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感热恋》作者:姜厌辞 晋江VIP 2023-05-25完结 总书评数:170 当前被收藏数:2008 营养液数:193 文章积分:28,593,732 文案: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寒假,徐浥影去北方看雪,路上偶遇同校的池绥。 她并未在意,黎明前夕孤身一人上山,光裸的脖颈刺骨得冰冷。 忽然带过来一阵温热的气息,她下意识揪住被人拢紧的围巾,回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眉眼。 淬了霜般的冷冽,挂在嘴边的笑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那天,他们坐在雪山上。 徐浥影说:“你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传闻中的池绥自大狂妄,脾气臭到没朋友,单手能把人胳膊拧断,而不是像现在,安安静静地陪她看日出。 “他们都说你是仗着家里有钱为非作歹的Bking,还有——” “他们说你喜欢男人。” 池绥一顿,单手撑在膝盖,懒懒散散地把问题丢回去:“你是男人?” 似是而非的一句话,留下足够多的遐想空间。 彼时的徐浥影只当他是随口一说,直到若干年后,与他重逢,她倏然回想起那个乱糟糟的冬天—— 他绕过她的颈侧,为她戴上耳机,里面唱着: “跟你纯情年少,同望过温馨破晓。” 她才意识到,被她当成玩笑话的告白并非他一时兴起的玩弄。 所谓的不期而遇,也是他蓄谋已久的安排。 -毒舌作精大**x痞帅忠犬大少爷|小提琴家x富二代 -男暗恋女·he·双c双初恋 -女主高考后患上视觉障碍,后期会治好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浥影 ┃ 配角:池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的小狗,给你绝对的爱与忠诚 立意:浪漫至死不渝​ 第1章 01 周三下午,徐浥影去了趟林棉的心理咨询室。 “最近这段时间,我总觉得我的身边好像存在着一个我无法捕捉到的透明人。” 开门见山的一句话迎来长达十秒的沉默。 这反应让徐浥影认定这将会是一次毫无成效的面谈,她失望地将目光转到落地窗上,天色似乎亮了些,揉进眼底,鸭蛋青一般的颜色。 除了这样单调的底色外,她什么也看不见。 无言的空档,林棉一直在认真观察着对面的神色,在徐浥影再度看过来的同时给出解释:“人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是会出现一些欺骗性的混乱假象。” ——在心理学上,这称为癔症。 听上去挺有信服力,但徐浥影无法说服自己,目前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不合理现象,只是林棉所谓的单纯臆想。 从半年前开始,她就觉得自己的记忆存在缺失的一部分,就像掉帧的动画,衔接得生硬,出现在脑海里的全是PPT般卡顿的画面。 比如两个多月前的某天早上,她发现自己以蜷缩的姿势侧躺在客厅正中间的羊毛地毯上,腿边放着一个药箱,盖子是开着的,棉签散了一地,右手手背上贴着创可贴。 可她压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房间。 她撕开创可贴,指腹探了上去,那里的肌肤光滑细腻,连条细微的划痕都没有。 是梦游,还是别的原因,无从探究。 可不管什么原因,当时并未对她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困扰,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直到上月初,有次半夜她迷迷糊糊醒来,鼻尖窜进来一阵清淡的气味,有点像床头柜上的Dr.Vranjes藤条香薰,但比它散发出的葡萄味要淡些,中调是鸢尾花和琥珀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很快,这种不属于自己和身边人的气息重了几分。 她的眼皮像压着一床棉絮,好半会艰难撑出一条缝隙。 光影混沌的视线里,似乎有一团影子和黑暗重合,轮廓缓慢清晰了些,像人的形状。 类似的情况不止出现一次,且频率越来越高。 米洛安慰她,没准是她精神绷得太紧,身心俱疲。 这和林棉的说法如出一辙。 可她有什么好累的?课业闲置了大半年,吃吃睡睡,偶尔去外地旅游散心。 林棉视线并未从徐浥影身上收回,她注意到她嘴角有轻微的下沉,典型的不悦反应。 稍作停顿后,林棉重新问道:“徐小姐醒来时,只有身体不能动,但意识是存在的?” 徐浥影极淡地嗯了声。 林棉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这在睡眠精神医学上属于睡眠瘫痪症,具体表现在当患者处于半梦半醒状态时,全身的肌肉张力会降至最低,有些人还会出现影像幻觉,也就是俗称的鬼压床。” 徐浥影恍然大悟,“听林医生的意思,我还能将我的灵魂从这具躯壳中剥离出来,顺势造出鬼压床的画面,用来吓唬自己?” 尾音恰到好处的扬起,标准的“徐浥影”风格——连嘲弄都是无遮无掩的。 “那我之前出现的第二天在另一个房间醒来的情况又怎么解释?” 徐浥影今天的耐心少之又少,没给林棉插嘴的空档,兀自往下说,语速很快,听上去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林医生怎么就认为,我看到的那团黑影只是幻象,而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她预判了对方的预判,又说:“当然如果我的眼睛还能看见的话,我会自己求证的。” 确实又是一次毫无进展的heart to heart talk。 到点后,林棉说:“徐小姐,下周三我要去外地参加一个活动,时间挪到周五下午,您看可以吗?” 徐浥影没有犹豫:“不必了。” 林棉稍愣。 徐浥影起身的同时,在一旁的助理米洛眼疾手快地将手杖递了过去,徐浥影接过,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锃亮的大理石瓷砖地面,脑袋稍稍侧了几度,拿无光的一双眼对向林棉,“林医生不是觉得我没病,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合理现象仅仅只是因为我的神经过于紧绷?既然没病,那我就没必要再来浪费这个时间了。” 在决定进行心理咨询前,她就做好了会被定义为“重症病人”的准备,也打算以最积极的态度对待接下来的治疗,然而,她找来的这些号称业内权威的心理学专家,就像事先和某人通过口径一般,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辞,顶着慈眉善目的面容将她拒之门外,还笑着哄骗她“你没生病,只是暂时累了,歇一歇就会好的”。 选择性地忽视或弱化她存在的心理问题,以此来粉饰太平。 这些医生的做法通通让她觉得不舒服,她是来治疗的,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做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是平白无故被消磨了光阴。 米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余光看见徐浥影敲着手杖快走远,忙不迭跟了上去,同她保持两小步的距离,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的台阶。 车是米洛开的,坐上驾驶室后,她从手套箱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翻开,里面只有一张表格,记录着北城排得上名号的心理医生,划了横线的代表已经约见过,且无疾而终。 米洛用嘴咬开笔盖,在林棉那栏化开一条细细的长线。 耳边传来簌簌的声响,徐浥影寻着空档问:“名单上还有几个人?” “五个。” “全划了吧。” 米洛露出诧异的神色,“不继续看了?” 徐浥影摇头,没做过多的解释说明,只问:“这份名单就只有你一个人看过?” 米洛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诚实地点头,“怎么了?” 徐浥影没搭腔,米洛也没追问下去,想起刚才那幕,小心翼翼地开口:“浥影姐,你好像挺不待见林医生的。” 徐浥影默了默,决定耐着性子替自己澄清:“我没有针对她一个人,我不待见的是那些只会说好听话,却拿不出一点实际成效的心理学专家。” 说起来,林棉的表现还是存在可圈可点的地方,比如她只叫她徐小姐。 之前遇到的几个心理医生要么是在全名后加上小姐,要么为了拉近距离,故作亲昵地唤她“浥影”。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直以来,她都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 “浥”对幼儿园小朋友和小学生来说,算是生僻字,以至于小时候她经常能听到同龄人左一句右一句的“徐巴影”。 清幽的韵味瞬间成了日语里不那么中听的“欧巴桑”,徐浥影感觉自己瞬间苍老了三十岁。 没有女生喜欢变老,即便是在某些方面称得上早熟的她。 患上严重的视觉障碍后,这种不喜欢慢慢加深。 她不知道自己那早亡的亲生父亲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究竟有什么寓意,但不管怎样,从她失去视力的那天起,她就彻底活在了阴影里,所能窥见的色彩,就像被稀释的染料,模模糊糊的一片,再浓烈的颜色也扛不住纯净水的侵袭。 包里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大一大二时的同学赵雪如打来的,问她两周后的生日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都跟这人没什么关系,徐浥影直截了当地说:“今年不过。” 赵雪如嗓子掐得很细,“重要的生日怎么能不过?今年我一定会给你准备个大礼物。” 礼物这两个字一下把徐浥影的记忆拉回到一年前,当时赵雪如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转头送了她一个A货。 这A货赵雪如原本也没打算送,只是那会有个富二代追徐浥影追得很凶,特地托人去国外买了两个限量名牌包,其中便宜的那个送给了自诩徐浥影好闺蜜的赵雪如,要送给徐浥影的那个,他也拜托赵雪如转交。 赵雪如却动了歪脑筋,将两个名牌包都收进自己的珍藏柜,另外买了个高仿货打算应付徐浥影。 这事包不住火,还是被徐浥影知道了。 事实上,徐浥影并不在乎礼物本身的价值高低,将积攒下来的情分物化、量化也无妨,但千万别给她别掺进去龌龊的利己主义小心思,耍那些低廉的小手段来膈应人。 徐浥影最烦虚与委蛇那套,那天之后,明确表现出对赵雪如的不待见,赵雪如脸皮厚,不管徐浥影怎么冷落她,她都跟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徐浥影实在没耐心听赵雪如的虚情假意,拿出电视剧里极为老套的说辞糊弄道:“进山洞了,信号不好,挂了。” 手机被她随手抛进右侧座椅的罅隙间,未切断的通话声被撞得断断续续,听上去确实像信号不良。 没多久,听筒里再也传不出一丝声响,是对面将电话切断了。 一来一去的动静大到米洛忍不住朝后视镜看去。 气质是藏不住的东西,有些人,就算蓬头垢面、身披垃圾袋也是漂亮的,徐浥影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的眼型很漂亮,外双,眼尾微微上挑,冷白色的皮肤,天然占了七分,其余三分略显病态,贴合伊藤润二笔下的漫画形象。 巧的是,她眼下也有一颗小痣,一模一样的位置,活脱脱一现实版富江。 后座车窗半开,夹杂着细密雨丝的冷风灌了进来,天色已经晚了,一霎工夫,路灯整排亮起,有光泄进来,细细长长的一条,照在徐浥影眼睛上,意外也融进了些亮色。 车外频频有人看过来,徐浥影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姿态,不紧不慢地将车窗升到顶。 米洛莫名想起濒临凋零的黑色鸢尾,高贵又不乏神秘诡异,花型翅膀像极恶魔降临人间的姿态。 两秒后思绪归拢,在后视镜里对上毫无焦距的一双眼,心脏一噔,她随口诌了个话题:“浥影姐,刚才谁打来的?” 大小姐红唇一张一合,吐出冷冰冰又不乏蔑视的两个字:“傻逼。” “……” 米洛除了是徐浥影的生活助理外,还兼任她的形象管理大师一职,听她百无禁忌地说完粗话,语重心长道:“浥影姐,我们淑女,不能随便说B的。” 徐浥影嗤了声,“那你以后干脆把2B铅笔说成2AC中间那个·铅·AC中间那个吧。” “……” 两年相处下来,米洛已经培养出被杠也能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的能力。 停顿两秒,她故作平静地说:“御景华庭东门对面开了间私人影咖,是专门为视障患者服务的,口碑不错,浥影姐你哪天在家无聊可以去看看,听说老板还是个大学生,长得很帅。” 徐浥影不太理解前半段和后半段之间的关联,出于杠精的本能多问了句:“很帅是有多帅?” 米洛没见过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关于他的颜值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但牛皮已经吹出去了,不得不继续往牛肺里灌气。 “天怒人怨的帅,和我们学校法律系的系草有的一拼,改天我可以带你去A大逛逛,没准还能遇到他,到时候你通过比较,就知道有多帅了。” 说完,心脏又是一咯噔,连忙补救:“浥影姐,我不是那意思。” 半晌得到后座一声轻哼,不打算追究刚才那话的意思,米洛松了口气,暗暗给了自己一嘴巴—— 明知她看不见,她还扯到这话茬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浥影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用闲聊的口吻切断对方的自怨自艾,“你刚才说那家影咖是大学生开的?” “是啊,规模也不小,估计家里人也投了一笔钱吧。” 徐浥影毫不留情地质疑道:“男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靠家里人混吃等死算怎么回事?” 米洛这时的沉默里带点“你不也是吗”的反问意思。 徐浥影像在她脑袋里装了监控探头,嗤笑一声作为回答,“女孩子生下来就该被富养,靠父母安稳过一辈子是理所当然的事,男的不一样,啃老一天都是他们一辈子的罪孽。” 米洛正要对她的歪理邪说发表不同的见解,隐隐约约听见一声轻笑,嗓音略显厚重,像从车窗外飘进来的。 和徐浥影刚才那声,意味不太接近,似乎愉悦满满。 但不管什么意味,两个人就跟唱双簧似的,一前一后,衔接默契。 米洛侧目往窗外看去的前一刻,男生恰好收回视线,只留下半截上扬的唇线。 一闪而过的侧脸轮廓线条锋利,看着有点眼熟,米洛没想起来,盯住他多看了会。 他穿了件短款机车夹克,版型很正,里面穿了件宽松的卫衣打底,中间印着不知名的白色logo。 单手插兜,懒懒散散的姿态,另一只手攥着一把长柄伞,纯黑,显得那只手格外白,冷调的肌肤上裸着分明的青筋,手指修长匀挺。 他走得很慢,说是人形蜗牛也不过分,跳转到绿灯前,才堪堪经过车头。 从米洛的角度看去,这人宽肩窄腰,个高腿长,慵懒劲无处藏匿,十足的氛围感帅哥。 徐浥影看不清,但也能从米洛突如其来的沉默里,揣测出几分,“你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米洛下意识地答:“大帅比。” 空气安静几秒,徐浥影似笑非笑地来了句友情提醒:“注意措辞,我们淑女,不能随便说B。” 米洛从善如流地改口:“大帅·AC中间那个。” 作者有话说: “鬼压床”的解释来源百度百科。 1.日更,晚上更~ 2.双c双初恋|毒舌x忠犬 3.下本开《不熟》py转正or《慢性缺氧》伪骨科 第2章 02 徐浥影是上周末才搬到的御景华庭,在这之前她住在距离A大不远的高档小区。 睡眠出现严重问题后,精神状态跟着糟糕到极点,没多久,米洛带回来一个重磅消息:五年前楼上住着一对新婚夫妇,妻子怀孕期间丈夫出轨,丈夫在和妻子发生争执后失手杀了妻子,好好的婚房变成了凶宅,据说半夜还能听到女人的哭声。 米洛的重点抓得有些偏,感慨一句:“珍爱生命,远离男人。” 徐浥影眯了眯眼睛,附和道:“珍爱生命,远离凶宅。” 搬家的决定就是在那天下的。 不是徐浥影骨子里封建迷信,而是这东西确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找房子的那段时间,她都住在酒店的商务套房里,睡眠确实安稳不少,类似“鬼压床”的感觉也不再出现。 听说她有搬家的想法后,继父高敬第一时间拨来电话问她房子找得怎么样,然后背着她将自己在御景华庭的房产翻新重装了一遍,家具都是按照最高规格定制的,装潢后的成效是徐浥影喜欢的以黑白灰三色搭配出的极简风格。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高敬又打过去一通电话,装作不经意提了这么一嘴。 御景华庭也是高档小区,但安保性中规中矩,胜在位于大商圈附近,离A大也不算远,米洛来回方便。 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徐浥影答应了高敬的提议。 米洛这学期晚课不少,将徐浥影送上楼后就回了学校。 徐浥影烧了壶水,屁股刚沾到沙发边,赵雪如又打来电话,徐浥影没接,心烦意乱地将手机调至静音,因此错过了边婕的消息。 迟迟得不到回应,边婕连着轰炸了数十条,电话也拨来几通,最后全都石沉大海,无奈之下,只好点开通讯录中的另一个人。 接到边婕电话那会,米洛刚到学校门口。 碍于徐浥影无视母亲的来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米洛就没放在心上,嘴上答应说马上会给徐浥影打电话,实际上过了半小时才想起这事。 嘟声在耳边响了好一阵,转入未接来电,连着三四通都是相同的情况。 米洛这才慌神,以为真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撂下选修课,开车回到御景华庭,拖鞋都没来得及踩上,穿过门洞直奔客厅,看见大小姐没骨头似的,侧躺在沙发上,不像出了事的模样。 米洛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发现唱片机开着,放的是徐浥影最爱听的古典乐之一,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 徐浥影的声音插了进来,“你怎么回来了?“ 除了米洛会这么风风火火地来,她想不到别人。 “边婕女士给我打电话了,说联系不上你,我也给你打了几通电话,一直没人接,就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徐浥影不想听到“你妈妈”类似的称呼,所以每回米洛都用“边婕女士”代替。 徐浥影坐直身体,“确实出了些事,刚才烧热水的时候被开水烫到了。” 米洛大惊失色,“烫到哪了?” 徐浥影伸出手背,郑重其事地说:“这里。” 米洛仔细瞧了会,发现她嫩白的手背上多出一个银币大小的红印子,于是起身去拿药箱。 半路被人叫住,“你又去哪?” 米洛复制粘贴了她的阴阳怪气,“替您处理一下致命伤。” 徐浥影哦了声,没拦。 烫伤膏抹在手背上,冰冰凉凉的,趁米洛不注意的时候,徐浥影用手轻轻点了下伤口,一面问:“你待会还要回学校?” “是啊。” “你晚上学校有事?还是明早有课?” 米洛骗她,“今晚没课,明天上午十点有两节课。” 徐浥影恹恹地趴回沙发上,“那你今晚住这吧。” 这提议让米洛愣了下,徐浥影这人领地意识极强,自己跟在她身边两年,她主动提出让自己留宿还是第一回 。 徐浥影扬了扬下巴,指向卧室右手边的次卧,“你就住那,干净的被套应该放在最里面的衣柜里,你自己套上。” 米洛觉得有些麻烦,感动之余,仍坚持道:“我还是会学校吧,虽然已经晚了,慢点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徐浥影脑袋转回去,一副“你是不是想太多了”的神情,“我怀疑我有梦游的倾向,正好你留下来替我检验这种可能性,要真出现这情况,就用手机录下来。” 米洛白感动一场,闷闷地哦了声。 等米洛进了次卧,徐浥影回到自己房间,拿出全新的睡裙和内衣裤,隔着一扇半开的房门说:“衣服毛巾这些我放沙发了。” 米洛顿时忘了刚才那一茬,喜上眉梢,“浥影姐,你真是个大方又贴心的好人。” 她说这话时,徐浥影已经关上卧室的门,坐在床头,用声音操控手机,给边婕回拨电话。 边婕抽不出时间同她寒暄,一接通便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今天又去心理咨询了?” 徐浥影不答反问:“你听谁说的?” 边婕也不答:“这不重要。” 她一刻不停地说:“这次咨询有什么效果?” 她很少在疑问句末尾加上“吗”这些疑问助词,以至于听语气上去格外冰冷生硬,完全没有在和米洛通话时的急迫,每说一句都像在例行公事。 徐浥影的话里同样带着刺,“有没有效果,你还不清楚吗?” 一段和谐的母女关系需要的是善于表达的女儿和通情达理的母亲,长大后的徐浥影做不到,同样边婕也无能为力,她满心满眼只有她这些年打造出来的金字招牌,以及管理的乐团中那些前程似锦的“音乐家”们。 曾经的徐浥影也是其中一员,是边婕引以为傲的女儿,她在乐感上的天赋,让她收获不少“天才小提琴手”、“未来可期”此类殊荣。 可自从眼睛出现状况,她便很少参加巡回演出,渐渐的,乐团也没了她的一席之地,两个月后,她主动退出乐团。 并非是她自暴自弃,而是她如今的实力确实不允许她继续在大舞台上发光发热,更别提胜任首席一职。 真正开始自暴自弃是在大二,她连学校都很少去,学分不达标,留了一学年,对此,她没有进行丝毫的反思,直到现在,依旧我行我素。 在自甘堕落的同时,一面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边婕的骄傲,甚至即将沦落为她的耻辱,彻头彻尾的—— 只要自己被确诊为心理疾病患者。 这是早在名利场中失去初心的边婕,最不容许发生的事。 她可以是好老师,也可以是优秀的商人、管理者,更可以是一位亲自教育出天才小提琴手的伟大母亲,就是不可以是人格存在某部分障碍的徐浥影的妈妈。 徐浥影说:“你一早就知道我联系了哪些心理医生,然后赶在我正式接受辅导前,联系他们,让他们配合你营造出一种'我没病'的假象,对吗?” 分明是疑问句,用的却是再坚定不过的语气,尤其是最后两个字,压着怒意说的,说完,肩膀不可遏制地抖动了下,半失望半嘲讽。 空气长久沉寂下来,仿佛在进行着漫长的拉锯战,就在徐浥影以为边婕会用敷衍了事的态度翻过这话题时,她却大大方方承认了,“我是联系过他们,提前了解你的情况,但不存在你说的'打配合',他们会得出那样的结论,只能证明你本来就是精神心理健全的一个人。” 乍一听确实有理有据,但徐浥影还是没信,考虑到再聊下去对本就稀薄的母女情有弊无利,直接挂了电话,手机扔到床边,脸朝下,埋进枕头里,窒息般的痛苦袭来,她才慢吞吞地换了个姿势。 第二天早上,米洛梳洗完,准备好早餐后问:“浥影姐,一会你要跟我一起去学校吗?” 徐浥影考上的音乐学院北音就在A大附近,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徐浥影有一下没一下地撕着吐司边,“不去。” “可你已经有半个月没去过学校了。” 她眼皮子不掀,“我还可以拖到半年。” 米洛一脸愁容,“可你已经留级了一年。” 理不直气也壮第一人又说:“我还可以再留一年。” “……” “好的吧。”米洛彻底放弃,由着不成器的大小姐继续摆烂,“那我先去学校了,浥影姐,你有事一定要扣我。” 徐浥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插上耳机听了会歌,神清气爽。 昨晚算是她半年里睡得最舒服安心的一次,就是不知道是因为米洛,还是换了个环境的缘故。 中午,米洛又回来一趟,给她带了饭,吃完收拾好餐盒后问:“浥影姐,我下午没课,你想去哪,我陪你去逛逛。” 徐浥影的嗓音迟疑了会:“就去你上回说的私人影咖吧。” 第一次听说有专门为视障人士服务的影咖,不好奇是假的,还是一半是秉着挑刺的心态去的。 影咖规模确实不小,每间多媒体室都配有一名经过专门训练过的服务生,他们会将电影里的画面,通过口述的方式实时传达给视障人士,相当于在电影播放的短暂过程中,成为他们的另一双眼睛。 预订房间需要登记个人信息,以及相匹配的服务生铭牌号,徐浥影第一次来,不知道影咖里谁的口才最好,就随便选了个号码。 被人领进多媒体室不久,米洛接到一通紧急电话,提前离开,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大小姐一会嘴下留德,喷人尽量喷得委婉含蓄些。 徐浥影面无表情地赏了她一声嗤笑。 - 池绥一进影吧,立刻有个寸头男生迎上来,“池哥,刚才来了个美女。” 影咖里的工作人员,年龄不管比池绥大还是小,一律叫他“池哥”。 池绥眼尾扫过去,懒洋洋地哦了声,完全没放在心上。 寸头嘿嘿两声,“刚才那个真不一样,就跟复制粘贴了富江一样。” 嗓音顿了两秒,“富江是谁,哥,你知道不?” “我不是活在远古时代。”池绥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可乐,单手拉开拉环,对嘴灌下几口,碳酸气泡刺激得喉咙有些疼。 寸头还想说什么,远远看见丁文瑞朝这走来,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走,隔着一段距离喊道:“瑞子,去A03,有朋友在等。” 他习惯称客人为朋友。 池绥捏着易拉罐,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皮,正好对上登记册末尾那栏,明晃晃的三个字:徐小呆。 - 徐浥影等了足足三分钟,才有人进门,开篇就是一句:“您好,我是007,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将由我来为你服务。” “……” 徐浥影犯了替别人尴尬的毛病,谴责他迟到的话刚到嘴边,大发慈悲地咽了回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气息扑面而来,她感觉到这人穿了一身黑,就站在光影交界地带,气质有些冷淡。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这声音听上去挺耳熟。” 在那之前,她听到过类似的,是半年前出现的陌生来电,经过听筒特殊化处理后的嗓音和本人多多少少有点出入,她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人独特的语调风格,拖着腔,越到尾音拖得越慢越长。 那人在电话里总共说了两句话,语气卑微: “你能不能试着去喜欢我?” “我当你的小狗,行不行?” 怎么看都像跟踪狂、死变态打来的骚扰电话,她当时没有多想,直接拉黑了号码。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的记忆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契机,被她暂时遗忘了而已。 时间再往前倒,她想起还有一个人拥有同样的说话习惯——她的高中同校同学。 那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寒假,她去北方看雪,在路上偶遇了他。 两个人第一次有了对话。 回南城后不久,她转学去了另外一座城市,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隔天,因为一场意外,患上严重的视觉障碍,得知自己的视力除了换角膜这一方法外,再无痊愈的可能后,她心灰意冷。 在医院静养那段时间,她脑子里不断涌现出各色各样的人,其中就包括池绥,以至于过去快四年,存放在记忆里的那张清俊的面容,依旧清晰深刻。 黎明前夕的光线暗淡,却也盖不住他锋利的轮廓线条。 单薄的眼皮,在眼尾岔开两道深陷的折痕,鼻梁高挺,嘴唇略薄,唇色不深不浅,喜欢勾起半边唇笑,气质是藏不住的痞拽嚣张。 神似无害又凶恶的猫科动物。 徐浥影忍不住想,他的面部轮廓摸上去应该像艺术家制作出的古希腊大理石石膏头像,立体感十足,线条流畅自然,她也能想象出他用那双深邃的眉眼望向自己时,该有多深情款款。 可惜,那趟旅程从头至尾她都没把他当成同行的伙伴,自然不会很认真地直视着他的眼,即便最后一天他们度过了一段相对和谐的时光。 “可惜”这两个字一蹦出来,徐浥影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随后不受控制说出的话更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失了智。 “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脸?” 挺突然又显得冒犯的一句话,007听完后面色不改,直挺挺地站在那,习惯性的拖腔带调在这会变成刻意的一字一顿,“抱歉,这是另外的价格。” 什么价格? 徐浥影忽然反应过来,一言难尽的表情递过去,“你们这还有特殊服务?” 大概是被问倒了,007顿了几秒,再次开口又震惊到徐浥影,“这我不清楚,得问老板,不过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做出具体标准。” 换句话说:你要是想有,也不是不能有。 “……” “您如果有这需求,我回头可以和老板好好提一提,我说的话,他多半都会听。” 徐浥影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要不得的秘密,“你和老板什么关系?” “普通职员和领导的关系,”007淡淡说,“只不过我比较受宠。” 沉默数秒,徐浥影来了声:“哦。” 这声“哦”听上去其实有些微妙,仔细拆分下来,似乎还有层意思是在说:呜呼,居然被我遇到真的基了! 第3章 03 影咖按时长计费,徐浥影不着急让他放映,再次鬼迷心窍不依不饶地问道:“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脸?” 007不答反问:“我能问一下,您为什么对我这张脸如此执着吗?” 徐浥影实话实说:“你的声线和语调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人。” “前男友?”他一字一顿地问,听上去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徐浥影没放在心上,“高中同学,不太熟,脸挺帅。” 最后那三个字没有赞叹的意思,语气平缓到像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007估计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的时间有些久,“我懂,就和我一样。” “……” 徐浥影在心里嗤了声,维持着同一姿势没动,安安静静的模样,仿佛被框进黑白色调的少女漫。 那张脸和漫画的适配度也极高,齐刘海盖住了眉毛,大眼睛,细窄高挺的鼻,水润的唇,细看,又有点像极橱窗里精致却毫无生气的洋娃娃。 杵在一旁的男生看得有些失神。 徐浥影罕见地没找到话来回怼,有些挫败,为了转移自己的低落情绪,她决定听段三分钟的脱口秀。 这是她独特的恶趣味,心情不好时,就爱听别人的苦段子来让自己乐一下。 手机放在三米外的茶几上,她起身,却没站稳,表演了回日剧里经典的平地摔,意料中的痛觉没有出现,被一只手扯了回去,她反向扑进对方怀里。 对方修长有力的骨指紧紧扣住她的手臂,将她扶正后,清了清嗓,郑重其事地再次提醒道:“小呆小姐,这是另外的价格。” 显然他当她刚才那下是为了制造机遇揩油。 也是,脸皮不厚的人,确实没法争宠。 徐浥影心里那团火还没烧起来,注意力就落到他对自己的称呼上,“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呆小姐。” 这四个字咬得清晰,生怕她听不见,身子也低下几度,带过来一阵清冽的气息,却在安全距离的临界点上停住,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徐浥影无意识地吸了口气,味道强烈了些,有点像她之前用过的布伦海姆,很温和不强烈,是高级的柑橘调。 007站直身子,声线归于平缓,“我看到登记册了,您在上面写的是'徐小呆'。” 徐小呆这称呼是上初中的时候,别人给她起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刚才随手就写上了,哪成想,会被人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念出,昵称本身自带的呆萌感因而荡然无存。 徐浥影想让他换种称呼,可一时半会又胡诌不出别的绰号,索性跳过这话题,“你帮我拿下手机。” “好。” 他将手机放入她掌心,瘦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关节衔接处的纹路。 手指冰凉,濡湿,和她的干燥温热截然相反。 徐浥影一顿,忘了点开脱口秀,攥住手机直入主题,“你随便找部丧尸片吧。” 007又应了声“行”,尊重她的意愿,调出几部高分丧尸片供她挑选,徐浥影点兵点将,选了第三部 。 开场并不顺利,他无波无澜的口述始终无法带她进入到紧张刺激的场景中,她连着打断几次,提醒他注意情绪,他应得倒爽快,再次开口却依旧那副德行。 ——“就在他毫无防备之际,变异成丧尸的邻居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终于要进入到第一幕高潮,徐浥影精神激昂,暂时忘记他的“不专业”,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期待满满地等待着他即将描述出来的血呲哗啦的场面。 背景乐也将气氛渲染到极致,下一秒,007开口了:“咔,他死了。” 一片静默,徐浥影太阳穴突突跳着,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回忆刚才那四个字。 咔。 他死了。 就、没、了? 确实是没了,因为落入耳朵里的下一句话就是:“暮色渐暗,大街上丧尸涌动……” 徐浥影右手握住手杖,恨不得立刻给他的第三条腿报复性地来上致命一击,忍了三秒,想到他不过是个弱鸡男人,又没犯什么该断子绝孙罪过的份上,最后决定大发慈悲地给他留条“后路”。 她又吸了口气,收回手杖,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嘴巴很干?” 007一顿,“还好。” 就是嗓子有些痒。 他看向她被柠檬水润过后泛着淡淡亮光的唇,喉结轻微滚动了下,这会是又干又涩。 然后将视线落在她的眼睛上,分明暗淡无光,却烧得他心肺灼热。 无疑,这是一个危险信号,赶在神经崩断前,他悄无声息地后退两小步,距离变得安全,心脏却还在小幅度地打着鼓,谁也不知道,这副旁人看来游刃有余的躯壳下究竟裹着一个多没出息的灵魂。 他的慌张无迹可寻,徐浥影自然洞察不出,重新打开自己这张杠精属性的嘴:“那你需要这么省口水?” 她怪里怪气地笑了声,“看出来了,你们老板是真宠你。” 就这业务水平,居然还留到现在,也不怕砸了自己积攒下来的口碑。 空气安静几秒,学术不精的007突然变得坦诚,“抱歉,我不太擅长恐怖血腥类的电影。” 徐浥影无法从他的微表情里窥探出猫腻,只知道他刚才那句言辞诚恳,像真有那回事,她勉强信了几分,“那你擅长什么?” “爱情电影。” 更诚恳的四个字来了。 “……” 徐浥影没顺着话茬问下去,而是另起话头,“你当初为什么要应聘这份工作?” 007又弯下了腰,语气不太确定,“这是可以说的吗?” “这是不能说的吗?” 他非常好脾气地说道:“小呆小姐要是想知道,也不是不能。” “……” 她怀疑他说了一连串的绕口令,就是为了挑逗她。 一面把老板哄得团团转,现在又来挑逗年轻貌美的观客,合着胃口这么大,男女通吃? 徐浥影握紧了手杖,心里想的是,他要是再调戏她,或者肢体接触过线,她一定赏他一记“断子绝孙棍”。 房间里很安静,亮光忽明忽暗,男生低磁的嗓音和荧幕里的血腥场面格格不入。 他说:“为了讲给我喜欢的姑娘听。” 毫无保留的一句话,听愣了徐浥影,她没法将这当成普通的玩笑话,相反她认为这句话比真金还真,还要价值连城。 毕竟这世上最稀缺、昂贵的就是真心。 看不出还是个深情的人。 一霎工夫,徐浥影脑补出一成串少年为了心爱的女孩,委身于资本主义恶势力的狗血戏码,朝向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从嫌弃变成同情。 她擅长把人怼到跳脚,但安慰人的本领几乎没有,半天也是挤出一句:“你加油。” 007沉默片刻,“谢谢,但好像没有用,她并不喜欢我。” “她有喜欢的人了?”徐浥影道德感极低地撺掇了句,“那你可以为爱去当男小三。” 007摇头,“她不喜欢任何人。” 他迟缓地补上一句,“她连自己都不喜欢。” 徐浥影自己就是个爱情白痴,抛出去的提议都是想当然的,“女生喜欢听甜言蜜语,你连你们老板都能搞定,还怕哄不了她开心?” 这时手机在掌心震动几下,她眼皮一垂,一小簇亮光模模糊糊地映入眼底,不知道是谁发来一条语音。 听筒里的声音和撞进右耳膜的男嗓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清晰,唯一能确定的是,后者更抓耳,更能让她分心。 徐浥影顿了几秒,将记忆倒回去,她很确定他问的是“那你呢”。 没有用“您”,而是平辈间的“你”,少了礼貌疏离,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少,就像在进行朋友间亲密的谈话。 “我不喜欢。”徐浥影掐灭手机屏幕,顶着不苟言笑的一张脸,发出一声轻哼,“花言巧语再好听,没有实际行动,什么也不是。” 007没接茬,“这部片还要继续吗?或者我给您换一部?” “那你换部爱情片吧。” 打发时间来的,看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007最后选了部欧美爱情片《恋恋笔记本》。 电影播放不到五分钟,徐浥影出声问:“你很喜欢这部电影?” “为什么这么说?” “你现在的状态和刚才的'咔,他死了'完全不一样。” 007没有正面回答,“这部电影里的有些台词,很触动人,比如'我要是看上了什么东西,就会深深爱上,我会如痴如狂'。” 徐浥影听懂了,这部电影的台词能让他产生共鸣,估计这会又让他想到了他那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原来不仅是坠入爱河的女人惨,恋爱脑的男人也好不到哪去。 爱情真磨人,不碰是对的。 放在心里的话不知怎么说了出来。 007听到后,脸上没太大反应,声线倒有些像绷紧的弦,“小呆小姐,你好像不太懂爱情。” 徐浥影反问:“从来没有过的东西,要我怎么懂?” 007这次沉默的时间格外久,就在徐浥影以为等不来后续时,他忽然开口说:“或者,您可以试试。” 每个字音都是轻飘飘的,徐浥影没听清楚,她很少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这会习惯性地没有让他重复,话题不了了之。 这部爱情文艺片有多感人,徐浥影半点没体会到,催眠倒是真的,两个钟头的时长,一半时间她都在打瞌睡。 可身边站着一个陌生人,她没法安心入眠,睡梦中始终保留着几分警醒,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非要用乐器给他的声线归个类,那就只能是大提琴,低磁沉缓,娓娓道来一般,感染力和故事性极强。 对于他没有半点逾矩的行为,徐浥影是满意的,她摁了摁太阳穴,问道:“我刚才睡着的时候,你一直在口述电影?” 007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看不见,于是补充了声:“嗯,这是我的工作,必须得完成。” “没想到你业务能力一般,职业素养还挺高。” 这声夸奖听上去相当变扭,说是阴阳怪气也不过分,007也不恼,用魔法打败魔法,“我的业务能力已经这么拉垮了,要是还不敬业,估计您得去我老板那投诉我了。” “投诉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我可干不出,”徐浥影说,“最多去你心上人那贬低你几句。” 007幽幽叹气,“你找不到她的。” - 丁文瑞被紧急换下后,窝在接待大厅的真皮沙发上偷了一下午的懒,一个抬眼,看见一截高瘦的身影从A03室拐了出来,拄着手杖的富江2号就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都走得很慢,四平八稳的,恰到好处地保持着近一米的距离。 在丁文瑞记忆里,池绥对自己从来没这么耐心过,美女的面子就是大。 生怕被老板罚工资,他正襟危坐地打开笔记本,插上耳机,咿咿呀呀对着屏幕说了一通,装作在努力精进自己的业务,余光却忍不住朝右前方瞟去。 大厅装的自动感应门,有人靠近,滴的一声后,玻璃门往两侧推动,池绥侧身抵在一旁,清炯的目光还落在徐浥影身上,语气平淡,没什么明显的起伏,“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等玻璃门合上,丁文瑞合上笔记本电脑,遥遥调侃了句:“池哥,我以为你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顶着薄情寡义的一副皮囊,四处招摇撞骗,可以说是男女老少通杀,”丁文瑞嬉皮笑脸,“不过你道行高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般美女还入不了你的眼。” 池绥收回目光,懒洋洋地睨他眼,“舌头又打结了,不会好好说话了是吧?” 丁文瑞见好就收,对嘴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池绥拿起放在前台柜子上还没喝完的半瓶可乐,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丁文瑞走到他身边,手穿过他的腋窝,打算去够桌角的薄荷糖,却意外撞到他侧腰。 可乐差点溅了出来。 “你给我小心点。”池绥往旁边一躲,用惊魂未定的声线警告道,“倒出来一滴,你给我看着办。” 把丁文瑞喝懵了,在他看来,池哥私底下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几乎没苛责过下属,看上去吊儿郎当,实则内敛克制,情绪很少表露出来,哪像这一刻,就差没把“再乱动给我卷铺盖走人”的威胁写在脸上。 “冰柜里的可乐不还多着呢?”丁文瑞心虚又委屈。 “和存货没关系,我是怕倒出来溅我手上,腻得难受,”池绥看他眼,慢悠悠补上一句,“别和我说洗洗就行,晚上洗澡前我都不打算洗手。” “……” “你洁癖跑哪去了?”丁文瑞露出嫌弃的表情,紧接着夸张地捂住自己口鼻,“上完厕所都不洗啊?池哥哥,你好恶心哦!” 池绥默默看他两秒,似笑非笑地说:“我可以不上厕所。” “……” “憋死你算了。” 池绥想起一件事,摘下丁文瑞别在胸前的铭牌,“这个我收走了,你到时候补办一个,用别的号码。” 老板都发话了,丁文瑞只能乖乖照办,用依依不舍的目光送别陪伴自己大半年的“007”代号。 池绥哼笑一声,灌下一口可乐,碳酸气泡明显不足,喉咙的刺激感削弱不少,喝起来不太痛快。 可他的心里却甜到快要冒泡。 第4章 04 在放映室的那条语音消息是米洛发来的,说是学生会的事还没处理完,再过两三个小时才能来接她。 徐浥影看完电影才回了个好,掐点离开影咖,那会米洛正被红灯拦截在路口,远远瞧见她,打电话让她在原地等会。 等红灯的时候,米洛继续分出半个视线看向徐浥影。 她今天穿了身酒红色大衣,偏向娃娃领的设计,腰部收着,下摆及膝,小腿细而长,被黑色中筒靴裹住。 深冬的天色暗得格外早,五点刚过,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街角路灯齐刷刷亮起,白寥寥的一片,自上而下投落,她低垂的侧脸在灯光浸润下,多了几分温婉柔和,和平日带刺的锐利模样截然不同,瘦瘦单单的身形,仿佛一把空骨架,风一吹就能散,莫名惹人怜惜,米洛觉得只有这一刻的她,才最接近她原本的面貌。 米洛看得微微失神,直到后面车辆接二连三响起喇叭的催促声,才回过神,拨了下左转灯,掉头开到徐浥影身前停下。 到饭点,两个人没回住所,而是绕路去了一家西餐厅。 路上,米洛问:“浥影姐,这家影咖怎么样?” 徐浥影想了会,“环境还凑合。” 从她嘴巴里说出“很好”、“完美”类似的词几乎是不可能,“还行”、“凑合”已经是她独一套评判标准里的最高档位了。 米洛那句“那就好,以后可以多来打发时间”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她凉凉补上一句:“就是员工业务水平不太高,不过也能理解,上帝在给帅哥打开一扇门的同时,难免要给他关上一扇窗。” 米洛一愣,“帅哥?你说的是007?” 徐浥影嗯了声。 影咖员工的照片都是公开的,就贴在大厅西面墙上,米洛认真回忆了下那张脸,“007不帅啊,长了张挺现实的脸。” ——她这会还不知道,自己印象里的007和徐浥影见到的是两个人。 说实话,丁文瑞长得并不丑,甚至称得上中上的水准,米洛会这般形容,是受到了徐浥影挑剔的审美标准影响。 在徐浥影的眼里,男人有天差地别的两类:现实脸和撕漫男。 听到米洛的评价后,徐浥影陷入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她回想起自己和007在放映室的两句对话: ——高中同学,不太熟,脸挺帅。 ——我懂,和我一样。 这就是男人的自信? 徐浥影失望地啧了声,随后得出一条结论:和校草有着一样语调和相似嗓音的男人,不见得就复制了人家那张好脸。 这世界上的男人,还是矮矬穷的普信男来得多。 米洛视线偏了几度,看向后视镜里那位外貌主义人士,见她一副“一下午的时光全都浪费在普信男上”的哀怨神情,没再火上浇油,重新起了个话题,“浥影姐,快到期末考试,学校事比较多,我还得复习,这半个月陪在你身边的时间可能不多。” 情有可原,徐浥影没难为她,“知道了。” 吃完饭,米洛提出要去商场逛逛,问徐浥影要不要一起,徐浥影摇头后问:“你不是前几天刚去过?” 米洛笑容灿烂,“出版社稿费到账了,我打算去商场shopping犒劳一下自己。” 她是某绿色无污染网文平台签约作者,第三本书于一年前签约简体出版。 听她又在变着法犒劳自己,徐浥影沉默两秒说:“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上周刚说新文扑街了,日子已经苦到快过不下去了。” 米洛眨了眨眼,装傻充愣:“我有说过这话?我怎么不记得了。” 徐浥影毫不留情地发出一记嘲讽,“别写言情小说了,你去写本《当代女大学生犒劳自己的一百种方式》,绝对畅销。” - 后来那一周,徐浥影都没去学校,影咖也没去,一个窝在家里听别人上传的口述电影。 转眼又到五号,每月五号是徐浥影情绪最不稳定的日子,那天米洛正好有课,放心不下,把她也带来了A大,放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看着。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上午,米洛稍稍松了口气,尽东道主之仪,带她逛了逛校园,“我们A大食堂味道还不错,种类也丰富,要不中午就在这吃?” 徐浥影这会安静得过分,点了点头,罕见的好说话。 两个人去的炒菜窗口,点了份青椒肉丝、干锅排骨和辣子鸡。 吃到一半,徐浥影突然停下筷子不动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神色恢复平时的尖锐,眯着眼睛问:“你刚才是不是偷偷在我碗里放了青椒?” 她是开了天眼吗? 米洛悻悻然解释,“我这不是不想你挑食吗?多吃蔬菜对身体好,而且你也不是不会吃青椒。” “会吃不代表爱吃。”徐浥影精准地把青椒全都挑了出去,附带几条肉丝,“而且我还没到需要通过饮食达到维持健康状态的年纪。” 米洛说不过她,默默给自己塞了一嘴的青椒。 A大餐厅有规定,用过的餐盘得学生自己放回餐具回收处,吃完后,米洛端着俩餐盘去了回收处。 徐浥影在座位上等了很长时间,等来几个搭讪的,就是没等来米洛,没多久听见路过的人说:“那边好像有人在吵架。” 当徐浥影敲着手杖拨开人群,出现在米洛身前时,空气停滞了有差不多十秒。 杠精就在身边,米洛底气瞬间回来了。 徐浥影重重敲了下地,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对米洛说的:“你和别人吵什么?狗咬了你一口,你还得反咬回去,还是说你在路上踩到一坨狗屎,气到不甘心,非得再去踩一脚?” 话糙理不糙,米洛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只不过—— “我会跟他们吵,是因为他们刚才在骂你。” 徐浥影大脑因不可置信卡壳两秒,“骂我什么?” 无关痛痒的话她倒还可以大发慈悲忍忍。 这种时候米洛记忆力超群,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他们说你爱装逼,实际上他们勾勾手指就能让你舔着上钩……女人都这样,看上去清高,骨子里就是廉价俩字。” 她稍作停顿,继续唯恐天下不乱地拱火道:“还说你就是个啃老的蛀虫,没了现在的爹妈,什么都不是。” 更难听的话没说出来。 徐浥影面无表情将手杖拉拽至最长,手臂高高抬起,与地面保持同一水平线,米洛贴心地上前替她掰正方向,好让她正面朝向那几个嘴碎的男生,显得杀伤力强些。 徐浥影的准备工作五秒内终结,红唇一张一合,语速飞快,“嫉妒我有对好爹妈没用,有本事你们回炉重造,看自己这回是生在阴沟,还是直通罗马。” “你们玩过家家的时候,我在练琴,你们尿床哭着找妈的时候,我也在练琴,你们光顾着耍嘴炮的时候,我已经在脑子里背完了一整首乐谱。我从小拿的奖杯不知道比你们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三好学生'多多少,如果我是光靠爹妈不努力的蛀虫,那你们怕是只能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变形虫。” “什么叫你们勾勾手指,我就能上钩?行啊,你们现在就把手指伸出来,看我有没有力气和你们的第三条腿一样,一根根地掰断。” 嘴炮战斗力实在强,那几个男生本就理亏,加上被一众女生同仇敌忾地盯着,最后只能灰溜溜地逃走。 徐浥影习惯性地嗤了声,收起手杖。 米洛在心里疯狂鼓掌叫好,离开餐厅前,又收到学生会发来的临时开会通知,在征求徐浥影的意见后,米洛决定将她送到校门口的咖啡店,一路上反复叮嘱她不要乱跑,乖乖等她来接。 徐浥影面无表情地哦了声,转瞬想到一个被她忽略的小细节,“刚才那几个人怎么会认识我?” “你在我们学校挺有名的。” “因为什么?” “因为脸。” A大和音乐学院隔得近,经常会组织联谊活动,徐浥影虽然没参加过,但她的名字每回都会出现在酒桌上,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说的话都不太好听,也因此,米洛没少跟人吵过架,最后被组织者剔出联谊名单中。 时间紧迫,米洛把徐浥影送到咖啡馆门口就走了。 这家咖啡厅一到休息时间,人就格外多,来得基本都是A大和北音的学生。 徐浥影自觉走到队伍末尾,等了近两分钟,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浥影。” 甜甜腻腻的声线,有点像被牛轧糖糊了嗓子,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从喉管里挤出尖细如丝线一般的字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徐浥影一顿,恨不得原地消失,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兜里摸出蓝牙耳机戴上。 降噪耳机很快起了作用,然而掩耳盗铃的效果只维持了不到半分钟,赵雪如没有眼力见地上前挽住她手臂,亲昵地同她打招呼:“好巧噢,你今天怎么来学校了呀?” “没去学校,到处逛逛。”徐浥影挣脱开她的手。 赵雪如似乎完全没察觉出她对自己的抗拒,视线穿过她肩头,计算队伍长度,一时半会还排不到。 “浥影,我们去前面吧。” 徐浥影还来不及给出反应,就被赵雪如拉住胳膊一路往前,直达柜台,赵雪如扬着细细软软的嗓子说:“我朋友是盲人,麻烦大家照顾一下她,先让她点单吧。” 徐浥影被生生气笑。 身后不满的人居多,“大家都排了这么久的队,凭什么她是盲人就得有特例?又不是伤了腿站不住,我们也都在赶时间呢,怎么就不见我们卖惨插队啊?” 徐浥影从旁边的单细胞生物那抽回自己的手,往旁边挪了两步,微微扬起下巴对店员说:“抱歉,我不需要点单。” 赵雪如嘴唇蠕动,还想说什么,徐浥影冷眼扫过去,“我好好的排着队,你二话不说把我拉走,我还以为你要拉着我去快乐星球。” 她侧过身,正对着她,神色无波无澜,“不过刚才被你这么一搞,我确实有想连夜打包去外太空的念头。” 赵雪如知道她又在阴阳怪气,但没听出她究竟在内涵什么,顶着四周火辣辣的目光,磕磕巴巴地问:“为什么呀?” 徐浥影的表情严肃了些,煞有其事道:“丢人。” “……” 徐浥影的骄傲三分显露在举手投足中,余下的七分深埋皮囊之中。 然而,光那三分就足够让她成为张嘴就是枪棍的小刺猬。 赵雪如心里一阵难堪,但表露在脸上的只有委屈,扁嘴说:“对不起嘛。” “对不起”三个字从她嘴巴里说出本来就没什么诚意,更何况又在后面加上了“嘛”这种略带娇嗔的语气助词,有卖萌嫌疑。 徐浥影冷淡地说:“可爱不等于缺心眼,在我面前卖萌没用。” 对于赵雪如这个人,徐浥影一开始的评价是:她的脑子,有种未经开发后的原始天然美。 相处久了才知道,剥开那层傻白甜的外衣,里面的芯又绿又黑。 绿说的是她装了一肚子碧螺春,黑则是暗讽她心肠不干不净,藏着不少装模作样的坏水。 这会在咖啡店的不只有赵雪如一人,还有她那姗姗来迟的连体婴好姐妹温语,她们三人之前都在一个班,徐浥影留级后,自然而然成了她们的学妹。 温语一进门,就听到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快步上前,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气氛有些诡异,紧接着就听见徐浥影那段抨击。 她这次一如既往地站在赵雪如这边,也因此想当然地认为是徐浥影挑的事,高挑的身子往前一站,“浥影。” 看似打招呼,实际上是拖着腔喊的这声,话里话外有一半是在谴责徐浥影说话不够迂回。 徐浥影没说话,只是轻嗤一声,嘲讽的意味更浓了,温语更不开心了,皱着眉质问道:“浥影,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嘲笑别人,你的口头禅是啧吗?” 徐浥影刀枪不入,唯我独尊,被人当面质问后,也总能立刻想出千百条可以用来反击的话。 比起对面那两人琼瑶女主般丰富的面部表情,她的神色显得平静冷淡很多,只用嘴角轻轻牵起一道笑容,片刻说:“还可以是骂人的脏话,就看你想听哪个。” 温语脸色瞬间和吞了苍蝇一般难看,徐浥影没再搭理这两人,敲着手杖离开咖啡店。 赵雪如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将小方包提在手上,迈开腿,同时左臂曲起在胸前左右摇摆,用电视剧里标准的小白花女主跑姿。 其实离徐浥影也就不到十米的路,跑到她身前时,却已经气喘吁吁,眼睛迷离地眯成一条缝,风丝丝缕缕地吹来,她耳侧一撂碎发垂落,轻柔地刮擦着脸颊。 氛围感美人,我见犹怜,可惜徐浥影看不见,别说激起“我们女生简直就是造物主创造出的最大魅力”的惺惺相惜感,相反还觉得撞进耳膜里的那一声声喘息过分呱噪,仿佛是头驴在哀嚎。 赵雪如声音断断续续的,不计前嫌地挑开新话题,“浥影,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啊?再不回去,又得留一级了。” 最后那句,嗓门突然高了起来。 徐浥影默了两秒,这回主动做实了自己啃老的罪名,“无所谓,反正我有一对了不起的爹妈,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就会马不停蹄地给我铺路,不像你,还得想破脑袋、丢下脸皮为自己谋个前程。” 赵雪如最近在音乐学院的风评不太好,有传闻说她和系主任走得很近,而那主任早已年过半百,女儿年纪都比她大。 赵雪如不会生气,只会委屈,眼泪悬在眼眶要掉不掉的,追上来的温语一时不知道是该安慰她,还是该先批判徐浥影。 就在犹豫的空档,徐浥影已经敲着手杖走出几米远。 这时,插进来一道低沉、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意味的男嗓,“池绥,这儿!” 第5章 05 接到段灼电话时,池绥正在篮球场上。 段灼是高中时大他一届的学长,大学凑巧也在同一个学校,两个人的交情深,校门口的咖啡店是两年前池绥沾了亲哥的光投资开的,他没有多想请了当时正在为实习掉头发的段灼当店长。 待遇高,加上是池绥的邀请,段灼二话不说答应,一干就是两年。 段灼在电话里神秘兮兮:“猜我看到谁了?” 正好是休息时间,池绥坐在长椅上,毛巾搭在肩头,他胡乱擦了几下,心不在焉地搭腔:“谁?” “徐浥影。” 段灼笑嘻嘻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欠扁,“正在店里,跟人吵架呢,你要是现在来,还能赶上热乎的。” 池绥摘了毛巾起身,有人喊道:“这就不打了啊?” 池绥没说话,背对着那群糙汉子摆了摆手,先回了趟宿舍,花了两分钟冲了澡,套上白色高领羊毛衫,下身一条牛仔长裤。 他这人穿衣服一向没什么季节观念,怎么高兴怎么来,随便一件都能凹出段灼羡慕的时尚感,牛仔外套就堆在床上,他随手拿起,往身上一披,百忙之中看了眼墙上的钟表,顾不上套袜子,光脚踩进板鞋。 到咖啡店时,争吵已经到了尾声,段灼唯恐不乱地朝他喊了声,不少人的目光聚焦过来,他心一凛,下意识看向徐浥影,她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冷漠姿态,眼睛笔直地对着同一个方向,片刻敲着手杖朝右前方走去。 看热闹的人跟着散去大半。 池绥不动声色地跟上前,看着她在公交车站台前停下,却没有上车的打算,于是倚在灯柱上站了会,直到她接完电话,才原路返回。 见到段灼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得提醒你,我们咖啡店有条规定,主动挑事的人会被拉进黑名单。” 他单手插兜,另一条手臂撑在吧台上,吊儿郎当的姿态,声线也轻慢,显得没多少威慑力, 言下之意:从今天起,狗和赵雪如不得进此店。 段灼觉得池绥把漂亮姑娘比成狗的这种行为多少过分了,挑眉插嘴道:“我这店长怎么没听说有这种约定?” 池绥眼尾勾起,笑意疏懒,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现在有了。” 客人都是一波一波地来,等这波过去,店里冷清不少,涉及商业上的事,两个人的音量不约而同地压低了些。 池绥说:“改天你设个特殊人群专用点单通道。” 这提议单纯是为了徐浥影,还是涵盖了以她为代表的特殊群体,不得而知。 段灼思忖片刻说:“你这样做,会赶客吧。” 池大少爷财大气粗,“我差这点钱?” 段灼撇撇嘴,又叹了声气,感叹上天真是不公平,怎么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是不差。” 池绥将大半重心抵到吧台上,下巴扬起,露出清晰的下颌线条,“那些杠精是不知道,看不见的日子有多痛苦,我知道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可谁又是为了习惯活着的,要真能选择,她应该比谁都想重获光明。” 池绥声线拖得很慢,最后突然笑说:“她的眼睛很漂亮,有光会更漂亮。” 段灼受不了他这间歇性抽风的恋爱脑,酸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准丽嘉备离他远点,听见他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最近我见过她。” 池绥顿了两秒,决定补充:“还说上话了。” 段灼含在嘴里的冰咖啡还没咽下去,被他的话震惊到,气息一个不稳,呛红了脸,一时间口腔里全是发涩的苦味,他忙不迭剥开一颗水果糖调和。 “具体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几天前,在影咖。” 段灼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大理石台面,“她认出你了?” 池绥低垂着眉眼,“没有。” 段灼拍拍他的肩膀,半火上浇油地安慰道:“没有是正常的,毕竟你俩高中同校两年都不同班,在学校也没说上过一句话,唯一的交集,应该就是你死皮赖脸跟去北方那次吧。” 段灼至今不知道池绥是从哪听说的徐浥影要去北方看雪的消息,最后连偶遇的时间都掐得格外精准。 究竟是图谋不轨已久还是连环巧合,估计只有他自己清楚。 “她没认出你正常,你不向她表明身份就不太正常了。” “表明什么身份,以前同学?还是跟她告过白?” 池绥嗤了声,“那会她就没当真,别提过了这么多年,估计早忘了这茬。” 段灼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说起来,这些年她好像变了不少。” 他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我记得高中那会,她身上没这么多刺啊。” 挺安静一女生,据说被同班同学孤立了,但她本人好像从来没放在心上,做什么事都是形单影只的,后来有人听说她的家世,频频前去示好,她还是爱搭不理的,被扰到烦不胜烦,才开始冷言冷语,据说还把人怼哭过。 总之,是个清高又有原则的人,不会主动挑事,除非对方触及到自己底线。 哪像现在,就跟个小鞭炮似的,一点即燃。 池绥没解答他的困惑,漫不经心地哼笑一声,绕过正在忙碌的店员,娴熟地调好一杯生椰拿铁,装进保温袋里,然后拿起笔在袋子上写写画画。 段灼盯住他脑袋看了会,总算察觉到他的不同,“你什么时候换的发型?” 头上那一撮撮就跟小绵羊似的。 “上周六。”池绥问,“看上去怎么样?” “有点骚。” “……” “春天都还没到呢,你再忍忍,别提前发骚。” 池绥笑骂一声,随后将袋子递到段灼手边,“你去给她。” “徐浥影啊?”段灼懒得走这一趟,“我去多唐突。” 池绥头也不抬地说:“你前女友不是她生活助理,你交给她就行。” 让段灼和她见面,不可能,他心没这么大。 段灼顿了两秒,“行,保证给你送到。” 没走出几步,折返回来,“池老板,你也太抠搜了吧,怎么就只给一杯呢?” 池绥眯起眼睛看他。 段灼笑说:“使唤我前女友当中间商,怎么着也得让人家赚点差价吧。” 池绥停顿片刻,低下头多冲了两杯拿铁,其中一杯打算留给段灼,他很贴心地在里面加了两大勺糖,打算把这狗齁死。 - 学生会这次会议开得时间有些久,米洛坐在最后一排拿出手机摸鱼,才发现寝室群已经炸开锅。 室友B:【落落,徐浥影今天来咱们A大了啊?@米小洛】 米洛:【来了啊,你在食堂看见了?见笑了,我家这位大小姐嘴巴是有点东西在的。】 室友A抢先道:【学校论坛新帖子你没看啊?她好像在校门口的咖啡店里跟人发生了争执,被人po到论坛上吐槽呢。】 米洛一惊,条件反射站了起来,凳脚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十几个脑袋齐齐看过来。 她迅速把手机背在身后,朝会长说:“身体不舒服,去趟校医室。” 她脸色发白,额角渗出几滴汗,可信度大大增加,会长点头放她离开。 离开会议室,米洛点进论坛,看了半分钟,退出给徐浥影拨去电话,对面隔了好一会才接通,“浥影姐,你在哪呢?” “在校门口最近的公交站台上坐着。” “行,我马上过去。” 米洛是跑着去的,中途被耽误了近五分钟,以至于到约定地点时花了十多分钟,徐浥影这回很听话,老老实实坐在原地,脊背崩得挺直,胸前垂着两绺长发,衬得脸巴掌大小,嘴上的唇膏已经失了颜色,看上去气色不佳。 米洛将她领到车上,不着急询问,而是说:“刚才路上遇到咖啡店店长了,跟我说他非常抱歉,让你在店里受到委屈了。” 她将保温袋递了过去,“这是给你的赔罪礼,压压惊。” 徐浥影还是头一回听说生椰拿铁能用来压惊,不免一顿。 米洛没说的是,袋子上还画了个笑脸,底下有一行手写字母:Il fait dimanche quand tu souris. 后来她上网查了下,才知道这句法语的意思是:你微笑的时候就是星期天。 挺像在调情,就是不知道对谁的。 米洛暗嗤,这狗男人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逮着机会就散发油腻磁场,她真担心,他那鱼塘还能不能再放下小鱼苗。 徐浥影这会没听出她别别扭扭的语气,接过,不紧不慢地打开包装,浅浅吸了口,椰香在唇齿间荡漾开,余味有种绵长的苦。 “你和那店长认识?他又怎么会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徐浥影已经忘了自己在A大有多出名、身世背景早就被人扒了个底朝天的事实。 米洛讥笑了声,“岂止认识,熟透了。” 从她口中蹦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重磅,“有眼无珠、鬼迷心窍时交的前男友。” 好像她之前是跟自己提过一嘴。 网上认识的,对对方的了解也不深,甚至连照片都没给对方看过,没多久闹了矛盾,面基当天即分手。 徐浥影花了好大的劲,才忍下到嘴边的那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呜呼”。 “那你刚才想也不想就把我领到你前男友的咖啡店里?”徐浥影把拿铁插进中央扶手盒里,侧过身,毫无征兆地前倾逼近米洛,眼睛眯起来,用意味不明的语气问道:“你该不会对他旧情难忘,想拿我当借口,趁机见他一面?” 米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不躲不闪。 徐浥影不逗她了,身子坐了回去,米洛进入正题:“刚才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学校论坛上都在说你的不是?” 徐浥影的重点抓得有些偏,“你们A大学生效率挺高啊,这才过了多久,论坛上就有骂我的帖子了,你说说,都骂了我什么?” 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一字一句念下来有些伤人,米洛用四个字总结:“陈词滥调。” 徐浥影轻笑一声,难得不依不饶一回:“你举个例子。” 米洛拿她没办法,随便找了条评论,念道:“大家别乱传播谣言,她可能没恶意的,就是说话有些直,而且你们看,她的朋友不也完全没放在心上嘛?” 这个“嘛”有些熟悉,徐浥影打断:“这人ID名叫什么?” “沉冬雪。” 翻译下来:赵雪如。 “……” 怪不得茶味这么冲鼻。 米洛又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论坛上几乎都是些为喷而喷的杠精,很难从他们的骂声中还原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更何况比起那些又失偏颇的言论,她更想听当事人是怎么说的。 徐浥影挑重点简单叙述了遍,米洛一个旁观者都听得脸色发沉,“不愧是赵茶茶,逮着机会就给你使绊子。不过赵茶茶要你先点单那句话我听着也还行啊,那些人至于这么义愤填膺?” “你觉得听着还行,是因为你和我的关系比我和那些人的关系更深。” 徐浥影说,“他们也没说错,我不能仗着自己身体特殊,就行这种优待。” 从失明到现在,徐浥影见识过的人多半都有三幅面孔,一副向往特殊,希望自己能成为与众不同的存在,一副故作温柔,好对那些需要关爱的残障人群施以无处安放的同情和善意,最后一副尖酸刻薄,用来毫不留情地排斥着那些损害到自身利益的特殊人群。 不好评判是非对错,个人价值观选择罢了,围绕的命题只有一个:大家都是凭本事活到现在的,就你拥有特例公平吗? 徐浥影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拿回生椰拿铁,没怎么吸,百无聊赖地咬着吸管。 车辆已经启动,一片寂静中,只有空调暖风微弱的呼声。 气压略显低沉。 米洛察觉到,偏头朝她看去,窗外浮光掠影,她的侧脸被印得斑斑驳驳的,心里涌上一阵心疼。 两年前的一次机缘巧合下,米洛来到徐浥影身边,被挂上生活助理的头衔,说白了就是伺候大小姐饮食起居的保姆,那会徐浥影的眼睛就是现在这副样子,身边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徐浥影患上视障的原因,当然米洛自己也觉得没有立场多嘴过问。 她也无从知晓刚失明那会徐浥影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有没有歇斯底里,或者一度自暴自弃,唯一清楚的是,从奢入俭难的道理同样适用于视力, 变为双目近乎失明的盲人,生理心理上的痛苦可想而知。 事实上,徐浥影没有因为自己这双眼睛抱怨过一句,平静到仿佛失明对她而言,不过是上帝落在身上无关痛痒的一击。 米洛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浥影姐,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勇敢的人,那些难听的话就当成耳旁风吧,千万不要让它们影响到你,不过要真影响到了,你就——” 徐浥影有点受不了她身上古代文人一般长篇大论的酸腐味,牙齿离开吸管,直截了当地打断,“你想说什么直说。” “泰戈尔不是写过一句话:'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浥影姐,要是世界也以痛吻你了,那——” 徐浥影皮笑肉不笑,谢绝了这碗心灵鸡汤,“那我会痛死。” 第6章 06 一句话把天聊死了,米洛识趣地闭上嘴,不再给她浇灌任何心灵鸡汤。 一路无言,气氛安静至极,快到小区门口,来电铃声响起,是边婕打来的,徐浥影以为又是查岗电话,不耐烦地接起,准备怼上几句,听见对面用兴师问罪的腔调先声夺人。 “你今天下午去A大又给我捅出了什么篓子?” 徐浥影略感诧异,为边婕对自己了如指掌的行踪。 事实上,为了替自己乐团输入一批有潜质的新鲜血液,边婕今天就在北音做宣传,宣传结束后,在文化礼堂门口撞见红着一双眼的赵雪如,旁边温语愤愤不平地抱怨着什么。 赵雪如一个抬眸,也注意到了边婕,刻意抬高音量,“你别那么说浥影,她没有恶意的,而且她说的也是实话,她有那么好的父母,确实不需要为自己的前程烦恼奔波。” 一个唱红脸,一个配合唱白脸,边婕在名利场见识了那么多牛鬼神蛇,哪会怎么看不出她们的手段,都是小打小闹,不值得放在心上,真正让她心下一凛的是她们话里透露出的关键信息。 边婕上前,眉眼柔和地问:“能告诉我,我们浥影又给你们造成什么困扰了吗?” 赵雪如吸了吸鼻子,添油加醋地将事情从头至尾阐述了一遍,边婕越听脸越垮。 “是浥影不懂事,阿姨跟你们道歉,以后出了类似的事,还希望你们能第一时间告诉阿姨。” 赵雪如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又一次接过边婕递来的名片。 边婕转过身的同时,笑脸垮了下来,她其实看不上赵雪如,没多少实力,也不肯付出努力,总想着走捷径。 可对于赵雪如有意无意的示好,边婕并未明确表示拒绝,相反还允诺她,只要她能替自己办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她就会给她谋个好前程。 这力所能及的小事,包括徐浥影在学校和什么人交往、练琴之余都在干些什么。 …… 边婕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声线不再那般尖锐,但也逃不开咄咄逼人的责骂,“徐浥影,你已经20多岁了,不再是六七岁的孩子,你已经没有了可以随意撒泼的权利。你知不知道你说那些话,会对我和高敬造成多大的影响?以前你不懂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就不该说不该做,你明不明白?” 边婕的音量不低,加上车里空间狭小,米洛听得清清楚楚,想出声替徐浥影解释一句,又觉得自己一外人,无法插手她们母女之间的矛盾。 只能用分出的眼神关心着徐浥影的神态反应,片刻见她左手搭在右胳膊上,忽然收力,紧紧攥住大臂,上下不停摩挲着,典型的防御姿态。 米洛喉咙梗得难受,轻轻唤她:“浥影姐。” 徐浥影没听见,摩挲的动作未停,片刻沉着嗓子问:“我六七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突如其来的一声,把边婕问愣住了,徐浥影又说:“我想知道,你告诉我。” 轻描淡写的一击,直中靶心,边婕慌乱地掐断电话。 总算安静了,压在徐浥影心头的郁气疏散不少,整理好情绪后问米洛:“是你和她说我今天在A大?” 米洛点头承认,“边婕女士刚才是打电话给我,问你在哪,我就说A大,不过其他事一个字没说。” 她腾出一只手发誓,“浥影姐,你放心,你要是去做了什么坏事,我绝对不会跟她说。” 徐浥影难得有被堵到哑口无言的时候,脸朝正前方,跟个雕塑一样存在感微弱。 米洛觑着她的反应,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打算一路闭麦,忽而听见身边的人问:“你觉得边婕女士是个什么样的人?” 米洛迟疑后说:“很美,能力很强。” 徐浥影哼哼唧唧,“肤浅。” “……” 米洛用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问:“那你想听我说些什么嘛?” 徐浥影沉默了,米洛突然福至心灵,补充道:“我和边婕女士接触不多,但怎么说,和她待在一起我不太自在,总感觉自己没穿衣服,被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回。”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很难出错,有次徐浥影得了急性阑尾炎,米洛第一时间将这事告知给边婕,结果得到对方一句“我不是医生,陪在她身边没用,乐团最近忙,没别的事你这几天别打电话来了”,说完兀自掐断电话。 刚动完手术的那几天,徐浥影状态很差,听到边婕这么说,米洛也没有放弃,亲自去乐团堵人,恰好撞见边婕在训斥新人,不是普通的口头批评,更接近于一种当面羞辱,可没多久,又给这女生喂了一嘴糖,夸她知错能改、领悟力强。 总而言之,用现在流行的话评价:边婕很擅长PUA。 徐浥影看向车窗外,眉眼淡得像天际一缕云丝,“你觉得她爱我吗?” 声音轻到米洛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等她再次分出眼神看过去,那张清瘦的脸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却藏不住颓唐的气息。 米洛故作镇定地说:“当然是爱的,妈妈怎么会不爱自己女儿呢?” 其实是不确定的,但她也知道在这节骨眼上说实话,只会加重徐浥影的郁郁寡欢。 徐浥影淡淡附和,“我也这么觉得。” 即便她和边婕的关系已到冰点,但在她看来,边婕依旧是爱她的,只是方式有些偏激,以及比起她,要远远更爱自己。 车辆在这时拐进小区,车前突然窜过一道黑影,米洛一个急刹车,徐浥影毫无防备,手肘撞到车门内侧,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米洛额头也撞到方向盘,顾不上喊疼,顶着惊魂未定的一张脸,着急忙慌去看徐浥影,“浥影姐,你有没有伤到?” 徐浥影咬牙说:“没伤到骨头,待会就好了。” 米洛一眼看出她在逞强,神情愧疚,权衡后说:“你先在这等着,我下车看看。” 没撞到什么东西,车也完好无损,就在米洛准备回车上时,忽然听见空气里响起一声脆弱的喵呜。 她偏头,看见草丛里缩着一只小花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那小模样可怜兮兮的,米洛动容万分,转头想起小时候父亲送给自己、最后却因病离世的小猫咪,顿时升起想要领养它的念头。 然而当务之急是给徐浥影处理伤口,她只能狠下心回到车上。 徐浥影确实没伤到骨头,手肘还能活动,估计只是蹭破了皮,米洛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袖子挽上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手肘那果然有血丝渗出。 也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手肘内侧有一个扁平的圆,用水笔画上去的,像跑道,也像创可贴的形状。 这图案究竟是谁画的? 她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徐浥影看了一眼,对方脸上没什么情绪,像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似的。 犹豫了下,最终没有问出口。 创可贴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完了,小区门口有家药店,米洛去买了一打回来,路过花坛时,又看见那只小花猫,她脚步顿了两秒,再次离开,替徐浥影简单消毒清理了下,撕开创可贴贴上。 一面说:“浥影姐,那小猫看上去挺可怜的。” 徐浥影心不在焉地哦了声。 “我想养它。” 又得到一声哦。 米洛顿觉这事有的商量,眼睛亮了亮,语气软化下来,用征求的口吻问道:“我们学校不能养猫,浥影姐,我到时候能把那小可怜能放在你家吗?” 徐浥影瞬间回过神来,想到未来还得给这小玩意铲屎,她连头发丝都写着抗拒,态度冷硬地拒绝了:“我不会养。” “没让你养,我会天天过来给它——”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浥影打断:“照顾我一个还不够你折腾的吗?” “……” 那可真是够够的了。 米洛心里苦不堪言。 关于养猫的话题,米洛再也没提过,但徐浥影总觉得那几天她不太对劲,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态度是急转直下的疏冷。 徐浥影越想越别扭,趁米洛在的时候,当面把话挑明,“我没让你养猫,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了?你想辞职了吗?” 米洛哪有这意思,觉得她在无理取闹,整理杂物的时候敷衍地回了声,“没有的事,你别多想了。” 空气沉寂了好一会,徐浥影淡淡说:“我虽然眼睛瞎了,但心没盲,能感觉到。” 米洛意识到自己刚才口气是不太好,正要道歉,有电话进来,几分钟后才掐断。 徐浥影猜测道:“你又交男朋友了?” “嗯。” 徐浥影没过脑,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上段恋爱还不够你受伤的吗?” 说的是和段灼的那段网恋。 米洛一愣。 徐浥影又说:“你谈恋爱和我关系,但你得公私分明,照顾我的时候,不要一心二用。” 米洛彻底愣住了。 公事和私事的界限她其实一直没分清楚,之所以会出现这糊里糊涂的情况,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将徐浥影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家人之间,需要谈什么公事? 她最近很少来公寓照顾她,也是因为学业繁忙,和男人有什么关系? 她也在调整时间啊,她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其实话一说出口,徐浥影就后悔了,不管那些不中听的话背后包含什么样的用意,说出口的那瞬间它就只能成为伤人的恶言恶语。 然而,她并不知道如何去挽救。 她的圈子极为狭窄,这些年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无社交的生活,让她渐渐忘记,一个诚恳的道歉应该从哪个字开始说起。 沉吟的空档,米洛已经默不作声地穿好鞋,打开门的同时说:“浥影姐,我有句心里话一直没问。” 徐浥影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下意识捂住自己耳朵,又觉这份抗拒表现得太过明目张胆,于是垂下双臂,抄起毛毯盖在身上,手指毯下不安分地搅动着,同时心里默念着乘法口诀表,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米洛无视她的反应,自顾自往下说:“从我来到你身边的那天起,直到现在,我都在怀疑,你真的需要我吗?” 她其实具备一定的生存和适应能力,不需要自己也能过得好好的,可她偏偏把自己招到身边。 米洛低低重复一句,“浥影姐,你真的需要我吗?” 徐浥影胸口剧烈打着鼓,她很清楚这一刻她应该给出肯定回答,偏偏嘴巴像被502粘住一般,发不出一个音。 门被关上,很轻的一下,她却听见胸腔短暂又尖锐的轰鸣声。 偌大的公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后来那两天,徐浥影没见过米洛,三餐都是外卖员送来的。她没下过单,那就只可能是米洛替她点的。 那几天的天气也称得上糟糕,阴冷潮湿,雨滴砸在玻璃窗上的声响像鼓点,急而躁,仿佛在向孤家寡人的她耀武扬威一般。 被密不透风的焦虑感裹挟着,徐浥影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坐立难安,片刻起身,穿好外套离开公寓。 - 池绥今天又穿了一身休闲装,裤腿扎进马丁靴,胸前横着有耐克标志的斜挎包肩带,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阳光,搭配那一头减龄的小卷毛,少年感满满。 丁文瑞正在前台摸鱼,听见动静后抬起头,在心里不对味地吐槽了句“装什么嫩”,嘴上咋咋唬唬地喊道:“池哥好。” 池绥没理他,这会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一身的寒气,发梢被雨打湿了些,收好的雨伞还在滴着水。 徐浥影上前说:“我找007。” 丁文瑞忘了自己的铭牌号已经被某人夺走的事实,咧着一嘴大白牙举手示意:“在的在的!” 池绥不知道从哪找来一纸团朝他丢去,似笑非笑地说:“她找的是007,有你886什么事?” 丁文瑞:“……” 池绥就跟学过川剧变脸似的,朝向徐浥影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小呆小姐,我在这,我先带您去放映室吧。” 徐浥影淡淡应了声。 丁文瑞目送他们一前一后离开,随即朝老板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 池绥将人送到房间后,转身离开,去储物间放了包和外套,折返回来,就看见徐浥影缩在沙发角落,跟个小猫咪一样。 垂头丧气的模样,看上去很乖,又惹人怜。 想亲。 徐浥影凭着感觉知道007回来了,她脑袋没抬,依旧埋在双膝间,声音从底下浮起,闷而沉,“坐吧。” 她一顿,冷不丁强调道:“但别离我太近。” “我懂,男女之间需要保持安全距离,”池绥无所谓一笑,“小呆小姐放心,我这人最多的就是分寸。” 徐浥影不是那意思,抬头看着他,义正辞严地说:“离得太近,我怕你会把持不住,爱上我。” “……” “这您不用担心,没有可能的。” 徐浥影这才想起他还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瓮声瓮气地哦了声,又垂下脑袋不动了。 池绥心里像堵着一块钢铁,而她此刻的沉默加固了它的坚硬,“能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徐浥影发现他身上有当午夜电台DJ的潜质,声线低沉醇厚,自带蛊惑人心的魔力,轻而易举就能卸下她的防备,于是她一股脑把话全说了。 最后说道:“我想着如果我能了解一下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后和她聊起这话题,不至于那么口不择言。” ——她想当然地将她和米洛的矛盾根源,归咎到自己那句“上段恋爱还不够你受伤的吗?”上。 池绥沉默了有两分钟,“所以,您不是来看电影的,而是来听我咨询爱情的?” 徐浥影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你不是经验丰富吗?” “……” 那算屁个经验。 暗恋多心酸,谁试谁知道。 池绥挤出一个笑容,“这您算问对人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往下点~ 第7章 07 池绥厚着脸皮,郑重其事地给出一条建议:“其实听别人传授经验效果不大,亲自实验才最有效。” 徐浥影顿觉荒谬,“找谁实验?找我床头那只趴趴狗吗?” 池绥指着自己鼻子,毛遂自荐道:“小呆小姐,您面前不就有一个吗?” 徐浥影大脑一片空白,好气又好笑,正要把他骂到狗血淋头,听见他不疾不徐的话腔:“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情景模拟一下。” 她还是没听懂,示意他把话说得再明白些,池绥含笑的嗓音追了过来,“您这相貌以后肯定是要找个帅哥,所以现在可以先拿我练练手,先感受一下别人口中的俊男美女谈恋爱究竟是什么样的,到时候才能在一段真正的恋爱关系中游刃有余,也更能体会到爱情心得。”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深究起来,徐浥影感觉自己被他套路,还有一半被他的不要脸给惊到了。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地说出“我其实是个大帅比”的? 是因为脸皮堪比城墙? “你,帅哥?”徐浥影突然凑了过去,想看清他的脸,可惜,除了模模糊糊的轮廓外,一无所获。 两张脸只隔着拳头大小的距离,能清楚地感觉到深浅不一的呼吸随着空气喷在自己脸上。 有些热,又有些痒,酥酥麻麻的,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 池绥陡然升起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即将被洞穿的危机感,喉结剧烈滚动了下,心脏闷在胸腔里,没完没了地发出鼓噪声。 怕她听见,又怕她听不见。 一个人的漫火煎熬中,她突然又退了回去,嫌弃地哼笑一声,“拉倒吧。” “……” 隐约间,池绥似乎听见她用气音骂了他:“臭不要脸。” “……” 徐浥影目前没有任何想试试或者真情实感地投入到一场恋情中的打算,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的提议,退而求其次地改走纸上谈兵路线,“你之前是怎么追女生的?” “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您可别说的我跟大渣男似的。” 徐浥影哦了声,端出有求于人的态度,配合地改口道:“你之前是怎么追你心上人的?” 很长一段时间等不来后续,她当他有些抗拒回答这问题,也不强求,跟着沉默了会,才问:“你喜欢的那女生长得很漂亮?” 虽然他很普,但男人都是视觉动物,能一见钟情的对象绝对长相不俗,更何况他还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 “漂亮。”他答得毫不犹豫。 徐浥影偏过头去寻他的脸,微抬下巴一脸骄矜,“有我漂亮?” 池绥认真说:“不相上下。” “你还挺有眼光。”她头一回真心实意、不含半点嘲讽意味地表扬了他。 一个敢夸一个敢应,“谢谢。” 徐浥影发现自己对那女生起了好奇心,又问:“她除了漂亮外,还有什么样的优点?” 池绥思考片刻,决定将这问题抛给她自己思考,分外诚恳道:“她的身上有和小呆小姐一样的优点。” 轮到徐浥影很认真地想了想,半分钟后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可太多了。” “……” 徐浥影侃侃而谈:“比如什么清丽脱俗、聪慧过人、伶牙俐齿、乐于助人……” 她夸起自己来更真诚了,听上去像真有这回事似的。 她每说完一个成语,池绥都会很给面子地捧一次哏,“您说的对。” 在外界看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在他眼里心里,她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存在。 说着,徐浥影突然顿住,长吁短叹一声,“我应该只有一个缺点。” 池绥微抬眉梢,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您说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性格好像特别不讨喜,特别是这张嘴,好像经常能把人骂哭。” “……” 池绥昧着良心安慰了句:“那不是您的问题,他们不爱听,只能说明您说的都是实话。” 徐浥影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附和般的点了点头,随后唇角嘲讽地勾起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抗打击的能力都没有。” 说完才意识到话题已经偏了,急忙刹车带了回去,“你那心上人知不知道你喜欢她?” 池绥顿了好一会,“不知道。” 徐浥影一副“我懂了”的表情,自信地替他这段无疾而终的恋情下了结论,“你这是暗恋。” 话音落下的同时,神情切换成“连句告白都说不出口,算什么男人”的轻蔑。 池绥默了几秒,无可奈何地勾唇笑,“不算是,跟她告白了,她没当回事而已,当然我也没放弃,不过就在我准备好好追她的时候,她突然走了。” 徐浥影没有多想就将“走了”和“尘归尘土归土”划上等号,停顿好半会,从喉管里挤出两个字:“节哀。” “……” “小呆小姐,”他头疼地叹了声气,“别这么咒她,她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说是咨询和恋爱有关的事,其实到最后也没探讨出什么来,倒是被徐浥影挖出不少关于那女生的事—— 孤独、安静、清冷,浑身带刺。 除了容貌,和自己真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两个小时的闲聊中,徐浥影还注意到另一个细节,他总是在听她说完后的第三秒才搭腔,每个间隔掐得刚刚好,从不质疑或纠正她的话,换句话说,他是个很好的聆听者。 这期间他还笑了有差不多十次,得天独厚的一把好嗓,笑起来自带深情特效,分外抓耳。 徐浥影由衷点评了句:“我发现,你这人还挺会撩的。” 而且不是那种广撒网的海王式油腻撩法,他的撩多少带着那种不求目的的真情实感。 对人怪真诚的。 他喜欢的那女生没为他动心,甚至连他正儿八经的告白都没当回事,估计只剩下一种可能,他这长相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普通。 可惜了。 好好一小伙,全毁在一张脸上。 徐浥影的同情溢于言表,池绥察觉出,但没琢磨出这同情因何而起,直到她一句:“有款面膜美白效果挺好的,你要不试试?不是有句话说,一白遮三丑,丑男变帅比。” 前半句话是这么说的不假,后半句怕是她胡诌上的。 池绥在心里啧了声,片刻反应过来她口中“丑男”究竟在说谁,“小呆小姐,我不丑的。”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徐浥影没有感情地“哦”了声。 “您摸吧。”池绥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这回不算另外的价钱。” 徐浥影一脸懵逼,怎么突然就朝着涉|黄的方向发展了? “我摸你做什么?”她如临大敌地朝沙发扶手挪去,手杖攥在掌心,蓄势待发。 池绥依旧是不急不缓的语调,听不出半点侵略感和压迫性,仿佛只是在询问她的想法:“小呆小姐不是很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沉默数秒,徐浥影冷着脸拒绝:“不必了。” 她对他的脸已经完全不抱期待,光在脑海里描摹他的轮廓,就开始替他难过了。 - 徐浥影离开影咖前,细细绵绵的雨刚停,地面湿漉漉的,她这双鞋不防滑,怕摔得太狼狈,就将脚步放得极慢。 路过花坛时,枝叶从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前那只流浪猫还在,伸出爪子,很轻地朝她喵呜一声,像在人心上挠痒痒。 徐浥影脚步顿住,九十度转身,向前走了几步,膝盖快抵到花坛外臂前,堪堪停下。 “朝我撒娇卖萌没用。” “喵呜。” “……” “一山不容二猫,有我就没你,懂吗?” “喵呜。” “……” 烦死了! - 不见面的那几天,米洛也过得不是滋味,怕她家大小姐吃不饱、睡不好,还担心小区里的盲道被障碍物占了,害她摔跤。 一想到这,米洛恨不得立刻冲到御景华庭,将那些乱停的自行车丢到垃圾桶边上。 碍于心里还憋着对徐浥影的气,这种念头并未付诸于行动。 米洛新交的男朋友叫谢云凡,也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不同班而已,因为一场读书会一见如故,没多久正式在一起。 但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时,米洛完全感受不到当初和段灼在一起时的刺激感和愉悦心情。 相处时间一多,谢云凡身上的缺点日渐暴露,邋里邋遢、不爱打扮,喜欢说教,时不时冷暴力。 最让米洛忍受不了的是,他十句话里有六七句都在抨击徐浥影,有些话还骂得特别难听,那怨怼的表情就和曾经被徐浥影玩弄了感情一般。 “你又说她坏话做什么?”米洛眼刀子朝他刮去,“她就是脾气差了点,嘴巴毒了点,心肠又不坏。” 谢云凡意味深长地看过去,“我看你是被她洗脑了,赶紧辞职吧,待着这种刁蛮大小姐身边,迟早你一天你也会变成那德行。” 米洛涨得脸红脖子粗,“她的魅力,你这种只会在背后嚼舌根的狗东西根本不懂!” 没想到她会骂得这么狠,谢云凡听懵了,木讷地看她,“我是不懂啊。” “……” 米洛简直要被气死了,下次跟狗谈恋爱也不和男人谈。 她细数徐浥影的可爱之处,发现还真不少,只是说出口时变成了真假参半,“我家大小姐说是要放弃小提琴了,实际上每天晚上都会和她心爱的琴聊天!之前跟人赌象棋,她怕输,还专门去研读了一整套《孙子兵法》!有次我生病了,她还特地为我去求了平安符,贴我脑门上辟邪!你看看,她多可爱!” 米洛快把自己感动哭了,反观谢云凡,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听出来了,你家这位大小姐脑子有坑。” 米洛气到直接抄起餐桌上的冰饮,给他浇了个透心凉,下一秒决定封心锁爱,“狗东西,劝你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面前,小心我把你变成一剪没。” 最后一餐依旧AA,付完钱,米洛开车去了御景华庭,花了五分钟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才打开门。 她不确定徐浥影这会有没有在休息,就将脚步压得很轻,走到门洞底下时,整个人愣住了。 徐浥影慢了好几拍,才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怀里的小花猫放下不太像话,继续抱着更不像话。 大概也是脑子坏了,她抬起右胳膊,手肘微微弯曲,拳头虚握,眨着眼睛:“喵呜~” 作者有话说: 米洛:“……?” 第8章 08 米洛一颗心快被她萌化了,面上却装出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片刻突然反应过来她看不见,那自己在这装模作样给谁看? “浥影姐,你在做什么?”米洛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嗓音被衬得冷冷淡淡。 徐浥影神情僵滞两秒,指着怀里的小花猫说:“逗它开心呢。” 米洛险些又没绷住,“可你不是说不养它吗?怎么给带回家了。” 徐浥影没脸没皮地狡辩了句:“女人都是善变的,你和她们讲什么道理。” 米洛一时语塞,放下包,走到她身边,看见猫爪上的小伤口,“它怎么受伤了?” 徐浥影一愣,“哪里?” “前爪,“米洛皱眉,“待会我带它去趟宠物医院吧。” 她抬头,语气严肃,“还有,浥影姐,领养小动物没这么简单的,你得先带它去做身体检查,检查合格后,才能带回家。” 徐浥影:“哦。”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即便徐浥影看不太清楚,这会还是略感不自在,失焦的双眼偏向电视机柜,好一会才开口:“米洛,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什么?” 如果是学猫咪装傻卖萌,那她刚才确实是看到了。 徐浥影扭头,停滞了近五秒,一字一顿地说,“我需要你。” 记忆里,她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认真的时候,米洛愣住了。 “我眼睛看不见,很多事情做不了,就像现在,要不是你,我就察觉不到它受了伤。” 徐浥影郑重其事地说,“你是我的另一双眼睛,所以,米洛,我需要你。” 米洛心里暖融融的,眼泪珠子不受控地蹦了出来,没一会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音断断续续的,徐浥影勉强听清她的话:“你好烦啊,哪有这么骗人眼泪的,别说了,再说下去你房子都要被我淹了。” “……” 米洛用力吸了吸鼻子,勉强止住眼泪,“其实我态度也有不对的地方,还有就是——” 她声音轻了下来,“我和那狗分手了。” 好的时候“我男朋友”,一分手就成那狗了。 这就是007口中美好的爱情? 徐浥影问:“为什么要分手?该不会是因为我?” 米洛恶狠狠地咬了咬牙,“那狗在我面前,一个劲地编排你的不是。” 听她这么吐槽,徐浥影反倒愉悦地哼唧一声,无光的眼睛似乎都亮了不少,嘴角扬起的弧度就像在说“果然我在你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对了,浥影姐,谢云凡这人你有印象吗?” “谁?” “就是那狗。” 徐浥影在脑海里搜刮了会,终于找到零碎的记忆,“他是我高中转校后小我一届的学弟,给我送过情书、巧克力,经常在路上堵我,艺术节上当着全校同学的面跟我告白了。” 米洛万万没想到还有这茬,徐浥影又说:“然后被我拒绝了,大概就因为这个,记恨上了我。” “小肚鸡肠的玩意。”米洛最瞧不上的就是那些脱粉回踩、因爱生恨的狗逼男人,骂骂咧咧的词库又丰富不少。 徐浥影没制止,鼻子突然发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米洛停下喋喋不休的嘴,问:“感冒了?” 她轻轻点头,早上淋了些雨,顾不上换衣服,将小花猫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泡在浴缸里,洗了个热水澡,小家伙极其不安分,扑通个没完,溅了她一身水。 屋子里虽然开着空调,但阳台冷飕飕的,风也大,她估计就是去取毯子的那几分钟里着的凉。 米洛拿起毛毯盖在她身上,余光注意到茶几上的几张优惠券。 “这是什么?” “007给我的。” “007?影咖的人?” 徐浥影嗯了声,“上午我刚去找他了,向他咨询关于恋爱这方面的事。” 米洛吃了一惊,“咨询这个做什么?” 徐浥影随便扯了个理由,米洛听完后说:“浥影姐,我也不是反对你和男生交往,但也别和他们走得太近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 “虽然我很高兴你觉得我魅力无边,全世界的异性都能轻而易举地爱上我,但007不一样,他心里有个白月光,绝对不可能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徐浥影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我主动提出要加他微信,他还扭捏了一阵,明显是抗拒的,不过到最后还是屈服在我的胁迫之下。” 传闻中的007有多扭捏米洛并不想知道,让她吃惊的是,就徐浥影那不爱搭理人的高冷性子,居然会主动提出要加一个仅见过两回面的人微信, 米洛心里百感交集,“什么胁迫?” “我告诉他,要是他不肯加,我就去他们老板那投诉,让他再也当不了他们老板的男宠。” 米洛三观俱毁,发出三连叩问:“男宠?这影咖还内部搞基啊?不是,就007那长相,他那帅比老板能看上他?” “你跟谁学的,这么以貌取人?”徐浥影略带责备的眼神望了过去,“他虽然长得磕碜了些,但他人格魅力还是有的。” 米洛翻了个白眼,“那007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就他那长相,能给我灌什么迷魂汤?我虽然眼睛瞎了,但本质上还是个以貌取人的视觉动物。” “……” 米洛都懒得提醒她说出的话前后有多自相矛盾了,转身去厨房为她冲调感冒药。 徐浥影跟了上去,短短几十步路,她思绪翻飞,又想起007说的“谈恋爱其实就是一个忽冷忽热的过程,因为在乎所以会闹矛盾,也因为在乎,才会逼迫自己做出改变去填补两个人之间的裂痕”,突然觉得还挺适用她和米洛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她一脸不可置信,声线变得磕磕巴巴的:“所以,我们,这就是,爱情,吗?” 米洛谢绝与她共同谱写百合之章,将冲好的感冒药递到她嘴边,笑眯眯地说:“姐,该吃药了。” - 隔天上午,徐浥影微信小窗口敲了下007,问他今天有没有在影咖。 对面估计正闲,几乎是秒回:【在。】 YYX:【那我下午两点找你。】 池绥回了个OK的手势。 放映室已经提前准备后,一坐到沙发上,徐浥影开门见山:“虽然上回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完全用不上,但我和我朋友已经莫名其妙和好了,007,你大概是我的福星。” “不是我自夸,从小就有人说我福星高照。” 池绥疏懒地往沙发背上一靠,笑出几分少年的恣意感,“小呆小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 徐浥影忍不住朝他竖起大拇指,祝贺他成功以臭不要脸的形象在她狭窄的人际圈里博得一席之地。 还没说上几句,门外有人进来。 丁文瑞端着果盘,看见池绥懒懒散散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用口型制止他:池哥,你怎么能偷懒呢?赶在被发现前,起来! 池绥装作没看见,维持他的大佬坐姿,懒洋洋地使唤了句,“就放着吧,人可以出去了。” 丁文瑞:“……” 刚转身,又被叫住,回头看见池绥已经将水果盘里的苹果全都挑拣出来,放在另一处空盘里,“这个拿走。” 又不是给他吃的,他凑什么热闹? 丁文瑞一脸狐疑地接过,快走到门口前,听见池绥说:“抱歉,我不喜欢苹果,光听到别人要苹果的声音,就头皮发麻。” 紧接着得到一声正儿八经的附和,“那还挺巧,我也有这毛病,一吃苹果,整个人发痒,鸡皮疙瘩起一身。” 徐浥影是真的觉得巧,她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和她相同毛病的怪咖。 “我还去看过医生,对方建议我去看精神科。” 池绥神色顿了下,将叉子递到她手边,说出自己的猜测,“他觉得是创伤后应激反应综合症?” “多半就是那意思。”徐浥影接过,在他的引领下,精准地戳起一颗提子,嚼了两口,还挺甜,“不过我只有十岁以后的记忆,所以我也不清楚究竟受过什么和苹果有关的刺激。” 意料之外的回答,池绥愣了几秒,抱着逾矩的风险多问了句:“为什么会失忆?” 徐浥影无意识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我妈说我撞到了脑袋,第二天醒来,把以前的事全都忘了。” “怎么撞上的?” 徐浥影这会并未察觉到他的问题多到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了,以及他此刻离自己的距离也已经超出了安全社交的界限。 “摔到桌角上了。” 至于怎么摔的,边婕闭口不谈。 池绥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失忆后,就没想着找回以前的记忆?比如为什么会摔到那?是不小心还是因为别的?” “没必要。”徐浥影一脸无所谓。 她不是没猜测过,那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才让自己遭了这种罪。 可打破砂锅问到底,或者执着地去找回记忆又能改变的了什么? 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显然这不是童话世界,消除魔法永远不可能生效。 “要是找回了更加不好的记忆怎么办,”徐浥影自嘲一笑,“这种庸人自扰、徒增烦恼的事我可干不出。” 有些时候像个鸵鸟一样活着,没什么不好。 “不过确实值得怀疑,毕竟我家没有那种能让我头破血流的方桌——” 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又一个“不过”后,“我邻居都是这么说的,还说我受伤那天,我妈哭得撕心裂肺。” 池绥的性子有点接近于“悲观主义者”,听她的描述,脑子里不受控地跳出一串阴谋论,“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们合伙骗了你?” 徐浥影还真没想过这种可能性,露出惊诧的神色,“他们这么缺德的吗?” “说不准的事。” 聊着聊着,徐浥影就跟没手了一样,水果都是池绥喂进自己嘴里的,她能感受到他的另一只手托在她下巴不远处,挤出的汁水全都滴落在他手上,她的裙摆依旧干净整洁。 总之,伺候得相当周到。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刚才用那种口吻命令886,不怕他去你老板那给你穿小鞋?” 池绥看向她,玩世不恭的笑挂在嘴边,“这个不用担心,老板平时就挺不待见他,更不喜欢有人在背后乱嚼舌根。” 徐浥影哦了声,“差点忘了,你是老板的男宠。” “……” 池绥纠正她的措辞,试图挽救自己的风评,“小呆小姐,我们老板喜欢异性,我也是。” 徐浥影刚离开放映室,高敬的电话打来,中气十足的嗓门格外有穿透力,她将手机拿远些,“闺女啊,爸爸现在还有些事要处理,一会派人来接你,你给个定位。” 徐浥影眼睛怼向屏幕,直接在微信上甩了个定位过去。 通话没断,高敬说:“行,二十分钟后到。” 徐浥影收起手机,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听前台的人说,就在她接起电话没几秒,站在身边的“007”就离开了影咖,至于去哪,他也没说。 徐浥影没有多想,在大厅坐了会,快到时间才出的门。 室外比室内冷得多,风也大,刺骨的潮湿扑在裸露的脖颈上,冻得她一哆嗦,感觉鼻塞变严重了。 影咖前面那条街是著名的网红打卡地,两侧种着法国梧桐,深冬时节,叶子掉落得所剩无几,只剩下光秃秃、带着潮湿水汽的枝条,柏油里面上零零散散落着枯枝百叶。 偶尔有车辆倾轧而过,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划破寂静的天。 今天路上格外拥堵,车程耗时比想象中的要长,徐浥影被冻到耐心渐失,忽然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慌忙急促、毫无章法可言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撞见模模糊糊的深蓝色暗影,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喘息,“小呆小姐。” 