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姑娘 作者: 适闲客 简介: 本文真实记录了主人公懵懂的青春岁月,自己最纯洁的初恋,多年以后竟变成完全不认识的风尘女子。面对曾经永远赢不了的女孩,主人公放不下曾经的爱慕,究竟该何去何从?文章顺带讲述了城乡差异的大背景下,乡村儿童的坎坷崎岖的成长过程,对于当下中国城乡两元差异在教育、经济、医卫、思想的具体体现都有所描述,希望能够引起一些注意,帮助乡村的儿童摆脱悲惨的命运。 第1章 我恨那个姑娘 我在清晨五点钟准时醒来,浑身的不自在,低头一看,果然内裤又湿作了一团。 这是近来我所最为羞愧和烦恼的事情。有同学告诉我说,这代表着我长大了。 可是我不喜欢这种奇怪的生长,生物课上老师讲到这一章,说自己看看就行了。从此我知道,原来这个有个专业的学名,叫做遗精。 但我依然奇怪,人的鼻涕为何会从奇怪的地方出来? 趁着同学们都还在熟睡,伴着或轻或重的鼾声,我穿好衣服悄悄走出宿舍。 天刚刚蒙蒙亮,校园里一片静谧,高大的杨树尚在吟诵夏日的梦呓,那几颗倾斜的老柳树依然在摇曳着夜的清歌。 我必须得确保无人看得见,因为我必须得去换洗唯一的一条内裤。 尽管那只不过是我几年前的裤衩裁改过来的。但有了内裤,就是一个大人了。 同学们都这么说。所以我自己拿剪刀裁减了小时候的裤衩,不管怎样,自己也是个男子汉了。 瞅瞅四下无人,我迅速跑向厕所旁边的藕塘。藕塘里似乎永远都储备着水,只是不知道这水,究竟是来自于上天的偶尔恩赐,还是从厕所里或者某个神秘的渠道里流淌出的莫名液体。 然而,在这个时间点,藕塘寂静的像是一块平面镜子,从外表上看,藕塘里的水却也是清澈的和干净的。据我所知,这总比我这一身的臭汗要来得干净许多。 我三下五除二剥下衣裳,衣服撂在岸上,穿着内裤趟进了水塘。 在足以没过下体的凉水里,我脱下内裤,使劲揉了揉,拧干水分,四下里瞅一眼,没有人的踪迹,迅速爬上岸将潮湿的内裤穿回了身上。 反正过不了多久,内裤自己就会干了; 又或者,干的衣服,过不了多久,又会被汗水所浸透——没什么大的分别。 我所烦恼的其实并不是内裤的干或者湿的问题,而是我要花费十几分钟的时间去处理这个事情—— 这会让我比柳梦晚到教室十几分钟。十几分钟啊,也许柳梦都已经背诵完《出师表》了。这一点,让我深深地嫉妒。 过去的两年,我一直都是老师眼中的骄傲。我自认是个挺聪明伶俐的孩子,对于读书上学又有着无与伦比的执着—— 这大概源于我对于贫苦生活的极度憎恶。十几岁的人了,我还用着一根麻绳来当做腰带,每每想起,都让我默默流泪。 初中前两年,我是当之无愧的学霸,整个年级里考试从来是名列前茅。 可是到了初三,邻镇的中学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关掉了,有一百多学生转到了我们这里,这让我的境遇竟出现了巨大的落差。 虽然我的中学,也只不过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一所乡村中学,跻身在山脚下的旮旯里。 彼时我正在偷看叔叔的大部头子,读到慕容复的燕子坞,多美的名字! 燕子坞,不由自主就会让你联想到碧波轻摇带出来的荡漾,柳絮纷飞画出来的雪景,细雨微风的小桥,杏眼桃腮的姑娘…… 燕子坞跟我的乡村虽只有一个字的差别,结果却凋零了全部的灵性,既少有人知道,知道者也多是痛恨和抱怨—— 土地里都是石头块,又常年少雨,庄稼长势极其不好,日子捱的没有个尽头…… 我的语文老师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做「老牌帝国主义」,只因我做了整整两年的第一名。 胖乎乎的张老师,每天都不厌其烦地提醒着我要考取县里最好的高中—— 县一中,以便走出这山旮沓,顺带光耀他的战绩。可是据我所知,学校已经连续四年没有过一位学生考上县一中了。 而且更加令人意外的是,柳梦转学过来,两次月考,竟然全是第一,我已经做了两个月的第二名了。 初二过后,是没有暑假的。学校只给了10天的时间回家休整,结束后马上要返回学校,开始紧张的初三。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挫败,而且还是败给了一个转学过来的人,还是一个长得并不好看的女生。 漂亮的女生,比如像刘莉一样,应该肤色雪白,头发黑黑的披在肩膀上,两只大眼睛闪着灵动的光,说起话来轻轻柔柔的,像是头发金黄的洋娃娃一样,惹人怜爱。 可是柳梦,脸盘极小,甚至不如我那8岁的堂弟脸大,偏偏脑门儿特别大,看起来就极不和谐,讲话也是特别快,像是在背诵课文一样,不用停顿,稍不留神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唯一让我有好感的,是她的名字——柳梦,恰如小李飞刀的柳诗音,名字美的不像是这山旮沓穷地方里的人名。 柳梦果然已经到了。我又一次输给了她。 我的座位在第二排,刚好在柳梦的后面。她读书的声音极小,但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只要我不出声,我就知道她今天在读什么、在背什么,从而我就知道了她哪个部分的内容还没有掌握,哪一门的功课还需要温习。 我便会特别留意那些她特意去背诵的课业,你既然不熟,那么我就一定要比你熟。 所以我多半会在背诵完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课业后,故意提高了嗓门去读她不熟的那些内容。 每到此时,柳梦的声音就会跟着增大,我不能让她盖过我,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变成了比拼嗓门了。直到半小时后,班主任过来巡视,比拼方才停止。 我从不否认自己的龌龊,妄想通过自己的挑起事端,来打乱她的学习计划。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败给这个不好看的丫头,让我非常恼火。 很多个夜里,想到两次输给了她,我就会莫名的抓狂,难以入睡。 我甚至认为,我恨她。 九月的天气依然炎热。教室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一屋子的人声把整个教室的温度不知道提高了多少度。 山村的学校里又没有风扇,干巴巴的天气也盼不来些许凉风,等我从跟柳梦的竞争里回过神来,才发现内裤早已经干了,只不过屁股上又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早自习七点半结束,八点十分第一节 课开始之前,是我们的早饭时间。 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得离开教室,并且不得不回到宿舍,拎着热水壶到热水房打热水。没了热水,早饭便无法进行。 初中的口粮都是自己带的大煎饼,家里大人再给装上一瓶臭盐豆,或者腌咸菜,算作是一周的伙食了。 家境好一点的是带上二三十斤小麦,到食堂里换成饭票,再凭一张饭票换到一个馒头,馒头中间会夹上一些地蛋(我们那里管土豆叫做地蛋),或者洋葱、白菜之类。那已经是很好的伙食了。 据我所知,吃食堂的同学,每天也不超过二十人。就连我的班主任,也都是每天早上卷着一个大煎饼,包裹着大葱和辣椒,饶有滋味的嚼着。 相比较而言,自己带煎饼倒是最省钱划算的,所以在普遍贫穷的乡村里,大多都是周日下午带足一周的煎饼,一直吃到周五放学。 我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奶奶去世的早,我跟着年迈的爷爷在家里过活。 可是摊煎饼,从来是女人的活计,爷爷会做菜,却唯独不会摊煎饼。 所以,每到周日,大姑会从邻村赶过来,特意给我摊煎饼,再帮我装好一瓶她自己做的盐豆,送我到村口的公路上,看着身高一米四的我,蹬着叮咚作响的自行车,飞奔向学校。 大姑的面貌与我那逝去的奶奶,极其相似,这让我对大姑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只是,大姑做的盐豆香辣无比,兴许是用了更多的辣椒和生姜的缘故,特别下饭,但是大姑摊的煎饼太厚,累牙、不好吃,天热时节总是三天不到就会发霉。 发霉后煎饼硬的更是难以入口,上面还添缀着白色的、蓝色的、黑色的绒毛,每次打开口袋来看,这些绒毛就肆虐的在那里发笑,仿佛一种浑不怕的死猪模样。 然而我有热水。只要用热水泡着,添些盐豆进去,搅拌搅拌成糊状,也就感觉不到霉菌的体香了。 凉却后稀里糊涂扒拉进嘴里,填饱了肚子算作完成一项任务。 我把热水打回来,浩子已经把煎饼掰开放在了饭盒里。浩子是我的同桌,住在我的邻村,我们俩关系最好,总是一起泡着发霉的煎饼吃饭,一起偷偷到藕塘里洗澡后再回宿舍睡觉。 “你看,今天的煎饼只有白毛,伙食改善了不少”,浩子乐呵呵地说。 我低头一看,果然煎饼只起了白色的绒毛,看来发霉的并不算严重。 “看来是天气要凉了,毕竟要到10月了”,我把热水倒进饭盒,拿出筷子开始慢慢搅拌。 浩子一边搅拌,一边扮着一脸的作死样跟我说,“还一周就要开始联考了,你说你这次能翻身么?” 能么?我自己并不知道。 我想起头一个月,我并没有把柳梦当回事,结果首个月考我就败了。 浩子还吃惊地给我说,竟然有人比你考的还要好?! 这也让我十分不解,一个其他地方转学过来的丫头,如何就夺走了独属于我的鳌头? 后来我发现,她早晨五点钟就起来读书,我决心要跟她认真斗一斗,我也便开始5点钟就起床,结果第二次月考还是输给了她5分。 这一个月以来,从早上起床开始我和柳梦就一直在暗暗地较劲,我明显能感觉到她看见我后的慌张样子,似乎我的敌意已经布满了我的周身上下,难以抑制。让她出现了恐慌。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可以为了夺回我自己的第一名,不择手段。 自从柳梦来了,张老师对于她的关爱明显的超过了我,这让我有一种失宠的感觉,极其不爽。 另外,我不喜欢输,不喜欢失败,尤其不喜欢输给一个我不喜欢的女生! 打从那时候起,每一个星星还在梦游的黎明,这座小乡村的中学里,我和柳梦就开始了比拼。 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够赢得过她,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从每天柳梦背诵的课文来判断,她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短板,她不熟的我也不熟,但是我不熟的我却并不知道她熟不熟。 而且,早自习的比拼,充其量也只是语文、英语或者历史、政治的较量,对于需要演算的数学、物理,我根本无法获得柳梦的真实水平,自然也无从得到柳梦的弱项。于这一点,又让我格外恼火。 煎饼已经被搅拌成糊糊了,浩子也不管是烫还是不烫了,大口的扒拉着。 昨晚为了讨好刘莉,浩子连晚饭都只吃了两口,现在报应来了——这个饿死鬼! 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乡村中学里,每年如果能够有人考得上县一中,那足以让整个学校都庆贺一番。 遗憾的是,这种庆贺的频率却极其低下。连续四年无人考取县一中的压力,让老师们的神经绷得格外紧张,对于成绩排在前列的几个人也表示出了难以置信的「用心」。 我甚至觉得,打从老师开始看见我,一直到我回到宿舍,始终有很多双眼睛在我背后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有那么一瞬间我游离在了学习之外。 柳梦来了之后,盯着我的眼睛好像发生了一些转移。这一点,倒也不错,原来柳梦也是有些优点的。 浩子就不用担心这些。他的成绩虽然也不错,但是排名总是在二三十名左右,从分数上看,考取县一中的可能性非常低,但是其他的高中还是赢面很大的。 浩子自己也没有压力,老师也不会将考取县一中的压力强加给他。这一点,我非常羡慕他。 “你怎么不吃呢?”,浩子一边大口吞咽,一边看着我,硕大的嘴里塞满了煎饼糊糊,兴许是扒拉太多了,嘴边有一道糊状流质急匆匆淌了出来。 我没有回复他,只把饭盒往嘴边一放,大口扒拉起来。 第2章 你的笔记能借我么? 信息封闭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不管是对于个人,还是对于学校。 为了能够尽量的获得足够的教学信息和资源,学校绞尽脑汁,最后还是由校长出面,跟邻镇的一所中学达成了合作。 两所学校每学期都做一次统一的联考。这既是学校之间的互相帮助,也是学校之间的互相竞争。 对于我而言,这却是我向柳梦复仇的平台。我相信彼时的我,眼睛里都是冒着火光的。不晓得,有没有人看得到。 考场上,我仿佛进入了一种魔怔的境界,又或者可以称之为进入了ZONE的状态。 我听不到周围同学们的动静,察觉不到监考老师在身旁的走来走去,更是意识不到时间在试卷上匆匆留下的痕迹。 脑袋里究竟装的是课本上的知识,还是向柳梦复仇的怒火,我自己已经分不清了。 但是我知道,如果复仇不能成功,那我凭什么扬言要去考取县一中?比你优秀的人都没这么说,我又何德何能? 走出考场,我的心里很瓷实。不知道是学校的出题老师故意放水,还是我自己真的已经做到了有备无患,不管是哪一门功课,几乎没遇到新鲜的题目。 一切都顺风顺水,我开始期待自己的辉煌再次降临。我甚至认为,这可能是我自进初三以来发挥的最好的一次。 浩子却忽然一脸神秘地拉住我,问道,“你知道柳梦考得怎么样么?” 柳梦?我当然想知道她的发挥究竟如何,但我耻于向她询问。 我将柳梦视作是目前这个阶段我最大的敌人,对待敌人应当尽量无情无义。 我陶醉于自己的发挥,当然不会去注意柳梦的举动,问他,“结果都还没出来呢,哪有人会知道?” 浩子说,“我看见柳梦生气了。” 我心里一惊,如果柳梦生气,那多半是她自己认为自己没有考好。 “心里会不会有点暗爽?”,浩子带着些许的坏笑问我。 我不知道。我希望柳梦没有考好,那样我就可以夺回属于我的第一名了。 可是如果柳梦没有考好,那只说明那不是柳梦的真实水平,我并不愿意跟一个没有发挥出全力的柳梦竞争。我想打败的,是发挥出色的她,是状态最好的她。 我决定去看看柳梦。 考试结束的当晚,一般都不会有课。老师们要抓紧时间批改试卷,所以晚上总是安排自习。 大多数的同学也会借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到校园里溜达,或是干脆翻墙出去,反正老师们都忙着呢! 比如浩子,这会就已经缠着刘莉,跑到校外的水渠去了。据说,县里知道了我们镇子极度缺水的特殊情况,特意安排了人手在山下打了水渠,水渠两旁还种上了银杏树。 秋天来到的时候,银杏摇摆着泛黄的落叶,铺满水渠,像是童话世界一般美丽。 但我知道,柳梦永远都只会待在教室里。这一点,我永远不会错。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柳梦果然已经在了。她伏在课桌上,像是在休息。 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着,短翘的小辫子在后脑勺上晃动着,甚是好玩。 我呆立半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林黛玉刚进贾府的时候,就已经会了察言观色,那是多么聪明的美人,年岁竟比我还要小。可怜我到了初三,此时此刻,却浑然不知该怎么做。 我故意干咳了一声。这样她就会知道我回来了。至于后面怎么办,我没想好。如果柳梦不理我,那我就去校外找浩子玩儿去吧。 奇怪的是,柳梦的小辫子停止了晃动。我的心里忽然很惶恐,怎么办? 她会不会嫌弃我打扰她?会不会告诉我自己发挥的也很出色? 会不会根本就完完全全的无视我,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假想为敌? 如果她跟我讲话,我又能跟她说些什么呢? 这三个多月以来,我和她好像还没有说过几句话。仅有的交集,都是在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的时候,存了心地要比她更早、更快、更准确。 可是柳梦薄薄的两片嘴唇,说话是极其利索,我的计谋从来都是以失败告终了。 柳梦忽然转过身来,大额头上还有着清晰的被书边压过的痕迹,两只眼睛泛着稍稍的红色,我意识到,柳梦可能是流过眼泪。这么说,浩子说的是对的,柳梦真得发挥失常了? 柳梦可没有心思理会我的这些猜想,她说起话来还是快得像是淮扬厨师在剁文思豆腐:“你说英语考试选词填空那里,jump from应该接什么?nowhere还是anywhere? 我选了anywhere,可是我后来总觉得nowhere好像更合适。 课本里又没有,我翻了书和笔记,都没有提到。我可能是选错了,太可惜了,一分就没有了。 你选的是什么?你选了nowhere对不对?你怎么知道要选nowhere的?英语老师总夸你,你英语怎么那么好的?” 我还在思索我究竟被问到了几个问题,柳梦就已经转回过去了,飘飘荡荡留下一句话,jump from nowhere…… 原来柳梦的生气也仅仅只是因为这么一个问题,仅仅只有一分,竟也能让她生气? 我虽然羞于向浩子承认我的暗爽,但心里着实有一种侥幸,然而听了柳梦的话之后,我忽然觉得这次我可能又要负于她了。 即便我选择的是nowhere。倒不是因为我在哪里看到过,而是我记得《西游记》里有提到,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个妖精。 所以我才想,不知道哪里应该是最合适的,于是就选了nowhere。这应当是最合理的答案。 “一分而已,不要紧的”,我忽然蹦出了八个字。 柳梦忽然回过来头,看了我一眼,小眼睛里不知道是惊慌,还是诧异,语速又更快了:“一分也是分!考县一中,就差一分考不上,你说可惜不可惜?每一分都很重要的,每一个填空题、选择题都很重要的。 做错了就没办法弥补了,所以平时就得注意,任何一个小知识点都不能放过的!” 说话时候,柳梦的小脸蛋儿红彤彤的,两只眼睛在极力地放大,似乎是为了强调这是一件很重要、很严肃的事情。 我不禁想笑,但是我不能在她面前露出玩世不恭的态度,这是我的敌人,我必须严阵以待。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但是柳梦却不依不饶起来:“你得重视每一分!知道嘛!这不是开玩笑的。我看你每天都挺嘻嘻哈哈的,你可不能马虎! 能多考一分,就要多考一分,那就多了一份保险的!考县一中很难的!你也不想想,学校这几年,为什么一个都没考上?”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柳梦对我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是用了如此严肃的语气。 关键这话还刺痛了我的神经。县一中,那是一个遥远的梦,是一个可能让我摆脱掉山村穷苦命运的跳板。 失去了它,我可能如同我的父辈一样,在充满石头疙瘩的黄土地上,熬过一辈子。 我像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同意。我如果可以看到自己的脸,那神情应该是很木然的。 柳梦似乎得到了满意,慢悠悠地转过身去,忽然又转回来,说道:“你能把你的英语课堂笔记借给我看看么?”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丫头,是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如何学习,如何学地更好。 我认为我自己不择手段,但是我绝不会像柳梦这般,向自己的对手请教。 也许我早已经忘了,除了对手,我们更应该是同伴。这一点,让我开始羞愧。 另外,相较之而言,我虽然下定决心要跟她比个高低,但在课间休息,在一日三餐,我还是在跟浩子、跟一帮思春的少男东拉西扯、嬉戏打闹。 为了能够赶在别人之前用到干净的水,下了晚自习我和浩子会一路飞奔跑去藕塘,扑腾跳进去先洗个痛快。 不到十分钟,藕塘里就都是人了,那水就浑浊无比了。但无论如何,能够洗掉满身的汗臭已经是很不错了。 某些热的难耐的夜晚,我和浩子又会偷偷卷着铺盖跑到操场上去睡觉,顺便再去藕塘里偷偷洗个澡,图个清凉。 我知道,在这些个我和浩子玩耍的时候,柳梦,一定是还在琢磨着学习。 这让我深深惶恐。我要不要借给她我的笔记? 如果我借了,她的英语会不会就超过我了,那样我唯一的优势就被她追平了。可是如果不借,岂不是显得我过于小气? 要如何才能够拒绝一个主动向你开口的女生? 我不知道答案,我也不想知道。从小到大的生活里,似乎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去说不。 并且,我不喜欢做一个小气的人。我把笔记拿出来,递给她,说道:“希望对你有用。” 柳梦莞尔一笑,说了一声谢谢,脸上似乎有一抹绯红。我忽然发现,这个额头特别大的女孩,笑起来竟然也有三分的俏丽。 我打开课本,想要读几篇古文,却发现无论如何看不进去书。 翻开练习册,想研究一下坐标与函数,眼前却是模糊的星星在旋转。 就这么忽然呆住了,直到每日不间断的下课铃声响起,才蓦然回过神来。 柳梦拿着我的笔记,轻轻说道:“吃晚饭了。我看完了,再还给你。” 声音如此轻柔,却又如此平和、娇怯,竟让我不知所措起来。 “哦”,终究我只回复了一个字。 夜晚,我跟浩子躺在操场上。月亮高高悬挂在夜空,月色如白练一般铺满大地,充满了罗曼蒂克的诱惑。我问浩子:“你觉得柳梦怎么样?” 浩子在水渠那里玩了一下午,回来时分被关在了校门外。刘莉假装是走读学生,迟到了,混进了学校。 至于浩子,看门的老李头认识他,说要去报告老师,让老师过来领。浩子一溜烟跑开了,结果还是从学校围墙偷偷翻过来的。 这回功夫,兴许是玩累了,迷迷糊糊听到我问他话,说道:“成绩好,就知道学习。” “我问的不是这个,除了学习呢?” 浩子一愣:“那还问啥?” 我不理他,只呆呆看着夜空,星星忽闪忽暗,像是柳梦的小眼睛一般。 她此刻在做什么呢?我听人说,她会在宿舍里用手电筒看书,会不会是在看我的英语笔记呢? 如果是,她的英语会不会变得更好,那么下次月考会不会就跟我拉开了更大的差距? 如果看了我的英语笔记,会不会惊诧于我的笔迹,为何与其他人的截然不同?会不会也像此时的我一样,忽然就难以入眠了? 我还没有考虑清楚这些问题的时候,浩子竟然打起了呼噜,这个家伙,论起睡觉来也算是一绝了。 大脑袋只要沾着枕头,你不找他讲话,他就会迅速去找周公。 算了,还是我自个儿琢磨吧。柳梦,如果也跟刘莉一样,长得那么漂亮,我还会不会恨她?不过她的脸蛋那么小,为何竟装了如此多的知识? 想想也烦。 我横竖睡不着,干脆起身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路上,老李头正打着手电在宿舍门前晃悠。 猛然间看见我,倒把他吓了一跳,骂道:“这么晚不睡觉,瞎晃荡什么呢!跟个鬼似的!快回宿舍睡觉去!” 我心里一阵苦笑,铺盖都去了操场了,我回宿舍睡床板吗?但是我不敢说。 老李头做了十多年的学校保安了,五十岁的人了长的又黑又壮,力气还特别大,据说一顿饭能吃六张大煎饼,果然饭量决定了力量。 曾经隔壁班有个学生夜里偷偷去藕塘洗澡,被他抓住了,一巴掌把脸打肿了。由此学生都很怕他。 我一溜小跑跑回了宿舍,躲在窗户跟前偷偷往外看。宿舍里,鼾声此起彼伏,连蚊子的嗡嗡声都听得不真切了。臭袜子堆满了床头,散发着不知道什么复合型的味道。 几分钟后,老李头到学校北边一带去了。我赶紧从窗户爬出来,快速跑向了操场。 第3章 到校长家里去做客 “你的笔记太简单了”,这是柳梦在第二天一早还给我的时候,留下的唯一一句话。 简单么?我自个儿看着挺复杂的呀,单词的释义、用法、语法都写上了。 当然,与其他人的规规矩矩的不同的是,我是想到哪就记到哪,而且永远只记录下我自己认为的有用的东西。 高深的东西也有啊,比如我写了「舌尖齿鄂鼻辅音」,浩子就问过我,这是个啥东西? 我告诉他考试会用得到的,结果学了三年的英语了,试卷上从来没出现过关于这个的任何试题。反而换来了浩子给我的无尽的白眼。 不管怎样,似乎这个玄妙的笔记已经给柳梦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我分明听见她在那里嘀咕,舌尖齿鄂鼻辅音……我还听到她在那里不断地翻书,貌似是想找到我的这一句话,究竟是从课本里的哪一个角落里蹦跶出来的。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 初二寒假我到大姑家里做客,已经读了高中的表哥给我一本他在看的,不知道从哪里淘弄来的旧本子,上面是某个未知的头脑记录下的密密麻麻的英语笔记。 有太多单词我根本不懂,但是这几个字儿「舌尖齿鄂鼻辅音」,我倒是记得很是分明。 而且,我绝对是在某一堂的英语课上,听到了曹老师讲出了这么一句,所以记在了笔记里。 究竟有用否,或者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就能理解了。 但是眼下,这个神奇的句子竟然对柳梦带来了困扰。这让我竟莫名的兴奋,虽然这种兴奋也仅仅只维持了三分钟不到。 柳梦很快就无视了我这句莫名其妙的句子,转而去背诵新学的单词了。 等到第一节 课的铃声响起,张老师顶着厚重的黑眼圈进来了。 每次考试后他都是这样,我猜测,很可能是熬夜批改试卷导致的。 毕竟,考试结束了,马上趁热打铁的对错题进行讲解,是学校的一贯作风。 与月考不同的是,这次的是联考,是要与其他学校做一个比较的。 张老师看起来意气风发,仿若功夫熊猫忽然领悟了神龙大侠的绝技。 果然,经过老师们的连夜奋战,最后得出:我和柳梦在这次联考中的总成绩,超越了学校以往任何一个年代、任何一个学生。这样的成绩拿到县里去比较,应该也不会差。 这让我莫名狂喜,一时间竟忘了柳梦依然是比我多考了两分。我终究还是第三次输给她了。 不过这个消息却并没有让柳梦露出欣喜的表情。我不知道,是因为她所提及的那一分,终于还是被扣掉了,还是有其他什么别的原因。一时间,竟让我憋得难受。 “你考那么好,怎么都不高兴的嘛”,我在第二天早上问刘梦。记忆中,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主动找她讲话。 柳梦停下了蚊子般的读书声,转过头来,不回答我,反而是问我:“你感觉你考的很好么?” 我笑了一下,说道:“当然比你还是差一些了。不过老师不是说了么,这次你跟我的成绩,已经是创造了历史了。” 柳梦睁着两只小眼睛,直勾勾看着我,问道:“你不觉得这次的考试,试题很容易么?” 试题很容易? 我倒没想过,不过考试的时候,确实是有一种一路顺畅的感觉。 我还一度以为是自己进入了ZONE了,难道是老师们故意降低了试卷难度,为了给我们提升信心? 看到我半晌不说话,柳梦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就说你不要这么毛躁嘛!你这个人总是这样,三个月了天天为什么总是毛毛躁躁的呢? 上课发言,也是想都不想,就往外说,你知道你说了很多不全面的么? 你难道不会想一想,这次的联考试题,为什么连之前的月考难度都比不上呢? 你不觉得,上次的月考更难么?你没看到,班级里好些人分数都长了不少么?这不是你考得好,是因为试卷简单了,你没看出来么?” 我愕然…… 我一直以为,柳梦是一个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一个只顾着学习的人。 她怎么也会去关注其他同学的成绩,我明明没看到她跟其他人有过任何的交流啊? 难道,对于考试的理解,她已经站在了一个更高的维度上,而我还只是沾沾自喜于自己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成就? 我不光是在分数上败给了她,而是连境界上都彻底输了! 柳梦看了我一眼,脸上是一种似有所愧的神情,放慢了语调,说道:“你那么聪明的,怎么会想不到呢?”说完,转过身去,继续着她的早读去了。 这倒反又变成我的错愕失措了。 为何她竟能够想到这许多的因因果果,前前后后,而我却沉浸在虚假的泡沫性胜利中,洋洋得意? 明明是我想让她高兴一下的,怎么到头来,反成了我自己又开启了新一轮的郁闷? 大概率柳梦上辈子是我的债主,这辈子是来向我讨债的。 我浑身不自在的渡过了一个上午,直到下午周校长把我和柳梦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校长的办公室单独在另外一个地方。三间小瓦房排成一排,最外头的是教导主任,中间的是会计,最里头的就是校长的办公室了。 小小的办公室,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资料。校长的办公桌上,放着厚厚一沓初三学生的资料,最显眼的是办公桌前面一个比篮球稍大的地球仪,风一来,吱呀吱呀在那里转动,叫人眼晕。 “报告!”我立在门前,大声喊了一句。柳梦躲在我的身后,似乎是害怕见人的模样。 周校长乐呵呵把我俩叫了进去。他虽是校长,但同时也是我们的物理老师,所以我并不怕他,反正我的物理学的也很好。 “这次联考,你们俩考的非常好,成绩可以说是,创造了我们学校的历史。非常不错!”周校长一脸洋溢着兴致勃勃。 我很想把柳梦早上给我讲的话,统统地说出来给校长听。也许,他就不会这样子高兴了。但是我不敢,并且我也乐于听到校长夸奖自己。 我和柳梦都没有说话,可能心里都在琢磨着自己的小心思。我笑了笑,算作是回应了。 周校长不理会这些,所有的学生在他面前,大多数都是不敢讲话的模样,可能他早就习惯了。 他继续说到:“咱们学校今年运气不错,有你们俩这样的成绩这么好的学生。我跟老师们也商量过了,这次考县一中最大的希望,就是你们两个了。” 我抿住了嘴,点了点头。反倒是柳梦站在我的背后,露出半个身躯,绽放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轻松的笑容。 周校长继续说到:“咱们这里是全县最贫困的镇子,能考上县一中就有希望,早一天走出这山村。你们俩千万要努力学习,不骄不躁,今天晚上,你俩到我家里去吃个晚饭吧,我跟你们聊聊天。” “啊?”柳梦竟然直截了当的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这倒让我很是意外。 我没想到,面对老师,而且还是校长的邀请,柳梦竟然第一时间作出了不情愿的意思表示。 我当然不会拒绝。 我早就听说过,校长每年都会邀请几个成绩好的学生,到他家里去做客。 校长的夫人,是学校的校医,每天都盯着一本厚厚的医药百科在那里看。 学生若是有个感冒、发烧、咳嗽什么的,她会开一些安乃近、甘草片的药物。 反正吃了,总归有效果了。据说,校长夫人做的饭,是很好吃的。 我期待这一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虽然喜欢跟浩子一起扒拉烂煎饼,但是对于美好的东西,有谁会不向往呢? 如果能够到校长家里去做客,尝一尝好吃的饭菜,我当然可以爽快的放弃掉浩子这个损友。谁让他为了刘莉,经常性的放弃我呢?! 校长对于柳梦的声音似乎也有些惊讶,笑着问道:“怎么啦,是不是不愿意去?” 柳梦脸唰一下红了。我赶紧说道:“老师,我们一会就去。她这是不好意思。” 周校长乐呵呵的说道:“好,我就在家里等你们。” 出得办公室,柳梦跟在我的身后,冷不丁来一句:“你干嘛要答应啊?我不想去。” 我走在前面,脸上尽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回复她:“带你去吃好吃的,难不成你还想吃烂煎饼?” 柳梦不吱声了。大概是触碰到了她的软肋。在那个年代,那个学生不是吃着烂煎饼过日子的呢? 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觉得反胃和恶心。只是当年,别无他法。 乡村学校最大的好处便是,地方大。学校的前面是教室、宿舍等等,但是西北角有一小块地方,却盖上了房子,那是老师们的宿舍。 没结婚的老师,两人一间。结婚了的老师就可以住到单独的一间房里去。 校长虽然是一校之长,但住的房间也只不过是一个小瓦房。 我对于这一块哪位老师住在哪里是分外清楚的。因为我常到老师宿舍去送个试卷,或者搬个东西,做好几门功课的课代表,多少还是有一些好处的。 等我带着扭扭捏捏的柳梦,来到校长家门前的时候,校长夫人已经摆好了桌凳,她还在念小学的儿子已经坐在了桌子上,面前摊开了一本好多插画的书,光彩夺目。 看到我们来,校长夫人急忙招呼我俩进去,让我俩先坐在了座位上。随后对她儿子说道:“去屋里把你爸叫出来!” 小家伙在板凳上一撅屁股,滑倒地上,噌楞楞跑进屋里去了。 没多大功夫,校长就从屋里走出来了。我和柳梦不约而同的站起了身子,嘴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校长手一摆,先说话了:“坐下坐下!你们哪,不要拘束,拿这当自己家就好了。我们随便吃点饭,晚上还有晚自习呢!” 我和柳梦点点头,直等到校长落了座,方才敢慢慢坐下。两只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抓着碗筷吧,感觉太没礼貌; 放在大腿上吧,有感觉浑身不自在。果然还是拿着笔,拿着书,最适合这两只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用处的手。 校长夫人端上了粥,那是她在学校后面的荒地上种的绿豆,我看见过。 绿豆粥熬得喷香,香气中似乎还有一丝甜蜜,我断言,绿豆粥定然是放了糖了。 校长端起碗来,说道:“尝一尝,你们婶子做的绿豆粥,好喝的。” 我感觉嘴里已经流满了哈喇子。校长小儿子滋遛滋遛在那里喝粥,实在是很馋人。 柳梦却低着头颅,脸色绯红。我知道,我如果不先喝,柳梦估计就要挨这一顿饥荒了。 我双手捧起碗,那是一个只有我一个巴掌大的小碗,与我家里用的大海碗完全不同。 小碗周身绣着青色的花纹,很是别致。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叫做青花瓷。 我缓缓将绿豆粥放到嘴边,绿豆的香气直接扑倒了鼻子里去,勾引出了我肚子里所有的馋细胞。 我大口喝了一下,绿豆粥黏黏稠稠,香气四溢,应该是加了面粉做勾芡,味道醇香厚重,而且,果然是放了白糖。真好喝! 我咽了一下口水,说道:“好喝!” 校长笑了,说道:“你们婶子,手艺好着呢。” 我又喝了一口,确实好喝,又香又甜。我看向柳梦,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柳梦端起碗来,小小的抿了一口,我清晰的看到了那张小小的脸上,露出的幸福的笑容。 校长夫人这时候也把做好的菜端了上来。那是一盘土豆丝,还有一盆白菜炖粉条,粉条里我分明看到了亮着油光的肉。 原来校长家里是可以吃两盘菜的,而且还有肉吃。这让我很是惊讶。 从小到大,不管是在自己家里,还是到村里的谁家里去,吃饭都是煎饼加白开水,或者是开水加面粉勾兑成的糊汤; 至于菜,从来都是一盘土豆丝,或者白菜,或者洋葱、萝卜。 没想到,校长是吃两盘菜的,还有肉可以吃。这让我深深的自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渡过了那一个晚饭的时间的,校长说了什么、我又回答了什么,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印象。我只知道,原来校长竟可以吃上肉了! 第4章 考试的新变化 坦白来说的话,我并非是没有吃过肉的人。 虽然平时是很少能够吃到,但是每逢中秋节、春节,或者是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爷爷总会蹬着三轮车到镇子上买一些肉回来,或者干脆杀掉家里的某一只不怎么下蛋的鸡。那是我可以大饱口福的时候,当然,频率比较低。 没想到的是,校长竟可以是三天两头吃上肉的。无怪乎他的儿子长得那么壮实。 这顿晚饭,我确定我没有收到鼓励,相反,还有了一些挫败。 不过,这也坚定了我一定要考上县一中的想法。唯有这一条路,才能让我在长大以后,可以天天吃两盘菜,可以天天有肉可以吃。 否则,只靠白开水泡烂煎饼,哪来的营养补给来应对每天早上的锻炼? 说起锻炼,之前是没有的。但新学期开始,老师就忽然宣布,考试的规则变了。 原先无足轻重、不计入总分的体育成绩,现在要占据到了30分。 而且,体育考试的项目也多了起来,有50米冲刺跑,有立定跳远,还有扔铅球等。消息一出来,曾经被挤占的体育课,忽然焕发了活力。 闲着无事在门口开了小卖铺的体育老师梁老师,忽然间没工夫照看他的小店面了。 想想也是好玩。现在,他要负责整个初三年级的体育训练。 可是,柳梦并不喜欢这种改变。 这是我所能预料到的。柳梦的身心都在学习上,于体育这一块她没有上过心,冲她那小体格,能拿个及格分就不错了。 原先不需要在意的体育成绩,现在整整值了30分,如果考不及格,单这一项就比别人少了十几分。这可是柳梦要花很多个早起晚睡才补的回来的差距。 学校也明显增加了对于体育锻炼的重视。早晨六点钟,有老师带领着全校同学外出长跑,从学校出去一路向西径直跑过去,一直跑到上庄村,再返回来。 平时不怎么锻炼的人,哪禁得住这种架势,每次跑完都有一大堆人靠在墙角干呕。柳梦每一次都在其中。 课间操比平时的时间也更久了,做完了热情洋溢的青春广播体操,马上要开始做俯卧撑。 体育老师吹一声哨子,就得做一个,再吹一声哨子,再做一个。哨子起起伏伏几十声,柳梦早已经趴到地面上去了。 俯卧撑之后,还有高抬腿,哨声先是慢,再逐渐变快,最后就快地腿是完全跟不上了。 每当这时,柳梦的小辫子就开始急速地上下晃动,甚是好玩。 体育课上,还要练习扔铅球、练习蛙跳。柳梦的小细胳膊,连铅球都没有办法完全举起来,每次都是两只手抱着靠在肩膀上,再用右手往外扔—— 结果也就扔了两米远,大概是那个高度任意抛物线的最短距离了吧。 我和浩子是完全不用担心的,我两个皮实得很。 有一回夜里,浩子说想家了,但是学校关掉了大门,骑自行车是出不去的。 我俩就索性翻墙,沿着公路,在夜幕下一路小跑到了浩子家,那是整整4公里路,不过夜色之下竟完全没有累的感觉,有的只是放纵的欣悦和刺激。 浩子的父亲和我父亲曾经也是同学,也同样都在外地打工。 所以浩子家里也只是空空荡荡,但好在还有方便面。我俩烧起了热水,各人泡了一桶方便面,在那个开水泡烂煎饼的年代一袋方便面简直是人间美味,我俩美滋滋的吃上一顿,再打开电视机,看一会不知道是霍元甲还是陈真的打斗,稀里糊涂就睡着了。 凌晨三点钟,我俩再爬起来,跑回学校,老李头每天五点会准时打开校门,然后回去睡回笼觉。 这时候无人看守,便是我和浩子,以及一批夜里偷偷回家的人溜进学校的唯一时机。 因为过不了多久,老师们就会起床,一旦被发现,那就坏了事了——轻则被骂,重则挨打。 柳梦锻炼了不到一周,就吃不消了,生了一场病,回家休养了几天。 这也让我非常痛恨这种改变。城里的孩子,营养够足,或许吃得消; 我们这些乡下的孩子,靠着热水泡煎饼过日子,哪有什么营养去比拼体质? 这种改变,本身就有极大的不公平。比如柳梦,真若是体育上吃了亏,到哪里去弥补那几十分的巨大差距? 一项计划的出台,本意或许是好的,但假使带来的后果却是学生整个学习计划的改变,甚至决定了很多人的命运,难道不应该提早征求下学生的意见么? 就在我还为着柳梦瞎担心的时候,柳梦回来了。我五点钟起床后去教室,本以为只会是我自己,没想到座位前面那个短翘的辫子又在那里晃动了。 我打开课本,故意提高了嗓门:“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柳梦忽然停下了读书声。 我以为她会转过身来,说些什么。结果却是,十几秒钟之后,相声贯口一般的读书声再次响起。 这让我有些不耐烦。我索性直接捅了一下柳梦的肩膀,柳梦止住了声音,还是不说话。 我问道:“好了么你?” 柳梦只是点了点头,半晌不言语。良久,抬起头来问我:“这几天老师讲了哪些内容?你有没有好好记录?我要看你的本子的!我缺了一个星期的课,我必须得赶快的补回来的,否则差距就只会越拉越大了。你的笔记呢,你的本子都给我看看吧。” 我很确信,我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的表情。我根本不关心这一个星期缺不缺课的问题,反正凭借柳梦的聪明,她自己也完全看得明白。 世上唯一一个对自己始终不满意的人,也许就只有柳梦了。 我把笔记一股脑交给她,柳梦快速的转过身去,往自己的本子上誊抄。 一边写,嘴里还一边念叨着:你的笔记永远这么简单,记清楚一点嘛。 我在后面,想笑,又莫名想哭。 六点钟,体育老师一声口哨,这是集合外出跑步的提醒。 我看到柳梦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来。我忽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道:“你到底好没好?没好我替你去跟老师说,今天你就别去跑了!” 柳梦竟把头低下去很多,弱弱地动了动嘴巴:“我好了。” 我分明看到她那硕大的额头上泛起了一片绯红。 晨跑,我总是和浩子并排跑着,路上还要互相扯扯皮。往常我们俩总是冲在前面,这样能够较早的回到学校,去打热水就可以避免排队。 但这一次,我强拉着浩子,跑在了队伍的末梢。柳梦永远都跑在最后。 即便如此,回学校的路上,我还是看不到柳梦究竟被落在了哪里。 返回学校后,体力较好的人通常会直接坐在教室里,或者继续早读,或者互相聊聊天; 吃不消的人,多半集聚在教室外面,喘口气或者抑制不住地干呕。 浩子要去背诵新学的课文,径直走进了教室。我一脚踏进教室里,却看到我座位前面是空空的,转身走到了外面。 柳梦果然倚靠在墙边,脸色有些苍白,不住地干呕。 “跑不了就别跑了,歇几天不碍事的”,我走过去说道。 柳梦手叉着腰,抬头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大口喘着粗气。 大概是累的没有力气回复我的话了。忽而,柳梦把手指向远处,结结巴巴说道:“老……老师来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 初三,老师们说这是人生最为重要的时刻,唯有全身心的投入学习,考上了为数不多的几所重点高中,将来才有可能考入大学,才有可能改变这穷山沟里的命运。 对于十几岁的青少年来说,情窦初开可以理解,但不可以原谅。 我们的精力能而且只能用于努力地学习。所以学校禁止一切形式的早恋,甚至于男女同学的单独相处也会引起老师们的特别注意。 浩子就是受害者之一。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喜欢刘莉,他想跟刘莉说很多话,做男女朋友,结果人刘莉不同意,直接告诉了班主任。 班主任还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狠狠训斥了一顿。这件事情也让很多对刘莉有所幻想的少男们抑制了自己的冲动。 我非常同情浩子,毕竟像刘莉那样长得极为漂亮的女生,没有几个男生是会不动心的。 甚至于我都曾经在梦里牵起了刘莉那洁白的柔软的手,顺而弄脏了自己的内裤。 但我非常确信,我对于柳梦并不是那种感觉。我只是希望能够在一切都合理的情况下,堂堂正正地跟她进行一番较量。 我不希望赢了她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的这一副皮囊比起她而言,具备更好的力量或者速度,那不公平。 我在文化课上输给过她,决不能靠着体育成绩来夺回优势,那不公平——对她,更是对我。 我立刻装作是有点疲惫的样子,拖着脚走回教室。张老师问了一句:“今天怎么了,累了?” 我深呼吸一口,回了一句,昨天没睡好。快速走回了座位。 第二天早上,教室里依旧只有柳梦和我。柳梦就坐在座位上,手里打开着历史课本,也不回头,幽幽的说:“我必须得去跑步,你知道吗?每一分都很重要的。我必须去跑步,哪怕只能多一分,也是非常有用的。 你肯定能拿到满分的,30分,我比你差了10几分可能都不止的,我必须去跑步,去锻炼。每一分都很重要的。” 我问道:“身体吃不消怎么办?” 柳梦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难道你是一开始就能受得了的么?” 这个我没法回答。我也不是圣人。跑跑步,我可以忍受。但是其他的锻炼,我也会吃不消,比如蛙跳。 体育课上,老师要求我们蹲在操场上,双手背在身后,只能用双腿来练习蛙跳。 从这一侧,直跳到操场的另一侧,那是整整一百米的距离。 到了那头,就立刻得准备百米冲刺回来。然后是蛙跳,周而复始…… 刚开始那几天,我的双腿酸痛的不得了。走在路上都打晃的感觉。 学校里到处都是走路歪歪斜斜的人,甚是搞笑。于此而论的话,一开始我也忍受不了,所以我可能也没有资格去否认柳梦的努力。 柳梦又说道:“课间时候,你会去连立定跳远不是?” 这话没错。课间十分钟,我和浩子,以及几个要好的同学,用粉笔在地上画了刻度,比赛跳远。 每天都不间断,成绩有了显而易见的提高。没想到,这个竟被柳梦看在了眼里。 我点点头,问道:“你要练么?” 柳梦红了脸,说道:“要,不过,只能你自己一个人教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我自己要去哪里教她?这校园里可有适合教她跳远又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然而,我没有办法拒绝,我说道:“可以,我自己教你。不会有人看到的。” 柳梦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说道:“那我就稍微放心了。体育对我不公平,但是对你却是一个优势。你要好好利用。也许,学校里只有你有希望考的上县一中了。” 这几句话让我心里五味杂陈。我希望柳梦可以有一个好的体育成绩,与我持平甚至比我更好,这样我就可以和她处在一个公平的维度上去竞争,赢了她我才会从心里感到快乐。如果双双考取了县一中,那简直是美妙。 可另一方面,我每次看到她跑步回来之后倚在墙边干呕,心里却始终有些不自在。 像是有一个软软的鹅绒,轻挠着我的身躯,痒的叫人不痛快,想要通过某种暴力的形式往外发泄。 柳梦的读书声再次响了起来,我打开课本,提高嗓门,又一次背诵起了中国近代史。 六点钟跑步的哨声响起,我跟浩子再一次冲刺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第5章 躲在操场的角落里 当我从爷爷手中接过来那一张十元的钞票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了爷爷的手,出现了一丝的颤抖。 尽管,我告诉爷爷说这是用来报名参加英语竞赛的,爷爷非常慷慨地说了一个好。 爷爷有一个很好的习惯——记账。当然,爷爷并不识字,他总是说祖辈的书香就是从他这里断了的。 爷爷的爷爷曾经是个秀才,当初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文化人。 到爷爷出生的时候,偏偏赶上了战争年代,书是读不成了,于是就转行学了厨子。 每周末我回到家里,当天晚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爷爷记账。 萝卜花了一块二,地蛋花了一块,豆芽花了一块,电费8毛,等等。 现在,本子上忽然多了一个大花费,报名10块。比起那些青菜萝卜的小账目,这个格外显眼。 我没有办法抹去这个略显昂贵的账目。我所能做的,只是用尽我的全力,然后让这10块钱花的物有所值。比如,给我自己的中考成绩加上10分。 曹老师说了,这是全国中学生的英语竞赛。如果能够拿到省级以上的名次,就可以在中考成绩上加分。 全国性的奖励的话,最多是可以加10分的。这是一个很诱人的东西。 有了这10分做底,跟那些县城里的学生掰腕子,就有了底气了。 我本不想参加的,柳梦也是。但是在课间休息时候,曹老师忽然把我俩叫到了办公室,开头第一句话便是:“你们俩,还想不想考县一中了?” 我俩蓦然。想当然是想的了,我点点头,柳梦在那里低着脑袋,不吱声。 曹老师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这次是个好机会,你俩为什么不报名?”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曹老师。我更不知道该怎么替柳梦回答。 当初柳梦问我,要不要报名的时候,我的心里想的是我没有10块钱可以用来报名,对我来说这个代价太贵了。 但是我不想让柳梦知道,我是因为掏不起这10块钱才不想报名的。 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们才学了几年英语,人家县城小学就开始学了,这个差距弥补不了的。这种不公平的比较,没有什么意义的。还不如节省时间,花在数学上。” 柳梦最终也没有报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我的话,还是也是基于跟我一样的理由。 曹老师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凌厉,说道:“这次竞赛,你们俩必须报名!听到没有,不准浪费这个机会!” 我和柳梦点点头,默默走出了办公室。 被动的报了名之后,我和柳梦的早读就变成了英语天堂了。 英语课本忽然成了香饽饽,被反复的翻来翻去。我俩的笔记,也在相互的交错中开始破损。 每每看到我和柳梦捧着英语课本在那里咿呀作响,曹老师的脸上总是会出现莫名的欣慰。但我却总是高兴不起来。 根据曹老师给的竞赛大纲,总共120分的试题,会有30分的听力试题。这让我很是担忧。 打从初一开始,我们的英语考试听力部分,都是由老师自己念的——绝大多数是曹老师来念。 所以我的听力考试从来都是满分。倒不是我的听力有多好,而是曹老师的发音不管准确或者不准确,于我而言都是最熟悉不过的了——这是唯一一个从初一一直教到我初三的老师了。 而所谓应当由录音机播放出来的磁带里的听力考试,我们学校没有那个条件,我也从来没有听到过。 我猜想,那可能是一种外国人读出来的声音,充满着异国情调。 柳梦与我的担心如出一辙。我俩记熟了所有的单词,所有本子上记载的语法,却唯独对磁带里的听力充满了莫名的恐惧。 “你说,我们该怎么练习听力?”柳梦在一个清晨,忽然问我。 我其实也不知道答案。你总不能把曹老师拴住了,从早到晚地只为我俩念听力。那么,还能有谁来为我们做这个朗读的考核? 教室里能保持这种安静的时分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很快就会变得嘈嘈杂杂、堆满了人。 想要在这里练习听力,是根本不可能的。我看着柳梦的小脸蛋,问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你要不要去试试?” 柳梦一脸的诧异,问道:“去哪里?” 我站起身来,故作神秘的说道:“走!拿着英语课本,我带你去!” 令我惊奇的是,柳梦竟然没有丝毫的迟疑。她站起身来,怀里揣着英语课本,呆呆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为她引路。 我本想直接牵着她的手,一路跑过去,可又一想,这么做好像不太对劲。终于是率先走出了教室。 校园里零零散散有几个人在晃荡。我故意跟柳梦拉开了一些距离,这样子即便被人看到,也不会被怀疑是我俩偷偷摸摸在做些什么。 转到教室后面,穿过一堆荒草地,我率先来到了操场。回头一看,柳梦竟然紧紧地跟着我,怀里那本课本更是抱的死死的,仿佛那才是她的宝贝。 操场很空旷,一个人都没有。在操场的北面,有一个升国旗用的水泥台。 水泥台有六米多长,四米多宽,高也有一米。除了每周一的升旗仪式,这里几乎不会有人过来,尤其是现在这么早的时候,就更加不会有人了。 我带着柳梦躲到了水泥台的最东侧。这里紧挨着学校的围墙,学生们起床去教室也好,去打热水也好,都在西面,谁也看不到这里。 坐在阶梯上,我问她:“怎么样,这里够安静吧?” 柳梦还是紧紧抱着那本英语课本,问我:“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我微微一笑。我当然不能告诉他,在很多个夏日的夜里,这是我和浩子睡觉的地方。 我不回回答他,只说道:“现在这里没人有来,安静得很,你可以放心读了。你读了我来听,我读了你来听。互相换着,怎么样?” 柳梦终于是露出了轻松的神色,使劲地点了点头,说道:“那谁先来?” 我说道:“我先来读,你先来听吧。”说完,从她怀里拿过来英语课本,专门挑了最后几页的课文,看了她一眼。柳梦点了点头,我便开始了朗读。 读完一遍,问柳梦可曾听得听得明白了。柳梦琢磨了一小会,点点头。 我便问她短文说了什么,她在用英语做一个陈述。说完之后,换做她来读,我来听。如此反复,直到两人都满意为止。 持续了多少个清晨,我已是记不得了。只知道,每次结束以后,体育老师集合的哨声就响了起来。 浩子对于我和柳梦忽然间的不在教室,非常好奇,问过我几次,但是我没有一次搭理过他。 我自己心里很清楚,对于柳梦,我并没有感觉到喜欢。我只是需要她,她也需要我,为了同样的一个目标。 英语竞赛很快就来到了,考试地点在距离县城最近的一个镇上,叫做官镇。 官镇生产木材,到处都是小型的木材加工厂,以及锯子吱呀吱呀的歌声。 按照老师的要求,我们在早上五点就从学校,坐着一辆依维柯出发了。 同行一共九人,算上曹老师十个人。等到了官镇,已经是快七点了。 曹老师带着我们到了考点外的一个小铺子,说要先把早饭吃了。 我狠狠心,花一块钱买了俩大包子,回头一看,柳梦却不在身边。 我四处瞅瞅,柳梦蹲在一个遥远的墙角,一脸的不舒服。我走过去,问她:“怎么了?我买了包子,你吃一个吧!” 柳梦急忙摆手,紧接着小脸涨得通红,一声干呕吐了一地的酸水。 “晕车了?”我问道。 柳梦忽然哭了,哭声零零碎碎,跟我说道:“我好难受……头晕。” 我把包子揣在兜里,两手搀扶着柳梦站立起来,把她带到了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柳梦坐在石头上,身子蜷伏在一块,双手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在了臂弯里。我坐在旁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柳梦的声音传来:“你快吃饭吧,一会该考试了。” 我把包子从怀里掏出来。本来热乎乎的包子,现在已经褪去了温度,热气在塑料袋上结成了无数的小水珠,把个包子的表面给浸湿了。 我取出一个,递给柳梦,说道:“不管怎样,你也吃两口吧。” 柳梦抬起头,颤颤巍巍接过了包子,低下头去。我狼吞虎咽的把包子塞进了嘴里,抬头看着进进出出考场的人,竟忽然有一种与我何干的情绪。 曹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问道:“柳梦,这是怎么了?” 我回答道:“晕车了。” 曹老师很是关切,问东问西,柳梦终究是抬起了头,说了句好了,才算了事。 八点钟,听力考试准时开始。 教室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男一女的英文交流,标准的发音、甜美的嗓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才忽然发现,原来英语竟如此好听。 一时间竟忘记了要听什么,要选什么,要做什么。迷迷糊糊听力考试就这样子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正常的英语试题,阅读理解、选词填空、写作文,还有一些翻译。 十几年时间都过去了,可我至今还记得翻译题上的一道题目—— raining cats and dogs。当时的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天上会落下来猫儿和狗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翻译这个,思来想去,写了一个至今想起来莫名想笑的答案——天上在掉馅儿饼。 返回学校的路上,柳梦已经苍白的不像个人样了。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脑袋耷拉着,汽车一晃动,小脑袋就在车窗上磕出一个声响,眼睛却完全睁不开来了。 拐弯时候,柳梦的小身子忽然被甩了过来,脑袋正靠在我的肩膀上,竟让我浑身莫名的燥热起来。 我微微转头,看了看柳梦。她还在熟睡,小眼睛紧闭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我不知道整个考试她是如何熬过来的,兴许也是这样的状态。我忽然有些心疼。 乡村的土路崎岖不平,汽车颠簸来颠簸去,车里的人都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把身子往里挪了挪,柳梦就可以半个身子直接靠在我肩膀上了,这样就不用来回晃动了。 我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英雄救美,却不曾想,浑身竟有了奇痒难耐的酥麻。 过了不知道是多久,等我从睡梦中睁开双眼,依维柯正在缓缓地驶入学校的大门。 老李头站在门后,冲着汽车里的曹老师挥了挥手。我看向柳梦,她还在沉睡,样子极为安静。 我还是第一回 看到这样子的柳梦。我轻轻叫了她一声,没动静。 没办法,我用手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肩膀,柳梦半醒半梦的睁开眼睛,问道:“到哪了?” 我回答她,到学校了。柳梦哦了一声,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依靠在我的肩膀上,噌棱一下立起了身子,满脸是通红,直红到耳朵后头去了。 我假装没看见,假装不在意,若有若无的说了一句:“可算回来了,可以回宿舍睡觉了。” 柳梦不吱声,把脸撇向了窗外,仿佛是要掩藏住她那满面的绯红。 可我分明听得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只是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我自己的。 第二天一早,柳梦坐在座位上,仿佛又恢复了原来的活力。 读书的时候,短翘的小辫子依然是有节奏的晃动着,甚是好看。 “考试的时候你没晕车吧?”我故意问她。 柳梦低下头,说道:“反正就当是锻炼了,肯定也拿不到奖励的。” 我哑然一笑,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看听力也不是很难,磁带读的还不一定有你读的好听呢!” 柳梦忽然撇了一下嘴,给了我一个有些埋怨的眼神。 我捕捉不到这个眼神里的意思,便故意问她:“那现在,你还要不要去操场啊?” 柳梦转过身来,竟莞尔一笑:“好呀!” 第6章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天气逐渐变冷,北风呼啸而过,纷飞扬扬的大雪一夜之间铺白了整个校园。随着大雪而来的,是全县即将开始的统一摸底考试。 校园里唯一的一条水泥路,结上了厚厚的冰,几天时间都难以化开。 张老师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竟然摔了一跤,结果几天里走路竟都是一瘸一拐的。 学校也不敢贸然再让我们外出跑步锻炼了,晨练临时取消。柳梦高兴坏了。 不过摸底考试,却让我们,尤其是柳梦和我深深感到不安。 面对的不光是学校里的对手,还有县城里那些条件更加优越的孩子,这让我们莫名紧张。 谁都知道,县城的那些学生霸占了县一中将近70%的名额。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然而比这更加令人不安的,是学校要分班了。 所谓分班,实际上是挑选出成绩最好的那一批人,进行为期一个学期的集中突击培训。 我们初三年级原先一共有五个班级,200来号人。现在学校要求,根据上一次月考考试的成绩,把每个班级的前十名汇聚成单独的一个班,命名为突击班。余下的再根据成绩的好坏分成四个班级。 分完之后,一班即是所谓突击班、尖子班,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目标是考取最好的县一中,或者稍差一些的的明湖高中。 其余的以此类推,至于五班,几乎是公认的差生班,学校里最臭名昭著的捣蛋鬼、惹事精几乎都在那里了。 好在我和浩子始终没有分开,上次月考浩子有如神助,发挥地特别好,竟然考了全校的第七名,比我和柳梦竟只低了6分。这让我刮目相看。 但是浩子却非常不开心。因为他自己虽然进了尖子班,但是刘莉那个倒霉催的成绩,却直接让刘莉被分到了五班。浩子为此诅咒了学校好几个晚上。 我问浩子,是不是可以准备考县一中了。浩子使劲的摇了摇头,只说不知道自己怎么蒙的。 这话很快得到了验证。分班后尖子班的第一次小规模考试,浩子回归了正常的水准,班级里排名三十多。 拿到分数后还摇着脑袋跟我炫耀,怎么样,没骗你吧,我就说自己是蒙的! 不过我对于这次周末的考试完全不在意,接下来全县统一的摸底考试才是我所关注的重点。 这是我期盼已久的大舞台,我就是想要在这样的场合与柳梦来一场真正的较量。 另外,这样的考试也才能够让我知道,自己究竟在全县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能不能报考县一中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这次摸底考试的结果。 柳梦显然比我更加看重这次摸底考试。她似乎起床地更早了,每次我摸着黑夜跑向教室,都能看到那个短翘的小辫子在门口一边吹着热气温暖自己的双手,一边颤颤巍巍打开教室的门。 教室一前一后有两张门,一共两把钥匙,一把在柳梦那里,一把在我这里。 约定俗成的是,柳梦从来只打开教室的前门,并且只打开教室前面的一盏灯; 打开后门,打开教室后面的灯,从来是我来做,虽然我的座位也在教室的前面。 令我吃惊的是,教室里异常安静。柳梦居然没有选择读书,她的面前摊开了数学课本,手中持笔正在迅速的写写画画。 我知道她今天是在研究数学函数。我听得到圆珠笔在本子上摩擦的沙沙声,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昨天数学老师新教了关于在函数上用画圆的方法理解相切的问题,我只听懂了一小半,我估计柳梦也是,要不然也不会忽然就停止了背诵课文,转而去攻读数学。于我而言稍不方便的就是,我也不好意思再出声朗读了。 转念一想,既然柳梦都不太懂,我又何必装作精通?索性我也掏出数学笔记本,画上坐标线…… “昨天数学老师讲的,你明白了么?”,柳梦忽然问我。 我摇摇头,给她看了我刚画出的坐标:“你呢?我看你一早就在研究这个了。” 「一知半解」,柳梦忽然转过身来,“咱们一起研究一下吧,两个人的心思总比一个人的要好用些。” 这还是在操场的听力练习之后,柳梦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邀请我一起讨论问题。 作为长期以来的第一名,我被很多同学邀请过,或者帮助解答问题,或者一起讨论问题。 即便柳梦数次将我挤压成为第二名之后,这种现象依然未曾减弱。 大概,柳梦每天里只是面对课本的印象让同学们有点望而却步吧,反观我之嘻嘻哈哈明显更为平易近人。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浩子是个极爱热闹的人,咋咋呼呼,平日里帮我宣传了不少。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满口的答应了。幸运的是,我俩研究了一早上,终于搞清楚了这个问题。 柳梦的脸上泛着喜悦的绯红,竟而忘却了转回身去,让后来的浩子看了个一干二净。 “你俩啥情况?”,浩子终于在吃早饭的时候忍不住问了我。 我这才忽然想起,我和柳梦的研讨此刻竟然并未避讳同学们的眼光。 原先的英语练习,我俩是偷偷摸摸地躲在操场的角落里,没有任何人知道。 兴许是习惯了两人的相互交流,兴许是有了点得意忘形,在教室里竟然忘记了有旁观者在场。 “讨论一个数学题而已”,我匆匆扒拉几口煎饼糊糊。盐豆子吃完了,只有开水泡着的发霉煎饼,索然无味,咽下去耗费了我的很多表情。 浩子用充满狐疑的眼光斜瞅着我,咧着嘴坏笑:“我看你是榆木疙瘩开了窍,有那心思了吧!”说完是一通无情的嘲讽和傻笑。 我抬头给了他一个白眼:“吃你的大餐吧!” 浩子不依不饶,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一个多月,每天早上你和柳梦都不在教室。鬼知道你俩去了哪里,我猜,你们肯定在一块。我再给我几天,我就发现了,你得谢谢这场大雪。” 我不禁哑然,踢了耗子一脚,快速地跑开了。浩子在后头死命追着我,在水泥路上一打滑,摔了个大屁股墩。笑的我直不起腰来。 从此以后的每一个早上,我和柳梦便多了一项内容,一起讨论题目,有时是数学,有时是英语,有时是作文的写作。 通常这种讨论不会超过十分钟,便会各自亮开嗓门开始背诵; 但也有些时候,讨论的时间过久,或是太过投入,即便教室里陆陆续续进来了很多同学,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这事情,不知道经由谁的口,终究传到了班主任那里。 张老师把我俩叫到了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俩现在是学校非常看重的苗子,老师们把考取县一中的希望都压在你们身上了。 时间也越来越紧迫,功课不能荒废,更不能让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 我听其他同学讲,你们每天早上都会聊聊天,这个没什么,成绩好的相互之间多多交流是好事情,但是不能耽误了学习。你们都是极聪明的学生,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柳梦当时就低下了头,红着脸,一语不发。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除了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流利地不像话之外,其余时间都是闭口不言的状态。 现在被老师误认为是在早恋,就更加说不上话了。貌似除了跟我交流,柳梦不管对谁都是不怎么吭声的。 她把双手背在身后,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左手的四根手指,只留下左手的大拇指在后背上怯怯的划着斜线。样子实在是好玩。 “我们在讨论题目,老师”,我接过话头,“有些题目一个人想不清楚,两个人讨论一下会有很多思路出来。这个对我俩都有好处。你担心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在做。” 班主任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浅浅的笑了一下,说道:“马上要开始联考了,意义重大,好好准备吧!” 我当然知道摸底联考的意义,柳梦更加知道。所以我们起得更早,晚自习结束地也更晚了。 似乎时间怎么用都是不够的了。然而就在我俩惴惴不安,不知道究竟准备的如何的时候,联考终究到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考得很好,我也相信最终的成绩并不会辜负我的努力。 我看到柳梦的神情无比轻松,我便知道她也发挥的很好。也许,县一中的梦想真的可以实现了,也许我们两个从山村里出来的学生真的可以走向县城,改变这一生的穷苦。 也许,我俩还可以一起在县一中,继续躲在操场的某个角落里,讨论着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 但现实是无比残酷的。 当班主任一脸冰冷的宣布联考成绩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和柳梦的成绩肯定是不能让人满意了。 结果如我所料。我和柳梦的摸底考试成绩都只是中游,在参加了摸底考试的所有学生里,排名都在200名开外。 按照县一中的以往惯例,撇去县城几个初中固定的招生名额之外,考不进前200名,意味着压根儿不可能考得上县一中。 这让我和柳梦深深地恐惧,赢了我们的那些人,究竟是长着怎样聪明的脑袋?又或者付出了怎样难以刻画的艰辛? 柳梦因此而大哭了一场,第二天早上眼泡还依然有些红肿。 “不是你我不够努力,你知道吗?有些差距,不是你我早起晚睡就能弥补的。” 我惊吒于柳梦何以说出这样的话,细问后,便让我也陷入了无尽的深思。 原来,柳梦原先的学校有个同学,孙甜甜,转校时家里花钱去到了县里的初中。 本来成绩平平的她,这次摸底考试竟然进入了全县的前100名。这让柳梦觉得匪夷所思。 柳梦在周末回家时孙甜甜过来找她聊天,跟她讲述了县里的初中校园是多么的整洁漂亮,教室是多么的宽敞明亮,老师们手里的参考资料是多么的充足和新颖。 学校里有个叫做电脑的东西,任何你不知道的题目只需要查一下,便有了好几种解题的方法; 任何你想不到的古诗文,查一下便有了完整的诗句,还附带着诗词的介绍、评析。 任何你想要知道的新鲜题目,都可以查得到解题方法,解题思维。 学校会组织所谓多媒体的教学,有大城市的老师在电视里授课,讲授很多新奇的做题方法,甚至是出题的思路、阅卷的标准。这让我云里雾里。学习原来还可以这样? 孙甜甜就是这样,她并不需要自己在本子上反复的研习,去提炼究竟一道题目应该用什么方法最为快捷。 老师会告诉她最简单的方法,最快捷的步骤,最方便的记忆方法。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在作弊。 我忽然想到,当初学校组织全校的古诗文比赛。靠着对这一块的极大兴趣,我勇夺了第一名,柳梦甚至都没有进入前五名,学校为此奖励了我一个漂亮的笔记本。这让我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备案骄傲。 然而唯一答不上来的一句诗文,叫做「故烧高烛照红妆」的上一句是什么。 我翻遍了图书室里所有的古诗文书目,却依然没有线索。可怜学校那20平米的图书室里,藏书总共也就300来本。甚至连全本的红楼梦都看不到。 我忽然觉得,我和柳梦所花费的那些个清晨,反反复复的背诵着老旧的课本,是多么的低效和愚蠢。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个叫做城乡差距。不光是在经济发展程度上的大相径庭,在教育上更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一般的差距。 我和柳梦,就像是愚公一般,面对的是太行王屋一般的巨大阻碍。而且,我俩只有三年的时光。多一秒,都没有。 原来人和人的差距,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的。 我忽然厌恶起了学习。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那种后遗症一般的伤痛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刻在了心里,消散不去。 原本冻手冻脚的冬季,此刻变得更加寒冷了。 第7章 以后就四点钟起床吧 寒假伴随着春节的鞭炮声,热热闹闹开启了。在吹灭了元宵节上的面灯后,又匆匆结束。 我本以为历经一个春节,柳梦的状态应该会好起来才是。没想到,回到学校的第一眼,看到的竟然还是一副颓废的模样—— 眼皮耷拉着,走路恍恍惚,鞋子在地上摩擦,不知道是没了力气抬起脚,还是压根儿就不愿意去抬了。 这是我见过的,柳梦最为消沉的模样。仿若是听闻了宝玉要娶宝钗之后的林妹妹,颜色雪白、失却了生的希望。 我发现,柳梦似乎陷入了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本来话就不多的她,每天又开始沉默寡言,课堂上的回答也开始渐渐失却兴趣,甚至于连抬头看黑板的次数都在急剧下降。终于以至于连每天早上与我的讨论也取消了。 这让我莫名的担起心来。我竟完全忘却了,这是我击败她的最好时机。 整个学校也许只有我知道她消沉的原因是什么,于这一点,我跟她并无分别。 巨大的心理落差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好就好在,我有浩子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天天扮着各种鬼脸在身边腻烦。 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有浩子那一张要死不活的臭脸,我总能会心的笑出声来。 笑容,是治愈伤痛最好的灵药,尤其是来自于你所珍视的人。 然而与我所不同的是,据我所知,柳梦并没有多少朋友,她太过投入学习,太过孤立,甚至于每天早上与我的讨论变成了她一天里仅有的与他人交流。 我从未见到过她与其他同学,哪怕是女同学,保持过一分钟以上的聊天。 可悲的是,我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给她以安慰。毕竟,我自己也想要有人安慰。 清晨五点钟的教室里,终于消散了两个人的叽叽喳喳,变得沉默,沉默的令人抑郁。 冬去春来,柳叶冒出了嫩芽,黄黄的点缀在枝条上,风里摇摆着婀娜多姿。 现在天气还冷,煎饼不会动辄就发霉,卷着自己带的辣椒盐豆或是咸菜,生活质量瞬间得到了提升。 气温有了些许回升,爱耍酷的男生和爱漂亮的女生们,脱去了厚重的棉袄,换上了五颜六色的外套。 校园里重现了属于年轻人的生机。春天到了,这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是少男少女们放飞的时刻。 浩子忽然在一个下午,很大方的要请我去食堂喝粥。下午的食堂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我没有心思在意谁坐在这里,我关注的是我终于喝到了一碗热乎乎的大米粥。大米粥清香扑鼻,竟如此美味。 整个初中三年,这还是我第一次去食堂吃饭。一碗大米粥要两毛钱,我舍不得用掉这两毛钱。 我的每周五毛的零用钱需要留给圆珠笔芯,还必须得剩下一毛,用来在周五下午给不争气的自行车轮胎打气。 我对于浩子的大方表现出了极其的疑惑,他的摸底考试更糟糕,不过这好像并没有影响到他。 “你知道吗,我才不在乎呢,我没有像你或者柳梦一样,一门心思要靠县一中,能考上三中我就知足了。” 浩子从来不强求自己做为难自己的事,这一点我真心的佩服他。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故而沉默不语。 浩子并不打算结束,继续说道:“过春节时候,我爸回来了。知道我的成绩后,说尽人事听天命。所以呀,你老子对你都这样,自己又何必强求呢? 我不像你那么聪明,但我也足够努力了,不管结果如何,我觉得都对得起我自己了。” 这话不假。浩子不像我和柳梦一般,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教室。 但是他每天5点半就出现在教室里了,晚自习结束也会熬到10点多,认认真真的听课做笔记,比起大多数人已经是很用功的了。 而且,他每天都很开心,没有心里的巨大压力,过得无比自在,跟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这让我尤其的嫉妒。 假如我也像他一样,不去担心考取县一中,而是开开心心的学习,应该成绩也不会太差,可是那样的话,是我想要的么? 我不知道答案。春节时候我也没有盼到久久未归的父母。我在村长家里接听父亲打来的电话的时候,父亲告诉我说,春节回家的车票太贵了,她和母亲两人一趟来回要花掉好几百块钱,这次就不回来了。 春节时候,南方人会打扫屋子,清理很多不用的东西,这个时候,收捡废品是最划算的,一天可以赚到好几十块钱…… 挂掉电话,村长笑眯眯地说道:没事儿,等赚够了钱明年再回来也是一样的。你都长大了,该懂的事情也得懂了。 好好念书才最要紧。咱们村能不能出一个大学生,就看你了。 我冲着做了村长的二姥爷笑了一下,低头走出了他家里。二奶奶给我兜里塞了一把沙子炒熟的花生,那是我最常吃、也是我最喜欢吃、也是我唯一吃过的零嘴。 除夕夜里的鞭炮声隆隆传来,村子里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 爷爷包完了明天要吃的饺子,给我说:“咱也放几个炮仗吧。” 我说:好。爷爷从橱柜顶端取下来一盘红色的鞭炮,撕开红色的包装,用剪刀剪下了一小节鞭炮,约莫有七八颗的样子。 我跟着爷爷到了院里,将鞭炮耷拉在晾衣裳用的铁丝上,爷爷狠狠抽了几下他手里那个又旧又脏的旱烟管,烟头的烟灰里忽而冒出了红红的火星,点在炮仗的信子上,爷爷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我站在原地,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啪、啪、啪……转眼之间鞭炮就燃烧干净了自己的生命,只留下一地的残骸,在地上打转儿。 爷爷回到了屋里,静静地瞅着旱烟管。天气太冷,屋子里如同冰窖,爷爷在一个废旧的铁锅上烧起了木头,火苗窜起来,传递出了温暖。 烟雾缭绕起来,直冲到屋顶,化作了遥远的思念,传向远方。 除夕夜无论如何是不能哭的。我忍住了所有的委屈和抑郁,在被窝里数着鞭炮声,睡着了。 一直到年初一的晚上,爷爷将中午吃剩的饺子在锅里重新用油煎过,酥脆留香,我咬着牙吃了一大碗。 直到爷爷出门溜达去了,我自己躲在厕所里,流下了本该在旧年夜出现的眼泪。 我又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到外地去打工。那时节,每逢要开学了,父亲会用平板车拉着家里的黑猪到隔壁镇的集市上售卖,卖得出去了,那便是我的学费。卖不出去了,我可能也就上不成学了。 集市上有一些戴着红袖章的人,脚踩着板车扶手、嘴里叼着难闻的烟,要收取5块钱的保护费。 父亲不给,与他们争执起来,却立刻被七八个人围在了当间儿,吵到面红耳赤,却险些被那些人打倒在地,还扬言不服管理就要抓起来去坐牢。结果黑猪没卖成,反倒贴了5块钱。 父亲那时告诉我,如果你不好好读书,走出这个破山村,一辈子可能就跟我一样,被人欺负! 没有出息!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眼睛里有着我并不懂的泪花。 我只知道,那些个打在父亲身上的拳头,从此以后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里,疼的我每每想起来都抑制不住地流泪。 父亲的话,也就在那时起,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子里回响。 我从那时起,对一切带着红袖章的人都产生了莫名的仇视和恐惧,直至今日。同浩子相比,我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嗨!跟你说话呢!发什么愣!”浩子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道。 我睁开紧紧闭着的双眼,盯着食堂窗外的大地,不做回答。 浩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想过么,假如你真的考不上县一中怎么办?” 浩子仰着头,不知道看向哪里问我,生怕我会埋怨他问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 我一口气喝完余下的大米粥,攥紧了拳头,面目凝重的看向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考不上县一中!” 第二天早上,我比柳梦更早到了教室,这让她很是吃惊。看到我坐在那里,面前什么也没有,柳梦一脸踌躇,低着脑袋坐下了。呆呆坐在座位上,望着面前的一堆课本出神。 “柳梦,你会考上县一中的。”我扬起了声音,告诉她。 柳梦不回我话,她把双手放在课桌上,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柳梦,你跟我,必须要考上县一中的。我们付出了这么多,那是应得的。”我尽量用坚定的语气讲话。 柳梦呆住了,良久,转过身来,脸上竟挂着两行泪珠:“我们的努力不是太过廉价了么?为什么连学习都这么不公平?” “人跟人是有差距的,他们有更好的学习条件,但却不像你我吃得下这些苦头。我坚信他们也不如你我聪明。 现在败了,我们可以更加努力,你能做到,我就能做到。你能考上,我也能考上。” 我看着柳梦,一边感觉到自己的某一种情绪被开发了出来,一边惊诧于自己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柳梦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好一会功夫。然后依然是低下了眉眼,声音里充满了卑微的不自信,说道:“努力能补得上差距么?人家只要电脑查一下,比我们学三天还有用。人家掌握的都是最快最简单的方法,我们只会课本上的步骤。你知道做一道题,人家比我们能节省多少时间么?” 此时此刻,我不会再让任何事情动摇我的信念了,我只是必须要让柳梦也重新振作起来。 我甚至已经不确定,我究竟是还想要打败柳梦,还是想要跟她一起踏入县一中的大门。 我笑着向她说道:“我觉得你的脑子更厉害,我没见过比你脑门更大的人了。那个什么电脑,也比不上你的人脑。” 柳梦扑哧一声忽然笑了,笑声里有着我期待已久的简单和纯粹,有着我梦寐以求的放松和解脱。 她那硕大的额头停止了颤动,自个儿用手摸了一下,问道:“真的很大么?” 我伸出手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儿,手指轻轻地触碰到了她的额头,原来这硕大的额头上竟也如此柔软。 我说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额头了,里面藏着我见过的最多的脑细胞。只是她的主人自己还不知道。” 柳梦的脸唰一下红了,低下头去,两只手抓着衣服上的拉链,上上下下拨弄。 “你弹琴呢?”我问他。 柳梦忽而抬起头来,娇怯的说了一句:“对呀,我在学公明仪呢。” 公明仪为牛弹清角之操?我会心地笑了,柳梦终于也讲了一个笑话,虽然这笑话里竟把我比作是牛了。我说道:“我可是听得懂的。” 柳梦笑道:“牛也能听得懂琴声?” 我回答她:“我听得懂,你会考上县一中的。我也考的上。” 柳梦忽而停止了动作,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竟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洒脱,语气里也终于是饱含了积淀已久的信心,问我道:“是什么给了你这么多的信心?”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分明听到了这句话里的崇拜之情。 我看着她,想了想,只说了一个字,你! 柳梦忽然停顿了所有的动作,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瞪着我,嘴巴半张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于又咽回去了。 她迅速转回身去,问道:“你还能起得更早么?” 我回答她:“你能起得来,我就能起得来。五点钟可以,四点钟也可以。” 柳梦背对着我,说道:“说话要算话,从明天开始,我会四点钟到教室,所有不会的题目我们俩花一个小时一起讨论!五点以后,在各自开始背诵课文。”语气里有着我从未见到过的坚定。 我微微一笑:“你能做到,我就能做到!” 第8章 正在发育的女人 尽管我非常想要珍惜留在教室里,与柳梦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钟,但是学校却还是下达了最严格的死命令:这次的外出活动,是要去烈士陵园祭拜先烈,学习爱国主义精神,全校师生任何人都不允许请假。 我对于这个突然的决定竟感到了些许的欣慰,对于学校竟产生了感激之情。 连我自己都闹不清楚了,究竟是因为我向往这种活动,还是迫切的只是想要挣脱这繁重和枯燥的学习生活,哪怕只是短暂的逃离。 柳梦却好像并不喜欢这样的活动。每次有事情将她与学习剥离开来,我都能看得到她眼神里流出的落寞。唯有因为我,她才会心安理得的离开学习。 “你说学校这不是耽误事儿么?”柳梦果然很是纠结这个决定。 “偶尔出去放松一下也好,要不然真的学傻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凌晨的四点钟,悄无人烟,我和柳梦可以放肆的讲话,没人任何人会听得到,没有任何人会看得到。 “可是时间终究还是被浪费掉了。”柳梦嘟着小嘴巴,一副要讨个说法的样子。 我静静看着她,忽然察觉到这个丫头好像比去年更高了一些,脸庞似乎也更加圆滑了一些,尽管还是那么小。 我说道:“你要这样想,去一趟外面,正好是拓展视野的机会。回来以后,可以根据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准备好作文的素材,不也挺好么?” 柳梦低头一笑,说道:“也就是你,什么事情都可以想的那么乐观。” 我回了她一个笑容,答道:“每天看到你,我就很乐观了。” 她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一脸嘲讽的表情看着我,说道:“照你这么说,我可以去赚钱了。那些不开心的人,看我一下不就好了?那我还上个什么学、念个什么书?” 我把数学课本掏出来,说道:“你不知道,只有我才会这样么?” 柳梦忽然把脸一扭,撇了一下嘴巴,说道:“拉倒吧你。今天是要研习昨天的三个立体三角形么?” 我点点头,说道:“顺便研究一下刚才的话题。” 柳梦白了我一眼,竟然不理会我。我才忽然发现,这个小丫头竟然也会有调皮的时候。 浩子在快到六点钟的时候才进来教室,一进门看见我俩在那里读书,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问我:“你个傻子,你不知道八点钟就要出发了么?今天上午又不上课!大家都在睡懒觉呢!” 我问他:“那你跑来干什么?” 浩子忽然一脸地坏笑,斜着眼睛瞅我,悄悄说道:“是不是我打搅你俩了?” 我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浩子哈哈大笑,摇头晃脑的出去了。 我知道,他肯定是去找刘莉了。自从分班以后,浩子每天都会定时到刘莉的班级去,刘莉正好坐在窗户旁边,俩人有时候会说上几句话,有时候人刘莉关上窗户、头也不抬一下的。 浩子却始终不依不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据说,这是追女生最好的状态。 教室里重新又安静了,柳梦忽然问我:“好像要自己骑自行车去的。三十里路呢,好远!” 我微微一笑,问她:“要不然我骑车带你?” 柳梦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笑着说了一句:“我怕硌屁股疼。” 这话说到重点了。我那自行车是一辆老旧的大跨式自行车,由于身高太矮蹬不上去,父亲在村头找人帮我把自行车梁切掉了,变成了可以骑行的车子。 车后座却只剩下一圈铁条了,底下就是车轮子。前后轮子上面的挡泥板,早不知道私奔到哪里去了。 每每下雨,轮子卷着地上的水,蹭蹭的前后给我夹攻,我是腹背受敌却又无能为力。 别说是柳梦,就是我坐在那铁圈子上,屁股估计都会受不了。 终究柳梦还是自己骑着自行车去了。学校要求所有女生要骑在前面,男生骑在后面,然后再按照年纪从小往大了派。 长长的队伍占据了半条公路,甚是壮观。体育老师在前头带路,老师们骑在旁边维持秩序,校长和教导主任则骑在队伍的最后,唤作殿后。 我是连柳梦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只能机械地蹬着车脚板,促使车子不断地向前爬行。 长长的队伍,缓缓地往目的地蠕动。偶尔经过的几辆汽车,经过我们身边时候,明显的降低了速度,连喇叭都不敢按了。 也不知道究竟骑了有多久,身上已经出了汗,前面的队伍终于是停下来了。 学校老师组织我们把自行车有序的停靠在了公路一旁的树荫下。 一辆辆自行车,展示着各种不一的残疾,在树荫底下入眠了。 烈士陵园,据说是为了纪念当初的抗日战争建立的。我们排着队,先是到了院子里,听校长讲了一些我早已忘记了的话,然后对着巨大的烈士雕像唱起了国歌。 老师们领着我们穿过几个林荫小道,进到了所谓的陈列室。 在那里我看到了记录着英雄中国人民英勇抗战的图片、泛黄的报纸,当然我最感兴趣的,还是摆设着的那几挺机关枪和土炮,看起来威风凛凛,让人望而生畏。 参观就在你推着我、我挤着你的氛围中结束了。老师们要求的是按照来时候的秩序,原原本本的返回去。 但是学生们却犹如脱了缰的野马,千辛万苦找到自己的车子后,仿若见了兔子的猎鹰一般,飞也似的跑出去了。十几位老师,压根儿是拦也拦不住。 等我找到自行车的时候,已经有大半部分的学生迅速逃离了现场。 我推着车子,立在柏油公路旁边,眼神却看向后续的人群,寻找一个小小的脸庞。我知道,柳梦绝对在队伍的最后面。 终于在等过了很多个不熟悉的面孔之后,我看了一个小小的脸蛋,慢慢地推着车子,在人群中茫然失措的四处张望。 我把车子扔到在路边,愣是挤到了柳梦的身边,把手往她的自行车把上一放,倒把她吓了一跳,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柳梦绽放了笑容的面颊。 “累不累?”我问道。 柳梦点点头,问我:“你的车子呢?” 我牵着她的车子,在来来往往疏而不漏的车流中,挤到了公路旁边。 柳梦看着被扔在地上的自行车问我:“你不怕被别人给偷了去?” 偷自行车这个事情,还真的就发生过。学校里有些人的自行车不上锁,结果周五过去一看,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同学给骑错了,还是某些人在夜里翻墙到了学校给偷去了。总之,事情出现之后,老李头每晚的巡逻就更加勤快了。 “我这样的破自行车,没人会要的。”我嘿嘿笑道。 柳梦笑了一下,问我:“咱啥时候走?” 我抬头往后看了一眼,密密麻麻还是看不到尽头,照这么等下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多人了,咱就现在走吧,慢慢骑好了!” 柳梦轻轻嗯了一声,登上了自行车; 我骑在她左面,一路就这样慢慢往前挪动。 清晨的太阳升到了正中央,照射下令人愉悦的温度。我和柳梦一路上没有交谈,等我回过头来一看,才发现身后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咱俩落后了好多了。”我对着柳梦说道。 柳梦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有些害怕的问我:“人太少了,要不就骑快一点,追上去吧。” 我们正在行使的这条公路,一边是南方的一个省,一边则是北方的一个省。 在这个两省交汇的地方,治安非常不好,大约是因为谁也不愿意去管对面的事情。 老百姓给这个地方起了个名字,叫做两渣界——意思是,两省的人渣都在这里聚集了。 我曾经听闻村里的大人说起过,这个地方邪乎得很,人也坏得很。 饭店里吆喝的两块钱一份的包子,吃完了管你要五块钱,你不给就会挨打。 马路上有人故意扔了钉子,刺破你的车轮胎,然后两块钱一个给你修补。 还有很多故意拆散别人家庭的女人,在这里聚集扎堆,坐着大人们所愤愤不平的事情。 甚至还有偷偷绑架了小孩子、年轻妇女给卖到遥远的山里的人。总之,这是一块非常不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柳梦的意思。如果只是我俩单独被落在后面,那确实有点令人不安。 我点点头,柳梦用力踩起了轮子;我紧跟着她,一路开始提速。 约摸过了有十分钟,前面出现了稀稀拉拉的人影,我仿佛看到了胖胖的张老师在队伍最后面慢慢的骑着。柳梦也看到了人群,笑嘻嘻说道:“这么快就追上了。” 我回头看她一眼,瞅了瞅四周,问道:“快到学校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去不去?” 柳梦扑闪着两只小眼睛,惊奇地问道:“去哪里?别又落单了。” “放心吧,我们已经回到镇子上了,这里安全了。”我告诉她。 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是我非常熟悉的位置。我并不住在这里,但是每次我的母亲要回到外婆家里,都会路过这里; 久而久之,我也就熟悉了这里的沿路。 柳梦看着我,愣了一会,转而说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一笑,说了声跟我来,直接在前面不远的路口转向了右边,柳梦紧跟着我拐了弯。 在这条乡村土路上骑了几百米,再向左拐,直行得有个二里地,我停下了车子,站在那里等她。 柳梦从自行车上下来,问我:“这不是田地么?来这里干嘛?” 我不说话,把头一甩,带她绕过了一堆石墙,面前是一个深深的水渠,水渠里已经干涸了,落叶枯草堆满了一地。 水渠是用巨大的青石堆砌而成的,上面稀稀拉拉涨了几处青苔,水渠的边上有几块大石头,高高耸立在那里,平平整整,在日光里打盹儿。 我跳上了那块大石头,伸出手来递给柳梦。柳梦迟疑了一下,抓住我的手,终于是爬上了那块石头。 站在石头上,有着居高临下的感觉。田地层层铺开金黄,连接到不远处的山脚; 微风阵阵送着幽香,裹挟着春日里的芬芳。阳光慵懒的洒在人的身上,给人一种安眠的沉静。 “你看,这里不错吧。正好可以休息一下。”我对柳梦说道。 柳梦的脸上写满了兴高采烈,大约是繁重的和机械的学习占据了她的全部时间,甚至于都忘记了我们正处在一个如花的岁月里。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柳梦问我。 我把手指向西北方向一个小村庄,告诉她:“那里你看到没有,那个村子后面,就是我外婆家。我经常路过这里的。以前我舅舅还带我来这里捉鱼呢!” 柳梦笑了一下,站在石头上看向远方。临近中午,阳光开始浓烈,照在脸上开始有些发烫; 再加上是骑了太久的自行车的缘故,我的额头上开始冒汗,柳梦的脸上也沁出了汗珠。 我脱去了校服,柳梦看了我一眼,也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红色的外头给脱了去。里面是一个蓝色的手织薄毛衣,紧紧的贴在柳梦身上。 柳梦紧闭了双眼,扬起头,张开了双臂,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似乎在泛着晶莹的光。她在贪享这一刻的悠闲,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姿态。 直到这时,我才忽然发现,柳梦的身体竟然也有了曼妙的曲线,胸前有了些许的凸起,似乎屁股也比去年要更加翘了。 冬天的衣服又大又厚,除了脸蛋,几乎每个人的样子都是一样,如同北极熊一般圆乎乎。 而现在到了春天,褪去了冬衣之后,竟有这样的美妙变化。 这大约就是女人的发育吧!我心里琢磨着,忽而想到自己身上也有了日渐浓密的毛发。 在每一个未曾留意的时光里,原来我们每个人都在生长,只不过柳梦竟然可以如此曼妙。 我呆呆的看着柳梦的身姿,脑子里竟忽然有了莫名的悸动,心里竟忽然温暖起来。 第9章 我被辍学了 体育考试在邻近一个镇子的职业技校里举行。需要自己骑着自行车过去。 考试之前,老师说,要回家去找最简单的衣服穿着,比如短裤、背心。 等我准备赶快回家找寻这些衣物的时候,柳梦还呆呆的坐在教室里,完全没有丝毫的想要离开的意思。我问她:“你不回家去找衣服么?” 柳梦回答我:“家里没有我可以穿的这些衣服。我就不回去了,正好可以节省时间用来读书。体育考试,你知道的,我反正也考不了多少的。” 我不禁默然。虽然锻炼了大半年了,但是柳梦的体育成绩确实并未见到好的起色。 无论是50米的短跑,还是铅球,都远远不及格。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立定跳远,高分不要想,但至少是及格的。 柳梦说,这是因为我单独辅导后的成果。我自己却摸不着头脑,我究竟做了什么? 考试进行得很顺利。我和浩子没有任何意外地都拿到了满分。 柳梦只拿到了16分。不过意外的是,柳梦似乎早已在内心里接受了这个结果,我没有在她脸上见到任何的落寞和不甘。也许,她已经释然了。 考试归来的途中,沿途的田地里,麦子泛起了金黄。麦忙假踩着准时的点儿也来了。 可惜的是对于我们,距离最后的中考还有两个月了,假期那根本是妄想。 每年这个时节,父亲和母亲都会从江南返回家乡,地里的麦子靠着爷爷一个人根本无法收割。 我时常惊异于为何父亲会对于这几亩薄田如此钟情,明明不会有多少收成,明明仅换的回些许的回报,明明与付出的劳力根本不相匹配。 可是父亲,从未间断,每年必回,每年都亲自操着镰刀一刀一刀割下麦子,再用毛驴板车拉回到打麦场上,铺满场后给毛驴挂上石头做的碾子,一圈一圈的在场上压,直到把麦子压出来,晾晒、扬麦、装袋。 好处就是,新麦子很快拉到集市上售卖了,留下两袋到村口压成粗面,留给我和爷爷做口粮。 但是今年,父亲的回归却让我在距离中考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硬生生被拖离了战场。 我还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校长却忽然出现跟班主任耳语了几句。 我看到班主任用吃惊的眼神看了我许久,心里便知道,坏了。 果不其然。因为父亲是从外地回到家乡的,这件事情很快被村里报到了镇上,镇上的领导跟校长打了电话,说按照上级抗击非典的要求,家里有外地回来的,必须要回家隔离。 我至今想不通为何我要被强制回家。我既没有同父亲接触,父亲也没有任何的异常表现,可是我却莫名其妙地被强制要求回家,究竟是因为什么? 没有人会跟我解释。我所知道的,只是我打包了我自己所有的书籍,装了一大袋子,绑在自行车后座上。 临走时,柳梦和浩子站在教室门口远远地看着我,我努力扮出一个笑容,挥挥手,扭头走出校门。 就这样,在距离中考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离开了学校,离开了老师的授课,离开了学校的突击训练,离开了每一个清晨我和柳梦的讨论。 自行车一路在歌唱,我的眼泪流满了十二里的山路。 父亲对于我的忽然回家非常吃惊,他的脸上堆满了沧桑,四十不到的人两鬓竟也泛起了斑白。 我无法想象没有文化、没有技术的父亲究竟在外地吃了多少的苦头,才挣回来一家老小的吃喝,以及我那从未迟到过的学费。 我知道村里绝大多数外出打工的人,都只不过干起了拾荒的营生,说简单点,就是到城里捡破烂。 既不用本钱,就不用技术,只要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辛苦,不怕被人嘲笑,总归能赚到些钱。 我看着父亲呆呆的脸庞,只说了两个字「非典」,扛着一口袋的书走进了院子。 夏日的夜,风藏起了俏皮的身影,月亮孤零零悬在天上,静谧的乡村除了蚊子的嗡嗡声和狗儿的叫唤,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我躺在院子里的草席上,呆呆望着夜空。父亲悄悄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其实在家里也可以学习的,只要你愿意,哪里都是课堂。” 我不确信这话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按照我的理解,他通常只会说一声好好写字。 或许到了人文荟萃富饶美丽的江南,沾染了些许文人的气息,说的话竟也带着一分的哲理。 父亲摇着蒲扇,用一种似乎毫不属于他的温柔说道:“只要你不放弃,就有办法。哪里读书不是读呢!” 我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装作了熟睡。眼泪从眼眶里流回到了心田。 天蒙蒙亮,我爬起来,跑到屋子里看了一眼钟表,那还是奶奶去世时别人送的。 四点钟了。我把一口袋的书籍搬到院子里,倒出来,按照它们曾经在学校里的位置摆放在石头上,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能失信于柳梦。 如果那个女孩真的在清晨四点半就开始了读书,那么曾经答应过她的我,决不能食言。即便是相隔两地,即便是互不通言。 没多久父亲就起床去田里了,太晚去天气炎热,只有趁早上天还凉爽的时候去收割麦子才能避开酷暑。 这是农人的智慧,也是农人的勤劳。父亲走的时候,只拿了一把镰刀,看见我在院子里的石头上默默读书,大步流星走向田野,步伐无比坚定。 母亲起床后煮了面条,带着两张煎饼裹着咸菜,急匆匆去了田里。 我知道,那是父亲的早餐,他可以在田里吃完,直接继续干活,省去了来回的时间。 爷爷张罗我吃了面条,便自己拉着毛驴套上板车,扬着鞭子向田里去了。临走,对我说,麦场上要看一下。 看麦子,这是我从小长到大干的最多的农活。大人们需要在田里劳作,收割回来的麦子都摊在场上晾晒,为了防止鸟儿偷食,或者忽然变了天气,小孩子们必须要到麦场上看着。 所谓看,实则是玩,通常的情形是一堆小孩子在麦场上玩疯了,没有人注意麦子的是否被偷食。 现在我既然回到了家里,我就必须得要负担起这个责任。我带着几本书跟本子,一只铅笔,走向了村子最北的麦场。 麦场,是当初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极力主张的将一块棉花地愣是改造成了麦场。 宽阔,平整,四处没有遮挡,是个极好的晒麦子的所在。爷爷和父亲又用高粱杆儿扎成堆,两相对接拼凑了一间简易的茅屋,上面抹了一层厚厚的泥,里面支了几根木头做支撑,可以用来躲避太阳或者临时躲雨。 曾几何时,我还可以吊在木头上荡秋千,奶奶会推着我摇来摇去,现在奶奶去世了,那些木头我只用手一拉,便已经快要倾塌。 收割回来的麦子,被堆到了一起堆成一个草垛。这是为了防止夜晚的降雨。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我拿起叉子,一用力插进麦垛里去,想要挑起来一些摊开到麦场上,却因为力量不够未能成功。 索性就站到另一侧,将叉子反过来插向麦垛的上方,一路将麦子推下来。 麦子到了地上,我在返回另一侧,挑起这些金黄的谷物,放到更远的场边。 如此反复,日头爬上了高空,知了开始了聒噪,然而我终于完成了麦子的摊晒。 返回茅屋,坐在阴凉里,竟终于有了一丝愉悦。我翻开课本,开始研习我所不熟悉的函数、加速度,直到毛驴的嘶叫将我从一个人的遐思中唤醒。 父亲对于我出现在麦场上,并且摊开了麦子的举动,似乎比我前一天忽然返回家里的举动更为吃惊。 我只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本,扛起叉子走向板车。父亲到旁边也拿了一只叉子,三下五除二就卸完了整车的麦子,顺带撒开了摊在麦场上。明显的比我所摊开的更为轻薄、更为平整。 “再过一会,得把麦子翻个面”,说完,父亲牵着毛驴向着田里的方向快速消失了。 我当然知道麦子需要翻面。等到日头晒的我脸色发烫,我完成了麦子的翻面。唯有这样,才晒得均匀,才最容易出来麦粒。 晚上,母亲炖了一锅南瓜,上面贴了薄薄的面饼。我一口气吃了三碗,“明天我要去割麦子。” 父亲并没有很吃惊,“好,多个人多个帮手,能早一点割完。” 深夜,我见到了柳梦,见到了那个硕大的额头在翻看一页又一页的课本,看到那转过身来的女孩对着座位后面的男孩露出了少见的羞涩的笑容。 睁开眼睛,却发现内裤又湿了。压水井里的水,冰凉,洗过的内裤穿在身上反而有些寒冷。我看了一眼钟表,四点钟。父亲已经起床了。 我拿着两把镰刀,立在大门口,等父亲从屋里出来,率先走出了家门。 割麦子,比想象的要累很多。你当然不需要费很大力气将麦子割断,但却要一直弯着腰,左手托在后面,右手握着镰刀将麦子向左手里推送,一把抓起来之后,镰刀快速的从根部割断,摆放在地上,堆积的多了再用麦子扎成一根绳困成麦堆。 我的速度,比起父亲至少慢了两倍。等我们爷俩终于将这一亩地收割完,父亲直起来的腰却明显地在发抖。 “比起读书,还是干活更累吧”,父亲看着我问道。 「天下事没有难易」。我不知道怎么想起了这句话。 父亲呵呵一笑,“你还只有我半截胳膊长的时候,我就跟所有人吹过牛,一定要把你培养成大学生。我看这牛皮早晚要成真了。” 我抬头看向父亲,那黑黑的额头上冒着密密的汗珠,脸上的神情却充满了异样的骄傲。只是那两鬓的白发,让我不由得心里一阵颤栗。 我低下头,一字一字地告诉父亲,“我一定会考上县一中,再考上大学的!” 半月之后,麦子收割完成。父亲和母亲要返回江南了,继续留在家里,只会消耗更多吃食而毫无进账。 父亲问我,考试需要我回来么?我只给了他一个笑容,我一定考得上的。 此后,我依然在清晨四点钟醒来,准时开始背诵课文。吃毕早饭,爷爷张罗着到集市上售卖一些庄稼,或者添买些油盐醋,我蹬着三轮车把爷爷拉到镇上。爷爷自个去逛,我则径直走向学校。 大门紧闭,校园里看不到一个人的动静,我在校门口呆呆的站很久,直到爷爷找过来。 回家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在琢磨,柳梦,又学得了什么新的知识呢? 学校在组织突击训练,比起我,应该进步了很大了吧,也许再来一次考试,我就再也不能够跟她持平了,也许会输十分,甚至二十分。 也许,我连浩子也赢不了了。也许,我真的考不上县一中了。 爷爷不会理解我的这些思维,但他有他的办法让我高兴。爷爷做得一手好菜,年轻时也曾经操办过几十桌的红白喜宴。 文革时期,却莫名其妙因为给地主做过宴席而遭受牵连,从此撂下了厨子的营生,也再无人敢找他做菜。 但手艺这种东西,一旦掌握了,就不会背叛你。爷爷会用咸菜切成细丝炒出香辣无比的菜肴,会用芹菜和花生做出酸爽宜人的凉拌,会用手工揉出可以一层一层揭得开的馒头。这实足喂饱了我的饥饿,治愈了我的馋疾。 然而时间流逝,距离中考也仅有一个月了。 我越来越感觉到,熟悉的东西背诵的越来越熟练,不会的东西却越陷越深。 在没有人可以询问,没有人可以讨论,没有人为你解疑答惑的自学里,我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我自己的退步。 我可能真的就此输了,输的一塌糊涂。深夜想起来,浑身发冷。 我连续几天睡不着觉,眼睛变的通红,爷爷带我到村口的医院看医生,结果也只开了一小瓶眼药水。滴几滴,好了;第二天,又红了。 我忍受不了这种难以入眠的恐惧,我开始害怕夜晚的到来。 我在爷爷入睡后自己一路跑向村后的荒山,跑到奶奶的坟前。 黑色的夜幕笼罩大地,杨树叶子在风中窸窸窣窣,草丛里不知道是什么在扭来扭去,我跪在奶奶的坟前,想起奶奶给我剥开的转莲,为我摇过的蒲扇,忽然就流下了眼泪。风吹起,再没停过。 我无比的渴望回到学校。 2003年夏。在距离中考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终于被允许回到了学校。 当我扛着一口袋书走进教室里的时候,班主任说了一句,都是天灾惹的祸。我手中的书籍忽然滚落了一地。 第10章 我们还会再见么 我在清晨四点钟到了教室,柳梦已经在了。她比我起得更早,神色竟也比我更加紧张。 “这是我做的笔记,这一个多月老师讲了很多集中的考点,你赶紧背吧。” 柳梦把一个装饰的很好看的本子忽然递给我。本子上有她画的一朵花。 “你怎么想起来画一朵花在上面的?”我问道。 柳梦白了我一眼,略带轻蔑的说道:“我画的那是太阳。” 我忽然很想笑,这作画的水平也实在是太幼儿园了。我问柳梦:“你为什么起这么早?” 柳梦忽然神情严肃起来,说道:“你不能再浪费一秒钟了,我抄了两份笔记的,这份送给你了。半个月,你除了早起抢时间,哪还有别的办法? 我不知道你在家里究竟做了什么,学了什么。你看你脸都晒黑了,我猜你也没时间学习吧。” 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到。本来就脸黑的我,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愣生生又给晒黑了不少。 我自己都没关注,柳梦倒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我不能说自己没有被感动。 这个额头那么大的女孩,竟然为我抄了整整一本的笔记。明明她自己是强调不要为了任何事情分心和耽误时间的。 曾经我所希冀的讨论恢复了正常,四点钟的教室里终于又开启了叽叽喳喳的呓语。 这些天,我如饥似渴的吸收着柳梦笔记里的知识,听闻柳梦给我讲述那些我自己无论如何想不通的题目,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 这个极少与人交谈的女孩,竟让我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结果这个念头一出现,晚上就燥热起来。 半个月刷的一下就过去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准备好,但无路如何,都只能踏上考场、一探究竟了。 考试前的一个晚上,周校长在班里组织了一次茶话会,大家要轮流发言,对这三年的初中生活做一个总结,或者对未来的生活做一个畅想。 同学们纷纷发言,畅所欲言,像极了一群即将展翅高飞的雏鸟,崇尚自由却又无力无助。 轮到柳梦时候,柳梦站起身来,袅袅娜娜说不出话,小小的脸蛋涨得通红,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神情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终于到了最后,柳梦也只憋出了一句「祝大家都能考好」的话,就匆匆坐下了。 我就越来越不明白了,这个扎着马尾辫子的小丫头,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对着我就可以滔滔不绝,化作他人就立刻说不出话来了呢? 轮到我的时候,别人都是在座位上站起身来,我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 我离开座位,在浩子不可思议的表情里走上讲台,周校长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像是在欣赏我即将开始的一场迟到已久的演出。 “首先,我很荣幸能够作为周老师的学生,对于周老师的教育和付出,我代表同学们表示感谢!” 周校长笑的脸都变了模样了,说道:“我也很荣幸能有你这样的学生!” 台底下浩子给了我一个小拇指,一脸鄙夷的看着我。 我不理会他,只把头转向柳梦那里,说道:“其实我这初三一年,始终有一个遗憾,就是一直没有能够在学校里再次独占鳌头。” 柳梦忽而一个浅笑,低头不语。 “但是现在马上要结束初三了,我也没有遗憾了。我只希望,我们都能顺利毕业,考上理想的学校,过上理想的生活。”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柳梦。奇怪的是,柳梦竟然抬着头看我,眼神里竟没有一丝的回避。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登上了大客车,去往县城里的考点。考点设置在县城的一个很大的职业技校里,我们需要在那里住宿,因为考试需要三天时间。 汽车歪歪扭扭,开了两个多小时到达了目的地。车门一开,柳梦第一个冲了下去,啊一声吐了一地。 “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两个月最关键的时候浪费了。”浩子躺在床上,默默地跟我说。 我俩依然还是睡在同一张床上。这是默认的规矩,从不会有人企图将我俩分开。毕竟,初一到初三,我俩早已习惯了彼此。 “你说,我还能考上县一中么?”这次竟然是我来问浩子了。 浩子没有说话,过了许久,狠狠地回答我,能! 靠着半个月的恶补,我不知道我能够挽回多少的损失。考场上磕磕绊绊,会的题目老早就会了,不会的题目压根儿也没听过。 我非常惊讶于,这些出题老师出题的范围真的就只局限于我们的课本么? 回到学校,浩子一转眼就不见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浩子竟然真的把刘莉追到手了。考试一结束,二人就跑到学校后山的水渠那里玩耍去了。 我不知道该身处哪里,身边的同学有的在宿舍里打包东西,有的在校门口售卖书籍,有的三五成对的到校门口逛去了。我呆呆的走向教室,似乎只有那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柳梦在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你不会现在还想要看书吧?”我坐到座位上,故作轻松地问她。 柳梦转过身来,“你考的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笑了笑说:“感觉还可以,没有碰到太难的题目。” “那就好,那就说明希望很大。”柳梦低下了头。 “你呢?你肯定比我考的好多了。”我问道。 柳梦抬起头,脸色微红,瞥了一下嘴巴,说道:“我晕车了。” 我看着她,小巧的脸上露着落寞的光,眼睛里蕴藏着不甘,硕大的额头恰如宝玉一般光滑白嫩,只是神色却显得落寞,忽而说道,“有可能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柳梦脸一红,为什么? 我盯着她,“我可能考不上县一中的。两个月,我落后太多了,想要靠半个月时间弥补是不可能的。我们本来就比别人落后很多,更别提我这种关键时候的两个月不在学校的了。” 柳梦忽然就木在了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呆的看着我,没有露出一丝的表情。 “也许我跟你也一样。你知道的,我晕车了。”柳梦幽幽说道。 落后于别人的差距,这貌似是我和柳梦的禁语。自从上次摸底考试之后,我和柳梦都意识到了城乡教育的巨大差距所带来的学习成绩的天差地别。 但我俩靠着所谓自我努力、靠着四点钟起床一直撑到了现在。 可现实终究是现实。再多的努力,或许也只是拉近那么一丝差距,更何况我这种失却了两个月校园学习时间的人。 我从不质疑我和柳梦的聪慧,尤其是她那颗硕大的脑门,一定是比别人装了更多的脑细胞; 我也从不质疑我和柳梦的努力,天上的星星可以见证我和柳梦这一年来付出的所有。 只不过,我们缺失了更好的资源、更好的条件、更好的教育。 假如我也可以像城里的孩子一样,即便离开学校,也可以通过电脑满足我自己所有的学习欲望; 假如柳梦可以拥有像城里一样的学习条件,不用赶到一百多里以外特意体验晕车才去考试,我甚至觉得她能够以满分的成绩考上任何一所中学。 同样的起跑线上,你在跑步,别人却在开车,拿什么去竞争? 柳梦忽然落寞起来。 我非常不安,也许我不该说出这些话,打击了她的信心。在客观环境无法改变,客观差距无法弥补的情况下,柳梦已经做到了她能做到的几乎所有努力了。 所谓尽人事,已经做到极致了罢。我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有本子么?”柳梦忽然问到。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初三结束了,相伴三年的同学们就此作别,有的去读高中,有的选择了技校,有的可能就此中断学业。 余生是否能够再遇见,实在是难以预知的事情。在多愁善感的年纪,平时省吃俭用的青年男女会舍得花掉几天的生活费,去买一个专用来纪念情谊的本子。 本子花花绿绿,每一页纸上刻印着诸如青春不舍、友谊长存等句子,很多同学会让班里的几乎每一个人都写上几句话,留下了签名,以作纪念。 浩子就专门买了一个,第一个跑去让刘莉写满了一页纸,还特意撕下来保存好,才让我继续给他写几句。 结果我也就只写了祝你好运四个字,结结实实挨了浩子一通暴捶; 才又给他添上了一句「祝你有情人得成眷属」。 我可能是铁石心肠,又没有多余的钱去买一个本子,成为了班级了极少数的不做这种事情的狠心人。 我以为柳梦可能也不会去买。毕竟,她都没怎么跟其他人讲过话,谁会愿意在她的本子上留名? 我摇摇头,说道:“没有。” 柳梦头低得更低了,缓慢地从课桌的桌洞里掏出一个还没有拆封的粉色的本子,封面上画着不知道是哪里的阁楼,对着黄昏的夕阳,在江水悠悠中独立。 她拆开本子,打开第一页,递给我,说道,“给我写几句留念吧,你的字是班里最好看的。” 这是我爱听的话。初二时候,学校组织一次全校的硬笔书法大赛,要求在格子纸上写。 小卖部有卖这种本子的,但我不舍得花钱买。我自己在白纸上画了格子,写了“水陆草木之花……”,结果依然被评为了二等奖。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我已经给班里好多人写了纪念语。 甚至于刘莉都特意跑过来要我给她写上几句,这让浩子瞪大了双眼,仿佛要把我吃了。 我接过柳梦的本子,却忽然感觉本子异乎寻常的沉重,问道:“我第一个写好么?” 柳梦没有回答我,良久,抬起头看着我,说道:“我本就打算只让你一个人写的。” 这句话让我忽然浑身颤栗。仿佛有一股电流忽然从心底里发出,瞬间流向了全身,刺激了每一个毛孔,整个人忽然烧起来。 热辣辣,犹如一口吞了几十颗臭盐豆子,辣椒和生姜的味道在嘴巴和鼻腔里反复乱窜,由内到外充满了不明所以的躁动。 柳梦不光是一个比我优秀的女孩,还是一个比我更加勇敢的女孩。 这让我羞愧难当。也许,我才应该跟她来讲这句话。被她抢先了,我却无所适从了。 那么,我应该写些什么呢? 如果是浩子,我可以不在乎,我可以随便写上祝你好运,反正我总能遇着他,我甚至知道他家床前柜子里藏了几枚硬币。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总能找到浩子,对此我没有一点怀疑。 可是柳梦不一样。 过去的这整整一年,在每一个清晨的五点钟,我和她总是能够以同样的目标出现在同样的地点,我们背诵着同样的课文,传阅着同样的笔记,讨论着同样的题目,甚至多次考出同样的分数。 我以她作为竞争对手,以她作为学习榜样,对于我而言她究竟占据着什么样的份量,连我自己竟也不知了。 我记得校长见到我从家里返回学校,开玩笑的跟我说,为伊消得人憔悴,终不悔。 那么我的憔悴,是为了学习,还是为了柳梦呢? 柳梦,这个额头硕大的女孩,明明比不得刘莉那般漂亮,为何竟如此吸引了我呢? 她却又为何只对我说出最多的话,只让我写上毕业的留言呢? 友情,究竟是个什么样神奇的东西?我和柳梦的友情,是否已经发生了某种更为神奇的逾越? 无论如何,我渴望再次见到柳梦。假使柳梦如愿考上了县一中,有了更好的前程可以走出这个穷困的山村,我会衷心为她高兴。 假如我也能考上,在同一所学校里,我会鼓起勇气去找她,也许我会主动牵起她的手。 可是,假如我失败了,我还有勇气去找这个比我优秀这许多的女孩么? 我拿起笔,不知道该写什么。 柳梦看了我一眼,用一种近乎哭泣的语气问道:我们会再见么? 我抬起头,看着她那硕大的额头,并没有回复她,而是在她递给我的本子上,用英文写下了一句,此刻我最想告诉她的话: May we meet again! 第11章 开满棠棣花的村庄 人的一生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由自己来掌控? 绝大多数时候,客观环境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走向——在中考成绩出来后的那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我的成绩还算不错,但并不够县一中的分数线。我本以为我的一生,可能就这样结束了,但是县一中要扩大招生名额,因为我有英语竞赛的全国三等奖,作为扩招的一员,我成为了学校五年时间里唯一一个考取了县一中的学生。 老师们高兴坏了。拉着横幅,坐着一辆三轮车,用大喇叭在附近的几个镇子开始吆喝、炫耀,夸耀自己学校的师资水平和教学资源是多么的好,都被县一中录取了,实现了五年里零的突破。 相对比而言,据我所知,临近几个镇子,还真的没有一个考取县一中的。我那不起眼的中学,因为我,忽然在来年多了好多生源。 当我在二姥爷家里,通过电话告诉父亲我被县一中录取了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了四十岁的父亲,话语里竟充满了哽咽。 一个星期过后,我的兴奋劲儿逐渐消散了。我跑到浩子家里去,浩子笑嘻嘻的祝贺了我,并满脸得意地跟我说,终究还是你厉害,柳梦赢了你一整年,结果最重要的考试却输了。 我忽然蓦然了。 浩子考取了三中,那是县里中等水平的高中,据说绝大多数学生最终都只能考取专科院校。 对于浩子而言,好消息是刘莉的父亲花了助学费,据说是好几千块,终于将刘莉也送入了三中。 这对有情人竟然又凑到了一起,缘分这东西,还真是玄妙。 这样的巧合,却让我更加迫切地想知道,柳梦,你究竟去了哪里? 浩子不知道,家住在镇里的刘莉也不知道。我火急火燎地跑去学校,要看柳梦的报考志愿,结果张老师告诉我,柳梦就只填了一个县一中,没有留下任何的回旋余地。 这就意味着,柳梦没有考上县一中,就彻底没有高中可以读了。 这一点忽然让我很是抓狂。如果不是英语竞赛时候晕车,不是中考时候晕车,柳梦绝对不会考出比我差的分数,绝对不会忽然就消弭了所有的音讯,只留下我在那里、一个人疼痛。 我忽然无比憎恨这个破落的乡村,若不是因为它的地处偏远,若不是因为它的贫瘠穷困,柳梦那样的聪明,何以会有如此惨淡的结局? 我要用尽我所有的力气,挣脱掉这个破落乡村的束缚,从此再也不回来!我恨它,刻骨铭心的恨! 愤怒化作了我学习的全部动力,高中分班以后,我选择了文科,再次开启了名列前茅的生活。 最终,如愿考上了远在西安的一所大学。父亲激动地在家里摆了酒席,邀请亲朋好友过来祝贺,那晚他喝了好多酒,一边喝一边说自己吹过的最长时间的牛皮,终于实现了。说着说着,就哭了。 但我知道,这一次,那全部都是喜悦的泪水。 半月之后,浩子来找我玩。高中谈了三年的恋爱,浩子和刘莉私定了终身,结果却荒废了学业。 两人谁也没有考上大学,正准备一起到南方去打工。也许过个两三年,就回老家结婚了。这是外出打工之前,浩子与我的最后一次见面。 我俩坐在田野边的小路上,没心没肺的聊着曾经的过往。我问浩子:“后悔么?耽误了学业。” 浩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躺在麦田里,紧紧闭上了双眼。 浩子走了,再次留下我一个人伤悲。我忽然感觉自己很是孤单,柳梦走了,浩子也走了,在我的青春岁月里留下过惊鸿一瞥的人,竟然都离我而去了。我究竟得到了什么? 我忽然跑到我的初中学校去了。张老师看见我,欢喜得不得了,硬拉着我去跟初三补课的学生讲话。 我没办法,硬着头皮说了一些「只要努力就有收获、总有一天会感谢自己的现在」之类的话。 随后我就去了教务处,原来的我的英语老师曹老师此时已是教务处主任了。 我向他找来了学生的资料,终于查找到了柳梦的家庭住址——一个叫做棠花村的地方。 我问爷爷,棠花村怎么走? 爷爷想了想,告诉我,棠花村就在西山北面,紧挨着山脚,比我们这里还要贫穷。 我看向二十里开外的西山,暗自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骑着自行车外出了,临走前告诉爷爷,去找一位我的同学玩,中午不回家吃饭了。爷爷只说了句知道了,就蹬着三轮车去了集市。 我在从未走过的山路上骑行了一个多小时,为了节省时间,我扛着自行车从西山南面,一路翻到了北面,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终于在正午之前,到达了这个可能会让我重新见到柳梦的村子。 村口有一块大大的石碑,我凑过去一看,上面记录着村里的来历。 原来那还是遥远的永乐年间,黄河发了大水,当时陕西的部分逃难者逃荒到了这里,并在这里开垦土地、安下了家。 因为村子前后都有成片的棠棣花,所以给村子取了名字棠花村。 原来,这还是一个历史如此悠久的村子,虽然这石碑记载的真实性有待考量。 我推着自行车走进了这个村子。村里破破旧旧,低矮的瓦房外加石头堆垒而成的院墙便是最常见的样子; 依稀还看得到很多的茅草屋。奇怪的是,村子里并没有多少人,安安静静,甚至都听不到一声狗的叫唤。 我站在一个路口,茫然不知所措。等了好一会,有一户人家里走出来一个背已经陀下去了的老奶奶,在院墙跟前的一个麦秸草垛里拽些柴火。 我不忍心问她,只好推着车子再往前走。过了几户人家,有一个绿色铁大门的人家敞开着门,我断言这户家里应该有些钱,把自行车靠在外面的石头墙上,悄悄走了进去。 院子里是一个用头巾包裹了脑袋的妇女,正在那里剥花生。我赶忙问道:“婶子,我跟你打听个人啊?” 那妇女抬起头,一脸惊慌的看向我,发现我只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后,脸上露出了缓和,问道:“你要找谁啊?” 我问道:“有一个叫柳文良的,他家住在哪里?他闺女叫做柳梦。” 那妇女答道:“你找不到了,他们家搬走了。搬走好几年了。” 啊?我吃惊地冒出了一句惊讶,“怎么会搬走了呢?” 那大婶儿忽然来了兴致,说道:“你是外乡的,你不知道。文良是个苦命人,好几年得了尿毒症死了。他媳妇儿带着女儿,搬走了。现在谁也不知道去哪了。可能回娘家了。” 尿毒症?死了?我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大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想了想,说道:“得三年了。死了有三年了。一开始在小医院,说是发炎了,天天拿药吃。后来身上都肿了,到县里一看,尿毒症,早都晚期了。 救也救不活了,拉家里来,没几天就死了。你说可怜不可怜? 一家子就指望着这个大劳力呢,结果就死了。早去县里看,说不定还能治好。哎?你找他有事儿么?” 我已经听不清大婶儿后面给我讲的什么话了,我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推着我的自行车,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抬头看看西山,所幸又扛起了自行车,径直往西山爬去。 山脚下依稀有一些枝条,紧紧缠绕在一起,叶子绿绿的在风里招摇,花儿却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也许就是棠棣花吧!我走上前去,轻轻抚摸这些脆弱的叶子,仿佛通过这些树叶可以感受到柳梦就在身边一样。叶子微微晃动,多么像柳梦那曾经调皮的小辫子啊! 我摘下一片叶子,想要顺带折下一段枝条,却发现那枝条异常柔软却又异常坚韧,拔也拔不动,扭也扭不断,我抓住一半在那里绕圈,结果皮破开了,枝条却依然紧紧地黏在一起。我只能放弃。 棠棣花如此坚韧,一如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如三年前的柳梦。只是柳梦啊柳梦,你究竟去了哪里? 爬到山顶上,我累得口干舌燥。四处瞅瞅,旁边有一块大石头,石头旁边依稀有些水流。 我走过去,竟欣喜地发现这里竟然有一个泉眼,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肆虐。 我俯下身子,双手捧了一把水,喝到嘴里冰凉冰凉的,真是好喝。 再想喝第二口,却忽然发现,泉眼里竟伏着一条土灰色的长虫,吓了我一跳,赶忙是跑开。扛起自行车,头也不回地下了山去。 晚饭是爷爷中午卖了粮食后,买回来的一只鸡。爷爷说,今天刚到集市上,粮食就被人相中了,没耽误工夫就卖掉了。 心里高兴,就买回来了一只鸡。这都是托我的福,自从我考上了大学,似乎家里的一切都开始转运了。 我问爷爷,现在还有没有戴着红袖章的人来收费。 爷爷轻蔑的说了一句,好几年前就给取消了,逮了好些人呢。 我竟忽然语塞。原来我的一直想要的报复,永远也无法实施了。 鸡肉很嫩,爷爷又做的很香,果然是好吃。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吃撑了肚子。 