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渐越春意暖 作者:喻且愚 文案 世人皆知,我是风家无用养子风渐越, 但霍闻祁三个字,却能掷地有声, 一如我想给你的,也能在你心里声声回响。 却未曾想,一切成了利刃划向你心尖。——风渐越 那是我三岁就说要嫁了的男人。 他带我披荆斩棘,却最终发现, 他成了亲手把我推向风口浪尖的人。 情难割舍,我喜欢的人,无关姓名,只认情意。 这个冬天再冷,春天依旧万物复苏。——风意暖 HE。 此文无入v意向,若想看番外请在评论区戳我~ 1v1 本文男女主年龄差16岁,无血缘关系。 没事喜欢找虐~喜欢苦尽甘来请戳收藏~ 不喜慎入哦~。 这是一篇自认从虐写到暗黑的书,可看可不看 内容标签: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风渐越(霍闻祁)、风意暖 ┃ 配角:许多 ┃ 其它: 第一章 所谓无用之人 厚白的云层下,笼罩着一座南阜城的风岷山,喜鹊群飞,停落在风家飞檐,鸟语不断,无人听懂在说什么,园内的人只当是祥瑞之兆。 风岷山下风家码头,传来运船鸣笛声,响彻整座山间,似是在为风老爷子恭贺。 南阜、北临、西合、东越,四城主事,皆以南阜风家为马首是瞻,今日其余三位主事特来风家,为风老爷子风正合贺七十大寿。 园内高挂红灯笼,在冬日阳光照耀下,更是照映在每人面颊,散发红光。 “恭贺恭贺,风老大,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啊!来来,小小薄礼,请笑纳。” “天公作美,风老大的寿辰,连老天都照应着呢。” 风正合今日身着枣色袄褂,即便已迈入古稀之年,但依旧身姿挺拔,就犹如这风岷山倚山朝外的苍劲老松,屹立不倒。 接过韩坤的寿礼,风正合早已不用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可面上还得挂着敷衍笑容:“多谢韩兄。” 北临城韩家家主韩坤,是除了风正合以外,说话最不顾忌的人,风正合是主事之首,当然无比威严。可嘴无遮拦,有时说的就是韩坤他这类人。 这寿辞敷衍,风正合早已听入耳内,几十年来,不过年年如此,话音未落,就早已自己坐在了北面檀木椅上。 还不如那其余二位主事,虽给的是些便宜玩意儿,但总年年换花样。 “风老爷,不成敬意。” 皮靴的声音在地面从外响起至屋内,让一屋子的喜庆笑声,忽然变得气氛肃穆了起来而噤了声。 男子声音润如玉,身着军装,一手负背,左手端着镶金笑面佛,慢步走进。 佛身镶金,笑面佛的笑容看着很喜庆,风正合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看向走进前厅大门的男子,又听闻韩坤爽朗笑声,风正合不禁心中冷哼,这便是他目中无人的理由。 身着军装的人,便是韩坤的儿子,韩君,南阜府内的总司令。 “韩君,入座罢。” 韩君一看风正合的手势,有上座之意,只是微微一笑,双手负背走到韩坤身边坐下。 韩坤见韩君的举动之后,便是眉头一挑,轻笑了一声。 家佣在屋内忙着端碟上菜,忙进忙出,贺袁芳是特地挑选风正合的生辰八字开宴,此时催促风正合,“老爷,还是赶紧让大家入座,寿宴开始了。” “母亲,灿然还未到呢,也不知这臭丫头去了哪。” 贺袁芳一听这话,觉得十分不妥,在这么多重要的人面前,秦执居然敢插话,只觉于理不合。 风正合眼瞧着屋子里的人,除了三位主事,其余大儿子风闻天、大儿媳温穗香、女儿风闻雨,秦执…… “呵,这一瞧就知道,都是些小辈没到,再等等也无碍。” 秦执以为,风正合这一句是为了女儿风灿然说的,却没料到,风正合却对着其余众人说:“好久没见意暖那丫头了,也不知道,这古灵精怪的小皮猴,给我准备了什么寿礼。” 众人面面相觑,除了风意暖的父母,无人敢插话。 秦执一心气不过,风灿然怎么说也是风家长孙女,敢情那“等等也无碍”的话,尽是为了风意暖说的? 顺势想拿桌上酒杯一饮而尽,被风闻雨一手用力拍下。 “父亲,意暖去为您亲自做寿礼了,您不必等她,开宴便是。” 温穗香不像秦执,她是懂礼的,风家人最近礼仪尊卑,长幼有序,当然,风正合喜欢自己的女儿风意暖多一些,她并没有什么意见。 一听这话,风正合还算有了些期待,也在心里原谅了这没准时到的风意暖。 寿宴开始,也如往年那般,风正合与其余三主事朝阳而拜,对饮一杯。 “小姐,你还不快一些,老爷寿礼都过时辰了!” 作坊内,一位穿着一袭白色袄裙,墨发如瀑及腰的女子,那双玉手正在作模,沾满泥的手不疾不徐,并未在这一声惊喊声中而动摇分毫,急促的脚步声渐近,她将瓶的泥身逐渐拔高。 她的头微微一侧,可见她洁白如玉的侧颜,和微红的唇,与她白袄裙摆上的红莲互相呼应。 手腕中的铃铛发出动听的声音,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似乎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因为没有稍后拿去烧制的吩咐。 起身将手洗了干净,回头看着凑到自己面前还在气喘吁吁的人。 “啊呀!风蓝,你吵什么,你一来我都不能专心做杯子了。” 风蓝从小和风意暖一起长大,作为风意暖的贴身佣人,有时候这二人的相处更像是姐妹。以风蓝对风意暖的了解,先前这么温柔的模样,果然是风蓝的幻觉。 幸好,这说话的语气,还是风意暖。 即便是被风蓝催促,风意暖在用心给风正合做寿礼这件事上,依旧是不急不躁的。 “这杯子,我要寓意爷爷慈悲为怀啊,得慢慢做,慢慢烧制成形,一切都得慢慢地,你懂不懂!” “是是是,你不能专心,可是小姐的动作应该再快一些才好,不然,你就看不到你想见的人了。” 风意暖此时才被风蓝一席话气红了脸,有些害羞不好解释,两手叉腰毫无先前的温柔形象:“说什么呢!你每年如此,都说了这是人家小时候说的调皮话了,你们倒好,老拿来消遣我。” “哎,也是啊,你瞧瞧三叔年龄正好,虽无作为,但也算有个正经活。最主要啊,他还是风家养子,若是能娶你,那是不得了的福分咯。” “去去去,以后别拿这话再说了,都说腻味了。三叔是三叔,尊敬都来不及。” 风蓝调侃风意暖几句,风意暖也是不在意,可是这三叔风渐越,年年都是自己爷爷寿辰的时候才出现一次,谁知道自己三岁那年为何愚蠢至极说要长大嫁给三叔呢? 风意暖撇了撇嘴,论说三叔人品相貌都是极好的……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边的风蓝看到风意暖此时与自己内心闹别扭的样子,捂着嘴嗤笑了起来,果然一提风渐越,风意暖就失了神。 第二章 扣落属不祥 可是这边,风意暖哪会料到,自己从来没有体会到如此挫败过。 起先早就画了杯子的模样在宣纸上,可那些泥胚模子没有一个与自己的预想如出一辙。好不容易有了相差无几的,此时风意暖在土窑面前管着火候,蹲在窑前薰了一脸不说,也错过了寿宴。 “赶不上怎么办?” “小姐,都说了你要快一些,这下倒好,赶不上老爷寿辰,有你受罚的了。” 风意暖也并不是不怕风正合的,知道错过了寿辰,肯定是会挨罚,可这能怎么办,总不能空手前去。 一下子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心想着看到杯子的成品,风正合定会开心地忘了罚自己。 风家灯火通明,山间响彻着笑声,层层穿过云雾。 “想当年,霍家人不知好歹,阻止我们发财,要是没有那批货,你我四人今日也赚不到当年的那第一桶金。” “哈哈哈,风老大,今日的一切,都该归功于你啊!” “来来来,无须多言,我们三人还是敬风老大一杯。” 主事三人,皆是在风正合的寿宴上,奉承风正合几句。而其余的一干人等,也是在风正合的身边坐着,围成一圈。 风正合想着,自己也算功成名就,在南阜城打响了自己的名声,霍家的当年,风正合的内心早已模糊,但只要今日还依旧辉煌,霍家人的死,就不是白死。 只是这会儿自己心中也还在思量,到底该把自己主事的位置留给谁才好。 酒过三巡,客套话听过了,酒也喝足了,子女皆是守着礼仪对自己恭恭敬敬,唯独风正合想念那皮猴一般的风意暖。 “哎?怎不见你那小儿子。”西合城周家主事周云天倒是先前听过风正合小儿子的事儿,说那画工鬼斧神工,就如同先人在世作画那般无异。 “渐越?呵,无用之人,别提了,整日在他那房内,只知修复古画,不成体统,时至今日,都是毫无作为的人。一来二去,他就待久了在那东越城,一年回来一次。”风正合说起风渐越,也是不想多言。 “风老大此言差矣,想来渐越也是有所为,听说徒弟就不少。” 一说到风渐越,那桌子上的人早就已经变了脸色。说白了不过是个养子,贺袁芳当年在那风渐越还是十三岁的时候,就觉得作为养子不成体统,风家名声在外,何须要收养一个小儿子? 可执拗不过风正合,说是那孩子救了自己一命,要以自己财力为报,谁知那孩子不求富贵,只求安逸,找了个修古画的差事到如今。 唯独有的缺陷,不过就是风正合所说的,因为救他一命,风渐越的右腿有疾,此生不能做个与常人那般能跑起来的孩子。 谁曾想,今年就连风渐越都已是而立之年,还未曾娶妻。 众人只字不语,这话也就算过去了。 寿宴算是草草过去,就连风灿然和风熠乾回来,风正合也没正眼瞧着,虽说是自己大孙女和小孙子,但风正合也信着那眼缘,和家中亲人的缘分。 灿然性子老实少言,风熠乾贪玩不务正业,只有风意暖作为孙辈古灵精怪学业有成。 风正合哼着曲子,等待风意暖这丫头片子自己送上门来让自己打手心,在长廊上,还回荡着他那心情颇好的调子。 “老爷今日早早散了客,还是有些欠妥。” 贺袁芳的话让风正合嗤之以鼻,“早些散了,一来意暖那皮猴早些回来我能收拾。二来,哼,年年不过如此,真不如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个饭。你瞧那韩坤的心思,我会不明白?年年过寿都送玉如意,不就是想要让我把风家码头的地盘给他算了。” “可你们当时也说过,等你七十大寿一过,的确是会交出风家码头,陪我在这山上颐养天年的。” “嘁,他儿子是南阜府总司令还不知足?看上我风家这块地,我是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那老爷你是打算让谁来主事?” 贺袁芳一边为风正合脱衣裳时,发现枣色袄褂的扣子又掉了下来,前些日子买来褂衫料子的时候,就已经让人缝了一回,说是那人女红颇差,最后贺袁芳亲自又缝一回,这回扣子又掉,贺袁芳蹙眉望着手中袄褂,总觉得眉心在跳。 “怎的?” 风正合手还僵在半空,见贺袁芳没了动静,贺袁芳回了神,没敢说自己的疑虑,就怕风正合又念叨自己太迷那些古老说法。 “哦,无事,老爷心中已有人选吗?” “我自有分寸。” 叹息从心中来,贺袁芳一直不想风正合太过劳累,几十年下来,已经为这个风家做的太多,一时之间,知道也劝阻不了风正合完全放手,只能劝慰:“老爷,年事已高了,放下手中的活,让年轻人去做吧。” 风正合当然还是有所打算的,但是眼观自己的子女,似乎没有合适人选。其实自己的心中有过那么一些想法,只是这个人,他需要再和她谈谈,这不一整晚在等的,也没见个人影。 “渐越没回,该是路上慢了。” “随他吧,改明儿你拿几串新鲜粽子,等他来了让他拿走,他喜欢你做的咸粽。” “知道了,老爷,不过渐越这孩子,怎么身边连个女的都没个影儿,派去的家佣个个男的,女的一概差遣回来了,这可不行。” 贺袁芳也是想让风渐越在那东越城安家立业,一年回来一次,她看也是没什么必要了,索性在那扎了根,过好自个儿的日子,也就算是安逸了。 风正合对风渐越的婚事,也是不着急,但是对风意暖的,倒是早早就上了心,“等那皮猴回来,你让孙家那小子上山给意暖瞧瞧,若是二人对眼,就许了人家。” “老爷,孙家儿子是不错,但您这偏心眼也太……” 风正合接过贺袁芳递来的补汤,每晚睡前都会喝下,这下算是提前喝了。本能畅聊到凌晨,今日是等不到风意暖了。 “就寝吧,说多了头疼,这年纪一上去,就总是想休息,你说得对,该放下了……” 第三章 寿命何曾比南山 夜半无声,偶然间夜鹰在山间传来的声音,让即便是在睡梦里半梦半醒的人都习以为常。 风正合与贺袁芳早已入睡,风家陷入一片宁静。 檀木门外,站着二人,房门被推开几分,发出“吱呀”声响。 寒风灌入了几丝入房,脚步声渐渐在耳边响起,却没引起风正合的注意。 而寒冬的月光照映在房内,那亮白照在人身上,影子倒映在床边,终是让风正合缓缓睁开了眼。 “你是谁!”贺袁芳诧异惊呼。 喝了汤药入睡的风正合,原本从未中途醒过。此时迷迷糊糊,还以为在睡梦中。 男子不疾不徐,走到床边停下,一旁的另一人将贺袁芳的嘴用布条蒙上,而他则是扼住了风正合的咽喉。 “我?十七年前,霍家船只翻入海里,因为你的固执,全家灭门死无全尸!你记得多少?” 男子声音苍凉,话里带着嘲讽,风正合发不出一丝完整的声音,双眼瞪大,想要看清面前的男人是谁。但手中力道太猛,险些让他白了眼昏去,喉间发出破碎的挣扎声:“霍……建云?你……你到底是谁?” 收紧了手中的力道,风正合挣扎着,双腿在床上无力可蹬。 贺袁芳发出的闷哼声音直摇头,试图乞求面前的人放手,当亲眼看着风正合所经受的一切,泪眼婆娑,心如刀割。 “不用知道我是谁,在你死之前,你只需要记得,霍家还有你说的所谓杂种存在于世,那就够了。” 风正合不可置信,依旧错愕地挣扎着,试图掰开附在喉间的一手。 可男子原本应该加重了力道,了结风正合的性命才是,却是玩心兴起,凑到了风正合的耳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唔——” 邪魅的笑容在月光的逆光下勾起,模糊的面容,始终让贺袁芳没有看清这二人是谁。 “当年霍家人愚蠢,今夕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风正合,你是咎由自取。” 风正合死时都瞪着双眼,睁开着嘴,死不瞑目。 男子走到风正合本该翌日清晨洗漱的地方,那盆子的水经男子修长十指一撩,像是虔诚地洗去了自己手中的污垢,拿着帕子不紧不慢地擦干双手,再如脏污一般丢弃在盆内。 “你站住!你到底是谁?” 无力趴在地面的贺袁芳,那头银丝散乱披在胸前,狼狈不已,在被揭开了嘴上的布时,颤着手指向男子的背影呵斥。 “我不杀你,留你自是有用。呵,好好举办风正合的葬礼吧!” 翌日清晨,风家上下都难以接受的事,便是昨日寿宴,今日丧礼。 —— 风闻天在夜半听到贺袁芳哭声时,就带人赶来,谁料风正合死的样子极为凄惨。 “母亲!到底是何贼人所为,你倒是说啊,一直哭,父亲能因此回光返照吗!” “混账东西!你父亲死不瞑目!你父亲……老天不公啊!” “母亲!(奶奶)” 风灿然在看到贺袁芳泣不成声的时候,心疼地上前搂住了她的身子,谁会知道生死会在这样一夕之间就…… 这是很多人都接受不了的事实,谁都没有料到,风光的风正合闻名四城,会有今日惨样下场。 “来人能逃离我风家三关看守,此人该是对风家了若指掌。母亲,先别哭,找出凶手才是紧要事。” 二女儿风闻雨一向心思缜密,也比他人要冷静许多。 除了自己的入赘夫婿秦执令人口舌相传许多年毫无脸面,风闻雨还是有些颇像风正合的影子。 贺袁芳刹那间,恍然大悟。 三关把守甚严,哪是常人能够随意进出的? 是熟人,还是风家人? 贺袁芳看着屋子里面的所有人,后背脊骨阵阵发凉,一眨眼,往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都成了那让人生畏质疑的弑命者。 —— “霍爷,那边儿已经出了作坊,赶往风家路上。” “嗯。” “那我们?” “等我换身衣裳就走,怎能错过这出好戏。” 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金边眼镜摘下,脱下黑色修身手工西装,换成了黛色长旧袍,气质俨然是转变成了另一个人那般。 “爷,您慢些,您今日不拄杖?” “不必。” 风意暖自打经过一夜的折腾,才完成了风正合的杯子。 到了凤鸣山脚下时听闻风正合意外去世,犹如晴天霹雳。 摔碎了一地的杯子的渣滓,再无人问起这是为谁而作,又花去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她从未想过,那山腰的位置,会这么远。 如今跑的这节长廊,会这样地看不到尽头。 风意暖的发丝飞在脑后,风蓝早已跟不上她的步伐,被远远地甩在后头。她还没有和风正合祝寿,她还没…… “啊!” 慌乱的步伐,让她不经意踩到了自己的裙摆,摔倒在地的那一刻,沁凉的地砖让她浑身刺骨的痛,心被紧紧揪着,像是被夺去了呼吸似的,头脑早已不清。 她不信这个事实,不信爷爷已经不在的事实! 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风意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忍着腿间的疼痛想要站起身来紧接着跑去。 面前凑来一个宽大手掌,风意暖抬眼望去,浸在泪水中的瞳孔倒映出面前男人穿着黛色长袍的模样。 “三叔……” “地上凉,起来。”风渐越只是一手提起了风意暖。 “一瞧你就是刚赶来,怎没和前几年寿辰那般,陪着你爷爷说大半夜?” 风渐越不提起还好,现在一说,风意暖更是内疚自责。胡乱地用手背抹着自己的眼泪解释:“我……我赶制杯子,谁想……爷爷居然……是我,是我不孝!我不该……” 风意暖哭得不成样,风渐越的面色波澜不惊,双手负背而立,“过去吧。” “三叔,爷爷他……” 风意暖不敢进去,哭声悲恸震天,这是她从来不敢面对的生离死别。颤着自己的双腿,不敢迈进一步。 可风意暖没想到风渐越能够这么淡然,心中一时开始赌气了起来,这到底是不是风家人! 是了……谁说他是风家人呢,他不过是风家养子,感情能跟着一屋子都在嚎啕大哭的人比么? 第四章 尸骨未寒人心乱 “太阳本就东升西落,以南为首,实在是笑话。你我几人年年在风正合寿宴朝阳而拜,他会不知此理?天意!这是天意!天要他走,他能不走?” 穿上素色的衣裳,一整屋子的人,都是在为风正合披麻戴孝。 风意暖不明白那句话,什么叫做以南为首,实在是笑话? 自己的爷爷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风家码头,那码头上一艘艘船只,都是风正合的心血,若四城里没有风家码头,他们能分到货运一杯羹? 她记起来了,说话的人,不就是北临城韩家的主事么?他说的这话,这会儿听起来怎么就像是在挑衅自己爷爷曾经的威严? 不过一日,居然变脸如此之快,人心叵测,真是让人心寒。 风意暖的眼泪,和着那盆内的火焰,坠落时,还能听到被燃烧的纸钱,发出滋滋声响。 “三少爷,舟车劳顿,赶来累了吧,坐下歇歇。” 风渐越腿脚不便,风家管家李叔搬来了椅子,也算是看尽了这风家的大起大落,也感慨风渐越的不容易。 “李叔,这一屋子的人都跪着,怎么他就有椅子?” 李叔一愣,没想到秦执会这么胆大妄为地说话,贺袁芳本就心烦意乱,还无法面对自己丈夫已经不在的事实。 “秦执,你住口!别在你父亲面前吵。” 风闻雨冷眼瞧了一眼自家丈夫,“再怎么说,渐越也是养子,比你这赘婿,总还辈分高一截。” 秦执知道,自己这辈子是逃不过“赘婿”二字了,但那又如何,他照样有儿有女,让人羡慕不已! 风意暖在李叔提及风渐越的时候,本该是气的,气他面色不改,心中不起波澜。 可这下瞧见风渐越并没有拄拐,难不成是自己这般模样上的山? 不想还好,一想就没了头,这会儿风渐越还真真就因为秦执那句话,生生跪了下来开始跪拜烧纸钱。 风渐越的背挺得直直的,虔诚地模样,让风意暖心中的气消了几分。 贺袁芳对着风正合的灵位发誓,“正合,我定找出杀你的凶手,将他在你坟前,碎尸万段!” 风意暖从未见过贺袁芳这般模样,那样让人怕到后背发凉。 寿宴成素宴,风意暖食不下咽,味如嚼蜡。 搅动着自己面前的碗,那米粒早已冰凉,绿油油的菜叶,也让风意暖提不起劲吃一口。 已经看到风意暖拿着筷子不停扒了好几次,坐在一边的风渐越实在是看不下去。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风意暖一看自己的碗内多了些素菜。 “吃完,才有力气。” 风意暖依旧是在赌气,但他说的对,吃了才有力气,不然什么事都做不了。一想到自己的爷爷是被杀害的,心中更是愤懑不已。 本来年年寿宴,风意暖都会陪着聊天,风正合也会开心地笑半天。 假若昨夜她在……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看着风正合的棺木,一时心酸难以言喻,又复而哭了起来。 等到众人吃完了之后,风意暖唯独没见风渐越起身,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没吃饱?可风渐越却是直挺挺地坐在长条凳上,双腿稍稍分开挎着,左手扶在左腿膝盖,一手喝着茶。 “三少爷,我要扶您下来吗?” 李叔自打风渐越进了风家,就十分照顾风渐越的腿。风意暖这会儿才想起,之前风正合总是提起,风渐越的右腿,是因为救他而受的伤。 这是风正合欠他的。 李叔跟了风正合几十年,也是将风渐越当作亲人来照顾。 “不必了,李叔,你且去忙,我坐会儿就起。” 李叔点了点头,“方才三少爷跪了太久,对您腿脚不好,我找些艾草包来给您敷敷。” 风渐越并没吭声,看来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总不想被人对他另眼相待。 李叔只当风渐越应允,跑开了身去弄艾草包,谁料风渐越想要自己起身,却一个不稳,一手支撑在了桌面,极为大声地敲在了桌面,却依旧坐回了原位。 揉了揉自己的腿肚子,风意暖看到他那修长的十指不断按压着,想来风渐越的腿是真麻了。 “三叔……” 闻声回头,风渐越看到那风意暖小小的脸蛋在孝帽下的面容,有些欲言又止,风渐越没曾想风意暖看到了自己狼狈起身的经过,只是轻咳了一声。 “现在觉得,我像风家人了吗?” 风意暖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有些歉意地看向风渐越,她的心思,难道真的都写在了脸上吗? “三叔,我没这个意思……” 二人还想再多说什么的时候,李叔已经拿着温热的艾草包赶来,李叔为风渐越敷腿的时候,风意暖心中有一丝歉疚。 “今日就问你一句,今后这南阜城谁来主事!” 其余三城的人,在风正合的棺木前逼问着贺袁芳,贺袁芳没想到这些人真的对这位置虎视眈眈,风正合尸骨未寒,居然还敢在他的灵位前面闹事! “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你现在必须有个人选,风家码头这么重要的地方,怎能随随便便找个人担着!” 一时之间,满屋的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各城之间的人,已经开始和几方之间开始争辩起来该是谁来担任南阜城的主事之位。 风意暖听着这些人争吵,本就坐在风渐越的身边,开始心烦意乱地抠着自己手指的指腹茧子皮,那是为风正合反复做杯子留下的新茧。 抬头望去,看到这冬日竟然也有蜘蛛在墙角织网安家,她望着那地方出神,试图不去听这些烦乱的吵杂身。 “意暖,你起来。” 转头看向风渐越,似乎是头回听见风渐越这么喊她名字,从前风渐越从不主动喊她的大名,一直都是她在风渐越的屁股后,喊着三叔。 这么一喊,风意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一般,让她感到无措。 风渐越从自己的袖口,拿出了一卷羊皮纸摊开,轻放在了风意暖那沁凉的手心。 第五章 被推风口浪尖 手中的羊皮纸手感太好,以至于有些让风意暖觉得端在手里的东西,太不真实,握不住。 而如今在看到了那红印和上头写的字以后,她更是抬头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开口问风渐越,这是从哪来的。 南阜城主事缺位,其余人虎视眈眈,在风正合的灵位前面,众人吵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外的一双人的动静让大家自然噤了声。 “李叔,将意暖带过去。” 风意暖只是被风渐越一手轻轻地推了一下胳膊肘,却是还未能回神,一个踉跄跨进了门。 屋子里的人除了那风家人以外,没人怎么见过风渐越,面面相觑开始议论,“那门口男子是谁?” “嘁,那是风家养子风渐越。”韩坤闲适喝茶,对门外身穿黛色长袍的男子不屑一顾。 “就那画画的,风正合当初怎么想的,又不是自个儿生不出儿子。” “这主事之位,总不会是轮到这小子吧?” “这怎么行!”说这话的是风闻天,作为大儿子,自己的女儿风意暖又是最受风正合宠的,在这家里的地位颇高,怎么的也是轮到他才是。 可不知谁瞧见了风意暖手中的物件,那大红的官印在自己的手中捧着,就如同烫手山芋似的,让风意暖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官印?” “意暖,你这东西哪来的?” 温穗香一把接过了风意暖手中的羊皮纸,不可置信地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 复而望着风渐越,起先说话让风意暖进来的可是他,这算什么意思? “渐越,你说说这怎么一回事。” 风渐越并没有多说什么,轻轻抬起了风意暖的手背,帮她放在了桌面上。在碰到风意暖的手背时,那冰冷的感觉没有一丝温度,眉心忽而一皱,望了一眼风意暖的侧脸,怕是她吓到了这上边的字。 “过去吧。” 这是一张承载着南阜城主事之位大事的羊皮纸,不仅仅是风意暖的父母感到诧异,所有的人都难以接受。 “这官印从何而来?” 就连贺袁芳都错愕,自己还在想着风正合之前所说的话,被所有人逼问着该由谁来主事,没想到这会儿天意把这个人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风意暖,贺袁芳瞧着这孩子,的确是备受风正合的宠爱,纵观几个孙辈里面,风意暖确实是很出色。 但从未考虑过,是从孙辈里面是去选主事的人选…… “南阜府的官印,这是韩君盖的?” 韩坤这会儿拧紧着眉头,胸口气愤地起伏着,瞬间执起一手杯盏,立即摔碎在了地面。 “混账东西!” 他人皆是看好戏的样子,“看来,韩君也是没把自家老子放在眼里啊。” 韩坤带着自己的手下愤怒地拂袖而去,看来是是找自己儿子算账去了。 贺袁芳仔细地瞧了一番纸上的内容,风渐越这人也是,总是一副脸色,似乎没有喜怒哀乐一般让人猜不透。 “渐越,这事儿是怎么决定的?” “母亲,这事儿并不是我一人决定,我也只是在南阜府送画办事时,才被韩司令所托送此物回风家,论说决定,您还是问韩司令为好。” 贺袁芳一听风渐越这么解释,也没觉得有什么纰漏。 但是这事儿竟然连南阜府当官的都决定了,贺袁芳没有什么二话,在场一室的人也都是暂且不敢吭声。 方才看到韩坤离去时候的气愤,贺袁芳也不能让韩君亲自来这儿一趟,人家的身份摆在那儿,这事儿只能在风正合入殓了之后,才能带着风意暖前去问明白。 风闻天并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当主事,都快留洋出去的人了,怎么能出这样的岔子来? “母亲,这事儿,我看还是暂且先搁置……” “我看这意暖要是能够当主事之位,也是不错的选择。”温穗香倒是对这一桩事感到颇为满意。 “她太年轻!你我这年纪,都还是读书的年纪,她怎能担此重任?”风闻天依旧是不同意这桩事,打心眼里否决着。 “这怕什么,孙家那孩子,孙复元,不也是差事挺好,从小还和意暖有着娃娃亲,二人能结合在一起,也算是二城之间的珠联璧合。” 孙家人是喜闻乐见这桩美事的,那纸上写着三年不谈婚论嫁,不过也是个随便的说法罢了。 风意暖就在这会儿,被众人推上了风口浪尖的位置。 许多人不满,却不敢有怨言。 —— “你这!好啊……韩君,真是白生了你!当上了官儿就了不起,开始玩弄你自家的老子来了?那南阜城的主事之位,你当是知晓我早想……哼,你倒是说,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做这样的决定?” 韩君在家脱去军装,俨然是一副闲散模样,摊开手中报纸细细阅读,只当没听见韩坤的抱怨。 “风正合死的蹊跷,你这官印盖得倒是及时!你说说,是不是早想气死我?” “风家码头能赚多少,父亲,你细算我听听。” 韩君翘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着气急败坏的韩坤。 “风家码头能比其余三城赚的多三倍!你到底怎么想的?把那位置拱手让人?谁让你掺和的这件事?还是风正合那老头在世跟你瞎勾结?” 韩君为官多年,的确不想掺和这类商事,可是谁让有钱能使鬼推磨,谁会与那明晃晃的钱币过不去? “这会儿在你眼里,我竟成了这般人。父亲,你注意言辞。南阜城主事是有人买下的那位置,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那人出的条件太诱人,怎能轻易让一条大鱼从手中溜走?” “那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轻易盖了官印?”韩坤从没对着自家儿子如此吹胡子瞪眼,碍于他官阶,也是忌讳自己儿子三分。 可今日的举动,真让人气不过! “那南阜城主事之位抵过金山银山!他又是什么来头,胆敢买下这位置?” 韩君缓慢放下报纸,挑起剑眉看向冲动的韩坤,忽而淡笑嘴角上扬:“你说的对,此人还真的给了金山,让人难以拒绝。” 第六章 谁知女儿心 学府是很久没去了。 在风正合入殓了以后,风意暖整日是在家郁郁寡欢。 意外去世的消息,让整个城内的人都在背后议论着风正合,褒贬不一。 贺袁芳依旧身着缟素衣裳,在床头呆坐着,一手揪着风正合的衣物出神。 “意暖年轻怎的了?那孙家小子今天就上山,合了眼缘就定了这婚事!” 今日阴雨连绵,风意暖不知为何在风正合去世以后的天,会总是笼罩着一层阴霾,扶着门看向贺袁芳愣神的模样,她竟不知如何开口宽慰一句。 温穗香和风闻天一直在争辩着自己是否能担任南阜城主事,风意暖也是打心眼里不乐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那就等孙复元到了再议。” “不过我倒是觉得,那渐越来的也算是时候,你瞧见那些人的嘴脸没?个个为难母亲,非逼着要在当日选出个人选来。父亲尸骨未寒,他们还吵个不停……” “行了,别说了。” 温穗香推搡了一把嘴上说个不停的风闻天,二人慢慢退出门外。 “意暖,你也别进去掺和了,让你奶奶好好歇息。” 那哪是准备歇息,风意暖从那即将闭合的双门之间的缝隙,瞥见了贺袁芳的眼泪,在她这十几年的记忆里面,贺袁芳的存在就像是一株傲梅一般,即便遇寒都不会低下头去几分…… 本该是在十五日以后准备留洋,如今定下了主事的位置,让风意暖进退两难。 雨滴打在廊檐,如珍珠似的一串串往地面上坠,园子里安静得可怕。 到了用午膳的时辰,风熠乾草草吃了几口,便往厅外跑。 “站住!你去哪?” 风熠乾抹了抹自己的嘴,饭都还未下咽,便调皮笑着说:“母亲,我下山玩会儿,去去就回。” “你爷爷才刚入殓,这几日之内你休想出门玩乐!” 风闻雨眼瞧着这么多风家人在场,风熠乾这没规矩的,竟然要下山?立马端起架子斥责他,谁料他不耐挥了挥手就小跑着离开。 一想到自家儿子女儿都没个有出息,谁曾想那最小的风意暖要成了南阜城的主事! 风闻雨看到自己一边埋头大口吃饭的丈夫更是憋屈,也是胸内闷着一口气,重重地放下碗筷离开,秦执终是在这一声响后懵然抬眼,不明所以。 风意暖对这样的场合已经见怪不怪,风熠乾贪玩,她也没和这位哥哥说过几句,十几年来也是各自过各自的生活,有时难免会被家人拿来作比较,但风意暖只是在自己的内心骄傲着,也并未表现出来什么。 自己吃完,也是百无聊赖,学府的课业落下了可以再补,起先看着书卷内的一字一句,是硬逼着自己,最终谁料成了字看她。 “哟,意暖,还是进屋看吧,脚晾在亭子外头都打湿了。” 李叔端着两盘素菜一碗汤,经过亭子停滞了一会儿。 风意暖卷起了书卷,起身之际站着才发觉,鞋内还真的是湿了大半,裙摆似在滴水。 “李叔这是给谁端菜?” 李叔笑了笑,又无奈摇头:“三少爷忙昏了头,总是忘了吃点什么,你说这怎么行呢?三少爷常年在外头,身边也没个贴心人照顾着,你瞧着回了家照旧埋头修画。” “我来我来,李叔,我端去给三叔。” 见着风意暖这么殷勤,李叔也是笑而不语,待到风意暖接过瞧见李叔笑意,又咬了咬唇胡乱解释:“这……这先前我错怪了三叔,我得给他赔罪去。” 李叔望着风意暖离开的背影失笑,“呵呵,我这话都没问,自个儿还先错招什么。” 风渐越的门外,风意暖踌躇了许久,好像自己也不该这么冲动,从李叔手中夺过就来这儿,这开了门该问什么? 片刻之后,倒是门自己开了,风意暖还在胡乱瞎想着,一见到风渐越,便跟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把饭递到他面前。 这般傻样,风渐越也是没猜透面前的孩子是想做什么,只是没想到给自己送饭的人会是风意暖。 “进来吧,放桌上就好。” 照着风渐越的吩咐给他放置在了圆桌,风渐越的屋内,她还真的是从未跨进过一步,一踏入就觉得有些暖,没想到风渐越生了火炉,屋子里有些说不出的香味。 也并未立马就坐吃,风意暖转身看见风渐越回到原来的位置,那腕间衣袖被挽起了几分,风意暖从没看过风渐越修画的样子,也是一时出神,径自坐下两手托腮望着。 在风意暖的眼里,他只是微微弯腰,极为虔诚地将要修复的画在自己的修长十指内抚过。似是在将旧画洗净。 这会儿风意暖才了然,这屋子里的味道,是墨香。 风渐越许是在兑水,一会儿掺了热水,又加了冷水,用手试探过后,觉得到了自己心中想要的温度,才将旧画烫过。 从她的角度望去,能看到风渐越那高挺的鼻尖和微红的唇。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那脚下一滑,托着腮的手也是一个不稳有了些动静,那湿了的鞋踩在地面,都能在这么静谧的氛围下,听到踩水声。 “你忘了关门。” 该是自己的动静吵到了风渐越,这会儿在赶人了。 风意暖之前心里烦闷着,只觉还未和他说上几句话,马上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 “那三叔,您别忘了吃,都快凉了。” 风渐越并未说什么,风意暖觉得哪怕自己多嘴一句,做什么不都得吃饱再做吗?这道理还是他前些天教的她,这会儿怎么自个儿转身就忘记? 跨出了门外,风渐越才觉得风意暖举动怪异,抬头看着她,剑眉微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鞋湿了,烤干再走。” “嗯?” 睁大着眼,风意暖一时半会儿没搞清风渐越的意思。 风渐越从那不远处的固定位置,走了几步到了风意暖面前,低头瞧见风意暖湿了的鞋,又走到了她身后,将房门掩蔽。 这会儿这么近的距离看着风渐越,她眨巴着眼睛不知所措,独处一室,她并未想过。 第七章 修画揭命纸 忽视了她那呆滞的模样,只是自己一边走到了那火炉边,将它放置在了风意暖起先坐过的圆凳前。 他腿脚不便,也是走得缓慢并不急躁,“这天儿对修画并无好处,路上赶来就碰上了雨天,这几日,又是连阴天气,是我让李叔别喊我吃饭,也是怕时辰久了,画会生霉才生了火炉,这会儿倒好,给你用上了。” 他并没拄杖,从上山的时候就没带着,风意暖这会儿又歉疚起来,怪自己搞不懂风渐越的用意,还害得人家亲自走来又关门又端火盆。 之前弯腰是为了修画,这会儿弯腰却是为了自己,风意暖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因为人前人后,风渐越并不是个轻易弯腰做事的。 风意暖受宠若惊,风渐越似是要为她脱鞋。 “我,我自己来。” 风渐越没顾风意暖那话,蹲下身帮她取下鞋子放在火炉边。 “你三岁那会儿,山下崴了脚还是我帮你揉开了淤青,背着你上山,你忘了?” 三岁那会儿,风意暖苦笑,那毕竟此时都已经过去十一年,怎么的也是男女授受不亲。 “当时还说要嫁了我……苦苦求着那……” “三叔,你别说了……” 风渐越还顺带拧了拧她裙摆里稀少的水,被风意暖胡乱抢了过去,印象中,那风渐越也不像是拿玩笑话来消遣的人,今天怎么就…… “看来你都忘了。” 风意暖正想甩干手上的水滴,风渐越已然在她面前递来帕子,想起方才那话,也算是风渐越对自己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虽说的是修画,可她确实爱听他所言,只不过那消遣话,风渐越是以什么心思说出口的? 风意暖刹那抬眼接过那擦手的帕子,二人四目相对,风意暖又低下头悄然脸红,风渐越却是面不改色。 瞥开眼去瞧见那桌上的画,风意暖想要化解一些自己心里的尴尬。 “三叔,这……瞧着像碎渣一样的画作,真能变成原来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之前什么样,但起码比此时一定顺眼多了。 风渐越一手执筷,一手持碗,风意暖可真佩服他细嚼无声的样子,她跟他真的相差甚远,风意暖虽被人夸赞太多,但吃饭这事儿上,就看得出风渐越的修养。 看他将自己端来的全吃完了,想来还真是饿了,早饿了为何又亏待自己?风意暖还不懂他这执着于修画的劲。 “哪怕拿来的是碎渣,也是能恢复原貌。” “哦……是吗?” 风渐越淡然说道:“凡事哪怕再乱无头绪,总有理顺那天,与你即将身负的重任也一样,只是需要时间。” 不提及也就罢了,这会儿风意暖想起来自己还没答应,就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三叔为何听闻爷爷去世,都并不伤心一样?” 自己都不知在夜晚哭过多少回,叹息风正合的死,惋惜自己并没有亲手将那杯子亲手交给风正合。 而风渐越几乎是在风意暖问出口以后的顷刻间作了回答,“因为,凡事皆有定数。” 一小茶盏水移到她面前,风意暖捧在手心捂着,喝了一小口,顿时暖意袭满全身。 可风渐越所说的定数,风意暖当即还不明白。 风意暖不吭声,那风渐越也就让她这么坐着,管自己起身接着忙活。 “三叔,其实……我是来和您赔罪的。” “赔罪?” 风渐越正是关键的步骤,面前的小姑娘话里有话,他却没有停下来一丝一毫,只是自顾自面对着画纸,做着成竹在胸的事边回复风意暖。 指腹摩挲着杯壁,还在斟酌自己怎么开口,虽没出言讽刺,但的确在看到风渐越因为风正合的死,丝毫不受影响的情况下,她给了极为难看的脸色,再怎么说,风渐越是长辈,她也不该这样。 “三叔,爷爷的死……” “意暖,你过来。” 风意暖都不敢抬头正眼对他说话,这会儿听到风渐越叫唤,立马放下杯盏。想要起身,才发现自己没鞋。 湿鞋已干大半,风意暖凑合穿上,走到风渐越身边。 风渐越依旧专注,对她一边做着手中的活一边解释工序:“这会儿我要揭命纸,你瞧这揭取的时候,该是十分用心,这一步错了,画也就基本毁了,更别提修出比原画更出色的了。” 风意暖听得云里雾里,只是等待风渐越的下文。 “跟你一般,找寻真相的路上,也要万事小心,稍有不慎,就行差踏错,会毁了你的人生。” “三叔为何说得如此严重。” 不知是否风意暖看晃了眼,她居然瞧见了风渐越淡笑的模样。 “我被收养进风家时,你还未出生。我进了风家一年后,你才降世,我看着你长大,能不懂你想什么?你要找寻你爷爷的死因,是你作为晚辈应该的,然你将成为南阜城主事,做事不可率性而为。” 风意暖自认读过万卷书,但从未有一句话会像风渐越今日所言那般醍醐灌顶,且说得如此真切。 对于那个位置,不过就是害怕罢了,许多人伸手想要够着的位置,她触手可及。 如果人生要这般小心翼翼,风意暖总觉得不是她想要的。 “这会儿是不管我愿意与否,都必须担此重任是吗?” 风渐越只是将沉默不语当做回应。 风意暖之前还在那纸上瞧见,若是成为南阜城主事,三年之内不得谈婚论嫁,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和孙复元的婚事被应下,而这条约,又是谁给无理加上的…… 想来无话可说,风渐越自顾自修画,风意暖准备离开。 “把这拿走。” 本想悄然离开,风渐越喊住了风意暖即将离开的背影,转身回望,那是自己画了许久的模纸下改了又改,最终用心做出给予风正合的寿礼! 怎会在这? “我记得……这杯子在上山时给摔碎了……怎就在三叔手里?” 且看起来就像完好无损一般,风意暖望着那杯子瞠目结舌。 “我说过,哪怕是碎渣,也能恢复原貌。” 第八章 爱瓷不爱花 “哥,我们往哪儿走”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们进城这么久,你一直在管着自己走,知道上哪儿找差事?” 女子扎着两条麻花辫,即便身穿破旧的棉袄长褂,但依旧能看得出眉清目秀,这算是她第一次进城,进了这闻名远外的南阜城,才觉得之前住的那地方,真叫做穷乡僻壤。 埋怨一边自家哥哥走路快了些,这会儿泄了气坐在了路边茶水摊的条凳上。脚底直觉已经起了泡,那破烂的布鞋早已在这大冬天不顶用。 眼瞧着那富家子女穿的戴的,顿时心里吃了味儿。 “含真,起来。” 叶含真并不理会叶以修说什么,只是依旧盯着那有钱人家的女儿看,这才是该过的日子!能挑选自己喜欢的。 叶含真紧捏着自己的衣裳,再低头瞧瞧已破洞的鞋,她就连丢都没这能耐。 “再不起来,一会儿没得吃饭。” “哥,你真狠心,我是你妹妹!”赶了这么久的路居然还不能有口饭吃! 叶以修依旧管着自己往前走,叶含真紧咬下唇,就不信他还真这么狠心! 手中的纸已然破烂,皱得还有些许泛黄,纸上的地方,就连叶以修也不知道会去向何处,他只知道,他要来这里大富大贵,这是母亲在他们兄妹俩临走之前说的。 “哎!你松手,你谁啊!” 叶含真不过就是气不过叶以修不理会自己往前走,望着首饰摊上的耳饰,她只是心痒难耐! 谁料…… 面前的男子穿着叶含真从未见过的服饰,只知道看起来身姿挺拔,整个人意气风发。 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一瞧就是有钱人家。 只是男子皱眉不悦地握着叶含真的手腕在半空:“放下你手中的东西。” 叶含真不服气,奈何又抵不过人家力气,拗不过眼前男子:“哥!哥!你快来救我!” 叶以修知道叶含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没想到她会拿着耳饰刮了人家衣裳! “给人赔礼道歉!” 偏偏叶含真不服气:“他算什么,在路上抓着人家一大姑娘的手!我还没让他跟我赔礼呢!” “你偷东西到还有理狡辩?” 叶含真刚想发作,只见面前男子拿出了什么,叶含真不识字,叶以修也只是本能悄然念着:“南阜警司孙复……” “哎?我哥还没念完呢 !” 孙复元收起证,要不是因为赶着上风岷山,他也是懒于多管闲事,谁让自己经了这份差事多年。 “松手可以,把东西还了人家老板。” 叶含真撇了撇嘴,只觉脸上没面,“还就还,人家老板都没话说,你倒是追得勤快。” “叶含真,还给人家!” 这算是叶以修第一次在人前对着她发这么大的火,叶含真就不明白了,人家老板没着急,他们都个个急什么,她不过就是想有个可以见得了人的首饰罢了! “我还,我还不行吗!” 叶含真委屈地抹了抹自己眼泪,孙复元算是松了手,。 起先也并未想要把她弄哭,只是想告诉人家偷东西不好罢了,谁知道她面子这么薄,一下子那眼泪跟倾盆大雨似的没完没了,孙复元也有些尴尬在原地。 要不是一边管家提醒赶紧上山,他还真就招架不住叶含真的眼泪了。 —— “奶奶,这是爷爷在世时与人定的约?” 贺袁芳也是不知,这是何时出现的一个烫手山芋。 “今日清晨,山下来了一个男子,那人将此契派人交于我,谁料想你爷爷,还把作坊的生意……” 心瓷坊是风正合当年在风意暖十岁那年送的礼,谁让小小年纪就喜埋在泥堆里。 这最贴心的孙女喜欢什么,哪怕是海中捞月,风正合也并不会派人去做,只会亲自下水。 风意暖觉得这辈子让她最措手不及的,一来便是风渐越在众人面前递来的那卷羊皮纸上写的自己是南阜城主事,二来便是风正合定下的这笔买卖。 三万余瓷器的量在途中运到外头,是风正合在什么情况与对方定下的? 对方的名还看不清,显然是潦草的洋文。 手心已是冒汗不止,风意暖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温穗香便推了推她的肩:“嘁,没出息,这点儿事着急办不成了?这会儿你是南阜城主事了,怕什么?身份都能压倒整座城的人,还怕拖延不了时间完成?只要那人在南阜城,什么都好说?” 风意暖并不觉得温穗香说的是什么好话,要是能用身份压倒人,对方也不会在这会儿派人来这催。 “意暖,你爷爷许是要给你作坊整点儿名气,想来他也是想把这主事的位置给你,可你爱做瓷器,只要打响你瓷器坊名声,还愁你主事位置被人觊觎坐得不稳固?” 风意暖手底下的作坊,她些许日子没去看,当时自己在留意留洋的事,也就想搁置烧瓷,谁知道风正合居然没日没夜地让人赶工,往外运输如此大量的瓷器…… 风意暖这会儿不求什么,只求天公作美,万事顺遂。 —— 孙复元到了山上时,园子里那依旧是一片素白。 他当是知道今天上山的目的,为了联姻。 父亲早就告知自己,比自己小了近八岁的风意暖成了南阜城的主事,需要联姻来巩固地位。 一手插在裤兜内,一手持花,颜色鲜艳不已,小小的梅花花束,外头包着报纸,学得是那南阜府内的洋人手法,那些个洋人还调侃自己不懂追求女子和浪漫,浪漫是什么,孙复元的脑海中,丝毫无关这浪漫的学识。 这竟是自己孤身许久的原因?他还真不信。 穿着最体面的西装,来见这个自己并不排斥婚姻,却这会儿依旧是把她当作妹妹的风意暖。 “一会儿复元来了,你给我多笑笑,瞧你整日哭丧着脸,谁个男子瞧见你会欢喜?” 温穗香在一边碎碎念,风闻天也是替风意暖心疼。 小小年纪身处高位,服不了众人,就连最简单的授位仪式也免了,可见其余三城所有人,并未支持风意暖。 年龄摆在那,在这年头,年龄太小气势不足,论说那男女之情,也是获不了男人心。 风闻天只在一边唉声叹气。 “叔伯,别来无恙。” “哟,复元来了,快就坐。” 风意暖听闻孙复元来了,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只是这会儿见了面,不像是之前那般可以喊出口一声“哥哥”。 那毕竟坐着的,是要谈婚论嫁的男子。 “这给你,意暖,喜欢吗?我自个儿装的。” 风意暖接过长得怪异的梅花,想到温穗香的叮嘱,只是扯出一抹为难的笑容。 “多谢。” 说要三年不能谈婚论嫁,转眼就已经把自己卖了似的,温穗香拉扯着孙复元说个没完,风意暖则是想找个地洞钻了。 “之前有要事在身,未能来一同奔丧,奶奶,节哀顺变。” 贺袁芳欣慰点头,心里只觉孙复元各方面都条件都还不错。 但这最为重要的,还得看风意暖意思。 可转眼看着她晃着交叠的双腿,坐没坐相,贺袁芳淡然的笑脸随即凝滞。 “意暖,给复元斟茶。” 风意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说的大抵都是奉承孙复元的好话,一听贺袁芳让自己给他斟茶,可真算看准了他当孙女婿? 就连自己父母,风意暖都没有斟过几次茶。 “是,奶奶。” 一瞧没热水,风意暖立即笑开找到缘由逃离一会儿:“我去烧水!” “哎!这丫头,烧水那用得着她!” 贺袁芳看风意暖撒欢似的跑了,无奈摇头。 “意暖面子薄,奶奶,有些事还得慢慢来。” 孙复元的心里,也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 “你来这儿做什么?” 风渐越拿着笔洗经过长廊,瞧见风意暖在园内捯饬梅花。 “三叔……哦,我来这把这花重新种了,摘了真可惜,复元哥哥真不懂花。” 一提到孙复元,风渐越想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蹲下身不停乱动摆弄花枝的风意暖。 嘴上不咸不淡开口:“哦……你那联姻的事儿是么?” 风意暖两手沾泥,头也没抬:“是……哎,管他们呢,长辈聊的开心,还让我给他斟茶,真是高看了他。还真要认他做风家女婿了。” “你跑了?” 风渐越在风意暖没抬头之际,几乎自己也没有感觉到,一瞬的皱眉不悦。 风意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她的确是跑了。 风渐越看着她满手的泥土,“即是跑了,就来给我研磨。” 风意暖一想,也是并无去处,躲在风渐越那儿也挺好,便应声答应。 又进了风渐越房,似乎也没了上回的尴尬。 就仔仔细细开始替风渐越研磨,他修画极为认真,风意暖也并不找话与他闲聊,只是安安静静看着风渐越的一举一动。 他就像一副让人看了以后,可以回味许久的画。 “斟茶。” 风意暖望着他出神,这样沉默静谧氛围下吐出两个字,她也并未觉得不妥。 放下手中的活立即去为他斟茶。 待到他闲适喝一口时,风意暖在想,今儿个怎么谁都认她斟茶? “小姐,我的祖宗!你在这儿啊!出事了!” 第九章 南阜霍闻祁 就在风蓝跑来风渐越的屋外嚷嚷出事之后,风意暖只觉得自己怕什么来什么,跟着风蓝离开。 “小姐,那人还在山下。” 风蓝与风意暖说了货运途中出了事,便让风意暖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应对。 “霍家人?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姓霍的?” 是了,霍家人! 当日自己沉浸在了悲伤之中,那人在杀了风正合以后,还说过那样一句话。 只要你还记得,这世上有所谓的霍家人存在。 难道是这个人? 贺袁芳一时之间,还并未能够想到有什么霍家人存活于世,当时的夜晚,也只是看到一个背影。 如今签了这契约的人,怎么就成了霍家人?贺袁芳不懂洋文,只是看着那张契约,忧从心生。 “难道是霍家人来报仇了?” 贺袁芳兀自说出这话,也是让风意暖摸不着头脑,“谁是霍家人?” 贺袁芳只字不言,风意暖只好去问父母,可他们也并不了解事实。 这一家子的人,似乎都有人故意隐瞒着风意暖什么,却又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无从考究。 想着去求助风渐越时,李叔却说:“三少爷?他已经走了。” 风意暖本以为,可以从风渐越的口中得知什么,却还是错过了。 风渐越来去自如不受拘束,最终让他上心的,不过还是一幅画罢了。 他居然这么走了,这一走,怕又是一年过去了。 “小姐,信义会的人都在门口等着你,让你给个说法,” 信义会,那便是四城主事合并商讨货运的地方,起初四人信誓旦旦,将守信仁义摆在第一位经商。 可虽表里不一,也是撑过了几十年。 如今风正合去世,下面的人虎视眈眈就等着风意暖自己出错。 “各位叔伯,意暖自会给个说法,但不是今日,大家也不用听风就是雨,不过是货运出了问题,能解决的。” “谁说的?风家码头货运从未出岔子,怎到了你手里就乱了?” “悠着点,别乱了阵脚毁了风家码头,还牵连我们三人生意。” 其余三城主事觉得自己并未被风意暖放在眼里,倒是孙家人,在早已认定风意暖为自家儿媳妇以后,也并不想插嘴。 孙复元被风意暖撇开冷落许久,这会儿看她慌张的模样,叹息一声。 不过是个孩子,能成什么大事? 可他还得碍于脸面,对着风意暖问:“需要帮忙,就跟我说。” 风意暖不知该找孙复元帮什么忙,她此时虽然还没什么能耐,但最起码,还是要有点骨气。若是在孙复元面前装着小鸟依人,那铁定被眼下这群人看轻到骨子里。 “风蓝,跟我走。” 备了车,准备与风蓝去往那契约书上的地方。 沿路的雪很厚,颇有些干冷,风意暖看向窗外,脸颊有些被寒风刮得疼痛。 “小姐,山下那人来时就难应对,我看他主子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车缓缓行驶,至一个她此刻不知名的地方。 她不是没有听见,只是她心下也在思考,要怎么对付,才不算白来。 手心里是那份风正合和那姓霍的契约。 其实已是废纸,风正合死于意外,一切还未来得及,就成了这副景象。 “到了。” 临水而建,像古老的宅院,人们向往的世外桃源。 一颗雪松从霍家的墙头延伸出来,覆盖在似银针的松叶,细密银白的美。 “风蓝,你去求见。” “什么人?” “南阜城主事风意暖求见霍爷。” “他不在。” 风意暖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居然不在?可他住的地方,还能重兵把守,他是什么人? “那我在这等。” 面对非议,风意暖最怕听到的,就是自己白读了书,又抹了风正合的脸面。 地方不会出错,那契约上写着姓霍的就住这,她会等,一直等下去。 她是被夸大的,是被风正合捧在手心长大的风家子孙。 她成了南阜城的主事…… 一切出乎自己意料,却不得不硬着头皮。 —— “停车。” 霍一踩了刹车,跟着看到了车窗外那副景象。 两个女子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被灯光笼罩着,可以看到黑暗里雪的纯白纷飞在天空,直至地面。 她身上的白色袄裙若不是因为墨黑的发丝和裙摆的莲花,就快和此景浑然一体。 风蓝撑着一把黄色的油纸伞,而二人,丝毫未动,若不是看到了她还能眨眼,就快让他以为,这是谁在他家门口堆的绝世雪美人。 “霍一。” 车后的男人吩咐,霍一下了车,他知道他该做什么。 “抱歉,二位为什么站在这里” 风蓝赶忙问面前西装革履的人:“你是霍家人?” 霍一:“是。” “能帮我们见霍爷吗?” 风蓝的话,让霍一一愣,难不成是哪个名门世家小姐来追少爷的? “少爷很忙,或许并不能……” 拒绝的话,在风意暖的意料之中,她微抬头看了一眼霍一,颔首浅笑:“那我们就明日一早再来等,风蓝,我们走。” “哎?” 霍一还没问清什么,倒是被人先甩了个背影。 车内的霍闻祁,看着车外那人的一举一动。 他虽说没有听见什么,但至少看见了风意暖。 看到风意暖浅笑和离开的背影,他一瞬的失神,他归咎于今日太累了。 “爷,人走了。” “嗯。” 霍一回到车上,给了霍闻祁回复。 霍闻祁径自坐到位置上,将拐杖靠在办公桌,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自己的领带和袖扣。 “英国客户那边不好交代,毕竟,离我们与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天。本来预计今天到货,却出了意外……如果这样违约金算起来……” 老陈已经不敢再往下说,因为霍闻祁的脸色已如阴霾。 “她会来的。” —— “小姐,为何不在门口等?” “我们有错在先,货运出错,没有二话可说。货碎了多少已经不重要,碎了就是碎了……” 风意暖哪怕平日里再怎么小孩子心性,她在这会儿必须冷静。 翌日,她依旧在门口站着等。 “傻到以为,苦肉计也能做缓兵之计……” 透过杯中的酒,他看向门口那小小的身影。 霍闻祁的嘴角噙着冷笑。 “爷,那这会儿……” “让她进来?” 风意暖已经冻得麻木,风蓝见状,立即捂着她的手搓揉。 “小姐,好些没?” 二人被请进大门,却怪异如此气势恢宏的霍家,只有霍一一个人掌管。 风意暖被请到了书房,风蓝被招呼到了偌大的客厅。 —— “霍闻祁。” “你好,我是心瓷坊风意暖。” 霍闻祁的声音,让风意暖觉得有些熟悉,但声有相像,她不能因为熟悉而放下戒备。 “对于那批货,有什么想说的?” 她从他简短的句子里,听出了轻蔑,玩味…… 她不自觉地抬头,却不见人影。 什么年代了,见人还要隔屏风? 这算什么怪癖? 霍闻祁两指挑起身边的拐杖站起身,缓步走到可以俯瞰底下一切的窗前。 镜片后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雪花堆积在地面,被她的步伐映出深深浅浅的脚印褶子,是风意暖的鞋印。 偌大的书房,风意暖站在霍闻祁不远处。 霍闻祁的视线像是要将她里里外外看个透彻,视线很露骨,却多半带着怀疑。 风意暖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他慵懒地站着,一手在西装裤袋内,却在他右手覆盖着有阎冥头像的木质拐杖中,倒吸一口气。 “风小姐,在好奇什么?” 他将阎冥覆盖在掌心中,他为什么选择这个雕刻在拐杖上? 他的腿,难道不便? 声音和外形,看起来并不是上了年纪的人…… 他不惧生死,还是觉得,生死可以随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身上有一种狠戾气质,的确让人望而生畏。 “千年碳化为阴沉,常年水下水沉木,多年岁月灵性足,霍先生的这个阴沉木价值连城,是宝。” 霍闻祁:“原来是行家,倒是研究得明白,请坐。” 风意暖的手心冒汗,“关于那批货……我的意思是,请给予几天宽限期,让心瓷坊的另一批货代替。” 霍闻祁一听碎了的货就有些生气,妇人之仁,果然花瓶一般的女子太多了。 他鼻尖轻哼,“恕我直言几个你必须了解的要点。” “啪——” 他甩出一份契约在红木桌面,不用他多说也知道是什么。 “一、能全然与我商讨的,其实只能是风正合,而你爷爷意外去世了,我对此惋惜,但,你无权。哦,听闻你爷爷去世,那么,节 哀顺变。” “啪——” “二、这是摘抄另一份与英国客户的契约条款,呵,风小姐该明白,这是我手底下的隐私,而我现在不介意让你一目了然,我的意图,是要告诉你,违约金百分之三十,我需要付给出口的英国公司,百分之三十加上风正合与我签订契约相加,我替你四舍五入。”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风意暖看到屏风后的霍闻祁似乎勾了勾唇,“风小姐,是百分之五十五。” “还有第三点,是我刚加的。风小姐建议我代替若是代替,我为何找心瓷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玉瓷斋烧瓷技术炉火纯青,风大小姐凭什么信誓旦旦,来建议我代替?还是你这个行家,更能替霍某对付那些英国人,说这些碎片是前朝出土文物那般的珍贵,让他们欣然接受?” 他双手交叠在拐杖上,一如王者:“违约金预估将近八千万大洋,这是我找你面谈的目的,你的建议,不在我的考虑内。” 风意暖端坐在他的对面,他字字铿锵有力敲击在她心尖。 她不想拿起桌上嘲笑着她的那两份契约来看,那显得自己更是无知。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没有给她退路,直逼她到了死角。 这就是霍闻祁,风蓝之前对她说的话,在这一刻验证。 手铃响起,她站了起身。握住了伞柄,对视着他。 “霍先生,碎了的货物,我表示歉意。恕我提醒,契约条款里规定,违约金支付期限不超过五天。心瓷坊近日会有人联系霍先生此事,既然无意商讨,那便,后会有期。” 风意暖转身,既然不给退路,那起码也不能输了气势。 “哦?八千万大洋,风家小姐不在话下?” 风意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是冰冷的。 风正合什么时候定了这笔买卖不重要了,货碎了多少,不重要了。 八千万大洋,一座金山一般,常人此生都无法偿还。 “霍先生即是让风家赔,也该露出真面目,五日后不论给钱也好,补货也罢,不然意暖到死都不知道,今日是与谁人交谈?” 霍闻祁没料她会这么说:“我刚来南阜城,识人寥寥无几,风家小姐怎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见我?” 第十章 初赴风家码头 “霍家人可是把这些个命都搭在这条船上了,你看看那几十口人,老的老,小的小,你非要用这船?” “可只有建云的船能装下这批货,哥儿几个不都是等着发财,怎么这会儿犹豫了?” “建云,你说话啊!” “我……正合,这趟货,我还是不奉陪了,那洋玩意儿会蚀人皮,这太危险!我……我不能就这样贸贸然……” “没出息!若你应了这事儿,事后多给你两成!” “这不是钱不钱的,正合!这天儿!” “甭多说,你要记着,你要有今天也是因为我风正合!这主意,我替你拿了!有钱不赚,你是傻子?开船!” 风起浪涌,惊雷劈开了夜晚的云雾,闪出一道亮光。 那艘船只就在这海上随浪潮翻涌着,即便不懂海航的人也知道,今日不宜出船。 那木桶内装着的是什么? 男孩有些好奇地趁人不注意那会儿悄然走到木桶边。 轻扣并没有什么回声,打开一看,那木桶里边居然还有一层琉璃罐。男孩看着这东西就像水一般,却没想着这还发出一股子臭味。 可男孩细想,自己爹方才还争辩,这洋玩意儿蚀人皮,这么可怕吗…… “阿祁!你怎么在这儿?快睡了,别添乱。” “娘,这什么东西?” “别问,快,跟娘回去睡了。” “可是……” “别可是了,走。” 哪怕是闭上眼睛的时候,霍闻祁总觉得自己的眼睛是睁开的。 在夜晚可以清晰地感受房内的一切在自己的眼前。 可这脑海里的哭声是什么?他找不到出口……惊慌失措的步伐声,让他在梦境里下意识地揪紧了自己身下的床单。 “爷,霍爷?” “谁!” 那是破碎的梦境,霍闻祁猛然睁开眼。 霍一从未见过他的眼眸里含着恐惧,他可是霍闻祁,他从十八岁跟在他身边,就从未见过他这么慌张的神色。 细密的汗珠布满在了霍闻祁的额上,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试图平息自己在梦境里所看到的一切。 转头望向窗外,那是皎洁月光下,风平浪静的后花园,夜莺啼鸣,静得只听见慌乱的心跳声。 “爷,在梦里惊着了?您一直在喊一人名字。” 霍闻祁又恢复了神色,和往日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无异。 掀开了被子起身,那宽大的袍子由霍一为他披上,拿起了一根雪茄点燃。 “谁的名字。” 霍一在霍闻祁的身后站着,微微低头:“风正合。” “呵。” 从前霍闻祁最讨厌洋货,这辈子总觉得和洋人玩意儿过不去,可这会儿偏偏让这雪茄染成了癖好。 “需要命人做点儿吃的吗?爷一晚上没进食。” 霍闻祁一手撑在了窗台,一手闲适两指捻着雪茄。那浓烈的味道,总算是让他平复了一些情绪。 “不必。” 霍一只是等着霍闻祁下文。 “和那风家主事的约定日子,还有几天?” “三天。” “嗯,出去吧。” —— 走了近十几里的路,叶以修若不是平日下地干活锻炼,也铁定和此时抱怨的叶含真一样,使不出一点力气。 雪地上的雪渐渐化了。 潮湿的雪水浸湿了叶含真的那一双破布鞋,叶含真只觉得自己的脚趾都已然冰凉麻木。 “哥!还没到吗……” 白色的气从干裂的嘴唇内呼出,看向前面穿着统一棉服的人,在这大冬天内,每个人还能这么有劲的搬货,除了这儿的人,应该找不出别的。 “风家码头,到了。” 叶含真望着那些庞大的船只,只觉得自己走了这么一遭居然是跑来这? “哥,你就来这当个搬货的?” 将那张皱纸折叠好,捏在了手心。 “搬货的又如何?先混口饭吃。” 叶以修径自走上前去,徒留叶含真在他的身后怨声载道。 “哎!留神!” 本是要坠落在地面的木箱,这会儿被叶以修的胳膊一挡,又大力撑了回去。 “多谢,不过这小哥,我见你面生,来这做什么?” 叶以修对面前的小哥说出了自己是来找差事的,他也是十分殷勤。 “茂生,干什么呢!动作麻利儿点,还有闲心瞎聊?” 茂生刚想多说几句,最后还是搬起货物老实往前走。 大腹便便的男人,捋了捋胡须看向叶以修,这人不但面生,这装束看起来也不像是南阜城的人。 “你找谁?” “秦叔吗?我是到这儿来找秦叔的。” 老秦一听是来找自己的,又看到叶以修递来的皱纸,一下恍然大悟,“叶家孩子?来来来,你爹爹跟我说起过这事儿。来,我带你瞧瞧。” 叶以修没料到秦叔会这么殷勤,看来自家爹还是做了件好事。 叶含真却在一边甩了自己湿透的鞋,依旧抱怨:“哥,我鞋湿了,肚子也饿了,你好歹先给我弄双鞋啊!” “在这儿我从哪儿找鞋给你穿?” 叶以修看向叶含真的脚,已是冻得通红,看来是真的湿透了,那鞋头也被磨破,叶含真的脚看起来真的十分狼狈。 秦叔一看也到了饭点,拍了拍叶以修的肩膀,“带上你妹子,咱先吃着,吃完给你说说这儿规矩。” 这儿没什么认识的人,叶以修和叶含真也只能是跟在秦叔的屁股后面。 可这儿就叶含真一个女的,码头上尽是一些汉子,此时就显得突兀了些。 “好吃吗?” “多谢。”叶以修扒拉了几口碗中的饭,从下望着山上,那一排屋子从山脚蔓延到山腰处,实属气派。 “年轻人话不多,力气倒是挺大,刚茂生扛的货可不轻啊,你一手就用力掂着,看你瘦弱样子,也不像十八啊。” 秦叔本来还以为叶以修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没想到他居然告诉自己有个十八岁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这两个孩子吃的模样,似乎是饿了几天一样,秦叔看着那叶含真一介女流也来这儿,实属为难他了。 叶家兄妹二人在角落被秦叔张罗一人一碗菜饭,叶含真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叶以修看向那些搬货的,居然大冬天也有人可以光着膀子,就不怕冷? “秦叔,这山上住着谁?”瞧着山上似乎披着白帘子,像是遇了丧事。 秦叔一听叶以修打听风岷山,抬头看了一眼,也是无奈。 “那啊!那是风家人住的地儿,风家老大前些日子过世了,这上头,啧啧,乱着哟。