再之后,脖颈处多了温热柔软的触感,是针织围巾的质地,将薄寒的冬日气息逼退大半。 徐浥影懵懂地眨了眨眼睛,这幕场景有些熟悉,可她一时半会完全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又是什么时候发生过。 百思不得其解时,池绥将围巾收紧些,“这是我新买的,还没用过,天冷,您要是不嫌弃就戴上吧,就当是我送您的礼物。” 话说到这份上,行事又如此妥帖,徐浥影再无理取闹也生不出推拒的心,她将大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含糊不明的嗓音闷了出来,“谢谢。” 就和“对不起”一样,她也很少说“谢谢”,这会心里涌上一阵别扭。 对方似乎还没打算离开的意思,徐浥影心里的扭捏有增无减,正愁没话题掩饰,忽然回忆起他刚才话里奇怪的小细节,“你说这是礼物?” 她有些莫名其妙。 池绥笑了笑,没答。 没多久,高敬委派的司机将车停在徐浥影身前,司机下了车,替她拉开车门,徐浥影抬手扯了下围巾,露出莹白的下巴,声线清晰不少,“先走了,谢谢你的围巾。” 第二声道谢显得自然多了。 池绥:“不客气。” 上车后,徐浥影从兜里摸出耳机插上,身子往后靠,音乐播放键为来得及摁下,熟悉的男嗓隔着一扇窗玻璃响起:“小呆小姐。” 她偏过头,将车窗降下大半。 敞亮的日色里,池绥眼角漾出笑容,“生日快乐。” 第9章 09 今天是徐浥影二十一岁生日,高敬送了她一套Burberry的当季新品,等她回御景华庭换好衣服,又被司机送去天城路一家有名的造型工作室。 徐浥影已经习惯了高敬兴师动众的做派,全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做发型前,收到一条语音消息,瞬间变得烦躁起来。 赵雪如:【浥影,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你现在在哪啊,我送过去。】 徐浥影:【你自己留着吧。】 赵雪如:【你是不是觉得我送的礼物不值钱,你不喜欢啊?】 这茶味可真呛鼻。 徐浥影不打算再浪费自己口水,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 然而越想越恼火—— 因为不值钱就不喜欢,当她是什么人? 她又不是含着金汤勺出生、娇生惯养长大的豪门千金。 相反,在她十岁以后的记忆里,也过过一段揭不开锅的日子。 和边婕两个人窝在不足五平米的房间里,三餐被缩减成早晚两顿,都是边婕带回来的工作餐。 饶是如此,边婕也没有让她断掉小提琴课程,只是从一对一授课形式变成了一对三。 和她不同,另外两个女生每回来上课都会穿上漂亮的公主裙,鱼骨辫、双马尾换着来,言行举止给人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很久以后,徐浥影才明白,那就是所谓的优越感。 那时候,徐浥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衣服鞋子是邻居家的孩子穿剩下不要的,洗到发白,边角泛着黄渍,长发散着,被风吹乱,头顶有一撮是昨晚缩在壁橱里睡翘的,整个人看上去邋里邋遢,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快要吞没她。 有次上完课回家,她偷拿了边婕藏在枕头里的钱,一个人跑到最近的商场里买了条连衣裙,是当时最流行的蓬蓬纺纱裙。 这事自然被边婕发现了,徐浥影至今记得母亲那阴冷的眼神,明明是六月天,那声责骂却让她如入冰窖:“你想去勾引谁?” 徐浥影听懵了,边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紧紧抱住她,眼泪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淌,“对不起是妈妈错了,妈妈跟你道歉。” 那条裙子徐浥影再也没穿过。 有过这样一段经历,所以她很能理解赵雪如的虚荣心,也觉得女生虚荣点不是什么值得被抨击的问题。 说到底,她只是受不了她那副虚假的嘴脸。 和赵雪如不同,在某些方面,徐浥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从小就不合群,为了让自己活成大人眼中“正常”的孩子,她尝试改变自己,努力到最后全都因为形形色色的原因付之东流。 渐渐的,她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从大学入学的第一天起,她就表明自己的态度:不喜参加集体活动、不喜与人交往攀谈,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那会她还不知道赵雪如是边婕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只知道她是第一个同自己说话的人,温声细语的,耐心也充沛到让徐浥影快要相信这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女生对自己是真心的。 她几乎要卸下心房,恰好在那时,撞见赵雪如同人在背后用施舍般的话腔议论:“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要是我再不和她说几句话,我怕她去和老师打小报告,说我们孤立她了。” 周围那几个纷纷附和:“说得也是。” 那天正好是徐浥影的生日,也就是赵雪如狸猫换太子,拿A货充真品大牌包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的那天。 因为这遭,徐浥影没邀请任何人,赵雪如不知道从哪听说高敬给自己安排的聚会地点,厚着脸皮不请自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同她虚情假意,趁她不注意,偷偷拍了不少照片,后来用在自己生日当天,发了条朋友圈“炫富”。 就在徐浥影和赵雪如半撕破脸后,之前受到赵雪如影响后围在徐浥影身边的人,就和墙头草一样,重新倒向赵雪如那边。 徐浥影心里清楚,她们并非是把赵雪如当成了朋友,毕竟她们需要的从来不是朋友,而是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安稳稳的坚固阵营。 这种见风使舵的感情连塑料都算不上,最多是塑料里的一部分合成树脂。 那她为什么要委曲求全去迎合、讨好以赵雪如为代表的那些人呢? 奴隶,才需要服从。 徐浥影又一次把自己说服了,重新解锁手机,对着听筒说了句:【我可不是看不起你送的礼物,我是看不起你这个人。】 说完,眼睛怼向屏幕,干脆利落地把号码拉黑,扬起高傲的头颅,朝着空气使唤了句:“一会帮我做个一次性纹理烫。” 心血来潮决定做的发型耽误了近半小时,到餐厅时,高敬已经在座位上等着了,一见到她,彩虹屁张嘴就来,“我家闺女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上哪去找模样这么好的姑娘……” 屁股一抬,走到她座位旁,“来,跟爸爸拍张照片。” 也不等她同意,拿起手机,切换自拍模式,狂凹造型,咔咔响了好几声才停下。 从头到尾,徐浥影都没换过表情,一动不动的姿态和人体模型一般,高敬“闺女滤镜”太厚,对着照片一通乱夸,“瞧这五官,瞧这灵动的表情,瞧这高贵的气质……” 徐浥影实在没耳朵听下去了,“老高,点餐。” 高敬依依不舍地掐灭屏幕。 徐浥影是小鸟胃,只点了份主食和一杯果饮,高敬怕她饿着,又加了一堆主厨推荐菜,餐品摆了满满一桌。 徐浥影不忍拂他的好意,每样都尝了过去。 高敬手肘支在餐桌上,两手交握撑住下巴,笑眯眯地盯住她看了会,想到什么,神色垮下几分,“你妈这几天忙,陪她那乐团在国外巡回演出呢,赶不回来了,就特意嘱咐我陪你好好过生日。” 徐浥影不遮不掩地戳穿他的假话,“可别骗我了,她不是来不了,是根本不想来吧。” 或许,她该收回“边婕还是爱她的”这种认知了。 “爸爸怎么会骗你?”高敬在闺女面前撒不了谎,一说起谎话就藏不住表情,生意场上的圆滑半点不见,眼皮一垂,拿起酒杯抵在唇边,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高敬在农村出生,家里穷,没读过几年书就辍学出来混社会,算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 谈吐举止说得好听点叫接地气,往难听了形容:略显粗鄙。 边婕最瞧不上的就是那种有暴发户气质的有钱人,所以当初在听到他俩领证的消息后,徐浥影大吃一惊,边婕对上她不理解的神色,淡淡说:“婚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它得考虑很多因素,不是简单一个'看对眼'就能概括的。” 后来,徐浥影才知道边婕口中的“复杂婚姻”归根到底就是四个字“利益共享”。 她也问过高敬:“老高,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妈结婚?” 高敬神秘莫测地笑了声,只说:“因为合适,也为了保护一个人。” 保护谁,他没有明说,徐浥影兴致缺缺,也不再问下去。 这时传来小提琴和钢琴的现场合奏声,高敬随口问道:“闺女,这什么曲子啊?” 徐浥影想也没想就答:“《爱的礼赞》。” 高敬意味深长地笑道:“果然内行人就是不一样,听几个音就知道是什么曲子了。” 徐浥影没接茬,“老高,你说我要是放弃小提琴会怎么样?” 高敬不走寻常路,没有和米洛他们一样劝她再认真考虑一下,而是用理所当然的语调说:“要是拉小提琴让你不开心了,那就放弃呗,爸爸有钱,养你几辈子都不是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徐浥影态度反倒不坚定了。 她拉琴的时候不开心吗?自然是开心的,可现实世界里的问题并非都能用满腔的热衷解决。 时间越久,她越觉得自己的人生没劲透了,就像套错公式去解一道本就复杂的数学题,循环往复却始终不得解。 高敬看着她紧拧的眉心,心疼地宽慰了句:“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就别逼自己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以后的自己考虑吧。” 徐浥影敛了敛睫,没搭腔。 温饱思□□,吃到七分饱时,高敬烟瘾犯了,掏出烟盒,敲出一根还没含上,突然想起这地方不让抽烟,随手将烟盒放在桌角,吃饭的途中,一个不小心,被手肘扫到,掉在地上。 有人路过替他捡起,高敬道了声谢:“谢了,小伙子。” 对方没说话,微微点头,朝他露出一个得体又礼貌的笑容。 高敬心里感慨万分,可惜了,长得人模人样还礼貌一小伙,怎么偏偏不能说话? - 被高敬当成哑巴的小伙子就是池绥。 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下午两点,接到刚回国的大哥池郁白打来的电话,约他晚上吃饭。 直觉是场鸿门宴,但他还是乖乖赴约了。 池郁白见缝插针地打开话题,“打算什么时候来集团工作?” 一聊起这话题,池绥又开始插科打诨,切牛排的同时随口糊弄了句:“再说吧。” 池郁白看他眼,老气横秋地说:“我三十了,精气神是一天不如一天,你要是不想看到大哥这个年纪满头白发,就拿出点诚意,比如代替我坐上座位子。” 池绥细细端详几秒,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张娃娃脸还真没瞧出有三十,说是十三都不夸张。” “……” “少给我嬉皮笑脸。” 池绥从善如流,迅速切换神态,唇线拉成了一条直线。 池郁白一直没想通自己这同父异母的弟弟为什么会如此抗拒揽下继承人身份,跟着抿紧了唇,电光火石间,想起池绥藏在相框背面的一张合影,一个略显荒唐的猜测在脑子里成形。 “如果你觉得当上继承人,就意味着你必须为了集团利益和一个不爱的人政治联姻,纯属多虑了。” 池郁白不疾不徐地说:“我们池家还不需要牺牲晚辈的幸福赚取利益,来巩固在北城的地位。” 池绥没应,说得再准确些,池郁白这段发言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早就落在了别处。 池郁白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了然一笑,开玩笑的语气说:“池家出了你这么长情的人,还真是祖上积德。” 被亲哥戳破心事,池绥再厚的脸皮也扛不住了,耳廓在灯光下隐隐发红。 池郁白这一瞥,还注意到了徐浥影对面的男人。 高敬这人他认识,但不熟,之前在生意场上打过几次照面而已。 只是他没想到,池绥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就是高敬的继女。 沉吟片刻,池郁白慢条斯理地拿手帕擦了擦嘴,“这个人情,算你欠我的,给我好好记在心里。” 池绥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池郁白起身朝十点钟方向走去,“高总,真巧,这是陪女儿来吃饭?” 池绥:“……” 高敬受文化程度不高,但记忆力好,一霎工夫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起身的前一秒,脸上堆出妥帖的笑,连着寒暄了几句,其中还夹带了几句夸奖自己闺女漂亮的私货。 说着话音一顿,视线穿过对方肩头,望见另一道高大的身影,那张脸和刚才捡起烟盒的人如出一辙。 池郁白趁机简单介绍了下,但闭口不提池绥的本名。 高敬笑呵呵地夸道:“长得真俊,礼貌也好,池总有个好弟弟啊。” 池郁白笑了笑,回以一句恭维:“高总也好福气,有这么漂亮的女儿。” 高敬笑得更欢了,见状池郁白切入正题:“听说高总手上有个项目,还在融资阶段,不知道高总能不能给池耀集团一个机会?” 高敬嘴角的笑僵了两秒,有些摸不准他在这场合突然提及这事的意图,但想到对方家大业大,还不至于给自己使绊子,于是放下了戒备,权衡利弊了会,越想越心动。 可惜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今天晚上恐怕不方便,我女儿——” 徐浥影不想高敬因为自己将这块肥肉拒之门外,不由分说地掐断高敬的话:“我没关系。” 高敬犹豫几秒,点头应下了。 徐浥影打算自己回家,高敬打电话给司机,对面一直没人接,这节骨眼上,池郁白提议让池绥送她回去,高敬听到后如临大敌,心里是一万个不同意。 他是男人,最懂男人的花花肠子。 在他看来,全世界的男人无一例外都是猪,长得帅的品种相对优质些,但说到底还是猪,洗得再干净,也只能待在肮脏恶臭的猪圈。 有他在,这群猪猡就别想拱他家的大白菜。 “这就不劳烦您弟弟了,还是我送我闺女回去,池总您先去会所,我马上就到。” 这办法无疑是怠慢了对方,有失妥当,但高敬想不出别的解决方案。 听到高敬的回应,徐浥影知道继父的被迫害妄想症又犯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趁池郁白联系司机的时候,凑到高敬耳边,压着音量说:“我和你一起去会所,到时候你再送我回家行了吧。” 高敬斩钉截铁:“行。” 二人行变成了四人游,同坐在一辆车上。 池郁白坐在副驾驶,后排挨着三个人,高敬跟铜墙铁壁一样,坐在最中间。 在会所待了半小时,徐浥影坐不住了,意兴阑珊地戳着果盘里的樱桃,决定去小花园吹会风。 没多久池绥也起身了,才走出几步,脚底跟抹了油似的,生生拐了一百八十度,走到高敬跟前,有礼有节道:“我有事得离开一会,高叔你们慢慢聊。” 高敬诧异抬眉,这不是会说话吗? 还有—— 高叔? 小伙还挺自来熟。 仿佛洞察到对方的心思,池郁白握着茶杯,低笑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起谎来:“我这位弟弟生性腼腆,有女生在,容易说不出话。” 池绥点头附和,煞有其事地说道:“您女儿太漂亮了,我都不好意思开口和她说话。” 作者有话说: 高敬:我特么信了你们的邪! 第10章 10 徐浥影没来过这家会所,去花园的路是服务员领着去的,面积很大,种着不少叫不上名字的花。 湿湿冷冷的风穿过枝桠,抖落稀疏叶片上的白霜,周围几乎没人经过,静得可怕,隐约能听见几声虫鸣,徐浥影下意识去掏耳机,没摸到,这才想起自己换了件外套。 实在是冷,她收紧围巾缠得密不透风,又将手伸回口袋,再也没拿出来过。 呼啸的寒风里,时间格外漫长难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声响——患上视障后,她的听觉神经变得极度敏感,很轻的动静也逃不过她的耳朵。 一开始她没放在心上,只当这人也来散步,直到声音突然消失,她忍不住偏头看去,片刻脑袋又转了回去。 池绥就没打算过去跟她打招呼,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她踩着脚底的枯枝。 清丽的女嗓插了进来,珠落玉盘一般:“喂,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见他不应,徐浥影有了大胆的猜测:“池总弟弟?”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这么称呼。 听得池绥一阵好笑,两秒后,他朝她走去,坐在长椅另一头。 空气长久安静下来,徐浥影直白地问:“你不能说话?” 池绥下意识点头,两秒后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敲了一下,当作肯定回答。 迎来又一次冷场。 今天是大晴天,这会夜空应该会有零零碎碎的星,徐浥影抬起头,入眼是一片混沌,她无波无澜地补充了句,“我眼睛看不见。” 不等对方敲击屏幕,又问:“你也觉得里面闷?” 短促的敲击声响了一下。 池绥笑起来,眼眸一点点地染上星光,下一秒,嘴角僵住了,于暗淡的光影里,看见她鼻子微动,“你身上的味道,我好像在哪闻到过。” 话题切得很快,脸也转到了池绥那边,她的眼睛也缀上光,亮盈盈,在这一刻漂亮到极点。 适合接吻的距离。 头顶铜钱黄的灯光在这时跳灭一霎。 池绥收敛思绪,曲指在屏幕上敲击两下,示意自己听到了她的话,并对此表示好奇。 徐浥影转了过去,身子往后靠了些,不怕冷似的,大冷天连打底袜都没穿,裸着一双腿,在月色里白到晃眼,她轻轻晃了两下,愉悦心情溢于言表,“我给我家帅哥用的沐浴露就是你身上这味道。” 头顶的灯又跳灭两下,气氛似陷入压抑之中。 徐浥影察觉到,但没当回事,闲闲散散地补充道:“帅哥是我领养的猫,大名徐小帅。” 池绥顿了好一会,在屏幕里敲下几个字,转换成一字一顿、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好名字。” “我也这么觉得。” “……” 瞎子和哑巴坐在一起是真没法聊天,徐浥影决定保持沉默到高敬结束商务会谈。 身边这人也没再发出半点声响,只是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亮光调至最高,在漆黑的夜里尤为突兀。 徐浥影没等来高敬的消息,先等来一道完全陌生的嗓音,“先生,给你女朋友买束花吧。” 徐浥影愣愣抬头,一时忘了纠正他错误的称呼,心里想的是:这里不是高档会所吗,这人又是怎么进来的?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耳边又传来那冷冰冰的机械音:“还有什么花?” “只剩下虎刺梅了。” 这花名徐浥影闻所未闻,反射弧终于绕了回来,想起要替自己澄清:“我们不是那关系。” 然后对着池绥说:“你没必要送我花。” 池绥当了回小聋人,买下所有刺梅,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几下,摁下转换键:“我听你爸爸说,你今天生日,这就当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语调,同样的声线,这句听上去有感情、有温度多了。 潮湿的风渗进骨缝,徐浥影冷到嘴唇发麻,自然贪恋这样的温暖,她伸手接过的同时,说了声“谢谢。” 也多亏了007,她现在才能如此熟稔地说出这两个字。 小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这片天又只剩下他们两个,池绥低头回了条消息:【谢了。】 996:【好说~只要池哥能给我涨工资,这种事就抱在我身上了。】 池绥发了个大红包过去,池郁白的消息无缝衔接上:【准备走了,你那搞定没?需不需要我再耗一会?】 池绥偏头看了眼徐浥影被吹到通红的鼻尖,【算了,外面太冷了。】 池郁白:【好,大厅碰面。】 池绥文字转语音:“他们打算走了,让我们去大厅等。” 徐浥影哦了声,伸手去够椅子上的手杖,意外触碰到另一只手,比她的宽大许多,骨指分明,冰冰凉凉的。 高敬被灌下不少酒,这会醉醺醺的,被人架着上了车,池郁白和司机交代一句,又拿眼神示意池绥,等他跟个透明人一样,无声无息地坐上副驾驶室,掉头,深藏功与名地上了另一辆劳斯莱斯。 车上气流不通畅,放大高敬身上的酒味,徐浥影嫌弃地捂住鼻子,将车窗降下几公分,“老高,医生不是让你别喝这么多酒?” 高敬嘿嘿笑了两声,“这不一高兴就忘了。” 他一喝醉酒就爱侃大山,一个人喋喋不休讲了一路,最后把话题扯到徐浥影未来的男朋友上。 “闺女啊,以后交了男朋友,一定要第一时间带回来让爸爸见一面,爸替你好好考核。” “你要怎么考核?” “当然是和他拼酒量。” “……” 高敬又说:“要是连我都喝不过,这货八成是个废物。要是喝过了我,只能说明这男人不靠谱,平时没少沾酒肉,闺女啊,这种臭小子咱可不能要。” 徐浥影面无表情地搭腔道:“说不准人家那是天赋异禀。” 高敬成功被噎住了。 一直在前排默不作声的池绥,不动声色地朝后看了眼。 徐浥影把高敬送到最近一家星级酒店,回到车上,将自己家的地址报给司机。 刚到家,边婕转来一大笔钱,备注“生日快乐”,徐浥影心下反感,最后还是收下了,默默在心里嘲讽自己真没骨气,和以前的她完全不一样。 还记得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她和边婕发生矛盾,吵着离家出走,初入社会道行浅,身上的钱很快被骗了精光,又不想回家让边婕笑话,就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兼职,每天工作八小时,累到直不起腰,然而每小时工资只有十块。 也就在那时,她领悟到一个真谛:和谁都能过不去,就是不能和钱还有自己过不去。 徐浥影一句话都没回,屏幕刚暗下来,又有消息进来,她给每个人专门设置了不一样的消息提示音,所以这会不用看都知道是007发来的,用的语音:【小呆小姐,跟你说个好消息。】 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还要轻快:【我今天晚上又见到了她。】 徐浥影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说上话了?】 007舔狗德行暴露无遗:【我哪敢和她说话,光看着她就很满足了。】 徐浥影回过去一个:【瞧你那出息。】 007:【不过今天算闹了个大乌龙,我以为她有了男朋友,结果只是虚惊一场。】 007轻笑一声:【我差点以为我真要为爱去当小三了。】 徐浥影没接话,隔了两分钟想起他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围巾谢了。】 007:【不客气。】 他又一本正经地说了遍:【小呆小姐,生日快乐。】 没过多久,米洛带来一个四寸小蛋糕,和自己亲手编织的复古风手链。 礼物还没递到寿星手里,先瞧见桌几上的一大捆花,“虎刺梅?” “你知道?” “我之前不是在花店打过工嘛,对花多多少少算有些了解。” 这事徐浥影还真不知情。 米洛问:“这花谁送的啊?” 徐浥影想了想,“老高合作伙伴的弟弟。” 米洛差点被绕晕。 徐浥影补充,“今晚第一次见,挺有礼貌的,听老高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就送了这么一束花给我。” 米洛还想问什么,徐浥影没给她插话的空档,好奇地问了句:“虎刺梅的花语是什么?” 米洛记性没那么好,两年前恶补的知识早就忘了,她将百度查到的信息念给徐浥影听:“倔强又坚贞,温柔又忠诚,勇猛又不失儒雅。” 徐浥影点了点头,“确实像我。” 米洛一阵无语,忘了继续往下看,因而错过了另一条信息,也就是虎刺梅的另一个花语: 快吻我。 作者有话说: 以后的更新大概率在晚上八点左右啦~感谢阅读~ 第11章 11 隔天上午,高敬送的另外两件生日礼物被人送到公寓。 施坦威的三角钢琴,还有一只格罗斯特金丝雀,据说是由兼具冠羽的罗娜种金丝雀和边境金丝雀杂交培育出来的观赏品种。 徐浥影想当然地以为能被称之为观赏品种的东西在颜值方面就是同族翘楚,“这鸟长什么样?有你之前说的凤尾绿咬鹃好看?” 高敬听乐了,“有种发型不是叫锅盖头?这鸟就顶着这发型,滑稽吧。” “……” 公寓很大,尤其是客厅,钢琴一放,也占不了太大空间,只是空荡的视觉里多出一团黑影,徐浥影一时半会习惯不了,又问:“老高,你送我钢琴做什么?” “不是暂时不想拉琴了?就先弹弹琴,保持手指灵活度。” 徐浥影心微微一暖,挂断电话后,坐到钢琴前。 摆脱贫困生活后,她学了几年钢琴,考过十级证书后就再没碰过,时隔五年,生疏不少,勉强弹完一首较高难度的曲子。 米洛不在,一个人实在闲得慌,徐浥影又跑去逗鸟,耳边传来帅哥的喵呜声,她板着脸教育了句:“把它吃了你也会变成锅盖头,这辈子只能孤独终老了,所以再馋也得给我忍住。” 说完想到什么,对着金丝雀拍了张照,找到微信里最亮眼的纯红头像发过去。 007又是秒回,一个问号。 徐浥影眼睛怼到屏幕上才勉强看清,【你对比看看,你俩谁长得更喜感。】 似乎是把对面无语到了,隔了近半分钟才有新回复:【小呆小姐,您信我,我长得不比老板差。】 徐浥影:【不,你已经不需要我的相信了。】 007:【嗯?】 徐浥影笑眼盈盈:【你的自信已经够多了。】 当天下午,徐浥影又去了趟影咖,听完一部电影后,没头没尾地打开一个话题,“在做这份工作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池绥赏给自己一个不那么中听的精准定位:“游手好闲、准备啃老一辈子的大学生。” 徐浥影一脸艳羡,“那你的人生也太棒了!” 这句话不含任何嘲讽意思,她一直觉得能把自己混成毫无负罪感的咸鱼,是件极为了不起的事。 她的价值观一如既往的独特,池绥口头没做过多评价,“小呆小姐也是大学生?” 徐浥影大方承认,“本来应该大三了,学分不够留了一级。” “什么专业?” “音乐学管弦系。”徐浥影把话说得再明白通俗些,“拉小提琴的。” 她在最后补上学校大名。 “能进这所音乐学院的可都不简单,您是很早就开始学小提琴了?” “我妈说我四岁就开始学了,不过我没印象。” “您喜欢小提琴吗?” 徐浥影答非所问:“喜不喜欢都没办法继续了。” 池绥从她的回答里推测出她对小提琴的喜爱并未消减,“既然不讨厌,为什么不继续了?” 徐浥影淡淡说:“找不到可以继续下去的勇气了。” 她不是因为看不见才拉不好琴,只是在重重顾虑之下,失去了自信,不敢像以前那般痛快地拉琴。 第一次出现放弃小提琴的念头是在大一下学期,边婕替她报名参加了一场中小型比赛,作为失明后的首场演出。 那场比赛,她拿了第一名,但不太光彩。 是边婕仗着自己在圈内的地位,给举办方施压、才让她得来这掺了水份的第一名。 知道真相后的徐浥影茫然无措,感觉台下的掌声都成了嘲讽她虚假的鄙夷。 明明所有人都是带着梦想与期待站上这舞台的,她却因为母亲的一己之私,毁掉了他们的付出。 信念上的崩塌感变成逼仄的空气,一个劲地朝她挤过来。 恶心,想吐。 为此她和边婕大吵一架,具体都吵了些什么,她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如果这就是你想向媒体标榜的母爱,那我无话可说,我之前还天真地以为你是爱我的,只是方式过于偏激、自我,完全不顾我想要的是什么,现在我有点怀疑你爱的究竟是你为我打造出的天才头衔,还是脱离这些光环后的徐浥影。我已经开始讨厌你了,就当我求你,别再让我讨厌小提琴了,除了它,我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边婕并非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回头是岸的人,在这次不愉快的谈话后,她反而变本加厉,镜头面前极力卖惨,唤醒大众的同情,试图让他们认为徐浥影并非如传言所说的江郎才尽了,她的实力是因为一场意外才大幅下降的,只要给她足够时间,她一定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徐浥影难过极了,为自己成为了边婕作秀的工具。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再继续拉琴。 自暴自弃的念头是从那一刻开始产生的,但她心里有条明确的标杆,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是碰不得的,在放纵自己的同时,又拼命约束自己。 导致在外人看来,她的自甘堕落并不彻底,本性也并未变坏,只是懒惰了些,身上的刺变得更多了。 池绥充当聆听者,全程没有出声,三天后,徐浥影来影咖找他,他的第一句话是:“小呆小姐,您把手伸出来。” 徐浥影心里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了,抬起手,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掌心多出冰凉、坚硬的触感,她的第一反应是拿鼻子去嗅,不浓不淡的金属味扑入鼻尖。 “这是什么?” 她食指勾住圆环,在半空晃了晃,一道醇厚润泽的嗓音降落在她头顶:“钥匙扣。”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池绥没答,身子稍稍矮下去些,她呆呆的神情连同荧幕投射到她脸上的那簇流光一起融入他眼里,笑意渐渐藏不住了。 “小呆小姐,冒犯了。” 她更懵了,给不出半点反应,由着他抓住自己另一只手,白皙消瘦的手背与他宽大的掌心相贴,一个干燥冰冷,一个濡湿温热,仿佛经历了回冰与火的碰撞。 徐浥影觉得身上的力气被抽走了些,前所未有的初体验让她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有双手穿进她胸膛,在她绷紧的心弦上用力拨弄了下。 不疼,就是痒。 “小呆小姐,您感受到了吗?”他柔声问,嗓音有点像琴弦震颤后发出的余音。 她愣愣地问:“感受到什么?” “这是小提琴的形状。” 池绥微顿后说:“要是真喜欢,就别放弃。” 迎来冗长的沉默。 “你一会送我生日礼物,一会又送我钥匙扣,是不是——”徐浥影嗓音迟疑了会,朦胧的眼睛紧紧锁了过去。 明知她看不见,池绥还是升起心思被洞穿的危机感,在她一瞬不停的视线里,喉结剧烈滚动了下,嗓音略显低哑,“是不是什么?” 徐浥影皱着眉问:“是不是在提醒我,该还礼了?” “……”池绥第一次庆幸她有个不识情爱的榆木脑袋。 “还礼说不上,只是希望小呆小姐能帮我一个小忙。” 他弓下腰,端出有求于人的姿态。 “什么事?” “麻烦小呆小姐告诉我,应该怎么追您。” 徐浥影神情呆滞,一副“你还是要对我下手了”的不可置信,“你想追我?” 池绥大胆点头,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是另一回事,“我只是想通过您去追她。” 左一声“您”右一声“您”的听着怪别扭,徐浥影第一次想起要纠正他的称呼,然后说:“我和你那白月光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问我这个,就不怕自己剑走偏锋,把她越推越远?” 池绥顿了好几秒,脑子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他明明是按照她的性格脾气,一比一创造出的所谓“白月光”,那她又是如何得出她和“她”截然不同的结论来? 这是对自己的认知存在着多大的偏差? 这些能把她气到跳脚的心里话,他自然不能说,于是胡诌了一个荒谬中又带着几分合理的理由:“帅哥美女不是都爱玩在一起?说明他们除了外形条件相似外,互通的话题也多。” 徐浥影沉吟片刻,觉得他这番话的逻辑是说不出的怪,但也没做深入探究,秉着不能欠人情的处事原则,应下了他的请求,“那就先从我这人的喜好开始说起吧……” 那天下午只聊了半小时,池绥就被人叫走了,徐浥影猜测叫走他的人是帅比老板,在他走之前感慨了句:“你们老板果然器重你。” 池绥欲言又止,最后任由她继续误解。 徐浥影没在放映室待太久,到大厅给米洛发消息,要她一会陪自己去个地方。 米洛回道:【二十分钟后到。】 干等太无聊,徐浥影从包里摸出池绥送的钥匙扣,手指缓慢描摹着它的轮廓,光凭触感就能推测出它做工精良,应该是定制的,且价格不菲。 这让她对007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尤其是想到他之前坦诚自己不过是个准备啃老一辈子的大学生。 他的家境应该不俗,没准比自己还要优越。 这么一通分析后,徐浥影把自己说信服了,她万万没想到,他这平平无奇的外表下,藏着金子般闪光的灵魂。 她想得正入迷,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走来,直到大片沁凉的气息罩住她,低磁的男嗓侵入耳膜:“小呆小姐,喜欢这礼物吗?” 徐浥影手突地一顿,不太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还行吧。” 说完又觉得这三个字毫无说服力,欲盖弥彰地补充了句:“我就是闲着无聊,才把它拿出来玩的。” 池绥拖着腔哦了声。 徐浥影硬是从这揶揄的声调中听出嘲弄的意思,扬着下巴哼了声,手机响了声,米洛发来消息提醒她该走了,她拿起手杖起身,刻意绕了段路经过池绥,哼了第二下。 不难看出她的步子很碎,甚至有些笨拙,不像是因为行动不便,倒像是难为情,却还得强迫自己营造出一种“我现在很自然”的状态,然而效果适得其反,看上去格外变扭僵硬。 半路突然停下,折返回去,大半张脸匿在阴影里,池绥注意到她的眼皮有轻微的颤动。 随即又看见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下,似拿出了壮士扼腕般的决心,声线僵硬,显得不太流畅:“我得承认,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被你撩到了。” 这击直球打得猝不及防,池绥愣了有足足十秒,心跳频率陡然加快,调整好情绪,听见对面叹了声气,接近于惋惜同情的调。 他满头雾水,直到她主动替他解惑,“现在医美技术挺发达的,你要不去试试?” 徐浥影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一脸正色:“千万不要让这张脸阻碍了你撩白月光的进程。” “?” “……” 池绥快被她气笑了。 第12章 12 上车后,徐浥影拿出钥匙扣,在米洛眼皮底下摆弄,米洛从来没见过这玩意,以为是她新买的,没怎么好奇,视线很快收了回去。 几乎是在同时,徐浥影问:“这东西什么颜色?” 米洛重新看了眼,精致的小提琴形状,被白寥日色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银白色。” 她一顿,“这是别人送的?难不成又是那007?” 徐浥影嗯哼一声。 米洛打方向的动作慢了半拍,差点撞到树上,“这人是在追你吗?” “他是有求于我。” 米洛明显不信。 男人向来诡计多端,怕身边这位单纯的爱情小白上了对方的当,她跟老妈子一样叨叨了一句,一开始徐浥影还会虚心嗯个几声,时间一久,烦不胜烦,直接打断:“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米洛过来人般的长叹一声,“爱情的事,谁能说得准?” “你是不是忘了以前别人都怎么评价我的?”徐浥影大致回忆了下,“自大、冷漠、眼高手低,看不上穷逼、丑逼。” 说完,她又在脑海里搜刮词汇给007找补:“有人格魅力加持,他应该算不上丑逼,最多像个人。” 米洛硬是从她的话里找出夸赞的成分,递过去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这是你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夸别人。” 徐浥影觉得她在睁眼说瞎话,“我明明当着你的面,夸过他好多次,你是怎么忘得一干二净的?” 米洛跟这逮到机会就无理取闹的人没话说了。 徐浥影要去的地方是一家高档礼品店,米洛不用问都知道她是给那长得像人的男人还礼。 徐浥影最后挑了副头戴式耳机,B&O的,银黑相间款,店里只有展示品,需要从外地调货,以至于这礼物没能第一时间送到对方手里。 调货期间,发生了另一件事,关于米洛。 周三中午,米洛开车到御景华庭,快到公寓楼下,想起手机落在了车上,原路返回地下室,结果发现四个轮胎都被人扎了。 她愣住,第一反应是去保安室调取监控,还没走到那,隐约听见一声微弱的动静,类似刻意放缓放轻的脚步声。 等她回头看,身后却空无一人。 在心里默背了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后,恐慌有增无减,糊住了脑子,不去找保安求救,反倒绕远路跑进公寓。 事后回想起,要真有变态,她怕是十条命都不够挥霍的。 米洛几乎是横冲直撞进的门,贴在门后好一会,才惊魂未定地吐出一口气,布袋随意抛在一边,挨着徐浥影坐下,徐浥影百忙之中抬起头问了声:“你跑着来的?” 她点头又摇头,茶几上放着一杯水,直接拿起灌下一大口,缓了好久才说:“刚才好像有人跟踪我。” 带点惊慌失措后略显浓重的鼻音,给这句话增添不少可信度。 米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变得平静,声音压得很低,唯恐隔墙有耳,“其实这种情况从三天前就开始了。” 徐浥影神情一顿,一改刚才的漫不经心,眉心紧拧,也是被她的话吓到了,“怎么回事?” 米洛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起,就找了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昨天下午,我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有个花盆突然砸了下来。” 若非清楚这并不是什么能开玩笑的话题,徐浥影还真觉得她是悬疑剧看多了,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拟。 米洛嘴唇咬到发白,“要不是及时冲出来一条狗把我扑倒,我估计脑子已经开花了。” 明知现在在聊严肃的话题,可在听见她微妙的形容后,徐浥影的注意力还是被转移走,“你们学校哪来这么健硕的狗,还能把你扑倒?” 米洛表情瞬间扭曲,“我说的狗是我前男友。” 徐浥影花五秒回忆了那名字,“谢云凡?” 米洛神色更古怪了,“段灼。” 不管是谢云凡还是段灼,都不是徐浥影感兴趣的人,她关心的是:“你报警了没?” 这事过于离谱,米洛自己也不确定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一开始我没太放在心上,就把这事和学校保安提了句,不巧那栋楼附近没装监控,保安大叔也无能为力。” 学校也不想闹大,最后这事不了了之,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学生玩闹,一不小心撞到了花盆。 徐浥影眼睫微垂,她倒是希望米洛患上了和高敬一样的被迫害妄想症,好过被一个变态盯上,可偏偏这段经历过于真实,悬疑色彩浓郁,显然不是装傻充愣、粉饰太平就能翻篇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徐浥影感觉到米洛身子还在轻微发颤,她装作不经意搭上她的手,微小的抖动幅度传递过来,只是一瞬间,徐浥影便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果汁,等留在口腔里的余味消减后,才开口:“要是真有跟踪狂,他一路跟踪你到这——”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配合米洛尚未退却的惊慌失措,两个人一惊一乍的,像在表演双簧,“也就是说,你把跟踪狂和潜在的杀人魔引进我家了?” 为了缓和沉闷的气氛,用的半开玩笑的语气。 米洛没听出来,经她这么一提醒,像被当头一棒,回神后一脸懊恼自责,“这我没想到。” 徐浥影没想到她会当真,后悔之余,又被她如临大敌的反应逗笑,唇角差点没崩住,考虑到这场面不适合嬉皮笑脸,便生生忍下了,回归正题:“对了,你刚才进门后,用猫眼看过外面没有?” 米洛嗯了声,“看了一圈,没人。” 当然如果真存在着这样一位跟踪狂,不能排除他刚才是躲在了视觉死角。 徐浥影手掌托着下巴,手指若有所思地在侧脸轻点两下,“你去阳台那看看底下有没有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别光明正大地看,拉开窗帘一角就行了,省得到时候你没发现人,先被那变态注意到了。” 米洛遵从她的嘱咐,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浥影姐,这里是二十二层,我其实也有点轻微近视。” 徐浥影比出一个OK的手势,“那就让我这个瞎子亲自看一下。” “……” 她去还不成? 米洛特地从包里拿出日抛戴上,视野清晰不少,这个点小区里几乎没人在外面闲逛,鹅软石小径通向小花园,秋千上一晃一晃的,上面坐着一个人,身穿粉色卫衣,具体长什么样,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 徐浥影在电话里讲这件事添油加醋地转述高敬,高敬是个十足的女儿奴,当下就拨了几个保镖过来。 然而之后的那一周,什么事都没发生,徐浥影反倒被形影不离的彪形大汉折磨得不厌其烦—— 她讨厌那种时刻被监视着的感觉。 忍到极限,就让高敬把保镖撤了,跟着米洛的那位从一八五换成了一七零,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模样,藏在人群里,看不出有什么特殊身份。 三天后,徐浥影订的耳机到了,她去了趟影咖。 前台告诉她,007正在老地方A03补觉。 徐浥影没让人带路,熟门熟路地找到目的地,摁下门把手,音乐浸入耳膜。 先是林宥嘉的浪费: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 结束后,自动切到下一首歌,谢安琪的《钟无艳》:得到好处的你/明示不想失去绝世好友/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 这会屋里没开空调,热气不足,池绥没脱衣服就睡了,圆领T恤外罩着一件羊羔绒外套,黑色长裤,大长腿无处安放,半截悬在空中,靴子还套在脚上,鞋带却散开了。 他睡觉时鼻息很浅,被背景乐盖住,几不可查,姿势安安分分,左手搭在小腹,右小臂盖住眼睛,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斜斜地刷下一小片阴影,喉结锋利,莫名性感。 等到第四首歌结束,他才有转醒的迹象,那会徐浥影已经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定格在一处。 池绥慢腾腾地坐直身体,肉眼可见的困顿,见到昏蒙光影里的她时,摁住后颈的手突地一顿,嘴角提起一抹倦态的笑容,一出声,嗓音暗哑,“小呆小姐?” 徐浥影循着声音看去,很轻的一声嗯后,说:“你听的歌,风格还挺统一。” 统一的心酸,和舔狗心境倒也符合。 池绥拧开茶几上的矿泉水喝了口,干涩的喉咙舒服不少,“我就喜欢这种调调,唱出了我的舔狗心境。” 徐浥影含在嘴里的奶茶差点喷了出来。 池绥打开空调,初始温度设定偏高,暖气很快奏效,“房间里有点热,小呆小姐,我能脱件衣服吗?” 他声线平稳,不含任何色气,却听得徐浥影太阳穴直跳,不过脑地从嘴巴里蹦出五个字:“你不守男德?” 她眼尾突地扫过去,带点威胁性质地指责道:“还是说,你想趁机占我便宜?职业道德呢?你这样把你那白月光置于何地?” 他就随口一说,她这嘴就跟机关枪一样突突没完,仿佛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 池绥幽幽叹气,看了眼她身上的薄针织开衫和浅白色短裙,翩跹的裙裾拂在腿边,小腿白而纤细,藕粉色呢子大衣被她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怎么看都有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味。 “我就脱件外套。”他无可奈何地说。 徐浥影嗓音卡顿了好几秒,才挤出一声“哦”,她厚脸皮惯了,这会是罕见地被自己尴尬到了,生怕被对方看出,理不直气也壮地把错都推到他头上,补充了句:“下回说话记得说全,把细节也补上。” 池绥脱外套的动作不小,带过来一阵风,很淡的茶树味,应该是换了种沐浴露,总之和她第一次闻到的味道截然不同。 徐浥影问:“你用的什么沐浴露?还挺好闻。” 回头她给她家帅哥也换成这个。 池绥扬了扬眉,把问题丢回去,“小呆小姐,你怎么不说这是我自带的体香?” 徐浥影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以零点五倍速抬起脑袋,嗤了声,“你几天没洗澡了,都油出体香了?” 池绥笑笑,没搭腔,片刻又说:“小呆小姐今天看上去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状态。” “嗯?” “很甜。” “……” “你听的歌太苦,是个人都被衬甜了。” 徐浥影觉得今天的池绥很奇怪,至于是男人间歇性的发骚,还是准备将她当成备胎攻略,她没想明白。 她的困惑全表露在脸䧇璍上,池绥一秒都没错过,盯得越久,理智岌岌可危。 在他看来,想亲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非要找出一个,那就是只能是—— 她太可爱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感谢支持~ 预收《慢性缺氧》 文案:十四岁那年,夏燃跟随母亲搬进继父家,从此多了个死对头—— 她名义上的哥哥靳司让。 她看不惯他的假清高,同样他也鄙夷她的低俗愚昧。 他讨厌她叫他哥,她就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刺激他。 至于靳司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的这个称呼,夏燃记得很清楚。 是在他们第一次上床后。 在那之后,她很少叫他哥。 她爱靳司让,所以舍不得再让他生气难过,可到最后,伤他最深的人还是她。 - 靳司让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夏燃。 然而最后先失了心的人是他。 重逢后,他总在自欺欺人地提醒自己,这一次,是他占了上风。 - “为什么要开书店?” “因为你以前总笑话我低俗。” “低俗的人是我,”靳司让眼眸染上几分□□,将她的手摁在皮带冰凉的银质针扣上,“这几年,每回夜里想起你,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们都是无罪的疯子,在被框定的条款里,背离世俗,抵死缠绵。 坏女孩x高岭之花|书店老板娘x法医|插叙|HE·双c 1.关系发生在成年后 2.只是名义上的哥哥(无法律关系) 3.文案写于2022.5.9,修于2023.5.18 第13章 13 段灼算是池绥那一堆狐朋狗友里, 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就知道他那些小心思的人,当下就毫不留情地笑话他是纯爱战士,胆小到不敢当面诉说自爱意, 只能自我感动地维持着苦大仇深的暗恋。 事实上,不敢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池绥尚未找到可以将这宣之于口的完美契机。 他反反复复地压抑着自己,成功将自己驯服成她的傀儡娃娃,只是偶尔在和她独处时, 傀儡会被自我意识侵占,逐渐脱离控制。 就像现在。 关了门的房间就是一个大型的暧昧制造机, 每一次的呼吸都像在吐出染上缱绻色素的彩虹泡泡,很快铺满每个角落,池绥被包裹得密不透风,随着气泡浮浮沉沉。 抱她、亲她的念头越发强烈,最好是唇齿交缠, 热烈, 恣意。 他喉结滚动了下, 视线收回不到两秒又落了回去, 看着明明灭灭的光影在她脸上浮动,缠绵悱恻, 这让他升起艳羡之心。 他不动声色地朝她靠近, 软皮沙发发出突兀的响声,她浑然不知,反倒他因为做贼心虚, 吓到自己。 在快要收不住场的时候, 他及时踩住刹车, 找回残存的理智, 一脚踩在纯与欲的分解线上,双手张开,身子朝后仰去,安全降落在洁白柔软的羽毛地中。 起身时,抓起身上的一片羽毛,往她纤细柔美的脖颈上轻轻掠过。 类似隔靴搔痒,治标不治本,但能退而求其次地得到短暂欢愉的满足。 完成一场自我欺骗式的犒劳后,池绥终于想起要给自己刚才一系列“不合常规”的反应找到听上去相对合理的说辞,“小呆小姐,非常抱歉,刚才做梦梦到她了,一时半会还没走出来。” 徐浥影狐疑地眯起眼睛,“什么梦?” “梦见和她在一起了,”池绥脸不红心不跳,拖着腔懒懒地说,“做些情侣会做的事。” 事实上他想表达的只有拥抱接吻,但徐浥影的思绪不甘于此,只一秒工夫,就发散了床上。 破案了。 他反常的骚气,全是春梦后遗症在作祟。 徐浥影配合他情真意切的自白,“噢”了声,音要是拖拽得再长些,和午夜的狼叫没多大区别。 分不清是不信,而是选择相信后揶揄的一声,通通让池绥感到不舒服,好像有一团气在胸口横冲直撞,当然,是冲着又一次撒谎的自己去的。 作为商人,池郁白有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说,比如:要想成功欺骗对方,得先把自己骗过去。 池绥有自知之明,他这辈子绝不可能达不到池郁白那般深厚的欺诈功力,又或者说,不是达不到,而是他不愿意去达到,欺骗违背他的本心。 对别人,是不屑骗。 对她,是不舍得骗。 可如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了,这并非他的初心。 冗长的沉默里,徐浥影敏锐地洞察到对方的懊悔,但她的理解和他最真实的想法不同,她当他的愧疚是因为两分钟前自己的精神出轨。 徐浥影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过错,要真反思后,还是觉得对不起他那白月光,自阉就好了,跟她在这装什么林黛玉? 她拍拍他的肩,很不走心地安慰了句:“别放在心上,你只是渣了两分钟而已,你不说,我不说,你那白月光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的。” 池绥:“……” 这句话落在别人耳朵里,或许没什么,说给他听,杀伤力就大了不少,他神色绷得略紧,片刻才勾起唇笑起来。 嗓音是装模作样的明快:“那就这么说好了,拉勾吧。” 徐浥影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三岁?” 池绥收势,将不安分的手指插回兜里,“二十一岁,男,北城本地人,家住——” 徐浥影打断他的间歇性抽风,将手边的袋子递过去,“这个给你。” 池绥愣了下,忘记伸手去接,“什么?” 徐浥影还保持着传递的姿势,“还礼。” 这个答案超出池绥的预料,他送她礼物,不是想到她的还礼,也没想过她真放在心上了。 池绥接过,尝试按捺住好奇心,最终还是失败,遵循本能当面拆开了她送的礼物,是一副头戴式耳机。 银黑配色,是他喜欢的。 徐浥影:“你戴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耳机又不是衣服,还能有不合适的? 池绥一阵好笑,但还是照做,“试过了,好到都不想摘下来。” 徐浥影夸张地说道:“那太好了,我订的时候还在担心,要是你脑袋太大了,戴不上怎么办?” 池绥抿直唇线,“小呆小姐,只有猪头才戴不上这种耳机。” 徐浥影笑弯眼睛,“还好你不是猪头。” “……” 徐浥影又说:“我试过了,音质挺不错的。” 这会放映室里的音乐还在按列表顺序播放,到了蓝心羽的《阿拉斯加海湾》,里面有句:上天啊/你千万不要偷偷告诉她/在无数夜深人静的夜晚/有个人在想她 太苦了。 感觉十个苦瓜入肚都没这些情歌苦。 徐浥影心情转为复杂,连带着无光的眼神都充满了对他的同情,“到时候你可以用它听你最爱的苦情歌。” 她一开口,池绥就知道她误会了,他有好几个分门别类好的歌单,今天只是恰好选到了这个容易致郁的而已。 但他也没解释,解释了估计也会得来一句:“我都懂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显然她是完全不懂。 徐浥影坐了回去,咬了咬吸管决定补充一句:“不过说好了,到此为止,你也别再送我礼物了,再这样还下去,没完没了了。” 如果她没有明说,池绥还真有那意思。 “小呆小姐,我送你的那些算不上礼物,第一次给你的围巾,本来是给自己买的,那会看到你一个人站在屋外,怕你会着凉,才决定送你。至于第二次的小提琴钥匙扣,是逛商场的时候注意到的,一看见它就想到你,一时冲动买下了。” 用一时冲动掩盖处心积虑,他听了都想笑,尤其在他意识到自己说起谎话已经到了信手拈来的熟练程度。 徐浥影这次只是来送礼,没有久留,池绥将她送到影咖门口。 丁文瑞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互动,直到徐浥影离开,自己又被人轻轻踹了脚,才回过神。 寸头睨他,“你又在发什么呆?成团摸鱼,小心我告诉池哥,让他扣你工资。” 丁文瑞望着玻璃门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了声,“我在想,池哥以后会不会是妻奴,要是的话,那我怕是要从现在开始讨好未来老板娘了。” “……” “有病就给我吃药去。” 丁文瑞懒得理他,隔着一扇玻璃,远远朝池绥招了招手,“池哥,过来。” 池绥保持着单手抄兜的姿势,回头看了眼,“干什么?” “跟你聊聊关于老板娘的事呗。” 池绥狭长的眼眯成一道锐利的弧度,片刻哼笑一声,脑袋转了回去,视线的另一边,交错的梧桐树干拦截了那道纤瘦的背影,没多久,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这才收回视线,抬脚进门。 “你想说什么?” 丁文瑞傻里傻气地笑了声,“你是不是想追大小姐啊?” 池绥用平铺直叙的语调回应他八卦的嘴脸,“真了不起,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瞎子才看不出来。” 池绥冷冷刮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丁文瑞也觉自己说错了话,给了自己一嘴巴,然后讨好似的说:“其实我觉得池哥你应该已经成功了一半。” 池绥没搭腔,只看着他。 丁文瑞拿出领导汇报工作的架势,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大小姐每次来影咖,都指明要见你——”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听上去怪别扭的,池绥打断:“什么指明不指明的,我们这里是正规影咖,不是牛郎店。” 丁文瑞哦了声,重新续上之前的话,“说明她对你念念不忘,见不到面就浑身不舒服。” “……” 池绥睨他,“你单着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就冲你这脑子,孤寡终生也不是问题。” 被阴阳怪气地怼了一通,丁文瑞敢怒不敢言,只好拿出最有力的杀手锏证明自己并非爱情白目,“你没看见刚才大小姐被你撩得面红耳热、手足无措的?” 池绥觉得这形容过分夸张了,但是自己爱听的,曲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若有所思:“那你觉得我和她刚才的表现谁更不自在?” 丁文瑞斩钉截铁:“你。” “……” “不信啊?”丁文瑞调出偷拍到的证据,将视频进度条拉到最开始,“你自己看看,大小姐就说了句'我走了,下次见,你就乐到找不着南北,还同手同脚了,出息。” “……” “这段视频发我,原件自己老老实实删了。” “我还拍了几张大小姐的高清美图,您要不?”丁文瑞挺直腰杆,“每张十元,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瞅见对面无动于衷的姿态,他连忙加上一句,“老规矩,一经转发,不留底稿。” “行。”池绥直接转了五百过去。 丁文瑞发了笔横财,眉飞色舞地亲了亲手机屏幕里的红包。 冷不丁听见一句:“偷拍未来老板娘罚款1000,也不用给我转账了,直接从你这个月奖金里扣。” - 池绥那些关于礼物的说辞,徐浥影信了,因为她实在找不出他会欺骗自己的理由。回去的路上,她脑子里又跳出这段话,这次察觉到奇怪的地方。 在他的后半段上。 ——小提琴钥匙扣,是逛商场的时候注意到的,一看见它就想到你,一时冲动买下了。 什么叫“一看到它就想到你”? 难道她不是他众多服务对象中平平无奇的一员吗?上帝还分了什么特殊的号码牌给她? 徐浥影始终相信007对自己没什么非分之想,以至于这么简单的困惑想破脑袋也没想出答案,只好作罢,回到公寓洗完澡,收到一条消息。 池绥在微信里再次同她道谢。 007:【小呆小姐,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徐浥影嘴角忍不住上翘,这种时候用表情包回复更为妥当,徐浥影看不见,没法选出合适的。 恰好这时,米洛出现了,抱着从宠物医院领回来的徐小帅。 徐小帅撒开腿丫子,扑进徐浥影怀里,徐浥影掂量它的分量,重了不少。 米洛郑重其事地打开话题:“浥影姐,最近无事发生。” 徐浥影心不在焉地附和一句;“要有事发生,你现在就不会在这了。” “……” “没准之前就是我的错觉。”米洛又说。 “没准跟踪狂是看你现在有人罩着了,才不敢动手。” 不管有没有理,米洛都说不过她,“那再观察一周吧。” 这话题就这么过去了,徐浥影把手机屏幕亮给米洛看:“对了,你帮我选个表情发给007,要真诚点的。” 米洛目光停在她身上两秒,才落到屏幕上,结合上下文,精挑细选了好一阵,慢吞吞地点击发送。 收到消息那会池绥刚从影咖回到公寓,在和徐浥影现在住的小区对面,是他大一时找的。 他和室友的关系相处的并不融洽,加上他有轻微洁癖,实在没法和那群内衣裤胡乱丢的糙老爷们待在同一空间下,找到房子的第二天就搬了出去,只落下一部分行李存放在宿舍,方便打完篮球后冲澡换洗。 池绥拿出耳机,点开他最常听的一首歌,张敬轩的《风起了》。 音质确实如她所说,清晰度很高,降噪效果格外明显。 空调制热效果好,没一会暖气飘散到各个角落,池绥摘下耳机,双手交叉自上而下脱去最里面那件长袖薄T,裸着上身准备进浴室,手机在这时又响了一声。 他点开微信里唯一的置顶头像,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略感不适—— 晃动的屏幕里,出现一左一右的两只手,举着红酒杯,上下配有两行字: “友谊地久天长,好运幸福相伴”。 池绥:“……” - 米洛这学期的课不多,一月初就结束了所有考试,没几天,正在读大一的小表妹也放假了,米洛尽东道主之仪,带她在北城玩了几天,最后一天又领着她去见了徐浥影。 一到公寓,小表妹就被徐小帅夺走注意力,抱起它狠狠嘬了口。 徐浥影活到现在,第一次将一个人视为眼中钉,揪住米洛的袖子,音量压得很低,听上去咬牙切齿的,“你表妹什么时候走?” 米洛哄小孩似的摸了摸她脑袋,“等她爸联系她了,我马上把她送走。” 徐浥影下巴搁在抱枕上,闷闷不乐地哦了声。 两个小时后,表妹离开徐浥影的公寓,还顺便拐走了徐小帅,徐浥影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送别她的帅哥,等人和猫彻底走远后,嘴角勉强挤出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一连几天,神情恹恹,每天的必修课是打电话给米洛,提醒她该把徐小帅接回来了。 “你那小表妹怎么回事,怎么还赖着别人的猫不还了?想把我的帅哥撸秃吗?” 米洛拿着手机走出阅览室,语气是同款的义愤填膺,“这事我和她提了好几次,每回都搪塞我。” 嗓音停顿了会,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明天我就开车去趟她家,亲自把笨笨要回来。” 就在邻市,路程不远,来回也方便。 得到她确切的允诺,徐浥影才满意,手机放回包里,敲着手杖走出电梯。 装的密码锁,附带人脸识别系统,徐浥影微微压低腰,凭着感觉找好位置后,将脸怼了上去,忽而听见有陌生的气息逼近,她下意识直起腰,系统只截取到她模糊的半张侧脸。 人脸识别失败。 紧接着,空气里响起一道陌生的嗓音,清亮明朗,是个女生,听上去年纪不大,估计还不到二十。 她友好地打了声招呼,“姐姐你好,我是新搬来的,就住在你隔壁。” 徐浥影看过去,女生身形瘦小,穿着一件浅色系外套,被身后的纯白背景墙一衬,才显出些寡淡的粉调。 对比她的热情,徐浥影反应显得平淡许多,只轻轻点了点头,估计是觉得尴尬了,女生指着门说:“那我就先进去了。” 她那处装的也是密码锁,等开锁提示音响起,徐浥影才重新低下腰,解锁进了门。 第二天下午,米洛抱着徐小帅来到公寓,徐浥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陪它玩了会,想起这件事,简单同米洛提了嘴,“隔壁搬进来一女生,昨天我在过道和她撞上了。” “一女生?就她一个人住?” “应该,反正我就遇到她一个人。” 米洛不太上心地哦了声,余光瞥见敞开的阳台窗户,眉头皱起,老生常谈道:“浥影姐,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在的时候,千万不要打开阳台窗户。要是天气潮湿,地砖渗水滑倒,或者被什么东西绊了脚,冲到阳台外摔出去了怎么办?” 徐浥影窝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怼了句:“你当我是人体导弹,还能从客厅发射到屋外?” “要是笨笨不安分,跑到阳台上玩,摔下去了怎么办?” “它又不笨,没事跑那玩做什么?” 米洛还想说什么,徐浥影面无表情地抬起双臂,用食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世界总算清静了。 这学期假期长,米洛打算去海南待上几天,但又不放心撂下徐浥影不管,思前想后,邀请道:“浥影姐,你跟我一起去吧。” 徐浥影毫不犹豫:“不去,你自己去吧。” “我真会去的!”米洛又说,“我不在,你一个人在家会无聊的!” “你在也都是一个人闷在书房写小说,我就不无聊了。”徐浥影满不在乎地说:“你不用担心我,我有帅哥就够了。” “……” 米洛心都碎了,看着她怀里穿得光鲜亮丽的徐小帅,破碎的心开始冒起酸泡泡,哼哼唧唧地抱怨了声:“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人不如猫。” 徐浥影哼笑一声,富婆范十足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递到她面前,“去海南玩得开心点。” 米洛也不规矩,差点行了个大礼,“谢谢爸爸!” 米洛去海南那几天,徐浥影睡眠状况突然变差,许久不曾出现的“鬼压床”感觉回来了。 还有一件事,有天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的牙刷杯跑到了梳洗台左侧。 她眼睛不方便,公寓里的摆设都是按照极简风格来的,桌子四角都被套上软胶,唯恐她不小心磕碰到,茶杯这些生活用品也都会习惯性地放在右手边。 徐浥影愣了会,狐疑地拿起杯子。 当她在电话里和米洛说起这两件事,米洛嬉皮笑脸地反问道:“你该不会是想我想到睡不着了?天天魂不守舍的?” 徐浥影二话不说,直接掐断电话。 米洛忙不迭发来语音消息:【爸爸对不起!】 徐浥影哼了声。 米洛:【我给你带了好多特产还有纪念品!】 米洛:【我这就给你下单助眠香薰!】 米洛:【浥影姐!我唯一的姐!】 为了避免她喋喋不休地玩梗,徐浥影决定暂时放过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收到香薰后,她的睡眠质量极速上升,经常一觉到天亮。 那几天,她过得自在又舒心,白天没事就撸猫。 米洛回北城当天,徐浥影决定带徐小帅去趟超市,米洛在电话里制止道:“超市不让带宠物的,你还是把笨笨放在家里,我已经下飞机了,到你那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 徐浥影自信满满:“我有办法带它进去。” 徐浥影说的办法其实就是将笨笨装在环保袋里,这环保袋是她特地找人定制的,有一个圆形镂空,大小恰好能让笨笨探出圆滚滚的脑袋瓜,圆形下方是卡通狮的身体,末端挂出来一条狮子尾巴。 远远看去,就像环保袋自带的狮子图案小设计。 徐浥影抱着侥幸心理走进超市,显然超市值班保安眼睛不瞎,她还没逛几分钟,就被揪了出来。 她也不争辩,而是顶着无辜又无害的嘴脸,故作讶异地说:“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说完,指着自己眼睛,有理有据道:“你应该也发现了,我眼睛看不见。” 保安看她一弱不经风的小姑娘,行动又不便,升起恻隐之心,可惜规矩就是规矩,他现在决定放她一马,明天谁又能来放他的工资一马? 两分钟后,徐浥影被人领着离开超市,保安一脸愧疚地塞给了她一块陈皮糖,“天气冷,小姑娘还是快回去吧。” “……” 徐浥影只能打道回府,身子刚转过去,一道低哑的笑声从背后浮起,“小呆小姐,真巧。” 徐浥影脊背一僵,愣神的工夫,对方已经绕道她身前,她避无可避,只能顺着话茬应道:“确实巧……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声音忽然轻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羞恼,“看到了多少?”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如果他说是从她梗着脖子、红着耳垂心虚地同人狡辩,又或者更早一些,看见了她鬼鬼祟祟地顺着人群溜进超市,估计都会让她困窘。 找不出标准答案,池绥言简意赅地跑出四个字:“不巧,刚来。” 他的回答相当矛盾,徐浥影听出了真实答案:她刚才的没脸没皮,他是尽收眼底。 徐浥影别开脸,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池绥在这时明知故问道:“小呆小姐养猫了?” “不久前刚领养的。” “叫什么名字?” 徐浥影向他一一罗列,“大名叫徐小帅,小名帅哥,偶尔叫它笨笨。” 一只猫三个名字,还都是奇奇怪怪、想夸也无从入嘴的,池绥决定放过自己的良心,徐浥影却没打算放过他,皱着眉催促道:“你不夸夸?” “……” “好名字。” 这敷衍的三个字听上去有些耳熟,几秒后将她的记忆带回到会所那晚,那位“哑巴小池”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池绥转移话题,“小呆小姐,你好像很喜欢你家这位帅哥。” 徐浥影梗着脖子,别别扭扭地狡辩了句:“和喜欢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它的毛摸上去很舒服,身体软软的,晚上睡觉给我当枕头刚刚好。” 死鸭子估计都没她的嘴巴硬。 池绥笑笑,吊儿郎当的姿态。 有光打过来,在她脸上牵扯出一道狭长的弧线,一部分融进眼里,透亮的,他的散漫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 米洛把行李放到公寓,一刻不停地出来找人,徐浥影和池绥告别后,按照她的指示,原路返回,两个人在广场上交汇。 米洛穿过她的肩膀,往后看了眼,高瘦的身影已经消失,“刚才和你面对面这人是来搭讪的?” 徐浥影反问:“你说的是007?” 米洛露出诧异的神色。 隔得远,那人五官看不太清楚,侧脸轮廓瞧着有些眼熟,帅不帅不知道,氛围感倒是很强。 “007是不是变帅了?”米洛说:“远远看去,人模狗样的。” 徐浥影逗着徐小帅,“打光原因吧,不然就是你近视严重了。” 米洛半信半疑,把记忆往回倒,越来越觉得刚才见到的那张脸她似乎在哪见过。 快走到公寓楼门口,才算想起来:“这007,气质有点像我们学校法学系的系草。” “系草?很帅?”徐浥影心不在焉地搭腔。 米洛记得自己之前和她提起过这个人,还说要带她去A大见见,没想到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是挺帅,有鼻子有眼的,不瞒你说,光是我们专业就有不少人喜欢这姓池的,不过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听说那女生高中还是和他一个学校的,但没在一起过。” 米洛咋舌,“平时在学校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没想到私底下还挺赶潮流,也学别人玩暗恋那一套。” 听她这么说着,徐浥影微微一滞,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v章评论送红包~感谢阅读~ 第14章 14 当然想起的这个人不是池绥, 而是007。 徐浥影神色古怪地看了眼米洛:“你们学校还真是卧虎藏龙,一个赛一个——” 舔狗这个词不好听,恋爱脑听上去又有些奇怪, 她最后换成了忠犬。 米洛不知道反复从她口中听到的007也是A大学生,更不知道这人就是池绥,这会只觉得她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 十分钟后,两人回到公寓。 米洛没有骗徐浥影, 她这次真带回来不少特产,味道另当别论, 诚意确实满满。 徐浥影被哄开心了,向她发出一夜室友邀请函,米洛犹豫着拒绝了,“我同学邀请我待会去酒吧玩,打算晚上直接住在附近酒店。” 徐浥影递过去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你不是刚下飞机?不累吗?” 米洛嗓门铿锵有力:“酒吧那么多男人可以撩, 累什么累!” 视线一转, 落在未拆的快递上, 语气又变了, “你是不是又给笨笨买衣服了?糊涂的笼子是不是也换了一个?” 糊涂是高敬送的那只格罗斯特金丝雀。 徐浥影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笨笨缺衣服穿了, 我给它买一两件怎么了?糊涂的笼子待久了, 我给它换个家怎么了?” 那叫一两件? 光是没穿过的都快叠得跟山一样高了。 米洛没话说,“你就把它当亲儿子养吧。” “你能不能别和一只猫、一只鸟吃醋?”徐浥影替俩小笨蛋发出宠物道主义谴责,“你和它们都是我心里重要的存在, 非要分出高低做什么?” 再说下去, 就真的是自己在胡搅蛮缠了, 米洛决定闭麦, 趁徐浥影去洗澡的时候,泡好牛奶,放到茶几上,临走前朝浴室喊了句:“浥影姐,我先走了。” 得到含糊的一声“哦”。 徐浥影这一觉睡得是前所未有的沉,第二天醒来,就和死过了一次一个样,大脑昏昏沉沉的,四肢也乏力,脚落地的那瞬间,差点没站住。 靠在床边好一会,才缓过来,洗漱后想起喂糊涂,却发现鸟笼开着,糊涂不知所踪。 她整个人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找谁求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米洛昨晚喝了不少果酒,好在酒精浓度不高,今天醒来脑袋只是有些昏沉,路过御景华庭时,给徐浥影捎了份午饭。 进门那会,徐浥影还对着个空鸟笼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米洛看愣住了,两分钟后从对方乱七八糟的话里还原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该不会被笨笨吃了?”米洛比划了下鸟笼的高度,徐小帅要奔上去,并且精准地打开鸟笼,有些困难。 徐浥影坚定地回答不可能,“我警告过笨笨,要是把糊涂吃了,总有一天它也得变成锅盖头。” “……” 徐浥影轻声说:“应该是我忘记关鸟笼,它飞走了。” 家里没装监控,这事议论到最后都没有答案,唯一能确定的是,糊涂不会回来了。 那几天徐浥影都没有睡好,整个人的状态回到了搬家前还住在凶宅楼下的时候,周六下午,她去了趟泛夜影咖。 来得巧,池绥前脚刚到。 两个人见面的地方还是A03。 徐浥影靠在沙发上,一脸懒倦:“007,我的金丝雀飞走了,我觉得我才是糊涂。” 池绥沉默了会,勉强从她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句里找到些关联,揣测道:“忘记关笼子,自己飞走了?” “应该是。”她瓮声瓮气的。 池绥没继续金丝雀的话题,而是懒懒散散地笑了声,“当个糊涂蛋没什么不好的,什么都不别去想,只管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爱就行。” 徐浥影睁开眼,凭感觉去寻他的脸。 他刚才那番话,她听得一知半解。 池绥没有要和她深入分析解释的打算,打开投影仪的同时问道:“今天想听什么?” “今日推荐是什么?” “双寄生。” “有这部片子?” 池绥单臂支在沙发上,解释道:“寄生兽和寄生虫。” 这两部片子,徐浥影都听说过,考虑到他那不太成熟的业务能力,她直接跳过血腥画面丰富的寄生兽,选择了后者。 池绥应了声好。 这部电影给徐浥影带来的体验感极好,甚至一度让她产生头皮发麻的感觉。 回到公寓后,她这种疑神疑鬼的心态更重了,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这天傍晚,米洛照例给她送来饭菜,在公寓待了会,临走前替她泡好牛奶,说是安神的,徐浥影洗完澡上床前才想起这杯牛奶,拿到手的时候已经凉了,勉强喝完。 又是昏昏沉沉的一觉,她梦见糊涂和笨笨一起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醒来时,大汗淋漓。 她朝着空气喊了声:“帅哥。” 没有回应。 “帅哥!” “徐小帅!” “徐笨笨!” 语气一声比一声重而急躁。 一片安静。 徐浥影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给米洛打去电话:“帅哥在你那吗?” “我今天都没去过你那呢。”米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笨笨不见了?” 明知只是一个经不起考究的噩梦,徐浥影心里的不安却有增无减,她咬着大拇指,脑海里闪过千万种可能性,一一排除后,用故作镇定的语气说着玩笑话:“该不会是你那表妹连夜撬锁,把它抱走了吧?” 米洛知道这种可能性荒谬到微乎其微,但还是允诺道:“我这就打电话问问。” 通话终止,徐浥影无力地倒在床上,混乱的思绪卷土重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关好了门,那小笨蛋会不会趁她不留神的空档偷跑出去。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徐浥影拖鞋都忘了穿,跑出卧室,路过客厅时,忽然停下。 阳台门开着,风灌了进来,笔直地迎向她,四肢百骸的每一寸缝隙都被填补上凛冽的气息,她重重打了个寒战,回房拿了件外套披上。 小区楼下围着几个大妈,只字片语传进耳朵里,第六感将她的脚步生生逼停。 议论声清晰了些:“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猫,早上被清洁工发现死在这,全是血,内脏糊了一地。” “被碾的,还是怎么死的?” “应该是摔死的吧。” 摔死的—— 徐浥影想起了那敞开的阳台门。 寒意自下而上,一瞬间,将她全身的血液冰冻住,脑袋却似火山爆发,喷溅出的岩浆烧得她头疼欲裂,疼痛逐渐蔓延到心肺,压得胸腔透不过气。 她剧烈地喘息,那种窒息感反倒越发强烈了。 她艰难地转身,一字一顿地问:“那只猫长什么样?” 老太太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到了,“都糊成一团了,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说完突然反应过来,试探性地一问:“小姑娘,那是你的猫?” - 死去的猫就是笨笨。 得知消息后的米洛第一时间赶到公寓,看见徐浥影呆呆地靠在门上,她循声抬头,“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开锁。” 看见她这副模样,米洛嗓子哽到难受,“我来开。” 后来那两天,米洛几乎和她寸步不离。 以为她会难过到声嘶力竭,泄愤般的将东西摔个稀巴烂,再压抑,也会躲在角落偷偷哭一场。 ——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三餐一顿不落,到点就回房睡觉。 但就是这样的风平浪静,反而让米洛不知所措。 直到有次,在阳台角落看见她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一包开封的猫粮,胡乱抓起一把,不要命地往嘴里塞。 米洛吓到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连忙上前制止,最后又带她去医院洗胃。 洗胃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徐浥影感觉有一根冰锥般的管子捅进了她的咽喉,她又疼又恶心,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被这东西开膛破肚。 但她活了下来。 又过了一周,那一周里,徐浥影总会挑米洛不在的时候,一个人在外面晃荡。 有天路过影咖,被丁文瑞看到,他欸了声,“那不是老板娘吗?” 站在丁文瑞身旁的寸头当机立断,赏给他一爆锤,“少拿老板开玩笑,小心他扣你工资。”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朝池绥看了眼,随后听见一声极淡的“嗯”,更像是对丁文瑞那七个字的回复。 寸头一阵无语。 池绥没再搭理这俩人,目光紧追徐浥影而去。 北城难得阴雨连绵,下了近三天才停,天并未放晴,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水汽,她晦暗的脸嵌进沉沉的雾霭中,白到几乎透明,显露出病态的憔悴。 也是巧,当天晚上,池绥在影咖附近的广场上又见到了徐浥影。 一个人孤单地坐在长椅上,安静的像夜色里的一块背景板,和谐又突兀。 “小呆小姐。” 徐浥影条件反射地嗯了声,尾音扬起,听出他的声音后,又嗯了声,这下是平调。 池绥认真盯住她看了会,巧妙地打开话题,“你最近都没有来影咖。” 徐浥影没什么情绪说:“出了点事。” 几乎在她开口的同时,响起另一道声音:“你不开心。” 她整个人顿了下,第一反应是逞强,“只有一点。” “再少都是不开心。”池绥单臂支在她身后的椅背上,隔着一点距离,手克制地握成了拳头。 “我很担心。” 他露骨又隐晦地朝她诉说着什么,徐浥影将这当成普通朋友间的关心,但就是这种程度的关心,足够让她方寸大乱。 她一直认为自己很擅长掩饰脆弱,直到今天被他无遮无掩地戳穿,才意识到她为自己高高筑起的防御层究竟有多不堪一击。 她没法再强颜欢笑,只能大方又坦荡地剥开披在身上的这层虚假外衣,露出里面在不知不觉中溃烂流脓的伤口。 “笨笨不见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走失,她不会流露出这种反应,池绥心里有了猜测:她钟爱的那只小猫咪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徐浥影说:“好像是我忘记关阳台门了,它从二十二楼掉了下去。” 用的“好像”,是因为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看不见是好事,至少不用知道它离开的那一刻是什么样子,它留下的那摊血迹现在是不是还在。”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像约定了那般,同时进入沉默,像在缅怀,也像在思考下一刻该说些什么。 最终是池绥先打破沉默,他的语调稀松平常,声线清润,听不出丝毫宽慰的成分,夹在枯枝败叶的窸窣声里,飘渺到不太真实。 “小呆小姐,你要是觉得难受,我不介意把肩膀借给你。” 随即又安静下来,仿佛能听到时间在耳边流逝。 池绥不催促,安安静静等她的回应。 徐浥影这几天实在是累,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说话有气无力,连嘲弄的腔调都变成了一种近似无可奈何的口吻:“你这套路都是在哪学的?古早电视剧里吗?都老掉牙了。” 池绥笑了声,很轻很淡的一声,随即坦坦荡荡地承认了,“之前为了追她,特意恶补的,还有别的台词,你想听吗?” 徐浥影不打算听,也拒绝了他的肩膀,幽幽叹了声气,“我打算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好止住我的眼泪。” 她是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跟被封印了一样,眼眶干涩,泛不起潮湿的水雾。 “要听歌吗?”池绥突然问。 徐浥影迟疑了下点头。 池绥从兜里摸出耳机,有线的,插进她的右耳,另外半只给自己戴上。 冰凉的触感让徐浥影一愣,“不是我送你的那副?” 池绥指着自己脖颈解释道:“那副挂在脖子上,不过我现在也想听歌,只能委屈你和我共用一副有线耳机了。” 片刻又用开玩笑的语气补充了句:“虽然我俩的头都不大,但叠在一起,肯定是比猪头头围宽的,你送的那副没法戴。” 气氛在一来一往的对话中巧妙地缓和下来,徐浥影心情变得平静,一言不发地听完了近十首歌。 那会已经是九点,她摘下耳机,“我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米洛怕是要怀疑她想不开,明早报纸上就会多出一条“少女忧思过度,横尸街头”的新闻。 池绥没说要送她回家,只答了声“好”。 徐浥影握住手杖起身,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走,她扭头寻求池绥的帮助,“007,御景华庭要往哪边走?” 以为他会为自己指出一条明确的路,转而听到的回答却是再含糊不过的三个字:“往前走。” 她的脚尖一只朝着十二点钟的方向,另一只朝向左前方,都是前,却有着千差万别,“你确定?” “往前走。”他的声音不容置喙。 她又问了句,“哪只脚是前?” 他笑了笑,习惯性地拖着腔说:“往哪走,都是往前走,只要不停下,总会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徐浥影愣住了。 显然他已经看出了自己对笨笨的死尚未释怀,甚至连一星半点都没有,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用直白的说教语气告诉她,一味的追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是用另一种温柔和煦的语调,给这浅显的道理罩上一层隐晦的外衣。 他知道,她能听懂。 徐浥影想不明白的是,他是不是对她太有信心了? 怎么就笃定她一定能听懂? 徐浥影倒退回去,“007。” “嗯?” “肩膀借我靠一下吧,”她轻声补充,“当然要是你突然觉得这么做对不起你那白月光,不给也没事。” 池绥顿了顿,无所谓地一笑,“哪的话,她可没这么小气。” 他把肩膀递了过去。 他的肩膀比自己想象中的宽厚,徐浥影消失已久的安全感回来些,连带着寒风刺骨的夜晚,都让她觉得温柔到不像话。 寒意驱散,余热逐渐蔓延至全身,融化骨缝里的细碎冰碴,温热的水流从她眼睛里倾斜出来。 对池绥而言,这样的夜晚却是燥热的,她的碎发挠得自己浑身发痒,她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滴落到他的毛衣里,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微微仰头,却因此让他注意到天际乍泄的星光。 算是意外之喜。 “小呆小姐,今晚的夜色很美。” 徐浥影只当他随口一说,漫不经心地搭了句腔,“是吗。” “星星好像多了一颗。” 她愣了下,用破碎不成调的嗓音问:“哪颗?” 他凉润的声线混在晚风里,拉扯出柔和的弧线,直达她的耳畔,“不好说,但八成是笨笨那颗。” 一切声音像泉水被过滤一般,细小的颗粒杂质安分地躺在滤网上,底下盛着在阳光下能泛起盈盈波光的纯净。 晒得越久越滚烫,成了汩汩的温泉,躲在里面一泡,疲乏感驱散得无影无踪。 徐浥影就在这样毫无戒备的状态下,昏昏欲睡,远处响起的汽车鸣笛声,将她半梦半醒的意识拉扯回来。 风还是凛冽,她那因气血不足显出阴白色的肌肤被吹得通红,鼻尖也像点上了腮红,两只眼睛渗着红意,被垂落的昏暗光束一勾,仿佛午夜的海底月,破碎又朦胧。 池绥招架不住她的眼泪,尤其是她顶着这么一双迷蒙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仿佛里面的芯都被她看穿了。 可事实上她什么也看不清,落入眼底的不过是一团糊化的影子,凑近了,五官也是模糊的。 肩上的重量忽然轻了,是她坐直了身体,池绥还来不及看向她的脸,就听见她没头没尾地说了句:“007,你是个好人。” 在这样不明朗的氛围里,池绥不愿再接收她的好人卡,无可奈何地笑了声,“小呆小姐,换个形容吧。” 徐浥影很好说话,把选择权都给他,“你想听什么?” 池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含笑的嗓音在薄寒的夜里浮起,“比如,'007你真是个帅哥'。” “……” 池绥比她更好说话,“如果觉得太长了,缩减成'007帅'勉强也行。” “你那可不叫勉强也行,叫勉强我。”徐浥影起身,脚尖依旧朝着不同的方向,但这次她有了清晰的目标,“虽然我良心不允许我说出这种话,但我可以用行动证明——今天晚上,我会找人专门定做一面能把你夸到自惭形秽的锦旗送到影咖,你就好好等着吧。” 池绥跟着起身,单手插兜,一手摁在后颈,稍显低垂的目光看过去,在听到她的话后,惫懒的目光揉杂出几分玩世不恭,笑意惺忪。 等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成一个细化的瘦小轮廓,才用力拍了拍后颈,一步一个脚印跟了上去。 他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胆大,她走的路很偏,进小区后,拐进一条细长的鹅卵石小路,中央是一片小花园。 她笔直地朝前走,秋千铁质摆绳和手臂有了短暂的接触,发出咣当的响动,在半空摇晃,影影绰绰。 池绥小心地避开脚底的枯枝败叶,将脚步声压到几不可查,变故是在这时出现的,他凭借本能握住对面猛刺过来的匕首,掌心被刀刃划开,血珠冒了出来。 顾不上疼,冰冷的目光倾轧而下。 是个女生,齐肩短发,身材骨架矮小,戴着纯黑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双眼皮,眼睛又大又圆。 男女力量总归悬殊,他敏捷地下她的匕首,往草丛一扔,轻而易举地限制住她整个动作。 半个眼神穿过她瘦削的肩头,看见十余米开外的人朝自己的方向看了眼,他不受控制地屏住呼吸,对方只定格两秒,又转了回去。 这一愣神的间隙,给了对面可趁之机,电光火石间,她掏出口袋里的美工刀,狠狠朝他肩膀扎去。 生理反应在这一刻战胜求生欲,他的力气消失大半,条件反射地松开手,那人抓住机会,钻进稀疏的草丛里,朝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池绥踉跄着后退两步,有汗滴落到眼睛里,他用手背抹开,不慎将血染了上去,眼尾通红一片。 庆幸的是,这会没有人经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方形手帕,包住受伤的手,抬起头,在灯柱旁找到监控探头。 徐浥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小路尽头,他加快脚步,看见她拐进一幢公寓楼。 身上的血腥味太过浓郁,池绥没法和她搭乘同一辆电梯,确认电梯里只有她一人后,等电梯门关上,才敢上前。 数字停在22不动了。 他几乎是飞奔上的楼梯,还是晚了几步,门在他眼皮子底下合上,但确保她安全到家,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松懈,痛感回归。 电梯内壁的金属墙面映出他发白的脸色,细碎的刘海被额角渗出的汗液沾湿,眼尾化开一道细长的血痕,掌心还在往外渗血,滴落在地板上,他将脑袋抵在墙上,大幅度地喘气,看上去比丧家之犬还要狼狈不堪。 他笑了声,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真他妈疼。 - 花园里的那些动静,徐浥影是听见了的,但不知道具体出什么事了,等她惶然回头,视线里一片昏暗,连声音也消失了。 她拿出电击棒,紧紧攥在手中,另一只手去找包里的手机,估计是出门忘了带,怎么也摸不到。 吊着一颗心回到公寓,一路相安无事,她才松了口气。 那会米洛正准备出去找她,在玄关穿好鞋,听见门后的声响,急忙开了门,徐浥影白皙清瘦的脸撞进视线,还没来得及开口,听见对面用类似使唤人的腔调说了句:“帮我拿下拖鞋。”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六个字,米洛知道,自己最熟悉的大小姐回来了。 米洛猜测,她出去的两个小时里发生了一些事,才会导致她现在的气场全变了,就像剥开云翳的天,泄露出和煦的日光,即便不多,也能照亮一小片天空。 对于她这样的变化,米洛是欣喜的。 “浥影姐,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吗?” 徐浥影弯腰穿上拖鞋,“我刚才遇到了007。” 米洛已经对这三个组合型数字免疫了,她要是哪天不提起,自己反倒还会不自在,昧着良心磕磕巴巴地附和一声,“那确实是值得开心的事。” 听出她的敷衍,徐浥影不开心了,“你是不是很不待见007?” 米洛半真半假地说:“你最近老是和他在一起,我吃醋了还不行吗?” “你和一个男人争什么宠?” 徐浥影语气严肃,“你是我的小棉袄,他就是我的——” 嗓音迟疑了老半会,才挤出三个字:“导盲犬。” 男人果然都是狗,米洛心里舒服不少。 徐浥影又强调一遍,“007他真是个好人。” 米洛暗暗补充:知道了,他是条好狗。 两个人站在玄关聊了三分钟毫无营养的天,才想起脱鞋进门。 徐浥影泡了近半个小时的澡,裹上浴巾从卧室出来,朝着正在阳台收衣服的米洛说:“你明天把笨笨穿过的用过的东西都烧了,新的就捐给宠物机构。” 最近这段时间,为了照顾到她的情绪,米洛尽可能避开在她面前提起笨笨,万万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是释怀前的好征兆,回神后米洛轻轻应了声好。 徐浥影还想说什么忍住了,走到沙发边坐下,用毛巾擦头发,擦到不再滴水,停住,终于把那个折磨自己好几天的问题问出口:“你说,它会后悔来到我们家吗?” 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她没有收养它,它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会被别的好心人收养吗,还是依旧三餐不济,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可怜兮兮地缩在花坛里。 可再怎么样,应该也好过因为她的粗心,血肉模糊地离开这个世界。 声音很轻,米洛没听见,徐浥影以为她是不想回答,没有追问到底,岔开话题,“你那有没有蒸汽眼罩,刚才哭的我眼睛疼,现在是不是肿了啊?” 米洛把衣服丢在一边,凑过去看她的脸,“有点。” 她慢半拍反应过来,“你是在007面前哭的?” 米洛没见过徐浥影哭得样子,但能想象出那副破碎感极强的画面,用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形容也贴切。 徐浥影点了点头。 “他什么反应?” 好像也没太大反应,别的细节想不起来了,徐浥影只能挑印象最深刻的一段,“他让我叫他帅哥。” “……” 这天晚上,米洛留宿在公寓。 午夜两点,下起雨,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徐浥影迟钝地升起疲乏感,没多久阖眼睡了过去,睡眠浅,耳边一点微弱的动静都能被放得无限大。 她惶然睁开眼,伸出手去探,却如镜花水月一般,扑了个空。 咚的一声,类似膝盖跪地的声响,困意瞬间退去,她猛地坐直身体,把手边的东西全摔了过去,随后摁下床头的红色按钮,这是笨笨出事后米洛给装的,让徐浥影有事叫她,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警报声响了起来,米洛惊醒后裤子都来不及穿,从床上弹起,在客厅与一个完全陌生的女生打了照面,她生生愣住。 人在极度惊恐之下,很难发出声音,米洛的反应跟着慢了几拍,被人推倒在地,回神后听见玄关处传来重重的关门声,是那人跑了出去。 她忍受着胸腔猛烈的鼓噪声,连爬带走地朝主卧而去,看见徐浥影瘫坐在床上,脸色发白,身上倒没有明显的伤痕。 米洛第一时间报了警,挂断电话后,看见徐浥影反应忽然大了起来,摁住前颈用力地喘息。 米洛慌忙抱住她,手掌缓慢抚摸她的背,嘴里重复着同一句话:“没事了,别怕。” 实际上,自己也抖成了筛子。 直到窗外的雨停歇,徐浥影才松开手,心跳频率慢慢恢复正常节奏,突然道:“我想起来了,那味道究竟在哪闻到过。” “什么味道?” “住在上个房子时,半夜经常闻见的味道。” 米洛心下一凛。 - 潜入徐浥影家的就是隔壁新搬进的女生,叫苏艾,今年不过十六岁。 那天晚上,徐浥影是在警局度过的,第二天下午,又去了趟警局。 听民警交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冷冷一笑。 苏艾就坐在对面,咬着指甲盖,偶尔抬起头看她一眼。 民警充当和事佬的角色,慈眉善目地抚慰道:“小姑娘,别生气,有什么事咱坐下来好好商量。” “生气?我什么时候生气了?”徐浥影神色平淡,声线也毫无起伏,“我要是真生气,这会她就不会在这儿,而是直接被我丢进火葬场了。” “……” 毕竟是在警察局,米洛想提醒徐浥影说话含蓄些,余光在看到她冰霜一般的脸后,将话生生憋了回去,配合似的接上:“扔火葬场这项工程就让我来吧,我刚好有认识的亲戚在那工作,方便走个后门。” 民警被这一唱一和生生气笑了,碍于他们是受害那一方,最后也只是口头批评了几句。 徐浥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当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话是对苏艾说的。 苏艾笑意盈盈地说:“从我在过道遇见你的那天晚上。” 徐浥影不给她丝毫糊弄的机会,“我问的是最早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艾咬着手指想了好一会,“两个月前。” 和徐浥影第一次出现不寻常症状的时间对上了。 米洛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也就是说从始至终都不存在所谓的鬼压床,是这人在徐浥影进入睡眠状态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溜出来,如同前来索命的牛鬼蛇神一般,一动不动地立在床头。 她光是想象,都觉得头皮发麻,更别提亲身经历过的徐浥影。 徐浥影低垂着头,让人无从窥探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极淡的嗓音:“阳台门是你打开的?” 苏艾眼骨碌一转,双手交叉抵在下巴,脑袋倾斜几度:“你猜一猜?” “糊涂呢?那只金丝雀呢?” 苏艾还是不说话。 徐浥影眼底结上厚重的一层霜,片刻忽然笑了声,听愣了苏艾,“你怎么不生我的气,你要生我的气的!” 房间里充斥着她歇斯底里的喊叫。 等到民警将她情绪安抚下来,她跟着笑起来,痴痴傻傻的模样:“我不光打开了阳台门,我还亲自把那只猫丢了下去,啪,脑袋就这么摔了个稀巴烂。” 徐浥影面无表情地问:“还有呢?” “还有,让我想想啊。” 苏艾突然抬眼看向米洛,手指了过去,“本来那花盆能把她砸死,可惜了,就差那么几公分。他们都该死,我才应该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 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徐浥影夺过记录员手里的笔,身子凭感觉往前一扑,笔用力地扎在距离她虎口不到两公分的位置上,笔头与桌板碰撞后,发出短促沉闷的响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有徐浥影惋惜地啧了声。 民警看得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后忙不迭挡在两人身前,还是那套陈词滥调,“小姑娘,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啊。” 徐浥影扬起一个甜腻的笑容,“你们紧张什么,这不也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 民警还想说什么,被徐浥影先声夺人,“你还是先别说话了,你再开口,我该原地吊点滴吸氧了。” “……” 暗潮汹涌的场面不是米洛一届凡夫俗子能插手的,她就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暗暗觑着徐浥影的反应,然而接下来的对话,徐浥影没再表现出狠绝的姿态,语调平和到极点。 “为什么是我?” “我们见过的,你忘了吗?在你十七岁的演奏会上,你真的好漂亮、好迷人,你还和我说过话的,你说——” 徐浥影没听完,面不改色地火上浇油道:“不仅忘了,这辈子也不想再回忆起来。” 其实从她的话和种种行为里,徐浥影已经对这人的身份有了明确定位。 说的好听点,叫占有欲极强的狂热粉丝,往现实了说,就是一借着精神病由头,钻法律空子的变态。 沉默了会,徐浥影想起自己在失明前收到的几封落款名为“草乂”的信,里面的内容用血字写的,以为是黑粉寄来的,当时就被她扔进垃圾桶。 离开警察局前,徐浥影听见有人在议论:“幸好只是个小女生,酿不成太大的问题。” 徐浥影猜想,这人口中更大的问题,离不开性犯罪。 徐浥影脚步一顿,掉头回去,挑眉重复了句:“幸好?” 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荒唐话,手杖重重甩到一边,冷着一张脸走到这人面前,“那她下次再潜进我家,我是不是还要感恩戴德地对她说上一句'欢迎再次光临'啊?” 瞬间一片死寂。 米洛捡起手杖,快步走到徐浥影身边,递了过去,等出大厅后,米洛问:“浥影姐,你刚才是为了吓她,才拿圆珠笔装模作样地去戳她的手?” “装模作样?”徐浥影有点佩服她的脑回路,“你真当我有天眼,还是瞎着眼就能算准哪个位置戳不到她的手?” 米洛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所以她刚才压根就不在乎会不会伤到那变态? 下一秒,徐浥影佐证了她的猜测:“要真戳到了,那也是她应得的。” 民警的态度告了徐浥影这事最后不会有什么结果,果然没过几天,就听米洛说苏艾被有权有势的外公用精神病发作那套说辞亲自领了回去,当天下午,处理案件的民警也打电话来了,“小姑娘认错态度挺好的,跟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想得到你的谅解。” 徐浥影轻飘飘地笑了声,“想要得到我的谅解?” 谅解等于原谅和理解,光是后者徐浥影就做不到了,更别提装一回菩萨,大发慈悲地原谅她。 “她配吗?” “每天晚上被折腾得心惊肉跳的人是我,现在就用一句她还小,把犯下的错全部抹掉,凭什么?” 凭什么受害者要为加害者的幼稚买单?这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一句道歉能赔我一个完整的笨笨和糊涂吗?” 听筒里沉默了会,徐浥影忽然又改口:“原谅她也不是不行,等我哪天也从22楼摔下去,最后摔个粉身碎骨,把她的命一并拖到地府,我保证原谅她。” 她拥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价值体系和是非对错的评判标准,旁人自以为是的说教只会加重她的逆反心理,实在没耐心继续体验对面息事宁人的做派,直接掐断了电话。 这边气氛压抑到极点,另一头就差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起因是影咖收到了一面锦旗。 赠:泛夜影咖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面如冠玉貌比潘安风度翩翩才高八斗的工作人员 007 以观客为中心 以服务树颜值 寡淡是你的外在 帅气才是你的灵魂 你就是你 不一样的人间烟火 徐小呆赠 二零二三年一月十六日 作者有话说: 1.“往哪走,都是往前走”改编自:“那咱们往哪走啊?” “往前走。” “哪是前啊?” “我对你透露一个大秘密,这是人类最古老的玩笑。往哪走,都是往前走。” —米兰 ? 昆德拉 2.《寄生兽》和《寄生虫》都挺好看的,前者还有动画版~推荐~ 3.这章评论也发红包~感谢阅读~ 第15章 15 影咖这几人年纪都二十出头, 有着至死是少年的小孩子脾性,看热闹不嫌事大,扛着锦旗就往医院跑。 给池绥缝合伤口的医生被这阵仗吓到, 误以为这见面礼是送给自己的,谦虚推脱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为首的小伙子先一步打开了锦旗。 上面密密麻麻的几行字,一时半会不太容易挑出重点,不过从受赠方看, 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撂下一句“好好休息”后, 憋着一肚子自作多情的尴尬,面不改色地离开病房。 唯一的外人走了,影咖几个人看着锦旗,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笑声收也收不住。 池绥似笑非笑地睨着床边这群兔崽子, 闲散的姿态看上去不像正处在养病中的人, 逆天的大长腿翘在床尾的栏杆上, 脖子上还挂着银黑色的头戴式耳机。 更像来医院度假的。 “笑够了没有?够了就把东西留下, 人麻溜点给我消失。” 丁文瑞脸皮最厚,装作没听出他的威胁, 挑了个最醒目的位置挂上锦旗, 拉过圆凳坐下,进入正题,“池哥, 医生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后天。” “你这伤会留疤不?” 寸头插话, “大男人, 留条疤怎么了?” 丁文瑞嫌弃地看他眼, 开始胡诌,“一看你就没女朋友,男人留条疤看着是没什么,但女朋友摸上去多磕手?” 池绥眼皮子不抬,“我长的是疤,不是刺。” 丁文瑞嗓子卡壳一瞬,岔开话题,“对了池哥,你这到底怎么伤的?可别告诉我是因为大小姐。” 他好奇的时候,嘴上不带把门的。 “大小姐”是丁文瑞专门给徐浥影起的称呼,影咖没几个人知道,听见他这么说,纷纷露出疑惑的神色,“大小姐是谁?” 丁文瑞递过去一个看白痴的眼神,“能谁?咱未来的老板娘,送咱池哥锦旗的这位徐小呆女士。” 他指了指红黄相间的锦旗,“看这文字,没点真情实感还真夸不出来,我都替池哥害臊了。” 池绥只看出了满满的嘲讽意味,很符合她爱阴阳怪气的小辣椒人设,唇角没收住,牵出一道散漫的弧度。 这模样有点战损男狐狸的味道,笑容也够蛊惑人心,很像被荷尔蒙糊住脑袋时的反应。 答案已然明确,众人拖着长调齐齐咦了声。 丁文瑞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离开前语重心长地说:“池哥,你知道你这行为搁在20年,别人得称呼你一声什么吗?” 他叹了声气,用“自家孩子不成器”的眼神看向池绥,欠扁地从嘴巴里蹦出两个字,“备胎。” “……” “放在21年就是舔狗,22年叫怨种,不过从23年开始就好听了,你这行为叫纯爱。” 丁文瑞凹出一个奥特曼变身的姿势,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赐予我力量吧,纯爱战神!” 池绥懒懒睨他,“我看你这行为叫找死。” 丁文瑞见好就收,屁颠屁颠地逃走了,他前脚刚走,段灼后脚进了病房,连着啧了三声,身后还跟着一女生。 池绥顶着无波无澜的一双眼看向段灼,段灼闲闲散散地往后一指,“可不是我叫来的,半路遇上的,纯属巧合。” 程诺欲言又止。 池绥先声夺人:“看完了可以走了,我和这人有话要说。” “什么话题这么神秘,我还不能听了?” 池绥平静地看向她,“你听不得的事情太多,非要让我一一举例?” 程诺深吸一口气,丢下果篮走了。 段灼轻吊眉梢,“人家特意来看你,结果你冷着一张脸把人赶跑,我都替她心酸。” 他掰掰手指头,“她对你也算长情,高中就喜欢上你了吧,还为了你考上同一所大学,要我说,你要不放弃——” 池绥没给他时间让他把话说完,“你两手空空来的?” 段灼没接茬,嬉皮笑脸地岔开话题,“你这肩膀查出是谁伤的了吗?” “都没报警,怎么查?”池绥补充,“出院后再说。” 监控就在那,人跑不掉。 “徐浥影也出事了,这事你知道吗?”段灼笑了声,“你俩这算什么,难夫难妻?不对,还没在一起呢,最多叫难舔狗难女神。” “……”池绥眼刀子扎过去,随即找偏重点,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她出事了,你怎么会知道?” 段灼拿他“全世界的男人都是自己情敌”的恋爱脑没办法,“前女友在朋友圈透露的消息。” 他从不主动删人微信,稀奇的是,米洛也没删他,甚至连朋友圈都没把他屏蔽。 在一起六个月,他对米洛的脾性也算有了一定了解,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遇到不开心的事都会在社交平台发泄一通,前天下午就发了条:【从什么时候开始,年纪和精神病成为了助长未成年犯罪的底气?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这么对她?】 隔着屏幕,段灼都能想象出她敲下这段字时气鼓鼓的模样。 之后段灼稍作打听,加上合理推测,大致还原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徐浥影有个变态跟踪狂,用现在粉圈那套叫狂热私生,这私生呢,从半年前就开始跟踪徐浥影,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都溜进家里去了,就躲在某个角落,跟个人形探头一样,时时监控着徐浥影的动向,知道她搬家了,就跑去跟踪米洛,这不最近又跟到徐浥影新家去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她领养的猫前不久摔死了?据说就是这女的半夜从22楼丢下去的。” 气压低了下来,池绥沉默许久才说:“应该是同一个人。” 段灼没听明白。 池绥下巴偏了几度,指向伤口,“潜进她家的,和捅伤我的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段灼也安静了会,“这事对她打击应该不小、你趁这机会好好安慰一波。” 隔着空气指向他的伤口,“顺便卖卖惨。” 池绥不置可否,“这人现在在哪?” “被家里人以精神病的由头接回去了,估计现在在哪个精神病院关着吧。” 池绥稍顿后将话题拐到别处,“我记得你认识一个在美容医院工作的,回头把他推给我。” 段灼细细看他,“你这张脸还需要整形?” “简单去个疤。” “……” 池绥又想起一件事,“你前女友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要问和我的关系,又或者和影咖老板的关系,她应该是不知道。” “那你收好嘴,别说。” 