靠在椅子上,忽然就想到了我和柳梦曾经到校长家里去做客的情景,校长家里现在又在吃什么呢? 吃不是可以每天都随意吃鸡吃肉了?而柳梦呢,现在又在吃些什么? 大学四年,匆匆而过,我终于也长成了真正的男子汉。到了外面,再也没有人因为我的身材矮小,而看我是个孩子了。 现在都叫我小伙子。在我如愿找到了工作之后,似乎周围的人对我就更加客气了。 到新单位报到之前,我在老家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仔细想来,曾经以为的要永远逃离这块带给过我伤痛的土地的想法,是那么的可笑,可又那么的真切。 爷爷问我,工作找好了,是不是得开始找对象了? 我笑一笑,不回答他,撒娇一般地说道:我想吃你烙的饼。 爷爷嘿嘿一笑,当即就开始和面,把搁在窗前的面碱块用开水化了,揉合到一起,再用被子捂住,让面团自然发酵。 由于是夏季,等我把木柴劈完,爷爷已经在桌子上开始擀面饼了。 烧起大土锅,爷爷指挥着我火大火小、往左往右,一个个直径十几厘米长的面饼,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出炉了。 我揣了两个在怀里,拿塑料杯子装了一壶水,二话不说骑着自行车出了门去。爷爷在后面叫了我几声,我假装没听到,风也似的走了。 四年了,该死的土路还是没有一点变化。凹凸不平,到处都是石头,骑了一段硌的我的屁股生疼。 我按照四年前的路径,重新登上了西山。西山还是那个样子,只不过山上的松树少了不少,山脚有一面已经被人完成了秃山,不知道是为了挖些宝藏出来,还是只单纯地为了挖土。 挖土,是近几年村里忽然流行的活计。县里要搞新农村建设,就要铺路,挖沟,做渠,样样都得挖土。 村子前面的城隍爷雕像被挪到了南湖的深井里; 村北本来有的一条沙沟渠,每逢夏季会有清澈的会流向东方,现在被挖得更大更宽了,结果长年干涸。 老人们说,村子的风水已经被破坏了,村子再也不可能兴盛起来了。 风水好不好,我不知道,我也不懂,但是我却知道,自我之后,村子里已经整整七年再没有出过任何一位大学生了。 我站在西山顶,举目眺望着山脚下的棠花村,盼望能够看得到某一个大大的额头,短翘的小辫,结果却是什么都看不到。 比起几年前,棠花村里的人,好像更加好了。我自己的村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青壮年几乎都出去打工了,田地大片大片地被荒废,农村再也不像是农村了,农村人也不再像是农村人了。 我曾经深以为了解的邻居们,也忽然戴上了我从未见过的面具,竟让我避之而不及。 柳——梦!我站在山顶大声呼喊,我会忘了你的!! 山风呼啸而过,将我的声音传到了遥远的未来。 第12章 照片里的小三 秃老五终于还是死掉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好在家里过十一长假。我问爷爷,好端端地怎么忽然说死就死了呢? 爷爷头都不抬一下,轻轻地说了一句:尿毒症,早就该死了。 我十分理解爷爷为何会对曾经的徒弟如此愤恨,村子里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近几年到处都是一副副盼着秃老五尽快死掉的样子。 秃老五,本姓是什么,我至今也不知道。只是因为头发掉光了,再加上自己说排行老五,村人就称之为秃老五了。 秃老五大概三十多年前忽然从外乡来到这里,说是家里遭了贼人,待不下去了,要在这里过日子。 但他的身后,是一个神志不清的女人,疯疯癫癫,听得到声音却讲不出话来,偶尔的咿咿呀呀,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爷爷说,那是秃老五自己从山区拐来的女人,为了怕警察找上门来,特地离开了家,不知道走了多远来到了我们村里。 三十多年前,村里做户籍登记,秃老五给了村长一些钱,忽然就变成了我们村里的本土居民了。 上报到公社,还给他批了一亩六分的责任田。这下就彻底成为了村里的正式成员。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秃老五不仅会种地,还会做菜,而且还做得一手好菜。 村里有人家里要做酒席,便会去找秃老五; 秃老五不识数,也不认字,不知道该怎么操办,听人说我爷爷以前是做这个的,便跑去求我爷爷。 于是,在每一次有人找秃老五做酒席的时候,秃老五都会把我爷爷带去。 爷爷要负责根据主家准备摆多少桌酒席、每一桌酒席要多大的开销,来制定买些什么菜、每样菜需要买多少,大概就是行政总厨一样的角色。 秃老五呢,就自己切菜、洗菜、炒菜,常常一个通宵不睡觉。 爷爷看他一个人忙里忙外,不忍心,便会去帮他做切配,做分碗,甚至做一些所谓的大件菜,比如炸八大碗。 秃老五独独不会这个。主家要求一定要用八大碗时候,就只有爷爷出场了。 这样的好处是,秃老五每次都会送给爷爷两包香烟,爷爷习惯了吃旱烟袋,香烟每次都拿到村里的小店换成了盐或者酱油。 两个人渐渐有了名声,主家在找人做菜,干脆就直接来找爷爷了。 毕竟,秃老五有一个很不好的毛病,太邋遢,又爱喝酒,每次喝完酒了脾气就特别不好。 比如自己的疯女人一直不能怀孕,就每天夜里打她,直到爷爷听到了哭声跑去制止。 村里人就说,秃老五谁也不怕,只怕我爷爷。大约他必须得靠着我爷爷,才能继续他的谋生手段,否则一亩地的庄稼,根本养不活他们俩口子。 秃老五便向村里人说,爷爷是他的师父,哪有徒弟不听师父话的?孙悟空那么大本事,不还是得听唐僧的话? 爷爷年岁越来越大,手脚越发不灵活了,终于再也没有办法帮着秃老五去料理酒席上的事情了。秃老五的家境忽然就落寞起来,脾气也开始格外臭了。 逐渐地,村里人就发现,秃老五会到别人家的田里去偷庄稼,甚至到别人家里去顺拐一些吃食,有时候还会跟小孩子抢东西吃。时间久了,谁劝也不听,村里人就渐渐开始讨厌他。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秃老五的疯女人忽然间就大了肚子。一年后,秃老五用平板车把女人拉到村口的卫生院,他终于有了儿子。 因为孩子的母亲是个疯女人,不会讲话,父亲就成天邋里邋遢,村里人管这个刚出生的小孩子叫做憨蛋儿。 憨蛋儿从小就是村里过得最苦的孩子,我们虽然穷,但是吃饭时候好歹煎饼里卷的可以是臭盐豆、腌咸菜,有时候可以是地蛋或者白菜,憨蛋的煎饼里从来都只有他爸爸自己剁的辣椒酱,甚至连盐都没有。 那辣椒,还算是秃老五自己种在院子里的。 憨蛋儿读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秃老五就不让他读书了,让他辍学帮家里干活。 憨蛋儿很听话,一直任劳任怨的干农活。但是秃老五的脾气却越来越臭,不光打骂自己的疯女人,还会打骂听话的憨蛋儿。十三岁的时候,憨蛋选择了离家出走,好几年不曾回家。 等到憨蛋再次回家的时候,我已经大学毕业。他带了一个挺漂亮的女孩,据说是自己在南方打工时候认识的女孩。 俩人回到家里看望秃老五,谁想到,正赶上秃老五在院子里打那个疯女人,老大一根棍子就往腿上砸,结果疯女人直接骨折了。那个女孩看到这个场景,吓哭了,当天下午就直接走了。 憨蛋把母亲送到医院里,几天后母亲出院,憨蛋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满面泪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子。 当年冬天,大雪飘飘洒洒,盖住了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秃老五喝多了酒,爷爷叮嘱他不要再打疯女人了。 秃老五点点头,却在爷爷走后一棍子将疯女人打晕了过去。 可怜这个苦命的女人身上穿着单薄的外套,被秃老五直接扔到了柴禾堆里。 第二天天一亮,爷爷跑去秃老五家里,却发现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浑身冰冷僵硬,活活在雪夜里被冻死了。 爷爷瞪着都是血丝的眼睛,骂道:“你怎么不去死!”从此以后,爷爷再没有去过秃老五家里。 村里没有人知道憨蛋去了哪里,除了我。 我在有一次的出差时候,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见到了憨蛋。 憨蛋给一家大酒店里做服务员,穿着统一发放的衣服,打扮地彬彬有礼的样子。看见了我,拉着我到餐厅里坐下,说要请我吃饭。 我等他下了班,带他到其他地方吃了一顿饭。问他,怎么几年都不回家的。 憨蛋却给我说:“哥,我没有家。” 我让他给我留一个电话,他却只报给了我一串数字,说这是他的QQ号码,城里人现在都用这个。 现在秃老五死了,没有人料理他的后事。爷爷滴下了几滴眼泪,说秃老五也是苦命的人,一辈子没享过福,得了尿毒症连个端茶倒水的人也没有。可这又能怪谁呢? 我说我可以去把憨蛋找来。爷爷点点头。 第二天我搭乘长途客车去了憨蛋那个小县城。憨蛋没有换地方,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哥,我不回去。我没有家。我爸爸早就死了。” 我告诉他:“这是你尽孝的最后一次了。回家给你妈妈磕几个头吧。她太苦了!” 憨蛋忽然哭了。我帮着他去向领班请了假,领班儿收下了我给他的一包黄鹤楼香烟,笑眯眯对我说,以后常来吃饭。 没有葬礼,没有宾客,只有漆黑的棺材,装着秃老五的骨灰,埋到了后山山脚下。 憨蛋在坟前磕了三个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我带他去了她母亲的坟前,憨蛋哭成了泪人,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把头埋在土里,久久抬不起来。 等我送憨蛋回到酒店里,憨蛋执意要请我吃饭。我说,好,但是我不要你服务。你买些酒菜,我们去公园里吃。 憨蛋依然很听话,买了卤肉熟食,还有一提啤酒,带着我到了一个很少人去的江边的公园。公园里有长长的石凳,我们坐在上面,静静地喝酒。 “你爸爸是得了尿毒症去世的。”我告诉憨蛋。 憨蛋忽然把嘴一撇,说道:“我还以为是坏事做多了,被雷给劈死了。” 我看着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憨蛋,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憨蛋笑了,说道:“哥,我又不像你是个大学生,有文化。我十五岁出来,一开始就去了电子厂,人家嫌我小,不要我。 我就去酒店里给人洗碗。后来,就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洗碗、拖地,后来就做服务员。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也可以炒菜了。” 我看着他,说道:“你爸爸倒是炒的一手好菜。” 憨蛋忽然有些烦躁,语气里竟有点厌恶,说道:“我没有爸爸。他是坏人,害死了我妈。” “你知道你妈妈怎么死的么?”我问她。 憨蛋低头说道:“有人告诉我了,说是被他打晕了,夜里冻死了。现在他死了,这叫报应。是不是报应,你说是不是,哥?” 我看着憨蛋的一脸落寞,告诉他:“憨蛋,你听好了。你二爷爷亲眼看到的事情,你妈妈是因为得了病,没钱医治,在床上睡觉再也没醒,就走了。 村里人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你记住我的话就行了。这是你二爷爷亲口告诉我的。” 憨蛋抬起脸,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忽而低头哦了一声。 “你在这里过得好么?”我问他。 憨蛋笑了一笑,说道:“哥,总比农村好多了。我一个月可以挣八百多块钱了,酒店里一天三顿饭都不会饿肚子。 有些大老板过来吃饭,还会给我小费,一给就好几十块钱。他们真有钱。哥,你说城里人的钱都是哪来的?农村怎么挣钱就那么难的?” 我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把手里的啤酒一口气喝掉了,告诉他:“城里人曾经也是跟你我一样,穷困潦倒的。总有一天,日子会好起来的。你现在挣八百,将来就可以是八千,说不定还可以是八万。” 憨蛋呵呵笑了,说道:“还是不要那么多了。哥,我怕会数错,八千我可能也数不过来了。” 憨蛋的脸上浮起了笑容,一如那个曾经跟在我屁股后头,放话说将来挣大钱、给我分一兆的小男孩,单纯、善良,却又那么可怜。 憨蛋喝了几口啤酒,忽然一脸神秘地问我:“哥,你知道什么是小三儿吗?” 我故意装作不知道,摇摇头,问他:“小三是什么?” 憨蛋一脸得意地说道:“我告诉你哦,哥,小三就是老婆之外的老婆,长得都可漂亮了,打扮的又时髦。还都可年轻了。” 我笑笑,问他:“你哪里看来的这些?” 憨蛋忽然一脸郑重,说道:“哥,这都是真的。你不知道,那些大老板每回吃饭都带着小三,一个比一个好看。真好看。”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是小三,不是人老婆呢?” 憨蛋忽然一笑,说道:“因为那些女的都怕老板啊,要是老婆,就应该是老板怕她们了呀。城里跟农村不一样的,哥,农村都是女人怕男人,城里都是男人怕女人,你说奇怪不?” 我一脸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憨蛋喝了几口啤酒,大约是有点上头,继续说道:“我要是能娶一个那么好看的的就好了。真好看。可惜我没有钱。哥,你是大学生,又当了官,你是不是也找一个好看的当小三?” 我苦笑一下,说道:“别胡说了。你哥连女朋友都没有呢。” 憨蛋忽然一脸的惊讶,问道:“真的假的,哥?你没谈恋爱?” 我摇摇头,羞于向他启齿我的感情。自从中考被打击之后,我的整个高中以及大学生涯,都是以一种愤怒的姿态度过的,我耗费了我几乎所有的精力,考上了省城一个机关里的职位,捧上了金饭碗。 唯独只有恋爱,是一片空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是一个孤家寡人。 也许只有柳梦,才是我的恋爱的启蒙。只可惜,当年却始终未能说出口。 现在若是有缘再见,我对于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我自己也不知道。 憨蛋看见我呆呆愣了好久,呵呵笑了,给我说:“哥,你眼光太高了,得很好看的你才看的上吧。是不是得长这样的?”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都是键盘的是手机来,自己翻弄起照片来。 “自己买的新手机?”我问他。 憨蛋笑了一下:“二手的,黑妹手机,外国的呢。你等下哥,我那天拍了一个老板的小三,可时髦了。我给你看看。”说着,把手机放到了我眼前。 照片上的女人,一头披散的头发,染成了黄色还打着卷,前额有刘海盖住了额头,眼睫毛好长好长,嘴巴抹了浓烈的口红,戴着巨大的耳环,坐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腿上,正在喂男人喝酒。 “哥,你看挺好看吧?我对你说,她额头可大了,用头发盖住了,头发一掀起来,就能看到。” 我猛然身子一震,把手机抢过来,手不住的颤抖,小小的脸蛋,大大的额头,披散了的马尾辫,这神情,这样貌…… 我的脑袋里嗡地一下,耳朵仿佛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塞住了一样,听不到任何声响了。 照片上的这个小三,竟然是柳梦!! 第13章 没有房你也敢来相亲? 在中国古代,文人通过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后步入仕途,进而可以鱼跃龙门、光宗耀祖。在这一点上,即便到了现在社会,也还没有改变。 在我考上了公务员之后,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就出现了变化,仿佛我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他们忽而就有了敬畏之情。 尽管我最怀念的,依然还是小时候光着屁股跑去邻居家里蹭饭吃的情景。 人是会变的,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永恒的变化。只是我没有想到,柳梦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我以为她考不上高中,或许会过得很清苦,或许已经嫁给了某一个庄稼汉,养育了一双儿女,在贫瘠的土地里操劳着岁月。 又或者,她时来运转,嫁给了某位有能力的男士,过上了悠闲幸福的日子。可是,她却偏偏成了别人的小三。 回到家里之后,我的天空变成了灰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满世界的雾霾的原因。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于这一点而言,我并没有资格去评价柳梦的选择,或许那正是她想要的,或许她可以从中获取快乐。 其实也不错,穿好的、吃好的、住好的,花天酒地,可以满世界周游,难道不比守着贫困过日子好上百倍么? 我竭力地为自己找各种理由说服我,柳梦现在其实过得很好,结果深夜里却依然被惊醒。我蓦然发现,也许停留在原地不曾进步的,只剩下我了。 浩子从外地打工回到了家里,在村口的公路旁边开了一家售卖化肥农药的店面,还转卖出售各类的庄稼、蔬菜的优异种子。 一年十二个月,忙活两个月,其他时间还是用来打理庄稼。 相较之于绝大多数的我的乡亲们而言,浩子已经是个富裕户了。单单出卖化肥农药这一项,每年他都能收入三千多块。 而增长了见识的浩子,在别人播种玉米的时候,却忽然别出心裁地栽种了大蒜。 结果大蒜第一年收成惨淡,烂在地里好多。村人笑话他,上了点学就开始瞎折腾,老老实实种地不好么? 村子里几百年了,还从来没有人种过大蒜,这不是瞎胡闹么? 浩子并不理会。他向我借了一万块钱,第二年特意跑去县城,向别人讨教如何才能种好大蒜。 结果当年度,浩子的大蒜有了收成,一亩地大蒜,自己拔出来、晾晒干净,拉倒县城去卖掉,竟然收入了两千多块。这可是四五亩玉米都换不回来的收入。 村人立刻就眼红了,纷纷向浩子讨教种蒜的方法。浩子就索性卖起了大蒜的种子,又搭起了一个专收大蒜的铺面,小日子忽然就红红火火起来。拖拉机都买了两辆了。 我由衷地为浩子感到高兴。这个充分证明了,其实即便不上学,在农村也并非就一定没有出路。而即便上了学,考上了公务员,也并非一定就会幸福。 比如我…… 浩子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每回见了我都一口一口一个大伯的叫,甚是可爱。 小家伙继承了他妈妈的基因,跟刘莉一样有着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 可是我,竟然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眼瞅着就要二十八岁了,还是个标准的处男,租住在城里的老小区,每天算计着要如何省钱才买得起那高不可攀的房子。 我有些孤独,有些疲惫,我想找个人来倾诉。 在周末的休息时分,我会骑着电动车,带着买来的钓鱼竿,跑到高架桥下的河边去钓鱼。 河水清清澈澈,河边插上了禁止垂钓的牌子,可是我根本不在乎。 与我一样也对这道禁令满不在乎的,是一个常年戴着灰色鸭舌帽的老大爷。 我自从第一眼见到这个老大爷,我就从心里断定,他绝对是个有身份的人。 因为,每一次城管的巡逻人员见到我俩在这里钓鱼,绝不会上前去打扰他,还会很礼貌的招招手。 至于我嘛,互相表明了身份,做了个朋友,送了几包香烟,一切也都顺理成章了。 天气逐渐开始转凉,初冬的风打从湖面上吹过来,裹挟着凉凉的水汽,打在脸上竟也有了疼痛的力度。 我坐在小马扎上,叼着一根从来不会点燃的香烟,把鱼线远远地抛向湖面。 “小伙子,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有点奇怪的。”从来不与我说话的老大爷,今天竟忽然坐到我的旁边,跟我唠起了家常。 我把烟拿在手里,问道:“怎么了大爷?我哪里奇怪?” 老大爷眯着眼睛,打了一个欠身,说道:“你看,咱俩在这里钓鱼得有大半年了,从来没说过话。你从来不打扰我,我从来不打扰你。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也不巴结我,这一点很好。” 我装作是一脸惊愕的模样,问他:“大爷,您莫非是个高人?” 老大爷忽然哈哈笑起来,说道:“你这小伙子好玩的很。我不是高人,岗位上退休了,闲着没事就在这里钓钓鱼,图个清静。回到家里,都是找我办事的,烦得要命。” 我忽然想到了单位李大姐每天播放的八卦。市里原先的老书记提前办理了退休,可是人退事不退,巨大的影响力还在,找他办事的人每天都把人家门槛踏破了。 就连新任的市委书记,遇到不好处理的事情,也是恭恭敬敬去请教这位老先生。难道,面前的这位老大爷,就是退休的老书记? 我看了一眼这老大爷,衣着虽然朴素,但确实都不是普通的地摊货; 讲话很和气,但还真的有几分领导发话的意味; 再看那张脸,虽然也铺满了岁月的风霜,但是国字脸、四四方方,确实是像一位领导干部。 我有些愕然,问道:“大爷,您难道是……” 老大爷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我不是,你不要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咱们俩,就是钓友。一块钓个鱼,拉拉呱。” 我会心一笑,点了点头。裤兜里掏出香烟,拽出两根,给到老大爷面前。 老大爷也不推辞,拿起一根,我左手点燃了打火机,凑过去,老大爷双手捧着我的手,点燃了香烟。吸一口,吐出来浓浓的烟雾,问道:“你多大了呀?” 我回答:“今年二十八了。” “也是公务员吧?”老大爷皱着眉头,狠狠抽了一口烟。 我笑道:“是的,几年前考上的。干了五六年了。” 老大爷点点头,长长的吐了一口香烟,轻轻咳嗽了一下,说道:“时间也不短了。提了干部没有?” 我哑然失笑,说道:“没呢。单位里好些人比我资历老,能力也比我强,轮不到我。我还是个科员。” 老大爷忽然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也没办法,不提干部待遇是上不去的。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了,房子呼呼就涨价了。你们年轻人是真的很难啊!” 我撇了一下嘴巴,说道:“买不起的。就是有公积金,首付款都得几十万,我这点工资,养活自己还不够呢。” 老大爷点了点头,问道:“搞对象了没有?” 我摇摇头,说道:“自己的事情都没处理完,哪有心思再去招惹小姑娘?” 老大爷忽然嘿嘿一笑,说道:“对象还是要搞的嘛!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工作也不错,这种岗位时间长了,慢慢就提上去了。要不要大爷给你介绍一个?” 我忽然有些愣神,这大爷若真是我想的那位,那么他认识的女孩,岂不是非官即富?这不是一个桌子上的两盘菜,愣是给放到一块,能行么? 老大爷见我不说话,笑道:“咋了,不愿意?” 我急忙说道:“没有,没有。就是不好意思。” 老大爷呵呵笑了,说道:“其实我也不想。给你介绍对象,万一你成了,周末就得天天粘着人家姑娘了。我就没有人陪我在这里钓鱼了。” 我哈哈一笑,说道:“这个不会,您放心吧,我肯定还会来的。说不定,把姑娘也一块带过来。” 老大爷抽了一口烟,看了看我,又问道:“你不抽烟?” 我摇摇头,说了句「不会」。 “那你兜里还带着烟?” 我笑道:“这不是为了方便打招呼么?你也看到了,巡逻的来了,我得给一包烟呢。不然不让我在这儿钓鱼。” 老大爷呵呵笑了,说道:“按理说呢,咱们是不该在这里钓鱼的。这儿是禁止垂钓的。当年,还是我主张的,为了人民群众的安全,这样的湖还是得管理起来。不然真有那倒霉的,栽进去了,我这位子也坐不稳了。” 我看看这位老大爷,神情轻松自在,却又显得极有城府,不禁是敬佩有加。问道:“大爷,哪个姑娘啊,你给我介绍的?” 晚上回到我租住的房子里,掏出手机来,在通讯录里添加了一个叫做孟怡纯的女孩。 握摁响了电话,却第一时间又给挂掉了。拿着手机,在二十平米的小房子里来回踱步,终于还是决定先发一条短信再说吧。 “你好!我叫XXX。是XXX老先生介绍我认识你的。” 不好,我把草稿删除掉,托着下巴琢磨应该发什么。 “孟小姐,你好!我是XX单位的XXX。很高兴认识你!” 还是不行,这年代谁还会叫一姑娘小姐?听着话,人家不得骂我个狗血淋头才怪呢! 思来想去,坐立难安,喝了三杯水,还是不知道该发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电话忽然响了,我低头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通电话,还没等开嗓子呢,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XXX吗?” 我回答,是,请问您是? 那女的咯咯笑了,说道:“不要客气。是王叔把你的号码给我的。你在法院上班?”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来,对方在电话那头,哪里看得到我点头? 我笑了笑,化解自己的尴尬,说道:“是的,学法律的,就干这行了。” 那女的哦了一声,问道:“那不错呀。公务员待遇应该挺好的吧?” 我蓦然。也许在南方的一些城市,工资会很高。但是在我们这种经济程度跟沿海城市没法攀比的城市里,工资真的寥寥无几。 我说道:“也没有。法院事情很多的,案子多,很累的。” 电话那头那个女人哦了一声,沉寂了一段时间。我有些不自在,想要继续聊天下去,可是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该说些什么呢? “要不我们……” “要不我们见……” 我俩同时笑了,那女孩说道:“好吧,明天我们见个面吧,你说怎么样?” “好,我明天请你吃饭。” 约好了地点之后,我忽然一身的轻松,整个人倒在床上,仿佛完成了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 这也许会是我走向新的开始的第一步? 电话那头的女孩,声音甜甜的,也许会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也许会跟柳梦一样,有着小小的脸颊、大大的额头、上下跳动的马尾辫。 结果我完全没有猜中女孩的长相。 女孩有些微胖,脸蛋圆嘟嘟的,留着齐耳的短发,前额的头发在眉毛上被修剪出一道弧形,身穿白色的呢绒大衣,脖子上带了一个彩虹一般的丝巾,脚上却是一双很轻便的靴子。 挺好看的一个姑娘,笑起来还带着俩酒窝,声音像铜铃一般清脆。 我俩在商业广场上转悠了一圈,临近中午做到了一家土菜馆。 土菜馆是之前李姐给我推荐的,李姐坐我对面,是个热心肠的好大姐。之前总给我说要介绍对象给我,可是却一个也没见着。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女孩问我:“你在城里买房了没有?” 我摇摇头,说道:“正准备买呢。好不容易攒了些钱。” 女孩很奇怪,问道:“我听人说,法院不是工资很高么?” 我笑道:“也不是都高。资历老一些的当然收入高一些。我们这些刚进去不久的,并不很高。” 女孩忽然笑了,咯咯声很是动听,说道:“你没有房子,就敢来相亲,你还对自己很有自信的嘛!” 我微微一笑,不禁哑然。 第14章 背叛妻子的人也遭到了背叛 物以稀为贵。胶东湾的大白菜到了东京,倒挂起来,就可以叫做龙舌兰,售价极高。这是鲁迅先生的话。我以为是真的。 就比如我,在村里那是十几年里唯一一个大学生,还是一个考上了公务员的大学生,对于我的那些乡亲们而言,那是一件极其光耀门庭和了不得的事情。 似乎一夜之间,我就成了站在权力顶端的人,可以帮助他们解决很多的世纪难题。 比如,三邪子的侄子开车被扣了车了,会来找我帮忙; 赵老汉的孙女想到城里,找个工作,也来找我出出力; 甚至于二姥爷说村里要修路,需要整点资金,也要我给想想办法。 可怜我一个小小的公务员,一点人脉和资源都没有,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到那时我才忽然想起,家族里辈分最高的太爷爷,在某一次我回家参加表弟婚礼时,告诉我说:想要自己发展的好,一定得远离家乡,不然永远会被拖累。 彼时的我,笑了笑,不予回应。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 只可惜这位太爷爷再也请教不到了。他给别人看了一辈子的风水墓穴,还断言自己会在八十岁的时候去世。 结果吃完了人生第八十年的春节饺子,老头儿还是活蹦乱跳的。 意外的是,立春当天,太爷爷就用一根麻绳把自己吊死在了烟囱上。 我至今依然想不通,那么高的烟囱,八十岁的老头,究竟是如何把自己吊上去的?思来想去,他果然是位高人。我参不透。 等我到了城里,才忽然发现,城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大学生。 商场里挤着的是大学生,影院里最多的是大学生,饭馆里最多的是大学生,至于网络上,那更是大学生们的天堂。把我硬生生地挤到他们中间去,我竟忽然不自在起来。 原来,我的所有付出的努力,到头来只不过是成为了城里一个稀松平常的身份。反倒是我的农村山里人的身份,得到了更多的「关注」。 有时候想想,会莫名的悲哀。 孟怡纯就对我的农村人的身份很感兴趣。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心的想知道,还是只是为了找一个话题而已。 “农村的晚上,真的可以看到星星?” 她嘴里含着一根紫色的吸管,一边滋溜着叫做「烧仙草」的神奇的饮料,一边瞪着两只大眼睛问我。 我从来只喝白开水,饮料一概不碰。大约是从小白开水喝习惯了,水里忽然有了糖分,或是其他味道,嘴巴就会不习惯。 我笑了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农村的空气要好一些,夜深了看见星星很容易的,还有银河。” “照你这么说,农村不也挺好么?空气又好,又没有那么吵闹。” 孟怡纯是个很奇怪的女孩,烧仙草喝的很是起劲,可是真正点上了的饭菜却几乎不怎么动筷子。明明她自己说,最爱吃这几样菜的。 “农村太穷了,挣不到钱啊!”我苦笑道。 孟怡纯大概是对穷没有概念,问我:“农村很穷么?那里有卖烧仙草的嘛?” 我可以向她打一万个保票,我的那些乡亲们,压根儿不会知道烧仙草是个什么样神奇的东东。 但是我不能这样说,我只好告诉她:“我们那里,只有一个小卖铺,没有城里这么多卖饮料的地方。” 孟怡纯忽然嘟了嘟嘴巴,说道:“那我以后,要是万一在农村想要喝烧仙草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竟让我有点兴奋。万一去了农村?难道孟怡纯对我有些意思不成? 坦白来说,孟怡纯是个挺好的女孩,长相很讨喜,也很好看,性格也是没有什么城府的,心直口快。 就是养尊处优惯了,家里父母都是企业家,从小生活在锦衣玉食之中。 我所经历的那些童年,她可能想都想不到。可即便如此,她却说了万一,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孟怡纯那张不谙世事的脸,问她:“你去过农村没有?” 孟怡纯说道:“当然去过啦。我爸爸带我去过南方的农村啊,好像叫华西村,还是什么西华村的。可漂亮了,家家都住着别墅。你们那也是这样吗?这样是穷吗?” 我不禁语塞。华西村,那是号称中国第一村的地方,村民人均年收入据说高达好几十万。 这样的收入,别说我的乡亲们了,就是我,也要十几年才攒的起。 拿我们那山旮旯跟人华西村相比,那真是寒鸦之于凤凰、萤光之于日月了。 我摇摇头,告诉她:“农村不是那样子的。农村很破,很旧,很脏,很落后。那是记载了我们的贫穷的地方。” 孟怡纯忽然张大了小嘴巴,好像要说些什么,终于是眉头一皱闭上嘴巴了。 过了一会,好像还是憋不住,问我:“你怎么这么黑的?农村人都这样子吗?” 我笑了笑,说道:“也有白一点的。我这是从小太阳底下晒的。小时候家里穷,没有衣服穿,都是光屁股在外面跑的。时间长了,就晒成这样了。” 孟怡纯忽然咯咯咯笑起来,声音竟也有三分相似柳梦,她说道:“原来你这么不害臊的!” 我陪着她笑了一会,却感觉口干舌燥,默默端起了茶杯,喝下了大半杯凉白开。 凉白开里饭馆给放了一片柠檬,味道酸酸甜甜,太奇怪了。 我忽而想起,当初去找柳梦,在西山山顶的泉眼里喝的水,那是真好喝。只可惜,里头有蛇,不然我非得喝个够才行。 “总体来说,你还挺好的。看着也老实本分,不像我那些朋友,天天夸夸其谈,不是这里蹦迪,就是那里泡吧的。” 吃罢饭,孟怡纯说要去逛街,走在马路牙子上的时候她忽然跟我说。 我低下头,笑了一笑,说道:“我不喝酒,也不会跳舞。平时很无趣的。” “那你周末空闲的时候,都干嘛呀?”孟怡纯一蹦一跳,仿佛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假期长了,就回老家。假期短了,或者周末,就去钓鱼。”我回答道。 “哦,怪不得王叔认识你呢!原来你们是钓鱼认识的啊!”孟怡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问她:“你叫他王叔?” 孟怡纯歪着脑袋,笑了一下,说道:“我从小就这么叫啊。他跟我爸爸以前是同桌,你不知道吧。王叔可疼我了呢!”说完,就咯咯咯笑起来。洁白的小牙齿在嘴里活泼的放肆,甚是好玩。 我说道:“怪不得呢,我还纳闷,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呢。” 孟怡纯笑道:“要不是王叔给我说你还不错,我都不会理你的哦。你说自己没房子,我就会走了的。我妈妈给我说,相亲如果没有房子没有车的话,就不要继续下去了的。” 我一脸窘迫,问她:“那你怎么没走呢?” 孟怡纯说道:“王叔说你跟别人不一样啊。我想看看,到底哪里不一样。” 我抬起头,问她:“现在呢,发现什么不一样了么?” 孟怡纯忽然脸一红,说道:“你还是第一个,对我们家的财产一句话都不过问的人。” 我不确定这句话,究竟是想要夸我,还是想要证明我的愚蠢。 孟怡纯是企业家的女儿,身价不菲,照她的说法,追她的人可以排上一整条长安街了。 在这么多人里,难道都是觊觎他们家的财产的? 其实又有什么不好呢,柳梦都可以去傍大款,我当然也可以。假如我和孟怡纯能够走到一起,那我不也就成了阔少了? 人们都说有了钱,人就会变坏。殊不知,没钱的时候,人才是最坏的时候。为了挣钱,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 我用一个微笑回复孟怡纯。孟怡纯咯咯咯笑了起来,低着头说道:“其实你是不错的。只不过,我妈妈肯定不会同意。” 我不禁哑然,问道:“你自己的事情,都要你妈妈做主么?” 孟怡纯笑了,说道:“那当然啦。世上只有妈妈好啊!” 我无言以对,勉强挤了一个笑容出来。孟怡纯看不出来我的笑容里,藏着卑微和无奈,她只是单纯地还给了我一个银铃般的笑声。 司机过来把孟怡纯接走了。我这才知道,那是一种我从来不曾体会过的,也是我永远不可能拥有的生活。我最好还是避免当一只嘴馋的癞蛤蟆。 相亲失败,倒也没怎么影响到我的情绪,本来也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更何况,法院里上班,见识的案子多了,似乎都有些百毒不侵了。 周一上班,我还在那里审阅着厚厚的卷宗,隔壁的锐哥忽然跑过来,一脸神秘地问我:我这有一个好玩的案子,有没有兴趣听? 锐哥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父亲以前是下过乡的知青,回城后做了财税局的领导。 锐哥也就是在父亲的影响下,学了法律,考入了公务员。他总跟我说,考公务员没有挑战性,太简单了。 他要去考国外的律师证。那样才是证明他自己能力的证据。结果,说了五年了,从来没有实施过。 单位里像锐哥这样的人,占据了绝大多数。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工作可能只不过是一种消遣。 家里也不缺钱,房子父母都给买好了,车子也买好了,一切都顺风顺水、按部就班的走着,即便是走下坡路,那也是喜马拉雅山上的下坡。比我这平原上的弯路,高了三万英尺都不止。 我从繁重的案卷里抬起头来,问他:你这么清闲的? 锐哥一脸的不肖,说道:你这么忙有啥用,又不给你多发一毛钱!过来噻,领导又不在,这个案子很好玩的。 这倒勾起了我的兴趣,也说中了我的痛点。在这里上班,最大的好处是,有了令普通人羡慕的身份。 但最大的坏处却是,一切都是固定的,有程序的,受制于人的,自己的努力几乎影响不到未来的结局。 不管我拿了多少的奖项,发到我手上的工资永远都是这么少。 到底什么案件?我走到隔壁他的办公室问道。 锐哥把手里一个卷宗拍了拍,递给我,说道:有一个大老板,包养了一个小三。 我一脸鄙夷的看着他,问道:这有什么稀奇的? 锐哥一笑,说道:你听我说完呀。这个大老板,不想让老婆知道,就把小三放到了我们这里,专门给租了一间房子。 你猜怎么着?这大老板半年多没过来,钱也没给到位,小三自己没有钱,又不敢打电话要,你猜她干了什么? 我摇摇头,问道:别卖关子了,一会领导该回来了。 锐哥哈哈一笑,说道:放心吧,领导去市里开会了。对于这样的消息,我向来都很佩服锐哥他们。 他们似乎能够轻易知道领导们的行踪。可怜我,整天都是一头雾水。 锐哥继续说道:这小三也是厉害。反正现成的房子住着,她就在网上发布消息,提供那个服务。 结果刚勾搭上,正做着那事儿呢,大老板忽然回来了,正巧是撞了个正着啊。 乖乖,赶过来好一顿暴捶。邻居听到哭声,报了警的,这才发现那女的已经被揍得红一块紫一块了。 现在那女的,说要起诉老板要赔偿,你说这小三,好不好玩? 我不搭话,问道:就这,也叫好玩? 锐哥说道:你也太无趣了吧。背叛了妻子的人,反过来又被小三被背叛了,难道不好玩么? 我微微一笑,问道:那老板呢,估计早跑了吧。 锐哥说道:那还不跑!房子也给收回了,小三现在没地方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钱,来打官司的?我估计就是赖着那个老板,要钱的了。 我有些不自在,仿佛在锐哥口中,打人的老板有了正义的道德感一般。 我不理他,把案卷拿过来悄悄,首页是脸上、肩膀上、腿上的伤痕照片,果然是该红的红、该肿的肿了。 照这种情况,按照人身伤害赔偿的规定,估摸着能判个上万块就不错了。 翻到后面是民事起诉状,赫然写着,原告:柳梦,女,1985年…… 我竟眼前一黑。 第15章 你还认识我么 等到锐哥把我从无所适从的状态里叫醒,我才忽然发现,我自己已经瘫倒在了椅子上。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锐哥着急地问我。 我知道这绝对是锐哥最真实的意思,锐哥很喜欢关心别人,尤其喜欢劝别人去医院。 大概是因为他老婆就是在医院工作,据说今年新提了干部。锐哥说,他老子打了一个电话的事儿。 城里就会有这种普遍的强强联合。公务员一定也会找一个公务员,或是医生、教师之类的结婚,有钱人和有钱人合作,只会更加有钱。在农村,大概就是穷人和穷人结合,往往只会更穷。 但是我对于锐哥的建议始终抱着逆反的心理。我讨厌医院,更加讨厌去医院。 打小生了病,在村口的小诊所里,屁股蛋子上被扎了各种各样的针,一听说要去医院,我的屁股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发疼——实在是迈不动腿。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呆坐在椅子上,眼睛里看到的却是一片雪白。柳梦,真的是柳梦,我竟然真的又再次见到柳梦了。 上次在憨蛋儿那里,他告诉我这是大老板过来出差,带着小三过来的。 我想在那时候了解柳梦的行踪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我本以为,我可以把她忘掉,既然她都已经勇敢地向前迈出了这么大的步子,我却又何必在这里苦苦撑着? 我去见孟怡纯,虽然没有成功,不是也有了一定的收获么? 至少知道了,癞蛤蟆千万不要妄想着吃天鹅肉。否则,被带到天上去,摔了下来,就会粉身碎骨。 柳梦,我要如何去面对柳梦? 柳梦又会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我? 她如果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她的事情,会不会羞愧难当,根本不想看到我? 会不会扭头就走了,从此消散在风里? 只不过,我不确定,她还是不是那个只会对着我夸夸其谈的面色绯红的女孩儿了。 锐哥还是再次走过来,看了我一眼,问道:“你确定你不用去医院?” 我摇摇头,说了一句:“放心吧,喝点水,已经好了。可能有点低血糖了。” 锐哥将信将疑地离开了。这个案子到了锐哥手里,他会怎样判决呢? 这样的一个小小的民事赔偿案件,锐哥自己做了独任庭,约摸开了一次庭就可以判决了。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不管案件的疑难程度如何,复杂程度如何,能够一次开完的, 那就必须一次开完庭,然后迅速的判决。 我还正在思量着的时候,对面的李姐就已经开庭回来了。看到我第一句话竟然就是:“你怎么不高兴了?” 李姐绝对是个人精,往往从我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我的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 更绝的是,她能够看出在庭审中,究竟哪一方是说了真话,而哪一方又是说了假话的。这绝对是一个特异功能。 我夸赞她的这个本事,李姐只把脸一扬,给我留了一句「无他,但眼熟耳」,深藏了功与名。 所以,在李姐面前,我没有什么可以隐藏,我也不敢隐藏。 反正,都会被看出来。只要李姐在,我就始终有一种上课偷偷看课外书、害怕被老师逮到了,结果老师却就站在身旁的感觉。 “案子太多了,累的,心累。”我苦笑着对李姐说道。 李姐呵呵笑了,说道:“现在你们这一批年轻人,是挺苦的。以前我们那时候,一年才办几个案件?现在案件太多了。不过你们都是正宗的科班出身,做这个不是手到擒来嘛,能者多劳。” 我笑笑,心里琢磨着,老子说过,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李姐忽然把门关上了,一脸神秘的问我:“你知不知道,我们要改革了?” 我一愣,问她:“什么改革?我们还怎么改?” 李姐悄悄说道:“我也是听我朋友说的。说法院都要改革。要实行员额制了。入了员额制的法官,就是法官;入不了员额制的,就是辅助人员了。待遇上差别很大的。” 我对于李姐的所谓小道消息从来都是非常相信的。于我而言,她有着我无法想象的关系网,税务有她的高中同学,海关有她的闺蜜,公安有她的发小,人事有她的大学同学。 似乎市区里所有的单位,她都能找到熟人一般。这让我颇为震惊。 不过李姐给我解释说,你要是从小在城里长大,你也一样啊,到处都是同学,到处都是玩伴,当然会有各种的关系网了。我深以为然。 我琢磨了一下,我的曾经的那些同学、玩伴,大约十有八九继续在农村做了农民,虽然我不知道哪块田地才是属于他们的。有些差距,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也不可能会有感触。 “像我们这么大的,等几年退休了就拉到了,无欲无求了。你们这些新人,就得努力争取一下了。”李姐忽然有些真诚的说道。 我扮了一个苦笑,说道:“恐怕轮也不会轮到我。” 李姐一脸惊愕,却又忽然闭上了嘴。 答辩期很快就满了,锐哥把柳梦的案子放在了周三下午来开庭。 他看了我的开庭排班表,知道那一个下午,我没有安排开庭。 “走吧,一起去旁听一下,偶尔也放松放松。”锐哥笑呵呵问我。 我不敢去。 我害怕见到柳梦。 我怕我见了这个可能完全不一样了的柳梦,我会接受不了,我会心里崩溃。 但我的身子却并不听从我的心里,脚步不由自主的就走向了第二审判庭。 审判庭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过来。锐哥埋怨了一声,我都到了,他们还不到,架子这么大? 审判庭有一个前门,那是当事人进来的地方。也有一个后门,直接连到我们的办公区。 我站在后门的边缘上,默默往外瞅着,一边害怕一边却又着急的希望能够看到那个我渴望已久的容颜。 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一切都是冷冰冰的,但是我身边的同事却都是幸福的让人嫉妒。 我知道,那是我心里的冰需要融化,只是我在城市里找不到一个可以为我化冰的人。 在无数个夜里,我所思念的,竟然还是多年以前的那个马尾辫。 我可真是有够出息的! 开庭的时间已经到了,空无一人。锐哥有些暴脾气了,气冲冲地走过来,骂道:“你说说这俩,那法律不当回事,太嚣张了!” 气呼呼走回办公室去了,我知道,锐哥是去给双方当事人打电话去了。生气归生气,打电话问问情况总要的,否则会被投诉。 之前我的另外一个同事,就因为这个被投诉过。当事人似乎很有道理地问道,你难道就不能打电话问我一下吗? 为人民服务就这样服务的吗?打电话都不打的嘛?你们还是不是人民的公仆了? 不过,我可以打包票,柳梦绝对不会去投诉。她没这个魄力。 打完电话,锐哥重新坐了回去,书记员问他,怎么处理? 锐哥笑了:“原告在路上;被告不来了,说爱怎么判怎么判,他不在乎。” 书记员说道:“那就缺席审理咯。” 锐哥点点头。我站在门后,心里想,缺席审理也好,缺席了就等于被告自动放弃了答辩的权利,对于柳梦而言,也许会更加轻松一些。 终于在又等了十几分钟之后,那个我已经辨识不过来的身影匆匆进来了,竟用一种娇滴滴的声音问道:“这里是开庭吗?” 锐哥从打盹儿中醒来,问道:“你是柳梦?” 柳梦点点头,说了句:“不好意思,来晚了。那我坐哪边?” 书记员拿手一指,柳梦做到了原告席上。正好靠着我这边的后门,我这才看的清,柳梦留着很长的头发,但是完全披散开来了搭在肩膀上,头发弯弯曲曲,卷曲到不行,颜色也是奇怪的紫色和红色的结合。 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夹袄,里面竟然只不过是一件线衫,下身是牛仔裤,运动鞋。 最显眼的耳朵上,戴了俩大大的耳环,在那里来回的晃动。 书记员核实完了身份,要柳梦签了到。锐哥拍了一下法槌,庭审就这么开始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样子来观察庭审。之前都是坐在上面,看着双方在那里争论,还要拼命找出我自己的头绪来。现在却仿若是局外人一般,倒也乐得清闲、观得分明。 庭审很快就结束了。柳梦签完了开庭笔录,问道:“法官,我要多久才能拿到钱?” 锐哥说道:“判决书这几天就会寄给你,也会寄给对方。对方履行的话,很快就就会付给你的。” “哦”,柳梦点了点头,又忽然问道:“那要是,他不履行呢?” 锐哥说道:“你可以去申请强制执行。法院会强制要求他付钱给你。前提是,你获得了胜诉的判决。” 柳梦显得很是吃惊,问道:“那我还会败诉么?” 锐哥正色说道:“这个结果,我不能透漏给你,打官司是输是赢都有可能的。过几天你等着收判决书就行了。你提供的地址,是真实的吧?寄到那里去,能收的到么?” 柳梦点了点头,我却忽然发现她的脸上,和脖子上还依稀有着伤痕。 柳梦想了一下,说道:“可能收不到了。那我换地址了,怎么办?” 锐哥有些不耐烦了,说道:“这样吧,你再提供一个地址给我,一个你确定能收到的地址。” 书记员打了一张当事人地址确认书,告诉柳梦这里写上地址,这里写上电话,这里签字写上日期。柳梦一一照做了,然后问道:“现在是不是就好了?” 锐哥已经从后门走掉了。书记员对柳梦说道:“好了,回去等判决书吧,会寄给你的。” 柳梦哦了一声,忽而又问道:“那我要申请执行的话,要怎么申请呢?” 书记员告诉她:“你要拿着判决书和生效证明,去被告的住所地法院申请的。具体事情你可以联系他们,问一下的。” 柳梦点点头,说了一句谢谢,四处看了看,向着进来时候的门走出去了。 我很是痛恨我自己的懦弱。我应该在开庭结束时候直接去找她的,或许还可以约一下晚上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叙叙旧之类的。可我不敢。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就是不敢。 晚饭时间到了,单位食堂会提供晚饭。锐哥他们经常不在单位里吃。 毕竟,家里有更加香喷喷的饭菜。对于我而言,自己一个人做饭实在是无聊,况且我也只会煮一些面条而已。 还是单位里吃吃掉算了。吃完了,加会班,也比自己回到出租屋里发呆要强很多。 七点多钟,我揉了揉有些疼痛的眼睛,伸了一个懒腰。单位里的同事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门卫们开始到处关灯。 我收拾了一下案卷,关上房门,悄悄离开了。门卫向我敬了一个礼,我点头一笑,我喜欢这个门卫,永远都很有礼貌。虽然我才听说,他家里的老屋子拆迁了,变成了暴发户。 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冬日的夜里,竟走出了一个长长得身影,似乎比路灯的杆子还要更长,还要更瘦小。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抬头看时,这里是一排老旧的民房,点亮着昏暗的灯。 反差极其明显的是,约摸也就五百米开外,有一家灯火通明的大酒店,酒店门前有个永远向天喷射的喷泉,旋转着的门迎接又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红男绿女。 我兀自看着,这些人,何以如此热忱于沉迷在这灯红酒绿之中呢?在这繁华的灯光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诱惑? 我竟忽然有一种要进去看一看的冲动。哪怕是花掉我好几个月的工资。 迈进门里,大厅里有几张圆形的沙发,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前台排着队,我坐在沙发上,等着人群散去。 这时候,忽然有个人走到我面前,睁着一双小眼睛看着我。 我抬头一看,微微一笑,问道:“柳梦,你还认识我么?” 第16章 不来你就是孬种 我设想过千万种与柳梦重逢的场景,可以是欢喜的,可以是悲剧的,可以是平淡的,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在这种场合、这种局面下见面。 柳梦换了衣裳,酒店里大约是有暖气,很是温和。她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裙子,紧紧地贴在身上,手里抱着一件粉色的呢绒大衣,脖子上戴着一个珠串项链,我这时才看清,原来柳梦竟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前凸后翘的女人。 她的眼睛比从前大了很多,睫毛也长了很多,眼睛下面似乎还有淡淡的蓝色。 小脸蛋还是那么小,却白白净净,貌似是噗了粉,大约是为了遮掩住还没有愈合完全的伤痕。 嘴巴上涂抹了鲜红的口红,和洁白的牙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柳梦的捯饬之下,这个我曾经认为的并不漂亮的女孩,竟也有了烈焰红唇一般的性感。 柳梦看了我好久,终于是笑了,仿佛是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事情,声音咯咯咯地清脆,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我微微一笑,嘴巴里都是苦涩,说道:“我不知道。稀里糊涂走进来了。” 柳梦站直了身子,歪着脑袋看我,良久,说道:“不对。我记得你这个表情,你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说。哈哈哈,碰到老乡很不容易的,你给我说说呗,你来这里难不成是想要个特殊服务?” 我问道:“这里不是酒店么?除了吃饭睡觉,还能有些什么特殊服务?” 柳梦呵呵呵笑了,说道:“就是睡觉啊,给你休息啊。” 我看着她,竟有一种梦回当年的感觉,痴痴看了好久,问道:“好多年没见了。你过得好吗?” 柳梦努了一下嘴巴,似乎对这个问题非常的不屑,眼珠子却忽然一转,看着我问道:“你在市里上班,哪个单位啊?” 我不能告诉她我的工作单位。若是我不知道她的案件,倒也罢了; 现在我既然知道她有民事案件在我们那里,我必须得避嫌,我苦笑一下,说道:“也不是什么好单位,很累。” 柳梦咯咯咯笑了,说道:“你不是考上县一中了吗?然后呢,考上大学了没有?” 我点点头,说道:“大学也不是什么好大学。你忘了么,我们跟城里的孩子比起来,差距太远了。” 柳梦忽而就僵住了脸,似乎这句曾经意味深长的话将她带回到了某一个遥远的年代。我抬起头,看着她,恍惚之间竟感觉到些许悲凉。 “三号、三号,客人到了!” 柳梦的大衣里忽然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柳梦回过神来,脸色马上就变成了笑嘻嘻的,她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传呼机,摁掉了上面的红色按钮。 站在原地,踌躇着,仿佛想要走却不好意思跟我开口一般。 我笑道:“叫你的吧,去吧。” 柳梦低着头,走向电梯。忽然又转身回来,脸色带着绯红,给我说道:“我是给人做按摩的。”匆匆走了。 我坐在原地发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吧台已经空了,我到底要不要再去定个房间? 不远处有两个非常年轻的,打扮很是时尚,就是穿得跟个妖精似的女孩走了过来,将裸楼在外的手臂搭在我肩膀上,问道:“老板,要不要休息会啊?” 我非常惊诧于,如此年轻的女子为何非要穿这个露着肚脐和大腿的衣服,现在可是冬天,难道不怕冷么? 女孩身上有非常浓浓的香水味,我感觉到胃里一阵恶心,摆摆手,迅速逃离了这里。 回到家里,我茫然失措。 打开抽屉,里头有一包香烟,我抽出一根,坐在床尾,叼在嘴里,生平第一次点燃了嘴里的香烟。 抽烟应该就是往嘴里吸吧?我狠狠吸了一口,香烟冲到我的嘴巴里,扩散到鼻腔里,竟让我流出了两行清泪。 香烟是男人的伙伴,是男人最好的坚强,哪怕只是一场幼稚的伪装。 我果然不适合抽烟。 浑浑噩噩过了一个礼拜,没有任何的知觉。李姐反反复复问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答不上来。我不可能告诉她真实的情况,更不可能告诉她我竟然去了那种地方。那样影响很不好,搞不好我还会被处分。 锐哥已经对柳梦的案件做出了判决了。根据柳梦提供的一些医药费、治疗费等的证据,锐哥最终只支持了对方那个老板,赔偿柳梦各项损失合计不到八千块。八千块,也不少了,我一月的工资才又有多少呢? 我不知道柳梦最终有没有拿到那笔钱,但是至少判决后有一个月时间了,柳梦也没有打电话找锐哥要过生效证明。 兴许是对方履行了判决书的义务,兴许是柳梦压根不知道强制执行还需要有一份生效证明才行。 我本以为时间过去的久了,我可能会有所释然。然而我却惊恐地发现,冬天里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来了,我却对柳梦的现在更加放不开了。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在那个灯火通明的酒店里,真的只是一位技巧出色的按摩师傅么?她又是从哪里学会了按摩这项技艺的呢?难不成是泰国?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让我食不下咽、寝不入眠。我痛恨我自己的无能和卑微,然而在一个下了班的夜里,双脚却还是踩着乱琼碎玉一般的积雪,走向了那个辉煌的酒店。 酒店的喷泉终于不再喷射了,厚厚的冰结了一层,包裹住了喷泉的口,竟也有一种奇怪的氛围,让人看了不免遐想,厚积而薄发,会不会忽然就把冰给捅破了,再喷出热水来? 等我露着傻笑,看到一个又一个嫌弃的眼神,我才发现,我竟然在喷泉旁边站了好久。 我果然够傻。 进得酒店里,前台这会却是空空荡荡了,大堂里除了打扫卫生的阿姨,再看不到其他人了。 我不知道要到哪里才能找得到柳梦,依稀感觉,定了房间或许可以要那个三号来给我做个按摩。 “先生,房间最低688元一间,是套房,设施齐全,卫生干净,隔音效果也特别好,没有人打扰的。本市最好的酒店就是我们这里。可以让您获得五星级的居住体验。”前台的小姑娘嘴皮子也很是利索。 我问道:“五星级体验是个什么样的,你知道吗?” 小姑娘忽然脸一红,说道:“我又没有住过五星级酒店。不过我们这里,住过的都说好。如果您需要的话,1288元可以为您办一间主题套房。” 我有些吃惊。我们这个北方的小城市,平均的工资水平不过也就三千多一些,何以就有人消费得起最低688元的一间房子? 究竟是哪些人过来消费,又或者过来消费的这些城里人究竟有多有钱? “就普通的房间就可以了,需要押金么?”我问道。 小姑娘笑道:“您给我1000快吧,明早退房的时候我把剩下的押金结算给您。” 我很是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在明早退房?” 小姑娘一脸得意,说道:“一看您就是要工作的人啊,明天肯定一早就走的呀。” 我低头不语,原来生活里到处都是高手,似我这种不善于隐藏的无异于赤裸裸的被动展现在别人面前。 我大概也需要几张面具来遮掩自己。就像我们院长一样,每天貌似都有不同的面具,会见当事人是一张,给我们训话是一张,见了市里领导又是一张。我一度怀疑,他是学会了川剧变脸的技艺。 688元的房间,心疼了我一整个电梯的时间。前几年跟领导到南方的大城市里去参加会议,貌似住的也是所谓的五星级酒店,标价甚至达到2888元。 结果我们说是参加会议的,拿公务卡一刷,388元。恍惚间让我想起了郊区的某个批发市场,这衣服多少钱?“800!打个折呢?60!”——我差点没笑出声来。 房间并不像前台小姑娘说的那般好,跟我之前开会住过的一些连锁酒店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样的酒店,售价688元一间,究竟是靠什么吸引了如此这许多的住户的? 还没等我坐下了,房间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叮铃铃、叮铃铃,有些讨厌。 我拿起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语气温和的女人声音:“先生您好,我这里是酒店客服中心,请问您需要什么客房服务吗?” 我忽然有些紧张。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这家酒店难道会提供一些违法的服务?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必须得拒绝; 又或者,我留存一些证据,去报给丁所长知道?丁所长的片区,应该是包括在了这个酒店的。 电话那头声音又传来了:“先生,先生,您还在么?” 我问道:“我要你们的三号。”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说道:“先生,您稍等。我们马上安排。” 嘟——嘟——嘟,电话挂掉了。我却忽然诚惶诚恐起来,三号会不会是柳梦? 如果是柳梦,我要如何跟他见面?如果不是柳梦,我要如何自处? 身为公务人员,却要在酒店里要求按摩服务,我会不会已经铸下了大错? 多了一会,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心里琢磨,我可以通过猫眼看一下,如果是柳梦,我就开门; 如果不是柳梦,我就假装没听到,坚决不开门。让她自己走掉好了。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柳梦,只不过又换了衣裳。又宽又大的围巾搭在肩膀上,直垂到屁股上; 围巾里头是一件松松垮垮的线衫,胸前开着很深的口子,美其名曰鸡心领; 下身是一条短裙,紧紧促促缠绕在臀部,也就大致盖过了屁股,所谓超短裙大概就是这样吧。 不过双腿却穿了一条黑色镂空雕花的袜子,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鞋,鞋跟又高又细,真是担心会忽然断掉。 我把门打开,自己缩在门后面,柳梦没有看到人,一愣,却又没有任何迟疑地走了进来。 “大哥,你玩捉迷藏呢?”柳梦问道。转身忽然看见局促在门后的我,立刻就定住在了那里。 我把门关上,再反锁上,又把门后的链条给拴上,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坐吧!” 柳梦竟一脸的愤怒,把手上的一个小包往床上一撂,声音里都是怒火,骂道:“你神经病啊!消遣我?拿我开心吗?” 我忽然很是惶恐,压了压心情,笑道:“我没想到是你。” 柳梦一脸生气的看着我,不说一句话,眼神里仿佛是要杀死我一般。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又低下了头颅,嘴巴好干,我舔了一下嘴唇,说道:“你在这里上班?” 柳梦竟忽然哭了,一边哭一边忽然骂道:“这下你高兴了?这下你开心了?我就在这里上班,你终于知道了?是的,我在这里上班,是的,我不是什么好人。是的,我就是一个下三滥的小姐!你满意了?啊?你满意了吧?” 眼泪顺着柳梦的眼睛,哗啦啦往下淌,柳梦已经泣不成声了,身子都在发抖。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走上前去,忽然一把抱住她。 柳梦却一把将我推开,大声吼道:“你滚!你不要碰我!我这身子是给客人的,不是给你的!你算老几啊?你装什么阔啊?你在我面前摆谱吗?啊?” 我要如何跟柳梦交谈?我没有经历过爱情,没有谈过恋爱,高中和大学整整七年,几乎没怎么跟女生讲过话。面对这种场景,我该怎么办,我毫无头绪。 柳梦忽然就把围巾扔了,把线衫给脱了,哭着说道:“你不是找我吗?我来了!来啊,你不是要我吗?我就在这里啊!你有种你来啊!” 说完,把超短裙从旁边一扯就扔掉了,把长长的黑色丝袜脱到脚跟,扑到我的身上。 “你来呀!不来就是孬种!别丢人现世!”柳梦哭着吼道。 我把柳梦忽然紧紧抱住,眼泪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第17章 红酒真他妈难喝 我不确定将柳梦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我别无他法。 是的,我也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的无能,甚至于痛恨这操蛋的老天何以就安排了如此令人心碎的重逢,但当柳梦脱成了赤条条的样子,流着泪水吼向我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逃离。 雪忽而又飘起来了,成千上万的在我身上滚落,画作了满地的忧伤。 柳梦现在做什么呢?我走的时候,她还蜷伏在床上,既没有了眼泪,也没有哭声,就那样静悄悄地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咪,躲在被子里寻找安稳。 也许是我太过残忍,我应该留在那里,给她讲讲话,或许对我、对她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只是,我痛恨这个荒诞的世界,一如我曾经痛恨乡村的贫苦。 除了做一个逃兵,我找不到其他可以避开的途径。 也许,永远见不到她,听不到她的消息,才是最好的。唯有那样,才能真正的忘记她。 也许,趁早找一个女友,结了婚生了孩子,才是最好的。那样,就会把所有的精力留给了家庭,自然而然地忘却柳梦。 治愈伤痛的永远不是时间,而是将心里的伤口,用其他人来填满。 我需要孟怡纯。那是在这座城市里,我唯一认识的一个女孩了,除了柳梦。 “你怎么打我电话啦?我们两个不可能的啦。”孟怡纯确实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姑娘,肚子里的话约摸永远不会停留超过三分钟。 在这样一个冬夜,孟怡纯还会接了我的电话,由此我断定,她果然是一个好女孩儿。 “很晚了,你怎么不睡觉的?”我问道。 “我跟朋友在泡吧。谁会那么早睡觉啊?”孟怡纯声音里都是嘲笑。 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支吾了半天,来了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了,再见。” 电话未挂,我分明听到了电话那头另一个男子极其嫌弃的咒骂:这谁啊,妈的是个神经病吧! 是不是我真的有神经问题,我要不要听锐哥的话,去医院看看我的脑子? 但是我没有时间思考这些问题。第二天天还没亮,领导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原来,正在办理的一个案件出了岔子。 这是一个学生家长要求孩子的培训机构退还报名费的事情。 事情的经过其实也很简单。培训机构本来是英语的培训班,但是学校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个外国人做外教,有外教的自然就火了。报名的孩子就很多。 巧合的是,学校原本的举办者,身体不大好,便想要将学校给盘出去。 有那么一个退休的老教师,便花了15万将学校给盘了下来。 接手后却忽然的发现,培新机构的账户下竟然都没有了多余的钱。 心里就很是纳闷,这学费有200多万之多,何以就分文不剩了呢? 举办者就解释道,学费都用作了学校的经营,发放老师们的工资,支付房租、水电,采购办公学习用品等等。 新校长不接受,找了律师,律师告诉他,培训机构属民办学校,是不能转让的,可以要求解除合同,退还自己支付的15万转让费。 学校也因此停了课。 我手上审理的,便是这前任和现任校长之间,关于转让是否合法有效的案子。 本以为没有什么事情的,谁知道那些家长看到学校听课,就开始让现任校长退钱,现任校长当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就称是前任校长把学费都给提走了。 愤怒的家长们便去找前任的校长要钱。前任校长呢,就声称自己已经把学校转让出去了,自己不再负责。 家长们再去找现任校长,现任校长说,转让是无效的,已经在法院打官司了。并告诉了家长们我的办公电话。 还有一些家长,忽然就去了市里,投诉去了。说什么法院不做事情,眼睁睁看着家长们无处说理却无动于衷,法院和校长合起伙来坑家长们钱之类的话。 市领导直接找了院长。院长半夜里被叫醒,思来想去,一早就打了我的电话。 领导特别要求我,早上务必要把所有的情况都给他汇报完毕。 一大早,我就火急火燎的感到了领导的办公室。领导的嗓子都哑了,劈头盖脸就过来问我:“那个案子怎么回事,多久能判?” 我回答道:“组织双方开了两次庭了,该说的意见都说完了,该提交的证据也都补充质证过了,现在已经在写了。因为有法律争议,需要研究。” 领导没有这个耐心,一拍桌子:“家长都闹到市政府去了?哪还有心情研究争议!你赶快这两天就判决下去,最好今天就能判决下去!不然那些家长,得把我们法院给堵起来!” 我笑着问道:“那么判决结果,你给我拿个主意?” 领导脸一愣,说道:“你是主审法官,我又不是。你自己拿主意!必须给我判出去!” 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一路之上,我都在琢磨,这样的案子究竟要如何去判决? 领导忽然从后面就跟了过来,问我道:“赶快说说案子争议在哪?” 我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领导来了一句:“那就按法律规定判决吧,不要去做过多的推定。”说完,急匆匆走了。 还没回到办公室里,锐哥忽然就从隔壁冒出来了,问我道:“领导找你什么事?” 我回他,一个案子。锐哥说道:“我已经听说了,现在的老百姓不好惹,赶紧地判决了吧,搁你手上压着,也不是个事儿。早判决早轻松。” 我点点头,一抬头却忽而看见走廊里,一个左顾右盼的女人迎面就走了过来。 柳梦!我吃了一惊,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来找我秋后算账? 柳梦显然也看到了我。怎么办?躲是来不及了,如果被锐哥知道我和柳梦是认识的,那么中午时分全院的人就都会知道,我原来和一个小姐竟然认识。 这会给我造成什么影响?领导会不会因为这个处分我?如果他们知道我还找过柳梦,会不会给我违纪处理?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个不停,感觉头已经有些发晕了。柳梦看了我一眼,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冲着锐哥说道:“法官,我来拿生效证明,我要去申请强制执行。” 锐哥说道:“我已经给你开好了,你进去拿吧。”说完,拿手一指办公室,柳梦进去了,书记员将生效证明给了她。 锐哥还在跟我说着那个案子如何处理的问题,柳梦却已经悄然走出来,满脸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默默走了。 这让我伤心又难过。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卑微懦弱的人? 一整天里,我充满了自责,充满了羞愧。我回想起多年以前的我,那个在凌晨四点和柳梦拼命学习的我,那个总是可以替柳梦接过话头的我,那个下定决心要摆脱自己命运束缚的我,如何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几年的城市生活,这几年农村人的身份,究竟徒增了我多少的自卑和怯懦? 柳梦的再次出现,难道就是为了提醒我,我需要成为曾经的我? 我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的骚动,下班以后也不在单位吃饭了,倒是让暴发的门卫大为不解“怎么今天不在单位吃饭了?有急事?” 我点点头,回了一句:“今晚有朋友来。”大跨步走向了那个昨天还在逃离和排斥的酒店。 大厅里没有柳梦,我直接走向前台,问道:“三号在不在?” 前台的小姑娘忽然一愣,从柜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卡片递给我,一句话也不说。我拿着卡片,走到了酒店外面,拨通了卡片上的电话。 “先生您好,这里是客房服务中心……” 我没有兴趣听她在这里墨迹,我直接说道:“三号,我在大厅里等她。” “先生,您如果要带出去的话,价格是很贵的哦。” “多少钱?”我问道。 “三号的话,一晚上要一千六百块。” 我笑了,原来柳梦还这么有市场,我问:“前台可以直接付款么?” “先生您稍等,我这边帮您联系。” 等到柳梦出现在大厅里的时候,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拉起她的胳膊直接就走出了酒店。 酒店的门前停放着几辆等待客人的出租车,我把她拉进了一辆出租车。 令我意外的是,柳梦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仿佛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任由我来牵扯。 车子飞快的行使在铺满积雪的道路上,停在了我和孟怡纯吃饭的那个商场。 我拉着柳梦一路尽了那家土菜馆,问道:“你要吃什么?” 柳梦竟一脸笑意,说道:“随你啊。” “喝什么呢?”我又问到。 “红酒吧!”柳梦笑嘻嘻说道。 我迅速点完了菜,看着柳梦,问道:“你要去申请强制执行?” 柳梦笑了,说道:“不去了,太远了,嫌烦。你是公务员呀,还是一个法官?” 我点点头。 柳梦笑道:“那我要是犯了法,你是不是得抓我?” 我摇摇头,笑着说道:“我不负责抓人,我只负责审理案件。抓人那是公安的事情。” 柳梦忽然眉毛一抬,嘟着嘴问道:“那要是我落你手上了,你会怎么判?” 我笑道:“你又没犯法,我判个什么。” 柳梦却不依不饶起来,拿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问我:“你会判我坐牢么?” 我看着柳梦,面前这个女人,已经绝对不是多年以前的那个马尾辫儿了,可是我分明看到的眉眼之间留存的那个跳动的马尾辫,那个一脸严肃要我认真学习的丫头片子,我说道:“我不会,我舍不得。” 柳梦忽然就冰冷了神情,很快却又嬉皮笑脸起来,问道:“我今天在你单位,没漏出马脚吧?你领导不会批评你吧,没给你造成什么不好影响吧?”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道:“没关系,我不在乎。他们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服务员陆陆续续端上了菜品和红酒。可怜我捯饬半天,打不开红酒的木塞子,反倒是柳梦轻轻松松就给拧开了。 “你喜欢喝红酒?”我问道。 柳梦不说话,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又给我倒了满满一杯,举起杯子来,竟咕咚咕咚干了,然后把杯子倒立着,脸上是坏坏的笑。 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红酒又苦又涩,真他妈难喝。 柳梦又倒了两个满杯,自己还是老样子,一句话不说,再次一饮而尽。 这回却是把高脚杯的脚夹在手指上,在哪里晃动。我喝掉了第二杯酒,忽然感觉头有些晕乎乎的,这红酒上头竟这么快的。 倒完第三杯,一瓶红酒已经空了。柳梦又要了一瓶,也不说话,也不动筷子,就是一杯接着一杯,她喝完,我喝; 我喝完,她喝……直到我俩的身子都开始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我不知道究竟是付了多少钱,一歪一斜和柳能就荒出了商场,在冰冷的马路牙子上摇摆。 “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这么多酒了。”柳梦迷迷糊糊说道。 我回答她:“我从来不喝酒,见了你,我才是开了戒了”。话没说完,我就在马路边出酒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就想马上趴在雪地里睡上一觉。 柳梦摇晃着身躯,哈哈哈笑了起来,没心没肺一般,笑着笑着就哭了:“你为什么要去找我?让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该有多好?你为什么要去找我……” 这回换作我来笑话她了,我哈哈哈放肆地笑着,问她:“我为什么不能找你,我找你找了十年了,我凭什么不能找你……” 柳梦忽而就蹲在了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嘤嘤哭泣。我过去拉她,反被她一手扒拉开来,脚底没站稳,竟一屁股摔倒在了马路上。 柳梦抬头看了我一眼,一下竟扑倒了我的身上,我一愣,嘴唇上一股柔软的香甜悠然袭来…… 第18章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酒是害人的东西,打小我就这么认为。 村子后面有个二顺伯,拉得一手好二胡,每每拉起来都让我如痴如醉,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声音,那么忧伤却又那么痒。 据说,二顺伯甚至被选进了上海的一家乐团里去,全国各地去巡演。 那可是上海!可这位伯伯却生性爱喝酒,终于在一次演出上因为醉酒出了洋相,被开除了。 行业里再也没有了人敢用他。本来村人都以为回到家里他可能会收敛一些,没想到赚了些钱,就开始日夜喝酒,终于在有一天晚上,爬到房顶去拉二胡,结果竟掉下来活活给摔死了。 败落的房屋依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每当我从他的家旁边经过,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起鸡皮疙瘩。 老人们说,二顺伯的魂儿还没走,每天晚上还要在那里拉一段二胡的。 可惜,我从来没听到过,兴许是太害怕的原因,每次经过都是迅速的跑过。耳朵里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可这给我的一个教训便是,酒是万万喝不得的。没想到的是,遇到了柳梦,我竟然就稀里糊涂破了戒,喝了洋酒,还一直喝到了在大马路上呕吐。 记忆已经断片了。等我带着剧烈的头痛睁开双眼的时候,我竟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出租屋内。 屋子里的摆设一切照旧,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就只剩下我的几件工作服了。 这倒节省了我自己去买衣服的钱,而且,我也不会买衣服。 柳梦正歪歪斜斜的趴在床的另一角,修长的身姿占据了半张床的空间,两条瘦长的大腿在黑丝袜的覆盖下竟发起光来。 我从床上滑落到地上,揉了揉太阳穴,疼痛感异常敏锐,跑到卫生间里使劲洗了洗脸,刷了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疑问,这真的是我么? 柳梦似乎睡得更沉。身上的外套还原原本本的穿着,手里竟然还抓着她的黑色的小皮包。 我喝下了一杯水,疼痛感还是没有减轻,意识清醒了之后,却发现原来自己身上竟有了浓浓的酒气——刺鼻的酒气。 我隐约感觉好像今天还要上班的,这样哪行? 看着柳梦还在那里睡觉,我晃荡过去,把被子给她盖到肩膀上,脱了衣裳走近了卫生间。 我必须得去冲个澡,洗掉这一身的酒味,然后还得去上班。 没记错的话,领导交代的那个案件,今天无论如何得把判决书给双方当事人寄出去。 卫生间也就两平米左右,靠近门口的地方是一个面盆,再往里就是淋浴头了。 北方的室内幸好是有暖气,并不太冷,否则这大早上的冲个淋浴非得把我冻死。 等我从卫生间里穿着内裤,走出来,却忽然发现,柳梦竟直挺挺地站在卫生间门口,一脸的没睡醒的模样。 “你醒了?”我问道。 柳梦睁开惺忪的双眼,小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呵呵笑了一声,忽然嘴巴里哦一声,快速跑到了卫生间里——扶在马桶上呕吐了起来。 我过去拍拍她的后背,柳梦起来,洗了把脸,整个人又扑通一声扑倒了床上,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我看看时钟,已经八点多了。没办法,我只好开始自己穿衣服。柳梦忽然问道:“你要去上班?” 我答道:“恩,今天还有一个案子必须得判决了。不去不行。” 柳梦哦了一声,说道:“把钥匙给我。” 我从裤兜里掏出钥匙,递到她的手上。柳梦还是闭着眼睛,趴在床上,一副还没有睡够的样子。我问她:“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柳梦不说话,我仔细一听,听到了细微的鼾声。悄悄关上门,骑着电动车,赶去了单位。 锐哥的鼻子特别的尖,在我还没有坐到办公室里去的时候,忽然就跑过来,问道:“哟呵,你这是喝酒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可以理解锐哥为何会如此的吃惊。单位里偶尔也会组织聚餐,他们也会喝酒,但是我从来不参与。 不管是领导,还是锐哥他们来劝,我就是一滴酒也不喝。可现在,我竟然带着一身的酒气就来到了单位,这算得上是一个大新闻了。 我笑笑,说道:“今天还有一个重要的案子要判,没工夫跟你瞎扯了。” 锐哥识趣的笑了笑,他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案子,给了我一个加油的手势,笑嘻嘻走掉了。 我便打开卷宗,翻看双方的开庭笔录,查找裁判文书网上类似的判决,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制作判决书。 人在忙碌的时候是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的。等我终于把自己较为满意的判决意见做好,发给庭长看,又发给了院长看,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在得到肯定的回复以后,我校对了一遍格式和文字的东西,委托书记员打印出来,迅速发给了双方。 下班时间到了,锐哥探着脑袋问我:“要不要出去喝一杯?反正你都开荤了。” 我一笑,拿起外套迅速就离开了单位。 一路之上,我的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兴奋感。柳梦应该还是呆在我的出租屋里吧,虽然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如何把她带回到出租屋里去的,但我却知道她应该不会就此不告而别。否则,为何又要问我要了钥匙呢? 我自己已经基本上醒酒了,除了太阳穴偶尔的疼痛,已经基本上没了感觉。 这样的话,晚饭我可以带她去附近吃些什么。然后,就可以夜深人不静了吧? 我对于自己这个龌龊的想法很是得意。骑着电动车的脸上,竟都露出了小人得志的笑容。二十八年了,我可算等到这一天了! 骑电动车最大的好处便是,不需要按部就班的等红绿灯、遵守交通规则。 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没有那么多交通警察,没有那么多电子监控设备,右手一拧油门,嗖一下就在汽车到来之前闯过去了。 破坏规则的感觉,有时候还真是很爽,虽然一丢丢也不值得提倡。 房间的灯还在亮着,我知道,柳梦果然是在。心里一阵狂喜。 我爬上楼梯,走到门前,当当当敲了三下门。拖鞋拖拖拉拉的声音传到门后面,然后是拧开猫眼的声音,再然后就是门锁被拧开,吱呀一声,门开了。 柳梦就站在门后头,脸上露着羞涩的笑容。她把长长的头发扎起来了,束在背后直垂到屁股那里。 上半身竟穿了我的一件衬衫,长长的衬衫刚好盖住了屁股,我甚至都看不到她到底有没有穿裤子。 衬衫的前两粒扣子松开着,衣服歪歪斜斜打在她身上,竟是如此的妩媚诱人。 我好像瞬间就想起了多年以前的某种悸动。呆呆站在了原地。 柳梦笑嘻嘻说道:“还不快进来,冻死我了!” 我赶忙是走进去,把门关上。冷空气被隔绝在了房门之外,房间里充满了诱人的味道。 “你家里怎么什么都没还有,找点吃的都找不到。”柳梦带着三分的埋怨问我。 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基本上不在家里吃饭,我也不大会做饭。就没准备那么多东西。” 柳梦笑了,盘着腿坐在床上,这时我才看见,她是穿了一件比较短的打底裤,紧紧贴在身上,仿佛是运动员一般,俊美矫健。 她说道:“幸好你还有电磁炉,还有一个锅。你看,要不然我得挨饿了。” 柳梦竟是个很贤惠的女子。电磁炉燃烧着,锅仔在沸腾着,锅里是一些不知道我买了多久冻在冰箱里的火锅丸子,还有一些青菜、面条、鸡蛋。 我很是吃惊,问道:“这些东西哪来的,我好想没买这些吧?” 柳梦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好意思说,你那冰箱里就只有一塑料袋的臭盐豆子!这还是我到楼下小卖部买的,不然咱俩吃啥,不得饿死?” 我笑了笑,说道:“可以到外面去吃嘛!” 柳梦竟忽然又严肃起来,这表情像极了多年以前敦促我认真学习一般,“外面的东西有多不卫生你知道吗?用的油有多少都是地沟油你知道吗?那青菜根本都不洗的好吧?天天在外面吃,身子早晚得吃垮,记住了没?要自己在家里做!不能偷懒!” 我必须承认,我真的好怀念这个快刀剁豆腐一般的讲话节奏,有着无与伦比的亲切和温暖。 柳梦竟忽然又从一盘拿出一袋茶叶来,说道:“你有这么好的茶叶,你都不喝的嘛?” 我这才想起来,那原来是别人送给我的一盒茶叶,据说市场售价要两千多块。 我心里惴惴不安了好久,生怕这是一次错误的收礼。终究自己也不喜欢喝茶,竟忘却了这事。 柳梦用玻璃杯倒了两杯茶,泡好茶叶,说道:“来,坐吧,喝点茶叶醒酒。不会那么难受了。” 我依稀有一种,柳梦才是屋子的主人,而我只不过一是个客人的感觉。 吃了些菜,喝了些茶,气氛仿佛融洽了很多,话便多了起来。 我抛不开心里的疙瘩,问道:“柳梦,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柳梦咯咯咯一笑,说道:“没考上高中啊,那还能怎么办,就很早就出来打工了啊。你还在念书的时候,我就已经去南方打工赚钱了,我厉害不厉害?我的手机,都是我自己赚钱买的哦!” 不得不说,于这一点我非常敬佩她。可怜我直到大学毕业,还是一直依靠着父母的接济,枉为人子。 “后来呢?怎么到了这里了?”我故意装作不知道问道。 柳梦倒显得很轻松,说道:“后来嘛,没地方去,就来这里了呗。” 我看着柳梦,耳朵山带着两个巨大的耳环,问道:“那个耳环那么大,你不怕别人给你扯一下,那得多疼?” 柳梦哈哈笑了两声,两手竟扯住两个耳环,往下一扯! 我心里一咯噔,一个别字还没喊出来。两个耳环就这样被柳梦从耳朵山扯掉了。 她摇摇头,说道:“你来看。” 我凑过去一看,心里竟似刀割一般。柳梦的耳朵除了一个巨大的耳洞,耳洞下面竟有一条深深地伤痕,看样子年代很久了,伤痕各自愈合留下了一个缝隙,耳环便是从这缝隙里轻松扯下来的。柳梦啊柳梦,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柳梦嘻嘻笑了一下,对我说道:“年轻的时候,不懂事。遇到了社会上的人,耳朵就在那时候被割伤了。后来就一直长不好了。 我这是带着大耳环,正好可以遮掩一下。谁想到你眼睛这么尖,倒被你看到了。” 我忽然无语,问道:“怎么就招惹了社会上的人了?” 柳梦喝了一口茶,问道:“我才十八岁,父亲死了,母亲死了,一个人在外地,你猜我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默然不语。这个问题,怪只怪我太计较,又何必问呢?揭起柳梦的伤疤,不也是在我自己的心里扎刀么? 柳梦却忽然笑了,说道:“都过去啦。现在不是有你这个大法官给我撑腰了么?谁欺负我,你就判他去坐牢,好不好?” 我看着柳梦,没有一丝的迟疑,说道:“好!如果可以,我就判他们死刑!” 柳梦咯咯一笑,说道:“那不许反悔,可要拉钩的哦!” 我把手伸过去,小拇指摆了一个钩的样子。柳梦却忽然哈哈大笑,直笑道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儿,嘴里喃喃说道:“啊哈哈,你几岁了啊?哈哈啊,你怎么这么好玩?” 我脸一热,竟跟着笑了几声,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 柳梦坐起身来,歪着脑袋看着我,拍了拍自己旁边。我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坐到她旁边的床上,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柳梦拉着我的手,问我:“你还记得你给我笔记本上留的话么?” 我说道:“我一直记得。你看,我们果然重逢了。” 柳梦说道:“你知道么,我在后面也写了我想对你说的话。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每一年我都会写一句,写了十几句了。你没有本子,我就只能写在我自己的本子上了。” “你写了什么?”我问道。 柳梦不说话,竟一把搂住我的脖子,轻轻说道:“你猜!” 我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柳梦莞尔一笑,竟顺手关上了屋子里的灯…… 第19章 你养我啊 手机是一个非常讨厌的东西,总是能够在不经意之间就轻易打搅别人的美梦。 尤其使我痛恨的,是柳梦的手机忽然间就响了。 “喂?花姐?”柳梦在黑夜里摸索着站起身来,打开了房灯。 昏黄的灯光之下,柳梦身上穿着的衬衫滑落在了肩膀之上,光滑的肩膀在灯光里泛着柔柔的波光。 “非得要我去吗?我不去可以吗?”柳梦一脸不情愿的样子,问道。 电话那头的声音我听不到,但是从柳梦脸上的神情我大概猜到了,这是要求柳梦必须赶回去上班的意思。 果不其然。挂掉电话,柳梦嘟了嘟嘴巴,忽然骑到了我的身上,柔声说道:“这次就便宜你了,我得走了!” 我很是不痛快,问道:“不去了呗?” 柳梦站起身来,找寻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说道:“花姐要我必须过去,不去的话,我就在这里混不下去了。没办法,小可怜,下次吧!”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把手在我的脸上抚摸。 我一把抓住柳梦的手,问道:“你要不换个工作吧?” 柳梦咯咯一笑,问道:“我又没有文化,又没有技术,你说我干什么?不干这个,我拿什么吃饭?难不成你养我啊?” 这让我想起了喜剧之王里周星驰面对着张柏芝的场景,心里竟莫名的兴奋。 我站起身来,说道:“我养你啊!”脑海里满是我自己英雄一般的样子,恰如星爷。 结果,柳梦却并没有像张柏芝一样被感动的稀里哗啦的,她只是哈哈一笑,说道:“你都没有我挣得多,你拿什么养我?”说完,在我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柔软的香甜,转身离去了。 我竟然没有柳梦赚得多? 我可是个公务员啊! 柳梦的这句话忽然就让我恐慌起来。这么说,我赚的不多,柳梦也会压根看不上我? 如果看不上我的话,那又为何跟我来这么一番热情如火呢? 虽然半道上就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再也没有了心飞扬。 我摇摇头,不去想。管他呢,我必须得满足于自己的公务员身份,并且相信无论如何,自己都可以给柳梦一个美好的未来。 否则,我便更加没有资格去要求柳梦的垂青。柳梦走了,却把我的烈火留给了我自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不得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在某一个未知的搜索框里输入了一位从未谋面的老师。 第二天刚坐到座位上,李姐就忽然神秘地关起了门,对我说:“你知道吗?单位最近要开始提拔干部了,据说人事给了两个科级干部的名额。” 说完,把右手比作一个大大的剪刀形状,不知是为了强调两个名额,还是为了强调她的消息的灵通。 我微微一笑,说道:“真的假的,你哪里听到的?”嘴上虽然不肯承认,但是我的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我在单位做了快六年了,六年时间里我兢兢业业,勤勤奋奋,每年都会有论文发表出来,每年都会有表彰过来。 我自认为,如果要提拔干部,在我们这些年轻人里头,我应该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个。 如果提了一个干部,待遇会随之而增加不少,将来可能就走上了步步高升的路子,这让我莫名狂喜。 柳梦不是嫌弃我赚的少么?现在我成了干部,收入增加了,不正好就可以养活她了嘛! 李姐这时候对我说道:“千真万确的,我告诉你,反正年轻人里头最有希望的就是你和高舒雅了。我估计就是你们两个了。” 我尽量保持住自己的矜持,不想让李姐看到我的喜怒。高舒雅比我晚一年进来,单位里的人有目共睹,我比她的业务能力强上好几倍,但是论获得的奖项,我也可以吊打她。 心情就在这种愉悦的处境下度过了一天,我感觉自己的人生马上就要开启了新的篇章,脑子里止不住的开始规划起了和柳梦的种种未来。 柳梦?为何这都快要下班了,也不给我打一个电话呢? 我必须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柳梦,我得让这样的消息有一个人可以跟我一起分享。 我忍不住了,终于在下班以后,第一个跑到了单位外面,拨通了柳梦的电话。 无人接听。 过几分钟再打,还是无人接听。 发一个短信过去,结果没有任何回应。 我忽然感到很是纳闷,柳梦这是怎么了? 就算是忙,也不至于一个电话都不回,一个短信都不回吧。 况且她的工作不应该都是在夜间完成的么?为何这一整个白天却都忽然没了消息呢? 就在犹豫之间,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拿起手机一看,这是丁所长的办公电话。 “丁所长,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啊?”我一脸笑意的问道。丁所长与我关系不错,当初做一个刑民交叉的案件,丁所长也出了很大的力气。后来,我请他吃了一顿饭,由此就有了来往。 “其实不是我找你,是有一个人找你。我估摸着,这人可能不知道是怎么知道了你的电话号码的,心里有点怀疑,就给你打的电话问一问。” 丁所长那头说话小心翼翼,仿佛是怕我揪住了某一个不合适的字来跟他理论一般。 这也怨不得他。平日里跟他交谈,我会有意无意地指正他的话里的很多用词不当,可能属于职业习惯,或者职业病吧。这一点,我努力想要改正,结果却徒劳无功。 我问道:“谁找我呢,还能劳得起你的大驾?” 丁所长笑了,说道:“这不是扫黄打非么?逮了一批妓女,本来要拘留的,有一个非说是你的老乡,说让我们找你。我寻思着,打电话问一问你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会是柳梦?赶忙问道:“叫什么名字啊?” 丁所长那头咳嗽了一声,估计是在抽烟,清了清嗓子说道:“嗯,我看一下哈,叫……柳梦。你认识吧?” 我的脑袋里忽然就嗡了一下,感觉头部瞬间就变重了好多好多,竟压得我的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我赶忙说道:“哎呀,丁大所长,这个人我还真是认识,是我一个老乡。这样吧,我呢去你那里一趟,我给领回来吧。” 电话那头丁所长呵呵笑了,说道:“好,你来吧,我等你。”挂断了电话。 我在法院门前的超市里买了一条香烟,随手就招来了一辆出租车,去往了丁所长的派出所。 一路之上,我的心里很是惶恐。柳梦怎么会被抓到呢?她不是回酒店里去的么? 出租车路过那个灯火辉煌的酒店,进进出出的人群,依然是欢声笑语。 也就是说,酒店的生意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这就意味着,丁所长他们的行动根本没有冲着酒店里来。那么,柳梦究竟是如何被抓到的? 出租车在派出所外的大门前停下,我付了车钱,怀里揣着香烟,率先走进了丁所长的办公室。 丁所长办公室在二楼,坐北朝南,据说这样可以看到整个街景得到全貌。 二楼里空无一人,这是丁所长的规矩,每当要会见一些人,必然要清空场地。 我在这里也算是熟悉了,推开丁所长办公室的门,笑道:“清闲啊,大所长?” 丁所长正在椅子上抽烟,办公室里都是娉娉袅袅的烟雾,见我来了,示意关上门,说道:“咋?你真跟那个小姐认识?” 我把香烟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他,说道:“老乡,跟我读一个初中的。这样的关系,你说不帮一把吧,回去村里不得把我说成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那我今后回老家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丁所长呵呵呵笑了,熟练地把香烟放到了抽屉里去,嘴上却说道:“你又不抽烟,以后就别浪费了。咱这交情,说句话就够了!”说完,嘴里又吐出了一个好大的烟圈儿。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知道他的意思,说道:“您是人民的守卫者啊,我这是代替老百姓感谢你!哪天给你做个锦旗?” 丁所长哈哈笑,摆了摆手,说道:“别糟践我了。” 我问道:“那么柳梦留了案底了么?”若是留了案底,可能还要费一些周折; 若是没有,那我就可以直接把人领走了。 丁所长呵呵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纸来,刺啦刺啦撕成了碎片,说道:“哪有案底?我没看到案底?” 我俩会心的笑了起来,哈哈声异常刺耳。 “走吧,我带你去领人去。”丁所长终于是抽完了烟。这是他的规矩,香烟如果不抽完,一定不会离开办公室。他说,这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好烟不往他处飞。 我侧过耳朵,悄悄说了句:“周六,凯旋大酒店,请你!”丁所长哈哈一笑,大脑袋点了好几下。 柳梦穿着非常暴露的衣裳和好些个红红绿绿的女子被关在了一起。 丁所长叫人打开了门,把柳梦单独叫了出来。柳梦抬头看见了我,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拿回属于她自己的东西,我就带着他离开了,里面那些女子的脸上竟露出了鄙夷的羡慕。 我向丁所长使了一个眼色,丁所长一脸正气,喝到:“以后要注意自己的举止,你是初犯,没有案底,给你个从轻处理。到外面去接受批评!” 我装模做样的替柳梦点点头,拉着她走出了派出所。 到了院里,柳梦问我:“不是要接受批评么?这就走了?” 我一笑,拉着她登上了一辆停在门口的出租车,飞快地驶回了我的出租屋里。 “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下,怎么就被抓那里去了?”我问道。 柳梦做了一个鬼脸,说道:“花姐说一个南方的大老板,非要找一个乡下的,还要去外面。那个老板脑子不正常,非得要回到他的地方,结果好嘛,钱还没给我呢,就被抓了。” 我心里有些许的疼痛,说道:“我看你还是另找一个工作吧。我帮你找,如何?” 柳梦扑闪着小眼睛,问道:“花姐要钱的,我还欠她十万块养育费呢。” “哪来的养育费?”我很是好奇。 柳梦说道:“当年我被人欺负,差点饿死在街上。是花姐把我捡回去的,给了我吃的穿的,要我做这个报答她。我还欠着10万呢!我不干,你替我还啊?” 我一脸郑重的看着她,说道:“我替你还。” 柳梦咯咯笑了,问道:“那你还完钱了,还怎么养我?” 我笑到:“我做了六年公务员了,怎么着也有点积蓄。我养你吧!” 柳梦忽然笑了,说道:“就算你想养我,我也不能答应你啊。我只会拖累你。你是好不容易从山里走出来了,要人往高处走。我是没办法,只能这样过一辈子拉到了。” 我摇了摇头,把柳梦双臂紧紧扶住,正色看着她,说道:“我十几年前,就想过了要走出大山,但是是要跟你一块走出来。上天让我遇见你,就是让我弥补这一切。我可以,你也可以。” 柳梦笑嘻嘻,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道:“切,你以为你几岁啊?好啦,我得去洗澡了,一身的汗呢,难闻死了。” 说完,径自脱光了衣裳,穿着我的拖鞋走进了浴室。莲蓬头哗啦啦往下喷洒着热水,落在地面上打起有节奏的啪啪声。但我分明从这声音里听到了嘤嘤的抽泣,难道柳梦在哭? 柳梦很快就洗完了,身上裹着一件大大的浴巾就走了出来。我分明看到她的双眼有了猩红。 没等我开口说话,柳梦就忽然走了过来,搂住我的脖子说道:“你救了我,不然花姐知道我被抓了,又得收拾我了。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 我摇摇头,说道:“我不要你报答。” 柳梦却忽然踮起脚尖,把额头靠在了我的额头上,鼻子紧贴着我的鼻子,用一种让我浑身发痒的语气说道:“我把昨天少给你的,补给你吧!”说完,身上的浴巾陡然滑落…… 第20章 打发要饭的呢 读大学的时候,宿舍里就有同学,靠着俊俏的面貌或者是家里赐予的金钱,轻轻松松就带着各样的女孩儿去了校门口的小旅馆,美其名曰爱的试探。 回来之后,必定是向旁人尤其是我这种闷着脑袋学习的人,大吹特吹,意欲标榜自己的过人之处,样子实在标志极了。 然而我却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里,对于他们的羡慕,甚至是嫉妒。 尽管我也极度鄙视他们的荒唐。不过,作为一个身体健康、功能健全的男性,我也有着自己的渴望。 现如今,这一切都有了完美的答案。柳梦,给与了我二十八年时间里从来没有体会到过的愉悦。让我在恍惚之间就有了天荒地老的期盼。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柔柔地铺满了柳梦的后背,我已习惯了早起,故而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既不想打扰柳梦香甜的酣眠,也不想打扰这阳光费尽心思铺就的美好。原来幸福真的可以如此简单。 快到上班点了,柳梦还是在沉睡,大约是习惯了白天补觉吧。 我不能打扰她,将买来的早饭轻轻放在桌上,把钥匙放到一旁,轻手轻脚关上了房门。 天是那么蓝,空气是那么好,交通是那么顺畅,阳光是那么温暖,一切的一切,竟然好的恰如其分、妙不可言,让人匪夷所思。 “你今天到底犯了什么魔怔了?一个上午了,憋不住笑的感觉?” 锐哥终于是忍不住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过来问我。我非常惊讶于为何锐哥今天竟选择了在单位吃饭,往常,中午的他多半是又跑到某一个商场里去品尝某一家新开的店面去了。 “你怎么没去外面吃饭?”我没有回答锐哥,这样的事情还是要留给自己体会最好。 锐哥叹了一口气,说道:“哎,外面吃吃烦了。单位里肃静。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难道是你的科级干部有了准信了?” 这个我倒是没想到。俗话说好事成双,会不会真的就忽然给我提了科级的干部呢?那样我估计夜里睡觉都要发出笑声来了。 下午没有开庭,年终时分单位决定不再接受新的案件了。这也让我们喘了一口气。 手上的积存案件慢慢也清理掉了大部分,剩下的几个可以稍微缓一下了。 一整个下午我的脑海里都是柳梦,竟全然忘掉了工作。也真是稀有了。 都说女人可以改变一个男人,没想到,竟是真的。 思来想去,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柳梦的一句话来:十万块的养育费。是的,我希望柳梦能够离开那个酒店,我可以帮她找一份其他的工作,甚至是机关单位里的某一个闲职,花些功夫说不定也能找一个。 但是那十万块的养育费,却是必须要优先解决的问题。能够开了那么大一家酒店,操纵这种业务的人,其背后还不知道有着什么样的势力。 柳梦惹不起,我也惹不起。城里的有些套路,远远超出了我们两个农村娃的想象空间。但是我有一些可以打听的门路。 请了半天假,谎称下午有点不舒服,鉴于案件清理掉了很多,领导竟然同意了。 这让我充分的相信,柳梦绝对是一个会给我带来好运的女子。 丁所长的办公室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烟雾缭绕。等他从仙气腾腾的样子里落了俗,终于是挤出了一个笑容,问我:“往我这跑这么勤,该不会又有哪个老乡被抓了?”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的冒犯,但是我有求于他,眼下也只能忍着。我回他一个笑容,说道:“走,凯旋大酒店。” 丁所长连一毫秒的犹豫都没有,拽了一件外套,就跟着我走了。 警车自然是不能开的,我俩拦了一辆出租车,迅速的开往了城西的凯旋大酒店。 “你也该买辆车了,你看看还有几个公务员,没有车开的?”丁所长像是在训诫我一般。 我有何尝不想呢? 两年前我就把驾照给考过了,一直琢磨着要买辆车来开开。 结果家里一个亲戚忽然患了疾病,特意跑来找我。没办法,我拿了两万块钱出来。 最终那位亲戚也还是离开了人世,发达的医学终究也解决不了所有的病痛。 我的两万块,也从此打了水漂,无论如何,我也没有办法再向余下的孤儿寡母张口要钱了,我开不了口。 浩子的大蒜生意越来越差了,村人跟着风一般的到处种大蒜,收成不好,质量也不好,拉到县城里去根本卖不出价钱。 而村里的年轻人竟然都跑到南方去打工了,大片的田地忽然间就被荒废了,没有人种地,自然就没有人再去买化肥农药了。 浩子竟因此赔了好几千,索性就此关掉了店面,把孩子丢给老人,自己跟着刘莉也去了南方打工。电话里问我借了一万块。 我琢磨着,自己这几年省吃俭用的积蓄,也终究剩下不了多少了。 如果真的替柳梦还掉她的养育费,那我可能就只能等着发工资过日子了。 凯旋大酒店,倒是一家地方菜很有特色的酒店,就是太贵。 但是没办法,丁所长就爱这口,每次请他吃饭,都只能来这里。 找了一个包间,等到菜都上齐了,服务员都离开了,我向丁所长问道:“大所长,跟你打听个事儿?” “啥事?”丁所长大快朵颐啃食着把子肉。 “你们片区,老街旁边的那家酒店,什么来头?”我也吃了一口干蒸鸡,嫩到不行。这样美好的味道,真该让柳梦也过来尝尝。 丁所长放下了筷子,死死盯着我,说道:“我猜到了,上次你那个老乡就是那酒店里的吧!我跟你说,那酒店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惹到了,咱们俩都得倒霉。” 我有些不敢相信,问道:“这么大背景?连你这样的大所长都搞不定?” 丁所长哂笑了一下,端起桌子上的茶大喝了一口。只要还是在上班时间,他绝对滴酒不沾,这一点,我极其佩服他。 良久,拿手遮了一下嘴巴,轻轻说道:“我跟你说,别说是我,就是我们局长,也不敢动他。你说他背景硬不硬?小老弟,你听话,别去弄了一身骚。” 我点点头,笑道:“我只是好奇,案子牵扯到了这个酒店,所以来问问你。老板是花姐?” 丁所长迅速的往周围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才悄声跟我说道:“花姐,人老公是咱们这头号,省里头都有人的。这个话,到此为止。永远不要在打听了,记住了没?” 我立时就注意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能够让这位铁骨铮铮的所长不敢高声语的人,那绝对是惹不起的主。 要知道,多少位穷凶极恶的罪犯,都倒在了丁所长的军体拳之下。 原来,他竟也有不敢动的人,不敢惹的事。那么我就更得避之不及了。 吃罢午饭,我有一些失落。难道,柳梦真的就要被拴在那里一辈子不成? 我不相信,我觉得,我必须得去亲自问一问,试一试。也许万一人家通情达理,就同意了呢? 我先去了一趟银行,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银行卡,取出了几乎所有的现金,凑够了十万元,装载了一个新买来的小黑包里头。跨在身上,就起身去了酒店。 白天果然是没有很多顾客,大厅里冷冷落落,充满着拒绝我的味道。 我直接走向前台,问道:“可以帮我见一下你们花姐吗?” 小姑娘吃了一惊,问道:“你要找花姐干什么?” 我笑道:“我有一笔生意想要跟花姐谈。” 小姑娘半信半疑,说了句我问问,就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我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电话这头的小姑娘却是忽然就站直了身子,笔挺笔挺的,一脸的不敢乱动和崇敬样子,像极了我们领导在向市领导汇报工作时的模样。 没打几分种电话,小姑娘除了嗯,好,知道了,好像也就说了一句有位先生要见您的话出来。 挂上电话,小姑娘告诉我,8楼最顶楼,你去那里好了,花姐在那里等你。 我踏上了电梯,竟有一种奔赴刑场的壮烈。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电影里一样的桥段,各种的左青龙右白虎? 到了八楼,才发现原来八楼就只有一间办公室,但却占据了整个楼层。 办公室里走了半天,才看到一个老式的红木长桌之前,正有一个背影在那里吞云吐雾。 “您是花姐?”我尽量语气平和的问道。 那身影转过身来,那是一张胖乎乎的女人的脸。头发是卷曲的金紫色,眉毛是细细的蓝黑色,面皮是干燥的黄白色,嘴巴却是耀眼的深红色。 眼睛很小,却极其有光; 耳朵很大,还带着俩闪光的金耳环; 粗粗的脖子上套着一根有我小拇指一般粗的金链子。手里夹着一根香烟,指甲都涂上了血一般的红色,穿着一件猩红色的软皮夹克,坐在躺椅上,全然是一个不怒自威的狠角色。 花姐抬头看了我一眼,一声也不吭,只把眼神一抬,那意思应该是问我有什么事吧? 我莫名其妙就有些害怕,这样的人物不应该是只存在在电影里的么? 现实中见到我还是第一次,确实让人不敢直视。但我暗自给自己打气,我是一个公务员,也是一位法官,肩膀上担负着公平和正义,我应该无所畏惧。 结果声音却有了些许的抖动:“花姐,是这样的。我呢,一个老乡柳梦,在您这儿上班的。现在身体不好,年纪也不小了,我想帮她回去的,好歹找个庄稼汉嫁了,也是一个人生大事。您看您能不能行个方便?” 花姐抽了一口烟,轻轻吐出来,问道:“你几岁啊?” 我笑道:“我是二十八了。柳梦跟我一样。” “哦,那就是说,你要娶她?梦梦同意了么?”花姐问道。 我忽然有些诧异,为何花姐就看得出是我想要娶柳梦,我明明说了是嫁给一个庄稼汉的。我笑道:“她是会同意的。” 花姐呵呵笑了一声,仿佛是一只沉睡的狮子起身打了个盹,吓了我一跳。她把香烟叼在嘴里,问道:“那你知道规矩不?” 我把皮包从怀里掏出来,轻轻推到花姐面前,说道:“十万块,一分不少。还是求您给个面子!” 花姐却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卷曲的头发在那里上下晃动,脸上的肉也跟着跳动起来,眼神里却充满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气,像是一个武林高手即将要发功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我不明白花姐的笑声究竟有着什么意思,只好尴尬地陪着笑了一笑。 “小伙子,当初她被小流氓欺负,流落街头差点饿死,我把她捡回来,给她吃给她穿,教她赚钱,你用十万块就想把她买走?我花了都不止十万块了!”花姐忽然是有些气冲冲。 我有些茫然,难道柳梦告诉我的十万块不是真的? 笑着问道:“这柳梦不也给您赚了些钱了嘛?再说了,她也长得不好看,您留着他也没太大用处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花姐?现成的十万块,总好过不知道哪年才有的钱哪,对吧,花姐?” 花姐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我这才看见,花姐的体态有些臃肿,腰肢部分很是厚重,两条腿却是从粗到细,像是圆规插在了地上一般,竟然极其稳当。 尖锐的皮鞋踩在地毯上,钉钉作响,花姐走到我身边,一把拉住了我的衣领,竟把我险些拽倒! 这个女人竟有这样的力气? 如此一来我就成了弯着身子得了,脑袋就比花姐低下去了一些,花姐恶狠狠地说道:“你给我记住了!柳梦是我的人,我要她活,她就活;我要她死,她就死;我要她陪睡,她就必须陪睡!轮不到你个小王八羔子指手画脚!十万块钱,你打发要饭的呢?!想充能英雄救美,拿他妈一百万过来!滚!”说完拿手一推,我竟直接被推倒在地! “这十万块钱,我收着!记住了,还差九十万!”花姐吼道。 旁边呼啦啦就闪出来一堆人来,个个是提着光头,体格健硕,胳膊上肩膀上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文身,耳朵上嘴巴上竟然还打着各种的钉子,团团把我围住。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想要发作的念头登时就化作了乌有,嘴里说道:“你组织卖淫,发展黑社会,这是犯罪!” 啪!一个重重的拳头打在了我的脸上,我被打倒在地,紧接着身上就砸下来了雨点一般的拳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花姐走过来,笑嘻嘻说道:“记住了,小子!!我就是打了你了!我就是黑社会,搞卖淫嫖娼了!我就是在犯罪了!有种去告我去!看哪个龟儿子敢动我!还不给我滚!” 我全身酸痛,脸上布满了血迹,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下了楼去。 身后传来了放肆的笑声,那么真切,那么刺耳,那么让人绝望…… 第21章 你根本惹不起他 “你他妈疯了?不要命了?”丁所长一脸的怒气,竟用着一种比训诫流氓小偷还要严厉得多的语气,恨恨地骂我。 我不说话,依靠在他办公室的墙角,一个人黯然神伤。脑子里却忽然浮现了安迪在肖申克的监狱楼顶,依靠在墙根沐浴阳光的场景。难道我的心里也以一座肖申克? 丁所长给我打了一盘清水,盆边搭着一条崭新的毛巾。他的办公室里什么样的家伙事儿都有,感觉在这里过日子也是可以的。 事实上,他确实经常在办公室里蹲点值班,要说辛苦,比我可辛苦多了。 “洗一洗,你到底哪一根筋不对?我中午不是告诉你了!傻逼啊你!” 丁所长还是不消气,双手叉腰,一脸的怒火,仿佛要吃了我。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洗了把脸,冰冷的水浸在伤口上,却是火辣辣一般的疼。 世间的搭配真是玄妙,水的侵扰竟也能给出火一般的疼痛感,原来水火不容竟也是有例外的。 擦干脸上的水,兴许还擦去了无助的眼泪,我呆坐在丁所长的办公室里,茫然四顾。 丁所长终于是消散了怒火,从抽屉里掏出一些创可贴来,一边嘴里愤愤地咒骂我的不听话,一边却又细心地给我贴上满脸的创可贴。这个刚猛的汉子,竟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刻。 大约唯有铁汉的柔情,才是世上最动人的美好。 我抿着嘴巴,抬头看看他,他的脸上严峻的吓人,眼神里却是关切,我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又没死?” 丁所长不听则已,一听这话立马就炸开了锅,一只大手往桌子上一拍,啪一声响彻云霄,喝道:“你想死不成?!啊?!你才几岁啊?装什么英雄好汉!” 我不说话,依稀感觉有一种小孩子被父母教训的感觉。丁所长四十岁出头,孩子都上了初中了,人却显得特别老成。 我一直将他视作一个老大哥来看,也许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隐隐约约我竟把他视作了长辈也说不定。 也许同他喝酒吃饭的场景,满足了我内心里盼望的和父亲喝酒的愿望,虽然每次吃饭,都还是他自己一个人喝。我只喝白开水。 人和人成为朋友不容易,但是若想要成为敌人,那可就很简单了。 比如花姐,我的固有性格和我的工作性质,都决定了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她的朋友。 但是现在这么一出,已经决定了我将视她为敌人,而且是仇人。 丁所长看我不说话,坐在我旁边,又抽起了袅袅的烟,低声说道:“你知道我胳膊上的伤怎么来的么?” 丁所长的左前臂,靠近肘关节的地方,有一个很深的伤痕,每次我看到都会不寒而栗。 我知道,那肯定是非常痛苦的回忆,所以我从来不问。但是现在丁所长却要主动问我,竟让我好无助。 我不搭腔,丁所长也没有指望这样子的我来搭腔。他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说道:“十几年了,想当初我跟你一样,年轻气盛,想着要做一个英雄,谁知道做了狗熊。 花姐的老公,你知道么,人称黑彪子,是咱们这黑社会的头头,城里几乎所有的地下生意都是他的。 当初我为了抓他,跟你一样,像个傻逼一样冲进去,满脑子想的是电影里皇家警察的威风,说到这一点,我恨死成龙了,误导我!” 我也喜欢成龙,但我听到这话,却忽而就会意地笑了一声。 丁所长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说道:“我以为我可以找到证据,你知道人家为什么叫做黑社会,不叫小混混么?人家把所有的事情都做齐全了,你根本查不出来。 结果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就被堵住了,手上这个伤也是那时候被划的。 要不是那时候刚好有一个消防车路过,我可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那我的父母怎么办?我的妻儿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丁所长说道:“人,要做英雄很容易,但那都是对外的。真正的英雄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一个好丈夫,好儿子,好父亲,不是一个虚名。你懂么?做一个缩头乌龟,不丢人。” 我看着丁所长,这个在我眼里雷厉风行的男人,在同事们眼里巍峨如山的男人,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做一个缩头乌龟?! 丁所长笑了笑,狠狠抽了一口烟,说道:“你当我不想扳倒花姐么?你知道花姐的酒店为什么就要建在我的片区里么?你知道我们局长收了多少花姐的贿赂么? 呵呵呵,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只是一个愣头青,跟我当年一样。但是我当年没有人告诉我这些。老弟,你知道我话的意思么?” 脸上的伤痕还在不断抽打着我的灵魂,丁所长的话却又将鞭子沾上了凉水,好疼好疼。 “兄弟,这个人,你根本惹不起他。”丁所长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咬咬牙,问道:“如果有这个呢?”话音刚落我把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打开录音设备,里面是一段恶狠狠地讲话“我就是打了你了!我就是黑社会,搞卖淫嫖娼了!我就是在犯罪了!有种去告我去!看哪个龟儿子敢动我!” 丁所长马上把手机声音关掉,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迅速向四周看了看,确保确实无人后,问道:“你提前就准备录音了?” 这话不假。在电梯里,我就忽然想到我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水很深的人,我必须得有所防范。 所以我打开了手机的录音,一方面可以录下她同意柳梦的证据,一方面说不定可以录下更有价值的消息。作为一个法官,我感觉我有义务去做一些取证。 我点点头,说道:“事先做了一点准备。所以先来见你了。” 丁所长把我的手机连接上了数据线,把录音给剪切到了他自己的电脑里去,移除到了回收站里去。 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我的手机之后,确保真的没有那段录音了,才又还给我,语气严厉的说道:“你没有录音,记住了没有?这个事情,现在就把他忘掉!” 我有些茫然,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丁所长不回答我,只是一脸严肃的看着我,问道:“彻底忘掉,记住没有?不许再提这个事情!录音我已经删除掉了!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知道么?知道么?” 说完,狠狠地晃了晃我的肩膀,搞得我浑身都好疼。妈的,你不知道我刚挨了一顿揍? 我咧着嘴,点了点头。但我完全不理解丁所长这样做的目的,依稀感觉,这个事情,丁所长在害怕,害怕花姐,也害怕我。我忽然就想起来了,学会做一个缩头乌龟,才是真英雄。 这个世上一定有着你注定做不了的事情,注定解决不了的问题,注定无法触及的人,也许花姐就是一个。 以我一个山村里出来的穷小子,根本没有任何的手段和资本,去撬动她那稳如泰山的黑暗。而且一不小心,我还可能被黑暗就此吞没,连渣都不剩。 我低头不语,丁所长递给我一颗烟,我摆摆手,不会抽。 丁所长却提高了嗓门,喝道:“抽!” 我有些惊愕,丁所长今天何以对我如此的冷淡和严酷,我又不是罪犯。 但是这位老大哥的脸上透漏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我只好接过烟来。 丁所长点着了打火机,把自己嘴里叼着的香烟点着了,然后把打火机伸向了我手里的香烟,我就这样蓦然地看着香烟的前端燃起了点点的火光,仿佛这一星半点的烟火可以为我带来燎原的希望似的。 烟都点着了,还能怎么办?抽吧。我把烟塞到嘴巴里,狠狠吸了一口,一股浓烈的烟味布满了我的口腔,直往喉咙里钻。 我忍不住咳了起来,刺鼻的味道瞬间就冲进了鼻腔,竟把我的眼泪都给咳嗽了出来。身体上的伤痕,随着咳嗽的颤抖,也开始疼痛起来。 丁所长果然是个狠心的人,看见我这样子,连在我后背拍一下都不干,依然是一脸的平静,说道:“香烟可以麻痹自己,你不知道吧?抽完这颗烟,回家去,洗个澡,睡上一觉。明天一切都好了。” 麻痹自己?原来竟是这个用处。我哭笑不得,看着手里的香烟默默发呆,良久说了一句「谢谢」,起身离开了。 站在出租屋的门口,我忽然有些惴惴不安,柳梦若是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我鼓起勇气,敲响了门铃。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柳梦一脸兴致冲冲地打开了门,结果却看到了鼻青脸肿的我,点缀着参差不齐的创可贴,一把把我拉进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我把外套脱去,丢在床上,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可以不生气?” 柳梦的神情忽然就严肃起来,我竟忘了,这可是当初赢了我整整一年的女孩儿,凭她的聪明才智,难道还会猜不出来? 果然,柳梦的小脸蛋忽然就开始了抽搐,语气竟也跟丁所长一般严厉起来:“你是不是去找花姐了?你找她干嘛呀?你去找她,不就等于是找打么?你惹得起他吗?她可是黑社会!” 我一笑,说道:“你看我这不是没啥事么?” 柳梦的声音里忽然就带上了哭腔:“你这叫没事?你看看自己个熊脸,肿成什么了?你明天还上不上班了?你看看你的眼,牛蛋眼吗?你看得清字吗?你傻啊!你找她干嘛去啊?” 我笑到:“我想给你赎身来着,没想到她不肯。说要100万才肯。” 柳梦忽然就真的流下泪来了,歇斯底里一般的吼道:“你有病啊?你去找她做什么?惹她做什么?我的事情你就不能少操心吗?你这个样子,你傻不傻啊?要你管吗?” 我忽而有些生气,声音里也充斥着不满和抱怨,吼道:“我不管,你自己管?你拿什么管?她是黑社会,你跟着她能有好处?我他妈几年的积蓄都没了,为了谁?” 柳梦一脸的梨花带雨,冲我喝道:“你傻逼嘛!我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啊?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你有这个本事吗?看你,看看你,你什么德行,你厉害,厉害到被揍成这个熊样!” 我转过身去,压抑住心里的怒火,不想说话。柳梦在后面忽然就哭出了声,断断续续说道:“你是不是傻……你是大学生,是法官……你是不是傻……你惹她干什么……” 我转过身来,一肚子的委屈,吼道:“我傻,我他妈为了谁?我他妈犯神经,为了谁?啊?你以为我想啊,你以为我愿意啊,我他妈有办法吗? 不是你说的10万块养育吗?怨我么?我做错了么?我不是为了你早一点脱离苦海!你是个小姐,你没有点数么?” 柳梦啪一下,甩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冰凉的手打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兴许已经麻木了吧。我不说话,站在那里,狂躁地喘气。 柳梦缩回颤颤巍巍的手,哭着说道:“我是小姐,可我不傻!不像你,非要惹你惹不起的人!我是小姐,我不该来找你!我是小姐啊,任人糟践的小姐……”说着说着就蹲下身子,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翻了几下眼皮,生生把流到眼前的泪水给憋了回去,蹲下身去,说道:“我会赚够90万的。我一定会把你赎回来的。” 柳梦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就走了出去,啪的一声就关上了门,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聆听自己的呼吸。 也许我不该生气的,人一旦生气了,就会说出很多不负责任的话来,伤害到自己最关心的人。而有些伤痕,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修补的。 我他妈为了谁啊?我终于是抑制不住,哭出了声:我他妈为了谁啊?! 房门咚咚咚被敲响了,我没好气地问道谁? 没人应答。走过去,把门打开,柳梦站在门口,一脸的泪水,脸蛋扭曲成了极丑的样子:“你为什么这么傻?”一把扑进了我的怀里…… 第22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 得到一个人很难,失去一个人确很容易。 我等了十几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找到了柳梦,结果却在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交锋里,拱手将她送了出去。 柳梦终究还是走了,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再也不要去找我。 我知道她这是在刻意地躲避我,也许是对我失望了,也许是不想再让我因为她而受到牵连,也许是因为花姐已经明确地告诉了她再想要出走绝对就打断她的腿,顺便捎上我的腿。 我所能知道的事情,不过是,柳梦再也没有出现在那个酒店里了。 兴许在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里,会有那么一个脸蛋小小、身材瘦长的女人,站在凌晨四点的路灯之下,等待着未曾谋面的他人。 唯独没有我。 我所能做的,不过是穿上一个厚重的伪装,在繁重的卷宗里麻醉自己,像一只缩了头的乌龟一样,蜷伏在工作里寻找所谓的安全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一分分流逝,冬天的阳光终于再也照耀不到我心里的阴霾。 “我今天听说,领导们已经开始商讨提干的候选人了。你不知道吧?”李姐忽然就神秘兮兮地跟我说。 我一愣,貌似这已经是一个过时了很久的希望了。柳梦都已经不知道藏到了城市的哪一个角落里去了,我要这干部究竟还有何用? “不管怎么说,提了干部才有晋升空间,做公务员的升不上去,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一眼看到头,白白等死么?”李姐接着说道,“你们都是科班出身的人,顺利地考过了司法考试的,都是真正的人才,不给你们提干也留不住人才啊。你不知道吧,小石不就是因为提不了干部,直接离职去做律师的吗?” 这让我陷入了沉思。小石比我早一年进入到的法院,当年度法院招考只收两个人,小石是笔试的第一名,也是面试的第一名,最终如愿进入了法院。 小石是个头脑非常灵活的人,不安于现状,有着一种很向上的闯劲儿。 