但是你别小瞧风家,不然,也不会有人想要挤破头来这找差事做。” “嗯。” —— “风熠乾,你这臭小子,来,上回应了爷的事儿今儿个兑现了吧。” 玩得正欢,背后来了一人搂住了风熠乾的脖颈,将他拉到一边就被堵上了嘴。 手上的骰子也掉在了地上,被一边的人起哄着。 “抽大烟这胆儿都这么小,你玩儿这三五六倒是得劲儿啊!” “爷,别,别这样,上回我输了就跑是我的不是,但……这,咳咳……这大烟实在太……”风熠乾话还没说完,嘴巴就又被堵上了。 “保你还要第三口,乖乖享受着吧,爷不问你要钱,你风家最多的可就是钱了,可你们风家人啊,乐子太少,爷今天就让你乐呵乐呵!” 风熠乾和这帮人在一起并不是熟识,可那些个赌坊的人就是揪着他不放。 被一干人等扯到了角落,风熠乾被迫吸了几口大烟喘咳不止。 眼神早已经是迷蒙的状态,风熠乾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风渐越,他怎么在这? “三叔?” 来人只是侧身掠过,并没有和风熠乾打什么招呼。 —— “霍爷,你上座。” “韩君。” 霍闻祁自是不客气,既然这南阜府的总司令都让他上座,他怎么好推拒。 “霍爷生意可真的做不小啊,听说和那些个英国佬都谈起了生意?” 韩君双腿交叠,喝着下人端来的茶,瞧着那霍闻祁能耐倒是不小,刚来南阜城没几天,这城里的人都知晓了这号人物。 “呵,不足挂齿,真是多亏了那风家女主事,害的我现在还得亏本儿。” 霍闻祁将拄杖放在一边,也是毫不避讳韩君探视的眼神。 韩君扯出笑容,“霍爷倒是为了那女的花了大本钱,推上南阜城主事位置不说,这会儿又为了她亏钱,霍爷这打了什么算盘,韩某倒是不明白了。” “那倒是不用韩司令关心,总之,你也是在南阜城风生水起,你我不过利益关系,各取所需。不过你约我在这赌坊见面,倒是让我诧异万分,别说这赌坊还有韩司令的份儿啊。” 韩君但笑不语。 “那霍爷之前答应的事儿,什么时候能兑现?” “韩司令就这么急着要风岷山风家的地契么?” 霍闻祁将雪茄摁灭在了红木桌上,接过霍一递来的手杖,“韩司令,三天后,风岷山风家地契是你的,风家码头亦是。” 韩君并不知道霍闻祁哪来的自信,但当初拿着二百万大洋要自己在那破约定上盖个章,着实吓了他一跳。 他要的霍闻祁都能给,可霍闻祁要什么,韩君这会儿自己心里都没底。 “霍爷要的是什么,韩某……” 霍闻祁起身站定在韩君面前,一手抄在裤兜内,“韩司令,霍某要什么,你以后自会知晓。” 第十一章 心早有所属 “这船还……还开吗?来,我们都上去,让你们都瞧瞧,我们风家运货的船有多大!” 秦叔看到风熠乾人都站不稳的样子,身后还站着一批人,本就还在给叶以修介绍码头的活,这几十年来风平浪静,忽然来了个闹事的。 码头的人不是没见过这风家的小祖宗,但没料到他会闹到这儿来。 那一群人就看着神志不清的这位二世祖,指着搬货的船只,眼瞧着他拉着身后的人就要往前晃身子,身后个个都是那些模样不怎么面善的。 别的人还尊称他一句“秦叔”,他居然就这样贸然闯到这儿来挑衅他。 这风家别的不说,码头却是最为重要的一块,说白了那是养他们这群风家人的地方,论风正合今天站在这里,也要对这块地方敬重三分。 “风小少爷,别在这儿闹,上山去。” 秦叔好言相劝,而搬货的人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活,不明所以地看向风熠乾。 风熠乾这辈子就没听过谁的话,哪怕他自个儿母亲风闻雨是个母老虎,他也从未忌惮过几分,这眼前的人是谁,怎么就在自己面前这么嚣张? “这位少爷,最好别闹事。” 风熠乾刚想出手教训秦叔,没想到这会儿还有人会挡住自己的去路。 “你算什么东西?挡着爷的路?” 叶以修的手扼住了风熠乾的手腕,高了风熠乾一头,他居高看向他的眼神,这模样就像是沾了大烟。 在他那村里,不知多少人因为大烟家破人亡。 “并没有挡着你的路,只是码头上还有活要做。” 风熠乾一推叶以修的身子,拍了拍叶以修的侧脸,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啧啧,这码头什么时候来了条这么衷心的狗?” 叶以修是刚来的,秦叔知道他并不知晓风熠乾这号人物,这脾气也是路见不平的人,就怕今儿个得罪了风熠乾,叶以修的差事也黄了。 “小少爷,别生事,你瞧这船是运货的,别在这儿闹事,传出去坏了风家名声。” 风熠乾就像是控制不住一般,推开了秦叔的身子,“一口一个少爷,你们有尊重过我吗?今儿爷就要带着朋友上船!” 秦叔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今天非要干一架的阵势,叶以修还想阻拦,却被风熠乾一耳光给扇了过去。 叶含真冲上前刚想说什么,被叶以修捂住了嘴。 他知道自己身份,还不能惹事。 秦叔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随后命着身后的人上山。 —— 风意暖作为南阜城和风家的主事,在书房不停地被逼着学这学那,心里还愁着和那霍闻祁的交易,风正合留下的烂摊子。 周可卿今日特意来看望风意暖,还拿着南阜学府近日风意暖落下的课业,只是一进书房看到埋头的风意暖,自己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意暖,你这是……” 风意暖好久不见这好友,只是一见她,就想起当日周云天为难她的样子。 西合城的主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可卿,你来了。” 周可卿前脚踏入风意暖的书房,那温穗香后脚就进了门。 “温姨,许久不见。” 温穗香只是扯了脸上一抹笑,点了点头:“可卿,这会儿我找意暖有事,你……” 了然于胸自己来错了时辰,眨巴着自己的眼意会地看向风意暖:“那……那我改日再来,意暖这是学府课业你可别……” “意暖之后学府不会再去,可卿,我命人送你下山。” 周可卿一脸茫然,总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许多。 风意暖也没和周可卿说上什么,温穗香一来,风意暖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儿发生。埋头接着看账目,谁料温穗香径自走到她身边阖上。 “和那孙复元的婚事,你应是不应?” 风意暖连夜看账目,就是想为了找出一个缺口可以填补和霍闻祁交易的…… 有些消极地靠在椅背,她自己不想承认,根本拿不出这么一大笔,亦可说是捧一座金山到霍闻祁面前。 “我……母亲,难道我和复元哥哥定了婚事,就能挽回吗?” 温穗香好不容易等着这个女儿在风家熬出了头,但是眼皮下风正合又干出这种事情来搅和,要赔付的是一座金山,她怎么能让风家毁在这么一件破事儿上? “你那心瓷坊,我会命人散了,盘给玉瓷斋,这事儿我是来知会你的,并不用你点头。” 那是爷爷给自己的生辰礼!温穗香就这么轻易地拱手让人? “母亲,你怎么可以!心瓷坊还在赶制另一批替代的货物,你怎么能卖?” 风意暖见温穗香固执己见,气得握紧了拳,肚子里有怨言,却不能出口说一句。 别开了头去,风意暖强忍着眼泪。 温穗香知晓,这并不是风意暖能够承受的,但眼下当务之急,就先得让风意暖把这个位置坐稳当了才行。 众人非议都能像一把把利刃,插在风意暖的胸口,喷溅出血来。 “母亲,和那霍家人的事儿我会想办法,但婚事,我不能应!” 温穗香的手扮过风意暖的身子直视着她:“意暖,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应也得应!” 这都前朝过去多久了,这等子糟粕如今还留着!风意暖抿着唇别开头去,“我心里有人。” “你才多大,遇见的都是些怎样的人?听我的,我不会害你,那孙复元怎么说也是……” 风意暖推开了温穗香,只觉不可思议瞧着她,忽而凄笑:“论说地位,母亲你怎么不让我嫁给韩君呢?论钱财,他这南阜府的司令也不会少吧?复元哥哥不过就是个小小警司,你让我嫁给他,我当真不懂你们打什么算盘!” “那韩君大你十几岁!韩坤是什么好人吗!” 温穗香只觉自己的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难道她就没思量过风意暖的合适人选吗? 在二人争吵之际,风蓝火急火燎地从门外跑来。 “小姐,不好了,小少爷在下边儿码头和秦叔他们闹起来了!” 本就怒火心中烧着没地儿撒,风意暖一听风蓝的话,更是火冒三丈。 撇下了温穗香在书房,风意暖和风蓝赶下山去。 那双方僵持着,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犹如今日的天色,全是阴霾的灰。 当叶以修看到风意暖穿着一袭白色袄裙走到他们众人面前的时候,叶以修觉得自己瞧见了那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叶含真也是看呆了。 那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就连她自己一介女流,也被风意暖的样貌所倾倒。 即便这会儿风意暖的脸上尽是怒火。 “秦叔,怎么了?” 秦叔一看居然把风意暖请下来了,他原本要喊的人是风闻天,愣是不知道怎么解释。 风意暖不用秦叔开口,也看出了七七八八,那风熠乾身后的贵公子哥们,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哥哥,你倒是说说,你想在这儿做什么?” 风熠乾身后的人都发出唏嘘的声音,“风熠乾啊风熠乾,你瞧瞧你都被你妹妹震住了!你能耐呢!” 叶以修这会儿算是明白了这面前的风意暖和风熠乾还是兄妹关系。 “小姐,小少爷要带着这些人上货船,我没允,就发生了点口舌之争。” 口舌之争?风意暖看向风熠乾,歪七扭八地站着,平日好吃懒做,这算是哪门子的哥哥? 那一脸怒火模样的女子是谁?身子被男子拦着,那男子的脸上还有些红印,像是刚被掌掴的样子。 风意暖冷哼了一声。 可真是好样的。她在书房没日没夜想着怎么挽救风家,这会儿风熠乾开始自家人闹自家人。 走到叶以修的面前时,风意暖却是转身看向风熠乾,“这是哥哥打的吗?” “是又如何!这些个都是什么人,需要爷好声好气说让开?” 风熠乾就不信了,自己还真能被这妹妹给压了气势! 风意暖看向码头的每个人,那些光着膀子不怕冷的,手中搬着货的,一些敢怒不敢言的,人家为什么在风家码头勤勤恳恳?不就是因为风正合在世的时候,都理待他们几分? “什么人?哥哥平日里吃喝玩乐的钱,可都是这些个人搬出来,船只运出来!你说这些个什么人?今日风家遭遇困难,你还在这闹事!若是被奶奶知晓,定说你不是!” 叶以修倒没料到,风意暖先为自己出头。 风熠乾笑了起来:“我母亲都不敢如此说我,风意暖!你还真把自己当狠角儿了?” “是不是狠角儿我不知晓,但起码这会儿,我就把你绑回家去让你母亲好好看看你这模样!” 风蓝亦是从未看过风意暖这么严肃发怒的样子。 她真的是被逼急了。 可那风熠乾的样子,论说是谁,都看不入眼。名符其实的败家子,风蓝亦是帮不了他说句好话。 “小姐,你看……” 这头儿事还没完,风蓝却看见了霍一站在车前不远处等待。 “风小姐,霍爷让你上车。” 风意暖看不清远处车内的男人,仅仅一个模糊的侧脸,他来找自己做什么,约定之日不是还剩三天? 第十二章 似是心尖人 “风意暖!你敢绑你哥哥!我……” 风熠乾听到风意暖命人立马绑了自己,他所有的脸面都丢尽了!意图冲上前去抓住风意暖,却脚下一个踉跄没站稳。 风意暖最不愿意听到的,便是风家因为没有了风正合以后,败在了自己的手里。 “风蓝,你让人带他回去,让奶奶处置他。” 虽说兄妹一场,但她从未和风熠乾有过过深的交流。 “小姐……你一人过去我不放心啊!” 看到霍闻祁来亲自找自己,风意暖的手心是直冒汗的。虽说还剩三天的约定时间,但是她没日没夜地让人赶制,就是因为自己夸下了海口。 叶以修和秦叔等人看着风熠乾被带上山惩治,心里痛快不已。 “哥,她到底是谁啊?” 叶含真从没见过如此英气的女子,可相貌一瞧总觉得比自个儿还小一些。 “那是风家主事,这南阜城的主事。” —— “风熠乾!你给我起来!” “母亲……嗝,你儿子被那妹子教训,脸都丢尽了!母亲可要做主啊……” 虽知晓自己儿子不成器,但从未见过如此让人窝火的状况,风熠乾的整个脸色都是青的,精神恍惚不说,人都站不直,真活该被人绑着上了山。 “去请了母亲来。” “老母亲还在房间里黯然神伤呢。” 秦执在一边喝着茶,只当是看好戏的样子,风闻雨一手挥去了他那手中的茶水:“你这是什么样子!母亲是因为父亲的死才会这样!她不来就罢了,现在面前的人是你儿子,你倒是教训几句!” “我教训?那不都是你一手掌管的,女儿、儿子,就连我,不都是在你掌控之下的奴才吗!” “你!” 风闻雨震楞了,秦执出口伤人,却让她无法驳回去一句。 —— 这条路颇长了些,在自己一步一步走到霍闻祁车前的时候,霍一恭敬地站在车前等着为风意暖开门。 风意暖就不该在这会儿见他的。 他凭什么要找自己的时候,她就非得出现在他面前?约定的日子是在三天后,他是又来笑话自己的吗? “风小姐。” 车门打开,风意暖对霍一说了一声:“多谢。” 风意暖站在车门前,霍闻祁两手交叠在自己的手杖上,那精致的腕表怕是整个南阜城也只有这样一个男人会戴,她只在书籍上见过。 修长的手指,让她却想到了那个总是埋头修画的三叔风渐越。 可这车里的人怎能和风渐越相比,走之前,他还说自己不能率性而为,这是她的必经之路,非得戴个主事的头衔,每一步都需小心,只觉得太累…… 她归咎自己心里太想念风渐越。 “霍先生不是不愿以自己真面目示人,说话还像个大姑娘一样隔着屏风吗,今日怎又来找我,约定之期还有三日……” 她并未看到霍闻祁的脸,亦或者说不屑看。 霍闻祁在车内并未探出头来,只是坐在原位依旧改不了那出言讽刺她的语气。 “风小姐是还在烦心于自家爷爷的死因,还是担忧还不出那一大笔钱财,才不愿上车呢?” 风意暖最不吃这一套,激将上车?她还就偏不上了。 “霍先生,约定之日没到,最好不要相见。意暖还有事,先走一步。” 霍闻祁生平还是头一回被人摔门,那车门发出一声“砰”,让他不经意皱眉。 径直转身离开的时候,风意暖只觉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霍爷……” 车内的人只是坐着纹丝不动,而后看向风意暖离开的背影。 “牙尖嘴利的,真不像样。” 霍闻祁手指轻扣手杖上的阎冥雕刻,似是心中想着什么,随后冷然开口:“开车。” —— “吱呀——” 风意暖推门而入,贺袁芳怕是已经二、三日没吃东西了。 “奶奶,你快吃些什么,瞧你日渐消瘦,意暖心里也看得心疼。” 贺袁芳只觉自己无能,盘问当日看守的人,始终没个可以让她找出杀风正合的凶手。那人就像是来无影也去无踪。 风意暖的手心附在贺袁芳的手背上,潸然泪下,“意暖,苦了你了。” 那本是孩子一般无忧无虑的日子,猛然间背负了整座城的重任,光一个风家,就足够让她累得倒地喘息了。 “奶奶,意暖只还太年轻,那些个叔伯,都不愿听我一言。我并没太大本事,只不过多读了些书罢了,说到底,哪能担任主事成大事呢……” “奶奶知道,可你不能妄自菲薄,十四并不比那些个四十的人差!谁说人的年纪稍长,就懂事儿许多呢?你若是用那小孩儿打闹过家家的眼神去看那些人,指不定还能看出些毛病来。” 风意暖并不明白贺袁芳的话中含义,贺袁芳拍了拍她手,语重心长:“那韩坤,不过这些年巴望你爷爷能将风家码头这块地给他罢了,其余二主事,一个是那周可卿的爹,一个是孙复元的爷爷,让你嫁给孙复元,不过就是为了让你往后日子过得更稳妥些,韩君不是你的归宿,城府过深了。” “奶奶,你……是不是母亲跟你说了什么。” 贺袁芳淡笑,“你母亲说你心里有人,但可不能是韩家人。” 折腾半日,却被误解了心上人是韩君…… “奶奶,我没那个意思,韩君这等人,哪是我有的福分嫁的。” 只怕解释再多,那心上人的名字,今生也难说出口……只能在心里默念那三个字。 看着少女怀春的风意暖,贺袁芳想到自己从前,“跟你爷爷认识那会儿,奶奶其实看他也是百八个不顺眼,当时就觉着,这男人性子怎么这么糙?” “爷爷性子不挺好的,被奶奶磨成没边儿了都。”风意暖的印象里,风正合和贺袁芳一直恩爱有加,风正合性子怎么糙,她还真就想象不到。 “那是嫁给他之后,咱们吵闹的日子,你没瞧见,几十年下来,有边儿都没边儿了。” 风意暖不懂,贺袁芳几不可闻一声叹。 “复元性子好,瞧着会是好夫婿,奶奶不会看错小辈儿里的人。” 好虽好,可当真能和她…… “好瓷器都得配个好瓷盘托着,我知道,家人都想找个能够托着我的人,可奶奶你看,意暖这会儿……还是个不经托的人……” “风家人要有风家人的骨气!意暖,奶奶希望在死之前,能瞧见你成家。” “奶奶你说什么死不死的!可别瞎说。那约定,不是说三年内不能……” 贺袁芳就不信那韩君真能从中作梗,即便不成亲,那也得先让风意暖定了亲! “就这样定了。” 风意暖几乎是飘忽着走出门外,走到一半,都还忘了让贺袁芳吃一口饭。可她不敢回头了,再回头,就怕自己真的会哭了出来。 可她算是真的不争气地哭了。 在那长廊的半道上,四下无人之际,蹲下身就猛然哭了起来。风正合的死因没查明白,风家码头还乱成一团,风家人大都看不起她这年轻的女子当个主事,三城的人流言颇多……又出现那姓霍的难以招架。 天虽没塌,可她却快支撑不住了。 和孙复元的婚事,就那么重要吗? 做南阜城和风家的主事,就非得坐着这位置不能拱手让人吗…… “不能。” 风意暖泪流满面,那泪水的咸味儿都窜到了嘴角,抬眼看到的,真是那心里想的许久的人吗? “三叔……” “地上凉,起来。” “三叔……你不是在东越城,怎就回来了?” “回来拿笔洗,东西不拿,画都修不好。” “三叔……意暖真的不成器!” 风意暖哭得更甚,埋头在自己的怀里没起身。话说出了口,却没人答应她一句。 抬头找寻风渐越的身影,却是什么都没瞧见。 瞎喊着风渐越的名字,直到自己被拍醒。 “小姐,小姐!你醒醒!” 风意暖睁开眼,风蓝焦急的神情在自己的面前出现,身边还站着温穗香和风闻天。 她什么时候睡在了床上,脑袋还特别的沉? 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温穗香却气得来了一句:“孙家那婚事,今儿就定了!” “母亲……” 风蓝见温穗香和风闻天出了门,也是嘴里说不出一句帮忙的话。 为难地看了看风意暖,小声责备她:“小姐,你高热了,嘴里一直喊……喊那三叔的名字,你……” 风意暖猛然起身,掀开了自己的被子,脚步不稳摔倒在地。 “小姐,我说了你高热啊,你起来做什么!” 风意暖咬着唇倔强起身,打开门想喊,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靠在门板上轻泣:“母亲!不能……别……我不嫁!” 原来,那并不是风渐越回来了。 那只是一个梦境。 风意暖依旧起身,风蓝急忙拿了斗篷想给她披上,“小姐你去哪啊!” 风意暖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我去三叔屋里,我去看看他笔洗还在不在!” 她不能嫁,她可以一生肩负南阜城和风家主事的使命,却不想违背自己心中的意愿,将自己托付给不爱的人…… 她做不到。 第十三章 如若似我心 推开风渐越的房门,里头空无一人,本该就是料到的。 可是风意暖还是忍不住心里难受了起来,踱步到他修画的案前,她慌乱地找寻着那梦境中的笔洗。 可那些对于风渐越来说如珍宝一样的物件,怎会落在这不拿走呢? 她自己也是知晓,不过就是想要寻个可以去光明正大找风渐越的缘由,跌坐在那椅子上,风意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风蓝站在一边看到风意暖的模样,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 “瞧瞧你这不争气的模样,这会儿清醒了吗?” 风熠乾在闹过了一夜之后,被风闻雨从床上掀开被子扯了下来,风熠乾一直知晓自个儿母亲是个母老虎,但没想到会这般苛待自己。 “母亲!你好好儿说话成吗?你儿子没睡多久,这就……哎哟!” 若不是看在风家就这么一个孙子的份儿上,风闻雨真会把这不孝子狠狠教训一番。 气得她手直抖:“风熠乾,你倒是给我说说,这什么玩意儿!” 那大烟杆子扑面而来,飞到脑门还被砸了一下。 “这不就……几个公子哥儿玩在一块儿……就……” “瞧你什么本事没学会,吃喝玩乐讲故事给我听倒是嘴上溜溜的?赶紧起来!去祠堂跪着。” 风熠乾心里愤懑不平,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么重的罚。 “风意暖,你等着!” —— 让风蓝备个车的间隙,那信义会的手下又找上门来要说法。 几人七嘴八舌在那前厅不停叨叨着风意暖不适合做主事,正巧被风意暖撞个正着。 来的并不是三城主事,只不过是些小喽啰。 风意暖今日没有闲心对付这些聒噪的嘴皮子,径直绕着道走,便出了门。 “瞧瞧,才几天,这么能耐了。” “别嚷嚷,谁让你连一城主事都算不上呢!走吧,回去禀告上头,咱什么也没落着。” 风意暖前脚没到半山腰,温穗香就在那等着。 “怎么,让风蓝备车是要走哪儿?” 风意暖倒退几步,怎会如此不小心这样撞了正着。温穗香看风意暖这几日,也是脸色微差,更败了的花似的,一点新鲜模样也没有,看着真让人心烦。 “眼下什么都甭管,老老实实和孙家定亲,你哪儿也别想去。” “母亲!我连出门的自由都夺了去了?” 温穗香走在风意暖前头,也笃定她不敢忤逆自己:“跟我回去!” 那青石台阶一步一步踏着,风意暖只觉得脚步太沉重,她压根儿不想回去。那些糟心的事,真要自己一件件去了了,可她有那骨气夸海口,没那能耐处理事儿。 那些围在身边,早已看不起她的人,心中也知晓她有几斤几两。 “哎!” 温穗香转身看向风意暖撞到自个儿背的莽撞模样:“走路都不会走?” “母亲,我只是有点累。” 温穗香执起风意暖的手,“累了?就先扶你一把。”温穗香脚步停滞一瞬,手指着上头直通往山上风家的路:“而那上头,我也有走不动的时候,到那会儿,你就得一人走,明白了吗?” 风意暖的嘴唇还是泛着白的,温穗香知道她瘦小肩膀上暂且扛不下这么多,她力所能及的,也是少之又少。 探了探额,高热早已退尽了。 “你怕了,是不是?”温穗香捧着那憋着泪的脸问。 风意暖并未言语,只是站在一边,觉得无助。 “你爷爷不在了,风家由你主事,我这做母亲的高兴还来不及,年轻又如何?前朝人家当皇帝也有三岁就登基的,你怕什么?” 风意暖内心抵触着这位置,她都还未从风正合的去世当中回过神来,温穗香想把她奉成这南阜城的女皇帝,也得看她是不是这个命。 之前高热一直喊着风渐越的名字,温穗香并不是没听入耳。 看风意暖手中拿的画笔纸张,一瞧就是风渐越屋里拿出来的。面对风意暖,她自认自己也着急了些。 不过十四罢了,读了不少书学识匪浅,定亲却也不早。 温穗香接过风意暖手中的包袱,看这风意暖的心思写在脸上,微微叹息:“你那三叔虽没入风家祠堂写入族谱,看似外人,实则名曰风家人,一朝是风家人,你就不得动那心思,即便儿时玩笑,也得作罢了!今日就你我二人,这话,我只说一次,你断了念想,孙复元会是你的好归宿。” —— “风蓝,你将这信,想法子送到三叔那……” 风蓝接过,那上头都没写上名,悄然送到东越城,也得费点心思,这会儿做什么温穗香都会找人盯着,风蓝有些为难。 “找谁送妥当些?李叔年迈只得待在风家,我出去送信也太扎眼了些……” 温穗香的话虽有理,可风意暖走不出这个坎。 论说喜欢,人家风渐越从没撇开自己说那让她忌讳的话,事事让着她,也为她出谋划策,只是风正合去世之后,他杳无音信回了东越城,风意暖觉得自己依赖的人一离开,心就不安定。 “那码头……不是来个新人?你让他送。” 风蓝忆起山下那人,风意暖说的可是叶以修?差事不多,倒是可以派遣他至东越城一遭。 “行,我这就下山。” —— 风家码头。 在那些扎堆的货面前,风蓝找着叶以修的身影。 那男子瘦弱不像那些码头别的人那般壮实,即便在傍晚也能一眼就瞧见了他。 “你这光着膀子,不嫌冷?还是秦叔没给衣裳穿?” 叶以修直起腰,随意用手抹了把汗,“有,秦叔有给。搬得嫌热,就脱了。你……找我?” “是,我家小姐让你送个信,走一趟东越城,秦叔那儿应该稳妥,你愿不愿送?” 叶以修有些为难皱了皱眉头,这面前的女子就是那风意暖的贴身丫鬟。可他是来码头当差的,怎就沦为送信的了? “这位……怎么称呼?” “风蓝。” “风蓝,我初来乍到,还没熟悉码头的活,如果去了东越城一趟,想那来回也得二、三日,这,不妥当。” “怎么不妥当?”风蓝一开始还觉得这男的识相,这会儿居然还会说“不”了。 叶以修指了指在角落蹲着做女红的,面露难色:“我那妹妹一人在码头,我不放心,不是不愿去送信。” 风蓝倒是忘了,这秦叔先前招呼过,说那新来的叶以修还带着个妹妹,一个女孩子家,在这码头待着,也不是事儿啊。 秦叔还未解决这难事儿,这下好,落到自家小姐身上了。 “那……你要怎样才愿跑一趟?” —— 风意暖趴在窗台,那冰凉的雪花,又开始细细密密地从天上缓缓坠落,她托着腮看向明亮的月。 “瞧这雪花多好,从没心事儿藏着,落到地上,也是不紧不慢的……” 她自语,无人回应。 在那信中,风意暖从未写得如此直白,风意暖迫切想要风渐越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可以走下去,为了风家。 可她得有信赖的人在身边,才有底气。 “小姐。” 那二人还没进门,风意暖就看到了生面孔入风家。 衣衫褴褛,那身上披着的还是码头搬货的那些破袄子,她在风意暖探究的眼神下,慌张低下头去,紧紧揪着自己的裙摆。 “信送了吗?” 风蓝拉着叶含真进屋,叶含真还嫌弃自己不配入屋,扭捏地站在门外:“我……我在门外站着就好。” 风意暖不知这是唱的哪一出,看向风蓝等着解释。 “那叶以修带着自家妹妹上工,他要送信,就没人看着这妹妹,就让我带她上来找份差事做,他也好安心走趟东越城。” 那人倒是机灵,这山上做活可比下头招工费神多了,这风岷山哪是个个能随便上来的? 叶含真早已冻得瑟瑟发抖,风意暖却也不是个狠心人。 “进来说话。” 近看风意暖,叶含真才知何为麻雀,何为凤凰。 “小姐,我……” 风意暖并不想找个生人在山上,整天围着自己转,这不算什么好事儿,但若是这女子实诚,也可在这找些简单的活做。 等那信送到了,就把这女子再送下山去。 “叫什么?” “叶,叶含真。” 风意暖接着问:“你哥哥呢,叫什么?” “他叫……叶以修。” 叶含真也不知为何慌张,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只盯着地不敢抬头说话,却能听到风意暖手上的那铃铛,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悦耳。 “让风蓝给你找一佣人屋子凑合睡一宿,明日让李叔给你安排点差事做。” 一听能留下,便欢喜地弯腰点头:“多谢,多谢小姐。” —— 三叔并未风家嫡子,众所周知,意暖斗胆直呼名讳为渐越,盼君悉知吾心。意暖身处主事高位不过几日,多有烦心之事缠身。母愿与孙家近日结亲,非意暖所愿。儿时戏言,众人非议,实则意暖多年挂心之言。如若似我心,只愿……只愿渐越执意暖之手,就此一生。 第十四章 天不遂人愿 “哎!你……老婆婆,你怎么回事儿?” 叶以修刚收拾好上路,那街上挎着两篮子红枣的老婆子,侧身与他撞了个正着,那枣飞了一地,心疼地直叫唤,让他也开不了口说一句她的不是。 “我的枣,哎哟……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使了,对不住啊年轻人。” 老婆婆还在为自己撞了叶以修自责,叶以修就觉着身后被人又撞了下,起身却没见着人影。 “婆婆你留神,街上人太多,难免撞着,你这样走在路道中间,实在危险。” 捡完枣后,叶以修也就赶着离开,时辰不巧,等着去东越城的船却错过了。 —— “霍爷。” “让你山下看着,回来做什么?” 霍一手里捏着一封信,放在霍闻祁的面前。 微微挑眉看向霍一,“信封上都没写着给谁,你就私自劫信?” “这……霍爷,这不你让我看着风家那女主事?” 霍闻祁散漫抽着雪茄,靠在椅背上闭目,“你先出去。” 待到霍一出了书房门,霍闻祁一手拆开了信件。 字字入眼,就像扎在了他心尖。 拿着信件的手微微颤抖,那雪茄的灰烫了纸。 “啧!” 霍闻祁起身,将信件收好,夹在了平日最爱看的书籍内,面儿上风平浪静,但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没发觉那抽着烟的手已然微颤了许久。 —— “姐姐,你在这竹林做什么?” 风意暖只是想走到后山散散心,却和风灿然撞见,许久没见风灿然,自打风正合入殓之后,她似乎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意暖,你怎不在书房?” 在风意暖心里,她这姐姐向来都是与世无争的模样,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却总被风闻雨说没出息,可她依旧能够日日噙着笑,似是看淡周遭一切。 “我……书房闷了,待不住。” 风意暖看风灿然在竹林蹲着,自己也蹲了下来,和她二人平视着。 一手托腮看着风灿然的竹篮,“姐姐是在掘笋,这玩意儿看起来好稀奇,我来试试?” 风灿然笑了笑:“别试了,你若是伤了手,谁还能当家做主?” 风意暖刚想伸出手跃跃欲试,听了风灿然的话后,神色黯然:“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是这当家的料?” 抚了抚她的脸,想要宽慰风意暖几句,没料自己手中沾了泥,二人笑开,脸上越抹越多。 “没有的事儿,你一直是爷爷心尖儿宝,他做的决定,谁能说个‘不’字?前些日子,你惩治熠乾,不是挺像模像样的么?” 说起风熠乾,他们二人可是同父同母的,可风意暖就想不明白,这为何风熠乾和风灿然会相差甚远。 风灿然性子温和淡然,风熠乾整个儿就是败家公子哥儿的样。 瞧着风灿然两手一脚配合得有模有样的就掘出一个鲜笋,心中不禁佩服。 从小温穗香只允许自个儿捣鼓些烧瓷的就不错了,那些孩子在泥地打滚的时候,她就得捧着书念。 “那姐姐,如若换成是你,遇了困难,该如何是好,这位置坐是不坐?” 风意暖真想听见有家人挺身而出,说这位置他来,她定拱手相让。 只可惜,家中无一人敢说自己可做风家主事。 “姐姐可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你这会儿和这刚挖出土的鲜笋也没什么两样儿,但你知鲜笋经烹饪过后汤的后味鲜甜?你大抵就明白,你那所说的困难都值当了吧。” 风意暖懂大道理,可这辈子就这一回,她很想从这地洞里钻了进去。 “想想爷爷,为了他的遗愿,你得拼命。” 眼下最棘手的不过就是霍闻祁,心瓷坊整日烛火通明,明日,就是与霍闻祁商议好的最后一日了。 —— “韩主事,你瞧瞧这些个碎片运回来?真是码头的脸面都不在了!我们北临城运出去的货,从来没退回来的!那风家人到底做了什么买卖,搞得这边儿码头也不安宁!” 韩坤被人喊到了码头,只因为这些个破事。 “呵,这事儿可是风家新任小主事夸下海口说会解决的事儿,暂且丢着,让人请了她过来,让她亲自瞧瞧。” 码头的人议论纷纷:“真不像样!这些年头过来,还从未有过这么不像样的事儿发生!” —— “复元,哎?孙老爷,快快入座!你瞧这上了山怎不知会一声,我好派人下山去接应你和复元啊!” 今日晴空万里,孙复元和他爷爷亲自来了趟风岷山提亲。 身后跟着十几个佣人,拿着全是红漆大箱子,温穗香笑得根本合不拢嘴,“孙老爷,您可真客气。” 眼瞧那最前头的就是几箱金条,说实话,风家不缺金子。 孙复元转眼未见风意暖,温穗香让风闻天喊人请了风意暖到前厅。 “伯母,不必,我去找意暖,爷爷您坐会儿。” 温穗香挑了挑眉,帕子掩嘴笑出声:“是是是,别请了,还是你去妥当,我和你爷爷先聊会儿。” 风意暖那屋的路他记得,也就熟门熟路地走了过去。 那花园内正扫地的人一瞥见,孙复元只觉得有些眼熟。 “你怎么在这?” 叶含真闻声抬头,看到孙复元刹那间出现在自己面前,吓得直接往后跑。 “哎?你跑什么!” “喂!我说你,能不能被每次抓人手腕啊,很疼啊!” 叶含真吃痛想要抽回手,孙复元皱了皱眉头,这一眼看过去就是丫鬟的行头,什么时候在风岷山当差了? “你那哥哥呢?你何时上的风岷山?” 想起之前叶以修说的,这人就是南阜府的警司,真是抓贼抓惯了,抓着手就不放了。 “我哥哥在码头当差,怎么,这都要像你汇报?” 孙复元冷然哼了一声:“换了身儿衣裳,看起来像个姑娘家了,就这说话口气,还真的姑娘不起来。” “你!” 孙复元松开了手:“前些日子划了我那西装,到这会儿我都没让赔,算是仁义了。” 叶含真撇了撇嘴:“我那……我那有不是故意坏了你衣裳,谁让你没事儿穿这么贵重的。” “呵,倒成了我不是。” 再次打量孙复元,比之前那回见着还俊了几分,这男人老爱打扮是为甚?叶含真没闹明白。 “我说,你们抓贼的人,天天穿成这样,怎么抓?” 孙复元两手抄在口袋内,今天特地还换了一身西装,“今儿来提亲,怎能和抓贼的时候比行头?” 提亲? 叶含真挠了挠头,这山上来了没多久,只知晓风家大小姐风灿然,还有一个,便是年纪虽小,早是这南阜城主事的风意暖了。 这两人之间,他是来向谁提亲? 叶含真还没来得及问,孙复元便说自己找人去了。 转身往东,那是风意暖的闺房。 叶含真兀自叹息,“真是命好福气好,提亲的人也是好。这种好事儿,什么时候能落我头上……” —— 面前这小子是谁? 风渐越一边撩起自个儿衣袖要作画,看到叶以修风尘仆仆赶来的模样,衣裳是风家码头的,该是为风家人前来办事,但这身子单薄,看着也不像是搬货的。 “谁派你来东越城?” 叶以修只是马不停蹄赶来东越城,干得嘴皮子都起了皮,风渐越让下人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喝下顺了顺,这人该是风蓝交待的三叔? 这模样年轻,顶多二十几,怎会是而立之年的人? 叶以修的打量,被风渐越凌厉的眼神给震慑。 风渐越不喜人们这样一探究竟的目光对着自己。 叶以修从自己包袱内找信件,谁料找了三回,都没能摸到信封的边儿。 “怎不见了?” 风渐越拄杖走到叶以修身边,他蹲下身埋头找着包袱内的信件,最终倒了所有的物件,还是没能瞧见风意暖给的信。 “什么不见了?” 叶以修咽了一口口水,这下可如何是好,风意暖交代的事儿没办好,还丢了信件,面对俯视他的风渐越,他支支吾吾了起来:“我……这,风主子给的信件,我……好像丢了。” “丢了?” 风渐越一听是风意暖给的信件丢了,微微叹息。 “她是遇了什么难事儿?让你来找我。” 叶以修慌张解释:“风三叔,这……我想起来了,我走的时候,撞了一个婆婆,信件指不定那会儿丢的。” “别解释了,丢了也罢,但意暖遇到什么事儿,你说。” 风渐越坐在凳上看着叶以修,这年轻人是被自己吓着了。 叶以修也不知怎的,只觉得这屋子一股熏得嗓子直想咳的烟味儿,但亦说不出是什么香味儿,连着咳了好几声,喝了茶才止住。 “风三叔这屋子什么烟味儿,怪熏的,对不住,实在忍不了咳。” 风渐越只是自顾自喝着茶,轻描淡写地解释:“用来熏画的。” 可一听是风意暖来派这面前的人来找自己,心中忽然担忧了几分。可那信件……风渐越轻咳几声,起了身拄杖回到作画案前。 叶以修以为风渐越生了自个儿气,但走到风渐越作画案前,才被眼前的画作惊呆了。 第十五章 凡事不愿强求 孙复元是看见风意暖和风灿然一同回的,在她房前遇到二人。 风意暖以往是乐意见到孙复元的,可自打温穗香让她与孙复元定亲,看着他就没这么欢喜,只觉着自己逃都来不及。 “意暖,前些日子要来拜访提亲,你母亲说你身体抱恙,现下如何,好些没?” 往前走了几步,风意暖只是摆了摆手:“不碍事,只是小病。” 入耳“提亲”二字,深感心慌,风意暖心里乱糟糟的。 风灿然之前也一直唤孙复元为哥哥,这会儿看,今后他还得倒过来唤她一声“姐姐”。思及此,风灿然哂笑,孙复元愣是没明白临走前她那笑意是何缘由。 叶含真提着那筐子落叶经过风意暖门前时,那二人看似让人心生羡艳,郎才女貌,真真是天生一对。 孙复元将风意暖脸上沾着的土亲手拨弄开去,还笑着打趣:“你就爱折腾些泥巴,净往自己身上捣。” 那篮子落叶尽数倒地,让风意暖听到了动静探看。 “小姐,我……” 风意暖缓步走至叶含真面前,她那双手一瞧就是冻着了。 “这回扫了以后,就下去歇息罢。” 看得出来,风意暖不像那面儿上看起来冷然。叶含真点了点头,心中窜过一股暖意。 “走,你母亲还在前头等着你。” 该来的,始终要来。 风意暖近日早已觉得自己疯了魔,失了与好友周可卿的联系,整日在那书房像是面壁思过。风正合已不再,风渐越回了东越城,这日子总与她想的背道而驰。 信,他看了与否,怎还没回应呢…… 前厅内热闹得很,几人围成一团,犹如看戏听曲儿的地方,磕着瓜子嘴边挂着笑。 “哎!正说着你俩呢。” 温穗香挽着风意暖的手至一旁坐下,还特地推搡了一把:“瞧瞧复元,今儿个是不是貌比潘安?” “母亲……” 风意暖并不是没瞧见孙复元那身衣裳,可西装再名贵,在风意暖的心里,谁都比不上风渐越的一身长褂。 让风意暖更为哑然的,是在她还未到之前,几人就定下了日子成亲。 “你那爷爷虽让韩君做了见证,让你三年内不得成婚,可那规矩定得死死的,你爷爷也并知晓你这会儿定了亲,都当上风家主事了,谁还在意这档子事儿。” 温穗香将那手契上的每一字,除了主事之外,全盘推翻了。 “韩君好歹也是南阜府司令,闻天,穗香,今儿带了复元一同前来,就是先定个日子,三年后也是不打紧。” 孙祺就是想把孙子的事给敲定了,人跑不了,心就安了。 温穗香之前也犹豫,这风意暖不过十四,的确嫁人早了些,但一想能让她把这主事位置坐稳了,也就丝毫没了顾忌。 但眼下孙祺也这么说三年后无碍,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 “但,这事儿定了以后,意暖到孙家住。” “哎?孙主事,你这……” 风闻天想说什么,被温穗香一扯衣袖,立即噤了声。 风意暖震楞了,到孙家住着,不就是要赶到东越城? 那地方,是风渐越常年待的去处。 如若在风渐越面前,整日顶着孙家孙媳妇的头衔,她毫无脸面再面对他。 “我不愿。” 孙祺起先还为了那霍家的事儿和其余二主事说,这丫头还小,给个机会。可韩坤前些日子在信义会里还特地说了,这丫头不吃苦不会知难而退。 其余码头,皆是有退回的瓷器,已然成了碎片,这事儿风意暖还不知晓,铁定是下边儿没人敢禀告。 这三个字倒是说得铿锵有力。 捋了捋胡须,孙祺复而笑道:“意暖,可别意气用事。” 这话听着像是劝慰,可温穗香知道,之前除了风正合,就数孙祺辈分高些,如今风意暖直言不讳自己心中想法,可真是要急死人。 明着再说别意气用事,暗着意思,就是让人别不知好歹。 其余二人看在孙祺面子上,也总会给风意暖一些台阶下。 风意暖的态度是在意料之中的,可孙复元还是难堪了些,这三个字像打了他三个耳刮子,否认了他和她成亲的可能。 “快,和你孙爷爷道个歉。” 风意暖还在愤懑自个儿没个自主权,温穗香就什么都定下了,这会儿让她道歉就道歉,她到底是不是这风家和南阜城的主事了? “抱歉,复元哥哥,我想……再过个几日,让我好好想想。” 再怎么,也得等风渐越回家一趟,她才死了心。 径直出了门,孙祺自认没见过脾性如此倔强的孩子。 “哎!意暖,你站住!” 温穗香喊了半天,风意暖并未回头。孙复元想跑出去追,被孙祺拦下,“如意暖所言,让她好好想想。” 自家爷爷这么好说话,孙复元也就没再拔腿往前追。 那温穗香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被风闻雨瞧见还调侃了几句:“哟,这未来女婿是怎么了,顶着一头灰走了,这屋子里怎么乌烟瘴气的?” 脸上挂不住,却依然傲着脸离开,风闻雨嗤之以鼻。 “还真把自己女儿当回事儿。” —— 孙祺和孙复元下了山,孙复元耐不住问:“爷爷当真给意暖几日考虑?” “几日又如何?” 不知孙祺打着什么算盘,孙复元继而问道:“若是意暖不应这婚事,该当如何?” 她那“我不愿”三个字敲在心尖,可真的是让他丢尽脸面,好歹之前还一直唤他一声哥哥,这会儿就连哥哥的情谊也荡然无存了。 孙祺成竹在胸,笑道:“不愿?那你可得加把劲了,但意暖这位置,咱铁定是要拉她下来,到时风家若是败了,她自会心服口服拱手让位。” “爷爷,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整治风家?” “哼,风正合只手遮天南阜城许久,风家本就不是白手起家的贤良后代,那档子事儿,到现在还没见天,是因为霍家后继无人,可现在不一样了,如今霍家人,又回来了……” 孙复元平日只是南阜府内小小警司,说白了就是有事儿没事儿大街上抓贼的,谁会关心四城之间货运这点事? 那霍家人又是什么角色? 听得云里雾里,孙复元也只当是孙祺说过就作罢的事了。 可一听风意暖要被拉下水,若是要靠人拉扯下来,倒不如耐心劝慰?孙复元不愿看到打打杀杀,你争我夺的场面,这是常年当差见多了不平事,落下的“病”。 —— 才不过几日,风意暖怎就变得这么恹恹然的模样? 风渐越上了山后,也是担忧她此时如何,到了她闺房门口,便瞧见探出窗的脑袋。 梅花稍稍压弯在窗前,风意暖托着腮望着远处。 风渐越周身起了风,那长褂子的衣摆被吹起一角,直到拄着杖走至窗台前,与风意暖相视而望,这回才觉得真实。 “三叔,你回来了!” 如同败了的花儿,又经受暖阳的滋养,风意暖的脸上不自觉扬起微笑。 提起裙摆小跑到门前为他开了房门。 风渐越并未跨入一步:“这女子闺房,怎是随意能进的,去亭内坐坐,喝点热茶。” 风意暖就没随意让人进,尤其男子。 可那风渐越在自己心中,怎么又算是随意的男子呢? “三叔,进屋说话,外头亭子太冷,对你腿脚受凉不妥。” 风渐越的手杖被风意暖接过,取而代之的,却是她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搀扶着他走。 “你这女孩子家,矜持去了哪?怎能……” 风意暖只是抬眼眨巴,呆望着皱眉的风渐越,“三叔回来,难道不是因为意暖……写的那封信吗?” 若是因为那封信赶回来的,那再直白的话早已书写给他瞧过,怎么还怕这手搀着? “信?” 风渐越悄然望着牵着他手走在前头的风意暖,她那模样羞红了脸,谁料待他走近之后,还关上门搂住了自己。 让风渐越讶然,不知双手往哪安放才最合适。 “三叔,那信中意暖所言,你……你作何感想?” 推开了些距离,他叹息:“回来只因你遇上难事,那信,你倒是再说一遍当中每个字与我听听?” 这下该如何是好,他居然要听心中每个字,这不就让她更是直白地道着自己内心真情,风意暖倒是话在嘴边,说不出口。 “怎的?” 风意暖起身去为风渐越斟茶,看着她的背影,风渐越只是淡然噙着点微微的笑容。 “罢了,信丢了,你只与我说说,碰上什么难事。” 叶含真想要聊表谢意自己傍晚并不用再打扫庭院,还从厨子那儿特地给风意暖端了碗燕窝粥,若是她看着顺心,指不定能当个贴身丫鬟呢? 就这么想着,踱步至风意暖的房门口,只听得风意暖的屋子里有人,还是个男人。 往后退了一小步,那屋子里的影影绰绰,让叶含真不禁皱了眉瞎想。 但那声音定不是孙复元的。 “这都定了亲,还攥个男人进屋?竟是如此水性杨花之人……真是看瞎眼了。” 叶含真转身离开,想着自己费心拿了燕窝粥想讨好风意暖,这回不能白糟蹋。 没有端回厨子那儿的理,眼瞧四下无人,先自己填饱了肚再说。 第十六章 难以此名并肩 难事儿?这世上,哪还有比风渐越不站自个儿身边还难的呢? 自打一进门,风意暖只觉得热脸贴着冷屁股,风渐越有意无意地与她扯开些距离。 他喝茶倒是挺耐心,她斟一杯,他喝一杯。 风意暖想到要去见霍闻祁,还在兀自担忧,今日太阳落山之前可否赶制成。 如若不成,便得给霍闻祁八千万大洋…… 风渐越眼瞧着风意暖低头,无措地绞着那先前放在他手心的纤纤细指。 “意暖,抬头。” 闻声抬起,风渐越的眼神毫不避讳望着风意暖那清澈的瞳孔,一探究竟。 “这南阜城,来了个姓霍的。他与爷爷先前有过交易,爷爷用的心瓷坊名声,可……” 风渐越放下茶杯:“可发生何事?” 若是被风渐越知晓,温穗香大抵就是为了想着赔不起霍闻祁要的数,才让她与孙复元定亲,以此来稳固她坐这主事位置,兴许风渐越会看轻自己。 风意暖不知如何说下去。 “可那些货,碎了大半,得赔不少。” “哦?” 风意暖复而胆大握住风渐越手,那手心的茧子被指腹触及。 风渐越抽回手,看她双瞳含泪,似是鼓起勇气颤着声问:“三叔可愿与意暖并肩一同……一同迎难而上,意暖心……” 他并未让她说完。 风渐越轻轻抚着她柔软的黑发,耐心说道:“世人皆知,我是风家无用养子风渐越。意暖让我与你并肩同行,不是要被世人贻笑大方?今生,难以此名并肩。” 此话一出口,风意暖眼泪再也没忍住,可这会儿听了被拒绝的话,她不愿显现脆弱一面给他瞧见。 风渐越还想伸手,她早已转过身去默默拭泪,两肩微耸哭着,他似是伤了她的心。 这女孩儿,真真是女孩儿。三岁就跑屁股后头,非要让自己将来娶了她,只因她背她下了山。 在她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不太会掩饰情绪,全然写在脸上,但她什么时候开始,不如以往自信了。 “那霍家人的,对你说了什么?” 风意暖缓缓回身,“爷爷当时与他定下的瓷器,在货运路上,碎了大半,今日算是交货最后一日,心瓷坊还在赶制……但始终不及那说好的数,三叔,我该怎么办?” 像个闯了祸的孩子,可那明明就是风正合死前整的祸,此时降到风意暖身上猝不及防。 “然,你母亲急着让你与孙家定亲,是吗?” “是……” 风渐越并未再说什么,起身准备出房门。 外头的阳光在被打开后,风意暖下意识抬起手来遮挡,风渐越逆光站在门外,一手拄杖。 全家人都愿她去孙家定亲,那么他呢? 眼下的举措,像是要离开。 “三叔。” 那是头一回,风渐越伸出手对风意暖在不远处带着点催促:“走吧。” 去哪? 可手却不自觉早已听从风渐越的话伸了出去,仿佛只要是风渐越说的任何话,她都不用思虑再三。 说实话,风意暖也不知道风渐越会牵着自己去哪儿,可他手心的温度传来自己的手掌心时,觉得什么都不用害怕似的。 那信怎会丢了? 风意暖只是觉得这事情不对头,那叶以修看起来表面上也不像是毛毛躁躁的人,罢了罢了,这会儿着急的事儿,还是跟霍闻祁的那笔烂账。 风渐越在前头走着,风意暖见他腿脚不便,还加快了几步,等着步伐着急过了头,她又停下来等待风渐越。 这步伐怎就不能走齐了呢? 前厅温穗香不在,在那西厢房内找到了风闻天和温穗香,还在清点着孙祺和孙复元拿来的礼金。 那二人喜笑颜开的模样被风渐越瞧见,风意暖想挡住都难。 可温穗香听到动静也闻声回头,谁知风渐越正牵着自家女儿的手,指着二人皱眉:“你们……” 风意暖不想解释颇多,谁料风渐越径直跨进了门去,那几大箱子红木里头装着什么,早一眼看穿了,风意暖觉得风渐越进门像是凑热闹似的,可她却觉得脸上挂不住。 “母亲,定亲的事儿,推了。” 温穗香皱眉直只觉风意暖的话无理,这牵着风渐越的手进屋更是没面儿。 “你们整的哪一出?” 风渐越知晓让温穗香误会了什么,可他本意就是想要风意暖牵着自个儿手来找温穗香不让她觉得害怕。 可又觉得这误会并无需解释什么。 “二嫂,与意暖一同前往,是想让你体谅下她年纪尚轻,眼下不过几件事,解决了就不算什么难事儿。” 这话从风渐越口中说了出来,风闻天就嗤之以鼻:“渐越,你这一整天在房内捣鼓那些画作的人,也知如何理事?” 瞧着虽然年纪过了而立之年,可他依旧是毫无经验可言的人。 风家最丢面儿的就数秦执和风渐越了。 秦执入赘女婿,身份让人非议,可风渐越就连风家庶出都沾不上边,这城里谁人不知风渐越是个无用的养子。 风意暖听着这话来了气,“父亲此言差矣!三叔门徒不少,修古画的这世间能有几人像三叔这般手艺超绝?” “你还帮你三叔说话?” 温穗香见几人聊着聊着便头疼,“一个个的,能不能抓着紧要的事儿说了?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风渐越本就无意和风闻天争辩什么,没想到风意暖却较了真。 还是为自己争辩。 几人谈的间隙,没料那韩坤带着手下上了山,下人来唤几人入前厅,韩坤倒是毫不客气地上了座等着风意暖的到来。 恐怕风正合死了以后,韩坤的本性也就全然显现了出来。 “韩主事也在,那这些事儿更能直白说明了。意暖不愿定亲,此事再议,风家码头想必从未遇到这等子货运碎了的事,三城主事定是着急。如今先让意暖与霍家人商谈,看看可否有其他法子可解。” 温穗香冷哼了一声:“让一个十几岁女孩和霍家人谈,你这把她往火坑推有何分别?” 风渐越挑眉不解,“大嫂此言何意?” “父亲与霍家人并无生意往来,我看此举也是蹊跷。霍家人与风家有愁怨,这简直是笑话,让那霍家人出来对峙,到底是要怎样!” 风渐越只是劝慰温穗香,让她认清事实。 “那契约上摆明是父亲的字。” “那霍家人……写的可是洋文。” 之前问过风家人,可谁都没说自家与霍家有什么恩怨。 韩坤本就是想要风意暖难堪的,这会儿说的,更是火上浇油:“知道码头堆着什么吗?贤侄女。” 他走上前面对风意暖,那笑容让风意暖看着只觉得是想讽刺她。 “码头上的人,勤勤恳恳,几十年来风家运出去的货,就没运回来丢脸的。那堆碎了的瓷器,你可是要亲眼去瞧瞧成了什么模样?” 韩坤微微躬身,凑近风意暖的耳边:“惨不忍睹啊,贤侄女。如若没这本事,还不如将你这位置让了人,你也好如释重负啊。” 贺袁芳在门口早就听到了那韩坤的话,风正合在世的时候,韩坤就没安好心,只是面上风平浪静罢了。 此时狐狸尾巴对着年轻的风意暖露了出来,还真当是以为风意暖没人为她撑腰了! “意暖,奶奶与你去会会那霍家人。” 风意暖好些日子没见贺袁芳,每每去敲门,下人都说别去打扰。 “奶奶,你……” 风渐越对风意暖点了点头:“让你奶奶陪着你去妥当,没什么可怕的。” 有了风渐越点头答应的事儿,风意暖咬了咬嘴唇,应了下来。 温穗香和风闻天看着韩坤在一边,对他方才所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可风正合几十年下来交友不慎,当初就不该让韩坤做北临的主事。 风意暖和贺袁芳收拾妥当,朝着霍闻祁的家中赶去。 家大业大,就没瞧见霍闻祁在别的地方约见过风意暖。 在那一个时辰之后,二人在门口等待。 贺袁芳只觉这霍家人可真是无礼,就连车都不让进,还让他们徒步到大门口。如若是那仇家的霍姓人,贺袁芳定不会让他好看。 那霍一先前可是见过的,而当贺袁芳被风意暖搀扶着一进门,就从那二楼的书房门口传来嘲讽的笑声:“风家主事,行事可让人匪夷所思,如今带着自家……” 风意暖皱眉不悦:“奶奶。” “哦,带着自家奶奶前来壮胆?” 霍闻祁今日说话,虽不是面对面,可他并未隔着屏风。 风意暖不是眼瞎,也并未有任何眼疾,霍闻祁拄着杖一步步从楼梯下来时,每垮下一步,便接近了风意暖几分。 那拄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就像是能控制她的心跳一般,让她也不自觉地心慌了几分。 她从未见过世间有如此相像的人。 霍闻祁为何和风渐越长得如此相像? 可霍闻祁嘴边噙着的微笑带着鄙夷和轻讽,怎会是那温柔相待的风渐越? “你……” 贺袁芳亦是看呆了眼。 风意暖只是直视着霍闻祁,想说的话,彷佛在咽喉处哽住,一瞬间像是失了声,怯怯退了一步。 第十七章 婚约岂能儿戏 兴许别的人,风意暖可能还会有认错的时候。可怎会看错了眼,那镜片后的眼神,和风渐越极为相似,却带着戾气。 那精致样貌,皆是和风渐越如同一个模子刻出,让风意暖和贺袁芳在原地惊叹。 霍闻祁稍稍凑近了几分,谁料他竟伸出手来抬起她下巴? “你这会儿模样,真是挺可爱。” 登徒子,居然在这会儿和她还有闲心跟她……风意暖气红了脸,贺袁芳见状皱紧了眉头细细打量霍闻祁。 “你就是霍闻祁?你,你和渐越……” 贺袁芳想问他和风渐越到底是什么关系,可这一问,倒是成了怀疑风渐越了,但霍闻祁这声音,像是在哪儿听过,像是那晚上来风正合房里的人! 霍闻祁淡笑指着沙发处:“来了就坐,何必站着?说话不嫌累?” 贺袁芳亦是不愿相信站在面前的人是霍闻祁,但除了相貌相像,衣着举止,全然和风渐越不同,再次听了听那声儿,似又不像。 暂且放下心中疑虑,她观望四处,此处富丽堂皇,怕是这南阜城都鲜有这样西式的住处,贺袁芳不禁思量这人到底是何来头? 可怪就怪了,为何也是有腿疾之人? “霍先生看来是留过洋的人,言语举止,真让老身看不惯。霍先生家出何处,何时来的南阜城?” 男女授受不亲这道理看来是没人教过他,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儿调戏自家孙女?真不成体统! “哦?您那宝贝孙女,听闻也是要留洋的,只不过因为风老爷的去世而搁置,怎的这会儿看霍某举止,反倒觉着脏眼了呢?” 可贺袁芳刚一进门就刨他家底,霍闻祁却也不避讳:“风夫人说了,我是留过洋的,家自然不在这儿,从小就在国外长大。何时来的南阜城,这没必要说与人听。” 他怎么知道自己要留洋? “你怎么知道我要留洋?” 霍闻祁摊了摊手,“这世上有何事情是我不能知晓的?你那南阜学府的老师,是霍某朋友。” 朋友? “霍先生此前还说,初到南阜城识人寥寥无几,我那老师已是年迈,霍先生初来乍到就自带身家无数,怎会和霍先生成为朋友?” 那言下之意,便是那老师如此平庸,他又像是一夜暴富之人,怎么会和学识渊博的人打交道? 霍闻祁无意与风意暖争辩此事,便问:“风家小姐,今日来这是带了钱,还是带着货来的?霍某前些日子可提醒过,今日该是你我商谈的最后一日。” 他像不像风渐越不重要,这会儿最重要的还是码头那堆破碎的瓷器,该如何处置,这违约金,该如何…… 霍闻祁闲适喝茶,风意暖有些经受不住他眼神的打量,怎就一直盯着自己还目不转睛了? “显然,风小姐来得容易,方才让你徒步从大门走进来时,就看你身后空荡一片,想来是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风小姐可真是会做人,初入我霍家一次没带礼,复而又带着自家奶奶来壮胆?” 这嚣张跋扈的模样,贺袁芳可真是看不惯! 可谁让他们理亏,欠了面前男子一堆货呢? “老身只想知道,老爷是什么时候和霍先生敲定的事儿,货运出了差池,为何只有我风家来赔?老爷行事向来谨慎,出多少货,派遣多少人,都会一一记录。这会儿怎就会碎大半货物?大批船只出了码头,我风家该是知晓的!如今船和货回来了,却不见船只运货工人,霍先生可否告知,这运货的人都是哪些人?” 霍闻祁可算是见识了贺袁芳的脾性,而那作为风家主事的风意暖在一边窝着,只字不语。 “风夫人说的没错,这账,你糊涂,我可记着,霍一,那账本给风夫人瞧。” “风夫人怕是身处风岷山太久,从不下山问事,想必货运之事你也只是了解一二罢了,这上边儿,记着你所说的船只和运货人,以及多少货物,风家码头是四城里最大的,手下几千人,风夫人可都一一能记得,他们姓甚名谁?” 贺袁芳虽是被霍闻祁说中了心事,但没想到霍闻祁会说得如此难听,指着他说道:“你!” 霍闻祁拿着拄杖起身,慢悠悠地走到贺袁芳的跟前,若这人不是如此嚣张无礼之人,那他脸上噙着的笑容,会让人看着顺心一些。 “霍某尊称你一声‘夫人’,可别太高看自己。论地位,还不如你身边的孙女,事到如今,其实你连跟霍某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贺袁芳被霍闻祁气得直发抖,风意暖在一边为她顺着气,她没想到霍闻祁嘴里还真不饶人。 霍闻祁目光又停滞在了风意暖身上,大喇喇地打量着她的眼神变化,一手抄在口袋内就像赏花的人一样,看她散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在红色的袄裙前,倒是很喜庆的打扮。 “只不过,你这孙女不爱开口说话,或者吓破了胆?霍某倒是期待她会作何解释?” 风意暖终究还是气不过,站起身与霍闻祁对质,却还是矮了他一截,底气也消了不少。 “霍闻祁!你别欺人太甚!” 嘴角的笑意扬起更甚,霍闻祁还真就喜欢上了这调侃风意暖的味道。 “瞧,原来风小姐属于那兔子急了便会跳脚的女子。论辈分,你可得唤霍某一声‘叔叔’,直呼名讳,也就在我霍家听得,若是在外头被人听见,你可就在这南阜城遗臭万年了。” 既然如此,风意暖也就豁出去了,她本就不是做这什么破位置的料,如今他要杀要剐随便来,她还就真不信,他能在南阜城只手遮天了! “货不够,钱不足,我今儿就把话甩在这儿,霍先生,你自个儿打算。” 霍闻祁大笑了几声,随后冷下了脸:“倒是我成了亏了本还得自己往上补的了?风小姐这架势,堪比那些道上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是么?” 贺袁芳咳了几声,若不是身子骨还硬朗些,真就今天被气得厥过去也指不定。 风意暖扶住贺袁芳的身子,“奶奶……” “霍先生,你……” 这态度着实是在欺负人,可贺袁芳说不出一句让他对风意暖稍稍谦让一些的话来。 霍闻祁也并不是那喜欢浪费口舌的人,直截了当望着风意暖:“风小姐,是否有婚约在身?” “你这什么意思?婚约是否在身,和今儿算的这笔账有关联吗?” 这人倒好,看了自己好几回,这会儿哪怕有风渐越的脸有何用,毫不害臊问自己婚约的事儿! 霍闻祁今儿算是笑得最多的一次,在一旁的霍一都看傻了眼。 “有关,当然有关。你都说了要钱没有,那我还不能要人?” 可真的是过分至极!贺袁芳只觉白来这一遭。 “荒谬!要娶我孙女,你异想天开!” “风家小姐自己不会开口回答霍某?” 在霍闻祁的逼迫下,风意暖很不愿承认自己的那破婚约的事,她这一承认,不就在贺袁芳的面前也应允了和孙复元的婚事? 可眼下…… “我,我当然有婚约在身!” “哦?”霍闻祁挑眉看向她,似是在辩驳话中真假。 风意暖却还来不及反应,霍闻祁就如同王者一般对自己下了命令:“既是如此,就推了。我霍闻祁向来做事要什么得什么,你如今给不了钱,我要了你的人,你看你也算价值连城,是不是?” 风意暖哑口无言,面前的男人,可真真是不要脸! 她还需要对他感恩戴德,多谢他抬举吗? “还有,我言出必行。你若不推,尽管试试,兴许你还能活下去,可你们风家呢,我霍某定会平了你们那风岷山。” 风意暖几乎忘了自己如何回的风家,可那贺袁芳一路都在谩骂着霍闻祁,骂了什么不重要,眼下他们一件事儿都没解决。 此时耳边似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脚下还轻飘飘的。 霍闻祁有这样的本事吗? 可婚约岂能儿戏! 她不是任人推来推去的物件,一会儿推给孙复元,一会儿又被霍闻祁无礼要求! 风蓝见风意暖在屋内掩面趴在桌上轻泣,急忙上前安慰:“小姐!你这是怎的了?一回家就哭着不出门?” “我……那霍闻祁,这登徒子,我赔不了碎了的货,他竟让我推了和孙家婚约……要……” “要什么?” “他说要了我的人,否则,踏平咱们风家。” 风蓝倒吸一口气,这世间还有这般人看轻风家?可真不知好歹! “那小姐你,你答应了吗?你若答应了,那三叔可如何是好!” 风意暖可快被风蓝气着了,眼下孙家也不是好惹的主,她倒是在担忧风渐越。 但风渐越亦是要担忧的,毕竟风意暖心中所属的人是风渐越,她该如何是好? 那人即便长了一张和风渐越相似的脸,她怎么能讲究? 孙家的人也不会放过自己,这事儿怎么就越来越糟糕了呢? “那,三叔人呢?” 风蓝取了帕子给风意暖拭泪,想了想道:“那三叔在你们走了之后,后脚就离开送画去了。” 第十八章 终有欢心事 叶含真本就是在风岷山当了个闲差,这会儿想着手上的活都做完了,也可下山去看看叶以修。 可起先偷吃燕窝粥一回,却没曾想养叼了自个儿口味,细细想着那回味,那是平凡人家一辈子都尝不到的味道,也该让叶以修尝尝才好。 踱步在那伙房门口,心却生了歪念。 伙房大哥见过叶含真一回,但这第二回却是觉得叶含真的神态不对劲。 她看着那燕窝粥眼睛直眨巴,吞了吞口水,但面前孩子估计没见过什么世面,这表情显露也是在所难免。 却还是忍不住问:“来这作甚?” 叶含真挠了挠头,有些犹豫地回答:“我,来取小姐的燕窝粥。” 四下全是炖着补品的炖盅,叶含真看呆了眼,这些个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伙房一个角落还能炖满了。 “风小姐的在这儿。” 指了指后,叶含真兀自点头想伸手去取。 “啪”的一声却被打了手背,叶含真不明所以地吃痛捂着手。 叶含真还以为自个儿心情败露被知晓,于是想着解释的说辞。 但伙房大哥催促道:“方才挠了头,还不去净手?被小姐知道,可是要罚的!” 笑容牵强却松了一口气,叶含真转身去净了手来取炖盅,出了伙房的门,叶含真笑容骤然上扬,“这回哥哥有的吃了!” 心想那风家最不缺钱,少一盅多一盅又何妨? 叶含真将炖盅里的燕窝粥,尽数藏在了那竹筒内,该趁热把它送下山去。 “站住!你是何人匆匆下山?” 被拦住了去路,叶含真倒是见过这些个人,是专门在道口看守风家的,叶含真笑了笑:“大哥,我得下山一趟,您就放我过去,趁天儿还没黑。” 守山人打量了叶含真一眼:“奉谁的命?” “还得……还得奉命才能下山吗?”叶含真揣着怀中的竹筒,守山人看着怪异:“你这怀中藏着何物?” 叶含真心下一喊“糟糕”,没想到这上山看似容易,下山竟如此难。 这会儿若是被人发现她投了燕窝粥,那可是百口莫辩了! “你怎么在这?” 今日听闻风意暖和贺袁芳从霍家回来以后,便是二人一个气得不轻,一个哭得不成样。孙复元心中叹息风意暖这小小年纪担负如此重任,也是想来劝慰她好好思量他们二人的婚事。 他并不会对她怎么样,等三年又如何,孙复元想开了,但就如同孙祺所说的,得自己努力,主事这位置都是虚的,求得人心才是实在的,孙复元这辈子兴许也就看风意暖顺眼些。 但此事一人想开可没用,一个巴掌拍不响,光是他有意无用。 这会儿上山也是想和风意暖聊聊,却没想到看见那叶含真正在和守山人争辩什么,叶含真的脸色在黑夜里的灯笼红光下,显得有些窘迫。 叶含真像是见到了能救自己的人一般,将希冀寄托在了孙复元身上:“哎,你……”。 可话还未出,心下只觉不对劲,他哪会帮自己呢?那可是次次对自己出言相讽的人呐! 孙复元走上台阶几步,俯视叶含真的模样,怀中的东西似是珍宝一样护着,走近了才闻到,那是燕窝粥的味道。 可真是改不了偷东西的毛病,还偷到风家来了! 孙复元两手抄在裤兜内,看向叶含真怀中的竹筒,他们这些人,都是吃腻味的,有时闻到味道就想反胃,但对面前的叶含真而言,这就是宝贝。 “你想着下山,是去见谁?你哥哥?” 叶以修在那码头当差,孙复元是知晓的,想要去见自家哥哥一面,也在情理之中。 想着带些好吃的给他,也是善意之举,可这偷来抢来的东西拿下山去,叶以修能吃得安心吗? “是,见我哥哥,我……” 说一句,她两手环抱便是紧了一分,生怕别人夺了去。 孙复元没闲心整一出让风家人来整治下人的事儿,当回好人,对着那守山人说道:“放她下去,就说奉我的命令。” 叶含真抬眼窃喜看着孙复元,“谢谢你,孙少爷。” “甭谢,不过,我想你哥哥该是更喜欢你送些有心的。” 孙复元话一出口,叶含真咬着下唇低下头去,显然他是知晓了自己拿了什么,却没点破。 “是……” 孙复元没再多聊,径直走向风家的大门口。 —— “三少爷,您怎的到这儿来了?” 伙房的人只剩两个厨娘一个伙房掌事的,只觉得今儿真稀奇了,什么风吹来了风渐越? 一手拄着手杖看了看菜,随后手指了指,挽起自个儿衣袖,将手洗净:“将那半只小鸡和蘑菇拿来,叶菜随意拿些,还有米。” 众人按照风渐越的吩咐,将他要的都放到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三少爷这是要……亲自下厨?” “嗯。” 谁都不曾知道,这是谁有的好福分,能让风家三少爷亲自动手下厨。 在那一个半时辰内,风渐越焯水、切菜、炖煮有模有样,一旁的厨娘都看呆了眼,风渐越炖出了一锅汤粥,净了手。 风渐越归来时,瞧见风意暖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趴在桌面上,听风蓝说,她什么都没吃。这一整日不进食,可如何是好?转眼就进了伙房,炖出一锅香气四溢的鸡丝粥。 风蓝还一边想着离开去伙房要点儿吃食,一边又担心自己离开以后风意暖更是伤心没人陪着。 这下风渐越身后的厨娘端着粥进屋,厨娘还小心翼翼笑着递给风蓝:“这可是三少爷亲手炖的,小姐趁热吃了。” 风意暖本还恹恹的模样,眼瞧风渐越站在自己身后,还听闻他亲手煮了粥? 急忙起了身:“三叔怎还去了伙房?这哪是你该去的,君子远庖厨,你……” “一个好事儿说予你听,你先吃着。” 风渐越对自己进伙房的事轻描淡写,丝毫不在意。厨娘和风蓝见状出了屋子,相视一笑。 “三少爷可真是宠爱小姐,在那伙房一站就是快两个时辰呐。” 风蓝往那屋里瞧了瞧,又复而叹息,“哎,好是好,可不能在一块儿,怎么都好不了啊……听天由命吧。” 风意暖看着那粥傻了眼。 就连温穗香都不曾这样为自己煮过什么吃食,这没想到竟是风渐越初次为她下了厨。 “怎还不动手,莫不是要我喂你?” 风意暖哪敢让风渐越亲自动手喂她,这可太过逾矩了些。 “不不不,三叔,我自己来。” 风渐越为自己倒了茶,一边欣赏风意暖吃粥的模样。放下茶盏又端看了她几眼,她那鼻尖红红的,这孩子也遇到困难太爱哭了些。 从那袖中拿出一张纸放到风意暖的面前,复而拿起茶盏喝着,“留洋的事儿,给你办妥了。” 风意暖那瓷勺吓得掉入碗中,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三叔!” 