段灼笑了声,也没应,他走后,池绥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中间数次解锁微信,想给置顶对话栏那位发消息,一时又不知道该借什么样的理由,犹豫了近五分钟,斟酌无果,反倒对面先有了动静。 他给她取的备注叫:泛夜。 和影咖同名。 泛夜:【我昨天去影咖找你,前台说你这几天都不在。】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他去哪了,对方三缄其口,神秘感十足。 池绥低头看了眼被纱布缠着的肩膀,避重就轻道:【生了点小病,还在床上躺着呢。】 徐浥影以为他在开玩笑:【相思病?你直接把你那白月光约出来不就行了?】 007:【小呆小姐,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恋爱脑吗?这次是生理上的问题,和她真没关系。】 徐浥影手指悬在屏幕上好一会,才摁下录音键:【那你多喝热水。】 间隔两秒,屏幕里多出一条新消息,不是语音,徐浥影眼睛怼了上去,从左往右看去,是六个小黑点。 徐浥影觉得他突然好难伺候:【那你想怎么样,我找巫婆施法代替你疼吗?】 池绥当然舍不得,但架不住好奇心,多问了句:【你会吗?】 徐浥影对着屏幕扬起下巴,斩钉截铁道:【当然不会。】 【我最多去烧香拜佛,祝你早日康复。】 后来又东扯西扯几句,徐浥影才知道所谓的身体不适是他有天晚上在路上走,被人捅伤肩膀。 徐浥影难以想象他这种中央空调还会得罪人:【他为什么要捅你?】 池绥没告诉袭击者的性别,她想当然地以为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 一般人都会误解,池绥也没想解释,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可能嫉妒我长得太帅了。】 轮到徐浥影回了六个小黑点。 遥遥听见开门的声响,徐浥影收了手机,抬起头,一脸懵懂地问米洛:“北城哪间寺庙祈福最灵验?” - 北音这学期专门组织了一场考核,针对管弦系大二学生。 徐浥影留了一级,这次也在考核名单中。 考核她的是教授聂李慈,也是学校乐团的负责导师之一。 徐浥影明面上说自己已经不想再拉琴,实际私底下没有一天落下过练习,然而效果不尽人意。 这次考核也只拿了个B-。 结束后,聂李慈腾出半小时时间给她做了简单指导,偶尔插上几句寒暄,话题越说越偏,最后落到边婕那,“你母亲前不久来我们学校了。” 徐浥影对他接下来的话不太感兴趣,敷衍地回了四个字,“我知道的。” 聂李慈合上文件,装作不经意提了嘴,“小影,你是怎么想的?毕业后去她的乐团?” “她早就看不上我了,我去她那,会直接拉低整个乐团的水平。” 徐浥影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况且,以我现在这种混吃等死的状态,能不能毕业也是未知数。” “你是我最看好的学生,要对自己有点信心。” 等到徐浥影抬起头看过来,聂李慈才继续说,“你这也不叫混吃等死,最多是在分岔路多停留了一会,等到自己想明白了,绿灯也就自动亮起。前面的路虽然算不上畅通无阻,但只有那,才会有你真正想要到达的目的地。” 徐浥影默了几秒,诚恳道:“我会好好想想的。” 米洛昨晚发了高烧,今天早上还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徐浥影就没让她跟来,自己打车到的学校。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这一路上听见不少闲言碎语,话题中心人物还全是自己。 她被变态私生跟踪一事,在他们的添油加醋下,变成了她差点被侵犯。 显然,他们连那变态是男是女都没打听明白。 还真是无聊透顶。 徐浥影从鼻尖溢出一声轻蔑的笑,没走出几步,被恶意丢到她面前的泡沫纸箱绊倒,她深吸一口气,踉跄着起身,手杖另一端却突然被人握住,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往前一拉。 用的力气很大,她被带出去近一米,双膝重重磕在地上,蹭破了皮,瞬间红紫一片,猩红的血混在灰扑扑的尘埃里,脏乱不堪。 很久没有受过这种程度的伤,徐浥影疼到脸色发白,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星半点能泄露出脆弱的字音。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极少数想出手相助的人,被旁边的人拦下。 人群中响起不怀好意的声音,“我记得你大一时候不是对她有意思?怎么现在就光在这看着,不上去扶一把,由着别人欺负她?” “那是以前肤浅,被这张脸骗到了,实际上就是个天煞孤星,还清高,鼻孔朝天看人,多假。” 突然插进来一声轻笑,“什么时候清高也成了一个人的性格缺陷?” 不等这人辩驳,低磁的男嗓又响起,“我想怎么着都比你这种媚俗、小肚鸡肠的人看着舒服吧。” 徐浥影一顿,她听出了,这是007的声音。 还没回过神,眼前视线一黑,一道高大挺括的身影挡在自己前面,顺势拦截了所有意味不明的目光。 没几秒,那道身影突然矮了下来,清爽的气息也近了,徐浥影猜测他这会是蹲下来了。 “小呆小姐,怎么被人欺负成这样了?” 她眼泪差点没绷住。 被人这么欺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她身单力薄,没有办法做到当面反击,所以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和这群傻逼计较,他们不配。 安慰的次数一多,也就慢慢习惯了,连咽下委屈似乎都变成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在这过程中,她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该平白忍受这种毫无缘由的欺压。 “本来我是不会输的,但他们借着人多势众,搞小动作。”徐浥影梗着脖子逞强,只是声音听上去快哭了。 池绥伸出的手在半空顿了几秒,最后还是落下了,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是他们不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脱下外套,盖在她腿上,两只衣袖绕过她纤瘦的腰,在后面打了个结,一条手臂穿过她的腘窝,稳稳当当地将她抱起。 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少,徐浥影也不知怎么,刚才的委屈一扫而空,浮现在脑海里的第一句话是:“你是不是又换了沐浴露,葡萄柚味道的?” 池绥旁若无人地笑了声,“小呆小姐,我这么钟情的人,哪会三天两头换沐浴露?” “你又想说是你的体香?”徐浥影眉头紧锁,“你刚才又做春梦了?” 池绥好气又好笑,“是洗衣液的味道,沾在衣服上还没散。” 她这才瓮声瓮气地哦了声。 这两张皮囊实在出众,加上两个人凑得实在近,又是公主抱的姿势,哪怕他们什么都不说,眼神也没有任何交流,落在其他人眼里,都有点打情骂俏的感觉,自带偶像剧的暧昧气氛。 池绥抱着徐浥影往学校另一边走去。 徐浥影安分窝在他怀里,脑袋里思绪纷飞,错过了那句“这不是隔壁A大的吗”。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这道理真不假。 徐浥影还是忍不住了,扬起下巴,拿手指戳戳池绥的肩膀,力道不大,但着力点精准,恰好在他未痊愈的伤口上。 池绥差点发出一声闷哼。 出院前,医生絮絮叨叨地交代他一堆注意事项,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肩膀不能用力,他不听劝,忍着痛将她抱在怀里,现在又被她一点,称得上雪上加霜。 徐浥影没察觉到,问:“007,你有多高?” 他尽量让声音听不出异常,“185。” “多重?”不等他回答,她直接上手,亲自查验,细长的手指像轻柔的羽毛,拂过他的胸膛直达小腹。 池绥觉得,就冲着她这撩拨能力,他迟早得死在她手里。 偏偏始作俑者毫无察觉,又问:“刚才拽我棍子这狗东西呢?” “多高不清楚,不过看上去就跟个小鸡仔一样。” “那你帮我把他架住,我要揍他几拳。” 她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池绥微顿,“你受伤了,先去处理伤口。” 垂眸,对上她通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住他,可能是盯的时间久了,眼底有水雾漫出,朦朦胧胧地照在琥珀色瞳仁上。 是惹人怜爱的,尤其对他,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的躯壳层层剥开,她眼睛里的薄纱盖了过来,捂住他炽热的心,摩挲的姿态,像抚慰,更像一种不言而喻的诱惑。 池绥就这样在她恳请般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自甘堕落地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的音量说道:“小呆小姐,这里人太多了,对我们不利,一会我找个机会把他骗到没人的地方,由你出气,好不好?” 他用哄小孩子般的语气,徐浥影被短暂地蛊惑到,轻轻点了点头,用同样低的音量:“你也可以直接把他打晕了带到我面前,大不了到时候泼他一桶泔水,把他泼醒,再让我好好打一顿。” 池绥爽快地应了声:“行啊。” 徐浥影:“那我等你。”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有种类似本能的信任,得到他毫不犹豫的点头后,她便相信他真能做到,眼尾弯起,眼里泛起漂亮的涟漪。 腿不疼了,劲也上来了,感觉待会就能把对面这小鸡仔踹到断子绝孙。 作者有话说: 下章周三晚上十一点发~ 这章评论也发红包~感谢阅读~ 第16章 16 A大早两天前放假, 临近过年,学生基本已经回家,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 少数一两个也都低着头看书,没人注意到另一侧上演的偶像剧剧情。 徐浥影被轻柔地放到床上,鼻尖消毒水味略重,“这里是校医室?” 池绥嗯了声。 徐浥影又问:“A大的?你是A大的学生?” “是。” “你学习还挺好。” 池绥当这句是夸奖,“谢谢。” 徐浥影暂时没话说了。 这会医务室里没人, 池绥找了一圈,从靠窗的药品柜里找到需要的东西, 蹲在她身前,盯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看了足足五秒,才打开碘酒,拿出一根棉签往里伸,准备给她抹上, 迟钝地注意到在靠近膝盖五公分不到的位置上, 黏着一块创可贴, “小呆小姐, 你的腿前不久磕碰过?” 徐浥影不记得有这回事,揣测道:“我腿上还有别的伤?” “左腿有创可贴贴着。” “具体位置呢?” 池绥面不改色地抓住她的手往那处带, 徐浥影愣了下, 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探到边缘后,干脆利落地扯掉, 露出里面光洁的肌肤。 徐浥影:“有伤口吗?” 池绥慢半拍地抬起头看她, 实话实说:“没有。” 片刻问:“不是你自己贴上的?” 徐浥影点头又摇头, “我不记得了, 最近忘性很大。” 说完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莫名出现在自己手肘上的创可贴,神色一下子变得古怪。 池绥已经低下头,错过了她脸上微妙的变化。 上药的间隙,徐浥影想起另一件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北音校门口?” “路过的。”池绥没撒谎。 施虐者的狂欢一旦开了个口子,不会轻而易举就停歇,她已经伤到了膝盖,再晚一会,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他不免有点庆幸自己路过的不算晚。 徐浥影不疑有他,“对了,你伤好了没?” 池绥手顿了下,睁眼说瞎话,“已经好了,能单手打十个小鸡仔了。” 徐浥影嗓子卡了一瞬,干巴巴地说:“那你确实和我摸上去的一样强壮。” 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的段灼脚步顿住,脚底卡在地板收口处的扣条上,走也不是,进也不是,索性抱着双臂懒洋洋地倚在门边看戏。 那两人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伤口很疼,一抽一抽的,像被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撕着皮肉,徐浥影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保持着同一姿势,长长叹了声,话题转移得很快:“我俩最近这段时间也太倒霉了。” 池绥没搭腔,安静听她说:“我家笨笨不是因为我的疏忽摔下楼的,它是被人丢下去的,从22楼的阳台,这人就是个变态,还潜进我家,想把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害死。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朋友也是A大的,之前就差点被她丢的花盆砸到脑袋。” 池绥终于出声,“这事家里人知道吗?” “徐浥影亲爹死了、娘也不疼”这事在北音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她自觉没必要再着掖着,大大方方道:“我妈连我每天几点出的门都打探得清清楚楚,现在出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知道,估计是看到没造成任何影响,才装作无事发生吧。” 后半句话听笑了池绥,“没造成任何影响?” 每个字音的间距隔得很开,像在表达自己的质疑。 徐浥影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低低地嗯一声。 “小呆小姐。” 叫完这么一声后,空气里陷入长达半分钟的沉默,然后才是池绥低低哑哑的声线,“你不是害怕、难过了吗?也就是说,你的心受伤了。” 徐浥影呼吸一滞,感觉胸腔里有东西在狂跳,这是第一次,这让她觉得奇怪又害怕,她把身子往里面缩了缩,动作幅度大,不小心沾了碘酒的棉球,在白皙细瘦的小腿上划开一道长长的拖痕,盖过创可贴的痕迹。 池绥用干净的棉签小心地揩去,头也不抬地问:“别人呢?” 徐浥影猜测他问的是高敬,“我继父这大半个月都在国外,我没和他说这事。” “为什么不告诉他?” “没必要。” 不管高敬对她有多好,她都无法对他做到十足的信任。 准确来说,不是不相信他这个人,只是她不相信会有人不求回报地对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只占着一个名义的继女如此掏心掏肺。 ——哪怕在高敬之前,她还经历过两任和高敬别无二样的“父亲”。 “我不希望他对我太上心,毕竟爱我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徐浥影音量压得很轻,用一种接近自嘲的口吻说道:“你没听到刚才他们都在说我是天煞孤星吗?” 她别开脸,唯恐被他看穿更深一层的情绪。 “他们说的没错,我亲爸怎么去世的,我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在他之后的两位继父确确实实都是因为我死的,一个为了赶回来给我过生日,改签了航班,结果出了交通意外。还有一个,为了带闹脾气离家出走的我回家,半路被一辆大货车撞了,据说送到医院前就没了。” “很低的概率事件,偏偏都被他们撞上了,只能说明在他们身边的我确实是个不详的人。” 边婕很会挑丈夫,徐浥影的前两任继父都是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帮助她们摆脱了贫困生活,最后边婕还从他们身上吸走了名望、权势和金钱,徐浥影则从他们那掠夺走了生命。 也因此,有了“黑寡妇生了个天煞孤星”这一说法。 她躲到哪,他的目光就转到哪,等看清她脸上的自我厌弃后,池绥沉着嗓说:“二十一世纪都过去了五分之一,怎么还有人信这套经不起推敲的说辞?” 徐浥影眼睫一颤,强颜欢笑道:“就是真的啊,所以007,你可千万不要爱上我。” 池绥条件反射地曲指弹了弹她额头,故作轻松地说:“小呆小姐,别把我说的跟容易移情别恋的渣男一样。” 徐浥影忙不迭捂住额头,生怕他再来一下,“你全世界最深情,行了吧?” 池绥哼笑一声,“好说。” 伤也处理好了,徐浥影提醒道:“你答应我的事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当然。” 池绥正要给段灼拨去电话,身子一侧,余光先看见了门口的人,手机放回口袋,用眼神示意对方。 段灼心领神会,走到隔壁房间,把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鸡仔拎了过来,丢到两人跟前,自己走到另一边。 听见动静,徐浥影露出惊诧的表情,“你还真找人绑来了?” 效率还是出乎意料的高。 “答应过你的事,当然得办到。” “怎么做到的?” 这就得问段灼了。 池绥避重就轻道:“拖人帮忙的。” 徐浥影还想问什么,听见他轻声提醒,“腿还伤着,一会就别用脚踹了。” 他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徐浥影收势坐在床边指挥道:“那你把手杖给我。” 池绥朝四周看了眼,最后在另一张床上找到手杖,拿起递到她手边,“你试试,看好不好出力。” 徐浥影忍着痛下床,摆出打高尔夫的姿势,对着空气用力挥了一杆,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她还是不满意,“确实好像还不够。” 小鸡仔在一旁吓到冷汗直冒,扭着被捆得跟粽子一样的身体呜呜咽咽叫唤,一面用眼神疯狂求饶。 无人在意理会。 池绥想了想,又提出一条建议:“我再去找几个人,把他放倒在地,同时按住他的双手双脚,小呆小姐呢就用手杖使劲捣他,至于角度,垂直就行。” “他要是在那一个劲挣扎呢?” “那就随便他挣扎。” 池绥笑意凉薄,浑然不觉自己说出的话有多冷酷残忍,“不小心扎到别的地方也是他自找的。” 对待敌人,徐浥影没心没肺惯了,这会也不觉他提出的方法偏离了人道主义,反而期待不已,光在脑子里构想那画面,就觉得分外带感。 表面上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也行。” 她拿起手杖敲了敲小鸡仔大腿,“小鸡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她突然停下,故意卖关子不往下说。 在地上扭成蛆的男人用眼神询问:“什么?” 徐浥影欠嗖嗖地叹了声气,“不知道就算了。” 好奇心被高高吊起,还得不到一个回复,小鸡仔一口血差点卡在喉咙。 徐浥影属于有胆放狠话,没胆真动手的那类,见口头威胁的差不多了,赶在小鸡仔被吓到湿□□前,拿手杖给了他致命一击后,让池绥将人放了。 段灼默不作声地坐在窗边,将这滑稽的一幕尽收眼底,等闹剧终结,在医务室门外的走廊对着跑完腿回来的池绥,中肯地点评了句,“我见过拉偏架的,没见过像你一样拉得这么偏的。” 池绥用满不在乎又理所应当的语气:“心本来就是长偏,拉偏架不是很正常?” 段灼嗤笑,“你倒是会给自己找理由。” 段灼是个典型的趋利避害者,以至于他完全无法理解池绥这种人,这会更是一针见血地挑明对方这种不求回报的行为有多愚蠢,“这事传到校方耳朵里,可不好听,没准你干净的学籍上还会多出一条处分记录。不过看你这舔狗德性,估计也不会把这结果告诉她,更别提得到她回馈式的感动,也就是说,你这么做毫无意义。” “明知没有意义,却无法不执着的事物——谁都有这样的存在,”池绥拧紧瓶盖,远远朝着垃圾桶一抛,玩世不恭的笑挂在嘴边,“你也会有的。” 段灼不置可否地一笑。 池绥回了医务室,看见徐浥影正躺在床上给人回消息,发的语音,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耽误了会,半小时后再回家吧。你烧退了没?】 回复里的声音很哑:【已经退了,喉咙还是疼。】 徐浥影还没注意到池绥,非常欠揍地说了句:【我晚上回去吃火锅,你就在一旁边看我边喝粥吧。】 米洛简直要哭了:【我谢谢你!】 池绥听笑了,徐浥影听见声响,迟钝地抬起头,脸上有转瞬即逝的不自在,梗着脖子说:“其实我平时也不是这样的。” 标准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池绥配合地点头,“我知道的,小呆小姐待人最诚恳了。” “……” 徐浥影不满了,“你少学我阴阳怪气。” 池绥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他突然意识到,偶尔逗逗她,其实还挺有趣。 徐浥影坐直身体,故作镇定地打开话匣子:“007,你把那小鸡仔捆着丢到我面前,又由着我打,岂不是你也成了帮凶?” 她其实有些后悔了,为自己一时的冲动可能会让他跟着受到责难。 她长着一张厌世脸,只有在情绪外泄时,眼下那颗小痣才会变得生动,池绥眼前忽然浮现出池郁白那一屋子的珍藏品。 池郁白有严重的收藏癖,唯爱收集蝴蝶标本,两年前花重金从人手中买下一组光明女神闪蝶标本,供佛一样地供在主位。 对着那些死气沉沉的美丽尸体,池绥忍不住联想到它们生前的模样,栖息在抽了芽的枝条上,纤薄的蓝紫色翅膀一张一合,生机盎然。 池绥不受控制地抬起手,隔着摸不着边际的空气,点了点那颗黑色小痣。 “小呆小姐,给你当共犯,我是乐意的。” 他的手缓慢朝下,依旧隔着一段距离,抚上她的唇,应该是柔软的,涂着草莓色的口红,闪烁着润泽的碎光。 “所以别再说自己只是一个人了。” 徐浥影从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和低哑的笑声中,捕获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也剪不断的宿命感。 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她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同盟。 作者有话说: “明知没有意义,却无法不执着的事物,谁都有这样的存在”——东野圭吾 第17章 17 跟踪狂这事最后还是被高敬知道了, 是米洛没管住嘴透露的。 那会徐浥影正在回御景华庭的的士上,膝盖还是疼,密密匝匝的刺痛, 针扎一般。 没一会工夫,疼痛转移到耳膜——高敬的嗓门比平时高了两倍,前排司机也能听到,徐浥影戴上耳机,减少了一部分尴尬,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告诉爸爸?爸爸给你做主啊。” 高敬身上不存在“父爱如山,深沉无言”的说法, 他习惯将爱用口头和行动不加任何遮掩地表露出来。 事实上,徐浥影并非完全无法理解高敬对自己无微不至、远超边婕的疼爱,他和边婕刚结婚那会,徐浥影就从边婕口中听说了高敬有个早逝的女儿,他对自己那超过血缘的亲情因而有了相对合理的解释。 心理学上称之为移情作用。 徐浥影一如既往地打算用标准答话模版将这事糊弄过去, “我这不是不想打扰到你工作, 况且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 她对自己的刻意疏远高敬早已心知肚明, 说不上心酸, 但总归是失落的,沉默后的声音忽然轻了不少, 征求意见般的口吻:“那爸爸再给你找个房子?” 徐浥影的想法是没必要,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该承担像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下场,苏艾那种人才最应该活在阴沟里。 “这边住着挺舒服的, 不用搬。” 徐浥影说:“房间、客厅都装了监控和警报器, 听说那人也被限制了行动, 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高敬长长叹了声气, 还是不放心,“她是没法再作孽了,可要是出现一个比她还要歹毒的人呢?浥浥,你听爸爸的话,咱们换个安保性更好的地方住。” 徐浥影脑袋里突然浮现出笨笨血流肉烂,了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沥青路面上,心脏一噔,那种恐慌又回来大半,堵在喉咙,说不出话来。 这事到最后都没讨论出结果,清泠泠的月色透过被蒙上一层尘埃的窗玻璃,流连在脸上,偶尔映进眼底,车里的昏暗显得这抹亮色分外瞩目。 她顿觉自己的身体被切割成两半,处于黑暗中的那一半略显沉重,闷在胸腔里的气息也是,车窗降了些,冷风灌来,吐出的白雾很快被风吹散,渐渐的,脸和手脚都被冻僵了。 被月光浸染的那只手伸进口袋,摸到了类似荷包的东西,针线走向清晰而精致,是她专门托人求来的祈福香包,忘记给池绥了。 算了,下回路过影咖再说吧。 这个念头直冒出来两秒,就被她道不明的急迫情绪逼退,她点开池绥那喜庆的头像:【007,有个东西忘记给你了。】 池绥这次没有秒回,直到徐浥影下车后才有了回复:【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谁让我是小呆小姐的共犯?】 徐浥影踩着脚底的月光,【是摸得着的东西,不要就算了。】 似乎听见对面一声轻笑,【那我就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我明天一天都在影咖,小呆小姐随时都可以过来。】 徐浥影到公寓的时候,米洛还窝在房间睡觉,两颊被棉被压得红扑扑的,听见门口的动静,她昏昏沉沉地醒来,对着天花板呆滞了近两分钟,意识才转为清醒。 徐浥影象征性地关怀了句后开始问罪,“你和老高通过电话?还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他了?” 米洛一阵心虚,抓起被子盖住大半张脸,哑着嗓子磕磕巴巴地说:“我这不是替你委屈嘛,加上烧坏了脑子,不知道怎么就拨到高先生那,也不知道怎么就全说出去了。” 徐浥影拖长音哦了声,米洛刚舒了口气,就看见她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使出杀手锏,“我看晚上还是不吃双拼锅了,直接点特辣牛油锅吧,再叫些烧烤好了。” 米洛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徐浥影旗开得胜,小尾巴快翘起来,决定不再逗她,和她一样,点了份清淡的粥。 徐浥影今天穿的是过膝米咖色毛呢裙,一如既往的要风度不要温度,连丝袜都没穿,裙摆盖住伤口,米洛第一时间没注意到,直到从次卧出来,看见她拄着手杖,以一种极为僵硬的姿势从自己面前走过。 “浥影姐,你的腿怎么了?” 徐浥影回给她一个“恭喜你,总算发现了”的幽怨眼神,没说实话,“小区门口有段盲道被自行车占了,我不小心撞了上去,膝盖蹭到铁皮。” 虽是假话,但这种情况也出现过很多次,米洛也向物业反映了不下十次,等来的只有推诿扯皮,毫无作为。 在米洛骂骂咧咧的时候,徐浥影拿起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伤口不能沾水,她只能将毛巾挤到半干状态,用来擦身,发现胸口沾着透明胶带一样的东西,轮廓有点像创可贴,撕开后,底下的皮肤也是光滑细嫩,毫无受伤的痕迹。 她穿好衣服,又回忆了遍,这次创可贴贴着的地方是左胸,也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当她把这事告诉米洛,米洛先是一脸莫名,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忽然大变,“我有件事没告诉你,之前你手肘不是剐蹭到了,给你上药的时候,我发现你手臂内侧画着一个圆弧,轮廓长得就挺像创可贴。我怀疑是有人发现创可贴没了,才画上这玩意作为代替。” 这个“人”指向范围广,可以是半夜潜入家里的苏艾,也可以是别人,更可以是她自己。 徐浥影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非得是创可贴?那些地方明明都没有受伤,贴上这东西做什么?” 再聊下去,能聊出一部悬疑大剧,可惜米洛是写言情小甜文的,悬疑推理能力基本为零,许久也没推敲出合理的逻辑,满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徐浥影又问:“苏艾现在在哪?” 米洛平时都是变态、疯女人的叫,以至于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她的大脑出现了长达五秒的空白:“好像在中心医院。” 没被关进精神病院,而是进了中心医院? “在那做什么?” “估计干的缺德事太多,被人泄愤打了。”经过刚才那一通推理,米洛脑子里的CPU都快烧坏了,换了个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后,嗓音突然亢奋,“打的还挺狠,听说肋骨都断了。” 说完,她看见徐浥影双手环胸,左手缓慢摩挲着右臂,等客厅里正在播放的纯音乐切换到下一首,动作才停了下来。 清淡的嗓音衔接上:“明天下午,去见一见她,我有些事要问。” 去中心医院前,徐浥影顺路去了趟影咖。 米洛将车停在路边,打算跟过去,被徐浥影拦下,“你这么不待见007就别跟去了。” “你放心,我不会跟他吵让你难做的。” 徐浥影脸朝向她,认真说:“我是怕你和他吵起来后,我会忍不住给他说话,到时候你又得吃醋。” 米洛头也不回地钻进驾驶室,关门声里混进一声清晰的“哼”。 徐浥影到影咖的时候,池绥又窝在A03放映室的沙发上补眠。 空气里弥漫着舒缓的茶香,闻久了,鼻尖略苦。 她依旧没叫醒他,耐心十足地靠在单人沙发上等他醒来,神经慢慢放松下来,不知不觉也阖上眼皮,手里的小方包掉落在毛毯上,发出一记闷响。 先吵醒了池绥,他下意识地问:“谁?” 刚睡醒的嗓音带着惺忪的哑涩,漫不经心地拉出距离感。 也是漫不经心地一瞥,视线忽然停下了,几分钟后,不受控地起身朝她走了几步。 徐浥影的睡眠也不深,察觉有气息逼近,哪怕这气息并不让人讨厌,一时间还是让她心里警铃大作,睁开眼,惶恐不安全都泄露在微抿的唇角上。 “007?”她嗓音听上去有些懵,又有些发紧。 “小呆小姐,是我。”池绥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积压在心头的阴霾尽散,忽然笑出了声。 徐浥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轻飘飘落回地面上,“现在几点了?” “一点五十。” 也就是说离她进门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米洛还在车里等着,徐浥影不敢再耽误时间,开门见山地说:“手给我。” 池绥听话地把手递过去,掌心朝上,眼睛还盯着她看,看见她从包里摸出一个香囊,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心,“送你的,本来是想在你伤好前送的,哪想到,你恢复力这么惊人,才几天就好了。” 其实还没好。 池绥笑着收紧手,“我就不要脸地收下了,多谢小呆小姐。” 徐浥影下巴一偏,没看他。 池绥问:“小呆小姐,今天想看什么电影?” 徐浥影摇头,“我一会还得去趟中心医院,今天就不听你讲了。” 池绥滞了两秒,“膝盖还疼?” 徐浥影再次摇头,含糊其辞:“去见一个人。” 池绥若有所思地抿直唇线。 徐浥影睡姿一向规矩,长发没怎么乱,被她揽在肩后,只有耳边垂下一小撂碎发,走出放映室时人还是精致的,彩色串珠郁金香耳饰轻晃。 池绥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发现她今天穿得格外明艳,色彩俏丽。 嫩黄色短大衣,领口是荷叶边设计,搭配一条蓝色过膝伞裙。 手上拎着彩虹色编织小方包,包袋一侧垂着三个不同颜色的毛绒小球作为装饰。 看上去青春又活力,少女感十足,是沉闷冬日里的一抹亮色。 反观自己,又是黑衣黑裤的打扮,里面的衬衫也是黑的,半扎在长裤里,修身款,裹住宽肩窄腰的模特身材,整个人显得阴沉沉的,极具攻击性。 看着她上了马路对面一辆奔驰车后,池绥转头对前台说:“我出去一下,有事打我电话。” “好的。” 一上车,米洛就是劈头盖脸一通狂怼,“是谁说去去就回的?结果呢,北城的风都吹到西伯利亚了,人也没见回来。” 徐浥影神色平淡,“我到的时候,007还在睡觉,把人从美梦里叫醒,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 她险些说出“春梦”两个字。 米洛阴阳怪气地哼了声,“他还挺能睡,旁边有人,都能睡俩小时。” 徐浥影顿了两秒,“等他睡醒的时候,我一不小心把自己等睡着了。” 米洛闭上了嘴。 中心医院离影咖有近四十分钟的车程,车开得四平八稳,没一会,徐浥影又靠在椅背上睡过去,轮到米洛没叫醒她。 天色变沉,像在酝酿着一场暴雨,果然没过多久,豆大的雨滴倾落,密密麻麻地砸在车顶,鼓点急而有力。 徐浥影被吵醒了,“几点了?” “三点半。” 雨势实在大,两个人在车里躲了会,等雨小些,米洛下车,撑着伞绕到副驾驶室,徐浥影顺势挽住她的手臂,走进住院部大楼后才从包里拿出手杖。 事先打听到苏艾住在几楼几号房,路上就没再耽误询问的时间,到病房门口前,听见里面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是连着三下的巴掌声和拳打脚踢的动静,属于成熟男人的粗犷声线最后响起:“要是知道会生出你这么丢人的东西,当初就该掐死你。” 侮辱责骂的声音停了几秒,变成警告威胁的话腔:“再给我惹是生非,找你外公也没用,我让你这辈子都烂在床上。” 动静实在大,已经到了无法装聋作哑的地步,米洛听愣了,手脚发麻地定在原地,搭上门把的手像触了电一样,突地收回。 思绪飘散间,搭在自己臂弯的重量消失,她木讷地转头,看见徐浥影双手抱住自己脑袋,脸色惨白。 第18章 18 米洛顿时慌乱, 还来不及给出反应,徐浥影已经挺直身子,神色恢复如初, 没一会工夫,病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西装革履的男人,紧皱的双眉间有残留的怒火,大步流星地从她们身侧经过, 卷起一小阵呼啸的风声。 徐浥影重新挽上米洛手臂,“我们进去。” 米洛呆呆应了声:“好。” 房间里只有苏艾一个人, 裸露在外的手臂小腿全是家暴后的证据,米洛有理由怀疑,她那肋骨是被她父亲亲手打断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多数情况下也能成立。 听见进门的动静后, 苏艾蜷缩在床边的身体一僵, 以为是去而复返的父亲, 惊恐万分, 条件反射地捂住自己脑袋。 许久都没等来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她垂下手臂, 讷着一张灰白的脸扭头, 神色有了片刻的呆滞,随后转为欣喜。 在大喜大悲下,人很难通过言语传递出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苏艾想见到徐浥影, 可又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鼻青脸肿的模样, 脖子缩了回去, 埋进双膝,直到想起她看不见的事实,才又抬起了头。 这时米洛发现另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苏艾的脸上没有撕裂伤,最多是巴掌红印,也就是说,她父亲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暴行,拳头落下的位置全是旁人难以注意到的地方。 空气陷入难以言述的诡异中,米洛先沉不住气了,拖着椅子放到徐浥影跟前。 徐浥影刚坐下,苏艾尖锐的声线无缝衔接:“你来看我,我好开心。” 身上全是伤,断裂的骨头尚未愈合,经刚才那一遭后,伤得更重了,苏艾疼到双脚不能直立行走,只能在地上缓慢爬行。 米洛往前一站,挡在她和徐浥影中间。 徐浥影看不到这些惊心动魄的画面,但也能推测出都发生了什么,也觉得苏艾确实值得同情,可同情和原谅是两码事,光冲她对笨笨做的那些事,徐浥影就没法说服自己装出大度的态度。 徐浥影唇角扯出一点笑,“来问你点事。” 她没有要同她虚与委蛇的意思,直入话题中心,“我身上总有莫名其妙的创可贴,是你贴上的?” 苏艾保持着趴地的姿势,不答反问:“你说的创可贴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徐浥影回忆了下,最早发现是在三个月前,然后是一个月前手肘上的画,最近一次是在昨天,小腿和胸口两处。 苏艾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昨天发现的只能说明那东西最早是在你前天晚上洗完澡后被人贴上,这几天我都在医院,哪也去不了,怎么给你贴上?至于最早的那次,我还没找到办法进你家呢。” 徐浥影下了结论,“那就不是你做的。” 见她起身准备离开,苏艾急了,“不是还有一次吗?” 徐浥影脚步一顿,“一个月前你还没摸到我新搬进去的家在哪,怎么贴?” 嗓音迟疑两秒,“你是不是知道点别的什么事?” 徐浥影得承认她今天穿的这一身到处都是小心机,用自己的光鲜亮丽好气色衬托出对方的憔悴惨淡,变相地传递出另一层信息:那些变态行径,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 她挺直腰,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侧对匍匐在地的人。 苏艾突然大笑起来,“虽然你说的创口贴不是我贴上的,不过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有几天晚上我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 她语气轻快:“就是因为这些事,我发现我更爱你了。” 徐浥影懒懒抬起眼皮,鞭辟入里地纠正她的说法,“你那不叫爱,叫脑子被屎糊住了。” 话糙理不糙,米洛跟着点了点头。 徐浥影平静地问:“所以——是什么事?” 苏艾朝她一笑,“你走进点我就告诉你,要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了。” 态度半真半假,又有点像在故弄玄虚。 徐浥影听到后差点乐了,觉得她是电视剧看太多了,说出来的话都这么抓马,沉吟片刻,手杖在地上重重捣了下,“行啊。” 然后使唤起米洛,“你先去帮我准备一副防毒面具,省得她嘴巴里的毒液一会喷到我脸上。” 一片沉寂。 苏艾听出她的意思,眼角眉梢泄露出一丝委屈,感觉身上的伤更疼了,断裂的肋骨笔直地戳向心肺,闭上眼用力喘了好一会,妥协般地说道:“有几次半夜,我看见你从药箱里拿出棉签,一下又一下地往手肘膝盖上抹着。” 她艰难起身,光着脚朝徐浥影走去,“你是不是很疼啊?是不是和我一样疼?” 她步子越走越快,一条手臂背在身后,米洛惊恐地瞪大眼,想也没想背过身挡在徐浥影身前,徐浥影愣了下,凭着本能抬起手臂,手杖用力往前一抵,正好戳在苏艾其中一处伤口上,她疼得说不出话来,眼角沁出了泪。 徐浥影最后是冷着一张脸离开的病房,等电梯的时候,冷不丁开口问道:“你刚才挡到我面前做什么?” “我以为她藏着刀,”米洛越说气越虚,“我皮糙肉厚的,挡一挡应该没什么问题。” 徐浥影快被她气笑了,故意把话往重了说:“省省吧你,下次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两个人齐齐沉默了会,徐浥影深吸一口气又问:“她真藏着刀?” “不是刀。” 米洛轻声说:“是一打创可贴。” - 池绥等她俩离开后才进了病房,反手锁上门。 苏艾身上已经连摁求助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在床边粗粗喘气,连视线都是模糊不清的,眯起眼睛才勉强认出脚步声的主人。 正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面色骤冷,像是来秋后算账。 在对面兴师问罪般的凌厉眼神中,苏艾心跳砰砰作响,他要是真对自己动手,她是躲不开的,扬起嗓子求救估计也来不及。 现在的她,仿佛成了他刀俎上的生冷鱼肉,他随意落刀,她粉身碎骨,毫无反击余地。 苏艾鹅蛋脸型,带点婴儿肥,偏可爱的长相,这会脸上的肌肉因恐惧僵硬的可怕,挤不出一丝一缕强装出的从容,“你是来报复的?” 池绥盯住她的目光松弛几分,身上凛冽的气势跟着消失大半,勾着唇,吊儿郎当地笑了声,“冤冤相报何时了。” 苏艾听出他不打算追究那两刀的意思,气刚松下些,就听见他又说,“更何况我最近忙着追我那姑娘,没空把时间浪费你这里。” 苏艾恶狠狠地看过去,“你那姑娘?谁说是你的?你配吗?” 池绥眼皮子不掀,不紧不慢地回了七个字,“我不配,你就配了?” “你算什么东西?我可是知道她的秘密,而且,只有我知道才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第一次看见徐浥影梦游的景象,苏艾被吓了一跳,可一想到这事连她最亲近的人都不知情,心里又不可避免地涌上一阵狂喜,感觉自己成了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只有她们才是一类人,都只能在漆黑混沌的深夜,一个人舔舐着身上或存在或不存在的伤口。 池绥这才抬起眼皮,抓住床尾围栏的左手青筋暴起,过了好几秒才松开,“我是和你不一样。” 一个伤了她的变态而已,有什么好值得自我吹捧的。 他当初要是真想将她囚禁在身边,自然有数十种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 但他知道,她并不是他的东西或玩具,他做不到名正言顺地将她私有化,更说服不了自己冒着会伤害到她的风险,将心里的阴暗念头全都付诸于实践。 他小心翼翼到了如履薄冰的地步,一惊一乍又患得患失,生怕一个不妥当行差踏错,引来她的厌恶。 她可以骂他伤他,就是不能厌恶他。 他想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有多少次想要触碰她的手,最后却只能像陈年失修的机器一般,卡顿地收回。 有多少次想亲口告诉她,其实她就是他那所谓的“白月光”。 “浥浥炉香初泛夜,离离花影欲摇春”,泛夜影咖的名字就是从这句藏有她名字的诗里得来的。 他已经过了躁动难安的青春期,却总会在和独处时,起了别样的瘾,仿佛被涨潮时的浪裹挟,毫无反抗之力。 欲念最深的时候,就想拿手不动声色地环住她的细腰,压低脑袋,覆住她柔软水润的唇,轻碾慢压。 那个时候仿佛能听到碳酸饮料滋滋不断的冒泡声,眼前是她被吻到泛红的唇。 这些带来的兴奋,足够将他的理智尽数吞没,进入唇齿,滑向咽喉,最后直达心肺,又被点上一把火,烧灼带来的痛感和快感勉强持平。 池绥闭了闭眼,重新看向苏艾,声线轻慢:“我这人脾气臭到无可救药,不需要用“不打女人”那套来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真让我觉得恶心了,不管你是男是女,病入膏肓了还是怎么样,照打不误。” 停顿后,笑着说:“对了,你不是很喜欢跟踪吗?行,明天我就给你找上十个八个跟踪狂,时时刻刻监视着你的行踪,吃喝拉撒都不给你放过……所以麻烦你识相点,别再去骚扰她,用你那龌龊的眼睛看她一眼也不行,要是被我知道了,我可不会去管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外公,也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这辈子就算烂死也得给我死在精神病院。” 最后一句是走近了说的:“还有,你怎么就知道我没见过她梦游的样子?” 离开中心医院后,池绥开车回了影咖,交代了几句,将车开到御景华庭门口,他已经知道她住在那栋楼,打开车顶灯,隔着窗玻璃看去,高楼有灯火亮着。 但不确定是不是她那户。 池绥慢吞吞地收回视线,从扶手箱里摸出一包烟盒。 他其实没抽过烟,这包烟还是段灼落在他车上的,打火机是池郁白的藏品,被他顺来的。 他生疏地点上,还没吸一口,听见车窗被人敲了两下,一张含笑的脸露了出来。 一片寂静里,烟不知不觉跑到手上,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落在裤子上,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感受到它滚烫的温度。 高敬明显也是一愣,“这不是小池总的弟弟?你也住这小区?” 如果说池郁白是大狐狸,眼前这位无疑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池绥硬着头皮说:“不在这,住对面小区。” “这样啊,那麻烦小池弟弟把车挪一下,堵在门口,我这车都开不进去了。” 高敬似笑非笑的,“记得下次可别堵在别人小区门口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个娱乐板块的狗仔,又或者是跟踪狂那类的阴沟老鼠。”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十点左右更新,日六至五月中旬正文完结~ 第19章 19 高敬一回到车里, 边婕就问:“认识的人?” 她脸上架着一副深紫色墨镜,昏暗的光线里,人被衬得冷冰冰的, 清淡的嗓音里也有种生人勿近的高高在上感。 高敬言简意赅:“不熟。” 他脑袋偏了几度,看见窗外那辆保时捷打了个圈,掉头驶进对面小区,收回视线的过程中,余光瞥见边婕还是那副冰冷的姿态, 皱着眉不遮不掩地说,“一会见女儿, 把墨镜摘了,自家人面前就别装腔了。” 边婕语气嘲弄:“不是亲生的,你对她倒是上心。” “亲妈不上心,我这继父再不上点心,浥浥得多难过?” “难过什么?她就一冷血动物, 你凑近了, 她反倒还会嫌你烦。” 总是这样, 一言不合火星子四溅, 高敬不再和她搭话,冷着一张脸看向窗外, 司机坐在前排大气不敢出一声, 直到在车库前停下,那两尊大佛下了车,才轻飘飘地吐出一口卡在嗓子眼的气息。 事先在电话里打过招呼, 所以在他们出现在公寓门口时, 徐浥影没有太大的反应。 高敬一坐下就问:“浥浥, 最近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有没有谈恋爱?有没有人对你穷追不舍?” 徐浥影狐疑地眯起眼睛,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高敬被迫害妄想症又犯了,瞬间面如死灰,叹气道:“都开始回避问题了,那肯定是有了。好好的大白菜还是没护住,怎么就这么被外头来的猪给拱了。” “……” “没有,”徐浥影面无表情打断他的没完没了,“三个都没有。” 高敬面色缓和些,又说:“爸爸刚才在小区门口遇到了小池总那哑巴弟弟。” 一会打探她有没有谈恋爱,一会又聊起这个,徐浥影没明白他究竟要说什么,疑惑的眼神递过去。 高敬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还看见他抽烟了,看上去挺乖一小伙子,没想到瘾还挺大,闺女啊,这种爱抽烟的男人咱可要不得,到时候给你吸进去一肚子二手烟,对身体多损。” 徐浥影没耳朵听下去了,正要开口,却被边婕抢先打断:“小池总弟弟?” 高敬神色一顿,扭头看向边婕,那点心思就差没直白地写在脸上,他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正要不着痕迹地话题盖过去,听见边婕用下命令的口吻说道:“我给你找了个心理医生,约在后天下午三点面对面咨询。” 徐浥影一阵好笑,“你不是怕我真查出什么心理疾病,影响了你的声誉,恨不得让全世界的心理医生都消失,怎么这回这么主动?” 边婕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停留在她身上,“再不找心理医生治治你的狂躁,我怕到时候又给我整出一堆烂摊子。” 成年后的徐浥影言行举止过于脱缰,边婕难以掌控,只能通过安插“眼线”来掌握她的部分行踪,再加以约束。 赵雪如是第一个,当徐浥影不愿意再去学校以后,她也就成了一颗废棋。 于是,边婕又把主意打到米洛身上,米洛口头答应了,实际上心始终牢牢系在徐浥影那,每回都只挑对徐浥影毫无影响的事和行踪“泄密”,她根本掌握不了有效信息,更别提防患于未然。 稍不留神,就无事生非。 比如前两天发生在北音的闹剧,前因边婕一如既往地不感兴趣,只知道徐浥影伙同外校的人,将一男生狠狠打了一顿。 至于她伙同的那位帮凶,边婕没打听出来。 一番兴师问罪下来,边婕语气骤然软化,“你最近不是神经衰弱,一直睡不好觉,正好趁这机会治好。” 徐浥影唇角扯出一点笑,“没必要,我已经找到问题的根源了。” 边婕皱了皱眉。 徐浥影难得耐心充沛了回,“我刚才去医院见了苏艾,听她说了些事,知道了前段时间我精神恍惚的原因,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骚扰,其次是我本身的问题。” 她掀了掀眼皮,“十八岁以前,我都和你生活在一起,那你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女儿有梦游症,喜欢在半夜给自己找创可贴贴在一些并不存在的伤口上?” 边婕脸上的肌肉僵硬住了。 徐浥影追问道:“我想了想,在我十岁以后的记忆里,是没有发生过需要我在半夜到处给自己找创可贴的事,那么妈妈,十岁以前发生过什么?” 她嘴上说的过去发生的事没必要再去追忆,可毕竟是自己缺失的一块记忆,说不好奇是假的。 见情况不对,高敬忙不迭出来插科打诨:“行了,不就是给人踹了一脚?又不是踹到不行了,你现在追究这事有什么意思?那臭小子该庆幸,要是他落在我手里,这么欺负我家闺女,我非得让他们家绝后。” 和边婕不一样,高敬把前因也调查清楚了,觉得自家闺女一点错都没有,完全是那臭小子自己找抽。 话题在高敬的浑水摸鱼下无疾而终,边婕脸色红润了些,看上去没那么狰狞,“还有一件事,小年夜那晚蓝茵在淮海剧院有场演出,我会多加一场小提琴独奏,你上台表演。” 徐浥影微顿,不慌不忙地反问道:“以什么样的身份?边婕女儿,还是蓝茵乐团编外人员?” 边婕沉默看她。 徐浥影又说:“小年夜离现在还有不到一周时间,我要怎么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让自己的水平突飞猛进,妈妈,你也不怕我砸了你和蓝茵的口碑。” “妈妈”在不同情况下会产生不同的含义,这会只有讽刺,边婕感觉有根无形的针扎进自己耳膜,很轻很快的一下,算不上疼,就是余音过分扰人。 边婕冷着脸说:“知道会给我丢人,这几天就给我待在家里好好练琴。” 徐浥影最烦她在自己面前也还是一副盛气凌人、指手画脚的姿态,拿起手杖,朝门口一指,“都交代完了没有?完了就走吧,我要休息养伤了。” 边婕还想说什么,高敬已经起身,斜斜地睨了她一眼,催促道:“没听闺女说要休息了吗?怎么还赖着不走了。” 徐浥影唇角扬起,又迅速落下,等边婕看过来时,恢复到一副冷淡薄情的模样。 米洛等边婕走后,才从紧闭的次卧里走出,刚才那些对话,她其实全都听见了,“浥影姐,你真要答应她边婕女士参加演出吗?” 徐浥影窝在沙发上,神色惫懒,“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你没听边女士刚才那语气吗,她是在通知我,又不是在征询我的意见。” 米洛哑口无言,隔了好半会才说:“你要是不想拉琴,或者讨厌拉琴了,干脆就和边婕女士直说吧,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 这一句话,把徐浥影处于游离状态的魂魄吸拢到本体,“我不讨厌拉琴,也不是不想拉琴了。” 她之所以还不愿意彻底放弃小提琴,除了喜欢,还有一个原因。 ——她不知道离开了小提琴的自己,在未来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她总是将啃老、混吃等死类似的字眼挂在嘴边,可她心里是清楚的,她比边婕更接受不了“碌碌无为的徐浥影”。 徐浥影手在茶几上一PanPan通乱摸,没摸到手机,先摸到了007送的小提琴钥匙扣。 他之前说过什么来着? 好像是:“要是真喜欢,就别放弃。” 她放下钥匙扣起身,“我去洗个澡,然后练会琴,晚饭就不吃了,你自己解决吧。” 米洛慢半拍地应下,“好。” 练琴房的墙壁上都贴有降噪功能的海绵,米洛睡得很安稳,对她练习了整整一晚小提琴这事一无所知,直到第二天早上,看见她顶着一对黑眼圈从练琴房走出。 气色难看,但精神似乎还变好了,像凝着一股不服输的劲。 待在练琴房没日没夜地练了两天,徐浥影发现自己根本没多大进步,一股挫败感涌上心头。 这时,007发过来一条消息。 【小呆小姐,最近在忙些什么?】 徐浥影简单回复:【练琴。】 007:【要演出了?】 徐浥影没隐瞒:【小年夜那天晚上,要去淮海。】 007嗓音含笑:【那我现在这祝你演出顺利。】 徐浥影握着手机,许久才回:【你最近在忙什么?追你那白月光?】 007:【别提了,最近都不太敢有大动作。】 徐浥影在心里嚯了声,幸灾乐祸道:【你是被她当面拒绝了?】 新发来的语音回复前面五秒都在叹息:【追她的时候被她爸看到了,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原地变成烤乳猪。】 徐浥影被逗笑了,随即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不太舒服,但不知道从何而来,追溯不到源头,只好作罢强行摁下,眨眼工夫消散得一干二净。 那晚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只有三个字:【慢慢来。】 是在提醒她别焦虑。 徐浥影放下手机,双腿盘膝坐在地毯上好一会,才重新拿起小提琴。 练习过程中,她走了会神,想起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 是在十三岁那年,选拔残酷,从初赛一路淘汰到最后只剩下三人角逐出最后的冠亚军。 所有参赛人员都被安排在同一间酒店休息,每天晚上,徐浥影都能听见从相邻房间传出的小提琴琴音,交错在一起,也不觉得吵闹。 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脸朝向窗外,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风光,缓慢又安稳地进入睡眠。 每过一晚,琴音便少了几道,到最后一晚,只剩下隔壁传来的《24首狂想曲》和走廊尽头的一缕飘渺的余音。 她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漫长而又寂静的孤独,等她回过神来,是一记猛烈的刺痛,被人剪断了神经末梢,痛感绵延不绝。 那次比赛,她拿了含金量最高的名次,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回酒店收拾行李,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动静,这次是两个人的交谈声,说得再准确些,应该是望子不成龙的母亲对儿子的责骂和鞭策。 “肯定是你练习时间不够,才会输给她的。” 徐浥影很清楚,这个她指的是自己。 “妈妈,第二名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她猜测男生这会应该在倔强地忍着眼泪,声线才会听上去磕磕巴巴,她的心脏像被人蜇了下,那种绵长的痛感又回来了。 那位母亲的嗓门在听见儿子的反问后,又抬高几度:“在我眼里值不值钱重要吗?你的价值是被多数人定义的,你只有拿了第一名,那些人才能看到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小你三岁的女孩子夺去所有光彩。” 当时边婕也在,这话听笑了她,比起嘲弄,更接近于胜者在败者面前的耀武扬威。 她将拉杆箱推到一侧,微微弯下腰,摁住徐浥影瘦削的肩膀,用隔壁也能听见的音量继续在别人千疮百孔的心上撒了抔盐:“你听着,竞技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努力比不上天赋,就像第二名在第一名面前不值一提,哪怕他们之间只差了微小的零点一。这是你旗开得胜的第一战,既然赢了,就得给我一直保持下去,妈妈可不要第二名那么廉价的头衔。” 努力是比不上天赋的。 第二名是廉价的。 边婕的这段话,第一次让徐浥影怀疑起自己存在的价值,究竟是边婕用来明码标价向外推销的产品,还是标榜自身的金字招牌。 那也是她第一次对小提琴产生一种不容忽视的抵触之情,即便后来又被更加狂热的爱所掩盖。 她那敏感脆弱的青春期也因这一小段插曲,猝不及防地掀开了序幕。 再之后,是无数次的怀疑和试图放弃,可到最后,她总能说服自己重拾对小提琴的热爱。 或许她早就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将小提琴当成了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 正式演出前一天,徐浥影点开007头像,开门见山地问:【明天晚上你想来看我演出吗?】 事实上,就在池绥收到消息的前不久,丁文瑞欠扁地给他发去一条链接。 标题还挺醒目:【如何精准掌握一门舔狗学问】。 池绥冷笑一声,点了进去,正文列举第一条就是: 舔狗法则之一:女神的邀请,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拒绝。 可没等池绥答出“当然”两个字,徐浥影那边又发来:【我这正好还有两张票,你可以趁这机会,邀请你那白月光一起。】 “……” 池绥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脏话,他要上哪去找这无中生出的“白月光”? 第20章 20 一直到正式演出当天, 007也没传来明确回复,徐浥影当他去不了,票就没送出去, 放在茶几上,被当成了杯垫,上面糊着一圈水渍。 时隔三年的第一场大型演出,也不知道是怕砸了蓝茵的牌子,还是别的原因, 边婕很重视这场演出,给徐浥影用的是乐团里最好的随行造型师和化妆师。 徐浥影的演奏在最后第二个, 快轮到她时,乐团现任小提琴首席林先其助手着急忙慌地跑来,“边总出事了,其哥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现在勉强还能撑住, 想问您能不能把他的演出往上提一位。” 边婕深深看了她一眼, 然后将视线落在徐浥影身上, 两秒后下了决定, “让他准备一下,下个节目他先上。” 助手应了声好, 小跑回了休息室。 徐浥影没忍住笑出声, 她不明白边婕这做法究竟是因为她艺高人胆大,还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你把我放在最后一个, 就不怕我砸了你的整场演出?” 边婕不接她的挑衅, 不慌不乱地将问题甩回去, “你是没有信心最后一个上台?” 徐浥影也不接她的反唇相讥, 沉默着听完了接下来的曲子。 临时被调到最后一个,说不忧虑是假的,所有感官都被放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降落下来的那束光在跟着自己走,垂在两侧的手指有轻微的颤抖,好在最后的指法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总而言之,是一场挑不出错,但也毫无亮点的演奏,欺骗不了听众挑剔的耳朵。 路上,她频频听见有人在议论:“蓝茵合奏实力越来越厉害了,就是压轴这表演,实在不怎么样。” “那小姑娘眼睛好像看不见,咱就别太苛刻了。” “眼睛看不见怎么了,这么多小提琴手闭着眼睛拉呢,说到底,就是实力问题。”她停顿几秒,嗓音是一点没收,“听说这姑娘是乐团负责人的女儿,要我说啊,这后门走得也太明显了,还偏偏把她放在首席后面,也不知道是在捧她,还是故意给她女儿找难堪。” “两位大妈,你们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懒懒散散的声线成功引来那两人的注意力,其中一个急了,头也不回地反驳:“谁是你大妈?怎么说话的?” 等脑袋转过去,已经是两秒后的事,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成月亮弯,“在聊压轴的演奏呢,我们都觉得那小姑娘水平不太配得上这种舞台。” 池绥倒也没同她争辩,而是找到一个清奇的切入点让对方难堪,“准确来说,压轴是倒数第二个表演,压台才是最后一个,您看上去挺睿智的,怎么连这种常识性错误都会犯呢?” 拖腔带调的声音听上去要多欠扁,就有多欠扁,徐浥影听乐了,笑出了声。 池绥后知后觉回过头,于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看见她眉眼弯弯,等她拄着手杖走来时,那两位中年女人已经悻悻然离开。 徐浥影眼尾还漾着不太明显的笑意,“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这也是我的工作,怎么能不来?” “工作?”她没听明白。 池绥解开西装外套纽扣,慢悠悠地说:“我可是给小呆小姐您的钢琴伴奏翻了一整首的谱子。” 徐浥影是真愣住了,“翻谱子的人是你?” 池绥真假参半地说:“本来是我的朋友,他临时有事,让我代替。” 可不能说是他死气白赖借着池郁白的人脉得来的。 徐浥影狐疑地哦了声,却也没追问下去。 这时有人过来凑到徐浥影耳边低语,说是边婕在后台等她,徐浥影轻轻点了下头,对着池绥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池绥看着她翩跹的背影,迟钝地应了声。 池绥和徐浥影的同框,边婕是注意到了的,她将视线拉长,碍于光线昏暗,加上距离不远不近,看不清对方的脸,偏头问徐浥影:“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徐浥影不愿在她面前聊起007的事,不耐烦地打断:“没谁,就一个问路的。” 边婕没从她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也就不再追问:“一会带你去见一个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有点数。” 徐浥影非要和她呛,“我心里没数。” 边婕没搭理她突如其来的小孩子脾气,踩着七公分的细高跟,走在前面,母女俩隔了又差不多一米的距离。 鞋跟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响格外清晰,周围人来人往的动静也没能盖住,徐浥影皱着眉头放缓脚步,等电梯门合上,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把林先其招进乐团?” 边婕面无表情地答:“他有那实力。” 有实力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把他招了进来,徐浥影觉得这理由完全经不起推敲。 “你明明知道他是谁,也应该知道他是特地的拿身体不适当借口调整演出顺序,就想看我出丑,看我的演出被他衬得有多垃圾。” 林先其就是曾经那场国际大赛被贬低得一无是处的第二名。 最后那两个字,徐浥影咬得很重,是真有些恼火了。 边婕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既然你也知道他是故意想看你出丑,那你就拿出点反击的表示,还是说以前你处处压他一头,现在不过被他玩弄这么一回,就想缴械投降了。” 徐浥影没说话,嗤笑一声,脸上的冰冷只收回三分。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外面挤进来几个人,这个话题截然而止。 边婕要带徐浥影去见的是陈正,国家音乐协会会员,北城分会常务理事,在圈里颇具名望。 徐浥影配合边婕当了回漂亮的橱窗娃娃,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装点边婕的门面。 只是一天下来,整个人又累又困,不一会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哈切。 这动静被另外两个正在攀谈的人注意到,边婕脸色变了变,陈正倒什么也没说,边婕挤出一个笑,有意将话题往今晚的演出带,陈正认真点评几句,唯独避开了徐浥影。 没有批评,也没有夸奖,这反倒让徐浥影松了口气,同时又在心里庆幸自己看不清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也就省去了揣摩的精力。 边婕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徐浥影意兴阑珊,在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 直到手臂被人不着痕迹地捏了下,边婕压着音量说:“我还有事,你自己先回车上。” 徐浥影极淡地嗯了声,被人领着去了地下车库,上车没多久,窗玻璃被敲了三下,她下意识偏过头,先看见玻璃上落着一团模糊不清的暗影,然后才是这人的声音,“小呆小姐。” 徐浥影一愣,降下车窗,“你怎么在这?” 用阴魂不散这词有些夸张,但他确实和在自己身上装了GPS一样,要不然怎么她到哪都能遇到他? 池绥大拇指朝后一翻,半真半假地说:“准备开车回去了。” 徐浥影哦了声,等司机借口下车抽烟后,主动挑起话题,“我刚才的演出,你就在旁边听完了全程——” 她忽然把脸别了回去,“你觉得怎么怎样?” 池绥也不执着去寻她的脸,低垂的视线落在纤细的腕上,那里系着一条手链,黄色圆形笑脸吊坠,和她昂贵的一身格格不入,看上去也很陈旧。 他默了许久才说:“说不上好,但也绝对称不上差。” 出乎意料的答案,徐浥影下意识去看他,昏暗的光线里,只能察觉到他被风带过来的气息。 她的呼吸节奏莫名慢了些,“你是今天晚上唯一一个对我毫无偏颇地说了实话的人。” 碍于边婕的面子,团里那些专业人士不得不编造成一堆好听话恭维她,她讨厌这样对她自我提升毫无意义的虚与委蛇,还不如劈头盖脸地嘲讽她现在的演出水准已经不够资格站上这种舞台。 “专业方面我不太懂,自然没有资格在你面前评头论足,但就从普通听众的角度——” 池绥沉着嗓子说:“小呆小姐,你欠缺的不是实力,也不是经验,而是自信,现在的你就像装着水的木桶,木桶比别人来的大很多,装的水也比别人的深而清晰,只不过有一块木板被人凿开了一个口子,虽然不大,但总会有源源不断的水泄出来。” 他又顿了几秒,“不过,既然木板是人造出来的,破了当然也能补回上去。” 弯腰的时间一久,背都是僵直的,池绥换了个姿势,单臂撑在窗檐上,将大半的重心挂了上去,典型的站没站相。 徐浥影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又近了几分,“你要不上车坐会?” 情侣发展到一定程度,发出类似“要不上我家坐坐”这般隐晦又暧昧的邀请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池绥知道,她说这句话时,没别的意思,毕竟现在的他们,还什么都不是。 说是朋友,似乎又有些牵强。 彼此之间好像还隔着一层屏障,她一公分都不愿意前进,慢吞吞地在原地打转,而他脚步也慢,不敢轻易打破这面看不见的围墙。 池绥出了会神,长达十余秒的沉默,让徐浥影曲解了他的意思,她不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同一件事,那样太跌份,于是由着他继续沉默,直到旁边那辆奥迪车门被打开,发出不轻不重的两道关门声,随后飘过来一阵清甜的香水味,徐浥影忽然想起一个人,“对了,你白月光呢?” 池绥很快反应过来,“临时有事,演出一结束就走了。” 他开始胡诌,“走之前跟我夸了你气质好,长得漂亮,站在台上就和会发光一样。” 徐浥影觉得这话大概经过了不少的添油加醋,“我记得你说过,她本身就很漂亮。” 见她不信,池绥又给自己找补,“这大概就是漂亮女生间的惺惺相惜。” “……” 说什么呢? 真扯。 徐浥影抿了抿唇,“007,你是真的很喜欢她。” 池绥笑了声,“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表面上是在夸我,实际上都是在拐个弯夸她,就好像——” 她顿了顿,斟酌好措辞才接上,“夸她这件事已经变成了你的本能。” 池绥静了一瞬,突然觉得喉咙有些痒,曲指捏了捏,然后才想到要去纠正她的说法,“我其实很少在别人夸她,与其说夸她是我下意识的反应,还不如说喜欢她这件事才是我的本能。” “喜欢是什么?”这是第一次,徐浥影对“喜欢”这两个字升起好奇心。 这问题从来没有标准答案,池绥也只能拿自己的亲身经历举例:“一见到她就心跳加速,舍不得挪开目光,想抱住她更想亲吻她,但又舍不得太用力伤了她,也怕吓到她,要是全世界的人都与她背道而驰,我大概也会站在她身后。” “大概?”徐浥影觉得这个词,有点脱离他用情至深的人设。 “因为还存在另一种可能。” 今晚的徐浥影,求知欲分外旺盛,又问:“什么?” 池绥言笑晏晏,用慵懒随性的嗓音答道:“假意深入敌方阵营,替她拉拢到更多的同盟,只要多一个站在她身后的人,就意味着她会多一层保障。” 徐浥影眼帘低垂,间隔半分钟,意味不明地来了句:“你要不现在给你那白月光打电话让她回来,我想知道能被你这么喜欢着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池绥耸了耸肩,笑得一脸玩世不恭,“我不是说过了,她很漂亮,有我高攀不上的外形条件。” “我说的是内在。” 池绥忍不住又盯住她细瘦的腕看,她整个人都是单薄、弱不经风的,颜色是纯白清冷的,像北城凛冬纷纷扬扬的雪。 至于性格—— “她像一只猫。”他轻声笑说。 偶尔开心了过来蹭他一下,他都会觉得无比开心,躁动的心脏像被泡进蜜罐里,一经浮起,又回被她毛茸茸的小爪子摁下去,他快要到她制造的甜分里溺毙。 她永远不会被驯服,展露出的所有乖巧可爱的模样,都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让他彻底沦为她的俘虏。 可被她驯服,他是心甘情愿的。 徐浥影从他轻描淡写的五个字里读出一种不太寻常的感情,她将此归结为舔狗的单恋。 在一定程度上,他和他那白月光也算绝配,猫狗一窝齐了。 她唇角拉成一条线,嘲弄又刺人的话腔在脑子里堆积成山,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类似的情绪,没想明白缘由,就被她习惯性地用另一个话题掩饰过去,“先不说我演奏的水平,从我上台到开始演奏,还有演奏结束到下台这段时间,表现得自然吗?” “同手同脚得很自然。” 徐浥影大脑卡壳一瞬,“你说什么?” “昂首挺胸的样子像天鹅,高贵又漂亮,”池绥语调缓慢,听上去有些欠扁,他又重复一遍,“同手同脚的走姿很可爱。” 徐浥影没听出他的话外音,只觉他在找抽,凭着感觉一把拽住他在半空摇晃的领带,用力朝自己那一拽,恶狠狠地丢下三个字:“还有呢?” 是警告,也是威胁。 咫尺的距离,鼻息缠绕,池绥呼吸滞了两秒,再放缓放柔,“你从台上回到休息室,那一小段时间里做了些什么,我全都看到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像春日拂过树梢的风,却听得徐浥影心头沉甸甸,为一些不该被旁人察觉到的微妙情绪。 她自暴自弃地垂下头,手跟着松开,那句“是吗”还来不及说出口,察觉到他远去的气息回来了,这次更近,垂落的领带尖口轻轻划过她柔软细腻的手背,有些痒。 她不自在地缩了缩手,转瞬眼尾多了温热的触感,听见他轻声说:“别哭啊,我的大小姐。” 作者有话说: 这会没哭,是在休息室的时候哭了~ 第21章 21 池绥说看到自己在哭, 徐浥影是不信的,准确来说,是不敢相信。 回到家后, 她坐在浴缸里,把记忆往回倒,任何细枝末节都没放过。 下台后的她,拒绝了工作人员的搀扶,一路跌跌撞撞摸索回到独立休息室, 房间空空荡荡,安静得过分, 显得胸腔里的鼓噪分外响亮,几乎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她的眼睛不需要光亮,但她还是摸着墙壁到处去找灯光按钮,三盏灯一同亮了,连带着那颗不安稳的心脏齐齐坠入暖色调的柔光中。 空气里弥漫着玫瑰调香水味, 是她身上散发出的, 右手沉甸甸的, 她抬起, 冰凉的触感贴上脸颊,扑入鼻腔的还有木质提琴厚重的味道。 慢慢的, 将原有的气味占据, 铺天盖地地包裹着住她的一切感官。 眼泪是在这时不受控地掉落下来,不是为了一场失败的演出,而是她觉得能重新站上舞台, 没有放弃小提琴真的太好了。 幸福的泪和悲伤的哭泣在她看来有着本质区别, 然而落在别人眼里, 通通逃不过一个意思——她泄露了自己的脆弱。 很奇怪, 她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柔软细腻的一面,同时却又想告诉他,她没有强装出的那般坚强,她的外壳都是假的,只是看上去坚固,实际上不堪一击,轻轻用指甲一划,碎得四分五裂。 一整晚,徐浥影都没分解出为何会出现如此矛盾的情绪,第二天早上,高敬的电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我们闺女,昨晚辛苦了。” 接着,他又在电话里对自己不能到现场观看演出道了足足两分钟的歉。 徐浥影开了免提,满不在乎地说:“你下次来就行了。” 高敬听出她的话外音,但还是不确定地问了句:“这是打算继续拉琴了?” 徐浥影换上宽松的卫衣,又将帽子兜在头顶,玩了会抽绳才说:“嗯。” “那爸爸就放心了……对了爸爸给你找了个新家人,大概晚上会到公寓,闺女记得查收。” 徐浥影没能从他嘴巴里撬出任何关于“新家人”的信息,直到傍晚,门铃被人摁响,门外传出几声狗吠。 徐浥影第一时间拨通了高敬电话,高敬解释:“爸爸本来打算送你藏獒,带出去多威风,还能保护你,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怕吓着你,就改成柴犬了,听说长的像猫——”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浑然没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某个字眼戳中了徐浥影尚未愈合的伤疤,她闭了闭眼,冷冷淡淡地打断:“所以你是想让我把对笨笨的情感转移到它身上?我不是你,做不到这么干脆利落地移情。” 她不免又想起,高敬对自己的一部分好,出于对他那早逝女儿的怀念,换句话说,她其实就是一个替代品——为了装下高敬无处安放、快要满出来的父爱。 人都是矛盾的生物体,她也不例外,一面讨厌着这样别有用心的好意,一面又享受其中,剩余三分是恐惧,害怕有一天他找到新的替代品,就会吝啬地收回存放在她这里的疼爱。 这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过。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衬得高敬的声音略显厚重,“浥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徐浥影轻轻摇了摇头,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 或者吝啬的人一直是她,连道歉的话也总是只有最简单的三个字,不愿再做过多说明。 高敬松了口气,笑呵呵地说:“没关系没关系,你没什么事就好。你要是不喜欢,爸爸这就让人带回去。” “没有不喜欢。”她轻声说,接过狗绳,反手关上门,往客厅走。 一起送来的,还有狗粮这些生活用品,徐浥影没养过狗,中间一度升起想要把它扔还给高敬的念头。 也不知道它会通灵还是怎么,一旦她出现这种想法,立刻摇着尾巴在她腿边乱蹭,她那颗故作冰冷的心总会很没出息地融化成一汪温水,最后只能缴械投降,将它揽进怀里一通乱摸。 一人一狗的生活持续到除夕夜,徐浥影洗完澡出来,听见手机在响。 007这回没有发微信消息,而是直接拨来电话,这很罕见,但他的语调听不出反常,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和缓。 “小呆小姐,你在做什么?” 徐浥影坐到沙发上,双手托着下巴,大聪明在脚边转圈圈,无聊又平淡的夜晚,感受不到一点过年的氛围,“发呆。” “一个人?” “发呆还能两个人?”徐浥影眨了眨眼,“如果你要问的是我家里还有谁,那确实只有我一个人。” 池绥拖着调哦了声,“朋友也不在?” 徐浥影猜测他问的是米洛,“回老家了,半个月后回来。” 停顿片刻,她鬼迷心窍地补上两个字:“你呢?” “也是一个人。” 池绥没给她说“哦”的空隙,马不停蹄地接上:“小呆小姐,既然你一个人在家,正好我也孤家寡人的,那我俩要不要搭个伙,出去看场烟花?” 徐浥影正对着空调,暖风吹热了她的脸,她打开阳台门,趴在围栏上,没几秒,脸被冻僵,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缩了回去,“外面太冷了,不想出门,而且和你单独去看烟花这事好奇怪。” 池绥故作不知地问:“哪里奇怪?” “别人都是成双入对的,我们夹在里面算怎么回事?”徐浥影低声说。 见她完全不上套,池绥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语气还是漫不经心式的慵懒随性,“我们这算留守儿童间的相互取暖。” 谁要当留守儿童,和他一起取暖? 想的美。 徐浥影低低啧了声,正要找个理由拒绝,对面直接换了个话题,“喜欢哪个男明星?” 这回连称呼都省略了,徐浥影心里的别扭感有增无减,像被列入公式的机器,失去思考能力,只顾着回答他的问题,没一会,报出一长串明星的名字。 “……” 池绥没那耐心听完,替她总结道:“喜欢日系?” 徐浥影嗯了声,“他们身上有种说不上的清爽感,不管多油腻的发型和多简洁的穿搭,都能穿出干净明朗的气质。” 池绥在心里学她啧了声,眸光垂落在脚尖,过了两秒,打开百度词条,一个个快速浏览下来,最后用阐述客观事实的腔调说道:“你说的这里面有个已经结婚了,还有个官方身高只有174……” “结婚怎么了?174又怎么,优点浓缩都浓缩在一张脸上,矮点是问题吗?” 徐浥影默默补上一句“哪像你,平平无奇到只剩下身高了”,沉着嗓质问道:“我向你透露我男神名字,是为了让你逮到机会抨击批判他们的?” “抱歉,一时没忍住。” 说是抱歉,语气听不出丝毫歉疚,反而有种“不好意思,我刚才就是在杠他们”的欠扁劲。 池绥又说:“小呆小姐,你要是觉得和我一起看烟花不自在,那你就想象成他们其中一个人带你私奔。单看脸,我和他们也差不了多少。” “……” 徐浥影觉得他脸皮不是一般的厚,沉默的空档,又复盘了一遍他刚才的话,脑袋里瞬间噼里啪啦地炸出千百条思绪,一条比一条离谱,可又不是无迹可循,胸腔里猛地腾起一团火苗,心脏在火焰烘烤下,焦灼不安,她忍不住问:“007,你该不会真想让我当你备胎?” 其实问完她就后悔了,“舔狗”和“备胎”属于同类物质,身为“舔狗”的同时又想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备胎”,显然这不合逻辑,也和舔狗初心背道而驰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徐浥影忽然讨厌起“舔狗”这个词来,没法再用它继续揶揄嘲弄他的某些深情做派。 过了两秒,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钟情妄想症。 这个词还是她两天前听米洛说的。 百度百科的解释是:由于不正确的自我认知,接收他人对自身的评价信息反馈,倾向于超我的自我评价,在与人交流过程中,容易产生所有人爱慕自己的想法。 她该不会真自恋到了这地步? 对面沉默了很久,分不清是被她突然的提问荒唐到了,还是被她戳中了心思。 徐浥影越想越烦躁,准备将电话掐断,低哑的嗓音抢在前一秒传来,依旧是散漫的调,“小呆小姐你放心,我这人有时候虽然混,但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当备胎的。” 许久,她才哦了声,然后问:“几点?” 池绥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握住手机的手松了几分力道:“一小时准备时间够吗?” “够了。”徐浥影第一次觉得和他说话好费劲,两个字身体都像被掏空了一样。 “到时候我去接你。” 徐浥影又哦了声,挂断电话后将地址定位发给他,附带一条语音消息:【在小区门口等我就行。】 007:【好。】 007:【我那车只有副驾驶一个空位,要是你想带什么朋友过来,我现在去找人换辆车。】 她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他怎么又问一遍? 徐浥影将散乱的碎发拨至耳后,下巴抵在冰冷的围栏上,声音轻飘飘的:【就我一个人。】 对面又应了声好,语调平淡的像陈了一夜的茶,徐浥影莫名觉得没趣极了,拢紧披挂在肩上的薄毯,回了客厅,待了有差不多半小时,去衣帽间随手拿了件毛衣,没过多久,又被她塞了回去,反反复复几次,才换好衣服。 - 影咖过年也不打烊,只是值班人数缩减成两人,今明两天都是池绥和丁文瑞。 这个时间点,压根没人来,丁文瑞窝在沙发上玩手机,忽然抬头看了眼正笑得一脸不值钱的老板。 屏保设定时间很短,收回视线的同时,屏幕暗了下来,映出自己那张跟吞了黄连一样的苦逼脸。 “如果一个社畜在除夕夜还露不出笑容,那说明什么呢?” 丁文瑞顶着幽怨的眼神,重新看向池绥,“说明他大年初一也要加班。” 池绥眼睛一瞬不停地落在手机上,大拇指飞快滑动着,头也不抬地反问:“如果一个社畜大年初一加班后露出了笑容,除了他大年初二休息外,你觉得还有什么理由呢?” 丁文瑞装傻充愣,连着啊了好几声。 池绥皮笑肉不笑地说:“说明他光是那一天的加班工资,就抵得上小屁孩们一年的压岁钱了。” 丁文瑞装模作样地吹起口哨来,想把自己挑起的话题糊弄过去。 池绥没跟他计较,掐灭屏幕,随手将手机丢到茶几上,突然问道:“挂在休息室衣架上的那件外套你的?” “是我的啊。” 丁文瑞顿了三秒,曲解他的意思,作势要往休息室走,“它挂在那,碍着您的眼睛了吗?行行行,我这就去把它放下。” “你都没碍着我眼睛,一件衣服能碍着我?” “……” 行,你高贵、你了不起。 丁文瑞问:“那你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借我穿一晚上。” “你自己的衣服,哪一件的零头不比我全款贵?” 池绥被他问到不耐烦了,“换一种风格不行?” 丁文瑞翻了个白眼,“你想走贫穷风?” 池绥纠正:“朴实极简风。” 这是他刚才上网用【日杂清爽男生穿搭】关键词搜索到的攻略,图片里展示的穿搭和丁文瑞日常穿搭风格极为相似,可能是皮相骨相都一般的原因,丁文瑞完全穿不出那种清新感,全身上下散发出的只有朴实。 “你吃错药了吧。”丁文瑞嘴上这么说,还是乖乖去拿了衣服。 池绥只说了三个字,像解释又像在趁机撒狗粮:“她喜欢。” 丁文瑞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沉默片刻,突然想到最近特别流行的一句话:最顶级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入场。 但看着老板这不要钱还倒贴一样的德性,心里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到底是猎手,还是真·舔狗·备胎·怨种·纯爱战士? 池绥换好衣服,里面的纯白打底是他自己的,外面罩着一件纯黑长款大衣,有些起球,但不注意看,发现不了,脚上换了双匡威帆布鞋,照镜子的时候,又将羊毛一样的留刘海以三七分撩到两侧,围上一条红绿相间的围巾。 临时抱佛脚的打扮,但看上去效果并不差。 丁文瑞在一旁看着,白眼差点翻到眼皮都抽筋了,等池绥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拿起手边的一沓纸,卷成喇叭的形状放在嘴边,欠扁地吆喝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们泛夜影咖的黄花大闺男终于要出阁了!” 第22章 22 池绥处心积虑打造出的二人世界, 在见到小区门口的一人一狗时,幻灭成为一个笑话。 他连开车门的动作都慢了足足五秒。 徐浥影有所预感,拿手杖轻轻捣了下车门, “007?” 围巾围住了她的下巴尖,传出去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池绥隐约捕捉到,挂挡下车。 “小呆小姐,不是说就我们两个人的吗?” 他感觉自己嘴角快被风吹麻了, 说出来的话,有失往日的平和。 徐浥影听出他的不情不愿, 攥紧狗绳,“它又不是人。” 那不是人的玩意恰如其分地咧开一个笑容,看上去贱兮兮的。 “……” 池绥强迫自己低下身,摸了摸它的狗头,又得到一个同款笑容, 这次还掺着几分享受。 他抬头, 视线落回她身上, 看着她缀着碎光的眼睛, 嗓音忽然有些痒,以至于开口后微微沙哑, “新养的?” 徐浥影极轻地嗯了声。 “给它取名了吗?” 她脱口而出:“大聪明。” “……” 又是一个让人无从找到突破口夸赞的名字, 池绥还是那三个字:“好名字。” 大小姐微抬下巴,嘴角牵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骄矜感十足:“谢谢。” 池绥领她到副驾驶, 让她抱着大聪明上了车, “稍等, 我把后排收拾一下, 好腾出地方给这位贵客。” 徐浥影觉得他今晚说话的腔调很奇怪,阴阳怪气不少。 她猜测他不喜欢狗。 可明明自己这么狗。 还是说,一山不容二狗? 等后排空出来后,徐浥影也上了后座,刚系上安全带,忽然又改变主意了:“影咖还有人可以帮忙照看它吗?” 池绥扭头,笑容无遮无掩的,“有个闲杂人。” 送狗的效率出其的快,徐浥影回到副驾驶不到五分钟,就听见左侧车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神经突然绷紧了,片刻松弛下来,车窗降下些,随口问了句:“对了,你为什么不约你的白月光去看烟花?” 其实也算不上是随口拉来的话题。 池绥手指轻敲方向盘,“约了,没成功。” 徐浥影:“哦。” 看来她还真成了次要选择,说的难听点,也确实是备胎。 气氛莫名其妙冷了下来,副驾驶一侧的车窗也越开越大,池绥分出半个眼神看她,她不怕冷似的,趴在窗檐上,拿温热的一张脸同寒凉的风对抗。 很奇怪,但池绥又找不到她变得如此奇怪的原因。 她向来藏不住气,不是表面上笑嘻嘻的,实际上早就在心里把你骂了个狗血淋头的那种人,她有什么不满一定会借着某个契机一并发泄出来,绝不会便宜别人、委屈自己,因而他从来没见过她现在这副模样,恹恹的,像秋冬被吸走精气的叶子,在风里摇摇摆摆。 池绥收回注意力,他开车很松弛,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搭在变速杆上,窗户还开着,她的身子靠了回去,脸朝着正前方,风将她柔软的发送了过来,有一下没一下拂过他的手背。 存在感如此强烈,他忽视不了,路程不远,二十分钟在斟酌措辞的时候很快过去,等到他终于找到合适的开场白,车已经停在广场附近的停车场上。 偏头一看,她正在发呆。 池绥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反应。 他解开安全带,侧身过去,她这才回神,猛地一怔,“你干什么?” “给你解安全带。” 池绥有意无意地克制住呼吸,尽量让声线听上去平稳些。 时间大概静止了有半分钟,很短,但心里好像经历了潮起潮落的过程,尤其是微凉的指节一触即离的时刻,浪花翻滚得最为汹涌。 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变得潮湿黏稠,还有隐晦的烧灼感,窗外透进来的风起不了丝毫降温效果。 徐浥影不自觉缩了缩手指,才发现掌心已经一片濡湿。 真见鬼了。 她用Siri般的语调提醒:“已经解开了,你回去。” 池绥淡淡嗯了声。 离开的动作是缓慢的,视线也是,偏了几度,眼睛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大衣刮过她的虎口,留下粗糙的触感,质地和他以前穿在身上的夹克、大衣截然不同。 直到下车,徐浥影才平顺好呼吸节奏,手上残留着那粗劣毛躁的质感,脚步微微一顿,“你们老板已经开始克扣你工资,还是说你家里断了你的经济来源?” 池绥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偏过头看她。 她戳了戳他的衣服,“大衣都起球了。” “……” 这会他能回什么? 为了满足她的审美需求,特地去蹭了别人的衣服?在镜子面前装模作样一通,就差没拿卷发棒再给自己烫个八字刘海? 如果真坦诚了,估计会得到刻薄的一句:我眼睛看不见,你瞎折腾什么? 池绥不至于这么自讨没趣,所以他选择闭嘴,过了好一会才回了句:“最近有点经济危机。” “哦。” 再无下文。 看烟花的地点在淮安河西边,石板桥上挤满了人,以情侣和一家三口居多,池绥没带徐浥影凑这热闹,选了处相对广阔且人烟稀少的草坪。 草刚冒出头,略扎,他摘下围巾,不着痕迹地朝她准备坐下的位置一放,然后挨在她身侧坐下,单臂支在撑起的右腿上,吊儿郎当地没个坐相。 八点钟,第一场烟花秀准时开始。 徐浥影只能看见模糊的光影,不同的颜色,被稀释的有些淡。 右耳进来另一个人的声音,“现在天上出现的是橙红相间的金鱼。” 哪来金鱼形状的烟花? 骗三岁小孩? 徐浥影用满脸的“不可信”回他,“我虽然只看过一次烟花,现在也看不见了,但不至于已经忘了烟花是什么样的。” 池绥抓偏重点,“只看过一次?初中?” “记忆里,只有一次。” 说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池绥整个掌心压在草坪上,刺痛的痒。 “猜的。”他没什么情绪的说,“没想到猜得这么准……具体什么时候?” “初三。”徐浥影说。 初中和小学相比,有了明显的不同,天真无害的笑容少了,它变成了一个浓缩型的社会,每天都在预演着成年后会发生的种种可能性。一间小教室,被切割成无数的小团体,然而不管是三人帮,还是超过五人的团体都和她没有关系,毕竟她从一开始,就被排挤在了圆圈之外。 这种排挤是无声无息的,就像约定俗成的那般,等她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只能站在格格不入的边缘,面无表情旁观他们的故事。 直到元旦假期前一天,班长突然走到她座位旁,告诉她班上组织一起去看烟花,还有隔壁班几个,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不好说这邀请里参杂着多少真情实感,但总归是改变的第一步,她没有犹豫地点头。 时间定在晚上八点,黑河广场。 回家后,她把这事告诉了边婕,满心期待着边婕的点头答应。 那会边婕已经成功再嫁给当地有名的富商谈光霁,也就是她的第一任继父,他无子无女,视她为己出,只是制定的家规严苛,其中就有一条:晚上七点前必须回家。 但谈光霁是个好说话的父亲,只要事出有因,他会心软地答应女儿所有的恳求。 不同意的人是边婕,她认为徐浥影没有必要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社交活动上,结交一些“三流朋友”给自己顺风顺水的未来制造坎坷点。 徐浥影用异常冷静的语调回她:“什么是三流?那我们之前无家可归到处流浪的日子在别人看来又是几流?” 谈光霁不在,边婕不再耗费精力来维持体面,被她的话气到脖颈青筋暴起,抬起手重重甩了她一巴掌,“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现在吃好的、用好的,哪一样不是我替你争取来的?可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又来了。 每回都是这样,但凡边婕感觉到一丝身为母亲的权威遭到挑战,她都会采取同一套说辞,“提醒”自己有多不孝—— 她十几年的付出就是她压迫自己的最大筹码。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边婕的气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白着一张脸同女儿道歉,“对不起,是妈妈把话说重了,你要知道,妈妈是爱你的,就是因为爱你,才会生你的气。” 爱—— 徐浥影比谁都害怕听到这个字。 边婕无视她的抗拒,红着眼试图完成最后一段表演:“你要是想看烟花,妈妈找个时间跟你爸爸提一下,到时候我们一家人一起去看,顺便去散散心,算起来我们也好久没出去旅游过了……” 边婕沉浸在自己创造出的贤妻良母角色中无法自拔,徐浥影只觉得没劲极了,她早就腻了她这种先打一巴掌再给颗糖的行径,看一眼都觉得胸口堵得慌,叛逆劲又上来了,直接将她当成透明人,拿起笔在草稿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相交的圆,微小的空隙里站在一个等比例缩小的人。 等边婕存放在脑子里的温馨词汇全都吐露一遍后,徐浥影已经开始在第二张纯白草稿纸上涂抹,簌簌的落笔声里,边婕终于察觉到自己热脸倒贴了冷屁股,舒展的眉眼瞬间变成紧拧的纤维绳,撂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夺门而出。 徐浥影放下笔,将桌上的全部草稿纸一一揉成团,满地狼藉。 她光脚踩在废纸团上,拿起小提琴,从空弦拉起,又E到G。 E和G是她最讨厌的两个音,一个太过刺耳,一个低沉的像丧钟被击打后发出的余音。 再讨厌也得继续,她从来都没有说不的权利和资格,于是她就像机器一般,循环重复着拉弦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不经意的抬眸,夜空斑斓的色彩融入眼底,随即才是巨大的爆裂声。 零点,新的一年到了。 附近几公里不允许放烟花,以至于在看到这幅画面时,她一度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在极度失望后编造出的美梦。 可它们的存在又是如此真实。 不断升空后又坠落的流光,隔着遥远的距离,在她眼底跳跃,还有那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声响。 它们共同构建了她枯燥乏味的青春期里一场最为浪漫的奇迹。 也是仅此一次的奇迹。 …… 第一场烟花秀和第二场间隔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池绥抽空去买奶茶,徐浥影一个人坐在草坪上,无聊地拔着杂草。 三米开外的小情侣正在打情骂俏,女生说:“我好喜欢刚才的金鱼,也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就和真的一样。” 还真是金鱼? 徐浥影眨了眨眼,准备给池绥发条消息,承认是自己没见过世面,右脸颊被人戳了下。 她下意识扭头,左半边脸多出柔软温和的触感,奶茶的温热隔着薄薄的一层纸透了过来。 她心跳漏了一拍,下一秒听见烟花升空的声音。 错愕呆愣的模样,落在池绥眼里分外可爱,想亲她抱她的那种蠢蠢欲动情绪又回来了。 丁文瑞之前转给他的关于她的那几段视频都快被他盘到包浆,需要全新素材。 笑意盈盈的她,在烟火里的她,他都想用镜头定格住,所以今晚这趟,他特意带了单反相机来,可惜的是,被他遗忘在车上。 他掏出手机,镜头对准她,大拇指悄无声息地按了下去,同时将那颗浮躁的心一并摁住。 可心动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除的,后遗症强烈,耳朵也是嗡嗡的。 勉强听清她的问题:“现在的烟花是什么形状?” “心。”他说。 “什么?” “天上有一颗心脏,应该是在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到时候番外会有男主视角(校园篇) 第23章 23 徐浥影失眠了, 即便没有苏艾的骚扰和边婕睡前循例般的说教,她还是维持了一整晚的清醒。 眼底由混沌的昏暗转为明晃晃的白,长时间的思绪翻涌导致脑袋出现拉扯般的痛感, 吃完止痛药后情况好转,药效带来的负面作用是昨晚的烦闷回来了,伴随时快时慢的心跳节奏。 她第一次经历这种情绪,第一次总是特殊的,也总是莫名其妙的, 她完全追溯不到源头,到最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迷惘。 直到她开始反反复复地回忆他侵入她耳膜那句恼人至极的话—— 天上有一颗心脏, 应该是在说,我爱你。 又出现了“爱”。 她真的怕极了,尤其在她意识到他说这句话时没有一贯的拖腔带调,郑重又轻柔缓慢,就像礼堂婚礼时新郎的宣誓, 也像在对着她预演未来的正式告白场景。 如此真挚的爱, 结成密密匝匝的蜘蛛网, 将她束缚得密不透风, 呼吸也变得无法顺畅。 在窒息感的压迫下,她终于厘清了一些思路, 并且从中剥离出看上去最为恰当合理的缘由。 她是在嫉妒, 嫉妒那位被他放在心上的“白月光”,更是在趁机宣泄自己的不满。 她心里清楚,和高敬一样, 他也将自己当成了移情的媒介, 一个不应该名为“徐浥影”的工具人。 在她完整的皮肉上撕开一条细长的口子, 从头到脚, 往里塞进去她们新鲜的血肉,重组成一个丰盈的躯壳,然后对着懵懂无知的她,一遍遍倾诉着他们的真心。 徐浥影越想越烦躁,心脏就和打鼓一样,鼓点急促有力,胸腔里逐渐泛起浪花,水漫过心脏,直达咽喉,一尝,是酸的。 她生生愣住了,这次呆滞的时间格外漫长,一直到潮水退去,她突然又开始怀疑昨晚涌现出的这份嫉妒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产生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滋味实在磨人,可她身边能说得上知心话的朋友,米洛算极少数的一个,她要怎么问她,说自己可能喜欢上了一个有心上人的男人,这男人还是007? 徐浥影拿起手机又放下,同样的动作进行了十多次,手臂累心更累,极度疲惫下,脑袋一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梦里的画面断断续续的,醒来时只记得那是在午后铺满阳光的走廊,有人往她手里塞进一封情书。 现实中发生过一模一样的场景。 是在高二那年,给她情书那男生是隔壁八班的,据说私底下还被班上其他人评为班草,她当时只觉不可思议,这人除了长得像个人外,哪点和帅字沾边了?八班其他男生是有多丑? 边婕最不能容许的就是她早恋,而那会徐浥影的逆反心理最重,原本打算委屈自己和边婕作次对,可惜她外貌协会出生,看不上丑男,尤其在看到这人和一班的池绥同框时的对比有多惨烈后,将他约到操场,最后毫无转圜余地地拒绝了他。 两个人私下在操场见面这事,不知道为什么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变成她答应和八班班草交往,那男生非但没有澄清,有次在放学路上,还被徐浥影撞见他和朋友满嘴跑火车,距离隔得远,她只听到“接吻”、“本垒打”这些词。 那时候的她,已经过了对性/爱只有一知半解的懵懂年纪,光听这些敏感词汇就能推测出自己正在被人造黄谣,大概率也不止这么一次。 真恶心。 有些事不能忍,更不能妥协。 回家后,她想了不下十种报复这男生、让这男生在全校社死的办法,还没来得及一一付诸行动,就传出这男生被人堵在小巷痛打一顿的消息。 至于是谁打的,那段路没监控,加上天色暗,对方出手干脆利落,直接把他打懵圈,还来不及看那人的脸,就失去意识。 这事最后被压了下去,一周不到,没人再提起。 徐浥影却记到现在,也还记得当初那身心舒畅的感觉,恨不得立刻给那位英雄送面锦旗。 “锦旗”这两个字让她一顿,紧接着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之前送给007的那面小红旗,类似的联想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层出不穷,比如在拿起小提琴时,她会想起他送的钥匙扣。 烦不胜烦。 走投无路的境地下,容易让人产生剑走偏锋的想法,比如这一刻的徐浥影,她解锁手机,在问答论坛上发了条贴子,发的过程中没有求助任何人,自己拿眼睛怼屏幕,逐个字母敲下,简单的一句话就耗费她足足五分钟。 asdfghjk:【我有个朋友,最近情绪变得很奇怪,时不时会想起同一个男生,听见他在自己面前提起别的异性,就会浑身不舒服,这是为什么?】 很快有人私信,昵称:【您的情感导师】。 【详情请咨询vx:zwjtwgl888】 就在下一秒,系统提示弹了出来:“涉及现金、转账交易,请擦亮眼睛,预防上当受骗。” 近距离盯着通知栏里新多出的好友,徐浥影觉得自己的脑子多半被一头叫“007”的驴踢了一脚。 这位情感咨询大师分寸拿捏得很好,没有直白地戳穿她无中生友的事实,而是体贴地顺着她的意思往下问:【您这位朋友明显是喜欢上了人家。】 徐浥影没有多想就在键盘上盲敲一阵,精准度不够,“不可能”打成了“不肯呢个”。 您的情感导师:【别激动啊,我还没说完呢。】 您的情感导师:【除了喜欢,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 戛然而止,意思很明确:欲知后事如何,请先交钱。 人会上当受骗逃不开“有需求”三个字,就像现在的徐浥影。 她自嘲地啧了声,做了回冤大头发过去一个红包。 您的情感导师:【比心.jpg】 您的情感导师:【另一种可能呢就是,你那朋友其实并不喜欢他,只是占有欲在作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只想看着他像条忠犬一样围着自己打转,容不得他眼里有别人的存在。】 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浥影心烦意乱地将手机甩到一边,消息提示音又响了一下,您的情感导师发来一张售后服务回访卡——如果满意的话,亲,麻烦给个五星好评哦。 满意什么? 打个一星拉黑算了。 徐浥影最后打了个三星,也没拉黑,由他躺列。 大聪明溜进卧室,蹭她的腿,她心烦意乱地没理会,趴躺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双手捂住耳朵,感官被剥夺走,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却未得到消减。 可究竟喜欢还是占有欲,它们的界限分明吗? 情侣间不也被爱和占有欲包裹着吗? 她唯一清楚的是,恼火和迷茫一旦被撕开一条口子,就会有数不尽的负面情绪奔涌而来,为了不被心里的阴暗牵着鼻子走,保持距离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以此来加固在不知不觉中快要被击毁的边境防御墙。 下定决心后的那一周,徐浥影都没有去过影咖,更别提主动联系过他,甚至连他发来的微信消息基本都是已读不回,偶尔来几句没有营养的单字,比如“嗯”、“哦”。 大概是对面察觉到她敷衍的态度,鲜明的红色头像再也没发来消息。 她坚信,自我排解解决不了的问题到最后都会被时间淡化——只要她不去找他,他也不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臆想中的故事发展线并没有如期而至,初十那天晚上,她接到007的电话,那会她正在小区附近遛狗。 “小呆小姐,你最近都没来影咖,在忙什么?” 徐浥影发现自己除了要练琴,找不到别的理由来搪塞他。 “现在呢?” 她在“遛狗”和“练琴”两者之间纠结了会,最后选择实话实说。 那头轻笑一声,如果她没有过分自信的话,应该是愉悦的笑,“看见你了。” 声音与手机里重合在一起,她愣愣回头,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凭着气息和感觉,猜测出与他的距离。 有些进了,她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等到反应过来,又是一小步。 池绥装作没看到,朝前走了三步,不仅把她后退的距离补上,反而拉得更进。 “我还要练琴,先走了。”她逃跑了,和从容大方一点不沾,只有逃避的狼狈。 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一分钟。 说的话也不超过五句,手杖捣地的声音混乱不堪。 池绥愣了下,下意识去抓她的手,扑了个空,只有她细长的发丝拂过自己手背,挠得人心痒。 他早就知道,徐浥影就是刺猬,也像清水,时而沸腾,时而冰冻,可她的两种状态总是切换得毫无征兆,冰冻期又长短不一,他不是神,只是一个卑微的子民,不敢也无法预判到她所有不合理的行为。 ——或许这次是有征兆的。 他想起除夕夜不受控脱口而出的三个字,难道就因为这句话把自己的本心暴露,重新把她吓回生人勿近的保护壳里了? 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其他更为合理的解释。 - 徐浥影回家后,又收到情感导师的消息,自从她对他的服务打了三颗星后,他的消息就没完没了,像极淘宝客服。 她也不知怎的,一直没拉黑。 您的情感导师:【亲,是上次咨询不满意吗?要是觉得还行,您那边能不能撤销打分评论?要是不行,我这边可以继续为你咨询。】 嗓音掐得又细又软,就跟古代刚做完阉割手术的太监一样。 徐浥影没好脾气地回:【我是长了一副容易上当受骗的嗓子吗?】 还想来骗钱? 您的情感导师:【这回不收钱哈~】 隔了半分钟,又说:【您上回说的您朋友那事,其实是有解决方法的。】 他说了一通,语序不通又逻辑混乱,险些自己砸了招牌,徐浥影艰难从中总结出最关键的一点:不管将来是打算抹杀掉这份奇怪的情绪,还是由它顺其自然发展下去,都得先分析验证出它的具体成分。 是单纯的占有欲在作祟,还是参杂进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情因素。 徐浥影问:【怎么证明?】 估计没少回复别人同样的问题,情感导师干脆利落地发来一张截图。 徐浥影对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 1.见到他是会心跳加速 2.会莫名其妙想到他 3.总吃他和异性的醋 4.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他腻歪在一起 5.当别人说起他的坏话,总会不经大脑地替他辩驳 6.特意为他打扮自己 7.总是下意识地反思自己有没有做出让对方讨厌的行为 【如果中了5条以上,那么恭喜你,坠入情网了。】 “……” 徐浥影抠搜了回,转给对方八毛八的红包,换了不下五套衣服才出的门。 她没有联系池绥,直接去了影咖,一进门就听见几个工作人员围在一起调侃老板,不知是谁说了句:“他可别太爱了!” 徐浥影脱口而出:“谁爱了?” 空气一下子陷入凝滞状态。 碍于老板还处于单恋加暗恋状态,这会没人敢说实话,齐齐把锅往不在场的丁文瑞那扣:“007啊。” 007是丁文瑞用了快一年的铭牌,众人叫习惯了,很难改口,私底下还是这么叫着,现在也是想当然就说出口了。 但被徐浥影曲解了,心脏扭得跟麻花似的,不舒服极了,有人又说:“说起007,这小子最近好像越来越飘了,不就是咱老板上回送了他一件高定西服,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看以后有哪个姑娘看得上他?” 立刻得到一句反驳:“他除了长得一般,身上的优点不比你们多?怎么就没有姑娘喜欢——” 徐浥影反应过来,突地顿住,紧紧咬住嘴唇。 她觉得。 她大概是完了。 作者有话说: 池绥:你可别太爱了! 徐浥影:闭嘴! 第24章 24 在众多意味不明的目光中, 徐浥影第一次落荒而逃。 她最近就像被开启了“第一次”的开关一样,有了太多奇奇怪怪的第一次,好坏不一, 但都折磨人。 这种感觉类似春夏和夏秋过渡时节的夜晚,在冷与热的交替边缘,用棉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没一会工夫就会被捂出汗,于是试探性地往外伸条腿, 燥热得到缓解,冰冰凉凉的空气顺着光裸的脚底一路蔓延至大腿, 她一个激灵,又把腿缩了回去。 循环往复,半梦半醒的浅眠状态勉强维持一夜,醒来时,冷汗涔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晚冬的夜没有如此扰人的温度, 持续性的寒凉, 肌肤不必反复遭受冷热交替的摧残, 不稳定的是她摇摇欲坠的心。 