又多,骨子里倒是体贴的,他笑了笑,“爷爷,话说你跟阿时真的挺像的,他对你也是真不错,他很少关心人的。我是真好奇,你俩到底怎么认识的。” 学校里喜欢季时屿的女生多了,论坛贴吧里,带季时屿大名的高楼能盖个一千多楼,九中都不选校花校草,觉得太土太傻,但要是提起校花可能还有好几个人选,存在一点点争议,校草非季时屿莫属,逢年过节都有人偷偷去他课桌里塞礼物,但当着他面表白的,从始至终一个都没有。 别人都称他一句时神,是觉得他这个人太高高在上难以接近。 季时屿是真的不好相处,就连那几个一千多楼的高楼里,都有人说:虽然我很喜欢他,但我还是好好学习吧!我怕丑到他,也怕蠢到他,这当男朋友,心理素质得多强。 程焰撇撇嘴,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在南菏虽然和他说话不多,但到底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对他不说了如指掌,基本了解还是有的。 脑海里最后画面定格在他对说她:“别拽了,你石膏才拆几天。” “他话少一点,我还能勉强认同。”她站在门口,把早上走之前插进花圃的钢棍又□□,挽在掌心转了下,“碰巧认识,好奇心别那么重。” 四眼被戳中笑点似的,“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说阿时话多。”他也不是非要知道,只是好奇而已,不说也就算了。 程焰懒得跟他贫:“走了,再见。” 回到家的时候,孟姨正在做饭,程焰已经说过今天不在家吃饭,但还是又交代了一句,“我吃过了。” 周敏玉在露台上坐着办公,闻声走了进来,叫住要上楼的程焰,“渺渺,我煮了花茶,陪妈妈喝杯茶吧!” 程焰皱了下眉,最后还是点了下头。 周敏玉年轻时候一定很漂亮,但程焰记不得了,也没看过照片,自己那张照片,周敏玉那一半是她记事起就给撕掉的,早忘了什么样了。 别墅那个照片墙上,也没有她年轻时候的照片。 或许是没有挂上去,或许跟程训之一样,不喜欢拍照。程训之就很讨厌镜头,且对镜头异常敏感,就连程焰,都没拍到他任何一张正脸照。 程焰和周敏玉两个人坐在露台。 夜晚起了风,十月份的江城傍晚后已经开始冷了,院子里的草木已经没那么绿了,房子真的很久了,露台的木质踏板已经斑驳起皮了,玻璃桌子上有了擦不掉的污渍,只桌布是新的,上面摆着花茶壶,茶汤是玫瑰的颜色,程焰目光一直落在花茶杯上,杯子小巧玲珑,很精致漂亮,是她从来没想象过的东西。 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到江城了。 周敏玉执壶给她倒了一杯,轻声问道:“游乐场好玩吗?” 程焰:“挺好。” 周敏玉把杯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这次考试还顺利吗?” 程焰:“嗯。” 气氛有短暂的沉默,周敏玉还是笑了笑,“顺利就好。” 没话说,生疏且尴尬。 周敏玉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能交到新朋友妈妈很开心,不过你还小,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程焰皱了下眉头,端起了杯子,花茶里放了玫瑰蜜,甜得发腻,她不大喜欢,但还是一饮而尽了,放下杯子的时候她也站起了身,“不用旁敲侧击,只是朋友而已,学习我自己能搞好。” 周敏玉抬头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哀伤来,但程焰还是说出了口,“毕竟没人管我,我也努力了这么多年。” 她成绩从小就不错,程训之并不大抠她的学习,只是她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平庸无能。 周敏玉还没开口,程焰已经点了下头,“茶我喝完了,我上楼了。” 这栋房子里真安静,脚步声都微弱,周敏玉似乎很少谈笑,孟姨做事的时候也严谨认真而少话,江雪若经常在自己房间,也很少吵闹,江家那群人自从上次被程焰吓走之后,这么久都没动静了,程焰不知道他们是因为自己才变得拘谨了,还是本来就如此,她只是觉得心情很差。 她有点想程训之了,于是回了房间便打了电话。 程训之没有接,按了挂断,然后回过来消息给她:有事,忙,最近少来烦我,好好学习,别惹你妈生气。 程焰嗤了声,恶狠狠打字:谁愿意理你! 隔了会儿,仍觉得气不顺:忙什么啊你?别重操旧业,被抓走了我可没空去看你。 程训之言简意赅两个字:滚蛋! 程焰打电话去问了成穗,成穗说程训之最近经常不在家,不过身边倒是有人,不认识,而且都是不同的人,但穿着打扮倒是都挺正派的,不像坏人。 “也可能是躲赵小宇他妈吧!你不知道他妈多难缠,真是蛮不讲理得很。” 程焰说:“坏人也不会打扮得像个坏人。赵小宇他妈倒是小事,我爸要是连这种人都对付不了,白担了这么多年疯子的名头了。” 刚在南菏那几年,程训之脾气比现在差得多,一条腿打架也不怂,别人倒不是怕他,就是谁也不愿意去惹疯子,这几年脾气温和多了,也就骂她的时候还有气势。 成穗哈哈笑道:“放心啦,程叔那么能干,他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我没事就替你去看他。” 程焰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嗯”了声。 - 假期倏忽而过,程焰没再出门,就待在家里写作业刷题看书。江雪若倒是来找过她两次,问她要不要跟她一块儿出去玩、吃饭、散步,程焰全都拒绝了,对她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没兴趣。 周敏玉说买定了一套学区房,已经办了过户,那边房子二手基本等不到,之前她是打算租住的,但恰好有一户多买了一套现在想出手,她就果断定了下来。 已经在装修了,过几天就可以搬了。 江雪若似乎不太高兴,大概是不想离开这个生长到大的家。 程焰倒是无所谓,她就是无根的浮漂,漂到哪儿是哪儿。 哪里都能适应。 只是开学前一天家里来了客人,程焰下楼的时候,没想到会看见驰睿,倏才想起来,江雪若问他叫表哥。 世界真小。 驰睿跟他妈一块儿来家里吃饭,亲戚间的正常走动而已,顺便托周敏玉给朋友办离婚案子。 驰睿看见她的时候,也是意外地挑了下眉,似乎还是对她站在季时屿那边,并且踹了他一脚不爽,偏过头嫌弃地啧了声。 江雪若觉察两个人不对劲,特意拉了驰睿过去聊天。 程焰没理会他,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一角,拿着手机按着。 四眼把他拉在了一个小群里,这个群里有赵沅薄斯臣沈逸风季时屿,只有程焰一个外人,四眼是说,拉个学霸进来增添一下群气质,跟季时屿一块儿做个镇群吉祥物,毕竟季时屿和她,都不是爱聊天的人。 程焰确实不爱聊,能聊起来的只有成穗,且大多是成穗问她答。 这会儿四眼在季时屿家里蹭饭,顺便控诉季时屿家的种种奇葩事。 “他家养的猫都不乱叫,你说这合理吗?” “这猫待他面前老老实实,就哈我,我刚还喂它呢!一点都不友好。” “阿时的房间好香啊!我感觉我进了哪个妹子的闺房,好羞涩。” “阿时在换衣服,他腰上竟然有个疤……” 赵沅终于忍无可忍:你他妈烦不烦,人换个衣服你还盯着看? 薄斯臣发了个勾手的表情:发来看看。 一直窥屏的程焰终于也忍不住了。 [一把火]:…… 程焰突然冒泡把四眼吓了一跳。 [周英俊]:我去,忘了群里还有个女生了,差点就让我爷爷看到阿时的玉体了。 [一把火]:…… 赵沅和薄斯臣刷了满屏的哈哈哈哈,沈逸风还特意告诉四眼:你死了,我已经私聊告诉阿时了,挨打记得抱住头。 程焰忍不住翘了下唇角,班上人都挺害怕季时屿他们的,总觉得几个人气势压人,其实私底下都是一群二傻子罢了。 第31章 你好野 驰睿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程焰旁边。 程焰察觉了, 但是没理会,头也没有抬。她这个人没什么礼貌和教养, 向来都是别人怎么对她,她就怎么对别人。 “季时屿也去过南菏?”驰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头深皱着。 程焰挑了下眉,她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打字的手停下来,她按了返回,扣了手机,绷着表情,“有话直说。” 看起来驰睿似乎很了解季时屿, 不过程焰至今也不知道南菏到底是个什么破地方, 那么吸引人。 驰睿似乎也知道, 对季时屿来说是什么特别的地方? 驰睿语气不善, “他是个疯子,离他远点, 好心提醒你。” 程焰终于侧头看了驰睿一眼,从这个角度看, 正好能看到他的耳钉, 在灯光下发出一点光芒, 长得挺好,可惜毛病不少。 “你管太多了。”程焰嗤了声,长这么大,她一向非常讨厌命令语气, 除了程训之。为她好都不行。 大概就是因为,程训之是个太喜欢直接给命令和结果的人。 她不喜欢这样,她希望有人告诉她, 因为什么原因,所以我要你做什么事。 可这十几年,她都没有得到过太多能说服她的理由,只有无止尽不可反抗的结果。 就连来江城,程训之都没有给她一个充足的理由。 她只能漫无边际去猜,或许是希望她有个好的学习环境,或许是他养她太吃力了,或许他真的烦她了,或许他只是想要她来陪周敏玉,或许是…… 或许都不是,谁知道,鬼知道,去他妈的。 驰睿也扯了下唇角,大约是因为自己的好心被反驳了而有些讥讽,“随便你。” 程焰的火气莫名被点起来,她难得多话,“别一副人生导师的样子,要么把话说全,要么闭嘴,也好心提醒你。” 驰睿没有吭声,他不想说,只是出于一点熟人的良知而已,脾气这么差,他也懒得劝。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讥讽道。 程焰手机的手机已经扔到了沙发上,在她发脾气之前,江雪若跑着走过来,拿着托盘放在她面前,“姐,吃水果吧!” 另一个瓷盘递给了驰睿,“吃水果。” 程焰说了声谢了,压着脾气拿起来换个地方,坐在角落里。 不想惹事。 不然周敏玉又要一脸欲言又止,江雪若又要哭。 她不知道该死的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她对程训之从思念已经快要演变成怨恨了。 她就那么碍事,放哪里都碍事。 周敏玉和人聊天的间隙,看了程焰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驰睿的母亲驰宛青也看到了,拍了拍周敏玉的手,“耐心点儿,毕竟不是自己身边养大的,不亲也是正常的。我儿子就两年多没在我身边,都感觉不亲了。” 周敏玉苦笑了一下,“我对不住她。” 驰宛青和周敏玉不熟,如果不是有事求人,都不会登门,太远的亲戚了,而且是跟江家的亲戚,现在她老公也去世了,平日里都不怎么走动,实在不宜交浅言深,但顾念着因为离婚官司,日后还要经常打交道,便也顾不上太多,诚恳道:“有什么对不住的。就是他爸没教好,小地方出来的,没教养也正常,你得费心了。也是,没出息成那样,能教出来什么好孩子。当初离婚了还要榨你的钱,当妈的就得不管不顾要孩子?你有什么对不起她的,你现在自己日子都不好过,还好吃好喝伺候她,她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我说,你就别惯着她,你是她亲妈,吃的穿的都是你供着,你不能对她太宽容。” 两个人说着,程焰不知道什么靠近了,她来替孟姨送水果,宋宛青正说的起劲,周敏玉一直低着头情绪不佳,谁也没发现。 程焰没吭声,把瓷盘当啷放在桌面上,转身上楼了。 周敏玉脸色蓦地苍白了一下,叫她:“渺渺……” 程焰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嗯?” “没事,早点休息。” “嗯。” “这孩子睡眠时间早。”周敏玉对驰宛青说。 宋宛青面露尴尬,没说话。 程焰的确睡得早,程训之的作息就这样,晚上九点睡,早上四点起。 但她今天睡不着,翻来覆去想起很多事,听到驰宛青的话,也没有多生气,她想过无数程训之的过去,最坏的都想过,比驰宛青说的糟糕一万倍。 但那又怎样呢? 她又没得选。 - 江雪若敲门,“姐?” 她改口倒是快,程焰起身打开了房门,低着头看着她,“有事?” 江雪若搓了搓手,“对不起,驰睿表哥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他应该是怕你在季时屿那儿吃亏。他以前跟季时屿关系也很好,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听说季时屿差点把驰睿表哥掐死,他那个人没什么感情,容易翻脸不认人……” 程焰有些愕然,“嗯?” 江雪若知道的不多,“驰睿表哥的爸妈是离婚又复婚的,爸妈离婚的时候,他谁也没有跟,是跟着他姑姑的,所以对他姑姑很上心。” 怪不得。 不过季时屿能跟爸妈同时关系很差,也是离谱。 更奇怪的是,跟爸妈关系不好,倒是跟继母关系似乎不错。 “季时屿的爸妈什么时候离婚的?” 江雪若摇摇头,“听说是没生孩子的时候就离婚了,周思言家就在季家隔壁,他认识季时屿的时候都好几岁了,之前应该是跟着他妈妈的,但是他妈妈之前不在江城,回来就跟季时屿分开了,之后关系就一直很差,他妈妈一直很想见他,但季时屿就是不见,只偶尔会去看她一次,也不说话,反正每次他去驰睿也生气,不去驰睿更生气。” 一地鸡毛的家事罢了,她自己又好到哪里,管人家干嘛,程焰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了。 江雪若有些尴尬地摸了下脖子,迟疑道:“妈妈……妈妈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她说她没有那个意思,叫你不要放在心上。” 程焰烦躁感顿起,语气不善地说了句,“跟你没关系。” 江雪若似乎被程焰的表情吓到了,瑟缩着后退一步,程焰唇角拉平,心情差得暴躁,有些懊恼地偏了下身,捏着拳头,耐着性子说:“我说,不用说对不起,不是自己的错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你不喜欢我也可以不用理我,我很烦,但跟你没有关系,现在,回去睡,不要在我面前晃,可以吗?” 江雪若眨了眨眼,点点头,替她关上门的时候,又推开一条缝,“我没有不喜欢你,也不是为了给别人道歉,我只是想你开心点,想这个家开心点。” 说完,江雪若很轻地阖上了门。 程焰拿手捂了下眼睛,身子缓缓倒在床上,蜷缩在那里,很久才吐了口气。 - 程焰第二天五点就起了,把屋子收拾了一下,拿了本书下楼去院子里。 书放在石桌上,摊开到她需要背的那一页,她去拿了工具,把花圃里的杂草除掉,顺便修剪横生的枝蔓,一边背书一边修剪,背不下去就过去看一眼。 周敏玉起床匆匆出门的时候,看到院子里的程焰,脚步蓦地顿住了,她昨晚没睡好,程焰的表情反复在她脑海里转,她没有责备她的意思,但程焰似乎因为宋宛青的话受伤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去跟程焰解释一下,但几次路过她的房门,都没能敲下门。 “渺渺……”周敏玉轻声叫她,“在院子里干嘛?” 程焰这会儿在桌子前坐,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抬头安静地看着周敏玉,然后说:“谢谢你收留我,暂时没什么能报答的,修修花草。” 周敏玉吞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地说:“渺渺,你不用做这些……” 程焰扯了下唇角,“对不起,我可能脾气不太好,毕竟……我确实也没什么教养,我爸不怎么管我,也没告诉我该怎么跟自己妈相处,她就告诉我别惹你生气,也没告诉我怎么才能不惹人生气。”她陡然生出一点自我厌恶的情绪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周敏玉,“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许你可以教我。” 周敏玉抬手按了下眼角,“渺渺,你很好,你爸爸也很好,不要这样说。” 程焰看着周敏玉,“既然很好为什么要离婚?” 周敏玉侧身,不去看程焰,“都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 程焰苦笑了一声,“我一点知情权都没有吗?”她抬了抬手,发现指尖是抖的,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压不住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离婚了,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我爸为什么不回来,又为什么非叫我回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看见我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愧疚,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重复了一句,“我跟个傻子似的。” 程焰情绪有些失控,她不想这样,她起这么早只是想表现一下而已,宋宛青说的对,她没资格去跟周敏玉甩脸色,她吃住在人家家里,有什么资格。 她也没资格发脾气,她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寄生虫。 她又碍事又多余的。 她转了个身,平复了好几下心情,转身后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再见,祝您工作顺利。” 周敏玉觉得胸口像是被人塞进了石头,她突然走过去,把程焰抱进怀里,开口时声音已经是哑的,“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的,不要这样渺渺,我知道我说爱你显得很单薄,但妈妈真的爱你,我希望你把这里当家。” 程焰觉得很累,她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嗯。” 算了。 - 国庆后的第一天,刚到学校就来了一记重锤,成绩表已经出来了,公示栏里贴着,一群人围着去看。 程焰没有去,径直去了自己座位,好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程焰,小声嘀咕着什么,四眼走过来说:“哎,爷爷,成绩出来了。” 程焰把书掏出来摆在自己座位上,“嗯。” 四眼:“你都不好奇自己名次?” 程焰抬眼看了他一眼,“多少?” 四眼啧啧两声,“第一!卧槽你不是人,数学又满分,毛毛得笑出褶子。” 程焰没多意外,“简单。” 题目太简单了。 四眼拉住进教室的季时屿,“听听,这是人话吗?” 季时屿看了程焰一眼,没理会四眼,走到她桌子前,把手机拿出来,调出聊天页面给她看。 上面有一条程焰发的消息,异常突兀地杵在那里。 [一把火]:让我看看 季时屿挑了下眉,意思是问她什么意思。 程焰思考片刻,终于想起来昨晚的画面,小群里赵沅和薄斯臣还在嚷着看看阿时玉体,她懒得跟这群二傻子说话,切到季时屿那里,想问问他数学卷子大题的步骤,而驰睿提了句南菏,程焰有些惊讶,打字的手顿了下来,扣了手机。 字没打完,但她不记得自己点了发送键。 四眼动作特快地已经凑了过来,俯身看了眼手机,顿时捂住嘴看程焰,一副三观尽碎的表情:“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爷爷。”在群里一声不吭,跑去私聊人家要。 他朝着程焰竖拇指,“爷爷你好野!” 第32章 要你手干什么的 程焰本来很郁闷, 这会儿瞬间什么情绪都没有了,脑门上飘过一连串黑线:“我……” 向来噎人有一套的, 倒是被噎住了。 四眼拍拍她的肩膀,“爷爷,别说了,人之常情,我们都懂。就是我们阿时还没成年呢!要不你再等两年?” 程焰额头青筋直跳,抓起书摔了他一下,“闭嘴吧你。” 季时屿低笑了声,收了手机,一副大度的样子, “年轻人, 思想要端正。下不为例。” 程焰没想到季时屿是这种人, 自己想歪了就算了, 现在也来挤兑她。 聊天页面上,她那句话还跟着季时屿的一个问号, 昨晚上程焰太烦了,一直没有看过聊天软件, 于是就显得更诡异了。 程焰扯住季时屿, 皱着眉解释, “我是说我想看你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我那会儿有事,然后字没敲完不知道怎么点出去了。” 季时屿低头,“哦?” 少年眉眼生得精致, 今天脸色好很多,那张脸贵气得不像真人。 ……他不说话的时候。 那语气,分明就是:接着编。 程焰:“……” 四眼听到了, 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地“哈”了声,“爷爷,行了,别找借口了,你两次数学满分。上次满分一百二,阿时考117,这次满分150,阿时才考了130。” 一百三挺高了,这次数学看着简单,但高分的却不多,第一次月考数学考出了高考的水平,题目看着都简单,但陷阱又多又刁钻的,考完试就不少人对答案后恐慌,选择和填空还好,大题掉坑里的很多。 所以程焰那句“简单”简直是杀人诛心。 不仅四眼,刚刚听到她说这句话,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这说的真不是人话。 成老师是教数学的,程焰对数学的悟性又极高,初中的时候程焰已经提前接触了不少高中知识,那会儿刷题刷到没题做,别的科目都没什么兴趣,就学数学,觉得太简单就从成老师那里找高中题目或者竞赛题,成老师一边说着不要贪多,但一边也会提点她,系统教她一点超纲的知识。 所以程焰的数学是真的实打实的厉害。 季时屿单科没有很强的,胜在综合实力,数学也只能说不错的程度,所以程焰这个说辞,倒真是显得牵强了。 连程焰都觉得这一切都巧合得离谱,她一脸算了的表情,自暴自弃地打算不解释了。 季时屿再次笑了声,坐到了自己位置上,四眼挨了揍,转眼还要来贫,“爷爷,食色性也,不丢人。你看阿时都没说什么,下次我帮你偷拍。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又矫情又小气的,昨天我还没看一眼,他都跑厕所换衣服,不然我就给你看看了。” 程焰斜了他一眼,懒得解释了,“你能活到今天不容易。” 屁话真多。 四眼还很骄傲,“那可不。” 上课的时候,程焰还觉得很憋屈,本来低着头在看卷子,看着看着骂了声脏话,趴在桌子上扯季时屿,“你很烦。” 超级无敌烦。 季时屿回头,气定神闲看她,“是吗?” 那语气,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程焰却觉得他格外的欠揍。 “不管你信不信,我昨晚真的要问你数学题,那道题虽然也不难,但步骤奇多,我想看看你有没有更简便的算法。”程焰压着声音说,“就是想起来随便问问而已。” 季时屿仍是欠揍地挑眉。 程焰咬了咬后槽牙,开启攻击模式,“但谁知道,你这么菜。早知道不问了。” 季时屿终于愣了下,“我菜?” 程焰诚恳点头,“你菜。” 季时屿:“……” 程焰已经知道了季时屿的成绩,语数英都很平均,一百二一百三一百三,其他六科也很平均,他没有特别强的科,但也没有薄弱的科,所以总成绩排在年级第二。 但他的总成绩比程焰的总成绩足足低了十五分。 十五分是什么概念,拿毛毛的话来说,十五分就是一个跨越不过去的天堑。程焰非常有底气骂他菜。 半晌,季时屿才点头,“我记得你考十次第一,你爸要来看你?” 在南菏上车前就听见她和程训之的对话了。 程焰愣住,一时没懂他什么意思。 季时屿轻笑,眉眼冷淡中带着几分温和,“那你可以不用想了。” 程焰看着他,“什么意思?” 季时屿看着她,目光上下一扫,一脸平静,“你伤到我自尊心了。” 程焰:“?” 您在说什么屁话,你这样子像是伤到自尊心的样子? 季时屿微微一笑,“所以下次我要争第一。” 程焰嗤了声,“你能争到再说。” 季时屿打量她片刻,还挺狂。 - 这次不比摸底考,考试范围异常清晰,高一的第一次月考,范围也小,甚至很多科目都很简单,只有数学一科题目略微奇葩,在所有科目拉不开分差的情况下,数学快要能定输赢。 程焰又是年级唯一考满分的,年级一百四以上只有四个人,一百三以上不到三十个人,倒是一百到一百三这个区间人数特别多,所以分差在这个范围也拉不开。 毛毛上课就摔了一次书,“这么简单的题,你们是怎么做到考这么差的?上课都听没听讲?脑子里除了水就是浆糊?” 一群人大气不敢出,考砸了,十三班平均分又垫底,在年级前十,有三个都在十三班的情况下。 整个年级三十个班,年级前十十三班能占三个,已经是非常逆天的存在了,但可惜平均分就是年级倒数了。 中下游学生,太过于参差不齐,导致平均分极差。 毛毛讲卷子的时候脾气也非常的差,尤其班上还有一个考满分的人在。 毛毛讲题的风格变成:“这道题是有点绕弯……但是程焰能满分。” “这道题错误率百分之六十还多……但程焰满分。” “这道题真的很难吗……但程焰满分。” …… 一节课下来,程焰的表情是面无表情,她非常感谢毛毛,替她拉了百分之二百的仇恨。 程焰平时倒也不是非常刻苦型的人,早晚自习很少在教室,背书看似也不起劲,上课还经常不听课,摸底考那次考第二已经非常的让人出人意料了。 那会儿因为成绩太奇葩,导致很多人都并不太认同名次,不少人觉得程焰就是误打误撞了,运气好罢了。 月考成绩下来,一群人自己的成绩不看,跑去研究程焰的成绩,这姐竟然又是第一,而且成绩可真是太有戏剧性了,数学一如既往一骑绝尘,英语一如既往的差。 还有语文一百四简直不是人,不过这次老师判分确实比较松散,程焰的作文是满分,而且程焰的作文被拿去打印后全校分发了。 一同分发的总共有十个高分作文,供给大家阅读学习。 其他人倒是算了,程焰的一如既往惹人注目,外班提起来,都要加一句,“我靠,十三班那个社会姐,好牛逼。” 因为开学的事,程焰的形象变得格外离谱,生生一副社会姐的架势,不过大约是两次考试成绩的原因,大家叫她社会姐倒也不带什么恶意,只是也不好听就是了。 程焰倒是无所谓,她这个人一向对别人的议论保持一种爱说说爱骂骂,别当我面万事大吉,当我面我抽你的态度。 月考考完的风波没持续多久,卷子基本花了一天就讲解完毕了,然后进入新课程,唯一有一点让人有波动的,就是考完要换座位。 四眼抓着程焰,“爷爷,我还想和你坐同桌。” 程焰头都没抬,“你去祸害别人吧!我没你这个不肖孙。” 四眼撇撇嘴,“好无情。” 不过程焰也做不了主,这次是毛毛排座位,座位表下来的时候,教室里怨声沸天,不少人都非常不满意,嚷着要人权要自由,毛毛幽灵一样出现在教室门口,冷着一张脸说:“考得不好就这待遇,想自主排位,就好好学习,下次考完还是倒数,就还是我排。” 程焰的新同桌是个内向腼腆的女生,学习很认真,话也很少,她很满意。 四眼和季时屿他们离程焰都很远了。 倒是正前方三排的距离,坐着秦明月和江雪若,她俩分在一个位置后,秦明月刚搬完就声音很大地“切”了声,“晦气。” 江雪若低着头,并没有吭声。 驰睿隔着好几排的距离,骂了句,“不想待滚出去。” 秦明月没被人这么下过面子,顿时觉得屈辱,但她不敢回骂驰睿,她惹不起,于是只好装作没听懂是在骂自己。 程焰考了第一名,但也没多欣喜,只是老师们看到她似乎更热情了些,不少人看到她除了害怕还多了几分敬佩,就连她的新同桌,都一边被她吓得瑟瑟发抖,一边小心翼翼问:“你可以给我讲讲这个题吗?” 她在发愁自己的英语,她在思考两天无果之后,去了趟办公室找英语老师。 英语老师戴着厚酒瓶底的眼睛,是个三十多岁的矮个子女老师,长得异常小巧玲珑,也很少女,三十多岁像是十几岁,她热情地为程焰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并且愿意每天中午牺牲午休时间给她开半个小时的小灶。 程焰似乎此时终于体会到南菏和九中那些本质上的差距了。 不仅是学生上的差距,还有老师的差距。 程焰本来还有些忐忑,此时恭敬道了谢,出办公室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宛如沐浴在佛光里。 然后进教室就看到秦明月在给江雪若扎辫子,而江雪若是非常不情愿的表情。 程焰的步子迈得异常缓慢。 江雪若好几次被揪得头皮疼得受不了,她没有要秦明月给自己扎头发,是秦明月非要给她扎,她终于忍无可忍,按住秦明月的手,皱着眉大声说,“我非常非常不喜欢别人动我头发。” 秦明月“切”了声,“都快扎好了,你咋呼什么,别人想扎我还不给她扎。” 说着,她扯了一下江雪若,“松手,我快弄好了,你再磨蹭一会儿上课了,你打算披头散发见老师?” 江雪若不想跟她吵,因为知道吵起来没完没了,她说不过秦明月,她知道自己嘴巴笨,总是事后才能想起来反驳的话,别人一怼她她就卡壳。 于是她不吭声了,就想着赶紧结束好了,下次一定好好考,换一个新同桌。 程焰从江雪若身边路过,她一向是个信奉少管闲事长命百岁的人。 她路过江雪若的时候,江雪若正被秦明月大力扯了下头发,江雪若吃痛皱眉,秦明月在背后咧着嘴笑,还冲隔壁孙甜甜挑眉。 已经走过去的程焰,复又倒回去,去他妈的佛光。 她站在江雪若身边站了三秒钟,在秦明月的目光里,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大力往后扯了一下,“松手。” 秦明月还挑衅着瞪了一眼程焰,意思是关你屁事。 程焰没说话,扯着她头发把她头直接砸在了后桌的书架上,手黑得确实像个社会姐。 周围人都忍不住皱了下眉,秦明月更是吃痛惊叫一声,拉着江雪若头发的手也松开了。 她松开的同时,程焰也松开了她,江雪若原本并不觉得委屈,只想着赶紧结束,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程焰替她出头,她顿时觉得委屈极了,一手抓着程焰的衣摆,身子略微靠在她身上,浑身发抖地掉起了眼泪。 很难堪,很屈辱,而程焰的存在似乎消解了她的难堪。 程焰顿时觉得烦躁,从她桌子上捡起皮筋,站在她身后硬邦邦说了句,“扭过去,我给你扎起来。” 江雪若老老实实背对她,头略微低着,有些无措地搓着手指。 程焰打人的手黑得很,扎头发却笨拙,好半天才扎了个马尾,翘着兰花指小心翼翼调整了下角度,“瞧你那出息,拒绝的话要干脆,不听就上手,你要那手干什么,不能扇她?” 程焰也没想教坏小孩,就是说给秦明月听的罢了。 这人显然就是故意的,她挺看不上这种专捡软柿子捏的傻逼。 江雪若跟个二傻子似的,一点也听不出来她的敲山震虎,小声说了句,“我怕,怕打不过。” 程焰:“……” 扎好了,她拍了下她的头,“打不过就喊人,我不是在呢吗?” 江雪若突然扭过身抱住程焰的腰,闷声叫着,“姐……” 靠,程焰挠了下眉毛,有点后悔了。 第33章 你瞎 秦明月踢了下凳子, 臭着一张脸出教室了,本来进高中就跟季时屿分在一个班的志得意满, 到现在只剩下郁闷了,处处被程焰压一头的感觉,让她感觉十分恼火。 程焰压根就没注意秦明月,只是皱着眉头无语了会儿,这小屁孩也太娇气了,动不动就哭。 快上课了,江雪若终于舍得松开程焰,把她皱了的衣摆用手捋平了,小声说:“我下次, 会处理好的。” 程焰按了下她的头, 没说话, 性格有一部分是天生的, 她虽然挺烦哭包没用小鬼头的,但也不觉得这是应该受欺负的理由。 隔着两排的距离, 是季时屿的位置,他本来正坐在位置上在算题, 四眼在他身边坐, 商量周末去哪儿玩, 两个人本来正聊天,因为程焰的动静,都抬着头看着,一直看到程焰起身回自己座位, 路过两个人的时候,四眼拿手指戳了下程焰,学着她翘兰花指, “爷爷,兰花指很别致哦~” 程焰斜了他一眼,“你要是皮痒了放学等我。” 四眼耸着肩笑,问她:“你去办公室找英语老师干嘛了?”刚刚听人说纪律委员去办公室找英语老师小白了,小白看见程焰跟看见亲闺女了一样。 程焰看了季时屿一眼,他座位上摆着习题集,不是老师要求的,应该是自己加的,不得不说,程焰是真的被激起了战斗欲。 她从小没什么必须名列前茅的概念,程训之甚至都很少过问她的成绩,只是她这个人天生反骨,别人越觉得她应该一塌糊涂,她就要逆着长,而且小时候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程焰小时候没看过电视,她跟程训之像是活在上个世纪。 上世纪还能听听广播,看看黑白电视,程焰甚至长很大都不知道电视是个什么东西,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小人书,地摊上论斤卖那种,她七八岁就开始看三国演义了,看不懂,但看得津津有味,那会儿为了打发时间,啃的都是大部头,红楼梦她都会背了,以至于文言文她从来不要逐字逐句翻译,语感也很好,背起来很快。 她很享受学习的过程,但也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很擅长从痛苦中汲取力量,并且自我满足。 名次对她来说只是附加品。 以前她考试都很少好好考,经常会因为在考场跟人吵起来或者打起来被监考老师轰出去,或者因为有人偷偷抄她卷子,以至于两个人成绩都作废。 乱七八糟的破事特别多。 到了九中,虽然还是有不少刺头学生,但至少总体学习氛围是很浓厚的,程焰骨子里就是战斗性格,一向是遇强则强,学习上也一样。 程焰挑了下眉,回四眼:“为了捍卫我第一的荣耀。” 太中二了,四眼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程焰是在逗嘴,顿时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笑道:“爷爷,那你要加油哦,不是我吹,我阿时是天才,他认真起来,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程焰撇撇嘴,“季因斯坦?” 她竖了下拇指,“我等着。” 季时屿倏忽也笑了,“程焰,你对人家又出头又抱抱的,怎么就这么热衷伤害我自尊心。我对你不好?” 程焰被酸到了,搓了下胳膊,一脸迷惑地看了眼季时屿,骂了句,“毛病。” 她回自己座位的时候,还听见四眼在后面说:“就是,我阿时还抱你呢!他在家里多娇气,一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说起来,阿时可一向不是助人为乐的性格,更多的是事不关己,冷漠是真冷漠的,对程焰倒是管了好几次闲事了。 四眼觉得阿时其实一直是很孤独的,大概是从程焰身上看到了点自己的影子。 说不上哪里像,但四眼总觉得两个人挺像的。 程焰隔着好几排的距离拿纸团砸他,“闭嘴!” 四眼顿时觉得不像了,他家阿时可没有这么粗鲁。阿时就算骂人也是高贵不可侵犯的样子。 - 期中考试延后了,这次期中五校联考,为了配合其他学校的进度,延迟到了十一月中旬,周敏玉已经把房子装修好了,江雪若终于忍不住偷偷告诉程焰,其实爸爸留的遗产大部分都在江雪若名下,而因为非血缘亲属,江雪若的财产是由江家暂时委托律师暂时代为打理的,而之前江雪若希望可以通过自主选择抚养权来把遗产争取到周敏玉手里,但是她毕竟是个小孩,尽管很努力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奶奶和姑姑多次明里暗里骂她白眼狼,更多的是骂周敏玉居心叵测,动用一切关系和资源跟周敏玉周旋。 周敏玉已经很疲倦了,如果不是江雪若求她不要赶她走,估计周敏玉早就把她送回江家了。 这套房子房产证上是妈妈的名字,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结局是房子不属于妈妈,她只有暂时居住的资格,一旦她搬出去,这栋房子将永远不属于她。 但现在为了让两个小孩上学方便,她愿意自动放弃了。 奶奶现在很得意呢!到处和亲戚朋友说,抻抻周敏玉的本事,也没多大能耐。 程焰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就觉得周敏玉也太惨了,两任老公丢给她两地鸡毛。 周敏玉问程焰要不要回去住,程焰原本不想,但大概是因为听说周敏玉为了她和江雪若放弃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别墅,作为穷惯了的人,生出了一些可惜来,答应了。 程焰和周敏玉的关系还是不咸不淡,上次那句妈妈爱你对于程焰来说,只不过是更堵心罢了,周敏玉忙得很,一直也没有跟程焰多说几句话,更没有她说的所谓的“你想知道的话我会告诉你”的机会。 她一直挺不喜欢这种吞吞吐吐的方式,她讨厌遮遮掩掩,更不喜欢逼问谁,不想告诉你的事,勉强知道了,也没意思。 程焰是个很能看得开的性格,其实那天之后,程焰就已经释怀了,只是有些自嘲地想,说什么不在乎,其实都是自我欺骗罢了。 明明不是个会迁怒的人,明明是个别人对自己好就能等样回报的人,面对周敏玉的示好却只有烦躁和抗拒。 说到底她没办法接受,自己没有原因地被自己母亲抛弃,又没有原因地被母亲关爱。 无知对她来说并不会觉得幸福,她是个情愿清醒着痛苦的人。 “等期中考完吧!”程焰那会儿说。 江雪若很高兴地笑了,“书香苑离学校很近的,我们可以骑自行车上学,五分钟就到教学楼了。” 程焰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周敏玉看着雪若和渺渺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一些,很欣慰地笑着,给程焰夹菜,“学习不要太苛刻自己,多吃点。” 程焰仍旧还是会烦躁,但克制着,颔首说了句,“谢谢。” 周敏玉的手一顿,旋即笑了笑,温声说了句,“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程焰忽然抬头看了周敏玉一眼,反骨顿起,但沉默了一会儿,憋了回去,重新低下头,“嗯。” - 期中考试的时候,下了雨,程焰的座位在靠窗位置第一个,考场次序是按照上次成绩排的,季时屿自然在她后面,程焰刚进考场,季时屿就已经在了,他倚在后位桌子上,侧头看着窗外的雨,表情很冷。 心情不好。 不,是很差,以程焰对他不多的了解都能感受得到。 程焰从口袋里把笔掏出来,扔在桌面上。别人进考场还带着书,临时抱一下佛脚,就算看不进去,好歹是个心理安慰,但程焰什么也没带,就带了一根黑色水性笔,一支替换芯,一根涂卡2b铅笔,没了。 她回头,敲了下季时屿的桌子,指了指他额头上的淤青,“打架了?” 季时屿回神,看了程焰一眼,天气已经入冬了,江城的冬天很早,程焰作为一个南方长大的人,倒是还没有北方人怕冷,穿着一件薄外套,袖子还卷到小臂,露出来的半截手臂又白又细,她长得其实很具有迷惑性,又凶又奶,又暴戾看起来又纤弱。 季时屿突然挑了下眉,“改天我俩打一架?” 程焰:“……” 她上下打量他片刻,发觉他不是开玩笑,突然就笑了,活动了下手腕,点点头,“你别哭就行。” 季时屿原本沉闷的心情,顿时被扫平了些,“我以前跟疯狗待过一个笼子。” 程焰看了季时屿一眼,季时屿没有什么表情,只嘴角嗪着一点凉薄的笑意。 “是我理解那个疯狗?” 季时屿笑了笑,没正面回答,“显然我活得好好的,你猜我能不能打?” 程焰直觉他在放狠话,但又觉得诡异,忍不住问了句,“您拿的是什么极限求生剧本吗?” 季时屿笑意更深了些,“逗你呢!” 程焰疑惑看他,“啧”了声,“你这张脸,真不适合讲笑话。” 季时屿按了下自己唇角,撩着眼皮看她,歪着头看了眼她空空如也的桌子,忍不住挑了下眉,“这么自信,不怕考不了第一?” 程焰耸肩,“尽人事,听天命。” 她指尖点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我不仅自信,我还自负。” 她觉得自己就是第一的水平,如果没有考第一,那不是她太弱,是敌人太强,有目标追赶,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刺激事。 季时屿耸着肩膀笑起来,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倒是程焰一脸无语,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只觉得他这个人有点阴晴不定的感觉,刚还冷着脸一副准备炸学校的冷酷的样子。 考场逐渐进了人,薄斯臣也在一考场,拎着笔袋从讲桌前绕过来,倚在程焰的桌子角看季时屿,有些烦躁地说,“你要是留疤了,我非弄死驰睿不可。” 程焰又看了眼他额头上的淤青,看来又是跟驰睿打架了。真是有毛病,这俩的矛盾真是来得莫名其妙。江雪若说季时屿有次差点把驰睿掐死,程焰属实是想象不太出来。 季时屿看了一眼薄斯臣,一言难尽,“你正常点儿……”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程焰突然被戳中笑点,咧着嘴笑了下,看了眼季时屿又看了眼薄斯臣,眼神来回扫了下,“你俩……倒是挺般配。” 娇气小少爷和他的霸道好哥哥。 季时屿眯着眼看了眼程焰,没发现她还有点恶趣味。 薄斯臣歪着头思考片刻才品味出来,“靠”了声,“俩男的般配个屁,还不如说你倆挺般配,一样都是疯子。” 季时屿和程焰几乎异口同声,“你瞎?” 薄斯臣抱拳告辞,“算了,你俩凑一块世界毁灭得了。” 第34章 管不着 考试两天, 照旧连着周末,这次毛毛没作妖, 考完回教室的时候,人已经蹿了大半。 教室里人声沸天,程焰不喜欢下雨天,考试又考得头昏脑涨,整个人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存在感极强。 有些人天生容易被湮没在人群里,很可能认识很久了都不记得名字,可有些人就单纯站在那里,就没办法忽视,打个喷嚏都能传得到处都是。程焰估计就属于后一种, 她平常除了学习啥事不干, 可偶尔一点动静, 谁都能注意到。 程焰大步踩进教室的时候, 好几双眼睛就已经投过来。 她进门差点儿和四眼撞对脸,四眼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跟着季时屿他们,于是又撞在阿时怀里, 他“小鸟依人”地靠在阿时胸前, 一脸做作地拍了下胸口, “爷爷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好凶残。” 程焰被他做作的样子恶心到,斜了他一眼,“吃小孩长大的, 专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嘎嘣脆。” 四眼愣住,身后季时屿他们都笑起来, 赵沅推了四眼一把,“你真是又菜又爱招惹她。” 不是挨骂就是挨揍。 程焰懒得理他,大步进了教室拿自己书包。 四眼走了很久还在吱哇乱叫,“你说她是不是女生!是不是?” 沈逸风笑着,突然感慨了句:“反正我看她第一眼就觉得她是真不好惹。” 学校里是不少刺头,但说白了就是一群中二期少男少女,沈逸风几个人算是比较特殊的存在,不怎么惹事,但是别人提起来都认识,大家也不怎么招惹他们,他们几个也几乎不跟其他人混一起。 沈逸风从没觉得学校里谁真的不好惹过,无非就是耍耍威风,打起架来能叫来人充场面,真动起手来比其他人更狠一点。 多少带点少年人的天真和幼稚。 但程焰在同龄人中多少有点儿不一样,就像一条毒蛇,不需要靠虚张声势,本身的存在就给人一种发寒的感觉,单枪匹马也不会有人小觑。 说起来班级里看不惯程焰的挺多的,虽然四眼跟程焰走得近,但关系更趋向于普通的插科打诨的同桌关系,并没有要好到可以互相为对方两肋插刀的地步,也不存在因为四眼他们的关系,没人敢惹程焰。 程焰身边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说起来还真是单枪匹马。 进校第一天就得罪了秦明月,女生和男生的圈子天然就带着屏障,所以其实男生也根本很少插手女生的事,女生圈里,秦明月算是很吃得开的人,恶毒、刻薄,但是漂亮会来事,平日里以欺压人为乐,身边朋友又多,说起来应该是非常讨人厌的存在,可其实她朋友非常多,不愿意惹她而有意无意讨好的更多,她被捧得多少有点飘飘然,做事毫无忌讳,谁惹她不高兴,她肯定不会让对方好过。 但迄今为止,开学两个多月了,秦明月都没能对程焰做什么,背后里骂程焰一句叠一句,十分的不屑一顾,见了程焰却很少正面怼她,程焰是那种不当着她面挑衅她压根儿谁也不放眼里的人,所以最后就是奇异地相安无事了。 那天程焰因为江雪若揪她的头发,秦明月也没反击,起身出了教室,上课都没回来,不少人觉得她肯定没法忍,估计搬救兵去了,但到最后屁事没有。 说实话,不说秦明月,就是沈逸风自己,都不大乐意去惹程焰这种人。 薄斯臣揪住四眼的脖子,“你不觉得她连头发丝都很嚣张?” 程焰性格脾气已经是那样了,长相更显锋利,狐狸眼本来就显凶,偏她还是明显的吊梢眼,眼尾狭长往上挑着,眼角仿佛刀尖斜刺入鬓,五官随了程训之,漂亮是真漂亮,只是鼻梁悬挺,下颌线锋利,立体度很高,带着点儿杀气。 就刚刚那副表情,不说话的时候,妥妥的生人勿进。 赵沅点点头,“她不说话的时候,跟阿时有一拼。” 季时屿纯性子冷气质冷,因为身体偏弱,不说话的时候,还透着股琢磨不透的阴沉气,是真的有点让人怵。 几个人胡乱扯着话,大意都是在说程焰凶神恶煞得很,从性格到长相,从言谈到举止,没有一处不带锋芒。 季时屿手插在兜里一直走在后侧,他向来对他们的话题不太感兴趣,所以不说话也显得不奇怪,但四眼觉得阿时向来最客观,于是问了句,“阿时你觉得呢?” 季时屿掀着眼皮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心情聊天,但还是思考了一下,说:“凶是凶了点,不也挺可爱的。” 其实程焰有点娃娃脸,下颌线明显,但脸上又有点肉,那种矛盾感倒是给她添了几分奶气。 不过大概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觉得。 因为四眼赵沅沈逸风和薄斯臣四个人齐刷刷对他进行死亡凝视,一副你今天吃错药了的表情。 薄斯臣终于能把昨天他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你瞎啊?” 季时屿扯了唇角轻笑了下,没吭声。 四眼摇了摇头,“这大概就是臭味相投吧!你俩果然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薄斯臣无语摇头,“你怕是被驰睿刺激傻了。” 说起来驰睿,几个人忽然又沉默了,沈逸风忍不住问了句,“你这次打算去吗?” 季时屿散漫地笑了下,“去呗!” 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去,就连徐静都劝他,“毕竟是你亲妈,医生说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不要让自己留遗憾。” 四眼觉得阿时笑得有点哀伤,忍不住过去抱了他一下,“阿时,去他妈的我才不管你冷不冷血,你不想去就不去,你高兴点。” 季时屿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扯着唇角笑了下,“你闭嘴,我就能高兴很久。” 几个人笑起来,四眼气急败坏地“操”了声。 - 雨还在下,江雪若一直等程焰拿完东西,才追上她,想扯她的手,又怕她不喜欢,最后轻轻扯住她衣服下摆,“我带伞了。” 程焰低头看了她一眼,“哦。” 江雪若觉得程焰步子迈得太大了,需要小碎步才能跟上,“姐,你想不想去吃担担面,学校后面有一家重庆面馆。” 今天孟姨不在家,周敏玉加班,两个人回去也没饭吃。 程焰不太感兴趣,“不想。” “馄饨呢?抄手?或者我们去吃拉面?”江雪若追着问。 程焰皱了皱眉,“你自己去吃吧!” 江雪若有些闷闷不乐,“可我想跟你一起吃。” 她还没有跟程焰一起去外面吃过饭,两个人也没有单独一起出去玩过。国庆的时候程焰还和季时屿他们一块儿玩,四眼在教室里还说过程焰抱沈逸风的妹妹特别好玩,她都想象不到。 程焰有些烦躁,最后只能认命地给她掏了掏自己口袋,“没钱。” 程训之给她的钱有限,除了买资料买必需品,她几乎不买任何多余的东西。江城什么都是贵的,一碗面要十五块钱,抢钱啊! 江雪若“啊?”了声,一时不明白程焰什么意思,好一会儿才说:“我有钱。” 程焰绷着声音,“不用。” 妈妈每天都会在电视下面的抽屉里放零钱的,也告诉过程焰有事可以随便取用,因为每次给程焰零花钱,她似乎都没有要过。 被拒绝后的江雪若,终于才又想起来这件事,后知后觉地觉得程焰似乎一直没有把家当家,或许到现在也没有接受妈妈,更没有接受她。 人真的都是很复杂很矛盾的生物,她其实见第一眼就很喜欢程焰,她个子很高,长得凶凶的,但莫名的,她却不讨厌,可大约是因为害怕,一向温和安静的她,却频频忍不住生出敌对的情绪。 只是后来很多时候,她从害怕失去母亲失去家,而变成了对程焰的同情,她总是忍不住去观察她,她在家很少来回走动,从不翻东西,饿了只去冰箱里找吃的,哪怕桌子上摆着东西,没有人告诉她可以拿,她就从来不拿,开学前妈妈带两个人都买了衣服,她一直没有穿,照旧是自己那几件旧衣服,来回换着穿,孟姨给全家洗衣服,妈妈好几次都说过脏衣服丢在洗衣篓里就好,但孟姨每次去收拾脏衣服的时候,都会发现程焰洗过了。 孟姨问她,她只是说了句,“习惯了。” 习惯换下来随手洗掉,习惯吃完饭起身去洗碗,习惯衣服穿不破不换新的…… 江雪若觉得程焰身上有一种很孤独很自我的气质,不迎合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事情左右。 江雪若低着头,觉得心里很酸,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同情心泛滥,明明程焰那么厉害,可自己总是莫名觉得心疼她。 程焰走了两步,回头发现她又是一副闷着不开心的样子,顿时觉得头疼,她确实是个我行我素不会照顾人情绪的人,合拍就合,不合就谁也别理谁,可江雪若大概有点受虐倾向,每次她都没什么好脸色,她还是要凑上来,常常不开心,下次还是要过来。 程焰难得的良知让她很烦躁,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没憋住,说了句,“回家吃,嗯?” 江雪若愕然抬头,呆呆地重复了一句,“回家吃泡面吗?” 说完点点头,“也行。” 虽然很不健康,但偶尔一次应该也没关系。 雨一直下着,两个人撑着伞回了书香苑,这里离学校确实近,她们家在九楼,这一栋是一梯一户,电梯房,四室两厅的大户型,程焰其实不大喜欢住楼房,还不如别墅里,至少还有个院子。 电梯停在顶楼,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没有下来,程焰和江雪若就站在那里等着。 等了会儿,外头进来人,程焰还没回头看,先听到四眼见了鬼的声音,“爷爷?” 程焰一副死人脸回头看他,“嚎什么?” 四眼撇撇嘴,收了伞在檐下甩了甩,碎碎念着,“咱俩都这么熟了,你见了我就不能友好点?亏我爷爷爷爷地叫,你就这么对我。女孩子家家的也太凶了,阿时真是疯了才会以为你……呜呜呜。” 正碎碎念着,身前的季时屿骤然转身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四眼瞪大眼看了会儿阿时,一脸不可思议。 靠,不对劲。 季时屿眯着眼看了四眼一眼,饱含警告意味,然后才松开他,回身看了程焰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程焰上下打量一眼季时屿,皱着眉,“我家在这儿,倒是你在这儿干嘛?” 电梯终于开了,四个人先后进去。 四眼挤进去就笑了声,“嘿,巧了,他家也在这儿。” 季时屿踹了他一脚,废话真多。 程焰突然看着季时屿,表情若有所思,季时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挑了下眉,“不行?楼你家盖的?” 程焰只是扯着唇角勾了一个冷冷的笑意,没有理会他,扭头去问四眼,“他家一直在这儿?” 四眼困惑,“啊……是啊,开学前就搬过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季时屿突然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果然看到程焰眯着眼暗含杀气的眼神,“……这就是你说的顺路?” 她骨折那时候,程焰就觉得他的行为古怪,感情他不仅不顺路,还是绕了小半个江城去接的她? 偷偷算计什么呢! 季时屿:“……” 忘了还有这一茬。 四眼只能感慨一句,卧槽啊,他爷爷真他妈的吓人,这表情,这抓重点的本能,她以后嫁人,老公肯定很惨。 季时屿以手掩唇轻咳了声,“我闲,我乐意,这你也要管?” 程焰点点头,摊手,“管不着,随口问问,你反应那么大干嘛?” 四眼突然就笑了,“您这随口问问,问出了审讯的架势。” 程焰:“……就你屁话多。” 第35章 我有那么吓人? 不过……审讯?程焰忍不住挑了下眉, 她觉得自己挺友好的,毕竟虽然不知道季时屿在想什么, 至少行为上是帮助了她的,她多少还是带点感激的。 大概成穗说得没错,她就是站着不动,也带着攻击性。 习惯了,改不掉。 又或者天生她就是这种不讨人喜欢的人。 电梯上行,很快就到了。 季时屿和四眼在八楼下去。 程焰九楼回家,江雪若战战兢兢跟在后面,小声问了句,“他是在楼下吗?” 不是问句, 只是太惊讶了。 程焰“嗯”了声, 心想还挺阴魂不散。 说起来两个人真是走到哪儿都能碰上, 在南菏是房东女儿和房客, 来了江城是同班同学,现在还成了上下楼。 家里很安静, 房间里很少软装,显得空旷冷清, 程焰倒是无所谓, 江雪若倒是有些难过, 以前爸爸还在的时候,妈妈很乐意给家里增添一点小色彩的,墙上的油画,花瓶里的鲜花…… 说起来, 妈妈似乎很久没开心过了。 江雪若忍不住说了句,“姐,你喜欢花吗?” 她一边说, 一边换了拖鞋,把书包暂时放在沙发上。 程焰挽了下袖子,无所谓道:“还行,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吃饱都困难的人,是很难有发现美的眼睛的,提起花,程焰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南菏家里那个露台,露台的栏杆上爬满了爬藤植物,蔷薇怒放,只是谁也没打理过,倒是有一种野性的美。 季时屿似乎很喜欢那个露台,经常坐在那里发呆、画画、拍照。 程焰想起他,忍不住挑了下眉,他在南菏和在江城,差别还是挺大的,昨天考试时候的他,才更接近于在南菏的状态,一脸阴沉,又丧又病恹恹的,程焰这种不大关注别人的人,都经常忍不住多看他两眼,然后跟程训之说,“他不会得绝症了吧?” 电视剧小说里不都那样演,绝症美少女……不,美少年,不愿意让爱人或者家人知道自己不久人世,默默远走他乡…… 年纪轻轻,看起来心事倒是不少。 “姐……姐?”江雪若扯了她一下,“你想什么呢!” 程焰站在冰箱前,回神看了她一眼,“想吃什么?” 江雪若看着冰箱里满满当当的食材,后知后觉:“你要……做饭?” 程焰摊了下手,“你也可以吃泡面。” 不知道为什么,江雪若觉得很神奇,看了程焰好几眼,似乎没办法把她和做饭联系到一起,好半天才摇头,表示自己不要吃泡面,“我都可以,我不挑食。” 程焰点点头,扭头过去挑食材,然后这时候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出神的时候,江雪若问了她句什么,于是回问她,“你刚问我什么?” 江雪若说:“就问你喜欢梵高还是莫奈风格的画,我想买几幅画挂在家里。” 程焰:“……” 江雪若看着程焰皱起的眉头,有点儿慌,“我说错什么了?” 程焰“啧”了声,把需要的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对着厨房里的电器研究了会儿,最后拍了拍洗碗机,“我以前都没见过这玩意儿。” 江雪若不明所以,“洗……洗碗用的。” 程焰扯着唇角笑了下,“我意思是我不认识梵高也不认识莫奈。” 也不至于不认识,就是觉得她这话题对自己这种乡下土狗挺扯淡的。 江雪若倏忽才反应过来,“……对不起。” 程焰拎着她脖子把她推出去,“别站在这儿碍事。动不动对不起你累不累,我不喜欢别人唧唧歪歪,下次有话直说,吵起来我也不会跟你动手,放心。” 江雪若被她训斥了一顿,倒也没觉得难过,就是觉得她这个人挺奇怪的,也不坏,就是凶巴巴的。 “哦。”她说,“我尽量。” 从小到大她都这样,估计不好改。 程焰觉得自己的破脾气都改不了,让这小孩改估计强人所难了,于是说了句,“随便你,我的话也不重要。” 江雪若:“……” 她真的好奇怪。 - 季时屿进门的时候,徐静不在,孙书玉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动静忙出来问道:“小季回来啦?现在吃,还是待会儿吃?” 季时屿还没说话,四眼先抬了头,“孙姨,现在,我快饿死了。” 孙书玉看到周思言,真情实感地笑了,“好嘞。” 她挺喜欢周思言的,至少每次他来,家里会显得有人气一些,她做保姆也做了近十年了,去了不少人家里,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主人家。现在这家的活儿是最好做的,平日里女主人都在家,没事就插花煲汤做甜点,她差不多也就是打打下手,找点琐事做一做,不累,女主人脾气也好,很少挑剔她,还处处照顾她。 只是这家的小孩太难搞了,沉默寡言,极度不喜欢吵闹,也很少理人,虽然对她来说还是个孩子,可她常常在他面前说不出话来,干什么都小心翼翼。 甚至于,他在家的时候,她连电视都不敢开,走路都轻手轻脚,电话铃声都调成震动。 所以每次徐静不在家的时候,她都觉得备受折磨,而这时如果周思言在,她真是由衷觉得高兴。 饭吃到一半,徐静就回来了,季时屿难得主动搭话,“楼上的房子,你卖出去了?” 徐静换完鞋,从玄关的盒子里找了个皮筋把头发扎起来,“啊”了声,“是啊,看到挺多人为了小孩上学愁得不行,费尽心思买近一点的房子,我霸占一个空房子,总归心里过意不去。你放心,特意帮你确认了,家里没有小朋友,也不养宠物,一个妈妈带两个女儿,还有一个保姆,不会吵到你的。” 季时屿却看着她,一针见血道:“你缺钱了?” 徐静愣了下,扯了下唇角,起身去卧室去换衣服,“没有,别乱想,我跟你爸的事跟你也没有关系。” 季时屿挑了下眉,“嗯,” 徐静换完衣服出来,忍不住又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楼上房子卖了?吵到你了,不高兴?” 季时屿摇了下头,“没,挺好的,没怪你。” 徐静点点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四眼倒是笑了,“哎呀徐姨你别在意,我们就是今天上楼的时候碰到楼上的邻居了,你说巧不巧,我们班的纪律委员。” 徐静这才安心了,“原来是同学啊!改天可以叫家里来玩。”说完似乎才想起来,楼上的妈妈带的是两个女孩,于是又补充道:“算了,从小到大也没见你交过女朋友。” 说完徐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笑了,“看我这张嘴,我是说女性朋友。” 她是不反对小孩和异性交往的,就是交了女朋友也没什么,都是快成年的大孩子了,教会他正确对待感情,比坚决反对来得更有意义。 不过阿时这性格,别说女朋友,交个朋友都困难。 说起来阿时和思言认识,还是因为两家住隔壁,联排别墅,两家延伸出去的露台几乎是挨着,季时屿住的房间和周思言住的房间阳台相望,阿时刚带回来的时候,不说话,很沉默,脾气还特别大,经常不顺心就翻脸,自己躲在房间里画画,他没有学过画画,画的东西也抽象没有逻辑,线条全无,但色彩却很鲜明,只是画风阴沉诡异,常常叫她一个大人看了都难受。 那时还是季恒初亲自带孩子,季恒初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两个人常常吵架,不过其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要不得的矛盾,只是季恒初对自己的前妻念念不忘,所以根本无法理解阿时对前妻的憎恨,他前妻身体也不好,阿时的身体差似乎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徐静和季恒初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交易,所以她从来不过问旧事,听说是前妻打过阿时,阿时带回来的时候还带伤,季恒初自然也是心疼孩子的,而且前妻精神有点问题,起初也尽心尽力放在身边带着。 只是后来养了几年,无论怎么教,阿时对母亲的憎恨都无法消解,季恒初渐渐觉得这小孩冷血薄情,他脾气差,那会儿怒气上来也打过阿时,只是这孩子犟得很,怎么都不服软,季恒初生意渐渐也忙起来,所以就找了她,自从她带孩子后,阿时脾气一年见一年地好了起来,只是在生母的问题上,一向也不妥协,这些年生母病情越来越重了,时常想见自己儿子,也懊悔过,道歉过,只是阿时还是没有办法原谅她。 因为这个事,季恒初和儿子关系一直很差,不提这件事相安无事,一提起来,准吵。 本来这几年季恒初也想开了,日子总归是要过的,既然无法调和,就尽量不提了,对各自都好。养了一个白眼狼就白眼狼吧!总不能扔了,他多次提过,养季时屿养到毕业,就再也不会管他了。 只是暑假的时候,季恒初的前妻周慈慧身体急速恶化,季恒初再次提出要季时屿去陪陪他母亲,季时屿去了,只是态度很差,导致周慈慧一直在病房哭,她一哭,季时屿就出去了,驰睿去跟季恒初告状,季恒初去的时候,先扇了他一耳光,季时屿沉默很久,最后却是笑了下,什么都没有说。 当天他就买票走了,没有跟季恒初说,倒是跟徐静交待了。 徐静听完只是叹了口气,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电话不要断,不要让她联系不到他。每年暑假他都不在家,她也习惯了。 季时屿答应了。 徐静和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深知他不是那种不服管教无法无天的小孩,相反很多时候他显得十分的成熟稳重。 所以她也没有端着“母亲”的架子责怪他,反而跟季恒初联系的时候,提了一句,“阿时不是不讲道理的小孩,你有没有想过,问题可能出在你前妻身上?” 季恒初不耐烦道:“行了,你别给他开脱了,现在成这样,也有一部分是你给他惯的。翅膀硬了,无法无天了,他妈就是千般不是,说到底那也是他亲妈,他跟她亲妈闹成这样,你还护着他,你别把自己的私人感情带到教养孩子身上。” 徐静顿时就气笑了,“私人感情?什么私人感情?你以为我会对你前妻心生不满?您真看得起自己,也太小看我了,你就算现在跟你前妻复婚,我也二话不说离婚给你前妻腾位置,倒是你,护前妻跟护着什么似的,自己的儿子倒是不在意,你有试图了解过他为什么对他母亲憎恨成这样吗?” 季恒初坚持认为就是小孩子不懂事,不识好歹,欠打。 徐静为此还和他大吵了好几回,那会儿就想着,就是离婚她也要说,不过季恒初这个人脾气是难搞,倒是也没有那么小肚鸡肠。 不过这些她都没告诉阿时,小孩本来就很少高兴,她也不想给他添堵。 即便好友都说她这么做不对,说她没有生过孩子,不懂当爸妈的心。 说她不负责任。 她的确是没有亲生孩子,但她知道孩子是独立存在的,不是爸妈的附属品。 他首先是个人。 至于对不对,再说吧! 生活里哪里有那么多绝对的对与错。 徐静去洗澡换衣服,季时屿和周思言在客厅吃了饭,周思言吃完饭去厨房找东西喝,自来熟地拿了两瓶饮料,一瓶自己喝,一瓶给阿时。 路过客厅,桌上手机响了两下,周思言凑过去看,是短信,通知栏里能看到,他念道:“叫季时屿这周末去一趟疗养院,他一天不去,生活费就一天不给……” 季时屿和徐静的手机一模一样,念到这里,周思言才意识到这不是阿时的手机,顿时闭了嘴。 但短短一句话,季时屿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 季恒初这个父亲当得并不算失职,至少在金钱上从没亏待过他,也没亏待过徐静,徐静平日里吃穿用度,都可以用奢侈来形容。 从暑假时候,季恒初就因为周慈慧的事情和他吵过架,之后季时屿就去了南菏,并且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倒是好几次徐静联系他,欲言又止地提季恒初,希望他和季恒初不要因此生罅隙,季时屿一直拒绝讨论这件事。 季恒初也没有再联系过他,他还想过,这不像是季恒初的风格,没想到不来跟他吵,倒是把问题都抛给徐静了。 坐在沙发上的季时屿顿时脸色阴沉得骇人,周思言尴尬地笑了笑,“阿时你别生气,这事儿吧……” 季时屿却突然抬了下头,“你先回家吧!” 这事周思言也没有发言权,也无从劝起,他其实不想看到阿时跟父亲闹成这样,可又没办法劝阿时听话。 很早时候他就问过阿时,是不是他妈妈对他不好。 阿时只是笑了下,“是不好。” “她虐待你?”他没见过周慈慧,但很巧的,都姓周,江城就这么大,他跟周慈慧往上数四代,还是同一家,虽然远得跟陌生人差不多了,但总归还是有一点交集的,所以倒是听说过不少周慈慧的事,据说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留学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亚裔美国人,家里不同意,最后家里做主嫁给了季恒初,季恒初倒是对她一往情深,婚姻头几年也算是相敬如宾,只是她还是没办法忘记旧人,多次明示暗示自己不爱他,季恒初刚开始装作听不懂,最后心也冷了大半,同意离婚了。 离婚后周慈慧就跟家里闹翻了,之后好几年没人影,据说是找那个旧情人了。 离婚后季恒初一直忙公司的事,因为这个,季家跟周家好几年关系僵硬,过了三四年,周慈慧突然回了江城,周家也突然联系了季恒初,希望他把孩子带回去,因为周慈慧精神状态堪忧,根本没办法抚养孩子。 季恒初带着季时屿做了亲子鉴定,确实是他的孩子,那时候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据说离婚后没多久周慈慧就发现怀孕了,也没想过告诉季恒初,那男的起初也并不介意,只是后来感情淡了,倒成了□□,周慈慧跟那男的断了,带着孩子回了江城,一直住在娘家,郁郁不乐,精神状态变差后,就动辄打骂季时屿,周家也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所以把孩子交给了季恒初。 如果是周慈慧虐待阿时,四眼是相信的。 但阿时那会儿只是笑了下,“以后再说吧!” 四眼听得怪不是滋味的,觉得阿时可能是不想说,但结合一下,大概也能猜到,应该是很过分的,而且不是普通的过分,不然阿时不至于连说都不想说。 所以无论驰睿再怎么骂阿时白眼狼,他都不在乎,也不会去劝阿时。 这会儿看着阿时阴沉的脸色,四眼久久没有说话,最后点点头,“那我先回家了,有事跟我打电话。” 季时屿:“嗯。” - 江雪若吃两口饭就看一眼程焰,看得程焰莫名其妙,皱着眉问:“不好吃可以直说,可以不吃,不要这样看我。” 江雪若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没,好吃。就是不敢相信,是你做的。” 程焰嗤笑了声,“我五岁就自己煮饭了。” 那会儿还够不着桌案,搬个凳子切菜。 说着,程焰开了餐厅墙上的显示屏,找了个片子看,是个恐怖片,她当下饭片看。 江雪若不可思议地看了她好几回,一方面是觉得她会做饭很神奇,一方面是觉得她好恐怖看恐怖片都没表情,她背对着显示屏,光听声音都头皮发麻,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扫她兴。 她吃完饭勤快地去收碗,结果到厨房手滑先碎了一个盘子,程焰无奈地扶额,过去把她扯开,收拾了碎片,指使她去倒垃圾,“这你总会吧?” 江雪若乖巧点头,提着垃圾下楼去。 两分钟后,她重新冲回来,站在门口,和程焰大眼瞪小眼。 程焰冷笑了一声,“别告诉我你找不到垃圾桶。” 江雪若心有余悸,吞咽着唾沫摇了摇头,“有……有鬼。” 程焰:“……” 真他妈想揍人。 江雪若哆嗦着,“不,可能是有人,楼道里,我……我害怕。” 程焰无语,“电梯不走,你走楼道下去?” 刚刚恐怖片就是关于电梯的,她本来没觉得多害怕,但刚刚提着垃圾走到电梯门口,顿时像是有一百只鬼藏在电梯里等着咬她,她果断走楼梯下去,可刚走了一段,就看到转角处有人影,顿时三魂六魄全丢,飞奔上来了。 “我……”她也觉得自己太胆小了,但是不好意思再说,只能瞪着眼看程焰。 程焰看她一副呆滞的笨蛋样子,顿时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垃圾,认命道:“算了,我去。” 真是的。 她出门,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忽然外头看了眼楼道口,楼道的感应灯暗着,她忍不住挑了下眉,好奇心促使她走了过去,她倒是要看看有没有鬼。 她大步走过去,下了两级台阶,然后打了个响指。 感应灯亮了,转角窗户旁倚靠着一个人。 四目相对,程焰陡然倒退一步,“操!” 季时屿凉凉看着她,“我有那么吓人?” 第36章 见鬼 “大半夜不睡觉你站这儿吓唬谁呢?”程焰站在高处, 居高临下看着他,敛着眉, 一副你吓到我了但我不承认的样子。 季时屿沉郁的表情散了些,扯着唇角轻笑了声,“吓到谁算谁。” 程焰撇撇嘴,打量他两眼,“你离家出走了?” 哪里有人大半夜的站在楼道里,还这副样子。 丧家犬一样。 季时屿从口袋里摸了一颗糖剥开塞进嘴里,然后才回了她一句,“没有,能去哪儿?” 离家出走的人, 不是受不了了, 就是为了让人重视自己。但他也没有受不了, 也不期望谁重视自己。 所以也没必要。 大约是他的丧气戳中了程焰的心, 她把垃圾扔在墙角,走过去和他靠在一块儿, 想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竟然一句安慰的话都找不到, 于是没话找话“哎”了声, “你怎么那么爱吃糖?” 风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钻进来, 带着凉意,楼道里空旷安静。 最开始他为了贿赂她,不让她告诉别人他去过南菏,就是送了一盒糖给她, 坐前后桌的时候,拿她卷子也会给她递糖,她骨折去医院, 她从治疗室里出来,就看到他在吃糖…… 季时屿从口袋摸了摸,掌心摊开,四五颗糖躺在那里,他往她脸前递了一下,说:“以前低血糖。” 以前……那意思是曾经。 楼道里的感应灯灭得很快,程焰再次打了个响指,灯光明灭间,玻璃糖纸流光溢彩,程焰却先看到他掌心一道白线,她捡了一颗糖,眼神一直盯着那道白线,然后忍不住挑了下眉。 是疤痕? 应该是很细的利器留下的伤痕,据程焰丰富的伤情经验,感觉很像是鱼线勒出来的。但勒成什么样,才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疤? “那现在呢?”她问。 季时屿笑了下,“喜欢吃呗!” 程焰:“……哦。” 季时屿看她一言难尽的表情,忍不住笑意更深了些,“怎么,男生不能爱吃糖?” 程焰剥开糖纸,把小块的硬糖咬在齿尖,“当然能。” 说完,程焰觉得自己把这天聊得死死的,于是补充了句,“小心蛀牙。” 季时屿偏头,笑得肩膀耸动。 程焰顿时不高兴了,“笑屁啊!” 季时屿说:“没,觉得你挺可爱。” 程焰头皮发麻,忍不住往旁边挪了两步,惊恐看他,“看来你受刺激不轻。” “嗯。”季时屿坦然,“恶魔都有人喜欢,我没有,非常难过。” 季时屿把糖咬碎了,齿尖是浓甜的腻味,她侧头看着他,他略微垂着头,盯着指尖那张玻璃糖纸,唇角微微翘着,勾出来的笑容却显得异常的落寞,楼道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风声,还有雨声。 看起来是挺难过的,脑子显得更不正常了。 从见他第一面她就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然后那感觉越来越清晰,倒是开学这几天让她改变了看法,没想到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那表情,看不出来难过,只能看出来落寞。 所以也分不清,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程焰舔了两下上颌,轻声道:“想开点,等你遇到更不开心的事就会觉得现在没那么难过了。” 季时屿再次被逗笑,“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程焰烦躁地皱着眉毛,“不然打一架吧!” 季时屿侧头,“……什么?” 程焰:“我比较擅长这个。” 季时屿笑意因为她的话一直挂在唇角,他终于站直了身子,抬了抬下巴示意,“谢谢,我开心多了。忙你的去吧!” 程焰觉得他开心的也太容易了,不过她无意深究,点点头,提起垃圾,下楼了。 走了两步,楼道里感应灯又暗掉。 程焰这次没动,身后季时屿打了个响指,程焰打响指习惯性打两下,季时屿学她,连两次的间隔,一声大一声小都模仿的别无二致,程焰借着光回头瞥了他一眼,“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欠揍。” 季时屿笑着,“没有,你是第一个。” 程焰艰难地走了两步,步伐缓慢得很。 走了四五级台阶,再次回头看季时屿,季时屿也看着她,挑眉,“舍不得走?” 程焰面无表情邀请,“想不想下去走走?” “你在约我?”季时屿问。 程焰点点头,催促,“去不去?” 季时屿沉吟片刻,一边剥着一颗糖,一边慢吞吞地往下走。 “好。” 从九楼到一楼,两个人一前一后,谁也没有说话,路过三楼的时候一个小孩在楼道口玩球,看到两个人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跑着回家了,估摸是觉得两个人太吓人了。 楼道的感应灯时明时灭,程焰不时抬手打个响指,觉得指肚都快磨破皮了,不明白哪个抠门精设计出来的灯,跟鬼片现场似的。 尤其季时屿还不说话,丧着一张脸。 扔了垃圾,程焰看着一直安静跟着她的季时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更可怜了,于是邀请他,“随便走走?” 雨还下着,雾蒙蒙的细雨,谁也没有撑伞,程焰也就客气一句,但季时屿点了下头。 程焰倒是无所谓,那就随便走走吧! 他还是不说话,两个人沿着小区走了一圈,绕到小区外的公园,然后再绕过来,一个硬邦邦,一个冷冰冰,两个人散步实在不是一件美妙的事,不过季时屿竟奇异地觉得心情好多了,那股丧到极致想要世界毁灭的感觉没了。 于是脑子也恢复了转动。 程焰站在电梯里,抱着胳膊,唇抿得紧紧的,眼神死死盯着电梯上行指示灯的时候,季时屿脑海里忽然一闪而过,“你叫我下楼走走,不会是因为害怕吧?” 程焰刚想反驳,手机响了,江雪若在家里来回踱步无数次,终于忍不住打了电话,“姐你去哪儿了?” “没事,散步。” “哦。”江雪若碎碎念着,“我就是有点担心你,对不起,我也没有那么胆小,就是你刚刚在看恐怖片,又是看的关于电梯的,我就太害怕了。” 程焰:“……嗯。” 挂了电话,程焰和季时屿的目光在电梯的镜面上相接,程焰这种厚脸皮的,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没,关心你,带你下楼散散心。” 季时屿冷笑一声,“你伤害到我了。” 亏他还以为她是真的关心他。 程焰:“……” 这少爷平日里看起来还算正常,怎么偶尔看起来,脑子很有问题。 电梯八楼停下,季时屿没有下去,电梯门重新合上,程焰挑了下眉,“你打算跟我上楼?” 季时屿抬手按了顶楼的按键,面无表情,“想不开了。” 程焰嘴角抽搐,九楼也到了,程焰看着季时屿,季时屿垂着眼看着墙面。 电梯重新又合上了。 程焰咬着后槽牙,“我上辈子跟你有仇吧!” 她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爱谁谁去他妈的随你便态度忠实贯彻者,谁也别想左右她,但现在,她竟然可耻地真有点慌了,不敢丢下他。 大概某人是真的为了捞伞能跳湖的人。 季时屿斜了她一眼,“谁知道呢!” 程焰嗤了声,“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 季时屿:“不知道,知道可能就想开了。” 程焰:“你跟我打哑谜呢?” 季时屿笑了,转了话题,“程焰,心挺软呢!” 程焰觉得自己听到了笑话,“心软不软不知道,但我拳头挺硬的。” “那陪我去趟医院吧!”季时屿语气散漫,“我雇你当保镖,我爸让我去看我妈,但我怕挨打。” 程焰:“……” 电梯停在顶楼,季时屿看着程焰皱眉盯着他,一脸狐疑紧绷,顿时笑了,重新按了九楼,“我承认你是关心我了。” 程焰觉得季时屿总能精准踩到她的反骨,她忍不住嗤了声,“当个忧郁美人不好吗?少说话。”不说话她还能看他长得好看对他宽容点。 季时屿点点头,“你在夸我好看?” 电梯重新到了九楼,电梯门打开,程焰一刻也没停地踏出去,“真是见了鬼了。” 电梯门要合上的时候,季时屿忽然手挡了一下,看着她,“明天,不见不散?” 程焰皱眉,“我可没答应。” 季时屿伸手突然摸了下她脖子,程焰往后缩了下,厉目瞪着他,“你干嘛?” “没见鬼,活的。”季时屿挑眉,“给你感受一下活人的温度。” 程焰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有、病!” 季时屿笑了下,电梯门合上,他看到墙面自己的影子。 “嗯。” - 程焰回家的时候,还一脸暴躁,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触感还清晰着,季时屿的手其实很冷,温冷的感觉。 他手长得也好看,掌心躺着几颗糖的时候,手比玻璃糖纸更吸引人。 从头到脚,好看得赏心悦目。 可惜脑子不太正常,程焰没骂他,就是觉得他的行为和语言都奇奇怪怪的,在南菏的时候,程焰就没看懂过他每天到底在想什么干什么,在学校里,似乎也和其他学生没太大不同,可离得近一些,又觉得他不太正常。 不过……他去医院干嘛? 他爸叫他去看他妈,他为什么怕挨打? 周敏玉还没有回来,江雪若看她终于回来了,这才放心下来,看她不太高兴,闲扯了两句,就回房间了。 程焰也回了房间,照旧写了会儿卷子,卷子很简单,比期中卷子的题目简单多了。期中考的题目这次变态难,好多人考完都崩溃了,就连程焰数学程度不错的人,都难免考得头昏脑涨。 她回忆了下自己的考卷,觉得自己这次发挥得不错,她挺喜欢难题的,可以拉开分差。 但想起考试,不免又想起昨天季时屿的表情,他侧头看着窗外,眉眼里是化不开的阴沉,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心事。 她觉得烦,干脆丢了卷子,拿出来手机给季时屿发了消息。 [一把火]:明天你真的让我陪你去医院见你妈? [及时雨]:求你? [一把火]:…… 又来,这招还用上瘾了。 [季时屿]:求你,我不想自己去。 [一把火]:哦,只要你觉得合适,我无所谓。 算了,她好像还真吃这一套。 虽然她觉得这真的不太合适吧? 程焰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一会儿觉得季时屿脑子不正常,一会儿觉得自己脑子不正常,一向睡眠质量良好的她,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她顶着一脸带着起床气的阴郁表情,把起来上厕所的江雪若都吓清醒了。 江雪若战战兢兢问了句,“姐你怎么了?” 程焰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我昨晚好像真的见到鬼了。” 江雪若后退一步:“啊?” 第37章 暴躁 周末, 江雪若本来打算上个厕所回去继续睡,顿时被程焰吓得无比精神, 可程焰只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就走了。 她回到房间里,把被子蒙在头上,可还是觉得无比清凉,身子露出来总觉得有鬼来抓她,闷在被子里又很难受,最后她把灯都打开,然后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放大悲咒,一边玩手机分散注意力。 班级群里一大早就有人在聊天了, 在说期中考的事, 几个学习好的, 都在哀嚎, 说自己考砸了。江雪若又去刷空间动态,发现, 夏天一大早已经跑完步在做题了。 她不想写题,一看见题目就头疼, 尤其是数学, 太难了。 前段时间里, 姑姑问她,想不想出国。 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她不想出国,但姑姑骂了她,“江雪若, 你已经不小了,我不想骂你,但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爸爸没了, 你姐姐也去世了,在这个家里,跟你最亲的人已经不在了,其次是我和你奶奶,除此之外,都是外人。我知道,我和你奶奶的做法你可能不太能理解,你一向是个心软善良的孩子,但是我和你奶奶能害你吗?周敏玉说到底只是后妈,她对你再好能有多好?现在她的亲生闺女都接来了,就算表面上说得好听,她心里指不定偏心成什么样呢!以前是看你小,不想跟你说些有的没的,但这个女的,我们家是打心眼里看不上,她跟他前任老公离婚不到三个月就往你爸身边凑,亲生闺女说不要就不要,你别被她骗了。你就跟着她吧!等你将来一事无成你就知道你有多幼稚了。” 关于妈妈的过去,她其实不大知道,也不清楚她上一任老公怎么样,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她有个亲生女儿。 但爸爸对妈妈很好,也一直相信她,江雪若觉得如果她是装出来的友善用心,那能装十几年没有破绽,她也愿意相信她。 她有很多反驳姑姑的话,可唯一没办法反驳的就是,她学习不好,前途未卜,爸爸留给她的东西并不算太多,其实大部分都在奶奶和姑姑那里,一些无法拿走的,落到了江雪若名下,反正仗着她不懂,母亲也不争。 群里还在聊天,有人在猜:要我说还是焰姐牛逼,你们说焰姐这次数学不会还是满分吧? ——这次这么难,她要是还能考满分我就磕头叫爷爷。 ——别跟眼哥争爷爷,眼哥不会同意的。 ——不过感觉焰姐这次发挥不错,出考场的时候我问她最后一道大题答案,她答案跟毛毛说的一样。 ——靠,我羡慕了。 ——时神呢?时神最近好认真,认真得我都自惭形秽,为什么有人长得好看,脑子还好使。 说着,一群人去押程焰和季时屿成绩了,仿佛两个人已经考年级第一第二了。 江雪若也有些羡慕,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程焰的时候,打死她她都不会相信,程焰是个好学生。 - 程焰洗漱完,没有在家里吃早餐,随便吃了点面包片就出门了。 十一月中旬的江城已经很冷了,下着雨,更显得冷寒,但程焰照旧只穿套头卫衣加外套,显得清凉无比,美丽冻人。 她不冷,天生就是小火炉,有时她甚至觉得,可能是名字带来的神秘学影响。 程焰先去了书店,站在书架前看完了一本推理小说,于是在疗养院门口等季时屿,看到季时屿的时候,福尔摩斯附身一样,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眼底憔悴,应该是没睡好,他手里依旧拿着一把伞,据她长时间的观察,他在学校不会拿,应该是单独出门或者去陌生地方会带一把伞。 而且今天真的下着雨。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他心情应该很不好。 其实程焰想不太明白,季时屿不是一个非常叛逆的小孩,反而不说话的时候总给程焰一种很成熟的感觉,甚至于以前程焰总觉得,如果不是看过他身份证,她会以为他至少二十岁了。 季时屿侧头看了程焰一会儿,“一直盯着我看什么?觉得我今天格外帅气?” 程焰:“……” 好吧,推理失败,还有心思跟她贫嘴,看来心情还好。 “时神,您一向这么自恋吗?”程焰问他。 季时屿愣了一下,时神这个称呼不知道怎么来了,但是带着一股子调侃意味,平常大家都私下里叫一叫,跟叫外号一样,但还没人当着他面叫过,因为他会觉得不爽皱眉,不太有人触他眉头。 他笑了下,“那我叫你什么?火火?” 程焰的社交账号昵称是一把火,随便起的,她一向懒,好几年都没换过。 自从加上了季时屿的时候,程焰就特别想换,因为一把火和及时雨,看起来就相克,而且是及时雨克一把火更多。 她一度想换成烈焰滔天什么的,后来觉得太幼稚了就作罢了。 没想到他还提。 程焰觉得他更幼稚,她冷笑一声,“我大周末过来陪你来医院,你给我起外号?” 她到现在都没办法理解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答应他。 简直荒谬。 季时屿笑了,“爱称。” 程焰:“……别逼我跟你动手。” 疗养院其实是一家私人医院,但不对外营业,门卫守在岗亭,进去的人需要登记,但门卫看到季时屿,却是点了下头,似乎是认识。 程焰跟着她进去了,进去便是一座假山喷泉,绕过去是主楼,还没到主楼楼下,便有人迎了下来,是个老阿姨,胖胖的,挺着肚子,走路却矫健,看到他,殷勤笑着,“太太叫我下来接接你。”说着,看向程焰,“这位是?” “朋友。”季时屿神色恢复冷淡,恹着一张脸,表情阴沉。 虽然对方笑得很灿烂,但程焰觉得气氛更加诡异了。 电梯直上四楼,四楼靠窗的房间,程焰想说,自己在外面等他,但楼道里太安静,气氛又沉默,她便不好开口。 不过跟着到了病房,她便觉得自己想多了,房间很大,人也很多,她跟进去也没人注意。像是平常人家的居室,有客厅有厨房,病房里,女人坐着轮椅被推着出来见儿子,程焰顿时吓了一跳,女人瘦得有点脱相,坐着看不出来身高,但大概能感受到个子不矮,但体重估计连八十斤都没有,眼窝和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于是笑起来显得异常的怪异。 “阿时……”女人抬手的动作迟缓,指尖发着颤,说话的音调也不稳,倒是真的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眼神里闪着泪花,似乎因为儿子的到来异常的欣喜。 可季时屿却没回应她,凉薄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招呼了一个年轻阿姨,“带她去吃点东西。”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朝着程焰走过来,轻声说:“跟我来一下吧!” 程焰看了季时屿一眼,正好看到他看了一下表,冷声说:“我就待十分钟。” 季母眼里盛满悲伤,“阿时……” 季时屿忽然按住心脏,似乎呼吸不畅似的,狠狠揪了下衣领,很久才偏头说了句,“别叫我。” 房间里至少有七八个人,都是用人,只有一个是周家的小辈,此时无论谁都一句话也不敢说。 程焰也没吭声,沉默看了一眼季时屿,觉得他好像很难受,不知道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她跟着年轻阿姨去了偏厅的桌前坐下,阿姨轻声问她,“吃点点心怎么样?” 程焰点点头,随便。 没多会儿,阿姨端来一杯玫瑰茶,一小份点心,配了一枚小钢叉,程焰迟疑地看了一眼,觉得自己大概确实是土包子,觉得这样吃东西实在太难受。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更不知道季时屿为什么要她陪着一起来,她心不在焉吃了一点点心,注意力都在客厅,客厅很安静,只有周慈慧小声说话的声音,大意只是不停在说他瘦了,叮嘱他平日里多吃点,说:“听小睿说你成绩很好,妈妈觉得很欣慰,以后你肯定是个很出息的孩子,但可惜我可能看不到了。阿时,虽然你不喜欢妈妈,但妈妈会永远爱你。以前的事就放下好吗?妈妈希望你能开心。” 季时屿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忽然冷笑了声,“别说了,不然我现在就走。” 周慈慧沉默了,侧头揩了一下眼泪,表情很难过的样子。 程焰身边的年轻阿姨摇了摇头,“现在小孩,真是叛逆。” 程焰看了她一眼,忽然说了句,“他不叛逆。” 其实不应该多话的,但是程焰莫名想起那天考试时候季时屿的表情,还有昨晚上他站在楼道里的样子,以前程焰总觉得他这个人就是孤僻怪异,但现在突然品出了一点孤独悲伤的气息。 年轻阿姨顿时闭嘴了,抿着嘴尴尬笑了下,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太太挺可怜的,病了好多年了,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每天除了静养,念叨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我是不知道母子有什么隔夜仇的,就算是过去有天大的不是,如今人都快……状况已经很不好了,都不能给她一点好脸色。同学,小季没带过朋友来,想必你俩关系不错,你也劝劝他,别让自己以后后悔。” 程焰没吭声,她跟季时屿不算熟,他为什么带她来,她也不知道。 她想起他昨晚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什么说的话:“恶魔都有人喜欢,我没有,非常难过。” 如果不是逗她玩,应该是有什么隐情。 说十分钟,第十分钟的时候,季时屿已经站了起来,程焰没等他叫,自己站了起来,朝着他走过去。 周慈慧一直就坐在轮椅里,此时目光追着季时屿,眼神里都是哀伤。 季时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头也没回地说了句,“等你走了,我会再来看你的。” 客厅里安静得诡异,所有人仿佛不存在似的,大概被季时屿阴冷凉薄的话震惊到了。 程焰和季时屿肩膀肩走了出去,似乎终于明白江雪若说的——每次他不去医院驰睿表哥生气,去了驰睿表哥更生气。 刚下了楼,季恒初的电话已经甩过来,劈头盖脸骂他,大意是以为他长大了会懂事点,说对他已经不抱期望了,但以为他面对时日不多的生母会有那么一点良知,没想到他还是那么冷血薄情。 季时屿安静听完了,但也没有反驳,只是不咸不淡“嗯”了声,然后挂了。 出了疗养院,马路边季家的车已经停着了,可季时屿却没有上车,而是拉着程焰坐在了马路牙子上,程焰一向是个不干不净不生病的野孩子,无所谓脏不脏,可她却觉得季时屿就这么坐在地上,有一种无言的悲壮。 仿佛把一朵玫瑰踩进泥坑里那样悲壮。 从认识开始,他就是个处处讲究一言一行都很少爷的人。 程焰一直没有说话,似乎无声在打量他。 他扯着唇角笑了下,“也觉得我挺过分?” 程焰摇摇头,思考片刻,忽然摊手,“不关我事。” 季时屿脸上的笑真切了些,“我挺喜欢你的。” 干脆,直白,热烈。 像火焰。 程焰:“……谢谢。” 说完,觉得硬邦邦的,忍不住皱了下眉,“别说点叫人接不上的话。” 季时屿偏头,扶额笑起来。 可笑着笑着,他突然耸着肩膀哭了,程焰看到了,但她装作没看到,安静地在旁边陪了他一会儿。 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回头的时候已经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程焰快要憋坏了,安慰人这件事,她是真的不擅长。 