拿捏起面前的纸张,是南阜学府的荐信,上面还盖了南阜府的官印,抬头看向风渐越:“难不成,这又是韩君帮的忙?他这官印,是否盖得太容易了些?” “岂能容易?那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风意暖蹙了蹙秀眉,“什么代价?三叔你答应了人家什么?” 一想到风渐越为自己留洋的事儿在外头奔,心下愧疚,怎还能让风渐越为自己付出代价呢? “但三叔,我留洋的事儿和那婚约……这会儿子最乱的时候,我该如何处置那破婚约和那姓霍的?” 风渐越的淡笑噙在嘴角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最乱的时候,你一走了之,不也就那样了?能拖就拖着,能推就推了,别太执着面前该怎么解决,总有法子解决。” “但那姓霍的,可是要了我的人!我们风家赔不起……” 那嚣张的霍闻祁,还说若是不应,要踏平风岷山! 风渐越轻拍了她的肩膀:“天还未塌,谁人都不可只手遮天,这事儿,你交给三叔就好,留洋的事,你瞧见了,在你手里拿捏着,去或不去,都由你自己定夺。” “三叔!我……三叔你真好。” 出自内心的一句感谢,反倒令那风渐越愣了一瞬,复而淡然看向别处。 “好与不好,意暖一人知晓便是。” 风渐越不多做解释,悄然起身:“夜色已晚,再美味,食七分饱便好,若有难事,再来找三叔,你好生歇息。” 那眼中的泪快忍不住,重重点了点头。 风渐越没让风意暖送自己到门口,明月可鉴,他缓缓闭上眼,就那么一瞬,只愿将来风意暖还能觉得他如这般好。 “三叔。” “复元。” 二人在风意暖的闺房门口撞见,二人各怀心事,刹那唤了对方以后沉默。 “来找意暖?” 孙复元点头:“是,来谈谈那婚约的事儿。” 风渐越的脸色就如这寒天的晚风一样冷,“太晚了,改明儿来。” 若是换成风意暖的父母,指不定在自己身边怎么围着转自己,可面前的人凭什么代替风意暖的意愿? 风渐越见孙复元站着没走,复而又道:“若是你非得找人闲聊几句,若不介意,我奉陪。” 第十九章 真心难敌城府 叶含真在一路被放行下山无阻后,小跑着去了风家码头找叶以修。在瞧见叶以修的背影以后,还跳着挥手喊着:“哥!” 叶以修从船头看到了叶含真,擦了擦自个儿的汗,她献宝似的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竹筒放到他面前。 “你快看这是什么?” 叶以修有些日子没见叶含真了,也在挂念着她在山上如何,但眼下瞧着脸色不错,看来上边儿的那些个有钱人,没亏待她。 自己弄丢了信,但叶含真依旧能被照顾好在上面当差,这也算是他们兄妹两个庆幸的了。 “你怎么下山了?” 她坐在叶以修身边托着腮笑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香不香?” “你从哪儿要来的?”叶以修打开竹筒,瞧着这不起眼的粥,却香气四溢。 叶含真眨巴了几下眼:“你甭管,吃吧!” “我不吃,码头刚放了饭,饱着,你吃。”也不知叶含真怎会忽然下山送粥给自己吃,但起码能从山上拿下来的,当属贵重。 “我吃过啦,你别磨蹭了!” “这东西是什么?” 从没见过叶以修如此刨根问底的,叶含真也快失去了耐心。自己可是好心又费心拿下山的,叶以修可会知道? “燕窝粥,哥,补身子,快!” 叶以修皱了皱眉头,仍是不敢吃一口这手中的粥。 “这么好的东西?” “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风小姐给的。” “她?” “是呀!” 叶以修忆起那女子,此前和风熠乾吵了几句,还是风意暖给自己出了气。没想到她竟待叶含真这般好,这下他就放心了。 “待你好便好。” 看着叶以修一口一口吃着,叶含真才放下心来。 可叶含真起先是觉得风意暖真的好,但近日才觉得,风意暖也并没想象当中的好。 顺道和叶以修闲聊了起来:“哎,不过小姐作风可不怎么好,前些日子明明与那起先街上抓我的警司定了亲,房内又藏了人说话!” 叶以修停下了咀嚼的动作,觉得在背后嚼舌根子很难听:“你闭嘴,人家的事儿哪是我们可议论的!做好的你事。” “行行行,我不说了。哥,你快吃!” —— 孙复元没能进风意暖的房门,便和风渐越走了。 说起风渐越此人,从小就觉得这人就像是住在山上的高人一般,与世隔绝,画着世人不怎么爱看的古画,当然,那些爱收藏的人,怕是爱极了他这样的能人。 但这高人虽姓了风,却不常年待在风岷山。 孙复元只与风渐越差了七岁,其实唤一声“哥”也不为过,但辈分不可乱,孙复元随了风意暖喊他一声“三叔”。 “三叔倒是一向清心寡欲,怎会操心意暖的婚事?” 打量着房内的摆设,东瞧西看地,风渐越其实并不怎么让人进自己的屋子,“再怎么亦是长辈,坐。” “三叔出现在意暖闺房门前不让我入门,是想说什么?” 孙复元只觉得风渐越挺怪异的,什么时候成了这么操心的人,不管好自己修画的事儿,还操持起了风意暖的婚事? “你和意暖那婚事恐怕难以定下。” 孙复元接过风渐越递来的茶盏,勾起笑问:“三叔如此笃定?” “南阜城来了个霍家人,你与意暖婚事本就是她母亲一意孤行,想要她坐稳了位置罢了,真心几分,复元不知?” 算是头一回正面这么交谈着,孙复元倒未曾想,风渐越这古人一样的性子一开口,竟然也是个能说会道的。 “倒是知晓此事,却不曾料到从三叔口中说出时,竟如此直言不讳,很是伤人。意暖真心几分,我不在乎,只要嫁到孙家,我亦是不会亏待她。” 风渐越只想让孙复元死了那条想要娶风意暖的心,但又不可说得太过。 “哦?这会儿难就难在,风家赔不了货,给不了钱,人家改要人了。” 孙复元并不知晓那霍姓人和风家之间什么恩恩怨怨,听风渐越这么一说,觉得那人倒是猖狂。 “三叔这话什么意思?” “霍闻祁要风意暖嫁过去,就此清了账。” 拍着桌起身,孙复元恼羞成怒:“岂有此理?他当他是什么山寨大王不成!还捋人?” 到底还是二十又几的年轻人沉不住气,但这也说明,他确实在意风意暖。 “当然了,意暖还在思量此事轻重当中,可她作为风家人,会眼睁睁瞧着风家散尽钱财过苦日子?” 孙复元没料到这事会如此严重:“你的意思,意暖会答应那人?” 风渐越那手散漫拿起茶盏,喝下一口:“难说。” 可孙复元就是那性子,一旦自己认准的人,谁都不能夺了去,风意暖和他都到了见了面谈婚论嫁的地步,这会儿被人要了去,岂不贻笑大方? 他孙家今后可不得沦为笑柄? “那人开口要了多少,我孙家赔!” “复元从小倒是不愿摆架子处事,这会儿为了意暖,你倒是准备豁出去了?”风渐越看他满满豪气的样子,从小就只是个安安分分不愿与人攀比的孩子。 “只要孙家能给,风家平安无事,钱财不过身外之物!” “听闻霍闻祁要八千万大洋,孙家亦是不手软?” 风渐越此话一出,孙复元愣是呆在了原地。 “此事,还需让意暖与其他三城主事说明之后,再做定夺。” —— 风意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得到了留洋的名额,反复拿着那张纸正着看几遍,又反着看几遍。 总觉得这好事怎么又忽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正在这会儿思量着,便瞧见风渐越在门口站着看她那股傻劲儿。 “三叔来找意暖,是有事?” 风渐越并未因屋内没有其他人而进屋与她交谈,但风意暖走出了门外,靠在门边儿。 “明日你就昭告其余三城主事,你要留洋,主事之位保留着,找人暂且先料理。” 这可算是好消息,风渐越如此坚定对自己说着既能出去留洋,又能不坐这主事位置,她乐还来不及。 但,这风家却始终无人愿意站出来替她分担,其实纵观风家人,略像风正合的人,也只有风闻雨了。 可是风闻雨就因为那夫婿是赘婿而落人口舌。 “找谁呢?” “三城主事之内,你皆可挑。” 风渐越的话是没错,可这话说出口,风意暖又会觉得风渐越到底不是真正的风家人,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摇头推拒:“不,那个个没安好心,起先就没个人愿助我,言语刻薄尖酸,如今怎能把爷爷留下的位置让他人占了便宜?” 风渐越并未回答,可风意暖瞧着面前的男人,他虽有些话让人听得不怎么顺心,可到底还是初初维护她的人。 心中生了念头,且胆大说了出口:“不如,三叔暂管?三叔行事沉稳,意暖只对你放心。” —— “风夫人,风主事这会儿让我们来,所为何事?” 三城主事在风家派了人来之后,翌日到了风岷山。贺袁芳在高座上俯视在座众人,“你们若是看在正合面上,就好好提拔意暖一把,眼下霍闻祁要八千万大洋,若是不给,便要了意暖嫁过去!意暖身为南阜城主事,怎能屈就嫁给此人?” 众人唏嘘不已:“八千万大洋……” 可风意暖没料贺袁芳会将这事儿就这么说了,“奶奶,我今儿来,不是说这事。” “那你是说什么?” 贺袁芳没明白风意暖什么意思,风意暖将手中的荐信递给她,“奶奶,我要留洋,三叔替我拿了老师的荐信,此前南阜城留洋只此一人名额,如今意暖占了,不应高兴?” 韩坤冷哼了一声,觉得风意暖实在太过于天真,心中挂念的是学业,又何必非要占着这位置不让人。 “贤侄女,你这搞了半天,是要溜之大吉啊。” 贺袁芳只觉得这事儿可不能这么随便应对,风渐越在那一边儿和没事人一样,风意暖虽面露难色,但贺袁芳心中是知晓,她确是心中很想留洋。 风正合在世的时候,就早已定下的事儿,只不过因为他死的蹊跷,风家发生的事儿就和那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那姓霍的都还未曾对付,你就要走?你走了这位置谁坐?” 孙祺在一边可气得发怒,“你若嫁入霍家,与复元婚约如何是好?” 西合城周云天是周可卿的父亲,但也未曾因为风意暖和周可卿是好友而给她几分薄面,“这霍家你若是嫁了,怕是你爷爷都得从坟头儿跳出来骂你了……” “三叔……” 贺袁芳看呆了眼,何时风意暖定个主意都得瞧着风渐越了? “此事,可与霍闻祁商议,谈谈可否推延几年,风家始终屹立不倒,有朝一日终能还了这笔账。” 韩坤只当听到了滑天下之大稽的话:“呵,风三少爷,可别把话说得太轻松了。推延几年,那姓霍的不问你算算亏损的账?那人凭什么推延,你拿什么来说服?” “风家地契。待到偿还之后,再还回地契。” 韩坤冷笑,那风家地契可比八千万大洋还值钱!风渐越这脑子怎么想的? “说得容易,若是你敲定此事,我们三人为你马首是瞻!” 孙祺捋了捋胡须,冷眼相待:“风三少爷,你不好好修画,到底掺和这些做什么?这世上无用之人多了去了,但可别在这儿让人耻笑啊。” 第二十章 口无遮拦心生疑 这些人压根儿就没和风渐越打过交道,只是光看表面,觉得风渐越什么都不行。一直以来他都是被人所看不起的,风家一个无用养子,只做些与风家事业无关的事。 风意暖听不下去这些话,起先还是和软柿子一样被几个老家伙们出言相讽,这会儿听到讽刺风渐越,也不知哪来的勇气。 “三叔不管成功与否,都会是这主事之位的暂代者。” 韩坤只觉着风意暖还真是个糊涂人,论年份,他们其余三城主事的人与风正合的交情,可是比风渐越的年岁还要稍长许多,胳膊肘往哪儿拐都不知,这面前的男人,说白了就是个外人。 什么行道都不懂,还在这儿瞎叫唤,也只有风意暖会吭声相助。 “贤侄女这会儿说话,倒是底气十足。”起先唯唯诺诺那个劲儿荡然无存。 若是要暂代这主事的位置,怎么都轮不到风渐越这人。 风渐越却是面不改色坐在那儿任由他们说道,顺了他们的意还贬低了自己:“渐越自知修画无用,在此与各位主事商谈实在地位尚低,但不忍意暖身处险境,作为风家人,理应是为她分忧。” 贺袁芳可真真是要被他气死! 早些年风正合收留他做养子的时候,她就和风正合闹得天翻地覆,只是风家人不知。 这话哪是风家人会说得出口的?简直荒唐至极! 气得手都颤着,指着风渐越骂道:“渐越!风家地契岂能随便做抵押之物!” 风渐越的眼神始终如此镇定,“母亲,此举确实不妥,但试问风家能还这笔钱财,还是您愿瞧见意暖嫁给那姓霍的?风家若是倒了,谁还会在意你曾经身份地位有多高呢?” 贺袁芳此时竟无言以对,犹如哑巴吃黄连。 她亦是绝对不会让风意暖嫁给那姓霍的,那人身份还是个谜,言行举止全然让人看不惯!嚣张跋扈,这种人怎么能够娶了自家宝贝孙女? 然,这霍姓人和风渐越长得如此相像,这会儿风渐越又说出这样的话来,贺袁芳就不得不提防着点。 风渐越执起一边手杖起身,“韩主事如今开了口,渐越可听见了这话,这就到霍家找人商谈此事,我等着各位以我马首是瞻。” 风意暖听着几人来回说道,到现在耳根子都是火热的。 “三叔,你一人前去,可……要小心。” “无碍,等我消息。”轻拍了风意暖的肩膀,聊以安慰。 贺袁芳虽此时怀疑着风渐越,但还得他先踏出那一步才能证实,谁料风意暖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扯着风渐越的衣袖到了庭院角落的梅花树下。 “三叔……还有一事,我想,我该告知你。” 风渐越点了点头:“你说。” 轻咬了咬自个儿嘴唇,都不知如何开口。 “那,那霍闻祁,和三叔……长得极为相似,三叔此行……” 风渐越微微挑了挑眉,风意暖和自己说这事儿是因为什么? “哦?” 风意暖点头如捣蒜,贺袁芳继而说道:“渐越,那人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母亲虽平日不看重你,但此行也是望你能说服了那人归来,风家可不能为了八千万大洋就被折腾倒了!” 风渐越收拾下了山,贺袁芳也是命了人在风渐越车后头跟着。 这猫腻不是风渐越,便是霍闻祁,她定会找出来。 这世上总不会无缘无故二人如此相似,她不信。 —— 风意暖还是带着忧心回了房,心下还在想着这留洋的事儿算是成了,还是没成呢? 温穗香在那门口堵着风意暖归来,一上来就被气得以手点了点那风意暖的脑袋。平日里看着聪慧,怎到了关键的时候就不成器了呢! “混账东西!你要留洋,那孙家怎么办?” 风意暖可从没被温穗香这般对待过,心下有些委屈:“母亲……我,此前便是要去的,你为何动怒?” “你爷爷留下的烂摊子,这黑锅为何要你来背!留什么洋,女子出行这么远有何用?” 在温穗香眼里,只要地位高,哪怕是草包也无碍,人不愿做个人上人?在这南阜城,谁人能在小小年纪就坐上这南阜城的主事位置? “母亲,现下三叔已经去找那霍闻祁商谈了,若是成了,就别对我发怒了,留洋是我想做的事儿,谁稀罕这主事的位置。” “你拱手让给了你三叔?你倒是甩得容易!还便宜那姓霍的,拿了风家地契!” 那前厅动静这么大,谁都听见了要拿风家地契去做抵押的事儿,真是丢脸丢到了家! 风闻天叹息一声,想来温穗香也是个温柔的人,一遇见风意暖的事儿就着急变成了急性子,但哪个做父母的不想要自个儿的儿女好呢? 风闻天一直遗憾自己没能生个儿子,但觉得这女儿风意暖也不差,在南阜学府内可是拔尖儿的人才。 那古人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等子糟粕风闻天听都听不得,和外人说起女儿就是傲气得不得了。 温穗香说话急了些,吓着了风意暖。 这不过就是少女最美好的年岁,要一个小女孩儿担负重任,能成什么大事儿?这就该是无忧无虑笑着玩着的时候,眼瞧风意暖近日眼神都黯淡了,犹如蔫了的花。 这位置换了他去坐,也指不定会捅出什么篓子。 “这不还没成吗!我说,你到底希望风家安宁还是乱成一片?意暖坐那位置,我一直反对,你让一个十四的女孩子家在那些老谋深算的男人堆里扎着,能成什么大事儿?留洋这事,我不反对。” 温穗香气愤地拿出自个儿腰间帕子掩面轻泣了起来,风意暖心中也不是什么滋味。 —— “风小少爷!你这球可别乱踢了啊!” 风熠乾此前被风意暖整了一番,害的他被风闻雨罚跪在祠堂内好几日。这会儿更是被禁足不能下山。 这李叔算是什么人,竟敢在这会儿叫唤他别踢球。什么乐子都没有了,还过什么日子! “这什么声儿?” 风熠乾那竹编的球一踢,便飞的老高跑去了庭院那儿的假山处,也不知撞到了什么,像是什么碎了的声音。 一旁的下人闻声去拾,放眼一望诧异不已,碗碎了,球亦是滚入了池子内。 “这不风小姐炖盅吗?上头刻着凤凰呢。” 风熠乾嗤之以鼻:“嘁,还凤凰,让她那下人过来本少爷这拿走破碗。” 风蓝被风熠乾身边的下人唤了去后,那二世祖翘着二郎腿在长廊的坐凳上等着她到来。 平日里没什么会面的机会,今日怎的就叫她来了?她又招谁惹谁了? 风熠乾被风闻雨罚得近日闷得慌,那风意暖的下人撞到他怒火边儿,还不得好好惩治一番? 风蓝问:“小少爷,怎的了这是?” “害本少爷球撞着飞进水池子里,你给拿上来。”那嘴边不怀好意的笑容,让风蓝看得就发憷。 转身一看池子上浮着的球,大冬天的这水池虽没结冰,人下去了还不得冻成冰! “这大冬天,小少爷要我下水?” “谁让你这破碗放这?” 风蓝没明白风熠乾说的这话,“这,这可不是我放的。” “现下狡辩了?当我真是个不留心的?这主子吃完了什么还不得端回伙房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入风家这些年,竟没学会?这可是做奴才最简单明了的事,还得我再教教你?” 风熠乾逼近风蓝,害得她百口莫辩,这自家小姐什么时候吃的燕窝粥没给端回伙房?她近些日子没拿过炖盅啊。 “这……” 风熠乾看她犹豫,指不定是在使什么肚子里的坏水来敷衍自己。起先风意暖不是傲得不行,这会儿这下人落自己手里,怎能轻易就放人走了? 右脚一踹,那风蓝一个踉跄:“下去!” “啊——” —— 风意暖眼瞧快到午膳的时辰风蓝居然还没影,沿长廊走着四处探看,“风蓝,风蓝?李叔,风蓝人呢?” “没瞧见,怎的了?” 李叔刚从风熠乾那头经过,提醒他别乱踢球,只不过那是个不听劝的小主子,风蓝也是不会在那儿出现。 “小姐!庭院假山那头,小少爷推风蓝姐下水啦!”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让风意暖和李叔都是错愕不已,那风熠乾找茬子怎找到风蓝头上去了? 风意暖二话没说跟着下人疾步往庭院假山处赶。 这下倒好,立马儿瞧见了风熠乾在水池边笑着开怀的模样,风蓝虽懂水性,可哪能在大冬天这般折腾? 而一边的人没风熠乾的命令,更是没人敢下水拉风蓝上来。 “哥!你这是做什么?为何为难风蓝?” 风熠乾冷眼瞥了风意暖一眼,将那碎片尽数又摔在了风意暖跟头前。 “你这什么意思?”这人怕是皮子又痒了,没被风闻雨整治够。 “呵,我的好妹妹,你瞧瞧,你哥是在帮你教训奴才啊。” 风意暖转身看向冷得在池之内哆嗦的人:“风蓝,你上来。” 风熠乾当即喊道:“她敢?” “你凭什么命令我?我让她上来,她就必须上来!”风意暖丝毫不退让,却惹得风熠乾大笑了起来:“风意暖啊风意暖,你哥哥我瞧着,你也就在我面前端端架子,在那些个老家伙面前,你还不是那软柿子?” 第二十一章 心存不轨生恨意 风渐越进了那霍家的大门,霍一在那头瞧见风渐越身后那鬼鬼祟祟的人,装作疾言厉色看着风渐越询问他从哪儿来。 恭敬相待,却是演着戏给身后躲着的人看,说是来拜访霍闻祁。 霍一提醒那跟着的人躲藏在了大门的树后,悄然对着霍闻祁说:“霍爷,那是风家人,刚一路跟在您后头。” “让他跟。” 脚下沾了雪,走至大门口的时候有些滑,为了伪装,可真是从头到脚都得换一身行头。那雪花很快就细密地布在自己身上,那身袄子颜色过了一瞬就因化了的雪而变深。 里头放着霍闻祁最爱听的唱片,一听那声儿,风渐越便自若地先行上了楼。霍一在后头跟着:“那风家小姐定是知晓你和她三叔极为相似,派人跟着您。” “应该不是她,是贺袁芳。” 在临走之际,风意暖还好心提醒自己,说起来也是奇怪,她只觉得这二人相似,却从未想过这会是一人。 姜还是老的辣,贺袁芳会派人跟着,但风意暖却是提醒自己要小心为上。 霍闻祁在自己现身于二人面前的时候,就没指望他们非把他的样貌当做二人看待。 他本就是霍闻祁,这只是一场他从十三岁起始谋划的伪装游戏。 霍一见他泰然自若地净手梳洗,跟了霍闻祁这么多年,没明白为何他非要伪装成风渐越。论实力,现下打压风家不在话下,为何要如此艰辛度日藏在风家做人,还沦为笑柄。 “那如若被人知晓您身份,该如何是好?尤其,那风家小主事。” “风家地契在我手上,还怕什么,风意暖迟早会进霍家门,你差人让韩君过来。” 韩君只觉着霍闻祁办事还挺利索,风家码头这事儿也只有他自个儿老爷子挂念。风岷山是个好位置,码头可以留下,但这座山他留不得。 他得拿到风家的地契,才能把那山移为平地,做他想做的事儿。 韩君亲自跑来一趟来回需一个时辰,若不是南阜府内没公事办理,他根本不愿屈尊来这。若不是因为风家地契,他压根也不想正眼瞧一眼霍闻祁。 眼下倒好,递给自己的地契不完整,韩君看向没换衣裳的“霍先生,风家地契可不止这一张啊,是不是风夫人不信任你,只给了你一半?” “哦?”霍闻祁没料贺袁芳竟会对自己使了心眼,这一趟前来,不止是派人跟着,还暗地里整了一出试探? 霍闻祁要什么,韩君从没料到过。 “霍先生起先花大价钱买了那风家主事的位置,为了你,我连自己老子都得罪了。随后又为了风意暖留洋的事儿,霍先生依旧信誓旦旦,说能够给韩某风家地契。瞧,你的话此前说满了,我就想那风家地契怎会如此轻易到您手里,看来,风夫人玩儿了您一回呢。” 霍闻祁失算了,风家的地契有几张,哪是他这个听着姓“风”的人所能只晓的? 如今贺袁芳玩了自己一回,让他在韩君面前颜面扫地。 一手握在手杖上逐渐收紧,眼神冷了下来。 看来他还是太尊重贺袁芳,霍闻祁看向窗外那头的梅花树,一处被压弯了的梅花枝,这快被积雪压断的花枝瞧着在整棵树上还能有些美,可该折当需折,他不亲自动手,等着那积雪压折了它,得等到什么时候? “明日这个时辰,我亲自送你府内。” “哦?那韩某备着好酒,等着霍先生的地契。” 这可是第三次霍闻祁如此自信地对自己保证。 可霍闻祁什么来头,不就是那风家养子? 说白了就是寄人篱下,又一夜之间得了财富的俗人,怎么得的,韩君还不知,但有人愿以财富换安宁,他亦是不会推拒。 “霍先生人靠衣装,那身长褂袄衫,韩某可真真瞧不入眼。” —— 风蓝换了身衣裳,风意暖让她洗了热水澡。 一边捧着姜汤,风蓝已经觉得过意不去,她本就是贱命一条,还值当风意暖如此生气? 又是洗了澡,又喝了汤,已经是莫大的善待了。 “小姐,别生气了,我的不是。” 她根本不是在生风蓝的气,“风蓝,那炖盅谁拿的?” “不知,小姐近日也未曾吃过燕窝粥啊。” 就像风熠乾说的那样,她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把风意暖吃过的东西随手丢在庭院呢? “你去伙房问问。” 风意暖一瞧风蓝还有些微微哆嗦的样子,兀自叹息一声:“罢了,我去,你歇着。” 谁不认识风意暖呢,可这么大火气进了伙房的风意暖,可不曾见过。 进屋环视了一圈,找到那掌事的人,风意暖直言不讳:“这些天,谁为我取了燕窝粥?” “哎?这不那新来的么?接连两日拿了去,小姐不知?” “叶含真?” 那个送信人的妹妹? 伙房的人面面相觑:“哎!是,就是那姑娘,小姐,怎的了?” 风意暖摇了摇头:“无事。” 说罢便又离开,让众人猜不透她来这儿的用意。 从不远处就已经听到风意暖手中铃铛的声音,叶含真打扫庭院内的积雪时,闻声抬头,也不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风意暖,倒是风意暖先对自己开了口。 “你把手中活停下吧。” “小姐……” 风意暖觉得自己也待她不薄,她那哥哥丢了信她没去责问,还让李叔给叶含真找了差事做,她若是因为饥饿也好,未见过稀奇玩意儿也罢,如若她平日表现尚好,也不是不愿给她吃。 可为何要偷? 偷还罢了,就连送个碗回去都不愿?还连累风蓝在这大冬天下水为风熠乾拾球? “你以我的名义拿了燕窝粥,所为何事?” 叶含真百口莫辩,绞着手指想着如何应对:“小姐!我……我只是。” 风意暖不解:“只是什么,嘴馋?” “我……” 风意暖此前并不想掺和这种教训奴才的事儿,在风家,每个人都很安分,那都是因为来这当差并不是容易的事儿,懂得珍惜。 可面前的叶含真,瞧着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年纪,怎会在这会儿学会偷了? 如果这兄妹俩都是这样的人,那叶以修在码头当差,不也是迟早会生事? “不管你此时如何藏着掖着,或是想陷害谁,风蓝因你被我哥哥罚了,你也得受罚。” 叶含真本以为风意暖好说话,此前她的确是回山上以后,忘了那丢在假山的炖盅。她做事粗心大意,但并不想陷害谁! 一听要受罚,脚便一软跪了下去,“小姐开恩,我并不是想要偷吃的!” “接连拿了两次,你胆子也不小了。” 一回可接受,两回瞒着自己就不能忍下去。 叶含真开始啜泣了起来,摇头认错:“我再也不敢了,那东西稀奇我见识少,闻着香味没忍住……” “头一回吃了,你倒是记得拿回伙房,这会儿怎就在假山那儿藏着?你倒是给我说明白!不然,你哥的差事,我也保不了了。” 叶含真越哭越大声,“不行!我哥的差事他也是我爹娘好不容易差人谈妥的,我哥的差事不能丢!” 可谁料大声的哭泣却是惹得风意暖更心烦,“你说是不说?” “我忘了,忘了拿回去,放在那儿真的忘了。” 风意暖听不得这种敷衍的说辞,摆明还是在欺骗自己。 复而退后了一步,松开她那扯着自己裙摆的手:“你下山去罢,我不罚你,但我风岷山留不得你这样的人。” 叶含真看风意暖头也不回地离开,在原地依旧跪着喊:“小姐!” —— 胡乱地用自己衣袖抹去脸上的泪,只觉着没什么希冀了,这会儿她该去求谁?她并不是故意不把炖盅放了回去! “小妹妹,怎的哭成这般梨花带雨了?” “小,小少爷……” 叶含真眼瞧风熠乾从长廊那处走来,心想这事儿也是跟风熠乾有关联!他整了风蓝,害她丢了差事。 “被风意暖整哭了?” 风熠乾此前见过这人,在庭院打扫的时候他瞧她一眼,她便向躲什么似的逃开。这小女孩儿的模样倒是挺俊,可惜那一身粗布衣裳显不出她自个儿的气质来,若是换身行头,怕会顺眼许多。 山下的女人见多了,见得多了就像吃多了肥,叶含真这般的女孩,就像那山里的小野花,眼神里有一股子倔劲儿,骨子里还散出山林间清淡的芳香,风熠乾心里就这么想着,还真把叶含真当做了花凑近闻了闻,与自己想的相差无几。 叶含真闪躲了开来,谁会想大白天的就哭呢? “是我,我不该偷吃那燕窝粥……小姐要赶我下山。” 风熠乾没料到那炖盅竟是面前的人偷吃的,整明白了那一出戏码,看来她是受了委屈,觉得自个儿不能再待在风家而心伤。 “偷吃?你还想吃吗?” “小少爷,不敢了不敢了!再偷吃,我哥的差事可就受牵连了!” 风熠乾本意可不是质问叶含真,“你急什么,别哭啊!来我屋里吃饱再说。” 第二十二章 历历在目如昨日 风熠乾差人拿了好吃的点心来,叶含真站在门口不敢走进,但眼瞧着这么多美味摆在桌上,是自己从没见过的,手不自觉揪住了衣摆,面露难色。 风熠乾看她直愣愣地盯着那些吃食,执起一块儿放在她手心,叶含真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风熠乾,这面前的人可是害得自己丢了差事的人呐!若不是他发现了那炖盅在假山处,怎还会整一出风蓝被罚的戏码呢? 怎这会儿这般对自己好? 手心里的糕点是稀奇的芍药状,她从不知晓糕点可以做的如此精致。 “好吃吗?” 她大口大口咬着,全然忘记了这面前的二世祖并不是什么好人。 风熠乾见她吃得香,还指着桌上的茶盏,“别噎着,吃饱就说说,还愿待在这吗?” 叶含真眨巴着眼,咽下一口觉得口干舌燥,又将手里未吃完的糕点胡乱一塞囫囵吞下,便去拿桌上的茶。 嘴里吃着东西,说起话来含糊不清:“这可是平凡人都想来的去处,下了山,我依旧得做女红,还攒不了什么钱,哪有脸下山,更交待不了我爹娘。” 风熠乾一听,敢情是下了山之后就没什么退路了。 也是,这进了风家要本事,下了山亦是无人敢用风家赶走的人。 “那就留下。” 叶含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走近风熠乾的跟前急切问道:“小少爷你有办法?” 风熠乾一看叶含真附在自己手臂上的双手,执起笑了笑,叶含真被这眼神看得吓到后退几步,却未曾见他松开自己的手。 “我是风家小少爷,要个人还得风意暖点头?” —— “三叔,你回来了!” 风意暖自打风渐越一下山,就在前厅那头踱步不安。 心想着自己也该陪着风渐越去才是,但一想起霍闻祁那嘴脸,只拿讽刺她当玩乐,谁让她没本事说话噎死他,理亏的都是风家。 一心着急等着风渐越归来,只盼能听到什么好消息。 可风意暖瞧着风渐越的神色,不像是成了事,也看似并未不成,谁让风渐越总是处事不惊,面不改色让人猜不透呢。 风渐越从上山的小径去了贺袁芳的屋子外,因为碰见人。 这会儿听闻风意暖在前厅等着,便来问她贺袁芳去了哪。 “你奶奶呢?怎不在她房内?” 风意暖不知风渐越为何一上山就找贺袁芳,指着后头说道:“奶奶去后山那儿了。” “我去找她。” 轻甩衣摆往那后山走去,风渐越被风意暖一手扯住了衣袖,风意暖只是蹙眉担忧:“三叔!你腿脚多有不便,还是我陪你去。” 她手背被风渐越撇下,“不必。” 风意暖从没见过这样隐约对她带着怒气的风渐越,这一瞬间他冷然的眼神,让风意暖都不敢多看几眼他离开的背影。 —— 后山。 风渐越看到不远处贺袁芳站在风正合的坟前,纹丝不动。 冬日暖阳照在祖坟的时候,稍稍盖过一些后山的阴冷。 贺袁芳年年杏月冬至或是清和月清明来这,总说这是块风水宝地,老天庇佑风家历代祖先,祖先自会庇佑风家子孙。 而她这会儿却是故意来这。 贺袁芳此时却未能所见风渐越的眼神,阴狠带着戾气。 那双脚并不如平常男子那般有力一步接着一步上山,后山石阶未修缮,积雪在上头化出一些雪水,湿滑又凹凸不平的石阶,让风渐越上来吃力了些许。 贺袁芳并未回头看着他,只是眼神一直注视着风正合的墓碑,声音苍凉:“回来了?” 二人并肩而立,风渐越双手负背,“是。” 这会儿贺袁芳才缓缓回头,带着些冷然嘲讽的笑意望着风渐越的侧脸:“是不是没成?” 那后山只有风渐越和贺袁芳二人。 不说话时,就只能听见山里的风声回响在耳边。 风正合在这后山立了新坟,贺袁芳在这儿约见自己,风渐越已然猜到用意。 “母亲给了一半的地契,怎会成?” “倒是被你知晓了还余另一半,我问你,是那霍闻祁要,还是你要?” 正对着风渐越,贺袁芳步步紧逼着风渐越,可他并没有动一分,先任由贺袁芳说说,她到底是知晓了什么。 风渐越眼皮子都未眨一下,贺袁芳只当面前这个人,真真是个白眼狼! 指着他鼻子谩骂:“你父亲十三岁收留了你,你以霍闻祁那人的态度对我不敬,我不与你计较,今日倒是跟我当着你父亲的坟说说,你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风渐越听着贺袁芳的一面之词,矢口否认:“母亲在说什么,渐越不知。” 贺袁芳微眯着眼:“你怎不装的像一些?我让人跟着你,那霍家人我进去就被说的毫无脸面,你怎的进出就此一张波澜不惊的脸?那霍闻祁为难我和意暖,你怎就泰然自若?你不气吗?气他害了我们风家,害的意暖被推风口浪尖,小小年纪承受这些,你说说,你不气吗?” 风渐越闭口不言。 “还是,你根本从来都是霍闻祁?你就是一心想要这风家地契?你赔上意暖作甚!” 提及风意暖,风渐越的眉头才皱了几分,贺袁芳的笑声响彻后山。 “哈哈哈,你若是能耐些,你父亲会看在救命之恩的份儿上,把这位置拱手让与你,可惜,你终是无用之人!” 事到如今,风渐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俨然是霍闻祁的语气:“风夫人,你说错了。” “装不下去了?” 贺袁芳终于把风渐越逼出了那霍闻祁的模样,可这会儿就他二人,风渐越只觉自己承认又何妨。 “事到如今,只能说自个儿不是个演好戏的角儿。破洞百出,被风夫人看了去。” 哪怕风渐越承认了这事,贺袁芳却难以平息心中的愤怒! “你处心积虑,到底为了什么!你杀了我丈夫,我们与你有何仇怨!我就说着风家上上下下,为何盘问不出个杀害老爷的凶手,来无影去无踪,敢情是你这个不被待见的。你这个白眼狼!你那声音再怎么伪装,当日我都听见了你对老爷说话时的语气,我曾以为霍闻祁是凶手,可现下才明了,你就是霍闻祁!你就该毁了你的这张脸和这双腿再伪装,道行尚浅,就别学那些一人两角儿!” 风渐越那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意的笑容看向贺袁芳,还一手拍了拍她的肩:“唔……姜是老的辣,风夫人,你都说了,我姓霍,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你怎又糊涂了?” 贺袁芳活了近六十余年,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整不明白面前的事儿! 她曾经日思夜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可她的怀疑逐渐扩大得到证实的时候,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风渐越的言行举止面上是为了帮风家! 细思极恐,他要钱,也要权。 “八千万大洋,你要的不是这个整数,你要的就是整垮风家,是不是?” 霍闻祁不屑再以风渐越的名字面对贺袁芳,毫不避讳地承认:“是。” “丧心病狂!你连杀人都做得出来!” 贺袁芳不知何时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刀鞘都才扔去,早已被霍闻祁夺入手中。 “虽然你知晓了一些实情,可风夫人还得认了自个儿年老的栽,要杀我给风正合赔罪?怎不雇个高手?” 虽有腿疾,可贺袁芳终究抵不过他手中的力量,霍闻祁冷哼:“风正合他咎由自取,我霍家几十条人命,就理应去赴死?我父亲当年好生相劝,他为何不听!” 贺袁芳吐了一口口水在霍闻祁的脸上:“你霍家不知好歹!老爷待霍家不薄,那次船运,不都说了事后再给你们几成!” 被这般对待,霍闻祁冷然用力在她的手腕,贺袁芳吃痛蹲下身去,怎能吃得消被这样对待。 扭曲着面上的五官,痛苦哀嚎。 “霍闻祁,你有本事在这儿动手杀了我!我和老爷,定下了阴曹地府都饶不了你。” 犹如听到了一句天大的笑话,俯视着贺袁芳布满银丝的头顶,“你以为我父亲稀罕风正合那些不义之财?霍家几十人在下边儿等着你和风正合,个个都是被蚀了皮溺了水面目全非的!那些人夜夜在我梦里哀叫,我怎会忘了你们风家对我霍家的‘恩情’!贺袁芳,你可别和风正合在地下走散了。” “呵,说到不义之财,你呢,你哪来的身家有今日的辉煌?” 霍闻祁折断了那贺袁芳的手腕,阴冷笑着:“你无须知晓!” “霍闻祁,你,你也会不得好死!” 颤着声在山间回响着痛哭,霍闻祁丝毫没觉得这老妇人可怜几分。 直起身子犹如索命的阎罗,“知道我身份的人,也可以不死,但你发现得太早,我只能送你下九泉与风正合相聚。” 贺袁芳痛得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霍闻祁又复而蹲下身,用方才她要杀他的匕首抵在贺袁芳的脖间。 鲜红的血液在脖间如山间溪水汨汨流淌,“你……你放过意暖,我的命任由你取!” 贺袁芳本还可以多留几日,谁曾想,她知道得太多。 “我怎么会放过她呢?” 那一刀挥下,贺袁芳一命呜呼。 花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贺袁芳一脚踹下了后山悬崖。 崖间风声鹤唳,石子不经意从脚下滚落,都未曾能听见回声。 “呵……现下,你还会说这是风水宝地,祖先庇佑吗?” “三叔,您怎在这?” “灿然?” —— 风意暖在一个多时辰之后见到风渐越略疲惫不堪地从后山回来,还是一手被风灿然吃力拖着,风渐越快要大半个身子都压在风灿然身上。 “三叔,姐姐……你们……” 风渐越闭了闭目,“意暖,我先回房。” 在风意暖的印象中,风渐越从未有和其他的女子有过亲密的举动,这会儿任由风灿然带回他房内是为了什么? 那离开之际的背影,风意暖瞧见风渐越腿上有些血迹,难不成上山时腿受伤了? “三叔!” 风意暖跑上前头去,让一旁的下人背着风渐越先回房,对着风灿然问道:“姐姐在哪儿遇见的三叔?” “后山啊,三叔在那崴了脚,血流不止!这不我才着急驮着三叔回来!” 风意暖心中吃味:“姐姐力气可真不小。奶奶呢,可在后山见到了?” 风灿然全然不知情:“奶奶怎会在后山呢,未曾见到过。” 第二十三章 判若两人却难舍 风意暖将风灿然隔出了门外说出那番话,风灿然倒是从没见过风意暖这副模样对自己。快被她那眼色给震慑到几分。 “既是如此,无事我就先走了,三叔腿伤看起来可不轻。” “姐姐无须挂心了。”风意暖噙着淡笑却疏离,言下之意,是赶紧让她离开。 风意暖转身进了屋子,冷风骤起,她关上了门。 那触目惊心的血迹让她着急跑至风渐越的身边蹲下,揭开一看,只能用血肉模糊来形容。 风灿然不是只说他崴了脚,怎会如此严重? 继而起身,“三叔。我命人叫个大夫来。” 风渐越握着她那细白的手腕,抬头看向风意暖着急的神色,摇头说道:“不必。” 看着风渐越一副泰然自若,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风意暖心下难受起来。 “你都流血了!还不让人看看?常年归家也就一、两回,奶奶都不派遣一个下人在身边照看三叔,现下要唤个人都如此困难!” “无碍。是我无须要人照看。” 说起贺袁芳,风渐越的眼眸中,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三叔?” 风渐越让风意暖起身为他处理伤口,不让她声张此事,于是在风意暖出去端水的间隙,他一手轻扣在圆桌上,思量着接下来该如何做。 眼瞧着自己腿上的伤口,得亏划了几道,不然可真下不了山。 论城府,忽悠面前十几岁的人,他还是绰绰有余。 那铃铛声渐近,该是风意暖来了。 复而又盖上了自己的腿伤,风意暖再次蹲下身时,乌黑的长发滑到了肩上。 风渐越扯了桌后筒内画卷上的绑绳,自然地将她发丝绑于脑后,嘴上说着:“留洋的事儿,准备妥了,最快,半月后启程。” 手中清洗伤口的动作骤然停下,“我……” “怎么?” 心是烦乱复杂,若是走了,她还能再见到面前的人吗? “谢谢三叔,不过这事儿,我还得和我父亲母亲再谈谈……” 风渐越没想到她是在因为温穗香和风闻天忧心,这二人能做成什么事?只知道用联姻来对付她,图些联姻后得到的虚名。 主事之位是他亲手将她推上风口浪尖的。 但他不愿让风意暖招惹来其他的男人。 “不用谢我,他们那儿,你也不用担心,木已成舟,他们能耐你何?” 满满的一盆血水,颜色虽浅,可风意暖端起盆子的时候手都是颤的,他怎么连疼都不会皱个眉头? “血太多了,三叔本就腿疾在身,不然,还是唤个大夫帮你瞧瞧?”这样任由自己胡乱处理,要是有什么差池该 风渐越纹丝不动,屋内忽而静得可怕,风意暖不知为何他会用那样的眼神望着自己,那眼神太过于炙热,让风意暖只觉无措,“我先去那些止血散来。” “别动。” 那宽大的手掌用力一扯,风意暖手中的盆子瞬间倒地,那当中的血水亦是洒了出来。 风渐越的身上被水溅湿,却丝毫不以为意,搂过风意暖那欲倒下的身子。 她跌撞在他怀里,她此时定是狼狈极了,觉得耳根尽是热的,这是不曾有过的逾矩亲昵。 风渐越似是判若两人,风意暖稍稍高了坐着的他一些,俯视着他的面容,那张脸看着总不像过了而立之年,可那眉下的眼神,为何总能这样摄人心魄?鼻间呼吸只在毫厘之间即碰触到彼此。 他身上的清冷气质,风意暖总以为自己撼不动他那颗如磐石一般的心,现下是…… “三叔!我……不是故意的。” 风渐越丝毫没有避讳:“我当然知道你并非故意,是我。” 他硬是让风意暖坐在自己那手上的腿上,端看了一番风意暖的容貌,那布满新旧茧子的指腹触及风意暖的脸颊边,耐心说道:“去了外边,多学些有用的,好过在这看不清是非。” 言辞道出看似轻描淡写,可这后边儿半句,风意暖觉得他说得重了些。 自从风正合死后,风渐越似乎与自己走得近了些。 那确实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可他逐渐走近自己时,那眼神却是陌生的。 “此话何意……” 风渐越充耳不闻,风意暖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倒是忘了问,三叔去霍家那事儿,成了吗?” “我说了你交由我处置便是,你安心学习。到那边,自会有人接应你。” 留洋在外也有熟人接应?风渐越什么时候安排如此妥当了? “谁?” “你自会知晓。” 风渐越见风意暖有些呆愣的模样,执起她的手,那上头铃铛清脆响起,“放心,在外边也一样,我定护你周全。” 风渐越的腿伤最终还是让李叔差人唤了大夫。 风意暖想去找温穗香的路上,见到了那被她赶下山却仍胆大出现于自己面前的人。 “叶含真,你怎么还在这儿?” “是小少爷将我留下的。”叶含真说这话时没底气,但确实是得到了风熠乾的应允。 风熠乾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哥?他将你留下做什么?” 叶含真揪紧手中的帕子,眼神有些慌乱地逃避风意暖的探究:“我……” “我让你下山,你非不听劝?” “小姐!不能因为一碗燕窝粥,就将我赶走了啊!” 风意暖见她说话都快哭出声来,心中更是燃起一丝厌恶。 “风熠乾是在挑衅我,那回码头的事儿怨我是吗?我这就去找他。” —— “以修,在这儿可是过年都不能回的,你爹娘怎说?” 码头晚间放饭的时候,叶以修挽起半截袖子大口吃着饭,和秦叔唠着嗑。 他那饭菜还未下咽,就了一口清水下肚。 “爹娘过年往这儿赶,咱们四人凑一起码头吃个饭,也就算了事了。” 秦叔笑了笑,拍了拍他并不壮实的肩膀:“好小子,虽过年不能归家,但酬劳却是涨了好几倍的。你爹娘也是等着你赚够了钱回家娶妻生子吧?” 叶以修听到“回家”二字,摇了摇头。 他都踏至南阜城的土地上了,那定是不会回去的。 “不,我今后,就在这南阜城了。” “哦?志向如此远大?” “呵,这算什么志向。” 叶以修看了看那风岷山,随后又专心吃饭。 —— “韩君,你连你老子都耍?” 风渐越是真的拿出了风家地契,可他却反与自己说道这事儿问韩君去。 这算哪门子事儿? 韩君没想到自家老爷子会怒气冲冲闯来南阜府,偌大的地儿只听得韩坤抱怨的声。 走至韩坤面前倒茶,“您又是在为什么生气?” 起先风家主事这事儿是自己儿子盖的印,留洋远行亦是韩君支持,韩坤就整不明白了,自家儿子什么时候背着他敢做这些事了? 莫名其妙地看向面不改色喝茶的韩君,“风意暖那丫头,你怎么处处维护?莫不是看上了人家?” 韩君翘着二郎腿,一手大喇喇地垮在椅子的靠边儿。 “嘁,谁会看上那十四岁的毛丫头。只怕是有人动了心。我只是拿钱办事,谁能跟那些大洋过不去?” “她那丫头留了洋,那位置给了风渐越?笑话!” 韩坤只觉怎么总是事与愿违?那位置他肖想这么多年,让个一个瘸子? “他不是拿了风家地契。您可说话算话,人家拿了风家地契,就以他马首是瞻。” “这混小子连这话都与你说了?” 韩君笑而不语,韩坤这些年一直蒙在鼓里的事儿,便是从来都不知道风渐越的另个身份。 整了十几年,他一朝就成事了,可韩坤依旧在原地打着转。 —— “哥。” 这几日风熠乾老实待在山上,风意暖找他倒是容易了许多,可没什么事谁想找这种只会败家的哥哥。 她都不稀罕叫他一声哥。 “我的好妹妹主动来找我,这是所为何事?” 风熠乾在自己屋外亭内磕着瓜子,喝着茶,一旁让下人举着鸟笼,笼内关着一只鹩哥。 这瓜子壳尽往笼子内丢,那鹩哥左蹦右跳地闪躲着,惹得风熠乾大笑出声来。 可他玩世不恭的样子风意暖也见惯了,走至他面前问:“叶含真你为何将她留下?” 风熠乾并未瞧一眼跟前的风意暖,只是依旧做着自己方才做的事。 “你不稀罕用,我还不能留?” “她偷就是不对。” 转头瞥了一眼风意暖:“谁说偷就不能改过了?你像我这抽大烟的,还不是能改,她小小年纪偷一回怎么了?非得背个骂名一辈子了?” 风意暖只觉可笑。 踏出凉亭外就往风熠乾的屋内跑,吓得风熠乾手中的瓜子全掉在地上,茶盏还碎了一地。 “哎!你去哪?” 风意暖踏进他屋内,闻着味道就知道藏在哪,径直跑去他橱柜那儿翻找出了那大烟,风意暖冷笑:“这是什么?” 风意暖见风熠乾一脸气愤的模样,冷言相待:“狗改不了吃屎。” 风熠乾一把夺过风意暖手中的,“你骂谁是狗?” 就这样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哥哥。 “风家钱财败你身上,出门你别说是我哥!” 第二十四章 羊入虎口不自知 手里攥着大烟杆子指着风意暖的鼻子骂,这会儿谁还管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 “嘁,风意暖,谁稀罕让你喊一声哥?我今儿就告诉你!叶含真是我的人,你甭想动她。” “非要跟自家人过不去?” 这人好说歹说都不行,凭着自己性子胡来。风意暖气不过他罚了风蓝,他眼瞧她身后站着叶含真,大手一挥喊道:“含真,你过来!” “小少爷。” 她是什么时候站在身后,风意暖看她一脸无辜的模样,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告诉你前主子,你是不是我风熠乾的人。” 叶含真扭捏着,这该怎么说才好? “我……我,是……” 听到了叶含真应声,风意暖见不得风熠乾那不知道在神气什么的模样,小小年纪,就会见风使舵,“不知羞耻。” “小姐为何这般说我?” 她不过就是想要待在风岷山做个差事罢了!虽风熠乾……风熠乾那日所为,确实难以启齿。 但怎么到了风意暖的嘴里,就变成了不知羞耻? “你没看清你面前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就往上贴,你赔的可是自个儿的大好年华!” 这话听着说的自个儿就是好人似的,叶含真既然得到了风熠乾的应允,面对风意暖也是直言不讳:“那小姐呢!为何非不让含真留下?小姐不也是朝三暮四的人吗?眼下和孙家定亲,屋里又藏人说话!” “你!” 风意暖还是头一回被下人当面说道是非,这般没教养的人,更是不能待在此处!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屋内藏人说话了?我风意暖就从不做见不得人的事。” 可她说的这事,这屋子里从未进过什么陌生男子,一直以来,也只有风渐越待了片刻而已。 风熠乾听叶含真这么一说,语调怪里怪气:“哟,敢情还有这么一出。我说上次我娘怎么说那孙家哥哥灰头土脸下了山,我没赶上一出好戏啊!” 风意暖没落到什么好处,还反被风熠乾和叶含真落了口舌,她就连一个下人都处置不好,叶含真有今日傍上风熠乾,也算能耐。 “叶含真,这是你今日抉择,往后若是得苦,你也得自个儿打落咬牙活血吞。别让我知道你使什么心眼,不然我真对你不客气!” 看来,她真没必要待在这。 就如同风渐越所说的,去外头多学些,好过在家中辨不清这些是非。 家长里短,竟还在这下人身上花去这般多的时间,实在可笑。 —— 温穗香在书房找着了风意暖,那日她说话急切了一些。但她一直认为并没说错什么,有些事,别人可遇不可求,没那福分。 可风意暖不一样,一女子被重视上了高位,理应在祖坟前烧高香才是。 与孙家结亲,那也是温穗香觉得再妥当不过的事儿。 可怎么什么都事与愿违了?所有想的好好的事情,一概都偏离了去! 贺袁芳与她说起过这霍家人的轻浮说辞,想要她女儿嫁过去,真真是痴人说梦。 她温穗香的女儿,岂是八千万大洋就能过去的?在她心中,她是无价之宝。 恨铁不成钢地瞧着风意暖,她专心看着书,这些日子不用再看账目,她得空还是看些自己喜爱的书籍,却被温穗香进门的那一刻打扰。 “嘶——” 风意暖看着手指上划开的一道口子,血痕就那样冒了出来。 “怎这么不小心?” 风意暖抬头看向温穗香,她着急走至她面前。 “母亲。” “你三叔说,你半月后启程?” 拿起案上帕子卷着自个儿出血的手,风意暖还瞧见了风渐越给她绑发的画卷绳,“嗯,这事儿,我知晓母亲并不……” “去吧,你都说了,那也是早前就定下的。” 温穗香无奈地叹息着,谁让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处处与自己对着干,也成不了什么事。 “那位置让三叔暂管,母亲也无疑义了?” 这烫手山芋扔到风渐越那儿,风意暖心也就安稳了。 “那个,到时候再议。” 风意暖起身不解地看向她,“母亲不是让我去留洋了,怎还对三叔有偏见?” “我都没说你三叔掺和你留洋的事做什么!” 那风渐越常年在外,此时风正合一去,倒是看起来什么都对风意暖挺上心,话虽这么说,风渐越是风家人,可她总觉得哪不对劲。 “没三叔我还去不了,该谢他才是,母亲这话说的可就过了些……” “你……罢了罢了。你奶奶呢,屋里也没瞧见人,我找她还有事儿。” 温穗香差点又和风意暖急了,只怕自己又被她气着,还是想去找贺袁芳谈谈事。 “未见,起先奶奶与我说去了后山,三叔去寻,也未见人影。” “我让人再去找找。” —— 风蓝风寒未愈,却依旧挺着身伺候。 风意暖说过多少回,好生歇养几日也不迟,她非不听劝。 跑进书房,说是山下来了霍家人,霍一,霍闻祁的人。 风意暖甩了主事的包袱,这会儿还有个难缠的主没解决,风渐越不都应了自己,会处置妥当吗? 这会儿差人来这是为甚?还是那口头婚约的事? 刚想说了不去,可人家既然差了人来,她还是去,她倒是看看,今日谁更有底气说话。 这屋子来了算是第三回,霍一为她开了车门下车时,风意暖当时就想,这地方好是甚好,清静又美,可惜屋内住了个这样的主,她心里对自己发誓,不会再来第四回。 那大门却是换了,何时换了刻有貔貅的木雕。 他是求财,还是辟邪? 这样狂妄的人,也有求不得的财?还是他的财富是不被人所知晓的脏? 霍闻祁并没有在楼下等待,霍一让她先坐。 风意暖冷哼,他倒是不愿做等人的主,这般没诚意让自己前来,还需她来等? 霍一站在一边,风意暖倒是注意到,霍闻祁的房子内终究是多了几个活人伺候,不过都是男子。 可忙进忙出的人,却没个说话的,尽是闭着嘴干活。 瞧,这人屋子本就够死气沉沉了,还非揽些没趣儿的人在这做事。 风意暖不想坐下,只是四处张望,缓步走着打量每一个角落,起先来的时候,只是草草看了一眼,走至那出柜前,里头的黑胶唱片放置满了整整一个比她个头还高的柜子。 她一时忘了这是在哪儿,只是起了好奇心。 起先在书里看过的,现在在自己面前,她随意挑选了一张,放入那铜制如牵牛花一般的喇叭下。 唱片扣住了唱盘,一指挑起唱针。 “风小姐,别来无恙。需要霍某帮你吗?” “嗬——不用,你,什么时候在我身后的。”风意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要听吗?” 霍闻祁竟穿着……穿着那棉质袍子在自己面前出现,胸口敞开几分,风意暖羞得别过头去,怎日上三竿了才起来,这会儿让她过来,是为了羞辱她吗! “你离我远些,登徒子!” 霍闻祁一把搂过了将要撞到柜子的风意暖,“小心手。” 她那纤纤细指还放在那唱盘上。霍闻祁将她的手放下,将唱针移了位置。 “那是日本的一个歌手,这首《夏日风铃》,很适合你。可它若是伤了你,我可会砸了它。” 风意暖这样仰视他的面容,闻着他身上的烟草味道,竟愣了神,他说的,是什么浑话。 他的眼角下,有很浅的一道疤痕,这是她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才发现的。 “喜欢吗?”霍闻祁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眼神看向风意暖,只觉得她真是娇小可爱。 “你差人让我来这做什么?” 霍闻祁嘴角勾起一抹笑,“风小姐要溜之大吉,看来是没把霍某放在眼里。” “谁溜了?” 可今日她还真就不敢直视他,那深蓝的袍子下,似是什么都没穿,真真是不要脸面! “先前霍某说的话,风小姐权当是废话?” 第一次在风意暖的面前坐下,还不是那严谨的打扮,让霍一拿来了雪茄,瞧着风意暖眼神无处安放,霍闻祁见她这模样就想笑。 “还需我提醒你?霍某让你嫁入霍家,这事儿你还需思量?” “我三叔……” “嗯?”霍闻祁一手靠在沙发扶手上,一边从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我三叔难道没与你说,我不愿?” “他并不反对。”霍闻祁说的面不改色。 风意暖这才蹙了眉头,这是什么话?走了几步上前,看了一眼霍闻祁,又气愤转过头去! “他跟你无亲无故,凭什么听你的不反对!你别整自己的说辞来敷衍我,我三叔不可能答应。” 霍闻祁站起身来,迫使风意暖看向他,“你怎不觉得我和你三叔颇有些相像呢?” “像又如何!你终究不是他。三叔不像你这般,他严于律己,而你太过嚣张跋扈,肆意妄为!我看你不止有腿疾,甚至还有眼疾,我不喜戴眼镜的男子,霍先生,可真抱歉了。” 那金边眼镜后的眼神带着戏谑,且他眼下的疤痕,也足以说明他不是风渐越,风意暖不会傻到以为他与风渐越相像,就能自己凑合嫁了他。 “呵……” 风意暖不明白他为何笑,他一笑,她头皮都有些发麻! “笑什么,我不愿你还能强求不成?” 霍闻祁将烟雾喷在风意暖的脸上,惹得她直咳嗽,总觉得与她玩笑,似乎是一件让他欲罢不能的事情。 “那倒不至于强求,但你们风家,定会被人耻笑,我霍闻祁说到做到,你非要风家早些难堪,我不介意。” “你想做什么?” 第二十五章 放浪形骸惹人泪 霍闻祁看她像是被吓到的模样,似是他真的会对她强做什么。 正了脸色,只问:“风家小姐,嫁是不嫁?” 风意暖寻了借口,眼神望着别处,“我要留洋,此事,你一人现下说了不算。” 霍闻祁只觉可笑地反问她,“为何不算?” “霍闻祁,你到底要怎样!” 真是没大没小的丫头,气急了跳脚就会直呼自己名讳,有趣极了。 “就如此简单一句话,问你嫁不嫁,为何南阜学府颇有学识的风小姐,就怎么都想不明白了呢?” 霍闻祁见风意暖忽而噤了声,熄灭了手中的雪茄走至她跟前凑近,伸手顺了顺她的发丝,柔软得不可思议。 见风意暖要闪躲,随即又再次扼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逃离。 “你,放开我!” 霍闻祁闻言放开了手,风意暖未料到他会揽过自己的腰身,他的手附在腰间如此用力禁锢着。 这眼神如此逼视自己,她挣脱不开,只能羞恼地低下头去。 戏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为何要放开?你以为霍家的门如此随意让你进出?” “我得回去了。” 霍闻祁今日却是和风意暖较了真,“今天不问出个所以然,我不会让你出这个门,留下陪我吃点儿,我会让霍一送你回去。” “你!” “你什么?没有其他可说的,眼下就乖顺些。” 这人什么时候牵着手如此自然了,难不成这就是他的本性?如此轻佻的举动,风意暖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只差哭了出来。 可若是真哭了,和那叶含真有什么分别? —— 温穗香命人去后山找贺袁芳,那下人回来禀告的时候,只说是那山上风正合坟前有纸钱烧过的痕迹,却不见贺袁芳影子。 前几天,也只当是贺袁芳还处于哀伤之中,不去多做打扰,可现下真的要找她谈些事儿,人却不见了! “闻天!” 风闻天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喝着茶,“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我差了人去后山找母亲,但不见踪影,屋内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闻声骤起,风闻天这几日从未去找过贺袁芳。 自打风正合去世,她也是一蹶不振。多多安慰亦是无用,最重要的,还是自身走得出来那阴霾之地。 “都……都过了一天一夜了。” 风闻天听闻之后暴跳如雷,一天一夜找不到自家老母亲,怎这会儿才来说?指着温穗香此时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你,你还不赶紧多派些人去寻!让风家所有的下人去寻!” 温穗香提着裙摆跑出了门,风闻天大步一垮去风意暖的闺房找她。 “意暖呢?” 门口下人正在打扫,那风闻天面带怒意,只见过风意暖往书房那头去,依自己所见禀告:“小姐……应当在书房。” —— “风蓝,你家小姐呢?” 可那风意暖不在书房,却撞见了风蓝,她亦是因为风意暖准备半月后留洋,听从她的吩咐开始收拾她的书籍。 “小姐去了霍家。” “什么?” 风蓝觉着是哪儿出了错?风闻天有些匪夷所思的模样,让风蓝不知如何应对。 “霍先生派人前来,唤了小姐前去。” “那意暖还真去了?” 风蓝自是点头:“是……” “渐越呢!渐越不是大言不惭,说会处置妥当吗!他人呢?” 这算怎么一回事? “三叔?三叔也未曾见到,李叔只说三叔大抵下山去换腿伤药了。” “本就腿脚不便,他还自个儿下山,有人陪吗?” 风蓝虽不愿说出实情,但依旧如实相告:“三叔本就在风家……并无,并无下人照看。那大夫约了时辰迟迟不来,他只好自个儿下山去了……” 风蓝兀自感叹,只是不愿说起,这南阜城内,连个大夫都瞧不起那风渐越。 这又是为甚,不过就是因为他是风家养子,并无作为。 —— 在这儿实在太过诡异了,这气氛既静又冷。 被霍闻祁硬是摁在了他身边的座椅上,但不可否认,这西式的座椅,愣是比家中的木椅坐着舒适太多。 但霍闻祁这装束…… 风意暖被逼迫着直视他的面容,她只好卯足了劲劝他:“霍先生,能否换身衣裳?” “日日西装革履,今日就这般不换了。” 何况她这模样,真是让霍闻祁好久都没有如此欣喜的感觉,一发不可收拾,倒是喜欢上了这逗她的乐趣。 面前这丫头急得气息不稳,霍闻祁倒忘记她会牙尖嘴利地反驳自己。 “我还是习惯看你那副衣冠禽兽的样子,霍先生这样待客,很不得体。” 霍闻祁挑眉,“风小姐真是才是渊博,衣冠禽兽都会用在霍某身上,既然如此,霍某更不想去换一身。更何况,等你嫁入霍家,更不是客。” “谁说我要嫁!” 风意暖站起身时,那座椅刮蹭至了大理石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 “不是还得留洋吗?你那以南阜学府出去的名额是拿到了,可在外会用不少大洋,我替你出。” 风意暖就是见不得霍闻祁这副自信的模样,她若是真能出了南阜城,谁还会任由他来拿捏? “霍先生是要以钱财来束缚我?风家可是……” “风家还有什么?你欠我的,忘了?” 她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霍闻祁削掉了大半底气,“你……” 霍闻祁一手轻扣桌面,“别总是你你你的,听着不太顺耳。还不如那句‘霍先生’,可又显得生分。唤一句‘闻祁’来听听。” 脸上瞬间感到潮热,风意暖气红了脸。 这会儿食物布满了面前,风意暖只让自己专心地盯着食物,这人吃食倒是看着清淡,为何总觉得这不太像他的口味? “不喜欢?我长你十六,总不至于让你唤我乳名。” 霍闻祁的话,如同万蚁噬心那般难受煎熬,他怎就不住口了!她暗自握紧了拳。 “行了,不逗你了,瞧你脸都快红得像熟了。” “什么时候启程?” 风意暖这会儿倒是觉得,这半月都是太长的日子,若能快点不见到面前的人,她只愿明日就能启程。 “半月后。” 霍闻祁让下人夹了一些菜到风意暖的碗里,那举动像是硬逼着她吃。 “到时候,我送你。” “不必!”她显然是不同意,会面过多,怕是真的会被面前的人给气昏才是,风意暖不想为自个儿添堵。 “嗯?” 那鼻音从霍闻祁那儿发出,风意暖别扭地吃了几口,“我三叔已为我办妥一切。” “好。”这下,居然不再说了? 这人脾性可真是怪异。 瞧着风意暖碗内的菜都吃完了,霍闻祁甚为满意。自顾自上了二楼,让风意暖独自一人等待。 现下想起来,那吃食似乎还挺合口味? 但不可在霍闻祁面前表现得太过,吃了几分饱便作罢,若是自己在伸出手去,可丢脸面! “这是何物?” “手镯你都不知?” 霍闻祁上了二楼,便是拿这个?那刻有莲花的翠玉硬是和自己的那银器铃铛撞在一块儿,风意暖竟觉得十分相配。 可再怎么看得顺眼,这东西却是霍闻祁的。 风意暖置气地将那手镯顺下放在他手心,“我不要。” “戴着。” 这一次,霍闻祁将它戴上时,却是让风意暖不可反抗,霍一听了霍闻祁的吩咐,备好了车进来唤人,却没料自己看到如此……一幕。 “我……” 霍闻祁的睫毛轻刷在自己的侧脸,唇瓣上,竟是他的薄唇,他的手掌在自己的后背处支撑着不让她倒下,却又有本事让那玉镯一手套入她的手腕。 铃铛和玉镯的撞击声响起,她被震慑到闭上了自己错愕瞪大的双眼。 他那带着烟草的味道萦绕在鼻间,风意暖就连呼吸都打着颤。 “这下乖乖戴着,我送你回风岷山。” 被霍闻祁的话牵拉回了神智,风意暖捂着胸口小口小口喘息着,试图平息一些心中的怒气。 登徒子,登徒子!竟然,他竟敢……亲了,亲了自己! “哭什么?” 霍闻祁见她颤着手指着自己,那精致的面容扭曲在了一起,“你……” “你瞧你,见着我只会说这一个字吗?” 霍闻祁阻拦了她正想用力挥掌的手。 她想掌掴他? 一路上,风意暖抠着自己的手指,难受地无法形容,靠在车窗,看那风景掠过,她随风流着泪。 她该怎么面对风渐越,该死的霍闻祁,在他面前为何吃亏的总是自己!那可是…… 衣冠禽兽!她起先说的真是没错! 霍闻祁将她身子扮过,想要给她擦去眼泪,风意暖下意识地一脚踢在他小腿。 “唔!” 他闷哼一声吃痛,隐忍着疼痛,眼见霍一将车开到了风岷山下。 霍一瞧着二人在后座的怪异模样,插不上话。 “行了,我就不送你上山了,但你别指望我放过你。” 风意暖离开背影如此伤心欲绝,怕是没听见任何一个字。 “霍爷,何必将自己腿弄成这般?” “俘获芳心,总得下点狠的。” 起先在后山自己割开了几道,这会儿旧伤未愈,被那风意暖狠心一脚。 呵,踹得可真够狠的。 “可她所知的,不过是她那三叔受了伤。”霍一解释。 “无碍,她知晓风渐越一向温柔相待,受了伤她心如刀割,可她不知,风渐越亦会有朝一日伤她的心。而她一向觉得,我霍闻祁一直将她玩弄与股掌之间,但此后,便由我霍闻祁替她疗伤……她会慢慢欣然接受的,她会的。” 霍一没料到,霍闻祁竟是痴情人。 只是,见了风意暖,他行事有些偏激了些…… “霍爷……” 霍闻祁并未收回自己注视风意暖小跑离去的背影,那长发飘散在脑后,如乌黑的丝质绸缎随风飘着,嘴中自语:“要得到她,终究难以风姓并肩……” 第二十六章 彻查到底为真相 风家庭院内,几个下人打扫时七嘴八舌,低声议论着。 “那孙家少爷被退亲了?” “这可是贻笑大方之事啊!” “那又能如何,咱家小姐可是要出门留洋了啊。” “不过说也奇怪,没来拿回聘礼。” 几人继而低声交头接耳:“这丢脸面的事,谁还会来?” “孙家主事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怎就不吭声了这回?” “再能耐,能比过风家吗?” 你一言,我一语,孙复元被议论成了笑柄。 叶含真想起那回他帮着自己下山,他默认了自己的行径,他这人差事又好,脾性瞧着也不差,的确是个善人。 可为何他会被风意暖这般玩弄?好人怎就没好报呢? 手中的扫把不自觉地拿捏紧,她咬了咬下唇,自身都难保,她并不能为他做什么。 “你在这作甚?” “小少爷。” 风熠乾在屋内没看见叶含真,便出来寻人。 “还不进屋伺候?谁让你扫这门前落叶的,甭管它。”将那笤帚用脚一踹,从叶含真的手心飞奔出几尺远。 想起风熠乾对自己做的事,叶含真就有些后怕。那日,他非将自己摁在床榻胡乱亲着,她…… 思及此,便揪紧了自己胸口衣裳双手环抱着倒退几步:“小少爷,能不能放过我?” “我救了你,让你留在山上,你还嫌这嫌那?” 话虽如此,可叶含真并不想被风熠乾这般轻浮对待,这和自己想的根本不一样。 一把扯过叶含真的手腕,硬是让她把手从她胸前放下,风熠乾知道,她那哥哥可是在码头当差的,她现下挣扎,只要拿着她哥哥的事儿吓她几句,兴许就乖顺了。 “你若不从,我就让你哥别说是在这码头,就是这南阜城,我也让他待不下去。” 这一下,风熠乾瞧她低头咬唇轻泣,扒拉她衣裳之后将她推至门板,嘴里一直喊着“不要”,也不知是什么不要。 随后也不知怎了,看着她又如死鱼一般不再挣扎,风熠乾也就起身觉得无趣。 —— “你奶奶好端端的,人怎就不见了?” 前厅内,除了风熠乾和风渐越,其余人都在这围着。 风闻雨只觉得怪异,前些天还好好的,贺袁芳为何去那后山? 那风正合的坟可是刚去过,“忽而消失在后山,定是不可能的!” 秦执只想,那贺袁芳平白无故没了人影,张嘴就问:“这事儿,是不是该与山下码头的人说道说道?指不定人家瞧见过老母亲呢?” “断然是不能的!” 说出去可不笑死人?风家连个老太太都照看不好! 风闻天每回一听自家妹妹和妹夫拌嘴就头疼,“这最后是谁瞧见了她?” 风意暖也是忘了被霍闻祁欺负的事儿,来了前厅。不然在屋内,她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心伤…… 而风闻雨说贺袁芳好好的,也显然是从未花过心思在贺袁芳身上,她怎么会好好的呢?自打风正合死后,就没好过一天! “奶奶与我说了到后山,此后,我就再也没见过。” “真是怪哉!” 温穗香本还想与贺袁芳细说风意暖留洋的事,眼下倒好,尽出乱子。 对着风闻天催促道:“别追究了!你倒说说现下如何是好!” 秦执看他们个个头疼脑热的样子,不以为意说了句:“还能如何,母亲不在了,就分家得了,还不落个清静。” “秦执,你闭嘴。” 本就毫无作为,在家无所事事,说起话来让人只觉添堵。 “父亲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风灿然现下算是帮不上秦执的忙,祸从口出,难以收回!