她就这样在惶恐状态下入眠,然后带着不知名的期待在梦里遇见了另一个人。 他的嘴唇贴上来, 不太娴熟, 轻柔的像羽毛,一触即离。 她在梦里,浑然不觉自己还翘着的嘴角, 奇怪的是, 她虽看不清他的脸, 却能看见他面部以下鼓起的肌肉。 ——她的手伸了过去。 可能是画面冲击力太强, 醒来时,徐浥影没能忘记这场梦,颓废地将脸埋进被子。 从单恋进展到做春梦。 她可太了不起了。 于是这天晚上她又失眠了,最后只能拿起手机,在聊天界面被清到只剩下三个人的头像里找到那位心灵骗子,摁住语音键,用比平时高出三个调的嗓音朝着听筒喊了声“喂”,借着深夜扰民的行为发泄自己心里强烈的不满。 可能是业务繁忙,大师这会正在宰割别的笨猪,深夜两点十分,还处于在线状态,五秒后有了回复消息:【怎么了,亲?】 徐浥影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已经证明了是喜欢,然后呢? 然后要怎么办? 继续保持现状,还是逼自己一把,冲破道德感的束缚? 那她是真疯了。 她道德感算不上强,但也做不出强拆鸳鸯的事,更何况强扭的瓜也不甜。 偏偏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声音:甜不甜,你都没扭过,又怎么知道? 卧室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心底的声音却一次比一次响亮,不是她装聋作哑就能掩盖过去的,手机屏幕亮光明晃晃地映进眼底,她再次嗯下语音键,语气词变成了“呵”,凉飕飕的嗤笑。 除此之外,没再说别的。 手机随意往床头一抛,就着水喝下了半片思|诺|思,昏昏入睡前的最后一秒想的还是那些糟心事,她真心觉得自己最近的种种行为就是在自讨苦吃,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戳破这层略带屈辱的窗户纸,继续自欺欺人到底。 在影咖当着七八个人的面狠狠丢了回脸后,徐浥影下定主意,未来半个月都不会去那,路过也不允许。 但她忽略了一点,就算她有意避开,对方也能主动找上门。 有天晚上,徐浥影溜狗回来,在相同地方撞见了池绥,这回也是先听见的声音,才捕捉到他存在的气息。 她脑子想的是装作没听见,逃了再说,可惜动作不受支配,无意识地抬起手,揪住他的大衣下摆,朝自己的方向一扯。 明显的拉扯感让池绥一顿,他迟缓地垂下眼皮,看见她停在半空的手,雪一样的白,细长的青筋血管分明,指节细瘦。 察觉到他的愣神,徐浥影松开手,随口来了句:“今天的大衣没起球。” “换了件新的。”池绥慢腾腾地补上,“挺日系。” 徐浥影心不在焉地哦了声,池绥默了两秒,“听人说,昨天下午小呆小姐去过影咖了,怎么不在微信上说一声?” 徐浥影胡诌道:“我就是路过,没打算进去。” “是吗?” 池绥说,“我还听说——” 徐浥影忙不迭扬声用说教的口吻打断:“你听说的事也太多了吧?反正都是道听途说,就别放在心上。” 三人确实容易成虎,传到池绥耳朵里的话早就变了原来的意思,从“富江大小姐替现任007打抱不平”演化成“丁文瑞背地在挖老板的墙脚”。 这传言池绥是一个字没信,只有他清楚,她挑剔到什么地步,连他都看不上,又怎么会对大衣都能搓出一团毛线球、只会油腔滑调的丁邋遢有意思。 他想知道的是谣言底下的真相。 徐浥影无从知晓他丰富的心理活动,只觉得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让她无处可逃。 她光是想象,就感觉自己快掉进他的漩涡中去了。 可她又很清楚,这漩涡不是朝她而来的,她只是误入其中的过客,如果无法及时抽身,最后只能成为别人恋情里的陪葬品。 逃避的心又升起,片刻沉沉落地,换成另外一种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她开始试探,“对了,你和你那白月光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问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不避不让地盯着他看,像是非要让他看清自己眼底的无所谓。 事实上,手脚都是僵硬的,心脏上好像架着一堆柴火,他的呼吸成了助燃剂,一瞬的工夫,火焰腾腾燃烧,烫得她难受,最底端的木柴棱角分明,硌得她心脏一阵阵的麻。 池绥眼皮动了下,淡淡道:“我好像做了什么让她抗拒的事了。” 徐浥影唇角差点没绷住,反应过来后,又欲盖弥彰地拉直唇线,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不为所动的姿态,“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 池绥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顺理成章地注意到那细微的偏差,“小呆小姐,你看上去很开心?” 徐浥影的脸垂下几度,谎话张口就来:“我最近练琴练得不太痛快,现在听到你不痛快后,我可痛快多了。” 刻薄的嘴脸展露习惯了,已经到了随时随地就能运用自如的地步,以至于池绥完全没有察觉到违和的地方,恰好这时,米洛的电话进来,拯救了正被无声氛围折磨的徐浥影。 米洛原本打算在老家待到开学前一天,因为放心不下徐浥影,改了行程,提前一周回来,打来这通电话的时候,人已经在机场落地,准备直奔御景华庭,借宿到开学。 徐浥影就这样有了正当理由告辞跑路,可没等她开口,池绥那边的电话也进来了。 他当她的面接起。 徐浥影这会耳朵格外灵敏,听见了听筒里传来的女声,一顿。 是他的白月光打来的? 程诺在电话里说:“下周六高中同学聚会,你去不去?” 池绥没怎么犹豫:“没时间。” 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徐浥影再次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你白月光打来的?” 池绥这会听出了她语调里的异样,但也没往吃醋那方面想,“怎么会?要真是她打来的,我就不是这反应了,至少原地蹦个三米高。” “……” 徐浥影干巴巴地扯了扯唇角,落下比起夸赞更像嘲讽的五个字:“你可真厉害。” 又是一次不太愉快的碰面。 徐浥影撂下一句“我还要练琴”后回了公寓。 十多天没见过面,米洛特别想念她家大小姐,一见到面,雀跃得眉开眼笑,尤其见到光靠一个狗头就能把人逗笑的大聪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徐浥影总是心不在焉的,态度就像针尖上的白霜,冷而刺人。 米洛猜测她心里藏着事,也知她是典型的不报喜也不报忧性子,就没凑上去惹她烦上加烦,安安静静地缩在单人沙发上看电视。 情绪上头,才没忍住发出声音,恶狠狠的一句:“三人者,人必三之。” 徐浥影最近格外敏感,听不得“小三”这些背德代词,脖子突地转过去,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当小三了?” 米洛被吓懵了,声线磕磕巴巴的,“我也没说你啊,我说电视呢。” 徐浥影僵住,“是吗?” 背着光,晦暗不明的环境,成功掩盖住她脸颊的薄红,米洛毫无察觉,问道:“你怎么了,有点不对劲。” 徐浥影勇气不足,底气也虚,只字片语都不敢透露,含糊说了几句,最后问:“你身边有没有小三小位的例子?” 米洛摇头,义正词严地说:“我从不和绿茶婊交朋友。” 徐浥影不死心又问:“你看的小说多,那有没有那种女小三上位,还没读者骂三观的小说?” 米洛一脸“你在想屁吃”的表情,“别说小三上位,你在小绿江写个大脑齐全、美貌与智慧并存、不靠男人上位的女主,都会被个别读者抨击得狗血淋头。我之前写了本男二上位的文,一开始就说了女主已经不喜欢渣男了,结果还是有一堆人在那喷女主舔狗,没男人活不了什么的,男渣女贱……” 徐浥影从她说到“狗血淋头”这个词时,就已经失去兴致继续听她的心酸史,神色萎靡地回了卧室。 在床上自闭了会,脑袋里被三个字占据得满满当当—— 不扭了。 这破瓜谁爱扭谁扭。 她才不去做这么跌份的事。 - 正月十四晚上,徐浥影接到边婕电话,告诉她明晚七点有场饭局,她必须到场,和她未来的经纪人好好“培养感情”。 徐浥影听了想笑,“我都没有演出,也早就不是圈里认为的明日之星,你给我安排经纪人做什么?” “你现在没演出,不代表接下来没有,另外,我和你们学校沟通过了,只要你下半学期把之前的没修的课程、学分全都补上,就能按时毕业,到那时候,我会替你安排好后续行程活动,当然如果你愿意提前修完学分、提前毕业,再好不过。” 路都给她安排好了,除了表示自己的不满,她还能说些什么? 徐浥影说:“你下回做决定前,能不能提前和我商量一下?” “商量”这个词似乎不太妥当,边婕对处于自己权威之下的人,早就习惯了命令式口吻,应该改成“能不能先通知我一声,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这话还来不及说出口,边婕先掐断电话,徐浥影对着间奏分明的嘟声扯开一个嘲讽性十足的笑容。 边婕很重视这次见面,三点不到安排造型师上门给徐浥影改头换面,期间打来好几通电话明里暗里警示她服从造型师指令。 徐浥影懒得抗争,全程跟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被换上一身白,头发做了微卷的纹理烫,银色发箍上镶嵌着一排细钻。 比起穿成一朵柔弱的白莲花,她更喜欢富江那种阴沉沉的打扮,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和这位二次元人物的形象适配度很高,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喜欢将自己融进阴暗的背景色里,不需要装模作样,就能轻而易举地营造出生人勿近的气场,这省下不少麻烦。 边婕第一时间收到造型师发来的照片,不走心地夸赞了几句,手机转到徐浥影手里,“六点,会有车过去接你。” 徐浥影不答反问:“除了你说的经纪人外,还有谁?” 边婕没回。 和从来没见过的人吃饭是边婕的惯常操作,只是这时间点选得过于微妙,元宵团圆夜,徐浥影没法多想。 去了才知道高敬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经纪人的弟弟,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大学准毕业生。 算是这局里的边缘人物。 一开始徐浥影没想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直到边婕用丈母娘般慈爱的声线赞扬了句:“几年不见,小透又俊了不少。” 懂了。 这是场相亲局。 第25章 25 边婕“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做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徐浥影早就习以为常,但这次牵涉到她的未来伴侣问题,她没法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待见的态度通过一些简单的对话毫无遮掩地表露出来。 比如在边婕又一次称呼江透“小透”时,她会冷不丁发出一声嗤笑,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过来时,继续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准毕业生,那就是比我大, 你叫他小透,我是不是该叫他老头了?” 比如在边婕殷勤地介绍菜品时, 她又开始抬杠,恨不得亲自拔下头发插进连一根刺都找不到的鱼肉里,再口无遮拦地一句:“不干不净的东西。” 很幼稚的小学生行径。 但她享受其中,尤其在她想到这会边婕已经被她气到不行,偏偏脸上还得维持一副大度慈爱的模样后, 眼角都藏不住笑意了。 江透朝她看去, 跟着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新找的经纪人叫江橙, 估计没见过说话这么刺、这么爱找事的小姑娘, 以至于每回听到她的声音后,都会沉默两秒, 等找到合适的话茬, 又在心里确认一遍后才往下接。 边婕脸上的表情频频僵硬,好早调整的时间极短,无人察觉, 她连声同江橙姐弟道歉, 事实上每句话都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同时借着机会向他们传递出一个信息:徐浥影的坏脾气是她天生自带的性格缺陷, 并非失败家庭教育下的衍生品。 江橙今年三十出头,出社会也早,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不到三回合,就习惯了徐浥影尖锐的话腔,一扫最初的尴尬,笑着附和了句:“直来直往,挺好的。” 边婕也笑,见缝插针地给徐浥影夹了一筷子的红烧肉,“还不是被她爸给宠坏了。” 这回又把罪扣在未到场的高敬头上。 徐浥影不打算配合边婕表演母女情深的戏码,意兴阑珊地拿筷子去晃杯里的红酒,然后又戳了戳碗里的肉,很快猜出是哪道菜,放下筷子,连碗带肉推得远远的,偏头对正在同人攀谈的边婕说:“我最近高血压,吃不得红烧肉。” “……” 有人笑了声,从声线推断,是在场唯一的男性。 紧接着听到轻微的动静,是椅子在羊毛地毯上拖拽的声响,不属于她的气息逼近,雪松和琥珀的混合味道,似乎还有麝香,挺骚。 “是不是很无聊,我们要不要出去透透风?” 态度也轻佻,手臂往她椅背上一搭,没骨头似的贴了过去。 出去吹风可以。 但请别用上“我们”这个词。 徐浥影浑身一激灵,就跟要被染上病毒似的,挺直了背,连头发丝都不愿意与他的手指有一寸纠缠,片刻在另外两人意味不明的视线里,佯装镇定地起身,江透稍愣后跟了上去。 边婕默许这行为,随后朝着江橙无奈一笑,“孩子不懂事,见笑了。” 江橙:“哪的话,率真点才可爱。” 后面的话徐浥影一个字都没听见,手杖敲地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响,眼见就要撞到人,被江透扯住手腕。 她像被烫到了一样,飞快甩开,“耍流氓呢?” 江透食指敲了两下银质餐车,“不拉着你,你这一身就报废了。” 徐浥影难得气虚一回,扁嘴不说话了,等推车的动静小到几不可查,才继续朝前走。 她就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江透看不下去,指了条明路,“前面左转,通到大厅,可以坐那休息会。” 徐浥影倔脾气上来,没听他的,直接出了酒店,坐到喷泉边上,江透跟着坐下,两个人隔了一个身位。 夜风把徐浥影脑袋吹清醒了,“你几周岁了?” 江透:“21。” 徐浥影表情松散下来,露出恶魔般的笑容,“还好。” 江透挑眉,“还好什么?” 还好离法定年龄还有一年,她有足够的时间让边婕对他失去兴趣,如果能让他永远失去“性趣”最好不过。 当然这些话得放在心里,一说出来,铁定会被人在没教养的标签上贴上一层标亮标粗的“女疯子”、“女魔头”。 见她不答,江透眯了眯眼,犹豫后放弃追问,另起话头,“半个多月前的那场演出,我看了,怎么说呢?” 徐浥影最烦把话说到一半的人,“你舌头是突然掉了一截吗?” “急什么?我这不是在斟酌措辞吗?” 她哼笑一声。 这一停顿就是两分钟,江透说:“和你以前拉琴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 “以前你总给我一种高高在上、谁也不放下眼里的感觉,上回不是这样,小心翼翼到都不像你,但也能看出,你到最后,是开心的。” 徐浥影愣了下,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反驳道:“你知道什么啊?” 这时,有人朝这边走来,脚步声是笔直的,由远及近,可能是个高腿长的缘故,没几秒就停下,这时的距离已经近到只剩下两米。 高大的身影挡住她前面的一片光,西柚气息扑了过来,她宛若许久未上过润滑剂的老机器,僵硬地抬起头。 “徐小呆。”罕见的称呼,让她微微一愣,他语气里似乎还参杂着别的东西,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这是一种宣示主权般的语调。 这一幕极渣女出轨后的火葬场现场,前提是他对自己也有那方面的意思。 然而,他没有。 徐浥影条件反射起身,距离推断错误,她的额头毫无征兆地撞上他的胸膛,坚硬的像块钢铁,衬衫质地冰凉,触碰使得温度不断上升,钢铁融化,成了铁水。 没多久又因她的后退,冻回冰冷的固态。 徐浥影这会不仅抗拒与他的肢体接触,一面还在若无其事地回避着他的视线,“巧啊,你怎么也在这?” “和家里人一起吃饭。” 聚餐的时候,池郁白起了坏心思,想在难得一见的团聚现场当着老父亲的面逗逗自己这弟弟,酒杯一空,立刻倒上,不知不觉间,池绥被灌下不少酒。 这会酒劲上来,眉眼倦怠乏力,眼尾带了点红晕,散垮的姿态又松懈几分,黑衬衣纽扣被扯下几颗,领口胡乱不平整,露出精致的锁骨,少了装模作样的老实,混不吝的气质泄了出来,配合懒懒散散的声线,像在人心上抓痒。 徐浥影额头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热气一路往下涌,烤得嗓子发干发痒,她轻轻哦了声。 除了“哦”,她找不到别的话。 池绥最终在她晦暗不明的态度里落败,无光的眼神复杂到一时半会找不到突破口去解读。 “徐小呆,我——” 不该看到的,他全看到了。 只是以007的立场和身份,有些话他问不出口,也没有勇气问。 池绥不着痕迹地扫向她身后那人,忽然笑了声,“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嗓子干涩得厉害,徐浥影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哦”的回应,忽而听见耳边传来一道不太明朗的声线,“你喜欢他啊?” 徐浥影脸上瞬间热腾腾的,用恼羞成怒来形容她这一刻的情绪最为贴切,“你烦不烦,一直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这么想说话,你自己去表演单口相声,一个劲地骚扰我做什么?” 真稀奇,被人戳破心事后,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用谎话辩解。 江透安静听着,等她气势汹汹地落下最后一个字,很轻地笑了声。 这声笑能拆分出的含义实在太多,徐浥影自觉难堪,在极度羞恼之下,口癖又犯了,啧了声,不轻不重,恰好能让三米开外的人听见。 不巧的是,三米外站着的人是边婕和江橙。 被当成没教养的地痞流氓看待是边婕该担心的问题,徐浥影丝毫不在乎,她在意的是007的想法—— 在见到盛装打扮后的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一起,他会想些什么? 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这会已经下了“情侣身份”的认定,和她一样试图找回边界感,拿捏着分寸在彼此间划出一条互不侵犯的安全界线。 此题无解,还有—— 为什么突然要叫她徐小呆? 百思不得其解下,徐浥影又开始在脑海里想象描摹他刚才可能展露在脸上的所有反应,依旧不得解,反倒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三年前刚发生意外那会,她仿佛天崩地裂了一般,除了微弱的光线和色彩,什么也辨别不出来。直到以盲人的身份生活了一段时间,她惊奇地发现视力衰退是有好处的,看不见别人的目光,也就意味着不用去揣摩其中的复杂情绪,这让她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安心感。 可也存在不少让她心慌的情况,比如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的时候——能从对方神情中解读出的答案。 司机将徐浥影送回御景华庭,边婕也在车上,当着外人说不出的话一口气全说了,徐浥影没当回事,偶尔心不在焉地附和几句,一副“你说得都对,但我就是不改”的态度。 拳拳打在棉花上,边婕不再浪费时间,话锋一转,“江透成立了一个四人乐团,其余三个已经定了,全是北音的学生,听他姐的意思,他想邀请你参加。” 徐浥影诧异,“他也是北音的?” 能组织成立乐团,自身实力自然不菲,可她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 看穿她的困惑,边婕解答:“你去学校加起来的日子有超过一学期?大一大二又没有参加过任何乐团活动,没听说过他不稀奇。” 听懂了,这是在指责她活得太自闭。 徐浥影说:“不是你让我别参加那种没前途的乐团吗?我可一直都听着你的话呢,妈妈。” 边婕不接她这声嘲讽意味十足的“妈妈”,径自说道:“江透实力不差,你们校乐团的指挥就是他,另外,他从小学钢琴,拿了不少国际国内大赛前三名,你在学校有什么问题,可以多多请教他。” 北音有大大小小不下五个乐团,其中最拿的出手就是被官方承认的校乐团,据她所知,之前的指挥一直都是特别聘请来的在国内外享有知名度的教授,现在居然让一个大一才开始接触指挥的学生担起重任,徐浥影突然对江透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车已经停在小区门口,没留给徐浥影充足的时间继续打探,她拿起包和手杖下了车,边婕没等她进去,吩咐司机直接开走。 徐浥影脚步顿了两秒,没走出几步,身后忽然覆上一截滚烫的身体,以半包围的姿势被对方圈禁怀里。 她整个人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快掉马了,真的~ 第26章 26 徐浥影胸腔砰砰直跳, 她知道身后这人是谁,也知道自己这会应该推开他,偏偏手脚不听使唤, 僵硬着没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是短短几秒,池绥松开了环住她肩膀的手臂,嗓音暗哑,呼出的气息里含着浓浓的酒味, “抱歉,喝多了, 刚才没站稳。” 脚步声沉稳些,似乎是站直了身体,“小呆小姐?” 像是刚认出她,语气里甚至带了点惊讶。 徐浥影心里没来由地烦躁,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直接走了, 手杖敲击的动静很大, 恨不得把地都捣穿。 刚到电梯那, 手机短促地响了声。 007:【小呆小姐,对不起, 今晚喝多了, 失态了。】 还是那套说辞。 ——失态了。 他喝醉酒谁都抱? 还不如不解释。 攥住手机的手陡然收紧,电梯门开了又关,徐浥影慢半拍地回神, 抬起手杖朝缝隙一抵, 双开门往两侧平移, 她缓步进了电梯, 到公寓门口,迟迟不摁密码锁,米洛出门扔垃圾才发现的她,有些懵,“你站在这做什么?” 徐浥影胡诌:“腿麻了,站会。” 这话太假,米洛不信,“浥影姐,你最近真的很奇怪。”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是挺生气的。 气没出息的自己。 徐浥影抬起眼皮,自暴自弃地迎上对面探究的目光,“你听好了,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我初中同学的故事。” 她花了足足五分钟将自己那初中同学辛酸的单恋史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也因此米洛提了整整五分钟的垃圾袋,门开着,两个人堵在玄关,微弱的过道灯照射下,画面近乎对峙般的诡异。 长达五分钟的故事其实逻辑性并不强,个人情感色彩却极为浓郁,米洛费了不少劲才整理出完整的故事脉络,随后蹦出一个看似荒唐,一经推敲却又显得无比合理的可能性,“你喜欢上了007?” 徐浥影下意识捂住她的嘴,这会还想着狡辩,“其实也不一定是喜欢。” “那是什么?见色起意?他也没色啊。” “……” 徐浥影条件反射地又想替他说一堆好话,转头又觉得没必要,用三言两语扭转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的形象,属于吃力不讨好,尤其是外在形象,她的口才尚未到达整容般的强大。 她耷拉着眉眼,学着007的口吻,像模像样地说道:“米洛小姐,我这双眼睛,还需要在乎对方长得好不好看?他就算帅得人神共愤,我也欣赏不了。” 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我说我初中同学,你别随便扯到我身上。” 明明之前还和自己一起抨击他长相来着。 恋爱中的女人总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米洛原谅了她善变的择偶观念,终于想到要放下垃圾袋,重复曲肘的动作,试图缓和肌肉酸胀感,然后哄孩子般的语气说:“浥影小姐,每回都用'你初中同学'做人称很浪费口水的,我们暂时就简单用'你'来替代好不好?” 大小姐很好说话:“好。”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需要我帮你制定一条追夫路线吗?” 徐浥影摇头,“他有白月光,很喜欢的那种,先不提为爱当三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可行性以及最后的成功率有多少,光是他有喜欢的人这事,就够让我不舒服了。” 米洛听出她的意思,“都说有些男人处女情结重,你这情感洁癖也不轻了。” 徐浥影第一次听到“情感洁癖”这词,愣了下,想找到话来反驳,可又觉得这包含了爱与占有欲的形容词用在她身上是妥帖的。 她是个很贪心的人,爱一个人,就想要他也完完全全地只爱自己,她要占据他的整个生命,在遇到她之前,没有过去,只留着空白等她。 显然,007并不满足这一条件,他的过去丰富到让她的嫉妒满满当当地占据整个心脏,且无处释放。 米洛靠在鞋柜上,单手托住下巴给她支招,“你要是不想和他有什么后续,那就趁早干脆利落地断了和他的所有联系,喜欢这东西,总会自己慢慢淡掉的。” 没法这么容易就断的。 徐浥影在心里说。 边婕的爱就像一席昂贵又精致的佳肴,涨到胃疼也吃不完,可她总是舍不得浪费,只能惋惜着将剩下的残羹冷炙封上保鲜膜,装进冰箱冷藏层,等到肚子里的存货消化掉一部分,有了食欲才拿出。 然而,每个人对食物的喜好都存在着经济学上的边际递减效应,时间一久,她对它的喜爱和期待值就越低,终于想起要拿出来时,却发现这些剩饭剩菜早就已经嗖了。 爱过了期,只剩下能折损寿命的毒素,浅尝一口,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可是恋爱,尤其是初恋,安在她身上,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这种情愫仿佛不会过期,一旦滋生,就像野草一般,无边无际地疯长,等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野蛮生长的杂草已经可以完完整整地包裹住她。 束缚带给她一定的快感,足够让她自暴自弃地沉溺其中,同时也将她逼到窒息的边缘,勉强从细长的缝隙里捕捉到微弱的新鲜空气,以此来续命。 这种感受鲜明地表现在最近这段时间和他的相处中。 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想要伸手触碰,却发现全身上下的力气早在不知不觉中被掏空。 痛并快乐着,大胆与畏缩并驾齐驱。 针对这样的现象,徐浥影兀自下了总结:“就跟太监逛青楼一样的无力感。” 米洛努力憋住笑,朝她竖起大拇指,然后提出另一条建议:“如果你不甘心就这么放弃,那就不要在乎什么缺不缺德,放开手博一回,让他喜欢上你。” 徐浥影一顿,无意识地喃喃;“他就一条舌头,舔不过来的。” 米洛一个字都没听懂,“什么舔不舔的?” 徐浥影回过神,突然有些讨厌这样把“舔狗”这些词挂在嘴边的自己,神情一下子萎靡到极点,拖鞋都忘了套上,撂下米洛光脚回了房间。 黑暗是寂静的助长剂,是紊乱思绪的温床,徐浥影暂时放下自己的洁癖,合上大衣仰面躺在床上,听见外面细微的动静,猜想是米洛想起里那袋尚未回到归宿地的垃圾。 门关上了,徐浥影缓慢阖上眼,耳边忽然响起小提琴的声音,是她在小年夜上表演的那段。 好像拉错了一个音。 力道从强变弱的衔接也格外生硬。 经过一番迟到的复盘,她改变了想法,认定这是一场失败的演出。 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怎么偏偏就她爱情、事业没个顺心的? 徐浥影坐起身,不顾形象地将头发抓成鸡窝状,随即又躺了回去,抻长手臂摁下床头柜的星空投影仪开关,这是她在五年前收到的礼物。 以前每次演出完,她都会收到粉丝送来的礼物,大大小小,价格不一,夹在其中的它其实并不显眼,可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所有礼物她只留下了它,其余都存放在储物间。 烦闷时,她就会打开,对着天花板上的浩瀚星辰,想象自己正枕在一扁木舟上,底下碧波荡漾,飘飘荡荡。 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今天,即便她已经看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又传来门被打开、关上的声音,米洛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口,“姐,你睡了吗?” 徐浥影抬了抬右腿,用沉默示意自己的意识尚处于清醒状态。 米洛走到床边,轻声说:“我跟你说件事。” “你说。” 徐浥影丢下平淡的两个字,米洛反倒不敢开口了,支支吾吾好一阵,才说:“刚才我路过影咖,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你和我说的那些话,我就一时没忍住,进去了,说了些似乎不应该说的话。” 徐浥影背都僵了,倒不是因为躺太久,纯属被她刺激的,她朝她招了招手,“自己把脖子伸过来,让我掐一掐。” 米洛自然不敢,甚至往后退了好几步,抵着墙说:“你这不进不退也不是办法,我这也只是帮你迈开了最不敢的第一步。” 徐浥影问:“你真替我告白了?” “这我可没法代劳,我只是帮你约了见面时间及地点。”米洛说,“不过我去的时候他不在,就把话传给一个叫886的人,说是会替我转达。” 徐浥影最后去了,是被米洛架着去的,米洛提醒了句:“一会千万别紧张。” 徐浥影冷嗤。 她这二十年里,什么人没杠过,什么场面没见过,有什么好紧张。 米洛又提醒:“姐,同手同脚了。” “……” 等约定时间过去两小时,徐浥影意识到两件事: 他没来。 她被人放了鸽子。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同时又在庆幸存放在死神那的半条命可以暂时收回到自己手里。 米洛愤愤不平,“这种男人要不得。” 一个男人倒下,总有另一个男人赶着上门。 徐浥影这二十年来的桃花运就没断过,就在半分钟后,她收到一条好友验证提醒。 一个陌生ID,备注写着“经纪人她弟江透”这个字。 徐浥影本来打算冷处理,没多久边婕打开电话:“我把你微信推给江透了,有什么事你俩聊。” 她有什么好跟这人聊的? 江透似乎没有要和她虚情假意寒暄的意思,直来直往:【边女士应该已经和你说过我成立了乐团,并且想要邀请你这事,所以,你的意思呢?】 边女士这称呼,让江透在自己这的印象分高了零点一,不过依旧没到及格线。 YYX:【互删吧。】 对待不愿深交的忍人,她的做法一向是将未来会发生的所有可能性斩杀在摇篮。 江透发来微笑的表情,阴阳怪气到了极点。 徐浥影啧了声,反弹了一个笑脸。 - 段灼联系不上池绥,直接上他公寓找人。 那会池绥正躺在沙发上,听见动静后,摘下眼罩,他刘海长得快,已经盖住了眼,胡乱往后一撩,气质又颓又丧。 “你来做什么?” 挺不待见的态度。 段灼将空瓶丢进垃圾桶,“程诺发消息给我说你这两天都没去上课,也联系不上你,我这不是怕你烂死在家里,过来看一眼。” “还死不了。”池绥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冷水。 “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把话跟程诺挑明了吧,别让人姑娘一直等着啊。” 他们三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可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才会顾虑重重,生怕某一天把话摊开说,撕破了脸,再也回不到一开始。 可有些事耗着也不是办法。 池绥看他眼,“你觉得我没说过?” 段灼顿了两秒,回给他一个OK的手势,表示理解。 满地的狼藉,都是段灼收拾的,“我看你命里缺我。” “我看你是命里缺洗洁精,”池绥手指向厨房,“流理台上有,自己去去油。” 段灼当作没听到,自己找了处空位,隔着一段距离,将视线投落到池绥那张脸上,咋舌:“要不是有徐浥影这么一个人,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是大情种。” 他仔细品鉴了下他现在的模样,“明明顶着薄情寡义的一张脸。” 池绥不想搭理他,将耳机音量调高了两格,没几秒插进来几道消息提示音。 他头也不抬地问:“谁发来的?” 段灼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没设密码,轻轻松松解开,“你的影咖小伙伴,就那老是嬉皮笑脸的丁文瑞。” “要是来预支工资的,别理。” 段灼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滑动,忽然笑到不行,好半会才恢复正经神色,“你和徐浥影闹了什么不愉快?” 池绥默了两秒,“不愉快算不上,前两天看见了一油头粉面的男人,我一时没忍住,给她甩冷脸了,等她回家,抱了她,然后跑了……现在后悔了。” 信息量太大,段灼短时间内没消化好,听见身旁这醋味上头的男人又说:“应该直接亲上去的,然后把话全都挑明。” “……” 段灼差点没忍住又笑出声,“池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久了都没追到人,问题或许并不是出在你和徐浥影身上。” 池绥再次摘了眼罩,疑问的目光递过去。 “而是身边有个猪队友。”段灼不紧不慢地将话续上,手机递给池绥。 丁文瑞发来的消息多达十三条,其中有一半是在道歉,池绥从啰里八嗦的话里提炼出能把他气到原地升天的信息。 【昨天大小姐让人带话说想见你一面,但是池哥,非常对不起,这事我给忘了。】 池绥一生气,容易把周围人都当成出气筒,段灼就是这么被轰走的,快走到小区门口,遇到了程诺,身子往前一挡,拦下了。 “你要是来看他的,那我就得奉劝你一句,赶紧走吧,正在气头上呢,逮谁就骂。” 程诺皱了皱眉,“你惹他生气了?” “我哪敢?”段灼似笑非笑,“没追到人,烦着呢。” 程诺愣了下,“什么追人?”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程诺心脏重重打了下鼓,低垂着眉眼,好一会才问:“那人是谁?” 段灼要她别装傻,“前几天,他在A大抱着一个人去校医室,你不也看见了?” 当时没叫她,是为了给她留几分余地,哪成想,她已经自欺欺人到睁眼瞎的地步。 有车辆经过,段灼及时拉住程诺手腕往旁边一拽,溅起的水花还是打湿了两个人的裤腿。 段灼抖了下腿,抬眼是程诺比水泥还黯的脸,知道她这会在想什么,索性把话挑明白了说:“还有初高中那会,不是一直有传闻说他喜欢上了一个人,还兴师动众地想要告白,你见到的那人就是他喜欢的那个。” 段灼笑意不达眼底,“你应该也清楚,池绥这人就是一根筋,一旦认定了一个人,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他俩之间已经没有空位留给你了,你还是趁早断了这念头,给自己留个体面的退场吧,没准还能在他心里留个敢爱敢恨、及时止损的好形象。” 程诺不仅是她高中大学时期的学妹,两个人还算远亲,于情于理,他都觉得自己必要提醒一句,让她别再把无望的希望强行寄托在一个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身上,不值当。 程诺冷冷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徐浥影。”段灼说:“说来也是咱们高中的,没准你还听过这名字。” 程诺确实听过,不光听过,她还想起了一件事。 是高二那年的元旦文艺晚会上,徐浥影上台演奏了首曲子,结束后,她听见池绥那圈子里的狐朋狗友用开玩笑的语气打赌道:“咱们学校还有这号人物呢,瞧着挺带劲,给我一周的时间,我铁定给你们拿下她。” 隔天,这人鼻青脸肿地来了学校,和池绥似乎也闹崩了,两个人没再说过一句话。 后来她问起这事,得到对方恶狠狠的一句:“看见我这伤了没?他打的,我看他八成是有病,真晦气。” 在程诺印象里,池绥有些时候是挺混不吝,但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伤人。 当时没想明白的疑惑,五年后的今天有了答案:传闻中的那个人就是徐浥影。 ——池绥喜欢徐浥影。 一个伤人的答案,仿佛她这么多年的喜欢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那人呢?喜欢他吗?” 长时间没等来回应,程诺愣怔着抬头,段灼的身影嵌入黑夜,没一会彻底消失了。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A大校园,徐浥影被池绥抱住时的神情姿态。 她在镜子里见过无数次。 和她一样,那人也是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 个人喜好问题,我不太喜欢两女/多女争一男的剧情,所以程诺接下来的戏份会很少,然后消失~ 另:下章掉马~ “爱一个人,就想要他也完完全全地只爱自己,她要占据他的整个生命,在遇到她之前,没有过去,只留着空白等她。”改编自“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之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杨绛 第27章 27 好巧不巧, 新学期A大和北音的开学典礼在同一天,米洛没法陪在徐浥影身边,将徐浥影送到北音后, 直接掉头驶向A大停车场。 徐浥影还没走到礼堂,被人叫住,对方自称是她的同班同学,邀请她晚上一起去学校附近的露营酒吧聚餐。 徐浥影的回答是:“不去。” 她不爱凑热闹,也早就没了非要强迫自己融入大团体的想法, 和一群不熟、甚至叫不上名字的人凑热闹,全程还得摆出一副陪笑的嘴脸, 光在脑子里想象这样的画面,她就已经开始不自在。 那人也没强求,笑着说:“你要是改变主意了,晚上直接来飞鸟,我们八点开始。” 徐浥影淡淡应了声, 实际上也没放在心里, 然而四小时后, 她改变了主意。 那会她刚结束练习, 准备离开琴房,被人拦住去路, 声线很熟悉, 是江透:“巧啊。” 徐浥影没法对着人为制造出的巧合,回以一句“确实巧”,只想撩起落着灰尘的窗帘布, 塞进他嘴里。 江透脸皮一如既往的厚, 无视了她溢于言表的嫌弃, 身子往门前一站, 将出口堵得水泄不通,“你想好了没有,要不要加入我的乐团?” 徐浥影已经听腻了这个问题,她的搪塞言辞也没变:“不好意思,我最近很忙。” “在准备下场演出?”他怎么没听江橙提起演出的事。 忙着单恋。 徐浥影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像在说:识相点,就别来自讨没趣了。 脸皮薄的人成不了大事,这是江橙告诉自己的道理,江透狗皮膏药一般,执着道:“你看过我发你的那几段演出视频吗?” 徐浥影打开手杖,直截了当地回道:“没有。” 准确来说,她点开过,进度条停在第五秒。 不待见的态度见效甚微,江透丝毫不气恼,又问:“你真不好好考虑一下了?加入我的乐团和你以后的商演不冲突,我保证一定会配合你的行程安排演出。” 徐浥影默了两秒,这回没直接拒绝,“在我之前,你还找过谁?” “不是北音的学生。”江透吐出了一个她始料未及的名字,“林先其。” 手杖落地的声音迟缓了两秒,徐浥影掩不住诧异之色,随即被冷冷清清的表情覆盖,咚的一声,手杖落地,比之前那几声都沉闷。 江透追了上去,与她肩线持平,但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不巧的是,就在我邀请他的前几天,你妈找到他,要他加入蓝茵,估计林先其是想把重心放在商业演出上,所以他才会应下你妈的邀约,无情地拒绝了我。” 没准他是看不上你这玩票性质的乐团。 徐浥影在心里默默补充,脚步越走越快,江透腿长,跟得毫不费劲,费力的是要去揣摩她的心思,好在这些年的社交并不是无用功,在她快走出大楼前,及时又精准地捕捉到一些关于她情绪转变的细节原因。 “我也只是邀请了林先其作为乐团的第二小提琴手,至于首席的位置,”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从我打算成立乐团的那天起,就一直为你保留着,你才是我的不二选择。” 听上去像情话,但更像对未来伙伴诚挚的邀请,徐浥影强硬的态度软化了些。 一直以来,她都尽量去避免主动沦为别人的替代品、次等选择,一遍遍可悲地给自己洗脑:她是独一无二的,以此来延缓安全感的流失。 可总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比如高敬,也比如最近让她心神不宁的007,他们的一言一行仿佛都在告诉她,她强行堆砌起来的优越感不过是个不体面的笑话。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那种非她不可的被需要感,也可能从来没有过。 人对自己没有过的东西,总是格外向往,她坚定的决心在江透精妙的话术下开始摇摇欲坠。 江透笑着问:“所以要来看看吗?今天傍晚我们在音乐厅有场演出,弦乐四重奏。” 自信不疑的语气给了徐浥影一种只要她到场,就会被他们的演出吸引,然后转变态度,成为他们之中一员的感觉。 徐浥影停下脚步,把话题绕了回去,也是她最在意的一点,“要是我和林先其都加入了,你把首席的位置给实力更差的我,算怎么回事,让外人看笑话?” 江透看似答非所问:“我找我姐要过你们的资料,结果发现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在你患上视障前,你参加的所有有知名度的大赛,林先其也都参加了,每回都被你压一头,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既生瑜何生亮,要换作是他,数十年如一日地被人压制着,估计早就放弃了钢琴。 说到这,江透话锋突转,“直到我看了小年夜的那场演出,我猜得没错的话,他是故意让你在他之后演奏,好让你难堪。这样看来,我倒有点庆幸当初被他拒绝了,毕竟我的乐团容不下这种小肚鸡肠的人。” 这答案不是徐浥影最想听到的,她动摇的心平稳落地。 “我晚上有事。”算是拒绝了。 江透不信,“什么事?” 徐浥影面无表情地用手杖替自己开辟出一条可供通行的缝隙,“培养同学感情。” - 徐浥影会来聚餐这事算是跌破众人眼球,冷场了有足足五秒,先前邀请她的男生忙不迭出来插科打诨,冷切的气氛才重新炒热,只是回不到一开始什么都能聊的随意状态,每个人都端了三分。 有人过来递酒,徐浥影没接,不接不信赖的人递来的酒和饮料,是她在失明后养成的良好习惯。 只是落在旁人眼中,容易给她本就高冷的形象外又覆上一层冰霜,冷清的姿态和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无人再敢入侵她的领地。 也有几个不识相的陌生男人前来搭讪,徐浥影懒得同他们浪费口舌,女王范十足地举起手杖,朝他们脚背一捣,力道算不上重,但也足够让他们发出一记吃痛的闷响。 然后不避不让地偏过头,指着自己眼睛,无辜的口吻:“抱歉,我看不见。” 神情却是高傲的,参杂着几分赤|裸|裸的恶意,代表那六个字的后续:如果误伤了你,那纯属是你自找的。 同样的行为只需重复三次,就够让她从冰山美人变成蛇美女,再上前自讨没趣未免显得太过愚蠢。 就在四座的氛围拧巴到极点前,隔壁桌不知是谁喊了声:“段灼来了啊。” 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徐浥影花了两秒反应过来,是米洛念念不忘挂在嘴边的网恋前男友。 她没见过他,但从米洛的描述里,大致能脑补出一个花花公子形象。 徐浥影有些好奇米洛这前男友的甜言蜜语功力究竟有多厉害,耳朵暗暗竖了起来,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时不时传来嬉笑声的另一侧,也就是A大学生的专属座位。 这次聚餐是假借庆祝开学的名义,行联谊的做派,受邀的另一方就是A大学生,不论年纪学籍,男女参半。 不得不承认,并非所有人都能当“海王”,撇开皮囊不提,段灼的嗓音低哑性感,但和007的又有所区别,他不会拖着调,每个字音都吐得干脆利落,偶尔会掺进一声抓耳的轻笑,哄的周围人眉开眼笑。 如鱼得水的姿态,让徐浥影忍不住在心里竖起大拇指,暗暗道:米洛,你的前男友在这广撒网式捕鱼。 她拿出手机,点开米洛头像,胡乱敲下一串毫无意义的英文字母。 这算是她和米洛之前的秘文,翻译过来就是:你过来我这。 米洛以为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回了个“好”,妆没来得及化,直奔酒吧。 事实上段灼在徐浥影到场前就来了,一个人靠在二楼的栏杆旁,看到徐浥影后,还给池绥打了通电话,“你白月光在这。” “在哪?” “学校附近那家露营酒吧,大概数了下,已经有四五个来搭讪的了。” 对面没再回话,段灼猜测他正在换衣服,半分钟后,听筒里才传来声音,估计跑着,声线不太平稳,“我没到之前,你替我好好照顾她,别让人欺负了。” 段灼朝徐浥影的方向看了眼,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对她很好的。” 池绥面无表情地提醒:“对她好点没问题,但给我离她远点。” 之后的时间里,段灼用行动证明自己自动完全没把他的威胁放在心里,等招呼打得差不多了,起身走到另一桌,挨着徐浥影坐下。 反常的举动霎时招来不少注目礼,徐浥影皱了下眉,满脸写着“知道我是谁吗?就敢往这凑?” 段灼笑了笑,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却迎来长达两分钟的沉默,他先等不及了,主动开口:“米洛是你的生活助理?” 徐浥影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用平铺直叙的腔调来了句:“米洛是你的前女友。” 也像在提醒他:前女友的现在,关他屁事。 还真就变成了一点就燃的小鞭炮,段灼又笑了声,眼皮一抬,远远瞧见一道高瘦的身影,往二楼走去, 段灼沉默着起身朝那走去,一看,果然是池绥。 薄薄的眼皮下,眸色极深,搭配一身的黑衣黑裤,放肆感和攻击性不言而喻地泄露出来。 声线与气场处于矛盾的对立面,轻柔和缓,但细听,还是能听出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几个人了?” 段灼猜测他问的是:有没有多出不知死活人前来搭讪? 段灼仔细回忆了下,非要说有的话,那就只有自己了。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一脸平静地摇了摇头。 池绥没从他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收回无波无澜的视线,朝底下扫了一圈,在同一个方位定格住,连带着锐利的眉眼都收敛几分。 没几分钟,服务员端着一盆烧烤上来,全都是红尾虾,池绥退到沙发上,段灼坐在了他对面,点上一支烟,烟雾在嘴边翻涌,一簇火星忽明忽暗。 看着对面认真剥虾的模样,囫囵不清地说:“池哥哥贴心了,知道我懒得动手,还特地为我剥好。” 池绥眼皮懒懒抬起,瞳仁反射出疏离淡漠的弧光,他指着一盆虾头说:“多吃点,至于这个——” 手挪了几公分,正好落在虾肉正上方,“一会帮我给她。” 段灼皮笑肉不笑地掸了掸烟灰,下巴轻轻一抬,指的是徐浥影的方向,“要我说你什么好,怎么净做些不值钱的赔本买卖?” 就是这么一扫,意外捕捉到一张熟悉的脸,不免愣了下。 程诺怎么也来了? 池绥没看见程诺,哼笑一声,当作对段灼的回应。 心里想的是,她要是缺个□□的,他也照做不误。 他干的不值钱的事这么多,还缺这一件吗? 更何况。 他靠在沙发上,也点起一根烟,不抽,用来玩的。 懒懒说:“她的手比我的金贵多了。” 段灼又笑骂一句:“没出息。” 这天晚上的意外不少,满满一盆虾肉还没送出去,徐浥影就在去洗手间的路上撞见了池绥,整个人一顿。 深陷于单恋沼泽里的人是自卑的,坚不可摧的自我防御机制被打破,她连抬头直视他目光的勇气都没有,即便她是个实实在在的视障人士。 她低着头问:“你怎么在这?也来联谊的?” 说到最后,语气有些冲。 池绥背过身,没给A大那群人探究自己真面目的机会,目光垂落,对上她莹白的耳垂,“一个人来的,算是为了解闷。” 徐浥影闷闷地哦了声,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他说,等到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倒是池绥没沉住气,先把话挑明白了,“小呆小姐,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上回没来赴约是我的问题——” 他没打算把罪都归咎到不靠谱的丁文瑞头上,可要找个合理的解释,并不容易,以至于沉默的时间在繁杂的背景音里被衬托得格外漫长。 徐浥影慢吞吞地抬起头,掐断他的话头,嗓音沉沉:“我有话要跟你说。” 手跟着抬了起来。 这一次,她终于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感觉自己化成了春日里的鸢尾蝶,从厚重的茧中蜕变,张开柔软的双翼,翩翩然起舞,被他带着飞过荒野,降落于绿意盎然的稻田中。 笑意盈盈的模样,看愣了池绥,一扫几天积攒下来的倦怠,眉眼恢复漫不经心的松散,肩膀在这时被路过嬉戏打闹的人搡了下,他趁乱顺理成章地攥住她牢牢扯住自己衣服下摆的手,往一侧带去。 身后是丝绒帘布,徐浥影裸露在外的后颈与它柔软的质地紧紧贴合着,陡然加速的心跳让她略感不安,唯恐被他发现,堂而皇之地泄露心底行踪。 百般无措下,呼吸加重,室内暖气很足,呼出的气息就像刚烧好的热水顺着壶口冒出的蒸汽,熏得她两颊泛起廉价的红晕。 脸上的热意,加重了她的惶恐,她像只鸵鸟一般将头颅埋进沙石里,借着黑暗和周围容易让人意乱情迷的氛围,掩盖住心底不安分的行踪轨迹。 ——雀跃浪漫得像跳完了一小段华尔兹。 回过神来发现他们现在正处于暧昧最容易发酵的身位,也是最适合亲吻缠绵的姿势—— 如果是恋人就好了。 她脑子里忽然蹦出这个念头,生生把自己吓了一跳,抬起的脑袋又垂了下去。 池绥当她在抗拒,于是强迫自己主动叫停了这长达十秒肌肤相贴的温存,双手不动声色地在她纤瘦的腰部一搭,扶正了她的身体,旧事重提:“小呆小姐,刚才是想说什么?”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徐浥影作为国家退堂鼓一级成员,自然放弃了现在这难得一见的开诚布公的机会。 随口胡诌:“你今天这件衣服料子不错。” 然后第二次落荒而逃,回到座位,猛吸了口汽水,葡萄味的,酸酸甜甜,她的心也快冒起了粉红色泡泡。 吸管就被她无意识地咬成了好几节,米洛姗姗来迟,挨着她坐下,“你把我叫过来是为了看你喝酒的?” 徐浥影摇头,“你前男友也在这,把你叫过来是为了看热闹的。” 米洛气到不行,“你这什么恶趣味?” 徐浥影笑眼盈盈,欠扁道:“我现在只有甜味。” 米洛没听明白,但也懒得问,一个抬眼,瞧见了二楼两道身影,段灼以及—— 这时,有人递过来一杯浓度算不上高的鸡尾酒,米洛抿了两口,放下,被酒精熏过的嗓子有轻微的哑涩,黄绿相间的液体映得那双杏眼分外晶亮,“有传闻说,我这前男友和池系草是一对好基友,本来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再近些,都能贴到一起了。” 说着,米洛想起自己半分钟在洗手间门前看见的画面,只有短短的几秒,但足够让她产生好奇,“对了,浥影姐,你和池绥认识啊?” 那声“绥”淹没在插科打诨的笑声里,徐浥影没听清,“你刚才说谁?” 米洛一字一顿:“池、绥。” 这个名字在徐浥影脑海中留下的印象远比她认为的还要深刻,以至于光听见相似的字音,她就能瞬间联想出对应的人,以及那模模糊糊的面部轮廓。 可这世界同名同姓的人并不少,徐浥影告诉自己别想太多,但出于莫名的好奇心,还是多问了句:“哪个池,哪个绥?” “池塘的池,绥靖的绥,就我之前和你说的法律系系草——”感觉自己在说一通废话,米洛停下不打算继续了。 徐浥影早就忘记了这事,循着脑海里的记忆又问:“靠近鼻梁的位置是不是有一颗小痣?” 她又没仔细盯住他脸看过,怎么会知道? 米洛摇头说不清楚。 徐浥影狐疑地问:“你突然提这人做什么?” “刚才看见你和他在洗手间门口说话,气氛还挺和谐。” 徐浥影愣了下,混乱的思绪还没整理干净,左侧传来一阵陌生的气息,木质玫瑰和琥珀混合的香水味。 是个女生。 嗓音也好听,就是那句猝不及防的开场白容易叫人心生恼怒:“你和池绥在一起了?” 徐浥影感觉事情正在朝着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人对于把控不了的现状,总会抱有一定程度的恐慌和抗拒,她语气急躁了些,“你又是谁?池绥到底是谁?” 程诺冷淡地看她,“徐浥影,以前在青鸟上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人特装,现在到了这份上,你还在这装,你真当我没看见刚才你和池绥凑在一起的画面?池绥替你打了这么多回架,挨过这么多伤,你连承认他都不肯?你不是也喜欢他?” 挺莫名其妙又没头没尾的一番兴师问罪,徐浥影彻底听愣住了。 粉红泡泡飘到半空,被突如其来的冷箭射穿,发出破碎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下章文案剧情~ 第28章 28 徐浥影第一次听到“池绥”这名字是在初二, 同一年,她跟随边婕加入全新的家庭。 仿佛经历了回改头换面,不再瘦到干瘪, 气血丰盈了些,吃穿用度是富家小姐的标准,但她骨子里的自卑并未被金钱和高贵的身份冲垮,肩上的重量将她瘦削的肩膀狠狠压下,漂亮的毫无生气。 在家里, 她还会配合边婕装模作样地表现出乖巧伶俐的一面,双脚一踏进校园, 被掏空一般,肌肉挤不出一丝一缕的笑,将孤僻的性子发挥得淋漓尽致,沉默寡言,从不主动与人交往。 当然, 还有另一层因素, 她被孤立了。 那会逆反心理轻, 与边婕对抗的底气接近于零, 只能在心里暗暗羡慕那些能把自己人生过得张扬恣意的人。 就在这时候,池绥出现了。 用声名狼藉形容一个少年并不贴切, 风评不佳却是事实。 旷课、打架, 是老师最头疼的那类不良少年,没多久传出了早恋的新闻,据说还是脚踏两条船的那种, 也有传闻说他曾经为了喜欢的人和混混打架, 寡不敌众, 无力还击之下被打到骨头都断了几根, 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初二下学期,返校的第一天,徐浥影在校门口撞见了他,活在别人嘴里的“不良少年”第一次有了具体的形象特征。 面部淤血已经消除,青紫色的痕迹尚未完全褪去,只有下巴尖白皙干净,侧对着她的下颌线条流畅漂亮,桀骜不驯的眉眼,微微眯起时,有超过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锐利。 模特般的大长腿,左边裤腿撩到膝盖,露出半截厚重的白纱布,走起路来重心不稳,缠绕在脚边的影子晃得比树影还要厉害,却和狼狈、滑稽半点不沾。 好奇心支配下,徐浥影收回视线的动作慢了几秒,意外和他的目光产生一瞬的交缠,黑沉沉的眸,闪烁着不明的光亮。 这天之后,徐浥影陆陆续续又听到不少传闻,比如他计划在跨年夜的烟花秀上同自己喜欢的人告白,然而那人并未到场,第二次的无人机告白计划定在盛夏的某个夜晚,最后因为一场不合时宜的台风不了了之。 他兴师动众两回,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喜欢的人究竟是谁,私底下的讨论声层出不穷。 但不管是何种猜测,都逃不开一个特征:外形出众。 附近学校的漂亮女生就这样全被猜了一遍,甚至连男生都不能幸免,可唯独避开了“徐浥影”。 想来也是,她那会死气沉沉的,和生性恣睢的少年有着天壤之别,如果要排个“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她一定高居榜首。 初中三年一晃而过,别说和池绥有过面对面的交流,两个人连处在同一空间的机会都没有,于她而言,他就是个耳熟的陌生人。 她对于他,可能是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陌生人。 中考徐浥影发挥稳定,又一次踩着分数线考进当地最好的高中,出乎意料的是,她在录取公告栏上看到了池绥的名字,青鸟按成绩划分高低,她在尾,他在头,两个人之间隔了整整十四个班级。 那时候的徐浥影依旧不爱说话,但已经不再是初中时阴沉的模样,她又一次变了样,恹恹的玫瑰盛放,在凋零之前,变成高傲的白天鹅,形单影只地在她为自己圈出的湖泊里徜徉。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寒假,徐浥影决定去北方看雪。 出发前一天,边婕正和她的第三任丈夫在外地旅游,徐浥影没在电话里告诉他们这一决定,自然也不怕会在半路被他们拦截。 她是一个人坐动车去的,在检票口看见了一道眼熟的身影。 高中同校两年,她和池绥只在运动会上说过话,还是替别人传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字,但不知道为什么,自那之后,她在学校撞见他的几率变大不少,也因此,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在脑海中的印象越来越深,到了隔着一小段距离也能认出的地步。 真巧。 当时的她心里只有这么一句话,更巧的事,几个小时后出现了——她在出站口遇到了他,这回距离更近,打了个照面。 两个形同陌路长达五年的人站在一起寒暄的画面,光想想就觉得尴尬又可笑,于是徐浥影装了回睁眼瞎,不带迂回地擦着他肩膀刷卡离站。 只是没走出几步,耳机外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辨识度极高,“你也来看雪?” 避无可避,徐浥影只好转过身,迎接来自“陌生人”的“搭讪”。 她的目光从他的眼里逃离,一路下滑,米咖色方格围巾,白色卫衣,外面罩着一件中长款浅色毛领羽绒服,深色牛仔裤,匡威帆布鞋,清清爽爽的学生打扮。 “你认识我?” 她似乎问了句废话,真正想问的是,他怎么认出她的? 池绥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拖腔带调,“全校都认识你吧。” 徐浥影听得更愣了,她不敢想象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学校风云人物的事实。 池绥多解释了句:“元旦晚会上,你不是穿着礼服拉了首曲子?那天起,全校有差不多一半的男生都把你当成了女神。” 徐浥影不以为意地扯了下唇角,她对成为别人的女神丝毫不感兴趣,反倒觉得无比困扰,那天之后,课桌抽屉总会多出不属于她的东西,放学路上也会被一些不认识的人堵住去路。 池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一个人?” 徐浥影嗯了声。 “我也一个人,不介意的话,搭个伙?” 徐浥影第一反应是抗拒,片刻缓慢抬起视线,盯住他宽挺的肩看,最后在心里比划了下他的身高。 肯定过了180,仅从身型看,好像能给女生带来不少安全感。 不过她还是没答应,池绥也没强求,两个人一前一后保持着近三米的距离走到公交车站。 离出站口不到几百米的路程,期间她就被搭讪了三回,她烦不胜烦,偶然间一个回眸,看见池绥还在后面,脖颈处搭着一副头戴式耳机,正低头刷手机,屏幕将他那张清隽的脸映到发亮。 徐浥影止步,短促地喊了声不太礼貌的称呼:“喂。” 他循声抬头,神情不明,她说:“组个伴吧。” 用的也不是邀请的语气。 “行啊。”男生笑起来,几分散漫。 两个人找了一家干净舒适的民宿,房间号紧紧挨着,饭是在同一家餐馆,分桌吃的。 吃完饭,徐浥影沿街走了会,雪还在下。 北方的冬日和南方截然不同,又干又冷,雪也不下南方那种打赏式的下法,是劈头盖脸地兜下,厚实饱满,没多久帽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她抻长手臂往后伸,只有指尖擦过雪花子。 这时,另一只手伸进她的帽子,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满满当当的一抔雪,拿出,掌心朝上,在她面前摊开,“手给我。” 徐浥影没反应过来,木讷地听从指挥,那片雪转移到她的手心,冰凉的,融化得极慢。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握住的不是雪,而是无边夜色里的一抹清泠月光。 在漫天雪色里欣赏日出是徐浥影这趟旅程最重要的目的,第二天四点不到,她起床洗漱,房间隔音效果差,在她准备换衣服出门的时候,听见另一头传来不声不响的动静,持续了数十秒,归于平静。 徐浥影穿衣的动作跟着停了十秒,然后才捞起椅背上的长款羽绒服。 她骨架偏小,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宽大松垮,头上戴着顶手工缝制的毛线帽,压住凌乱无序的长发。 阴白色的肌肤裸露在白寥日色里,脖颈处青紫色血管分明,脆弱得招摇。 就这样顶着一张厌世脸,在黎明到来前上了山,不像来观光游玩的,更像来从容奔赴死亡。 快到半山腰,忽然带过来一阵温热的气息,她下意识揪住被人拢紧的围巾,回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眉眼。 淬了霜般的冷冽,挂在嘴边的笑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连环相撞的巧合或许称不上是巧合,但徐浥影又找不到他制造出这些意外的理由,毕竟他们在学校几乎毫无交集。 “你怎么在这?” 池绥倒没藏着,“听到你起床的动静,跟着起来了。” 徐浥影皱眉,“你跟我过来做什么?” “不是要组个伴?”池绥目光转了一圈,“这里风景这么好,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独享?” 莫名其妙的。 徐浥影面无表情地盯住他看了两秒,身子转了回去。 薄瘦身形被雾凇盖下的阴影笼住,衬出半边面颊扎眼的白。 池绥别开视线,徐浥影并未察觉,沿着小路往上攀爬,过了半小时,找到一处观景视野相对良好的停靠站。 边婕不在身边,她不用奉行那套繁文缛节,一屁股坐下,双腿在半空摇摇晃晃。 池绥也停下了,坐在她身侧。 徐浥影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事实上,他只是从兜里摸出有线耳机给自己戴上。 如他一开始所言,临时搭个伙,但互不干扰。 徐浥影没忍住说了句:“你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池绥摘下半边耳机,像是突然来了兴趣,看着她问:“传闻中的我什么样?” 传闻中的池绥自大狂妄,脾气臭到没朋友,单手能把人胳膊拧断,而不是像现在,安安静静地和她一起看日出。 “他们都说你是仗着家里有钱为非作歹的Bking,还有——” 徐浥影嗓音顿住,带着几分恶趣味接上话茬,“他们说你喜欢男人。” 要不然也不会拒绝这么多女生的告白。 池绥一顿,单手撑在膝盖,懒懒散散地把问题丢回去:“你是男人?” 徐浥影生生愣住,偏头去寻他的脸,他直视着前方,嘴角的弧度一寸未收,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大大折损了这四个字背后含义的可信度。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选择将他脱口而出的四个字当成一时兴起的玩笑话,顿时觉得男生真是没劲极了,总爱靠一张嘴调情,见一个调戏一个,仿佛嘴巴是他们不要脸的释放口。 徐浥影想提醒他开玩笑也得有个分寸,可这天实在冷,一张嘴,寒气就呼呼地往里灌,她放弃了说教的心思。 却在她收回视线的下一秒,池绥看了过去。 他的目光坦坦荡荡,平铺直叙一般,不带任何折衷,稳稳落在她脸上。 就是不太清白。 因为刚才突如其来的一遭,徐浥影对他的印象从及格线直线退到30,当然满分为100。 无言的氛围持续了一阵,徐浥影也拿出耳机,耳机线被树杈勾到,扯断半截。 真是糟糕透了。 徐浥影刚把耳机线揉成乱糟糟的毛线球放回口袋,就听见旁边这人问:“要不要一起听?” 如果只是听首歌的话—— 她轻轻点头。 池绥把两只耳机都给了她,右耳是他绕过她颈侧,亲自为她戴上的。 里面传出一道低磁的男嗓。 徐浥影听出,那是陈奕迅的声线。 那个兵荒马乱的冬天,暖阳尚未来临,只有透凉刺骨的山风,不断折磨着人岌岌可危的意志。 徐浥影脸被吹到发麻,手脚僵硬到不像自己的,她缩着脖子,尖瘦的下巴藏进围巾。 几乎一夜未睡,那会已经困倦得快要睁不开眼,沉寂的环境增加眼皮的重量,防备心最终败给睡意,“我困了,能不能把你肩膀借给我一会?” 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他要是真想对她做些什么,瘦胳膊瘦腿的她根本反抗不了,还不如趁早放弃戒备,先让自己舒服地补个觉。 含糊的嗓音从围巾里透了出来,不像征求意见的口吻,更像大小姐对仆从下达命令,见他不应答,徐浥影又说:“你放心,不会侵犯到你的玉体。” 她取下围巾,摊在他肩头,脑袋靠了上去,柔软细腻的触感紧贴皮肤,没多久就将看日出的目的抛之脑后,睡了过去。 睡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只有二十分钟,睡醒后,肩膀的围巾消失了,严丝合缝地缠绕在她脖子上,耳机还挂在耳朵上,只不过音量调低了些。 远处一轮红日渐渐爬了上来,与此同时,列表里的最后一首歌前奏响起。 从未听过的一首,嗓音略为耳熟。 四年后的徐浥影,坐在米洛驾驶的车里,听着车载音乐,不受控制地又想起那年的破晓,以及这首始终不知道名字的歌。 第29章 29 徐浥影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答案, 在车载音乐跳转至下一首前,她终于理清脑袋里的另一团乱麻,准确来说是两个递进的等式。 同她表过白的池绥和007是同一个人。 007心里口中的白月光大概率是她。 她仔细回忆了下他的描述—— 孤傲清高, 喜欢逃避现实,为了不让自己受伤,给自己穿上刺猬铠甲,试图将所有靠近的人远远推开。 好像和自己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身旁米洛投来一言难尽的目光,“你清醒点, 千万别对自己有什么温婉可人、热情善良、坚强勇敢的认知。” 噼里啪啦砸出一堆褒义词后,她一针见血地挑明:“他说的就是你。” “……” “不过, 我能理解池绥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了,他太了解你了,了解你的脆弱和无助,了解你的故作强势,也因为这样, 才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一面。” 米洛淡淡直视前方, 淡淡说, “浥影姐, 每个真正了解你的人,都会喜欢上你的。” “谁脆弱无助, 故作坚强了?”徐浥影闭了闭眼, 退一步讲,“就当是,那也不是喜欢, 而是同情和怜悯。” 话题又绕回到毫无意义的争执点, 米洛真想敲开她那自我意识极其过剩的大脑, “当然也确实存在另一种可能性, 他当初喜欢你是真的,被你拒绝后因爱生恨,想找到一个机会好好报复,就和小说里面写的那样,制造机会让你爱上他,然后狠狠地把你甩了。” 不要再说下去了。 旁观者总能毫不留情地挑开人性的阴暗面,而作为当事人的徐浥影恨不得立刻切断自己的听觉神经。 米洛没有看出她的抗拒,继续分析:“我们都不能太高估男人,男人都是小肚鸡肠的,你忘了我上个男朋友谢云凡是什么德行吗?就因为高中表白被你拒绝,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逮到机会就出言侮辱你,心眼比他的鸡还要小。” 当然最后一句话,米洛是胡诌的,她在感情方面相对保守,在未彻底敞开心扉前,只谈情,不论性。 如果嗓音有颜色,那这会一定是混沌又恼人的黑,盖住了徐浥影最想听到的安慰性质般的回答,但她很清楚,到了这节骨眼上,用漂亮话麻痹神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得承认,米洛说的可能性她也想过,她自己就是个受不了委屈、睚眦必报的人,于是想当然地认为世界上和她一样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也是出于这种观念,她才会觉得池绥以007的身份接近自己别有目的,说得再细些,他是为了报复自己当初毫不留情拒绝他——不,算不上拒绝,是比拒绝还要残忍。 高傲自大的她压根没将他的告白当回事。 米洛终于看出她在胡思乱想,可也没法顺着她的意思安慰,只问:“你为什么不肯去相信别人,承认别人愿意无条件对自己好这么难吗?” 问完,才意识到这句的语气才是最重、最伤人的。 “你觉得我配吗?”大小姐低下高傲的头颅,过往烙印在细瘦骨骼里的自我厌弃能将她压垮,连花期都等不到,就提前进入凋亡衰败。 手机在包里响了好几声,徐浥影出神得厉害,等红灯的时候,米洛挂上空档,曲肘轻轻触了下她的腰,徐浥影条件反射地往右一缩,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小鹿一般无害。 她愣愣地问:“干什么?” 铃声早在两分钟前停下,逼仄的空间一片沉寂,米洛轻轻叹了声气,“电话。” 徐浥影凭感觉滑开单肩包拉链,拿出手机递过去,米洛看了眼未接来电,“007,微信也发来几条,问你怎么突然走了。” 徐浥影没打算回消息。 她现在脑袋一片混乱,人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很难做到心平气和同人交谈,更别提性格本就容易急躁的她,口不择言的概率极高。 “真不回?”米洛试探性地问道。 这三个字,莫名其妙动摇了徐浥影的意志,在心跳极度失衡的状态下,低低哑哑的开口:“你帮我问问,他那白月光是不是叫'徐浥影'。” 惊讶归惊讶,米洛还是一字不差地敲下这句话,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发送,就听见她改口说算了,紧接着红灯转绿,后方传来催促性质的鸣笛声。 慌乱之间,手机滑落到扶手箱,那条消息依旧在对话框里躺着,屏幕也还是亮着的。 直到车停在地下车库,被无视已久的手机重新回到其中一人的掌心。 米洛将对话框里的字清除后问:“你不是喜欢池绥?那试着相信他一回不好吗?” 徐浥影紧紧攥住她的衣摆,在后面跟着,这是她不安时的反应,比起冷冰冰的手杖,更信任有温度的她,“我喜欢的只是007。” 米洛不理解她的脑回路,扭头,“007和池绥不就是一个人?” “他在我面前只是007。” 是会哄她开心的007,送她钥匙扣、变相鼓励她不要放弃小提琴的007,带她去看烟花的007。 而不是二十几年时间里只有过一次真正交集的池绥。 话题再次陷入死胡同,徐浥影的迷茫持续了整整两天,期间池绥没有发来新消息,倒是江透一直在微信里狂轰滥炸。 江透:【今天下午两点,在一号厅有场排练,来听吗?】 江透:【大后天晚上校乐团有场表演,我指挥,来听吗?】 …… 徐浥影对着那数不清“来听吗”,哼笑一声:【你可真忙。】 江透也会阴阳怪气,且本领不差:【年轻不就是用来忙的?不像某些人一声不吭又旷课两天。】 徐浥影又嗤了声,如果要排个她周围和她天性不对付的人,江透一定稳居前三。 江透见缝插针地发来一段音频:【《D大调卡农》,钢琴、小提琴、大提琴三重奏,暂定为下月初的表演曲目之一,来玩吗?】 如果她能有他对音乐一半的轻狂,也不至于过了这么久都没完全找回当初站在台上的自信。 或许她无法自愈的事,他能帮助她做到。 这种念头一产生,徐浥影忍不住自嘲,盲目信任、依赖别人就和自甘堕落饮下容易让人上瘾的毒素一般,每次剂量都小,堆积起来却足够掏空她的身体。 很奇怪的是,她这次主动张开了嘴,预备吸收对方投喂而来的毒药:【今天不行,下次再说。】 江透:【行啊。】 江透:【下次最近的排练在明天下午三点,校乐团,记得来看。】 徐浥影刚掐灭屏幕,米洛探出半个脑袋,“你刚才在和池绥通电话?” 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情绪,一瞬间又蹿回焦躁的临界点,徐浥影面无表情:“突然提他做什么?” 米洛揣测:“还没回消息?真就打算冷处理了?” 徐浥影一言不发,血色不足的唇被咬到发白。 恼人的铃声总在对峙局面发生时响起,米洛早已走到她身边,眼皮垂落,“007发来的,浥影姐,至少回一条吧,你这种失联状态容易让他担心。” 可担心的前提,不应该是他在乎自己? 如果他真是为了报复接近自己,这会怕是要开香槟庆祝了。 “他发什么了?”徐浥影强调,“你别外放,我暂时不想听到他声音。” 米洛偏不让她如意,甚至把音量调到最高:【小呆小姐,你之前不是说想换个生活助理,你觉得我怎么样?你最近有空的话,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吧,地点你定。】 米洛瞬间瞪大眼睛,态度秒变,“这种男人要不得!处心积虑接近你不说,现在又想取代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赶紧把他扔进漂流瓶放逐了!还有,你什么时候想换生活助理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徐浥影逆反心理上来,直面问题根本的勇气也回来些,她放过齿印清晰的唇,拨了拨头发,大小范十足地吩咐道:“不用回消息,今天下午我出去一趟,路近,你也不用送我了,自己去玩吧。” 至于另一个问题,她装傻充愣选择无视。 路确实近,就在泛夜影咖,快到门口时,徐浥影升起临阵脱逃的心,身子转到一半,被人叫住,“大小姐好久不见啊,来找池——007的吧。” 徐浥影嗤了声,皮笑肉不笑地回头:“他在哪?” “出去买东西了,估计还得过会才能回来,你先进来坐坐吧。” 丁文瑞带她进了间新开的放映室,装修风格有点像日式居酒屋,没多久屋子里飘起烧烤的味道,混着清淡的酒香。 担心她喝不了清酒,丁文瑞又特地泡了杯大麦茶才离开房间。 暖气融融,徐浥影脱下外套,随便往沙发背上一搭,如临大敌一般的坐姿笔挺。 高度紧张状态下的听觉神经极度敏感,一点细微的动静都无法放过,在听到门后微弱的脚步声后,稍稍懈怠的姿态又绷紧了,门打开,她及时换上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一片死寂。 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他是打算杵在那里当门神吗? 徐浥影没藏住表情,恶狠狠地瞪过去,“你不过来?” “这就过来。” 熟悉的声线,染上松和的笑意,是声控的福利,却平添她的烦闷。 徐浥影低下头,再度陷入迷茫中。 可翻来覆去也只有两个问题: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接下来他要做些什么?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哪怕她已经证实自己确确实实喜欢上了池绥虚构出的“007”,她延伸出的关于“爱”的想象力依旧是贫瘠的。 她理解中的爱,是平等付出后的回馈,而不是长达几年默默付出的无怨无悔。 这也是她为什么没法相信他、脑袋里全是最坏可能性的原因。 徐浥影拿起茶杯,浅抿一口放了回去。 池绥视线停顿两秒,看向她雾气蒙蒙的眼,然后是湿漉漉的唇,晚冬的“明天”是初春,烂漫又暧昧的时节,他提前感受了一回,未避免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沉沦,只能硬生生地别开眼,随手抽了张餐巾纸,娴熟地折着,很快成型,“小呆小姐,把手给我。” 大概被鬼迷了心窍,徐浥影听话地摊开掌心,“这是什么?” “千纸鹤。” 徐浥影顿了下,手指轻柔地摩挲,“用纸做的。” 池绥低低嗯了声。 徐浥影又说:“你的手还挺巧的。” 这句是真心话,别说用软塌塌的纸巾折,就算是手工专用纸她也折不出。 真诚过后,是习惯性的惺惺作态,“对了,你之前说想当我的生活助理——” 她顿住不说了,因为在这前一秒她似乎听到了他心底的质问:明明看到消息了,为什么不回? 池绥:“嗯?” 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可她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每次当她鼓起勇气想要坦诚,突然就会意识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或对话可能只是她在自取其辱。 她替自己制定的情感防护机制,不允许她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 可总有一方要敢于迈出第一步,她做不到的事情,池绥代劳:“我是想当你的助理,那你的答案是?” 徐浥影沉默了会,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试探道:“当我的助理得提前签下一堆条约,当然签名得是你本人的名字,一直忘了问你——” 这会的嗓音是黑白交界地带的灰,迷茫,裹挟着犹豫不决,半分钟后她才接上,“你真名叫什么?” 他会不会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带走,即将有了分晓。 徐浥影不自觉攥紧了手。 “池绥。” 偏偏他不走寻常路,丢下轻描淡写又无比坦荡的两个字,直接让徐浥影大脑宕机。 不给她缓和情绪的时间,他又说:“我是池绥,初高中都跟你一个学校的池绥,高考前和你一起去北方看雪的池绥,跟你表过白的池绥。” 第30章 30 聚会上的不告而别、近三天的“已读不回”, 种种证据足够让池绥怀疑出她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 说起来,他不是没想过在被她发现前主动坦白自己的身份。 最近一次是在元宵那天,他甚至想借着酒劲约她出来把话摊开了说, 然而不必要的巧合出现,他的嫉妒将理智冲散得无影无踪,反常的行为一个接着一个,通通让他懊悔。 想到这,池绥喉结滚动了下, 垂眼看她。 徐浥影这会已经彻底愣住了。 眼前的人吐字清晰,几乎是一字一顿, 每个字音在成型的那一刻变成一根细长的木棒,不断敲打着她的脑袋,陷入昏蒙状态后,呆愣也维持了长达两分钟。 她猜想,这副神情落在他眼里, 一定蠢极了。 徐浥影深吸一口气, 努力平复心情, 证实是无用功后, 只好破罐子破摔地打开所有负面情绪的宣泄口,“既然你还记得我,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亮明身份, 非要用一个虚假的007来和我相处?” 两个人一高一低,用或清明或混沌的眼对视着,剑拔弩张的氛围在池绥有了下一步动作后消散大半, 他攥住她的手, 胡乱往自己身上一摁, 温热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到对方内心, “我是真实存在的,同样007也是。” 徐浥影脑子是空的,许久才想起要抽回自己的手,双臂交叉环在胸前,不再给他任何可趁之机,“别动手动脚的。” 底气明显不足,于是她梗着脖子补充了句:“现在还在说正事。”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话太像正在闹小脾气、急待被哄的情侣会说的。 万幸,他没有续上一句:那谈完正事,就能动手动脚了? 徐浥影双颊不合时宜地升温,分不清是羞的,还是气急败坏后的证明。 池绥抬在半空的手被重力拉扯回大腿外侧,他找了个空位坐下,离徐浥影不算远,但也到了彼此领地互不侵犯的距离。 两秒后,他将右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手背青筋裸露,显出几分侵占欲。 池绥说:“我不是没想过跟你坦白。” 他自诩聪明,唯独在她面前频频碰壁,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在见到登记表上的“徐小呆”三个字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错愕。 开影咖的初衷是为了她,他在赌一个万分之一的概率,亲口向她复述她最爱的电影。 可等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手忙脚乱,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他该怎么做? 上前告诉她他其实是她高中时期的同校同学,还是那位跟她表过白的池绥? 要真这么做了,不出意外,会得到她一句“池绥是谁”或者轻描淡写的一声“哦”。 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也制造不出比这更好的巧合,只能借机偷走“007”的身份,不动声色地靠近她。 在相处的过程中,他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在她心里,池绥可以是任何人,但007只有一个,是她存放在通讯录里的朋友,也是她来影咖唯一想见的人。 时隔四年,他在心里种下的暗恋种子似乎发了些芽,他终于不再是当初那个总爱精打细算,只为了制造出天时地利人和般“偶遇”的傻子,也不再是为了给她出气,将那些用龌龊心思侮辱过她的人揍得鼻青脸肿的毛头小子。 他舍不得打破这样的现状,就算给自己安下一个欺世盗名的罪孽也无所谓。 就算她完全不理解自己的做法。 徐浥影确实无法理解,也不太相信他这么简单的一句辩白,当然她的疑心,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似乎对谁都是这样,不敢轻易去相信。 小学六年级,班上一女生的新钱包丢了,迪士尼公主限定款,价格不便宜,以现在的审美,算是土到掉渣,但放在那会,足够引来其他女生的艳羡。 事情一发生,几乎所有人都怀疑是徐浥影偷的。 其实也能理解,她身上处处可见穷人的标志,反复穿洗到发白破损的衣服,唯一一双帆布鞋是在四年级买的,残破其次,每回穿它,她都感觉自己脚趾被不可抗力生生凹断一截,脚后跟也会磨出血,愈合后再次受伤,循环多次,那块地方就和装上铁片一般,结了厚厚的茧,肌肤粗糙到宛若下地劳作的妇人。 班会课前的五分钟,一堆人围在一起谈论这事,“一定是她偷的,我早就注意到她经常盯住你的钱包看。” 失主不赞同地说:“别这么说,没准是我自己不小心丢了,而且我觉得她是不会当小偷的。” 这句话徐浥影听见了,她欣喜若狂,可就在两小时后,施以她馈赠的上帝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看她那样子,快连饭都吃不起了吧,还老是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盯着我的钱包看,除了她偷的还能有谁?” 在别人面前替自己说好话的人是她,私底下散发恶意的人也是她。 那时的徐浥影只有十二岁,离步入成人世界还有一段时间,却提前体会了把未来社会的潜规则,和人性一样,矛盾又糟糕。 两天后,钱包找到了,在派出所的失物招领处。 这个闹剧最后是怎么翻篇的,徐浥影始终回忆不起来,也可能被人冷处理了。 高三转学后,也发生了一件事,是狗血言情剧里最吃香的三角恋故事。 向她告白的男生相貌英俊,待人处事有礼有节,对她也很上心,唯一的缺点是她并不喜欢他。 感情这事勉强不来,但日久生情这道理也不假,那时候的徐浥影在边婕的管束下,快要透不过气,而早恋是她想到的唯一能与边婕对抗的手段。 然而就在她准备答应的前一天,撞见了那男生和他女朋友的对话,才知道自己差点被小三了。 “其实是她一直缠着我,我也没想要和她发生点什么,看她可怜,就关心了几句,没想到被她误会,以为我喜欢她。” 他温声细语地哄着怀里的人,“别生气了,为这么一个人,不值得。” 这事并没有到此为止。 当天下午,就传出徐浥影插足别人感情的流言蜚语。 自那天起,徐浥影不仅没有听到一声“对不起”,周围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是冷漠、嘲弄,甚至怀疑的,后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会不由分说地将罪名会安在她头上,可明明她才是遭到恶意中伤、编排的受害者。 当时她就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绝对不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可她也忽视了“潜移默化”的杀伤力,他们根深蒂固的偏见早在不知不觉中刺穿她脆弱的心脏,偷偷在里面埋下一颗阴暗的种子,发芽、生根、长成参天大树,繁茂的枝叶扭曲了她的某部分价值观和与人相处时的态度,从一个具备独立人格、有血有肉的人变成机器般毫无生气的复制品,最终活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她不再轻易相信别人,她学会对这个世界亮出锋利的爪牙,一半用来毫不留情地伤人,余下一半用来抓伤自己。 这么多年下来,007是例外,她信任他。 但她做不到无条件信任池绥,即便他们是同一个人。 冷冰冰的理智归拢后,徐浥影无法回馈眼前这人作为池绥时的深情隐忍,只能将他当成欺骗了自己的敌人,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要跟我坦白,现在说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如此伤人,池绥还是没有生气—— 他想,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对她生气。 “想要你喜欢上我算不算目的?” 徐浥影顿了两秒,“然后呢?” 池绥语气听上去没那么沉重了,耸了耸肩说:“还需要然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不都只剩下了顺理成章?” 顺理成章地在一起,顺理成章地成为彼此心里无法割裂的一部分存在。 徐浥影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 池绥坐直身体,“如果还不信的话,你就亲自来证实。” 要怎么证实? 徐浥影没听明白。 池绥耐心十足地解释道:“要是觉得我对你别有所图,那就让我待在你身边,近距离感受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以及——” 他抬眼,缓慢说:“池绥是不是还喜欢着徐浥影。” 徐浥影心脏砰砰直跳,比起“爱”这个字,她更能接受的是“喜欢”,听上去纯粹又美好。 她压根招架不住他说这两个字时低磁的嗓音,不敢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其实已经被他说动了,稍作沉默后不依不饶地问:“我刚才问你是谁的时候,你明明可以先糊弄过去的,可你为什么突然又想坦白了?” 池绥这次停顿的时间格外久,解释却简单,“因为受够了。” 这答案不是徐浥影想要的,她皱起眉,不满的语气:“受够了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是受够了无止境的欺骗。” 池绥驾轻就熟地靠回椅背上,修长的手指与她的发丝几乎要纠缠到一起,气息也是若有若有地散了过来。 徐浥影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这本能的反应,让她一阵后怕,尤其是在她意识到今天前来质问的自己其实并未处于上风,怒意也早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她第二次落荒而逃,只不过这次留下了话:“你今天说的这些,我会考虑的。” 回到公寓,徐浥影将池绥的备注删除,重新敲下“狗男人”,手指悬停的那两秒,心里升起微妙的感觉,这称呼太像情侣间的打情骂俏,于是她又改成“臭狗”。 身后传来阴凉的女嗓,吐出的气息仿佛来自地狱:“没区别。”米洛面无表情地说。 虽然徐浥影并未对“是否换生活助理”这事给出明确回复,但米洛已经从种种迹象里预判到了自己即将被取代的未来,那几天她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大小姐身边刷存在感,徐浥影看出她的意图,“你放心,就算他上位了,你也还是我最重要的助理,我需要你的事实,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听得米洛心里更闷了,寝室聚餐当天,喝了不少罐装啤酒。 室友齐齐上阵安慰,还把辣锅里的牛肉全都送到她碗里。 “不当就不当呗,咱也不差那点钱。而且你那大小姐脾气这么臭,不当还解脱了呢。” 米洛嗓音瞬间拔高,“我是为了钱,才想待在她身边的吗?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家大小姐有多可爱,你们根本就不知道!” 她还是之前那套说辞,“她嘴上说着不拉琴了,实际上每天晚上都会和她心爱的小提琴聊天!之前跟人赌象棋,她还专门去研读了一整套《孙子兵法》!有次我生病了,她还特地为了去求了平安符,贴我脑门上!你们看看,她多可爱!” 没人搭理,米洛嘤嘤嘤又嚎了一阵,“她不要我了,我失去了人生价值,还不如死了算了。” 室友A虚情假意地拍了拍她肩膀,“想开点,你要是死了,我们也就失去了逗你的人生价值。” 室友B凑过去,一脸好奇地问:“我想知道,大小姐到底给你开了多少工资?” 米洛压低音量说了个数字。 室友C打了个响指,“老板,这边再加快豆腐,让她一头撞死。” - 那几天,徐浥影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能把这么一颗定时炸弹安在自己身边。 但心里想的和做的是两码事,周日下午,她把池绥约了出去,逼他签下不平等的卖身契。 她承认,她这一决定是有赌的成分在,想检验他究竟是否如他自己所言,还真真切切地喜欢着她。 也想尝试着去信任除007以外的人。 可要是最后得出了肯定答案,他确实还喜欢着自己,下一步又该怎么做—— 徐浥影忙不迭止住自己发散的思维,一沓文件甩到对方跟前。 大致列了几条规定,最后补充道:“还有一点,从今天起,你不再是007,只能是池绥,也不能再叫我小呆小姐,至于要叫什么,随便你,直接叫我的名字也无所谓。” 池绥默了几秒,“那我也想追加一条。” 一个被雇佣者,居然还敢和雇主提要求? 太厚颜无耻了。 资本家的丑恶嘴脸维持不到两秒,就在令人倍感压抑的沉默里兀自崩塌,徐浥影微抬下巴,强装镇定地说:“你说吧。” 至于她答不答应,就是另外一回事。 池绥提的要求或许根本称不上是要求,更像情侣间的调逗打闹,搭配他低磁性感的声线,徒增暧昧气息,“把我白给你。” 拆解下来,还有另一层意思:不管多丰厚的报酬我都不需要,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合理靠近你的机会。 徐浥影心脏一个劲地在打鼓,嘴上依旧不忘逞强,“我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人?你白给我,我就得要?” “那就等你证实我对你确实不存在任何坏心思,编造身份接近你只是因为喜欢你后。” 高中两年半,对她见色起意的男生多到数不清,当面告白的也不少。 而她拒绝这些人的理由千奇百怪,一会说自己喜欢有烟火气的男生,喜欢真挚到会为了她折下一万个千纸鹤的男生,一会又说喜欢情感充沛、会考虑到别人察觉不到的细枝末节的男生。 旁观这些画面的他,大脑就和失了智一般,将她一时兴起的刁难当了真,熬了快两个月的夜为她折出57720只千纸鹤。 57720=111*520 111,1月11号,她的生日。 520,是对她的承诺。 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她的择偶观又变了。 于是他又开始写日记,硬生生把自己大咧咧的性子塑造得敏感纤细。 后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那些话不过是她用来拒绝人的虚假说辞。 她这人刀枪不入,软硬不吃,在她面前,所有虚张声势都是笑话,你必须把自己外壳从躯体中剥离出来,露出一颗坦荡又赤诚的真心给她看。 等到她愿意全身心地相信他,同样他也会毫不保留地回馈给她这些年他积攒下来的所有爱,沉重到让她无法再拒绝。 强硬的态度只在心里坚持了片刻,对上她雾蒙蒙的一双眼,心又软了下来,没把话说死,“如果到那时候你还不肯要,我会主动远离你的视线。”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在心里补充。 徐浥影没法说不,至少对他这样的妥协,她狠不下心说不,只能瓮声瓮气地应声好。 池绥看她两秒,签下字,干脆利落地将自己卖了。 听到笔盖合上的声音后,徐浥影忽然说,“作为你的雇主,摸一下你的脸,应该不需要另外的价格了吧。” 池绥一顿,“当然。” 他大大方方地将脸送到她手心。 徐浥影收下了,力气大了些,根本算不上摸,用揪、扯更为贴切,最后来了句没什么震慑力的威胁:“下回再骗我,把你卖到牛郎店去。” 第31章 31 事实上, 段灼比池绥本人还要早知道自己这位富二代兄弟即将沦为徐大小姐的专属男佣,当然这消息也是从前女友那套来的。 那天在火锅店聚完餐,寝室几个人商量后决定续摊去酒吧, 米洛酒量不好不坏,碍于心情恶劣至极,不自觉又灌下一肚子的酒,醉醺醺的,在酒吧撒起泼来。 她一身蛮力, 几个人凑在一起都拽不动她,无奈只能求助于人, 只是她们怎么也想不到,米洛通讯录里唯二置顶的人其中之一就是她的前男友。 那会段灼就在附近,接到电话后也没想太多,直接按照共享位置显示的目的地找去。 然后听前女友诉了整整两小时的苦水,其中一半都在骂同一个男人, 名字挺耳熟——“池绥那狗”。 …… 池绥嗤了声:“这事你不早说?” “池绥那狗”这四个字就跟在脑子里扎根了一样, 段灼差点没忍住脱口而出, 默了两秒后问:“说什么?” “她早几天就知道我是谁这事。” “跟你说这事有用?你能改变主意, 不再喜欢到倒贴的份上?” 段灼嗤之以鼻,“就你这臭德行, 别说当她的生活助理被她折磨到没有人样, 就是她真要你给她当条狗,你也能当场给她吠两声。” 池绥懒得再跟他辩驳,当然他也找不到可以反唇相讥的话来证实自己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 再次开口时段灼态度好了不少, 是站在朋友角度说的, “从我个人角度来说, 你这决定称不上愚蠢, 虽然我和徐浥影接触不多,但通过你和米洛,也算是对她有了些了解,她这人怎么说呢,好像挺享受当假性亲密关系的被动方。你要是不主动点,你俩多半是没有结局的。” “假性亲密关系”。 一个闻所未闻的定义。 池绥打开免提,将界面调到百度词条。 所谓的假性亲密关系,指的是当你在一段关系中停止主动,处于被动的一方也不会挽留,这段关系随之结束。 还有网友拿Siri举例:Siri有问必答,但从不会发起主动聊天,Siri有礼貌,但没有感情。 后者倒是和池绥理解中的徐浥影截然不同,徐浥影有感情,偶尔会殪崋反省,也会道歉,但她没有礼貌,遇事最爱虚张声势。 段灼人性化的声音响起,成功驱赶池绥满脑子的Siri:“行了不说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好好掂量,别真把自己弄的跟条狗似的就行。” 池绥发出几不可查的轻笑,赶在段灼给自己改成“池狗”的备注前,先一步让他变成“段汪”。 这边刚结束不甘示弱的互呛,“大小姐”发了条消息过来,这回直接打的电话,“我不管你现在在哪,半小时后来我这,地址我一会发你微信上,门锁密码122526。” 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完就挂。 显然,还在闹小脾气,也可能是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态度同剥开007外衣后的老同学相处。 池绥放下手机,双手交叠自下而上,T恤还卡在肩膀那未脱个彻底,又有电话进来:“算了,给你一个半小时。” 一下子变得通融起来,池绥反倒不习惯了,倒也多亏了这一个半小时,他成功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 两个小区离得很近,步行甚至都用不了十分钟,池绥提前半个多小时到,公寓的装修风格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温馨简约的ins风,每件家具看上去不太起眼,但价格不菲,至少六位数起步,落地面积大,物件少,显得房间空空荡荡,唯一占地的是靠近阳台窗的斯坦威三角钢琴。 池绥靠在钢琴旁站了会,才听见朝南的卧室里传来动静,拖拖拉拉的脚步声里,参杂着一道耳熟的嗓音,挺不耐烦的口吻:“谁告诉你我要加入江透那乐团的?” 那会徐浥影还没注意到池绥,单手执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在叠好的针织毯上,形象全无地翘起二郎腿。 “是不是江透?” 她都还没给出个准话,江透已经放出了半真半假的消息,是打算先声夺人,好切断她的后路? 对江透好不容易拉扯到及格线的印象分,一下子跌破零,徐浥影恨不得立刻把他和赵雪如这两个烦人精一起打包扔到外太空。 赵雪如在电话里的嗓音顿了下,声若蚊蝇:“他们都是这么传的啊。” 这么久没联系过,茶味一如既往的浓郁。 徐浥影嗤笑一声,池绥循着声音抬眼看去,她眉眼间凝着烦躁,语气依旧疏冷又不耐,“你二十四了,比江透还大,怎么还听风就是雨,没点自己的判断能力?” 赵雪如考了三次才勉强考进北音,年纪和实力一直是她自卑的点,现在被徐浥影毫不遮掩地戳中,心里升起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恼和怨忿,第一次抢在徐浥影前挂断电话。 忙音传至耳膜,徐浥影诧异地抬了下眉,没掐灭屏幕,直接将手机甩到一边,趴在沙发上,双腿在半空乱蹬,发出一句孩子气十足的抱怨:“这一天天的,烦死了!” 她把手机捞了回来,打给米洛继续抱怨,抱怨对象却换了个人,“他可真老实,我让他一个半小时后到,他还真照做了,过去这么久,连个消息都不回,上岗第一天就给我摆烂吗?” 米洛听乐了,同仇敌忾,顺带毛遂自荐,“你是没看到他在学校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看做事就不靠谱……而且他不是富二代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哪会伺候人,你还是赶紧把我招回来吧。” 这会米洛已经知道影咖老板就是池绥。 这事徐浥影暂时不考虑,挂断电话的下一秒,听见一声清晰又突兀的笑,不像是幻听。 她僵硬地偏过头,钢琴旁立着一道身影,灰蒙蒙的,看不分明。 迅速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他的存在感太强,强到让徐浥影产生一种他才是主人的错觉,加上刚才那一遭,尴尬和无形的压迫下,她坐立难安,强撑着表情。 池绥走进,“我在这让你很不自在?” 一针见血地点破,完全不给雇主留层遮羞布。 这节骨眼上,徐浥影还在逞强,“这里是我家,我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用疑问句来回答疑问句,适用于大多数被人戳穿戳破心思的语境。 池绥这回很给面子,笑着转移话题,“今天要去哪?” 徐浥影发现他这人不该听话的时候还挺听话,她当初只是随口一说,要求他别再叫自己“小呆小姐”,他还真乖乖照做了。 她心里一阵扭捏,半分钟后才开口:“九点半出发去北音。” 池绥应了声行。 徐浥影欲言又止,脑袋抬起两秒又低了回去。 以这种身份和他相处的感觉太奇怪了,亲昵又疏离。 他不当007后就是这副样子?还是说这才是他原原本本的模样? 他不是想追自己,这就是他追人的态度? 徐浥影咽下一肚子的困惑,穿戴好衣服,又在卧室待了会,出来时想起两件事,其中一件和赵雪如有关,“你用我手机找到赵雪如。” 这名字池绥陌生又熟悉,“昵称叫什么?” 赵雪如昵称一周一个样,徐浥影没给她备注,也从来不主动联系她,找到她全凭她三天换一次的自拍头像,滤镜用的零几年风靡的阿宝色。 “头像用的真人,P得厉害,就跟被闪电劈过了一样的那个。” 从她简洁但形象的描述中,池绥精准找到相匹配的头像,矫揉造作的气质看着有些眼熟,片刻才想起这人曾经在咖啡店门口撒过泼,还给她在暗地里穿过小鞋,“要给她发什么?” 徐浥影利落地下了指令,“拉黑。” 池绥照做。 徐浥影继续使唤:“茶几抽屉里有一沓白纸,你给我收进文件夹里,再找纸笔给我。” 池绥把文件夹和笔一起递到她手边,在这过程中,徐浥影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指尖。 已经过了简单的肢体接触就能浑身发痒的阶段,她这会的心情是极度的平静,平静到面无表情,只是手上的力气没收住,落笔时戳破了三层纸。 在一旁的池绥光明正大地盯住她看,她字迹工整,但由于把握不好间隔,导致有几个偏旁重叠在一起,依稀能辨认出完整的意思:见人不打招呼还不出声,没礼貌——-5。 总分是100,要是扣到59,等两个月的考察期一到,原地解雇。 池绥低下腰,轻轻点了下纸面,“我的大小姐,能问一下,起始分有多少吗?” 他喊“大小姐”的时候,没有半点身为乙方的小心与恭敬,相反是暧昧的,感觉像在进行一场偷偷摸摸的办公室恋情,听得徐浥影耳膜一阵发痒,她避开些,用理所应当的语气答:“你还想几分?当然是从零开始。” 池绥心里有数了,他得在两个月里把她哄得心花怒放,最少给自己加上65分,才能免于被她炒鱿鱼的悲惨命运。 冲着她这脾气,难度有些大。 “什么情况下能加分?”池绥看着她问。 徐浥影:“我心情好的时候。” 刚说完这句,脸颊就被人捧住,她朦胧的视线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咫尺之隔的人说:“现在呢?开不开心?” 徐浥影皮笑肉不笑:“调戏上司,-10。” 池绥松开手,幽幽叹气,转头又用雀跃的语调说:“那这十分扣得倒也算值。” 徐浥影心脏极速跳了两下。 - 池绥今天没课,全程陪在徐浥影身边,一到北音,徐浥影就去见了江透,池绥还记得这张脸,同样江透也是。 气氛挺不对劲的,徐浥影正在气头上,一点没察觉出,冷着脸质问:“我都没答应你加入乐团,你提前放出消息算怎么一回事?” 江透视线还落在池绥身上,听见她的声音后,才慢腾腾地偏过头,顾左右而言他:“校乐团排练厅你应该还没去过吧,一会我带你去。” 徐浥影有点烦他这种敷衍了事的做派,眉头皱了下,正要开口池绥懒懒散散插了句:“徐小呆,鞋带散了。” 三个人三张嘴,全都不在同一聊天频道。 徐浥影注意力被带跑,温吞地哦了声,池绥趁这时机低下身子,手指灵活地勾住鞋带打了个蝴蝶结。 却没立刻起身,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横在她和江透中间。 徐浥影在心里数着时间,比想象中的耗时还要久,她开口催促:“还没好?” 池绥这才直起腰,轻飘飘地应道:“好了。” 江透被晾了好一会,神情似笑非笑的,“我也是个人,你可不能只搭理你男朋友啊。” 徐浥影眼尾扫过去,“谁告诉你他是我男朋友的?” 江透又往池绥那看了眼,让他失望了,对方脸上不见丝毫波动,他收敛了笑,重新切入正题,“半个小时后,校乐团开始排练,带你去感受一下。” 徐浥影想起边婕说的,“你真是校乐团的指挥?” “还能骗你不成?” 徐浥影犹豫了会,最后还是跟他去了,显然江透和乐团那些人混得很熟,一到排练厅就开始插科打诨,直到过半的目光落在身后,才想起要介绍徐浥影,至于池绥,直接被他忽略。 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徐浥影隔得远没听清,江透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但也没理会,等人到齐后,正式开始排练。 徐浥影是皱着眉听完的第一次练习。 江透放下指挥棒,隔着一段距离问徐浥影,“你要不要加进来试一次?乐团合奏和你独奏可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徐浥影还没来得及说话,有人抢先道:“眼睛都看不见了,还怎么跟我们配合,光指挥这么大的人站那,都发现不了吧。” 冷嘲热讽一旦开了篇,就会迎来无数不痛不痒的编排,叠加在一起,也能造成不小的伤害。 徐浥影早就过了一旦受了委屈,就要用眼泪博得同情和关注的年纪,在面临被排挤、被人用言语侮辱类似情况,直面迎击远比畏畏缩缩有效的多。 “你们是看得见,但也只能到这水平了,该弱化的地方不弱化,该突强的地方不突,转调也转得乱七八糟,双簧管音高到都快把提琴盖过。” 她嗤了声,一一点出刚才的失误,“第一部 分的四分音符处也没有保持一致……我记得这首曲子有圆号的部分,刚才怎么一点都没听到,早上没吃饱饭?” 她皮肤底子好,五官也精致,尤其是挺翘的鼻,完全不需要高光、阴影修饰,优越的先天条件使得她很少大张旗鼓地化妆,视力受损后,为避免画成波浪眉、烟熏眼,她更是只用一支口红给素白的脸润色,效果卓然,气势也高了不少。 尤其在咄咄逼人的时候。 没有人接话,也找不到话来接。 一道低磁的男嗓在气氛越来越僵滞的节点上插了进来,“累不累?” 徐浥影没反应过来,“啊?” 池绥靠在排椅上,淡淡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说话累不累?” 她刚才那叫说话? 不是她在单方面怼人么? 徐浥影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池绥眼睛往底下扫了一圈,“有什么话你跟我说,我替你转达。” 他一副“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为你冲锋陷阵”的骑士作风,徐浥影被蛊惑到,没法开口说不,微微点了下头,音量降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程度。 池绥记性好,一字不差地转述,最后说:“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北音弦乐精英的聚集地,菜市场讨好还价的声音怕都是比你们演奏出的都来得中听很多。” 徐浥影愣了愣,及时扯住他袖子,压着音量说:“这一句我怎么不记得我跟你说过。” 池绥低头看了眼被攥到褶皱明显的衣袖,声线沉沉,“是我夹带私货,超水平发挥了下,你要是不喜欢,我这就去回收。” 说出去的话哪有回收的道理。 徐浥影瞥他眼,装腔作势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她摊开掌心,打算离开这破地方。 池绥眼尾低垂,两秒后,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与她相贴,一寸寸收紧。 排练厅开着暖气,温度高,两个人的手心都出了些汗,温热濡湿的触感,激的徐浥影浑身不自在,她立刻收回手,背在身后,“我要的是手杖。” 池绥拖着调哦了声,“抱歉,是我误会了。” 徐浥影:“?” 池绥解释:“我还以为我的大小姐刚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牵我的手,差点忍不住害羞了两秒。” 徐浥影:“……” 第32章 32 离开排练厅后, 池绥开车送徐浥影回御景华庭。 下车前,徐浥影掌心还是一片潮热,似留有他的体温, 片刻她突然开口问道:“你住哪?” 池绥熄火,“对面小区。” 他偏头,捕捉到她脸上转瞬即逝的狐疑,就知道她误会了,“在你搬来之前, 买的房子。” 徐浥影慢半拍地哦了声,用挺胡搅蛮缠的语气说:“你已经来过我家, 礼尚往来,我也要去你家看看。” 话音刚落,突然意识自己对他的好奇比想象中的还要多,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池绥看她两秒,应得爽快, “行。” 