他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医生,家里条件非常好,文化氛围也特别浓。 小石在法院做了三年,终于是做不下去了,跟我说过要出去做律师。 我问他,做律师很辛苦,前几年又没有案源,怎么养活自己? 结果小石只是微微一笑,律师自由嘛,那才是我想要的。而且,我又不缺钱,我爸妈的钱够我用的了。 现在想来,小石这样的人,不管去做什么,都可以不用有后顾之忧。 假使锐哥有一天也出去做律师了,我应该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毕竟,家里有钱,房子有了,车子有了,什么都不缺,换做是我,我也可以活的很是恣意潇洒,甚至恣意妄为。 但是我已经处在巨大的饥荒之中了。几年的积蓄打了水漂,差一点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柳梦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两万块钱给我,被我塞回了她自己的口袋之中—— 我不需要买衣服,不需要买饭菜,每月有固定的收入,从来不曾晚到过,我有绝大多数人享受不到的福利。虽然这些福利,没有一样可以直接让我率性而为。 也就是说,我终究还是需要一个干部的头衔,我需要现钱。 午饭时分,平日里身边就围了一堆人的高舒雅,此刻更是被围成了一个铁通。 我知道,提干需要走一个所谓的形式,单位里的人要去公开投票,根据票数的多少来决定推荐的人选。一旦人选确定了,报上去给人事,一切就落下尘埃了。 不过最终拿决定的,还是我们院长,潜规则大家心里都清楚。无记名的投票,根本是一场可笑的遮掩。 我仔细掂量着我和高舒雅之间的差距。我获得了更多的荣誉,发表了更多的论文,处理了更多的案子,论业务能力绝对是远胜于她。 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我都应该不会输给她。再者说了,不是有两个名额的么,即便高舒雅真的赢了我,不是还有一个的么? 如此算计一番,我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底气的。也许,等到我再次见到柳梦的时候,我就可以告诉她我也是一位国家干部了,终有一天,我也会做到某一个位高权重的位置上,发一些指点江山的感慨,可能是庭长,可能是院长。到那时,我会不会就有了足够的资本去扳倒花姐? 想到花姐,我竟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丁所长前两天告诉我,花姐的酒店出了事情,一个顾客估计是想要赖账,结果竟被活活打成了残废,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丁所长去侦查时候,花姐却说是顾客想要强奸她的姑娘,她们不得已正当防卫。 案子就此了结了,丁所长说,上头发话了,意思一下就结案。 估计是想要给我提个醒,所以丁所长才会特意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了我这样一件与我其实毫不相干的事情。 这也让我更加深信,现在的我,根本拧不过花姐的一根手指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必须得爬到更高的地方去。 投票在一个礼拜五的下午如期举行了。投票之前,我才知道,原来所谓两个名额,其实一个是将现有的副科级干部提到正科级,另一个才是把我这种无官职的人员,给提到副科级。 正科自然是跟我无关的,我思来想去,投了锐哥一票。偷偷瞟了一眼锐哥,他竟然自己投的都不是自己! 这还真是个怪人! 投票结束以后,我们就离开了会议室,只有几位行政人员和领导们在场,清理所有的票数。 在这期间,我们回到办公室,我心里琢磨着锐哥的举动,想不出其他理由来说服自己,索性跑去了锐哥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锐哥一个人,在那里拨弄着手机。我问道:“你不想做正科?” 锐哥一抬头,脸上是一种意想不到的神情,问我:“你看到我的投票了?” 我点点头,说道:“哪有自己不给自己投票的?你不想提上正科?” 锐哥却忽然一笑,说道:“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要是都选了我自己,那我万一要是全票当选,别人不得怀疑我暗箱操作吗?” 我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全票当选?锐哥难道早就知道自己会当选? 锐哥看着我的一脸茫然,笑了一下,说道:“我老头子早就跟院长打过招呼了,这个你不要跟别人说。反正这种事情,大家都清楚,投不投票的,没有任何异议。当年我上副科,也是这样的。我又不用操心,老头子打个电话就行了。”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与他们竟根本不是同一个水平的玩家。 是我自己太幼稚了,太单纯了,太不懂世故了,太理所当然了。 原来,真正的套路从来不是摆在台面上的,而是深藏在背后的暗流涌动! 我忽而感觉到了一丝的苦涩。对于我而言,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打一个电话就行了,这是一句带有着巨大杀伤力的武器,直戳到我的心里。可怜我的老父亲,连普通话都说不好! 呆呆走回办公室,我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出路了,那便是没有出路。 在这个城里人相互交错、互相抬高的盛景之下,我只不过是一颗稚嫩的小草,好不容易从稀薄的土壤里挣扎探出头来,却根本无法触及他们哪怕是已经厌恶了的阳光。 小草,只能去找小草,只是可惜我的那株小草,究竟凋零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柳梦,你究竟去了哪里? 投票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我们再次集结在会议室里,领导煞有其事的宣布了锐哥被选为提升到正科的人选,而被提升到副科的人选,是高舒雅。 我似乎有点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高舒雅,竟然不是我。我明明比她强很多啊! 回到办公室里,我有些木然。幸亏柳梦走了,否则的话,如果知道了我连副科都没有选上,还一味地跟她吹牛皮,不得笑话死我么?又或者也会为我感到一丝心酸?整个世界忽然好安静。 “你好可惜,偏偏遇上了高舒雅。”李姐低声地向我说道。 我一笑,问道:“为什么?” 李姐不说话了,只是摇摇头,说道:“下次还有机会,你还年轻嘛。” 我用不屑一顾的笑容遮掩了内心的悲伤。如果连副科都没有,过两年做员额制法官的考核,根本就不会有我的份。 也就意味着,我可能从此不再是一名法官,而只是一位辅助人员,一辈子也审不了案件了,一辈子也跟更好的待遇无缘了。那我的人生里,还有光芒吗? 想到这里,我竟有些义愤填膺,为什么我如此努力的工作,却得不到哪怕一丝的回报? 我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径直走向了领导的办公室。高舒雅正一脸欣喜地从领导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看见我,脸上的神情立刻就定住了,仿佛我就像是魔鬼一般,面无表情地从我身旁走过,压根连跟我打个招呼的功夫都不屑于做。 我理解,我也习惯了,高舒雅那是高高在上的白天鹅,被单位里一众城里的男人追捧着,哪里会管我这个泡在烂泥滩里的臭蛤蟆? 高舒雅甚至连领导办公室的门都没有关,这样的人,如何就赢了我呢? 我站在门口,却看到了领导正在电话里交谈,一脸的谄媚,一脸的猥琐,一脸的让人恶心。 “领导,您放心,小高那是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人才,这是她应得的。” “您尽管放心,我敢保证,小高的未来一定是前途光明的。” “领导,您过奖了,这都是您教导有方!” 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只知道院长的脸笑的像是一个癞蛤蟆的后背,充满了褶子,充满了疙瘩,丑的要死。 挂掉电话,院长还在那里搓着双手,嘴里呵呵呵地笑着。一抬头看见我,脸上的神情就跟高舒雅一样,立刻就定住了。我怀疑他们俩一起练过这招,要不然何以如此相像? “什么事?”领导的语气竟忽然就严厉了起来。 我走进去,把门关上,问道:“这次评选副科,我想看看选票。” 领导眼一瞪,吼道:“胡闹!那是机密文件,你想看就能看的么?那是要报给人事的,你怎么能看?” “我想知道我得了几票。”我轻声说道。 领导把后背往躺椅上一靠,说道:“不是我说你,你的工作表现啊,还是有目共睹的。可是很多人也给我反应,你太孤僻,不合群。 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观念,这个没错,但是要打成一片啊,单打独斗那是旧社会的事情了!你明白吧?” 我忽而想笑。院长果真是一个人才。现在跟我说要合群了,平时却让我们各干各的,把效率提上去,不要拉帮结派、互相勾连,说什么法律人要学会独立思考,说什么法官要自己对自己负责,原来都是屁话? 我有些气闷,直接问道:“高舒雅得了几票?我不觉得她能超过我。” “结果都已经宣布了,你有什么觉得不觉得?” 领导大声吼道,语气里都是嫌弃和烦躁,“人高舒雅当选了,你不满意,你能怨谁?!谁让你自己得票少!” “我只要看一下选票,让我心服口服。”我压低声音说道。 院长一拍桌子,骂道:“凭什么给你看,说了那是机密!机密你不懂?!怎么上的学、念的书?你想看就给你看,你没权利看!” 我有些火了,声音也提高了,吼道:“我他妈哪点差了?能力我比她强,资历我比她老,奖项我比她多,态度我都比她端正、勤奋,哪一点我不如她?你问问门口保安,她几点下班的,我他妈这六年,我几点下班的?” 院长大手一拍桌子,气呼呼吼道:“你给我出去!出去!”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开了,狠狠摔上了门。脚步还没抬起来,就听到里面传来了院长的声音: “妈的,人家老子是市里领导,你一个农村的瘪三,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我仰天长笑,呵呵,原来,人家老子是市里领导,我只不过是个农村的瘪三,算不得一个东西,呵呵,原来我竟不是个东西。 我转身回去,把门打开,冲着领导比了一个中指,狠狠骂了一句:“你他妈才不是东西!去你妈了个X,老子不干了!” 第23章 没有老师的学生 大巴车飞速的行驶在新修好的公路上。两旁的杨树化作两道灰色的光,迅速往后倒退,明明白白地在告诉我:我已经离开了那个五颜六色的城市了。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灯红酒绿,不再是高楼大厦,灰色的天空笼罩着灰色的田野,衰败的枯枝横七竖八的扮着死尸,翻滚的塑料袋在风里恣意地跳弄,厚实的土地上终于不再有了冷冰冰的水泥。一脚踏上去,软绵绵的,让人安稳。 汽车在十字路口停下,我拖着一个行李箱,孤零零站在路口。 举目四望,浩子的化肥种子店铺紧紧地关上了大门,曾经也是鲜艳无比的招牌已经褪去了颜色,苍白无力地横在门口,外层的油布已经撕开,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着,期待主人的不知何时的回归。 我拖着皮箱,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之前,敲响了家里的门。 爷爷过来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我,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一把就把我拉进了院子,说道:“这么快就放假了么?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呢!” 我苦笑一下,说了句:“提前请假了,想你了。” 顺手打开箱子,掏出了给爷爷买的香烟和蛋白粉。爷爷把香烟和蛋白粉收好,跟我说到:“不要买这个,我抽不惯,也喝不惯。省点钱,早点在城里买房子、娶媳妇才要紧。” 我轻轻嗯了一声。这是爷爷的执拗。不管我给他买再好的香烟,他都会拿去村口的小卖部给兑换了,家里的油盐酱醋堆满了一大排,似乎都可以张罗起一个铺子来了。 至于蛋白粉,他从来不喝,说那玩意儿有味道,太香了,没有面汤水好喝。 “吃清早饭了么?”爷爷问我。 我坐在小马扎上,看着爷爷在那里捯饬他的旱烟袋管,说道:“没呢,一大清早起来就过来了。” 这话不假。在我骂了院长之后,我在电脑上打了一份书面的离职报告,签完字,直接交给了行政部的人事。 收到我的离职报告,人事非但没有吃惊,反而是有些惊喜一般,笑嘻嘻说后面的手续他会通知我。 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走了,就有了一个职位空缺,他们只要花钱买通那个可能属癞蛤蟆的院长,就可以升上去了。 人情味儿,单位里似乎没有那个东西,有的只不过是永恒的利益勾连和你争我夺的勾心斗角。 乡村的生活历来缓慢,尤其是一年之中最为清闲的冬天,庄稼人卸去了劳作的包袱,也会开始享受难得的休闲。毕竟,过了年,开了春,那又是一年辛苦的开始。 爷爷慢悠悠,抽起了旱烟袋,说道:“我正想烙几张饼,你来了正好,可以给我烧锅了。咱就烙几个死面饼吃,炖个地蛋粉条子。” 我说好,嘴里竟流出了口水。爷爷炖的地蛋粉条子,地蛋绵软,粉条滑嫩,是我极爱吃的菜。 我把院子里一个草垛上的塑料布掀开,里面是干燥的小麦秸秆,扯下来一把这是最好的引火物。 柴火可以用秋天留下的玉米棒,晒干了堆满在了锅屋(厨房,我们那土话里,把厨房称作锅屋)里。 爷爷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就揉好了面。农村人的吃食不讲究细致,揪一个面剂子下来,擀面杖来回两趟,成了圆形就可以了,放到锅里就可以直接开始烙了。 我在底下烤着火,听着爷爷的指挥,恍惚间竟有一种回到了幼年的感觉。好安心…… 香喷喷的饼刚出锅,我就拿了一个在手里,太烫,只好来回在两只手里倒腾着,一面咬下一口,一面不断吹气。 爷爷在一旁呵呵直笑,脸上竟是几十年未曾变过的宠溺。让我差点潸然泪下。 早饭吃完,我问爷爷,有什么活要干。爷爷摇摇头,啥事没有。 他要去赶集,说要去买一只鸡回来,中午做给我吃。我说我不想吃,爷爷不听,蹬着老旧的三轮车去了集市上。 三轮车破旧到只剩下一个架子了,我曾经说我给你换一辆吧。 爷爷不肯,说道:“十几年了,不能换了,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再说。” 吃毕早饭的我,百无聊赖,自己一个人溜达到了后山。 “哟,今年回来这么早!” “请假回来的,吃了饭了吗,大婶子?” “长胖了哦,城里条件就是好。” “也没有,就是不出力,长胖了。” 十几年了,村里的样貌还是没看到大的变化。低矮的瓦房还是趴在那里,石头堆砌的院墙却比原先矮了许多。 但是,废弃的住宅竟越来越多了,荒草长满了院子,甚至爬到了屋顶。 幼年时我曾在那里玩耍的地方,现在也都已经是杂草丛生,难以插足了。 见到的人,除了妇女,就只剩下老头子了。壮劳力都去了外地打工,过年时候约摸才会回来一趟吧。 我的小学已经消失不见了,据说是镇里统一建学校,小学校被收编了。 原先的地方,卖给了一个镇里的人,变成了一个做水泥空心砖的作坊。 在空虚的场地上,零散堆放着几台废旧的机器,却不见了人影。 我想着以前我读书的地方,就想到学校去看看。缓步走了过去,新建的小学就在正北面,公路的东侧。 小小的学校里,盖着两排瓦房,修饰的整整齐齐,倒也像个干净的地方。 铃声一响,教室里涌出了波涛一般的孩子,乌压压冲向操场,在那里无忧无虑的跳着。 我站在公路旁,呆呆的看着,竟丝毫没有注意身边站了一个人。 “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回头,“大爷,没看到你,你怎么过来了?” 这人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大爷,当然,不是亲的。他和我父亲是同学,二人在读书时候拜了把兄弟,我们那里叫做仁兄弟。 我在小学三年级一直到五年级,都是他教的我,能有现在的一切,都离不开他的教导。 大爷笑道:“送孩子上学,将出来。好些年没见你了,城里怎么样混的?” 我笑道:“也就那样吧,挣口饭吃。你不做老师了?” 大爷一摆手,说道:“十几年前就不做了,你考上初中没几年我就不干了。去南方打工去了。做老师工资又少,赚的不多,养活不了一大家子。” 我给他一颗烟,点着了,问道:“现在做老师应该好很多了吧?” 大爷眯着眼睛,吐出了烟圈,说道:“好个屁。这学校的老师,没人愿意来。都是初中没毕业的,硬拉来做老师的。正经师范毕业的,谁愿意来这山里?穷的叮当响,工资都发不出来。” 我不禁担忧,问道:“那小孩子上学怎么办?” 大爷说道:“你在城里呆久了,不知道实际情况。现在外地打工赚了些钱的,都早就把孩子接走了,城里上学再怎么都比农村强。 这学校算是完了,什么也教不好。我孙子,你那侄子,对我说的,老师上课把课本一念,就下课了。 学生考试都是不及格。家长自己教的,还好点;自己不会教的,一考试都是一堆大零蛋。他没有人教,你说上哪学好去?” “城里也是外来子弟学校,也很差的呀。”我有些吃惊的问道。 我知道所谓的新市民小学是什么样子,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没有户籍,没有房子,根本读不了城里的公办小学,大多数都只能去念新市民学校。 名字起得多好听,结果就是外来务工子弟学校,那只不过是一些城里人想出来的索要学费的方式罢了。 学校不过是随意找的一个地方,老师也是临时凑出来的,只要会将普通话,会念课本,也就可以办学了。 农村人做什么都节省,唯独给子女上学掏学费,向来都大方。 殊不知,从城里辛辛苦苦赚的钱。终于,还是又还给了城里。 “城里再孬,也比农村强啊。这地方,早晚是要毁了。”大爷深抽一口烟,长叹一声,竟有些义愤填膺地说道。 这是令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在我的印象里,农村是贫穷,但是毕竟也过了十几年了,怎么着也应该发展了一些才对,跟城里缩短了一些距离才对。 现在我才知道,农村不光是没有前进,反而还出现了倒退的迹象。而城里,却是在以天为单位,进行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城市和乡村的发展,竟有了天和地的差别? 农村的出路又究竟在哪里? 告别了大爷,我一路心情沉重的往回走。公路上一个声音传过来:“咦?你放假啦?” 我抬头一看,是芸芸。芸芸是我小学同桌,可惜成绩不好,初中也没有上,后来很早就嫁了人了。 芸芸骑着个自行车,穿着厚重的棉袄,外面套了一件已经洗的发白了的笼袄褂子,脸蛋还是被冻的红彤彤的,跟我一般的年纪,看起来竟像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妈了。 我冲她一笑,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芸芸羞怯的说道:“去上班的。那后面有个衣服厂,我搁那里上班现在。” 我吃惊问道:“咱这里都有工厂了?我一点都不知道。” 芸芸却一脸的愤怒,说道:“什么工厂,害人的东西。原来有个电池厂,竟往外排脏水,把咱这河都给污染了,地也给污染了。 那厂子旁边,好几个癌症,都死了。小孩一生出来,都是缺胳膊少腿的。丧良心的工厂!” 我一脸惊愕,问道:“那现在还有吗?” 芸芸说道:“那老板早跑了。村里人不干了,拿着铁锹、镰刀,把厂子给砸了,那老板连夜坐飞机跑了。 好几年赚了不知道多少钱,害死了多少人! 现在就剩我那个衣服厂了,反正做衣服又不排脏水,就是杂七杂八的垃圾多,线头杂毛多,不干净。” “那你得带个口罩,要不然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我对芸芸说道。 芸芸笑了,咯咯咯说道:“戴口罩多麻烦,又不是医生,带上喘不过来气了。呵呵,管了,你有空上俺家去坐坐,我还得上班,不给你搁这拉呱了。” 我点点头,笑了一下,芸芸蹬着自行车走了。一路上传过来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环境污染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城里为了发展,建了很多的工厂。 现在知道保护城里的环境了,就把工厂变着法子往农村搬,这里没人管,没人查,只要给几个钱把镇里的领导买通了,可以随意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而且,农村人的劳动力实在廉价,你给个800块钱一个月,就有人挤破了头皮要进厂子里去了。 我顺着芸芸离去的方向,徒步过去,直走到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额头上开始冒汗,终于是走到了那个残破的电池工厂跟前。 到处都是破碎的玻璃,零散的铁块,倒塌的砖墙,厂房还在那里倔强的挺立着,就是黑乎乎、空洞洞,什么也都没有了。 工厂旁边是一条小河。我记得这条河流,每到夏季暴雨的时候,这条小河都会水流迅速,前面不远就会拐弯流向我们村后面的沙沟渠。 现在小河已经没有了水,河道里不是土,竟是绿色的尘埃。 这究竟是排了什么样的污水,才会把河底的土,都给污染了? 无怪乎有人得了癌症,有新生儿缺胳膊少腿,这是赤裸裸的环境污染,明晃晃的害人啊!做这种事情的人,我诅咒他一辈子不得好过。 心情越来越沉重,回家的路上我竟好似丢掉了主心骨一般,失魂落魄。 这个曾经我痛恨的家乡,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竟让我伤心到流泪! 这里是我的根啊! 爷爷果然买了一只肥肥的公鸡,炒了一大锅,盛出了一大盘送给了隔壁的婶婶。 叔叔也外出打工了,堂弟小两口也走了。只留下婶婶和小侄子在家里过活。 小侄子啃得津津有味,上了二年级了,竟连三加上八等于几,都回答不上来了。 老师又没教,不知道老师上课念的是什么。小侄子仰头对我说。 我把脸扭向别处,鼻子一酸,竟涌出泪来。 第24章 城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年关将近,寂静的乡村终于有了一些生气。出外打工的人们,纷纷选择回到老家过年,灰白的农村忽而就有了红的绿的黄的颜色。 浩子和刘莉也终于从遥远的南方回到了家里,带着一脸的风尘仆仆,还给了我之前借给他的一万块钱。我说,我请你去吃饭。 浩子却摇摇头,说道:“不了,回家陪陪孩子,不往外跑了。挣钱不容易,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 这倒不假。毕竟是一年没见孩子了,孩子也有一年没见父母了。 大老远看见妈妈,急匆匆跑过来,抱着刘莉的腿就哭开了。小家伙长高了,大约是知道了什么叫做思念。 晚上,刘莉做了几个菜,我拎着一瓶酒过去了。 “打工怎么样?辛苦吧?”我问道。 浩子给了我一个深沉的笑容,说道:“凑合吧,挣钱是真不容易。” 我这才发现,曾经最喜欢咋咋呼呼,整天里活蹦乱跳的浩子,竟变得如此的沉默寡言了。 就连以前那么漂亮的刘莉,现而今竟也挂满了一脸的风霜,凋零了那俊俏的容颜。 “都做些什么呢?”我和浩子干了一杯。自打辞职了,我就喜欢上了喝酒。 丁所长说,香烟可以让人麻痹,我不喜欢抽烟。酒倒是可以,而且麻痹的效果更好。村里的酒,十几块钱一瓶,喝到嘴里辣的人直流眼泪。 “没有技术,就只能出苦力。我们俩在一个用工厂,刘莉做缝纫,做衣服;我做打包,负责装货、卸货。” “那收入怎么样?两个人应该还不错吧。”我夹了一粒花生米。 花生米用油炸的香喷喷的,酥脆无比,刘莉在上面洒了些糖,正适合下酒。他们两口子都知道,我喜欢吃花生米。 浩子却不好意思的笑了,说道:“钱哪那么好挣的!不过比我们这倒是赚得多了。一个月两个人能挣到五六千块吧,就是累。 下完班,都七八点了,有时候我装货夜里才能回来。撇去吃喝,一年到头也挣不回来几个钱了。” 我看看浩子,满面的风尘,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劳累的伤痕,竟让这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有了人到中年的风霜。 “过完年还去么?”我问道。 浩子不说话,独自喝下了一杯酒,嘴里放了几粒花生,咯吱咯吱的嚼着,眼神看向不知道哪里的空虚。 刘莉伺候孩子睡着了觉,坐在桌子前来,说道:“不去哪行呢?在家里赚不到钱,小孩子怎么办呢以后?” “有好多人把孩子也带外头去了,你们呢?”我问道。 浩子摇摇头,说道:“那不行,外头太苦了。我们两个工作都累得不行了,再带个孩子,忙不过来。城里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一杯酒又下了肚。 我陪他再喝下一杯,肚子里开始翻滚着热辣。刘莉说道:“早知道就好好读书了,像你这样,在城里有个体面的工作,多好。” 我微微一笑,喝下一杯酒,说道:“我辞职了。” 浩子睁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用近乎结巴的语气问我:“你……辞职?公务员……都不干了?” 我抬头看着头顶那个昏黄的灯泡,说道:“你不说了么,城里的日子不好过。即便是我,也融不进去他们的圈子。有些阶层,是早就固化了的,不给我们留个门路。” 浩子若有所思,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将来做什么去?” 我呵呵一笑,“要不跟你俩去混吧。” 刘莉笑了,笑起来依稀还看得到那个俊俏的十几岁的少女,轻声说道:“别胡说了,你是大学生,有文化,跟我们瞎闹什么。我们只能出苦力。” 我问道:“你俩没想过换个什么方式?” 浩子抬起头来问我:“换什么?工作也不好找的,现如今农村人出去的多了,工厂里都是出苦力的。找一个我们俩都能干的,也不容易。” “试试做点生意什么的呢。你俩技校不是都学了理发了么,要不开一个理发店试试呢?”我想起来这俩人学习的东西来了。 既然学了,总要用得上才好,要不然当初那三年的学费可不都打水漂了? 浩子一愣,仿佛是回想起了曾经的往事一般,叹口气道:“哪里学了什么理发?都是玩的,早就忘掉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的头,倒都是刘莉给我剃的,一年到头省了不少理发钱呢。” 我一笑,喝下了一杯酒。心里却在忍痛,浩子竟也变成了这样,这个从前大大咧咧大大方方的男孩,终于也到了能省则省的地步了。 我忽而有一种鲁迅先生和闰土的感觉,心里竟一阵悲凉。我不是鲁迅先生,我更不希望浩子变成了闰土,我舍不得这个以前经常跟我扮鬼脸的男孩。 夜越来越安静。冬夜的乡村,又黑又冷,城里的路灯和暖气,永远也不会通到这里来。浩子终于是喝多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就睡了。 我把浩子扛在肩上,给他扛到了床上,刘莉麻利地脱去了他的鞋子和外套,盖上了被子。 转过头来简单收拾了一下碗筷,问我:“你真的不干公务员了?” 我点点头,说道:“恩,真的,不干了。” 刘莉抿了一下嘴巴,说道:“没想到,你这么有气魄。” 我一笑,说道:“大家都一样。好了,我回去了。”起身离开了浩子家。清冷的夜,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化作了白色的水汽,在脸上重新凝结成冰霜。 昏暗的土路,坑坑洼洼,颠簸的我的身子摇摇晃晃,终于是忍耐不住,在路边呕吐了出来。 第二天临近中午我才起床,爷爷已经从集市上赶回来了。农历二十八了,爷爷买回了春联和爆竹,还有一些青菜和肉。 现在不去买,马上就要闭集了。农村的规矩,集市从初一开始停开,一直到初六。 如果不提前准备好足够多的饭菜,过年期间可就会比较尴尬了。 院子里有一块新挖的土,那是爷爷挖出来的小地窖,下面已经埋好了萝卜和藕。 房子的墙角立着一排的大白菜,在冬日的暖阳里缩成了一个袖珍的样子,一个个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一样,威风凛凛。 二十九,父亲和母亲终于回来了。 爷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家人的团聚向来是他最为期盼的事情,这一次,总算是人齐了。贴春联,包饺子,放鞭炮,欢乐持续了一整个春节。 初三,父亲在吃罢晚饭后,忽然对我说,初六就要走了。 “这么早?”我有些吃惊。往年都是过了元宵节才回去城里的,今年为何突然这么早了。 父亲说道:“城里的生意也不好干了,拾荒的人越来越多,收荒的人也越来越多。铁一个劲地掉钱,钱越来越难挣了。早点回去,还能多赚一些。” 我低下头,不忍心告诉父亲我已经辞职了的事情。前两年我还是个公务员的时候,我就劝过父亲,年纪大了,就在家里呆着好了,照顾照顾爷爷。 可是父亲不肯,我还没有在城里买房,还没有买车,还没有结婚,这都需要钱,需要很多钱。 他听人说,城里的房子一套要上百万,那得赚多少年才买得起房子? 父亲的两鬓愈发地斑白了,白发也已经爬满了半个头颅,父亲索性就戴上了一个黑色的老头帽,愈发显得年老了。 同样显老的还有母亲,脸上的皮肤耷拉了下来,满头的黑发已经被白发占据了,一双手已经被岁月抽走了所有的湿润,变得干枯起来。 父亲看我不说话,问道:“工作怎么样,还顺心吧?自己在城里上班,别出头,什么事忍一下就好了。咱没权没势的,能平安过一辈子就行了。” 我忽而有些鼻子发酸,抬头看着夜空,长舒一口气,憋回了眼泪。 “爸,我辞职了。”我终于是说了出来。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父亲并没有如我意想中的一样,马上跳起来,质疑我的决定。 他听完我说的话,只是呆呆的看了我好久,问道:“受委屈了?” 我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说道:“恩,上班上的累。” 父亲不说话,双手抱紧在了胸前,说道:“城里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你是个大学生,道理懂得比我多。但是不去城里,留在农村是没有出路的。” 我当然知道这个,我咬着嘴唇,靠在墙角,百无聊赖的踢着腿,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父亲说道:“我第一回 去城里的时候,是给人掏下水道。穿着一身的胶皮衣裳,在下水道里扫垃圾,水又脏又臭,还有老鼠到处爬,每天干完活,都吃不下饭,看到饭就恶心。那时候就知道了,城里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 我抬头看着父亲,想不到父亲竟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你知道吗,有一回我们打扫完下水道,从窨井里爬出来,浑身都是臭的。走在大街上,被一个交警给拦住了,不让我们走大街,让我们走小路。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们身上太脏,走在大街上影响市容。 我跟你叔,还有其他几个人,就只能去走小路,饶了好远才到住的地方。 回家我洗了好几遍澡,身上还是有味道,一走到大街上,就感觉自己又要影响市容了。提心吊胆,干了两个月,实在受不了,就带你叔回家了。” 父亲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仿佛思绪飘向了遥远的从前,需要长时间的抓捕才串联的起来这段不堪的往事。 “结果回到农村,连掏下水道的活都没有。我挑着担子,溜街串巷去卖东西,什么钱也赚不到。 我去给人打家具,手艺又没学过,没人找我干。折腾来折腾去,什么也没干成,钱也挣不到。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城里日子不好过,可是农村更不好过。”父亲缓缓说道,声音里竟充满了温和。 我低下头,说道:“爸,你辛苦了。” 父亲一笑,说道:“我把你培养成了一个大学生,还是一个公务员,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跟你妈在外头,晚上回到家累了,一听别人说你儿子是公务员好厉害啊,心里就乐开花了,累就感觉不到了。你是公务员,你妈都舍得买肉吃了。原先,我们俩就只买猪皮吃,猪皮便宜。” 我默然不语,心里竟泛起了涌动的痛苦。 “你不能给你妈说,她要知道了,会受不了的。她听人夸你是公务员,夜里睡觉都能笑醒。你别告诉她。我知道就行了。也别告诉你爷爷,他年纪大了,别给说了。”父亲扭头看着我,眼神里竟没有一丝的责怪。 我低着头,眼睛里开始酸痛。 “那过完年有什么打算?”父亲问道。 我想了想,说道:“我可能去做律师。” 父亲笑了一下,说道:“恩,律师好啊,从法官出来做律师,正好。做律师,人都说赚钱多。你好好干就行了,不要有什么顾虑。公务员能养活人,做律师也能养活人,天下三百六十行,哪个都能出状元。” “人都说律师一开始赚不到钱的,没有个三五年,赚不到钱的。”我有些悲观地说道。 父亲笑一笑,说道:“怕什么呢?大胆去干,你想做律师就去做律师,好好做就行了。问心无愧,就行。 咱农村人没什么好怕的,能做好就做好,实在做不好也不要紧,咱回来种地也照样活一辈子!你有文化,就是种地也能种好!” 我鼻子一酸,问道:“爸,你不怪我?” 父亲笑道:“你是我儿子,哪有父亲怪自己的儿子的?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在城里受了委屈,都是当爹的没用,没有能力,要不然也不至于你自己一个人,受了委屈都没人说。” 我终于是憋不住了,眼泪混合着鼻涕,从脸上直落到土地里,浑身都在颤抖,头颅深深地埋在了臂弯里。 父亲拿起大手,在我的后脑勺上抚摸着,说道:“别委屈,儿子!好好干!” 我两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朝着父亲磕了一个响头,“爸,儿子不孝……”默默攥紧了我那再不幼稚的拳头。 第25章 两渣界的小饭店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然而世上之事,却总是聚少离多,就如同那月亮,一月之中竟也只有一夜是圆的,二十多天地时间里竟都是残缺的。 过年就如同这月圆一般,并不会持续很久。昙花纵是开的再奔放,也只不过韶华易逝。 父亲和母亲走后,家里瞬间又冷清了下来。归来的游子们,也陆陆续续踏上了返回的路程,村子再次进入了萧索的状态。爷爷竟也开始催促我,是不是该上班了? 我没有理由再在家里继续待下去了,我也找不到理由来搪塞爷爷的疑问。 收拾好行李,我终于也是踏上了返回城里的大巴车。时间不会治愈所有的伤痛,但却可以给你足够的自由来思考,让你明白人生的长河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从法院出来,我并不需要担心找工作的问题。联系了几家熟悉一点的律师事务所,没有一家拒绝我。 谁都想要一个从法院出来的人。毕竟,那可能会让他们跟法院拉近距离。 当然,指望我就算了,他们并不知道我的离开是基于什么样悲壮而可笑的理由。 所有的律师都需要经过一个痛苦的阶段——实习律师。在这个阶段,自己不能够独立办案,法律不给你这个条件不管你有没有这个实际的能力。 折腾了一个多月,到了草长莺飞的春天了,我才终于办妥了所有的手续、拿到了那该死的实习证。 上官律师成为了我的指导律师,他五十多岁,满头白发,脾气温和,个头儿却有一米八五,站在一块,让我总觉得我是发育不良的孩子。 进入律所的第一天,上官律师就给我说了:做律师这个行当,既要动脑子,又要动脚板,你得习惯这个角色的转变。再大的律师,都只不过是法官的学生。 这我倒还真是没想到。 在我还是一名法官的时候,我好像也并没有感觉到律师在跟我的交谈中,透漏出太多的谦虚态度。 反倒是锐哥他们,提着一个官腔,说起话来满口的这个、那个,貌似震慑到了律师们。 没想到的是,成为律师的第一件事情,竟然就是给锐哥打电话,调一个开庭的时间。 “锐哥,在忙吗?”我问道。 锐哥显然是听出了我的声音,笑呵呵说道:“怎么,真改行去做律师了?大律师,找我什么事啊?” 我记起上官律师的话来,律师面对法官要尽量谦卑一些,即使那名法官根本能力差得要死,我说道:“有件事拜托您啊!12号开庭的那个案子,我们这边上官律师临时有冲突,两个开庭安排到一起去了,您这边能不能行个方便,给调整一下?” 锐哥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熟悉感,变得有些冷漠,说道:“这个不行。开庭时间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哪能说调整就调整呢?我这里调不开,你去找别的办法吧。”嘟——嘟——嘟,电话挂掉了。 这就是所谓的人走茶凉吧。我苦笑一番,幸亏是没有自告奋勇地向上官律师打包票说一定搞得定,否则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此时此刻,我也终于明白了,就连关系最好的锐哥都是这样,其他人那就更不要指望了。我最好马上就熟悉这一点,否则,只会摔得更惨。 好在是,另一个法院的法官我也认识,给了我些许的薄面,还比较仁慈,同意把开庭时间给往后推迟了一个星期。 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打完了电话,看着面前上官律师交给我的一大摞的合同,我才彻头彻尾的发现,我竟真的再也不是一名法官了。 一天下来,角色变了,所做的事情却还依然差不多,依然是不断地联系当事人,查阅案卷,查找判例。 唯一的不同是,原先呆在法院就行了,现在则需要往外跑了。 时间过得很快,在没有柳梦的日子里,我捉住了每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来提升我自己做律师的资本。 三个月时间,上官律师已经可以放心地把案件几乎所有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了,唯独一样,跟他的当事人沟通,始终都要亲力亲为。 我问他,为什么? 他笑道:“伺候好当事人,律师才有饭吃。你得学会,让当事人知道,你真的为他做了事情了。 官司的输赢你把控不了,但是你可以把控当事人对你的看法。律师是要有好的风评的,一传十,十传百,才有案源自己找上门来。” 我会心一笑。在律师这个行业里,人人都在说,师父带徒弟从来都是糊弄,徒弟为师父办事也都是糊弄。 毕竟,蛋糕就这么大,谁都要去分一块,大家彼此之间本来就是仇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能够像上官律师一般对我讲这么多话的,我还真是捡着便宜了。 “明天跟我去一趟看守所吧,我有一位当事人,因为组织卖淫被抓起来了,咱去会见一下,问问情况。”上官律师在临近下班的时候,忽然跟我说。 我从一堆需要审核的合同中抬起头来,说道:“可以,我还从来没有办过刑事案件。” 上官律师一笑,“准备一下吧,明天我就在单位楼下等你。咱们直接就走。” 不得不说,律师的普遍收入比起法官来,确实是高了不少,尤其是像上官律师这种,已经做上了律所的主任的,年收入已经远远超过我的十倍了。这不禁让我汗颜,也许,我早就该出来做律师? 上官律师的豪华汽车在高速公路上疾行,车子却逐渐就开向了我所熟悉的地方——竟然驶过了我的家乡。 我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上官律师说道:“那后面有一个新的三山洼看守所,我们就是要去那里。” 我不禁疑问,被关在这里的人,按照属地原则的话,多半也是这附近的人吧? 看守所建在山脚下,围墙上堆满了铁丝网,正门还站着好几位荷枪实弹的战士,那架势还真挺吓人。 门卫收走了我和上官律师的证件,搜了身,让我们到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去等待。 房间不大,中间有一堵墙隔成了两半,一米二左右高的墙,上面是几十根坚硬的钢铁棍,直插到顶上的楼板里去。 就是这一堵墙,隔开了自由,墙外是广阔的天地,墙内就是封闭的禁锢。 时间不大,狱警带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进来了,这人身穿着跟病号一般相似的衣服,脚下是一双拖鞋,看到了上官律师,不好意思的说道:“又要麻烦你了,上官律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按照规定,律师会见当事人,是不可以被监听的。狱警迅速的关上门,离开了。 上官律师从兜里掏出香烟来,在这一侧,点燃了,放到铁栅栏的底端,说道:“怎么回事呢,这次?” 那人伸手拿过烟来,狠狠抽了一口,笑道:“还真是 想念这玩意。也是倒霉,我本来生意好好的,城里大姐给塞给我一个新来的。这新来的不懂事,把个便衣警察给勾拉上了,你说,我这不是倒了血霉了么?” “那怎么以组织卖淫起诉你的?”上官律师问道。 那人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检察院过来问我,说是组织卖淫。我也不知道为啥兴。估计他们问了那些个小姐了,那些鸡,嘴巴乱说,妈的,等我出去了,好好修理修理。” 我忽然有些恶心,面前的这个人,让我非常抗拒。尽管他支付了高额的律师费用。 “地方在哪里?”上官律师问道。 那人说道:“两渣界你知道吧?有一个卖宗申电动车的,旁边有一个百姓大酒楼,那就是我新开的饭店。饭店后面有十几个房间,给客人休息、打打牌用的。” 陆陆续续,上官律师又问了很多的问题,那人一脸轻松地回答着,竟抽去了十几根香烟。 问完了,上官律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笔录,简单签了字,递给了里头那人。 那人叼着香烟,眯着眼睛,飞快地签了字,问道:“这回得多久?” 上官律师不回答,说道:“一有消息就尽快通知你。”说完,把笔录交给我来签,我低头一看,讲了一个小时的话,笔录就区区两页,还是事先就准备好的,这根本就不是真实的记录啊。 但我没有理由去怀疑上官律师的做法,签了个字,还给了他。 上官律师转身摁响了门旁边的按钮,狱警过来给我们来打开门,里头那位也被狱警带走了。 出得看守所,上官律师一言不发,飞速登上了车,开往了不知何方的目的地。 “你得帮我一个忙。”上官律师开着车,忽然说道。 “什么忙?”我问道。 上官律师不说话,径自开着车,车子穿过一个又一个破败的村庄,竟到了两渣界。 车子停在路边,上官律师从钱包里掏出一千块钱,递给我说道:“这个你拿去用。你现在要去那个百姓大酒楼里,吃个饭,就说自己要休息,招人按个摩。 到了房间里后,你要问那个小姐,那天便衣警察来的时候谁接待的,你就去找谁。 把那天的情况问一个清清楚楚。回来告诉我。我们要想着能不能从程序上直接就把这案子给办掉。” 程序上?我立马明白上官律师的意思了。警察执法,那都是要有一定的程序和步骤的,可不是向电影里一样,拔个枪亮个证,就可以想干嘛干嘛了。可是为何不直接去问呢?我把这个疑问抛给了上官律师。 上官律师一笑:“小姐都一个德行,你直接去找她,她会怕事,什么都不会说。你找她服务,给她钱,她就什么都说了。 你先用着,一千块不够,你自己先垫着,我也没有现金了。明天回所里,我给你报销。” “啊?那意思我今晚还要留在这里过夜?”我问道,有些茫然。 上官律师一笑:“不过夜能问出什么来?放心吧。你没有女朋友吧?” 我摇摇头。 “那就行了。小伙子,正事别忘了就行,还有记得保护好自己,先去超市买个防护用品。好了,下车吧。”上官律师竟一脸的坏笑,催促我下去。 我极不情愿的下了车,心里却在嘀咕,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个? 上官律师的圈圈车已经飞快地飞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直挠后脑勺,思来想去,说服自己道:就权当是调查取证了吧,为了案子! 天色已经到了中午,我挪步走近了百姓大酒楼。酒楼里三三两两几个客人,在那里划拳喝酒,声音吵得很。 老板娘又高又瘦,擦了不知道多少粉,脸上白的吓人,嘴唇上却又不知道大摸了多少口红,红的瘆人。组合到一块,我就连正眼都不敢看她一下了。 “大哥,吃点什么?”我明明比她年轻多了,她却叫我大哥,果然是会做生意的。 我还真是饿了,早上起得太早,怕耽误上官律师的计划,就把早饭省略了。 出租屋是以前租的,距离原单位比较近,但是距离现在的律所太远,骑着电动车还要花费四十分钟左右才能到。 “就回锅肉,土豆丝吧,再来一瓶啤酒吧,一碟花生米。”我琢磨着,有了酒,就可以慢慢喝,多耗一些时间。否则,我还真是开不了这口。 没多大功夫,菜就上齐了,啤酒端上来,瓶盖都已经被拧开了,我倒在塑料杯子里,拿筷子轻轻搅动,防止它泡沫太多溢出来。一仰头,喝下了这杯苦涩的酒。 饭吃完了,老板娘走过来,手里计算器按了几下,“大哥,一共74块,您就给70吧。另外,这大中午的,容易犯困,要不要到后面去休息会,看会电视?” 我故意问道:“还有电视可以看?” 老板娘一笑,悄声说道:“有啊,走吧大哥,去看看。不光有电视,还有碟片,任你挑选。要是嫌不够意思,我这还有真人。” 我点点头,那好吧,你带路。 老板娘一笑,“饭钱就不要您的了!房费860,您先付了吧!走,后头儿挑肉去。” 第26章 最奇怪的客人 走在昏暗的小楼道里,我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鞋子在水泥地上踩出的咔咔声,仿佛像是提醒我的信号一般,告诉我我可能在做一件很出格的事情。 尽管,我自己给它赋予了一个无比正义的理由——为了查找证据。 “大哥,您先坐这儿,看一看,我让她们出来,你看哪个喜欢,告诉我啊!”老板娘说完,是一脸的媚笑。 我点点头,隐隐约约感觉脑门上已经开始在流汗。老板娘走后,我长舒一口气,以此压抑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分。 皮沙发在我不安的坐姿下,发出了吱吱宁宁的摩擦声,很是刺耳,钻到我的脑子里去,化作了无数只的手拎着我的脑神经,在那里搔痒,让我浑身难受。 我坐在沙发上,两手靠在双腿上,双手合在一块,百无聊赖的手指在那里交错摩擦,掩盖内心的不安。 一阵卡咔咔咔的声音传来,抬头一看,老板娘已经满面笑容地走了回来,身后带着花蝴蝶一般耀眼的七、八位女子。 “大哥,我看得出来,您是有文化的人。这几位,就是我这里学历最高的几个了。我告诉你,那个小霞,还是个大学生呢!你自己看看,要哪个?” 老板娘坐在我身边,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这让我莫名恐慌起来。 我简单扫视了一圈,这些女子确实都挺漂亮,至少比柳梦要好看。 头发都是长长的,脸蛋白白净净,眼睛也都大大的,身材也是前凸后翘的刚刚好; 无怪乎这种产业永远都存在着,野花自有野花的妙处。 我看到了一个脸蛋稍园,身材微胖的女孩,指着她,告诉老板娘:“就她吧。” 老板娘一脸坏笑,说道:“哎哟,大哥眼光不错啊。我告诉你,这大莲哪,是我们这里活儿最好的。好啦,大莲,你带客人去你房里吧。” 那位叫做大莲的姑娘走过来,牵着我的手,就走向了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一路之上我一直在想,老人们常常说,看一个人的面相就可以知道一个人的性格,尖嘴猴腮的必然多是自私自利,颧骨高凸的多半是心狠手辣,眼薄嘴薄的大多都薄情寡义,唯有脸蛋圆圆的通常心肠会好一些。 我不知道这样的说法究竟有没有科学依据,但既然那么多人都这么说,好歹也是有一部分准确性吧。 这样的话,选择这个脸蛋稍圆的大莲,应该是我能做的最正确的选择了。 大莲姑娘的房间并不大,除了一张床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洗漱台来。 台子上堆放着各种花花绿绿的瓶子,以及我见所未见的一些奇怪的东西。 床上挂着一顶粉色的蚊帐,铺着粉色的床单,零散堆放着几个枕头。我很是纳闷,纵是两个人睡觉,何以需要这么多枕头? “大哥,你坐!喝杯水不?”这根本不是问句,我还没回答呢,大莲就从洗漱台下面掏出了一个一次性纸杯,倒上了开水,递给我。 大莲的声音很是温柔,轻轻柔柔的竟很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斯文感。 我不禁想起了一个笑话来,说现在的明星装扮的如同是小姐,反倒是小姐装扮的越来越像明星。想到这里,不禁是哑然失笑。 “你笑啥子?”大莲姑娘问我。 我一愣,喝了一口水,说道:“没事,就笑笑。” 大连姑娘坐到我身边来,说道:“你不要紧张。我看你是第一回 来吧。没关系的,慢慢就好了。大哥,你是要打几个盅啊?” 打盅?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 大莲看了,笑了一下说道:“都怨我,你是头一回来嘛,我说这个干啥子。大哥,你是过夜呢,还是就休息一下就走噻?” 我这才明白,原来打盅是这个意思。我站起身来,把水杯放到 洗漱台上,走到门前,确定房门确实已经反锁了,窗户也反锁了,又趴在门前确认外面确实没人,这才坐到床上,看着大莲姑娘,问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这下轮到大连姑娘蒙了,她一脸痴痴的看着我,眼睛睁的老大,问道:“你要问啥子?” 我挠挠头,不好意思的问道:“是这样的,前不久不是有一个便衣警察来了这里吗?这个事儿你知道不?” 大莲却忽然往后一退,脸上竟有一丝惊恐,问道:“你不会也是个警察吧?” 我连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是,你不要害怕。我就是个客人。我不是警察。我呢,实际上是一个学校的老师,向写一本反应底层人民生活的书,有那么一段就是关于小姐的。听说这里有警察来了,就觉得能找到很多素材来写,所以才来的。” 大莲还是一脸的狐疑,小心翼翼问道:“这么说,你是作家?” 我苦笑道:“称不上作家,没有一点名气。就是想自己写写,万一哪天出了名呢!” 大莲却忽然眉毛一挑,说道:“那万一出名,我也会出名么?” 我笑到:“你如果能给我提供好的故事,好的素材,说不定出名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大莲这才放松了警惕,说道:“我还是有点怀疑。你怎么证明你是老师呢?” 我想了一下,这又没有证件、又没有合同的,怎么证明? 脑子里忽然一灵光,问道:“你念过书没有?读到几年级了?” 大莲说道:“我初三毕业噻,考不上高中就出来打工了。” 我说道:“那你听着,我给你背一段初三的课文。你一听,就知道了我是不是老实了。错一个字,那就可以否定我的身份了。” 说完,我就张开了口背起了诸葛武侯的《出师表》来——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大莲却忽然双手一推,拦住我,说道:“打住打住,我信了,我信了!再背下去,我头疼,我都要睡着了。” 原来诸葛侯爷的出师表竟还有催眠的效果,这我还是头一回知道。 想当初,在课堂上,为了和柳梦比拼,我俩一同背诵出师表,张老师做评判,结果还是柳梦比我更快。出师表也就成了我背的最溜的古文,虽然还是不及柳梦。 我为何又想起了柳梦呢?明明是她告诉我不要再去找她了的,我也没有任何头绪和线索可以去找她。从我现在的处境来看,不见她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大哥,大哥,你发啥呆唻?”大莲忽然问我。 我一愣,从对柳梦的思索里挣脱出来,问道:“呐,你知道我的身份了不是,现在能回答我几个问题了吗?” 大莲想了想,说道:“那得有一件事,说明白了。你到底过不过夜啊?我好收费啊。” 我一愣,问道:“那你到底有多少故事?” 大莲咯咯笑了,说道:“那你过夜吧。我给你打个八折,收你八百,怎么样?不过我可说好了,你自己不做的,给了钱要后悔可不怨我。要是警察再进来了,你付了钱了,我可不还给你。” 我从钱包里掏出上官律师给我的一千块,全部都给了大莲,说道:“你只要把你知道的故事告诉我就行了,其余的不需要担心。多给你的两百块,你找一些纸和笔来给我,可以不?” 大莲一把把钱拽过去,塞到了自己的胸口里,蹦蹦跳跳打开房门,出去找纸笔去了。 没多大功夫,大莲姑娘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笔记本,和两根圆珠笔,走了进来,重新把门反锁好。 说道:“东西给你找来了。不过,大哥,我得给你说好,你要明天走了,可不能说咱俩是这样过夜的,你得说我和你睡了。要不然,老板娘知道了,会收走我的钱的。” 我点点头,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出卖你的。” 大莲盘腿坐在床上,一脸的笑意,说道:“那你要问啥子?” 我问道:“那天警察来了的情况,谁接待的?你知道吗?” 大莲笑了一笑,说道:“那不是倒霉噻。大家都以为他是客人,结果到了房里,瘦雪衣服刚脱下,那人就把警察证一亮,夸嚓一下给瘦雪拷上了!你说笑人不?哈哈哈……” “那拷上之后呢?有没有搜集证据什么的?” 我问道,这可能涉及警察办案时候还有没有做到程序合法。 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擅自进行取证,可以成为我们以后在法庭上攻击的目标。 大莲说道:“那就不知道了。那时候都乱了套嘛,大家都在跑,谁还记得啊?那警察打电话叫人的,来了一辆大警车,把我们都给抓进去了。” 我一愣,问道:“都给抓了,咋又给放回来了?” 大莲笑道:“把老板抓走了噻。我们这些小姐,留着又没用。老板一个换我们十几个。嘻嘻,老板可有分量。” 我知道她口中的老板,应该就是上官律师的当事人了。组织卖淫罪,要想完全摆脱掉罪名,看来也没有那么简单了。 我问道:“那你说的那个瘦雪,在哪里?我能不能问问她?” 大莲笑道:“你个书呆子噻!瘦雪捅了篓子,还能留她在这里吗?老板娘早把她送走了!走之前,还给狠狠打了一顿噻。说起来,也挺可怜的。” “去哪里了你知道吗?”我想要问瘦雪一些问题,这样才能知道警察在当场有没有做一些不合程序的事情。 大莲嘟起了张嘴巴,竟显得颇为可爱,说道:“听说是送到隔壁城市里去了,也是干这个的。不过那个地方,据说吓人的很,动不动就打人,都是不听话的才会送过去的。” 这倒让我很是意外,当事人被送走了,那就意味着我没有办法找到第一现场的实况资料了。 我想了想,问道:“那么瘦雪的房间呢?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大莲忽然一脸的不解,问道:“你咋做事情不像老师,反而像警察呢?” 我一笑:“老师也会看电影啊,香港电影看多了。” 大莲扑哧一声笑了,说道:“我也喜欢看成龙哦。走我带你去。” 说完,站起身来,悄悄打开门,生怕别人知道似得,牵着我的手,蹑手蹑脚走向了拐角处最偏僻的一间小房子。 这个房间比起大莲的来,要小的很多,除了一张床,几乎就没有什么空间了。 墙上钉着几排壁橱柜子,上头零零散散堆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化妆品、避孕套,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东东。 我问大莲:“这房间后来有被人动过吗?” 大莲看了看,说道:“没有,谁也没进来过了。好像跟以前一模一样。”她四处环绕着,忽然发出一声疑问“咦?好像这里以前有个本本,现在不见了。” “什么样的本本?”我问道,声音里竟有些兴奋。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本本应当是警察当场就给拿走了作证物了。 但在那个时候,他应该没以后搜查令,也没有立案,取走证据很可能是非法。 按照非法证据排除规则,这个证据有可能被排除掉。对于我们的案子而言,这很可能是一个重要的转折! 大莲想了想,说道:“也是一个笔记本,瘦雪喜欢记录一些事情,她跟我说,记录的都是一些心情,跟写日记一样的。你说这么大人了,还写日记,是不是有点傻?” 我忽然有些发昏,记日记?曾经柳梦也最喜欢记日记,整个初三,几乎每天都会记上一篇,不厌其烦,且从未中断。 想到这里,我却忽然呆立在当场,看守所里那老板说了,是一个城里大姐塞来的新来的,给惹的祸! 城里大姐塞来的,难道是花姐?喜欢记日记,世上的事情真有这么巧么? “瘦雪长什么样子?”我问道。 大莲一笑,“就跟我相反啊。我是外地来的,她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哦。长得瘦瘦高高的,脸蛋很小,留着个长发,哎对了,讲话可快了,跟剁肉馅似的。” 我的脑袋瓜子忽然就蒙了,身体像是忽然被灌注了水泥一般,动弹不得。 这个人,不正是柳梦吗?! 第27章 律师的职业道德 离开大莲姑娘的房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与柳梦所不同的是,大莲起得却很早,看着我默默说道:“你还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客人。” 我一笑,说道:“不管怎样,谢谢你这一整夜的服务。” 大莲一笑,“要是早知道说话就能赚钱,我才不来干这个噻。” 说完,是咯咯一笑,笑容里竟也有三分的天真和烂漫。我不禁诧异,原来即便人在风尘,也可以如莲花一般高洁。 只可惜,世人多是以偏概全,带着有色眼镜看人,愣生生将莲花与污泥混为了一谈。 “下次你要是还想找人聊天,记得来找我噻。万一哪天你出名了,别忘了我哦。狗富贵,猫不忘!”大莲笑道。 我看着她,装作了很深沉的模样,说道:“苟富贵,莫相忘!别说错了,我是老师,听到错的会不舒服。” 大莲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整个人瘫倒在床上,抱着粉色的被子在那里咯咯直笑。 我一低头,走出了这个曲径通幽的百姓大酒楼。 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从那个被戏称为瘦雪的姑娘房内,多多少少还是发现了一些线索。 可以断定的是,那位便衣警察肯定是当场就从房间里取走了一些证物,至于是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 但是,只要去检察院做一个阅卷,应该就会清楚了。我相信,上官律师一定已经去阅过卷了。 那么我究竟要跟上官律师汇报些什么内容呢? 私心在作祟,通过大莲姑娘的描述,我几乎可以百分百地断定,那位叫做瘦雪的姑娘,十有八九就是柳梦。 而可怜的柳梦,被花姐从城市里豪华的酒店硬生生给塞到了这个贫瘠的乡下,客人也从商务人士、知识分子变成了卡车司机、街头混混,还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的冷漠! 而句大莲姑娘所说,再次被送走之前,柳梦还被老板给狠揍了一顿,看守所里那个老板,五大三粗的,一看就是个狠人。 这有一个汉子,去狠揍一个娇弱的女子,柳梦又遭受了什么样的苦难? 而被送到了其他城市,又是一个专收不听话的小姐的地方,那岂不是进了火坑? 我默默感觉,我有义务为柳梦讨回一个公道。 当然,我不会再像个傻子一样,直接就跑去找老板娘算账。 我敢断言,在那个并不起眼的酒楼里,一定也窝藏着好几个彪形大汉,随便来一个都能一拳把我打倒。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转成各种客车,回到律所,已经是接近中午。上官律师在外头同客户吃午饭,压根没有回到律所。 我只好在楼下的沙县国际简单吃了点饭,回到办公桌上琢磨该怎么说这件事。 全盘托出的话,肯定是对那个老板最有利的。说不定,上官律师真的可以找出一些非法获取的证据,粉碎掉检方的证据链条。这样,那位被关在看守所的老板,就可以无罪释放了。 可是,我恨他。虽然我不知道瘦雪是否就是柳梦,但我选择相信,所以我恨这个老板。 我希望他有罪,我希望他坐牢,我甚至希望他可以被判处死刑。所以,我可以对上官律师说,我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现。 但是我是律师了,不再是一位法官,不再是一位公务员。律师,是有律师的职业道德的,是要全心全意维护委托人的利益的。 即便委托人是个十恶不赦、毫无人性的坏蛋。于这一点而言,律师是始终在与魔鬼打交道。 久而久之,会不会自己就变成了魔鬼? 就在我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上官律师已经回到了律所。看到我正坐在椅子上发呆,敲了一下我的后背,说道:“来我办公室一趟。” 办公室,貌似是个很遥远的词儿来。打从我第一天进入到法院时候起,我就一直坐在办公室里,似乎已经习惯了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区域,即便是和李姐分享的。 而现在,实习律师,我竟只是拥有一个小小的桌子,和十几位小律师一样,围坐在空旷的隔间里。 我起身走到上官律师的房间,在那张足有三米长的红木办公桌前面站定了身子。 办公桌上,放了一个纯白色的观音雕像,栩栩如生,上官律师说,这是在印度花了好几万买的。果真是有钱人的生活,我权当他有个真正的信仰了。 “坐吧。”上官律师靠在椅背上,那架势竟与我原先的院长大人有些相似。 “怎么样,做了防护措施了没有?干这个事情,一定得先保护好自己。她们那些小姐,很容易传染什么病的。”上官律师一脸的坏笑,笑容里竟也有几分嘲讽。 我微微一笑,说道:“你不问我案子有关的事情么?” 上官律师呵呵一笑,说道:“我对你的经历更感兴趣啊。案子可以慢慢来嘛。” 我笑道:“反正钱我是给你花出去了,另外,你还欠我两百多。” 上官律师眉毛一挑,问道:“你挑的谁啊?” 我回答:“大莲。” 上官律师嘿嘿笑道:“原来你喜欢这口。要是我,我就选凤婷,那大长腿,多性感。” 我有些反感,语气里有了些许的不耐烦,问道:“警察的经过,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当事人已经去外地了。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上官律师笑道:“我知道了。我已经又去会见老板了,那个瘦雪是吧,我也知道她在哪里。我已经去见过她了。” 见过了?那还要我去打探什么消息,难道是故意耍我? 还是为了把我支开,防止我窃取他办案的方式和经验? 我忽而发现,传说的律师和律师之间,都是仇人,竟真的如此有道理!我只不过是一个实习律师,有必要这样防着我么? 难道最先开始的会见,也只不过是一个迷惑我的幌子? 经历了辞职事件之后,我自认为我已经懂得了很多道理,至少学会了隐忍。 在你没有足够的力量的资本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的时候,最好就先学会当一只缩头乌龟。丁所长果然教会了一个真理。 我假装笑笑,说道:“那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你既然知道了线索,我何不顺水推舟,问一下你呢。反正,你告诉我我就是赚的。 上官律师笑道:“小姐嘛,嘴里能出个什么东西来?张口闭口都是要钱,十句话倒有九句半都是假的。你呢,一整夜时间到底问到啥了?” 这是终于想起来要问我了。但是上官律师自己并不想告诉我他获得的信息,可见此人城府之深,也绝非是我所能够轻易理解的。 我隐隐约约感觉,现在的我,必须要有所转变才行。哪怕是逐步变成自己所最厌恶的一种人。 生存,由不得你半点的任性。除非你老子叫王健林或是马云。 “你不是要找非法证据么,那你有没有去检察院阅卷?” 我不回答他,而是直接问他证据上的问题。如果他阅卷了,我好知道哪些证据才是被用得上的,自己也好了解一下这个案子。如果他没去阅卷,我就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上官律师笑了一下,说道:“我也去过检察院了,现在的证据也很单薄,基本上都是人证,那些个小姐说的话。其余倒也没什么。” “那么这个案子很简单咯?”我问道。检方只有人证的话,是很容易被推翻的。 毕竟,那些个小姐,只要给了钱,想要她们怎么改口她们就会怎么么改口。 上官律师笑道:“现在该说说你的发现了吧,还想藏着掖着多久?” 我忽然顿悟了,原来上官律师一早就吃定了我必然会有所发现,那么这段你来我玩的对话,难道只不过是对我的一种测试?测试我的忠诚度,还是测试我的能力? 面前的这个男人,总是拿着一张笑脸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几乎所有想法,他的贪嗔喜恶怒,任谁也猜不透。 我笑着问他:“我其实也没什么发现,该怎么办?” 上官律师却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是从法官出来的,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一些法官的思维。但是做律师要把这些都抛掉。 记住了,公平正义不是你的第一追求了,服务好当事人才是。 那个老板再讨厌,再可恶,他也是我们的委托人,我们有法律义务为他进行辩护,而且是最好的辩护。 西方说,律师就是魔鬼,这话一点也不假。杀人犯,强奸犯,贩毒分子,都是我们辩护的对象,可笑的是,我们还得靠他们吃饭。 我这身衣裳,八千多块,都是靠他们买来的,还有我的车,我的房子。 你想正义可以,记住了,忠于委托人的利益就是正义,是唯一能给你带来好处的正义。” 说到这里,上官律师顿了一下,忽然眼神就变得凌厉起来,继续说道:“你有几斤几两,你自己不清楚,但是我大概却估的准。我前前后后带了几十个徒弟了,有的已经混不下去了,有的成了律所的合伙人了。 实话告诉你,谁能混得好,我一眼也看出个大概了。你是有能力成为合伙人的那一类的。 所以,不要跟我打马虎眼,我也不希望跟徒弟之间天天打太极,我知道你能做些什么。” 我一愣,想起以前老人们说的话来,人到了一定岁数和地位,就有了识人的本事,往往一看一个准。面前的这位上官律师,原来竟早已将我看透。 我不好再遮掩,只得告诉他大莲告诉我的事情,并加上一句:“事发时,瘦雪的房内缺少了一个笔记本,也许会成为辩护的关键。警察可能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未按照法定程序进行,大概率可以排除。” 上官律师一笑,说道:“你看,我就说了,你会有大发现的嘛。哪天你得去感谢一下大莲,她活儿很好的哦。”说完,又是一脸的坏笑。 我附和一下,低头笑笑。上官律师说道:“好了,这个案子我来处理吧。运气好的话,咱们也不用开庭了,检方搞不好移送起诉就放弃了。你去准备明天下午的开庭吧,银行的那几个系列案件。” 我点点头,走出了上官律师的办公室。心情却开始有些沮丧。 按照上官律师的表现来看,他可能有着极大的把握,可以把委托人从看守所里解救出来,这却是我所不想的。 然而我还是告诉了上官律师我查到的所有事情,我到底是在帮谁? 所谓的律师的职业道德,究竟是什么? 如果瘦雪真的是柳梦的 话,我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想到这里,我却忽然想到,上官律师已经去找过了瘦雪,那么他便知道瘦雪的所在。 蠢蠢欲动的心里,叫我左思右想,坐立难安。我起身来到上官律师的办公室,上官律师抬头看着我,粗重的眉毛一挑,那意思是问我,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笑到:“你说你去见过瘦雪了。把她的地址给我吧,我想去核实几个事情。” 上官律师一笑:“我压根没见过她,那都是骗你的。不好意思了,悟空。” 回到座位上,我忽然有一种自己被愚弄了的感觉,但却也有一种醉酒一般的淋漓酣畅。 原来,人精就是这样子的,律师就是这样子的。这仿佛是忽然就给了我醍醐灌顶一般。 从此,不再是听从领导的指示,不再是听从审判委员会的讨论,不再是衡平两方的利益各打五十大板,而是变成了站在跷跷板的一段,使出全力把另一端弹飞到九霄云外去。 所谓的职业道德,只要对自己的当事人而言,是道德的,就可以了。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的我,必须要去为柳梦的仇人办事情,而且要办到最好。 只有这样,我才能赚到钱,才能谋取到地位,才能有实力和资本去关心自己的道德问题,才真正有能力去拯救柳梦、拯救我自己。 想要多情多义,原来,竟要先无情无义! 第28章 谁动了我的100万 做实习律师最大的不好便是,指导律师可以随意地对你呼来喝去,今天去这个地方取一个材料,明儿个到法院送个证据。甚至于跟自己完全搭不上边的事情,也要亲自去处理。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实习期间不能自己独立办案,想要获得执业证还必须得听从指导律师的话,我不禁怀疑起这样的设定究竟有多少的的合理性? 上官律师有一家顾问单位,是一家国有银行的支行。本来人家请他去处理一个纠纷的,他也满口答应了。 可谁想,临时遇到一个案件的调解,自己匆匆写了个纸条,就把银行的事情给了我了。 可怜我一头雾水,还没从劳动仲裁的案子里解脱,就被扔到了银行的理财纠纷里去了,不禁茫然。 转过头来一想,这也不错,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鸟,我可以试着将这家顾问单位抢到我自己手里来。他们都在这样谋划——不差我一个。 我转乘了三次公交车,才终于到了那家国有银行的支行。公交公司新近推出了十五分钟内换乘免费的便民优惠,结果我的后两次刷卡依然是滴一声扣掉了一块钱,咋的,我还不是民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天下的银行都长一个样子,但是一踏足进去,明显地就有了先矮三寸的感觉。 装修高档大气,大厅里站着到处溜达的保安,陈列着各种的金银纪念品,仿佛是要改行开设金店? 老百姓去办个事儿,得按照银行事先制定的好的规矩,按部就班,取号,排队,等待,填写各种表格,等待…… 明明是我把钱放到你这里存着的,你是给我提供保管服务的,咋的你忽然就这么牛气了? 谁见过仆人对主子这么横的?思来想去,想不通,我也只能呵呵一笑,不再计较。 打通银行法务的电话,我顺着指引到了十二楼。楼层还单独设了一个卡口,两个威武的保安坐在那里,排查每一个进入的人员。 我按照指示填写了自己的姓名、电话、工作单位,提供了证件,随口问道:“查这么严?” 保安一脸的郑重,回复我:“这一层是行长办公室。当然要查得很严了!” 我哦了一声,原来是行长的办公室。好大一个官呀! 没等我进去的时候,法务就已经出来迎接我了,一看到是我,而不是上官律师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瞬间就凝结成霜了:“上官律师人呢?” 我忽然一琢磨,其实我可以阴一把上官律师,就说他不想来,派了我来的。 但是我还没有腹黑到那个地步,我笑笑说道:“他被法官叫去了,待会处理完了,马上会赶过来。究竟是什么事情?” 法务一低头,手一招,把我领进了一个门上挂着「法律保全部」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也是跟律所一样有着几个无顶的小隔间,员工在那里捯饬着手机。看到我进来了,放下手机,拿起了面前的一堆纸张来。 “是这样的,有一个老头儿,买了一个理财,结果呢,理财亏了。这老头就不干了,在下面闹呢。本来就是想请上官律师过来给做做调解,说一说的。”法务一脸的不屑,给我说道。 我问了前后经过,终于也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银行推出了一个理财产品,号称收益率最高可以达到80%,也就意味着存入一百万,一年就可以拿到本息回报180万! 这个极其诱人。有很多人呢,就购买了这个理财产品,其中就包括这个老头。 但实际上这套理财产品,在投资项目上是包含了好几项的,有一小部分是购买的基金,有一小部分是购买的债权,有一小部分是固定期的存款,最大的部分是用来投资股市。在风险级别一栏,已经注明了是「高风险理财产品」。 老头买入后,股市大跌,一片绿油油,这100万非但没有赚到钱,还赔了一半多。 现在到期了,只能退还给老头40多万,扣除掉理财手续费,大概剩余43万的样子。 这样的事情搁谁谁也扛不住啊?这老先生就不干了,三天两头就来银行要说法,说银行诈骗了他,坑害了他一辈子的积蓄。 本来用来给孩子买房的钱,就这么打了水漂了。银行受不了这轮番的闹腾,所以就要找上官律师过来给说一说。实在不行,那就走法律途径。 我把理财合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告诉法务:“那咱们去会一会这个人吧。” 法务一点头,带着我就离开了这层楼,经过那两个卡口的保安时,我分明感觉到了那两个保安看我的眼神里竟有了向领导致敬的感觉!甚是有趣。 四楼的理财办公室里,声音正在从里面传过来。我俩走进去,还没坐稳呢,对面的老先生就已经情绪很激动了:“你们自己说的,80%,80%,结果呢,你不赚钱,你不赔钱也行啊。现在倒好,我100万进来,就只剩下40万了,还要扣除掉手续费,这还有天理嘛?” 我笑到:“老先生,您先别激动。您看看,您自己是不是跟我们已经签署了委托理财的合同?” 说完,我把合同放到桌子上,手一抖,甩到了那老先生的面前。仿佛是赌侠在甩扑克牌一般,甚是潇洒。 那老先生接过来合同,瞅了几眼,说道:“没错啊,合同是我签的,但是你看合同里也说了,收益率80%的!现在呢?负80%了都!” 我笑道:“老先生,请您看仔细了,收益率那一栏到底是怎么写的?麻烦您帮我念出来一声好么?对了,刘经理,给老先生续写茶来。” 理财顾问姓刘,像是忽然觉悟了一般,马上去拿来了水壶,给老先生倒了一杯茶,放上了黄金叶的茶叶。 又给我和他自己,以及旁边的法务各倒了一杯。刘经理一脸的落寞,估计心里是惴惴不安吧。毕竟,惹了祸,银行可能会扣他的工资的。 老先生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黑框的大大的眼睛,在那里念道:“预期年化收益率最高可达到80%!还是80%啊!” 我笑到:“老先生,您看哈!第一,我们说的是预期收益率,也就是说这只是个猜测,并不是保证,猜测就有可能准,也有可能不准,对吧? 第二呢,我们说的是最高达到80%,这只是一个高峰值,投资都有风险的,我想您也清楚,到了低谷时候,那可能就是负的。谁也没有给您保证过一定就是80%的收益率不是?” 那老先生一愣,仔细看了几遍合同,说道:“你们那时候不是这样说的?嘴里说着80%,80%,我才买的!你问问他!”说完,指向了那个理财经理。 理财经理欲言又止,我制止了他,说道:“老先生,现在是法治社会。做什么事情,讲什么话,都要有真凭实据才行。我们的理财顾问,都是接受过专业的理财培训的,我们的培训里都严格要求过理财顾问,不能跟我们的上帝也就是您这些顾客,做出任何的保证和承诺。 违反了这些条例,我们不会姑息,绝对会给他们一个处罚。 但是您要说他们违反了规定,还是得有证据才行啊! 不然,我们随意处置了,还得吃官司啊!人家也是劳动者,也有合法权益的,咱银行也不能胡来,您说是不是?” 老先生忽然就呆住了,说道:“那当时又没有录音,哪有什么证据?” 我笑道:“老先生,理财出了问题,谁都会难过。可是您看,这合同里第二条理财内容里,能麻烦您再帮我读一下么?” 老头重新又戴上眼镜,看了半天在那里念道:“本理财产品属于高风险高回报产品……60%将用于投资股市……” 我问道:“老先生您看到了吧,这款理财产品大头都是用来投资股市的。现在的股市行情,您也知道,一言难尽,绿的吓人。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们还是给您做到了其他项目的保值和增值,结余40多万。 如果换做是其他银行,别说您60万的股市投资了,可能连剩下的那40万中低风险投资都拿不回来了。您想想,您身边是不是有炒股亏的一塌糊涂的呀?” 老头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大老王就炒股,亏了40多万,一分钱也拿不回来了。”说完,是直摇头。 我趁热打铁,说道:“老先生,您看!其实这都是大环境害的,如果是牛市,一片火红,我觉得真有可能给您赚到180万! 现在这个情况,谁也控制不了,法律上叫做不可抗力。我们只好尽最大程度为您止损,这才有了40多万的结余收入。 这已经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最大的限度了。您总不能要求我们,跑去美国,说让新任的美国总统把股市给弄弄好吧?” 老先生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忽而又阴沉了下去,喃喃说道:“这些风险你们应该如实告诉我的。” 我笑道:“其实也都告诉过了,老伯。您看哈,这最后一页签字的时候,您是不是手写了一段话?” 老先生翻到最后,看了一下,说道:“哦,是你们让我写的啊。本人承诺,甲方已经将本次合同约定事项及条款如实告知过本人,并向本人解释清楚了本合同项下理财产品所具有的风险,本人愿意承担该次项目的风险,知晓并同意该合同的所有条款。这个你们让我写的啊!” 我笑道:“老先生,从法律上讲呢,实事求是。您既然写了这样的承诺,到了法院,法官也会认可这是您自己的真实意思表示的。 所以您说,没有事先告诉您风险,没有解释过条款,在法律上是站不住脚的。 老伯,您为社会为国家操劳了一辈子,做了贡献了,现在年纪大了,咱不得继续为社会服务么,对吧? 做不了贡献了,至少咱得不给社会添堵,您说对吧? 这个法律上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其实再纠缠下去,也只是消耗双方的精力而已,到了法院也是浪费司法资源。 您这样的老英雄,一辈子为国为民的,建设祖国,我们得感谢您!但是咱不能到老了就开始拿国家资源来浪费,您说是不?” 老先生笑道:“你个小伙子,好话都让你说去了。我还带个高帽子下不来了。” 我笑道:“老伯,这样吧,这笔生意呢,大家都有损失。我们银行呢,也表个态,手续费我们就不要了。 另外呢,您毕竟掏了100万存款出来了,我们按照这个存款的利息,额外再给您支付这100万存款的利息,一起返还给您,您看怎么样?刘经理,这个事儿咱们能表个态吧?” 老先生显然很是感兴趣,扭头看向理财经理。 法务这时候也开口说话了:“这个方案还是很好的。老先生,我们可以尽快向领导汇报,最终是要领导定夺。不过您放心,这个方案应该是能通过的。” 老先生看着我说:“反正你说话算数的吧?不要我的手续费了,还把利息钱还给我?” 我笑道:“放心吧,老伯!这笔钱过几天就会打到你账号上的。我们还可以给您开通一个VIP服务,以后您再来呀,就不要排队了,所有的业务都优先处理。您看好不好?” 那老先生站起身来,点点头,说道:“那也只能这样了。哎!现在这经济环境真是不好!” 我们站成一排,微笑着送老先生离去了。法务一脸微笑,对我说:“可以啊你!就这么被你搞定了!” 我问道:“给他利息,VIP,这个能搞定吗?” 理财经理笑道:“这个简单,打一个报告就行了。领导巴不得的呢!” 我笑道:“那就好!你们处理完了,麻烦给我说一声,我好做个法律服务的记录。” 两人点点头,目送着我左摇右摆地走出了办公室。 出了银行的大厅,外面的世界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东奔西跑,赚到的钱最终还是给了银行。 我不禁想笑。站在阶梯上,忽然一个声音传来“老板,您要不要买理财产品啊,我们这年化收益率80%哦,您100万,一年可以赚到180万哦!” 我看着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子,微微一笑,向着远方的尘埃里毅然决然走去。 第29章 要房子还是要钱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大诗人白居易可以写出这样的诗句来,结果真到了长安后,竟也买不起房子;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大文豪苏东坡可以造就流传千古的诗句,结果到了东京,竟也买不起房子,一辈子还颠沛流离。所以,我也可以买不起房子。 这两年不知道怎么了,房子的价格就如同是经过了雨水洗礼的竹笋一般,疯了一般地往上飞涨; 殊不知,涨过了头,竹笋就变老了,再也没有了山珍的鲜味,成了难以下咽的筷子。 我没钱,自然就买不起房,也不考虑房子的问题。可怜一众老百姓,在随便一个不要脸的媒体的宣扬下,立刻就失去了理智,花空三代人的积蓄去给年轻人买房子。 明明是负担最重的人,却在房价最高的时候成了接盘侠,也是有苦难言。 上官律师似乎对这些事情很是感兴趣,买房的越多,纠纷就越多; 纠纷越多,生意就越好做。比如他的顾问单位里,就有好几家企业,本来是做制造业的,现在看到房地产红火一片,马上就转行去造房子去了。 如同苍蝇嗅到了秽物,一窝蜂地就扎了过去,其貌丑到不忍描述。 一大早上,我还没有把我嘴里的酱香饼给咽到肚子里去,上官律师就忽然将我叫到了办公室。 “今天得去处理一个棘手的事情了,你把手头上的事情都先放下,这个要优先处理。” 坐在椅子上,头都不抬,也不看我一眼,自个儿在那里捯饬着新抢到的米国苹果手机。 我问他:“什么事情?” 他不说,兀自滑弄着手机。尴尬的沉默布满了整个办公室,气氛里都是友好的憎恨。 于我而言,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上官律师这个人,我终于也能看透一些了。 在上次我处理掉了银行的难题之后,银行保全部的总监,带着总部来的法律事务执行官,请我们吃个饭。 饭桌上,执行官对于我们能够快速处理掉这个纠纷非常满意,还一再感慨在总部,也就是遥远的深圳,这样的事情很是多见,老百姓维权都闹到了银监会去了,着实让人头疼。 上官律师一面不停地敬着酒,一面一脸谄笑地吹嘘着自己的二十多年律师经验,表示即便到了银监会,自己也有另一套处理的办法。 唯独对于我的贡献,只字未提。整个酒场,就成了上官律师的舞台,和那个执行官一来一往的跳着难以入目的抬腿踢自己屁股。我默默吃起了菜,妈的,不能浪费了,这一桌一千多呢! 我本想叫一下上官律师,好歹也要把这谈话的内容给继续下去。 可又转念一想,我又何必多嘴?索性就靠在了椅子上,默默看着他,反正顾问单位是你的,又不是我的。 良久,上官律师终于是缓了过来,口里喃喃说道:“这美国人造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哈,用起来还挺麻烦。咱们说到哪儿了?” 我笑道:“到底要去哪里?” 上官律师一拍脑门,说道:“哦,这个。我呢,有一个顾问单位,转型做房地产去了。结果这房子盖到一半,资金链断了。 继续造嘛,造不下去了; 想要融资,也没有渠道。银行里欠了一屁股债,也没有人愿意给放款了。老百姓付了首付款的,拿不到房子,正在那里闹呢!” 我心想,你知道人家在闹,自己却还在这里玩弄手机,你也真是够可以的! 上官律师接着说道:“现在他们找到我,说要我给出一个对策。我琢磨着,这个情况,要么就把房子给人家,要么就把钱退还给人家。你参谋参谋呢,以前在法院碰到这样的事情,倾向于怎么判决?” 原来是有求于我。我一笑:“房子达到交付条件了么?” 上官律师说道:“交付个屁啊,造不到一半就没钱了,烂尾了,根本没法住人。” 我说道:“不具备交付条件,合同也没办法继续履行啊,那就只能解除合同、要求退还房款了。” 上官律师嘿嘿一笑,说道:“我也这么琢磨的,反正退钱比较好处理。就是拿不到钱。” 我无言,这是某些开发商的一贯策略。房子造不下去了,那就退钱,毕竟钱一直是贬值的,而房子则是一直升值的。 后面有钱了再继续造,继续卖,循环往复借着老百姓的首付款,给自己赚钱。 “我们要去干嘛?”我问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怎么个处理法了,还来问我干什么?我不喜欢参与到这样的事情里去。 上官律师笑道:“咱们要一块过去,应对那些个小老百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到时候他们围攻我,你也好拦着一些。” 哦,原来是拿我当个肉盾使用的! 汽车很快就到了那家房地产公司的售楼处,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群。 上官律师并不停车,而是在四周缓缓绕了一圈,观察了一番,把车子停在了斜对过的商场里去了。 我有些纳闷,问道:“停这么远干什么?” 上官律师一笑:“走过去,不能让老百姓知道我车子在哪里。不然,万一惹怒他们,咱们不是倒霉嘛!” 原来是这个打算,上官律师果然是个人精,我还有好多地方需要向他学习。 “哎呦,大律师,你可算来了。你快给我们出出主意,这到底怎么办呢?外面那些小老百姓恨不能把我这地方给拆咯!”开发商老板急匆匆跑出来,把上官律师拽进了办公室里。 我留在售楼处,往外看了看,到处都是愤怒的脸、无奈的脸、悔恨的脸,还有已经布满了泪水的脸。 这便是真正的老百姓的处境了,被忽悠过来买房,究竟是提高了谁的GDP,而他们自己的幸福指数真的就上去了么? 我表示怀疑。 好一会功夫,上官律师和老板走了出来,群众里开始出现叫喊声,门口的十几个保安使足了力气,将他们堵在了门外。 前台拨通了派出所的报警电话,很快啊,派出所就来了,下来了竟然有六、七个人,这出警的气势还真把我给镇住了。什么时候派出所竟对开发商这么友好了? 上官律师站在里面,大声喊道:“各位乡党,不要急躁。现在警察同志也在这里,会给你们主持公道的。你们人太多,意见太分散呢,不好表达出来。你们呀,找几位做个代表,我们好好坐下来谈一谈对策,你们看,好不好?” 这么一说还真有效。门外的那些人立刻就七嘴八舌地谈论了起来,谁家是什么情况,谁家是什么情况,花了半个多小时功夫,推举出了七、八位代表。 这边,上官律师和老板,却已经在半个小时之内腾出了一个办公室来,用来接待。速度还真是快。 “你说说,我们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来这么些钱,结果呢,钱没了,房子又说拿不到了,你说我们容易吗?我们怎么办?你要给我一个说法。” “他们付了首付,我们付了全部款项的,当时说的付全款有优惠的。现在好了,房子成了这样,我们的钱不是打水漂了吗?” “房价又长上去了,现在的房子拿不到手,还得花更多钱去买其它楼盘。你说说,我们的损失大不大,我们的权益谁来维护?” 业主代表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这么些话,大概意见都差不多,就是掏了钱了,结果房子却拿不到了。怎么办? 上官律师说道:“各位啊,我们呢其实知道你们的辛苦,知道你们的不容易。其实大家都一样。明面上看,我们还是一家开发商,感觉很有钱。 但是不是所有开发商都是万达,对吧? 实际上呢,我们只是小开发商,政府也不给扶持,还不断监管,很难做。老板愁的夜里觉都睡不好。” 那老板在一旁,揉了一下眼睛,长叹一声,不住摇头,装作了好一副精神疲惫的样子。连我都不禁为之动容。 业主们问道:“那这个事情,总得有个说法吧!” 上官律师说道:“其实,没敢告诉你们,我们这家开发商已经破产了。你看,这是我们做的破产申请书,都已经给到了法院了。 这个社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只能饿死。我们就是虾米,活活被饿死了,一点办法没有。 老板费尽心机,想为家乡做点贡献,没想到胳膊拧不过大腿,被那些大开发商生生给逼上了绝路。” 业主代表们互相传阅了申请书,一脸惊慌的问道:“你们破产了,那我们房子怎么办?” 上官律师一脸关切,说道:“其实今天就是想跟你们说说这个事情。现在法院都受理了,很快就会宣布我们破产。 反正继续造房子肯定是不可能了,你们也拿不到房子了。最好的策略,就是赶快在法院宣布之前,把你们的房钱给退了。你说,一个是永远也拿不到的房子,一个是勉强能退回来的钱,你们选哪个?” 几个代表沉默了,互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一位看似有些文化,问道:“那你们退房钱,能退多少?” 上官律师拿出了几分判决书,递给几位业主代表,说道:“你们看看,这是法院要求我们付给人家的债务,好几千万。现在公司账户被冻结了,财产被扣押了,我们根本一点处理权限都没有了。 现如今,最好的方式就是赶快跟你们签署退钱合同,把你们的债务给固定下来,尽快报告给法院。否则,公司值钱的东西都被法院拿去还给别人了,咱们冤不冤哪?” “这是真的假的?”有一位业主表示了怀疑。 上官律师说到:“这是判决书。我是律师,开什么玩笑,也不会开判决书的玩笑的。法院现在已经在动作了,现在不是都抓执行嘛,估计很快就来了。 所以各位叔叔阿姨大姐,我的建议就是你们最好赶快签了退钱的合同,要不然一破产,一毛钱也拿不到了,那不是太可惜了。” 有一位忽然就哭了:“我一辈子的积蓄啊……就这么没了?他法院凭什么不先还给我啊?” 旁边有几位依稀也是眼睛里出现了泪光。这些真的是很可怜的人,却又很可悲。 上官律师说道:“先来后到嘛。外地的法院还更过分,抢着要分财产。所以,凭良心讲,对你们最好的建议,就是赶快签了退钱确认书。 我呢,免费为你们跑路,拿去法院,跟法官沟通,把你们的难处给法官说说,看看能不能为你们争取一个好的结果。你们看,好不好?” 业主代表问道:“你不是我们的律师,做这些图什么?” 上官律师忽然是一脸的关切,眼神里竟都是真情实意起来了,说道:“阿姨啊!我是土生土长长在这里的,这是我的家乡啊。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你说自己的父老乡亲有了难处,我于心何忍啊?我难受啊!我希望家乡什么都好,你们什么都好,我爱我的家乡啊!”说完,是止不住地摇头,咬住了牙齿,貌似要流泪一般。 业主们却是都哭了,说道:“那我们的钱能要回来么?” 上官律师说道:“时间紧迫,我们动作越快越好。我给你们保证,今天签完了,我就今天送去法院。 就是跑断了腿,我也一定为我的父老乡亲们把这件事情做好。 接下来的,就是看法院的了。他们要是还有有点良心,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么痛苦。” 业主们低头不说话了,说道:我们出去商量商量。拿着申请书,拿着判决书,到了门外。 不大会功夫,门外传来了止不住的哭声,哀嚎遍野,痛心疾首。 上官律师却早已经在电脑上制作好了退款确认书的模板,交给前台,唰唰唰印出来了一百多份。拿在手里说道:“等着吧,他们会来签的。” 开发商老板一脸诡异的笑容,默默伸了个大拇指,悄悄说道:“等签完了,中午,凯旋门大酒店,雅座。” 我一听,凯旋门,雅座,那至少得三五千块吧,这是真的没钱了么? 第30章 忙活了一个上午 一个人要想学好不容易,可能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日行一善,吃斋念佛,培养心里的安静并且制怒。 但要说学坏,那可就是一出溜的功夫,放任自己永远都是最简单的。 上官律师做了二十多年律师,有几十家顾问单位,年入七位数,住着别墅、开车豪车,我以为曾几何时他也一定是跟我一样,畅想着匡扶社会的正义的,有着朝气蓬勃的正能量。 然而,实习律师的一年时光已经过去了十分之九了,我却发现上官律师似乎并非如此了。 他有一些些客户,竟然是长期的派出所专业户,这让我非常难以理解。 当我还在房管局艰难地排着队的时候,上官律师就打了电话过来:“一会你要去趟派出所,有个当事人被抓进去了。你去大概了解一下情况,问问事情经过,回来在跟我说说。我就不去了。” 声音里都是睡意,估摸着昨晚跟法院的人熬夜打麻将,没怎么睡觉吧。 做了律师,就要懂得谦卑。这是上官律师的原话。只是我没想到,所谓谦卑,竟然是点头哈腰的请法官们吃饭、洗澡、打牌,还有不可描述的种种。 “你到底要调取什么?”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呢,房管局不动产交易中心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忽然就开口问我。 我回答:“就是一个房屋的登记情况,这是书面的申请书,被告的身份证复印件,还有法院开出来的调查令。麻烦您帮我查一下。” 结果那位身材娇小的小姑娘已经在低着头划拉手机了,花花绿绿的画面在手机上来来回回,甚是好看。跟站在柜台外的我一比较,简直是判若云泥。 等半天,小姑娘似乎都还还沉浸在手机带给她的愉悦之中,我故意咳嗽了一声,没有反应。 反倒是排在我身后的一位大妈忍不了了,吼道:“哎,这里这么多人排队呢,你怎么老是看手机啊?这是工作时间啊!” 果然还是大妈战斗力强。小姑娘猛地就把头抬起来了,脸上依稀有了怒色:“我那是工作。什么社会了都?现在都网上办公了?都是手机里安排工作了,我有什么办法?不要乱说话好吧?”说完,是一脸怒气的看着我。我忽然觉得很好笑,又不是我催你,干嘛对我发火? 难道,她也知道,大妈不好惹? 白眼接着白眼地飞给我之后,终于是把我的调查申请给拿进去看了。“调查令呢?”忽然高声问道。 “第二页。”我说道,并且好奇于这个人为何连翻开看一下的意愿竟都没有。 第一页是调查申请书,底部我已经注明了附件:调查令、身份证等等,一低头就可以看见了。我思来想去,大约这位公务员小姑娘,怕一低头又给自己长了双下巴,所以坚决不看。 区区几页纸看了十几分钟,抽出电脑键盘来,左手又开始划拉手机,右手伸出一根食指,一个字一个字在那里敲击键盘,感觉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是把被告的名字给打上去了,搜索结果一看,一堆重名重姓的。 立刻就没好气地埋怨道:“这么多?我怎么给你挑?”白眼就飞了出来。 我一脸苦笑,说道:“你要不然试试,用身份证号码?那个是唯一的。” 小姑娘抬头瞅了我一眼你,把手机翻过去放在桌子上,嘴一撇:“你什么都懂!大律师!还得教我做事!” 说完,又是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在那里敲击键盘,半天功夫终于是输入了十几位阿拉伯数字。 打开来,是一套房屋的登记情况,我站在柜台之外,根本看不清登记记载的内容,茫然等候着。 小姑娘打了一个哈欠,似乎是昨夜没睡好,在那里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这是我需要调取的东西,打印出来,盖个公章,给我就行了,自己在那里盯着看,到底是为了什么? 搞笑的是,隔壁一个男生忽然问道:“怎么了,累了?” 小姑娘忽然点点头,说道:“恩,忙了一上午了,累死我了。” 我有些懵。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半,九点钟他们准时开门,我第一个排队到了最前头。 小姑娘风尘仆仆进来,放下包包,接了热水,打开电脑,发呆,刷手机,然后还没有为我第一个人做好事情。这就已经累了?忙了一上午了? 可笑的是,对面那个男孩仿佛是故意要说给我们听似的,高声说道:“哎,有人就是不理解啊。我们压力这么大,还非要紧赶慢赶催个没完,一点人性都没有。” 我忽然有些生气,想着我幸亏从公务员离职了,否则哪天真的知道了有部分公务员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我怕我自己会呕吐。 曾经跟他们是一个阵地上的人,是一个阵营里的人,我恶心。 我笑道:“能不能帮我打出来,我急着要用?” 小姑娘瞅我一眼,那意思仿佛是在说,都告诉你我忙了一上午,累了,还催? 在那里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点着鼠标。半天功夫,打印机就是打不出来。 “你看,你看,催什么催?打印机都坏了。”小姑娘 一脸愤怒的向我吼道。 我把脑袋一歪,笑道:“你打印机压根都没开。” 小姑娘一看,还真是,自己把开关给打开了,打印机发出嗡嗡的声响,却也遮不住小姑娘的一个懒腰:“忙的一上午,打印机都忘了开了!” 隔壁的男生跟着嘿嘿笑了一通,说了句「注意休息」。我一看手机,9点45分。忙了一上午?? 书面的结果给我打印出来了,接下来需要给我盖一个印章。 小姑娘手里捏着那张纸,很不情愿地起身走了,脚步缓缓慢慢,仿佛是双腿被绑上了丝带,使得她迈不开步子。但终于还是走到了里面的一间办公室。 盖个章需要多久,就算需要登记一下,三五分钟也足够了。 我等了十五分钟,一点消息没有。偷偷侧过身子,向那间办公室里观瞧。 原来,人家小姑娘正靠在办公室里的桌子上,有说有笑地跟里面一个人聊天呢,那笑容真像是蓝莲花一般,是无比的温暖纯真啊! 感觉一个世纪都过去了,小姑娘终于是扭扭捏捏就走出来了。 我以为,终于可以将东西给我了罢,谁知道,人家身子一歪,跟个风筝似的,飘向了远处的洗手间。 “现在的公务员太不像话了,一点为人民服务的意识都没有!怎么都这个样子!”身后的大妈终于是忍不了了,在那里愤恨道。 身后有一个大叔,接话话茬:“人家是官,根本就看不起咱们平头老百姓。你没看,律师来办事,半小时还没给办好么?他们,为人民服务,早忘了,都是为人民币服务!” 后排有一个老先生也是义愤填膺,说道:“毛主席说了,要为人民服务。可是现在,这些公务员,没有一个人记得。哎,时代变了!” 大约是听到了他们的抱怨,隔壁的那个男生有些不乐意了,过来说道:“人家要去洗手间,有什么不对?你们也讲讲道理噻!洗手间都不让人家去了,不要太过分了!现在的老百姓就对了嘛,你们不能体谅一下人民公仆嘛?谁容易啊?”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摔了一下面前的一沓材料,说道:“这么多材料,你们来做试试看?不知情,就在那里抱怨,谁知道我们的辛苦啊?你们不容易,我们就容易嘛?为你们服务,你们能为我们考虑下嘛!” 后面的大妈们不吱声了。这就是老百姓的悲哀,你要求着人家给你办事,就只能忍气吞声看着人家发脾气,而不管你到底有没有道理。 我笑了一下,问道那个男生:“你好。我想拍摄一下你们的工作样子,发到网上给你们做一个宣传,请问可不可以?” 那男生忽然就紧张起来,说道:“我警告你,不要瞎弄,出了事情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想拍就能拍的嘛?” 说完,却是快速地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瞅都不再瞅我一眼了,仿佛是心里有了害怕一般。 那小姑娘终于是摇摇晃晃走了出来,经过男生的办公桌子时,男生还拉住她悄声说了些什么。 那女孩一脸的惊愕,眼神直勾勾看着我,把手里的材料交给了我,轻声问道:“你没有拍照或者录音吧?” 我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姑娘却忽然有些着急起来,说道:“大家都不容易,混碗饭吃而已。你录像是要干什么?砸了我的饭碗嘛?” 我一笑,说道:“我对那个没兴趣。你走了,还会进来一个同样的你,甚至比你更差劲的你。假如视频监控下你们才能好好做事,那也是你们自己心里装一个摄像头,不是靠着老百姓。”说完,转身走了。 排在后面的的大妈,却忽然翘起了大拇指:“小伙子,说得真棒!” 花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将我想要调取的东西拿到手里,我还本来以为只要我第一个排队,就可以几分钟搞定呢。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小姑娘们的辛苦程度,为了替老百姓服务,真的是累坏了身子了吧!就只能靠玩手机获取能量了! 事情太多,压根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我马上去往了上官律师所说的派出所。 你看地址,事情偏又凑巧,恰恰是丁所长那里。出租车路过那家酒店的时候,我看了几眼,脑子里竟飞快地闪出了很多画面,柳梦,花姐,我的10万块钱…… 到了地方以后,我索性就直接去了丁所长的办公室,他果然还是在那里研究案卷呢,烟雾布满了整个办公室。抬头看见我,一笑,问道:“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了?” 我笑道:“来拜见你啊。有个叫尤俊龙的,你们是不是给抓进来了?” 丁所长一皱眉,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笑道:“律所的一个当事人。我过来见一见,问个情况。” 丁所长深深吸了一口烟,问道:“现在做律师,感觉怎么样?跟原来相比。” 我笑道:“也还好,就是看脸色越来越多了。现在才知道,体制内的人,莫名其妙就会有优越感,自命不凡。拿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当回事。” 丁所长呵呵笑道:“我可不是这样啊!” 我笑道:“那当然。绝大多数还是很好的,只是少部分人,实在是不可描述。对了,尤俊龙在不在这里?” 丁所长示意我关上门,抽了一口烟,缓缓说道:“我建议你不要碰这个案子。” 我问道:“为什么?” 丁所长砸巴了一下嘴,说道:“尤俊龙,外号游龙,是黑彪子的人。你知道了吧,也就是花姐的人。这个你惹不起,现在不是法官了,就更惹不起了,离得远一点。” 我倒是没想过去惹她,让我惊奇的是,这是上官律师的当事人? 那么就意味着,上官律师难道跟花姐或者她的老公黑彪子也有合作?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莫名地纠结起来。 搞半天,难道我要为害了柳梦的人提供法律服务? 我摇摇头,问道:“这个游龙,到底干了什么事被抓了?” 丁所长说道:“你就原话告诉你的指导律师好了。不要去见他,省的出什么意外。这个游龙涉嫌拐骗妇女的。” “拐骗妇女?”我有些惊奇,小混混竟可以做这个了,难道幕后是花姐在主使? 丁所长说到:“他们专挑农村进城打工的小姑娘入手。故意去制造障碍,故意去为难小姑娘,有时候还会故意除掉小姑娘的父母,让她们无路可去,流离失所。 然后呢,花姐就带人出面,再来招抚她们,把他们带去自己的酒店里,强迫卖淫。 现在你知道了吧,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游龙唱白脸,花姐唱红脸,配合的天衣无缝。” 我忽然很是愤怒,这样的手法,如果真的属实的话。那么,柳梦岂不就是这样被生生逼成了妓女和小姐的? 可怜的柳梦,现在还不知道被逼到了哪里去了? 丁所长显然是知道我的心思,说道:“你那个老乡,搞不好就是这样子被骗来的。” 我问道:“你知道我那个老乡现在在哪里么?” 丁所长答道:“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去替你问问游龙。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花姐的事情,不要再掺合了。” 我问道:“那你呢?你这样子,不害怕得罪花姐?” 丁所长一笑,说道:“原来我害怕,但是现在我不害怕了。我有了靠山了。” 我一愣问道,“什么靠山?” 丁所长从抽屉里掏出了一个红头文件,我低头一看,那上面赫然有几个大字清晰异常,分分明明是「扫黑除恶专项斗争」! 第31章 原来是一厢情愿 做律师,就是要动脑的同时,不断的动腿。这是上官律师当初告诉我的话,时隔一年,我算是真正的体会到了。 拿到了执业证,告别了一个月只有1500块工资的实习期,我满脑子里盼望的都是自己的春天要来了。 然而事实证明,律师这个行业的竞争也是无比艰巨,老资历的律师掌控了地方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法律市场资源,新人想要出头真的是太难了。 上官律师也并不打算就此让我单飞。他跟我谈好了条件,两年内我需要做他的助手,每一个案件会给与我一定的分成,但我要优先配合他的业务。 假使我自己有幸接触到了案源,那也必须在不影响他的案子的情况下进行。 在我的积蓄日薄西山的档口,我好似也没有其他的选择。饿着肚子,无论如何也是办不了案件的。 等到大巴车终于停稳了的时候,我已经完成了对这个案件的基本熟悉。 上官律师也是够坏的,明天就要开庭的案子,忽然间今天才给我,并且要求我无论如何都要准时到庭。 法院在隔壁的城市,开庭时间又是一大早八点半,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提前一天赶过来。 车子行驶了两个多小时,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来熟悉案情,制定对策。 天色已接近傍晚,我坐着突突直响的三轮车,总算是到了事先查找好的宾馆。 这里,距离法院也就二里多地远,我可以在早上从容地去起床,然后不紧不赶地走向法院。 这是我的习惯,我不喜欢赶,所以我宁愿早很多时间到场。 我们代理的是一家保险公司,原告方是一个老阿姨。这老阿姨购买了一个人身保险,每个月要缴纳三千多块的保险费,结果天有不测风云,老阿姨因为生病住进了医院。 她的家人想要保险公司按照约定支付理赔款,可是保险公司不愿意,于是委托了上官律师。现在,上官律师又将这个案子给了我。 我一贯以为,所谓保险不过是骗人的东西。某些保险公司会非常用心不良地向你宣传保险的好处,说什么不买保险等生了病儿女都不会理你,说什么你掌控不了命运,至少应该给命运上一把保险。 总之是天花乱坠,让你会有一种要是买了保险,就可以一生平安的感觉。 真要是一生平安了,那花钱买的保险还有个什么用处? 可若真是出了什么意外,真的就能够顺利获得赔付么? 作为保险公司聘请的律师,我有义务从保险公司的角度去做这个案件,那就是拒绝理赔,并且找到一个合理的站得住脚的理由来做支撑。 无论道德上会获得什么样负面的评价,至少在律师的职业道德这一块,是站住了脚跟的。 晚上,躺在小宾馆柔软的床上,我大概设想了一下第二天开庭会遇到的情况,并做了一个简要的预演。 结果还没等我彻底想好对策,隔壁就传来了幸福的呼喊。这让我不得不戴上耳机,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溜达进了梦境。 “下面请被告方进行答辩。”审判长是一个中年男士,留着精干的短寸,一脸的疲惫。 我挺起了胸膛,说道:“针对原告的诉讼请求,被告简要答辩如下:首先,原告并未按照合同约定,选择在三甲医院进行就医,而是选择了一家普通医院,违反了合同的约定,并因此不具备要求获得赔付的权利; 其次,原告所患疾病并非是合同约定的三十二种疾病中的任何一种,且原告在购买保险时私自隐瞒了其自身就已经患有该种疾病的事实,主观上存在欺骗,被告不应赔付……” 我分明看得到原告老阿姨的家人脸上所呈现出来的愤怒,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是保险公司的律师,不是他们的律师,我只能为保险公司尽全力答辩。 “被告方进行质证。”审判长的话,越来越短,似乎耐心已经被消耗地越来越多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对面,老阿姨的家人神情呆滞,貌似已经失去了希望一般。 他们的律师,看起来也是一个新手,年纪比我还要小。小姑娘脸蛋憋得通红,念完了事先准备好的证据目录。 我没有理由手下留情,我坐直了身子说道:“被告方发表质证意见如下:对于原告的证据一,真实性予以认可,但是证明目的不认可。 保险合同明确约定了就医应当在被告认可的三级甲等医院,而不能是随意一家普通医院; 并且合同也约定了可以获得理赔的疾病种类,原告所患疾病并非是这三十二种的任何一种。 对于原告的证据二,真实性认可,但是证明目的不认可。该就诊记录恰恰可以证明,原告没有选择在三甲医院就医,该普通医院所做出的诊断并不具备客观性,被告不予认可,原告应对此违反合同约定的行为承担违约责任……” 我分明感觉到了从审判长那里传过来的鄙视。我抬头看看他,他只是摇摇头,继续他的审理了:下面双方作最后陈述。 案件很快就审理结束了,开庭笔录刚一签完,对面的老阿姨家人就冲着我嚷道:“你这个律师,还有没有点良心的?人都住在医院里,要死了,等着用钱,你们还不给赔付?在这里咬文嚼字!” 我笑道:“合同里约定的清清楚楚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那人吼道:“合同还不是你们自己制定的!拿来坑老百姓!让我们买的时候,说的花好稻好的,出了事情,就一百个推辞、一万个狡辩。你们还是人么?”说着说着,就留下了眼泪。也许,那位老阿姨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可我没有多余的功夫理会他,我说道:“我是保险公司的律师,不是你们的律师,不好意思。如果你们聘请我,我也会尽力为你们打官司。各为其主,我也没有办法。” 那人哭道:“你要客观啊,要公平啊!我们付了多少年钱了,到现在一分不给理赔?你这样狡辩来、狡辩去,你良心不痛么? 啊?人都要死了!鼻腔癌和口腔癌,有什么区别,你非要给弄成不一样的,啊?人都要死了……” 我一低头,迅速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说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扭头走出了审判庭。身后,哭声一片。 出了法院,我百无聊赖的在大街上晃悠。其实那人说的对,从头到尾,我都只不过是在玩弄文字游戏而已,不断地偷换概念。 对面的小姑娘显然措手不及,愣是被我带到了沟里去了。也许,我不该这样,保险公司也不差这一点钱。赔付掉的话,也不会影响什么。 但是保险公司的人说了,所有的理赔都是这样,拒绝。法院判了要赔的时候,还可以上诉。 反正,能拖多久拖多久,能不赔付就不赔付,谁会愿意往外掏钱呢? 我惊诧于保险公司为何非要如此绝情,这样的操作,谁还会敢买保险? 可转头一想,我更惊诧于我自己何以就面无波澜地,替保险公司做了这件事情了?难道,我也终于成为了「上官律师」? 思来想去,不太舒服,干脆就回去吧,等到了家里,估计也是晚上了,洗洗睡了,就什么都忘了。 转身往回走,一抬头,竟发现街对面的一个发廊前面,竟站了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穿着黑色的短裙,正在那里踢着地上的石子儿。 肩膀上披着一件白色的镂空针织衫,抱着双臂在那里晃悠着,脑后的大波浪头发在那里上下跳跃着。 我的心开始噗噗乱跳。这个模样,这个神态,难道会是她? 不能啊,丁所长问了游龙了,柳梦根本不会在这座城市里。难道游龙说的是假话? 我急匆匆地走到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女子,一直走到她对面。 “大哥,你可算来了……”话在她抬头看到我的一刹那瞬间就停止了。 我也借此看清了这张脸庞,小小的脸蛋,大大的额头,眼睛小小的,却愣是被什么化妆品给捯饬大了,这不是柳梦,还能是谁? 空气里都是沉默。 “你……” 我不打算谦让柳梦,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柳梦忽然笑了,笑得没心没肺一般,说道:“你来这里干嘛?拎着个公文包,出差吗?好嘛,当法官也要一直出差嘛?” 我笑道:“我已经不是法官了。我现在是律师。” 柳梦忽然一惊,说道:“哦……那你来干什么?” 我笑道:“开庭。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到了这里的?你离开花姐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你去过两渣界了,怎么又到了这里了?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说着说着,笑容就僵住了,我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口干舌燥,喉咙里开始有些疼痛感。 柳梦却不理会我,问道:“吃午饭了吗?我带你去吃饭吧,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馆子,还有包间。” 我笑道:“好啊,反正我也没事,你带路。” 馆子不大,收拾的却还算干净,柳梦把我带到了一个包间里,等菜都上齐了,关上门,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我,被开除了?” 我一笑:“不是。我自己辞职的。” “那跟你去找花姐有关吗?”柳梦问道。 我摇摇头,说道:“没有关系。就是想要换个工作,换个地方而已。” 柳梦哦了一声,坐了下去。 “你怎么到了这里?”我问道。 柳梦一笑,说道:“我还能去哪里?他们把我安排在哪里,我就去哪里呗。” “那……你现在过得好么?”我问道。 柳梦哈哈一笑,说道:“好啊。我告诉你一个事情。当年我们考高中,不是体育成绩临时被加了分数了吗? 当年那个一拍脑子想出来这个事儿的人,那天竟然让我遇到了。 好家伙,大胖子一个,喝醉酒了说出来的,我一看,这得报仇。 好好伺候了他一晚上,五十多岁的人了,愣是让我给弄了个双响炮,睡得跟个死猪一样。” 我低下头,不说话。这真的是柳梦吗? 柳梦依然兴致冲冲,说道:“这还不是最好玩的。最好玩的是我看到他手机还亮着。你猜怎么着,我就把他和我拍了个照片,发给了他老婆。 哈哈,他老婆打了无数电话过来,我都没接。听说现在正闹离婚呢!笑死我了,可算是报了仇了!哈哈哈!” 这真的是柳梦么? 不,柳梦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记忆中的柳梦,是那个为了奋斗可以在早上四点钟起床的女孩儿,是那个可以为我抄下好几个月笔记的姑娘,是那个会在出租屋里给我做好吃的女人,是那个我梦里渴望了无数次的美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年而已,一年而已啊,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城市,柳梦竟为何就变换成了这般模样? 我有些想不通,心里堵的难受,脑子里飞进了无数的苍蝇,嗡嗡直叫,疼痛难忍。 柳梦却并不打算结束,还在那里笑嘻嘻地讲着:“哎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你说说,我是不是很厉害?他毁了我的人生,我就毁了他的家庭,真是有趣。就是他太没用,老娘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柳梦压根儿就没把我当一回事么?我忽然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可悲。 我和柳梦也许就是两条交叉了的直线,度过了交点后,向着各自的方向义无反顾走去,再无交集。 可是,为何我竟会如此心痛?! “哈哈,我花了好大力气呢,五十多的人了,真费功夫……” “你别说了!”我忽然站起身来、大声吼道,浑身似乎都在哆嗦,一如不久之前坐在我对面的原告。 柳梦笑嘻嘻看着我,说道:“怎么了,你不乐意听啊?那有什么办法,我是做这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或者,我今晚伺候伺候你,我新学了一些招数拿你来做做实验?” 我浑身战栗,提起公文包的手,都在那里颤抖,我看向柳梦,说道:“你不是我认识的柳梦。”匆匆走了出去。 柳梦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啊哈哈,你还认识几个柳梦啊?啊哈哈……” 那声音竟如此刺耳,刺耳到我都未曾听到汽车的喇叭声。等回过神来,已经晚了,一辆出租车冲着我飞快地就冲了过来…… 第32章 女人的真话和谎言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佛经上总是说,因果轮回,命运之约,从来不爽。大抵这一场车祸,就是为了让我彻底地明白这个道理。 在车子即将触碰到我的一刹那,司机师傅踩了紧急的刹车,我则本能地往后一跳,所幸车子只是撞击了我的小腿,并无大碍。 司机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哥,下来一脸的惊慌,没有一丝的责备于我,还硬生生把我拉去了医院。这是个好人。 拍了片子,些许有点骨折,右腿被绑上了厚厚的石膏,其他的竟然没有什么伤害。 这可能也是我的一个大幸运。司机很是紧张,生怕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他们只不过是在繁华都市里挣扎的普通人,害怕巨额的医药费会让他负担不起。 我告诉他:“大哥,你救了我一命,我应该感谢你。你还帮我想通了一个道理。我不会赖上你的。” 师傅一脸的惊愕,问道:“你看好病不得花不老少钱吧?还需要多少我给你垫上吧。” 我一笑,说道:“住院费不都是你给垫了么?还买了这么多水果。我就一条腿暂时不能动,其余的也没什么,还有一条好腿呢。这几天耽误你去赚钱了,我自己可以对付了。” 师傅有些蒙,说道:“不是得掏好多钱么?我好些同行,碰到碰瓷的,没个十万八万的都过不去。” 碰瓷的?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在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不怕死的,拿生命来碰瓷。 其实,从法律上来说,所谓碰瓷是典型的敲诈勒索行为,很有可能就构成犯罪。为了赚钱,这都想得出来,何必呢? 我笑道:“大哥,我不是碰瓷的,我是律师。我不会去做违法的事情的。你已经付出很多了,这个事件里也有我自己的过错。 现在都没有报警,你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的驾驶的,放心吧。还是早点去赚钱的好,跑出租也不容易。” 大哥却忽然流下泪来,四十多岁的爷们儿,顶着宽厚的肩膀在那里抽泣起来,半天给我说:“小伙子,你是好人。我开车太快了。” 我说道:“没事的,你去赚钱吧,我明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你要是真愿意,可以免费拉我一程,我住在隔壁市呢。” 大哥猛一点头:“明天我来接你。”起身风一般地走了。 第二天,医生诊断伤势并不严重,安排我出院了,只是叮嘱我要回家静养至少半月,取掉石膏则要取决于两月之后复查结果。 司机大哥果然是一早就来了,朴实的脸上写满了善良。我坐在出租车的后排,问道:“大哥,不会耽误你赚钱吧?” 师傅说道:“没事。跑出租去哪里不是跑?回来搞不好还能接一个大活呢。倒是你,你得找个家里人照顾你一下,自己一条腿,怎么方便?还是个律师,还得天天跑法院吧?” 我笑道:“我是靠脑子吃饭的,这条腿影响不大。” 师傅开着车,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开口问我:“你为什么不讹我?我知道律师的做法,这种事情,到法院去打官司告我,有那些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还有伤残费,什么的,七七八八加一块十几万都有可能的。你是律师,你最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讹我?” 坦白来说,在律师这个行业中,确实存在着相当比例的这种人。 他们代理案件,从来不是以促进双方圆满解决争议为目的,从来不会去在乎双方对于结果是否满意,而是只从经济利益来考虑所有的一切步骤。 这样的律师,大概都签了风险代理的委托合同,原告拿到的赔偿越多,自己就可以获得越多的律师费。 这也就导致了他们做案子,会千方百计地增加原告主张的赔偿款。 明明只是一个轻伤,却非要去做一个伤残鉴定,只要能获得一个伤残鉴定结果,赔偿款就会瞬间增加好几万。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律师会非常不要脸的给予鉴定机构好处的原因,这里头有很多的利益勾连。 我甚至见过很多律师,为了自己的律师费,竟然千方百计阻挠自己的当事人跟对方协商调解的。 律师的作用,难道只是为了赚钱么? 明明有更好更快捷的途径来解决事情,又不会让当事人彼此疏远,却非要阻拦,搞得两方当事人成了仇人一般,这跟挑唆有什么分别? 面对大哥的疑问,我该说些什么呢? 我好似也不是一个好律师,我这才不刚刚替保险公司打了官司,拒绝为一个病入膏肓的老阿姨进行理赔么? 也许天道有轮回,这是我的报应。做了错事,法律管不着,但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什么都看得到。 我笑道:“大哥,我想做一个好人。” 大哥忽然笑了:“电影里我听过这句话,刘德华的,呵呵。” 我自己也笑了。好人,却不是那么好做的。大哥下车帮我拿行李的时候,我偷偷往他驾驶座塞了一千块钱,那是我身上仅存的现金了。 跟上官律师报告了我自己的情况之后,上官律师还算贴心,专程来到我的出租屋里看望了我,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问道:“现在这样子,还能工作么?” 我笑道:“跑路估计是没辙了。电脑里的事情,没什么大碍。可以继续。” 上官律师点点头,说道:“那也别闲着,就做一些文书类的好了。给我多写写材料好了。” 说完,扔给了我一沓的材料,扬长而去了。我想,这也许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十几天之后,我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新型工作方式。外卖点了生活用品,自己可以随便煮一些面条凑活一日三餐,完事就在电脑前写材料,忙碌且又简单,可以让我忘掉那个不愉快的会面。 手机铃声在寂静中响了起来,我拿起来一看,竟然是浩子。 “浩子,找我干啥呀?”我问道。 浩子在电话那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会,说道:“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打听一下,城里的房租贵不贵?” 房租?我一愣,浩子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要来城里? 我问道:“你问这个干嘛,你要来这里吗?不去南方了?” 浩子说道:“恩,想就近干点活,还能照顾照顾老人和小孩。我跟刘莉商量过了,打算到城里开一个理发店,你上次说的对,俺两个都学理发的,这几个月又给捡起来了。家里试了一下,顾客都还可以。就是不赚钱,想到城里去闯一下试试。” 原来浩子在乡下已经开了理发店了,这让我很是惊喜。我说道:“你来吧,来了之后再说呗。房租这个,还得你跟刘莉亲自去看看,才知道。要不然,没有实地考察,也没法决定。” 浩子电话那头说了:“我本来也是这么说的,你不去看,怎么知道要不要呢?对吧。刘莉非要我打个电话给你,嘿嘿,说问一问你。” 我笑道:“你们俩啥时候来?” 浩子说道:“稍微收拾一下,这几天可能就去了。到时候再打你电话吧。”我说好,就此挂上了电话。 失之桑榆,得之东隅。我已经失去了曾经的柳梦,却迎来了那个未曾变过的浩子,这也是一个好事。这回,可以有人陪我喝酒聊天了。 浩子很快就来了,我央求了房东,在同一个小区给他俩租了一个房子。 我住的小区是老旧小区了,房子简单装修,设施陈旧,但好歹租金便宜,月租六百块就可以租下60平米的一间房了。这下算是在城里有了个窝了。 “你腿咋了?”浩子和刘莉拎着熟食酒水来找我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右腿,直接问道。 我笑道:“这不是不小心被撞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就是石膏不让我拆除。” 浩子有些埋怨地说道:“你要小心点,自己一个人得注意才行。” 我们坐在桌前,打开了吃的喝的,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年华,我问道:“你们俩,怎么想起来来城里的?” 刘莉有些落寞,说道:“新闻里都是留守儿童、留守儿童的,你看了么?太可怜了。我那孩子一年见不着父母,我们一回来就哇哇哭,看了难受。”说完,刘莉竟眼圈都泛红了。 浩子撇了下嘴,喝下了一杯酒,说道:“咱俩从小都是这样过的,都是留守儿童,不过那些时候没有这个概念。你跟我,咱都知道那个滋味,是吧!” 我当然知道。我和浩子的人生经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父母早早外出打工,幼儿园时期就在家里跟着爷爷奶奶过活,一直到长大成人。 比我稍好一点的是,我的奶奶很早就过世了,浩子的爷爷奶奶却依然健在。 独自在没有爸爸妈妈的家里生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我也不知道。伤心难过吗?会有的;孤独寂寞吗?也会有的; 叛逆暴躁吗?我没有,但是身边的孩子却很多都有。在留守的岁月里,缺乏了父母的关爱究竟会对留守的孩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在性格的养成上,又会有什么负面的作用? 可是农村的父母们,如果不去外出打工,那要如何养活一大家子老小呢?振兴乡村,究竟还要等待多少年? 这是我不敢想象的问题。我怕想到了,我会留下眼泪。 我喝下一杯酒,说道:“你的考虑是对的。现在的孩子,不像你跟我那么皮实了。” 浩子微微笑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刘莉,刘莉低头说道:“我们见到柳梦了。” 我的手忽然哆嗦了一下,很快又努力克制住了,故作轻松问道:“是吗?在哪里?” 刘莉说道:“就在前几天,她回老家去了。我们带孩子在西山爬山玩,见到她了。自己一个人坐在西山上发呆,碰巧被我们撞见了。” 我大口的嚼着花生米,仿佛花生米可以抚慰我奔腾的内心,问道;“是吗,聊了些什么呢?” 刘莉有些胆怯,仿佛怕我听了会不高兴似的,说道:“她提起了你。说你在城里打拼很不容易,让我们到了城里后多来找你聊聊天。” 浩子接过话头来:“嗨,就是你自己没人陪,太寂寞,呵呵,他说你缺少关爱。呵呵,大老爷们的,哪有什么关爱?” 刘莉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懂个啥?”浩子挠挠头,不说话了。 我笑了,心里却在流泪。浩子当然不懂,他有刘莉陪在身边,不管遇到什么事情,身旁总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可以劝解的人,可以热热乎乎的人。而我,只有冰冷的空虚。 我问道:“柳梦还关心我呀?” 刘莉说道:“她说着你,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一惊,竟整个人愣住了。嘴巴咀嚼花生米的咯吱咯吱声,遍布了我的脑海。有一股神奇的电流划过脑子,带着丝丝的疼痛。 刘莉低头说道:“她不让我跟你说这些的。” 浩子问道:“我咋不知道,你俩啥时候说这些的?” 刘莉一抬眉毛,瞅了他一眼,“我们女生讲话,要对你说吗?你不知道跑哪里扒蝎子去了呢!”浩子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几声。 