她说了句,“怎么不叫四眼陪你来。” 四眼人虽然聒噪,但至少会安慰人。她觉得自己来的用处也不大,还怪别扭的。 季时屿站起身,低头看着她,随口说了句,“大概是……他没你心软吧!” 程焰:“……你怎么这么欠。” 季时屿眉眼带笑,“火火,其实我今年十八了。” 程焰陡然看他,“嗯?” “也或许十九了,人生前六年,我都住在地下室里。” 程焰不可置信看着他,她以前觉得他成熟,但从来没想过他年龄可能有错。 大约是早上推理小说看得太入迷,她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因为你妈?” 季时屿突然笑了下,笑意凉薄,看不出来喜怒,“她以前很不喜欢我。” 程焰表情严肃冷酷得仿佛不被喜欢的是她一样。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了,塞进她嘴里,“很久了,我可没跟你卖惨。” 糖很甜,程焰很烦躁。 第38章 我也叛逆 怎么会有妈妈让孩子住在地下室里, 或者不是住,是“锁”?是“关”? 这还是人吗?不犯法? 程焰没办法想象, 觉得很烦躁。 季时屿唇角勾着笑意,脸上是一副无关痛痒的表情,程焰却觉得他其实并没有表面那么淡然。 对别人揭露伤疤是件很难的事,尤其对于自尊心强烈的人来说,周思言说季时屿和她像,程焰常常不以为然,但不能否认,在性格上,两个人的确有一种微妙的相似。 程焰觉得他虽然表现得很无所谓, 说得也轻巧, 但事实应该更惨烈。 他爸爸好像很凶, 对于他对他妈妈的态度似乎非常不满意, 于是程焰忍不住问了句,“你爸爸……不知道?” 据说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江城的, 最开始是跟着母亲在其他地方的,几岁的时候才回来, 或许他爸爸根本就不知道? 季时屿笑了笑, “知道一点。” 程焰皱眉, “什么叫知道一点?”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知道一点是什么意思。 季时屿侧头看了程焰一眼,似是玩笑道:“你知道我这么多秘密, 不好吧?” 程焰才不吃他这套,“你要是不想让我知道,就不会带我过来了, 也不会告诉我这些。” 她刚刚在疗养院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不叫周思言过来陪他,或者沈逸风、赵沅、薄斯臣,哪个似乎都比她更合适。可这会儿突然觉得,他们的确没有自己合适。 有些事情,对于亲近的人,反而没办法表露。 程焰倒是挺合适,不爱管闲事,压根儿没朋友可以八卦,也不是爱八卦的性格,嘴巴肉眼可见地严。 他说他不想一个人来应该是真的,而且除了程焰,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人。 爸爸不能理解他,后妈就算对他很好,去见丈夫的前妻总归不合适,周思言作为好朋友,却似乎并不太合适知道这种事。 季时屿低头,鼻腔里挤出一点笑意,他很喜欢程焰这一点,不多管闲事,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他的确不在意程焰知道,大概潜意识里知道,她比周思言他们经历过的事多得多,不会对这种事大惊小怪。 “周慈慧是被遣送回来的,她那个男朋友犯罪,虐待她,她是被救出来的。”季时屿到现在都能想起来那天坐上警车时候,他第一次看到那么蓝的天空,一点云朵都没有,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车上,觉得世界太明亮了。 “所以你爸心疼她?”程焰觉得荒谬。 季时屿倒是很坦然地笑了,“嗯,他们都觉得情有可原。” 程焰脑子嗡了一下,好像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一样,她想起那天季时屿说他以前和疯狗关在一个笼子里,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是真的。 之后季时屿又说了什么,程焰已经记不大清了,他似乎憋了很久,说了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程焰没有追问,只是偶尔提问一句,更多听着,在脑子里勾勒事件的始末。 只记得季时屿请她吃了饭,两个人坐在图书馆坐到晚上,程焰在看书,他在睡觉,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锁着,好几次程焰想叫他回去睡,可最后都没叫,大概能猜到,他不想回家。 她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她想起很多细节来,似乎终于明白他看起来脑子不大正常的原因了,大约有过太过特殊的经历,以至于让他和同龄人看起来格格不入。 他说他今年十八了,或者十九了,前六年在地下室,可他身份证上是十六岁,周思言说他三四岁才回季家,那就是说,他回家的时候,已经五岁或者六岁了。像程焰这种早熟的,三四岁就已经能记得很多事了,四五岁的记忆就已经很清晰了。季时屿那时候,如果经历过不好的事,大概都记得很清楚了,而季时屿的爸爸,或许只关心了他前妻,并没有深入关心过他儿子到底经受过什么?或者以为那个年纪的小孩什么也不懂? 还是觉得同为受害者,就应该原谅? 程焰不知道,但她知道有些悲伤是无法分享的,有些伤痛不是时间可以治愈的,受过的伤哪怕再小,被伤害的人不愿意原谅,伤就不算抹平。而且没有人可以否定伤害的存在来对受害者进行抨击。 季时屿睡了四个小时,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程焰还在他身边,她坐在沙发座上,膝盖上摊开着一本英文书籍,他挑了下眉,因为她还在这里而有些意外,想说些什么,最后也没有说,只是哑着嗓子问她,“看得懂吗?” 她英语属实学得稀烂。 程焰坦然摇头,“看不懂。” 季时屿拿过去看了一眼,笑道:“书名能看懂吗?” 程焰依旧摇头。 季时屿笑着叹了口气,“百年孤独。” 程焰:“哦。” 他学习挺好的,英语一向不错,程焰忽然有些好奇,每次他出神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两个人打车回了家,一同进电梯的时候,程焰歪头跟他说了句,“你知道我家那个房子怎么来的吗?” 季时屿侧头,“怎么?” 程焰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跟人打架,我爸去救我,但他腿不好,人家也不怕他,撞到头了,昏迷了好几个小时,被赔了两万块钱。” 用那个钱买的旧房子。 季时屿只记得那房子真的很破,倒没想到还有这种缘由。 程焰:“他昏迷的那几个小时,我觉得天塌了,我想变得很强大,然后保护他,我不想失去他。” 电梯在八楼停下,门开了,季时屿走出去,回头看了她一眼。 程焰抿了下唇,“现在你也知道我的秘密了,扯平了。”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程焰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她也跟着笑了下。 其实不算是秘密,但这件事对她来说很特别,所以她就告诉他了。 - 周敏玉和江雪若在客厅里手挽手坐着在电视剧,江雪若似乎在求周敏玉什么,嘟着嘴巴一副哀求的表情,周敏玉唇角还挂着笑意,程焰突然的出现,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程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点了下头,“我回来了。” 江雪若的手僵硬地放下来,周敏玉有些不自然地站起来,“吃饭了吗?” 程焰点点头,“我回房间了。” “渺渺……”周敏玉叫她,“我待会儿可以去你房间坐坐吗?” 程焰迟疑了片刻,然后点点头。 程焰回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手机上多了两条信息。 [周英俊]:爷爷,今天阿时是不是跟你在一块儿? [一把火]:嗯。 [周英俊]:靠,果然你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吧!他叫你都不叫我。 驰睿又暴躁了,听说季时屿去疗养院说很过分的话,害得他姑姑哭了半个小时,到处在找季时屿,非要揍他不可。 可惜没找到,今天谁也没见过季时屿,驰睿甚至因为听说程焰也去了,还去联系了江雪若,但是江雪若也不知道,江雪若转头去问了周思言见没见她姐,周思言当然没见,倒是知道阿时去疗养院见他妈了,心情顿时很不好。 阿时没有叫他,他并不生气,反而更难过了,他知道阿时家里那点事,很多时候很想骂一句季恒初傻逼,但是毕竟是阿时他爸,阿时很不喜欢提他爸,他也只好不提。 于是他都没问阿时为什么没叫他。 江雪若也不敢联系程焰,怕问太多惹她烦,到最后竟然奇异地谁也没打扰两个人。 [一把火]:因为我话少。 [周英俊]:…… [周英俊]:爷爷,你学坏了。 程焰笑了声,没再说话,周思言也没再理她,她作业还没写完,于是开了台灯,坐在那里写卷子。九中的作业很多,周末压根儿不想让人喘息似的,作业拼命布置,以至于大家都苦不堪言,一大部分人都是写一点,到学校了把剩下的抄一抄。 程焰习惯自己写,她刷题快,无所谓。 今天她脑子被塞得很满,本来以为自己会写不进去,但她很快变进入了状态。 直到周敏玉来敲门。 - 周一的早上程焰骑自行车带江雪若去了学校,江雪若看着一脸阴沉的程焰,忍不住问了句,“姐,是不是妈跟你说什么你不高兴了?” 昨天一天她情绪就很差。 程焰摇了摇头,“少操心,跟你没关系。” 江雪若抿着唇,不吭声了。 程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快要上课了,几个人在发卷子,周末老师们加了个班,期中考的卷子已经发下来了,成绩表据说也已经出来了,但还没有打印,不少人偷偷摸摸去办公室看。 不过只看到了外班的,还没看到十三班的。 教室里吵吵嚷嚷,程焰从前门进去,路过季时屿那里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已经恢复了那副恹冷的样子,倚靠在后排的桌子上,低着头在翻卷子。 有人小声在说:“时神这次英语满分。” 说话人声音不大,但恰好程焰和季时屿都听到了。 程焰挑了下眉,季时屿似乎有感应似的,抬头和她四目相对,似乎周末那个丧家犬一样的季时屿没存在过似的,他勾唇笑道:“火火,我考第一你别哭啊!” 程焰本能嗤了声,“我还怕你又考第二自卑呢!” 说完似乎才反应过来,皱眉道:“别叫我火火,难听死了。” 季时屿散漫地笑了下,“我不。” 程焰:“……” 季时屿侧头看了眼周思言,“我也叛逆。” 周思言愣了下,然后趴在桌子上狂笑。 第39章 你怎么知道 四眼笑得太猖狂, 挨了程焰一手刀,顿时抱头叫起来, “我去,我不服气,阿时气你,你打我干嘛!” 程焰斜了他一眼,“你笑得太大声了。” 说完,程焰也没忘记抬手指了指季时屿,警告他不要太放肆。 季时屿偏头冲她笑了下,倒是欠揍得很。 程焰回了自己座位的时候嘴角还忍不住抽搐了下。 算了,不跟他计较。 考完试发完卷子这天, 例行是讲卷子, 程焰这次数学考了141分, 英语109, 语文132,九科总成绩满分1050, 她考了897分,英语简直阴沟里大翻船, 成绩下来的时候, 她脸色就非常差。 她英语成绩不好, 大概是南菏的教学条件差,初中三年,英语老师都带着浓重的南菏口音,程焰不会说南菏话, 也听不太懂,每次上课都非常烦躁,那老师对程焰的意见也相当大, 动不动就口头贬低羞辱,以至于程焰对英语课毫无兴趣,每次压着脾气听课都能被那傻逼老师气到。 加上她本来就语感奇差,背了很多单词,依旧不顶用。 但是英语靠着不错的词汇量,还没有太差过,尤其这次英语也并不算太难,季时屿考了满分,夏天考了144,班上还有一个总成绩中等的同学英语考了138,成绩在120左右的班上一抓一大把。 第二节 课的时候,毛毛是拿着成绩表进教室的,他这次脸上带了点笑意,因为十三班平均分这次排前十,虽然离毛毛前三的要求还很遥远,但总归是进步喜人。 “这次年级前十,我们班又占了三个。”毛毛一脸骄傲,“前三百的这次也比上次多了整整十个。” 说完,毛毛着重夸了一下,“程焰同学已经连续多次数学单科年级第一了,平日里程焰是怎么学数学的,你们都学着点,尤其夏天,你其他科都不错,就数学极其不稳定,基础不是很牢固,这次数学竟然还不到一百一十分,单这一科你跟别人拉开多少名次。程焰也是,你数学不错,也要分分精力在英语上,年级前几名里,就你有薄弱科目。” 说着,周思言举手道:“老师,我以前问过怎么学数学,程焰同学说,全靠智商高。” 一群人哄笑起来,说起来,程焰学数学真的看起来没那么用功,甚至于卷子多的时候,程焰还会把数学卷子放在最后,然后放弃掉小题,直接从大题开始做。 毛毛天天喊着,细心、细心,做题的时候把题目有效条件全都圈起来,然后把过程都写在题目下面,改错的时候,做题着重看自己的解题思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程焰的卷子……经常非常简洁,很多时候选择题甚至都只有一个对勾,周思言跟她做同桌的时候还问过她,“你这做题做了个寂寞吗?你不怕毛毛撕你的卷子?” 程焰说:“答案一目了然,都不用算。” 毛毛每次讲到哪道题比较难,甚至会叫一声程焰,“程焰你怎么解的?” 从开学到现在,每次毛毛叫她起来,她基本没有说过:“我不会。” 连着两次数学满分,以及平日里程焰对数学的态度,让毛毛几乎都不太抠她的细节,因为大家都在做课后练习题的时候,程焰早就写完甚至可能多刷两套卷子了,她这种变态行为跟数学老大难上课听得都会一做题都废的大家格格不入。 不是没有人观察过程焰学数学的方法,看不太出来,就知道她做题量挺大的,笔记本潦草得谁也看不懂,错题本跟鬼画符一样,标的都是思路和公式,也是除了她没人看得懂系列。 而且她很变态的一点是,大家都是:好累,打死我也不算数学题了。 程焰:累了做会儿数学放松一下。 因为周思言的话,班上哄笑不止,因为不单周思言,其他人也都有感触,跟程焰学数学,真的容易自闭。 毛毛也笑了下,“智商高也得肯学,不然说什么都没有用。不过程焰,英语真的得加强一下,回头我跟你们英语老师交流一下。”毛毛看着成绩表说,看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旁边季时屿的分数,“季时屿同学这次英语满分,光这一科,你俩拉开了四十多分的差距,高考时候,这差距意味着什么你们懂吗?” 不知道为什么,季时屿和程焰放在一起说,那感觉挺微妙的,尤其俩人刚刚还在打嘴炮,一群人顿时又笑起来。 毛毛敲了敲桌子,“笑什么笑,人家考砸了成绩都比你们高。” 大家顿时笑不出来了。 有人问了句,“老师这回第一第二还是他俩?谁第一啊?” 毛毛看了眼,“这次第一是季时屿,年级也是第一,程焰第二,年级排第六,夏天第三,年级第九。” 一群人看了眼程焰,只看到她沉默冷酷的脸色。 周思言也看到了,嘀咕了一句,“我去,我爷爷不会真要哭吧!” 前排季时屿也回头看了一眼,挑了下眉毛。 - 这次九中联考成绩不太好,下午教务主任拉着一群老师开大会去了。 第一第二节 课自习。 教室里嗡嗡嚷嚷,不时有人小声说话,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两栋楼的老师都不在,大家仿佛解放了一样。 前排有些学生受不了,摔着书说:“要说能不能出去说啊!” 广播里在叫班长去五楼活动室开会,沈逸风起身的时候,绕路到程焰那里敲了下桌子,“管管。” 程焰从英语卷子上抬起头来,整个人冷沉得仿佛从冰窖里刚挖出来,她点了下头,却迟迟没有动静,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交叉在鼻尖,目视前方,侧耳听着班上的吵嚷声。 她旁边的人最先安静下来,一个一个偷偷看她脸色,发现她脸色差得很,于是便不说话了,这边安静了,其他地方还在吵,互相扯了下,抬着下巴示意程焰正在酝酿情绪。 声音一层一层弱下来,最后整个鸦雀无声。 程焰放下手肘,淡声说了句,“谁再说话出去。” 一节课就那么安静下来了。 沈逸风回来的还是已经下课了,不少人问他开会开了什么,他耸肩说:“你们的噩梦要来了,军训。” 一群人长长地“啊”了声,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军训这次是拉练式,为了不影响高二高三学生学习,打算把学生拉去九环山军训基地封闭军训,时间不长,只有十天,但据说那边很可怕,之前是武警废弃的训练点,后来被改建成了军训基地,九中一向图省事,基本都在学校里头军训,没想到正好叫他们这一届赶上九环山。 沈逸风耸耸肩,“还有一个消息,校服定下来了,从下个月起,不穿校服一律不准进校。” 校服是开学就开始定的,黑白运动服,春夏、秋冬,薄厚各两套。 但是九中一向对校服卡得不严,除非有活动,虽然学校提倡穿校服,但不穿也没人管,没想到突然之间就改了政策。 “为什么啊?” “换校长了呗!噩梦要开始了。”沈逸风笑着,朝季时屿走去。 前任校长因病提前退休了,现任校长是从市里调过来的,之前是个副校长,开学的时候大家都见过,小小的个子,头发梳成三七分,笑起来眯眯眼,倒是很面善可爱,大家都没怎么特别注意过,没想到突然搞“改革”。 沈逸风靠在季时屿前面的桌子上,看着坐在那里发呆的人,“阿时,军训要不要我替你请个假?” 他身体一向不好,这次军训是武警那边直接来军官训练,据说会很严格。 上一届高三,后期接连有学生因为身体垮了突然住院,导致原本985的苗子今年重新复读,所以学校今年开始格外重视学生的体育锻炼,课间操和早操都没落下,这次军训往严了去,估计也是因为那件事。 季时屿抬眼看了他一眼,摇头,“不用。” 沈逸风确认了句,“真不用?” 季时屿:“嗯。” 周思言从后面也走了过来,扯了他一下,“阿时,你别逞能啊!军训超累的,我那傻逼表哥沈雾说他们之前在九环山拉练的时候,每晚上五公里呢!” 季时屿扯着唇角笑了下,“怎么,合着我是玻璃娃娃,还没一点逼数那种?” 四眼咧嘴笑着,“那倒不是,就是觉得你这身体时好时坏的。” 说他心脏不好,可也没有具体哪里不好,正常跑跳激烈运动都无事,有时候什么不干倒是突然揪着心脏难受。 季时屿笑了声,没说话。 沈逸风又问了句,“程焰刚刚管纪律了吗?没搞出事吧?” 四眼表情复杂地摇摇头,“好他妈恐怖,我爷爷简直牛极了,她就端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周围渐渐安静得落针可闻起来了,这是什么气场?这简直离谱。然后她就面无表情说了句,谁再说话出去,然后就安静了一节课。” 沈逸风笑着看了一眼后排座位上垂着头在做题的程焰,挑了下眉,“这纪律委员选得真不错。” 其实几个刺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惮程焰,一方面她手黑,一脸桀骜不驯的冷酷劲儿,看着就不好惹,惹了也很难收场,一方面她学习还好,九中虽然不是唯成绩论的学校,但要是闹出来事,老师们多少还是会偏向成绩好的。 程焰简直是全方位无死角的无弱点。 四眼扭头也看程焰,点点头,“那可不,这纪律委员给谁当都不如给她当好使。” 说着,程焰头顶仿佛长眼了一样,抬头冲着两个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沈逸风和周思言仿佛脑子抽了,顿时心虚转回头,本来没什么,倒是显得鬼鬼祟祟起来了。 倒是季时屿不明所以回头看了一眼,正好隔着半个教室的距离和程焰目光相对。 程焰还是臭着一张脸,十分的生人勿进。 季时屿看了她片刻,忽然站起了身。 四眼眼睁睁看着阿时冲着程焰走了过去。 沈逸风问:“阿时干嘛啊!” 四眼摇头,“看笑话?” 沈逸风拍了下他后脑勺,“你以为阿时是你?” 四眼撇撇嘴,说完他自己都觉得离谱,说起来阿时最近跟程焰莫名其妙就走得很近起来了,虽然看起来水火不相容的,但他总觉得…… 四眼扭头看着沈逸风,“你有没有觉得阿时跟我爷爷不对劲?” 沈逸风歪着头思考了会儿,“不会吧?” 四眼点头,“我也觉得不会。” 两个人一齐点头,阿时应该只是欣赏程焰的性格。 季时屿在程焰面前坐了下来,掌心摊开,五六颗糖躺在他手心里,程焰盯着看了会儿,虽然对于他动不动给人糖吃的习惯非常的不能理解,但还是给面子捡了一颗,脑子里莫名想起来那天他剥了颗糖塞她嘴里的画面,这人对糖真是有执念。 她从小作为小孩子就不爱吃糖,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一个男生这么爱吃糖。 “干嘛?”程焰打量他一眼。 季时屿看着她凶巴巴一脸冷酷,却忍不住笑了下,学着某部动画片的声音捏着嗓子说,“火火小朋友真乖,吃了哥哥糖,就不能哭了。” 说完笑着摇了下头,“你这脸耷拉一天了,我都觉得我这第一拿得很不安。” 程焰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季时屿,你很欠揍吗?” “那打一架?” 程焰:“……” 季时屿便忍不住又笑了,“你可真难哄。” 他把她桌子上英语卷子抽出来看了一眼,的确是惨不忍睹。 “我跟小白说了,以后英语我替你补。”季时屿垂头仔细看着卷子,面上平淡说着,“别耷拉着一张脸了,小白没怪你,下次考好就是了,不是很厉害吗,这么容易愧疚。” 程焰原本无语的情绪顿时散了个干净,有些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江雪若来劝过她一次考不好没关系,夏天也来委婉说了一次,她的同桌也提了一句,但是谁都不知道,她并不觉得一次考不好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她只是觉得无颜面对小白,小白每天牺牲中午半个小时时间给她补英语基础,她回报她的竟然是这些。 甚至英语连维持现状都做不到,她更差劲了。 季时屿歪着头笑了下,手里糖都放在她桌子上,“因为我聪明。” 程焰又气又无语又有点感激,复杂的情绪最后交织成一句“哦”,顿了下,她又说:“时神真厉害。” 季时屿站着,轻轻颔首,“谢谢夸奖,火火。” 程焰眼角抽搐了一下,突然推了他一下,“回去吧!你离我远一点,我真的很想抽你。” 第40章 换座位 季时屿回去的时候, 沈逸风和周思言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你要给她补英语?” 季时屿跨坐在凳子上, 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看了眼,“嗯。” 周思言摇了摇头,其实阿时不是个好老师,脑子太好使,没有耐心的,周思言缠着他给自己补过数学,好家伙,差点心梗。 ——这是我给你讲的第一千零一次。 ——放过自己吧! ——我觉得你脑子不用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你没睡醒可以回去再睡会儿,不要来刺激我。 ——闭嘴, 再问弱智问题打你。 …… 沈逸风遥遥看了眼程焰, 打了个哆嗦, 跟周思言对视了一眼,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周思言还特意跑去给程焰打预防针,“爷爷, 学习呢!要虚心,要尊师重道。” 程焰抬头看了他一眼, “说人话。” 周思言笑了下, “真的, 爷爷,你英语真的太糟糕了,阿时骂你你可别揍他。他这个人说话不太好听的,但你知道, 他是个正直善良乐于助人的人。” 程焰:“……” 说话不好听她倒是知道。 而且程焰英语基础是真的差,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词汇量,按说有词汇量打底, 不至于太糟糕的,但她英语就是学得一塌糊涂,语法什么的简直连基础都没搞清楚。 季时屿骂她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程焰点了下头。 其实她自己也发现了,小白就是在给她补基础,但是小白太温柔了,总是很耐心一遍一遍教她。或许换个严格的老师,对她来说是好事。 她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第二节 上课的时候,季时屿隔空传书给程焰传了一份语法精选卷子。 附送一张纸条:写完我改。 程焰皱了下眉,她很怕做语法题,但还是做了,她在学习上,没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有人愿意给她补弱科,她面上没表现,心里其实还是很感激的,毕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鉴于周末自己刚友情陪了他一天,她就当收还人情了。 第二节 下课,季时屿去要,程焰捂住,面无表情,“还没写完。” 季时屿挑了下眉毛,一眼就看得出来有鬼,只是没写完她不至于捂住。 季时屿拨开她的手,捡起来看了一眼,其实写完了,但他大眼扫一遍就能看出来,一半以上都是蒙的,还都蒙错了。 被看到了,程焰反而坦然了,“看不懂。” 其实小白给她补了这么久她学成这样挺失败的,所以她到现在都有点没办法释怀自己唯独英语考砸了这件事。 她还没去见小白,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季时屿就站在她课桌前,安静看了一会儿,然后抓了一根红色水性笔大手一挥圈了几个需要的注意的点,“把我圈的看了,重写一遍。” 程焰舌头顶了下侧颊,缓解一下脸部的僵硬,目光落在他脸上,他表情很淡,但比上节课要严肃许多,看不出来喜怒。 程焰点头:“哦。” 季时屿看她表情紧绷,丢了颗糖给她,“还是有进步的,似懂非懂的时候,的确更容易出错,不要否定自己。” 程焰抬头看他,突然皱眉。 怎么也不够严厉。 季时屿挑眉,“有问题?” 程焰摇头。 季时屿勾了下唇,“那笑一下。” 程焰不可置信看了他一眼,“你欠打?” “你就这么对你老师?” 程焰在心里默念,尊师重道。 然后她抬头,冲他假笑了下。 季时屿顿时笑得肩膀耸动。 - 薄斯臣从后门进来,表情夸张地看了一眼两个人,然后走到沈逸风桌子前,“我眼没瞎吧?” 沈逸风笑了声,“你没瞎,我发现,阿时从程焰那里,似乎找到了乐趣。” 薄斯臣拧了沈逸风的水给自己灌了一口,“找到了同类吧!” 其实俩人都是早熟的类型,显得和同龄人格格不入。程焰虽然脾气燥,人也凶,显得很逆反,但其实她做所有事,很少是基于冲动,仔细去看,虽然看起来处处出格,却分寸感十足。 阿时更不用说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阿时和程焰在一块儿,就显得挺幼稚。俩人跟小学生似的。 沈逸风收起了玩味表情,严肃点了下头,“那倒是。” 两个人说不出来哪里像,但就是感觉是一类人。 说着,他扯着薄斯臣出了教室,两个人趴在栏杆上,沈逸风才又说了句,“我听说,阿时他妈身体垮得很快。” 薄斯臣其实早就听说了一些细节,但不知道该不该拿出家讨论,这会儿看沈逸风的样子,大概也能猜出来,他也知道了。 他们几家长辈都算是有交集,对周家的事也不是全无了解。虽然都没问过阿时,也没提起过,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薄斯臣很早就听说,“她身体垮得挺蹊跷的。我只知道当初阿时他妈送回来的时候,家里瞒得很紧,刚开始都没人见过她。” “而且不少人都说过她回江城后性情大变。”沈逸风其实心里有了点儿猜测,但不太确信。 “她对阿时那么差,后来却对驰睿那么好,你觉得合理吗?” 沈逸风皱了下眉,“我也感觉很奇怪,周慈慧那时候就想挽回阿时了,但阿时一直拒绝见她。她对驰睿好,估计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对阿时愧疚,不然驰睿这么多年,不会那么固执非要把阿时往周慈慧那里扯。” 驰睿试图在弥补周慈慧的遗憾。 说起来阿时和驰睿也算是和谐相处过那么些时候的,阿时拒绝见她母亲,但对他外婆家倒是没那么排斥,时不时也会到周家去。 周家总共两子一女。 驰睿他爸是长子,离婚后驰睿是判给母亲了,虽然他谁也没跟,但是改了母姓,后来复婚也没改回来,这些年对爸妈倒是爱答不理,对周慈慧比对亲妈还亲。 薄斯臣没办法理解,“别人提起来,都说周慈慧温善,但真那么好,阿时也不至于这么对她了。” 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寒冷浸透了整个城市,江城的冬天早早来了。 沈逸风仰着头,目光里都是困惑,“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相信阿时。” “要劝吗?”薄斯臣问了句。 周慈慧是真的不行了,驰睿本来都不打算再去阿时那里刷脸了,觉得季时屿就是个十足白眼狼,冥顽不灵,但周慈慧又真的很想念儿子,他只能一遍一遍过来跟季时屿闹。 沈逸风侧头看了眼薄斯臣,“你觉得阿时需要劝吗?” 薄斯臣耸肩,“我觉得不需要。” 沈逸风:“那就不劝。” - 第四节 本来是历史课,但是被毛毛换来征用了,他一进教室就公布了三件事。 ——明天班长组织人去后勤处领校服,需要调换的尽早登记,下个月1号开始,必须全部穿校服。 ——军训暂定12.13,为期十天,提前一天去九环山集合领军训服。 ——这次成绩不错,准许自行挑选座位。 前两个大家都知道了,但还是忍不住哀嚎了一下,对于穿衣自由散漫惯了的九中人,很难接受必须校服这件事。 还有军训,感觉冬训还不如夏训,穿得多难受,穿得少要命。 唯一高兴点的,就是终于换座位了。 这次座位换得很仓促,毛毛让所有人站起来,站到走廊去,班长站在门口拿着成绩单依次叫人进去,进去的人坐在自己想做的位置上,等确定好位置,微调后再搬书。 季时屿当然是第一个,他进去的时候,直接走向最后一排中间靠左的位置。 程焰第二个,她看了一眼季时屿,啧了声,走向了最后一排中间靠右的位置。 两个人隔着一个过道相望,季时屿偏头问她,“写完了没有?” 程焰皱眉,“写完了。” 虽然他给她圈了重点,但她依旧没太看懂,做题全靠直觉的感觉非常不爽。 季时屿有想过从最基础的开始一点一点给她补上去,但根据小白的性格来看,这种方法小白肯定早就用过了,而且可能比他更细致更耐心,但显然,没有太大用处。 或者说,没那么有用。 程焰是那种急性子,她就仗着自己脑子好使,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她需要挫折,需要下猛药,她并不适合循序渐进。 所以季时屿给她光选题都选了半个小时。 并不简单,但是全面,知识点密集。 “拿来我看看。”季时屿招手。 程焰迟疑了一下,还是递给他,季时屿看了一眼,顿时气笑了,“你这跟第一次做的有差吗?” 没差,程焰自己都知道。 季时屿点点头,拿了一支笔,倾身指着题目给她看,“你对时态是一窍不通是吗?全靠蒙?” 程焰坦然点头,“嗯。” 季时屿用笔把卷子戳得啪啪响,“这道时态对了,这道就不会了,这俩的区别就跟你左手大拇指和右手大拇指的区别差不多,区别就是没区别,你听好了,我就给你讲一遍……” 沈逸风还在依次叫人进来选座位,班级前一二十名,除了程焰和季时屿,都在尽量往前坐。 于是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讲着题,也没人打扰。 毛毛说不干涉选座位,就真的不干涉,直接回办公室里喝了口茶,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又跟着十四班的班主任一块儿上楼,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天,从后门过来,最先看到的就是他们班的第一第二名。 第一名季时屿同学正皱着眉隔着过道,拿着卷子给第二名程焰咬牙切齿道:“过去完成时,你气死我算了。” 程焰抓过卷子,皱眉道:“我知道了。” 十四班班主任老温拍了下毛毛,“你们班第一第二学习还真是好学啊!”班级里乱糟糟的,两个人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毛毛骄傲道:“这俩我可从来没操过心。” 脑子好使,还愿意努力,一年能遇到一个,都够让人有成就感了,这次一遇遇俩。 季时屿一点就透,程焰韧劲十足,俩人都是个好苗子。 老温羡慕地啧啧了两声。 座位排满了,季时屿身边坐了薄斯臣,周思言再次坐在了他爷爷旁边。 但是他爷爷这会儿正在和阿时隔着过道交流心得。 程焰一脸骄傲,“我真懂了。” 季时屿冷笑一声,“我真疯了。” 程焰撇嘴道:“我教你数学行不行?你一点耐心都没有,你就光知道吼我。” 季时屿:“……” 程焰理不直气也壮,把卷子递给他,“再讲一遍。” 季时屿按了下太阳穴,咬牙切齿,“我上辈子欠你吧?” 程焰莫名被戳中笑点,她扯着唇角笑了下,学他,“求你。” 季时屿:“……” 半天之前,他还以为这会是件很容易的事,于是他在办公室里对小白说:“英语不难,她就是给自己压力太大了,我教她就行。” 小白起初并不愿意,“你好好学习,同学互帮互助是好事,但补课不是你的事,别耽误自己。” 他笑了笑,“没事,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个屁。 “你杀了我吧!”季时屿看着她的眼睛,真诚道。 程焰“啧”了声,还没开始说话,就听到讲台上叫了声,“程焰,季时屿。” 两个人只顾上扯题,都没注意讲台在干嘛,这会儿被叫了声,齐齐站了起来。 两个人个子都高,气场也足,原本还带着表情,站起来的时候全都收了情绪,两个人都敛着眉,面无表情看着台上。 毛毛眼神里难掩欣赏,“隔着过道讲题多不方便,你俩谁换一下,一起坐。” 程焰一时分不清毛毛是真的要俩人一起坐,还是因为两个人无视他在阴阳怪气,所以没吭声。 季时屿已经开了口,“我换。” 他走到周思言身边,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到坐到薄斯臣旁边去。 周思言一头雾水地走过去,然后抱住薄斯臣,“呜呜呜,我想跟我爷爷坐同桌怎么那么难。” 薄斯臣拍了他一下,“你能给你爷爷辅导英语?” 周思言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我觉得阿时也不能啊!他快被我爷爷气死了。” 薄斯臣“啧”了声,“但阿时也没撂挑子。” 周思言顿时瞳孔地震,“?” 薄斯臣笑了下。 周思言:“我好像懂了。” 第41章 葫芦娃救爷爷 阿时向来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没人能强迫他干什么事,就他母亲这件事, 这么多年,他也没妥协。虽然大家到现在并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在想什么,很少有人能猜到。 周思言也猜不到,但他从小就知道,跟阿时在一块儿想要开心,最好别问那么多。 他并不喜欢别人窥探他太多。 周思言朝着那边看了好一会儿,一会儿忧愁一会儿欣喜的,最后抱着薄斯臣,哀怨道:“我再也不是阿时最爱的人了。” 薄斯臣嫌弃地拨开他, “再恶心我我揍你。” 周思言撇撇嘴, “你们都不是好人。就比驰睿好那么一点吧!” 说起来驰睿周思言就头疼, “操, 我要弄死驰睿那傻逼,今天在卫生间还故意撞了一下阿时, 要不是我拉着,阿时准抽他。” 他倒不是害怕阿时挨打, 他是怕驰睿进医院, 阿时被记大过。毕竟驰睿那个垃圾是个学渣无所畏惧, 阿时成绩可是能争第一的。 薄斯臣也皱了皱眉,“他是有什么毛病吗?” 周思言耸耸肩,“毛病还不小呢!” 自己一身臭毛病,天天盯着阿时也不知道干什么, 周思言小声说了句,“如果不是觉得,说到底还是阿时亲妈, 我都很想骂驰睿,阿时都不管周慈慧死不死了,还管她遗憾不遗憾,他真孝顺自己姑姑还不如病床前多伺候伺候,净干点傻逼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薄斯臣冷笑一声,“他倒是先对他爸妈以德报怨一下试试呗!” 驰睿对他爸妈可真是极尽恶毒话了,当时夫妻俩闹得极难堪,驰睿谁也不站,谁都骂,他现在倒是原谅一下啊! 周思言越想越气,“傻逼傻逼臭傻逼。” 薄斯臣捂住他的嘴,“你妈听见又该揍你了,嘴巴怎么这么不干净。” 周思言无所谓地挑了下眉,“随便,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比我爸好多了。” 薄斯臣摇了下头,“你就不能学点好,学学你爷爷。” 说起程焰,周思言笑了笑,“我可以提前抱紧我爷爷的大腿子。以后我爷爷考了清北,鸡犬升天。” 薄斯臣:“……出息。” - 时间和新的东西会抚平甚至掩盖旧的东西,刚开始程焰那嚣张和戾气,似乎已经被淡忘了,取而代之的是称赞和敬佩,甚至仰望。 连她那点儿傲气和凶狠,都成了优点。 体育课下了点雨,挪到室内体育馆去上课,体育老师领着热了下身,然后各自散开去自由活动,男生们抢了篮球足球去玩,四个篮筐被占满了,几个女生想玩,都不敢去抢,去玩网球和羽毛球了。 程焰去了器械组那里选了条双杠,爬上去背单词。 女生很少玩单杠和双杠,臂力不够,男生都没几个能玩的,这会儿看程焰挂在那里挺轻松的样子,更不敢过去了,于是单双杠那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程焰独自霸占了那一块儿,只江雪若走了过去,盘腿坐在地上捧着脸看程焰背单词,也不敢打扰她。 江雪若一直抬着头看她,表情有些惆怅,又有些莫名的喜悦,今天换座位,她其实很想去跟程焰坐在一起,但进教室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程焰皱着眉和季时屿隔着过道在讲题,她便不太敢了,总觉得她不会喜欢。 也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于是她迟疑地坐在了第四排中间的位置,她这次考砸了,但程焰考砸了只是从年级第一跌到了第三,她考砸了,是真的下滑了十二名,年级下滑了四百多名。她看着自己几乎一千名开外的成绩,难过了很久。 又看看程焰的名次,她的英语一百零九在前几名里低得有点突兀,但她仍旧是拉开了分差排在了班级第二,年级第三。 江雪若觉得追赶一辈子都追赶不上她。 那天驰睿的妈妈说程焰没教养她也听到了,她说像程焰爸爸那种人怎么会教出来好的孩子,说程焰是小地方出来的。 其实江雪若在没见过她的时候也这样以为过,可事实是,自己享受了一切优渥的物质条件,却连程焰的半分都比不上。 程焰的教养已经算是极好了,她这人只是看起来又凶又狠,却从未主动挑过事。 如果姐姐还活着就好了,她和程焰虽然性格千差万别,但一样都是优秀的人,她们肯定能聊到一起。 她突然有些好奇程焰的爸爸了,能把女儿教得成绩这么好,真的会很差劲吗? 如果真的很差劲,那程焰的自制力和自控力,也太可怕了。 以她浅薄的认知,觉得环境影响还挺大的,至少爸爸和姐姐去世那一年,因为亲人的离世,自己奶奶那边不断的找事,江雪若的成绩直线下滑,尽管她一切都表现得很正常,也一直很努力很认真的学习,可成绩依旧还是不可控地下滑了。 那时候妈妈经常安慰她,“一次两次考试不好没关系的。” 可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办法让自己回到正轨。 她打听过,南菏的环境并不好,那边外来人口流动很大,导致鱼龙混杂,程焰在那里长大,却似乎……并不差。 为什么有人可以这样,什么都可以处理得很好,自信又傲气,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活得自我又坦荡。 江雪若最后坐在第四排中间,前面就是夏天,夏天扭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近视吗?要不要坐前面来?” 江雪若愕然了片刻,夏天笑了笑,“我这边没人。” 于是她便坐到前面去了,夏天递了她一包怪味豆,轻声说:“你历史和你姐一样好。” 江雪若愣了下,没想到夏天会注意她的历史成绩,她也只有这一科能拿得出手了,满分一百分,她考了96,单科和程焰并列第一,年级第二,二十八班有个女生考了97排第一。 她只有这一科拿得出手了,大概本身母亲是个喜欢历史的人,所以家里很多相关书籍,小时候她和姐姐喜欢翻爸妈的书柜,所以总是能看到各种历史类的书籍,看不懂,硬着头皮看,总觉得这样就能离爸妈更近一些似的。 必修一的内容都很挺熟悉,中国古代和古希腊的政治制度,她背得滚瓜烂熟。 她因为这句话,获得了短暂的安慰,觉得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 程焰从双杠上下来,拎着自己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水,站在江雪若面前,低头看着她,“你蹲这儿给我守丧呢?” 江雪若正在出神,都没发现程焰下来了,突然听到她的声音,吓得立马站了起来。 她个子矮矮的,只能仰着头看她,睁着一双大眼,显得迷茫无知。 程焰叉着腰,“说话。” 江雪若才磕磕绊绊说了句,“我没事,我就觉得看着你……很安心。” 程焰:“……” 什么癖好。 江雪若笑了笑,“你那么厉害,英语成绩肯定能上去的。” 程焰点头,“我知道。” 她虽然觉得对不起小白,但并没有怀疑自己。 江雪若还想说什么,却看到程焰忽然皱眉往前急走了两步,抬头拦住了一个从篮球场飞过来看台的球。 一群人大喊了声,心有余悸骂了声卧槽,程焰却接住球,眉目阴沉地看着驰睿。 她刚刚余光里瞥见了季时屿,就坐在看台的位置,他似乎在打电话,表情非常的差,明明上课的时候情绪还是挺好的,甚至还在调侃她脑子打结,估计还是蝴蝶结。 这会儿又是一副阴沉冷戾的脸,程焰不用猜都知道,肯定又是他爸,或者跟他爸有同样和稀泥气质的人在试图劝他为了伟大的亲情放下身段。 驰睿在篮球场上打球,离得不远,他几次看向季时屿,表情也很不爽。 周思言说他周六发了一天疯,周日他姑姑周慈慧病情严重进了一次手术室,他去医院了,不然估计又要去找季时屿闹。 今天一天驰睿都时不时看一眼季时屿,眼神阴冷中带着蔑视。 程焰早就察觉他想找茬了,这会儿显然那球根本不是意外,就是驰睿朝着季时屿砸过去的。 她正好看见了。 程焰冷笑了声,一个暴摔朝着驰睿砸了过去,程焰臂力比大部分男生都好,准头也足,驰睿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曲臂挡住自己的头匆忙躲了下,球还是擦着他头顶过去了。 篮球场上顿时都停了动作,一些人往旁边躲了躲,一些人停下朝着这边张望,还剩几个驰睿边上的人,一边扶了下驰睿,一边围成半圆朝着程焰这个方向压过来,尤其周政南,表情臭得仿佛随时准备动手,“你他妈找事呢?” 程焰没理他,只是看着驰睿,警告他,“管好你自己,别找事。” 驰睿看到旁边表情仿佛受了惊吓一样的江雪若,朝着周政南挡了下胳膊,“算了。” 驰睿远远望了一眼季时屿,然后又看了一眼程焰,也奉送她一句,“也管好你自己,劝你别多管闲事。” 程焰嗤了声,她从来不多管闲事,但是她这个人,偶尔的确有点意气用事,她就是看驰睿怎么看都不爽。 驰睿捡了球,拉着周政南几个人再次玩球去了。 紧张的气氛才散。 程焰盯着看了会儿,也没再多事,继续回了双杠旁,江雪若为难地跟着程焰,“驰睿表哥……” 程焰扭头厉目看了她一眼,“你跟他关系好不关我的事,我跟他怎么样也不关你的事,不要插手,也不要插嘴。你要是看我不爽就离我远点儿。” 江雪若摇头,“你是我姐,他是表哥,谁远谁近我还是分得清的。我就是看你、看你不高兴……” 程焰那股烦躁散了点,声音也松了些,“没有,我就长了一张不高兴的脸。” 江雪若“哦”了声,旁边有人在喊她,她看程焰不想理她,于是就说了句:“那我过去了,晚上一起回家?” 程焰点了下头,继续回去背书。 体育课不让看书背书,但大家还是会偷偷拿着小册子来体育馆加塞看会儿书。 不过程焰也没耽搁强身健体,引体向上做了三十个。 在做第三十一个的时候,秦明月领着几个女生过来了,手里拿着跳绳,甩了下,正好甩到程焰腿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秦明月小幅度鞠着躬,一脸愧疚的样子,“我不是故意的。” 旁边有女生在偷笑。 程焰从单杠上下来,还没走到秦明月面前,周思言就扯着个男生蹦着跳着跑了过来。 李妄被扯得快吐了,周思言狠狠推了他一下,把他推到秦明月面前去,李妄居高临下看了眼秦明月,扯着唇角笑了下,按住她肩膀,“明月啊,好久不见,咱俩聊聊?” 秦明月跟李妄有过一段,说起来是初恋,但李妄这个人狠绝无情,她其实有点儿怵他。 李妄也压根儿没把她放进眼里,断了后谁也没再联系过谁,甚至迎头碰到,李妄常常忽视她,偶尔甚至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她那会儿还觉得心有不甘,没少借故故意往他身边凑,但大多时候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李妄高一届,跟季时屿他们算是熟悉点儿,偶尔碰面会说说话,一起玩。 秦明月也慢慢发现,不是一路人,也就放弃了,这会儿李妄突然叫她名字,她一下子有点儿不知所措起来,“好……好啊!” 李妄拎着秦明月脖子走了,她的小姐妹一时之间不知道干什么,互相看了一眼,走了。 她们有点儿怕程焰,要不是明月怂恿,她们也不敢来。 人群来了又散,程焰脸上不耐烦明晃晃挂着,看了眼周思言,“你这是干嘛?” 周思言看了看远处的阿时,又看了看另一个远处靠在栏杆上和秦明月说话的李妄,刚刚阿时踹了他一脚,他便看到了程焰这边,阿时抬着下巴朝李妄点了下,他脑子里便瞬间灵光一闪扯着李妄过来了。 其实他到现在也是蒙的,安静下来似乎才捋清楚了一切,顿时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句,阿时真是太阴损了,李妄那嘴跟淬了毒似的,他一向对秦明月也不大看得上。 李妄刚还在调侃阿时,问程焰是不是在替他出头,程焰跟驰睿对峙的时候,阿时原本都站起来了,看驰睿没下文了,才又坐下,他本来对驰睿的态度也没多大反应,倒是因为程焰,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听见李妄的话,他笑了笑,没吭声,李妄倒是好奇得很。 刚刚季时屿让周思言扯他过来,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会儿指不定怎么警告秦明月呢! 四眼搓了搓手,远处阿时冲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多嘴,于是他看着程焰,迟疑说了句,“我来干嘛……我来……葫芦娃……救爷爷?” 程焰:“……” 她等他酝酿半天,结果就是过来说屁话的。 她背对季时屿,当然也没看见对方动作,只隐约猜测,周思言怕她跟秦明月打起来。 她朝他踹了一脚,问了句,“刚那个是谁?” 看起来气场很足,是程焰很熟悉那种气场,一副社会哥的架势,看起来就不好惹。 应该是那种很能来事的人。 周思言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说实话,毕竟她爷爷向来是个喜欢单挑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怪阿时多管闲事,但阿时现在显然被……同桌情冲昏了头脑,看不得人家受一点委屈。 于是周思言理直气壮道:“不重要,葫芦娃搬来的救兵。” 程焰翻了个白眼,“滚。” 第42章 没注意 程焰也没深究, 侧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秦明月,被李妄挡着, 看不清。 不过秦明月在李妄面前,显得有些局促。 周思言趴在旁边器械上跟她八卦,“刚刚那个帅哥怎么样?” 程焰挑了下眉,“还行。” 周思言咧嘴笑了下,“什么叫还行,如果不是阿时,他就是校草了。九中第二帅,就是作风不好,你要离他远一点。” 其实也没有个第一第二, 大家说着玩的, 比起阿时, 李妄攻击性更强一点, 烈性一点,人也花心, 风评很差。女生都骂他渣男,但他这个人愿意哄人的时候又真是哄得人五迷三道的, 所以惨遭他毒手的, 倒真不少。 程焰无语地斜了他一眼, 无聊。 她对这些花边事并不感兴趣。 周思言又扯着她八卦了会儿,非要跟她说李妄和秦明月的事,“你不知道,我妄崽是少女杀手, 当初还青涩的秦明月被他迷得一愣一愣的,可惜所托非人,徒留伤心……” 妄崽是个狠心绝情大渣男。 秦明月长得挺好, 年纪很小已经很会装扮自己了,也玩得开,身边同性异性众星拱月着,但李妄打幼儿园起就是个渣了吧唧的狗男人,见惯了风浪,一开始就没把秦明月放在眼里。 以至于得不到的在骚动,秦明月说起来到现在还没放下李妄,隔三差五就托人打听李妄的消息,暗戳戳地时不时去刷存在感,这些年学着打扮自己,不停交朋友,让自己显得厉害一点,多少有些受李妄影响的。 她当年在李妄面前,遭受的挫折是真不小。 她天天在女生堆里说自己喜欢这个喜欢那个,要追这个要追那个,甚至到处说自己喜欢时神,却从没提过李妄的名字。 周思言叭叭了半天,程焰只是表情欠缺地“哦”了声,他便撇撇嘴不说了,“这世上竟然还有人不爱八卦。” 程焰挑了下眉,意思是:所以呢? 周思言歪着头思考了一下,总觉得这句话熟悉,过了会儿,他终于想起来,“除了你,还有阿时,你俩真是失散多年的……亲同桌。” 好吧,不要亲兄妹了,再亲兄妹阿时该抽他了。 程焰挥了挥手,“走吧,玩你自己的,别打扰我。” 周思言回去找阿时的时候,李妄也已经过去了,比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小意思,搞定了。 他对秦明月没什么好感,也不愿意多说,这会儿屈膝坐在台阶上,勾着唇笑看季时屿,“你同桌叫什么?” 季时屿低头看了他一眼,“少打听。” 李妄“哟”了声,“问问都不行?我追她你是不是得杀了我?” 周思言看热闹不嫌事大,“去,谁不去谁是孙子。” 李妄抬腿踢了一脚周思言,“你最近很嚣张啊!” 周思言坐下来,咧嘴笑,“那可不,认了一个拽爷爷,我走路都拽起来了。” 李妄笑着嗤了声,抬着下巴朝着程焰点了下,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故意道:“我觉得我也挺拽的,你觉得我俩般配吗?” 周思言看了眼阿时微微眯起来的眼神,抱头往后退一步,“活着不好吗?” 李妄闷声笑了声,扯着季时屿搂住他肩膀,“我可是友情替你女……同桌解决了个麻烦,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季时屿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说。” 李妄笑了笑,下一刻却收敛了表情,“你爸让我来劝你,给我个不劝你的理由。” 周思言龇牙咧嘴了片刻,季叔叔也真够烦人的,说实话,他都不太明白,阿时他爸到底喜欢周慈慧什么,这么多年都还是为她着想。 李妄是阿时表哥,亲表哥,从小也算是护着阿时,这会儿没上来就当说客,已经算是很尊重阿时了。 季时屿敛着眉,那股躁郁又涌上来,低着头抿唇沉默。 周思言表情也严肃下来,低声说了句,“我去找沈逸风。” 季时屿忽然抬了下头,“不用。” 周思言愣了下,阿时意思是不用他回避,他没多问,坐了下来。 李妄看着季时屿,季时屿过了很久才扯着唇角笑了下,“我实际年龄比户口上要大两三岁。” 李妄震惊了下,“怎么可能……” DNA是验过的,但谁也没想过去验证年龄,回来的时候周慈慧说是三岁,那就当三岁算。那时候季时屿瘦小病弱,性格古怪,也看不太出来年纪,谁也没怀疑过这件事。 而且周慈慧跟季恒初结婚了几年因为感情很淡,也一直都没打算要孩子。 婚姻存续期间,怎么可能有个孩子谁也没发现? 季时屿面无表情继续说着,“我跟我爸说过,他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没信。” 只是觉得他错把幻想当真实经历了,因为从时间上推算,怎么都推算不出来周慈慧提前两三年生孩子的可能性。 李妄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那你确定吗?” 季时屿嗯了声,“以前不确定,最近确定了。” 他也长久地怀疑自己活在梦魇里没清醒。 周思言更是觉得不可置信,仿佛在看电视剧似的,很久他才反应过来问,“那你小时候,谁养着你?” 如果是离婚后意外怀孕,那基本默认就是一直在周慈慧身边,可如果没离婚就有了季时屿,季家周家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周慈慧怎么生的孩子,又把孩子藏哪儿了? 季时屿喉咙滚动了一下,笑得有些模糊,“一个很黑的屋子,一条狗,喂狗的时候,顺便喂喂我。” 周思言倒抽了一口凉气,豁然站起来,似乎才喘上来一口气,“操!” 李妄脸上的表情越发严肃,“你确定后没再跟我舅提?” 季时屿表情垮下来,“没必要。” 李妄不知道想起来什么,沉默了,拍了拍季时屿,“我知道了。” - 体育课是最后一节,回教室拿了东西就放学了,周思言站在走廊上,趴在栏杆上哭得天崩地裂,他平日里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很少不开心过,但这会儿突然间像是崩溃了似的。 沈逸风赵沅和薄斯臣都在那里,倚靠在栏杆上,表情严肃,也没劝。 他们几个心里也不好受,以前觉得阿时心事重,不大和人交心,虽然他们表示理解,但总归偶尔还是心里失落,可现在,又觉得情愿自己不知道。 季时屿没去找他们,坐在自己座位上,耳朵里听着四眼在嚎哭,一颗一颗剥糖给自己。 程焰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点发紧。 江雪若站在前门等她,她却只是挥了下手,示意她先走。 她立在座位上收拾了书包后,又站了会儿,目光落在季时屿身上,最后把他桌子上的糖都拿走了,“你也不怕腻死。” 季时屿抬头看了她一眼,“回去吧!” 程焰反骨顿起,“我爱回不回,你管的倒宽。” 季时屿从怔忡中回过神来,突然笑了下,知道自己又戳她反骨了,软声说了句,“不用替我瞒了,他们都知道了。” 程焰点头,“哦。” 说完又问了句,“明年还去吗?” 南菏。 “不……”话到嘴边,他却又改了口,“或许。” 程焰却是有点无语,“那破地方,也不知道有什么吸引人的。” 外头周思言还在哭,时不时骂一声操,极愤慨的样子。 他们这些人,说起来脏话也是不干不净,但大多时候还是被教养拘着,不大会骂脏,周思言这会儿显然已经失控了。 季时屿却一直没理会,只是看着程焰说了句,“我小时候住那儿。” 这些话,埋在最深处,这么多年都不太提,因为提过的几次,换来的都是不信任和敷衍,渐渐也就没了开口的欲望。但那天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告诉了程焰。 或许他们真的很像,像到他觉得她会懂。 周六那天季时屿说了很多,程焰都听着,一些细节倒是还记得,这会儿忍不住说了句,“那破地方,哪里有地下室……” 南菏靠海,普通人家是不会造地下室的,太潮湿了,回南天的时候,地下室能渗出水来,防潮做得再好都没用。 但是……话说到一半,她突然瞪大眼,“那个白房子?” 一瞬间,很多画面从脑海里闪过,季时屿总是发呆,四处拍照闲走,像在寻找什么,以及一向不凑热闹的他非要去岛上,程焰感觉自己似乎突然抓住了点什么。 季时屿扯了下唇角,“或许。” 并不确定,那天也没能进去看看。 但他有种直觉,就是那里。 周思言终于停止了哭声,但眼眶已经变得血红,他拿袖子狠狠擦了一下眼睛,人群散干净了,大家都放学回家了,走廊里突然安静下来。 冷气扫过来,吹得人眼睛发疼。 周思言小声嘟囔了句,“阿时小时候,不会用筷子,用手抓,那时候我还嘲笑过他。” 小时候的季时屿就很倔强,不说话,常常发呆,精神敏感,讨厌突然起来的声响,吃饭的时候很慢,因为不会用筷子。但很小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很强烈的自尊心,似乎很不愿意坦露自己的弱点,不会用筷子就用勺子,或者就干脆不吃。 有次生病了,迷迷糊糊的,阿姨端过来饭菜放在矮桌上,周思言坐在那里陪他吃,他从床上下来,走近了,却突然趴在盘子里咬了一口,周思言笑他发烧发傻了,他却突然翻脸,眉目阴沉得有些暴戾,之后一天都没吃饭,那时候他去道歉,希望重修于好,但还是委婉表示:我只是觉得好玩,你却这么对我,你这样也是不对的。 阿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说了句,“对不起。” 周思言擦眼泪擦得眼皮都肿了,他觉得太难受了,难受得像是溺进了水里,过去就像一个大水缸,快把他淹死了。 他狠狠骂了句,“操!” 阿时还很讨厌黑暗的环境,小时候睡觉都不关灯,家里阿姨怕他睡眠不好,总是等他睡着了偷偷关灯,他每次都要发脾气,阿姨总是忍不住跟季恒初埋怨,说这孩子挺多坏毛病。 有次他们聚在沈逸风家看恐怖片,家庭影院就在地下室,赵沅把灯都给关了个干净,阿时突然说了句,“开个灯。” 赵沅不明所以,“开着灯多没劲。” 但还是开了,看到一半,周思言又去给关了,搂住阿时,“你害怕啊阿时?没事,我抱着你。” 看到一半,阿时还是起了身,去了楼上。 周思言后来还埋怨一句,“阿时天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往重重,刀子似的戳人。 驰睿一群人从十四班出来,路过周思言的时候,周政南嗤了声,“鬼哭狼嚎什么,晦气。” 旁边人附和,“丢不丢人。” 周思言瞬间浑身毛炸起来,扭身推了他一把,“你他妈说谁呢?” 驰睿皱着抬手挡了一下周思言,周思言扭过头又推了驰睿一下,“操,还有你,老子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你他妈再推一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怎么着?” “你找死。” “来啊,你弄死我,快点。” “妈的傻逼。” “你他妈怂批。” 程焰出去的时候,七八个人已经动了一轮手,两方势均力敌,分不出个胜负,开始打嘴炮。 周思言指了驰睿的鼻子骂,“你是不是有毛病?天天找什么事,别人要不要去看自己妈关你什么事,你圣母玛利亚转世,在世活佛?你这么闲去把厕所扫一下。” “我跟他的事,你也管不着。” “你都能当太平洋警察,我都不能替我好兄弟出个头?你就是个纯傻逼。” 到最后,吵得互相听不见声音,又动起手来。 季时屿却把手搭在程焰肩膀上,带着她从前门走了。 程焰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道:“不用管?那种花架子,我一个能打十个。” 季时屿脸色苍白着,但还是扯了下唇角,抬手把她头拧回去,“别学他们打架斗殴,叫你背的句型背完了?” 刚还在一脸冷恹,这会儿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程焰愕然看了他片刻,不明白为啥他这时候了还能说出来这种话,但还是闷声道,“背完了,没屁用,做了两道题,全错了。” 季时屿短促笑了声,“你就是急性子,一口能吃成个胖子?” 程焰烦躁得很,她是学不会慢慢来,一口吃不成可以多吃几口。 说着话,程焰也就忘了楼上的四眼他们了,路过二楼的时候,巡查的老师循声往楼上去,看到季时屿,问了句,“楼上哪个班的在闹?” 季时屿摇头,面无表情道:“没注意。” 程焰也摇头,“不知道。” “行,你俩别讨论题了,赶紧回家吧!” 第43章 博雅天地 老师急匆匆上楼了, 程焰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下意识跟着季时屿一起卖队友,顿时抿唇看了一眼季时屿, 表情严肃地说:“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程训之从小就教过她,忠诚于自己的内心,永远不要出卖自己的灵魂,以及队友。 虽然他连个朋友都没有,唯一关系近的还是一个穿花衬衫戴大金链子搞灰色产业的社会大哥。 他有时会在人家手里出点算不上古董的水货。 季时屿看她表情肃然,不由扯着唇角笑了下,手仍按着她肩膀,不再逗她,“他们是因为我, 我不在了, 也就没有继续闹的必要了。” 程焰转了下眼珠, 明白了, 点头。 肩膀上他按着的地方沉重,季时屿心脏估计又不大好, 按着她肩膀的力道都不一样。 不然换个人,谁这样按着她肩膀, 她早给他来个过肩摔了。 他连不舒服都藏着。 这会儿程焰忍不住出神了片刻, 他身体不好……会不会是因为那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 有些烦躁。 楼上动静小了,老师刚上楼就吼道:“哪班的?周思言你跟我站住,我看见你了,跑什么跑。” 程焰有些担心, 但还是明白季时屿的意思的,周思言他们应该是刚知道些什么,这会儿正难过, 看见驰睿估计都正在气头上,以往都顾忌着在学校,顶多互相嘴两句,很少起肢体冲突,再怎么横,也不像南菏那边,视老师为空气,都还是怕惹麻烦的。 但今天显然周思言已经不管不顾了,一向都是他最机灵,谁憋不住了他还会拦一下,今天他倒是第一个动了手。 驰睿那群人又一向比他们更冲动,这会儿季时屿要是过去,估计两边火气更难消下来。 所以他走倒是个好办法。 程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似乎已经把几个人当朋友了。 果然,还没到校门口,周思言几个人已经脱了身,远远追过来,但季时屿却忽然拉着程焰转了个弯,两个人藏在校门口的后巷子里,背抵着墙,头顶藤蔓压在眉梢,天空几乎看不见。 程焰声音都放轻了,“干嘛?” 季时屿不想现在见周思言他们,而且他还有事要单独做,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扯程焰过来,于是此时摸了下鼻尖,“没事,我们走这边。” 程焰不明所以,但也没有说什么,“嗯”了声。 季时屿很喜欢她这种不多问的态度,但此时不免又调侃她一句,“这么听话,你不怕我把你卖了?” 程焰嗤笑一声,觉得他也是屁话多,“谁卖谁还不一定呢!” 季时屿点点头,“也是。” 江城入了冬天黑得很早,这会儿已经灰蒙蒙了,巷子两头空,穿堂风呼啸而过。 程焰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跟着季时屿走,并不知道他要去干嘛,也不是想多管闲事,只是觉得,不应该单独放他一个人。 两个人走到尽头,季时屿冲着左边指了下,“走这儿,第二个街道再左拐,就到小区了。” 程焰却敏锐地问了句,“你呢?” 季时屿肩膀上挎着书包,垂着目光看她的时候,嘴角嗪着几分微笑的笑意,但那笑意却冷冰冰的,眼底阴霾很重。 “你小朋友,还要我送你回去?”他半开玩笑说了句。 程焰看出他不想说,于是点点头,“再见。” 季时屿看不得她皱眉,补了句,“有点私事,一会儿就回去了。” “哦。” 怎么感觉怪怪的,“你想干嘛干嘛。”不关她事,她只是怕他想不开而已。 - 程焰在楼下碰到周思言,周思言看到她,眼睛一亮,但是旋即皱起眉,“阿时呢?” 程焰实话实话,“不知道,估计躲你们吧!沿着学校后门那条路走了。” 四眼垂头丧气“哦”了声,“我应该给他一个拥抱的,你作为同桌,怎么不给他一个拥抱。” 程焰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在鬼扯什么。 四眼突然看了程焰一眼,“哦,对不起,我总忘记你是女生。” 程焰:“屁话真多,你不去找他?” 四眼摇头,“他一直不喜欢别人太热情,我去了他更难受。” 刚知道那会儿只觉得难过,看到驰睿就上头了,老师上楼的时候,几个人才清醒片刻,扭头去找,才发现阿时已经走了,几个人戏精身上,咬死闹着玩呢!也没打出来伤,两拨人都装得像,老师没揪住小辫子,指着几个人脑袋批评警告了两句就让人走了。 远远看见阿时就追着过去,到近处却没看到人,几个人站在那里又骂了两句驰睿,沉默了会儿,薄斯臣说了句,“算了,阿时估计不太想见我们。” 人都是需要关爱的,受伤了想要有人关心,难过了希望有人在意,伤心的时候需要陪伴。 但阿时不是,他最难过的时候就希望一个人待着。或许一次一次无助之后,已经学不会寻求关怀了。 以前觉得阿时孤僻,很多时候又有点偏执,带着些疯劲儿,整个人都古怪怪异。这会儿几个人突然又觉得一切似乎可以理解了。 从小到大,他过得真的太难了。 季恒初没办法理解季时屿的孤僻冷漠,他觉得自己给了季时屿足够优渥的物质条件,甚至为了有人能照顾好他,娶了徐静,但季时屿似乎没有高兴过,也没听过他的话,对他更多的是沉默和敌对,尤其是在周慈慧的问题上。 周慈慧年轻的时候很任性,喜欢那个华裔男人,喜欢得轰轰烈烈,结了婚也念念不忘,为了爱情折腾得两家人不得安宁,最后她成功了,她始终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怪没有擦亮眼,爱上的是个人渣,可是她也是受害者,她也经受过重重苦难,她为了弥补季时屿做了无数的努力,可季时屿始终无动于衷。 驰睿也不能理解季时屿的铁石心肠,姑姑已经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季时屿有一次生病,周慈慧冒夜去看他,那时她已经在疗养院,医生护士都不许她出去,她偷偷出了医院,太着急没有带零钱,也没有带手机,一路走到三院去,中途又突降暴雨,她淋得透湿,却被拒之门外,季时屿甚至讥讽了一句,“你当自己是落难公主呢?” 周慈慧回去的时候,连着发了三天的烧,驰睿恨不得宰了季时屿。 …… 阿时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薄斯臣他们自幼锦衣玉食长大,受过最大的挫折无非就是考试考砸了不敢回家,闯祸了怕挨骂,惹爸妈生气了被禁止吃晚饭……之类的。 阿时经历的是他们无法体会的,知道了也只能流两滴无用的眼泪,发一些无能的愤慨。 连安慰都显得苍白。 沈逸风拍了拍周思言的肩膀,“别哭了,你再哭,阿时更不想见我们了。” 他们几个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当做一切如常。只是沈逸风忍不住说了句,“回去打听打听周慈慧到底是因为什么被遣送回来的。” 以前不多问是不想冒犯阿时,可现在知道,阿时并不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大概只是无从说起,太沉重了。 所以他们觉得很有必要弄清楚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薄斯臣点点头,几家人都熟,江城也不大,他们几个家里的人脉网,基本都覆盖到头,想打听的事,只要不是机密,没什么打听不出来的。 几个人回家了,周思言仍旧不放心,还是来了一趟阿时家里。 没想到阿时真的躲他们了。 程焰见周思言都不慌,也没说什么,抬步回家去,她让江雪若先走,也没顾得上跟周敏玉交代,也不知道江雪若怎么说的。 烦躁,怎么都是烦躁的。 电梯上行,周思言还是进来了,程焰偏头问他,“你干嘛?” “我去见徐阿姨。”周思言决定了,他不能放任阿时这样闷着自己。 - “徐姨,我来了。”开门的时候,周思言很努力地笑了下,但表情依旧有些难看。 徐静看了他一眼,小声问:“怎么了思言?怎么就你自己,阿时没回来?出什么事了吗?”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她已经有些紧张了。 周思言忙摇头,“没事,就是闹了点不愉快,阿时可能想自己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徐静拉着周思言进了客厅,给他倒了杯水,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虽说徐静是阿时的继母,可是大家都知道,不过是季恒初拿结婚证和钱套牢的高级保姆,虽然徐静对阿时很好,可说到底还是季恒初的人,小事上可以为阿时做主,遇到大事,肯定还是听季恒初的。 若是平时,周思言肯定就插科打诨蒙混过关了,但今天他老老实实说了:“还是驰睿呗,最近那边不是那什么,他又开始了。” 驰睿本来都不大惹阿时了,但是最近周慈慧不行了,医生说她大概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周思言说得含糊,但徐静还是听明白了,这件事她一直知道,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插手。 “都到这地步了,阿时还是……” 所有人都觉得,人之将死,所有的恩怨都该放下。 甚至周思言极偶尔的时候也想过,要不要劝劝阿时,但是现在,周思言突然厉声说了句,“不要,要不要去是阿时的事,谁也没资格劝。” 周思言平日里更多逗乐耍宝,挺活泼的孩子,今天却异常严肃,甚至有些急躁,徐静错愕地看着他。 “徐姨,你知不知道,阿时实际年龄比户口大两三岁?”周思言看着徐静。 徐静摇头,“怎么可能。” “阿时说的,他说以前跟季叔叔说过,但季叔叔当他心理有问题,后来他说他确信了。”周思言耸肩,“如果是真的,我觉得后背发寒,如果是假的,我觉得更难过。” 周思言没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如果是真的,那周慈慧就他妈不是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生了孩子把孩子藏起来,跟着情人私奔却把无辜孩子带到危险的境地,又恶毒又不负责任。 如果是假的,阿时却坚信是真的,理由也不会让人心情愉快。 徐静太过震撼,以至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很多细节闪现,她离季时屿最近,每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吃穿住行都是她在打理,就算是个保姆,尽心照顾十多年,感情也很深了,她不可能不知道季时屿的状况。 很多次她也怀疑有什么隐情,但总觉得这是不应该她来管,所以总也没有多过问,那天阿时和季恒初又吵架,阿时半夜跑了出去,很晚才回来,她想安慰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流。 这会儿突然疑心,一直以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 程焰回到家的时候有些忐忑,但周敏玉只是招呼她赶紧吃饭,江雪若偷偷摸过来,邀功道:“我跟妈说,你还有题没做完,在学校跟人讨论题目。” “谢了。” 能为她做点儿事,江雪若觉得很开心,于是她忍不住咧嘴笑了,“你没事吧?我听他们说,打起来了。” 程焰摇头,“没事。” “我在路上还遇到了李妄,他把我自行车骑走了。”说到这里,江雪若有点儿闷闷不乐,“我都没反应过来,他就走了。” 以至于到现在还在憋闷,回来只能跟妈妈说被同学借走了。 提起李妄,程焰似乎想起来,是体育课那个叫走秦明月的男生,后来周思言说是季时屿的表哥。 而江雪若是自己名义的妹妹,李妄那种不规矩的人,估计是从江雪若那里收报酬。 “应该是因为我,我去问你要,他没说去哪儿了?”程焰敛着眉说。 江雪若摇摇头,“没说,但我看方向,估计是去驰睿家里堵驰睿了。” 因为程焰和他不对付,江雪若连表哥都不喊了。 “驰睿家住哪儿?” 江雪若:“就学校后面,博雅天地,九中附近就这两个学区房,他也搬过去没多久。” 不过书香苑挨着九中,博雅天地远一点。 “几栋几楼?” “19栋b单元14楼。” 程焰脑海里倏忽闪过季时屿那副平淡的面容,以及穿过巷子后右拐的背影。 那时程焰面对着他的时候,在他身后隐约都能看到博雅天地的东侧门。 程焰豁然起身,“帮我跟妈说一声,我出去一趟。” 夜幕降临,寒风凛冽,程焰奢侈地出小区打了个车,不到五分钟后停在博雅天地的大门。 她脑子快速转动,如果是自己,会去哪里堵人。 两分钟后,季时屿脸色苍白地靠坐在地上,抬头就看到程焰那张拽得不行的臭脸。 她怎么来了…… 驰睿正弓着腰喘气,不耐烦地说了句,“怎么哪儿都有你。” 程焰被季时屿那张苍白的脸刺激得脑袋发昏,觉得驰睿就他妈有病,她闪身上前,一脚把他踹出去半米远,然后上前两步接了几个连续的提膝踹,最后手卡在他脖子上,把他头狠狠磕在墙上,阴沉着脸说:“你再动他一下试试。” 第44章 低血糖 李妄咬着根棒棒糖, 进来的时候,“卧槽”了声, 他刚离开了不到五分钟,怎么就多了个人,还打起来了。 驰睿正推了程焰一下,没推开,皱着眉说:“你他妈能不能搞清楚,是他打我,我动他什么了我?” 程焰看他发青的眼窝,以及下颌的破皮,似乎终于想起来, 季时屿除了脸色苍白倒是没伤。 但她并没有觉得抱歉, 仍是冷嗤了声, “没有最好。” 李妄旋即笑了, 无视墙边的两个人,歪头看着季时屿, “关系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 没头没脑一句话,但李妄知道季时屿能听懂。 是说他和程焰已经到了程焰愿意为他出头的地步。 季时屿也还没从愕然中回过神来, 他指尖仍发着颤, 却是真情实感地带了些笑意, “少扯淡。” 他也没想到程焰会来,不过并不担心程焰会吃亏,以她目前的怒气值,单挑驰睿, 驰睿估计没什么招架之力。 他伸了下手,李妄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头放了些棒棒糖, 就是李妄吃的那一种。 季时屿皱了下眉,李妄挑眉,“怎么,不行?” “看起来不怎么好吃。”他有些嫌弃地说。 李妄“啧”了声,丢给他,“真是少爷病,低血糖还挑剔,你爱吃不吃。” 程焰力气松了些,驰睿终于推开她,按着胃,慢慢弓下身子,骂了声,“你他妈有病啊?” 程焰没理会他,只是扭身看着季时屿,确认道:“低血糖?” 季时屿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嗯,消消气。” 这里是地下车库,驰睿上下学骑一辆山地自行车,自行车一般停在车库里,车库挨着电梯,电梯旁,是安全通道。 此时几个人就在安全通道里。 季时屿靠坐在台阶上,驰睿在入口不远处。 李妄最先来的,放学他就听说高一A部十三班那俩又打起来了,李妄没去凑热闹,思考了片刻,就过来蹲驰睿了。只是没想到季时屿也会来。 这会儿更没想到,程焰会跟过来,还不由分说就动手。 李妄体育课的时候就心情非常复杂,从季时屿那里离开,靠在角落里给母亲打了个电话,他妈妈季锦云是季恒初的姐姐。 季锦云常年在省外,做研究的没什么空,不大回江城。 李妄是因为爸妈都没时间照顾他才被送回江城来的,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他跟舅舅季恒初关系不差,但也不算亲近,季恒初这个人长辈架子足,小辈都不大能跟他说得上话。 电话里,母亲难得空闲,嘘寒问暖片刻,他忍不住酸道:“您还记得我这个儿子啊?” 季锦云笑道:“好了,少挤兑你妈,等这一阵忙完了我就跟你爸回去看你。” 李妄出神的时候忍不住想,如果季锦云把他关在地下室里好几年,他会不会原谅她? 并不太能想象出来,即便他把母亲想到最坏,也想不出来这种行为。 人是很难做到真切的感同身受的,但他依旧觉得如果是真的,阿时挺可怜。 毕竟他是一个得不到母亲重视都要闹脾气的人。 “你对周慈慧了解多少?”李妄问了句。 季锦云:“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怀疑周慈慧小时候虐待过阿时。”李妄向来不大正经,跟母亲说话也不着调,但季锦云却从儿子语气里听出了认真和严肃,于是忍不住问了句,“谁说的?” “阿时自己说的。”李妄思考了片刻,还是交代了,这件事没什么可以隐瞒的,阿时这些年的阴沉和冷戾,谁都看得见,大多都觉得他性格孤僻,没教养好,被惯坏了,得益于季恒初逢人就说:“怪我从小太溺爱他,让他越来越任性了。” 外人只看得出来季恒初的付出,对比之下,阿时真的是有些性格差。 但这件事阿时说是告诉过舅舅的,如果季恒初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儿子,那么对于阿时来说,无异于另一种伤害,一件浅薄得不能再浅薄的事,到现在才露出点痕迹,真是荒唐又可悲。 这件事迟早是要让季家和周家的人知道的。 季锦云思考片刻,“当初你舅舅要娶周慈慧,家里就不大愿意,但是他铁了心,最后婚还是定下来了,倒是周慈慧拖着不肯办婚礼,硬生生拖了快一年才把婚事办了,婚后刚开始还好,后来周慈慧就经常闹脾气,怎么都不对。最后你舅舅也受不了,跟她离了婚。听说周慈慧去找他那个初恋了,不过不常回来,她家里都觉得管不住她了,后来都放任她不管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季锦云都已经忘记周慈慧这个人,突然有一天家里来了消息,说周慈慧回了江城,还涉及到了一桩案子,是说她那个初恋男朋友,是个犯罪分子,甚至还对她打骂,导致她出现了精神失常。 她那时候还唏嘘片刻,唏嘘过后又听说,周慈慧有个孩子,是季恒初的。 季锦云背后没少骂周慈慧,怀了孩子既不打掉,也不告诉季恒初,自己偷偷生下来,还不能带好。 那小孩刚回来的时候急躁得很,见了人就瞪眼,跟只发疯的狗似的。 那会儿周慈慧精神状态更差,经常打骂他,精神医生说,她是把自己受过的伤害投射到自己孩子身上了,所以周家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不得已把孩子送还季恒初了。 季家人是不乐意的,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觉得周慈慧这事做得膈应。 季恒初却直接应承下来了,甚至解释说,周慈慧就是太天真了,不过是被人骗了,也不是故意的,既然已经付出了代价,外人也没有必要再苛责。 那时候爸妈还活着,没少敲打他,说周慈慧不是个省油的灯,叫季恒初不要再头脑发昏。 季恒初只说了句不会,为了安二老的心,还娶了徐静,徐静家里没落了,但好在知书达理是个好孩子,季家二老对徐静还算是满意。 季锦云和二弟季本初都不如季恒初有出息,所以下意识听季恒初的,虽然心里不大认同,但后来也就没再嘴上说过周慈慧的不是。 周家对这件事不知道是觉得丢脸还是怎么,一直嘴巴严得很,周慈慧身体一直不好,深居简出,后来干脆进了疗养院一直住着。 这会儿提起来,季锦云才恍然想起了一些旧事,“周慈慧那会儿精神失常就是急躁、失控,暴躁易怒,胡言乱语,还妄想。阿时有段时间跟他妈妈很像。” 所以季恒初才认为阿时说他母亲把他关在地下室里,是夸大妄想。 李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季恒初对周慈慧一向抱有怜悯心,觉得她是遇人不淑,才会叫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至于阿时,只能说运气不好罢了,但并不觉得周慈慧本意就是要伤害自己儿子。 但这一切都是基于周慈慧是离婚后才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不得已生下来了孩子。 而照阿时说的,如果他年龄真的比户口说的要早几年,那就意味着,周慈慧在跟季恒初婚姻期间就生了孩子,并且没让季恒初知道,偷偷藏了起来,并且之后面对季恒初的时候,还撒了谎。 更甚至,李妄突然想到,那时候季恒初认为阿时是心理出了问题之前,有没有去找周慈慧求证过?或者说,让阿时去看心理医生的同时坚定地认为阿时是在胡说,到底有没有周慈慧的原因? 如果这一切都有周慈慧的影子,李妄不敢想。 不说阿时,他作为一个外人,都有些恨她了。 周家也是一地鸡毛,驰睿的父亲周平起跟驰宛青离婚又复婚,各自都没了感情,却因为利益干系赌气似的又复婚,复婚后各自都憋着一口气,动不动吵架,难听话互相往对方身上砸,驰睿一身暴躁的性格,多半也是因为父母,倒是离婚那两年,他跟着周慈慧,仿佛才感受到了一点母爱。 那时候周慈慧身体还没那么差,照顾驰睿的衣食起居,事无巨细,温柔耐心,驰睿觉得周慈慧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但是这样一个人牵挂着自己的儿子,却被儿子一再冷眼相待,驰睿便觉得心疼。 最开始也没有跟季时屿一见面就掐,反而关系好过一阵,季时屿偶尔会去周家一趟,周慈慧的父母都是秉性很好的人,对自己这个外孙多少带着些愧疚。 驰睿最开始和季时屿套关系接近后,便开始循循善诱,希望季时屿能和周慈慧冰释前嫌。 但季时屿反应很大,多次直白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驰睿不能理解的不仅是季时屿不愿意和周慈慧和好,更多的是季时屿对周慈慧的敌视。 李妄堵住驰睿后,先给了他一拳,驰睿眼窝顿时变青,驰睿抓住李妄的头发,试图回击,却被李妄踹翻,李妄膝盖盯着他的胸口,俯看他,“阿时的事我劝你不要再管,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李妄一向是个不守规矩的人,做事更狠绝一点。 驰睿按着疼痛的眼眶,沉着脸看李妄,“他妈都要死了,他连去看一眼,服个软都不能,你确定他这样做是对的?将来长大后不会后悔?不会遗憾?” 李妄顿时被气笑,拍着他的脸,“关你屁事啊兄弟,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姑姑的事就是我的事。” 李妄忍不住又给了他一拳。 季时屿来的时候,李妄都结束了,擦着手,不耐烦地说了句,“我说的话你最好记住。” 季时屿来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很差了,他直接坐在了台阶上,声音冷淡平静,“我猜一猜吧!这么多年,你这么执着这件事,真的是因为喜欢她吗?你只是在跟你自己过不去罢了,你小时候周慈慧因为精神失常也打过你,你恨了她好几年,你爸妈离婚,你被迫跟着她,刚开始还气了她好几回,她却包容了你,耐心地开解你,所以你原谅了她,并且把她当亲妈一样爱护,你其实还是渴望父母的关爱的,你用这件事告诉你的父母,你是个怨憎分明的人,只要别人对你好,你就会对对方好。你希望你爸妈也像周慈慧一样幡然醒悟,你觉得那样你就可以原谅他们了。而周慈慧已经幡然醒悟了,想要弥补了,你觉得我应该知情知趣,不要再闹了,你觉得我应该原谅她,然后一家人和和美美。” 驰睿突然暴怒,“你瞎他妈猜什么猜?” 季时屿冷笑片刻,“你不是这样揣测我跟周慈慧的吗?把分析当事实,并且干涉我的选择。驰睿,周慈慧不是你爸妈,我也不是你。你觉得你爸妈只要对你多一点耐心和关爱你就能原谅他们,不代表我恨周慈慧就是因为这些,也会因为这些原谅她。” 驰睿反问:“所以你倒是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你知不知道她快死了。” 季时屿冷声说了句,“无可奉告,你以为你是谁?” 驰睿沉默起来,季时屿脸色越来越苍白,指尖发颤,李妄皱眉问了句,“你怎么回事?” 季时屿抿了抿唇,只是说了句,“没事,可能低血糖。” “你不是随身带糖吗?吃点儿。”李妄看着他的脸色,觉得有点儿吓人。 季时屿却摇了摇头,“糖被没收了。” 李妄“啧”了声,“你们老师有病吧?糖也值得没收。” 季时屿没吭声,李妄说了句:“等着,我去给你买。” 离开的时候李妄指了指驰睿,“别轻举妄动,不然我弄死你。” 驰睿也不至于没品到对一个“发病”人下手,他沉默着靠在那里,一时有些出神,没想到程焰突然闯进来,觉得他妈的烦透了,忍不住说了句,“怎么哪儿都有你。” 然后程焰就不由分说过来踹他,他第一次见有女生打人动作这么干脆利落的,手也重,他竟然连还手都没找到空隙。 程焰得知季时屿是低血糖,忍不住皱了下眉,从口袋里把拿他的糖都掏出来,低声说了句,“吃这个吧!” 说完,把他手里刚刚嫌弃的棒棒糖拿走,塞回给了李妄。 李妄挑了挑眉,“我可真多余。” 季时屿笑了笑,冲着程焰伸了下手,“拉我一下。” 程焰抬手把他扯了起来,季时屿重新按住程焰的肩膀,对着李妄说了句,“回去吧!我没事。” 李妄摊了下手,“好的,我走。” 说着,看了眼程焰,笑道:“下次别没收阿时的糖了,他就这点儿爱好了,管这么严格,多可怜。” 程焰皱眉看着他,一副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 李妄笑了声,转身挥了下手走了。 第45章 不中留 糖是那会儿季时屿一直在吃糖, 程焰怕他齁嗓子才摸走的,顺手装进口袋里了。 但解释起来太复杂, 懒得说。 季时屿说低血糖,程焰还愧疚了片刻。 这会儿程焰却忽然觉得,不太像。 季时屿只吃了一颗,剩下的攥在手心,重新放回口袋。 李妄走了,他就是不爽来找驰睿出气,这会儿看到程焰揍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气消了, 大概是觉得, 季时屿也并不是孑然一身。 阿时那些朋友, 都不错。 季时屿也没有再理会驰睿, 他现在很不舒服,而且他并不太希望程焰因为他跟驰睿再起冲突。 毕竟不是她的事, 闹得太过,对程焰没好处。 驰睿也识趣没吭声。 外头天已经黑了, 程焰跟着季时屿走回了家, 冷风瑟瑟, 路灯昏昧,季时屿偏头问她,“还没回家?” 程焰摇了下头,“回了, 又出来了。” 季时屿点头,“哦。” 程焰还是有些担心,“你用不用去医院?” 季时屿笑了声, “不用,没那么娇气。” 程焰偏头,上下打量他一眼,表情怀疑,季时屿笑意便更深了些,“谢了,下次不用这么着急动手。” 程焰摇头:“无所谓,反正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其实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到季时屿脸色苍白坐在台阶上会那么生气。 可能是因为她一向同情心匮乏,所以上天派了一个季时屿来她面前刺激她。 沿着街道慢慢地走,像是散步一样,季时屿想起上次,程焰也是这样陪他走,像她这样性格的人,肯这样迁就他,已经是极大的善意了。 他已经想不起来在南菏时候对程焰的印象了,只记得自己对她没什么好感,锋芒毕露,睚眦必报,很能惹事,十足的麻烦人物。 岛上那天似乎才对她有了点不一样的看法。 或许是最开始印象太差,觉得她大概率是个叛逆不服管教的问题少女,后来才更惊讶于她的本质。 季时屿问了句:“最近和你爸还吵架吗?” 对程训之的印象,倒是一直挺不错,只是程训之身上有一股匪气,港剧里那种黑老大身边的打手一样,话少,但是狠戾。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人。 提起程训之,程焰撇撇嘴,“忙着学习呢!没空搭理他。” 如果不是了解她,季时屿恐怕会觉得她真对自己老爸不耐烦,这语气,分明是反话。 其实季时屿自己也想不通,如果程训之不愿意养程焰,不至于到现在才送回来,如果愿意,为什么却又无视程焰的困境,心甘情愿把程焰交给十三年对女儿不闻不问的前妻。 周敏玉也不大正常,如果真对女儿上心,怎么会十几年不闻不问,但若真是没感情,如今接回来倒是痛快。 生活就像一场大雾,每个人都鼻青脸肿地隐在弥漫的雾气里,看不清彼此才是常态。 “恨你爸吗?”季时屿突然很想问,但出口又觉得似乎不太合适。 程焰却似乎并没有觉得冒犯,表情微怔,闷闷摇了下头,“偶尔吧!很讨厌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可更多时候,我很爱他。” 爱这个字在她有限的人生里几乎没说出口过,从小到大的经历,几乎没有孕育爱和温情的土壤,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是确认今天自己还活着,程训之还活着,厨房里的大米没有空,没有仇家找上门…… 这会儿突然说出来,还是当着一个外人的面,程焰顿时有些难为情,把头别过去,去看街道的潮湿寒冷的青砖。 季时屿轻笑,“看得出来。” “那你肯定眼神不好。”程焰说。 - 从小写作文,程焰写过不下十篇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是个农民。” “我的爸爸是个修车工。” “我的爸爸靠捡破烂为生。” …… 以至于偶尔语文老师忍不住问:“你爸爸到底是干什么的?你这个年纪写文章,可以真情实感点儿,不要瞎编乱造。” 程焰不知道,确切地说,不完全知道,总觉得如果靠程训之自己,把自己养大是个奇迹,旧物店的生意实在不是很景气。 其实小时候也没过得太凄惨,物质上虽然不富裕,但至少活下来了,程训之没让她操过心,程焰还不至于因为过不去辍学去南边厂子里打黑工。 ——南菏失学儿童比例还是不小的。 程焰在八楼和季时屿告别,电梯合上,她脸色便有些垮下来,因为季时屿的话,难免又想起来程训之。 其实考完试那天,周敏玉去了她房间。 夜里十点钟,周敏玉敲门的时候她正在做题,周敏玉端了一杯牛奶给她,程焰低头,说:“谢谢。” 周敏玉似乎很不适应她的客气,手指放在膝盖,无意识地摩挲着,先是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寒暄了句,“考试怎么样?” 程焰敛着眉,“还行。” 周敏玉点点头,“妈妈相信你的水平。” 程焰觉得这样的谈话很陌生,像他们这个年纪,大多因为成绩和父母斗智斗勇,程焰很难体会,程训之很少过问她的成绩,到了江城,周敏玉似乎一开始对她的要求就不高,所以得知她摸底考成绩不错的时候显得很惊讶。 这会儿这样的话,程焰甚至很难接腔,索性没吭声。 “你爸把你教得很好。”周敏玉说。 话题终于扯到了程训之身上,程焰有预感她是来谈论旧事的。 程焰抬眼看了眼周敏玉,“他不怎么管我,对我还没对你上心。” 周敏玉看着她,似乎不解。 程焰抿了抿唇,“得知你丈夫的事,他很伤心。” 挺没出息的,但程焰看他那样子,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 周敏玉忽然凄然笑了声,低头:“我不希望在你面前说你爸爸的不是,但是你想知道,我还是需要如实告诉你。” 程焰甚至有些呼吸不畅,似乎搁在心里很久的事,终于要有个答案了。 但答案平平无奇:“他大学都没毕业就去混了,跟人持械斗殴,腿被车碾过去了,那会儿我刚怀你,他一蹶不振,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去赌钱,我受够了,所以离婚了。那时候年轻,觉得因为他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不想叫他好过,所以把孩子丢给他了。我不是不想见你,只是不想再和他有牵扯,对不起。” 程焰长久地看着周敏玉,周敏玉也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程焰也无从判断这些话里到底含着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似乎也没有骗她的必要吧! 最后程焰点点头,“我知道了,比我想象的还好一点。” 说到后半句,程焰还笑了声,“他包袱还挺重的,这也值得瞒我。” 周敏玉皱着眉,“渺渺……过去的事,是爸妈对不起你。” 