池绥的公寓在最靠近马路的那栋, 不需要走太多路, 进门后, 徐浥影探究的视线一直没停下来过。 他的公寓装潢设计复杂,色彩搭配也浓郁, 美式复古风格。 书架摆放在客厅, 徐浥影随手抽出一本白底黑色封面的,愣住了。 坑坑洼洼的触感,是本盲文书。 不单手上这本, 一整排书架全装着盲文书。 徐浥影条件反射地去寻池绥的脸, 最终在角落捕捉到他的身影, 转瞬工夫唱片机响了。 是帕格尼尼的《钟》, 技巧性十足,她在十七岁的一场演出中拉过。 徐浥影也不知怎么,没忍住突然问:“那首歌叫什么?” 白皙瘦长的手指一顿,池绥抬起眼皮,透过细碎的刘海看她,“什么歌?” 徐浥影眼睫微颤,轻声说:“那天在雪山上听到的最后一首歌。” 池绥:“张敬轩的《风起了》。” 他的某些记忆力好到不用多加思忖就能脱口而出。 歌手听过,歌名却闻所未闻。 徐浥影露出呆滞的神情。 池绥随便点开一个音乐软件,调大音量放给她听。 一片寂静,只有低磁的男嗓环绕在客厅。 一直到那句“跟你纯情年少,同望过温馨破晓”,徐浥影迟缓的呼吸彻底屏住了。 独处一室的微妙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二十分钟后,池绥送徐浥影回御景华庭,一路上,徐浥影都心不在焉的,方向感尽失,好几次手杖捣进了一旁的花坛,沾上黏湿的淤泥。 动静不容忽视,池绥频频侧目,在她第五次失衡前,绕到她右侧,精准地握住手杖,徐浥影停下脚步,回神后用疑惑的目光看他。 “把手杖给我。” 她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动作却比大脑反应快得多,将手杖递了过去。 池绥右手接过,同时曲起左臂,“手给你。” 语气自然到就像进行了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等价交换。 不自然的是徐浥影。 仿佛有团气压在心口,龟速上浮,最终卡到嗓子眼,拒绝的话到嘴边成了再简洁不过的一声“哦”。 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她迟缓地搭上他手臂,他外表看着清瘦,但该有的肌肉一点不少,结实流畅,握住时有明显的紧绷感。 手指被烫了下,在半空悬住,片刻才落回去,这次只用指尖攥住他的衣袖。 两个人保持别扭的姿势回到公寓,池绥识趣地没有久留,刚走到玄关,外面下起雨,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到窗户上,阳台门开着,有一半溅到原木色地板上,一片湿滑。 吹来的风里裹挟着细密的雨丝,徐浥影把脱到一半的外套穿了回去,对着空气说:“你在这待会吧。” 用的也不是疑问语气,池绥却当她在征求意见,大大方方地应下,“行啊。” 他走到阳台,找来干净拖把,将地板上的水渍拖干净后,关上玻璃门,忽然发现裤腿被水沾湿,弯下腰挽了两圈,露出细瘦的脚踝,以及脚踝上一串黑色纹身。 这时,有声音从头顶降落,据他推断,说话这人离自己不超过两米,“你家那些盲文书都是你自己买的?” 池绥站直身子,嗯了声。 他曲解了她的意思,“有感兴趣的,我回头拿给你。” 徐浥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皱着眉问:“你身边也有患上视障的人?” “没有。”池绥终于听出她的意思,“就你一个。” “所以——” 你会买那些书是因为我? 后半句话,徐浥影没问下去,不管是什么答案,她都不敢听。 但不代表对方会询问到底,“所以什么?” 池绥故作不知。 徐浥影另起话头,也像旧事重提:“我当时问你是不是喜欢男人,结果你反问我是不是男人,要是我没理解错的话,这就是你说的告白?” 池绥顿了两秒,点头,“我以为这很好理解……不过挺奇怪的啊。” 徐浥影对他只把话说到一半的臭德性略感不耐,“奇怪什么?”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当时也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可为什么你到现在都还能记住这些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池绥就跟把这当成自己家一样,懒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这是他在得意忘形时常有的反应。 徐浥影一愣。 确实奇怪。 明明已经过去四年,那天发生的事也称不上轰轰烈烈,她为什么还能把这些细节记得这么清楚,甚至连对话都一字不差? 窗外雨势渐小,没多久停了下来,完美契合她今晚的心路历程,精力从一开始的旺盛渐渐转为衰弱,最后湮灭殆尽。 她失去了倾诉欲和表达欲,逐客令下得坦荡又无情,“鞋柜旁边有把雨伞,你拿走吧。” 池绥看她两秒,起身,右掌重重拍了下后颈,“行,明天上午几点见?” 徐浥影累极了,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留下变数十足的三个字:“再说吧。” 然后补充上更加不近人情的一句:“我没联系你的话,你别过来。” 池绥没想到这一“再说”一等就是两天后,等来的还是一条不太好的讯息:【今天你也不用过来了。】 那会池绥正在去影咖的路上,意外撞见段灼的前女友,是对方先叫住的他,挺不待见的语调,“这不是池零漆吗?” 池绥扯了扯唇角,反唇相讥:“这不是前辈吗,巧。” 米洛噎了下,意识到自己的嘴皮子功夫不会是这人的对手,冷笑后扭头准备走,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拦截:“我联系不上她,前辈知道她在哪吗?” 米洛当他是在虚心求教,刻薄的嘴脸收敛些,大发慈悲地满足他的求知欲,“刚发消息跟我说在游乐场,我这不是正要赶过去。” 转头开始抨击起池绥:“你怎么回事?这助理当的,连大小姐在哪,都要我这个前任告诉你,识相的,自己赶紧辞职了吧。” 池绥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双手插在兜里,嘴角擒着散漫的笑,“我听段灼说他今天要跟人相亲,好像就是半小时后的事,在银座的上岛咖啡,现在赶去应该还来得及。” 米洛绷不住表情,脸都快气到抽筋了,“前男友而已,他相他的亲,关我什么事?” “是吗?上回段灼喝醉酒,嘴里还一个劲提到你来着,他好像对你还有那意思,哦还有一件事,虽然他这人看着渣,但事实上也就谈过你这么一个女朋友,你认为的他背着你养鱼纯粹是你误会了。” 池绥看了眼手表,还是那懒懒散散的调,“我该去游乐园接我的大小姐了,现在这祝前辈成功搅黄前男友的喜事。” 米洛:“……” - 徐浥影心情烦闷到极点的时候,只有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刺激感,才能让她短暂地抛下一切负面情绪,也因此,游乐园成为她失明后最爱来的地方,不过之前几次都是米洛陪她来的。 今天,作为一个无人陪同的视障人士,她被工作人员拦在大摆锤入口处。 之后那两小时,徐浥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长椅上,中途也有人过来搭讪,最后通通被她的冷眼驱赶。 初春已至,但昼夜温差依旧大,庆幸的是没什么风,大晴天,空气也燥,体感温度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就在她准备离开前,右脸颊突然被人戳了下,很轻很快的一下,她条件反射地扭头,左脸颊又冷不丁被温热的触感袭击。 似曾相识的场景,徐浥影只花了两秒就想起在哪,以及什么时候发生过——除夕那晚的烟火秀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徐浥影接过奶茶,发现吸管已经被人插上,她小口抿了下,椰奶香在唇齿间荡漾开。 “你那朋友、段灼前女友说的。” 徐浥影哦了声,随即陷入沉默状态。 她失神的空档,池绥一瞬不停地盯住她看,素白的一张脸,连口红都没抹,脖子上缠着他送的围巾,将裸露在外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 两个人都不开口的气氛太奇怪,徐浥影终于没忍住出声:“这两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池绥心不在焉地问。 徐浥影说:“你是真的喜欢我。” 她觉得她糟糕透了,自大狂妄,衍生出不分是非黑白的愚蠢,被疑虑和过去的伤疤牵扯着走,失去基本判断能力,肆意践踏着别人的真心。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池绥听愣住了。 徐浥影又说:“池绥,对不起。” 这回加上名字,显得更为郑重。 不到片刻,突然转换语气,带点指责意思,“你今天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本来打算明天再跟你好好道歉的,现在白白浪费了我准备的PPT。” 那道歉PPT还是她花重金买的。 她的脑回路太清奇,池绥还是没反应过来,徐浥影曲起手臂碰了他的腰,“轮到你说了。” 也不明确指出要他说什么。 池绥猜测她想听到的是相同的话,表达自己盗取007身份接近她后对她的歉意。 她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池绥:“对不起。” 大小姐哼了声,表示原谅他了。 池绥趁这机会问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大小姐赏个脸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徐浥影咬着吸管,囫囵不清地应道:“你说,但我不一定答。” 池绥问:“高三最后一个学期,为什么要转学?” 徐浥影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我继父打算将事业重心放到南城,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上学,就把我的学籍一起转过去了。” 她没把原因说全。 那次回程的路上,她在动车站被边婕逮了个正着,一开始她以为这次碰面只是个巧合,后来才知道边婕早在自己手机里装了个定位,瞒着她提前半天到江城守株待兔。 不巧的是,那会池绥就在自己身边,姿态算不上亲昵,但落在容易一惊一乍的边婕眼里,难免会被夸大成另一回事。 在厚重的有色滤镜下,边婕将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儿清清白白的散心之旅当成被某个男生鬼迷心窍后的私奔。 这是她最不能容许发生的,转学的决定几乎在当天敲定下来。 徐浥影违抗不了她命令式的安排,心里再不满意,最后也乖乖跟他们去了南城,走得匆忙,连放在学校抽屉里的书册都没来得及拿走。 她的解释听上去挺有可信度,池绥淡淡哦了声,没说别的。 徐浥影是真的好奇,“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还以为是我的告白攻势太猛,把你吓跑了,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后悔着呢。”他半真半假地说。 徐浥影小声嘀咕:“你那叫什么告白?攻势哪猛了,正常人谁会这么告白?” 池绥没听清,低头看向脚尖,那里有个圆形光斑,跳跃着。 “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记得告诉我,一声不吭地离开,这滋味折磨人。” 他嗓音略哑,徐浥影忍不住偏头看他,虽然辨不清他的五官,但能感受到他波动的情绪。 那气场挺颓。 徐浥影犹豫了下没问,只是没想到,池绥先坦白了,也可能算不上坦白,就是没头没尾的一句:“我还挺讨厌游乐园这地方。” 徐浥影愣了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池绥双臂撑在身后,仰头,面无表情地说:“之前来过两次,两次没给我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和电视剧里老掉牙的桥段一样,不幸的原生家庭最容易孕育出美强惨男主。 那时候的池绥还没有自大到将自己当成现实生活里的美强惨,但身世不幸是真的。 算起来,他的亲生母亲叶宁也不见得好到哪去,父母早亡,在舅舅家看着眼色长大。 叶宁从小就漂亮,可惜漂亮在孤身一人的境遇里是累赘,舅舅曹光将她当成了可供置换的交易品,叶宁二十岁那年,池绥的父亲池景明因为一场应酬和曹光有了短暂的接触。 曹光起了坏心思,对此毫无防备的叶宁,就那样被利欲熏心的亲舅舅送上被下了药的池景明的床。 两个人都是受害者,但在对方看来,却是个十足的加害者。 叶宁怀孕了,她不想留下这个耻辱的印记,曹光却不允许她打掉孩子,处处限制她的行动,等她生下池绥,又拿这孩子去威胁池景明,换来不少利益。 对着那双不谙世事的眼,叶宁的母爱被激起,为了避免继续沦为曹光博得名利的工具,她连夜带着池绥逃亡。 入不敷出的窘迫生活持续一段时间,母爱被消磨殆尽,她开始肆意打骂池绥。 最需要补充营养的孩童阶段,池绥却瘦成了皮包骨,但他并不怨恨叶宁,因为她是他的妈妈,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全部。 她不顺心的时候,怎么折磨他都无所谓,只要不丢下他就够了。 池绥八岁生日当天,叶宁破天荒地带他去了趟游乐园,在里面待了不到半小时,叶宁说:“我去接个电话,你乖乖在这,我回来前哪都别去。” 池绥乖巧应了声好,可等到闭园,也没等来叶宁。 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歇斯底里的情绪,因为叶宁说过,她最讨厌吵闹、爱撒泼的孩子,于是他只能强装镇定,用超过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成熟来应对警察好心的询问,最后成功被他糊弄过去。 他一个人回到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花坛底下的钥匙消失了,屋子里一片昏暗,没有人在。 楼道陆续有人经过,估计是司空见惯了,瑟瑟发抖的瘦小身躯并没有吸引来太多的同情目光。 萧瑟的夜风里,他平静地接受了叶宁不要自己的事实。 后来没多久,他的亲生父亲池景明带他回了池家。 那个家和他生活过的地方截然不同,大到让人害怕,说话都有回音,长长的餐桌,却只坐下两个人,天各一方。 隔天池绥从佣人嘴里听说了两个人,池景明十二年前去世的妻子,和大自己八岁的哥哥。 一周后,他才见到在外地念私立高中的哥哥池郁白。 对于这样一位半路出现的家人,池郁白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待见,反而热情亲切到让池绥产生一种不应该产生的归属感和安全感。 池郁白一回家,就会和池绥待在一起,他会带他去很多地方,逢人就介绍:“这是我的弟弟。” 池绥九岁生日那天,池景明不在家,是池郁白陪他过的,池郁白把选择权交给他,问他想去哪,池绥没怎么犹豫地说:“游乐园。” 池郁白爽快答应,那天他们待到很晚,闭园前二十分钟,池郁白对池绥说:“我去给你买个冰淇淋,你乖乖在这等,我没回来前,哪都别去。” 池绥点头,等了十多分钟,也不见人回来,那会游客所剩无几,园内一片冷清。 九岁——半懂事的年纪,已经有了基本是非判别能力,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池郁白不会回来了,就和叶宁一样,他也不要他了。 事后池郁白又会怎么告诉池景明? 池绥想不出答案,但他还是哪都没去,一直坐到闭园才离开,隔着一条马路,他看见池郁白飞奔着朝自己而来。 “哥!我在这!” 他还来不及露出欣喜的表情,砰的一声巨响,池郁白被高高甩在空中,落地后,血从身下蔓延。 手术很成功,但池郁白也落下了终生残疾,他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走路,拐杖是他的另一条腿。 他当这是上帝对他心狠的报复,于是学着池绥接受被叶宁抛弃的事实那般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残缺。 看着池郁白一瘸一拐的背影,池绥有数次想问,明明都打算抛下他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找他? 良心不安还是惦念着那点亲情,一时心软了? 这些话,池绥直到今天都没能问出口。 逃避是懦夫的做法,但有些时候确实也能发挥作用,他和池郁白心照不宣,闭口不谈那天发生的事,以及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试图通过选择性的遗忘,营造出和平的假象。 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们偶尔也会说些言不由衷的话,精准地戳中对方的伤口,闹得厉害些,还会再撒上一把盐,好在时间能提升一个人对眼中钉的包容度,成熟的心境让他们开始学会自我反省,学会换位思考,互相舔舐对方鲜血淋漓的伤口。 等到创面愈合,池郁白变得更加成熟,他放弃独占池景明的心思,划出一半领地分给曾经最让他憎恨的弟弟。 池绥也长大了,他终于做到放下过去的心结,将池郁白当成这辈子最重要的亲人。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依旧对对方怀有或深或浅的愧疚。 …… 他的语调平静到毫无起伏,就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徐浥影知道,他现在的情绪并不稳定。 空气里陡然响起一声轻笑,类似自嘲,说的还是那句话:“徐小呆,以后去别的地方记得告诉我。” 他可以等待,等多久都没有关系,但他接受不了毫无道理和毫无预兆的分道扬镳。 徐浥影低低地哦了声,怕他不信,幼稚地伸出小拇指,“拉钩,我要是做不到我就是小狗。” 池绥又笑了声,这回是愉悦的,手伸了过去,配合地勾住她的小拇指,“小狗就不必了,当池绥的女朋友就行。” 看上去相当好说话的样子,开出的赔偿条件对现在的徐浥影而言却有些苛刻。 她没说话,抿直唇线。 池绥也没继续强人所难,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了过去,“说实话,我都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 他曲指,轻轻敲了敲她脑袋,“开窍得还挺快。” 徐浥影唇线拉得更直拉,她觉得他对她的认识存在着偏颇。 她这人是容易一根筋听不进劝,也容易对别人起疑心,但她不傻,事实都这么摆在眼前了,继续装个鸵鸟也无济于事,还不如直白坦荡地正面迎击。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她声音很轻,听上去底气不足,也像是为了照顾对方的情绪,端出小心翼翼的姿态。 隔了好一会,才接上,“池绥,我喜欢007,但不喜欢你。” 池绥发现她说正事时,总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好像这样会显得郑重其事些,以此来证明她是认真的。 认真归认真,让人哭笑不得也是真的。 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的心意,却同他的另一个身份告白,这桥段要是放在小说里,估计都会让读者觉得离谱。 由她说出,好像又没那么让他无法接受。 池绥视线微抬,看见她低垂着脑袋,还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对他展现出颓唐的一面,听见她正儿八经地补充:“徐浥影还没有喜欢上池绥。” “还”这个字代表现在的状态,以及未来无尽的可能性,对池绥的态度会不会有转变,全都交给时间来验证,徐浥影放弃一味的抗拒和挣扎。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池绥听懂了,“这个简单。” 他自信满满,玩世不恭的笑擒在嘴角,“既然你能喜欢上007,那就一定能喜欢上池绥。” 第33章 33 挺臭不要脸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的可信度比明天早上会喝到豆浆还高。 趁热打铁是聪明人的做法,池绥没给沉默预留太长的空白时间, 继续说:“徐浥影喜欢上池绥是命中注定的事,所以不管我接下来怎么追你,对你怎么好,你都别太有负担,只管心安理得地接受我传递给你的所有爱意。” 这话说得可太犯规了, 徐浥影心脏砰砰直跳,“四年前你要是也这么说, 没准那会我就答应和你在一起了。” 当然前提是没有在动车站被边婕逮到,更没有后面的转学去南城——她是个没多少安全感的人,接受不了异地恋,尤其是刚在一起没几天的异地恋。 池绥对她再体贴,说到底还是大直男, 不太理解自己刚才那段脱口而出的话究竟有何杀伤力, 能让她突然转变态度, 不过这会他也没兴致细问, 举起奶茶吸了口。 徐浥影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喜欢我这事, 影咖那些人是不是都知道?” 池绥斜眼看去, 见她脸上没什么情绪,才说:“本来就一个人知道,不过这人大嘴巴, 一传十十传百, 最后全知道了。” “怪不得我之前去影咖, 总有一堆人在那起哄。”徐浥影又罗列出一条证据, “还有你朋友,那个叫段灼的,之前在酒吧对我这么殷勤,我还以为他想钓我,现在看来,他是想替你钓我。” 总是这样,等找到标准答案后,之前所有让人迷惑的死结都能迎刃而解。 池绥拿奶茶外壁轻轻碰了下她额头,“什么钓不钓的,多难听。” 这动作过分熟稔加亲昵,徐浥影耳尖迅速蹿红,抬手捂了捂额头,讷讷地改口:“他是想替你泡我。” 池绥罕见的被堵到哑口无言,没再纠正她的措辞,“自从被他们知道我喜欢你后,个个都在笑话我。” “笑话你什么?”徐浥影眉头皱起,挺不理解的语气,“喜欢上我,是这么一件没面子的事?” 池绥幽幽叹气,嘴角却挂着笑,上扬的弧度被热奶茶飘出的雾气氤氲得不太明晰,“他们笑话我倒贴给你,结果你还不要。” 这事算是徐浥影理亏,心虚之下,活体ETC失灵,足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最后是池绥先打破沉默,“下午玩了什么项目?” 徐浥影魂飞回来了,“想玩点刺激的,工作人员不让我进场。” 池绥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简洁明了地抛出一个字:“该。” “你刚才不是说要追我?”她一脸不可置信,“你就是这么追人的?” “小心翼翼的试探是007的做法,池绥不会,他嚣张跋扈惯了,习惯有什么就说什么。” 徐浥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池绥确实不一般,毕竟没有人会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嚣张跋扈。” “你是别人?” “你是男人”的反问句式又出现了。 徐浥影正想提醒他改掉这口癖,身侧的男人倏地起身,高大的身影笼下来,将她整个包裹住。 “走吧。” 她愣了愣,“去哪?” “不是想玩?”池绥眼睛转了一圈,“不过这个点大摆锤、过山车已经停了,要是想寻求刺激,那就只能坐跳楼机了。” 人已经少了大半,没排几分钟的队就轮到,池绥就坐在徐浥影左手边,工作人员放下压肩束缚没多久,徐浥影问:“你是不是恐高?” 池绥不答反问:“你听谁说的?” 徐浥影认定他在死鸭子嘴硬,“那你把我手抓得这么紧。” 池绥语速快了些,“怕你一会害怕,我握着你你会有安全感。” 徐浥影存了心要找茬,“我两只手放开都不怕,而且你手心全是汗,糊得我难受。” “那我擦擦。”他随意地大腿上一抹,右手又搭了回去,紧紧攥住不放。 徐浥影并不抗拒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最后随他去了。 强烈的失重感确实能让肾上腺素飙升,徐浥影心里的沉闷都被甩了出去,她想张开双臂高呼,奈何手心手背都跟上了502一样,被人牢牢摁死在束缚杠上。 如果眼睛能看见,她一定会把池绥这一刻的狼狈和逞强全都刻进脑子里。 下跳楼机后,徐浥影若无其事地在前面走着,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停下,扭头去寻他的身影,夜色茫茫,将他整个人藏住了,连气息都捕捉不到,没来由的恐慌涌上心头,她喊:“池绥?” 也没人回答她,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才是他微颤的声线,“在这呢。” 徐浥影暗暗松了口气,听着他紊乱的呼吸节奏,毫无征兆地捧住了他的脸,然后往外一扯,火上浇油般的哼笑一声,“你脸都怕僵了。” 池绥由她嬉闹,嗓音跟随呼吸沉了下来,恢复平静后的语调也拖得很慢,“刚才怕的人是你,特怕我突然消失?” 他轻轻弹了下她额头,徐浥影反应迟缓两秒,才别开脸,手也松开了,嘴上在逞强,“谁怕了?” 池绥笑了声,没说话。 看在他怕得冷汗直流还陪自己玩的份上,徐浥影打赏了他一根棉花糖,还是粉红色的,最后被池绥面带嫌弃地吃完。 回家后,徐浥影还在“考核表”上给他加了两分。 这事后来被池绥知道了,“扣分一扣就是5,加分最多是2,徐小呆,你这算什么,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这叫甲方的特权,乙方无权干涉。”徐浥影无视他的抗议,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又在空白纸上写下一行七扭八歪的小字:言语顶撞甲方-5。 - 周一上午,徐浥影上完专业课,收到一则陌生来电,她没接,对方发来消息,才知道这人是江透他姐,也是她的新经纪人江橙。 她把电话回拨过去,江橙说:“半个月后有场演出,在油画院美地艺术讲堂,打来是想询问你的意见。” “我妈知道这事吗?” “知道。” 徐浥影神色淡了下来,“那她不会容许我拒绝。” “浥影,我才是你的经纪人。”江橙只说了这么一句,翻译下来是边婕的决定与自己无关,她考虑的只有她的未来发展。 徐浥影默了几秒,“还有谁也要演出?” 江橙说了几个名字,其中两个尤为耳熟,江透和林先其。 江橙不会不知道自己和林先其的恩恩怨怨,那她这么安排的目的是什么? 配合边婕再刺激自己一回? 似乎看出她的疑虑,江橙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次演出我做不了主。” 换言之:受馈的那一方没有拒绝的底气。 徐浥影有了决定,“表演曲目是什么?” “巴赫b小调第一小提琴独奏曲。” 后面那两周,徐浥影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拿来练琴,期间江透来刷了几回存在感,话题亘古不变,问她要不要加入乐团。 徐浥影甩给他一个冷脸,“没见我忙着吗?” 江透揣测,“忙着准备演出?” 徐浥影没答,“你是哪首曲子?” “独奏会弹肖邦的《小夜曲》,三重奏曲目是《D大调卡农》。” “三重奏里有林先其?” “是啊。”江透单臂支在窗沿上,拖着腔来了句,“我姐没告诉你吗?这次演出是和你妈管理的那乐团合办的,采用线上线下售票模式,相对传播度也会广,一来能把你带回到大众视野,二来——” 姐姐藏着掖着,弟弟故意卖关子不说,姐弟俩算是一个德性,但徐浥影已经猜出答案,“捧林先其。” 江透打了个响指,“答对了,毕竟他是你妈那乐团的首席,肥水不流外人田。” 左一句右一句“你妈”,听着特别像在骂人,却成功顺了徐浥影半炸不炸的毛,门口传来动静,江透先一步抬头看去,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哟,你男朋友又来接你了。” 徐浥影这回没纠正他的话,而是扭头赏给他一个“闭嘴吧”的微笑。 演出前一天,边婕送来新礼服,当天下午高敬发语音过来:【明晚演出爸爸会去看的,闺女加油。】 底下还配了个小人发射爱心的表情包。 正式演出晚上七点开始,徐浥影提前两小时到的演出地,是池绥送她来的,那会边婕还没出现在礼堂,但她遇到了第二不想看见的人。 虽说她这次没有加入合奏,但礼堂后台就那么点地方,休息室还被分在同一间,两个人会撞上在情理之中,她事先已经做好应对的心理准备,以至于当“猝不及防”成为现实后,脸上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倒是林先其没沉住气,“我看节目单,你这次又被分在了倒数第二。” 听出他话里有话,徐浥影冷笑,“你的嘴巴是比你的花花肠子还要绕?就不能直接点?还是说你又想耍上回那小手段,把我的节目调到你之后,让我出回大丑?” 林先其在承认罪状这方面比徐浥影想象的坦荡许多,“同样的手段,我不会用第二次。” 徐浥影听笑了,冷嘲热讽道:“那我还得夸你一句背后给人穿小鞋都穿得格外有新意?格外的光明磊落?” 上午出发前,米洛来了公寓,正儿八经地给她画了个全妆,细细长长的眼线一勾,加剧美貌的攻击性,招摇得过分。 林先其个子不高不矮,碍于气势矮了一截,远远看去,显得徐浥影格外咄咄逼人。 论嘴皮子功夫,林先其从来不是她的对手,沉默的空档,他一直在打量着她,也想起之前的几次交锋,发现她和记忆里的人有了很大的出入。 曾经就是个规规矩矩的乖乖女,全然不见如今身上离经叛道、不服管教的乖张劲。 就跟没脾气一样,很信任她的母亲,她的所有比赛及演出行程都是由她母亲制定的。 现在呢,母女俩一言不合就吵起架,互相戳着对方的伤口,激烈的场面让人心惊肉跳,林先其两年前见过一次,至今记忆犹新。 林先其收敛思绪,回呛的话刚到嗓子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小腿肚猝不及防地被人踹了一脚,膝盖差点没承受住磕到地上。 他神色阴狠地扭过头,对上一张言笑晏晏的脸,这人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从口型推断,像在警告自己。 临近演出,不必要的争端应该避免,林先其咽下这哑巴亏,瘸着一条腿走了。 池绥收住笑,他知道这人是小提琴手,也是徐浥影曾经的对手之一,所以,他这次踹的只是他的腿,至于他会不会因为重心不稳伤了手,另当别论。 这声动静闹得可不小,隐约还有吃痛的吸气声,等轻重不一的脚步几乎要消失前,徐浥影偏头问:“你刚才打他了?” 她音调高了几度,是被震惊的。 “就踹了一脚。” 池绥完全没有作为加害者的自觉,语气轻描淡写到仿佛在谈论中午都吃了些什么。 “你踹他做什么?” “我看他鬼鬼祟祟地跟在你身后,以为是想对你做些什么小动作。” 他回头看了眼林先其,估计刚才那一脚不轻,这会还是一瘸一拐的。 徐浥影没有责怪他小题大做,沉吟片刻后说:“没对我做什么,不过听他刚才那意思,好像是打算对我做些什么。” 一句话说得跟绕口令一样,池绥眯了眯眼,“手机给我。” “你想做什么?”说话的同时,徐浥影将手机递了过去。 池绥没回答,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敲击着,大概过了两分钟,才出声:“在你手机上装了个软件,遇到什么紧急情况,锁屏键连着摁三下,警报和定位会一起传到我手机里,到时候我会来救你。” 见她敛睫不语,他补充了句,“不触发警报就显示不了定位,所以你不用担心时刻被我监视着……徐小呆,我和你妈不同,在我这,你永远是自由的。” 爱是徐浥影最恐惧的字,而自由是她最向往的一个词。 池绥总是这样,能在不经意间使出对她而言杀伤力巨大的一击,别提承受住他的温煦和熨帖,她高高筑起的城池营垒都已经裂开一道缝,似乎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助力,就能轰然倒塌。 徐浥影害怕迎来那一天,但她也无法否认内心那点微妙的期待存在的痕迹。 许久她才开口:“不管我在哪,只要我需要你,你就会出现?” “当然。”池绥信誓旦旦地同她保证。 “随叫随到的是超人,可你是池绥,你就是个普通人。”哪怕他是真的很爱她,但说到底人的能力都是有局限性的。 “我是普通人,但不代表普通人只有一层身份。” 他收敛了不着调的模样,目光沉而灼热,“我还可以是你的常驻NPC。” 第34章 34 林先其在拐角处被看足了一场戏的江透拦下, 江透明知故问道:“你这腿怎么了?遭报应了?” 带点火上浇油的意思,尤其是最后四个字。 林先其没打算理会他的挑衅,绕了些路, 准备从另一侧的楼梯上楼,还没搭上扶手,就听见一阵平稳的脚步声,夹杂着清晰的嘲弄。 “你处处针对她,在背后给她使绊子、穿小鞋, 到底是为了报复她,让她感受自己这些年遭受被打压的痛苦, 还是——”江透就跟狗皮膏药一般,黏了上去,话音在这节点上顿住。 林先其抬脚的动作无意识停下,身子转了过去,江透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 语调也是慢悠悠的, “想假借复仇的名义, 让她记住你?” 江透个子比林先其高出半个头, 他需要弓腰,才能与对方视线持平, 但维持这姿势太辛苦, 不到两分钟,他就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人。 林先其险些在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江透没给他太多思忖辩驳措辞的时间, 又说:“要真这样, 那你可真够变态的, 喜欢一个人, 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不就行了,耍阴招小心她这辈子都不待见你。” “喜欢?”林先其生生听笑了。 他怨恨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喜欢上她? 他大她两岁,参加国际大赛的时间也比她早,在她未出现前,他的人生称得上顺风顺水。 十四岁那年,他第三次参加梅纽因国际小提琴比赛,最后成功拿下少年组大赛的第二名,那是华人少年得到过的最好成绩。 数不清的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脚下的鲜花替他铺出一条阳关大道。 只是时间一久,那颗被光鲜亮丽的金身包裹的心脏变得越来越难以满足,他野心勃勃地渴望着更大更高的舞台,一面又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实力还存在极大的提升空间,于是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练习,练到琴弦断裂,练到手指不断长出厚重的茧。 还没来得及站上最高领奖台,就在第二年,一个叫徐浥影的女生横空出世,她只有十三岁,却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了同级别国际大赛的第一名。 原本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头衔变得廉价,没有人记住林先其这个名字,甚至不再有人提起他,只有身边寥寥几句安慰,更多的是在看他的笑话。 “没关系的,你已经很优秀了。” “这次只是意外,我看那女生实力也没你好。” “输了不丢人,下次再努力就好了。” 他还不够努力吗? 他的生活已经全部被小提琴占据了,还要他怎么努力? 他开始自怨自艾,母亲的一句话,仿佛迎头而来的一盆冷水,更是浇了他透心凉,“你的价值是被多数人定义的,你只有拿了第一名,他们才会看到你。我不需要一文不值的第二名,如果做不到的话,你不如趁早放弃小提琴,做个普通人算了。” 紧接着,隔壁房间响起另一道嗓音,声线他之前听过,来自那位培养出第一名的母亲,“竞技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努力比不上天赋,就像第二名在第一名面前不值一提,哪怕他们之间只差了微小的零点一。”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原来不是他不够努力。 只是他的努力填补不上与她天赋的差距。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小生活的环境限制了他的眼界,让他误以为他能从自己那圈子脱颖而出,放在外面,自然而然也会是佼佼者。 现实给了无知又狂妄的他沉重一击。 大概是因为不甘心,也可能是想证明努力终有一天能战胜天赋,他并没有因此放弃小提琴,可他也没想到,未来五年,他都会被同一个人压着走,他获得的荣誉没有一次能超过她。 她夺走了他所有的鲜花和掌声,却连他是谁都记不得,她就是凌驾于他的施暴者,反复将他的意气和尊严踩得稀巴烂。 喜欢上她,无异于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些年他受到的伤害和侮辱足够多,再进行一番自虐式的单恋怕是会被她冷漠的眼侵害得尸骨无存。 但江透有一点说对了,他确实想让她记住自己。 母亲已经接受了他曾经的失败和现在的成功,也因此,他不再执着于她的认可,如今他最想要的,是徐浥影的关注,他想要她承认自己,承认他这些年的成就,承认他已经足够配得上当她的对手。 哪怕是用不光彩的小手段得到的承认。 - 徐浥影回到休息室不久,高敬打来电话,问她在哪。 “我在102休息室,已经和工作人员交代过,她会带你进来。” 通话一结束,池绥拿起手机起身,“我出去会。” 间隔不到三分钟,高敬出现,手里抱着一束花,徐浥影面露诧异之色:“我都还没演出,你怎么就送我花了?” 高敬笑眯眯地说:“藏不住了,先送一回,等结束,还有另外一束。” 她哦了声,低头轻嗅,“这是什么花?” “百合,粉色的。”高敬看了眼时间又说:“演出快开始了,爸爸就不打扰你休息,一会上台别紧张啊,按平时来的那样就行。” 他喋喋不休地讲了一通,徐浥影看出来了,真正紧张的人是他。 高敬离开的时候把门带上,没多久徐浥影听见叩门声,不疾不徐的三下,然后是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带过来一阵沁寒的气息,入眼是烟灰色的西装,她问:“你是不是怕老高?” 池绥扫过梳妆台上的粉百合,拉开一张椅子,“你说你爸?” 徐浥影没否认,极轻地嗯了声。 池绥反问:“我怕他做什么?” 声线确实听不出半分害怕的情绪。 徐浥影复制他的话术,连着反问:“你刚才难道不是刻意避开他的?” 她在某些方面的敏锐度出奇的厉害,池绥缴械投降,不再顾而言他,实话实说道:“我和你爸之前见过两面,以池总弟弟的身份,我对你的心思,他好像看出来了。” 小狐狸在大狐狸面前,各种小心思自然无处遁形。 徐浥影已经忘了他口中的“哑巴小池”,现在听到他这么说,不由露出荒唐但又能理解的表情,“你这千人千面到底跟谁学的?放在上世纪,都能当间谍了。” 池绥臭不要脸地收下她阴阳怪气的赞美,没来得及得意,徐浥影把他的问题丢还给他,“所以,你怕他做什么,就因为你那点小九九被他戳破了?” “我上回没骗你,你爸见到我的眼神确实恨不得把我变成烤乳猪,”池绥语气有点夸张化,“我都还没追到大小姐您,当然得护好这条小命,等追到了,您再拿我当猪吃也行。” 吃什么吃? 谁要吃他了? 不要脸! 徐浥影眼尾恶狠狠地扫过去,片刻哼了声,还没说什么,有人敲门进门,“徐小姐,快到您了,请跟我来。” 徐浥影轻轻点了点头,路过池绥时,又哼哼唧唧了声,池绥眼睛跟着她走,忽然起身,攥住她的细腕,将人往怀里带。 在徐浥影反应过来前,松开手臂。 徐浥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的后台,脚底像浮着一团厚实的棉花云,飘飘忽忽的。 直到身旁的工作人员接到一通电话,脑子才恢复清明。 “徐小姐,接到通知,您的节目临时做出了改动。” 难以启齿似的,工作人员没把话说完。 徐浥影脸色变了变,“改动是什么意思?” “不需要您演奏了,下个节目改成林先其先生的独奏。” 明知传递消息的人是无辜的,徐浥影还是不受控制地迁怒了她,她紧紧攥住她手臂,不让她离开,非要让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谁下达的指令?什么时候下达的?边总监现在在哪?” 已经来不及了,幕布另一边传来主办方略带歉意的声音,随后林先其在雷动的掌声中上台。 曲子没变,还是巴赫b小调第一小提琴独奏曲。 和她现在的水平不同,是毫无瑕疵的演奏。 羞辱还是别的目的,已经不重要了,她久违地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感受到一种无地自容的耻辱和挫败感。 如果这就是林先其要的效果,那他成功了,她的抗打压能力远没有想象中的强,光这防不胜防的一击,足够让她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再严重些,或许还会成为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徐浥影站在台后,安安静静地听完整首曲子后,行尸走肉一般,一路磕碰着走到一处未上锁的空房间。 池绥是在演出结束的半小时后才找到的她,灯光下的她,脸色有种在水里被泡到僵白发软的病态感。 他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往外带。 徐浥影挣脱了会,没挣脱开,被他拉到舞台前,三角钢琴还没撤,上面放着白色小提琴琴盒,是她的。 她顺了顺呼吸,“演出都结束了,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池绥用理所当然的语调答道:“听你拉琴。” 徐浥影勾起自嘲般的笑容,“拉什么琴,这场演出从头到尾就是场骗局,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池绥故作失望地叹了声气,“大小姐,你该不会就因为只有我一个听众,就不拉了?” 他从西装口袋摸出门票,放在她手心,换了个称呼,“徐小呆,我也是买了票的,整整580大钞,要是听得不尽兴,作为演奏者之一的你,得负责。” 徐浥影收紧手,门票锋利的边角攥得她掌心发疼,一瞬工夫,哽咽漫到了嗓子眼,开口是在两分钟后:“我明明这么努力地练习了,为什么不让我上场?” 不仅喉咙痛,心脏也是一抽一抽的疼。 这时,听见身前的人问:“你是在难过临时被人替换上不了场,还是在惋惜自己这两周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喉管里酸涩的液体让她说不出话,只双眼迷蒙地看着提问的人。 池绥弯下腰,曲指敲她脑门,“如果是后者,就没必要难过,你的努力又不是只为了这一场演出,别弄的好像自己已经没有了未来一样。” 他嗓音停顿几秒,切换成更加轻柔的语气,“至于前者,我这不是一直在恳求你为我加演一场?” 心脏似乎被人捂热了,覆在表面的冰块融成水,从眼眶倾泻而出。 不该当着别人面哭的。 可她就是忍不住。 “上次拉完琴才哭,怎么这回还没上台就哭了?”池绥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晶莹,“徐小呆,是你变柔弱了,还是说刚才喝下去的水被人施了魔法,从眼睛里倒流出来了。” 徐浥影眨了眨眼,悬在眼眶里的最后一滴泪滑落,顾不上会晕妆成大花脸,直接拿手背抹,抹完转身就走。 池绥愣了下,拽住她手腕,“真不打算为我演奏一首?” “刚才喝下去的水都变成了尿。”徐浥影嘟囔了句,“为你加演这事等我上完洗手间再说。” 池绥哦了声,手没松,“一起。” “你也想去女厕所?” “我可没这种恶趣味。” 池绥笑了笑,“今晚最后当一回你的护花使者,护送我们徐大小姐解决生理需求。” 没脸没皮的。 徐浥影唇角泄露出一丝笑,怕他看出来,硬生生地收回了。 池绥就在洗手间门口的公共盥洗台边等,听见动静后,他偏头朝徐浥影的方向看了眼,应该又哭过一次,眼睛看上去更红了。 他没给她逃避的时间,掰正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抹去她眼尾的晶莹。 手指很快又变得黏湿,分不清是分泌出的汗液,还是她的眼泪。 “007。”徐浥影哑着嗓子改口,“池绥。” 池绥:“嗯?” “我手指有点僵了,一会可能拉得不好听。” “只要你觉得痛快就够了。” 他托住她的双颊,“我就坐在第一排,你能看见的地方。” 极静的氛围里,头顶的橙黄光束在跳跃。 徐浥影忽然想起在戳穿他的身份后,自己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你明知道以007的名义接近我,随时都有可能暴露,到那时候,我可能会更加排斥你、用比之前更傲慢无情的态度对待你,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来我身边?” 也记得池绥告诉她:“因为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如果有一天你把身边的人都赶走了,没有人会在你开心的时候陪你一起大笑,在你被世界隔绝在外的时候听你拉琴,在你难过的时候帮你擦眼泪。” 紧接着,徐浥影又想起初三那年跨年夜,她得到了一场奇迹般的烟花秀。 在二十一岁的今天,好像又有一场奇迹降临到了她身边。 第35章 35 没有灯光, 没有伴奏,甚至连听众都只有一个。 徐浥影放下小提琴的时候,那种晕乎劲又回来了。 池绥缓步走到台上, 侧身对着她问:“痛不痛快?” 徐浥影别过脸,换了个词:“开心的。” 没有外界无形中施加的期待,和她自身对于自己的压迫,最后的发挥比预想中出色许多。 池绥先她一步拿走小提琴箱包,背在身后, 单手闲闲散散地插进兜里,另一只递到她跟前, “看你拉琴,我也挺开心。” 每回他在身边,徐浥影就和视力恢复了一样,总能第一时间感知到他的一些微小举止,比如现在, 犹豫片刻, 她环住他的手臂。 独奏被取消后替换成另一个人上场的事, 很快传到别人耳朵里, 除去冷嘲热讽的,也有不少人发来安慰性质的消息。 徐浥影只挑在乎的几个人看。 米洛这次没有阴谋论, 下意识以为她是身体出现状况:【现在好点没, 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徐浥影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池绥在一旁给她出谋划策:【要是不想让她担心,顺着她的意思撒点善意的谎言也不是不行。】 徐浥影从屏幕里抬起脑袋, “到时候被戳穿了, 我就说是你怂恿的。” 背锅侠无所谓地笑了声, “行啊, 这回我是主谋,让你做帮凶。” 这语气就好像她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徐浥影努努嘴,没接茬,手机递过去,还没来得及使唤,米洛又发来一条:【那姓池的跑哪去了,竟然敢让病毒入侵你的身体,难道他不知道事前防控比事后补救还要重要吗?没有做牛做马的觉悟,怎么敢来伺候你的?赶紧把他开了,我行让我上!】 池绥也不知道会听到这么慷慨激昂的一段话,随手点了外放,音量不低,徐浥影听得清清楚楚,上扬的眼尾飞快耷拉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珠锁住一个方位,没有表情就是她此刻最大程度能感受到的尴尬。 池绥皮笑肉不笑,食指轻轻点了两下手机背面,“先帮你回条没什么大碍,然后我再自由发挥一条。” 不像征求意见的口吻,徐浥影抿了口白开水,“随便你。” 这三个字落下的同时,池绥已经敲出了一行字:【抱歉啊,现在手机就在姓池的手里。】 还觉得不够,又敲下:【前辈的批评我收到了,一定会好好改进,争取成为一匹好牛马,焊死在她的生活助理这一职位上。】 嘴皮子功夫一点也不比徐浥影差,相反在阴阳怪气这方面,徐浥影还得叫她一声师傅,米洛被气到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发来回复。 池绥利用这空档,听从徐浥影的吩咐,点开高敬那条未读消息。 【闺女别难过,爸爸永远站在你这边。】 演出被替换这事,高敬也没想到,林先其的演奏他是一秒都没听,直接下听众席去找徐浥影,没找到人,倒先遇上了边婕。 就因为这事,高敬又和边婕吵了一架,这回闹得激烈,连东西都摔上了。 怕徐浥影担心,就没告诉她。 池绥问:“回什么?” 徐浥影手托住下巴,隔了好一会才说:“我知道的。” 徐浥影不知道的是,边婕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第二天上午,她一个人去了趟蓝茵,来得巧,恰好听见江橙在总监办公室同边婕争执,团圆夜上和谐的一顿饭似乎成了笑话。 “你可没和我说会把她的演奏换成你们蓝茵的宝贝疙瘩。” 江橙万万没料到边婕会做得这么绝,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救赎主模样,送给自己女儿一个不合时宜的登场机会,再残忍地告诉她,现在的你,就算努力了,也已经配不上我为你提供的舞台。 江橙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识不少人,自诩已经掌握了洞察人心的能力,边婕是第一个自己看不透的人。 如果说她是想通过这种打压的方式激励徐浥影,那她也太大胆了,就不怕最后适得其反,将人逼到绝路,因为一时的心灰意冷彻底放弃小提琴? 可如果她原本就打算趁这机会,逼徐浥影放弃小提琴,似乎又存在说不通的地方,毕竟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完美主义者,是绝不会容许自己有个泯然众人的女儿。 她究竟是想抬徐浥影,还是就此毁了她,或许只有她自己清楚。 边婕没打算跟江橙解释太多,打开文件的同时说:“不是替换,而是救场,你没听见她在演出前的练习有多糟糕,我不可能让她毁了这场演奏。” “既然你觉得她目前的实力达不到你的标准,那你为什么还要给她希望?” 边婕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没想到给她两周时间,还不够她进步的,她已经没有未来了,正好你也趁这机会放弃她吧,当初要你当她的经纪人,就是想让你帮忙看看她还有没有救,事实证明,她已经没救了。” 徐浥影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也能猜出自己这会的表情管理很失败。 如果没有听见这些对话,她还可以自欺欺人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当成上帝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继续自欺欺人。 然而边婕已经残忍到连她心甘情愿当只鸵鸟的权利都要剥夺。 办公室装的单向玻璃,里面看外面清清楚楚,江橙被边婕冷漠无情的一番话气笑,太阳穴突突地跳,还想说什么替徐浥影出口气,一个抬眸,注意到虚掩的玻璃门外的人。 气瞬间卸了大半,变成不知所措。 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会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这个被亲生母亲视为弃子的姑娘。 可能是失望的次数太多,徐浥影已经习惯了调整对边婕的怨怼情绪,一瞬工夫,她平静地推开门,“江橙姐,我想跟她聊聊。” 江橙欲言又止,最后轻轻揉了揉她脑袋,“有什么事,打给我。” 徐浥影点头应了声好,江橙走后,她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只是手杖被她收起,放进包里。 哪怕只是看上去的假象,她也想在边婕面前装出几分不需要任何支撑的坚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实她心里最想问的是:你就这么厌恶我?到了恨不得亲手毁掉我的地步? 边婕没有直视问题根本,丝毫也不觉得心虚愧疚,冷冷一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临时取消你的独奏是为了你好,我想让你以最好的状态复出,可你看看自己现在,是最好的状态吗?” 转头又把林先其出卖了,“林先其听到了你在休息室的练习,开头的两分钟,你就拉错三个音,这样的水平,怎么能演出,不是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所以呢?” 边婕皱了下眉。 “你不想让别人看你的笑话,所以就选择让我变成一个笑话?” 边婕的话和行为永远自相矛盾,徐浥影一针见血地挑了出来,“你要是真想让我以最好的状态复出,当初就不会在小年夜的演出上给我安排独奏了。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隐瞒什么?干脆利索地说句'我就是想毁了你'不痛快吗?” 在对面的沉默里,徐浥影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本书,鲁迅的《华盖集》,里面有句话无比贴合边婕那自以为是的母爱。 “打断你的腿,再给你一副拐杖,然后告诉我,没有我,你连路都走不了,所以你要感恩。” 知道了吗? 你要感恩。 米洛不止一次说过:“你相信我,你妈——边女士一直在PUA你,你应该趁早脱离她的掌控。” 徐浥影不是不相信米洛,相反她早就意识到了,可亲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更何况她和边婕之间还有长达数年落魄潦倒时的相依为命。 如果有人突击问她:提到母亲,第一时间你能想起什么? 那一定是十岁那年,经过长达一周的昏迷,苏醒后望见的那双包涵担忧和慈爱的温柔眼。 然后是十三岁前,最为困苦的那段时光,边婕将自己身体当成不需要休息的机器,没日没夜地工作,替她赚取果腹的食物和小提琴课程学费。 曾经的边婕是个伟大的母亲,没有边婕就没有现在的徐浥影,也不会有满满一室都装不下的荣誉。 徐浥影就是这么一遍遍提醒自己的。 靠着当初的那点温情,将被时间冲洗得一文不值的血脉关系延续至今。 与其说边婕会PUA,倒不如承认是她心甘情愿地被她PUA。 今天,她突然想放过自己了,不是口头说说而已,而是彻彻底底的。 徐浥影不知道自己回到的公寓,只知道那会天色已经深了,没多久池绥也来了。 沉默地吃完晚饭,抱枕被她裹在怀里,在沙发上躺了很久才出声:“池绥,我感觉我被困住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具体描述此时此刻的心情,或许用窒息感形容最为贴切。 仿佛被关进密封的水族箱里,水漫过头顶,掠夺走呼吸,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抱膝团伏着等死。 “我不是一个缺爱的人,可她总让我觉得我是一个会被爱摧毁的人。” 显而易见,这个“她”是边婕。 池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握成拳时,四节尺骨的位置有明显破皮的痕迹。 他是在徐浥影之后去的蓝茵,巧的是,遇到了林先其,这回他照旧没打他手,而是摁住他脑袋,拳头用力往脸上砸,顺便还把他另一条腿也给踹瘸了。 这事他不打算跟她说,血腥残忍的事,也没必要说。 池绥收敛情绪,挨着她坐下,看见她沉黯的神色,伸手将落地灯光调亮些。 徐浥影换了个姿势,下巴抵在抱枕上,轻声说:“我觉得爱对我来说好像没什么用了。” 在边婕扭曲的教育下,她变得愈来愈厌倦于爱,听别人讲起这个字就想捂上耳朵,她总在质疑为什么爱总企图把对方变成自己心中想要的模样,对现在的她来说,爱就是规训,是眼泪做成的暴力。 用暴力驯服一个人,这真的称得上是爱吗? 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边婕第一次甩她巴掌的时候,也可能是边婕第一次带她出入大型舞会,在形形色色的名流面前宣扬她们独一无二的真挚母女情的时候,让她开始变得害怕去爱,别人的爱也只会加重压在她心脏的重量。 可最让她害怕的是,有朝一日,她也会变成边婕这样的人。 傲慢,虚伪,被金钱名利一点点地腐蚀掉干净的灵魂。 池绥听她说完,又沉默很久才说:“没有用也要主动去爱,和坦然接受爱。” 她的齐刘海被风吹得有些乱,他抬手替她拨了拨,“徐小呆,等到我卸下你身上的所有包袱,试着去爱我吧,爱我不会加重你的负担。” 他用一种两元店广播里“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口吻,听得徐浥影一阵好笑,差点哼唱出那句:“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 气氛莫名缓和下来。 徐浥影揉了揉酸胀的眼皮,嗓音倦怠地问:“现在几点了?” “十点。” 比想象中的还要晚。 沉默片刻,徐浥影偏过头,别别扭扭地说:“我允许你今晚住在这。” 池绥看了眼沙发,小是小了些,凑合一晚上也不要紧,“行啊。” 徐浥影原本打算让他自己换上新被褥,住在次卧一晚,但池绥觉得麻烦,坚持从简原则,拿了条毛毯朝沙发上一丢。 徐浥影没再劝,“公共浴室你随便用,新毛巾放在柜子最上层,应该是米白色的,一次性牙刷在第二层,漱口杯你可以拿纸杯凑合一下。” 她说什么池绥都只是哦了声,完全不挑剔,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变得难伺候起来,“没睡衣吗?或者内衣裤。” 他问得从容,徐浥影就没往色气那方面想,凉凉道:“我这又没住过别的男人,我也没那换装小癖好,哪来的男士内衣裤?” 池绥蹬鼻子上脸,笑到眼睛都弯成一条缝,“所以我是第一个,那可真是太荣幸了。” 一句比一句欠揍,徐浥影忍无可忍,抄起手边的小玩偶朝他丢了过去,“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喜欢上——” 你cos的007? 不对。 她确实是瞎了眼。 徐浥影闭上嘴巴,冷哼后,回到卧室,隔了快半小时才出来,穿的是烟粉色开襟睡衣,丝绸料子的,垂顺感十足。 用黑色发圈松松垮垮地扎了个丸子头,有一小撮逃离束缚垂落在肩头,那处的肌肤明晃晃的白,睡衣领口不小,细瘦平直的锁骨露了出来。 她站的地方靠近落地灯,有光坠进她眼里,亮盈盈的。 池绥没想到她再度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有梦游的毛病?” 经由她平淡的语调说出,梦游症仿佛就是盛夏晚上睡觉时被蚊子叮出一个大包。 池绥没说实话,故作不知地问:“不愧是我的大小姐,连睡觉都不安分。” 徐浥影装作没听到“我的”,气到差点给他一脚,“少给我在这阴阳怪气。” 然后才把话题拐回去,郑重其事地说:“今晚我大概率会梦游,你看着我点。” 池绥倒是头一回听说梦游还能被预判的,“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很累。”徐浥影说,“之前几次都是这样,梦游症发作的前一天,都会发生一些会让我很累的事。” 当然第二天醒来更累。 “身体,还是心理?” 她迟疑地摇头,“可能都有。” 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她其实记不太清了。 池绥看她两秒,“行,我替你看着点。” 洗完澡,池绥收到程诺和段灼发来的消息。 前者口吻称得上恶劣:【我听段灼说,你去给她当佣人了?你至于干这么跌份的事?你要是缺钱,我给你啊。池绥,你能不能别让我看不起你?】 她怎么想的,池绥一点都不在乎,他的世界太拥挤,容纳进一个徐浥影后就腾不出其他富余空间了。 于是,他冷冰冰地回:【我的事,跟你没关系,至于看不看得起我是你的决定,跟我没关系。】 客厅里开着空调,空气很干,他摁下加湿器开关,白色烟雾被灰黑色的背景衬得格外明晰。 刚躺下,还没来得及查看段灼的消息,忽然听见一道极轻的咔声,类似门被打开的声响,屋里的光透了出来,在地板上印下斜斜的长条状。 一道纤瘦的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她变得愈来愈厌倦于爱,听人讲到这个字就想捂上耳朵,她质疑何以爱总企图把对方变成自己心中想要的模样,之于她,爱是规训,眼泪做成的暴力。” ——赖香吟《其后》 (用在文里,稍微改了几个字眼) 第36章 36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外有人守着, 徐浥影破天荒睡了个安稳觉,醒来却浑身发酸,像力气被抽干的后遗症。 洗漱后, 披上外套开了门,还没迈出一步,被一条大长腿拦下,整个人往前扑去,意外没摔倒在地, 而是被人拉住手臂,后背扑进另一个人的怀里。 温热的, 带着清爽的西柚味,是她新买的沐浴露味道。 有那么几秒,她的表情管理失效,略显狼狈地起身,强装镇定地挑起话题, “我昨晚梦游了?” 一夜未睡, 到早上七点才眯了会眼, 池绥倦怠地嗯了声, 嗓音是哑的,腿也麻了, 起身不太稳, 重心一偏,肩背顺势抵在墙上,右手摁住僵硬的后颈, 左右转了两圈。 “梦游了。” 他的反应不像是骗人的, 徐浥影去浴室仔仔细细检查了遍自己全身, 没有一处贴过创可贴, 这让她倍感诧异,回到客厅时,池绥正在开放式厨房解外卖包装袋,香味隔着一段距离飘过来。 “我昨晚梦游都做了些什么?”她凑上前问。 池绥指着自己眼眶说:“估计平时对我有不少怨气,趁这机会狠狠打了我一拳,还咬了我一口。” 徐浥影当他没睡醒,在这胡言乱语,池绥看穿她的想法,放下包装袋,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手臂上带,距离手肘不到四公分的位置上,有一排凹陷的牙印。 隔了大半天,还能有这么清晰的触感,可见这嘴动得有多厉害。 如果他没有自虐倾向的话,咬伤他的罪人只可能是自己。 徐浥影心虚着不敢看他。 池绥轻抬眉梢,“还不信?” 她磕磕巴巴地说:“听你这么一说,我牙确实有点酸。” 徐大小姐出手阔绰,“说吧,要多少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池大少爷财大气粗,“钱就算了,欠的情先记账上,到时候一并还了。” 也不知道是心虚未消弭,还是某种不知名的情愫在作祟,一直到北音,徐浥影砰砰的心跳节奏都没有彻底缓和下来。 一见到她,江透就说:“这事,我姐真不知情。” 徐浥影点头,“我知道,是边婕的主意。” 她直呼其名,看来是真的对边婕心灰意冷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真要进你妈那个乐团?”江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同她分析,“我不建议这么做,你已经不是你妈的第一选择了,类似的伤害也不会只有一次。” 他说的话尤其是那句“你已经不是你妈的第一选择”,就像刺刀在徐浥影身上剥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突如其来的烦躁和无力感让她眉心紧凝,江透下意识抬手,想要拉平她细长的眉,中途被另一只手拦下。 池绥言笑晏晏地看着他,江透飞快扯了下唇角,手放回兜里,翻涌的情绪很快调整好,声线也听不出异常,“我也就不骗你了,说到底你妈看不上我这乐团,你要是现在加入我,跟你妈做对,没准还能气气你妈。当然另一方面,我这乐团实力也没这么差,就是缺少站在大舞台的机会,一旦有了,应该很快就能被人注意到,到时候你翻红就容易了。” 今天的徐浥影累极了,身心都是,拖着调懒懒洋洋地答:“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江透眉梢高高扬起,笑得一脸欠扁,“你说呢?” 徐浥影用一声哼笑终结了接二连三的疑问句,加入乐团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江透心情舒畅,拿起手机发了会消息,徐浥影就在一旁练琴,趁她休息的空档,江透摁灭屏幕,将手机揣回兜里,“本来想带你见见乐团几个成员,不巧,他们今天都不在学校,唯一在的大提琴手何夕,正被他爸管着……不过你俩本来就认识,也就不用特地去带你见她了。” 他眼皮一抬,重新看向徐浥影,从她茫然的神色中读出了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讯息,不免有些好笑,“你同学你不认识?” 徐浥影面无表情:“我留级后没来过几次学校,班上都有谁,在我的认知盲区。” 徐浥影就是有那种本事,能把在别人看来多少有点丢人的经历,用理直气壮的话腔表述成值得夸奖的事,只不过江透自己平时也是个不太正经的人,没觉得她这话有多欠扁,认真同她解释道:“那我这么说吧,她爸是何舜华何教授。” 这个名字徐浥影确实有印象,“前两年被举报体罚学生,最后遭到停职一学期处分的何舜华?” 江透嗯了声,给出肯定答案,他没说的是,体罚的情况其实并没有随着处分彻底消失,只是对象从学生变成何夕,当然也可能何夕一直都是他宣泄情绪的对象。 其实多了层亲子关系,用“家暴”定义更为妥当。 打得也挺凶,除去两条手臂,身上到处可见青紫色伤痕,这事后来传到校领导耳朵里,碍于是家事,不好出面干涉,只提醒几句,次数一多,也就持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江透还替何夕出过头,最后反被教训一顿,也就是那次,江透从何舜华暴戾的态度和冷嘲热讽中,明白了何夕会遭受到如此伤害的原因——她未能达到何舜华望子成龙的期待,哪怕现在的她,在同龄人中已经足够优秀。 恨铁不成钢过了度,演化成棍棒下的暴力,不容置喙的父权下,何夕无力反抗,或者该说,是她自暴自弃地选择了妥协。 她就像一具畏畏缩缩的行尸走肉,失去基本判断能力,连最基本的认知都忘记了:女儿只是她诞生于世的一层身份,她的本质应该是一个拥有健全灵魂的人,不该囿于伦理道德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中。 这一点,同样适用于徐浥影,虽说她比何夕好了些,会挣扎,会反抗,但这些在江透看来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就像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又不肯就此放弃,最后只能拽住母亲衣袖撒娇卖萌,以此来博得一些廉价的馈赠。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更何况馈赠都是有筹码的,总有一天会被“上帝”连本带息地收回,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与其被一些低廉的情感、羁绊牵着鼻子走,不如狠下心,快刀斩乱麻。 江透没把这些话搬到台面上,在他看来,徐浥影这人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自以为是的说教对她没用,反而会加重她的不耐和逆反心理,他岔开话题,“一直忘了问你,你这眼睛还有没有治好的可能?” “换角膜就能治好。” 江透哦了声,“那你赶紧换呗。” 说得轻巧。 “医药市场是我家操控的,说换就能换?” 江透悻悻然摸了摸鼻子,想到什么,音量忽然压得很低,“不是有那种黑市吗?” 他语焉不详,但徐浥影过去没少看刑侦片,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这种馊主意你还是放在心里,少怂恿我干缺德事。” 江透盯住她看了两秒,把那句“没想到你还挺正派”咽回肚子里。 人来不齐,没法开始合作练习,徐浥影也不着急拿出小提琴,坐到钢琴前,弹了首中下难度的曲子。 江透露出诧异的神色,“你之前学过钢琴?” “学了几年,也有几年没弹过,最近才捡回起来。” “想弹什么,我教你,不收费。” 江透庆幸她只学过几年,不然冲她那乐感,自己怕是在班门弄斧。 徐浥影还没说话,买完水回来的池绥拖腔带调地插了句:“你要是这么闲,教我这个零基础的不是更好?” 他不按常理出牌惯了,徐浥影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江透表情变了,就跟吞了苍蝇一样难看,“行是行,不过先说好,我这辈子只教过女生弹琴,你这样的,我可能教不好,到时候可别说我误人子弟了。” 这时,徐浥影的指导老师聂李慈发来消息让她去趟B203教室,徐浥影回了个好,看了眼江透,“你闲着也是闲着,教教他。” 江透:“……” 给他闲出屁来了? 说是教,更准确的是江透在单方面炫技。 一整首曲子结束,江透意味深长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在我弹琴的时候找茬。” 事实证明,这只是他单方面的胡思乱想,对方气量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些。 身侧传来一道轻飘飘的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弹你的琴,关我什么事?” 江透这才抬眼看他,池绥的长相其实并不属于痞帅那卦,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浪荡感,就和专骗人感情的渣男一样。 道行深到自己在他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江透合上钢琴盖,走到窗边,玻璃窗开了条小缝,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含上,左臂挂在窗沿上,吊儿郎当地做出吞吐动作,蓝白色烟雾从嘴边溢出。 慵懒的姿态,和刚才指导钢琴时的状态截然不同,像极回头是岸的浪子。 从江透起身开始,池绥的目光就没落在他身上,直到不浓不淡的烟味窜进鼻腔,这才慢悠悠地分出半点注意力,但没说话。 两个人神色一个比一个冷淡,毫无情绪的眼神在半空撞上,仿佛陷入无声的较量,谁也不肯先挪开,江透掸了掸烟灰,眼尾染上不明朗的笑意,“我还得谢谢你,之前让我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出英雄救美。” 池绥以为他说的是前几天踹了林先其的那一脚,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江透没让他误会下去,“上学期期末的事,也就是她家出了变态跟踪狂之后,她在北音被人欺负,摔伤了腿,让你趁机当了回英雄,替她出头……对了,那叫什么,公主抱?” 江透还想说什么,池绥打断:“那会你也在?” 江透坦诚点头,“从头到尾都在。” 池绥淡淡笑了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 “你这不是没给我机会解围?” “你都说了,在我出现前你就已经在了,所以别说是我没给你机会,是你自己太贪心。” 江透不可否认,他当时不是不愿意出手帮她讨个公道,他的沉默和停留不过是在寻找一个最为恰当的时机,一个能让她彻底记住他,并且足够能推动她对他产生别样情感的时机。 所以与其说被池绥夺走机会,倒不如坦然承认是他的野心让自己得不偿失。 也就在那天之后,他领悟到一个道理:算记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算计感情,算计谁都可以,就是不能算计一个唯真心至上的人。 江透敛神,抬眼看向池绥,果然一聊起徐浥影的事,他表情就变了。 或许徐浥影还未察觉到,但江透早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为直白的偏袒,这人看向她的目光总是危险又脆弱。 危险是野兽在狩猎时泄露出的本能压迫感,尖锐的爪牙一伸,猎物遍体鳞伤,残破的身躯瑟瑟发抖。 仿佛被女巫施了魔法,下一秒又变成被困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宠物,睁着一双无害的眼,被他的主人 驯养得服服帖帖,不敢忤逆主人的意愿,唯恐惹她不高兴抛弃他。 他就这样不断在猎物和猎手间来回切换,这过程中释放出的偏爱无疑助长了她的肆无忌惮。 江透听说那事发生后不久,徐浥影就狠狠报复了回去,差点让那欺负过自己的锅盖头这辈子“抬不起头”。 就是不知道池绥最后使了什么手段,这话题没怎么引起轩然大波,两个人几乎是不着痕迹地全身而退。 不过那锅盖头似乎一直耿耿于怀,背地里没少在学校论坛上发帖诋毁徐浥影,字里行间都流露着男人最低级的趣味。 这就是杀死一个女生最好的方式,让她赤|身|裸|体地站在天底下,被迫感受周围肮脏的视线洗礼,最后再由这些自诩正义的人给她贴上不知羞耻的荡|妇标签。 当然,锅盖头的怒火也不止针对徐浥影一个人,作为从犯及执行者的池绥连带着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江透也不知怎么,善心大发,友好地提醒了句:“你最近小心点,汪成想找你的麻烦。” 池绥没说话,但那眼神里写着“汪成是谁”的困惑。 “就之前那被你五花大绑到校医室,差点赔了第三条腿的锅盖头。” 池绥保持沉默,江透又盯住他看了几秒,脑袋里忽然跳出一张脸,这回他匹配上了记忆,“不瞒你说,我高中在南城读的,和她同一个学校,毕业后返校见到她的,她眼睛意外失明后,我打听到消息,还去医院看过她,也就那么两次吧,巧的是,我都见到你了,你这喜欢的够早啊。” 第37章 37 对于江透语焉不详的善意提醒, 池绥一点没放在心上,如果说有人想找自己麻烦,头号威胁必然是江透本人。 这人和徐浥影同框的画面, 哪怕只有短暂的一帧,都会让他觉得无比碍眼。 对她,他有着自甘堕落的忠诚,唯恐哪天被她厌弃的惶恐,以及作为一个男人, 最为纯粹的独占欲。 他对江透的不待见,徐浥影察觉到, 直白地挑出,“你好像很讨厌江透。” 用“好像”是往保守说的,她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的种种反应可以推测出这一结论,她就此归咎为他在吃醋。 池绥无法用虚假的话违背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另一方面又觉得没必要隐瞒, 毕竟他什么心思她早就心知肚明, “我是看他不顺眼——各方面, 特别是他看你的眼神。” 暧昧不清的眼神,试图将她当成所有物的眼神。 还有, 就冲他刚才在排练室的最后一番话, 轻而易举就能推断出他对徐浥影的感情属于一见钟情。 不管这一见钟情里,参杂多少见色起意的成分,但说到底都能用别有所图概括。 想到这, 池绥神色再度变得冷淡。 听到池绥的回答后, 徐浥影愣了下。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无遮无掩地流露出对她的占有欲, 也是他第一次让她有了他向自己告过白的确切真实感, 多到能让她学着暗恋文里被暗恋的那一方在心里发出一句感慨:“原来他这么喜欢我。” 这或许不是一次直球出击,推杆后的线路迂回了些,但最终都成功撞上她的心脏。 明知心跳已经漏了一拍,表面还在强装镇定,两秒后她别开脸,手放在安全带上上下滑弄,脸颊也贴了过去,略显粗糙的尼龙织带卡得她皮肤不太舒服。 两分钟后,终于出声:“我能和那种换女朋友就跟换衣服一样的渣男有什么关系?” 徐浥影停下手上的动作,改为闲聊的口吻,“他估计也不喜欢我。” 或许是喜欢的,但更多的,是拿她当成可以互相利用的合作伙伴。 池绥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反问了句:“是吗?” 嗓音很轻,被车窗外的喇叭声掩盖,徐浥影没听见,也没给她时间开口询问,耳边炸开砰的一声巨响。 碰撞产生于猝不及防的一瞬间,池绥还没回过神,先条件反射地抻长手臂往徐浥影身前一拦。 徐浥影脑袋空了一瞬,他坚实有力的手臂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胸口砰砰直跳,分不清是受到了惊吓,还是掺了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池绥拉下手刹,熄火后问:“有没有受伤?” 徐浥影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片刻把相同的问题甩了过去。 “我没事。”池绥看了眼窗外,神色霎那间凝住了,声音嘶哑,“我下车看看。” 徐浥影乖乖留在车上等,一等就是十几分钟,耐心逐渐告罄。 外面站着不少人,细碎的声音混在一起,削弱了池绥辨识度极高的嗓音,她一个字没听清,降下车窗,模糊的视线穿过几道重合的黑影,落在最右侧孤孤单单的高大身形上。 她盯住看了会,开门下车,用手杖替自己拨开一条笔直的路,在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里,走向池绥,“还没处理好吗?” 挺不耐烦的语气,但不是冲着池绥去的,脑袋转了几度,朝向另一边,那站着一男一女,一对夫妻,也是面包车车主。 池绥没有直面给出回应,手搭在她肩膀上,往回带了几度,“你先回车上。” 低沉的嗓音从脑袋上方压下来,徐浥影听出异样,他现在挺不开心的,其实也好理解,车被人撞出一个坑,肇事司机还是个没理也不饶人的,搁在谁身上都觉得烦躁。 徐浥影哦了声,原路折返,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近乎呢喃的两个字。 上车后,她才反应过来,听到的那声大概率是“池绥”。 他们认识? 池绥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停留在对面的人身上,“后续事宜走保险。” 留下的联系方式是池郁白律师的手机号。 保险自然要走,另外的钱也得讹。 男人摆出臭脸,“小兄弟怎么说话的?要不是你突然停下,我这车能撞到你?要我说,你得负全责。” 他抬脚踹向自己的车头,结结实实的一下,车前杠砸落在地,气氛在一瞬间压抑到极点。 从耳朵里灌进一句不识好歹的废话,池绥听笑了,眼神幽深,看得男人整个人发紧,另一半是因为心虚。 这人开始大放厥词,“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有钱了不起?有钱就能随便欺负人了?大伙都来评评理!” 池绥没搭理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虚张声势,目光笔直地落在女人身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问:“你的意思呢?” 女人神情僵硬,眼里有池绥看不懂的复杂,她低下头,轻轻拽了下男人衣服,“我们走。” 男人恶狠狠地甩开她的手,“走什么走?” 说完突地一顿,眼睛瞪大些,视线在她和池绥辗转了会,脸色跟吞了苍蝇一样的难看,臭着一张脸回到面包车上。 池绥冷冷淡淡地扫了女人一眼,扭头上了车,名片在空中飘飘荡荡,最后掉进下水道。 听见开门声后,徐浥影问:“处理好了?” “算是。” 若无其事的语气,但徐浥影还是听出了他尚未消失的怒意,“你认识刚才那女人?” 池绥嗯了声,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说了个名字:“叶宁。” 有些耳熟,徐浥影在脑海里搜刮着记忆,两分钟后还是没想起来,看他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就不打算自讨没趣地追问下去。 没想到在一个转弯过后,池绥冷不丁开口解释了句,“生我却不要我的人。” 这不是他和叶宁在北城的第一次见面,真正意义上的重逢是在三年前,A大校门口撞见的。 叶宁的五官还是称得上漂亮,但人看上去瘦了不少,素色衬衫罩在身上空空荡荡的,仿佛里面只剩下一副空骨架。 脸上血色不足,憔悴到发黄,法令纹深了不少,像落叶的叶柄贴挂在鼻梁两侧,整个人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衰败感。 很奇怪,明明她变成了这幅样子,池绥还是一眼认出来了,没有认出的人是她。 或许也算不上不奇怪,毕竟那一刻的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另一个儿子,准确来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 那人从头至尾都没给叶宁好脸色看,叶宁却一直赔着笑,一会给他扇风,一会给他买水,背上还扛着比人还要大的布袋行李。 在池绥的记忆里,叶宁从来没有这般委屈求全过,更多时间,她是用嫌恶的眼神扼住他的下颌,重复着一句话:“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每当他问起“爸爸在哪”,她也只会说:“你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哪来的爸爸?” 也许是因为不甘心,那天之后,池绥私底下找人调查过叶宁这几年的行踪动向,才知道抛下他的当天,叶宁就去了外地,没多久和一工厂老板结婚了,这人大她一轮,还有个九岁的儿子。 四年后,工厂倒闭,拮据窘迫的日子持续至今。 池绥对着一沓调查报告,差点笑出声。 这就是她抛弃他后选择的人生? 倍感讽刺的同时,池绥心里又升起了难以言述、接近自虐般的痛快感,用社交网站上经常出现的一句话总结再贴切不过:看见你过得不好,我就好多了。 好像所有怨恨都能烟消云散了一般,池绥就是这么在心里说服自己的,偏偏就在他快要信服的时候,叶宁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一次,他依然没法用坦荡的态度面对她,更无法只将她当成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叶宁认出了他。 徐浥影开了车窗,萧瑟的风吹淡车里的燥闷,她手臂支在窗沿上,掌心托住下巴,用不紧不慢的语调纠正他的说法,“我倒觉得,不是她不要你,是她不配当你的妈妈。” 紧接着,她想起了自己的事,自言自语道:“边婕也是,她不配当我的妈妈。” 之前没能解开的结,奇迹般地在这一刻自己散开了。 她突然意识到,和边婕的博弈,其实就是在进行一场望不到头的精神内耗。 与其继续自我折磨,还不如单方面了解,如果做不到大刀阔斧地斩断,一点点地切磨掉也未尝不可。 徐浥影豁然开朗,显得身侧气压格外的低。 半晌她问:“你车上有笔和纸吗?” 池绥落在叶宁那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走,他回忆了下,“手套箱里应该有没用过的笔记本和水笔。” 徐浥影按他说的打开手套箱,随便抽出一本笔记本,池绥分出半个眼神看去,“想写什么,我来写。” 她没答应,故作冷漠道:“继续开你的车。” 池绥慢腾腾地收回视线,直到被红灯拦截,他再次看过去,她已经在纸上七扭八歪地写下一行字,字体偏大,几乎要占去四分之一面积。 ——考核表(附页) 簌簌的落笔声后,纸上多出几个字。 “缺爱+5”。 池绥好气又好笑,头一次想要敲开她脑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当着我的面说我缺爱,徐小呆,你怎么想的?” 徐浥影口吻淡淡,“缺爱在我这是中性词,没有嘲讽你的意思。” 池绥半信半疑地哦了声,“这+5又是怎么一回事?大小姐,你的考核标准是不是过分随意了?” 徐浥影用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解释道:“因为我也缺爱,+5是对你作为甲方同道中人的褒奖。” 池绥没话说了,赶在绿灯前,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也多亏了这段插曲,心里那点不痛快消散得无影无踪。 已经是傍晚,暮色沉沉,街边路灯亮起一片,铜钱黄的光束跃进车里,池绥悄无声息地朝右侧看了眼,她瘦小的身躯笼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白皙的脸变了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拉成一条直线。 池绥将车停到车位后,她还在发呆,神情也没变,他解开安全带,手臂伸过去,轻轻摁住她唇角,往上一提。 徐浥影顿了好一会,才想起拍开他的手,“干什么?” 池绥反问:“刚才在想什么?” “在想给你那五分是不是多加了。” “……” - 隔天上午,徐浥影收到江透消息,说乐团今天人会到齐,让她务必来音乐教室跟他们见一面。 徐浥影答应了,但见面的时候没有表现出半分热络,这就是她的性子,说不出漂亮的场面话,再加上她是来拉小提琴的,并不是为了结交朋友。 江透了解她的脾气,全程充当调节气氛的工具人,在他努力下,氛围从尴尬转为相对和谐。 徐浥影还有指导课,没有多待,离开音乐教室的路上,收到米洛的消息:【对不起!我今天临时要赶个论文,不能和你约饭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江透知道那姓池的没把自己的警醒当回事,出于好意,他又和徐浥影提了嘴,也是在微信上:【有件事得提醒你,汪成好像盯上你们了,注意点,上下学尽量别一个人。】 徐浥影以为他又发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就没点开,在原有界面上回复米洛:【不用对不起,我可以和你的后继者一起吃晚饭。】 后继者说的是池绥。 米洛回了六个省略号回来。 然而这天晚上,徐浥影也被池绥放了鸽子,罕见的他连微信消息都没回复。 她板着脸在公寓等到晚上十点,才等来开门的声音。 兴师问罪的姿态还没摆出来,池绥先出声,“还不休息?” 嗓音又沙又哑,像被玻璃割坏了喉咙。 徐浥影愣了愣,皱着眉头问:“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都不回?” 池绥趿着拖鞋走到沙发边,同她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手机摔坏了。” 徐浥影温吞地哦了声,主动靠近她,鼻息莫名发痒,紧接着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味。 霎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池绥往后退了几步,“回房睡觉,等你睡着我再走。” 仿佛被人夺走三魂七魄,徐浥影呆呆地点头,朝卧室走去,反手将门带上。 一片沉寂。 池绥跌坐在沙发上,大拇指摁了下唇角,破皮的地方还在渗血,他抽出一张湿纸巾,胡乱抹去。 忽然听见一道很轻的开门声,他于黑暗中抬起头,徐浥影的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 “我给你叫份外卖。”徐浥影给米洛发出语音消息,握着手机,走到池绥身边,“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不过就今天一天啊。” 看似勉为其难的态度,实际上早已将自己底线放得无限低,接下来他想做什么,她都不会推脱抗拒。 差不多过了五秒,才听见回答,“让我抱一下。”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已经绕到她身后,手臂环住她的肩膀,温热的唇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后颈。 微弱的吞咽声,被放得无限大,像钟鼓敲击在耳膜,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这天晚上,池绥留宿在御景华庭。 等他睡着,徐浥影蹑手蹑脚地从卧室出来,手上还提着一个药箱。 她的眼睛看不见,自然不知道他伤到哪,全靠鼻子闻,血腥味最重的地方,她先用碘酒消毒,再撕开创可贴贴上,没多久,池绥手臂上出现斑斑驳驳的印记。 包得再厚实些,跟半个木乃伊无异。 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下,是米洛发来的消息。 徐浥影音转文,眼睛怼在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米洛:【那姓池的受伤了?是跟人打架了?你现在在照顾他?】 关于池绥受伤的消息,是米洛偶然间从段灼那听到的,第一时间发来“贺电”。 徐浥影:【是啊。】 米洛时刻想着挑拨离间:【他何德何能,怎么能让我们的大小姐亲自照顾他?就不能聪明点,自己去医院吗?】 徐浥影改为语音,压着声音回:【我闲着也是闲着,照顾一下又不碍事,还是说你觉得医院能照顾得比我周到?】 米洛不听:【这都快三点了,你不去睡觉,是有多闲?】 徐浥影刚回完“要你管”,隐约听到空气里响起一声轻笑,她下意识往沙发看去,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有一团黑影朝自己逼近。 不到片刻,她的脑袋被人轻轻揉了下,声线还是哑,也拖得慢,“三点还不睡,辛苦我的大小姐照顾我了。” 第38章 38 那天晚上, 徐浥影直接靠在池绥肩头睡了过去,醒来外面天色还处于晨昏交替的分界线上,她依旧保持着不太舒服的姿势, 只是身上多了件羊绒毯子,屁股底下是他叠得方方正正的大衣外套。 窗帘没完全拉好,一道细长的光刚好照在两个人的脚边,空气极为安静,只能听见起伏的呼吸声。 徐浥影大气不敢出, 僵着身体一动不动,片刻才抬起靠在他肩头的脑袋, 在半空定住,掀开半边眼皮看他,饶是这样的距离,她还是没能看清他的表情,连他有没有睁眼都不知道。 还是一片沉寂。 只有她的呼吸节奏乱了些。 她想当然地认为他还没醒, 壮着胆子凑近几公分, 这回终于看清了, 甚至能闻见他身上清寒的西柚香。 眼皮阖着, 睫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长,在白皙的脸上刷下一小片阴翳, 颧骨的位置有一块青紫。 她观察得过分专注, 丝毫没察觉到这距离其实已经很危险,再近些,她的唇瓣就能贴上他鼻尖。 理智最终战胜了她对他快要满出去的探知欲, 她将脑袋转了回去, 心脏还是不安分, 咚咚直跳, 用手都捂住,都削弱不了半分。 其实这会池绥已经醒了,只是呼吸被他屏住,故作自然地将脑袋斜靠在她肩膀上。 肩头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徐浥影全身僵硬,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没推开他,由着胸腔里的心脏跳动漏掉一拍。 池绥将她的行为当成一种默许,没有出息的他完全招架不住这种变相的默许,甚至产生了一种强烈、不可控制的生理现象,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他很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归根结底逃不开两个字,迷恋—— 对视会产生迷恋,哪怕只有一秒,肌肤之间的亲密相贴也会产生迷恋。 对她周而复始的心动,全都始于迷恋。 很像精神上的麻疹,感染上了,只能耐心等它自己痊愈。 同样,这会的徐浥影在宁静的氛围里,也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迷恋。 疾病痊愈耗费的时间漫长,以至于理智归拢的速度被衬得格外快,徐浥影砰砰的心跳恢复平稳状态,也终于察觉到靠在自己肩头的男人在装睡,她恶作剧般的抬了下肩膀,出手果断敏捷,让人防不胜防。 片刻耳边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她忽然又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幼稚的行为,心里软塌塌的一片,那句“再给你靠会”几乎要脱口而出。 池绥先她一步卖惨,“疼啊。” 徐浥影哼了声,“谁让你把我肩膀当枕头,还靠了这么久。” “这不伤到了脑袋,昏昏沉沉的,需要一个支撑点,要不然架不住。”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徐浥影没架住心软了倒是真的,她快速组织了下语言,“待会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别真脑震荡了。” 池绥得寸进尺,“陪我一起去?” “你要一个行动不便的人陪你看病?到时候是谁照顾谁?”徐浥影觉得他这要求多少有些不可理喻。 “这个简单,你当我的拐杖,我当你的眼睛。” 一本正经的话腔,听上去仿佛也很有道理。 徐浥影差点被说服,犹豫了好一会也没给出明确答复,直到江透又发来一条消息,说的还是同一件事。 徐浥影从来没听过汪成这名字,更别提能想起自己究竟是怎么得罪的他,但她不傻,结合池绥现在这副境况,不难推断出这人是谁。 一下子又心软了,当然这回更多的是愧疚。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她确确实实在很认真地同他道歉,池绥听出了,但他没接受,他从头至尾都不觉得是她的问题,满不在乎地笑了声,宽大的手掌在她脑袋停留几秒,将一撮翘起的头发压下,“又不是你找人打的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难得在这时候,徐浥影还能想到要在考核表里给他记上一功,她撂开他的手,在老地方找到考核表。 池绥视线偏了几度,看见她在新的一页上写下一行字,“舍身护主+15”,他懒懒抬了下眉,“一直忘了问,试用期扣分扣到60以下,我就得被辞退,那要是加到满分,会怎么样?” 徐浥影反问:“你又想从我这要走一面锦旗?” 池绥装作没听见最后那几个字,“什么奖励都没有,那我岂不是稳赔不赚?” 徐浥影思考片刻后觉得他说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奖罚分明才是维持上下级友好关系的正确方法。 她的这种想法注定落空,毕竟池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和她保持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大方点吧大小姐,给我制定一条满分奖赏条约。” “我考虑考虑。” 就差临门一脚,所以池绥没那么多耐心,第一次不容置喙地给出一个确切的时间限制,“就到下周日,要是还没想出来,那可就只能按我说的来了。” “你想怎么样?”徐浥影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然而开完口,就有点后悔了,怕他趁这机会蹬鼻子上脸,净提些她做不到的事。 池绥语焉不详,“没想好,到时候再说。” 挺像空头支票的。 徐浥影怂了,非要听到一个确切答案。 池绥这回顺了她的意思,故作勉强地说:“劳烦大小姐纡尊降贵,跟她的管家凑成一对吧。” 徐浥影心脏极速跳动,她竟然判断不出这要求过不过分,以及是否违背了她的意愿。 这种认知让她产生一瞬的害怕,似乎有什么事正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然而这次的她比以往都要清醒和理智,很快就理顺脑海中交错盘踞的枝条究竟是哪棵树延伸出来的,以及滋养它们的养分又是什么。 想通后,耳垂滚烫。 热度还没来得及消减,被人轻轻捏了捏,挺暧昧的举动,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她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大小姐,耳朵很红。”他像是故意的,每个字都在唇齿间碾了遍。 徐浥影气鼓鼓地瞪他,捂住自己耳朵,“要你管。” - 徐浥影的头发长得很快,尤其是刘海,再多个一两公分能盖住眼睛,显得邋遢,在去北音前,她专门去了趟理发店,私人工作室,里面的发型师及助理都认识她,也知道她的习惯和喜好,干脆利落地替她修好刘海,恰好遮去眉毛,发尾处毛躁的部分也被剪去。 出门前打了个底,清透的妆感,冷白肤色自然,衬得眼睛像墨色玻璃珠,下巴习惯性地扬起几度,清傲的气质回来了。 唯一的不同的是,她今天特别要求让造型师吹了个一次性法式卷,江透没见过这样的她,一时觉得新奇,多看了几眼。 察觉到他长久凝滞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徐浥影略感不适,“看什么?” 江透靠在钢琴上,懒洋洋地来了四个字:“喜事将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徐浥影没听明白,这时排练室的门被人推开,陆续有人进来,何夕在最后一个,穿着黑色阔腿长裤,一瘸一拐的,江透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走,“又摔下楼梯了?” 调侃的神色,但语气听上去不太好,带点怒其不争的意味。 何夕嗯了声,强调道:“不小心摔的。” 这是徐浥影第一次听见何夕的声音,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哑,像被烙铁烫过,很有标志性。 后来徐浥影才知道,比起拉大提琴,何夕更喜欢唱歌,她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歌唱家,初二因为一场意外,嗓子受到不可逆的损伤,自那天起,在何舜华的棍棒教育下,开始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大提琴上。 然而天赋和热情局限了她,导致她现在的实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江透冷笑一声,“哪的楼梯这么滑,什么时候也带我去见识一下?” 何夕欲言又止,脸上的波澜归于平静,就在气氛拐入诡异的节点时,徐浥影出声催促:“可以开始了吧。” 江透收敛不悦的神色,“开始吧。” 徐浥影还没来得及从包里拿出小提琴,江透凑到她耳边,“我有事找你说。” 刚才两个人的时候不说? 徐浥影最烦婆婆妈妈的男生,当下就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那会江透已经先一步朝门口走去,没注意到,等走到无人的拐角处,压着音量说:“汪成真去找你麻烦了?” “找了。”徐浥影顿了下,“池绥跟他打了一架。” 江透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断了几根骨头?” 徐浥影护犊子范十足,“他不会输,要断也是来找麻烦的那些人。” 江透笑了声,没配合她抬高池绥的身价,“要我说,你就该收敛收敛脾气,实在憋不住,背地里偷偷出口恶气也行,哪有像你这么猖狂,当面报复回去的。” 徐浥影确实后悔了,“早知道这人这么小肚鸡肠,当初就应该彻底废了他的第三条腿。” 徐浥影的字典里没有“息事宁人”,只有“忍无可忍”后的“睚眦必报”,她在微信里找到米洛,要她陪自己去趟高敬的公司。 高敬前两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这几天都是日夜颠倒着过,气色不佳,整个人透着浓浓的倦怠感,见到徐浥影后,神色看上去好了些。 “老高,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眼泪说掉就掉,给高敬看愣了,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徐浥影说谎话不打草稿,“之前有个人要我跟他在一起,我没答应,他就找人来堵我,要不是池——我新找的助理替我挡下,只不准我现在就见不到你了。” 半真半假的一番话听得高敬勃然大怒,当下就说要给那兔崽子一点教训,徐浥影红着眼频频点头,最后茶里茶气地加了句:“给点教训可以,但也别闹得太大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高敬:“这个爸爸心里有数。” 他说有数,那多半就是没数了。 徐浥影轻轻嗯了声:“谢谢老高。” 转过身的下一秒,表情变了,脸上不见半点委屈, 唇角弯起的弧度格外显眼,米洛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走出公司,都没缓过来,心不在焉的样子被徐浥影察觉到,她问:“你在发什么呆?” “我以为你刚才哭了。” “是哭了啊。”徐浥影把食指上残留的眼泪给她看,“真情实感的证据。” “……” - 池郁白是在第二天下午,才听说池绥和人打架这事。 不是一次两次了,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以前被人围殴到鼻青脸肿都不愿意去医院,这回只是手臂大腿破开了几块皮,就兴师动众地给自己安排全套检查,不出意外得到“并无大碍”的结论。 池郁白有点好奇他突然的转变,在电话里试探道:“听说你又跟人打架了,伤到没?” 那会池绥刚下课,下节课在下午三点,大量空白时间,他没打算回宿舍,而是握着手机往校门口的咖啡店走,“小伤。” “小伤去医院?” 池绥刀枪不入,嘴巴管得格外严实,“是病就得治。” 池郁白默了两秒,换了个切入点,“跟谁打的架?” 池绥半真半假地说:“不少人,都不认识,不过放心,你弟没给你丢人,倒在地上跟死鱼一样的人是他们。” 池绥这性子确实是刺,近两年才收敛些,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打人,池郁白大致回忆了下他过去几段的辉煌事迹,发现他打架的源头统统绕不开一个人。 池郁白没当面点破,在微信上发去一个定位:【现在过来这。】 池绥:【下午有课。】 池郁白:【你现在没课。】 池郁白:【赶紧过来。】 池郁白:【哥哥想见英雄弟弟了。】 池绥:【怎么办?】 池绥:【弟弟想拉黑油王哥哥了。】 池郁白皮笑肉不笑地掐了屏幕,将手机倒扣在木桌上,后面池绥也没再发来消息,但他知道自己这弟弟一定会来。 见面地点在茶楼,老字号品牌,环境典雅,有点接近苏州园林的设计风格。 池绥到那的时候,池郁白一副不太正经的姿态,没打领带,衬衫纽扣也解下两颗,镜片里的那双眼似笑非笑的。 他近视度数不深,只有在正式场合才会戴上眼镜。 眼镜还是池绥在他去年生日的时候斥巨资买给他的,银色细边,偏方形的镜片,搭配黑色西服和白衬衣,放大斯文败类的气质。 池郁白:“想喝什么,自己去说。” 池绥喝咖啡没事,一喝茶就容易亢奋,经常性睁眼到天明,“不喝了,晚上会睡不着。” 池郁白没说什么,给他倒了杯最不值钱的凉白开。 “说说吧,到底为谁打的架?” “你知道这个做什么?” “你得允许你的哥哥有颗旺盛的好奇心。” “你这么想知道,也不是非得瞒你。”池绥懒懒笑了声,脸上的青紫还没退,看上去像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你可以当这人是你未来弟媳。” 池郁白哦了声,又问:“为什么打架?” 池绥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道:“有人缠她,我看着不舒服,就把这人打了一通。” 池郁白暗地里给了他一脚,“就你现在这副样子,说是被人围殴可信度还高点。” 池绥懒得跟他多做说明,池郁白也懒得问,“冒昧问一句,我这未来弟媳姓什么?万一以后被我遇到了,我连人姓什么都不知道,多唐突?” 池绥不明白他这会不懂装懂究竟为了什么,但没想太多,实话实说:“徐。” 得到这个字后,池郁白二话不说,笑着向池绥下了逐客令,半分钟不到,高敬从屏风后现身。 “小池总的弟弟,真性情。” 高敬这趟来是为了合作的事,哪成想,会听到这些。 池郁白淡笑,“就一没长大的孩子,说不上真性情,深情倒是真的,不过也怂,喜欢人姑娘好几年,都没敢把话挑明白。” 高敬在社会上混了大半辈子,那套虚词早就用得炉火纯青,不带任何真情实感的恭维话几乎是张口就来,“能被池总弟弟记挂上,这姑娘真是好福气。” 池郁白抿了口茶,故弄玄虚道:“我弟心眼高,平时在家总爱挑三拣四,应该说,能被他惦记上的姑娘,不是普通人,一定得是最好的。” 这一波拉踩带点夸张成分,却勾起了高敬的好奇心,电光火石间,他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猜测,“刚才听池总弟弟说,那姑娘姓徐?” 池郁白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像想到什么,略带差异地挑了下眉,“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高总您那闺女也姓徐?这可真是巧。” 作者有话说: 高敬:巧个屁(微笑.jpg) “迷恋就是这样一种强烈、不可控制的生理现象,很像一场精神上的麻疹,感染上了,就只能耐心等它痊愈。” ——唐颖《无性伴侣》 第39章 39 商场有条鄙视链, 资本瞧不起高敬这种暴发户,同样高敬也看不起那些仗着家世,不费吹灰之力地拥有名望地位的富二代。 然而几次见面下来, 他对池郁白的初印象变了不少,知道这人并非酒囊饭袋,确实有两把刷子,心机城府自然也深。 这场约见的目的到这为止已经明朗。 不是单纯的商谈,说鸿门宴也过分了, 最贴切的形容是一场别有目的的相亲局。 生意场上,最忌讳把话说死、把路走绝, 高敬看破不说破,配合似地搭了几句腔,依样画葫芦地开始打哑谜,“是姓徐,看来池总对我那闺女印象不浅。” 池郁白浅笑一声, 踢皮球似的打了几句官腔, 总结下来也就四个字:佳人难忘。 高敬知道这些话里多少含有夸张化的抬举, 但他还是当实话听了, 被人算计的那点不愉一扫而空,眼角染上明快的笑意, 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听, 关于徐浥影的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 最后聊到小提琴上,“我这闺女自从眼睛出现问题后,不太自信, 也没什么机会站在大舞台上, 我看在眼里, 心里急得不行, 四处托人也没个法子,不知道小池总有没有这方面的人脉可以介绍给我?” 池郁白别有用心,同样他也可以借这机会打些小算盘,只是这算盘不是为了自己。 池郁白斟酌片刻,决定问个清楚:“高总,这件事,于公还是于私?” 高敬意味深长地笑了声:“于私。” 池郁白跟着一笑,茶杯与他相碰,发出一记清灵的声音。 - 高敬和池郁白背地里的交易,徐浥影全然不知,周二上午,江透带来一个消息,下月初会进行乐团的第一次正式商演,在临安教堂。 演奏曲目也是他排好的,直接发在群里。 没几天,江透单独找到徐浥影,“我之前和你约定的是一首独奏,一首四重奏,抱歉,我得反悔了。” 徐浥影心脏一咯噔,下意识往不好的方向想,“你什么意思?也想学着边婕把我从演奏会上除名?” 话里话外都是刺,江透心说什么臭脾气,“我的意思是,给你再加一首独奏曲。” 徐浥影瞬间偃旗息鼓,“哪首?” “上回在礼堂,你没能拉奏的曲子,巴赫b小调第一小提琴独奏曲。” 徐浥影露出诧异的神色。 “别用这种感激涕流的眼神看我,”江透说,“这是我姐的意思,作为你的经纪人,她不想你留着遗憾进入下一阶段。” 徐浥影收下江橙的好意,“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的。” 江透沉默着看她,忽然叫了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徐浥影,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 她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一直到练习结束,江透嘴巴就和上了封条一样,徐浥影的疑惑始终没能得到解答。 周六晚上的演出称得上成功,还没上台前,徐浥影就进入状态,演奏过程中,她感觉自己完成了一场穿透黑暗的白色飞行,肩上托着小提琴,无拘无束地被脚底厚重的云层带着前行。 这是许久都不曾有过的体验。 独奏一结束,徐浥影今晚的演出也算结束,刚下台,就有工作人员上前:“徐小姐,您的母亲边婕女士在103等您。” 徐浥影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工作人员正准备给她引路,她先一步抬脚朝着独立休息室走去,没有要和边婕见面的意思。 工作人员只是个传话的,见她这态度也不好说什么,原路折返回103,找了个委婉好听的理由:“徐小姐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 边婕听到后,冷笑一声,拿起包走了。 事实上,这场演出不仅有边婕在关注,林先其也到了现场,买的位置很偏,没人认出他。 乐团的中提琴手和林先其相识,仗着这层关系,林先其一路畅通无阻地直达休息室,门虚掩着,透过门缝,一道纤瘦的身子背对着他,黑色吊带礼裙裙摆几乎贴着地,头发被她揽在胸前,露出精致的蝴蝶骨,薄纱下的肌肤白到晃眼。 林先其呼吸一滞,推门的动作慢了几秒,鞋跟落地的声响却重了几分,羊毛地毯没能稀释。 徐浥影保持着坐立的姿势扭头,直到不速之客出声,脊背才绷直些:“刚才那三首曲子,你的演奏都挑不出错,虽然比起你最好状态时还是差了些,但和上次比较,进步了不少。” 