我有些惶恐,又有些震惊,柳梦明明对我那个样子,却又为何在刘莉面前装作还要关心的样子,难不成是想消遣我?我问道:“她有没有跟你说,半个月之前见到我了?” 刘莉笑道:“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情的。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我一懵,问道:“什么意思?” 刘莉说道:“真话不一定是真话,谎言不一定是谎言。你不知道柳梦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而已。 我猜,她只是不想再拖累你了,她害你丢了公务员的工作,不想再害你丢了律师的工作。” 我牙关紧咬,脑子里一团乱麻,问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刘莉一笑:“我以一个女人的直觉告诉你,这绝对是真的。” 浩子呵呵笑了,“她直觉老准了。我哪里藏点钱,她都知道。” 我忽然蓦然。想了一会,呵呵一笑,说道:“恩,还是说说你们吧,到底想要干什么呀?” 浩子笑了,说道:“琢磨着开个理发店呢,你说可以不?哪里有二手的店面要转让的,我们开一个试试呗。” 刘莉在一旁微微点着头,表示同意。两个人相视一笑,好不恩爱。 这让我非常嫉妒。奶奶的,浩子这两口子,难不成是故意来做给我看的? 我说道:“开了理发店后,我可有一个请求。” 浩子问道:“什么请求?” “我去理发,可不许管我要钱!” 浩子呵呵笑了,刘莉也跟着咯咯直笑。 我看着他俩,忽然又说了一句:“我可是天天去的,每天都要理一次头发。” 笑声却忽然戛然而止。 第33章 最关键的人证 刘莉果然是一个极其贤惠的女子,长得又很是漂亮,做菜竟然也那么好吃可口,这倒让我嫉妒起浩子来。 在我自己行动不便的这段时间里,浩子两口子包揽了我的饮食起居,帮了我的大忙。 他两个也终于是找到了一家要转让的理发铺,距离这小区也不过三四里路,铺面虽然小,但好在设施齐全,价格也中肯。 对他二人来说,这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不用太多的钱去冒险。 开业那天,我一瘸一拐地去了他们的店面,装饰的还算简洁干净,噼里啪啦放了一通鞭炮,二人在城里就算是正是扎下跟了。 当然,我免费得到了理发的服务。实话实说,浩子的手艺还不错,至于刘莉我就不知道了。我不敢让刘莉给我理发,生怕我自己会有所臆想。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的右腿已经感觉不到了任何的疼痛,自己也可以正常的走路了。 天气逐渐开始炎热起来,打了石膏的腿不能接触空气,总是忍不住地发痒,这让我在电脑上写材料都难以安心。思来想去,心一横,是直接去了医院。 令我吃惊的是,医生却不同意给我拆石膏。我好说歹说,那医生终于同意了,不过前提是必须在他们医院做一次检查。 拍片子的结果如果显示确实已经好了,那才可以拆掉。也就是说,我得花钱在他们医院做检查,否则我便无法获得医疗服务。 也许开出一张检查的单子,医生会有一定比例的提成吧。别人都这么说,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 但好在一切检查结果都对我极其有利。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几乎没有从房间里出去,乖乖地守在电脑旁写各种材料—— 这也由不得我,上官律师自从知道了我短期内不能跑腿了,可能把手头上所有的材料文字工作都给了我。我不加班加点,还真是根本写不完。 拆掉石膏,果然是右腿已经痊愈了差不多了,甚至依稀比左腿还要胖了一些。 从医院出来,我去了一趟浩子的理发铺,店里三五个客人在那里排队等着理发,小两口一人一个座位,在那里忙活着。很是像模像样。我不由得会心一笑,转身回到家里。 没等我坐下来呢,上官律师的电话就忽然过来了:“你好了吗?” 我笑道:“今天刚把石膏给拆掉了。医生说已经基本上痊愈了,就是不能做剧烈运动。” “那就好,那你来上班吧!很多事情都需要有人处理呢。我正想找你。”上官律师的话里,似乎有着如释重负一般的感觉。 我答道:“好,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没了我,大概上官律师得自己去做很多的跑腿工作,估计也是累了吧。 这一点也是很奇怪,在没有我之前他不也是这样做的么? 偏偏在有了我之后,就忽然不适应了?我隐约感觉,是我惯出了他的惰性。 “那个游龙的案子,公安快要侦查结束了,现在也不知道公安手里有没有证据,有多少证据。我想,你得去打听打听,客户来催了。” 上官律师靠在椅背上,两手拿着一只中性笔在那里轻轻戳着。 “要这么着急的么?谁来催的?他家里人?”我故意问道。 我当然知道游龙的背景,丁所长已经告诉我了,那是花姐和黑彪子的人,催也一定是他们催。 但我假装不知道,按照通常的刑事案件的特点,大多都是家里人来做委托。我想让上官律师给我一个回答,确定我的猜想。 上官律师笑道:“我不能告诉你,但是这个客户很重要,对我很重要,对我们律所也很重要。无论如何,都要服务好这位客户。将来万一……” 忽然不说了,一脸的怀疑表情看着我,才又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我笑道:“你太高看我了,我没有那么多渠道。” 上官律师眉毛一挑,“你原来那些同事没跟你说过些什么?还有那个丁所长,老提起你嘛。” 我笑道:“那是为了跟你拉近关系吧,估计哪天说不定跟我一样受不了了,就都来找你了。” 上官律师笑了,笑的花枝乱颤,说道:“反正你得去打听打听。游龙到底说了什么,讲了什么,得仔细问个清楚。回来后马上给我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会出人命的,你必须要警觉一些。” 我很诧异,问道:“一个小混混的事情,会有这么严重?” 上官律师一笑:“有些人,你不知道,你也惹不起。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管。” 我立刻就明白了。丁所长所说的话是完全正确的,游龙只是一个被使用的工具而已,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花姐以及花姐的老公黑彪子。 现如今,这两口子估计对游龙有所怀疑了,所以才要千方百计打听游龙说了什么。 再往坏了想,估计是丁所长忽然强硬了起来,不肯透漏。所以才要上官律师去打听。 如果游龙什么都没说,可能一切都安好,律师能做的无非是庭上的辩论了。 在侦查和起诉阶段,其实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但假如游龙说了一些对花姐不利的话,甚至干脆供出了花姐,是要出人命的,难道他们会杀人灭口? 这样的猜测让我惶恐,花姐她一定做得出来。柳梦得亏是去了隔壁的城市,看起来还有些自由。 倘若继续待在花姐身边,那还不知道哪天就被拿来祭牙了呢! 出租车停在了丁所长派出所的门口。我一摇一摆地走进丁所长的办公室。瞅瞅无人,塞了一条香烟给他。 “你现在是律师了,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再做了。这两个月没见你人影,你跑哪去了?”丁所长正在纸上写着划着什么,头也不抬的问我。 我坐在对面,关闭好门窗,说道:“腿出了点意外,在家里养伤呢!” 丁所长忽然瞪大了眼睛,一脸地难以置信,手上的笔也停住了动作,以至于干脆就收起了本子和笔,两手一交叉,十指紧扣,问道:“啥情况?怎么不报案?” 我一笑:“不是被别人打的,你想哪儿去了?不小心被车子碰了一下,不严重,已经好了,要不然能跑到你这里来么?” 丁所长哦了一声,神情这才缓和下来,说道:“自己出门在外的,要小心点。你怎么知道车子不是故意安排的呢?” 我不得不佩服丁所长的思维。虽说是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但事实却非常可能就是如此。 他见识了太多的阴谋诡计了,这些事情都可以开书写作了。 “游龙怎么样了?”我问道。 丁所长笑道:“你是以律师身份来这里做工作的,还是以朋友的身份来打听打听的?” 我笑道:“你把我当朋友,我就是朋友。你把我当律师,那我可不就是律师了。” 丁所长笑道:“横竖我是说不过你。反正你自己掂量着就行了,要不要告诉你的指导律师,你自己看着办。” 我点点头,问道:“花姐在催?” 丁所长笑笑:“明示的和暗示的,都已经用了,不过我没理她。我现在还打算延长侦查期限呢,游龙死活不肯说出花姐的事情,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扛,我得多用一些时间才行。好不容易抓到了关键的人证,不好好利用的话就太可惜了。” 我问道:“你现在这么决绝,好么?花姐可不好惹。” 丁所长哂笑道:“我好惹么?法律好惹么?她们既然敢做,我就敢抓。游龙只要能供出来花姐,这个事情就很好解决了。 我就很有把握搞垮这个最大的黑社会组织。你知道,他们影响有多大?连很多市里领导都被他们牵扯住了。” 我一惊,问道:“这么严重么?若真是这样的话,你动得了他们么?” 丁所长笑道:“换做以前,我不会去动,要不然那些领导不得把我直接撤职了。现在,他们人人自危了,没人管我,你说我敢不敢?” 人人自危?我问道:“到底什么意思?” 丁所长向四周瞅了一瞅,确定无人,这才伏过身子来悄声说道:“扫黑除恶已经开始了。现在那些领导没有一个是他妈干净的。我的局长,你原来的院长,都他妈黑的跟个鬼似的。我告诉你,现在他们都怕得要死。” “那花姐呢?”我问道,“花姐又不在乎这个,她也会怕?” 丁所长说道:“换做以前她倒是不怕啊,有人护着他,市里的大领导都护着她,你说咱这地方谁敢动她? 谁动得了她?但是老弟,现在不一样了,中央的扫黑除恶小组会进驻我们市的。你说,这是不是我最大的靠山?” 巡视组进驻我们市?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问题,我们这样一个四线都不是的小地方,何以就吸引了巡视组的注意?我问道:“你确定?不要空欢喜一场。” 丁所长掏出一根烟来,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吐出一条浓浓的烟雾来,说道:“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了。” 我知道,丁所长以前也跟花姐打过交道,不过确实吃了亏的。 他这么能干,能力又很强,结果依然只是做了一个所长,没有得到任何的升迁机会,这其中必然是有花姐在作祟。 总有人说,时间会冲淡所有的伤痛和仇恨,其实不然。有些伤痛,有些仇恨,时间越久,累积的就越多,压在人的心里,就越沉重。 “那你打算怎么做?”我问道。 丁所长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我也不知道。审问了多少次了,那游龙就是嘴硬的很。” 我想了一下,问道:“游龙还记得自己拐骗过那些女孩儿么?” 丁所长笑道:“说了一些呢,但是都不是真名。有的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有的我也打电话找过了,死活不肯来,害怕花姐会报复她们。这都是一群可怜的人,被花姐打怕了,我也不忍心拿他们做文章。” 我说道:“我可以试试给你找一个人选。” 丁所长默默看着我,问道:“你老乡么?” 我点点头,说道:“不过你得保护她的安全。她现在在隔壁城市,我还需要你的帮助,才能将他带回来。凭我自己,没有一点办法,那边可能也是一个黑窝。” 丁所长掐灭了燃烧殆尽的烟头,问道:“可行么?搞不好你老乡会被牵连的。” 我笑道:“我没有打算让她做人证,我有一个想法。关键还是让游龙开口。” 丁所长有些蒙,问道:“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方法?” 我笑道:“你在审讯游龙的时候,除了问他,你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吗?” 丁所长摇摇头,说道:“都是猜测,人证不肯配合,有证据的话哪里需要拖这么久?” 我说道:“现在你就有了。你可以故意安排一些女孩子,把我老乡也混在其中,让这些人被游龙看到,就说这些都是你找到的人证。 你就说,你已经告诉他们不需要他们了,因为游龙已经什么都说了出来了。 所以放他们回去。他们看得到游龙,游龙也看得到他们,这样游龙肯定会以为,这些小姐必然会回去告诉花姐的。他会害怕花姐杀他灭口,也许就会供出来了。” 丁所长张了一个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说道:“这样做,合法么?” 我一笑:“有什么不合法的,这叫计谋。” 丁所长笑眯眯看着我,说道:“你小子,以后要是成为了我的对手,我会害怕的睡不着觉的。” 我笑道:“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对手,只要你还把我当朋友。” 丁所长笑道:“那你怎么跟上官律师交代?你这样,不是无间道么?” 我笑道:“我是律师,我为法律服务。我只是一个法律的卧底而已。上官律师那里,我不会说什么的,你放心好了。” 丁所长趴过来,说道:“这个事情,你知我知,就连天地都不知。有任何异动,马上告诉我。我必须得先保护你的安全。” “法律规定,律师也有义务配合公检法,发现委托人有违法犯罪行为的,也应当及时举报。我做的,从来都是法律让我做的。”我笑道。 丁所长坐直了身子,说道:“老弟,我把你当亲弟弟,你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一笑:“放心吧,老哥。咱们有靠山了!” 第34章 洗浴中心的套路 如果当初在两渣界,大莲姑娘说的是真的,柳梦现在所在的地方也必然是一个黑窝。 凭我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它。我虽然见到了柳梦,也听到浩子说了柳梦回去了老家,但我总觉得,柳梦并不是真正的自由。 有什么东西,一定在暗中束缚着她,令她难以挣脱。 所以我需要帮手,而丁所长就是最完美的帮手。 “这是我从朋友那里打听到的,反正你老乡既然出现在那附近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这家洗浴中心了。” 丁所长委托一个朋友,打听出了隔壁城市的一些情况,根据我提供的地理位置,推断出来柳梦很有可能就在这个叫做「问水香」的洗浴中心。 老警察就是老警察,专业这个东西,有时候不佩服是不行的。 “那怎么才能将她带出来?”我问道。 丁所长微微一笑:“用你们文人的话说,不是攻心为上嘛。你先去找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劝再说了呗。” 我笑道:“你这样说话我浑身难受。” 丁所长点起了一根烟,说道:“现在你知道我和你说话的感受了吧。叫你还卖弄风骚。” 我低头一笑,问道:“说正事儿呢,到底怎么办?” 丁所长抽了一口烟,半天都不吐出来,好一会功夫竟然从鼻孔里钻了出来,说道:“你看,烟都可以从其他地方出来,人也可以。这个事情还是得靠你,硬闯进去,直接拉人,咱俩都得栽在那里; 好好劝说一下,引出来,把人带走,洗浴中心管不着就行。 后续做个证人,我可以给保护起来,绝对安全。扳倒了花姐,洗浴中心自然也就倒了。” 我感觉到头皮有些发麻,脸上忽然就热了起来,说道:“那好吧,我去找她,问一问情况再说。什么时候出发?” 丁所长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空?不要突然消失一天,你的上官律师再看出来一些猫腻,那就不好了。” 我说道:“放心吧,我已经告诉过他了。明天要去隔壁城市找法官沟通意见,他不会怀疑的。” “打过架么?”丁所长忽然问道。 打架?在我的记忆之中,除了孩童时代与别人的推推搡搡,好像我还真的从来没有跟别人动过手,换句话说,我根本不知道打架该怎么打。我摇摇头,一脸苦笑。 “上步封眼、下步撩裆,记住了没有?”丁所长一边自己在那里比划,一边问我。 “我学这个干嘛?”我问道。 丁所长悠悠叼着烟,眉头紧皱着,说道:“你去了,到时候就会用的上。我是警察,不能 随随便便就进去抓人,我也没有搜查令,再说那是隔壁城市,我也没有管辖权。 你去找你老乡,我去找当地的派出所沟通,各做各的事。要是你能直接将你老乡带出来,那最好。要是不能,洗浴中心不放,那就得麻烦一些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了涟漪。柳梦,究竟会不会同意跟我回来呢? 第二天,丁所长开着警车一路狂奔到了隔壁城市,在洗浴中心远一些的路口停了下来,交代好交会的地点后,我下了车,他则去了附近的派出所。我抖一抖身子,长吁一口气,大踏步走向洗浴中心。 “先生几位?先生里边请!”服务员倒是热情的不得了。 我点头示意,看看里面,虽然外形上看着是个洗浴中心,实则洗澡的地方就只有楼下的第一层而已,分为了男宾女宾两个地方。 进去之前,有一个总的服务台,需要先购买了票,换了鞋子,才能进得去。 一大早上的,根本没有人,我站在服务台外面问道:“有什么特殊服务吗?” 服务员一愣,笑了:“先生,我们这里是正规洗浴中心,可以给您提供修脚、按摩、餐饮服务的。” 我一笑,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些,是那个服务。” 服务员一笑:“先生,我们这里都是合法场所,只有正常的按摩服务的。” 我无奈,只好买了一张票,反正先进去了再说。到了里面看一看,池子很大在正中央,旁边设置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隔间,隔间里是淋浴室,有几个小年轻在那里拿着毛巾衣服什么的在那里等着。 我走过去,小年轻立刻就把一套的东西给了我,说道:“先生您好,这是您的衣服,消过毒的,放心使用。” 我立刻就明白了,大约是想让我洗了澡之后换上他们的衣服。 这样子可不利于我逃跑啊,我问道:“我要穿我自己的衣服,就不用这个了,可以么?” 小年轻笑道:“可以的,先生。” 到了里面,我尽量装作淡定的样子,脱了衣裳,锁在了柜子里,将钥匙和号牌套在手上,装模作样冲了个淋浴。 出来后,穿回自己的衣裳,四处瞅了瞅,有一个楼梯可以通到二楼,我顺势就走了上去。 二楼原来竟然是一个吃饭的地方,洗浴中心给准备了很多的自助餐和酒水饮料,服务员在那里伺候着,我顺手拿了一瓶矿泉水,在二楼溜达了一圈,踩着楼梯又上了三楼。 三楼却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大大的休息区,里面堆满了单人床,好些个人在那里躺着享受修脚的服务; 另外一半是一个娱乐区,有台球桌,有电脑,也有一些健身器材。 我不禁纳闷,现在的洗浴中心都这么厉害了么?什么服务都提供了? 我怎么记得小时候去洗澡,就一个破澡堂子啊,那水还烫的要命,澡堂子拿我们当死猪了么? 三楼竟然还有楼梯可以通到上面,我索性就再上了去。楼梯口正对面就遇到了一个服务台,里面站着一个服务员,看到我,笑道:“先生您好,这里是贵宾休息区,请问你是需要房间休息吗?” 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洗浴中心隐藏的很深呀,一直到四楼了,还是不露马脚。 我问道:“你们这到底有几楼?我很好奇,我想去看看。” 那服务员笑道:“先生,一到四楼您都可以随便。但是五楼、六楼是VIP,需要办理会员卡才可以上去的。要刷门禁卡的。” 我问道:“那是不是酒店设施更好?更安静舒适?” 小年轻笑道:“是的,先生,那里是VIP客户才能享受的。” 我笑了一下,问道:“那我要办VIP的话,该怎么办?” 小伙子说道:“我这里就可以给您办的。VIP的话,您需要充值3000块,我们这边会赠送您2000块,以后您就可以直接刷卡消费了。五楼和六楼,凭借VIP的卡可以直接刷卡上去的。” 我琢磨了一下,感觉依稀有点花了血本,偷偷走过去,问道:“那VIP有没有一点特殊服务?” 小伙子笑道:“先生,我们这里是合法场所。不提供那样的服务的。” 我一努嘴,说道:“那我花3000块有什么用处?想睡觉直接去五星级宾馆好了。” 小伙子只是笑笑:“先生,VIP是贵宾,不比星级酒店差的。” 我有些茫然,本来呢,也不确定柳梦到底在不在这里头。如果在,花个3000块,花也就花了; 如果不在,那我这钱不是白冤枉了?思来想去,开弓没有回头箭,妈的,一条道走下去吧。 “需要什么材料么?”我问道。 小伙子笑笑:“我们非常注意保护您的隐私,只要充值就可以了,其余的都不需要。” 说白了,就是只认钱呗? 我呵呵一笑,付了3000块,一会带着我的VIP卡,刷开了五楼的门禁。 五楼的装修跟四楼倒也挺相似,就是房间似乎更大了一些。 不过五楼好像也没人。我索性直接又刷到了六楼,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酒店的装修大多是简单简约的风格,不会有太多的颜色变化,可这六楼整个就是一个红色粉色各种颜色的集合体,房门都是花花绿绿的,看了叫人眼晕。 六楼楼梯口也有一个服务台,里面则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女人,梳着大波浪,正在那里嗑瓜子、看电视。 瞧见我了,脸一笑,跟个裂开了的南瓜似的:“哎呀,大哥,头一回来吧?瞅着面生呢。” 我笑道:“一路从一层刷过来的。这六楼他们说好,到底好在哪?” 女人嘿嘿一笑,说道:“大哥,这你就不懂了。好处自然是不能随便说的。”说完,竟然用手直接去摸我的屁股。倒把我吓了一跳。 我问道:“不要乱来,到底有啥好处?” 女人一笑:“别打马虎眼了。你来都来了,自己还清楚么?过来,你自个儿挑吧。” 说完,是打开了面前的一个直板电脑,我拿过来一看,是八个穿着暴露的女人的图片,婀娜多姿异常性感。但是这里头,没有柳梦。 女人看我不动心,手指头往左一滑,又换了八个,个顶个果然是漂亮。 此时此刻,我算是终于弄清楚了这家洗浴中心的套路了。原来所有的东西都隐藏的这么深。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哇。 滑来滑去,滑了半天,我并没有看到柳梦,心里有些着急了,额头上甚至都出了些汗。 如果柳梦不在这里,那我岂不是白来了? 终于在最后一页,我看到了柳梦,别人都是穿的非常性感,唯有柳梦穿着个大衣,裹住了身子,在那里似笑非笑。 我问道:“这个怎么跟其他都不一样?” 女人笑道:“哈哈,这个是个贱骨头,一来时候贱得很,不肯配合。叫我好一通收拾,后来点她的人不多,长得又不好看,就懒得给她捯饬了。咋的,大哥,你好这口啊?我给你说,这丫头啊,活儿还不错的。” 我的心里隐隐作痛,说道:“那就她吧。” 女人一笑竟顺手就把我的会员卡给取下去了,在服务台上的电脑里一通操作,告诉我说:“好了大哥,您消费1600,还剩下3000多呢?去吧,五楼五号房间。” 我取回卡,径直下了楼走向五号房间,用卡刷开了门,里面是一个圆床,圆床上面还吊着一个粉色的蚊帐,装饰的还真是有些情调。 床的四周堆满了乱七八糟的避孕设施、情趣用品,看了叫人极不舒服。 我连坐也不敢坐,呆呆在那里站着,等待柳梦的到来。不一会儿,门打开了,柳梦果然是直接就走了进来。 这次一句话都没有,她看到我后,是直接杵在了原地。我快速过去,把门关上,一把拉住她的手,说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柳梦竟有些呆滞,问道:“你又来找我干什么?跟上次一样还想羞辱我吗?提醒我我只是一个小姐吗?” 我不理她,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听好了,我来带你离开这里。我要扳倒花姐,我要救你出去。你自己不知道,你从头到尾都是被花姐拐骗的。我已经查出来事情经过了,游龙你还记得吧?” 柳梦的脸上竟忽然闪过一丝恐惧,说话竟结巴起来:“游……游龙?” 我说道:“没错,已经被抓进了派出所了。我需要他供出花姐来,有了他的人证,就有希望。” “游龙……游龙不行……”柳梦忽然抱紧了双臂,身子竟开始发抖。 我终于是按奈不住,一把把她抱住,问道:“我一定要带你走。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梦抬头看着我,眼神里的恐惧一点一点在消散,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我是是小姐,我不可能跟你在一块的。你好不容易走出了大山,你不能被我耽搁了,你知不知道?你傻呀?人往高处走,你都不懂吗?”说着说着竟哭了。 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说道:“你跟不跟我在一块是你的事,我要不要你是我的事。你管不着。反正,我一定要带你走。哪怕回到大山里去,我也要带你回去。” 柳梦的身子颤了一下,抬头看着我,眼角眉梢里,都是泪水。 这样的面容,像极了曾经那个因为联考失利被打击了之后,哭成泪人的马尾辫。 我心里一阵悸动,低头吻了上去。 第35章 昨天学会的打架 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事先给自己设想一个最坏的结局,以便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心灵鸡汤,说是某一个心理学上的暗示。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句话。 我喜欢把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往好了的方面想,如果一开始就筹谋最坏的结局,那我还去做这件事情有什么用?干等着最坏的结局不就行了? 但是柳梦可不这样想。对于我要带她离开这里这件事情,她一直犹豫不定。 “你不走的话,难道要在这里呆一辈子?”我问道。 柳梦低下头,喃喃说道:“我们走不了的。这洗浴中心到处都是摄像头,保安有好几十个,都是流氓地痞。平时我们连出去都没法出去。” 我笑道:“那上次我见到你,你是怎么出去的?” 柳梦抬眼看了我一下,说道:“老板娘介绍的客人,她允许我出去的。你不知道,我身后有人跟着的。就连我回老家,都有人在山下看着。” 我忽然明白了,难道柳梦那天故意拿话刺激我,是因为身后有人跟着,是不想我又被发现、再挨一顿揍? 我不知道,但我隐约感觉,面前的这个丫头可能是以一种她自己的方式在保护我。这让我更加坚定了带她离开这里的想法。 “我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我花了3000多块呢。”我说道。 柳梦忽然莞尔一笑,说道:“你不都消费了么?” 我一笑,脸就红了。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其实根本不是,真正来得快的从来不是爱情,而是欲望。犹如半个小时之前的我。 “好歹试一试吧,跑的出去最好,这里是有一个后门吧?” 这是丁所长靠朋友打听了之后告诉我的,如果要走,就一定要走后门。正门有保安把守着,我根本跑不出来的。 “你为什么那么执着,非要跟花姐斗?这里也是花姐的地盘,你斗不过她的。”柳梦的声音里都是怯懦。 我不怨她,我也不怪她。我不是电视里的主人公,没有那么宽宏大量的胸怀。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欲望,被别人揍了,心里便会永远刻下伤痕。 现在是法治社会,解决问题当然要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这便是我报仇的唯一方法,也是我拯救柳梦的唯一方法。 “只要你走出了这里,派出所的人就会保护你。游龙也好,花姐也好,根本动不了你。”我坚定地说道。 柳梦不说话,低着头在那里踢脚,拖鞋耷拉在脚面上,摇摇欲坠的样子。 “游龙被抓起来了?”忽然问道。 我点点头,说道:“我一个朋友,派出所所长,就要靠着游龙把花姐给扳倒。只要能想办法让游龙开口就行了。把你带出去,就是想吓唬吓唬游龙的。” “他吓唬我还差不多……”柳梦说到一半,忽然就止住了嘴,身子不由自主地在那里哆嗦了一下。游龙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我伸手抱过她,问道:“游龙,到底怎么你了?” 柳梦把小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气,说道:“当初就是他欺负的我,把我扔在大街上,当时我才18岁……后来花姐把我捡走,我才知道花姐要我做什么,我想跑,结果也是游龙打的我,我天天做噩梦都能梦到游龙。” 说这话的时候,柳梦的身子一直在哆嗦,我知道,这是真的被打怕了。花姐他们所犯的恶行,终有一天,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后来我害怕了,他们就把我卖给了一个大老板,那个老板只要处女,就是我去起诉那个老板。 每次老板不在,游龙就带着其他人来找我,让我接客。我不同意,就来硬的,把我打一顿,游龙自己都做了好几次。那老板说是我不守规矩,都是游龙弄得,他是杀人犯,强奸犯,黑社会……”说着说着柳梦就流出了眼泪。 一个父母双亡,没有社会经验的女孩,所能够面临的最坏的结局,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这个社会有很多好人,但也有很多坏人,而且坏到你根本想象不到的地步。 我说道:“所以,柳梦,你必须得跟我走。哪怕就这一次,你自己的人生,不能就这样被关在笼子里。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逃不掉还能差到哪里去?大不了把我也关在这里,陪你好了。” 柳梦笑了一下,“那可没人要你。那么弱。” 我脸一红,把她扑倒在床上:“我弱么,我证明给你看!”说完,站起身一把拉住柳梦,就往门外走。 柳梦却忽然说道:“那我身份证都被他们扣住了,那怎么办?” “那个根本不要紧。趁现在没人盯着,咱们赶紧走。” 出得房门,由于是早上,五楼安安静静,除了偶尔一两个打扫卫生的,基本上没人。 我牵着柳梦,一步一个担心地走到了五楼的门禁,刷开了门禁卡,迅速的向二楼跑去。 上来之前,我已经转了一圈,二楼有两个楼梯,一个是通向一楼的男女浴池的,那条路我们走不了。 还有一个是一个后门,但是没上锁,估计就是通往一楼的后门的。 我假装没事人一样,和柳梦在二楼挑着自助餐点心吃,狡猾的服务员看了半天,终于放下了对我的怀疑。 盘子端到最角落里,靠着安全通道的那个楼梯最近,我坐下来,一面瞅着服务员,一面往嘴里塞东西。 柳梦知道我的意思,也低头吃了一些。吃饭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服务员的眼光终于不再盯着我俩了。我伸手把柳梦一拉,迅速跑向了楼梯。 打开门来,楼梯黑乎乎的,一点亮光都没有,我多了一个心眼,关上门时顺手把里面的反锁给锁上了。摸索着和柳梦一起下了楼。 到了一楼,四处都是大大的箱子,废旧不要了的木头,钢管等等,仿佛是一个储物间,横七竖八躺在那里,装着怪模怪样的神情吓唬人。 我俩猫手猫脚的穿过这些个东西,终于是找到了亮光,那是一扇小小的木门。 自由就在眼前! 我悄悄过去,把木门轻轻往里拉开,往外头看。结果脑子里却是嗡地一下,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忽然被抽走了一般。 那门外根本不是大街,还有一个小院子,从小院子的大铁门出去,那才是大街。而我分明看到小院子的大铁门上了锁! 这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不可能再回去了。我带着柳梦,到了这小院子里,果然那大铁门上了锁,根本打不开。 柳梦一脸的害怕,说道:“要不还是算了吧,被发现了,会被揍死的。”声音里都是害怕。 我不理会她,往四周瞅了一瞅,有一个废旧的门板靠在墙上,门板上依稀有几个格挡。 我轻声说道:“你,就从那里爬出去。我在下面托着你。” 柳梦将信将疑的看着我,站在那里不敢动。我把她直接拉到门板前,可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了动静,应该是有人在一楼的房间里碰到了那些个钢管什么的,发出了咣啷咣啷的声音。 “有人来了!”柳梦吓得眼泪直接飞了出来。 我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头,跑过去别在了木门的把手上,这样最起码,从里面打开的时候需要费点劲。跑回来,我把柳梦往门板上一推,“快点,快走!” 柳梦踩了好几下门板,却都滑了下来。我自己也有些着急了,把身子往门板上一趴,让柳梦踩着我的肩膀往前爬,双手在她屁股上使劲推。好柔软…… 费半天劲,柳梦终于是双手扒住了墙,我把两手托着她的两只脚,使出全身的力气往上举,好在柳梦真的很瘦,没有什么份量。 身后的门在一前一后的被反复拉动,别在门把上的树枝已经发出了断裂的声音,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双手在止不住的颤抖,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空白一般,眼前只有柳梦笨拙地在院墙上攀爬,身后的门忽然被打了开来。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柳梦从院墙上直接被我推了下去,估计摔倒了外面。不管了,反正逃出去了,摔也摔不死的。 转身回来,一个豆大的拳头已经打了过来,打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我甚至都没看清究竟是谁打的我。 身子撞击在大铁门上,发出了嘭的一声。我听到了柳梦在外面的哭声:“我回去,我回去,不要打他,不要打他……”,双手在门上不住地拍打。 这个笨蛋,傻逼,怎么不跑呢!跑去人多的地方,跑去派出所,跑去车站,跑到哪里都行,站在门外干什么呢? 又黑又壮,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面前的这个大汉,脖子上套着一个金链子,胳膊上刺着不知道是玄武还是王八,恶狠狠的抬起脚就要来踹我。 我拿手推着门,一转身翻到了一边,那脚穿在了门上,竟把大铁门的铁皮给踹了出去。 我跑到旁边,抓起一根棍子,往他身上打。结果棍子却被他一手接住了,顺势一拽,把我拽了一个趔趄,我赶紧松开手,往后跑。 这个人,身高、体型、力量,甚至于经验、凶狠程度,都远远超过了我。 这让我莫名有些恐惧。门外柳梦的哭声已经变成了呜呜呜的哀嚎,该死的丫头,难道就不知道赶紧跑么? 如果他们从前门出来,绕到了后门,那就一切都白白浪费了! 想到这里,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啊一声大叫,抄起一根棍子,就冲了过去,那大汉把手里的棍子猛地一挥,棍子打在了一起。 令我意外的是,他手里的棍子竟然被打掉了,我却还抓着棍子,虽然虎口疼的要命,大约是裂开出血了。 我一愣,他也一愣,我赶忙是把棍子往他肚子上一打,那汉子哦一声,看来是疼了,转身去捡棍子。 我可没心思跟他斗。转身就往门板那里跑,这样的距离对我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初中时候,两步就可以徒手跑到院墙上去了。 我撒开腿,飞快地踏上门板,结果第一次整个人直接从门板上滑了下来,竟然压根没碰到院墙。 那大汉已经跑了过来,我顺势一蹬,把脚跟前的那些木板木棍都给蹬倒了,稀里哗啦倒成一堆,那汉子往后退了退。我再站起身来,准备第二次上墙。 “小王八羔子,看我不撕了你。”那汉子显然是生气了,拿着棍子,是踢开木头,就冲了过来。 我心里一着急,再一爬,还是掉了下来。棍子往我后背上砸了一下,不知道是血还是口水从我嘴里喷了出来,我趴在门板上,失去了力气,滑倒了地上。 柳梦的哭声还在继续,你倒是跑啊,你个傻妮…… 那大汉走了过来,一脸不屑,笑道:“熊样的,我他妈不撕了你!” 我被直接拎了起来,一个大大的拳头从我的左脸打了过来,嘴角肯定是流出了血了,身子被揪着想逃也逃不掉了。我忽然想到了,丁所长教我的招式,上步封眼下步封档? 使出全身力气,抬起右脚,往那汉子的裆部猛踢了过去。那汉子一弯腰,哦一声,双手抱住了裆部,“你个小鳖孙,你不按套路……” “套路你妈个了逼!”我一拳打在他眼睛上。 转身就跑向门板,浑身好疼。可这一次,我竟然爬到了墙上,一楼又涌出来好几个小伙子,看见了我,大骂:“操你妈的,给我站住,我他妈不宰了你!” 污言秽语,没素质。 我没工夫理他们,整个人趴在墙上,那几个人大吼:“钥匙呢?钥匙呢?快去拿钥匙?爬墙给我追!” 有几个人马上就踩着门板爬过来,结果竟然滑了下去。 我一翻身掉到了外面,自由的空气异常香甜。浑身都疼,我挣扎着站起来,往门口一看,空荡荡的街道,一个人都没有。 柳梦不见了! 第36章 男儿有泪 人的绝望,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全力以赴后的徒劳。 柳梦不见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自己的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心跳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这是一条并不宽敞的大街,零星摆放着几个绿色的垃圾桶,什么也看不到了。 左边是一条直路,不知道通向哪里; 右边几百米连接着一条横街,依稀有个红绿灯在那里跳跃。 面前却是拥挤的老旧房子,你抢着我、我抢着你挤在一处,互不相让,却又装作一副和谐无比的样子。 绝大多数的城市可能都是这样,外表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背后,一定隐藏着这座城市最真实的面貌。 身后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我知道,这是他们在找钥匙开锁的声音。 我抬起腿,踉踉跄跄往房子那里跑,大街上容易暴露目标,小巷子里或许我还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见不到阳光的地方,潮湿便会占山为王。小巷子里扑面都是湿漉漉的味道,墙角似乎还有了青苔。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没头苍蝇一般转来转去,仿佛我自己迷路了,追我的人也一定会迷路一样。 吵骂声在这个小巷子里响了起来,依稀还有鸡叫声、狗吠声,平静的阴暗被打破,破碎成了满地的恐慌。 我大口喘着粗气,不知道该怎么办,前面再拐一个弯,会不会正好就碰到他们? 往回走,会不会被他们两头给堵死了?手掌扶在墙上竟然染上了血迹,这不是明显的暗号么? 我的身子开始发抖,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遍布全身,头皮瞬间就冰凉冰凉,每一根头发的晃动似乎都能感觉得到了。 腿也开始颤抖,脑子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歪歪扭扭往前走去。 阳光刺进来,照得我睁不开眼,我抬手挡住眼睛,整个世界仿佛成了红色,手掌上还在滴答着血迹。 我走了出来,在不知道是哪里的街道上快速的逃跑,甚至连回头看一看的胆量都没有了。 人多了起来,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诧,但是没有人会为我停留。 我低着头,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公交站台跑去,心里祈祷公交车一定要来,一定要马上就来。 身后却已经想起了吼声:在那,在那,追!给我弄死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只知道我咧着嘴,眼泪飞了出来,似乎有人在喊我,我听不到; 有人在问我,我看不见。我只是机械一般地走向公交站台,没有车! 我不敢停下,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哭出了声。原来,这就是恐惧,它真的会折断一个人的脊梁。 我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柳梦这么多年始终不敢逃跑,被打怕了,真的是被打怕了。 而在一个又一个文明又肮脏的城市里,到底还有多少个「柳梦」? 而那些有着勇敢的心,有着敢做一秒钟的英雄的人,到底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电视里的虚化? 乱七八糟的想象挤在我的脑子里,头疼欲裂,我双手抱着头,没命一般的往前跑,直到一辆出租车忽然停在了我的面前。 “上车!” 我打开车门,扑倒在了后排的座椅上,车门都忘记关了,出租车却并不在意,一脚油门冲了出去,喂了追过来的那些人一股浓浓的黑烟。 前面一个急转弯,那车门靠着惯性竟然合起来了,只是依旧没有关紧,汽车的滴滴滴的提醒声响个不停。 我坐起来,把门关上,说道:“去……去……” 去哪里? 我忽然茫然。柳梦不见了,到底是走了,还是又重新被抓了回去? 若是被抓了回去,必然又要被毒打一顿吧? 那我该去哪里,去约定地点跟丁所长汇合,那柳梦,难道丢下她被无尽的折磨?想到这里,我止不住泪水,啊一声哭了出来。 谁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眼泪这东西,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它可以瞒过你的大脑,肆意妄为。 司机一句话也不说,车子飞快地穿梭在大街小巷,终于停在了一个低矮的桥洞下。 四周寂静无声,依稀听得到田野里的蛐蛐叫。好似曾经的童年。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转过身来,那司机问我。我看过去,这是一张熟悉的脸,脸庞上写满了关切。 这是当初撞了我把我送去医院的师父,我竟又遇见了他。我仿佛是见到了熟人一般,放肆的哭了起来,似乎所有的委屈都可以无尽的释放了。 师傅递给了我一些纸张,我把一脸的鼻涕和泪水擦了干净,终于是恢复了平静。 心跳没那么快了,脑子没那么疼了,结果浑身上下却又开始了剧烈的疼。 长长的喘出一口气,紧接着连续三五下的吸气,大概这就是抽泣吧。 师傅上下打量着我,问道:“从传销里跑出来的?这地方传销最多了。” 我摇摇头,说道:“洗浴中心。” 师傅脸一愣,问道:“问水香?那里是黑社会!跟派出所勾结在一块的。你能跑出来算你命大,你知道多少人死在里头了!” 我一听,更加着急了,柳梦难道会被抓回去杀掉? 我的手又开始颤抖,哀求道:“师傅,你带我回去,带我回去,我得去救人,不去她就死了,死了……”眼泪竟又流了出来。 师傅使劲摇了摇头,“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那些人,你惹得起?派出所都惹不起!我把你送回家,赶紧跑。” 我哭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扎进了脑海,都是我害了柳梦。 如果不是我,柳梦至少还可以活着,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 可这时候,我裤兜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手机!我竟然忘记了,我还带着手机! 我掏出来,是丁所长打来的电话。 “你他妈跑哪去了?”我咆哮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丁所长发火,我就是想,忍不住的想,那种无力的恐惧感真的会让人失去所有的理智。 丁所长电话那头问道:“你到哪里去了?现在在哪,快点告诉我。你老乡我给接住了。” 接住了?柳梦被接住了?柳梦被丁所长给带走了? 我忽然哈哈哈笑了几下,哇一声又哭了,浑身都抽搐着,不知道究竟是喜悦还是委屈,是苦尽甘来还是得偿所愿,手机从我手里滑落,泪水和鼻涕擦着嘴角滴了下去…… “喂?说话,在哪?快点!喂……” 师傅忽然转过身来,拿起手机,说道:“这里,长江路靠近上高速地方,往左一拐,有一个小桥。桥底下。” 手机放在我身边,师傅静静看着我,终于是又拿出了很多纸巾,跑到后排来,给我擦拭脸上的鼻涕和泪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靠在后排的座位上,只感觉浑身疲惫,竟睡着了。 车子鸣笛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惺忪睁开双眼,那是一辆警车,车牌号是那么熟悉。 丁所长直接从车里冲出来,跑向出租车来,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后背好疼,就这么靠在那里,歪着脑袋,看着丁所长蛮横地打开了车门。 “臭小子,还没死啊你?!”丁所长竟然在这时候还骂我,不过声音里却有一些哭腔。 我笑了一下,说道:“柳梦呢?” 丁所长的身后是忽然就是呜啊一声,柳梦看见我,竟然问都不问一下,只顾着自己哭了。 她双手捂住嘴巴,眉头紧紧锁着,额头上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皱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上滚落下来了。 哭几声,整个人忽然就拍到了地上,仰着脸蛋向着天,闭着双眼在那里嚎啕。 司机师傅实在看不下去了,问丁所长:“你是警察?这兄弟是咋了这是?” 丁所长不回答,只问道:“你救了他?” 司机师傅摸摸后脑勺,笑道:“好几个月了,我把他撞了,给他拉去的医院。刚刚碰到,看着像他,又有人追他,就带他赶紧跑了。这里很少有人知道的,除了出租车司机,没几个人知道这里。”说完,嘿嘿嘿笑了,一脸的憨厚。 丁所长笑道:“真是谢谢你了。你是一个好人。” 司机师傅说道:“你看着这俩孩子吧。我看,都是受了委屈了。交给你了,我就走了。” 丁所长把我从车里抱出来,冲着师傅点了点头,师傅开着车子走了,临走前冲着我说了句一个人在外,要小心。 丁所长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放在了他车的后座上。柳梦啜泣着,跟在后头,坐到了我的边上。 关好车窗,丁所长长舒一口气,发动了车子,向着自由奔去。 我问道:“你们怎么出来的?” 丁所长说道:“本来我指望他们派出所帮忙的。一打听才知道,派出所所长跟洗浴中心老板,是亲戚。 根本就是一伙的。我只好不告诉他们你的事情。自己把车停在附近,去那附近晃悠。 转了好几圈,才看见有人从墙上掉下来。我赶紧过去,一看是你老乡,直接就给拽起来了。 洗浴中心好几个人跑过来了,我就带着你老乡在那里兜圈子。 咱是干啥的,干刑侦的,甩掉这些小流氓还不简单么? 后来,就让柳梦上了车。回去再找你,不见你,后门都打开了,估计你跑走了。 我开着车在附近转半天,没看到你,这才打的电话。你小子命大,遇见个好人。要不然,来这一趟,救出一个又搭进去一个,白来了。” 我笑道:“你是行家,你厉害。”没想到笑了几声,忽然感觉胸口疼得慌,干咳了好几下。 柳梦眼睛里噙着泪水,忽然给我在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在那里上下抚摸着,抚摸几下,忽然就又哭了:“你被揍成什么样子了?都怨我……”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说道:“自由了,知道么,不许哭。” 柳梦低下头,用手臂擦去了眼泪,眼睛却还是通红。就跟曾经做错了一道英语试题,哭的眼睛发红一个样子。 我问道:“你为什么还是这样子?” 柳梦一愣,问道:“什么?” 我这才忽然想起,原来那不过是我刚刚脑子里的遐想,柳梦怎么可能知道呢? 丁所长在前面咳嗽了一声,说道:“别腻歪了。还你老乡你老乡的,臭小子,我第一回 看到你们俩我就知道了,百分之百有事。 就是想借着我把你心上人给捞出来,奶奶的,早知道,就该给他们来硬的。找他们派出所,找个屁,都是一群混蛋。” 我笑了,问柳梦:“什么是心上人?” 柳梦忽然脸红了,一低头,不说话了。 丁所长说道:“差不多就行了。回去还有事情做。游龙还在那里等着呢。” 柳梦忽然有些惊恐,问道:“那游龙……找我去干嘛?” 丁所长说道:“你只要在游龙面前露个脸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对了,回去以后,我先送你去医院吧。 丫头,你先跟我去我家里,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等过几天,我再给你在派出所里安排一个住的地方。” 柳梦有些扭扭捏捏说道:“不好吧……去你家里……” 丁所长反问道:“有什么不好?你又不是第一个了。之前也会有住我家里的,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我笑了,说道:“丁所长那里,比我那里安全。我还得去医院呢,被狗咬了,得去打狂犬疫苗。” 柳梦笑了,说道:“我也没说,要去你家里啊。” 我不搭腔,抬起手,在她大大的额头上摸了一把,说道:“还是这么大,十好几年了,都没变小。我怎么就输给了这个一整年呢?” 柳梦却忽然抓着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手都给我抓得生疼。 “哎呀,不好!”我忽然说道。 丁所长和柳梦吓了一跳,赶忙问道:“咋了?” “我的鞋子扔在那里了,好几十块钱的假冒品呢!” 警车里传出了悦耳的笑声,穿透车身,播洒在高速公路上,飘向远方。 第37章 你还是警察吗 浩子可能是个没有一丝同情心的人,看到了一身伤痕的我。不仅不来安慰我,反而还气急败坏地骂我。 “你去作死啊?”他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指着我,站在那里,一脸的铁青。 我坐在床边,笑嘻嘻看着他,说道:“反正都是皮外伤。就跟以前打了架一样的。” 浩子看见我的笑容,不仅没有消气,反而是指了我半天,在那里不住地咬牙,眼睛瞪得跟个牛蛋似的,嘴巴动来动去,终于啥也没说出来。 反倒是一旁站着的刘莉说话了:“你一个人去多危险。你俩以前不是一起打架的么?” 一起打架,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初二时候,浩子因为阻止隔壁班的一个同学给刘莉送情书,跟他结了梁子。 结果那人却在宿舍里恶狠狠地留了一句话:星期五放学回家路上,你给我等着! 到了周五,浩子果然像是蔫了一般,给我说:“你说梁兴会不会在路上堵我,要揍我?” 梁兴家住在隔壁的花山子村,个头比我和浩子都高,宽宽的肩膀看似很有力气,成天崇拜古惑仔,把自己的上身裸露着在宿舍里做俯卧撑。 可是偏偏腿短,我甚至怀疑他的腿连身高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我看着浩子,笑道:“你打得过他么?” 浩子摇摇头。 我说:“那咱俩加一块,打得过他么?” 浩子想了想,说:“巧不巧的吧。” “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大不了挨顿揍。说不定,刘莉一看见受伤了,对你还变好了呢。”我故意说道。 浩子却听进心眼里去了,脸上乐开了花,仿佛都已经忘记了自己还要面对一场拳打脚踢。 回家的路上,果然在公路拐弯的时候,碰见了梁兴。梁兴气呼呼说道:“走,麦地里。” 我俩也不知道想的啥,头脑发昏的就跟过去了。青春期的激素果然是上头。 结果到了麦地里二话不说,三个人呼啦就缠在了一块,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你扯着我的衣服、我抱着你的小腿,好不热闹。 梁兴果然力气很大,我和浩子都挨了拳头; 不过他腿是真短,我能踹到他,他却踹不到我。我和浩子就在这样的优势下,稀里糊涂获胜了。 梁兴跑了,带着一身的泥巴。我和浩子站在麦地里,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远处,庄稼汉挥舞着锄头跑过来了,大声叫骂,大概我们糟蹋了他不少的麦苗。我和耗子一溜烟跑了出去,骑上自行车飞也似的跑了。 自此以后,我俩就得了一个二人帮的称号,再也没有人在路上堵着我俩了。虽然,那不过是初中三年唯一的一次打架。 浩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很是生气的说道:“我告诉你,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不叫上我,我跟你绝交。别人不打你,我也把你踹死。” 我努着嘴,看着浩子一脸的愤恨样,心里却很是温暖。我知道,浩子永远也不会变成闰土,这让我莫名的安心。 丁所长很快安排好了一切,为了避人耳目,他还特意找了一些真的小姐,跟柳梦混在了一起。 这些小姐里,搞不好就有游龙认识的,或者说,欺负过的。 游龙的审讯被安排在了一间有玻璃的房间,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情况。 游龙就坐在正对着玻璃的位置上。他被拷上了手铐,坐在椅子上,一脸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看着玻璃,在那里撇着嘴,不住地抖腿。 我在丁所长的办公室里见到了柳梦。丁所长咳嗽了一声,说了句「我去抽根烟」,叼着根香烟哼着小曲儿走了。 柳梦换了一身打扮。蓝色的T恤外,穿着一件牛仔外套,黑色的裤子显出了笔直的双腿,长长的头发扎了起来,马尾辫似乎比从前更翘了。 可是手里却还是拿着一个包包,包里是一件亮晶晶的衣服。 我问道:“怎么还拿了一套衣服?” 柳梦说道:“身上这个是丁所长他妻子的,我穿了正好。这个,是一会要穿的,说穿成这样才不会露馅。” 我忽然明白了。骗过游龙,还是需要精心设计一番的。 “你伤好了么?”柳梦问道。 这几天时间里,我都在家里养伤。上官律师出差去了广东,也压根不理我,做律师大概就是这点好了,时间自由。 浩子和刘莉每天来看我,给我做吃的,仿佛是害怕我忽然又一个人冲出去了一般。我才没那么傻,现成的好吃的好喝的,我干嘛要走? 我笑道:“皮外伤,好差不多了。幸亏没破相。” 柳梦忽而笑了,说道:“你破不破相的,也没什么区别。” 我一笑,说道:“反正都长这个样了,歪瓜裂枣也有人要的。” 柳梦一抬头,眼神里充满了疑问,问道:“谁要你了?” 我轻轻靠过去,在她耳边说道:“你呀。” 柳梦却噗嗤一下笑出声了,说道:“我要换衣裳了,你先出去吧。” 我坐在椅子上,说道:“你也不需要避讳我啊。我又不是没见过。” 柳梦却忽然羞红了脸,站在那里扭扭捏捏,像极了以前去办公室见老师的样子。 我站起身来,把窗帘从里面都给拉上了,把门反锁了,看着她,说道:“我不想走。” 柳梦低下头,说道:“随便你咯。” 我便站在一旁,柳梦红着脸,换上了新的衣裳。亮晶晶的裙黑色的裙子,穿在凹凸有致的身材上,甚是好看。就是漏在外头的太多了。 我问道:“干嘛穿成这样?” 柳梦笑道:“丁所长说,以前怎么穿,现在就怎么穿,这样不会引起怀疑。这还是网上新买的呢。” 我咽了一下口水,说道:“下次,你也穿成这样去找我呗。” 柳梦一笑,把散落在一旁的衣裳迅速捡起来,一件一件给叠放好了,装在了袋子里。 丁所长在门外咳嗽了一声,我打开门来,丁所长看了一眼柳梦,又看了一眼我,给了我一个坏坏的笑容,说道:“走吧,丫头,咱们得差不多开始了。” 柳梦出得去了,跟七八个人混在一块,在另外的房间里等待着。 丁所长则走进审讯室,点燃了一根烟,递给游龙,自己又点着了一颗,坐在游龙对面,问道:“怎么着,兄弟,到现在还是不招?” 游龙往丁所长的脸上吐了一股长长的烟雾,一脸的不屑笑容,说道:“老子就是不服你们这些警察,抽个烟都这么低档,老子起坎都是中华。” 丁所长呵呵笑了一下,“没办法嘛,赚不到钱,你也跟着受点委屈。不过呢,有总比没有好,你说是吧?” 游龙晃荡着脑袋,问道:“什么意思?” 丁所长缓缓吐了一口烟,说道:“进了牢房,想抽这个可也就抽不上了。” 游龙笑嘻嘻问道:“你查了这么久,到底查到了什么?你拿什么把我送进监狱?” 丁所长猛抽了一口烟,大概是呛到了,在那里使劲咳嗽了好几声,说道:“你以为我就只抓了你一个人么,我手上有好几个小姐呢,随便一个人供出来,就够你受得了。” 游龙歪着脑袋,问道:“人证呢?给我看看。” 丁所长凶了,说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方便你去做手脚吗?你看我像那么笨的人吗?” 游龙哼了一声,靠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丁所长接着说道:“其实你又何必呢,幕后人你知道,我也知道,你只需要做一个认证,供出来就好了。 现在我问你,你的侦查结果我都可以帮你做做手脚,东西拿到检察院,我可就做不了主了。人家要让你坐牢,能让你坐穿了。” 游龙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脸上却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斜着眼睛往上瞅。 就在这时,柳梦以及另外的几个姑娘,就从通道里走了过去。 一个接着一个,从游龙的正对面走了过去。游龙眯着眼睛看了几下,腿一直在那里抖着,直到看见了柳梦,忽然间停住了。柳梦在窗外往里瞅了一眼,一脸的惊诧表情。 丁所长趁这个机会,也是转身看了一眼,嘴里狠狠骂道:“这群不省心的,怎么就这样给你看到了!”说完,是站起身来,把窗帘给拉上了。 游龙把脸侧向了一边,眉头依稀有些紧缩,腿又开始了抖动。 丁所长说道:“不小心都被你看到了。兄弟,其实我都知道,黑彪子是幕后黑手,你不过是个底下做事情的。 现在要替他背黑锅,何必呢?这些小姐你也看到了,我不妨告诉你,有些已经配合我们了。” 游龙低下头,在那里嘴巴动了一动,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丁所长说道:“所以你看,你不招,你不配合,自然会有人配合。现在这个社会,谁配合,谁就有减刑,谁配合谁就有假释。 你这么死扛着,到底为了什么?黑彪子给过你什么?我听说,他到还找人收拾过你。” 游龙不说话了,在那里低着头,不住地咬嘴唇。 丁所长忽然说道:“哎,兄弟,你可别怪我狠心。我忽然想到一个好玩的东西。”说完,是把门打开,匆匆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丁所长重新进来了,说道:“你猜我去干啥了?” 游龙抬起头,一脸狐疑地看着丁所长,问道:“干啥?” 丁所长笑道:“本来呢,我是想让那些小姐们做人证的。我刚刚把她们都放走了。” 游龙一笑,说道:“那好哇,干脆把我也放了吧。” 丁所长笑道:“过两天,我就会放了你。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 游龙问道:“什么事情?” 丁所长说道:“我给那些小姐们已经说了,你已经什么都招了,把花姐、黑彪子,这些年的坏事都说出来了。 哪个案子是他们做的,哪个地盘是他们的,哪些当官的是他们买通了的,都全部说出来了。 所以我不需要那些小姐了,我放他们走,要他们回去告诉花姐,尽早来自首,反正你都供出来了。” 游龙忽然很激动,吼道:“我什么时候供了?我什么时候说了?你撒谎!” 丁所长笑道:“我反正是说了,那些小姐有些是花姐的人,有些不是花姐的人,有些搞不好还认识你,说不定还被你欺负过。 要是有这么一个对你怀恨在心的,到花姐那里说上几句,哎呦,兄弟,你这后果可有点严重啊。” 游龙想要站起身来,可身子却被固定在了椅子上,只能拿双手狠狠砸在面前的桌子上,吼道:“你这是害我!害我!你他他妈还是个警察吗?你他妈还是个人吗?” 丁所长微微笑道:“又不是我去告密的,关我什么事?哎我听说,你们先前有一个弟兄,在监狱里多说了几句话,没几天就被人在监狱里给掐死了,是不是? 是不是有个叫刀老三的,还在监狱里呆着呢?你说,我要把你送进去,会是什么样?” 游龙歇斯底里在那里咆哮:“你混蛋!混蛋!” 丁所长说道:“我看算了,还是把你放了吧。我听说,黑彪子喜欢自己动手,说一片一片把肉割下来,是他最擅长的。他以前是个屠夫,是不是?” 游龙却忽然哭了,双手在桌子上砸了一下,双脚在地上狠狠地多了一下,哇一声就哭了,说道:“你是警察啊,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会死的……会死的……” 丁所长说道:“兄弟,招了吧,只要你招了,我就24小时派人保护你,谁也动不了你。要不然,黑彪子不好惹,你也知道的。” 游龙呜呜哭着,把头磕在桌子上,说道:“我说……我都招……我不想死……不想死……” 丁所长笑道:“这就对了嘛,来吧,兄弟,咱们好好记录记录,我会派人把你送到警方的保护人证的地点去的。那里绝对安全。” 游龙点点头,一五一十说出了好几页纸的话。 丁所长听完,脸色阴沉,狠狠撂下一句:不把黑彪子扳倒,我就坚决不退休! 第38章 谁在通风报信 尤俊龙,男,汉族,34岁,涉嫌故意伤害罪,强奸罪,绑架罪,数罪并罚的话,判决坐个无期徒刑已经够了。 不过,游龙终于是招供了全部的犯罪内容,有坦白情节,并且以后如果能够持续提供一些有利的线索帮助抓捕、控告花姐和黑彪子的话,可以认定是有立功表现,法院综合予以考量的话,大概会给一个有期徒刑吧。也许,还可以获得假释。 但是我并不能这样告诉上官律师,我不信任他。 上官律师是接受了花姐的委托才成了游龙的律师的,他一开始并不上心,只让我去处理。 直到丁所长突然向检察院提出了侦查完毕、移送起诉的结果,检察院同意接受,并开始准备起诉了,上官律师才忽然紧张起来,问我:“游龙的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回答道:“丁所长给我说,游龙自己把自己的罪行都坦白了。自认了。” 上官律师眉头紧皱,说道:“怎么忽然就坦白了呢?” 上官律师的这个说法让我有些吃惊。他就何以断定游龙一定不会坦白的呢? 又或者说,花姐是如何断定游龙一定不会坦白的呢? 难道,游龙一早就被花姐给洗脑了,敢说出来的话,就会弄死他? 我想了想,对上官律师说道:“做贼心虚,只要犯了罪,心理上早晚有一天都会崩溃的,这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上官律师眉毛一挑,笑道:“怎么感觉你这是话里有话呢?” 我笑道:“哪个罪犯不都是这样的?你想多了。这个案子怎么办?” 上官律师坐在椅子上,盯着我看了很久,说道:“我出差那几天,你去哪里了?” 我笑道:“家里,写材料。” 上官律师说道:“那为什么隔壁城市会有你的身影?” 我心里一咯噔,仿佛忽然失落了一块心脏,上官律师怎么知道的? 我去了隔壁城市,究竟是谁给通风报信了? 如果有人知道了我去过隔壁城市,会不会是花姐? 如果是花姐他们,那就知道了柳梦被我给救出来了,会不会也知道了丁所长跟我一块去过。 我忽然有些毛骨悚然,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忽然觉得柳梦和我,还有丁所长,很可能将面对着一场难以预料的报复。 我看着上官律师,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坐在椅子上微微的转动着,等待我的答案。 我笑着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上官律师却忽然坐了起来,把双手靠在桌子上,说道:“听我说,你是律师,不是公安,不是法官了。有些事情,你要注意保护好你自己。 这个事情,我不会多说,你也不要多问。做完了这个案子,你尽快离开律所吧。” 我一愣,问道:“开除我?” 上官律师笑道:“你要执意玩火,我也帮不了你。人都是要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的。如果未来的走势跟你想的一样,我随时欢迎你回来。如果不是,你还是另谋高就吧。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一笑,也不打含糊了,问道:“花姐交代你的?你不怕弄脏了鞋子?” 上官律师笑了笑,说道:“你根本不知道,律师是怎么办案的。出去吧,准备写辞职信、找其他律所吧。” 我走出办公室,心里却在想,这是花姐的地盘,假如花姐执意要害我,还有哪一家律所敢要我? 我甚至怀疑,如果不把花姐扳倒的话,我甚至可能无法在这个城市里立足。 当然了,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花姐人家根本瞧不上我这样的小蚂蚁,人家在忙着赚大钱。 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是丁所长。 我走出律所,钻到了楼梯里,接通了电话,“丁所长,又有什么新的进展了?” 丁所长在电话那头,说道:“进展个啥啊,你老乡,在我这住了好几天了,说什么也不想继续住下去了,说打扰我。 丫头片子就是爱乱想。我也劝不了她,要不你来一趟吧,我把她接到我办公室了。你看看,要不就接你那里去。” 挂断电话,我直接从楼梯走下了楼,16楼,走的我腿都酸了。 柳梦卸去了花花绿绿、亮亮闪闪的衣服后,完全就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孩了。 穿着简单的外套加针织衫,一条普通的运动裤,脚上是白色的板鞋,头发扎了起来,正靠在办公桌上来回在那里踢腿。丁所长坐在一边,抽着烟,写着什么材料。 抬头看见我,丁所长把烟从嘴里拽出来,笑道:“可以啊,小伙子,来挺快!” 柳梦也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却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问道:“咋了,不想在那住了?” 柳梦点点头,说道:“怪难为情的。” 丁所长在后头笑道:“你们这些丫头,就是这样成天瞎琢磨。你嫂子说了,爱住多久住多久,非得要走。 正好有个跟她说话的呢。丫头,还能帮着做家务,好像还给我闺女辅导作业了呢。初中的题目,我现在都看不懂了,真亏丫头你还弄得明白。” 我一笑,柳梦要是弄不明白,那才是我比较吃惊的。这个人,毕竟是赢了我整整一年的人。 我问道:“那就跟我回去吧。” 柳梦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我看向丁所长,问道:“那个事情怎么样了?” 丁所长示意我把门关上,然后才说到:“已经报给了局里了。局里担心黑彪子会在看守所对游龙下黑手,到时候死无对证,只凭一个讯问笔录,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先把游龙秘密转到其他看守所,保护起来再说。然后咱们在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证据。现在还不好动手抓人。” 我点点头,说道:“这个事情我也帮不了你们了。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丁所长看了看我,问道:“你跟上官雷有多熟?” 我苦笑道:“已经马上就要成为路人了。上官律师已经给我下了逐客令,我要另寻出路了。” 丁所长有些诧异,自己个在那里眨巴着眼睛,思考了好一会,说道:“看来,这上官雷和黑彪子走的挺近。算了,你既然要换地方了,所幸就换个城市吧。 依我看,带着丫头,去南方好了。苦是苦一点,但是你们年轻嘛,总能奋斗出来的。” 我点点头,瞟了一眼柳梦,柳梦的脸上却也闪过了一丝笑容。 回到家里,我问柳梦:“在我这里住,你不怕打扰我吗?” 柳梦却不回答我这个问题,坐在床边问我:“你又失业了?” 我笑道:“还没到那个时候呢。做律师,全中国哪儿都能做,又不是非得在这里做。我还真的琢磨着,想要去南方呢。 那里经济好很多,市场也大。咱们这,都被黑社会笼罩着了,干什么也干不起来。” 柳梦忽然就仰倒在床上,闭着眼睛,说道:“是不是我又害了你?从公务员变成律师,成律师又成了无业人员了?” 我效仿她的模样,也躺在床上,说道:“律师可并不是比公务员就差的,所以你这个逻辑就不对。做律师,能有机会赚到更多的钱,这是一件好事情。赚钱多了,就可以养活你了。” 柳梦不说话,过了好一会,问道:“你现在呢,能养活我么?” 我问道:“那要看你饭量怎么样了?” 柳梦忽而笑了,说道:“我可以少吃一点的。” 我的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兴奋,仿佛整个世界忽然变得甜蜜起来,每一口呼吸都有愉悦的芳香,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柳梦却忽然翻过身来,骑在我的身上,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住在丁所长家里了么?” 我问道:“难道是想我了?” 柳梦扑哧一笑,缓缓低下头,把嘴巴靠在我的耳边,轻轻说道:“我想跟你……” 我一使劲,把她翻过身去,掀起被子盖在了我俩身上。 夜幕时分,浩子和刘莉关上了理发铺,拎着饭菜敲响了我的房门。 柳梦过去开门,倒把浩子夫妻俩给定住在了门口。我在里头笑道:“发什么呆?进来。” 刘莉一笑,拉起柳梦的手,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昨天还没见到你嘛?”俩女孩像久未谋面的姐妹,叽叽喳喳起来了。 浩子把饭菜放到桌子上,一屁股坐在马扎上,说道:“金屋藏娇啊你,那以后我就不管你的吃喝了。你自己捯饬吧。”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问道:“怎么样,生意?” 浩子说道:“还行吧,勉强够吃够喝。现在理发的人,也是奇怪,不好好剪头发。非要做这个造型,做那个造型,染这个颜色,染哪个颜色,这还真是把我累够呛。” 剃头,当然不会是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拿一个手推子嘎吱嘎吱把头发剃掉就可以的了。 现在的理发,讲究的是范儿,乱七八糟什么样的造型都可以,主要有范儿。 只是,我一直不理解,这个所谓的范儿,跟个鸡窝似的,究竟哪里好看了。 吃开了饭,我和浩子喝起了啤酒,说道:“我可能要换工作了。” 浩子问道:“又换哪里去?” 我笑道:“当然还是律师了,就是换一个单位。” 浩子哦了一声,嘴里嚼着花生米,嘎吱嘎吱响。柳梦却忽然说道:“我要去找个工作。” 这倒让我们三个忽然呆住了,刘莉率先说道:“找啥啊?你去我那里好了,我正想找一个帮忙的呢。” 我问道:“你俩这都能招的起工了?看来是赚到钱了啊,不然把我也招了去吧。” 浩子瞅我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上一边去。柳梦,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柳梦想了想,说道:“反正能干就行了,也没什么在意的。总比一直闲着要好吧。” 我说道:“我慢慢给你看看吧,总能找到的。” 柳梦轻轻嗯了一声,好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 正吃着呢,手里铃声再次响了起来,我拿过来一看时间,晚上九点多了,这么晚,丁所长为什么忽然给我打了电话? 在他们三个面前,我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接起电话,问道:“咋了,丁所长,又有什么好消息了。” 电话那头却是很久的沉默,我心里忽然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丁所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被出卖了。” 出卖?什么意思? 我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丁所长却说:“你来我办公室吧,电话里不方便。” 我看着浩子和柳梦,说道:“有要紧事,我得出门了。” 柳梦问道:“什么事?” 我一笑:“丁所长那边,我要去碰个头,商量点事。你们先吃吧。” 浩子说道:“那你去忙吧。等你回来了,我们再走。” 我点点头走出了家门,出了小区招呼了一辆出租车马不停蹄赶到了丁所长的办公室里。 “什么事情?” 丁所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要把游龙给送到其他地方,还记得吧?” 我点点头,问道:“难道游龙在看守所里已经出事了?” 丁所长摇摇头,说道:“看守所里倒没事,不过除了看守所却出了事。我们派了专车去转移他,结果派出去的警车在路上被大货车给撞了,三名警察和游龙,一共四个人,当场就死了。” 游龙死了?我一愣,问道:“车祸?这么巧?” 丁所长忽然锤了一下办公桌,骂道:“车祸个屁!哪有这样的巧合?那大卡车闯了红灯,根本就是冲着警车去的。妈的,这样的手法,绝对是黑彪子干的。” 我有些茫然,游龙死了,证据还没有查清,一切的线索都断了。 我把柳梦千辛万苦从隔壁城市给救出来,是不是反而却害了她,是不是又再次将她推向了新的火坑? 我问道:“你说出卖,是什么意思?” 丁所长说道:“知道我们转移的人,知道我们警车的人,只有局里的几个人。我怀疑,我们被局里的人给出卖了!” 第39章 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人证死了,确凿的证据一个也没有拿到,检察院作出了不予起诉的决定,正式宣告了丁所长扳倒花姐和黑彪子的计划烟消云散了。 紧接着需要考虑的问题便是,第一究竟是谁泄密了?第二花姐和黑彪子会不会即刻展开报复? 我和丁所长的天空仿佛一瞬间变得黑暗起来,纵使清晨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也终究不能驱散满脸上和满心里的阴霾。 丁所长抽完了一包香烟,咬牙切齿在那里骂道:“三个兄弟,上有老下有小的,全他妈被害死了!操!三个人命啊……”说着说着就流泪了。 我知道,那是他的兵,他的兄弟,他比任何一个人都伤心难过。 “你离开这里吧”,丁所长看着我忽然说道,“黑彪子做事情向来都是最决绝的,有仇必报,这个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他搞不好会对你进行报复,你带着丫头尽快离开这里。” 这个我也相信。上官律师既然都知道我去过了隔壁的城市,很显然必定是花姐告诉他的,也必定是花姐要求他开除我的。 我只是不知道,把我开除了,让我成为一个无业游民,是不是已经满足了花姐想要泄恨的念头。 “那你怎么办?他肯定会对你动手的。”我问道。 丁所长把拳头往桌子上一砸,狠狠骂道:“我有枪!” 我心里一惊,害怕丁所长会冲动做出一些傻事来,问道:“你想要干什么?” 丁所长淡然一笑:“放心吧,别忘了,怎么样做一只缩头乌龟可还是我教会给你的。不同于20年前的小警察了,咱现在是所长,是可以佩枪的。他们不敢对我动粗。”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问道:“肇事的卡车司机抓到了么?” 丁所长摇摇头,说道:“已经死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问道:“司机也死了?怎么死的?” 丁所长说道:“应该是事先就被花姐和黑彪子他们买了命的,撞死了警察,按照法律来判的话,也是个死刑逃不了了。 黑彪子以前就这样干过,买了手下的命去敢死。我听说,钱给的还是很多的,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手底下还跟着这么多人。司机撞了人,自己也死了,一把刀直插心脏。” “那能核实指纹么?”或许指纹上会有黑彪子的线索。 丁所长笑道:“你想的这些早就核实过了,什么线索都没有。司机都是带着手套的。刑侦的手段该用的都用了。” 我问道:“司机身份核实清楚了么?” 丁所长点点头,“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了吧。” 既然知道了死者的身份,我总感觉可以根据这个查找到一些线索。我问道:“那你们核实过死者生前的银行账户往来吗?” “核实那个干什么用?那个,又不能……”丁所长忽然一愣,表情僵硬了片刻,粗大的眉毛往中间一挤,说道:“你的意思是,顺藤摸瓜?” 我笑道:“你们干刑事的,脑子里都是犯罪现场。我们以前做民事的,脑子里都是钱。但是很多时候,刑事犯罪都是跟钱有关的。 假如通过死者的银行账户,能够查到得到了一大笔的款项,再不断地网上查,也许就能够直接查到黑彪子身上。” 丁所长的眼神里终于不再是一片死寂,仿佛是有一颗火种钻入了进去,在那里燎原。 他有些兴奋地说道:“这个是我来安排,我来动手查。局里的人,现在不可靠了,不能再让他们知道了。还有你,你还是离开吧。” 坦白来说,我是害怕的,我非常害怕花姐会对我不利,会对柳梦不利,甚至于会对浩子和刘莉也不利。 但我却不敢走,我怕我一走,花姐会把怒火直接就撒到浩子他们身上。无论如何,我不能连累浩子。 我摇摇头,说道:“我不走。如果她要诚心对付我,你不说了么,整个省,十几个城市,都有他的人。 不管我去哪,都是徒劳。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在这里,她知道有人要对付他们,我反而感觉这里才会更安全。而且,我也看新闻了,中央巡视组是不是已经来了?” 丁所长神秘地看着我,说道:“这个事情你不要知道的最好。你既然不想走,那就留着吧。但是自己要千万小心。 眼下,先去找工作,实在找不到,就跟丫头一块来我这当个辅警好了。没人要你们,我要。” 我有些感动,丁所长果然是一个叫人从心底里佩服的人。大丈夫能屈能伸,在他身上有着最完美的体现,但不管怎么屈伸,那颗赤诚的心和铮铮的铁骨,从来不曾动摇过。 这一点,就跟电影里成龙饰演的皇家警察一样,偶像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离开丁所长的办公室,已经是早上了。安静的大街上,零星几辆车缓缓驶过,马路上环卫工人已经在辛苦的劳作,鸟儿从这棵树扑棱到另一棵树,似乎是在欢庆这温暖的暮春。 风儿丝丝从脸上拂过,我不禁感慨,世界真的很美妙。如果没有那些烦心的人,没有那些烦心的事儿的话。 回到家里,刘莉和柳梦躺在床上睡着了,浩子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低着脑袋在那里打盹,脑袋一晃一晃的,像极了以前上课打瞌睡的情景。 我轻轻走过去,把他摇醒,浩子睁开双眼,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问我:“去这么久,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跟浩子来到了门外。我觉得,我有必要把所有的实情都告诉浩子。 如果有必要,浩子他们两个也应该尽早离开,我必须得给他们选择权。 浩子问我:“到底咋了?” 我和他坐在楼梯上,瞅瞅四下无人,说道:“柳梦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把她从一个黑社会那里救出来,反而得罪了她。现在,警察抓到的人证也被她害死了。 我担心,他可能不会放过我,浩子,我希望你带着刘莉早一点离开这里吧。不要被我连累了。” 浩子保持着侧着头看我的姿势,长达一分钟,一动不动,然后眨巴了一下大眼睛,问道:“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我一笑:“这种事情我怎么会开玩笑?” 浩子摇摇头,说道:“我是问你,连累我,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我点点头,说道:“当然是认真的。” 浩子忽然一脸鄙夷,说道:“当初梁兴要来揍我,你为什么不走,非要跟我一起去挨揍?” “那是小孩子打架,能算数么?现在,可是出人命的。”我抬起头,看向远方,仿佛那里有我渴望的未来。 浩子一笑:“我不管小孩子不小孩子。我只知道,我有事情,我就一定会找你。你有事情,不管你找不找我,我知道了,我就绝对不会不理你。你想撵我走,没门。我要是走了,我成什么了?” 我有些着急,语气生硬了起来,“这是黑社会,你逞什么能?你家老小不要了?” 浩子声音却比我更大,他向来这样。以前声音就比我洪亮,有时候课堂上为了嘚瑟给刘莉看,就扯着嗓门在那里抢答,结果忘记了答案,还得偷偷拽着我让我给他提示:“我对你说,我说了不走就绝对不走。我在,你还有个帮手,我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再去挨揍?被弄死了,都没人知道!我不走!” 我低着头,不说话,我知道我自己劝不了浩子,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自己呆在这里的。 我不知道我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高兴的是,我竟然真的有了一个可以患难与共的知心朋友; 难过的是,我的这个朋友很可能会因为我而被连累。两难之间,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浩子却忽然把手搭在我肩膀上,问道:“我问你一句实话,柳梦的事情你比谁都清楚。你对柳梦怎么样,我比谁都清楚。你确定就认定柳梦了,她的过去你不在意?” 在意么?我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自从重新又见到了柳梦,我终于摆脱了一个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冥冥之中,似乎柳梦就是来拯救我的,将我从对自己的卑微认知里解救出来,让我可以放弃掉一些狭隘的执念,为了更好的明天认真去奋斗。 我只知道,自从我重新又见到了柳梦,我便没有一天的时间里不在想她。 我只知道,不管她遭遇过什么,那都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一株被生活遗忘了的野草,在风里被不断摧残,而我,就只想成为她的依靠。 “如果你想好了,就不要再有这种懦夫的想法。有什么好怕的?共产党的天下,还能让几个黑社会兴风作浪了不成?” 浩子竟有些义愤填膺起来,说道:“你以前考县一中的气势哪去了?” 我有些蓦然,望着远方升起的红日,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都说,人要成长,就必要磨平掉身上所有的棱角,只有这样才是足够圆滑,只有足够圆滑了,才能想朝哪里滚就往哪里滚。 可实际上,圆球滚向的道路,永远都只有一条——那就是下坡的路。 滚得久了,就彻底跌入深渊,再也起不来了。 浩子竟然能让我想到这些,我不得不承认,从前那个嬉皮笑脸的男孩,如今竟可以做我的老师了。 我问浩子:“你觉得我该怎么样?” 浩子白了我一眼,说道:“我哪知道?你比我聪明,又比我能干,你自己不想,我哪想得出来?我只知道,从前的你,一定不是遇到了问题就马上逃避的。 你跟柳梦一样,是山上的老树根,就是长在悬崖峭壁上,也能爬到山崖上,开出花来。” 我心里忽然很是温暖,但却又无比的意外,问道:“你以前上学,怎么写不出这样的句子?要不然也不至于作文总写不好。” 浩子瞅都不瞅我,说道:“以前还不是光想着怎么把刘莉弄到手了。谁有心思管这些,你以为我是你么,发育迟缓?”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着头,不说话。 浩子说道:“听好了,以前我不在,你一个人估计也不好过。农村人在城里打拼,受到委屈、遭的白眼、遇到的不公,我猜也猜得到。 这些东西,往坏了说,能改变你; 往好了说,也能让你更强。现在我来了,你就不是一个人了,柳梦也来了,你不能再一个人揣着所有的事情了。光屁股时候我就认得你,你跟我见外,你是不是傻?” 我看着浩子,竟真的有一种梦回当年的感觉,仿佛我俩又回到了站在麦地里打赢了梁兴,哈哈大笑的模样。 浩子说道:“咱们那,听说要被拆了,以后就没有家了。这里就是家。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才大胆来的,因为我知道,不管我需要什么,你肯定会给我去办。 现在,也是一样,你需要什么,我也肯定去给你办。要打架就两个一块上,打小就在泥窝子里爬出来的,你说,咱们有什么好怕的?农村人没这么孬种的!” 我闭上眼睛,嘴角泛起笑意,但终究也还是没能阻拦住泪水的决堤。 浩子,竟然把我感动哭了。他奶奶的,这个鸟人吃错药了吧? 身后,柳梦和刘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那里。柳梦蹲在我身后,忽然就把我一把抱住了,脸蛋贴在我的肩膀上,抱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说。 浩子嘿嘿笑着,一把就拉住了刘莉的手,问道:“怎么样,媳妇儿?我就说我口才不错吧?” 刘莉咯咯一笑,说道:“上一边去吧。” 我站起身来,看着刘莉,看着浩子,看着依偎在我坏里的柳梦,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回避自己是个农村人的事实,想挤进城里人的圈子,活得像个尘埃。 你们仨,才让我终于明白,我本来就是个农村人,这一点都不丢人。有你们,真好。” 浩子却非常扫兴,懒洋洋说了一句:“切,上一边去吧。我俩回去了,再补点觉去,谁跟你听这肉麻的话……”说完,笑嘻嘻走了。 柳梦把我拉回到房间里,问我:“你真的要我么?” 我看着她,一把将她扑倒在床上,笑道:“我要,天天都要。” 第40章 做贼终究心虚 从上官雷的律所辞职出来以后,我本以为,再想要进入这个领域或多或少会遇到一些阻碍。 然而,所谓邪不压正,这个社会上终究还是充满了正气浩然的。我只花了一个多星期,就重新踏入了新的律所。 新律所规模不大,跟上官雷的律所不可同日而语。稀稀啦啦大约有七八个人的样子,主任是一位喜欢研究学术理论的老先生,待人亲和,一身的书卷气。 这倒是一个让我很是意外的地方,我还以为律所都像上官律师那里一样,充满了金钱的迷醉。 收入下降了一些,但是比起很多工薪阶层来说,还是高的。 我毕竟已经持有了律师执业证,可以独立办案,在他们眼里可能还有一些人脉可言,孔律师还是愿意为我开出不错的筹码的。 这倒并不是我所看重的,律师,还是要靠自己的创收,指望着律所给发工资,那永远也发不了财了。 柳梦对于我能极快地找到工作,非常满意,口里不住地说道:“好嘛,现在我可以多吃一些了。” 我问她:“我养着你好了,你在家里做个家庭主妇如何?” 柳梦摇摇头,说道:“你教我用电脑吧,我想知道,这个东西究竟是怎么打败了咱俩的。说不定,我学会了,还可以给你帮忙呢。” 这倒是让我有些吃惊。不过话说回来,柳梦学会了点那以后,倒真的可以为我帮很多忙。 我甚至觉得,她都可以直接学习法律了。毕竟,只要认了字,多看几遍,总归也明白了法律的意思了。 这样说起来,法律也是个挺有意思的行当,也没什么高深的门槛。 学工科的,看几遍司考的三大本,也有就考过了司法考试,转行做了律师的; 我还见过一个学校的保安,靠着自学,竟然也过了司法考试,不得不说,足够励志。而柳梦,论头脑我对她抱以十分的自信。 我便开口问道:“我教你学法律,怎么样?我买几本书给你看。” 柳梦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说道:“那是你们大学生学的,我哪学得会?” 我笑道:“你不能把大学生看得太高了,法律也不过是文字。我给你买一些教材,你学一学,好不好?反正在家里一边学用电脑,一边看书好了。还有,记得给我做点饭吃。” 柳梦呵呵笑了:“那要是我忘记了,你可不能怨我。” 我把她搂在怀里,说道:“我不会怪你。这些本就是你应得的。我相信,你肯定很快就搞懂了。” 网上购买了一些基础的教材,民法学、刑法学,司法考试的三大本,还有几本电脑入门等等。 瞬间就堆满了我的书桌。柳梦瞪着眼睛,问道:“现在的书都这么厚了?” 我笑道:“你慢慢看好了,现在的书,都是看起来多,实则有用的东西很少。一本书倒有三分之二的内容在那里瞎扯。” 柳梦眨巴着小眼睛,死死盯着这一摞书籍,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升起的渴望。那既是对自己曾经的心有不甘,也是对未来的满心期待。 生活平静而寡淡,却又让人无比留恋。我所担心和忧虑的被报复的问题,终究也迟迟未到。世上的一切,有多少到头来都只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 普通人这样,黑社会也这样。 接到丁所长电话的时候,我刚从法院里出来。锐哥告诉我说,他已经不想呆在法院了,也想跟我一样,早一些跳出来,做个律师,甚至改行好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只是拿手指指了指上面。我便立刻知道,院长出了事了。 到了丁所长的办公室,他竟然没在抽烟,屋子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也没有了烟味,反倒让我很不适应。 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像你了?” 丁所长嘿嘿一笑,说道:“心情好了,给收拾了一下。还是你厉害啊,告诉我去查银行流水。我不光把流水给查了,把通话记录也给查了,虽然没有直接指向黑彪子他们,可也让我查到了一些线索。” “什么线索?”我自己竟然也有一些兴奋,难道又有了胜利的曙光? 丁所长示意让我坐下,说道:“黑彪子不傻,这个司机的账户上没有什么波动。但是,我把他家里人的账户也给查了,你猜怎么着,他儿子在读大学,账户上莫名其妙多出来了100多万。我再去查打款的账户,不断往上查,你猜我查到什么了?” 我问道:“是花姐?” 丁所长摇摇头,“没有花姐,也没有黑彪子,但是这个汇款账户这两年先后汇了几十万给到另外一个账户。这个账户,我查了好久,却发现是一个死人的账户。” “啊?给死人汇钱?不可能吧!”我有些吃惊,但立刻也想到了这里头的猫腻,问道:“死人的账户被谁控制着了?” 丁所长笑道:“我费了好大力气,去调取了监控。以前的监控录像都被覆盖掉了,但是三个月之前的一个录像,却让我发现了一个人来。这个人你也认识。” 联想到锐哥之前跟我说的话,我第一反应就是,张院长? 丁所长点点头,说道:“反正他确实拿着这张死人的卡去取钱了,而且还取了好几万。估计是分几笔取出来的,耽搁了很长时间。不然的话,戴着个帽子、带这个墨镜,还真不好辨认。” 原来锐哥说的竟是真的,院长真的出了事情了。 我问道:“那后面呢,你怎么做的?” 丁所长一笑:“国家干部犯了法,又不归我管。我思来想去,直接去了纪委。结果跟他们一讲,纪委原来也正在查他呢。而且,最重要的是,还有人在秘密查他。” “检察院?”我问道。 丁所长摇摇头,说道“不是,你得往大了猜。” 往大了猜,除了检察院,除了纪委,还会有谁可以去查一个法院的院长,一个国家的正处级干部? 我思索了片刻,脑子里忽然涌出一股热流,难道是巡视组? 看着我一脸的惊愕,丁所长笑道:“没错,就是巡视组,中央扫黑除恶巡视组。哈哈哈,没想到,咱们这个小地方,竟然还真把他们给吸引过来了。 他们已经和纪委碰头了,也秘密接受了一些群众的上访。我把这个线索一提供,结合现有他们掌握的证据,直接就把张院长带走了。你说这风格,厉不厉害,简直就是带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啊!” 这么说,院长确定是严重违法违纪了,要不然不可能惊动巡视组的人。 这段时间,生活异乎寻常的平静,难道是因为花姐和黑彪子也受到了牵连? 我问道:“那黑彪子呢,供出来了么?” 丁所长笑道:“这个你问我,我就不知道了。现在是巡视组的人在负责这个事情,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但是我知道,院长被抓的事情,黑彪子倒是知道的很快,我听说花姐的那个大酒店已经关门大吉了。两口子,已经早跑到外地去了。” 我心里忽然很爽,但也有一丝的不安,问道:“跑了,那该如何是好?” 丁所长笑道:“做贼心虚。张院长本来就是胆小的人,现在被抓起来了,为了换取一个立功表现,我估计很有可能会招供出黑彪子来。 我听说,这两年,法院收了黑彪子不少的好处。黑彪子底下有好多贷款公司,都是套路贷,在法院打官司呢,就把法院给收买了。” 无怪乎锐哥要辞职,闹半天估计锐哥自己也收了好处了吧。 现在这种局面,随时有可能追究到自己身上来,锐哥想要急流勇退,明显是给自己准备后手了。 法院都已近被黑恶势力腐蚀到这种地步了?这令我难以置信。 一方面我很庆幸,当初自己早就离开了,否则一窝黑搞不好我也会被牵连; 可另一方面,我一直以为靠关系、靠溜须拍马,也不妨碍法院公正判决,没想到的是,张院长竟然成了黑恶势力的保护伞和合法外衣。这真是坏透了。 丁所长说道:“现在黑彪子跑了,那些小姐们也不知道都各自去了哪里,想要找出一些真证据来,有些难度。 不过巡视组已经统筹好了公检法系统了,该抓的一个也不会放过,我甚至听说,有些律师还主动提供了线索。” 律师? 上官雷? 难道为了自保,上官律师把自己的当事人给出卖了? 这种事情,他应该做不出来吧。我不敢往下想,这些事情也不再跟我有关了,现在既然黑彪子已经跑了,那我的天空就意味着再也没有了乌云。阳光可以照进来了。 我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笑容,丁所长看了看我,说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我问道:“什么想法,还需要经过我同意?” 丁所长不说话,打开了电脑,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盒子来,盒子里装了一个U盘,打开U盘,里面是一段MP3格式的录音,播放了开来: 我要她活,她就活;我要她死,她就死…… 这是? 我问道:“你不是给销毁了么?” 丁所长笑道:“我想销毁来着。但我舍不得。这可是你挨了一顿打换回来的东西,价值连城。我想把它交给巡视组,你同意么?” 我点点头,如果有帮助,为什么不同意? 丁所长说道:“你可想清楚了。这东西拿上去,巡视组一定会找你谈话,会找丫头谈话。黑彪子走了,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他的眼线还留在这里,而且局里通风报信的人也还没有找出来。交上去了,你和丫头就成了重要人证了,也会成为目标。” 我站在原地,脑子里思绪翻飞,这还真是一个问题。好不容易有了平静的生活,若要出头,无疑是自己将这个平静给打破。我舍得么? 回到家里,柳梦在认真地看着书籍,她已经学会了怎么样在电脑上打字,正在那里略显笨拙地记录着一些心得体会。 抬头看见我进来了,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一红,不好意思的说道:“怎么办,我忘了做饭了。” 我从后面一把抱住她,问道:“你说怎么办?我很饿。” 柳梦站起身来,说道:“那我现在去煮点面条吧。那个比较快。” 我拉住她问道:“你看的怎么样了?好理解么?” 柳梦一笑:“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反正文字我都看懂了,就是不知道怎么用来打官司。” 这是一个深奥的问题。绝大多数的法学学生,都会有这样的迷惑。 学了四年甚至是七年的法律,到头来法条倒是背的熟练了。 可惜,一遇到问题,还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理论应用于实践没有一点头绪。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法学教育的败笔所在,只灌输了法律是什么,却忽略了法律应该怎么做。而法律,唯有实践中操作起来,才能发挥真正的功效。 找法律条文谁都会,可不是谁都可以直接去打官司的。 我对柳梦说道:“先看着吧,过段时间我那些案例来给你看,告诉你法律是怎么实施的。” 柳梦点点头,说道:“那我去做饭。” 我把她拉住,贴在她耳朵边上,说道:“我有更想要做的事情。” 说完,就把柳梦一把抱了起来,扔到了床上,可怜我的小木床吱呀一声,断了—— 柳梦幸好没摔着,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叫你嚣张?得了报应了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完了,今晚咱俩睡哪?” 柳梦笑道:“找个板凳在底下先给垫起来吧。等你发工资了,再看看要不要再买一个新的。” 我对于柳梦的聪明和贤惠甚是感动和满意,抓起她的手,问道:“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我之前去找花姐时候,偷偷录音了,现在警察想把这个录音交给巡视组。问我同不同意,你说我要不要同意?” 我告诉过柳梦扫黑除恶的事情,她依然还是有些吃惊,问道:“巡视组要来抓花姐么?” 我点点头,“那个录音可能会有用处。” 柳梦低下头,思考了好久,说道:“我看,我们还是不同意吧。” 我问道:“为什么?” 柳梦说道:“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原来是个小姐。我心里难受。” 我一笑,把她牵起来,走向门外:“你有着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灵魂。走,咱们去买床!” 第41章 被拐卖的妇女 “你为什么要帮着银行说话?它把人的钱给弄少了,怎么还有理了呢?” 在我把之前办理的一个银行理财纠纷案件的材料拿给柳梦看的时候,我本以为,柳梦应该对于我妥善化解了这个纠纷的能力给与高度的评价,结果却换回来一个灵魂深处的拷问。 我苦笑道:“因为合同里有约定的很清楚啊,签了合同就得认。” 柳梦撇着嘴巴,问道:“那要是签的时候没看合同呢?跟我一样,不知道是个卖身契,结果去签了,被坑了怎么办呢?也只能按照合同来处理?那也不公平啊。” 我笑道:“合同是具有法律约束力的,签了就得认。如果事先不看合同,就直接签署了的话,都要由自己来承担责任的。这是法律规定的。” 柳梦有些不服气,转着小眼珠子,问道:“那我问你,假如说,我签了一个合同,没有看,银行把我的钱给弄没了,那你替我打官司,你能不能找到替我说的话?” 我拂了一下她的脸庞,笑道:“当然会啊。” “那不就是了,所以你说的其实也没有道理,你只是看人而已。跟你无关的,你就不管他了。”柳梦嘟着嘴巴说道,似乎在谴责我一般。 我笑道:“当时是银行的律师啊,当然要为银行的权益考虑了。我们做律师的,都是想着要为银行,为开发商,为保险公司这样的大客户服务的,这样才有钱赚。” 柳梦忽然有些伤感,说道:“怪不得人家都说,打官司是有钱人干的事呢。原来是这样。那穷人就活该被欺负么,没有钱打官司,没有律师给他们做案子,不是只有吃亏往肚里咽了?” 我竟呆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柳梦所考虑的问题,我不是没考虑过,但是却在反反复复的案件中遗忘掉了。 穷苦人家,付不起律师费,他们的权益谁来主张? 生存的压力迫使我不断接触大的客户、大的公司,却忘记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最多却是普通人,甚至是穷苦人家。 而权益受到侵害的,也往往最多的是普通人。可怜我自己就是一个农村出来的穷苦人,竟连自己的根都忘记了。 柳梦看着我不说话,忽然站起身来,双手抱着我,笑嘻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我低头一笑,说道:“哪有,只是没想到,我竟真的找了一个这么善良的媳妇儿。” 柳梦嘿嘿笑了,说道:“你说我以后,万一真学会了法律,就去给普通老百姓,给农民工,给穷苦人家帮忙,好不好?我自己经历过那些,我知道他们有多难。没有人帮他们,太让人寒心了。” 我竟莫名有些感动。脑子里莫名就想到了在银行,损失了好几十万,坐在对面唉声叹气的老大爷; 想到了围在售楼处前面,崩溃的嚎啕大哭的业主; 想到了法院之上,坐在我对面,哭着说「人都要死了」的家属…… 我是律师,可我真的还是一个好人么?我的心灵,还干净么? 柳梦,莫不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肮脏的灵魂的? 我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拿脸庞摩挲她硕大的额头,柳梦抬起头问道:“干嘛?感动你了吧?” 我一笑,说道:“你都可以感动中国了。” 柳梦噗嗤一声笑了,说道:“好了,你可以去上班了。我还要看合同法呢。我感觉,等过了年,我就可以帮你忙了。” 这一点我丝毫不怀疑。柳梦的学习速度简直惊人,厚厚的司考三大本,一个月时间自己就已经看完了一遍; 现在要看第二遍,说第一遍只不过是知道是什么,现在是要开始思考为什么,已经记了厚厚一沓笔记。 就连电脑,都已经可以拼音打字了,速度还不慢; 网上的搜索也会了。一个月而已,竟可以做到这样,实在是太厉害了。 “我要把失去的学习时间都给补回来”,她是这样给我说的,却也是这样认真在做的。 假如曾经的那个年少时光里,真的可以给她提供现在优越的条件,她绝对不会考不上县一中。当然,我相信,我也绝对可以考得上。 处理完所里的事情,我琢磨着路上买些吃食回去,也省的柳梦再去花费时间做饭了。 留下来的时间,她可以继续看书,我也可以研究我手上的案子,正好相得益彰。 我在前一站下了公交车,转身去了花园菜场。菜场很大,底上两层,一楼左半边是卖水产、肉类的,右半边都是卖禽类、豆制品的,二楼全是蔬菜水果。 菜场门朝东,靠南一侧有一条十几米的小街道,两旁都是售卖熟食卤货、零食小吃的店面,那里是我的目的地。 我买了一些馒头,买了一些凉拌菜,一只烤鸭,转身就想要回家。 走到路口却忽然发现对面不远处有一个四十来岁年纪的妇女,正在那里痴痴左看右看,不大会一个气冲冲的男人走了过来,一巴掌就打在了那妇女脸上,那妇女登时就哭了,口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原来是讲不清话。 那男子推搡着这妇女,一步一步就走了开来。那妇女一边哭着,一边看,好像是看到了我,脸上是遇到了救星一般的神情,咿咿呀呀哭个不停,转身要往我这里跑。 男人发现了,一脚将她踢倒,可怜她讲不出话来,多半是有些精神疾病,趴在地上放肆的哭着,好不伤心。 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都在思考着家里要做什么可口的饭菜吧,竟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我越看越觉得蹊跷,这个妇女,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为什么会有些面熟? 然而终究也没有往前挪动一步,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拽着妇女的头发离开了。 回到家里,我一直惴惴不安,那个妇女肯定是有精神疾病,我思前想后并不认识她,可是为何她却要跑向我呢?难道,她认识我? 柳梦看我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 我想了半天, 便将见到的事情告诉了她。柳梦听完,一脸惊恐的问我:“不会是被人拐来的吧?” 这我倒是没想到。我一直以为,这可能是男子的家暴或者什么的,被柳梦这么一说,难道是被人拐来的? 而且可能还认识我,难道是从我们那边山里被人拐出来的? 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又不会说话,不正是人贩子的最佳目标吗? 我说道:“有可能就是咱们那边的人,好像认识我一样。” 柳梦咬着筷子,说道:“那要不然,咱们回去问一问?反正我也想回家一趟了。” 我问道:“回家做什么?” 柳梦低下了头颅,说道:“给我爸爸上上坟。他没有儿子,没人打理,估计坟头上长满草了吧。”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说道:“好,等周末了咱们就回去。好好给添些新土。” 当汽车疾驰在公路上的时候,柳梦紧闭着双眼,依偎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睡着了。 她还是晕车,跟十几年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到了家门口,爷爷在院子里正在搓麻绳,猛抬头看见了我,还有站在我身旁的柳梦,一脸的笑容,把我俩让到了院子里,嘴上乐呵呵地再也没有停止过。 “你回来了,爷爷这么开心的嘛?”躺在床上,柳梦悄悄问我。 我笑道:“不是因为我回来了,而是因为我带着你回来了。” 柳梦笑道:“别胡说了,哪有爷爷不想念自己孙子的?” 我把她搂在怀里,说道:“你不知道,我爷爷估计已经在开始筹划咱俩的结婚酒席了。他给我说这个说好几年了。” 柳梦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把头埋在我的肩膀里,不说话了。 第二天,我带着柳梦去了棠花村,村子愈发地破败了,人也越来越少。 整体的面貌并没有多大改观,昏黄的乡村,仿佛是被经济发展给遗忘了一般,在这山脚下暗自沉沦。 我和柳梦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将他父亲坟墓上的草给清理干净,又从自行车上取下铁锹,重新给添上了土,收拾完后,坟墓看起来比原先高了有半米左右,柳梦满意地笑了,在坟前磕了好几个头。 “真是多亏了你……”依偎在我肩膀上的时候,柳梦轻轻说道。 我有些好奇,问道:“你妈那里,要不要也收拾一下?” 柳梦身子忽然一抖,复而平静了下来,说道:“我妈没有坟墓,在姥家起大火,跟我姥(外婆,我们那管外婆叫姥,外公叫外姥)一块被烧死了。没有人下葬,就这么死了。我爸的坟,就是我妈的坟。” 我把她搂在怀里,像是拥抱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羔羊。柳梦问道:“你会像他们一样丢下我么?” 我看着她,说道:“不会。我花了十几年才把你找到,我永远也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柳梦忽而笑了,在我脸上留下了一个热情的吻痕。我看着旁边的一块玉米地,问道:“你说,咱俩躲进去,有人能看到么?” 柳梦低下头,不说话,满脸羞涩。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反正这西山脚下,根本看不到人影,我一把把她拉进了玉米地。对不起了,玉米! 折腾了一个上午,回到家里的时候,真的是累坏了。爷爷给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自己在那里却一直抽着旱烟袋管,在那里傻笑。柳梦不好意思地一直低头,菜也不好好吃了。 我忽然想到了城里见到的那个妇女,便问爷爷:“俺姥(爷爷,在我们那方言里,用俺姥称呼),咱这庄里,有精神病么?” 爷爷说道:“那怎么没有的!从前穷,娶不起媳妇,从外地买媳妇,都是买的神经病。正常的闺女,人谁会卖?” 我问道:“那咱庄,有哪家妇女不见了么?” 爷爷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笑道:“我就是问问。” 爷爷想了想,说道:“庆孩你知道吧,三队的,他妈不就是神经病么,哑巴,不会说话。” 庆孩…… 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我们在一队,庆孩在三队,平时并不怎么见面。 但是每当有谁家要娶媳妇了,有喇叭将来唱歌跳舞了,不管是几队的小孩子都会跑去凑热闹。 主人家会撒喜糖,我们要去抢喜糖吃。也就是在那种场合里,认识了庆孩。 不过他比我小好几岁呢,细想起来,他妈妈好像确实是一个哑巴,精神也不太正常,跟憨蛋他妈总一起被我们这些小孩子拿来取笑。 “庆孩现在搁哪里?”我问道。 爷爷说:“他一家子命苦。他爸爸得了尿毒症死了,庆孩好不容易考了个大专,没钱上,自己打工去了。 他妈自己在家,谁也不知道,就不见了。庆孩哪次回来,都到处找,附近几个庄,挨家挨户问,谁也不知道。 就是知道,谁也不说,说不定被谁给藏家里了当媳妇了,又能生孩子,肯定有人要。 就是庆孩,看着真可怜,比你小好几岁,每回放假家来,都一家一家问,快两年了,还是找不到。” 听完这话,柳梦身上是一哆嗦,一脸惊恐的看着我。我的脑子里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仔细回想一下看到的那个妇女的样子,再从记忆深处挖掘出庆孩的妈妈,这根本就是一个人!! 一个人! 我瞪大了眼睛,呼吸也开始有些急促起来,庆孩的妈妈,原来是被拐到了城里去了! 但我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买主,还是只是一个人贩子。 如果是人贩子,耽误一天时间,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庆孩的妈妈了。 “俺姥,你知道谁有庆孩的电话吧?”我问道,一脸的着急。 爷爷眯着眼睛,抽了一口旱烟袋,说道:“俺不知道。你吃完饭,上三队去问问。他有时候朝队长家里打电话,你问队长,他可能知道。” 我狼吞虎咽扒拉了饭菜,爷爷笑呵呵看着我和柳梦吃完了饭,自己去收拾了。 我拽着柳梦,到村口小卖铺买了包烟,径直往三队走去。 第42章 救救我的妈妈 打从长大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了做一个英雄的梦,只想着平平静静地,跟自己喜欢的人,细水长流地过一辈子。 可世事不遂人愿的时候偏偏最多,要去找庆孩的事情,柳梦竟比我还要积极。 我总感觉,在她身边,我已经成了一个道德上完全的负面人物了。 庆孩听说可能有自己母亲的消息,在电话那头直接就哭了。 我告诉他,尽早去找我,我会去车站接他。结果当天夜里,庆孩就到了。 这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孩子了。国字脸上写满了风霜,皮肤已像我的乡亲们一样,又黑又糙,布满了皱纹,头发竟也已经有了丝丝的白发,眼睛整个一圈都已经红了,跟我记忆中那个圆扑扑红脸蛋的庆孩早已不是一个人了。 在外打工,究竟吃了多少苦头,我不敢想象。 我把庆孩终于带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柳梦煮了面条给庆孩吃,面条里打了两颗鸡蛋,庆孩大口的扒拉着,说是从晚上开始就没有吃饭,饿了一火车,火车上的方便面太贵了,吃不起。我不禁有些鼻子发酸。 脑子里回想起了曾经的某个灰暗的年代。我们在外面放肆的奔跑,庆孩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浑身上下裹满了被子,脸蛋通红,满头大汗地看着我们,眼神里都是羡慕。 他爸爸说,发热了,喝热水,拿被子捂,捂出来汗就自动好了。 其实,村头的南厂医院,卖治疗发热的安乃近,不过是一毛钱两粒。 因为药片太大,我们都是掰开了一半来吃,只不过,苦得要命。 记忆中庆孩和憨蛋是整个村子里最穷的人家,吃了最多的苦。 因为买不起肉,他爸爸便会经常去河里捞别人丢弃的因为疾病死掉了的鸡,或者猪,拿回家里吃。 村里人劝他爸爸,生瘟死的肉,吃了可能得病。他不听,在锅里愣是煮了一下午,竟也香味四溢,馋的我直流口水。 有一次村长家里想要给院子里铺上水泥的地面,因为想要省钱,不找工人,就找了我们在外面玩的孩子,去给他帮忙。 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到了石头坑里,搬起能用的小石头,一个一个摞到车上。 搬了许久,进展太慢,我就让他们站成一排,一个一个传过去,极大地提高了效率。 村长会把石头整齐的铺在院子里,尽量铺的平整,再用和好的水泥铺在上面,太阳一出来,很快就可以晒干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平整的院子,而且即便是下雨了,也不会显得泥泞不堪。 天气好的时候,挖一些黄泥,在这样的地上捏泥人,扮演戏,真的是无比爽快,总比我们满村里找光滑的石头好多了。 我管村长叫二姥爷,他人倒是很好,叫二奶奶给我们炖了一大锅的白菜豆腐粉条子,用洗脸盆盛在了桌子上,脸盆上还有着大朵大朵盛开的花,非常好看。 叫人意外的是,二姥爷还在锅里炖了米饭,一人一碗,闻起来真的好香好香。 吃饭时候,二姥爷问庆孩,吃过大米饭没有? 庆孩一边扒拉着长长的粉条,一边摇头,那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哥,你说那会是我妈么?”吃完了面条,庆孩一脸的局促不安,在那里搓着手问我。 我坐在对面说道:“反正我看着很像,才给你打的电话。你如果能够确认了,咱们就得马上去报警,先救了人。” 庆孩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好一段时间,问道:“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在家里看着我妈的?都怨我非要去打工,结果把妈妈给丢了。她脑子不好使,我明明知道,我还是走了,都怨我……” 说着说着,庆孩就哭出声了,一个人坐在马扎上双手捧着脸,身子瑟瑟发抖。 我拍一拍他的肩膀,说道:“别胡说,你不去打工,难道在家等着饿死么?咱们那地方,再不出去打工,谁还活得下去?” 庆孩却似听不到一般,在那里放声哭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眼泪和鼻涕。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了我,见到了这个曾经带着他满村子跑的人,忽然卸下了防备,积攒在心里这么多年的委屈可以有地方释放了。 柳梦侧过头去,也在那里抹了眼泪。 我对着庆孩说道:“我们等天亮了,就去那个菜场那里转转,运气好,说不定就能碰到。运气不好,可能就得等上好几天。 反正你每天都去转悠就行了,你就踏实在我这里住下。什么时候确认完了,什么时候再走。” 庆孩抬起头看着我,一脸的泪水,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哭道:“哥!你救救我妈!啊……你知道,她有多苦的——哥,我就只有一个妈妈了——哥,我给你磕头了!哥——”额头在瓷砖地板上砰砰作响。 我赶紧扑过去,一把把他拉起来。庆孩却似丢掉了脊梁骨一般,整个人像泥一般软,瘫在地板上,呜呜哭着。 柳梦转身跑进了厕所,我知道,她受不了这个场面,八成自己躲进厕所里哭去了。 天光大亮,我带着庆孩去了菜场,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也终究没有看到他妈妈的身影。 我拉住几个看起来年长一些,应该是住在附近的人问了一问,都只是摇摇头,不知道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即便清楚了也不想要给自己惹麻烦、告诉我。 庆孩有些失落,悻悻说道:“哥,你说我会不会找不见我妈了?” 我说道:“不着急。反正还有时间,上次我就是下午看到的,等到了下午我们再来。” 庆孩点点头,跟我回了家。柳梦见到我们脸上有些落寞,大概也猜到了结局,跟我说:“下午我也去呗。” 我问她:“你不学习了?” 柳梦说道:“学习不就是为了帮助别人么?如果有现成的不去帮忙,还在这里学习,那不是太假了?” 我无法反驳,笑了一下。中午时分简单吃过了午饭,庆孩兴许是累了,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我和柳梦坐在凳子上休息。我问她:“书看得怎么样了?” 柳梦轻轻说道:“看书再多,要是不想着帮人,也是白搭。你说,咱们那,为什么就有这么多苦命的人? 电视上天天说西南山区不好,西北穷,我们那也穷的很,为什么就没人关注一下呢?” 我也琢磨不明白这个问题。明明我们那里,也是山疙瘩,既种不出庄稼,又没有办法发展什么经济作物,为什么却反而得不到关注呢? 我的这些乡邻们,憨蛋,庆孩,过得如此凄苦,但却没几个人知道。 大约这世界就是这样,美丽和丑陋同在,富饶和贫穷共生。 到了下午,我们仨连晚饭也没吃,就早早来到了菜场守候,生怕错过了。 绕了好几圈,总是看不到人。庆孩的眼里又开始泛起了泪光,在那里走着路,头却微微下垂了。 菜场的门前是一条马路,马路南北走向,一头连接着百米之外的公路,一头插进了小区的深处,连我也不知道究竟会去向何方。 但我分明看到,那个男人拖着妇女的头发从这里走了进去。我说道:“咱们,往里走,试试看吧。” 柳梦点点头,庆孩不说话,跟在我身后,径直往里走。 走了十几米远,左边是一个老年人活动场地,小小的空地上摆了一些健身器材,上面有一个小石桌,围着几个凳子。 我走过去,坐在那里暂时歇歇脚,想回忆一下那天的具体场景。 可就在这时,我却忽然看到远处有一个哆哆嗦嗦的身影,从小区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左看右看的,正在那里逡巡。 我一紧张,立刻抓起了庆孩的手,问道:“那里!那里!你快看!” 庆孩抬起头,却什么也没看到。那有可能是被人又给拉回了进去了。 我直接起来,嚷道:“快走!”转身把手机给了柳梦,“给丁所长打电话!” 柳梦哦了一声,跟在我和庆孩身后,我俩直接跑了过去,缝隙里没人,钻了进去,却看到了一个男人正在那里发着狠的咒骂:“跑!再跑我打断你的狗腿!妈了个逼的,犯贱!”说完,就是一巴掌扇在了那女人脸上。 那个妇女,哇一声就哭了,咿咿呀呀讲不出话来,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在那里一边哆嗦,一边哭。 我看了一眼庆孩,他已经是浑身在发抖了,一脸的不忍和愤怒,牙关紧咬着,拳头也攥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忽而是一声大骂:“我操你妈!” 直接冲了上去,一把就把那个男人给推开了。那男人压根没有想到这一出,整个人差点跌到了后面。 庆孩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把就把那个女人给抱住了,“妈!妈!我可找到你了!妈!啊——”哭的不像个样子。 那个女人愣生生看着庆孩,过了好一会,忽然也是哭了开来,嘴里咿咿呀呀说不出话,可是神情却已经透漏出来了! 她认得自己的儿子!即便是精神不正常,即便是讲不出话来,可她认得自己的儿子! 那男人却一脸凶狠,骂道:“小王八羔子,找死!”走过来抬起一脚就把庆孩给踹到一边去了。 庆孩妈妈大哭着,扑倒了庆孩身上,那男人对着庆孩妈妈,抬脚就要踹过去。 我赶紧跑过去,一把推开他,吼道:“你干什么?犯了罪,还这么嚣张?” 庆孩妈妈抬头看了我一眼,哭的更厉害了! 那男人恶狠狠说道:“妈的,老子花了钱的,谁也别想抢走!” 抢过来对着我就是一拳,我赶紧闪开。庆孩却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大哭着说道:“这是我妈!我妈!” 那男人却不理会,一拳就打在了庆孩脸上,鲜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庆孩跌倒在地上。 庆孩妈妈哇哇直叫,扑过去看着庆孩的脸,却像发了疯一般冲向了那个男人,抱着那个男人的腰在那里推着。 那男人一个抬腿,庆孩妈妈肚子上挨了一脚,整个人是趴到了地上。 我跑过去,一脚将那个男人踹到了地上,那男人生了气了,顺手捞起一根棍子,往我头上砸。我向后躲开,险些被棍子擦到了脸。 就在这时,一个影子从过来,一脚把男子又给踹到了地上。 我也不管是谁了,冲过去,扑倒男子身上,死死压住,抬头一看,竟然是浩子! 柳梦从后面气喘吁吁跑过来,看见我和浩子死死摁住了那个男人,这才放下心来,说道:“丁所长路上了,很快就来了。” 再一看,庆孩还流着鼻血,掏出了纸巾给他擦了一擦。庆孩妈妈爬起来,抱着自己的儿子,在那里咿咿呀呀哭着,好不凄惨。 我问浩子,“你怎么来了?” 浩子没好气地说道:“我来买菜,正好碰见柳梦了。要不然,你还得挨揍!叫你喊上我,你不喊,我还得给你算后账呢!” 我笑笑,不说话。底下那男人骂道:“放开我!我饶不了你们!放开我!” 浩子当一下敲了一下他的头,说道:“凶什么凶?一会警察来了,有你好看的!拐卖妇女,你等着坐牢吧!” 不得不承认,浩子现在打起架来,可比我厉害多了。虽然曾经,我们俩都是半斤八两的外行。 兴许是在外打工,与人发生口角,练出来了。我知道,很多地方,为了抢个摊位,都要打架的。这种事情,也不会有人管。 丁所长的警车响着警笛,打破了小区的宁静。亮闪闪的手铐拷到了男人的手上时候,丁所长看着我和浩子,说道:“你知道,你们俩碰到的是谁么?有多危险吗?” 浩子问道:“谁?” 丁所长一笑:“他叫虎头,是黑彪子的手下,手里好几条人命呢!” 我听完一咂舌,乖乖,原来是个杀人犯,幸亏是浩子赶来了。 不然的话,我自己还真不知道下场是什么。而且,这个人又跟黑彪子扯到了一块,也许对于破案会有很大帮助。 浩子说道:“吓死我了,你早给我说,是杀人犯,我才不来管这个事。” 丁所长一笑:“扫黑除恶,就需要群众的参与!你们俩,好样的,等着嘉奖吧!” 第43章 体检中心和医院 我一直信奉着做人要低调的原则,所以我劝浩子,低调一些的好,不要一不留神招惹了一些咱们惹不起的人,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亏。 可是浩子听不进去。丁所长给了他一面「市民榜样、勇斗歹徒」的锦旗,还有记者给拍到了电视上,电视里的浩子一脸憨笑,带着几分朴实的英雄感,倒也挺上镜。 顺带着浩子的理发铺就被一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网红们给光顾了,刘莉还被他们冠上了理发西施的称号,说是隐藏在民间的大美女。 我想,这要是搁以前,刘莉可比这些网红好看多了。理发铺的生意竟然比从前好了很多,浩子一脸得意地跟我说,怎么样,没有坏处吧? 我只有一脸苦笑。我倒希望他俩的理发铺可以一直这样做下去。 庆孩妈妈的事情终于是告了一个段落,我问庆孩,妈妈怎么办?带回家里么? 庆孩说,家里肯定不行了,吃饭都吃不起了,没别的办法,就带在自己身边吧。大不了少挣几个钱,自己的妈妈,无论如何也得看着。 临走时,我给庆孩塞了2000块钱,这是我能帮他的最后一点小忙了。 生活的苦像是一个车轮,不断的翻滚向前,似庆孩这般的人只不过是一粒小石子,夹在车轮的缝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被离心力给甩出来。 丁所长抓了虎头之后,在虎头租住的房子里又找到了6个妇女,蜷缩在屋子里的角落,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些都是虎头不知道从哪里拐过来的农村妇女,准备找好买家转手的。 也许是上天眷顾这些可怜的农村妇女,也许是庆孩妈妈还惦记着自己在外打工的儿子,机缘巧合之下被我碰到,总算是脱离了苦海。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丁所长负责了。我很是放心。 经由这一件事情之后,柳梦似乎对于帮助他人上瘾了。路上见到老头儿、老太太贩卖东西,就一定要去买,不管有没有需要; 瞧见装可怜乞讨的人,也一定要去捐赠个一块两块的。 我告诉他,这样的绝大多数都是骗子,是职业乞讨的,甚至都可能构成诈骗罪的。 柳梦却不以为然,回复我:你就给他一块钱,让他骗呗。骗了我,总比骗了可怜人要好。 我心里一阵悸动,柳梦竟也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可怜人。 平淡的日子一如往常的进行下去,柳梦看书的情绪越来越高涨了,好似又重回了曾经的年少岁月一般,凌晨四点钟就开始趴在了电脑前翻看书籍。 为了不影响我,甚至于自己捧着个书本跑到了卫生间里去。 而每天的下午,她也都坚决要去菜场买菜,我依稀感觉,她似乎是去为了寻找可以帮助的人。 下午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我赶回到家里,本计划着今天回来的早,带着柳梦去新开的吾悦广场转转,吃一些好吃的。然后可以看一场电影,再然后就可以在温柔乡里沉醉了。 打开门一看,家里头却站着一位老太太,正在那里跟柳梦诉苦。 看见我来了,柳梦一脸的高兴,说道:“你来啦,我给你找了个案子!” 我心里有些失落,自己的计划可就泡汤了,问道:“什么案子?” 老太太转身看看我,问道:“你就是律师吧?哎哟,这下好了。我跟你说,这丫头把我带来的,说你是律师,能给我帮忙的。真是一个好闺女。” 我当然知道柳梦的好,可我只想让她的好独属于我一个人。 我问道:“大娘,你什么事情?” 那老太太说道:“你不知道,我被骗了。是这样的,我呢半个月之前去做体检了,那个体检的人呢就跟我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要我多注意。 跟我说,一旦不注意,那就可能死亡。我可吓坏了,就听他们的话跑到医院里去了,医生又给我做了好多检查,花了我好多钱,结果跟我说,注意休息、注意饮食,就好了。 我想着,身体没事也挺好,就没在意。结果呢,我一个亲戚家小孩,在上海做医生的,回家里来度假,一看我这个事,就跟我说,阿姨你这样不好,检查做多了,这些都是正常的,没必要做检查的。 我一想,我才知道,我可能被骗了。你看啊,体检花了钱了,到医院又做一遍体检,又花了钱了,你说,我是不是被骗了?” 这倒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体检中心和医院难道会有所勾结? 我问道:“医院是体检人员告诉你的某家医院嘛?” 老太太一拍手,说道:“到底是律师!对呀,就是他们给我说的,要去这个医院,说这个医院查的好,我就去了。结果花了钱,后来才发现不需要花钱嘛。” 假如是这样,我隐约感觉,这里头好像是有一点问题,但一时间我也找不出一个可以适用在这个问题上的法律条文来。 体检中心的建议当然是不违背法律的,医院再做一遍检查,也是不违背法律的,可是连在一起,就会让人有些意外,是不是一种隐藏的医托? 我说道:“大娘,这个事情有些蹊跷,但是据我所知,法律没有禁止这样的事情,你如果要打官司的话,可不一定会赢哦。” 老太太微微一笑,指着柳梦说道:“这闺女给我说了,不一定能赢的。我告诉你,没关系,哈,不赢没关系。但是,我是觉得这个事情不对,不应该这么做,你是律师,你就替我去打官司就行了,我就是要让人知道,这个体检和医院它是有套路的。现在不都是说套路贷么,这就是套路体检。” “您是想发个声?”我问道。 老太太一拍手,说道:“你们说话就是准确。发声,对,就是要发声,好让更多人知道。” 我问道:“那可以找媒体啊,那个不是更好?” 老太太一摇头,说道:“那不行,媒体不行,你没看现在手机里的新闻么,都是骗人的!我不相信他们。 我相信法院,法院审理案子不是都放到网上嘛?这不正好就公开了么,发声了么?” 这倒是一个非常精明和有想法的老太太,而且也有一定的文化。 我想了一下,说道:“大娘,你如果坚持要做的话,可以,我来帮你处理法律上的事情。