程焰摇了下头,神色寡淡,“没什么,无所谓。” 对于已发生且不可挽回的事,她向来不愿意多费心神。 程焰会永远昂着头,向前看。 回家的时候周敏玉正在烤蛋挞,从厨房里出来,问了句,“渺渺去哪儿了?” 程焰如实交代,“同桌出了点事,我去看一看。” 周敏玉皱起眉,“女孩子晚上不要一个人乱跑,不安全。同桌没事了吗?”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晚上不要乱跑不安全,程训之只会说她出去别人不安全。 “低血糖,没事了。”程焰没反驳她,只是说了句,“知道了。” 江雪若闻声从房间里出来,眼巴巴看着她。 程焰盯着她看了十几秒钟,最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忘了什么,那张表情寡淡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点表情,她张了张嘴:“自行车……等、等我一下。” 她似乎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季时屿,知道他没事,于是松了口气,但是把江雪若的自行车都完全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小姑娘心思敏感得很,她不由得有些愧疚,拿了手机去阳台上,直接拨了季时屿的电话。 季时屿正站在吧台前喝水,徐静安静看着他,目光显得有些复杂。 “思言都跟我说了。”徐静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怕惊扰他似的。 季时屿愣了片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自始至终也没想瞒着谁,只是小时候说了没人信,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精神失常了,慢慢长大、清醒,能解释清楚的时候,反而没了开口的欲望。 如果周慈慧从他世界彻底消息,或许他真的不会再提。 不知道徐静会怎么想,他已经很少对事情抱有期待了。 “我会抽空跟你爸爸谈谈的。”徐静心情很复杂,眼前的男孩是她从三岁多……或许是五六岁看护到大的,跟自己的儿子没有任何区别。很多人劝过她不要给别人养儿子,她觉得无所谓,她从没奢望过季时屿把她当亲妈,甚至都不期望他能笑脸相待,她起初把这个当一份工作,后来在工作里掺杂了几分感情。她有时候觉得不是自己在照顾季时屿,反而是他在拯救她,让她原本该悲惨的人生里,多了几分慰藉。 即便自己是个保姆,对于一份不能辞职的工作,得到雇主的青睐和爱护,也是一一桩幸事。 季时屿听到爸爸两个字本能皱眉,“不需要。” 徐静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徐静回神正好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火火。 并不认识,徐静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季时屿所有的关系网,并没有从朋友或者亲戚那里找到对应的人。 或许是新认识的。 对于他交际一向上心的徐静,忍不住侧耳多听了片刻。 程焰拨通电话开门见山说:“你有李妄的联系方式吗?” 季时屿愣了下,还没说话,程焰急性子发作,忍不住追问了句:“或者给我一个地址,我找他有事。” 季时屿喝了一口水,想起周思言说:“你表哥那个大渣男真是到处祸害小姑娘,明知道是火坑还一群人往里头跳。唉,都怪那张脸太有迷惑性,又会哄人,你说气人不?就是有人愿意四处打听他联系方式,去他家门口蹲他,就为了跟他说句话。” 程焰忍不住问了句,“季时屿?” 季时屿“嗯”了声,“在听。你找他干嘛?他这会儿估计忙着约会跟小姑娘聊天吃饭呢!” 程焰不关心他在干嘛,“他把我妹自行车骑走了,我刚去找你的时候,答应帮她要回来的,只顾得上跟你说话,忘了。” 季时屿挑了下眉,缓慢笑了下,“这样……别管了,我让他给你送回来。” 江雪若迟疑地探了个头,“要不明天再要吧!也……不着急。”她没有那么小肚鸡肠,因为一点小事就难过,刚刚程焰出去那样子,也不像是专门去给她要自行车的,而且学生们都传开了,说今天时神跟驰睿打起来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她猜就是程焰因为季时屿找驰睿去了。 听她刚刚那话,应该没错。 程焰只是觉得食言愧疚,这会儿才清醒过来,跟季时屿说:“算了,太晚了,明天吧!” 季时屿:“好,我处理。” 程焰:“谢了。” “不客气。” 说完,季时屿挂了电话,然后看到徐静正盯着他看,便解释了句,“同桌,这次考第二那个。” 徐静看过成绩单,似乎终于对上名字了,“程焰?” 季时屿“嗯”了声。 徐静点点头,“难得见你交个新朋友。” 季时屿低着头翻找片刻,终于找到李妄的电话,拨过去第一句说:“你要不要脸,顺人家小姑娘的自行车,还是辆粉的,你也好意思骑。” 李妄顿时笑了,“粉色怎么了?猛男都带粉。” 季时屿:“……少扯,记得还回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顺你的自行车了。”李妄笑骂了声,“弟大不中留,胳膊肘都开始往外拐了。” 季时屿:“……” 第46章 代沟 第二天, 似乎一切恢复如常,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程焰依旧为英语头疼,被季时屿骂一根筋。 驰睿也没再闹,他猜季时屿猜错了,但季时屿猜他却猜对了。 他对季时屿,始终有种微妙的妒忌。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看出来罢了。 心疼姑姑是真的,遗憾她没能得到儿子的原谅是真的,痛恨季时屿的绝情也是真的。 太想要一个圆满的结局,已经成了执念。 何尝不是因为对自己处境的憎恨无处宣泄。 在第三次月考之前,先到来的是军训, 提前一天到九环山报到, 一个班一个宿舍, 大通铺, 高低床,军绿色的床褥整齐摆放着。 程焰一进去, 就听到抱怨声:要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待十天,我觉得我很快就要死了。 基地除了一个医务室什么也没有, 最近的便利店七公里外。 不许带零食, 不许带手机, 带了不许拿出来,被发现了要没收,每天早上六点起来拉练,上午站军姿队列训练, 下午项目训练,晚上负重五公里加娱乐活动。 寝室广播喇叭在循环播报着,每个人手里也有安排表。 虽然早有听说, 但还是备受震撼。 之前毛毛就交代过,不过谁也没放在心上,这会儿播报的大概是个军人,说话严肃严厉,听得人心里发紧,估摸着是真的要这么严格。 可怕,太可怕了。 程焰准备把手机锁在柜子里之前,再次看了一眼界面,通知栏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于是按向关机键的手停了下来,盯着手机看了会,明知道不可能这会儿忽然打给她,但心里依旧抱着些微弱的期待。 但心里更清楚,这种注定落空的期待,只是给自己添堵罢了。 她一周前给程训之打电话,他没有接,两天前,他回了她消息:忙,没事别找我,空了我给你打电话。 又过了一天,他用公用电话打给她:手机丢了,懒得补办,我在忙,空了给你打电话。 昨晚上程焰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空号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想联系他都联系不到了。一瞬间她生出一些恐慌来,她忍不住去联系了成穗,成穗又去跑了一趟,回来说:“没见你爸!不过邻居说白天还在,最近在帮人做私活,不常在家。我前两天还见程叔叔了,亲眼见的。” 程焰迟疑地问了句,“他最近还好吗?没出事吧?” 成穗笑了笑:“你对程叔叔有多不放心啊!他挺好的,吃嘛嘛香,身体也好,感觉他用假肢越来越熟练了,都不用拐杖了,走路现在真是有点跛而已,走慢点,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是假肢。” 但程焰还是很暴躁,跟周敏玉说,寒假要回一趟南菏,看看程训之天天到底在忙什么。 周敏玉低着头,只是说了句:“你爸说不让你回去,他过年有事,好像是跟人做生意,你回去他没空照顾你。” 程焰敛着眉,“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周敏玉似乎不太想聊,“就前段时间,他问我你近况。” 程焰心情复杂地“哦”了声,原来有联系。 周敏玉说道:“寒假我给你报了个英语提高班,一对二的老师,你安心在家吧!等年后你爸不忙了再回去。 ” - 军训前一天的晚上,整个高一都又紧张又疯,紧张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十天是魔鬼训练,疯是因为这里的操场很大,而且今晚没有人管。 基地的大门已经关上,不能出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学校派了两个年级主任和班主任过来陪同,今晚只有两个年级主任在,班主任明天才会过来监督一下,训练的武警官兵已经到了,但是他们接到的任务是明天早上六点开始训练任务。 所以有人问主任今晚干嘛的时候,主任想了会儿,说:“自由活动。” 整天被学校拘着,导致大家听到自由活动就兴奋。 尽管外面温度已经逼近零下,且寒风呜咽,操场上依旧聚集了不少人。 大多在玩弱智游戏,比如周思言在表演一口吃掉十颗糖。 沈逸风和赵沅在表演猫和老鼠哑剧,薄斯臣出门没戴眼镜,盯着三百度的近视眼,迷离地看着坐在那里发呆的季时屿,终于忍不住问了句,“阿时你在想什么?周四眼把你糖都快祸祸完了。” 季时屿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抬着下巴冲着黑暗里某个方向点了下,“春天还没到,就有人开始开屏了。” 薄斯臣看不清,茫然地扫了一遍,“谁?” 周思言嘴里塞了满嘴的糖,呜呜啊啊地拍薄斯臣,摇着头一副你是傻子吗的表情,薄斯臣当然没懂,表情更迷茫了。 周思言便扯着他往阿时刚刚看的方向跑。 一架废弃铁质篮球架下,程焰表情寡淡地坐在那里,手里一直在看手机,黑屏——解锁——黑屏,反反复复。 她身边围坐了好几个人,江雪若、夏天、沈婷婷,还有一个二十六班的男生。 沈婷婷是夏天的新同桌,男生是夏天哥哥的朋友,叫林哲,来找夏天问她哥哥的事,但这会儿却坐在程焰旁边,“我那天见你妈妈了,跟我表叔在商量寒假给你补习的事儿。” 江城真是小。 林哲的表叔是大学老师,教英语的,在一家培训机构做兼职讲师,寒暑假会给中学生做辅导,林哲是爸妈托付给表叔的,表叔本来今年寒假不打算带学生,但既然答应带林哲,也就不在乎多一个学生。 周敏玉也是托了朋友才联系到的老师。 程焰原本寡淡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好。” 原本因为程焰的冷淡有些挫败的林哲,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欣慰,“寒假在我家里上课,你要是不方便,我也可以和表叔商量一下去你家。” 表叔是不去学生家里的,以往都是学生上门,但今年寒假,表叔家里新添了baby,儿媳妇不希望春节前后家里有外人。 所以最后商定是在林哲家里。 程焰摇了下头,“不用。” 周敏玉跟她说过,地点就在书香苑,隔了两栋楼而已。 短暂的沉默,林哲觉得程焰挺难聊的,但越这样他越想试试,“上次考试如果你英语成绩上去,可以甩开季时屿至少十分的差距,太遗憾了。” 水平越往上,差距越难拉开,尤其是季时屿和程焰这种选手。 程焰有几科是王牌,就是无论题目简单还是困难,都毫无意外可以拿高分,成绩并不随难易程度浮动。 程焰似乎终于想起来林哲的名字了,二十四班的纪律委员,程焰作为纪律委员去学生会那里开会的时候,见到过两次,只是她一向不太关心跟自己没关系的人和事,所以没什么印象。 此时她扯了下唇角,“没有如果。” 不行就是不行,考得差就是考得差,没有什么遗憾不遗憾,可惜不可惜。 薄斯臣走近了,终于看到了这边坐着的人是程焰,以及程焰边上坐着的林哲。 周思言嘴里仍说不出来话,抬手拍了薄斯臣一巴掌,意思是:懂了吧? 薄斯臣恍然大悟,然后忍不住笑了下,怪不得四眼那副表情,也是,阿时这个人,向来不八卦,也不关心乱七八糟的事,他早该想到,能让他注意的人也没几个。 现在回想那语气,可真够酸的。 薄斯臣突然上前一步,弯腰看着程焰,“忙呢?” 程焰抬头看到薄斯臣,还吓了一跳。 她摇头,“没。” 薄斯臣笑了下,“阿时找你。” 昨天是周六,前天上课的时候,毛毛讲了一张特别难的卷子,下课之后,程焰身边围了不少人,想问问她到底怎么解出来的,毛毛的步骤列了半黑板,大部分人都没听懂,还有一小部分似懂非懂。 似懂非懂的那几个,已经是成绩不错的了,问程焰是觉得她一定会,可程焰那会儿在做物理题,算到一半,不想断,毕竟她虽然物理没拖过后腿,但从初中起物理就稀里糊涂,她不喜欢这种撞大运似的模式,所以高中开始就可以在构建自己物理知识体系,但她大概骨子里不大喜欢物理,做题很需要手感,所以并不太愿意自己写物理题的时候被打断。 于是她抬手指了下季时屿,“问他,他会。” 一群人倒是突然呆住,半晌才有人试探了句,“时神?” 因为程焰天天喊时神,季时屿也没翻脸,导致现在班里见了他都敢喊时神了。 季时屿看了一眼敛着眉对着物理题如临大敌的严肃样子,忍不住笑了下,伸手去要对方的卷子:“过来。” 那人忙绕到季时屿那边去。 季时屿看着冷酷寡言,讲题倒是没那么有距离感,解题思路很清晰,几个人没在毛毛那里听懂,倒是在她这里听懂了。 只是讲了题,有个女生却红了脸,旁边有人在调侃,“宋嘉,你发烧了吗?哎呀,脸好红啊!” 宋嘉顿时离开季时屿半米远,磕磕绊绊说:“谢……谢谢,我我我会了。” 程焰此时恰好写完物理题,抬眼看了宋嘉一眼。 季时屿轻声说了句:“不认识,以前没见过。” 程焰侧头看了季时屿一眼,终于开口,说的却是:“我还以为你凶她了,她都要哭了。” 季时屿:“……” 程焰低下头,重新算题。 季时屿忍不住说了句,“咱俩有代沟,可能年龄有差吧!” 程焰看了他一眼,皱眉,“什么意思?” 季时屿哼笑一声,“你猜。” 程焰撇撇嘴,“我猜屁。” 然后季时屿大半天没理她。 于是程焰这会儿斩钉截铁回答:“不去,我跟他有代沟。” 第47章 一轮寒月 回去薄斯臣把那话一说, 季时屿顿时笑了。 还挺记仇。 这夜里程焰一直在做梦,梦见她和林哲在说话, 季时屿叫她,梦外程焰没有去,倒不是因为季时屿,只是自己心情不好,不想和人说话,薄斯臣没叫走程焰,最后把林哲拉走了。 梦里程焰去了,他们沿着操场一直走,却一路是向下的台阶, 天越来越暗, 在一片漆黑里, 她看到一只狗, 那狗凶相毕露,棕红色的眼珠子盯着程焰, 程焰后背都是冷汗。 她没有见到季时屿,梦就醒了。 但总觉得, 季时屿就在那片漆黑里。 宿舍里声音此起彼伏, 有人在小声说话, 有人在打鼾,还有人在说梦话。 程焰旁边睡着江雪若,床挨着床,江雪若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 像只考拉一样抱着她。 她抬手把她推开,下了床去卫生间。 卫生间在外头,挨着水房, 程焰从卫生间出来拐到水房,走到里侧窗户边站着,口袋里手机还没关,几次想锁进衣柜里,最终都没锁成,操场上的时候,她一直盯着看,什么动静也没有,后来老师拿着喇叭叫人,让所有人十五分钟内回到宿舍,并且在半个小时内熄灯睡觉。 一群人正在操场上闲聊,其实操场什么也没有,只有枯黄的草地,废弃生锈的铁质篮球架,还有冬日凛冽刺骨的寒风,但即便如此恶劣的环境,都挡不住少年们对自由的热忱。 仿佛这一刻,时间才是自己的。 短暂的自由很快就被喇叭宣告结束了,脚步声稀稀拉拉地往宿舍走,希望自由能多延长哪怕一秒,尽管这一秒看起来无关紧要。 喇叭在不断催促,“快点,磨蹭什么呢都,明天谁起不来教官罚你们都别哭。” 于是脚步声才急促起来。 跑着跑着,大家似乎从奔跑中找到了乐趣,啊啊叫着往前狂奔,路过熟人,还要扯着一起走,于是大家勾肩搭背互相叫喊,一千多个人,仿佛万马奔腾,程焰在一片嘈杂里被江雪若牵着手往前跑。 时间大概不过七八分钟。 等她进宿舍的时候,掏出手机发现有一个未接电话电话,陌生座机号码,南菏打来的。 四十三秒,因无人接听挂断。 她从来不相信命运,可她愣神几秒钟之后,猝然而至的无名火燎原似地烧灼着她神经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被命运捉弄了。 她拨回过去,说是一家便利店,并不认识程训之。 她记得自己站在门口狠狠捶了下墙,场面太过戏剧性而吸引来不少目光。 江雪若迟疑地走出来,隔着两步的距离,怯生生叫了声:“姐……” 程焰没理她,阴沉着一张脸去洗漱,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在想,下次接到程训之电话,一定要狠狠骂他。 她在睡前想起很多事,比如自己记事起程训之给她洗衣服,他曲着一条腿,嘴里叼着烟,洗衣服的手显得跟衣服有仇一样,眉头紧紧锁着,不耐烦都写在脸上。 程焰就搬个板凳坐在那里看,手里拿着本地摊上买来的破书,或许那个废品站大叔从废品里扒出来送给她的书,那书什么品类都有,程焰不挑,什么都看,毕竟家里连个电视都没有,她也没朋友,总得找点事儿干。 她看书,偶尔抬头看程训之,深切觉得这个家程训之靠不住。 看着看着,程训之会朝她抬下巴,“过来。” 想把烂摊子甩给年幼的她。 程焰摇头,抱着书就跑。 洗衣服是件难事,尤其冬天,棉衣吃了水,仿佛有千斤重,她搓不动,也捞不动。 厨房的案板很高,切菜要站在凳子上。 店里那些旧物件很重,一件一件搬要跑几十趟。 白湖边卖菜的孙婶惯会缺斤短两忽悠小孩和老人。 春天在白湖边卖花,一天可以收入不少钱。 …… 是的,她都干过,尽管每次程训之套路她她都暴跳如雷,可没有办法。 她不干,都得程训之干。 她太小,程训之腿又残。 大约从小就什么都干,她力气一向比同龄人大得多。 回忆冗长又枯燥,仔细算起来,她和程训之十几年的生涯里,日子过得乏味得很。 她是在回忆中入睡的,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心里藏着事,睡不安稳。 这会儿站在水房的窗户旁,外头是一轮寒月,冷风从窗户缝里挤进来几缕,手机响了下,她整个人颤动一下,明知道这会儿程训之不会联系她,但还是忍不住妄想。 指尖触摸到开机键,点开却只看到一条群消息。 周思言在小群里发月亮图,配文:凌晨的月亮是寒冷且孤独的。 程焰便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最先看到的是玻璃窗反光里自己那张冷寒阴沉的面容,耳畔似乎还有程训之的嘲讽,“看看这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以后估计我给你准备八十万嫁妆,都没人敢要你。” 程焰嗤笑一声:“别八十万了,你八百块都够呛。” “八十都多余。” 程训之似乎从不为贫穷困扰,穷得非常理直气壮,这大概也勉强算个优点吧! 心态好。 程焰回神看月亮,冷月高悬,映着枯枝,寒风犹如实质。 周思言明知道没人理他,还是要碎碎念:呜呜呜我太孤独了,我在医务室里待了四个小时了,连个陪我的人都没有,我寂寞啊! 程焰终于笑了下,暂时不去想程训之了,抬手打字。 [一把火]:等着,我去陪你。 [周英俊]:爷爷? [周英俊]:??? [周英俊]:后半夜你不睡觉在干嘛呢! [一把火]:我寂寞啊! [周英俊]:…… 周思言晚上吃了季时屿几十颗糖,腻得要死,借了瓶矿泉水,咕咚灌下去一瓶,回宿舍不到一个小时肠胃就开始抗议。 医务室属实没想到这军训还没开始,就有人生病,值班的医生从休息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捂着肚子表情夸张的男生,下意识还以为这孩子逃避军训呢! 急性肠胃炎,打了一针屁股针,又挂了两瓶水,到现在还没挂完。 这会儿刚好一点,他就开始躁动,只是没想到程焰这个点竟然醒着,还要来看他。 周思言说了句不用,程焰没再回,过了五分钟,程焰人已经在医务室了。 宿舍没有宿管,进出都没人理会,因为反正出了宿舍也没地儿去,监控全覆盖,犄角旮旯里都清清楚楚。 程焰几乎和季时屿前后脚,周思言眼看着阿时进来不到十秒钟,程焰推门而入。 值班医生从里头出来,忍不住问了句,“不是看病吧?” 两个人同时指了下周思言,意思是来看这个人的。 周思言险些一个鲤鱼打挺从病床上蹦起来,压着声音问,“我靠,你俩刚刚在一块儿?” 乌漆嘛黑的后半夜,干什么呢! 季时屿扭头看了一眼程焰,上下打量她片刻,发觉她浑身戾气又重了,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有心事。 他倾向于觉得她有心事,但无从猜起。 看了程焰后,季时屿才扭头回周思言,“你要不要控一控脑子里的水?” 程焰在床头的凳子上坐下来,并没有刻意冷着一张脸,但她平日里表情就自带不善,心情不好的时候,更藏不住。 她坐下后,面无表情说了句:“大半夜我俩在一起能干啥,看看月亮为什么那么圆?” 周思言看了一眼阿时的眼神,撇撇嘴:“谁知道呢!” - 程焰也并没有很想来看周思言,只是觉得烦躁憋闷,正好借口出来透透气。 但周思言太吵了,于是她只呆了五分钟就出来了。 走了两步,听到身后的动静,扭头看见季时屿也出来了。 “没想到你对周思言还挺关心的。”季时屿这个人,有时候挺矛盾,程焰偶尔会觉得他冷血寡情都写在脸上,神情、气质,恹冷十足,身上莫名有一种锋利到让人不敢迎其锋芒的疯劲儿。 但其实也没那么可怕,甚至脾气还算温和。 季时屿手揣在上衣口袋里,他怕冷,稍微冻一下,鼻尖眼眶都是红的,显得皮肤越发的白,气质越发的冷。 开口却温润,“你有心事?” 程焰侧头看了他一眼,“咱俩有代沟,说不明白。” 季时屿轻笑了声,“还记仇呢?” 程焰“嗯”了声,十分记仇,且有仇必报。 她脚步没停地往前走,没有往宿舍走,去往网格挡着的训练区方向去了。 季时屿跟在她身后。 走了好几步,程焰回头还能看到他,便问了句,“你跟着我干嘛?” 季时屿:“这不是年纪大了爱操心。” 程焰沉默片刻,看着他,并不是很想听这个玩笑话,因为想到年龄,总是忍不住想起他小时候。 其实她还是有些疑惑的地方,比如那天他无意提到的恶狗。 但不敢细问,怕戳人伤疤。 程焰沿着训练场走了三圈,季时屿就陪着她走了三圈,忽然想起来上次他难过,程焰也是这样陪着他在小区转了一大圈。 于是程焰收起了愧疚,权当礼尚往来了。因为发现有个人在身边,就算什么也不说,也真的可以分担掉一些难过。 没那么难过的程焰,忍不住问了句:“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脸吗?” 季时屿在出神,猝然后退半步,狐疑看着她。 程焰认真说了句:“感觉不像真人的脸,我想摸一下你是不是机器人。” 月色下,季时屿的脸白得都快透明了,因为被冷风吹过还染了点红,美丽脆弱得有点失真。 第48章 力气太小 月光浸透长夜, 寒意裹着雾流穿透骨缝,季时屿浑身上下都透着非阳间生物的气息。 程焰呼吸都轻缓了许多, 指尖蠢蠢欲动。 季时屿凝视她片刻,无语一笑,一句话把她拉回现实,“耍流氓呢?” 程焰似乎从谜怔中缓过来一些,目光微偏,轻耸肩道:“不让摸算了。” 季时屿说:“你就不能直接摸,非问一下。” “直接上手不更像是耍流氓。”她就是觉得不可思议,不能相信有人脸可以长成这样。 季时屿思考片刻,“但你这么问, 我觉得你像在调戏我。因为我说行或者不行都有点问题。你直接摸了, 我可以佯装一下生气, 然后说下不为例, 你也得逞了。” 程焰冲他竖了下拇指,“谢谢季老师, 学会了。” 季时屿偏头笑了下。 最后程焰也没上手,知道他就是逗她开心而已, 她不至于真的信以为真。 被他一打岔, 倒是心情好了许多, 其实很多事情都不可能立下就有答案,徒劳无功的担忧不过是自寻烦恼,她一向不为未发生的事情烦恼,只是最近不知怎么, 总觉得心里不安稳。 或许是因为周敏玉的话,或许是最近程训之太过反常,或许一直以来都有疑虑, 而此时隐藏许久的刺,终于冒出了头。 季时屿陪她到女生宿舍楼下,程焰侧身正对他,认真说了句,“谢谢,再见。” 季时屿没有立刻走,原地站定几秒,直到程焰冲他挑了下眉,意思是:不走? 季时屿撩着眼皮,表情显得扼腕,“给你机会都不用。” 程焰:“……” 她抬眼,看到那张透白如玉的脸,恍然明白他的意思。 还记着呢! 她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猫眼摄像头,猩红的光芒在黑夜里闪烁,“明天我俩就得被通报批评。”学校早就说过,到了训练基地一切归教官管,基地没有老师时刻看着,宿舍也没设宵禁,但训练到点就开始,甚至随时突然列队拉练。 监控二十四小时看着每一处。 “你还怕这个?”季时屿好笑看她,从她身上,似乎很难看到规矩两个字。 程焰摇头,“只是怕你脸皮薄,摸你一下跟我侵犯你似的。” 季时屿:“你跟我掰扯这么久,都够你摸八百遍了。” 程焰:“……咱俩非要站在这里讨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题吗?” 季时屿:“我只是在向你传授高效解题技巧。” 程焰鞠躬,“谢谢季老师,季老师您再见!” 季时屿嗤一声,“不中用。” 程焰表情仍淡淡的,“激将法对我没用,你这是在诱导犯罪。” 她一脸事出反常必有妖的狐疑表情,眼神里明晃晃在质疑他是不是憋着什么坏主意。 - 程焰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江雪若强忍着困倦扒着眼皮看了眼,“姐你去哪儿了?” 程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眼眸垂下来,淡声道:“没事,睡吧!” 江雪若并没有放下心来,手臂抱住程焰,瞌睡消失大半,抬着眼,借着微薄的光亮看程焰,她身上犹裹着寒气,表情寡淡,眉眼里依稀还藏着未消的锋利。 于是她轻声问:“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她其实还想问,需要我为你分担些什么吗? 这是今晚第二个人问她是不是有心事,但程焰并不喜欢倾诉。 沉默的片刻,江雪若仍看着她,似乎希望她能说,但似乎又有些愧疚多嘴,慢慢的,那情绪变得有些沉闷,连眼皮都耷拉下去。只是手臂圈她更紧,企图告诉她,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程焰终于说了句,“联系不上我爸。” 江雪若抓了下程焰的手,似乎在安慰她,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忽然发现,就算是问了,似乎也是茫然,互相之间的了解稀薄得可怜。不过确认她不是因为妈妈和自己而烦躁,心里会好受很多。 有些事,似乎都没有做错,又似乎都做错了,但又无能为力。 人生总有很多遗憾,有些遗憾可以弥补,有些遗憾就永远是遗憾了。 比如无论妈妈再说爱程焰,缺失的十三年,再也补不回来了,整个童年少年期的空缺,让爱这个字显得异常苍白。 比如她深爱的姐姐和爸爸,永远都回不来了。 江雪若给了程焰一个拥抱,这是爸爸教她的,那时她常常和姐姐吵架,有时候是姐姐过分,有时候是她无理取闹,每当需要道歉的时候,她又拉不下脸,爸爸便说:“那就给姐姐一个拥抱吧!” 两个人在互相沉默中又睡了一小会儿,六点哨声准时响起。 军训确实很严格,第一天就哀鸿遍野,只有周思言因祸得福,悠闲地坐在队列旁观看,毛毛为了从他这里了解班级状况,特意准许他带手机,于是他光明正大坐在那里玩手机。 消息列表不停闪烁,私立学校过两天也要来军训,这会儿非常好奇他们的训练状况,因为听说之前的教官都是新兵,大多都是年轻人,多少还放放水,这次武警那边有任务,新兵都派出去了,反倒留了一群特战队的,正好接了军训任务。 只是没想到,李妄也联系了他:徐静跟我舅舅吵架了,你抽空跟阿时提一下,机灵点,懂怎么说吧? [周英俊]:放心吧,我还用你教。 李妄特意跟他说,多半是吵架原因是因为阿时,上次周思言跟徐静提阿时的事的时候,并没有报很大希望,只是觉得应该有一个契机让阿时爸爸知道,他们这些小辈跟季恒初也搭不上话,所以徐静阿姨最合适。 周思言忍不住问了李妄因为什么吵架,李妄冷笑一声:我舅大概猪油蒙了心。 徐静去找季恒初特意挑了阿时来军训不在家的日子,季恒初在省会,最近忙着开经济峰会,徐静去酒店找他。两个人碰面的前一个小时,疗养院才递过去消息,说周慈慧病情再次恶化,刚刚抢救过,估计熬不过春节了。 给他递消息,是因为周慈慧最近精神有些恍惚,无意识的时候,经常忍不住叫一声阿时。 但那边不敢让季时屿再去了,季时屿寡情到让人心惊的程度,但周慈慧看起来又是那么可怜,无计可施,只能把难题丢给季恒初,说不上是希望季恒初去劝服季时屿陪母亲,还是只是说给季恒初听,想让他愧疚。 季恒初也确实愧疚,当时周慈慧回江城,他得知自己有个儿子,他也并没有挽回周慈慧的意愿,但觉得她可怜也是真的。 原本说她精神状态已经稳定了,得知他结婚的消息,又严重了,她红着眼睛来求他,希望他可以把孩子交回给她抚养,说自己离不开阿时。 但是无论如何,季家的子孙,既然已经认回来了,没有再交给别人的道理,所以他再次拒绝了她。 周慈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这个酗酒抽烟,精神几度崩溃,季恒初更不敢让她带孩子。 于是阴差阳错,最后到了这种局面。 于是当徐静提出阿时出生时间有问题,以及很可能小时候受过周慈慧虐待,季恒初一个字都不信,他脑海里还闪烁着当初周慈慧苦苦要孩子抚养权的样子,那完全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不舍和痛心。 还有他自己跟周慈慧上没上过床,自己再清楚不过,还没成婚前两个人确实有过关系,是意外,事后周慈慧满脸惊恐地吃紧急避孕药,退一万步,就算万分之一的几率还是怀孕了,以周慈慧当时的态度,打掉孩子并不难,生下来多少不符合逻辑。 徐静很讨厌季恒初的自以为是,他总是高高在上,觉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似的,任何一点不符合他认知的东西都是错的,不该存在的。 以前徐静觉得孩子是他的,他想怎么养怎么养,自己毕竟只是后妈,不该越界多管,但她现在不仅心疼季时屿,更觉得季恒初是个傻逼。 于是她指着季恒初鼻子跟他对骂了很久。 周思言听完,倒吸一口气,一边觉得爽,一边觉得有人愿意为阿时做到这地步很欣慰,一边又忍不住担心徐静阿姨。 徐静当年之所以和季恒初结婚不过是家族落魄急需资金援助,那时徐静是主要负责人,公司走到死胡同不说是她的责任,至少是个导火索,所以她的愧疚和急于挽救的心态促成了这桩婚事,她需要季恒初的钱,季恒初需要一个能为他管孩子的人,家里不是请不起保姆,只是阿时那时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堪忧,需要一个绝对稳妥的人二十四小时看管。 他起初并没有想完全交给徐静,家里保姆司机都有,她只是在家待着管理那些用人。 只是徐静一向是个忠人之事的人,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阿时那么难搞的人,倒是一直对徐静态度很好,所以后来季恒初就完全放心交给她了。 季恒初这个人还算大方,说到的事都会做到,这些人不仅替徐家解决了资金问题,也一直往里头砸钱,徐静更是吃穿用度没有一处受委屈,房子车子都不在徐静名下,但是买多少季恒初从不过问。 说完,李妄特意交代:别跟阿时说周慈慧的事。 [周英俊]:放心吧!我又不傻。 他生平第一次面对一个垂危的病人,没有心疼和遗憾,只有一种快要解脱的轻松感,甚至隐隐希望春节快点儿过去。 他觉得自己有些恶毒,连忙打住了。 李妄又交代:顺便看着驰睿,他这个人烂好心得过分。 周思言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李妄笑骂了声:去你爷爷的。 说到爷爷,周思言抬头看了一眼队列,程焰站在最前头,眉眼冷得比冬日的冷风还要凛冽点。 她因为擦汗没有打报告,被教官罚了二十个俯卧撑,做完之后又因为回队列没打报告,又罚了二十个俯卧撑,然后江雪若忍不住替她说了句话,两个人一起又罚了二十个俯卧撑,整个队伍此起彼伏的笑声,然后整个班级的人都被罚俯卧撑…… 程焰已经做了至少四组了,教官终于发现,这小姑娘身体素质不错,夸了句。 刚刚几个俯卧撑趴下了不少人,教官喊了句原地休息,然后趁着空当,说要教他们几招女子防身术。 他指了指程焰,“你出来。” 教官一边卡程焰的脖子,一边拍着程焰说:“我困住你你尽全力反抗。” 一边对队列说道:“遇到歹徒从身后钳制的时候,因为男女力量悬殊……啊,我c……” 话刚落,被程焰一个过肩摔摔了过去。 程焰有些迷茫地看了眼教官,倏忽立正稍息:“报告教官,条件反射,你力气太小了,对不起。” 第49章 晚了一步 午饭时, 教官们列队进入食堂,吃完饭才松散一些, 几个人突然笑起来,“徐品峰呢?听说峰峰今天丢大人了。” “我那会儿在旁边,他想在一群小崽子面前秀呢!结果被秀了一脸。” “现在的中学生真的生猛,陆队知道峰峰就惨了。” “等着加训吧哈哈哈。” …… 一群人往教官宿舍去,准备午休,刚出食堂就碰到来视察的陆队,陆队身后,徐品峰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头,一脸还没接受现实, 以及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几个人憋着笑, 眼见着徐品峰刚刚挨过训。 陆队估计已经知道了。 徐品峰是个技术兵, 当初因为体能不合格, 差点没进特战队,但因为技术过硬, 陆队勉强给保下来的。 平日里陆队天天就骂他训练不积极,动不动就罚他。徐品峰是个脸皮厚的, 二皮脸得很, 这次给高中生军训还挨摔, 估计是真觉得脸上挂不住了。 一群人刚开始接了军训任务其实不大乐意,队里今年压着大任务,虽然现在正在焦灼期,但是专门腾出来十天来训高中生, 实在是让人很窝火。 毕竟都是祖国的花朵,也不是觉得不情愿,就是心里觉得急躁。 训这群高中生, 压根儿用不上他们,拉点新兵也能让他们练练手。 所以即便是徐品峰,也没把这些高中生放在眼里,甚至都要悠着点怕他们练伤了。 谁成想这祖国的花骨朵扎手得很,他被那女生过肩摔后,躺在地上,思考了很久我是谁我在哪儿这种问题,程焰那句报告教官,险些让他原地去世。 “真出息啊!被个高中过肩摔一次不够,摔擒也比不过,出去别说我是你队长。” 徐品峰垂着头,“陆队,你就别挤兑我了,你不知道那女生多恐怖,力气大,胆子足,手狠心狠,而且心眼子多得很,她还给我来虚招,我……” 陆队冷冷瞧了他一眼,“还好意思说。” 徐品峰真的怀疑人生了,说起来一是他轻敌,二是那女生招数套路真多啊,心眼子九曲十连环的。 那恶劣程度,都比得上他们队长了,据说队长还是师承老队长,真是一代更比一代损。 认真对起来,程焰肯定不是他对手,但一个高中生都需要他全力以赴,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这些年白训练了。 - 下午军训前,教官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据说被他们队长叫走了,临时推迟半小时,学生们都集合好了,又散开,一个个原地盘坐在训练场,吹着冷风,情绪却高涨。 “我爷爷可真牛逼啊!”周思言这会儿抱住阿时,企图给脆弱的阿时一点温暖。 季时屿表情冷淡,嫌弃地把周思言扒拉下去,顺势看了一眼队伍头的程焰,程焰中午睡觉有点落枕,不严重,不至于动不了,但是大概有点疼,歪着头,表情暴躁得很,略微阖着眼皮,满脸生人勿近。 她旁边,自动划开一米的圈,没人敢靠近。 她盘腿坐在那里,正发呆。 季时屿倏忽笑了下,这人真是到哪里都不可能低调。 他不由想起在南菏的时候,程训之不止一次敲打她,叫她来江城收敛点,别惹事。 这要求对她来说,委实有点困难了。 周思言看见阿时看着人笑,顿时撇嘴,“阿时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说着,周思言高声喊了一句,“爷爷,咱俩来掰手腕。” 程焰扭头看了眼周思言,上下打量他一下,嗤笑:“别自取其辱,我让你四只手你都不行。” 两个两个班级是一个大班,在一起军训,十三班和十四班是一组,这会儿不仅十三班,十四班的人也都忍不住扭头看程焰,哄笑声伴随着窃窃私语。 以前就觉得程焰这个人脾气冲,不好惹,但今天上午是真见识了,程焰不仅是莽,是真的厉害。 一些人庆幸自己没惹过她。 教官大概一米七多,不到一米八,体重在一百五左右,程焰站在他面前,显得瘦弱很多,但并不妨碍程焰过肩摔他。 教官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愣了几秒钟,下头一群人想笑不敢笑,只能低着头,憋着。 过了好一会儿,徐品峰才咬咬后槽牙,调侃道:“你这小同学,来拆我台的?” 程焰站得笔直,额头沁着汗,眼神坚毅平静地看着前方,目不斜视道:“报告教官,没有。” 徐品峰冲她招了招手,“学过?不用打报告,直接说。” 程焰终于才松弛下来,表情仍带着点迷茫,“没有。” 徐品峰觉得这事儿多少有点打脸,为了挽回自己做教官的尊严,教他们摔擒动作的时候,又把程焰拉出来了。 结果程焰动作比他还熟练,掀腿压颈,一招制敌,又快又准又狠。 他咬牙切齿,“没学过?” 不是他不行,是他觉得一个没学过的高中生,不值得严阵以待。 所以教了动作要领就让她配合示范。 程焰觉得自己确实不算学过,但仔细想来,似乎终于想起来程训之小时候没少教她在力量悬殊的时候,如何打赢,或者脱困。 而且她有丰富的“实战”经验。 最后程焰也没解释,只是教官看起来有点儿气急败坏,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才接受现实,休息的时候叫程焰过来掰手腕,程焰没赢,但是徐品峰在僵持了近三分钟之后才赢了程焰。 那效果,还不如输了。 周思言自然不是要自取其辱,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就是扯淡一句,这会儿咧嘴笑道:“来嘛爷爷,让赵沅给你掰,我沅哥撸铁的。” 程焰懒得理他,抬手指了指他,意思是少逼逼。 周思言最后还是抛弃季时屿凑了过去,盘腿坐在程焰面前,在程焰抽他前小声说了句,“爷爷,我跟你说,阿时的妈妈跟他爸吵架了。” 程焰原本是真准备抽他,闻言顿时收了脾气,敛着眉,低声问了句,“因为季时屿?” 周思言点点头,他还没告诉阿时,那会儿跟李妄答应得干脆,其实真不知道怎么提,阿时太聪明了,无论怎么委婉,阿时肯定都能猜到来龙去脉。 周思言简单给程焰交代了,从徐静去找季恒初,到季恒初不相信周慈慧会干那种事。 自己亲爹还没后妈相信自己关心自己,说出去谁信? 阿时心再硬,也不可能真的毫不在意。 周思言都愁死了,“爷爷,这我怎么说?” 总感觉他俩很像,所以问她跟问阿时差不多了。 程焰扭头看了一眼季时屿,平静道:“实话实说,他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而且他应该不喜欢欺瞒。” “这么了解呢?” “合理推断。” 周思言低头想了会儿,觉得程焰说得对,但还是开不了口,想想都难过,但凡季恒初对阿时多一点关心,都不至于现在阿时对徐静比对他都亲,季恒初对阿时也不是全然都是不好的,他也曾耐心陪伴,也曾倾注心血,他只是相信周慈慧,胜过阿时罢了。 阿时其实也并没有恨自己父亲,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被爱。 周思言不忍心阿时难过。 再琢磨琢磨吧! 他抬头看程焰,暂时不想这件事了,笑着跟她说了句,“你跟阿时昨晚上去约会啦?” 程焰皱眉,“你注意你的措辞。” 周思言撇嘴:“你和阿时一个比一个凶,真心疼你俩以后的孩子。” 程焰眉头皱得更深,总觉得他这句话有问题,又一时没想明白什么问题。 周思言继续说:“阿时肯定是看你昨天下午来的时候就一直心情不好,所以晚上又看见你不睡觉,才跟着你下楼的。” 程焰:“不是去陪你的?” 周思言:“怎么可能,他送我去医务室的,他要是愿意陪我就不会留我一个人在那儿了。” 程焰挑眉:“真惨。” 周思言:“……这是重点吗?” 说完看着程焰四大皆空的目光,顿时乐了。 回去后拍了拍季时屿的肩膀,“阿时,你真是惯会给自己找hard模式。” 季时屿没听懂,但还是“嗯”了声。 - 下午换了个教官,新教官气势十足,拿着个保温杯过来,喝了一口水,然后突然笑了,“听说上午有人把你们教官都揍趴下了,来,出列叫我认识认识。” 程焰上前两步,立正:“报告。” 余光里看到教官的正脸,总觉得很熟悉,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陆丰…… 岛上……大排档……那辆破桑塔纳…… 画面从脑海里快速闪过,那时候陆丰穿着夹克,和现在大相径庭,她一时没认出来。 陆丰显然也认出来了程焰,他先是皱了下眉,片刻又恍然一笑,“好样的。” 下午陆丰训他们,程焰却一直恍惚,好几次想找机会问一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竟然是江城的警察,可武警是军人吧?他和程训之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她很少对不相干的陌生人穷追猛打地追问一些事,但大约最近程训之太过反常,她忍不住想问陆丰,企图从他这里打听一些程训之的消息。 一整个下午,程焰好不容易借着休息的空隙去找陆丰,还没走近,陆丰就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严肃生疏。 于是程焰的语气都压平了,“陆叔叔……” 陆丰“嗯”了声,表情冷淡。 程焰不太明白,在南菏,似乎对方没这么冷。但她并没有气馁,想做的事,不会因为一点点挫折就放弃。 比起受点儿冷淡,她更想多知道点儿程训之的事。 “没想到在这儿能看见您。”程焰坐在他对面不远处,抬头轻声问:“您和我爸……” 陆丰打断她,“不熟。” 程焰沉默好一会儿,点头,“哦,打扰了。” 程焰压着脾气离开,十四班的一个男生不知道因为什么正骂骂咧咧,“季时屿那样子我看他都来气,我要是睿哥,我就不手下留情。” 说着,突然迎面撞上程焰,程焰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他顿觉不爽,尤其刚刚一群人在吹嘘她。 跟季时屿一丘之貉。 他一边撞了下程焰的肩膀,一边阴阳怪气了句,“还不是教官让着,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驰睿对程焰那天在楼道的样子记忆深刻,总觉得不妙,上前两步试图拉住他,叫他别惹她。 可晚了一步。 程焰整个人正处在极度的不爽中,她一向不耐挑衅,在对方撞过来的那一刹那,她身体已经比大脑反应快地抓住对方胳膊,将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她扯了下头发,嗤了声。 “废话真多。” 第50章 可以 外班的人还是不太了解程焰, 逞口舌之快是很爽,你骂我, 我就有理由更狠地骂回去。 李成逸就是这样想的,被季时屿气到了,就想找事。 尤其那天听说这女生还找睿哥的事,更看她不顺眼,想吵架。 只是没想到对方一步到位直接上手,下手还这么狠。 程焰不常和傻逼计较,但是她很讨厌管不住嘴的,尤其她还知道点隐情。 她这人向来不憋屈自己,打了再说。 李成逸在地上滚了半圈, 腰背像是断裂了一样, 他浑身肌肉痉挛了一下, 然后身子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骂人,可喉咙里竟发不出声音了, 大脑嗡嗡作响,模糊地听到一句“废话真多”。 暴戾像是潮水一向褪下去, 只剩下一点茫然和余悸。 恐惧是一瞬间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 他觉得程焰毫无学霸的影子, 暴戾又狠毒。 驰睿把人拉了起来,李成逸似乎终于才找到一点底气,怒目看着程焰。 只是季时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的角度, 正好挡住李成逸看程焰的视线。 季时屿平静地看了李成逸和驰睿一眼,含着警告。他似乎并不是像驰睿一样来劝架的,他手里捏着根军训的皮质腰带, 捞在手心里把玩着。 李成逸没来得及再说话,驰睿把他扯走了。 程焰表情仍是有些嫌恶,侧头看到季时屿,问了句:“他们又干嘛呢?” 无缘无故找什么事。 沈逸风也跟了过来,摇头说了句,“没事,常态了。” 一起军训离得太近,互相看不惯,嘴炮是常有的事,哪成想程焰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完全摸不准路数,有时候连骂都懒得骂,这会儿下手却这么干脆,李成逸都有点被摔懵了,搁平时早开骂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跟驰睿兄弟情深,阿时孤僻冷傲,别人提起来都是害怕或者敬而远之居多,驰睿人缘倒是挺好,为人也可以,也并不大多管别人闲事,就是对阿时这件事异常执着而已,驰睿玩的那些人,一向看不上他们这群家里有点“臭钱”就臭显摆的,也算是借驰睿的名头公然搞仇视了, 平日里见了阿时面倒不敢正面刚,背地里垃圾话倒是多,阿时一向都懒得在意,除非挑衅到眼前,很少插手。 程焰在南菏就看惯了学校少男少女们那点弯弯肠子小心思,稍微一琢磨也知道怎么回事,于是点了下头,“嗯”了声。 她看了季时屿一眼,军训服大多宽大不合身,或者穿起来奇奇怪怪,穿在他身上,倒是妥帖顺眼。 只是程焰强迫症犯了,扯了下他的袖子,把他一只撸起来的袖子拉下来。 季时屿:“……干嘛?” 程焰:“看着难受。” 一只卷起来,一只不卷,她难受。 季时屿轻啧:“你看别人难受也动手动脚?” 程焰面无表情:“我不看别人。” 季时屿挑眉,半晌:“哦。” 身后沈逸风和周思言互相拿手肘杵对方,表情都透着意味深长。 周思言更是连声啧啧,偏头对沈逸风说:“你看阿时那表情,我觉得他以后家庭地位堪忧。” 沈逸风轻笑,扯着他去了远处,再次求证,“徐阿姨跟季叔叔吵架是因为季叔叔不相信阿时说的话?” 周思言耸肩,“反正妄崽是这么说的。” 沈逸风比周思言想得远,阿时的父亲是个很精明的商人,不然也不可能把生意做那么大,当年就算是那么多人认为他在感情问题上犯糊涂,他也没有做出来失去理智的事,依旧婚前各自公证财产,最后实在无法磨合也离了婚。 他是个绝对理智的人,阿时性格说起来跟他还是有些像的,唯独在这件事上一再坚持地相信周慈慧,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说会不会还有别的事,比如周慈慧说过什么?或者阿时隐瞒了什么?” 不然任谁也无法理解,到底季恒初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坚定认为是阿时在撒谎,又那么信任维护周慈慧。 周思言皱了皱眉,其实他也说不上来,比起沈逸风他们,他从小到大他跟季叔叔打交道更多,印象里不是太离谱的人,甚至一开始对阿时是很好的,只是那好显得有些笨拙,不会带孩子,尤其是阿时这种孤僻到有点偏执的孩子,家里保姆司机用人很多,后来又有了徐静,要说季恒初对自己儿子不上心,也不是。 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父子两个人的关系就走到这一步了,阿时似乎也无意去挽救这段关系。 “你们不是打听周慈慧了吗?打听出来什么了?”周思言皱着眉问了句,虽然阿时每天表现得无所谓,最近甚至跟他爷爷在学习上“相爱相杀”不亦乐乎,但他总觉得这事一直压在那里,迟早出问题。 沈逸风摇摇头,“还没什么消息,不过赵沅听说周慈慧当年被送回来的前两年,行踪刻意隐瞒了,没人知道她在哪儿。” “有猜测吗?”周思言觉得,江城这一亩三分地,哪里有什么不透风的墙。 沈逸风再次摇头,“还在问。” 周思言忽然想起来,“而且有个奇怪的事,当年把孩子从周家送回季家的时候,周慈慧就没出面,那会儿周家自己都承认,周慈慧精神不太正常对孩子动手。现在为什么季叔叔不相信虐待以及隐瞒年龄的事?” 两个人讨论半天,自然什么也讨论不出来,对于阿时那时的生活,完全想象不出来,周慈慧在江城的近三年,阿时是独自被一个犯罪分子当狗养着?那周慈慧去那三年呢? 她是怎么对阿时的?她知不知道男朋友对阿时的所作所为?又作出了什么反应? 俩人忽然发现,对于这一段,似乎阿时一个字都没提。 - 军训第一天程焰出尽了风头,之后九天倒是都安分得很,也没人愿意惹她了。 那位姓陆的长官就带了他们半天,之后再没出现过。 程焰想过再见面的时候求证一句程训之到底以前是不是干过不好的事,他说不熟,可没说不认识。 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有缘分吧,两个城市相隔万里竟然还能遇到,说没缘分,同在一个基地,都见不到一次。 每天训练都很累,回了宿舍只有半个小时的洗漱时间,大多时候大家回宿舍倒头就睡,手机不允许出现,程焰的手机锁在柜子里,很多次她都想偷偷拿出来看一眼,看看程训之有没有联系她,但最后都忍住了。 她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疑神疑鬼的人。 程训之说过,人最难做到的就是放下,放下猜忌、怀疑、成见……等等。那些东西会一层层裹住你,让你变得偏狭,你放下一点,就轻松一点。 程训之希望她做一个洒脱的人,而洒脱首要的一件事,就是学会“漠不关心”。 程焰觉得程训之天天净瞎扯,但她此刻能做的,也只是等着。 好在她并不算倒霉,军训结束回家的那个晚上,她刚爬上床就接到了程训之的电话。 “军训完了?”这是他第一句话,语气随意得让程焰这十天来的烦躁显得多余且好笑。 于是程焰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从他为什么不去买个手机,到他天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再到他什么事也不说。 程焰离开南菏之后,第一次掉眼泪,她声音颤抖着,带着愤然,“我觉得我现在像是个在等待凌迟的犯人,不知道头上的刀什么时候才能落下来。” 那种程训之背着她偷偷干不好的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很努力地告诫过自己万事随缘不要强求,可她到底是个俗人,做不到漠不关心。 那是程训之,再不好也是她亲爸。 程训之在那头抽烟,沉默着,长久不说话。 耳朵边有轻微的电流声,还有风声,程焰甚至能想象得到程训之此时抽烟的神情。 许久,久到她气都消了,旋即觉得自己无聊,他要是愿意说,不至于她到现在连他曾经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程焰开了口,“我妈跟我说了,你大学没毕业就出去混了。” 他终于“嗯”了声,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听不出丝毫情绪。 程焰便又觉得难过起来,感觉自己在面前一个黑洞,他什么都不说,程焰也看不出来任何轨迹。 “说你腿是跟人打架斗殴断的。” 程训之再次“嗯”了声。 程焰忽然有些恼,问不下去了,直言,“我不信。” 程训之的声音有些冷,骤然说了句,“程焰,你必须信,你爸就是这样的人,谁问你你都要这样说,对你对你妈都好。” 程焰瞳孔骤然缩了下,喉咙里似乎有什么堵在了那里,她脑子里在一瞬间闪过很多东西,似乎抓住了,又似乎没有抓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焰觉得抓住手机的手都开始发抖,她才忽然说了句,“军训的时候教官夸我身体素质好。” 程训之“嗯”了声。 程焰吞咽了口唾沫,突兀说了句,“我想报警校,你觉得可以吗?” 程训之又是很久不说话,程焰这次也没有再开口,安静等着他说。 程训之似乎已经抽掉了一支烟,划动打火机又点了一根,深吸一口吐出去,然后才说了句,“你大了,自己能做主。” 程焰眨了眨眼,发现眼睛有些酸涩,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怀着怎样的心情,是否应该追问,是否应该气愤。 她想了很久,没有答案。 最后只确认了一句,“爸你觉得我可以考上警校吗?” 程训之回答她:“可以。” 程焰扯了下唇角,决定其他的不再问了,“我知道了。” 第51章 老宋 程焰睁着眼到凌晨才睡, 照旧还是六点起了,她去学校上了早自习, 七点半回来吃饭。 周敏玉还是很忙,给驰睿母亲驰宛青亲戚的离婚案子办砸了,女方隐瞒了两段婚外情史,导致准备不足,最后财产分割和抚养权问题都不满意。对面打过来电话,冷嘲热讽的。 一口一个感谢,语气里却全是揶揄,周敏玉掐着眉心,似乎想发火, 最后也只是说了声, “抱歉。” 电话刚挂, 驰宛青电话又过来, 问有没有挽回的余地,说那男的也出轨, 为什么偏偏揪着女方这点错,孩子都四岁了, 那男的压根儿没带过孩子, 争抚养权有什么意思。 周敏玉起身去了阳台, 第不知道多少遍解释,“这些您应该提前就告诉我,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挂了电话, 周敏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目光透过阳台的玻璃去看外面的天空,铅灰色的云显得压抑沉重。 要下雪了。 周敏玉回来吃饭的时候,孟姨忍不住说了句,“这年头,出力不讨好的事真多,您跑前跑后,倒是落埋怨。” 周敏玉冲孟姨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孟姨悻悻低了头,觉得周敏玉就是脾气太好。 周敏玉并没有多生气,面色平静说了句,“工作而已。” 江雪若皱了皱眉,小声埋怨:“驰阿姨怎么这样。” 周敏玉撕了块饼,没什么胃口地嚼着,说了句,“大人的事,跟你们也没有关系,别瞎操心。” 江雪若还想说什么,一时没想起来怎么说,皱着一张脸,不怎么服气的样子。 吃东西都有些食不下咽了。 其实她只是担心母亲,母亲本来就不是长袖善舞的人,以前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没少帮她应付人际关系。现在爸没了,母亲显得更沉默了,搁以前,母亲也不是什么案子都接的,最近似乎变忙了,接活儿都不挑了。 估计也是因为,爸没了,还要一个人供两个学生。 周敏玉这些年不至于没存款,但父亲那些财产,江家搅和着,母亲估计一分多余的都没落手里,别墅也因为学区房的事儿主动放弃了。 这套房估计都得花掉她不少的存款,这么拼命,估计是想多存些钱。 江雪若有些自责,母亲嫁到他们家,哪里是高攀,全是他们在高攀。 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反而是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让母亲更难做。 她表情的愧疚和难过太过于明显,明显得让程焰忍不住皱了下眉,“驰宛青都殷勤成那个样子了,妈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驰宛青不是差钱的人,跟周敏玉也没什么交情,舍这么大脸面过来频繁献殷勤,无非是一开始就知道这案子不好做。 江雪若还是有点呆,懵懂地看着程焰。 周敏玉抬眼看了程焰一眼,有那么一瞬间,她从她脸上看到了程训之的影子。 周敏玉对着江雪若点了点头。 她早有心理准备。 江雪若似乎终于才明白些什么,点点头。 那就好。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去学校,到了校门口,江雪若才发现自己校徽和胸牌没有带,只能跟程焰说让她先走,自己回去找。 她瞪着自行车骑得飞快,虽然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但她向来胆小,生怕迟到,慌里慌张的。 到了家冲进卧室,母亲在客厅里追问她,“忘带东西了。” 她应了声,“嗯。” 周敏玉看了眼表,叮嘱,“别着急,还早,来得及。” 江雪若这才缓了一口气,拿了东西,再三放进手里确认没有别的落下的东西,然后才出卧室。 周敏玉突然拉住她,“雪若,等一下,妈问你句话。” 江雪若迟疑地看了母亲一眼,“怎么了?” 周敏玉有些为难,对于程焰,她时常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管,能不能管,但作为一个母亲,程焰不在身边她可以装作不在意,既然在身边,有些事她是真的不能坐视不理。 “你姐和你们班的季时屿,关系……很好吗?” 时神? 江雪若点点头,“挺好的,他俩坐同桌,而且姐姐说他们在南菏就认识了,以前租住在她家里的房客,来江城的时候,程叔叔怕姐不会坐火车,还特意托他带着一起来呢!” 这事周敏玉都不知道,但越听越不安,“他们……” 江雪若不知道周敏玉什么意思,有些焦急地看了一眼表,“妈我要上学去了,快迟到了。” 周敏玉迟疑了下,还是挥了挥手,“没事,上学去吧!” 前几天老师打过来电话,说军训时的时候监控里看到两个人半夜不睡觉在训练场散步,老师只是说让她注意一下孩子的状态,怕是有心事,高中三年很重要,建议家里如果有事不要耽误孩子学习,耽误不起。 但周末回来还没有问,江雪若就偷偷过来问她,问可不可以寒假带姐姐回南菏一趟,补习也不差一两天,说程焰想她爸爸了。 她便猜到,可能是因为程训之。 但老师话里话外,都有点别的意思,应该是说给她警惕的。 她不由想起还在别墅的时候,渺渺腿伤,来接她的男生,好像就是季时屿。 还有国庆那次…… 还有…… 周敏玉心里便始终有些不安,纠结来纠结去,周末两天都没下定决心找渺渺谈谈。 这会儿突然吐了一口气,还是再看看吧!渺渺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孩子,她也不希望让好不容易融洽的母女关系再次变得僵硬。 - 现在是周一,还没开始上课,就传来消息,说是第三次月考时间定了,这周四周五。 本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只是没想到刚军训完就考试,顿时一片哀嚎。 更可怕的是,军训时候,钢铁般的毛毛在下班路上遇到飞车党,撞骨折了,现在在家休养,所以十三班的数学暂时由政教主任宋晓东担任。 宋晓东这人也是七中标志人物,瘦竹竿一样,长得像小头爸爸,讲课时招牌动作就是捏兰花指,说话娘里娘气的,且对早恋问题极度敏感,宛如人形探早恋机器,看谁关系都不正常。 学生们私下里偷偷叫他东姨。 上下好几届的学生都评价他特别事儿,路上看到男女同学走在一起都要叫来问问是不是关系不正常。 “东姨退出江湖多年,竟然要出山了。” “完了,咱班这几个男女同桌的要惨了。” 有人模仿宋晓东的招牌兰花指,倚靠在桌子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伤风败俗。” 一群人笑起来。 程焰昨晚上没睡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被笑声吵醒,直起头,转了转僵硬的脖子,侧头看到季时屿,问了句,“时神,周末还好吗?” 季时屿看了她一眼,她这人一向睡眠规律,熬夜后显得元气大伤似的,眼底一片阴霾,阴沉着一张脸,还没清醒,倒是挺关心他周末有没事。 她是说徐静和季恒初吵架的事,他听出来了。 军训后周末回家之前,周思言终于还是不得不说了,沈逸风几个人都劝他,别跟他爸吵了,徐静特意捡了季时屿不在的时候找季恒初,肯定是不希望他再为这件事伤心,如果他再为了她跟季恒初吵一架,倒是辜负了她的好意。 季时屿只是笑了声,没说什么。 他一点都不意外季恒初的态度,有时候也会觉得匪夷所思,可有些时候,事情再离奇,还是发生了。 他并没多放心上,倒是程焰还惦记着这件事。 季时屿剥了一颗糖,递给她一颗,咬着一颗糖,含混着声音说了句,“挺好的,把私房钱给我妈了,免得她被经济制裁,她表示还能跟我爸大战三百回合。倒是你,昨晚上捉鬼去了?” 程焰愣了下,听出了季时屿开玩笑的意味,不过语气确实不像有事。 于是她哼笑一声,“鬼不在我旁边坐着吗?” 季时屿点点头,“行,今晚上就去找你。” 程焰觉得季时屿偶尔非常幼稚。 她点头,“我开着门,谁不来谁孙子。” 季时屿:“……” 预备铃响了,班级里还是没安静下来,第一节 就是宋晓东的课,不少人在赌东姨第一节课会搞什么幺蛾子。 以东姨居委会阿姨的风格,一天不找点事都觉得浑身刺挠。 “调座位吧!三对儿男女同桌,他今天肯定得先拆一对儿。” “不过以老宋争强好胜的性格,估计更关心月考。他带十三班哪怕一天,他估计都不允许十三班退步。” “班级奖励金,老宋这个人还是特别大方的,之前听说他经常自掏腰包奖励优进生。” …… 一群人越说越兴奋,宋晓东进来的时候,拿着教尺敲了几下桌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进的是菜市场呢!菜市场都比你们安静。” 下头哄笑起来,有人贫嘴,“这不是知道宋老师来代我们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太兴奋了嘛!”平日里太无聊了,一成不变的生活总归是无趣的,换个新老师也是值得兴奋的,哪怕是个魔鬼换另一个魔鬼。 宋晓东笑了声,“就你们废话多。行了,你们都猴精,估计也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就不多说了,把你们周末的作业拿出来,这周不讲新课,主要是复习。” 然后一节课四十分钟里。 程焰举了两次手,脸上带着没睡够的烦躁,眯着眼说,“老师,题算错了。” 宋晓东没备课,临时挂的板书,一黑板算错五六次,程焰看得强迫症都犯了,实在忍不住。 第52章 时哥 宋晓东刚开始脾气还好, 过了会儿,也忍不住有了点不痛快, 干脆不讲了,找人上来直接板书,一组四个人,四个人一起写,然后从四个人中间随机选个解对的给大家讲。 说是调动学生积极性。 教课这么多年,碰到的学生多了,这种没备课的时候,也很容易应付过去,遇见程焰这种较真的学生, 就容易让人冒火。 不过再棘手的学生他也能应付, 四个人都错了, 宋晓东就挑个成绩不错的起来讲。 他不再自己讲了。 程焰数学成绩是最好的, 可宋晓东偏不叫她,遇到难题只叫季时屿。 连夏天都不叫, 因为季时屿是程焰同桌,他用这种方式隐晦告诉程焰, 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不少人偷偷张望程焰, 心想纪律委员是真猛啊!上来就撞枪口。 老宋还真是小肚鸡肠得很。 季时屿只能戳了一下程焰, 叫她安生会儿别找事,宋晓东出了名的小心眼。 程焰“哦”了声,干脆写别的题去了,强迫自己不去看黑板。 不然眼疼。 她无意拆宋晓东的台, 但宋晓东不知道是年纪大了健忘,还是昨晚跟她一样没睡好,还是单纯敷衍不上心, 总之说话总感觉有点儿前言不搭后语,经常说错,板书也是时不时写错掉,有时候能反应过来错了,有时压根儿就没意识到。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喜欢宋晓东。 大概是因为他讲课态度太敷衍了,毛毛虽然天天被吐槽,但教学态度还是很严谨认真的,所有的题目都会自己做一遍才会给同学们讲,偶尔板书错了也是很偶然的意外,遇到不会的也会问问程焰季时屿夏天有没有思路。同学们私底下吐槽他大多是因为他的严厉不近人情以及奇异的穿衣风格,没有人会质疑他的教学水平和态度。 但宋晓东这个,一看就是没备课,而且精神恍惚,态度很敷衍。 一些简单的错误,大家就直接提了,几个难题,关键步骤,不少人跟不上思路,错了也没法立刻发现,程焰不说难受,因为错一下要多挺多计算量。 终于最后一道题了,很难,毛毛布置的时候直接说过,最后一道题可以不用写,季时屿只看了一眼题目,只有个大概的思路,其实程焰也没做,周末情绪不太好,她难得偷懒。所以这会儿也抬头看着黑板,心算着。 老宋点名要季时屿上去,季时屿上去的时候就皱了下眉。 解到一半,程焰还是没忍住,扬声说了句,”题目都是错的,别算了。不然你题目那个3改成2再算试试。“ 季时屿摸了下下巴,扭头看了眼程焰,说:“能算。” 程焰嗤一声,“你闲的?这计算量,你得算到下节课去。” 季时屿扯着唇角笑了下,她这脾气真是跟她爸一模一样,他敲了下黑板上某处,问她,“加个限定条件,a<0?” 程焰思考片刻,赞同点头:“可以,厉害啊时……” 一句时神卡在嗓子眼,程焰硬生生转了个弯,“……哥。” 厉害啊,时哥。 当着老师面叫时神不合适,叫时哥也没好到哪里去。程焰烦躁地抿了下唇。 季时屿转身,微微欠身,意思是,谢谢大佬夸奖。顺便看了眼宋晓东,“老师你觉得行吗?” 台下不知道为什么,哄然笑了,是在笑他们冷淡寡言的时神在同桌面前百依百顺还带捧场的,多少带着带着点反差感,有点好笑。 可宋晓东听着,太像嘲笑了,宋晓东叉着腰,捏着兰花指把一节粉笔砸向笑得最夸张的周思言那里,“嗡嗡什么,要不你们上来做?” 周思言疯狂摇头,“老师我是傻子,我没有智商。” 宋晓东没回答,季时屿便只当他默认,兀自算了起来。 加了限定条件,计算量依旧不小,下课铃响的前三分钟,季时屿才终于算出答案,然后转过身,手撑在讲桌上,说了句,“不难,就是有点绕,抄下来算一遍,还不会去问学习委员。” 倒是比宋晓东还像老师。 大家生怕拖课,高声嚷着,“懂了。” 周思言看热闹不嫌事大,“懂了,时哥。” 笑声又起,季时屿敲了下桌子,警告意味明显。 末了,嘴角却噙了一点笑意,浅淡,稍纵即逝。 宋晓东甚至全程都没听懂季时屿和程焰在说些什么,这堂课的参与感很低,他便也没计较季时屿自作主张不讲题这件事,简单交代了一下周四周五的月考,然后把教案夹在腋下,阴沉着脸踩着下课铃离开了教室。 短暂的安静,等东姨彻底消失在三楼,十三班才跟水突然沸开了一样炸了锅。 周思言手圈成喇叭,隔着好几排的距离在喊,“时哥,小卖部去不去啊!给你买糖吃。” 这几个月里,大约季时屿多了点人情味,让周思言也放肆起来。 季时屿懒得理会他,侧身指尖指了他一下,警告他闭嘴。周思言嘿嘿笑,扭头跟沈逸风说,“瞧瞧,越来越像了。” 程焰低着头在算题,身旁季时屿还没坐定,薄斯臣就来找他,跨坐在前座那里,说了句,“听九班人说老宋最近很反常,前段时间不是给他们代历史课,讲课照着课本念,跟没讲似的,今天也没好到哪里去,不知道怎么搞的,不会老年痴呆前兆吧?” 虽然他今年才四十二岁。 老宋这个政教主任抓学习和纪律,这两年都不担主课了,偶尔代代课而已,但两年前他也是数学组的核心人物,比毛毛差点儿,但还是也不错,就是人太事儿了招人烦。 季时屿抬眼,摇头,“谁知道。” 只是那神态表情,偶尔的精神恍惚,倒是跟周慈慧有点儿像。 薄斯臣叮嘱:“跟你同桌说说,少惹他。”也不是怕他,就是烦,他向来是那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人,有事没事请请家长。 今天这事,程焰属实有点太不给脸了,老宋第一天代课,一点面子没留。 季时屿无语看了薄斯臣一眼,“她不就在这儿坐着,你再让我传个话?” 薄斯臣耸肩:“我这不是怕打扰她学习。” 程焰专注干什么事的时候,身上流淌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气质,仿佛打扰她跟犯罪似的。季时屿侧头看了一眼,程焰捏着笔的手指十分用力,指尖划在草稿纸上,力透纸背。 她的字跟她的人一样,锋芒毕露。 季时屿还没看一眼,程焰算着题,头也没抬,面无表情开了口,“我耳朵又没聋,听得见。” 她还懒得管呢! 薄斯臣忽然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程焰挺有意思,大概爱屋及乌吧! 他又说了句,“我总觉得他最近要找你和阿时的事,你俩悠着点吧!” 程焰挥了下手,意思是多大点事,她又不违纪,能怎么着她。 一节课下课,不少人也在议论宋晓东,说他最近越发过分了,那天看到学生食堂里对坐一起吃饭,都把监控调出来直接发给人家家长了,说关系正常的男女学生,哪有面对面吃饭的。 因为这件事,外校都知道了,隔壁私立提起来都要笑一遍。 论坛上不少人匿名发帖,校领导肯定是知道的,但是就是不管。 还有代班九班的时候,每次放学老有一个男生来等女生下课,他盯了几次,又是去给家长告状,结果得知人家是亲表兄妹。 “老宋是不是脑子不太正常了?越来越离谱了。” “我都想去校长那里投诉他了。” “我总感觉,时神和焰姐要惨了。” …… 没想到还真被说对了,还没到中午,宋晓东就叫人传话,让季时屿和第六排中间位置那个女生换个了座位,说他近视坐在最后一排不好。 搬走的时候,程焰面无表情的,但是一直盯着他看,眼神里带着几分阴沉。 季时屿笑了声,“舍不得我?” 没想到程焰竟然点了下头,季时屿虽然天天嘲讽她的英语,但不得不说,程焰英语感觉进步多了。 她不是很理解宋晓东到底闲得蛋疼干什么,“因为我上课挑他的刺?” 季时屿轻笑了声,每次程焰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说:“有一点吧!不过不是主要原因。” 程焰“嗯?”了声,她不是九中的人,甚至不是江城人,以前也没听说过宋晓东,也不怎么跟人聊八卦,所以到现在还不太知道,宋晓东这种对早恋草木皆兵的人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季时屿忽然有些词穷,他身边还有周思言这个话唠,沈逸风赵沅和薄斯臣遇到事也会跟他提,倒是程焰,有时候闭塞得像是异次元的人。 大约她自己也并不在乎。 但季时屿还是觉得隐心情不怎么好。 只是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不想直白地说,他思考片刻,低声说了句,“大概是因为你叫我哥了吧!” 程焰:“……” 她一脸你他妈没开玩笑吗的表情,显然没读懂他的潜台词。 季时屿已经懒得点拨她了,只是突然挑了下眉,笑道:“要不你再叫一声我听听?” 程焰还没吭声,过来替阿时搬东西的周思言突然学着程焰的表情,对着季时屿说了句,“滚。” 那声滚让季时屿差点儿笑出声。 程焰却拿着书摔了下周思言,没吭声,但那表情就是一副你骂他干嘛的样子,而不是你不许学我。 她没别的意思,就是条件反射。 周思言抱头,不可置信看了程焰一眼,最后嘀咕了句,“我要是老宋我也得疯。” 第53章 同桌 位置调换后宋晓东也没再找程焰和季时屿的事, 毕竟是第一第二名,老宋再事儿对好学生还是抱着点宽容的, 也不会在这时候影响他们考试心态。 大家也都在积极准备月考的事儿,注意力也没在他身上。 九中两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的,月考大家不至于不重视,但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不过九中有不少奇葩的奖学金规定。 每学期的一次期中考一次期末考外加两个月考,总共四个考试是固定的考试,都是长期纳入奖学金发放范畴的。 比如进步奖,一学期四次考试中,初始名次在全年级一千五百名到一千零一名内,连续进步总名次超过五百名的, 奖学金三百, 一千名到五百零一内, 连续进步超过三百名的, 奖学金五百,五百名到三零一名内, 连续进步超过一百名,奖学金八百。因为其他奖项基本覆盖前三百名更多, 所以不设进步奖。 其他林林总总各种奖励金都很多, 每年学期初评选上学期奖学金金额的时候, 甚至要成立一个专门的小组,负责计算、复核、监督。 关于进步奖,月考和期中考连续进步的,这次再进步哪怕一名两名, 都很有机会拿一下这一项的奖励。 学校奖励机制覆盖范围很广,基本只要努力,都能拿一些奖项。 而这些奖金, 一小部分是学校出的,更大一部分是企业资助,所以每个奖项的名字都不一样。 其中一个,就叫守初奖,季恒初捐赠的。 学校的第三图书馆,也是季恒初捐赠的,他是个成功的商人,外人眼里热心公益和教育事业的企业家,以至于即便是公立学校,学校的领导人见了他和他太太徐静都会客气几分。 周思言和沈逸风他们,就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季恒初能做到和所有人关系打点的都很好,对这个世界似乎充满责任感,唯独对自己的儿子,总是缺乏一点耐心和信任。 明明阿时不是那种叛逆的孩子。 甚至于你对他好的时候,会发现他这个人内心其实很柔软。 程焰没考虑过奖学金的事儿,她的成绩也没有太多的进步空间,她甚至都没想过要怎么样超过季时屿,多数时候只专注自己,其他随缘。 但是她还是很希望考第一的。 还是记挂着,考十次第一,或许程训之会来看她。 也许,真的会来。 第三次月考题目非常简单,估摸着是看大家刚军训完,不想打击大家。 周一成绩表出来,名次这次波动非常大。 题目简单,反而很容易暴露问题,成绩好的拉不开分差,成绩差的很容易往前进。 但程焰季时屿和夏天,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定。 “谁第一,谁?” “二字还是三字的?” 一群人围在公告栏上看成绩的时候,教室里不停有人问。每次赌这个,已经成了一种乐趣了,自己的都没这么关心。 公告栏前的人卖起了关子,“第一三个满分……” 还没说完,台下人顿时拊掌,“听到满分我就已经知道了。” 有人在小声说程焰的名字。 程焰这个人,就是很突出,特征太明显,外班人提起来:你们班那女生。 不用提特征,看神情都能猜出来是说程焰的程度。 因为提起她,大多是好奇中带着点敬佩,不少人嘴里说她戾气重不友善,打心眼里还是带着点仰望的。 程焰和季时屿,都是那种我行我素到偶尔显得很任性的学生。 但光芒太盛,于是那点缺点都显得像是优点。 程焰同桌看完成绩回来,低声跟程焰汇报了一声:“你第一,时神第二,他比你低了十一分。” 两个人成绩差不多,每次都是几分之差,程焰本来没在意,突然皱眉,“他哪科考砸了?” 岑星悦愣然片刻,被大佬一句考砸给砸懵了,她觉得这只能说程焰这次发挥的太好,时神的成绩还是很正常的,毕竟满分1050,程焰考了952就很离谱了。 不过学神的世界,也不是她们这些凡人能懂的,以前她就觉得程焰很可怕,刚开学的时候觉得她不像好学生,身上那股子戾气太像个社会姐了,跟秦明月杠起来,跟眼哥打架,新转校,第一天就处处得罪人,多少本身就带点问题。 摸底考成绩出来甚至都怀疑她是作弊做得太离谱的程度。 后来不知不觉,竟然就接受了她是个学神的事实,她不是天才那一挂的,学习习惯非常好,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做跟学习相关的事,很少闲聊,也几乎不偷懒,她像个机器,仿佛不会疲倦似的。 上午卷子发下来,岑星悦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数学卷子,忍不住问了程焰两道题,本来很不好意思,怕自己蠢到她,没想到程焰倒也没想象那么可怕,思考片刻,给她点拨了两下,末了还问一句,“这么讲能懂吗?” 岑星悦后来懂了之后,就觉得自己真是自不量力去问她,这种程度的题,对她来说估计跟小学生题目没区别。 所以岑星悦现在就是对程焰滤镜非常厚,即便她把时神年级第二的成绩称为考砸都没有觉得无语,倒是认真想了下,回答:“应该是数学,数学他班级单科排第四,年级都排到六十多名了。” 能考年级第二,全靠其他科目拉上去的。 季时屿数学132,这次数学非常非常简单,班级及格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年级满分的都有四个。 程焰不能理解,季时屿的程度不应该。 本来心情不错的程焰,变得有些暴躁,她这次英语考得不错,得益于季时屿的辅导。 但这个月来,作为交换,程焰会下意识地加强一下他的数学。 没想到季时屿把她英语拉上去了,她倒是把他数学拉下来了? 虽然不一定跟自己有关,但有自己把关,他竟然数学砸锅,她就非常不爽。 自习课,程焰隔着四排的距离传纸条,问他要卷子,想看看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卷子传过来,还带着纸条,以及一小罐糖。 纸条上写着:谢火火莅临指导。 彩色的玻璃糖纸裹着硬糖放在玻璃透明罐子里,瓶口还扎着粉色的蝴蝶结,一排一排传过来,不少人窃窃私语,低声笑着:“时神好有少女心啊!” 程焰接过来的时候,仿佛有些嫌弃地看了眼蝴蝶结,解开,看了眼,然后把自己一沓卷子整理好,在左上角用打孔机打了两个孔,然后把粉色的绸带穿上去,打了个结,挂在了桌子侧边的挂钩上。 然后程焰把玻璃小罐的糖果都倒出来,玻璃罐里插了一叠散落的标签纸,最后程焰才剥了一颗糖,低着头看他卷子,然后眉头越皱越深,手里的玻璃糖纸被她攥得刺啦作响,岑星悦眼看着程焰对糖进行了“废物再利用”后似乎还挺满意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痛心疾首,捧着心口摇了摇头,深切为时神感到担忧。 前排的人也目瞪口呆地看了半天程焰的操作,本来秉着看热闹的心态在看程焰会有怎么样的反应,没想到这么漂亮的糖果罐子和少女粉的蝴蝶结,最后竟然是这种结局,最后痛心疾首地倒抽了口气,扯着前排说,“好惨,时神送给焰姐的礼物,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最后传到季时屿耳朵的时候,季时屿扯着唇角笑了下,他也没指望她有什么反应。 程焰很快就把卷子传回来了,卷子上鲜红的圆圈和问号把程焰内心的无语和迷惑表达得淋漓尽致。 虽然是最后一道大题,但是不难,甚至平日里数学程度不是太好的,这次都算了出来。 但是季时屿列了一个非常复杂的计算方式,虽然结果是对的,但是过程分扣了六分。 倒数第二道大题,比倒一难一点,但是他直接给空了一小问就不合理。 程焰不是很理解,脑子里唯一冒出的念头就是他估计在让分。 军训那时候,程焰情绪很差是季时屿最先发现的,那晚上他陪着她在训练场上走了好几圈,虽然最后什么也没说,但是后来季时屿大概也猜到了,前几天还问了程焰一句,“担心你爸?” 程焰随口扯淡了句,“嗯,我担心他重走歧路,住免费小房子。” 季时屿沉默了会儿,安慰她,“快寒假了。” 程焰终于忍不住烦躁说:“不回,回去也是受他鸟气。” 程焰垮着一张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很少在外人面前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但季时屿这个人大体还是靠谱的,对别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却很淡漠,不会多余关心,所以程焰才没顾忌。 这会儿,程焰忍不住忽然冒出这个离谱的念头,一边觉得气愤一边觉得无语,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程焰不知道,一下课就起身朝着季时屿的课桌前走去,把要起身出去的他按回座位上,一身冷气,直白问了句,“你数学怎么回事?” 季时屿表情有些意外,目光落在她身上,轻微打量了片刻,反问了句,“这么凶?” 程焰烦躁地扯了下头发,倾身去看他,盯着他眼睛,“我辅导你那么久,你让我很挫败。” 季时屿忽然笑了声,扯了下她袖子,“行了,对不起程老师,下次我努力,争取不犯这种低级错误。” 程焰狐疑看了他两眼,没再说话。 晚上调座位,程焰先选,季时屿进来的时候,她忽然招手,“过来。” 第54章 瞎溜达 季时屿停顿片刻, 不太懂程焰什么意思,那眼神里并没有什么情绪, 自然也分辨不出来是开玩笑还是打算跟老宋对着干。 程焰看他不动,敛了下眉头,季时屿便抬步朝着她走了过去。 认真的。 两个人依旧坐在最后一排。 季时屿侧头,“那么大声音,生怕老宋听不见?” 程焰轻撇嘴,目光掠过门口的宋晓东,不耐道:“我管他。” 毫无理由就把她和季时屿调开,一句解释也没有,这老师未免有点太过于自我了。 即便是代理班主任、政教主任, 似乎也不是很尊重学生, 就算是防患于未然, 至少编个合适的理由? 任由当事学生猜疑, 以及其他学生乱猜,如果这是一种手段, 程焰只会觉得反感。 不管怎么样,程焰都觉得他这个人不仅上课敷衍, 做事也敷衍。 他没有理由地把两个人调开, 程焰就可以当做不是两个人的问题。 不过季时屿还是选择坐过来, 让程焰觉得舒心了那么一点。 周思言和薄斯臣坐一起,就坐在程焰和季时屿前一排。 四眼刚坐下来,就忍不住扭头冲程焰笑,“爷爷你好勇啊!你不怕老宋请家长?他这个人没别的爱好, 就喜欢打小报告找家长,整个一烦人精。不信你回去问问,说不定已经被打了小报告了。” 程焰调完座位就开始做题了, 闻言头也没抬,一边在草稿纸上唰唰写着,一边扯着唇角冷笑了声,“我打架了还是斗殴了,逃课了还是作弊了,他请我家长干什么?过来给我妈说说我考了第二名?” 四眼嘴角抽搐,啧啧摇头,“爷爷你这嘴巴是越来越毒了。阿时脾气都好了,你倒是越来越躁了。” 程焰本性如此,谈不上“越来越”。 四眼看了眼站在门口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的宋晓东,大约大家被焰姐和时神刺激到了,这会儿异常上头地故意选择男女混坐,除了程焰和季时屿,班上大概已经有七八个男女同桌了。 他回头,捧着心口看程焰,“爷爷,我好害怕,我感觉你这次要捅娄子。” 程焰觉得他屁话真的多,依旧皱着眉,“大不了再调开,我又没违纪,捅什么娄子。” 宋晓东自己说的让班长按老办法自己挑座位,事先也没规定男女不能坐同桌,怎么就不行了? 四眼摇头,唉声叹气道:“爷爷,你是真的觉得你和阿时……”这关系清清白白,正正经经吗? 说到一半,忽然又说不下去了,他突然有些同情地看了眼阿时。 可能她真的觉得两个人清清白白正正经经。 明月照沟渠啊! 季时屿撩着眼皮子抬眼警告他,“闭嘴吧!就你废话多。” 这同桌是坐一天少一天,季时屿倒是不怵,只是觉得程焰叫他一起坐,估计跟老宋没半毛钱关系,她的性子,跟老师作对她还觉得无聊呢! 果然程焰最终还是没忍住,放学时候问了句,“你数学故意让分呢?” 其他科目就算了,数学是程焰的强势科目,题目简单的情况下,基本都是满分或者接近满分。 季时屿数学一点都不差,答题卷上的答案却错得很低级。 程焰很难不怀疑。 季时屿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倚靠在那里,低头看她,“你觉得呢?” 程焰抬头看着他,外面暴风雪,呼啸的北风在空中打着旋,平日里这个点大家早没影了,这会儿教室里却还是不少人,一些人在等家长来接,一些人想等一等看雪势会不会停一些。 徐静已经在教室门口了,却没有叫阿时的名字,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 她很少看到阿时交朋友,也很少看到阿时这样亲近和人聊天。 季时屿看到了徐静,但没有立马出去,只是低着头,看着程焰,重复了句,“你觉得呢?” 他眼神平静到近乎冷漠,表情也寡淡,程焰看了会儿,忽然抿了抿唇,“我觉得是,但可能并不完全是。” 他不是那种人,他和她都是对成绩并不太执着的人,但该是自己的,也并不会让。程焰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最后还是直接问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季时屿和她不一样,她不爽了当场就要发作,谁惹她她当下就要还回去,情绪就挂在脸上。他心事却藏得极深,他若是想瞒,谁也看不出来,不然这么多年,谁也没看出来他和生母那点旧事背后的隐情。 程焰也不确定,她什么也没看出来,只是直觉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他可能有不顺心的事就觉得很烦躁。 季时屿就知道她明白,最后笑了下,伏在她耳边说了句,“火火,连续两次及两次以上拿年级第一,是守初奖的特等奖。” 明年年初表彰大会的时候,将由季恒初本人亲自颁发。 而且程焰猜得没错,他也希望她能早日见到自己父亲,开心点。 程焰愣了片刻,她对奖项设置并不太感兴趣,也没了解过,但守初奖的奖项,不少人都提到过,季时屿的外貌基因很好,有一多半得益于他父亲,所以每年的守初奖,见过季恒初的都表示了震惊,提起的频率很高,因为初中部没什么奖,奖励大多是高中部的,所以初中的时候他们就经常听说,这会儿自然向往。 不过季时屿虽然和父亲关系不太好,但程焰听到还是愕然了一下,因为她的直觉里,季时屿并不是个会太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人,就算那个人是自己父亲。 不至于避讳到这地步。 或许他对他父亲的恨意,比表面看到的更深? 不知怎么,程焰忽然觉得不太好受,最后拍了下他的肩膀,“知道了。” - 毛毛还在医院,周末的时候,沈逸风组织了几个人去看他,虽然毛毛这个人招吐槽,但毕竟是个负责的好老师。 伤情比想象中严重,毛毛的妻女早些年都去世了,家里只有自己,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生了病身边只有一个年迈的护工——因为抠门,只请得起最便宜的护工。 所以宋晓东估计还得再代班一阵子。 宋晓东是个全才,入职时候据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各项科目都能胜任的牛逼人物,各个科都能代,但说到底术业有专攻,他代个一两节课还行,长期代课,就连他最擅长的数学,他估计都不太行了,毕竟很久没系统教书了。 班级里怨声沸天,对宋晓东意见特别大,甚至连带着对毛毛都喜爱起来了,一群人商量着要去看望毛毛,送温暖。 这会儿暴风雪,几个人站在走廊里商量到底要不要过去。 程焰出去的时候,走了好几步,才看到人群外的周敏玉,江雪若已经站在她身边了,两个人就站在门口那里,程焰忍不住皱了下眉,走过去,说了句,“怎么不叫我?” 从学校里出来有人接,是从小到大她就没奢望过的事。 而且她现在也并不需要了,所以觉得有些别扭。 “怕你们在……商量题。妈说不打扰你。”江雪若回答,冲着程焰笑了笑,眉眼柔软,但是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周敏玉把手里的围巾挂在她脖子上,又把手套给她戴上,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程焰没见过雪,但也没有多稀奇,只是走在雪地里,并不像旁人一样很烦躁,急于回家。 程焰缩着脖子,仰着头看天空。 还不到六点钟天已经黑了。 天灰蒙蒙的,泛着点隐隐的红,雪粒在半空中打着旋,像是飞舞的流萤。 隔着很远的距离,她余光里看到徐静身边的季时屿,抬了下指尖,算是打了招呼。 很轻微的动作,季时屿还是发觉了,微微颔了下首回应,两个人便隔空擦肩而过了。 程焰他们去吃饭,徐静带季时屿回老家。 车子在路上缓慢行着,避开主路,走外环。 季时屿看着车窗外,冷热交替让车窗玻璃糊了一层雾,时不时需要用手抹一下才能看得清。 季恒初病了,在郊区的家里,家庭医生已经过去了,徐静并不确定季恒初是在以病服软,还是真的病了。她刚刚站在那里犹豫了很久,最后把问题抛给了季时屿,“你爸爸病了,想见你,去吗?” 季恒初始终是那种硬邦邦唯我独尊的态度,“带季时屿过来一趟。” 接电话的时候她只想翻白眼,如果不是季恒初语气听起来真的很虚弱,她压根儿都不会理他。 她以为阿时会拒绝,事实上她都不想去见,但季时屿却“嗯”了声,只是表情有点冷。 车上安静无声,徐静觉得闷得慌,脑子里不知道在胡思乱想着什么,很乱,什么也抓不住,想问阿时些什么,但顾忌着司机在,不方便说,最后只是问了句,“刚刚那个就是你那个第二名的同桌?” “第一。”季时屿纠正她。 徐静“哦”了声,“很厉害的姑娘。” 季时屿:“嗯。” “你喜欢她?” 季时屿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喜不喜欢,这时候说出来,多少显得浅薄和不自量力。 徐静点点头,“我知道了。” 季时屿还没有到老家,先接到程焰的消息。 [一把火]:时神,跟你说个事。 [一把火]:宋晓东告状我俩半夜不睡觉瞎溜达。 [一把火]:大半夜散步,我还能把你拐卖了不成?至于再告个状。 季时屿沉默很久才抬了下指尖。 [及时雨]:不是火火,你有没想过,可能……不是拐卖,是因为像约会? 第55章 笑话 [一把火]:…… [一把火]:哦。 她大约是有些迟钝了, 刚刚江雪若告诉她,宋晓东给妈打电话说监控里看到两个人后半夜在训练场散步的事儿了。 说完, 忙补充了句:“妈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江雪若那天着急上学去,没多问,后来想起来才又问了句,周敏玉没有瞒她,她知道后还挺惊讶的,不过还是替程焰解释了句,“他俩就是普通的同桌关系。” 周敏玉却不能打消疑虑,但又无法张口去问, 所以最后一家三口去吃饭的时候, 江雪若提了一句, 想看看姐姐反应。 程焰只是皱了下眉, 说了宋晓东一句,“闲的。” 说完才又解释了句, “没事,心情不好。凑巧碰见季时屿了。” 她没多解释, 周敏玉也没多问, 只是叮嘱了句, “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记得跟妈妈说。” 她突然觉得难过,母女两个人,竟到了这种客气委婉的地步, 但她没有资格去埋怨程焰,只能怨恨自己。 她能做的,也只是慢慢来。 程焰只是觉得宋晓东这个人无聊至极, 有事了不找她,直接找家长,真行。 在跟季时屿联系之前,她并不是不知道宋晓东对早恋深恶痛绝杯弓蛇影,但她实在不觉得自己跟季时屿有任何这方面的可能。 所以自然也不会往这上面去想。 季时屿那句话让她有一种既无语又恍然的感觉,关上手机的时候,她皱着眉,表情复杂地跟在周敏玉身后。 三个人往家里走。 江雪若忽然回头,“姐你怎么了?” 程焰摇摇头,“没什么。” 周敏玉也看了程焰一眼,“需要妈妈跟你老师谈一谈吗?” 程焰摇头,“不用,什么事也没有,他多疑而已。” 以周敏玉对程焰微薄的了解,也知道她不是个没有分寸,更不是个会撒谎逃避问题的孩子,所以她不安的心也放下来一些,应了声,“好。” 狂风暴雪,这夜里程焰没有像往常一样刷题,趴在窗前看外面,窗户开着,寒风卷进来,冷气流像是刀锋一样从她周身切过去,她没有见过雪,这是第一次。 记事起第一次。 不浪漫,甚至带着些残暴,远处枯枝断裂的声音传过来,被风和雪肆虐的大地,带着吞噬一切的可怖。 程焰想起南菏来,南菏靠海,台风天肆虐的时候,程焰也经常站在窗户前看着外面,院子里一片狼藉,残枝败叶跌落一地,来不及收进去的东西,悉数毁坏。 每年季时屿去的时候,总能赶上台风天。 有一次他晾在露台上的衣服没收进去,程焰和程训之也没注意,台风过境后的傍晚,季时屿没衣服穿,赤着上身,眉眼阴沉地蹲在水池边洗衣服,程焰上楼就看到他,南菏尽是粗俗的人,夏天出门打赤膊的男人比比皆是,程焰都见怪不怪了。 可大约第一次看到像他这样体面的妥帖的少爷不穿上衣站在外面,顿时觉得自己的目光不应该落在她身上,于是她侧了下头,不去看他,但还是问了句:“要不要我找我爸的衣服给你先穿?” 