能从他那张臭嘴里听到如此中肯的点评,出乎徐浥影的意料,但她也懒得问他突然抽的哪门子疯,拖着腔怪里怪气地回了“谢谢”,“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逐客令下得毫不犹豫,仿佛他多待一秒,空气都能被污染,林先其这会毫无眼力见,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动,僵持的氛围持续两分钟,他自顾自走到小沙发上坐下,试探性地问道:“边总监今天来找你,是不是打算让你加入蓝茵?” 徐浥影对他的意图心知肚明,“你想知道我会不会答应,然后借我妈在蓝茵的身份和地位把你挤下去?” 这场演出成功帮助徐浥影自信归拢,同时还让她明白不少事,患上视障后的她对于林先其的恐惧大多数并非源于他已经拥有了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实力,而是边婕有失偏颇的关照,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总在强调:不管给你多少时间,你也恢复不到当初的水平,你已经没有未来了,你这辈子只能被林先其压着,既然如此,我还不如从现在开始,把全部希望都放在更有希望的人身上。 哪怕一开始的徐浥影并不认同边婕的观念,打压和贬低的次数一多,她也会在潜移默化间接受外界施加给自己的不公正评判。 无疑,边婕就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赞美或贬低或舍弃的转换,就在边婕分析出如何将现有资源利益最大化的下一秒。 以前的徐浥影会在乎,甚至耿耿于怀,但现在不会,她已经不想再守着过去的那点温情,心甘情愿沦为边婕扬名立万的棋子。 即便这场演出,让边婕重新认识她的价值,主动“委曲求全”地向她示好,她也不会心软松口。 好的乐团这么多,她没必要顶着“走后门”、“潜规则”的骂名非要加入边婕管理的蓝茵。 林先其眼帘低垂,没说话,但难堪的情绪都显露在了脸上。 安静片刻,徐浥影问:“林先其,你拉小提琴是为了自己,还是单纯为了把我踩在脚底?” 她能理解林先其对自己的敌意,但她不能理解的是,他明明能拥有更广阔的未来,却非要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打垮她上,就不怕因小失大,自断前程? 林先其承认了:“打败你是我的目标,这有什么问题,如果你是我,可能会干出比我还要偏激的事来。” 徐浥影得承认自己确实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所以她说不出“我理解你的”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索性选择了沉默。 林先其当她底气不足,无法反驳,冷冷一笑后又说:“我想当第一名又有什么错,你们这些人永远只会记得第一名,谁会记得落败的第二名?这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第二名。” 徐浥影并非每场比赛都能拿下第一,她自己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脸的,林先其唯冠军至上的价值观她实在无法苟同,“就算其他人都不记得,但有一个人一定会记得。” 林先其顿了下,急迫地问:“谁?” 徐浥影淡淡说:“曾经和你激战过的第一名。” 林先其愣住了。 徐浥影的瞳仁被暗黄色的灯光映到发亮,“我不知道其他人到底怎么想的,但你之前演奏的《24首狂想曲》我到现在都没有忘,你也是第一个让我体会到危机感的对手。” 《24首狂想曲》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较量时,林先其选定的决赛曲目。 “说起来,我还挺佩服你,从头至尾你都没有放弃过小提琴。” 徐浥影顿了两秒,嗓音轻到不含任何多余情绪,“你放弃的好像是你自己。” 话音刚落,寂静的空气忽然响起不合时宜的掌声,从门口传来,徐浥影循声望去,从身形轮廓来看,像个男人。 雄厚的嗓音证实她的猜测,“说得好。” 林先其胸口剧烈起伏了下,看了眼一旁的高敬,没再说一个字,直接绕过他离开休息室。 高敬收敛凉薄的神色,笑眯眯地走到徐浥影身侧,“没被那臭小子欺负去了吧。” 徐浥影拨着礼服上的亮片,“你要是再晚来几分钟,我能把他怼哭。” 高敬朝她竖起大拇指,然后开始夸她刚才的演奏有多完美,徐浥影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态度,慢悠悠地应着,有一半心神分在调成震动模式的手机上。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高敬眯着眼缓缓问:“我们闺女是在等谁的消息?” 徐浥影一顿,已经管不了是不是欲盖弥彰,条件反射地把手机放回包里,硬邦邦地回:“我还需要等别人的消息?” 对于她这段说辞,高敬还没发表任何言论,她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通,“我每天都能收到一百多条消息,其中九十九条都会被我过滤,至于剩下几条回不回,看我心情。” 回个消息,说得跟国王选妃一样,高敬给她留了条底裤,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反而还捧起哏,“做得好,对一些不重要的人,就该这么做。” 徐浥影默了默,脑袋一热,脱口而出:“要是重要的人,主动发条消息会不会显得我太卑微了?” 大小姐扁着嘴,一脸苦恼。 高敬明知故问:“和米洛那姑娘闹矛盾了?” 其实是池绥,明明演出都结束了,他怎么还不来休息室找她? 徐浥影敛神,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嗯。” 高敬不戳穿,给出一条中肯的意见,“要是在意的人,主动点根本不是问题,但如果闺女你的主动,得到的只有对方爱搭不理的态度,那这种人也没必要再深交下去了。” 徐浥影回忆了下,比起池绥,自己对他的态度才称得上恶劣,有几次她明明不想伤他的,偶尔她也想回馈他的爱意,但是嘴巴根本忍不住。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老高,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挺见外的口吻,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恳求自己,高敬说到底是开心的,忙不迭同她打包票,“什么事尽管开口。” 徐浥影做了长达两分钟的心理建设,凑到高敬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高敬愣了愣,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离开教堂前,徐浥影才收到池绥的消息:【我在东门出口等。】 徐浥影不知道怎么跟高敬开口提这事,眼见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也快走到停车场了,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有事得去趟东门。” “找人?” 徐浥影顿了片刻,点头。 高敬:“那爸爸陪你一块去。” “……” 徐浥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比较害羞,还是我自己去吧。” 心里有鬼,脚步快而急,不像个视障人士,感觉也准,一个人安全抹黑摸到了东门,只是魂不守舍的,没注意到门边的人影,直接从他身侧越过,幸亏池绥及时握住她的手腕。 徐浥影一愣,反向扣住。 他今天没戴手表,光裸的腕骨凸起明显,从手背一路延伸过来的青筋被白皮衬出蓬勃的力量感,摸着莫名性感。 数不清多少次,徐浥影又在脑海里抽调过去的影像,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将他与最近的大热词“少年感”划上约等号,揉杂进三分玩世不恭的感觉。 这样的身形和气质应该很适合运动休闲风的无袖T恤,搭配一条工装五分裤,棒球帽压在头顶,接吻时一手摁住女生后颈,还有一只懒懒散散地挂在口袋边缘,游刃有余地掌控着局面。 “接吻”这两个字蹦出来的时候,徐浥影把自己吓了一跳,耳尖热腾腾的,庆幸的是周围一片昏暗,耳朵藏在飘乱的发丝里,无人察觉到。 仿佛触电一般,她伸回了手,攥住裙摆的手指很快渗出汗。 鬼鬼祟祟的模样,落在别人眼里,一定像极了偷情。 落在高敬眼里,只有“图谋不轨的臭小子想拐他家宝贝闺女”。 在气氛越来越不对劲前,他从暗处现身,装作凑巧遇到了,“这不是小池总弟弟吗?大晚上的,勤工俭学在这当保安呢?” 徐浥影的反应比池绥还大,心里顿时升起“高中早恋被家长发现”的心虚感,池绥还没来得及开口,高敬笑说:“在这遇上也是缘分,陪叔叔找个地方喝两杯?” 徐浥影插了句:“老高,你现在有点像诱拐黄花大闺男的怪叔叔。” 一句话把两个人都怼了遍,沉默过后,池绥应下这场鸿门宴。 徐浥影眼尾突地扫过去,“我告诉过你的别和陌生人出去喝酒你都忘了吗?” “是说过,不过——”池绥提起唇角一笑,“以后都要当一家人的,从今天开始喝喝酒培养感情也无妨。” 徐浥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高敬脸先黑了,吩咐司机把徐浥影送回家,上了池绥的车,使唤他开到附近的小吃街。 两个人找了处露天大排档,烟熏火燎中,高敬先声夺人,“好好的一小伙子,模样也俊,怎么非得去当变态?” 一盆脏水劈头盖脸浇下,池绥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听见对面的人用慢慢悠悠的腔调补充了句:“变态好像说过头了,应该是跟踪狂。” 第40章 40 徐浥影生日那天, 在餐厅见到池绥时,高敬就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没多想, 直到后来在御景华庭小区门口撞见他坐在车里,模糊的印象才被掀开一角。 真正想起这人究竟在哪见过是在半个月前和池郁白的会面后,他的记忆被带回到四年前,也就是徐浥影刚患上视障没多久。 那会他的身体出现了状况,肺里长了个肿瘤, 好在是良性,动手术切除后没什么大碍, 在医院待了大半个月,有天去花园散步,见到坐在排椅上的徐浥影。 他一下子想到自己那早逝的女儿,先天性自闭症,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角落, 不争不抢, 和周遭格格不入。 瘦瘦单单的背影, 总让他升起一种她或许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念头。 后来没多久, 因为一场医疗事故彻底离开这世界,离开那年, 只有八岁。 妻子将女儿的离去全都归咎到他身上, 家庭四分五裂,分道扬镳是必然结果,不到半年, 两个人离婚, 之后长达近十年, 高敬都没有再娶。 酸涩感从心脏一路漫到嗓子眼, 鬼迷心窍般的,高敬上前同她搭话,找的话题很俗,“今天天气真好,你觉得呢?” 也不知道是被刻意无视了,还是走神没听到,徐浥影依旧保持正视前方的姿势,眼皮许久才动一下,高敬视线下移,注意到她散开的鞋带,提醒了句:“鞋带开了。” 徐浥影这才有了些反应,“谢谢。” 估计有段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她的嗓音听上去很沙,像含着一嘴的砾石。 “不客气。” 应完,高敬看到她弯下腰,散开的鞋带在右边,她却先往左脚探去,几秒后缓慢移到右脚。 高敬愣了下,迟钝地注意到她身侧的白色手杖。 徐浥影笨拙地系了个蝴蝶结,将背靠回去,突然问:“现在的天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高敬词穷,只能想到这个。 “接近大海的蓝,还是偏向鸭蛋的青蓝色?” “这么说的话,应该是鸭蛋青。” 她哦了声,没再问下去。 之后那几天,高敬都会在同样的地方见到她,而她每次主动开口问的都是天色,恬静的神色,好像除天气外,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有天下起雨,她依旧坐在天底下,衣衫被雨淋湿,高敬撑伞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大方地将大半的屏障送了过去。 徐浥影有所察觉,将伞推过去些,“一半一半。” 这天之后,两个人莫名熟稔起来,聊得话题称不上百无禁忌,但也互相触及到对方的身世遭遇。 高敬指了指她的眼睛问:“先天的吗?” 徐浥影摇头,“意外,我继父来接我回家的路上被车撞了,他推了我一把,我撞到路边的横杆上,醒来眼睛就看不清了,医生说是角膜受损了。” 挺残忍的现实,却被她用异常清晰的吐字复述出来,高敬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视线飘转间,和另一个人的对上,二十岁不到的男生,个子很高,冷白皮。 后来只要徐浥影在,他都会出现。 当时高敬没想太多,只当是巧合,哪成想,这种巧合维持数年,直到今天,这两个人甚至还有了些莫名其妙的进展。 上的啤酒都是玻璃瓶装的,高敬要了两个干净杯子,倒满酒,一杯给了池绥,“你和悒悒之前就认识?” “很早以前。”池绥学着他一口闷,嗓子传来轻微刺痛,他哑着声音说,“初高中同校同学,高三下学期她转学后,我去南城找过她,没找到,高考后有天偶然遇到了,知道她出意外失明后,那段时间我就在医院附近租了个房子。” 那句“跟踪狂”安在他头上,似乎也合乎情理。 高敬没想到他这么实诚,“她出院后呢?” 池绥主动替高敬倒满酒,“没见了,只知道她考到北音,去北音蹲点都没能遇上,前不久才碰到的。” 他忽然笑了声,挺张狂䧇璍的笑容,一点没收,说出来的话也挺欠扁,“这我还得感谢高叔您,让她搬来御景华庭,要不然也就没现在的我了。” 高敬噎了噎,他千防万防,就是没想到是自己亲自把小白兔闺女送进狼窝了。 正心塞着,听见对面的狼崽子说:“高叔,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您。” 他抬眼,池绥眼神变了,直勾勾的,带点审视的意味。 “您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这也是徐浥影最想知道的问题。 高敬面不改色地喝了口酒,“因为我不对她好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什么人爱她了,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能看出,她是个很缺安全感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可能带着刺,不过本性善良也是真的。” 对她好,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她总会让自己想起不到十岁就离开这个世间的女儿,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心疼。 挺好一孩子,为什么就没人理解,为什么连亲生母亲都把她当成眼中钉? 高敬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她,“要是这双眼睛治不好了怎么办?” 她当时用满不在乎的语气答道:“反正也没什么特别想见到的人,能不能治好都无所谓了。” 但高敬没有放弃,私底下一直在联系医生,也一直没得到什么结果,最后他想到了法律不允许的黑市交易。 徐浥影毫不犹豫地拒绝:“我是个自私的人,什么对我有利,我就往哪钻,但这件事的性质不一样,已经越过了那条线。你说我胆小怕事也好,圣母也罢,我都没法劝说自己答应你,就这么抢走别人的眼睛,光想想,我都觉得——” 高敬收敛思绪,不紧不慢地说:“她说的那四个字,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池绥眼皮一颤,默默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高敬哑着嗓子接上:“我受之有愧。” 迎来冗长的沉默,高敬嗤笑一声,轻抬眉梢问:怎么,感动到说不出话了?” 池绥拿起酒,替他满上的同时,淡淡纠正道:“刚才那是五个字。” 高敬在心里怒骂一声“臭小子”,不着痕迹地跳过这让自己颜面尽失的话题,“不过就在刚才,她告诉我,她打算接受手术了。” 池绥一愣,“角膜移植手术?” 高敬摇头,“是,不过是人工合成角膜,这项技术还在起步阶段,手术风险会更大,稍有不慎,没准会连模糊的轮廓都看不清,甚至连光感都失去,成为彻头彻尾的盲人。” 池绥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握住酒杯的手紧了又紧,高敬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整理信息,缓冲好情绪后,池绥问:“为什么?” 高敬猜测他问的是“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不着急回答,多喝了两杯酒,赶在对方催促前,用被酒精醺哑的嗓子回:“因为她告诉我她有了想要看见的人。” 高敬没骗池绥,这确实是徐浥影的原话,也是一小时前的话,她恳求自己替她安排好手术,她想要看见一个人。 虽然没有明确指出这人是谁,但冲着刚才这两个年轻人之间难以言述的微妙氛围,不难猜出答案。 池绥又笑了声,没头没尾道:“我还记得她有光时的眼睛。” 高敬瞥他眼,没搭腔,“其实在她眼睛出现问题后,又发生了一些事,导致她开始放弃自己,大二连上学都不愿意去了。她妈没少骂她,但只是口头上说说,没有一点将她拉回正轨的实质行动。” 高敬和边婕是形式婚姻,两个人协议互不干涉对方的生活,但徐浥影不同,作为他们现在共同的女儿,他没少因为她的事和边婕吵架。 不知不觉灌下不少酒,高敬脑袋有了晕乎感,厚实的男嗓也被熏出哑意,听上去格外沉重,“她妈一面想把她养废,一面又想拿她当成捞取名利的工具,一旦意识到她没有利用价值,第一时间就会把她丢弃。” 后者池绥能理解,但前者超出他的认知能力,他完全想象不到一个母亲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是单纯想让自己女儿这辈子都逃脱不了自己掌控,还是参杂了其他不为人知的因素? 高敬告诉了他真相,“想把她养废,是因为嫉恨。” 最为讽刺的是,这嫉恨无关血缘,是一个女人对于同性本能的排斥。 边婕生长于重男轻女的四口之家,吃穿用度都排在最末,在她父母看来:女儿总归是要嫁人的,嫁出去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现在养得太好,就和替别人做嫁衣没差别,有那钱和精力还不如花在自己和儿子身上。 渐渐的,边婕接受了他们灌输给自己的扭曲思想,她成为这个家的边缘人物,格格不入的还有她的美貌和她的乐感天赋。 碍于家里条件不允许,她的乐感在花季之时未能发挥出半点作用。 然而美貌也和花期一样,存在时效性,一旦开始步入凋零期,再好的护肤品和现代医疗技术都挽救不了,最多拖缓进程,时间一久,还是能看出,衰败与日俱增,跟着不断扩大的还有内心的阴暗面。 有一天,边婕对着镜子,意外发现自己生下的孩子,比过去的自己还要漂亮,当然还有比她更鲜活的气质。 只是那会她的嫉妒心还没有被激发出来,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爱女儿,爱丈夫,心甘情愿地担起家庭主妇的角色,将他们置于自己之上。 直到徐严公司破产,别墅到处被打上封条,边婕才从富家太太的美梦中惊醒。 徐严大男子主义,不管当时的境况有多窘迫,他都不同意边婕出去工作。 徐严意外死后,边婕和徐浥影成为一个失败的三口之家里唯二的幸存者,裹挟着贫苦的外衣,相依为命地度过三年,好运终于降临到头上。 边婕如愿嫁给当地的富商,看着被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儿,她的嫉恨心彻底爆发。 她处心积虑,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凭什么作为她的附带品,徐浥影就能轻而易举就拥有十三岁时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优越条件? 在小提琴上的天赋,也让徐逸影大放异彩,边婕的心脏仿佛被切割成两块,一半将她视作自己的骄傲,她想看着她站上更高的领奖台,好弥补自己的遗憾。 还有一半,往外散发着浓重的恶意,她万分嫉妒她,恨不得变成她,重新过一回她的人生。 “就因为这个?”池绥没法理解边婕的扭曲。 “还有一部分,”高敬看着他说,“因为徐严,我得跟你强调,别再悒悒面前提起徐严,也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池绥沉吟片刻,“她只剩下十岁以后的记忆,那会徐严已经死了,他对她应该是完全陌生的。” 高敬顿时不满了,玻璃酒杯重重搁到桌上,故作严厉地斥责:“怎么,还没嫁进我们家,就开始忤逆老丈人的话了?” 池绥嘴上说不敢,但审视的目光一寸为收,高敬只好解释了句,“徐严是意外死的,但这意外是悒悒引起的,边婕为了让自己好过些,就把罪全都扣到她头上。” 许久,池绥才开口:“这些她知道吗?” 问的是徐浥影,“她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对自己是这种感情?” 高敬没法给出肯定答案,“可能不知道,也可能因为这些太难接受,不愿意承认,一直在心里欺骗自己她母亲还是爱着她的。” - 徐浥影熬到半夜一点,都没等来池绥的消息,想发消息质问他是不是被人拐跑,最后又忍住了。 她发现自己最近的脾气收敛很多,在某些事情上,情绪的发散也变得克制不少,她知道这种转变因何而起,但出于谨慎心理,当然还有一半是闲着无聊,就去找人求证了一番。 找的人自然还是那位“情感分析大师”。 大师头像很圣母也很固定——观音菩萨坐莲图,只是昵称换成了“你们的friend”,中英结合,洋气到土。 点进对话框才知道,这人被自己晾了足足两个月,头顶还显示着“消息免打扰”。 徐浥影取消设置,斟酌措辞后开门见山地问:【我有个朋友,她因为一个男生变了不少,平时也恨不得时刻跟他待在一起,这是为什么?】 你们的friend:【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大师突然反应过来,菩萨之光照亮盲点:【可您不是早就喜欢上了,怎么现在又不确定了?还是说,这才没几天,就换了个人喜欢?】 渣女的帽子不由分说地扣下,徐浥影顿觉这位大师的情商其实不怎么高,相反比她还不会说话,气到她差点没忍住将他塞进漂流瓶放逐了。 第二天下午,徐浥影才在公寓见到池绥。 她装作不关心地问了句:“老高昨天真带你喝酒去了?” “喝了不少。” “就喝酒?” 池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拉着我给他分析未来的股票行情。” “……” 隔了几分钟,徐浥影又凑过去:“池绥,今天是周日。” 池绥点了点头,反应平淡:“我知道。” 他明明不知道! 徐浥影气鼓鼓的,“你之前不是说等到你考核分到了一百,就加一条奖赏,今天是周日,到了你说的期限了。” 池绥盯住她晶亮的眼睛看,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当然记得,也想好了要什么。” 徐浥影打算先声夺人,抢下主导权,也就没让他把话说完,打断道:“真巧,我也想好了。” 她停下,先提了要求,“赶在我眼睛治好前,你先挣到100分,等我眼睛治好当天,这条奖赏自动生效。” 治眼睛这事只有高敬提过,池绥明知故问:“治眼睛?” 徐浥影应了声,没解释太多,“最快应该在下月中。” 空气安静了会,池绥问:“为什么非要在治好眼睛达到满分,生效又非得在治好当天?” 越靠近她,他的耐心就越少,他没有十足的信心说自己能撑到那一天。 “我想第一个看到你,用自己这双眼睛。” 池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没说话,徐浥影抿了抿唇,一鼓作气道:“等到我看见你了,我们就在一起吧。” 过了很久,也可能不到五秒,空气里才响起另一个人的回应:“好。” 徐浥影后知后觉难为情,跌跌撞撞回了卧室,还把门锁上了,隔了好久才出来,窗帘拉着,房间里一片昏暗,寂静的空间,只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呼吸声。 徐浥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在沙发前蹲下,“池绥。” 没有人应。 她凭着感觉覆上他的睫毛,又突地收回。 听到这么激动人心的话后,他居然睡着了? 她给气笑了,恨不得立刻把他的脸揉成面团,心里想的和做的是两回事,她的手指顺着他的面部轮廓缓慢描摹,最后停在他的薄唇上。 两秒,转移阵地,摁了下自己嘴唇。 ——徐浥影和池绥接过吻了。 间接的。 她像幼儿园得到糖果的小朋友,笑弯眼睛。 第41章 41 比起得不到确切的承诺更折磨人的是, 你明知道这承诺一定会实现,却还是得捱过漫长的约定期限。 这种滋味,让池绥感觉自己变成砂锅里的青蛙, 被她慢火熬煮着,一开始水温还算舒适,越到后面,越难以忍受。 他试着沿锅壁往上爬,但她总会精准拿捏着时间, 悄无声息地出现,手指轻轻一摁, 将他摁回水里,看着他胡乱扑通挣扎,露出恶魔般的笑容,“我这是在考验你的诚意,看你够不够资格当我的盘中餐。” 大概是白天幻想的次数太多, 有天晚上池绥真就梦见了类似场景, 画面里, 她慢腾腾地解开缠绕在自己眼睛上的纱布, 晶亮的瞳仁像锁住了猎物一般地锁住他,唇角牵起一点笑, 就像在说:“到点该吃你了。” 第二天早上, 池绥在送徐浥影去北音的路上提起这梦,挺意味深长的语气:“昨天晚上梦见你了,把我当成礼物, 又在我身上缠了个红色大蝴蝶结, 弄得跟别人送的婚庆礼物一样, 还说要把我拆食入腹。” 他说这话时不含色气, 徐浥影却一下子想歪,“连交往那一步都没走到,你已经把未来九十九步都想好了?” 池绥理所当然地说:“我没想过只和你走到交往这一步,所以,和你有关的未来我早就在脑袋里构建了不下千百次,不过有一点一直是明确的——” 徐浥影对他的故弄玄虚表露出些许的不耐烦,在他好停车后,催促道:“求你一口气把话说完。” 他这才慢悠悠地来了句:“婚前不行。” “……” 看不出来,还是个保守的黄花大闺男。 徐浥影的重点偏了不少,对他发出一声“你不行”的蔑视,轻蔑完,自己反倒有些羞赧了,不过也只有短短的几秒,再之后脑袋里蹦出一连串更加大胆的画面,每一帧都够让人脸红心跳。 事实上,她也确实红了耳廓,偏偏还被身侧的人注意到。 池绥腾出右手,若无其事地捏了捏她耳垂,“耳朵怎么红了?” 徐浥影正打算胡言乱语一通,耳朵就飘进来一道很轻的笑声,摆明了他是在装傻充愣故意逗她,她气到想直接甩臭脸给他,却听见他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被太阳晒热了?” 不好说是不是他递来的台阶,但徐浥影还是顺势下了,轻哼一声后点了点头,没多久耳廓的那点余热散尽。 快走到学校,池绥淡淡挑开新话题,“上次忘了问,除了我,恢复视力后还想看见什么?” “除了我”那三个字被他咬得极为清晰,带点骄傲自得的情绪。 徐浥影在心里骂他臭不要脸,“想去北城最繁华的地方看夜景。” 现在的世界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以前开车经过市中心,总会听见米洛感慨,一会说LED大屏幕的广告上又换了一个流量小生,报出来的名字是她闻所未闻的,一会又说广场新修葺了一座音乐喷泉。 她看不见,只能在脑海里漫无边际地想象。 池绥又问:“想吃什么?” 有太多想吃的,一时间罗列不完,徐浥影切换思路,“想喝奶茶,看烟花那晚和在游乐园时,你买给我的奶茶,我要一模一样的。” 池绥偏头去寻她的脸,浮光掠影里,她眼睛弯弯,是漂亮的月牙状,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日色还要明艳,快溢出来。 “行,我都记下了。” 徐浥影幼稚地说:“忘了你是小狗。” 扬着下巴的模样,像极发号施令的骄纵大小姐。 池绥挑着眉梢多看了会,忽然听见她问:“手术风险不低,你怎么就确定我一定能治好?” 徐浥影是真纳闷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怎么已经做好了她会复明的准备。 “因为你是被神眷顾着的。”他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徐浥影不信神明鬼怪一说,但听到他这么说,莫名其妙信了几分。 北城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今天清晨才放晴,阳光穿过树枝缝隙漏了进来,暖意融融,风里含着绿草和不知名的花香。 她舒服地眯起眼。 徐浥影上午只有一节课,和米洛的上课时间正好重合,下课后,两个人在手机上联系,最后找了学校附近一家新开的甜品店碰面。 巧的是,遇到了何夕。 当然徐浥影是从她那辨识度极高的嗓音听出来的。 徐浥影和乐团几个人私底下来往不深,至于何夕,几乎是没说上过话。 这人总是到点来,排练一结束就走,存在感极低,其余几人和她认识久,关系相对好点,但也只到不温不火的程度。 徐浥影本来没打算邀请何夕一起,直到听见服务员一句:“抱歉,暂时没位置了,您介意和别人拼桌吗?” 那边的空气安静了几秒,徐浥影猜测她用这时间在思考是该选择拼桌还是打包带走,赶在她开口前,徐浥影叫了声:“何夕。” 何夕脚步一顿,扭头,犹豫了会朝徐浥影的位置走去,“好巧。” 何夕一开口,就把米洛的注意力吸引走了,她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个身位。 何夕朝她礼貌一笑,刚坐下就被一通电话叫走,米洛扭头看了眼,确定看不见人影后问:“她这嗓子是先天,还是后天声带受损造成的?” 问这话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 具体情况徐浥影也不清楚,“好像是因为一场意外造成的。” 她多提醒了句:“她在的时候,你别提这事。” 米洛有分寸,不会在别人伤口上撒盐,让她诧异的是徐浥影的态度,“浥影姐,你好像变了不少。” 徐浥影哼笑一声,卷了卷发尾,“你总算发现我烫了头发。” 米洛摇头,“和这没关系,我就是感觉你变体贴了,说话没这么刺人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徐浥影把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以一种“没发现是你的问题”的口吻回道。 何夕这通电话没打多久,回到座位时,话题刚好中止,迟疑片刻,支支吾吾地问:“你们刚才在聊些什么?” 徐浥影知道,何夕在鼓起勇气试图融入她们,她没点破,配合似的拿出半开玩笑的语气,调节气氛:“听她在一个劲地夸我,说来说去就那几个词,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米洛皮笑肉不笑,倒也没反驳。 不赶时间,三个人不紧不慢地聊了会天, 半个多小时下来,徐浥影发现一件有趣的事,何夕的本性和她表面展露出来的乏味无趣截然不同,她们抛出的梗,她都能自然地接上,不含一丝刻意成分。 换句话说,何夕是个有趣的人,只是灵魂被框定在何舜华替她打造的囚牢之中。 徐浥影挖了一小勺提拉米苏往嘴里送,用闲聊的口吻说道:“你在学校很少说话,我都不知道和你说话是件这么舒服的事。” 她低垂着眼帘,夸赞得毫无表演痕迹,很容易让人信服。 事实上,何夕不是不喜欢和别人聊天,她只是自卑于自己的嗓子,沙哑到难听,没有人会喜欢和这样的声音交缠。 徐浥影是第一个明确表示不反感甚至喜欢的人,内心说不动容是假的,但长久以来构建出的防御机制让她无法完完全全地相信她说的话,下意识认为其中还参杂几分虚情假意的客套。 她干巴巴地扯了扯唇角,没搭话,另一方面,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突然冷场。 服务员端着苹果派上前,解救了莫名尴尬的氛围。 徐浥影闻到味道,皱着眉一脸嫌弃地让米洛拿远点,米洛有点无法理解,“苹果派和苹果不一样,你听不到咬下去咔咔的声音,不会起鸡皮疙瘩的,而且这家的苹果派是招牌,你试试嘛。” 徐浥影不打算试,双手环胸,抗拒的姿态溢于言表。 信息量略大,何夕花了半分钟分析出一条信息,“你吃苹果会起鸡皮疙瘩?” 话是对着徐浥影说的,米洛抢先回答:“不光这样,听到别人吃也会起鸡皮疙瘩,也从来不吃苹果做成的东西,果汁里只要加了一滴都不喝,有时候听到苹果两个字就不开心了。” 在米洛意料之外,何夕非但没有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看向徐浥影的眼神里反而充满理解,先前的别扭烟消云散,主动插话道:“我闻到汽油味会恶心,全身发抖。” 米洛好奇:“先天性的吗?” 这话题涉及到个人隐私,何夕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隐瞒,“小时候惹我爸生气,他把我关在地下车库两天,车库放着汽油,就是从那天起,我闻不了汽油味。” 米洛的视线转了一圈,定格在徐浥影身上,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吃完甜点,何夕回北音练琴,没多久徐浥影收到池绥的消息,说他已经结束课程,要她在甜品店门口等会,徐浥影回了个好,收起手机,随口问了句:“你觉得她怎么样?” 米洛的注意力从手机屏幕挪开,猜想她问的是何夕,认真总结道:“话很少,但又感觉不太内向,就是活得有些封闭,感觉很难走进她心里去,不过这样的人,她一旦敞开心扉,就属于那种会把朋友都放在自己之上的——好人。” 沉默寡言的人,最容易被贴上高高在上的标签,生人勿进的距离感在无形的误解中被拉开。 米洛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总感觉自己是在对着何夕描绘另一个人的性子,目光偏转,落在徐浥影白皙清透的侧脸上,随后听见她问:“只用眼睛看呢?” “挺漂亮?”米洛试探性地说着,接收到徐浥影不太满意的表情,补充了句,“细胳膊细腿,身材比例也好……” 她罗列出一堆优点,徐浥影全程没搭腔,等她说完后才问:“她身上有没有伤?” 米洛回忆了下,“膝盖有乌青,应该是自己摔的吧,怎么了?” 徐浥影停顿两秒,摇头说没什么,片刻带点自言自语性质地说:“我这么怕苹果,是不是也和天性的生理因素没什么关系?” 米洛没听清,恰好这时,来接她的人到了,徐浥影的手机也响了声,是池绥打来的电话。 两个人在街口分道扬镳。 和池绥碰面后,徐浥影才想起有东西忘记给米洛了,脚步顿住,扭头看了眼,模模糊糊的,没看清,“她走了没有?” 池绥往左前方扫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上了别人的车。” 徐浥影狐疑地眯了眯眼,“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 “她这次交男朋友了没告诉我?”她的眼睛因不可置信张得很大,唇线微微下拉,有点受伤的反应。 “可能是觉得难为情说不出口。”坐在驾驶室的男人笑着朝池绥扬了扬手,池绥别开眼,无视了他,声线拖得又轻又慢,“毕竟吃了回头草。” 徐浥影表现在脸上的诧异更明显了,“是哪条回头狗?” 池绥面无表情地抛出两个字:“段灼那狗。” “……” 两个人没再谈论这话题,池绥垂眸,看见她的左手在他的右侧晃晃荡荡,有几次还蹭到他的长裤,牛仔布料,偏厚实,饶是如此,她手背柔软的触感还是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里打着节拍,找准时机想握住她的手,意外扑了个空。 偏头看见徐浥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没确认关系前发生的肢体接触,都属于耍流氓。” 池绥哦了声,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是想牵你手,你不想吗?” 这击直球防不胜防,被洞穿想法,但徐浥影还是不太想承认,又不想被他评价不够坦诚,正在心里摸索着最为恰当的措辞,被他猝不及防地握住手,她所有的装模作样土崩瓦解。 她下巴抬得更高了,“既然你要牵,也不是不给。” 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截然不同,骄矜别扭到极点。 他的手掌硬邦邦的,骨骼感很重,温暖又有安全感。 徐浥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一路被他牵着上了车,车里的气味很陌生。 “原来那辆车你不开了?”算上时间,剐蹭的地方应该早就复原好了。 “不开了。” 徐浥影偏头看向窗外,用略带遗憾的语气说:“我还挺喜欢你那辆车上的味道。” 她认真回忆,“清清爽爽的,跟夏天的柠檬树一样,比老高车里的浮夸味道好闻太多。” 池绥没搭腔。 车辆迟迟未启动,耳边只有手指敲击手机键盘的声音,像在回消息。 看这样子,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 徐浥影解下安全带,装作不在意地问:“你在给谁发消息?” “没在发消息,”池绥手指还在敲着,“买同款味道的香水。” 徐浥影:“?” “以后你也不用怀念那味道了,我会喷满全身,你要是想闻,抱着我使劲闻。” “……” “你先去去你身上的油味吧。” 她觉得,他是在发骚,明明几小时前还是一副黄花大闺男做派。 果然春天一到,忠犬也会进入发情期。 抨击的话还没说出口,耳边传来懒洋洋的一声,“前天下午,在你家补眠的时候,你是不是想亲我来着?” 徐浥影心脏极速跳动两下,这时候出声声线一定还是不平稳的,索性选择保持沉默,装了回聋子。 池绥一把将她的鸵鸟头从沙漠里揪出来,拇指指腹摁了摁她的唇,在她错愕之际,印上自己的下唇。 “行,有来有往,算是扯平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治好眼睛~ 因为一些原因,这本从开文前一段时间到现在,码字状态都很差,还在调整中,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写完~ 大概是二十几万字,月底前完结~感谢阅读~ 第42章 42 关于香水这事, 一开始徐浥影以为池绥只是说说,直到隔天见面,闻到他身上和车载香薰别无二致的气味。 可能是两个人经常待在一起, 离得也近,她身上不知不觉沾上了他的味道,到排练室后,何夕主动跟她搭话,“你换了香水?” 徐浥影这才注意到自己领口处混杂的气息, “不是我喷的。” “男朋友?” “还不是。” 她仪式感极强,指着自己眼睛说:“等我眼睛治好才是。” 何夕好奇:“那你两个现在还处于暧昧阶段?” 徐浥影认真说:“我已经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了, 不打算跟人搞暧昧。”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也不确定,比起确定关系后有名分的恋爱,她是不是更加享受暧昧拉扯的过程。 排练一结束,她点开池绥头像, “池绥, 要是我俩在一起后, 没了粉红泡泡, 怎么办?” 池绥在微信里要她醒醒,天色还亮堂, 不要杞人忧天, 这事没议论出结果,高敬打电话来通知她手术安排,就定在下月初, 需要提前一周住院观察。 徐浥影住院那几天, 米洛一有空闲时间就会来医院, 熟门熟路地找沙发坐下, 笔记本电脑放在大腿上,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一敲就是三小时。 徐浥影怀疑她不是来看自己的,或者陪自己解闷,而是为了找个安静又不收费的地方当码字机。 米洛一进入状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情绪上来时,敲击的声音更响,偶尔蹦出几句脏话,不是耳塞能挡住的,徐浥影忍无可忍,拿起手杖离开病房,回来时米洛已经结束工作,讨好似的迎上前,“回来啦?” 徐浥影瞥她眼,哼哼唧唧地躺回床上,米洛给她插了小块菠萝送到她嘴边,徐浥影脸色才好转些,“对了,你和那姓段的怎么回事?” “我俩复合了。” “你之前不是说他是海王,钓你的同时,还养了一池的小鱼苗?” “海王就海王呗,”米洛满不在乎地说,“我通讯录里还有好几个单身大帅比,他要是当海王,我就当海后,不光如此,我鱼塘里的小鱼仔还得比他多一条。” 徐浥影想提醒她她的胜负欲用错了地方,但说到底是别人的感情选择,最好别掺和。 手术前一天,边婕也来了,事先没有打过招呼,但徐浥影并不觉得意外,再怎么说也是大手术,她不来,传出去也不好听,还容易被营销号添油加醋起个“母女决裂”的吸睛标题。 边婕直挺挺地站在床边,没有要久留的意思,“明天几天的手术?” “上午十点。” 徐浥影象征性地问了句:“你要来?” “没时间。” 意料之中的答案,徐浥影半点失望的反应都没流露出,只淡淡哦了声,眼皮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边婕看过去的时候,她恰好抬眼,两个人的目光毫无征兆地撞上,边婕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窜上来,另外一半沉到脚底,差点没能站稳。 她最怕的就是徐浥影的这双眼睛,和自己的眼型很像,但她的更漂亮,也更朝气,像一汪池水,轻透到能把人映得清清楚楚,内心的是非善恶跟着无处遁形。 阳台门开着,灌进来一阵柔和的风,边婕混沌的意识清醒几分,她走到阳台,从包里拿出烟盒,敲出一根,娴熟地点上,她不着急抽,夹烟的手搭在围栏上,对着不远处已经抽芽的柳条看了会,才将烟放进嘴里,徐徐吐出一口。 她从五年前开始抽烟,自控能力强,以至于心情再烦闷,一天也最多抽上两支。 今天却越了自己定下的上限,没多久,半包没了,其中几支一口没吸,放任它们安静燃烧,长长的一截烟灰,被风抖落,飘到浅色西装阔腿裤上,留下难以修复的烧痕。 边婕扭头,隔着紧闭的阳台门,看了眼床上的徐浥影,记忆忽然跳转到她十岁,也就是重伤住院那年, 经历了长达一周的昏迷,醒来后的气色比现在还要难看,面容惨白,瘦小的身躯靠在床头,宛若初生婴儿一般,睁着懵懂的双眼望着自己。 缠上白纱的脑袋里什么也没装进去,她呆呆地问:“你是谁?” 边婕愣住了,木讷地答道:“我是你的妈妈。” 她毫不怀疑,乖乖叫了声妈妈。 医生把边婕叫了出去,用略带安抚性质的语气告诉边婕,当一个人后脑受到外界剧烈碰撞,造成脑积血后,血块压住记忆神经,最终导致部分记忆受损。 这些专业术语听上去并不深奥,理解起来也容易,但接受需要一些时间,边婕发了半分钟的呆,然后问:“那她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医生不敢把话说得太笃定,含糊其辞道:“这个不好说,可能很快,也可能永远恢复不了了。” 事实上,徐浥影的情况比他描述的还要严重,她不是部分记忆丢失,而是谁也不记得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有过去,只有当下和看不见的未来。 边婕还记得自己在听到医生的后半句话后,松了口气。 病房门关着,透过门上的方形玻璃能看见病房里面的景象,床头柜上放着护士送的满天星,粉紫色,窗帘拉到两侧,枝头绿意盎然,曾经被她和徐严捧在掌心里的女儿正专注地盯着窗外,单薄的身子在日光里显得柔软又孱弱。 她在这时回过头,稍滞后扬起一个笑容,嗓音清亮不少:“妈妈。” 那一刻,边婕心里百味杂陈,她想紧紧抱住瘦弱的女儿,与此同时,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阴暗处疯狂叫嚣:“她是夺走你丈夫的恶魔,未来还会夺走你所有珍贵的东西,你不能只把她当成女儿,你要把她当成不死不休的宿敌。” 边婕努力压下这种情绪,嘴角挤出一道生硬的弧线,推开了病房门。 大病初愈的徐浥影很乖,乖到你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照做,偶尔也会问一些让她困惑的问题,但她从来没有一次提起过“我的爸爸在哪”。 细碎的回忆刚露出一角,就被不轻不重的开门声斩断,边婕掐灭烟,离开阳台,身上还留着淡淡的烟味。 池绥反手关上了门,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边婕,在徐浥影脸上停留数秒后,缓慢落了回去。 阴影覆盖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落在大理石地面的脚步声沉闷,间奏分明。 ——连声招呼也没打,直接越过边婕。 边婕已经有段时间没管过徐浥影的事,以至于眼前这张脸对边婕来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从穿着打扮看,家世不菲。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些都是自己那涉世不深、单纯容易被人哄骗上当的女儿赠予他的。 边婕曾有意撮合徐浥影和江透,现在却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变相宣告自己的计划破产,这让她心生事情朝着不可控方向发展的烦躁,在这种情绪支配下,对池绥的不待见溢于言表。 同样池绥也没有要和她讨好关系的想法,直到边婕离开病房前,都没同她说过一句话,偶尔飘到她那的眼神都是漫不经心的。 最能让自己不痛快的人一走,徐浥影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今晚吃什么?” 池绥反问:“你想吃什么?” “火锅。” “容易上火,换一个。” “炭火烤肉。” “太油腻了,换一个。” 徐浥影脸垮了下来,“你干脆直接告诉我,什么能吃吧。” 池绥一锤定音:“皮蛋瘦肉粥。” “……” 徐浥影阴阳怪气地朝他竖起大拇指:“男妈妈就是会照顾人。” “等你明天做完手术,想吃什么不行?” 一句话将徐浥影的不满浇熄,间隔五秒,她叫了声他的名字。 “池绥。” “嗯。” “要是明天我做完手术拆开纱布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你,你就死定了。” 她恶狠狠地威胁,实际上并未产生太大的威慑力,池绥笑着将她的手包进掌心。 手心贴着手背,无形中仿佛连接着一条电流,顺势蔓延进四肢百骸,最后在心脏上筑起巢。 这种感觉很奇妙,和以往每次的牵手,或是更轻微的肢体接触都不一样,带来的震感最为强烈,似乎还有余震。 他的气息在她眼周辗转,沿着高挺的鼻梁下滑,灼热的呼吸变成了另一半嘴唇,隔着一段距离,擒住她的温软。 望梅止渴般的行径好似隔靴搔痒,但也聊胜于无。 徐浥影看不见,但她能想象出,他这会的眼睛有多深邃,像星空,也像午夜的海。 脸颊浮起两道薄红,热腾腾的,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低下头的转瞬间,听见头顶降落一道清寒的嗓音,“徐小呆,怕不怕?” “怕什么?” “怕明天的手术。” 她扯唇笑了声,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你不是说过,我是被神眷顾着的,一双眼睛而已,会治好的,不过治不好也无所谓。” 其实是有所谓的。 她想看见他,可这种事不能强求,她怕现在的期待越多,到时候回馈给她的失望就会更多。 徐浥影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过来,让我摸一下。” 身前的黄花大闺男故作为难,扭扭捏捏地问:“摸哪?” 装什么? 明明这会心里都乐开花了。 啪的一声,徐浥影给了池绥手臂重重一巴掌,咬牙切齿地说:“摸能看见的地方。” 她嗓音迟疑了下,说得更具体了,“把脸给我。” “这可是要另外收费的啊,小呆小姐。”话虽这么说,脸已经凑了过去,由着她东扯西拽胡作非为。 许久未听到这称呼,徐浥影顿了下,手上的力气更大了,池绥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在趁机泄愤。 池绥脸皮薄,没几下就被拉扯出红印,护士来查房,恰好看见这一幕,笑着朝他们递去一个“小情侣就是精力旺盛”的眼神。 池绥不躲不闪地回给她一个略显无赖的笑容。 这些徐浥影都没察觉到,等护士走后,继续在他身上为非作歹,池绥不是太监,知道她再胡乱摸下去,事态容易朝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及时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胡作非为。 “得眼睛治好了,再摸也不迟。” 他不是一个爱及时行乐的人,吃饭也是,他喜欢把好菜或者爱吃的菜肴都留到最后品鉴。 说得这么色情。 徐浥影耳垂通红,梗着脖子据理力争,“我现在摸你是方便我治好眼睛后验证,你这人究竟是中看还是中摸。” “那你得失望了。”池绥又贴过去,没等徐浥影反应过来,就将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头,拖腔带调地说,“我这人不仅中看,还中摸。” - 手术和开彩票性质差不了多少,好在最后开出来的是头等奖。 麻药失效是在手术结束的两小时后,徐浥影睡了一觉后,昏昏沉沉地醒来,又隔了一会,医生替她拆开纱布。 她没睁眼,而是叫池绥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后来反反复复问高敬同一个问题:“池绥呢?” 大概有七八次,间隔不长不短,终于耐心告了磬,她冷着表情睁开了眼。 光线充足,一时间难以适应,缓了好一会才再度睁开,眼前的几张脸全然陌生,只能从声线推断出他们是谁。 在自己意料之中,边婕没来。 医生低着腰,观察她的反应:“清晰度怎么样,能适应吗?” 徐浥影轻轻点了点头,医生嘱咐几句后离开。 高敬指着自己鼻子,激动地说:“我是爸爸!能看见吗?” 徐浥影点头,“连你嘴边的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米洛也凑过去,“我呢?” 徐浥影眨了眨眼睛:“你是谁?” “……” 她唇角半弯,“开个玩笑。” 米洛哼了声。 高敬乐呵好一阵,才想起回答徐浥影刚才的问题:“我也不知道那臭小子去哪了。” 徐浥影收敛笑容:“他什么时候走的?” “在你手术结束前不久,”高敬补充了句,“看那样子是出了什么急事,跑着离开的。” 徐浥影哦了声,趁米洛和高敬离开一小会的空档,找到放在抽屉里的手机,溜了出去。 第三通电话才有人接。 两个人都沉默了会,徐浥影用带着哭腔的嗓音说:“你跑哪去了?你答应过我的,我解开纱布后的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你,可是你没有。” 徐浥影又失望又生气,三年未见的景色在眼底也失了味道,雾蒙蒙的天色和黏稠潮湿的水汽,都让她烦躁,“你说过等我出手术室,你会紧紧抱住我,你也没有。” 她带着愤怒的声调已经藏不住,池绥却觉得莫名动听,当然更多的是言而无信后产生的愧疚,他边跑边安抚,嗓音里有明显的喘息声,过了两分钟,才停下,声线还是不太平稳,但听着清晰了不少,“等你数到九十九,回头。” 徐浥影心脏砰砰直跳,隔了好半会,才僵硬地扭过头,隔着落地窗户,遥遥同他对上视线。 下一秒,他低哑的声线撞击着她的耳膜,“我回来了。” 徐浥影几乎是用跑的,步伐紊乱,称得上狼狈。 她在玻璃窗前停下,看他深邃的眉眼,眼角血红细长的伤痕,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明明已经复明,视线却还是像蒙着一层纱,模模糊糊的,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被泛滥的水光虚化。 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池绥,你没骗我,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第43章 43 徐浥影最讨厌雨天, 尤其在她患上视障后,灰扑扑的天色,沉沉雾霭嵌进单调贫乏的背景板里, 大大削弱她对光影的辨识能力,印进眼帘的,全都是一模一样的色彩。 今天是她第一次觉得阴雨天也是鲜活的。 在不合适的天气里见到最想见到的人,不断加快的心跳频率告诉她现在有多雀跃。 池绥还站在落地窗外,头发被细雨淋湿些, 刘海凌乱地耷在眉眼,右脸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 不深,应该是新的,血丝还没凝固,分明是狼狈的,但他的目光灼灼, 像腾腾燃烧的火焰。 两个人隔着透明的墙对上视线, 维持几秒后, 徐浥影眨了眨干涩的眼, 再次抬眼时,视线落在别的地方。 她这才注意到, 他不光左手提着一杯奶茶, 身上还背着她的小提琴琴盒。 她忽然理解了高敬口中的“或许有急事”是什么意思,先前的埋怨一扫而空,余下的是误解他后的愧疚。 池绥的右手摁在玻璃上, 连掌心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徐浥影抬手覆上, 她手指纤长, 同他一比较,却显得无比娇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弯起的唇角好长时间都没放下。 池绥也不着急进来,直到她动了动嘴唇,“池绥。” 其实根本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只能从口型大致判断出。 徐浥影一字一顿地说:“我刚才在心里给你加到了一百分,所以——” 没待她说完,池绥迫不及待地接过话茬:“我们在一起。” 这会应该用征求的口吻,但一想到答案已经明朗,就放弃了带点虚情假意的“吧”,改成平铺直叙的话腔。 徐浥影当然没法拒绝,她没说话,发亮的眼睛昭示了答案。 回去后,病房里奇迹般的没有一个人,棉被被叠成平整的豆腐状,茶几上贴着一张便签,是米洛留下来的:我和高先生就先走了,浥影姐,你好好享受~ 也不具体说享受什么,最后还画了个贱兮兮的笑脸。 趁池绥出去的空档,徐浥影毁尸灭迹,将便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坐在沙发上等了几分钟,看见池绥提着药品袋进来,是处理伤口用的。 徐浥影愣了下,片刻听见他说:“跟以前一样,替我上个药。” 徐浥影没接他递来的清创药水,“现在就在医院。” 她笨手笨脚的,哪有护士处理的好。 池绥盯住她看,坚持道:“我就要你。” 固执的态度让人拒绝不了,加速的心跳节奏也不允许她拒绝,正要点头应下,池绥低头看了眼自己血迹斑斑的胳膊,“本来想着在见你前先紧急处理一下,至少看着没那么瘆人,后来想想,又觉得就应该让你看到这些,然后脑子里全是'我男朋友受伤了,我要好好安抚他,给他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想法。” “……” 徐浥影皱了皱鼻子,嫌弃地说:“池绥,你好心机。” 还很腻歪。 池绥在某些时候装聋作哑的本领不亚于她,他抬起眼皮,再度直勾勾地看向徐浥影,眼神里写着“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徐浥影哼哼唧唧,终于接过药水,另一只手拿了根棉签出来,往药水里浸,“你脸上的伤,是来的路上伤的?” 这份上肯定是瞒不住了,池绥实话实说,“被电瓶车撞了下。” 徐浥影手指一紧,如鲠在喉,“你跑了很多路?” “最近的奶茶店关门了,所以多跑了三公里,也不算远。” 来回就是六公里,还得回一趟御景华庭。 怎么叫不远? 徐浥影的唇角下沉得更明显了,“我高中的时候跑个八百,都会折损半条命,你还是带伤跑了六七公里,你把自己当机器人吗?” 池绥听到后突然笑了声。 徐浥影一脸莫名其妙,问他笑什么。 池绥拖着腔懒懒说:“突然想起你高中时候跑步的样子,就跟丧尸出城了一样。” 徐浥影气到差点给他手臂一巴掌。 上药的过程挺艰难,两个人凑得格外近,徐浥影时不时屏住呼吸,试图阻隔他的气息侵扰,但那一双深情眼投射而来的目光,以及烙在脸颊、脖颈处的灼热呼吸怎么也屏蔽不了,相反,越在意,感官就越清晰恼人。 她索性放弃挣扎,用直白磊落的眼神看他。 “你这里有颗痣。”徐浥影轻轻点了下他左脸颊距离鼻翼两公分的位置。 “一直都有,”池绥挑眉问,“去北方看雪的时候都没发现?” 徐浥影撕开创口贴,“我要是一直盯着你看,没准会被当成变态。” “那我是变态。” 这五个字让徐浥影下手重了些,池绥防不胜防,倒抽了口凉气,转瞬听见她又说:“把裤腿撩上去。” 他乖乖照做。 膝盖伤得很轻,没有破皮,只有两团大小不一的淤青,池绥放下裤腿,听从吩咐脱下外套,里面是一件纯黑短袖T恤。 受伤的地方集中在右手肘,破皮面积有些大,血还在往外冒,看着让人慎得慌。 徐浥影咬了咬下唇,“你动动手臂,看还能不能弯曲。” 池绥无所谓地一笑,“放心,我早试过了,没伤到骨头。” 上好药后,池绥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套干净衣服,隔空盖住徐浥影眼睛,“徐小呆,你男朋友要换衣服了,闭眼还是想光明正大地盯住看,你说了算。” “……” 闭眼太怂了,徐浥影睁大眼睛,不避不让的。 池绥扯开唇角笑了声,刚攥住T恤下摆,就看见对面的人突然起身,将距离拉近,一双清亮的眼几乎要黏在他身上那般。 徐浥影眨眨眼睛,胡话张嘴就来,“太久没见过男人了,不知道现在的男人身体发育到了什么程度。” “……” 池绥弹了下她脑门,“不该好奇的东西还挺好奇。” 最后也只换了上衣。 徐浥影啧了声,点评道:“黄花大闺男。” 想到什么,又凑了过去,“你是不是比高中那会胖了些?” 她掉出存放在记忆匣子里的影像,“我记得你高中那会就跟个蔫儿吧唧的瘦猴一样。” T恤套在身上,都能显现出清晰的骨骼线条。 女生听不得“胖”这个字眼,池绥也是,他停下收拾棉签的动作,正儿八经地纠正她的说法:“我这叫锻炼后结实了些。” 徐浥影趁机偷偷摸了把他的肱二头肌,发出啧的一声感慨,“就锻炼到这就行了,我可不想被别人说我男朋友是金刚芭比。” 出乎她的意料,“男朋友”这三个字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口。 池绥爽快应了声行,徐浥影坐了回去,伸手去够茶几上的奶茶,池绥抢先一步拿到手,替她插好吸管后才递过去,徐浥影低着头吸了几口,忽而察觉到有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自己。 吃东西的时候被人盯着看多少让她不自在,她扬起下巴,撞进他清炯的眼里。 他就坐在她对面的小沙发上,二郎腿翘着,吊儿郎当的姿势。 徐浥影无意识地舔了舔唇,“你也想喝?” 她别开眼,大方地伸手,“拿去。” 池绥目光在她唇上停滞了有将近三秒,突然起身,腰压得略低,夺过她手里的奶茶,往茶几上一搁,电光火石间,左手托住她下巴,抬高几度,毫无征兆地吻了上去。 事后徐浥影回想起这个吻,冷不丁产生一个疑问,真是毫无征兆吗? 空气里隐隐约约的奶茶香,他们之间只消不涨的距离,包括她甜甜腻腻的眼神,都是他得寸进尺的助长剂,在她的默许和同等的跃跃欲试下,他的唇来得不算意外,意外的是他的接吻技术比她想象中的好很多,主导权始终掌握在他那里,从一开始的轻柔,演变成唇舌肆意缴获她的气息。 幸好她是坐着的,不然一定会在他野蛮的攻势下软了腿。 徐浥影尝试着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被动,可惜她在恋爱这方面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学龄前儿童,论单恋时长也不过半个月,连噼里啪啦的暧昧火花都没感受过几回,别提接吻这种高难度的亲密接触。 迄今为止,她所有的经验都源于少女时代背着边婕看的偶像剧,但那些亲密镜头也多是蜻蜓点水般的浅尝辄止。 欲念留了白,只让观众抓心挠腮。 徐浥影的心脏好像也被什么东西挠着,又痒又麻,眼睛始终紧闭着,不敢看他。 人似乎都是在一瞬间开窍的,等唇齿的奶香被搜刮殆尽前,她终于意识到亲吻不像解题,有固定的模板,全凭自主能动性随意发挥,尝试次数越多,进步越快,当然前提是要抛下所有羞臊。 徐浥影成功将自己洗脑,气势跟着回来些,也不管会不会因为长久忘记转换呼吸而陷入缺氧状态,蛮横地夺下主导权,双臂环住他的腰,紧紧攫住他的衣服。 她的横冲直撞,成功带乱池绥的节奏。 笨拙的爱意最让人难以招架,心脏快要跳出喉咙的感觉又苏醒过来,池绥配合地偏了偏角度,百般迎合她的动作。 不知道是谁先叫停的,徐浥影只知道即便结束了,她的心脏还在乱跳,几乎要蹦出胸腔。 至于那杯只喝掉一半的奶茶,无人再动。 刚做完手术,还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吃喝也需要忌口,然而医院统一发放的套餐味道差强人意,单看色泽,就让人食欲大减,从头至尾徐浥影筷子都没动过。 池绥收拾好,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待会想不想出去?” 徐浥影点头,都能看见了,还得被困在一个狭小空间里,换谁都不乐意。 池绥拿出手机看了会,踹回兜里,“换衣服,带你出去玩。” 徐浥影没问去哪,车开了一段时间,才象征性地提了嘴:“现在往哪开?” “这么久才问,不怕我已经联系好人把你给卖了。” 她斜眼看过去,“你现在的嘴脸,特别像社会上的无良父母。” 后面有人超车,池绥注意力被带走,没接她的话。 到目的地没多久,雨停了,但风里还有潮湿的水汽,徐浥影多披了件外套。 清泠泠的灯光铺在身前,拉长脚边的影子,看上去像踩了高跷的巨人。 池绥停好车走到她身边,两个人的影子有了几秒的交错,徐浥影突然产生一种想法,能恢复光明太好了,那三年里被她忽视的东西可以察觉到,她也终于能看见想见的人了。 广场正中央有人在拉小提琴,徐浥影从她的琴音里认出来她是谁,“这个人三个月前我遇到过,还帮她调过音。” 池绥对这人不太感兴趣,懒懒洋洋地哦了声,大部队朝他们这方向走来,他眼疾手快地将徐浥影扯进怀里,顺势要了个贪心的拥抱。 清爽的气息扑了满怀,徐浥影心跳很没出息地漏了两拍。 她有个毛病,一紧张就想上厕所。 “我去上个洗手间。” 池绥应了声,脚步不停地跟在她身侧,“给你指路。” 徐浥影顿住,扭头用不太理解的眼神看他,“我失明的这三年里,洗手间的标识已经变成了外太空语吗?” 她指了指左前方的标牌,“看到了。” 池绥视线迟缓了两秒,落回到她白皙的侧脸上,鲜活又漂亮,眼睛也亮到让人心动难捱。 上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是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大脑放空了会,连人消失在拐角处都没察觉。 徐浥影上完洗手间后,还特地补了个妆,四年前的稚气消退大半,红唇勾勒,妆容搭配立体的五官,明艳却不显魅俗。 从洗手间出来,意料之外,见到了江透,正和池绥坐在长椅上。 片刻他凑近些,手臂懒散搭在池绥的椅背上。 两个人的肢体接触为零,但从徐浥影的角度看,勾肩搭背的姿态亲昵到不是一句“清清白白的兄弟情”就能概括的。 她没来由地升起一种主权被掠夺走的危机感,“把手给我放下。” 空气静了一瞬,两个人默契十足地转过脑袋,池绥正要起身,江透翻了个白眼,一阵好笑:“你跟我一大男人吃什么醋?” “谁知道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徐浥影上前,亲自用身体给他们制造间距。 “看出来了,你男朋友金尊玉体,是一根头发丝都不让碰。”江透越想越觉得她小题大做,生生气笑了,“我刚才可没碰到他,至于我俩之间的距离,也是成年男性之间的正常社交距离。” 徐浥影醋劲上来,失去基本判断能力,只觉灌进一耳朵废话,“别说得这么清白,张飞会动不动就环关羽腰?再贴近点,你袖子都能吻上他后背了。” 作者有话说: 江透:? 第44章 44 那天晚上, 池绥带徐浥影打卡了一家新开的网红牛肉火锅店。 江透脸皮厚,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了小情侣最讨厌的电灯泡,死乞白赖地跟了上去。 已经过了八点, 中桌没人排队,三个人被服务员领到两面靠墙的位置上。 准备锅底需要时间,一入座服务员便问他们需要什么,池绥听她介绍完,也没有询问江透的意见, 直截了当地给出回复:“鸳鸯锅,清汤牛丸特色锅和麻辣牛腩锅。” “好的。” 服务员走后, 江透问:“这顿你俩谁请客?” 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仿佛是真来蹭饭的。 不等对面的人回答,他耸了耸肩,“算了不管谁请,看你们俩这样子都不缺钱, 我呢就不给你们省钱了。” 他掏出手机, 对准桌角的二维码, 把推荐菜全都点了遍。 池绥不差钱, 但购物车里的菜品数量已经达到够七人份,浪费是其次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江透如意。 等江透放下手机, 池绥按照徐浥影的喜好删减掉一半,后将屏幕反扣在桌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 直到服务员打好单子, 江透才察觉到池绥在背后的小动作, 看向对面的眼神里带点“抠搜男人最垃圾”的轻蔑。 池绥当他是来拼桌的陌生人, 直接无视了他。 江透不再自讨没趣, 注意力落在另一个人身上,伸出手,对着徐浥影晃了晃,“刚才忘了问,你现在是彻底能看清了?” 徐浥影哼笑一声:“能……你欠扁的样子也看得一清二楚。” 紧接着响起一道轻嗤,就跟唱双簧似的。 江透也无视了,“看来你这手术还真不是一般的成功。” 徐浥影没听明白,但也懒得问,撕开湿巾包装纸,擦了擦手。 江透故作夸张地解释道:“大眼睛水汪汪的,比以前亮了几万倍呢。” 徐浥影:“……” 池绥将木筷在清水里过了遍,递给徐浥影的同时,不疾不徐地搭了句腔,“她动的是手术,不是邪术。” 徐浥影又是一阵无言,明明自己才是话题的中心人物,可怎么感觉他们才处于同一频道,磁场也比她想象中的要契合。 等江透去上洗手间的工夫,徐浥影拿手肘轻轻碰了下池绥的腰,“你们刚才凑在一起看什么?” “在看你练习的视频。” 其实不止有她的,江透还拍了乐团其他人,时长还都是一样的,一碗水端得很平。 只是池绥耐心不足,直接快进到徐浥影的片段。 徐浥影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他给你看这个做什么?” 池绥像在思考,停顿了几秒才慢悠悠地开口,“为了趁火打劫。” 看穿她的困惑,他补充了句,“你觉得他会这么好心,给我看免费的?” 江透只给他看了十秒,就收回手机,半眯着眼,语气极度欠扁,“这世界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加时得收钱啊。” 池绥没法不给。 徐浥影无法理解池绥的脑回路,“就这东西你花钱买,你是冤大头吗?” “对我来说,挺值的。” 徐浥影没话说了。 池绥又说:“当然我也不会白被他坑,找个机会坑回去就是了。” 他扫了眼桌上空了五分之三的餐盘,视线偏了几度,远远看见江透朝这边走来,“吃饱了没有?” 在坑人这事上,徐浥影总能和他打成高度的默契,她飞快点头,作势要走,池绥先她一步拿上包,一面凭感觉牵住她的手,赶在江透看手机尚未察觉时,先一步离开。 主犯和帮凶又一次完成完美的配合,徐浥影很没形象地笑到直不起腰,池绥眼睛从他们的交握的双手上挪开,落在她月亮弯似的眼睛上,“这么开心?” 徐浥影点头,她的眼映着霓虹灯牌透射而来的光线,亮盈盈的。 右手边是一家三星级酒店,徐浥影视线停滞了有差不多两秒,手机铃声响起。 池绥把包递过去,徐浥影掏出手机,往屏幕上看,高敬打来的。 高敬处理完公务,顺路回了趟医院,没在病房里看见人,问护士也不知情,才拨来这么一通电话,“和小池在外面玩呢?” 徐浥影下意识看了眼池绥,老老实实地嗯了声。 “玩可以,别呆得太晚了,更别在外面过夜啊,要是他拉着你——”后面的话,高敬没说下去,陡然转换语气,“闺女,你换小池接电话。” 徐浥影把手机递给池绥,认真观察他的神态变化,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只是轻轻嗯一声,挂了电话。 “老高说什么了?” 池绥面不改色:“要是我拉着你去开房,他就把我三条腿都给打断。” “……” 那会已经很晚,但市区的夜生活才刚刚冒了个头,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心LED屏幕灯瞩目,音乐喷泉还在运转。 四年间城市变化不大不小,娱乐圈却又换了一批新鲜面孔,徐浥影看着LED灯牌里的广告,好奇地问:“这男的谁?看打扮挺韩范,选秀出道的?还挺帅。” 池绥穿过徐浥影肩膀,捂住她的眼睛,“盯住这么亮的屏幕看,不怕伤到眼睛。” “看一会又不碍事。” 他的手还挡在她眼前,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我看着挺碍事。” “……” 回医院大概需要半小时,池绥刻意压慢车速,战线多延长了十分钟。 下车没多久,池绥突然停下脚步,徐浥影跟着不动了,他偏头看向她。 夜色沉沉,昏黄的灯光穿透雾霭映在她白皙的脸上,有种朦胧的不真实感,和他此刻的心境一般,池绥收回目光,无意识说出了心里话,“有点不太真实。” 感慨般的语气,徐浥影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绕到他身前,“这样有了吗?” 她踮起脚尖,将他的脸揉搓成了麻花状。 不知道从哪飘来一阵烟,停滞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饱含凉意的风吹来,烟雾散尽,两双眼睛终于从迷蒙转为清晰,投射而出的视线在半空短短相交。 “还不够。” 池绥背对着光,高大的身形罩下来,唯一的亮光被隔绝,入目所及,是她白皙清隽的脸,嵌进暗淡的灰色背景板中,那双眼出奇的亮。 周遭太过安静,错落的呼吸声被衬得格外清晰,还有心脏震动产生的毫无秩序可言的鼓点节奏,他低下腰,朝她唇上轻轻一压。 雨突然又下起来,细细密密的雨丝倾斜着打在身上,仿佛渗进了肌肤,浇熄细胞里的每一处燥热因子。 池绥不太安分的思绪归拢,双手插回兜里,整个人看上去慵懒又随意,呼吸还是又沉又慢,白雾被光影衬得明显,像在完成吐烟的动作,不存在的尼古丁顺着微弱的气流飘进徐浥影的鼻腔,顿觉自己脑袋都晕晕乎乎的。 有了不真实感的人变成了她。 从停车场到住院部有段路,这过程中徐浥影偷偷朝池绥的方向扫过去好几眼,和他灼热的掌心温度不同,是淡淡的几瞥,像春日的晚风。 她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心脏跟刷了层糖浆一样的甜,唯恐被他察觉,只能嘟起嘴巴,掩盖唇角上扬的弧度。 肩膀在这时被人摁了下,唇上传来很轻的一下,潮湿溽热的触感。 她霎时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干什么呀?” 挺娇嗔的语调,池绥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你刚才嘟着嘴,我还以为你在暗示我。” 徐浥影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也这么腻歪缠人,不过说实话,这种滋味并不差。 但心里想的和说出来的是两回事,她瞪了他一眼,“下次不准搞这种突然袭击!” 池绥嘴上应得爽快,“知道了,我的大小姐。” 后面接的话嗓音突然轻了下来,像极怨妇,“还挺小气,亲一下都得打报告。” 徐浥影气到踹了他一脚。 徐浥影住院那几天,池绥并非时刻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第二天下午,他抽空去了趟影咖。 那会正是休息时间,丁文瑞窝在休息室里刷视频,一见到他,立刻凑了上去,“听说大小姐治好了眼睛,过几天就能出院,我要不代表咱影咖去拜访一下?” 池绥缓慢掀起眼皮,扫过去冷淡的一眼,“两手空空就别去了。” “在你看来,我就是这么抠搜不识礼数的铁公鸡?”丁文瑞大手一挥,“我肯定会准备礼物,至于钱,你也不用给我,哥包了。” 池绥还是没把这位“哥”当回事,“几天不见,发大财了,还是破罐子破摔,想趁这机会散尽家财?” 被他这张嘴毒习惯了,丁文瑞已经养出刀枪不入的钢铁心脏,一点没放在心上,嬉皮笑脸地说,“我最近不是发展了副业吗?专门替人排忧解难的副业,可能遇到的都是有钱人,收入还不低,聊个几句最少能赚几十。” 池绥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脱了T恤,换上一件有拉链的卫衣,领口高高竖起,遮住大半下巴。 他盘腿坐到沙发上,嘴里叼着拉链滑楔头,含糊不清地来了句冷嘲热讽,“坑蒙拐骗的勾当,就别用弥勒佛转世、温情洒人间的语气说出来。” “怎么是坑蒙拐骗,我这叫用我的三寸不烂金舌抚平朋友们内心的痛苦和迷茫。” 恰好这时,手机响了几声,丁文瑞解锁屏幕,眉开眼笑地得瑟道:“这不我的朋友又来找我咨询情感问题了。” 他看聊天记录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把对方发来的消息以一种夸张的语调念出来:“你觉得情侣发展到什么程度可以进行亲密接触,比如拥抱、接吻……在一起第一天就接吻,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 池绥顿了两秒,“被你坑的这朋友昵称叫什么?” 丁文瑞没想太多,“YYX。” 画面静止两秒,池绥面无表情地下了命令:“手机给我。” 丁文瑞攥着手机不肯撒手,“这是我的隐私,就算是老板也无权查看。” 池绥满脸“你不愿意也没办法”,随口胡诌道:“合同上可是明明白白写了'工作期间不准接副业'。” 他的语气听不出丝毫威胁成分,甚至都没把话说全,丁文瑞听来却莫名慎得慌,乖乖把解锁后的手机递了过去。 “只能看,不能干别的啊。”他突然有些庆幸手机里没什么见不得光的隐私。 池绥没应他,接过手机快步走到沙发边。 中途丁文瑞没捱住好奇心,偷偷回来一趟,但没进门,而是隔着门缝去瞧里面的人。 池绥还握着手机,笑得一脸不值钱。 丁文瑞没想明白,那些聊天记录有什么好看的,半小时后,池绥将手机还给他,还警告了句:“以后不准坑她。” 她是谁? 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些? 丁文瑞眼皮一垂,屏幕上方的备注写着“被爱情迷惑头脑的富婆”。 其实这会他还是懵的,直到影咖另一小伙伴走过来搭上他肩膀,好奇地看了眼屏幕,“这头像有点眼熟。” 丁文瑞不以为意,“撞头像不是很正常的事?” “五颜六色的马赛克头像叫常见?”小伙伴一拍脑袋,“我想起来在哪见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丁文瑞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冷冰冰的现实不由分说地甩在他脸上,“池哥经常和她聊天——” 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上一句:“就那富江大小姐,让池哥倒贴的姑娘。” “……” “你完蛋了,坑钱都坑到未来老板娘头上了。” “……” 丁文瑞面色惨白,心如死灰。 第45章 45 池绥没把丁文瑞就是那位不靠谱的“情感咨询大师”这事告诉徐浥影, 怕她尴尬是一回事,最怕的是尴尬后她的反应,兀自放大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这种情绪包裹下,逃避着不肯见他是必然结果。 池绥可不想刚在一起,就体会异地恋的心酸,百般权衡之下,他选择封死自己的嘴。 他不知道的是, 当天晚上,丁文瑞就将这段时间从徐浥影那坑蒙拐骗得来的钱财原路返还。 徐浥影不明白这人忽然在发什么疯, 没收款,回了个问号过去。 然后才注意到他又改了名字,这次变成“从天而降的猿粪”。 从天而降的猿粪:【我反思了下,作为您们的friend,为您们排忧解难是我的分内之事, 实在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 从天而降的猿粪:【这笔钱都是您转给我的, 现在一分不差地还给您。】 岂止一分不差, 他甚至还倒贴了88块进去, 就当是破财免灾。 从天而降的猿粪:【以后有什么感情上的疑难杂症,尽管来找我, 不收钱~不过最好能帮我在别人面前多多美言我几句(尤其是男朋友)。】 莫名其妙的, 徐浥影面无表情的点下“确认收款”键,将这人设置成消息免打扰后,点开池绥头像:【我列表里好像有个傻子。】 这条消息最后没发出去, 原因在于末尾的“傻子”。 ——他要是傻子, 那心甘情愿被傻子坑的她算什么, 宇宙第一傻叉吗? 消息重新编辑:【我列表里好像有个不太正常的人?】 傻狗:【男的女的?】 YYX:【人没见过, 资料显示是男的。】 傻狗:【哦,那拉黑吧。】 隔了几秒。 傻狗:【是不是关灯趴着在玩手机?】 徐浥影在半空晃荡的脚丫子停住了,心虚地敲下:【少污蔑我。】 傻狗:【你往门那看。】 徐浥影心脏一噔,龟速扭动脑袋,门上的方形小窗被过道的灯光映出半明半暗的色调,没有鬼片里会突然蹦出的脸,甚至都没护士经过。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紧绷的神经随着掌心的震动彻底崩裂,徐浥影压在心口的气突地上窜,差点卡住嗓子眼,缓了足足十余秒,才看向屏幕。 傻狗发来的:【你刚才回头看了?】 明摆着被耍着玩了,她气到不行。 YYX:【?好好的人不当,你非要去当狗???】 池绥在表情库里搜刮了会,没找到合适的,正要退出小窗口,余光瞥见最上排左数第三个表情包,还是之前徐浥影发过来的,两手相对举着酒杯。 他点开PS软件,把最上方的字改了。 不太熟练,一来一去折腾了好几分钟,就在徐浥影以为他要装死将这茬翻篇的时候,池绥把修改后的表情包发了过来。 明晃晃的八个字:“为我们的爱情干杯”。 徐浥影:“……” YYX:【我我看你也不太正常。】 傻狗:【我是例外,再不正常你也不能拉黑。】 徐浥影啧了声,嘴里骂了句“傻狗”,转头傻狗就发来新消息,这回是语音,声线带点倦怠的哑:【你这眼睛不能玩太长时间的手机,该休息了。】 徐浥影也回了段语音:【你干脆别当男朋友了,直接当我二爹。】 - 春分当天,徐浥影出院,池绥恰好有两门考试,高敬也在外地出差,接她出院的只有米洛。 “边女士最近有来过吗?” “没有,就手术前来过一次。” 白手杖放在桌几上把半个月没人动过,徐浥影拿起看了会。 这根白手杖陪了她三年,期间一直没换过,上面已经有不少划痕和凹槽,可要是要她扔掉,她是舍不得的。 犹豫片刻,她放进行李箱。 感觉接什么话都不太对劲,米洛索性不再往下说,另外起了个话题,“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医院有狗仔蹲点,不知道是哪个大明星也住院了,多半得的病还不太好听。” 徐浥影周围就发生过不少道貌岸然的腌臜事,别提娱乐圈,出什么毁三观的新闻她都不觉得稀奇。 对别人的绯闻轶事实在没兴趣,耳朵一只进一只出,最后只轻描淡写地哦了声。 边婕的电话在徐浥影即将忘记这茬的前一秒进来,“我五分钟后到医院,穿戴给我整齐点。” 徐浥影硬是从这两句看上去毫无关联的话里找到联系,整理行李的动作快了些,同时给米洛定了时间,“三分钟内收拾好,直接走。” 这时间不是一般的赶,米洛问:“一会有急事?” “边女士要来,我不想看见她。” 徐浥影说,“你在门口见到的狗仔,估计就是她提前叫来的。” 米洛不理解,“你就出个院,她找狗仔来做什么?” 徐浥影笑了声,听上去像在嘲讽边婕,也像在自嘲,“当然是为了配合她作秀,好给明天的头条内容'视障小提琴手重见光明'提供'母女情深'的标题。” 米洛没说话,跟着加快收拾的速度,心里想的却是边婕不是打算将她当成弃子了,怎么这会还想着从她身上压榨利用价值? 米洛今天没开车来,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在网上叫了辆网约车,特地约到医院后门,避开蹲点的狗仔。 从医院到家平时十多分钟的路程,这个点车流量小,车开得畅通无阻,不到十分钟就停在御景华庭门口。 期间米洛看了会手机,刷到一条新闻,边婕带领的乐团蓝茵前几天在海市演出大受好评。 记者采访里提到了徐浥影手术一事,边婕的回答相当好听:“这些天我忙完乐团的事,都会去医院陪她,我恨不得她眼睛现在就能好起来,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记者又问起徐浥影复明后的规划,边婕说:“她的未来她说的算,我们当父母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他们背后坚固的支撑。” 要不是米洛知道边婕什么德性,这会估计也会为她虚假的母爱感动到拍手叫好。 米洛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告诉徐浥影采访的事,她放下手机,扭头看见徐浥影仰躺在沙发上,右臂高高抬起,手腕有一下没一下的转动着,银色手链被日色一勾,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新买的?” “池绥买的。” 嗓音雀跃到米洛想装回聋子听不出都难。 大小姐装出一副无法理解的语气,小脸也皱了起来,“我说了不要,他非得给我买。” 这句话带点炫耀性质,就像在说:我最近过得简直不要太幸福了。 米洛捂住耳朵,退得远远的。 后来那一周,徐浥影收到不少庆祝她重获光明的礼物,她这回没直接放进储物室,而是一件件地打开了。 其中有个丝绒盒子,里面装着一条宝石项链,纯粹的绿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如果是正品的话,价格不菲。 项链底下还藏着一张小卡片,用宝蓝色荧光笔写的:期待看到舞台上全新的你。 落款:苏艾。 时隔近三个月,这个名字又出现了。 烫手山芋一般,徐浥影没拿住,卡片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池绥捡起看了眼,面无表情地将卡片揉成扭曲的形状,丢进垃圾桶。 “这个要怎么处理?”他指着项链问。 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复苏,徐浥影心烦意乱,语速快了不少,“你帮我处理了。” 她还没有心大到可以既往不咎,收下一个变态的东西,更何况谁也不知道这项链里有没有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行。” 池绥应下,但没说要怎么处理,徐浥影也懒得过问,回房练琴。 池绥没去打扰她,一个人坐在客厅刷了会手机,半小时后,外卖到了,刚解开塑料袋摆上,一个回眸,看见大聪明正吐着舌头,直勾勾地盯住放在茶几上的项链看。 他的手一顿,脚步走过去,揉着它的狗头教育道:“这东西可不能吃,吃了得开肠破肚,七窍流血。” 自顾自危言耸听一番后,他将项链撞进口袋,包装盒随手扔进垃圾桶,垃圾袋被他打了个结封上,一路提到玄关丢下。 徐浥影练起琴容易忘记时间,池绥把菜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两回也没见人出来,看了眼时间,终于坐不住了,敲响练习室的门。 琴声隔了几秒,截然而止,没多久门开了。 这是池绥第一次进练习室,四面墙壁都黏着消音海绵,西面储物柜里奖杯奖牌塞得满满当当,基本都是纯金色,分量十足。 他多看了几眼。 徐浥影刚放下小提琴,偏头捕捉到他专注的神色,脑袋一热,配合喉咙一痒,想也没想就拿起其中一座奖杯递到他手边,“这个送你,敢弄丢,你就死定了。” 池绥盯住眼前的银色奖杯看了会,没问她为什么突然想到要送自己这个,以及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这个。 眉眼漾开一个散漫的笑,“给我十条命我也不敢弄丢,到时候一定跟供祖宗一样的供起来。” 见他表露出壮士扼腕的决心,徐浥影反倒不开心了,冷着脸说不行,“你的祖宗只能有我一个。” 池绥好声好气地哄着,“行……大小姐,小祖宗,007的徐小呆全是你。” 徐浥影满意了,就是最后一句听得人有点害臊。 徐浥影到最后都没问那条项链是怎么处理的,时间一久,把这事彻底抛在脑后,直到有天晚上池绥替她遛完狗回来,手上还抱着一束花。 她的注意力先被大聪明脖子里挂着的东西吸引走了,“这是苏艾那条?” 池绥懒洋洋地嗯了声,“检查过了,里面没追踪器,丢了挺浪费,大聪明喜欢,就给它戴会,戴腻了再找个回收站处理。” 这事干得有些……缺德。 徐浥影在脑袋里搜刮半天也只找到这么一个词,但说实话,心里是痛快的。 这条项链不仅碍眼,还烫嘴,池绥没再浪费多余口舌在它身上,将怀里的花递了过去。 花的味道闻着有些熟悉,花色却是她第一次见,徐浥影问:“这是什么花?” “虎刺梅。” 学名也耳熟,等到秒针拨动一百八十度,徐浥影终于想起来了,“你以池总弟弟的身份见我那天,送我的就是这花?” 池绥暴殄天物般地摘下一朵完整的花,别在她耳后,用花瓣充当头饰其实非常挑人,气质没拿捏好,容易给人一种又土又村的感觉,但插在她发间并不会。 她的眼睛会说话似的,眼尾上挑的弧度恰到好处,皮肤被衬得莹润白皙。 徐浥影将整束花插进花瓶,双手托住下巴看了会,想起虎刺梅的花语之一是温柔、忠诚。 池绥在这时叫了她一声“徐小呆”,等她身子转回去,看着她说,“最重要的你没点出来。” 徐浥影眨了眨眼睛,当着他的面点开百度,搜索出的答案是:倔强又坚贞,温柔又忠诚,勇猛又不失儒雅。 她对着屏幕一板一眼地念着,池绥没有插话,等她放下手机,对着她“求夸奖”的眼神,回以一个灼热的目光,“最后一个寓意。” 他轻轻点了下自己嘴唇,“快吻我。” 第46章 46 徐浥影返校日子选得巧, 恰好遇到北音一学期一次的评级考核。 这次考核和以往不同,在礼堂举办,对外开放, 会有其他学院的学生前来观看,四分之三座位划给听众,其余留给本场参加考核的学生和教授级别的评委,隆重到像在开个人音乐会。 具体时间事先没人通知,徐浥影一点准备都没有, 和赶鸭子上架别无二样。 穿得也简便,长袖针织毛衣外披了件牛仔外套, 搭配同款牛仔包裙,随意到不像来演奏的,在一众西装、礼裙里显得格格不入,容易给人一种她没有放在心上的散漫感。 给评委的第一印象很重要,碍于时间紧迫, 赶回御景华庭换衣服显然来不及了, 徐浥影放弃挣扎, 正准备硬着头皮上场, 听见有人叫了她一声,她扭头, 隔着一小段距离, 对上何夕的脸。 何夕快步朝她走来,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这是我的礼服, 给你。” 徐浥影没接, “那你呢?” “你不用担心, 我还有一件。”何夕抽到的号码在徐浥影之前, 再过两个就轮到她,没时间给她寒暄,直接将袋子塞到对方手里,“我先去准备了。” 等人走后,徐浥影才迟钝地哦了声,换好衣服后回到候场区,隔着几排座椅,看见一身便服的江透。 江透也看见她了,他这人一向不把规矩放在眼里,这会直接越过听众区,走到徐浥影那排,挨着她坐下。 徐浥影眼皮子不抬,“你不是指挥部的,来这做什么?” “你这听觉效果好。” 徐浥影懒得跟他胡搅蛮缠,江透咧嘴笑了笑,听完一首曲子后,重新把注意力落到她身上,这一打量,觉得她整个人又变了样,直到何夕上台,才开口:“我不是说过,我挺羡慕你的,不光我,何夕应该也是这么觉得。” 徐浥影莫名其妙,“你们羡慕我什么?” “何夕的心思我不清楚,不过就拿我说的话,我挺羡慕你十几年都能坚持做同一件事,也羡慕你能这么喜欢小提琴。” “你不喜欢钢琴?”徐浥影天生对小提琴有种狂热的感觉,这也是促使她不断学习进步的动力,所以她不太理解那些没有兴趣还逼着自己学习的人。 江透说:“以前挺喜欢,不过弹着弹着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德性,做什么事都三分钟热度,就算再喜欢,热衷到一定程度也会像因过分紧绷而断裂的弦,啪的一声,回到热情彻底退散的不可修复状态。 “其实我在填报志愿的时候也犹豫过,是不是应该继续学钢琴,然后按照我姐给我规划好的道路一直往前走。可惜到最后我还是没能说服自己继续做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想尝试点别的,大学就报了指挥系。” 很大胆的做法,徐浥影佩服他独断独行的勇敢,“你要是谈恋爱,绝对是个渣男。”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换了十个女朋友?” “……” 她不想知道。 “不过自从我把钢琴看得不那么重要后,我对它的喜欢好像回来些,”江透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懒懒散散地说,“相反,当指挥当得有些腻了。” 徐浥影将他刚才的话在脑袋里复盘一遍,找到一些不合逻辑的蛛丝马迹,一针见血地指出:“难道不是因为你怕自己再弹下去也只能到这地步,不会再有任何进步,才选择的主动放弃?然后哄骗自己说,是我不要你的,而不是我被你甩在了原地。” 江透神情僵硬一瞬,等徐浥影拿眼尾扫过去时,又恢复到那副嬉皮笑脸的姿态,“得,又发现你一个缺点,不懂给人留面子。” 徐浥影嗤了声,视线转回到何夕那,何夕穿着一条无袖连衣裙,纯白,样式很素,脚下搭着一双极不相称的白色板鞋。 顶灯亮了两排,笼在她身上,有种飘摇浮萍般的易碎感。 徐浥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眉心紧紧拧住。 她看出来了,何夕把做工更精美的一件留给了她,鞋子也是。 直到何夕的演奏结束,徐浥影还在走神,一句“什么垃圾”把她的七魂六魄召唤回来。 用话筒说的,紧随其后的责骂声无遮无拦,环绕在礼堂上空。 何夕脸色瞬间惨白,她没有质疑何舜华的评价有无偏颇,涌上心头的第一丽嘉反应是羞愧。 被羞愧支配下的她,喉咙被严严实实地堵上,只能呆愣着迎接着来自亲生父亲的贬低。 徐浥影眼睛结上一层厚重的冰霜,被江透拦着,才没有冲到台上。 “我不管你现在有多生气,代入感有多强,也给我忍住。” 徐浥影确实想起了边婕,但没江透说得这般严重。 边婕的打压式教育以及对子女精神上的掌控方式和何舜华有所不同,哪怕她私底下责骂过徐浥影无数次,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肆无忌惮地贬低女儿,相反在外人夸奖徐浥影的时候,她会先谦虚地答上一句“哪里的话”,然后附和似的配合对方抬高徐浥影的身价。 徐浥影就没见过比她还要虚伪的人。 江透余光捕捉到徐浥影堪称精彩的面部表情,角度刁钻地发出一记叩问,“你该不会觉得这么一比较,你妈特别像个人了吧?” “我还不至于经过这么简单的一对比,又回到以前脑子不清醒的时候。” 徐浥影淡淡瞥他一眼,“矮子里面拔高而已,都不是什么好父母。” 江透冷冷淡淡地笑了声,见她起身,眼疾手快地伸手攥住她手腕,试图阻止她,“我们现在贸然出头,看上去是在帮她,实际上只会让她的立场更加尴尬,何舜华会觉得自己丢了颜面,把在我们这得到的不痛快加倍还给何夕。” 徐浥影挣脱开他的桎梏,朝评委席看了眼,那里坐着一排无动于衷又道貌岸然的大人,像是完全没把何舜华的这段话放在心上,也可能是习以为常。 江透坐直身子,“想要帮何夕的,你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比如你现在指责的这些评委里,就有不少替何夕说过好话的,可现实就是这样,我们的愤愤不平根本拯救不了她。” 徐浥影刚平复好情绪,耳朵就灌进来何舜华粗粝般厚重的嗓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何夕在我住院期间来过两次,听我朋友说,她每次来身上都带着不同的伤,问她,她永远说是意外摔的。” 可他们都知道,这些伤人为的痕迹有多明显。 爱化成的棍棒挥到身上,用的力气再大也不叫打骂,叫“为了你好”。 徐浥影背靠了回去,放弃替何夕讨个公道的意思,“虽然我们拯救不了她,但我觉得她能拯救自己。” 江透有些震惊,“你就这么确定?” 徐浥影信誓旦旦地说,“她之前和我聊过几次天,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对未来还有期待。只要还有期待,总有一天,她就能挣脱开何舜华的束缚。” 江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徐浥影整理了下头发,“上回我们演出,不是收到了好几个' Bravo',我突然有点想试试——” 她看向江透,勾唇笑,“听别人喊,和自己喊究竟有什么区别。” - 徐浥影找了个无人的休息室换下礼服,规整地装进袋子里,十分钟后,在礼堂门口等到了何夕。 何夕也注意到她,脚步顿了下,笑得有些牵强,徐浥影发现她脸色还是难看,眼周那晕开些痕迹,应该哭过一场,眼睛还是红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都在斟酌开口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最终是徐浥影先开口,她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礼服我洗好后再还你。” 闭口不提在礼堂发生的事。 何夕摇头说:“不用麻烦了,直接给我吧。” 见她如此坚持,徐浥影没再多说什么,抬手把袋子递过去,何夕接过,低垂着脑袋突然来了句:“刚才让你看笑话了,还有就是——” 她扬起下巴,平视过去,眼眶里沁着泪,琥珀瞳仁亮盈盈,之前的羞耻感在这一刻化成感激,“谢谢。” “谢我做什么?我实话实说而已。” 在对面含着水光的注视下,徐浥影略感不自在,双手无处安放似的,先背到身后,几秒后插进牛仔外套里。 “我虽然没有系统、专业化地学过大提琴,但也会拉不少首曲子,你刚才那首我之前也拉过,只能说门外汉和专业人士差了十万八千里,给我十个脑袋我都想不出第三小节的转音可以衔接得这么完美,听你拉琴,就好像在听你讲故事,压抑是压抑了点,但能听见心里去……所以,那声' Bravo'没半点恭维意思,你值得这样的夸赞。” 徐浥影视线垂落些,落在她清瘦的手背上,她攥住尼龙绳的手指收得很紧,泛白痕迹明显。 徐浥影还想说什么,被她毫无征兆的拥抱吓到,突然收了音。 陆陆续续有人看过来,夹杂着几道议论声,但这会通通被徐浥影过滤掉,进入耳膜的只有何夕的哽咽。 何夕走后,徐浥影胸口闷闷的,就在她抱住自己的时候,她注意到她后颈处一大片淤青。 她没问这伤怎么造成的,答案显而易见。 徐浥影拿出手机,想给池绥发条消息问他在哪见,忽然想起他下午还有场篮球赛,这个点估计已经开始了。 刚把手机放回兜里,插进来一声,“你这衣服问她借的?” 她循声扭头,看见江透靠在台柱上,吊儿郎当地朝她扬了扬手。 准确来说是她主动给的,徐浥影没解释,只轻轻点了下头。 江透站直身体,路过她时,意味不明地来了句:“那完了。” 完什么? 徐浥影没想明白,没来得及问,江透三步并作一步,下了台阶。 下午两点多,太阳正猛烈,徐浥影刚做完手术,眼睛不能直视强光,她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踩着马丁靴朝A大篮球场走去。 篮球赛已经开始。 徐浥影停下脚步,隔着一道围栏去看场上的人,人头密密麻麻地挡在身前,视线受阻,只能踮起脚,抻长脖子。 有目光凝聚过来,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脚跟,揽了揽头发,装腔作势感十足。 墨镜下的眼睛眯起来,“看我做什么?” 那人磕磕巴巴地说:“看你好看。” 她一顿,“谢谢。” 这段插曲一结束,哨声吹响,场上奔跑的身影都停下,有所预感般的,池绥朝她的方向看了过去。 撇开皮相骨相这种外在条件不谈,池绥是个典型的氛围感帅哥,能轻松驾驭所有风格的背景板,一出现,眼睛只能落在他身上。 这会他神色慵懒,右手摁在后颈,眼神都是漫不经心的,看见她时,才收敛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光照的,他的眼睛异常清澈,平时那股乖张的懒散劲也消失了。 徐浥影捕捉到,差点蹦了起来,却在无意间看到,大概隔着五六米的距离,打扮得青春洋溢的女生拿着一瓶矿泉水,朝他走去。 徐浥影啧了声,发现池绥看都没看这人一眼,脸色才缓和些,只是下巴抬得更高了,小尾巴快翘到天上。 被池绥一把揪住,“怎么偷偷过来了?” 什么叫偷偷? 她明明是光明正大的。 徐浥影正要狡辩,视线穿过她肩头,又看见了那女生,飞快抱住他胳膊,“累了,我要找个地方坐。” 池绥把她带到角落处的休闲椅上,入座后,徐浥影抱他胳膊的动作更紧了,脸也凑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池绥食指顶开她突然凑过来的额头,“身上都是汗,蹭到你衣服上,小心变得跟我一样臭。” 杀手锏很快奏效,大小姐嫌弃地皱起鼻子,身子也退开几公分,拉开与他脸庞的距离,一双剪水双瞳锁住他,用不太愉快的语气说:“有人一直盯着你看。” “谁?”池绥漫不经心地问。 “你左后方那穿着卫衣百褶裙,还扎了俩马尾的女生。”控诉时的音量抬高了些。 池绥头也不回地说:“不认识。” 见他这漠不关心的态度,徐浥影的气瞬间消散大半,别别扭扭地转移话题,“刚才好像一直都是你在得分。” 她不懂篮球,只能从投篮结果分析,论命中率和投球次数,池绥是场上当之无愧的得分王。 池绥找到盲点,“你很早就来了?” “也不算很早,第一节 开始五分钟来的。” “怎么不叫我?” “你不是在打比赛?”这点眼力见她还是有的。 徐浥影抬着下巴说,“我怕你看见我,注意力全在我这里,输了比赛我岂不是变成罪人了。” 池绥扯开唇笑了下,偏头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墨镜翻到头顶,他取下,端端正正地给她带好,“太阳大,好好戴着。” 徐浥影调整了下眼镜架,在灰蒙蒙的背景色里去寻他的脸,有些不满地说:“你该不会真想当我二爹?” 池绥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球场,说太吵,没听见,然后顶着无辜的脸问:“你刚才说什么?” 徐浥影被气笑,旁若无人地揪了下他的耳朵,池绥配合地探过头,还趁机蹭了下她脖颈,徐浥影如临大敌地避开,“不是你说的身上都是汗,我快要被你蹭臭了。” 池绥装傻充愣,“我主动蹭的不算。” 徐浥影被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行为气笑了,别开脸闹脾气,池绥戳了戳她的左脸颊,岔开话题,“这应该是大小姐第一次来看我打篮球,是小的荣幸。” 徐浥影脑袋又转了回去,纠正他的说法,“不是第一次。” 池绥顿了下。 徐浥影说:“高中的时候,我见过你打篮球。” 池绥的关注点一如既往的清奇,提着嘴唇笑得得意,“就见过那么一回,还能记得现在,徐小呆,说实话,你那会是不是就对我起了别样心思?” 徐浥影瞥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泼了盆冷水过去,“我会关注你是因为觉得你奇怪,他们都跟花孔雀一样脱了上衣,忙着在女生面前开屏,就你裹得最严实,生怕被别人的眼睛侵犯了玉体。” 黄花大闺男出阁可真是不容易。 池绥也想起来了,“你说的那场篮球赛,我看见你了,我也不是裹得太严实,是没来得及脱,你人就走了,白瞎了我辛辛苦苦练出来的腹肌。” “……” “瞧你这一脸遗憾的样子,一会我就脱给你看。”顿了两秒,他突然改口,“还是回公寓,脱给你一个人看好了。” 作者有话说: 徐浥影:谢邀,略油。 第47章 47 事实上, 那会篮球场上不止一道目光看向他们,而是火辣辣的一片,以前看不见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能看清楚了,徐浥影反倒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正在被人当成动物园大猩猩围观。 对比起来,池绥一脸坦荡,手臂还是懒懒地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蓝红相间的腕带裹住分明的腕骨,手背肌肤白皙, 青筋脉络彰显出蓬勃的锐气。 没多久,身穿同款篮球服的小平头跑过来,视线在他俩身上逡巡后,嘿嘿笑了两声,“池哥, 下半场开始了, 你再忍会帮哥们拿下这一局, 再打情骂俏呗。” 池绥朝他轻轻点了下头, 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不知道从哪变出一顶鸭舌帽, 扣在徐浥影头上, “晒,戴着。” 徐浥影摸了摸眼睛,随后又用手指顶了顶帽檐, 没等她开口, 池绥已经走了, 只留下一截高大的背影影。 片刻隔着层层叠叠虚晃的身形和斑驳的绿叶, 徐浥影又瞧见那双马尾女生,正朝自己走来。 这人的视线在她手里的矿泉水瓶上定格两秒,冷着脸说:“这不是你的水。” 徐浥影自己就是个爱虚张声势的人,也因此,很容易就能看穿对手的虚张声势,“也不是你的,你在这计较什么?” 拧好瓶盖的同时,视线收了回去,落在场上最瞩目的“6”号身上。 “喝别人喝过的水,不嫌脏吗?” 徐浥影微抬帽檐,清冷的眼睛露了出来,连轻蔑都变得直白明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关你屁事。” 估计没料到她会说脏话,女生涨红了脸,半天没挤出一句,只发出威慑力明显不足一声哼。 徐浥影没再搭理她,压了压帽檐,瞳仁被阴影侵占,整个人更加冷冰冰。 池绥那队毫无悬念地以大比分赢下比赛,中途徐浥影又去买了瓶水,覆在瓶身上的雾气被太阳一晒,化成冰冷的水珠,拉扯成一条细长的线,有滴掉落在徐浥影大腿上,她用纸巾拂开,没有察觉到身前有人走来,直到大片的阴影罩住她。 她抬头,对上池绥被汗液浸湿的脸,将矿泉水递过去。 “一会自己先去咖啡店待会。” 池绥大口喝完,空瓶被他远远抛进垃圾桶,“我刚才和段灼说过了,让他给你留个靠窗的位置。” 这算什么? 赶她走吗? 徐浥影突然想到昨晚无聊刷到的一条推送“感情进入倦怠期的十大信号”,其中一条就是:不想和你待在同一空间下,总是千方百计找借口将你支走。 恰好这时,双马尾女生朝着投来怪里怪气的一瞥。 一瞬工夫,徐浥影脑袋里炸出千百条不好的预感,但“池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这种直接又略显跌份的话,她实在问不出口。 她的情绪都显露在脸上,池绥想装作看不见都困难,“瞎想什么?” 他抬手想揉她脑袋,忽然又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洗手,手停在半空两秒,收了回去,“我还要体测,这天气太晒了,别等我。” 叫嚣的气焰瞬间萎靡,为缓解心里的别扭,徐浥影强行转移注意力,“下午有体测,你还打篮球?” 她完全想象不出他的精力上限到底有多少。 “受人之托,反悔不了。”池绥又说,“而且就跑个一千,当是剧烈运动后散会步,耗费不了不少体力。” 徐浥影看着他说:“怪不得。” 池绥没听明白。 “怪不得你之前说我的嘴不毒。”她以为他是哄她,所以净挑她爱听的话说,现在证明,他自己说的话也不见得中听到哪去,自夸都别出心裁。 徐浥影没去咖啡店,看着他接了盆冷水,将毛巾拧到半湿状态,简单擦洗了下上身,几乎湿透了的背心被他换成轻爽的白T。 正式体测在二十分钟后,登记得提前十分钟,池绥换好衣服,和徐浥影找了个阴凉通风处休息了会,踩着时间去的登记处。 那会草坪上坐着不少人,外道也围了一圈,徐浥影没凑那热闹,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站在树荫底下,隔着层层叠叠的身影,去寻那道最瞩目的存在 池绥也没让她找太久,他个高腿长,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一般,十度出头的天气,就他一人穿得最单薄。 五分钟后,男生先进行一千米测试,池绥站在外圈。 负责体测的老师对着名单一一确认无误后,走到最外圈,喊了声预备,枪声打响。 其他人一股脑冲了出去,试图抢占最内道,只有池绥不慌不忙的,就跟在公园遛弯的大爷一样,不争不抢地沿着第四道跑,他的速度很稳定,接连超过几个体力不支的人。 他游刃有余地掌控着跑步节奏,第二圈才开始发力加速,徐浥影看见他单薄的衣衫被风吹到鼓起,露出半截细窄清晰的腰线,绷起的小腿肌肉纹理线条利落流畅。 明明做着千篇一律的摆臂抬腿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其余人都和快累死的牛一样,就他一个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 当然,这可能带了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滤镜,但更多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资本,在外形条件的加持下,毫无疑问从一群人中脱颖而出。 徐浥影看得有些入迷,连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好几声都没察觉到。 池绥以第一名结束测试,登记好成绩,远远看到站在树荫底下的徐浥影,他朝她跑去。 距离终点十米左右的地方,放着一排体育特长生训练用的跨栏,池绥没避开,长腿一抬,干净利落地跨了过去。 他的眼睛太亮,有那么一瞬间,徐浥影仿佛看到大聪明撒开脚丫子朝自己奔来。 徐浥影替他拧好瓶盖,将冰水递了过去,池绥灌下一大口,降火降燥效果显著,嗓音也染上些凉意,听上去不那么哑涩,“等我回寝室冲个澡换件衣服,我们就去约会。” 最后那个词被他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听着莫名慵懒性感。 徐浥影心脏已经开始打鼓,但表面还是装出一副“既然你都这么提议了,那我给个面子答应你也不是不行”的故作轻松感。 她曲指捏了捏喉咙,成功切换上平铺直叙的语调,“那我在咖啡店等你,你动作快点。” “好。” 说完,池绥仰起下巴,又灌下一口,两次下来,大半瓶没了。 徐浥影视线跟着抬起些,他的衣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折进肩膀,两条手臂赤裸裸的,额角汗液顺着下颌和性感的喉结滑进衣领,被日光一勾,亮盈盈的。 那天的约会计划被一个小时后突如其来的暴雨摧毁,池绥送她回公寓后不久,收到选修课同组成员发来的消息,要他来学校图书馆一趟,赶在下次模拟庭审公开课前将材料及文稿全都定下。 池绥走后,徐浥影趴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忽而听见门铃响了几声,显示屏里出现边婕的脸。 从出院到现在,边婕保持每天三通电话的频率,徐浥影猜测她是想同自己兴师问罪,另一方面又想说服自己陪她好好演一场母女情深的戏码,可不管处于什么原因,徐浥影都不打算接,甚至有想将她号码拉黑的冲动。 边婕见通话无果,腾出两个钟头,纡尊降贵地出现在公寓门口。 说是两小时,车程就占去三分之二,然后又耗费近十分钟同徐浥影用眼神较劲。 大聪明跑到徐浥影脚边,剑拔弩张的氛围因此中断,边婕打破沉默,“什么时候养的狗?” “三个月前。”徐浥影补充了句,“老高怕我太孤单,送来陪我的。” 这话像在指责边婕,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父都比她这亲妈对女儿要上心。 时间紧迫,边婕没有闲暇时间就这个话题同徐浥影进行无休止的争辩,“你的眼睛已经治好,该进入下一阶段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这些都是我替你挑的适合你的交响乐团,在国内外知名度都不算低,当然如果你想出国留学,我也会替你安排好。” 徐浥影有一下没一下揉着狗毛,神色漫不经心,“我现在有自己的经纪人,不归你管了,更何况你管理乐团这么忙,以后这种事就不劳烦你操心。” 边婕盯住她看了会,笑了,合上文件夹,“你非得处处跟我作对?你二十一岁了,早就过了该叛逆的年纪,能不能懂点事?” 徐浥影也听笑了,“没有按照你规划好的路活着,就是不懂事、在跟你作对?你已经四十几岁了,思想能不能成熟点?还有,你不是早就放弃我了,现在就别拿着为了我好的名义继续干涉我。当然如果你是觉得我眼睛治好了,又有未来了,有利用价值了,才想到又来PUA我,那你失望了,我不会再给你这机会了。” 徐浥影以为把话摊开说,边婕就会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从而彻底放弃对她的“关注”,显然她低估了边婕的厚脸皮—— 毕竟从她们摆脱贫困的那天起,边婕就将坦诚、自尊一并舍弃了。 - A大和北音隔得近,互相串门是经常的事,徐浥影和米洛一周内有两天会约在一起吃饭。 吃到一半,米洛看了眼时间,急匆匆地准备走,“今天下午法学院有个模拟法庭考核课程,对外开放的,估计有不少人会去看,得早点去抢个座位。” “你什么时候对法律感兴趣了?” “段灼在,”米洛嘴硬,“我呢正好有时间,就顺便去看看。” 徐浥影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谎话,“什么'顺便'还得提前两小时去占座的。” 论嘴上功夫,米洛压根不是她对手,直接举白旗投降,然后问:“你不去?姓池的不也在吗?还和段灼一队,都是辩方律师阵容。” 这事池绥没跟自己提过,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男朋友的动向,徐浥影笑不出来了,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可怕,筷子是握不住了,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傻狗”头像:【你下午有什么模拟法庭?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敲字的同时,头也不抬地对米洛说:“一会我和你一起去占座。” 米洛刚回了个“好”,消息就进来了。 臭狗:【没有提前和你说,是因为不想你嘴上说着不去,结果为了给我一个惊喜,一大早就去占座。】 谁要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一大早去占座? 徐浥影被直截了当地戳穿,脸上热腾腾的,好半会热气才消退,在米洛一瞬不停的注视下,徐浥影手掌握拳抵到唇边笑了笑,分外欠扁地说:“我还是不去了,男朋友已经替我占好了座。” 米洛脑袋上蹦出一个醒目的问号。 徐浥影得意的小表情藏也藏不住,继续火上浇油,“或者趁现在还来得及,你也可以让那姓段的替你占个座。” 米洛在心里呵了声,谈恋爱前的徐浥影只是嘴欠,谈恋爱后整个人都欠扁,背影都写着“快来抽我”四个大字。 徐浥影走后,米洛食不知味,随手点开一名幸运儿泄愤,好巧不巧,正好是那姓段的:【段狗,分手吧。】 段灼:【我都给你数着,这算是第六次了,再来一次,您能召唤神龙了。】 米洛:【呵.jpg】 米洛:【你兄弟给他女朋友提前占了位,你呢?】 段灼:【占着呢。】 段灼把照片发过去,还特别圈出第二排从左往右数第七个座位:【你坐这里。】 段灼:【要是觉得离我太远,坐我腿上也不是不行。】 米洛红着脸敲下:【有病。】 提前有人帮忙占座,徐浥影就不着急去米洛说的教室,在星巴克待到差不多时间才离开,那会教室里已经堆满了人。 米洛朝她招了招手,徐浥影走过去坐下,一路上听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像在问她是谁。 有人答:“辩方律师女朋友呗。” 徐浥影这才知道池绥拿到的身份牌是什么。 这次模拟法庭受理的案件根据真实案例改编,家暴反杀案,控方认为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论处,而辩方持正当防卫态度。 池绥今天的装束和平时的休闲风截然不同,西装革履,领带用的藏青蓝竖条纹,脸上架着低度数细边眼睛,慵懒劲一收,整个人看上去成熟不少,有着跟他哥池郁白不相上下的斯文败类气质。 庭审从头至尾,徐浥影心里都有一种恶心反胃的感觉,她的掌心反复揉搓着手臂,后背那股森冷气息才得以消减。 这场模拟庭审,以辩方胜诉告终,徐浥影长长舒了口气,换上笑眼盈盈的模样,屁股刚离开座位,池绥抢被一堆人围住,将她拦在人墙之外。 徐浥影嘴角的弧度慢慢垮了下来,这回连哼都懒得发了,从人形缝隙里挤出去,到教学楼外随便找了个空椅坐下。 池绥慢她一步,“怎么自己先出来了?” “一堆人围着你,我根本挤不进去。”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也不知道在跟谁置气。 陆续有人从身前经过,打量他们,偶然有几个女生发出“好帅”的喟叹。 徐浥影偏头扫了她们一眼,从喉间挤出一声透心凉的冷哼,“她们自己没有男朋友?为什么要一个劲地夸别人的男朋友?” 池绥手指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吃醋了?” 她轻哼一声。 “你和她们不一样?” “哪不一样。” 两个人就跟在玩绕口令似的,“刚都承认是我女朋友了,女朋友和别人哪能一样?” 徐浥影鼓起腮帮子泄了一半。 “来,行使女朋友的权利——”池绥大大方方地把脸递过去,“接个吻吧。” 第48章 48 接吻是心照不宣的水到渠成, 氛围一到,再多矫揉造作的羞怯都阻挡不了。 池绥摘了眼镜,随手抛到一旁, 脑袋稍偏,呼吸拂过她的颈侧,连同唇印一并送了上去。 这个吻没有加深,他的唇只停留两秒,就离开。 多数接吻的情况下, 女生会红着脸推拒几分,但是徐浥影没有, 她反而懵懂地眨了眨眼睛,无形中将他撩得心火旺盛, 却毫无身为始作俑者乱点火的愧疚感,继而无辜又无害地问上一句:“你不继续了?” 当然,是仗着周围无人经过才敢这么大胆直接。 池绥加深了刚才的吻, 一面低眸看她, 那双眼大胆又炽热。 她总是这样, 平时喜欢装模作样地掩饰内心的想法和感受, 可一旦按下亲密接触的开关,转瞬就能变了个人, 随着次数的增加, 姿态变得熟练自然,不羞不躁,仿佛掌控局面的人是她。 男女力量本就悬殊, 尤其是一个长时间缺乏锻炼的女生, 对上勤于身材管理的男生, 谁会先缴械投降, 一目了然的事。 徐浥影的心早就软得一塌糊涂,身体也是软绵绵的,这些全都是又菜又爱玩的主动后遗症,她的肩膀越来越垮,要不是池绥一直托着她的脸,嘴唇已经滑到他胸口上。 池绥在这时退开些距离,掌心还托着她柔软的脸颊,“闭上眼睛。”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这么盯着我看,我会害羞。” 徐浥影不知道他在矫情什么,“黑灯瞎火的,我又看不见你,你害羞什么?” 她的眼睛太亮了,是他的催|情器,他怕欲念满到连黑黢黢的夜都藏不住。 池绥笑着胡扯:“我这人有通感,能开天眼。” “……” 徐浥影长呵一声,懒得理他突发性的中二病,没多久,又忍不住看过去,想起他刚才在讲台前据理力争的画面。 陡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除了他在饮食上的喜好外,几乎一无所知,他也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她。 今天过后,徐浥影对他的求知欲又上升一个度,去停车场的路上都在思忖该如何打开这话题。 还没想好合适的切入点,空气里亮起一道解锁声,一坐上副驾驶座,她的注意力就偏了,“你怎么开回这车了?” 徐浥影其实是知道的,池绥对这辆车的排斥全都源于叶宁。 车的凹痕能修复好,在心上剜去的一刀却没那么容易愈合,光看上一眼,都觉得膈应。 “不是你说喜欢这辆车上的味道?”池绥打了左转灯,这方向不是去餐厅的,徐浥影还没来得及问要去哪,听见他又说:“上次喷了香水,被人说骚到骨子里了,也不知道我家的大小姐怎么看上我的?” 他在另一辆大奔上放过同款气味的香薰,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呈现的效果跟她喜欢的味道略有出入。 池绥的玩笑话信手拈来,徐浥影在心理防备极低的状态下总会当真,她低下头,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就图你骚,骚完又莫名纯情,这年头,能在两者间切换得如此自然的,也只有你了,可以说骚得深得我心。” 这几天池绥算是让她见识了一个人的人气能有多高,撇开欣赏、崇拜,真心喜欢着他的女生也不少。 他灵活起跳的姿势,隐藏在衣服下摆的清晰腰线,戴上眼镜后截然不同的气场——她总会在奇奇怪怪的节点上对他反复心动。 池绥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我再接再厉,争取以后更骚更纯。” 车辆启动,安静了有差不多三分钟。 “我们现在去哪?”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徐浥影终于想到要问这事。 “先去趟便利店。” 具体要买什么他没有明说,但两个人的夜晚太漫长,气氛正在缓慢推进到另一个暧昧的节点上。 徐浥影双手捧住脸颊,支在窗檐上,感受到腾腾的热气,窗外溢进来的风将她的发吹到扬起。 池绥偶尔分出半个眼神去看,倒车镜里映出她迷蒙的侧脸,顽劣心一起,没有解释,而是放任她天花烂坠的想法。 车停在路边,徐浥影跟着下车。 池绥从冰柜里拿出两瓶汽水,半分钟后手上多了包葡萄味软糖,转身看见一道直挺挺的身影立在收银台右手边的小货架上,神情分外专注严肃。 就在她准备伸手去够时,池绥扣住她肩膀,将人往另一侧带,“已经买好了,你先回车上。” 徐浥影视线垂落,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后,托着长音哦了声。 池绥很快回到车上,拿出葡萄味软糖。 “下午醋成那样,”他替她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她嘴里,“先吃点甜的,解酸。” “……” 徐浥影被内涵一通,说不上恼羞成怒,羞赧是有的,还没来得及发作,唇间葡萄味荡漾开,前调又酸又甜。 她细嚼慢咽后,表情也变得严肃了些,打开一个新话题:“以前看米洛谈恋爱,我嘴上说着不理解不支持,其实是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尤其是她和那姓段的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能感觉到她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 “从小到大,准确来说是十岁以后,我想我是不缺爱的,边婕不爱我了之后,我的继父们会代替她继续爱我,但他们的爱说到底都让我觉得沉重,我经常会担心要是有一天他们不愿意再爱我了,会不会加倍收回曾经对我的所有关心和疼爱。” 她没有告诉过别人,在她心里,有多渴望一段不会让她产生任何负担的感情。 无疑,池绥的爱也是沉甸甸的,但他会在让她觉得沉重前,先一步给她足够的自由。 池绥打开车载音乐,安静听她说。 “今天下午我确定了一件事,徐浥影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喜欢池绥,四年前没到喜欢那一步,但心动应该是有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记得你环过我颈侧,替我戴上耳机后耳朵里播放的那首歌。” 这回她能准确说出名字,甚至能哼唱全首,她最喜欢的也还是那句“跟你纯情年少,用望过温馨破晓”。 这首歌至今也还在池绥歌单里,但不常听。在青涩的少年时代里,初听它,还以为象征着美好的初恋,后来才知道歌里更多的是爱而不得。 消息在这时进来,这话题就这么断了。 池绥腾出半只手拿起手机看了眼,放回扶手箱,抬头看着正前方交相辉映的车尾灯,一瞬的恍惚后,飞快扫了眼倒车镜,确定后方无车,方向盘一打,干脆利落地换了个车道,又一次更改目的地。 徐浥影注意到行程的变动,下意识往窗外看去,瞥见硕大的酒店招牌后,心脏极速跳了几下,池绥将车停在酒店门口,边解安全带边说:“在这等我。” 徐浥影有些懵,不是要来开房的?他怎么一个人进去了? 看着他朝酒店大厅走去,步子一贯的懒散,再往里些,什么也看不见了。 池绥这一趟有些久,中途徐浥影收到米洛发来的哭哭啼啼的消息,说自己要和姓段的分手。 徐浥影皮笑肉不笑,直接把梁静茹的《分手快乐》链接转发给她。 米洛发来地址:【我在这,我需要你,你陪陪我。】 屏幕显示的定位在一间酒吧。 徐浥影点开地址,发现离酒店还挺近,她给池绥发去消息:【米洛失恋了,我现在去陪陪她,也不知道要多久,你不用等我,到时候自己回去。】 池绥回得很快:【巧了,这边也寻死觅活着。】 YYX:【那你别拦,让他去吧。】 傻狗:【我是懒得拦,只是我托他买的东西还在他这。我得找个机会问他要。】 徐浥影边走边回:【什么东西?】 见到米洛的前一秒,徐浥影才收到回复:【给我女朋友的。】 米洛没怎么喝酒,脑子还清醒,在酒吧门口等徐浥影来,徐浥影刚走到她身边,有人来搭讪,“漂亮小姐姐,就你们两个人啊?要不要和我们凑个伴,还热闹些。” 米洛整个人散发着孤儿怨的气场,看着油头粉面的几人,大拇指朝徐浥影那一翻,“知不知道她男朋友是谁?混□□的,单手能把人胳膊拧断,识相点赶紧滚。” “……” 徐浥影瞥她,“酒精熏你脑子了?” 两个人往卡座走,米洛眉眼苦兮兮的,自暴自弃道:“是熏我脑子了。” 入座没多久,又有人来搭讪,这回轮到徐浥影指着米洛说:“知道她男朋友谁吗?□□头头,单手能把人脖子拧断,识相点赶紧滚。” 米洛镇定自若地抿了口酒,黑老大的女人范十足,等人走后,又恢复颓唐的模样,“你猜我这次为什么要分手?” 起因听上去有些荒唐,她和段灼就甜党和辣党争执了足足两天,没争出结果,先争出“分手吧”三个字,这回也是她先提的,凑够了七次,神龙没召唤出来,召唤出一个不识好歹的前男友。 谢云凡好长一段时间没上过网,还不知道米洛已经和上上任复合,死乞白赖求她原谅自己,还同她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说徐浥影的半点不是。 米洛已经知道这人什么尿性,当初和自己在一起,也是为了接近念念不忘的黑月光,她最烦曲线救国这套,当下就没给他好脸色。 谢云凡脸皮厚了不少,见她不答应,开始上手,不巧的是,两个人拖拉扯拽时,恰好被段灼看到。 徐浥影没想到“宝,你喜欢吃辣的,还是甜的”这话题能引发分手危机,朝米洛递过去一个无法理解的眼神,“什么甜不甜,辣不辣的,我看你们是闲的。” “三观不合导致分手的比比皆是,不信你问姓池的。” “这种幼稚的行为我可做不出来。”徐浥影转过身,在米洛的视觉盲区,悄悄给池绥发去一条消息:【你喜欢吃甜的,还是辣的?】 对面秒回:【辣的。】 徐浥影干傻事前忘了给手机调静音,不算响的一声,却被诡异的气氛衬得格外清晰,一下子把米洛探究的目光吸引过来。 鬼鬼祟祟的行为,被屏幕映到发亮的脸,不难猜出她在干什么。 “姓池的怎么回?” “他说,辣的。” “这不挺好?毕竟你也是辣党。” 徐浥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这种时候不应该回'喜欢辣的,但最喜欢你'吗?” “……” 米洛也不知道该说她是贪心,还是难伺候。 稍顿后将话题绕回一开始,“我感觉我这次真的又要分手了。” 徐浥影习以为常地哦了声,在米洛期待的目光中,淡然开口:“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是劝分不劝和,过得不痛快了就抢在对方对你还有喜欢前分,顺便还能给他点不痛快尝尝。” 米洛偏过头,没接话茬,她就不该和一个受不了委屈、睚眦必报的小刺猬谈论情感话题。 没半分钟,忍不住了,三句不离段灼,“段灼在A大的人气就比你家姓池的低了点,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被人看到,照片还被偷拍了,当天学校论坛上就多出一条'盘点这些年最意想不到的校园情侣',你猜怎么着,我俩被顶上了TOP3。” 徐浥影有点好奇:“你俩才TOP3,那TOP1岂不是得到天打雷劈的程度?” 米洛默了好一会,语调拉得平直,“TOP1是你和池绥。” 轮到徐浥影沉默了,沉默后给自己找补:“TOP1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米洛在心里疯狂批判她幼稚,“其实也能理解,你和池绥在两个学校,平时也没什么交集,性格看上去也不搭……” 这些闲人都知道什么? 她和池绥可是初中就认识了。 徐浥影哼了声,“你们A大的人不去聊自己人,老扯我这个外校的不放做什么?” 米洛解释:“以前你在我们学校论坛就挺火的,十条帖子总有三四条会提到你的名字,也好理解,A大和北音离得这么近,一有联谊活动,A大的首选就是北音,你又是北音的风云人物……” 徐浥影一针见血地戳穿她的好听话,“什么风云人物,不就是啃老的过气小提琴手,男人开黄腔的宣泄口,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米洛没话说了。 这天晚上,米洛留宿在御景华庭,睡觉前,徐浥影练了会琴,米洛就在旁边听,等她停下,指着储物柜第二排最醒目的位置问:“放在这里的奖杯呢?” “送给池绥了。” “为什么挑这个送?” 徐浥影右腿搭在左膝上,懒洋洋地晃着,“它对我最重要。” 虽然那场比赛最后还是只拿到第二名,但她输得心服口服,那时候她和国际顶尖小提琴手之间的实力差距就摆在那里,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她唯一能做的,是将自己的天赋发挥到极致,配合努力,一点点地将她们之间的距离填补上。 “我参加了这么多场国际国内比赛,到现在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郑知一,还有一个就是林先其。” 这俩名字米洛都听过,但前者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你拿林先其当值得尊敬的对手,人家拿你当不死不休的宿敌,男人心眼真是比鸡还小。” 跟在徐浥影身边快三年,又有段灼在身边洗脑,米洛毒舌功力增长不少,不超过五句就能把男人骂到断子绝孙。 徐浥影抓偏重点,“你见过男人的——” “瞎说什么?谁见过那东西了?”说的是实话,但由于话题尺度太大,米洛脸瞬间窜红。 徐浥影啧了声,“你这恋爱,谈得可真素。” 米洛脸不红了,把那三个字丢回去,“你见过?” 徐浥影摇头,“不急,我家那臭狗有点害羞,我得给他准备时间。” 说完,想起他们的某次接吻,她仰着下巴,用水汪汪的一双眼瞧他,“池绥,我硬了。” 算是暗示性十足。 池绥也看她,摸摸她的脸说:“相信我,你没东西能硬。” 第49章 49 上床这话题作为接吻的衍生产品, 尺度却大了不止一个层次,米洛听得心脏砰砰直跳,眼睛不知道该落在那, 漫无边际地晃悠。 徐浥影继续说:“人有欲望是正常的,逃避和压抑是愚蠢的做法,在这方面,我觉得我做得很好了,对比起来, 池绥就是个傻子。” 真傻和装傻,还有待商榷。 米洛欲哭无泪:“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徐浥影看着她, 避开这问题,“我有点好奇,你写了这么多本言情小说,写到男女主make love的时候,会有感觉吗?” 米洛磕磕巴巴地问:“你指的是什么感觉?” 徐浥影回忆了下和池绥接吻时自己的生理反应, “全身和通了电一样的感觉。” 米洛没有丝毫犹豫地摇头, “写不了这么细的, 一般都是一笔带过, 写细容易被举报锁章。” 徐浥影脑袋里蹦出几句“红烛摇曳”、“满室春光”,失望地叹了声气, “没意思。” 片刻又问:“那你和段灼接吻的时候呢, 什么感觉?” 徐浥影发现自己有点奇怪,她偶尔会被池绥撩到耳热,但在别人面前聊起大尺度话题, 没有半点脸红心跳的感觉, 侃侃而谈的姿态仿佛是个身经百战的海后。 也就在这时, 她突然意识到恋爱和单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单恋是小心翼翼的, 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才能不让自己的情绪和心跳声露馅。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对方察觉,落了下风。 一场参杂真情实感的博弈,没有人愿意先认输。 至于恋爱,应该是更加炽热、更加投入的,不用虛张声势地装出一个和本性不相符的形象来,也不用防备满满地将武器拿在手里。 更不需要刻意压低声音说话、硬要假装很潇酒、昂着头挺着胸,时时刻刻把最自己正常的一面盛在托盘上端给他看。 可以适当在他面前软弱、怯懦、撒娇,甚至是抱怨、流眼泪。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睡在他的怀里,坦诚自己的敏感和纤细,将所有恃宠而骄的底气全都展露出来。 目前的她,应该已经做到了三分之一。 “你什么感觉,我差不多就是什么感觉,我还有事,先走了。” 米洛言辞含糊,躲洪水猛兽一般,拎起收拾好的包,一溜烟跑了。 房间安静下来,空荡荡的似有回音,徐浥影目光扫过空了一角的置物架,心血来潮,继甜党辣党的话题后,鬼迷心窍地又给池绥发了条消息:【你之前说婚前不行,究竟是你思想保守,还是真身体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问题气到了,池绥这次没有秒回,徐浥影有些后悔,赶在最后一秒撤回消息。 转头池绥就问:【撤什么?都看见了。】 YYX:【……】 YYX:【怕触犯到你身为男性的尊严。】 傻狗:【那你是觉得亡羊补牢有用?】 YYX:【总比火上浇油好用。】 傻狗:【你真棒.jpg】 YYX:【你今天能不能当回007?】 池绥身份切换得无比自然,口吻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小呆小姐想听口述电影了?】 才不是。 徐浥影扁着嘴敲下:【你只有在当007的时候才会对我言听计从/微笑.jpg】 傻狗:【是池绥不配了吗?】 YYX:【是徐浥影不配/微笑.jpg】 打字打累了,加上接下来要说的话只用文字表达出来略显敷衍,池绥换成语音通话,“我所理解的恋爱,不应该只局限于性。” 他用007的话腔说道:“小呆小姐,我还有很多事想和你做,想再跟你正儿八经地看回日出和日落,想和你去北城最高的地方看夜景,想和你去澳门塔蹦极……” 想做的事太多,别说一个月,就算无休无止,接下来的一年都完成不了。 池绥有理有据,徐浥影不是他的对手,这话题没掰扯出结果,反而浪费不少口舌,给徐浥影造成不大不小的心理阴影,决定短时间内不再自讨没趣。 第二天上午,徐浥影一个人去的北音,何夕今天提早来了排练室,趁她不注意,徐浥影特地看了下她身上的伤,后颈的青紫消退得差不多,裸在空气里的肌肤没有明显的新伤口。 察觉到她的注视,何夕停下调音的动作,“怎么了?” 徐浥影摇头说没什么,见何夕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看,故作自然地补充道:“我手里有两张音乐会的门票,就在这周六晚上七点半,淮海大剧院,要一起去看吗?” 何夕有门禁,晚上八点前必须到家。 可她还是冒着被何舜华毒打的风险答应了,“到时候在剧院门口见吧。” 徐浥影应了声好,没再耽误她练琴,自己找了位置坐下,刚拿起小提琴,江透慢慢悠悠地推开门,一路晃到她身侧,“大小姐,门外有人找。” 徐浥影将琴装回琴盒,“谁找我?” “没见过,女的,差不多是你妈那年纪的人,穿得挺朴素。”江透凭着记忆,给出几个方便她辨认的关键词。 徐浥影听得更迷糊了,拿上手机离开排练室,江透说的这人就等在门口。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当然也可能在失明的这三年里见到过,只是她认不出而已。 对方先开口:“是徐浥影小姐吗?” 徐浥影从她的声线里找到一丝熟悉感,印象不深,回忆了好一会也没想起,点了点头,“你找我有什么事?” 难以启齿似的,对面停了好几秒才自报家门:“我是池绥的——” 下半句话还没说完,徐浥影打断:“你是叶宁?” 对方明显一愣,看样子是没想到池绥会和她提起自己。 徐浥影不想和她废话,冷冷淡淡地问,“什么事?” 叶宁态度也冷淡,“我想和你聊聊池绥的事。” 平心而论,徐浥影不想从别人口中了解池绥的事,尤其是一个曾经抛弃过他的人,她想知道的是,叶宁来找她究竟有什么别样目的。 “我一会还有课,你要是愿意等,就去学校门口的便利店等我两小时。” 叶宁视线停在徐浥影脸上几秒,像在寻找戏弄撒谎的痕迹,无果后,微微点了点头。 徐浥影回到排练室那会还没开始练习,江透坐在窗边玩手机,听见脚步声后,搁下二郎腿,抬眼问:“刚才那人谁啊?” 徐浥影没说实话,“不认识。” 江透没再多问,随手将手机放到窗台上,公布接下来的行程计划,徐浥影听得心不在焉,连江透探究的目光扫过去三回都没注意到。 今天的排练状况百出,比以往耗费的时间都长,加上徐浥影的刻意磨蹭,到便利店已经是四小时后。 叶宁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见到她,开门见山地宣泄不满:“徐小姐,我已经等了你整整一下午。” “所以呢?”徐浥影冷情地笑了声,拉开椅子坐下,“不就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 叶宁没有接话,额角紧绷的青筋出卖她的愤怒。 明明有求于人,还端出这副一点就炸的嘴脸。 徐浥影好整以暇地品鉴着别人的不痛快,心情忽然好了不少,甚至觉得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她慢慢耗。 就在叶宁彻底坐不住、甩脸走人前,才闲闲散散地补充了句:“池绥可是等了你整整十几年。” 说完,她看见叶宁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成单调的灰白色,人仿佛也苍老好几岁。 便利店不是个好谈话的地方,陆陆续续有人从身边经过,徐浥影没什么好心虚的,一直用正常聊天状态下的音量。 “前几天,我去看了他打篮球,他一个人拿下了全场最高分,要不是他,他在的那个队根本就不会赢。” 叶宁不知道她突然聊起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题有什么目的,耐心就和被扎破的气球一样,每一秒都在流逝,她几乎要坐不住了,脚底轻飘飘的,可她仅剩无几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这时候离开,于是僵挺着瘦削的脊背定在原地。 徐浥影观察着她的反应,不紧不慢地说:“也看到了他作为辩方律师站在虚拟法庭上将对手堵得哑口无言的画面……你也应该来看看的,看当时场上的气氛有多热烈,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们肯定也和我一样,在某个瞬间,被他折服了。” 叶宁终于忍不住沉声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浥影眼皮垂落,视线定格在叶宁粗制滥造的皮鞋上,“今天见到你之后,我在想,要是他能有一个疼他爱他的妈妈,他肯定会比现在过得还要好,还要耀眼。” 声音沉下几分,像团冷气,盘踞在叶宁脚边,最后冲到叶瑾宁头顶,将她的怒意冰封住。 徐浥影无视从她身上散出的幽怨气息,解锁手机,一键删除骚扰短信,后台退出程序,掐灭屏幕,完成这一系列操作后,才接上之前说到一半的话,“所以,你拿什么赔他被蹉跎的这十几年?” 不就只是一个下午,池绥都被滞留在原地十几年。 她有什么底气向自己抱怨? 听到这,叶宁反倒平静下来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只是把不要的垃圾丢掉了而已,这是情有可原的事,她现在愤怒的点是,对面这人没有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对自己进行高高在上的呵责辱骂。 她深吸一口气,不接话,而是另起话头,也是这场约见的目的,“徐小姐,听说你父母在北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最讲究门当户对,要是他们知道你和一个私生子在一起,一定会觉得脸面无光,到那时候,你认为你和池绥还能像现在这样交往吗?” 池绥对外一直宣称是池景明亡妻的小儿子,除了当事人外,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徐浥影差点听笑了,她无法理解,一个人的脸皮究竟厚到什么程度才能背着自己曾经抛弃了的亲生儿子,去找他的女朋友敲诈勒索。 当然她可以当冤大头,但也要分人分事,打心底里不愿意做的事,没人能强迫得了她。 “你当你这张嘴是金口,说了别人就信?就算我爸妈知道了又怎么样,我是跟一个叫池绥的人谈恋爱,又不是和一个叫叶宁的人生下的儿子谈恋爱,你少拿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胁迫我。” 叶宁的嘴唇快变得和脸一样白,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整个人在发抖。 抖动幅度不大,徐浥影还是注意到了,话在嘴边滚了几遍,最后说:“你以后别再来找我,找我没用,我有钱,但不做慈善……更别来找池绥,虽然他也有钱,但你和他之间的那点血缘关系,太廉价,要是用钱买断,那就太糟蹋钱了。” 徐浥影知道的,叶宁现在的反应和愧疚没多大关系,只有被击中痛处的羞耻感。 换句话说,从始至终,叶宁的态度就没变过,池绥就是她的耻辱,是她人生的一大污点,如果有的选择,她一定不会让池绥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徐浥影没再看她,拿上包走人,离开便利店后,她马不停蹄地给池绥发去一条语音消息,嗓音轻快的像拉奏了一整首《欢乐颂》:【池小绥,我们今晚吃什么?要吃徐小呆吗?】 她其实更想说的是,“不管是池绥,还是007,都谢谢你能出现在徐浥影的世界里。” 因为池绥的关系,徐浥影分外厌恶叶宁,同样还是因为池绥,徐浥影对叶宁怀有一种矛盾的感激,她要谢谢她将池绥带到这个世界上。 徐浥影一瞬不停地盯住屏幕看,心里的欢喜都快满出去了。 然而对于她的邀请,她那亲爱的男朋友用慵懒性感的嗓音回她:【不吃哈。】 “……” 哈他个头。 作者有话说: “不用虛张声势地装出一个和本性不相符的形象来,也不用防备满满地将武器拿在手里……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睡在他的怀里,坦诚自己的敏感和纤细”改编自人五 第50章 50 徐浥影再也没发消息过来, 左上角的数字不断增加,池绥退出和她的聊天界面,点进师生群。 班主任群里转发了条金山文档的小程序链接, 标题为“20犯罪学1班毕业去向意愿表。” 班主任:【现在说这事可能还有些早,但我还是想提前了解一下。】 班主任:【就职,还是读研读博,又或者出国留学,你们想好后把表格填了, 截至五一晚上零点前。】 底下不少人回复“收到”,池绥没跟风, 直接掐了屏幕,周一晚上,和徐浥影吃饭的时候,消息又成堆冒出来,突突响个不停。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 没打算查看消息, 哪成想, 手机自动进行人脸识别, 屏幕解锁成功,弹到微信界面。 群聊未读消息显示99+。 20犯罪学1班一共有两个群, 现在活跃的群班主任不在里面。 建群的第一天, 就有人邀请池绥入群,池绥没一直没同意,有次偶然取消了权限设置, 被人逮住机会, 当天就把他拖进群里。 已经是大三下学期, 公共课时不多, 几乎是各忙各的,这个群比想象中的要冷清很多,一周都没几条消息,池绥也就没屏蔽。 班主任今天这条消息算是打开了他们的话匣子,一半在苦恼,另一半在疯狂吐槽。 0572:【这玩意填了有什么用?化痴心妄想为动力?】 I have a pen:【我就想知道,要是五一前还没决定好,能不填吗?】 国家一级退堂鼓成员:【瞎填呗,反正我是不信这玩意有什么用,学校就喜欢整这些假把式。】 白花残:【@赵高高,你怎么选了考研,看不出来你还挺爱学习。】 赵高高:【我可不像有些人家里有矿,啥都不用干,就有一条康庄大道等着他走。像我这种山沟沟里出来的孩子,这辈子都啃不了老,可不就只剩下读书这条出路了。】 白花残:【机智.jpg】 很短的工夫,底下又多出数十条消息。 池绥大致扫了眼,附和赵高的占了大多数,从头至尾他们都没有指名道姓,但类似阴阳怪气的话腔池绥没少听到过,这会自然而然地先入为主,将他们口中的那位“有些人”和自己划上对等号。 他勾起唇角,轻轻嗤了声。 从池绥拿起手机的那一刻,徐浥影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他脸上的表情她也丝毫没有错过,好半会才离开。 空气安静几秒,池绥一个抬眼,注意到徐浥影呆滞的目光。 池绥误会她的意思,大大方方地把解锁好的手机递了过去,“随便看。” 徐浥影想解释自己没有查看男朋友手机的癖好,但还是捱不过好奇心接过,点进最活跃的对话框。 哪像微信群聊,说是柠檬种植园也不过分。 徐浥影快要被他们酸溜溜的语气刺激得鼻尖发痒,“都这么说你了,你还不回?” “没必要。” 不管男生还是女生,同性之间最容易产生嫉妒心理。 靠着绩点和奖状证明自己没有半点作用,在厚重的偏见和嫉妒下,他还是毫无缘由地被周围人当成靠爹靠哥、混日子等死的二世祖。 你永远叫醒一个不了装睡的人,同理可得,你永远无法洗干净一双在柠檬水里浸泡过的愤青的眼。 回了也无济于事,相反还会被他们当成被戳中痛处,急到跳脚。 徐浥影拼命忍住,才没有代替他敲下用来回怼的长篇大论,点开实时文档,发现池绥那栏还是一片空白,“你要填什么?” 池绥心不在焉:“填什么都无所谓。” 徐浥影趁这机会打开话题,“如果是要就职,你打算做哪方面工作?还是说,你要去你爸公司?” 池绥还是语焉不详的态度,“可能。” 倒也不是不想告诉她,而是他自己都没想好,或者该说,在今天之前,从来没去考虑过。 徐浥影想了想,决定告诉他:“我出院后没几天,边婕来找过我,问我毕业后是什么打算,出国留学还是听从经济人安排,开始巡回演出,现在我更倾向于出国,至于是继续学习还是加入国外乐团,我还没想好。” 他们在一起后,从不谈论关于未来的话题,仿佛已经默认了他们的未来只有一条路能走,就是在一起。 不管去哪,做什么都是在一起的。 今晚的夜色好到过分,离开餐厅,橙黄的光束连同清透的月光投射而来,徐浥影的眼睛迎来轻微的刺痛,半晌,一顶棒球帽被人扣在脑袋上,帽檐盖住刺眼的光线。 还没走到停车场,徐浥影脚步一顿,伸出手,“你的手机给我。” 池绥从兜里摸出递过去,“密码9999。” 徐浥影边解锁便问:“寓意长长久久?” 池绥实话实说:“一样的数字摁得顺手。” 平时再温柔深情,说到底也是个大直男,徐浥影被堵得哑口无言。 解锁后,手指在屏幕上敲击了会,手机递还回去。 界面还停留在聊天界面上,池绥扫了眼,回复的是之前有人问他的那条。 【我和你们不一样,不用着急,可以先玩个几年,要是还没找到想做的,就只能委屈自己回去继承家业。】 池绥笑了声,收起手机,染上笑意的目光倾斜而下。 被他这么盯着看,徐浥影突然有了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忙垂下脑袋,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他们那么说你,你心大,可以不当回事,但我气量小,见不得你受委屈。” 池绥低下腰,抬起她的帽檐,将唇叩了上去,离开后的嗓音听上去有些欠扁,“这礼我收下了。” 望着对面那双被灯光浸润的眼,徐浥影心脏砰砰直跳,忽然想起昨天下午和池郁白的见面。 是池郁白主动约见她的,为了池绥。 事实上,就在约见的前一天晚上,徐浥影在淮海大剧院附近的咖啡店遇到了他,准确来说,是远远看见了他,一开始她还不能确定这人就是池郁白。 那会何夕就在身边,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你在看什么?” 徐浥影慢腾腾地收回视线,“一个认识的人。” “那要不我先进场,你去和他打声招呼?” 徐浥影摇头说不用,“不熟,打招呼还会尴尬,我们进去吧。” 那晚的音乐,徐浥影听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 坐在叶宁对面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西装革履,眉眼清隽,气质儒雅不菲,几条信息叠加在一起,徐浥影没来由想起一个只听过声音的人—— 池绥他哥,池郁白。 根据人际关系六边形定理,这种可能性很大。 徐浥影没有猜错,叶宁见的这个人就是池郁白,那场谈话也不愉快,如果说徐浥影玩的是明刀,池郁白使的就是暗箭。 从小在富沃的家庭长大,池郁白的优越感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良好的教养让他说不出市井之人骂爹骂娘、偶尔带上几句生|殖|器的脏话,他的笑脸全程没有垮下来半分,声线也是轻柔又缓慢,“看来这些年叶女士过得很不好,脸皮已经糙到这地步了,作为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非但没有羞愧到夹紧尾巴做人,反倒还恬不知耻地上门勒索。” 叶宁过去没少听到类似的人身攻击,耳膜已经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将这些早就对她不痛不痒的话拦截在外,“小池总可别把话说得太难听了,当初要是能选择,我巴不得这辈子都和你们池家没半点联系。” 就他们姓池的一家觉得沾上了自己的晦气,她光是想起自己的过去,就一阵恶心。 池郁白听出她的嘲讽,轻笑一声,坐姿松垮了些,后肩抵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懒懒搁在大腿上,“那我倒想知道,巴不得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的叶女士怎么就突然转变态度,赶着来找不痛快了?干的还是敲诈勒索这种低劣的行径,这可和你清高的性子不符。”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叶宁的痛处,她垂下眼,不去看他,强装镇定地说:“前几天我看见池绥和你在一起吃过饭,听别人说,这些年池绥的生日都是你陪他一起过的。” 像捏到什么把柄一样,叶宁陡然转变语气,“我万万没想到,小池总会对小三的儿子这么好。” 池郁白淡笑着说:“池绥可不是什么小三的儿子,和你叶宁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我的弟弟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已经没有了转圜余地,但叶宁不肯就此放弃,“在你之前,我去找过池绥女朋友。” 池郁白面不改色地抿了口咖啡,没有表现出对这个话题有丝毫的兴趣,叶宁不确定他是不是装的,无视他的冷淡,兀自往下说:“不是一类人,还真玩不到一起。” 这句话拐弯抹角地把池绥和徐浥影都骂进去了。 池郁白是真好奇,叶宁为什么会对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有如此大的抵触情绪,仿佛厌恶、贬低孩子才是她作为母亲的基本职责所在。 徐浥影是池绥放在心里的姑娘,但对于池郁白而言,她只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听见叶宁如此编排,池郁白也毫无感觉,但考虑到池绥的心情,他特别提醒了句:“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倒也没关系,千万别在池绥面前说,毕竟你不看好的这人现在在池绥心里的地位远远高于你。” 池郁白和徐浥影想法不同,他愿意花钱买个清净,更何况叶宁提的数额并不大。 他签好支票,带着几分嫌恶地丢到叶宁面前,收回视线的过程中,意外扫到人群中一道高挑瞩目的身影。 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是谁。 当天晚上,池郁白以池绥哥哥的身份,给徐浥影发了条消息,约她明天下午在银座见面。 也没聊叶宁,全程话题都绕着池绥打转,最后谈到池绥的未来上。 “我想让他来公司帮我,他没答应,问他以后打算做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池郁白始终觉得现在的池绥并不是真正的他,他该是更加游刃有余的,而不是被困在徐浥影无形之中为他打造的囚牢里—— 二十二岁以前,徐浥影的背影是池绥唯一能看到的风景,二十二岁以后,池绥能看到的风景变多了,被热气醺成胭脂红的脸颊,恢复光明后清亮的眼…… 可不管能看到什么,通通还是被冠上“徐浥影”的名字。 “当然这也容易理解,他一门心思往你那钻,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以后,在他看来,和你就这样过一辈子,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池郁白没有明确表现出对池绥这种心态的嘲讽,但他的话里话外,包括他微挑的唇线,就像在将一顶写有“没出息”三个字的帽子,毫不留情地扣到池绥头上。 徐浥影护犊子心理严重,条件反射想替池绥说些好话,偏偏池郁白这番话说得毫无漏洞,她再厉害的嘴皮子功夫都得甘拜下风。 池郁白:“徐小姐,作为未来的家人,我希望你能帮我劝劝我这弟弟。” …… 可她要怎么劝? “池绥,其实我瞒了你——” 徐浥影看着池绥棱角分明的轮廓,幽幽叹了声气,及时闭上嘴巴。 一会是叶宁,一会又是池郁白,短短几天内,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几个突然成了自己的限定过客,信息量大到她一时消化不了,更别提把这些事都告诉他。 徐浥影实在没想好该从哪切入话题,犹豫后,决定将这些暂存到黑匣子里。 但她也知道绥不是好糊弄的,要是不找个理由佐证自己刚才一时兴起挑起的话题,他不会信服。 恰好在这时,有人主动上门解决她的燃眉之急,她装模作样地在手机上点了一通,“我最近经常收到垃圾短信。” 池绥硬是从她压得无比低沉的声线里听出苦恼的成分,“什么类型的短信?” 那会正好是红灯,徐浥影直接把手机递给他看,屏幕离得有点远,池绥微微眯起眼晴,下一秒突然觉得眼睛看不见有时候也是件好事。 【我是张xx,23岁,跟几个大学同学兼职赚点生活费,就在你附近,可以□□,不接酒后和暴力。复制链接到浏览器打开,私聊看我们照片,可带情趣工具,看情况可过夜。 一旁徐浥影拖着懒散的调说:“要不是怕手机中病毒,我还真想点开看看。” “……” 池绥倒有点想打开她头盖骨看看。 第51章 51 她的不羞不臊, 又一次刷新了池绥的认知上限。 也多亏她,他体验了一把坐云霄飞车般的刺激感。 他叫她徐小呆,语重心长:“是不是在你眼里心里, 我就是个阉人?” 徐浥影觉得他不该妄自菲薄,“你就算是太监,也是苏培盛那种级别的。” 她总有那功力,三言两语把人气笑,池绥偏不走寻常路, 没有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作为男人究竟有多行,而是像刚交往不久的小情侣那般, 连吻都克制到小心翼翼的地步。 大胆的是他的右手,也是他的习惯,他总爱在亲吻的时候腾出一只手细细描摹她的后颈,有掌控她生杀大权般的残忍,也有轻柔细腻、情侣间非你不可的温情。 仿佛从一个吻里, 就能看到他们执手相伴的未来。 今天略有不同, 池绥只有指尖搭在她的脖颈处, 冰冰凉凉的, 很轻很慢地挪动着,行经的轨迹是歪歪扭扭的实线。 他得承认, 这慢条斯理中带了点想要折磨她的意思, 也算是为了报复她刚才的挑衅。 手机进来一条信息,暧昧的气氛消减一半,徐浥影的不满化作脸颊的潮热, 池绥离开她的唇, 额头与她相抵, 低低哑哑的嗓音从他们之间浮起, “又是体验链接?” 怪他低磁的嗓音太性感,像对着耳朵着吹气一般,徐浥影耳尖被染上滚烫的温度,她抬手摸了摸,后退的同时捞起被她乱丢在扶手箱里的手机。 屏幕上方显示出一串号码,看着有些眼熟,内容也不陌生,说的和见面时是同一个话题。 “你哥发来的。” “我哥?”池绥求证般的多问了句,“池郁白?” “嗯。” 徐浥影注意力全落在屏幕上,每个字都看得格外仔细,以至于回应池绥的这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池绥心里升起无法言述的情绪,拼命按捺住,才没有凑过去看,或者直接抢下她的手机,他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故作平静地等待她开口。 “你哥两天前来找我了。”专注于其他事的时候,嘴巴的开关就和被人打开了一样,收也收不住,等徐浥影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木着一张脸从屏幕里抬起头,僵硬地将目光倾斜几度,撞上池绥意味不明的眼。 “找你做什么?”池绥手上的动作停下,双脚变得僵硬,快要坐不住的前兆。 徐浥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这副如临大敌的姿态,但这节骨眼上,她没有时间深入探究,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挽救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 “在电话里找我的,估计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托我好好照顾你。” 徐浥影也知道这解释可信度不高,甚至称得上蹩脚拙劣,但短时间内,她只能想到这个。 池绥笑了声,不紧不慢地重复了句,语气听上去要多不可思议就有多不可思议,“我哥让你照顾我?” 徐浥影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池绥认真看她,又笑一声,“是挺能照顾的,每天都在变着法地想把他弟弟照顾到床上。” 这话徐浥影就不爱听了,“我俩的剧本是不是拿反了,谈起恋爱来怎么跟性转了一样。” 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幽幽叹气,“池绥,你算白长了一张万花丛中过的渣男脸。” 明明看着感情史很丰富,偶尔也会蹦出几句让人心痒痒的情话,但在某些方面,又纯情到不行,让她叹为观止的同时,自愧不如。 果真应了她给的那句评价:又纯又骚。 见她不愿多说,池绥也没再问,那憋着心里话的一张脸看得徐浥影心里有些堵,她重新低下头,将信息里的最后一句话默读完,提取出关键信息:“你哥托关系给我安排了一场演出,在国立大剧院,虽然不是独奏,也只有一首曲子,但是是和郑知一一起合奏。” 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莫名轻快。 光是在国立大剧院合奏,就已经是不少演奏家望尘莫及的事,更何况还是和那样级别的小提琴手合奏。 这样看来,池郁白的面子不小。 池绥不太了解她那圈子里的事,也无法评断郑知一在业界的地位,他只知道池郁白这人是典型的商人做派,无往而不利,池绥无法想象他会如此主动且无条件地大费周折替弟弟的女朋友疏通人脉。 徐浥影解答他的疑惑:“好像是老高拜托他的。” 池绥看她眼,没说话。 徐浥影跟着沉默了会。 她知道高敬对自己好到没话说,可越是这样,她心里的负担感越重,连一声“爸爸”都叫不出来。 提起父亲这话题,徐浥影忍不住问了句:“你爸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他。” “商人什么嘴脸他就什么嘴脸。” 池绥半开玩笑地说:“估计是我和叶宁长得像,碍着他的眼了,三天两头跟我吵架。” 事实上,池景明对池绥并不差,也从来没有把对叶宁的厌恶迁移到池绥身上,只是两个人的脾气太相近,每次对话非得分出个输赢,三句不合就给对方撂冷脸,池郁白夹在两头不是人,每回都只能充当和事佬,笑着插科打诨。 徐浥影不疑有他,连忙转移话题,“演出那天,你别跟着我瞎跑,就坐在听众席,好好看着我演奏。” 池绥对上她晶亮的眼,迟钝片刻才应声好。 - 徐浥影和郑知一的合奏排在倒数第二个节目,不是徐浥影的主场,不需要提前太早做准备,前面几首曲子她是和池绥一起坐在楼座上听的,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出剧院吹了会风,回来的路上恰好遇到江透几人,票是她给他江透的,乐团每人一张。 乐团那几个人一一跟她打招呼,徐浥影点头应了几声,脑袋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何夕呢?” 江透说没来,“这几天不光你没来排练,她也是,打电话给她一直没人接,本来还以为你演出她会过来,结果电话直接变成了关机状态。” 徐浥影一滞,“何舜华这些天都照常去北音了?” 江透听出她的话外音,点了点头,人一直没联系上他也不放心,还专门挑了个何舜华在学校的时间去何夕家找过她。 房门紧闭,摁门铃没人应,在楼下大喊大叫被当成扰民,差点被保安轰走,不过最后他还是见到了何夕,隔着一大段距离见到的,那会她就站在三楼窗户边,嘴唇微动,具体说了什么,江透一个字没听见,但也容易猜出。 “她让我们别担心,还有就是很抱歉没法来看你的演出,希望你能演奏得开心。” 徐浥影还是不放心,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换上礼裙,而手机交给了池绥。 江透看了眼时间,“你呢就好好比赛,别乱七八糟地想一通,要记住,你现在代表的不光是徐浥影这个名字,还有我们乐团的荣誉。” 徐浥影嘴巴答应,实际上回到座位后还魂不守舍了将近半小时,临近她的节目,才调节好情绪。 演奏一结束,徐浥影就给池绥发消息,让他在剧院门口等她一小会,她有话要跟他说。 中途徐浥影却被人拉住攀谈了会,紧接着结束完表演已经换上常服的郑知一也出现了,同人介绍她的身份。 一来一去,耽误不少时间,见到池绥,已经是四十分钟后。 剧院对面是个小花园,路边有排椅,两个人就坐在那,等来来往往的人消停了一阵,徐浥影才鼓起勇气开口:“其实我有两件事情没告诉你。” 她突然沉默下来,池绥也不催促,以半跪的姿势在她身前,替她处理脚后跟渗出血的磨痕,擦拭伤口的力道和幅度格外轻柔,偶尔抬头迎上她闪烁的眸光,一面安安静静等着她的后续。 隔了一会,徐浥影接上:“你哥找我不是为了那事。” “猜到了。”他声线拖得散漫,像完全没放在心上。 徐浥影有预感他不会相信自己那套站不住脚的说辞,她好奇的只是他为什么不打破砂锅问到底,这种迷惑纠缠了她整整一周,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心虚,“我也没想着要瞒你,就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和你说。” 听上去挺像渣男言论,但却是她的心里话。 情侣之间是该留下彼此的独立空间,但这两件事不同,话题中心人物都围绕着池绥。 与其让它像个不定时炸弹一样,时刻威胁着自己和他的生命安全,还不如寻个契机将它放在两个人都能看见的天底下。 开诚布公地谈一番,共同化解危机。 沉吟过后,徐浥影决定从叶宁开始说起,“在你哥找我之前,叶宁也来找我了。” 她刻意一顿,看向池绥,他的脸被阴影笼罩,显得沉黯又冰冷。 果然,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里那道坎一直没过去,他还是那个在游乐园里整整一天都在等叶宁回来的男孩,只有叶宁才会牵动他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她找你做什么?” “要钱。” 池绥却在这时笑出声,情绪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徐浥影看得莫名其妙,转而听见他说:“还以为这么多年没见,她会比以前更有出息,没想到,反而把骨子里的清高劲都给磨没了。” 让他放松下来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庆幸她要的只是钱,要是谈情,那可就太伤感情了,哪怕他们之间早就没了亲情。 “你给她了?”池绥问。 徐浥影摇头说没有,“虽然我不缺钱,但也不想这么便宜了她。” 池绥又笑,哄小孩子一样,“做得好。” 徐浥影自满地哼了声,提起另一个人,“至于你哥,他想让我劝劝你,多想想自己的未来。” ——别再一门心思往我身上钻了。 后半句话她没说,但池绥猜到了,毕竟池郁白说来说去也就那几句话。 “你的意思呢?”他问。 都聊到这话题上,他还是把选择权交到她手上,慷慨得过分。 “我觉得他说的挺对。”徐浥影没再看他,低头看着腕上陈旧的手链,认真说,“那天你在模拟法庭上的表现,我到现在一点细节都没忘记。” 尤其是那会心脏快跳出喉咙的感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非要说的话,那时候我应该是在仰望你。” 她很庆幸,她喜欢上的人,以及喜欢了她这么多年的男生如此耀眼。 “我是个慕强主义者,比起纯粹的喜欢,我对你还有一种迷恋,迷恋你的强大,迷恋你的光芒,所以,我不想用徐浥影或者徐小呆这两个名字困住你,我希望在你发光发亮的时候,我能一直仰望你,同样,你也是。” 池绥眼睫敛了敛。 “你听上去可能会觉得玄乎,但我刚才在演奏的时候,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你的注视,你觉得那会的我足够迷人吗?” 显而易见的答案,池绥伸手捏捏她的脸,“徐小呆,我不是一直为你着迷着?更别提在你最迷人的时候。” 徐浥影眼睛笑弯成月牙状,“那等到我演奏的时候,就换你来仰望我。” 在遇到池绥之前,徐浥影一直以为,爱情是一段不相上下的你来我往,建立在平等互惠的关系上,你爱我,我也会给你相应回馈,如果有一方处于卑微地位,这段关系会慢慢变得扭曲,时间一久,天平失衡,不求回报的爱跟着崩塌。 和池绥在一起后,某天她忽然意识到寻常的爱恋公式不适合套用在他们身上。 她想得到他仰望自己时沉醉的神情,同样她也万般享受着仰望他时的快乐。 高高在上也无妨,只要我还能触及到你,我就会努力跟上你的节奏。 一段美好的爱情,需要进步,而不是固步自封、自我感动式的原地踏步。 徐浥影轻声说:“池绥,以后我们能不能互相仰望对方?”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他神色平静,黑沉沉的眸子被灯光染亮,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 不太喜形于色的人,揣测他内心的行踪太困难,在难捱的沉默里,徐浥影心脏砰砰直跳,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抱膝蹲在马路牙子上。 “你不答应,我就表演原地撒泼了啊,让你丢脸。” 说完,她都觉得自己幼稚,开云霄飞车时没把自己羞到,现在倒脸红耳热的,快要在对面意味不明的注视下抬不起头。 池绥跟上前,但还是没搭腔,靠在灯柱上。 徐浥影不知想到什么,没忍住笑了声。 他抬眼,跟着笑了,一面又问她笑什么。 徐浥影笑自己联想到了乱七八糟的画面,“你现在这样子,要是再抬个腿,特别像小狗倚在电线杆旁撒尿。” 池绥:“……” 池绥学着她的样子,突然蹲下,他个子大,以至于那画面看上去格外滑稽,不输给小狗倚电线杆撒尿的一幕。 搭配上扭扭捏捏话腔,“徐小呆,你男朋友生气了。” 徐浥影憋着笑,一副不管不顾由他撒泼的姿态,先起身,“不走了?那我先走了,你晚上就住着吧,画地为床好了。” 池绥笑,他这几天没睡好,眼下用淡淡的青紫,仰头的时候,被光模糊化,颓废感没那么重,“谁说不走了,手给我。” 等她照做,他起身借力,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风轻柔地钻进两个人身体的空隙中,许久徐浥影听见他说:“你的想法和心愿我都知道了,我会努力做到,在我仰望你的同时,让你疯狂地迷恋着我。”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是下周三晚上正文完结~ 第52章 52 郑知一在国立大剧院有三场演出, 徐浥影和她的合奏只占其中一场的一个节目,分量很轻,饶是如此, 郑知一那边还是做了礼数,不仅给她开了长达一周的总统套房,还预留了几张未来两场的vip听众席。 徐浥影把这些票分给乐团那些人和池绥,自己留下一张。 去酒店的路上,徐浥影正在为明天该穿什么去偶像演唱会现场发愁, 计划赶不上变化,郑知一托经纪人发来一条消息:【知一很喜欢今晚和你的演奏, 打算在明天再加演一场合奏,现在托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徐浥影自然没有推脱的理由,相反内心无比雀跃,这句话就相当于在告诉她,郑知一认可了她的小提琴。 徐浥影干脆利落地回道:【我非常乐意。】 没多久, 郑知一本人也发来消息:【关于合奏的曲子, 你有什么想法吗?】 突然要她说, 一时半会也想不出答案, 徐浥影回:【你晚上有空吗?有的话,我们一起讨论看看。】 郑知一:【有的……方便我去你套房吗?】 徐浥影没有多想就敲下:【当然。】 发完消息没几秒, 车停在酒店门口, 徐浥影迟钝地反应过来,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池绥说自己大概率得和别的女人待在一起一个晚上。 池绥从后视镜捕捉到她一言难尽的表情,“干了什么亏心事?” 徐浥影默了两秒:“我出轨了。” “?” “不过你放心, 是和女人。” “……” “郑知一?” 徐浥影惊叹他一猜即中的本领, “你怎么知道?” “你身边除了她也就只剩下段灼女朋友, 不过她这会正和段灼处在热恋期, 你要让她跟你出轨,还没我和段灼搞在一起的可能性大。” 徐浥影脑袋弹出一个硕大的问号,气咻咻地卡住他脖子,“你真和段灼有一腿?” 池绥声音都被挤到变形,一面不忘将脏水泼到段灼身上,“他这人不洗澡,别说跟他有一腿,光站在他旁边我都受不了那臭气熏天的味,更何况——” 池绥忽然凑近,距离近到眼里只能容下她一个人,巧妙地选择了沉默,当然这时候开口反倒容易弄巧成拙,会说话的眼睛昭示了一切。 徐浥影心脏被击中,数不清第几次突然失去主动权,只能磕磕巴巴地转移话题,“我今晚要和她待在一起,你怎么办?” 她不避不让地观察着池绥的反应,意外发现他脸上不见半分即将独守空闺的失望,语气也是轻描淡写的:“我去另外开个房间。” 确实也只能这样。 毕竟金屋藏娇这行为,她脸皮再厚也做不出。 池绥扬了扬手机,“有什么需要手机联系我。” 徐浥影觉得自己又行了,挑衅般地抬起眉梢,“到时候练琴练累了,能有特殊服务吗?” 池绥没说有也没骂她做梦呢,而是曲指轻轻敲了下她额头,丢下四个字:“好好练琴。” 徐浥影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到嘴的鸭子飞了。 到酒店房间后,徐浥影又给何夕打了几通电话,这几次不再是“已关机”的提示,进入耳膜的是漫长的嘟声。 徐浥影没再打过去,点进微信,问池绥住哪个房间。 臭狗:【你的楼下。】 YYX:【在我下面啊。】 臭狗:【?】 臭狗:【又开始了?】 YYX:【我可没别的意思,污者见污。】 半分钟后,池绥发过来新消息,徐浥影没时间查看,郑知一就敲响了她的房门。 最后敲定的合奏曲目是皮亚佐拉的《天使之死》。 两个人事先没有练习过,但琴声意外契合。 中场休息时,凑在一起闲谈了几句,聊到徐浥影这几年的空窗期时,郑知一没有和业界其他人一样,对她长达三年半的沉寂表示惋惜和遗憾,而是说:“你只是累了,暂时放慢了脚步,并不代表你已经停下,被曾经的对手远远甩在身后,再无反超的机会。你只要有心,一切都有可能。” 挺官方的话腔,但她的表情格外认真,徐浥影听得心头一暖。 郑知一:“其实,比起之前,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拉奏出的曲子,这和技巧没有关系,仅仅从感觉出发,听上去很舒服,是能让人身心愉悦的音乐。” 徐浥影点头肯定她的感受。 出意外前的那段时间,她被边婕的掌控欲包裹得密不透风,压抑的心声无处释放,最终只能全部表现在自己的琴音里。 这样的音乐,她并不喜欢。 半夜三点,两个人才结束练习,郑知一回到自己房间,徐浥影简单洗漱后上床,很快睡了过去。 窗外蒙蒙亮的时候,她被来电铃声吵醒,浑浑噩噩间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闭着眼睛摁下接听键。 何夕低哑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对不起,现在才给你回电话。” 何夕也不想打扰到她睡觉,可只有这个点,她才有机会偷偷摸摸拿回自己手机。 徐浥影意识还迷糊,魂不守舍地嗯了声,反应过来已经是半分钟后的事,她猛地睁开眼,等适合微弱的壁灯光线后,才垂眸看向来电显示,确实是何夕,“出什么事了?” 何夕默了两秒,突然说:“和我爸没关系。” 这话落在徐浥影耳朵里,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一时没忍住冷冷笑了声。 何夕知道她这声嘲弄是对着何舜华的,可不知怎么,自己心里先升起寄颜无所的羞愧感。 仿佛看穿了对方的想法,徐浥影第一次开诚布公地同她谈论起这个话题,“做错事情的人不是你,你羞愧什么?” 这一嗓子后,整个人差不多已经清醒,因睡眠不足的脑袋在隐隐作痛,“我都知道的,或者该说,我们都知道的……虽然我没什么立场对你和何舜华之间的扭曲亲情指手画脚,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何夕,你得替自己想想,不说要活得没心没肺,至少自私点。不要每次何舜华伤害了你之后,你的第一反应是反思自己有没有做错,然后又替他掩盖。他那压根就不是爱,只是单纯的暴力。” 徐浥影还想说什么,何夕沉沉打断:“这次他没有打我,只是关了我禁闭。” “他这次又在发什么疯?”徐浥影语气还是冷硬。 何夕就把门禁这事和她说了,又怕对方会因此内疚,于是多补充了句:“那场音乐会我一早就听说了,就算你那时候没有邀请我,我也会偷偷溜出去看的。” 何夕至今没想明白,那天她究竟哪来的胆子,敢和何舜华立下的规矩对抗。 事实证明,她就不该抱有侥幸心理,将那万分之一的概率压在何舜华身上——赌他心情好,会放过自己一次。 徐浥影彻底清醒,攥紧手机坐在床头默了好半会,才出声:“你现在还好吗?” 得到一句故作轻松的答案:“我没事,你别担心我,要真有事我会报警的……明天的演奏,你要继续加油。” 通话终止,屏幕由亮变暗,徐浥影放下手机,将脸埋进被子,许久才睡过去。 第二天的合奏被排到最后一个节目,结束后,徐浥影去独立休息室换下礼服,离开的路上,遇到池绥。 池绥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言笑晏晏地看着她,忽然张开双臂,指示性十足。 徐浥影很没形象地冲他奔去,两个人黏糊了好一阵,才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浸在阴影里,看不清脸,池绥从她身上的礼裙推断出这人是谁。 徐浥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脏突地一噔。 在偶像面前,好像做什么事都是不合时宜的,手脚也不知道该放在哪,尴尬到不知所措,心里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旁若无人般大胆的行为。 郑知一打了句感谢的官腔,然后贴着她耳朵,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今天晚上就不去你那打扰了。”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徐浥影耳尖一热,嘴巴跟被堵住了一样。 她不想狡辩,当然也没必要狡辩,等耳垂的燥热缓解后,大大方方地回了句:“我知道了,明天的演出加油,我会去看的。” 车快开到酒店前,徐浥影才想起:“你房间订了几晚的?” “就一晚。” 他还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徐浥影捏了捏耳垂,思绪开始发散,想起来之前在某社交软件上刷到过一条求助贴:【和男朋友第一次去外地旅游,需要注意什么?】 这问题有些委婉,徐浥影猜测这女生真正想问的是:第一次和男朋友出去开房,要注意什么? 底下有不少人给她支招,女生居多,点赞最高的那条让她保护好自己。 大数据相当可怕,转头徐浥影就刷到了另一条帖子:【第一次和女朋友去酒店开房是什么体验?】 主帖内容比起吸睛的标题,显得无趣多了,用上不少天花烂坠的形容,略显委婉地将自己夸了一通,大意是说:我爱她,所以我必须要压抑自己的欲望,尊重她的意愿,给她足够安全感。 最后再用四个字总结:无事发生。 热评第三是女生发的:【我男朋友也是这样,一晚上我俩除了抱在一起睡,什么事都没发生。】 下面有条回复,话里带刺:【不碰你,是怕对你负责呗,男人都是这样,喜欢玩玩,又不想负责。】 本来挺和谐的评论区,画风一下被带歪,阴谋论层出不穷。 仿佛这女生已经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死路,目的地是屠宰场,身上的皮肉论斤称卖。 徐浥影意兴阑珊地退出app,时隔一周,她搜索关键词,再次点开那条帖子,从上到下逐字逐句浏览,发现了一条新评论,应该是女生留的言:【可是怎么办,我觉得我会先忍不住。】 徐浥影脑袋上蹦出一个问号,难不成是她梦游的时候创了个小号发的? 那她睡着后未免太像智能机器人了。 大数据又一次捕捉到了她的动向,精准推送:【和男朋友第一次在一起过夜,需要卸妆吗?】 而这又一次打破了徐浥影的认知,在这之前,她根本想不到,只是开个房,却要考虑这么多因素:要不要卸妆、穿什么样的内衣内裤、洗完澡后该喷什么味道的香水…… 不过她也知道,所有的防护措施和心理准备,包括提前预演好的最完美状态,在池绥面前通通无效。 因为他不行。 说自己很行的男人,往往都不行,反之—— 他其实很行。 想到这,徐浥影看向池绥的目光里带上点深意,容易让人想歪,但池绥这回没有注意到,平静地下了车,平静地刷卡,平静地进了酒店房间,连脱外套,脸上也是无波无澜的。 这过程中,徐浥影一直盯着他看。 她感觉自己患上了一种肌肤渴求症。 但这种渴求似乎是分人的,其他男生的触碰,甚至是直勾勾、蕴含杂念的眼神都会让她觉得恶心。 只有池绥是例外。 她想要的是池绥,也只能是池绥。 这世界上除了池绥,已经找不出第二个这般爱她、且无条件爱她,不会逼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顶着一身的伤,跑几公里去给她买热奶茶,默默喜欢她这么多年却没有一刻动过想要放弃念头的人。 喜欢是渴求的基石,已经牢不可破,堆砌在最上方的砖块是她或深或浅的欲念。 徐浥影后洗的澡,连带吹头发耗费近半小时,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扯了扯睡裙下摆,背对着池绥擦完面霜和身体乳,上床后将被子随意往身上一搭。 也不知道是怕她着凉,还是怎么,池绥手伸过去,将她的被角捻得严严实实。 徐宜饮差点对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我热。” 池绥眼疾手快,将空调调低几度。 徐浥影彻底没话说了,打鼓似的心跳节奏逐渐趋向于平稳状态,满脑子的旖旎也渐渐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几年前在网上格外火的一句话:你们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之前还挺担心,现在看来,是该放心了。” 徐浥影以平躺的姿态,平静地扯了扯唇角,“看得出来你很看重自己的贞洁,也很懂得保护自己。” 她的语气里带着真情实意,让挑不出错,且听上去很有信服力——如果没有她藏在被窝里不仅越了界,还险些将他侧腰拧成麻花的手。 大小姐撒完气,心里舒坦了,也不继续装了,恶狠狠地来了句:“憋死你算了。” 池绥默了默,提醒道:“我憋死确实是我自找的,只是大小姐能不能看在我可怜的份上,今晚就先把尊贵的大腿从我这贱民的肚子上挪开?” 徐浥影:“……” - 郑知一的第三场演奏会也大获成功,在结束时,她还特地提到了徐浥影,不带修饰地夸了她几句。 那会徐浥影已经在郑知一的休息室门口等她下台,怀里抱着一捆池绥事先替她准备好的花束。 郑知一还有其他行程安排,两个人就没聊太久,徐浥影孤身前往停车场和池绥碰面。 吃完夜宵后,车在便利店门口停下。 徐浥影没什么特别想买的,这回视线主动避开了收银台右下方的货架,隔着几排,拿了包炫迈口香糖,掉头去找池绥,把盒子丢给他,自己先回了车上。 没多久,驾驶室的车门被人打开,池绥拎着一个塑料袋进来,递给她。 车顶灯没开,车内一片昏暗,只有车窗外暗淡的光线,徐浥影凭感觉摸到一个棱角锋利的纸盒,还没看清上面的标识,已经拆开了外面的塑料膜,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时,愣住了。 她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就在演出前几天,她去A大找池绥,正好遇到某个社团正在进行艾滋病的科普与宣传,红色三角帐篷里架着三张桌子,桌面上的避孕套摆放得整整齐齐。 身穿红马甲的几个学生抽走几盒,准备发给路过的学生,徐浥影也被拦下了,等她回过神,包里已经多出一盒避孕套。 小方盒攥在手里,烫手山芋一般,继续拿着有些奇怪,放下估计又会被池绥误会她有色心没色胆,一番斟酌后,她摊开掌心,平移到池绥面前,兴师问罪道:“这是什么?” 晚上喝了点酒,酒壮本来就容易怂人胆,更何况是原本胆子就不小的她。 她轻哼一声,“你不是说了不行吗?” 池绥笑了笑,阴阳怪气地说:“怪你撩拨能力太强,再来个几次,木乃伊都能被撩到诈尸。” “……” 徐浥影想抬杠又找不到话来杠,手一松,东西掉回袋子里。 池绥挂空档,手伸过去,细长的手指精准夹住小方盒,“放你包里。” 徐浥影是真讷住了,“我又没法用,放我这做什么?” 池绥方向盘一打,车开进主路,“以后要不要用,具体什么时候用,都你说了算。” 徐浥影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心脏被浅夏柔和的夜风照拂得发烫发软。 今晚是徐浥影先去洗的澡。 进浴室没多久,段灼电话进来。 池绥还记着前天晚上他在电话里阴阳怪气说自己还没受过一天皇帝恩宠就被打入冷宫这事,不打算接,由着铃声转为静音,对面不死心,又打来。 池绥终于接起,开了免提,又将音量压低了些,笔搁在指尖转着圈,懒散的姿态,话调也拖得轻慢,“什么事?” 段灼在听筒那头叹了长长的一声气,池绥险些怀疑是真出什么事了。 “我女朋友哭了。” “你弄哭了她,不去哄,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怎么是我弄哭的?米大小姐成天把分手挂在嘴边,我哪有那胆子弄哭她,跟你一样当个舔狗都来不及。” 池绥嗤笑一声,随手甩开笔,手指快要落到屏幕上的红色按钮上时,段灼慢悠悠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女朋友替徐浥影收拾房间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破了一样东西,怕她骂她,把她彻底开了,这会正慌着呢。想让我和你当个传声筒,试探一下徐浥影,看她会不会怪罪下来。” “她没这么小气。” 段灼刚放心下来,就听见池绥话锋突地一转,“摔碎的是什么?” “一个搪瓷杯,薄荷绿的。” 空气安静了会,池绥说:“你让你那女朋友做好心理准备,或者主动辞职吧。” 段灼又气又笑:“刚不还说她没这么小气?” “她是没那么小气,可我小心眼。” 段灼没听明白。 池绥说:“你女朋友摔碎的东西,是我送给她的,仅此一份,没的赔。” 段灼默了两秒,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北城?我去给你俩接风,到时候一定在机场给你挂条'天才小提琴手强势回归'的横幅。” 池绥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的虚情假意,“明天下午回去,但别来接风,你弄的排场太老土,给个锣就能敲起来,过分折损她身价了。” 段灼笑说:“那叫接地气,给她塑造亲民形象还不好?” 池绥懒得再跟他浪费口舌,段灼预判到,出声制止:“还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今天上午我在A大校门口碰到了叶宁,和她那小儿子。” 饶是最近这段时间,听到这名字的频率极高,池绥这会还是愣了下。 段灼像在给池绥缓冲时间,说完这句后停下了。 其他声音被衬了出来,比如池绥的呼吸声,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窗外雨滴坠落的声音,池绥条件反射地朝浴室看了眼,里面的冷白灯光映亮磨砂玻璃,清瘦的身形影影绰绰。 他唇线崩得略紧,片刻才别开眼,取消免提,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听,段灼有所预感似的,继续往下说:“我专门找人打听过了,她这儿子叫唐兆,当然不是她亲生的,她现在的老公跟前妻生的,跟你一样,法学系大三学生,前不久惹了事。” 唐兆有个交往了大半年的女朋友,也是A大学生,两个人出去旅游,两天一夜,订的双人床,半夜唐兆起了非分之想。 女方打算告他强|奸,唐兆却说他们是意乱情迷之下的一拍即合。 双方各执一词,闹到学校去,这事传出去不好听,被校方压下了,目前还没个处理结果。 “这事,你知道不?或者问,唐兆这人你知道不?” 段灼不能肯定池绥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叶宁的继子就在A大念书,而且读的还是和他一个专业。 池绥说谎:“没听过这名字。” 段灼默了默,继续说:“今天下午,叶宁找我来了,眼泪哗哗地掉,求我帮帮她儿子。” 估计叶宁真走投无路了,才会四处病急乱投医。 池绥唇线崩直了,他不敢肯定如果叶宁直接来找的自己,张口闭口就是她那继子,自己会是什么反应,要是她情到深处,再掉几滴眼泪,自己又会不会因为一时心软,答应她所有强人所难的要求。 小时候,他最招架不住的就是她的眼泪。三岁之前,是完全不懂事的年纪,也记不住事,所有关于叶宁的事,都是后来六岁的时候,他听偶尔会来关照自己的房东婆婆说的。 说叶宁对他的并非只有厌恶,一开始,她也想做个好母亲,碍于种种现实因素,她构建起来的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天真破败的母爱防线,在某个池绥哭闹撒泼的节点上轰然倒塌。 从那天起,她对他只剩下厌烦。 也经常对着入不敷出的账单顾影自怜。 池绥会在那时候凑近她,替她拂去眼泪,“妈妈,你别哭。” 叶宁已经不会像别的母亲那般,擦净眼泪,将他搂紧怀里,贴耳低声哄道:“乖,妈妈不哭了。” 她只会用泪眼朦胧的一双眼死死盯住他,那眼神里还裹挟着她这辈子都不愿意轻易善罢甘休的怨恨和厌恶。 很久以后池绥才知道,她的目光不仅是对着自己的,她还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他的父亲池景明。 段灼不喜欢藏着掖着,也觉得一味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以至于现在就算当着池绥的面聊起叶瑾宁的事,也还是百无禁忌,把知道的全都说了,“你猜叶宁想让我怎么帮那姓唐的人渣?” 池绥神情惫懒地靠在椅背上,眉骨因反反复复出现的叶宁和她的宝贝儿子隐隐发疼。 他感觉自己就像叶宁人生戏台上哗众取宠的小丑一样,她开心的时候,将他丢在一旁,不予理会。 不开心,就将他推出来,博底下的看客一乐。 还能怎么帮? “找你要钱,然后用钱摆平这事。”池绥说。 段灼因他斩钉截铁的回答,露出诧异的神色,“她也来找过你了?” “我没找过,不过我身边的人都被她找了个遍。” 段灼沉默片刻:“我是真纳闷了,唐兆各项都不如你,还不是她亲生的,她怎么做到偏心得这么厉害,捡芝麻丢西瓜的。” 这问题在池绥看来再简单不过,“因为芝麻是她选择的人生,就算再失败,她也没法跟别人诉苦抱怨,只能照单全收。” - 徐浥影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看见池绥坐在办公桌前,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安静时多了几分清冷和斯文。 “你在写什么?”她走过去问。 “能让你仰望我的未来规划。” 这是他第一次准备构画脱离徐浥影的未来,却发现一时间难以找到切入点,半天也没理出有效信息。 徐浥影哦了声,淡淡说:“那你继续。” 空气安静了会,她清透的嗓音又响起,“我要是一会开音乐外放,会影响到你思考吗?要是不行,我就进房间去。” 看似收敛了我行我素的性子,贴心到不可思议。 池绥抬头看她两眼,说不会。 徐浥影眼睛里闪过转瞬即逝的笑意,低头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然后点开音乐软件,在搜索栏输入三个字。 《大悲咒》的前奏打破沉寂,飘荡在偌大的空间里。 她存了心要找茬,池绥哑口无言,勾唇轻轻笑了声,朝她招手,“过来。” 徐浥影撇撇嘴,心说她可不是他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宠物狗,脚下倒也没见停,毛毯上留下两排湿漉漉的脚印。 她在池绥身侧立定。 池绥摘了眼镜,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放在自己大腿上,随手抽了两张纸巾,拂去她脚底的灰和几片羊毛。 徐浥影怕痒,就这不轻不重的两下,她没忍住笑出声,“痒。” 池绥故意折磨她似的,一刻不停,“下回穿鞋就不痒了。” 徐浥影一直笑到他停下。 池绥拿捏到她的弱点,唇角笑意明显,拉过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际,两个人的气息密密匝匝地交叠在一起。 分不清谁先主动凑过去,但一个人的鼻尖蹭过另一个人脸颊的触感分外明晰,甚至可以在脑海里描摹那挺直的弧度。 却在关键点上,徐浥影偏了偏脑袋,谢绝了他的吻,“都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在耍流氓,同理可得,不以上床为目的的亲热,也都是在耍流氓……你要是想简单地耍个流氓,那就别亲了。” 这算什么同理可得? 明明是歪理。 池绥眼尾垂落,看向纸上零零散散的几个字,“再等我会。” 他在这开什么空头支票? 徐浥影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腹肌,迅速别开眼看向卧室,“我要回房间,麻烦坐怀不乱的君子替我拿双拖鞋。” 典型的撩完就跑。 池绥没照做,而是将她抱回卧室,放在床上,“我去洗澡。” 徐浥影撩起眼皮看了他两秒,不紧不慢地哦了声。 十分钟后,池绥擦着头发出来,看见徐浥影正抱着平板看视频,耳机插着,他听见里面的声音,只能听见她对着屏幕凉飕飕地点评了句:“光说不做,假把式。” 池绥:“……” 徐浥影偏头笑眯眯地说:“说电视剧呢,没在内涵你。” 大小姐掐了屏幕,放到床头柜上,不知道从哪拿来两瓶矿泉水,压在被子上,用它划出一道三八线,“今晚谁越线谁是王八。” 她照旧平躺着,嘴上提醒自己别做任何期待,心跳却在露馅。 极速的九十九下后,她忍不住出声:“池绥,我感觉我要变成王八了。” 池绥从鼻尖溢出一声轻笑,掀开被子,双臂撑在她身侧,用沉黯的一双眼看她。 “放心,我不会让你当王八。” 他可舍不得。 所以,这王八,还是得由他来当。 第53章 53 池绥高中时期住校, 宿管大爷管得宽,熄灯后很少查寝,同寝室几个人经常围在一起看高清不打码的小黄片。 池绥从不掺合, 靠着床头拿手机刷,有次被人阴了把,被逼着看了一眼,当下就表现出生理不适的症状。 几个狐朋狗友笑话内涵他,甚至一度怀疑他是同性恋, 转头找来一打□□供他挑选,池绥只看了一秒便挪开视线, 随即涌上更为浓烈的恶心。 在这以后,关于他的种种猜测变成了无性恋,对外宣称有喜欢的人也不过是他为了掩饰自己性取向所找的借口。 和一群捂住耳朵的人没什么好解释也解释不清,对于他们的质疑,池绥不置可否, 好在这群人心里还有点数, 只在私底下聊着玩, 谣言一点没传出去, 不至于让徐浥影误会自己的性取向。 虽然后来她确实误会了。 池绥没再看过任何有颜色的片,以至于在性这方面, 不管是用眼睛感受的, 还是实战,他的经验都是零。 他也没有自信到第一次就给她留下好的体验,才会拖拖拉拉到现在。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 他想给她一个郑重且负责任的答案, 等他给足她安全感后, 才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推进到这一步, 将防护措施交给她也是出于这层考量。 ——选择权掌握在她身上,她有随时开始以及喊停的权利,他不会强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 …… 池绥低眸看她,“你要是准备好了——” 他话还没说完,徐浥影接道:“准备好了。” 空气又安静下来。 池绥双臂依旧撑在她肩头,攻势缓慢,循序渐进。 徐浥影没说话,但那眼神直白又大胆,写满了不安分和催促意思。 两个人的皮肤都白,天生的白,有段时间,池绥因为三天两头在外面跑,晒黑不少,但他新陈代谢快,一个冬天就养了回来。 激烈的啄吻声后,唇瓣分离,身上的重量也消失了,徐浥影恍惚睁开眼,看见一双炙热的眸,连同他润泽的唇一并悬在半空。 迷迷糊糊间,徐浥影听见混沌的声响,她睁着迷蒙的眼透过缝隙看去,窗外又开始下起雨,不远处霓虹映亮窗玻璃上一道道细长的划痕。 连一点主导权都没有的她,就这样成了溺毙的鱼,被渔夫捕获,丢在砧板上刮鳞切割。 越到最后,她越不想抵抗,甚至还在事后,拖着倦怠的声调来了句:“不是有种烟叫事后烟,你不来一根?” 一双眼雾蒙蒙的,在床头灯掩映下,有点像玻璃水钻。 池绥的口袋里确实装着一包烟,但他几乎不抽,时刻放在身边是为了提醒别和池景明一样变成老烟枪,把灵魂献祭给尼古丁,谈吐间全是呛人肺腑的烟味。 非要找到一个能支配他的存在,那就一定是徐浥影,也只有她,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堕落。 “从哪里听说的事后烟?”他的嗓音带点情|欲尚未完全褪尽的哑意,有种沙沙的粗砾感。 “米洛小说里写到过。” “……” “没吃过猪肉,还能看见猪在天上跑,真是了不得。” 挺阴阳怪气的腔调,徐浥影听得呵呵直笑,想到什么,嘴角凝住了,郑重其事叫了声他的名字:“池绥。” 池绥撑着脑袋看她,“嗯。” “为什么你接吻这么会,上床就不行了呢?”前半句的语气平淡,像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到了尾音,才开始带上几分不可思议和火上浇油的色彩。 这世界上天赋异禀的人少之又少,所谓的无师自通果然只存在于带有幻想色彩的小说和电视剧里,想到这,徐浥影幽幽叹了声气。 池绥耳朵不聋,自然听得出她这会幽怨的语气,她就这脾性,喜欢挑衅人,也爱蹬鼻子上脸,就当他受虐倾向严重,他并不觉得她这副模样惹人嫌恶,反而觉得可爱。 “那你再感受一次。” 她拿手指顶了顶他胸膛,抗议道:“谁上床回合制的?”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能做到无休止进行这么一项耗费体力的活,估计只有永动机了,这样看来,也确实是回合制的。 她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池绥捏了捏她鼻子,“含蓄点吧。” 徐浥影这会胆大包天,羞赧这些反应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她用无法理解的语气反问:“含蓄什么?都脱光了,还怎么含蓄?” 池绥笑了声,“说得也是。” 就在徐浥影以为这晚就这么过去时,他拎起被子朝他们身上一盖。 沉甸甸的分量,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像羽毛一样轻。 后来徐浥影醒过一次,是被尿憋醒的,那会心里别别扭扭的,不想裸着身体去上洗手间。 犹豫许久,脸皮最终败给生理本能。 她努力压着动静起身,却意外磕碰到脑袋。 挺响的一声,池绥被惊醒,第一反应是伸手去够她脑袋,不轻不重地揉了几下,“疼不疼?” 徐浥影眼泪汪汪,“疼。” 池绥还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目光带着几分迷离,“想上厕所?” 徐浥影发出几不可查的一声“嗯”。 池绥停下给她揉脑袋的动作,下床在腰部围上一圈浴巾,然后找了件睡袍给她披上,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抱到浴室。 见他只背过身不打算走,徐浥影轻轻踢了下他的小腿肚,“你先出去,顺便把门关上。” 池绥扭头看了她眼睛,没说话,眼里传递出的意思倒明确:昨晚不还挺大胆的? 徐浥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说:“你就不能容许你女朋友的羞耻心在do完爱的四小时后回拢些吗?” 池绥背对着她高高比了个OK的手势,关门的前一秒拖着欠扁的调说:“羞耻心回笼的女朋友记得在结束后喊一声,好让没脸没皮的男朋友把你抱回去。” “……” 烦人。 徐浥影羞红了脸。 原本以为这种羞耻心会维持一段时间,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就和失忆了一般,在听见池绥伺候自己时说“徐小呆,我这辈子算栽在你手里了,记得负责”,也能飞快接上一句,“你这不叫栽在我手里,最多叫阴沟里翻船。” 池绥揽住她右肩,往怀里摁,试图将她喋喋不休的嘴也给堵上,“别把你自己比成这东西。” 比成什么东西? 阴沟? 沟? 池绥说那话真没什么意思,徐浥影却越想越歪,挣脱开他的手臂,直勾勾地对着他挺了挺胸。 池绥表情有明显的卡顿,沉默着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浥影从他那黑漆漆的眸子里读出了“别挺了,没有的”这层意思。 她递过去一个含住怒气的眼神,“我明明有C!” 在她说这句话的前一刻,池绥收到段灼发来的图片。 一个搪瓷杯,也是薄荷绿的。 段灼:【我可是不吃不喝找遍了全城,才找到这么一个玩意,也和你买的那个做了对比,完全一致,怎么样?这下这事能翻篇了吧?】 被这一打断,池绥几乎忘了徐浥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姿态闲散地敲下:【这东西无可替代,别说北城,你翻遍了整个地球都没用。】 这话就带点故意为难的意思了,段灼懒得再热脸倒贴冷屁股,没再回复。 徐浥影将池绥的心不在焉当成了敷衍,骄矜的表情更藏不住了,扬着下巴改口道:“B总行了吧,你烦不烦!” 池绥顿了两秒,将手机抛到沙发上,也不着急哄她,捏了捏她鼓鼓的腮帮,“气成这样,看来是饱了,你想吃的那家港式茶餐厅看来也不用去了。” 徐浥影没反应过来,“哪家?” 池绥说了餐厅名字。 徐浥影顿了下。 她来江城前随口一提的事,难为他还记得。 “那家店不是需要提前几天预约?” 池绥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不是你说你想吃?” 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所以来江城当天,我就去预约了。 心里说不动容是假的,只是徐浥影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贴心给出一些正面回馈,就听见他用不疾不徐的话腔补充:“现在看你这样子,好像是改变主意了,那过会我打个电话取消预约。” 徐浥影听愣了,但没当真,配合地往下接:“你们男人都这样的?” 池绥抬眼,像是在问:“哪样?” “没追到前甘愿当舔狗,一追到就变成吊王了?”恋爱还容易让人变得没出息,从生气过渡到撒娇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以至于她这声质问毫无威慑力,只有男女之间的暧昧手段。 “什么王?”他差点怀疑起自己耳朵。 这两个字不太好听,徐浥影难得臊了回,声音忽然轻下来,“吊王。” “……” 再聊下去又得聊到床上,池绥想起她刚才别别扭扭的走路姿势,决定不逗她了,“跟你说着玩的,我们现在就走。” 视线越过她,看了眼窗外明晃晃的日色,回房拿了墨镜和棒球帽,替她戴上。 徐浥影走三步停两步,“你说实话,我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奇怪吗?” 非要说的话,确实不太正常。 池绥没骗她,但也把话往轻了说:“有点,不严重,没人会在意。” 徐浥影半信半疑地哦了声,半路停下,扭过头,借着锃亮的落地窗玻璃,观赏着自己堪称怪异的走姿。 其实也没那么疼、那么累,碍于受到心理因素影响,才会出现严重的幻痛症状。 徐浥影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开始数绵羊,事实证明她用错了方法。 她不像池绥,虽然技术有待提高,但精力就跟用不完一样旺盛,一晚上的折腾下来,哪怕她不是出力的那个,身体的疲惫感等到神经松垮下来时缓慢复苏,将她整个人吞没,绵羊没数几个就挨不住眼皮的重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路程很近,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附近广场,不是假期,车流量不大,露天停车场上还有不少空位,池绥找了处僻静的角落,将车停好后,熄火,偏头看见徐浥影还在睡,侧脸影影绰绰,清瘦的轮廓都柔和几分。 池绥没叫醒她,轻手轻脚解开安全带,右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她,片刻,抬起左手,手指代替她耳侧的一缕长发,吻上她的脸颊。 又过了十几分钟,徐浥影才醒,可能是睡觉姿势怪异,后背睡到僵硬,四肢也酸软发麻,下车脚还崴了下。 徐浥影尴尬地抬起头,发现有几双眼睛朝她看过来,等池绥走进,她揪了揪他衣服下摆,“他们为什么都在看我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 徐浥影是真被这些意味不明的目光盯难为情了,左手压下帽檐,声音也压到不能再低,“昨晚在我们房间听墙角了吗?” 她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看乐了池绥,还没来得及将得意自满表露在脸上,徐浥影的手机响了声。 是高敬发来的消息:【闺女,那三点水的混球在身边不?】 徐浥影正要回,注意力落在上条消息那:【岳父大人,晚点再打来吧,你闺女正睡着呢。】 “……” 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屏幕朝向池绥,“你发的?” 池绥诚实地点了点头,“昨晚打了好几通电话,你都在睡,怕他老人家担心,就自作主张回了条消息。” “……” 你还不如不回。 徐浥影越往上看,越心惊肉跳,“你怎么不叫醒我?” “叫你了,没醒。” “叫不醒,你可以打醒我。” “我舍得?” 徐浥影没话说了,高敬的第二条消息进来:【闺女,你帮我转告他,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老高这是什么意思?” 池绥凑过去看了眼,“要我回北城负荆请罪的意思。” 第54章 54 高敬也有过年轻的时候, 加上思想并非老古董般的保守,对于闺女和男朋友在一起过夜这事心里有点拧巴是真的,但不至于到狠心要打断池绥狗腿的程度。 她那护犊子的闺女也不允许, 更何况,自己又刚在池郁白那欠下一大个人情。 口头威胁后,高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吩咐司机开车回到别墅,刚好遇到来收拾行李准备出差的边婕。 夫妻俩结婚以来就没睡过一张床, 貌合神离,也从不主动向对方汇报行踪, 就像临时的饭搭子,态度冷淡疏离。 高敬没有要和边婕说话的意思,坐在沙发上抽烟,边婕推着拉杆箱在他身前经过,“郑知一这事是你找人牵的线?” 清冷的嗓音混在车轮磨擦滚动的声音里, 不太明晰, 几乎让高敬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一个漫不经心的抬眼, 恰好对上边婕停下脚步后倾轧而来的冰冷目光。 他弹了弹烟灰,“是又怎么样?你不能给她的东西, 那就只能由我这继父给她了。” 边婕还是那句话, “不是你的女儿,你倒挺上心。” 高敬无视她兴师问罪的架势,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你和徐严把自己亲生女儿当仇人看, 就得要求别人也这么对她?那姑娘可不像你, 值得被人喜爱, 说起来我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只是给她铺了条路,方便她被更多人看到而已。” 两个人陷入沉默,许久高敬沉着嗓问:“你有没有想过,她要是恢复了十岁以前的记忆,会怎么样?”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边婕冷着脸离开,高敬掐了烟,等烦躁的情绪消下些,又跑去折磨未来女婿:【要是被我知道你毛手毛脚的,改明我就找人剥光你的衣服,倒挂在校门口,让大伙都瞧瞧你这浪里小白龙的模样。】 二十分钟后,池绥那边回了条:【老高是我,别欺负我男朋友了,实在想欺负,也请你换个法子,毕竟他这条浪里小白龙这辈子只能被我一个人看。】 高敬:“……” - 徐浥影回到北城当天,江透在微信上找她说起接下来两个月的行程安排,最后提到何夕:【她昨天来了学校,我替你简单检查过了,身上没什么新伤口,不过不能排除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YYX:【状态看上去怎么样?】 江透:【昨天还行,但今天就不一定了。】 YYX:【?】 江透:【上次考核成绩出来了,就贴在公告栏上,何夕的成绩不上不下,何舜华铁定又会拿这事大做文章,羞辱还是其次的,就怕把何夕打出个好歹来。】 拿这事大做文章? 这说法可真好笑,当众羞辱何夕的人是何舜华,刻意给她打低分的人也是她,现在她拿不了好成绩,迁怒于她的人还是他。 何夕为了达到他的期盼,已经够努力了,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她不是? 江透:【何夕刚才给我发消息了,说下次的演出不参加了,看她这意思,还打算退出乐团。】 徐浥影一惊,忙不迭问:【她今天也来学校了?】 江透:【来了,不过很快被何舜华带走了,估计是被带到何舜华专门用来棍棒教育的小教室去了。】 江透又说:【我现在去看看。】 徐浥影:【哪间教室,我去。】 考虑到她细胳膊细腿的,去了也拦不住何舜华,江透就没打算告诉她,偏偏在这时,江澄打来电话让他回家一趟,说是外祖父突发心梗,要他赶去医院一趟。 权衡利弊后,江透把教室位置告诉了徐浥影,自己开车去了医院。 徐浥影第一次来江透说的这栋大楼,发现里面的空间布局和别的教学楼截然不同,就跟鬼打墙似的,她在里面绕来绕去,耗费近二十分钟也没找到江透说的那间教室。 又看了眼聊天记录,才意识到自己走错楼层。 北城的天气变幻莫测,昨天穿一件薄款长袖T恤都能热到渗出汗,今天气温急转直下,最低温度跌破十,徐浥影站在一楼大厅中间,穿堂风直面扑来,击穿她的身体,骨缝里都透着难以忍受的凉意,这阵风过后,残存的冰冷气旋在脚边打转。 几乎没人经过,凄凄凉凉的氛围下,徐浥影莫名升起临阵脱逃的心,而她的第六感向来准,尤其是对即将发生的坏事。 徐浥影忍受着心脏起伏不定的跳动,上了三楼,找到教室,在三米外的距离停下。 冷静下来后,发觉自己太过意气用事,她这身板压根没法和一个重一百五十斤的大男人抗衡,没准还会因此牵连何夕。 越想越没有底气,她给池绥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池绥估计在忙没回,她也就放弃了要他赶来的想法,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 教室门关着,不确定有没有上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音效果太好,徐浥影站在门后,里面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门上有长方形状的玻璃,她抬眼望里面看去,室内光线比想象中的还要阴暗,不透光的窗帘布盖住外面的天色,窗户却是开着的,风将窗帘吹开,光泄了进来,将区域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块。 何舜华坐在椅子上,何夕就站在光影交界地带,大提琴靠在钢琴边上摇摇欲坠。 徐浥影试图开门的动作,在何舜华嗓音落下的那瞬间收了回去:“考核那天,你的礼服是不是借给别人穿了?” 何夕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叫徐浥影的?”何舜华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次考核名单的前三名,还是他死对头聂李慈的亲传弟子,他明里暗里同他争了大半辈子,却没有一次赢过他,更讽刺的是,他的亲生女儿也斗不过聂李慈的徒弟。 何舜华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全部都撒在“不成器”的何夕身上,“要不是你自作主张把礼服给她,她会有现在这成绩?还有你,把好的留给别人,自己穿得跟破烂一样,是存心上台让我丢脸的吗?” 何夕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淡淡说:“是我技不如人,和礼服没有关系。” 何舜华没见过她这么跟自己顶嘴,更气了,抄起大提琴就往她身上砸去,一下不够,又连着砸了好几下,大提琴发出沉闷的哀鸣。 发生得太过突然,徐浥影怔住了,明明何夕才是那个被毒打的人,她却感觉所有的空气都在一瞬间朝自己挤过去,血液也被冻住,手脚冰冷而僵硬,一声闷响后,她跌坐在地。 里面的声响没完没了地传来,就像层层递进的音阶,唯一不同的是,它恼人至极。 徐浥影将头埋在膝盖里,盖住耳朵,典型的防御姿势,听觉被屏蔽,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出了个人。 直到她整个人被包裹住,她从对方温热的胸膛里愣愣抬起头,池绥压着音量,“没事了。” 徐浥影调动全身上下仅存的力气,指了指教室,“别管我,你先去帮她。” 池绥点头,大力推开教室门,还是那散漫的腔调:“这是在拍戏呢?拍得还挺真,身上都出血了。” 寡淡的声线,在空旷却压抑的环境里,有种冰冷的金属质地。 何舜华停下,扭头,池绥正好从兜里摸出手机,横着屏幕将镜头怼了过去。 “别停啊,继续,这么好的演技,得让北音所有师生瞻仰一番。” 仗着有池绥在,徐浥影底气回来不少,流淌在四肢百骸的血液回温,她缓慢起身,踩着粗跟皮鞋进了教室,深吸一口气鼓掌道:“不愧是何教授,虽然教师评级输给了我师父,但脑子比我师父灵活多了,知道要独辟蹊径,靠打女儿在北音立足地位。” 来的路上,她已经从江透那将何舜华的底摸了个七七八八,还有一部分,是从导师聂李慈那打听来的。 徐浥影下巴一抬,冷冷笑了声,将肆无忌惮与恃宠而骄发挥得淋漓尽致。 何舜华面色铁青,对着镜头不好发作,甩脸走人。 气氛沉寂又压抑。 安静了好一会,徐浥影率先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池绥:“江透给我发的消息。” 徐浥影哦了声,看向何夕,“你先出去一会。” 话还是对池绥说的。 池绥点了点头,将门带上。 何夕终于出声,“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徐浥影并不关心何舜华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爸他不爱你,他只是拿你当成他宣泄不痛快的出气筒。” 她一针见血,并不打算给何舜华留任何情面。 “一有不顺心的事,就来折磨你,他就是个无能的废物。” 何夕沉默着缩了缩身子。 徐浥影也不打算让她继续逃避下去,“你看看你自己身上的伤,再问问自己,为什么还要替那种废物遮遮掩掩。” “我求助过的,但没有结果,被他知道后,他就打得更厉害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帮不了自己,也没人能帮得了我。” 何夕抬起头,满脸泪痕,声线起伏也大,“我每天都在问,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幸,为什么只是我?” 静默数秒后,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隔着一扇门,嗓音质地很轻,丝丝缕缕的,仿佛从门缝底下飘进来的。 “你不是不幸,你只是比别人倒霉些。” 徐浥影条件反射地朝门的方向看去,池绥背对着,高大的身形结结实实地盖住了玻璃,只留下漆黑的影子。 何夕慢了几拍,抬起头,池绥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响起:“倒霉地和一头猪一起掉入泥潭,你唯一能做的是赶紧上岸,而不是在泥潭里跟那头猪打架。” 话糙理不糙。 徐浥影完全没料到池绥会说这样的话,要是换个环境,她绝对能笑出声。 可惜这会的心情和气氛一样沉闷压抑,挤不出丝毫的笑,她悄无声息地看向何夕,见她眼皮微动,是心生动容的表现。 等徐浥影再次看向池绥在的方向,门后的阴影已经消失。 再次出现是在五分钟后,他敲了敲门。 得到何夕的点头后,徐浥影喊:“你进来吧。” 门被人推开,露出一张沉黯生冷的脸,池绥什么也没说,只将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 袋口敞开,能看见里面的消毒水和棉签、创可贴。 徐浥影犹豫了会,跟着池绥离开,她走得很慢,明显的心不在焉,池绥刻意放慢脚步,等她跟上后才开口:“不去陪她?” “要陪的。”徐浥影哑着嗓子说,“先给她时间调整一下情绪。” 池绥看她两秒,手托住她的后脑,将人往怀里带,唇印上她额头。 这个吻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徐浥影大脑空了一霎。 这栋教学楼排课少,只有几间教室在用,其中一个教学地点就在同一层,临近上课时间,频频有人出现在楼梯口,这明目张胆的一幕恰好被人注意到,眼神还挺意味深长。 徐浥影大胆归大胆,但当着别人面做亲密的事是第一回 ,她跳出池绥的怀抱,原路折返,“我去看看她好了没有。” 池绥侧过身,盯住她慌张的背影看了会,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室内还是一片沉寂,徐浥影手搭上门把的同时,目光穿过玻璃,看见何夕倚在窗边,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带出她身上浓重的自我厌弃感。 片刻,她起身朝着角落走去,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包烟盒,将里面的烟全都倒了出来,一根根地撕开卷烟纸,烟丝散落,遍地狼藉,很快被窗外溢进来的风吹到各个角落,肉眼难以捕捉到踪迹。 之后的何夕再无动作,瘫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空了的烟盒。 徐浥影终于摁下门把手,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我回来了。” 何夕条件反射把手背到手后,藏了会,最终自暴自弃地松开手,烟盒皱到失去原本的形状。 徐浥影没提烟的事,看向她的手臂和大腿,伤口原原本本地袒露着,装在袋子里的棉签、药水也原封不动。 何夕长袖长裤,料子是轻薄的棉纺,徐浥影撩开她的裤腿,看见上面密密匝匝的伤口,呼吸一滞。 不少是今天造成的,但更多的是陈年旧伤,其中还有几处坑坑洼洼的凹陷。 “这又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徐浥影指着她大臂外侧斑驳的痕迹。 “烟头烫的。” 徐浥影手臂一缩,如鲠在喉,“也是他?” 何夕点头说是,“第一次是意外,不过可能就是因为这场意外,让他痛快了,之后就变得没完没了了。” 那些疤痕看上去分外刺眼,也眼熟,仿佛自虐般的,徐浥影的视线一寸未挪,“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几年前吧,我记不清了。” 徐浥影左手握住右臂,缓慢摩挲着,何夕轻声问:“你怎么了?” 她摇头,“没什么。” 简单处理完伤口,徐浥影和池绥将何夕送到酒店,去御景华庭的路上,见徐浥影脸色很差,池绥开了些窗户让她透气。 到公寓后,徐浥影还是一言不发,池绥看了眼时间,准备去厨房煮些粥,半路被人攥住衣摆。 他回头,对上她的发旋,紧接着看见她抬起头,眼睛里藏着什么,幽暗深邃。 “何夕手臂上有很多被烟头烫伤的痕迹。”徐浥影突然停下不说了,撩开自己的袖子。 露出光裸的手臂,内侧有两块不深不浅的圆形疤痕。 池绥目光停顿的同时呼吸一滞,他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徐浥影轻声问:“那我这也是吗?” 不待他说话,她又说:“我刚才在路上想起了之前潜进我家的苏艾。” 连带着想起她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集。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梦游'、身上被贴上创可贴的前一天,在去医院体检的路上遇到了苏艾跟她的父亲。” 她看不见,只能从声音推断苏艾正在遭受苏父的言辞侮辱和殴打。 “我想最近一次,也就是你发现我又梦游这次,是因为何夕。” 一开始她也以为只是普通的梦游,而每次打开她“梦游”的开关,都和家庭暴力有关,有陌生人收到的,也有她自己亲身经历的——来自边婕的伤害。 “梦游”在身上贴创可贴这种行为,因而有了较为合理的解释。 她从对面的沉默里读出了答案,不走寻常路地笑出声,“开个玩笑嘛,这两道疤痕要真是被烟烫出来的,我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我看多半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只是我一直没注意到,还有被家暴,估计也是我被迫害妄想症犯了。”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已经到了心照不宣的程度,没必要再往里扎一根针,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短暂相交,徐浥影率先别开眼,“我困了,先去睡会。” 一直到晚上十二点,卧室房门都是紧闭的,池绥睡意全无,罕见地点起一根烟抽,关上阳台门准备回客厅的下一秒,听见卧室门被打开。 熟悉的身影从门后出来。 叫他,“小池哥哥。” 作者有话说: 总有一天,你会非常倒霉地和一头猪掉入泥潭,你能做的就是赶紧上岸,而不是在泥潭里跟猪打架。 —查理 ?芒格 第55章 55 这不是池绥第一次见到“梦游”状态的徐浥影。 最早可以追溯到初二那年, 学校组织了一场春季郊游,每两个班级组成一个团队露营,池绥和徐浥影所在的班级恰好经由抽签被分到同组。 那天晚上, 池绥失眠了,一个人坐在篝火堆旁刷手机,突然听到不远处帘子被拉开的声音,片刻徐浥影的脸映进眼底,身上还穿着白天的卫衣牛仔长裤。 两个人之间毫无对话, 而她小心到僵硬的机械动作,被池绥理所当然地视作梦游症发作。 以至于在医院听见苏艾炫耀似的一句“我可是知道她的秘密, 而且,只有我知道才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也没太大的情绪波动,反而自大地认为她的秘密其实早已被他知晓。 直到两个月多月前留宿在御景华庭,他陡然意识到出现在她身上的所有异常现象跟本称不上是梦游, 她依旧保留着自己的思维模式, 行动并不是完全僵化的, 也能同他进行清醒时才会有的交谈, 只是变了个人——这种行为更像人格分裂,也就是说, 在某个契机下, 她的身体会被体内的另一具灵魂占据。 意识到这些后,池绥大脑就跟被人重重敲击了一般。 存在脑子里关于人格分裂的认识都是从网上东拼西凑来的,手足无措下他只能寻求专业人士帮助, 这事后来传到池郁白耳朵里, “她自己知情吗?” 以池绥对徐浥影的了解来看, 她是毫不知情, 但边婕大概率是知道这秘密的。 