明天,就到我律所去,我们签了手续记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 老太太眉开眼笑,说道:“好,好,那个,你律师费贵不贵?闺女说不贵的。” 我笑道:“没事,不贵的。我就收个基本费用。” 老太太很是高兴,拿了一张我的名片,喜滋滋走了。柳梦笑着说道:“怎么样,是不是一个案子?还可以帮助他,说不定还能帮助更多的人呢。” 我双手捂住她的小脸蛋,说道:“你把当事人引到家里来了,多危险?直接让他去律所找我就行了嘛。” 柳梦眼一抬,“家里亲切呀,再说了,一个老太太有什么好怕的。”竟然不听我的话。 我笑道:“我带你去吾悦广场吧,那里说有一家新开的土菜馆,会做地锅鸡,味道很好的。” 柳梦笑道:“好呀,我好久没出去了呢。”说着,就跑过来拥住了我的手臂,一脸的微笑。 虽然晚了点,但好歹也可以继续进行下去我的计划。吃了晚饭,看了电影,回到家里已经将近10点了,柳梦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早知道不出去了,耽误好几个小时看书呢,还这么累。” 我笑道:“我有一个放松的办法,你要不要?” 柳梦一愣,问道:“什么方法?” 我一笑,抱住了柳梦忽然就把她放到了床上,整个人扑了上去。 最近这段时间,柳梦总是忙碌于看书,看到晚上十点多,早晨四点钟又爬起来看,我不忍心打断她,以此自己刷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手机。但是人总归是有欲望的,我渴望温柔。 第二天,我前脚刚踏入律所,老太太就已经在那里了。我笑道:“您来这么早?” 老太太笑道:“上岁数了,睡不着觉,起得早。赶紧的弄好了,赶紧的发声,我也就放心了。” 签了委托书,我收了2000块的基本费,复印了材料,叮嘱了一些事情,这就算是办妥了。接下来就是我来准备起诉材料,老太太只要签字就行了。 我忽而想到,这个事情为什么不交给柳梦做一做呢? 于是我带着材料,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又回到了家里。柳梦看见我,很是吃惊,问道:“你怎么又回来这么早?不要早退了!” 我笑道:“律师哪有什么迟到早退?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任务。” 柳梦问道:“什么任务?” 我说道:“那个老太太的案子,不是你接过来的嘛。我想让你来准备一下起诉状,看看你能写成什么样。” 柳梦呵呵一笑:“你拉倒吧,我又不会。” 我走过去,说道:“我不是给你看过起诉状的样子吗?电脑里有可以直接拿来用的格式,你对着写一写,材料我也给你带过来了。你写了,我再给你改嘛,慢慢你就可以自己写了,不就可以帮我了?” 柳梦一听,心里倒是挺高兴,美滋滋把材料拿过去看了。我说道:“这个案子,我要你全程都参与的。开庭时候你也去旁听。慢慢你就熟悉这一整套的流程了。” 不知道柳梦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自己一个人一脸欣喜的在那里翻看着材料。 三个多月过去了,我想,柳梦也应该会个差不多了。毕竟,法律这个行当,其实也没那么多技术含量。 有句话叫做自作自受,大概就是我。兴许是我脑子哪根筋不对了,让柳梦来处理这个事情。 结果就是她倒忙的很,忙的连我给做好的晚饭都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又趴到电脑前面去了。 等我收拾完碗筷,甚至洗好了澡,她还在那里歪着脑袋琢磨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打出了一堆字来。 我坐在一边,抬眼看着他,却被她一把推走了:“别打扰我,你看我我紧张,写不出来。你上一边玩去。” 好嘛,我只好躺回到床上,在手机上看cba的篮球比赛,还只能用了静音。 比赛结束了,都已经是九点半了,我问道:“该睡觉啦,夜深人不静啦!” 柳梦伸了一下懒腰,说道:“那好吧,我先去洗澡。”说完,脱光了衣服,走进了浴室。 没多大功夫,就出来了,我一看,好嘛,压根也没洗头发,用块毛巾给裹了起来,身上估计是冲了一冲,倒是跟我洗澡有一拼了,反正拿水冲了,那就代表洗好了。 比较诱惑我的是,柳梦是赤条条走进浴室,赤条条走出来,洁白的身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在衣柜里找衣服穿,我一个纵身过去,从后面把她抱住了:“别穿了,就这样睡觉吧。” 柳梦白了我一眼,套了一件T恤,穿上了短裤,说道:“上一边去,我还忙着呢。”重新又坐回到了电脑前! 坐回去了?! 她竟然又坐回去了! 难道刚才拥抱她的时候,她就没有感觉到我身体上的变化? 我躺在床上,莫名想笑,我这不是自作自受么? 看着柳梦还在那里聚精会神的研究,我无奈,只好又打开了手机,随便找些什么看看,以此打消自己的内心的奔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梦终于是爬到了床上。我感觉有人从我脸上把手机给拿开了,还听到了滴地一声,应该是给我的手机充上了电。 一个有些凉意的身体钻进了被窝,靠在我的身边,躺下了。 我知道这是柳梦,转身过去把她抱在了怀里。柳梦却忽然开口了:“你没睡着?” 我轻轻嗯了一声。柳梦说道:“那太好了,我都写好了,你要不要给我点评一下,哪里还要改?” 我不说话,把她往我怀里一抱,说道:“你得先补偿我。”整个人就翻了上去。 第44章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当我打开电脑,看到柳梦撰写的起诉状的时候,多少还是吃了一惊的。 虽然我一直相信着,她一定能够给我一个几乎完美的答卷,我坚定的相信她的那个硕大的脑门里储存着我从未发掘过的宝藏。 起诉张四平八稳,请求合理,理由适中,虽然在表述用语上偏向于口语化了,但不失是一篇好的起诉状。 这让我很是欣慰,同时也莫名心酸。柳梦,她不应该被命运捉弄的。如果换做是她读了县一中,绝对会做得比我好很多。 我坐到床上,轻轻推了推她,她迷糊着哼了一声,不理我继续睡。 大概是昨晚熬夜时间太久了,困了。可是现在都已经是早上九点钟了,我们还得去找老太太签字,准备证据材料呢。我趴在她耳边说道:“乖,起床啦,太阳晒屁屁了。” 忽然想起来,好像,昨晚……伸手一摸,果然是如同我所想象的一般。 柳梦嗯哼了一声,睁开眼睛,埋怨我道:“干——嘛?我好困,让我多睡会……”脸蛋在枕头上蹭了几下,继续睡了。 我笑道:“九点啦,可不早啦,我们还有事呢。” 柳梦忽然就一嘟嘴,问道:“九点了?这么晚了?都怨你,昨晚大半夜的非得折腾我!我不要起床了!” 说完,就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打了一个滚,脸朝下还想要继续睡。 我不再忍心打扰她,只好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柳梦却忽然坐在床上,问道:“我的起诉状你看了么?写得怎么样?要不要修改?哪里需要修改?你快点给我说说啊。我熬夜写出来的,哎,没想到做律师这么累的,脑瓜子疼。”声音就如同曾经一样,快的像是在剁豆腐。 我看了一眼她,洁白的身子映在阳光里,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一脸的惺忪,不禁是心里一阵悸动,索性就停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她身边,说道:“你不起床,那我可也睡下了。你自己考虑后果。”说完,盯着她的身子,一脸坏笑。 柳梦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穿衣服,呼啦一下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一脸娇羞的说道:“臭流氓,给我拿衣服!” 穿戴洗漱完毕,小区门口的早点铺子就只剩下一些茶叶蛋和米粥了,我和柳梦匆匆吃了一些垫补垫补肚子,给老太太打了电话,约好了在律所见面。 孔主任看到柳梦后很是吃惊,问道:“这是你爱人?” 柳梦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牵着她的手,故意给抬了起来,说道:“到时候请你喝喜酒啊!” 孔主任一脸笑容,连连点头。我说道:“她很厉害的,可以给我帮忙,算作是我的一个贤内助了。好多材料都可以替我写了。” 孔主任说道:“是么,那好啊!不过我们得说好啊,你自己找的助手,我可就不给她发工资了啊!” 柳梦听了呵呵直笑,我拉着她来到了我的办公桌上,给她找了一个座位坐在我旁边,两个人刚刚好。 在老太太没到之前,我还需要处理一些我自己手头上的案件,柳梦就在一旁静静地托着腮看着,一会若有所思的样子,一会恍然有所悟的样子,甚是可爱。 我问她:“你在琢磨些什么呢?” 柳梦一笑:“你比原先读书那会,帅多了。” 我笑着问道:“那以前我不帅么?” 柳梦忽然一个白眼,说道:“别臭美了!黑成那样,又瘦又黑,帅个屁啦。也就脑子好用点。” 我问她:“那你以前为什么只跟我讲话?” 柳梦莞尔一笑,轻轻靠过来说道:“因为我想要勾引你啊。” 我看着柳梦的神情,呵呵一笑:“拉倒吧。就你那六亲不认的劲头,勾引书本还差不多。” 柳梦伸出一根手指,在桌子上转着圈的瞎画,说道:“信不信由你咯。反正我说完了。” 我心里不免有些窃喜。 过了一会,老太太已经来到了,看见我和柳梦坐在一起,问道:“你们俩都是律师?” 我回答道:“她是我的助理,贤内助加贤外助。” 老太太乐呵呵笑了,说道:“你让我准备的材料我都带来了,你看看还要不要准备些什么。” 说完,从包里掏出了一堆材料来,有体检单,有票据,有医院处方单,等等。 我们把老太太请到了接待室,那里够宽敞,坐得下人。我和柳梦把这些材料放到桌上,分门别类整理好,柳梦倒像是很熟练了一般,嘴里念叨着:这是证据一,这是证据二,这个呢,这个应该是放哪里…… 老太太坐在一边,看着我俩,忽然开口道:“你们俩小年轻,真好!” 柳梦一抬头,咯咯笑了:“哪里好?” 老太太说道:“你不知道,现在小孩多少个天天吵架的,一个个都被惯坏了,脾气是谁也不让着谁,反正一看就不好。哪像你们两个,和和睦睦的,这才像两口子嘛,多好。” 柳梦红了脸,低头在那里捯饬证据。我看着她,红彤彤的脸蛋在那里泛光,大大的脑门在那里左右晃动,真的好可爱。 准备好了以后,我拿去给复印了,将这些证据原件整理好,用夹子夹住了,还给了老太太,并千万叮嘱她:一定要收好了,开庭的时候要用的。后面需要交诉讼费,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老太太放回了包里去,看着我俩,笑呵呵走了。 所有材料准备完毕了,我和柳梦拿着起诉状,楼下匆匆吃了午饭,赶去了法院。 因为是坐公交车,所以就提前出发了,这样可以赶在法院立案庭下午开门时候,尽量早的赶到,领取比较靠前的立案号,省着排队。 公交车上,我俩并排坐着,我问她:“律师的工作就是这样的,动完了脑子,就要动脚。累么?能适应么?” 柳梦却显得很是兴奋,说道:“很好玩啊,好像有一种自己很有存在感的感觉。” 我拿笑容掩盖住了内心的悲伤,柳梦的曾经,是完全被拿做一个工具来对待了。 存在感,那是只有获得了自由之后才会有的体会,可怜的妞儿,十几年里才终于找回了自由。 柳梦看到我不说话,问道:“怎么了?” 我一笑,将她拥在怀里,说道:“贪享这一刻了。” 立案登记制实行以后,立案庭不再对案件进行实质性审查,立案的节奏快多了。 我们领到了12号,四个窗口同时立案,等了大约十五分钟就排到了号。 我教柳梦填写了当事人地址确认书、提交材料清单等等材料,告诉了她立案的相关事情,她像是一个小学生一般,不住地在那里点头,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提示。 拿到受理通知书以后,柳梦开心的像个孩子,对我说:“你看,我都可以立案了,可以帮你忙了吧。”在大街上忽然就跳了起来,仿佛是获得了新生一般。 我问道:“你这么高兴?” “那可不!”柳梦笑嘻嘻说道,“啊,原来有工作的感觉这么好,还能帮助别人,还能赚钱,这是不是叫成就感?” 我笑道:“你若是想要赚钱,那就得给银行、开发商这些服务了。” 柳梦一笑:“那咱就少赚点钱吧,还是帮助老百姓的好。”说完,竟然跟个傻子似的,抓住一棵路边的小树在那里旋转,长长的头发垂在肩上,顺着风在那里摆动,自由自在,看得我莫名感动。 谁知道,刚转了两圈,那小树枝八成是禁不住这力道,咔吧一下断了,柳梦一屁股就被摔到了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一个屁股墩。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我赶紧过去把她扶起来,脸上却忍不住笑容,说道:“让你嘚瑟,呵呵……” 柳梦臊红了脸,爬起来,拍一拍屁股上的灰尘,说道:“把树给弄断了,怎么办?” 我笑道:“你想呢?” 柳梦睁着两只机灵的小眼睛,说道:“反正没有人看见,我们赶紧跑吧。” 我一笑,抓起柳梦的手,迅速跑了起来。两个人像疯子似的,在没有人烟的马路上跑了起来。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停下脚步累的气喘吁吁,我看着柳梦,她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喘,一边忽然就笑了起来,放肆的、没心没肺的、毫无顾忌的笑开来了,我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直笑到肚子疼,才勉强作罢。 “你真是一个律师么?把人东西弄坏了,不给人家赔。”柳梦咯咯笑着问我。 我说道:“律师都是这样的,你不知道了吧。管别人要钱可以,自己掏钱,门都没有!” 回家的路上,柳梦给老太太打了电话,告诉了她需要交纳诉讼费的事情,并且把法院提供的账号也告诉了她。我问道:“晚上有什么打算?” 柳梦笑呵呵看着我,说道:“随便你啊。哎呀,我今天好开心呀!感觉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仔细回想起来,还真是这样。自从我再次遇见柳梦,一直到现在,除了哭,就是哭,现在终于有了笑了。 “我们到外面去吃吧!”我提议道。 柳梦却忽然一嘟嘴,“前天不是才吃过么?还说是地锅鸡呢,根本不好吃,还不如我自己做呢。我给你做几个怀旧菜吧。” 我问道:“什么是怀旧菜?” 柳梦神秘的一笑,拉着我就奔向了菜场,跑这里跑那里,买这个买那个,好家伙,我在这里住了快有8年了,愣是还没有她熟悉。 买完菜,一看表,原来才不过四点多钟。柳梦说道:“正好,你就等着好吃的吧。” 回到家里,她就忙活开了,我想去给她帮忙,她却不让。我就只好倚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在那里忙东忙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梦还真的弄出了四个菜来,香气扑鼻,非常诱人。 怀旧菜,原来就是这些。一道是臭盐豆炒鸡蛋,一道是粉条子炒辣椒,一道是爆炒小公鸡,一道是黄瓜拌辣皮子。 除了小公鸡,现在也常吃,另外的三道还真是小时候吃得多,现在不怎么吃了。 我们那里吃饭,不需要米饭,有大煎饼一切就都够了。桌子上摆着两个酒杯,杯子里倒满了红葡萄酒,柳梦煞有其事的举起杯子,笑着给我说:“怎么样,要不要谢谢我?” 我笑道:“要啊,原来你这么能做菜,干脆开个饭馆好了。” 柳梦一笑:“拉倒吧,你还没吃呢,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事实证明,菜的味道确实很可口,就是太辣了,即便是卷在了大煎饼里依然是辣的我满嘴发麻。 柳梦显然也知道了,她那硕大的额头上流下了汗珠,问我:“是不是辣椒放多了?” 我笑道:“你太能吃辣椒了。赶紧喝酒,解解辣。”一瓶酒喝完了,还是辣,没办法,我俩只好赶紧去刷牙,再嚼花生米,喝醋,什么土方法都用了,折腾了好一会,才终于缓解了。 “下次不放辣椒了!”柳梦吐着舌头,一边拿手不断地扇着,一边说道。 我笑道:“味道还是相当好的,就是太辣。” 柳梦笑道:“那有喂饱你么?” 我笑道:“肚子是饱了,可是还有一个地方没饱。” 柳梦一愣,问道:“还有哪里?” 刚一问完,看见我一脸的坏笑,立马就明白了,低下头,一脸绯红,说道:“讨——厌。” 我可管不了这么多,酒精这东西会刺激人的大脑的。我把柳梦抱起来,扔到了床上,新买的床还真是结实,连声响都几乎没有。柳梦咯咯直笑,直到被我堵住了嘴巴。 “换我来伺候你吧?”柳梦忽然把我翻到了床上,骑在了我的身上,俯下身子,额头碰着我的额头,鼻尖擦着我的鼻尖,轻轻说道:“让我来吧。” 我一笑,问道:“你想干嘛?” 柳梦不说话,魅惑一笑,竟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幸福。 第45章 你就是我的家 柳梦的进步让我吃惊。一个只有初中文凭的女子,半年时间看完了我给她准备的所有的司考法考试资料,还顺带学会了基本的电脑操作,打字的速度眼见着上升,拼音输入一分钟40个字完全不成问题了。 甚至在很多个场合里,竟然都可以为我提供一些法律意见了。 我不禁怀疑,我花了高中三年打磨所谓的基础,大学四年再去学习法律,真的是有必要的么? 也许,有些人的天分就是这样,让你嫉妒但却又无可奈何。 老太太的官司判决书也下来了,法院最终认定,我们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体检中心和医院之间存在这种利益上的勾连,体检的结果也只不过是一个参考,不能拿来做最终的评判。 结局就是一句话:驳回原告诉讼请求。也就是说,我们败诉了。 说给老太太听的时候,柳梦是带着惋惜的,我知道这是她参与的第一个案子,她多么希望可以赢下来,可以帮助到老太太。 可是老太太并不在意,她说,反正她想要发声的目的已经实现了,赢不赢的,本来也就没抱多大的希望。 换个角度来讲,这个事情确实引起了一些关注,我们也算作是赢了吧。 做完了年前的准备,我们也不需要请年假,直接就准备回老家去了。 走之前,我和柳梦去了浩子的理发所,必须得把头发给修剪完毕了。 正月里不剃头,否则舅舅会生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从小就被这么警告过,也被这么一直严厉要求过。 所以,不管是有没有舅舅的,记忆中我们那的孩子多半还是遵循着这个古老的传统。 我问浩子:“眼瞅着要过年了,你俩咋的,还不回去么?” 浩子笑道:“现在回去,不就是两小时的事么?现在剃头的人多,回去了少挣钱。反正正月没人剃头,我晚点回去,晚一点回来呗。你呢,你俩啥时候走?” 我笑道:“我们也没啥事了,呆几天,差不多就回去了。早点回去,早点帮忙张罗着,我爷爷自己在家呢。” 浩子点了点头,说道:“我估计得二十九或者三十回去,到时候咱们约个日子喝一顿。” 刘莉在一旁说道:“就知道喝酒!二十九回去,那年货怎么办?谁去买?” 浩子呵呵笑道:“那不行就二十八回去呗。” 柳梦说道:“少挣点钱,早两天回去呗。” 刘莉笑道:“你不知道,这个见义勇为的好市民,现在掉钱眼里去了。” 四个人咯咯笑了。道别之后,约好了年初三我和柳梦到浩子家里去聚一聚,等明年再换到我们家。 我和柳梦到了街上,买了好些东西,就踏上了回家的大客车。 结果东西多了,就不好拎,只好都堆放到客车的行李箱里去,又被挤压成了不像样子。 柳梦掏出来的时候,嘴一撇:“本来多好看的东西,弄成这个样子了。恩,咱们考虑买一个车吧。” 买车?我倒是没想过。我虽然考过了驾照,但是一直以来脑子里想的是怎么买房的问题,买车还真给忽略了。 柳梦说道:“我看其他律师,不都是开车的么?咱也可以买一个,反正又不需要好车,能开就行了。总比天天挤公交车去这里去那里好吧,也能节省时间呢。” 我想了想,说道:“倒是个好主意。咱们可以规划规划。不过前提是得知道,咱有多少钱了。” 柳梦呵呵笑了:“你这是变着法儿的,想拿走财政大权嘛?” 柳梦在和我在一起工作以后,我就不知道自己究竟赚了多少钱了。 律所的收入都是由柳梦负责办理,我的银行卡什么的也都交给了她。 我总觉得,男人在外面赚钱,把钱交给自己的爱人,是一件很爽的事情。而且,我也不喜欢倒腾钱,嫌累。 好在柳梦倒是很擅长,从前读书时候她就对数字很敏感,数学极其好。 让她负责这些,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主意了。她又精于打算,知道什么该买,什么不该买,买什么最划算,买什么最合理,硕大的脑门里装了不知道多少个技能。 大概柳梦就属于王熙凤这一类型的,天生就是管家的料。 我问道:“咱到底就多少钱了?” 柳梦呵呵一笑:“反正,买房子肯定不够,买车的话,肯定是够了。” 我一笑:“你这还是不肯告诉我呀!” “那当然了,男人有钱就要变坏的,不知道了吧?”柳梦一脸正色的说道,“我可不能让你变坏了,你得跟我一起变老,老了之后再变坏,哈哈!” 我笑道:“老了变坏了好么?为什么不当个好老人?” 柳梦嘴一撇,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看老顽童,坏里坏气的,多好玩。一灯大师多无聊。坏老头比较可爱!”说完,看着我在那里坏笑。 我想要捏一下她的小脸蛋,结果手一抬起来,满手竟然都是塑料袋、食品袋…… 进了家门,爷爷正在院子里挖坑,边上放着一大堆的穿心红萝卜。 看到我和柳梦二十三就回来了,高兴地把锄头一扔,走了过来,说道:“今年这么早?才刚23。” 柳梦一笑:“正好回来,祭灶。” 柳梦好似有这个本事。一年中回来几次探望我爷爷,很快就打成一片了,弄得跟个孙女似的,比我跟我爷爷还要亲近。 爷爷笑道:“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反正还得赶集去买的。” 柳梦说道:“没事,家里用呗。哪天逢集,俺两人也跟你一块去赶集吧,俺姥?” 爷爷笑道:“二五七逢集。30没有忌讳,哪都逢集。今天23日子,后天就逢集了。等后天咱一块去。” 柳梦笑着点点头,跟我一块把东西拎到了屋子里。爷爷又拿起了锄头,一年一年过去,爷爷的腰身越来越弯了,头发也越来越少了。岁月终究会来到。 我从爷爷手中接过锄头,问道:“得挖多深?” 爷爷看着身旁的萝卜,想了想,说道:“这些萝卜,得用来剁馅子,炸丸子,可能还不够,还得再买点。还得再买点藕,买点地蛋,买点山药,都得埋起来。你得挖一米深,一米见方差不多。” 我便动起手来。柳梦却蹲在一旁,挑了一个小一些的萝卜,拿去洗洗干净了,再用刀切成了一片一片,拿出来递给爷爷,“俺姥,要吃吧?” 爷爷摇摇头,“我吃不了,吃不了凉的。” “给我一块!”我说道。穿心红的萝卜,外层的皮很厚,中间有一道红色的条纹贯穿萝卜首尾,切开来看非常漂亮。 萝卜是辛辣口味的,水分也多,吃起来脆生生,非常爽口。 柳梦却故意不给我,把盘子往自己腰身上一藏,“不干完活,没有东西吃。” 院子里三个人笑起来,笑声竟盖住了冬日的寒风。 我和柳梦在第二天,忙活了整整一天,打扫屋子,晒晒被子。 父亲打电话说,他和母亲会在28号回家。柳梦忽然就神情紧张起来了,她还从未见过我的爸爸妈妈,想必有些紧张。 于是乎,动员我开始了大扫除。不过按照我们那的规矩,一般年二十四,也是扫房子的时候。 爷爷年岁大了,平时不太会注意,那就只有靠我和柳梦来让屋子焕然一新了。 忙活了一整天,可累坏了。柳梦和我并排坐在院子里,晒着温暖的太阳,听着爷爷在厨房叮咚作响的忙活,等着即将出锅的大菜。 爷爷说了,他要给我俩准备一道大菜,保证是我们没吃过的。 柳梦忽然就跟我说:“我好喜欢这样。” 我问道:“哪样?” 柳梦闭着眼睛,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白嫩嫩红扑扑,甚是好看。 “出锅咯!”爷爷端着一个大碗走进了房间。柳梦和我都闻到了扑鼻的香味,赶忙是站起身来,拎着凳子走进了房间。 冬天里,吃煎饼太过冷,爷爷就煮了面条。我一看这一盆菜,原来竟是炖肉。 但确切来说,不是炖肉。是爷爷取了猪肉的肥肉部分,均匀抹上了蜂蜜,在外头冻一夜,冻成了形状。 在拿到油锅里去过油,直到猪皮的表面泛起了金黄色,呈现出了凹凸不平的虎皮纹。 再把夏天就已经炸制成熟、晾干水分的豆角用开水给泡发了,切成二厘米长,铺在盘子底下,上面覆盖着豆腐粉条,再覆盖上炸制好的猪肉,在锅里去蒸。 蒸完了,再把盘子里的水给倒出来,在锅里添上调味料,给熬成浓稠的酱汁,反过来重新浇到这盘肉上。这才算完成。 虽说是肥肉,但夹起来肉在筷子上微微发抖,放在嘴里,一点也不腻,又甜又香,非常入口。 底下那些豆腐、粉条、豆角,却也吸满了肉的汁水,简直好吃的不像话。混在面条里,大口大口往嘴里扒,别提多美了。 柳梦也就顾不上斯文了,兴许干了一天活也累了,在那里大口扒着,我笑道:“嘿,注点意,斯文呢?” 柳梦白了我一眼,继续扒拉她的饭菜。 反倒是爷爷呵呵笑了:“没事,能吃最好。家里吃饭怕什么,使劲多吃。” 柳梦说了一句「就是」,低头在那里继续扒拉了起来。 吃完这顿不知道是中午还是晚上的饭,都已经是快要四点钟了。 北方的冬日,阳光很快就要坠下去了。我和柳梦匆匆又把被子给收回了进去。 爷爷说道:“你俩去给你奶上坟去吧。早点去,早点好。” 我点点头,带了个打火机,牵着柳梦去了小卖部买了一些火纸,去了后山。 路上,我问道:“明天赶集回来,我们得去跟你爸妈上坟了。” 柳梦依偎在我胳膊上,说道:“恩,好。” 奶奶的坟墓就坐落在后山的山脚下,占用了别人家的一块卖地。 据说,当初我爸爸还去给人家磕了头,给了钱,人家才同意的。 当然,据我所知,遇到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人不同意过。 反正看风水的说了,用哪块就是哪块了,村里人心知肚明,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就轮到谁头上了。 柳梦问我:“奶奶走了多少年了?” 我点燃了火纸,说道:“很早很早了,我还是个小孩时候就走了。食道癌。” 柳梦帮着我把火纸一点一点点燃,看着它们在坟前规规矩矩的燃烧。 我对柳梦说:“你不知道吧,我初中被撵回家的时候,家里不能看书,心里难受,我就跑到这里哭来了。” 柳梦一惊,问道:“真的假的?” 我笑道:“当然是真的了。家里只有爷爷,我又不能给他说。那不就只好来找奶奶了,哭了好几回呢。” 柳梦忽然一脸心疼的看着我,说道:“哎,要是你没有被撵回家,肯定能考的更好的。不过,幸好也还是考上了。” 我说道:“那就多亏了你的笔记了。” 柳梦笑着说道:“是多亏了奶奶的保佑。” 火纸烧完了,我对着坟墓磕了三个头,柳梦跟我一样,也磕了三个头。手牵着手,我带着她缓缓走下山来。 后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很多巨大的土坑,应该是有人给挖走了土,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深深地坑。 坑的旁边,竖了一块牌子:水深危险,请勿靠近。这多半是村委的人员弄得,夏天时节,这样的坑里肯定会积满了水。 小孩子不知道深浅的,万一进去洗澡,还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灾难。 柳梦说道:“咱老家,现在都成这个样子了么?山不像山,水不像水,地不像地了。到处坑坑洼洼,你看这路,中间都凹下去了,应该是下雨冲的。 这不是水土流失么?西山也是,半边都被挖秃了,我就非常担心一下大雨,山上的土和石头万一被冲垮了,那得多吓人。” 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为所欲为,谁会去在意山水的样子? 可话说回来,农人们除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柳梦站在山脚下,看着远方,说道:“曾经拼了命要挣脱这里,没想到,心里最挂念的竟然还是这里。” 我点点头:“这里,再穷再苦,那也是家乡。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柳梦说道:“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我就忘不了。”说完,瞪着那双小眼睛看着我,仿佛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夕阳西下,温暖的金色洒在我俩的身上,映出了一个深情的吻。 第46章 梦里的江南 年货都准备齐全了,本应安安心心过一个平静温暖的春节就可以了的,柳梦偏偏焦躁地睡不着觉了。 我问她:“我爸妈又不会吃了你,你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么?” 柳梦低头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原来是个小姐。这是农村,思想有多保守你不是不知道。谁会同意自己的儿子,还是个大学生,娶了一个小姐?” 我笑道:“他们又不知道。村子里没人会知道。” 柳梦轻轻说道:“可是我自己会知道啊。” 我把柳梦的小脸捧在了手里,对着她说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我怎么着都赢不了的姑娘。你是从火坑里跳出来的人,就把那个火坑的经历给忘掉就好了。” 柳梦抬起眉头,问我:“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我笑道:“我如果在乎,我干嘛还要去救你,白挨那么多揍?你是我第一个动心的女孩,我只记得这个。” 柳梦露出了一丝笑容,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搭在我的脖子上,说道:“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动心的男孩。” “你不是嫌弃我黑么?”我问道。 柳梦咯咯笑了,说道:“那有什么办法?我眼神又不好,看走眼了呗。” 我笑道:“难不成你后悔了?” 柳梦忽然把头靠过来,轻轻说道:“我等你,等了十五年了。我不后悔。” 我忽然有一丝感动,我竟不知道柳梦原来也是如此深情。“为什么等我?”我问道。 柳梦忽然坏笑起来,把手摸向我的衣服里,妖娆的说道:“为了这个啊。” 我一笑,把被子蒙在我俩头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去了。 第二天上午,父亲和母亲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里,爷爷乐得一上午没合上嘴,口里不住念叨着,“这回好了,人都齐了”。 父亲和母亲看到我的身边站着一位姑娘,还怯生生开口喊了「叔」「婶」,脸上竟也露出了花开一般的笑容。 收拾停当,中午母亲帮着爷爷弄出了一大桌子菜来,一家人围在桌边,吃的不亦乐乎。母亲问柳梦:“小名叫什么?” 在我们那,诸如柳梦这种名字,那叫做上学名,长辈们是不会称呼小孩子这个名字的,都是直呼小名,或者起一个满地都找得到的代号。 比如我,就有一个跟村子里一半的男孩都重复的代号——大羔子。 大约是把羊羔子的名字换到了小孩子的身上,图一个好养活。 柳梦笑嘻嘻说道:“梦梦。” 母亲笑道:“名字还怪好听,比我们这个好听多了。” 我说道:“还不是你们给起的名,一堆小孩在一块玩,一句大羔子喊出去,十几个人答应,谁也不知道是叫谁的。” 柳梦咯咯笑了起来。 母亲问道:“梦梦哪个庄的,家里父母也是种地的么?” 柳梦忽然有些神情落寞起来。这个事情责任在我,我没有将柳梦现如今已是孤身一人的情况提前电话里告诉他们,是我疏忽了。 看着柳梦低头不语的样子,我对着母亲说道:“可怜人,就她一个了。给你当闺女。” 母亲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说道:“不要紧,我把你当亲闺女看。儿媳妇本来就跟亲闺女一样的。” 柳梦笑了一下,眼圈竟有些红。母亲坐过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道:“没事,都是一家子了,看哪都是肉。好孩子,你喊我一声妈,你就是我亲闺女,我也一样疼你。” 柳梦竟真的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妈!” 母亲竟也一愣,她原本的意思是,等我和柳梦结婚了,那就是一家人了,柳梦就跟她亲闺女一样。 只是没想到,柳梦竟然立刻就叫了出来,连我也是吃了一惊。 母亲答应道“哎!” 柳梦竟忽然哭了,眼泪就流出来了,看着母亲,连着叫了好几声「妈」。 我一抬头,母亲竟也流泪了,一老一少忽然就抱在一块,哭开了。 父亲在一旁,一脸笑容,说道:“你看看你俩,大过年的,哭什么?” 母亲这才止住了泪水,说道:“乖孩子,吃饭,咱不能哭,过年哭不吉利。” 柳梦嗯了一声,重新又端起了碗筷。 吃罢饭,我带着柳梦到村子里去转悠,问她:“好好的哭啥?” 柳梦说道:“你不知道,我十几年没喊过妈了。喊一声,心里好舒坦。” 阳光透过干枯的杨树枝,照耀在柳梦洁白的小脸上,竟让我莫名感动起来。 年二十九,母亲开始准备剁馅子,炸丸子,柳梦给她帮忙。 婆媳俩的一场眼泪,似乎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在那里配合的竟有些天衣无缝的感觉。我和父亲贴完了春联,连帮忙伸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母亲一边清洗萝卜,一边问柳梦:“你俩在城里,都干律师?” 柳梦笑道:“他干律师。我干不了,我只能给他帮忙。” 母亲问道:“我听人说,做律师赚钱多,是的吧?多攒点钱,好早一点在城里买房子。” 柳梦往大铁盆里加入热水,再把洗好的萝卜不断拿到桌子上,说道:“现在房子可贵了,还一直涨。咱这做律师赚钱也不是很多,很多律师也都跟打工的一样。买房子还得等几年,我们正计划先买个车呢。” 母亲笑道:“买车也好。咱们这就是太穷了,不好发展人。还是南方有钱。” 柳梦问道:“南方好挣钱么?” 母亲笑道:“江南啊,一直就有钱。反正比咱们这肯定有钱。人也平和,不像咱们这动不动就吵架、就揍架的。” 萝卜洗好了,母亲用菜刀将萝卜上的一些多余根须、划痕削去了,柳梦则把洗干净的盆放在桌边,一手拿着刨子,一手拿着萝卜,噌噌噌擦了起来。 穿心红的萝卜化作了千万根红通通的细条条,散落在盆子里。 “妈,江南美么?”柳梦忽然问道。 母亲笑了,说道:“俺不知道什么叫美,什么叫不美。反正比咱这里暖和多了。咱这一到冬天,哪有树叶子,江南那到处还都是绿的,一年四季都有绿的。” 在我们从小读过的课文里,江南,那都是一个美的朦胧、美的不真实的地方。 似乎总有着落雨的小桥,油纸伞的姑娘,咿呀作响的木船,古老,深邃,却又令人向往。 当然,我和柳梦都从来没有去到过江南。在我们的意识里,走出农村,就是要到城里去,但若说远离家乡,却并非是一个首选。 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故土难离的热爱,还是单纯思想上的保守。 柳梦一边擦萝卜,一边说道:“那我们俩哪天也去江南吧。正好都在一块了。” 母亲笑道:“那好啊,江南就是富有,去了说不定能挣到大钱呢。” 柳梦咯咯笑了,笑声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过了一会,俩人换了班了,柳梦坐在了桌子前,母亲坐在了下边。 满盆的萝卜,竟被她俩这样来回地交换着,给变成了满盆的萝卜丝。 父亲拿过盐来,按照母亲的指示在萝卜上撒了盐,母亲给拌匀了。 柳梦好似后续的步骤一般,迅速的洗干净了一个铝盆,放到了萝卜旁边。自己在那里当当当就切开了葱姜蒜。 这下轮到我和父亲出手了。我们俩洗了手,把萝卜抓在手里,用力捏成一团,目的是要挤出萝卜本身的水分,这样萝卜丝拿去剁馅子,或者和面炸丸子,才会口感更好,才会容易成型。 柳梦将剁碎的葱姜蒜放到了萝卜丝里,倒入面粉,就开始搅拌,竟有模有样。 母亲笑道:“以后你俩不怕挨饿了,梦梦什么都会。” 柳梦笑了,对着我妈说道:“跟着你干,才会的。要是我自己,我哪知道要干嘛?” 我笑道:“你这不是无视我么?” 柳梦看了我一眼,笑道:“你本来就不会啊,自己就知道煮面条吃。” 母亲笑了:“男的,大劳力,都说不会做饭。其实就是懒。人南方饭店里,掌大勺的多少个都是男的。女的就只管收钱。” 柳梦附和道:“就是。惯得都是。没人给做,自己就好好做了。” 我和父亲把洗好的肉放在菜筐里控水,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嘿嘿笑了。 “妈,你说人江南过年,吃丸子么?包饺子么?”柳梦忽然问道。 母亲一边不断搅拌着萝卜和面粉,一边说道:“人不吃。人过年都是做一大桌子菜,不吃饺子,更不炸丸子。” 柳梦问道:“那过年有什么意思?天天不都是吃菜么?” 母亲笑道:“人哪里有钱啊。吃的菜好,又不像咱这,到过年了才舍得买肉买鸡吃。现在还好点了,你们小的时候,你想想,一年到头能吃过几回肉?不都是烂煎饼拌盐豆子么?” 柳梦笑了:“盐豆子有时候还挺好吃的,还有萝卜干。上初中时候烦死了,到现在时间长一不吃,还怪想得慌。” 母亲笑道:“就是的,打小吃惯了,上哪改的过来去?” 终于是和好了面。父亲也把一锅的油给烧热了,母亲端着大盆,站在土灶跟前,旁边站着柳梦、跟着我,拿手试了试温度,捏了一个小小的丸子,丢到了锅里。 丸子周身立刻就起了好多的泡泡,哗哗作响,滚入了油锅里去。 “好了,爸,火差不多够了,再旺就得糊了。”柳梦忽然提醒道。 父亲哦了一声,低头鼓捣着锅灶里的火。柳梦索性就洗了手,也开始了搓丸子,速度还挺快。 我说我要试试,结果被她俩一人一个嫌弃的眼神,生生给逼出了厨房。 “那我剁馅子了!”我冲着锅屋(即厨房)喊道。 不知道是谁回复了我一句哦,我暗自笑了一声,自顾自地剁起了肉馅儿。 等我好不容易把肉块剁成了肉馅儿,柳梦竟然端着一碗新出锅的丸子从厨房走了出来。 我一看,心里一阵窃喜,这是要给我尝第一口鲜嘛。丸子金黄金黄,看起来应该很可口。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柳梦端着丸子转身就走进了爷爷的小西屋。 爷爷正在那里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扬琴戏,抽着旱烟袋,看到柳梦走了过去,呵呵一笑,说道:“这么快。” 柳梦笑道:“不知道炸的怎么样,俺姥你给看看,要是哪里不好,你得对俺说。” 爷爷笑呵呵接过碗去,把烟袋放在地上磕一磕,熄了火,拿起一只丸子,放嘴边吹了吹,咬了一口,说道:“嗯,火候正好,这样就行。有味。” 柳梦笑嘻嘻捏了一个丸子,走出了西屋,来到我的面前,把丸子放到我的嘴里,说道:“给你尝尝。” 刚出锅的丸子带着油香,又酥又脆,外酥里嫩,确实非常可口。我夸道:“手艺不错啊,小妞儿。” 柳梦哈哈一笑:“那别忘了给点赏钱哦,大爷——”呵呵一笑,又回到了厨房忙活去了。 晚上,缩在了被窝里,柳梦忽然说道:“再等一年,咱们也去江南吧!” 我问道:“为什么要等一年,想去的话直接去不就行了。” 柳梦说道:“我还没有完全学会呢,去了江南的话,得靠你自己,那太累了。再给我一年时间,我肯定能够帮上你的忙了。到时候,我们再过去,有爸妈在那里,不是正好么?彼此有个照应。” 我问道:“也可以啊,江南听说都是看能力的。不像我们这,没有个关系,啥也干不成。在江南,有能力就能闯出天地来。” 柳梦念叨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我们是即将谙了。” 我笑道:“干嘛这么文艺,我都已经是二逼青年了。” 柳梦却哈哈一笑,说道:“你是二逼中年好么……装什么嫩呢?” 我呵呵一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柳梦轻声说道:“城里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了,每每想起来,我都会浑身不自在,想要逃脱。答应我,带我去江南好么?换个地方,我也许就能跟过去永别了!” 我把柳梦抱得紧紧的,依稀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说道:“再等一年,就让我们去江南。” 第47章 冤家偏偏路窄 按照之前的约定,我的柳梦在初三去了浩子家。浩子一直拖到年二十八才终于从市里回到了乡下,两口子临近年关,忙的是不可开交。新年要有新气象,大概拿头发开刀的人是最多的。 仔细对比起来,浩子和刘莉两口子都变得胖了,也变得白了。 尤其是刘莉,似乎真的又回到了曾经的颜值一般,大眼睛忽闪忽闪,甚是好看。 叮当作响,弄了一大桌子菜,两口子这才作罢。 我问浩子:“想好了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去?” 浩子嘿嘿一笑:“能早还是要早一点的,早回去开业一天,早挣一天钱的。反正房租还得照样付。” 我笑道:“正月里你不怕没人敢去么?” 浩子一笑:“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几个管这个的?我跟你讲,时代不一样了,咱们已经落后了。年轻人的思想,跟我们早就不一样了。” 我笑道:“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年轻人的呢。” 浩子哈哈笑着:“你上一边去吧。搁以前,就咱俩小时候那会,别说小时候,就上初中那会,要是能吃这样一顿饭,那不就是过年了么? 可你看现在,虽说是没有钱没有钱,跟以前一比,好歹你买个肉买个鸡吃,有钱买了吧。现在的小年轻他不知道什么叫苦,你让他跟我们一样,那根本不可能的。” 我故意嘲笑他:“你这理发铺大老板,啥时候变成忧国忧民哲学家了?” 浩子哈哈笑了,满嘴里塞满了花生米,嘎吱嘎吱嚼着不说话。 刘莉说道:“人家过年,都是要出去玩的。就是大年初一,也都是去玩的。可是咱们就说,初一就得在家里呆着,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还真是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规矩,反正年初一,最好就在家里呆着,不要去到处转悠,更加不要出门。 从小到大,我也就是这样遵守了这条约定俗成的规矩的。反倒是城里,似乎没这么多忌讳,大初一的依然是满街上都是人,好不热闹。 城里和农村思想上的差异,看来不是一丁半点那么小。 柳梦却忽然说话了:“哎,那咱们吃完饭之后,也去玩吧。” 浩子和刘莉脸上竟瞬间露出了飞扬,眉毛挑了起来,说道:“也行啊,咱也学学城里人,过年到处转一转。总不能老窝在家里打牌吧。” 我倒是也挺想外面转转的,农村的过年除了吃就是换着花样吃了。 村子里,外出打工回来的人,大过年的聚集在一块打扑克,说叫什么掼蛋,一堆一堆,似乎成了时尚一般。 “这路口就有中巴车,咱直接拦着坐上去,终点站下,那边正好逢集。咱也去玩玩,相当于跨省了呢。”浩子说道。 这倒不假。不像以前跨个省还得骑一路的自行车,现在可以坐车了。 几个人上了劲头,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了。浩子两口子带着娃,我和柳梦牵着手,涌上了中巴车,奔向了邻省。 车子行驶在柏油公路上,甩开了两旁的枯枝败叶,似乎能给人一种解脱之感。 柳梦坐在里面,不敢睁开眼睛,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似乎在数着数等待汽车的停靠。 我问她:“你不是还计划着买车的么,这样子晕车,你以后可咋办?” 柳梦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说道:“自己的车,就不晕了啊。” 我笑道:“你听谁说的,好像只有开车不晕车,坐车都是会晕车的。” 柳梦嘴巴一撇,说道:“那我还得去学开车?算了吧,我可不敢开。” 汽车穿过大片大片的田野,穿过依稀还泛着蓝色的小沟渠,穿过冒着滚滚白烟的不知道什么工厂,驶向了两渣界。 我的心里一阵咯噔,乡村的污染根本没有得到一丝的改善,再这样下去,还能住的了人么? 两渣界似乎也有些热闹,停靠的时候陆陆续续下了很多人,又上来了很多人。 我特意去找了曾经的那家饭店,人来人往,生意不断,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去吃饭的,还是有着别的什么计划。 柳梦也睁开了眼睛,往外看着,不过却很快就闭上了眼睛,脸上似乎飞过了一丝不堪的神情。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一切只在不言中。 到了地方,我们下了车。原来这停车的地方是一个运河的堤坝,高高的耸立在地面之上,南面就是流淌了上千年之久的古运河,北面下了坡那就是集市了。 冬日,运河没有一丝的涟漪,平静的像一块镜子,也没有结冰,兀自在那里暗流涌动着。 下了高坡,紧挨着以前去过的烈士陵园,有一个非常大的广场,广场上堆满了人。虽说已经是到了下午,可是人依然很多。 “这地方叫水上公园,最好玩的东西就都在这里了。”刘莉说道。 我放眼望去,除了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之外,就只剩下各式各样的买卖铺子了,卖东西吃的,卖小礼品、小饰品的,卖儿童玩具的,还有各种套圈的、扎气球的、打枪的、砸娃娃的,好似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几个人缓缓走着,倒也没个目的地,反倒是浩子的孩子带起了路,一会跑去这里,一会跑到那里,小家伙高兴地像新学会了飞翔的燕子,在空中自由自在的转着。到了一个套圈那里,停了下来。 几个打扮的极其时髦的年轻人正在那里玩。我真是对这几个年轻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大冷天的,就只穿了紧身的皮裤,上身也不穿毛衣,就一件白色衬衫,外头套了一件挺窄挺小的皮夹克,手都冻得通红了,还在那里套圈。 套完了就迅速把手夹到胳肢窝里去取暖。大概他们觉得这样很酷,就是不抗冻。 年轻人套了一个金色的小猪储钱罐,嘻嘻哈哈走开了。我问柳梦:“你要不要套这个?” 柳梦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套不上的。” 我问老板:“这个多少钱套一回?” 老板一边用一把长竹竿的钩子将被扔出去的塑料圈取回来,挂在手上,一边回复我:“一块钱两个圈。” 我掏出十块钱递给他,说道:“那就20个圈吧。” 老板很是高兴,接过钱去,一个一个在那里数着,一五、一十,二五、二十…… 我笑道:“多饶我一个呗。” 老板呵呵笑了一声,还是多给了我一个。我把一半分给了浩子,浩子接过去,分给了他儿子几个,给了刘莉几个,自己手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在那里摆好了架势,随手一扔「套中哪个是哪个」,结果什么也没碰到。 小孩子看的哈哈直笑,“爸爸笨蛋。” 可以套的东西还真是不少。近处的十几个塑料杯子,里面装了小小的金鱼,这玩意套回去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用处,再给养死了,总觉得是一种罪过。 稍远一点,是一些塑料玩具、小布娃娃之类的,浩子的儿子应该会对这些感兴趣。 再远一些有一些陶瓷的制品,储钱罐、观音雕像、财神爷雕像什么的,最远处十几个大的布娃娃,以及一些大型的玩具、帆船什么的。 柳梦看了半天,看上了一个储钱罐,对我说:“我要套那个,用来盛放硬币。省的那些零钱没地方放。” 我说道:“好,看我的。”随手扔了一个出去,看的倒是挺准的,结果扔出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塑料圈很轻,落在地上却又很有弹性,打在东西上也会被立即弹开。 除非是正中中心,否则很难套的中。先前我还在嘲笑那几个年轻人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现在倒觉得,他们能够套中东西,还真是有两下子。 浩子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被弹开了。小家伙在一旁急的直跺脚,拽着妈妈的手,非要让妈妈去套。 刘莉不好意思,扔了一个出去。果真是两口子,跟浩子的第一个一样,啥也没碰着。 柳梦看了,说道:“这么难的么?我也试试。”手一扔,果然还是套不中。 几个人咯咯笑了,唯有小家伙嘟囔着嘴,似乎是很不高兴。 “看准了,下手得稳!”老板在一旁,倒支起了招数来了。 柳梦探出去身子,瞄了半天那个储钱罐,左手抓着我的胳膊,生怕自己跌到前面去,右手拿着一个套圈,再一丢,那圈转着转着还真的飞向了储钱罐。只可惜,还是砸到了边缘,即刻被弹了开来。 我和浩子又各自试了几下,还是不行,似乎这里头大有学问。 或者深藏着套路。反正扔完了,一个也没套中。小家伙生气了,只好给买了冰糖葫芦,这才好起来。 “套个圈这么难的么?”柳梦还在计较着,“不就是个抛物线的计算么?我感觉我都算对了呀。” 我一愣,问道:“你真的假的,连这个都算了?” 柳梦笑道:“大概算了呀,要不然瞎扔么?难道你都是闭着眼睛瞎扔的?” 我一笑:“我是睁着眼睛瞎扔的。” 柳梦忽然在我肩膀上轻轻打了一拳,悄声说道:“怪不得你套不中呢!” 水上公园,顾名思义,公园里有一个大大的水塘,水塘上结了厚厚的冰,好些个人下到了河里,在冰面上走来走去。 看起来太吓人,柳梦在边缘上走了几步,就赶紧的爬上来了,“这要万一冰化了,不得冻死!” 来到了一个摊位前,迎面一个木板,上面堆满了气球,成一个大大的圆形。 两米开外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塑料飞镖,这是用来扎气球的。 规则很清楚:一把五块钱,十二个飞镖。扎破五个以上,有奖励。 付了钱,拿了飞镖,柳梦凝神静气了好一会,顺手一丢,劲小了,自己不好意思地跑到了我身后,满脸通红,我接过来飞镖,对浩子说道:“这像什么?” 浩子一笑:“打马蜂窝。” 很久以前了,我和浩子会特意去找马蜂窝,再比赛来看,谁的石头能够最先打到马蜂窝。 不乏有马蜂飞出来追着我俩的场景,听大人们说,马蜂来了,只要赶紧趴倒不说话就行了,结果我俩后脑勺都被蛰了。原来大人们都是骗人的。虽然被蛰过,可还是乐此不疲。 我看着手里的飞镖,扔出去一个,破了一个气球,柳梦在一旁笑道:“你砸了多少马蜂窝啊?” 十一个飞镖,打中了七个,换了一个塑料的小喇叭,小家伙拿在嘴里呜呜吹起来,好不高兴。 浩子拿手一指,“那儿,那是真正的打马蜂窝了。” 我们顺势看过去,那是一个挺大的架子,四层,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布娃娃,站在约莫四米开外,可以用沙包去砸。砸掉了,就可以带走。我和浩子相视一笑,就走了过去。 沙包却很轻,原来也是有套路的,这么远的距离想要砸掉一个东西,可也不容易。 柳梦却很是兴奋,非要玩这个。结果她力气太小,砸不掉。 我试了几次,沙包果然是太轻了,打在布娃娃身上,结果娃娃根本不动。我怀疑,是不是被粘在了木架子上了。 浩子跟我差不多,可以砸中,但是掉不下来。我呵呵笑着,又买了几个沙包,存心要给柳梦弄一个娃娃回去。 攒足了劲,瞄准了一个绿色的毛毛虫娃娃,丢出去,不中;再丢出去,没掉;再丢出去,终于是掉了! 老板将娃娃拿给我,我一回头,柳梦却没有再看这里。她忽然神情有些呆滞,有些惊恐,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一般。 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一百米开外,有一个挺胖的女人,正在那里跟一个摊贩说些什么。 女人的身后,站着好几个膀阔腰圆的汉子。女人脖子上套着一个特别粗的大金链子,极其显眼,一头棕色的卷发,两条圆规似的腿,扎在地上极其稳当。脸上是不耐烦的愤怒。 摊贩颤颤巍巍,掏出了一张钞票来,看似像是个五十块钱,那女人接在手里,咒骂一句,转身往这边走。 头一回过来,我就看到了正面。柳梦明显的身子一抖,不由自主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竟已冰凉! 那女人,竟然是花姐!! 第48章 跟踪 水上公园,最不缺的就是人了,陌生人,熟人,甚至仇人。 我一手拉着柳梦,一手拽着浩子,快步地离开了那个摊位,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浩子莫名其妙,问我:“怎么了,忽然间?” 我正色说道:“花姐。” 浩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问道:“你看到了?” 我点点头,说道:“这里有点危险了,不能再在这里玩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浩子点头表示了同意,问我:“不报警么?” “现在报警也没什么用,等警察来了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而且,这是邻省,当地的警察会不会抓她还不一定呢。搞不好都是她的势力。咱们,还是先走吧。” 我说道,心里却在盘算着好不容易发现了线索,要如何才能够顺藤摸瓜、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考虑半天,浩子忽然说道:“柳梦和刘莉先回去吧,带着孩子。我跟你两人留下吧。” 刘莉忽然啊了一声,很是惊诧,问道:“你们俩留在这里干嘛?” 柳梦也不同意,摇着头说道:“别管她了。我们就还是走了算了,惹不起的。” 浩子看着我,问道:“我太了解你了。你说干不干,反正你干,我就陪你,不可能就你一个人的。” 我看着浩子脸上严肃的表情,知道他这是来真的了,我对柳梦说道:“你们先回去,带着孩子先回去。我和浩子偷偷摸摸找点线索去。” 柳梦一脸的担忧,说道:“算了吧,她后面好几个打手呢。” 刘莉也是出现了惊慌,说道:“你们俩又不是警察,回家好了。” 浩子看着我,不说话,仿佛是在等待我的决定。我说道:“这个人,如果不把她扳倒的话,将来她就一定会爬到我们头上去。在城里我们也好,你们的理发铺也好,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我必须要找点线索出来,放心吧,我们只是跟踪看看,绝对不会直接就冲上去。” 浩子点点头,说道:“弄清楚她住在哪,可以偷偷告诉你的那个警察朋友。” 柳梦说道:“那你要不把丁所长叫过来好了。” 我笑道:“糊涂了吧,这里是邻省,丁所长老远着了呢。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俩悄悄跟着,离得远远的,知道她们在哪里藏着躲着,就行了。” 两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说话。 浩子笑道:“行了,你俩回去吧。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事的。这里这么多人呢,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再说,我俩又不傻,不会主动惹事的。吃完饭之前,肯定回家了。” 好说歹说,柳梦和刘莉,带着孩子,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车。 保证了妻子孩子的安全之后,我俩就可以放开手脚、有些毫无顾虑了。 左顾右盼,生怕撞见了花姐她们,我和浩子小心翼翼回到了水上公园,站在广场外侧往里头看,找着花姐一帮人到了哪里去了。 正没头没尾的时候,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吼声。我和浩子一对眼,从最外侧绕过去,躲在其他摊位的夹缝里,往那边看。 果然是花姐。 她带着几个人,正站在一个售卖烤红薯、烤玉米、烤梨的小摊位面前。 摊位老板是一个50岁左右的大爷,穿着老旧的中山装,外头套了一件黄绿色军大衣,戴着个黑色皮帽子,正在那里搓着手,喃喃说些什么。 花姐吼道:“你用了我的地盘,不给管理费的?啊?拿钱!” 那大爷一脸不忍,说道:“我都还没挣到那么多钱呢,给了你,还赔本了。” 花姐一脸不屑,骂道:“你挣不到钱,关我屁事!你不想在这里摆摊,有的是人想在这里摆摊!不给钱,就给我滚蛋!别他妈废话!” 身后那几个打手默默就走到了前头,一副要动手砸东西的样子。 大爷有些害怕了,从怀里上衣兜掏出来一个塑料袋,缓缓打开,塑料袋里包着几张零钱,一块的,五块的,反正面额最大的也不过是一张十块的。 数了半天,加一块还不到四十块钱。颤颤巍巍,给花姐说道:“没有钱,没挣到钱,就这么点!” 花姐显然是怒了,吼道:“你耍我?操!拿这点钱恶心我?给我砸!” 那几个打手听完这话,冲上前去,几个人手脚并用的把烤好了摆在炉子边缘的红薯、玉米、梨,一股脑给扔到了地上,摔成了粉碎。大约是有些烫,几个人的手还被烫的直用嘴吹。 可怜大爷敢怒而不敢言,一个人蜷缩在炉子后面,一脸的不甘,手都在颤抖。 周围有些群众都围了过来,有人也说了一句「好了,没有钱给你,就算了吧」。 花姐登时就怒了:“谁说的?谁?给老娘站出来!没有钱,没有钱就能用我的地盘么!天下有这么好事!我去你家里住,好不好?!啊!没有钱,没有钱怪我么!” 那几个打手四处指着,比划着,要揪出说话的人。周围的人,却纷纷是低下头,慢慢就散了开了。 卖红薯的大爷自己蹲在地上,把摔碎的红薯、玉米、梨子给捡起来,口里念叨着:“好好的东西……可惜了……正甜的梨。” 附近有几个小朋友路过,一脸茫然地看着大爷。大爷脸上却忽然一笑,把捡起来的还有些完整的一部分红薯、梨塞到小孩子手里,说道:“乖,拿去吃吧,不要钱,可甜了呢。” 黢黑的面孔,挤出了一个并不那么好看的笑容,深深的皱纹里却还隐藏着最纯粹的朴实。 原来在平凡的外表下,竟也藏着高尚的灵魂。 小孩子接过去,说了一句「谢谢爷爷」,一蹦跶一蹦跶跳走了。 大爷搓着手,在那里呵呵笑,仿佛是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处在被欺负的境地中。 花姐对于大爷的这一举动,显然是不耐烦的,指着大爷骂道:“你这个老东西,赚不到钱,还他妈有脸给别人送?那他妈是我的钱,你凭什么送给别人?操!犯贱!” 几个打手立刻就是又上了几脚,有一个打手还顺带踢了大爷一脚。 大爷瘫倒在摊位后面的草丛里,站起身来,自己打打身上的泥土和冰雪,不敢抬头看花姐,低头在那里等着。 花姐一脸的不耐烦,骂道:“你说说你这个人,能有个什么出息?屁他妈都不敢放一个?算我他妈倒霉,怎么能碰上你这样的人? 妈的,要不是什么扫黑除恶,我他妈用得着回来这个地方,城里的钱他妈挣得多了去了!” 说完,骂骂咧咧带着几个打手又走向了其他摊位。 浩子问我:“你什么感受?” 我说道:“做一个缩头乌龟,最难,但是一点也不丢人。” 浩子支棱着大眼睛,看着我,貌似有些惊奇,良久,低头说道:“这话还真是至理名言。” 大爷已经在收拾自己的摊位了,看样子今天生意是做不成了,一个人拉着木板车,从人群中挤出去。 不知道是没了力气,还是因为没了心气,拉半天愣是没推动,上不了桥。 我和浩子走过去,看看花姐压根没瞧这里,在后面把大爷的板车给推了过去。 过了桥,大爷一抬头,看见我俩,笑道:“谢谢啊,恁两位大哥。” 我一笑,对大爷说道:“大爷,你做得对。跟他们,犯不上生气。自会有人处理他们的。” 大爷脸上一动,嘴角抖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话来,低头笑一笑,拉着板车走了。 我和浩子走过桥来,依然是绕着最外侧,却看到花姐已经走出了好远。 加快脚步,跟了过去。花姐原来上午就已经来过一趟了,下午不过是在巡逻一遍,所以这会子功夫,倒已经收了差不多了。 她跟身后那几个人站在广场一个开阔地方,周围的人都纷纷避开他们,仿佛他们是瘟神一般,在那里数着钱。 不大会,花姐骂道:“才他妈600多块钱,操,费半天劲,还害我生气,半天就这么点钱。妈蛋,早知道还是回城里去了,也不知道彪子怕个啥。” 几个打手也是一声不吭。花姐皱皱眉头,手一挥,几个人就转身离去了。 我和浩子赶紧地跟在后面,远远地看着,这就是我们俩的目的,要知道花姐究竟躲在了哪里,住在了哪里,这样等回去之后,可以提供给丁所长。 花姐她们几个在不远处的一个公路旁,上了一辆面包车,车子缓缓动起来。 我和浩子没办法,瞧见后面有一个三轮车,也就坐了上去,说道:“就跟着前面那个面包车就行了,别跟太紧。” 三轮车司机看着我俩,问道:“你俩是外地的?” 我俩点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司机笑道:“你跟那些人干什么?难道你俩是警察?” 浩子笑道:“这个不能跟你说。你就跟上去就行了。别露馅了,离远点。知道他们在哪里停就行了。” 司机忽然神秘地说道:“要不是警察,你俩就拉倒吧,别弄自己一身麻烦。” 我问道:“为啥?” 司机不说话了,呵呵笑了一声,发动了车子,缓缓地跟在面包车后面。 面包车左拐右拐,在一个老旧小区前面停了下来。三轮车离得远远的,停下了车。我和浩子下了车,付了车钱,慢慢走过去。 面包车已经空了,他们应该是进到了小区里面。三轮车司机却忽然又开过来了,说道:“你俩,还是赶紧走吧。我劝你一句,大过年的,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就行了。赶紧走吧。”说完,一捏油门,自己开着三轮车走了。 我看看四周,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又看了看这个老小区,墙上有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朱雀小区。拍了个照片。 浩子探头探脑往里看了看,问我:“要不要进去?” 琢磨了一下,来都来了,进! 我俩蹑手蹑脚进去了,老旧小区大概都一个样,没有物业,没有安保,没有人管。 小区不大,稀稀拉拉就十幢左右房子,都是六层高,没有电梯,外层的墙皮很多都已经脱落了,露出了红色的瓦来。 黑压压的电线聚集在一起,横七竖八穿来穿去,像是上个世纪的东西。 花姐居然能住在这样的小区里面,还真是有够能屈能伸的啊。 小区里除了几个行动迟缓的老人,没有看到任何别人的身影。 我和浩子溜达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正想着要离开呢。就听到有人在楼层里叫嚷起来了:“又他妈带回了一个,你不嫌烦哪,你他妈是种猪啊?” 接着就是啪一下的声音,这要是打在脸上,估计脸都得被打得通红。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你他妈有病!作死你?再他妈打一个我看看,我不卸了你!” 女人说道:“对我凶,有什么用?有本事,能让我缩在这个鸟地方?凶,跟他妈公安去凶啊,有家都回不了!” 这回是啪一下,又是一个耳光。我估摸着是女人挨了打。果然,女人也不哭,就是骂道:“就他妈对女人有种!一天换一个,一天打我一回,你有本事?!也没见找你把我伺候好了,老娘还得找旁人!怂包!” 屋子里却忽然响起了砰的一声,听起来像是菜刀狠狠地剁到了菜板上的感觉,屋子里安静了。 我和浩子对视一下,这是花姐的声音,难道那个男人是黑彪子? 抬头看了看,那是3幢5楼传过来的声音,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单元。 正往外走着呢,身后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就跑到了前面,一个身材苗条穿的花花绿绿的女人就冲到了前面,衣衫不整的,脸上通红,依稀都肿了的感觉。这估计就是被打了。 我和浩子低头迅速走出了小区,在门口随手招呼了一辆三轮车,去了汽车客运站。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掏出来一看,是柳梦。 “我们到家好久了。你们俩,还是赶紧回来吧。”电话那头,是焦急,是不安,顺带着听到了浩子的儿子哭着找爸爸的声音。 浩子一笑:“走吧,买点好吃的回去,晚上继续喝点。” 我一笑,“师父,去菜场吧先。” 第49章 套路贷 “你的意思就是,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在我把花姐和黑彪子的消息透漏给丁所长之后,我本以为,丁所长会有所触动,也许能够尽快赶过去将这两人抓捕归案。 然而,丁所长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闭门羹,还是已经彻底冷却了的闭门羹。 “老弟,这个事情,你着急也没用。现如今,花姐和黑彪子的事情,还需要侦查,补充一些关键的证据出来。 否则,检察院根本不批捕,我抓了,24小时就又得放出来,打草惊蛇,你说有什么用?” 丁所长抽着烟,靠在办公室的椅背上,皱着眉头对我说道。 “侦查了多久了,到底有了什么结果?”我问道。 丁所长微微一笑,说道:“中央巡视组在挂牌督导这两口子的案件,目前进展还不是很快。现在是要从花头和张院长身上下手。 老实告诉你,虎头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指望他没什么戏。 反倒是张院长,可以试试,只不过就算他招了,也不过是行贿受贿,牵扯不出来太多事情。” 这倒是实话。黑彪子夫妇的罪行,可远远不止行贿这么简单。 只不过其背后的罪行,需要相应的证据来支撑,否则,一切都成了空谈。 从派出所回到家里,柳梦正在看着一个新接过来的案件材料,看到我回来了,脸上却有一丝的不高兴,便问道:“怎么了?丁所长不能抓人?” 我点点头,说道:“现在还没有批捕,抓了只会打草惊蛇。” 柳梦想了一下,说道:“这也对,没有证据抓回来也只能拘留24个小时,没有什么意义的。” 看来,与花姐和黑彪子的斗争,必将经历一番长久的对垒。急攻,是出不了近利的。 我问道:“你看的怎么样了,新案子?” 那是一个民间借贷的案子。按理说,不会很复杂,只要把双方来来往往的款项计算清楚了,案情就会很简单了。到底借了多少钱,还了多少钱,还差着多少钱。 柳梦却是一嘟嘴,说道:“我总觉得这个案子里,有好多不对劲。我们的当事人,好像莫名其妙被下了套一样。” 下套?我问道:“什么意思?” 柳梦把材料递给我,说:“我发现这个案子里,现在是有三个地方挺不正常的。你看,第一,说好的是借50万,结果只给了45万,少了5万; 第二,算利息说一天千分之五,感觉好高啊; 第三,不光有利息,还有违约金,20%呢,违约金就有10万块了。这得还多少钱,才能还完?” 我拿过来,看了一看,问道:“那咱的当事人到底还了多少钱了?” 柳梦说道:“他自己说,已经还了快有100万了。这才三年啊。还没还完,还越欠越多了,房子还都抵押给出借人了。我看的头大,分不清了已经。” 我仔细翻了一翻案卷,确实存在很多蹊跷之处。当事人已经被对方起诉了,收到了法院的诉讼通知才来找的我们,说是自己一步一步陷了进去,掉进陷阱里出不来了,希望我们能帮一帮他。 案件确实有些复杂,我对柳梦说到:“咱们先吃了晚饭吧,吃完以后,你跟我再一起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案子,搞不好是一个套路贷。” “套路贷?”柳梦眨巴着眼睛问我,“套路贷是什么?” 我笑道:“吃完饭,理理出来你就知道了。好多套路贷,根本就是犯罪的。现在出了新规,要严厉打击套路贷的。” 柳梦一笑,迅速从床上滑下来,跑进厨房里忙活去了。不大会功夫,就端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面条和炒菜,放到了桌上。 “这么快?”我问道。 柳梦笑道:“过年不是从家里拿了好多吃的,现成的加工一下就好了,当然快了。” 我一笑,俩人迅速的扒拉完了饭菜。柳梦问我:“要是套路贷,怎么处理?” “可能会已送到公安吧。也可能驳回。现在还不好说,刚开始而已,也不知道是来真的,还是只是一个口号。”我说道。 柳梦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要来就来真的吧,老百姓也太苦了点,赚钱不容易,还被骗来骗去的。” 大大小小的银行流水十几张,堆满在了桌子上,借款合同也不止一份,还有抵押合同,催款记录等等。 表面上看,有借款合同,有放款证明,有还款记录,有抵押材料,对方的证据已经基本上完整了。当事人的胜算并不大。 可研究下来却发现,这里头果然是有问题。 2016年,双方签署了借款合同,合同约定的借款金额是50万元,利率是每日千分之五。 借款期限是六个月,如果到期不还款的话,还需要支付20%的违约金。 照这样计算的话,我们的客户,总共需要支付的利息就是450000元! 再加上违约金,10万,乖乖,用了别人50万,到头来光是利息就要归还55万! 而且很奇怪的地方是,16年3月份签署的借款合同,约定的明明是50万,结果对方只给了45万元,手写的凭证显示,扣除了5万块的当月利息以及手续费。但是计算利息却是按照50万元的本金来计算的。 再一个,9月份时候,客户还了30万元,被告知那是归还的利息,还差着25万的利息没还。 对方就又强迫客户再签了一份借款合同,说是借给客户25万元,正好就填补了原先的利息。 这25万,就要重新当做本金,重新计算利息。并且需要客户提供担保。 客户没办法,只好将自己的房子抵押给了对方。结果自己前前后后还了差不多有90万元,对方告知还是没有还清。 客户这才感觉不对劲,拒绝还钱了。对方因此就来起诉了。 用最正常的方式来计算的话,50万,一年的利率最高是24%,即便用了两年,本息加一块也不过是75万。还了90万,还没有还清,这里头必有蹊跷。 我问柳梦:“事实摸清楚了,你感觉到底哪里不对劲?” 柳梦把最高人民法院审理民间借贷的司法解释掏出来,翻看了好几遍,自己在纸上写写画画,好久,才说道:“好家伙,客户被骗了!” 我问道:“法庭上怎么抗辩呢?” 柳梦说道:“第一,本案的实际本金只有45万,根据司法解释的规定,实际发放的金额才是借款的本金。 对方扣除了手续费当月利息的,就只能认定借款本金是45万,这是第一个。 第二,利率太高了,日利率千分之五,好家伙一年下来百分之一百八十多! 翻倍了都!法律规定最高就是24%。第三,有利滚利的嫌疑。 25万是后来借的,还利息的,结果又计算利息了,而且也是千分之五计算的。 最后,还有一个,强迫客户提供房子抵押,是不是想贪图人家房子的?根本就不在意还没还上钱?” 我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套路贷的手法,大概就是这样的。” 柳梦却忽然很失落,问道:“这样的事情,我好像新闻里看到过,以前法院不都是支持了么?” 我笑道:“以前是以前。以前没有注意到套路贷这么个东西。原本简单的民间借贷,谁知道会出现这么多事情。可见,人的心,有多坏。为了赚钱,可以什么都不要的。” 柳梦噘着嘴巴,说道:“你说这些人,为什么不去银行借款呢?找这些人借钱,明显的会被下陷阱啊。” 我苦笑道:“银行借款都是要审批的。如果不是有比较好的工作,比较好的身份,或者好的担保的话,银行是不会同意给借款的。普通老百姓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借到钱的。需要钱,那就只能找这些高利贷了。” 柳梦笑道:“我觉得,一年24%也太高了,也是高利贷了。银行才5%。这也差距太大了。不是明摆着让高利贷横行肆虐么?” 我一脸严肃,说道:“别胡说!这都是有依据的,是专家们根据市场行情计算出来的标准,是客观的合理的,是不会对老百姓的权利造成任何侵害的。咱们是普通人,要绝对的充分的相信专家们的话,知道吗?人家是专家!” 柳梦嘻嘻笑了,问我:“那我们这个案子该怎么办?” 我说道:“抗辩是总归要抗辩的。这个案子,搞不好还有其他隐藏的情节。我们得来问问,对方有没有暴力催贷。” 柳梦一听:“暴力催贷?” 我笑道:“昨天咱不是才看了宝贝计划么?你看,成龙欠了别人钱,不是被别人到家里去泼油漆、砸东西了么?那就是暴力催债。是犯法的。” 柳梦恍然大悟,说道:“那……花姐以前还专门开了一个讨债公司呢!都是流氓小混混,谁不给钱,就上谁家门去砸东西的,泼油漆的,还把人家车都给砸了。” 我一听,赶忙问道:“叫什么名字?现在还在么?” 柳梦一低头,“我也不知道了。我只是听说过。” 我哦了一声,如果可以查找到这个讨债公司,那么花姐的罪证就又多了一条。 搞不好,这就是决定着是否能够抓捕花姐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柳梦说道:“我发微信问问客户吧。我加了他微信的。” 我笑道:“好啊,你问问看,有没有暴力催债过?” 柳梦就在手机上快速的输入了字,发了过去,过不了一会,对方传过来了一段语音,大概30秒的时长,打开来听,是这样的: “柳律师,是这样的,现在呢,公安查得紧,暴力都不敢了。早先时候上门赖在我家里的,吃住在我家。 后来么,就不敢了,就开始发短信、发微信骚扰我,给我同事给我老板给我家里人打电话,烦的要死的。现在偶尔也会带人来我家里坐着,小孩都放到奶奶家里去了,吓人的,哎……” 柳梦问我道:“这算暴力么?好像不能算吧?” 我笑道:“这叫做软暴力。你让他把骚扰的微信、短信都截屏了发给你,我们要把这个东西作为证据的,提交给法院。这样,被认定是套路贷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柳梦问道:“那要是套路贷,就不用还钱了是么?” “当然不是。本金还是要还的,毕竟用了人家的钱,本金无论如何都是要归还的。 有些法院可能还会要求归还一部分的利息,按照银行的利率来计算。这个也可以接受的。”我说道,但其实心里没底。 套路贷新爆出来,还有很多地方的法院都没能够做出新的判决。大约都在慎重考虑。 柳梦却忽然笑道:“那这样的话,咱们的客户就不用担心啦。他才借了50万,算上后来的,也就是75万,都还了快90多万了,肯定不用再还了的。” 我点点头,“是的,这个基本上就不用还了。不过给了就给了,法院也不会判决对方再还回来的。” 柳梦问道:“多给了,为什么不判还回来?少给了,就要一分不少的还?” 我笑道:“好些判例都是这样的。而且还需要当事人自己提出反诉,很麻烦的。绝大多数借款人,能不再继续还款就烧高香了,没有几个在意要不要返还回来的。” 柳梦摇了摇头,说道:“要是银行能够给老百姓贷款,那就好了。也不至于向高利贷借钱了,还被骗的那么惨。” 我笑道:“银行也是企业,人家也是要考虑赚钱的嘛。” 柳梦给了我一个白眼,说道:“赚钱也可以做点好事啊,难道为了赚钱就可以无情无义了?那不就成了早期的帝国资本主义家了?那才是要被禁止的呢。” 我用水杯堵住了柳梦的嘴,笑道:“你就踏实当一个普通老百姓吧。这些事情,跟咱们太遥远了。会有专家们讨论出结果的,要相信专家们。” 柳梦呵呵笑了,问道:“我手机上,看一个专家说,夫妻要和谐的话,一周要有三到四次亲热,你信么?呵呵呵,这也是专家?” “为什么不信?”我问道。 柳梦说道:“初中那会,我跟你很和谐啊,你连我手都没碰过呀!” 我笑道:“那我们那时候也不是夫妻啊。” 柳梦忽然停止了笑容,歪着脑袋,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脸上布满深情,说道:“可是我,早就把你当作我的另一半了啊!” 第50章 我们相互不认识 都说律师的口碑是可以互相传播的,看来此话不假。在拿到了法院的判决之后,当事人一脸的难以置信,问了柳梦好几遍,这意思我再也不用还钱了? 我告诉他:“是的,驳回原告全部诉讼请求。你一分钱也不要出了。” 当事人摇了摇头,说道:“哎,早知道这样,一早就来找你们了。可恨我掏出去那么多钱,整个家都被搞得乌烟瘴气了。” 我告诉他:“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先得考虑一下这个是不是合法。没有必要自己一个人硬撑着,该咨询就咨询。” 当事人连连点头,说道:“好哇,以后要是还能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还来找你们俩。” 送走了当事人,柳梦高兴地给我说:“怎么样,拉了一个客户是不是?” 我笑道:“是的,搞不好哪天就又来找你了。到时候你别嫌烦就行了。” 柳梦却忽然说道:“哎,还是别来找我们的好。一旦要找律师了,那还能有好事么?我们跟个瘟神似的。” 我笑道:“律师也不一定都是坏事呀。现在,好些人找律师都为了事先的预防,实在没办法了,才要打官司的。” 柳梦笑道:“反正不管怎么样,我表现如何?是不是挺像那么回事了?” 坦白来说,柳梦确实给了我惊喜。一个从来没有学过法律的人,一个连高中都没有读过的人,就靠着自己半年以来的坚持,靠着每天都坚持阅读的习惯,竟也真的像个样子了。 张口闭口之间,来那么几句法言法语,还真有点律师的样子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柳梦是这样告诉我的,说我是律师,而且是一个挺不错的律师,自然就带动她了。 但当我问她,那你为什么没有跟我一样变黑的时候,柳梦却总是咯咯笑了,笑声坦荡而悠长。 “你可以出师了,晚上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给你表示嘉奖,如何?”我说道。 柳梦却嘻嘻笑道:“不行,外面吃太贵了。你要真想犒劳我,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 我问道:“什么主意?” 柳梦忽然一脸神秘的靠过来,在我的耳边轻轻说道:“你做给我吃啊。” 我一听乐了,问道:“做个饭而已嘛,至于这么神秘?” 柳梦笑道:“这里是律所啊,让别人知道你给我做饭,怕对你影响不好。” 我在她硕大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说道:“傻丫头,做饭是男人最帅的是时刻,你不知道吧?走,咱去菜场,你想吃什么?” 柳梦琢磨了老半天,终于说了一个:“俺姥做的那个炖菜,你会做么?就是那个抹了蜂蜜的肉的那个?” 我眉毛一挑,笑道:“那你可难住我了,我都不知道具体啥步骤。来点简单的吧。” 柳梦笑道:“那你要给我做一个硬菜。” “啥硬菜?”我问道。 柳梦咯咯一笑:“花生米啊,炒豆芽啊!够不够硬?” 我一笑,喝到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说道:“你不嫌硌牙得慌,我倒是无所谓的。” 牵着手走出了律所,从公交车上下来,我和柳梦去到了菜场。 我自己以前是不经常光顾菜场的,去的最多的是超市,买面条、西红柿和鸡蛋。 柳梦倒是很熟悉了,转来转去,不大会功夫,拎了我两只手都是塑料袋子。 回到家里,我把她往椅子上一放,说道:“好了,现在开始,你看着,我去做。不过你得告诉我,到底是做啥。不然我就煮西红柿鸡蛋面了。” 柳梦笑嘻嘻说道:“花生米剪一剪,撒点盐就可以了。豆芽根,要用辣椒炒一炒。土豆切大块,是要跟鸡肉一起炖的。 另外那个白菜和粉条,可以跟过年带来的炸鱼一起炖了,再不吃的话,搞不好就要长毛了。天气热得好快的。” 我愣了一下问道:“咱能一个一个说么?” 柳梦捏了一下我的鼻子,问道:“为啥别的事情,你脑壳就那么好使,唯独到了做饭,就成了浆糊了呢?” 我咧嘴一笑,说道:“因为有你啊。” 柳梦站起身来,把我拉进了厨房,说道:“我做,你要给我打下手。我可不想吃没熟的饭。我来剥花生,你去洗鸡肉,焯一下水,然后捞出来控水。”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洗了洗鸡肉,把大块的肉给改小了,在锅里焯了起来。还没开始干呢,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我走出去,从床上拿起手机,问道:“喂,你好!” 电话那头那人显然愣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以为是客服呢,喂你好、喂你好的。律师啊,明天呀,我一个朋友,也跟我情况一样,我带他去找你好不好?” 原来是当事人,这么快就介绍案源了? 我答道:“可以呀,你让他带着材料,直接去律所找我好了。我们明天上午九点碰头吧。” 电话那头笑道:“好好好,明天去找你。” 挂掉电话,回到厨房,我跟柳梦说:“上午那个当事人真的介绍了一个客户来了,约好了明天见面呢。” 柳梦一笑,说道:“不错嘛,名声要传出去了哦。” 我呵呵一笑,转身料理我的鸡肉去了。柳梦快速的剥好了花生,又去洗了豆芽,给土豆削了皮,问我:“还没弄好么?” 我把鸡肉捞出来,放倒清水里去洗净,回过头来,柳梦已经把土豆都改刀切好了块了。 “我怎么感觉,有你帮忙,更加忙活呢?”柳梦一脸笑道。 我一笑,说道:“哪里哪里,不敢当。”结果终于还是被撵出了厨房,自己去蒸米饭、热馒头去了。 停下手里的活计,我靠在厨房门口,问道:“要喝酒么?” 柳梦一笑,说道:“好呀,你下去买呗。” “啤酒还是红酒?”我问道。 柳梦一笑:“要有点氛围才好,就红酒吧。不要买太贵的哦,几十块钱就行了。咱得留着钱用来买车呢!” 等我蹬蹬蹬把一瓶红酒买回来,柳梦已经炒好了花生米和豆芽,正在炖粉条了。 我知道要做什么,拿着开瓶器,在那里拧来拧去,费半天劲,终于是把红酒的木塞子给打开了。柳梦的鸡肉都已经下锅了。 等到菜都做齐了,米饭馒头也上了桌,我给柳梦倒了一杯酒,说道:“敬你一杯呀!出师大捷。” 柳梦笑嘻嘻问我:“你不要喝醉了哦,明天可还有事情的。” 我说道:“不会,我酒量变好了。跟浩子过年在家里喝,练出来了。” 牛皮吹出去了,但是实际效果却不理想,三杯酒下肚,脑袋已经开始晕乎乎了。 乱七八糟夹了一堆菜在嘴里,也不知道是个啥滋味了。恍惚间就只听到柳梦在那里咯咯咯笑。终于我还是不知怎么地就躺到了床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看着身旁的柳梦,提醒她,问道:“我怎么什么都没穿,就睡着了?” 柳梦转过身来,笑嘻嘻说道:“你自己脱掉的啊,难不成还指望我给你脱衣服?” 我笑道:“我怕你会趁机占我便宜。” 柳梦咯咯一笑,说道:“这个嘛,那我也不能告诉你呀。反正生米都已经做成熟饭了,哈哈哈。”起身起床去了,竟留下了我一个人在那里苦笑。 等我俩赶到了律所的时候,当事人已经带着一个朋友来了。 这位朋友姓万,叫做万宇,也是欠了别人的钱,30万,还不上了,前前后后也已经还掉了差不多小20万,却被起诉说还有本金30万没还。 我粗略看了一下他的材料,却发现这个案子却有些蹊跷。柳梦拿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问道:“你跟出借人,认识吗?” 万宇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完全不认识。我又不是跟他借的钱,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是他来起诉我了。” “那你合同怎么会签成这样的?”柳梦问道。 万宇说道:“是这样的。签合同时候,对方好几个人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合同给我的时候,出借人那里是空白的,我自己先签的字,后来合同也没给我的。” “那你收到借款没有,谁给你发放的借款啊?”我问道。 万宇想了想,说道:“我是跟商贸公司借的钱,都是商贸公司的两个小丫头操作的,合同也是他们给我的,字也是他们让我签的,那个款项什么的,我是收到了30万。好像是对方打过来的。” 柳梦给我说:“30万倒是出借人打来的,但是还款的账号却不是给的出借人。” 说完,把一张银行交易明细递给我。我仔细看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借钱的人,和收到还钱的人,竟然是不一样的。 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说还了钱么?怎么都没给过出借的这个人?” 万宇说道:“是这样的,我不说了么,我是跟商贸公司的人借的钱。商贸公司的人跟我说的,钱我会收到的,利息、还钱什么的,要按照他们给的账号来还。所以,我就还了,换了得有十好几万的。还有其他费用的。” “其他什么费用?”我问道,“手续费?” 万宇点点头,说道:“对对对,手续费,还有加急费。一开始我急用钱,但是我问她们,她们说要打钱的话,我得先付加急处理费和手续费的,我就付了7000多块钱的,然后才把30万借款打给我的。 一开始打了10万。后来就不打了,我又打了5000多块手续费,才又给了我10万。最后那个10万,我都还了好几个月利息了,才给我的。” “也就是说,除了利息,你还多付了钱?”柳梦一边问,一边拿笔记录。 万宇点点头,说道:“不给不行啊,不给他不放款啊。手续费,她们说银行都要收取手续费的。买车也要收手续费,都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以为是真的,就给了。谁知道,还来还去,钱一点也没变少,越来越多了。” “那他们催过款么?”我问道。 万宇摇摇头,说道:“这个出借人,我又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他怎么来给我催款。都是商贸公司来催款的,直接坐到我家里去,赖着不走,做好饭了就吃,我说我要报警的,他们才走的。 结果第二天,又来了。你说说咱,确实欠着人家的钱,咱也没理,也不能真报警啊,再把我自己给抓进去了,那怎么办?” 我惊讶于万宇的法律意识为何会如此短缺,派出所是不会插手民事案件的处理的,最多做一个调解。怎么可能会抓走欠钱不还的人呢?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出借人联系过?”柳梦问道。 万宇点点头,说道:“没有,不认识嘛。就告我了,我才知道,有这么个人,原来都不知道。要告我,也应该是商贸公司的人告我啊。” “那商贸公司你知道在哪里么?”我问道。 万宇摇摇头,说道:“我又没去过。借钱时候都是打的电话,她们约定地方,然后我再过去。现在商贸公司的人,我之前都是微信联系的,现在把我拉黑了,我也联系不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们是商贸公司的,她们有没有介绍过自己,名片什么的有没有?”我问道。 万宇想了一想,说道:“那我记不清了,都快大半年了啊。我回去找一找,好像原来那个手机上,他给我发过名片的。我这钱,还要还么?” 我说道:“你借了30万,扣除掉一部分的砍头息,还是有一部分本金要还的,这个是赖不掉的。至于说利息,是不需要还的。” 万宇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嘿嘿笑了一声,说道:“没听懂。” 我说道:“就是说,你实际拿到手的本金可能只有28万,这里可能是一个套路贷,你归还的利息可以算作本金的。有可能你还需要再还人家大概10万块的本金,其余的应该不用还了。” “他还让我出律师费呢?他的律师,凭什么要我出钱呢?”万宇气愤愤说道。 我笑道:“这个不要紧。我要仔细来计算一下的,你还有多少钱没还。你得想好了,要不要请我们打这个官司。” 万宇一点头:“请,请。反正我倒腾不清楚,就拜托你们了。我朋友说,你们俩很厉害的。” 我一笑,指着柳梦说道:“厉害的,是这个人,不是我。” 柳梦一笑,小脸蛋竟羞涩起来。 第51章 借钱也有美人计 民间借贷本应是最简单的纠纷,借钱还钱,天经地义。现如今却成了复杂程度无与伦比的一种疑难案件了。 资金往来多,利息计算复杂,多种借贷嵌套,现在竟然还有了出借人和借款人完全不认识的情况。 商贸公司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这是我和柳梦共同的想法。 根据我的经验,万宇的这个案件中,存在砍头息,存在高额利息,存在软暴力催债,还存在职业放贷行为,商贸公司很可能会涉嫌非法经营罪。 但是,光说是没有用的,我们必须得找到跟商贸公司有关的证据才行,否则法院也不会采纳。 我到中国裁判文书网上去搜索了一下商贸公司,结果并未找到涉及到民间借贷且在我们这个地方的对象。想了想,拨通了锐哥的电话。 “怎么有空找我来啦?”锐哥在电话那头,声音竟有些疲倦不堪。 我笑道:“大法官,最近怎么样,忙不忙啊?” 锐哥苦笑道:“忙个屁啊。我跟你一样,也是准备辞职了的,不干了。现在有案子也好,没案子也好,反正我也不干了,忙不忙跟我也无关。” 我问道:“确定不干了?” 锐哥笑道:“兄弟,现在才知道你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啊。你不知道,现在院里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大张会不会开口闭口就把谁咬出去。我是听说,他快扛不住了,快要松口了。你找我到底干啥呀?” 我问道:“找你帮忙啊。你们最近有没有遇到商贸公司涉及民间借贷的案件?” 锐哥想了一下说道:“商贸公司?民间借贷的,还真没有。又是新类型的吧。这个我们暂时还没遇到。 问你个事呢,上官雷那里怎么样啊,我想着找个下家呢,这里真待不下去了,一辈子可能就完了。” 我说道:“上官雷倒是很能挣钱,是个大律所,可以考虑的。” 锐哥笑道:“好吧,哪天咱们就是同行了,我请你喝酒吧,呵呵。现在连出去喝酒都不敢了。哎,行了,不说了,有空下班时间私聊吧。” 挂断了电话,我不禁有些惊诧。连锐哥这样的人都对自己的未来表达出了担忧,曾经的我的用人单位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但是现在法院这条路径被堵死了,只能寄希望于万宇自己能够找到一些有利的线索了。 就在我和柳梦吃罢了晚饭,躺在船上看风味人间的时候,电话铃声忽然响了一下。 拿起手机一看,是万宇发过来的微信,微信上是一个工作牌。接下来是语音,打开来听: “柳律师,这是我找到的的那时候拍的工作牌,就是商贸公司小丫头胸前戴的这个。其他的实在是找不到了。你看看这个有没有用。反正,我再去找找看。” 柳梦打开名牌,问我:“这个有用么?” 我一瞅,上面只写了几个字:佳源商务,莱斯丽。 还挺洋气,配了个英文名字,名字肯定是没什么用了,但是这佳源商务或许能找到些什么。我掏出手机,顺手就搜索了起来。 佳源商务,还别说,真能搜到这么一家公司,地点就在商贸大厦那里。 除此之外,却没有什么其他信息了。我又去裁判文书网上搜索,还是一无所获。看来,这个佳源商务暂时没有被爆出来。 柳梦问我:“那要怎么办?” 我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自己去看看呗。” “你要去佳源商务公司?”柳梦问道。 我说:“打入敌人内部,从内部开始瓦解他们。” 柳梦笑了,说道:“那我跟你一块去吧。” 我摇摇头,说道:“不行,现在的借贷公司,都有暴力催债的人,搞不好就是黑社会。我担心那里可能会有花姐的势力。你还是别去了,你到律所去,整理材料去好了,写一个答辩状出来如何?” 柳梦想了想,说道:“那你自己去,不危险么?” 我笑道:“我是去借钱的,又不是干嘛的,没啥好危险的?再说,我自己好去好来。等我回到律所,我要看到答辩书的。” 柳梦笑道:“好啊,给你一个有风味的答辩书。” 我把电脑放回到桌上去,问她:“我想要一个有风味的睡眠。” 柳梦咯咯笑了,翻转身子过去,我从后面抱住她,把手伸进了衣服…… 早上八点多,我就到了商贸大厦。一楼的大厅俨然一种商业氛围,来来往往,皮鞋当当作响,各种各样西装革履的人们进进出出,有的一脸轻松,有的一脸凝重,商海战争,大概就是这般样子了。 一楼的牌子上找了半天,我终于是找到了这个佳源商贸公司,16楼。 坐着电梯我可就上去了,没想到电梯往右手边一去,那就是佳源商贸,还挺好找。 墙上挂着佳源商贸的牌子,玻璃门上打着佳源商贸的塑料贴纸,就是门是关上的,也没看到门铃在哪,我只好拿手在那里敲,敲半天,喊了半天,没人理我。 难道是还没来上班? 我在通道里来回踱步了几回,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声音传来,抬头一看,是一个女的在里面打开了门。看到我站在门外,有些吃惊,问道:“你找谁?” 我故意装作有些难堪的样子,搓搓手,说道:“我听人说,你们这里给借钱的,是不是?” 那女人忽然变了脸色,说道:“你听谁说的?我们是商贸公司,又不是银行,怎么会借钱给别人呢?” 我忽然有些惊愕,难道,预想是错的,我真的来错地方了? 我故意结巴了一下言语,说道:“别人给我说的……你们不借,那算了。我去找旁人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身后那女人却忽然喊了一声,“唉!你要借多少?” 我问道:“你们不是不借么?” 女人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进去,我便跟着走了进去。路过几个办公室,却依稀看到里面睡着好几个彪形大汉,这办公室都用来睡觉了? 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这女人才忽然和我坐在一起,问道:“大哥,你这真是来借钱的?” 我说道:“我听人说,你们可以借钱的么。不借就算了。反正我得先来问问,条件啥的方面都行的话,那咱就借,确实等着用钱呢。” 那女人问道:“那大哥你是做哪行的呀?” 我笑道:“做啥哪行?自己瞎捯饬,开店的。” 女人问道:“那你要借多少钱?” 我说道:“大概需要个15万左右吧。你们能不能借?外面有个小贷公司一直打我电话,说可以借呢。” 女人笑道:“是这样的大哥。我们这,是商贸公司,主要是做货物买卖的。但是呢,我们也是乐于帮助老百姓解决资金难题的。 银行贷款多难啊,是不是?到我们这里借款,我们放款又快,利息又低,真的,好多人都来我们这里的。” 我问道:“那具体是怎么个借钱法的?” 女人笑道:“当然是签合同啦。现在都是以合同为准的。” “那你把合同拿来我看看,行不?不是我不相信你,是现在问题太多了,干啥事都得谨慎一些,尤其是要签字呢,你说是不是?”我说道。 女人笑了一下,说道:“好,你等着我,我去给你拿合同。” 走了出去,我依稀听到女人在外面的吼声,办公室里的人似乎是起来了,咿咿呀呀各忙各的,好似有好多电话被打了起来。 “先生,您好!请问您最近有资金需求吗?” “您好!快速放款,当天到账,利息低至每天一块钱!” 这样的,能真的是商贸公司? 合同拿过来了,我拿在手里一看。果然,出借人不是商贸公司,是空白的,合同的文本、条款跟万宇拿给我的一模一样,这都是他们起草好了的。 我问道:“这出借方这里,怎么是空白的,不是你们么?” 那女人忽然凑过近前来,说道:“这个,我们后续会添上去的。您只要签字就行了。” “那利息是多少?啥时候放款呢?”我问道。 女人笑道:“利息都是国家标准,每月三分利。最快今天就能放款的。不过大哥,我们丑话说在前头,你要借款可也要提供担保的。” “担保,啥担保?”我问道。 那女人笑道:“房子,车子,或者股权,店面啥的。你说,咱不能随便来个人就借出去了,是不是?15万,那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我问道:“那我这些都没带,那咋办?” 女人说道:“我们呀,都想好了。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约个时间,您带着房产证,我们一块到不动产交易中心去。在那里现场办手续,现场给你放款,谁也不用担心谁,你看这样行不行?” 说完,还故意靠的我很近,我这时候才忽然注意到,这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把上衣的扣子给解开了,故意地挤弄着身子,这是想要色诱我? 套路这么深么?借个钱,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我挪开脑袋,说道:“真的能当天放款么?我真的有点着急的。我可以拿店铺抵押的。行不?” “当然可以啊,那咱就说好了,您加一下我微信,怎么样?” 那女人越靠越近,身子扭成了麻花,我仿佛都能感觉到她说话的气息在故意往我脸上吹。手上拿着一个二维码,缓缓往我面前摩擦。 坦白来说,这个女人描眉化妆,穿着职业女性的装扮,捯饬的还是很有几分姿色的。就是香水喷的太多了,闻起来不光不香,还很是刺鼻。 我站起身来,说道:“那好,那咱就加好微信了。那我是等你电话?” 那女人站起身来,笑道:“我到时候会联系你的。” 我感觉自己的脑门上都有了汗了,问道:“我来时候,那几个汉子,那是干啥的?怪吓人的。” 女人笑道:“哎呀,你不知道,他们是保安。没办法嘛,经常有人借了钱不还钱,还想要占我便宜的,不找几个保安能行么?” 我笑道:“那你这么漂亮,得保护好自己了。” 那女人却忽然一脸的委屈样子,楚楚动人,说道:“可不是么,没想到你还挺会怜香惜玉的,好想跟你做个朋友啊。”说完,修长的身子在那里扭来扭去。 我心里一阵鸡皮疙瘩上来了,扭个啥呀,身上长跳蚤了? 苦笑一下,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到的门口,又转回去,说道:“那我等你电话哦,真的等钱用的。” 那女人咯咯咯一笑,招了招手,竟还真是容颜俏丽。 路过那几个办公室前,我故意停留了一下。那几个大汉有一个在打电话,我故意放慢了脚步,装作找洗手间的模样,左顾右盼,无意间却听到了汉子的毫不遮掩的声音: 彪哥,不是,现在没啥事。就是咱放贷这一块,被查的紧。 法院现在不给办了,那个姓张的不是进去了么?现在法院不给弄了,好些案件都败诉了。 沉默了一会,估计是在听电话里的声音。彪哥,难道是黑彪子? 我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如果是彪哥,那刚刚那个风情万种的小秘书,搞不好以前就是他手下的小姐吧,怪不得如此的善于勾人魂魄。 汉子又说起来:现在还有人来呢,刚刚还来了一个。就是以前那些手段现在不好用了,公安查,法院也差的严。 那咋办呢,不行咱还是老办法,泼油漆? 上门打?现在你这些打电话骚扰,都烦了。带着人上家去,叮当二五砸一顿,不省事么? 电话那头估计是骂了几句,汉子一脸的不乐意,说道:好,好,知道了。挂掉了电话,恶狠狠骂了一句:妈了个逼的,彪哥还没有花姐有种呢!净整这些个没用的破事!操! 一抬头看见了我正站在那里,拿手一指,骂道:“你瞅啥?操你妈的,瞎瞅个啥?” 我一笑,问道:“洗手间在哪里?” 汉子一摆手,“外面去,傻逼。” 我快速走到了外面,打开门,对面涌进来了一堆花枝招展的姑娘,个顶个的漂亮,都是穿着职业女性的装扮,高跟鞋,黑色丝袜,胸前故意露着一些缝隙,隐隐约约却又模模糊糊,真都是美女啊。 走出大厦,我打电话给万宇,问道:“你小子是不是被姑娘忽悠了?” 万宇嘿嘿一笑:“睡了一晚上,本来想借15万的,后来借了30万了。大律师,这个你可别说出去哦。她们好漂亮的,黑丝袜你看到么,好漂亮……” 没等万宇说完,我挂断了电话,去到了最近的商铺,“老板,请给我两条黑丝袜。” 第52章 法官的灵魂拷问 黑色丝袜究竟为什么会吸引人? 答案我也不知道。但直到柳梦将它穿在修长的腿上,我才明白,原来这玩意竟充满了一种神秘的魅惑。 仿佛是有着什么魔力一般,像一个深海的漩涡,将人紧紧地勾住了身子。 看来,万宇的意外中招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面对花团锦簇时,勤劳的小蜜蜂大概也会忍不住多采上两口蜜吧。何况,万宇这个人,跟蜜蜂一比较,可差了远了。 我问柳梦:“这样的当事人,你说我们要不要帮他忙?” 柳梦已经知道了佳源商贸的事情,她思考了一会,说道:“不是帮不帮的问题。合同都签了,你肯定只能做他的律师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被套路贷啊!” “你不知道,他自己有过错么?”我问道。 柳梦躺在床上,把黑色丝袜的长腿轻轻一抬问我:“你能忍住没有过错么?” 能么?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面对柳梦我也不需要去忍啊。 我买丝袜的目的,可不是为了验证佳源商贸的套路的,我是一个充满了低级趣味的人,我只是为了满足脑子里的幻想。现在幻想成真,我为什么还要忍?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将万宇这个案子办到底。而且,开庭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去佳源商贸套取一些证据回来了。 但隐隐约约约之间,我总觉得,这个事情到了庭上,或许会有一些意外收获。 开庭在下午拉开帷幕。现如今的民间借贷案件的开庭审理,法院们对于原告一方会进行灵魂拷问式的审理,包括了方方面面。反倒是被告一方,只需要提供还了多少钱了就行了。 原告方是一位中年女性,叫做言芳,身旁坐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律师。 “原告,你放了多少款?”审判长问道。 “原告一共三次打款,每次10万,共计30万。”小律师回答道。 “至今为止,收了多少利息?”审判长问道。 小律师翻开手上的纸张,看了又看,说道:“利息前前后后一共收到了5万块。” 若是按照5万块利息来算的话,原告倒是利息并不高。可是万宇可是先后支付了20万的钱了,这钱都哪去了? “原告什么职业?”审判长再问。 小律师代替说道:“无业。” “资金来源?” 小律师看看言芳,言芳自己答道:“家里老房子拆迁了,手里有点钱。” 本来一直低着头的审判长,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原告,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放款给被告?你认识他么?” 原告摇摇头,言芳自己说道:“不认识,一点也不认识。放款就是为了赚点钱。” 审判长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被告账户?” 言芳看了一下小律师,小律师点了点头,说道:“别人告诉我的。” 别人?我隐约感觉,这个案件,我不需要做太多事情了。难得碰到一个如此诚实的原告。 显然这句话也引起了审判长的注意,他问道:“别人?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是别人告诉你被告的账户信息?” 言芳说道:“就是我一个亲戚,给我说,放款出去,可以赚钱的,问我要不要做。我就说做,前后30万放出去了,收了5万利息,还有20万本金没回来。” “利息是怎么收取的,被告直接付给你的么?”审判长问道。 小律师答道:“不是,被告没有向原告支付过任何资金。利息都是案外人直接以现金方式交付给原告的。” “案外人是谁?具体名字,联系方式,告诉本庭。”审判长问道。 言芳眨巴了一会眼睛,和小律师窃窃私语了一下,小律师说道:“这个,我们认为与本案无关联性。” 审判长忽然提高了嗓门,说道:“有没有关联性法院会来做出最终认定。你通过别人收取的利息,怎么会没有关联?姓名!” 言芳吭哧半天,说道:“是我一个亲戚,姑舅表兄,叫杨建。” “整个借款过程,是不是就是这个杨建给你操办的?”审判长问道。 言芳点点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是杨建跟我说可以放款出去赚钱的,也是杨建给的我被告的银行卡号,也是杨建拿给我的利息。” “那你签合同,是在哪里签的?签合同时候,对方在不在场?这个问题,双方都给我回答一下。”审判长盯着我和小律师,问道。 我冲着小律师一点头,那意思你们先说。小律师问了一下言芳,说道:“那时候没在意,反正不动产登记中心是去了,就是没看到被告。” 审判长看向我,我答道:“尊敬的审判长,是这样的。签署合同的时候,双方实际都在不动产交易中心。但是始终没有碰面。 一个坐在大厅西侧,一个坐在大厅东侧,整个过程都是由一个叫做佳源商贸的工作人员给办理的。原被告双方呢,其实没有碰面。” 审判长挑起了眉毛,眼神里充满了疑问,问道:“你说佳源商贸,跟佳源商贸什么关系?” 我答道:“佳源商贸的工作人员来操办的这整个过程。您问问原告就知道了。” 审判长转向原告,问道:“原告,佳源商贸的事情你知道么?” 言芳想了一想,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叫佳源商贸,反正是有人给操作的,杨建也在场的,我以为都是杨建的人。我又没去细问的,我只管签字就行了。” 审判长说道:“被告,你本人回答我,杨建当时在不在场?” 万宇说道:“在的,杨建在的。我一开始就是别人给我介绍的杨建,说他可以放款。杨建说他是公司放款,是正规的,我才借的。 我要知道是原告这种私人放款,我才不会借的,这个是不合法的。私人哪有权利放款?” 审判长说道:“问你问题,你就如实回答就行了。别扯远。后来你支付利息,是支付给谁的?” 万宇说道:“都是银行转账支付给佳源商贸的,是这公司的两个小姑娘告诉我这样操作的。” 审判长问道:“前后一共付了多少钱?” 万宇说道:“那就多了。最开始,不放款给我,就问我要加急费、手续费,我就先掏了1万多块钱的。 后来说利息一个月要1万2,我就打了快一年的利息了。中间还有什么半年期利息,违约金什么的。一共打款了得有20万。” 我说道:“总计支出费用合计203200元。” 审判长问道:“借款期限是多少?” 双方都回答了,只有一年。 审判长再问:“合同约定的利息是说月息三分,你们怎么理解的?” 小律师说道:“就是年利率36%,这个是合法的。” 我回答道:“审判长,月息三分是超过了司法解释规定的红线的,而且合同同时也约定了违约金和提前扣取的利息,总的费用已经远远超出了24%年利率的最高标准,这个请求予以调整。 另外,这个案件的借贷发生,是由杨建,也就是佳源商贸给操办的,带有浓重的套路贷性质,这一点,请法院予以核实。” 审判长抬头看了好一会我,又看了看原告,说道:“双方当事人,给我听好了。你们本人来回答我,这笔借款签订合同的前后过程到底是什么样的?借款到底是怎么履行的?原告先来,然后是被告。律师不要插嘴。” 言芳想了想说道:“就是杨建告诉我的,那天去的不动产交易中心。然后告诉我等着就行了,小姑娘拿过来合同什么的,让我签哪签哪。 我就签字了。然后就回去等着,杨建打电话给我,说给这个账号打款,我就打款。 收利息,就是杨建拿现金来给我的,说这是哪哪几个月的,就这样。后来一年期到了,我一共就收了10万块多,还有20万没给我呢。” 审判长问道:“合同约定的内容你没看么?” 言芳笑道;“都是亲戚,我看那个干什么?” 审判长转向万宇,问道:“你呢?实际情况怎么样的?” 万宇就答道:“我是急需要用钱,别人给我介绍的,说杨建放款的。我去问了,他说他们是公司放款,手续齐全,正规的,所以我才借的。 也是杨建那天通知我去的不动产登记中心,就有小姑娘拿着合同来找我,让我在这里那里签字什么的。 小姑娘身上还带着牌子的,我拍了照片才知道,是佳源商贸的。 反正我打款,联系,都是跟小姑娘联系的。他们让我交手续费,交这个那个,我就交了。一直交了20多万,到现在还差20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审判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说的佳源商贸,全称是什么?” 我笑道:“网上查不到全称,但是他们的经营地点倒是有的。就在商贸大厦16楼。” 审判长停顿了一下,又问道:“原告,你有没有向被告催过款?” 原告摇了摇头,笑道:“我都不认识他,怎么催款。” “被告呢,有没有人向你催款?” 万宇说道:“杨建带着人去过我家里的,在我家里坐着,蹭吃蹭喝,还给我单位同事领导打电话,给我家里人打电话的。” 审判长把手忽然摔向了桌子,发出了砰的一声,连底下的书记员都吓了一跳。 审判长对双方说道:“合法的民间借贷是受到法律的保护的。我在这里向你们双方都做一个释明:任何涉及到套路贷的民间借贷案件,都必须要经历最严格的审查,双方都有最严格的举证义务。 本庭一旦发现本案涉及到刑事犯罪的,会立即将相关案件移送至公安机关侦查,双方是否都清楚了?” 言芳愣了一下,问了一下小律师,然后点点头,说道:“清楚了。” 万宇也是说道:“清楚了。” 审判长最后问道:“双方对于本案事实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双方都摇了摇头。在做了简短的辩论意见之后,案件审理结束。 审判长站起身来,对着原告说道:“原告,我给你提个醒,你回去给你的亲戚说一说,在这个案件都是他操办的,你问问他,还有没有被别人这样操作过。 告诉他,法院会去查的。一旦发现涉及了犯罪的,公安机关会立刻展开侦查。 你也不要被别人当枪使了,自己的钱自己不注意,到时候拿不回来,你找谁说理去? 还有被告,你也记住了,你用了别人的钱,不管利息怎么约定,本金总归要还的,能还就还掉,做人要有诚信。 涉及到违法犯罪的,法院会进行处理,但是法律保护之内的,你还是必须得还的,清楚吧?双方?” 言芳和万宇都纷纷点点头,脸上带着微笑,说道:“清楚,清楚。” 审判长说道:“那你们在笔录上签字吧,签完字就可以走了。”然后交代了一下书记员,就转身从后门走掉了。 书记员把笔录打印来,拿给了原告一方。小律师唰唰唰就签了字,然后递给了言芳。签完字,笔录交给了万宇。 我问道:“言姐,你那个亲戚,杨建他怎么不来的?他应该来的,这样事情就清楚了嘛。” 言芳笑道:“他哪敢来的?公安都已经找上他了的。” “是嘛?为什么呀?”我问道。 言芳笑道:“不怕跟你说,他以前是黑社会的,现在不干了。我也不知道,说是搞投资了。我也是被他骗了啊,照你这么说,你还了钱了,都被他拿去了啊,也没给我啊。” 我说道:“言姐,反正呢,法官的意思你也知道了。现在还差着10万块本金,万宇是同意直接给您的。 您呀,就收下做个调解撤诉吧。双方都被骗了,这个案子肯定要走刑事犯罪了。套路贷嘛,还能怎么办?咱就先拿了钱,后面就只能看公安了。” 言芳想半天说道:“那我还看亏着好几万呢。” 我笑道:“万宇再给您拿十万,比您亏的还多呢。都是被杨建跟那个商贸公司骗了啊。他们搞不好就是非法经营罪,可能还有敲诈勒索罪什么的。 咱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你说到时候,公安真去调查了,去找你当人证,你做不做? 你不做,不配合公安,那不好吧。你做了,这杨建你也说了,是个黑社会,万一要报复什么的,那多不好!再说了,亲戚里道的,你说互相指正,见了老人也不好交代,是不是?” 言芳显然是有些害怕了,说道:“哎呦,那我得回去想想。” 我笑道:“你可以问下你的律师。对吧,这是个现实问题。掺和进去刑事犯罪了,那是会得罪人的。” 小律师点点头。言芳抿着嘴巴,说道:“那好吧,那你10万块得尽快给我。我去撤诉。我也不敢惹杨建。他以前做了很多坏事的,还得我吹牛说把法官都给揍了的。” “是嘛,这么厉害?”我问道。 言芳说道:“那可不?好几年了,有一个小法官,去找他们老板的,一个女的,好像叫什么花姐的,结果一堆人就把人小法官给揍了的!” 我脑子嗡的一下就响了,浑身上下仿佛失去了意识,这不就是我么?? 第53章 有仇不报非君子 曾经以为,所谓的巧合都只会出现在小说或者电视剧里,直到他们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原来一切的巧合都是一种命运的必然。有些事情,永远就缠在你的身上。 案子顺利地以调解撤诉的方式结案了,万宇很是高兴。这小子原来是他妈有钱的,还了人家10万块后,硬塞给了我一条中华香烟,竟然还是扁平的形状,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香烟。 回到家后,柳梦看到我脸上隐隐约约的不乐意,问我:“官司不是调解了么,怎么看你不高兴呢?” 我思来想去,这个事情也不好瞒着她,将来有一天我如果真的要实行我的报仇计划,柳梦也必然地会被牵连,倒不如提前就告诉她,我说道:“今天开庭,我了解到一个事情。心里有点难受。” “什么事情?”柳梦忽然走过来,站在我的对面,瞪着小眼睛问我。 我把她拉住,坐到了床沿上,说道:“你还记得不,曾经我去单独找过花姐,结果被揍了一顿。” 柳梦点点头。 我继续说道:“今天开庭,发现原告的那个亲戚原来就是当初打我的其中一个人。叫做杨建。我估摸着,他现在可能就是佳源商贸的实际控制人。当然了,最后可能还是跟黑彪子他们有关系的。所以我想,报仇。” 柳梦有些惊讶,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轻声说道:“我们离开这里,不好么?别惹他们了?好不好?” 我问道:“你不说要再给你一年时间的么?” 柳梦忽然就抬起头来,问道:“我不要了,我们就走吧,明天就走吧,好不好?别惹他们了。我们去江南吧。我害怕。”说完,眼角里竟泛起了泪花。 我问道:“你不想我去报仇?” 柳梦使劲地摇摇头,说道:“法律会管他们的,是不是?会有人制裁他们的,不是么?咱们别掺和了,好不好? 他们是黑社会,你不是不知道。我们走吧,走吧,去江南吧。别留在这里了。好不好?好不好?” 我有些惊愕。柳梦说的不无道理,留在这里,不管是对于我和柳梦的未来而言,还是考虑花姐和黑彪子在这里的势力渗透而言,都不是一个好的举措。 也许,我会再次将自己和柳梦置身于火海之中,也许,会是我根本无力承受的代价。 柳梦哭了,哭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我把她抱在怀里,说不出话来。 我是要走要留,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身体里有一种莫名的火在燃烧,很危险。对别人,也是对我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去了丁所长的派出所。把香烟给了他,丁所长问道:“最近老没见你了,跟丫头怎么样了?” 我笑道:“还行吧。我主要想问你一下那几个事情的进展。” 丁所长笑道:“能有什么进展?老弟,现在的情况是,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我们的的手脚都是被束缚住了的。 张院长本来要交代的,结果忽然间变卦了,一个字不往外说了。 虎头,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字不说。我猜想,有人给他们做了工作了,但是不知道是谁。” “我知道花姐和黑彪子藏在哪里。”我说道,一边把手机拍摄的照片打开来递给丁所长。 丁所长一脸的惊讶,拿过来看了好久,问道:“你从哪里拍到的?” “邻省……”我说道,“过年时候偶然碰到的,他们也是害怕,所以跑了。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线索。” “什么线索?”丁所长问道,“这些照片你要发给我。” 我点点头,说道:“商贸大厦16楼,有个佳源商贸公司,他们是花姐和黑彪子控制的。现在主要做套路贷,诈骗,还有组织卖淫。 你可以去查查,兴许可以查到跟黑彪子有关的线索。记住了,多查查转账的记录。” 丁所长问道:“你小子,要不然来给我做助手吧?我这还真缺人呢!” “我要去南方了,离开这里了。”我说道。 丁所长惊奇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问道:“去——哪里?” 我笑道:“江南。我和柳梦商量好了的,我俩一块去江南。那里没有黑彪子和花姐。柳梦说,那里不会感到害怕。” 丁所长点起了一根烟,猛地抽了好几口,才悠悠说道:“都说故土难离呢,舍得么?” 我笑道:“舍得,从小就觉得要永远离开这里的。” 丁所长笑道:“这样对丫头来说最好。也可以的,我支持你们俩的决定。黑彪子的事儿,你也就别操心了。” 我笑道:“所有我提供给你的线索,你都要好好利用。有一个叫杨建的人,你可以去查一查。 他或许暗中跟黑彪子有所联系。还有去跟法院联系一下,佳源商贸做了很多民间借贷的套路贷,还有暴力催债的,能抓几个是几个,抓过来一问,总能问出点什么来的。” “你还这么在意这个?”丁所长笑道。 我把脑袋一歪,说道:“有仇不报非君子。” 丁所长笑道:“怪不得丫头要跟你走呢。我跟你说,老弟,这个想法要不得,把它在心里彻底给我掐灭了。 打从今儿起,你给我去江南,黑彪子的事情不是你能解决的,我也解决不了。 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大概知道了上回害死游龙通风报信的人是谁,你猜也猜不到。这个人,比你我,你我们这整个城市的人,都要有权威。咱们惹不起。” 我有些好奇,问道:“到底是谁?” 丁所长瞅瞅四周,说道:“你不要问,我也不会告诉你。现在能够解决他们的,就只有中央巡视组了。我可以替你去收拾收拾杨建,但是黑彪子,我也准备放手了。保护伞不先打掉,谁也动不了黑彪子。” 保护伞?这回我算是懂了。黑彪子和花姐之所以能够肆意妄为,原来都是因为有着背后的保护伞,而且远远不是张院长这种处级干部。 可能是局一级的人,甚至厅一级的人。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慌,我是在与天斗么? 做好了决定,我和柳梦拎着酒菜在晚上去了浩子家里。 浩子问道:“干嘛,这么客气干嘛啊?” 我笑道:“跟你道个别。” 浩子的笑容立马就僵住了,问道:“啥意思?” 刘莉也一脸的惊讶,拉着柳梦的手,问道:“到底怎么了?” 柳梦低头说道:“我们想要去江南了,不在这里干了。” 浩子一愣,问道:“咋回事,忽然就要走了?” 我把酒菜摆好,倒了几杯出来,说道:“来吧,喝几杯。” 浩子不说话,坐在我对面。刘莉和柳梦纷纷坐到一旁。四个人,没有一句话出来。 我把酒端起来,递给浩子,自己又端了一杯,做了个干杯的手势,浩子嘴角一笑,把酒杯干脆地跟我撞了一下,咕咚咕咚,我俩喝了下去。 一杯下肚,我再给倒上一杯,俩人还是一碰杯,咕咚咕咚又喝了下去。 如此反复,一连喝了四杯。三瓶啤酒下去了。 刘莉终于是开口了:“好了,光喝酒一会醉了,吃点东西。” 浩子一笑,抓起一把花生米,一个一个往嘴里塞,问道:“因为啥啊?” 我跟他一样,往嘴里塞着花生米,说道:“你知道的,这里对柳梦不安全。” 浩子愣了一下,把花生米都塞进了嘴巴,嘎吱嘎吱嚼完了,端起酒杯向我示意,我碰了一下,咕咚咕咚,俩人又喝完了。 “好事!江南比咱这里好多了,这破地方,啥也没有,又穷,人又坏。”浩子说道。 我笑道:“又不是不回来了,愁个什么?你俩要不要也去江南?” 刘莉笑了一下,不说话。浩子抬头看看我,说道:“我跟你不一样。你俩说走,天南海北去哪里都可以,我不能走。我回来,就是因为不想让孩子当留守儿童了。 在这里,好歹一年还能回家十几趟,想孩子了就可以随时走。 过两年,换个地方大一点的店面,租个大一点的房子,把孩子接过来,在城里读书。 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现在理发铺生意好了,说实话赚了些钱,不能说走就走了的。” 我说道:“那是好事,说明你们俩当初来这里来对了。” 浩子说道:“来是因为你在这里,心里有个垫底的。你走了,我就没有了。” 我笑道:“拉倒吧,我又没给你俩帮助啥?” 浩子忽然笑道:“我当了好市民啦,出名啦,不都是你给害的么?”说完,哈哈大笑。四个人齐唰唰笑了起来。 刘莉问柳梦,“那你们去了江南,有什么打算?” 柳梦说道:“还没什么打算呢。反正他可以继续做律师的,我看看,或者就还是老样子,跟他帮忙。或者就找一个别的什么工作。反正先去了,再说吧。” “那你俩还不如我俩呢,最起码我俩想来城里的时候,计划好了就要开个理发铺的。”浩子呵呵笑道。 我说道:“理发铺生意怎么样到底?” 浩子答道:“还行吧,越做越熟练了,新招了个学徒呢。一年反正净赚个几万块钱是有的。” 我说道:“那就不错了。扩大店面,弄一些美发设计、造型设计,就赚得多了。光靠着剪短,还是不行的。” 刘莉说道:“我正学呢,造型设计。原来有底子,差不多就可以做了。” 我笑道:“那我跟柳梦,以后回来找你俩,理发还要钱不?” 浩子把酒杯端起来,一股脑喝了下去,说道:“当然要钱了!你以为你是谁?我还能给你免费一辈子?” 几个人哈哈笑起来。笑着笑着,浩子忽然就哭了,起初是小声的抹眼泪,后来就是声音越来越大,哇哇在那里流泪。 我笑他:“哭个啥?还北方大汉呢,丢人不?” 浩子不管我,自己在那里哭,刘莉和柳梦竟也眼角角泛了红色。 刘莉说道:“你们一走,再也不能三天两头的聚在一块,喝酒聊天了。” 柳梦笑道:“等我俩回来找你们,不就可以了么?那时候会更开心的。” 我对着浩子说道:“别哭了,丢人不?喝酒。” 浩子一摆手,嚷道:“要你管?”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哭。 这世上每个人醉酒的状态是不一样的。有的喝醉了闷头大睡,有的喝醉了到处发酒疯,有的喝醉了就自己哭,酒,真是一个检验人的好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浩子哭停了,说道:“我饿了。” 刘莉扑哧一声笑了,递给他一个馒头,说道:“谁让你光喝酒,不吃菜了。” 我笑道:“我还以为,大老爷们的就我一个人会哭呢,没想到你也哭了。” 浩子不理我,夹着菜大口嚼着馒头,兴许是哭累了,真的饿了,腮帮子两侧鼓起了圆乎乎的球球,在那里晃动晃动,然后终于不见了踪迹。 柳梦笑道:“谁让你俩整天腻歪在一块呢?传染了吧。要是搁现在,人家得说你俩搞基了呢!” 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浩子不好意思地臊红了脸,我这才发现,这个原先在我面前没皮卖脸、吊儿郎当,成天嘴里念叨着怎么给刘莉写情书的男孩,竟也真的会不好意思起来。 “说好了哦,你俩回来的话,一定要来找我的。不是回来的话,是一定要回来。”浩子说道。 我笑道:“放心吧。” 人越是长大,就越是发现,故乡,永远是最难舍的牵挂,尽管他曾经带给我无尽的伤痛。 时间久了,这些伤痛不仅不会痛,还竟然会以一种格外温暖的方式在你的血液里沸腾,在你的脑海里回响。也许,这就是乡愁。 辞别了浩子两口子,我和柳梦手牵着手,漫步在小区外的街道上。 夜幕黑黝黝的,月色朦朦胧胧,路灯忽明忽暗,尚未过去的冬天里,冰凉的风吹在人的脸上,竟也夹带了一丝春的温暖。 生机,永远都在萌发。万物都是如此。 第54章 夜泪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我和柳梦终于是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去往了遥远的江南。 过往的一切似乎都已经与我无关了,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的笑容,哭泣,奋斗,抗争,解脱,仿佛化作了车窗外升腾起的晨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消失于无形。 七个小时的车程,柳梦奇迹般地没有晕车。自打阳光透过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色。 从北到南,田野在变化,街道在变化,树木在变化,甚至连空气都不一样了。 我问柳梦:“害怕么?” 柳梦靠在我的肩膀上,说道:“留在那里我更害怕。” 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了恐惧感,我也不例外。江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江南的一切到底是在以什么样的方式在运转,我都不知道,我也不清楚。 江南准备给我和柳梦的,会是一场期待已久的盛宴,还是一如往常的残羹冷炙? 反倒是父亲和母亲,对于我和柳梦的到来表示出了极大的热忱和欢迎。 短短七个小时的车程,电话打了无数次,仿佛是担心我和柳梦在火车上会下错了站,或者被人掳走一般。我手机都只剩下一半电量不到了。 到达目的地后,我和柳梦拖着行李箱,茫然走在出站台的通道上。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匆忙的、踌躇满志的、满腹心酸的、一无所获得脸接连从身边闪过。火车站,大概就是人间的悲喜场。 父亲和母亲租住在江南的乡下,告诉我我只要到了一个叫做易桥的地方就可以了,他会来接我。 我按照事先查找好的线路,和柳梦坐上了公交车,忐忑不安却又满怀期待的混入了人群之中。 汽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窗外是新鲜的建筑,高楼大厦像插在土里的卡片一样,有着风雨欲来的不安全感。 与我的家乡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太多的枯枝败叶,几乎见不到杨树,两旁都是常青的树木,郁郁葱葱,满眼绿色,吐露着生机。 柳梦坐在公交车上可就不行了,闭着眼睛,靠在我身上,仿佛是在努力的憋着不晕车,眉头紧锁着,无暇顾及这窗外的一切。陌生的城市,不管怎样,就这样冲进了我们的世界。 到达易桥之后,我和柳梦站在一个老旧的电影剧场之前,左顾右盼,想要寻找人群里熟悉的身影,却毫无发现。 这里聚满了人,大概这里是一个中转站吧。跟我和柳梦一样的外地人是最多的,操着各种南北方的方言,在这里熙熙攘攘,畅谈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未来。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我接过来一看,是父亲。“爸!你在哪儿?” 父亲说道:“你俩呢?我到了,没看到人。你在哪儿?” 我看看四周,说道:“有个电影剧场门口,俺俩人就站在这里。” 父亲哦了一声,说道:“那就在那等我,我过去。” 挂断了电话,我和柳梦相互看了一眼,我问她:“感觉怎么样?” 柳梦笑道:“没啥感觉,就是再坐车,就要吐了。” “你俩怎么跑后面来了,我看半天没看到人!”父亲的声音忽然就传了过来。 父亲似乎比过年时候更加苍老了,黝黑的脸上刻画的皱纹越来越清晰,短平的头发也掩盖不住那些日渐斑白的青丝,曾经厚实的身子此刻竟显得如此渺小。 我笑道:“没地方站。怎么走?” 父亲说:“我把三轮车停在那边了,走,上那边去。”说完,就拎起我俩的行李箱,走了过去。 我牵着柳梦,另一只手拿过来行李箱,在地上拖着,父亲呵呵笑了一声,左顾右盼看着来往车辆,快速走过了公路。 我和柳梦也跟着飞奔过了公路。另一侧,是一个宽阔的平整土地,估计是在施工,被护栏给围了起来。绕过护栏,有一条小巷子,父亲的三轮车就停在了那里。 “上车,咱回家。”父亲说道,里面跨上了三轮车,在那里发动起车子。 我把行李箱扔在车厢里,把柳梦扶进去,自己抬腿坐了上去。 看看四周,寂静的小巷子,两侧都是老旧的楼房了,二层的,三层的,绿色的瓦,红色的瓦,在阳光下泛着光。 白色的墙,悄悄矗立着,仿若洞悉世间一切的智者,静谧,深沉。 直到这寂静被父亲的柴油机打破,又被一路颠簸的声音切割成了碎片,散落在风里。 三轮车是父亲和母亲用来装货的。说是货物,其实就是垃圾。 我知道,作为没有文化、没有能力、没有一技之长的父亲和母亲,想要在异乡谋生,绝非易事。 村子里绝大多数的人,在江南一带都是一样的工种,捡垃圾。 车子,就是父亲和母亲的运输工具,载着他俩在各种交错的乡村小道里穿梭。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感觉我的屁股已经被颠簸的有些麻木了,车子在一个寂静的小村庄停了下来,前面是一个小小的房子,房子后面是一个巨大的空地,空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垃圾,塑料制品,废旧的铁,纸箱子纸板,还有我叫不上号的各种东东。 走进小房子里,母亲正在里面忙活着炒菜,见到我们来了,喜笑颜开,说道:“还挺快,菜还没炒好呢!” 柳梦终于是露出了笑容,说道:“快么,我觉得好慢了呢。” “赶紧地洗洗手,坐下歇会,一会吃饭。”母亲说道,一面又转过身去,翻炒起锅里的菜来。香味扑鼻,我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收拾停当,父亲把靠在墙角的一张木桌子拉了出来,外面拿过来几个小凳子。 母亲已经将做好的饭菜摆上了桌子,四个人一人坐一个边,竟有些陌生起来。 