季时屿那会儿似乎不待见她,也或许是对谁都不待见,总之他很冷淡回了句,“不用。” 程焰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他说不用她便走了。 心想:拉倒。 这会儿无端想起来,记忆里却不是他的态度,反而是……他身上有伤吗? 好像有,也好像没有,那时没注意,回忆便浅淡得毫无细节,她忍不住皱了下眉,那时候只觉得他孤僻脑子不正常,回头去看,却又不满自己态度恶劣。 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总觉得事情可能比想象的更复杂。 许久,程焰才关了窗子,把自己塞进被子里的时候愣了下,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大概是因为刚刚周思言在群里问了句:阿时你回家? 季时屿“嗯”了声,没再说什么了。 周思言却私聊了程焰,“爷爷,我好害怕,阿时每次去见他爸都没好事,而且还是周慈慧病情恶化的时候。” 之前就说过,周慈慧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身体早就垮了,如今更是一天比一天恶化下去,程焰那会儿见她的时候,她还坐轮椅,虽然瘦得一把骨头,但至少还能动,后来已经经常卧床了,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 徐静只劝过季时屿去看自己生母一次,后来得知季时屿可能受过周慈慧虐待,便再也没劝过了。 固然人死万事消,但若阿时没放下,那谁也没资格去劝他别跟将死之人计较。 如果还是因为这事,程焰都开始心疼他了。 那天他说:“过去很久了,我可没跟你卖惨。” 程焰却并没觉得安慰,过去很久了,还能清楚地记得的仇恨,得有多强烈。 程焰便忍不住问了句周思言:“季时屿他爸为什么那么相信自己前妻?” 一个不爱自己,生了孩子还隐瞒自己,精神失常还虐待自己亲生儿子的女人,到底哪里值得信任和维护。 周慈慧已经并不年轻,也并不漂亮了,常年的病弱让她整个人已经脱相了。 季时屿那天的语气,程焰到现在还记得:“恶魔都有人喜欢,我没有。所以很难过。” 那种故作轻松淡然的语气,难过和悲哀却从骨子里透出来。 周思言说:“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爱?” 爱?爱是什么? - 季恒初一身西装未换,领带扯下来扔在沙发上,他眉眼里都是疲惫,却并无生病的迹象,他坐在那里,看着季时屿脱了厚重的外套走进来。 上一次见他是什么已经忘记了,只觉得他似乎长高了些。 眉宇间仍是冷淡疏离,透着几分恹冷颓然的阴沉气。 这么多年,他没有再有过儿子或者女儿,可季时屿却叫他很失望。 季时屿凝视他片刻,目光冷冷的,含着打量审视的意味,但似乎毫不意外他一点病都没有。 “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季恒初便连解释都省去了,他原本双腿交叠坐在那里,此时一条腿放下来,严肃地看着季时屿,“这些年,你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说过什么,我们两个走到这一步,爸爸并不能算对,但你也不是没有错。” 季时屿倏忽笑了声,“或许吧!” 季恒初脸色便沉下来,“你这是什么态度?季时屿,我好吃好喝供着你,由着你的性子,你就用这种态度回报我?” 季时屿表情寡淡,似乎并不觉得愧疚,也没有觉得愤怒,他就只是安静看了季恒初一眼,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直到偏厅一辆轮椅推出来。 女人佝偻着身子,瘦得皮包骨,眼神里的光似乎全然熄灭了,看见他却强撑着精神笑了笑,“阿时……” 季时屿的平静被打破,他眉眼骤然变得阴沉带怒起来,季恒初似乎怕他胡来,豁然站起来,走过来抓住他的胳膊。 季恒初说:“我们三个谈谈。” 季时屿没有再看季恒初,只是眼神阴冷地盯着周慈慧,“我不死,你是不是觉得不够?” “阿时你在说什么?”周慈慧眼神悲哀地看着他。 季时屿冷笑出声,“你自己心里清楚。” “季时屿!”季恒初恶狠狠警告他,“好好说话。” 季时屿奋力挣脱季恒初的钳制,按着自己的心脏冲他冷笑了声,“这么多年了,你没有相信过我一次。” 季恒初皱眉,“你也没有相信过你爸。” 季时屿摇头,指着周慈慧说,“她回来那一年,我不是三岁,我至少五岁了,我那时状态很差,但我觉得,我有爸爸了,说不定我爸爸会保护我。我告诉你,我记得很多很多事,我好多岁了,你夸我聪明,但是并不相信我。” “你在户口上登记了周慈慧告诉你的信息,和她离开后发现怀孕的时间对得上。你认为你的判断是对的,而我是错误的。” “那时一个警察来找她,另一个警察来找了我。她告诉警察,她记不起男朋友的样貌了,因为精神疾病。而我告诉警察,我记得那个男人,我可以画他的画像。我把画像画出来的时候,警察拿去给周慈慧看,周慈慧说不认识,她告诉你,我可能精神失常,而我向你保证过,我完全记得那个人的样貌,如果让我看,我一定认得出来,我太想让人抓到他了。你依旧相信了她,没有相信我。因为我年龄小,因为周慈慧担忧地说那画像没有丁点相像,说我可能出现谵妄。” 过去种种,桩桩件件,每一件事,年幼的季时屿都并不能完全理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被相信,隔着漫长的时间,在漫长的孤寂和痛苦里,在无数次的回忆和反省里,他才慢慢在很久之后的现在想明白,从一开始,自己就被周慈慧完全当成了一个工具。 季时屿突然就笑了,他觉得好笑又讽刺,他看着季恒初,满是怜悯,“你护着她,她却一直在保护那个男人。亏你还满心相信她被虐待过,你心疼她。” 真好笑。 季恒初皱着眉,“你在胡扯些什么。” 季时屿怜悯地看着他,“她吸毒是自愿的,没有人逼她,没有迫害她。我不用猜都知道,她告诉你,她是为了我才被迫染上毒瘾的吧!是不是?” 季恒初愕然看着季时屿。 季时屿嘲讽一笑,“我觉得我这二十年,像个笑话。” 他豁然转身离开,季恒初在身后叫他,他脚步丝毫未停。 一旁的徐静早已呆滞到无法思考,此时只来得及跟上去。 季时屿大步走在风雪里,寒冷浸透了他。 第56章 换个人试试 程焰是在公园的长椅上找到季时屿的, 昏黄路灯正罩在他头顶,他坐在那里, 手放在膝盖上,背脊弯着,像是被风雪压断了。 周思言怕他崩溃,可其实他什么表情也没有。 也或许,有些人的崩溃就是悄无声息的,因为正常人恐怕不会冒着暴雪坐在露天的长椅上。 他身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整个人像是融进了大雪里,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 程焰轻吐一口气,给周思言发了个消息:找到了。 然后才抬步走了过去, 没有叫他, 沉默看了会儿, 而后用手抹去椅子上的积雪, 安静地陪着他坐在那里。 真的很冷,风和雪沿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钻进身体里, 连她这种耐寒的人,都觉得受不了,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得住。 程焰轻声开口, 没有拐弯抹角地问了句:“她吸毒?” 她并不知道季时屿到底跟周慈慧和季恒初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是刚刚从周思言那里听到了一些东西。 徐静告诉周思言阿时不见了,因为季恒初装病把他骗去见周慈慧,然后吵起来了,阿时从家里出去, 风雪太大,很快就找不到人了。 徐静希望,如果阿时去找周思言的话, 周思言能告诉她一声。 她跟薄斯臣他们也都打了电话,焦急到带哭腔,她一直都知道这孩子孤僻,跟季恒初话说不了两句就呛,可从没想过是这种原因,甚至于他在一瞬间对季恒初抱有万分的恨意。 周思言打了季时屿的电话,电话遗落在车上,自然没人接,他从家里出来了,但是他离得远,觉得阿时不是会在气头上就不管不顾的人,不会去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说不定已经到家了。 他打电话让程焰去楼下看一看。 顺便告诉程焰:“爷爷,求你看到阿时看住他,阿时真的很可怜。他生母好像吸毒,回来江城前两年在隔离强戒。我和薄斯臣他们,也是最近才知道。” 周家瞒得很紧,他们费了不少功夫才得知一点消息。 还没机会问阿时,还没机会核实,但消息肯定是真的,当年周慈慧其实也涉案,警察三番五次叫她去配合调查,她能提供的所有证据都表明她也是受害者,但当时负责的警官觉得她可能在本案里有共犯的嫌疑,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唯一能得到线索的就是同样被救回来的季时屿,但季时屿太小了,他的证言是不能被采纳的,加上他精神状态并不好,无意识撒谎或者处于自我保护记忆出现错乱的可能性非常大。 最后也没办法处理,只能等后续线索,可惜一等就是十几年。 周慈慧这些年不遗余力地表达对季时屿的挽回之心,可季时屿始终无动于衷,甚至于她越是恳切卑微,他便越恨。 程焰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直觉,或许从一开始,周慈慧就不是求得季时屿的原谅的,她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驰睿和季恒初都那么相信维护她,却对季时屿的言语充耳不闻,不管其中原因如何,多少让人后脊发寒。 程焰接了电话就出门了,敲楼下的门,是阿姨开的,说徐静和季时屿晚饭到现在都没回来。 程焰皱眉思考片刻,便下了楼,第一时间就奔着这里来了,脑海里想起上次他在楼道站着的画面,程焰问他是不是离家出走,他轻笑了下,神色落寞,“能去哪里?” 说到底,他现在在法律意义上,还是个未成年,很多事他都无能为力。 是小区附近的公园,上次陪他四处走,两个人累了就坐在这里休息过。 很偏僻的地方,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不喜欢陌生的地方,又不喜欢被打扰。 程焰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在这里看到他。 他确实很孤僻,很阴沉,很冷漠,像是和周围都格格不入。 季时屿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游离在身体之外了,突然被程焰拉回来,他缓了一会儿眼神才聚焦,大脑似乎才开始运转。 他“嗯”了声,有些话他似乎说过,似乎又没有说过,要么没人在意,要么不被相信,很多时候甚至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是记忆出现了错乱,那些恐怖的记忆都是假的,并不存在。 此时却很想说给程焰听,“她喜欢那男的,可那男的为了控制她,却故意引诱她吸毒。她真的很蠢,即便这样还是喜欢他,为了保护他逃走,把我丢出去,两把狙击枪架在那里,刚刚击毙过两个人,尸体跟我们就一门之隔,她说警察不会打小孩儿,让他挟持我逃出去。” “操。”程焰忍不住骂了一句,眉头狠狠皱着:“毒贩?” 季时屿:“应该是,不清楚,知道的都很模糊。” 程焰攥着拳头,绷着下颌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脑海里闪过那座白色庄园的样子,她记事起就荒废了,花园里的花还在生长着,只是没有人修剪了,杂草丛生。还有几块儿农田,也荒废了。不少人觉得是个奇观,在那种地方,建造一个庄园,甚至修了一个小的发电站,简直不可思议。 南菏实在太穷了。 虽然荒废已久,但历经时间的洗礼,依旧壮观,偶然在岛上捡到些好东西,都足够改善普通人的生活了,所以很多人上去寻宝,给它编造无数的传说。 这么看来,毒枭的传说,倒可能有一部分真实性。 程焰无法想象,觉得那些离自己很远,即便季时屿已经讲了很多,她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周思言和徐静很快就赶来了,他们看着季时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可其实季时屿很平静,过了这么久,他的情绪已经很淡了,时间能够抹平很多东西,他已经不想再计较什么。 他站起了身听声说了句:“天冷,回去吧!” 徐静忙说:“回去,回去。” 程焰回去的时候,身体已经冻僵了。 周敏玉拉着她去给她放水泡澡,嘴里埋怨道:“这么晚了,又跑去哪里。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程焰看着周敏玉,从她脸上能看出深切的担忧,以及不敢多问多责的小心翼翼,她忍不住想起程训之来,而后对周敏玉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或许是替程训之愧疚。 她深呼吸了一下,发现无从解释,只能敷衍应道:“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有个同学不见了,别人托我去找他。” 周敏玉敏锐察觉到什么,问道:“你那个同桌?” 程焰诚恳“嗯”了声,但没有多解释。 这一夜程焰做了很多梦,梦里自己走在暴雪天里,寒风呜咽,前路漫漫没有尽头,梦里也在找季时屿,可惜没找到,醒来眉头还在皱着,心脏像是被什么揪住,紧得发疼,她干咳一声,喉咙撕裂着痛,她终于发现自己发烧了。 大半夜出去找药箱,吞了两片退烧药,喝了一杯水,回去继续睡了。 夜里出了很多汗,第二天醒来已经退烧了,她身体一向好。 不过季时屿那种体格,不知道有没有事。 到了学校,季时屿已经坐在座位上了,低垂着眉眼,似乎困倦着,怀里抱着一个保温杯,慢条斯理喝着水。 程焰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忐忑,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季时屿终于察觉到离座位不远处站着的程焰,扭过头看了她一会儿,上下打量她片刻,“火火,你站那儿干嘛?” 程焰这才走过去,目光若有似无落在他身上,他脸色还是很苍白,眉眼里阴沉冷漠更加清晰,她说:“感冒了,怕传染给你。” 季时屿“哦”了声,“不巧,我也感冒了。” 程焰便抬手触摸了下他额头,“你发烧了。” 季时屿撩着眼皮看她,“我知道。但你这人怎么动手动脚的。” 程焰嗤一声,知道他就是故意扯淡,于是骂了句,“矫情。” 鬼使神差地,她抬手触了下他脸颊,把那天没摸到的脸,重新摸了一遍。 那样子,分明一副“你不让我动手我非得动手一下”的叛逆样子。 教室里人还不多,几个人盯着她看,他们自然不知道季时屿说过“你直接上手”的话,就觉得时神好可怜,生病了还要被调戏。 季时屿愣了下,旋即笑了,指了指教室后面的猫眼,意思是:教室里也有摄像头。 程焰坐下来,故作镇定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书来,喉咙仍是干疼,她掩唇轻咳了下,说了句:“老宋都觉得我俩深夜私会了,多一条罪名不多。不过他眼是真的瞎。” 俩人画风,怎么看也不像是早恋的胚胎,倒像是少爷和土匪,他应该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把他拐卖了。 程焰看他情绪还好,才稍微放下心来,但其实他越这样她心里越不舒服,不高兴了就哭,生气了就骂人,觉得委屈就大声说出来,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发泄情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他似乎一直都这样压着,迟早得出事。 这样想着,程焰便忍不住找事,扭过头,认真说:“我摸你你怎么不生气?” 季时屿一时没明白:“嗯?” 程焰复述那天他的话,“我直接上手,然后你就可以佯装生气,这样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你也可以显得坚贞不屈,一箭双雕。” 季时屿:“……”他原话是这样说的吗? 程焰撇撇嘴,“我可没想毁你清誉,主要你看起来太好欺负了。” 季时屿又喝了一口水,然后才慢吞吞回了句:“换个人试试,我头给他拧掉。” 程焰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传来一声轻咳,老宋阴沉着脸,不知道抽什么风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突然出现在教室,不知道在俩人身后站了多久,这会儿从两个人旁边飘了过去,走到讲台上,然后才恶狠狠看了两个人一眼。 程焰:“……” 季时屿:“……” 第57章 门槛真低 监控室挨着办公室, 老宋闲着没事就去监控里看人,其他班主任也会时不时去监督一下, 看看没人管的时候,学生们都在干什么,但像这种还没上课的时候,除非特殊情况,老师们也不愿意过多侵犯学生的课余时间。 老宋并不觉得学生需要私人空间,他觉得对于高中生来说,任何时候的松懈和怠慢,都是对他们的放纵。 班上安静下来,宋晓东背着手, 领导视察一样在讲台上从左走向右, 又从右走向左, 等教室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了, 他似乎才满意下来,拖了个凳子坐在门口。 嘲讽一句, “就你们这个样子,能学成什么?” 后面进教室的同学都不明所以, 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也不敢吭声, 整层楼里,十三班跟被定住了一样,原本这时候都是补作业聊天的时候,此时都安静下来去做题了。 不服气, 但也没有跟他对着干的心思,因为麻烦无穷。 有些人是在憋着,等着谁来当个出头鸟, 自己在后面起哄。 可惜没人反抗,一些人实在着急干什么,都得小心翼翼去请示:“老师,我想去上个厕所。” 宋晓东便没好气道:“你去啊!谁不让你去了?” 第一节 就是数学课,毛毛估计得好久才能来,老宋也不知道要代课到什么时候。 昨晚上还是不少人去看了毛毛,毛毛不仅骨折,还有其他慢性病职业病,总之身体很不好,如今一生病,倒有一种病来如山倒的架势,校领导甚至强制要放他的假。 毛毛是个闲不住的人,也爱操心,总觉得自己不在,十三班指不定成什么样呢!一班的刺头,谁也不服谁,对老师也是不客气,几个学习好的,也都不是踏踏实实那种乖学生,像程焰和季时屿,上课怼老师的次数不胜枚举。 脑子反应快,见不得老师犯迷糊。 不过程焰基本没有和毛毛抬过杠,因为毛英俊倒是很懂程焰这种学生,反骨天成,你越和她对着干,她越来劲。做老师的主要目的就是传授知识,没必要非得证明自己才是老师。 而宋晓东是个完全相反的老师,他不希望任何人质疑老师的权威,坚信疑罪从有,严格规范学生的一言一行还不够,还要预防,要严厉打击违反和试图违反校规校纪的学生。 昨天毛英俊跟他打过电话,提醒他对季时屿和程焰的事要慎重一些。 甚至提醒他越过学生,缺乏调查,直接捅到家长那里暗示学生有不轨之心,对于教育学生来说并不是个好办法。 毛毛是觉得两个人都是学习至上的性格,过于草木皆兵,对他们来说,很可能起到反作用。 宋晓东并不这样觉得,越是好学生,越是要把走偏路的苗头尽早掐断。 而且他对于一些学生在现任班主任在的时候去跟旧班主任告状这种行为,深表厌恶。 这样的学生,没多大出息。 所以他一大早就来了学校,他在学校工作十多年了,还不需要别人来教他如何当一个班主任。 没想到刚到教室就碰到这两个人目无遵纪。 如果再不加以管理,指不定以后变成什么样子呢! 第一节 课学习新内容,宋晓东状态比以往更差,一节课说的最多的一句话竟然是:“我刚说什么来着?” 最后不知道谁嚷了声,“宋老师你健忘症啊?” 宋晓东沉着脸骂了句,“废话怎么那么多,要不你上来讲?” 程焰在底下跟季时屿小声说了句,“要不你上去讲吧!我觉得你比他讲得好。” 季时屿哼笑了声,“你消停会儿,他这会儿恨不得揪你小辫子。” 程焰在南菏自由散漫惯了,没哪个老师能治住她,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教学水平不怎么样偏偏一身臭架子看谁都不顺眼的事儿逼老师。 以前也有人说过她:“你行你来讲?” 程焰点点头,“行。” 气得老师脸都青了。 程焰就是看宋晓东不太顺眼,忍不住说了句,“你有没有觉得他注意力有点没办法集中?” 时不时就很暴躁,说话也很冲。 季时屿若有所思片刻,“可能没睡好吧!听说他跟老婆关系不太好。” 程焰挑了挑眉,前排周思言听见,身子靠后,小声腹语道:“中年危机,妻女不待见,变态了都。” 程焰从桌子下踹了下他的凳子,警告他好好听课别乱凑热闹。 周思言作为八卦集散中心,以为程焰不信,不服气道:“骗你我是孙子,他和大学女同学不清不楚,被他老婆抓了个正着,他幡然醒悟了,但是因为这个,他老婆处处对他不信任,把他快搞崩溃了,有段时间天天泡在学校,晚上睡宿舍,都不回家。” 程焰“啧”了声,他之前都在南菏,也没见过老宋之前的样子,无从判断是因为家庭原因,把怨气发泄到学生身上,还是本来就如此,所以也没吭声,只是忍不住跟季时屿说:“哎,你跟他说说,他板书又错了,我眼疼。” 季时屿指尖轻敲了下桌子,“你别听了,强迫症还不小。” 其实大部分学生已经魂游天外了,以前觉得毛毛讲课唾沫星子乱飞,激情得叫人害怕,现在看到死气沉沉枯燥乏味不说还错误频出的老宋,顿时都开始怀念起激情毛毛了。 程焰嘟囔了句,“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憋屈过。”很想怼两句宋晓东,但正处在风口浪尖,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怕牵连季时屿。 季时屿头昏沉沉的,还是笑了下,“对不起,怪我。” 程焰觉得怪怪的,“你别胡乱揽锅,不然我很想怼你。” 季时屿:“……” 程焰不由自主想起他说那句,“换个人试试,我头给他拧掉。” 于是她说了句,“你这个人,还有两幅面孔呢。” 季时屿:“……” 他摇了下头,无语着看她一眼。 一截粉笔头砸过来,没砸准,正好砸在周思言脑袋上,四眼一个激灵,低骂了声“操”。 程焰和季时屿同时抬了头。 宋晓东脸色更差了,“这么能说,上来说?” 程焰拿舌头顶了顶牙齿,努力憋住不抬杠。 季时屿却看了宋晓东一会儿,忽然站起了身,朝着讲台走了过去,站在讲台上的时候礼貌对宋晓东点了下头,然后捏了一根粉笔,掰掉一截,拿板擦擦掉板书的几处错误,重新补上正确的内容,简单又给大家讲了一遍之后,目光看向程焰,“有漏掉的吗?” 程焰从他上去讲台愕然到现在,心想季时屿比自己还叛逆,顿时觉得好笑,她摇头,“没了,不过你最后一个例题,辅助线可以换一个。” 季时屿扭头看了一眼,凝视片刻后便知道她什么意思,擦掉重新画了一条,步骤列出来,确实简单了一些,于是敲了下黑板,对同学们说,“自己理解一下。” 下课铃响,宋晓东扳着一张棺材脸,“季时屿跟程焰,课间操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季时屿和程焰同步抬头,同步挑了下眉,又同时低头,表情如出一辙地带着点不耐烦,谁也没说话。 人走了,前排四眼和薄斯臣才回头,四眼兴奋道:“操,你俩胆子要不要这么大。” 薄斯臣倒是有些忧愁,“估计老宋已经给你们家长打电话了。” 听到这里,表情无所谓的程焰才陡然皱了下眉头,她不想麻烦周敏玉,虽然只是一点捕风捉影的事。 季时屿敲了下桌子,把出神的程焰思绪拉回来,轻声说:“没事,我替你兜着。” 程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你别这么殷勤,我害怕。” 季时屿:“……” 薄斯臣和周思言本来还在发愁,突然噗嗤笑出声来,四眼摇头,笑得幸灾乐祸,“爷爷,放心,我们阿时就是这么正和善良乐于助人的好同志,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薄斯臣冲季时屿意味深长笑了下,“你得再直白点儿。” 季时屿听懂了,耸了下肩,“没用,不是信号弱,是强屏蔽。” 几个人哈哈笑起来,只有程焰冷着一张脸,“打什么哑谜。” 季时屿递给她一颗糖,“没什么,把你英语作业拿出来我给你看看。” 下一节英语,程焰从书架里抽出来给他看。 课间操季时屿和程焰一块儿去了老宋办公室,没想到周敏玉和徐静真的在。 程焰脸色顿时差得能媲美今天的天气了。 暴风雪昨夜停了,早上又卷土重来,比昨天更加肆虐,寒风呼啸着像是怪兽一样吞没城市,积雪有半尺厚了。 课间操都不用去,全部在教室里上自习,整栋楼都安静着,空调外挂机的机器声隐没在呼啸的寒风里。 程焰看了眼季时屿,烦躁的同时还没忘记问一句,“你烧退了吗?” 季时屿轻摇头,又点头,“没事。” 程焰是个急性子,忍不住又抬手触了下他额头,比早上还烫。 “你这身体也太差劲了。”程焰吐槽。 季时屿很少反驳这句话,此时却忍不住辩解道:“也没那么差。” 程焰撇嘴,表示怀疑。 季时屿思考片刻,“至少抱动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程焰便想起自己骨折那会儿,跟周思言的表哥沈雾在巷子里打完架,是季时屿抱他去的街口叫出租车。 程焰:“哦。” 两个人走近了,办公室里宋晓东义愤填膺的声音响起,“光学习好是没用的,就他们俩的状态,迟早走偏路。别等到那时候,再来后悔。” 徐静从进办公室到现在,已经听教导主任发了很长一段牢骚了,九环山监控视频的事,告诉周敏玉,自然也告诉她了。她当时已经要求看了监控,全程一个半小时,两个人只是走着,任何亲近的动作都没有,有几个近镜头,甚至能看清程焰心事重重的表情。 她确认了时间,前几天听周思言闲聊说那天因为吃了阿时所有的糖,以至于太腻喝了一大瓶冷水,结果当天晚上就急性肠胃炎,于是她去问了周思言哪天生病,果然是同一天,阿时和程焰同时去看周思言,然后又因为一方心情不好而同时出去散步,虽然并不能算是很正常的事,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到达早恋的高度。 徐静当时便对这位宋老师有了些微词,因为问他还有什么具体的细节,他说没有。徐静并不认为自己应该由此判断阿时有早恋的倾向,因为对于宋老师的行为,并不能苟同。但鉴于他也是出于好心,便没有多说,也没有告诉阿时这件事。 此时徐静在聆听了宋晓东半天的牢骚后,忍不住说了句,“我觉得宋老师可能是有些误会,季时屿今早发烧了,或许是出于同桌或者朋友间的关怀,才会去触摸他,我不希望孩子之间因为性别,连基本的交往都要断绝……” 宋晓东推了下眼镜,“这位家长我希望你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报告!”季时屿和程焰同时开口。 徐静和周敏玉同时扭头,分别看向对方的儿子和女儿。 徐静昨夜里因为太着急,都没能好好感谢程焰,阿时是很孤僻的一个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主动交过朋友,对待别人都是冷冷淡淡的,这么些年,赵沅周思言沈逸风和薄斯臣是他全部的朋友,都是很早就跟他玩在一起的,而且都是人家主动。 徐静一直觉得只是小孩子不合群,昨晚才突然明白,被伤害太多,他已经对很多事情不抱希望了,小小年纪,本不该如此。 所以她非常感激程焰,昨晚上她和阿时对话中,她能明显感觉到阿时对程焰的维护,她是个爱屋及乌的人,所以对程焰的观感很好。 成绩优异,模样也好,就算是跟阿时亲近些,也是两个优秀的小孩互相吸引,至于早恋,在她看来,还够不上。 周敏玉则打量了下季时屿,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的仔细看渺渺这个朋友,自从渺渺从南菏过来,她一直很努力地建立两个人的母女关系,可惜总是不得要领,有些事情错过了,再挽回的时候,真的无比的艰难。渺渺并不是讨厌她,甚至回来第一天就叫了她妈,她只是礼貌疏离得叫她觉得心寒,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奢求,但此时看到这个男孩,甚至忍不住在一个孩子身上起了嫉妒心。 两个母亲各怀心思,谁也没有把宋晓东的话放在心上。 宋晓东也没有如愿看到家长对孩子的质问甚至指责。 两个人进来,徐静和周敏玉都保持了缄默,宋晓东冷着脸说,“自己跟你们家长交待吧!” 季时屿看了一眼周敏玉,希望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于是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说了句,“没什么交待的,我不知道老师要我交待什么。” 程焰压根儿都没吭声,如果不是两个家长在,她甚至想问问宋晓东,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她脑子里冒出鲁迅某段话来: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 宋晓东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他按住太阳穴,表情阴沉地说:“不知道就回去反省,你俩先出去,我跟你们家长谈。” 程焰和季时屿看了一眼徐静和周敏玉,没说什么,出去了。 一出去,两个人站在办公室外的栏杆前,宋晓东还专门出去,把人撵回教室去,“回去上课,别在这儿杵着。”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程焰往位置上一坐,表情不耐烦着,抬手摸了下他脸,“这样就是早恋了?” 季时屿:“……” 他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程焰抱着胳膊坐在那里,还在因为把周敏玉卷进来分外不爽,嘟囔着:“早恋门槛真低,我把全校男生摸一遍,那我岂不是男朋友遍校园。” 第58章 帖子 教室里很安静, 程焰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不少人笑起来, 深觉他们学霸想法很别致。 不过老宋确实莫名其妙,九中跟别的学校不大一样,班主任管学生挺严的,温柔的暴躁的班主任都有,但都很少动不动就请家长。 居委会东姨显然是个另类,且最近有越来越变态的趋势。 早恋是坚决杜绝的,但换个班主任,像程焰和季时屿这种情况,就算有疑虑, 大概率会宣布禁止男女生坐同桌, 不大会没有证据以及没有影响到学习状态的时候就直接挑明了针对, 甚至叫家长。 毕竟管教的目的是将学生的心思重新引到学业上, 有些事做出来无论对还是不对,至少手段和目的都是粗暴且效率是低下的。 周思言甚至笑到拍桌子, 碍于课间操变自习,谁也不敢大声喧哗, 憋笑憋得很辛苦。 只有季时屿眯着眼, 偏头看了程焰一会儿, 轻声说了句:“野心还不小。” 程焰就是随口一说,但他一挤兑她,她便顺口回了句:“还行吧。” 季时屿沉默了一会儿,“火火, 你还小,不要早恋,跟异性要保持距离, 你这想法很危险。” 程焰:“……” 季时屿补充了句,“好好学习。” 程焰抿了下唇,陡然看他,跟见鬼了似的,“你……” 发烧发傻了,还是老宋附体?不去当班主任可惜了。 季时屿看她满脸狐疑,不由轻笑,想起第一次见程焰,她手撑在栏杆上,跃身翻过来,像一只迅捷的豹,凶悍又灵巧。 那画面并不怎么特别,但奇怪后来竟然每每想起。 她很特别。 所以他会一边嫌弃一边忍不住关注她,常常闭着眼听她跟父亲吵架,她说话声音清脆,骂人的时候语速会快很多,脾气犟得不像个女生,程训之拿拐杖敲她,她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表情虽然没变化,通身却自带叛逆气质,很欠揍。 一副恶人相,却没做过恶事。 倒是为了他一个房客,去要过手表,上过岛。 脑海里关于她的记忆,不知不觉积压得厚重,堆叠在一起,变成洪流冲刷每一寸神经。 季时屿起初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觉得和她待在一起很舒心,慢慢变得贪心。 程焰忍不住问了句:“你是在委婉的告诉我不该摸你吗?” 季时屿嗤了一声:“我都怀疑你语文阅读理解是怎么考满分的。” 程焰:“靠我的智慧。” 季时屿:“你的智慧刺伤我了。” 程焰:“……什么鬼。” 季时屿哼笑了一声,懒得理她了。 良久,他才又说了一句:“你可以不用跟我保持距离。” 程焰虚心求教:“为什么?你这话说的自相矛盾,不严谨。” 虽然她也没打算跟他保持距离,但他一会儿跟她说要跟异性保持距离,一会儿又说不用跟他保持距离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四眼都听不下去了,扭头轻声对程焰说:“爷爷,感情的事没有为什么。” 程焰点点头,行吧! 四眼就差挑明了,他一时不知道他爷爷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不懂,不过这节骨眼上,还是不要闹幺蛾子的好。 程焰从不做无谓的担忧,不知道周敏玉跟老宋谈的怎么样了,但事已至此也没发愁的必要,她很快就开始埋头做题了。下课的时候也还在刷题,表情严肃,态度认真,两耳不闻窗外事,谁看了都得感慨一声心理素质绝佳。 最后还是四眼去打听的消息,说俩母亲已经相约走了,老宋被叫去了校长办公室。 “肯定是徐姨,她跟校长一向有联系,就算不能以权谋私,她反映点问题,校长还是会重视的。”四眼对季时屿说。 季时屿并不关心,他只是随手拿过程焰的卷子,替她批改作业。 她不喜欢对答案,这种枯燥的事,季时屿经常替她干。 错了两道,他把卷子重新递还给她,指尖轻敲卷面上错的部分。 程焰皱眉,大笔一挥改掉,眉宇间的懊恼似乎才暴露了她内心也没那么心如止水。 这么简单的题目都错了。 季时屿慢条斯理整理着桌子,忍不住道:“你妈那边……” 程焰摇摇头,脸色垮下来,“没事,我就是觉得不应该麻烦她。” 周敏玉应该也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不然第一次知道监控的事,就该来质问她了,昨天江雪若提起来,周敏玉也没说什么。 但她就是觉得不应该给她添麻烦。 季时屿皱眉,“是你妈妈,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觉得她应该很希望你麻烦她。” 程焰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还操心我呢!你跟你爸的事解决了?” 季时屿自嘲一笑,“有什么可解决的,父母也不是自己能选的。” 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恨周慈慧,却无法心安理得去恨季恒初。 季恒初给了他最优渥的物质条件,甚至也试图用心去经营父子关系。 可惜季恒初并不那么在意他,而他也不是个讨喜的人。 程焰听明白了,不知道说什么,索性闭嘴了。 这天回家,程焰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不过一踏进家门,周敏玉如常叫她吃饭,问她和江雪若在学校里的事,其他一概没提。 程焰便意会了周敏玉的意思,应该是没有信了老宋的屁话,她也就没再多余解释。 第三次月考到期末考,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课程陆续结束,然后进入总复习,程焰依旧按自己节奏走,她已经开始自学下半学期以及高二课程了。 江雪若看见她在看高二物理,忍不住问了句,“姐你报理科?” 程焰“嗯”了声。 江雪若低着头,有些闷闷不乐地说:“我可能会报文科,我成绩太差了。” 九中也是重理轻文的学校,现在的高二,三十六个班级,二十六个理科班,只有十个文科班,据说还是文科生有史以来最多的一届。 程焰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怎么安慰,最后只说了句,“慢慢来。” 江雪若想说些什么,最后也没说,程焰太厉害了,普通人的烦恼倾诉给她,她也没办法理解。 江雪若也不希望暴殄天物,只是感叹了句,“姐,你和时神以后是要考同一所学校吗?” 这俩似乎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程焰“嗯?”了声,没明白,“谁说的?” 江雪若更是迷惑不解,“你俩不是……” 程焰讨厌吞吞吐吐,眉头皱起来,“什么?” 江雪若被吓得一激灵,呆呆地直说:“你俩不是在谈恋爱吗?” 程焰:“……什么?” 江雪若疑心自己说错了话,语气都没了底气,“他们都这样说,还……还夸你们厉害,躲过了老师。” 什么跟什么啊!程焰竟然都没听说过。 其实也正常,程焰的朋友很少,只有季时屿他们,还有江雪若,其余几乎平日里连和她说话都不敢,还有几个女生,对她倒是很好,帮她值日,替她擦黑板,干什么都行,唯独不敢说话,见了她只会傻笑。 江雪若平日里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也很少聊天,江雪若总觉得,和程焰这种自制力强到可怕,学习认真到一丝不苟的人,聊八卦是一种亵渎,聊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事都显得浅薄,所以俩人其实也很少说话。 外头最近是在传十三班那位社会姐和时神在谈恋爱,甚至因此请了家长,而家长在办公室里怒斥宋晓东,甚至时神的母亲还将老宋送到了校长办公室里,于是校长对老宋最近的所作所为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以至于老宋最近都很少再发脾气了。 程焰和季时屿就成了名人,所谓的双学霸合体,制霸九中之类的,总之就是传得很离谱。 四眼早憋不住,但是阿时不让他在程焰脸前提,因为快期末考了。 这次全省四十八校联考,他希望程焰好好复习,看一看省排名。 四眼都啧啧感叹很久了,说不能相信这是阿时能干出来的事。 四眼都憋住不吭声了,程焰能从哪里知道。 但江雪若提了,程焰瞬间也就想通了,这夜里她拿着手机登录了论坛,想看看八卦,因为他妈的她真的不知道谈恋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什么都没干,怎么就谈恋爱了,用意念谈? 在她认知里,谈恋爱怎么说也得有实质性的关系才算吧?她连他手都没拉过。 但抱过,虽然是因为她骨折。 她摸过他的脸,虽然是为了看他是不是发烧…… 她…… 她?程焰这晚上没有刷题,早早爬上床看了会儿手机,校园论坛一向是八卦中转站,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去看看有没有关于她和季时屿的,没想到注册好刚登陆就看到首页飘着一个帖子:啊啊啊时神好温柔啊!对老婆简直百依百顺。 点开看,是说他生病那件事。 自从上次暴风雪淋了雪发烧之后,就频繁生病的事,以往他生病了大多就去医院待着了,再不济也会叫家庭医生,在家里静养,最近倒是一节课不落地待在学校,声称:“小毛病,没那么矫情。” 但谁能想到这么一少爷,怕喝药,他胃不好,徐静给他熬中药喝,装在保温杯里按时给他送过来,他常常忘记喝,四眼都拿他没办法,还是程焰定时提醒他喝药,不喝就强迫。 简单粗暴,耐心欠缺。 每次季时屿都皱着眉,捏着鼻子,喝得异常艰难。 但都喝了。 程焰觉得他可能就是怕挨打,毕竟自己手黑得很,跟温柔到底有什么关系?跟听话又有什么关系? 程焰摇头,真能脑补。 出了这个帖子,换下一个帖子,下一个帖子更离谱,用c和j代指程焰和季时屿,写同人小说。 故事连载到c小姐生了个娃,j先生被精力旺盛的女儿折磨到崩溃的时候了。 程焰看完,都已经后半夜了,她睁着困顿的一双眼,表情复杂。 季时屿的睡眠一向不好,稍微风吹草动就醒了。 手机设置了免打扰,但消息过来的时候,屏幕光亮了一瞬,所以他醒了,打开手机看了眼,顿时挑了下眉,程焰分享了个帖子给他,标题是:当酷哥和酷姐恋爱时(纯属虚构,你懂我懂大家懂,悄悄的) 这帖子他知道,四眼早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了,就程焰一个当事人倒霉蛋不知道。 [及时雨]:??? [及时雨]:发错人了…… 过了几秒。 [一把火]:没有。 [一把火]:想问你有没有办法查查谁写的。 [及时雨]:……你要干嘛。 [一把火]:打人。 第59章 娇气 季时屿大半夜被她气清醒了, 沉默回了句:别冲动,我先看看。 [一把火]:你别看。 [及时雨]:怎么? [一把火]:……反正你别看。 季时屿笑了声, 也没深究,指不定又听她扯什么刁钻角度呢,应了声好,告诉她查不了的,论坛匿名,昵称都是一个帖子可以改一次的,除非自己透露,不然查不到。 催她赶紧睡。 程焰愤愤不平很久,最后也没知道到底谁写的, 大家看得还挺乐呵, 帖子里也没指名道姓, 也没挑明了说, 但就是那种隐隐绰绰的暗示,才更让人兴奋。 九中一向玩得开, 恶搞老师的都有,老师们听了也就笑一笑, 像季时屿这种校园风云人物, 跑不了被各种编着玩, 季时屿也没理过,也不大去看,虽然觉得无聊,也不至于上纲上线去计较, 随他们去了。 四眼前两天跟他嚷嚷着叫他看,说写得太好玩了,他也没注意, 但程焰看了,他忽然也有些好奇起来,于是上滑找到链接,点进去翻了翻。 确实挺好玩。 于是计算机玩得很熟练的薄斯臣半夜收到某人的链接。 [及时雨]:这个能不能一键导出来? [睡得死沉]:您大半夜可真有闲情雅致。 第二天程焰顶着黑眼圈,满脸没睡好的暴躁,临近考试,自习课变多了起来,为了让大家有更多自由时间做总复习。 自习课多,就容易乱,每次都是程焰作为纪律委员上去镇守纪律,搬个凳子往讲台上一坐,下头安静无声,偶尔躁动,她抬眼扫一圈,声音能降下来大半。 其他班级的人表示不能理解,每次提起来都要说一句:“至于吗?她又不是会吃人。” 十三班的人自己也想不明白,大概是因为气场吧!他们焰姐,往那里一站,自带压制buff。 倒是老宋看她越来越不顺眼,但不知道是不是校长说了什么,他前段时间不大找事儿了,只是没安稳几天,临近考试又暴躁起来。 下午陈晨上课打瞌睡,老宋一把把他扯了起来,“你家长把你送到九中来,是让你睡觉的?” “老师……”陈晨人有些内向,猛然被老师抓起来,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要不要我给你支个床?” “我……” “你什么你,回家睡多好,在这儿睡多不舒服,我给你批个假?批到高考?” “老师我生病了。” “一天天借口怎么那么多。”宋晓东抓起他课桌上一本课本,啪啪地打向陈晨,“清醒点没有?” 教室里安静无声,无数双眼睛盯着老宋,老宋平日里烦人是烦人了点儿,但从来对学生上过手,这会儿未免有点儿…… 被老师呵斥两句,拍两巴掌,也不至于多受不了,但老宋这会儿的状态,显然恶意满满,都已经不像是对学生恨铁不成钢了,倒像是一种戾气的宣泄。 程焰手里转着笔,转到第四次的时候,宋晓东已经摔了陈晨六次。非要他回答一句,清醒了没有。但陈晨似乎是被伤了自尊,偏偏咬着牙不回答,看着软弱,倒是犟得很。 程焰眉头皱了又皱,终于还是没憋住,拍了下桌子,“老师,能不能先讲课,耽误的都是时间。” 她一开口,教室里诡异的安静才像是被什么击碎,立马有人附和道:“是啊,一节课才多少时间。” “老师我能作证,他是真不舒服,中午发烧到三十八度,还是我带他去的医院。” “您这有点儿过分了啊老师。” “不至于。” …… 三三两两声音响起来,老宋脸色更差了,他走向讲台,手撑在讲桌上,俯视着班级里的人,陡然凶狠地拍了两下桌子,“我管不了你们了是不是?你们都是大爷,我得低三下四伺候着你们,骂两句都骂不得,在学校里都给我当公主当少爷呢?” 程焰捏了捏指骨,身旁季时屿陡然扯了下她袖子,她侧头看他,表情非常的不耐烦。 季时屿轻摇头,“别冲动。” 程焰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傻子。”她还能上去打老师? 季时屿低声笑了下,“我知道,我就是怕老宋待会儿找你事,忍忍脾气。” 刚说完,讲台上宋晓东拿了一包未拆封的粉笔,抬手朝着程焰砸过来,同时说了句,“嘀嘀咕咕什么呢!全班就你显眼。” 季时屿抬手挡了一下程焰的脸,那包粉笔砸向季时屿的胳膊后,落到了地上。 程焰顿时抓住了他胳膊,季时屿拍了她一下,示意自己没事,也提醒她不要生气。 他弯腰把那包粉笔捡了起来,然后朝着讲台一步一步走过去,最后把粉笔重新放到讲台上,抬头看了宋晓东一眼,淡声说了句,“宋老师,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那包粉笔不算太重,但也不算轻,砸程焰,程焰是能躲的,但当众被老师砸,无论躲不躲得过去,都很狼狈。 她自尊心那么强的人,受不了这个。 所以他替她挡了下。 教室里诡异的安静,程焰是个反骨仔,这会儿怎么憋的住,不能打人还不能说两句了,于是她嘲讽了句,“比不上您显眼。” 上纲上线,没完没了。 一节课乱成一锅粥,宋晓东最后点点头,咬着牙说:“行,真行,反了天了,你们都厉害,我管不了你们了,我走。” 他夹着教案,大步走出了教室。 夏天是学委,她迟疑地问沈逸风,“班长,咱们要去请老师回来吗?” 学生和老师起冲突时有发生,都是一群中二期少男少女,常常闹起来都没有分寸的,气得老师课都不上走人的时候,也偶有发生,每次都是学委或者其他班干部去哄一哄,给老师个台阶下。 但这次,沈逸风摇了摇头,“不去。” 他看了阿时一眼,问了句:“有事没?” 季时屿摇了下头。 没多久,其他班都知道,十三班把代班主任气跑了,下节课的历史秦老师还笑话他们一群扎手的刺猬,“你们宋主任虽然脾气急了点,都是为了你们好,去劝劝吧!” 秦老师是个脾气温和的中年女人,一身书卷气,除了讲课的时候像打了鸡血,平日里说话都是温声细语,学生们很喜欢她,也对她很好。 大家七嘴八舌反驳起来,“老师你不知道,宋老师上节课多过分。” “他最近脾气都不是急了,感觉好暴躁。” “听说他家里出了事,估计拿我们出气呢。” 秦老师显然知道点儿内情,听到家里出事这些字眼,忙摇了摇头,“别乱说。” 程焰历史正背倒背都如流,课都不怎么需要听,更别说老师在闲扯,她此时皱着眉,时不时看季时屿。 季时屿察觉到她视线,本来没想理她,最后还是笑了下,“我脸上有花,你干嘛盯着我看。” 程焰指了指他胳膊,“你胳膊真没事?” 季时屿摇头,“没事。” “给我看看。” “看什么看。”季时屿拒绝得干脆,“一包粉笔还能把我砸骨折了?” 他晃了晃胳膊,意思是没事,他还能写题呢! 程焰总觉得不对劲,最后直接上了手,把他袖子撸起来,一片青紫。 季时屿把袖子拉下来,说了句没事,又调侃她一句:“动手动脚的,耍流氓啊你?” 程焰眉眼沉沉,表情不善,恨不得暴打宋晓东一顿,没事发什么疯。 那玩意儿砸她身上她估计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她皮糙肉厚也扛揍,可这伤落在季时屿身上,她就觉得这事儿大了。 好好一少爷,给人弄那么大一块儿淤青。 程焰跑了躺医务室,去拿了药,提着一个白色透明塑料袋要走的时候,碰见陈晨,陈晨扯了程焰一下,程焰扭头的时候,他冲她笑了笑,“今天谢谢你。” 程焰反应了下才明白他是说今天他挨宋晓东打骂,她替他解围那件事。 但是这事儿跟他没关系,她只是单纯看不惯宋晓东那架势而已,甚至她第一眼都没认出来他是谁。 于是她冷淡摇头,“不用。” 说完,她起身要走。 陈晨再次拉了程焰一下,“你妹妹最近跟高二那个李妄走得很近。” 程焰顿住脚步,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什么意思? 陈晨只是很想报答她,但又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什么,最后鬼使神差说了这么一句。其实好多人都知道了,李妄名声和时神不相上下,尤其是女朋友方面,一有点儿风吹草动,到处都知道了。 他最近倒是安生,只是跟高一一个小学妹时不时凑一起,他很热衷于逗这学妹,三天两头捉弄她。 这学妹就是江雪若,很多人都猜李妄看上江雪若了。 但他一向不着调,江雪若又是十足的乖乖女,肉眼可见的没有好结果。 所以陈晨只是想提醒程焰一下,让她管一管,江雪若玩不过李妄,所以最好就是不要走得太近。 程焰向来不愿意多管闲事,江雪若跟谁走得近都跟她没关系,不过她还是好奇问了句,“为什么?” 他俩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 “你妹妹成绩一降再降,想借笔记,高二有个专门整理笔记卖笔记的,正好是李妄的前桌。” 所以每次去高二找那个人,都能和李妄撞见,自从上次他借她自行车后,俩人已经算是熟脸了,李妄觉得她好玩,就经常逗她。 程焰点点头,“谢了。” 陈晨摇头,“不,不客气。” 陈晨跟程焰一块儿进的教室,后门关着,陈晨殷勤地替她开了门,然后等她进去,再关上门,跟在她身后进了教室。 程焰还没上楼,就有人来通风报信,添油加醋说:“哎,时神,你同桌和陈晨相约医务室,一块儿回来了,有说有笑呢!” 四眼挑了下眉,补刀:“陈晨一向喜欢我爷爷,这次又替他解围,他估计高兴得都想以身相许了。” 陈晨学习也挺不错的,对程焰可谓是崇拜有加,每次跟程焰说话都会脸红,因此没少被笑话。 所以老宋也是离谱,最近看不惯的,都是好学生,陈晨平日里也不是爱惹事的人,也不知道老宋抽什么风,一点解释的机会都没给。 于是程焰刚坐下来,季时屿就撸了袖子,胳膊带着青紫,明晃晃摆在她面前,找存在感。 程焰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季时屿凝视她,吐了句:“很疼。” 程焰正好把药拿出来,棉签沾了药,小心翼翼地给他涂了涂,然后轻轻吹了下,皱着眉嘟囔了句,“你怎么这么娇气。” 季时屿:“……” 第60章 舒心了 季时屿这会儿才看到她袋子里提的是什么, 挑了下眉,“给我买的?” 程焰面无表情, “你这不废话吗?” 季时屿颔首,又逞起能来,“我没事。” 程焰翻了个白眼,“刚还在喊疼的也不知道是谁。” “……我眼疼。” 程焰抬眼看了他一眼,他眼皮很薄,睫毛很长,皮肤也薄,整个人都透着股脆弱的美感。 她以前没少受伤,多大的石头砸身上, 血淋淋的, 她拿酒精冲一冲, 纱布一缠就完事, 倒是看他胳膊这点淤青看得触目惊心。 大概就是因为他长得太有迷惑性。 她没看出来他眼有什么问题,于是问:“眼怎么了?” 季时屿答非所问, “你跟陈晨很熟?” 程焰摇头,“不熟。” 季时屿:“哦。” 程焰觉得他还挺莫名其妙的, 反问了句, “问他干嘛?” 季时屿摇头, “随便问问。” 前排薄斯臣和周思言转身捧着半边脸看俩人看了许久了。 薄斯臣眯着眼睛,牙酸道:“阿时,醋都被你喝光了吧!” 周思言点头,“好酸。” 俩人一唱一和, 程焰还凑过去嗅了他一下,“什么醋?” 季时屿按了按太阳穴,“什么也没有, 写你的题吧!” 程焰心思不在他身上,也没深究,脑子里一直在想别的事,陈晨的话一直在她耳边绕,她微微皱着眉,好半天心不在焉。 老宋大概真的被气走了,好几天都没见人,刚开始年级主任陈奇峰还叫了班长沈逸风去了解情况,反复确认了好几次老宋的状态后,似乎也觉得老宋状态不太对,说:“我会跟云校长反映一下的,但是你们到时候也得给你们宋老师一点面子,去请他回来上课。你们宋老师也很不容易。” 沈逸风虽然不大情愿,也不愿意事情再闹大,就应了声好。 不过过了好几天,老宋也没有回来,起初是陈奇峰过来代课,后来专门调了隔壁十四班的班主任林红过来代班主任。 林红是个女老师,不苟言笑,个子小小,但是气场很强,听说十四班的人都怕她。 但她来十三班倒是和和气气,也不怎么骂人,学生私底下说,这是不想管他们,林红家里还有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儿子,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林红去年带了一年毕业班,一年都起早贪黑泡在学校,结果有一次半夜回家,儿子迷迷糊糊哭着闹着找妈妈,她去抱,儿子却推开她,执着地要妈妈,闹了半个小时似乎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妈妈。 总之就是跟她疏远了不少,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以今年退下来带高一,没想到一学期还没结果,又给她加工作量。 九中是个重点高中不假,师资力量雄厚,可其实常年留不住新老师,就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 她推辞过,但是没有合适的人了,领导给她说了挺久好话。 毛毛伤不仅没好,还恶化了,因为他半夜里突发高血压,从床上摔下来了,骨折更严重了。 十三班的人自嘲自己是没人要的孤儿。 自习课的时候,沈逸风只能警告大家,“对林老师好点,她能分出来精力管你们就不错了,快考试了,自己复习自己的,谁找事,都别怪我不客气。” 不过林红没两天就进入状态了,心里再不情愿,也不想耽误学生们,对高中生来说,这三年太宝贵了,哪怕松懈一天,她良心上都过不去。 而且作为数学老师,林红还挺喜欢十三班的学生,以程焰季时屿夏天为首,数学都非常优秀,尤其程焰,她从来没有见过脑子反应这么快的学生,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教到这样的学生,很有成就感。 不过程焰最近刷题速度明显变慢了,她最近在整理笔记,对于她这种笔记鬼画符全世界只有自己能懂的人,老老实实梳理笔记,还是很罕见的。 陈晨就坐在程焰右前方的位置,他每次路过,都要感叹一句,她的笔记做得真漂亮,然后试探着问,“我可以借走看看吗?” 程焰向来不是吝啬的人,点头,“可以。” 那几天,程焰的笔记本不是这个被借走,就是那个被借走。 季时屿问她:“你突然整理笔记干嘛?” 程焰皱了下眉,摇头,“不干嘛。” 季时屿没多问,不过总归觉得不会无缘无故,她不大喜欢整理笔记,梳理知识点有自己的方法,很简练,简练到只有她自己能看懂,之前不少人借过,都调侃说学霸的思维他们跟不上。 这次整理的倒是很细致,大部分人都能看懂,尤其陈晨,每次看完,都能夸出花来,后来他都已经熟练到不打招呼直接拿,然后看完再归还原位的地步了。 偶尔程焰还会主动问一句,“看着吃力吗?” 陈晨思考片刻,“数学还是有点简略,可能我数学太差了吧!” 程焰便皱眉,仔细又调整一遍。 这天天气很阴沉,今年第二场暴雪预计在上午降临,早晨七点钟,天黑得像是晚上,乌云层层叠叠,世界安静得仿佛被装了隔音罩子,大家都很默契地早到了会儿,害怕被暴风雪拍在路上而迟到。 一进教室,周思言脱了厚重的外套,呵着气搓手,大步往座位上去,神神秘秘告诉季时屿,“阿时,你知道吗?老宋被抓了。” 季时屿其实已经听说了,徐静比旁人消息更灵通些,但还是抬眼问了句,“你听谁说的?” 周思言摇头,“不知道,反正都传遍了,说老宋已经停职了,在城郊五金店二楼的民居发现的,邻居从阳台看他到他在发癫,报警了,警察去的时候发现了冰壶。他都神志不清了。” 他说着,不少人围过来,震惊道:“卧槽,真的假的?” 周思言摇头,又点头,“应该是真的。” 谁没事传这个。 离上课还有不短时间,三三两两聚着聊老宋的八卦,他家里那点破事,全被抖搂出来掰碎了说,似乎这样就能从蛛丝马迹里窥探到他变成这样的缘由。 但毕竟消息有限,大家只知道老宋当年跟大学女同学不清不楚,后来老婆总是疑神疑鬼,他渐渐觉得烦,总是躲着老婆泡在学校,他老婆就更多疑,以至于关系越来越差,他有个儿子,儿子今年十几岁了,从好几年前就跟他不亲,甚至还当着他面骂他陈世美。 所以大家猜,他可能是因为家庭关系不好,苦闷无法疏解,所以才走上不归路。 鉴于他种种反常,想起来就觉得膈应,所以大家只有唏嘘,同情不起来。 这天程焰迟迟没有来,老师们也都不在,听说临时被叫去开大会了,广播里只提醒同学们第一节 课上自习。 马上要考试了,已经停止了上正课,九中今年实验性打算高一下学期就分文理班,所以上半学期学了一整年的内容,讲课很密集,复习量自然也大。 高一号称要对学生一视同仁,各个班级都有差生有优等生,均匀分布,但其实高二就已经开始分快慢班了,今年分科早,所以可能下学期就开始分快班慢班,这会儿复习都非常用功,谁都希望自己能在快班里。 一节课不用管都安安静静,下了课都没人疯闹了,教室里埋头做题的人明显变多了起来。 陈晨过来程焰这里拿笔记本,顺便给程焰放了一盒巧克力,察觉到季时屿的目光,小声解释说:“我……经常看她笔记还挺不好意思的。” 意思是报酬。 季时屿眼神凉薄,没理他,他为了掩盖尴尬似的,干巴巴问了季时屿一句,“程焰请假了吗?” 季时屿并不知道,但他看陈晨很烦,陈晨是个标准的小白脸,学习还凑合,有点内向,倒是对程焰一点不内向,他撩着眼皮看对方一眼,摇头,没吭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是“不知道”。 但陈晨也不敢多问,点了下头就走了。 别人都说时神和程焰有情况,但他看着不像,这俩人太像了,太像的人很难生出暧昧。 程焰只是睡晚了,破天荒头一次,她昨夜里接到了程训之的电话,电话里程训之声音很虚弱,程焰浑身的防备都竖起来,脸色沉得比外头的冬夜更冷,她声音干涩得发紧,“你生病了?” 程训之说没有,轻声说:“天冷了没精神。” 程焰还是固执问了句,“你到底怎么了?” 程训之嗤笑一声,“屁话怎么那么多,我还能怎么。” 程焰叉着腰站在床上,眼底里怒气氤氲,“程训之你……” 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忽然不知道说什么,骂什么,很无力的感觉,她收了脾气,整个人跌回床上,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声音软下来,嘟囔了句,“照顾好自己。” 程训之似乎也有些意外,应了声:“好。” 临挂断,他又说了句,“程焰,我真没事,别担心。” 程焰沉默很久,然后才“嗯”了声,“知道了。” 但这夜里,程焰一直做噩梦,梦里程训之流血了,她拿手去捂,却怎么也捂不住。 梦到南菏的家,程训之站在货架前收拾东西,残阳如血,映照他空荡荡的裤管和袖管,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缺了一条胳膊。 梦到很多,都不太好。 …… 今早周敏玉早早去律所了,孟姨做完饭就去医院了,她有个亲戚住院她赶着去看望,江雪若起晚了,以为程焰已经走了,匆匆忙忙吃了东西就走了。 没人叫程焰,一向睡眠规律的程焰破天荒起晚了。 她踩着第一节 课下课铃进的教室,表情不善,头顶一根呆毛倔强地翘着,程焰跨坐在凳子上,沉声问了句,“上节课没老师?” 季时屿“嗯”了声,“老宋吸毒被抓了,估计学校开紧急会议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睡过头了。”程焰意外地挑了下眉,问老宋那事,“真的?” 季时屿:“嗯。” 程焰有些惊讶,不过似乎也没多意外,听完就算了,把书从书包里掏出来,终于看到桌子上的巧克力,“你的?” 季时屿不情不愿道:“不是,陈晨的。” 程焰抬头看了一眼陈晨,“他放我这儿干嘛?” 季时屿漫不经心道:“天天拿你笔记,脸上挂不住了吧。” 程焰看他一副恹冷的样子,突然抬手摸了下他额头,“你也生病了?” 季时屿敏锐地捕捉到那个“也”字,顿时皱眉,“你生病了?” 程焰闷闷摇头,“没。” 季时屿:“哦,我也没有,可能只是因为早上没吃饭吧!” 程焰好奇,“为什么没吃饭?” “没胃口。”季时屿早上起得晚了,“今天早上阿姨做了海鲜粥,我嫌腥。” 程焰撇撇嘴,“你可真不好养活。” 季时屿寡淡的表情终于染了点色彩,他轻笑了下,“分人。” 程焰把桌子上的巧克力递给他,“吃点儿?” 季时屿轻挑眉,慢条斯理说:“不太好吧?” 程焰抬头叫了声,“陈晨。” 陈晨扭头,程焰晃了下手里巧克力,然后直接给了季时屿,意思是:我给他吃了,你有意见吗? 陈晨当然没有意见,他点点头,只是有些闷闷不乐。 他来还笔记的时候,季时屿拆了一颗巧克力正吃着,表情寡淡地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评价道:“不太好吃。” 程焰接过笔记,扭头看了季时屿一眼,觉得他今天怪里怪气的。 季时屿也看她,忽然说了句,“下次谁在往你这儿放东西,我直接替你拒了吧!” 程焰没懂他的意图,但她也不太喜欢接别人东西,于是点头,“行。” 季时屿把巧克力一丢,舒心了。 第61章 咱俩不合适 似乎是大家埋头读书的时候, 不知道谁抬了下头,惊呼一声, 窗外一瞬变了白,鹅毛似的大雪往下飘着,洁白得有些梦幻。 程焰也抬了头,视线有些模糊,她掐了下眉心,季时屿没看窗外,在看她,“怎么了?” 她皱了眉。 程焰摇摇头,“没事, 眼睛昏。”她低头, 到处找抗疲劳的眼药水, 不知道是丢了还是塞忘地方, 怎么都找不到。 季时屿看她桌子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抬手帮她整理了一下。 程焰揉着太阳穴, 不找了,偏头看他, “你有强迫症啊?” 他似乎看不得她桌子一点乱。 其实程焰自己就是个挺爱收拾的人, 所有的东西都放得一丝不苟, 但忙起来,也就不管不顾了。 季时屿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没有, 我闲的。” 那语气,多少带点自暴自弃。 程焰却没听出来,撇撇嘴, “时神,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 季时屿抬头,程焰又顿住,生平第一次竟有一种怕说出口的话伤人的恐慌,本来想说“觉得你脑子有点儿问题”,被他看一眼,忽而改口,“就觉得你挺好看的。” 季时屿意外片刻,坦然承受,“哦,谢谢夸奖。” 程焰也郑重点头,“不客气。” 季时屿回敬,“你也挺漂亮。” 程焰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夸她漂亮,大概是因为她性格过于锋利,长相便成了次要的东西,对着她,谁也无法坦然夸一句漂亮,而且从小到大,也没太多能被夸的场合,就连程训之都很难得夸她一句,所以她听着,觉得还挺怪异,半晌才学着他回了句,“谢谢夸奖。”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觉得很幼稚。 老师们开完会回来,已经是课间操了,所有人都很好奇,竖着耳朵到处探听,企图能听到什么劲爆的消息。林红先去了十四班,十三班的人蹲在后门听墙角,结果也没说什么,就说分班志愿表要开始填了,今年真的要高一下学期就分班。 没有提老宋的事儿,就说政教主任离职,新的政教主任下学期才上任,让大家最近不要惹事。 程焰不关心这些,她把笔记最后一页写完,合上笔帽重新审查一遍,确认无误,然后抱起来厚厚一摞,起身朝前排走去。 江雪若正趴在桌子上,她头昏脑涨的,学不会,也不想学,觉得自己压根儿不是学习的料,她自暴自弃地想,算了。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直起身,疑惑抬头的时候,程焰把厚厚一摞笔记放在她桌子上,江雪若张着嘴巴,“姐……” 这是? 程焰揉着右手的虎口,表情因为疲惫而有些不耐,言简意赅说了句,“笔记,给你的,不懂来问我。” 江雪若来不及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眼神里情绪复杂。 程焰懒得应付她的多愁善感,按着她脑袋把她脑袋转过去,起身走了。 前排不少人看程焰,这会儿顿时意识到程焰的意思,这几天天天整理笔记,原来是因为自己妹妹。 江雪若的同桌戳了下她,小声羡慕地说:“程焰对你也太好了吧。” 江雪若矜持地抿唇笑,半晌才点点头,“她真的很好。” 程焰回去座位,周思言趴在她书架上,委委屈屈地说:“爷爷你偏心。” 程焰坐下来,看了他一眼,评价道:“主要你的问题不是笔记可以解决的。” 周思言一副受伤的样子,指着她,“你这个,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季时屿倏忽抬头,眯着眼看他,目含警告。 周思言嘴脸抽搐,“不至于吧阿时……你没救了。” 程焰狐疑看了他一眼,又看季时屿,“怎么了?” 季时屿摇头,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瓶眼药水给她,“我帮你滴?” 程焰:“不用,你从哪儿弄来的。” 季时屿下巴冲着沈逸风那儿抬了抬,“顺手牵羊。” 程焰笑了下,“这不太好吧!” 季时屿还没说话,周思言先开了口,“没事,一家人。” 程焰:“……” 季时屿笑了声,倒是很受用。 程焰终于觉得怪怪的时候,是中午午休,多半的学生都已经申请了宿舍,但午休时间短,宿舍又远,大部分人都不回宿舍,中午趴在桌子上休息会儿,起来继续复习。 程焰趴在那儿睡,依旧睡不踏实,做了很多梦,梦里乱七八糟,她梦见程训之在前面走,头也不回,她一直在喊他,他就是不回头,程焰着急了,跑着去抓他的肩膀。 然后一把抓住了季时屿的手。 豁然惊醒,程焰愣了三秒钟才从睡梦中清醒,季时屿正在写卷子,此刻垂着目光,偏头安静地看着她,眉眼疏冷寡淡,显然也没反应过来。 教室里睡觉的睡觉,埋头做题的做题,两个人像是在演默片,眼神各自复杂。 半晌,季时屿挑眉,意思是:还不松手? 程焰动作夸张地把手拿开,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抽了张湿纸巾给他擦擦手。 季时屿沉默看了她很久,长这么大都没这么无语过。 午休结束广播里会有铃声,会一直持续到上课,为了让大家清醒些,以及“震撼一下心灵”。 今天在放《奇迹再现》,单曲循环,满教室都荡漾着: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程焰觉得聒噪,偏偏前排周思言还在鬼哭狼嚎。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穿越时空~竭尽全力~我会来到你身边~~嗷嗷。” 程焰和季时屿同时踹了他一脚。 刚睡醒的周思言,回头无辜看两个人,然后隐忍委屈地目光扫视两个人,嘟囔了句,“狼狈为奸。” 程焰捏着指骨,冲他挑了下眉,周思言立马抱头,“阿时,管管你同桌。” 季时屿冷笑了声,“你在说什么屁话。” 周思言一下子跳出半米远,离开程焰的攻击范围,控诉季时屿,“你没出息!” 季时屿凉凉看他一眼,懒得理会他。 李妄来十三班,站在后门,正好看到这一幕,抱着胳膊嘲笑一句,“现在小朋友们谈恋爱这么明目张胆的?” 程焰扭头看了他一眼,李妄顿时笑着冲她飞了下食指,“好久不见,阿时的同桌。” 程焰若有所思片刻,突然站起身来,朝着后门走了过去,李妄意外挑眉,举起双手,以为她要揍他,“不是吧,手下留情?” 程焰抬了抬手指,示意他往走廊的护栏那边去,两个人趴在护栏上,程焰敛着眉,不知道在说什么。 周思言问季时屿,“妄崽来高一干嘛。” 季时屿靠在桌子上,偏着头朝着那边看,程焰微微倾身,侧脸都带着锋利感。 李妄扯着唇角在笑,他长着一副桃花眼,笑眼看人的时候,看谁都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所以没少给人情深的错觉。 周思言不怕死说:“他不会真对我爷爷不死心吧!”说着,他一副苦恼的样子,“啊,我该支持谁,我好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我只有一个爷爷,不够分。” 季时屿手摩挲着指骨,半阖着眼皮,表情淡漠着。 其实程焰很单纯,与其说她不开窍,不如说她无暇去想那些事,她人生的前十几年里,要操心的太多了,别的孩子还在因为零花钱不够跟爸妈闹脾气的时候,她就已经学着赚钱省钱了,她那一身蛮力自然也不是天生的,全是打架打出来的经验以及干活锻炼出来的体魄。 对于她来说,年少那点微不足道的朦胧暧昧,是不大能看进眼里的。 但是…… 周思言忽然幸灾乐祸说:“阿时,不是我吹,妄崽可比你会哄人多了,我赌五毛钱……” 话没说完,季时屿不耐烦拿橡皮砸他一下,“再说话我抽你。” 四眼愣了好久,然后恍然大悟,“你急了。” 薄斯臣扯了周思言一下,好笑道:“你还真是不怕死。” 程焰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说,第一节 课生物课,她把测试卷拿出来写。 她很不爽,因为眼睛最近很难受,她沉默片刻,闭着眼趴在桌子缓了会儿。 那样子,却很像不高兴的样子。 于是李妄还没到教室,手机就响了,点开竟然是季时屿,不由意外挑眉。 [及时雨]:她跟你聊什么。 [L]:你觉得我俩在聊什么? [及时雨]:少废话。 [L]:我要说她跟我表白呢? [及时雨]:不会。 [L]:…… [L]:这么自信? 预备铃打了,九中不禁手机,但不允许任何上课时候出现,季时屿没问出什么,也无意再继续。 只是最后说了句:别招惹她,为你好。 李妄低着头看手机,看到这一条,顿时笑了,他进了教室,坐在自己座位上,靠窗的位置,前排女生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么高兴?” 李妄摇头轻笑:“俩小朋友,特有意思。” 不过要是真算起来,阿时应该比他还要大两岁。 程焰闭目几分钟,抬头的时候,桌子上保温杯在正前方,程焰侧头看季时屿,“你帮我接水了?” 季时屿“嗯”了声,“多喝热水。” 程焰狐疑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不过她脑子里忽然闪过李妄的话,“现在小朋友们谈恋爱这么明目张胆的?” 程焰皱眉上下打量季时屿,“咱俩……” 季时屿:“嗯?” 程焰又摇摇头,过了会儿,似乎还是没忍住,“咱俩算是好朋友吧!” 季时屿无语很久,最后盯着她眼睛凝视了好几秒才开口,“你觉得是就是。” 程焰本来还在别扭,顿时被他态度激到,敛着眉看他,表情严肃:“我委屈你了是不是?” 季时屿深吸一口气,“……没有。” 然后缓缓吐出来,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被下了蛊,因为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又他妈是因为什么。 程焰在思考问题,转笔能转出花来,转笔大师难得脱手,笔还不偏不倚飞到季时屿卷子上,她沉默捡回来,吐了句:“抱歉。” 季时屿冷笑,“你就仗着我惯着你。” 程焰也冷笑,“那你倒是别惯着,走啊,打一架。” 老师进了教室,不然季时屿觉得自己要心肌梗死了。 课到一半,生物老师让小组谈论,季时屿和程焰,还有薄斯臣和周思言是一组,鉴于俩人思维太快太反人类,薄斯臣和周思言向来不自取其辱,压根儿不跟他俩谈论,所以这会儿只有程焰和季时屿,俩人深深觉得这题目没有讨论的必要,于是很有默契地拿新卷子写。 十五分钟一套测试题,程焰和季时屿同时搁笔,季时屿揉了揉发麻的指尖,侧头看了一眼程焰,“别皱眉,会长皱纹。” 程焰只是眼睛不舒服,这会儿掐着眉心,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管这么宽。” 季时屿“嗯”了声,“我闲的。” 程焰忽然凑近他,轻声问了句,“咱俩真的很像谈恋爱?” 季时屿耳朵被她气声扫到,顿时痒到下意识躲了下,他偏头忍不住咳了声,然后反问她,“你觉得呢?” 程焰面无表情、若有所思、煞有其事:“咱俩不合适。” 季时屿目光淡下来,“嗯?” 程焰压低声音说:“我爸说婚姻要门当户对,咱俩不合适,我很穷的,养不起你。你很难养。” 季时屿一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半天才一言难尽了句,“火火,你想得可真远呢!” 程焰:“……” 第62章 娃娃 想得远吗? 或许吧!程焰一向自诩是个活在眼前的人, 第一次发觉,其实潜意识里, 她很害怕未来。 不敢去看,不敢去想,不敢去深究。 很小的时候她就这样了,因为程训之,总觉得自己脚悬在半空,不知道哪天就摔下去了。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过是没得选择而已。 因为季时屿这句话,她很认真往远处想了想,比如考个什么样的大学, 比如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比如把程训之安顿在哪里…… “我想考警校。”暴风雪肆虐的冬日晚上, 程焰一边吃饭一边随口说了句。 周敏玉的筷子落在了地上, 她有些颤抖地捡起来,声音也带着不自然, “怎么突然想起来考警校。” 程焰不愿意多费口舌,闷声说了句, “我觉得我挺适合, 我小时候就梦想当警察。” 周敏玉欲言又止, “渺渺……” 程焰抬头看她,目光清透冰冷,像是淬了冰的寒刃,锋芒浑然天成, 就那么看着她,周敏玉仿佛从她身上看到程训之的影子,她忽然被兜头的宿命感砸下来, 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很久说不出来一句话。 她看着程焰,程焰也看着她,谁也看不透谁。 人生有很多悲哀,有些悲哀连说都说不出口。 周敏玉最后只是强装镇定说了句,“还不急,好好想想。” 程焰已经想好了,但她没有和周敏玉争辩,甚至从周敏玉慌乱悲伤的目光里敏锐地验证到了什么,她脑海里不住地闪过程训之得知周敏玉的二婚丈夫去世后一个人坐在门口长久抽烟的样子,那种哀伤和悲痛,隐在烟雾缭绕里,悄无声息,又深刻到骨髓里。 或许周敏玉真的是个很值得程训之惦念的人。 程焰最后那点别扭,也消散了。 离婚就离婚吧,不要她就不要她,或许只是她命不好,她又能怪谁呢? 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接下来除了期末考,就是分班的事。 分班意愿填完,很多人才意识到,就要分开了。 高一上学期似乎才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好不容易熟悉的同学,一下子似乎就要散开了。 程焰和季时屿毫无疑问选了理科,周思言他们几个,只有周思言选了文科,他成绩不好,而且偏科,理化生全都很差劲,偏科到即便九中重理轻文,老师们也是会劝他选文的地步。 江雪若也选了文科,她也有些偏科,而且她更喜欢文。 后来江雪若期末考意外考得不错,分到文科普通班的时候,甚至排在班级第二名,她在文科七班。 周思言在文科四班。 理科二十多个班级,赵沅沈逸风和薄斯臣又分在了一个班,理科十四班。 只是非常让人没想到的是,只有两个重点班,可季时屿和程焰并不在一个班。 理科的两个实验班,也就是所谓重点班,原本是按名次排的,每班各五十个人,一班年级前五十,二班年级前一百,每学期实行末位淘汰制,今年学校却临时出了个规定,年级前一百混排在两个班,而且为了调动积极性,特意两个班各分了一个特优尖子生,就是程焰和季时屿,这两个人是高一上学期期末的年级第一和第二,所以程焰在实验一班,季时屿在实验二班。 大家都有些意外,不知道是不是老宋闹那一通的作用,让学校对程焰和季时屿起了防备心。 那件事之后,学校也认为是老宋过于偏激,对程焰和季时屿自然没有惩罚,但不代表,学校不会担心两个优等生出差错。 这不,措施就来了。 可其实程焰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和季时屿他们分开后,她才真正感觉到自己身在异乡的茫然,对一切都不熟悉,她在南菏是外地人,回了江城,似乎还是外地人。 性格原因,实验班略显得冷漠,没有周思言那种插科打诨的同学,大家埋头读书,且因为她性格原因,大多数人不太敢跟她搭话。 每次问她题目都是战战兢兢的样子。 程焰很想说自己不吃人,但也觉得没有必要,最后也就“遗世而独立”了。 她很少说话,也没再有什么朋友,偶尔和周思言他们联系,但大多时候没有时间,话都说不上几句,周思言他们也不太敢打扰她。 她每天除了刷题还是刷题,实验班的进度比普通班要快两倍,她也没太多时间去想别的。暑假学校给实验班组织了夏令营,她参加了一次数学竞赛,她志不在此,因为从小也没接触过,效果不佳,便没再继续,安心读书。九中虽然是个重点中学,但也不过是市里普通的重点中学罢了,基本还是在传统高考路子上用力。 夏令营回来就是高二,高二她依旧在实验一班,季时屿在实验二班。 末位淘汰掉的不到十个人,新补上来的自然也不到十个人,两个班级的人员几乎没有变动。 程焰甚至都快忘了身边有朋友的日子,只每次看到年级大排名的时候,她和季时屿两个人紧挨着的名字才会让她忍不住出神片刻。 高二的寒假,一班好几个科目已经学完了全部的课程,本来学校的进度安排,是高二全年走完高三的课程,高三全面复习的。 但一班的学生都是鸡血模式,完全推着老师在走,以至于越走越快。 甚至于一些学生跟不上,都气哭了,家长还去投诉过,说学校揠苗助长。 最后闹来闹去不了了之,总之进度还是基本走完了。 高二这个寒假程焰依旧在补英语,其实她其他科目已经强到完全可以忽视英语的微弱了,但她这个人向来有些自虐,不喜欢自己有弱点,所以让周敏玉给她找了老师。 依旧还是上次的老师,依旧还是和林哲一起。 只是上次和林哲不熟,文理分班的时候,程焰和林哲分在一个班,这次算是熟悉了。 只是越熟悉,林哲越发现人和人差距巨大。 他自诩学习不差,但每次考试,程焰稳坐第一第二,他却常常吊车尾,无论多努力都很难往前进一步。 所以得知今年程焰还要补英语,表叔看着他在那里打游戏,直接给了他一巴掌,“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林哲捂着头皱着一张脸,想起程焰在班级里的样子,永远坐在最后一排,表情永远寡淡,眼神锐利得像刀刃,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方圆百里寸草不生的冷感,简直不像人。 “她都不是人,我都没见过她有任何娱乐生活。”林哲半是敬佩半是吐槽,“这样的人生得有多寡淡,除了学习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学习什么都没有的程焰正在商场电玩城投币抓娃娃,从他进电玩城,就有工作人员过来跟在她身后,满脸紧张恐惧,他的两个同事,在远处互相嘀咕,“操,她又来了。” 程焰今天只抓了六只,就有店员过来哀求似地看着她,“同学,我们这片机器要检修,您能去玩别的吗?或者我们可以把币给你退了,再补偿您一张代金券。” 程焰看了他一眼,没争论,只是点了下头,留了两个币,其他丢在盒子里递给他,“这些退了。” 她去玩了一局钓鱼,惹来一群小朋友围观,然后店员过来把钱和代金券递给她,满脸都写着求你下次别来了的真诚,“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程焰没吭声,抱着娃娃出去,在商场门口站了十分钟。 外面下着雪,江城入了冬似乎风雪很多,有点冷,但程焰笔直站在那里,并没有什么感觉。 周思言邀请她给去季时屿家里聚餐,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突然之间有点陌生,甚至有点紧张。 反正怪怪的。 一辆大奔停靠在她身边,车窗降下来,周思言看她脚边放着六个娃娃,顿时噗嗤一声笑了,“爷爷,你快被江城娃娃机商家全线封杀了。” 四眼熟稔的声音让她有了一点真实感,冲他招了下手,示意他下来帮忙拿,虽然她今天只抓了六个,但六个都很大,她今天玩那个机器很复杂,机箱里有七种颜色的圆球,每个颜色代表一种玩偶,不同的组合也有不同的玩偶,其中相同的颜色叠加越多,玩偶越珍稀,程焰把人家机箱快扫空了,兑换的六个是店里最大的六个。 不怪人家对她如临大敌,她在抓娃娃方面,有着仿佛开外挂的天赋。 说起来她小时候还靠这个赚过零花钱,可惜南菏只有一家娃娃机店,在她去的第三次就对她下了□□:“给你十块钱,以后别来了。” 周思言和沈逸风都下了车,沈逸风的妹妹沈意晗从车里探出头来,仿佛看到了宝藏,“哇,好大的史努比。” 周思言抓了五个塞进后备箱,剩一个史努比塞给沈意晗,“给你抱一会儿,不过不是给你的,待会儿还回来。” 沈意晗满脸懵懂好奇,又有点遗憾,“啊?那是给谁的呀!” 车子驶向城郊,季家的别墅里,安静得没有丝毫声音,大奔停靠在门廊前,周思言解释了句:“徐姨回娘家了,阿时怕吵,从书香苑搬回来住几天,他爸基本不回来,所以家里只有几个用人。” 周思言没事就去徐静那里蹭饭,其实更深的原因是希望阿时碰到这样的时候,也愿意去他家里蹭饭。 周思言就住在隔壁。 程焰没有来过这里,据说去年的第一场暴雪,季时屿就是在这里跟他爸吵了一架,他独自离开,一个人坐在风雪下的公园长椅上,是程焰找到了他。 程焰从车上下来,沈意晗长大了一岁,可看见程焰,还是眼睛亮亮的,“姐姐抱我。” 沈逸风毫不留情给了她后脑勺一巴掌,“你是真的脸皮厚啊!” 程焰皱着眉挡了下沈逸风的胳膊,“轻点。”说完把她抱了起来。 沈意晗像是找到了靠山,狗腿地往程焰怀里钻了钻,小声趴在她耳朵边说:“姐姐,我有钱,你能不能替我揍他。” 离得近,沈逸风已经听见了,程焰在沈逸风暴打沈意晗之前,抱着这小不点进了客厅。 季时屿刚洗过澡,头发没吹干,发梢还是湿的,敛着眉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程焰。 仿佛很久没见了,他竟有片刻的失神。 周思言把娃娃都抱出来,扔在客厅沙发上,对着季时屿说:“阿时,看,这是我爷爷为你打下的江山。” 有次季时屿不高兴,就靠在娃娃机上玩了一个小时,程焰很巧又在旁边,她沉默看了一个小时,问他:“这么想要?” 季时屿只是心情不好,但不想跟她说那些糟心事,于是含混说了句,“嗯。” 程焰一言难尽看着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男生也会喜欢这东西。 于是程焰去换了点币,问他想要哪个,季时屿随手指了几个,没想到程焰是个隐藏的娃娃机杀手,最后抓到拿不下,让工作人员找了个袋子装着。 然后后来每次去商场,程焰都会抓几个送他。 一开始季时屿只是觉得好笑,后来从她那执拗的性格里,品出了几分固执的好意,于是竟不敢说自己只是开玩笑让她不要再送了。 以至于如今骑虎难下。 季时屿抱起沈意晗怀里那只史努比,偏头看程焰,扯了下唇角。 沈意晗从程焰身上爬下来,扒着沈逸风的腿,噘着嘴说:“程姐姐怎么对阿时哥哥这么好。”她不能相信这些是送给季时屿的。 程焰盯着季时屿看了会儿,说了今天第一句话:“喜欢吗?” 季时屿沉默片刻,“……喜欢。” 他挠了下眉头,莫名有一种被撩拨了的错觉。 第63章 手下留情 程焰点点头, 表情无一丝杂念,单纯就是问他喜欢不喜欢。 他说喜欢, 她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很高兴。 说不上的感觉,程焰自己都觉得莫名。 周思言说季时屿心情不好,所以程焰才起了个大早去给他抓娃娃,因为也想不到怎么可以哄他开心了,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对什么都不咸不淡的样子。 薄斯臣和赵沅姗姗来迟,各自带了他们妹妹,平日里季时屿是不大喜欢吵的, 但沈逸风他们也知道, 季时屿不是怕吵, 只是不喜欢被陌生人打扰、侵占私人空间, 但他的孤僻并不是天生的,只是一些特殊的经历和周围无法融入而已。 如果周围环境让他舒适, 他其实还是喜欢有点人气的。 就像他第一次去南菏路过程焰的家,那些复杂的原因当中, 至少有一条是因为, 他并不想一个人住在酒店, 或许人没了都无人发现。 沈逸风他们不知道他小时候经历那些事的时候都已经摸出来和他相处的规律,如今知道了,自然更有分寸。 家里家政阿姨不在,司机也放假了, 只有一个负责做饭的阿姨在,她只问了一句中午吃什么,就进了厨房忙去了。 周思言拉着季时屿拿着游戏柄在玩双人游戏, 每次都被季时屿虐,每次还是非得求他一起玩,人菜瘾还大。 沈逸风跟程焰说随便坐,当自己家一样。然后跟赵沅在下围棋。薄斯臣坐在露台上在玩季时屿的相机,而程焰……程焰在玩狗。 不是季时屿家的,是周思言家的狗,从隔壁溜过来玩,是一只德牧,像个退伍老兵一样,威严霸气,它从进门就围着程焰一直转,最后抬手把爪子搭在程焰胳膊上,程焰就陪它玩了会儿握手游戏。 沈意晗紧挨着程焰坐,试图跟她商量带她去抓娃娃,她也想享受一下承包娃娃机的快乐。 赵沅和薄斯臣的妹妹也挨着程焰坐,几个人平日里叽叽喳喳,这会儿跟被定住了一样,安静斯文地待在程焰旁边,看她玩狗。 三局游戏,季时屿输了两次,他看了程焰至少五次。 心不在焉。 周思言把游戏机一扔,起身往沙发上一靠,手里捞了一个苹果啃着,撇嘴道:“不玩了,某人心不在焉,魂儿都被勾走了。” 程焰这才抬了下头,看向“某人”,目光对上,程焰挑了下眉,无声询问:你怎么了? 季时屿笑了下,轻摇头,意思是没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程焰不高兴。 连这细微的交流,都被周思言看到,他扯了下旁边下棋的沈逸风,小声嘀咕了句,“这不在一起,真的说不过去。” 沈逸风看了两个人一眼,倒是难得泼冷水,“难。” 周思言不服气,“为什么?” 沈逸风对面的赵沅抬头看了一眼,也摇头,“直觉。” “你也觉得不行?” 沈逸风和赵沅同时点了下头,沈逸风小声说了句,“做朋友也挺好,阿时那脆弱的心脏,经不起折腾。” 说完赵沅顿时笑了,余光瞥了远处程焰一眼,“你看程焰把阿时拿捏的死死的,我总觉得她将来会狠狠伤阿时一下。” 周思言被他俩说的惊恐万分又莫名其妙,狐疑地看了他爷爷和阿时一眼,突然也觉得不合适了。 突然,周思言说了句,“让我替阿时承受这爱情的苦吧!我心脏好。” 沈逸风懒得理会他这这扯淡样子,执白子落下,“活着不好吗?” 赵沅目光看着棋盘,倒是好笑了句,“去吧,我支持你。” 于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周思言“恶从胆边生”,正吃着饭,突然拿公筷给程焰夹了一筷子鱼肉,“渺渺,多吃点,你都瘦了。” 程焰抬头目光扫了他一眼,眼神冷得掉渣子,淡声说了句,“你再恶心我我抽你。” 周思言咽了口唾沫,突然偏头笑场,“操,我觉得我心脏也不好。” 沈逸风和赵沅更是笑得不行,各自搁了筷子,等笑完了才重新拿起来,程焰冷着脸那样子,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季时屿沉默了片刻,然后抬手换过了程焰的餐盘,把自己没用过的餐盘和她交换。 程焰问他:“怎么了?” 季时屿摇了下头,“我怕他给你下毒。” 程焰:“哦。” 倒是没说什么。 周思言笑完了,看着沈逸风,眉毛跟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无声传递态度:你看,对我就凶巴巴的,对阿时就那么温柔。 沈逸风歪了下头:没办法。 周思言无声“啧”了下:这俩绝对有情况。 - 不过寻常聚一起吃顿饭,吃过饭在影音室里坐了会儿,播了个音乐片,谁也没有看,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周思言选了文科后成绩倒是突飞猛进起来,他在吹嘘自己节节高的战绩,扬言要在高三之前挺进文科前一百。 不过他因为学习太用功,近视度数又高了,从三百度已经跨越到四百多度了。 说着,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看向季时屿和程焰,觉得非常不公平:“你俩学习强度那么高,竟然不近视,这不科学。” 季时屿眯着眼看幕布,“近视了,度数不高,懒得配眼镜。” 九中还是标准的填鸭式教育,知识一股脑塞给你,然后拿着鞭子在后面抽打你,确保你不断的重复性练习,以达到肌肉记忆的程度。 所有的成绩都是靠不断的练习得来的,高强度的学习,导致一个班级里,近视成了标配,实验班里更甚,百分之七八十都或多或少近视着,放眼望去鼻梁上全架着眼镜。 他们年级第一第二倒是例外,尤其程焰那双眼,锋芒太盛,以至于让人不敢直视。 程焰有些出神,半晌才说了句,“我不能近视。” 周思言随口问了句,“为什么?” 程焰阖了下眼皮,“想考警校。” 一群人一齐看她,都有些意外,连季时屿都有些意外,问了句:“决定了?” 程焰“嗯”了声。 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和程训之联系了,只每个月按时打在她卡上的钱提醒她他还在,可偶尔甚至会从噩梦中惊醒,恍惚觉得是有人在冒充程训之,或许程训之已经…… 每每这个时候,都会惊出一身冷汗,然后疑虑会像噩梦一样扩散,直到下一次程训之打来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她那颗悬着的心脏才像是回落下去。 然后轮回一般循环往复。 或许因为藏着心事,她整个人越发显得沉默了。 连季时屿都察觉到了,但他不知道她怎么了。 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很少和程焰有交集,实验班的课业很重,只每次颁奖的时候两个人会同时出现,一前一后,中间从未插进去过任何人。 这是两个人唯一的默契。 倒也不是不想理她,只是大约也能猜到学校突然这样搞的意图,不想给她惹麻烦。 九中虽然是重点高中不假,但每年能冲清北的苗子寥寥无几,甚至于考上一个都需要大字报敲锣打鼓的程度。 老宋搞那么一出,学校不仅怕俩人有情况,更怕俩人起逆反心。 不过程焰可能压根儿就没有放在心上过,可季时屿却很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天程焰说:“我爸说婚姻要门当户对,咱俩不合适,我很穷的,养不起你。你很难养。” 他起初觉得好笑,后来陡然又品出了几分辛酸。 程焰是个自制力非常好的人,目标清晰,执行力很强,想做什么就会义无反顾。她那句话季时屿听不出来几分玩笑几分真意,倒是提醒了他,他这样的人,对她来说,确实不是良配。 他这副样子…… 所以他这一年没有刻意去找过她,无论是出于朋友,还是其他原因。只是他向来对名次并不热衷,高一那会儿之所以认真到苛刻,不过是因为她几句话,起了点胜负欲,现在却突然很较真地想和她逼近一些,或许是想告诉老师,谁也不会影响谁,又或许是因为别的。 她想考警校,季时屿愕然之余,似乎也并不觉得太意外。 只周思言说了句,“呜呜呜爷爷警察好危险的。” 被赵沅抽了一巴掌,“都跟你似的没有思想觉悟。” 程焰阖着眼皮,没有说什么。 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她只是决定报考警校而已。 因为这个,几个人都难免想到自己的未来,闲聊起来。 周思言那么跳脱,竟然想做个医生,薄斯臣想要去学计算机,沈逸风有意报考新闻,赵沅则想学法。 “你呢?”程焰偏头问季时屿。 季时屿看了程焰一眼,许久不说话,末了才垂下眼睑,摇头,“没想过。” 程焰点点头,也没觉得什么,离高考还有一段距离,并不一定所有人都要想那么早。 周思言突然闷闷不乐道:“我不想跟你们分开,以后考到不同地方,就没法像这样玩了。” 沈逸风踢了他一下,嘲笑他,“你跟你爷爷学学,坦然一点,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 周思言撇撇嘴,“我爷爷又不是人。” 程焰扫了他一眼,他忙补充了句,“她是神仙,没有俗世烦恼。