池郁白:“你要是为了她好,在你想好应对措施前,或者在心理医生给LJ出系统评估和治疗方案前,别告诉她,多瞒一会是一会。” 池绥得承认,池郁白说得有几分道理,权衡之下,他选择将这事瞒下,第二天装出若无其事的姿态同她开玩笑,控诉她梦游拿自己手臂当成猪蹄咬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池绥都没见到过徐浥影的第二人格。 就和他预料的那样,人格分裂症状的出现需要一定的开关,而这开关,或许和她手臂残留下来的伤口有关。 “小池哥哥。” ——她又叫了一声。 池绥思绪被拉扯回来,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握住,他僵硬地抬起眼皮,徐浥影穿着睡裙从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走出,眉眼弯弯。 神态、举止都散发着一种和本人格格不入的稚气,瞳仁清澈,没有半点刚睡醒的混沌。 池绥默了默,放下茶杯,试探性地叫道:“小影?” “小影”点了点头,眼睛又一次弯成漂亮的月牙状,跟他第一次见到她时截然不同,那时候的她如临大敌,仿佛领土被人入侵,抓到什么就朝他丢去,嘴里一面喊着:“你别过来。” 池绥被吓了一跳,好半天才把她哄好,给她吃好吃的,陪她玩乐高,完完全全拿她当成一个孩子看。 也从她嘴里套出不少信息:她叫小影,今年八岁。 出乎池绥意料的是,徐浥影从头至尾都不知道和自己共用一副躯壳的小女生的存在,而拥有两年记忆的小影知道“十岁后的徐浥影”。 那晚,池绥问了句:“你爸爸妈妈呢?” 却见她猛地一怔,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上下不断揉搓着,被恐惧扭曲的脸上全是眼泪,“爸爸不要打我,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池绥生生愣住,心脏快跳出喉咙,被压在记忆深处的拼图终于和现在连接上,他心里涌上一种浓烈的愧疚感。 八岁被叶宁带去游乐园那天,他见过徐浥影一次,那时候她正被一个男人连拖带拽,腿上都磨出了血,有好心人上前制止,“干什么呢?” 徐严陪笑着说:“我是她爸爸,小孩子不听话,我正教育着呢。” 转头呵斥道:“徐浥影,别耍脾气!” 那人又说:“那也别动手啊,要是伤着了怎么办?” 徐严这才悻悻然松开手,掉头就走,徐浥影跟在后面低声啜泣。 池绥也不知怎的,快步追了上去,将口袋里的糖果递给她,“这个给你。” 徐浥影喉咙一哽,眼泪悬在眼眶,好半会才接过,“谢谢哥哥。” 在被叶宁抛弃后,池绥偶然间又见到她两次,最后一次徐严当着他的面,重重甩了她一巴掌,他愣在原地,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被徐严拖到楼上。 他迟疑了会,可就是那么一会的工夫,池景明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他面前,将他带回池家。 机缘巧合下,他们上了同一所初中,一开始他没认出她,听到别人叫她“徐浥影”后,他才从从记忆里里匹配上人。 他每天都在偷偷观察着她,看她身上有没有多出新伤口,不久听说她换了个父亲,过上富家大小姐的生活。 新爸爸疼她宠她,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她过得并不快乐。 …… “小影”揪了揪池绥衣摆,“小池哥哥,你今天怎么一个劲发呆?” 池绥敛神,捏捏她的脸,“在想一些事。” “跟徐小呆有关的?” 他极轻地嗯一声。 “不会有事的,她还有你呢。” 池绥挤出一个笑容,“今晚想玩什么?” “小影”摇头,“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以后我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池绥怔了两秒,“为什么?” “小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轻轻晃着腿,“她好像不需要我了。” 这天晚上发生的事另一个徐浥影毫不知情,她只当自己睡了漫长又疲乏不堪的一觉,梦境的色调阴暗,偶尔会透进来几道亮光,鼻尖似乎还能闻到潮湿的腥潮味,脚下砾石遍地,漆黑幽长的隧道,一眼望不到头。 她差点在这个无边无际的圆形畅通里迷失自我,直到听见边婕歇斯底里的哭声,但分不清是对谁的,下一秒她紧紧抱住了自己。 徐浥影忍不住想,为什么梦里的边婕也做不到温声细语,为什么连怀抱也是冷的。 她拼劲全力挣脱,站在边婕两米外的地方,边婕一下子慌了神,东张西望,四处喊她的名字。 徐浥影有些懵。 自己明明就在她眼前,为什么她看不到? 或许是梦里的光线太暗,不知不觉沦落为旁观者的她,只能成为这场梦里最见不得光的存在。 到最后边婕也没能找到自己,仿佛在边婕的世界里,自己就是一个透明人。 这种认知吓了徐浥影一跳,眼前冗长的隧道化为泡沫,她生生将自己从梦中惊醒。 醒来时,池绥正紧紧抱着她,四肢因长时间得不到舒展变得僵硬发麻,但她没有推开他,窝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听见有人伏在自己耳边说:“我出趟门。” 第二次醒来时,果然不见池绥的身影,身侧的床位也是凉的,显然离开不久。 徐浥影在床头柜上找到一张写了字的便签,那四个字和她混沌间听到的一模一样。 桌上放着冷掉的早餐,徐浥影正准备放进微波炉加热,门铃响了几声,何夕的脸出现在猫眼里。 徐浥影开了门,两个人沉默了会,何夕低垂着眸说:“我给你打电话,但你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就来你家找你了。” 徐浥影终于想起忘给手机充电这事,干巴巴地哦了声,弯腰从鞋柜里拿出备用拖鞋给她,等她穿好后问:“你吃饭了没?” 何夕摇头,最近几天她都没什么胃口,饿到胃疼时,才会嚼几块饼干充饥。 徐浥影仔细打量她,好像是瘦了不少。 “我不太会做菜,家里也没有什么食材能做,只有买来的这些早餐,你能吃吗?” 何夕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徐浥影并非真正意义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她的自理能力并不输给米洛,将粥热好后,煎了俩荷包蛋,溏心的。 池绥留下的早餐还有小笼包、两道腌制素菜、黄金糕。 拼凑在一起,有种虚假的丰盛。 何夕郑重其事地同她道谢:“谢谢。” 一顿早餐而已,有什么好谢的? 何夕总是这样,对别人一点善意就抱有过分的感激,是明显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徐浥影没点破,只问她:“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逃避偶尔有效,但在这件事上,发挥不了半点作用,相反还会助长施暴者的气焰。 何夕沉默着没搭腔。 徐浥影有点拿捏不准她的意思,明知现在不该是谈论这话题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追问了句:“我就问你一句,你现在还能感受到何舜华对你的爱吗?” 什么狗屁父爱如山,不懂表达,隐忍深沉。 都感受不到,那和本身就不存在有什么区别? 何夕还有什么必要为了不存在的父爱,赔上自己的一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徐浥影准备放弃得到她的回答前,何夕摇了摇头,“早就感受不到了,所以我想明白了——” 她终于抬起头,笔直地迎上徐浥影的目光,“我打算搬出去住了,只是目前还没找到房子,昨晚住的酒店,还有就是,我想去报案。” 至于在这之后的事情,她还没有想过。 徐浥影知道何夕总有一天会开窍,但她没想到她会开窍得如此突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讷讷地来了句:“挺好。” 何夕发自内心地朝她一笑。 那笑容看得徐浥影心口酸涩,忽然想起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一个新鲜词汇:精神弑父。 底下还给出了直白的注解:这并非真实地伤害父母,或者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而是在精神上与他们彻底脱离。 不再用他们有失公允的眼睛去审视自己的人生,也不再用他们千篇一律的望子成龙标准来要求自己,处处给自己设限,从执念中解脱,看到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是是非非,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 她希望何夕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精神弑父。 徐浥影回神后,又盯住何夕看了会,她是真的瘦,穿着衣服都能显出清晰的骨骼轮廓,但她的脸并没有瘦到夸张的地步,是恰到好处的柔美,被灯光勾出立体的轮廓。 “身上那些伤口,还疼不疼?”徐浥影破天荒地关心了句,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何夕摇头的动作突然停住,只因她看见对面素白脸上的泪痕,手足无措道:“你别哭,我没事的。” “哭?”徐浥影愣了下,条件反射地往自己脸上探去,摸到了晶莹的液体,她又一次愣住。 这次的眼泪留得毫无征兆,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好像有人正在代替她哭。 徐浥影顿时头昏脑胀,几乎快到了晕眩的地步,多亏何夕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你不舒服?” 徐浥影缓了片刻,摇头说没有,边抹眼泪边说:“可能是想我家那臭狗了。” - 那会徐浥影的臭狗正在去心理咨询室的路上,五分钟后他收到丁文睿发来的消息:【池哥,我想找你预支一下下个月的工资。】 那会池绥还没看到消息,丁文瑞当他在装睁眼瞎,又发来一条:【我现在的生活就是五个字,薪尽自然凉,你忍心看到我这样的下场吗?】 池绥当然忍心,他回了个“。”,然后暂时性地将人屏蔽了。 知晓徐浥影真正的秘密后,池绥私底下去过不止一次心理咨询室,这次会面,聊得还是老生常谈的话题,结束前医生说:“光我们交谈是远远不够的,要想制定出有效方案,还需要当事人配合,什么时候把她带来吧。” 池绥扯扯唇角,“我会好好考虑的。” 池绥前脚刚离开心理诊所,何夕后脚同徐浥影告别,徐浥影没挽留她,直到她踉跄的背影消失在电梯,才扭头回了公寓,手机被她留在卧室充电,过了好一会,才自动开机。 消息成堆进来,有何夕的几通未接来电,还有江透的。 江透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问她昨天是不是和何舜华大闹了一场,徐浥影言简意赅地回:【闹了。】 然后点开高敬头像,拜托他帮忙找下房子,适合单身女性,安全性和性价比都高点的。 高敬:【想搬家了?】 YYX:【替朋友问的。】 高敬同她打包票:【行,这事交给我,两天内有结果。】 徐浥影放下手机,不到两秒,又拿起,打开相册,直接加到最后,全是她和池绥的合照。 这次她奇迹般的发现,池绥的眼睛没有一张是盯着镜头看的,他一直在看她,有些时候是用余光。 徐浥影点开编辑栏里的放大器,将他那双迷人的眼放大了两倍,比例不和谐,看着怪瘆人的。 她轻轻笑了声,压在心头的沉闷消减不少,疲惫感却涌了上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这么累,可能是昨晚又梦游了,但池绥没告诉她,趴在床头没一会又睡了过去,手机差点砸到脸上。 池绥是在沙发上找到的人。 那会徐浥影还处于半梦半醒的昏蒙状态,细微的动静都能将她坠入梦境的意识拉拢回来,也因此,她一早就察觉到了池绥的靠近,她以为他会伸出手抱她,可是他没有,甚至连抚摸脸颊这种再基本不过的亲密接触也都没有。 她艰难睁开眼,嗓音沙哑:“池绥,我生气了。” “气什么?”池绥捏了捏她的脸,这是他进门后到现在的二十分钟里同她发生的唯一肢体接触。 “我躺在这里这么久了,你一次都没来抱过我。” 她又开始无理取闹了,因为她知道,对于她任何不合理的控诉和要求,他都会满足。 但这次他没有。 “徐浥影。”零星的眸光从半阖的眼皮中倾泻而下。 她愣住了,在脑海中回想了下,这好像是他们在一起后他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叫她的全名,低低沉沉的嗓音,如天际骤然亮起的闪电,劈头盖脸地砸下。 这气氛不对劲。 他的情绪也是。 徐浥影心里乱成一团麻,注意力却是罕见的集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认真地盯住他看,很多平时注意不到的细节也在这时映入眼底,比如他脖颈上的一粒小痣,和突起的喉结一样性感。 比如他比印象中还要单薄的唇,总听人说薄唇寡情,偏偏他又深情得让她自愧不如。 整张脸唯一能证明他深情的是他的眼,瞳色很深,像凝着一团化不开的墨。 徐浥影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强烈的第六感让她第一时间选择了逃避,她恨不得自己现在就醉得不省人事。 “我还得给何夕打通电话。”她转过身,脑袋大幅度转动着,像在找手机。 池绥大步上前,手臂环在她身前,头跟着靠了过去,将她东张西望的脑袋定住,仿佛瘦弱的她,才是这一刻支撑他的那个人。 他的气息也盖了上来,带过来的还有他满身的倦怠,连同他柔软的唇,在她后颈环绕。 这是他最喜欢的亲密姿势,但和之前的几次都不同,这会是半点旖旎都没有,只有无力和挫败。 “你说我该怎么做?” 池绥掰过她的肩,要她正对着自己,低眸看她茫然无措的眼,他的眸就像深不见底的湖水,平静又复杂,朝那投入一块石子,就能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在这时候,她任何细微的反应都能成为那块打破平静的砾石。 徐浥影讨厌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索性凭着一腔孤勇把话挑明白了,“什么该怎么做?” 池绥顿了好几秒,面上闪过讳莫如深般的复杂,仿佛接下来要说的是一个难以让人承受的禁忌话题。 徐浥影在他冗长的沉默里,率先打退堂鼓,目光低垂了些,声线也不再那么平稳:“是不是你今天没买到我爱吃的舒芙蕾?” 池绥闭了闭眼,正准备说什么,徐浥影抢断他的话头,“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不就是一个舒芙蕾,没有就没有了,我又不是那么刻薄、咄咄逼人的恶毒女巫,还能一气之下把你变成猪不成?” 她这张嘴喋喋不休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换做别人,池绥早就急不可耐地甩给他一个冷脸,但她不一样,他没法对她生气,安安静静听完,才扯开唇角的一点笑,当成是对她这番话无奈的回应。 这会他其实有点害怕直视她的眼睛,可又不想让她察觉到他一时的软弱和怯懦,只能逼迫自己不避不让地迎上她略带诧异的眸。 对视五秒,倒是徐浥影突然别开眼。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气色很差,不说到了有碍观瞻的地步,但也绝对称得上难看,于是在他回来前对着镜子给自己上了点唇彩,估计已经全部被抿掉,只留下嘴角一点斑驳的印记,看上去应该像裂开的伤口。 池绥也不让她逃,托起她的下巴,大拇指在她唇角轻慢摩挲,“刚才没来抱你,是怕会弄醒你。” 他承认了今天不对劲的状态,“普通的拥抱满足不了今天的我。” 明明在说着一些诨话,却拿出了坦坦荡荡、光风霁月的姿态,听得人哭笑不得。 徐浥影拖着长调哦了声,尾音结束时,还保持着嘴巴嘟起的状态,意思很明确:亲我吧,满足自己。 人在焦虑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想要通过释放爱意来缓和负面情绪。 徐浥影的爱意表现在她娇嗔的语调上,撒娇撒痴甚至是装傻卖萌,而池绥喜欢用触碰,可能是一个想将对方嵌进身体里的怀抱,也可能是一个带有攻击性的深吻。 这会的池绥,不管是拥抱还是接吻,又或者是她的贴心的主动,一个都没错过。 徐浥影在他无休无止的纠缠势头里,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飘忽不定,浑身没有一处不在发烫,心跳也在露馅。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他们的最后分开得很自然,就像他们一开始顺其自然的黏黏腻腻。 “我饿了,池绥。”徐浥影像模像样地开启大尺度话题,“这样的'吃'满足不了我了。” 她残留的口红晕得更明显了,池绥抽了张茶几上的湿纸巾轻轻捻了下她的嘴角,“想吃什么?” “舒芙蕾。” 池绥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答案,大小姐纯粹而直白的眼神传递出非它不可的意思,“带我去吃,吃到了再原谅你。” 这节台阶递得够明显,池绥没有不下的道理,他的心在沉默无言的对视里软成了一片,不受控制地低下头,亲了亲她的眼皮,离开的下一秒,看见她睫羽未颤,像栖息在枝头的燕尾蝶,翅膀扑簌簌地煽动着。 池绥应了声好,为表诚意又说:“那待会每种口味的都给我们大小姐来一份。” 徐浥影谢绝铺张浪费,“吃不完。” “每个切下一小口,吃不完的带回来给大聪明,大聪明再吃不下,我回头换个好看的包装送给段灼。” “也行。” 徐浥影笑弯眼睛,忽然想到什么,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郑重其事地说:“这事别让米洛知道,到时候要是被她知道了,你就主动点承认自己是主谋,我顶多算是被威逼利诱的从犯。” “知道了,”池绥看着她,片刻来了句,“那我是用什么威逼利诱你?” 徐浥影还真想不出。 池绥借着锃亮的玻璃,欣赏了下,“我懂了,美色。” “……” - 周六上午,江透打来电话说何舜华那事有了处理结果,有了学校的担保,加上本人假惺惺的反省,最后只被警告下不为例。 家暴的界限本来就不好定义,不了了之的案例多到数不胜数,这也算在意料之中的结局,徐浥影心里倒没多大的失望,毕竟这事有没有完美的结局,都意味着何夕同何舜华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一开始不对等的状态了。 ——告发自己的亲生父亲,证明何夕已经有了和不公正抗拒的决心,也已经迈出去最为关键的一步,算是可喜可贺的进步。 江透:“你加入我们这小乐团到现在,都没给你办过迎新会,正好趁这机会和何夕这事一起庆祝了。” 徐浥影没发表任何反对意见,江透就在乐团的群聊里吱了声:【周日晚上八点大家都有空吗?我请大家去醉酒live house嗨一顿。】 徐浥影还没来得及看底下回复,高敬的消息进来,说是给何夕安排的房子有了着落,就在御景华庭,户型和徐浥影现在住的有所不同,一室一厅一卫,loft设计,落地面积不到五十平米,精装修,房主是大四学生,父母资助买的公寓,月初就要准备出国留学,就想把空置的房间租给差不多年纪的女生,家里不差钱,谈下的年租不高。 徐浥影把大致情况告诉了何夕,【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过去看看。】 何夕:【我最近这段时间都有空。】 沉吟片刻,徐浥影问高敬要来房东的联系方式,然后推给何夕:【你和她聊,定好时间后,我和你一起去看房子。】 何夕回了个OK的手势,最后定的时间在周日下午,去之前何夕先在手机上联系了徐浥影,两个人看完房子,最后的决定达成统一,何夕直接签下一年的合同,一切尘埃落定后,房东把钥匙给了何夕,告诉她自己已经搬走,她想什么时候住过来都行。 何夕的行李不多,只有两个拉杆箱,全都放在酒店,下午四点,她打车回了趟酒店,办理好退房手续后,将行李全都运到公寓。 铺上的新被套是徐浥影送的,薄荷绿竖条纹,和房间的奶油色系装潢极搭,看着很舒服。 简单收拾完,已经是晚上七点,两个人准备出发去醉酒。 刚准备出门,徐浥影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是池绥发来的:【一会去哪吃?】 YYX:【我一会得去醉酒。】 臭狗:【一个人?】 YYX:【跟何夕一起去,江透组的局。】 臭狗:【送你过去,正好也很久没见那姓江的了。】 YYX:【?你见他做什么?】 YYX:【我现在不仅要防女生,还得防男的了?】 臭狗:【我只是想找个借口跟你待在一起,不行吗?】 臭狗:【委屈.jpg】 行是行。 但说实话,他这嘴脸又白莲又绿茶。 最后是三个人一起去的醉酒,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到那时,其他人已经到齐,江透坐在主位,翘着二郎腿,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投射过去的神情似笑非笑。 配合他那双桃花眼,看着挺有杀伤力,只是被池绥和徐浥影忽视,两人一前一后坐下。 坐的位置恰好在江透的一左一右,像在故意膈应江透。 点好酒后,徐浥影漫不经心地看了池绥一眼,他有所预感地转过头,两个人变成了对视。 对视中插进来第三道身影,江透面带揶揄地盯住他们看了几秒,“还有别人在呢,收敛点,别把庆功宴和迎新会弄得跟你俩的婚礼现场一样。” 江透这会是确定的,这俩就是在膈应自己。 他嗓门没收,其余几人听得清清楚楚,有人抬了句腔:“我可真是太羡慕我们首席了,人美,小提琴拉得也好,还有个这么帅的男朋友。” 语气听不出酸溜溜的成分,加上她说得都是实话,徐浥影微微点了下头肯定她的言论,同时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江透懒洋洋地插嘴,“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做人可不能太贪心,就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一样,比如我们首席,她在富有的同时不也失去了贫穷吗?” 这人都没喝多少酒,就已经开始醉了。 徐浥影懒得搭理他。 音乐停下的时候,池绥轻声慢笑,挺意味不明的一声,江透成功接收到信号,知道这人又要开始护犊子了,耳朵正对过去,配合地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让他失望了,除了那声轻笑,池绥从头至尾都没再说一个字故意呛他。 江透意兴阑珊地叹了声气,就在他快要忘记这茬时,耳边猝不及防地响起一声:“鱼和熊掌确实没法兼得,看你们团长就知道了,上帝给了他一张嘴,却没给他说话中听的技能。” 江透听到后差点被气笑,“你和徐浥影还真是完全不一样。” 池绥还没给出反应,徐浥影先抬了下眉,江透抿了口酒,慢条斯理地说:“她一般都是有仇当下必报,你倒好,黄花菜都凉了,才来上一击,看来你是把老祖宗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记在了心上。” 池绥看了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皮笑肉不笑地甩开,掐着时间说:“刚才那句算什么报仇,酒精糊你脑子了,还是狗眼看人低?” 江透顿了下,直觉不妙。 ——他的预感堪比女人的第六感。 恰好在这时,台上歌手开始同底下互动:“有没有人愿意上来唱一首?” 池绥面不改色地抬起江透的手臂,像根旗杆一样,立在半空。 出手迅速敏捷,江透拦也拦不住,同样也没能拦住池绥的嘴。 等歌手下台后,池绥手懒懒往江透那一指,“他想唱。” 又是猝不及防的一击,江透这回是真愣住了。 “想唱什么呢?” 池绥替江透点了首《小毛驴之歌》,DLyn版的。 江透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没听过,不会唱。” “这个简单,你乐感出众,听一遍就会了。”池绥拿出手机,敲敲点点一番,将音量调到最大,直接跳过前奏。 我有一只小毛驴 嗯啊嗯啊嗯啊 嗯啊嗯啊嗯啊嗯啊嗯啊嗯啊啊 池绥收了手机,“词也不难,反复就这么几句,你能记住。” 场上安静了有差不多两秒,乐团几人同时发出爆笑。 江透脸皮厚,厚到能将赶鸭子上架性质的演出变成自己的主场,气氛更活跃了,几乎所有目光都凝聚过来。 作在同一桌的徐浥影又犯了替别人尴尬的毛病,挤不出一丝笑容,恨不得原地消失。 她拿上手机,借口去洗手间。 池绥下意识去抓她的手,没抓住她,手指堪堪擦过她的衣袖。 他大脑产生一霎的空白,莫名觉得停栖在他心上的蝴蝶坠落了。 徐浥影转过头,见他还保持着同一姿势,讷讷地问:“你怎么了?” 池绥:“没事,走神了。” 徐浥影哦了声,绕过何夕离开。 故意磨蹭了不少时间,等这波高|潮结束,才准备回卡座。 半路察觉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 高跟鞋敲地的声音混在爵士乐里不太清晰,直到对方加快脚步逼近,打乱了有序的鼓点节奏,徐浥影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在昏暗的环境里,毫无征兆地对上边婕的脸。 她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边婕。 印象里的边婕,最看不起这种喧闹低俗的地方,除非必要应酬,不会踏足半步。 今晚她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工作还是专门来堵自己的? 这两个可能□□叠从徐浥影脑海中闪过,直到对上边婕兴师问罪的目光,才有了确定答案——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就是不知道她这次又是从哪打探到的消息。 开口就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高敬不是国王,就算他把你当成了亲生女儿看待,你也当不了高贵的公主,你没你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徐浥影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从鼻尖溢出一声几不可查的轻笑,“我为什么非要去当公主?就算老高变成了普通人,什么也给不了我,那又怎么样?总好过跟在你身边,被你当成可怜的小乞丐养着,你高兴了,赏我一块馊了的肉,不高兴了,喂狗也不给我。 边婕没想到她会当着自己的面肆无忌惮地说出这番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停滞了长达五秒,眼眶都红了,精致的妆容出现肉眼可见的裂痕。 ——她高高扬起手掌。 用的力气大,挥下的时候徐浥影都能感受到她带起的风擦过自己耳际,留下生冷的气息。 火辣辣的痛感并没有袭来,徐浥影迟钝地抬起眼,看见了站在身侧的池绥。 作者有话说: 你对一丁点儿的善意总报以过分的感激,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格雷厄姆《人性的因素》 【剩下内容25号零点后一起发了~】 第56章 56 池绥的脸浸没在黑暗里, 有种难以言述的深沉,眼底也似结着厚重的一层冰。 他手上的力气重了几分,边婕没发出一点声音, 但从她紧绷的神色和脖颈处显露的青筋中,可以窥见她难以招架这种程度的疼痛。 池绥看了眼徐浥影,然后才将视线转移到边婕身上,冷冷淡淡地开口:“边女士不是最看重名声?现在又怎么想到要在公众场合打自己女儿?要是被有心人看到,再透露给媒体, 你爱女如命的人设怕是要立不住了,没准你这个人也会沦为笑话。” 字字拿捏着边婕的软肋, 被池绥紧握的右手攥成了拳头,沉声呵斥:“松开。” 这话在池绥听来没多少威慑力,他之所以会照做,也是怕争执过头惹人注目,边婕的名声会烂到什么地步都与他无关, 他在乎的是徐浥影, 他不想她因为这档破事被推到风口浪尖。 他们这一来一去, 给徐浥影腾出不少时间缓和情绪, 她忽然笑了声,得意洋洋的姿态, 脸上不见半点受伤的痕迹, “妈妈,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你跟我在这生什么气?” 这声妈妈叫的多少带点刻意成分,等酒保走后, 她脸上的笑容也卸了下来。 边婕冷冷睇她, “你刚才说的话, 是一个女儿该说的吗?” 徐浥影回给她一个不甘示弱的眼神, “那你这些年对我做的这些,是一个好母亲会做出的事吗?你也别光顾着教训我,有那时间,就多用来反思反思自己,别总把自己当成受害者,看着怪可怜的。” 边婕不是好母亲,同样徐浥影也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女儿,要不然也不会在看到边婕迅速灰暗的脸色后,心里升起一种病态的快感。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黑白相间的方块,被外力扭曲成混沌不明的漩涡,她站在漩涡最中心,一面歇斯底里地求救,一面冷漠无情地看着边婕的笑话。 她的怨怼无孔不入地渗进边婕肌肤,也是气极了,边婕反倒平静下来,又拿起说教的嘴脸,“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我看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乐团你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江橙那边我会去说,从明天开始,别和他们混在一起。” “上不了台面?”这说法好笑。 “江橙不是你替我找来的经纪人?当初不是你特意组局让我和江透见面的,怎么这会又嫌弃成这样了?” 池绥眉心很快拧了下,悄无声息地说牵住徐浥影的手,朝向边婕时的脸上带了点笑容,“聊聊吧,边女士。” 徐浥影知道,他这声“邀请”是把她择出去了,也就是说,他想和边婕说的那些她不适合听到。 不适合听到的事,通通逃不开血淋淋的现实。 可能是酒精开始上头,听到这话后,徐浥影咄咄逼人时叫嚣的气焰被压下几分,猛地缩回自己的保护壳里。 她缓慢抽出手,朝卡座那一指,“先回去了。” 一脱离以边婕为中心,向外延伸三米的圆圈后,徐浥影顿觉神清气爽,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恢复如初,江透远远瞧见她,给她腾出位置后朝她招了招手。 那架势,像有话要说,徐浥影走过去,江透压着音量问:“你妈怎么会在这?” 江透刚才去后门抽了几根烟,是在回来的路上撞见的边婕,虽然没看到他们争执的场面,但也能想象出他们一碰面会发生什么,毕竟这对母女的脾性就摆在那里,都不是好惹的。 “这还不好猜?” 刚才上楼时,不经意间,徐浥影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距离隔得有些远,那张脸在流光里忽明忽暗,只能辨出模模糊糊的轮廓。 但凭那矫揉造作的气质能认出,是赵雪如。 显然这事也是边婕的小耳朵赵雪如向边婕告的密。 自己和赵雪如之间的恩恩怨怨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当然她也懒得解释,干脆说了假话,“不知道,没准在我手机里装了GPS。” 江透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以前一直觉得我姐管我管得严,跟你妈一对比,小儿科了。” 他一副了不得的口吻,徐浥影却觉得没什么,她好奇的是,自己不是已经被边婕视为弃子放逐了吗,怎么现在又来管束她了?边婕到底想干什么? 江透接下来要说的事,误打误撞告诉了她真相,“听说林先其准备离开你妈那乐团了。” 这事徐浥影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不免诧异,“合同没谈拢?” “蓝茵的合同都是两年一谈,林先其加入蓝茵也就半年,怎么会因为这个?” 沉默片刻,徐浥影问:“合同期内离开,他这是打算毁约?” 据她所知,蓝茵的毁约金可不便宜。 “据小道消息称,有其他乐团想挖林先其,还主动提出要替他交付违约金,对面开出的待遇也不比蓝茵差,林先其会心动也在常理之中。” 徐浥影倒认为江透的分析漏掉了最为关键的一点,林先其当初会加入蓝茵,最大的目的是为了羞辱她,达成目的后,在某个节点突然意识到自己将未来压在了一个荒谬的理由上,未免太过愚蠢,幡然醒悟。 从前,他是为了打败她而坚持的小提琴,现在他是为了自己离开的蓝茵。 这些徐浥影没说,她淡淡哦了声,“林先其要走了,蓝茵没了首席,怪不得边婕会重新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敢情我还成了林先其的备胎。” 江透被她的说法逗笑,侧目扫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发沉,及时止住了笑,“那你怎么想的?打算向恶势力妥协?” 徐浥影觉得他问了句废话,“她掌控了我这么多年,是时候轮到我选择自己的人生了。” 倒是江橙那边,她不敢笃定江橙会不会为了她得罪边婕。 徐浥影眯着眼说:“你记得在你姐面前多夸我几句,让她千万别放开我的手。” - live house的第二轮演唱开始,一片喧哗,连无人问津的角落也没能幸免。 实在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池绥主动提出去附近找处安静的环境聊聊。 周围全是类似的夜店,能坐的相对安静的地方只有一公里外的罗森,边婕没有口头答应也没有拒绝池绥的提议,下巴轻轻一抬,朝远处指去。 街对面是住宅区,靠近马路牙子的地方有长长的一片矮丛,路灯暗了几盏,衬得那处环境格外幽森。 两个人是站着打开的话题,边婕问:“你是小池总池郁白的弟弟?” 这名字还是她偶然一次从正在同下属商讨项目进程的高敬口中听到的。 池绥淡淡应道:“是。” 边婕刻薄地笑了声,“亏你能看得上她。” 池绥面不改色,夹腔带棍地回呛,“看不上她的人要么是眼瞎,要么就是睁眼瞎。” 边婕没被他的话呛到,兀自点了根烟,“你知不知道她的情况?要是还不知道,我劝你赶紧离开,别自讨苦吃,她是个不祥的人,跟在她屁股后面没有好下场。” 池绥没应答,只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示意她把话说明白些。 边婕不确定他这是在同她装傻充愣,还是真不知情,但她没有要和他浪费时间的打算,开门见山地说:“她失忆过两次,一次是在八岁,还有一次是在十岁,大脑遭受重击,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两次失忆都和变了一个人一样。” 池绥终于开口:“第一次失忆因为什么?” 边婕没料到他的关注点在这,沉默许久才说:“因为一个苹果。” “苹果?” 边婕重复,“一个苹果。” 池绥定定看她,手指敲击膝盖的动作不自觉也停下了。 边婕用听不出情绪的嗓音说:“被我当时的丈夫,打到失忆的。” 徐严第一次动手是在徐浥影六岁生日那天,那时候徐严已经破产,别墅也被抵押出去,换了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单间。 娇生惯养长大的徐浥影无法接受这种转变,哭闹撒泼成了她每日的功课, 最开始那会,徐严还是个好父亲,都会耐着性子答应她各种无理取闹的要求,拿出所剩无几、仅够满足温饱的积蓄给她买玩具,带她去吃好吃的,哄她开心。 那会遇上经济危机,大公司裁员,无数的小公司被时代的浪潮吞没,在工作上接二连三的碰壁、生活中能把人逼到绝路的茶米油盐,足够让徐严心里的怨怼盖过身为一家之主的责任与使命感。 他开始酗酒,一喝醉,嘴里吐出来的全是难听的话,骂边婕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骂徐浥影是甩都甩不开的米虫,迟早有一天,他要掐死他们。 但在清醒的时候,他还是个温柔的丈夫、慈爱的父亲。 两个月后,徐浥影生日,她哭嚷着要橱窗里最新款的洋娃娃。 徐严不胜其烦,一巴掌甩了过去。 徐浥影被打懵了,甚至忘记了哭,直到徐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将她揽进怀里,“爸爸错了,爸爸不该打你的,我的宝贝,疼不疼?” 自责将徐严那颗脆弱的心脏占据得满满当当,后来那两年,他都安安分分的,偶尔一次发作在他带徐浥影去游乐园那天,然而真正爆发是在那年的平安夜。 回到家后的徐浥影没收到苹果,有些失望。 长达两年的贫穷生活,骄纵的性子被磨没了,只剩下小心翼翼的试探,她揪了揪坐在一旁喝酒的徐严衣摆,“爸爸,浥浥今天有苹果吗?” “什么苹果?” “平安夜的苹果。” 徐严打了声嗝,一脸醉态地撩起眼皮,视线转了一圈,敷衍地朝餐桌上指去,“自己拿去。” 徐浥影的神情在看见那颗已经蛀掉一半的苹果后,由欣喜转为失落,她没再说什么,低垂着脑袋哦了声。 徐严眯起眼质问:“你要的都我给你了,你不感恩,这是什么反应?” 徐浥影没说话。 徐严当她不识好歹,勃然大怒,一改往日温和的慈父形象,用桌上的苹果充当武器,毫无征兆地朝徐浥影砸过去。 徐浥影被吓住了,根本来不及躲,苹果不偏不倚地砸在前额,疼痛在恐惧面前不值一提,她甚至忘了哭,只呆呆看着徐严。 懵懂又无辜的一双眼将徐严刚涌上来的那点愧疚感逼退得无影无踪。 他几乎是飞奔过去,捞起摔到凹陷的苹果一下又一下地往她身上砸。 动静很大,公寓却只有一点面积,声响无处遁形,边婕慌忙从卧室跑了出来。 徐严那前所未有的狠戾劲,吓的她全身血液倒流,凝固在脚上,一步也迈不开,喉咙也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好半会卡在喉咙的气才顺了,也有力气叫喊,然而一直到徐浥影气息孱弱地倒在地上,她也没有说过一个字,更别提上前阻拦。 后来她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为什么没有出手阻止,是怕徐严的棍棒会落在自己头上吗?如果只是那样,又为什么不肯高声呼救? 边婕敛神后说:“那天醒来后,她什么也不记得了,性子也完全变了一个人,胆小怕事。” 大概是恐惧刻进心里去了,徐浥影一看见徐严就发抖,从八岁到十岁那几年,徐严就像被开启怨气释放的按钮,从未停止过打骂,偶尔也会出在边婕身上,但边婕没有想过报警,她没有工作,没有生活的底气,或许她才是依附在徐严身上的寄生虫,她只能选择服从。 边婕:“十岁又发生了一件事,逃跑的过程中被车撞了,失去记忆,醒来后又变了个人。” 池绥问:“徐严就是那天死的?” 边婕眼睫一颤,像在疑惑他为什么会知道,“为了追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颈椎死的。” 她很抗拒这个话题,没再多说,“十岁后的她,性子更像第一次失忆前。” 一开始,边婕并未多想,直到有天深夜,她听见徐浥影起床的动静,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最后从抽屉里摸出创可贴,往自己不存在的伤口上贴去。 医生告诉边婕,这不是普通的梦游,后来的种种迹象和咨询也表明,徐浥影存在人格分裂,她的身体里住着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我的意思,人格分裂传出去可不好听,尤其是她这种身份的人……你还不如趁早就离开,免得到时候给你们家也带来难听的传闻。” 池绥笑了声,点头又摇头,嗓音里带点嘲讽的意思,“我是懂你的意思,但不懂你这么提醒我的初衷——” 他微妙的一顿,留下足够大可以让对方揣测自己现在所思所想的空间。 就在边婕脸色快要绷不住时,池绥才淡淡地接上,“究竟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守护自己现在拥有的名声和地位?她在你眼里,应该说她们在你眼里,根本算不上你女儿,只是你恨不得抹杀的耻辱。” 说到最后,池绥竟也分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究竟是边婕,还是他的亲生母亲叶宁。 边婕唇线绷得停直,勉强挤出一句:“她有人格分裂的事,你早就知道?” “知道。” “那她呢,这事你有没有和她说过?” 池绥把问题丢回去:“她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这些残忍的事实,她没必要知道,至少现在还不到时候。 边婕听懂他的意思,见该说的话差不多都说了,掐了今天的第四支烟,走之前又警告了句:“守好你的嘴巴。” 池绥听到后轻笑出声。 都到这份上,她想的依旧不是该如何帮助自己女儿摆脱过去阴影的折磨,而是继续遮遮掩掩,就为了顾全那点低廉的体面,“边总监”这光鲜亮丽的皮就这么值得她留恋? 这声嘲讽感十足的笑并未让边婕觉得难堪,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辆的士,高跟鞋落地的声音依旧刺耳。 这天晚上,边婕破天荒地住在家里,高敬应酬完,已经是晚上十点,进门先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酒气,桌上放着一瓶喝去大半的白舌兰。 高敬不知道她突然在发哪门子疯,却也不打算问,以免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笔直地从她身后经过,片刻听见一道沁寒的女嗓,“你们都看上她什么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反问,让高敬心里一阵反感,他停下脚步,撑在扶手处,扭头直视她的眼睛说:“我倒是想问问你,明明是和你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你为什么非得把她当成对手、不争出个高低输赢就不肯罢休的敌人?” 是啊为什么? 之前所有想不通的答案在她脑子里断断续续的记忆连成串的那瞬间,全都出现了。 徐严意外身亡那天,发生的一切,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她看见徐严压在一截瘦小的身躯上,他们的女儿在拼命地挣扎。 在实质性的伤害落下前,她终于挣脱开他的暴力,惨白着一张脸逃了出去。 就像她六岁那年,徐严的幡然醒悟,在听见门闩被拉开的声响后,徐严再一次回过神,哭着道歉,结果踩空楼梯,摔了下去。 复苏的不仅是记忆,还有当时的心境,边婕定在原地,她开始困惑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不是他的女儿吗?十岁的身体是如何勾起一个人的邪念? 自己明明也在,为什么他对她没有了欲?为什么整整两年,他都没有抱过她,吻过她了? 人会嫉妒自己亲生女儿吗? 以前的边婕,只会觉得这问题荒唐。 现在她有了肯定答案。 她嫉妒她的女儿有超过自己的乐感天赋,嫉妒她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自己前二十年无法得到的东西,嫉妒她当年不过十岁,就有了魅惑人心的能力,而那人,还是自己的丈夫。 她的嫉妒暗无天日地滋长着,多到恨不得亲手毁了她。 可偏偏,她现在拥有的荣誉和自豪感有一半都是她给的——她做不到彻底毁了她。 第57章 57 和边婕的谈话称不上愉快, 但也算就某个双方都在乎的话题暂时达成了统一,池绥沿着马路牙子走了段路,去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 还没来得及喝,收到徐浥影发来的消息,说局已经散了,自己现在正在live house门口,要他快点回来, 他们一起回家。 最后一个字看得池绥微微晃神,他回了个好, 脸从屏幕上挪开,窗玻璃倒映出他疏懒的神色。 稍顿后,他将唇角往上一挑,无波无澜的水面多了些生机,成功盖住几分倦怠。 这家live house人气旺, 这个点在外排队的人还是不少, 低头玩手机或和同行之人闲聊的居多, 池绥在那热闹的氛围里捕捉到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有人过来搭讪,她也只是冷着一张脸, 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直到遥遥对上另一张脸, 那双淡漠的眼一下子亮了,她几乎是跑着过去的,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里, 然后探出半截脑袋, 借着灯光去寻他的脸, “你眼睛怎么红了?” 她的嗓音被他结结实实的拥抱围堵, 显得又闷又沉,听上去她才像那个快哭了的人。 “是边婕把你骂哭了,还是你被气哭了?” “就凭她那张嘴能把我骂哭?”池绥松开她,看了眼手表,“我们原定三十分钟内结束谈话,到现在也只过去十八分钟,你猜为什么?” 徐浥影疑惑的眼神递过去。 池绥的牛皮张口就吹,“她有预感再聊下去,能被我聊哭,所以赶在那之前夹着尾巴跑了。” 徐浥影完全不敢相信那位被业内称为铁娘子的女人会躲在角落里哭,自然也知道他在满嘴跑火车,但还是没忍住笑弯了眼睛,步伐都轻快不少,“你俩到底聊什么了?” 池绥避重就轻地扯谎道:“她想让我劝你加入蓝茵。” 果然是这样。 徐浥影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没再问下去。 两个人都喝了酒,没法开车,也没叫代驾,把车丢在停车场,拦下一辆的士。 半小时不到,车停在御景华庭小区门口。 池绥心不在焉,走得很慢,徐浥影在前面走着,步子轻快,甩了他一小段距离, 蹦蹦跳跳到第六节 台阶时,她突然停下,回头看了眼池绥,顾不上脏,一屁股坐下,还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示意他也过来。 池绥脱了牛仔外套,搭在她大腿上,紧挨她坐下,一条大长腿无处安放似的,横跨好几节阶梯,裤腿缩了上去,露出伶仃骨感的脚踝。 徐浥影学着他的样子使劲抻长腿,却也只够到他的小腿肚,她不满了,“你这条腿怎么长的?” 迟迟没等来解答,她偏过头,他清晰的下颌线条似近在迟尺,那双眼睛来不及收回,还落在她脸上。 徐浥影捏了捏自己的脸,“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很久以前,他也是这么看自己的?那时候的她,又为什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她眉眼耷拉下来,将眼底的迷茫盖住,声线带着不太明显的自我厌弃感,“池绥,我上辈子应该是木头精。” 她话锋急转直下,池绥默了默,托起她的脸认真看了好一会,这回的目光直勾勾的,不带半分折衷,“盯着你看是因为你太漂亮了,木头精可没这么漂亮。” 徐浥影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外在条件优势,但听他突然用这么郑重的语气说出来,称不上别扭,略显不自在却是真的,只是片刻就被她的厚脸皮压下,扬着下巴一脸骄矜地问:“那是有多漂亮?” “不顾别人死活的漂亮。”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酒喝多了,她脑子晕乎乎的,完全招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语,唇角更是抑制不住地上扬,一副沾沾自喜的反应,可又怕被他看出过于得意的丑恶嘴脸,于是用残存的理智硬生生拉平唇线,最后装模作样地补充道:“你身上也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帅气。” 两个二十出头的情侣待在一起时的心理年龄不超过三岁,偏偏徐浥影特别吃这套,指着自己鼻子,非要让他继续这个话题,“再换个词夸我。” 池绥觉得她这种要求多少有点不顾他脑细胞的死活,沉默了会,似在思忖。 徐浥影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强人所难,大发慈悲地饶了他一回,结果反倒是池绥不依不饶,连着甩出去十几个不带重复的成语。 徐浥影突然打断:“影影漂漂是什么东西?” 她差点怀疑自己耳朵进了什么脏东西,腻得她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池绥脸不红心不跳:“哦,我自创的。” 徐浥影一阵语塞,翻了个白眼。 今夜的风轻柔和缓,连沉默都让人倍感舒适,在这样宁静的氛围里,池绥突然来了句:“其实我刚才撒谎了。” 徐浥影脑袋一偏,盯住他的眼睛狐疑地眯起来。 “盯着你看,可不止因为你漂亮,还有一点,我发现——” 他卖关子不说。 她凑过去,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然后才听见他慢悠悠的话腔:“这距离可太适合接吻了。” 话是这么撂下了,实际上一点行动都没有。 徐浥影猜测他是在等自己主动,没谈恋爱前还真没看出他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钓系男。 好像听到了心脏不安分的鼓噪,徐浥影条件反射地捂住自己胸口,砰砰的心跳声一点没盖住,反而有了欲盖弥彰的效果。 尤其在对上他的眼睛后,那眼尾含笑的弧度看得她一阵臊。 还真应证了一句话:无形之中的撩拨胜过千言万语,带来的杀伤力轻而易举就能击溃千军万马。 徐浥影失去了巧言令色的本领,只能缴械投降,然后破罐子破摔地将贴了上去,不待他反应,舌尖在他唇上惩罚似的一掠而过。 池绥并非那种一点甜头就能满足的,他侧过身,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重重吻了上去。 寂静的氛围被打破,只剩下恼人的啄吻声,攻势强到足够让城池沦陷。 回到公寓,徐浥影惊讶地发现镜子里自己的脸还是红的。 她喝酒容易上脸,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酒气都快散尽,那脸上的红晕只可能因他而起。 徐浥影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顿觉自己变得不太一样了,米洛倒觉得她的转变很好理解: “因为你在谈一段很好的恋爱。” “你有在被他很好地爱着。” 徐浥影相信了,以至于后来有人问起她为什么非得是池绥,她也能理直气壮地回上一句:“因为只有他,才会让我觉得我会被人疼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 那天晚上徐浥影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醒来也没有一点疲乏的感觉,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一周。 周六下午,徐浥影在何夕公寓楼门口看见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脑袋时不时往里探,画面看上去有些瘆人。 楼下有门禁卡,非本楼住户没法进来,估计何舜华也是想寻其他住户开门的空档溜进来,只是这个点,基本没有人上下楼。 何舜华的算盘落了空,在花坛边抽了两根烟后,甩着一张臭脸走了,徐浥影这才上前,摁下门铃。 一见到何夕,就把这事跟她说了,最后问:“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何夕也不知道,摇了摇头。 “那你要搬家吗?” “不搬了,搬到哪他都会找来,还不如省点力气想着怎么彻底摆脱他。” 对于何夕的决心,徐浥影略感诧异,何夕给她泡了杯玫瑰花茶,递到她手边,“其实我已经在申请出国留学了,最早快今年年底就能走,这样算下来也就只剩下几个月,到那时候我就彻底自由了,那你呢?” 徐浥影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何夕略带抱歉地解释道:“那天晚上你和江透在live house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妈想让你加入蓝茵,你不肯,那你打算去哪?和我一样出国留学,还是加入其他乐团,以你的实力,应该有不少乐团抛开橄榄枝了吧。” 确实有这回事。 徐浥影说:“还没考虑好,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我的未来和边婕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何夕点头表示理解,“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对着她那双诚恳的眼睛,不知怎的,徐浥影心里升起同病相怜的悲哀。 傍晚时分,徐浥影回到公寓,不见池绥的身影,才想起他今天下午满课,在沙发上等他的时候睡了过去,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着一个撞进脑袋。 梦境里的主人公是同一个男人,面容模糊,身形高大,一开始西装革履,气质矜贵,右手牵着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高马尾,别着红色蝴蝶结发卡,裙子也是暗红色,丝绒材质。 他温声细语地说着什么,徐浥影没听清,画面一瞬间扭曲,歇斯底里的眉眼撞了上来,其余五官依旧模糊,猩红的一双眼看得徐浥影后背发凉,渗出密密匝匝的冷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起伏不定的心跳节奏中感知到有人在朝她靠近,清爽的气息扑入鼻腔,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池绥,我做梦了。” “噩梦?” 徐浥影沉默好半会,才点头,“我梦见我饿了。” 她没说实话,也没打算撒谎,只是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转述这诡异到真实的梦境。 “……” 池绥直起身,扬起的下巴指向厨房方向,“正巧带了饭,去洗把脸再吃。” 看见镜子里泪痕满面的自己,徐浥影的冷静岌岌可危。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还哭得这么伤心。 徐浥影魂不守舍地回到客厅,池绥正好在这时朝她看去,提着唇角笑了笑,似乎带上点安抚性质,逼退了她的恐慌。 只是没多久,她回忆起刚才的梦境,不安、无措再度席卷而来。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无条件陪伴在身边,连难过都会充满幸福的味道,只是这幸福里,又参杂了不少苦涩现实的余味,绵长到就要麻痹她的味觉神经。 就像现在的她,食不知味。 池绥看着她说:“吃不下就别硬塞了。” 徐浥影哦了声,放下筷子,池绥简单扒了两口,开始收拾,她想帮忙,被他拦下,“去沙发上坐会。” 她又哦了声。 茶几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是她在无聊时候写的,有她自己的名字,也有池绥的。 徐浥影心血来潮,抬起脑袋问:“池绥,我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还是边婕他们当初翻字典随随便便给我取的?” 池绥脑子里只能想到那句诗:“浥浥炉香初泛夜,离离花影欲摇春。” “泛夜?”徐浥影诧异,“这不是影咖的名字?” 他低低嗯了声。 徐浥影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换了个姿势,平趴在沙发上,双臂交叠,下巴抵在上面,盯住他忙碌的背影看了会,双眼越来越迷离,渐渐和另外一道身影重合,记忆里的脸从模糊转为清晰。 脑袋一阵钝痛,无数的画面涌了进来。 她终于想起梦里的人是谁。 徐严,被她遗忘了十几年、只存在于边婕口中的亲生父亲。 那个会给她买漂亮玩偶的父亲,喝醉酒对她又打又骂的父亲。 情绪是急转直下的冰冷,嘴角的弧度仿佛被人用钉子钉住,僵硬到松懈不了半分。 直到池绥转过身,与呆滞的她对上视线。 她心跳陡然一滞,别开眼说:“要真是从诗里摘的,那他们给我取名字的时候还挺上心,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他们那时候是爱我的?” 这种时候得回答“是”——除了这简单的一个字外,其他再冗长的答案都显得苍白无力,词不达意。 池绥依照标准答案应了声。 “那为什么他们后来都不再爱我了?”她平静地问。 不知道是不是迎着光的缘故,她眼睛有一霎的刺痛,用手背揉了几下,等她再次睁眼时,身前杵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将光全挡去了。 池绥凭感觉探到落地灯开关,将灯光调暗,然后蹲下身,拉平与她的视线,手掌轻轻捧住她的脸, “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徐浥影迟缓地点了下头,眼泪霎那间漫了出来,“我想起来了。” “什么?” “八岁以前的记忆。” 她的嗓音干哑,“还有八岁平安夜那天那个被砸得稀巴烂的苹果。” “池绥。” “嗯?” “原来我在八岁的时候,被我的爸爸亲手杀死过一次。” 第58章 58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连暗潮都不再涌动,她猝不及防地使出一击杀手锏,池绥毫无准备地愣住,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找回声音的,只记得自己哑着声音问了句:“那你想起我了没有?” 徐浥影顿了好一会,轻轻点了点头,“记起来了,我见过你的, 小池哥哥,在我八岁的时候。” 她忽然问:“在那之后呢?” 池绥不理解她的意思。 “八岁到十岁的记忆,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段时间我们有见过吗?” 对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池绥没法心安理得地转移话题,或者拿出不存在的事实哄骗她,在经历过艰难的心理挣扎后, 他轻轻应了声, “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你失忆后不久, 你完全不记得我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失忆了, 第二次是在你第二次受伤'失忆'前一天。” 他说的全是真话, 只是缺斤少两了,他也没想着要隐瞒到底,只是还没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告诉她她那算不上失忆, 只是主人格恢复了意识, 并且遗忘了在副人格诞生前的所有记忆, 而造成她多次切换人格的始作俑者都是她的亲生父亲。 这其中涵盖的信息量太大, 心智坚强的人也需要一段时间消化接受,他不想自己猝不及防的一击,会击溃她好不容易为自己搭建起的防护墙。 池绥这番话是看着徐浥影说的,在他的注视下,徐浥影的心跳时而快时而慢,起伏不定的情绪压制住满肚子的困惑,大脑仿佛失去了自主判断能力,他说什么,她就信了什么。 那天晚上,徐浥影又做了一个梦,画面是前所未有的模糊,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唯一能辨出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轮廓,头发扎成松垮的马尾,应该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女生,细胳膊细腿,发育不良。 她背对着自己,突然间朝前奔去,一瞬的工夫,变成了破碎的拼图。 徐浥影感觉空气都堆在胸腔散不开,窒息般的痛苦涌上来,她揪着胸口纤薄的布料艰难呼吸。 忽而手背多出温热厚实的触感,似乎有人贴在耳边低语,大提琴一般厚重的音色。 徐浥影尝试着睁开眼皮,并未成功,只是听到的声音变得清晰些。 “别怕,我在这。” 她的情绪陡然舒缓下来,真不怕了,半梦半醒的状态持续了一小会,最后沉沉睡去。 醒来时,池绥就跟午夜十二点准时消失的灰姑娘一样,又不见了,客厅传出微弱的对话声,用的外语,嗓音很陌生,还不止一个人。 徐浥影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看见米洛正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窗帘拉着,投影仪反射出的光将她的脸映得透亮白皙,脸上时不时有英文字幕飞过。 等米洛看过来后,徐浥影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姓池的让我过来陪陪你。” 徐浥影哦了声,“你在看什么?” “《24个比利》。” 这名字她有所耳闻。 徐浥影自己找了处舒服的位置,环住抱枕跟着看了几分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男主人格分裂?” “岂止普通分裂,他体内的人格有24个,还能互相交谈、下棋,互相控制对方的行为。” 米洛咋舌,“都说大自然是神奇的,我看人的脑子才是最神奇的。” 徐浥影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更重了,她将下巴抵在枕头上,瓮声瓮气道:“你不觉得这剧情有点假?” 米洛不认同,“这可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哪假了。” 徐浥影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种说法,觉得也挺玄乎—— 每个人生来就拥有不同的人格,然而各种人格在复杂的演变过程中,会不断摩擦、融合、最后形成统一。 “你觉得我的身体里装着别的人格吗?”她没忍住突然问。 米洛眼睛没离开过屏幕,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徐浥影紧绷的神色,仅从她的声线里听出了微妙的起伏。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米洛摁下暂停键,偏过头一脸迷惑。 徐浥影已经恢复平静,声线也平淡,“随便问问。” 低垂的脑袋在半小时后又抬起来,似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之前你替我整理的北城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还在吗?要是还在,你替我约个时间,随便哪个医生,越早越好。” 米洛更加莫名其妙,但没有多嘴照做了,约见的时间在周五下午,心理咨询师离高敬别墅近,结束后,徐浥影没有直接回御景华庭,而是顺路去了趟他那。 事先没有打过招呼,也是运气好,刚到别墅门口就遇到从公司回来的高敬。 晚饭是两个人一起吃的,几道家常菜。 徐浥影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自己吞下半碗饭。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高敬问:“跟爸爸说说,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姓池的那小兔崽子欺负你了,回头我就把他衣服扒了挂在A大校门口。” 徐浥影噎了噎,“你别胡说,一般都是我欺负他,他才没那胆子。” 还舍不得。 高敬笑着打了自己嘴巴一下,“看不出来小池还是个妻管严。” 徐浥影:“……” 见气氛调节得差不多,高敬再次问道:“那是出什么事了?” 徐浥影想说没什么,最后却不受控制地问道:“老高,你觉得我是个怪物吗?” 高敬顿了下,徐浥影恰好也在这个时候看过去,精准地捕获到他意味不明的神色。 “我想听实话,你有没有一刻和我妈一样,觉得我是个怪物?”她又问了遍,用更加执拗的语气和态度,非要从他那听到真实答案。 高敬长长叹了声气,脸上的无奈清晰些,只是分不清是对谁的,“浥浥,不要拿你妈的那套标准随随便便给自己下定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你古怪,相反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敏感、脆弱,渴望拥有更多爱时的任性骄纵,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身上再普通不过的标志,不应该被无法理解这种行为的人贴上“怪咖”的标签,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 他停顿了会,切换成半开玩笑的语气,“不过在拉小提琴上,闺女你确实是个怪物,爸爸第一次见你拉琴,差点被你唬住了,心里一直想着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灵活的手指?” 他故意往夸张了说,徐浥影听出来,心里还是非常受用,忍不住开始想象,如果高敬是她的亲生父亲,被爱包裹着长大的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又或者说徐严还是一开始的徐严,边婕还会变成现在这副六亲不认的模样吗? 可是没有如果,徐严行差踏错的后果,总要有人来承担。 高敬还在盯着徐浥影看,徐浥影察觉到,眼皮微颤。 明明抛出问题的人是自己,现在不自在的反倒又是自己,架不住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先一步别开眼,起身去倒水,一扭头,就看见大理石餐桌上放着一小叠文件,白纸黑字写着“离婚协议书”。 不用往下翻,都能知道是谁的。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事先一点口风都没传出去,带来的冲击力大到让徐浥影愣了足足两分钟,再次开口时,声线倒比她想象中的平静很多,“你们什么时候下的决定?” 高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微滞后说:“也就是几天前。” 他补充道:“我和你妈都还在考虑阶段,没签字。” “谁提出的?” “你妈。” “那抛开其他因素,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高敬又是一声叹息,“我和你妈从一开始就没任何感情。” 徐浥影理解,不就是各取所需,又怎么会有感情? “你要是和她过不下去了,就离吧。” 人有一种天生的、难以遏制的欲望,那就是在理解之前就评判。 以前的徐浥影就是这样的人,现在的她学会理解,也看懂很多事,比如高敬对自己的疼爱,或许有一部分确确实实是受到早逝女儿的影响,想通过移情来缓解内心的伤痛,但更多的是对于“徐浥影”这个人本身的怜惜。 这几天,徐浥影会反反复复想起高敬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会和边婕结婚,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她也总算明白了,这个人就是她,他要站在她身边,顺势在她和边婕之间划开一道互不侵犯的分界线,为她筑起牢不可破的城墙。 可她压根就不需要他牺牲自己,做到这份上。 “老高,我是支持你离婚的,别说是你,我和她当了这么多年的母女,我也过不下去了。” 高敬有自己的顾虑,和结婚时的目的一样,现在的顾虑也是因为徐浥影,“要是我跟你妈离婚了,闺女你怎么办?” “我能有什么事?”徐浥影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口吻,“还是说你会因为我不再是你名义上的女儿,就不再爱我了吗?” 高敬深深看她,“当然不会。” 徐浥影笑了笑,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那不就行了,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表面工夫,你要是还愿意对我好,我也会继续把你当成爸爸。” 高敬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嗡嗡的,震得他耳膜发麻,“爸爸?” 她轻轻点了点头,第一次没有避开他直白炽热的目光,“爸爸。” 第二次开口就自然多了,“我好像生病了,但这病不好治,就算治好的,最后的结局可能也很残忍。” 她颓丧地垂下头,高敬没有在这时开口问她得了什么病,安静听她继续往下说。 她接下来的话更像在自言自语—— “我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他。” “我不敢想象,没有他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我不想消失。” “说我自私也好,残忍也罢,这具身体我不想交给任何人,我想和他在一起,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 高敬其实只听懂了一半,但也足够给出她想要的答案:“既然舍不得松手,那就牢牢抓住他。” 徐浥影愣愣抬头,高敬眉眼柔和地说:“我们浥浥,变了很多。” 身上没那么多刺了,言不由衷的违心话也少了,是可喜可贺的变化。 徐浥影终于笑起来,“你们都这么说。” 包括她自己也这么觉得,她也很清楚改变的根源在于池绥。 生命的吊诡、可爱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在转 哪个弯,碰到什么样的人,甚至拿起一本什么样的书,一看,就改变了一生。 - 徐浥影在公寓门口站了会,满脑子都是要是池绥就在里面,她一定冲上去用力抱住他。 然而真正看见他后,又突然有些偃旗息鼓,她神色恹恹,还夹杂着几分委屈,“你今天去哪了?为什么早上醒来又没看见你?” 池绥今天也去了趟心理诊所,见的还是原先那医生,给出的建议还是那些。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跟她说实话,徐浥影走上前,环住他,腰弯下去些,两个人的身高差更明显了,她拿额头在胸膛上轻轻碰撞,“池绥。” “嗯?” “今天下午我去找老高了,我问他我是不是个怪胎。”徐浥影换了个姿势,站直后将下巴支在他肩上,“其实问完我就后悔了,感觉自己问了个废话,爱我的人怎么可能会觉得我是个怪胎,只有边婕才会这么认为。” 再者,就算她是个怪胎又能改变的了什么? 就像高敬和边婕,即便他们最后摆脱不了离婚的下场,高敬也还是那个拿自己当成亲生女儿疼爱的好父亲,一张冷冰冰的证明不会在她和他之间隔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至于池绥,他爱徐浥影,爱的是她这个人,这其中自然涵盖了她不好相处的臭脾气。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但你永远都不能觉得我是个怪物,”她霸道地要求道,“我要你永远只把我当成徐浥影看。” 她想要他这辈子只需要她,只对她有欲望,只爱她一个人。 池绥从她现在的状态里琢磨出异样,可他的逻辑再缜密、思绪再发散,短短几分钟里,也没法往她已经知道自己身体里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那方面想。 徐浥影在沉默的气氛里挣扎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他,“其实在去见老高前,我还去看了心理医生。” 池绥一愣。 “我知道我生病了,而且是从很早以前开始的。” 徐浥影嗓子哽得难受,“你说你在我八岁失忆后,见过我,那时候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徐浥影停顿片刻,换了种说法,“八岁到十岁的时候,我记忆一片空白的时候,她过得好吗?” 池绥没那么蠢,从听到她的第一遍询问后,他就知道她在问谁。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徐浥影误会他是不是想胡诌个理由哄骗自己,从而将这问题带过去,助她完成又一次的自欺欺人。 之前没敢聊开的话题,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再度被掀开。 徐浥影抬眸,用更加平静的语调问:“我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是她帮我熬过了那最痛苦的两年。” 这结论的得出,说来也荒谬,始于一部纪实电影,当时徐浥影只觉得心里拧巴,可能是女人的第六感在作祟,将过去的细枝末节拼凑在一起后,证据链缓慢成形。 ——她找回了八岁以前的记忆,却怎么想不起之后那两年的,被徐严伤害得最深的那两年。 下午的心理咨询过后,医生彻底解答了她的困惑。 徐浥影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她只能想象到经过心理干预后的三种结局:她被自己创造出的副人格吞噬,最无辜的小影经过心理引导后彻底消失,又或者,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因素,她又诞生出第三种不受她控制的人格。 她突然想起之前有段时间网上流传很火的十大悖论之一——火车难题。 一个疯子将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 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 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 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救哪一方? “池绥,你想她消失吗?”她问了句,像是心甘情愿地将她的未来交与到他手中。 早就不是池绥想不想的问题,“她”消失的结局已经注定,“上次和她见面的时候,她跟我说,她快离开了。” 徐浥影怔住,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因为她意识到你已经不需要她了。” 因为徐小呆已经有了另一个需要的人,那个人会给她足够的爱与包容,她不再需要通过另一副灵魂代替她承接所有的伤害。 “她”是她创造出来的,有着和她一样敏感纤细的心灵,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她”没有抗争,平静地接受了,或者该说,是“她”主动选择的消失。 关于“她过得好吗”这个问题,池绥还是没给出直接回答,但已经说到这份上,徐浥影再傻也推出了答案。 她的神经霎时绷开,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惊诧、惶恐、悲伤,但更多的是愧疚—— 她将最痛苦的一段人生留给了“她”,她坚强地捱过,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她却要自私自利地掠夺走“她”即将享有的安宁。 她心脏极速跳动几下,带来绵长难忍的痛感。 比利的不同人格可以互相沟通、互相掠夺对身体的支配权,但她做不到,她创造出的小影只有在她的梦境里才会出现,但她也想在现实生活中同她说说话,抱抱她。 池绥像看穿了她心底的行踪轨迹,“我还会见到她,你想告诉她什么,我替你说。” 他的声音沉沉慢慢,徐浥影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眉骨很深,被光影勾勒,面部线条更加凛冽,衬得他整个人有种不近人情的疏冷寡漠。 但这都是对别人的,对她,他总是熨帖得过分,让她挑不出一丁点的错。 徐浥影顿了好一会才凑到他耳边,轻声低语。 池绥极低地嗯了声。 当天半夜,他见到了另一个徐浥影。 “徐小呆让我转告你——”两个人的姿势很奇怪,像幼儿园小朋友堆积木时的坐姿。 池绥莫名想笑,稍作停顿后接上,“谢谢。” 小影眨了眨眼睛,唇角漾开柔和甜美的笑容,“不客气。” 她其实并不知道徐浥影为什么要同自己说谢谢,这声不客气是出于习惯性的礼节。 “她还让我告诉你,你是个好孩子,你一点都不奇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影眼眶瞬间红了,她没想到她最想从徐严和边婕得到的承认,最后竟然从和她共用一副身体、遭受过父母同样暴力教育的人那听到了。 眼泪止不住了,池绥用指腹替她抹去,“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他知道,今晚过后,他再见到她的概率微乎其微,有些话不说就来不及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那双纯洁晶亮的眸,他突然觉得好像说什么都是没必要的。 许久,他挤出一句,“想吃什么?” “苹果。”小影眼睛弯弯,“又大又甜,没有长蛀虫的苹果。” 空气安静了会,池绥说:“好。” 那晚,池绥是抱着徐浥影入睡的,在这之前,徐浥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下,是边婕打来的。 他没接,直接掐断了。 对面又连着打来几通,被他通通无视,边婕改发消息,没头没尾的一句:【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池绥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她这会的睡姿安分过了头,喜欢侧躺着,双腿微曲,叠拢在一起,就像刚成型的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防御性姿态。 池绥将手机反扣,温热的身躯贴上她的后背,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直接忘了这事,没多久徐浥影也醒了,她在他怀里问:“你说了吗?” “一字不落。” 洗漱完,徐浥影想起一件事,“你见到她的那两次,她是什么样子?徐严在吗?” 池绥戴上眼镜,嗯了声,“其实我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我没有阻拦。” 准确来说,是没时间阻拦,那天之后,他被池景明带回池家,而当时她那求助般的眼神,他至今没能忘记。 听到他的回答后,徐浥影大脑一片空白,她万万没想到,他对她的关注和偏爱,是从他的愧疚衍生出的。 “就算你那时候你去拦下又能怎么样?你打得过徐严?还是说你有自信救的了我这一次,还能救我无数个下一次?” 她故意把话往重了说,不管怎样,她还是那个想法,“池绥,我不要你的同情,也不要你的愧疚,我只要你的爱。” 池绥沉默许久说:“我对你从来都没有过同情,一开始是愧疚,但等我在三中见到你后,那种愧疚就淡了。” 从过度关注、过度保护渐渐扭曲成了喜欢,那双落在她身上的眼眸便再也挪不开了。 “这几年,我对你攒下的只有爱,你拿走再多也不拿不尽,当然,未来还会有更多。”。 她需要他毫无缘由、独一无二的爱,而他,需要的是她心里无法取代的地位,时而仰望、时而俯视的姿态。 他们就像一块不完整的拼图,唯一缺失的那块都在对方手里,是完满,还是缺憾至死,都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庆幸的是,他们的身边有太多能让他们不断走向对方的推动力,在漫长的试探和磨合过程中,形成了一种旁人眼里扭曲变形的关系,是亲密的情侣,也是同谋与共犯。 徐浥影眼眶渐渐湿润,声线也开始颤抖,“池绥,我想筑巢,想和你们在里面一起生活。” 她不要再给自己做保护衣了,她要筑一个很大的巢,把她爱的,和爱她的人全都关进去,那样她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池绥看着她说:“好。” 痛快到几乎毫不犹豫。 倒是徐浥影突然开始害怕,她比谁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她想在他脖子上加一道桎梏,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连绳带锁亲自递到她手心,将凌驾于自己之上的生杀大权一并交付给她。 还是算了。 她不想看他在自己面前姿态卑微,就和过去那几年一样。 “你做你自己就好,同样我也会做我自己。” 恶劣的脾气,不知道算不算善良的本心,构成真实的她,她会接受一个不完美的自己,哪怕身体又忽然冒出另一个“徐浥影”,也不会再遮掩半分。 徐浥影鼓起勇气抬起头,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在薄薄镜片下,又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潭水,她莽莽撞撞地跑了进去,跌落,沉溺其中。 “池绥。” 他又是一声嗯。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突然很想抱你。” 她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双臂穿过他的颈侧,将脑袋埋了进去。 “徐浥影。” 轮到她嗯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突然很想亲你。” 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眼睛,吻她的唇,吻遍她的全身。 她愣怔着看他,感受到他沉黯的气息拂过耳际,片刻将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 “替我把眼镜拿下来——” 他一把揽过她纤细的腰,将她摁在自己大腿上,主动交出主导权,“然后,亲我。” 作者有话说: 1.人有一种天生的、难以遏制的欲望,那就是在理解之前就评判。——米兰 ? 昆德拉 《小说的艺术》 2. 生命的吊诡、可爱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在转 哪个弯,碰到什么样的人,甚至拿起一本什么样的书,一看,就改变了一生。——马家辉 第59章 59 手机被两个人遗忘在抽屉, 发来的消息注定石沉大海,类似的失联状况也不是一次两次,米洛他们完全没放在心上, 只有边婕坐不住了。 并非是在担心她的安全,而是在这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边婕不允许自己这向来爱出幺蛾子的女儿再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 当天傍晚,边婕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后,没顾上吃饭, 直接上御景华庭找人。 门锁密码徐浥影刚换不久,边婕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最后一次她打算把赌注全都押在徐浥影的生日上,屏幕上亮起错误的信号灯。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开了,池绥就站在光影交界地带,身上穿着轻便的短袖T恤, 搭配一条到膝盖的五分裤, 估计刚洗完澡, 刘海上还带点尚未擦拭干净的水汽。 他的目光隔着一层水雾沉沉下坠, 降落在边婕晦暗不明的眼里。 边婕开门见山地问:“她人呢?” 池绥没赶她走,保持着单手揣兜的姿势, 另一条手臂撑在门沿上, 闲散的语调里有藏不住的哑涩,“她还在睡,麻烦您声音轻点, 有什么事您告诉我一声就行, 回头我一定不添油加醋地转告她。” 他将“您”挂在嘴边, 做足表面礼节, 边婕却没听出一点恭敬的成分在里头,反而像在故意羞辱她,尤其是那句“不添油加醋”。 不知道是不是边婕的错觉,她似乎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开门声,视线正要往里越,池绥先一步挡在她身前,僵持有差不多半分钟,他才让开,做出邀请的姿势。 又是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边婕没同他计较,后来连眼神都不曾分给他,越过他,池绥仗着人高马大再一次拦下她,“前几天刚大扫除过,把您留在这的东西全都清理了,当然包括您那双拖鞋。” 池绥从鞋柜里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类似酒店里的,白色,鞋底很薄。 “反正就今天一天,您凑合着穿吧。” 边婕自然不会委屈自己,教养被她抛在脑后,直接踩着高跟鞋进了公寓,四面八方都铺着地毯,鞋跟落地的声响削弱不少,听上去有些沉闷。 池绥在身后不疾不徐地打开一个看上去不那么重要的话题:“刚才听您按密码,按了三次都没过,是手滑还是不知道?如果是后者,那就是我们的不是了,应该在您来之前就告诉您一声——” 边婕个子不算高,保养得当的身形纤细,走路的姿势干脆利落,气势很强,池绥等她坐下才开口接上,“密码是她的生日。” 他实话实说,但这几个字在边婕听来极为讽刺,她当他在耍自己,恼羞成怒,“你觉得我刚才会没试过?” 她是真没心思跟他在这废话,起身准备去卧室找人,池绥冷冷清清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将她的双脚钉在原地,“1月13号,才是她的生日。” 他的声调里听不出丝毫对“一个母亲连自己女儿生日都记不住”的指责。 但就是这样无波无澜的语气,反而加重了边婕的难堪,她整个人一怔,生怕泄露自己的羞躁,连气息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离卧室还有一步之遥,她却升起了打退堂鼓的心,然而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 两个人都站着,气氛略显诡异。 边婕没有明说自己这一趟来的目的,但就在她来之前,池绥刷了会手机,看到了网上铺天盖地的新闻,议论的还都是同一话题:蓝茵总监疑似挪用公款。 就在同一时刻,又跳出一条全新热搜,主人公依旧是边婕:据知情人爆料,蓝茵总监婚内出轨,与乐团某男乐手存在不正当关系。 不管这两件事是真是假,就冲着现在的风头,显然是对家在背后推波助澜,想借这机会搞垮边婕。 这层利害关系边婕自然也想到了,都是捕风捉影的流言,澄清起来确实需要花费力气,但她目前无心把注意力集中在处理这两件小事上,真正让她在意的是这两天突然冒出的“小道消息”,和徐浥影有关。 有位匿名人士在和徐浥影论坛上发了条帖子,声称自己是徐浥影八岁时邻居的女儿:【我妈说,他们一家三口当时就住在我们对门,经常能听见里面的打骂声,我妈心软,就报了警,不过这事到最后也就那样了,倒是她爸打得更狠了,我妈也不敢再报警,就是偶然撞见的时候拦一下。】 【他爸死的那天,恰好是她出意外那天,我妈说那天动静是最大的,她爸就跟着魔了一样,光脚跑了出去,嘴里还一个劲念叨对不起。】 有网友问:【她妈那会也被打了?】 【就直挺挺的站在那,跟灵魂出窍了一样。不过说起来,她爸平时很少打她妈,都不见她妈身上有什么伤,总而言之,这对夫妻特别奇怪,偶尔几次还能听到她爸要她妈把她摁住,就好像这俩一个是主犯,一个是帮凶,当然受害人是他们的女儿。我妈那会还一直让我别和他们接触,见到他们,躲得远远的就是了。】 有人跳出来质疑,【她们母女关系不是挺好的,镜头面前不是挺和谐的?】 2L:【都说了是镜头,作秀谁不会?】 3L:【要真这样,她爸妈还真恶心。】 没多久,#边婕恶心、虚伪、家暴从犯#的关联词条层出不穷地冒了出来,边婕花了大价钱才勉强压下。 这么多年过去,凭空冒出一个邻居,换做谁,谁都会质疑,尤其是疑心重的人,边婕将这位匿名人士当成恢复记忆后的徐浥影用来重创自己的马甲。 这次来,也是为了兴师问罪。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卧室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徐浥影穿着轻便的睡衣走出,她淡淡扫了眼边婕,然后将视线停在池绥那,“我来和她说。” 她不想让池绥事事都挡在她之前。 池绥停顿数秒,“好。” 他去的是练习室,关门前一刻说,“有事叫我。” 徐浥影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下。 边婕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直到徐浥影不疾不徐地来了句“听说你要和老高离婚了,恭喜”,突然就站不住了。 她走到沙发另一头,皱着眉反问:“是谁告诉你我要离婚?” 她不承认这事,摆明想反悔的态度。 离婚是边婕提出的,现在不同意的人也是她。 可能是已经看清了她母亲那颗黑心脏,这会的徐浥影是一点都不意外,相反还觉得能理解,人在孤立无援的境况下,总是容易犯病急乱投医的毛病,抓住一根野草都能当成救命稻草。 这时候的高敬对边婕而言,并非不值钱、失去利用价值的野草,相反,现在的她最需要的就是能配合她演绎夫妻情深的高敬,再经由媒体大肆渲染一番,种种谣言便会不攻而破,省时又不费力。 多值钱的买卖。 “妈妈,你真觉得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徐浥影趁机将话题深入下去,“不知道你要离婚,也不知道过去发生的那些事,还是说你以为,只要等我老了,这些事就能跟我一起进棺材?” 徐浥影在这时抬起头,注意到了边婕发颤的样子,幅度不算大,容易让人混淆她究竟是震惊,还是害怕。 两个人这次的耐心都很充沛,直到窗外的日色彻底归于混沌,始终保持低眸状态的徐浥影顺手摁下落地灯开关。 光线照射范围有限,唯一被隔绝在亮光之外的人,低哑着嗓子开口了,“你想说什么?” 徐浥影平静地问:“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帮我?为什么要由着他伤害我?” 边婕愣住了,将这趟来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都在思考能让自己体面、听上去又无懈可击的理由。 徐浥影又叫了声“妈妈”,这称呼每叫一次,她心里的那点惦念就消散了些,不到三声,一颗心无波无澜——她对她的依赖和温情是彻底没了。 从今往后,她就只是徐浥影,不再是边婕创造出的附属产品。 徐浥影看着被黑暗侵蚀的边婕,缓慢地说:“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抛弃了我两次,是你先不拿我当亲人看的,所以这次也该轮到我自己选择未来可以陪在我身边的家人了。” 当然这家人里,不会再有她。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在公共场合也别再提起我,就当你唯一的女儿在六岁那年,死在了徐严那一巴掌之下。” 这话说出来不中听,甚至是戳人心窝,传出去也会被人责骂不孝,但事实就是这样,边婕不爱她,她也已经不爱她,她现在说的所有也不过是在阐述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她花了十几年都没能彻底斩断的亲情,今天终于狠下心了结,她跨越式的进步,不比何夕少。 边婕走后,徐浥影沉沉吐出一口气,主动把脸送到池绥面前,池绥反应慢了几拍,撒娇的信号接收失败。 徐浥影揪住他的脸,恶狠狠地往外一扯,“你为什么不搭理我?” 池绥解释,“刚才在想一件事。” 徐浥影狐疑,“想什么?” “六月到了,十一月也快了。”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徐浥影眨眨眼睛,很快反应过来,“还差六个月,就想问我要生日礼物了?” 把他给急的。 池绥轻轻捏了下她的嘴唇,“话都还没说完,别急。” 到底谁在急? 徐浥影拍开他的手,学着他刚才对自己做的事,捏住他的嘴,用的力气却比他大不少。 “我二十二周岁了,到法定年龄了。”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徐浥影愣愣抬起头,他那副不着调的样子,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愣怔近半分钟,见他眼底笑意不减, “你这太潦草了,给我收回。”她攥住他肩膀,恶狠狠地威胁道。 “说出去的话,和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了哈。” 又是“哈”。 她就找不到身边第二个说话比他还要欠扁的人。 “你少篡改俗语,”徐浥影纠正,“那明明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池绥没脸没皮地改口,“说出去的话,就和嫁出去的池绥一样,收不回了哈。” “……” 徐浥影挪开眼,别别扭扭地说:“那就别收回了。” 她不幸的同时,又称得上幸运,能在人生的某个节点峰回路转,用那几年的积攒下来的伤痛换来一个池绥,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 高敬最后还是决定和边婕离婚,财产按照婚前协议里的分配。 得知这消息后,徐浥影第一时间发去贺电:“恭喜恭喜。” “爸爸妈妈要离婚了,别的孩子都得难过一阵,怎么搁你这,反倒乐呵呵的。” 徐浥影让他别拿大多数标准来定义她,然后说:“我是在恭喜我自己,顺带夸奖你,感谢你和现实里口口声声说着为孩子好,隐忍偷生、委屈自己维持一段早就名存实亡婚姻的家长不一样,老高,你才是新时代好青年。” “少拿爸爸我打趣。” 徐浥影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爸,老宅门锁密码换了吗?” 高敬顿了两秒,笑道:“还是你的生日,这辈子都不会换的。” 徐浥影盯着天花板,眼里有些潮热,“你以后要是有别的孩子了,记得让他叫我姐。” 高敬离婚后就跟去了和尚庙斩断六根一样,同她保证,“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爸爸就你和楠楠两个。” 楠楠就是他那早逝的女儿。 徐浥影的眼泪算是崩不住了。 自己的亲生父母不把她当人看,毫无血缘关系的继父却将她视为珍宝。 这世界未免太过荒唐。 “那我给你养老。” 徐浥影哽着嗓子说,“或者等到你老了,我们一起住养老院。” 高敬揶揄,“不要男朋友了?” 徐浥影吸吸鼻子,“把他拉来一起住,我们开个家庭套房,买一送二的那种。” 高敬:“……” - 何夕准备出国留学的消息很快传到乐团其他几个人的耳朵里,没有半点震惊是假的,但又觉得情有可原,也都为她能摆脱何舜华而高兴。 几个人私底下拉了个小群,打算集资送她一样礼物当时庆祝她开启新的人生,只是在挑选礼物上犯了难。 眨眼间,群聊消息堆到99+。 有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表态过的徐浥影:【浥影,你觉得呢?】 徐浥影看了眼从远处走来的何夕,飞快敲下:【她那把大提琴不是被何舜华摔坏了,趁她还没买到新的,我们送她一把。】 回复消息她没看,手机放回包里,没多久,何夕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其中一杯奶茶递给她。 一时间找不到话题,两个人齐齐沉默了会,徐浥影咬着吸管,没忍住笑了声,“我俩都不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何夕跟着笑了笑,“也是。” 她不是健谈的人,光想个开场白就已经到了绞尽脑汁的地步,最后也只挤出来一句:“以后都会好的。” 网上关于边婕的那些消息她也看到了,包括边婕丈夫,也就是徐浥影亲生父亲徐严家暴这事。 她语焉不详,但从她的神态反应里可以推测出她想向她传递的感情,徐浥影附和了句:“都过去了,以后确实会好的,你也是。” 何夕想起一件事,“说起来我都没有好好谢过你。” 徐浥影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路是你自己选的,谢我做什么?” 何夕摇头,“要不是你,我估计现在还活在何舜华的掌控下,身上每天都能多出新的伤口,也可能现在已经不在了。” 徐浥影咬吸管的动作顿了下,偏头看她,想说什么忍住了,何夕的视线也在这时迎了上去,“所以,是你在我深陷泥潭的时候及时拉了我一把,现在自然值得上一句谢谢。” 徐浥影放下奶茶,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上面覆着一片花瓣,她轻轻抬了抬脚,“还挺神奇的。” “神奇什么?” “一个手无寸铁、只想着等别人来拯救的小姑娘,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可以拯救别人的英雄?” 何夕不太认同她的说法,摇了摇头,“你之前对我说过不是手持武器的人才称得上是勇者,手无寸铁的人,只要有一点对抗的决心,就算最后没能保护好自己,但她也很了不起了。” 徐浥影想说了不起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小影”。 其中的弯弯绕绕不是三两句就能解释清的,当然她也觉得没必要再加重何夕的负担,到嘴边的话被她咽了回去,重新挑起一个话题,“乐团里的人刚才在商量要送你什么临别礼,我就提了嘴大提琴。” 何夕受宠若惊,“不用送礼,大提琴我也可以自己买的。” “送你你就收着。” 徐浥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别人要是想对你好,你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这份善意……何夕,你是个很好的人,所以,别再觉得自己不配、不值得了。” 同何夕告别后,徐浥影自己回了公寓,路上遇见一对腻歪的小情侣,以前她只想让他们原地爆炸,现在看到这一幕,脑袋里只会蹦出“恋爱真好”的想法。 那一刻她很想见到池绥。 接到电话那会,池绥正在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来的人不多,只有在北城的几个,段灼听到这消息,作为大一届的学长,没脸没皮地凑了进来。 程诺也来了,但全程没有和池绥说话。 有人察觉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俩这是吵架了还是分手了?” 池绥眼皮子不掀,“别造谣。” 段灼笑嘻嘻地搭上池绥的肩,酒杯与说话这人轻轻一撞,“别开我们绥绥的玩笑,他可是有女朋友的好男人。” 池绥:“……” 那人吃惊地问:“谁啊?” 池绥抢在段灼前说:“徐浥影。” “这名字听上去挺耳熟。” 安静两秒,突然有人啊了声,“高三转走那徐浥影?” 程诺咬唇没说话,余光瞥了眼池绥,见他勾着唇在笑,心里的酸涩快要漫到喉咙。 她借口离开。 几乎在同一时刻,池绥接到徐浥影打开的电话,屏幕上的备注被旁边人瞄到,这人起哄般的笑了声。 池绥接起,就听见一句:“池绥,我想抱你,想亲你,想和你做|爱。” 池绥手机差点没握住,下意识看了眼正在插科打诨、互相喂酒的那几人,起身走到了角落,嗓音压得很沉,“瞎说什么呢?” “你不想嘛?” 他也不是这意思。 只是在绝大多数男人眼里,开放和随便之间是划上等号的,他不想她落在别人眼里,被蒙上一层污秽。 徐浥影颠倒黑白的本事无师自通,才不管他是不是是不是这意思,不管不顾地抬高音量,“池绥,你完了,年纪轻轻就性冷淡了!” “……” 段灼悄无声息地走到池绥身后,恰好听到这么一句,池绥掐断电话后,还处于笑到快要直不起腰的状态。 池绥冷冷睨他,“笑什么?” 段灼咳了两声,“笑你年纪轻轻就性冷淡了。” 静默两秒,轮到池绥笑得一脸欠扁,段灼将刚才那问题反弹回去,“笑什么?” “笑你吃不到葡萄造谣葡萄酸。” 段灼气到给了他肩膀一拳,然后敲出烟含进嘴里,间隔几秒说:“关于叶宁和她继子那事,你是怎么想的?” 池绥敛眉,“她不是四处找人求救,一面又觉得我恶心,唯独避开了我,那我就让她再恶心恶心,主动去找她,跟她把话说清楚。” 段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转瞬听见他又说:“要不是她这回突然出现,我本来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过去发生的那些屁事都算过去了,现在看来,不彻底把话说清楚,这辈子都过不去。” “是这个理,但她不一定会见你。” “她这么爱她那位继子,都舍得放下自尊了,要是在这节骨眼上,这人再出点什么意外,又没人肯帮她,她自然会委屈自己见我这一面。” 池绥心里清楚,那事说到底是学校一桩小丑闻,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实唐兆确实有过□□行为,如果校方有心压下这丑闻,唐兆不会受到退学这种程度的责罚,最多以其他名义警告处分一通。 说他骨子里顽劣也好,记仇也罢,他就不想看着他们一家子痛快。 能往里倒油就多倒些,让这火烧到不能熄灭为止。 隔天上午,A大论坛出现一条新帖子,全都是唐兆在A大的恶行,霸凌室友,用谣言给人泼脏水,言语猥亵同社团学妹,考试作弊…… 都算不上轰轰烈烈的大事,堆在一起,也足够让这人社会性死亡。 帖子上还有唐兆高清照片,被不少人转载,成了A大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池绥新开的手机号给叶宁发消息:【导师把出国名额给了我,不过我没打算去,我记得唐兆也申了,这事,见面聊聊?】 叶宁被逼到绝路,眼见可能迎来峰回路转的机遇,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两个小时后,她回了条消息:【在哪?】 池绥发过去一串地址,叶宁对着屏幕,陷入长达两分钟的恍惚状态。 池绥约叶宁见面的地点就在她曾经抛弃他的游乐园。 叶宁穿了条素白连衣裙,单鞋鞋跟略高,脸上带妆,冷冷清清的一双眼看人时自带轻蔑。 池绥找了张椅子坐下,“你可能已经忘了,但我还记得很清楚,十四年前,你就是在这把我抛下的。” 他停顿片刻,轻嗤一声改口,“也不能说是抛下,毕竟你当时的原话是'乖乖在这等我,哪都别去,我很快回来',确实是快,过去了十几年才想起这个看不上眼的儿子。” 事到如今,再来兴师问罪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池绥现在旧事重提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在和叶宁彻底划清界限前,最后欣赏一番她无地自容般的难堪。 叶宁也没让他失望,神色绷得难看,没有初见时的半点从容,僵着背定在距离他三米外的位置上。 这些年,现实磨平了叶宁锋利又清高的棱角,她的自尊心只有在面对池绥时才会显露一角,不想被自己视若累赘的儿子用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率先别看眼,又觉落了下风,于是冷冷补充上一道轻蔑感十足的讥笑。 这声笑在池绥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论扎人心,在他决定将叶宁彻底隔绝在自己世界之外后,她就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其实到现在,我还是很好奇,你究竟有没有一刻动摇过,想要回来找我。” 确确实实如他所言,只是好奇,不管听到什么答案,他心里都不会产生其他负面情绪。 在漫长的沉默里,叶宁忽然意识到要是自己一味地同他对抗,根本捞不到一点好处,她只能强迫自己矮下身段,假惺惺地来一句:“对不起。” 池绥不觉得意外,嘲讽地勾起唇,“过去那点烂事,包括你,我打算放下,不过放下可不代表着原谅,毕竟你这人也不值得被原谅,当然你也可能不在乎我的谅解,那就这样继续守着你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家过一辈子吧。” 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也会有软肋,池绥这番话恰好击中叶宁最狼狈的伤口,疼到说不出话来。 池绥盯着她看了两秒,反应平淡,“唐兆在A大算是混不下去了,他出国的名额我会让给他,但是他在国外的费用,还得劳烦你这继母一笔笔承担了。” 叶宁脸色灰白。 池绥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大致罗列了几笔大头费用,“一年大概也就需要十万,美金。” - 徐浥影没法按照池绥说的,放开了玩,她挑的几个项目都是离他近的,好方便让她观察他那边的动向,又或者是叶宁有没有发表一些过分的言论。 碍于周围太吵,她一个字没听清,但从双方的反应看,那个被狠狠拿捏住的人似乎是叶宁,池绥嘴角全程擒着笑,不紧不慢的姿态旁人看了都觉得恼火。 大概是谈崩了,叶瑾宁冷着一张脸起身,离开的方向正对着徐浥影,徐浥影来不及侧身,两个人的目光半空相撞。 也不知道叶宁是忘记了她,还是选择了无视,又或者这会正在气头上,完全没注意到她,脚步一刻未停。 徐浥影起了坏心思,拼命忍住才没有伸出脚让她摔个四仰八叉,最后只对着她的背影冷嘲热讽了句:“真可怜。” 叶宁似乎听见了,背影有明显的一顿,随后是一阵杂款的脚步声。 这些池绥未注意到,他手臂懒懒搭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视线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定格在一处,立马换了表情,朝她挥挥手,“让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大小姐在偷听?” 他今天穿了件款式设计都极为简单的T恤,卡其色工装长裤,脚上踩着匡威板鞋,偏休闲的风格,搭配吊儿郎当的坐姿和拖腔带调的说话习惯,混不吝的气息显露无遗,看着像在调戏良家少女。 被逮了个正着,徐浥影破罐子破摔,双手背在身后,一路蹦蹦跳跳,没羞没躁地笑弯眼睛,“池绥的大小姐。” 池绥拖长调哦了声,“池绥的大小姐不知道偷听别人讲话,得受惩罚的?” “什么惩罚?” 身侧走来一位拿着棉花糖的小男生,好奇地盯住他们看,池绥咧开一个笑容,“小朋友,把耳朵捂上,接下来的话,你可不适合听到。” 那些少儿不宜的话是贴着徐浥影耳朵说的,徐浥影耳廓迅速蹿红,从他怀里跳了起来,转移话题,“起来,带我去玩旋转木马。” 排队的人很多,中途池绥去买了两个甜筒,回到队伍里,徐浥影撑在围栏上呆呆地看着转动的木马和南瓜车。 “想什么,这么入迷?” 徐浥影接过他递来的甜筒,“在想你。” 池绥愣了下。 徐浥影说:“池绥,你比骑士还要骑士。” 童话世界的美好不是不存在,只是它太需要有人亲自创造出、并且费心费力地维系。 她很幸运,在这兵荒马乱的生活里,能够遇见一生一世只对她忠诚的骑士。 池绥瞳仁里笑意流转,“谁让你比公主还要公主。” 徐浥影笑意渐渐兜不住了,低头舔了口冰淇淋,奶油蹭上嘴角,她拿纸巾抹去,随后装作不经意提了嘴,“当初你在我这签的合同还作数吗?” 池绥看她眼,“截止到你说这话的前一刻还是作数的。” 什么意思? 徐浥影露出困惑的神情。 他懒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大小姐可以当我在这一刻向您提出离职申请。” 她顿时瞪大眼睛,“你这不叫辞职,叫单方面违约,得赔钱,赔到连底裤都不剩的那种。” 池绥托住下巴盯住她看了会,略带揶揄的表情像在说“原来你对我的底裤早就有非分之想了”。 徐浥影气恼不已,想拿冰激淋去堵他的嘴。 池绥眼疾手快地拦下,“我和普通人不一样,脸皮厚,离职了还能舔着脸回去。” 其实当初在签合同的时候,说他自信也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罢,他确确实实想到了会有今天,也想好了赔付于她的违约金。 “小呆小姐,重新签个契约吧。” 无限延长的期限。 至于报酬,还是那句—— “把我白给你。”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番外过几天更~ 下本开《慢性缺氧》破镜重圆+微骨科(六月底或七月初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