父亲说道:“南方就是这样的,好找工作,挣钱也不容易。你们打算找什么工作的?” 我说道:“先在网上投简历,然后再等着面试就行了。” 母亲问道:“你不去厂子里直接问人家要不要么?” 我说道:“我又不去工厂。我是去做律师。网上找就行了。” 母亲哦了一声,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听懂了却不知道该接我什么样的话。 “梦梦呢,找什么活干?”母亲又问道。 柳梦笑了一下,说道:“什么都行。能挣钱就行了呗。” 母亲笑了,说道:“那好找。小年轻这边,多了,都去的工厂。电子厂,打包厂,一直都要人。挣钱还不少呢。咱庄里有几个小青年,一个月三四千呢。” 父亲说道:“那都是没有文化的干的。他俩人能干那个,得去市里租个房子,在市里找工作还差不多。” 我笑道:“恩。明天我就带柳梦去市里转转。” 母亲问道:“那你俩不在这里住?” 我说道:“市里上班,住在这里,多远了?得去市里再租个房子住。坐公交车方便。” 母亲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又回过精神来,说道:“恩,市里好,比这农村好很了。又干净,人又平和。这里是农村。” 我点点头,不说话。柳梦说道:“农村也都是楼房。” 父亲笑道:“南方就这样,农村也都有钱得很。家里开厂子的到处都是的。挨家挨户都开汽车,城里有房子,农村还有房子。” 柳梦笑道:“我们也会买汽车的。那时候就可以想回来就回来了。” 母亲呵呵笑了,说道:“你们好好干,买了汽车,争取再买一个房子,那就齐活了。” 气氛逐渐温暖起来,饭菜愈发地可口了。 吃过了饭,父亲骑着三轮车出去了,说是要溜街串巷的去收废品。 母亲和我们坐在院子里,避开了炽热的太阳,在一个小小的凉棚底下,给一大堆电线剥去外皮。 “这个里头都是铜,剥出来能卖更高的价格。直接拿去卖,就便宜得很。”母亲一边剥着,一边说道。 我和柳梦坐在一边,也拿了过来,仿着母亲的样子,用刀子削开一个口子,再撕成两半,一点一点给撕下去。 柳梦却没有这么大力气,拽半天,拽不动,在那里看着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我。 母亲笑道:“那看来,你还是不能去厂子。工厂里都是力气活,没有劲,还干不了。” 柳梦呵呵笑了,说道:“我得去找一个不用使那么大劲的活。市里肯定有,售货员什么的。” 母亲说道:“对,靠嘴的那种就行。不出力就行。” 我和柳梦点点头,继续干着手里的活计。花了不知道多久,收拾完了。 母亲又开始给捡回来的垃圾分类、整理,我想去帮忙,母亲说道:“这个脏,你俩就就别干了,到外头去转转吧。四周熟悉一下子。” 我和柳梦只好走了出去,绕着这个不大的小村子溜达。楼房一间一间耸立在道路两侧,道路也是干净整洁的水泥路,两侧栽种了常青的树木,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色。 田野里,泛满了绿色。令我惊奇的是,大片大片的田野里,似乎并不种植庄稼,而是栽种了很多的小树苗,小花盆。不种庄稼,为什么要用来种这些? 柳梦说道:“外地打工,也好辛苦的。捡破烂卖,又累又脏,以前我们村里也都是捡破烂卖的,还被人看不起。你说,我们那的人,为什么就过得这么苦呢?到底哪里不对了?” 我也不知道答案,就如同我不明白为什么田地里不种庄稼却反而种上了花草。我说道:“谁知道呢?大概没有本事,就这样吧。” 柳梦低着头,说道:“那我怎么办?我也没有本事,我该怎么办?” 我笑道:“你当然有本事了。你就继续做我的助手就行了。我去做律师,你给我做幕后英雄。多好。” 柳梦笑了一下,说道:“那你得好好干。你没看到爸妈这么累了么?拼死拼活的干,还是赚不到钱,想想该有多悲哀。”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我还是大学生呢,还是公务员呢,还是律师呢,自己的父母却还在垃圾堆里翻滚着捡垃圾,你觉得我是什么感受?” 柳梦看了我一眼,不说话了。两个人牵着手,在田野里漫无目的的游荡。 江南的暮春已经热了起来,走不上几步路,额头上竟沁出了汗。 我脱去外套,说道:“没想到,这里这么热。以后省事了,冬天不用穿的跟个狗熊一样了,省衣服了。” 柳梦咯咯笑了,说道:“天气暖和才好呢。我们明天到底去哪里?” 我说道:“来的路上,有一个公交站,叫花园公交站。我看那旁边有不少老小区,我们明天就先去那里,先找房子。 那里应该坐公交去市里最方便。找了房子,再去找工作。运气好,你在附近就可以找得到了。” 柳梦笑道:“那你呢?” 我说道:“我肯定得去市里啊。律所,肯定都在市里的写字楼里的,这些人,都装逼的很。” 柳梦呵呵笑了,问我:“那你属不属于装逼的?” 我笑道:“当然不是了。我不喜欢装。” 柳梦一撇嘴,说道:“哄我。”小脸蛋上露出了娇怯的神情,让人心头一暖。在到达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的第一天,我第一回 感受到了温暖。 晚饭时候,我告诉了父亲母亲我俩的计划。父亲很是赞同,说年轻人就得去闯一闯,不要像他们,一辈子都窝在农村里,到老了哪也去不了了。想干点什么,也没有心气儿了。 小屋子前后两个地方,前面是吃饭的地方。一张桌子摆着一个小煤气灶,那就做饭用的。 后面是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张床。母亲让我和柳梦睡下了。 父亲和母亲在地上铺了一块木板,上面铺上了收回来的厚厚的海绵,再垫上被褥,打了个地铺,也睡下了。 熄了灯,柳梦问我:“爸妈睡在地上,不冷么?” 我说道:“铺的很厚,盖的也很厚,不会冷的。” 柳梦哦了一声,不吱声了。 我向外翻了个身,避开柳梦的视线,任由眼泪在脸上滑落。 第55章 未来究竟在哪里 父亲和母亲租住的乡下小房间,一个月竟然也要三百多块的房租钱,这不禁让我有些汗颜。 江南的生活水平如此之高,我和柳梦若是迟迟找不到工作,那我们俩要靠什么来生存? 我问柳梦:“假如说咱俩找不到工作,你说,咱们俩的那点积蓄,够用多久的?” 柳梦笑道:“够肯定是够了,就是不能生病,不能花大钱。吃穿的话,省一省就够了。工作肯定是找得到的,你可是大学生啊,还是律师,怎么会没人要呢? 实在不行,我觉得去做个服务员什么的,肯定也有人要我呀。妈不是说了么,电子厂里随时都要人的,我可以去那里啊。” 我笑道:“那你还得回乡下去住。咱们可是要去市里找房子的。只有待在市里,才能找到更多机会。” 柳梦笑了,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道:“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吧,不能让爸妈他们一直睡在地上。” 我苦笑一番,没想到我俩的投奔而来,给父亲母亲带来的第一个影响,竟然是席地而卧了一整夜。 白色和绿色相间的公交车最终在终点站停下了。我和柳梦站在公交车站里,茫然四顾,无助的陌生感爬上了心里,钻进了脑海。 我牵着她,往公交站台的对面走去。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代的小区了,墙上的水泥已经开始脱落,露出了红色的砖头,依稀还看得见几根钢筋,泛着残次不齐的铁锈。 “我们就是要住在这里么?”柳梦问道。 我说道:“这里靠公交总站最近,去哪里应该都方便。咱们先住下,以后慢慢熟悉了,再去换地方住。这里,应该房租不会太贵。” 柳梦点点头。我俩携手走了进去,小区紧挨着公路的是一个挺大的菜市场,菜市场旁边排列着各种各样的商户。 顺着菜市场的大门,往东走,是一条长长的道路,依稀看得见两侧的理发铺、开锁什么的。 “这里的景色,跟咱们那里也没有多大区别嘛!”我笑道。 柳梦点点头,说道:“就是话听不懂。这半天了,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实话实说,我也是这样。尽管一路走来,周边有好多人在那里叽里呱啦说些什么,我却一个字也听不懂,仿佛是在听天书一般。 莫名有一种担忧,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和柳梦究竟能不能找到归属感? 走了不远,看到路旁边有一个十几平方的小店铺,门口挂了一块租房售房的牌子,我牵着柳梦走了进去。 房产中介是一个中年女性,约摸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留着波浪式的短发,染着枣栗子一般的颜色,耳朵上带着两颗金色的耳环,嘴巴涂得红红的,脸上倒是温和,可也会让人觉得一团精明。“……”,她说道,脸上荡漾着热情的微笑。 我和柳梦都愣住了,一个字也没听懂,不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 估摸着是打个招呼或者问什么的吧,我笑道:“我来看看,有没有房子可以租的?” 那大姐一笑,说道:“哦,有,有。不好意思哈,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我笑道:“是的,刚到,需要找一个地方落脚。” 大姐笑道:“那你还真是来对地方了。我跟你说哦,我这里的房子那都是附近的,价格上都比较便宜,性价比高的。你到其他地方去,那都要贵上好多了。” 我问道:“那你跟我们介绍一个吧,就在这小区里就行,也不要太大。我们就两个人住。” 大姐笑道:“小夫妻两个住哇,那多好的。我这还刚好有一间的,别人前几天才给到我的。我带你俩去看看。” 我和柳梦相视一笑,柳梦说道:“好,那就先去看看吧。” 走了不远的路,七拐八拐的,大姐停在了一个单元楼下,说道:“走,我们上去,就在这个四楼。” 爬到四楼,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木门,红色的漆已经开始脱落,门上还贴着不知道何年何月的春联。大姐找了半天钥匙,打开了门,带着我俩走了进去。 老式的装修,老式的桌椅板凳,甚至于连电视机都是老式的。 门口左手边就是露天的厨房,水槽、煤气灶、橱柜依次排开,右手边是洗手间,一个马桶,一个面盆,还有一个莲蓬头。 正对面是一个极小的客厅,摆放着一个灰暗的沙发和一张小桌子。 客厅左边是一个房间,说是主卧,靠墙的黄色柜子,跟前是一张床; 右边是一个侧卧,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老式的写字柜。客厅后面,是一个阳台,阳台旁边栽种了好些多肉。 大姐说道:“这家人不在这里住了,才搬走了一个多月的。你看他们阳台,养了好多植物的,你们来了正好。小夫妻也不吵,他们也喜欢租给你们这样的。” 柳梦到处走了走,看了看,问道:“这样的房子,得多少钱一个月啊?” 大姐笑道:“这已经是很便宜的了。一个月房东说要1000块的,我可以做主给你们打个九折,900块。好不好?” 900块? 在我原来租住的老旧小区里,我一个月的房租只需要600块,现在这个房子跟原来的相比,好似还差了一些的,结果价钱反而更高了。 不过,这里可是江南,寸土寸金,跟我们那种不出名的小城市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柳梦笑道:“就没有更便宜点的了么?” 大姐的表情却忽然冷峻起来,说道:“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或者你们就去跟别人合租。这里是老小区,换其他地方,都得上1500。 900块钱,很便宜的,你们考虑一下哇。住的开心,才能好好做工作赚钱的。这里是4楼,4楼就是小发嘛。叨唻咪发嘛!” 我不禁有些乐了,西方的音符都能跟中国的汉字扯到一起去了?为了讨个口彩,真的是强行找关联啊。 柳梦还在那里犹犹豫豫,我却并不想再找了,哪怕只有一天再让父亲和母亲睡在地上,我都会忍受不了。 900块就900块吧,舍不得孩子讨不到狼,有个地方住下了,才好安安心心的找工作。 “那就这里吧,怎么个交钱法?”我问道。柳梦看了我一眼,不说话,只牵着我的手,握的更紧了。 大姐笑道:“我把钥匙先给你好了。你跟我回去我店里,咱们在那里交钱。不过小伙子我可跟你说,租房子是有押金的,是押一付三的,你一次得给我3600块钱的。” 我笑道:“没问题。走吧。我马上就搬进来。” 大姐又说道:“你这里,水电煤气费,都是我抄好了表的,你用多少到时候就算多少钱。反正,绑在人家卡上了,人家扣钱也是有明明白白账单的。 这样你也好,不用担心缴费的问题了。什么时候退房,什么时候交这些钱,或者扣押金。你看好不啦?” 我点点头。大姐把钥匙给了我,带着我和柳梦到了店里。交了钱,拿了收据,办完乱七八糟手续。我快速带着柳梦坐上了回程的公交车。 母亲对于我和柳梦的速度感到非常惊讶,问我:“这么快就找到了?贵不贵,房子好不好?” 柳梦笑道:“不贵。你和爸要是过去了,也能有地方住,两个房间呢。我们尽早搬过去,尽早开始找工作。” 母亲点点头,说道:“也管。反正你们自己看着办。” 吃毕午饭,我和柳梦收拾了行李,返回了租住的房间。里里外外又给打扫了一通,柳梦才又把衣服行李什么的摆放整齐。 忙活了一个下午,俨然有些家的样子了。我又跑去楼下代办宽带的点办了一个电信的宽带,这下,总算一切都置办完了。 躺在床上,柳梦问我:“你网上投的简历,有人给你回复了么?” 我摇摇头,说道:“还没有收到消息呢。估摸着也得到明天了。现在这都下班了吧。咱们来也下去吧,四处转一转,看一看,熟悉一下这里。以后还不知道得在这里住多久呢。” 柳梦坐起身来,说道:“感觉一下子花了好多钱。我还找不到工作,要是一直找不到,怎么办?” 我笑道:“我养你啊,不是早就说好了么?” 柳梦噗嗤一笑,站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走吧,到外面去吃个饭,搬家了要吃顿好的庆祝一下。也许,下面就有我可以做的活呢。” 下得楼来,小区里安安静静,路灯有些昏黄。但是到了外侧,就是霓虹闪烁,五光十色了。 小区西北角原来有一家医院,医院后面应该是一个大型的商业广场,斑斓的光在夜幕下十分耀眼。 紧挨着小区北面是一条河,跨过桥,是一个美食街。两旁林立着各种的小吃商铺,浓浓的香味不断地袭入鼻孔。 我和柳梦选了一家东北菜馆进去了,点了酸菜粉、杀猪菜,还有大拉皮。 柳梦说要庆祝,我俩还喝了两瓶啤酒。吃饱喝足了,手牵着手,在附近溜达了好一阵子。 摸清了具体的方位,知道了小区的东南西北都有些啥,这才终于在凉凉的夜风里回到了家里。 第二天,我就接到了面试的电话。柳梦亲自帮我穿戴好了,才让我出门去。 这是一家在写字楼里的大型律所,到处洋溢着奢华的装饰。 面试人是一位姓鲁的律师,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裳,问我:“怎么会想要到这里来的?” 我回答:“人往高处走。给自己一个挑战。” 鲁律师又问道:“那你在这里,有人脉关系吗?” 我知道,他是问我有没有关系可以用。对此,我只能回答没有。我的父亲母亲,对于我的工作没有任何的帮助。 鲁律师又问道:“那你在这里买了房子了么,买了车了么?” 我摇摇头,没有。 鲁律师忽然就变了颜色,说道:“我们需要的是能够及时帮助到律所的。你如果没有车的话,做很多事情都会不方便。 你不可能一直都坐着公交车去各种地方吧,那样太慢,也没有效率。跟我们的工作也不相匹配。不好意思,你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另谋高就吧。” 三分钟不到,我的面试就结束了。原来所谓面试,并不是看看你有多少实力,你有多大能力,只是问问你有没有房子、有没有车。这是相亲,还是面试? 走出这家律所,我又接到了一个电话。就在几条街之外,我再匆匆赶过去。 面试人是一位靠在椅子后背上,头都不抬起来看我的人,“你在法院干过?” 我说:“是的,干了六年呢。主要是民商类案件的审判,发了不少文章,也拿了不少奖。” 那人说道:“你们那地方拿的奖,没什么用。小地方的人才,说句不好听的话,到了大城市里泯然众人的多了去了。律师干了两年?” 我说道:“是的,也做了不少案件了。银行的,开发商的,保险公司的,都做过。” 那人笑道:“不说了吗。你们那小地方的,没什么好值得夸的。那是外地人,买了房没?” 我说没有。 那人笑道:“那就是说,还可能会离开这里咯?” 我笑道:“没有。来这里就是想要扎根这里的。” 那人笑道:“房子都没买,说这话就没有可信度了。我们要找的是能够长期在我们律所合作的,不好意思,你去其他地方吧。” 出得大楼,已经到了下午。夕阳的余晖落在我的身上,街道上四季不变的冬青孤独的立在那里。 我找了一个路边的小石凳子,坐了下去,双手用力捧着脸庞,来回擦了一遍,长叹不已。 我要怎么跟柳梦说?她可能还在欣喜地等着我回去,告诉她我已经找到了工作的消息。 可现如今,原来人家看中的不是我,不是我的能力,而是我有没有钱,有没有人脉,有没有房子和车子。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生龙活虎的模样,谁都不会为了旁人有所停留。 也许这就是都市,这就是人性,这就是我必须要接受和学习的东西。 红红的夕阳落了下去,夜幕悄然升起。公交车上挤满了人,看着不断后退的高楼大厦,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我忽然有些恍惚,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我真的找得到自己的未来么? 第56章 长大是一种退步 “你是外地人?”杨律师坐在桌子对面,看着我的简历,抽着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烟,问我。 我点点头,说道:“没错,刚来这里才几天而已……” 似乎江南的律师性子都特别着急,没有意愿听你把话讲完讲清楚。 杨律师吐了一个烟圈,说道:“做过法官,干过律师,挺好。行,可以。” 我问道:“您意思是?” 杨律师笑道:“我要找人给我做个助理,本地人一概不要,就只要外地人。我看你,哪里都符合,愿不愿意来?” 我笑道:“愿意是愿意的,只不过我想知道一下大概的待遇和条件。我毕竟是律师,比较关心后续的个人发展问题。” 杨律师说道:“我知道你有执业证,但是你来我们这里,第一年还是只能做律师助理,帮助我还有其他业务律师做助理工作。 待遇嘛,律所给你交社保,公积金没有,拿到手一个月1000块。 当然了,咱们合作的好,师徒之间会有一些补贴。你说你自己的案子的话,基本上不用考虑。你没有那个时间做自己的案子的。一年以后独立了再说。” 我问道:“也就是说,第一年,一个月就只有一千块?” 杨律师笑道:“低是低了一点,但是这一块大家都差不多。这里的律所大多都不要外地人,我反正是要,你自己考虑一下。” 我笑道:“可不可以给我时间考虑一下?” 杨律师说道:“两天吧。两天后我让前台打电话给你,行你就直接来报到,不行就拉倒。这里的竞争很激烈的,你一个外地人想要出头,没那么简单的。” 我问道:“但是我也不能让自己活都活不下去,您说是吗?” 杨律师抽着烟,眯着眼睛,说道:“这个就是你考虑的事情了。总之,我可以给你敞开一个大门,而且我只要外地人,其余的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好吧,我们今天就到这里,我到时候等你消息。” 出得律所,内心里涌起一股悲凉,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是不是入错行了? 我读了大学,过了天下第一考司法考试,回过头来竟然只能做着一个月一千块的工作? 这叫律师么? 连续几番的打击让我有些失落,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在这个物欲横飞的城市里,人人关注的是你的物质能力,没人在乎你在一个小地方究竟做了什么,能做什么。 这大概就是江南了。马太效应的集中地,有钱的和有钱的联合,只会越来越有钱; 没钱的和没钱的凑活,只会越来越贫困。 回到家里,我告诉柳梦,人家愿意一个月一千块请我做律师。 柳梦睁大了双眼,结巴半天,问道:“这达到最低工资标准了么?” 当然是没有。难为柳梦这时候竟然还记得这个事情。 我坐在沙发上,有些倦怠,等了好几天,没想到换来的唯一一个同意要我的,竟然是一个我接受不了的条件。 1000块,我的房租都要900块,那不是意味着我和柳梦只能靠着吃老本过活? 可如果不接受,万一再也没有律所给我打电话,那该怎么办? 柳梦坐在我身边,只是抱着我的一条胳膊,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问道:“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我蓦然回过神来,笑道:“怎么可能呢,应该说来对地方了。到了这里,才知道世界有多大,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本来面目是什么样的。否则,有些东西咱们就一辈子也不知道了。” 柳梦问道:“那该怎么办?找工作都这么难?” 我也不知道答案。来到江南的大城市,我没有任何的优势,既没有本地的人脉资本,又没有突出的学历优势,甚至连长相都不符合当地人的审美标准。人家喜欢白白净净的,可我偏偏黑乎乎的。 仰起头来,我长叹一声,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柳梦却忽然笑道:“慢慢找呗,总归能找到的。实在不行,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其他工作。学法律也不一定就非得干律师,你说对吗?后面在慢慢转行去做律师也可以。” 这倒触及到我的心里了。在接二连三的被律所排斥之后,我已经萌生了不做律师的想法了。 我没有办法将我和柳梦置于一个无法养活自己的地步,眼下根本不是我可以谈论理想的时候。生存,是一切的前提。 简单吃了午饭,我打开电脑,寻找着一些可以试一试的其他职位,比如公司的法务,公司的合规等等。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 “喂,你好!” “请问是XXX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女性的声音。 我问道:“是我,请问您是?” “我这里是律师事务所,我们在网上看到您的求职简历了,想要邀请您过来面试一下,您看你方便吗?” 我回答好,并迅速约好了下午的时间,穿戴整齐,就出门了。柳梦一脸微笑,对我说,这次一定成功。 跟之前的一些律所比起来,这家律所装修很是普通,也没有处在繁华的市中心的写字楼里,反倒是租用了居民区的一个商铺,打通了,连在一起,就成了一家律所。规模也不大,四五间办公室的样子。 面试人是一个中年男子,看着我的简历,问道:“履历很好么,去过不少家律所面试了吧?” 我笑道:“也没有,就几家而已。人家都不要我。” 男子笑道:“为什么不要你?” 我一低头,苦笑道:“我是个外地人。没房没车没关系。三无人员。” 男子一愣,说道:“来我们这里吧,这座城市就是这样,很多人都瞧不起外地人。我自己也是个外地人。 刚来这里时候跟你一样,被各种人嫌弃。我跟你说,这地方的人,其实上了岁数的本地人,脾气性格是非常好的。 但是年轻的本地人,素质却不怎么样,崇洋媚外,瞧不起外地人。话说回来,外地人自己也是不争气,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任谁也受不了。” 我看着这个男子,问道:“您确定要我?” 男子笑道:“我姓徐,双人徐,徐力,力量的力。我和你是校友,同是西北政法大学毕业的。 不过我比你早很多很多年。你有执业证,直接来我们这,我们有案源的,你可以直接做案件。 待遇上,都是校友,我不会亏待你,做一个案件3000块,一年下来反正大家几乎都能做上2/30个案件。其余的就靠你自己去开拓业务了。你看怎么样?” “那就是灵活性的待遇?”我问道。 徐律师说道:“是的,原则上是开完庭就可以领工资,直接找财务领。但是所有的活计你都要自己干的。 我们这里每个人都要专注于负责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案子。当然了,也会定期做一个碰头,把一些重要案件做一个讨论。” 我点点头,问道:“我如果带一个人来,可以么?她给我做助手。” 徐老师笑道:“我们反正是录用你,你带谁来,找谁给你做,随你的便。工资只是结算给你的。 外面还有一张桌子,你可以坐那里,两个人应该也坐得下。大家互不干扰,但也是一个团队。你对团队是怎么理解的?” 我回答道:“团队,一个目标,一起努力,你帮助我,我帮助你。” 徐律师摇了摇头,说道:“你记住了,好的团队一定不是这样的。好的团队必然是,我做好我的事情,你做好你的事情,如果你做不好,说明你不适合这个团队,趁早离开。 好的团队是狼群,每一匹狼都很强,都可以做好自己的狩猎。你来我们这里的话,也是要做一匹狼的,你明白吗?”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解读,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但却又无比真实。 我点点头,笑道:“徐律师,明天我就来报到上班。” 徐律师微笑着点点头,说道:“欢迎你加入狼群。” 心情忽然放轻松了很多,果然人只要有好的事情发生,就会格外的对周围的事情抱有好感。 江南的天空忽然间这么蓝了,空气这么清新了,公路两旁的花花草草开放的竟也如此美丽了! 原来我在乡下看到的田地里栽种的花草,不正是用来装饰这公路的两侧了么? T公交车,看起来竟如此完美,既快速又便宜,竟可以直达我们居住的地方。世上的一切,忽然变得完美起来。 柳梦看到我扫去了脸上的阴霾,笑嘻嘻问道:“我说什么吧,被录用了吧?” 我拉着她的手,说道:“我被录用了,你也被录用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和我一起做案子,给我帮忙。 这样更快。新的律所,只要做案子,就可以有薪水拿。时间足够的话,还可以自己接案源来做。你去帮我,正合适。” 柳梦问道:“真的吗,那待遇好么?” 我笑道:“前几个月咱们可能得吃老本了。不过开庭了,就可以领到工资了,一个案子3000块。自己的案源,可以提成。” 柳梦也很是兴奋,说道:“好哇,这样才最好。你看,半个月而已,还是找到工作了的。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的。” 我看着柳梦,笑道:“我有好几次都想要放弃了,你知道么?” 柳梦睁着小眼睛,问我:“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你不会放弃呢。考县一中那会,你被撵回家里去了,不也没放弃么?” 往事浮上心头,像一阵清风拂过我的面颊,我依稀又记起了自己在院子里放声朗读的时候,记起了夜半在奶奶坟前痛哭流涕的时候。 年少的时候,有着永不放弃的念头,没想到到了现在,竟褪去了那颗勇敢的心了。 人,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究竟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我看着柳梦,仿佛只有她,依然保留着曾经的那一份样貌,努力踏实,真诚善良。 而曾经与她并肩战斗过的我,却早已被现实割的千疮百孔,甚至连灵魂都出现了扭曲。 明明是柳梦遭遇了更加痛苦的人生,和更加凄楚的命运。没想到,一直保持坚强的人,原来还是她。 我终究,始终赢不了她。从前是,现在也是。 柳梦看着我在那里发呆,问道:“怎么了你?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牵起她的手,笑道:“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了。” 柳梦呵呵一笑,问道:“以前的什么事情?” 我笑道:“以前和你躲在操场角落里,背英语的事情。以前和你跑去水渠,晒太阳的事情。以前和你一起参加考试,结果你晕车大吐特吐的事情。” 柳梦忽然脸红了,笑道:“竟想我的糗事。” 我把她搂在怀里,说道:“以前的你,现在的你,都是我不可或缺的你。你不知道,你的出现,拯救了多么迷茫和失落的我。” 柳梦笑道:“你这是缺爱,你知道么?你也只是一个留守儿童而已。” 我还是头一回听到缺爱这个词儿,倒挺新鲜。我是留守儿童,但我却并不觉得自己缺爱啊。 我的童年,回忆起来,缺少了父母的陪伴,但总体上依然是彩色的,斑斓的,和快乐的。我不知道缺爱怎么会跟我联系在一起。 柳梦抬起头,看着我,说道:“儿童时期缺少的东西,长大了就会格外的在意,你自己一个人读高中,读大学,上班找工作,十几年时间,都是一个人。 缺爱就是这样,永远封闭自己,没有安全感你知道么?不过从现在起,你就不缺了。” 我问道:“为什么?” 柳梦说道:“我从初三那年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跟你在一起了。我也想了十几年了,每一个曾经睡在我旁边的男人,我都幻想过是你该有多好。 你不嫌弃我曾经是个小姐,我就一直跟你在一起,你不娶我也没关系,你娶了别人也没关系,我不在乎一个名分,我只想陪着你,我只爱你。” 第57章 节省了避孕套了 上班的第一天,律所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我和柳梦另眼相看,似乎是在看一个另类。 也许是嫌弃我架子太大了,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不出名的小律师,竟然还带着一个私人助理。 这么多年我所学会的最重要的生存手段之一,便是学会厚脸皮,把别人的闲言碎语当做是耳旁风。 我想做的,我就去做,不需要太过顾忌别人的眼光。否则,自己就无处安身了。总有人会以流言蜚语来攻击你。 律所在第一天上班就给我分配了三个案件,一个交通事故,一个买卖纠纷,还有一个说是借款协议纠纷。 处理起来的难度并不大,徐律师告诉我说,要证明自己,就得先把手头上的案件做好,做到完美,做到让人信服。 后面才会有不断的案件到你手上。否则,案件只会越来越少,相应的收入也会减少。 我和柳梦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即刻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好在交通事故和买卖纠纷都顺利的以调解方式结案了,三天时间不到我和柳梦竟然拿到了在江南的第一桶金,6000块。我甚至都有点恍惚。柳梦却无比的认真。 自从柳梦告诉我不在乎名分的事情之后,我反复地问过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她不给我回复。 她永远闭口不谈。她似乎忽然之间在内心笃定了一般,凌晨四点钟又开始起床,坐在电脑桌前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法律条文。 “这个借款合同的案件,有些古怪的。”柳梦对着我说道。 我一边吃着碗里的面条,一边问她:“为什么?不是都有了判例了么?” 柳梦说道:“判例是有,但是我觉得不可信。这个事情,法院原先可能判错误了。” 柳梦竟然质疑起法院的判决来了,这倒是让我很是吃惊。“有什么问题?”我问道。 柳梦说道:“你看,他们实际是一个人和一个公司签的合同,但是签的也不是借款合同。是什么红豆杉的投资合同。约定好了可以按月享受投资利润的。是很像借款,但又很不像。” “为什么不像?实践中很多借款都是披着投资的外衣的……”我说道,“法院的判决应该也是考虑案件的情况,与投资实际是很相似的,不然也不会这样判决。我还以为这个案子有先例,应该最简单呢。” 柳梦眉毛一皱,说道:“我们有可能败诉的。” 吃完早饭,我俩匆匆登上了去单位的公交车。公交车里人真是多,果然还是富饶的江南会吸引来自全国各地的劳动力和人才。再想要和柳梦并排坐着,基本上就是奢望了。 案卷材料我拿出来看了好几遍,这才明白柳梦所担心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的委托方是一位退休的老教师,经人介绍参加了西南一家公司组织的老年人健康知识讲座。 在讲座上,西南这家公司就宣扬他们目前的产业,种植红豆杉,发展红豆杉产业基地。 红豆杉确实属于比较名贵的林木,经济价值也很高,据说也可以做药用。 公司就介绍说,他们目前跟全国很多大型企业都有合作,红豆杉长成之后会高价卖出。 现在需要寻找投资合作的伙伴,通过投资红豆杉的做法实现个人财富的增长。 具体的操作,比如投资一万元,可以买到十株红豆杉的投资权益,公司鼓吹说,红豆杉每一天都在生长,所以每个月都会返给投资者红豆杉的增值部分,一个月120块钱。 待红豆杉长成卖出以后,公司一分钱不赚,红豆杉卖出多少钱,就全额返给投资者多少钱。 一颗红豆杉,长好后就能卖出上万元的价格。 这个听起来很有些诈骗味道的东西,很多人想要投资,这家公司还不接受。 大约是在欲擒故纵。每一次的宣讲会,那个大腹便便的老板,总是一脸极不情愿地同意少数几个人投资,搞得很是神秘。 然而,全国各地到处去宣讲,也就有了成千上万的投资者了。 我们的委托人投资了13万,算少的了。有些人直接投资了100多万,江南的老年人,真的是很有钱。 法院之前做过一个判决,认定这属于表面上是投资、实际上是借款,并最终判决西南公司返还借款本金。 但细细研究起来却发现,这家公司的这种做法,很有可能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犯罪! 对此,我只能寄希望于法院尽早判决,委托人或许还能早一点拿回投资款。一旦被认定为是犯罪,那想要要回钱来,就遥遥无期了。 令我吃惊的是,开庭时候,对方老板竟然还千里迢迢跑来了的。 拎着一个大大的皮箱,穿着看起来很是高端的黑色外套,巨大的圆鼓鼓肚子露在外头,手腕上带着金色的发光的手表,一脸的轻蔑,不管是对着我,还是对着审判长。 “合同已经到期了,你承诺的投资款什么时候能够兑现?”在双方举证质证完毕之后,审判长问道。 胖老板不耐烦地说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啦,红豆杉正在成长,你要我现在挖出来去卖,那可能吗?那也卖不出价格来是不是? 要等到红豆杉长大,长成好的林木,再拿去出手,那时候一棵红豆杉好几万的收入,怎么还还不上你这一点点钱吗?” 审判长问道:“你这长成林木需要多久?” 胖老板答道:“少则十年,多则十五年啦。” “可是你合同里没有写明啊,你签署的是三年期限啊,三年就承诺退还人家全部款项的。”审判长问道。 胖老板嘴巴一撇,“合同里不也写了,要等红豆杉卖出去之后吗?想也知道了,一棵树它怎么可能长得那么快?这可是红豆杉,国宝级的珍贵林木,我们是花了心思栽种培养的。” 我有些想笑,这世上所有的坏人,必定都有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冠冕堂皇。 “原告,你们主张这是借款关系,依据是什么?”审判长来问我。 我答道:“尊敬的审判长,这个案子跟借款的操作模式是一模一样的。投资款就是借款本金,对方承诺的按月返还理论,就是约定的利息,三年期满后返还投资款,就是一次性归还本金的意思。 表面上是投资合同,实际上就是一个借款法律关系。而且,根据之前的法院判决,也已经认定了是属于借款关系的。” 审判长问道:“哪里的判决,拿给我看看。” 我把事先打印好的判决书交给法官。审判长拿在手里看了看,说道:“好,放我这吧。双方当事人,还有没有新的辩论意见需要发表?” 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我只希望法院能尽早作出判决。根据我和柳梦的推测,这家公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这种到处设置分公司,到处吸纳投资者的行为,而且本身又不具备这种资质,很可能就被移送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不过,胖老板似乎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一样。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好像根本不会有人去查他一般。签完笔录,连个招呼都不打,一摇一摆的就走了。 我问审判长,“这个案件大概多久可以作出判决?” 审判长笑道:“你个人感觉呢,这个民庭能判么?” 我笑道:“现在也没爆出来,判决下来我觉得还是可以的。毕竟,现在也没有证据表明公司就涉嫌犯罪了啊。” 审判长笑了笑,说道:“你想为当事人考虑,我是理解的。回去等着吧,我们要内部商量一下的,到底是移送还是先判下来再说。会给你书面材料的。” “法官什么意思,就是可能不给判?” 院子里的阳光温暖而有些刺眼,柳梦一边拿手遮着脸面,一边问我。 我答道:“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个投资可能就是一个陷阱。搞不好就是非吸。现在咱们也没办法了,只能先等等了。这个情况,还是先回去告诉当事人吧。” 当事人倒是很从容,电话里不断地懊恼自己的上当受骗,倾诉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是挂断了电话。 没能够帮助到别人的感觉,就如同输了官司一样,会让人很是沮丧。柳梦表现的就格外明显。 下班后回到家里,柳梦说,去菜场溜达溜达,买买菜吧。 我俩就去了菜场。这还是第一次进来这里。菜场其实并不大,中间一条道,分开了左右两侧,都是卖蔬菜的,对面一条横着的门面,那都是卖肉的。 紧挨着门口,还有几家是卖腌菜、卖豆制品的。我和柳梦简单买了一些菜,回到了家里。 菜场的菜并不便宜,我甚至觉得比起旁边的超市来,还要贵上一些。 我问道:“怎么不去超市里买了啊,超市里好像还便宜些嘛?” 柳梦支吾了一声,说道:“超市里的菜不新鲜,要去菜场才能够买到新鲜的。要吃就得吃新鲜的。” 这倒是让我有些吃惊。柳梦原先是一个多么擅长于精打细算的女子,在故乡时候,买什么菜,怎么买菜,哪里便宜,她都一清二楚。怎么来到了江南,忽然就要吃新鲜的了呢?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问道:“你怎么了?” 柳梦莞尔一笑,说道:“没怎么呀。从现在起,吃饭要有些讲究了,你没看人家江南这边的人,很看重生活质量嘛。咱也得跟着改,过日子得有些品味。” 我笑道:“像我这样,没有品味,一身低级趣味的人,那可怎么好?” 柳梦笑道:“有我啊,我来给你改啊。” 我把脸贴在她的脸上,说道:“那你得给我改一辈子了。” 柳梦却忽然愣了一下,放下手里正在清洗的青菜,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我要问你一个事情。” 我问道:“什么事情?” 柳梦低下头说道:“为了上班,你去医院做了体检,也让我去了。” 我答道:“对呀,体检报告,咱俩不都是正常的么?怎么了?” 柳梦忽然抬起头来,眼圈竟有些红,说道:“你去面试的时候,我自己又去做了一个检查。然后——” 我莫名有些紧张,问道:“怎么了,查出什么毛病来了?” 柳梦看着我说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了。” 不能怀孕?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柳梦的过往经历,却又不得不让我相信,这个事情很有可能就是真的。不能怀孕的话,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可以接受不要孩子的想法。但那仅仅是我。我的父亲母亲肯定接受不了。并且,柳梦自己也接受不了。 我也忽然明白了,为何柳梦会忽然说出不在乎名分,我可以不娶她的话来了。 她忽然就哭了起来。 我把她抱在怀里,说道:“傻丫头,瞎琢磨什么呢。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都可以治好。等我们赚了钱,好好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这里可是江南,距离上海那么近呢。实在不行,咱就去上海看看,总有办法的。你不能只听信一家小医院的,那个医院靠不靠谱还不知道呢。” “我去的是专业的不孕不育医院。”柳梦喃喃说道。 “那不就是啦,这些医院正规不正规都还两说呢。不要担心,我不在乎那些。我只要你。”我说道。 柳梦啜泣了半天,停下了哭泣,说道:“我好想跟你生个孩子,看看他究竟能不能比你还聪明。只是千万不要像你那么黑就行了。” 我一笑,说道:“这还不简单嘛,我也会检测的,你让我来检测试试看呗。” 柳梦一脸迷茫,问道:“你又不是医生,你怎么检测?” 我笑道:“检测的方式有很多种,我这种就只能我自己来用。不过也得需要你配合。” 柳梦越来越迷糊了,问道:“到底是什么?” 我笑着不说话,一把把她抱起来,直接走进了卧室里去。三下五除二剥去了衣裳。柳梦蜷缩在被窝里,问道:“你这是什么检测法?” 我笑道:“从此以后省了避孕套了。” 柳梦脸一红,娇羞无比,身子一滑,到了被窝的深处。 第58章 真的不在乎么 江南的日子平静如水,匆匆飞过。柳梦却始终如履薄冰。 我不喜欢吹嘘自己的能力,但是靠着过硬的专业能力,以及柳梦的帮助,我还是做了不少案件,得到了徐律师和当事人的一致表扬。 甚至还因为帮助一个交通事故获得理赔的当事人,被送了一面锦旗。收入自然也有些稳定起来。 我本以为,这些成绩会让柳梦越来越安心,没想到的是,柳梦却始终心存芥蒂。 试验了三个多月,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奉献了自己的后代,结果柳梦没有任何的变化。该来的例假,总是踩着点准时来到,一秒钟都不差。 这是她心里抹不去的痛。 我对她说:“现在好些人都过着丁克生活呢,不要孩子。就是要,我们也可以去领养一个,没关系的。” 柳梦只是苦笑,一句话也不说。 夏天到了,天气酷热起来,到处是一种闷热的蒸笼气氛。江南水乡,夏天里水汽太多,太闷了,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我和柳梦下了公交车,要走过一段300多米的路径,回到律所,还没等走几步呢,就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律所里有些吵闹,站着好几个人,在那里有些气愤愤的样子。 我有些好奇,平日里没什么人光顾的律所,怎么今天竟有了这么多人? 走到进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律所的一个案子,因为输了官司,当事人心里不满意,过来吵闹。 对赌协议的一个纠纷,追究担保人的意图被法院识破,驳回了,当事人自然不满意,带着人过来争吵呢。 徐律师在那里正在各种辩解。 算了,反正与我也无关,我何必去管它? 人性的冷漠,我已经领教到了很多次了,也该到了实践的时候了。 争吵声不绝于耳,当事人是个公司老板,脸都红了。一副你们这些律师收了钱、还不给人好好办案件、现在得退还我的钱、赔偿我的损失的模样。 我的柳梦坐在椅子上,尽量屏蔽这些争吵,研究下一个案子的策略。 那个穿着名牌西装的老板,终于是从徐律师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什么狗屁律师,狗屁律所,好好的案子做成这个样子,屁!” 柳梦抬头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却像是见到了鬼一般的,立刻就僵住了,巨大的恐惧感忽然写满了一脸。马上低头了,我甚至看得到她在颤抖。 我问她:“怎么了?” 柳梦不说话,只是把头低着,仿佛是想把整个人都藏起来一般。 然而,藏是藏不住的。该看到的人,终究看得到。 那个老板无意之中看向这边,还真的就瞧见了柳梦,脸上愤怒的表情却忽然出现了一丝的荒诞,说道:“破律所就是破律所,连他妈小姐都可以来上班了!真有意思。” 律所里其他人一听这话,不禁是一愣,纷纷看向我这边。 柳梦一脸的通红,趴在桌子上一句话也不说,整个人颤抖起来。 “这不是梦梦嘛,哟,现在鸟雀变凤凰,从良啦?!都做起来律师了,哎,陪他们睡了多少次啊!”老板的声音里都是讽刺。 “哈哈哈,这还真他妈是新鲜事。这小姐都进了律所上班了,怪不得你们律所这么差劲,光顾着找小姐了吧。”老板放肆的笑着。 “活儿不错的哦,我跟你们说,我以前去出差,别看她长得不怎么样,身子还是很好的哦,嘴巴灵活,下面那更是……” 我站起身来,握紧了拳头,盯着那个老板,走到了近前。 那老板看着我,问道:“怎么了,小兄弟,没体会过吧?你呀,让她给你做一做,哎呦,爽上天的!” 砰,我一拳打在了那个老板的脸上。律所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那个老板倒退了三步,一脸懵逼,骂道:“你他妈神经病,敢他妈打我?” 我不说话,挥起拳头,又是一拳。那老板显然没有料到,我竟然会打他。 可我管不了这些,我似乎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我他妈弄死你! 也许是我的反应太快,太出乎意料,就连那个老板打来的几个人也都没反应过来。 老板被我结结实实打了好几拳,靠在了桌子上,嘴角鼻子上流出了鲜血,那几个人才忽然冲上来,三拳两脚的把我围起来踹到了地上。 律所的人没有人过来帮忙,我听到了有人报警的声音。 这是江南的做事方式,有事情找警察。我忽然很想念浩子,如果浩子在场,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冲上来跟我一起打架,报个什么警? 在我也终于是流下鲜血的时候,警察终于是赶到了。律所的人跑出去迎接了,没有人在意我,没有人拉架,没有人劝架。 警察到了之后,他们停止了殴打。没有任何意外,我们被带到了派出所。 警察询问之后,很快做出了判断,那个老板出言不逊,我打人在先,都有过错,但是我的过错更大。 我受的伤,比他受的伤还重,各自负责自己的治疗。另外,我要被行政拘留七天。 手机被收走了,身上的东西都被收走了,我没有办法跟外界联系,没有办法告诉柳梦我的处境,在这个孤独的小牢笼里,我将过上七天。 而那个老板,不知道使了什么计策,恶狠狠看着我走了。这大概就是人脉,大概就是资源,我所最缺少的东西,现在竟真的让我尝到了苦头。 柳梦不是我的近亲属,至少在法律上没有任何体现,所以她不可能来会见我的。 除非是律所的人带着她一起来。但想一想,却又很好笑,律所的人看着我被打,都不来劝架、拉架的,他们会来会见我么? 事实证明,不会。 七天的时间说长不长,一晃眼就过去了。说短也不短,我不知道自己背了多少的法条,才终于换回了自由。 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手机都他妈没电了。这些警察,难道就不能给我的手机充个电么? 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眼,照的我睁不开眼睛,浑身像长满了虱子一样,难受,膈应。 我走到大街上,一如往常,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心里竟忽然涌起一阵悲凉。 我出来了,自由了,我必须得将这个消息尽快地告诉柳梦。转了好几趟公交车,我终于站到了家门口。 摸一摸,有钥匙,可我不想自己打开。我敲了敲门,柳梦,按照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在家里吧? 敲了半天,脚步声传了过来,柳梦在里面打开了门。 柳梦憔悴了许多。脸上松松垮垮,厚厚的眼袋垂了下来,眼睛一点精气神没有,头发乱糟糟垂在肩上,面色苍白。 看到了我,却忽然拿手捂住了嘴巴,呜呜哭了起来,整个人一瞬间就蹲到了地上。 我蹲下身去,假装轻松,笑道:“小别胜新婚,你这是感动的么?” 柳梦把头埋在臂弯里,不理我,身子左右摇摆,哭个不停。 “你总得让我进去吧,堵在门口哭,我可只能再回警察那里了。”我说道。 柳梦忽然就停止了,赶快的把我拉进门里去,关上了门,反锁的严严实实,整个人靠在门后面,仿佛是怕我真的又出去了一样。 我笑道:“七天过去了,不会再回去了。放心吧,小傻瓜!” 柳梦走过来,一把抱住我,靠在我的肩膀上,又呜呜哭了起来。 我说道:“我饿了,你能给我弄点吃的么,别哭了好不好?” 其实我没有任何胃口。但是我知道,我说我饿了,柳梦一定会去给我做吃的。这样,她就可以不再哭泣了。 果然,柳梦从冰箱里拿出了鸡蛋,去了灶台。 我则脱下了衣裳,走进了卫生间。我需要洗个澡,洗去身上的污秽,洗去身上的晦气,洗去心里的疲惫。 出得卫生间,柳梦已经将一碗鸡蛋面放到了桌上,碧绿的葱花点缀在面条上面,有一种跳脱的可口。 我简单换上了衣裳,坐在沙发上,把面条拿到嘴边,闻了一闻,说道:“好香啊,比警察局里的东西好吃多了。” 柳梦不说话,苦笑了一声。我把面条迅速的扒拉完了,拉起她的手问道:“想我了没?” 柳梦眼睛里却藏满了泪水,看了我一眼,自己忽然跑去卫生间,我听到莲蓬头喷出了水的声音。柳梦这是去洗澡了? 我跟过去一看,柳梦已经脱光了身子,衣服扔在一旁的篓子里,自己光着身子,仰着头,在那里任由莲蓬头喷出来的水在脸上滑落。兴许,夹杂着眼泪。 那个老板虽然可恶,但是说的话一点也没错。柳梦,长得并不是很好看,小小的脸蛋,大大的额头,却在不经意间就迷住了我。凹凸有致的身子,看得我不禁一阵燥热。 柳梦洗完了澡,也不穿衣服,拉着我的手,径直走到了卧室,爬到了床上。 我想要亲吻她,她却死死把我按在了床上,自己坐在我的腿上,说道:“你什么都不要做,我来。” 柳梦的身子就俯了下去,温柔的吻走遍了我的全身。曾经在某种爱情动作电影里看到的场景,竟然就这么发生了。 一切来得是这么浪漫,是这么幸福,这么美好。我甚至都忘了,在这之后,必然会有痛苦的交涉。 “现在你知道了吧,我到底做过什么?”柳梦躺在我身边,问道。 我看着她,笑道:“我知道啊,可我不在乎。我要的是你的现在和未来,不是你的过去。” 她面无表情,说道:“过去的我也是我。” 我说道:“那又不是你自愿的,我不在乎。” 柳梦微微一笑:“可我在乎。我做过很多刚才的事情,对很多不同的男人。我的身子早已是肮脏的了。” 我把她抱在怀里,说道:“过去的不算数的,我不在乎的。” 柳梦却哭道:“过去的不算数,那我们的初三算什么?不算数么?你不在乎,可我在乎,可爸妈会在乎。你不在乎,你怎么会受不了,冲上去打人呢?!” 我竟回答不上来。我可以不在乎,我真的可以不在乎么? 我的父亲母亲,如果知道柳梦的过去,他们会跟我一样不在乎么? 我不知道答案,我更不敢去想象这个问题。如果他们知道柳梦还不能生育,还会同意我和柳梦的事情么? 柳梦见我不说话,啜泣了几声,说道:“自从你遇见我,公务员也丢了,钱也赔进去了,挨打也挨了,家乡也呆不下去了,现在连警察局都进去了。我是你的扫把星。” 我说道:“别胡说,你是我的救星。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成了你最讨厌的那种律师了,只认钱,心里没有良心。” “那也比什么都输了要好,比被抓进去坐牢也好,最起码有钱。”柳梦从我的怀里挣脱出去,翻向另一侧,说道,“有钱可以做很多事。甚至可以不用被拘留,你说不是么?”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道。看来,柳梦是知道了那个老板根本没有被拘留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蹲了七天。 柳梦不回答,幽幽说道:“你这么有才华,那么聪明的,曾经我多么希望能跟你天天在一块。可是,没想到,在一块了,竟然是这种结果。” 我心里一咯噔,柳梦这难道是要跟我分手? 我问道:“你怎么了?你不要走。我不要跟你分开。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柳梦翻转过来,小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说道:“我不会丢下你的。我害了你,我一定会补偿给你。一定会的。” 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说道:“陪我到永久就行了。我不要你补偿。你没害我,是我害了你。是花姐害了你和我。” 柳梦不说话,过了好久,才忽然抬起头,哭着跟我说:“我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唔”。一边说,一边摇头,一边流下了眼泪。 柔软的身子再一次扑了过来。 第59章 你必须做出选择 柳梦像一团泥一般,死死地贴在床上,任凭我怎么叫唤,就是拒绝起床。 我问她:“那你不能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吧。再说了,也到了该上班的时间了。” 柳梦也不理我,就把自己埋在被窝里,一声不吭。 没奈何,我必须得去上班。否则,我和柳梦就会面临揭不开锅的尴尬局面了。 我穿好衣服,趴在床上,轻声说道:“那你休息,我自己去啦!” 柳梦的身子动了一下,终究还是一语未发。 我收拾好了东西,出门买了两块钱的酱香饼,挤上了公交车。 按理说,公交车上是不应该吃东西的,人家车里也贴了规则,禁止食用东西。 可现实是,好多人都在公交车里低着头吃早饭,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我又何必装模作样呢? 电视里播放的,自己花半小时给自己做一顿早餐的场景,大概也就是电视里了。 到了律所之后,律所的同事看见了我,却仿佛是看见了空气一般,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这就算是打了招呼了。 转身去忙他们各自的事情去了。狼,难道是这般无情的么? 倒是徐律师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哪天出来的?”他问道,脸上虽然是温和的表情,但是我感觉得到他心里波涛翻滚的巨浪。 我微微一笑,说道:“昨天,这不今天就来上班了么!” 徐律师问道:“我问你个事情,你给我说实话。柳梦,她到底是不是一个小姐?”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瞪着眼睛看了一下徐力。 徐律师生怕我会生气或者误会一般,赶忙是笑了一下,说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告诉你,如果柳梦以前真的是个小姐的话,那你自己就要考虑清楚。你得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我问道。 徐律师坐直了身子,说道:“柳梦人很机灵,也很聪明,虽然没有学历,但是法律知识还懂得不少。这个律所人看在眼里。 可是我们毕竟是律所,是专业机构,柳梦是小姐的话,我们是不可能再要她留在这里的了。 当事人知道了,会质疑我们的专业性的。所以,你或者自己留下,或者跟柳梦一同离开。你自己选。” 我苦笑道:“这么决绝的么?” 徐律师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团队是狼吧?一头狼受伤了,其余的狼就必须要舍弃他,再去找新的狼,这样团队才能始终强大。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说道:“明白。” 徐律师笑道:“你还是有能力的,我希望你可以留下。但是你必须得有所取舍。大丈夫就是要懂得舍与得。” 后面还有什么话,我就已经听不大清楚了。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我不禁有些茫然。 这个律所,我刚进来了半年不到,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做出了成绩,有着相对稳定的收入了,现在要我离开,半年前找寻工作的经历在我的脑海里忽地就翻滚了出来。 那是一种恐惧。 可是,我要舍弃柳梦,那么柳梦该怎么办呢? 让她自己去找寻其他的工作么?那她的聪明的头脑,岂不是浪费了?她曾经的凌晨四点起来的背诵法条,不都白白浪费了? 思绪翻飞,一天的工作也不知道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完成的。 直到踏上回家的公交车,我才猛地惊醒,原来都到了下班的时候了。 柳梦起了床,做好了晚饭,只是依然神情呆滞,面容憔悴,貌似比我还要更加惆怅一般。 “律所的人,是不是不肯要我再回去了?”柳梦低着头,右手拿着筷子,一动不动,问我。 我笑道:“他们有他们的考虑。没关系的,你可以在家里继续帮我写材料,分析案情啊。除了打印机没有,咱家里不是什么都有么?哪天买一个打印机好了。” 柳梦笑了一下,说道:“打印机好贵的。” 我笑道:“咱不是赚了钱了么?有你帮忙,我做案子才可以更快,这样赚钱才够快。买一个打印机的钱,不算什么的。” 柳梦忽然抬起头来,问我:“我真的还能帮到你么?” 我坐到她身边去,抱着她的肩膀,说道:“当然了。很多方面你都可以帮助到我。在家里写材料,我就可以放心地去外面跑案子了啊。” 柳梦悄声道:“可是,来了江南,你都被我害的进了拘留所了。原来我也害你,现在我也害你,我是不是没什么用处了?” 我抱紧她,说道:“人的命运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哪有什么害不害的说法。如果有,那也是花姐她们两口子害的你我。不过,扫黑除恶都已经全面开始了,他们也好不到哪去了。” 柳梦低着头,点了点头,问道:“你真的还要我么,不嫌弃我是扫把星?” 我看着她,说道:“当然要。你不是扫把星,你是我的启明星。你不知道,我做了六年公务员,是多么浑浑噩噩。直到遇见你,我才不再是行尸走肉。” 柳梦笑了:“你要是行尸走肉就好了,也不会挨那么多打了。” 我一笑,说道:“吃饭吧,你在家里帮助我,不也是一样的么?还有家里的大大小小事务,都得你来做,可比我还要辛苦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 柳梦笑道:“按时交公粮呗。”头一低,一脸的绯红了。 我一愣,抓起柳梦的手,直接奔向了卧室。交公粮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说来就来。 柳梦终于是慢慢恢复了精神。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还存在很多的芥蒂,这需要时间来弥补。 她虽然曾经是风尘女子,可却有着莲花一般洁净的灵魂。比起很多表面上端庄文静,背地里水性杨花的女人强上百倍。 日子再度恢复了平静。律所的案源虽然都不是高端的金融证券、私募股权,但案源还真是不少。 靠着柳梦的帮助,我省去了很多的写材料的时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跑法院,跑工商,跑人社,一个月总也做了三四个案件了。粗略一算,收入比起原来还增加了一些。 转眼就到了中秋节。 柳梦和我到超市里买了一些礼物,搭乘公交车,去了爸妈那里。 我本想带着柳梦找一家稍微高档一些的酒店,去吃一顿罗曼蒂克的晚餐。 可是柳梦却说,中秋节必须要跟家人在一块才行。我俩于是就回到了爸妈那里。 父亲和母亲对于我们的到来很是高兴,听闻了我们的境况还不错,也很是欣慰。 父亲骑着三轮车去了附近的菜场,说是要去买一些菜回来,中午好好的吃一顿。 母亲就坐在小院子的一个凉棚里,拆弄着一些回收回来的电风扇等。 塑料要单独放在一起,拆下来的铝和铜也要单独放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我和柳梦反正也没事可做,就坐在小棚子里帮忙。 母亲问道:“江南挣钱多,还是老家挣钱多?” 柳梦笑了一下,说道:“还是江南好挣钱,工资给的更高。” “那不是消费也高么,东西更贵。”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手里的活计一点都没有耽误,电机里的铜线被她简单几下就给弄出来了。 “也没有贵多少。买的时候花点心思就行了,占有便宜的。超市里还总是打折呢。”柳梦笑道。 母亲跟着笑了,说道:“咱买东西就会挑。你爸去买,就不行,也不讲价,也不挑,随便买,不会过日子。大劳力,到底是不行,花钱没有把门。” 柳梦笑了,指着我说:“他也是这样的,一点不会过日子。” 俩人笑了。剩下我一个在一旁苦笑。 “你俩,吃糖火烧么?”母亲忽然问道。 糖火烧,是我们那里每逢中秋节就需要制作的一个糕点。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用花生米炒熟了,剁碎,混合上白糖、芝麻什么的,揉到面饼里给两面烙熟了。 吃起来,香脆可口,甜香四溢。小时候,村里人每逢中秋几乎都会做上几十个,近些年都是炒几个菜就拉倒,再也不做了的。 我倒是好些年没吃过了,柳梦应该也是一样。她欣喜地说道:“好啊,我好多年没吃过了呢。” 母亲说道:“好,我先去和面。”放下手里的活计,洗干净了手,就去和面去了。 柳梦跟着就进了屋,应该是去帮忙了。我看来看去,好像跟我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干脆就继续拆这些个东西吧。 面很快和好了,放大了被窝里等待发酵。母亲又拿了一碗花生米,跟柳梦两个人挑挑拣拣,到锅里去煎了一下,再用刀细细给剁成了碎末,撒上一些芝麻,白糖,柳梦用筷子给搅拌均匀了,端到了桌子上。 江南的中秋依然是炎热得很,面团很快就发酵完成了。俩人配合的井然有序,揪面团,塞馅儿,擀面饼,锅里开始烙,和谐的让我不敢相信。 我深深地以为,柳梦天生就注定了一定会成为我们家的儿媳妇。 父亲回来的时候,脸上还露着笑:“哟,还弄糖火烧吃的?” 柳梦顺手就拿了一个刚出锅的,递给父亲,说道:“爸,你尝尝。” 父亲也不洗手,接过来就吃了,“恩,喷香,不孬。” 母亲一脸的嫌弃,说道:“你洗手了么?” 父亲呵呵一笑,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来了一句:“不脏。”转身走了出去。 忙活了一个上午,终于是收拾出了好大一桌子菜,二三十个糖火烧。四个人一人一个边,坐在桌子前,人手一个糖火烧。 母亲笑道:“别光顾着吃这个,吃菜。” 我和柳梦纷纷一笑。 父亲问道:“怎么样,在江南?” 我回答:“还行吧,半年下来感觉还不错。” 父亲说道:“那就好。江南是不孬,就是俺没有本事,来这么些年也没挣到钱。还是有文化的好。早点挣钱,好早点买房子。” “现在房子贵吧?”母亲问道。 我回答道:“贵,怎么不贵呢。一两万一平米呢。” 母亲听了,有些泄气的说道:“乖乖,那谁能买得起的?一个房子就得两三百万。还得装修。” 我说道:“干几年就买得起了。都是贷款买的。” 母亲说道:“我和你爸还年轻,还能干,赶紧多干几年,给你们拼点钱把房子买了。” 我抬眼看了一下父亲和母亲,头发都已经是白了,脸上也爬满了皱纹。 按年纪,倒是不大,五十岁出头,按面相,却已经是如同六十开外的老人了。心里不禁一阵心酸。 江南的房价高的吓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买得起,还是买不起。 如果还留在老家的话,至少房价便宜,总归买得起一套的。 母亲接着说道:“哎,买完了房子,你俩一结婚,过两年生个大孙子给我带带,我就没有什么盼头了。”说完,是一脸的笑容。 柳梦的身子仿佛是忽然停顿了一般,脸上拂过一丝痛苦和不堪,转瞬又笑了一下。 我说道:“哪跟哪呢,还早呢。” 父亲笑道:“就是,人城里人结婚都晚。不像咱农村,二十出头就结婚了。城里都三十好几不结婚的,多了去了。” 你一言我一语,和谐的午饭就这么结束了。由于我和柳梦都不忍心看着父亲和母亲还睡在地上,下午早早吃了晚饭,我俩提前回到了城里。 空旷的公交车上,柳梦依靠在我的肩膀上,轻轻问道:“妈要是知道了,我不能生孩子,她会怎么样?” 我笑道:“没事的。她不会怎么样的。大不了咱们领养一个呗。我们村里,领养的多了。” 柳梦闭上了眼睛,不说话,小小的头颅,随着公交车的颠簸,在我的肩膀上左摇右晃。 “你得做出一个选择了。”柳梦忽然说道。 我问道:“选什么?” 柳梦说道:“是现在就告诉妈,还是我离开你。” “为什么这样说?”我问道,心里有些着急。 “我不想离开你,可我也不想看到妈难受。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第60章 江南又见故人 尽管我一次次的努力,但是柳梦的肚子始终没有任何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盼望、渴望、异常兴奋的做这个事情,到后来竟变成了例行任务一般,然而交上的作业却始终没能得到回应。 柳梦变得似乎更加在意了。我经常看到她在凌晨四点的夜里,独自伏在床头流泪。 任凭我怎么劝说,都没有用。她心里笃定了一个想法,就必须得走到终点,十几年前也是如此。 尽管母亲明确表示过,可以去上海、北京找医院看看。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柳梦在我面前总是装作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但是她拙劣的演技起不到任何的帮助作用。我总是能够探知到她内心的沉痛。 她似乎是想要用无尽的工作把自己埋起来,用着近乎于十几年前一般的执念催促我不断去接案子、做案子。恍惚间我又有了十几年前与她一起早读的感觉。 律所的一个案子无论如何也推进不下去,我本想也避开,但柳梦坚持让我接下来。说越是艰难的案子,才越能够让我站稳脚跟。 这是一个买卖纠纷的案件。委托人买了别人家的设备,约好的分期支付却因为意外的资金链断裂,而无法按约支付。卖方起诉,要求解除合同,退还设备。 然而委托人面临的窘境是,如果设备被收回去,企业将面临停产,一大批的订单也无法按时交付,面临着巨大的违约风险。 老板是个转业军人,好不容易借到了一些钱,想要继续履行合同,分期支付,卖家却坚持一次性付清全部货款。 并且,卖家通过财产保全冻结了企业和老板所有的个人资产,连想要抵押房产借钱都做不到了。 委托人的一个好消息是,有第三方投资方看到了他们的企业,对于他们生产的东西抱有好感,但需要亲眼看到设备的运作过程。 难就难在,设备至今还在西安,委托人在西安的厂房却意外倒闭了。设备必须得运回江南。 从法律角度而言,设备被法院查封了,当然不可能擅自挪动。 但可以请求法院解封。问题就在这里了,卖方不同意解封,那么我们便无法私自挪动设备。 反复研究之后,我和柳梦一致认为困境就在于如何说服法院同意挪动设备。 只要能够将设备从遥远的西安运回到江南,投资人的钱就会进来,一切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经过与法官的多次沟通,法官同意了,可以在不解除保全的情况下,运回设备。但需要我们找保险公司出具承保函。 一切都照做了,保险公司也出具了承保函。然而,法院却忽然通知不可以这样操作了。 原来,法院的一个院长出面干预了,说不可以这样做。执行局和立案庭谁来负责这个事情,没有先例。就这么一句话,把我们所有的希望都给扑灭了。 我去跟卖方沟通,得到的答案却是再不接受调解了。 这里头一定有问题。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呢? 那个忽然出面干涉的法院院长,到底为了什么插手这个事情呢? 在同委托人一起伤心了很久之后,我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我要知道这个事情的真相。 我开始通过各种方式去查询这个法院院长的人脉,交往,甚至裁判案例。 一定是有什么问题。一定是有。我想起了原先我的领导张院长,也因为违法犯罪被抓了起来,这个江南的院长会不会也与他一样? 公开的消息查不到任何可以利用的点,这让我有些沮丧。怪不得国外的律所都会安排一个专门的调查员,原来搜集信息查找证据,竟也是如此的重要。 这些天柳梦看见我有些执着终于是忍不住问我:怎么了,每天都好像有点疯狂,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说道:上一个案件,我们被人堵住了。我觉得里头有问题,想要查一查,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柳梦笑道:你为什么对这些事情这么执着?律所其他人,不都说输了官司赢了官司,都是当事人的事情,与律师无关么? 与律师无关么? 可能吧。在很多同行眼里,一个官司的输赢取决于当事人自己的证据是不是充分,而不是律师的付出够还是不够。官司的后果,是由当事人来承受,律师不负责。 可我总觉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官司输了,自己心里总也不开心。 律师和当事人不只是简单的合作关系,更应当是朋友,是休戚与共利益相关的一个整体。 我对柳梦说道:每一个官司,无论输赢,都有值得借鉴和总结的地方。这次的这个失败案件,可以总结的尤其多。 柳梦说道:那你给我也说说吧,到底查到了什么? 我摇摇头,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 柳梦笑道,弄半天,一无所获呀。 我笑道:我实在是找不到卖方和这个忽然出面的领导,究竟有什么样的关联。一丁点的利益关系都没有看到。 柳梦问道:我觉得,你可以反向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我问道。 柳梦说道:如果当事人最终倒闭了,究竟是谁受益最大? 你的意思是,可能还有一个第三者? 我有些惊奇,但柳梦的这个怀疑却非常有道理。如果是第三者从中插手,故意搞垮当事人,也不是不可能。比如,他们之间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 投资方仅对他们两家企业感兴趣,搞垮了委托人,另一家公司不就可以顺利获得投资款了么? 商场如战场,这样的手段不正是合情合理的么? 这个想法给了走进死胡同不知该转向哪里的我一个久违的亮光。 我兴奋的从电脑前离开,默默就站在了正在剪脚指甲的柳梦跟前。 柳梦的脚丫子瘦瘦的长长的,很是好看。剪指甲永远也不会太长,她每一周都要修剪一次剪指甲。 然而每当我说要不要给我也剪剪的时候,她都会给我一个白眼,撇着嘴来一句:自己的臭脚丫子自己剪。 柳梦站起身来,猛地抬头看见了我,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不去查啦? 我笑道:受你启发,我感觉已经有些眉目了。现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柳梦问道,什么事情? 我嘿嘿一笑,说道:你晚饭做的太可口,不小心吃多了,我得运动一下消化消化食物。 柳梦笑道:那你出去跑步呗,公路两旁不是好多人跑么? 我笑道,我不是要去跑步,我是想在家里运动。 做瑜伽?柳梦问道,我也想做瑜伽,天天对着电脑,我感觉肩膀和脖子都好疼。人家说做瑜伽可以缓解的。 这个丫头片子,我断言她肯定知道我内心里真实的龌龊的想法,但是她偏要含糊其辞,不接我的招。 我说道:我说的是床上运动。 柳梦呵呵笑道:做瑜伽可不就是在床上么? 我一脸苦笑,问道:你是真的假的?故意跟我打马虎眼? 说着,自己就走过去,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悄声说道,你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柳梦咯咯一笑,一转身翻到了一边去了,把个修长的后背留给了我。 这还能忍? 我扑棱跳上了床,迅速冲了上去。 事实证明,柳梦的猜测是对的。我很快就找到了委托人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一家制造公司。而且,两家企业确实都是投资方的考察对象。 我从委托人那里要到了投资方的联系方式,电话里问了半天,才知道果真就只有这两家企业入围了最终的范围。另一家企业,叫做力钧制造。 万钧制造本身与法院没有什么关联,老板们与法院的院长也不存在联系。 但是奇怪的是,万钧制造的老板怎么看都只不过是一个挂名的人。 这个人没有任何从商经历和背景,也看不到任何其他涉及商业上的事情。 而根据网上的一些不知真假的谣传,这个人,与一位叫做范军的人,是发小。 范军,力钧制造,实际控制人吧? 而关于范军的搜索结果却让我大吃一惊。 范军,江南的老企业家,名下的资产以亿为单位来计算,大大小小十几家公司,涉及到制造金融房产市政等多方面。 最奇特的是,范军名下有很多娱乐会所,网上说,经营者江南地区最大的地下妓院。 还有的说,范军是隐藏的黑社会,保护伞直接到省里。谁也动不了他。 而手段不同于其他黑社会的是,范军极少会采取暴力行动,他是很有头脑的人。 所有的事情都是通过表面上合法的举动在完成。比如,制造一个虚假的官司,靠着法院的判决书为自己牟取非法利益,从而做到了一切都合法合理。 比起花姐和黒彪子来,范军的行动与暴力没有任何关系,但却比暴力更加迅捷。 那么,会不会就是范军为了获得投资方几百万的投资款,故意从中摆布,搞垮了委托人的公司? 这一切,看起来非常不可思议,但却又合乎逻辑。想起来,至今让我后怕。 当我把怀疑的结果告诉柳梦,柳梦却惊恐万分,问道:范军? 我问道:很可能是他,怎么了? 柳梦有些哆嗦的说道:范军,跟花姐他们是有联系的。我记得以前有人跟我说过,黒彪子与范军是磕头的兄弟,他们是互相帮忙的。 都叫他军爷呢。有一次去找黒彪子,自己一个人找了十几个小姐。还杀了一个。 说这些话的时候,柳梦的身子在哆嗦,仿佛是在回忆一个极其痛苦的过往。 我问道:真的假的? 柳梦点点头,反正我是这么听说的。要是真跟范军有关,你还是算了吧。不要又跟花姐他们扯上关系了。 我笑道: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傻了。 柳梦反复问了我好几遍,生怕我又有了报仇的念头。直到我再一次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方才作罢! 范军,那是一个我更加惹不起的人。现在的我,终于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这些事情,都将与我无关了。 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然而有些事情却偏偏要粘上你。 在秋风已经带了些凉意的时候,我和柳梦的生活逐渐有了一些起色。 积蓄在慢慢变多,柳梦已经在计划着买车的事情了,甚至二手的房屋也开始留意起来。 而思想的不断开放,让她也终于释然了一些怀孕不能的煎熬。 周末休息时候,我和柳梦去一个汽车展销会逛逛。柳梦说,车展上买车,会更加便宜,反正也没事,不如早点去看看。 我们转了两趟公交车,才终于到了地方。车展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车。 我俩像是走进了迷幻森林一般,没有方向,漫无目的的游荡。 哪里人多,就去哪里吧!我说道。 柳梦却有自己的主张,汽车还是要买外国的,这是关心人命的,不能马虎。前面就有丰田。 柳梦和我一路挤了过去,展览鹏里排列着好几部车。柳梦挨个看了一遍,最终在一辆红色的威驰汽车跟前停住了脚。 进去坐了一通,柳梦说道,这个车不贵,便宜,拿来做第一辆车正好。太贵了,磕着碰着心疼的慌。 我笑道,那你怎么不去买国产车,有些车不是比这个便宜多了? 柳梦笑道,你好歹是律师啊,开个外国车显得洋气。 我笑了一下,抬眼看向其他地方,柳梦自己在那里与销售人员聊着什么。 远处,有一个满头卷发的女人,气势汹汹的站在宝马的棚里指手画脚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副很是财大气粗的样子。 隔着不远,一个穿的很是斯文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身后跟了好几个西装笔挺的男子。 知道那是谁么?一个同样看车的大叔笑着问我。 我摇摇头,问道,不认识呢,谁呀,这么气派? 大叔一笑,说道,你是外地的,不知道,这个就是范军。咱这里的龙头老大!说完,嘿嘿一笑就走了。 原来这个就是范军!看起来一副文人样,真的很难把他与黑社会联系到一块。 然而,让我大吃一惊的不是这个人的外表,而是那个卷发的女人。转过脸来,我分明看到,那是花姐! 花姐竟同样来了江南! 第61章 信仰 柳梦似乎已经笃定了要买丰田威驰的想法,一脸得意地跟我说,这个车拿来练手刚刚好。什么时候赚了大钱了,可以考虑再去换一个好一些的车。 我看到柳梦一脸的对未来有所憧憬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那令人烦恼的事情来刺激她,笑了一笑,说道:“你是决定现在就下单购买,还是后面再说?” 柳梦一笑:“后面再说吧。我已经认准这个车了。到明年还会有新款出来,那个销售说的,配置会更好。我可以等到明年。在那之前,我要做一个事情。” 这倒是令我有些惊奇。自从来到江南,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柳梦谈及到她自己的追求,似乎她永远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悲痛里,不是担心的不能生育,就是担心对我带来的伤害,渐渐有些孤立的感觉。 一次车展,难道是点燃了曾经的梦想,唤醒了曾几何时对于未来的渴望? 我不知道答案,但是对于柳梦的这种转变,我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总归是美滋滋的了。 我问道:“什么事情?” 柳梦害羞地一笑:“我想学开车。” 我笑道:“你知道现在说开车,是什么意思么?” 柳梦抬头看着我,一脸的纳闷,问道:“开车就是开车,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学会开车了,专门给你当司机,好不好?不就可以帮到你了?” 我心里竟忽然涌起一阵感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丫头,脑海里反复想着的,竟然是如何才能够帮助到我。天下还有这么傻的人! 我笑着靠近她的耳边,告诉了她开车的另一个内涵。柳梦却咯咯一笑,忽然给了我一个拳头,笑道:“怪不得,那你不是天天开车么?坏蛋!” 当着来来往往很多人的面,我忽然冷不丁地在柳梦脸上亲吻了一下,站在一旁笑着问道:“你还要不要开车?” 柳梦的小脸蛋羞得通红,一转身走开了,不理我。 回家的路上,柳梦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看着窗外的表情竟有了一丝的轻松,我很是高兴,问她:“你现在是不是没那么晕车了?” 柳梦一愣,坐起身子来,深呼吸了几口气,说道:“好像是哎,是不是坐多了公交车,坐习惯了?” 我说道:“也许吧。不然的话,你晕车,怎么去学开车?吐人家教练一车,你还得给人洗!” 柳梦呵呵一笑,说道:“那怎么办?我得去克服晕车。我以后每天都出门坐公交车好了,习惯习惯说不定就好了。 有人就是这样,习惯了就不晕车了,还有的人,别看坐车晕车,一旦开起车来,就不晕车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翘着马尾辫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快得不像样子,小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小脸蛋上满是自信和上进,让我不禁看得入神了。 记忆仿佛开着时光列车,迅速的涌上心来,一种温暖遍布全身。 柳梦看到我在发呆,问我:“你怎么了,该不会是你自己晕车了吧?” 我笑道:“我不晕车,我晕人。” 柳梦一愣,问道:“什么是晕人,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 我笑道:“你没听过酒不醉人人自醉么?” 柳梦低头一笑,硕大的额头上泛起了绯红。我把她搂在怀里,两颗脑袋就凑到了一块。 后排一位大爷不知道是嗓子里有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使劲的哼了几嗓子。 柳梦听到了,赶紧把我推开,带着一脸的羞涩,转身看向了窗外。 这个不解风情的大爷,这个大煞风景的爷们! 怪不得这么多女性都说男人们不懂浪漫呢!赔我浪漫损失费! 公交车缓缓地行驶在平整的公路上,前方不远处露出了一个寺庙的宝塔,宝塔四周坐满了菩萨的金身,由上至下,全部都是。阳光照耀之下,金光闪闪,甚是好看。 柳梦拿手一指,问我:“那里是什么地方?” 我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估计是个寺庙吧。” 后排的大爷却说话了:“那是我们这里的观音庙,里头有好几百观音的。小年轻可以多去看看,拜拜观音的。”语气里充斥着傲气和自豪。 我和柳梦相视一笑,柳梦说道:“那我们就下一站下车吧,去看一看,我还从来没有拜过观音呢。” 我点点头,公交车驶过红绿灯,停在了路边。我和柳梦下了车,后排的大爷仿佛得到了解脱一般,双手抱胸的姿势终于得到了释放。 不过大爷说的却是没错,这的确是一座挺大的观音寺庙,门口陆陆续续还有不少人进进出出。 大门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写着售票处的字样。我走过去,买了两张票,花了50块钱。牵着柳梦的手,满怀敬畏走了进去。 寺庙很大,正当中是一个大雄宝殿,巍峨雄伟,几个僧人在那里念叨着听不懂的经文,悠扬婉转,还怪好听的。 柳梦和我盘桓了好久,终究还是没敢进去。挑了几个看着没人的房间,走了进去,瞅瞅四下无人,拜了几个菩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拜观音竟被我俩弄得好像很见不得人一般。 寺庙的院子最后面有一个很高的观音殿,走到进去,里面是一尊巨大的观音像,立在那里,很是肃穆,让人望而生畏。柳梦抬起头看了好久,说道:“这个是不是特别灵?” 我笑道:“我也不知道。” 柳梦撇着嘴看了我一眼,说道:“那你要不要拜一拜??” 我笑道:“你拜,我就拜啊。不过,你到底要拜什么?要许什么愿?” 柳梦一脸郑重的说道:“说出来就不灵了!”说完就双手合十,真个就跪倒在蒲团上,认认真真拜了起来。 我看着这尊巨大的观音像,心里想着,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有定数的,也许就是某些神灵在左右着人间的一切,也许我和柳梦的命运就掌握在一些我原本毫不相信的信仰里,也许,我早就该拜一拜观音了。 柳梦闭着眼睛,一脸虔诚的样子,我不忍心打扰他。默默地跪在一旁,心里默念: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祈求您保佑我和我的家人、亲友都可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保佑我和柳梦能够有一个好结果,保佑可怜的柳梦不用再这么伤心下去了。让我和柳梦的生活拥有一些快乐。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站起身来一看,柳梦还在那里跪着,这么虔诚? 那我要不要也继续祈祷?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太过贪心,祈祷的愿望太多了,菩萨可能会累的。我只能双手合十,深鞠一躬,在一旁等待。 柳梦终于是拜完了观音,站起身来看到我站在一旁,问道:“你拜了没有?” 我点点头,说道:“拜了,就是比你快一些。” 柳梦拉着我走出了大殿,说道:“你就不够诚心。看看我,多虔诚。” 我笑道:“我们俩有一个很虔诚,就够了。” 柳梦笑道:“你猜猜我许了什么愿?” 我问道:“你不是说,不能说的么,说出来不就不灵了么?” 柳梦笑道:“可是我想让你知道啊。” 我笑了笑,想了一下,说道:“求菩萨保佑我们身体健康、事业有成?” 柳梦咯咯一笑:“还有呢?” “升官发大财,一天中一个500万?” 柳梦白了我一眼,说道:“说正经的,还有呢?你快猜,你猜我还许了什么愿?” 我说道:“一生幸福?” 柳梦呵呵一笑,说道:“你这样猜不算数的,太笼统了。得猜具体的。” 我笑道:“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猜了。不如你就告诉我呗。” 柳梦脸一红,靠在我的耳朵根,轻轻说道:“我求菩萨保佑,让我能给你生下一个孩子来。” 我笑着问她:“你为什么不保佑生两个孩子呢?” 柳梦一愣,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在那里焦急地说道:“哎呀,对哦,现在都可以生二胎了。那怎么办,我忘了怎么办呢?要不然,我再回去再重新拜一回吧?” 我笑道:“好啦,下次吧。” 柳梦嘟囔着嘴,跟我一起缓缓走向门外。路上,还看到了几个巨大的炉子,里面香烟袅袅,旁边有一个售卖香的地方。 柳梦走过去买了一捆,又是恭恭敬敬拜了几拜,这才作罢,牵着我走出观音庙。 阳光已经没那么刺眼了,透露着红色的温暖,洒在柳梦身上,异常好看。 柳梦仿佛是受到了解脱一般,整个人好似轻松了起来,过去一段时间的阴霾一扫而光,兴致冲冲地对我说:“我要去学开车了。嗯,我得去学开车了。” 我笑着问她:“驾校的教练脾气都很不好的,你考虑清楚了么?别被教练给骂哭了,得做好心理准备。” 柳梦咯咯一笑:“大不了被骂哭呗!” 寺庙门口有几个巨大的宝象石雕,很是栩栩如生,柳梦看得喜欢得不得了。 非要我掏出手机来给她拍照,又拉着我和她一起自拍,嘴里念叨着,这个好看,这个也不错…… 我问道:“拜了观音,这么开心了?” 柳梦一笑,说道:“那当然了。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是有信仰的人了,不再是一个没有方向的肉体了。观音菩萨就是我的信仰。有菩萨保佑,我当然要开开心心啦!” 信仰的力量原来竟可以如此强大。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柳梦似乎是有些累了,依靠在我的肩膀上,轻轻闭上了眼睛,一副睡得很是安详的样子。 这段时间以来,她在精神上遭遇了太多的痛苦和不堪。好多个凌晨四点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躲在床脚默默流着眼泪,自己给自己设置了一个封闭的牢笼,无法挣脱,却又将我排斥在外。 没想到的是,拜了观音菩萨,竟让她从牢笼里走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心灵有了寄托,生命就不会沉沦。 我真心实意的感谢观音菩萨。 我轻轻拍醒熟睡中的柳梦,她缓缓睁开眼睛,问我:“到哪了?” 我说道:“咱们该下车了。” 柳梦缓缓站起身来,紧紧拉着我的胳膊,仿佛是怕我会忽然消失了一般,跟着我一步步走下了公交车。 太阳落下了山去,空气里一片祥和。柳梦和我走在寂静的小道上,一路无言却又如此安宁。 “我们要不今天吃素吧!”柳梦忽然说道。 “为什么?”我问道。 柳梦说道:“我信了观音菩萨了啊。电视里不都是斋戒的么,吃斋念佛啊。我们也吃素吧。”一边说着,一边不断摇晃着我的手臂。 我笑道:“可以啊,就在外面吃点面条好了,省的回家再做,累得慌。” 柳梦笑道:“好,但是要吃素面,青菜面。” 我笑道:“可以啊,我什么面条都可以。”两人走进了小区外的一个小面馆,要了两份青菜面,坐在桌子旁吃了起来。 我吃面条的速度极其快,扒拉几口一碗面基本上就下肚了。 柳梦还没怎么动筷子呢,我一碗面已经吃完了,坐在对面微笑着看她。 柳梦倒不好意思起来,说道:“你再吃一碗。” 我说道:“我已经七成饱了,大晚上的不能吃太多。” 柳梦说道:“你这样看着我,我吃不下。你再吃一碗,吃慢点不行么?” 我无奈笑了笑,又让老板再给我一碗葱油拌面,葱香扑鼻。 柳梦却忽然把手里的青菜面给了我,一把拉走了拌面,说道:“你这个比较香,归我了。” 我一笑,迅速又吃完了面。这回是真的饱了,依稀都有些撑得慌了。 柳梦也终于是吃完了拌面,牵着我的手走在小区昏暗的楼梯上,念叨着:“嗯,不吃肉还是有点难受的。” 我笑道:“你信仰不够坚定嘛?” 边说着,边打开了房门。柳梦走进去,坐在沙发上,说道:“谁说我信仰不坚定的,今晚我就坚定给你看看。” “怎么看?”我问道。 柳梦一笑:“今晚我们分开睡啊!” 我身子一震,笑道:“那可不行!我还得教你开车呢!” 第62章 商场里的凶杀案 虽是入秋,江南的气温却依旧居高不下。这个时节,若是在老家,大概就穿上外套了。可是在江南,依然是一截短袖,走几步路还是会出汗。 柳梦说,这倒好,不用买那么多厚重的冬衣了。毕竟,夏天的衣服相对省钱。 省下来的钱,自然就成了柳梦报考驾照的报名费。我记得当初我学开车的报名费也就2000多块而已。 没想到,现在的报名费已经涨到了4000多块了。也许江南的物价水平就是要高一些。 柳梦郑重其事的报了名,并把这个当做了她目前最重要的一项任务来看待。 人家说,要看交通规则,立马去书店买了一本交规来; 人家说,手机里可以下载一个APP,专门用来做科目一考试的习题的,马上就让我给下载了,自己在那里做。 一副谁也不能打扰她的样子。 对于我而言,这倒是一件好事。我迫切的需要柳梦在她自己的生活里找到一个方向,从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里的灰暗中走出来。否则,晚上非要跟我分床睡。 “这个横线跟这个横线,为什么意思不一样?” 我还在沉睡之中呢,柳梦就忽然把我拉醒,指着手机上的一道题目问我。 我睁开眼睛,那是两个标记,一个是白色横线,一个是红色横线,说道:“这不是颜色不一样么?” 柳梦问道:“我知道啊,我问你,为什么意思不一样?” 我拿被子捂住脑袋,说道:“我也不知道。” 柳梦却不依不饶起来,问道:“你不都考过了驾照了么?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我现在问你,这两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哪个是禁止通行?” 看我没反应,柳梦忽然把手伸进了我后背,手心有些凉,冰的我一个激灵,笑道:“我真不知道,我已经忘了。” 柳梦笑道:“好啊你,学完了就不管了,那以后开车怎么办?多危险,你没看那些个交通事故的视频么,多吓人呢!” 这我倒是记得。想当初学习驾照的时候,第一回 去机测,就是观看了好几个车祸现场,还没学开车呢先把自己给吓到了。 我时常怀疑这样的做法,究竟是鼓励人安全驾车的,还是吓唬你让你不敢开车的? 柳梦也去观看了那个视频,回来跟我念叨了好久。至今还未曾忘记。 我对她说道:“你只要记住就行了,很多规则就是规则,那有什么为什么?背完了,早一点去把科目一考了,才能去练车。” 柳梦不理我了,自己又在那里做起题目来,认真的劲头就仿佛自己会不及格一般。 事实证明,那颗硕大的脑门,做这些题目果真是易如反掌。仅仅错了一道,二十分钟不到就出来了。 “可惜了,有一道题目忘记了,脑子不如以前好使了。”柳梦跟着我下楼的时候,对我念叨着。 我笑道:“你非要考满分么?” 柳梦说道:“那当然啊!能考100分为什么不考100分呢!100分好听啊!每一分都很重要的啊!” 这是她以前的说辞,每一分都很重要。现在听起来,竟也依旧熟悉。 时间飞快地流逝,工作进入了常规化的运转状态,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柳梦收到了驾校的电话,说可以去练习科目二了。 趁着没事,我特意陪着她去了驾校。驾校在距离家里并不远的地方,一趟公交车就可以到达了。 简陋的驾校里,几间平房,那是办公室。外面是宽阔的操场,画满了各种各样的标记,十几辆小汽车正在院子里以各种姿势和各种速度缓缓蠕动着。 柳梦的教练是一个东北的大爷,胖乎乎的,头发半白了,嗓门却依旧宏亮,身子骨也健壮。 收下了我递过去的一包香烟后,一脸微笑问柳梦:“摸过方向盘么?” 柳梦摇了摇头。 教练说道:“那先过来,学会怎么打方向盘。”说完,就把柳梦带到了一间休息室,休息室的地上竖立起一根棍子,棍子的顶端是一个方向盘,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 教练站在前面,看着柳梦说道:“记住了,你先向左打一圈,再打半圈;然后一圈,半圈,回正。接着再向右打一圈,再打半圈,然后一圈,半圈,回来,这就是一个步骤。你来自己联系。” 柳梦颤颤悠悠过去了,两手照着教练的样子,抓在方向盘两侧,往左开始打,结果第一圈就蒙了。 “左手怎么放来着,右手往哪放?什么时候松开?”柳梦看着我问道。 教练在一旁笑了,说道:“你问他干嘛啊?我是你教练,你不问我。” 柳梦不好意思的脸红了起来,说道:“教练,那我右手什么时候松开?” 教练笑了:“你手转不过来时候,你不就得松开了么?别这么死板,你再打。” 柳梦就在那里左一圈,右一圈,练了好久,还是不得章法。冲着我嘿嘿一笑:“忘了怎么打了。” 教练冲着我笑道:“我看你还是走吧,你在这里这丫头练不好。” 我一笑,对柳梦说道:“怎么样,你自己练?” 柳梦却忽然一脸不情愿,说道:“不要,我害怕。” 教练喊道:“怕啥?我还能吃了你?学车是你自己学呢,还是他替你学呢?自己好好练,哪有一个学一个看的!那你给我双份钱好了!” 果然还是教练厉害,柳梦低着头不说话了,半天看着我说道:“那你先走吧,不要走太远。” 我说道:“我就在附近转悠转悠。教练,你们几点结束?” 教练说道:“还早呢,还得俩点呢!你赶紧地走吧,耽误工夫,这丫头自己啥都学会了。” 我只好走了出去,柳梦还在那里握着方向盘,喊道:“别走远了!” 摇摇摆摆我就往驾校门外走,一路上小汽车里传来了各种的吼声、叫声、道歉声,声声入耳。 驾校正对面是一个居民小区,走过居民小区,转角有一个商场。 我琢磨着,反正也没事,不如就到商场里去转转。商场很大,也很高端,里面是富丽堂皇的模样,就是人并不是很多。 自从可以在网络上进行购物了之后,实体店里的客流就减少了很多了。可见人的惰性来的有多么容易。 我自己一个人很少逛街,更加不知道逛街应该逛什么。自己一个人坐在一路口的椅子上,看着电梯里来来回回的人群发呆。 工作的时候,总想着如果能够清闲下来该有多好; 没想到,真的清闲下来了,反而更加的不适应。浑身的不自在。 百无聊赖之际,电梯上的一个人影却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人穿着白色的短袖,下身一条蓝色的牛仔裤,大热天的还戴着一个鸭舌帽,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脖子上套着一根粗大的金链子特别显眼。嘴里头还叼着一根香烟,但是未曾点燃。 我总觉得,这个人的背景有些面熟,仿佛是在哪里见到过一般。 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现在学会的道理是,能不惹事就尽量不惹事。所以我掏出手机,低头刷朋友圈吧。 浩子新发布了一个状态,说自己的理发馆刚刚接待了一位外国的游客,小小理发店都服务到外国友人身上去了。看来,理发店的生意不错。 正刷着呢,就听到楼上有人一声大喊,接着是啊一声,有人哭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我跟很多人一样,立刻就站起了身子,挤在墙边,抬头往上看。 一无所获。刚准备离开,就看见约摸是三楼的位置,先前我看到的那个男子风风火火的就跑下来了,速度非常之快,似乎是想要迅速逃离一般。 最令人震惊的是,我仿佛看到了他手上有个明晃晃的东西,难道是一把刀?! 商场的保安就在门口,看到这个人冲了出去,结果也没加以阻拦。楼上传来了「快打120」、「快报警」的喊声。 好多人都到楼上去了,我也跟上去,要去看个究竟。 三楼一个服装店门口,一个年轻的女性躺在了地上,身上沾满了鲜血,瘫在地上已经昏迷了。 旁边几个人有的蹲在旁边,有的站着一边打电话一边转圈。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难道是那个鸭舌帽干的?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女子的脸色都已经有些苍白了,救护车也终于到了。一通忙活,人给拉走了。 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我有些后怕,思来想去,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绝对有着最大的嫌疑。 就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跑去了哪里。我向四周看了看,又到一楼看了看,商场里是有摄像头的。也就是说,找到真凶应该也不需要太久。松了一口气。 出了商场,估摸着柳梦应该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吧,我迅速走向了驾校。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驾校门口呢,柳梦就打来了电话,声音竟有些哭腔:“你在哪呢?” 我说:“就在驾校门口。” 柳梦哦了一声,就往外走,我听得到她走动的呼吸。 我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挨骂了?” 柳梦哇一声哭了:“教练说我笨,方向盘都不会打。呜呜——我哪笨了,他光骂我,又不好好教我——” 看到柳梦的时候,柳梦眼泡子已经肿了起来。我笑道:“学车都会被骂的,又不是你自己一个,是不是还有别人?” 柳梦眼睛一亮,马上就不哭了,说道:“哦。还有一个小姑娘,当场就被骂哭了。哎呀,哭得比我惨多了。” 果然,人都能够从他人的痛苦里找到慰藉。 我问道:“学怎么样了?摸车了没?” 柳梦一低头,抱住我的胳膊,说道:“学车怎么这么难的?我打了好久的方向盘,到车上啥也不会了。就是前进、后退,都不知道怎么弄了。那个挡,也太难挂了。” 我笑道:“习惯了就好了,那你晕车了没有?” 柳梦一愣,说道:“好像没有哎,自己哪有心思想晕车的事情,教练骂人可凶了!” 坐上了公交车,柳梦向来坐在后排的,这一次却偏偏拉着我坐在了前排,两只小眼睛啥也不看,盯着人家司机的方向盘在那里看着。 嘴里还在不断地念叨着:左边一圈,加半圈,回正…… 吃罢了晚饭,我在手机上找了几个科目二的教学视频,拿给柳梦看。 柳梦躺在床上,自己研究开了。我躺在一旁,用手机搜索新闻,想看看是不是能够找得到下午那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果然,新闻已经颁布了出来。初步调查是,女子因为门店经营,借了高利贷,后来高利贷越滚越多,还不上了,女子就去报警。 因为涉及到套路贷、暴力催债等情形,放高利贷的人被公安抓了起来。 这个行凶的人,是高利贷的一个手下,估计是接到了报复的命令,才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 好在是有周围群众的帮忙,男子捅了一刀才仓皇逃窜。女子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怪不得要戴个鸭舌帽呢,原来是为了遮掩自己的面貌来行凶! 看完了新闻,我叹了一口气,却没有注意到,柳梦的眼睛已经瞟了过来,脸上却是略带惊恐的表情。 我问道:“怎么了?怎么不学开车了?” 柳梦把我手里的手机抢了过去,点开视频,看了半天摄像头下面从仓皇逃窜的鸭舌帽,对我说:“这个人,就是凶手?” 我点点头,说道:“很有可能。” 柳梦把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转过脸来,对我说道:“这个是花姐的人。” 又是花姐?花姐的人怎么会来了江南? 我忽然想到了车展上的事情,花姐既然都已经来到江南了,想必她的手下也跟着来了吧。 可是过年时候花姐和黑彪子还在邻省躲着,现在怎么又明目张胆的来到江南了? 范军!对,肯定是因为范军! 也许,就是范军叫他们来的。这里是范军的地盘,范军可以护着他们。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和柳梦在江南的处境,岂不是跟老家一样了? 江南,还会是个幸福之所么? 第63章 我不好看么 只要我们不去主动招惹他们,我们就是安全的。柳梦是这样告诉我的。 人如果低调到了一定的程度,比如低调到了尘埃之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奇花异草们便不会理睬你了。找一方净土,寻一片安宁,原来净土就在脚下。 柳梦继续执着于追求自己的驾驶梦想去了,坐在床上还要比划着怎么样向左打死、向右打死,还要用笔在纸上仔细的画着倒车入库的路线,不知道还以为是准备什么重大考试呢。 “你都学了两个星期了,都学哪个了?光练倒车入库了?”我问道。 柳梦一边在纸上画着,一边说道:“倒车入库都还没学会呢,哎,教练说我太慢了,还有老是压线。气死我了。” 我笑道:“那跟你一块的呢,有没有学其他的了?” 柳梦一笑:“没有啊,都还在学倒车入库。学完了,教练说才能练习侧方停车。” “那有得你们练了。”我说道,心里也不禁有点担心起来。 像柳梦他们这一批学生,基本上都是一周去练个两三次,这周刚学会的技能,到了下周再去,估计就忘掉了。 不似当初我在学校里的学车,可以每天都去,趁热打铁的效果最棒的。按照这样的进度,柳梦得学到什么时候才算完结? 但是我不能打击柳梦的信心和热情,我负有鼓励她的义务和责任。 收拾完毕,临出门前,我对她说道:“也不要老是挂念这个,出去转转,换个心境,有助于你更好理解怎么开车。老是想,越想越害怕,开车没有那么难的。” 不知道柳梦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反正手里握着个拖把,又在那里出神一般地比划起来了。我脸上一阵苦笑,走出了家门。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不知道是鸟儿需要起的特别特别早,还是其它鸟儿都很懒才行。 反正江南的早晨,公交车上全是早起的鸟儿,站着的、坐着的、倾斜的、打盹儿的,什么样的都有。就是不知道虫儿在哪里,又或者虫儿究竟够不够分。 律所里出现了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情景,叽叽喳喳聚在一起的律师们,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我走过去,问道:“讨论什么呢?” 席律师端着一个马克杯,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来福士那里出现了一个凶杀案。”席律师是律所公认的美女律师,留着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眼睫毛老长老长,还弯曲着,跟波浪似的。 我故意装作不知道,问道:“是么?什么情况?”这是我新学会的交流方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不能装作什么都知道。示弱,原来也是一种生存技能。 席律师喝了一口马克杯里的咖啡,笑道:“听说是黑社会的报复,一个女的举报他们的高利贷,结果被报复了。哎,到现在也没抓到凶手。” 我所一直不甚理解的,是席大美女为何独独钟情于喝咖啡。 我试过喝一次咖啡,结果反胃了一个下午,最终连晚饭都吃不下去。 柳梦吓得非要拉着我去医院,结果我告诉她我是咖啡过敏,她却给了我一个白眼,说我天生没有富贵命,就不理会我了。 咖啡,倒令我想起家乡里的一种植物来。秋天时分,长在田野之中,能长到半人高,长着类似于花生一般的叶子,果实却类似于绿豆。 细长细长的果实,晒干了,就如同绿豆一般剥开来,里面是一粒一粒的果肉,果肉大约就是咖啡色。 隔壁的光棍叔,总喜欢收集这些东西,晒干了装在口袋里,在锅里炒熟了以后,再用石臼捣碎。 我至今不知道这个神奇的植物叫做什么名字,光棍叔告诉我这叫咖啡,是好东西。 他用老旧的搪瓷杯泡了茶给我喝,搪瓷杯边上一圈堆满了厚厚的茶碱,我喝里一口,立刻就吐了。 光棍叔哈哈笑着,我由此很是恨他,尽管爷爷最喜欢找他玩耍。 然而光棍叔在去年也终于去世了,孤苦伶仃一辈子,村子里再也没有人收集他所谓的咖啡豆了。我想要为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道歉,也没机会了。 我看着席大律师光鲜靓丽的外表,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也有黑社会组织?”席大律师家境特别好,又是本地人,消息一向最灵通。 席律师说道:“哪里没有?这个事情说不定就是有关系的。你看着吧,扫黑除恶也到了最关键的一年了,这些人都是打击的对象。” 徐律师却忽然从办公室里出来了,说道:“别讨论了,该干活干活,有些话题不适合我们律师去讨论。要注意影响。最近所里的案件又多了起来,我们得加快办理节奏了。老是拖着,效率就会下降很多,当事人就不会再来找我们了。” 席大律师朝着我扮了一个吐舌的表情,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那模样竟俏丽得很,真是讨厌。 处理完一些材料上的工作,吃过午饭,我带着案件材料去了法院立案。 只要案子立进去了,今日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我就可以早点回到家里去,可以跟柳梦一起到超市买一些生活用品,买一些日常补给,或者在外面吃一顿饭,然后就可以有理由地开启夜深人不静模式了。 江南的法院倒是先进的很,忽然告诉我说,要进行网上立案。 我按照他们工作人员的指示,好不容易才给案件材料扫描好了,在那里上传半天,上传上去了。 工作人员告诉我说,现在就可以了,他们会审核的,审核通过了,会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带着材料来立案了。 “那意思是我还得再来一趟?”我问道。 工作人员答道:“一般很快就可以审核好的。但是今天人多,可能会慢一点,手机会通知你的。这也是方便你们嘛,到时候带着材料过了办办手续就好了,效率会提高很多。” 我无言以对,只好笑笑,走出了法院。与我而言,这个举措,真的是效率不怎么高。我也想起了曾经我还是一位法官的年代。 那时节,法院也会进行一些服务的转变,说是为了提高服务效率,方便群众,把立案庭财产保全的活分给执行局,结果老百姓立了案,还得再单独跑去执行局(执行局在另外一个地方),我也没想明白到底哪里方便群众了。 不过,最终张院长还是靠着这个举措拿到了市里的创新服务奖,当年度多发了一个月的绩效考核奖金。 我也就不再质疑了。现在想来,有些机关单位的所谓服务转变,是不是也是因为要去竞争一个奖项,好多发一些奖金?我不得而知,但愿不是吧。 毕竟,这里是江南,自古就是书香之地,与我那贫瘠的家乡不在一个档次上。 出得法院,天还早,回家后说不定还可以带柳梦去看一场电影,正好也让她从练车的紧张情绪里放松一下。没想到,这个念头刚一出来,柳梦就打过来电话了。 “怎么了?”我问道。 柳梦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了一声,说道:“我可能又给你接了个案子。你在律所吗?我让她去找你,还是你回家来再说?” 我笑道:“我在法院立案呢,等我回去吧。” “好呀,她也不想去律所,我带她先回家好了。到家里等你啊!”挂掉了电话。 又给带回家里去了?我苦笑一下,这个丫头大概喜欢别人到家里做客吧。 只不过,为何每次都是要在我想要来一场浪漫的约会的时候呢? 到了家的时候,小小的沙发上坐着两个流泪的女人,哭的好和谐。 见到我来了,柳梦站起身来,眼睛都肿了,说道:“就是她了,我在附近碰到的。” 我点头说了一句你好。那位女人一直低着的头,此刻抬了起来,却吓了我一跳。好在我没有表露出来,否则就太不礼貌了。 女人叫做周云书,曾经也是一个白领,学会计出身的。后来因为爱美,去了当地的一个医疗美容诊所,将近1米7的身高,不到110斤的体重,在诊所出具的报告里却说是肥胖体质。 也是因为自己那时候年轻,光顾着臭美了,也涉世未深,就被忽悠了。说可以做抽脂手术,脸上也已动刀整容,让她更加漂亮。 掏了8万块钱,换来的后果竟然是这样的。 我偷偷看了一眼周云书,那脸已经有些畸形了,左脸和右脸似乎有些不对称,一边高一边低。嘴巴可以明显地看到是倾斜的,脸上的肉极其不自然。 周云书把以前的照片拿出来给我看,说道:“这是我以前的样子,没想到,整容给整成了这样。”说完,就哭了起来,柳梦递过去一张纸巾,呜呜也跟着哭开了。 照片上是一个模样挺端庄的女子,虽说不上多么好看,但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观之可亲大概就是这样的。只可惜,现在竟成了这副模样。 我问道:“诊所那里怎么给你回复的?” 周云书哭道:“他们说他们没有过错,是因为我的体质原因,与药水有过敏反应,是我自己没告诉他们,过错在我。 说退我钱,退我钱有什么用,我要那些钱能换回来我原来的样子么?我要一个说法啊!” “那你是想起诉他们?”我问道。 周云书擦了一下鼻涕,抹了一下眼泪,说道:“我现在就是要个说法,该赔我的就应该赔我,我这样子怎么见人呢?我爸妈见了我,都不认得我了!我就是要告他们!做错了事还不认错,哪有这样的?” 我点点头,说道:“这种情况,属于医疗事故,他们肯定是要负责的。不过你手上,现在还有哪些证据?之前的合同,收据什么的,都还有么?” 周云书点点头,说道:“都有,我都给留着了。我就想着万一没弄好,还可以找他们的。这些我都有的。梦梦说你可以打赢官司的,我能赢么?” 我笑道:“作为律师的话,是不能跟当事人保证案件的结果的。我只能说,如果是证据充分的话,获胜的几率就会很大。毕竟,法律上没有争议,这就是一个医疗事故。” 周云书哭哭停停,把材料都留给了我。我要她跟我去律所,她却不愿意。 说道:“你带回来吧,我在你家里签,我不想去律所。还有律师费能少么,我已经没钱了,找工作都找不到了。现在就靠着网上给人写写东西赚点钱了。” 我笑道:“你是梦梦带进来的,我不收你律师费。全部风险代理。拿到钱了,我收一部分; 拿不到钱,我一分钱也不要。就是,法院的诉讼费什么的,还是得你自己交的。” 周云书哦了一句,问道:“诉讼费贵么?” 柳梦在一旁一脸的惆怅,我说道:“不贵。没关系的,实在不行我也先给你垫上吧,等到拿到了赔偿款,你再一块还给我。” 周云书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面相虽然是丑陋的,但笑容却依然具有治愈人心的力量。果然,发自内心的笑,永远是最美丽的风景。 送走了周云书之后,柳梦还依然呆坐在沙发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原先多好看的人,现在竟然变成这样了,好可惜呀!” 我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现在整容都跟疯了一般似的。出问题也不在少数。” 柳梦却忽然抬起头来,问我:“你爱美么?” 我点点头,“我也是人啊!” 柳梦说道:“那我又不好看,你怎么看上的我呢?” 我笑道:“没办法,只怪当初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怎么看你就都变成好看的了。” 柳梦嘴巴一撇,说道:“那你这意思,我就是不好看的了?” 我隐约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这下完了,别说浪漫约会了,搞不好晚饭都没得吃了,这可怎么办?我这是犯了大忌了呀! 我赶忙是把她搂在怀里,说道:“当然好看了,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迷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哎呀,尤其是从前,我那么纯情的一个少男,就因为你,每天早上四点得跑出去洗多少次内裤……” 柳梦咯咯笑了,脸红说道:“你知道,我因为你,也洗过内裤么?” 我一笑,把她直接抱起来,冲进了卧室。 第64章 细节决定成败 细节,是决定一切的关键,所以我们必须得注意细节。 这是当我把案件的所有材料都带回到了家里,交给柳梦的时候,柳梦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这话倒也没错,案件的胜负往往就取决于对于细节的掌控是否做到位了,在这个医疗事故的案件中,我和柳梦一致认为,至少在两方面美容诊所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一是带有明显欺骗性质的所谓体检报告,愣生生说人家是超胖体质,这份体检报告的合理合法性,都值得怀疑; 第二便是在实施美容手术过程中,存在着明显的操作失误,才最终导致了周云书现在的样子。 对于我和柳梦而言,最大的一个利好是,主审的法官是一位女性。 不管是承认也好,还是不承认也好,面对女性的当事人,尤其是像周云书这样的悲剧的女性当事人,女性法官通常都会给予极大的同情。 也正因如此,在面对可以进行自由裁量的判决内容时,通常都会给与一定的倾斜。 这倒不是徇私和不公平,这正是人性。一位法官,不仅要具备专业的法律技能,还要具备充分的人文关怀,这才能够成为一名好的法官。 在我曾经的单位里,充斥了太多的只认法律字眼和法律条文的法官,对他们而言,一切的当事人都只不过是棋子,摆放在自己设定的棋局里,得出一个结果来就算完事了。棋子的公平不公平,合理不合理,与他们无关。 我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我都已经忘却了。 柳梦这些天明显的有些忙碌了。一面要固执地参与到这个案件的所有步骤中来,一面还要去练习驾校的科目二,现在脸皮倒是厚了,每天自己去驾校,回来笑嘻嘻跟我说:今天教练就骂了我两句—— 周云书似乎很是信任柳梦,连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两个人似乎成了朋友。 就连我在跟她讲述一些案子有关的事情的时候,她竟然都不经意地问我:你问了梦梦了没有? 我竟有些哭笑不得。 高兴的是,柳梦有着我身上失落了很久的亲和感,她能够迅速与当事人打成一片,而我却始终逃脱不出自己的桎梏。 稍有难过的是,当事人都不来找我了,似乎柳梦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人。这竟让我有些嫉妒起来。我为什么总是输给柳梦? 就连昨天晚上的作业,也都输了,莫名其妙就提早败下阵来。 柳梦捂着嘴哈哈大笑,细小的身子花枝乱颤,我却只能眼巴巴看着,着实是很恼人。 然而令我和柳梦都非常吃惊的是,庭审中,诊所的代理律师,一个戴着方形厚重眼镜的大叔,穿着笔挺的西装,却振振有词地说:“我们已经开除了涉事的主刀医生,这起事故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那个主刀医生也不是我们的正式员工,只是租借过来的临时工而已。” 临时工? 看来,这个套路已经被很多人用滥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往临时工头上赖,反正撇清自己的关系就行了。 但是公关是公关,法律是法律。侵权责任法可是明确地规定了医疗事故的责任主体是医疗机构而不是医生! 当然,法官并不吃这一套,她有些凶狠地质问诊所的律师:“开不开除是你们的事,人家在你医院做手术,你意思是说你不要负责吗?” 律师低头说了一句:“我们已经开除了,给予回应了。” 法官不再说话,让我们双方简单做了辩论意见、最后陈述后,案子宣布闭庭了。 周云书明明就坐在我身边,这是我故意坚持让她来的。只要能够出庭,让法官看得到她现在的样子,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有所动容。 我自己猜想,这个招数应该是起了作用的,从庭审中女法官止不住的看向这里,摇摇头的情况来看,至少在内心上已经博取了同情。 果然,对方律师径直走了过来:“我们商量一个调解方案吧。” 我笑道:“那你们有什么好的方案?” 律师扶了一下厚重的眼镜,说道:“赔钱呗。这种事情,到最后不都是为了钱么?说吧,要多少?在我权限范围之内的,我都可以答应。” 我问了一下周云书,接不接受赔偿的调解方案? 周云书却说道:“我要你们给我道歉!你们毁了我的一辈子,我还要去做修复,还不知道能不能修复成功,你觉得钱就能解决问题了么?”说着,眼泪就出来了。 对方律师很是不屑的说了一句:“20万,一次性了结,再没有任何纠纷。这是我的权限。24小时之内有效,过期不候。” 这样的方式倒令我很是不爽。依稀感觉好像是某一个电视剧里嚣张跋扈的人物走了出来,一脸的高高在上的模样。我笑道:“你可以带着你的方案,滚了。” 那位律师显然没有料到我竟然会忽然出言不逊,瞪大了眼睛在那里,张着嘴巴呆了半天,良久才说道:“你……没素质!” 我笑道:“我至少有良心。你摸摸你自己身上,心里是不是空了?” 那位律师转身离开了,我分明感觉到审判庭里有一种怒气呼呼。 律师走后,书记员对着我笑了一下,说道:“以后不要骂人哦。” 我回应了一个笑容。 周云书却忽然问我:“万一要是判决都没有20万,该怎么办?那是不是亏了?” 我想了一下那位女法官的样子,琢磨了一下她的神态,对周云书说道:“我相信,判决书数额比这个会高很多。不过调解的决定权在你手里,如果你愿意接受,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周云书却径直走向了旁听席,看着柳梦问道:“梦梦,你说我要不要调解?” 柳梦看着周云书,一脸坚信地说道:“不接受。判决一定更高。” 周云书点了点头,不再犹豫,跟着我们走出了法院。 “为什么周云书一定要咨询你的意见?”晚上躺在床上,我问柳梦。 柳梦正在手机上看着科目二的考试视频,头都不抬,也不往我这里看一眼,说道:“相信我呗。” 我忽然很是好奇,问道:“你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柳梦笑道:“我在外面转悠,偶然碰到她的。小区后面不是有条河么,我在河边那里坐着看手机,她就在隔壁一个椅子上打电话。 打完电话就哭了。哭着哭着,就站起身来往河边走。我怕她跳河,周围又没有人,只好喊住了她。” “然后呢,就问出案子来了?那也不至于就这么相信你啊?难不成爱上你了?”我打趣道。 柳梦咯咯一笑,说道:“那谁知道呢,搞不好真是的呢!” 我问道:“我是说真的,到底为什么这么相信你?” 柳梦收起了笑容,对我说道:“大家都是苦命的人。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苦恼吗?因为她觉得自己可能再也不会有人要了,自己会孤独终老。我跟她说,我都可以找到另一半,我还是个小姐。” 我一愣,柳梦竟然会告诉别人自己的经历?她不是对这一段痛苦的过往非常忌讳的么? 柳梦笑道:“你说我说的对吗?我是个小姐,陪过多少个男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可是我还是能找到你,能找到幸福,我觉得她也能。你说对么?” 我笑道:“对!” 柳梦说道:“她还想给我写一本书呢!” 写书? 看到我一脸的不可思议,柳梦笑道:“我告诉你哦,周云书原来是个网络作家,在网上写小说的。原来还有这种职业,在网上写小说就可以赚钱的嘛。她说,她想给我写小说呢,说我拯救了她呢!” 我笑道:“干嘛要让别人来写,你自己就可以写啊!” 柳梦的文笔我是知道的,整个初三那一年,我不知道看了多少她的作文,她的笔记,甚至她的日记。 柳梦听到这话,眼睛里像是闪过了一道光一般,说道:“对哦!我可以自己写啊!嗯,那我就不用愁没有事情可以做了。那我要是写小说,不就没有办法帮你做案子了?” 我笑道:“你如果有你的梦想,就应该去追逐。做案子,交给我自己就行了。” 柳梦想了一想,说道:“你还别说,我这一辈子还挺传奇的呢!好事坏事都遇到过了,还真能写出不少事情来呢。” 我问道:“那小说里会有我么?” 柳梦咯咯一笑:“为什么要有你啊?我才不要写你。我要写,就写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就像刘德华、郭富城那样帅气的,我才不要写你,那么黑。” 我笑道:“黑也有好看的啊,人家古天乐不就很帅气?” 柳梦却不理会我了,坐在床上,忽然发起呆来。良久,给我说:“我决定了,我要去写书。把我自己的故事写出来,把我经历的事情写出来,如果没有人看,那我就不写了。继续跟着你做无证律师。反正我就赖着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柳梦的眼睛里有着亮光,脸上有着朝气。就仿佛是曾经与我坐在操场上一样,阳光洒在她的小脸蛋上,长长的马尾辫在那里上上下下,专注的脸上透露着对未来的希望,时不时还要提醒走神的我好好念英语。 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为何当初我竟能忍住没有去亲吻她? 都怪自己当时太纯情。 柳梦看着我在那里发呆,问道:“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我笑道:“我在想,当初你跟我坐在操场上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会跟我坐在床上?” 柳梦忽然就脸红了,说道:“我要是知道你原来这么闷骚,我才不理你呢!” 我笑道:“谁告诉你我闷骚了,我这不是明骚么?” 柳梦却白了我一眼,说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在网上写作?是不是有个网址什么的?” 我笑道:“这个我给你弄好就行了。网上写作的地方多了去了。我给你注册一个,然后你就可以开始写了。 不过,你得想好,写作的人有很多的,绝大多数人可能都不会有什么好的收益,这条路走得很艰难。 往往用心写出来的东西,还不如蹭流量的文章受欢迎。现在这个年代,愿意静下心来看书的人,越来越少了。” 柳梦眨巴着小眼睛问我:“我如果写了,你会看么?” 我笑道:“我当然会啊,我是你的第一个粉丝,绝对也是最忠实的一个粉丝。” 柳梦说道:“那就行了啊,反正至少有你看,我就可以继续写。” 我说道:“想法是不错,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柳梦问道:“什么条件?” 我笑道:“第一,不能熬夜;第二,不能一直趴在电脑前;第三,写作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全部换了名字;第四,如果要写,就要写到底,不能中途放弃。” 柳梦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啊。那我明天就开始构思。” “明天你不是要去练习科目二呢么?”我问道。 柳梦一愣,拿手一拍大腿,说道:“哎呀,我给忘记了,明天是最后一次练习了。练完,就要去考试了。怎么办,我好紧张!我会不会考不过,要是考不过怎么办呢?那我还怎么给你当司机呢?” 我笑道:“你不都要立志当作家了么?还担心司机的事情干嘛?” 柳梦噘着嘴,说道:“那总感觉对不起你呢,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你了。” 我笑道:“写小说啊给我看啊,精神愉悦可是很重要的,还有我得还债。” “啊?你欠别人钱了?”柳梦惊呼道。 我笑道:“欠是欠了,可是不是钱。” “那是什么?”柳梦扬起脸,一脸茫然地问我。 我说道:“我欠了你的作业呀,今天给你补回来。” 柳梦忽然脸一红,呵呵笑道:“那我不要你还了。” “这可由不得你了!”说完,我便扑了上去。 第65章 给坏人做律师 柳梦似乎真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方向。我在凌晨起床上厕所,却发现她竟然已经坐在了桌前,小台灯亮着,面前放着一个本子,拿着笔正在那里写写画画。打开手机一看时间,才不过四点。 这大概是所有人的通病,看时间,第一反应是找手机,而不是找手表。 打着哈欠回来的路上,我走过去问道:“你不睡觉的么?” 柳梦嘿嘿一笑:“白天再睡啊,现在夜里有灵感,我得赶紧地记录下来。” 我笑道:“也不用这么上心吧。” 柳梦却忽然一脸的郑重其事,对着我说道:“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今后几十年都想要做的一件事情,要是不投入精力的话,一切就等于是白费了。你做你的律师,我搞我的创作,你还可以给我提供素材。正好!” 我知道,柳梦的倔强并非是一朝一夕之间养成的,所以我劝不了她。 我只能问她:“那你几点起的?熬夜也不行啊,对身体不好。” 柳梦却不理我,抬着头看向45度的夜空,中性笔在下巴那里轻轻点着,我知道,这是她的思绪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我不禁有些苦涩。 人的一生,总要做几件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可悲的是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并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现在所从事的工作只不过是为了生存和养家糊口的依赖,哪里有什么自己的追求。 就连孜孜于依靠知识改变命运的如曾经的我和柳梦一般的学子们,高考过后所看的也不过是分数究竟能够上到哪所学校,而不是自己真正的喜好和兴趣在哪里。 悲哀的是,我们根本没有被教育要有自己的喜好和兴趣。 我靠着从事法律也能够在社会上站稳脚跟,获得一个光鲜亮丽的外表和令人称羡的夸赞,然而我的内心里却并不喜欢法律。 这是我最讨厌的地方,除了法律,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做些什么。 于这一点,我倒忽然很是羡慕起柳梦来。在而立之年的时候,能够找到自己人生的目标和方向,也算是一种幸运。终于不用再执着于怎么能够帮助我了。 只要你过得好,活得开心,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离开家门的时候,柳梦躺在床上安详地沉睡着,呼吸声有节奏的传入我耳朵,整个人趴在枕头上,脸蛋都歪了,嘴巴也被错开了,半张开着很是香甜。 就连我默默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都没有一丝的反应。恩爱没秀成,白亲了。 去往律所的路上,我打开了手机。坐公交车便是有这样的好处,不用担心路况的问题,可以打开手机翻看自己喜欢的讯息。 怪不得公交车上那么多的低头族。映入我眼帘,竟然是来福士上一次的凶杀案凶手被抓到了。 我点开来看,原来凶手是在一个地下赌场被别人举报,警察赶过去给抓到的。 这人非常不配合,只知道外号叫做半头,曾经多次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过。 长期在北方活动,没有到过江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来了江南,还做了故意杀人的行为。 这也让我有些吃惊。 类似于这样的事情,怎么看都像是花姐和黑彪子的风格。但是这里可是人家范军的地盘,而范军是很少通过这种暴力途径来解决问题的。 人家有人家的套路,这么些年不知道腐蚀了多少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要动手也是要借刀杀人,披着合法的外衣达到自己的目的。 