我敢保证,她考上大学,立马就会忘了我们。” 程焰哼笑一声,“我今晚睡一觉就能忘了你。” 周思言嘴角似乎能耷拉到地上去,一群人笑起来,程焰垂着眼眸,竟也莫名染上些烦闷。 说不上来的闷,所以她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再出来的时候,几个人散开了,她走去露台上看雪,季时屿穿过客厅走过来,站在她旁边半米的距离,终于还是问了句:“有心事?” 程焰觉得熟悉,恍惚才想起来军训那次,他也是跟出来,问了句:“有心事?” 那次程焰没有告诉他,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但这次她“嗯”了声,肩膀垮下来,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目光看着远处,雪意弥漫,冷气四溢,她的声音也像是染了寒霜,“但是不能告诉你。” 季时屿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凉意,听不出情绪地说了句:“哦,这样……” 程焰便以为他不高兴了,她很想告诉他,可惜她自己也没弄太明白,有些话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于是她侧头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唇说:“不是不想告诉你……不然我告诉你另一件事吧!” 季时屿侧头:“什么?” 其实程焰不太想说自己的糗事,但更不想他因为她的隐瞒而不痛快,所以她还是开了口:“我有段时间天天做梦梦到你。” 季时屿:“……” 程焰表情淡漠,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以至于他一时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半晌才问了句,“然后呢?” 程焰摇头:“不知道,反正很难受,熬了几个夜,连刷了十套卷子,周末睡了一天,就好了。” 季时屿抬手揉了揉鬓角,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扯着唇角似笑非笑了下,“火火,我一时听不出来你这到底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 程焰皱了下眉,“我不讨厌你。” 季时屿便歪头若有所思道:“所以是喜欢我?” 程焰眉头微锁,表情掺杂几分困惑,“嗯。” 一阵风卷过来,寒风吹得季时屿打了个喷嚏,程焰便推他进去,他没有拒绝,只是忽然反手抓住了她的袖子,扯着她往客厅走,穿过客厅,到茶水间,靠在吧台上,从玻璃柜里拿出来两个杯子,慢吞吞给她和自己泡柠檬姜茶。 茶水间是餐厅隔开的半开放空间,程焰站在里头,季时屿靠在入口处,把她整个人挡在里面,他低着头,一边煮热饮一边撩着眼皮看她。 程焰的表情太自然了,自然到看不出来情绪,喜欢有很多种,或许是他误会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没有误会,可瞧她脸色,又觉得误会大了,两个念头左右来回摇摆,以至于他煮茶的动作都带着几分迟滞和心不在焉。 他陡然觉得程焰真是厉害,三两句似是而非的撩拨,就叫他方寸大乱。 他就该装作听不懂,可偏偏他又沉不住气。一年的疏离似乎也没什么用,情绪卷土重来,变本加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程焰始终没说话,最后还是季时屿没绷住,没好气道:“我总觉得你在玩弄我的感情。” 程焰满脸写着迷茫,不可置信:“什么?” 季时屿把茶倒出来,推了一杯到她面前,一瞬间就想开了,“算了,你手下留情就行,你知道我心脏不太好。” 第64章 唐突 程焰总觉得两个人各自都不在对方频道上, 但她也懒得去深究,捧过水杯喝了一口, 热流沿着食管下去,温暖着五脏六腑。 她是真的挺喜欢季时屿的,于是她看着他,诚恳说了句,“我觉得我对你挺好的。” 意思是,你说我玩弄你的感情合适吗? 季时屿笑了声,因为她的语气委实不像他想的那种意思,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戳破那层薄的快要透明的窗户纸,沉默片刻, 最终还是折中了下, 反问她:“那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程焰点点头, “嗯。” 又是沉默,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大约是喝了点热饮, 程焰觉得有点热,她指了指外面, 出去了。 季时屿看着她的背影, 自嘲地笑了声。 出息。 刚出去, 沈意晗就扑过来,踮着脚抱住她的腰,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说:“姐姐, 长大后我嫁给你吧!” 程焰张了张嘴,“啊?” 远处周思言笑得前俯后仰,沈逸风扶着额头, 痛苦地从牙缝中挤出句话来:“沈意晗,能不能不要丢人现眼了。” 沈意晗噘着嘴,非常郁闷,“言哥哥说,阿时哥哥将来是要嫁给姐姐,所以可以收很多很多礼物,那我也想要很多很多娃娃。” 程焰忍不住笑了下,“改天给你抓。” 说着,看了眼周思言,意思是你都教小孩子什么。 周思言笑得腮帮子疼,摇头道:“爷爷,我把阿时许配给你吧!你看,一米八二,估计还能再长,又高又帅,放家里也养眼。” 程焰错愕片刻,竟也顺着周思言的话扭头去打量了下季时屿,一年没怎么见,他似乎确实又高了点,也瘦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情绪不好,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季时屿歪了下头,一副任凭挑选的样子。 程焰却垂了目光,撇撇嘴,“养不起,等我哪天买彩票中奖了再说吧!” 周思言啧了声,“借口,阿时好惨。” 仿佛随口玩笑,谁也没再深入这个话题。 季时屿后来坐在沙发上,沉默着谁也没理会,再后来独自握着游戏柄玩单人游戏,谁跟他说话都一副不大想聊天的深沉样子。 程焰则坐在那里跟赵沅下围棋,白子逐渐被围困,步步失守。 赵沅捡了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季时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轻笑了声,“之前季叔叔是想要阿时出国留学。” 程焰落子的手一顿,“为什么?” 赵沅凝视棋盘,看得出来她下得心不在焉,“身体不好呗,怕他撑不住,高考压力太大。” 季恒初这个父亲,很难评价。 他为阿时付出得很多,也伤害了很多。 程焰点点头,明白了,只是不太理解,“那为什么现在……?” 学校里也有艺术生体育生,甚至也有意出国的,大多都和老师通过气,不怎么跟进度,老师也不会管得太严厉,但季时屿学习的强度,一点都不像顾惜自己身体的。 赵沅耸了下肩,“谁知道。他以前挺任性的,不舒服了就不去上课,经常请假。” 仗着天分好,自学能力强,其实上课上得七零八落的,也能拿个不错的成绩。 倒是高中之后,就没有再请过一次假,高一那会儿,发着烧都去上了课。 成绩也一直稳定在第一第二。 程焰皱着眉,总觉得赵沅话里有话。 赵沅也看了程焰一会儿,周思言是个没心眼的,沈逸风本性温善,薄斯臣考虑事情也更谨慎一些,只有他是个会把人往坏里想的,也不喜欢委婉,直白道:“你对阿时影响挺大的,我希望你不要吊着他。” 方方面面,都有些影响。 至少高一那学期,阿时比以往要生动温暖许多。 可越是这样,赵沅就越害怕程焰伤害他,阿时经不起折腾。 程焰点点头,“哦”了声。 听明白了赵沅的意思,可能是因为她,他才会对名次上心。只是……“吊什么?”她皱眉。 赵沅张了张嘴,看着她困惑又认真的眼神,一时无语,半晌才摇了下头,“没什么,就是求你……别伤害他。” 程焰点点头,“不会。” 程焰若有所思了很久,一直到离开的时候,程焰上了车,季时屿敲开车窗,俯身对她说了句,“别皱眉了,会长皱纹,笑一笑。” 程焰冲他假笑了下。 季时屿倒是真情实感笑出了声,冲她挥了下手。 再见。 车子缓缓启动,程焰把车窗合上又降下去,探出头看了他一眼,他站在院子里,一身清隽,安静得像是一幅画卷。 她说:“再见。” 季时屿错愕,他还以为她有话说,结果那么着急,只说了一句再见。 车子走远,他才摇头笑了下。 车上程焰坐定,车窗升上去,旁边周思言表情迷茫,“爷爷你干嘛呢?” 程焰斜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周思言举手做投降状。 程焰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就是突然很想再看他一眼,和他说句话。 她也觉得自己怪怪的。 - 周思言闲着无事,坐在车上送她回家,副驾上还有搭顺风车的赵沅——他来时跟薄斯臣和两个妹妹一起,回去的时候想逃离那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 可偏偏周思言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路上喋喋不休跟他说八卦。 提到周慈慧,两个人都很无语,去年说熬不过冬天了,结果病恹恹的倒是挺了过去,今年甚至状态一度还好了许多,今年冬天又说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到现在也还好好的。 说起来跟咒人去死一样,但周思言真他妈的无语,总觉得这事儿搞得特别恶心人,阿时最近心情不好,多少也因为周慈慧。这女人大半夜又从医院跑出来,这次是指使护工推着轮椅把她推出来的,她没去找阿时,但还是因为阿时,她去了寺庙,求了平安符,让驰睿转交给阿时。 驰睿那傻逼本来都不管闲事了,因为这个又忍不住多嘴多舌。 阿时都已经尽量不去理会她了,没想到还是躲不掉,多少有点儿阴魂不散的感觉了。 这个话题无解,周思言提起来就烦,只好换了另一个话题,老宋因为吸毒被拘留了十五天,然后隔离了三个月,学校把他辞退了,教育部那里对他进行了处分,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例子,他的教师资格证似乎也没有了,以后大概是不能从事教师行业了。 只是没想到他最后在书店找了个理货员的工作,那书店就在九中门口,一向和九中关系密切,经常提供教辅材料给九中的学生。 老宋经常去送货,学生们看见他,都有些心情复杂。 听说老宋之前和老婆孩子关系都很僵,一度暴躁易怒,有过躁狂症史,没敢告诉学校,去看过医生,却没坚持吃药,后来可能是病发且又严重了,所以在学校表现得很反常。 但他自己却没意识到严重性,加上家庭关系冰冷,导致他走上另一条歧途。 警察顺着他还查获了一小批毒品和他的一个上线。 程焰记得年初有民警去过学校,开了一个禁毒普及宣传的讲座,大概就是因为老宋那件事。 “咱们学校还要开心理咨询室呢!之前就试图弄过,可惜没开起来,大家都不好意思去,这回学校估计想好好弄。” 还有沈逸风,隔三差五收到情书,什么情人节圣诞节各种节日还收礼物,离谱的是竟然都不署名,甚至都不知道谁送的。 或许是因为沈逸风不喜欢收礼物,更不会收情书,有署名的都送回去了。 但不署名,送的意义又何在? 周思言慷慨激昂,“都是傻子。” 赵沅笑道:“你懂什么,人家可能只是享受默默喜欢的快感。” 周思言撇撇嘴,突然戳了程焰一下,“你收到过情书吗爷爷。” 他就随口一问,看程焰太沉默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吸引一下她的注意力。 说完,他打量她片刻,漂亮得太有攻击性,且还是个学霸,更有开学挑衅各大巨头的历史,谁不要命了给她写情书啊! 可他没想到的是,程焰竟然点了下头。 周思言“啊?”了声,凑近坐了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谁?哪班的?男的女的?” 就连赵沅都忍不住竖了下耳朵。 程焰冷着眼扫了他一眼,警告他坐远点儿,看他挪回去了才说了句,“我答应他不张扬的,拒绝了,让他好好学习。” 周思言嘶了声,“胆子真大。” 他是真的很好奇是谁,不过程焰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她说要保密,那绝对一个字都炸不出来。 所以他也没问,只是送程焰回去,在手机里和阿时告状:有人给我爷爷送情书。 [周英俊]:肯定是她们班的,我听说一班的男生女生对她都超级敬佩,看她像看神一样。 [周英俊]:我爷爷这种野马,竟然也有人试图降服。 [周英俊]:也说不定是跟她一起补习那个,上回寒假俩人就一块儿补英语来着,听说这个寒假还是一起补。 [周英俊]:日久生情啊! 听他逼叨了几分钟,季时屿才回了句。 [及时雨]:你成心来给我添堵的? [周英俊]:我只是在给你敲警钟。 季时屿已经想不起来林哲长什么样子了,最后竟指使周思言去加他q号。 周思言真还加到了,翻看空间动态,发现这哥们儿还挺喜欢发心情日记的。 程焰出镜率还挺高,周思言特意读给阿时听:今天补英语,我深深感觉到自己和焰姐的差距,去年我英语还比她要好,今年她已经进步到我跟不上她思路的程度了。她的自制力太可怕了,我真是恨不得跪下来叫一声大佬。 程焰补着英语,晚上还要刷理综题,她数学不错,但也需要时刻练习保持手感,寒假过得并不比上学时候轻松。 她要做的事太多,即便林哲在她眼前,她其实也不大注意到他,有时候甚至说了什么话,转头就忘了,因为不重要。 最后一节课了,腊月二十八这天,再有两天就是年三十,上完课,林哲突然递了个盒子过来,笑说:“焰姐,生日礼物。” 班上人都这么叫她,大概是觉得她厉害,也想表示亲近,叫程焰总觉得不够劲儿,但焰姐焰姐的,属实土得起鸡皮疙瘩,不过程焰听多了也习惯了,接过去,打开看了眼,竟是条手链。 林哲笑了笑,“开过光的,保佑你新年一切顺利,心想事成,无灾无难。” 程焰抿了下唇,“谢谢,但我没备礼物。” 林哲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也是临时起意,那天跟我妈去上香,顺便求的。” 程焰因为一句无灾无难,把手链戴上了,希望程训之平安健康,她就无灾也无难了。 “谢谢。”她再次说了句。 林哲笑的格外明朗,再没有比送对礼物更值得开心的事了。 林哲更新了动态:焰姐其实挺可爱的,她对我说了两声谢谢,我真是受宠若惊。 周思言在季时屿家蹭饭,吃到一半周思言把手机怼到他脸前看,季时屿顿时有些食不下咽起来。 徐静问了句,“怎么了?” 季时屿摇头。 周思言幸灾乐祸,指了指楼上,“醋瓶子翻了。” 徐静挑了下眉,“渺渺吗?” 周思言乐了,“徐姨你也知道渺渺?” 渺渺是程焰的小名,且只有她妈妈固执地叫她渺渺,这小名都没人用,平日里只有周思言调侃她的时候会叫渺渺。 徐静轻笑了声,“当然知道,我跟她妈妈是好朋友。” 周思言愕然,“我……的妈,什么时候?” 徐静歪了下头,“就上次叫家长。” 两个家长各怀心思,都对对方的孩子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思。 徐静是很想知道程焰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一向冷情冷性的阿时都分外关注上心,她一向不太能和阿时交心,所以希望多了解他一些。而周敏玉也差不多是这个心思,和女儿始终无法亲近,所以对季时屿和程焰的关系,竟诡异地生出一些嫉妒来。 于是从办公室出来,谁也没关注什么早恋,都抱着想从对方孩子身上找到和自己孩子相处之道的心思,迟疑地问对方:“要不……留个联系方式?” 两个人同时点头,同时松了口气,互相加了对方的联系方式,然后偶尔通一通电话,偶尔也约着出去吃顿饭,虽然依旧还是被亲子问题困扰着,倒互相成了朋友。 说着,徐静迟疑道:“我还在想,今年春节要不要送份礼物过去,可又怕唐突。” 周思言突然轻拍了下桌子,怂恿道:“徐姨,主动就有故事,总要有人先迈出第一步。” 徐静被周思言逗得直乐,最后应了声好。 第65章 你完了 程焰从小到大对过年没什么感触, 顶多程训之会在年三十那天放几个烟火,然后做顿好吃的, 像其他人家里祭神拜佛备年货走亲串巷,是没有的。 每到过年程焰就很烦,南菏不禁烟火,鞭炮声能腊月响到二月二龙抬头。 那热闹会烘托得冷清之处更冷清。 且因为过年热闹,南菏会格外乱,临近年底小偷横行,飞车党当街抢包扯人金链子,溜门撬锁翻箱倒柜时有发生。 就连南菏一中都遭过洗劫,学生们经常怕麻烦把东西留在桌洞里, 结果有一天早上去, 教室里玻璃窗碎了一扇, 桌洞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 教室里一片狼藉。 丢的东西却都是饼干零钱破包旧mp3之类不值钱的东西,报了警, 因为没有线索,破学校连监控都是坏的, 警察都没法立案, 只建议学校加强管理, 注意夜晚关闭门窗。 那小偷被从年尾嘲笑到第二年年尾,真是丢人现眼饥不择食了,跑来翻初中生的桌子。 笑着笑着便觉得辛酸,南菏真的穷得出洋相。 程焰文具袋里的几个钢镚都被顺走了, 那是她中午的饭钱,中午刷卡坐公交回家遇到偷包贼,她恨屋及乌, 差点儿没把人打骨折,把人按在地上用脚踩着,报了警一直踩到警察来。 期间脸色臭得能比小偷还像坏人。 一个一米七多,体重一百五六的壮汉,被程焰像是踩鸡崽一样踩着,连赶去的民警都忍不住啧叹了声,这小姑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纪小小,气势唬人。 只是但凡多个同伙,程焰估计都得被揍趴。 属实太莽撞了。 所以虽然后来因为见义勇为还得了张奖状,程训之都忍不住数落她好几回,一个女孩子,一天天的不惹事不痛快。 去年春节,程焰第一次感受到过年的氛围。 第一次吃那种做了一大桌子菜的年夜饭,第一次看春晚熬岁,第一次收到正儿八经的压岁钱,第一次在新年第一天和人互道祝福…… 她记得当时她凌晨回了房间,却迟迟睡不着,拿着手机挨个儿跟人回新年快乐。 给远在南菏的成穗发祝福的时候,特意问了句:“最近见我爸了吗?” 成穗如今都不敢回她,只说:“生意还做着呢!别担心。”她也不懂为什么程焰这么紧张,不过程叔叔断了一条腿,一个人生活确实不方便,她偶尔会去看看,但不知道为什么,程叔叔经常不在家,她有点儿疑虑,但程叔叔毕竟成年人了,她也不敢乱说话,怕程焰更多心。 程焰也不多问,只是听一句,获得片刻的安心。 去年年末季时屿生了病,在一家私立医院住着,徐静陪着,周思言他们都去了,问程焰要不要去,程焰说有事,他们就没再问。 后来有好几次,她想问一句医院的地址,但最后都作罢了,她去也没什么用,也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因为没去看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心魔,知道没有什么必要,但觉得异常不痛快,以至于分班后两个人不在一个班,且很久都没机会说句话的时候,她陡然生出一些烦躁来。 然后她夜里连着做了好几天的梦,总能梦到他,零零碎碎的,构不成场景,醒来冷汗涔涔,烦闷异常,有时候半夜惊醒,只能刷会儿题让自己平复心情。 持续一周后她去见了他,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他坐在那里翻看今年的日报,程焰走过去,敲了下他的桌子,“借根笔。” 季时屿递了根笔给她,倏忽问了句,“月考你理综怎么低那么多?” 程焰理综不算低,但是比他低了十几分,他意思是以她的水平不应该。 程焰耸了下肩,“空了一小面题没做,发烧了。”总成绩依旧是年级第二。 实验班的一向是各自在自己位置上考试,不重新排考场,所以两个人也没法再坐前后桌了。 那天考试的时候程焰本来只是觉得有些头疼,考试到最后一个小时,她整个人脸都烧透了,她自己都没察觉,还是老师问了句,“程焰,没事吧?” 程焰抬头,愣了会儿才感觉到灼热的皮肤和呼吸,眼眶又热又酸,她摇头,低头又做了会儿题,然后眼皮重得看不清卷子,喉咙干得发疼,连手都有些抖,她便起了身,提前交了卷,去了医务室。 据说她在医务室的病床上睡了三个多小时,再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习了。 季时屿闻言看了她一眼,似乎想透过她的脸看到那日生病的她似的,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于是“嗯”了声,说了句:“注意身体。” 程焰点点头,余光里看到他的脸色,眉眼依旧带着几分恹冷和病气,不知道是不是春节的病还没好利索,于是忍不住说了句,“你也是。” 寥寥几句,止了梦魇。 年三十,程焰听说季时屿又去了医院,到了下午,程焰竟也突然有些低烧,没有吃药,周敏玉絮絮叨叨说大过年的,不吉利,准备着年夜饭,顺手熬了姜汤给她喝。 程焰捧着白瓷小碗,一口一口抿着,喝了小半碗,已经有了汗意。 程焰出神了很久,江雪若都忍不住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姐?想什么呢!” 程焰摇摇头,“没事,就是觉得楼下那个可能克我。”她最近想起他,总觉得烦闷。 江雪若笑了下,“你说时神?” 程焰抿了下唇,没吭声,她身体一向好,从小到大生病次数寥寥无几,连着两次他一生病她也跟着生,她都觉得离谱。 江雪若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姐你是不是和时神在一起了?” 那语气太过于暧昧,程焰忍不住皱了下眉。 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被碾碎了。 江雪若以为她不好意思,往她那边挤了挤,继续小声说:“喜欢一个人也没什么,我也有喜欢的人。” 程焰陡然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侧头,眉目冷厉,“李妄?” 江雪若听到这个名字,心脏狠狠颤了下,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你怎么……怎么……” 程焰忍不住想起那次李妄去十三班,程焰出去的时候,李妄就说了句:“我听说了,你给你妹整理了笔记,防着我呢?” 这些人当中,李妄情商是最高的,各自心思,他都看得透彻,程焰便也没有拐弯抹角,“算是。” 李妄笑了声,“棒打鸳鸯?” 程焰瞥了他一眼,就是他这股不正经的劲儿,程焰不得不担心,但她也没有意愿多管闲事,于是摇了下头,“不至于,只是提醒你一句,我永远无条件站在关系近的这一边。” 李妄不明所以,“然后呢?” 程焰上下打量他片刻,吐了句,“咱俩打架,你只有挨揍的份儿。” 李妄陡然笑出声,不过那天有幸看她揍驰睿,那架势,确实不是吹牛,于是他点头,“原来威胁我来了。” 程焰没反驳,“先兵后礼,而且要考试了,希望你别乱来。” 她无意干涉任何人,但是她确实也不觉得江雪若和李妄有什么好下场,江雪若太单纯了,李妄又是个人精,他要是想耍她,她只要被耍的份儿。 程焰不确定自己的威胁有没有用,但至少提前告诉李妄,如果将来他对江雪若做什么,她会是个后盾。 李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也没有继续叫江雪若出去,直接走了。 接下来很长时间里,程焰没再听说江雪若和李妄的事,因为文理分班,两个人甚至都不在一栋楼。 隔了这么久,江雪若提起来她才知道。 江雪若忙解释,“我们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快高考了,而且我和他也不是一路人。”她很努力地笑了笑,“或许他上了大学就把我忘了,但我……确实喜欢他,喜欢是没办法控制的。” 程焰若有所思片刻,最后只是说了句,“跟我没关系。” 程焰的气场太强了,有那么一瞬间江雪若呼吸发紧,大气都不敢出,以至于最后也忘记追问她和季时屿的关系了。 程焰觉得困顿,靠在那里假寐了会儿。 门铃响的时候,程焰才睁开眼,周敏玉说家里来晚上可能会来客人,程焰和江雪若并不关心,所以也没多问。 周敏玉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精致女人,恍然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忙让开一条路,“进,快请进。” 徐静也有些紧张,她和周敏玉的关系说亲近也亲近,说疏离也疏离,其实周敏玉这个人性格是有些冷的,那种温柔的冷漠,表面对人和和气气,其实却很难靠近那种人。 这一年俩人短信电话联系更多,不过是随口闲聊,大多是在聊儿子和女儿,偶尔约出去吃饭,次数寥寥无几,所以新年徐静虽然想过送新年礼物登门拜访一下,但想起周敏玉的性格,总怕自己唐突,倒是周思言怂恿她,她才下定决心。 既是朋友,总要有人主动一些的,两个孩子关系挺好,她们在电话里也聊得不错,没道理上下楼互相也不走动一下。 若是招人不待见,大不了下次不去就是了。 徐静在电话里说,准备了新年礼物想要送给她,问她什么时候方便。 两个人闲聊起来,说起各自家里的冷清,阿姨们都放假回家过年了,周敏玉所里忙到大年二十八,各种东西都要临时准备,周敏玉工作和生活焦头烂额,两个女儿性格迥异,都不是爱闹腾的人,三个沉默寡言的人,家里像是在演默片。 徐静也有许多烦恼事,这些年家里缓过来了,自然不需要她靠婚姻来维持某些利益关系,徐家隐隐腰杆也硬了,便看不得女儿再受苦,话里话外都是对季恒初的不满。 徐静和季恒初的夫妻关系也早名存实亡了,不是没考虑过离婚,只是如今她也是顾虑重重,一方面是因为阿时,一方面季恒初确实曾经帮助她很多,其次年纪大了,并不太想折腾,打破现有的平静,并不是谁都能那个勇气。 过年徐静一个人带阿时在家里,季恒初去国外出差了,就算是没出差他大概率也不会留在家里陪他们母子过年。 且一起过年更糟糕。 两个人各自唏嘘片刻,周敏玉便邀请她:“不如你来我们家过年吧?咱们两家一起吃年夜饭,也热闹些。” 于是徐静便上门了,只是临出门前还在问阿时,“她不会只是跟我客气一下吧?咱们真的就这么上门,会不会不太好?” 季时屿深深觉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回了句,“不会。” 徐静便捧着礼物和自己做的几道甜点上了门,一开门便看到周敏玉有些无措但热情温暖的神色,于是整个人便焕发出色彩来,跟着周敏玉去放置礼物和食物,两个人几乎手拉着手互相亲密说起话来。笑意盈盈。 有那么一瞬间程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长久凝视门口,徐阿姨热情地和周敏玉互相寒暄,季时屿安静地站在门口的位置,身姿挺拔,一身清隽。 程焰原本没有迎客的打算,此时却站了起来,缓步朝着他走过去,表情被困惑填满,歪着头木然看季时屿,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她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她是完完全全不知道,只感觉两个人突然之间就变得认识且亲密无间了。 仿佛魔法。 其实季时屿也才知道没多久,他笑了声,摊手,“感谢老宋牵线搭桥。” 程焰沉默,瞬间了然,太久远的记忆,需要思考一下才能想起来,她到现在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周敏玉和徐静关系就突然这么近了。 季时屿抬眼看了徐静一眼,为了缓解尴尬似的,笑着说了句,“我妈热情地就差当场登门求亲了。” 刚刚还在担心人家只是客气,一进门这架势仿佛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程焰看了季时屿一眼,脑海里陡然飘过江雪若在她耳朵悄声问的那句,“姐你和时神是不是在一起了?” 那句登门求亲便格外的怪异。 程焰表情太冷了,季时屿倒觉得徐静没受冷落,反而自己受了冷落,于是自嘲一笑,“我像个求亲吃闭门羹的。” 程焰这才让开路,侧身抬手示意,请。 季时屿在沙发上坐下来,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打量,似乎在探究她到底在想什么。 程焰在他对面坐下来,没想什么,只是突然觉得的确很像登门求亲还被冷落的,于是冲他假笑,“我要嫁给你,那你这辈子完了。” 说完,她看着他,目光笃定,似乎已经看到了两个人的婚后生活,“你完了。” 季时屿:“……” 第66章 闭嘴 季时屿沉默看她。 程焰的言行总在他的预料之外, 他本来已经对她那榆木脑袋不抱期待了,总之来日方长, 他也无意这么早就挑明了说。 总归还是大了两岁,多了点莫名其妙的责任心。 有些话说出来,夹杂几分真心,也带着几分玩笑。 还没指望她能懂。 只是没想到她的回答完全出乎他意料,以至于他一时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目光看着他,甚至真切地带了几分怜悯,那副表情仿佛在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许久,季时屿觉得好笑,挑了下眉, 手附在耳边, 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周敏玉和徐静两个人在厨房热情地攀谈着, 周敏玉一直要徐静出去, 自己去弄年夜饭,徐静非要帮忙, 两个人客套来客套去,最后都笑了, 决定一起弄。 江雪若刚刚回房间了, 这会儿出来, 本来要先去客厅打招呼,看到时神和姐姐在那边,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顿时不自觉后退一步, 然后脚步一转,去了厨房,问了徐阿姨好, 然后默默打起了下手。 程焰指尖时不时敲一下沙发,耳边里里各种声音来回穿插,窗外的烟火时明时灭,春晚还没开始,电视在放一部贺岁电影,到处喜气洋洋,季时屿的面目被头顶的水晶吊灯映照得像是镀了一层光,睫毛下阴影笼罩得眼神深邃异常。 程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抿了下唇才开口,“就……我爸说我又穷又横。” 季时屿眉眼染了些笑意,循循善诱,“所以呢?” 程焰上下打量他片刻,“所以你会很惨。” 季时屿张了张嘴,眉眼笑意更深,“哦。” 程焰看他那表情,以为他不信,于是扯了下唇角:“我爸都受不了我,你打不过我,也骂不过我,而且我这个人,胜负欲很强,脾气上来谁也摁不住我。” 季时屿:“你就知道我们会吵架了?” 程焰点头:“哪有不吵架的。” 季时屿听她说话,莫名听乐了,“我不跟你吵,我又打不过你,那不是很傻。” 程焰皱眉,“你那么挑食,又娇气又难伺候的,跟了我你可能只能吃泡面,多可怜。” 季时屿摊手,反问:“怎么就可怜了?” 程焰突然生气,冷着脸看他,眉头皱起来,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架势。 季时屿看她指骨捏紧了好几次,表情非常的不爽,却缓缓笑了,“火火,你这借口找来找去,就是不相信自己吧!不相信你能跟我好好相处,不相信自己会善待我,害怕伤害我?” 原以为那句完了是在控诉他,原来说到最后,一句一句都是在“恐吓”他。 你看我这么凶,你得离我远点。 程焰表情愣了片刻,唇抿得极紧,“你倒是挺会想。” 季时屿也没继续追问,只是笑了下,自顾自回答,“你跟你妈妈妹妹相处不都挺好的。” 来江城之前,程训之反复叮嘱程焰不要惹事,要听周敏玉的话,程焰那副样子,属实不像能听进去的,可到了江城,其实对周敏玉和江雪若一直都很客气,也几乎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说是程训之的话奏效了,不如说程焰本身就不是个会主动惹事的人。 程焰不是那种无法无天的性格,没人招惹她,她身上是没刺的。 程焰看了季时屿一眼,摇头,“那不一样。” 季时屿问:“哪里不一样?” 程焰蹙眉,“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两个人一瞬间仿佛在演八点档,季时屿不再问,也没继续其他的话题,两个人都沉默起来,气氛突然有些尴尬,程焰木然坐在那里,总觉得脑子一团乱麻,心情也不太好。 手机同时响了,把两个人从短暂的尴尬里拯救出来,是周思言在群里发消息,吐槽过年好烦,小孩子好烦,吐槽他那傻逼表哥又来祸害他,然后八卦兮兮地说:他疯了,不停追着我问我爷爷的联系方式。 沈逸风和薄斯臣同时在群里回:挨打没挨够? 周思言哈哈笑起来。 说起来上次沈雾和程焰打架那次,沈雾那群人对程焰是深恶痛绝非常不满的,可后来程焰的事迹莫名就传到了私立去,两个学校离得近,很多活动也会一起办,两个学校的学生联系还算密切,所以程焰现在其实在私立那边也是很有名的,甚至因为不在一个学校,传播得更离谱。 比如军训那次,因为九中和私立是先后军训,去的是同一批教官,私立军训的时候,就知道前几天的军训程焰过肩摔了教官。 其实当时程焰之所以能成功完全是对方没防备,且顾忌着她是个小姑娘,是祖国的花朵怕伤到她,一直都没放开,传到私立那边,程焰已经是可以单挑武警的武术奇才了。 每个学校都有那么一两个传奇人物,这一届,非程焰莫属,甚至季时屿的风头都弱了些,大概打架那次印象深刻,沈雾对程焰的印象就是个凶神恶煞的社会姐,身上那股子拽劲儿自带锋芒,叫人看了就非常有杀杀她气焰的冲动。 后来大概是知道程焰学习不错太过于惊讶,连带着看她身上那气质都变了,再后来听多了她的诸多事迹,竟诡异地觉得她这个人拽得很带劲。 听说周思言跟她关系不错,之前就数次提出要约程焰出去玩,周思言翻了他N次的白眼,就沈雾那傻逼劲儿,一起出去,程焰一天能打他八百遍,他们阿时还会在旁边煽风点火那种。 他是疯了才会约程焰跟沈雾一起出去。 不过这会儿随口提起来罢了。 大概是因为沈雾太烦人了,周思言不堪其扰,脑子里顿时生出几分邪恶来,于是过去私聊程焰。 [周英俊]:爷爷,沈雾想约你吃饭,你去不去? [一把火]:不去。 [周英俊]:去嘛,见识一下物种多样性,沈雾虽然傻逼了点,人长得还是很好看的。我发现了,你是个颜控,你对长得好看的人,没有一点抵抗力。他请客,他花样可多了。帮我敲他竹杠,给他点甜头,让他以为你喜欢她,然后再狠狠抛弃他,让他尝尝爱情的苦。 [周英俊]:免得他继续祸害小姑娘。 [一把火]:…… 说完,程焰忽然觉得自己被视线锁定,扭头看到季时屿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身侧了,此时正歪着头看她手机屏幕。 季时屿“啧”了声,却没跟她说话,只是拿着手机问了周思言一句。 [季时屿]:想死? 周思言正在沙发上瘫着,顿时一蹦三尺高,骂了声卧槽,大有一种干坏事被抓包的慌乱,抱着几分试探回了句。 [周英俊]:? [季时屿]:少出馊主意。 周思言对沈雾一向不待见,沈雾确实也整天不着调,以程焰的性格,碰到这种人,大概率反骨频起,沈雾又是个受不了别人狂的人,这俩凑一起准打架。 周思言一招“借刀杀人”还未使出去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他撇撇嘴,困惑问:你跟我爷爷在一块儿?你俩在干嘛?你还看人家手机?大半夜的? 他不信他爷爷会告状。 季时屿懒得理会他这个话唠,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嗯。 言简意赅,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没回答,想象空间十足。 然后没过五分钟,周思言已经跟沈逸风他们到处在喊阿时和他爷爷暗通款曲了。 然后程焰就收到了周思言的视频通话,程焰今年新换的手机,还不大会用,本来想挂断,却接了起来,视频里,周思言那边灯火辉煌,家里人员众多,异常热闹,程焰这边就显得安静多了。 视频通话的功能出来没多久,大家还都不怎么用,周思言第一次用手机给人打视频,没想到竟然是他沉默寡言的爷爷,他热情地挥着手,“爷爷,爷爷,新年快乐,阿时呢?你真跟阿时在一块儿?” 他一声爷爷叫得声音异常清脆,以至于他旁边的几个小孩子以为是真“爷爷”,顿时围过来看,程焰猛地往后缩了下,却一下子撞到季时屿肩膀上,两个人一起出现在了镜头里。 周思言嘴巴张了又张,都顾不得吼几个小鬼离远点,语无伦次了好一会儿才语调铿锵掷地有声说了句:“爷爷,能不能对我阿时好点,大过年的你都不能笑一笑,你看看你眉毛皱的。” 程焰觉得吵,不耐烦道:“有事?” 周思言摇头,“没事了,挂了,祝你们长长久久。” 程焰:“……” 正说着,有人突然把周思言扯走了,手机落在沙发上,程焰本来要挂,沈雾却拿了起来,同程焰攀谈起来。 大意是说周思言被长辈叫去干活了,然后客套几句,说几句她的传闻来恭维她,程焰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周思言很快回来,从沈雾手里夺回手机,侧头问旁边小鬼,问沈雾有没有挨骂,小鬼摇摇头,周思言便撇嘴看着程焰,“爷爷你竟然这么脾气这么温和。”他每次跟沈雾说话都想骂人。 一旁一直沉默的季时屿忍不住回了句,“你什么时候见她无缘无故骂人了?” 周思言点点头,“也是,她对不熟的人都是客客气气,骂我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说到这里,季时屿挑了下眉,陡然若有所思起来。 程焰挂了视频,季时屿还在出神,于是她问了句,“怎么了?” 其实她现在脑子还是有点乱,以前不觉得怎么,调侃她和季时屿的很多,她都没放在心上,因为觉得不可能,所以只当是玩笑,可现在她觉得很乱。 季时屿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认真说了句,“我知道为什么不一样了,我比别人亲近,是吗?” 程焰不是个规规矩矩的人,跟程训之的相处看着处得一塌糊涂,其实两个人感情很深,程焰就不是那种会嘘寒问暖的人,她就是那种刺刺的风格,越是亲近,她便越任性。 之所以和周敏玉江雪若处的很和谐,不过是至今还是不能把两个人当是真正的亲人罢了。 可她觉得她和季时屿会是很亲近的人。 季时屿看着她的目光很平静,平静中又夹杂着几分审视,似乎很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程焰觉得呼吸不畅,挪开了点,离他远一些,然后点点头,“嗯。” 一句“嗯”倒是让季时屿不知道怎么接了,半晌才重复了句,“所以我对你是不一样的吗?” 程焰:“嗯。” 季时屿仍看着她,“是我理解那种不一样吗?” 程焰豁然起身,从果盘里拿了一颗苹果塞进他嘴里,闷声说了句,“闭嘴,再问我揍你。” 说完她像是逃避什么似的,转身去了厨房打算给周敏玉打下手。 季时屿啃了口苹果,苹果不大好吃,酸得倒牙,他却轻声笑了下。 第67章 动手 新年的氛围终结于即将到来的开学日, 高二开学的时间只比高三晚了三天,阴历正月初九。 有人跳楼了, 就在开学的前一天。 寒风刺骨的一个阴天,乌云层层叠叠,程焰陷在短暂的轻松当中,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一切唾手可得,未来可期。 似乎一切都在变得好,最近周敏玉和徐静关系像是打破了外在那套虚伪的壳子,互相触摸到了对方的内里,关系变得亲密起来,甚至于, 程焰一直觉得她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 最近却常常和徐静通电话到深夜,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事, 只是互相开着电话,偶尔闲聊一两句。眉眼里是难得的轻松。 即便是这样, 依旧觉得不够一样,徐静常常上楼来, 送自己亲手做的甜点, 周敏玉很忙, 即便过年也不能消停,但最近精力却很充足似的,闲着便四处搜罗甜品,带徐静去吃。 两个人私下里大约常常聊孩子, 程焰都能察觉到周敏玉试图做的改变,程焰没法立刻给出积极的回应,但也在尝试和她好好相处了。 感情的事, 有时真的很玄妙,哪怕是母女情,程焰说不怨恨她是假的,说怨恨她也是假的,只是觉得释然了,既往的日子,无论如何已经过去了,便不在意当初兜头浇下的那片暴雨了,可如今无论她如何清楚地知道她对自己付出了很多,也无论如何都无法真的完全抹杀掉过去,然后去真切地拥抱她。 她不恨周敏玉,从前是觉得没必要,现在是知道在所有缘由当中,至少有一种可能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而不是因为自己全然不被在意,就够了。 程训之在新年夜打电话祝她新年快乐,她回了他几句,两个人刚开始还客客气气,过了会儿便照旧没好话,互相挤兑对方。 不过程训之难得分享她一件琐事,说是一个圆寸花臂大哥央求他修补一件明代的发饰,那玩意儿差点儿把他眼睛熬瞎。 程焰没见过什么明代的发饰,记忆里只有零星一点电视剧知识,于是脑补一个大男人绣花一样的姿态,撇撇嘴说:“这年头赚钱可真不容易呢!” 程训之哼了句,“你以为养家糊口很容易?为了养你操碎了心。” “要不了五年,我养你。” 程训之嗤笑,“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程焰也没争辩,只是默默在想,会的。 她没有再逼问他为什么不买个新手机,也没追问为什么每次打开电话的手机号都不一样,她把隐隐的不安藏下来,试图去相信他不会让她失望。 小时候那么多日日夜夜,那么艰难的生活,甚至于很多次程焰自己都觉得过不下去了,程训之都没对她说一句崩溃的话,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她说:死不了就还能活。 他是别人眼里没出息的父亲,不负责任的父亲,可怜的父亲,对程焰来说,他曾经是她的天,那时候天都没塌,现在也不会塌的。 她刚刷完一套卷子,起身揉了揉酸困的脖子,手边的保温杯里空了,她端着去外面倒水喝。 孟姨过了初五就来上班了,实则是避难,儿媳妇不待见,觉得她在家里碍手碍脚,周敏玉听说了,就叫她提前来家里上班,说律所已经开始开工了,正好叫她来家里给两个孩子做饭。 新年的余味还在,孟姨也知道只是周敏玉仁慈,怕打扰到她们母女一家人新年的氛围,常常做事也轻手轻脚,不做事就待在自己房间,都不出来。 程焰出去的时候,孟姨却在客厅来回踱步,面色焦虑地给周敏玉打电话。 而周敏玉大概在忙,手机一直占线,怎么都打不通。 程焰脚步微顿,侧头问,“有事?” 孟姨上前两步,脸上的皱纹因严肃而显得纹路深刻,“她小叔打来电话,说老太太领着人来了。” 江雪若的奶奶。 程焰脑海里闪过些画面,其实只有刚来江城的时候在别墅那里打过照面,自从从别墅里搬到书香苑的时候,江家人就不怎么跟周敏玉这边闹腾了。 那会儿程焰切个西瓜都把人吓跑了,她顿时觉得孟姨的担忧多余,嗤了声道:“闭门谢客,不行报警,管她干什么。” 大约在南菏见惯了各式各样穷横的人,像江家那种,连个“流氓”都算不上,骂两句难听话,实在对她来说造不成任何的威胁。 孟姨也知道,可道理是那个道理,她总觉得,江家这么久不来闹腾,突然又出现,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程焰没兴趣了解那些鸡零狗碎,抬脚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沸腾的热水氤氲出白汽,她在出神的时候,想的是江雪若昨晚偷偷去楼下见李妄,两个人在寒风中似乎是在拥抱,她在犹豫要不要管,以及要不要告诉周敏玉。 新年夜,江雪若还在跟她说,两个人什么也没有。 程焰回房间的时候,孟姨终于打通了电话,她紧张的复述着,语无伦次,周敏玉说了什么,程焰没听到。 季时屿发消息问她作业写完了没有,程焰回了句:? [及时雨]:只是想跟你说句话。 [一把火]:…… 程焰觉得季时屿有毛病,瞬间扣了手机,低着头继续做题,她学习计划性很强,赶的从来不是老师的进度,是她自己的进度,作业那种东西,基本老师布置的时候,她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季时屿问她作业写完了没有简直像是开玩笑。 这会儿程焰已经在刷真题了,只是一道题没写完,又皱着眉拿起了手机。 [一把火]:在做题。 [一把火]:去年的二卷数学。 [及时雨]:我待会儿做。 程焰回了个好,然后丢了手机,说了句话,终于能安心做题了。 孟姨来敲她门的时候,她正好算好最后一道题的最后一问,合上笔盖,揉着脖子,打算休息片刻。 然后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渺渺,你妈被人堵在停车场了……”她声音里焦急地带着点哭腔。 程焰豁然起身,拉开房门,“多少人,干什么的,拿的什么?” 空手,四五个人,兴师问罪。 周敏玉跟程训之离婚后很快就嫁给了江雪若的父亲江宇珩,以至于闲言碎语传出来,那时候背后里说周敏玉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还挺多的。 说起来前夫似乎确实有种种劣迹,但火速另嫁高攀就算了,明知道前夫的状况,却还是把三岁的女儿留给了前夫。 一边怜悯,一边揣测。 人性的复杂和矛盾从一言一行中渗透出来,江家人觉得面上无光,看周敏玉便如何也看不过眼。 江宇珩发妻早亡,虽然膝下两个女儿,可本身样貌和家庭都不错,在无数人眼里,的确是周敏玉太过高攀了。 江宇珩却一直护着她,容不得别人说一句,江老太太后来也妥协了,可心想,总要有个孩子吧!不然这家瞧着像是随时能散的。 可江宇珩却一直说没精力要。 过了这么多年,老太太一直有猜是周敏玉在背后搞鬼,可总想着,周敏玉才应该是最想要孩子的那个,毕竟没孩子,她还在江家始终是外人,甚至遗憾不能有孙子的同时,偶尔也暗暗欣慰,至少他儿子并非完全的失去理智。 可老太太最近却偶尔得知,在周敏玉和程训之离婚后,江宇珩和周敏玉婚后,周敏玉先后至少四次给程训之汇过款。 如今江宇珩不在了,也无从求证到底江宇珩知不知情,只是老太太越想越不痛快,本就对周敏玉不满的心,陡然火上浇油。 她见了周敏玉的面,先是给了她一巴掌。 老太太带了几个后辈,看着周敏玉的眼神,都复杂而怨恨。 这些年,周敏玉一直和江家人处得不好,就是因为周敏玉这个人属实不太会跟人打交道,笑容很少,对谁都防备心很重的样子,好像从来没跟谁交过心,永远一副看不透在想什么的模样。 如今回忆种种细节,只觉得她这个人心机深沉,利用丈夫和爱护和信任,和前夫纠缠不清。 当初结婚的时候就说过,抚养费是一次性付清的,也做出一副狠心不见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可转头就偷偷汇款,无论怎么看都透着猫腻。 老太太最看不过的是,她儿子前脚刚走不到一年,转头她就迫不及待把自己亲生女儿接回来,如今雪若非要跟着她,她却只对自己亲生女儿上心,一个回回考第一第二,继女的成绩便不管了,这回期末考试,原本在文科成绩排名不错,如今已经掉出前三百了。文科总共也就不到一千人。 联想到之前种种,老太太终于气不过,找来了,要周敏玉给个说话,然后放弃雪若的抚养权。 程焰寒着脸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顺手拿了根橡胶棍。 她下楼的时候,一巴掌正扇在周敏玉脸上,程焰脑子嗡地一声响,似乎回到很多年前,看程训之瘸着一条腿还被人推搡的画面。 她骤然快步走了两步,橡胶棍摔在对方身上的时候,她抓住最前头涂着艳红口红扇人耳光那个女人的胳膊将人狠狠掼在墙上。 身旁另个女人吱哇乱叫,老太太痛心疾首,“瞧瞧,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一点教养都没有。” “竟然还敢跟长辈动手。” 身后周敏玉慌忙去拉,“渺渺,冷静点。” 女人试图挣脱的同时还不忘骂周敏玉不要脸,程焰一个手肘砸在对方锁骨,阴沉着脸:“给你脸了?” 第68章 别转头 大约因为周敏玉一直在拦程焰, 一群人更来劲,嘴里不干不净讽刺着, 说她前夫那素质,果然教不出来好东西,扼腕江宇珩找了这么个老婆,简直是命中之劫。 老太太甚至都口不择言起来:“我宇珩就是被你克死的。” 程焰打群架向来不贪多,盯死一个人就够了,不然很容易被人找到破绽,她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下颌骨因咬着牙而绷成一条锐利的线,她脸色臭得有点吓人, 下手更像是没轻没重一样, 拖着女人直接移了个位。 旁边一个长发刻薄女人声嘶力竭地尖叫了一声。 手底下的女人似乎也痉挛了下, 略带着惊恐道:“你干嘛?我告你信不信?你再动一下手我送你去坐牢!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会对你仁慈。” 周敏玉还在扯程焰, “渺渺,你松手, 你冷静点。” 程焰却没理会周敏玉,只是嘲讽似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手肘继续重砸在她锁骨上方, 这次离喉咙很近, 她瑟缩着往后躲了下,唇齿都带着几分哆嗦,“周敏玉,你他妈快把这疯子弄走, 你还是这么没用,什么都干不好,看着就来气, 家里家里管不好,孩子孩子管不好,你就是个灾星……” 如果不是周敏玉一直在拉程焰的胳膊,程焰早把人摔地上了,女人的骂声让周敏玉陡然松了手,程焰的掣肘撤掉,她那那只刚刚被周敏玉拉扯的手臂锁住女人的喉咙,抱摔到旁边车上,另一只手抽出刚刚那根橡胶棍,抵着对方的脖子,面色冷戾,“骂,接着骂。” 女人终于扁着嘴不吭声了。 周敏玉这才缓走一步,拿了程焰的棍子,扯住她拉在身后,“最后一次了,你们再骚扰我和孩子,我就报警了。” 老太太上前两步,眼看着还要上手,程焰从身后绕过来,指了她一下,脸上戾气深重,“尊老爱幼在我这儿可没用。” 一旁长发女人眼看着程焰是个小疯子,便改变策略,脸上挂着失望和痛心疾首,“这么多年,宇珩待你不薄,他才刚没几天,你就这么对她亲妈,姑妈一大把年纪了,你就由着你女儿这么侮辱她。” 程焰冷笑一声,“上门刁难还怪人态度不好,您可真有意思。” “渺渺!”周敏玉侧头厉声叫了声她的名字,“我叫你闭嘴。” 程焰被堵了一句,眸光缩了下,捏着拳头,但最后还是没发作。 那人讽刺一句,“真是不容易,可舍得骂一句了。” 程焰本意也不是来替周敏玉出头,她只是怕她出事而已,反正她也不领情,她便不吭声了,那点讽刺,对她来说杀伤力为零,她连气都懒得生,只是沉默走过到一边去,把周敏玉丢在一旁的橡胶棍捡了起来。 她从来不会在“战场”附近丢武器,被人捡去了伤的就是自己。 武器永远得握在自己手里。 她慢吞吞走了过去,态度模糊不清,也看不出情绪,但刚刚被程焰打的女人真实地惊叫一声,厉声冲着周敏玉,“你看住她。” 程焰一边捡棍子,一边抬头,脸上嘲讽意味明显。 怂逼。 周敏玉没有动,只是侧了半步将程焰挡在身后,拿出手机,“闹够了就走吧!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也管不着,至于雪若,她愿意跟着谁是她的自由,我做了她十几年的继母,在法律上,只要我好她不主动选择解除继母女关系,成年之前我会一直是她的监护人。你们再闹,我现在就报警。” 老太太几个人本来气势十足,仗着人多说话也盛气凌人,但大约是被程焰搅和得总怕程焰再发疯,一时竟也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余光里时不时看程焰,程焰一直靠在柱子上,抱着根棍子,丧着一张脸什么动作表情都没有。 周敏玉又加了句,“还有,我女儿有没有教养不需要别人来说,她的教养很好,她并不跟长辈动手,但当着孩子面一口一个没教养素质低辱骂她母亲的人,也算不上什么长辈了。” 她抬手,看了一下表,“我还有事,请你们离开,最后一次了,下次我不会再客气。” 几个人走了。 程焰才冷着脸看了一眼周敏玉,觉得她活得很窝囊,今天的几句话,似乎已经是她来江城以来听过最重的话了。 她好像永远在忍气吞声,一副好脾气的憋屈样子,驰睿的母亲托她办事,最后都敢阴阳怪气讽刺她,她也不发火,甚至险些做出自己确实错了的反应。 江家人一直在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无非是儿子死了没办法接受事实,又一直不满意她,不折腾她不痛快。 人走了,周敏玉肩膀才垮下来,浑身提着的那口气松下来,看着程焰的表情痛苦而哀伤,最终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你能为妈妈出头我很高兴,但你能不能改改动不动就动手的毛病,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刚刚程焰的样子,真的吓到她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程焰会失控,她甚至指尖都在颤抖。 程焰深深看了周敏玉好一会儿,从她的脸上看到些许疲倦,还有失望和无奈。 程焰陡然笑了下,“至少可以替你解决眼下的困境,你倒是文明,麻烦少了吗?你到底多罪大恶极,值得他们一遍一遍上门侮辱你?你觉得自己很隐忍很伟大?你以为你这样忍气吞声,江雪若会很高兴?她每天都在自责,她很害怕拖累你,你知道吗?” 说着,程焰的表情逐渐冷得结冰,麻烦都已经过去了,她的愤怒姗姗来迟,她吞咽了口唾沫,失望浸透每一根神经,她手里橡胶棍忍不住重重丢出去,低骂了声:“操!” 她转身,头也没回走了,觉得自己很多余。 - 出了小区的时候冷风带着湿气,像是要下雨或者下雪了,她不想回家,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频频闪过周敏玉的脸,大多时候都是温柔沉静的脸,温吞地就像白水,似乎永远也不会生气,不会大声骂人,不会声嘶力竭。 却能伤人心。 口袋里手机响了,是季时屿,“站那儿别动。” 程焰还没吭声,就听他声音带着恳求,“求你。” 程焰似乎陡然从那种古怪的情绪中抽离,冷静下来,可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带着紧绷,“嗯。” 他应该在附近,甚至看到了她打架,吓到了周敏玉,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他。 应该没有吧!她一直是这个鬼样子,要吓到早吓到了。 程焰站在那里,无意识地数路过的车辆,数到第二十七辆的时候,季时屿就到了,他轻碰了下她的胳膊,“火火,你要去哪儿?” 她的脸色实在太差了,连续刷题的疲倦,得知周敏玉出事的紧张,各种情绪一起涌出来,又潮水一样退下去,如今只剩下毫无温度的冷。 看到季时屿,她脸色才慢慢好了一点,怕吓到他,只是摇了摇头,“随便走走,我没事。” 他应该是看到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快联系她。 季时屿说了句:“我刚跟着你下楼了。” 看她没吃亏便没露面,毕竟是家事,外人不好掺和。 程焰“嗯”了声,没多问,她向来是这个性格,对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倒也不是冷漠,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手段罢了。 季时屿越和她相处便越知道,她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 “去吃饭吧!想吃牛肉煲还是豌杂面?” 附近只有这两家程焰爱吃的,他太了解她了,顺毛捋,气头上的时候不要跟她谈论那些不高兴的事,给她个选项,她便也转到别处去了。 “面吧!”程焰说。 程焰要了二两豌杂面,吃得食不知味,便看季时屿吃,他大约下来的着急,穿着一件家居套头卫衣,外头裹了件羽绒服,露出的脖颈被寒风冻得发白,因为吃了点热食脸上才带了点颜色。 他吃东西很斯文,却并不慢,只是时不时压着嗓子咳了声,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阴郁。 “又生病了?”程焰皱着眉问了句。 季时屿筷子悬停在半空片刻,他扯了下唇角,笑意浅淡,“你别一副我得绝症的表情。” 程焰张了张嘴,半晌才闷声说了句,“看你生病我闹心。” 季时屿笑了声,“我现在听你说什么都像是暗示。” 程焰抬眸,“暗示什么?” 季时屿吹了吹面,声音隐在白汽里,“暗示你很在意我。” 程焰沉默了片刻,看他吃饭,竟恍惚有一种这面很好吃的错觉,她捡起筷子又尝了一口,然后才不紧不慢说了句,“你在旁敲侧击什么,我有说我不在意吗?” 季时屿哑口无言,两个人四目相对,互相看对方,最后是季时屿先低下头,他点点头说:“哦,知道了。” 程焰这种不大多管闲事的人,难得主动追问了句,“你身体真没事?” 季时屿其实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知道程焰其实嗅觉很敏锐,越是藏着掖着,她越受不了,于是摇头,“没事,只是冬天免疫力差,天暖了就好了。” 程焰迟疑地点点头。 手机响了三回,都是周敏玉打来的电话,程焰挂断了。 第三次的时候季时屿才忍不住说了句,“别让你妈找不到你。”周敏玉不坏,只是两个人性格相差太多,还没能在相处中找到平衡点。 程焰脸上戾气深重,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也不是怨恨,也不是委屈,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很烦。 可季时屿的话还是让她妥协了,回了条消息回去:吃饭,待会儿回。 周敏玉也没再试图联系她,只回了句:好,妈妈等你。 程焰觉得烦躁,手机塞进口袋里,沉默地看着季时屿吃完饭,两个人才一起走出面馆。 出门的时候,季时屿侧头问她:“陪你转转?” 程焰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服,最终还是摇摇头,“回去吧!” 季时屿有些意外,但也没有说什么,点头:“好。” 寒风料峭,路上行人匆匆,车水马龙,各自繁忙。 程焰忽然又觉得很糟糕,什么都很糟糕。 快要途经九中侧门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伴随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是从教职工家属楼传出来的。 九中是栅栏墙,黑影砸下来绽开血迹,隔着一片丛木,近在咫尺。 只一瞬间,程焰捂住了季时屿的眼睛,低声说了句,“别转头。” “火火……” “你听话。” 第69章 老宋儿子 季时屿有些无奈, 轻拍了下程焰的手背,“我没事。” 程焰却固执没松手, 场面有点狰狞。 她扭头看了眼,尖叫声吸引了不少人,已经有大人过去了,看样子在打120或者报警,程焰没有看热闹的习惯,更何况是这种惨剧,看到没什么需要自己的帮忙的,便直接扯着季时屿走了。 过了这条街,拐弯处, 程焰才松开手, 掌心里已经有了汗。 季时屿有些失笑, 总觉得自己在程焰眼里可能特别的脆弱, 但被人的保护的感觉,竟意外不错, 于是他只是问了句,“认识吗?” 程焰迟疑摇头, “看不太清, 但我总感觉有点熟悉。” 季时屿没那么重的好奇心, 点了下头,“回去吧!你妈该担心了。” 程焰皱了下眉,很烦。 周敏玉坐在客厅里,江雪若出去找同学了, 刚刚才回来,从孟姨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始末,抿着唇, 这会儿低着头坐在周敏玉身侧,抱着周敏玉的胳膊,“妈,要不然我回去吧!反正我这么大了,在哪儿都一样,再有一两年,我就成年了,也不需要人管了。” 很挫败,那种无力感和愧疚感快把她吞没了,她一点都不想回去,二叔对她不差,但也不好,二婶每次看到她都明里暗里冷落她,那种若有似无的敌视和不喜欢,比直接的讨厌更让人恐惧,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很怕和二婶单独待在一起,会浑身僵硬那种不自在。 可如果自己待在母亲身边,会给她带来持续不断的伤害,那么愧疚感并不比二婶的冷漠更好受。 她突然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周敏玉在出神,她呆坐在那里,程焰的眼神像是一把锐利的刀,直直地戳进她的心脏,那眼神连怨恨都匮乏,只有失望和冰冷,有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眼神,那人对她说:“敏玉,你这样不累吗?放手吧!” 她看着他,痛苦让她牙齿一直在打颤,她心脏在抽着疼,可他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怨恨,没有埋怨,只是淡淡的失望和冰冷,是她主动纠缠,是她最先发誓要一辈子,是她迟迟不愿放手,可也是她最先懦弱和退缩。 她没有强大的心脏,没有不动声色的能力,她做不了他的后盾。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样的无能。 江雪若看周敏玉不吭声,抱着她手臂的手不自觉捏紧,眼底都是哀伤。 周敏玉这才清醒过来,揉了下发酸的眼角,陡然拍了江雪若一下,“作业不是还没补完?去补你的作业去,不要瞎操心,你奶奶想叫你回去不过是为了让我不痛快,她自己都管不住他儿子,你二叔也未必听她的,再说你二婶那个人一向阴阳怪气,叫你回去受她的气,我也不愿意。而且这件事也跟你没有关系,你回去了,我该受的一样会受,不是你的错。” 江雪若一直忍着眼泪,可这会儿怎么也忍不住了,“可是……” 周敏玉抬了下下巴,“乖,听话,妈妈没那么没用,只是不想闹大而已,毕竟你奶奶年纪大了,但妈妈也反思了,这样反而让事情更复杂了,我会解决的,大人的事不用你掺和。你好好学习就行了,期末考不太理想,你得加把劲,其他不用你管。” 江雪若还是第一次听妈妈讲这么多,虽然还是犹豫,但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听到外面的骚乱声,周敏玉出去看,却没看出什么,倒是业主群里有人发了,说隔壁九中的教职工宿舍楼,有个孩子跳楼了。 八楼还是九楼,摔下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附近就是医院,救护车已经快到了,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凄厉的警报声了。 为什么呢?说是跟妈妈吵架了。 爸爸犯了事,孩子出门被人指指点点,回了家想讨安慰,母亲却哭得比他还厉害,一声一声的抱怨和迁怒,让孩子受不了了。 挺安静内向的小孩,平日里不吭不声的,突然就想不开了。 周敏玉颓然跌坐在沙发上,侧头往外看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雨,过了会儿变成雨夹雪,天色一瞬间暗沉下来,才刚中午仿佛已经是傍晚。 寒风瑟瑟,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像是末日了一样,气氛压抑又沉闷。 周敏玉忽然拿起手机又拨了程焰的电话,响了两秒被挂断。 不知道情况,也不知道程焰会去哪儿,她对她的了解匮乏得很。 她心口慢慢冒出火气来,那火气很快便变成担忧,她想起第一次见程焰的时候,人群里她似乎最显眼,脊梁挺直,眉眼锋利,穿着一身旧衣裤,气势凌厉,她顿在那里,一时不敢去认。 她和程训之年轻的时候太像了,或许别人不觉得,但周敏玉太了解程训之了,他骨子里就是个骄傲又锋芒毕露的人,只是特殊原因才一直藏着,外人看他,千万种样子,可他始终是那个傲骨铮铮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她自私地希望他们都平庸一些,可这世上总是事与愿违,以前她总是自怨自艾,觉得命运待她不公,可近来却愈发觉得,是她太过于狭隘和自私。 她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去,她等不了了,时间漫长地让人心慌,她的不安和焦急已经快要到临界值了,她害怕,真的害怕。 程焰进门的那一刻,正好和周敏玉撞对脸,周敏玉面色焦急,程焰脸上冷漠,两个人面对着面,像是两个陌生人在互相审视对方。 半晌周敏玉才狠狠抓了下程焰,把人抓进来,门重重合上。 程焰沉默着,侧头看她,眉毛皱起来,解释了句,“还有两步就到家了,就没接。” 周敏玉上上下下打量她,确认她好好的,然后才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怒气便倏忽上头,她朝着程焰的脖子狠狠拍了一下,哽咽着说:“你不许再一声不吭就乱跑,我真的很担心你。” 程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点点头,“知道了。” 程焰赶上一点雨,头发都湿了,周敏玉拉着她去浴室擦头发,她冷着脸说不用,周敏玉没吭声,直接把浴巾搭在她头上,胡乱擦着。 有些话反复在脑子里过,这会儿周敏玉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你说的我都想过了,妈妈先跟你道歉,我不应该那样说你。可我并不是懦弱,我之所以一再忍让,任由江家人骑在我头上撒野,是太清楚她们只是想撒气,我欠雪若爸爸很多,她母亲心脏不好,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她打击真的很大,如果我火上浇油,百年之后我没脸去见他。我的确不是个狠心的人,权衡再三,我始终没办法跟她撕破脸。” 周敏玉深呼吸了一下,继续道:“雪若的确是我没顾虑到,以后我会注意的。” 程焰看着她,没有吭声。 周敏玉陡然凝视程焰,哽咽了一下,“渺渺……至于你,我知道你在南菏那边吃了不少苦,我知道的时候……我说我很自责多少显得有些虚伪,可我在心里发誓过以后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了。我刚刚只是太害怕了,她们那么多人,动起手来,我怕我不能保护好你,我希望我能站在你面前保护你,而不是你为了我冒险,你很重要,我不愿意你冒任何险,我要你好好的。” 程焰侧头,闷声说了句,“挨过的打多了,不在乎多一次少一次,我只是看不惯你那个逆来顺受的样子。” 周敏玉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觉得程焰大概就是在剜她的心。 程焰沉默着,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其实我一直知道你是很有分寸的孩子,”周敏玉自嘲一笑,“可我还是口不择言了,你爸说的没错,我一直都是草木皆兵的人,我什么都想顾好,什么都顾不好。我以后会改的。” 这是周敏玉第一次主动提程训之,程焰眉梢微动,似乎从那微末的语言里体会到了一点隐藏的信息,她终于还是不忍心说难听话,轻声回了句,“知道了,我没怪你。” “我回房间了。”程焰说。 周敏玉“嗯”了声,没有阻拦,只是最后说了句,“当年你爸爸创伤应激失声,你不愿意离开你爸,我也不希望他孤零零一个人。但无论如何我失职是事实,你可以怨恨我,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快乐幸福。” 程焰愣了下,迟来的答案。 但她突然觉得这个解释似乎并不意外,于是点了下头,“知道了。” 直到程焰进去房间,关了房间门,周敏玉才搓了下脸颊,程焰和程训之,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你讲多少他听多少的人,很少去追问什么。 可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 - 第二天上课,学校已经传开了,有人跳楼,那小孩极其幸运,头着地,但那块儿草坪是软土,头部损伤不严重,只是不幸的时候腿部砸在水泥地的边沿,粉碎性骨折,加上半月板严重损伤。 救回来了,但很可能伴随终身残疾。 而之所以讨论度很高,不仅仅是跳楼这么一件大事,而是那孩子是老宋的孩子。 因为宋晓东吸毒,那小孩在班级里日子很难过,她母亲又是个软弱只会哭的,甚至迁怒他。 那小孩有严重的抑郁症。 因为这件事,学校将心理咨询室提前提上日程,原本只是计划,这下加快了速度,甚至于不到一周心理老师和专业医生已经到位,鼓励学生私下里多和心理老师沟通。 学校说要重视学生心理健康。 第70章 懂了 截止到这一年, 江城无论私立还是公立中学学校,设置心理咨询室的几乎没有, 据说隔壁私立有一个,但荒置很多年,真正需要帮助的不敢去,怕被笑话,倒是一群调皮捣蛋的,天天装忧郁去调戏老师,一度弄得心理老师异常郁闷。 每天做最多的不是为学生排忧解难,倒是三天两头跟学生斗智斗勇,去班主任那里打报告。 久而久之, 去心理咨询室寻求开解和帮助, 仿佛更像是个笑话了。 那地方也就闲置了, 后来只有一个门头, 房门常年紧闭,门上只有一个电话牌, 至于有没有人打过,那就跟校长意见箱有没有用过一样, 不知道了。 九中也经历了差不多的困境, 从寒假到暑假, 开展一直不顺利。 最开始倒是有人寻求帮助,心理老师做了沟通和疏导,有个一眼看出来有问题的,给的建议是去专业医院寻求更专业的帮助, 甚至还联系了家长,建议带孩子去医院挂个号,但得到的是家长对学生的责骂, 认为他只是逃避现实,一点抗压能力都没有,无法面对高考。 咨询室可以给意见,但没法强加干涉,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还有一次一个是分校复读生,据说失眠近两年半,神经衰弱到精神状态非常差,学校给出休学建议,但家长没办法接受,依旧送男生去了学校,复读生强制住宿,他情况特殊给开了走读证明,但因为家庭条件不允许,这种情况不适合奔波,可是也无人接送,最后还是住校了,学校特批了单独宿舍。 然而他后来因为长久失眠异常暴躁,幻听幻视,笃信宿舍还有另一个人,两个人同吃同住,并且经常跟对方说话。 再后来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发作,突然大笑或者说话,老师再次建议家长去带孩子去看看,这状态会拖垮身体,对学习也没有帮助。 那孩子一直吃安眠药,父母也带着积极去看过医生,只是情况时好时坏,家长不愿意休学专门治疗,比较奇怪的事,那男生一见家长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老师们甚至都怀疑他是在自导自演。 家长一直想稳定孩子情绪,想一切等高考完再说,可最终没熬过高考,学生出现了严重的厌学心理,最终因为长久失眠精神压力大,身体恶性反噬,胃和心脏都出了问题,只能住院治疗了,治疗期间朝夕相处,父母终于发现了孩子的精神问题。 这件事本来跟学校的关系不大,学校很早就发现了问题并且做了最大的努力,但家长一直不配合,只是因为咨询室的原因,导致家长非常愤怒,认为自己孩子本来没有多严重,是这个咨询室一直在灌输他有病的思想,孩子才越来越严重,最后把学校告了。 家长败诉了之后还去了学校闹,不过最后学校体谅家长正处于困难当中,一时难以接受现实,选择了和解。 种种事例,有好有坏,心理咨询室像是个重磅炸弹似的,因为开放的节骨眼在老宋儿子出事后,时间敏感,引得学生和家长议论纷纷。 学生大多是好奇,对老宋家的事好奇,老宋儿子出事后,老宋的妻子在医院当着很多人的面,扇了老宋足足十巴掌。他儿子之所以会从高楼跳下去,完全是意外,那小孩才十岁出头,还在上小学,心理出现问题还是跳楼后才被发现的,严重的抑郁症,跳楼是一时冲动加幻觉,说是感觉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他往下跳。 而所有人都觉得老宋能痛改前非的时候,他又复吸被抓,吸毒的钱还是从他已经离婚的老婆那里骗来的给孩子治病的钱。 他因为诈骗还有其他罪名被判了刑,目前是缓刑,送去二次强戒了。 不过这次大家以为他老婆估计要受不了的时候,老宋老婆却挺了过来,学校组织了捐款,她也变卖了房子,后来瞒着儿子爸爸的事,带孩子转院去了外地,至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估计也是想摆脱现有环境,摆脱老宋的影响。 这件事谁提起来都唏嘘,甚至毕业很多年的学生都回头来打听,不相信老宋真干这种事,他这个人真挺烦人的,但业务能力没得说,想当年教数学的时候,他是数学组的副组长,这两年的学生眼见着他越来越不对劲,前几年的学生,都没法相信他会变成这样。 大家对心理健康这个概念也好奇,对心理咨询室到底有什么用更好奇…… 家长则更多是担忧,甚至一些老师都认为,学校开放心理咨询室的时机不对,很容易让学生们一有压力就出现逃避心理,甚至夸大心理状况。 到最后问题没解决多少,倒是成了学生的避风港,逃避现实的堡垒。 最后几经调整,学校在课业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还开设了心理卫生课,之前一度是个虚置的课程,现在每个班级还设置了心理委员,负责跟心理老师沟通,试图将关注心理健康常态化,教育局也引起了重视。 到了暑假,大家已经不把它当回事了,遇到压力大的时候,甚至会主动去和心理老师聊天。 九中在这件事上顶着巨大压力来做,倒是初见成效,其他学校也开始有了效仿的。 高二下学期末,高三快高考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时神去了心理咨询室,然后待了一节自习课都没回来,到了下一节物理课,依旧没出现,消失三节课之后,才有人得到消息,说有人看到时神跟着心理老师出校门了。 猜测声都传到一班程焰那里去,程焰去卫生间都听到人聊天,语气震惊地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时神他妈有精神分裂,他不会被遗传了吧!” “精神分裂会遗传吗?” “应该会,我舅妈的妈妈三十岁得了精神病,我舅妈三十多岁的时候也精神病了,都说是遗传。” “时神这个人确实怪异,这两年才看着有点儿人情味,他初中时候挺可怕的,每次跟驰睿发火,都说他挺疯的。” “怎么个疯法?” “就那种不要命似的,也不怕痛,总是干点儿莫名其妙的事,反正就那种感觉。” “我知道,有一回驰睿把他糖扔楼下了,他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虽然下面是草坪,他也没受伤,但就那股劲儿,真就挺吓人的。” “学校还通报批评了,高危险行为。” …… 零零碎碎,真假不知,但程焰狠狠皱了下眉头,莫名其妙想起来南菏那时候,季时屿伞掉白湖里了,他也是直接就跳了下去,害得她以为他想不开跳湖了。 第二天季时屿如常去了学校,程焰却因为失眠表情阴郁。 一班二班体育课是一起的,但不同区域,互相不重合,程焰去找季时屿的时候,便十分显眼。 夏天到了,程焰的校服还是高一那套,别人都换了好几套,程焰一直没换新的,倒不是没钱买,就是习惯了,舍不得。 程焰从人群里把季时屿揪出来,抬了下下巴,说:“跟我来一下。” 人群里不知道谁起了下哄,几个男生吹起口哨,只有起哄的时候,才能发现,实验班的学生跟普通班也没什么区别,一样八卦,一样爱闹腾。 程焰侧了下头,眯着眼扫一圈,她不是示威,只是有些好奇他们起什么哄,但她扫了一圈,威慑力十足,声音陡然静下来,一个个目送她拉着季时屿走了。 季时屿毫无反抗之心,安静地被她拉着走,莫名有一种良家妇男被强买强卖的感觉,人走了,二班的几个女生才拍了下胸口,“我怎么突然觉得时神是被强迫的。” “他最近好冷的,表情阴郁得吓人,都没人敢问他问题,也就程焰敢这么对他了吧!” “毕竟是学校改规定也要拆散但不敢明着拆散的男学神和女学神。” “学校为了他俩不凑到一起临时改规定要俩重点班打乱分配,学生们早就不满意了,有些人是真的跟不上,以前一班跟不上还能进二班,二班还跟不上才会掉去普通班,现在两个班一样,学生们还没觉得怎么,倒是家长不乐意了。” “所以高三最后决定还是阶梯制,到时候无论如何,时神和程焰都得在一个班,为此老师都开好几次会了。” “牛逼。”八卦完,有人总结道。 程焰拉着季时屿去了看台处,脱了自己校服外套放在地上,叫他坐。 季时屿沉默了片刻,冷淡的表情里夹杂了几分好笑,最后把衣服从地上捞了起来,直接挨着她坐在了台阶上。 两个人肩并肩,背后是长长的阶梯,面前是整个体育馆,无数的学生,身边空无一人。 季时屿没有把外套给她,捞在自己手臂上搭着,侧头问了句,“众目睽睽,你土匪抢亲啊!”他一向知道她这个人做事向来想什么干什么,但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完全不带一丁点掩饰的,架势真是十分的惹眼,仿佛明着告诉人我俩有情况一样。 程焰原本心事重重,因为他的一句话顿时翻了个白眼,偏头打量他片刻,却陡然看见他冲她歪头笑,病容会让人显得憔悴难看,可他倒是病感越重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笑得程焰往后躲了下,咽了口唾沫说:“你情我愿,谈不上抢。顶多我图谋不轨,你欲拒还迎。” 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 季时屿终于笑出了声,“火火,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呢!” 程焰皱了下眉,“这么直白合适吗?” 季时屿对她的心意时常在笃定和怀疑之间摇摆,有时候觉得她不可能不懂,偶尔也觉得,万一呢!似乎没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永远无法安心一样。 于是这会儿他忍不住反问了句,“不合适吗?不喜欢?” 程焰:“……” 季时屿:“不是就好。” 程焰:“……” 季时屿突然凝视她,眉眼专注异常,“要不给个准话,不然我还是觉得你在玩弄我的感情。” 程焰陡然上手捂住了他的嘴,敛着眉,唇抿了好几下,才说了句:“我现在才知道你那天这话什么意思。” 季时屿声音被捂在掌心,“那你挺迟钝的。” 程焰觉得手心痒,松开了,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不说了吧!我不想下学期还两个班。” 季时屿缓缓挑了下眉,“哦,懂了。” 第71章 记仇 程焰一时不知道回什么话, 班级早就有人讨论,说学校为了重点班的事焦头烂额, 以前都是凭成绩排,按说是两个重点班,其实真正意义上只有一个,另一个算是普通快班。 他们这一届应该算是改革,新校长想试试扩大重点班,也就变成两个实际意义上的重点班,前一百名随机分成两个重点班。 但效果并没有那么好,那部分学习效率极快的人和其他人脱节太严重,比如程焰和季时屿, 进度永远比别人快一大截。 所以老师们都还是希望恢复成按成绩排重点班, 这样对九中的教学方式来说, 能提高效率。 学校怎么可能只是单纯因为怕季时屿和程焰早恋才这样排班, 只是大约搞改革顺道把俩人支开了而已,但谣言传多了, 倒也煞有其事的。 下学期盖棺定论是要重新按成绩排班,程焰这话倒确实委婉。 他说他懂了, 程焰一时都不知道他是懂什么了。 但转念又觉得, 他肯定明白。 沉默片刻, 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被他带偏到哪里去了,想起来自己找他是想问一句,“你最近没事吧?” 季时屿侧头,看了她片刻, 仿佛会读心术一样,不需要详细问,直接回:“周慈慧没有精神分裂, 我也不会遗传。” 程焰挑了下眉,跟他聊天有时候觉得很费劲,因为他话很少,而她话也多不到哪里去,可有时候又莫名觉得很省心,跟他说话不用多费口舌,三言两语他就能抓住重点。 她点头:“是因为要瞒她吸毒的事吧!” 程焰一瞬间便想明白了。 之前沈逸风他们就说过,周家瞒得很紧,外人只知道身体不好,周家一向比较看重脸面,这么多年,几代人,也就出了周慈慧这么个逆子。 虽然精神分裂不好听,但总比吸毒好听。 为了瞒她吸毒的事,倒不惜说她精神分裂。 季时屿“嗯”了声,“做过精神诊断,有问题,但问题不大,我更倾向于她吸毒吸到意识不清,或者就是装的。” 程焰点点头,重复问了句,“你真没事?” 季时屿眨阖了下眼皮,“有事。” 程焰看他。 他目视前方,陡然间又觉得无从说起,于是自嘲一笑,“一堆破事。” 程焰莫名紧张了一下,忽而愣了下,不由凝视他一眼,脑子里却想的是别的事,有些事不去想的时候可以迟钝到毫无察觉,可一旦发觉,任何细节都会涌上来。 比如她这个不管闲事的人,却一次一次管他的闲事,就连今天听到一点莫须有的消息,都忍不住在想,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有没有生病,是不是心情不好。 听到他自嘲,会觉得难受。 季时屿看她又皱眉,忍不住说了句,“放心,在我二十二岁之前,会处理干净,不许退缩。” 程焰无语,半晌才问了句,“为什么是二十二岁?” 季时屿看她片刻,确认她是真的没反应过来,便笑了声,“法定婚龄?” 程焰深呼吸片刻,骤然起身,吐了句,“你想得还挺远。”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季时屿目送她的背影,缓缓笑了,虽然一堆破事,倒是没那么糟心了。 程焰回自己班级的时候,捞起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的功夫,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头就看见季时屿站在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衣服递给她。 这回轮到一班的人看季时屿了,他一向是恹冷带着几分阴郁气质的人,看谁都一副不放在眼里的感觉,不是看不起人,而是眼里看不到人,除了沈逸风几个,旁人跟不大敢跟他说话。 程焰在一班更沉默,她气质太过于锋利,也是生人勿进的一类。 这俩人凑一起,倒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程焰把衣服接过来,抬眸看了他一眼,眉眼里都是了然,他就是故意的,刚刚不叫住她,这会儿特意过来送。 季时屿自然也看懂了她眼神,不由轻笑了下,他就是故意的。 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看得一班的人一头雾水,又莫名有一种磕到了的朦胧感觉。 - 程焰没有问季时屿那一堆破事都是什么,因为知道他要是想说会直接告诉她的,如果不想说,她问了也没有用。 她了解他,他不是个害怕揭伤疤的人,但有些事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晚上程焰就知道了一件事,徐静敲门来送布丁,她做了不少,季时屿不吃这个,她自己吃了点,剩下的便想起楼上的周敏玉母女三个。 高三很快就要高考了,为了腾考场,到时候高一高二都是要放假的,徐静想请程焰一起去山里走走放松一下。 周敏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都有谁啊?” 徐静笑了笑,“我,还有阿时。” 周敏玉略略皱眉,“你想让渺渺陪阿时?” 徐静心思毫不遮掩,“两个孩子关系好嘛!一起去放松一下。”说着,补充一句,“雪若想去也可以一起去。” 周敏玉摇摇头,“不了,雪若说她那几天都有事。” 徐静眉开眼笑,“那你是同意啦?” 周敏玉对季时屿的印象不差,甚至一度觉得是个挺好的孩子,学习好,模样好,几次见面,待人也温和礼貌,是个好孩子。 程焰在家里一直都冷冷的,跟谁都不大亲近,倒是和季时屿那孩子走得挺近,偶尔她为了对渺渺示好,便对她的朋友也很好。 但是……虽然说嫉妒一个小孩子挺不应该的,她确实是有些嫉妒,如今徐静这架势,眼见着有别的心思了,她心里三分高兴,三分嫉妒,还有几分复杂。 半晌,她才说了句,“我说了不算,得问渺渺愿不愿意去。” 徐静高兴地笑着,觉得这事已经成了一半。 她看得出来,程焰对阿时很上心。 两个人闲聊着,许久徐静才突然收了笑脸,坦诚道:“阿时最近心情不好,是他生母那边的事,我也问不出来什么,毕竟我只是个后妈,而且这孩子很多事我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他可能也不愿意多说。我是觉得他和渺渺关系好,说不定渺渺能开解他一些。” 周敏玉这个人一向心软,便忍不住说了句:“你也别太担心,阿时不是脆弱的孩子。” 季时屿的事,周敏玉也知道了不少,毕竟是律师,徐静有时候也忍不住请教她一些专业问题。 程焰从房间里出来倒水喝,听到徐静正在说:“警察那边在查旧案,查到了周慈慧的头上,她又开始装疯卖傻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咬出来了什么,警察过来找阿时了,虽然只是询问,但我看阿时心情非常差。” 程焰愣了一下,水倒得多,一下子溢出杯外,她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周慈慧身上有的旧案,无非还是那件事,那几年对季时屿来说,应当是最灰暗的日子了,即便那时候他还小,依旧对他影响极深,身体差,性格孤僻,多少还是受了那时候影响吧! 如果是被迫回忆往事,他心情怎么可能会好。 于是徐静问她过两天要不要陪阿时去山里玩几天的时候,她应了下来。 她没想到的是周思言他们也在。 是一座景区山,山上有座寺庙,据说是方圆百里最灵的,每天香客络绎不绝,徐静想来拜拜,没说拜什么,但不用猜都知道是因为季时屿。 半山里星罗密布各式各样的度假酒店,有一家连锁的是季恒初名下的,徐静让人预留了顶层的两间家庭套房。 徐静亲自开车带季时屿和程焰,路上程焰一直在补觉,她最近熬夜熬得狠,因为物理老师说她知识框架不结实,她在重新梳理框架。 而且季时屿最近经常晚上约她一起在线刷题,就是开着通话功能,同时做题,时不时聊两句题目。 昨晚出了点状况,通话开着,周敏玉突然敲了下门,她没挂电话,直接转了下头,说了声进,问她:“有事?” 周敏玉有些迟疑地进来,叮嘱她明天出门注意安全,程焰“嗯”了声,觉得周敏玉有些多余,她长这么大,经历过的不安全可能比周敏玉要多得多,没点自保能力,早就被人欺负死了,她的防备心一向很重。 不过她也是好心,程焰不会不领情,只说知道了。 周敏玉其实最想说的不是那个,闲扯了几句,才转回了正题:“阿时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但你俩还小,不要做出格的事。” 程焰:“……” 周敏玉终于说出口,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憋了很久了,说出来终于心里畅快了。她确实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一句话反反复复能在心里衡量无数遍。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母亲,怎么也做不到置身事外。 程焰能察觉到她那颗急于关爱她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的心,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没办法彻底挽回了,她能做到对她基本的尊重和礼貌已经是极限了。 最后程焰说了句,“知道了。” 周敏玉走了,程焰才想起来通话没挂,看着手机上的计时还在跳动,她额头青筋忍不住跳了两下,低声说了句,“你听见了?” 季时屿声音懒散,“我是不是应该装作没听见?” 程焰:“……” 程焰觉得也没什么,一个母亲的正常担忧而已。 可她失眠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不要做出格的事。 以至于车上补了一路的觉,下车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季时屿的肩上,季时屿拿手托着她的下巴。 于是程焰眉眼里都是起床气,她打算今天先离他远一点。 烦。 沈逸风他们在酒店前厅坐着喝茶打纸牌,显然来了有一会儿了。 隔着老远程焰就看到了,有些意外地侧头看了眼季时屿,意思是:怎么回事? 季时屿摊了下手,“我叫的,昨晚临时发的消息,刚你在睡就没跟你说。” 程焰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季时屿说:“我想了想,孤男寡女确实不合适。” 程焰:“……孤你个头。” 季时屿看她极其无语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下,只是怕她真的别扭而已。 程焰哼了声,“我要想对你怎么样,多少人也没用。” “哦,我以为你会怕我对你怎么样,原来你……”季时屿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都是:原来你是这个路子。 程焰被噎了一下,半晌才冷笑了声,“别激我,我劝你少给自己挖坑。” 季时屿:“嗯?” “我这个人记仇,记很久。” 季时屿点点头,表情意味深长:“行,那我等着。” 第72章 大学 在山上待了两天一夜, 头一天徐静借口头痛要去睡,叫几个人自己去玩, 周思言看见程焰,差点一把抱上来,“爷爷,我可太想你了。” 下一秒被季时屿抬手挡了一下,爷孙二人遥遥相望。 周思言不可思议地看着季时屿,季时屿歪了下头。 他读懂了那意思:你抱一下试试。 沈逸风从后面踹了周思言一脚,好笑道:“某人的占有欲还挺强。” 两个人互相看了眼,深表认同。 其实几个人挺久没见了,不仅不怎么见程焰, 连季时屿都不常见了。 不在一个班, 各自有了新圈子, 阿时又是个孤僻的性子, 平日里实验班课业也重,很少主动联系他们。 不过再见面, 互相还是毫无隔阂。 几个人一起出去随便走了走,山上能玩的地方不多, 附近倒是很多卖景区纪念品的, 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一样, 大多没什么新意,最后回来窝在房间里下棋玩游戏。 程焰趴在那里补了会儿觉,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薄斯臣在问季时屿周慈慧的事,之前连精神分裂都没传出来, 如今倒是谁都知道周家的女儿因为精神分裂一直避居不见人了,无非是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 却仍是不愿意暴露吸毒的事,只说精神分裂症。 程焰不知道从哪里问,季时屿也不知道从何谈起,但薄斯臣他们跟季时屿差不多一块儿长大,了解更深,薄斯臣三言两语便问清楚了始末。 周思言看程焰睡了,拿了个毛毯想给她盖一下,酒店里冷气很重,快走到了,才把毛毯丢给季时屿,一副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管的架势,生怕再被威胁。 