节骨眼上难事儿不解决,脑子里尽想些什么? “平日没见你操心母亲,这回喊分家可真是伤透人心!”温穗香早知此人不懂礼数,此时说出这种话来,真是可笑至极! 风渐越听闻下人在屋外一惊一乍,唤了李叔跟至前厅。 “发生何事?” 所有人都在前厅内,风渐越跨入房内的时候,风闻天拉扯着他质问:“渐越?你来的正好,你倒是说说,见到母亲过没有。” “未曾。” 风渐越说起此话,也是面不改色。 风渐越一进门,风意暖就直盯着他的腿看,怎就比先前走路还费力了些呢?这药换是没换? 他只是瞧了眼风意暖,随后眼神又看向别处。 “父亲死因没查到,母亲下落不明,说出去风家定被人耻笑!” “当日父亲死的蹊跷,母亲不是说,定是风家人所为?” “人都死了,你们还找什么缘由?” 秦执只道找出真相无畏,世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对他而言,什么都被老的压着一头,做事都畏手畏脚。 什么宝? 这菩萨早日请出风家大门才是实在事儿! “你到底是不是风家人?” 这下风闻天也看不下去,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什么! 风渐越见众人议论纷纷每个头绪,思量片刻:“这事儿还得让韩君出马,派人来查。” “韩君?” “父亲死得蹊跷,母亲消失毫无缘由,还不彻查?” 这面前一个个的,都在说的是什么,丝毫没想到,这事儿该查查? 南阜府立着牌坊为的什么? 风熠乾看叶含真也是无趣便想下山去寻乐子,嗬!这前厅热闹劲儿,所有人都在这杵着做什么? 一听缘由,搞了半天是贺袁芳,他自家奶奶没了踪影。 多大的人,还需子女操心去了哪儿?老太太有这般神志不清么? 风熠乾大喇喇地走进,“奶奶用得着你们操心么,再说了,真要查什么!两个老的一走,不知多少清静。” “闭嘴,不孝子!” 后脑被风闻雨一掌拍下,风熠乾吃痛又委屈地看着她。 “打我作甚!” 他在怎么不孝,也不可在风家其他人面前这样跋扈,这模样跟秦执有何分别!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 这事儿风渐越一提起要查,风闻天还就真下了山去南阜府找人前来。 说到底是自家父母,怎能草率了事了? 风闻天心里还在感叹,风渐越到底还是像了几分自家人,只有那其余几个不争气的,总是吵着要分家。 隔了几日,风渐越在自己房内收拾画卷,风意暖悄然入室。 “三叔,这是要走?” 面前的画卷摊了一地,怎又这么多画作?蹲下身拾起一副,这些并非他修缮的画,而是自己亲手所画。 “不走,只是眼下无事,收拾收拾。” 风渐越跨出一步,倒是绊了椅子,吱呀一声极为响亮,风意暖赶忙起身去扶他,瞧他腿那样,还收拾什么! “风家这么多下人在外头,三叔怎不叫唤一个?劳累了自己,你腿伤都还未好全!” 可真是不懂如何照顾,受了伤还不心疼心疼自个儿。 本就在风家,待遇也是差了去了。 “呵,你知晓我性子,并不爱他人碰这些。” 风渐越被风意暖摁着坐下身去,径直替他收拾了起来。 风意暖看着那些画卷内的风景,想来他去过许多地方,面前的这个,倒是没见过,不像是这儿的城内风景,或是郊外。 “这倒是稀奇,这是哪儿?” “那儿……” 风渐越一瞧,倒是不说话了。 “该是三叔都去过的地方,这怎没见过,倒像是……像是书上的景呢。”风意暖一时想不起来那是哪儿,她读万卷书,也有记不住的时候。 见风渐越揉着自个儿腿,便也就作罢不再问了。 —— 风闻天与韩君说道自家父母的事儿后,温穗香其实心中百八个不愿,那韩家虎视眈眈,巴不得风家快些败了,韩坤心是什么颜色,风家人个个清楚的很。 可眼下并无他法,唤了风家所有的人找,都未见贺袁芳的踪影。 要在城里找,又必须动静小,只能请他出马。 可谁料这事儿会这么快有头绪,韩君竟还亲自上了山来。 那身后跟着近十个小警司,温穗香瞧见了孙复元。 孙复元穿了身军装,倒是让人开呆了眼,想着自家女儿怎就瞧不上他了呢? 可孙复元今日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在韩君身后跟着。 风闻天一看这几人,都是面带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韩君勾了勾嘴角,双手负背,只是一挥手,便让身后的人马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风意暖正还在为风渐越收拾画卷,只听得大动静,那几人冲进了门内站成了两排,韩君随后进入。 眼瞧蹲在地上的风意暖抱着画卷,而风渐越则是坐着喝茶。 不屑一顾踏上了风渐越的画作,那一刹那,便脏了画。 “你为何踩我三叔画!” 韩君充耳不闻,只对着面色不改的风渐越笑着说道:“风家三少爷,还不走?” “为何要与你走?”风意暖直起身不解。 韩君始终并未对着风意暖解释,走至风渐越身边倒了茶喝,抿了一口,便摔了杯子。 “有人报了案,说你与你母亲的死有关,带回去好好审审你。” “韩司令,我母亲只是不见踪影,你才查了几日?死要见尸。你不能找不到人却满口胡诌。” 风渐越起身与韩君平视,面带微怒与他争辩。 风意暖倒是希望自己听差了,可韩君方才说了她奶奶死了? 简直荒谬! “韩司令,你到底再说什么?我奶奶……不会的,她只是不见了而已,更何况,我三叔不可能杀害我奶奶!不会杀任何人!” “带走。” 那冰冷的声音下了命令,风渐越被人用力一推上前,险些失足倒地。 风意暖拦着韩君等人的去路,大声为风渐越辩解:“你这算什么,无缘无故抓人?找出真相还是我三叔提议的,他向来行事沉稳,会一夜之间变了心性,贼喊捉贼吗?” 第二十七章 痴心错付病态露 风意暖被韩君的人马推开,而孙复元在那些人推开她的一瞬,不自觉皱眉。 想要上前帮忙的时候,又收回了自己的动作。 自家爷爷只道是她扫了自个儿颜面,百般不愿。 换了寻常人家,这礼送了哪有退回的道理,是孙复元没让孙祺拿回。 “好好查查风渐越的屋子。”韩君一直都是那站着指挥人的。 韩君命人将风渐越带离此处,风意暖想要挣脱开来冲至房门前,却两手被束缚着使不上劲。“你们不能碰我三叔房内的东西!” 回头一望,风渐越早已消失在视线内。 待到风意暖被那身后警司用力一收紧附在她手臂的力量,顿时吃痛。 孙复元再按捺不住,退了婚也不能做到对她置之不理。 “意暖,好生在外头待着。” 韩君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他可不会因为风意暖是女子就手下留情。 风意暖眼瞧着孙复元劝说,这人!罢了,他说到底还是韩君的人,能指望他帮忙? “韩君!” 这大喊一声让韩君淡然揉了揉耳,转身终于正视风意暖。 起先他想装作当她不存在,这下一叫,倒真的是快把他耳洞都震聋了。 “我可不会因为你是风家主事,就对你敬重几分,事实上,你也算一事无成。好好留你的洋去。” 韩君只觉她真是不知好歹,若不是有人让她走了再整治风家,他这会儿定对她不客气。 “那是我三叔的画,你们不能碰。” “把她拉走!” 风意暖被强行带离了风渐越的房前,风家其余人将才尾随韩君其后,看到那一幕,竟不知如何插话。 但谁让他有权抓人。 众人因为风渐越的离去各怀心事,风意暖被推到温穗香的怀里撞上:“母亲……” —— 风渐越那门前,一片狼藉。 画作皆被散落在外,破烂不堪。 风意暖一夜未睡,思前想后,是谁说风渐越杀了人? 让韩君找人,怎就变成抓了风渐越了事? 站在这瞧着满地的画作与被翻得杂乱的屋子,哀伤自语:“一夜之间,竟变成这样了……” 她蹲下身子掩面哭泣,她真如韩君所说,一事无成,风家主事的头衔顶在头上,如有千斤重。 待到天明,风意暖被温穗香寻到,她憔悴的面容让温穗香连连叹息。 这风渐越,这人怎就俘获了自家女儿的心!瞧那风意暖的眼眶微红,真是造孽! 眼下这般,若是真如韩君所言,她定是要早早将风意暖送走,也好过在这黯然神伤! 风意暖靠在温穗香怀里,轻泣着:“我不去了,母亲,我留在这!奶奶下落不明,那韩君口口声声说奶奶她……我不信,若真是如此,死因还未查到,我不能走。” “正因风家正乱着,你还得提前走。若是那韩君个个都拉回去盘问,谁人吃得消?” 温穗香虽也不和风渐越怎么多说,谁让平日他也就归家一年两趟最多。 且又是养子,难免更生分。 韩君说他杀人,温穗香亦是不信的。 —— 风蓝随着风意暖一同下了山,风意暖更是奔着南阜府前去。 南阜城内的平常百姓,谁见过姓风名意暖的人?更是不知,她小小年纪主事南阜城与海外的货运。 她除了在南阜学府有点名声,站在路上压根儿人家只当是出门闲逛的千金小姐,不值一提,顶多因为颇有姿色被人多瞧几眼。 府外轮流站岗警司,眼瞧她们二人直冲进门,还拦住了她们去路。 非得拿出了证明自己是风家人,且南阜城货运主事的牌子,可那门口二人笑话:“牌子上头刻着船,这位小姐,您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且这木牌儿,看起来也不值什么。” 风蓝和风意暖二人百口莫辩,城内人,只认南阜府的官印。 心急如焚之际,风意暖想到亏得随身带着韩君盖得荐信,正巧要拿出时,韩君从那车上踏步而出。 抬眼一望风意暖,眼神微眯,真是个麻烦的人。 “韩司令。” “怎么了?” “这二位想进去找您,被我们拦下了。” 心里只道“做得好”,面上却疾言厉色看向那门口两个小警司,“知道这谁吗?这南阜城内货运老大的孙女,当然,现下她是主事的人,一个个的都瞎了眼?” 二人低头皱眉,谁知道这人什么来头? “我想见见我三叔。” 风意暖可以不追究这二人对自己的笑话,她对着韩君直言不讳。 韩君也没让风意暖进屋,只是在门口与她说道:“意暖,回去吧。” “就见一面不行吗!” 那荐信在自己手中被捏皱,风意暖心下愤懑不平。 韩君摇头:“不行,他杀了人。” “他怎么就杀了人?你倒是说说,有何证明……” 这霍闻祁到底看上这丫头什么了,如今倒是成了最大的麻烦,韩君眼瞧南阜府外人来人往,只好作罢将她推进了门内。 这丫头不死心,韩君也不介意让她看个明白。 到了府内的审讯处,韩君将一个袋子甩到了木桌上,风意暖和风蓝皆是被惊着一下,错愕看向韩君。 “这匕首……” 这是前几年,风正合赶了一趟海外的货运,从一洋人手中买来送给贺袁芳的。 上头有着血迹,虽已干涸,但依旧沾染着匕首触目惊心。 风意暖不明白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 韩君弯腰低下头凑近了风意暖几分,她面带愁容像是死活都不信他告诉的事实。 他忽而装作哀叹:“你奶奶的尸首……我派人找到了。” “在何处!” “风家后山悬崖下。” 被韩君一句话拉回了现实,却依旧难以置信。 “已是面部全非,身骨尽碎,我劝你,不要看。” “让我见见!” 逮着谁就说是贺袁芳!是想尽快交差?风意暖压根不信她已经死了。 “行,就让你瞧瞧,你三叔对你奶奶下手有多狠。” —— 韩君派人带着她去了停尸处,贺袁芳的尸首被人白布掀开那一瞬间,风意暖被吓到跌坐于地。 她掩嘴惊呼不可置信,可确确实实,面前的尸首,是贺袁芳。 那银白发丝散乱,双手骨骼净断,双脚亦是,整个尸身,早已歪曲得不像样。 韩君继而甩出一物,是断裂的翡翠扳指。 贺袁芳的五官扭曲,就连双目都未曾闭上,瞪着双眼张着嘴,风意暖满身起了鸡皮疙瘩,就连呼吸声,都是打着颤,双脚竭力往后蹬了几步,眼泪夺眶而出,犹似泉涌。 “不会的,不是,这……这怎么可能!我三叔从小在风家长大,风家对他有恩,他为何要杀了我奶奶?不会是我三叔,定是他人!” 韩君双手抄在口袋,噙着嘲讽的笑容无奈摇头:“天真的姑娘。他早就招了一切,你爷爷奶奶,可都是他亲手了结的。” 那如同来自阴间鬼魅召唤的冰冷声音,对她宣告着现实。 风意暖只觉气血上涌,头皮发麻。 “咚”的一声倒地,便无知觉。 —— “小姐!” “风蓝?我怎么在这?” 再醒来时,风意暖却看到了自己房中熟悉的一切。 她怎么回来了! 风蓝不忍再提起先前的那一幕,柔声解释:“韩司令派人送你回来的,小姐,你再睡会儿。” “不!让我下山去,我要去见我三叔!” “小姐你别去了,三叔……你是见不到了。” 风蓝不想告知风意暖,临走之际韩君对着她说的话,风渐越怕是这辈子都要在牢狱之中。 “怎么可能?” “小姐,眼下你可别管这些事,明日你就得启程,这是夫人刚交代的。” 而眼下,风家人大抵都下了山往那南阜府内去认领贺袁芳的尸首,窗外风声渐响,风意暖只觉背后发凉。 “三叔生死不明,还不知在牢内受什么罪,我怎能走?” 那一瞬间,风意暖压根不想再去留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快支持不住了…… —— “霍先生,此后就离开南阜城了?” 韩君拿来一套衣裳,风渐越脱去了那身长褂袄子,慢条斯理地穿上西装,离开? 只是暂时罢了。 “是。” 韩君惋惜:“可惜,此后无人再陪我喝酒了。” “风家已是败落,地契在你手中,过几天,我便先行离开。” 霍闻祁拿着手杖出了牢笼。 “霍先生到底要的是什么?财富,你似乎不屑一顾。” 而亦是显然,演了一出戏给风家人看。让他们个个认为,风渐越丧尽天良,是弑杀父母的凶手。 韩君剑眉微皱,事实上,他真的杀了人。 可眼前的金山银山不可推拒,韩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霍闻祁闻声并未回头,只道:“韩司令不是早已料到?” “风意暖?” 当真是为了那丫头?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那手杖拄在地面的声音渐远,霍闻祁冷然告别:“后会有期。” —— 是夜,风意暖睡得格外沉,温穗香在她屋内用了香。 那风意暖的箱包让人先行带下山去,风意暖被李叔背在身上。 “风蓝,你陪着意暖一同上船。” “是,夫人,你放心。” 温穗香瞧了瞧风意暖,鼻尖微酸,撇开头去催促:“赶紧走。” 第二十八章 一朝败落远洋行 如同在海上浮沉,风意暖总觉得自己的身子是在随着轻微晃动。她悠悠转醒,闻到了海水的咸腥味,以为是在梦境里。 “小姐,你醒了。” 风蓝为她擦拭了一下脸,那懵然的眼神,显然是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小姐,我们在船上。” 风意暖猛然起身,却因头疼欲裂而站不稳,“三叔呢?我们去哪?” “小姐,你这是说什么傻话?” 她只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她都还没见到风渐越一面,该说的,该问的,只字片语都未曾留下给他,他如今身处牢狱之中,该是多难熬! “我都说了不去留洋了!怎还带着我出来!” 风意暖从不是那轻易着急的人,可自打风正合去世,一切将她逼上了绝路。 她只不过,就是想要有个人陪在身边,方能走下去罢了! 父母相陪,能陪一世?那高位人人觊觎远观,可风意暖即便没有退路,心中所想,也不过是一个风渐越而已。 真有如此艰难吗? 非要天意弄人吗! 风意暖起身被风蓝拦下,可她拼了命地往那船头跑去,纵身一跃,惹得风蓝惊慌失措,继而也跟着跳了下去。 “小姐!快来救救小姐!她不懂水性!” 船只上的人,都是先前风渐越所说安排好了的人,只不过提前出发了几日。 一男子轻巧一跃,在风意暖前脚一跳下时,也入了水。 漆黑的海上,众人搜寻着,直到风意暖被那人驮着游回,风蓝见风意暖那模样急得大哭:“小姐你这是往海里瞎跳什么,你这下我怎和夫人交待!” 风蓝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万幸有他所救,不然这事态的严重,也就难以言说。 —— 只觉身体犹如五脏六腑火烧一般难忍,面前西装革履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的男人,让她蹙起秀眉:“霍……闻祁?” 这是霍家? “除去姓外,后头两个字这回听得倒是顺耳了一些。我让西医替你诊治,现下在挂水,别动。” 风意暖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针头,倔强起身:“不,让我离开!” 霍闻祁双手用力地摁在她肩头,让她丝毫不能动弹一分,血液从她手背处回流了一些,霍闻祁更是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这该死的女子,他对她说过做事不能率性而为!权当他说的是废话!眼下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真叫人气死。 不是很听风渐越的话么?终究是一句都未曾用心铭记? 霍闻祁依旧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他非要好好说道说道她的不是! “幸好有人救了你,不懂水性你就下去,是什么这么重要,你是要为风渐越殉情?” 风意暖被霍闻祁的力道吓着,疼痛得无声哭泣,可话里依旧带着狠劲儿:“你不懂,我爷爷奶奶死因不明,我三叔入狱,我都还未见他一面,我要回去!” “那是非之地,你还要去?”霍闻祁没料到,那样给予她伤心的地方,她还会想着要往回走。 “什么是非之地!那是我的家啊!”几近破碎的声音喊出口,风意暖绝望地闭上眼挣扎。 霍闻祁最终放开了手,对她所言嗤之以鼻:“你的家?恐怕,早已不在了。” “你什么意思?” 风意暖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好端端的家在风岷山上!怎就不在了? 霍闻祁一手附在她脖间,“说了半天,你在意的人是风渐越?” “关你何事!” 时而倔强是好事,太过倔强,霍闻祁就得好好治治面前的人了。 薄唇凑近她耳边,那温声语调却说着狠戾的字眼:“我说过,别指望我会放过你。” —— 贺袁芳已死,弑杀风正合和贺袁芳的凶手,皆为风渐越。 惹得满城皆是骂他丧尽天良,和那风家人有眼无珠,养了白眼狼。 一些权贵之人,早些年让风渐越修缮的画虽为真迹,却因为此事,而火烧了画作。 徒弟拜在他名下的,亦是走投无路。 可也有人替风渐越鸣不平,说他正因地位不高,被人嘲笑颇久在风家毫无作为,才被人拖去当了替死鬼,谁会用自己的一条腿换来好日子而不珍惜? 木已成舟,风渐越即将在南阜府大牢之中关押余生,众人唏嘘不已,有人只道不如一刀给他个痛快,有人说他活该。 韩君将贺袁芳的尸身带上了风岷山。 而就在众人都以为,韩君是善意之举,却不料他开口:“这风家地契如今在我手上,你们,找个日子先搬了。” “韩君,你什么时候拿到的风家地契!” 风闻天正与风闻雨争辩着风意暖留洋的事,而风闻雨只是嘲笑他二人做事畏手畏脚,这会儿怕女儿遭殃,才会将风意暖提前送走。 与自家妹妹争吵之际,没料韩君的话更是火上浇油。 “那就全靠风渐越了啊。”韩君大步踏入了前厅高座,径直坐下。 “那姓霍的竟然出尔反尔?” 不是了结了此事,怎还给了韩君地契? “大哥,你女儿办事不力,还说推给那风渐越!你瞧瞧做的都是哪门子的糟心事!你倒是给我个交待,给其余三城主事一个交待啊!” 秦执起先闹着要分家,风闻雨还嫌弃他不懂礼数,这回看来,怕是不分不行了! “呵,多说无益,需要我派人帮你们一个个的抬下山吗?”韩君身后的警司在门口站立,风闻天手指韩君大声喝道:“让韩坤出来见我们!” “他?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从前要什么没什么,在风正合手下就如小喽啰一般的存在,如今要什么有什么,心想的事儿成了,不是皆大欢喜? 他还出来做什么? 韩君只是噙着得意的笑容,风闻天继而骂道:“你!风家待你们不薄,如今你反咬一口乘人之危?真是丧尽天良!” “行了,风正合一不在,风家还会像什么样?” 风闻雨只想这事儿别牵连到自己才是,可如今就连风家地契都在韩君手上?那该如何是好? 秦执一听风家这淌浑水怕是真会污了身,在韩君面前殷勤笑道:“韩司令,你瞧,我大哥话偏激了些,但的确风家待韩家不薄,这事儿你父亲该是知晓的。” “秦执!你过来。” 风闻雨正要拉扯他,秦执悄声对着韩君奉承说道:“咱家灿然稍有姿色,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也能入韩府为妾,如还能在风家有一席之地可住,衣食无忧,我们就……” “爹!你这说的什么浑话!”风灿然被急红了眼。 风闻雨推开了秦执,他还翻了脸:“现下什么情况?你没脑子吗!还不求着韩司令一些,让他开开恩!” “你什么身份?呵,你那女儿,我都根本不屑看一眼,倒还不如那风意暖稍能入眼几分。”秦执被反讽了一番,只是看着风灿然置气。 这下可如何是好,风家真要完了? 起先不是在论说风渐越那没良心的东西?竟然就说到风家败了的份儿上! “那就让风意暖入韩司令府中为妾!咱们只要能在这风岷山住着,什么都行!” 风闻天一掌扇在他面上:“住口!” 韩君见这几人已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冷哼了一声,倒还是那虚有其表的风意暖有福分。 “她?呵,她自有人庇护。” 温穗香没料会被反咬一口,风渐越此前提议要用风家地契为抵押,应将那风家地契切切实实给了霍闻祁。 可见霍闻祁和那韩君官商勾结,两人没个好东西!愤恨得揪紧了手中的帕子。 如今韩君本就位高权重,那地契在他手里,他说什么是什么! 与风闻天忧心忡忡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心下凄凉。 潸然泪下之时,却庆幸自个儿将风意暖早早送了下山……所幸,她未能见到风家这一幕。 风家一败落,人心皆如狐狸尾巴,暴露无遗。 贺袁芳的尸身还在外头,还未曾抬入屋内盖着白布,韩君却是当着贺袁芳尸身的面,对着警司大手一挥:“看着他们把东西搬了,明日太阳一升起,我就得看到这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风家人的味儿。” 踏出门外时,韩君只觉有什么碍眼,转头一看:“这笑面佛,倒是供在上座那头儿,拿下来砸了吧,当日我送的时候,就怎么都看不顺眼。” —— “爹,风家出事了。” 周可卿在学府归来,虽觉得有些道听途说,可总觉得不对劲。 风意暖也是好久未下山找她,这风家怎么一回事儿?竟一夜之间,两个老的全不在了? 周云天丝毫不在意,早就知道风家那些糟心事儿,心里只道痛快还来不及。 “那又如何。” “到底怎么回事儿?” 周可卿好奇,可周云天不想让这些事搅了她的心,自家女儿善良天真,之前与风意暖是朋友也就罢了。 现下可以远离风家,又见着风家败落,周云天安慰她道:“可卿,好好读你的书,其余的,什么都甭管。” “那意暖可是我朋友,我怎能不管?” 心下叹息,周可卿实在太过于简单了些,那些尔虞我诈,不应当予她知晓半点。 “她?她若是当你朋友,怎还会不跟你说起留洋的事儿?她早溜了。” 第二十九章 此生定护她周全 霍闻祁坐在风意暖那床边,看着她睡颜。这人倔强的不得了,还与自己较劲。 非得要下了狠药才会安静,这又是何必呢。可想来那风渐越在她心中扎了如此深的根,倒是让他意外不已的。 这姑娘的爱,单纯直白。 手心下是冰凉的,他将自己的手握住了她的。 当风蓝悄然走至门口,看到霍闻祁一手握着风意暖的手,一手又为她盖被子。 这一幕,风蓝心下叹息。 虽面前的人起先看起来不怎么厚道,处处刁难着风意暖,可终究这几日照顾着她,休息了没几个时辰就在风意暖面前守着。 他是真的待她好,还是故意博欢心? 可那风渐越出了这样的事,风蓝也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又能插足说什么,只要风意暖好,那便足够了,是谁在她身边,有那么重要吗。 霍闻祁探了探床边柜子上的粥碗,已然沁凉。命人拿去热了一回,再端回时,风意暖闻着香味悠悠睁开了眼。 见她醒了,霍闻祁将她身子靠在床背,风意暖的眼神,依旧是带着倔强和疏离。 若不是因为自己真的一点力气也试不出来,风意暖怎会任他摆布。 粥端到了面前,香气扑鼻,霍闻祁并未用勺子搅拌,而是从粥面上用勺子刮下一层放在勺内,还亲手递到了风意暖那泛白的嘴唇边。 “不吃?” 风意暖只是看着霍闻祁,这人真是好生怪异,太阳西边出来了吗?怎今日喂自己吃东西? “吃完才有力气想事情,你这样会垮的。”霍闻祁的话,风意暖置若罔闻,嗓子有些干涸,她起先反抗过力了些。 本是像黄莺似的嘹亮声音,如今粗嘎微弱无力,“霍闻祁,我不需要你关心。” 谁料霍闻祁只是停滞了片刻,不知在风意暖脸上探究什么。 将她身子抬起靠在了自己怀里,那动作亲昵,风意暖吓得重心不稳还更是埋首在了他胸前几分,轻推开他:“你做什么?” “我喂你。” 霍闻祁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风意暖却觉得此举万万不可! “你有病?” 让他举着勺子在半空本就很失礼,他这般喂她还被骂? “霍某此举是有病?我说了,你吃完才有力气,我不喜欢有人反驳我的意见。” “自大!”风意暖一掌拍在了霍闻祁的侧脸,早些时候在他没有问自己的意愿就亲了自己时,她就该用力回敬他一掌。 可此时,她手无缚鸡之力。 霍闻祁不顾她意愿揽着她肩头,免得她乱动,“省着点力气骂人,你这力道,就和蚂蚁在身上爬似的痒,想打我,就赶紧吃。” 她又脸红,这是被羞的,还是被气的? 霍闻祁见她没有说只字片语,对她打趣:“嫌麻烦?那霍某就不用勺子舀了,你非要我亲口喂你?” “你怎如此不要脸面!” 风意暖被急哭了,霍闻祁未料自己说过了头。 看来面前的姑娘,底线就是不可亲呐。 霍闻祁拍了拍她的后背,算是轻哄,本想用尽温柔,可总是情不自禁逗她上了瘾。 “你是霍某认定要嫁入霍家的人,在你面前,我要脸何用?” 风意暖心下黯然神伤,挂念风渐越不说,还在这被霍闻祁消遣,泪流满面哀伤不已,夺过了霍闻祁手中的碗,“莫名其妙!我自己吃。” “嗯。” 霍闻祁见她眼泪实在碍眼,本就不想她哭,没想到自己却是那个让她哭个不停的人,她定是想着风渐越而哭得伤心,又被他这般给气哭。 他可真坏,不是吗? 心下着急,却不能表现太过,想要伸手去擦,最终还是一手扣住了她后脑而吻了下去。 从前几年,按捺自己心中的情感,为了心中之事,尽量疏离,一年归家一、两回。 只当是风意暖那三叔,只当是,那风家不起眼的风渐越。 可在那回,替他包扎腿伤抱了她后,抱一抱,亦是不足够了。 粥没入口,却是那霍闻祁的薄唇。 粥碗倒在了霍闻祁的衣衫上,他该是烫着了,可风意暖恼羞成怒,推拒他怎就推不开呢!他就爱乘人之危,他怎就…… “不亲口喂你,还不允亲了?” “你……”风意暖早已词穷,面对霍闻祁,她终归是输的。 霍闻祁的拇指指腹,擦拭着她那终于被吻得有些血色的嘴唇,“没脏字儿骂就别骂了。” 她的明眸闪着泪光,手揪紧着他的衣裳:“霍闻祁,我真的不喜欢你!你放我走,让我回风家。” 霍闻祁正了神色,冷哼道:“痴人说梦。”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埋首哭了起来,霍闻祁迫使她望着自己,“你得去学习,我答应你,等你学成之后,再谈那婚嫁之事。” “霍闻祁!” 总是告诫自己,别逼得她太紧。霍闻祁知道,让风意暖一时之间接受他,定是艰难的。“别闹了,再闹,我就没这好心情待你了。” “我走了,风家怎么办?” 风意暖只觉得,为何从风正合死后,所有的痛苦都缠上了自己,以往她并不是如此爱哭的人! 可为何就怎么都坚强不起来了? “你三叔不早已办妥了一切?你操心什么?韩君只是抓了你三叔,并不是那前朝所谓的满门抄斩,你瞧你这模样,瞎担心什么?” 风意暖哀求着他,“让我回去看一眼,好吗?” 都到了这,她还想去哪? 看一眼,怕是难了。 “你以为,你还在南阜城?” 风意暖随着那窗帘被拉开,霍闻祁打开窗户的一刹那,阳光刺眼地照在她的眼睛。她下意识地遮挡,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霍家的!霍闻祁家中西式的建筑和装饰,让她以为…… “霍闻祁,我们什么时候到了这!” 窗外,是后花园。而那些佣人,穿着西式的装束,正在修剪花枝。 说的话,全是风意暖听不懂字眼。 “你喝了海水,肺部积着高热不退,我无计可施,让西医与我们一同启程到了这。” 这儿不是英国,与学府荐信上的根本不一样! “这,这不是我要来的地方!” 霍闻祁拄着手杖回到风意暖面前,伸手顺了顺她微乱了的发丝,“既然来了,就别想着回去。” 她竟然又高热了几日。 她此时与风渐越算是隔得越来越远,和家人亦是。 无助地瘫坐在床上,事与愿违,她错在了哪? “霍闻祁,你帮我救出我三叔,我……” 既然不能回,可风渐越还是得救! 霍闻祁松开了手,微微挑眉:“嗯?我二人非亲非故,凭什么救?” 风意暖仰视着他,卑微不堪:“我嫁你,你帮我救他。” “如此委屈?” 风意暖抿了抿唇:“不,不委屈……” “你喜欢他。”霍闻祁不屑地笑着。 她无可否认霍闻祁说出的四个字:“是……” “嗯?” 既然要求人,怎就不改个说辞来讨好他呢? 风意暖还拼了命的点头:“我喜欢,我真的喜欢。我做不到一时之间忘了他,但请你救他。” “不想让他死?” “是。” 霍闻祁看着她手中的翠玉,那是当日她为她亲自戴上的。她竟然没摘下,还是忘了摘? 执着她的手,霍闻祁不知在思量什么,风意暖的手心被揉的有些痒,身子一颤:“别这样。” “为了他,你竟可以做任何事?” 风意暖低下了头,霍闻祁冷然说着:“他伤了你的心。” “没有。” “他杀了人。”霍闻祁提醒面前的姑娘,声音更是又冷了一分。 “他没有!”她竭力否认。 霍闻祁笑了笑:“别自欺欺人了,风渐越此生都会蹲在大牢内老去,兴许一个忍不下去,便会自尽也说不定。” “不会的,他不会的!” 此生……他才而立之年!若是余生都在牢狱之中,这……风意暖不敢想象,她心急如焚,拉扯住了霍闻祁的衣袖,犹如知道面前的男人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得抓紧。 霍闻祁明知她意思,“风意暖,我不依你,你又有何法子?” 风意暖不知有何法子,可他不是最爱欺负自己? 她主动凑上了身,呼吸微乱颤着身子,她那面色,就如即将受刑一般,霍闻祁皱了皱眉,她这是要做什么。 那亲吻浅浅的,却也是风意暖头一回亲了霍闻祁的侧脸。 为的人,是风渐越。 霍闻祁本该生气的,就该将她禁锢在床上,让他好好知道,求人的态度并不是这般心不甘情不愿的! 心中默念,她还小。 霍闻祁将她搂在了怀里,希望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是为她着急,而跳动得仓皇无措。 傻姑娘,你要的人始终都在你的面前,我这一世,都会护你周全。 他现在该做的,就是让她逐渐淡忘了风渐越,而念着他待她的好。 风意暖被抱得透不过气,只觉得霍闻祁是生了自个儿的气,想要挣脱他的怀抱,而那霍闻祁吻在她洁白的额上,那声音忽而柔得不可思议:“风意暖,读好你的书,人各有命,别为了他弃了前程。” 第三十章 在你命中添吾名 半月后。 风意暖依旧是郁郁寡欢的模样,让霍闻祁想到那花园的花,已经开得甚好。 这里没有她熟悉的环境,只有一个风蓝,可风蓝早已被霍一安排好去熟悉这里的一切,并没有闲心来顾及风意暖。 霍闻祁今日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裤,正巧要敲门时,风意暖却忽然开了门。 怎就如此巧合? 霍闻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让身后的佣人拿进来一个盒子。 “她是俐塔,今日阳光甚好,出来走走。你让她为你换了裙子,我在外头等你。” 风意暖那一瞬间有些震楞,以为自己瞧见了风渐越。可他那笑容,风意暖别开头去,脑海里的风渐越,只有那温柔的笑容,从不会笑得如此……轻佻。 那霍闻祁怎就不戴眼镜了?难不成上回说了不喜戴眼镜的男子,他还改了? 这眼疾,一朝一夕之间,就能痊愈? 那名叫俐塔的佣人,是个胖胖的女子,风意暖不解为何霍闻祁让她来伺候自己换衣裳, “我这挺好的,为何要换?你换风蓝来这,我不需要她照顾我。” “她会英文,你不必纠缠风蓝,她早被霍一安排妥当,暂且不会来见你。” 霍闻祁说完便拄着手杖转身出了门。 俐塔憨厚地笑了笑,只是轻轻将风意暖转身为她解开身上的衣裙,在她身后说道:“Mr.Huo has chosen a beautiful dress for you.(霍先生刚为你选了一条很美的裙子。)” 风意暖避而不答,再美又如何,她就这样任他摆布,心却系着风渐越。 俐塔觉得这东方女子总是一脸愁容的样子,霍闻祁这样待她好,怎么就不为之所动呢? 被尽数脱下时,风意暖环抱自己不着寸缕的身子,即便面前是女子,可她依旧咬着下唇别扭地站着,有些不适应。俐塔将内衣和这件淡绿色的蕾丝衣裙穿在了风意暖身上,窗外的暖风吹来,窗帘被吹得开始舞动,风意暖肌肤本就吹弹可破,若是再养些时日胖一些,兴许更精神点。 那种病态美,可能就是如此形容,俐塔将她披散的发丝盘于后脑,如今看来虽是眼神哀伤,可俐塔居然觉得看起来不错! 风意暖只觉面前的俐塔在自得其乐什么!这女子成婚才能绾发,她…… 正想将发髻破坏,俐塔还拍了拍风意暖的肩膀,示意她瞧着镜子里的女孩,她笑起来就连眼睛都快看不见,却很满意自己的“作品”:“he`ll fall in love again.(他会再次坠入爱河的。)” 就连她自己也惊呆了,这裙子为何裙摆甚短,就连……就连自个儿腿都被瞧见了,虽是热天,但也不能这般不成体统! 扯着衣裙的裙摆试图遮掩,那镜子里的自己,高挑纤瘦,白皙的手臂和腿都明晃晃地落在外头! 可就这么一扯衣裙,她微弯腰时,竟还能看到自己胸口……风意暖光是这么看着自己,脸就早已被羞红了,不成体统!这衣裳,她怎能穿? 心下烦乱摸到了身后的绳结时一扯,霍闻祁再次敲门。 “我,我可不可以换一件?”风意暖支支吾吾对着俐塔说,可显然忘了她是洋人。 霍闻祁那是什么眼神? 怎像是要把自己吞了似的? “不行,我不可穿这种……”这种道德沦丧,礼义廉耻全抛在脑后的衣裳,跟全被人看光了去有何分别!真是羞耻极了! 霍闻祁轻咳了两声,俐塔在他一个眼神的示意下,识相地微笑出了门。 风意暖步步后退,“你,你站在那!” 可霍闻祁置若罔闻,依旧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她跟前,手杖放在了一边,他伸手两指挑起那淡绿的蕾丝衣绳,“你别动。” 那声音哑然,霍闻祁在她身后做什么? 嘴唇都快被咬出血来,风意暖都快被急哭了。 霍闻祁的指腹茧子刮蹭过自己的脖间肌肤,惹得她身子打颤,怎就还未好? 待到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霍闻祁将她身子扮过,正视着自己,霍闻祁将她侧颜那儿几缕发丝挑入而后别着,端看了一会儿:“这下顺眼多了。” 拇指指腹轻扯出她被咬出压印的下唇,霍闻祁只觉得这热天,的确是让人渴得颇快了些。 “衣服绳结别乱扯,一扯可就……” 依旧是注视着她被咬的充血的下唇,微微肿了,霍闻祁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牵着风意暖想要离开。 她别扭地扯出自己的手掌:“你别牵着,我会走。” “可以。” 霍闻祁与她并肩走着,风意暖还故意微微差他两步跟在他身后头。 只是被眼前的这些风景给惊呆了,先前还在自己的身后跟着,这会儿却是跑到了他的前头去。 她穿着白色的鞋子,称得她那双腿更是如同白瓷一般在阳光下露着,蹲下了身彷佛置身在花海,霍闻祁终于看到了她露出点淡淡的笑容在嘴边:“那是什么花?” 风意暖没见过这种花,心生好奇,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 身边的人因为那东方女子的声音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笑着转而看向这个可爱的姑娘。 那细细密密的花瓣簇成一团,霍闻祁盯着她的手触摸着那花瓣,“只是一种绣球花罢了。” “老天赋予它的色彩太美了。”她惊叹。 霍闻祁觉得是该带她来走走,这样她才会多笑笑,哪怕如同此时的淡笑也好。好过愁眉苦脸,待在那屋子里。 望着她的侧脸,他说:“是,的确很美,你喜欢吗?” 风意暖几乎是脱口而出:“喜欢。” “lui ti piace è.” “她说什么?”风意暖抬头看向霍闻祁,那斜对面正在浇水的伯伯,说了一句风意暖听不懂的话。 霍闻祁顿时又起了逗她的心,可这句话,又没什么可逗的。 “他说的是我,喜欢你。” 就是摆明着欺负她听不懂就是了,光天化日总爱说这些浑话。 风意暖朝着前头走去,霍闻祁心下无奈叹息,起先就因为穿着那裙子闹别扭在他身后走着,这会儿走得却比谁都快,就不能等等他这个腿脚不便的? 那裙摆随风摇动着,如同那海面上的波浪,走得累了,却看到那浩瀚无边的海洋进入眼帘。 风意暖抬手遮着自己的眼睛,那鸟儿在海面上掠过发出尖锐脆亮的叫声飞向天空,波光粼粼的海上就像一群火花在牵着手跳舞。 霍闻祁终究还是可以在她驻足的时候,追上她的。 “心情好些了吗?” 她不能否认,好景能有让人痊愈的本事,可她心中的事情可以日渐淡去,却不能忘怀。 侧身看向霍闻祁,他不戴着那眼镜,她还是真的看不惯,带着点坏意笑着时,她总将他看成是风渐越。 霍闻祁亦是让她随意打量着自己,这丫头在看自己什么? “霍闻祁,我能写信给我三叔吗?” “怎么?” 风意暖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哪怕是海的那头的那头,都到达不了原来回家的路。 “路途遥远,我还回得去吗,你定是不会让我离开的。” 霍闻祁冷哼了一声,想要让他放走她,那是断然不可能的,“你想明白了?” 风意暖声音略有些哽咽,“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他,但要我嫁你,就请你救他。如若你愿意,能保他后半生万事顺遂,我就应了你所有的事。” 幸好,她心中的人是风渐越。 若是在儿时,那回救她的人不是他,风意暖为了他人这般卑微求己,兴许他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毫不留情。 “你真当我是神人?”霍闻祁冷笑。 “那就看你本事,和是否真心要我嫁你了。” “呵。”她竟将问题甩给了自己。 风意暖是真心实意在求风渐越,可他这般什么态度? “你笑什么?” 霍闻祁和风意暖站在这海边,脚下的石子温热,都能烫了她的脚心。 二人眼神丝毫不避讳彼此,静得只剩风声。 “风意暖,我带你去个地方。” “还要去哪?” “别多问。” 霍闻祁这回没顾忌风意暖的意愿,拉扯着她就往门口走去。门外的车早已备好,霍闻祁还亲自为她开了车门。 那沿途的风景掠过脑后,是风意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 这里的花香能醉人,这儿的环境,的确让人不想离开半步。 霍闻祁看她趴在车窗,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榴月十五。” “那再过些月,你可就虚岁十六了。” 风意暖不知道他为何问起这事儿,从车窗回头,望着霍闻祁。 “是……” 那直立的建筑在面前,细长高耸,如同直通入天际的,让人望而生畏。 这是风意暖所在书中看过的教堂。 霍闻祁与风意暖一同下了车,并不知霍闻祁何意,牵着她的手进入教堂内。 风意暖只知,这是祈求他们洋人的神灵保佑他们平安的地方,亦是男女婚嫁之处。她那眼神闪烁,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可面前的男人,却是镇定自若。 L\'accordo di matrimonio 那牧师站在面前,风意暖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这是什么?”那纸张在面前,可每个字风意暖都看不懂。她只是识得英文罢了,霍闻祁把她带到了这,就如鸡同鸭讲。 霍闻祁看她是被惊着了,只觉可笑,“只是一种宣誓,在上帝的面前,你必须告诉他,你要嫁给我,是完全自愿的。等你学成,我就娶你,仅此而已。” 风意暖摇了摇头:“我不信他,为何要告诉他。还有,我为何要书写自己的名字在这上头?” 霍闻祁走近了她面前,正了神色一字一句说给她听:“签了字,代表你言而有信。如若负我,你会坠入地狱。就如契约,明白吗?” 这下子写了自己的名字在上头,就像是签了卖身契似的,风意暖心中不安。 “在思量什么?怕嫁给我,还是又在替这会儿不是嫁给我而惋惜?”霍闻祁打趣道。 “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 “当然,霍某言出必行,如同对你,志在必得。” 霍闻祁执起她的手背吻了吻,风意暖抽回了手,执起那笔在密密麻麻的洋文下,写上风意暖三个大字。 写完后,将笔一甩,大眼瞪着霍闻祁,无赖!登徒子! 霍闻祁哪会给她下套呢? 他只觉着自己捧在手心宠都来不及,明年,他定会让她心甘情愿嫁给他。 “过几日去学校报个到,我会给你引荐最好的老师。” 第三十一章 走不进的各自心 从没想过,风家会一朝败落,被韩君夺去了风家地契。 风家码头上的人,被韩君的人马喝令停止了手中的活。风家人各怀心事埋怨彼此又如何,还是被赶下了山来。 “韩君人呢?让他出来!” 南阜城的城民,都在山下围成了一圈,仰着脖子探看里面的情况。众人唏嘘,风家发生的事,虽只是听闻,却不料真的是被南阜府的人给赶了下来。 “爹爹,你高一点,我瞧不见呢,快举高一些。” 一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扯着自家爹爹的衣袖,那童音稚嫩,惹得周围的人纷纷回头看向她。 “有啥好看的,前头发生的可不是什么好事。走了,回家了。” 风闻天在人群中喊着韩君的名讳,被人指责大不敬。 “风闻天,韩司令此时不在,也劝你嘴巴管着些,别大喊大叫,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风闻天冷哼了一声:“哪怕风家要给你,那后山的祖先如何能处置!他们都在那土下长眠了甚久,怎能去刨风家祖坟!你这可是要遭天谴的!” 副司令从那小警司的手中一手端过包着布的骨灰盒。 “风闻天,你是在找这个?” 紧接着,风家人全瞧见了那身后的警司,尽是端着那风家祖先的骨灰盒。 风闻天怒目而视,颤着手接过,可那副司令冷然邪笑,松了手。那坠落的声音使得周围一片人都安静了下来,灰白的粉末与地面的积水混作一团,一些,随着冬日的冷风吹散在空中。 “呵呵呵,呵呵,呵……好,韩家做得可真好,我父亲有眼无珠,竟养了一群白眼狼在身边!” 那耳边的笑声让风熠乾只觉得刺耳,冲上前去将那些所谓祖先的骨灰盒,尽数拍落在地:“什么祖先!什么东西都是!这些个老不死的已经入了土,还带出来作甚!” —— “哟,瞧谁来了,韩君韩司令。” 韩君一人独自前来,双手负背踏步至周家大厅,周云天亲自跑出来迎接韩君,二人并肩一同上座。 “周伯父。” 那周可卿本就是在那前厅与周云天聊着,没曾想见到了韩君,这人,怕是有半年未见了。 “怎不喊?”周云天在一旁催促,似是要逃离的样子。 “韩司令。” 韩君瞧了瞧她那模样,穿着蓝色袄裙,她总喜如此素得毫无修饰的衣衫。 剪着齐肩的短发,那大眼瞧着自己,就像他会对她怎样似的,落荒而逃。 莫不是他半年前那回在这喝醉了酒,在后院偷亲了她,惹她生气了?以至于她这半年内总躲着自己。 “别生分,还是喊我哥哥。” 周云天倒是很乐意见到韩君,这韩坤其余本事没有,这儿子倒是培养的令人刮目相看。“韩司令到这所为何事?” 周可卿刚踏出门外,周云天喊了一句:“可卿,去倒茶。” 周可卿也不是个听话的主,径直到了外头吩咐了下人,就顾自己离开了。 韩君见状只是无奈摇头,这辈子,也就仅此一人能让他颇感无奈。 “今日来此,只为一事。” 那神色忽而微变,让周云天竟看到一丝柔意在他的眼神之中闪过,他只是静待韩君的下文:“我想娶可卿为妻。” “风家码头到手了?” 韩君笑了笑:“周叔伯,即便没有到手,我韩君还是会娶可卿。不过,不止风家码头,还有那风岷山,风家地盘除了心瓷坊,皆是我囊中之物了。” 周云天没想到面前的年轻人,竟是比自己想象地更为心狠手辣。此前那南阜城来了个霍闻祁,韩君与他往来甚为密切。 二人不知密谋什么,竟然能一夕之间将风家打垮,周云天心下思量,韩君对周可卿有意,那是他心知肚明的,可他这般心机深沉,那周可卿嫁过去会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风正合打压我爹多年,如今他也算遭了报应。” 周云天附和他说了一句:“天意。” 当年三人若不是因为霍建云死了,又怎会让风正合当那主事呢? 他不过就是老天眷顾,发了一笔死人财。 那明晃晃的大洋上,染得可都是霍家人的血。 “多亏得那姓霍的。” “哦?” 韩君如此一说,周云天总觉得有些怪异。 “呵。周叔伯可知当年霍家的事?” 没想到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如今还能被拿出来说道。韩君是在好奇什么? “霍建云?那霍建云,从前还是和风正合为拜把兄弟,因为当年那件事,谁料会弄到如此境地,霍家人全因那鬼东西给蚀了人皮,面目全非。” “何物?” “爹,娘让我陪她出门,我先……” 怎过了近半个时辰了,那韩君还未离开? 韩君那眼神太过露骨,周可卿转头就走,心想着自个儿嘴巴何必说这么快,那人却还在此地。 “哎,你!” 周可卿的手被握紧,韩君高了她近两个头,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可卿,多日未见,还未聊上几句,怎就没话与我说?” “韩司令。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娘在门口等着我,我得先走。” “我送你。” 韩君松开了手,踱步至周可卿的前头。 “那风家人被赶下了山,是你吩咐的吗?”周可卿停下了步伐,盯着韩君的背影问道。 韩君一愣,却不否认:“是。” 周可卿走到了韩君面前,怒目而视:“风家何曾亏待过你们,又没做什么有悖道德之事,为何将他们都赶下山来?你这样做,会被世人耻笑的!” “耻笑?包括你吗?” 周可卿别过头去:“意暖一家不过就是遭受了风爷爷去世的打击,你此举就如雪上加霜,太不仁义!” “周可卿,这事儿并不是你想的这般简单。你不要道听途说,将我归为了恶人。”韩君解释。 这是什么说辞?眼里看得明明白白,耳朵听到的清清楚楚,那就是韩君的所作所为,害的风家人无处可去。 一家子窝在那心瓷坊,全是个不会烧瓷的人,能成什么事儿? “你要那风家地契有何用?” 他身份地位不低,韩家亦不是穷酸人家,何必做得和赶尽杀绝一样。 韩君伸手触及周可卿的发顶,那一片花瓣在她发丝沾着,“我自有用处。” 周可卿没听到韩君的实话,兴许在他眼里,那半年之前的一吻,也不过就是一个玩笑罢了。他有权有势,什么姑娘没有,非要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 “我走了。” 韩君双手握住她的,拦住她去路:“对你心意如何,你不知?” “你我不过就是相识一场,还并未到那相知相惜的地步,韩司令,可卿是走不进你的心,亦难懂你的心意。” 那一句句“韩司令”听得韩君心中窝火,扮过她那身子,试图平息自己的怒气:“走不进,就由我来走至你的心跟前,那天我吻了你,不是玩弄你,是我喜欢你,你再装傻,明日我就上门要了你。” “天下女子何其多,韩司令别太高看我周可卿。” —— “霍一,风家心瓷坊的那批货,起先备了多少?” “并未能满足那英国人的要求。” 起先风意暖就说,备货不足,才选择赔偿。然而这笔债,还需还的。实打实地买卖存在,风意暖那烂摊子,总得有人收拾。 “派人运过去。”霍闻祁说。 “是。” 霍闻祁抽着雪茄在那书房门口伫立,风意暖伏案书写着信件。 “像什么样子,坐好了。” 那烟味飘散而来,霍闻祁一手抬起她的下颚,“哭了?” 风意暖径直地下头去,“需多少时日才能到我三叔手中?” 霍闻祁擦干她眼泪,带着些威胁的语气:“你再哭,我就让你先哭够了,等你嗓子都哭哑了,你总能歇息了。” 风意暖仰头屏息,她亦是厌恶极了这样的自己。 她将信件递给了霍闻祁,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甩在了一边正视着她:“我从未写过这般路途遥远的信,也不曾有过常驻的家乡让我挂心,所以,我并不知道会多久到你三叔手中。” “你……没有家人?” 若是家中只此一人,那他这样的家业一人打拼,该有多累? 风意暖摇了摇头,怎就开始挂心他的过去了。 霍闻祁回答得肯定:“是。” “怎么可能?” “他们都死了。” 霍闻祁毫不避讳地告知了风意暖,看到了她不可置信的神色。 “为何?” “这,你无需知晓。” 那些脏事儿,他一人知晓,一人陷入当中,就足够了。 风意暖虽没兴趣真的知晓他的一切,可他这样的举动,就是还未信任自己。 她又为何要对他敞开心扉? “口口声声要我嫁你,此时又心怀芥蒂,霍闻祁,你这人好生怪异。” 他一手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低头望着。 风意暖那泪痕就还在脸上,霍闻祁怕是要忍不住他心中叫嚣的猛兽。 风意暖只听得他那声音,字字像是踏在她心上,“你只需铭记,我待你真心实意,那就足够。” 那窗外的人唱着她听不懂的曲子,只是声音轻快嘹亮。 霍闻祁只是想着,何时才能治好面前姑娘的心伤。 第三十二章 甜腻浅尝难自持 “含真,含真!” 叶以修虽不信这事实,可叶含真也是一同被韩君的人赶下风岷山。 韩君并不是赶尽杀绝,有些人依旧可以被留用,而剩下没被选中的,皆是被打发下了山。 叶以修到了那心瓷坊寻着叶含真的人影,那人正在门口搬着货的,似乎是他那天救了风意暖以后,那个拄杖男子身边的手下。 霍一瞧见叶以修,算是点头问好。 “来找人?” 他点了点头:“是,来找我妹妹,叶含真。” 霍一还并未全然了解这心瓷坊里的所有人,刚从霍闻祁那儿回来,也不过就是恰好第三天在南阜城。 “问问李叔,兴许他知道。” “多谢。” 叶以修麻利儿地跑了进去,谁料那叶含真正是红着眼与风熠乾争执。 “少爷,你不能这样不管啊,我,我肚子里的孩子,那铁定是你的啊!” “扯什么浑话!我碰你才几回,你这就怀上了?你不还下过山,我怎知道你和谁苟合?” 风熠乾的话难听极了,叶以修在一旁哪怕是个傻子也听明白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径直咬牙冲上前就是对着风熠乾一拳挥下:“你敢欺负我妹妹!你这狗东西。” “啐,敢打本少爷,我给你点颜色瞧瞧。啊——” 风熠乾猝不及防,被叶以修扇到了脸,叶含真并未劝架,只是在一旁替自己委屈。 风闻雨上前呵斥了一声:“放开我儿子!” 那作坊里的人看着风熠乾和叶含真二人,轻声嘀咕着。 她上前扒拉开了两个人,这眼前姑娘不就是之前风家新来的那一个么,那人还是风意暖安置的。 “你是风意暖安排的人,怎就混到我儿子房间去了?”风闻雨讥笑着,一手捏起了叶含真的下巴:“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风熠乾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那肚子里野种可不能是我的,我也就碰了她两次,娘,你得信我。” “你闭嘴!”秦执不知道去哪儿鬼混,风灿然也没个人影,现下就她一人在这无处可去,只觉得自己颜面扫地,怎还有脸出去说自个儿是风家人。 一个个都是心宽的人,除了她。 拼死拼活在风家一直守着熬着,没个地位不说,还被人嗤笑夫婿和子女。 如今捅了娄子,就连作坊里的人都面面相觑,有些鄙夷地笑着,也有些带着同情。 风闻雨暗自握紧了拳,她不能被风熠乾再整出什么糊涂事儿来。 风熠乾被风闻雨一声喝令吓到,立即噤了声。 他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叶含真真替自个儿委屈。起初她为何要在这?不过就是想过些好日子罢了。 可那风熠乾对自己毛手毛脚,她怎能敌得过他? 若不是风意暖执意要她下山,她怎会轻信了…… “哥,别打了,咱们走。” “走什么?他都让你大了肚子,我们怎么走?”叶以修不明白叶含真怎会忽然说这样的话,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所有人都知道她被风熠乾欺负怀了孩子,这一走,不就整个南阜城都知道,她被风熠乾玩了? —— 霍闻祁悄然在那走廊拄着手杖,走到了风意暖的房门口,一手插在裤兜,明天是她去学校报到的日子,他忽然有些踌躇,却不是因为这个。 打开了房门,那风意暖正是熟睡之际。 那月光洒在她洁白的侧颜上,一缕黑发在额前散乱着,枕上的黑发,就像纸上泼出的水墨。 她的小嘴微微张着,似乎还在呓语。 “三叔……风渐越,风……” 看了她给风渐越的信,亦是她亲手写给他的。 霍闻祁这辈子总共也就收到这两封信,足以让他铭心刻骨一生。 第一封,是风意暖主动对他诉说情意,想要执手一生。第二封,是与风渐越诀别,望他安好。 “……意暖远在异国他乡,他日如若重逢,愿见三叔成家立业,顺遂一生。此生无缘牵手并行,珍重……” 至此,唯有纸上湿泪,糊了大半。霍闻祁未能再看到而后的字迹。 不动声色坐在了风意暖的床边,情不自禁地挑起她额前的发丝,指腹滑过她的脸颊,不经意蹭到了风意暖的唇角。 那喉间像是燃烧了一簇火,霍闻祁收起了手握紧悬在半空。 虽然她梦中也喊着风渐越,可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听到霍闻祁这三个字。 俯下身,她身上那香气萦绕在鼻间,他起初对着风意暖的嘴唇只是浅尝辄止,却不料风意暖醒了过来,那眼睫刷着自己的脸,心痒难耐。 再不满足于此,风意暖闷声挣扎,霍闻祁手杖倒地,双手禁锢着她的手腕举于头顶,那哑然的声音试图蛊惑她乖顺:“别动,我只是亲一下。” 忍了如此久,亲近她怎就这么难。 他并非圣人能克制,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生怕咬疼了她的嘴,与她软舌纠缠了起来。 这一吻,让风意暖轻泣了起来,可霍闻祁是为自己下了什么蛊,他口中的烟草味袭来,让她亦是有种背叛了风渐越的痛苦,又在霍闻祁的吻里,迷醉了自己。 虽说的可能是玩笑话,可风渐越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着自己,风意暖如同一股暖流钻进了自己的心房,就如此时,嘴里心里,全是甜的充斥着自己的感官,霍闻祁快陷下去不可自拔,但又告诫着自己,不能吓到她。 她三岁便就在他身后跟着,说要嫁了他。 那只是一个女孩最最天真无邪的时候,说着最本真的话。 他刻在了心里,若不是因为仇怨,兴许他不会等这么久。 风意暖大口地呼吸着,霍闻祁松开了手,他想这么做,还真的就亲了。 “还想骂我登徒子?”霍闻祁替她开了口。 风意暖将被子蒙住了头,惹得他失笑:“不过就是一个吻,你会慢慢习惯的。” —— 翌日,风意暖看到霍闻祁在门口的时候,特地将她头上的帽子压低了一些,霍闻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似乎这么做,就能让她少看到他几眼似的。 车子缓缓的行驶,她头上的草帽上,蝴蝶结在风中飞扬着,她习惯了这里的穿着,看多了路边的姑娘们都是这样,她忽然也就适应放开了自己。 霍闻祁今日带着她去学校报到,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让风意暖此时真切地感受到,她是真的要在这儿读书了。 “这地方好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风意暖瞧着那复古西式的建筑,当日在风渐越的房里,那幅没有被回答出来的画,似乎与这……一模一样。 “这是喷泉,那是圣母玛利亚抱着自己的儿子,耶稣。就是洋人所信的上帝。” 霍闻祁与她并肩站着,看着那喷泉四处喷溅,风意暖只是不明白,风渐越为何画她? “玛利亚?” “是。” 霍闻祁对着她解释:“她是受圣灵的感应而怀孕生子,被称为圣母,可她名字,却是苦涩的含义。” “怎会有人真的受圣灵感应而生子,这有悖伦常。” 风意暖只觉可笑。 这话惹得霍闻祁失笑,侧目含着笑意望着她:“哦?那该如何生子,你颇有研究?” “霍闻祁!” 她怎就总是轻易脸红呢? 霍闻祁不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逗她,亦不理会旁人好奇这东方姑娘。 “你说你见过这里,你才来这里,怎会见过。” 风意暖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我三叔的画里。” “哦?” 二人继续在校园内走着,但相比于风意暖,似乎霍闻祁被关注的程度更高一些。风意暖瞧着那些洋人姑娘,怎就忽然走上前来搭着霍闻祁的肩膀? 还特地说了一句英文,风意暖在自己的脑海里面,搜寻不到这句话是什么含义。 One night stand。那是什么意思? “她让你站一宿?”风意暖天真无邪的眼神,让旁边的金发女子还对着霍闻祁数落了她一番,大抵意思,就是她个子矮小,养了一头让人有些作呕的黑发。 霍闻祁对她说了几句,竟然还是面带微笑?风意暖更是不懂霍闻祁怎可与这些人如此熟络? “我不认识她。” “她说的什么?”风意暖执意想要那个答案,作为来这学习的人,她必定是要弄明白洋文的含义。 “她说,想来一次一夜风流。” 起先不以为意,可风意暖走着听着霍闻祁的解释,只觉得全身火烫。 “她……她怎可如此直言不讳……简直……” 那书上,不都说的是男子绅士,女子优雅,怎会是这般的交流方式?风意暖一手扇了扇脸,天怎就这般热,她怎么成了那个颇有歉意的人? “你习惯就好。” 霍闻祁面色淡然,想来他是常被人如此…… 风意暖觉得有些怪异,“习惯?是他们这样的生活方式,还是这般对你?” “你觉得呢?” 那邪魅的笑容在嘴边噙着,风意暖光是想起那昨夜的吻,她就害羞不已,更别提他竟能脱口而出的“一夜风流”,那不都该是男子逛窑子的浑话吗?风意暖摇了摇头:“我不懂,我从未体会过洋人的生活。” 霍闻祁拍了拍她的后脑:“不急,我们慢慢来。” 第三十三章 道是无情却有缘 叶含真和叶以修出了心瓷坊之际,霍一看到了他们二人算是各怀心事的离去,那叶以修算是在之前救了风意暖一命,不知该不该跟去,看看是否要帮忙。 南阜城怕是再也找不出这样一个去处,郊外如此断壁残垣,再往下走,怕是要到东越城了,可城内的住处他根本负担不起,总归也就在风家码头干了这么些时日。 从码头收拾好,临走前,秦叔还觉得同情他们兄妹,给了他一块大洋,那已是不算少的了。 叶含真一路无话可说,十分安静。 叶以修给她披上衣裳,她任由他去,拿来吃的,她也吃下。只是不再说只字片语,叶以修不知她心中想些什么。 待到太阳快要落山前的一个时辰,叶以修蹲下身,她眼神空洞。对着叶含真有些担忧地说道:“哥去捡些柴火,你等着别乱走动。” 该如何走下一步,终归是要与叶含真商量的,就这样空手而归,会被自己爹娘瞧不起。 捡柴火时,瞧见一位短发齐肩的女子,模样像那些学府的学生,不知她在找些什么,手上还提着竹筐。 叶以修看时辰也不早,便转身想要离开,谁料那女子发出一声尖叫,叶以修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又不能遇事不管。 “有,有蛇……帮帮忙,能……啊——爬过来了,爬过来了!” 周可卿捂着眼不看看,双脚却像千斤重似的抬都抬不起来。 挣扎着捂眼正想跑时叶以修一手用枝条挑起蛇身,轻巧甩到了不远处。 周可卿依旧尖叫着,叶以修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了,这种冬蛇不会咬人,它被我赶跑了。” “啊——” 叶以修无奈一笑:“真的不见了,睁眼吧。太阳要下山了,赶紧回去。” 将脚边的柴火捡了起来,周可卿指着不远处的蛇,虽没动,可明明就还活着! “你怎不杀了它!” 那背影一震,转身笑了笑:“它并未做错什么,为何夺取它性命?我保证,它不会咬你,赶紧走吧,再不走,它指不定上来缠着你的腿了。” 周可卿一听缠腿,吓得提起裙摆就跑。 “怎一人上山,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可别一人乱跑。哪怕蛇没吓着你,你一个姑娘也太危险。” 叶以修长年累月担心叶含真惯了,这会儿看到着依旧心有余悸的姑娘,也免不了要说道几句。 周可卿本想到这郊外找一种药草,在南阜学府,她本就是对医较感兴趣。 谁知道这郊外一来,便是大半天去了,却什么都没捞着,只瞧见些枯草。 叶以修走在前头,这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会儿到好,她该怎么下山?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似乎停滞,叶以修转头看向她,那姑娘遮着刺眼的阳光,大抵是在寻下山的路。 赶着回去见叶含真,他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于是对着她说了句:“一直往东边走一里,再往南,就看到山下的村了。” 周可卿都还没开口问,他怎就知道她迷了路? 那阳光下的微笑,让叶以修懵了神,她问:“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叶以修也是淡然笑着:“叶以修。” “我叫周可卿,谢谢你帮我赶走了那条蛇。” “举手之劳。” 叶以修转身离开,但愿她能找到路。 那并不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叶以修用破衫搭起了一个帐篷。 一掀开那破布时,瞧见叶含真闭着眼,脸色苍白,那腥红的血在手腕处淌着。 “叶含真!” —— “也不知道意暖和风蓝在外如何。” 温穗香在心瓷坊内清点这货物,那一边站着的霍家人,说是要运去洋外。霍一听到此话,也不知如何作答,霍闻祁交代过,不能透露风意暖的消息给风家人,不然,定又是掀起一场风浪。 就让风家人以为,风意暖和风蓝皆是在英国学习,那就成了。 那霍闻祁对着风意暖是百般好,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穗香,你算是做了件对的事。”风闻天有生之年遭遇风家败落,却能培养自家女儿成才,哪怕他拼了这半条老命,也甘之如饴。 “咱家至少让意暖躲过了这劫,剩了些家底能让她在外用着,她在外头好生学,好过在南阜城被人耻笑。” 秦执和风熠乾,皆是在外头依旧飘忽不定,吃香的喝辣的,仅剩的钱财,风闻天早已不敢去看。 当日提议分家,他就该果断地分了也好。 奈何就此一个亲妹妹,他真做不到让她一人面对着这些糟心事儿。 可那风闻雨前些天居然还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怀了风熠乾的种,而将罪责归咎在风意暖头上。 他一气之下,将他们几人的包袱全甩在了心瓷坊的门口,扔下了一点大洋,就此割袍断义。 温穗香纵使在一旁念叨血浓于水,风闻天也是听不进去一句。 “父亲母亲尸骨未寒,风家遭此变故,闻天,这心瓷坊往后怎么处置?你我皆是个不会烧瓷的,差人在这接着做工,怕是连工钱都拿不出手。又……又把钱给了你妹妹一些,咱们这日子……” 风闻天深深叹了口气:“盘了吧。意暖不在,这地方也没人打理。” “如今这样,能盘多少?” 霍一眼见风意暖父母遇上难事儿,心上记下了。 —— Un giorno ti accorgerai che sarà troppo tardi, capirai di a,ver perso la luna mentre cerca,vi di contare le stelle.(有天,你会意识一切都晚了,在你细数繁星时,丢失了朗月。) 霍闻祁每晚都会在风意暖的屋内,给她读意大利语,让她熟悉这里的环境,熟悉他的声音,会无时不刻萦绕在她耳边。 风意暖昏昏欲睡之际,只觉得这句话的发音特别好听,只问它的含义,霍闻祁避而不答。 这使风意暖刹那的睡意全无,拿过书籍指着这句话固执问道:“怎么不说?我不懂,你说的,要慢慢教我。” “好学是好事,你该睡了。” 霍闻祁将她身子放下,那如琼脂的手臂肌肤露在毯子外头,风意暖侧身一手枕在侧脸:“不说就算了,那你就读到我睡去。” 这丫头,还跟自己过不去了。 霍闻祁闻言只能依着她,谁让他在意她的一举一动。 才读了没几句,风意暖就已经闭上了眼,那浓密的眼睫像把黑羽扇,霍闻祁将她的毯子拉高了一些,遮住了她的肩膀。 替她顺了顺发丝,那手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愿你好梦。” 俯身在她唇角附下一吻,他悄然拄着手杖离开。 —— 叶含真算是被捡回了一条命,在山下的村医那处歇息着,叶以修将那仅剩的一块大洋给了他。 “含真,咱们不能这样下去,爹娘都指望你过上好日子,哥即便拼了这条命,也赚不来多少钱。” 显然,她并不想说出实情。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好好告诉哥。” 叶含真眼神终于望着叶以修,喉间像是火烧似的难受,告知了他那个由一碗燕窝粥的始终。 “你……我们不偷不抢,平平淡淡做人不好吗!” 她潸然泪下,委屈地将头埋在自个儿怀抱:“哥,我下山能做什么,就和现在一样是个废人,我能和这南阜城的姑娘比吗?” 的确,她比不了。 可她非得用这样的法子来解决?叶以修若是知道那一碗粥将她整成这样,他就不该送她上山! 眼下怨恨无用,待到叶含真含泪睡去,叶以修思前想后,最终走到了村医那儿,要了一副药。 “含真,别怨哥。” 不管这孩子到底谁的,不能留。 叶含真只当是那止血的汤药,被叶以修抬起身子的时候,只觉得方才喝过一回,意识还未全然清醒,迷迷糊糊尽数喝下。 不到半个时辰。 叶含真悠然转醒:“哥……我好痛。” 那药效来得如此快,叶以修害怕得看着叶含真扭曲的脸。她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捂着肚子哀叫了起来,一手无助朝他伸来,乞求有人可以缓解她的痛苦。 叶以修赶忙叫了村医,那人却是无奈摇头:“你问我要这个药材就当知晓会有这般痛苦,若要止痛,也得等我忙完手上的活再替她配药。” 叶含真苦苦求着叶以修,让她一头撞死算了。 看着她那鲜红的血迹从身下流出,叶以修触目惊心,恨透了那风熠乾。 双手握紧成拳,那手背的青筋涨起,这事儿没这么容易过去。 —— “叶含真?” 孙复元在南阜府外等着孙复元,终于在傍晚被他撞见了。 那些人狗仗人势,像他这种平民百姓,根本不能进那府内找人。 “孙警司,打扰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只觉得着二人怪异,怎一个脸色苍白,一个脸色铁青? “我们走投无路,来这想让你给条生路。” 叶以修的话让孙复元更是一头雾水,可眼瞧着病恹恹的叶含真,“生路?她怎么了?” “那风家小少爷做的,让我妹妹怀了他的孩子,但我没留下那孽种,让她喝了药,现下无处可去,我知晓你是好人,只求你找一处能容下我妹妹的去处,我好去找其他的差事做,再找机会来接她离开,孙警司,帮帮忙。” 孙复元与这二人并不熟络,为何要帮?还是帮一个女子? 第三十四章 碧玉年华与君度 孙复元看着面前这二人,还是从风家被赶出来,很难会有后路可寻。 韩君带着人马去赶风家人下山的那天,他也只是奉命行事,没料那风意暖如此狠心一走了之,到最后都没能见上一面,孙复元被沦为他人闲谈笑柄。 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怕是还会以讹传讹,将他说死了去,人言可畏,孙复元心伤都未痊愈,哪有什么闲心助人为善。 那堆提亲的东西,就此埋在那风岷山上,当日他看见风熠乾带了一些下山,也并未出口说什么指责。 如今可是见到女子就头疼,为何还要出手帮她一把? 那入耳的话让人背后一凉,孙复元指着叶以修骂道:“你这样与杀人无异!你确定是风熠乾做的?” 叶以修痛心疾首,“那是孽种,她才十六,怎可留下那孩子?” 孙复元知晓风熠乾那德行,可并未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下三滥毫无君子风度的事!那下人也是人,为何会如此轻浮要了人家却不给个说法? 那叶以修又是为何擅自定夺,将那孩子从叶含真身上给落了去,想必是在风家碰了壁。 事已至此,再看一眼叶含真的时候,只觉得那脸色就如同冰雪天的冷霜。 人都走到了面前,他作为除恶扬善的南阜府警司,能见死不救吗? “我给你找一处住的,你们暂且住下。” 得到孙复元的应允,叶以修感激不尽,他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多谢……” “不必。” 叶含真从一开始就并未抬眼,只是咬着那有些干裂的嘴唇低头望着地,她只觉得无脸面面对孙复元,她凭什么让人同情。 直到孙复元接受了叶以修的请求,说要为他们找个住处,叶含真缓缓抬起头来,孙复元面色淡然,她无地自容。 那“多谢”二字,如鲠在喉。 —— 过了两年。 那原本待在身边的姑娘更是长开了一些,手腕上的银铃和翠玉轻击,那清脆的声音敲在霍闻祁心上。 他站在那教室门口,琳琅满目的是那些玻璃工艺品。 看着风意暖的纤指握着一根合金吹管,挑一团玻璃在模具上边转边吹。 小脸鼓起,就如同那早晨吃过的肉包子。 风意暖的导师卡萨帕发现了霍闻祁,低头对着蹲在地上毫无形象的风意暖笑着说道:“Nuan,your fiance is waiting for you.(意暖,你未婚夫在等你。)” 霍闻祁低声笑了几声,那裙子及地,她像极了自己儿时吹柴火烧饭时的模样。 风意暖转脸看到了那霍闻祁在门口等着自己,专注的神情因为见到他继而笑开:“等我,很快就好。” 两年的时间,他们二人形影不离,霍闻祁教会了风意暖许多事,比如让她沉浸学业获得了快乐,比如交了朋友敞开了心扉,比如…… “真美,是不是?”风意暖净了手走到霍闻祁身边,指着自己的作品有些得意。 “不如你。” 更比如,亲吻的时候,她至少懂得了如何呼吸。 “霍闻祁!” 她就是改不掉这样的毛病,非得喊他全名。霍闻祁与卡萨帕寒暄了几句,带着风意暖离开。 还未踏出几步,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霍闻祁见雨势太大,便叮嘱她:“下雨了,在这等我。” 风意暖都看到了车在不远处,对她而言,只要提着裙摆跑个十几步,兴许就到了车边,可今日霍一怎没来? 霍闻祁亲自开着车来接自己? “我看见车了,我跑过去比较快。” 可话一出口,觉得哪不对劲,霍闻祁脸色冷了几分:“等着。” 那大雨甚至模糊了视线,说下就下了,霍闻祁并不能跑过去,在雨里不紧不慢地拄着手杖走到车边。 一位男生想要借伞给风意暖,她婉言谢绝,可那人有些执着地站在身边,只觉得这东方姑娘很可爱,并且告诉风意暖,他是刚入学的新生。 待到霍闻祁将车开至跟前,霍闻祁刚想下车的时候,风意暖落荒而逃似的钻进了车座。 风意暖拍了拍霍闻祁的手:“快,开吧。” 霍闻祁早已成了落汤鸡,那镜片上又些许雨滴,车前玻璃有些雾气升起。 惹得风意暖掩嘴笑了起来,霍闻祁倒是从未见过她捧腹大笑的模样,如若这般能让她开怀一笑,他倒是觉得即便冻坏染了风寒也是值了。 而风意暖也淋了雨,发丝一些贴在脸颊上,水珠往下巴处滴下了几滴,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开至家门口时,霍闻祁在她想要下车时,拉住了风意暖的手腕,“方才在学校,那人与你说了什么?” “借伞给我罢了。” 霍闻祁敛了神色:“那你跑什么?等我拿伞下来让你上车都等不及?” 风意暖懒得解释,对霍闻祁问:“倒是你,今日为何自己开车,霍一呢?” “今日是你生辰。” 风意暖一想,原来是自己生辰,风蓝告诉他的? 去年也没见得霍闻祁给自己过生辰,这会儿怎么想起来了? “有惊喜在屋内,你要吗?” 那声音魅惑,驱使着风意暖赶紧下车,而霍闻祁忽然靠近了风意暖,她愣神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我先出去。” 风意暖撒欢似的打开了车门,冲出了车外朝着大门跑去,她的笑声还在雨里回响着,霍闻祁拿着伞下车,看到早已到了门口的风意暖,在不远处对着自己招手:“霍闻祁,你倒是快过来啊!” 这个小疯子。 霍闻祁一手抹去她脸上的些许水珠,雨声虽大,但却能听明白他的柔声细语:“你没等我。” “我……” 门被打开,霍闻祁无视着屋子里的人,那些洋人家佣,可是比霍闻祁更懂得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如何与心爱的女子亲近,亦是带着笑意装作看不见那一幕。 风意暖几乎是被倒着推进门内,霍闻祁对着她步步走近,风意暖狡黠笑着:“我跑还不行吗!” 倒是会用他的短处来消遣自己了,霍闻祁只是拄着手杖,一手慢条斯理脱去了湿透的外套。 待到走至风意暖的门前,她恰巧要关门。 霍闻祁笑了笑一手抵在门上:“不要惊喜了?” 风意暖思虑的空隙,霍闻祁趁虚而入,风意暖的后背被抵在门板上,霍闻祁转身又去拿了一条毛巾。 将她湿透的发丝擦干,从那洁白如瓷的脸颊顺至脖间,朱红的嘴唇就如待他采撷的娇艳牡丹。 风意暖望着他专注的神色,怕极了那吞噬人般的眼神,头一低,看见他的喉结微动。 “我要吻下去,你同意吗?” 可没等风意暖是否应允,那双唇重叠,只听得她抱怨:“你无赖……” 那娇软的语气让他一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他得亲眼看到她娇羞的模样才心满意足。 “我已经听过你骂的所有脏字儿了。” 霍闻祁将她抱了起来,脱去了她的鞋子,踩在她的脚背上,风意暖惊呼:“霍闻祁,放我下来。” 那歌曲是挠人心扉的女声,从一楼那儿传来,霍闻祁双手搂抱在她腰身,“你不是早想学跳舞,双手搭在我肩上。” 她正想从那霍闻祁的脚背上下来,哪有如此学跳舞的? “踩着。” 风意暖倒是替他犹豫,“你,可以?” 曲调缓慢悠扬,就像在自己的耳边唱着催人入睡的歌曲,风意暖不敢直视着霍闻祁,只是任由他搂着,这样一步,一步转圈……静静地、慢慢地,这样的感觉有些让她微醺。 二人衣衫尽湿,却投入在那舞步上,和着悠扬曲调。 霍闻祁低头缠着她的唇舌,风意暖心跳如同海上翻腾的巨浪一般狂乱又沉醉,在她要疏离几分时,反倒被霍闻祁扣住了后脑,加深了亲吻。 “闭眼。” 风意暖趁他说话,好不容易得空轻推开了他几分:“你……不是说有惊喜?” 这人口口声声说着惊喜,尽扯着自己做这些羞人的事。 霍闻祁真是败给了她,从风意暖的书柜中拿出了一卷画轴。 画幅逐渐拉开时,那里面是风意暖的画像,整个儿一副是低头微笑,在心瓷坊作模烧瓷的样子。 风意暖起先还带着雀跃,直到看到了画中自己的微笑,她如同收到惊吓了一般甩开了画卷。 那幅画随即掉落摊在地面,她看着霍闻祁,“这……是我三叔……我三叔画的?” “是。”他说得肯定。 多少日夜。 多少思念…… 她已经尽可能地去忘记了风渐越! 风意暖掩面轻泣,蹲下了身:“你为何让我再想起他……” 霍闻祁冷然与她一同蹲下身,将她的手硬生生拉开几分,“他在你过往的日子如此重要,倒不如让他画个画来让你知道,他很好。” 风意暖红着眼,霍闻祁是爱她还是作弄她? 为何用如此残忍地方式,在这样的日子里告知她关于风渐越的事? 霍闻祁的指腹擦去了风意暖的眼泪,他这辈子最不屑的事情,便是姓了仇家的“风”。 站起身俯视着风意暖,“也让你分清,站在你面前的是霍闻祁,从今往后,你都是我霍闻祁的女人。” 第三十五章 怄气数日反被惩 温穗香挎着食盒,一边扯着自己身上的这身旗袍在路上走着,感觉有些别扭,裙摆长了些,腰身不合,可偏偏颜色又是自己最欢喜的。 噙着淡笑想着这毕竟是风闻天给自个儿做的,就觉得再不合身也得穿了。 刚跨进风闻天看管的布料店,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这不风家那大儿子风闻天吗?” 那人嗤笑了一声:“谁还知道这风家。” “哎?你别说还真的是。” “怎落到替人看店的地步了。” “风家败落,总得找个生计。” 都过去两年了,怎还就过不去了呢……不争不抢,不也挺好,就他们两个和李叔过过日子,不也照样这么度过了。 但温穗香想着,此前若不是因为有个好心人,出高价买了心瓷坊,风闻天和她的日子,怕是也难熬。 “哎?听说那风家老二了没?前些日子她那上门的夫婿和儿子,在春芳阁那儿喝得大醉闹事。” “啧,败家子,那风闻雨怎就摊上这么对父子。” “还不如那女儿,在那洋人地盘儿的西餐厅给人当厨子。” 风家的事儿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温穗香权当没听见,整了整衣裳又神态自若进了铺子。 “闻天。” 李老板在一旁看到温穗香进来,笑着打趣:“你们这夫妻恩爱的,我‘老李布料’又不是没饭吃,还就日日不间断地送饭菜。咱家婆娘要是有这么想着我就好了。” 风闻天笑了笑,岁月磨去了自个儿脾气,风家变故使得他更珍惜面前的女人。 再如何,想到风意暖他就觉得,幸好与温穗香还有培养了这么一个女儿。 前些日子风意暖还寄信来,还是李叔经过码头的时候,信差由码头的人转交给了李叔。看着风意暖在字里行间将自己的生活形容得有声有色,风闻天和温穗香倍感自豪,只不过瞧不见她现在模样,倒是有些遗憾。 韩君做的最好的事儿,怕是就没将那码头给毁了。 而那风岷山,在两年的时日内,移位了平地,除了贺袁芳的骨灰,其余风家列祖列宗,尽是在当日撒在了风岷山下,随风而去。 南阜城怕是再也找不到这一处楼房,让人抬头就觉得望而生畏,那不同于一般的诊所,地盘大的不像话,楼房高的亦是让人颇感压抑。 韩君到底要做什么,没人知道。 面儿上起码瞧着,是为了造福南阜城的人。 “闻天,改明儿你也给意暖做一身,你前段日子她刚生辰过了。”温穗香将面前的饭菜端在他面前,顺道儿也给老李夹了菜。 风闻天应下了声,榴月十五,是风意暖十六岁的生辰。 他记起风渐越当年十三岁入风家,是风正合命人抬上山的,那是风意暖生辰的后一天,此后,便总将那日子作为风渐越的生辰。 可从未铺张办过宴席。 “总觉得,该去看看渐越。”风闻天忽而说了一句,让温穗香不悦。 “闻天,你没事儿吧?那挨千刀的,你还要去看?” 风闻天往嘴里扒了一口饭,风渐越可以舍身为风正合挡了那洋人子弹废了腿,为何会下了狠手夺去二老性命,南阜府最后什么说法,韩君从未说过。 只道是一命偿一命,如今一命抵两命。 余生即是在牢内,风闻天总觉得,此生不再见,就看这一回。 这想法,没告知温穗香,她定会碎碎念个不停。 老李看过世事大半生,风家的事儿听着看着,只能无奈摇头,插不上嘴。 —— 趁傍晚下工前半个时辰,风闻天想对老李说去南阜府一趟:“老李,我去那……” “哎,去吧……你不说,我方才也听到了几分。” 老李虽听说那风渐越没什么作为,但也是个从未有野心的人,就那般安安静静修画,不也日子过得踏实。 最毒不过面儿上嘴,说出口的话,总能如利剑伤人。 真相到底如何,怕是除了南阜府的人和已死去的风家二老,无人知晓…… 风闻天从那就酒铺捎了一瓶酒,买了一串咸粽。 咸粽难买,因为不是端午,卖得甚少,那风渐越从前归家一两回,最爱吃贺袁芳做的粽。 眼瞧着南阜府在前头,风闻天见着了孙复元。 未见两年,愈发成熟了些,面色坚毅,倒是那淡笑不复存在了。 “复元?” 孙复元带着此次警司考试的新人刚要进门,眼瞧风闻天提着一瓶米烧,手里揣着包好的两个馒头。 “风……叔伯。” 风闻天没啥脸面面对孙复元,毕竟他当日,没说同意他和风意暖的婚事,也没太大反对。 孙复元被人非议,风闻天也听到过一些,如今他只怕也是只身一人。 “我,我来瞧瞧渐越,你能帮上忙,让我见一面吗?” 风渐越? 孙复元派人带着他身后的那一群人先进去,叶以修掠过风闻天的时候,一提风渐越,便多看了风闻天一眼,若不是警司催促,他怕是会多听几句二人的谈话。 —— “霍爷,理查德先生从英国来了这儿,说是要见你一面,还带着他女儿来拜访。” 霍闻祁正在书房站在窗边抽着雪茄,风意暖和他怄气了好几日,这会儿没闲心对付别人。 “生意上的往来不早结束了,他还能有什么事儿?什么时候来?推了……” 话还没说完,便看到楼下风意暖从远处归来,身边跟着风蓝,今天他没让霍一去接,自己也没去学校。 倒是和风蓝有说有笑,这丫头,真能磨人。 霍闻祁将雪茄摁在窗台熄灭,随意甩在了书桌上,将前两年风意暖和他在教堂签署的婚姻协议拿了出来。 “霍一,去拿个画框。” “爷,咱家哪有画框……” 霍一愣了神,霍闻祁怎还在装扮风渐越,这画都几年没画了? “拿钉子和锤子来。” 霍闻祁拄着杖出了书房,在风意暖刚进门的时候,霍闻祁内心冷哼了一声。 听从霍闻祁的命令,霍一从一楼的橱柜拿来工具,霍闻祁只是将手杖一扔,那厚纸从大门口就能瞧见被霍闻祁钉在了正中央。 “咚咚咚”的敲击墙面的声音只是让人听得气恼。 霍闻祁这算是在做什么? 风意暖敛了笑容置气,风蓝和霍一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锤子霍一接过,霍闻祁从二楼台阶高处指着风意暖,“风意暖,你上来好好瞧瞧你的大名!当日所说,是否皆不算数!” 风意暖只当他是发了疯,上了台阶故意掠过了霍闻祁的身边不予理睬,谁料被他猛然扼住了手腕。 “跑什么?” 风意暖的书籍散落在地上,转身恼羞成怒:“霍闻祁,你做什么!” 换成以前,风蓝一定会让霍闻祁放开风意暖,可如今过了两年,风蓝总觉得霍闻祁算是和风意暖是一对冤家,吵吵闹闹就这么过来,她和霍一习以为常。 “我做什么?成日冷脸相待,你怄气到什么时候?” 霍闻祁拉扯着风意暖抱到了怀里,扳过身子对着墙面,风意暖恰巧能看到自己的大名映入眼帘。 “是我名字又如何……霍闻祁,你如此霸道……” 就连意识都要掌控,真是霸道得没边儿了! 霍闻祁转过她腰身面对自己,不管不顾强吻了下去,这眼下倔强的女子,这整日挠人心的女子,如此不像话! 仗着自己宠溺,她却爬上了头。 不顾她在挣扎,风蓝和霍一掩着笑意默默离开。 风意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将被抽离,他紧捏着自己的手腕太疼了,发出的声音,犹如那些受了伤的可怜小猫。 霍闻祁缠着她的唇舌,扯开了她的衣领,让风意暖惊慌失措地吓得求饶。 “霍闻祁!你放开我,我错了还不行……” “错哪儿了?”他明知故问。 风意暖揪紧着自己的衣裳,别过头去:“我,不该与你怄气。” “跟我上楼。” —— 孙复元没权利让风闻天见风渐越,因为就连他也未曾见过,韩君秘密安排的地方,孙复元不知道他打着什么算盘,可就是两年来连个衣裳角都没见过。 “这事儿,风叔伯怕是要问韩司令了。” 风闻天以为孙复元不肯帮忙,“韩君与我风家算是有仇,他身份地位又高,我怎能去喊得动他。不过就一面,复元,你就让叔伯见他一回,叔伯当会谢你。” 孙复元冷然地看着风闻天,他与韩家有仇怨,与他孙家难不成就是没梁子结下? “回去吧。” 顾着自己走进了大门,刚要上前,却被门口的两个小警司拦着。 “复元!” 背对着风闻天,孙复元驻足甩下了一句话:“风渐越,我是从未见过。风叔伯别在这儿喊,你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他。” —— “孙复元。” 韩君在那门口拿出火柴点烟,被下楼的韩君瞧见。 孙复元总觉得,洋人外意儿真好,起码他找到了排解烦恼的替代。 呼出了一口烟,韩君到了自己跟前,正了正色,“韩司令。” “怎么,一个人抽闷烟?” 孙复元无奈递了一根烟给韩君:“有烦心事儿。” 韩君又何尝不是,谁料到自己会有生之年,被一个叫做周可卿的女子给费了神。 “晚上来我家喝一杯?” 第三十六章 梦寐以求终得之 跟他到底怄气什么,风意暖就不该给他脸色看。她留在这的一切都是霍闻祁的安排,衣食无忧,让她专注于学业。 这样的男人,兴许在一开始的时候作弄自己又如何了呢…… 这两年下来,还看不透一个人到底对自己的心意如何吗? 认命地在霍闻祁的身后跟着,也不敢走得太快,霍闻祁让她一同跟进书房,将一个木盒递给了她。 风意暖抬眼望了望他的神色,“这什么?” “你的生辰礼物,我亲手做的,若不是因为你怄气,早就到你手上了。” “我以为……” 霍闻祁笑得有些阴冷,“你以为我给你那幅画就是?” “不是,我就是……”只是谁让他总是这样,不按常理做事。 她起先被自己扯开的衣领还敞开着,可能他下手狠了些,竟她的脖间有些红痕印记,霍闻祁收紧了自己的手,“无须多言,我霍闻祁在你眼里,不就是个爱捉弄你的人。” “没有。” 捉弄不过是从前,现下看来,倒也没那么过分。 只不过总是拉着她做那些羞人的举动,兴许,这也算捉弄…… 霍闻祁默不作声,风意暖打开了那盒子,他一提起是他亲手做的,风意暖就有些拭目以待。 那是件精致的玻璃工艺品,竟然是和那幅画上的她一模一样! 风意暖瞠目结舌地看向霍闻祁:“你怎会做这个?连我都不可能做到这么好。” “卡萨帕教我了诀窍。”霍闻祁轻描淡写。 卡萨帕教过她,可她手却笨拙得很,早些年摸惯了泥巴,总觉得那碰到玻璃就手生,只能简单挑起一些花花草草。 “很难挑,若不是善画,定是不可能有这般功底。” 霍闻祁不动声色地盖起了木盒,“天赋所赐,你就收下。” 霍一轻扣了书房的门,霍闻祁和风意暖皆是望着他,惹得霍一不知道是不是打扰了什么温馨气氛,有些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霍爷,理查德和他的女儿后天到这来拜访你。我推不了,这事儿不如你直接回绝,毕竟……还有利益关系所在。” —— 韩君拿出了上好的葡萄酒来和孙复元共饮,二人一杯接着一杯,手中的烟也是从不间断,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坐着。 二人各怀心事,韩君忽而提起:“近日收了新人,当是要你辛苦,挑几个出类拔萃的。” 孙复元觉得韩君也太过客气了点,除了二人是上下级的关系,毕竟还是世交。韩坤和孙祺怎么说也有深厚的交情,“韩司令言重,这是我份内的事儿,再说,还有副司令在我上头。” 之前韩君也提过,让孙复元做那副司令的位置,可是他压根不屑。 家底深厚,要那中看不中用的职又有何用。 “如今算来,你十八进了南阜府,也待了七年有余。” “不过就是混口饭吃。”不过就是,对孙家的家业不感兴趣罢了。 韩君一手晃着酒杯中的酒液,盯着那杯中颜色,像极了浓稠的血液:“有看好的人选吗?那些个洋人的头儿,最近要将一批货运到南阜城,我需要再加五个新人看守。” “从哪儿运来?”孙复元倒是这会儿看到韩君的右手手背时,才发觉上头有一道痕迹。像是被什么利刃刮开的,怎不处理下伤口? “哪儿来的你就甭管了,只需在风家码头那儿等着便好。”韩君心下亦是无奈,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定夺的。 说起那码头,孙复元没料到韩君竟然没有占为己有,倒是还留着风家码头的名义做什么? 那码头上的人,可早就不是风家人,可韩君偏偏却还让它叫做“风家码头”。 “那码头,你倒是留情了。” 韩君自认,自己哪是个会留情的人,一饮而尽杯中的酒。 孙复元总觉得韩君此时装着什么心事。 “位置好,便留下自有用处。” 孙复元想了想此次赴试的人选,“新人里面,怕是那个叫叶以修的,还算个能耐的。” 韩君:“哦?” “资质评估皆是甲等,这才让他紧接着考试,不出一年,定能是南阜府内警司一把好手。” 早些年他来求自己照顾叶含真的时候,四处求门无路,没想到拉着他随意探了探底子还甚好。 他小瞧这搬货的人了。 韩君觉得他有些口出狂言:“一年之内?你可真抬举人。从前个个儿来的新人,不少拿着枪就会手抖冒汗,最后留下的仅余几人罢了。” 孙复元:“他不一样。” —— 那住处灯火还亮着。 孙家远在东越城,之前问过叶含真,不如就去店铺内做做女红,那裁缝也好过一般女红,赚些大洋度日,总能过得去。 可她没去。推拒了自己安排的差事,非要在他身边伺候。 孙夫人念在孙复元一人在南阜城待着,早就派了不下十人在他住处伺候,哪会缺一个叶含真呢。 醉眼朦胧看着远处的身影,那定是叶含真在拿出踱步等待。 她怎么就如此执着…… 孙复元在门口站着,那门被打开,声响在静谧的夜晚,能够十分清晰地听见。 知晓定是孙复元归家,小跑着出了门。 孙复元皱了皱眉,她每回都是如此,就如同她是他的什么人一般,她又有何可欢欣雀跃的? “你回来了。” 她今天不同,孙复元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让叶含真低下了头有些害羞,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不知道这么穿,能不能让孙复元感到赏心悦目。 “嗯。” 叶含真瞧见街上的女子此时都是爱穿这旗袍,花了大洋定做了一身,让她也赶赶那些南阜城女子的派头。 可那孙复元站在自己面前,无动于衷,叶含真嗅了嗅味道,“怎有酒味?” “你去歇息,日后若是晚归,不必等我,家中自有人看门。”孙复元能留下她,亦不是让她做个看门的人。 孙复元自顾自走了进去,叶含真也随在他身后。 今儿个是怎么了?往日等待他回来,也不会是这般冷脸。 叶含真只当是他在外头遇到了事,心中烦闷。孙复元没有回头的念头,只是一个劲往里走,却东倒西歪站不稳,撑着墙壁扶着额,想着那洋人的葡萄酒后劲,可真要了命。 “孙少爷。” 叶含真从孙复元的背后搂住了他,可那一抱,叶含真才觉得他的后背是有多宽阔。 孙复元身躯一震,皱眉侧目:“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行动不受控制身躯不稳,可意识还是清醒的很。 叶含真受不了孙复元这般冷眼相待,还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苦。自知逾矩,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这样做。 贴着他的后背,叶含真鼓起勇气:“你终究还是因为,我并非清白之身嫌弃含真,是吗?” “叶含真,你自重。” 想要撇开她搂在腰身的手,可她劲儿还不小,还越搂越紧。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都没正眼瞧过自己,这让叶含真觉得有些心伤。 “兴许早前见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 孙复元用力地撇开她的手:“抱歉。” 叶含真踉跄了几步,他怎如此绝情呢? “孙复元,若对我无意,又何必这两年一直照顾我!” 倒是按捺不住,还不喊他“少爷”了,孙复元转身随手挑起了叶含真的下巴:“呵,喜欢?第一眼?” “是。” 孙复元真的不想用嘲讽的语气对待她,可她当真是不自重:“见你第一眼,你可是在偷东西,那模样并不讨喜,我抓着拆穿你,你还喜欢我?” “的确,我之前年少不懂事,我怨过你,可这两年在你身边,我根本做不到不喜欢你。” 两年多少时日,哪怕滴水不能穿石,石头也总能感受到水的情意吧! 如同听到了滑天下之大稽的浑话,孙复元将她摁在墙上,“呵呵,叶含真,你的喜欢,会不会来得太容易了些?如今你是要如何?以身相许才穿成这样?” 叶含真虽觉得有些羞辱,但她为了博孙复元欢心,的确胆敢穿成这样。 “含真知道自己不是清白之身惹你嫌弃,可我……” 孙复元冷笑:“情不自禁?” 他的手附在叶含真的脖间,无情地对她说出一字一句:“若不是因为这身军装,兴许我并非善类。” “你是好人,我知道。” 莹莹泪光在眼眸之中,孙复元竟有些想要捏碎她的想法在脑海。 叶含真初次在孙复元的瞳孔内看到了凌厉的目光。 那旗袍的扣子可真碍眼,孙复元埋首在她的脖间,继而轻咬了一下,惹得叶含真颤着声呜咽。 孙复元冷讽:“你不就是想让我对你这样?我成全你。” 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房内,叶含真被他推在了床榻。那重重的一摔,让她晕眩下意识地闭目,孙复元几乎是扯开了那身旗袍,力道之大让叶含真心疼衣裳的同时,却也甘之如饴即将发生的事。 “你不反抗?” 叶含真凄苦一笑,“我说过,我喜欢你。” 这并不是一场让人事后还能温馨回忆的相濡以沫,身心契合,可叶含真还是在那一晚得到了孙复元。 她累极了,就像干涸了的枯井,却舍不得闭眼。 孙复元就在自己的身旁,这是她日夜梦寐以求的事。 而他在早起时,并未看叶含真一眼。 只是刹那感觉身侧有个女子,一想是那叶含真而皱了皱眉。穿戴完,他正视着盖着被子露肩的叶含真在自己的床榻,有些娇羞,脸色微红。 “你别忘想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叶含真,你我之事不过……” 叶含真愣了神,那昨夜的感受如同遭受狂风暴雨,可那之后他无尽温柔,让叶含真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我知道,我不会对他人乱说。” 孙复元瞥了一眼地上被他撕碎的衣裳,“你知晓最好,我走了。” 第三十七章 纠缠青睐生醋意 今日,周可卿来南阜城郊外义诊,已经是为期第三日,长龙排着皆是没钱看病的老弱妇孺。 韩君带着人马至距离郊外三里的荒地练靶挑人,那马蹄声让村民回头探看。 周可卿一瞧见韩君此人,便低头装作不认得,只是顾着自己把脉写药方。可回神之际,瞥见了最后那人,倒是看着几分眼熟,宛若记忆里,那个曾经在这儿为她赶走那条蛇的叶以修。 “哎?叶……叶以修?” 两年过去,他倒是愈发身姿挺拔,长得壮实了一些。 此前见他的第一面,总觉得他瘦弱的不像样,手上捧着柴火,身上穿着破旧的袄褂。 “吁——” 叶以修喝令身下的马止步,那声音似水如歌,从那人群当中,看到了那女子。 她站起身来朝他挥了挥手,叶以修看韩君的人马还在缓缓向前,只能与周可卿寒暄几句。 “你还记得我名字。” 她的头发愈发长了些,已经垂至胸前,那头帘趁得她的脸更小了些,似乎比他的手掌还小。 如此近距离看,叶以修发现他嘴角那浅浅梨涡因笑意而加深,“当然记得,那条蛇我都还记得。” 叶以修笑了笑,“上次,找到路了吗?” “没找到我怎会在这?” 她那眼睛透着亮光含着笑,他个头像是还高了些,瞧着叶以修一身军装,忽而想到了,他居然是南阜府的人。 “也是,抱歉。” 周可卿指了指他这身行头,好奇问道:“你……是南阜府的警司?” “还没考上,这身行头穿着,不过是在考试阶段,为了行事方便。” 他如此解释,周可卿倒是不知道,她愿不愿面前的恩人考上。 南阜府的水,可不是一般人能深涉的。 “可卿。” 周可卿没料韩君会回头,叶以修只觉在被韩君发现了离队之后,有些羞愧。 “老伯伯,明日这个时辰你还得过来,我再替你灸一回。” 老伯感激地瞧着面前的姑娘:“哎,谢谢你了,周姑娘。” “不谢。” 放眼望去,眼瞧着还有十几个人未诊,周可卿如果就此因为看见了韩君而离开,显得太自私了些。 韩君瞥了一眼叶以修,他和周可卿怎会认识? 四下探视了一圈,了解了个大概,搞了半天这几日没人影,是跑这儿来义诊了。 虽是冬日,可周可卿的脸蛋儿上还泛着些潮红,韩君从腰际口袋中拿出了一方手帕,早就想送给周可卿,倒是没那机会。 今日在这算是赶巧,扯过了周可卿的手,将那帕子放在她的手掌心内。 “给你的,拿着吧。” 周可卿放在了那桌角,继而喊着人至前头诊脉,眼神并未正眼瞧着韩君,嘴上的话却不饶人:“韩司令屈尊来这,我这小地方还真容不下你这大佛,哪儿来回哪儿去。” 叶以修倒是没见过周可卿的这般脾性,可谁能用如此猖狂口气对待韩君,怕是除了他爹娘之外,无人胆敢。 谁料那韩君非但不生气,还饶有深意地笑望着周可卿,“我有事先走,改日再来找你。” 这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叶以修只是又回头多看了周可卿一眼,可这一眼,因为她和韩君的交谈,倒是让他不知用怎样的眼神看待才好。 “叶以修,还不赶紧跟上?” “是。” —— 理查德非要带着女儿丽莉来拜访霍闻祁,一见面,风意暖就被丽莉的热情给整晕了。 “呃,这怎能一见面就亲上了脸。” 霍闻祁宠溺地望了她一眼,怎就还没习惯这洋人的礼仪,“习惯就好,只是一种问好。” 丽莉年芳十八,理查德和霍闻祁有着生意上的往来,可此次到来,霍闻祁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便把风意暖给带上了。 此前理查德并不是没向他说过自家女儿,说那脾性颇娇惯了些,没人能收拾的了,理查德觉得霍闻祁的性格该是能镇住女儿的类型,便屡次撮合。 可终究未能带着女儿丽莉,见上霍闻祁一面。 那女孩是谁?理查德从没见过这东方姑娘,虽穿着淡绿洋装,可那面孔瞧着不过才十几岁,女人该有的她看似都没有,样貌如同西方那些没长开的小女孩。 站在霍闻祁的身边,就如同他女儿,太不相配。 倒是风意暖的那一头如海藻一般的透着光亮的秀发,让理查德不禁夸赞。 既然来了,霍闻祁权当他们是客人,便邀请他们去了西餐厅内用餐,风意暖被安置在一个固定的位置,那歌曲传来,理查德和丽莉在小声说着什么。 风意暖从桌下扯了扯霍闻祁的手,也轻声与他交流:“我不爱西餐,吃着麻烦,样样还得自己动手切。” 霍闻祁做不到那轻声细语,除非是在床榻上,不然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当着别人的面与风意暖说悄悄话。 “有我在,你怕什么。” 这一声让丽莉和理查德皆是望着霍闻祁,但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丽莉浓眉大眼的,那身段风意暖瞧着都壮实,也颇轻浮了些,那肩膀尽露在外头,就连胸前都是敞开着,有些随意让人瞧的意味。 风意暖光是看那么一眼丽莉呼之欲出的……就别开了头去。 那声音宛转悠扬,倒是悠然风意暖好奇她说了什么,洗耳恭听着她带着雀跃又感叹的话。 “Mr Huo,I`m trapping in love when I see your eyes.(霍先生,见到你双眼,我就陷入了爱情。)” 霍闻祁又被……风意暖在脑海里搜索着可形容的词,终究找出了“示爱”二字。 他不动声色地饮下一口水,风意暖觉得霍闻祁有些失礼,“她在跟你说话。” 霍闻祁挑眉望着举止突然的风意暖,她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转而看向丽莉,说了一句:“thanks.(多谢。)” “霍闻祁!” “嗯?” 霍闻祁没明白风意暖这会儿急什么。 “你答非所问!” 风意暖替丽莉着急,还是她自己着急,霍闻祁笑了笑,“她没问我什么,只不过是夸我眼睛好看,不是吗?” 那霍闻祁都多少年岁的男人了,怎就总是被那些奇奇怪怪的女子纠缠青睐? 话到嘴边尽是酸意,没好气地看着霍闻祁面色如常,冷哼了一声:“一个有眼疾的男子还被夸,她真瞎,她说的可是喜欢你。” “你这是怎么了?” 霍闻祁一手从桌下握住了风意暖的手背,揉着那柔若无骨的小手。 “你倒是很习惯被这样……这样……” 他明知故问地挑逗面前的姑娘:“哪样?” “被人占了便宜。”风意暖抽回了自己的手。 霍闻祁不以为意:“我哪有便宜给她们占。” 丽莉只是在霍闻祁说出感谢的话后,依旧是饱含热情的眼神看着他,无视他身边风意暖的身份,到底是霍闻祁的谁,对她丝毫没有影响。 风意暖还真的就被霍闻祁“照顾”周全,知晓她不爱用刀叉,就省去了刀,只需叉肉吃即可,霍闻祁就只差亲手喂了她吃。 可他知晓风意暖脸皮薄,便就作罢了心中的念想。 那些生意经念来念去,太过深奥的词汇风意暖就听不懂了霍闻祁和理查德的交流,那餐厅内一边是个阳台,客人皆是能推门而出赏风景。 霍闻祁交代了风意暖在那位置上等待他一会儿,便和理查德去了那阳台抽雪茄。 风意暖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抽雪茄的样子,他总爱捉弄她,把她惹得直咳嗽便是心满意足。她越是嫌弃,他越是会用那满嘴烟味的唇舌缠着她与他嬉戏。 思及此,脸便红得不像话。 专心对着面前的甜点芝士,将那吃的当做了霍闻祁,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就是他这种人。 勺子不停在那点心上杵着,惨不忍睹时,风意暖才露出点笑意。 丽莉见那风意暖好像也不怎么喜欢霍闻祁,因为即便听不懂,可她会看眼色,那风意暖几乎就没给过霍闻祁一个好眼色瞧。 那一见钟情的感觉不过如此了吧? 此前父亲理查德一直在说着霍闻祁是怎样的好,她百般不信。 就因为理查德先告知了她,霍闻祁有腿疾,丽莉觉得自己的父亲简直是个疯子,居然会将她安排给这样的男人作为结婚对象来交往。 可就这样与霍闻祁对视了一眼,丽莉觉得心就随着霍闻祁走了…… 风意暖没明白面前的丽莉对着自己想说些什么,她那表情也是怪异的很,一会儿忧伤,一会儿开怀一笑。 “will you marry him(你会嫁给他吗?)” 丽莉的问题,让风意暖停止了嘴上咀嚼的动作,嫁给霍闻祁?虽然那人心意是好的,可她此生除了风渐越以外,从没想过要嫁给霍闻祁,除了交易。 风意暖斩钉截铁,“No!(不会。)” “thank you!(谢谢你。)” 丽莉倒是没把风意暖当做竞争的敌人,只是想得到她的一个肯定,让风意暖知道,她对霍闻祁要展开追求。 丽莉将她嘴角的点心馅给用帕子擦了擦,风意暖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第三十八章 终有一日会蜕变 风意暖总觉得自己心虚极了,她反复地回想着自己说的“No”,她怎么就……真的如此斩钉截铁地说出口了…… 风意暖这句话其实对丽莉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但兴许就是一颗少女心在作祟,丽莉需排除面前的女子不是自己的敌人,她方可安心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和霍闻祁好好相处。 一行人离开了那餐厅,风意暖都还未好好聆听几首那小提琴的曲子,有些觉得可惜。 霍闻祁和理查德在路边自信交谈之时,风意暖见他手中的雪茄烟雾从他的口中吞吐出来,飘散在空中,黑色毛呢礼帽在拄着手杖的手臂里夹着,晚间,风可有些大了。 霍闻祁的眸子瞥见了风意暖时,她正巧是在打量自己。 那薄唇微启,风意暖只听得他说:“你过来。” “为何?” 话虽如此说,脚步却不听使唤走了过去。 走至霍闻祁的跟前时,风意暖抬头仰视着他,颇感压迫能够窒息的距离,他微微勾起嘴角笑意:“戴着。” 那帽子忽而压盖在了风意暖的头顶上,她无措地后退了一步。 这帽子可是他的,甚为大了些。 霍闻祁只是见着她发丝在后脑飞扬,那长发舞动在空中就像是在他心尖挠痒。 心中只是一个念头,想搂抱着她,摁在自己怀中,用这身薄长的大衣包裹她身躯,让她避风。 想吻她,就如同那对街的男女,在路灯下毫不避讳地亲吻对方。 可在外头,霍闻祁觉得不能吓着这姑娘,风骤起,还是给她戴着自个儿帽子吧。 别说,丽莉她还真是天性活泼,见着风意暖的头上戴着霍闻祁的帽子,立马笑着跑过去一把抢了过来,在自己头上戴着,对着理查德和霍闻祁转了几个圈显摆。 霍闻祁并不能当众指责什么,理查德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古灵精怪,于是只有风意暖在一边愣神,丽莉还凑到她面前,咧嘴笑开得张。 脸上虽有笑意,可那话却听得让风意暖不怎么舒服。 “his not yours.(他的不是你的。)” 说完,她还牵着风意暖的手在街上瞎跑转了几圈,那笑声肆意让风意暖倒是尴尬了起来,丽莉非是要选了好多衣服给她,让她有种被当做那玩偶来对待的想法。 丽莉对着她说,霍闻祁的不是她的,那么她自己呢?就可以随便拿霍闻祁的东西了? 可那两个大男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她这会儿折腾算什么? 怪就该怪,她死不承认。 不承认早已被霍闻祁俘获了心,却从不主动。 而心中虽然时常想起那远在天边的风渐越,风意暖的内心只觉得没那么心神剧颤了,兴许,终究有缘无份…… 心中交织着自己曾经对风渐越的忠贞誓言被打翻的罪恶感,和贪图霍闻祁对自己的无度宠溺,明明心中曾是那么想念风渐越,她明明是看着风渐越与自己渐行渐远,想要追逐他的步伐,与自己说着再等几年……为何一回头转身,却看到了自己早已站在了霍闻祁的身侧…… 那种感觉,像是手中拥有着一样珍宝,而另一手却情不自禁地朝着身后探去,抓住了亦是让自己难以割舍的,它拼了命地逗弄自己,怂恿着,让她转身追向另一边。 风意暖来这儿几年,还真就没有好好逛过。 说那村庄郊外像是世外桃源的生活,的确不假,可一旦往城里转,却是让人应接不暇。 风意暖看着街道的车水马龙,身边站着的是霍闻祁和理查德,二人似乎总有谈不完的话。 她也只好和丽莉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直到丽莉觉得玩疯了,风意暖也觉得自己奉陪够了,四人才散。 理查德问霍闻祁风意暖到底是谁,霍闻祁只是望着风意暖的身影但笑不语。 她是谁? 她是于他而言,世仇似海的那风家的小姐,他那名义上的侄女,和扬言三岁就说要嫁了他的风意暖。 他霍闻祁此生挚爱,唯一手下留情的风家人。 除了她,他谁也不要。 可那丽莉在风意暖和他们告别了之后,尽快钻入了那车内,霍闻祁在那一瞬间被丽莉附上了一吻在…… 嘴角。 丽莉笑起来的声音,有一种西方形容的那般“魔力”,就连自己也会被她的笑容吸引过去,那么霍闻祁呢? 手中悄然攥紧成拳,风意暖有些羞恼地低下头去。 丽莉还俯身拍打车窗与她笑着挥手告别,约定了在他们临走之前,再见一面。风意暖心中五味陈杂,权当没听见那话。 —— 翌日清晨,霍闻祁只是装作低头看书,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咖啡,复而翻页。 那风意暖自从和丽莉还有理查德二人告别了之后,昨晚就没再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瞧见西式的早点,风意暖想要起身离开去那后花园透透气。 她难受极了。 “这洋人的咖啡,我是真的喝不惯。” “那就吃这个。” 霍闻祁也看不出她到底哪儿不对,说她不乖顺在身旁吃着,她也清水就面包吃了几口。现下除了脸色难看了些,还真不知道她哪儿不对劲。 伸手递给她了一个纸盒,好不容易和自己说了一句话,他不得抓着人不放? “丽莉给你的巧克力,你看,她还是很喜欢你的。” 喜欢? 那个丽莉,是真的喜欢她吗? 风意暖想起她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就觉得特别烦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 霍闻祁:“嗯?” 那精致的巧克力的确能让人勾起食欲,而她现下需将自己晒在阳光下,她才会觉得自己舒服一些…… “没事。” “你眼神飘忽什么?” 风意暖没答话,霍闻祁看她终究还是打开了盒子吃了一口那巧克力,心下叹息自己怎还就有时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难不成是她越来越大,他这年岁也见长,就岔开了一大截去? “理查德带着丽莉明天就回去,今晚我让他们来家里用餐,你同意吗?” “就由你定夺吧。” 风意暖说罢,也就往后门钻去。 太难受了,但总觉得那丽莉给的巧克力吃下一口虽然甜腻,可终究还是能缓解一些心中烦闷的情绪。 风意暖坐在后花园的石阶上,看着那些花花草草在随风摇曳,惬意地托着腮闭目养神,身子暖了些,也就舒适了。 那海浪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在风岷山上,她是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 尤其是那船只鸣笛声,能让人倍感精神地睁开眼,觉得待在这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起初写了信给风闻天和温穗香,没过大半个月,他们就来了回信。当日风意暖想说起这儿的一切时,心虚地跳了过去,不再描绘这儿的美丽。 毕竟,她不在原先说好的学校里,风意暖钻了她二老不懂洋文的空隙,觉得瞒一时是一时。 知晓他们都甚好,她也就心安了。 可那信中,她唯一不敢提的,便是风渐越。 霍闻祁既然能让风渐越给自己画了一幅画,想必人也该是无恙的。 心中微酸,心中总在回想着,是否人便是如此,因为苍天宿命的无情,求之,不得。 俐塔从远处挎着竹篮走来,笑意上扬的眼睛在看到风意暖的衣裙被沾染成了红时,有些着急地提着裙摆跑到她跟前。 “your period is coming today!(你今天大姨妈来了!)” 她没明白什么period。 可风意暖的确觉得方才身下忽而一股暗涌,让风意暖身子紧绷了起来,起先在家的时候,温穗香就说她那葵水算是晚来了,这会儿听俐塔这么说了一句,才觉得自己成了真正的女人了…… 风意暖被俐塔牵着手进了屋子里,那霍闻祁没整明白风意暖这脸色是怎么回事,还惹得一旁的俐塔笑了起来? 她拼了命地遮住身后,像是藏着什么似的,让霍闻祁更是好奇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那触目惊心的血迹,让霍闻祁上前撇开了她的手,风意暖蹙眉恼怒地推开了他几分,便提着裙子上楼去了。 霍闻祁转而看向俐塔,她含蓄一笑,得先上楼帮风意暖处理了这事儿再说。 风蓝撞见风意暖火急火燎地上楼,也跟在身后喊了她几声,没回应。 进了门才知道,风意暖这是…… “小姐,快,把衣裳换了,怎弄成这般模样了?” 风意暖羞愤地将自己埋在床上,任由风蓝折腾自己。 “风蓝,别说了别说了,可羞死了!” 在她身后,风蓝一边手上忙活着脱了她裙子,忽而嗤笑:“羞什么,你终究得嫁人生子,女孩儿总会变大姑娘的。” —— 像卫生棉条这种物品,怎会在家中常备呢?可那风意暖身份地位与他们这种佣人不一样,总得让霍闻祁让人买些备着了。 俐塔尽可能跟霍闻祁描述详尽的时候,他也懵了神。 除非有个闺女亲自养过,那才有这样的体会,这会儿让他变出个什么棉条,可真的为难他了。 让霍一开着车出门去购置,自己一人在原地思想向后,整了半天,是他的姑娘终于长大了…… 看着那楼上风意暖的房间,霍闻祁若有所思。 这会儿,似乎自己还真的帮不上忙。 第三十九章 人成各而今非昨 “叶以修,出列!” “韩司令。” 听到韩君叫了自个儿的名字,叶以修放下手中的枪小跑至韩君的面前行军礼。 那靶子上的弹孔位置,韩君今日可是亲自去验,孙复元说面前这小子资质皆是甲等他还不信,这会儿靶子上个个中了红心是怎么回事儿? “不错。练过?” 他甚少夸人,尤其是新人。 叶以修摇了摇头,如实相告:“并没有,平凡人……怎么会有接触这些的机会。” 朝着他点了点头,韩君双手负背继而又看了一眼叶以修的靶子,“很好,过几天,跟我一起出任务。” “这么快……就能跟着韩司令?” 有些难以置信,孙复元起先告诉他,起码得等个半年左右才能整出点名堂来。 韩君嘴角噙着笑,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 “怎么,不好吗?” “不是,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别的人翘首以盼,就等着出头之日,他到还嫌快了些,眼瞧着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这话能乱说吗? “有才之人,我必定赏识重用。” 叶以修没答话,只是重重点了几下头。 “你,认识可卿?” 不知该说认识还是不认识,只是猜周可卿和韩君二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轻描淡写了一句:“哦……一面之缘。” “在哪认识的?” 若不是因为周可卿,韩君对他人定是不会如此追问下去。 “在郊外,她采药遇了一条蛇……” “哦?” 细想起当日的情景,周可卿的样子还真的有些可笑。 兴许觉得是蛇都有毒吧,所以害怕成那样。 可韩君的态度,让叶以修捉摸不清。 —— 挑了几个人手,叶以修被安排在了韩君的秘密任务内。 前几年,南阜城还能太平,上头并没有施加什么压力来,不过就是多给些大洋,多加些税,日子倒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现下,那些个洋人不知道搞什么花样出来,说要运一批货物到这儿来。 不止南阜城,其余邻着的三城,皆是分次从洋外运过来。 “手还没好?” 那些个新人还在后头跟着副司令操练,孙复元看着韩君那手背,两指夹着烟。 韩君也知手上这疤痕瞒不过人,倒是只有当日周可卿作为医者却没瞧出来。 “嗯,南阜城只要能继续太平,我会做好这件事。” 韩君的话让孙复元思量了片刻,他没径直接触过上头那些个洋人,除了那日求教怎么讨女孩欢心,做了一束风意暖都不待见的花。 思及此,只觉得过往他做的事可真傻。 如今听韩君这么一说,看来他这身份外表风光,实则也是倍感压力才是,那疤痕狰狞在那手背结成了痂,该是用多锋利的东西划过。 这官儿大了,帽子也难戴稳。 “他们到底要你做什么?”不免得有些好奇,孙复元问韩君的同时,还看到几个洋人从不远处有说有笑地经过。 “到时,你自会知晓。” 韩君没对着他说实话,孙复元心中竟然有种隐隐约约的不安。 那上头传来洋人那屋的曲调,颇快的节奏不知他们是在欢笑什么…… “看他们的脸色,还不如将他们赶出南阜城算了。” 韩君冷笑了一声:“孙复元,你说得倒是轻松。” 如若能有这么简单,他还用看那些洋人的脸色吗? “谁都不能在这只手遮天。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何将那风岷山移了,造了那洋人的医院?” 韩君将烟摔在了自个儿脚边,狠狠碾踩了一番:“呵,但愿如此。” 他后半句并没回答,径直离开了。 那地方让城民唏嘘不已,纷纷净是在问南阜府如此大费周章,搞得声势浩大,终究是为了什么…… —— 周可卿从家中拿了点补品,惹得周云天在那念叨她手提这么多东西是去见谁。 “家中有车,别自个儿走。” 她自当是不能说太多,不然定不让她出门,但周可卿也在感慨为何周云天就如此看待落魄的风家,世态已经够炎凉了,为何人心不能暖一分? 那些补品反正吃不完,不如送人也好。 风家是去不了了,谁让韩君早已将风岷山移为了平地。 周云天那话全成了耳旁风,周可卿依旧是双手提满了东西走人。 绕了三个街道,周可卿额前发丝都沾染了自个儿的细密汗珠,瞧见那双鬓微白的风闻天,周可卿喊了一声:“风叔伯。” “可卿?” 风闻天闻声抬头,瞥见的居然是周可卿的身影,风闻天当即也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周可卿。 毕竟风家落魄了这么久,那周云天并没有伸手相助,是风闻天心中所想不明白的。 几十年过来,面上和气,私底下,可见人心都是一般黑的。 风闻天曾经想着,万一是轮到了别的人落魄,会不会和风家是一个境遇。 “别来无恙。今儿怎么来这?” 周可卿笑着将手中的大盒小包都甩上桌,还很费劲的模样,“来瞧瞧你们,顺带拿点点心来。” 风闻天看她身后并无人跟着,他欣慰点了点头,风意暖倒是没交错这朋友。周可卿没大小姐的架子,善良温婉。 “有心了。” 可那风闻天一瞧周可卿所说的“点心”,净是些补品,出手未免也太阔绰了些。 “这些拿回去,我们吃不上,平日早已粗茶淡饭惯了,不也照样康健。” 周可卿拼了命往风闻天怀里塞:“风叔伯,在这样,我可就往后真不来瞧你们了。” “行行行,拿回去一些,稍稍留一盒意思意思就够了。” 周可卿拗不过他,随后看店铺内也四下无人是空闲之际,对着风闻天说明来意:“我想问,意暖有给您二老写过信吗?” 风闻天:“有。” “我能瞧瞧吗?” 风闻天这信都是随身带着的,人说睹物思人,他却是藏在自个儿怀中,空了就看,瞧着那些字是风意暖写的,就感到极其欣慰。 周可卿接过那皱了的纸张,瞧了瞧那信面儿上来信的地方。 “她……” 果然不在英国,不然自己寄信过去,怎就没有音信。 “有何不妥?” 见她欲言又止,风闻天觉得怪异。 “没有,我捎点东西给她,那地儿写错了,就给退回来了,一来一去,也就坏了。” 可别说这万里天边,捎东西,本就是错招。 周可卿想着还是先记下这地方,改日再给风意暖写信。 她没应允风闻天留下吃饭,最后那些补品,也是放在他那柜台上,周可卿溜之大吉。 “这孩子,跑得甚快。” —— 叶含真没见过这种世面,待在孙家府邸习惯了,逛得也是那些平常女子去的地方,如此高档的,还当真没来过。 “今儿怎么想着带我来这了?” 孙复元眼瞧叶含真穿着自己买回来的衣裳,还是觉得有些不顺眼。 “扯坏你衣裳的赔礼。” “其实……也不必如此……” 这身上的衣裳定是价值不菲,光是面料就能摸出来,她做过女红,知晓面料之间的差别,好坏优劣,她明眼就能瞧出来。 孙复元其实也并未想打心眼带她出来,只是鬼使神差。 那一眼看中白色的旗袍,上头的莲花让他想起了风意暖,多年未见,也不知她如何…… 可她绝情绝义,孙复元覆水难收。 “那就回去。” 叶含真只是娇羞地推拒,并不是真的想要孙复元带她离开。 她本以为孙复元不会对自己有意,现下看来,当是那一晚以后变了他二人之间的关系。 叶含真自知逾矩,可手情不自禁地附在他手背上:“别,既然都来了,为何要走,多谢孙少爷。” 抽离自己的手去拿酒杯,孙复元一饮而尽当中的酒。 叶含真不懂这些个西餐的礼仪,全凭着孙复元一举一动行事,他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可那面上看来,他今日心底也有不痛快。 “你……” 这餐厅内撞见了熟人,叶含真继而又喊了一句:“风大小姐?” “你是?” 风灿然在脑海里一时想不起她是何人,时间逝去,她早想把自己的那些风家人都忘得一干二净。 “叶含真。” 这会儿她才想起,那是过往里的一段插曲罢了。 “被我妹妹赶下山的那个人?” 被提及窘迫的心事,叶含真有些羞恼:“大小姐……” 孙复元不懂为何叶含真还是这般低声下气,虽然叶含真在自己身边没什么名分,但早已是从那家中伺候的丫鬟变成了身边人。 那风灿然如今是什么?非要叶含真这般喊着大小姐? “风灿然。” “复元哥。” 孙复元站起,低头俯视着风灿然,不过就是一身厨子行头,这会儿给人上着主菜。 “多年未见,你倒是以为躲进了西餐厅,就成了位高一等的人?叶含真,她如今是我的人,说话请斟酌。” 那记忆里面的孙复元,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风家落败没见得其余三城主事之人有何雪中送炭,复元哥多年未见,倒是言辞犀利了。” 第四十章 早已婚嫁陷囹圄 孙复元听得风灿然说自己变了,她又懂过自己什么? 她不过就是个以往在风家从来不被看重的大小姐,这会儿站在他面前更是什么都不是。 一手抄在口袋内打量风灿然,她如今也不过就是这儿餐厅当个厨子,怎就高看了自己? 那从前她可是一声不吭的人,这会儿可算见识了风灿然的另一面。 “你也是,灿然,彼此彼此。” 风灿然不想面对着这些人,风家的流言蜚语多了去了,这些年也习惯了。可再见这些只会对他们冷眼相待的人,心里不是什么滋味。 风家无缘无故被打垮,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这会儿兴许除了什么都不知真相的风意暖大抵是无忧无虑的…… “恕不奉陪。” “哦?你那弟弟和爹想必此时还在赌坊内逍遥快活,信不信,我这就让人去抓来好好伺候一番。” “你!” 他是因为风家曾经退了婚而埋怨,还是今日她讽刺了叶含真和自己较劲了起来? 自己那亲爹和弟弟是什么德行他会不知道? 已经装作毫不在意了,可风灿然最惧那目光带着嘲讽看向她,让她似乎在世人面前无所遁形,就非得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层身份? 风灿然和孙复元的动静惹得旁人窃窃私语。 她毅然转身,那孙复元冷笑望着她背影:“帮她把牛排切了。” 这可不是受宠若惊的问题,叶含真居然有种倍感珍视的感觉。 心下狂喜,却又不可表现太过。 “孙少爷……你不必这样。” 孙复元以往可算是个不记仇的人,可风意暖一走了之,心心念念的人始终不是他,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谁会不在意呢?久而久之的以讹传讹,是个常人都会被击垮倒下…… 虽和叶含真经历了那一夜,可她总是如此扭捏的样子,还真的不像话。 “叶含真,我给你什么,你就受着什么,但你别企图我会多给你一分情意,情这种东西,我孙复元身上没有。” “少爷,含真不贪图你的情意,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够了。” 孙复元嗤之以鼻,风灿然碍于旁人目光嬉笑无奈,只能埋头认命地将叶含真盘内食物切好。 那洋人老板可说过,客人即上帝。 孙复元瞧叶含真现下又是多乖巧?可差点就忘了那叶含真是怎样的女人,不过就是个风熠乾玩后弃之如敝履的。 看着低头的风灿然,孙复元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可真是没能耐,若是换成风意暖,怕早就是与自己争辩个没完。 虽带着些宠溺的意味吃完了这顿,叶含真脸上止不住笑意。 孙复元喝得有些醉了,让叶含真不禁多虑,他到底为何心伤。 面儿上好像对自己百般的好,可一到了家便是判若两人。 仿佛起先为自己出头的那个孙复元荡然无存。 叶含真和孙复元一进了门,她便一手托着微醺的他上了楼。 家中佣人可都知晓,这是和自家少爷扯不清关系的女子,说白了,就是个暖床的。 这会儿给他们使眼色不过就是别上前帮忙,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那老妈妈蒋姨在一旁瞧见,觉得这女子的事儿该想办法告知孙夫人赶走才是。 叶含真将孙复元的衣衫褪去,他倒在床头嘴中说着含糊醉语。 叶含真动作轻柔,深怕惊动他惹得他哪儿不舒适,谁料孙复元一扯她手腕,一个踉跄便趴在了他身上。 孙复元觉着像是从自己醉眼中瞧见了风意暖的笑脸,似又不是。 叶含真就连自己的呼吸都是小心翼翼,想到起先孙复元将自己的旗袍扯坏,就羞红了脸。 此时虽然带着醉意,可他这举动,还真让她不知该如何推拒,心下只是想着,别扯换了这身新的才好。 手中微颤解开自己领口盘扣,叶含真注视身下的孙复元,心中仅是一个想法—— 他孙复元,就是她叶含真的。 这么想了,也敢如此做了,抚了抚孙复元额前微乱发丝,他双眼微睁着,也不吱声。 叶含真将自己凑到了他耳边诱哄:“想要我,就要吧……” 那一声像是鼓舞着孙复元内心的欲望。 孙复元鬼使神差地吻了下去,“意暖……” “少爷?” 这一夜的翻云覆雨,只不过是让叶含真看清了一个事实。 她几乎是睁着眼醒着到天明,身侧的男人,却睡得很沉。 窗户未关严实,直到外头几个孩子嬉笑疾跑而过,他才因此悠悠转醒。 孙复元对自己的房间并不陌生,可身边床榻陷下有感温热时,他蹙眉转头。 “你怎么在这?” 叶含真疲累极了,不知自己这会儿扯出来的笑容是多么难看和苦涩,“昨夜,少爷你忘了?” 他压根就没记得过。 脑海里翻涌的尽是和风意暖的…… 如今怎就变成了叶含真? 碰这女子第二回,孙复元冷然起身,昨夜他自以为的一切,是一场梦。 叶含真看出来了,她成了替代,可那风意暖终究是有什么好的? “呵……那风意暖朝三暮四,你倒是忘不了……” 孙复元穿衣的动作停下,在床边坐着,背对叶含真侧头看向她。 风意暖再不济,也好过她叶含真这个不清白的。 可谁让自个儿偏偏沾了这女子,孙复元自认倒霉。 将那手中的皮带愤然一甩,起身穿戴完毕,摔门而出。 —— 今日定下要招待客人,霍闻祁让人给风意暖打扮了一番。 等到风意暖从房间出来时,走几步恰巧看到了那楼下的霍闻祁。他穿着白色西装衬衫,如果黑色让她避风显得有些沉稳邪魅,那白色就觉得霍闻祁更年轻,甚至带着些调皮痞气的意味。 风意暖穿着粉色的洋装,那网纱礼帽遮着她的眼眸,望过去有种神秘优雅的气质,她的发丝被熨烫过,显得成熟了一些。 霍闻祁那一瞬,总觉得她慢慢朝着自己走来,像是二人未来婚礼的一幕上演。 她那每一步踩在自己心尖上,让霍闻祁转身朝前走了几步去迎。 那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在他手掌上握着,霍闻祁藏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低头在她手背附下一吻,她娇羞别头。 “理查德和丽莉应该要到了。” 风意暖瞧这人明明就是见着她像是丢了魂儿,怎不夸她一句? 思及此,也被这样的念头惊着,原来,她亦是盼望着想得到他的赞赏。 丽莉今日也着重打扮了一番,只因理查德说她怕是有望留在霍闻祁身边,到了霍闻祁那家门口时,更是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想法,等车一停稳,便提着裙摆下车跑了出去。 理查德这会儿还真觉得,自家女儿算是找到可以收拾她的人了。 这跑出车外笑着不带喘气,理查德尾随其后,只能看个背影。 可等到丽莉瞧见霍闻祁和风意暖二人的着装打扮在客厅等待着他们的到来时,觉得这二人的模样不太对劲。 丽莉特地穿了自己最爱的粉色长裙,怎就和风意暖同时撞到了颜色? 理查德在身后一个劲笑话,说她该拿的没拿,跑得甚快。 风意暖站在霍闻祁身边依旧是小鸟依人的模样,可这东方女子如此装束,丽莉居然有些嫉妒的眼神望着她。 她转身拿着理查德手中的画板,那上头可是凭着她自己的记忆画的霍闻祁。 丽莉献宝似的将那画布扯去,众人皆看到了那画上惟妙惟肖的霍闻祁。 听闻霍闻祁懂画,丽莉将自己对他的日日思念,绘成了如今手上的这幅油画。 风意暖虽然早就明白了丽莉的意图,可她扯着霍闻祁说他懂画,让他好好瞧瞧指点一番是怎么回事儿? 霍闻祁哪是个懂画行家?这几年待在他身边,她就连看他赏一幅画都未曾有过,更别提对着丽莉指点。 丽莉主动上前挽着霍闻祁的手臂,风蓝心急如焚,两人都牵上了!她家小姐怎么就没点儿想要着急的意思? 风意暖只是随着霍闻祁在身后,听丽莉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丽莉上了兴头,可霍闻祁没意多看那画一眼。 风意暖只是瞧着画出神,丽莉还真的是有心了,可如若与她相比,风意暖只觉得自己会烧制出和霍闻祁一模一样的泥人来。 相比较于那枯燥无味的画,还不如泥人来得活泼。 这会儿还在胡思乱想着什么,那头就忽然瞧见了这二人怎走得如此远了? 丽莉的手被霍闻祁早已撇下,霍闻祁也没想到她会说要参观什么二楼的房间,这一会儿,连霍闻祁自己的都没有准备和周到的思虑到后果……丽莉便不再踏出一步,只是对着那墙上被钉上的纸忽感兴趣。 霍闻祁皱了皱眉,大感不妙,可现下与风意暖解释,真的难以说出口。 丽莉转身看着风意暖,那五官气得扭曲,直发抖伸出手指着言而无信的风意暖,原来她今日盛装打扮就是为了嘲讽自己? “Jesus!you are a liar!you married him !you treated me!(我的天!你这个骗子,你早就嫁了他!你骗我!)” 第四十一章 此生只余他一人 霍闻祁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在丽莉说出口这句话以后,风意暖是下意识地看向霍闻祁,那就如晴天霹雳的当下,风意暖脑海中闪过许多种念头,她一个劲自问怎么可能? 理查德知晓自个儿女儿刁蛮任性,可没想过会如此失礼。 “Lily,clam down,what happened?(丽莉,你冷静,发生了什么事?)” 丽莉并没有回答理查德,而是从那台阶上走了下来,气势汹汹的她这会儿是怎么都冷静不下来,让她如何做得到?带着些愠怒,扣住了风意暖的肩膀将她摇晃了几下。 “you dont like him why you lied to me !you married him two years ago!Do I look like a fool ?you hung it on the wall ,and show it off to me now!(你不喜欢他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两年前就嫁给了他!我看起来像个傻子吗,你还挂在墙上现在对我炫耀?)” 整个脑海里如同翻江倒海,都是晕乎的,被丽莉责问了这么多句,风意暖居然无法开口回答一句。 当日霍闻祁是怎么与自己说的? 这只是契约…… 风意暖被丽莉推了几下,朝后跌了几步倒地。 霍闻祁不能如常人那般,瞬间跑到风意暖的跟前将她扶起。 等他走到风意暖的身边时,他蹲下身看着她。 刚想执着她手,几乎是被风意暖受着惊吓一般甩开。 理查德终究顺着丽莉方才看的地方瞧见了那张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纸。 没料,霍闻祁真的娶了面前的东方女子? 两年前?那风意暖才几岁,霍闻祁怎能与她成婚? 理查德无从考究,只见丽莉哭得泣不成声,理查德责怪霍闻祁事先不言明他早已娶妻…… 这会儿不止是丽莉觉得尴尬无地自容,理查德觉得自己也是没脸面再待在这。 硬扯着丽莉离开,霍一试图追出去解释,可这会儿自己也是刚知晓这隐瞒已久的事实,除了霍闻祁和当地人,怕是没人知晓这简简单单一张纸代表着什么。 风蓝不知如何是好,在她心里,亦是不明白还怎么如何处理这样棘手的事。 霍闻祁面不改色,被风意暖甩开了手,可他站起身俯视着风意暖。 要哭就哭,要闹就闹。 她这会儿这样一声不吭算什么? “地上凉,起来。” 风意暖猛然抬头,差点以为自己听成了风渐越的声音。 霍闻祁并不心虚,这事儿风意暖是迟早要知道的。 可她的反应,让霍闻祁有些恼怒。 