算了,这些大概也与我无关了吧。 来到律所,一片忙碌。仿佛是接到了一件大案一般。我笑着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席律师坐在椅子上,双手端着她那个巨大的马克杯,戴了一个金色圆形的眼镜,俏丽可人,眯着眼睛说道:“徐律师接了一个大案子,正在抽调人手呢。” 果然是有大案子,我就说嘛,要不然绝不至于这般忙碌。平日里,这帮家伙可都是过得很悠闲的。 “什么案子?”我问道。 席大美女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呢,徐律师忽然就从办公室里出来了,看见我,说道:“你来了,正好,来来,跟我进来。” 我跟着徐律师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已经有三五个律师了。 我们相视笑了一下,究竟是什么案件,需要动用这么多的人? 企业破产?不可能,律所根本没有破产管理人的资格。改制上市?也不大像,律所里懂得怎么改制上市的人,好像也就我多了解一些。 徐律师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们几个年轻一些的律师,说道:“现在是这样的。你们都看过来福士的那个凶杀案吧,凶手昨天夜里被抓住了。这个案子本来跟我们无关的,但是有人不知道为什么专门找上了我们律所。 要我们接这个案件。律所,开门做生意,总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何况,这个人,我们也惹不起,能把他抓住,对于律所以后都会有很大作用。” “到底是谁?”有人问道。 徐律师看了看四周,确保门已经关闭了,说道:“实话告诉你们,找上来的人是范军。” 看到我们几个一脸的难以置信,徐律师接着说道:“我也不相信,像他这样的人,合作的律师多了去了,怎么会看上我们。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不知怎么地找上我们了,我们就要好好做。 你们也都知道,范军自己也不干净,也许以后范军的案子也会到我们这里。 对于律所而言,这是一个机遇。所以,我们必须得好好把握。这个故意杀人的案子,看起来简单,但我们也要仔细挖掘其中的疑点……” 我打断了徐律师的话,说道:“徐律师,这个案子我可不可以不参与?” 徐律师一脸的不相信,问道:“为什么?” 我笑道:“有一些私人原因,不方便透露。我跟当事人可能存在利益冲突。” 徐律师低头思考了一下,说道:“这个以后再说吧。反正我们也还没有签代理合同呢。我只是告诉你们。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正当我要起身的时候,徐律师却又把我叫住了。说道:“你虽然来的时间不长,可是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老实说,我就是想让你来做主办律师的,你现在说要退出,将了我一军啊。到底怎么回事?” 我笑道:“这个人跟我有些过节。” 徐律师笑道:“这个不妨事。刑事案件,不用分那么细的。我建议,你还是继续做,这个案子,对律所很重要,我们必须认真对待。 尤其是你,你要做主办律师,我来做副手,其他人做协助。就这样吧,案子很重要,你必须得做。” 说重要的时候,徐律师加重了很多的语气,仿佛是担心我会反抗一样,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我,有一种我如果不接下来就想要把我开除的意思。 我苦笑一声,“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徐律师笑道:“明天。明天上班给我回复。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我信任你的能力,才把这个案子给到你。 以后范军的案子如果真的来了,你也是首办律师。对于你,对于律所,都是机会,你想要在江南立足,这些案子就是你的机会。” 这话倒是没错。能够接到范军的案子,那是多少个律师的梦想。 律师费又高,又容易出名,不客气的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如果可以做范军的主办律师,收入就不成问题了,买车买房,走上人生巅峰。 唯一的不便是,如果范军真的跟花姐有所勾结,我岂不是在帮助自己的仇人? 还有,范军和花姐的所作所为,我是知道的,那不过是违法犯罪活动的集中地。 我做了他们的律师,是不是意味着,我得出卖自己的灵魂? 这种事情,我该怎么跟柳梦开口? 如果花姐知道了律师是我,会是什么反应?再当众给我一巴掌? 带着这一堆的疑问,正准备回家呢,柳梦可就打电话过来了。 “今晚你得自己做晚饭吃了。”柳梦在电话那头说道。 我问道:“为什么?” 柳梦笑道:“你忘啦,我明天要去考科目二啦。教练说了,今天就得去考场,要在考场里练一练才行。晚上还得住在那里。我这就得出门了。” 我倒把这个事情给忘了。柳梦的科目二考试已经到了,虽然她每天还是会被教练骂,看来科目二练得并不怎么样。我问道:“那你得带好自己的证件,还有带上钱。” 柳梦笑道:“那当然啦。我已经把你的钱都给带上啦,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是携款潜逃啦!” 我呵呵笑了两声,说道:“考试好好加油哦。今晚就别再熬夜了。” 挂上了电话,心里竟有一丝轻松感。柳梦今晚人不在,她要去考科目二,我还是不要把这个事情告诉她了,免得再影响到她。倒不如我就自己做决定吧。 反过来说,这样也好,我做了他们的律师,就会知道他们的犯罪细节,我可以偷偷告诉司法机关。 反正谁也不知道是我说的,也不会有人追究我违背职业道德的行为。这不也可以报仇么? 还在思考着的时候,徐律师又把我叫了进去,说道:“别考虑了,就你了。律所也不能求你做,你来律所还有多少人反对的,你知道吗? 我是外地人,你也是外地人,我才坚持要你的。我不求你回报,至少你得配合律所的工作。不然的话,咱们也只能分道扬镳了。” 我笑了一下,说了一句:“明天给你回复”,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原来律所里有人是反对我进来的,这我倒还是第一次知道。 那么,这些个穿着高档衣服的人,原来是看不起我这个黑乎乎的、从北方农村过来的人的。我不禁有些悲凉。 悲痛往往能够给人以刺激,而刺激往往就能衍化成为力量。 我忽然明白了,现在的我,还远没有到可以挑案子的地步。 我和柳梦,过着的不过是在生存线上挣扎,若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有所成就,想要被江南的这些人看得起,我根本没有选择。 我苦笑了一下,原来自己的所谓尊严,在生存面前,一无所值。 我走进徐律师的办公室,对他说道:“徐律师,我考虑好了,这个案子,律所接的下来的话,我来做主办律师。但是我要最高提成的律师费。我要钱。” 徐律师脸上绽开了笑容,说道:“主办律师当然是最高提成。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你也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律师的。” 我没有心思回应他的夸奖,或者是恭维,我只是苦笑一下,算作是自己对自己的一个交代,走出了办公室。 空荡荡的房间内,一个人确实是会显得有些孤独。柳梦不在了,我竟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晚饭看来看去,柳梦已经给炒好了一道菜,我就热了一下,看着还剩下几个馒头,狼吞虎咽吃了下去,再灌上几口白开水,齐活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站在客厅里转了好几圈,终于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索性就什么都不做,一个人躺到了床上,翻弄起手机来。 滑了半天,还是有些无聊,索性给柳梦发了一条短信「小宝贝,练得怎么样啦」,结果等了十几分钟,没回我。 估计是在忙着练车吧,或者忙着被教练骂。可怜的小丫头。 曾经的我也是一个人,那时候只有一个人,感觉不到什么异样。 自从有了柳梦,就有了依靠,现在忽然柳梦不在了,心里竟空落落的起来,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到这时我才发现,一个人是有多么孤独。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临近下午,终于是接到了柳梦的电话。 哇一声,柳梦就哭了“我科目二挂了!” 第66章 我补偿你啊 柳梦带着一脸的沮丧回到家里的时候,我正在研究半头的案子。 经过与公安机关沟通,半头已经被检察院批准逮捕了。现在公安正在进行讯问,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会移送到检察院去审查起诉了。 我想要取保候审,结果公安不同意。说这人具有非常严重的社会危害性,无论如何不可能取保候审。 我只好作罢。这个案子,其实没有多少可以诡辩的余地,徐律师之所以看重,也只不过是因为委托的人是范军而已。 他希望着我们可以通过这个案件获得与范军联手的契机,钓上范军这条大鱼是他的目的。 柳梦从进门的第一刻开始,就带着一股哭腔和不好意思的委屈,给我说:“怎么办?我挂了!科目二太难了!” 我问道:“怕什么呢,下次再考呗。反正还可以补考的。” 柳梦嘟着嘴巴,说道:“学个车怎么这么费劲的,还是考试简单一些。” 这大概是很多学生的心态。读书考试,动脑子,做算术题,厉害的不行; 唯独需要动手的时候,有了与脑力不相匹配的后果。我们的动手能力被诟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也着实没有办法。 我笑道:“你们几个人去考,通过了几个?” 柳梦叹了口气,说道:“教练一共带了7个人,就过了3个。还有两个男生都挂掉了。把教练给气得呀,嗷嗷只骂人。都怨他就知道骂人,早一点教不就好了嘛。” 我说道:“没关系的,反正你时间有的是。下次好好学,再去考呗。科目二过了,就简单了,科目三很简单的。科目四更简单,考一下试就行了。” 柳梦把包包扔到床上,整个人趴了上去,在那里露着眼睛看我,“你在做什么案子?” 我忽然有些惶恐,要不要告诉柳梦? 我决定还是要诚实,遮遮掩掩地对两个人都不好。 “律所给我指派了一个案件,你不会喜欢的,是半头。” 柳梦忽地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惊异地看着我,眨巴了好几次小眼睛,问道:“半头?花姐那个半头?” 我点点头,说道:“不过不是花姐去找的。是范军找到的徐律师。徐律师一定要让我做。” “你不能不做么?那是花姐。”柳梦一脸恐慌地问道。 我笑道:“我拒绝了,可是徐律师不肯。要么做,要么就干脆离开律所。” 柳梦听完,不说话了,呆坐在床上半晌,才又喃喃说道:“做了也好,做吧。合作了搞不好就不用担心被报复了。他们有的是钱,说不定还能赚到钱呢。” 我站起身来,走到柳梦身旁,问道:“我想跟你商量来着,怕影响你考试,没敢告诉你。你如果说不做,我就去告诉徐律师,大不了咱们再换一家律所。或者干脆回老家去。不用在这里受气了。” 柳梦却摇摇头,说道:“那不行。江南还是好的,能看得到未来的希望。你得留下,也不能辞职,就做呗。 这叫化干戈为玉帛,反正都是为了赚钱,就是你别跟他们混到一块去就行了。他们都不是好人。” 我点点头,笑道:“我只跟你混在一块。” 柳梦羞怯的笑了一下,说道:“一晚上没见我,想我了么?” 我笑道:“没有。一个人好舒服的。” 柳梦看着我,咯咯笑道:“你呀,撒谎都不会,一脸的假样。真是笨。以前就不会撒谎,现在还是不会撒谎。自己寂寞了吧?” 我笑道:“不知道,反正睡着了。你们呢?” 柳梦一吐舌头,“别提了,练车练到半夜十二点多,黑布隆冬的非要我们在那里练。你说,地上那个白线,根本就看不清了好嘛,走S弯道,什么都看不见,就瞎练,耽误时间。害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酒店里还睡不好?”我问道。 柳梦眉毛一挑,说道:“哪有什么酒店?你不知道,考试的地方可远了,在一个山脚下,偏僻得很。我们就住在山里老百姓家里的,他们改的宾馆。 就一张床,还硬的要死,饭也特别难吃。一个小屋子挤了四个女生,打滚都没有地方。还花了二百多块钱呢。” 这场景,跟我当初去考科目二有些相似啊。都是在荒郊野外考试,住在附近的农家里,不过那时候我至少睡得踏实。 柳梦接着说道:“教练说,我还得再交钱补考呢,还得再去预约,哎,烦死了。要不然我不学了算了。反正也考不过。” 我笑道:“我认识的柳梦,可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啊。” 柳梦给了我一个白眼,笑道:“为了省钱啊。” 我说道:“那你以后就开不了车了。买车以后,就只能看着眼馋了。” 柳梦一笑,骂了句讨厌,躺到了床上去了。头发散落在小脸蛋的周围,蓬松开来,乱糟糟的,却有着一种放纵和肆意的美。起伏的身子娇小玲珑,仿佛是在诱惑我一般。 我扑过去,问道:“累了?要睡觉啊?” 柳梦嘟着嘴,说道:“我要发泄。” “我知道一个发泄的方式。”我笑道。 柳梦拿手捧着我的脸,问道:“什么方式?” 我不说话,把被子拉起来盖到了我俩的身上,柳梦咯咯笑了“就知道你没好事儿!” 柳梦真的已经开始在写她的创作了,每一天都很认真地修改每一句话,反反复复的敲磨。 大有一种文学巨著要面世的感觉。然而每当我要去看看她究竟写了什么的时候,她却总是给遮挡起来,不让我看。说有一种监考来时偷看自己作文的感觉,心里难受。 这个我倒是深有感触。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的考试,最为烦恼的便是监考老师忽然站在自己的身旁,盯着自己答卷。 尤其是写作文时候,非要站一旁观看,实在是非常恼人。甚至有一种自己被赤裸裸公开处刑的感觉。 我只好作罢,乖乖等着柳梦的大作问世以后再拿来给我拜读。然而,让我作罢的不光是柳梦的创作,还有手上的案子。 徐律师一早就把我拉进了办公室,说道:“这个案子,你还是不要做了。我们律所可能也不能做了。” 我问道:“为什么?出什么事情了?” 徐律师叹了一口气,说道:“范军找了人了,过来跟我说,这个案子要我们撤出来。委托人既然不同意了,那我们就只能撤出来。当然了,律师费他依然会按照约定支付三成。” “这倒是很奇怪了,才两天而已,就解除委托关系了?”我有些纳闷,范军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徐律师笑道:“我从其他律师那里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范军不光是找了我们,也找了其他人。 你不知道,他已经被中央巡视组盯上了,现在他就是要找新的律所,新的律师,做给巡视组看的。” “巡视组来了江南了?”我问道。 徐律师笑道:“巡视组哪都有?现在是扫黑除恶深挖根治的一年,会揪出来很多人的。我们还幻想着将来范军的案子可以交给我们做呢。 没想到,被他利用了一番。也怪我们,见钱眼开,忘了思考了。就这样吧,你也不用做了。还是他原来的几个律师在接手了。” “也就是说,我们只不过被拿来当盾牌用了?那还不如直接去巡视组那里举报呢。”我说道。 徐律师一脸郑重的看着我,说道:“你可不要有这种想法。我老实告诉你,想举报范军的人多了去了,轮不到你。你也不要去招惹这趟浑水了,会给律所带来毁灭的。 我们平头小老百姓的,静观其变就行了。我听说,北方的扫黑除恶比较凶,范军有几个兄弟都跑来投奔他了,现在他实力大得很,不好惹。我们就不要去过多说这个事情了。” 我笑道:“放心吧,我知道。” 徐律师说道:“对了,过一会,会有范军的律师过来,拿材料。你把案件材料,包括你准备的材料,都给了他们吧。留个好印象,也许将来会有用呢。” 我点点头,出了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半头的案件材料准备好。 才刚要办理其他案子,律所门外就走进一个人来。这人身穿一件过膝的黑色大衣,一身的黑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梳着向后的大背头,一脸的轻蔑。 妈蛋,竟然是他? 上官雷显然是看到了我,脸上竟布满了诡异的笑容,笑道:“原来你也来了这里!大老远的能见到老乡,可真是不容易啊。” 我接下了他递过来的手,象征性的握了一下,说道:“上官大律师,怎么会有时间来我们这里啊!我们这庙小,可别让你给撑破了。” 上官雷哈哈大笑,说道:“你呀,变皮了嘛。你们主任在哪里,我来是拿案件材料的。” 徐律师听到消息也走了出来,两个人握了一下手,脸上却几乎就没有了感情了。 我把材料交给上官雷,上官雷笑道:“原来是你在做之前的处理,那我就放心了。照着你的思路,往下走就行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好办事。” 我笑道:“我身高一米七,不是巨人。反倒是上官律师,大牌呀,您才是巨人。我都不敢仰视的。” 上官雷哈哈大笑,指着我,说道:“你呀……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好了,回见吧。”脸上的神情忽然就变成了轻蔑和不屑,转身上了一辆豪华的林肯汽车,消失在了马路上。 徐律师问道:“你认识他?” 我笑道:“以前在他的律所里呆过一段时间。” 徐律师笑道:“原来如此。你不知道,他本来不在江南办案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了江南。现在是范军的头名律师了,把江南本地的几个都给挤下去了。” 对于这个我倒不是很诧异。上官律师的能力我是知道的,他有多少能耐我一清二楚。 这个人,心机深不可测,脑子里的弯弯绕多得吓人,现如今跑来做范军的律师,我就几乎可以肯定,必然是黑彪子和花姐让他来的。 也就是说,花姐和黑彪子也一定来了江南。但是,到底是投奔范军,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只知道,上官雷,绝对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当然,也许我只是对于当初他开除了我耿耿于怀而已。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柳梦会因为我办理这个案件而有所……不对!不对! 上官雷知道了我在这里,他是花姐的律师,他也知道我和柳梦的事情,这也就意味着,我和柳梦现在在江南的事情,花姐也一定会知道! 那么我和柳梦会招致报复么? 我忽然有一些后怕。刚才不应该跟上官雷那样说话的,也许在它面前我应该拍一下他的马屁,让他拿我不当一回事就好了。 徐律师在身后叽里咕噜说了一些什么,我没听到,回头看了他一眼,徐律师看着我,问道:“你怎么了,忽然这么严肃起来?” 我笑了一下,说道:“没事,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个过往。好了,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今天早一点回去了。” 徐律师点点头,说道:“随你咯。律师不就这样嘛,只要不耽误案件,时间上你自己随便安排。” 我笑了一下,点点头,走出了律所。 至今花姐和黑彪子都没有被抓住,那说明丁所长抓到的虎头没有招供,说明已经被抓起来的张院长也没有招供。 现如今,他们来了江南投靠范军,可我总觉得,这里头一定会有什么问题。 也许,打倒花姐和黑彪子,就要先打倒范军了。那岂不是更加困难? 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巡视组能够找到确凿的证据了。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柳梦现在在家里创作小说,这倒是好事情,也不用抛头露面了,相对来说还更加安全一些。 想不到我俩换了地方,到头来,还是没能彻底摆脱花姐的阴影。 扫黑除恶,究竟何时才可以扫到她! 第67章 鸿门宴 周云书的判决书终于还是下来了。 事情如同我和柳梦料想的一般,拿到了非常不错的赔偿额。 看来,那位饱含同情心的女法官果真是给予了非常不错的自由裁量,也让我对她的好感直接上升了好几个维度。 周云书对于这样的数字显然是未曾料到的,她很是惊奇,问道:“我真的能拿到这么多钱么?” 我看着她别扭的脸上露出的充满狐疑的神情,心里不免有一丝苦痛。 在这个世界上,往往越是苦命的人,越是要遭遇更多的苦难,似乎永远也无法逃脱出来。在遇到柳梦之前,周云书又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柳梦对她笑道:“这是你应得的,放心吧,对方如果不肯支付,可以去申请强制执行的。” 周云书笑了一笑,说道:“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俩的。我正打算把你俩写进小说里去呢。当然了,不会用到真正的名字的,我要把你俩写成是我的英雄。” 柳梦笑了一下,说道:“我也正打算写小说呢。还是受到你的启发,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别的技能了,向你学习怎么在网上创作好了。” 周云书很是兴奋,说道:“好啊,以后我们可以多交流一下。” 我看着这两个苦命的女子在那里如鲜花一般,在暴雨磅礴中绽放笑容,脑子里竟有莫名的感动。风雨中的花朵,原来真的是最美的。 帮助别人让柳梦很是兴奋,而这个案件也帮助律所提升了名气。 律协的人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来宣传律所对于弱势群体的帮助,一时间徐律师的大名出现在了各种的报纸、媒体上。 宽厚的脸上露着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律所里的人都说,徐律师还是有点上镜的。 徐律师对于这一个出名的机会很是高兴。几天后,忽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要请我和柳梦去吃饭。 柳梦本不愿意去的,但是徐律师毕竟是我的领导,我又需要在人家的律所里工作,反复挣扎了一番,还是去了。 吃饭地点设在了江南大饭店。据传说,这个地方是最早的一个五星级酒店,90年代时候国家领导人到这里来考察,就是住在这里,吃在这里的。他们有一道鲍鱼烩土鸡,据说得到了领导的高度赞扬。 我和柳梦对于这样的金碧辉煌的饭店,着实是有点看不过来。 我感觉墙壁上都贴了金砖一般,亮的让人有些发晕。偌大的厅堂,找了好一会,愣是没找到电梯口在哪。最后,还是靠着工作人员的指引,才终于上到了楼去。 松鹤厅,这是徐律师发给我的包间名字,说同来的还有几位贵客。 这让我有些不爽,请我吃饭就请我吃饭,为何还要带上别人? 我有心不去,但奈何已来到了这里,而且我也想尝一尝所谓的五星级酒店的菜肴,比之于路边的苍蝇馆子大排档,究竟美味在哪里。 然而,推开门走进去的 第一瞬间,我和柳梦立刻就愣在了那里。 是花姐和上官雷! 原来,徐律师口中所谓的贵客,竟然是花姐! 我瞬间就想到了,这肯定是上官雷搞的鬼,是上官雷撮合的这场饭局。这个上官雷,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徐律师看见我们来了,站起身来,说道:“哎呀,怎么这么久才到,赶紧进来。这个上官律师,你是认识的。旁边这位,是花老板。认识一下吧。” 花姐坐在原地,臃肿的脸上露出了紧急结合的笑容,笑容里隐藏着三分轻蔑、三分不屑、三分挑衅,还有一分的得意。抬头看着我俩,说道:“梦梦,好久不见了吧?” 柳梦抓着我的手,我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了。我笑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我要走了。”转身拉着柳梦就要往外走。 门口不知道从哪里闪过来好几个大汉,带着墨镜,穿着整齐的黑色西装,白色手套,把门给堵上了。 徐律师见状,转头看向上官雷,问道:“上官律师,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雷不说话,只是往椅子上一靠,歪着脑袋一脸的坏笑。 “老老实实给我坐下!别他妈不识抬举!”花姐有些愤怒了,声音比之于以前更加令人恐怖。 我和柳梦无奈,只好转过身去,坐在了最外侧的两张椅子上。 柳梦低着头,看都不敢看花姐一眼,我抓着她的手,才发现她手竟然冰凉冰凉。 “不是说好了,一起吃个饭嘛,这是怎么回事?”徐律师说道。 “你他妈给我闭嘴!要你来多嘴?”花姐冲着徐律师忽然吼道。徐律师一愣,看了一眼门外的人,不吱声了。 “小子,行啊,都跑到这里来了。拐了我的姑娘,也不跟我说一声,你挺能耐啊!”花姐拿着一根牙签,咬在嘴里,对着我恶狠狠地说道。 我笑了一下,回她:“我觉得,你拐去了我的姑娘还差不多。柳梦她不是你的。” “是吗?那你问问她,我让她伺候别人,她伺候了吗?我让她陪,她陪了嘛?小王八羔子,长能耐了,真以为做了律师,就能主持正义了?”噗,花姐吐出了嘴里那根牙签,继续说道,“我他妈现在带她回去,让她继续卖,她也得去卖!你想管,你管得着吗?” 我看了一眼花姐那张极其丑恶的脸,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道:“我就是要管,你能怎么着我?有本事弄死我!” 花姐那张胖脸上,却忽然一乐,哈哈哈,笑道:“瞧见没有,呵呵呵,这小子你看,我就说有点脾气的吧。” 上官雷端起了面前的红酒,对着花姐笑道:“还是您看人准。我认输,自罚三杯。”咕咚咕咚,喝下了三杯红酒。 花姐看着我,眯着眼睛,说道:“我告诉你,小王八羔子,花姐我现在不做那个生意了,梦梦你想要,你就要吧。你不嫌弃她睡了多少个大老爷们,我还嫌弃她脏呢!” 我忽地站起来,吼道:“你他妈别胡说!” 身后有人忽然就冲了上来,一把把柳梦给推到了一边,我只感觉我的两只手瞬间被人抓起来,摁倒了后背上,整个人啪一下被死死摁倒了桌子上,动弹不得。 花姐笑了一下,说道:“我告诉你,小子,脾气这么冲,容易吃亏的。梦梦是我的人,我把她给你,你要跪下来谢我的。我宽宏大量,不让你谢我,你还敢骂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柳梦在一旁哇一声就哭了,跑到花姐身边跪下来说道:“花姐,花姐,别打他了,都是我的错,我跟你回去,我跟你回去,我再也不跑了……” 啪! 花姐在柳梦脸上狠狠打了一个耳光,我努力想动,却被两个人死死摁住,一动也动不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来求我,不过是陪人睡觉卖X的下贱小姐,滚!”花姐对着柳梦吼道。 我在那里想要说话,嘴巴却被人用毛巾给堵了起来。 花姐忽然笑了,说道:“你现在也可以跪下来求我,求我把梦梦给放了。” 我当然不肯,在那里瞪着花姐。 花姐嘴一咧,露出一嘴黑黄的牙齿,笑道:“哈呵呵呵,你小子有种。这样,你们进来,把这贱货给我办了,马上!” 柳梦忽然身子一抖,害怕到了极点,整个人瘫在地上是想要往角落里缩。 两个大汉走过去,啪啪,两个巴掌打在了柳梦的脸上,像拎小鸡一样的就把柳梦给拎了起来,像我一样给摁倒了桌子上。 徐律师赶忙说道:“哎呦,花老板,这样可不好,咱们还是吃吃饭,谈谈生意。这样多不好!” 啪,花姐站起身来,给了徐律师一个大耳光。徐律师今天戴着的黑色眼镜都被直接打到了地上。整个人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是不敢吱声了。 花姐看着我,笑道:“跪下来求我,小子,不然,我让你看看,梦梦以前是怎么服侍男人的。” 头一转,柳梦身后的那两个男人抓起了她的头发,把柳梦整个头都给拎起来,柳梦早已哭的不像个样子,话都说不出来了,浑身都在颤抖。 有一个恶汉,一把拉掉了柳梦的裤子,就要去解开自己的裤腰带。 我在那里疯狂的叫着,扭动着,花姐走过来,把我嘴里的毛巾扯掉,笑道:“怎么样,小王八羔子,跪下来求我?” 我闭上眼睛,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淌。柳梦趴在桌子上,嘴角已经被咬出了血,在那里哭的浑身发抖。 我说道:“我求你了,求你了……不要动她,不要动她……” 身后的男人忽然松开了我,我像是一堆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两个男人却把我一脚踹倒,花姐笑道:“跪下来求我,你没看,我兄弟的XX都准备好了么?” 柳梦身后的那两个男人在那里肆意的笑。 我流着泪,跪在了花姐的面前,“不要动她……求求你了,放了她,求求你了……” 花姐哈哈大笑,转头说道:“看到没,这才听话。放了那贱货。” 那边两个男人把柳梦松开,一把推到了地上。柳梦倒在地上,浑身上下颤抖不止,裤子都不知道拉上去。 我赶忙爬过去,帮她穿好了衣裳,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无声地哭着。 花姐一抬头,那些人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了上官雷、徐律师,花姐,还有地上的我和柳梦。 “好了,误会解除了”,花姐忽然笑着说道,“该说说正事儿了。” 上官雷看着徐律师说道:“徐律师,今天找你们来,其实就是想告诉你们,花老板有心要找你们合作,她在江南的业务都可以交给你们律所处理。但是呢,你们律所呢,也得拿出一个诚意来。” 徐律师问道:“什么诚意?” 上官雷扭头看向了我和柳梦,说道:“这个人,你们得开除他。” 徐律师忽然愣了,有些难为情,说道:“这……这不合适……” 花姐忽然就怒了,拿手一拍桌子,门外的一伙人又进来了,“怎么个意思,你也想跟他一样?”花姐吼道。 徐律师低下头,连连说不,“我考虑,我考虑。” 花姐笑了一下,说道:“我呢,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跟我合作,我保证你赚很多的钱。我的官司多了,你替我去打官司,保证你有赚不完的钱。你只需要把这个瘪三开除了,一切都好谈。” 徐律师点点头,好,好,好。 花姐站起身来,端着一杯红酒,蹲在我和柳梦的身前,问道:“今天不好意思,委屈两位了。我敬你们一杯酒吧。”说着,红酒杯子歪倒了,红酒从我的头上哗啦啦淋了下来。 花姐肆意笑着,“你还真能跑啊,我要不是因为躲开巡视组,还真不知道你他妈都跑到这儿来了。 可是你看,你跑到哪,都跑不出去我的手掌心,我范哥在这里,可比我厉害多了。你说气人不?呵呵呵,呵呵呵,哎呀,怎么那么气人呢!” “哎呦,瞧瞧你这一脸的气,脾气还是这么大!” 啪,花姐扇了我一个耳光,身后有人立刻就把我踹在了地上,脸贴到了地上的红酒里,湿了一大片,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酒。 “明天,把他开除了。不然的话,你给我走着瞧!”花姐恶狠狠说道,转身离开了。那些个打手跟着就走了。 上官雷笑了一下,说道:“多谢招待。徐律师,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伸出了手,徐律师接过去,两人握了一下手。上官雷从我身边走过,停留了一下,走开了。 徐律师赶忙问道:“你没事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回过神来,把柳梦扶起来,柳梦像是个行尸走肉一般,身上没有了一丝的力气。我背起她,一步一步走向外面。 徐律师在后面说道:“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我不理会他,紧紧背着柳梦,走向了昏暗的楼梯。 ——pa—— 第68章 消失的爱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那个简陋的出租屋的,那个我和柳梦称之为家的地方,此刻竟显得无比冷漠。 柳梦丢了魂了,整个人一句话也不说,趴在床上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样子的柳梦,心里竟很是悲凉。我该怎么劝慰她?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坐在一旁,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说道:“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柳梦仍然只是睁着一双小眼睛,一动也不动。 我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卧室。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是徐律师。 我不知道他想要给我说些什么,兴许是对这一场聚餐的道歉,兴许是撵我走的逐客令。我接起电话,“喂?” 徐律师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了好久,“那个……反正……嗯……对不住了……你要是报警的话,我可以帮你……那个明天,你要不来单位吧……收拾收拾东西。” 挂断了电话,我简单换了衣裳,收拾了一下,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柳梦,直接出门去了律所。既然你让我走,我一秒钟也不想耽搁。 其实我也没有多少东西,无非就是自己的一些文具。手上的几个案子,转交给了律所的其他人。 支取了余下的薪水,徐律师搓着双手,对我说道:“这个真是不好意思了,都怪我,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这样的过往。对不起了,兄弟。” 我没有回复他,没有看他,把我自己的东西装进了一个塑料袋里,转身离开了律所。 席大美女端着马克杯,一路看着我走出律所,终于欲言又止,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阳光照射在身上,不知何故竟变得阴凉起来。这个我和柳梦前一日还在畅谈未来的地方,此时此刻,竟如同冰窖。 我抱着一堆的书籍物品站立在公交站台上,风静静地吹过,恍惚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周围的事物都不见了,只剩下我自己,只剩下这没有感情的风,轻轻地吹着,吹进我的伤口里,吹进我的忧伤里。 公交车在我面前停了又走,走了又停,我不知道到底哪一辆才是我应该坐上去的,哪一辆才可以载得动我这许多的愁?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放下书籍物品,我轻手轻脚走到卧室里去,柳梦依然还是那个姿势趴在床上,人却已经是睡着了。 我脱下她的鞋子,把她挪到床中间,盖好了被子,关上了房门。轻轻走到客厅,坐在客厅里发呆。 再次失业了,我该何去何从? 继续留在这里做律师?也许依然会面临着同样的处境。选择再回老家? 说不定花姐什么时候就又回去了。而且,上官雷就是在老家执业,我确信,他跟花姐已经是在一条船上了。 这个人,可能会在很多方面都对我构成威胁。我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想不通,房间里忽然传出来柳梦的叫声。 我赶忙跑了进去,柳梦在床上哆嗦着,大约是做了噩梦,口里说道:不要……不要…… 我躺在她身旁,一把把她抱住,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柳梦像是个孩子一般,又重新静静地睡着了。 我不能再让柳梦过着这样的生活了,如果不能反抗,那就走,走的远远的,走到天涯海角去。 我不相信,偌大的一个中华,我和柳梦竟会找不到一块安全的地方。 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滑落,滴在了柳梦的脸上。柳梦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的时候,我感觉有些头晕,鼻子也塞住了。 坐起身来一看,自己就这样躺在床上睡了一夜。江南的秋天虽然还有着烈日炎炎,但是夜间的温度还是会下降很多。 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烫,站起身来有些恍惚,我应该是着凉感冒了。 柳梦还在沉睡着。小小的脸上依稀有清晰的泪痕。昨夜怕是又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 我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 挣扎着倒了一杯开水喝了下去,坐在沙发上,双手搓着鼻梁骨,希望能带来一丝的通畅。然而,头痛欲裂,终于是放弃了。 我看着柳梦,只好先独自去了医院。 挂号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依稀有些意识不清了。一切都像是恍恍惚惚一般,我不记得谁问了我什么,我又回答了什么,仿佛是有人给我测了体温,说了句39度6,高烧…… 手里头不知道握了什么单子,木然然从这里走到那里,走了一个世纪的时间,然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清醒的时候,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手上已经在打点滴了。 头还是疼得要命,鼻涕里好似有许多的东西要涌出来,我赶忙是翻起身从兜里翻出来纸巾,好好清理了一下。这下终于感到了些许的舒服。 额头上似乎有汗珠沁出来,我感觉自己的脸在灼烧一般。不知道该怎么办,模模糊糊又睡着了。 依稀感觉有人在床边做着什么,应该是换了吊瓶吧。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肚子里在咕咕叫,我这才想起来,好似从昨天开始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吃过东西。 柳梦应该也是吧,不知道她会不会起了床,给自己做了些吃的,饿着总归是不好的。 精神总算有了一些好转,先前还滚烫的脸庞现如今能明显地感觉到了一阵冰凉。 后背依稀已经潮湿了,我抬起空闲的左手,擦了一下额头,都是汗珠,看来是出了不少汗。脑袋里的疼痛感减轻了好多,就是还依稀有些晕得慌。 有一个和蔼可亲的小护士走了过来,问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吧?” 说完,就把手伸过来靠在了我的额头上。自己说道:“嗯,还不错,已经退烧了。” 我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嘴已经干裂起皮了,上嘴唇和下嘴唇似乎被粘到了一起,我竟然连张嘴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只得对着这个小护士笑了一下。 护士帮我拆掉了吊瓶,对着我一笑:“再休息一会,就可以走了。别忘了去拿药,还有,这里有杯水,趁热喝了吧,嘴巴都干了。” 说完,递给了我一个一次性纸杯装的开水,轻轻放在了床头。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竟然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我虽然羞于承认,但确确实实在那一瞬间被感动了。 我对着那个小护士笑了一下,小护士一抿嘴,留下一个温暖的笑容,转身走开了。 原来白衣天使,真的存在,而且如此美丽。 继续躺了一会,我挣扎着坐起来,端起水杯,水温刚刚好,真是一个暖心的护士。 我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水,不知道是口干舌燥导致的,还是纯粹的就是饿了。 心里担心着柳梦的状态,我也没有心思继续在病床上躺着了。 起身来穿好衣服,拿起挂在床边的病历本,病历本里夹着取药缴费的单子。我按照指示,先是排队去缴了费,然后又去取了药。 好家伙,一趟医院,两千多块就没有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了这么多的检查。 走出医院,日头已经西斜。阳光不再那么刺眼,金黄色的光芒洒在高楼大厦的边边角角上,泛起了柔和的光。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江南,竟真的如此美丽。 只可惜我无心欣赏。 医院距离家并不算远,我琢磨着,也许柳梦还一直没有吃东西,也许依然沉浸在悲痛之中。 我在路边站住了脚,去菜馆打包了两道小菜,买了几个馒头,迅速赶回了家里。 敲门,没有人回应我;喊了几嗓子,也没人理我。 看来柳梦还在睡觉。 我摸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兜,才终于找到了钥匙。打开门,家里竟忽然有一种很冷清的感觉。 我竟有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冲到房间里一看,柳梦不见了。 走遍了所有的房间,都没有柳梦。 我赶紧拨打她的电话,关机了。 柳梦,去了哪里? 我开始有些害怕起来。难道,花姐的人找上门来,将柳梦给带走了? 看看家里,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任何纷乱的痕迹,不像啊。 再者说,花姐已经说了不做那个生意了,还把柳梦给带回去,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难道,柳梦就这么离开了? 我像疯了一般,跑去卧室里,打开柜子,柳梦的衣服不见了!鞋子也不见了! 她走了!真的走了! 我的身子在发抖,买回来的东西已经丢到地上,被我不知不觉中踩碎了。她会去哪里?我要去找她! 火车站? 我跑着就出了家门,房门在我身后发出了一声巨响,砰一声关掉了。 打了出租车,飞快地奔向了火车站,无奈遇上下班的高峰,车子像是乌龟一般在那里趴着。司机问我:“赶不上火车了?” 我坐在后排,双手捂住脸,摇了摇头,眼泪却夺眶而出。 火车站上的人熙熙攘攘,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我在出站口下了车,站在广场上茫然四顾,却看不到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 远处是售票大厅,我一路左顾右盼着,一路快速的飞奔过去。 窗口好些人在排队,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个一个跑过去看。结果一个一个,都不是柳梦。 出得售票大厅,夜幕降了下来。本就有些近视的我,现在更加看不清东西了。 我茫然地在广场上走着,转着,到处看着,结局却始终都是一样的。 柳梦还是不见了!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我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被黑夜给包围了,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黑暗把我牢牢挤在正中间,我仿佛无法呼吸,却又无能为力。 一个人忽然呆坐在广场旁一个小花园的矮墙上,没有了任何的方向。 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了乱糟糟的吵闹,没有了大声的呵斥,没有了永无止境的吆喝,只有我自己的呼吸,我自己的心跳,还有那昨天都刮着的风,缓缓地,静静地,无休无止地钻入我的脑海。 当我再抬起头来时,广场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火车站上巨大的时钟泛着耀眼的光芒,告诉我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我该回去了。 站起身来,走到路边,公交车最晚一班是晚上七点,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打车。 夜晚的道路终于露出了久违的通畅,就连红绿灯也开始停业,变成了一闪一闪的黄色。 出租车像是飞一般地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眼前飘过了各式各样的红红绿绿。霓虹灯照亮了城市的夜空,却把阴影都留给了我自己。 秋夜,我竟忽然感觉到了凉意。 回到家里,一切都空空荡荡。柳梦的气息,柳梦的味道,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我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饭菜,摆放到桌子上,吃了起来。 柳梦一定会说,不能浪费的。既然买了,就要吃掉,反正有塑料袋包装着,就是踩了,也不会脏的。 馒头冰冷坚硬,咬一口,洒出一堆的粉末来。 菜也已经凉透了,辣椒无比的辣,辣的我的双眼已经被泪水遮挡,看不清面前的所有东西了。 我向后靠在沙发上,嘴里咀嚼着东西,眼睛却紧紧闭着,也许自己还在做梦吧。 也许睁开眼睛,一切就会变好了。柳梦就坐在我的旁边,嘟着小嘴巴,告诉我,辣椒太辣了,吃这么多辣椒容易上火; 又或者吃着面条,嘿嘿直笑,说我的吃相怎么那么难看。 然而睁开眼睛,昏暗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忽然站起身来,把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推到了地上,一脚踹翻了桌子,疯一般地掀起沙发来,不住地拿脚踢,沙发破碎了,玻璃散落一地,满屋子的狼藉。 楼下终于传来了叫声:大半夜的,干什么呢?让不让人睡觉?! 我忽然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柳梦,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第69章 活着的意义 上官雷,毕业于北京的一所大学,法学专业,2003年开始执业成为一名律师。 现在是老家律师协会的监事长,律所的首席合伙人,不知道多少个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的法律顾问,头衔多到我根本数不过来。 中国裁判文书网上显示的数据,上官雷作为代理人一共参与了432件案件。 432个案件中,胜诉的有340件,败诉的只有92件。 胜诉率极高,基本上的民商事案件都胜诉了,败诉的几乎都是刑事案件。 对于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本也就没有胜诉一说,无非是获得一个较轻的刑事判罚,想要无罪释放,几乎不可能。 我把这些都打印成册,准备得整整齐齐,放在自己的家里。这就是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重点了。 离开了徐律师的律所以后,我并不打算再去寻找任何一家律所了,但我也决定绝不离开。 如果有一天,柳梦还能回到江南,我希望当她顺着记忆找来的时候,我依然是在这里等她的。 我不想,万一她回来了,面对的是一个空洞洞的房子,我接受我自己的放弃。 我要生存。柳梦只带了自己的手机,以及家里的一些现金,倒把银行卡留给了我。 这也让我莫名担心起来,现金不过两千块而已,柳梦要靠什么生存? 不过我也没有时间考虑柳梦的事情,摆在我面前的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我该怎么生存? 父亲打电话来叫我去吃饺子,我婉拒了。我不敢告诉他们真相。 我打开电脑,找到柳梦尚还在写着的小说,小说已经写了3万多字,编辑已经同意可以签约了。 柳梦没有完成的工作,我就来替她完成吧。顺带着,我在网上找了一家法律服务公司,简单沟通一会,见了面,最终决定,给我以基本的薪水2000一个月,另外是我的工作量发放奖金。比如,写了多少的诉状,多少的代理词,多少的合同等。 我只有一个要求,时间上我要自由。对方同意了。 于是我就成了窝在家里的宅男。储备了一大堆的方便面和馒头、咸菜、臭盐豆,立志要将柳梦的小说写到底。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找到上官雷的破绽。 这大概就是我生存下去最大的动力了。 你们把我的爱人从我身边夺走了,所有的错就应该由你们来承担。 我要报仇,我要复仇,我要找到上官雷所有案件里的蛛丝马迹,我要让上官雷身败名裂。 然后,就是花姐,我要让她受到法律的制裁。如果法律制不了她,那我就自己动手! 柳梦的小说写的极其真实,大有一种当代写实主义的风格,然而在网络媒体上这样的小说无异于自寻死路。 文学,早已不是十几年前我和她所接触到的文学了,网络文学像一只洪水猛兽占据了半壁江山,摇头晃脑,吐露着完全不同的气味。 我不能去改变柳梦小说的风格,我知道柳梦曾经经历过什么,我只能顺着往下写。希望有人可以看得到。 就这样,每天早晨醒来,就是我续写柳梦小说的时候; 午饭后,休息一段时间,是给公司写法律文书的时间。下午以后,就是我翻阅上官雷的裁判文书,查找上官雷到底有哪些漏洞的时候。 一定有,一定有漏洞,一定会有违背律师法规定的地方,我一定找得到。 时间飞快地过去了。等我再次面对镜子的时候,镜子里的人竟让我有些呆滞,黝黑的脸庞,浓密的胡须,一脸的憔悴,黑黑的眼袋,看起来仿佛是苍老了很多岁一样,这是我么? 我忽而有些诧异,原来人在短期之内也会变成这般模样? 我冲进了浴室,好好洗了个澡,剃去了胡须,换上了新的衣裳。 出门奔向了法律服务公司。公司的领导对于我的忽然出现很是惊奇,问我,不是说时间自由,不希望来公司上班的么? 我笑道:“我现在想过来了。给我一个座位吧,我每天都会来坐上几个小时的。” 老板是一个没有考过司法考试的人,公司里的员工大多数也都是没有法律职业资格的人。 这也是实话,有了司考证,都去做律师了,谁会来做法律服务公司的员工? 对于我的到来,老板很是高兴。毕竟,我是执业律师,是辞职的法官,是报纸上报道过的人。 我花了一个月时间,终于醒悟过来,活着的意义绝对不会是让自己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而是找到新的出路继续活下去。 何况,我还要报仇,在报仇的目的达到之前,我不能先把自己的身子给搞垮了,我要活的比他们都更久、更好。 公司里的同事,倒都很是热情,没有机关单位里那么多的尔虞我诈,没有律所里那么多的明争暗斗,在这个大家普遍都没什么突出能耐的公司里,竟有一种家的温暖。 在这里,没有人每天抱着马克杯喝着昂贵的咖啡,没有人动不动聚餐就去了豪华的星级饭店,下午茶领导给买了一些饼干,员工们就高兴地活蹦乱跳了。 领导说晚上聚餐,就在楼下的百姓川菜馆,吃了一大桌子菜,喝着两块钱一瓶的啤酒,竟也极度开怀。 快乐,与物质,原来真的可以很遥远。 周末回到家里,我翻开了第179本上官雷的案卷,我不相信,他就这么干净。 这是一个离婚案件纠纷。一个老太太因为遭受家暴,要和丈夫离婚。 丈夫却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手工作坊,老俩口还买了三套房子,存款还有十几万的样子。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老太太和老伴儿调解结案了。老太太只拿到了一套房子和5万块,其余的分文未有。 我感觉这可能就是突破口。 这个案件,明显地带有不合理的地方。而且,调解书上的委托代理人,没有上官雷的名字。 我是看到了上官雷的助手名字,才把他也下载了的。没想到,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竟可以给我找到久违的道路。 上官雷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调解书的委托代理人里? 遭受家暴的老太太,为何会选择调解结案,而且调解的结果对自己明显的不利? 上官雷究竟做了什么? 疑团在我的脑子里转圈圈,我却莫名感到兴奋。我需要了解这个案件,我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案件发生在老家,我决定下一个周末,我就返回老家。审判长是我熟悉的张院长,不过现在已经进了监狱了。 这个案卷,拜托一下锐哥,也许我就可以找出来。 锐哥,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法院,兴许已经辞职了吧。拿出电话,我拨通了锐哥的电话, “喂?哪位?” 我笑道:“锐哥,是我,好久不见了。” 电话那头哈哈一笑,“你小子,妈的快一年了吧,也不给我联系一下。怎么的,现在哪里发财去了?还能想得起兄弟我么?” 我笑道:“混不下去了都要。找你问问你呢,最近怎么样呢?” 锐哥笑道:“别提了,法院现在真的是待不下去了。张院长的事儿还没了结呢,刘书记又被抓进去了。” 刘书记?印象中刘书记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胖子,戴着厚厚的黑色大框眼镜,整天里都穿的板板正正,见了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主持党务工作是他的拿手好戏,每次都能找到新的地点新的方式来组织大家民主学习。 就连对这个没多少兴趣的我,都喜欢跟着刘书记的脚步前进。毕竟,到不同的山庄、农家乐里去游玩,哪个不愿意呢? 像这样的人,怎么也被抓了起来呢? 我问道:“刘书记是怎么回事?” 锐哥笑道:“那谁知道,听说是违规违纪了,具体也不清楚。不过我老爷子给我说,可能跟张院长也有关系的。哎,还是你好啊,一走了之,怎么也扯不到你头上去。我们可就惨了。” “惨什么呢?给我说说,让我高兴高兴?”我笑道。 锐哥哈哈笑了:“这个不好说,电话里不能说的。我也已经提了辞职了,再过一个月,就跟你一样,彻底离开体制了。怎么也,外头好混么?” 如果是按照我自己的轨迹的话,那真是惨不忍睹。 但是我不能告诉锐哥我自己的经历,就我所知,绝大部分从公检法系统出来做律师的人,都得到了比较长远的发展。 至少,在收入上都有了明显的增加。钱多了,人自然也就会跟着幸福的吧。 “像你这样有才的,出来了,那还不是通杀四方啊!你肯定早就找好了律所的了。”我说道。 锐哥呵呵一笑:“像你这样的人,都走了,我们留在那里还有什么意义?我决定要去上官雷那里了,就是上官雷去了江南,最近不在咱们这,所以我暂时没什么事。 反正法院手续还没办完呢,能多拿一天工资为啥不多拿呢? 我还每天去法院晃悠了,喝喝茶,看看手机,反正不干活了已经。也没人管我。” 锐哥去了上官雷的律所,那么我想要通过锐哥找到上官雷之前案卷的希望就破灭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同意的。 “我有一个案件,还想拜托你给我找找,给我看一看的呢,现在怎么样,方便不?”我试探着问道。 锐哥呵呵一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现在肯定不行了,我已经是离职人员了,案卷不让我碰了。 再说了,我乐得清闲,给自己再去找事,我不有病么? 你是不知道,法院里现在是人人自危,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是鸡飞狗跳的。你还不知道呢,高舒雅几个月前就离职走了。唉,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 高舒雅离职了? 我不禁有些苦笑。当初如果不是张院长徇私,将原本属于我的副科级待遇给了高舒雅,我也就不会突然爆发离开法院了,兴许现在还是一名法官吧。 不过,转过头来一想,离开了也是好事,谁能保证我继续留在法院里,就不会被糖衣炮弹所侵蚀呢? 扫黑除恶明年的主要工作,是深挖根治保护伞。看来,的确是有些风声了。 “帮我一个忙呗,或者就给我看一眼就行。”我说道。 锐哥在电话那头说道:“你就别为难我了。你来找我,我请你吃顿饭,向你讨教讨教怎么做律师。你教教我一些门道。 其余的,我还真就帮不了你了。还有上官雷,你也给我说说,我怎么听说有人说他风评不好呢?” 我问道:“听谁说的啊?” 锐哥笑道:“你不知道,咱们律协以前的老会长,现在都退休好几年了,跟我家老爷子是牌友。 老爷子问他的,上官雷怎么样,老会长有些支支吾吾,说过去风评不大好,现在倒是好了。我正琢磨呢,要不要换个律所。” “老会长叫什么名字?”我急切地问道,如果能见到老会长,兴许能够找到上官雷当初的一些蛛丝马迹。也许,复仇的线索就在老会长身上了。 锐哥笑道:“你他妈的不关心我,你去关心老会长干嘛?” 我笑道:“顺口一问嘛。这样吧,我现在离开老家了,下周我回去一趟,我们约好了,我请你吃个饭。咱们聚一聚,你看如何?” 锐哥笑道:“那可说好了。你请客啊。奶奶的,做了律师,肯定是赚到了大钱了。别不舍的花钱啊!” 挂断电话,我竟有些心酸。往事不断涌上心头,如果一切都可以按照既定的步骤进行,我又何以会遭受这许多的苦难? 兴许在老家已经买车买房了吧,兴许也已经有了家室,有了孩子,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只不过,这一切都跟柳梦无关了。 我果然还是放不下柳梦。不管她做了什么,不管她去了哪里,不管她有没有舍我而去,我都深爱着她。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第70章 我可帮不了你 当我趁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浩子的理发铺门口的时候,浩子两口子正在那里坐着,闲聊着什么,全然一副慵慵懒懒的模样。 大早上的,也不会这么早就有客人,难得两口子可以清闲下来。 我咳嗽了一声,扮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刘莉抬头看到我,忽然是啊一声叫了出来。浩子放下手机,一脸的欣喜,忽然是跑了过来,一拳打在我的肩上,开口骂道:“奶奶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给我说一声?” 他奶奶的,打我难道我不疼的么?可是我跟浩子竟生不起气来。 我笑嘻嘻说道:“刚下火车,昨天夜里的火车。你看,这不是第一个来找你了么。呐,这是江南的特产,带回来给你尝尝。” 浩子接过来,忽地给扔到一旁了,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走,没吃饭吧,哥们带你去吃饭。” 刘莉拎着东西,跟在后头,把理发铺索性就关上了门,缩着脑袋就跟过来了。 北方的深秋已经是有些寒意的了,无怪乎浩子和刘莉都穿上了厚重的衣服,清晨的时候还确实有些冷。当然,也怪我穿的太单薄。 “你们不做生意了?”我问道。 刘莉呵呵一笑,说道:“大早上的,也没有人来理发的,都是下午和晚上多。没事的。” 浩子把我拽到了新开的一个早餐铺子跟前,也不问我要吃什么,自作主张点了包子、鸡蛋汤,三个人挤在桌子前,摆了满满一个桌子。 “干啥,你俩没吃早饭?”我问道。 浩子狼吞虎咽,一口一个包子,说道:“没呢,本来就是先去打扫一下,通通风,再出来吃的。太早吃饭,太冷了。刘莉怕冷。” 刘莉嘿嘿笑了一声,双手捧着鸡蛋汤慢慢喝起来。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大大的眼睛依然有神,似乎脸蛋比起原先更加白了,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胖了一些似乎,显得更加好看了。 我不敢看她,瞟了一眼转过来看着浩子,浩子倒也胖了,没以前那么黑了,肚子上似乎也有了微微的隆起,到了发福的岁数了,我笑道:“怎么吃的,这么胖了?” 浩子呵呵一笑,说道:“你看我,你不就知道了么?”嘴里又塞进了一个包子。 刘莉问我:“你怎么自己来啦?柳梦呢?” 我吃着包子,说道:“我是因为有事情匆匆赶过来的,柳梦还在江南。她也有事,这次来不了。明天我就又得赶回去了。” 浩子说道:“怎么那么着急?就不能多呆一天?” 我笑道:“等放假的吧,放假了我再来。这回是有正事,没办法。” “还做律师?”刘莉问道。 我点点头,“除了这个,别的也不会。要不然跟你俩学理发,转行怎么样?” 刘莉咯咯咯笑了,像是曾经的那个少女一般,花枝乱颤的,看得我竟忽然一阵脸红。妈的,她怎么可以还是这么漂亮!? “那你也不休息,一会就得去的意思了?”浩子问我,端着鸡蛋汤在那里大口大口地滋溜着。 我点点头,“办好了事情,晚上我再来找你。” 吃罢早饭,我们仨坐在了浩子的理发铺,闲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 刘莉看着我一头的长发,问我:“你怎么留这么长的头发了?我给你理一理吧?”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好久没有理过发了。对着镜子一看,果然是有些长了,头发从额头上垂落下来,倒遮住了我的眉毛了。可是我不敢让刘莉给我剪发。 我笑道:“别了,让浩子给我剪吧?” 刘莉忽然眼睛一睁,一脸的不乐意,说道:“好多人让我剪,我还不给剪呢!” 浩子哈哈笑道:“剪个头发怕什么的,让她给你剪一剪,她剪得比我好看多了。店铺里就指着她的手艺了。” 刘莉似乎是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将我推到了椅子上,戴上白色的遮挡布,后面垫上毛巾,拿着喷雾水弄湿了我的头发,柔软的手指在我的头上跳跃着舞蹈,我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只能听到理发器的嗡嗡声,剪刀的摩擦声,没过多长时间,大致样子就出来了。果然,人是精神了不少。 浩子站起来,走过来看了一看,说道:“媳妇儿手艺见长,果然是比我厉害多了。” 刘莉笑道:“那是,你以为上培训班是白花钱的么?” 上培训班?我问道:“你还报名去学啦?” 刘莉笑道:“那肯定得学啊。现在光把头发剪短不行了,还好多造型设计什么的呢,我都会了。哪天柳梦来了,我给她做一个造型设计。免费的哦。” “那你怎么不给我也做一个?”我问道。 浩子扑哧一笑,“就你这几根毛,做个啥造型?”几个人哈哈笑了起来。 通过镜子,刘莉肆意的笑着,成熟的脸上露着平淡的喜悦,宛如清晨路边的一株紫色喇叭花,在露珠的浸润下暗自绽放着独有的美丽,是那么的诱人,那么可人。我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我为浩子感到高兴。 人一旦上了岁数,所希望的就不再是浪迹天涯的浪漫了,不过是有个人陪伴,可以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我好想柳梦。 离开浩子两口子的理发铺,我坐着公交车去了和锐哥约好的地方。 这个锐哥,从来都是去高档的酒店,即便现在离开了体制,也未曾变过。 这一顿饭,我好几百块钱就没有了。为了套出他的话,我只能忍着。我要报仇,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线索。 “你这发型不错嘛,谁给你设计的?”锐哥见我第一面就问我。 我笑道:“路边的一个理发铺。” “是嘛,没想到大隐隐于市啊。对了,你跟我好好唠唠,出去做律师怎么样啊,上官雷怎么样啊,我这心里没底啊。”锐哥问我,脸上确实有了几分的焦急。 我笑道:“做律师很轻松的,没那么多需要考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的。” 锐哥摇摇头,跟我聊了很多,似乎想从我这里得到关于做律师的葵花宝典一般。 我能告诉他什么呢?我做的自己都成了孤家寡人了,也许根本没有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 “你跟我说说,以前的律协老会长,叫什么名字?我有事情,想找他问问。”我问锐哥,边给他倒上了一杯红酒。 锐哥笑道:“你小子果然是不安好心。你找老会长想干什么的?” 我笑道:“问他一点事情,以前的事情。” 锐哥问道:“跟你上次说的案件有关?” 我点点头。 锐哥说道:“你到底想干嘛?不会是跟上官雷有关吧?我一说到上官雷风评不好,你就特别上心了。你不会是要去对付上官雷吧?那我可得走了!” 我说道:“对付个毛线?我哪有资本对付他?再说我又不在这里工作。我是想通过老会长,了解一下那个案子的情况。 我手上有一个类似的,不知道怎么入手处理。这个事情,我又不好去问上官雷,你也知道的,我们有些不愉快。所以想看案卷,你又不给我弄;那就问一问知道的人呗。” “真的?”锐哥一脸的狐疑。 我笑道:“骗你干嘛?上官雷不管怎么说,业务还是很大的。你跟着他,至少不愁没有案子做,没有钱赚。 律师嘛,归根结底还是要靠自己,这个你得想清楚了。早晚要独立的,不可能指望着哪个律师带着你一辈子的。” 锐哥放松了警惕,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哎,说实话,我跟你毕竟不一样,你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怎么被排挤走的,其实谁都知道,但是没人敢说。 现在高舒雅也跑了,张院长被抓了,刘书记也被抓了,这当中的事情是个人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委屈你了,明明有才华,却硬生生被挤走了。但是我又不是你,我没你那么厉害,离开了体制,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会。 真的有些担心的。干了十几年公务员,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除了公务员,什么都不会了,生存技能都快凋零了。” 我非常惊讶于这些话竟然能从锐哥口中说出来。这还是那个我认识的每天出去花天酒地的锐哥么?还是那个官二代么?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锐哥看了我一眼,笑道:“你也不要惊讶。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是纨绔子弟。其实,这两年,我才变得。家里老爷子脾气越来越大,退休时间久了,求他办事的人越来越少,原单位理他的人越来越少,他就变了,变得蛮横起来。 做惯了领导,习惯了吆五喝六的,现在没人恭维他,拍他马屁了,整个人心里不平衡,天天家里闹。有时候我在想,体制,真的是一个害人的东西。” “不要乱说,你没看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要钻进去么?”我笑道。 “你没看有多少人,都被抓进了么?你没看有多少人,都成了行尸走肉了么?” 锐哥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一开始你不适应,后来你就习惯了,再后来你就离不开他了,这就叫体制。等到那一步,人就废了。跟我一样,除了向领导汇报,什么都不会了。” 我看着锐哥,竟有一种士别三日的感觉。这几年,锐哥在法院里究竟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一个官二代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你要找老会长,我还不知道你,你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不像我,做什么都是领导指示,瞎忙活,我有时候很羡慕你。 我把老会长的联系方式给你。老会长给我说了,上官雷以前风评不好,我不会去他律所的,你如果针对他,放手去就行了,就是保护好自己。我实话告诉你,上官雷跟黑社会有勾结的,别再把你自己连累进去了。”锐哥看着我,说道。 我竟发现他的脸上竟有了原先整整六年,我都未曾见过的真诚。 我说道:“谢谢你,锐哥。我推荐你孔律师那里看看,虽然小,但是安全,案件正能量的很多。对你可能会很有帮助。” 锐哥笑道:“好啊,我听你的。来,陪我喝一个。” 一瓶红酒喝完了,锐哥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我帮他找了代驾。 锐哥上车之前,还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可惜了,兄弟,可惜了你了。要不然,法院也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个就知道勾心斗角,没有一点真本事。以后成了同行,保持联系。” 锐哥走了。我离开酒店,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拨通了老会长的电话。 “哪位?” “赵叔,你好!我是锐子同事,跟您问好啊!” “哦,锐子的同事。小伙子,你找我干什么呀?” 我缓和了一下语气,“赵叔,我能约个时间跟您面谈么?有点事情想跟您当面说一说。” “哦,这个锐子刚刚给我打完电话,你就找来了。行吧,锐子的同事嘛,你来好了。直接来我家里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按照老会长给我的地址,我迅速地买了一些礼物,登门拜访。 老会长笑眯眯问我:“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情啊?” 我笑着问道:“其实就是想跟您打听一下,咱们这的上官雷律师,有人说他风评不好,我跟锐哥一样,都是出来做律师的,跟您核实一下这个人呢。” 老会长笑着问道:“你没录音吧?” 我把手机掏出来,当着他的面给关机了,说道:“不会,就跟您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呢,因为什么案子啊?” 老会长笑道:“我可没说是因为案子啊。你这问题不对啊!” 我这才忽然发现,面前的这个老会长,根本就是个人精啊! 我笑道:“他是律师啊,不因为案子还能因为什么?” 老会长笑道:“你呢,是锐子的同事,按理说我应该告诉你。但是,现在过去很久了,大家都忘记这个事情其实是最好的。我也帮不了你。谢谢你亲自过来,我看你也是挺真诚的,但是我帮不了你。” “不是,赵叔,你能给我透漏一下也行啊,我又不往外说。”我笑道。 老会长摇摇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帮不了你,你还是走吧。” 我没有任何办法,只好转身离开了,“赵叔,不好意思,打扰您,那咱们回见,后面说不定还得来麻烦您。” 转身离开了老会长的家,漫无目的的游荡。不知怎么忽然就走到了一个高架桥旁边,这里,不就是当初我钓鱼的地方? 我走到近处一看,我的老朋友竟然还在! 希望来了! 第71章 玉干子饭 “钓鱼就应该专心钓鱼,是不能被别的事情打扰的。” 我的钓友,这位神秘的老大爷,这位从市里退下来的高官,在我向他打听老律协会长的兴趣爱好时,给我的第一句话。 我笑道:“没办法嘛,正好碰见您这活菩萨了,所以总得问问,说不定就灵验了呢。” 老大爷看着我,反倒问我:“这有两年时间了,你到哪里去了?” 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生活所迫,离开了这里。去了外地打工去了。” 老大爷脸上露出了一丝的诧异,甚至还有一丝的同情,问道:“你不是公务员么?” 我笑道:“早就辞职了。里头待不下去了,勾心斗角太多。” 老大爷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的人哪!无怪乎都说经济蹭蹭往上涨,道德哗哗往下掉呢。越来越不纯粹了。” 我赶忙接过话茬:“就说的是啊。像您这样有操守,行的正坐得直的,根本就是凤毛麟角啊。得当成是个国宝给保护起来。” 老大爷呵呵笑道:“你也不要给我戴帽子了。最近一段时间,即便是我,来找我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我也明白,退下来了,权力没有了,谁还会在乎你? 社会不就是这样嘛,人走茶凉,有奶就是娘。难得你还能想到我。你到底找老会长干什么?” 我看着老大爷一脸的神情,想着编造假话搞不好没有什么好处,说道:“其实,不是为了老会长,是为了了解一下当年的一个诉讼案件。十几年前的了。” 老大爷手里的钓竿忽然抖落了一下,问道:“十几年前的案子,你找它做什么?” 我苦笑道:“我跟您说实话,我被人害了,我想通过这个案子,找到一些对我有利的线索。然后,报仇。” 老大爷忽然是转过身来,一脸严肃,直勾勾看着我,冷静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问道:“报仇?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站起身来,看向远方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风吹过,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就如同我的心绪一般,永远都不能平静。 我说道:“我被人害的很惨,我只是要通过合法的手段来报仇。所以我要找线索。否则,我就拿把刀,堵在路边了。” 老大爷低着头,抬起眼睛看我,仿佛是有一种想要把我镇住的意思,问道:“对付谁?” 我不能说是上官雷,他毕竟现在是知名的大律师,又是政府机关的法律顾问,这样的人,不会被怀疑的。我笑道:“您听过花姐么?” 老大爷一哆嗦,把手里的钓竿放到了地上,招呼我坐到了一旁的石头上,自己看看四周确保没有人了,才问我:“黑彪子和花姐?” 我点点头,“您也知道他们?” 老大爷抿了一下嘴巴,说道:“他们是黑社会,市里正要抓他们呢。你惹不起的。” 我笑道:“我只是找一个线索,然后就交给公安机关了。我不参与。警察们太忙了,有些事情不一定做得齐全,我反正也没事,所以就等于义务帮助一下而已。不透露自己的姓名的。” 老大爷端详了我很久,搓着手说道:“你要问什么案子?” 我说道:“一个离婚案子。案子背后可能藏着什么东西。我只能查到基本信息,其他信息都看不到。我其实就是想看一下案卷,了解一下究竟发生过什么。” 老大爷说道:“离婚案子跟花姐能有什么关系?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老头子我,别的不行了,看人还准得很,我看你就在撒谎。” 我笑道:“没有啊。” 老大爷叹了一口气,说道:“十几年前的案子,你揪着不放,多半是法官的问题,或者是律师的问题。你想对付的,要么是法官,要么是律师吧。 这个,我劝你还是既往不咎,放弃算了。既然被埋上了,那就自有它的道理,你去给扒开,当心溅你一脸的灰尘。” 我不禁有些哑然。原来我所希望的老大爷能够给我提供一些帮助,到头来也还是落空了。 不过,也算知道了,市里正在准备花姐和黑彪子的抓捕行动。既然是这样,既然是抓捕,我就知道该去哪里了。 离开老大爷,我买了两条香烟,打车去了丁所长的派出所。 丁所长看见我,仿佛是看见了鬼一般,竟有些躲躲藏藏的感觉,支支吾吾半天,好像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一般,在那里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问道:“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丁所长搓搓手,笑道:“到头来,没保护好你和丫头。不好意思见你了。” 我笑道:“这个不怪你。我好不容易跑回来一趟,帮我一个忙呗。” 丁所长问道:“什么忙?” 我把手机里的案件信息打开,拿给丁所长看,说道:“这个人,你看张青梅,你帮我查一下住哪里呗。” 丁所长忽然是笑了,说道:“你这么逗?只有一个姓名,那查出来不得好几百,我怎么给你筛选。” 这倒是实话。网上公布的只有姓名和基本信息,究竟哪一个才符合要求,还真是个大问题。 “你先查嘛,我来核对。”我说道。 丁所长笑笑,说道:“好吧,我帮你。看在香烟的份上。”说完冲着我笑了笑。 打开电脑,他在那里搜索着。我顺口问道:“花姐和黑彪子,市里要动作了?” 丁所长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有初步证据可以证明他们的犯罪行动了,还需要继续侦查,一旦证据确凿了,立马。”忽而是打住了,抬起头来看着我,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可警告你啊,你小子不要犯傻,这个事情跟你已经无关了,不要惹祸上身了。警方会处理的。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和方式。你是一个群众,不要瞎掺和。” 我笑了一下,说道:“查出来没有?” 丁所长把电脑屏幕转向给我,说道:“本市叫张青梅的,就有四十六个,你自己看,你找的是哪一个?” 我看着电脑,果然是46个查询结果。没办法,我只好对着裁判文书网上的信息,自己估算着年龄,性别,基本信息,在那里一个一个排除。 丁所长忽然问道:“丫头呢,怎么样了?” 我苦笑一声:“这次没来,忙着呢。” 丁所长的脸上闪过一丝的狐疑,问我:“好好对待丫头,不要吵架。” 我抬头看着丁所长,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丁所长笑道:“丫头命苦,但是心眼是极好的。” 我笑了一下,低着头,继续搜寻那个张青梅。直到找了一个现在已经70多岁的老奶奶了,我才感觉有点像。 我拿了纸和笔,快速的记下了信息和住址。生怕不对,又继续搜寻了一下,找了几个备选的答案。 丁所长问我:“去找当事人?对付谁的?” 我笑道:“不对付谁。了解案情的。” 丁所长笑道:“上一边去吧。是要对付法官,还是律师?” 我笑道:“律师。我要对付上官雷。” 丁所长愣住了,良久,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不还是花姐么?你小子,还是得小心啊。这个上官雷,最近几年胆子大了,跟花姐关系也说不清楚了。 我们的行动目前不涉及他,但是后续也不会放过他的。你不要乱搞。这个人也不好惹的。” 我点点头,笑道:“所以我不找他,我来找你了么!我都是合法途径,放心吧。必要时,就来求你。” 丁所长瞪了我一眼,说道:“你别来最好!” 打了一辆出租车,我没有停留的心思,立刻赶往了张青梅的住址。 是一个有些陈旧的老街区了,镇子新开辟了一块地方,倒也建造的有模有样,然而老街区却被耽搁了下来,在岁月的洗礼中不断老去,无人问津。 我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地址,敲了敲门,一个脸上带着慈祥、头发上带着斑白的老奶奶打开了门,问我:“你找谁?” 我笑道:“您是张青梅老奶奶嘛?” 老奶奶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是我。你找我干嘛的?” 我笑道:“我呀,想跟您打听个事。你方便嘛?” 老奶奶说道:“我不方便。我刚去过厕所。” 我忽然有些想笑,说道:“是这样,奶奶,我问您点事,可以吗?” 哦,老奶奶说了一声,进到屋子里去,步履有些蹒跚了已经,坐在一个竹子编就的老式椅子上,问我:“你问什么?” 我看着那个竹椅子,思绪里竟然浮现出了奶奶的面容。幼年时,奶奶也是坐在这样的椅子上,一颗一颗的剥开了转莲米儿,再递给一旁坐在小凳子上的我吃,眼眶里竟忽然有些热流。奶奶如果还在人世的话,应该也是这个岁数了吧。 我眨了一下眼睛,挤回去眼泪,说道:“您之前是不是找过一个律师,办理离婚的?” 老奶奶一听,问道:“多少年了,你问这个干嘛?死老头子,都死了,不得好报。” 我问道:“奶奶,您找的律师,您记得吗,叫什么名字?” 老奶奶一听这话,竟有些激动,说道:“说这个我就来气。你不知道,那个律师,收了我好多钱,结果都不给我出庭。说什么给他徒弟做了。 我又没找他徒弟。庭也不上,还叫我儿子去送材料,我老太婆被打了,还不能离婚么……” 老奶奶话语里有些气愤,我生怕引起一些不适,只好是简单问了一下。 靠着网上的信息,以及给他儿子打了一个电话,终于是弄清楚了情况。 原来,张青梅当初就是要委托上官雷。但是上官是张青梅老公小作坊的法律顾问,按照法律规定,上官雷需要回避,是不能够接这个案子的。 可是上官雷为了律师费,愣是给接下来了。他知道,出庭时候法院一定会查到这个,于是就让自己的徒弟出庭,规避掉了这个事情。 老太太和他儿子,也不懂法律,也不知道原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打官司了。 结果上官雷暗中却向男方汇报消息,案件的审理结果对男方越来越有利。 张青梅老奶奶没办法,被张院长强迫着,签了调解协议。离了婚,只拿了五万块钱的赔偿款,和现在的这一套老房子,其余的房子、车子、钞票、作坊,什么都没有。 也就是说,上官雷第一应当回避不回避,第二损害委托人利益,第三执业不规范,两头通吃,绝对存在问题。 我问道:“你那时候怎么不去投诉律师?” 老奶奶说道:“那时候谁懂啊?自己离婚都很烦了,拿了钱就好了嘛,谁管哪个?现在才知道,律师可以投诉的嘛,以前也不知道啊。” 我问道:“那当时的证据,材料什么的,您还有吧?” 老奶奶笑道:“小伙子,这都十几年了,上哪找去?说不定被我当柴火给烧了。找不到了,早就找不到了。” 这就很难办了。光凭老奶奶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根本不会对上官雷造成任何影响。看来,张青梅老奶奶这里,我只能获得这些消息了。 站起身来,我笑道:“那行,奶奶,那我就先走了!谢谢您啊!” 老奶奶笑道:“你要不要在这里吃饭?天黑了。” 吃饭?我笑道:“不用了,我还有事。” 老奶奶脸上竟闪过一丝的落寞,低着头哦了一声。 我转过身来,有些于心不忍,也许这些空巢老人,只是需要一个陪伴。我笑道:“奶奶,您做什么给我吃?” 老奶奶脸上忽然泛起光,说道:“玉干子饭,你吃不吃?” 玉干子饭,那是多少年前的记忆了。自家种的红薯,削成两三毫米厚的薄片,摊开来在田地里晒干。 彻底晒干后,再用石臼捣碎,捣成小拇指甲般大小的颗粒。 吃的时候,提前泡好,直接下锅里煮,香甜软糯,极其美味。 我点点头,说道:“我吃,我喜欢吃玉干子饭。” 老奶奶一笑,嘴巴裂开,我才看到她满嘴的牙齿都脱落了。老奶奶转身走进了锅屋,那样子竟跟我的奶奶一模一样。 我眼睛一闭,眼泪却没止住,从脸上忽而就流了下来。 第72章 带避孕套没有 回到公司的时候,一群小年轻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好不热闹。 看见我回来了,却又忽然止住了争辩,对着我呵呵傻笑着,仿佛是不敢在我面前出丑一般。 大多数公司里的同事都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孩子,因为没有考过司法考试,律所不要,又一时半会考不上公务员,只好来这里先做着工作,混混日子,随时都有可能会走。 我发现他们好似有些怕我,倒不是平时的相处之间怕我,他们管我叫胖哥,虽然我并不胖; 而是在遇到工作问题时对我会有几分忌惮,大概是因为不敢关公门前耍大刀吧。 并且,我还是公司里唯一一个有特权的人,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不用在意上下班的时间。 我问道:“讨论什么呢,这么激烈?” 小伙子笑呵呵说道:“胖哥,你不知道,咱这不是有个来福士杀人案嘛,刚看网上爆料的新闻,说证据不足,检察院给退回补充侦查了,搞不好,就根本没法起诉了。” 我一愣,退回侦查?什么意思? 来福士杀人案,那就是半头了。那个案子,所有的材料我都看过,录像人证,作案工具,作案动机全部都有,一样不落,从证据上来说,绝对是一个稳稳的刑事案件。怎么会退回补充侦查呢? 我问道:“哪个网站可以看到消息?” 小伙子把消息推送给了我。我打开来,看了一下,虽然不是任何官方的陈述,但是发帖人却说的也很是在理,并非像是纯粹的杜撰。 说是公安机关移送的证据,缺少了关键的证物,作案工具,没有办法证明半头和那位女性受伤之间的关系。 刀不见了? 我记得很是清楚,在我与处理民警第一次沟通时候,我是绝对在哪里看到过证据里有刀具的。 也正是因为那把刀,检测出来半头的指纹,和刀刃上女子的血液,才可以最终认定半头具有重大的嫌疑。现在,刀没了,那还怎么认定半头的故意杀人? 商场里的监控刚好拍不到半头真正杀人的场面,只能靠现场的目击者。 但所有的目击者也都没有看到第一时间的画面。而且,这也都是证人证言,并不能单独直接拿来作为定案的证据,这个案子,搞不好还真的因为证据不足就立不起来了。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晚饭匆匆在沙县国际连锁吃了一份鸡腿套餐饭,我回到家中,快速打开电脑,首要的事情是先把柳梦的小说给续写上。 登陆进去,一看,我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柳梦的小说更新了! 更新了! 普天之下,知道她的账号和密码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柳梦。 现在新的章节又出来了,而且是明显的顺着我的思路写下去的,这样的文风,这样的故事,这样的手法,除了柳梦,没有第二个人了! 柳梦,你到底在哪里? 我呆坐在电脑前,柳梦她知道我续写了她的小说,她知道我在干什么,知道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来找我? “他仿佛是故意地一般,将读书的声音不断提高,想要盖过我,殊不知声音越高,我就可以直接听他的朗读而不用自己再去背诵了。有时候,听书反而会有更好的印象……” 我不禁泪流满面。我所记得的事情,柳梦也依然记得。我所珍视的曾经,也是柳梦放不下的过往。 我忽然好想柳梦,好想好想。 我忽而想起来归来之前,在浩子和刘莉家里度过的那一晚。 浩子又喝了不少的酒,自己一个人在沙发上先迷迷糊糊睡着了。 刘莉和浩子换了一个两居室的房子,说这样偶尔可以让老人带着孩子进城来住住,放了寒暑假什么的,进城也长长见识。我就被安排进了另外的一间屋。 躺在床上,我心乱如麻。兴许是酒精的作用,兴许是看着浩子和刘莉双宿双飞给我的刺激,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翻开手机来,却又不知道该看些什么。来来回回上了好几趟厕所,越发清醒了。 偏偏隔壁房间又传来了吱呀吱呀的晃动声,搅得我一晚上难以安眠,把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却无济于事。 直到早晨醒来,看到刘莉红着脸庞在那里煮面条,一脸幸福的样子,却又成熟美丽,我实在不敢看下去了。吃罢早饭,匆匆返回了江南。 我不知道柳梦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寻得柳梦,但我至少知道了,柳梦还活着,还在继续续写着我和她的曾经。 我忽而又有一种从未分离的想法,你可以写,我也可以写,你写一章,我就给你续写一章,我们本就从未分离过。柏拉图式的爱情,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只要我坚持下去,是不是就可以等到柳梦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刻? 离开电脑,我继续翻阅起上官雷的案卷。我总觉得,既然张青梅老奶奶的案子已经找不到出路了,那么其他的案子兴许也会给予我指引。 尤其是现在半头的案子忽然出现了反转,这是不是上官雷从中又做了手脚? 在处理刑事案件的时候,上官雷是不是会有类似的手法? 我赶忙翻看了上官雷所有的刑事案件,结果却并没有什么收获。 在所有这些刑事案件里,上官雷所做的,都只不过是一个刑辩律师应该做的辩护。 攻击检方的每一个证据,质疑公安取证的每一个环节,把一个杀人犯愣是给说的像是有道理一般,无怪乎那么多人讨厌刑辩律师。 半头的案子到底是出了什么情况? 我决定亲自去问问。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守候在了办案民警的办公室前。等到他上班了,我才偷摸着进去了,塞给了他一条香烟,笑道:“何警官,办案辛苦!” 何警官看着我,笑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又来了?半头的案子跟你无关了吧,我看好像你已经不是代理人了嘛!” 我笑道:“名义上不是了,背后不还是得花功夫嘛。现在都是这样,我们做幕后工作,台前工作就交给别人做了。” 何警官笑道:“你们这些律师,就是花样多。你们找,也找几个靠谱的新人,现在这俩律师,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啥也不会。反倒是你们幕后的另一个律师,人精一般。” 我心里一想,原来上官雷也没有亲自处理这个案件,而是交给了新人。我是不是可以套出何警官的一些话来? 我笑道:“他们都是资格老的律师了,在幕后更容易放开手脚。这俩新人咋了,您能给我说说嘛,我回去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然被坑了,都不知道,那律所可就还得怪我头上。” 何警官笑道:“那个叫席什么的,根本就不懂嘛。一问三不知,连刑事审判程序都不清楚。还问我,什么时候开庭?我哪知道,这不刚被检察院退回来嘛!开庭跟我有什么关系?” 席律师?席大美女? 我笑道:“这些个人,还跟我们说一切都处理的很好了。真是不问不知道。对了何警官,那这个案子到底还得侦查多久啊?” 何警官笑了笑,悄悄说道:“咱们直说啊,侦查个屁啊!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么,刀子没了,侦查个什么呀!这个事儿,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你得去问……”说完,拿手指了指上面。 我一愣,难道是领导决定的,又或者是领导层面做了手脚? 我有些糊涂,但是又不好再细问,否则露出马脚来,倒霉的还是我自己。 道了谢之后,我找了一个僻静地方,拨通了席大美女的电话。 “喂,你好!”席大美女的声音,很是温柔,听起来竟有几分悦耳。 我笑道:“大美女,近来可好呀?” 席律师显然是听出了我的声音,说道:“你等一下”,我听到了她高跟鞋在地上走路的咔咔声,随后是开门的声音,风吹过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了,“你在哪里呀?” 我笑道:“我在哪里你不知道,可是你在哪里我却知道。你是不是在律所外面,那个小区的消防通道里?” 席律师忽然笑了,说道:“你怎么知道,你以前没少在这里打电话吧?” 此言非虚。那里安静,又没有其他人在场,我也喜欢去那里打电话。 尤其是跟柳梦打电话的时候,在那里可以肆无忌惮的挑逗她。 我问道:“有空吗?请你喝杯咖啡啊!” 席律师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不喝咖啡的嘛?” 我笑道:“请你喝呀,我就看着,美女喝咖啡,我喜欢看。” 想不到的是,席律师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和她约好了地点,自己打车先过去了。 席大美女会驾驶着她自己的车,很快就赶过来的。我不能让她等我,否则便不好问话了。 咖啡厅的门自动打开了。席大美女穿着白色的尼绒大衣,脖子上带着一个粉色的丝巾,上身是一件浅紫色的线衫,下身是笔直的休闲裤,干练却又很是亮眼。 脚下是一双半高的黑色高跟鞋,脖子上戴着一串珠玉,耳朵上是薰衣草一般的小小耳钉,职业却又带着几分富贵。 一进来,就吸引了咖啡馆里很多的目光。我不得不承认,席律师,真的是很漂亮,身材倒是跟柳梦有几分相似,瘦长身材,该凸的凸,该翘的翘,很是性感。 我招呼了一下,席律师笑嘻嘻走到我面前,我分明感受到了咖啡馆里投射过来的仇视的目光。 “找我什么事啊?”席律师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把包包放在里头,笑着问我,“你离开律所,到底去了哪里?我看你面色没有以前好了嘛!” 我笑道:“喝什么咖啡?我给你叫上。” 席大律师点了一杯拿铁,问我:“说真的,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都离开了江南了。” 我笑道:“我倒是想走,不是舍不得你这样的大美女嘛。” 席律师竟然一点都不脸红,笑道:“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贫嘴啊。” 我笑道:“我问你点正事呢!半头的案子,你做了?” 席律师笑道:“那个上官雷的,把案子又给我们律所了。徐律师想自己做的,但是上官雷不要,指着我还有小于哦,让我们来做。 你说说看,我们俩倒是新手,又没有经验,也没做过刑事案件,不是害苦我们了吗? 可是徐律师还是答应了。我听说,这个案子,给了30万律师费了,怪不得呢。” “这么高?”我问道,“委托人这么舍得花钱?” “要求也高啊。”席律师喝着咖啡说道,“基本上就是他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成了工具一样。” 我笑道:“这么一个大美人,当成工具,那真是太可惜了。” 席律师哈哈笑道:“你不会是想追我吧,你不是有女朋友么?” 我笑道:“问你呢,网上都说案子退回侦查了,说缺少重要证据,怎么回事呢?” 席律师说道:“这个,这里不能说。你想知道?” 我点点头。 席律师笑道:“去把账结了。我在门口等你。”起身端着咖啡就去了门口。 好家伙,一杯咖啡要80块钱,真他妈贵。我结了账,到了门口。 席律师却把手插进兜里,示意我要挽着她的手臂,我苦笑一下,只好挽了上去。背后传来了不知道多少个要杀死我的目光。 一直下到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到了席律师的车后座上。我问道:“需要这么隐秘么?” 席律师把咖啡盖好了盖子,放在杯座上,笑道:“做这种事情,当然得隐秘了,不然你以为我把车停这么偏僻干什么?” 我笑道:“到底怎么回事,什么证据缺失了?” 席律师笑道:“这里还是不行,不够保险。给我一千块。” 我把钱包拿出来,递给她。 席律师坐到了前面,汽车驶出了商场,在城市里七拐八拐,停到了一个花园酒店跟前。 席律师要了一个房间,现金不够,刷了卡,我输入密码一看,你妹的,2800块,这是皇宫么? 进了房间,我问道:“不用这么神秘吧,是不是刀子不见了?” 席律师拉起了所有的窗帘,反锁了门窗,问我:“你带了避孕套了没有?” 我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第73章 报仇算我一个 “错过了的话,就不会再有下次的机会了哦!” 席律师靠在窗边,脱去了外套,笑语盈盈地在那里看着我,俊俏的脸蛋上挂满了活泼的灵气,修长的身姿在灯光下幽幽泛光。 我想我应该还是深爱着柳梦的,我不可能忘了她,更加不可能如此就负了她。 “别闹了,我是来问你正事的。你既然是名义上的律师,知道的自然也就最多,就别给我卖关子了。” 我笑道,坐在软绵绵的床上竭力控制着自己正在扩张的欲望。 席律师果然是个极其美丽和性感的女人,一颦一笑可以很知性,一言一语又可以很风情。 她咯咯咯笑着,样子竟有些像是柳梦,说道:“我也没给你开玩笑啊,要不然把你拉到这里来干什么?你确定你不想,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没有魅力?” 我笑道:“你当然有魅力,不过,我现在心里更想知道半头的事情。” 席律师坐到我身边,笑嘻嘻说道:“那我给你做个交易,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事情,你从了我,如何?” 我笑了一声,说道:“你吃错药了?平时都看不上我的,今天是怎么了?阴阳怪气的?” 席律师嘟了一下嘴巴,说道:“以前没发现你是这种人啊!” “哪种人?”我问道。 席律师笑道:“痴情种啊。你跟你那个女朋友,还有那么一段往事呢,哎呀,真是看不出来呢。” 我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谁告诉你的?”话刚一说出口,忽然也就明白了,知道这些往事的,就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上官雷。肯定是上官雷告诉了席律师了。 “上官雷给你说的?他的话你也敢信?”我问道。 席律师笑道:“我本来是不相信的啊,可是一想到你的样子,你的经历,我就相信了。你这么痴情的男人,我还真是没见过呢!”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又不是什么好男人,你看错了。” 席律师不说话,只把脑袋歪着,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挂着一幅淡淡的笑容,样子十分妩媚,看了好一会,问我:“柳梦是不是走了?” 我一惊,这种事情她怎么会知道?就算是上官雷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能耐吧!柳梦离开了我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 席律师看着我一脸的狐疑和不安,笑着说道:“真走了?” 我点了点头,不说话。 席律师笑道:“哎呀,多情的女子痴情的汉啊!所以呢,你为什么不也离开这里?留在江南是为了什么?” 我笑了一下,说道:“好不容易来了,哪能说走就走?人往高处走,不是么?” 席律师把双手合十,耷拉在大腿之上,身子在那里左摇右晃,一派纯真少女的模样,笑道:“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我看着她,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谁告诉你的?” 席律师笑道:“上官雷给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我忽然发现,你原来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 “他会对我这么有兴趣么?真是奇了怪了。”我回答道。我还以为上官雷只顾着和花姐谋划一些违法犯罪活动了呢,哪里会有心思花在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身上。 没想到,上官雷竟然会对我还有几分留意。当然,我非常确信,他们的留意只不过是为了以后能够压制于我。也许,除掉我,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席律师忽然变了脸色,有些正经的说道:“我们好歹同事一场,我对你还有几分好感,我建议你,要不然还是放弃吧,他们你惹不起的。” 我问道:“为什么你也说这个话?” 席律师笑道:“徐律师都给我说了。这个案子,我们只不过是被当枪使了,所有的幕后操作都是上官雷他们做的。 你想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杀人的刀子不见了,好端端的刀子就藏在公安局,结果当天晚上临时停电,来电以后,刀子就没有了。谁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谁都知道是上官雷他们做了手脚了。” 这虽然在我的预料之中,但毕竟也给了我震撼。远在江南,花姐他们竟也做到了这种地步?这样的局面,我还有获胜的可能么? 公安应该是有人被收买了,也许,不止公安。 席律师忽然有些同情的看着我,说道:“两个多月了吧,你能够放得下了么?” 我低着头,也不敢看她,把十根手指使劲地搓了一搓,说道:“不知道,工作都没了,你说我放得下还是放不下?” 席律师说道:“我可以帮你的。你没听过么?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另一个人来填补。” 我笑道:“你别逗我了。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席律师笑道:“你不要错过了哦,拒绝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我问道:“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席律师问道:“什么忙?” 我笑道:“我想要知道,半头这个案子,上官雷到底是怎么一个计划。他见了哪些人,跟哪些人沟通过,自己又准备了哪些证据,我都想知道。” 席律师抿着嘴笑了一下,说道:“我如果不帮你呢?” 我笑道:“那我会想别的办法。这个事情,我不会停下来的。” “你是要报仇?”席律师问道。 我不说话,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席律师忽然一下子躺到了床上,双手搭在脑袋顶上,紧紧闭上眼睛,良久,问我:“加我一个吧!” 我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席律师的脸上竟忽然有了几分惨色,说道:“我说,你如果要报仇的话,就加我一个。我也要报仇,如果你的仇人也是范军的话,我也参与。” 我有些诧异,问道:“为什么?” 席律师的眼眶里竟忽然晶莹起来,说道:“两个月时间,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我爸爸的公司破产了,被范军给害的。” 我有些呆滞地看着席律师,这个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嘻嘻哈哈的大小姐,原来竟也遭遇了人生的重要变故。“怎么回事?”我问道。 席律师苦笑了一下,说道:“生意不好做,资金链吃紧,能抵押的东西都抵押了,银行不给贷款。范军主动找上来的,给了订单,我爸爸加班加点做出了货物,发过去,范军却说货物质量不合格,要求大降价。 原价要砍到一半,那根本就是赔本的,爸爸不肯,范军直接去法院起诉,保全了厂房所有的财产。 账号被封了,员工工资发不出,五险一金交纳不了,交税也交不了,该付的货款也付不上,到处都是违约,到处都是诉讼。 厂子忽然就乱了。都是范军设计的局,他在贷款给我爸爸,收取高额的利息。 厂子彻底被掏空了。现在他要来收购厂子,价格连正常价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可不卖给他,就没人来买,他都放出去话了,这个厂子他要了。” 我问道:“还有这种事?” 席律师打了一个滚,把脸埋在床上,哭道:“我爸爸已经同意了,合计来合计去,几十年的心血白费了。收购款还掉银行的贷款,范军的贷款,自己还得拿家里钱给补上。你知道么,我们家忽然就穷了。” 我不知道她所谓的穷是一个什么样的标准。毕竟,还有着大房子,还开着昂贵的汽车。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从天堂跌下来的感觉应该不会很好吧。 我说道:“你总也比我好多了吧,至少还有车有房,我是什么都没有。” 席律师说道:“房子还在抵押着,估计撑不了多久就要还给银行了吧。车子也是。我能开多久,我自己都不知道。很多人看来,我还是个富家小姐,其实,徒有其表了。” 说完,席律师忽然哭了出来,“你说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明明家里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当初自己就是不上进,做了好几年律师,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什么忙都帮不上……男朋友都跟我分手了……” 我呆在一旁,笑道:“相信你自己,总能成功的。哪一天开始都不晚的。财富走了,可以赚回来的;爱情走了,可以有新的,怕什么?” 席律师忽然坐了起来,问道:“你经历的比我还要困难,为什么你就可以这么坚强?” 我其实没有她想的那么坚强。假如换作是我,忽然从家境优越跌落到了普通人,甚至是贫困人家,搞不好我还不如她。 我只是从小就穷,从小就苦,时间一长,竟然也习惯了。恨贫穷,没想到也离不开贫穷,忘不了贫穷。 我说道:“报仇是很不好的事情,你不要掺和了,专心做一个好律师吧,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不,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羡慕你,你这么聪明,能力那么强,几个月时间就把徐律师征服了。 我做了几年律师,什么都没学会,能碰到你,一切都是注定的。你带上我,带上我一起报仇,我知道,你一定能成功过的。”席律师看着我,一脸的严肃。 我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报仇的路,要怎么走……” “反正你也分手了,怕什么?我也分手了,你懂我意思么……” 席律师低着头,俊美的脸上依稀有些绯红,“我现在才发现,好男人是什么样的。” 我笑道:“我不好,真的,非常不好。” 席律师笑道:“我又没说你。” 我笑了一声,问道:“半头这个案子,你到底知道什么?” 席律师摇摇头,“从来都是听上官雷的指示,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上官雷他们去找过公安。剩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反正刀子是不见了,不知道谁干的。” “如果能够查证属实的话,上官雷就可能涉嫌毁灭证据,构成犯罪了。”我说道。 席律师点点头,哦了一声,问道:“你是想从这里开始查?” 我点点头,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对半头的案子要多留一点心思了。我觉得,你可以跟上官雷多沟通一下。” 席律师脸上有些不情愿说道:“我不喜欢他,他对我不干净。” 我猛然想起了上官雷的模样。没错,这个家伙,也是个好色之徒。 像席律师这般的美女,又有文化,又有涵养,家里也富有,上官雷估计是挖空心思也想要搞到手。 毕竟,这个变态,连当初两渣界的小饭店里的小姐们都没放过。 我早该料到他他妈是个坏蛋! 白长了一对眼睛! 我说道:“那你得保护好自己。上官雷没那么干净的。再加上范军,花姐他们,都是黑社会的做派,有些危险的。” 席律师幽幽说道:“柳梦是不是也被他们欺负过?你心里恨么?” 我不禁默然,良久,说道:恨! 席律师睁大了眼睛看着我,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也跟柳梦是一个结局,你也会为了我去恨么?” 我看着席律师,她有着比柳梦俊俏很多的脸蛋,有着更高的学历和文化,更好的教育,然而两个人在很多方面却又有些相似。 对于人情世故的认知,都有着少女一般的纯粹。只不过,一个是出淤泥而未染,一个是本就高洁。 我说道:“我不会让第二个柳梦出现的。” 席律师忽然有些落寞,问道:“那如果,我想追你呢,也追不上么?” 我笑道:“我的心里还有柳梦,我就是接受了你,对你也不公平。况且,我们不合适。” 席律师笑了一下,说道:“那就先报仇吧。” 我笑道:“半头的案子,就是我们的突破口。毁灭证据肯定是有的,我们需要的只不过是找到证据。” 席律师笑道:“我们可以找人帮忙的。” 我问道:“谁可以帮我们?” 席律师笑道:“好像巡视组进驻江南了。” 我一听,问道:“真的假的?” 席律师笑道:“真的。我爸爸已经实名举报去了。” 我笑道:“那我们就不能落后了。立刻干起来吧。” 席律师看着我,忽而一笑,问道:“你真没带避孕套?” 我笑道:“带那个干什么?我没往那里想。” 席律师笑了一下,说道:“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傻的男人。” 第74章 祝福 两个月的退回侦查期间,感觉上应该什么都做不了,实则却也是暗地里查找线索的好机会。 “也就是说,我们要从公安身上找线索?” 席律师瞪着一双大眼睛问我,签字笔抵在她尖尖的下巴上,金色的环形眼镜套在脸蛋上,愈发显得整个人妩媚知性,真是好看。 我自己都有点糊涂了,如果我一直跟这么一位大美女合作的话,柳梦还能够在我的心里停留多久? 每当我想起这一点,总会觉得自己对于柳梦有了一种背叛,心里便会涌起一些负罪感。 “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她离你而去的,你又何必自己在这里苦苦支撑?”席律师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简单说了句:“我心里放不下。”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谁让我偏偏遇到了让我牵肠挂肚的柳梦。 “派出所所长叫吴文昌,干了二十多年了警察了。我们从他查起。”我说道。 席律师认真的用笔记着,问我:“先查什么?” “这个人的方方面面,都要查。他的个人信息,家庭收入,最近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买了什么东西,见了哪些人,银行卡里发了多少工资,能查的都要查。往往就是不经意的细节,才最能看得出蛛丝马迹来。” 说这话的的时候,我是低着头的,等我说完抬起脑袋来,席律师竟然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笑道:“怎么了?” 席律师微笑了一下,说道:“你不去干侦探可惜了。” 我笑道:“你读大学时候,没学过刑侦专业么?应该都有的吧,思维不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么?” 席律师笑了一下,说道:“我可没学过刑侦,太吓人了。” “法医学过么?”我问道。 席律师摇摇头,说道:“我肯定不会去学啊。你们那是必修课吧,我们学校是选修课。我没选,我学的都是电影欣赏,书法艺术什么的。” 这也在理。像席律师这样的人,学校里肯定是参加很多文体活动的,哪里会像我一样,跟个疯子似的,整天里一语不发,对着个书本坐在图书馆一坐一整天的? 席律师问道:“你大学光学习了,没参加个什么活动的么?”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我的大学,基本就是高中的延伸,没什么区别。” 席律师嘟了一下嘴巴,问道:“也没谈恋爱?” 我笑了一下,说道:“没人要我。” 席律师咯咯咯笑了,说道:“哎呀,孤家寡人啊。年轻时候,自己一个人过四年,还是有点辛苦的啊。” 我问道:“辛苦啥?” 席律师莞尔一笑,说道:“不告诉你,你自己琢磨呗。” 我笑了一下,说道:“还是说正事吧。现在我们只知道这个派出所所长的姓名,还有家庭住址。这几天我会去他家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什么线索。 我觉得,你可以去搜寻一下他的其他信息,看看能不能查到他的银行账户什么的。 如果有猫腻,肯定就会有钱走来走去,这是个不能忽视的地方。这个,有办法么?” 席律师笑道:“出卖色相呗,让我以前的朋友帮我。” 这话听得我有些不舒服。我抬起头看着席律师,说道:“什么叫出卖色相?咱没有必要去委曲求全。天下的路径还多着呢。” 席律师问道:“你这是关心我吗?” 我低下头,整理着手里的一堆资料,说道:“咱们现在是战友了,两个人做事总比我自己一个人做事来得快。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这样才对这个小团队最有利。 出了事情,我担不起这个风险。我已经害了一个女孩了,不能再害了一个。尤其是你这样的,长这么漂亮……” 席律师却忽然凑了过来,用嘴巴堵住了我的话。我一惊,急忙是向后躲开,心里扑通扑通乱跳,那是多么芳香的一个吻。 “你……你干什么?”我问道。 席律师嘻嘻笑了一下,问道:“你不说了我们是战友么?我想,要不要把我们纯洁的革命友谊给升华一下?” 我低下头,说道:“还是不要了吧。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心里还有柳梦。” “我又不管你心里是谁,我管的是你身边是谁。”席律师歪着脑袋看我,顺带吐了一下舌头,俏皮可爱。这个女人果然是非常漂亮。 但我总觉得,席律师之所以会对我这样,不过是现在跟我站到了一个战壕里而已。 而且她新近分了手,大约是想找个人来填补一下空缺,治疗一下伤口。 我跟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到一块去。只有柳梦,才是专属于我的那一朵云彩。 看见我忽然在那里发呆,席律师笑了一下,说道:“好啦,我不逗你啦。天也不早了,你要不要请我吃个饭?” 我笑了一下,说道:“可以啊。不过我可没有多余的钱是交给2800块的酒店了。能替我省着点么?” 席律师哈哈一笑,说道:“谁叫你那么傻呢?给你机会你不抓住啊。你要是抓住的话,你就不嫌贵了。” 我笑道:“你是真这么想,还是只是为了逗我玩?” 席律师眉毛一挑,说道:“都有呢?” 我低头说道:“算了吧。想吃什么?” 席律师想了想,说道:“你把我领回家去呗,我想去看看你住哪里。” 我有些不情愿。毕竟,那是我和柳梦的小窝,我总觉得,在那个简陋的小屋里,我依稀还看得到柳梦做饭的样子,写作的样子,亦或是性感的诱惑我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我可以闻得到她的气息。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怎么,你不欢迎?就这么抗拒我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一个女生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犹豫。” 席律师的语气变得有些怒色出来,仿佛是对于我的扭捏有了一丝的不高兴,又或者对于我总是拒绝于她的行为感受到了冒犯。兴许,像她这样的女孩,还没有被人拒绝过吧。 我笑了笑,说道:“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先去把晚饭吃了吧。” “不用这么费劲啊。买一些吃的,打包回去不就好了么?节省时间啊。”席律师笑道。 我说道,“那你准备吃什么?” 席律师笑了笑,说道:“快过元旦了,我家里都是一片沉重的氛围。你可不可以陪我过一个安静的晚上? 就买几个菜,买一瓶酒,陪我好好吃一顿饭可以么? 不谈报仇,不谈案子,就跟我说说过去,讲讲好玩的事,哄哄我可以么?我刚分了手,心里不开心,你就假装一下,哄一哄我,可以么?” 我看着席律师一脸的委屈,心里竟真的涌起了一丝的悸动。 曾经读红楼梦,读到黛玉葬花,也会有莫名其妙的心慌。哎,大约美人落寞,总会让人无尽爱怜。 我点点头,说道:“走吧,哥带你去打包几个菜。能吃辣椒么?” 席律师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脸庞,仿佛是小女孩收到了心仪的礼物一般的神情,把头点的跟个小鸡啄米似的,跟在我后头就走出了图书馆。 图书馆,这是我特意找的我们碰头的地方。在一楼最外侧的阅读区,人比较少,在这里讲话不会有人打扰,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而且,这里是公共场合,比较容易伪装,面前摊开几本书,往沙发上一靠,就谁也不知道你是干嘛的了。 席律师把汽车停在了小区前面一个街区的公园,那里有免费的停车场,回来的早一点的话,是可以抢得到停车位的。 否则,就只能停靠在路边,随时面临着被交警贴上罚单的风险。 小区里有人也停在那里,我亲眼看见过。所以才坚持让席律师停靠在了那里。 小区的道路有些陈旧,我问道:“是不是有些失望?” 席律师笑道:“不会啊,其实小时候我们家住的也是这样的小区。我上了初中以后,爸爸赚钱才多了起来,家里才换了大房子。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一切又回到从前了。” 眼前的这个女孩,竟忽然让我有了一种敬佩之感。虽然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像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瓶。 没想到,内心里依然是个很坚强的女子。面对着人生的大起大落,能够淡然处之,一笑置之的,我以为,那都是英雄。 路边的大排档是我和柳梦最喜欢去的地方。江湖菜,有着一种与星级酒店截然不同的气场,大火旺灶,重油重辣,做出来的菜带有着浓浓的烟火气,外观上虽不是那么好看,但那种味道却像是你的记忆一般,跟你无缝融合。 酣畅淋漓之余,就只剩下无穷的回味,还有对过往的不尽感慨了。 我问席律师,喝什么酒? 她脑袋一歪,说道:“我喝红酒最多,不过我不喜欢。反正现在也不冷,不如就喝啤酒吧。我去买。” 说完,就自己转身出去了,大排档旁边就是一个超市,我看见她俏丽的身影走了进去。 气质粗犷的大厨对着我嘿嘿一笑,“这个丫头长得好看啊!小伙子艳福不浅!” 我一笑,取回了打包好的饭菜,到柜台前付了餐费,在超市门口等席律师。 不大会功夫,拎着一打青岛啤酒,席律师就出来了,问我:“你能喝么?六瓶够你喝的么?” 我笑了一下,说道:“我酒量不好的。喝不了那么多。” “那就好。”席律师笑了笑。 顺着小区有些昏暗的道路,我把她领到了房间门口,打开房门,空空的房间里透着一丝的冷清。 我多么希望,能够像以前一样,看到柳梦忽然从房间里冒出来,咯咯咯冲着我笑。只可惜…… 席律师把啤酒放下,把自己的包丢进了卧室的床上,说道:“你还别说,跟我小时候住的房子,还真有点像。哎呀,有一种回到了以前的感觉。” 说完,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两条修长的腿并拢在一块,伸得直直的,两只脚在那里左右摆动,一副很是放松的样子。 我取出一些碗筷碟子,清洗了一下,把打包回来的菜重新倒了上去。 柳梦说了,用塑料盒、塑料袋吃饭不健康,回到家里就要给换成碟子才行。 一次性的筷子也不要用,不干净,还是用家里的比较放心。 席律师看着我在那里捯饬,问道:“你还挺细心的嘛!还知道换个盘子!” 我不说话,笑了一下,把饭菜端到了桌子上。说道:“好了,饿了吧?” 席律师嘻嘻一笑,拿起筷子就夹起了菜,放到嘴里吃了几口,一边用手不住地给自己扇着嘴巴,一边在那里呼气,喊道:“好辣!” 我赶忙是打开了一瓶啤酒,递给她,说道:“喝几口,可以解辣。” 席律师拿过去,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个丫头,酒量好得很。 但凡会喝酒的人,一看就看出来了。席律师就是,啤酒在她面前就跟水一样。 我进到房间里去,想把外套挂在椅子上。眼睛却不留意盯了一眼电脑,电脑一直没有关闭,界面上是柳梦要创作下去的小说。我一瞥,小说又更新了! 点开来一看,却只有区区几十个字。 “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许他自己都会忘却,在这个为了未来拼命努力的岁月里,有谁会真正记得自己的生日呢? 穷苦的人,是没有资格过生日的。然而,他的生日却像是刀子一般刻进了我的心里,虽然我一直没有勇气给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眼瞅着就要开始考试了,他英语那么好,在自己生日这天考试,应该会考得很好吧。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够听得到,但我希望这一句迟来的祝福,可以传递到他的身边。 也许,会有一位比我更加聪明、更加美丽、更加贤惠的女子,可以告诉他:生日快乐!” 我一愣,原来今天竟是我的生日!柳梦她记得! 我站起身来,刚一转身,席律师却忽然就在我对面抱紧了我,“今天是我生日,没想到也是你生日。生日快乐!这是柳梦的;生日快乐,这是我的。” “生日快乐!”我对着席律师说道。 席律师却莞尔一笑,踮起脚尖,碰到了我的额头。 第75章 负心人 在一些欧美的律政剧中,可以看到很多律所会配备一个专门的调查员,协助律师调查取证,模样跟一个私家侦探没什么两样。 英美法系的国家或者地区里,律师拥有较为宽松的调查取证权力,但是在大陆法系国家却普遍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我和席律师的查找线索,面临着重重的困难。既要隐藏自己,不能暴露,毕竟安全第一,又要不能逾越法律的红线,不能去干一些违法的举动。 而且,还得要兼顾本职工作。我倒是还好了,法律服务公司最多的活就是写材料,对于我来说不在话下。可怜席律师就不行了。 花姐说的没错,果然是给律所带去了大量的案件,堆积的案件分摊到了席律师的头上,弄得她焦头烂额。 一连好几天,嘟囔着一张无比俊俏的脸,给我吐槽,说自己连喝口咖啡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只能自己去查询所有的线索。偏偏单位里也来了一个令人头疼的事情。 一大清早地我还在沉睡,昨晚为了查找上官雷的纰漏,我核查他的案件一直熬到了凌晨两点钟,结果还是没能找到明显的错误,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迷迷糊糊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拿起手机一看,才不过是7点半。 “喂,老板?” 老板的声音有些着急,说道:“你还没起床啊?赶紧地吧,我们这里有一个麻烦的事儿,你得赶紧过来给看看,我们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挂掉电话,我离开了带有柳梦气息的被窝,收拾停当,坐上了去往单位的公交车。 公交车驶过五颜六色的街道,阳光透过摇曳的树枝,给世界铺上了一层金黄的纱,竟让我看得莫名感动。只可惜,在我身边永远地缺少了心有灵犀的柳梦。 到了单位,一堆人看见我,脸上绽开了笑颜。老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说道:“你可来了!快给我们出出主意,现在真的是热锅上的蚂蚁了。急死我了!” 我把手抽回来,长这么大,貌似除了浩子,还从来没有过另外一个男人这么样地抓住我的手,我得对浩子专情一点。我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板拉着我就坐到了会议室,会议室里坐着一位满头金黄色卷发的大妈,一脸的气势汹汹,看见我俩进来了,张嘴就是口吐芬芳:“你们倒是说说看,给我一个说法!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们说的,可以买可以买,现在倒好了,钱给出去了,房子嘛也要不回来了,我人财两空啊,我上哪说理去?” 坐了下来,我问道:“您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大妈看着我,说道:“你算老几?你们老板都不知道怎么办,你来有什么用?” 老板笑道:“这是我们这里的专家。他说的话比较有用。” 我问道:“什么事情究竟?” 问了半天才终于了解。原来这位大妈本来想要买一套房子的,但是开发商的房子因为拖欠工程队的施工款,被法院给查封了。 房子是建好了,但是却没有办法办理过户登记,大妈着急上户口给自己的孩子上学用,结果却办不了房产证,开发商的钱拿去还了工程队的欠款,也没有多余的钱还给大妈了。 两头都不是,房子拿不到,钱也要不回来,大妈这才着急了。 因为咨询的时候是公司说的,可以购买这样的房屋,所以大妈就把气撒到了公司身上。 我问道:“您是想要房子,还是想要回来钱?” 大妈一愣,问道:“不是说办不了证么?我怎么要来房子?” 我说道:“您可以立刻去法院起诉,要求保全那套房产。请求法院判决那套房子的产权归你所有。 这叫确权之诉。拿着这份判决书,房子就是你的了。查封以后,谁也动不了你的房子,你可以再额外向开发商主张违约金。应该都会得到支持的。” 大妈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别的律师都跟我说,办不了证,这房子要不回来的。” 我笑道:“那是不一样的诉讼。我让你去做确权之诉的。这样吧,我们公司给您免费写一份起诉状,准备好证据,还有代理词。您直接去起诉好了。法院会把这个房子判给你的。” 老板在一旁笑道:“对对对,我们免费来写一份,不要钱。” 大妈狐疑地看着我,一脸的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笑道:“你去找其他律所咨询一下就行了,就说确权之诉能不能行。你会满意的。” 费了半天口舌,终于把大妈给送出了单位。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给我说:“多亏了你了,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确权之诉,还真是一点没想到。你怎么就能想到了呢?” 我笑道:“你研究物权理论不透彻呗。” 老板一笑,说道:“好了,中午我请你去吃顿饭,表示一下感谢怎么样?” 我笑道:“你还不如给我涨点工资呢?” 老板一笑:“这个再说,再说。” 午饭就在楼下的百姓川菜馆,一伙人热热闹闹。小年轻们放开来吃,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果真是年轻真好。 正吃着饭,隔壁桌子上却忽然传来一个哭声,我们一愣,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从声音判断,那应该是一位老人的哭声:“哎,社会变了啊!现在的人心都太坏了!” 另一个也是一个苍老的男声,叹了口气,说道:“要怪也是怪你自己不小心,一辈子就这么点积蓄,轻易就被人骗走了。早就让你小心了现在好了,钱没了,怎么办呢?” “说这些没用了啊,谁能长了前后眼呢!还不如现在的人太坏了,以前哪有这样的事情,想也想不到啊!” “就说是的啊!就警察都不管了,这天底下还有警察管不了的事情?我看他就是不想管,你没看那个所长的样子,根本就是不耐烦。” “那我怎么办,要不要去法院告他?警察不说了这是民事纠纷么,要去法院才行。” “你告有用吗?能拿的回来钱吗?人估计早就拿着钱跑路了,你还得白白花诉讼费律师费。” 接下来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老板说了句,“跟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就当没听到吧,来来来,继续吃饭。” 小年轻们立刻就恢复了活力,夹菜的动作像是武林高手出招一般,又快又准。 