季时屿捞住毛毯,轻手走过去,把毛毯盖在了程焰身上,别人都说,她眼神很锋利,看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紧张,可其实她闭上眼气质仍不会削弱几分。 前几天李妄来找他,闲扯的时候,说起程焰,江雪若告诉他不少程焰的事,包括在南菏的种种。 李妄赞了声厉害,季时屿却垂着眸没没说什么。 在南菏待过几个暑假,看得最多的就是程焰沉默搬东西的画面,一个成年男人搬起来都蓄一下力的箱子,她可以两个摞在一起搬,肌肉绷紧到清晰可见凸起,她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有次程训之瞧见他一直盯着看,表情凝重,说了句,“急性子。” 性子急,所以不想一趟一趟跑,一次多拿可以减少来回的次数。 其实也不完全是,程焰只是很想替父亲包揽下所有能做的事,季时屿在南菏接触过程焰不多,但目睹过太多次,无论她在做什么,任何时候程训之叫她,她都是第一时间站起来,问干嘛,哪怕两个人刚吵过架。 厉害吗?挺厉害的,也挺让人心疼。 季时屿把毛毯给她盖好,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塞进嘴里,然后才回去原来的位置,回答薄斯臣的问题,“她在案子里一直是个受害者,因为一直没有结案,而且是保密案件,所以具体信息我也不知道,但不难猜,警方对这个受害者身份有异议,我怀疑警察发现了她可能涉案的证据,但证据不充足。” 薄斯臣几个人都有些惊讶,只当周慈慧是个恋爱脑拎不清的傻逼母亲,如果真涉案了,那么虐待阿时,以及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为似乎也能得到一点解释了。 “她不会为了洗脱嫌疑,这些年故意天天给你演苦情戏吧?”一个母亲,一个受害者,因为不得已的处境伤害到了自己的孩子,似乎是可以原谅的,甚至就连季恒初都说过:“她毕竟是你母亲,伤害了你,她比你更痛苦,但那时候她也没有办法。” 季时屿早些年常常梦魇缠身,那些刻骨的记忆,并没有因为他年龄小就逐渐淡忘,反而在不断地加深。 所以他无法做到原谅周慈慧,哪怕是所有人都按着他的头告诉他他错了,他也做不到,就像他没办法控制自己,每次看到周慈慧本能生发的恐惧、愤怒、厌恶。 季时屿阖了下眼皮,“或许吧!” 薄斯臣不说话了,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太过于匪夷所思,他一直确实把周慈慧当精神病看待,觉得那女的就是个神经病,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愚蠢而自私,可现在,他突然后脊发冷,如果真是那样,周慈慧未免也太恶毒了。 她伤害自己的亲生儿子,虐待他,折磨他,到现在还要利用他,以至于让阿时到现在和父亲也无法和解,所有人都觉得他冷漠自私不通人情。 仿佛做错的是他。 程焰微微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想的,是每一次季时屿安静坐在那里发呆或者画画的样子,阴郁孤僻冷漠写在脸上,程焰那时候只觉得他脑子不正常,大概率还是个离家出走的问题少年。 如今陡然画面撞进大脑,惹得她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 第二天去了寺庙,程焰跟着徐静求了个平安符,转头挂在了季时屿脖子上。 季时屿垂眸看她:“嗯?” “我爸说祸害遗千年,所以我肯定能长命百岁。”程焰抿了下唇,“所以我希望你也能长命百岁。” 季时屿看了她好一会儿,“你想得不也挺远的。” 程焰没否认,“高考完你陪我回一趟南菏吧!” 季时屿点头,又问:“见家长啊?” 程焰:“……” 季时屿笑了声。 然后程焰点了下头,“你觉得是就是。” “我还觉得是定亲呢,我到时候带着聘礼去。” 程焰转头踹了他一脚,“闭嘴吧!” 季时屿却笑得很畅快。 回去的车上,程焰又睡着了,她这两天心绪不宁,总也睡不安稳,其实不仅是因为季时屿,她那边也出了点事,程训之一次性打了五万快钱给程焰,程焰却很担忧,她已经习惯了程训之每个月给她打钱,规律的入账通知会让程焰觉得安心,任何变故都会让她神经敏感。 她最近在等程训之的电话,可一直也没有等到,这些天,季时屿经常开着通话一直到深夜,其实也是因为徐静转告他周敏玉的话,希望他能多陪陪她,让她分分心,不要一直在想那件事。 程焰做了梦,梦里梦见自己老了,季时屿也老了,两个人坐在一棵大树下,树木葱郁,季时屿说这树是红色的,程焰摇头说是绿色,季时屿固执道:“是红色。” 后来程焰不耐烦,“好好,红色。” 季时屿便笑了,他老了也是个长得好看的老头,笑起来的时候,程焰便不在乎树到底是红色还是绿色了,只是安静看着他。 季时屿说了句,“你敷衍我,你不喜欢我。” 程焰便牵了下他的手,“我喜欢你。” 他的手在夏天依旧是有点凉,指尖带着冷,眼神却带着笑,程焰睁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真的抓住了他的手,还说了句我喜欢你。 这一幕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的尴尬。 程焰故作镇定地收回手,评价了一句,“你手很凉。” 季时屿搓了下手,“抱歉,下次我把手焐热一点。” 程焰:“……” 她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 很久季时屿突兀说了句:“我也是。” 下车的时候,徐静招呼她去家里玩,程焰其实还没有去过他家,每次都是徐静上来找周敏玉,偶尔周敏玉请她吃饭的时候,她会带上季时屿,他自然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之所以会去,不过因为程焰。 程焰摇摇头,“下次吧徐姨,我回家。” 走了两天,上午周敏玉还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下午,周敏玉又问,雪若联系你了吗?程焰说没有。周敏玉便没再说什么,但程焰总觉得出了什么事。 她的直觉还是挺准的,一进门,就听到哭声,周敏玉坐着在哭,江雪若垂首站在她面前,眼泪一直往下掉。 母女两个像是在演什么苦情剧。 程焰挑眉问了句,“怎么了?” 两个人都没有吭声,程焰便没有追问的欲望,说了句你们聊就回自己房间了,孟姨跟过来说:“早恋被江家人发现了,老太太打了好几通电话骂,说你妈只顾着……管你。” 程焰瞬间了然,其实冬天的时候,程焰就知道了,那会儿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周敏玉,因为江雪若看起来有点上头。 最后江雪若说自己要好好学习,因为李妄虽然吊儿郎当,但其实成绩是很好的,努努力能拼一下重本,她到时候要是想考进他的学校,就需要很努力了,她文科成绩不差,但也没有多好,成绩波浪起伏,不怎么稳定。 程焰看她劲头挺足,便没打击她,只是提醒了句,注意分寸,学习要紧。 有些雷埋在那里,迟早是要炸的。 这次是因为李妄高考,江雪若借口陪朋友高考,最后是去陪李妄了,李妄在三中的考点,离这边好几十公里,太远了他在考点附近开了个房,江雪若没在那边住,她每天坐公交一个多小时过去陪他吃饭去考场,晚上再回来。 俩人一块儿去吃饭的时候,被她一个表姑看见了,当场就告状到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又找了她亲姑姑去看,直接把人从餐厅揪回来了。 江家那群人,恨不得抓住周敏玉的错处狠狠攻击她,单今天她接了好几通电话,全是指责她疏于管教的,周敏玉让江雪若自己交代,她抽噎着讲完了,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她没有和李妄发生什么,事实上她已经很久不和李妄联系了,她觉得和李妄就不是一类人,可他总是来找她,总是三两句就牵着她的情绪走。 她也觉得自己没出息,可到底不忍心看他自己去考场,他爸妈都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他原本打算是自己去考试,可卖了两句惨,她就受不了了,于是只好答应他去陪他高考。 只是没想到会发现这种事,她并不害怕被责怪,只是愧疚又给周敏玉惹麻烦。 而周敏玉陡然有一种自己不配为人母的无力感,她从来没料到雪若会发生这种事,她在她眼里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孩,听话又胆小,从来不会干出格的事,如今她甚至都分不清是孩子长大了,还是她压根儿都没有了解过她。 过了很久,程焰从房间里出来,叫了声,“雪若,你过来帮我个忙。” 江雪若迟疑地看着周敏玉,周敏玉按着额头,闭着眼轻点了下头,江雪若便过去了,程焰没什么事,只是把她塞回了房间,冷声说了句,“洗澡去。” 程焰去了客厅,递了张纸给周敏玉,轻声说了句,“她这次考试比上次前进了二十多名,挤进前一百了。” 周敏玉看了程焰一眼,倒是意外程焰会为她开脱,点点头,“我知道,她想跟他考同一所大学。”小孩子,她都懂,但也太懂世事难料,未来有太多不确定,“我没有怪她,我只是有些自责,我可能不配做一个母亲。” 程焰沉默片刻,然后才说了句:“有些事也没有选择。” 周敏玉其实对程焰的事也有些察觉,忍不住试探问了句:“你呢,跟阿时也要考同一所大学?” 第73章 目标大学 程焰非常不适应周敏玉这种拐弯抹角的性格, 知道她就是想问问自己和季时屿到底什么关系,以及她是否坚定地想考警校。 程焰觉得周敏玉始终还是不了解自己, 她做的决定,无论绕多远的路,最终都会去做。 她坦诚说:“我考警校,他考不了。” 她还不知道他想考什么,无论什么,程焰估计没办法迁就他。 而他身体不好,考警校体检估计都过不了。 而且她也不觉得必须两个人在同一个学校。 周敏玉便说:“你还小,以后你就会明白,时间和距离对于感情来说……” 程焰陡然打断她, “我知道。但每个人不一样。” 性格不同, 追求不同, 初心不同, 目的不同…… 何必混为一谈。 她眼神冷静而笃定,周敏玉楞然很久, 似乎透过她看到很多年的自己,而那时的她全然没有程焰的冷静和坚定, 他满怀忐忑, 恐惧不安。 甚至于周敏玉能从她表情中读懂一些嘲讽和轻蔑来:收起你的教条吧! 程焰并没有嘲讽她, 只是很不能理解她的态度,左右摇摆,瞻前顾后,以至于对自己做的事都不满意, 她不喜欢这样,喜欢就去做,跌倒了就爬起来, 爬不起来痛快地哭,然后换个地方爬起来。 有时候程焰甚至觉得江雪若更像她的女儿。 但性格本无好坏,只是两个人脾性不合罢了。 程焰没再多说,周敏玉问了句,“可以不考警校吗?” 程焰看她,却没立刻反驳,只是问了句,“理由?” 周敏玉抿了几次唇才开口,“我不想……” 这次没等程焰打断她,她自己先沉默了,许久才平复下心情,看向她的目光已经恢复平和,“无论你选择哪条路,妈妈都会支持你。” 本性难改,但不想再犯第二次错。 程焰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头:“谢谢。” 周敏玉情绪很不对,她失魂落魄回了房间,关在卧室里很久没有出来。 再出来的时候,她做了两件事。 给了江雪若五百块钱,叫她跟朋友聚聚,吃顿饭,但是九点前要回家,之后就安心学习,高考前不许松懈。 江雪若领会了周敏玉意思,是要她好好和李妄谈一谈,至于是分是合,由她说了算,但无论分合,她都必须要把心思放归到学习上,至少高考前不能再联系。 但她不敢相信,很久才抱了周敏玉一下,闷声说,“我会好好学习的。” 然后周敏玉带程焰去了自己卧室,她掀开自己的衣服,肚子上横着竖着三道狰狞的疤痕。 周敏玉看着程焰,说:“一道是剖腹产,生你的时候,因为惊吓过度大出血,离预产期还有两周,不得已提前剖了。其余两道是意外,我问你爸,可不可以不要让我担惊受怕,他说好,打辞职报告,然后因为他的退缩,同事出事了,他断了一条腿,有人丢了命。你不会明白,离开他这个决定,远比留下要艰难的多。” 她觉得程焰有权利知道真相,虽然她到现在依旧无法完全详细地告知。 他们是青梅竹马。 程训之的档案里至今是大学肄业,理由是校园暴力冲突,那是大二那年,周敏玉刚刚考上大学,他在公大读二年级,她在隔壁读法学,有一次他来找她,同系的同学冲她挤眉弄眼,说是个大帅哥,其实相对于自己家里人来说,程训之样貌实在不算很出众,但周敏玉也觉得他很惹眼,好像走在哪里,哪里就是焦点。 没多久他被“退学”了,那时她并不知道他是因为一些非常特殊的原因去执行卧底任务,只是觉得很伤心,甚至觉得自己失恋了。 他很快就回来了,表现突出,还拿了勋章,但改了个名字,换了个身份,他似乎长得都不一样了,因为气质变了,她那时候经常去他学校晃悠,看见他的时候,追了他四条街,在一处热闹的街道里才敢叫他的名字:“周嵘……” 是的,他原名叫周嵘,曾经寄居在她外婆家,外婆去世的时候,他比自己哭得都凶,大概是因为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甚至都没有血缘关系。 后来他改名程训之了。 她叫了他两声,以为自己只是认错了人。 他回了头,看了她一会儿。 后来他向她伸出手,“你好,程训之。” 像是命运的齿轮错位,从此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敏锐地猜到了一些,她不多问,只是贪恋他,以为可以这样一辈子。 但猜忌和未知的恐惧会消磨掉一切感情,她抓他越紧,便推他越远。 很多事不能说,于是周敏玉的言语听起来像是模糊不清语无伦次,但程焰大概还是听明白了。 其实她早有猜测,但是不敢承认,也觉得不可能,十几年里,程训之就窝在南菏那种鬼地方,什么也没干,为什么现在突然又……她不明白。 可周敏玉的话,让她听懂了一些。 程训之为了家庭想要回归正常生活的时候,恰逢意外,所以他失去了队友,而周敏玉也因为种种原因受到伤害。 周敏玉不想他左右为难,所以主动离开他? 至于把程焰留给程训之,大概也只是想给他一点牵挂,怕他想不开。 但显然程训之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过某些事情。 程焰看了周敏玉一会儿,忽然从她的眼神里窥探到几分倔强,或许曾经她也是坚定果决的人,只是命运对她始终不太公平。 说起来挺可怜的。 年近四十,已无父母可以依靠,程训之没能给她安全感,江宇珩只短暂地陪了她十几年。 剩下的,都是烂摊子。 程焰忽然之间有些理解她的瞻前顾后了。 这小半生,她都在被命运捉弄,无一事圆满。 - “阿时想考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徐静捧着陶瓷碗放在餐桌上,碗里是她熬了许久的鸡汤,她招呼周敏玉,“快,尝尝。” 周敏玉坐下来,有些疲倦地按了下太阳穴,“渺渺想考警校,我真的很担心她。” 徐静也跟着坐下来,想了下渺渺穿警服的样子,不由笑了,“你别说,渺渺那性格,倒是挺适合。” 坚毅果断,一往无前。 周敏玉迟疑了片刻,没办法告诉她真正的担忧,有些事注定要憋在心里,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招来祸事。 徐静不懂她深层次的担忧,但太明白一个母亲的多思多虑,不由笑着摆摆手,“你啊,就是操心太过,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可依旧愁眉苦脸,为什么呢?你学不会放手,你太想把所有事都做好了,但你是人,不是神。” 周敏玉困惑着看她,没听明白。 徐静指了指厨房,又指了指家里,“我带阿时十几年了,尽管有阿姨在,大多数的餐食都是我准备的,不是因为只有我了解他口味,是我想要跟他亲近,就得付出,饮食是最简单的。亲人的关系没那么复杂,就是生活而已。但很多事我不会管,不是我不上心,是小孩也需要空间,你不能因为想要亲近他,就无底线地去压榨他的空间,那样反而会让他跟你疏远。” 周敏玉确实很想和程焰亲近,但无计可施,无从下手。 “不管你当初是因为什么,但十几年的缺失是客观存在的,她现在已经长大了,甚至马上就成年可以自立门户了,你不能要求一个心智几近成熟的人还像小孩子那样,甚至一颗糖就能哄好。”徐静其实很久就想说了,但一直怕伤了周敏玉的心,又觉得不大礼貌,可如今两个人也算熟识,于是还是开了口,“敏玉,渺渺小时候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她的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更多,她没有办法心无芥蒂地把你当母亲一样撒娇依赖的,你不能把她当小孩子了,我觉得你可以试着跟她做朋友,你需要放弃你想要弥补她的执念。” “做朋友?”周敏玉有些懂,但又不太懂。 徐静笑了笑,“就是平等,别把她当小孩,当成成年人一样去交流和尊重。” 不要小心翼翼,不要一味付出,不要怀有愧疚,在给予的同时也要索取。 - 江雪若跟李妄聊了什么程焰没有问,不过自从俩人聊完后,江雪若便跟打鸡血了似的,每天埋头学习,大有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感觉。 高考完的人有长达近三个月的暑假,李妄每天纵情玩乐,跟一帮子朋友天天约着去打球,好几次,朋友约女生一块儿出来,跟他搭讪,他都兴致缺缺,大有一副从良的架势。 知情人调侃他,“人家都不理你,你还守身如玉起来了。” 他皱眉,烦躁道:“她要学习。” 周围人哈哈大笑,怂恿他约人出来,“我请客,再努力总不能连个吃饭时间都没有吧,难道一年都不理你?这还谈什么,大学多少漂亮妹子,她可真放心。” 李妄手机都拿出来了,最后又扔掉,冷笑一声,她放心,她当然放心,瞧着人畜无害,倒是很能拿捏人,那天垂着头,一副无辜的表情对他说:“我会去找你的,你等不上……也可以喜欢别人。” 他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赌气的话,眯着眼说了句,“我这人没什么耐心。” 她轻轻皱眉,然后摇头,“没关系。” “我不打扰你还不行?”他妥协,“偶尔聊个天。” 她沉默摇头。 胆子小,瞧着性子软,其实固执得很。 软刀子割肉更疼。 李妄最后考上了交大,江雪若知道后消沉了很久,因为以她目前的成绩,离交大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高二的暑假只有短短二十天,再开学的时候,新的分班已经建立,程焰和季时屿如愿进了一个班,高三两个理科重点班改了名字,一个叫清华班,一个叫光华班。 程焰和季时屿在清华班分别排第一和第二。 程焰第一,季时屿第二。 但两个人期末考成绩一模一样,因为程字C开头,所以排在上面。 开学第一天,程焰依旧坐在最后一排,季时屿进来的时候,径直走向她,程焰侧身,让了旁边的位置给他,但忍不住皱了下眉,“会不会太显眼了点?” 季时屿咬着一颗糖,笑得有些模糊,“灯下黑。” 程焰:“……” 之前两个人分别在一班二班的时候,其实互相之间很少交集,偶尔碰面都很惹眼,那时候就不少人猜测俩人情况,这会儿这个样子,班级里进来一个人都要看俩人一眼。 程焰短暂的担忧之后就抱着一副爱谁谁的态度低头刷题了。 季时屿则在收拾桌子,收拾完自己的,收拾程焰的,动作自然,毫不掩饰。 开学第一天才宣布新一届老师,没想到他们班班主任竟然是毛毛,毛毛依旧延续西装配短裤,袜子配凉鞋的灾难性时尚审美,进教室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们十分钟的时候,写一下自己的目标大学,班长收一下,班长还没定是吧?季时屿,班长你来当吧!纪律委员还是程焰来当,你俩有意见吗?好,没有就这样了。” 季时屿:“……” 程焰:“……” 他俩都没来得及讲话。 程焰撕了一张草稿纸,分了一半给他,制止了他撕高档文具的手,皱着眉,满脸都写着:败家子。 季时屿有些嫌弃接过那半张草稿纸,深吸一口气,“算了,我好养活。” 程焰写了公大,季时屿写了清大。 程焰侧头看了一眼,不怎么意外,很符合老师和家长的期待。 季时屿笑了下,过了会儿,拿出手机给她看,程焰瞥了一眼,搜索栏里写着:从清大到公大开车需要多久。 程焰拿过手机,敲着键盘改了几个字。 季时屿拿回来看:从公大坐地铁到清大需要多久。 他扶额,顿时笑出了声。 第74章 华清 程焰被毛毛叫去谈话了, 问她不考虑清北?她的成绩,完全可以朝着清北努努力。 毛毛天天把“求其上者得乎中”挂在嘴边, 鼓励大家目标要远大,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旦心理上松懈,连底线都会保不住。 程焰没说什么,只说自己会考虑清楚。 毛毛并未多劝,大概跟周敏玉一开始一样,以为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中二畅想,迟早会改变想法的。 说起来周敏玉最近怪怪的。 她最近报了个健身课,还在美容院办了张卡, 估计是跟着徐阿姨一起的, 她工作很忙, 不过倒也没落下, 时不时还能去健身房和美容院打个卡,脸上疲惫反而少了, 笑容多了些。 以前更多是待在家里,没有工作就赶紧回去, 帮忙做饭干家务, 梳理江雪若和程焰的大小事, 现在倒是常在外面,除了看顾饮食,让孟姨注意营养搭配,其他的倒是不怎么管了。 说起来, 程焰反而觉得自在很多。 江雪若有一天偷偷问她,问:“妈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程焰回了句:“劝你少胡思乱想,会过得很累, 你要实在好奇,就去问她。” 江雪若还是不敢,但也没再琢磨这件事,只是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她基础差,又吊车尾进了文科重点班,每天起早贪黑,常常一边哭一边写题,程焰有时候会帮她把把关。 日子过得枯燥而繁忙。 这年的国庆也就放了两天假,临放假前毛毛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说:等你们高考完,有将近三个月的假期,你们可以尽情地没有负担地玩乐,现在这点假期算什么,没有也罢。 程焰对假期没什么所谓,她平常在家里也就是刷题,顶多看看新闻和文章,这周她打算休息一下,眼睛不太好受,她想去挂个眼科。 她起了个大早,六点多钟的时候,家里都还没有起,她去洗漱完,留了便利贴,安静出去,玄关处的时候,她犹豫片刻,从抽屉里拿了点零钱。 程训之每个月都会给她打钱,她一部分拿来花销,剩下的都存着,她每年光杂七杂八的奖学金都拿了不少,上交给周敏玉她不要,她也便没强求,倒是前两天,周敏玉突然说了句:“你的奖学金还是我给你保管吧!都大喇喇放在抽屉里,像什么话。” 奖学金都是给得现金,程焰也懒得去存,都在抽屉里放着,她房间都没人进去,她不喜欢,孟姨打扫卫生都会先征询她的同意。 但程焰“哦”了声,直接给她了。 周敏玉说了句,“你要花钱去零钱盒子里拿,跟我要也行。” 程焰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模糊能感受到她想要她能融进这个家。 一家人确实没必要分那么清,程焰刚来的时候,一点也不想欠她,零钱盒子里的钱她碰都没碰过,尽管周敏玉说过无数遍有用就自己拿,程焰都没碰过,每次确实要用都还是会问一句,然后有钱了再放回去。 但欠与不欠,真的很难算清。 程焰拿了几张大钱,揣在兜里走了。 天气刚入秋,白日里还是热得人发昏,但昼夜温差已经有了,清晨出门,甚至有点冷意。 电梯门刚开的时候,程焰就听到一声咳嗽,抬眸,季时屿正苍白着一张脸,挑着眉看她,“这么早去干嘛?” “你感冒了?”程焰忍不住皱眉。 季时屿又闷咳了声,却是摇了摇头,“没事,吸了两口冷气,喉咙有点不舒服。” 外头雾气浓重,程焰侧头看了眼远处白茫茫的半空,抿了抿唇,“你也太……矜贵了。” 果然是少爷命。 不过少爷这会儿手里提着打包的豆浆包子,程焰还是第一次见他吃这个,“家里没人?” 季时屿“嗯”了声,“我妈有事,孙姨我让她走了。” 他其实不大喜欢保姆在家,但徐静这个人细致,总觉得不是亲生的,怕两个人独住传出去不好听。 徐静不在家,季时屿就叫保姆回去了。 程焰点点头。 季时屿打量了她一眼,“你呢?干嘛去。” 程焰:“去二院,挂个号看看眼。” 前两日她就说眼睛昏,他是知道的,这会儿问了句:“医院周末只有值班医生,你预约了吗?” 程焰摇头,不明白为什么医院周末不上班,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预约。 季时屿看她迷茫的眼神,顿时沉默,许久才又问:“你不会不知道医院八点才上班吧?” 起这么早出门。 程焰:“……” 知道,但没想起来。 季时屿顿时摇头,好笑道:“原来是个生活白痴。” 程焰撇嘴,“我又没去过医院。” 程训之的腿自打记事起就已经断了,去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也用不上程焰,即便是后来安装假肢,程训之都没让她去,程焰知道程训之看似不在意,其实对自己残疾这件事并非无动于衷,他骨子里还是很骄傲的人,他可以为了一个上台阶的动作练上千百遍都不开口要人帮忙,又怎么会喜欢女儿看自己无助的样子。 所以程焰几乎从不在他面前表露关心,那关心对他来说,并不会好受。 程焰自己从小体格就好,感冒都很少有,南菏也没有像样的医院,生了病小诊所了跑一趟就够了。 她确实不懂。 季时屿忽然抬了下下巴,不放心,“走吧,我跟你一块儿。” 程焰看了看他的早餐,摇头说:“不用了。” 季时屿拿着早餐那只手抬了抬,“路上吃。” 程焰还是摇头。 季时屿歪头,无奈看她,“别跟我墨迹。” 程焰啧了声,终于忍不住说:“你体质那么差,还是不要往医院跑了。” 季时屿笑,“不至于。” 程焰狐疑看了他两眼,其实觉得挺奇怪的,有时候觉得他病恹恹的,可也没有什么确切的病,他说他心脏不好,可军训的还是他没请假,体能看起来也没那么差。 偶尔程焰会觉得自己把他看得太脆弱了,可他时不时的病弱气,又让她很难不关注。 程焰本来打算坐公交去,去二院的路线她知道,但因为多了个季时屿,她出了小区便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季时屿上了车,却交代了一声,“去华清。” 华清是家私立医院,季恒初有股份,小时候季时屿生病了基本就去华清。 可华清挨着仁德疗养院,仁德原本是华清的旧址,后来扩建后,仁德就划出去了,后来整个卖给了别人。 程焰忍不住咬了下侧颊,但没吭声。 之前周思言就说过,阿时很不喜欢华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慈慧在隔壁,总之宁愿在二院排队,都不愿意去华清。 晨雾浓重,司机开得很慢,季时屿问了声司机是否介意自己在车上吃早餐,得到否的答案后,便捏了个包子,他吃相很斯文,做事也很讲究,以至于让程焰觉得自己像个野人。 少爷问野人:“吃点儿?” 野人摇了摇头,“你自己吃吧!” 说完,补充一句,“多吃点,身体好。” 少爷点头:“哦。” 华清到了,在门口的时候,季时屿拉着程焰强迫她先去吃了个早餐,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带她进去。 医院还挺大的,看起来跟公立没什么分别,季时屿没有让她挂号,直接打了个电话,程焰只听见一句:“温叔叔,我带同学去挂个眼科,那边周末有医生值班吧?” 没人他也不会来了,打个电话无非知会一声,温叔叔直接找人给他挂好了号,他去的时候,直接拉着程焰去了四楼眼科的门诊。 接诊的是个女医生,提早到了科室,本来还想眯会儿去职工餐厅吃个早饭什么的,没想到季总的儿子会来,温院长问她还有多久上班,她便说自己已经到岗位了,跟她一同在门诊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是她暧昧对象,这会儿过来陪她说话,忍不住埋怨一句,“又是哪个资本家的小崽子绊住了你自由的步伐。” 她踹了他一脚,“少扯,你认识,季总的儿子,不过不是他,说是带同学来。” 男人意外地挑了下眉,“哦。” 程焰进去的时候女医生很温柔地问她话,她好几次都不太适应地挠眉毛,好不容易才接诊完毕,只是轻微的假性近视,给她开了两瓶眼药水,女医生看两个人进来就觉得不对劲,一边心想资本家的小崽子对女朋友可真大惊小怪,一边忍不住对着程焰笑了下,“好多人近视度数很深了都想不起来看医生,你这倒是敏锐。不过挺好的,对自己健康要上心。” 程焰听出来医生在笑她过分紧张,但也没说什么。 倒是季时屿回了句,“她要考警校,所以对自己视力比较注意。” 女医生忽然打量了一下程焰,有些意外地一挑眉,“警察好啊。” 程焰视力非常好,高强度的学习也没损伤,最近大概是刷题太频繁了。 从进来诊室之后,男医生就一直在看季时屿,季时屿却只是进来的时候冲他点了下头,便一直没再对上他的目光。 临走的时候,男医生才叫了他一声,“时屿,你既然来了要不顺便去取一下你的体检单吧!我上次建议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季时屿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说了句:“不着急,下次吧!” 男医生没再多说。 季时屿推着程焰离开,程焰回头的时候,看到男医生的胸牌,只一眼,没看太仔细,只看见一个“精神科”。 第75章 小偷 季时屿领着程焰拿完药, 直接带着她出了医院,到一楼大厅的时候, 程焰都没看出他要去取体检单的意思,于是忍不住问了句:“体检单不取吗?我不着急。” 季时屿侧头看了程焰一眼,摇头道:“不用,一年体检无数次,有事我妈早来见医生了。我身体挺好的。” 他有时候觉得程焰就这点儿不好,太敏锐了,什么事都不可能瞒住她。 身体挺好……程焰表情一言难尽地打量他两眼,仿佛在说:你认真的吗? 季时屿笑了:“没骗你,过两天体检单给你看。” 他神色淡下去, “我现在不想在这儿待。” 很烦。 程焰点点头, 出了医院, 站在路边等车。 “我看那医生精神科的。”程焰终于还是没忍住提了一句。 季时屿面无表情, “嗯。” 程焰看他不想说,便没继续问, 想起来他说过,他当初说自己实际年龄比户口本要小, 季恒初不信, 甚至怀疑他出现妄想, 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那会儿就觉得奇怪,现在疑惑重新翻涌上来,为何季恒初会这么相信周慈慧? 小孩子的记忆的确不能完全相信,但这么笃定地否定他, 总不会毫无原因。 周思言也说,如果季恒初完全就是对自己儿子毫不上心,甚至厌恶, 早些年乃至现在,都不会事无巨细地安排他的一切事。 徐静是季恒初安排的,衣食住行都是季恒初安排的。 诚然季恒初家底雄厚,以季时屿这些年和他动不动就对呛的态度,他完全有一百种方法就收拾他,也不必为他花钱,但季恒初没有。 程焰脑海里闪过周慈慧那张脸,她只见过那一面,一个面容枯槁瘦削到脱相的女人,只能凭着骨相依稀看到一点旧时的轮廓,以前应该是漂亮的。 浓雾未散,甚至更深了,出租车寥寥,等了好半天也没有一辆出租。 两个人并肩站在路边,各自都沉默,灰白的雾气流动在半空,两米外看不清人的五官。 过了很久季时屿才开口:“那医生是之前联系过的医生,他一直认为的心脏不好查不出来病因,可能是某种心理因素,所以劝我试着接受心理治疗。” 瞒不住她,也不想瞒。 在南菏的时候他出门时常带把伞,他曾经按着她的肩当过支撑,程焰并不太懂心脏不好是个什么概念,但也疑惑过他竟然参加军训那种高强度的训练都没事,为什么偶尔会显得那么脆弱。 她误闯过他的房间,他半倚在床头,额上冷汗直冒,整个人阴沉冷戾。 他小时候的经历……如果这些是心理因素,倒确实是合理猜测。 程焰皱眉问:“为什么没去?” 季时屿头双手插在口袋里,闭着目说:“心理治疗需要坦诚。” 把恐惧、屈辱、崩溃、痛苦……所有的过往摊开来去找到那个病因并战胜它克服它或者消解它,他做不到。 他曾事无巨细地描述每一分痛苦,警察告诉他:“好的,我们知道了。”然后便再也下文。 季恒初告诉他,这不可能,转头给他找了精神科的医生。 他发着抖才能回忆的事,并没有人在意。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他连记忆都淡薄了,他也无意深究自己的心脏到底是心理还是生理的因素,他只知道,他不想追忆过去。 - 程焰和季时屿去了趟书店,她脑子里被塞了太多东西,一时自己也想不清楚,所以更没法去劝他,只能保持沉默。 只是她前所未有地恨一个人。 她不明白周慈慧到底是一个怎么样恶毒的母亲,上一次见她她对季时屿那小心翼翼又委曲求全的可怜眼神,恍惚让她觉得,她是真心悔过的,可现在只觉得后脊发冷,她越来越觉得这女人透着股阴森诡异。 高一那年寒假就说活不过去,没想到到现在还在苟延残喘,据说周家人每年春节都会去寺庙还愿,认为这是上天垂怜,是一个奇迹。 程焰无意咒人去死,但也忍不住觉得,上天却是对季时屿如此残忍,周慈慧的存在对他来说仿佛折磨。 回家的时候两个人只能坐公交,今日大雾天,路上交通慢吞吞地挪动着,公交上人不少,但也不多,两个人隔着一根柱子站着,中间隔着一对儿情侣,男生抓着扶手,女生抱着男生的腰,一个仰着头一个低着头,两个人低声说着话,亲热地仿佛随时都能亲上去。 程焰盯着人看了会儿,然后透过两个人的缝隙看到季时屿在看她,他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大概在笑话她没见过世面一样一脸严肃困惑地盯着人看。 她只是太惊讶,以至于看得出神了。 她收了目光。 下一站,人多了些。 程焰几次看表,但着急不来,还有七八站才到,也不知道少爷能不能撑住,程焰想过去他身边给他靠一下的,但看了看眼前的情侣,顿时觉得算了。 这……太奇怪了。 程焰胡思乱想着,低头无意看到一只手在摸小情侣的……包。 两个人抱着,女生的包自然地撇到后面去了,一个穿着狗狗图案卫衣看起来挺正常的男人,正伸手从包的夹层里拿东西。 季时屿显然也看见了,他甚至看到程焰微微蹙起的眉头,暗自琢磨了一下,程焰管闲事的几率为多少。 她这个人自诩从不多管闲事。 ……嗯,不多管闲事,倒是喜欢打抱不平。 季时屿拍了小偷一下,然后随口说了句,“兄弟,鞋带儿开了。” 只是提醒罢了。 小偷没吭声,侧身换了个站位,依旧蠢蠢欲动,小情侣不知道在聊什么,异常的旁若无人。 季时屿抓住那小偷的手,轻声说了句,“老哥,下一站是哪儿来着?” 小偷终于不耐烦,但不知道是笃定女孩儿包里有好东西,还是几天没开张了饥不择食,就硬是要得这一件东西似的,仍是没走开。 也或许觉得只是一小孩看起来还病恹恹的,没什么威胁,说话也委婉,于是警告地看了季时屿一眼,意思是别多管闲事。 季时屿顿时觉得好笑,“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提醒了两次都执迷不悟。 小情侣终于松开了抱抱,远离是非似的,往边上挪了挪,小偷被隔在了过道中间,有些愤恨地看了眼季时屿。 这趟公交起始地是旧城老社区,上车的全是老弱小,季时屿倒成了唯一的高大男生。 小偷无意起冲突,于是往程焰边儿上挪了挪,程焰靠近出口,他可能觉得待在女生身边会不那么危险,也可能是想赶紧下车。 他在挨着程焰的那一刻,伸手去摸程焰口袋里装的那几张大额零钱。 ——有季时屿在,她连那两瓶眼药水都没花钱,更别说挂号费了。 公交马上停靠,小偷不想一无所获,所以顺手牵羊。 他动作很快,但因为季时屿一直在看程焰,所以还是看到了。 季时屿扶额,本来不想程焰插手,她下手向来没轻没重,更何况打小偷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情况。 没想到这小偷……还挺会挑人的。 自选困难模式,专朝铁板踢。 程焰自小在南菏那地方遇见敲诈勒索各种事件的概率,比别人几辈子加起来都多,以至于她防备心格外重,别说有人摸她口袋,就是多盯她一会儿她都会察觉。 程焰没动,也瞧不出是神经粗大还是不敢,旁边老弱小大多都没察觉,察觉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车厢里倒是显得“和谐”异常。 小偷“艺高人胆大”地又摸走了程焰的手机。 公交车广播西林站要到了,小偷抓住出口处的柱子,打算第一个出去。 然后程焰直接从他身后锁了他的喉,冷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句,“你当你家后花园呢?” “火火,他有刀。”季时屿陡然蹙眉叫了声。 小偷手里有刀,推拉的美工刀,他从口袋里摸出来的时候,刀刃已经出来,眼看着就要往程焰身上招呼,程焰只是低眸扫了眼,骤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迫使他脱力的情况下,失去下手的机会。 她刚没有第一时间发作,也是怕他偷东西不成反而报复弱小,这车上光小孩儿都有七八个,剩下的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但季时屿过去直接握住了刀刃,小偷偷袭不成,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起来,“你他妈谁啊!有病吗?” 车门打开的那一瞬,他是飞出去的,程焰一脚把他踹出去两三米,他摔在地上的同时,程焰跳出来踹了他腰腹一脚,趁着他弓腰蜷缩的片刻,泄愤似的又补了几下。 季时屿报了警,警察来之前,程焰脸色差得仿佛要毁天灭地,问了他八百遍,“疼不疼?” 季时屿觉得好笑,他伸手取了巧劲,怎么可能直接空手接白刃,那不是傻子,但程焰那架势,仿佛他手已经断了。 “疼,还能忍。” 两个人最后又配合去录了口供,那小偷是个惯犯,还是个瘾君子,已经是几进宫了,这次这么执着且不管不顾,是因为实在没钱买毒品了。 程焰出派出所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缉毒支队那边有得忙了,这孙子犯的事可不少,有线人认出来他还贩毒。最近怎么回事,毒贩子又猖狂起来了。” 程焰不关心这些,她只是这时才有机会抓了他季时屿的手看,表情严肃说了句,“右手,不能写题了。” 季时屿:“……” 伤口一个警察姐姐替他处理过,夸了句两个人勇敢,又严厉批评两个人怎么能以身犯险。 过了会儿,季时屿举了举手说,“写题好说,我晚上吃饭都困难。” 这几天徐静都不在。 程焰迟疑了下,“我去帮你。” 季时屿挑了下眉:“那洗澡……” 程焰:“……我劝你适可而止。” 第76章 大郎,吃药 回去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 孟姨还在厨房忙,江雪若坐在客厅里看动物世界, 看到程焰,打了声招呼,“回来了姐?” 程焰“嗯”了声,大概刚看过眼睛,看到她拖了个凳子坐在电视前不到两米,忍不住叮嘱她一句,“别坐那么近。” 江雪若一向听她话,忙往后面坐了坐。 周敏玉在帮孟姨的忙,看到程焰已经回来, 站在门口说了句, “去洗手吃饭了。” 然后叫江雪若, “雪若, 过来端饭,不是学习就是看电视, 你眼睛度数又要加深了。” 江雪若“哦”了声,关掉了电视。 程焰很快就出来了, 周敏玉使唤她, “渺渺把桌子上的东西腾一腾。” 程焰便过去收桌子上的零散放的水果和零食, 收完了,放在壁柜下面的置物桌上。 周敏玉一言难尽地沉默片刻,忍不住说了句,“你就不能多走两步把它们放冰箱。” 程焰:“……” 她压根儿没想起来, 然后骤然想起早上季时屿说她生活白痴,挠了下眉毛,木然走过去又重新放了一遍。 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没想起来。” 周敏玉撇嘴道:“你们这些小孩子, 就是平日里太溺爱你们了,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程焰在南菏的时候,什么都是自己做,但环境不一样,一切都需要重新适应,到了江城,她确实没有太过于难过的适应过程,在学校因为认识了周思言他们,没有适应的很艰难。 在家里倒是周敏玉事无巨细地安排,让她压根儿没有感受到困难。 或许任何事都有两面性,需要过去很久才能回头客观去看待。 回来坐下的时候,周敏玉已经帮她摆了碗筷,问了句:“医生怎么说?也不吭一声。” 程焰回答:“没事,假性近视,开了两瓶眼药水,注意休息就好了。” 周敏玉点点头,“学习注意劳逸结合。” 成穗的母亲也常常这样碎碎念,成穗每天都说烦死了,但大多时候还是觉得母亲最亲。 程焰觉得最近周敏玉变化挺大的,她似乎终于放弃了弥补她的执念,不再说句话都小心翼翼,想问什么想说什么都委婉小心。 她反而觉得轻松很多。 程焰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就是回来的时候在公交车上碰到了小偷,偷了我的钱和手机,不过又被我要回来了。” 周敏玉一下子从凳子上起来,手里筷子都滚到了桌面上,“有事没事?没受伤吧?” 程焰被她吓了一跳,摇了下头,“没事,我把他揍了一顿,送去派出所了。” 周敏玉这才松了口气,追问她细节,然后絮絮叨叨埋怨她一个小姑娘太过于胆大。 程焰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也懒得辩驳。 只是快吃完的时候,她忍不住才提了句季时屿的事,说她早上下楼碰巧遇见他,然后他又带她去了华清,然后两个人去图书馆,然后在公交车上又因为她手受伤了…… 那个碰巧是真碰巧,但看周敏玉的眼神,她显然不这么以为。 事实上周敏玉眼神复杂很多,雪若的事,她切切实实担忧过,因为雪若性子软,心也软,旁人三分好,她便能当十分来感激,容易感情用事,她害怕她沉溺于感情,而被左右情绪,错失学习的大好时光。 不过后来她选择相信她,让她自己去处理,她处理得很好,也在为了将来而用功读书。 这些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小孩子也并不像大人以为的那样单纯幼稚,他们已经徘徊在成年的边缘,也要学会理解爱与责任,学着自己去做一些决定,自己去承担失败的后果了。 程焰性格和雪若截然不同,她性子坚毅,自制力强到可怕,她会为了目标而去一遍一遍尝试,一遍一遍往前再进一步去靠近终点,她不是个会因为旁的事而分心的人。 如果她真的很在意某件事,那么肯定是她权衡后的结果。 周敏玉觉得自己应该给予她更多的尊重和信任,并不应该小题大做,于是面上情绪并无显露,若无其事说了句,“那你得好好谢谢人家。” 徐静最近不在家她是知道的,于是问了句,“那他吃饭也不好解决吧!要不叫他来家里吃饭?”说完,她自己先摇摇头,“不了,这孩子不喜欢跟人多接触,要不我让你孟姨多准备一份饭给他?你问问他方不方便。” 程焰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想去照顾一下季时屿,虽然知道如果季时屿告诉徐静,徐静肯定会安排人过来照顾他,但程焰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 只是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周敏玉解释,她这人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但程训之她可以跟他吵嚷,她没办法对周敏玉吵吵嚷嚷,更害怕她用担忧亦或者其他叫人难以接受的眼神看她,刨根问底。 但周敏玉的反应却在她意料之外。 旋即便觉得自己太过于狭隘,提前预设了她的立场,如今反倒是她犹豫不坦诚了。 程焰低声说了句,“谢谢妈,我之前跟他说过了。” 她抬头看了眼孟姨,“那孟姨麻烦你了。” 孟姨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顺手的事。我待会儿弄点吃的,你问问他有没有忌口的。” 程焰还没吃完饭便先问了季时屿一句,“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季时屿不吃的很多,异常的挑食,徐静的厨艺可以媲美专业厨师了,做的饭也经常不合他胃口,但他这个人很少主动说自己讨厌某种食物,都是饭菜端到餐桌上,不吃的他会避开。 徐静这个人观察力又强,他不动筷子的东西,第二天就不会出现在餐桌,可着劲儿地惯着他,久而久之把他胃养得更叼了。 [及时雨]:不吃香菜,不吃带壳类,不吃白肉,少油少盐。 程焰收到的时候足足沉默了三秒钟。 [一把火]:…… [一把火]:你也太挑食了。 [一把火]:真是难养。 季时屿都没敢全告诉她,看了她的话,忍不住又后悔,早知道说自己什么都吃了。 一点多钟的时候,程焰站在八楼门口,按了门铃。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季时屿家,两家的户型是一模一样的,但不知道他家什么装修。 门开了,季时屿伸手接过食盒,说了句:“进来吧,不用换鞋。” 他身上有沐浴露的香味,是薄荷的,头发也没完全干透,程焰忍不住说了句,“你洗澡了?” 季时屿扭头看了她一眼,“嗯。” 程焰目光落在他缠着纱布的手上,“怎么洗的?能洗吗?有没有沾水?” 三连问,季时屿一边往餐桌那边走,一边笑了下,“没。” 言简意赅,很敷衍。 程焰忍不住皱眉,“给我看看。” 季时屿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迷惑问了句:“要我给你演示一遍?” 这不合适吧! 程焰:“……” 看她无语的眼神,他才福至心灵反应过来她说让她看看手,于是忙举了下手,“别多想,我没调戏你,没反应过来。” 程焰:“……你还不如不解释。” 季时屿笑了声,把餐食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好,从厨房里拿出来碗筷,右手被拦腰割伤,只能半曲着,稍微动一动就撕裂似的痛,伤口也还在渗血,他全程都只用的左手,不太方便,显得慢吞吞的。 他弄好了,问了句程焰要不要再吃点儿。 程焰摇了下头,但还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季时屿这时把手往她面前伸了伸,纱布还是好好的,有轻微的渗血,但没有沾水的痕迹,他说了句,“裹了保鲜膜。” 程焰恍然大悟:“哦。” 季时屿虽然那会儿逗她,却并没有要她喂饭给他吃,左手不会用筷子,干脆拿了勺子。 饭是米饭,一个肉末茄子一个清炒时蔬,加了一小碗紫菜蛋花汤。 很日常的家常菜。 程焰一直看着他吃饭,他一直都是那种慢条斯理游刃有余的人设,精致的少爷风格,第一次见他笨拙得跟个小朋友似的,程焰看不下去,拿着筷子夹了菜给他放在勺子上,然后他再塞进嘴里。 季时屿也没着急,慢吞吞吃着,偶尔见她夹得慢,还会伸伸勺子,倒真像个小朋友。 最后是程焰最先耐心告罄,觉得这么吃得吃到地老天荒去,于是直接夹到他嘴边了,连饭碗也端过来,拿勺子挖了给他吃。 一口米饭一口菜一口汤,吃得异常有条理。 只是她这个人性子显然急,恨不得一口给他塞完。 季时屿吃完都忘记什么味道了,只记得程焰那副微微蹙眉,表情严肃像是在做数学大题的表情。 吃完程焰利落去洗碗,食盒要清洗干净放在那里,等着下次用。 季时屿给自己接了杯水,喝了几口消解因为吃得快以至于快要噎死了的感觉,然后靠在厨房门口看程焰。 她真是干什么都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板正得甚至有点可爱。 但季时屿还是忍不住吐槽了句,“火火,你知道你刚刚那像什么吗?” 程焰扭了下头,眉眼自带锋利感,挑眉,“嗯?” 季时屿扯了下唇角,捏着嗓子说:“大郎,吃药。” 程焰:“……” 她听懂了,他说她是潘金莲。 程焰假笑了下,“我明天就给你下老鼠药。” 季时屿:“……” 可以,这很程焰。 第77章 吃苦头 季时屿的手好得挺快, 他没有满手握上去,取了巧, 伤口很浅,只是因为在掌心所以干什么都不太方便,程焰连着给他送了两天饭,对他家里倒是很熟悉了。 每次看他行动不便,都要吐槽一句,他真的是一向分不清利弊,用最大的损失换取最小的利益。 就算他不帮她挡一下,程焰也不见得会受伤,他提醒一句, 程焰就已经有了防备, 她勒住那小偷的脖子后, 用了十二分的力气, 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是没办法使力的。 但他的好意, 程焰还是心领的,事已至此, 多说也没有什么益处, 只是叮嘱了他两句, 万事要先保全自己。 他这人向来脑子看起来怪不好使的,南菏的时候,为了捞伞直接往白湖里跳。 那件事以记忆太深刻,每次想起来程焰都忍不住看他一眼, 以确认眼前人是不是那时候的人。 不然总觉得他脑子不正常。 至今程焰都没追问过原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还不是时候问。 又或许是害怕。 程焰原本以为他家里也会是很精致的贵气风格, 相反倒是很简约,徐姨很会料理家务,东西收纳的规规整整,家里色调是暖白加浅胡桃木色,季少爷的卧室在最里侧,他的房间整个铺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感觉厚重的毛能淹没脚踝。 是的,程焰还去他房间了。 开学前一天徐姨回来了,满身的疲惫,是母家长辈去世,她去参加葬礼。 季时屿原本是要陪着去的,但徐静没让。 当初结婚的时候,明摆着就是利益合作,还是季家占着主导位,徐家自觉抬不起头,混到牺牲女儿的地步,多少感觉到屈辱,但毕竟事情已经做了,只能自罚似的不多和季家其他人来往,因为无论如何总会有人说徐家谄媚讨好,旁人就算了,季家要是也这么以为,难免会让徐静在季家更不好过。 所以即便徐静待季时屿很好,季时屿也视徐静为母,也几乎没怎么和徐家那边打过交道,有事徐静都不让季时屿出面。 所以本就没什么交情,徐静也就没让季时屿去。 她回来的时候,出了电梯口,就看到门旁站着的程焰,叫了声,“渺渺?” 程焰点头,“徐姨。” 徐静这两天和季时屿有联系,知道程焰负责了他的饮食,这会儿对着程焰温柔和善地笑着,“这两天麻烦你了。” 程焰抿唇,摇头,“应该的。” 徐静打开门,侧身让道:“快进来。” 程焰进去的时候,徐静换鞋子的时候身子晃了下,程焰去扶她,她按着玄关处的柜子,摆手道:“我没事,有点低血糖。” 程焰便从隔断的置物架上拿了一颗糖剥给她吃。 徐静看她娴熟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下,其实相对于周敏玉时不时的担忧,她倒是看得很开,觉得这俩小孩倒是很登对,将来如果阿时和程焰……想想还是不错的。 她很喜欢程焰,大约是因为阿时和她关系好,她看她也怎么看都顺眼。 带了阿时十几年,他的孤僻刻在骨子里,就连周思言他们跟阿时相处也没有到这种自然而然的地步。 大概有些人的缘分是命中注定的,总之就是脾性相合。 徐静扬声叫了句,“阿时?” 没人应,徐静头晕得很,就近坐在了沙发上,对程焰说:“渺渺你帮我去看看阿时在不在房间。” 季时屿经常生病,她有些害怕。 这些年从来没有单独留他在家里过,这次本来孙姨是要留在家里的,是季时屿自己不想要人在,让人休假的。 徐静其实安排了人送餐,但季时屿也拒绝了,后来她知道是楼上在看顾他,便也没有再掺和。 程焰点头,朝着他的卧室去了。 房门虚掩着,程焰轻敲了下门,季时屿声音带着鼻音,说了句:“进。” 程焰皱了下眉,“是我,你没事吧?” 季时屿咳嗽了声,“没事。” 像是又生病了,程焰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他也太脆弱了些。 “那我进来了?” 季时屿:“嗯。” 推开门,卧室的窗帘开着,外面下着小雨,程焰站在门口沉默了很久,地毯真的很厚,白色的,毛毛很长,蓬松柔软,程焰无处下脚。 季时屿从床上下来,他没有生病,只是刚睡醒显得没什么精神。 他被梦魇住了,眼皮耷拉着,这会儿还没完全清醒,看到她的表情,神色似乎才缓过来些,忍不住笑道:“把鞋脱了,别给我睬脏了,不好清洗。” 程焰:“……” 她脱了鞋,走进去的时候才歪着头思考片刻,“我为什么要进来?” 她就是来看他是不是生病了而已,进他卧室干嘛。 还是这种少爷的卧室。 季时屿看她一眼,忍不住扯了下唇角,“来都来了,顺便过来帮我整理一下书。” 他的书桌很乱,草稿纸上歪歪斜斜的字,看着像是左手弄出来的痕迹。 程焰一边帮他收,一边看他写的题,因为手不方便,他的语文和英语作者都空着,其他科目基本都只是勾选项写一下最终答案,没有写过程。 该写的倒是一点没落下,程焰忍不住赞叹了句,“你还真是身残志坚啊!” 季时屿“嗯”了声,“闲着也是闲着。” 程焰扭头看了他一眼,“你这话很欠抽。” 季时屿笑了声,“除了你没人敢抽我。” 程焰撇撇嘴,“我也不抽你。” 她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不禁抽。” 季时屿:“……” 两个人闲扯着,倒是忘了徐静还在客厅,徐静休息了会儿,过来看的时候,程焰已经帮他收拾好了桌子上的书,整理进了书包里,等着明天上学用。 程焰看他脸色还是差,忍不住伸手探他额头想看他是不是又发烧,他原本正侧对着她,低头在看桌子上的草稿纸,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错误,刚想转头问她,正好她手伸过来,于是触摸额头,变成了摸脸。 徐静刚好探进来半个身子,“阿时……哦,没事,你们聊。” 她又退了出去,听脚步声是又去了客厅。 程焰沉默了足足五秒钟,面色严肃困惑地看着他,许久才说了句,“我想看一下你是不是发烧了。” 季时屿面无表情回了句,“我想问你这个方程是不是解错了。” 阴差阳错,倒是戏剧性得很。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程焰表情坦荡,倒是季时屿耳朵尖红了,眼神下瞥,看她的手,“你这手倒是很有想法。” 已经不止一次了,两次半梦半醒抓他,这次还摸他脸。 程焰实在是没有敏感的心思,她和同龄男生的亲密接触,都是因为打架,以至于她看到一个男生,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打得过,这个打不过。 倒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程焰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认真说了句:“摸你你能少块儿肉?” 季时屿乐了,“我第一次见有人耍流氓这么理直气壮的。” 程焰单挑眉,“嗯?” 季时屿改口,“但我个人觉得你说得对。” 他把脸凑过去,“要不这边脸也给你摸。” 程焰终于语塞,翻了个白眼起身出去了。 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程焰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土匪,抢了个大家闺秀做压寨夫人似的,大有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程焰走到门口的时候扭头看了他一眼,季时屿也在看她,他倚靠在书桌前,微微弓着腰,低垂的下颌显露出漂亮的线条,他还没有完全清醒,浑身恹冷气息更浓,唇角却带着笑,问:“干嘛呢,一步一回望的。” 程焰倒是坦然:“看你收费啊?” 季时屿好笑摇头,甚至站直了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不收费,随便看。” 程焰忍不住也笑了下。 - 高三上学期期末,程焰考了年级第一,市第七,季时屿仅次于她,两个人名次黏着,三年了都没能挤进去任何一个人,以至于大家看成绩单的时候,都忍不住感叹一句,连机器都会有故障,程焰和季时屿俩人比机器还精确。 只算大考,这恰好是程焰第十次拿第一。 但并没有多高兴,她很想问一句程训之会不会来看她,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上一次她终于问了程训之:“你在做很危险的事吗?” 程训之回答她:“嗯。” “有多危险?” “别问了。” “你叫我回江城,是因为这个吗?” “不全是。” “我突然有点恨你。”程焰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重复,“不,非常恨你。” 程训之沉默很久,然后说:“恨也没用,我瘸着一条腿你都打不过我。” “那比划比划。”程焰说,“说大话小心闪了舌头。” “行。”程训之轻笑了下,“事快了了。” 程焰刚松了口气,他便说了句:“最近就不联系你了,安心学习。” 她觉得自己见程训之一定不会顾父女情,她就要做个不肖子孙揍他一顿出气。 寒假只有七天,从大年二十九到初五,初六就开始上课了。 放假前一周考的试,放假的第一天出了成绩,这次考试依旧是全省重点高中大联考,程焰和季时屿考得都不错。 两家又是一起吃年夜饭,徐静看两个人考得不错,才去周敏玉面前嘚瑟,轻声说着:“你觉不觉得,这俩小孩很般配?” 周敏玉舔了舔唇角,知道徐静的意思,其实偶尔她也是这么想,可终究觉得不顺心,嘴硬道:“将来要是真的……阿时可要吃苦头了。” 正说着,季时屿削苹果差点削到了手。 程焰皱着眉把苹果夺过来,嗤一声:“你是笨蛋吗?” 周敏玉耸肩,意思是,你看嘛! 下一秒,程焰削出来一个苹果,递给他,“喏。” 第78章 苦情戏 程焰这个人, 看着是不太有人情味的,能力强, 脾气大,她更擅长独行,总觉得不会跟人太亲密。 而季时屿又是个孤僻的性子。 这俩在一块儿,瞧着就程焰更强势点儿。 周敏玉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这会儿……她也说不好了。 徐静笑得不行,轻声说:“那可不一定。” 周敏玉失神片刻,或许是吧!总有一个人会让你心甘情愿做一些自己原本不会做的事。 人都是复杂的。 百日誓师后,高考倒计时的天数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夏日也格外早, 教室里空调早早就打开了, 卷子雪片一样乱飞。 流言却并不因为课程紧张而迟滞半分。 人总有松懈的时候, 八卦是最好的解闷方式,即便是实验班也不能免俗。 比如谁又喜欢了谁, 谁和谁分手了,哪个老师和哪个老师凑了对儿, 谁因为压力太大崩溃了, 哪个黑马闯了进来……诸如此类。 程焰对八卦不感兴趣, 但对季时屿的家事很感兴趣,因为季恒初在江城也算名人,又是学校里奖学基金的设立者之一,所以学校偶尔也能听到季家的八卦。 今年不知道为什么, 季家八卦格外的多。 都能编出一部上百集的豪门狗血多角恋苦情大戏了。 是说想当初季恒初还年轻的时候,便暗恋周家的千金,也就是周慈慧。季周两家也算门当户对, 周家对季恒初很满意,季恒初对周慈慧又很满意,原本是一桩美事,可是周慈慧心性不定,看季恒初哪哪儿都不顺眼,偏偏又念念不忘留学时候的初恋,一个华裔外籍人,虽是华裔,但毕竟是个外国人,周家传统,并不太喜欢外国人女婿,压根儿就不想女儿胡闹。 最后周慈慧还是嫁给了季恒初,结婚有三年,原本两个人还算是相敬如宾,可后来周慈慧持续的冷暴力,让季恒初也寒了心,最后决定放她自由,结束这段残缺的婚姻。 周慈慧一离开季恒初,就去追求真爱了,千里迢迢去找到自己的初恋男友,两个人互订终生。 但更没人能想到,她的那个男朋友是个犯罪分子,坏事做尽,最后是警察把她救回来的,她刚回来的时候因为精神病一直在住院治疗,这么些年了也没能完全脱离医院,精神和身体都很差劲。 至于季时屿,就是周慈慧在离开季恒初后生下来,而周慈慧回来后,季恒初把孩子接了回来,并且这些年时不时还会去看望周慈慧。 只是即便季恒初心里还放不下周慈慧,可到底碍于家中的阻力,不得已只能娶了徐静。 而徐静这些年,因为受了季家不少恩惠,而对季时屿的一切事必躬亲。 …… 零零碎碎,拼凑出来一出大戏,学校的论坛上仍是“高楼林立”,各种指代词反反复复车轱辘似地在说这件事。 比如周慈慧可怜。 比如季恒初深情。 比如徐静隐忍。 …… 比如季时屿的古怪终于找到了根由,他这个人凭着那张脸就跟得到一半人的宽容,如今知道了前因后果,更觉得他一切怪异都合情合理。 也不知道究竟从哪里传出来的,最后是一小部分人觉得这样讨论人家家事不合适,以及毕竟是一件不幸的事,不应该这样当做谈资,版主才把帖子都清除了一遍。 只是八卦这种事,堵不住的,这里不能说,别处依旧能说。 传来传去,也说不清楚了。 因为实在骇人听闻,所以堵不住别人的嘴。 高二那年警察联系过季时屿,但后来便没动静了,今年依旧找了两次,问的都是一些琐碎的细节,唯一比较奇怪的是,问了他一句,周慈慧平日里看书吗? 季时屿点了头,她一直都很喜欢看书。 因为他那个初恋男友就喜欢看书。 周慈慧这一年气色反而好了些,但据说精神病又发作,好几次从医院走失,周家的人找了好多人都看不住她一个,偶尔她能够自己从外面回来,偶尔需要大动干戈才能在街上、商场里,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回来。 江城是高考前一个月才体检,体检结果出来,老师会挨个儿发一张表,上面会根据体检信息,告知不能报考的专业。 体检单子出来大家互相传阅着,色盲、近视是最多的。 程焰身体很好,各项指标都正常,身高体重视力都很好,没有限报的专业。 季时屿上面却有很多,大多也都不是他会考虑的专业,不过程焰最先看到的就是公安学。 虽然他本身也不会报,程焰还是注意到了。 于是再次问了句,“你打算考什么专业?” 季时屿还是没定,“没想好,再说吧!”他这个人其实一直都不大有什么人生理想和目标。 程焰点点头。 高考那天下了雨,暴雨倾盆,周敏玉五点就起床了,比江雪若和程焰还紧张。 徐静也好不到哪里去,两家一起出的门,进场前排队检查的时候,程焰隔着队伍看了季时屿一眼,他脸色不太好,程焰微微蹙眉看着他,“不能在一个学校就算了,但我不想离你太远。” 季时屿沉默片刻,倏忽笑了下,“好。” 程焰考公大是很稳的,季时屿考清大按说也是稳的,但大约是太过笃定了,反而生出一丝犹疑。 一点意外都不想有。 这半年季时屿的身体状况非常差,好几次程焰半夜做梦都是季时屿被救护车拉走的画面,每次程焰都很暴躁,整个清华班都知道程焰对季时屿极度偏爱,班级轮流擦黑板,轮到季时屿,都是程焰去。 季时屿是班长,程焰是纪律委员,原本应该很多事是季时屿去办,每次都是程焰替他揽过来。 季时屿刚开始还反抗,后来倒是坦然起来,说:“行,我以身相许得了。” 季时屿对成绩一向没什么执念,因为身体原因,对自己一向并不苛刻,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成了非第一第二不要的性子。 后来想想,除了最开始赌那一点气,大概还是因为被程焰吸引,那种求胜欲来自于征服欲,希望能做个跟她势均力敌相匹配的人。 其实高三他已经不大能熬下去了,许多个深夜因为失眠和头疼不停地吃药,发烧频率高到隔几日一次,周末一点短促的时间都要偷偷去吊两瓶水,怕她知道,每次都还要找各种借口。 高考这天他就很不舒服,早上起来就昏昏沉沉的,下午考数学,他已经有些发烧了。 数学他提前出了考场,站在考场外的联系了徐静,叫她开车带自己去医院。 这夜里他是在华清度过的,程焰打电话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回老宅了。 程焰以为是季恒初的原因,没有多问。 季时屿半夜里抬眸看着惨白的天花板,鼻子里嗅着消毒水味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自嘲笑了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觉得程焰已经重要到不能有丁点闪失的地步了。 徐静去了护士站,这会儿回了病房,看着他,摇头说了句,“你像是在演狗血八点档苦情戏。” 季时屿扯了扯唇角,退烧后整个人显得有些空虚,大脑也有些迟钝,他说:“那大概是最废物的男主角了。” 身体不好,脾气不好,性格古怪,家世离奇,经历曲折。 总之一片狼藉,除了一腔真情,没有任何优点。 徐静把室温调高了些,忍不住吐槽了句,“不是,是女主角。” 就是虐身又虐心的,结果男主还什么都不知道。 季时屿无语片刻,旋即笑了,“不想影响她状态。” 高考最后一刻,收笔合帽,程焰深深吐了一口气,觉得人生就这样结束了一个篇章,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没有紧张,只有一点怅然。 外头还在下雨,这天气让人恼火,但炎热的夏季,倒是难得的凉爽,万事有利也有弊。 提前交卷很麻烦,程焰写完还有七八分钟,她偏头出了会儿神,在想高考完自己要做什么。 她觉得自己有很多事要做,想回南菏一趟,也或许程训之现在根本就不在那儿。 但她还是想回去看一眼。 不知道季时屿愿不愿意跟她一块儿,应该是愿意的吧!程焰觉得自己不够浪漫,从一开始也没有正面回应过他,是因为觉得他懂,而且她这个人很讨厌不圆满,有些事情在不合适的时机,总是容易夭折。 她希望和他能长久些。 虽然她也不太明白这些想法是如何诞生的,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脑海里扎了根。 程焰还在忧心,这两天都没怎么见他,上一次近距离看他还是考试第一天一起到考场来,总觉得他似乎状态不太对。 程焰是第一个出考场的,下了楼没有往校门口去,而是直接去了季时屿的考场堵他,觉得一刻也不想多等,就像立刻看到他。 季时屿倚靠在物品暂放处,纸巾捂着口鼻,弓着腰咳嗽了好几声。 他今天好了很多,可最后一场考试又突然发烧。 程焰逆着人流挤进去,突然一把抓住了季时屿的手腕,皱眉,“你跟我演苦情戏呢?” 状态差到她心猛地揪了下。 季时屿愣了片刻,考完试放松了很多,他便冲她笑了下,结果一个笑还没舒展开,身子一软倒在了程焰肩膀上。 程焰顿时眉头紧蹙。 季时屿意识有些模糊,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对程焰说:“你别抱我,你抱我我从这里跳下去。” 第79章 很吓人 高考完的第一个晚上, 有些人决定回家倒头睡上三天三夜,有些人决定去做高三里想做又不能做的事, 有些人打算彻夜狂欢。 无论考得好与不好,总归事情是告一段落了。 程焰恰巧看到赵沅,喊了他过来背季时屿出去。 赵沅跑着过来的,忍不住卧槽了一声,“阿时你搞什么。” 季时屿没有彻底昏迷,只是虚弱,这两天强撑着精神,一口气松下来,好像突然反噬了。 不知道低血糖还是发烧的缘故, 突然头晕得厉害, 一点劲儿也使不上去。 程焰给徐阿姨打了个电话, 手抖得好几次按不准按键, 徐静把车开到了校门口,赵沅把他放到车上去, 自己也跟着挤了上去,程焰扭头迟疑地看了也追过来的周敏玉一眼, 最后还是说了句, “妈……我去看看。” 多少也是有来往了, 总归是有感情的,周敏玉也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孤僻,身体也一直不太好, 高三后半年压力太大,完全是在强撑,大概一口气散了, 病气就翻涌上来了。 周敏玉摆摆手,“去吧,帮你徐姨照看着点。” 于是程焰也上了车。 依旧是华清,单人病房宽敞,但人一多,也显得逼仄。 周思言沈逸风薄斯臣他们也都来了,或坐或站,谁也没说话,怕吵着季时屿睡觉,倒是在群里聊得飞起。 医生刚刚检查过,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身体底子差,一直感冒发烧没有好利索,这会儿可能刚刚考完,精神松懈下来,发烧加上低血糖,身体撑不住了。 [周英俊]:卧槽,我阿时简直韩剧虐心女主角,刚刚吓死我了,我以为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风の誓言]:……电视剧看多了吧你! [三元]:你没看程焰刚脸都白了,差点把人一把抱起来,阿时说,程焰要是抱他,他就从那里跳下去。 [薄斯臣]:还挺倔强。 几个人对着手机憋笑,这会儿放下来心来才觉得好笑,其实刚刚几个人也是吓到了,本来约好了考完一起去聚一聚,没想到阿时给他们搞这一出,可是把人吓得不轻。 程焰一直坐在病床边看着季时屿,他挂着吊瓶,这会儿是睡着了,估计是太累了。 程焰刚刚问了好几遍医生,真的没事吗? 就连徐静也告诉她,没事,就是底子不好。 之前季时屿说给程焰看体检单,体检单程焰确实也看了,各种数据她也看不到,只能看一看参考指标和结果。 他有轻微低血糖,生化指标多少有点问题,血压偏低,其他确实没有什么大问题。 或许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程焰不由想起周慈慧来,季时屿身体一直不好,是因为周慈慧怀孕的时候状态不好,还是年幼的时候被虐待导致? 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程焰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疼难受,他却是切切实实经历过的人。 有时候她看着他恹冷病弱的神色,都很想知道他小时候,到底有过什么经历。 程焰去卫生间,抬手招呼周思言过来看着。 周思言轻脚走了过去,摆手让程焰走,其实压根儿不需要人看,季时屿从小到大住的院多了,身体一直都不好,初中的时候三天两头去医院,所以经常缺课,其实也不完全是身体不好,阿时挺不喜欢学校的,热闹,越热闹越显得孤寂,他这个人脑子好使,自学能解决掉百分之八十的问题,待在课堂上仿佛也无所事事,所以总是借口不去学校。 徐静也惯着他,请了一对一的老师线上二十四小时联系,所以季时屿可以经常不去学校。 季恒初对季时屿的学习倒是很在意,时不时会过问一下,阿时考得好,就会奖励徐静,所以阿时不太在意名次,但也会因为季恒初的原因,考试时上点心。 徐静对季时屿的要求就是他开心就好。 至于季时屿自己,他胜负欲很低,可以考得很好,但并不要求必须考得很好。 直到高中,遇到程焰,他才突然像是转了性,也很少因病去医院了,他这些年其实早就习惯了,没有过什么大病,就是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天天被折磨,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之前时不时缺课,无非是因为学校没什么吸引人的。 后来天天满课,自然是因为觉得学校也不错。 程焰没见过之前的季时屿,所以对现在的季时屿感到无措、心疼、害怕、紧张。 程焰走了,周思言才在群里说了句。 [周英俊]:我爷爷紧张是对的,毕竟我阿时是因为她才有的斗志。为了考清大他也是拼了。 就是不知道他这状态还能不能考好,但他都不敢说。 说起来季时屿的学习态度高中之前属实很一般,如果没有遇到程焰,估计也没有什么胜负欲,或者晚点遇到,到了高三,想努力也无济于事了。 [周英俊]:不知道是缘还是劫啊! 他确实是电视剧看多了。 程焰去了外面的洗手间,顺便给周敏玉打了个电话,说季时屿没事,就是虚弱了点,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挂了电话从卫生间出来,走了两步就看到徐静在安全通道里。 她声音带着点怒气,“他身体不好是因为我吗?你吼我干什么?因为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我有时候真觉得他托生到你家真是遭罪。” 程焰大概能听出来,对面是季恒初。 所以……因为什么? 明知偷听不礼貌,但她还是顿住了脚步,眉头锁着,想不明白。 徐静懒得跟季恒初废话,啪地挂断了电话,扭过头,恰好看到程焰,陡然一愣。 程焰鬼使神差也进了安全通道,两个人相对站着,程焰甚至比徐静还高几分。 刚刚徐静就发现,一转眼他们都成大孩子了,可以称之为大人了。 徐静抿了抿唇,知道她好奇,便没有瞒她,“阿时小时候被注射过毒品,小孩子经受不住戒断反应的,他只能说侥幸活了下来。不过也可能就是因为伤了底子,反正回江城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那次季恒初和季时屿谈话的时候,徐静就在旁边,她听到了很多以前完全不知道的事,她起初并不比外人多知道几分,也总觉得自己身份不宜多问,所以从看顾阿时以来,都自觉不多过问季恒初前妻和之前的旧事,只听说一些大概,也觉得一个母亲再坏也不至于对自己孩子怎么样,偶尔甚至还劝阿时不要太执念。 所以那天她真的是觉得骇人听闻,无比惊悚。 她心里知道,虽然阿时很伤心,可如果理智来思考,确实是周慈慧更可信一点。 因为阿时当时年纪实在太小了,就算是他说的实际年龄五六岁,也还是小,小孩子的记忆并不见得准确。 但她确实一向也认为,不管对与错,孩子总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话。 所以后来她刻意留意打听了。 阿时说周慈慧是自愿吸毒的,且周慈慧对季恒初说是因为阿时才被迫吸毒是骗人的。 而季恒初更相信周慈慧的话,周慈慧说过,他那个男友因为嫉妒和愤怒折磨过阿时,但她起初是不知情的,后来无意发现那个男人给阿时注射毒品,才发了疯似的抵抗怒骂,但那时候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被软禁了起来,切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只能待在他身边。 她孤立无援,只能请求对方不要伤害阿时,那男人为了折磨并且控制她,便要求她吸食毒品,永远不离开他,这样才能放过阿时。 她为了保护阿时,答应了,从此走上了不归路,痛不欲生。 不能怪季恒初相信周慈慧,因为回江城的时候,阿时身体虚弱是真的,但并没有毒瘾,他已经扛过了戒断反应阶段,而周慈慧是切切实实正在被折磨,整个人疯疯癫癫形销骨立都不大像人了。 她毒瘾太深了,以至于这些年一直没有完全成功戒掉。 徐静作为旁观者,到现在也无法分清到底谁说的是真的,她心里更倾向于相信阿时,但也不可否认,在没有证据佐证的情况下,确实阿时的言辞更不可信。 两个人都言辞凿凿,那必然有一个是说了谎的。 程焰皱着眉,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 如果季时屿说的没错,那周慈慧一直在撒谎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案子一直没结是吗?”程焰突然问了句。 徐静点点头,“人救回来了,她那个男朋友一直没抓到,当时突破口就是这边,警察一直在找周慈慧,可是她脑子那会儿都不太正常,问了无数遍也问不出什么结果,甚至来问阿时很多次,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吧!” 程焰脑子里有点乱,她跟季时屿无疑更亲近,她更愿意相信季时屿的话,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得多难过啊! 可没有证据,确实他的话没有什么可信度。 而且程焰忍不住想,如果季时屿说的确实是假的,似乎更可怕,一个人在经受巨大的挫折和难以承受的痛苦的时候确实会出现保护性遗忘和不真实的记忆。 无论如何,她都觉得他惨透了。 程焰回病房的时候季时屿醒了,他靠在床头,周思言正在喂他喝粥,周思言那手跟得了帕金森一样,抖得勺子几乎拿不稳,动作也粗鲁。 程焰快走两步接过去,捏着勺子喂了他一口,敛着眉突兀说了句:“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 季时屿偏头咳了声,而后望向她,迟疑说:“……别突然这样,很吓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绝症时日不多了。” 程焰腾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呸。” 季时屿:“……我们是科学主义接班人。” 程焰皱眉,“你呸。” “……呸。” 程焰终于满意了,“你会长命百岁的。” 旁边几个人宛如看智障一样看着俩人。 第80章 洗澡 程焰和周思言他们闲聊的时候知道, 李妄回了江城,但没有联系江雪若。 她回家的时候, 客厅里江雪若坐着看电视,眼睛看手机八百回。 周敏玉上班不在家,孟姨打扫完卫生回了自己房间歇着了,程焰靠在吧台桌上喝了两杯水,江雪若一边问他时神那边怎么样,一边心不在焉往手机上瞥。 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或许等电话,或许等消息,或许什么也没有等, 只是不安。 程焰捏着手机问了句季时屿。 [一把火]:你表哥什么意思? 季时屿已经回了家了, 这会儿应该在楼下, 季恒初要徐静他们回老宅住, 徐静本来想直接让季时屿回那边去的,但他说了句:“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他身体不好, 老宅那边更方便照顾他。 他跟季恒初没什么话说,但对季恒初的安排, 除非触及他底线, 他向来是对方说什么他做什么。 这回却没答应, 说先回来,徐静自然知道是因为程焰,他舍不得了。 程焰却没想那么多,总归还是在江城, 想见很容易。出医院前,程焰还在劝他回老宅更好一点,那边有私人医生, 离医院也近。 几个人愕然看她,最后各自笑了,拍拍季时屿的肩,“路漫漫。” [及时雨]:你问问你妹什么意思? 程焰皱眉。 [一把火]:你什么意思? [及时雨]:…… [及时雨]:你跟我套娃呢! [一把火]:江雪若已经看了手机一千八百回了。 李妄还没暑假,这时候不年不节突然回来,多半是请假回的,不是程焰替江雪若自作多情,李妄身边可没有什么好兄弟这时候要高考的,在医院的时候就听周思言说李妄回来了,她多嘴问了句是不是家里有事,周思言说能有什么事,屁事没有。 如果跟江雪若没有关系,程焰是不信的。 [及时雨]:我表哥这个人傲得很,长这么大还没被这么拿捏过。 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分开就一年不联系,给一句我会考交大去找你就让他等了这么久,谁受得了? 程焰不懂这些小心思,她就觉得磨叽。 [一把火]:谈个恋爱这么费劲。 [一把火]:他要是没那意思就别回来了呗! 季时屿在床上靠着,手边放着本书,床头柜上是徐静给他拿去的热牛奶,叮嘱他喝了今晚早点睡,他此时端起来一饮而尽,因为程焰对李妄的评价,又觉得好笑,又忍不住推人及己,她这种铁石心肠的,自己要是迟疑点,她不得一脚把他踹远了去。 [及时雨]:你是笨蛋吗? [及时雨]:显然有人被吃死了,觉得丢人抹不开面子,想等人主动呢! [及时雨]:你就不能劝你妹主动一回,好歹当初是你妹提的不联系。 去年的夏天,李妄被人从暑假头嘲笑到暑假尾,他这人一向没个正形,闹过的绯闻不计其数,虽然基本都是虚的,可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这个人没有心,高兴了可以对人很好,不高兴了就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向来都是别人追在他屁股后头,头一回栽个大跟头,对方还是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软妹。 一个人动没动心太明显了,他被嘲笑无非是因为,被人拿捏了,也还是惦记,一句狠话都说不出口,就敢在背后嘴硬。 他那时候一副到了大学就去追求新生活的样子,结果一年了,还在原地打转。 他哪里是生气江雪若,他分明是气自己不争气,这会儿傲娇上身,试图端架子。 程焰这辈子遇到过很多困境,比如被群殴逃不掉也没有趁手的家伙,比如家里连买菜钱都没有了偏偏又遇上交资料费,好不容易腾出来点钱,出门又被偷,被生活磋磨是人生常态,可她至今仍觉得挺直脊梁是最舒坦的姿势。 许多人以为她骄傲自负宁折不弯,其实她这个人的处世哲学是,你可以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你想争取的东西,但无路可走的时候要学会认栽。 [一把火]:别作。 [一把火]:小心阴沟里翻船。 [一把火]:江雪若脸皮子薄成那样,你指望她主动,还不如干脆叫她另寻新欢呢! 季时屿越听越不对味。 [及时雨]:火火,你这绝情劲儿,谈起恋爱估计要命。 [及时雨]:哪天我不得被你玩死。 程焰蹙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她没有多管闲事,但回自己房间之前,江雪若却主动叫住了她,“姐,你有没有听时神说过……他表哥……” 程焰回头看她一眼,不用猜都知道她想问什么,回了句,“没谈,没女朋友,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江雪若抿了抿唇,“……我害怕。” 怕自己不自量力,怕自取其辱,怕自作多情。 这一年没见过他,她原本也没想过让他等她,她只是说会去找他,那时候心思很单纯,她知道和李妄在一起自己并不是占主导位的,她喜欢他喜欢得莫名其妙,每次看见他,都觉得自己像是会喜欢十辈子那样喜欢他,母亲的话给她一个当头棒喝,她成绩确实下滑了,如果说完全没有李妄的原因,是不可能的。 她也知道,李妄虽然看起来不太正经,其实学习很好,她没有程焰那种无论经历什么,都不会影响学习的定力,没有程焰那种可以和喜欢的人比肩的能力。 所以她在短暂的喜悦和长久的可能中,选择了长久。 但短暂是可拥有的,长久并不是她想,他就愿意等她的。 所以她当初对李妄说的是,他可以去选择任何他想要的人,不必等她,但她一定会去找他的。 她想,至少她能考到他的学校,他们才算站在了一个水平线上,那时候再谈论其他的。 如果那时候他已经不喜欢她了,或许已经喜欢别人了,那只能说有缘无分,如果他还喜欢她,那她一定会加倍偿还。 只是到了这时候,又突然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大约近乡情怯,她现在甚至连问一句你回来是因为我吗都不敢。 程焰摇着头回房间的,磨磨唧唧,真烦人。 她迟疑片刻,然后给李妄发了条消息。 [一把火]:我听说有人估算了十几次分,就为了确认自己能上交大。 高三整个班级,甚至家里人,没有人不知道她想考交大,她甚至把交大的校门打印出来标上去年的分数线贴在最显眼的地方时时刻刻敦促自己。 江雪若看着软,其实很固执,以她当时的成绩,多少有点高攀交大了,到处嚷嚷自己要考交大,无非是不想给自己留退路,小姑娘脸皮子薄,说出去的大话实现不了,想想就自尊受挫,她不想给自己留后路,靠这种方式鞭策自己不要偷懒。 高三下半年,她成绩已经很稳定了,几次模考成绩都不错。 很多次程焰半夜起来都能看到她房间亮着的灯,努力并不难,恒久地朝着目标坚持努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Li]:谢了。 程焰关闭聊天窗口,又看到季时屿那条说她绝情的,撇撇嘴,然后回复了他一句。 - 高考完,季恒初终于联系了季时屿,问他考得怎么样。 徐静压根儿没敢提,周思言他们甚至都问得很委婉,怕他考砸了。 有时候命运总爱捉弄人,越是约定好的事,越是看起来万无一失的事,越是容易出岔子。 年少的感情很单纯,喜欢所以想要靠近,在一起就是快乐,分开就是悲痛。 虽然程焰和季时屿不是那种会因为事情没有达到预期就崩溃的人,可如果真的最后阴差阳错,那也实在让人难过。 所以周思言他们甚至都不敢当面问他,怕触他霉头,或者让他难过。 徐静是觉得,无论是因为程焰还是因为别的,以他的身体,努力这么久,如果结果不如人意,单是事件本身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但季时屿只是笑了笑:“生病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哪次见我考砸了?” 几个人才恍然大悟,高三下半年,季时屿身体是真的三天两头出问题,但每次模拟考,无论身体状态再差,他都能发挥得不错。 大概是平常在身体不好的状态下也能静心学习,考试的时候也就无所谓受状态影响了,毕竟平常就那样。 他这么说,几个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季恒初如此不顾忌他的心情,他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回了句:‘还行。’ 季恒初很烦季时屿这种敷衍的态度,沉着声音说:“还行是多行?早就说让你去国外,你也不听。把自己搞成这样,要是还考得不理想,我看你就是瞎折腾。” 季时屿垂眸,沉默很久才说了句,“爸,你到底有多讨厌我?” 季恒初似是意外,顿了很久才说了句,“你说什么?” 季时屿没再吭声。 隔了会儿,季恒初才说了句,“我讨厌你我还管着你,我贱得慌。” 季时屿闭了闭眼,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手机跳出来几条消息,是程焰的。 [一把火]:我这个人骨头很硬。 [一把火]:但是对于无能为力的事,我可以不认输,但我认栽。 [一把火]:比如你,我就认栽。 [一把火]:我对你不好吗?你把绝情两个字给我咽回去。 程焰正在洗澡,听到手机铃声,她这个人无论在干什么,电话都是会第一时间接的,他怕会是程训之。 手机就在浴室的置物架上,她擦了擦手把手机拿下来,看到是季时屿,意外了片刻,接起来,“干嘛?” “认栽什么意思?” 程焰反身找了个地方靠着,然后才回了句:“你记得你语文阅读理解做得挺好。” 季时屿:“我隐约觉得你在跟我表白。” 程焰:“那你还问?” 季时屿:“我这不是没自信。” 程焰:“……” 季时屿:“所以谈恋爱吗?” 程焰:“那不然弹棉花?” 季时屿:“……” 两个人各自无语,季时屿觉得这跟自己预想的表白不太一样,但一想到对面是程焰,就觉得一切都正常了。 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情绪复杂,大概太过于激动,心脏那块儿有点不正常地跳动着,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可陡然语塞,只是他这会儿很想看看她,于是问了句,“你这会儿方便吗?” 程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不方便,我在洗澡。” 季时屿压根儿没听她在说什么,只记得自己想干什么,脱口而出:“那开个视频?” 程焰深呼吸了一口,“你觉得合适吗?” 第81章 女朋友 有那么一瞬间, 季时屿觉得自己可能要谈一个史上最短的恋爱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木然说了句, “……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焰嗤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挂了电话。 程焰本来想洗完澡再联系他的,但洗完澡恰好周敏玉回来了,她便去找周敏玉商量回南菏的事了,周敏玉有些迟疑,但却并没有阻拦。 只是说,再等两天吧!在家玩几天。 程焰其实一刻也等不及,但她想让季时屿陪她回去, 而季时屿这会儿身体还没好利索, 这时候长途跋涉, 程焰也不大忍心, 而且周思言他们早就嚷着等考完要聚一起好好玩几天,季时屿朋友本来就不多, 以他的性子,很多人可能以后一年都见不到两面了, 程焰也不忍心这时候就把人叫走。 世间事, 总是很难尽如人意。 程焰便答应了。 等她和周敏玉聊完, 已经是晚上近十点钟了,季时屿睡眠一向不好,倒是躺得早,往往要静躺个把小时才能入睡, 所以就算他还没睡,程焰也不想这时候再打扰他,于是躺下来随意翻了会儿手机。 新闻里还有不少关于高考的报道, 每年都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故和谈资,今年江城出了两起事故,九中有个文科生高考前一天出了车祸,是因为父亲毒驾。 原本是母亲要带着她去考场附近的酒店住宿提前备考的,但母亲临时加班,把女儿交给了父亲,而父亲刚刚磕完药,路况复杂加上神志不清,超速撞过护栏,直接砸进了湖里,捞出来的时候,父亲还活着,女儿却已经没有了呼吸。 听说成绩还不错,模考成绩没有跌下过一本线。 父亲痛哭流涕,自己招认了罪行,他因为工作原因常年混迹夜店,误染的毒瘾,一时糊涂竟纵容自己一错再错,瞒着妻女不敢说,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可以控制,但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母亲赶去的时候恨不得杀了他,但也无济于事了。 因为有不少记者关注,这件事便越发酵越大,甚至责问相关部门,为何最近江城毒品猖獗,到底是监管不力,还是监守自盗。 或许因为周慈慧也吸毒,让程焰非常震惊,所以后来经常看到毒品两个字都会多关注一点。 她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见识浅薄,总觉得这些事有一种微妙的联系。 南菏缉毒任务很重,因为历史以及地理因素,那里制毒贩毒都很猖獗,经历过多次打击清扫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但据说十几年前,出现过至少两个大毒枭,有一个还是跨国作案。 南菏的小孩都知道,出门绝对不能乱吃东西,对陌生人要保持十二分的警惕,就连大人也会十分小心。 那地方穷,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 但江城这地方,历来没有孕育这些的土壤,程焰不明白为什么她来江城也没多久,身边就遇到了好几起毒品案,仿佛毒品猖獗到肆虐的地步了。 想了会儿,自然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还有一件事是最近一家链锁书店在网络上很火,据说第一家店就是从江城开始的,那家店在一家古县遗址的复原街道上,那边据说最近很热闹,不少学生也约着等高考完去那边看一看。 实体书店受各方面冲击,好多都开不下去了,江城只是个小城市,除了新华书店还健在,就剩下几个主要卖教辅资料的书店了,所以这书店还挺让人惊讶的。 那家书店起了个特别二的名字,叫上弦月,书店标志是一弯月亮,很文艺的一家书店。 周思言虽然二,骨子里还是个文艺小青年,喜欢文学作品,偶尔还给杂志社和报社写写稿子和诗,程焰还是无意间听说的,当时笑了好一会儿。 这会儿年级大群里聊起那家书店,言语中都在说,这么出名竟然没听说过,自家地盘上,倒是看了新闻才知道。 周思言便跳出来说了句:我两年前就去过,实不相瞒,名字起的很土,选书也不行,里面很逼仄,采光也差,那灯昏得只能在里头聊聊天,想看会儿书都觉得费眼睛,我去了两回,两回都没什么人,那个收银大哥坐在那儿睡觉都打呼噜。 零星还是有几个人去过的,但评价基本都一致,都说不怎么样,看起来就像是赔钱东西,周思言对于它能顽强地存活到现在深表敬佩。 所以他转头在小群里说:明天去看看?我好久没去了,说不定改造得不错了,咱们顺便去逛逛景区。 那景区跟上次去的度假酒店是挨着的,徐静还说高考完要去还愿呢! 当时几个人多多少少都拜了佛,许了愿,虽然平日里都不信这个,但这种事有时候就是求个心安,这会儿想着顺便再去拜一拜,便应了周思言。 沈逸风特意圈了下季时屿。 [风の誓言]:@及时雨 阿时去不去? 程焰想着他就算没睡,这会儿也不会看手机了,没想到他却说了话。 [及时雨]:好。 [风の誓言]:他爷爷去不去? [及时雨]:不知道,可能睡了,明天我问问她。 沈逸风调侃他两句,问他为什么今天到现在还没睡。 [及时雨]:谈了个女朋友,睡不着。 [薄斯臣]:…… [风の誓言]:…… [三元]:…… [周英俊]:卧槽,我爷爷娶媳妇儿了? 程焰盯着看了半天,无语得很。 [一把火]:…… 季时屿还以为她睡了,她这个人一向睡得早起得早,高三睡眠都没缩短半分,这几天也累了,这会儿洗完澡就睡倒也正常,所以即便他疯了似地想联系她,还是忍住了,不停告诫自己,来日方长。 但隔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看一下手机,然后腹诽,她这个人果然是铁石心肠冷情冷性,他在这边辗转反侧,她倒是沉得住气,挂了电话后连个标点符号都没给他发一句。 时不时又想,她不会生气了吧?他刚真不是故意的,刚在一起才几分钟,他开那种玩笑不是脑子有坑吗? 可特意再去解释,也未免太刻意了吧? 他平素里连个表情都吝啬,这会儿倒是情绪翻涌,思绪乱飞,乍喜乍忧。 以为她睡了,便没再跟她说话,这会儿看到她突然出来,倒忍不住生出怨气来。 [及时雨]:挂了我电话就不理我了? [及时雨]:有你这么对男朋友的吗?还是刚认的。 程焰眯着眼看了会儿屏幕,不大能相信,这是季时屿说的话,如果不是其他人一起发问号和省略号,程焰会以为是谁偷偷拿了他的手机。 [周英俊]:??? [薄斯臣]:…… [三元]:!!! [风の誓言]:原来你谈恋爱是这种德性。 [周英俊]:@一把火 爷爷你人呢?你忍心不理我阿时?你看他多卑微。 过了会儿,沈逸风告诉他:别喊了,占线,俩人估计在打电话了。 过了俩小时,还是正在通话中。 周思言都怀疑季时屿手机出故障的时候,他收到季时屿消息:再打电话我抽你。 插进去的电话季时屿都知道,只是没理会而已。 他和程焰的确在说话,程焰打给他第一句就说:“没不理你,怕你睡了。” “没睡,有点没反应过来,突然觉得在一起得太草率了。” 没有一点仪式感,就仿佛随口一说,就确定了关系,总觉得儿戏。 也就没有真实感,生怕是一个玩笑,第二天醒来某人就不认账了。 程焰挠着眉毛,不知道确认关系也这么麻烦,“不然要怎么办?” “不知道。” “那你说这干什么?” 季时屿突然说了句,“火火,我喜欢你。” 程焰吞咽了口唾沫:“……我鸡皮疙瘩出来了。” “那你鸡皮疙瘩真不懂事,”季时屿失笑,“你这会儿难道不应该说你也喜欢我?” 程焰:“有点儿肉麻。” 她的声音有点轻,刮在耳膜上带着几分痒,他笑:“我想听。” 他这个人向来知道她软肋,吃软不吃硬,程焰张了好几下嘴,总觉得难以启齿,未免也太黏黏糊糊了。 季时屿安静等着,知道她会说的,可等了会儿见她不吭声,忍不住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叹声道:“你不会……后悔了吧?” 他刚生完病,身子虚,声音也带着一种病弱感,这会儿情绪低落下来,那语气仿佛带着十二分的失落。 程焰几乎脱口而出,“没有,我喜欢你。” 季时屿笑了声,似乎终于满足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后来程焰躺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一时没想到什么话题,两个人就沉默着,安静得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程焰问他:“你还不睡?” 季时屿便问:“你困了?” 程焰摇头,“不困,但是一直打电话不合适吧?” 也就上下楼,也就几个小时没见,打个电话俩小时,这多少有点腻歪了吧! 季时屿思考片刻:“那挂了吧!晚安,女朋友。” 程焰:“晚安。” 过了会儿,“你还不挂?” 季时屿:“你先挂。” 程焰盯着天花板,沉沉吐出一口气来,“谈恋爱果然影响智商。” 第82章 别扭 程焰难得睡了个懒觉, 早上□□点钟,她还在床上躺着, 前几日下了雨,今天还是阴天,微风徐徐,倒是夏日很适合出游的天气。 手机屏幕闪动几下,跳出来几条消息。 她除了对来电声音敏感,其他响动全都迟钝。她还在半梦半醒,模糊梦到季时屿,梦里他一直在低声说话,她在梦里也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因为平日里季时屿是不大这么说话的。 他说了什么, 程焰听不清, 梦里她靠在床上一直在看他, 他靠坐在床的另一侧,那张脸一如既往养眼, 锁骨精致,就连肩骨似乎也比别人清秀, 他身上有伤, 被虐待留下的, 一定很疼,程焰抬手想摸一下。 她豁然从床上折起来,一瞬清醒,然后沉默很久。 ……梦里他没穿衣服。 程焰扶额缓了会儿, 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想了会儿没结果,浑浑噩噩下床,洗漱完走到厨房去倒水喝, 路过客厅看到季时屿吓得后退半步。 心虚。 季时屿就坐在客厅沙发,白衣黑裤,眉眼带笑。 他看到她上下打量一眼,微微挑眉,“见鬼了?” 看她没反应,倒真像是吓傻了,又说了句,“睡衣挺好看。” 程焰终于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是江雪若买睡衣的时候睡眠买了个同款送给她,秉着不浪费的心态,她就收下了。 吊带睡裙,绿色的。江雪若那个还是粉的。 她骤然转身,回房间换了衣服才又出来。 板着一张棺材脸。 怪不得梦到他,估计他在外面说话被她听到了。 周敏玉去上班了没在家,江雪若也没在家,不知道是和同学聚了还是去见李妄了,总归毕业了,周敏玉也不太过问了。 孟姨看她醒了,便去厨房给她准备早餐,季时屿来的时候给程焰发了消息,她没注意到。 她再出去的时候,孟姨正把餐盘往餐桌上放,喊了声,“渺渺阿时,过来吃饭了。” 程焰看了季时屿一眼,终于开了口,“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睡醒,声音带着点哑,表情也迟钝,显得整个人有点呆,季时屿挪到餐桌旁去坐,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指尖轻点了下她手背,声音也轻,“没多久,来蹭饭。” 借口罢了。 程焰也没多问,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早餐,平常都穿校服,以往周末他穿衣服也很随便,今天却一看就是刻意装点过,程焰甚至看到他还叠带了两条手链。 好看是好看,就是未免太庄重了显得她很随便。 程焰在想自己是不是需要收拾一下,想了想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衣服不多,早些时候周敏玉还会给她买衣服,后来看她不乐意,也就不买了。 首饰没有,什么都没有。 然后忍不住想,以后毕业了工资也不知道高不高,养他也不知道够不够。 他那个身体,以后工作好不好找也不知道,现在有季恒初,但总不能一辈子靠爹,以后要是工作太累,她也不忍心,可要是靠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起。 他也太矜贵了。 于是程焰不由自主又看了他一眼,恰好被季时屿捉到,问了句,“你不停看我干嘛?” 程焰摇头,给他夹了个包子,小声说:“别扭。” 季时屿笑了声。 平常两个人也在一块儿,互相也算很了解了,只不过是变了个身份,也不知道别扭什么。 看她这反应倒是挺有趣。 - 上次去那山叫净台山,山上寺庙叫净台寺。 南菏附近多山,群山连绵不绝,相比之下,江城这边就是平原辽阔,连山也平缓许多,山脚和半山都是林林总总的商铺酒店。 因为搞旅游,除了净台寺还建了山道索道,弄了些攀岩以及高空蹦极的项目。 周思言他们一个比一个怂,都不是喜欢刺激项目的人,对那些项目也就不感兴趣,几个人坐索道直奔山顶,点了香簇去拜佛,虽然都不信,但既然来了,也是一副虔诚样子,挨个儿拜过去,烟雾缭绕里,程焰甚至都认不出自己拜了什么,却对着认真许了愿。 从最后一殿出来,是一方许愿池,程焰摸了几个硬币丢进去,又许了一愿。 季时屿一直在看她,唇角带着笑,怎么看怎么可爱。 程焰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样貌,眉眼锋利,轮廓清晰,板着脸看人的时候,平白就带着凶劲儿,平时出门坐公交,小孩都不敢往她身边凑。 她那个样子,就是一副谁也不服气,天上地下我最拽的样子,这会儿认认真真去许愿,仿佛不是她一样。 周思言最后出来,远远就看见程焰双手合十,跟身后沈逸风说:“你说像我爷爷这样,菩萨能保佑她吗?” 沈逸风笑骂了他一句,“去你的吧!你小心挨揍。” 周思言:“没事,佛门净地,不能杀生。” 程焰睁开眼正好看到周思言,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就很想揍他,于是伸腿踹了他一脚。 周思言躲在季时屿身后,“阿时管管你媳妇儿吧!” 程焰:“……” 季时屿:“……” 赵沅也跟着投了一个硬币在池子里,但想了想,没什么好许愿的,于是就趴在栏杆上看池子。 池子里养了几尾红鲤鱼,吃得膘肥体壮。 还有几个老龟,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他侧头看了几人一眼,季时屿和程焰离得远,排除掉一个阴郁,一个凶神恶煞,两个人站在那里,光样貌各自还是养眼的,就是不太像情侣。 说不像吧,有时候又莫名觉得很般配。 季时屿笑了周思言一句,“你菜还不能安分点,就喜欢招惹她。” 沈逸风也添油加醋,“就是,你怂什么,正面刚她。你躲阿时后面有什么用,你以为他敢吗?” 季时屿:“……我不是不敢,我是舍不得。” 周思言看了季时屿一眼,表情一言难尽,被酸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跳着离他远了点。 季时屿笑了声,凑到程焰面前站着,“许了什么愿?” 以前靠多近都没事,但这会儿程焰却忽然觉得别扭起来,浑身不自在,但又怕躲开了伤他心,于是就僵硬地站在那里,他说了什么,也没听清,大脑像是自动开了屏障。 季时屿看她表情严肃,便抿了唇没有再问,想着她可能是想她爸了。 程焰没有什么心事,喜欢的人就喜欢,讨厌的人就不理会,有仇当场就报了,有怨气当场就撒了。 很少因为什么费心神,如果非要说,估计就只有她爸了。 其实他一直不太理解,程训之看起来对程焰很好,可是却不愿意回来陪她。 或许江城是伤心地?但也不至于连联系都不联系,程焰有时会联系不上程训之,每次长时间失联,程焰就会脾气急躁。 零碎有点闲言碎语,还是从驰睿他妈那边传出来的,说周敏玉的前夫大学辍学后,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后来果然出事了,花完了家里积蓄,就想卖房子,但周敏玉不同意,所以就起诉离婚,强行分财产,甚至为了多分财产,不惜在明知无法承担抚养义务的情况下,要孩子的抚养权。 但身体有残疾的情况下,如果是起诉离婚,孩子判给母亲的概率应该是会更高? 所以有人又说,只是周敏玉狠心。 …… 零零碎碎,都不大好听。 对于不确定的事,季时屿并不太信闲话,但确实有些疑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程训之到现在不愿意回江城。 程焰从家都不说那些,她似乎很坚强,可如果真的那么坚强,也不会因为程训之的事忧心忡忡了。 隔了会儿,季时屿才又问了句:“我陪你回南菏一趟?” 程焰终于回过神来,也想起来他刚刚的问题,知道他可能误会她担心她爸了。 她确实担心程训之,可她并不是个执念很重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如果是程训之求仁得仁,她或许会伤心,但不会说什么。 既然出来玩,就不会因为这个影响别人的心情。 于是程焰扯了下唇角,“再说吧!” 她主动提了句,“看见那只乌龟了吗?” 季时屿看过去,“嗯,看到了,怎么?” 程焰:“它活了一百多岁了。” 季时屿:“……” 他四处瞥了眼,果然看到附近有提示牌,确实是一百零三岁。 程焰:“所以我许愿你能和它一样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季时屿唇角抽搐,“你对长命百岁到底有什么执念?” 程焰看了他一眼,“我希望你身体健康。” 季时屿陡然像是被什么塞住了喉咙,半晌才“哦”了声。 下山依旧走索道,缆车一次只能坐四个人,沈逸风几个坐了一辆,程焰和季时屿落后一辆,后续没有人上来,两个人便单独坐了一辆,缆车与缆车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互相还能看到对方。 程焰正侧头在看山下缭绕涌动的雾气,手掌上便覆盖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是季时屿的手。 那股变扭劲又上来,她忍不住皱眉说了句,“我……很不自在。” 季时屿原本还有些犹豫,这会儿把手抓住搁在自己腿上,连哄带骗,“没事,刚开始都这样,习惯就好了,万事开头难,多做几次就不别扭了。” 程焰觉得有道理,点了头。 喜欢就想靠近,这是本能,季时屿又忍不住疑心她压根儿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嘴上说着喜欢,其实心里抗拒他。 于是他忍不住说了句,“你看你眉毛皱的,我要是亲你一下,你不得把我打一顿?” 程焰顿时放松了眉毛,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突然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嘴角。 季时屿握着她的手忍不住用了下力,捏得她眉毛又皱起来。 程焰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就觉得谈恋爱真的很麻烦,于是皱眉看他,“不让亲?” 季时屿深呼吸了一下,“……没,随便亲,想亲哪儿亲哪儿。” 第83章 以柔克刚 身后有口哨声, 周思言他们似乎在笑,说了什么程焰也没听到, 无非就是在笑话人。 程焰坐直了身子,没再继续,短短几分钟的路程,顷刻就到了。 来不及。 而且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多来几次,才会自然。 下缆车的时候,周思言一巴掌拍在季时屿背后,险些把人拍吐血,压着声音把人扯走了嘲笑:“阿时你不行啊!亲回去啊急死了。” “你还行不行了,是男人就主动点儿。”简直恨铁不成钢。 季时屿还没说话, 先挨了程焰一脚, 程焰扳着一张脸, “你再使点劲儿, 你把他拍死得了。” 周思言摸了摸自己的手,抬手指了指程焰, 又指了指季时屿,最后指了指自己, 喉咙跟被谁卡住了似的,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来什么, 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吐出一口郁气,“爷爷你这也太夸张了,我不过是轻轻拍了他一下, 他又不是玻璃娃娃。” 遇上个护犊子的,要命。 其他几个人也笑,倒不是笑程焰, 是觉得这事儿挺有趣的。 早些年他们这些人其实嘴上不说,心里都有点怕季时屿,他这个人阴沉得很,做事不管不顾,很有种不计后果的疯劲儿,所以虽然平时也开玩笑,大多会留意分寸。 而且季时屿因为身体不好,倒是常年锻炼,虽然不影响生病,可也真不是什么柔软人设,打起人来不比程焰温柔。 不过就他这个性子,也有不少女生喜欢她,无非就是暗恋,偷偷写个情书送个礼物,找各种机会跟他说话,季时屿也没放心上过,没兴趣,甚至偶尔还觉得幼稚。 秦明月也算一个,可其实俩人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那会儿说起来,周思言常常说,阿时就适合那种温柔可爱的女孩子,像个小太阳一样,可以跟他互补一下。 转眼他都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又长高了,高考体检的时候一米七还多,才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说不定还能再长长。腿长得都快比四眼腰线高了,一脸不好惹,动起手来更不好惹。 跟柔软不搭边,也不温柔也不可爱也不阳光,但阿时跟她在一块儿,倒是真的笑容多了很多。 几个人找地方吃饭,周思言接了个电话,回来还没坐下来,先卧槽了好几声,“沈雾那傻逼暑假要来我家住就算了,还要把他妹带过来,我要疯了。” 一群人听到都顿了下,然后齐齐看程焰。 表情复杂。 几个人来吃火锅,程焰拿了块儿热毛巾在擦手,察觉到目光,挑了下眉,“看我干嘛?” 沈逸风说:“阿时要回老宅了吧!” 赵沅点头,“不回也得回,搬去书香苑是为了方便上学,现在都毕业了,住在那里季叔叔也不会同意。” 季恒初之前就挺嫌弃那边,说又小又逼仄又不方便。 阿时说收拾东西才回去住两天,顶多三天,再不回去,季叔叔肯定催。 薄斯臣看程焰一脸迷惑,终于解释了句,“四眼他表哥是重组家庭,那妹妹跟沈雾没血缘关系,性格也大不相同。” 周思言刚顾着烦躁,都忘了这茬,这会儿眼珠子乱转,然后也忍不住看程焰,“长得非常漂亮,关键是,她妈姓徐。” 沈逸风嚼了两口餐前开胃菜,补充了句,“江城就是这么小,她妈跟徐阿姨是堂姐妹,所以……” 周思言同情地看着程焰,“所以她到我家住,多半时间都是在阿时那儿。” 因为说起来沈雾和周思言家是亲戚,他异父异母的妹妹黎悦跟周思言家毛线关系也没有,住周思言那儿还没有住徐静那儿亲近。 周思言非常八卦地小声说了几句,“她特别喜欢阿时,她妈也特别喜欢季家,所以时不时就各种借口把人往我家里送。” 因为徐静的原因,黎悦进出季家简直如无人之地,季家除了阿时的房间,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她跟阿时可是非亲非故,同在一个屋檐下,以前还好说,现在毕竟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季时屿看他们一唱一和的,顿时无语,伸手过去握住程焰的手,“跟我没关系,我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 他这个人冷情冷性的,不想理的人,谁的面子也不给。徐静知道他怕吵,也会叮嘱黎悦不要打扰他。 程焰似乎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哦”了声,点头:“原来是喜欢你。” 两个人挨着坐,季时屿在她右侧,正好攥住她右手,程焰想倒杯水给自己都不能,于是侧头说了句,“你松手。” 季时屿摇头,“不松,你要干什么我给你弄。” 程焰下巴点了下水壶,季时屿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又忍不住低声解释了句,“真不关我事。” 程焰点点头,“哦。” 季时屿也拿不定主意,原本怕她恼,可现在看她无动于衷,又忍不住起劲,极其不痛快。 不像谈恋爱,除了能肆无忌惮握她手,她跟搞突袭似的亲了一下他的唇角,还跟以前没两样。 吃了饭,几个人打算去遛弯消食,想起来那个书店,便一起晃悠着去了。 季时屿拉着程焰落后两步人群,想解释两句,可看她似乎早忘了,也压根儿不在意,便闭了嘴,只剩郁闷。 上弦月开门营门,里头却似乎没人,几个人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进去,只看到昏沉的屋子,成排的书架淹没在一片阴影里,正对门放着一块儿牌子,上面写着今日店长推荐:《审判》。 书名下面标着年月日。 程焰过去翻了翻那本审判,是卡夫卡的一篇小说,程焰只看过他的那本变形计,她没什么文学细胞,看不太懂。 店里只有一个收银员,还有一个理货员,其他似乎就没有工作人员了。 书店并不大,程焰大致扫了一眼,大多是人文和社科类的书籍,夹杂一些外文翻译版。 周思言看了会儿,失望得很,小声说跟以前一模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店也能开连锁。 最后周思言实在也没找到一本想看的书,几个人便空手走了出去。 店里那个收银和理货员似乎从头到尾就没看见几个人似的,打盹的打盹,干活的干活。 走出去的时候,周思言才大声说了句,“我的妈,这书店搞得跟灵堂一样。” 阴沉沉的,也不知道这老板怎么想的,感觉毫无营业那种世俗的欲望。 他嘀咕了声,“大概这就是一种境界吧,有缘者进。” 几个人要走的时候,程焰忽然转了下头,季时屿扯了下她的手,“看什么呢?” 程焰蹙眉摇头,“没什么,以为看到了熟人,应该是看错了。” 刚刚有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很熟悉,但想不起来了。江城她认识的人寥寥,熟悉的基本都是常见的,不熟悉的人,估计是记错了。 人群外,一个穿着夹克的男人绕到背人处才对着耳机说了句,“陆队,看到程焰了,她似乎跟同学们出来玩,刚刚进了书店,没事吧?” 对面说了声没事,他才应了声好。 玩了一天,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几个人吃了夜宵才回来。 总算是玩得尽兴了。 电梯到八楼,程焰抬了下下巴,“晚安。” 季时屿却没下去,程焰挑了下眉,没多问,电梯门又合上,到了九楼,程焰下去之前想替他按去八楼的按键,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扯着她出了电梯,绕到隔壁安全通道去。 两个人动作很轻,感应灯都没亮,黑暗里,季时屿压着嗓子控诉,“你不觉得你也太平淡了。” “那不然呢?”程焰无奈,也压着声音,“你怎么那么难伺候。” 她确实不怎么会谈恋爱,那手也牵了,也亲了,还要干嘛? 季时屿哼笑一声,“醋你也不吃,分开了你也没不舍,你现在还说我难伺候。” 程焰听到吃醋楞了下,“你说黎悦?” 季时屿没吭声,也没有想看她吃醋那种恶趣味,就是觉得她反应太过平淡了。 程焰把他推到墙上,胳膊压在他肩膀,眯着眼淡声说了句,“没什么好吃醋的,她要是纠缠你我就打断她的腿,你要是有二心,我就打断你的腿。” 季时屿:“……” 程焰总结:“很简单的事儿。” 话说完,季时屿沉默着低头亲了她一下。 程焰还想说什么,顿时便忘了,停顿了下才说了句,“话说得好好的,你突然亲我干嘛。” 季时屿扯了下唇角,低声说着:“……大概是以柔克刚?” 程焰:“……” 第84章 捏回来 两个人在楼道里站了好一会儿, 这边没人经过,没有动静感应灯就一直暗着, 只有点儿微末的光。 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程焰胳膊还在他肩膀压着,想收回来,又被他按回去,两个人就诡异地站在那里。 程焰觉得这比打架还累。 呼吸缠绕,热得耳朵发烫。 好一会儿季时屿才又垂首,蹭了下她的鼻子,偏头亲上去,他能看到程焰一瞬间蹙起的眉毛, 不是抗拒, 带着点困惑和迷茫, 像是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得寸进尺地撬开她的牙齿…… 程焰捏着他胳膊那只手陡然用力, 有那么一瞬间,季时屿觉得自己骨头要被她捏碎了, 但他迎难而上地继续了下去,在痛苦中找到了另一种快乐。 她越用力, 他就越用力。 结束后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低声说:“我感觉我拿命在跟你谈恋爱。” 程焰:“……” 她抿着唇不吭声, 她又没接吻过,他突然……她没有进行攻击性行为,已经是很爱惜他了。 季时屿点点头,大有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 指尖轻擦她的唇角,恶狠狠说了句,“不许再掐我。” 程焰终于说了句, “……让我看看。” 她手一向重,但她真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也没躲,也没吭声,但凡他喊一句疼,她也不舍得捏他。 季时屿笑了声,摇头,“死不了。” 程焰没再坚持,只是安静地跟他又站了会儿,手指被他捏来捏去,捏得浑身不自在,终于说了句,“我得回去了。” 而且站在这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即便在法律意义上也都是成年了,可大约是因为刚刚从壁垒森严的高中校园出来,总有一种随时会被抓的感觉,虽然程焰其实并不大在意谁来抓他,可莫名还是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或许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麻烦,不知道怎么跟周敏玉说,如果是程训之,她大概是会随口提一句,“我找了个男朋友。” 程训之多半不会赞同,甚至还要讽刺一句,“你没强迫人家吧?” 程焰估计能跟他吵好几个来回。 季时屿放她回去之前还又亲了她一下,亲在额头,轻轻浅浅一个吻,倒是叫她觉得难为情,到了家还觉得额头那里温温热热的,不自在地用手摸了好几下。 周敏玉在家,客厅里坐着办公,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似乎专门为了等她一样,程焰换了鞋,说了句,“妈我回来了。” 周敏玉点点头,“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以后早点回来,晚上在外面不安全。” 程焰“嗯”了声,“晚安。” 人走了,周敏玉才抱着电脑回了房间,拟定的合同发给当事人的邮箱,然后拿了手机给徐静发消息。 [周敏玉]:阿时回来没? [我想静静]:你是想问阿时是不是跟渺渺一块儿回来的吧! [周敏玉]:我就问问。 [我想静静]:反正我儿子说他交了个女朋友,今早还去女朋友家里蹭饭了。 [周敏玉]:你跟你儿子说别乱来。 [我想静静]:那估计不用,我儿子胳膊上被人捏出了三个手指印,我倒是更担心他的人身安全。 [周敏玉]:…… [我想静静]:话说我是不是得准备聘礼了?你说个数,随便开我受得住。 [周敏玉]:…… 最后周敏玉扔了个再见就决定不理她了。 徐静又特意叮嘱她:渺渺要是不说,你就先当不知道,我是秉着好亲家的态度跟你说的,你要是毁坏我儿子在她女朋友眼中的形象,我就哭给你看。 周敏玉摇头苦笑了声,甚至于都有些羡慕徐静来,不是自己的儿子,养了这么久,却也很亲近,两个人关系很好。虽然阿时这孩子孤僻,跟人不大亲近,但是徐静却似乎毫不在乎。 她就不是一个可以一直单方面付出的人,她敏感多疑得失心重,所以当初……当初她亲手毁掉了一段感情,她以为重新开始过平凡的生活一切都会好,其实并没有,她努力地去维持生活,最后倾然崩塌后,她得到的依旧只有无止尽的桎梏,仿佛身上缠满了锁链,怎么也解不开。 什么都想要得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 徐静显然比她过得要快乐,她很清楚自己在季家的地位,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得到是得到,失去是失去,得失是不能互相比较和抵消的。 如果当初她能够再勇敢一点,能挺直了背去替他挡一点风雨,或许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了。 程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江雪若敲门进来,拿了一本报考参考书过来,“姐,你帮我看一看。” 成绩还没有出来,但大家对自己已经差不多有了模糊的定位,心理素质强大或者特别自信的,甚至已经仔细估算过分数了,但理科估分可能会准一点,文科程焰不懂,总觉得她可能操之过急了。 但江雪若现在非常上头,大家都想着好好开心几天,能玩就玩,甚至不少人已经约着去旅行了,今天周思言还在怂恿薄斯臣陪他入藏,去看布达拉宫,洗涤灵魂,薄斯臣白了他好几眼,声称:我佛不渡傻逼。 大概只有江雪若现在盼着早日开学。 今年开始实行出分后再报考,而且所有志愿为平行志愿,没有第一第二志愿逐级降分降档那一说了,报考会方便很多。 等分数出来再看也不迟,但程焰看她很激动,便没有泼她冷水,拿过来看了几眼。 她总共选了三个学校,复旦,交大,华师,她第一志愿无疑还是交大,但专业拿不定主意。 周敏玉是不太干涉她报考的,但江家那群人联系过好几次了,一定要她报金融管理之类,将来好进自家公司。 听说她估分不错,又告诉她先选名气大的学校,再挑专业,甚至可以稳妥点挑冷门专业,到时候再换专业,或者干脆复习一年,争取考清北,她起初委婉说一句自己不复习,而且只想报交大,几个人七嘴八舌数落她考虑事情幼稚不成熟。 后来她都生气了,连那边电话都不接,那边转头又去周敏玉那里数落,说她当妈的,到底不是自己女儿不上心,选专业的大事,怎么能任由她胡闹。 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敏玉起初还说了句孩子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对面又讽刺她不是自己亲生的就是不上心。 她就反过去把人骂了一顿,“是她选专业还是你们选?有意见你可以好好跟她说,让她参考,至于最后选择什么是她自己说了算,毕竟以后要学四年学的是她。 “前途重要,喜欢也重要,口口声声说怕她将来后悔,你们就不怕她现在就失望?我自己女儿我怎么教是我的事,再说她马上成年了,很多事可以自己做主了,江宇珩在的时候,我问心无愧,他不在了我依旧问心无愧,选择跟我是雪若的选择,我也真心拿她当自己女儿,你们管过她几次,除了遇到事情指手画脚之外,你们真的关心她吗? “如果真的关心,就不会在她爸爸和姐姐刚去世的时候就来家里大闹,你们是没听到她哭得声音都快哑了吧!要是真的关心她,也就不会不顾她想考交大的心情,高三一年交大的照片她都贴在课桌上,她的梦想和坚持对你们来说就是幼稚和不成熟吗?” 骂完,周敏玉吐出一口气,挂了电话,再打过来就没再接,似乎憋了很久,终于说出了口,以前总觉得毕竟老太太才刚白发人送黑发人,毕竟是长辈,不想他们在伤心之余再添伤心。 可她似乎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就事论事,不要混为一谈,不然只会一团麻。 她只顾着老太太是长辈,是江宇珩的亲生母亲,可那也是她共同生活十几年的丈夫,是相濡以沫十几年的亲人,是雪若的亲生父亲。 她们的伤心并不比别人少,谁又来顾忌她们的心情。 江雪若似乎经历了这一年,性子也硬了许多,以前总觉得不自由,被很多事圈着,所有人都是为了她好,可大家对她的期望又都不一样。 但人生毕竟是她自己的,未来的路都是要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她首先要对得起自己,至于他人的希望,她不可能都顾及的。 所以她已经决定好了,会朝着自己期望的目标前进。 程焰也反思了自己,她的期望是什么?那时候跟程训之说,当警察是自己从小的梦想,其实也并不完全是错的,南菏那地方乱得很,小混混很多,敲诈勒索屡见不鲜,每次脱身都能听到有人大喊一句:警察来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程焰觉得警察无所无能。 长大了发现,没有谁是无所不能的,但依旧对其抱有敬意。 所以程焰虽然没有非警校不可,倒是到现在也没有动摇。 江雪若还在说:“其实最开始确实是因为……他,但后来就不完全是了,努力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我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优秀的人。虽然我很喜欢他,愿意追着他跑,但我更希望我们是双向选择。” 程焰笑了笑,“祝你心想事成。” 江雪若抿着唇也笑了,“也祝你和时神心想事成。” 程焰没否认,“嗯。” 江雪若走了,程焰才看到季时屿给她发了消息。 [及时雨]:[图片] [及时雨]:你偷偷修炼了什么邪功。 胳膊捏出来三个青紫的指印,他皮肤白,显得触目惊心。 [一把火]:…… [一把火]:我不是故意的,要不你下次捏回来。 [及时雨]:我捏你干嘛,我吃饱了撑的,你不如让我多亲几次,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一把火]:好。 [及时雨]:答应的这么干脆。 [一把火]:你再唧唧歪歪我给你捏一百个出来,我让你亲个够。 [及时雨]:…… 第85章 少说话,多做事 程焰本来想问他志愿填报的事, 被他一搅和,就给忘了。 第二天周敏玉去祭拜外婆, 程焰也跟着去了,之前周敏玉说她和程训之是青梅竹马,程训之小时候没了父母,是跟着她外婆的。 这些程训之从来没跟她说过,程焰对于他的过去一无所知,曾经猜测过,或许是太不堪,所以不愿意宣之于口,到现在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却陡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有些事, 任由她胡乱猜测, 也不愿意告诉她? 或许, 是不能。 墓地在郊外木岭山上,沿着台阶一层一层爬上去, 到最里面,才是外婆的墓碑, 碑是周敏玉立的, 旁边亦刻着周嵘的名字。 这名字对程焰来说很陌生,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似乎是程训之之前的名字。 他那些过去,像这个名字一样陌生。 程焰已经不想知道了,也不埋怨他了, 她只希望他平安。 高考完成穗才敢告诉她,程训之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在南菏了。之前程焰一直问,成穗都说偶尔在家, 也不是故意要瞒着,是程训之临走前大概猜到程焰会问她,特意交代的。 成穗也纠结万分,最后还是选择听从程训之,她悄悄问程焰,到底怎么回事,程焰只能沉默,她也不知道。 甚至不敢猜。 所以到现在,程焰也没动身去南菏,不是觉得不重要,是害怕去了一无所获,徒增烦恼。 碑前的祭台上的有一束半枯萎的花,周敏玉盯着看了很久,或许是前几天谁来过。 程焰全然陌生,也就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只沉默立在那里,拜了三拜,目光落在碑上的相片上,黑白的半身像,老太太梳着旧时的发髻,笑得很慈祥。 下山的时候周敏玉才说了句,“她看见你,肯定很高兴。” 那时候常常念叨,说将来小嵘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程焰便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只是走远了,什么也看不清了。也不知道程训之有没有想过回来祭拜,又或许伤害了她的外孙女,不敢来祭拜了。 - 还没到家,季时屿说他已经回老宅了。 周思言在幸灾乐祸,说黎悦已经来了,沈雾那臭傻逼特别讨厌季时屿,每次黎悦去他都要冷嘲热讽,黎悦也不理会他,仿佛听见了一声狗吠,充耳不闻,轻轻揭过。 沈雾一拳头仿佛打棉花上,看她便更不顺眼,每次见了她都吹胡子瞪眼睛,显得更傻逼了。 周思言乐得看笑话,其实这笑话跟季时屿没多大关系,黎悦这个人并没有多讨厌,有时候周思言甚至觉得,她之所以天天往徐静那里跑,倒不一定完全是因为季时屿,她在家里很尴尬,她是沈雾后妈带过来的,沈雾他爹对黎悦还挺好的,但无奈她妈事事小心也就对黎悦很苛刻,沈雾又是个傻逼,待在徐静那里至少清净。 但现在阿时有媳妇儿了,这事儿就不一样了。 他也不是故意要逗程焰,这事其实没多大事,没有他爷爷的时候,阿时对黎悦都没多大兴趣,有了程焰,只会更避嫌。 但毕竟刚在一起,有些事放在明面上说,比藏着掖着好,免得生误会。 程焰果然白了他一眼,“你要是没事干就把高考题再做一遍。” “我有病吗?” 程焰哼笑,“你没有吗?” 周思言转头去找阿时告状,“你媳妇儿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带毒的,她就是一朵食人花,毒蘑菇,巨型仙人掌。” 季时屿瞥了他一眼,“闭嘴,再说揍你。” 周思言深吸一口气,震惊看他,“狼狈为奸。” 被骂了一句,季时屿倒笑了声,低头看了眼手机,程焰回了他一句:哦。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真是冷酷无情。 还是他从前的卧室,许久没住,有点不习惯了,孙姨从书香苑也挪了过来,她也有些不习惯这里,就窝在后院收拾泳池,埋头干活,也不敢跟人搭话。 老宅这边用人多,时不时就能碰见人。 但他们都不来二楼,因为季时屿不喜欢。 如果说是徐静对他上心,不如说一切还是仰仗季恒初。周思言沉默看他收拾屋子,想说你叫个阿姨上来帮你不就行了。 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阿时天生一副贵气样子,仿佛生来就该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其实他看起来也过得是这种生活,如果不知道内情的话。 阿时对这些并不在意。 不得不说季恒初对阿时在物质上从未亏欠过半分,如果说不想要物质,只想要关心和理解,未免矫情,但阿时在亲情的欠缺上,是真的让人心疼。 前几天还说,周慈慧病情恶化了,只不过恶化这个词听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那女人也是真的能折腾,瞧着快不行了,病恹恹地又活了这么多年,每日圈在医院里,还能时不时出来刺阿时的眼。 季恒初时不时会去看她,频率不高,听说也没说什么话,就是坐一会儿,问问医生情况,但也叫人嘀咕。 很多人都说,他估计还是放不下周慈慧,也有人说毕竟是阿时生母,只是无论如何周思言都很难理解。 徐静也从来不管,她对季恒初没有什么爱,也就谈不上嫉妒或者愤恨,只是跟季恒初提过,如果他越界,她会立马离婚。 如果季恒初能对阿时多一些关怀该多好。 阿时其实骨子里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如今因为种种原因平添阴郁和偏执。 这么一想,周思言便觉得程焰对阿时来说,真是是很美好的存在了。 周思言小时候常常翻阳台,从他家翻到这边阳台上,再爬窗户进来,如今长大了,翻起来应该是更容易了,但毕竟要脸了,于是走的时候下楼从正门出去。 徐静正好迎了家庭医生进来,那医生是老熟人了,周思言笑着打了招呼,徐静问他怎么不多待会儿,周思言耸肩:“昨晚熬夜打游戏,我得回去补觉了。” 徐静摇头轻笑,“放假了就开始放纵了,少熬夜。” 周思言应了声好,下到楼底下,看到坐在那里看书的黎悦,忍不住挑了下眉,黎悦抬头看到他,轻笑了下,“思言。”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思言冲她点了下头。 黎悦比他只大半岁,看起来却仿佛稳重很多,温柔娴静,说的大概就是这种。 说实话之前周思言还想过黎悦跟阿时在一块儿,聪敏温柔,包容性强,任何人跟她在一块儿都不会有不舒服的感觉,周思言一家人甚至对她都比对沈雾好,尤其他妈,见了黎悦跟见了亲闺女一样。 周思言见了她也一向客客气气。 她对谁都温柔,除了沈雾,她怼起沈雾来是丝毫不含糊,温柔话一句一句噎死人那种。 现在嘛,周思言自然是站在他爷爷那边,可是回家撩开窗帘去看阿时的屋子,就看到黎悦在给阿时收拾屋子,医生在给阿时包扎手,周思言皱了下眉,打电话问,“我刚走两秒钟,你手怎么了?” 季时屿冷笑一声,“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把刀片扔我床上。” 周思言“啊”了声,骤然想起来,“我忘拿起来了。” “没事,小伤,我妈大惊小怪。” 徐静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一手血,自然是小题大做,仿佛他手断了一样。 实在是他常年病啊伤的,实在叫人揪心。 周思言去跟程焰负荆请罪了,他觉得阿时不跟他计较,但他爷爷可能会杀了他,上次他手受伤,她那脸黑得大有一种随时准备毁天灭地的感觉。 程焰听完果然冷了声音,“你是三岁小朋友吗?小朋友拿了危险物品还知道放回原处,你最好短时间别在我面前晃悠,不然我铁定抽你。” “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程焰恨不得立刻去看一眼季时屿,可到了这会儿才发觉,离得那么远,见一面属实不容易,她如果光明正大去看他,必然要经过长辈,总觉得不合适,把他叫出来,又舍不得他折腾。 只能晚上打个视频,她叫他抬手看看,他就抬手,隔着屏幕,看得再清楚也觉得不安心。 其实就算在他旁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医生已经替他包扎好了,可莫名就觉得很想见他。 之后几天程焰都在家里陪着江雪若查资料,选专业的事,自然是要慎重些。 程焰顺便问了季时屿,想报什么专业。 他还是没想好,只是半开玩笑地提了句,想选个能跟她沾边的专业,避免毕业了也相隔万里。 程焰沉默片刻,无奈道:“人家事业南辕北辙的夫妻多了去了,天天腻在一起容易腻。而且将来怎么样,谁也说不好,万一……那时候你怕是要觉得晦气,选个你自己喜欢的就行。” 季时屿安静了好一会儿,明知道她都避开了,还是要追问,“万一什么?” 程焰察觉到情绪不对,扶额,“没什么,我只是说事实。” 年少轻狂,总喜欢把片刻当永久,容易感情用事。程焰对他是感情是真的,也能体会到他的爱意。可未来路漫长,谁也保不准哪天就各自走了岔道,她希望无论能不能在一起,他都过得快乐。 “我不听。”季时屿冷着声音说,一副赌气样子。 程焰“啧”了声,“你爱听不听。” “你太理智了。”季时屿叹了口气,“你让我觉得你不爱我。” 程焰眯了眯眼,陡然语塞,半晌才说了句,“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看?” “你从哪学来的渣男语录。” 电脑上的光折射在程焰脸上,她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上下滚动鼠标,搜索栏里赫然写着:男朋友怀疑不爱他怎么办。 程焰面无表情,“发自内心。” 季时屿嗤了声,显然不信,“我想跟你结婚。” 程焰:“……别冲动。” 季时屿点点头,“你听听你说这话,你觉得合适吗?” 程焰目光快速扫着电脑屏幕,没有捕捉到太多有用信息,只能自己胡扯,“我是让你说点儿有实际意义的,我说我也想和你结婚,咱俩就能结了吗?” “你没有一点浪漫细胞。”季时屿叹气。 程焰躺倒在床上,也叹了口气,“谈恋爱好累。” 季时屿陡然沉默,过了会儿才沉着声音幽幽说了句:“才几天,你就累了。” 程焰挑眉,复又坐直身子,“不高兴的事我一向不做,累我也高兴。我就是觉得,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别给我弯弯绕了。” 季时屿颔首,“懂了,你意思是让我别说话,多做事。” 程焰随口“嗯”了声。 季时屿:“行,下次见面咱俩别说话了,先亲个俩小时。” 程焰闭了闭眼,“……我想抽你。” 周敏玉恰好敲门进来,说了句,“明天你徐阿姨邀请我们去家里吃饭,你要去吗?” 程焰“哦”了声。 季时屿在那边吹了声口哨。 第86章 可爱 以前住上下楼, 徐静没少往家里来,说起来是因为太寂寞了, 好不容易找到个朋友,格外亲近。 邀请去家里吃饭,周敏玉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头疼去带什么礼物,最后带了一瓶红酒,挑了一些新鲜的海鲜。 程焰从家里开始就肃着一张脸,对人情来往陌生,也无法给出参考意见,只能看着周敏玉忙活, 然后思想开小差去想季时屿。 昨晚正打着电话, 周敏玉过来问吃饭的事, 程焰觉得自己像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听着季时屿的口哨声理智烧成了灰烬,一半在强撑着表情应对周敏玉, 故作平静地应了声,“好。” 周敏玉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点点头, 心知肚明, 但不知道要不要戳破了说。 程焰不是傻子,看她表情都能猜出来她想说什么,捂着出声筒,突然叫了声她, “妈……” 周敏玉抬头,“嗯?” 程焰:“我跟季时屿正处着。” 周敏玉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直白说,愣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嗯了句,“阿时这孩子……挺好的。” 说完,她又叮嘱了句早点睡就走了。 程焰松开电话听筒,对着那边说了句,“你搞的?” 虽然徐静和周敏玉是好朋友,互相约着吃饭很正常,但特意问自己要不要去,程焰很难不怀疑是季时屿搞的鬼。 季时屿笑了声,“不是,不过我妈估计是看不得我受相思苦。” 程焰一脸痛苦面具,被他的话酸得腮帮子抽搐,“相思你个头。” 听他的意思,徐静也知道了,甚至不排斥。 但程焰踏进季家老宅的时候,还是绷着皮,见了徐静,躬身问好,季时屿就站在徐静身后,看到程焰,歪着头笑了下。 程焰连个反应都不好意思给,当做没看见他,漠视地扫了他一眼就过去了。 离中午吃饭还有段距离,周敏玉和徐静要说话,徐静便挥手说了句,“阿时你带渺渺上楼吧!不用杵在这儿陪我们。” 周敏玉看了眼季时屿,又看了眼程焰,总归自己家是女儿,对方是儿子,让人把闺女带走,心里总觉得别扭,可俩孩子毕竟在谈恋爱,她对阿时这孩子也中意,没道理拦着做那讨厌鬼,于是在无比复杂的心情中,她也扯着唇角笑了下,“你们自己去玩吧!” 季时屿笑着,轻微地冲着程焰抬了下下巴,意思是:跟我走。 程焰背对着两位长辈,跟在他左手边,总觉得如芒在背,上了楼,一直到他卧室门口,她才问了句,“合适吗?” 待在卧室里不太好吧! 程焰总是一副迎难而上的性子,害羞对她来说估计是天方夜谭,但看她这副板正严肃的样子,倒也有趣,他偏头对着她笑了下,轻声嘲笑她,“你还真怕我亲你俩小时?” 程焰抬手掐了下他胳膊,“我怕你被我打死。” 季时屿揉了下胳膊,“进来吧,被打死也是我心甘情愿。” 程焰还是迟疑,季时屿终于不逗她了,解释了句,“套间,没让你进我卧室,而且你又不是没进过。” 程焰不是扭捏的人,只是大概两个长辈坐在下面,有点不自在。 季时屿推开门,给她看了一眼。 程焰:“哦。” 他卧室很大,差不多跟程焰家那么大了,各个区域都做成半开放的空间,不特意往他内卧里看,其实都看不太到,确实也不需要避嫌。 程焰寻了个沙发坐着,谨慎地从旁边的落地书架上抽了本书看。 季时屿从小冰箱里拿了瓶饮料给她喝,拨了内线叫阿姨送上来一壶茶,然后拖了个凳子坐在她旁边。 程焰看书,他看她。 以前也没发现他这样,他从前惯常一副恹冷倦怠的样子,对什么都不咸不淡的,谈个恋爱还性情大变起来了。 程焰侧头看他,离得太近了似乎能看到他眼底自己的影子,于是程焰便莫名又凑近了些,想看看他的眼睛,她第一次发现,他的瞳仁是很纯粹的黑,睫毛很长,显得眼神很深邃,灯光下带着点细碎亮光。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是那种精致的好看,很多时候程焰都会觉得他放自己手里糟蹋了。 程焰除了打架的时候,没有和人靠得这么近过,也就没发现过从这个距离看人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有点出神。 探究的片刻,季时屿本来还保持着沉默,想看她到底想干嘛,顿了几秒钟看她没动静,便往前半寸,亲了她一下。 程焰回神,豁然后退,坐直了身子,忍不住舔了下唇,想骂他,最后也没骂出来,只是拿脚踢了他一下,警告他不要乱来,房间门还开着呢! 季时屿笑着,去碰她的手,程焰就拍他的手背。 两个人小学生打架一样,幼稚得很。 黎悦接了母亲的电话,找徐静有事,黎悦听完皱着眉头往隔壁去,周思言刚刚收到阿时的消息,让他过去玩,他还在调侃,说我不去,我疯了吗去当电灯泡。 阿时说怕程焰不自在,叫他别磨叽。 他爷爷才不是扭捏的人,如果不自在那肯定不是因为单独和阿时在房间不自在,而是怕长辈知道会有微词。 周思言换了下衣服,拿了两盘原声碟,打算去凑个热闹,出门就看到正在玄关换鞋的黎悦,警惕问了句,“你去隔壁?” 黎悦顿了下,点头:“嗯。” “隔壁今天有客人。”周思言提醒。 黎悦摇了下头,“我有急事找姨妈。” 周思言便没再理会。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季宅,阿姨迎过来说了句,“今天家里可是热闹了。” 周思言问了徐静和周敏玉好,然后便上楼去了。 黎悦也问了周敏玉好,然后冲徐静招了招手,“姨妈,你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有事跟你说。” 黎悦其实有些迟疑,这时候似乎不应该扫兴,但母亲的语气让她担忧,她能找的只有徐静,不得不打扰。 徐静跟周敏玉交代了声,跟着黎悦去了偏厅,黎悦皱着眉一直低声在说什么,徐静的脸色从轻松慢慢变为凝重,最后甚至带着几分阴郁,说了声,“我知道了。” 说完,徐静交代了句,“你不要着急,你妈那边我会帮忙处理的,你先不要回隔壁了,这两天就住这边吧!我让阿姨给你收拾出来一间房间,你妈那边你也先不要去,她这些年只有你一个心结,我怕她看到你情绪更崩溃。” 黎悦垂眸,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 “你……要不先上去跟阿时和四眼玩一会儿吧!今天阿时的女朋友也来了。” 黎悦迟疑了片刻,但还是“嗯”了声。 徐静给阿时发了条消息:带悦悦玩会儿,她现在心情很不好。 季时屿看了短信,忍不住皱了下眉,然后手机递到周思言那边,问了句,“怎么回事?” 周思言看了眼程焰,然后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啊!” 什么风声都没有。 季时屿让程焰看了眼,“我妈挺喜欢她的,但是从没要求过我跟她处好关系,这是第一次要我照顾她情绪,你不要多想。” 程焰摇头,“我知道,你不用这么谨慎。” 黎悦进来的时候,跟几个人打了招呼,然后自觉拿了本书去角落看,“你们玩,不用管我。” 她其实并不想一个人待着,但也深知自己在这里是个多余的。 人生难得任性几次,就当一回没眼色的人吧! 周思言一直发消息在问,终于问到了,沈雾他爹在头婚和二婚之间有一段小插曲,没有结婚,但那女人偷偷怀孕生了个孩子,已经五岁了,现在那女人领着孩子要沈雾他爹负责,黎悦的母亲要求他三个月内处理干净,但沈家人说,要么黎悦的母亲再生一个,要么一定把孩子带回来,孩子母亲要求放弃抚养权,但不愿意接受巨额精神抚慰费,说不会放弃探视权,并且要求每周见儿子一次。 那架势,倒不像是商量的,像是在搅和。 沈雾他爹是个优柔寡断的,三个月早过去了,还是一团乱麻,黎悦的母亲终于受不了,提出要离婚。 其实下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夫妻两个在那女人没有出现之前关系算是不错,生活了好几年,各自人际交往已经纠缠得不分彼此,沈雾他爹觉得对他来说是无妄之灾,旁人也劝黎悦的母亲,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既然是自己骨肉,哪里有处理干净那一说。 黎悦在沈家,一向过得谨慎,如今估计更不想和沈家沾染任何关系。 一场聚会,突然变得凝重起来,程焰倒是挺同情她的,示意周思言,招呼她过来打扑克。 黎悦没有拒绝,四个人坐在方桌前,随意消遣,没有筹码,输的人洗牌。 季时屿为了避嫌,没跟黎悦说几句话。 没多会儿,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沈雾打了好几个电话给黎悦,黎悦都没有接,他便寻了过来。 一推门,看到四个人在打扑克,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但碍于外人在,只是拍了下黎悦的肩膀,压着声音说,“跟我回去。” 黎悦抬眸,温柔的脸上都是冷漠,“少管闲事,离我远点。” 沈雾就他妈无语,“你跟你妈一个比一个作。” 黎悦抬手扇了他一耳光,一声清脆的“啪”,场面顿时诡异,黎悦压抑的情绪陡然爆发,手都是抖的,冷声说了句,“轮不到你说。” 周思言觉得他俩爸妈这事没那么容易说清楚道理,但沈雾这话就透着股傻逼劲儿,他抬了下下巴,示意程焰把黎悦拉走,打起来他回去怎么跟她妈交代。 程焰皱了下眉,她这人最不擅长哄人,拉走了她说什么? 最后她直接把沈雾拉走了,扯到阳台上,上下打量他一眼,嗤笑了声,“你可真会火上浇油。” 沈雾烦躁地拨了下头发,“你不了解。” 房间里,周思言还怕沈雾跟他爷爷动手,看到沈雾一脸烦躁,倒是对程焰挺客气,不由意外挑眉,“这傻逼转性了。” 他还以为他会忍不住和他爷爷大打出手,然后被他爷爷按在地上摩擦。 黎悦冷静下来,揉了揉发麻的手,垂眸说了句,“对喜欢的人当然不一样。” 周思言“啊?”了声,“谁喜欢谁?” 黎悦凉薄地笑了声,仿佛生怕火烧得不够旺,“他手机里还存着人照片呢!之前知道她每周末会去图书馆,天天往那边跑,为了制造偶遇都改掉了睡懒觉的习惯。他现在就等着人家填报志愿,跟着去呢!” 话刚说完,季时屿便起了身,走到阳台上,扯着程焰往外走,程焰一脸迷茫,“你干嘛?” 季时屿把程焰扯到内卧去,按在小沙发上,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她,“沈雾去骚扰过你?” 程焰不知道他突然问什么,摇头,“没啊!就偶遇过几次。” 季时屿沉默了会儿,“你没跟我说过。” “……说什么?”程焰觉得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季时屿点点头,“真行,我把前头修的铜墙铁壁还在沾沾自喜,结果你把后院给我大开着。”他冷笑了声,“都是我一厢情愿。” 程焰蹙眉,想起来网上说不知道男朋友生什么气就亲他一下,没有什么是一个吻解决不了的,于是程焰勾着他脖子亲了他一下,“对不起。” 结果季时屿更生气了,大有一种真情被人玩弄的感觉。 他觉得程焰没有心。 程焰到现在都不知道恋爱怎么谈,但她只知道季时屿不高兴她也不高兴。 沉默了会儿,程焰才牵了下他的手,“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季时屿甚至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叹了口气,回握她的手,说了句,“亲一下不行你就多亲两下呗!” 程焰果真亲了他两下,一下也不多,一下也不少。 然后看着他,那表情分明一副:差不多得了啊! 季时屿都被她气笑了,在出去之前,接了个长吻,然后低声说了句,“你是小学生吗?嘴唇碰嘴唇。” 程焰有点喘不过气,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才说了句,“我觉得你有点儿黏人。” 季时屿愣住,“嗯?” 程焰面无表情,她很少处于被动位置,但刚刚季时屿压着她,让她十分的不爽,那种感觉就像打架处于下乘一样,很想反攻。 但碍于他身体脆弱得捏一下都能捏出印子来,她都不好下手,于是这会儿满肚子牢骚。 但冷静了下,又觉得自己话说重了,闷声说了句,“我是说你很可爱。” 季时屿表情都裂开了。 第87章 我不 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 季时屿那醋吃得属实莫名其妙,大约只是觉得程焰这个人似乎对喜欢并不大理解。 哪天说不定遇到个更好的, 她就移情别恋了。 或许根本就不是喜欢他,只是恰好遇见他,恰好觉得他不错,恰好就在一起了。 只是机缘巧合,而非情深意笃。 于是季时屿听到一个处心积虑喜欢她的,便警铃大作,折腾她,不过是想听她说一句喜欢,好确认她确实是自己的。 两个人出去的时候, 沈雾和黎悦还在互相冷嘲热讽, 周思言都懒得劝了, 随他们去。 黎悦这个人向来聪敏, 刚刚说那话,无非就是故意说给季时屿听的, 阿时没别的,自己东西很不耐烦别人惦记。 只是不知道是故意挑拨阿时和程焰的关系, 还是报复沈雾呢! 周思言倒是看不明白了。 暴雨持续到下午, 且有越来越凶猛的架势, 花园里满园子的鲜花,被打得七零八落,豆大的雨滴砸在土地上,砸出来深圆的巨坑。 吃饭的时候, 原本徐静想着聊一聊两个孩子大学的事,可因为发生了点意外,也便没有了心情, 只聊了几句闲话。 黎悦和周思言也一块儿吃的饭,今天都很沉默。 饭桌上有蟹,一群人谁也没注意,季时屿净了手,拿着剪刀和钳子,一点点把蟹肉和蟹黄剔出来,放在程焰碗里。 程焰起初没吭声,后来见他不收敛,才拿手臂碰了他一下,意思是:你吃你自己的。 季时屿也没坚持,只是又拿了虾,偏头看她:吃不吃? 程焰摇头,觉得他可能闲的,于是指了指那边的螺,叫他帮忙拿过来。 两个人的小动作淹没在沉默和长辈的闲聊里。 只是临走前,院子里开进来一辆车,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一辆黑色的保时捷上出来,与要出门的几个人擦肩。 是季恒初。 他不常回家,对徐静的朋友亲戚向来不过问,看到几个人要出去,只是轻颔首,便扯着领带,肃着一张脸往客厅走去。 从某一方面看,季时屿跟季恒初是有些像的。 程焰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季恒初,她追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莫名有种熟悉感。 季时屿原本轻松的脸色已经严肃下来,每次季恒初回来,俩人都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吵起来。 对于家事,程焰无能为力,只能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轻握了下他指尖,企图安慰他。 季时屿冲她笑了下,示意自己没事,早就习惯了,只是突然有些担心程焰跟他在一块儿还要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不开心。 程焰坐在车上却莫名想起程训之来,他就像一根刺,时不时就会冒出头来,一日没有亲眼看到他,一日都不会安心。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心里有猜测,但始终不愿意相信。 这夜里程焰做了噩梦,梦里还是小时候,那会儿大概只有三两岁,程训之带着他在小路上走,他断了一条腿,程焰走路也还不稳当,他手拄着拐杖,程焰拽着他的衣服跟在后面。 路并不平坦,她摔倒了,恰巧路过一辆车,程训之大约是担心她被磕碰,猛地转身,因为没站稳也摔倒了。 程焰倒在路沿,程训之摔进了沟壑里,她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爸爸沉默坐在地上一时起不来的狼狈样子,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她每走一步都很小心。 画面转到晚上,路边的塑料棚搭出来的烧烤摊,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砸在塑料棚顶上发出巨响,有几个地方漏水,雨滴啪嗒啪嗒落在棚里,让人心烦意乱。 程训之把一个书包递给对面的人,“你带她走吧!领养手续我会托人去办。” 对面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容严肃,穿着体面,腕上的手表折射出矜贵的光芒,程焰瞪着眼睛看他,像在看一个仇人。 是一处很漂亮的宅院,有人把程焰抱下车,然后放到一个屋子里。 屋子里很干净,比程训之那里要干净宽敞也要漂亮。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你可以叫我叔叔,也可以叫我爸爸,我对你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 “你是个懂事孩子,你也知道你爸爸的情况,他带着你会很辛苦的,你也会很辛苦。” “以后你想爸爸了,我会带你去看他,好不好?” “你要听话。” “把这里当自己家,就是不要到二楼去,二楼的哥哥脾气不好。” 程焰没有哭,临走前,程训之说:“不许哭,你哭了我就再也不去看你了。” 但程焰很难过,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在短短的时间里,所有人都不要她了,她坐在陌生的房间里,看着陌生的人,恐惧和愤怒一起涌上来,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瞪着一双带凶的吊梢眼,面无表情看着天花板。 她咬着牙,腮帮子咬得发酸,耳朵里都是嗡鸣声。 第一天她不吃也不喝,第二天她还是不吃饭,也不动,就躺在那里。 阿姨担忧地去跟男人说,男人低声说了句,“一个小孩子,饿两天自己就吃了。” 程焰从小就是块儿硬骨头,第二天她喝了一杯牛奶,此外依旧什么也不吃。 第三天她已经开始浑浑噩噩了,意识模模糊糊的,咬着自己的手,躲在被子里红着眼,眼泪顺着脸颊四处淌着,从被子里钻出来,就把眼泪擦干净。 她一句话也不说,骂她哄她都没用。 很快她就昏倒了,阿姨进来房间,先是惊呼了一声,继而慌手慌脚地去打120,程焰还听得到,只是如何也睁不开眼。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病房,程训之就坐在她旁边,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亦或者进入了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程训之没有不要她。 程焰发了半个月的烧,程训之陪了半个月,她不愿意睡觉,睁着眼,就攥住程训之的袖子,瞪着一双眼固执地看着他,仿佛害怕一闭眼,他就又不见了。 程训之拿她没办法,最后还是带她走了,他们坐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山川密布,交通很不便利,他们住在一间民房里,瓦片摇摇欲坠,程训之坐在门口抽烟,一条腿空荡荡的,另一条腿随意搁在那里,他看着远方,脸上露出愁容来。 程焰沉默地拿着比自己还高的大扫帚去扫地,手上很快磨出血泡,她蜷着手指,把袖子拉长了垫在手心,一声也不吭。 她要证明,自己不是个拖油瓶。 她会自己洗衣服,会扫地,她每天不睡懒觉,她自己吃饭,自己洗碗,她不吵闹…… 他梦到程训之还是不见了,下着雨的夜晚,她坐在屋檐下长久地盯着雨幕看,最后等不及冲进雨幕,他看到一个白房子,灯光通明,黑胶碟片的声音沙沙地响着,曲调婉转,她莫名觉得程训之会在那里。 她推开门,却是一片漆黑,一个小男孩蹲在墙角,拿石头在地面上刻画着抽象的图案。 程焰蹲在那里问,“你画了什么?” 男孩没有理他。 程焰要走,才听到他说了句,“风。” 风是自由的,不被任何东西束缚。 - 窗外电闪雷鸣,深夜的手机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程焰从梦里挣醒,呼吸急促地喘息了片刻,攥紧的手指才慢慢松开,她折起身,坐了起来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她在沉默中掐着自己的眉心,旧日的记忆模糊地从大脑最深处翻上来。 前半段不是梦,程训之曾经要把她送走过。 那人身材高大,穿着考究,脸上肃穆又威严。 那身影渐渐和季恒初重合,程焰狠狠地吞咽了口唾沫。 她大脑一片乱。 铃声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着,她骤然清醒,抬手去摸手机。 看到陌生的号码,她心脏骤然停跳了半拍。 程训之每次打来都是陌生号码,程焰生怕他挂断,着急去按接听。 那边却传来一声女声,程焰眼里的光慢慢寂灭下去。 “程焰,我是黎悦,季时屿从家里出去了,他晚上和他爸聊了很久,这次没有吵架,但他刚刚出门了,我睡不着在露台坐着,正好看到,家里好像没人发现,这会儿下着雨,我也不了解情况,要不你问问他,或者你看要不要跟他爸妈联系一下。” 程焰大脑还混沌着,很努力才分辨出来两个关键词,季时屿离家出走了,这会儿下着暴雨。 她说:“我知道了。” 大约是刚做了个梦,情绪还没褪干净,她对黎悦说了句,“谢了。” 黎悦:“不客气。” 程焰思考片刻,想说些什么,最后也没有说,担心季时屿,便挂了电话。 她对着聊天页面沉默了片刻,思考自己应该怎么联系他,他不是个冲动的人,她至今还记得他在楼道里说的那句,“能去哪儿?” 他没什么归属感,亲生父亲对他并不很上心,对他很好的继母也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离开家他一无所有,赌气对他来说,也换不来关注和疼惜,他看得很明白,也就不会去做无用的事。 或许只是想出门散散心。 程焰便试探着给他发了条消息。 [一把火]:睡了吗? [及时雨]:没。 他很快回。 [一把火]:我睡不着,想跟你视频。 [及时雨]:不合适吧!我没穿衣服。 听不出来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或许出去住周思言或者其他人家了?或者酒店? [一把火]:我又不能隔着屏幕非礼你。 下一秒,视频弹出来,接听后季时屿说了句,“骗你的,我在外面。” 屏幕里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他似乎在街上,身边就是路灯,暴雨如注,他的声音听不清楚。 程焰打开了卧室的大灯,想看清楚他一点,可灯越亮,越看不清。 只是开灯的一瞬,他似乎看到屏幕一角也亮了,她蹙眉片刻,伸手又去关灯,开开关关两次,终于确认他就在楼下。 季时屿还浑然不觉,只是问了句,“你干嘛呢?” 程焰穿了鞋,批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突然有些生气,“站着别动,不然我见你肯定揍你。” 季时屿大约也猜到她已经知道他在楼下了,肩膀垮下来,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又贪恋地看着屏幕里的她,那些无力涌上来,在无比失望中,似乎终于抓到了那么一点光亮。 程焰很快出现在他面前,他站在楼下的避雨处,身上还是被溅了不少雨水。 季时屿看见她,苍白地解释了句,“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 程焰站在他面前,抬手轻摸了下他的脸,眉毛微微蹙着,“随便走走?” 季时屿眨了下眼,终于不嘴硬了,耸了下肩,“想见你。” 夜深人静,无处可躲,漫无目的地在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大概潜意识里觉得,程焰对他来说是温暖和光亮。 程焰嗓子有些干涩,吞咽了口唾沫,几不可闻地叹气,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冷硬心肠,对他却总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季时屿突然抬手抱住了她,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声说了句,“火火,让我抱一会儿,我快站不住了。” 他人看着病弱,力气倒是不小,手臂紧紧地箍着她,程焰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呼吸落在她耳侧,她吞咽了好几次唾沫,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你别蹭我耳朵,痒得很。” 季时屿故意蹭了下,甚至张嘴咬了一下,抱得更紧了些。 “我不。” 程焰幽幽说了句,“故意跟我唱反调的都被我揍得很惨。” 季时屿觉得挨揍也值了,“那你揍吧!” 程焰闭了闭眼,算了。 “你就仗着我拿你没办法。” 第88章 某某 今天季恒初之所以会回来, 是因为周慈慧病情又“恶化”了,找了精神科的过来会诊, 说她心理状况可能不大好。 季恒初去了医院,回来表情有些凝重,有人偷偷告诉季时屿,说周慈慧哭着要见儿子,不过这次季恒初拒绝了,说:“不见了吧!我不能只顾及着你,不顾忌阿时,我全了你的心愿,就得伤了他。” 上次见了一面, 暴雪夜, 季时屿冒夜离去, 之后发了好几天的烧, 他说的话,季恒初听到了, 周慈慧也听到了。 那时候周慈慧只顾着哭,摇头惶然说没有, 不是那样的。 季恒初沉默很久, 说了句, “他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你别怪他。” 像是仍站在她那边。 周慈慧忽然抬头,问了句,“你相信我的对吗?” 但季恒初没有吭声。 周慈慧低着头, 表情悲痛,默然摇头。 十几年前的事像是尘封已久,谁也没再提过。 季时屿只记得自己那天先是听到打斗声, 剧烈的声响将屋子震得摇摇欲坠,他蜷缩在那里,意识并不清楚,事实上他在黑暗里待久了,总是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常常会产生恍惚的感觉。 有人踹开了门,似乎并不是专门来救他,只是在搜寻什么,突然看到了他,“这儿有个小孩。” 他被人抱住的那一刻,他浑身紧绷得神经都快要断裂了,整个人弓起来,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有人轻轻抚着他的背,“乖,不怕了,叔叔带你出去,不怕。” 那天很混乱,他因为精神过于紧绷而昏过去,他记得自己在坐船,船只摇摇晃晃,走得并不安稳,那天有风,太阳炽烈。 他被放到车上的时候清醒了一瞬,半抬着目光,被太阳刺得眼睛生疼,他恐惧地瑟缩了一下,他的世界原本只有很小的一块儿,突然变得异常广阔,他反而觉得害怕。 恐惧深入骨髓,他像是惊弓之鸟,原本面对恶犬也已经能面无表情,因为环境的变动,却经常因为开门之类细微的响动而惊颤。 他一路被送回到了江城,他见到了周慈慧,她回了周家,她看到被称作母亲的周慈慧。 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周慈慧,他在长久的囚禁和虐待当中,无数次见到过的女人,她从来对他只有嫌弃,而今充满慈爱看着他,叫他觉得毛骨悚然。 ——求你快把他处理掉吧! ——养着吧,又不费什么事,你看到他心里不安? ——我看着他心里烦。 ——暂时不行,你又不让我在眼皮子底下处理,现在风头紧,送不出去。 季时屿总会想,命运到底对他是残酷还是仁慈。 那男人叫爱德华,中文名字季时屿没听到过,他是个外籍华人,没有生育功能,却一直想要孩子,周慈慧跟季恒初在一起的时候,反倒是季恒初一开始就没打算孩子的事,而周慈慧之所以会怀孕也并不是意外,是预谋,她偷偷瞒着所有人生下了孩子,又偷偷让人送给了爱德华。 爱德华起初对季时屿还是很新鲜的,找了人照顾他,甚至在他会说话的时候亲自教他识字,可季时屿天生就冷漠,始终无法跟他亲近,甚至惧怕他、防备他,渐渐他开始对他动辄打骂,以折磨他取乐。 再后来周慈慧去了,爱德华以观看周慈慧折磨季时屿取乐。 像个疯子。 后来回江城,之前一桩一件,一字一句,当时模糊,却随着时间慢慢清晰,每多了解其中一句话的含义,对周慈慧的厌恶和不解就多一分,他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脏东西,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她还能得到所有人的怜爱和关心,他试图告诉别人她有多可怕,可没有人相信。 于是他看她的目光总是带着阴沉,每次周慈慧都会抗拒与他目光接触,后来甚至发疯,看到他冷漠的眼神,会突然怪叫着抽打他。 不过还好会有人拦着她。 周家亦是满面愁容,家里常常有哭泣声。 再后来,季时屿被送去季恒初那里。 很多很多事,季时屿向来害怕回想,有时候他觉得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可过去像是一片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提醒他有些事一辈子都过不去。 他此刻抱着程焰,像是溺死之人抓住最后一颗稻草。 “我今晚跟季恒初说了你,他说我跟你不合适,我说哪里不合适,他却说不出来,你说可笑不可笑,他以为演狗血电视剧呢!”季时屿的声音落在程焰耳边。 程焰脑海里却闪过那些旧时的记忆,记忆久远模糊,细节全记不清,只记得季恒初的声音,那时候尚且温柔耐心。 与如今判若两人。 程焰忽然在想,程训之和季恒初到底会因为什么认识。 想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 十几年前那个案子。 程训之是办案方,季时屿是受害者,季恒初是……受害者家属? 至于周慈慧,程焰看不懂,如果季时屿是对的,那周慈慧很可能是…… 程焰陡然瞪大眼……同伙? 那个爱德华至今仍是在逃犯,无论如何也捉不到尾巴。 事情变得错综复杂起来,程焰甚至一时之间无法理清楚,只是突然觉得,季恒初肯定知道些什么。 “会不会有什么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戏码?”程焰低声问了句。 季时屿没想到她还学会开这种玩笑了,轻扯了下唇角,“他可开不出这么大的支票。不过要是真的,记得多要一点。” 程焰点点头,“拿了钱我带你私奔。” 季时屿:“好。” 程焰:“你想去哪儿?” 季时屿:“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程焰再次沉默,季时屿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其实他模糊也能感觉到什么,他今天跟季恒初聊了很多,提起程焰,季恒初突然说了句,当初他意欲收养一个女孩,那女孩父亲因为自己提供的消息,被人算计断了一条腿。 “什么消息?”季时屿问。 季恒初这次没有隐瞒,“我在江城收到过南菏的求救信息,是我找到的线索,是我报的警,是我坚持相信她,在警方提示不要打草惊蛇的时候,在联系到她的时候,为了安抚她,告知她警方有卧底在那边,叫她不要担心。然后因为一句并未挑明的话,我以为无关紧要,可是害得卧底一死一伤,我至死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以前不说,是因为不能说。 所有人,不仅是警察意识到周慈慧有问题,就连季恒初都意识到周慈慧有问题,可就是半点线索都没有,她是个完美的受害者,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季时屿,可季时屿还是个孩子,他很努力地在提供线索了,可只能确定爱德华的犯罪事实,无法确认周慈慧的。 这么多年,他如何不知道周慈慧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心思多变,她的所有柔弱、痛苦、懊悔、悲伤……都不过是挂在脸上的面具,每每季恒初看她,那张脸的背后仿佛都写满得意:你们又能拿我怎么办。 所以当初季恒初急于娶妻,并不是因为季时屿,也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领养需要健全的家庭,徐静他认识很久了,品性很好。 只是没想到,他那边在紧急筹备着,那小女孩却很固执,气性也大,怎么都哄不好,后来她父亲还是心软把人带走了,说安抚好再送回来,这么多年,他一直等着办领养手续,可惜至今没有等到。 季时屿听完只觉得荒谬,可记忆里确实有那时的记忆,他不喜欢别人打扰他,因此经常发脾气,那天一个小女孩爬上楼去,像个幽灵一样站在他的房间门口,一双眼睛凶得像是野兽,恶狠狠看着她。 别人越是不让她去打扰,她偏要对着干,似乎这样就能惹人讨厌,把她送走了。 季时屿没有理会她,模糊地听到过家里阿姨聊天提起,说多担待些吧,小姑娘挺可怜的。 于是那天她被他忽视后咬他的手臂,他也只是说了句,“这只手也给你咬?” 小女孩觉得他可能有病,气跑了。 只是季时屿此时才意识到,那应该是……程焰。 还说了什么?季时屿记不大清了,又或者一下子没办法消化。 他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那里跟他说话,他突然觉得季恒初老了,头发也已经白了许多,他在满腔复杂的情绪里,突然不合时宜说了句,“怎么不染一染头发。” 季恒初似乎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点了一根烟,站在窗户旁抽着,他手轻轻煽动,试图将烟雾煽到外面去,可细微的风让烟雾四散开,隔这么远,季时屿就闻到了,他闻不得烟味,偏头咳嗽了声,季恒初便把烟头揿灭了,他皱着眉,眉心挤出来两道深重的褶皱,他似乎是烟瘾犯了,又或者心烦气躁,手指不停地摩挲着,但也没有再抽一根烟。 “人生能有几个十几年。”季恒初望着窗外说了句,不是在心疼自己的白发,只是在为另一个人不值。 季时屿突然发现,他似乎从来没在他面前抽过一根烟。 看他这会儿的反应,觉得不像是凑巧。 大脑里闪过那日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你到底有多讨厌我?” 季恒初顿了会儿,声音带着点儿怅然,“我讨厌你我还管着你,我贱得慌。” 原来很多细节,都被他忽略了。 他反应并不算迟钝,从警察频繁找他开始,他就已经有了察觉,警察应当是在重新审查十几年前的旧案,问的最多的是当年关于周慈慧的细节,说是例行调查,但不久之后,周慈慧就开始频繁异动,看起来并不关联,现在想来,应该不是意外。 程训之也是程焰高中后慢慢失踪的,如今季恒初肯开口说,大概是事情已经到了末尾。 而他突然说让他和程焰保持距离,季时屿忍不住问了句,“程焰的爸爸……是不是出事了。” 季恒初沉默很久,然后才说了句,“还不确定。” 他连续几年去南菏,徐静一直在远程电话里照拂着,但季恒初那性子,不可能完全放心地不管不顾。 如今再回想,恐怕季恒初和程训之早有联系也说不定。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之事。 季恒初让他跟程焰保持距离,他起初觉得荒唐,渐渐便明白,如果程训之出事,程焰很可能没办法接受。 当初程训之出事是周慈慧设计的,后来十几年的隐忍也是拜周慈慧所赐,后来种种,跟周慈慧都脱不了干系。 他害怕,一边觉得程焰不是会因为这些迁怒到他的人,一边又害怕季恒初还有什么隐情没告诉他。 再多的爱意,抵不过宿命的压制,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可跨越的鸿沟,他并不觉得两个人的感情已经根深蒂固到可以抵抗所有了。 但此时他抱着她,倒真有一种刹那永恒的恍惚感。 这会儿看程焰的反应,可能她也意识到了什么。 以前觉得跟程焰待一起很轻松,因为她很聪明,很多事不需要点透,她都懂。 可现在突然有些恼恨她的敏锐。 雨越下越大,程焰坐在那里叫了很久的车,好不容易才叫来一辆,把他塞上车的时候,叮嘱了两次,“到家告诉我一声。” 当着司机的面,季时屿手勾着她的脖子,蹭着她的脸,贪恋地亲吻了她片刻。 他并不是个喜欢在人前亲热的人,程焰也不喜欢,可谁也没有拒绝。 程焰回去便睡不着了,模模糊糊半梦半醒的时候,都是噩梦,都是程训之。 之后几天她都沉闷着不说话,也不再记挂着回南菏,从季恒初那只言片语里,察觉到程训之很可能就在江城。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程焰终于得到消息,说警察把疗养院控制了起来,周慈慧的病房加派了四个警察看着,初步掌握了证据,她和贩毒组织有勾结,且一直在试图开拓一条新的贩毒路径,当初所谓的解救,不过是她一手策划出来的,她和爱德华从来都不是附属关系,而是合作关系,那时她想把爱德华踩下去。 这些年苦肉计演了一出又一出,不过是她掩人耳目的东西,她骨子里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疯狂,即便早知道警方和季恒初季时屿这些人对她有怀疑,她依旧有恃无恐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乐于看自己把别人耍得团团转。 而提供证据的线人,头部遭受重创,至今仍在重症监护病房,还没彻底脱离危险。 程焰问周敏玉,“我爸是不是在江城?” 周敏玉不说话。 程焰问季时屿:“我爸是不是出事了?” 季时屿也不说话。 程焰看着报纸,上面写:线人某某。 他之前叫周嵘,后来叫程训之,他户口本上只有他的名字,程焰的户口本上只有自己的名字,上面写着孤儿,程焰问了好几次,说为什么我是孤儿,程训之说,你是我从山沟里捡来的,程焰看着他那张和自己不用验DNA都知道是亲父女的脸,嗤笑出声。 程焰那时挤兑他:“你不会怕人寻仇所以托关系给我搞的假证吧?” 她一个未成年,怎么可能有单独的户口。 现在,他只是某某。 程焰从家里跑出去,周敏玉在身后叫她,追着她,企图把她拉回来,知道终究还是瞒不住,“你爸说不想在医院见你。” 如果任务完成他没事,会去找她。 如果出事了就在墓碑前见她一面。 医院那地方,尽是哭哭啼啼,这些年他知道程焰很坚强,但也知道,他无数次让她伤心。 程焰冷笑出声,“我管他怎么想,他以为自己谁,他说什么我要听什么。你不告诉我也行,总共就这么几家医院,我一个个去找。” 总能找到的。 他命硬着呢!死不了。 等他醒了,程焰一定会狠狠骂他。 周敏玉终于妥协,“我开车带你去。” 她的脾气,跟年轻时候的程训之,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89章 破绽 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烟熏火燎,刀光剑影, 黑沉沉的乌云压在头顶,荣光下是深得看不见底的深渊,是亲人的眼泪,是无数亡魂的哀嚎。 荆棘丛生,魑魅魍魉穿行。 他仿佛立在悬崖之尖,进一步万丈深渊,退一步无边泥沼。 程训之觉得自己拖着残缺的腿,走了很长的路,满腔的悲愤和哀痛支撑他走到现在, 无数次险象环生, 又无数次死里逃生, 走到最后一步, 他终于赢了。 但也输了。 这条路如何论输赢? 他很累了,终于可以睡了, 他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安稳睡过了。 但他听到有人在骂他,清脆的声音, 带着愤怒和一点哭意, “程训之你太过分了。” 变声了, 声调更清亮了些,小时候很笨一个小孩,说话说不清楚,一岁了还尿床, 睡觉迷迷瞪瞪的,半夜里常常从床上翻下去。 但他其实并未亲眼看过,那时在执行任务, 出生只匆忙抱了她几回,小小一团,小短腿却很有力气,不耐烦了就踢人,手脚并用的。 他得到几声夸赞,“有脾气,随你。” 他便笑了句,还皱了吧唧的,能看出来什么。 可惜长大了,脾气真就越来越像他,固执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把她送走领养那天,她拽住他的腿,哭得大喘气,一双眼却恶狠狠看着他,仿佛在说:你不要我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恨就恨吧!好过跟着他过苦日子。 他趁着她哭累了睡着,偷偷把她抱上了车,车子驶出街道,他站在那里连着抽了半包烟,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混账。 心里像是有一块儿肉,被人狠狠挖走了。 记忆里见她的次数少之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从别人口中了解她的成长轨迹,偶尔见她都难得抱一抱,她瞧着不大喜欢他似的,每次见他都瞪着眼看他,抿着唇,小脸严肃,只每次他走的时候,她眼里嗪着的泪花告诉他,她还是喜欢这个爸爸的。 印象里只带她去过一次游乐场,冬日里,寒风呜咽着,年味浓郁,四处披红挂彩,闪光灯落在脸上,他却下意识回避地低了下头,后来照片洗出来,连他脸都看不清,周敏玉盯着照片沉默很久,小不点程焰不满地埋怨他没有拍好。 哦,那时还没起名字,小名叫渺渺,因为他的原因,一直没办法落户,后来周敏玉看着那张照片,忽然说了句,就叫程焰吧!渺是渺小的渺,焰是焰火的焰,愿她平凡,也愿她炽烈。 他只是害怕自己的疏忽,成为将来刺向她们的利刃。 他那时候盼着,任务早点结束,他就可以好好带她出去玩一次了。 只是事与愿违,还没开始收网,突遭变故,纵然反应再及时,也终究有疏忽。 有些事出了错,可以改,有些事错了,付出的代价却是鲜血。 他至今仍记得那具被子弹贯穿的心脏,身躯倒下去,眼睛瞪得很大,徒劳地看着远方,至死都无法合上眼,那眼神里,看不出是痛苦多一点,还是不甘多一点。 就差一点点,他们就抓到人了。 可终究还是差了一点点。 他被轰鸣而至的汽车压断了腿,捡了一条命回来,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次特大缉毒缉私案,破获□□近半吨,原料无数,制毒工具若干,以及相关涉事人员百余人,却因为主犯的逃脱,以及一些无法圆满的逻辑,至今都未宣布彻底告破。 他在南菏待了十三年,才让人相信他彻底离开公安系统,只是个落魄的带着孩子讨生活的中年失意之人。 陆丰在找到线索之前,他已经掌握了所有能掌握的消息,请求可以重启案子。 他是最完美的卧底人选。 但腿伤是他的庇护,也是他的掣肘。 太危险了,他知道,但心中火焰尚未熄灭,平庸并不是他的选择。 他又一次送走了程焰,他在车站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到了江城记得听母亲的话的时候,程焰依旧用那种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他,他惊觉她长大了,个子很高了,眼神比以往更锋利了些,他曾经想让她低调度日,想把她教导成一个懂事乖巧的孩子,默默长大,被好好保护。 可是有时候,有些事是无法强求,更不受控制的。 她这样就很好,勇敢坚强,韧劲十足。 她走了之后,他方觉得家里冷清,耳边总是幻听的那小鬼在骂她,她脾气硬,又固执,不服管教得很,没理还能三分辩,有理简直要硬着脖子跟人杠。 脾气太坏了,恐怕是个孤星的命。 小姑娘长大了总是会不再最喜欢爸妈,会把喜欢分给别人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个男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男孩子喜欢她,若是个脾气好的,恐怕她要欺负人家,若是个脾气坏的,两个人总难免吵架,日子不知道怎么要过下去。 生了小孩怎么办?她那样子,看着就不太像是有耐心去教孩子的。 他不放心,得替替她把把关啊!她看着凶神恶煞的样子,其实心肠很软。 到头来,还是不甘心。 - 程焰看到程训之手指动了下,定睛一看,却什么都没有了,大约是出现了幻觉,于是眼泪倏忽落下来。转瞬被她擦干净。 她讨厌眼泪。 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踩着假肢,走得似模似样,啰里吧嗦说很多,见她心不在焉,还要拿手打她后脑勺。 他手是真的重,打得脑瓜嗡嗡叫,于是她便瞪他,两个人又呛起来。 长这么大,程焰都觉得程训之是个混混,整天不着调,不说好话,抽烟抽得怕是肺都是黑的,做饭难吃的像是要炸厨房,朋友没几个,穷得还叮当响。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发现他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他在做的事她完全不懂,未知像黑洞一样吞噬她,一些沉重的东西陡然压在她的心头,担忧一层一层把她包裹起来,他是很多人的英雄,但不是她的。 她只希望他平安,还有力气和她吵架。 她很早之前就告诉自己,人各有志,每个人身上都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每个人都需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可到头来,看着他躺在那里,病容憔悴,唇色惨白,面色泛着灰,身上插着这样那样的管子,心电监护的声音仿佛都带着恐怖色彩的时候,她做不到那样理智。 程焰没有再哭,她不停地眨着眼,眼睛里血丝炸开,铺成一片深重的红,她咬着牙,下颌崩成一条直线,呼吸粗重得仿佛呼吸困难。 她缓慢地走过去,有人拉住她说不能靠近。 高空坠落,大脑损伤严重,抢救都抢救了七个小时,情况反复,至今还不能确定完全脱离危险。 加上积劳成疾,他的身体很不好。 但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只能看天命。 很多人看着程焰,害怕她崩溃,可她只是站在那里,挺直着脊背,说了句,“爸,我考了698分。” 全市第三,省第二十七。 “我想你送我去报到,不然我会恨你的。” - 周敏玉把程焰弄不回去,只能任由她坐在那里陪着,这孩子是真的固执。 学校老师打来电话道喜,问程焰打算报北大还是清华。 发挥的只能算稳定,比起状态最好的时候,甚至还要差一点,不然市状元,她能摘下来。 但是已经很好了,清北是有希望的。 周敏玉不敢这时候跟程焰提,原本应该高兴的事,如今倒显得无关紧要了。 只是说了句,“她爸爸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她现在没有心情,抱歉老师。” 毛毛在那边连声道歉,说了些祝福的话。 周敏玉挂了电话,坐在那里陪着程焰好一会儿,程焰倏忽问了句,“你以前恨他吗?” 当初以为是恨的,恨命运捉弄,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像别人那样选一个稳稳当当的职业,可以在家里常常陪着她和孩子,她觉得他不够爱她,所以永远不会把她放在第一位。 可她又那么爱他,于是找了无数为他开脱的理由。 她试图去理解他,可更多时候仍是不解,于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念头在大脑里不停地对抗,在负面情绪占上风的时候,她便忍不住伤害他。 但自始至终,她其实恨的不是他,是自己。 程焰曾经耿耿于怀的有两件事,一是她被母亲抛弃以至于不闻不问,二是程训之过得太过于潦倒。 如今发现并非如此,却毫无释然的感觉。 病房外来来去去很多人,大多是警察,程焰还看到了陆丰,陆丰这次穿着制服,看到她,脱下帽子安静注视她片刻。 