平日里,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为何一听到自个儿早已嫁了他,就像碰上了什么荒唐事儿一样面色难堪? 霍闻祁坐在沙发上摘下那眼镜揉了揉眉心,觉得心下失望透顶。 “小姐,你起来吧。” 霍闻祁闭目揉着,风蓝真的不敢看一眼他此时是怎样的神情。 “风蓝,你先下去。” 刚想去搀扶风意暖的手,在半空悬着。 风意暖兀自起身,总希望这发生的一切尽是一场梦。 可她此时不愿面对着霍闻祁,只想离开静一静。 霍闻祁可快被气死,风意暖要跟着风蓝一同出门? 那手腕上的银铃被掐着硌到了皮肉生疼,风意暖莫名其妙地看着霍闻祁。 他将那眼镜摘了,这算什么? 想要利用凭着几分相像风渐越来压她? “你不是说等我学成才谈婚嫁!这到底是什么?” 开口总比无言以对的四目相望好。 霍闻祁冷笑了一声:“倒是没曾想,他们会成为这件事推波助澜的人……” “霍闻祁!” 风意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嘴里喊出那三个字。 霍闻祁并没有撒手的意思,只是用那双带着狠戾眼神的双眼,要吞噬面前的风意暖。 一如窗外的乌云,似乎下一刻就会将这里的光明吞噬,继而大雨倾盆。 “早晚你都要嫁,只是早些嫁了而已,有何不妥?” “你!” 风意暖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噼啪坠落在木制地板面儿上,周围静谧的还能听到些声响,她气霍闻祁在自己不知晓事实的情况下,居然自己不明不白地嫁了! 她虽向往着婚姻自由,可也不可瞒着她如此之久! 两年,原来她一来这儿的时候,就已经嫁了他,她才是个傻子,居然在这会儿被蒙在鼓里到如今…… 他不尊重自己,他霍闻祁将她当做了什么! 没有父母高坐,没有日月为鉴,一张纸将她束缚了身份? 风意暖看着那墙上的纸极为碍眼,起身跑上了台阶,伸手想要将它撕扯下来。 “你给我站住!” 霍闻祁在风意暖身后喝令了她的动作,风意暖执意想要伸手去撕,霍闻祁冷笑:“你若撕毁,你父母在南阜城永不得安宁,你尽管试试。” 威胁…… 霍闻祁威胁她。 那双手不争气地握紧成拳,难道就任由他这样任意妄为? 霍闻祁看着她身子微颤,竟靠着墙面轻泣了起来。无奈叹息了一声,哪个男人会想用这样威胁的手段来对付心爱的女子? 风意暖的肩膀被轻抚着,霍闻祁用尽了自个儿耐心:“若是在意上回的事,我没让她碰着,你这是吃味了?” 一手掌掴在了霍闻祁的脸上,他纹丝未动。 风意暖未料他并不闪躲,脸上的红痕显而易见,她几乎是用尽自己的力量。 “若你能消气,我无怨言,可你终究是我霍闻祁的妻,你这是反感什么?还是这两年我对你的真情实意,净是被你当做虚情假意了?” 风意暖不知道如何回答一句,沮丧地撇开霍闻祁哭着,让霍闻祁火冒三丈地扮过了她的身子:“原以为我耐心温柔待你,你会看得见我的心意,可如今,你非得逼我如此,就别怨我。” 真的是受够了。 他亦是忍够了,面前的姑娘日日在自己的身边却不可再亲近一分,他不是什么圣人。 被抵在墙面上,风意暖动弹不了一分,那双手被霍闻祁禁锢在头顶,他俯身吻住了风意暖的嘴角。 那眼泪的咸味让他不禁皱眉,那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盛。 揪起她的衣领胡乱一扯未果,恼火地打横一抱便带着她上了楼去。 风意暖的房门几乎是被霍闻祁一脚踢开的,她哀求着,轻泣着捶打在霍闻祁的胸口上,那动静足以昭告这儿的所有人,风意暖和霍闻祁现下发生了什么。 霍闻祁的目光是猩红的,他那眼镜摘去真真是像极了风渐越,可远在天边的风渐越,会这般粗鲁蛮横地对待她吗? 风意暖的轻泣转而带着了些思念的痛苦。 可霍闻祁并不会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而稀罕此时风意暖的表现,风家人,都该死。 当真是不受控制地一手扼住了她细长白皙的脖颈,脑海里回忆起了霍家人当年是如何被风正合给害死,谁料风意暖含泪轻咳了起来。 那双手胡乱拍打在霍闻祁的手背上,霍闻祁松开了手注视着她慌乱害怕的眼神。 该害怕的可是她的爷爷,她这为何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他? 迫使她面对着自己,风意暖推拒着,声音含着沙哑的哭泣:“霍闻祁……你,放开我!光天化日,你,你想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你该是知晓的。” 霍闻祁一手抬起风意暖的下巴,那梨花带雨的脸微微倔强地别开头去,他逼迫着风意暖强受着自己的吻。 那如暴雨狂风一般席卷着自己身上的所有感官,风意暖挣脱不了,只能闭着眼任由他摆布,那发丝被霍闻祁披散在床上,身上的衣衫早已不整,她惊慌失措的低呼惹不起霍闻祁对她的一丝怜悯。 窗外是鸟儿停在树枝上啼鸣的午后,胡乱叫着像是在对窗内的一切议论纷纷。 霍闻祁扣着风意暖的后脑,舌尖尽是烟味让风意暖想逃逃不得,他肆意妄为地在她身上游走,像是在点燃一簇簇火苗,想要将她的身体燃烧熊烈,睁眼将她媚态悉数映入自己的眼眸中。 他今日就是要让风意暖知道,至此以后,她命中,只剩霍闻祁。 —— 想起了叶含真的生辰,叶以修趁着在南阜学府巡逻之际,替她买了件首饰。 初至南阜城的时候,她眼红那些姑娘的装扮而心痒偷窃,让孙复元逮了个正着。 这会儿又是备受孙复元的照料,叶以修只觉得叶含真此生还不算福薄,最起码,在经历了风家的那些糟心事儿以后,有了个靠山。 “老师,意暖这会儿还真是在意大利,咱捎去的东西,都尽数退了回来。” “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她父母可知情?” “这事儿……我也不知如何定夺,可她写信回来给父母告知二老安然无恙,那字迹确实是意暖的……” 叶以修瞧着不远处和那老学者谈话的姑娘,“周可卿?” 收起了手中的首饰放在口袋,走至二人面前。 周可卿闻声回头,那笑容见到叶以修时不自觉上扬:“你怎在这?” 叶以修方才听到了二人之前的谈话,他们说起了风意暖,那风家小姐。 指了指一群新人,就连叶以修也不知,为何南阜府最近会大肆招揽新兵进来,周可卿一看便知,淡笑打趣:“如今就连你都成了带兵巡逻的小头头了?” 叶以修笑了笑,“哪有,不过就是混口饭吃。” “南阜府赚得不少,可……” 周可卿欲言又止,平日和他又没多大交情,她不必说太多。 可眼见就是个单纯不过的男子,如不事事小心,兴许会吃了亏去…… 第四十二章 柔声细语被蛊惑 “不如一同走走?” 叶以修看周可卿收回了那手中的信纸。 她见他目光一瞬不动地盯着,不知失礼。 可这并没什么见不得人,周可卿笑着问:“你识洋文?” 叶以修摇了摇头:“不识得。” 像他这样的糙汉子,怎会懂得如此之多。 距离换人还差点儿时辰,叶以修和周可卿在南阜学府逛着,学府偌大,一眼望去是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还有湖畔邻着楼房,阳光下波光粼粼,随风而吹皱湖面。 叶以修从未体验过这样的学习生活,那是怎样一番滋味,让他们个个面上挂着笑?不禁心生羡慕。 看着身着军装的叶以修和周可卿并肩而行难免投来好奇目光。 周可卿难找话题,提议走走的可是身边的人,如今怎就没了话? “你想学洋文?” 叶以修思量一瞬,点了头:“嗯。” “你算我救命恩人,你想学的话,我教你。” 叶以修从没见过在自己面前这么爱笑的女子,她和韩君关系匪浅,又是那周家的掌上明珠。 不过就是赶走了一条蛇罢了,她竟记着到如今。 起了点玩心,从自己口袋中拿出了点东西。 谁料都还未看清是什么,只见两条触须,周可卿就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眼见后脑快要磕到树,叶以修眼疾手快地以手掌接住了她的头。 周可卿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似的,“你……” “一只编织的蚂蚱而已,别怕。” 只不过想要用这自个儿草编的蚂蚱当做谢礼,周可卿还没看明白什么,倒是先喊了起来。 这动静让旁人驻足伸头探看,周可卿从他手臂中钻了出来,仓皇窘迫地理了理发丝。 没想到她不喜欢,叶以修将那蚂蚱收回了口袋:“抱歉。” “没事……” 叶以修想起那周可卿发丝的触感,就如从前自家娘亲为人缝补衣裳时,那上好的绸缎,柔软丝滑。 还有那身上的馨香,他是初次接近一个女子,以这样的距离。 叶以修淡笑问道:“你很怕这些?” 周可卿尴尬地摇了摇头:“也不是,就是活的,难以接受……” “那我再给你编织一个只是看看的就好。” 周可卿摆了摆手:“不必不必,刚才那个就好,别麻烦了。” 叶以修继而又拿了出来,放在周可卿摊开的手掌上。 这会儿知晓它不是活的,就顺眼多了。 “多谢,我教你洋文,你给我编蚂蚱,谢谢你!” 平生若是总与这样挂着笑容在嘴边的女子相处,当是日日心中无阴霾了吧…… “你笑起来……真美。” 周可卿羞红了脸,却跑开到了前头,转眼差了几步。 她心想叶以修怎光天化日戏弄人家,却又听着那夸赞,心生欢喜。 —— “她不吃?” 风蓝在门口已经等了许久,未见风意暖开门。 “是,小姐她……” “叫她霍夫人。这事儿弄得众所周知,还不改口?” 霍闻祁提醒风蓝,看着房门紧闭,竟是被风意暖反锁了。 风蓝瞠目结舌,“小姐”二字喊惯了,还真就一时难以改口。 可别说这会儿风意暖使性子,她在心里也为了风意暖抱不平。 无人主婚,让风意暖这样蒙在鼓里,这霍闻祁未免太看轻了风意暖。 可风蓝这会儿只能闭嘴,霍闻祁平日待风意暖还是无可挑剔,她现下不能火上浇油。 霍闻祁觉得,风意暖此时真是愚蠢到以为家中没法子打开这门了。 “你先下去。” 风蓝眼看手中盘子的吃食也快凉了,霍闻祁也总有办法对付风意暖,便点了点头应声:“是。” 风意暖在床上抱膝靠在床头,那被子翻落在地上没被拾起。 触目惊心的朱红,如梅花盛开在洁白的床上…… 她下意识地揪紧了衣领,羞愤垂头,宛若没有生机的玩偶,发丝懒得打理,就连脸都未清洗,从霍闻祁对她做了那些…… “为何不吃?”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风意暖看着房门敞开,那分明就是被自己反锁了! 霍闻祁将那钥匙甩在一边,看出了几分她心思:“你该庆幸,我并未用那完好无损的腿踢开这门。” 满室狼藉,霍闻祁自当事忆起昨夜种种。 “非得我抱你出去,还是我亲自喂你?” 他不容风意暖有其他选择,霸道的一手抬起她下巴。 “都成了霍夫人了,你还不满足什么?学校今儿不去了?” 她并未开口,那嘴唇死死地紧闭着。 太苍白了…… 那唇像是失了血色,霍闻祁失了耐心诱哄,低头吻在她嘴角,食髓知味,他不满足这样的亲吻,纠缠着她在唇舌之间嬉戏了一番。 “现下看来好多了。” 霍闻祁知晓她并不会吭声,也没指望风意暖说一句什么,吩咐了佣人给她端来吃的,将自己衬衫的袖口解开,卷上了几分。 近日风意暖总想起那个曾经总是埋头修画的风渐越。 他从不会这样对待自己。 霍闻祁蛮横霸道,这日子真叫人透不过气。 可他这会儿倒是不着急,不紧不慢夹着饭菜一口一口喂着风意暖。 她也没推拒,吃下几口倒是觉得精神了一些,继而吃得也快了起来。 “瞧你这会儿饿得,不跟我怄气也就没这回事,身子你自己的,气伤了你,心疼了我。” 霍闻祁噙着笑,风意暖都懒得瞥他一眼,才发现从昨夜起始,霍闻祁似乎就不戴那眼镜了。 嘴里含糊咀嚼着饭菜别开头去骂了他一句:“不要脸。” 霍闻祁皱眉算是听到了:“嗯?” 风意暖继而吃了几口便推开了,霍闻祁硬塞着一碗汤给她喝了下去,“吃完就起来,没病没痛的怎就赖在床上了?” 这话气得风意暖蹙起眉头:“霍闻祁,你莫名其妙!谁说我不痛?” 霍闻祁那端着汤碗的手举在半空,听明白了话中含义。 风意暖想起被他一手掐着快要窒息,便觉得自己究竟与他是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才惹得霍闻祁这般对待? “你昨夜再用几分力,我就命丧在你手中了。你是要杀了我,你知道吗?” 霍闻祁不是没瞧见那脖子上的红痕。 伸出手去碰触时,风意暖拍开了他的手。 霍闻祁不知如何解释,只是默不作声。 风意暖想要起身之际,霍闻祁一把揽过了她的腰身。 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低头几分轻吻着那脖间红痕,似是在安抚风意暖。 谁要他这般轻浮? “霍闻祁!” 他反身将她压在床上,难以抵挡身下的风意暖对自己的致命诱惑。 “意暖,对不住,我并不是想置你于死地,只是……” 风意暖抬眼望着霍闻祁的眼眸,这男人,明明喜欢着她,怂恿着她,为何做出来的事又如此让人匪夷所思,她都快真的淡忘了风渐越,可他一旦粗暴对待,她又会忆起风渐越的好。 只是什么? 霍闻祁不明不白地让她嫁了,还钉在那墙面昭告所有人,只有她被当成傻子,一概不知! 霍闻祁此时一手抚着她的脸,如珍宝在手。 “你有什么所求,就告诉我。” 霍闻祁这话有些大言不惭的意思,风意暖仍余两年在这学习,他会不知道风意暖想要什么吗? 若是能回家一趟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想回家。” 风意暖见霍闻祁无动于衷,继而又一字一句说了一遍:“我要回家!” 除了这个,霍闻祁都能答应。 “待你学成即可归家。平日里,不也与你父母书信往来?” “学校不是一直有课,回去几日哪怕只看他们二老一眼也成。” 霍闻祁失去了耐心,“除了这个,我都答应。” 风意暖见他推辞,也心下不悦:“你这算什么?你要我成为你名副其实的妻子,定是要我父母在场。” 霍闻祁起身俯视着风意暖,“你非要见他们也不是不可,我让他们来这,两全其美。” 还整在想着争辩的说辞,没料霍闻祁来这么一句话。 这让风意暖如何是好? “路途甚为遥远,除了父母,我还有想见的人,比如……” “够了!” 风意暖被霍闻祁冰冷的声音惊着,让她父母过来的确是个办法,可她不能只见他们啊…… 霍闻祁一手提起风意暖的身子,将她轻推至窗前,迫使她看向窗外。 “这儿是我霍闻祁和你风意暖的家,你想让你父母来这待至终老都行,我可以等你学成,生两个孩子陪他们玩儿,可你除了他们还想见谁?风渐越?呵……这辈子都不可能,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你最好忘得一干二净!我霍闻祁对天发誓,此生挚爱,只风意暖一人。” 风意暖不自禁地颤着声:“你……怎就想到了生孩子去?” “迟早的事。” 风意暖只觉得霍闻祁真够看得开也看得远,她并没有想过那么多,就连自己如此失去清白,亦是还不能接受。 霍闻祁不给予她胡思乱想的间隙,将她身子抱至窗台,背对着窗外。 那霸道的吻又席卷着她的唇舌,风意暖被抱得透不过气,却又因为霍闻祁的那句此生挚爱,而心神乱颤。 他那手上和嘴上对她亲昵的动作不停歇,如咒语般的话又在她耳畔低沉响起:“忘了不该想的男人,你是我的……意暖,你是我的。” 外头是俐塔他们在农田和花园里高声欢快地歌唱,风意暖的心一时间被下了蛊似的,竟慢慢主动回应了霍闻祁起来…… 第四十三章 名不副实讨身份 那孙家大门是敞开的,叶以修今日趁着空闲来找叶含真。 前院里叶含真枯坐在亭内,孙家人怎都不在? “含真。” 叶含真手中先前还在把玩的树枝一折,起身看着叶以修:“哥?” 孙复元不在叶以修倒是知晓的,那韩君唤了他用晚膳。 可是连个下人都没有,未免太清静了些。 叶含真见叶以修从口袋内拿什么东西。 “给你的。” “首饰?” 这年头,这些个首饰早已看不上眼了,就因为她看惯了比这更好的。 “生辰快乐。” 若不是因为这句话,叶含真也早已忘了自己生辰是什么时候。 怎么说都是一番心意,牵强笑着:“谢谢哥。” “怎不开心?他们人呢?” “去东越城了,孙家主母让他们都回去,大抵是有什么事儿吧。” 只是心中不服气。 她早已是孙复元的人,怎就不能同行。 叶以修见叶含真独自一人,今儿又是她生辰,“不如一同出个门,吃碗面也好。” 叶含真终于有了点笑意,点了点头:“好,哥你等我,我换身衣裳。” 是否女子都这般爱美? 可他每回见到周可卿,都是一身素雅的装束。 他不喜那些打扮得十分花枝招展的,但今日是她最大,哪怕换十身衣裳也由着她去了。 那孙复元没将自个儿妹妹当作下人,从那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叶以修看她如今跟南阜城的富家千金也没什么两样,也不知该高兴还是忧虑。 徒步走着,叶含真感慨自己和叶以修初至南阜城的样子,一副穷酸样。 而叶以修如今身着军装,自家父母瞧见,也当是心中颇感自豪的。 沿街放眼望去,叶含真心中不知不觉有了底气,曾经望着那些姑娘就心生自卑,现下她才是被人回头探看的人。 大抵漫步半个时辰,叶含真和叶以修二人驻足在醉晚楼前。 这地方哪怕一碗面也是贵得很,叶含真也只是听说过,并未来过。见叶以修想要踏进门,拉扯住他的胳膊:“哥,咱们在这儿吃?别破费了。” “是,来这儿几年,也没带你吃点儿好的,生辰吃碗面,不为过。” 可二人走至门前,醉晚楼内热闹非凡,从里屋传来嬉笑声。 “二位,对不住,今儿醉晚楼被包了场子。” 可看叶以修这行头是南阜府的人,话锋一转:“哎?这位小哥倒是和孙警司一路的?孙韩周三家可都在里头。” 除去风家败落,这其余货运三巨头都在这儿聚餐,叶含真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孙少爷竟瞒着我……” 叶含真看到孙复元面上挂着淡笑,叶以修一听周家,却没瞧见周可卿。 “我能进去吗?” 叶含真不罢休,这会儿轮到叶以修拦着她去路:“含真,别闹事。咱们换一家吃就是。” 虽改了派头又如何,没有家底做靠山,就连与他们一同吃饭都是奢侈之事。 “哥!” “走吧。” 叶含真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撇开那门口站着的直冲而入。 “叶含真!” 叶以修心中大喊糟糕,屋内的众人也被门外的动静惹得朝门口看去。 这人是谁? 一干人等皆是长辈在高座,君瞧见叶以修便皱起眉头,都说了包了场子,怎还会有人闯进来。 这进来的还是自己手下。 “韩司令,孙少爷。” 孙复元抬眼看见叶以修和叶含真,只当是不认识后者。 “叶以修,出去。” 说这话的是韩君,孙复元并没插话,可众人皆是瞧了出来,这女的是盯着孙复元的一举一动。 蒋姨在一边轻拍了孙夫人的胳膊,附耳低言:“就是这女子缠着孙少爷。” “孙少爷,今儿我生辰,可否让我一同入席,赏一碗面吃?” 孙家人皆是对叶含真嗤之以鼻,站在那算是个什么东西,还妄想一同入席,不过就是当着众人的面儿要个身份罢了。 是小情儿还是将来为妾? 真不要脸地在这讨身份。 孙复元不能让自家人下不来台面被人论说,起身对着叶含真神色淡漠:“出去,这会儿不是你该来的。” “复元,这姑娘是谁?” 叶含真也不知为何,这身上再是怎么穿得体面,原来在他心里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 鼻尖微酸,让孙复元更是声音高了几分:“还不出去!” 叶含真还想说什么,那委屈的模样亦是让叶以修看不下去,扬手掌掴在她脸上,厉声斥责:“别在这丢人现眼。” 周可卿从后门刚进入时,便是瞧见叶以修拉着一个姑娘,那姑娘还不情不愿哭嚷着叫他放开手离开…… “他怎么来这了……” “来,可卿,快坐下。” 这辈子怕让韩君如此殷勤的,也只有周可卿了。 孙复元一手端起酒杯喝着闷酒,孙夫人算是看出了点端倪。 韩坤今日带着自家夫人是来和周家谈论婚事。 孙家美曰其名算是作陪,可面上无光。 毕竟之前风家退婚的事摆在台面上被他人议论非非。 “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周老弟,我这儿子怕这辈子只看中了可卿,若是她不嫁入韩家,怕是我儿要孤苦一生了。” 韩君轻咳一声:“这说的什么。” “行了,在你老子面前就别藏着掖着了,今儿就定了婚期,周老弟你看如何?” 周云天起先算是和韩君达成一致,可这女儿也是他心头肉,嫁过去总觉得吃亏了些。 “这个,我看可卿的意思。” 周可卿的魂儿可都在离开的叶以修身上,也没听见周云天细说了什么,随口一应:“嗯。” 韩坤酒过三巡有点上头,拍了桌面就替韩君乐了一番:“瞧你,有媳妇儿了。我韩坤儿子要什么女人没有,单就青睐周可卿,可卿,你可要好好待我儿啊。” “行了你,人家嫁闺女都没你话多。” 韩夫人推搡了韩坤一把,这人一喝酒就这副死德行,真叫人头疼。 “爹,我……” 周云天拍了拍周可卿手背:“乖女儿,那就这么定了。” 天知道,她方才应了什么? 当着大伙的面,周可卿按捺不住要解释,被周夫人暗里压了下去。 —— 霍闻祁和风意暖达成共识,让风家父母来这住着,风蓝在风意暖早起之时替她梳妆,看着那脖颈红痕,脸都一红。 风意暖对镜淡笑着,还哼着小曲儿,怕是真的被霍闻祁俘获了芳心。 她手中忙不迭地喷着霍闻祁送的香水,只觉空中闻着那淡香人都快醉了。 “今儿心情这般好?” 风蓝明知故问,风意暖起身扯了扯衣裙。 “能不好吗?他答应父亲母亲来这住,我能不高兴?” “老爷夫人来这,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但小姐,哦,不,该改口叫夫人了……” 忘了霍闻祁交代的改口那茬,风意暖嗤笑着:“别喊夫人,老气横秋。” “意暖。” 从一楼就听见了二人在房内有说有笑,霍闻祁只想知道自己那心爱的姑娘到底穿着打扮好了没有。 站在门口就瞧见风意暖和小鸟儿似的飞扑进他怀里,还在他面前转圈显摆:“穿这身白色裙子去看画展合适吗?” 霍闻祁上下打量了一番,最终看见脖间痕迹,伸手将那洋装领子拉高了几分。 “别拉扯了,这领子就到这儿。” 霍闻祁闻声凑近风意暖耳边:“你就不害臊?” “还不都是你,你可真坏!” 风意暖提着裙摆想要逃之夭夭,霍闻祁一手揽过她的手挽在自己臂弯。 “在我面前,永远别想再跑。” 这人可真是说多了混话,是让她此时别跑,还是…… 这一生? “知道了,谁让你跑不动。想来我风意暖嫁了你,真是吃了大亏。” 话虽难听,说时带着笑意,霍闻祁一听她拿自己腿当消遣话,忍不住打趣:“有本事,夜夜别缠在我这废腿上索取又求饶。” 这可有旁人在侧,霍闻祁说的可都是什么! “你……你这!” 霍闻祁淡笑装作听不懂:“我这什么?不是你非要打趣儿?” 风蓝捂着羞红的脸离开,看来自家小姐来了这儿之后,还真是被换了脑。 这道貌岸然的登徒子! 霍闻祁握着在他胸前捶打的小手,倾身在她嘴角附下一吻:“不逗你了,该出发了。” 风意暖没想到,自己真的终有一日能接受了面前的登徒子霍闻祁为自己的夫婿。 也没想到,除去想念风渐越的时辰,原来她和霍闻祁的生活节奏也可以契合一致。 那映入眼帘的画作让风意暖早已习惯了这洋人的风格,可当这么多人一同看着所谓艺术的身体在画中,她总会想到自己躺在床上与霍闻祁…… 霍闻祁刚想说什么,被风意暖拉着去凑热闹。 旁人感叹称赞:“这山水可画得惟妙惟肖。” “这是真迹。” “这真迹可早毁了。” “这东方修画才子风渐越,鬼斧神工能将碎片还原。” 霍闻祁看着风意暖的神色,她蹙着秀眉,欲言又止。 霍闻祁执着她一手,柔声问:“怎么,在睹物思人?” 第四十四章 若是有缘也有份 周可卿的心里过不去,她想要找个答案。 稀里糊涂地答应了那门子鬼亲事,这并非自己心中想要的男子。 韩君纵然位高权重,在周可卿的眼里却不是个真正顶天立地的人。 那些个洋人起先还未在南阜城猖狂起来,不知不觉韩君的权力越来越小。赶着什么都掺和进来,仿佛这座城在慢慢地被“吞噬”。 周云天前两年还很看好这自己相中的女婿,在周可卿的耳边总是劝她嫁了这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 而上回,周云天自个儿也话锋一转,转而变成了按她意愿喜欢就好。 周夫人乐呵得不得了,看着韩君越看越欢喜,赶着下月眼瞧着就快到的日子,替周可卿和韩君做新衣。 周云天见周夫人日日比她还忙活,对着她泼冷水轻讽:“人家这年头兴西式的礼,做衣裳做女儿的就成还管那女婿的?” “你不懂,别嚷嚷。” 被自家夫人嫌弃,周云天摆了摆手:“人家韩夫人都未免你这么不消停,转眼就嫁了,让韩家劳心去。” “你以为我们那年头,什么好的都没轮上,你就这么个女儿,能随随便便?” —— 周可卿在南阜府门前那巷子口徘徊,绞着手指心跳狂乱。 站在这儿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在做什么荒唐事,心里想着见着叶以修的说辞。 街上人声鼎沸,车辆来来回回她都不知看了多少遍,都盯着那南阜府的大门酸了眼,才打听到一会儿叶以修会带着新人出去巡逻。 这儿是韩君的地盘,她不能太张扬。 叶以修身后跟着四人出了门,周可卿瞧见人影便跟在身后,却没见他有个方向整的和溜大街似的。 难不成就巡这来回一条街? 周可卿走到最前头拦住了叶以修的去路。 刹那从眼前蹦出的女子,让叶以修没缓过神,自己还在想着那叶含真还闹着不肯回孙家的脾气,孙复元待他们不薄,他们有错在先。 叶含真还非得等着孙复元带她回去,可她就是拗着性子,想看看自己在他心中多少份量。 自不量力,以至于让他瞧见了孙复元也是尴尬回避。 “你怎么在这?” 她似是有话要说,欲言又止眼神飘忽,她无措地咬了咬下唇,叶以修觉得她有难以当人面说的话,便让新人先往前走,自己到时就立马跟上。 这往日瞧见他都噙着笑的周可卿,今日脸色就如阴霾笼罩。 周可卿等着无旁人在他身侧,直言不讳:“叶以修,那日你带离醉晚楼的女子,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叶以修当日没瞧见周可卿,怎就她反问他了? 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亲生妹妹,即便傻气、蛮横无理。 可这问题叶以修毋庸置疑回答是都笃定的。 “是,她是我……” 等着他给自己回复时,她仿佛眼中只看得见叶以修一人。 她抬眸一瞬不动地注视着他,是初次这般打量他,想必亦是此生最后一次。 若他说“是”,周可卿会断了这念头,权当痴心错付,还未有情果苗头长出,就被连根拔去。 没料,他真的如此笃定。 “好。” 叶以修不解:“好什么?” 周可卿垮下了肩:“我已知你心中所想。” 越听越糊涂,叶以修都没明白周可卿今天的来意是什么。 只见周可卿从那编织包袋内拿出什么,有些置气地抓起叶以修的手摊开他手心。 “这还你。” 那只蚂蚱。 “为何?” 周可卿此生从没这般动过心,心动得亦是怪异,却不得不承认对叶以修有了非分之想。 想来是自己多虑了。 “下月十五,我便要嫁人了。” 叶以修一听周可卿准备嫁人,心一瞬揪紧。 “嫁谁?” “与你无关。” 她转身离开,叶以修知晓她身份,可要追逐她的步伐接近她,不知要拼几百年才能算上合适二字。 他们本就门不当户不对,不过就是救了她一回,见过几面。 叶以修拳头握紧,若是嫁人,怕是此生无缘了。 看着她决然离开背影,叶以修喊了她一声。 “周可卿。” 她停下了半晌,却未回头。 他说不出什么特别好听的话,只觉得嘴里泛苦,斟酌一会儿才从嘴里挤出四个字:“愿你……幸福。” —— 冷风吹过耳畔,像是野马呼啸而过。 刚有点瞌睡,值守的人来来回回在这走了不知几百遍了便被这寒风吹得身子一抖。 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凌晨,遥望风家码头,传来鸣笛声。 “副司令。” 是船来了。 “都打起精神点。” “是。” 船只缓缓靠岸,叶以修曾在这码头遥望风岷山,还指望有朝一日能够有番作为。 大批人马在这等着那洋人所谓的“货物”,足足在这寒风里等了两个时辰。 “叶以修,还不跟上!” “是……” 那军靴的声音在甲板上急切又密集地踏进踏出。 洋人所说的每句话,叶以修都听不明白。 这都得怪自己,还未和周可卿学点什么,却缘尽于此。 只是那些人的面色在那船只些许摇晃的油灯下一闪即逝,叶以修觉得那些被抬着出来的洋人军人,身上除了血腥的味道,还有一股即将腐烂的臭味。 “这些人……” 仿佛受了伤,有枪伤,也有……叶以修不懂医,瞧不出端倪。 副司令见叶以修在那发呆,那些个新兵比他麻利儿多了还真当自个儿小头头站着不做事。 “别废话,抬过去!” 韩君此前移了风岷山造了这医院,造福了城民不假,可这地方归洋人管辖,一般人进不了这看病,除去身份第地位高的达官贵人,商人富贾,平民百姓根本接近不了这儿所谓西方超绝的医术。 叶以修亦是初次到这里面,拖这些半死不活的人福。 接连到清晨,这船内的人才算抬完。 不是没人看到南阜府在那风家码头的动静,那洋人医生戴着厚厚的护具,与副司令交代片刻无果,最终直接带着副司令的人到了船只货仓。 半天才明白,是让他收下这些。 叶以修精疲力尽,副司令知会了众人:“得了,都辛苦了,下月韩司令与周家结亲,大伙儿都有好酒喝!” 周家…… 叶以修在喝水的间隙听了这事儿,猛然摔了杯子冲了出去。 那周可卿误会了什么! 他却没拉着她解释什么。 他可真是糊涂,她那日来找他,那样的眼神,分明是不想嫁! 分明是…… 她也对自己有意的。 他却说愿她幸福? 不管这天怎么还没亮,叶以修朝着周可卿南阜学府的方向跑去。 叶以修是徒步跑着从那风家码头外跑到了南阜学府,他也不知为何明明累极了,却想到周可卿三个字时还能卯足了劲。 吸了不少寒气,自己这番模样到了南阜学府门口,让他都不自觉自嘲笑了几声。 南阜学府的门口问着那管门儿的大爷,却没料洋人也有在这儿值守的。 “我想进去,大爷。帮我瞧瞧叫周可卿的住在哪栋楼?” 大爷摇了摇头:“没看这会儿什么时辰?还有洋人在,你也进不去。” 叶以修怕是此生都没做过这般疯狂的事,那两个值守的洋人还带着鄙夷的笑意打量叶以修。 “周可卿!” 那一声在门口,在静谧的氛围下,响彻天际。 “周可卿!” 看门的大爷出来制止:“别嚷嚷,别嚷嚷!” “周可卿——” 两个洋人军人对着叶以修拔枪指着。 周可卿并未在学府,只是去了那桥上吹了一夜的风,才觉得有些疲累回学府休息。 她站在不远处,路灯下她的脚仿佛千金重。 日出。 周可卿总觉得,这会儿是一夜未合眼,才让她看到了叶以修的幻影,听到了不真实的声音。 “叶……” 那微弱不确定的声音发出即收回,周可卿愣神地看着叶以修回头。 —— 是人总会议论非非,总会以讹传讹。 哪怕选择深夜凌晨,总被人瞧见了几眼。 南阜府门口大肆摆放着洋人的东西,城民低声在下头排着队伍,皆是七嘴八舌。 “南阜府这几日怎开始分粮了,还是那洋人的货。” “有的拿就好了,闭嘴。” “怎多了这么多洋人?” 韩君在那窗台抽着烟,看着下头动静,这怕是这辈子初回见到甚多人围在南阜府门口。 初初当他还是个小警司的时候,卖了命的留洋赴试,才爬上这位置。 为的成为人上人,也为了保护这群手底下的城民,他韩君爱钱,爱这南阜城,也爱周可卿。 他得到了,只要下月成了婚,便尽数得到,此生无憾。 如今虽与预想的不同,韩君心里没底,只是自我想着那些个洋人在那医院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熄灭了烟头,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得回去和韩坤商量婚事儿详尽的事宜了。 可上了车后,韩君又觉得该去问问周可卿的意见才是。 兴许这般才会让周可卿觉得自个儿是被他重视的,而非儿戏。 “不去韩家,径直去南阜学府。” 第四十五章 只愿岁月能静好 叶以修将帽子脱下,周可卿就在自己的面前,没在那门内,他忽而反倒觉得心安了些。 一直想着怎么与她解释误会的事,那喉间燥得发出的声儿都变了调。 “她是我妹妹,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可卿。” 这么唤她一声,她是否能明白了自己心意? 快到清晨六点,会有电车经过学府,听到那“叮叮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逐渐清晰,周可卿才觉得叶以修站在自己面前,真真不是梦境。 “哦,你来这……” 难以克制内心的激动,他情不自禁一把搂过了周可卿的身子。 周可卿手上的袋子掉落在地,他那么用力地搂着,周可卿一时难以言喻的心情。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周可卿的身子瘫软在他的怀里:“你……” 叶以修深吸了一口气,揉着她发丝轻问:“我,能让你别嫁吗?” 周可卿轻推开了他的身子,“也许,不行了。” “为何?” “定了亲,退婚爹娘会被耻笑……” 叶以修皱了眉,她嫁的人可是韩君,周可卿真的对他有意? “你喜欢他?” “不……” 周可卿答得虽快,可也有种和叶以修回不去的心伤。 她知晓曾经孙复元被风家退婚后是怎样被人说道,孙家老爷子至今都不愿再提起这事。 他们忍气吞声不为别的,只因人言可畏。 这事儿再怎么整,都回不去了。 “兴许我还什么都没有,可我什么都愿为你做。” 岔了时辰,他为何不早点和她道明心意呢? 听了这话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你别傻气。” 韩君的车到了南阜学府门口的时候,周可卿是被叶以修抱着的。 前者是想掉头离开的样子,后者从背后抱着。 几乎是愤怒地开了门,将车门踹开。 韩君疾步走到二人不远处指着:“叶以修!你给我放开她!” 见着韩君来这,叶以修松了手,却没让步的意思站在周可卿身侧。 周可卿亦是不说话,韩君冷笑咬着牙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要私奔?” 他在想什么? 私奔还会在路上停留这么久? “韩君,没这个意思,你别瞎猜。” 周可卿别开头去,暗自抹了一把眼泪。 “你哭了?” 韩君将周可卿的身子扮过,他可是特地前来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婚礼,什么怎么布置嫁,想要多少嫁妆,诸如此类他什么都想给她! 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 此生就这么瞧上一个女子,她却和叶以修不知羞耻地在路上搂抱? 叶以修见韩君动作粗鲁,怕是弄疼了周可卿的肩膀。 既然来都来了,他韩君也看到了一切,叶以修没必要藏着掖着自己的心意,对他开口:“韩司令,我喜欢周可卿。” “你说的什么话,那是我韩君的女人!” 那狰狞的面容在韩君脸上显现,眼眸是带着血色的杀意。 韩君一拳痛打在叶以修的脸颊。 “唔——” 叶以修尝到了口中腥味。 可他却依旧站着想要把话再说一遍:“我……喜欢周可卿,请你,唔——” 韩君揪着叶以修的衣领毫不客气地挥了几拳,直到叶以修嘴角溢出血迹,轰然倒地。 “你再说一遍,我毙了你!” 他一手抄起枪支,周可卿一边大喊:“韩君,你住手!” 叶以修没考虑韩君真的会动手杀了他,依旧挣扎起身把话说完:“请你……把她让给我。” “啊——” 韩君的手虽被周可卿制止住,可他的脚却是用力踹在了叶以修的胸口。 叶以修吃痛吐出了一口血,嘴角的血迹让周可卿吓得跪在地面,慌乱翻找着手帕。 “你没被我踩死就该庆幸!” 低头俯视着二人,韩君心中怒火烧得旺盛,周可卿见他还是不松脚,“韩君!你快停下!” “跟我回去!” 他从未这么粗暴地对待过周可卿,几乎是将她从地面拎起离开。 只感觉就连呼吸都疼,叶以修咳了几下,显然没有起身的力气。 叶以修不想对他动手,受着这些只因周可卿。 “明天别让我在南阜府看见你!” 周可卿是被韩君塞进车内的,叶以修的视线已模糊,这事儿……不能就此作罢了。 —— 李叔将菜端上桌,温穗香觉得总有些不妥,看着风闻天问:“意暖让我们过去,这会儿咱们能走吗?” “咱们了无牵挂,有何不能走。” 李叔端菜的手一颤,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可总觉得,这会儿过去有些蹊跷。” 风闻天没说话,全当她是多虑。 “那知会咱离开的人名儿,好像就是买下心瓷坊的人。” “你怎知?”风闻天觉得奇怪。 当日,他们只收了财,银货两讫,谁管买家是谁? “那信件上的人名儿和买卖契约一对比不就知晓。” 李叔最终按捺不住,说了一句:“老爷,夫人,若是你们都走了,我就回乡下了。那儿起码还有几分田,清静悠闲……” 风闻天咽下一口饭,看着李叔为风家苍老无数的脸,说起最衷心的人,当数他了。 若是回乡下,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多年情谊在这,风闻天也不是无情之人。 饭后,交代了温穗香给了李叔一些大洋。 李叔黯然在屋内老泪纵横,从前风家大宅住了几十载,伺候风家人,李叔以为可以直至终老。 —— “风闻天。” 周可卿的母亲在自己身后站着,正在放布匹的风闻天回身一瞧:“周……周夫人。” “你怎在这?” 显然周可卿没告知过他们,他们也无心打探风家人下落。 风闻天觉着来者是客,语气淡然:“混个日子。” 这些个人,都是前些年跟在风家后头的人,转眼瞧着他们落败,就连客套话的问候都省了。 “可卿出嫁,我来这找老李做几身新衣。” “可卿……” 要出嫁,倒是没想着会这么快。 风闻天点了点头。 周夫人刻意提醒:“下月嫁韩君,若是有空闲,可来喝杯喜酒。” 下月,恐怕他和温穗香早已不在这南阜城了。 “不了,恭喜。” 周夫人嘴上噙着微笑,随后和老李去详细交代,也就真当风闻天是个看铺子的,没执着于他到底来不来。 交代完事儿,连招呼都不打便出了门。 周夫人和身旁下人嚼起闲言碎语的舌根:“眼瞧这风家人,个个都活成什么样儿了。” “风家人也怕是只有风闻天还像个人样了吧。” 周夫人想起那留了洋的风意暖,她倒是在外熬得够久。 —— 霍闻祁在房内没找到风意暖,看了画展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回了家。 风蓝说她在下厨,霍闻祁挑眉只觉新奇。 可别伤了自个儿才好。 那背影瞧着甚是贤惠,霍闻祁只是光看着她背影,就觉得生活如此平安宁静为好。 可那切菜的声音响了些。“哒哒哒”地在那砧板上剁着,对待的却是蔬菜。 凌乱不堪,无刀法可言,再下去可指不定伤着手。 霍闻祁握住了她那不安分的右手,笑着调侃:“心情甚好?” 风意暖转头却还拿着刀:“你把我父母接过来,我能心情不好?” “嗯。” 霍闻祁将那利器放下。 “没别的要说?你父母一来,可就是我们自此以后常驻于此了。” 风意暖知晓他这意思:“嗯……若是非要我说,我父母,他们人都很好,只是从小富贵惯了日子,也不知这样贸然离家是否不妥。” 富贵? 呵……不过都是风正合当年那些脏污事儿敛财。 “如是在考虑钱财,劝你作罢。我霍闻祁养你绰绰有余,加两个老的也不在话下。” “多谢。” 霍闻祁要的哪是风意暖的感谢,将她脸颊微乱发丝整到耳后,“等他们来了,补个婚礼给你。” “好啊。” 霍闻祁望了望主动搂在自己腰身的双手,“这会儿怎么答应这么爽快?” 风意暖今日不知霍闻祁是否有意让他看到风渐越的画。 总觉得他实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她。 那眼眸含着雾气,风意暖继而低头抵在他胸前:“霍闻祁,好好过日子,成吗?” 这话倒是掏心窝了。 霍闻祁应了声:“嗯……” 这怕是风意暖第一次对“霍闻祁”说了这些。 “意暖……” 风意暖被他忽如其来的热情融化,他声音太过魅惑,他将她搂在怀里,手却不安分了起来。 风意暖咬着下唇,只觉得他二人在这厨房,做着如此羞人之事…… —— 叶含真没见过叶以修受过这么严重的伤,显然是被打。 听那南阜学府门口的大爷说,叶以修是被韩君动手打的,还是为了一个女子…… 此时不能追究甚多,从前在村里为她出头打一架也不至于一睡不醒。 叶含真着急了起来,推了推叶以修的身子:“哥,你高热不退。” 探了探叶以修额上的凉帕子,竟是热乎的。 一点儿反应也无,叶含真慌乱无措哭了起来,又大喊了一声:“哥!” 第四十六章 古怪疾病卷南阜 “霍闻祁,你可有爱过他人,在我之前?” 风意暖枕在霍闻祁的肩头,那长发散落在霍闻祁的胸前,被他把玩着。 “只你一个。” 她本是闭着眼的,明明困得不像话,却还是想听到他的声音。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风意暖缓缓睁眼,淡然地在这黑夜聆听到他坚定的语气,他身边怎会没有女子呢? 风意暖不信。 就凭着被如此之多的女人搭讪,那没有她的年岁里,也定有一个女子相陪才是。 不然…… “这话会不会显得有些假?” 问也问了,说出这话居然还不信。霍闻祁低沉地笑了一声:“嗯,是很假,为何要问?” 风意暖一拳捶在霍闻祁的胸口,被霍闻祁握住。 “如若有别人,我至于纠缠你?” 那无措的眼神被霍闻祁欺身而上的身影盖住,窗外挂着繁星,都知道娇羞躲进云层。 浅尝辄止,浅尝辄止…… 风意暖在心中对自己告诫了无数遍的话,怎就不奏效了。 霍闻祁埋首在她脖间,光是呼吸的节奏,都能控制她心跳的频率。 两手攀附在霍闻祁的肩膀,本就累极了,此时闭着眼享受着他给予的热情。 总以为这旋律是有多古老,世人早该腻了味。 可为何,欲罢不能? 霍闻祁听她轻声低呼,在他身下化作一堆羊脂软烂。 翻云覆雨,翻云覆雨,不知羞,不知休…… —— 叶含真走投无路,接连几日,那些大夫束手无策,只说叶以修不是一般的高热。 这都几天过去了,叶以修竟还没有好转。 这么下去,叶以修可是会死的! 思及此,叶含真害怕极了,闭着眼叶以修咳了好几声,依旧是昏迷不醒。 她实在是找不到办法!只好去求人,求他兴许还能去那富人可去的医院被救治,叶以修不能死,他可是她在这南阜城的唯一亲人。 她此生只此一个兄长…… 在孙家门口张望,看着里面有灯火亮着,叶含真不停拍着铁门。 孙复元听到动静,本可以装作听不见,可那拍门的声响实在显得无礼之际! 从二楼卧房打开窗向下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她怎么来了。 “孙少爷!” “你,为何来这?” 之前碍于面子没见孙复元,这会儿还是来找了他。 而孙复元那日在众人面前也说得很清楚,她该是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才是。 “先救救我哥!” 叶含真顾不得那么多,找了一辆推车将叶以修推到孙家门口。 那车夫还在那边催促:“小姐,能不能让这人下车了,我还等着做生意呢。” “我哥还病着,你就再等等!” 孙复元下了楼,叶以修面色苍白如纸,可额上不停冒汗。 “高热不退,你得找大夫。” 叶含真哭着跪下求饶:“孙少爷,求求你救救我哥!我,我找了很多大夫!他们都没有办法治好我哥……” 孙复元撇开了叶含真揪着自己裤腿的手。 “我想我当日说得很清楚,你再笨,也该懂了。” 叶含真点头:“是,我知道,你让我走,我都明白!只要你救了我哥,我就永远消失在你面前。” 孙复元冷笑了一声:“呵,叶以修不过是个被南阜府剔除的人,让你永远离开我的视线,居然要付出这么多代价?你还真的是高看了你自己。” “孙少爷,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帮忙?你曾经可是大善人!” 叶含真不相信,这么短短数日,孙复元竟变成了这样对她置之不理。 她知道,她不该闹事。 低头轻泣:“求求你了,看在……看在我们曾……” “你够了。” 孙复元一听叶含真说起曾经,心里就火冒三丈。 “若你完璧,我还能给与你一些补偿,可如今,你还想让我念及往日情分救你哥?我对你们兄妹的施舍,还不够?” 他竟变得如此无情…… 叶含真咬着牙转过身去,痛心疾首不过如此了吧…… 那车夫正想把叶以修往地上撇,叶含真慌乱地冲上前去阻拦。 “你放开我哥!” “你别碍着我去做生意!” “哥!” 叶以修就如同一具死尸,除了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还是热的,已经没有其他任何的反应。 叶含真抱着叶以修大哭着,孙复元只觉得太吵。 “孙少爷……” “还有什么事?” 孙复元回头看着叶含真,“要钱?” 叶含真闭口不言,虽毫无脸面,可的确缺了,孙复元咬着牙揪起了叶含真的领子:“我说过我并非善类,是你看走了眼。如今看清我真面目了?还敢要钱?” “最后,这是最后一次了。” 孙复元拖着叶含真进了门,叶含真推搡着:“我哥!我哥怎么办,你要带我去哪!” “我会让人收拾,至于你,我不借。但你要用相同的价值来换。” 孙复元将她推进了楼下的库房,叶以修被孙家的人抬进了门。 蒋姨皱了皱眉自语:“这女的怎么又找上门了,夫人不是说了会找人收拾,怎又……” 叶含真的衣裳被扯去,瞬间破烂不堪,成了碎布。 这就是他孙复元所说的等同的价值? “孙少爷,你……打算给我多少。” 竟然还和他商量起了价?孙复元抬起叶含真的脸,“你还真的顺了我的意?我可不是逼良为娼,你要多少,就看你本事来取。” 叶含真觉得可耻极了。 “我哥,你答应救了?” “我会找个西医替他诊治,现下,你做好你该做的事。” 孙复元甚至没有脱去衣裳,从口袋内拿出了些大洋散落在地。 “要吗?” 叶含真看着地上的那些钱,她的确要。 若是孙复元让她做的一切,她会做的。 “上次是我惹怒了你,我对你……” “啪——” 孙复元一个耳光扇在叶含真的脸上:“还敢再提?你我之间,不过就是露水情缘,情都谈不上,别你我个没完。” 叶含真咽下了眼泪,孙复元紧接着对她命令:“自己爬过来捡。” —— 风意暖并不是不会画,只是,那风景实在太难。 若是风渐越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彷佛天地为他而生,他笔下生天地。 作罢了那作画的念头,一副未完成的画作就在那书房架着,起先,那风意暖还在奇怪为何霍闻祁会有这些画具,还是在最最角落的仓库内找到的。 还是俐塔告诉她,若是烦闷,可拿去玩。 还真的只是玩玩。 “哎……这双手还是适合捣泥巴。” 风意暖摔了笔,起身去找水喝。 霍闻祁从卧房出来,见风意暖从书房离开,猛然看到了那副风意暖画中下笔有些犹豫的地方,谁知提笔而画,手法技艺不减当年。 这东西是怎被找到的,没被扔完? 可那作画的手,还真险些暴露了自个儿。 霍闻祁放下笔时,风意暖正端着水回来,瞧着那身影背对着,手上的动作却是干净利索。 风意暖疯了魔,怎会觉得那作画的动作,特别像风渐越…… “你……” 霍闻祁回头,沉着应对:“回来了?” 风意暖瞠目结舌,那副想要被自己当做废品扔去的画作,居然“活”了过来! “你怎会?” 觉得不可思议,霍闻祁轻咳了一声:“大抵是,天赋异禀。” “哪来的天赋,谁给的?家人?” 提及家人,霍闻祁便冷了脸。 风意暖这会儿才想起,霍闻祁没有家人。 “对不住,我……” 霍闻祁转身离开,有些冷淡地说:“你继续,我不打扰。” 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怎就忽然说错了话? 风意暖只觉得自己嘴笨,可霍闻祁真的是鬼斧神工,竟然将她的画改成这么好。 —— “周可卿,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韩君和周可卿冷战了数日,周可卿找不到叶以修的下落,便来找韩君。 可是主动来找了韩君,却只字不语。 这算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谁比较羞愧? “叶以修,他人呢?” 倒是开了口,居然是问那个杂碎。 韩君握紧了拳头,真恨极了当日没将叶以修给毙了。 “南阜府早已剔除了他,你还问他下落?” “既然你不知晓,那我走了。” 周可卿本以为,定是韩君赶走了叶以修,这会儿他哪怕知晓,也定是不会告诉她。 她怎会如此天真,以为韩君可以帮得上自己的忙? 韩君一把扯住了周可卿的手腕:“你去哪?” “与你无关。” “就要成亲,你还找别的男人?是我韩君哪儿不合你的意?”韩君从未这么低声下气和谁说过话。 人人都是巴着他还来不及。 可就面前这个,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 这个叫周可卿的女子! “你,我高攀不起。” 周可卿转身离开,韩君快了她几步去一脚踹上了门,并且反锁。 他一步步走到了周可卿的面前,周可卿倒退瞧着他有些危险的眼神:“你做什么?” 韩君将她按在办公桌上,肆意地在她唇上吻着…… 周可卿被韩君那手上可怕的力道给惊着,想推推不开,韩君冷眼相讽:“是不是他可以这样满足你,你以为我不行?” 第四十七章 他城在哭她在笑 那个韩君是陌生的,让周可卿害怕极了。 他一向在自己的面前展现的,都是那样的有礼有节,任她再怎么发脾气,都会事事退让。 然而此时那冰冷的桌上躺着,抬眼四目相视,他眼眸之中尽是怒气。 她不喜欢他,为何韩君非要纠缠着? 难道非要碍于他的身份,硬逼着自己和韩君在一起? “我韩君的真心被糟践,你这模样是爱极了那叶以修?不过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出生的杂碎,能与我来比?” 韩君自始至终都没有想明白,为何周可卿会喜欢叶以修这样的人。 毫无作为,身份低下!竟敢觊觎他的女人! “他至少不会如你这般强迫我!韩君,你放开我!” “呵,那你的意思,你是自愿的?” 韩君的冷嘲热讽让周可卿听得很刺耳,在他身下挣扎着:“没有你想得这么龌龊!我和叶以修清清白白!” 谁料韩君听到周可卿这句话,倒是放开了周可卿的手。 “既是如此,亲照样得成,你等着,周可卿。” 周可卿真的是疯了才会来找韩君,奔出那办公室的时候,自己想起那一幕就发憷,她算是虎口脱险,险些,她可就…… —— 这儿是寂静的。 静得让你能够听到病人的呼吸声,急促,还带着哀求。 忙进忙出的西医,皆是摇头。 他们需要找出治疗的方法,可用不对药剂,便会损兵折将,没有做实验的对象,西医犯愁。 穿着白大褂的人,只露出一双让人恐惧的眼睛,望着南阜府当值的士兵。 “we ha,ve mus musculus now.(我们现在有小白鼠了。)” —— “韩司令,副司令他们……” 韩君刚被周可卿气得不行,这会儿这人不敲门冲了进来,韩君的脸色难看极了。 “什么事!闯进来像什么样!” 事出紧急,那人顾不得这么多。 “那天晚上在风家码头当值的人,全病了。” 韩君闻声骤然起身,皱着眉头想着别出事,还真就被那些洋人捅了娄子? “什么病?” 新兵挠头,“那,这……我,我也不知道什么病,总之,大夫束手无策,瞧着像高热,也不知怎的。韩司令,会不会和那些病了的洋人有关啊。” 韩君一脚踹开了面前的椅子咬牙切齿:“王八蛋!” —— “你怎么还在这?” 蒋姨不是没有瞧见那躺着的叶以修,这会儿又瞧见那叶含真还在那库房,眼角挂着泪珠,身上还有些伤痕。 “问你话呢!” 叶含真狠狠地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眼泪。 孙复元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抹去他对他们兄妹的恩情,叶含真始终没有明白。 “我……我这就走。我哥呢?” 那半死不活的叶以修,还亏得孙复元请人来看,可谁料他们也束手无策。 这是怎么回事儿?孙复元也没明白叶以修到底得了什么病。 叶含真跑出库房去找叶以修,孙复元的人正要将他往外抬出去。 看见衣衫不整的叶含真,孙复元想起西医所说的病毒,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让人将他们赶了出去。 “为什么!孙少爷,为何将我们赶走,我哥……你答应救他的啊!” 孙复元并未回头。 驮着叶以修的身子,叶含真一边抹泪,一边想着孙复元决然的背影。 “哥,你得坚持,我再去带你找大夫……你能好的,一定能好。” 狠狠地吸了吸鼻子,那二人缓步踉跄走在街道上。 叶含真的身子可快撑不住了,和叶以修快要倒下时……撞到了正要下车的女人。 那女人一身紫貂绒衣,可刚想骂人时,看到了叶含真的侧脸,抬起她脸颊端看,语气瞬变:“哟,小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红依见了叶含真的模样,虽然衣衫不整,可还能瞧出她几分姿色来,凭她在这南阜城的经营了落红楼这么多年,她定是个让男人欲罢不能的尤物才是,可这阵子来了些洋人,没啥好货色导致生意惨淡了不少。 只是这身衣裳和此时虚弱的模样,让红依自个儿瞧着都忍不住想欺负她一番,将她揽到落红楼,怕是会有转机吧。 叶含真看着红依雍容华贵,定是有钱人。 虽然叶含真觉得自己撞了她很抱歉,可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救叶以修的机会:“请你,救救我哥……” 红依是谁。 不会随便救人。 她掩嘴笑了笑:“好的啦,让我先看看你哥到底怎么了?” “他高热不退,大夫都束手无策,就连那西医都……” 都瞧了西医了,这丫头还真有钱?那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红依没法子追究,得先将她揽了过去,就得想破脑袋支招才是。 “哎?那郊外有个义诊的地儿,是那周家闺女会常去的,医术还了得的,你要不带你哥去瞧瞧?” 红依这么建议,可叶含真没车,去了郊外,叫个车得花不少钱,可孙复元就丢了些大洋证明叶含真不值分文,这些钱,又怎会够用…… “你想什么啦,还不快走,我送你过去。” —— 就连孙复元都会变了样,叶含真已经不会轻信,这世间有好人尚存。 可红依此举,打动了叶含真的心。 她果真带着叶含真和叶以修来到了郊外的诊所,周可卿在里头为人诊病,可近几日,心不在焉。 “周姑娘,你字儿写错啦。连翘怎写了连瞧?” 周可卿歉意地起身,对着那抓药的小哥致歉。 “红依?” 小哥瞧着红依在这儿出现,身边还有一姑娘和男子,她什么时候成了好人了? “哎!周姑娘?来帮这人瞧瞧怎么病了。” 周可卿改好了字,抬头瞧见了三人。 可看到叶含真和叶以修时,周可卿慌然失措地撇开了凳冲了上去,“叶以修?叶以修他怎么成了这样?” 叶含真不知这人怎会认识叶以修,但看她这样子二人关系似乎匪浅。 “你是……” “哟,这都不识得,周姑娘是韩司令未过门的妻子啊,南阜城的人都晓得的。” 红依这话让叶含真刹那间忘了周可卿是个医者,指着周可卿责骂:“就是你?就是你害得我哥被韩司令打成重伤,还从南阜府剔除?我哥竟为了你挨打!” 周可卿顾不上这么多,让人帮忙抬了叶以修进屋,虽然此时周可卿也很想解释,但没那功夫和叶含真解释甚多。 “哟,小妹妹,你跟周姑娘还有愁呢?别嚷嚷了,让她先看了再说啦。” 叶含真气得只觉得头晕了起来,周可卿在一边把脉替叶以修诊治,眉头就没松开过 。 “几天了?” “几天你会不知道!他挨打后就成了这样!我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跟你同归于尽!” 红依瞧着叶含真发脾气的样子,看来还是个有脾气的主啊。 烈得很。 也是,太过乖巧顺从,也不会让那些洋人感到新鲜。 “好了好了,别吵了,你瞧瞧自己,手上腿上都是伤,谁弄的?”红依一问,叶含真下意识地揪紧了自己的领口。 —— 周可卿替叶以修针灸,没空与叶含真你一言我一语。 一个时辰下来,周可卿那专注的样子,像是连眼睛都未眨一下的样子,忙不迭地想着救叶以修的法子。 “怎么了,周姑娘?” 周可卿觉得这屋子太冷,让小哥多生了几个火盆来这。 随后,就连他也被赶出了那屋子。 叶以修眼睛闭着,可眉头深锁,周可卿伸出手去,有些犹豫地想要帮他抚平,可都是因为她,叶以修才会变成这样。 那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责骂自己。 周可卿,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你心中所喜欢的人! 整颗心,都是揪着的。 针灸并非能根治,只能暂时压制病情。 处理好他的伤口,周可卿终究情不自禁地伸出自己的手与他相握,静静地等着他转醒。 —— “哈哈哈哈,不行不行,风蓝,太快了太快了。我要摔倒了啦!” 那女士自行车看起来小巧方可驾驭的样子,谁料这么难骑? 风蓝学着俐塔的样子在风意暖的位置后头帮她把着不让她摔跤,瞧着风意暖逐渐上了手,也就松开了,可谁知道那下头有个坡,风意暖就这么冲了下去。 “不行不行,哈哈哈哈,我快乐死了。” 等风蓝和俐塔等人赶到的时候,风意暖是摔倒在那片草地上,笑着打了滚,就笑个没完了。 发丝上都有草有花瓣,样子可笑极了。 “笑什么呢,夫人,你都成这样了还笑,一会儿霍爷要怪罪我了。” 风意暖一听风蓝怕霍闻祁怪罪,扒拉开了自己身上的草:“怕什么,他求着我还来不及。你别喊夫人了,你都跟了我多少年,我都说了让你喊意暖,你我就像两姐妹一样,为何分辈分。” 风蓝叹息一声,风意暖是这么想,霍闻祁可不是。 “叭——” 俐塔将风意暖扶起身,那车子在草坡上头的路上催促着风意暖。 “霍爷在上头等你,上去吧。” 风意暖一听是霍闻祁来了,笑着提起裙摆跑了上去,还不忘摘了一朵小花在手上,霍闻祁看她心情甚好,跑着朝他停车的方向而来,那笑声悦耳极了。 飞扑到自己的怀里,霍闻祁终于嘴角上扬了些。 风意暖将那手中的小花别在霍闻祁的耳朵上,显得特别…… 风意暖身后的人看着霍闻祁的模样,止不住掩嘴笑又急忙逃离,生怕霍闻祁因为他们笑话他而责罚。 这天底下胆子最大的,怕是属面前的风意暖了。 “怎的,很美?” 风意暖止不住点头:“美,甚美!霍爷貌比潘安,意暖心……唔。” 霍闻祁将她按在车头上躺着,风意暖瞧着那彩色的天。 “淘气就罢了,还总分心,霍某可真毫无魅力,擒不住夫人的心。” 风意暖扯开一抹笑,主动搂着他脖颈:“意暖,心属霍闻祁。” 那彩云下的男女,吻得投入,霍闻祁搂起风意暖的腰身,这可真是个扼住他命门的妖精。 第四十八章 意图不轨带心机 霍闻祁带着风意暖去的地方,让她傻了眼。 霍闻祁只说会在风意暖的父母来这儿之后,给她补个婚礼。 没说今日会来这儿试衣。 风意暖骨子里是守旧的人。 若她曾经想过自己成亲的模样,她的确臆想过属于她和风渐越的。 凤冠霞帔,掀开红盖时,她总想着风渐越会是如何的眼神。 而如今,成了虚幻。 那白色的西式婚纱在身上穿着,裙摆及地,风意暖不是初次见霍闻祁穿西装,可现下也觉得惊艳几分。 不知是不是那手杖给他添了独特的气质,也不知他是否故意,总觉得这几日霍闻祁甚少戴那金边眼镜。 霍闻祁站在风意暖身后,一手搭在她肩上,觉得少了什么。 他的指腹上有茧子,触及她的肌肤时,风意暖红着脸颤身。 被霍闻祁亲手戴上一条链子,那上面如同冰晶一般闪亮的,让风意暖挪不开眼。 “钻石衬你,真美。” 霍闻祁从她背后低头吻在风意暖的白皙脖颈。 环抱着她,笑着赞赏:“意暖倾国倾城,甚为倾吾心。” 风意暖长叹了一声,“霍闻祁,别油嘴滑舌。” “我不是一向在你眼里是个登徒子,你早该习以为常了才是。” 但是风意暖不得不说,她的心确实被霍闻祁俘获了。 真的要嫁这镜子里瞧着的这男人,为何有种不真实的感受。 “霍闻祁,你会……” 风意暖不知这句话是不是太傻,可话没说完,霍闻祁对着镜子里的风意暖说道:“记得你是谁,记得我是谁,这便足够了。” 风意暖转身看向霍闻祁,他手指指腹情不自禁地蹭着她的脸颊。 “总觉得,有些不孝。” 霍闻祁不知她哪儿冒出来的这句话,“怎么不孝了?” “爷爷奶奶忌日我都未曾归家……如今要嫁人了,亲人却不在身旁。” 霍闻祁将风意暖的身子扮过,“若你欢喜,待你学成,回一趟南阜城大肆办一场婚宴。” 可心底,霍闻祁那眼神里闪过一丝戾气。 风意暖如果想离开这,怕是,他永远不会给她有机会这么做。 风意暖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就是……罢了,何必解释太多呢。 风意暖换好衣裳出了门,瞧见霍闻祁靠在车门上,一脚微微弯曲朝前抽着烟。 他一手抄在口袋内,静静地看向风意暖。 这女子…… 她心心念念的,竟还是家人。 好不容易让她慢慢淡忘了风渐越。 “霍闻祁。” 风意暖将他两只之间的雪茄拿走,“这到底什么味儿,总让你爱不释手。” 霍闻祁瞧着她艳红的嘴唇学着他抽烟的模样吸了一口,“风意暖,若是要吻我,何必如此费心。” 一手捻起她下巴,在大庭广众之下,霍闻祁与她吻了起来。 风意暖觉得这个城市带给她太多的欢乐。 那耳边是霍闻祁的手紧贴着,风意暖觉得如同蝴蝶翩翩飞过的微痒,却沉溺在他给的柔而轻的吻里,甘愿来一场醉生梦死。 那空气中都是爱的味道,一旦沉溺,可真就回不去了。 霍闻祁看她脸颊微红,带着些嘲笑:“都亲了多少回,还不适应?” “谁跟你似的熟门熟路不知羞!” 风意暖轻推开他时,话虽倔强,嘴上却噙着笑。 自个儿窜入车内,霍闻祁宠溺一笑,拿她没招。 —— 风闻天和温穗香是在接到霍一的来信时,越来越觉得那事儿蹊跷。 让他们过去的可是风意暖,可传信儿的怎就成了那个买心瓷坊的人手下? 这些疑问,也只能现下猜测,等见到风意暖,温穗香定要问个明白。 可近些天,温穗香觉得城里动静大了些,对他们而言,不是好事。 “这几日城里有些不安宁。” “怎么?” “那些个洋人。” 温穗香继而说道:“城门封锁了,码头那儿没船能走,还有洋人把守。” 风闻天虽是天天去铺子,可没听说过这档子事儿。 若是真的如同温穗香所言,那他们还怎的去见风意暖? —— 韩君被那些洋人头领骂得狗血淋头,怕是这辈子最耻辱的事儿。 上回派去的人都得了病,可谁知道那些个洋人在那医院到底得的什么病? 先前说好的物资也没有,说好的钱财也没有,说好的…… 送一批瘟神来这,是想断送南阜城民的性命不成? 手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来汇报,说南阜府的人只要派去那鬼地方的,皆个个病倒了…… 韩君怕是自上任以来,遇到的第一件倒霉事。 孙复元来找韩君的时候,正是他在办公室内大发雷霆的样子。 想起叶以修那模样和近日南阜府的人所遭遇的, “韩司令,那些洋人从那风家码头接二连三入城,那些个病了的洋鬼子,到底怎么回事儿?那叶以修上回在我家门口,瞧着那副模样,也怕是快不行了……” 孙复元这话虽然无异于火上浇油,确是现实。 风家自败落以来本就臭名昭著,如今更甚。 人言可畏,风家人都不在那儿了,依旧说着那风家码头带来灾邪。 纸包不住火,小便宜堵不住 那些城民的嘴。 “这些个洋人战乱,谁让他们离南阜城就隔了个海。可他们言而无信,我怎知道他们得了什么病来祸害?你说的我会不知道?这南阜城的太平一直都是我韩君守护的!” 韩君点燃一根烟烦闷地抽着,一个周可卿就够头疼的了。 他得想个办法将这些个人赶走才是…… 那烟灰烫了自己的手,韩君有些燥怒的一拳打在墙面。 —— 叶以修总觉得自己在梦里。 不然他怎会看到周可卿的脸,她守在他身旁像是睡着了,叶以修怕是一触碰梦就会碎,不敢出声喊她。 可他依旧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一探梦境虚实。 周可卿被他的手指触及脸颊,缓缓睁眼。 “叶以修?你醒了?” 周可卿有些激动地搂着他脖子,可他身上,仍是有些烫。 “你可觉得好受一些?” 叶以修只觉得浑身无力,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自己身上。 而周可卿这儿医疗设备有限,叶以修不能得到最好的救治。 周可卿想趁着叶以修能清醒的间隙,问个明白。 “你倒底去了哪染上这不一般的风寒?” 叶以修只是忽然在看到周可卿以后,没那心思说话了。 心里只是想着,若是能让他多看周可卿一眼,他怕是死而无憾了。 见他望着自己出神,周可卿一时无言。 “你病了,我得救你。” 叶以修看着周可卿主动放在他手心的手,病了几日让他全身力气消耗殆尽,可老天还算待他不薄,让他喜欢的人竟还能在身边出现…… 他算是断断续续讲了当晚的事。 周可卿不知道那韩君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叶以修既然提到了医院,她觉得若是能进去的话,说不定能拿到什么解药,这并非普通的病能治,周可卿心中隐隐不安,不想说出心中那些猜忌。 可那边有人看守,她一个人前去段然不可。 “我哥醒了!” 叶含真从门外听到动静,起身冲到屋内。 没料还真瞧见叶以修睁着眼,只是……她瞥了周可卿一眼,他俩攥着手是什么意思? “含真……”叶以修虚弱地喊出了一声。 若不是周可卿告诉他自己病了多久,他还真是不信。 拖累了叶含真,她又是个胆小拿不准主意的…… 这几日,她是怎么照顾自己过来的? “哥,你快吓坏我了!都是这女人害了你……” 叶含真一边抹泪抱怨,叶以修怎会招惹了韩君的女人,叶含真此时看周可卿百般不顺眼。 “别……胡说。” 红依打了个呵欠,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想她可是几辈子没做好人了,这会儿居然为了挽救生意紧紧巴着叶含真。 “哟,醒了啊。嗯,那我得走了。” 做了善事儿就离开,红依想着她叶含真定会追上来感激涕零。 “那个,红依姐。” 果不其然,红依明知故问回头:“嗯?” “多谢。” 红依朝外头走去,每一步都显得特别自信,“别谢我,我可不是善人,也不是医者。我是落红楼的妈妈,你跟不跟我走?” 出了屋外,外头阴雨连绵,叶含真不解那是什么地方,可听名字,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落红楼,是……” 红依掩嘴笑了起来,“是是是,伺候男人的地儿啊。” 叶含真还以为她是好人。此时一听她说了什么,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后退了几步,“你,你走开!” 她竟然是带着目的这样帮自己,叶含真想着就后怕! 红依见她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不免讽刺:“哟,机会可只给你一次,下次来求,我可不依你。” “你做梦,我不会去那种地方求你的。” 叶含真再不济,也不会去求这样的人。 这和卖了自己有什么分明? 叶含真此时再不愿看红依一眼,转身进屋。 “呵,好,那走着瞧了。” 叶含真紧紧咬着下唇,她怎会遇到这样的女子? 罢了……总之,此后定是不会再见。 第四十九章 隐于洋外图安宁 身侧的男人睡得很熟,那是一夜不知餍足的后果。 风意暖依旧是被他搂在怀里的样子,那平稳的呼吸声,让风意暖忍不住伸出手去抚弄他的眉眼,“霍闻祁。” “怎么?” 他依旧是闭着眼睛,发出一声低沉好似还在梦里的低问,沙哑而慵懒。 “我能好奇一件事儿吗?” 他并未睁眼:“说。” 那指腹触及他的眼角,霍闻祁不由得皱了下眉,缓缓睁眼,全然瞧见一张眨巴着大眼睛的脸,“你,这眼下的疤痕……是怎么来的?虽然细微,但仔细一看,快到了眼角的位置。” 霍闻祁翻身将风意暖压在身下,俯视着这张无害的脸。 想必风意暖这辈子从未遇见过什么脏事儿,她才会有这样的好奇心。 觉得什么都是稀奇的,觉得好玩,觉得可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以随意聊聊。 可就这个不行,这事触及霍闻祁心底的黑色地带,他不说,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那是他尘封在心底的,十三岁之前的记忆。 永远不会再提起,这世上,怕是除了他以外,不会被知晓。 “听说过好奇心会害死人这句话吗?” 风意暖觉得他的眼神有些陌生,“我不能问?” “有些事,你知道甚少为好。” 霍闻祁转身掀开了被子,风意暖还为着寸缕,将被子依旧替她盖好,他径直穿起衣裳。 既然态度冷然,那么风意暖也不再自讨没趣:“我父母,他们何时能到?” 他慢条斯理扣着衬衫的扣子,背对着风意暖:“怕是要等了。” 一听要等,风意暖心里就不踏实:“怎么?是出了什么岔子?” “船不够。” 船怎会不够?风意暖几近从那床上急得跳脚。 “这是为何?我风家码头多少船只,想要来这还是难事儿吗?” 霍闻祁刚想解释,才忆起她并不知道风家此时的落败模样。 摁住她不安分的身子塞回被子内,“洋人战乱,南阜城,怕是遭了秧。” “什么?” 风意暖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洋人战乱,为何是南阜城遭殃? “所以要等。” “等到什么时候!” “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其余的,我会替你父母安排妥当。” 霍闻祁穿戴完,转身又走到了呆愣的风意暖身边,两指抬起了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一下:“今日外出有事,你在家便好,等我回来。” 平日还能感受温情的吻,此时风意暖无动于衷。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不知。 有时候看看窗外的鸟,虽说她也能出去走走逛逛,但却像是待在笼子里一般,心中有些不自由…… 她心心念念着父母到底如何了,不知该去问谁…… —— 只要拖一日,叶以修就会命在旦夕。 只要慢一步,这南阜城,也会被这些病恹恹的洋人这身脏病给拖累吞噬。 火烧眉毛的事儿,韩君想破了脑袋。 城里就这么点人可用,他想与其他城的商讨,其余四城不知何时也被这些洋人安排入城治病,这些病了的人可太可怕了……他们用无形的枯手扼住这四城的“咽喉”,让这几座城市奄奄一息。 他们将这儿当做了战时救治的“基地”,拼了命的消耗着这城内百姓的生命,试图挽救那些洋人。 “你有办法救我哥吗?” 叶含真不能放过一丝机会救治叶以修,他还这么年轻,就因为这病送了命不值得! 周可卿抓着草药有心无力,这些手下的东西,不过都是给叶以修能撑一时是一时的罢了,那一碗碗汤药喝下去,其实无济于事。 “有是有,但,我得先去个地方。” 叶含真见她停了手下的动作:“去哪?” “风家码头那边上的医院。” 周可卿只有去里头看看虚实,才知道要如何救治叶以修。 可那边戒备森严,她没办法靠近一步。 “听说那里头都是洋人,你有办法进去?” 周可卿其实心下没有主意,只是一头热想要进去瞧瞧。 近几日,南阜学府也停了课,城里的动静有些奇怪。只要出门,总感觉这南阜城变得萧条寂静了起来。 不复往日的热闹。 想必,是受了洋人这举动的影响,听到了风声,不敢出门。 叶含真见她不语,想起叶以修是因为面前的女子和韩君大打出手,被韩君打成这副惨样,她心下就来气。 “也是,我都忘了,那个叫红依的人,说你是韩君未过门的妻子,你总归是有办法进去的。” “你别胡说,我……” 想要解释什么,周可卿觉得叶含真误会了她。 可现下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 “我什么,别告诉我,你喜欢我哥。” 周可卿抓住了叶含真的双手,没工夫和叶含真开玩笑:“别多说了,我需要你帮忙。” “帮什么忙。” “我一人进去,得有人给我在外头接应,这事儿知道的人不能多,你明白我意思吗?” 叶含真思来想去,这话的意思她算是弄明白了。 “整了半天你是要偷东西?” 周可卿点了点头,有些为难:“也能这么说。” “你跟韩司令说一声,大大方方进去不就得了?何况你要什么,他会不给你吗?” 若是真的如同叶含真这么说,也就罢了,“这事儿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那表情让叶含真觉得有种凝重的意味,转身看了看屋内的叶以修,此时有些迷迷糊糊要睁眼的迹象,“行……我跟你一起去。” “你们,在说什么?” 叶含真走到叶以修床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哥,你好好休息。” 这事儿,要是被他们爹娘知道,还不知会怎么心疼。 周可卿见叶以修皱起了眉头,疾步探了探他额头,“哪儿不舒服?” 他又烧了起来,反反复复,不知已是多少回,周可卿满脸写着担忧,可在叶以修的心里,关心的东西只有一件。 “你……下月,真的要嫁他?” 周可卿若不是因为叶以修此时病着,她一定会拍他脑门让他清醒一些,可要说出口的话,转而变成了叹息:“别说了,等你病好了,咱们再谈。” 没料到叶以修一醒来就会问这件事,看来他心中一直惦记着。 光是叶以修这么一句话,周可卿也得去为他把药给拿到手,不管用怎么样的方式。 叶以修生怕自己在梦里,攥着周可卿的手不松开。 周可卿不知怎的鼻尖一酸,低头轻泣了起来。 —— 孙复元今日也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沉沉,似乎脑袋有着千斤重,说不出的感觉,“韩君,你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们的人都被他们拿去试药,这些人到底……” 韩君原本不会对孙复元这般态度,可一想到孙复元的所作所为,他便冷笑了起来。 “你不是动过里边儿那些西医了,你让人给叶以修看过病?” 孙复元点头:“是……” “呵,你倒是瞒着我也就算了,你知不知道里头现在很危险,带一个人出来哪怕是医者都能害死平民老百姓?” 那些个人什么病都不知道,孙复元胆敢擅自带人出来,光这一项,足以让韩君毙了他。 “抱歉。” 韩君没空对付孙复元,心里的烦心事多了去了。 “孙复元,叶以修最好是死了,若他要是活着,我跟你没完。” 孙复元没明白近日韩君的所为,就连一些重犯都送去那儿被人试药,那些犯人有些该死没错,可有些人命不该绝,罪不至死! “可就让他们为所欲为,看着我们南阜府的人一个个垮了?” “不会,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这眼下的一切,都是暂时的,韩君不会让他们这些人得逞。 —— 叶含真和周可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赶来,周可卿并没有周全的打算,只是贸然觉得,只要进去让她看一眼那些人的样子,把过脉就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得的什么病。 叶含真并没有周可卿那样的头脑聪慧,但此时也看出了一点端倪,二人在角落看着前头的动静,把守的人来来回回就有近十几个,吓得叶含真无法挪动一步。 “周可卿,你就这么进去?那门口的洋人,你有办法对付?” 周可卿手无缚鸡之力,当然是没办法应对。 “我不行,我得从后门那儿爬过去。” “可里边你需要有人接应啊。” 叶含真和周可卿商议着,最后还是绕到了后门,周可卿从小和风意暖爬过墙,但没爬过这么高的墙,这会儿只得先从最近的树上爬过去才能够着那窗户。 听着那些脚步声,叶含真觉得心里就隐隐不安,眼看着周可卿慢慢爬了上去,叶含真并不知道周可卿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爬起树来还挺利索。 只是那树枝太细,叶含真可真怕她一个不留神,会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会掉下来。 眼看那些人越来越近,叶含真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在下头着急地低声叫喊:“有人来了,周可卿,你还是快下来!那树枝太细了!” 第五十章 此生不悔爱过他 面前这个女的,洋人还真不好形容这人是谁…… “who are youMrs,hmm,Ms,ok,this……girl?(你是谁?女士,唔,小姐……好吧,这个女孩。)” 周可卿被抓了。 在这个审讯室内,她的腿脚被反绑在椅子上。 面对洋人的疑问,她闭口不言。 那钢笔在那人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桌面,继而又一次问道:“why you were there?(你当时怎么会在那儿?)” 算是最后一次耐心消耗殆尽。 那钢笔因为周可卿的沉默,被用力甩到了墙面。 审讯官似乎怒发冲冠,指着周可卿对手下说道:“Jesus!Go to check her mouth !is there any problem?! (老天!滚过去看看她嘴巴有什么毛病!)” 只有昏黄的灯光照射在审讯室内。 周可卿看到陌生的手伸向她的面前,颤着身子,紧咬着牙关。 —— 就连烟都抽着无味,孙复元总觉得自己也是病了。 该不会如此凑巧,就被叶以修…… 昨晚那医院的动静,让孙复元有些头疼。 周可卿连夜被带回了审讯室,让他头疼的其实并不是因为周可卿,哪怕周可卿头上的天掉下来了,也有韩君帮她顶着。 可是叶含真不一样。 她在那儿就是等死。 “周可卿被人抓了。” “什么!” 孙复元抬眼看了眼韩君,意料之中的暴跳如雷。 “在审讯室。” 韩君几乎是冲出了门外,孙复元扶着脑袋,觉得头晕。 “孙少爷,你……” 即使他怎么对她恶言相向,这女人始终在自己眼前瞎晃悠。她怎么就不知道,他母亲从来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若不是他故意撇开她,叶含真怕是早被自己母亲给想尽办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她不是风意暖,有人庇护。 叶含真不过就是个……不过就是个…… 孙复元此时看到她就头疼,“你还没走,在我办公室等着做什么?” 叶含真绞着手指,“周可卿,她,还好吗?” 二人既然是一起来的,就该一起走,可周可卿当晚被人抓了去,叶含真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来。 “她有人救,你可以走了。” 她也想离开的,也想转身就走,可是孙复元这副模样,显然就是病了一般。一手撑着墙面,就连人都快站不稳。 脸色差极了,叶含真扶着他的身子:“孙少爷,你怕是病了,身上怎会这么烫?” “闭嘴,叶含真!” 若是真的如同自己心中所想的一般,怕是他也离死也不远了。 “孙少爷——” 他轰然倒地,叶含真手足无措。 本是伟岸的身影忽然在自己面前倒下,叶含真慌乱地叫人帮忙。 难道他也? —— 韩君喝令着门口的洋人打开审讯室,一进门便看到了周可卿被撕碎的衣裳,双手双脚皆是被反绑在椅子上,那倔强的眼神,和地上碎了的布让韩君感到触目惊心。 那些邪淫的笑声,刺激了他耳朵的神经。 他几乎是立即拔出枪来,指着审讯官:“release her!(你放了她!)” 那人倒是没料想,自己碰了韩君的女人。 带着些戏谑的笑意在嘴边,没想到韩君喜欢这样的女人,两手一摊,人家都拔枪相向了,他还能怎么? 这儿除了自己的头,就是韩君最大,他想做什么,此时洋人手下还不能吭声。 等到这南阜城尽数被洋人淹没吞噬,怕是那会儿韩君想做什么,都做不了了。 枪眼对着自己,洋人识相地向后退了几步,笑着对韩君解释:“oops, your present is here, sorry.i haven’t“opened”it yet.(啊哦,你的礼物在这,抱歉,我还没来得及拆开它。)” 那眼睛像是充了血,韩君握着枪的手开始颤抖,都是因为这些人,搞得南阜城不安宁! 如今竟敢动了自己的女人,罪不可恕! “砰——” “砰——” “砰砰——砰——” 那声音在审讯室还能听到一些回应,周可卿的手脚冰凉,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倒下的人。 血泊里,他们睁着眼倒地,看向周可卿和韩君。 周可卿的眼泪,一瞬间从眼眶涌出,韩君没空和周可卿一样感慨,从洋人尸体身侧拿出手铐的钥匙,解开了脚上的桎梏。 “你做了什么,韩君!” 周可卿就连站都站不稳,韩君见势只能打横抱起她,周可卿瑟缩在韩君的怀里,一时不敢去回想那死不瞑目的眼睛。 “动了你的人,都得死,我带你走。” 她依旧颤着声,找不回自己原有的嗓音:“你这样……不就得罪他们了!” 韩君将她裹好了军装,将她塞进车内:“你闭嘴,我到还没问你去那里做什么?我现在送你去周家,你最好老实点!” 周家远在西合城,城门早就封了,怎么出去? 即便韩君有法子,可周可卿不愿离开。 “我不走,我还要救人!” 那刹车“吱——”的一声在街上响着,韩君一拳砸在她的车窗:“你是要救叶以修!是不是!” 周可卿虽然还心有余悸,可心心念念的依旧是躺在病床的叶以修。 韩君冷笑了几声,面容变得狰狞:“周可卿,我真的快被你给逼疯了!” —— 孙复元被送回家中,蒋姨只是手足无措,慌乱到胡言乱语:“怎么办,这下怎么好,怎么交待……” 复而看见叶含真的时候,蒋姨揪住她的衣领推出门外:“孙少爷也病了,你这扫把星赶紧滚!” 叶含真被推之门外,看不见里面的一切。 只是听到那些急切的脚步声,叶含真头一回要自己做主做一回事,心下觉得茫然。 周可卿偷不到药,刚进去就被人逮住了。 怪只怪二人根本没有周全的计划,才会栽在那些洋人的手里。 —— 回到叶以修那儿,他还昏迷不醒。 药房抓药的小哥,看着她都快想破了头皮,推搡了她一把:“去红依那儿想想招儿啊,她那儿什么小道消息打听不到,什么人没有?” 去那儿? 去那儿求人,叶含真怕是低不下头。 “你眼瞧你哥一命呜呼?” “不!” 若是叶以修死了,孙复元也重病,她…… 红依在上头被小倌点了烟,她那艳红的嘴唇呼出一口,翘着二郎腿端望着抠手指的叶含真。 她抬眼仔仔细细瞧了瞧叶含真的臀,继而嬉笑:“嘁,你装什么贞洁烈女,我瞧你也不是个雏儿了。” 面对红依的侮辱,叶含真无话可说。 “这会儿又来找我,那可就没这么好谈了,先把那几个伺候了。” 叶含真看着红依身边的小倌,不过都是些伺候女人的杂碎,这会儿红依让她伺候这些人呢,简直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红依姐!” 面对她的慌张,红依视若无睹,选择都是叶含真自己的。 “我红依这儿什么样的人没有,就你要偷药这事儿,我也有办法替你掩护,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你这都受不了,碰上那些个洋人……” 红依走近,俯视着端起叶含真下巴,继而凑近她耳边:“有你受的。” —— 她算是言而有信。 红依这事儿没有骗叶含真。 叶含真尽量让自己忘却了身体受过怎样的折磨,那些小倌也算是教会了一些俘获男人的招数。 在半夜潜入医院的时候,叶含真看到了一具具如同死尸的人。 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 叶含真不想多追究。 穿着军装她当做当值的人在过道探视着这儿的一切,没料到这会儿会瞧见这辈子在梦里早就将他千刀万剐的男人。 “风熠乾,你这王八蛋,活该在这。” 风熠乾是被当做重犯进来试药,心里还想着怎么逃出去,手脚皆被那些洋人绑在床上。 这女人,居然有脸出现,还敢笑话他? “你不还是被捉进来?” 四下无人,该事还在别的地方没过来,叶含真看着一旁的手术刀,拽起了一把愤恨地指着风熠乾的脖间,“我跟你不一样!” 听到了脚步声,风熠乾心下灵机一动,大喊了一声:“这儿有人,这儿有人!” 这儿不管是谁大喊,都会被人听见。 叶含真将手术刀愤然刺入他的脖间,这人该死!他该死! 那血液从风熠乾的脖间喷溅了出来。 他瞪着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叶含真真的下了手……他是要死了,居然要死在她手里,他不甘心。 除了哀嚎声,太过寂静。 有些人,就连哀鸣都发不出来。 比如叶含真。 被人几步逮了回来,这本就是料到的事。 叶含真即便是害怕,回头看着这些人时,还必须要巧笑着,攀附在他们肩上装作柔弱。 —— “我……我偷出来了,你记得,给我哥,还有,孙少爷。” 红依在约定的时辰在门口不远处等着,可就觉得,这事儿很蹊跷,手中被递过来一个布包。 “叶含真,你不走了?” 叶含真此时头发散乱,身上衣衫不整,虽脸上没有淤青痕迹,可红依看不出她身上的端倪,就连门口当值的洋人,都不见了…… “快走吧,红依姐。我,还我能走哪?他们,没想再救那些人,你想办法告诉韩君,能带走的人,都带走,别靠近这儿。” 红依被叶含真整的懵了:“什么?” 叶含真忽而笑开,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有些糯糯的语气喊了一声:“红依姐。” “嗯?” “能帮我,带句话给孙少爷吗?” 红依觉得,叶含真是在凄笑:“你说。” “叶含真这一生,所幸遇到过孙复元。” 她学着红依家乡的语调,说了一句:“红依姐,再会。” 第五十一章 消香玉陨皆成灰 还能去哪? 想必活着,还是会被耻笑。 狰狞的面孔和笑声在脑海里浮现。 叶含真在那些火光四射里,瞧见初初遇到孙复元的样子。 她可真可笑,不是吗? 这一生,未开始,就结束了。 她拥有过孙复元几夜,她知足了。 笑容,渐渐从嘴角随着耳畔地动山摇的动静,逐渐隐去。 —— 红依想起,眼见叶含真当时是颤着腿走了回路,她闻着那味道,说不出的揪心。 她到底是被多少洋人给…… 可她说的那句话,无疑是去赴死。 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得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日,是南阜城一个注定难以安宁的夜晚。 崩裂之声响彻天际。 码头的船只四分五裂,就连尸体,亦是面目全非,有些,就连手脚都断裂。 风闻天和温穗香想着近些日子出城,没料想城民皆是往那原先的风岷山赶去。 “洋人那医院炸了……” “昨晚上这么大动静,大家都听见了吗?” “风家码头带来灾邪,真是晦气!” 温穗香和风闻天相视一望,温穗香拉高了些头上的披肩,从前几十年,只要是风家人,都会被巴着讨好,如今,她和风闻天生怕有人认出他们是风家人。 转身离去,风闻天对着温穗香说:“咱们风家,如今到了那都是遭人唾弃。” “罢了吧,还是再等些时日,写个信捎给意暖,也不知能否收的到。” 温穗香无奈叹息,那洋人带的灾邪之祸哪怕是从这风家码头来的,但和风家人毫无关系。 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城民,怎会如此为风家抹黑? —— 布包里的药不多,周可卿也不知道这管不管用。 可是那药不是叶含真亲自送来,周可卿看着红依,红依被她瞧得心虚。 “你!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我叫她走了的,她无却不走,这丫头,可真真是倔。” 红依手上绞着帕子,随后一甩:“我走了,还有那什么,是给那孙家少爷的。我,我真的得先走了。” “叶含真人呢?你跑什么?” 周可卿喊住正要离开的红依,她回头看了周可卿一眼,仓皇逃离。 周可卿当务之急,还是先就救了面前的男人,叶含真和那样的女人的交情颇浅,怎会是她来给药? 叶含真这么偷出来的,周可卿无法想明白当中过程。 叶以修那面色早已苍白如纸。 一来二去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守在叶以修的身边,静等着叶以修醒来,周可卿握着他的手靠在床边睡去。 —— 韩君没想放过周可卿,在他意料之中的事,便是周可卿真的在叶以修这,意料之外的,是南阜城昨晚的动静,以及——面前的叶以修,还没死。 他早已醒了。 虽然面色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憔悴,这种男人,怎可称之为男人。 走进这件屋子的时候,便是看见周可卿和叶以修二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着。 韩君冷笑,怕是叶以修还不知道一个事实。 在他进入房内的那一刻,周可卿转头看向韩君,却没想松开叶以修的手。 韩君的笑意有些是意料之中的微笑。 走了几步到叶以修床前,周可卿紧张地看着韩君的侧脸,生怕韩君会对叶以修做些什么。 韩君漠然开口:“你妹妹救了你。” 叶以修还正奇怪,为何没有瞧见叶含真的身影。 “她人呢?” 韩君默不作声,周可卿亦是未了解实情。 那沉默的气氛,让叶以修心生不安。 “她死了。” 那三个字敲击在也叶以修心上,如同一支箭迅捷扎入心口。 在他恍然大悟之际,痛彻心扉! “叶以修!” 周可卿跑上前去拦住了叶以修的身子,可叶以修快了一步起身揪住了韩君的衣领。 他刚醒来,这力道…… 韩君无动于衷,冷漠的眼神,却是看向周可卿:“你跟我走。” 她周可卿是他韩君的女人,留在这里照顾别的男人,这算什么? 叶以修不可置信,手被韩君无情地撇开。 拿着枪蹲下身抵在他的太阳穴,阴冷笑着凑近叶以修的耳边:“她为了你,倒是义无反顾,先前我还在想,怎么秘密解决了这批洋人,叶含真可真是无私奉献了生命,多谢你。” 拍了拍叶以修的脸,韩君起身瞄准了他。 “你不要胡说!” 周可卿即便不想相信这个现实,可心里为何……有些信了韩君所言? —— “少爷……” “复元。” 孙夫人跑来见孙复元,起先蒋姨说他病了,她毫不在意。 谁料一并就不起,这才赶来看看孙复元。 以往见到她,还会闲聊几句。 可今儿是怎么了?忽然沉默寡言是为了哪般? “母亲,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和蒋姨先出去。” 蒋姨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听到的那些话。 最终决定,还是咽回去的好。 孙复元起身看向窗外,缓步走至窗前。 外面的天,灰沉的让人透不过气。 下雪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漫长,雪天也甚为多了些。 “叶含真……” 孙复元双手握紧成拳,砸向窗台。 他怎会被这样的乡野丫头给…… 他做过蠢事,对叶含真做了那么不耻又羞辱她的事,她居然还傻到为了救他而送命! 孙复元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铭记叶含真这个女人。 叶含真,你为何…… —— “你让开!” 叶以修和韩君一人抓着周可卿的一只手。 叶以修不信韩君所言,为了让叶以修能够死心,韩君开着车到了那所谓的医院门口。 南阜城的城民,在不远处看热闹。 交头接耳的,想着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叶以修跑到了那崩裂的地面,这整个已经成了废墟。 南阜府的人正在点算尸体。 叶以修踉跄着冲进了里头,蹲下身徒手扒拉着这堆烂石块。 “我要找含真,别拦着我。” 周可卿看着叶以修的手背剐蹭出了血都没反应,这样的他,周可卿看得心疼极了。 转头看向韩君,他却在原地冷笑。 “含真,含真不会在这的对不对?可卿?” 周可卿很想告诉叶以修,是的,她不会在。 可那碎花的裙角是叶含真的衣裳,周可卿看着面目全非的叶含真……刹那间有些想作呕。 尸体找到了。 叶以修是顺着周可卿望着的方向看到的叶含真的尸体。 叶以修咬紧了牙关,试图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只是一手抓着周可卿:“帮我,可卿。” 周可卿茫然的不知道要怎么帮助叶以修,想不好安慰的措辞,叶以修滚落了一滴眼泪。 “你要尸检?”周可卿错愕地问。 “是。” 叶以修郑重地点了点头:“请你尸检。” 韩君任由叶以修胡作非为,毕竟叶含真还算是误打误撞帮了他一把。 韩君命令人将叶含真的尸体带回南阜府,自己却又面临与洋人上司之间的矛盾。 —— “皮肤重度烧伤,表层无伤口,但……” 叶以修听不下去,可他必须听完。 “死者生前与……” 周可卿几次咽口水,不知如何形容。 “有大量□□物积于体内。” 叶以修猛然间站起了身子,周可卿被吓了一跳:“叶以修!” 第五十二章 到底何物噬光明 一滴,两滴。 那落在地面上的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在叶以修冲进来的这一刻,拳头毫不犹豫地挥向韩君的脸。 韩君闪躲开来,叶以修愤然捶在墙面上。 那洁白的石灰墙面,沾染了叶以修的血迹。周可卿在身后站着,拦不住叶以修此时想要发泄的心情。 “怎么,你要再和我打一架?” “韩君,那些人是你招惹来的,你要为我妹妹陪葬!” “陪葬?” 韩君点燃了一根烟,面前的两个人实在是有些碍眼。 一个是他心爱的女人,可偏偏为了眼前这个跪地的孬种……呵,真的是够了。 老天居然和他开这种玩笑,眼看周可卿的模样,还有几分心疼叶以修的样子。 韩君愤然掐灭了烟,也罢了,情字这玩意儿,还真不是他韩君值当花时间去碰的。 上头给的压力不小,这事儿还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些个不死不活的人虽然被叶含真歪打正着解决了。 韩君还正愁着找不到替死鬼。 面前跪地痛哭的男人,让韩君不自禁挑眉笑了笑。 “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送你去地下和你妹妹团聚。” 周可卿茫然地看向韩君,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 风意暖在这儿空等着风闻天和温穗香前来,这日子数了又数,就连十个手指都数完了,他们二人依旧没有消息。 霍闻祁不在这偌大的屋子里,风意暖只觉得有些寂静冷清。 在台阶上发呆了许久,今日不是去学校的日子。 百无聊赖跑去了霍闻祁的书房,那些都是霍闻祁的书。 风意暖一时想起,她似乎对霍闻祁曾经的一切,一无所知。 那些书籍在书架上放置着,她只是随意地挑出了一本来看。那纸张陈旧,有些泛黄,翻阅过去一页时,还会发出那些皱纸的摩擦声响。 风意暖这会儿倒未曾想,能够看到霍闻祁还会在书里做上书签,那书签背后是霍闻祁的字,龙飞凤舞的,一时难解。 字体纵然潦草,风意暖还是花了半天时间,看出了字里行间的意思。 可风意暖不明白,什么叫作——被黑暗吞噬,永远见不到的光。 谁被黑暗吞噬? 又为何见不到光…… “你在看什么?” 那厚重的书籍,在霍闻祁出现之后,被风意暖惊得掉落在地。 “我……我只是来看看。” 霍闻祁在门口只是瞧着风意暖的背影,谁知她正在翻阅…… “这些书,没必要看。” 能体会到霍闻祁是有些置气,风意暖抬眼看向他:“是我不能翻阅吗?” 霍闻祁面色无波,手虽牵着风意暖的,可那力道,不复往日温柔。 “我只是在家无趣,就来书房找找书读,我不看也成,但你说说,那句话……” “没什么意思。” 那话被打断,风意暖心里有些闷闷不乐。 霍闻祁在前头传来声音:“别瞎猜,不过就是曾经瞎写的东西。” 风意暖觉得他说谎话,若是瞎写,为何不丢弃,反而放在书籍里面?他此举,定是在意这本书,这句话,才会将它们珍藏在这里。 像是……提醒着自己的某种信条。 风意暖并没有想到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让霍闻祁一瞬间变得有些判若两人。她只能噤了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任由霍闻祁这样牵着自己,风意暖并不是故意想要惹他生气。 “我父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怎还没音讯?” 霍闻祁驻足,转身侧目:“南阜城此时乱的很,暂且不会安排你父母来这。” 暂且,暂时! 她听了多少推托之词! 风意暖疾步走到霍闻祁面前拦住:“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霍闻祁只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别问,让我休息片刻再说。” 看不出他到底是有多累,只是风意暖觉得霍闻祁是在敷衍她了事。咬着唇不可置信地看着霍闻祁,风意暖终究说出了心中憋了好久的烦闷。 “你是不是,从未想要我父母来这,这只不过,是你哄骗我的一个……一个梦?” 霍闻祁解开那自己领口领带束缚,“没有的事。” “你不要敷衍我,我即便比你年轻太多,我也会有感觉,能体会何为真,何为假!” 一把被霍闻祁揽过了肩头,风意暖撞在他怀里。 风意暖蹙着秀眉望着他镜片后的瞳孔,总觉得有些淡漠是她看不透的。 “那你告诉我,这些年来,你所看到听到的,何为真?何为假?” 今儿是要摆明了与他争吵吗? 这小孩子的脾性,到底何时能收敛几分? 仗着自己宠溺她,竟敢这么说话? 风意暖吞咽了一口口水,霍闻祁冷笑:“在你心里,我看你也未必把我对你的宠爱当做真的,是吗?” “霍闻祁,我只是想回南阜城瞧瞧,若你不应,也无碍!我只是要去看看我的父母,这要求,对你而言很难吗?” 霍闻祁复而又走回了书房内,将风意暖摁在那书桌上坐着,自己则是俯视着她的脖颈处。 他的指腹上移,在她那洁白的肌肤上来回,凑在她耳边说:“这一切都不难,可……这可如何是好?” 风意暖抬头撞上了霍闻祁的下颚,霍闻祁扣着她的后脑,那如同来自地狱一般的声音对着她宣告:“除了你,我霍闻祁不愿任何人靠近这里。除了你,我也不愿对付他人。就老实在这待着,哪儿也别去。” 他疯了吗? “霍闻祁,你这与囚禁我无异,我是人,我是自由的人!” 霍闻祁的手指移向她的唇边,“自由……为何物?心若彷徨,什么都不自由。” 风意暖想要说出口的话,悉数被霍闻祁的吻淹没。 他近似疯狂地想要将风意暖的身子在自己的怀里揉碎,在这张冰冷的书桌上。 风意暖居然妄想和他谈自由…… 她想跑。 想逃离? 思及此,他蛮横地扯碎了在她身上的衣裳,风意暖被吓得惊呼了一声,复而又被霍闻祁大力一搂,跌坐在了椅子上。 风蓝经过的时候,听到了风意暖的声音。 只是…… 这声音,太过于让人羞。 “这……” “风蓝,你在看什么?” 霍一一把扯过风蓝的时候,二人无措地看着相握的手。像是碰了什么脏似的,风蓝甩开红着脸离去。 风意暖快被折磨死了,霍闻祁分明就是想要她在他的怀里求饶。 他的领口敞开了几分,迫使风意暖的手搂着他的脖间。 那心跳都是随着霍闻祁的手间动作掌控,他倾身吻了吻她的眼睫。 “风意暖。” 她迷蒙地睁着眼,看在近在咫尺的霍闻祁,“你……无赖。” 那娇软的声音,让霍闻祁更是霸道的问了一句:“要离开我的身边,是不是?” “不……不是这样的。” 霍闻祁不听风意暖的任何解释,这一个傍晚,霍闻祁给了她此生难忘的感受。 “非要这样,你才会老实?” 霍闻祁终于榨干了风意暖的身上的最后一丝气力,那长发散乱在枕边,风意暖就连睁开眼都动弹不得。 风意暖那一晚,却是梦见了风渐越。 他在亭内作画,她在一旁研磨。 他在梦里,答应与他看遍天下山水。 霍闻祁不知她是做了什么梦,在一边看着她默默从眼角滴落出了眼泪。 他将那眼泪拭去,终究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眼角。 是不是,自己对她太过于粗暴残忍了一些,她才会在梦里都落泪? “渐……” 揽过了风意暖的肩头,霍闻祁以温柔的亲吻唤醒睡梦中在哭泣的风意暖,她缓缓抬眼,在看到霍闻祁的那一刻才觉梦醒,徒留一枕的眼泪。 他又给予了她一场又一场的暴风雨,霍闻祁缠着自己的唇舌不放,让她没有开口的机会,风渐越从不会这样待她。 哪怕是浅浅的拥抱,风意暖都能感受到风渐越深深克制的情意。 可霍闻祁,每每如此,弄得她遍体鳞伤,不管心间,还是身体。 霍闻祁将风意暖的压在身下,在风意暖的肌肤上,一寸一寸,刻下属于霍闻祁的印记。 “是谁在梦里伤了你?” 风意暖闭目落泪,没有人伤了她。 只是她想起了那人,黯然神伤。 霍闻祁当真爱她吗?如若真的爱,为何风意暖有时觉得,除了在这床笫之间,她体会不到一丝情真意切? 霍闻祁的心底,藏着什么? 风意暖从不知晓。 霍闻祁明知道那未说完的名字,当属风渐越,可明明是他,霍闻祁感受不到一丝快乐。 “喊我名字。” 风意暖在他身下与他四目相视,在软语低喃里,喊了数遍霍闻祁的名字,逼着风意暖说了无数次的,我不会走。 —— 叶以修被关入了大牢内,周可卿则是被韩君拽离了南阜府。 “回你家去,我会提前娶你过门。” 提前娶她过门? 这是为何! 为何如此草率地做这样的决定? 周可卿仓皇地拍着车门:“韩君!你放了叶以修!” 韩君的笑意在嘴角扬起,那冷漠的眼神望着周可卿的车子,渐行渐远。 第五十三章 转身逃离亦或留 风意暖并不是有意闯入那室内,瞧见霍闻祁不着寸缕的。他虽皱着眉看见风意暖站在门口,却继而坦荡荡地穿衣。 睁开眼的那一刻,风意暖一探身侧的温度,早已沁凉,该是霍闻祁离开了很久才对。 谁料此时出现在这,风意暖转身离开之际,霍闻祁开口说:“过来。” 脚步不争气地还真就停下了,可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风意暖脚下犹豫。 抬眼不经意间,风意暖瞥见了霍闻祁的小腿。 那上头的疤痕…… 怎会和风渐越此前在后山所受的一般无异? 当时是风意暖为他处理的伤口,那触目惊心的血迹还历历在目,风意暖怎会看错呢? 霍闻祁见她没动静瞧得出神,却毫不闪躲,大大方方地走到了风意暖的面前,一手轻抬着她下巴:“在看什么?” 她可以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吗? 他,他的疤痕,从何而来? “霍闻祁……” 只是叫着他的名,风意暖就紧紧地揪着自己的心。 霍闻祁稍稍侧头,她这又是想说什么噎在了咽喉?他笑了笑:“昨晚念得还不够多,此时倒是上了瘾?” “你能对我,坦诚相见吗?” 谁料霍闻祁低沉地又笑了一声,拉过了风意暖的身子紧贴着自己的。 “还不够坦诚相见?” 风意暖轻推开了他几分,霍闻祁又开始作弄自己。 轻啄了一口她的耳垂,那声音带着点诱哄:“替我束领带。” 她的手上多了一条霍闻祁准备好的领带,而后他慢条斯理开始穿衣。 “今日我要出去一整天,你……” 又要撇下自己出门了?风意暖紧咬着自己下唇,那领带她不会束,甩在霍闻祁身上便置气逃离。 霍闻祁眼看那领带在地上躺着,大清早的脾气还不小。 风意暖心中的疑虑太多,她能去问谁。 霍闻祁推开铁门的那一刻回头,看向别墅的二楼房间,风意暖侧身躲避。霍闻祁压下了帽檐上了车。 说出去还真就出去了,一出门还是自己开车,这一整日,他能忙什么? 风意暖跑着出去时,只见到了那车尾消失在路的尽头,扬起尘土。 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能追过去说什么呢? 那信箱内有几封信满了出来,风意暖本想随手甩了这些,谁料掉在地上的信件,其中一封,竟是给她的。 是风闻天寄来的吗? 可那上头的字,并不是风闻天或是温穗香的。 ——亚德里亚,送你一份霍闻祁的秘密。 风意暖扫视着风蓝的踪迹,大喊了几声:“风蓝!风蓝?跟我出去!” 霍一只知风蓝去替风意暖煮汤,这会儿要出门,霍一走到风意暖面前回复:“夫人是要出门?我带你去便可。” “风蓝呢?” 今天风意暖的情绪,似乎不怎么……不怎么和善。 霍一问:“在后厨煮汤,夫人想去哪?” 风意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裳,“你去备车,霍闻祁去了哪,我就去哪!” “夫人……霍爷他。” 风意暖几乎下意识问:“他去了亚德里亚吗?” “你怎么知道?” —— “周可卿,你给我站住!” 周云天在身后喊住了她,但周可卿竟然是在哭。 “你……” 周夫人在一旁劝阻:“行了行了,她要出去就让她出去,整日在房内多烦闷!” 周云天指着周可卿,“韩君费尽心思将你送出南阜城,你这会儿老实给我在家待着!等他三日后来娶你过门,到时候你想去哪就去哪。” “三日后?谁要嫁他!” 那耳光来的猝不及防,周可卿捂着脸痛哭离开。 “你好端端地打她作甚!” 周云天想起韩君让人捎话来这,听着就荒唐。周可卿居然喜欢上了一个重犯,南阜城此时不太平,谁料这其中还有周可卿也掺和着作乱! 荒谬至极! 愚蠢至极! “我打她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周可卿一直是周家的掌上明珠,周云天从来没有怨怼过自己生了个女儿,嫁入韩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说着喊着不嫁又有何用。 —— 阴冷大牢里,叶以修坐在那墙角,望着那唯一漏风的高窗。 “喂!吃饭。” 那饭碗就地往哪一放,饭菜溅出了一些。 叶以修根本不想去看一眼那地上是什么吃食,那看守的人一看叶以修,不免嘲讽了几句:“喂,你此前可是在南阜府有名的人,说你枪子儿飞得贼快又准,怎么这会儿吃牢饭了?才风光了多久?” 叶以修置之不理。 那人紧接着挑衅,望了望四下无人,还对他敲了敲牢门,“听说,你把咱们韩司令的女人给……” 周可卿明明未嫁韩君,为何一定要冠上韩君女人的名分! 叶以修按按握紧着拳,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冰冷的声音在牢房内响起:“闭嘴。” “什么?” 叶以修站起了身来,缓步走到了牢门前,俯视着那人的面容噙着碍眼的笑。 他的眼神,太过空洞了,就像是被抽离了灵魂。 失去了最爱的女人,最宠的妹妹,叶以修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是不是蹲在牢房里面,特别难受想要出来?” 叶以修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的衣领:“想知道,我的最快能有多快吗?” “砰——” “吱呀”一声,那铁门打开,钥匙被随手扔在地面,那盆饭菜叶以修一脚踢得更远,可这是预料之中的动静过大,招惹了更多的人来这。 “叶以修!你竟敢杀人!” 什么都失去了…… 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他还有什么样的脸面,去告诉父母,他和妹妹在南阜城衣食无忧,将他们接来住的梦,永远成了梦。 他从这硝烟里走了出去,不知身后倒下了多少人。 那肩膀上的疼痛,让他发出了一声闷哼。 回神之际,叶以修亦是手下不留情地将他一枪毙命,手掌摊开,那血迹在他手心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叶以修竟笑了。 但这么出去,会被发现的。 —— 霍闻祁是甚少自己开车出门的。 除了接送风意暖去学校,这样独身一人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车在路中颠簸,想着当下驶向的目的地,想到自己即将见到的人。 他不愿去回想那段十三岁以前的记忆。 杀伐。 嗜血。 他杀了那儿所有的人,从血泊里走出来,舔刀嗜血,只为了活着。 那海风吹起她那火红的裙摆,霍闻祁一手抄在口袋驻足看她的背影。 她悄然转身,霍闻祁觉得,面前的女人终究还是被岁月无情地染上了浅浅的褶在眼角。 嘴角噙着得体的微笑,张开了双手与他拥抱:“我很想你。” 霍闻祁往后退了半步试图与她保持距离,“我并没有什么,值得你想的。” “宝贝儿,你怎么如此狠心?” 那口红的印记在霍闻祁的侧脸印着,那手背划过霍闻祁的脸颊,“你忘了,我们曾相爱。” “我爱的人并不是你。” 那些自以为是的“相爱”? 霍闻祁冷笑了一声,“这次来,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你逃来意大利,真不可爱,你躲在风家这么久,你得偿所愿了吗?” 霍闻祁冷眼看着她的笑,扭着身子走到他身边。 并不婀娜,回想过去,只会恶心。 “所幸,得之。” 她张扬地掩嘴笑着,那红唇凑到他嘴角边际时,霍闻祁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别碰我。” “哈哈哈,霍闻祁,你依旧是这样爱理不理的姿态,从小就是,怎么,忘了我曾经教你的那些,懂得反抗了?” 霍闻祁用力撇开了她的身子:“夫人,请你自重。”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夫人’?那日画展,你那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她是谁。” 原来她那个时候,就看到了他和风意暖。 “她是你不能碰的人。” 那红色的指甲光亮,轻点着自己的嘴唇:“唔……是吗?” “你要动她,我不会放过你。” “仇家的女儿,就这么好玩?这世上藏不住的事儿多了去了,霍闻祁,跟我重温旧情,我就放过她。” “今日来这,我并不是有求于你,而是来了结过去。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并不想再与你有何瓜葛。” 她得寸进尺地双手攀附在霍闻祁的肩膀:“啧,真是无情。那我就告诉她所有的事,那会不会更有趣点?” 仔细端看着霍闻祁的面容,上天不公平。 夺去了她的青春,却让霍闻祁依旧有着一张俊颜。 是了,谁让她长了他十几岁,不然怎会…… 指腹触及她眼角下的疤痕,她不自觉地嘴角勾起,“你这疤痕,倒是还在,当初若不是你替我挡了,我还真就栽了,你当真能说不爱我?” 霍闻祁像是掸去身上的灰尘一般脱离她的双手,“我是为了利用你。” 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捧着霍闻祁的脸吻着他的薄唇,霍闻祁无动于衷,只有她吻地热情似火。 霍一并不知晓今天霍闻祁见的人会是谁。 风意暖在这片海上跑着找寻霍闻祁的身影时,霍一只觉得隐隐不安。 带她来,是对还是错? 可这些疑虑,在看到霍闻祁和那红衣女子在礁石处相拥…… 风意暖见了此情此景,被风吹红了眼,嘴里轻念:“霍闻祁……” 第五十四章 从头至尾成笑柄 叶以修踉跄了几步,捂着伤口跑了出去。 那肩膀传来的疼痛,让他一瞬觉得后脊发凉。 “韩君?” 韩君身后有着几十人,皆是拿着枪对着想要越狱的叶以修。 根本没把叶以修放在眼里,早就端着凳子坐着等叶以修出来的这一刻。韩君一手点烟,叶以修现下这副模样,可真狼狈。 “叶以修,你拿着枪,是想跑出来杀了谁?” 那手颤巍巍地抬起,指着韩君。他把南阜城弄得不太平,害死了叶含真,他叶以修当下什么事做不出来! “你。” “呵呵呵,不自量力。你猜猜,你有活着的机会出去吗?” 那些冷眼在对面望着叶以修,拔枪相向,叶以修怎么可能一人敌过这么多人? 他抬头闭目,阳光照耀在脸上的那一刻,那温热仅仅只是能暖了自己这身皮囊,却无法,直达内心。 若要放下枪被乱枪扫射死去,还是瞄准了韩君,让他一枪毙命? “韩君你放了叶以修!你放了他我就嫁给你!” 那声音叶以修听过许多次。 她用那甘泉似的声音曾问过他叫什么。 曾在人群喧闹的地方,喊出他的名字。 曾说过要教他洋文。 曾…… “可卿,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了他?” 韩君没料想周可卿又会忍不住回到南阜府,既然来了也好,今日就是叶以修的死期。他定会让周可卿亲眼目睹,叶以修是怎样被他整死。 周可卿拿出了手中的匕首,看着远处的叶以修,咬唇忍泪:“他若今日死,我亦不活。” 叶以修真的输了。 他都已经到了需要女人来救自己的地步? “可卿,我不需要你如此承诺,这样换来的苟活,我不要,没有你的余生,我不要!” 韩君冷笑了一声,周可卿是哪来的胆,以命要挟自己? 她怎如此笃定,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一如从前? “你可以在一瞬间刺破你的脖子,你想死,我就从周家抬着你的棺材娶你过门,叶以修这个孬种,此生别想得到你!到时候看看,你周家是否和风家那般会遗臭万年!” 那一声枪响,引出一阵骚乱。 是叶以修举枪打中了南阜府内正驶入的车胎,里面坐着的,却是洋人的头领。 周可卿甩开了手中的匕首,不顾一切冲到了叶以修的身边紧抱着他。 上天为何不能给相爱的人一个机会。 “叶以修!叶以修你看着我!” “走不了了,可卿。” 周可卿颤手伸向中了弹的腿。 韩君眼皮未抬一下,嘴上叼着的烟熏了眼睛,他利落地切换下一发子弹对着叶以修和周可卿。 周可卿当然知道走不了了,她来时,也没想过能够离开。 可预料之中的枪响再次响起,周可卿扑向叶以修身上,未能体会到身上疼痛,周可卿愤然转头。 韩君已经慢步走到了周可卿和叶以修的跟前:“如此感动天地的一幕,我拆散你们的话,不就更好玩一些?叶以修,你自由了,等我娶可卿过门那一日,我让你上座看着,我韩君是如何得到你此生得不到的女人。” —— “closer,please,much more closer!(近一点,再近一点!)” 拍照的人已经失去了耐心,那东方女子为何眼睛红红的,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爱面前的男人? 他们是自愿来照相的吗? 霍闻祁觉得这几日风意暖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 眼睛红了又红,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难不成就是为了那张没有解释清楚的书签?风意暖竟和他闹了这么久的别扭? “本就是想要拍照留个念,你婚礼什么的都没有,总该先有张照片挂在家。” 风意暖的脑海里听不进去一个字,这身衣裳如何穿上在这拍照,她都已经记不起来。 风意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她忆起了那日看到的情景。 却没有冲到霍闻祁的跟前质问,她跑了。 忽然没有底气冲到霍闻祁的面前,只因心中的疑虑太多,没有办法解开。 但风意暖不能接受,霍闻祁和别的女人如此亲密的举动,那一刻,风意暖险些晕过去,哭着转身离开,霍一权衡之下,还是先紧追着风意暖。 而她趴在后座痛哭了起来,霍一不知说什么安慰她的好。 那海风本该吹拂在脸上,是暖的才对,可风意暖不停在那问着:“若有爱的人,为何要藏着掖着,我风意暖是不是看起来像个傻子!可以随意被他耍的团团转!” 她并不是真的要有人给个答案…… —— 面前的闪光灯让风意暖回到了现实,身子一颤,挣开了霍闻祁的手。 “风意暖,你给我站住!” 她驻足回身,目光却没有注视着霍闻祁的脸,“我需要静一静。” 霍闻祁坐在那头抽雪茄,就让她去静一静再继续也罢。 那身衣穿在身上难受极了,透不过气。风意暖胡乱找着更衣的地方,风蓝为她换了衣裳后,只觉得风意暖似乎越来越与她渐行渐远。 这几日藏在那屋里,面上看着没什么,可她的脸色真的太过于难看了些,仿佛被抽去魂魄,只剩下了躯壳。 霍闻祁几步想要拉住风意暖的身子,可却是捞了个空。 风意暖是初回任性地主动离开,霍闻祁烦闷地让霍一去开车过来。 “霍爷。” 霍一可真就忍不住了,“这事儿,有些说不清了。” 什么说得清说不清的? “说!” “那日,夫人瞧见了你和……在亚德里亚,你们……” “你怎么不早说!” 是谁告诉风意暖他的行踪? “风意暖人呢?” 霍闻祁顾不得那么多,跑了出去在街上找寻风意暖的影子,风蓝见着霍闻祁离开,还拿着一边的手杖想要递给他…… 利落的步伐,让风蓝愣了神。 霍闻祁恼怒地解开身上的领带甩在地面,心中燃烧起了一股熊烈的怒火。 —— 异国他乡,就甚少看见东方的面孔。 风意暖走在这林荫里,心中、脑海空白得一塌糊涂。 “这位美丽的女士,我能坐在你身边吗?” 风意暖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坐在那喷泉的长椅上,面前的男人能与她交流无碍,想必也是从家乡至此留洋,那高大的身躯穿着一身西装挺拔,一手还拿着几本书籍,面容清隽,该是学生。 “看你一脸愁容,需要找个地方坐坐,与我说说吗?” 风意暖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离开。 “哎?怎不说话?” 风意暖慌乱地撇开他的手:“你怎如此轻浮,我并不与你相识,我要离开。” “你不走也得走。” 他身后忽然多了几个男人,与他是相同的装束,是同伙? 仓皇的一转身,她已被包围。 —— “夫人,人带来了。” 被无情地甩在地面,风意暖再如何挣脱,都挣不开那手脚上的绳子,他们甚至封了她的嘴,风意暖只能发出残破的呜咽声。 怒视着那被称为“夫人”的女人,风意暖亦是不识得她是何人。 她那高跟鞋在那的地板上敲击着,蹲下身一手掐着风意暖的下巴仔细端看一番,皮肤吹弹可破,柳眉大眼腿又长,可惜,那胸前似是无一物,霍闻祁怎会喜欢这种女子? “这脸,还真是我见犹怜。” 起了身,那双手随意攀附在那男人的肩颈,声音娇软:“让你们好好将她‘请’过来,怎就行径如此粗鲁?” 众人不言。 “亚德里亚那一幕,你见到了对吗?亏得我派手下跟着你,不然,你这姑娘放在大街上,该是会被那些个心怀不轨的洋人吃了去,可就糟蹋了。” 那琉璃杯中葡萄酒似浓血,她仰头喝了,端给风意暖了一杯,挑眉一手解开了她嘴上的封胶。 像是脸被撕去一层皮的感受,风意暖痛得挤出了一滴眼泪。 这女人就是当时和霍闻祁在一起的人? “喝。”她以命令的语气对着风意暖。 风意暖死死地紧闭着嘴。 “我们爱着同一个男人,难道不应该举杯共饮,为成为一对好姐妹而庆祝?” 风意暖望着恬不知耻的女人,“谁和你是姐妹?” “还以为你不会开口说话,不喝也行,不接受我也罢,我也见着你碍眼。”那杯子递到了手下的手心里捏着,那侧脸被她吻了一下:“阿衡,过去,淋在她身上,淋到她醉了为止。” 那名叫阿衡的男人皱了皱眉:“夫人,这会浪费了好酒。” “不浪费,好玩就行了,怎会是浪费呢?” 风意暖抬头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他面色冷淡地俯视着风意暖。 在她想要张口谩骂时,那一滴滴酒液淋在了自己身上。 一杯又一杯,那女人是疯了吗? 风意暖的嘴被强行灌入了许多酒液,乱咳一通难受极了。 不知是酒劲过大还是如何,风意暖觉得眼皮快要抬不起来。 那嘴角溢出了一些酒水,满屋子都充斥着风意暖身上的酒味。 “夫人,她似是醉了。” 这就醉了? 虽是闭目,可那身子却是扭捏着,那双修长的腿蹭在地面,似乎在寻求什么安慰。 嘴里嘤咛喊的名字,却是风渐越。 “唔……药效起了,送她回去。” 阿衡没明白她的意思,他们跟了风意暖这么久,好不容易得空将她抓了回来,这就送了回去? 在他耳边轻语说了几句,阿衡将风意暖打横抱起。 第五十五章 算计入药蚁噬心 韩君近几日一直陪着周可卿,哪怕周可卿要寻死,他都会相陪,叶以修哪怕是连周可卿的尸体都休想得到。 “韩君,这几日可苦了你陪着可卿了。” 韩君听着周云天的客套话并不觉得心里好受几分,“岳父客气,陪着哪是苦?南阜城的事儿我已交于新任副司令去解决,我该好好陪着可卿几日,不然,感情可就渐渐淡了。” 周云天点了点头,深感欣慰。 看来他还是原谅了周可卿才是,这下他也就心安了。 “那南阜城前段日子甚为不太平,洋人作恶多端,有颗赤诚之心为国为民,你也为官不易。” “明日就是婚期,岳父好生歇息。” 周可卿在屋里缩在床榻的角落,暗自落泪。 那天叶以修被韩君的人甩出南阜府的时候,他并未说自己会去哪,可韩君那日口出狂言要让叶以修上座看着他如何得到自己,周可卿想起就后怕。 该怎样出了周家大门,该怎样逃离这一切,难道,惟有一死方能解决? —— 一想起风意暖兴许是因为那女人知道了当日的行踪,霍闻祁内心起了杀意。 他们本就两不相欠了,那女人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为何此时开始穷追不舍? 风意暖出门太久了,这样的逃离让一向可以冷静处事的霍闻祁,也不免心慌了起来。虽然在这里待了几年,可她却依旧是人生地不熟。 她本就是霍闻祁养的一只金丝雀,在那华美的笼子里面豢养。 风意暖若是真的要飞,霍闻祁会亲手折了她的翅。 —— “不行,我要喝水……” 阿衡看向后座的风意暖,歪七扭八地躺着,霍闻祁的住处已然到了,阿衡朝后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脸蛋。 她身上依旧散发着酒气,可以从这路灯下看到她有些痛苦的表情,他此前不过是奉命行事,为什么会有一种……侵犯了她的感觉? “你到了,风意暖。” 风意暖抬不起眼皮,那声音窜入耳内陌生的很,阿衡下了车打开了风意暖后座的车门,将她从里面抱出来的时候,按照那夫人的吩咐,阿衡将她的领口旗袍的钮扣解开了几个,那白皙的脖颈如那湖畔天鹅仰颈,阿衡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风意暖全身使不出一点力靠在陌生的怀抱里:“你……你是?” 阿衡本该对着霍家人说出他是与风意暖一夜风流的人。 可当霍闻祁找了一圈没有风意暖的踪迹打道回府的时候,风意暖被他人抱在怀里。 霍闻祁疾步走到了阿衡面前,霍闻祁皱眉不悦:“你放开风意暖!” 霍闻祁夺过了风意暖的身子,霍一朝着阿衡一拳挥去,他踉跄朝后退了几步,嘴角尝到一丝腥甜。 阿衡没理由还手,夫人看上的男人,他若动了手还怎么回去交代。 还必须低头看人脸色:“霍爷稍安勿躁,夫人让我带回风意暖,我不过是奉命行事。” 是她。 她竟然派人跟踪风意暖? 这满身酒气不成体统,风意暖到底是被做了什么? 一脚踹在阿衡的腹部,霍闻祁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滚回去!你告诉曲和苑,我不会放过她!” 风意暖只觉得身子可热,像是万蚁爬满身躯,侵蚀着她的尚存的意识:“霍闻祁,你放开我……” 不成体统! 敞开着领口像什么样子! “你给我清醒一点!” 霍闻祁抱着风意暖进屋的时候,风蓝想要上去帮忙,被霍一拦下。 “别去。” 风蓝可觉得怪异极了,霍闻祁到底什么人? “霍一,你怎么从来不与我说,霍爷从来都没有腿疾,他这样是为了什么?” 霍一闭口不言,风蓝冷笑了一声:“我看你二人也甚为怪异!从始至终,怕是从未将我和小姐当作亲人吧!” 风蓝气愤地追了上去,霍一依旧上前阻拦:“不要打扰他们,他们的事,该解决。” “你如此护主,我亦然!小姐被折腾成这样才回来,心中定有不快!霍爷总是不按小姐心思来行事,只会强迫她走着霍爷安排好的路,我都替小姐憋屈!” 霍一从没听过风蓝对他和霍闻祁说过这么多的怨言。 可这又能如何? 霍闻祁和风意暖一开始就铸成了大错,只能将错就错。 霍一不能开口解释这一切,他只能装作冷眼旁观。 如果两情相悦,是一桩幸事,如若不是,此后必定会走向一条不归路。 “别去,你一去,霍爷只会对她更狠。” 风蓝撇开了霍一的手,愤然转身:“疯子!” —— 风意暖嘴里轻喃着,“难受……我是不是快死了。”那手却不停在霍闻祁的脸上挥舞着,谁料拍去了他脸上的眼镜。 霍闻祁的怒火已经烧得不能更旺盛,“霍闻祁,你别脱我衣服。” “别叫!不这样做你会死。” 将风意暖的身子放在那浴缸内,冷水顷刻间喷洒在她的身上,风意暖的意识被拉回了一些,可那冰冷的水温让她的身子冰火两重天,她发出了一声煎熬的低喝。 “啊——” “冷,救我……霍闻祁!我又觉得热……” 明明他霍闻祁才是那个该受罪的人!风意暖为何要被这样的女人玩弄?那冷水在身上没有一刻停下来,让风意暖的清醒地回想到了那女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下三滥的行径。 霍闻祁和那女人没有分别。 他们都是疯子。 霍闻祁闭目愤然甩去了那花洒,发出一声巨响让风意暖的身子不禁一抖。 那冷水已经没过了风意暖的胸前,她冷得牙关打颤。 霍闻祁蹲下身抬起了她的下颚,咬牙逼问:“她是不是对你下了药?” 风意暖的意识已经模糊,瘫软在那浴缸的边上,犹如一具尸体。 那水滴在毯子上一滴一滴落入,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霍闻祁将风意暖抛入了床面,她只是不适地又嘤咛了一声。 虽然已经尝过风意暖数百次,可霍闻祁这次是快被逼疯了。 风意暖在霍闻祁触及她脖颈的那一瞬间,就主动地想要撕扯开自己的衣裳,只想将自己的身子上一切的束缚都甩去。 风意暖的眼中含泪,那眼泪她已然分不清是恨还是爱,抓着霍闻祁如同抓住了在海上漂浮的断木。 暂且忘了那想要追问的事,霍闻祁将风意暖在床上平放,那微启的嘴唇如同等待采撷的花,霍闻祁再不能自持低头吻住那樱唇,让她瘫软在自己的怀里。 “风意暖,你真的是要逼死我……” 风意暖在他耳边的一声声低吟,成了霍闻祁与她一夜抵死缠绵的催命药。 霍闻祁的脑海里闪过风意暖从前的影子。 她的眉眼霍闻祁自她儿时便见着她悄然变化,她看他的眼神,霍闻祁一向明白其中的含义,那些世仇在心里翻搅着,霍闻祁数次想要逃离那样的炙热目光,一年只归家几次。 可她亭亭玉立之时,霍闻祁再也不能说服自己,他喜欢上那个在他身后纠缠的女孩。 只要她吧,复了仇后,就带她走吧! 得偿所愿的时候,霍闻祁心中有些万幸,他纵然杀伐手上沾着脏血,这世间仍有不弃爱他之人。 翻来覆去数次,霍闻祁将她搂在怀里,寻一片净土只有他和她,不好吗? 风意暖大概是真的不知道,他霍闻祁有多爱她。 霍闻祁难以想象,终有一日那些事会被风意暖尽数知晓后,会发生怎样不堪的后果。 埋首在风意暖的脖间,那身下的人已经软成一滩,霍闻祁闭目在她耳边轻唤着风意暖的名,与她十指相扣不知疲倦,日出方歇。 风意暖悠悠转醒,终于觉得自己的身骨有种尽碎的感受,昨夜的一切如今回想起来,她不知如何面对身旁的男人。 在霍闻祁还未睁眼的时候,风意暖挪开了一些距离,望着沉睡之中的霍闻祁,风意暖凄笑着低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我似乎觉得,我从未认识你过,却又忍不住……觉得你有那么一丝是像我三叔……霍闻祁,如若不爱我,就放了我走。” 霍闻祁并未转醒,只是依旧在梦里。 风意暖分不清自己的情感到底是算什么,也不知道,霍闻祁是在玩弄她,还是真心爱她。她茫然了,她希望有个声音来告诉此时无知的自己,她是可笑可悲,还是该义无反顾。 风意暖起身穿衣,身上狼狈的只剩下淤青和触目惊心的红痕。 她必须知道霍闻祁的过去,才能完完全全接受他,那女人既然可以与他相拥,就必定与霍闻祁拥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那个女人,风意暖必须再去见一面。 硬撑着身子离开屋内,霍闻祁在她关门的那一瞬间睁开了眼。 他只不过想要与她细水长流地过日子,为何最终,却伤了她? 霍闻祁本以为在洋外就能逃避掉往昔,可如今,他必须赶在风意暖知晓一切的情况下,去阻止这些事的发生。 谁让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第五十六章 昭然若揭不可变 那周家大门也并不是这么好进的。 叶以修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周家附近还有韩君的人马看守,而周可卿亦是没有逃离的机会。 今日便是周可卿和韩君的大婚了。 当日羞辱他的还言犹在耳,韩君若是看见他在此处蹲守,一定会让他被人当做笑柄领进门。 但再不见周可卿,可就晚了…… 并没有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那周家灯笼高挂,里面一片喜气,但韩君只是开着一辆车前来迎娶,身后是一批骑马军士。 周夫人以为自己眼瞧错了什么。 “韩君,这是发生了何事?” 韩君大步踏上台阶,装作一概不知:“我爹难道没和你们说,不大肆操办婚事了吗?” 周云天和周夫人愤然与韩君对视:“这……好歹也是迎娶你的媳妇,你怎么能如此草率?” 韩君邪气笑着:“岳父岳母,我想可卿是不会介意的。” 那笑容在下一瞬冰冷,对着身后的人吩咐:“把人带走。” 周云天拦住韩君去路,此时宾客满堂,韩君此举就是让人看笑话! “韩君,你这和抓犯人一样抓我女儿无异!” 韩君没忍住,笑出声来眼神狠戾:“周云天,我娶了你女儿,是你周家福分!她不知好歹让我颜面扫地,我也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不过戏一场,好戏还在后头。我先带她回北临城,她自有回娘家的时候,大可放心。” 那一番话足以让周夫人晕厥过去,一旁的下人搀扶住踉跄的她。 周可卿本就是不情不愿,一晚上在屋里不知道留了多少眼泪,眼瞧韩君带着一批人冲进自己的闺房,二话不说将自己拉扯了出去。 周可卿披着盖头被推至门口,“韩君!你给我站住!” 在周云天想要妄动的时候,所有的枪皆是对着周家人。 周云天刹那无言,心中愤恨难以宣泄。 “老爷……” 周夫人哀怨地走至周云天身边。 “韩坤这个老不死的!” “老爷,到底为了什么韩君这么生气?” 周云天想起韩君那日所说的,事到如今周云天自己也没整明白,周可卿到底想要做什么! “还不是你好女儿,喜欢上了一个南阜府踢出的杂碎!” —— 它也可以成为一桩美事的。 若不是因为叶以修,韩君定能用尽自己的温柔,悄然揭开盖头,而后对着周可卿说一句,“你今日甚美。” 可现下韩君愤然用力一揭,周可卿两行清泪在脸上挂着。 韩君用力掐着她的下颚,嫁给他就如此不愿? 嘴角勾起一抹笑凑近周可卿耳边:“周可卿,今日这一身,倒是衬得你更美了,可惜,我只想把你揉碎。” 周可卿颤着身子环顾四周,这不是韩家。 韩君将她推至床面,一手解开自己的衣领扣子,一边大打趣着问:“你猜,叶以修有跟来吗?” 周可卿往床内退缩着,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韩君想要做什么,她心知肚明。 韩君将周可卿压在身下,“他不在,我跟你就无法玩下去。” 两手被韩君举于头顶,周可卿极力挣扎:“韩君,你放开我,不是成亲吗?你为何带我来这!” 那张狂的笑声响起在周可卿的耳畔:“我只与你和你那父母说了提前三日娶你,瞧你们一个个的,只有你们信了。近日南阜府的事儿我不想惹得自己糟心,想想你与叶以修那一出,还真是感人肺腑。” 韩君的手死死地握着周可卿的,不容她反抗,俯下身吻了她的侧脸:“你周家前些年仗着风家,这会儿什么都不是。” 那泪水划过脸颊,如同刀割,她和周家同时颜面扫地。 “韩君,你真可恶!” 韩君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可恶的是你!你说你和叶以修之间清清白白,这话我可不信,我得亲自检验。” 周可卿痛苦地呜咽着:“你要做什么?” “别装那少女模样,是我韩君看走眼。” “啊——” 周可卿发出的那声惨叫,让韩君更是动作粗鲁了起来:“不过撕碎你一身嫁衣,你别大叫,很没兴致。” 