程焰问他,“案子破了吗?” 陆丰摇头,又点头,“多亏你爸。” 基本就要尘埃落定了,只是时间问题。 周慈慧那边还在垂死挣扎,证据一条一条摆上去,她从有恃无恐开始变得狂躁疯癫。 她没有精神病,她好着呢,她只是生来变态。 她爱过爱德华,但她发现自己对于爱德华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是个浪子,身边有无数的女人,嫉妒生根发芽,她走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她做不了他的情人,要做他的敌人。 季时屿从始至终对于她来说都是个意外,是个错误。 她不喜欢他,她觉得他像个小恶魔,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能看到她的卑怯和狼狈,能看到她的残忍和冷漠。 他太像季恒初了,本性纯善到无论如何折磨他,他都不会去作恶,他不会以暴制暴,他不会杀人,而且他不是懦弱,只是骨子里就抗拒。 她厌恶他。 警方拿到了一段很久远的录像,录像里,是一个小男孩被虐待长达四十分钟的录像,很小的一个孩子,蜷缩着身子怒视着镜头,眉眼里有一种困兽犹斗的悲壮。 女人企图拿鱼线勒死他,他双手抓住鱼线,满手的鲜血,流淌得到底都是,女人被吓到了似的,陡然松手。 视频中断,观看的人屏气息声到现在,终于才喘了一口气。 有人骂了句,“妈的。” 长久的沉默,不知道谁问了句,“季时屿说过这件事吗?” 似乎并没有在笔录里看到过。 季恒初被召唤来问话,他在窒息一般的痛苦中,说了句,“他有应激障碍,医生说可能是出于自我保护,他记忆模糊掉了很多事。” 这些年他看似一切正常,其实一直都没有走出来,他并非心脏不好,时不时会应激发作,他试过让她远离周慈慧,但无济于事,当年的案子没有线索,谁也无法治周慈慧的罪,季时屿说过很多,但他的口供无从佐证,并非无人在意他的话,大人们只能痛恨自己的无能,而年纪尚小的季时屿无法接受这一切,在彼时的他眼里,就是恶人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并生活在了阳光之下。 他的病原在那里,周慈慧一日不绳之以法,他的心病就永远不会祛除。 所以他只能帮着警察早日找到她的破绽。 第90章 你怎么来了 暴雨夜里出门一趟, 季时屿发烧了,连着烧了几日, 反反复复,半梦半醒间想起来很多事,而后窒息感骤然而至,他揪着自己的领口,心脏处紧得发疼,冷汗涔涔。 他闭着眼,深呼吸,告诉自己,心脏没有问题, 没事的, 都是幻觉。 他似乎被溺进过水里, 那记忆模糊得记不清前因后果, 但那种窒息的感觉,却深入骨髓。 不到六岁的小孩能有多少记忆? 他不清楚, 只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沐浴在无边的阳光下, 也驱不散那间地下室的阴暗。 他忘了很多事, 却不能抑制本能反应。 周慈慧的存在像是死神悬在他头顶的那把镰刀。 他大约是昏过去了, 再醒过来是在医院,华清的病房一如既往的冷清惨白。 窗外大片的植物投下斑驳的阴影,不知名的鸟叫和蝉鸣充斥耳朵。 他开口,却只是问了句, “程焰怎么样了?” 季恒初说程训之受伤了,伤了大脑,情况尚不明朗, 不一定能醒过来,醒过来也不能确定大脑损伤情况。 程焰打电话问他,程训之是不是出事了,他喉咙干涩地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在这个世界上,程训之是她最重要的人,十几年相依为命,哪怕她天天跟他对着呛,也掩盖不了在意。 他不敢说。 她肯定很伤心,一想到她会伤心,他就难过。 那种难过不仅仅是因为爱她,喜欢她,担心她,更像是一种世界崩塌的无措。 过了这么久,原来一切还是那么糟糕。 他安慰不了自己,也安慰不了她。 没办法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 然后他就犯病了。 徐静是刚刚才知道一切,她觉得荒谬绝伦,可事实就这样发生了。 她此时看着病床上的阿时,有一种无处开口的感觉,事实太过于沉重,以至于语言显得太过于单薄。 徐静说:“她去、去医院了。” 季时屿点点头,便没再吭声,其实从季恒初说他程焰不合适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一种不好的直觉,现在想来,大概是互相不合适的。 像是宿命的轮回,谁也没办法阻止被命运碾压。 如果不是周慈慧,卧底任务不会失败,程训之的腿不会断,他们不会去南菏。 程焰不会吃那么多苦。 如果不是因为周慈慧,季时屿也不会去南菏,那时他觉得世界蒙着一层灰,他想要直面过去。 他其实……盼着自己死在路上。 然后他遇见了程训之,还有程焰。 其实早就见过了,季时屿忍不住想,如果程焰当初留在了季家会怎么样?会成为他名义上的亲妹妹,之前周思言常常说,程焰像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现在想想,倒像是一句谶语。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大脑放空,可越来越红的眼眶,无法掩盖他的刻骨入髓的痛楚。 为什么是他,偏偏是他。 又为什么是程焰。 头疼欲裂,晕眩,窒息感。 徐静不敢说话,只是沉默陪在那里,寸步不离。 很多人来过,但都没有进来探望,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不忍打扰。 季恒初也来过,和徐静相对而坐,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竟是无话可讲,徐静从前对他还算客气,毕竟算是自己老板,只是心底里挺讨厌他的,自负得很,掌控欲还很强,说一不二。 如今倒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了。 突然觉得,他是真的老了,头发也白了,冷峻的眉眼下,是疲惫。 季恒初其实也没好好和徐静说过几句话,一直以为都觉得对不起她,也感激她对阿时的付出,不能告诉她那些事,只能拼命用物质去补偿她,好在她是个办了事心安理得拿钱的人,不然他连弥补都无从下手。 可说到底,是十几年的辜负。 季恒初问了医生情况,对方还是建议他带季时屿看心理医生,以前他不敢,现在终于下了决心,去跟阿时说的时候,没想到他丝毫没有抗拒,说了句声:“好。” 除此之外,父子两个便无话了,季恒初是遗憾的,也懊悔,这些年为了尽量不伤害他,他很少在家。周慈慧是个很敏锐的人,她能察觉到很多细小的变化,想让她放松警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她也自负,总觉得可以掌控住局面,将一切玩弄在鼓掌。 她对阿时的情绪一向很复杂,痛恨,又不得不做出慈母的样子,但季恒初还是发现,她其实有点害怕季时屿,她害怕他长大,害怕他愤恨讨厌的眼神。 于是他多次劝说他去看周慈慧,是人都会有弱点的。 很多次,又觉得自己做错了。 但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仿佛怎么做都是错的。恶人洋洋得意,无辜的小孩却一次又一次被伤害,作为一个父亲,他深觉挫败和无助,很多次,他甚至想要直接杀了周慈慧,以命抵命,一了百了。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对阿时可无疑是又一次的伤害。 他至今仍记得自己得知季时屿存在的时候,是一种怎样震惊而复杂的心情,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南菏,救护车旁,他被抱上车的时候,他蜷缩着身子,眼神里充满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和愤怒,像一只未开化的野兽,而非一个原本应该天真烂漫的幼童。 到如今,终于可以吐出半口恶气,他能做的就是配合警方彻查,希望早日完善证据链条,查清事实,让犯罪之人绳之以法。 或许到那时候,阿时才能真的走出来。 - 凌迟也不过如此,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着煎熬,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很多是警局的,第二天的下午,程焰正在出神的时候,从涣散的瞳孔里看到程训之睁开了眼睛,仿佛是梦境,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心想是一个好梦呢! 过了十几秒钟,她才骤然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呼吸都急促了,很努力才能找到理智,失声叫了句,“醒,醒了。” 护士和医生先后涌入,围在病床前检查,最后主治医生绽开一抹笑容,宣布彻底脱离危险期。 之前也好过几次,但情况始终在反复。 等人都走了,程焰发现他又闭上了眼,她仿佛惊弓之鸟,表情一下子冷下来,旁边护士忙安慰她,说他还是很虚弱,清醒的时间不会多的,她坠到谷底的心仿佛才又捡回来。 她发觉自己手在颤抖,继而发觉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她狠狠握住自己手,可如何也克制不住。 她真的,不能失去他。 程训之情况好一点之后,周敏玉才敢跟她提报考的时候,她坚持要报公大的提前批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程焰却只是笑了下,“子承父志,挺好的。” 陆丰知道这些年程训之过的是什么日子,不免提醒了句,“你爸也不一定会支持你做这个选择。” 程焰扯了下唇角,“我等他来骂我。” 周敏玉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大概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她很努力地克制住了,因为不希望将来有一天,程焰在可能面对危险的时候,身后的担忧变成利刃刺向她,让她腹背受敌。 她想盾,不想做矛。 程焰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周敏玉,知不知道季时屿考得怎么样。 他的专业还是没选好,高考的时候还发烧,不知道成绩到底有没有受影响。 周敏玉说,“他跟你,分数一模一样。” 程焰惊讶片刻,忍不住说:“他要是没发烧,说不定考得更好。” 报清大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周敏玉迟疑了片刻,忍不住还是提了句,“他最近住院了,我去看过他,情况不太好。” - 程焰听完了所有的来龙去脉,似乎到这一刻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心脏不好还能参加军训了,似乎明白他为什么有时候带着点偏执和阴郁了,也明白那天他抱着她的时候,情绪里的低落和不舍…… 她觉得自己就够倒霉了,和他比起来,倒算是幸运许多。 程焰看着沉睡中的程训之,听着外面再次下起的暴雨,烦躁的感觉久久不散,仿佛心里有个人一直在催促她去干什么。 片刻后,她终于起了身。 出租车停靠在医院门口,她撑开伞往住院部的大楼去,雨下得太大,把她身上都淋湿了。 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扳着一张脸,心情差到谷底。 季时屿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每次吃一口,便说吃不下了,徐静劝他也没用,他情绪反复无常,她真的很担心。 程焰敲门的时候,他只是在病床上翻了个身,“我不想见人。” 徐静开门的时候,却看到程焰被淋得半湿站在那里,顾不上跟她说阿时不想见人,连忙把她拉进来,找了块毛巾给她擦,“怎么淋成这样啊,脸色也这么差,生病了吗?”她抬手去触程焰的额头,发觉并不烫才松了口气,只是她看起来脸色太差了。 程焰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点嘶哑,“没事,我来看看他。” 季时屿豁然折起身,扯得手背上压着吊瓶针的胶带崩开了,针也扯了出来,血水溅得到处都是,徐静惊叫一声,一边拿棉签给他压,一边按铃叫护士。 程焰只是看着他惨白的一张脸,忍了好几天的眼泪,这一刻才掉下来。 她是个太坚强的人,落泪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眼里含了太多的情绪,让人格外心疼。 季时屿突然有点手足无措,抬了下手,隔着这么远,似乎想把她眼泪给她擦掉。 护士进来了,忙给他处理好,然后在另一个手背上扎了一针,这几天常常打吊瓶,手背上都是针孔,看他又没吃饭,临走前忍不住说了句,“你要好好吃饭啊,身体这么虚弱,什么时候才能好。” 程焰抹了眼泪,走过去他身边坐下来,徐静借口有事出去了,顺带关上了门。 季时屿终于才说了句,“你怎么来了。” 程焰端起床头放着的粥,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我不想年纪轻轻没有男朋友,你好好的行不行?” 季时屿安静地看着她,“行。” 第91章 你在找我吗? 季时屿吃了饭, 程焰才走,接下去好几天, 程焰都会抽半个小时来看他一次,两个医院来回奔波。 江雪若时不时会去医院给她送饭,既觉得心疼,又觉得不可思议,她从来没有在程焰的脸上看到过懦弱和逃避,似乎天塌下来,她都能顶起来一样。 成绩出来了,她文科669,名次有点危险, 所以报考的专业不一定能录取, 身边充斥着各种声音, 有要她保学校的, 有要她保专业的,整个人像是劈成了两半, 各种声音拉扯着,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可还是难免被其他声音影响, 时不时就要难过一下, 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努力一点,伤心于亲人的苛刻和掌控欲,也讨厌自己懦弱无能摇摆不定。 每次看到程焰的时候,才会觉得心情平静一点。 她永远像定海神针一样强大。 理想总是过于美好, 欲望是无穷尽的,仰望天空久了,也要看看脚下的土地, 清楚自己的位置以及方向。 她有些羡慕程焰,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选择了就会一往无前,不会被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干扰。 成绩是,爱的人也是。 但这句羡慕,却带着血腥味,周敏玉每次看程焰那股冷硬坚强的样子,都会觉得自责和难过,听说程焰三两岁脾气就倔,但依旧还带着小女孩的柔软和可爱,和现在大相径庭。 人在成长过程中都是会变的,但程焰的变化,很难说不是被周围环境给逼出来的。 程焰从未抱怨过这些,也并不觉得如何,她没有感受过好好在父母庇佑下长大的滋味,也就无从比较哪一种会更幸福。 她是个很少做不切实际幻想的人,只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紧紧抓住能抓住的所有东西。 其余如何,看造化。 比如现在,她只希望程训之能恢复如常。 希望季时屿早日康复。 脱离危险期后,程训之便一天比一天状况好转了,只是伤到了大脑功能区,他患了运动性失语,就是他能听懂别人说话,但自己说话却很费劲,一句话磕磕巴巴的,很难说一句完整的话。 这些医生之前就说过,所以程焰心理有准备,而且比预估要好很多,他身体各方面都还算正常,只是积劳已久,加上卧床这么长时间,有些虚弱,慢慢养着就行了, 程焰听医生说完情况,出去的时候靠在墙上狠狠喘了几口气,仿佛劫后余生,她捂着脸,沉默地哭了一会儿。 从没有一刻觉得命运对她如此眷顾过。 再进病房,她便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了,程训之难得清醒,“哭……什么,瞎跑,欺负你,谁?我……那个……嗯……那个……”说不出来,开始比划,眉毛纠结成一团。 程焰去倒了杯水给他,“瞎跑出去干什么了?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程焰把能听懂的给他捋顺了,才回答:“没哭,你想问季时屿吧!他好着呢,也不会欺负我,你少挑拨离间。” 长这么大,程训之都没问过:“谁欺负你了?”这么柔情的话,因为欺负她的她会加倍还回去,他就怕她打击报复别人没分没寸,通常会告诫她收敛点。 最近大约是她每天都会出去,不知道谁告诉了他季时屿和程焰在谈恋爱的事,然后程训之看她的目光都带着点微妙,试图用并不流利的话各种探知季时屿和她交往的细节。 程焰不想跟他说那么多,因为直觉程训之似乎并不太喜欢季时屿。 他不是那种心思重的人,不会因为季时屿是周慈慧的儿子就生出来抵触情绪,在南菏的时候他对季时屿也不讨厌,甚至拜托他带程焰去江城,自那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季时屿,不至于隔空开始讨厌,程焰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季时屿,便没有多说,不急在一时。 程训之嗤了一声,“手,往外翻。” 程焰纠正他,“胳膊肘往外拐。” 程训之因为不能流利地骂她而显得烦躁。 两个人又驴头不对马嘴地拌了会儿嘴,直到护士进来给他打吊瓶。 - 这些天季时屿状况终于好了些,周思言他们才敢来看他,却恰巧碰到来找他的警察,当年的事,季时屿还只是个孩子,记忆并不是很完全,小孩的视角,看到的东西总归是有限,更何况,作为被虐待的一方,复述曾经所带来的伤害,精神压力是巨大的,他心理状况并不是太好。 季恒初原本并不太愿意,因为该有的证据已经很充分了,这些年,最困难的不是定周慈慧的罪,而是彻底剜除她身后盘根错节的犯罪关系网。 又何必再让季时屿遭受那一份痛苦。 但季时屿却答应了,他的记性不错,很多事记得清清楚楚,这些年反复在脑海里咀嚼复刻,早已深入骨髓,那些遗忘的东西,也并非真的遗忘,反而是因为印象过于深刻而被压在记忆最深处,不敢想起来。 恰恰是因为记得清楚,所以这些年的痛苦是无时无刻不在重复的。 如今,也算一个了结了吧! 其实从去南菏的时候,他便开始从过去走出来了,他记忆里有一片炼狱,那所白房子像是长满獠牙的野兽,可真正见了,只看到破败和被各种“寻宝者”践踏的痕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大概很多时候,困住自己的,不是外物,而是内心。 这世界很糟糕,糟糕到令人齿冷,可也很美好,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做了他的后妈,照顾了他十多年的饮食起居,体贴他每一分难过和不舒服,为他每一分快乐而快乐。 周思言他们自始至终都在包容他的古怪和阴沉、 还有程焰……即便她也是脚踩荆棘,却依旧在用力地奔向他、拥抱他。 所以他选择爱,选择光明。 周慈慧要和季时屿对话,季时屿同意了。 夜晚拔了吊瓶的针,警察陪着他过去,八月中,月亮高悬,从华清到隔壁,从后门,不过才几分钟的路程。 这几分钟里,他以为自己会情绪翻涌,可却意外地平静,平静到分神去想程焰,自从程训之醒后,程焰便有心情和他手机聊天了,她说程训之恢复得挺好,快的话,三两个月就能完全如常了,只是现在说话说不利索,肺炎因为身体虚弱也一直不好,咳嗽不断,还妄图抽烟,程焰说:“如果叫我偷偷发现他抽烟,我一定把他绑在病床上。” 季时屿便笑了声,“这么凶呢?” 程焰:“嗯,但你跑也来不及了,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不跑。” 季时屿真的太喜欢她了,哪里都喜欢,样貌喜欢,性格喜欢,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喜欢,仿佛她是他灵魂缺失的一部分。 他说:“那我是不是得去跟叔叔提亲了?” 程焰迟疑片刻,“以后再说吧!他好像对你意见有点大。” 他紧张起来,“嗯?” 程焰无所谓地说:“别紧张,我跟你谈,又不是他跟你谈。” 季时屿:“别这样说,我争取表现好一点。” 说这些为时尚早,可季时屿还是希望能尽早获得程训之的青睐,甚至于有点后悔,当初在南菏的时候,怎么没有表现得好一点。 电梯上行,转瞬就到了,季时屿走出去,而后才回过神来,这地方来过没几次,每次都不痛快,可现在回忆起来,十多年的时间里,他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季恒初逼他来的次数,其实寥寥无几。 只是因为太过抗拒,仿佛就变成里心中的一块巨石。 这是第一次他这么平静地走在去往病房的走廊上。 她的拘留证已经下来了,本来应该是提到公安局暂时拘留调查的,但她身体状况确实不好,暂时原地看守。 以前季时屿希望她快点死掉,但现在倒希望她活着,看到众叛亲离,看到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灰飞烟灭,看到自己的下场。 推开门,警察先行一步,两个人站在周慈慧旁边,提示季时屿坐在远处的椅子上,不要靠太近。 季时屿身边也站了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抚他,“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随时叫停。” 季时屿点点头,目光一直落在周慈慧身上,她戴着手铐,脚上也有东西,似乎是怕她逃脱,而事实上她依旧是那副瘦到脱相的样子,面容枯槁,仿佛行将就木。 他对她丝毫的感情都没有,如今连恨意都淡了,知道她会罪有应得便够了,他只想把她从生命里完完整整地剜除,再无瓜葛。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抽干自己的血还给她,不想和她沾染任何关系。 周慈慧看季时屿的目光却恨意浓烈,她是在和季恒初婚姻期间发现怀孕的,她从结婚的时候就在计划了,季恒初是个不错的男人,如果没有邵华——爱德华的中文名,或许她会心甘情愿嫁给他,但那时她全心全意爱着邵华,他们偶尔会联系,电话那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吸引着她,他多次说遗憾,说两个人有缘无分。 那时她想,天不赐缘分,她便自己去争取。 她苦心计划,从季恒初那里“偷”了个孩子,她从结婚就开始各种抗拒,但又暗示季恒初,自己不是不喜欢他,只是暂时没办法接受,季恒初便没有逼她,随她做想做的事,怀孕后她便借口出去散心,去了国外生了孩子,期间险些露馅。 她在想,这孩子没有被发现最好,过个两三年,就说自己实在和季恒初不合适离婚,到那时候,家里便没人再说什么了,如果被发现了,也自有说法。 她单是为了和邵华在一起,就使尽了手段,耍尽了心眼,最开始去找他的时候,满心以为自己和他苦心甘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可最后才发现,她只是跳进了一个火坑。 她跟警察说的话并不全是谎言,她最初确切是受害者,最初她甚至看到季时屿满心欢喜,觉得一家三口的幸福日子就要到来了,虽然不是他亲生的,但他那么温柔,又亲自教养了几年,总会有感情的。 可最后发现都是谎言和欺骗的时候,她的愤怒和不甘如滔天洪水瞬间把她淹没。 她不愿意被他钳制,也不愿意被他玩弄鼓掌,她要做主宰的那个人,她也不是任人揉捏的小白兔。 只是在变强之前,总是难免牺牲掉自己的怜悯和同情,她只能从季时屿开始。 他的生命是他偷来的,也该是她去毁灭,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他的存在似乎在提醒着她的愚蠢。 时隔这么多年,她仍旧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杀了他。 她怒视着他,“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季时屿却突然笑了下,听完她的自述,只觉得荒谬绝伦,他看着她,目光里都是冰冷和不屑,“你觉得我在乎吗?” 他追问,“还是你希望我在乎?” 一瞬间他似乎恍然大悟,“你想让那个男人注意到你,所以苦心孤诣去做这一切,觉得他会因为你的强大而后悔对你的轻视,可是你对她来说,就像空气一样可有可无,他逃跑的时候,根本就没打算带你,所以你只能被迫装受害者自救。你折磨我,却又希望我依赖你,可我对你只有恐惧和愤怒,所以你恨我,你觉得你折磨我的时候对我的手下留情是爱我的证据,你希望我可以在被你折磨后,还念着你的好,不计前嫌地去爱你、依靠你,是这样吗?” 周慈慧目光阴鸷地看着他。 季时屿冷笑片刻,“我不需要你的爱,我也从来没有期望过你的爱,我对你只有讨厌,我看到你只觉得恶心想吐。反而是你在渴望我的爱和关注,你真可怜,也可悲。” 周慈慧摇头,目眦欲裂,试图往前去撕烂他的嘴,却被人轻易制住,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子,“你胡说,你少自以为是,我怎么可能。” 季时屿来的目的就是因为警察说,或许能通过对话,找到她的弱点和突破口,她深知自己已经无力回天,所以拒不配合。 他觉得能引起她情绪这么大的波动,也算值得了。 他站起了身,临走前重复了句,“没有人爱你,也没有人在乎你。我爸早就不爱你了,这些年靠近你不过就是想找到你犯罪的线索,你能有今天,他也出了一份力,并且深感自豪。周家人也不爱你,你当初装疯卖傻,不就是因为家里人对你只有厌倦和忽视,他们觉得你咎由自取,照顾你不过是出于血缘关系和对你那点同情,所以你要大肆编造自己是受害者,从那点同情中获得存在的意义。那男人也不爱你,哪怕你变得再厉害,和他再一样,他也不爱你,他就是消遣你,甚至因为你那扭曲的爱而心生厌恶,他只想甩脱你。” 季时屿在她痛苦的喘息声中走出了病房,走到走廊拐角处,才按着心脏缓缓蹲下身来,身后警察跟了过来,他摆了下手,“我没事。” 他只觉得痛快。 月光从天窗投射进来,季时屿抬眼看了一眼,窒息感慢慢平复。 他拿出手机想给程焰打个电话,指尖却在颤抖,怎么也按不准按键,他颓然扔了手机,就地坐在原地,有些无奈地靠坐在墙角,对自己有些失望。 身后响来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疲倦重复了句,“我没事,缓一会儿就好,你们去忙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他以为是警察。 脚步声渐近,程焰跑着过来的,因为跑得太着急,胸口尚在不可抑制地喘着,她按着膝盖缓了口气,然后跪在地上抱住了他。 她看到手机屏幕上他按了一半的数字,轻轻把下颌抵在他肩上,声音落在他耳边,“你在找我吗?” 第92章 双更合一 是的。 季时屿愣住片刻, 然后狠狠把她按进怀里,像是在确认她是真的存在而不是臆想出来的一样, 很用力地抱紧她。 她从医院出来,身上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发梢被雨水打湿了些,泛着潮湿的水汽,她大约跑得太快了,心跳得很快,隔着单薄的衣料都能感受到,呼吸都有些克制不住的紊乱,声音却轻浅温和。 怀里被塞满, 像是把他空缺的那颗心也填补上了。刚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世界一片灰, 说完那些话他很痛快, 可随之而来的是空虚, 整个世界仿佛变得空荡荡的,缥缈着不真切, 他渴望抓住一点切实的东西,却败给自己的虚弱和无力, 短暂的迷茫之后, 像是陷进了情绪的深渊, 哪怕是意志也无法对抗的疲倦和无力包裹着他。 他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但他没有力气,连点开通讯录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手指在不可抑制地颤抖,心脏处发紧发疼, 他一直不愿意承认,那是他一块儿剜不掉的心病,病灶积年累月, 如今已经到了意志不可控制的地步。 她却凭空出现了。 仿佛一道神谕在温柔昭示:你得救了。 季时屿鼻尖蹭在她颈侧,然后用力咬了她一口,他以前常常咬自己,痛苦可以麻痹神经,可以在虚幻和现实之间,找到一点真切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咬她,大约是表述自己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 他想或许自己要挨揍,那样也很好,挨打也很好。 是她就好。 可程焰没有动,也没有吭声,只是轻微皱了下眉毛,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毛病,却也不想打断他。她感受得到,他情绪很不好。 季时屿平复完心情,轻声说:“你这么纵容我,我会得寸进尺的。” 程焰用力抱了他一下:“没关系,我允许。” 她不喜欢病恹恹的人,不喜欢一脸阴沉的人,她虽然吃软不吃硬,可也不喜欢有人捏着这个故意去戳她。 可是喜欢大概就是,很多很多的例外。 他的存在,就是她所有的例外。 程焰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一个下雨天,他在程训之的店里躲雨,雨刚停,来了货,叫她出去搬,她捏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跑出去,跃身翻过护栏,余光就看到他站在那里,她长这么大,没见过长得那么精致的人,眉眼里却都是恹冷,也不知道有什么不高兴的。 第一印象并不好。 第二第三第四印象也不好…… 可有人抢他的手表——他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不想惹事,压根儿没反抗,直接解了手表给了。 她还是出面去给他要了回来,是觉得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少爷,不应该经受这些。 把他从湖里捞上来,听说他去岛上寻过去…… 她对他,始终有种不寻常的关注,说不上因为什么,大概是冥冥之中。 他虽然病弱,但却并不脆弱,相反有一种温柔的坚韧。 这是程焰一直喜欢他的地方。 她听周思言说阿时去和周慈慧对话,便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几乎没有停留就跑了过来。他这些年对周慈慧始终抱着一份厌恶和敌视,哪怕看起来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但他始终没有妥协,他的确是很坚强,但如果真的毫无畏惧,便不会生心疾。 程焰觉得,他或许并不会畏惧周慈慧,但他此时一定很想有人陪着他。 所以她来了。 季时屿一直活得很孤僻,也很冷静,他从小就知道,这世上是没有什么完全的感同身受的,不必强求别人理解你的痛苦,于世间踽踽独行,孤独是必修课。 他也早就习惯了,慢慢觉得自己已经平静到不会起波澜了。 只这一刻他才真切明白,他渴望有人爱他。 热烈的,毫无保留的爱。 - 体检都合格,报考也顺利,几乎没什么意外,通知书已经下来,程焰如愿考进了公大,刑侦方向,只是之前去学校填志愿确认书的时候,毛毛挺遗憾的,可能在他眼里,对于女孩子来说,这个成绩考清北更好一些。 程焰也没说什么,每个人都不一样,没有什么最好的选择。 程训之其实也不太同意,但他彻底清醒的时候,程焰也报完了,他急着骂她,出口却全是“那个那个那个”,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越着急越找不到词,程焰乐得笑话他,并且冷笑:“这时候来教训我,晚了。早干嘛去了。” 程训之沉默很久,或许这一路走得太艰难,不想让她将来也可能面对这种辛苦,但她那句晚了,实在像跟刺扎在他心上。 后来,他便想开了。 程焰永远比他想象的更坚定,也更强大。 他虽然从没说过,但他永远为她自豪。 江雪若考了交大新闻系,周思言报了中医学,还有沈逸风他们,各自都报了能力范围内还算满意的学校,只是各自都不在一个城市,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季时屿…… 他报了清大医学系,但申请延迟入学了。 休学一年,调养身体。 八月底本来要一起吃个散伙饭,沈逸风请客,但后来没成,因为阿时在接受心理治疗,大概在吃药,副作用很大,导致整个人状态很差。 而且最近都不见人了,连程焰都不见,不想把气氛搞得很紧张。 其他人也就没什么心情了,只是各自祝福,盼着来日相见。 程焰没坚持去见他,他这个人骨子里自尊心还是有些强的。 只是偶尔会很想他,然后出神的时候,会想起很多细节来,他说过的话,细微的表情,以及做过的事。 竟然意外都记得很清楚。 程焰报到那天,她让周敏玉去送江雪若了,本来打算自己去学校,但程训之坚持提前出院去送她。 程焰一不乐意就皱眉头,程训之点着一根烟,垂眸说:“你你你说的,不是?” 程焰:“我我我说的话,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了。” 程训之看她学他说话,气得要打人,程焰提前预判了他的动作,侧身躲开了。 最后还是同意了,因为这的确是她的愿望。 程训之的警籍恢复了,据说还拿了个二等功,不过因为他的擅自冒险,陆丰差点受处分。 程焰没问他之前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事,如何知道爱德华的线索的,有过怎样的凶险,以前很希望程训之事无巨细告诉她,喜欢做个明白人,可现在发现,她不是想要知道一切,她只是害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遗弃。 从小到大都是,她所有坚强的盔甲,包裹的都是一颗没有安全感的心。 母亲很轻易地离开了她,程训之也险些不要她,每一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程训之还在。她被人抛来抛去,好像一个累赘一样,无论她变得多坚强,无论她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她从来不害怕困难,她可以一往无前、披荆斩棘,但她希望自己是被爱的,被需要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开她的手。 现在她知道了,程训之是爱她的。 这就够了。 “你好好养病,配合康复治疗,不许抽烟了。”程焰叮嘱,“还有,不要欺负季时屿。” 程训之翻了个白眼,那表情一副非常不屑的样子,但没有说话,他现在吵也吵不过她,憋屈。 程训之和陆丰一块儿送她的,到了学校安排好住宿就走了,程焰又送他们到校门口,等车子开出视线外,失落感骤然而至,程焰发消息给季时屿,“国庆回去看你。” 彼时季时屿正在昏睡,他最近嗜睡,一天有十几个小时意识都是混沌的,醒了的时候就看看外面的天,太阳炽烈,蓝天白云,空气里的热浪隔着一扇玻璃似乎有如实质,他却觉得冷,空调只开了通风。 偶尔有护士或者医生来看他,问他今天怎么样,他点头,说很好。 甚至于觉得即刻就可以出院去。 徐静按时会来给他送饭,季恒初偶尔会来陪他下围棋。 徐静最近在创业,拿了季恒初小百万的赞助费,她小声跟季时屿说:“其实我是打算等你上大学就跟你爸离婚的。” 这么多年,对他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只是偶尔愤慨于他对阿时的疏忽和不上心。如今一切也都清楚明白,便连那点愤慨都淡了,她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时候总能看到这样那样的不是,可如果她去做,也不见得能做得更好了。 所以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年纪也大了,不想折腾了,离婚的事缓缓再说吧!她还能白捡一个儿子。 程焰的消息季时屿都看了,但少有回复,药物让他感觉到懒怠,只睡梦里思念疯长,梦到教室,两个人坐在后排,肩并着肩,几乎要靠在一起,他掐着眉心,觉得有些累,偏头却看她面无表情地在做题,于是他拿头碰了下她的头,她扭过头,眉毛锁着,轻声问:“干嘛?” 他笑着,说了句:“不干嘛。” 程焰也不恼,只是轻啧了声以表无语,低头继续做题。 过了会儿,他又碰了她一下,程焰又问:“嗯?” 他再次摇头,程焰一拳砸在他胸口,“抽你啊!” 他偏着头,耸着肩膀笑了起来,窗外日光明媚,光斑从窗外透进来,金色粉尘轻慢地舞动着,上课铃响了,他收了笑,目光却又滑到她那里去。 梦到大年夜,两个人在中心广场看烟火秀,程焰坐在高高的台子上,双腿悬空,手撑在身后,微微仰头看天空,层层叠叠的烟火绽开,把她脸庞照亮,她难得轻松地笑着,忽而偏过头看他,说:“新年为什么这么无聊。” 他把手插进她的指缝,捧着她的脸同她接吻,烟火明明灭灭,她眼底的光也明灭缭绕,他问她:“你为什么不闭眼?” 程焰挑了下眉,似乎在问:需要闭眼吗? 他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忍不住笑了起来。 梦到她穿着作训服,飒爽利落地站在训练场上,扭头看到他,拨开层层人群朝着他走过来,季时屿攥了下指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路过的人问:“这是谁啊?” 程焰蹙眉,说:“朋友。” 他突然不高兴了,低头看了她片刻,转身走了。程焰没追他,只是原地站在那里,他走了几步,倏忽回头去找她,恶狠狠牵住她的手,“你气死我算了。” …… 梦里虚虚实实,醒过来只剩下怅惘,暗沉的夜,他浅浅阖着眼,眼底都是肆意涌动的情绪,从未觉得思念这个词如此深刻绵长。 程焰国庆也没能回去看他,开学就是军训,警校的军训格外的长,国庆被各种事绊着,也就没能回去。 偶尔跟周思言他们聊天,他们都惊讶于她还活着,觉得警校太变态了,比如六点半起床跑步队列训练就很非人类。 程焰这个人自律性一向强,她很喜欢规律的东西,所以觉得还挺舒服的。 她这个人没什么业余爱好,学习和锻炼占了生活的全部,时间倒是排的很满,也不比高中轻松到哪里去。 转眼就是寒假,最后一门考完,程焰几乎没有逗留,当晚就回去了。 - 又是大雪,白茫茫的雪覆盖整个城市,到处一片银装素裹。 季时屿执白棋,思考很久才落子,程训之不满道:“年纪轻轻,下棋跟提前老年痴呆了一样。” 季时屿垂头,倒是老老实实听训,“叔,我紧张。” 程训之“哈”了声,“下个棋你紧张什么?” 季时屿抿了抿唇,却是转移话题道:“火火快回来了。” 程训之嫌弃:“什么火火,难听死了。” 季时屿笑了下,似乎第一次这样叫的时候,程焰也是这个语气,于是老老实实改口,“哦,那叫渺渺?” 程训之摇头,“叫程焰。” 季时屿委婉表示,“太生份了。” 程训之重重落子,“她最近联系你了?”他都不知道她要回来了。 其实没有,大约是期末在忙学业,连放假时间都是他自己去网上搜的,但他觉得如果自己说没有,就显得太可怜了些,恐怕程训之还要笑话他。 他也不知道程训之为什么不喜欢他,没有问过,只要他不问,他就可以装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又或许只是单纯他不讨喜,所以故意刁难他让他知难而退。 长这么大,他很少为了争取什么东西而费劲心力,得不到就干脆完全舍弃。 但程焰不行。 只要她不说分手,他不可能放弃。 季时屿依旧很谨慎地落子,然后“嗯”了声,“联系过。” 他模棱两可地说,看到程训之不满的神色,镇定自若地微笑了下,内心生出一点悲壮的自豪来。 颇有一种忍辱负重的感觉。 程训之下棋下到一半,顿觉头疼,棋子一丢,靠在一旁严肃着一张脸说:“不下了,累了。” 季时屿去给他倒了水,又去切了水果,周到妥贴,又不过分热情。 入了冬,夜渐长,不到六点钟天就黑了,程训之要回去,季时屿出门送他。 医院长长的台阶,被雪盖了一层,还没来得及打扫,行人缓慢,何况程训之戴着假肢。 他身体已大好了,在公安局做文书工作,是个闲职,不大忙,他如今独居,偶尔会关注一下周慈慧的案子,因为错综复杂,还在审理,但周慈慧的死刑是跑不了。 周家人觉得丢人,甚至连她父亲都没有去探望,她母亲要去,被家里人拘着不让去。 驰睿考了南方一所普通大学,据说特意被叫回来确认了一些事情,期间见了一次周慈慧,却差点打起来,因为发觉,那些年的好和关爱,都是演出来的,甚至利用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他甚至全无察觉。 他想来见季时屿,但季时屿没见他,觉得没有必要。 驰睿给他发了一句:对不起。 季时屿也没有回。 如今再回想起来,之前种种,恍然如梦。 季时屿扶住他,“叔您慢点。” 程训之挣开他的手,不情愿道:“我不用你扶。” 可季时屿实在不放心,亦步亦趋跟着他。程训之看到了便骂他,“你这小孩怎么这么烦人呢,你是不是成心跟我作对。” 季时屿继续“忍辱负重”,倒像是故意似的,诚恳道:“渺渺的爸爸当然就是我的爸爸,应该的。” 程训之觉得自己血压瞬间飙升,气愤说:“我就一个女儿,没儿子。” 季时屿仍旧不恼,低头道:“一个女婿,半个儿。” 程训之扭头看了他一眼,“程焰就是个厚脸皮,你比她脸皮还厚。” 季时屿像是听到了某种夸奖,“是吗?” 到了医院外,季时屿去路边招手拦了一辆车,那车载着人来医院,季时屿开门,却蓦然和一双眼对上,心跳倏忽漏掉半拍。 程焰挑了下眉,看到身后的程训之,偏头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专门来接我。” 程训之这才看到程焰,一学期没见,似乎又长高了,一下车,却是先把围巾给季时屿挂在脖子里,说了句:“你出来怎么不套件厚衣服。” 程训之咳嗽了声,皱眉问:“你一回来先往这里跑?” 程焰摊手,“我先回家了的,你不在家我才出来的,行李我都放家里了。” 程训之这才顺心点,司机打着喇叭在催,程焰反手把程训之塞进去了,“爸你先回家,我一会儿就回去。” 程训之狠狠皱眉,但知道管不住她,于是看了下表说:“九点前回去。” 程焰把门关上,冷静说:“八点三十五了,你怎么不让我穿越一下,八点前回去呢!我跟他说两句话,又不是准备私奔了。” 程训之哼笑一声,“你敢。” 临走前看季时屿那眼神,充满了警告。 车子消失在夜色和雪色里,季时屿垂着目光看她,安静地看着她,太想念了,可突然看见她,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半晌才问了句,“怎么没提前告诉我一声。” 程焰怕他冷,牵了他的手往医院去,“回来的着急,而且到家怎么都晚上了。” 本来打算明天来看他的,可是放下行李看了眼程训之的新房子,便无事可做了,她这个人感情很淡,也很理智,觉得分开并不算什么,甚至国庆没能回来也没觉得多遗憾,想着总能见面的,也不急于一时。 可就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她第一次体会到想见一个人的冲动,能强烈到何种程度。 此时见到了,却冷静了。 季时屿因为她的冷静而生出些微失落来,半年时间,说起来很短,只无数个日夜堆叠起来的思念才知道有多漫长。 可也大约只有他一个人思念,说不定她早就把他忘了,一路上闷闷不乐,到了病房,程焰要挣开手把外套脱了,他却如何都不撒手,固执地看着她,像是在求证两个人的关系。 程焰看不得他这副表情,像是受了委屈无处申诉一样。 但她一向懒得问为什么,只是估算着这个距离,接吻正合适,于是贴上他的唇瓣,轻缓地咬着吻着。 上一次接吻,久远得仿佛上个世纪的事了,程焰有些生疏,接吻到一半,停下来,脸对着脸,她忽然严肃看他,把他推到墙上,脚尖抵着脚尖,压在他身上凝视他片刻,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季时屿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人按在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可也不想反抗,只好笑道:“干嘛?你这架势未免野了点。” 程焰按着他的肩膀继续亲,含混着说:“感觉你又长高了。”亲起来不舒服,感觉跟以前不一样。 她现在裸身高都有175了,他看起来至少有187。 季时屿垂眸,“哦。” 程焰借着空隙问他:“你语气为什么听起来挺失落的?” 季时屿看着她,坦诚道:“我以为你要对我用强。” 程焰:“……你还挺期待?” 两个人声音都很低,只有细微的气声,季时屿的笑声便显得异常暧昧。 “嗯。” 第93章 双更合一 程焰狐疑地看着他, 似乎想从他那表情里看出他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就这么想。 季时屿却没继续说, 低头吻她,唇齿厮磨,挨挨碰碰,好像怎么亲密都觉得不够。她瘦了些,摸着肌肉却更有力了,眉眼里少了些锋利,多了几分沉稳,他的手握在她腰侧,从衣摆伸进去, 隔着一层布料丈量她的腰身, 触到脊骨的一点凹陷, 她大约觉得痒, 警告似地咬了他一下。 他眉眼里染上些笑意,瞧她累了, 也不松开,吮着她舌尖, 带着点儿恶趣味, 像是要亲到地老天荒。 程焰做事很讲究效率, 原本不太能理解,人们为什么会在接吻上浪费这么长的时间,此时也看出来他故意,可竟也不愿意推开。 只想, 他开心就好。 末了,他才喟叹一句:“我倒想主动越界,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程焰挑眉:“嗯?” 季时屿:“你还小。” 程焰:“……” 她险些翻白眼, 也就大了那么两三岁,说的像是差了一个辈分似的。 况且户口本上,俩人就差了几个月。 只是这个年纪,确实有很多的不确定性。 周思言开学就交了个女朋友,不到两个月就分手了,又找了一个,这次连一个月都没有,伤春悲秋了好一段时间,开解自己,还年轻,总能遇到真爱的。 “谁年轻的时候没谈过几段不成熟的恋爱,是吧,爷爷。”周思言寻求安慰。 程焰面不改色,“我就没有。” 周思言心梗,“我劝你说话留几分余地,万一哪天你移情别恋了呢?” 程焰说:“不会。” 她是在秋末的一天确认这件事的,那天系里办活动,程焰去帮忙,结束后被拉着去吃饭,一群人哄闹,女生只三两个,其余全是男生。 警校没有个子矮的,有几个格外高大帅气,出了门,碰到对面包房其他学校的女生聚餐,有几个互相怂恿着过来搭讪,其中一个女生径直走向她,走近了却骤然顿住脚,缓解尴尬似地挠了下头,“原来是个小姐姐。” 那天她穿着一身黑白的运动服,头发剪短了,吃了饭几个人也不走,清了桌子要了酒和牌在玩,程焰有些疲倦,但也没说走,戴着帽子靠在一旁沙发小憩,被误认为是男生,醒过来发现这个乌龙,有些哭笑不得,冲着对方点了下头。 那姑娘因为她突然的动作,耳朵顿时红了,倏忽笑了下,“我竟然还是害羞。” 她身边的朋友在取笑她,她磕磕绊绊解释说是因为这小姐姐气场太强,让她紧张。 最后还是要了程焰的联系方式,虽然后来也没联系过。 人走了,程焰身边的人才撞了她一下,调侃道:“程焰,你这辐射范围也太广了吧!” 程焰看着凶,可意外很招小朋友喜欢,且小朋友见了她都老老实实的,之前被叫去协助市里的活动,几个小朋友就围着程焰,乖乖坐在她旁边,动也不动,让干什么干什么。 喜欢她的男生也多,学校里女生本来就少,她这身高和样貌,想不被注意都难,其他系的也关注,可惜都不敢搭讪,无论是专业还是体能,都强到变态,尤其身体素质,耐力欠缺点,但爆发力和技巧,在同重量级下,没有敌手,男生也不敢招惹她。 说到底是因为,她这个人看起来冷酷到有点目中无人。 室友大毛开玩笑,“之前管理系有个师哥想追你,尾随你去食堂,坐在你对面,试图跟你说话,结果你全程都没和他目光对上,他手一直搓裤缝,紧张到语塞,最后你走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站在你的面前拦住你,结果你皱了一下眉,他触电一样弹开了,眼睁睁看着你走了,都没再说一句话,这事他被嘲笑了小半个月吧!” 程焰不知道,没印象,笑着摇了下头,“我没注意。” 大毛指着她啧啧两声,似乎在感慨她的冷酷,“追你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 程焰脑海里闪过季时屿那张脸来,他似乎也没追她,她也没追他,甚至都分不清到底谁先喜欢谁,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程焰回过神,便笑着说了句,“我有男朋友。” 周围静默了两秒,似乎在确认是不是她在开玩笑,最后愕然问了句,“什么时候?” 她回:“高中。” 程焰高考成绩本就逆天,第一名录取的,平日里也很学霸,自律性很强,看着就不像是那种会谈恋爱的,高中就谈显得更不可思议,“学霸也早恋?” 程焰难得老实配合地一问一答,“高考完在一起的,而且,他学习也很好。” 那天还问了什么,程焰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问了很多关于他的,好奇他是什么人,她也没藏着,一一回了,最后还给人看了照片,照片还是周思言发给她的,拍毕业照的时候,程焰站在女生最前面,季时屿换了个位置,站在她身后,周思言他们班也在拍,拍完过来正好看到季时屿在暗戳戳搞小动作,嘲笑了好几句,然后招了招手叫他从台阶上下来,给两个人拍了张合照。 合照里,季时屿带着浅淡的笑意,程焰也难得扯了下唇角,她不爱拍照,笑得有些僵硬,但那种青涩和拘谨倒是平添了几分味道。 周思言生平没拍出过这么有感觉的照片,大肆去炫耀,沈逸风都忍不住提醒他:主要人好看。 照片被大学同学翻看着,她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那种把他介绍给身边人认识的体会竟让她心生愉悦。 她突然很想他,瑟瑟的秋风吹在身上,冷意从头到脚,回去的时候她脱离了人群,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落叶不停地往下飘,她看着头顶路灯昏黄的亮光,望着远方通明的灯火,特别特别想他,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不管不顾买张票回去看看他,哪怕看一眼就好。 理智把她拉归现实,她烦躁地抓了下头发,打电话给他。 他似乎是睡了,电话却很快接了。 他睡眠很浅,所以睡的时候,基本都会设置免打扰,但他从来没有漏接过她的电话,程焰一瞬间觉得心口堵得很难受,她抬不动脚似的,原地蹲在那里,身前影子被路灯拖得老长,她盯着那片黑影,轻声问了句,“我吵醒你了?” 季时屿的声音沙哑着,却带着几分笑意,温和平静地说:“我梦到你了。” 他大概不知道,她抹了几下眼泪,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思念彻骨,还有没来由的脆弱。 只是她这个人哭也无声息,连声音都是平静的,“你想我了。” 是肯定句。 季时屿说:“嗯。” 我也是。 但她没说,因为觉得有些肉麻。 只是那天她迟迟不愿意挂电话,到了要熄灯的时候,才不得不挂断。那夜她也梦到他了,梦醒了天还没亮,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大概可以喜欢他一辈子。 只是这话说出来,未免显得幼稚。 仿佛带着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 - 周思言感情不顺利,薄斯臣刚成年也被介绍了个女孩子,同他报了一个学校,是父亲朋友的女儿,家世相当,很单纯可爱,但他不喜欢父母暗戳戳安排他人生的小心思,以及不喜欢过于单纯的女生,屡次三番对人家冷脸,还无意间做了过分事,那姑娘对他很好,结果被他戏耍恼了,如今已经发誓再也不理他了,回家对父母说,这辈子都不想跟他有关系了,薄斯臣他爸妈现在勒令他去哄好,至少要征得人家的原谅,他也自觉自己做错了事,于是转头去哄,可惜无论如何人家都打算忽视他了,今年寒假都没回来,怕挨打。 而且经过种种细节,他发现那姑娘是真的单纯,而他却是真的有意无意做了很多过分事,如今愧疚掺杂着其他情绪,备受煎熬。 只沈逸风和赵沅还单着,沈逸风年纪轻轻已经宣布自己不婚主义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而赵沅喜欢一个姐姐,很小就喜欢了,可惜姐姐对他这种“小孩”不感兴趣,姐姐喜欢身材好的,于是他从很早就开始锻炼了。 到了大学有了空闲时间,他健身也更勤快了,小有成就,最近天天跟周思言他们炫耀自己的腹肌。 是还都年轻,未来有很多种可能。 …… 季时屿本来最近已经可以出院了,他情况已经稳定了,只是天冷了,他体质不好,三天两头生病,干脆延迟出院了。 程焰没敢多留,怕程训之一会儿真恼了又跟季时屿闹,只临走前问了句,“我爸没怎么样你吧?” 季时屿摇摇头,程训之除了嘴上不饶人,倒是也没干什么。 程焰颔首,“不用管他,我会跟他说的,人总要学会接受现实。” 季时屿乐了,知道她是为了安慰他,故意这样说的,还是忍不住心疼了一下程训之,怪不得南菏的时候,俩人天天吵架。 这小棉袄四处漏风。 季时屿送她到楼下,这会儿天更晚了,竟然一辆车也拦不到,季时屿站在路边抱着她取暖,鼻尖蹭着她耳侧,故意说:“一直不来才好,我就可以多留你会儿了。” 程焰觉得他黏人的功力甚至有些变本加厉。 有些痒,她偏头躲了下,“你明天还来看你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生离死别了。 “什么时候,上午还是下午,几点钟?”他追问。 程焰思考片刻,“有空就来。” 季时屿不满:“你敷衍我。” 终于来了一辆车,程焰挣脱他的怀抱,招手让司机停靠过来。而后才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捏了下他的脸,“我一睁开眼就来。” 季时屿一寸一寸松开她的手,“说好了。” 程焰上了车,报了小区名,走了很久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 程焰发消息问他:你演偶像剧呢? [及时雨]:突然觉得结婚很好。 [一把火]:? [及时雨]: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留你了,或者追去你家里。 [一把火]:…… [一把火]:早点睡。 季时屿笑了声,转身回去。 - 寒假连着春节,高中四散的学生复又归巢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回来,嚷着要聚一聚。 沈逸风把没请的那次客补上,选在一处度假别墅里,办烧烤party,别墅靠湖,伸出去的露台就在湖面上,还有个小小的钓鱼台。 去了很多人,沈逸风他们虽然不大跟别人玩,但人缘都挺好,这回放了话有空的都可以来玩,互相“拖家带口”,挟朋带友的,最后竟然来了小百人,两层的别墅,竟显得到处是人。 其实有一部分是冲着程焰和季时屿来的,高中的时候,季恒初和徐静还有周慈慧那错综复杂的关系,都已经不是秘密了,本以为只是婚姻悲剧,没想到竟然掺杂一桩旧案,只是具体细节,也没人清楚。 这会儿就想看看程焰和季时屿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觉得不可思议。 几个人在弄烧烤炉,周思言在旁边准备食材,突然神秘兮兮地喊了程焰一下,“爷爷,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程焰刚跟着季时屿一块儿进来,闻言狐疑地走过去。 沈逸风把季时屿叫走了,两个人坐在露台上钓鱼,长风浩荡,灌了满怀,季时屿眯着眼,望着不太平静的湖面,抛下鱼饵。 沈逸风笑了声,“你跟程焰怎么样?” 季时屿“嗯?”了声,似乎是不解,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此一问,“挺好的,能怎么样。” 沈逸风作为不婚主义者,且对爱情持悲观态度,不免感叹了句,“明年开学你就比她矮了一届,不在一个学校,又矮了一级,将来她还要比你提前工作,啧啧,你就不怕?” 季时屿阖着眼皮,“怕什么?” 沈逸风笑而不答。 季时屿:“少刺激我,她都已经嫌我黏人了。” 沈逸风:“……”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季时屿一眼,实在是觉得不可理喻。 程焰从周思言那里过来,顺了几颗核桃,搬了个凳子坐在季时屿旁边,低着头专注剥核桃,季时屿几次看她,都没获得关注,不免垂下眼睑,郁闷、心不在焉。 沈逸风好笑地摇了摇头,不过看程焰那冷酷无情的样子,也觉得跟她恋爱估计挺累的,可怜阿时还是个女友控。 可刚感慨完,程焰把核桃壳丢在纸袋子,轻轻掸了下碎屑,把完整的果仁递到他嘴边,“张嘴。” 季时屿乖乖张嘴。 程焰喂他第二颗的时候,季时屿说了句,“你自己吃吧!” 程焰说了句,“我不吃,给你拿的。” 季时屿愣了片刻,沈逸风更是仿佛被酸倒了牙一样,表情狰狞地走了。 季时屿满足问她:“周思言找你干嘛?” 程焰迟疑片刻,摇头,“不干什么,没事。” 季时屿狐疑了下,但也没多问。 寒冬腊月天,这种烟熏火燎的场合,显得热闹温暖,沈雾也来了,在那儿帮忙烤东西,炭块爆裂把他吓了一跳,骂骂咧咧问哪个智障买的劣质炭。 黎悦嘲讽他一句矫情,两个人险些又吵起来。 李妄跟江雪若都来了,江雪若最近跟他闹别扭,因为觉得她红颜知己太多了,今天秦明月在,他的历任“女朋友”都来了四五个,李妄避无可避,连话都不敢跟人说,还是被江雪若瞪了,从来到现在,都没理过他。 江雪若人缘很好,认识的人也不少,各自寒暄几句,时不时看一眼程焰,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程焰了,偶尔电话联系,没什么话说的,很快便挂电话,但是她真的很想她,前几天程焰回去看妈妈,她不在家,于是两个人到现在都没碰面,这会儿见了,她甚至都不敢上前,怕打扰她和时神。 李妄就跟在江雪若屁股后头,手插在口袋里,一条尾巴似的,偶尔像个公主的保镖。 公主对谁都感兴趣,唯独不想理他。 李妄刚开始还吊儿郎当地叫她宝贝,发誓自己守身如玉守心如玉,结果江雪若半天没给他一个眼神,他最后声音都带了几分委屈,“宝贝,理我一下?” 这边还在翻旧账,那边已经开起了玩笑,似乎高中已经隔了很久远了,那些朝夕相处下暗生的每一分情愫,仿佛都变成青春的一个痕迹,也没那么讳莫如深了,说起来谁喜欢过谁,都带着几分八卦盎然的兴味。 有人在调侃秦明月,说她当初可是真喜欢李妄啊! 大张旗鼓说喜欢季时屿,都像是在吸引李妄的注意。 秦明月到现在也不太讨喜,这次能过来完全是意外,都不知道谁带过来的,估摸着还是因为李妄,江雪若当年跟秦明月有过节,还是程焰替她出的头,李妄跟她们不一个年级,当然也不会知道,所以自然也不清楚江雪若这会儿在生什么气。 江雪若的高中生涯过得很单调,因为亲姐姐突然的离世,她的性情变得内向了很多,本来朋友就不多,又被秦明月和她的姐妹团找过事,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开心,那种被小团体施压的行为仿佛一种暴力行为,带来的精神伤害到现在都无法忽略。 所以没有人可以理解,当初程焰为她出头的那一次,她有多感激。 仿佛乌云罩顶已久,一刹那拨云见日,宛若新生。 可这人还和她现在男朋友有过联系,她从前就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同在一个学校那么久,种种事迹她也不是没有耳闻,可现在她就是忍不住翻旧账。 秦明月在那边笑,模糊着说:“谁不喜欢呢?我永远爱他。” 以前喜欢李妄的,真是海了去了。 大大方方,倒像是玩笑,在场不喜欢她的居多,从进来都没几句好话,她也不恼,装傻充愣,都是成年人了,本来开开心心聚会,也没道理闹得不好看,大家都还客气,这会儿仍难免说了句,“您这脸皮还真不是盖的。” 当着人家女朋友的面,都敢说。 另一个人接了句,“卧槽,什么时候的事,你不是喜欢时神吗?” 这会儿江雪若去找夏天了,李妄跟季时屿站在一块儿说话,秦明月目光一直追着那边,这会儿就坡下驴道:“我当然喜欢时神,话说我还没和时神说句话呢!我去打个招呼。” 程焰看李妄和季时屿在说话,便想去找江雪若说句话,过去却听到江雪若在问夏天自己是不是太小肚鸡肠了,过去多久的事了,李妄也没理过秦明月,这会儿却难受得要命。 程焰听了一耳朵,权当没听到,本来想过去说句话,她住在程训之那儿,去看过周敏玉一次,但没见到江雪若,两个人好歹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互相也不算生疏。 这会儿觉得不合适过去,于是折回来去找周思言,却正好听到秦明月在说要去跟季时屿打招呼,于是眯了眯眼,出声道:“别过去。” 清冷凛冽的声线,辨识度太高,也太锋利,秦明月愕然回头。 程焰面无表情,“我不喜欢。” 秦明月有些尴尬,自我解嘲道:“焰姐这么霸道呢!连句话都不让说啦?放心,我不会吃了他的。” 一群人哄笑。 秦明月说完还是要去,她本来也不是冲着季时屿去的,而且要是因为程焰不让她去她去,她就不去,多少显得面子挂不住。 程焰表情仍淡着,突然抬眸,“你试试。” 第94章 没经验 秦明月被震慑到了, 脚下像是生了根,内心一万遍暗示自己, 这么多人,大过年的,她又能怎么着? 怕她干什么? 到最后竟真就没再动了,自己寻了个台阶,去卫生间了。 程焰脸上仍旧是没什么表情,既不觉得高兴,也没觉得不高兴,周思言看着她的脸色,试探着问了句, “占有欲这么强?” 程焰低头扫了他一眼, 意思是你最好闭嘴。 烦。 周思言乐得不行, 从来都没见过程焰这样, 有时候觉得她对阿时挺淡的,有时候又觉得完全不是这样。 旁边沈逸风突然想起一件旧事, 突然笑了,“我要是秦明月, 我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高一那会儿阿时因为你威胁她, 你现在又因为阿时威胁她,简直了。” 九中最不好惹的两个人凑了对儿。 秦明月果然有心理阴影了,刚开始还稳稳当当地待着,别人调侃她她也自己能化解, 倒是被程焰威胁了两句,越想越气,气程焰过于狂傲, 又气自己反应太过于怂逼,最后自尊受不了,早早离场。 她消失了,也没几个人发现。 季时屿同李妄说完话,就听说这事,想象不出来程焰出于何种目的说这话,既觉得像是她的性格,又觉得不像是她干出来的事。 追问周思言好几次,“她是吃醋了吗?” 周思言刚开始还解释:“吃醋不至于,就是领地意识作祟,占有欲发作呢!我爷爷还有这一天。” 后来听他不停问,便觉着他有点炫耀似的嘚瑟感,不由翻白眼,“她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行了吧?” 季时屿垂着头,闷声笑了。 - 聚餐到一半,下了点雪,零星的雪花坠在灰蓝色的夜幕下,谁也没在意,有人扯了个话筒和音响在唱歌,唱高中时候的班歌,扯着嗓子嚎叫:微笑面对危险~~怎么能够停滞不前~~穿越时空~~肩并着肩~~~我会来到你身边~~ 一首奇迹再现唱得像是葬曲,惹来一片嘘声,换了个人,唱情歌,音调哀婉,听得人都要看破红尘了,最后发现还是恭喜发财和凤凰传奇最应景。 程焰被吵得耳朵疼,吃了点东西,就去坐在江边吹风,坐在钓鱼台前学着季时屿那样抛饵,可惜她只下水摸过鱼,钓鱼这种考验耐心的事,她从来没做过。 身后脚步声很轻,程焰不用回头都能听出来是季时屿,微微偏头抱怨,“这个到底怎么弄?” 季时屿走过去,从身后半拥着她,握着她手说,“这样……” 身子挨着身子,寒夜里呼出的白汽被风吹散,程焰一偏头,就能亲到他的鼻尖,他却先凑上前同她接了个吻,不满道:“怎么不叫我?” “想让你跟他们说说话。”程焰说。 程焰单纯就是不喜欢跟人交流,季时屿却并不是,他朋友不多,但也不少,见了面总要说说话。 季时屿都明白,只是不喜欢她的冷静和理智,仿佛中间总缺着点热情。 他不由自嘲一笑,没出息。 他对她的爱太满了,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恨不得全数给她,既怕不够,又怕太过,患得患失,一会儿因为她那点偶尔散发的占有欲觉得心满意足,一会儿又因为她的冷静自持而郁郁失落。 几乎要不知道拿她怎么办了。 两个人单独说了会儿话,在这块儿僻静地方亲热了片刻,却很快被人叫走了,出来玩,哪能放他们单独腻歪。 季时屿喝了点酒,他身体不好,几乎从来没喝过酒,周思言递给他半杯,看他面不改色,又给他喝了点,几个男生喝多了就开始大舌头,眉飞色舞说话,一个个红着脸和脖子,倒是季时屿脸色一直如常,一直安静坐在那里,沈逸风都不免夸一句:“海量啊阿时,没想到酒量这么好。” 结果要走的时候,才露出真面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醉得没有意识了,只睁着眼,反应迟钝得很,谁也不让碰,皱着眉,一脸的阴沉。 周思言大声在他耳边说了句,“阿时,我啊,回家了。” 季时屿似乎才认出他,有些不情不愿地攀上他的肩,可惜周思言单薄,撑不起他,哼唧着抱怨,“阿时你是不是吃胖了。” 季时屿“嗯”了声,声音温吞缓慢,“我怕我哪天昏倒,我老婆把我扛走。我不要面子的吗?” 周思言笑得站不住,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至今仍记得高考完最后一场结束的时候,听赵沅说,阿时栽倒在程焰怀里的最后一刻,说的是:“你别抱我,你抱我我从这里跳下去。” 以程焰的身体素质,抱他实在不是一件难事,季时屿是真的害怕啊!到现在都记得。 周思言笑完安慰他,“没事,我爷爷还是一样爱你,你干脆嫁了算了,逞什么强,安心做个小娇妻不好吗?” 即便是醉了,季时屿仍是嘴角抽搐了一下,推开他,不要他扶了。 沈逸风正在跟人说话走不开,程焰只能拉住他,把人往怀里带,小声嘀咕了句,“酒量这么差你还一直喝。” 季时屿鼻尖嗅到程焰身上的味道,自觉地往她身上蹭了蹭,低声黏着叫她,“火火。” 程焰真的很想把他扛走,可介于他怕她抱得动他,都开始好好吃饭增重了,她怎么也要给点面子,于是把他胳膊架在肩膀上,带着他往酒店走。 这里是郊区,回城区至少要两个小时的路程,所以沈逸风很早就定了酒店,这会儿喝了酒,更不可能回去,房间不够,只能互相挤一挤。 但谁也不敢跟程焰挤,更不敢跟季时屿挤,于是最后周思言一拍脑门,“干脆我爷爷和阿时一个房间得了。” 说完,真诚看程焰,“爷爷,没事,你看他都醉成这样了,你就当他不存在。” 其实是因为季时屿不喜欢跟别人睡,周思言他们都没跟他睡过,也害怕。 但程焰不一样啊! 反正以后总要一起睡的。 程焰翻了他一个白眼,但也没说什么,拿了房卡扶季时屿去房间。 把他扔在床上,看他仰着头,露出的喉结,以及喉结下微敞的领口,她后退半步,有点儿后悔了。 - 季时屿喝了点儿酒,后半夜开始头疼,不停地做梦,他已经很久不做噩梦了,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做噩梦,刚回江城的时候尤甚,夜里躺在床上,总梦到漆黑的牢笼一样的房间,他蜷缩在角落里,沿着墙壁一圈一圈盲目地走,却如何也找不到出口。 梦到血,梦到面目狰狞的怪物,梦到那条恶犬。 梦到被人打,梦到逃跑却逃不掉。 醒来寒意裹身,冷得如坠冰窖,窒息感充斥在每一寸呼吸里。 这次他却感受到有人抱住了他,他把头埋在对方颈窝里,呼吸间都是清淡的薄荷香味,像是终于舒缓了他的不安和痛苦。 很久,他沉沉睡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外面下了雪,折射出冷白的光照进窗户,窗帘已经被拉开了,程焰跪坐在床的另一侧,拥着被子正看他,眉头皱着,一脸严肃,脖子上的齿痕很刺目。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季时屿断片了,睁开眼的片刻先是觉得安逸,继而从谜怔中缓过神来,从她那表情,以及脑子里跳出来昨晚意识混沌的零碎画面,陡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吞咽了口唾沫,豁然折起了身,酒店的供暖不足,冷意骤显,于是低头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他抬头看着程焰坦诚淡然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遮,以及遮哪里。 她那什么表情?两个人为什么在一个房间,昨晚干了什么,到哪一步了。 是不是太早了,太唐突了,会不会给她留下不怎么美好的记忆?脑中长串的疑问。 ……得不到解答,只能自暴自弃想,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那短短的片刻,季时屿已经想到了一万种可能,以及一万种弥补措施。 程焰只是沉默地给他拿了衣服,沉声说:“衬衣扣子扯掉了一颗,不知道扯哪里去了,我没找到。” 季时屿心脏往下坠一点,沉声开口,“没事。” 她哪里是在说扣子的事,倒像是在埋怨他。 程焰又问:“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季时屿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我昨晚没洗澡?” 未免床品太差。 程焰看了他一眼,“洗了。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还好,季时屿沉默摇头。 程焰低“啧”了声,觉得他表情怪怪的,大概没喝过酒,到现在还是懵的,程焰也没照顾过喝醉的人,甚至都没想起来给他吃点解酒药或者灌点儿解酒汤什么的,他半夜头疼的时候,她想起来已经晚了。 程焰没再说什么,她沉默了会儿,似乎是突然释然了,表情中那点犹豫和严肃散去,拿着酒店的入住须知看着,确认有送餐服务,便问了句,“那先吃饭?” 她那样子,倒是为了照顾他心情似的,带着几分哄劲儿,季时屿心里觉得堵得慌,点点头,然后安静看了她片刻。 气氛莫名带着几分诡异。 他还有些状况外,甚至从她表情里分析不出什么,于是不敢贸然说话。 程焰目光却又移到他身上去,光明正大看着,表情坦然,继而抬手轻轻摸到他腰间的疤上,似乎是心疼,皱了下眉,然后抬手替他把衣服穿上了,捧着他的脸碰了下他的额头,说:“以后不要硬撑,你想要的,我什么时候不给过?” 季时屿:“……”什么……意思? 程焰摸了摸脖子,仍旧是疼的,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下次别咬脖子,我回去没法交代。” 季时屿:“……” 他到底干了什么? 程焰继续:“还难受吗?” 季时屿终于拾起了声音,“你指什么?” 程焰总觉得他心不在焉,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季时屿看了她一会儿,似乎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反正总归是他的问题,“我在想我主动的,还是你主动的。” 这下换程焰疑惑了,半晌才说了句,“可能是我。”她也不确定。 如果有根烟,季时屿觉得自己可以点上一根。 气氛一派愁云浓雾。 季时屿在发愁,自己为什么把第一次搞这么砸,既然砸了,连点回忆都没有,亏得很。 程焰在发愁,他到底是真的可以出院了,还是为了别人不担心,故意粉饰太平。 半晌,季时屿沉默穿好了衣服,抬头看到她仍是盯着他看,不免调侃一句,“你都不会害羞吗?” 未免也太淡定了点。 程焰上下打量他一眼,“是你没穿衣服,又不是我没穿,我害羞什么。” 季时屿思索片刻,点点头,被她说服了,“行。” 叫了餐,很快送来,程焰和季时屿两个人挨坐着吃,季时屿目光几次落在她脖子上,最后搁下了筷子,郑重问了句,“我想听细节。” 程焰咬着勺子喝了一口粥,眉头皱着,“不要了吧?” 不太想回忆这种细节。 季时屿心脏沉下去,莫名觉得自己可能真做了混账事,于是沉声说了句,“我想听,不用顾忌我心情。” 程焰听他这么说,点点头,也搁了勺子,坐直了看着他,一字一句复述着。 昨晚回房间季时屿就瘫在床上了,程焰思考了片刻是自己照顾他,还是找周思言或者沈逸风过来,最后觉得既然都是男女朋友了,自己来就行了。她给他脱了鞋子,想把他扔床上去,又觉得他穿着衣服睡不舒服,替他脱了外套和毛衣,他突然抓住她的手,睁着眼,也不知道清醒没有,含混不清摇着头,“火火,我们不能这样。” 程焰抬眸,“哪样?” 季时屿眉头锁着,“那你轻点。” 程焰以为自己把扯疼了,于是手上动作慢了点,嘀咕一句,“你怎么这么娇气。” 季时屿哼笑一声,“你不能捏我。” 程焰无奈,“我没有捏你。” 季时屿前言不搭后语说了很多,程焰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把他衣服脱得七七八八,说了句,“睡吧!” 少爷总是讲究的,突然折起身来要洗澡,程焰判断他可能没办法洗澡,于是劝他明早起来洗,结果压根儿不听劝,硬是进去洗了澡,程焰原本跟着进去的,被他推了出来,程焰提心吊胆生怕他一头砸在浴室地板上。 他安全出来她才松了一口气,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能睡了,她以前作息就规律,上了警校作息更规律了,早就瞌睡得不行了,把他推床上,塞进被子里,便躺在榻榻米上睡了。 他裹着睡袍,睡着睡着睡袍都睡没了,程焰原本在榻榻米上睡,大半夜听到他来回翻身的动静才过去,看到他呼吸急促额头冒汗,还以为他生病了,却发觉他只是在有些痛苦地在咬自己手臂。 像是做了噩梦。 程焰把他手掰开,瞌睡跑了大半,皱着眉低问他怎么了,他半睁开眼,看到她径直抱了上来,挨碰着她的脸,含混不清地叫着火火,显得有些脆弱,他几次紧紧抱他,痛苦仍是未纾解半分,程焰只觉得紧张难捱,从前没见过他很痛苦的场景,印象最深刻便是他仿佛心脏不好垂着头弓腰原地缓解的样子,只是有些恹冷沉郁,并没有其他反应,唯一一次是在南菏,她误推开他的门,看到他倚靠在床上,脸色惨白,额头带着冷汗。 那些细碎的片段已经让她心疼,更何况是现在这种状况,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周慈慧杀一万遍,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欲失控,只能紧紧抱住他,多次确认他有没有事,他含糊说着没事,很久才说了句,“给我个东西咬着。” 程焰心口发紧。 他仿佛耳语般轻声说着,“我怕我咬你。” 程焰想起来他上次也咬过她,那时他便是极痛苦的时刻,大约这是一种缓解的方式,程焰便说,“没事,你咬吧!我不怕疼。” 他最后还是咬上去,起初并不用力,慢慢才有些失控,程焰没有吭声,只是抱着他,把头埋在他肩上,低声哄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好在他很快就平静了,不然程焰可能要失眠一整夜。 季时屿听完,恍悟地挑了下眉,“就这?” 程焰“嗯”了声,狐疑看他,“不然呢?” 季时屿沉默片刻,摇头,“没什么。” 程焰:“你好像挺失望的。” 季时屿:“……”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两个人接着吃饭,程焰脑子一向转得快,饭没吃完,差不多就想明白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怪自己没说清,还是怪他脑补太多,顿时扶额,“你做没做的,自己感受不出来?” 他昨晚跟她对话的时候都很正常,她以为这段记忆他总该记得的,但现在看来可能他也不记得。 做了没有,虽说不清楚,但稍微用点脑子也知道没有,但是他那会儿意识不清,加上过于自责,便只顾得上跟着直觉走了。 这会儿方觉得乌龙,甚至于不知道该说自己心思龌龊还是该怪电视剧害人,但自己女朋友,脑补了也就脑补了,哪里有什么龌不龌龊,他甚至还反过去噎她一句,“这不是没经验,我还没成年就把自己许给你了。” 程焰一口饭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一边还在担忧昨晚的事,一边感慨于他越来越不要脸了。 她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他嘴里堵住他的嘴,“你这语气有一种把第一次给了我害怕我不负责的幽怨。” 季时屿差点被包子噎死。 第95章 季时屿被她气笑, 半晌却说了句,“那你到底负责吗?” 程焰不想理他了,故意不回答。 后来被他烦得厉害, 才说了句,“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季时屿倒是非常坦然, “你想干什么干什么, 别客气。” 程焰:“……” 上午没安排, 不少人醒来吃了饭自己找乐子去了,或者干脆叫了车, 回家去。 季时屿家里来了司机, 他送程焰先回去, 两个人坐在车上,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毫不顾忌。 脖子上的印记还没消, 程焰拿着手机,透过手机的反光看了眼,醒目得很, 她不由说了句,“牙口真好。” 季时屿表情无辜,权当没听见。 或许是昨晚喝了酒头疼,勾起了他一些痛苦的记忆, 以至于失控,本来他情绪稳定很久了。 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做梦, 干了什么事,却记不得,模糊能想起来那个拥抱,以及她身上沐浴露清淡的薄荷味。 即便没有意识, 也知道她是救赎。 到了楼下,季时屿朝楼层看了眼,最后摇头说,“我就不进去了。” 怕挨打。 虽然什么也没有干,可总觉得说不清,而且程训之一直也不喜欢他。 程焰听明白了,笑了声,拉住他的手,鼓励他,“走吧,带你去看看新家,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其实是程训之叫他去吃中午饭,程焰只是看他表情有些好玩。 一直以来,季时屿从来没怕过什么,倒是见了程训之总是站也不是,立也不是。 季时屿表情抗拒:“我觉得有点操之过急了。” 程焰回头看他,“那你是不想吗?” 季时屿看她冷淡的眼神,顿时又摇了下头,“也不是。” 程焰满意点头,“那走吧!” 程训之住在博元小区,旧小区,最高不过六层,因为腿不方便,程训之就住在一楼。 程焰拿钥匙开了门,玄关很短,季时屿想多藏一会儿都藏不住,一眼便看到坐在客厅的程训之。 立马直身立正。 程焰小声怂恿他,“我爸喜欢野一点的。” 她太了解程训之了,要是真不喜欢,理都不会理他。 季时屿又怎么会知道,就算是能猜出来也不敢相信,在程焰的事上,他几乎出自本能地小心翼翼,害怕自己搞砸,害怕失去她。尤其昨晚刚咬伤了程焰,那种心虚和不安此时仿佛要贯穿他。 果然人不能做亏心事。 程训之看着他,眉眼里立马换上嫌东嫌西的眼神。 季时屿只觉得皮紧,只记得要打招呼,耳朵里还是程焰说的那句我爸什么什么,于是脱口而出,“爸!” 程焰愣了片刻,忽然偏头笑了起来,第一次见他紧张到搞出这种乌龙。 程训之不可置信看他,然后看程焰,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后,气得手抖地指着季时屿问程焰,“他在挑衅我吗?” 程焰只是笑了下,“反正迟早要改口,你提前适应一下。” 季时屿后脊发麻,只觉得百口莫辩,老老实实站着,生平少有的觉得自己木得很。 程训之冷笑一声。 好在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来,解救了他。 程焰趁机把他拉走了,季时屿垂眸,走远了才些微叹气地说:“我在你爸那里的形象可能更差了。” 比起季时屿的房间,程焰的卧室可以算得上非常狭小了,空余的地方不多,程焰指了指一个单座沙发,“坐。” 季时屿有些坐立难安,房门开着,他时刻告诫自己和程焰保持距离,时不时还要扭头看一眼,总怕程训之猛不丁过来视察。 程焰去换了件家居服,然后拐去厨房倒了杯姜茶,程训之打完了电话,招手把她叫去客厅,说自己要出去一趟,叮嘱他把季时屿从卧室里叫出来。 她应付地点着头,看到桌子上放着的糖,不由笑了笑。 季时屿吃糖出于习惯,且口味很挑剔。 是他喜欢的口味。 程训之看到她目光,嗤了声,“给你买的。” 程焰点点头,一副是是是,你说什么是什么的样子。 程训之也懒得跟她争辩,原本要做饭给两个人吃,这下只能交代她叫个餐。 程焰问他:“大过年的,谁叫你?” 他朋友不多,且交往都不深,所以很可能是局里叫他,但他正休假,不至于他一个闲职还要过年把他叫走。 程焰表情冷下去,固执地看着他,仿佛一定要听到一个答案。 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多过问他的私事,如今这反应,程训之也猜到是因为之前的事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程焰承认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但她真的承受不住第二次的折磨。 她至今尤记得自己看到他躺在重症监护病房时候的心情,天塌了不过如此。 那种心口疼到窒息,牙齿咬得发酸,眼眶涨痛的感觉,她不想再体会第二遍。 程训之扯了下唇角,拿手扯了下她绷着的脸,笑道:“你以为我想出去?我出去那小鬼指不定多高兴呢!”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卧室的季时屿。 程焰看他表情轻松,神色才慢慢缓下来,仍是看着他。 程训之收敛了表情,轻声说了句,“周慈慧那边有动静,我去一下。” 程焰表情有些意外,问了句,“判决下来了吗?” 这事已经过去半年了,该审的也审的差不多了,但情况复杂,总归是没有那么快。 程训之点了下头,“差不多了。” 程焰皱了下眉,之前就听说百分之九十九是死刑,但还是害怕万一,她脑子里闪过季时屿昨晚的样子,他大约是因为做了噩梦,所以才那样,今早也忘得差不多了,甚至安慰她说可能就是醉酒难受。 可程焰仍是觉得心情沉重,季时屿已经住了小半年的院了,如今看起来一切都正常了,刚回来的时候,程焰去看他,他还说早就可以出院了,只是天气冷了他身体不好延迟出院,她还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可到现在突然惊觉,有些事情,可能永远也无法过去。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节外生枝,她只希望他真的能放下过去,变得开心一点,不要再做噩梦。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周慈慧得到她最终的惩罚。 程训之往里边看了一眼,说了句:“快了。” - 回了卧室,程焰就看到季时屿一身拘谨地坐在那里,她把心事抛在脑后,忍不住看着他笑了下,走过去把茶杯搁在桌子上,说:“我爸出去了。” 另一只手里是糖,程焰把杯子放下,亲手剥了一颗糖,然后塞进他嘴里。 季时屿听到程训之走了,整个人才放松了下,从她手边咬了糖,捏着她的手放脸上蹭了蹭,“我后背都出汗了。” 程焰笑出了声,“你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吗?” 季时屿垂着目光,有些没来由地紧张,他从来没问过,因为怕答案承受不住,他对很多事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其余则胸有成竹,再不济也至少有个基本的判断,可唯独程焰这件事,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一向是有些自负的,在她面前却只剩下忐忑。 可那点贪念却又迫使自己无法接受退后半步,于是甚至生出一种固执到偏执的执念——除了放手,他可以做任何事。 他抿着唇抬眸,问了句,“为什么?” 程焰原本是为了嘲笑程训之的,可看到他有些脆弱的眼神,顿时收敛了笑意,看了他很久,似乎想从他那表情里分辨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其实很多次她都有察觉,他似乎看起来没什么安全感,总是怀疑她随时会走似的。 她常常觉得好笑,只这一刻突然觉得可能是自己表露的还不够。 于是她看着他,轻声告诉他:“因为长这么大都是我和他相依为命,虽然我们两个经常吵架,但彼此都知道我们是互相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不能失去他,就像他不能失去我。” 季时屿看着她,一时并没有懂。 程焰抿了抿唇,“因为你在我心里很重要,我很喜欢你,他嫉妒了。” 仿佛头顶罩着的乌云顷刻散开,季时屿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以前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不敢去想,如今得到答案,几乎刹那间便恍然大悟起来。 程训之在南菏的名声也不好,无外乎是因为他的性格,沉默冷淡,目中无人,很少理会谁。 虽然他经常和程焰吵架,看起来脾气很差,但对旁人,却似乎很少这样出言不逊,对他常常不客气,但如果是真的讨厌和敌视,应也不会同他浪费这么多口舌跟他拌嘴,那样子倒更像是气不过,非得给他添两句堵。 如今回想,竟觉得有种争风吃醋的幼稚气。 而“争风吃醋”这种事,大多是因为感受到了威胁。 看来自己在程焰心中,的确是很有分量。 他突然抬手揽了下她的腰,将人扯到身前来,眉眼中蕴着笑意,抬眸看她,“你再说一遍。” 程焰低着头,非常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还想听第二遍,于是挤兑了句,“我干脆给你录下来得了。” 季时屿点点头,一副好主意的表情。 程焰狠狠翻了个白眼。 - 周慈慧的处决消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公开,得到消息的时候,是监狱那里通知周家去领尸体。 上弦月的书店被查封了,据说周慈慧是靠着书店每日推荐的书目传递信息的,她花了近十年搭建的网络,还没成型就夭折了。 折腾小半生,全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春寒料峭,季时屿又病了,他发着烧,听到徐静跟她说,“昨天枪毙的,今天家里去领的尸体。” 季时屿愣怔片刻,似乎才消化这件事。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表情淡得看不出来情绪,徐静没敢多说,走了。 卧室里灯火通明,季时屿却似乎还是能透过虚空看到那间黑得伸出不见五指的房间,他第一次主动去回忆,只记得那间房子很潮湿,下雨天的时候,墙壁上甚至都往外渗着水,地面有一股潮湿的腥味。 他仿佛一个旁观者在观看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孩子,甚至于想要拥抱他:没事,都过去了。 她死了吗? 死了。 季时屿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只是平静地消化了这件事,他才发现,他是真的不在意了。 意识混混沌沌,手机响起来,他只对一个人设置了通讯白名单,于是即刻便知道是谁。 他睁开眼,电话搁在耳边,思念仿佛藤蔓一样缠绕。 程焰语气带着点儿古怪,“你到阳台这边来。” 季时屿踢着拖鞋下床去,走到阳台站着,他以为她想让他看月亮,于是抬头。 程焰却笑了声,“往下看。” 季时屿低头的时候,正看到程焰把手机塞进口袋里,然后退后两步借力,纵身一跃,又在墙头借力,伸手扒上阳台的栏杆,荡了一下后脚尖勾到了边沿,下一秒翻了上来,稳稳站在他面前。 她往四周看了眼,而后推着他往卧室里,表情严肃地说:“别被看见了,跟偷情似的。” 季时屿心情其实还是有些阴郁的,可此刻那点儿情绪倏忽消散了。 他不用猜都知道,她大概得到了消息,怕他心情受影响,特意回来陪他。 她身上还穿着作训服,都没来得及换。 季时屿陡然拉上了窗帘,关了大灯,反锁上房门,而后看着她。 程焰也被他的行为搞懵了,两个人四目相对,表情都有些古怪。 季时屿轻咳了声,“我一时想不明白,到底是你更危险,还是我更危险点儿。” 程焰上下打量他片刻,她知道他发烧了,徐静告诉她的,于是这会儿一言难尽说了句,“我又不是禽兽。” 季时屿看着她,“我是。” 程焰:“……” 程焰懒得理会他病猫式疯言疯语,开了他衣柜,找了两件衣服去洗澡,她几乎是一刻没停地赶了过来,这会儿又困又累。 季时屿靠在浴室外头,耳边是水声,知道她听不见,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轻声说着,“每次我很想你的时候,你都会出现。”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就是下次还是别翻/墙了,我估计门卫已经打了我爸或者我妈的电话了,他们估计已经开了监控,你这样,我可是说都说不清了。” 门豁然开了,程焰头发湿着,穿着他的长袖T恤和棉质长裤,皱着眉看他,“那怎么办?” 季时屿顿时语塞,“你听见了?” 程焰挑了下眉,意思是,不然呢? 季时屿轻轻拉住她的手,笑道:“那还能怎么办,生米煮成熟饭吧!” 程焰触摸了他一下额头,“算了吧,你再进医院,我在你爸妈眼里成什么了。” 季时屿:“……” 程焰进去吹干了头发,再次出来的时候。自暴自弃地躺在他床上,掀开被子,冲他招了招手,“过来睡觉。” 季时屿表情古怪地走过去,然后安静地爬上床。 程焰仿佛在自己家似的,起身关了灯。 季时屿躺着,忽然想起来十几岁的时候,那会儿程焰刚要上高中,要到江城来,她大半夜跟人打架,怕挨骂,从后院翻墙进来,他正在发呆,思绪沉沉,对整个人生赶到厌倦和疲倦。 程焰的身影鲜活地撞进他视线,他拿着相机,给她拍了一张照片,闪光灯微弱,程焰还是察觉了,抬头警告似地看着他,眼神锋利似刀。 那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这个人会长途跋涉过来翻他家的墙,就为了哄他开心。 命运对他,何其残忍。 又何其眷顾。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谢谢大家三个月的喜欢和陪伴。 原本预估是要写到都市,但主线走完了,后面都是零碎的日常,所以决定日常还是放在番外写,谢谢大家喜欢火火和阿时。 旺旺雪饼的番外也会写,暂时还有个吸血鬼和狼女的平行世界脑洞,到时候大家可以看清标题选择性看~ 如果还有其他想看的番外,也可以留言告诉我。 如果不喜欢番外,到这里就可以说再见啦,再次感谢,有兴趣可以关注一下预收文:《惊蛰》 奶奶带大的小可爱×城里少爷,带着泥土芬芳的校园小甜文,小可爱手把手教你种花生(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