那手掌途径之处,让周可卿羞愤咬唇。 韩君眼见周可卿这模样便嗤笑:“落红楼的姑娘见多了,此时见你如此娇羞,我倒不习惯了。” 周可卿闭目,那一刻她想到自尽以示清白。 可她不能这么做。 一瞬间的顺从,反倒是让韩君不惯了,他反被周可卿搂着肩头,看不到周可卿此时的眼神。 “唔——周可卿,你……” 韩君没料她身上藏有银针,并且会对他下手。她精通医理,如何麻痹一个人的神经,容易的很。 可此时周可卿害怕了,她似是用力过了头,韩君瞪大着瞳孔,刹那不能动弹,四肢无力,轰然倒地。 “我……” 周可卿仓皇而逃。 韩君虽不能动弹可清清楚楚的瞧见她的嫁衣里面,穿着另一身自己的衣服。 她早就想逃了…… 这该死的女人! 府邸四周有着重兵把守,周可卿只能往后门那个地方去。 看着唯一的狗洞是出逃的希冀,周可卿一咬牙爬了过去。 可周可卿一跑出这黑暗的地方,立即撒腿就跑。 谁料身后还有急切的步伐传来,跟在她的身后让人直冒冷汗。 那步伐似乎逼近了自己身后,一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周可卿忽而抱着头大叫了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别怕,是我,你怎么能出来?” 周可卿在听到熟悉声音的那一刻,急得大哭。 想起韩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周可卿扑向叶以修:“别说了!别说话,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死……叶以修,快点带我离开!” —— 叶以修的确是跟着韩君来的,但却不怎么顺利。 这里是韩君的地盘,他们不能在这暴露踪迹。 叶以修带着周可卿去了小巷边的旅店,周可卿的样子,的确像是吓着了。 给周可卿去拿了热水上来,没料周可卿跑向他身边关上了门。 脱了自己的衣裳,有些害怕叶以修下一瞬会离她而去。 “你这是做什么?” 叶以修扼住她手腕,他还没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周可卿此时是在做什么,她可知晓? 周可卿在叶以修怀里轻泣着:“他要毁了我清白,可若非要如此,我只愿与你……” “你住手!” 不能再脱下去了! “我叶以修不会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这样得到你并不光彩!” 周可卿不在意,她不在意现下是什么关头。 她只要叶以修。 “可我,我心悦你。” 叶以修错愕地惊呼,周可卿主动吻了上来。 却没想到二人只是唇与唇之间的碰撞,甚至有些生疼。 周可卿心慌极了,搂着叶以修的身子寻求安慰:“就这样抱着我,行吗?” 这样的软玉温香在手中搂抱着。 叶以修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极力隐忍着自己将要破笼而出的欲望,手心出汗已是不知所措。 “可卿,你别……” 周可卿已经快疯了,只是埋首在叶以修的脖颈处,微微喘息。 是圣人也会为此疯了,那呼吸可快麻了叶以修全身的经脉,他怕是要食言了。 将周可卿的身子扮过正视,“我此生定不负你。” —— 曲和苑还在饮酒,没想到风意暖还不费神地找到了自己,还是经了那些跟着她的人,如此之快。 “我就知道,你会来见我,怎么样,姐姐为表诚意送你一份大礼,玩得开心吗?” 那些人在霍家不远处等着,这不就是她做的吗? 她也早料到了今日的会面,不是吗? 风意暖看着她那张虚伪的脸,“你到底是谁?” 曲和苑挑眉笑着:“我是霍闻祁的旧情人,可惜,我们本可以就此过一生,他却心里想着复仇,可真是个负心汉。” 风意暖暂且可不管曲和苑说的那些仇怨,光听复仇二字,风意暖只觉怪异:“什么复仇?” 她嘴边噙着得意的微笑,让风意暖看得碍眼极了。 风意暖可真是不谙世事。 曲和苑被她这天真无邪的样子逗笑了:“风意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风意暖整个都是被瞒在鼓里。 瞧那霍闻祁把她护得多好!他是真的对她动了真情! 曲和苑那一瞬想要捏碎手中的杯子,五官扭曲笑着走向风意暖:“霍闻祁,就是你那风家三叔,怎么样,和自己昔日的三叔这么度过一夜,感觉如何?” 第五十七章 茫然自嘲寻短见 风意暖一时愣神没能接受。 在曲和苑有些张扬的笑声里,她木讷地站在原地。 “三叔?” 曲和苑挑起她下巴:“怎么,连你三叔叫什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霍闻祁,风渐越? 那两个人的模子在自己脑海里闪现而过。 一个永远是自命清高,将作弄她视为乐趣的人,却也看似情深义重。 一个永远是温文尔雅,沉默寡言的男子,却有缘无份。 霍闻祁是风渐越? 可别说笑了……怎么会呢? 风意暖闪烁着眼神,不自觉向后退去:“他,他不是我三叔。” 曲和苑真觉得风意暖天真无邪,这语气怎能如此笃定? “蠢,霍闻祁怎就对你弃之可惜了呢,看你不过一无是处的孩子罢了。” 风意暖越听越糊涂,“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复仇,什么三叔!” 那门外的动静颇响。 是有人上来了。 那门板几乎是被踢开的,这么用力的一脚,发出一声“砰”响。 “曲和苑!你给我闭嘴!” 风意暖见霍闻祁并未主动瞧她一眼,今日,霍闻祁怎就没拿着手杖? 看他那腿,怎就……行动自如了? 曲和苑透不过气,几次被霍闻祁手中的力道掐得快要翻了白眼,风意暖向后退去,有些后怕,此时眼前的霍闻祁,和那与她朝夕相对的男人怎判若两人! “你……怎么舍得,与我动手?咳咳……” 曲和苑说不完整一句话。 霍闻祁面无表情,却是收紧了手中的力道,咬紧了牙关狠声喝道:“我叫你闭嘴!” 风意暖仿佛见到了当日掐她脖颈的霍闻祁,那一晚,他在要了她之前,也是这般…… 霍闻祁的举动吓得风意暖腿抖瞬间倒底。 “风意暖,跟霍一先走。” 风意暖大口喘息着,靠在那椅子边看着霍闻祁依旧没松开掐着曲和苑的手。 不住地摇头,“我不走,话不说明白,我怎么走?你是谁,她是谁?你们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明明就不该相信的!可为何想要霍闻祁亲自说出口一句? 风意暖这几年像是白过了,她忽然看不清面前男人的面孔。 她不该信的。 可为何见到那女子,风意暖没觉得她不是在说谎呢? 霍闻祁用力撇开了曲和苑,走至风意暖面前,迫使她正视着自己:“你冷静点!” “我不能冷静!” 霍闻祁的脸上闪过痛苦,内疚,可在顷刻间又意识到与风意暖之间必然存在的隔阂,收回了那些情愫。 瞧见她的眼泪,也本该是心疼的。 而此时,霍闻祁没料到有朝一日真的会被风意暖知晓那些难以说出口的往事,他反倒释然了。 那就面对这些世仇吧。 指腹擦去风意暖的眼泪,她害怕地别开头去。 “你……你别碰我。” 曲和苑在一旁冷笑着,霍闻祁方才掐得她气若游丝,喊不响一句话:“霍闻祁……呵,你为什么不说,你十三岁后,故意替风正合挡弹险些瘸了腿,都是为了进入风家复仇呢!” 霍闻祁想要毙了面前的女人,从霍一那儿夺了枪正对曲和苑的额头。 曲和苑的脸上显露一抹霍闻祁定不会对她开枪的自信笑容。 “呵,现在要对我动手了?你这个负心汉,我曾这么帮你离开,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 风意暖已然想不起自己是如何离开那儿的了。 那些声音在脑海里回响,风意暖凄然在路上走着。 如同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她以为和霍闻祁终能见到那一幕,阳光照满心房的大地。 可霍闻祁给了她什么? 她好不容易接受了他,也让自己接受与霍闻祁执手一生。 可曲和苑所说的那些话,如同荆棘,划破风意暖的脸颊,她的手臂,她身上的每一处,甚至是心脏。 半路走着,风意暖觉得凄冷,痛苦,艰难。 风意暖原以为和霍闻祁之间的爱,只要是用心呵护,只能够开出花的。 可此时风意暖怕极了,如若他真是风渐越…… 复仇,为何要复仇? 风家待风渐越不薄。 风意暖不敢去想,她不敢想下去了…… 可是一些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从心底窜了出来,她抱着自己的头,阻止那些声音在脑海回响。 她竟走到了海边…… —— 叶以修睁开眼时,周可卿本该还窝在他怀里。 可此时不见人影。 想起那感受,叶以修像是得到了这世间唯一的稀世珍宝。 起身去找周可卿,那屋子外却站满了人。 韩君翘着二郎腿望着叶以修,那眼皮未眨一下,盯着叶以修的一举一动。 来这儿,定是睡了。 韩君心生恶心,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叶以修看韩君指着那口井,“叶以修,你想找周可卿,你就去把这根绳子拉起来瞧瞧,她要是活着,我就让她跟你走。” 叶以修几乎是冲到了那口井边,瞪着韩君,“你真是丧心病狂!” 韩君冷然俯视叶以修:“你们就见得了人吗!” 那麻绳从手掌心剐蹭过,不能死,周可卿她不能死! “不管她是死是活,我都带走。” 那全然已是湿透了的身子。周可卿脸色苍白如纸,叶以修加快了手中收绳的速度。 周可卿被平放至地面的时候,奄奄一息。 韩君看着地上的女子,昔日藏在心上的姑娘,他现下瞧着不是不心疼,只是他的真心被周可卿糟践,韩君不屑再去看一眼地上的她是有多狼狈。 “你说的如此容易?她可是我未过门的妻啊。” 叶以修拼了命地想将周可卿吞入腹中的井水摁出口,有些绝望又着急,周可卿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那你要如何!让我们在你面前自刎,你才甘心?” —— 风意暖两脚踏入了海里。 比如霍闻祁为何腿脚就如常人一般无异,比如他和风家有何愁怨,比如他真的是风渐越? 风意暖需要冷静,那些在脑海里回荡的声音,可否消失! 她不可再如此焦灼地思虑,那脑袋疼极了。 将脸埋在海水里,霍闻祁从远处开车赶来。 气愤地将车门用力一关,疾步跑到了风意暖身边。 “风意暖!” 这个死丫头,她明明不懂水性,她是要寻死吗? 第五十八章 崩溃境地显无措 所幸在霍闻祁把风意暖捞上来的那一刻,她还是有着残存的意识的。 “我带你回家。” 那个声音明明这么熟悉,曾经在自己的耳边柔语低喃,可如今风意暖觉得,所听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一种可怕的魔咒。 家…… 她还有家吗? 霍闻祁说出这话,为何还能如此冠冕堂皇,风意暖下意识地撇开霍闻祁的身子,这个男人充满着谎言,让她生不如死。 风意暖觉得自己从未活明白过一般,痛心疾首。 可为何此时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那海水将风意暖的身子浸湿,她踉跄走到岸边,倒地咳了几声,那一瞬间,只想在这里倒地,长眠于此。 霍闻祁不厌其烦地上前将她身子抱起,风意暖挣扎着,那力道在霍闻祁的身上犹如挠痒,“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不要在这里胡闹!” 是她要胡闹的吗…… 风意暖喊不出一个字,那些种种不能接受的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在脑海里回荡,像一块块石头,逐渐压迫自己。 —— 那是梦吧? 为何如此真实? 周可卿醒来的那一刻,叶以修被绑在树上,像是经历过了严刑拷打,血肉模糊。 “你算是醒了。” 韩君蹲下身抬起周可卿的下颚,一手指着叶以修:“看到了吗?他是否是你心中所爱,瞧瞧他为了救你,成了哪副鬼样子?” “韩君,你到底怎样,才会善罢甘休?” 罢休? 阴冷的笑在韩君的嘴角勾起:“周可卿,我向来不太懂‘罢休’二字该如何写。” 周可卿气得身子发颤,韩君的手在她脖颈间摩挲着,像是下一瞬他一用力,就会让她断气而亡。 叶以修咬牙在一边挣扎着:“你,放开可卿……” 韩君一鞭子挥到了叶以修的身上:“你还有什么资格与我谈?你手上是有枪,还是有刀剑?你什么都没有,自不量力让我放开?” 走到叶以修的面前,周可卿被韩君的人压制着。 韩君毫不客气地凑到叶以修的耳边说道:“即便你得到了她又如何?我可以再将她毁了。” —— “吃。” 霍闻祁将吃食递到风意暖的嘴边,她依旧一声不吭。 那样子像极了之前寻死觅活不想留洋一样,霍闻祁将碗筷置气地往边上一放。 “你选择不说话,那就罢了,我陪着你。” 这人怎会是风渐越呢? 风意暖看着霍闻祁起身,听到他微微叹息一声:“意暖……” 霍闻祁拿她没办法,只能将风蓝唤来喂食,而风蓝此时和风意暖,是一样心中有着许多的疑问。 翌日,霍闻祁再来这房间时,依旧是看到风意暖抱膝坐在床头,眼神空洞望着窗外。 只是当霍闻祁走到了风意暖的面前时,风意暖终究是回了一些神智。 他为何要如此残忍? 风意暖咬着唇别开头去。 那些美好的过去,都被他亲手捏碎了。 “脱了吧,你以为穿上这身衣裳,就是风渐越了吗?” 霍闻祁最不屑用风渐越的名字,可只有这样,才能让风意暖开口说话的话,他不介意此时穿着这身长袍。 “意暖,你看着我。” 风意暖起身撇开碍眼的霍闻祁,对着他大吼:“再怎么,你都不是我记忆里的三叔了!霍闻祁,你是风渐越还是霍闻祁!这种把戏,只有你自己知晓!你让我为你疯魔,转而变了身份再接着折磨我!你到底是谁!你告诉我。” 霍闻祁的身子被风意暖摇晃着,他明明穿着风渐越爱穿的衣裳,无情地开口告知她:“我是霍闻祁。” “那女人说的可是真的?你为了复仇进入风家?” 即便风意暖害怕那些问题,她竟然还是脱口而出。 霍闻祁的眼眸一瞬不动注视着风意暖,站直她面前不动如山:“是。” 风意暖朝后退去,一时凄笑自嘲:“你竟没否认……” “风意暖,你只要知道,我要的只你一人就够了。” 那些仇怨,早已在南阜城了结。 霍闻祁既然已经把她带到了这里,就再也不会将风意暖放走。 “你我既然有愁怨!何谈感情!你对风家做了什么!你放我走,我要回南阜城。” 风意暖叫得歇斯底里,霍闻祁一把扼住她的手腕,斩钉截铁:“我不会让你走。” “你要把我囚禁至死?” 看来现下,霍闻祁还是不适合出现在风意暖的面前,只要她冷静下来便好,他终归能摆脱那些阴霾的。 她是他的,一直是。 “我让风蓝来陪你。” 风意暖一口咬在他的手臂,那些恨意在此时发泄出来,霍闻祁皱眉隐忍:“若是有恨,你就对着我撒。” 风意暖茫然无措地靠墙蹲下,那手臂被风意暖咬得鲜血淋漓,霍闻祁知道自己吓坏了风意暖。 可是在那份仇怨里面,兴许他对她从不掺假。 她到底知不知道? 霍闻祁蹲下身与她平视,在她眼眸的泪水里面,隐隐约约看见自己的身影,随着她泪盈于睫的泪珠晃动。 风意暖像极了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对他撒野,对他叫嚣。 霍闻祁极力以柔情卸下她身上坚硬的铠甲,吻着她的嘴角,试图让她接受,他是霍闻祁,也是风渐越。 那犹如魔音似的又在风意暖的身边响起:“抬头看我,我深爱着你,意暖,我是你三叔,也是你的丈夫,霍闻祁。从前的都过去了,与我相守到老,不好吗?” 多么甜蜜的谎言啊…… 风意暖只是看着霍闻祁一字一句说出这样的话,“霍闻祁,你是不是在报复我?才会想让我爱上你?” 那唇舌卷着风意暖的,霍闻祁失去了耐心诱哄。 她不懂,什么都不懂! 事情缘由都未了解清楚,就断然信了曲和苑的话! 风意暖被霍闻祁禁锢在怀里,那手臂如同钢铁难以撼动,他强夺风意暖的每一丝呼吸,将她身上的束缚尽数脱去。 是束缚…… 都是束缚。 阻止他们两个人相爱的束缚,霍闻祁都要亲手撕碎。 风意暖含泪仰头,闭目从喉间发出一声嘤咛。 那泪珠滚落时,烫得要烧毁她的脸颊。 霍闻祁听着她的轻泣,在她没有丝毫力气反抗的时候,侵占她身上的每一寸。 “你是我霍闻祁的,你休想逃离!” 第五十九章 笼中之鸟就如她 竟然又和这样的男人…… 风意暖望着满是狼藉,那衣物早已被撕成碎片,她怎又和霍闻祁陷入这样无止境的欢爱内了。 抱膝抓了一把自己的长发,忽而觉得,发丝亦是没有往日的亮丽,反倒那发尾像极了是一把枯草,毫无生机。 霍闻祁不知是从何时离开,这房内又徒留风意暖一人。 吃食皆是风蓝进进出出端入,风意暖还未能从那残忍的事实内醒过来。 亦或者说,她不愿醒。 他和风家有怎样的仇怨? 他为何这么对她。 这样将她绑在身边,又是为了惩罚何人…… 风蓝走进时,并不是毫无察觉,而风意暖只是空洞的眼神望着窗外的枝桠上停驻的那只鸟儿。 尾巴有着淡蓝色的羽毛,可是叫声,却是声嘶力竭,像是受了伤,又像是,在表达着一种不满。 风意暖觉得吵极了。 风蓝将那些吃的端到风意暖的面前,“吃一点吧,不然,可就真的要倒下了。” 可是风意暖并未回答风蓝的话,只是一直盯着那个方向,指着那只鸟对风蓝说:“风蓝,那只鸟,为何叫得如此哀伤?” 顺着风意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风蓝摇头:“我……我不知晓。” 风意暖起身之际,裙摆险些被足尖踩住跌倒,风蓝急忙跑去扶起她,风意暖趴在窗台,像是若有所思,命令风蓝说道:“去让人把它抓下来。” 风蓝愣了一瞬,转身真的去喊人抓鸟。 风蓝在那二楼那儿望着,看着他们因为她一句话大费周章,上蹿下跳的,风意暖还不忘喊了一声:“有鸟笼吗?” 那只鸟在风蓝的手心被捧着,她摇了摇头:“没有。” 风意暖着急催促:“没有的话,就去买。” 没有人知道风意暖怎么了,但她的命令,在这儿又有谁不会遵从。 那笼子买来的时候,霍闻祁恰巧下车。 风意暖将那鸟儿放进笼子里,终于见到了久违的笑脸,“看着它与我无异,关在这华美的笼子里,实属可笑。这样偶尔逗弄一番,别有风趣,呵……霍闻祁也是这般想的,对不对?” 风蓝没料风意暖是抓着这鸟来讽刺她自己的,一时无言以对。 “真是可气!” 风意暖拿着木条逗弄鸟儿,瞧着它身上也没有伤处,为何就这么哀伤的样子呢?那木条碰触它的时候,只是不停闪躲,甚至叫得更大声与风意暖的举止叫嚣作对。 像极了她和霍闻祁之间…… 风意暖凄笑了一声,注视着鸟儿对风蓝说:“他说,他是三叔。” 风蓝没反应过来,还在看着风意暖逗弄鸟儿,眨了两下眼,方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无措地想要表达,却语无伦次:“小……他,他是三……不可能,这二人……虽神似,可……” 霍闻祁不知在门外已经站了多久,“风蓝,你先下去。” 风蓝恍如隔世般瞧见霍闻祁,在风意暖所说的话里来回辨认,这会儿霍闻祁要她离开,指不定又会做出什么事让风意暖伤心欲绝。 “霍爷,你,你别再伤害小姐了。” 不管真假,不……这怎么会是真的呢? 风蓝乱了思绪,不知到底说什才是重要的。 霍闻祁失去了耐心,“下去!” 他已经不屑伪装了。 霍闻祁此时已经不拄杖,几步走到风意暖的面前,看到正与笼中鸟平视,不知探究出了什么来。 “你在做什么?” 风意暖指着那笼子里面的鸟,眼神忽而有了生机:“你瞧,它的尾巴很美,是不是?这是什么鸟?” 霍闻祁听而不答。 风意暖继而说道:“我将它关在笼子里,它就拼了命的找出口,想要逃离,可是它太美了,我不愿放它走,你说……我能放吗?我好不容易让人抓的,他们费了劲才抓到它。” 霍闻祁脸色微变,有些怒气,看着她身后的吃食,想必又是什么都没吃。 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疯魔了。 “把你那鸟儿放在一边,别逗了,过来吃饭。” 风意暖撇开了霍闻祁的手,“别吵我……我还没看够它,若是我一走开,它便飞了如何是好!” 霍闻祁扮过风意暖的身子,毫不费力。 她轻得就如那宣纸纸片,随意一扯似乎就会碎了去,风一吹,便会散了。 “风意暖,我与风家仇怨与你无关,待你真心实意,你只需记得这一点。” 风意暖犹似听见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霍闻祁,哈哈哈……你,你不觉得……这话实属可笑吗?真心实意?何在?” 指着霍闻祁的胸口,风意暖笑开:“在这儿吗?真心?” 她笑得犹如花枝乱颤,甚至捧腹笑着坐在地面,那凄冷的眼泪从眼角划过,肩膀一耸一耸,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霍闻祁已然分不清。 一把架着她的身子起身,试着让她站稳,风意暖推开霍闻祁:“你倒与我说说,风家是与你有什么仇怨?” 霍闻祁一手抄在裤兜内,俯视着她:“你确定,要在这会儿听?” 风意暖斩钉截铁地说:“要。” 霍闻祁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深意的笑,“灭了霍家满门的仇,算不算仇怨?” “我没有家人。” 这句话,言犹在耳。 风意暖刹那忆起,这便是霍闻祁之前所说,没有家人的缘由? 是风家所为? “谁做的?” 既是如此说下去了,风意暖定要明白个所以然。 “风正合。” 霍闻祁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几个字。风意暖往后退了几步,正想要说风正合为何要这么做时,她的心,如同被砸了一只无形的巨鼓。 压得她透不过气。 风意暖紧紧地揪着自己的领口…… “爷爷死的蹊跷,奶奶说是风家人所为,奶奶死的不明不白……韩君说,是三叔所为……” 他就在自己的眼前! 那牢狱之灾! 皆是骗她的戏码! 风意暖此时看到霍闻祁,只觉得后怕。 他真的是风渐越? 他杀了自己的爷爷奶奶? 霍闻祁知晓风意暖在内心挣扎着,恍然间,念出风意暖初初写的信件:“意暖三叔并未风家嫡子,众所周知,意暖斗胆直呼名讳为渐越,盼君悉知吾心。意暖身处主事高位不过几日,多有烦心之事缠身。母愿与孙家近日结亲,非意暖所愿。儿时戏言,众人非议,实则意暖多年挂心之言。如若似我心,只愿……只愿渐越执意暖之手,就此一生。” “这是你写给我的,至今难忘。” “意暖,我知你心。” 可怕,可怕到呼吸早已耗尽。 风意暖觉得天旋地转,那话就如同魔咒似的,让风意暖想起霍闻祁的戏码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是如何在风渐越和霍闻祁之间转换的…… 风意暖看着逐渐靠近她的霍闻祁,只觉得毛骨悚然,内心鲜血淋漓,痛到麻木不仁,说不出口一句话。 第六十章 一波未平复骤起 叶以修已经麻木了。 他不想去回想,周可卿被带走的那一刻,看着他时的绝望眼神。 韩君会对她怎么做? 伤口在冰冷的环境下,痛到麻木,结了痂,又随后被人用冰水泼醒。 “喂!” 当头背被淋了一身,叶以修就连打一个激灵的时间都没有,身体丝毫感受不到一点温度,这种目中无人的叫喊声,叶以修不屑去答。 可他又拼尽全力吼了一声:“可卿到底被带去哪儿了!” 韩君的手下,用鞭子抬起叶以修的下颚:“这,你就甭管了。你瞧瞧你此时这副狗样,自己性命堪忧,还担心你那小情儿?” —— 曲和苑双腿交叠,那右手搁在膝盖上,后背微微前伸,阿衡单膝跪地为她点烟,曲和苑闭目仰头呼出一口,靠在椅背上问:“霍闻祁那边怎么样。” 阿衡收起了火柴,这些事,不该是意料之中的吗? “似是……不太妙。” 曲和苑脸上露出得意地笑容:“那才是对的。那丫头这会儿还没离开?” 阿衡已经在门口守了几日并没有见到风意暖离开半步,除了,她大费周章地让人抓了一只鸟…… 阿衡此时面色无波,可不经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那女孩看上去,不过才二十不到,兴许更小。 “是……” 曲和苑拿着烟缸捻了几下,怕是有人不愿她走,并不是风意暖不想走。 既然霍闻祁下不了狠心,那就只有她自己来帮这个忙了,那红唇挑起:“将她请来。” —— 怕是这鸟儿真的应了景,和风意暖此时在窗前,动作无异。 一只鸟儿在笼中抓着鸟笼,巴望着窗外。 而风意暖散乱着墨色长发,双手叠在下巴下。 霍闻祁没有日日在身边盯着自己,但她也知道,她出不去。 这会儿哪怕他不在家,风意暖和身边的这只鸟儿一样,她忽然间也能体会到了一些心境。 这鸟儿恨她,恨她将它囚禁起来,可却一日三餐照样不落下地喂食,时而开心时逗弄几下,时而心中忧郁对其置之不理。 若只是这样的囚禁,风意暖觉得一点都不可怕。 可怕的是,她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泪,对于霍闻祁这个男人。 那到底是怎样的世仇,风意暖并不了解透彻,她眼下只知道,霍闻祁发了疯似的,不让她逃离半步。 以往的记忆,在脑海里还有着一些微甜,此时翻出来回想,才是最为让人感到冰冷的。阿衡开着车停下时,便能看到风意暖那空洞的眼神。 她趴在那二楼的窗棂望着窗外的一切,身边作陪的,是一只鸟笼。 他这样明目张胆地来,是因为曲和苑。 可此时他带着一些私心,总有个声音在说,这姑娘了无生气,不如当日醉酒模样。 阿衡点了一根烟在楼下,轻咳了两声。 风意暖的视线下移,看到了那个有些书生气,实则却是……斯文败类的男人。 他来做什么? 又是奉了那个女人的命令? 阿衡并没有走进那门,前院的花看起来很不起眼,但那花香散出来,的确有些勾人的味道,就如此时的风意暖。 “能下来说几句?” 风意暖没理会。 阿衡淡然笑了笑:“听说,你做瓷器甚美,从前我奶奶……” “砰——” 阿衡眼瞧自己跟前甩来一只杯子,瞬间尽碎。 还是个不好惹的祖宗啊。 “你可差点就摔着我头了,风意暖。” 风意暖这会儿总算起身,“你来这儿做什么?” 阿衡踩灭了烟,两手抄在裤袋内仰视着她。 “带你走。” 这三个字,风意暖等过。 在南阜城要定亲孙复元时,她风意暖等过曾经的风渐越。 在霍闻祁的轻佻言语,说要她嫁了他时,她风意暖依旧等过曾经的风渐越。 而如今,说出这话的人,却是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带我走?带我回南阜城也行?” 阿衡避而不答,这不是他一人能做主的事,此时,他只是奉命行事。 风意暖冷笑了一声:“你为何要帮我?” 阿衡第一次用尽了自我情感,思索了一番告知风意暖:“你和霍闻祁世仇似海,可别用‘相爱’二字来恶心我。” 风意暖看着楼下的人马,皆是霍闻祁派在这儿驻守的。 她怎么走? “你也真够胆大的,你不怕再靠近一步,会被霍闻祁的人打死吗?” 阿衡装作苦笑:“霍爷不会毙了我,毕竟,我们夫人有恩于他。” 一想到霍闻祁与那个女人之间…… 哦,不,她此时居然还在回想着那些肮脏的事情。 “即便你不死,难道你认为我走得出这个门?” 阿衡不太喜欢做空手而归的事情,只是告诉风意暖:“你等着便是,我终能将你带出来。” —— 风意暖不知道,阿衡所说的办法,便是从用钱堵住那些人的嘴。 她不知道这样一走了之,风蓝会如何,这看守的人会如何。 霍一对风蓝还是有些情意的吧? 在她愣神之际,阿衡问:“你还有什么好眷恋的?你要什么,夫人都会帮你实现。” “我还想带走一个人。” “只你一个,风意暖。他人与我与夫人无关。” “为什么?” 阿衡失笑,为什么? 为的就是她也爱霍闻祁,她这样忍受失去霍闻祁这么多年,对风意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想让你离开霍爷,你也并不想待在此处,这都是两全其美之事,你不屑还反问?” 一路上,风意暖不再说话了。 那华美的牢笼,她就这样出来了。 那个满嘴谎言的男人,终究给了风意暖一场犹如琉璃一般易碎的感情。 风意暖在后座自嘲一笑,身边无一物带离,只是只身出来。 风意暖在途中,只说过这句话:“在这儿停一会儿。” —— 曲和苑见到风意暖的时候,是酩酊大醉的。 阿衡打横抱着风意暖,她脸上尽是一片潮红。 “醉了?” 阿衡点头。 曲和苑倒是没想到,这姑娘想到的不是轻生,却是买醉,看来,是不愿接受事实,却又想着这事儿是否还能有转机? 曲和苑凑近身瞧了瞧风意暖,又抬眼看了阿衡。 拍了拍阿衡的肩膀,侧目吩咐:“今晚,就由你照顾她了,她这样,我也不好说什么,你说是不是?阿衡。” 这句话的意思,阿衡似懂非懂。 风意暖在路途中说了停一会儿,阿衡也没料到是将自己泡在酒缸一般无异。 风意暖的红唇微张,也不知说着什么醉语。 曲和苑的吩咐,他不得不从。 将风意暖带到了后院的房间,放在床榻上时,阿衡瞥见她正在解开自己的旗袍盘扣,嘴里还说着:“热……” 他那粗糙的手掌扼住了她的动作,那鼻息在二人之间萦绕,阿衡皱了皱眉,扯起一边的被子就抛在风意暖的身上。 “你给我睡好别动!” 他不能出去,外头刚过来的时候,就有曲和苑的人在门口把守。 她要什么,阿衡心里明白。 她想要风意暖除了霍闻祁以外,再被人糟蹋。 他点燃了一根烟,眉头深锁,想着怎么对付门外的那些耳目。 只听得门外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里面怎么没动静?” 一人笑:“不会是阿衡不行吧?” “这种女人的容貌,该是和尚见了也会心动吧。” …… 阿衡叹息了一声。 “啊——” 门外的人,忽然竖起耳朵贴在门板。 “阿衡这是下手太狠了些吧……怎么就?” “嘘……别吵,正听着呢!” 那房间内有水,阿衡倒了一杯来,还加了冰。 风意暖的身上尽是醉了酒的微热,难受至极,那一杯冷水不经意地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脖颈,她的手背。 甚至,她的腿上。 这不过就如浇花似的,将冷水洒在风意暖的身上,她发出满足的叹气,觉得凉凉的身心舒畅了些。 于是那声音有了几丝魅惑,让门外的人听得心痒难耐。 这一晚上,醉了酒的风意暖不省人事。 阿衡却是手都酸了。 “你醒了?” 风意暖环顾四周,想着这地方是哪儿,阿衡径直告诉她:“我已经将你带回来了,你不必再张望这是何处。” “你对我做了什么?” 看着自己领口敞开着,风意暖向后退去靠着床背。 阿衡嗤笑:“这可是你自个儿解开的,你以为我稀罕瞧你身子?还不如那些个……罢了,夫人一会儿会唤你过去,你再歇会儿。” “喂!你……” 阿衡知道门外的人还在听着,于是附耳在风意暖耳边:“记得要委屈,要哭,明白了吗?” “为何?”风意暖不明白,一瞬为何阿衡这么温柔,又这么轻声…… 阿衡从风意暖的耳边转过,第一次与她侧目相视。 ——这样,她才会放你走。 他用口型告知风意暖,等风意暖要问时,他转身离开。 “阿衡,怎么不是春风满面,却是被榨干了精力似的?” 阿衡被打趣,合上门之际,风意暖瞥见他捻了一根烟在嘴角点燃。 为何风意暖在一时之间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和这里的人一伙的? 他到底是想害她,还是帮助她? 风意暖太想要离开那里了,才会跟他过来。 风意暖此时脑海里,尽是一片混乱。 第六十一章 情根深种难了断 “风,意,暖,昨夜如何?” 曲和苑命人将风意暖“请”至楼上书房,她像是在佯装看着一本书。 风意暖并没有兴趣瞧着那曲和苑此时是在看些什么。 “我可以走了吗?” 听到那微微沙哑的声音,曲和苑合上了书本,随手一甩,冷笑在风意暖周身踱步上下打量。 “怎么,阿衡昨晚满足不了你?” 虽然阿衡没有对她做什么,可风意暖心中感觉满是耻辱。 攥紧了自己的拳头,风意暖咬着下唇开始无措地颤身。 一想到霍闻祁与面前这样的女人有过那样一段…… 她强忍着自己内心想要作呕的感觉。 “哟……哭了?” 风意暖并没有习惯曲和苑这样的阴阳怪气。 若不是因为想要离开,她此时肯定会破口大骂。 “我能……走了吗?” 这话再次说出口,曲和苑放肆笑了起来。 “不不不,你这样出门,我见犹怜,我可不放心。” “我要回南阜城。”风意暖斩钉截铁。 曲和苑从下人手里捧着的烟盒内,挑起一根雪茄点燃。 长长地呼出一口,对着风意暖那脸上喷去。 “呼……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折磨你少了很多乐子,你觉得,我真的会放了你?” 风意暖愤恨地擦去脸上的泪痕,笑着说:“凭我想要离开霍闻祁,从此以后没人碍你们的眼,这样够了吗?你和霍闻祁如何相爱如何在一起甜蜜都与我无关!” 曲和苑的秀眉微扬,笑得前俯后仰。 风意暖咬牙切齿,却是装作面色不惊,当时倔强地瞧见那窗外的景,是进入初秋的前兆。 风,微凉。 —— 三年后。 越是想要触及,却越是够不着。 风意暖哪怕拿来了凳子做辅助,却依旧个不够高。 “我来。” 风意暖转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阿衡,信手将高处的琉璃罐拿了下来。 她拼了命的踮起脚尖做什么,风意暖冷笑着,觉得自己痴傻,凡事都不该拼了命…… “你爹娘,我打探过了,还是没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消息。 这句话,风意暖觉得自己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那仿佛就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风意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爹娘。 有那么一刻,风意暖觉得那定是霍闻祁所为。 他假冒自己的三叔多年,蓄意谋划了那一出又一出的好戏。 他什么做不出来? 可每当午夜冷风骤起,头脑最为清醒的一瞬,风意暖总在自己的内心,想方设法为霍闻祁开脱。 那心底埋葬的感情,在寂静的午夜,让人痛彻心扉。 —— 风意暖只是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瓷坊,还能完好无损的。 而为了逃离,当年阿衡被曲和苑的手下,整残了一只眼睛。 “今儿吃什么?” 那是阿衡每天挂在嘴边的问句。 他总是以风意暖的口味为主,二人在外人眼里,颇有些是小夫妻做买卖的意思,而事实上,阿衡也动了那样被“公认”的心思。 他的确日思夜想,想娶了风意暖。 可终究是没个好机会,少了些胆量。 那句话,风意暖以为他早就该问腻味了。 而她也会每每回复:“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能吃的就行。 纵使山珍海味又如何,粗茶淡饭也能度日,只是……这眼前人,并非自己心中所想。 风意暖懊恼极了。 觉得自己,太过无耻。 惦记着那禽兽不如的东西作甚……惹得自己每晚心焦痛哭。 —— “爷,咱到南阜城了。” 正在闭目的霍闻祁,并未睁眼。 鼻音发出一个“嗯”字儿,就没下文了。 身边叽叽喳喳吵着的,是那只鸟儿。 并未飞走,亦或者说,霍闻祁没有想要放她走。 从前忆起下人们,是如何描述风意暖怎么将她捕捉的时候,霍闻祁的脸上,竟是半挂着笑意。 他并非没有法子可以留住她。 再极端的都有。 拦不下,还绑不得? 可霍闻祁就是想看看,离了他,风意暖还能否过得逍遥自在。 倒是没料,曲和苑的手下阿衡,能为了风意暖半夜出逃,废了自己一只眼不说,还跟风意暖整日在南阜城过起了小夫妻的日子。 出双入对。 这就是风意暖想要的吗? 霍一将车稳稳地停在心瓷坊门口,内心即便有话,此时也不好说什么。 也觉得自己没脸见风意暖,毕竟风蓝……霍一算是占为了己有。 霍闻祁一下飞机就往这儿来,是好事还是坏事,仅凭天意。 那日,阿衡和风意暖,照样忙活着。 几个学徒和风意暖正学着作坯,霍闻祁朝着风意暖的背影走去。 那几千百个日夜,让人心不能安的女子,此时近在咫尺。 她瘦极了,像是一张纸,随时能飞走。 那银铃般的软糯声音,曾在自己耳边低语轻喃。 唤他三叔也好,凶狠地唤他霍闻祁也罢,那时,是专属于他一人的。 他一人的。 背影是她的背影。 可那长发呢? 那一头长发,怎就到了齐耳的地步? 何人让她剪了发! 那逐渐拔高的坯子,被霍闻祁一掌摁在了风意暖的手背上,成了一坨烂泥。 阿衡见到霍闻祁,并不是不讶异。 “霍爷……” 霍闻祁冷然抬眸,言辞冰冷:“既是知晓唤我什么,就别多管闲事。” 还不够让风意暖回神的,手腕却是被用力扯住,拖出了后院。 阿衡瘫坐在椅子上,这偷来的时日,要作归还了吗? 风意暖恼极了,那手腕处被捏得生疼,拽不开他那用劲。 “霍闻祁,你这渣滓,放开我!” 渣滓? 她竟又找出了脏字儿形容他。 就如此不堪吗? “砰——” 风意暖被推入车内,与霍闻祁坐在后座。 霍一只是在门外看守,车不发动,也不会去哪,风意暖下意识地去开车门,霍闻祁却是一手禁锢住了风意暖,将她纳入怀中。 那四目相对的时候,是她饱含恨意的泪眼,以及霍闻祁让人看不透心思的冰冷眼眸。 朝思暮想。 辗转反侧。 这些形容相思意的词,在霍闻祁的脑海里,刻印了多少日夜,成了他思念她的病症。 “你在找你爹娘。” 风意暖蹙眉,“我与你再无瓜葛,劳烦霍先生,别再来叨扰我这平民女子。” 霍闻祁觉得,想来风意暖是不会再多听什么,从自己西装的口袋内,拿出了几张物件。 “相片?” 那映入眼帘的,是风闻天和温穗香。 可这背景,却不是南阜城的某个角落。 别的可以什么都不在意,光是看见二老的微笑,风意暖猛然泪如雨下。 “我爹娘……他们……” 霍闻祁无声叹息,“挺好,不用你担心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他们‘软禁’到了国外?就为了不让我们相见?” 那手掌掐在风意暖的细长脖颈,“在你眼里,我对你的感情,就这么一文不值?” 那皮质的手套,在脖颈的皮肤上来回摩挲,风意暖大气不敢喘一下,却是慌乱地咽了一口口水。 为何在他面前,她每每处于下风。 耳边传来酥麻的感觉,霍闻祁的呼吸,快让风意暖失去意志。 “你……” 那双有力的手,将风意暖的身子半躺在自己的怀里,霍闻祁朝着自己思念欲狂的唇瓣俯身吻去。 他想成为,她鼻间的呼吸。 一丝一缕,净是他。 那么刻骨铭心地拥有过彼此,霍闻祁不会就此作罢,也不会认为,风意暖会忘了从前的点点滴滴。 风意暖咬了霍闻祁。 口中的腥甜,让彼此清醒。 霍闻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冷笑开:“我是风渐越,也是霍闻祁。你的丈夫,你的三叔。无论是哪一个,他心里都爱着你风意暖,你可明白?再做挣扎,也是命中注定之事,你逃不了。” “你就不怕我一死?自诩说自己是风渐越,你早已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人,风渐越对我而言,已经死了。” 风意暖趁机摆脱了霍闻祁的禁锢,下了车。 “太太……” 霍一不合时宜地开口,喊了一句不知是否合适的称呼…… 风意暖含恨撇头跑开。 霍闻祁瞧着风意暖的背影,像是抹泪离去,手中的拳头,握得很紧。 一拳砸在了车窗,把门外的霍一吓得不轻。 第六十二章 等自由心亦尘封 隔了几日,风意暖没有再见到霍闻祁。 在斟酌自己所说的话是否有差错时,同时也肯定自己所言皆是对的。 霍闻祁将自己的父母软禁,这风家的人一时之间像是死了、散了、下落不明了…… 就连昔日的四城之主,因为外来官兵,也都隐匿了。 那四家的人,没了风家以后,也没多风光许久,风意暖没细细去了解此事,亦不想再被从前拖累。 她只想逃离。 风意暖像一棵孤立无援的小草,随风摇曳,没有归属,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 那窗外的雨似乎没有停下的兆头。 那雨滴打在窗沿上,噼啪作响,让风意暖的思绪,不得不总是萦绕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霍闻祁在心瓷坊门口抽着烟已经许久,阿衡不知自己该不该告诉风意暖,他来了。 “爷,上车吧。” 霍一在一边为他撑伞。 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霍闻祁,终是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那雨在路灯的照映下,拼了命地往下滴,像是迫切地要打在他的身上,为他那心上的女人出气。 “你先走。” 霍闻祁转身从车里拿了什么,随即将霍一甩在了后头,自己大步推门而入。 不经过任何人的允许,阿衡根本不能动弹霍闻祁一分,只能让道。 二人之间的眼神对视,让他识相地退开在门外守着。 霍闻祁并没有敲门,径直打开了房门,便看到风意暖在窗台的椅子上坐着,确切地说,是趴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雨。 那么方才,她是否有低头看过,他在底下等了她许久。 水滴在地面上坠落的声音,不比那外头的雨声轻。 风意暖在霍闻祁一进门的时候便转头望去,那眼神一瞬间的冷漠,“你来这做什么。” 这并非是霍闻祁所想见的结果,做什么? 霍闻祁甩给了风意暖一份文件,上头已经签好了霍闻祁的名字。 “送一份让你解脱的东西罢了,至此后,你多保重。” 霍闻祁就连一步都没踏入,转身就下了楼,上了车,徒留风意暖在那儿讶异。 他从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可那一刻的霍闻祁,觉得自己一上车就悔得肠子也青了,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她一面,也许是最后一面。 但他的确见到了她。 不过几日,霍闻祁竟然觉得自己像是过了许久许久的几百年一般难受。 风意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是不是再也不见到他,就会变回原本的那个活泼的姑娘。 霍闻祁从未料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会到今天这般田地。 懊悔至极,对自己失望透顶。 那烟雾升腾了整个后座,霍一没敢听从霍闻祁所言真的就一走了之,更没曾想过霍闻祁会这么快就下楼。 霍闻祁在那迷蒙的烟雾之中,一点一点显现自己的懊悔和心痛。 “开车。” —— 夜晚,霍闻祁又梦见了那片海。 霍家人的声嘶力竭,好像就在自己的耳边呼喊求救。 在床上一跃而起的那一刻,霍闻祁满身的虚汗。 想到的居然是风意暖的那张脸,他临走前为何不再轻抚一下…… “霍,你醒了。” 那声音从屋内暗处的不明处方向传来,霍闻祁听出了是谁。 —— 风意暖冷笑地望着那霍闻祁丢下便走的纸张。 就一张纸,能换回自己的自由了吗? 至此以后,再无瓜葛? 风意暖猛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等待了许久的,居然是这样的一张纸? 那想必是与一纸休书无异的,她又为何下不去手写自己的名? 看那霍闻祁的,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拘谨,像是一气呵成的。 风意暖笑了。 她忘了霍闻祁曾是何人。 就连书写自己的名字,都是那么的洒脱自然。 —— 风意暖在那一串自己看不懂洋文的右下角,书写完自己名的翌日,就让阿衡将此物送回。 既然不见,那便就真的再也没必要见。 风意暖没那本事一人远走高飞,但总得活下去,体面地活下去。 只是刹那间不知该去向何处,还需好好想想。 待到阿衡回来的时候,风意暖将一包裹递给他,“用得上的都在这,我这一走也不知道多久会回来,亦或许我再也不回这……” 阿衡捻灭了手中的烟头,嗤笑着说:“你叫我亡命天涯,还不带你?曲和苑和霍闻祁都不是小人物,要抓回你我二人是时时刻刻都能办到的事。” “那你说我能如何,爹娘不在,风蓝也不在,我毫无去处,这心瓷坊我也不愿再留,看到这些,我就会想到过去种种,太惹人心烦。霍闻祁说放我自由,他也得言而有信。” “门外还有个人,是我刚去送东西的时候,非要跟来的,你要不见了以后再做定断。” 风意暖并没有什么熟人能见。 “你是何人。” 那修道士似的穿着,让风意暖脑海里搜寻着,从未见过此人。 “这是你和霍先生的离婚协议书。你们的之前的结婚协议书上写得很明白,一旦离婚,所有的一切都是归属于你的。” 一张纸,换来了一沓厚厚的纸张。 “这是霍先生名下的财产。” 一张纸,换她余生自由,夺了他一生财富。 风意暖倒退了几步,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一时语塞。 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本该放手两不相欠,为何此时…… 当初那张结婚协议还挂在一进门就可见的台阶墙面上,风意暖曾经还笑话着霍闻祁。 潸然泪下,风意暖觉得这辈子与霍闻祁,怎会是牵扯不完的瓜葛。 “我不要,这些我都不要,你拿走!叫他离我远远的!” —— 霍闻祁是被人“请”到这的,不用说也知道招惹了曲和苑的后果,便是动摇了她身后的靠山。 那个老的死了,总还有个小的。 曲和苑懂得怎么保护自己。 旁人说什么霍闻祁都听不进去,只是皱眉在想着那没良心的女子,倒真是让她自由了去,他往后可…… 思及此。 霍闻祁不由得在内心嘲笑自己,输得竟彻彻底底。 “霍,你在帮会期间,有近七八年没交‘会费’,都是苑替你承担。” 曲和苑的手被桑德斯揉捏着,笑着打趣:“现在,也是你该继续履行,为帮会服务的职责了。” 霍闻祁的周边全是清一色的黑,曲和苑的那一抹红,显得特别扎眼。 那些“黑”是不动声色,只有曲和苑在桑德斯的面前搔首弄姿。 服务端职责? 霍闻祁不免发出了沉闷的低笑声。 在他从怀中迅速掏出枪的那一刻,四周也是拔枪而对。 “你杀了我父亲,现在要杀我?霍,你太天真了。我可不是那个老不死的。你有今天,是我们给的!你要带着感恩之心……” 曲和苑没想到霍闻祁会出此下策。 “霍闻祁,你真想死吗。” 霍闻祁将烟踩在脚下碾灭,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 “我现在,身无分文,什么都没有,贱命一条,你要拿去可以。” 手指扣动了扳机,霍闻祁指着桑德斯阴冷的笑着:“那也得拉着你一起去死。” 第六十三章 兴许命运逃不过 霍闻祁的住处,灯火通明了两天两夜。 那雨势逐渐转为了暴雨,天上闪过蓝色的雷电,就像是要吞噬了这座霍家的宅邸。 风意暖唤了一辆车至霍家,上车之时,被一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子撞过了肩侧。 那眼睛与风意暖四目相对不过一瞬,仓皇而逃。 风意暖还未从愣神中拉回神智,拉黄包车的车夫催促她赶紧上车。 大雨的声音让人没心思瞎想什么,只是一味地听着雨声,风意暖麻木地拿着手中那厚厚一叠需要交还的文件。 他的行径未免太过恶劣了些。 让自己数不尽他的家产有多少,给了自由,却又多了束缚。 见不着,却思念。 见着了,相看两厌。 风意暖一手攥紧成拳,捏皱了那纸张一角。 下了车,霍家看得出有些许热闹,但气氛的确是怪异得很,尤其被这样的天气衬托着。 霍一恰巧到了门口,似乎是迎接她身后的人。 提着医药箱,不知为何。 风意暖没空去思量,将手中这些“烫手山芋”递给霍一便想快些离开。 “我不用见到他,还他这些。” 霍一让他人将医生引进了霍家宅邸,拦住了风意暖的去路。 “太太可知,这并不是这么好还的。” 那一句话让风意暖心中不悦,皱着眉头质问他,“那要如何?” “要签署转移财产的文件,有许许多多,堆砌成山。恕我此时不便于你交代此事……” 霍家的确安静地出奇。 正因为进进出出的人甚多,却如此静谧,让风意暖有些没由来的心慌。 这地方,这些人,围绕着的,定是那霍闻祁。 风意暖阻止自己思虑过多。 下定决心要离开之时,身后一女子唤住了风意暖。 “小姐。” “风蓝?” 二人甚久不见。 风意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现如今风蓝的身份也不一样了,成了霍一的妻子。 她挺着肚子在那不远处唤风意暖“小姐”二字,风意暖觉得恍如隔世。 “霍爷受伤了。” 风意暖往后退了一步,“为何,我才见了你……这句话,又为何由你来说……” —— 霍闻祁向来不爱那些花里胡哨的颜色布置在房间内。 自从有了风意暖以后,才让屋内点缀了一些花。 风意暖不知道多久没回这,那些花早已经败落,被风干而枯萎。 此前见他的时候,霍闻祁还玩弄她,说他和风渐越毫无瓜葛。 “一般的人马倒戈了桑德斯,但还是中了枪。” 那嗓子口像是堵住了一块石头,吞下去会疼,吐出来又硌得慌。 风意暖硬生生憋出了泪,在屋外的门缝里,看见了躺在床上一动未动的霍闻祁。 “老天终究待他不薄,命不该绝,呵,是为了折磨我吗?” 霍家的宅邸,偌大的空间。 只能听到风意暖一人在说话。 “你这人……” 渐渐失去血色的脸,盖着雪白的被,让风意暖一瞬晃神像是看到以往的风渐越,在风家冷落,饱受非议的风渐越。 人人说他一无是处,只懂得饮酒作画,闲散得很。 可她却见着他一回,在他身后紧跟一回。 只要他回头喊她一声“意暖”,或是伸出手来与她同行,风意暖便欣喜若狂。 “呵,给了我数多财产又如何,让我在你的羽翼之下苟且一生,谁稀罕你那些?” 那些医生不可带着个人的情绪替霍闻祁救治,但好歹捡回了霍闻祁的一条命,也算尽了力。 与风意暖擦肩而过,些许人退出房外。 徒留风意暖和一位看护在那,其余人在外头待命。 举步维艰地靠近,风意暖只是一味难受。 难受至极…… “若你一直是三叔,也就罢了,那藏在心中变了样的爱,终归不说出口,还有些怪异的美,可如今你我二人到了这般田地……”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该爱的不该爱的,也爱了。 该恨的不该恨的…… 风意暖嘴上说着恨,却总觉得抵不过心中的爱。 她爱他,是心里毋庸置疑的答案。 “你种种所为、所言,让我痛恨极了我自己,我的爹娘,爷爷……风家的一切……” 那颗心就像乱缠的线团,找不出头绪,“你恨极了风家,为何偏爱折磨我?” “是不是我死了,这些事儿,就能真的了结了。” —— 霍闻祁宅邸的花园内,繁花甚多。 大雨过后,便有些被压折了纸条,那花瓣坠落一地,就像是活生生被人剥去了美丽的外壳。 自打风意暖因为霍闻祁受伤,便在这自然地做着一些下人该做的事。 阿衡来劝过几次让她离开,她终究还是没回应。 不知是否因为身份的转变,风意暖不敢再与风蓝说起什么,更何况,她有身孕。 总觉得此时风蓝所说的话,太能够动摇了风意暖的内心。 带着那些母性的思考,兴许这说服力总是有不可言说的力量。 霍闻祁的身体状况好许多,至少从脸色上看得出,他与第一日风意暖见他时,好过大半。 可为何迟迟不醒,风意暖也不知。 这样的状况也是最好的,不用看着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她做起事来也能够稍稍自然一些。 她真的不得不佩服那些西方人的医术。 凭靠着输液,便能够让人不吃不喝活过数日。 “今天安德里说了,霍爷能醒来,太太这是要去哪?” 霍一拦住了拿着被单准备洗的风意暖,转而交给了他人。 “做我该做的。” 霍一不解她所为,若是做了所有下人做的事,霍闻祁身边这样的人太多了。 霍闻祁不缺。 那压抑的气氛就这样循环往复持续了好久,直至今日,霍一才斗胆说:“等他醒来便好,看到你,他好得更快。” —— 风意暖坐在那床边,只是一盏台灯的光线,让风意暖能看清一些霍闻祁脸上的轮廓和五官。 霍闻祁输液的手背不知何时,悄然动弹了一下。 让风意暖竟下意识地去握住,才发现霍闻祁的手心沁凉。 后悔了这样的举动,风意暖便慢慢抽回了手,将他盖上被子。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风意暖想要起身去倒杯水喝。 干涩如柴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站……住。” 第六十四章 谁人心有千千结 三年,两个孩子,一个还不知道风蓝和霍一养在哪,另一个就已经在了肚子里。 风蓝还算有了一个幸福的归宿。 看到风蓝挺着肚子和他们一同用餐的时候,风意暖倒是觉得自己和她有了一些距离。 这种距离是不同于姐妹之间的疏离。 更像是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合适的话题聊得开怀。 霍闻祁的晚餐是由别人送上楼的,但霍一之后还是使了眼色,让风意暖接手。 室内只是点了那么一盏明亮的灯,一下子让风意暖无所遁形,想逃离的时候,眼神还不得不与霍闻祁对视着。 上回让她站住的时候,风意暖逃得很快。 霍闻祁比此前看起来要好一些,至少能够枕在一半的床背上,倾斜的角度望着她。 那额前的发丝有些许颓废,消瘦的脸颊恢复了那么一些血色。 一手缠着绷带,胸前亦是,白色的绷带渗透出些许血迹,风意暖避开自己的眼神不想细看。 嘴唇微微抿着,似有一种说不出的倔强。 风意暖和霍闻祁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人端着餐盘毫不避讳地看着他,霍闻祁亦是那样半遮着眼帘,眼睛丝毫未眨望着风意暖。 只是霍闻祁终究忍不住,用那干哑的声音问她。 “谁让你做这些的。” 风意暖微微低头将餐盘放在床边的柜子上,霍闻祁没闲心看着那堆食物,目光丝毫没有移开一瞬风意暖的一举一动。 室内没留下一个可以伺候霍闻祁的,摆明着是将这差事派遣给了她。 风意暖舀了一勺碗里的清汤,嘴里想脱口而出的“张嘴喝一口”,变成了“风家欠你的,我拿命赔你。” 果不其然,霍闻祁的眼神更为冷漠了一些。 即便在生死关头,霍闻祁想到的人还是风意暖。 那一瞬间,霍闻祁甚至在内心问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心中有恨。 可视死如归的时候,偏是想着若是能和她携手至百年,心里所有的一切都能放下。 “你早已自由。” 风意暖将碗勺拿在手中,重新舀了一勺凑至霍闻祁的嘴边。 “还了债我就离开。” 霍闻祁扼住了风意暖的手腕,那滚热的汤水翻在了风意暖的身上,惹得她一声惊呼。 “你伤口裂了!” 面对这个女人,霍闻祁向来是不要命的。 若是从前面对她还会有周密的计划,此时他早就乱了套。 “你觉得我的伤口更疼,还是心更疼!桑德斯就该一枪把我毙了,为什么又让我再见到你!” 风意暖哑然。 看着汨汨流出的血渍,她手脚慌乱。 从未看到过霍闻祁如此狰狞的面目,让她屏住了呼吸。 “我替你叫他们进来,你,血流不止……” 霍闻祁丝毫没管自己流出了多少血,只知道自己的心口像是被捅了好几刀一般,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流出温热的血液,却换回这个女子冰冷的态度。 吻上去的那一刻,嘴里还有那腥甜的味道,这个吻是带着攻击性的,惩罚的,伤心欲绝的…… 风意暖推开了霍闻祁的那一刻,说不出一句话,说什么都不适合此时他们之间的身份。 门外的人并不是没听到屋内的动静。 这些器皿碰撞的声音,在地上摔碎的声音,二人对话…… 待到风意暖夺门而出,她眼角含泪对着霍一闪躲地说了一句:“他流血了,赶紧进去看看。” —— 风蓝在后花园见到了风意暖,她的背影一耸一耸地,定是在哭了。 自打二人从小一起长大,风蓝深知风意暖的一举一动。 “小姐是否太过执拗了些。” 风意暖什么都不怕,就怕内心不停回响着那句“还爱他……” 风蓝走到风意暖的身边,“三叔也好,霍爷也罢,这心意……瞧不出来吗?外头‘衣裳’穿着如何,但他的心,从未变过。” 那道雷电又从天空闪过。 二人在后花园不过待了一瞬,顷刻间便是倾盆大雨。 阿衡在霍家门口等待了数日。 霍闻祁在听到霍一的回禀以后,让霍闻祁打发走了阿衡。 至于怎么打发,霍一自己心里有数。 曲和苑在当日枪战的间隙,还告诉了他阿衡与风意暖之间的事,那一夜…… 霍闻祁今日本就剩下了半条命。 想起来这些就命人拿来的烟,惆怅得无处宣泄。 —— 阿衡在外头打着伞张望,霍一和身后的几个手下走到了霍家门口。 “滚远点,曲和苑的走狗。” 阿衡冷笑了一声,走狗? “若没有我,你以为风意暖能活到今天?” 那灯光下的雨拍打在伞面上,霍一冷然对阿衡警告:“霍爷让活着的人,自有用处,他要谁死,谁都拦不住。” 阿衡痞气地一笑:“谁生谁死,不由你说了算。” —— 室内那烟雾升腾,迷蒙的雾气让人看不透霍闻祁此时的脸是怎样的。 “爷……” 霍闻祁听到霍一的声音,也该知道霍一是解决了阿衡。 长长地呼出一口烟,霍闻祁看着霍一身上白色的衬衫沾染了鲜红的印记,竟然望着窗外闷声冷笑了起来。 夜深人静。 风意暖在已然熟睡。 那走廊过道内还回响着,有些踉跄的步伐。 手杖敲击地面,与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无缝地连接在一起。 门板“吱呀”一声被打开,风意暖的睡颜在月光下显得苍白了一些。 霍闻祁难以入眠。 也许只有在这一刻,风意暖才会一动不动,像个孩子似的窝在床上。 但他也看到风意暖眼角的泪痕,在这样的夜里泛着不一样的微光。 霍闻祁很想悄然坐在床边,奈何自己的伤势不允许,以至于半个身子倒在了床上,无力地支撑着床面。 “你!” 风意暖被惊醒的同时,霍闻祁虚弱地对着她说:“先扶我起来。” 风意暖披上外衣,将霍闻祁扶起的时候,自然地往门口走去,霍闻祁恼怒地盯着她的后脑。 “不用喊人,我就在这坐一会儿。” 风意暖听之任之,却像个没有思想空洞的木偶。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怎样做内心愉悦,都好。 “三岁那年,有个女孩说要嫁我……” 风意暖扶着门板的手一颤。 霍闻祁自顾自说道:“她一颦一笑甚为可爱,讨人欢喜。跟在我身后头,总是攥着我的衣服,从会别扭地说几句话,到亭亭玉立地娇羞。风家人各个风光,而我作为养子,总被人唾弃,被一些人拿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了风家的脏污玩意儿。” 风意暖不知道霍闻祁为何此时提起这些……可她害怕了。 这一切随着他说第一个字开始,就又陷入了不间断的回忆之中。 痛苦到难以自拔。 “风家欠我的,是霍家所有的人命,我的过去可以既往不咎,但你今日亦不是个孩子,你能明白,整个霍家,只剩你一人的时候,那种孤独寂寞,黑夜不停吞噬你的感受吗……日日夜夜,风正合的名字在我脑海里回响,霍家人的惨样,我还历历在目。” 风意暖摇着头,颤着嘴唇轻声怯懦地逃避:“别再说了,求你。” “我的过去,什么都是黑的,就像一滩墨汁,忽如其来被一滴甘泉坠入墨池的中央,漾开了不一样的波纹,让我心驰神往……像你这屋子的窗户,本是紧闭着的,却被一株映山红攀岩而上,枝条窜入的屋内,绽放出花朵的绮丽。” 霍闻祁略显痛苦地闭上眼:“教我内心,如何放过你给的这一切。” 第六十五章 似梦非梦亦是梦 那一场大雨,雷声轰鸣到了半夜。 蓝色的火花劈到了树木,断了树枝,让风意暖心惊胆战,如同灵魂被震得裂了。 本以为直至凌晨雨势就会变小,可谁料,雨水将南阜城淹了大半,给了南阜城的城民又是一场噩梦。 河岸口的船只散乱不堪,一些小船早已漂浮在城中,物件七零八碎,皆是随着那混浊的洪水,不知漂流至何处。 摊贩商铺以至行人,皆是因为损失惨重露出惊恐的眼神,和从未有过的后怕。 风意暖在此前还能从楼上看到那花园,这会儿便瞧不见了。 那搭好的棚子都被冲散,破烂不已的浮在水面,残花的花瓣和绿植的枝条都失去了鲜艳的色泽。 “在看什么……”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何人,却也没心思搭理。 霍闻祁的鼻息还在风意暖的周身萦绕,他从风意暖的背后环抱着她,望着那一片被水冲刷过后,死寂的城。 “这算天灾吗,若如是,与你一同死于这儿,我亦心满意足。” 风意暖惊得屏住了呼吸,霍闻祁似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霍闻祁,你还活着。” 霍闻祁忽而冷笑:“我可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做什么我都愿,但我终究没得到你的心。” 昨夜就被霍闻祁说的话搅翻了内心,在霍闻祁的面前,她没有底气说什么做什么,风家的确欠了他,他也让她过得不安生。 忆起往日情意,风意暖并不是感受不到霍闻祁的真心实意。 风意暖恨极了那囚禁般的爱。 又恨极了走出那牢笼以后,和霍闻祁的若即若离,矛盾不堪。 若没这般世仇在身,是不是会爱得坦然? —— 此时风意暖觉得,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就像这场雨,似乎冲刷了自己内心好几回,泪水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那洪水的漩涡,总以为出现了什么幻觉。 霍闻祁的每个字,都像是要灼烧了她的心,不给她再多呼吸一瞬的机会。 抬起手扶了扶额,似是昏昏沉沉。 记不起何时问的霍闻祁,风意暖悄然回眸,嘴角恰是千斤重地问了一句。 “你的家乡,到底是在何处?” 霍闻祁的脸也在风意暖的视线内模糊了起来,她想竭力看清,却听得他说,“离南阜城甚远,在一个很美的一个小渔村。” 瘫软无力地倒在如同棉质的地面,风意暖睁着眼无力地看向四周…… “为何我看到了爹娘……还看到可卿,看到了我姐姐,还有……好多人。” 风意暖吃力地闭上眼,身上像是高热的症状。 嘴里悠悠念着:“我好想……回到三岁那年。” “而后?” 风意暖终是闭上了眼,“早些嫁了三叔,远走高飞……抛却仇恨。” —— 趴在那头等着烧瓷的风意暖,这会儿被风蓝用扇子猛拍了后背不知几百下,“小姐,小姐。快醒醒!瓷器烧好了,赶不上吉时贺寿啦!你瞧你脸上是口水还是什么,湿了一桌子。” 风意暖转醒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头重脚轻,疲累至极。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却对周身的一切讶然。 看清了周边的事物,风意暖猛然起身,“我……我们这是在哪?” 风蓝狐疑地看向风意暖,倒是睡得踏实,这一觉若是再不醒,风蓝以为风意暖能睡到明天去。 “老爷生辰赶着送礼去啊!小姐能不能勤快些,还想不想见着三叔了?” “他,他人呢?” 风意暖胡乱抹了一把脸,是泪。 “这会儿上山了吧!” 风意暖二话没说,提着裙摆拔腿就跑。 风蓝在后头喊叫着,“哎!小姐,别跑这么快啊!这杯子怎装进盒瞧着好看呐?” 那么冗长…… 那么深刻,宛如历历在目。 那些心如刀割,难以自拔的情,虽是悲的,却让风意暖实实在在感受到她对风渐越的情,她不愿梦里那些荒谬的事发生。 一件都不愿。 那穿着青色长袍的男子,背影动得缓慢,却一步一个脚印,踏至风岷山半山腰处。 风意暖潸然泪下,那手中的铃铛随着自己加快的步伐,铃声更为清脆了一些。 “风渐越!” 闻声者愣了一瞬,那背影一顿。 蓦然回首时,风意暖却是哭不像哭,笑不像笑似的朝着他面前奔来。 总而言之,难看极了。 风渐越那么一瞬愣了,为何风意暖扑进了自己的怀里,可顺了顺她的发丝,语气依旧宠溺,“直呼名讳,没大没小。” 像是多年未见一般。 亦的确是多年未见。 风意暖望着风渐越的眼眸,似乎当下只有她一人懂得,想要什么。 那些人都怎样了。 爷爷,爹娘,可卿,姐姐,那些家人…… 不重要…… 不重要了。 至少她知道,他们都在,面前的人也在。 只是那恨意,是否如同梦境里的那般真实,那样放不下? 并无再问他是霍闻祁或风渐越,风意暖下意识地踮起脚尖,吻住了风渐越的唇。 风渐越在推拒的同时,诧异地看向她的双眼。 那眼里饱含的是风渐越从未见过的炙热与……悔恨? “意暖,你发生了何事?” 风意暖不知该用思念太甚,还是抱歉脱口而出。 只是牵着风渐越的手,往山下走去。 她不知道是要带着他去向何处,只是傻气地唤了一辆车到了一个地方。 那原本在梦里是霍家的地方,却是一座废墟,荒草丛生。 风意暖急切地想要进去,这和梦里的情境完全不一样。 风渐越握住了风意暖那焦灼不安的手,她似乎急得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你知道我三岁要嫁你,如今也一样。我的心从未变过,做了长长的一个梦,梦里有你亦有我,但你我做了许许多多后悔之事……这是最后,你和我说要与我同死的地方,说死在一起也知足的地方……我害怕,我怕我真的就无法挽回那一切。” 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风渐越,轻揽过了风意暖的身子,只是从未见过这样害怕得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兽。 风意暖埋在风渐越的胸口,紧紧地揽着他的腰身,“带我走吧,带我去你的家乡。” 风渐越从未说出口的情意,被风意暖突如其来的举动,从身体的最深处被唤醒。 捧起她的脸,风渐越抵着她的额头告诉她,“我在,一直在。”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写得并不是很满意,看到最后的宝宝们那可真的算真爱了。 这文也没什么入v的意向。 若是有小可爱们想要看番外的,可以在评论区戳我~ 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