一盘辣子鸡,明明都是火红色的辣椒,可他们就是有本事一筷子就能夹到万红之中的一点肉。 我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鸡肉,真是气死我了。 隔壁的哭声又传来了。 “别哭了,都快八十岁的人了,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到老了也得有个军人样子。没钱了怕什么的,你来我这里好了,咱老哥俩还有几年好活?” “唉,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局。老战友,我心里难受啊!”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起身就去到了隔壁的包间里。 里头坐着两位老爷爷。一位已经头发花白了,就连眉毛都已经白了; 一位却是光秃秃的头顶,带着一个厚重的老花眼镜。两人都是满脸的褶皱了,夹菜的手上,看不到血肉的痕迹,仿佛是一块干瘪的皮包裹在了骨头之上,露出醒目的血管。 两位老人看见我,一愣,白头发的老人问道:“小伙子,你找谁?走错地方了吧?” 我一笑,坐在了两人旁边,说道:“老师傅,我在隔壁听到你们讲话了,有些疑问,所以过来想问一问你们情况的。” 老人哦了一声,笑道:“八成是吵着你们吃饭了,抱歉啊,见谅。” 我倒是很诧异。见谅这个词语,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几个会用到? 我问道:“老师傅,我听到了你们对话,有点好奇。能跟我说一说到底是什么情况吗?我家里也有老人,我感觉好像他们也要往外投钱。” 白发老人一摆手,说道:“快别投钱。都是骗子。” 说完,用手指着旁边那位秃头的老人,说道:“这个,是我的老战友,我们俩做战友得有六十多年了。那时候,当兵还一起打过日本鬼子呢。现在,老战友听说有个养老院,想安度晚年的,没想到别骗了。” “被骗了是什么意思,掏了钱要不回来了?”我问道。 白发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个老战友,哪都好,就是一样不好,太实诚。这不是年纪大了么,看到一个养老机构,就在太湖边上,风景又好,服务又好。 说成为会员,掏10万块钱进去,就能享受到一流的养老服务,小别墅免费住,吃住有人管,卫生有人打扫,还有各种各样的文娱活动。 谁能不动心啊?结果掏了20万,成为了顶级会员,叫什么什么P。结果呢,乱七八糟,根本没有人管。” “不让住了?”我问道。 “住当然能住,就是房间又不好,设施也差,说好的有人照顾也没有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像他一样的老年人还有好多,都被骗了。 这个老板,弄那个养老机构,根本就没有资格。他自己是瞎胡来的,竟骗钱了。你说说,这不是犯法么?我们去找警察,警察还不管!” 白发老人说到这里竟有些义愤填膺,语气明显地也提高了不少。 秃头老人赶忙是拉了他一把,说道:“哪有那么严重?” “你就是老实,本来就是这样嘛!”白发老人说道,语气里有几分责备,又有几分心疼。 “爷爷,警察不受理,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问道,依稀感觉这样一个比较明显的刑事犯罪案子,警察不予受理,实在是有些蹊跷。 “那个什么吴所长,就不受理。说这是民事纠纷,让我们去法院。那老板都跑了,带着钱跑了,我们再去法院有什么用?”白发老人越说就越激动了。 我问道:“吴所长,是哪个?” 另一个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层层包裹着的是一个名片,递给了我。我拿过来一看,真是无巧不成书,竟然是吴文昌! 我的兴趣直接被吊了起来,问道:“这个吴所长,不给你们受理案件?” 两位老人点点头,问我:“小伙子,你问这么多干嘛,我看你不像是帮家里人问啊。” 我笑道:“不好意思,爷爷,我撒了谎。我其实是个律师,听见你们说这个案子,有点好奇,所以过来问问。 这个案子,十有八九就是一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犯罪。公安应该给受理的。这个吴所长不给受理,肯定是有问题的。” “嗨!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不知道,这个所长跟这个养老机构,肯定是有问题。我就知道。”白发老人说道。 另一位老人忽然是哎了一声,说道:“别胡说!” 这倒是忽然提醒了我。吴文昌跟这个养老机构,难道真的会有什么猫腻? 怪不得我这几天一直查找吴文昌的线索,什么也找不到呢。 家里没有添置好的家具,银行存款也没有明显的增加,没有购买任何的东西,我还一度以为他真的是两袖清风呢。难道,所谓的好处是披着合法的外衣隐藏了起来? 会不会就在这个养老机构中? “小伙子,你说这个事情该怎么办?要不要去法院起诉?”老人问道。 我笑道:“我建议不要去了。这个案子,还是要报警处理。这样吧,我留一个电话给您二位,我想要查一下这个事情。如果有什么进展,我跟您打电话,怎么样?” 两位老人很是高兴,留了电话,极力邀请我跟他们一块吃饭。我婉拒了,回到了自己的包间。 新的线索让我倍受鼓舞,我掏出手机,快速地拨通了席律师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声音:“喂?想我啦?” 我忽然挂掉了电话——我竟然第一时间想打了告诉席律师?难道我终究也只是一个负心的汉子? 我竟忽然惶恐起来。 第76章 不孝子 “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了,我让朋友帮我查了他所有的银行账号,都没有看到大额的款项汇入。会不会是我们的思路出现偏差了?” 席律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我,俊俏的脸蛋上似乎已经浮现出了黑色的眼圈,拿着纤细的手在那里揉着。 如果是柳梦的话,应该就不会这样。柳梦是夜猫子,可以在每天的凌晨四点起床,然后读书、学习、工作。对于她而言,四点钟大概就是太阳升起来的时间了。 我说道:“不会。这个吴文昌肯定有问题。只不过现在的人警觉性提高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查吧。你先把正事做了吧,案子那么多,还是先顾着自己的案子吧。” 席律师嘟了一下嘴巴,说道:“从来没想过,最自由的律师竟然也要加班加点了,关键还没有加班费。做这么多案子干嘛呀,累得要死。” 我笑道:“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做不完的案子呢,那是钱的声音。” 席律师眉毛一挑,笑道:“钱也没有那么重要其实。” 我笑了一下,不作声。对于有钱人来说,钱从来都是不重要的; 但是对于没有钱的人来说,钱就是天下第一等重要的事情了。 失去了的东西,才能发现他的美好和重要性,于这一点,席律师竟然让我有些好奇。 明明是从富家小姐变成了普通女孩,竟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看得这么开,颇有一种顿悟的感觉了。 说起顿悟,我忽然想起柳梦说过的话来。每年都要去观音禅寺拜一回。 这个事情,我不能让柳梦在菩萨面前食言。于是我辞别了席律师,径直去了观音禅寺。 门票依然是25元一张,只不过这次就只有我在自己一个人了。 买了一袋香,逐个的进去朝拜,直到只剩下了最后的大观音像。 跪倒在蒲团之上,抬头看着庄严肃穆却又和蔼可亲的观音雕像,我开始祈祷: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弟子诚信朝礼。弟子一生不曾害人,不做坏事,勤勤恳恳做人做事,然而弟子至今却屡屡遭遇厄运,悲怆之余,竟不知究竟是何原因。菩萨在上,祈求菩萨保佑弟子未来能够顺顺利利。 还有,柳梦,观音菩萨,您能告诉我,柳梦去了哪里么? 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她?菩萨,我真的好想她,您能帮帮我么? 或者您不能让她回到我身边的话,至少告诉我她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好么? 菩萨,您不是救苦救难的么,您知道柳梦遭遇了多少的苦难么? 弟子无能,却保护不好她,您是菩萨,您是神仙,您能保佑柳梦再也不要遭受苦难了么?她太可怜了! 菩萨,我真的,好想她。 抬起头来时,我竟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是热泪盈眶。旁边的几个大妈看着我,一脸的惶恐,我独自走出了观音禅寺。眼泪至少可以证明,我是诚心祈祷了的。 有些事情,不能耽搁太久,否则就会夜长梦多,出现很多岔子。 第二天,单位没什么事情,我打车直接前往了太湖边上的那家养老机构。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夕阳湖老年服务会所。 转了好多趟车,我终于到了地方。从外观上看上去,看不到太多的吸引人的地方,大门口也没有人值守,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摄像头在那里无精打采的沉睡着。 走了百米左右,右手边是一套二楼的小楼房,看起来像是个酒店一般的构造。我索性直接往里走了走,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说是靠在太湖边上,实则距离太湖还差着十几里路远呢。园子也不是很大,栽种了很多的花花草草,开辟出来一些绕来绕去的道路,铺上石头子,大概就成了花园。 花园对过是一些老年人的健身器材。我实在没看出来那里有着非凡的好处了。 转身去到那座小楼那里,大厅布置的果然跟酒店类似,唯一的不同是,这里没有前台。 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几个沙发,墙上挂着一个电视,播放着夕阳湖的广告,说的自己哪哪都好。 有一个老先生走了出来,我赶忙过去,问道:“老师傅,早啊!我跟您问一下哈,我想咨询一下这里的养=服务,我得去问谁啊?” 老先生看了我一眼,把我一直往外拉,拉到了门外,跟我说:“小伙子,你是给你父母找养老院?” 我点点头,笑道:“是的,自己工作太忙了,没时间照顾。广告说这里可好了呢,所以我就过来看看。他们工作人员呢,我正想去问问呢。” 老先生一摆手,说道:“你要真想替你爸妈考虑,就别让他们来这里。我们留在这里的,是无儿无女的,没办法,这里不行的。 你们有孝心的,就赶紧地换走。你不知道,说好的打扫卫生,一个月才打扫一回,拿你根本不当人看,哪里是养老院,都是骗钱的。” 我刚想要再问一下,迎面就走出来一个女人来。女人岁数不大,看样子三十五六,留着干练的短发,嘴巴抹得通红,眉毛画的黢黑,穿着一件印有夕阳湖的工作服,对着老先生吼道:“怎么跟你说的,不要到外面去,感冒了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还不赶紧回去!” 老先生看了我一眼,给了我一个自己体会一下的眼神,笑眯眯走进去了。 “先生,您是……”女人问我。 我笑道:“我是看到你们的广告,所以想来看看,这里好不好。我想给父母找一家养老院的。” 女人眉飞色舞起来,说道:“那你真是来对地方了。我告诉你,我们这里,干别的不行,干这个绝对是一把好手。 专业的养老服务,你看,设施也齐全,人员也充足,服务也到位,保准让老年人吃得好,住得好,玩得好。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有一天去世了,也是在安享晚年里去世的。” 我笑道:“这么好么?” “那当然啦!我们是专业的啊。你不知道先生,我们在这里下了多少的本,这太湖旁边,风景多好,空气多好,光这一块地,上千万的投资。 要不是我们老板就要做好事,给老年人谋福利,谁会这么蠢投入这么大的成本? 到现在都是赔着钱做事的。但是就当做好事了嘛,服务老年人就是我们的宗旨。” 女人说的一脸正气,似乎天下间的好人就得数他们了一般。 “那我怎么没看到很多老人啊?”我问道。 女人眉毛一挑,说道:“先生,我们这里是高档养老会所,普通人家想进来还进不来的,也有门槛的。我告诉你,来我们这里的,那都是当官的家属。 就前些天,一个派出所所长的老爷子都过来了,您说说,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我们还惹得起派出所所长的嘛?所以我们的养老服务您就放心吧。” 我笑了一下,问道:“我能到里头稍微看一下么?” 女人说道:“可以啊,走,我带您去看。” 走了没多远,女人的电话响了起来,嘟嘟囔囔骂了几句,跟我说道:“我去去就来,你等着我,不要乱走,不要乱走哦。这些老太太,就是事儿多。” 我可不想等她,一转身直接上了楼。二楼是一些会议室一样的房间,看得出来应该是组织老年人看个电影,或者是观看个节目什么的地方。 比较吸引我的,是二楼的拐角处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窗口,我靠过去一看,里头一个女人正在那里拨弄手机。 也没有抬头看我,兴许是感受到了有人来了,把手一伸,说了句:“把卡给我。” 我一愣,什么卡? 女人抬起头来看着我,也是一愣,问道:“你不是来换会员卡的?” 烟卡? 我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个养老院里,竟然还隐藏了这样的套路! 我赶忙笑笑,说道:“哦我忘带了,都在老爷子身上了。他一会过来换。你们换会员卡打折么?” 女人说道:“市场价啊,85折。”,低着头不看我,只顾着自己的手机。 我说了句谢谢,迅速走开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大概率吴文昌的父亲就在这养老院里,换了大量的会员卡。 我知道烟卡,一张卡可以置换4条中华香烟,如果换成钱的话,大概一张卡是2000块钱。 他们这里的会员卡,估计也是类似,表面上只是一个入住养老院的会员卡,结果到了这里,通过办理退卡手续,可以拿到现金。难道吴文昌收受的好处,都通过这种途径给洗白了? 我觉得很有必要找吴文昌的父亲来问一下。但是,刚一下楼,就被那个女人给拽住了,“哎呀,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走的嘛。楼上你看过了?” 我笑道:“看过了。” 女人狐疑地问我:“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吧?” 我笑道:“要是我反悔了,会员卡也不要了,能给我退回来多少钱?” 女人忽然变了脸色,说道:“这是什么话?你要是来了,我们肯定服务到好啊,肯定不能让您退出去的。保证你满意。” 我笑道:“那就好。不然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女人说道:“那你怎么个意思?我带你去办公室,签合同?” 我笑道:“先等等吧。我过两天把老爷子带过来,让他自己决定吧。我们毕竟有代沟,不好沟通。” 女人似乎是有些不高兴,说道:“随便你吧。那这样,我就去忙了,您自己慢走,我就不送了。” 目送着我走了出去,女人方才转身离开,估计是怕我又要折返回去,还在里面给反锁了。 我只好走了出来,院子里转了一圈。花园那里依稀有个声音,我悄悄走过去,那是一位老人在打电话。 “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去?我有儿有女,有房有家的,把我撂这里干什么?” 原来,这个老人也不情愿来这里。估计是家里晚辈愣是给送到这里来了。 “什么叫再等等?等多久?你那些事,你自己不会来干?偏叫我来?” 难道,老爷子来这里是有事情要做? 我忽然想到了二楼的小窗口,难道老先生就是来办理会员卡退费的? “你做的这些事情,那是不合法的,那是犯罪!我告诉你文昌,你别犯糊涂,现在是扫黑除恶时期,你别翘了尾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这是共产党的天下,不是他范军的天下!” 文昌?范军?这个老先生,我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吴文昌的父亲。 想不到,吴文昌这样贪污受贿,玩忽职守,徇私枉法的警察,竟也有这么一位正气凛然的父亲。真是可笑。 我偷偷拍了照。等老先生打完电话,装作没听见一样,溜达进了花园。 见到老先生打了个招呼。老先生倒是很客气,笑着回了我一个问候。 “叔,这里头好么?我琢磨给老爷子找个养老院呢。”我问道。 老先生摇摇头,说道:“要找,还是去找公家的。这种私人开的养老院,不好。我告诉你,这都是范军开的,范军你知道吧,黑社会。坑蒙拐骗老年人的钱的。” 我说道:“不是吧,现在还有人敢这样做,不会报警吗?” 老先生跺了一下脚,“报警有什么用?都是腐败分子,说了也不听。唉,都怪我不够心狠,早知道从小就打他,要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不听话,唉,都是我自己的错啊。”背着手,也不理我,自己走了。 我大约知道了,吴文昌肯定是收了好处。通过让老父亲来养老院,将这些好处洗白成了现金。 大约,吴文昌只想要钱,不想老人回去。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段争吵。原来,也是个不孝子。 走出养老院,我为自己找到了突破口感到高兴,心里却也堆积了新的忧愁。 原来这世上,欺骗老年人的事情又多了一样,不禁心酸起来。 假使我能够找到柳梦,也许我们也会终老在一家养老院。如果是这样的养老院,那究竟是养老,还是软禁呢? 我不敢想象。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丝毫没有了温度,我裹着冬日的风,低头走了出去。 第77章 小小的胜利 摆在我面前的是两个选择,一是直接去纪检部门举报,一是直接将线索邮寄给检察院。思来想去,不知道该选择哪个。 印象中,纪检部门似乎有着一层神秘的气质,但凡被他们盯上的人,还从来没有过可以全身而退的。比起检察院来,似乎更加具有一种威慑力。 吴文昌是派出所所长,又是一位党员,现如今几乎可以肯定他已经被腐蚀了,只不过我没有办法拿到更加充分的证据了,我也没有时间和耐心再去慢慢的试探。 我迫切地需要一场胜利,来抚慰这几个月以来自己的复仇渴望。 尽管有席律师在一旁陪着,我依然觉得整个人都处在压抑之中。 我没有办法忘掉柳梦带给我的喜和悲,他们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整日整日永不停歇,所以我没办法接受对席律师的情愫,虽然她确实极度漂亮和性感。哪哪儿都看得让我如痴如醉。 思来想去,我还是起草了十三页的控告书和检举信,一份寄给了检察院,一份寄给了纪检委。 我没有署名,全部都是匿名的,就连打印出来的信件,也是带着手套完成的邮寄。 柳梦说过,不要去招惹他们。我不知道检察院和纪检委究竟跟花姐、范军他们有没有牵连,如果有,至少,也不会溯源而上,找到是我。 一切的希望似乎都依托在两封长长的信件上了。 席律师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一般,在我告诉她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自己负责报仇后,她竟然从包里掏出了两本卷宗,往我面前一推:“帮帮我嘛,我好累了,脑子都晕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处理了。” 我抬头看了看席律师,俊俏的脸蛋上带着倦容,眼圈明显比以前重了,面色似乎都有了一些黯淡,看样子这段时间果真是累坏了。 我笑道:“我帮你做案子,又做不了的。我又不是律师。” 席律师嘟着嘴说道:“你帮我写写呗,我还不知道你嘛,把什么都写好,我直接拿去念一念就好了。” 我笑道:“那好吧,我来帮你。” 席律师忽然开心地像个孩子,说道:“哎呀,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谢谢啦。” 我笑道:“你拿什么谢我?” 席律师歪着脑袋,扮了一个鬼脸,说道:“我说以身相许啊,你又不要我。” 我看着可爱的席律师,心里竟也有了一丝悸动,马上低下了头,说道:“我拿回去看,过几天给你吧。今天就这样吧,后面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席律师一脸笑意,问我道:“等你写好了,我去找你啊,我亲自去拿。” 我笑了一下,夹着两本卷宗,径直走出了图书馆。 我本没有期待两封邮寄出去的信件可以有迅速的回音,然而失望久了,希望总归会来的。 就在我写好了席律师交给我的两个卷宗的代理词、质证意见之后,席律师忽然出现在了我的门前,手里还拎着一瓶红酒。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席律师兴奋地说道,脸上的光似乎都可以照明了。 我笑道:“什么好消息?”转身把席律师给让进了房间。 席律师像是轻车熟路一般,将自己的包包往床上一放,一屁股就坐在了电脑桌前,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说道:“不愧是你啊,写得这么好,早知道我就都交给你了,我自己吭哧半天,写出来的东西还被法官给骂了呢!” 我苦笑一声,你哪里知道这是我花了多少年的心血才换来的文凭? 有些人的文凭,大概就只是一个文凭,一张纸,可我不是,我是靠着疯子一般的学习换来的文凭,换来的知识,是我用命换的。 只是,当初跟我一起拼命的柳梦,却最终没能换来改变命运的文凭。 我把红酒放在外面的餐桌上,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什么好消息呢?” 席律师转过身来,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左手耷拉在桌子上,右手耷拉在椅子的靠背上,一脸媚笑看着我问道:“你猜猜?” 我笑道:“徐律师给你涨工资了?” 席律师哈哈笑了一声,摇摇头,“就我这水平,我根本不敢想象涨工资的事情。” 我问道:“那是什么好消息?你买彩票中奖了?” 席律师站起身来,把手背在身后,前倾着身子,带着一个一脸得意的表情,说道:“吴文昌被带走了!” 吴文昌被带走了,哦,原来,是吴文昌被带…… 带走了? 我猛然一惊,这么说,我的信件起了作用了! 我问道:“真的假的?” 席律师笑道:“当然是真的了。纪委动的手,说是涉嫌严重违法违纪,已经被带走调查了。后面说要移送司法机关,就是检察院咯。” 一股莫名的欣喜冲进我的脑海,这么说,吴文昌必将会锒铛入狱,而他参与的那些事情都将会被调查,他勾结的那些人也都会被调查。 也许,吴文昌就是一个导火线,能够引爆到上官雷,到花姐,到范军。 柳梦,你看到了吗?我们的报仇有希望了! 我站在原地,竟感觉身子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是一个气球一般,摇摇晃晃就要往天上飞。 席律师却忽然拿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问道:“嗨,怎么回事?一点表示都没有?呆住了?” 我回过神来,忽然抓住她的双手,呵呵笑道:“好消息,果然是好消息,真的是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真的是好消息。” 席律师却忽然有些埋怨,“你把我手都给抓疼了。” 我赶忙是松开了手,摸一摸后脑勺,笑道:“不好意思了,得意忘形了。” 席律师一边甩着自己的纤纤玉手,一边问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做了什么?” 席律师翻了一个白眼,说道:“这还用问吗?除了你,谁还会那么死脑筋。我听人说,举报的人,连吴文昌怎么个接收好处的事情都写得清清楚楚,跟什么养老院有关。这种事情,除了你,大概不会有人去干吧。” 我笑了一下,说道:“我要报仇,当然会不择手段的。” 席律师笑了一下,问道:“那你要不要谢谢我啊,我也出了不少力啊!” 我笑道:“当然要了。多谢你了。不过现在还不能高兴太早,吴文昌的事情究竟会调查到哪一步,还不知道呢。我们的报仇计划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席律师笑道:“你不要那么扫兴嘛,既然是有了好消息,就先庆祝一下,如何?你没看我把酒都带来了么?” 我笑道:“好,那就庆祝一下吧。有酒没有菜,哪行呢?这样吧,你等着我,我到下面去打包。” 席律师笑道:“我跟你一块去,好吗?” 我只好同意了。席律师却忽然就抓住了我的胳膊,装作一个很亲密的样子,笑道:“走啊,去打包。就是不准打包太辣的菜了,上次害得我上火了好几天呢!” 到得楼下,找了一个本地的菜馆,席律师自作主张,点了几道菜,说这些是江南的特色,拎着回到了楼上。 特色菜以鲜香为主,没有辣椒,不够刺激,不过也好,辣椒吃多了对人终究不大好。 席律师倒了两个杯子的红酒,递给我一杯,问道:“来吧,小小的胜利,值得庆祝。也许,过段时间就一切都有回报了。” 我笑道:“好,祝我们尽早成功。” 杯子碰在一块,发出清脆的声响,席律师很是淑女,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喝,完全不像柳梦那般豪爽,一仰而尽。我闭上眼睛,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红酒,干杯,柳梦! 席律师看着我,问道:“你可以啊?酒量这么好的么?平时怎么都没见过你喝呢?” 我笑道:“今天不是高兴嘛,平时我不喝酒,我不喜欢喝酒。” 席律师拿手托着腮,问我:“柳梦喜欢喝酒吗?” 我看了她一眼,脑子里立刻映出了我和柳梦在土菜馆里一杯一杯喝酒的事情,想到了在雪地上大吐特吐的事情,想到了柳梦扑在我的身上给了我第一个吻的事情,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往事只能回味了。 席律师看见我在发呆,捏了一下我的脸,问道:“想什么呢,不理我?” 我回过神来,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红酒,说道:“敬你一杯!” 席律师笑道:“我可不擅长饮酒。你不要把我灌醉了哦。” 我笑道:“放心吧,我喝醉了,你都不一定会喝醉。” 席律师笑了笑,依然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喝,这大概是她的习惯。 “你尝尝这个,这个是特色呢!”席律师给我夹了一些菜,放到了我的碗里。 我说了句谢谢,吃了一口,味道其实挺不错,就是不够辣,也不够咸,偏清淡口味。 江南的饮食大概就是这样,偏清淡,重养生,不喜欢辣椒,但是喜欢放糖。好像不管什么菜,都一定要放一些糖才行。 “好吃吗?”席律师问道。 我笑道:“味道挺好,就是有点偏甜,我不太爱吃甜的东西。” 席律师笑了一下,说道:“不吃甜的,难不成是苦的吗?你要学会适应这里的饮食才行,不然怎么能够融入呢!” 这话却勾起了我的沉思。柳梦也这么说过,我们要融入到江南,就要去主动适应江南的风土人情,饮食习惯,这样才会有交集,这样才能真的融入,才能找得到归属感。否则,永远只不过是一个外乡人。 原来,柳梦早已经洞悉了一切,早已为我铺好了未来的路。 “又发呆?再这样我不理你了哦!”席律师的脸上有了几分愠色,大概是看我总是发呆,心里有点生气了。 我笑道:“不好意思,最近有些神神叨叨的。” 席律师嘟囔着嘴巴,说道:“那你给我道歉,跟我一块喝酒,还想着其他女孩,对我不尊重。” 我一愣,这是什么来头? 但是我并不打算拒绝,我举起了杯子,笑道:“对不起了!”说完,一饮而尽。 席律师一句哎还没喊出来,酒已经进到了肚子里去了。 “你喝那么快干嘛呀?红酒要慢慢喝,慢慢品,才会体会得到美妙的,就像美人一般,要慢慢欣赏的。”席律师说道。 她倒是很慢。手指拖着红酒的杯子,轻轻地在那里摇晃着,红酒在杯子里转来转去,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然后将杯子放到我的嘴边,说道:“你现在再试试,要小口喝,才会知道红酒的美妙。” 我轻轻喝了一口,没感觉到什么变化,木然看着席律师。 席律师眉毛一挑,问道:“一点变化没体会到么?” 我摇摇头,“我就感觉到你的口红了。” 席律师呵呵一笑,说道:“你呀,真是不懂欣赏。喝红酒当然就要慢慢喝了,性子那么急,就浪费了这么好的酒了。你没听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我笑道:“那是我心急了。” 席律师再次把杯子递给了我,我拿过来,看着她,却再次一饮而尽了。 酒杯里的酒,我是真的没有尝出来有什么变化,反倒是酒杯上红红的唇印,竟然有了甜甜的感觉。 脑袋里有了晕乎乎的感觉,喝太快了,估计是上头了,看着眼前的席律师,竟仿佛有一种柳梦的感觉。 席律师看着我,笑道:“我美么?” 我答道:“美,你真好看。” 席律师笑了一下,问道:“那为什么,你不要我?” 我说道:“我有柳梦了。” “可是她已经走了啊,离你而去了啊!” 我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她还在这里,没走出去呢!” 席律师呵呵笑了一声,把手放在我的胸口上,问道:“你这里会有一扇门,为我打开么?” 我一笑,说道:“早就打开过了,我又给关上了。柳梦不让进。” 席律师哈哈笑了起来,浑身花枝乱颤,但我看得到笑容里的落寞。柳梦曾经也这样笑过,我认得这样的笑容。 “喝酒吧!”席律师说道,再次把酒杯倒满了,一杯留给自己,却把自己用过的杯子递给了我。 我一饮而尽,仰着头,看着头顶的灯泡,灯泡好像在旋转,眼神里仿佛出现了柳梦的身影,在那里咯咯咯笑着,你酒量怎么那么差啊…… 呵呵,我的酒量变好了,柳梦,你要不要来检测一下? 柳梦真的来了,双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一脸笑意地看着我,“下次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我抓住柳梦的手,“我不喝了,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报仇成功了,我们很快可以幸福了……” 咚一声,我被扔到了床上。张开眼睛一看,席律师正在边上大口喘着粗气,说道:“你真么这么重!” 我晃了晃脑袋,坐起身子,说道:“不好意思,又犯魔怔了。” 席律师给了我一杯开水,我喝了下去,精神恢复了一些,“谢谢你!” 席律师却忽然坐到床上来,把脸贴在我的脸上,轻声问道:“你知道现在的我,是谁么?” 我说道:“知道,席律师,怎么了?” “我喝了酒,开不了车了,我想留下来过夜。” 第78章 都是关系户 “快点来单位!” 这是我在睡醒之后,老板通过电话给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 按照字越少通常事情越大的解读,我只好穿好了衣裳,洗漱完毕,打着哈欠踏上了去往单位的公交车。 最近一段时间,柳梦的文章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断更了。我不想看到她的文字半途而废,于是我接过茬来,每天都要给她续写上一段。 好在她现在讲述的依然是初三的事情,这个我了如指掌。况且,小说也没有多少读者,寥寥数人而已,就算是我的行文风格与柳梦有所差异,估计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单位里传来了笑声,我心里一惊,这么着急把我叫来,难道是因为有好事发生? 这可有点反常啊! 进去一看,老板正在与两位老人说笑,这两位老人正是先前吃饭遇到的那个和秃顶老人。 看到我后赶忙是站了起来,喜笑颜开地给我说道:“哎呀,小伙子,你可来了。对亏了你了,我们那个养老金警察给重新立案调查了。” 我笑道:“那你应该感谢警察啊,感谢我没什么用啊。” 白发老人笑道:“你瞒不了我。小伙子,我知道你肯定是做了什么的,我猜不出来,但我知道,肯定是跟你有关系的。所以呢,今天我跟老战友从这里路过,特地过来感谢一下。” 我问道:“我心领了。哪一个警察局负责调查?” 白发老人说道:“原先是我们街道那里的警局,但是那个吴文昌现在不是被带走了么,现在调查这个事情的是湖滨派出所了,就在养老院旁边。我们已经去登记过了。虽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得回来钱吧,至少有个希望了。” 我笑道:“那就好。那就慢慢等着吧,相信政府嘛。” 老人们愉快地离开了。我问老板,“就这么点事,把我叫来?” 老板神秘地一笑,说道:“哪可能呢?走,跟我进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老板搓着手笑道:“有个事情得跟你说一下。” 我问道:“什么事情,搞这么神秘?” 老板笑道:“沾你的光,我们单位也出了一些名了。现在有几家律所找上来,说想要合作。他们想把手上的案件交给我们来做一些庭前的准备什么的,我们这边收到案件委托他们来做这样。 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好机会。你原来做过律师,又有能力,说不定也可以借此机会又重新做回律师呢。 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有些律所,我不大信任他们,不要到时候出了问题竟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 我笑道:“事情当然是好事,不然的话,我们很多事情都被束缚了手脚,有个律所可以专门对接是挺好。到底是那几家律所?” 老板笑了笑,给我了一个名单。上面是一些我没有听过的律所。 我笑道:“我也不了解,这个事情是好事,但是做决定还是你自己来吧,我不擅长这个。” 老板笑道:“你不反对就行了。还有,万一你要做律师去了,别忘了我们。” 我笑道:“放心吧,忘不了。我喜欢你请我吃大排档。” 老板呵呵笑了,脸上的肉都在颤抖。 坦白来说,我还挺希望这个事情可以成功的,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找个机会重新做回律师了。 做律师,毕竟可以给我带来更加好的收入,不用像现在这样,为了每个月的2000块工资疲于奔命。但是我懒得掺和进去,况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帮我查一下,吴文昌在哪个检察院呗?”我拨通了席律师的电话。 席律师噗嗤笑了一声,说道:“不用查啊。吴文昌的案子徐律师做了。” 我问道:“那具体的情况有了么?” 席律师笑道:“我听说吴文昌是招了。只不过,只说了自己收受养老院的贿赂,其他的都给否认了。养老院的负责人也被控制起来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 养老院的负责人,多半是做了替罪羊了。吴文昌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去接受一个养老院的贿赂,他没有任何理由为养老院谋取什么非法利益,这里头的逻辑不通。 我忽然担心起来,如果检察院也是这样认为的,那这个案件很有可能会因为证据不足而不予起诉。 我需要查清楚养老院与范军的关系。 打开电脑来看,养老院的法定代表人是一个叫王强的人,这个人没有任何其他的企业了,王强从表面上看,跟范军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到底是哪里有了勾结了呢? 范军名下的产业也没有看到任何跟养老有关的事情,那么他又是如何控制这个养老院的呢? 养老院肯定是他用来洗钱的一个地方,肯定是。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关系。 查了一天,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席律师咯咯咯嘲笑我,“明明是个律师,结果却干起了侦探的活儿来了。不如去考公安啊。” 我只能报他一个苦笑。 翌日清晨,依旧是老板的电话吵醒了我。 “来单位吧,这个案子你可能会感兴趣的。” 我只好迅速赶过去。这果然是一个我很感兴趣的案子,夕阳湖养老院的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因为养老院不给发工资,想要去仲裁,所以带着材料过来咨询。老板看到是养老院,就把我给叫来了。 “他们没给你发工资?”我问道。 阿姨说道:“我辛辛苦苦扫了三年地了,说好的一个月2000块的,结果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是断断续续的,隔几个月发一回,隔几个月发一回,到现在有半年多没发工资了。 我也没用耐心等了,我听人说,警察都来了。我赶紧要钱,走人最好。那里头,乱的很。” 我问道:“怎么个乱法,你能给我说一说么?” 阿姨生气道:“你是不知道。里头有十几个员工,没有一个做事情的,天天就玩手机、嗑瓜子,上网。 说好的养老院嘛,到最后,就我打扫卫生的干的最多,拿得最少。结果还不给我钱。” 我笑道:“还有呢?” 阿姨想了想,说道:“你们不知道吧,那里头的也都是关系户。我知道就有好几个。别看这外表不怎么样,都是外面有人的。” 我问道:“是嘛,外面有什么人呢?” 阿姨凑过来,神秘地说道:“你们知道范军吧,他干女儿就在里头主事的。结果啥也不干的。” 我一愣,这不就是利益关系? 我问道:“阿姨,您说的这个是真的么?” 阿姨一脸正色的说道:“怎么不是真的?我都听见过她跟范军打电话的!有一回,范军来了,我看到她管范军叫干爹的。你说说啊,范军跟她也就差个十岁,哪有这样岁数叫干爹的,真是不像话!” 我笑道:“那么,这个干女儿的电话,您有么?” 阿姨说道:“我有啊,我给你哈。哎,不对呀,你不是给我咨询的嘛?” 我笑道:“阿姨,养老院拖欠了您的工资,这个肯定是要补发给你的。放心吧,去劳动仲裁可以要回来的。” “那你们去替我要嘛!”阿姨说道。 老板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们没有那个代理权限。得找律师才行。” 阿姨一听,脸上就有点不乐意了,说道:“找律师,那很贵的。” 我笑了一下,说道:“阿姨,律师我来帮你找,你只要配合我做这个案子就行了。还有,关于养老院你知道的所有事情,你都得告诉我,我来做准备。不然的话,对案子可能会有不利的。” 阿姨显然是被我吓到了,说道:“行,行,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反正我就告诉你。” “范军的干女儿,等于是养老院的一把手?”我问道。 阿姨笑了,说道:“实际上就是一把手,不过她就是办公室主任。养老院老板,签字给我们盖章的,是王强王总。” “王总跟这个干女儿有什么关系?”我问道。 “不知道,没有什么关系,王总也都是听方蓉的。” “这个干女儿叫方蓉?芙蓉的蓉?”我问道。 “你不要跟我说哪个蓉,我不认识很多字的哇。反正就是电视里跟郭靖女儿一样的那个蓉。” “除了方蓉之外,还有其他人跟范军有关系吗?” “哎,我告诉你啊,我听说的啊,楼上有一个窗口,办理会员卡那个,也是关系户。 我每次去打扫卫生,都对我爱理不理的,瞧不起人。我还瞧不起她呢!那么一个大姑娘,天天穿的跟个妖精似的,不是露大腿,就是露肚脐眼。” “那她跟谁是关系户?” “我就不知道了,我听做饭的阿姨给我说,好像是范军老婆的亲戚。反正是有关系。不然你想呐,办会员卡,那是管钱的,能交给一个外人么?是不?” “你们养老院里,是不是有个派出所所长的父亲在里头呢?” “你说老吴啊?哎哟,那还真是问对了。要说老吴,那真是个好人,热心慷慨,素质也高,岗位上退休下来好几年了,一点架子没有。 我要不到工资,还是老吴跟我说可以来仲裁的呢,跟我说先来咨询,不要直接找律师,不然可能会多花钱。哎呀,老吴可是个好人。” “他儿子您知道么?他提起过么?” “嗨!别提了!老吴的儿子听说被抓起来了,老吴也是可怜,这么好的人,偏偏儿子犯了法。 说到这,还得佩服老吴,人家不徇私,说呢,法律该怎么判怎么判,这叫罪有应得。你看看,老吴这觉悟,不愧是原来当过兵、做过干部的。” “警方有找过老吴谈话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吴现在也还是在养老院,他儿子被抓了啊,他自己一个人也不能回去了。就还在养老院里,至少还有人给做点饭吃。也是个可怜人。” “好了,后面要是还有什么问题,我再问您吧,阿姨,好不好?” 阿姨笑道:“好好好,那你们打官司,得要多少钱呐?” 我笑道:“不要钱。你放心吧。等拿到钱了,您再给律师就行了。” 阿姨笑得很开心,说道:“行,那我就先走了。” 我说道:“好,注意安全,后面我会联系你的。” 老板呆呆看着我,问道:“你上哪给她找免费的律师?” 我笑道:“通过这个事情,你难道没有点别的想法么?” 老板问道:“啥想法?” 我笑道:“人家打扫卫生都2000块一个月了,你个腐朽的资本主义家,你不给我们涨涨工资吗?” 老板切一声,迅速跑开了。 我苦笑一声,拨通了席律师的电话。 “你怎么老找我啊,是不是想我啦,离不开我啦?” 电话那头的席律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最近的案子我给她做了不少,免去了她很多的劳累。 我笑道:“我有事找你帮忙。” 席律师问道:“什么事啊?” 我笑道:“一个小的劳动争议案子,帮忙做一下呗。你知道的,我们这里没办法代理。” 席律师笑道:“那肯定是免费的咯。” 我笑道:“你怎么知道?” 席律师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光想着做好人了,不得吃饭啊,不得生存啊?我帮了你,那你拿什么感谢我啊?” “我再帮你写几个案子呗。” “哈哈哈,一言为定啊!就等你这句话了。哎呀,你不知道,拿着你写好的东西一念,法官都对我刮目相看了,哈哈哈,老有面子了!” “行吧,今晚你就把案卷拿来给我吧,我把这个劳动争议也给你写好。你直接拿去立案。” “嘻嘻,那你还得请我吃饭。” 我笑道:“你不嫌弃我做饭难吃,你就来吧,反正我不吃外头的东西。”柳梦说过,外面的不卫生,所以我要自己做饭了。 席律师笑道:“好啊,你做就你做呗。反正我只负责吃,还有照着读。” “好吧,就这样吧。这个案子就拜托你了。” 席律师呵呵一笑,“晚上见!” 第79章 你跟着我混吧 席律师愈发的美艳了。 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洋溢着夺目的光,长长的头发在风里摇曳,笑容里都是春风拂面一般的愉悦。我问她:“怎么了这是,捡钱了?” 席律师呵呵笑了一下,“捡到你了!” 按照我设想好的布局,既然吴文昌已经被带走了,我新近掌握的夕阳湖养老院的线索应该对于公安机关的侦查起到很大的帮助作用,至少可以证实吴文昌不是在和养老院,而是在和范军之间存在勾结。 然而,若想达到我真正的目的,证明是范军指使了吴文昌藏匿了半头杀人的刀具,那还要再费一番周折。 吴文昌他应该知道很多事情。 “徐律师那个案子办得怎么样了,吴文昌的?”我问道。 席律师一嘟嘴,“你问我,我哪知道啊?徐律师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不跟我们说。不过我听说,好像他有点不想做的意思了。” “不想做了,为什么?律师费应该会很高吧?”我问道。 席律师笑道:“钱多有什么用啊?太危险了!吴文昌刚被带走,范军那边就来人找过徐律师的。 再说了,你这不还在孜孜于报仇么,万一被你报仇成功了,徐律师还做这个案子,不是自找倒霉么?” 我笑道:“他又不知道我在报仇。” 席律师笑道:“可是我知道啊。想一想你会做什么,好像也不是很难吧。老实给你说,昨天北京有一个律师因为帮助套路贷辩护,结果也被抓起来了。你听说了没有?” 这个我还真的是有所耳闻。现如今打击黑恶势力的风刮得很是猛烈,甚至蔓延到了一些律师的身上。 有那么一些曾经为黑恶势力组织提供过法律服务的律师和律所,不免也受到了牵连,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问道:“怎么了,你害怕了?” 席律师抬头看着屋顶,眼神飘忽不定,说道:“曾经我只是想做一个小律师的,一年到头简单做做案件,有点小小的成就感就行了的,我从来没想过成为多大多大的律师。 后来爸爸生意被迫害了,才不得不努力赚钱,结果竟一直跟仇人绑在一起,赚的钱也不干净。你说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笑道:“你做的很对。律师,大多数时候是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喜好的。纠结这个的话,就没办法做律师了。” 席律师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我,笑道:“要不我也辞职了,跟着你去混吧,我感觉只有跟你在一块,我才会好安心。” 我低着头,笑道:“我一个月工资2000块,你跟着我混,咱俩都得饿死。” “你做了几年律师了?”席律师忽然问道。 我想了想,“有三年多了吧。” “三年就可以做合伙人了,你知道么?”席律师笑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笑道:“压根就没有人找我做律师了,我上哪去做合伙人去?” “你可以自己开律所啊!” 这句话竟像是惊雷一般闪进了我的脑海。一直以来,我都是以加入某一个律所为第一选择,即便未能加入,也是找了法律服务公司来安身,我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开律所。 大约在我的意识里,工作就应当是为别人做的,从来没想过其实自己恰恰也可以做老板。 但是我知道,开办个人所,是需要五年的执业年限的,我不符合条件。 开办合伙所,三年执业年限,但是需要三个人以上才行。眼下,条件并不成就。 席律师看着我发呆的样子,笑道:“是不是我给你指明了一条通天大道啊?”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女孩,有着比我和柳梦更加宏远的目光。 从打工者变成一个老板,这是我和柳梦不敢奢求的转变,所有我们的努力都只不过是为了找一份好工作,有一个好领导,能够过上一个舒心的小日子。 但却从不敢想像,主动去求变。穷则变,变则通,通则长久,看来我根本没有领会到真正的意思。 我笑道:“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席律师呵呵笑了一下,说道:“我爸爸从小就教我的啊,与其给别人做,不如给自己做。他以前就是打工的,后来自己开了工厂才赚了钱,只可惜又被别人坑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城乡教育的差异,有时候会在人生的很多方面有所体现。 我固然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弥补专业知识上的差距,但我却无法弥补乡村教育所不能提供的眼界上的缺失。 虽然不是全部,但我的绝大多数的晚辈乡亲,第一选择真的就是到南方去给别人打工,鲜有自己创业做老板的志向。 如果我可以自己开了一家律所,我就不用担心柳梦会被别人开除的问题了,柳梦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坐在律所最大的办公室里当老板娘了,谁要是有意见就可以直接开除谁,干嘛非要看别人脸色、仰别人鼻息? 想到这里,我竟忽然有些飘飘然来,脸上大约是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席律师拿着手在我面前挥舞来挥舞去,问道:“嗨,发什么呆呢?做白日梦了?” 我把她的手抓住,笑道:“谢谢你给我开了一个窍。我还真没想过,原来可以自己开律所的。” 席律师笑道:“呵呵,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那么,你自己能开么?” 我摇摇头,“五年才能开个人所,三年可以开合伙所,人数不够。钱也不够。” 席律师看着我,笑道:“嗯,那要不然你跟着我混吧!我去开一个个人所,虽然我没有经验,能力也不行,但我都做了七年律师了呢。” 我一愣,“你开律所?” “对呀,我开一个个人所,然后你来给我做案子,不挺好嘛,没人打扰,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反正有你在,我也不用担心的。” 这我倒是没想过。席律师确实可以开一家律所。我笑道:“开律所很累的,你可不能开玩笑哦。” 席律师往我跟前凑了一凑,说道:“我想好了。我开律所,你来做案子,你就是律所首席律师,高级合伙人什么的都是你,我只负责收钱就行了。 真的,我想这一天想很久了,难得碰到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 我可以把车卖了,开律所的钱就有了,再去买一个普通的哈弗好了,反正能开就行了。 你这么棒,一定能很快赚到钱的。而且,你不是说你公司要跟律所对接吗?那跟我们对接不就是正好吗?” “你这样下本太大了!”我说道。 席律师却忽然呵呵一笑:“你傻啊,你不知道抢人才的重要性啊!徐律师把你撵走之后,你知道他有多后悔吗? 他现在律所里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样的人才了,律所的未来估计就一直那样了,永远也搬不到写字楼里去了。我们都说,一旦他自己老了,退了,律所估计也就完蛋了。” 这倒是实话。绝大多数的律所都存在这个问题。优秀的律师大多都上了年纪,年轻的律师却还不足以挑起大梁,一旦老律师们退休了,曾经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牌子很可能就要褪色了。 我苦笑了一下,没吱声。 席律师忽然把额头贴过来,靠在我的额头上,说道:“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你也不符合我的审美观,黑不溜秋的,我喜欢白白净净的男生。 可是我现在却无比的依赖你,无比的佩服你。我所有的事业心,都是被你唤起来的。 有你在,我就很安心; 看不见你,我就很心慌。我知道你忘不了柳梦,我不怪你。 你要是忘了她,那我反而就害怕你的薄情寡义了。我可以等,我有过那么多前任,我自己搞不好还不如柳梦干净。 我可以和你一起先创业,假如有一天你可以接受我了,我会答应的。你先答应我好不好,跟我一起创业好不好?” 席律师的气息像是甜蜜的糖一般,缓缓流进了我的嘴里。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这种感受了。 “我目标很明确,我发现了好男人,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溜走。就算你一时半会不答应我,屡次三番拒绝我,也无所谓。 你先成为我事业上的伙伴嘛,好不好?等你决定让我成为你生活上的伙伴了,我会第一时间答应的。” 席律师的语气轻轻柔柔的,可是却也有着无与伦比的坚定,仿佛让我不能拒绝。 “可是,柳梦……” 席律师却不想让我提柳梦。她忽然凑过来,给了我一个柔软香甜的吻,“先做事业上的伙伴嘛!我不逼你忘了柳梦,要是她能回来,我也会喜欢她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面前的这个人贴在我的脸上,柔软,香甜,温柔,我感觉自己的身子在发烫。我已经拒绝过她好几次了,是不是对她有些残忍? “说好了哦,我开律所,我出钱,你来做律师,反正也不少赚钱的,很快就赚回来了的。而且,我是老板了,我就可以骚扰你了,比如,这样……” 席律师忽然就用双手抱住了我的脸,含情脉脉凑了过来。我只感觉一股久违的香甜迎面袭来,整个人就陶醉在了迷离之中…… “说好了哦,我这可不是性骚扰,我这是提前给你发工资。” 席律师在一旁嘻嘻笑着,浓密的眉毛笑成了一道弯弯的柳叶,大大的眼睛里泛着灵动的光,红红的嘴唇上绽放着诱人的娇艳。 我笑了一下,低头不语。 席律师咯咯笑道:“那我就去准备律所的事情啦。对了,律所的名字你有什么想法吗?你来命名吧!” 我笑道:“你的律所,还是你来定吧。” 席律师笑了一下,说道:“我看你用适闲客做笔名,给柳梦续写小说,我们就叫适闲律师事务所吧。” 我一怔,看着眼前这位美丽大方的美女律师,心里竟真的涌起一种想把他抱在怀里的冲动。但我得克制,只要行动一小步,我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我知道,对于这个女人的美丽与性感,我根本没有抵抗力。我必须始终保持远离,直到我可以对柳梦释然了。 席律师走了。我盯着她性感的身姿看了好久,回过神来,才发现我自己竟然是如此猥琐和不堪的一个人。 自从柳梦走后,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三个月,我连去卫生间自己解决生理问题的时间都没有,全部扑在了报仇的火焰上了。 某一种莫名的饥渴正在逐渐侵蚀我的身心,而我竟然拒绝了席律师这样美丽不可方物的人。连我自己都无语了。 我要么就是生理不健全,要么就是脑子进水了。 要么,就是我还深爱着柳梦。 柳梦,等我为了报了仇,你会不会再来找我? 如果我和别人合伙开了律所,你会不会埋怨我?你会不会不高兴? 你会不会一转头,就再也不理我了? 你会不会终于发现,原来自己看走了眼,相信的我只不过又是一个负心的汉子? 柳梦,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站起身,咕咚咕咚喝下了一大杯水,杯子上还留有席律师美味的气息。 我脱光衣服,冲进了卫生间,在冰冷的淋浴头底下,任由凉水肆虐我的全身。 唯有这样,才能冷静。我要报仇,现在的我,还不能失去理智。 钻进了被窝里,身子在瑟瑟发抖,有点作了,纵然是江南,冬天也还是冷的。我忽而有些后悔。 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我拿过来一看,竟然是浩子。眼瞅着要过年了,难道是问我要不要回去的嘛? 我问道:“干啥啊?” 浩子问道:“你狗日的,你来也不跟我说一声?你在哪?” 我一愣,问道:“我在江南啊!我哪也没去啊!” 浩子笑道:“装?还他妈装?” 我笑道:“去你的,我真没去,我在江南呢,正准备睡觉呢!” 浩子的声音却变了调,“啊?那我怎么好像看见柳梦了!” 第80章 怎么才能找到你 如果浩子说的是真的,那就说明柳梦在离开了我之后,终究还是回到了老家。 大概,唯有老家才是她所熟悉的地方,唯有老家,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好消息。我的几乎所有的人脉跟关系也都留在了老家,如果柳梦真的回到了那里,我感觉自己一定可以找到她。 列车在清晨抵达遥远的家乡,出了车站,一股冰凉的气息直接涌入我的肺腑,竟让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周身似乎布满了不透明的雾气,家乡,竟让我有一种久未谋面的距离感。 浩子的理发店紧闭着大门,我不想去他们的住处打扰他们夫妻俩的好梦,只好就近找了一个早起的早点铺子,垫补点东西再说。 “打工回来的吗?”老板看了我一眼,笑着问道,“要多少包子?” 我笑道:“你怎么看出我是打工回来的,包子来一笼吧,那个鸡蛋汤来一碗,不要放香菜。” 老板呵呵笑了,“一看你就是我们这人啊。大清早的,还不是从外地来的么!” 包子热乎乎端上来,吃一口,果然是家乡的味道。江南的包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股甜味,虽然我再三问过老板,人家压根也没放糖。 柳梦回到了老家,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我了解她。她一定是有目的的。绝对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就忽然离我而去。 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是躲在了江南一段时间后,才回的老家,还是直接就回来了老家,但她一定有她的目的。 我必须找到她。我害怕她的目的跟我一样。如果是那样,她会比我更加危险。 清晨的太阳终于消散了薄雾的时候,浩子两口子终于是过来了。 看到蹲在门口正刷着手机的我,声音里都是惊叹:“你咋这么快跑来了?” 我站起身来,却感觉腿都已经麻了,踢了几下,说道:“怎么那么懒,这都几点了,还不来开门。” 浩子笑道:“你不会去我家找我?” 我白了他一眼,“赶紧开门!冻死我了,老家这么冷!” 我才不要去他们的二人世界里当电灯泡呢,上次听到他们房间的咿咿呀呀,害得我一整夜没睡好,我有心理阴影了。 进了理发铺,没想到理发铺里头也是冰冷的,好处就是终于有一个沙发可以坐着了。 刘莉迅速的打开了空调,烧起了热水,果然是极其贤惠的一个女人。 “你在哪里见到的柳梦?”我问浩子。 浩子却忽然问我:“你不得先跟我解释一下,你跟柳梦到底怎么了么?” 我笑道:“她离开我了。” 浩子一双眼睛瞪地跟牛蛋似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我笑道:“上次我来时候,就已经走了差不多一个月了。” 浩子却忽然一拳打在了我肩膀上,带着几分怒气骂道:“我草,那你上次来,不给我说?怎么回事你俩?” 我不能将真实的情况告诉浩子,我也不想再去回忆那一场痛苦的饭局。我只能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刘莉站在一旁,不住地轻轻跺脚,两只手插在了羽绒服两侧的口袋里,问道:“柳梦没说什么么?” 我摇摇头,“她走的时候,我在医院里打吊瓶呢。” 浩子一脸的茫然,说道:“乖乖,你们俩这到底是怎么了?早知道这样,去他娘的江南干什么?留在老家多好?” 我又何尝不想如此呢?如果我知道花姐也去了江南,上官雷竟然也去了江南,我这辈子估计都不会想要去江南了。 爱屋及乌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但是恨屋及乌肯定是会有的。 “你到底在哪里见到的柳梦,赶紧给我说说,我就是回来找她的。”我问浩子。 浩子砸巴了一下嘴,说道:“昨天晚上,我去市中心买货,在一个地下商场里,不经意看到一个身影,像是柳梦。 在一个摊位前,好像是买一些扎头绳什么的。我一开始没在意,后来想想越看越像,我还以为你回来了呢,才给你打电话的。” “哪个商场?我一会就过去。”我问道。 浩子说道:“老车站那个地下商场,不是有很多小摊小贩了么,那里买东西便宜。人流量也大。” 我点点头,我知道那里。人来人往的地方,东西确实卖的很便宜,就是质量不咋地。 浩子这两口子原来也是到那里去进货,看来多少也学会了做生意的手段了。 我站起身来,说道:“我现在先过去问问,搞不好就能找到她了。” 刘莉问道:“你自己去啊?” 浩子笑道:“我跟他一块去。店,就交给你了。实在不行,就先关门一天吧,反正你不说你也累了么,回家里睡觉去好了。不差挣这一天钱。” 刘莉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说道:“我自己去就行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这里我比你还熟悉呢!” 浩子却不理会我,拉着我就走出了店面。刘莉在身后收拾了一下,我听到了防盗门落下来的声音。 “今天不做生意了?”我问道。 浩子笑道:“刘莉说有点累了,歇一天没事的。走,我好长时间没跟你在一块聊天了,权当陪你转转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柳梦?” 我想了想,说道:“花姐去了江南了。” 浩子愣了一下,沉默不语了好久,直到我俩上了公交车,坐在了最后一排,浩子才终于开口:“又对柳梦下手了?” 我点点头,咬紧了嘴唇。 浩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早知道这样,去什么江南呢!唉!还不如留在这里,三天两头跟我喝酒,多自在!” 我笑了笑,默不作声。 由于是冬季,时间又太早,地下商场里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客人,不过店家倒是开门的很早,果然做生意的,都很会抢时间。 浩子领着我直接去了他看到柳梦的那个摊位,问道:“大姐,跟你打听一下,昨天有个女的来你这里买东西,脸很小,额头盖子很大,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长头发,有这么个女的吧?” 那位大姐还在玩着手机,冷不丁被人一问,愣住了,良久才回答道:“哦,有这么个人!额头盖子多大,脸小的跟什么样的,好认的很。就没见过额头那么大的。” “那你认识她么?这里她常来么?”我问道。 大姐摇了摇头,说道:“我头一回见她,不认识。这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也没在意。你们去其他摊位问问吧。” 我和浩子挨着问了好些个摊位,结果一无所获。事实证明,柳梦只是在那个摊位购买了发夹或者发带之类的东西,便匆匆离去了。她不会经常出现在这里。 我也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等待她的出现。我需要主动一些。 “你先回去陪刘莉吧,我去趟派出所。”出得商场,我对浩子说道。 浩子笑道:“你要去找那个警察朋友?” 我点点头,“有些事情我还是要问他一下,找柳梦也许他能帮上忙。” 浩子说道:“也对。警察找人肯定比我们厉害。那你自己去小心点。找完了直接去我那找我,我回去做饭去,中午好好喝一点。” 我笑道:“好。放心吧,我也正想喝酒呢。” 浩子走了,我裹着寒风,一路去了丁所长的办公室。 “你还真是稀客啊,快过年了,想起来来看看我了?” 丁所长一边抽着烟,一边笑着问我,“江南混得怎么样啊?还看得上我们这里不?” 我却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了,我说道:“帮我个忙呗。” 丁所长问道:“一开口就要我帮忙,我真是欠了你的。妈的,早知道不抽你那么多烟了,啥忙?” 我苦笑道:“柳梦回到这里了,我找不到她。帮我找找她。” 丁所长表情忽然定住了,问道:“丫头……自己回来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反正可以确定是回来了。就是不知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去过老车站的地下商场,其他就都不知道了。你是警察,你帮我找找她吧。”说到这里,我竟有一种泪目的感觉。 丁所长吐了一个长长的烟圈出来,问我:“你没欺负丫头吧?” 我笑道:“没有。要不然我找她干什么呢?” “打电话什么反应?”丁所长问道。 “停机了。估计是换了号码了。”我说道,“你是不是可以查一下她现在的号码?” 丁所长笑道:“我当然可以查。但是我也不能随便查,现在上头抓得很紧的,我也不能像原先那样跟你弄这个弄那个了,不然就得被处分。 现在也是无奈,犯了法的,拿他没办法;我们这些守法的,还到处都被限制。唉!” “张院长还是没招?”我问道。 丁所长笑道:“没呢,花姐和黑彪子的证据也还没找到,他们做事太隐蔽了。现在又有上官雷给他们兜底,你知道的吧? 擦屁股擦得可干净了,一时半会,看来是扳不倒他们了。唉,要是游龙没死就好了。” 如果游龙没死,说不定就可以直接顺藤摸瓜,查找到花姐和黑彪子的线索了,只可惜那已经成了过去式了。 “花姐和上官雷他们去了江南了。”我说道。 丁所长一抬头,“不是吧,我前两天还见到上官雷了呢?小样的,自命不凡的样子,一身名牌,真他妈气派!” 难道上官雷又回到了这里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江南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意味着花姐也回到了这里?如果是这样,柳梦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你得帮我找到柳梦,要不然,她又得受罪。”我说道,脸上估计是露出了一脸的愁容。 丁所长笑道:“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快过年了,知道么?丫头的事情,我会来找的,这个你就放心吧。 倒是你自己,去了江南,要注意一下。人家那里的人,都是长好几个心眼的,不像你我一样,实心的山芋一个,笨的跟猪似的。别自己吃亏了,那里可没有我给你撑腰啊!” 我笑了一下,江南也不是都是心眼多的人,席律师不就很好么?但我不能告诉丁所长,要不然,他一定会怪我的。 “上次我跟你说过的佳源商贸公司,还有那个杨建,你去查了没有?他们肯定跟花姐有关。”我问道。 丁所长笑道:“别提了,公司早关门大吉了。现在人去楼空了。谁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查半天一点头绪没有。 你知道我的,我又不是你,没那个脑子,我想不出来怎么查。事到如今,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笑道:“你这警察干的,积极性不够啊?” 丁所长笑道:“去你的吧。反正丫头的事,我记住了。我叮嘱你的事情,你也得记住了,听到没?别下次回来,缺个胳膊少个腿什么的,我可不管你啊。” 我笑了一下,道了一声谢,出了派出所的门。 太阳已经偏偏斜斜升到了接近中午的样子,照在人的身上,有一种久违的舒畅。 我果然打心底里喜欢家乡。只是,不知道哪里飘来的一朵白云,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寒冷便立刻渗透了进来。 柳梦,此刻是在阳光下呢,还是在阴影里呢? 我不知道答案。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她,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他,更不知道就算是找到了她,她还会愿意跟我回到江南么? 就算是愿意跟我回到江南,知道了席律师的存在后,还会不会跟我和好如初呢? 阳光被白云遮住,似乎永远也出不来了。我只好迅速等上了公交车,车上人多,好歹还暖和一些。 市中心,我需要在这里下车后,换乘另外一辆公交车才能到达浩子的家里。有些日子没见,市中心的高楼大厦竟也显得有些亲切了。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似乎也能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了。比如,黑色羽绒服的那个,没记错应该是六楼的审计公司职员; 蓝色牛仔裤那个,好像因为装修曾经到我那里打过官司; 还有黑色大衣那个,走起路来的姿势,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上官雷。 呵呵,上官雷看到了不知道会如何感想? 上——官——雷? 第81章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实在不行,你就回来呗。早晚有一天,就让你给撞见了呢。” 浩子端着酒杯,向我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这家伙,酒量是越来越好了,明明每天忙着要给别人剪头发,啥时候把酒量练得这么好了? 我笑道:“可以考虑。不过我在江南正考虑要不要自己开个律所呢。考虑好了,如果行不通,那就回来也可以。还是老家比较适合我。” 浩子笑道:“就说嘛,不知道你俩当初哪根筋不对,非要跑去江南。反正那个什么雷,年纪也大了,没几年不就退休了么?花姐什么的,过几年不也就老了,还能耍横几年呢?你不惹他们不就行了?” 我喝下了杯中的酒,火热的辣迅速从口腔流向了肠胃,眼睛里竟莫名出现了泪水,“哇靠,你买的这什么酒,这么辣?” 浩子呵呵笑了一下,说道:“辣酒不辣,能叫辣酒么?” 刘莉问道:“你要在江南开律所啊?” 我笑道:“也不是自己开,是跟别人合伙开。如果能自己开一个律所,就不用有太多担心了。现在还在构思呢。” 刘莉笑道:“也就是说,你也要自己当老板了?” 我一愣,这还真是,浩子和刘莉不就是自己做了老板么,现在看来,效果还很不错。 也许,我早就该走这一条路。我笑道:“还得向你们二位多取取经,传授我一点当老板的经验。” 浩子嘴里嘎吱嘎吱嚼着花生米,笑道:“我的经验就是,听刘莉的。” 刘莉白了他一眼,说道:“不听我的,能行吗?” 我忽而有些嫉妒起这两人来,不管生活如何,浩子和刘莉的感情竟从来没有动摇过,从初中一直到现在,十几年了,竟越来越好了。 可为何,我与柳梦也是从初中开始萌发情愫,到现在却成了这样的结局? 刘莉转向我,问道:“你要不然就回来开律所呗,这里认识人多,还是好办事的。你看,花姐什么的,不也没来找我们麻烦么。还是法治社会了,现在好多了。” 我笑了一下,问道:“开律所,要有10万块钱注册资金的,哪那么容易呢?” 浩子眼一睁,问道:“这么多?” 我点点头,“还得算上房租水电、人工物料什么的,一大笔钱呢。靠我自己根本负担不起的。所以在江南,也是跟别人合伙的。” 浩子笑道:“你别让别人给坑了。我跟刘莉去过南方,吃过那亏。哎呀,人家是吃海鲜长大的,比我们多长了好几个心眼的。” 我笑了一下,没想到浩子竟然与丁所长说了相同的话。 “要是能找到柳梦就好了,你开个律所,她去帮忙,正合适。我还能给你介绍客户呢。 就前些天,有一个人来理发,就吐槽说自己租了别人房子住,结果电费本来六毛一度,房东收他一块钱一度,心里老大不平衡了,还正想着去哪里告房东呢。”刘莉说道。 浩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刘莉眼睛一瞅他,笑道:“你光顾着看电视,你知道个啥?也不知道一伙人就抢一个球,有什么好看的?” 我这才想起来,浩子的理发铺里好像是多添置了一台挂壁电视,看来这两人的精神生活也在逐步改善了。 “我还是得先回江南,等做了决定再说。要是真的打算回来,我就告诉你们。另外,万一要真是见到了柳梦,可别给放跑了。”我说道。 浩子笑道:“我要是见了她,我把她给绑了,行吧?” 刘莉骂道:“你那是犯罪!” 浩子呵呵笑起来,嘴里的花生米都掉到了桌子上,被刘莉嫌弃的眼神瞪了好久。 结果刘莉却用纸巾迅速地把浩子嘴里掉落出来的东西给清理干净了。 我由此确信,刘莉果真是一个极好的女人。 我本打算当天下午就返回的。毕竟,我答应了席律师要尽快回去,帮她筹备开办律所的事情。 可是浩子拉着我不放,我实在拗不过,再加上我自己也仿佛有些上头,只好再留下来住一天,自己到客房里先睡一会觉、醒醒酒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拿过来一看,是席律师。 “你回来了吗?” 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道:“没呢,喝酒喝多了,睡觉呢!” 席律师似乎有些生气,说道:“怎么喝那么多?不是耽误事儿吗?早一点回来,我们还得筹备开律所的事情呢!” 我笑道:“明天我就回去了。” 席律师埋怨道:“这不就耽误一天了嘛,你明天回来,那就得后天才能干活了。我这几天又忙起来,上官雷又给律所好多案件,我又分了好多,最近很累的。” “是嘛,怎么又给你们案件了?”我问道。 席律师说道:“就说的啊,好不容易轻松了几天,前天上官雷亲自去的,送了一大堆材料过去。徐律师现在也是忙的焦头烂额,吴文昌的案子人家盯得很紧呢。” “恩,你尽快回去吧。你分了几个案子?”我问道。 席律师说道:“一个,两个,三个,好像是六个吧。又得忙活好一段时间了。你得帮我,要不然我要累死了。” 我说道:“好,我还是给你写好书面的东西好了。” 席律师笑道:“行啊,到时候我犒劳犒劳你啊。” 挂断了电话,心里头就涌起了事情来,好几个案子又上了心头,如果是这样,我还真的不如,趁早就开了律所,自己去为自己做案子。为他人作嫁衣裳,终究是寄人篱下。 上官雷也是的,明明看不起徐律师,为何非要把案子交给徐律师他们呢?还自己亲自去,亲——自去? 我脑子里忽然闪了一下,整个人忽然从床上就坐了起来。没错,席律师说的是上官雷亲自去送的案卷,而且是前天。可是丁所长明明告诉过我,他前两天也见过上官雷的。 我知道丁所长绝对不会对我撒谎。也就是说,席律师在说谎! 席律师为什么要对我说谎呢?难道,打从一开始接近我,就也有着她自己的目的? 我在脑子里迅速回想了席律师这些时间以来与我的点滴事情。 约我去酒店,要留在我那里,说要对我以身相许,又说要跟我合伙开律所,究竟是为了什么? 像她那样的女孩,容颜俊俏,身材姣好,家境优越,怎么想都不可能会看上我这样的穷小子。这里头有什么猫腻? 我有什么好值得利用的东西呢? 我依稀记得,席律师告诉过我,是上官雷告诉了他我和柳梦的事情的。 愚蠢的我,竟压根没有想象过,上官雷何以知道我和柳梦的那么多事情? 而且,如果是上官雷告诉的席律师,他们之间会不会早就存在我不知道的某种联系? 我忽然有一种从头到尾被人欺骗了的感觉,浑身上下竟感觉到了冰凉! 原来丁所长是对的,浩子也是对的,我可能被人骗了,而自己还根本不知道。 跳梁小丑一般,还真的以为,自己被一个美貌的城里女孩看中了呢! 我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在发抖,先前还冰凉的身躯此刻却忽然像是火在烧一般,一摸额头,竟然有了汗珠沁出来。 我站起身来,到客厅里,接了点开水,咕咚咕咚喝了一气下去。站在那里,竟莫名孤独。 刘莉打开了房门,走出来看见我,问道:“睡醒了啊?” 我放下杯子,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刘莉,把刘莉给吓了一大跳,急促地问我:“你——你怎么了?” 我松开手,说道:“谢谢你和浩子。你们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现在有急事,我要马上回去了。我有预感,我可能很快就会回来的。刘莉,如果找到了柳梦,你一定要替我看好她,好不好?” 刘莉点点头,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惊魂未定中恢复过来。 我一咬牙,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直奔火车站而去。 我该怎么办?直截了当揭穿席律师的真面目? 但是我也没有证据,我只有纯粹的猜测。而猜测,是不能拿来认定案件事实的。 我有些没头没脑。这个美丽性感的女人,如果我的猜测都是真的,她竟真的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从时间线上来分析,柳梦走了,她刚好就进来了,会有这么巧合? 如果真是对我有所幻想,在之前的那么长时间里,又怎么会对我爱答不理的呢? 我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笨蛋,竟被这个女人的美丽性感的外表给完全蒙蔽了! 列车在飞奔,我的心却忐忑不安起来。我该怎么跟席律师摊牌? 两个多小时的高铁,我终于回到了江南。没有回家,带着身上残留的酒气,我直接去了图书馆,那里是我和席律师约好了要碰面的秘密地点,拨通了席律师的电话。 “我回来了,在图书馆。” “这么快?” “有重要的事情商量,你赶快过来吧。” 等待席律师的时间,我抽空转悠了一下,看了一下图书馆里的书籍,最终挑选了一本《厚黑学》拿在了手里,坐到了老位子上。 席律师并没有花很多时间,摇摇摆摆就过来了。江南的冬日暖和很多,图书馆又开着空调,席律师已经褪去了大衣,上身只有一件黑色的紧身毛衣,毛衣下端却是和一件撒花裙子连在一起的,走起路来,裙子飘来飘去,甚是好看。 脖子上挂着一个白色的玉石项链,头发盘在脑后,随着脚步一晃一晃,实在是很性感撩人。 “不说没醒酒呢,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哎呀,身上还真有酒味。”席律师坐在我旁边,特意闻了一下,说道。 我笑道:“想看书了。再说,也想你了。” 席律师笑道:“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啊,我可是会当真的。” 我笑道:“真的,我受刺激了,需要一个人陪我。你愿意吗?我可以立刻就娶你。” 席律师却忽然有些紧张起来,笑道:“婚姻可不是儿戏,不要胡闹。你看什么书啊?” 我把书推到她面前,说道:“我觉得我城府不够深,总是容易被别人骗,所以需要看一些增加城府的书,省的被人骗了自己都不知道。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席律师笑道:“这个好啊。做律师可不就得有些城府才行吗?这是老祖宗的智慧,你得好好看才行。” 我笑道:“人家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要不要教教我?” 席律师笑道:“拉倒吧,我又不会,我怎么教你?你教我还差不多。我做案子都做不过来了。” 我笑道:“对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问过呢,你爸爸的工厂叫什么名字啊?” 席律师的脸上却忽然抽动了一下,笑道:“问这个做什么?反正都已经卖给了范军了,不提也罢。” 我笑道:“关心一下嘛。以后扳倒了范军,还可以收回来嘛!到那时,不就又可以有钱了?话说,这样的话,我是不是能分得一些钱?” 席律师眉头紧皱,看着我,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还没有醒酒呢?” 我说道:“我已经清醒了。像你这样的女人,美丽,性感,聪明,为何会来找到我这样的人,长得丑,没有钱,还是个农村的。” “你有能力啊!”席律师笑道。 我问道:“被别人坑的能力么?” 席律师脸上的笑容忽然就僵住了,看了我好半天,问道:“你——你知道了?” 我一笑,摇摇头,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等着你告诉我呢。” 席律师笑了一下,神情依然很轻松,说道:“看来上官雷说的没错,你果然还是很聪明的。你知道了也没办法,我没想过害你,最多我们就此形同陌路而已。” “为什么要这么做?” “唯一没骗你的,就是我的目的,扳倒范军。只不过,还有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席律师,问道:“上官雷?” 席律师一笑,不作声,却在我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吻,说道:“终究还是没能把你骗到手,你也算是厉害的了。我还是头一回失败。”起身走了,摇摇摆摆的身姿依然极其性感。 我一个人呆立在座位上,竟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原来打小听到的歌词都是真理: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第82章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江南,应该是成为我和柳梦梦开始的地方的。没想到,竟然成为了梦破碎的地方。 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像席律师这样的人,会跟上官雷勾结在一块。 上官雷,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像是一个可以与之合作的人。 转过脸去,他的眼睛里就会露出凶光; 微笑的背后,他的手里可能就藏着刀子。 在我还是他的实习律师的时候,我就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个人的深不可测,让人不寒而栗。 是什么原因让席律师会甘心与他合作来欺骗我?仅仅是为了扳倒范军么? 无论如何,我已经知道了柳梦回到了老家,我继续呆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的意义了。我想要回去。 父亲对于我的想法有些吃惊,问道:“不是做律师做的好好的么,怎么忽然回去了?” 我笑道:“没有关系,不好做,还是回老家好做律师。” 母亲却忽然问道:“梦梦呢?”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随口找了一个理由,说道:“她先回去了,有个案子先去办。我处理完房租,马上就回去了。” 母亲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的落寞,低头哦了一声。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随便你吧,从小到大也没管过你,什么事情都是你自己做主的。长这么大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你自己决定就行了。哪里的黄土都养人,江南也行,老家也行,你只要好好混就行了。” 我不敢与父亲对视,只得低头哦了一声,吃了午饭,匆匆离去。 如果回到老家之后,找不到柳梦,我应该怎么办? 也许,我应该忘了她,彻彻底底的忘了她。人的一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后悔,尤其是自己不能够给父母带来幸福的时候。 我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了,现实不再允许我去肆意追逐所谓的爱情。 我应该为自己的未来,还有我逐渐年迈的父母多做一下考虑了。 从某种角度而言,如果我找不到柳梦,干脆就不结婚,不恋爱,不要孩子,一门心思地做事业,也许不一定就是坏事。 也许我可以赚到很多钱,带着父母到外面的世界转一转,做一个孝顺的孩子,让饱尝人生艰辛的二老得以享受人生,而不是为了后代儿孙的幸福继续劳心劳力。 也许,我就应该这么干。 回到出租房里,陌生的寒冷浸入我的身躯,房间如同冰窖一般,我已经待不下去了。 但是房东说租房的期限还没有到,并且快要过年了,无论如何,过了春节再来处理。我只好答应。 就在我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瞎晃悠的时候,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 “你好,哪位?”我问道,依稀感觉自己的语气里夹杂着厌烦和不痛快,如果是推销房子或者推销贷款的电话,我想骂一骂他,正好可以出出气。 “我是大东律所孙丰。”电话那头是一个很有分量的声音,语气平和却有着难以置信的说服力和威严感。 孙丰?大东律所? 我忽然想起来了,孙丰,那是江南公认的第一律师,是属于在律师行业里高高在上的金字塔顶端的人物,这样的人,为何会忽然给我打电话? “孙律师,你找我有事吗?”我问道,声音竟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有时间见一面吗,你跟我,单独见面。”孙律师问道。 我呆了片刻,说道:“您能告诉我见面的原因吗?”自从上次我和柳梦在饭局里吃了亏,我对于见面这种事情便产生了恐惧心理,莫名就感觉到害怕。 孙律师说道:“不要紧张,我听你声音有些发抖。就你和我单独见个面,谈一谈一些事情。你可以你在单位等我,我明天上午过去。” 在我单位?那就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坏事了吧? 我答应了。孙律师笑道:“明天见。” 第二天早早地起了床,收拾完毕,坐着公交车去往单位。老板却忽然给我发了微信,“大东律所孙丰来找你,你到哪了?” 看来,孙律师已经坐到了单位里了。老板想必一定是很惊奇吧,这样的人物,竟然会光临他的不起眼的、只能面向小老百姓的法律服务公司。 公交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我终于是到了单位。老板亲自把我引到了会议室里,还特意倒了茶,慢慢退出去了。 孙丰一脸笑意地道了谢,跟我说:“初次见面,我是孙丰,这是我的名片!”顺手递给了我一张黑色的名片。 我一摸到那张卡片,瞬间就感觉到了卡片里传递出来的一种高端,孙丰,人家是做高端的金融证券业务的大律师,是只给上市公司、本地富豪们提供法律服务的金牌律师,一个案子都有几百万的律师费的。可怜我连一个名片都没有。 “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我尴尬地笑了笑。 孙丰笑道:“没关系,你的资料我都已经有了。” 这让我很是愕然。原来,人家早就对我做过背景调查了。这也难怪,这么大的律所,要想掌握一个人的资料,还不是易如反掌一般。 我虽然有些不快,但转念一想,能够让这么一个大人物来调查我,竟也有了一丝得意,问道:“孙律师,您找我什么事情?” 孙丰笑道:“有些事情想要跟您核实一下。” “什么事?” “夕阳湖养老院的举报信,是不是你发出去的?” 我一愣,这是要兴师问罪?他们怎么知道会是我? 见我在那里不做声,孙丰笑道:“我没有恶意,要不然也不会来到你的单位。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就可以了。” 这样的问话方式,就像是在盘问证人一般,让我有些不高兴。我笑道:“你们不是能查么,没查到么?” 孙丰笑道:“如果是你发的,我们的谈话还可以继续。如果不是,我们就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不喜欢跟没有能力的人浪费光阴。” 我竟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了。这个孙丰到底想干什么? 我答道:“是我发的。怎么了?” 孙丰笑了一下,说道:“看得出来,你还是有些能力的,有没有兴趣与我联手?这里,不是你长待的地方,有没有兴趣跟我走?” 我的脸上一片木然,但心里却乐开了花。这可是大东所的孙丰啊,他竟然主动找到了我,邀请我? 我问道:“什么意思?” 孙丰笑道:“荆棘之地非栖鸾凤之所。玄德公还是有优点的。” 我笑道:“可这句话是关二爷说得。” 孙丰笑道:“答应我的请求,我们可以继续交谈。不答应的话,我们就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给我一个回复?” 这个孙丰,说起话来竟然如此地咄咄逼人。 我问道:“跟您合作对于我而言,究竟有什么好处?” 孙丰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页纸来,放在桌子上划给了我。 我打开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串数字,是我现在工资的10倍。 “可以回复我了,合作,还是不合作?” “如果我去做律师,月工资是这个数字,我就合作。” “律师。” “合作内容究竟是什么?” 孙丰坐直了身子,笑道:“你去夕阳湖是为了查找范军的线索,是不是?” 我点点头,“你们怎么知道我去了夕阳湖的?我看过那里,明明没有看到摄像头啊。”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事情你得住手了。而且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孙丰的话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我忽然有些害怕起来,这要是以后在他手下做律师,岂不是如同给一个专制皇帝打工? “你是哪一头的?”我忽然很好奇,孙丰掺和进来这个事情,背后一定藏着什么蹊跷。他的背后也一定是隐藏着某个大人物。 席律师曾经告诉过我,说除了她之外,还有人想要扳倒范军。 我一直以为那个人会是上官雷,现在看来,难不成会是孙丰? 孙丰笑道:“我是律师,哪头都不是,但也哪头都是。总之,你可以立刻到我的律所去,薪水就是这个数字。现在你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半头的案子,你要不要收手?” 我点点头,笑道:“那个案子,我根本也做不了什么了。” 孙丰笑道:“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美女律师,你也转告她,最好收手。老老实实做案子,对她没有坏处。” 我问道:“你究竟是谁请来的律师?” 孙丰笑道:“你跟花姐和黑彪子有仇是不是?” 我愕然。这个在老家都不太被人知道的事情,江南的孙丰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 在这个人面前,我怎么有一种处处都被透视的感觉,没有丝毫的秘密可言。 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丰笑道:“我们律所会有人专门查证这些事情。以后你加入了,自然就会明白。我没有敌意,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可以联手。 你的敌人是花姐,我的敌人也是花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欢迎你加入。” 我问道:“你是范军的律师吧?” 孙丰笑道:“我不会回答是或者不是,同样的,我也不会阻止你去猜测。但是你如果做了对范军不利的事情,我就会出面制止。你明白吗?” 我笑了一下,心里终于是想通了。原来,归根结底还是范军找的孙丰,这也难怪,范军是江南的一霸,要找当然就找最好的律师。而上官雷却是花姐的律师,看来很难跟范军保持一条心。 也许,上官雷想要扳倒范军没有错。只不过,真正的幕后主使可能是花姐和黑彪子。对自己的兄弟下手,这种事情花姐绝对干得出来。 简单介绍了我所知道的一切之后,我问道:“我能做什么?” 孙丰笑了笑,“马上开始办入职手续。我给你这么高的工资,不是为了让你有时间享清福的。我那里的案子需要你无缝衔接。其余的事情,你可以不用管。” “那你会做什么?”我问道。 孙丰笑了一下,说道:“我们是律师,是委托人的利益考虑。” 他可以问出我所有的话,我却从他嘴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让我很是不爽。 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让我束手无策的人。也许,真正优秀的律师就是这个样子的。 “你们会对付花姐么?”我问道。我总感觉,花姐和上官雷密谋扳倒范军的事情,看来是露馅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上官雷才又匆匆返回了老家去了。 孙丰笑道:“你知道范军为什么会成功吗?” 我摇摇头。 孙丰笑了一下,说道:“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样的人值得交,什么样的人可以收买,什么样的人可以利用。” 我笑了,说道:“这么说,我就是被收买的了?” 孙丰说道:“你是律师,天生就是被委托人收买的。你不明白这一点,就可以直接走了,我的律所不欢迎你。” 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一抬头,却发现他的脸色异常严肃,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酷贴在了他的脸上,隐隐约约向外散发着逼人的震慑力。 我笑道:“我答应你。不过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孙丰问道:“什么事?” “帮我找一个人。” “谁?” “柳梦。”我把手机打开,找了一张柳梦的照片,递给了孙丰。 孙丰看了一眼,笑道:“没兴趣。你做了律师,要找就去自己找。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谈条件。你最好习惯这一点。另外,从头到脚都要换,必须是西装领带皮鞋。否则,合作立刻失效。” 我笑道:“可以。” 孙丰又说道:“你要找花姐报仇,自己去找。没有人会帮你。律所不会,我也不会,范军也不会。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报仇是你能做的所有事情里,最没有意义的一样。就是不知道,你自己明白还是不明白。” 我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名牌西装的人,问道:“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孙丰笑了,问道:“你知道制伏一只老虎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我问道:“麻醉枪?” 孙丰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外走,只给我留下了一句话:“是留在身边,驯养它。何况,你只不过是一只鬣狗。” 第83章 活出个样来 我终究还是没有去孙丰的律所。 如他所言,我只不过是一只鬣狗。既然是鬣狗,那就断乎不可能去为了一块肉失去自己的自由和尊严。 非洲二哥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动物园里,你可以看到被驯化的老虎、狮子、猎豹,越是凶猛的猛兽反而越是容易被驯服,唯独鬣狗,却极少见到。 老板对于我的决定极其不理解,扯着嗓子吼我:“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大东律所,孙丰,你拒绝他?” 我笑了一笑,说道:“没错,我还是想要拒绝他。我不喜欢那种人,把别人当作下人一般看待。” 老板摇摇头,说道:“你知道人家给你开出多少工资么?我这里能给你多少工资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2000块对比20000块,十倍的差距。 只不过,拿了那么一块肥的肉,我的所有行动都会被限制。 我将无法报仇,无法对付花姐,无法去自由的寻找柳梦。想到这里,我心里会痛。 在我和柳梦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想让自己成为最先放手的那个。 我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哪怕是痛苦万分,哪怕是心力交瘁。 “听我说,我不是律师,我没有你这么好的能力。否则的话,像孙丰这样的律师,我巴不得去他手下干活呢。 你愿意留在我这里,我当然欢迎。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自己的未来了。”老板看着我平静地说道。 “我可能会回去老家。”我说道。 老板愣了一下,笑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回去。听我说,老弟,任何一个社会,任何一个城市里,都会有所谓的黑恶势力,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黑暗。 江南有,你老家也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这个城市里,想要扳倒范军的人,大街上到处都是,可是你看,范军依旧活得很好,过着你我根本想象不到的富足生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老板还是头一回这么语重心长的给我讲话,倒让我有些不适应,我问道:“为什么?” 老板笑道:“因为范军活在怎么样让自己活的更好里,而绝大多数人,却都只活在怎么样算计别人里。你说,王熙凤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好的下场?” 我忽然一怔,机关算尽太聪明,难道我只活在了所谓的报仇里,忘却了生活的本来,活出个样来、给自己看? 老板看了我一眼,说道:“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猜,有很多大概很痛苦的经历。但是你要记住,老弟,为自己而活是最划算的。 你有能力让自己的生活变好,让自己父母的生活变好,这份能力就是你的义务,你的责任了。你知道么?太执着于过去,会让你失去未来的。” 我笑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了今天,鸡汤喝多了?” 老板笑笑,说道:“我开这个公司好多年了,你是我见过的来我公司里,唯一一个我不想留的人。知道为什么吗?” 我问道:“你不想留我?”这倒让我很是诧异,我还一直以为老板肯定是舍不得放我走的呢! 老板笑道:“有的人,考不过司法考试,做不了律师,我要留住他,因为他也没有好的地方可以去。 这样的人,留下来会尽心尽力做工作。有的人,一打眼就知道不适合做律师,这样的人我留住他,他也会尽心尽力为我工作。 唯有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蛰伏在这里的人,即便今天不走,明天也会走。 你这样的人,能力远远超出了我这里的小庙,我留不住你,我也不想留你。 而且,我也不想拖累你。中国历史上有太多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孔子,孟子,荀子,韩非子,悲剧太多,不需要重演。” 我看着老板,心里竟涌出一丝钦佩感来,原来他竟也如此睿智。 “在专业能力上,我差你很多,这个城市里我见过比你强的,可能也就那么一些而已。 但是在其他方面,你却比普通人差上很多。你情商并不低,做事也有些圆滑,但就是太容易钻牛角尖了,而且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的牛角尖。为了女人?”老板问道。 我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老板笑道:“给我说说?你别看我这样,我当初也是一个爱情高手呢!” 我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柳梦的事情,我不想对任何人说起。 老板笑道:“老弟,去孙丰那里吧,留在江南。也许一两年你会后悔,但二十年以后,你会感激自己的。 当你父母头发花白,你有足够的资本照顾他们余生的时候,你就体会到了。 当你有着属于自己的房子、车子,带着自己的妻儿去上海游玩的时候,你就体会到了。” 老板的话,竟让我有深深地刺痛感。那是我曾希望的和柳梦能够一起做的事情,原来我的梦想一直都未曾变。 唯一变化的,就是我的身边,也许不会再是柳梦了。 我需要跟柳梦做一个了断。 回家的路上,我在公园那里提早下了车。心里压抑的东西太多,我需要去公园走走,散散心。 以往公园里总有一些老人在那里打太极拳,舞太极扇,非常好看,会让我想起小时候被叔叔拉去强制练习武术的样子。 虽然武术没学成,但一身的柔韧性却还是练出来了,双手依然可以直接撑到地上。 可见,幼年时候的不情愿,到了现在还是给了我极大地益处。 也许,老板说的是对的。我现在虽然不情愿,但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感激自己的决定的。 否则,即便找回了柳梦,不也依然还是过着如此清苦的生活? “哎,你怎么在这里?” 正当我坐在椅子上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周云书。她穿着蓝色的羽绒服,蓝色的牛仔裤,脚底下是一双运动鞋,系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围巾。 扭曲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些变化,比之前好像是好看了不少。 我笑道:“这么巧,你来这里锻炼?” 周云书笑道:“是啊。天天窝在家里写小说,身体会垮掉的。”这个女人的声音里,有了自信了。这让我很是宽慰。曾经的她,说句话,永远是畏畏缩缩。 “真的是多谢了你和梦梦了。你看我的脸,现在已经开始做修复手术了。医生说,回到原来的样子肯定是不可能了,但是做成一个正常人的模样,还是希望很大的。”话里竟有愉悦的满足感。 我笑了笑,说道:“那真是不错。祝贺你。” 周云书坐在我旁边,离我差不多有半米的距离,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呢,梦梦呢?” 我笑了一下,说道:“梦梦,她离开我了。” 周云书忽然大吃一惊,啊一声叫了出来,又迅速捂上了自己的嘴巴,瞪着圆不溜秋的大眼睛,问我:“怎么回事啊?你们俩吵架了,不应该啊,你们面相上不像是会吵架的人啊。” 我笑道:“你还会相面?” 周云书说道:“看眼缘啊。我觉得你俩眼缘极好,没想到……我都没有跟梦梦说一声谢谢。” 我笑道:“她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 “梦梦去了哪里了?”周云书问道。 我笑道:“回老家去了。你说,我要不要也回去老家,去找她?”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向周云书问这个问题。面对老板的追问,我选择了回避。 但是在周云书面前,我却看到了一张极其真诚的脸,连我自己都惊诧于为何竟脱口而出了这样的问题。 我想知道答案,一个不是来自于我自己的答案,一个可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抉择的答案。 周云书眨巴了一下眼睛,良久说道:“你应该留在这里。” 我忽然有些蒙,这个答案却是我所始料不及的。我问道:“为什么?你不希望我去找梦梦么?” 周云书低下了头,说道:“你没考虑过梦梦,想不想让你找到她么?” 柳梦,想不想让我找到她? 周云书抬起了头,说道:“我认识梦梦时间不长,可是我知道,她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规划的。她选择离开你,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肯定是不想再让你找到她才离开的。” “越是这样,我不是越应该去找她么?”我问道,“电视里不都是这样的情节么?” 周云书却忽然笑了一下,说道:“梦梦跟电视里那些女人不一样的。你应该考虑一下为什么她会离开。如果你找到她,这个事由依然还是存在,我猜想,梦梦即便被你找到了,也不会回来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生活伤害过的女人,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梦,她会不会压根不希望我去找她?我竟从来没有想过。 一直以来,我都是从我自己的立场去思考问题,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柳梦的立场。 假如真的是因为我的某个原因促使了她的离开。那么,如果我不能改变,柳梦还是会第二次离开,甚至第三次…… 原因会是什么呢? 我在脑子里迅速地开始回想。那个丑陋的饭局,痛苦的回忆,无助的过往,一一涌上心头,我竟忽然站了起来,啊一声大叫了出来,脸上在发烫,身子在颤抖,嘴里开始大口呼着粗气。 周云书急忙站起来,问道:“你怎么了?” 我看看她,深呼吸了几下,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说道:“想起了一些事情。我大概知道梦梦为什么离开我了。” 周云书问道:“为什么?” 我低着头,说道:“我没有能力保护好柳梦。跟我在一起,她太危险了,没有任何的安全感。是我自己的问题。原来,是我自己的问题……啊……哈……原来是我自己没用……”眼泪忽然就从眼眶里飞了出来。 周云书递过来了一个手绢。现在这个年头,竟然还有人会使用手绢,我真是哭笑不得。 擦干了眼泪,我说道:“谢谢你。这么长时间,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周云书笑道:“你那么聪明,早就该想到了。” 我看着周云书,竟忽然发现面前这个女子,原来也有着我所并不具备的坚强。 原来,世上的好多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方向,柳梦也是,周云书也是,席律师也是,浩子和刘莉也是,纵然是花姐和黑彪子也是,唯独我,竟一直没找到自己的方向。 如果我给不了柳梦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要的安全,我找她回来究竟有何意义? 周云书笑着问我:“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我转过脸去,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周云书笑道:“我哪知道啊?你们律师的事情,我又不懂。我只是一个写书的。我的主角们,跌倒了,我就会安排他们爬起来,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主角,选择逃避。 我想让所有人都坚强起来。毕竟,生活这么痛苦,不坚强一点,不是被生活打败了么?” “你的书这么正能量的么?”我问道。 周云书笑道:“不然呢?” 我不说话,只是笑了笑。如果连周云书这样的女子,都可以无惧生活的酸楚,昂着头颅走下去。我有什么道理选择逃避? 柳梦,她不想让我找到她,我尊重她。但是我不会放弃寻找,同样的,我也不会放弃为了自己去努力。 也许,柳梦最不忍心看到的,恰恰是我的自卑自弃、自甘堕落; 也许,她的离开,只是为了给予我充分的空间来施展我的抱负; 也许,早已洞悉一切的她,早已看破我的她,早就笃定,我会选择愤而崛起、而不是就地沉沦。 柳梦,你何以为我做到如此? 柳梦,待我努力生活了,努力工作了,有了足够的资本和力量保护你了,你等着我,好不好? 我会去找你,我会去娶你,我会去把你接回来的。 柳梦,你等着我,好不好? 第84章 我的方向 井底之蛙,这是我在加入了大东律所对于自己的第一个评价。 在律师的行业里,我所知道的东西太少了。曾经一直有些自豪的诉讼纠纷解决能力此刻竟变得泯然于众人矣了。 大东律所内部设置了好多不同的团队,民商诉讼团队,刑事辩护团队,破产重整团队,IPO上市团队,劳动保护团队等等,每一个团队成员之间互相配合、集思广益,处理案件的能力极其高效,律师此刻竟变得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一般,产出一个个优质的法律服务产品。 基本上,颠覆了我对于律师的认知。 按照一直以来的习惯,我加入了民商事诉讼团队和刑事辩护团队。 孙丰的要求是,两年之内我必须确定好自己的方向,主攻民商或者主攻刑辩。 两年之内如果不能做出抉择,他会将我随机指定,并原则上不得更改。 跟这些诉讼高手在一起干活,我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北京、上海那么多大型的律所始终受人待见,大概就是因为他们的团队运作真的可以轻而易举地击溃对面单兵作战的律师。 我还以为,孙丰称呼我为鬣狗是一种嘲笑和诬蔑,哪知道加入进来之后,才知道,孙丰特喜欢鬣狗。 他认为,每一个团队的成员都应该是一只鬣狗,认准了目标绝对不会轻易松口,哪怕是掏裆,也要找出一些可以切入的点来。 而且,始终依靠着团队的力量,一只鬣狗绝对不会单独向一只狮子发起挑战。这与徐律师的成员是狼的理念又有所不同了。 短短几天时间而已,我感觉自己的思想已经产生了一些颠覆性的变化。 原来,这就是高端的律师,无怪乎他们占据着法律服务市场80%甚至更多的资源。我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内心里充满了渴望。 我是在月初加入的,律所会在每个月15号发放工资,令我意外的是,到了15号发放给我的工资竟然一分不少。 我有些意外,跑过去问财务,是不是发错了。结果财务却白了我一眼,说道:“律所从来都是这样的。” 我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内心里却波涛汹涌起来。周末我买了东西,迅速去了父亲那里。 新的消息,也许能够让父亲和母亲从上一次我的意欲离开之中得到一些慰藉。 “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母亲埋怨道。 我笑道:“我不走了。江南又找了一个大律所,工资比原来高很多。” 母亲问道:“那人家一个月给你开多少工资?” 我说:“两万块。” 母亲瞪大了眼睛,说道:“好家伙!我跟你爸,两个人捡破烂,够我们俩捡半年的了。” 说这话的时候,母亲坐在门前的小木棚子底下,正在将捡回来的纸板,一个一个折叠起来,嘴在动着,手却丝毫没有停下来。 我说道:“你跟俺爸,跟我去城里吧,别在这里了。反正我能赚到钱了。” 母亲却忽然问道:“那梦梦呢?” 母亲的皱纹里充满了疑虑,我看着她的有些发黄的双眼,笑道:“梦梦走了。分手了。” 母亲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喃喃说了一句:“哦。” 我忽而有些不耐烦,说道:“妈,别干了。你儿子终于能挣到钱了。你跟俺爸,去城里吧。” 母亲笑了一下,说道:“等你结婚了吧。我跟你爸,都是农村人,你将来娶了城里的姑娘,跟俺们生活习惯不一样。我们都邋遢惯了,又不讲究,住不到一块去的。”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阵绞痛。 若干年前,父亲就曾经开玩笑地跟我说过,假如有一天我娶了城里的姑娘,父亲和母亲绝对不会去跟我一起住。 因为,他们害怕在农村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会引起别人的误会,城里的姑娘都精贵得很,看不惯农村人的作风,容易引发矛盾,对我反而不好。与其这样,还不如就呆在农村。 这也大概就是为什么,我带了柳梦回家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会格外高兴的原因。 因为本质上,柳梦与他们没有任何的距离感。但假如我的另一半来自于城市,那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我站起身来,佯装要去厕所,脸上却流下了五味杂陈的眼泪。 父亲卖了废品回来之后,看见我买了一堆东西,问我:“买这么多东西干嘛?我跟你妈又不需要。” 我把事情告诉了父亲。没想到父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不要乱花钱。这些东西能拿到商店里去换钱么?” 我笑道:“都是营养品,你留着自己吃吧。” 父亲却有些心虚地笑道:“那还不如吃饭呢。还是拿去换钱吧。我跟你妈,买点肉吃不就行了么。” 我脸上笑了一下,心里却再次开始绞痛。 父亲和母亲都已经是知天命的人了,白发爬满了头顶,皱纹堆满了面容,甚至是父亲的牙齿都已经开始松动了,整个人的脸黑黢黢的,皮肤粗糙地我似乎都看得见裂纹,尽管我有着两百多度的近视。 他们身上始终穿着不知道是哪一个年代的旧衣服,打了补丁,抹得脏兮兮的不像样子,我问道:“你不换个衣服的么?” 父亲却笑了一下:“干活穿这个,不怕脏。新衣服一弄脏了,不可惜了么?” 我说道:“脏了我给你买!”话语里隐约有些生气。 父亲却不理会我,笑道:“不要乱花钱,又不是不能穿。” 我看了父亲一眼,想起来曾经在我考入大学时,站在餐桌前哭泣的那个男人,内心里一阵自责。原来,这么多年,我愧对了生我养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打算买个车。”我害怕继续想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流泪,只好换了一个话题。 柳梦就曾经说过要买一辆车,孙丰也告诉我,要有一辆车,律师不能没有车。所以,我真的再考虑买一辆车。 父亲问道:“买车得花不少钱吧?” 我笑道:“我能赚到钱。我现在的钱也够买一辆车的了。” 父亲不说话了,只是笑了笑。母亲终于是收拾完了散落的纸板,在盆里洗了洗手,问我:“晌午头你想吃什么?” 我说道:“我带你俩到外面去吃。” 母亲却连连摇头,说道:“俺可不去。每回到外面吃饭都吃不饱,还是在家里啃两口煎饼实在。别糟蹋那个钱了。留着买房子不好么?” 我笑了一下,说道:“我能赚到钱了,房子等两年也能买得起。” 父亲说道:“房价一个劲往上涨,我看新闻里都是的。还是省着点花钱吧。你好在城里站住脚了,我跟你妈就放心了。完成任务了,俺两人就可以回老家照顾你爷爷去了。”话一说完,父亲和母亲露出了卸下重担的轻松笑容。 我不说话,点了点头,独自走向了房外的原野。 田地里,紫色的小树苗长势喜人,微风一过,树叶子哗哗作响,一派欢乐的氛围。 只可惜,我的眼睛却被泪水遮住了视线,感受不到丝毫的愉悦。我错了,大错特错了。 我早该这么做了,早该认认真真的工作赚钱了。我的父亲和母亲,原来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原来一直在期盼这一天,从满头青丝等到了两鬓斑白,从朝气蓬勃等到了满脸风霜。 等了我整整三十年! 我终于明白,我自己的方向究竟在哪里了。为了我,为了柳梦,为了我的父母、家人、朋友,我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 父亲对于柳梦的离开很是意外,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我:“梦梦怎么跟你分手的,没谈妥?” 我笑了笑,说道:“嗯,住不到一块去。”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梦梦是个好孩子,可惜缘分没到。” 我苦笑了一下。也许,将来会有一天,我会把柳梦重新给带回来的,我深信不疑。 周一,刑辩团队的负责人楚双云忽然来找我,“有一个案子需要你参与,你过来吧。” 原来那是一个集资诈骗的案件。我一向从事刑事辩护不多,为什么会找上我呢?拿到手里的案卷一看,才知道,原来被告人竟然是史淮。 史淮,老家鼎鼎有名的大老板,大企业家,人大代表,大慈善家,是老家做钢铁行业里的龙头老大,人称史老大。 在我还是一名法官的时候,史老大的企业几乎所有的纠纷都在我们法院处理,相当一部分都是我经手判决的。当然,几乎都是民商事争议。 早些年前,就听人说过,国家环保政策调整,钢铁行业面临大清洗,史老大的产业很可能会面临灭顶之灾。看来,传言成真了。 史淮犯了刑事犯罪,当然不可能在老家的法院审理。省高院因为案情重大,直接指定给了江南的法院。这也才是史淮他们找上孙丰的原因吧。 “你原先做过他们公司的案件,情况你可能也比较了解,这个案子,你要持续跟进。” 连我做过史老大案子的陈年旧事,他们都能查得清楚,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转念一想,孙丰之所以找到我,会不会因为这个案子打从一开始就想要利用我呢? 随便了,反正我只要能赚到钱就行了,我迫切地需要钱,需要财富,需要地位。 “上市没成功?成了集资诈骗了?”我问道。 楚律师笑道:“很正常。环保调整,怎么可能还会让一家重污染的钢铁公司上市圈钱?吸引了三个多亿的集资款,现在效益下去了,钱也花掉了,退又退不回去,肯定就成了刑事犯罪了。” “那我们的策略,是非吸,缓刑?”我问道。 楚律师抬头看了我一眼,笑道:“好,就这么办。不过我们要先和团队商量一下,集思广益才好。你的这个提法也很有意思,可以拿出来考虑一下。看一看,认罪和不认罪,哪一个的难度会小一些,好操作一些。” 刑事辩护团队一共十七个人,加上我,十八个。十五位执业律师,三位实习律师。 这个团队果然很厉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 争论声此起彼伏,有时也会面红耳赤,但却让我非常欣喜。我喜欢这样的环境,高手过招,浑身酣畅。 最终确定下来,按照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来进行辩护,争取缓刑。 但是第一要务,是立刻着手准备统计出来所有集资对象的姓名、款项、时间、金额,统计史淮公司剩余的所有流动资金、可以迅速变现资产,以及剩余价值不菲的土地和厂房的实际情况。 我建议道:“最好找一两个破产团队的人,跟我们也提个建议,这个案子,看看可不可以通过重整解决。” 楚双云很是高兴,说道:“你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不过,这也经过孙律师同意。我们后面再说。现在,必须立刻进驻史淮的企业,接手所有资料。你们立刻动身。” 所谓的你们,就是我,两个实习律师,还有四位执业律师。一共7个人。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也不给任何的喘息机会,律所的内勤给预定了最近一班时间的高铁,每个人额外给了三千元的差旅费,等于是直接把我们从江南给撵出去了。 “节奏这么快的么?”高铁上,我笑着问道。 姜律师笑道:“一向如此。”姜律师是我们这几个人里,最为年长的了。 四十岁出头,留着干练的板寸,永远是一脸的严峻而不容侵犯的样子。大约,他是我们这些人里的领头人物。 剩下的三个执业律师,跟我差不多的年纪,不过执业的时间都比我长。 跟着姜律师外出,都染上了姜律师的习惯,一本正经的严肃脸,不苟言笑。 反倒是两位实习律师,一男一女,嘻嘻哈哈,到底是90后,足够年轻,充满了对旅程的好感。 “你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提得很好。”姜律师忽然说道。 我笑了一下,答道:谢谢。 高铁上一阵沉默。 第85章 寻找受害人 老家的天空始终是阴暗的颜色,充满了肃穆和不被人知的冷清感,就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人都感觉到了生硬的距离感。 令我意外的是,团队里的律师似乎无缝衔接一般适应了新的办公地点,就连那两个实习律师,也没有丝毫的排斥感,迅速融入。我不得不对孙丰的律所再一次刮目相看。 史老大的钢铁厂已经停工了,工人们大都解散了,停运的机器在那里闲置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缺少了人的维护之后,铁锈迅速爬满了机器的外表,偌大的一个厂房,此刻看起来竟显得破败不堪了。 想当初,有多少人以能够进到史老大的钢铁厂里为荣。还记得每一次召开市里的人大会议,史老大总是意气风发地坐在第一排,慷慨激昂地陈述着要如何才能让城市的经济发展得更好。 就连我当初也都在琢磨,如果没有考上公务员的话,那么就应该努力地进入到史老大的公司里来做法务。 现如今,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不管是史老大,还是我。 新的办公地点设置在了工厂的办公楼里,我们占据了一间不大不小的会议室拿来做办公区。 姜律师非常老道,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史老大公司的财务总监,拿到了公司的财务资料。 然后将这些厚厚的材料分给了我们几个人,每人负责其中的一部分,要在电脑上将这些集资的款项全部统计出来。 “我们必须得先算出来,到底有多少受害人在外面,有多少款项属于集资诈骗款。数额的多少影响到被告人的刑期。”姜律师说道。 没有人会对他提出异议。在这个团队里,大家都心照不宣,他是领头羊。 而且,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和资历。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很多比自己更加优秀、更加努力的人,认识到这一点,大概就是我能够进步的第一步了。 “你们俩,跟法务部联系一下,将公司所有的涉诉案件统计出来,尤其是注重应收账款。” 这是姜律师安排给两个实习律师的活,两人点点头,迅速去办了。 “刘总监,公司现在的账面余额大概还有多少?”姜律师问史老大的财务总监刘总监。 刘总监大腹便便,戴着个厚厚的眼镜,留着一个中分的发型,眼睛里却透漏着精明。 刘总监缓缓说道:“现在流动资金这一块,已经被法院都给查封了,包括厂房、土地、设备等。账户里的资金大概不到一个亿吧。” “员工的工资解决了没有?”姜律师问道。 刘总监笑了一下,“这个已经解决了。本来也是没钱给,政府给协调的。工人们好几千了,都跑去市政府门前上访了。 政府给从中协调了,现在好不容易把员工工资给解决了。大头就只剩下那些投资人了。” 姜律师点了点头,说道:“投资人这一块,肯定是不能足额清偿了。我们只能把流动资金酌情予以分配了。关于投资人这一块,刘总监,你们有没有做过相关的背景调查?” 刘总监笑了一下,说道:“这个倒没有。有人投钱进来,我们哪里会去调查,巴不得能 进来越多越好呢。 要不是环保查得紧了,这么大厂子也不至于说停就停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嘛,早些年我们没注意到这个。” “污染的事情暂且就不提了。我们是来解决史总的刑事犯罪问题的。企业的下一步,会有破产团队进行接手。如果没有背景调查,这些投资人大概的身份信息资料,有么?” 刘总监显得有些意外,大概他也没有想到,姜律师讲起话来竟也是如此的不留情面。 不关他的事,他根本不加以过问,也丝毫不会产生任何兴趣。 这大概是孙丰带起来的,就像是我请求孙丰帮我去找柳梦,结果孙丰却回复了我三个字:没兴趣。 刘总监想了一下,说道:“基本的信息是有。我待会让人拿过来给你。” 姜律师笑道:“好,您辛苦。”这是这一段对话持续到现在为止,姜律师露出的唯一一个笑容。 刘总监走后,团队里的邹律师问道:“姜律师,你要背景调查资料干什么?” 姜律师说道:“现在企业的流动资金根本不够支付所有的受害人。也就是说,压力在我们这边,先还给谁、后还给谁,怎么来决定? 靠背景调查。那些个实际情况困难的,有重大资金需求的,肯定要先还,不然他们会去上访,会去闹。 到那时,社会影响只会越来越差,想要获得轻的处罚就越来越难。 这也是我们未来一段时间内要主攻的方向,找出这些相对困难的人,退还投资款,然后你们要负责,拿到刑事谅解书。”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目的——拿到刑事谅解书。在现如今的刑事审判中,几乎所有的刑事犯罪活动都会涉及到对别人的身体或者是财产的侵害,外加一定的精神侵害,所以民事赔偿责任几乎永远存在。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律师办理刑事案件的第一要务,忽然就成了取得刑事谅解书。 拿到刑事谅解书,法院也会倾向于从轻予以判罚。这几乎成了一种规则。 可是史淮的案件,受害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好几千个,这样的工作量,靠我们几个,得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姜律师却丝毫不在意,说道:“从现在开始,加班加点,吃住都在厂房里。我们就是干这个活的,没有选择的余地。开始吧。” 就这样,小小的会议室里,没有声响,没有吵闹,没有喧哗,除了不断地翻阅纸张的声音,就是手指触碰键盘的哒哒声,会议室里布满了一种难耐的安静。 张余金,公司职员,投资款8000块——这个可以不还,金额太少,投资人还在正常工作。 而且,公司职员也不会去闹事。挑软柿子捏,这样的就是软柿子。 呼乐宽,退休教师,投资款20000元——这个可以还,教师好说话,拿到刑事谅解书的可能性很大。 …… 整整五天时间,我们几乎都在做这个事情,除了偶尔涉及到的一些难以认定的投资人,会交流一下意见之外,其余时间一个字都没有人说。 早上七点开始,到晚上十点结束。唯一的好处是,吃的东西不断,史老大的公司停产了,食堂没有饭菜。 姜律师就自掏腰包,给我们安排了一日三餐,下午茶,还有宵夜。吃的东西多了,人才会有精神。 终于第五天的深夜,我们统计出了各自认为的最有可能拿到刑事谅解书的投资人。 姜律师说:“现在我们只需要做一个汇总了。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今天就先到此为止。明天争取把这个事情全部处理完毕。现在,我请你们出去吃烧烤,走吧。” 会议室里终于传出了欢呼声,在北方的寂静的冬夜里格外悦耳。 这么个时间点了,想要找到还在经营的地方可不容易。姜律师看了看我,“带路吧,也就你知道地方了。” 刘总监给我们安排了一辆别克商务车,供我们用。实习律师兴奋地握起了方向盘,问我:“胖哥,哪里走?” 我其实并不胖。但是很多人都喜欢叫我胖哥。后来我照着镜子,才看出来大约是我的脸显得比较圆,但其实身上并没有多少肉。 大半夜的还能吃到烧烤的地方,在老家就只有烧烤城了。我指着路,小年轻狂踩油门,一路飞奔。 公路上的红绿灯似乎都沉睡了,小黄把油门踩到底,汽车嗡的声音格外响。姜律师喝道:“开稳重点!” 小黄笑了一下,抬起了油门。 我猜的没错,果然只有烧烤城还依然亮着灯火。我们几个停好车,走进了一家叫做海鲜烧烤排档的地方,姜律师随便我们点什么,喝什么,唯一的要求是要有一个人不许喝酒,因为要负责开车。 结果实习律师里的女孩子小赵,果断承担了这个任务,自己喝了现榨的热香蕉牛奶。 压抑久了,人就会想到释放,任谁都是这样。这五天时间眼都看花了,现在好不容易即将完成一项任务,甭提多开心了。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姜律师,此刻也露出了笑容,大口喝着温热的米酒,啃着大肉串子,完全看不出是一个那么严肃的人。 啤酒,老板用温水给泡着,又是在有暖气的室内喝,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就是喝多了,会不由自主的想上厕所。结果厕所里还排起了长队,无奈,我只好下了楼。 这个地方,随便找一个街角旮旯,就可以解决放水的问题。我以前就这么干过。 深夜的家乡异常冷,好在我是习惯了, 不然的话,搞不好就被冻掉了。 打了几个哆嗦,准备回去的时候,抬眼一看,远处的一个电线杆子底下,有一个人依稀站在那里。 昏暗的灯光照耀着,那个人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帽子扣在脑袋上,完全看不到脸,估计是有些冷,一个人在那里直跺脚。看样子,像是个女人。 我想要回去,没走出几步,心里就一咯噔,这样的身姿,怎么感觉很是熟悉? 转身回去再一看,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两人不知道那电线杆子底下嘀咕什么,男的从怀里掏出一沓钱来递给了女人。 女人搀扶住了男人的臂弯,紧紧跟着,走进了不远处的一辆出租车里。 上车的一刹那,帽子被推到后背去了,一个模糊的脸庞露了出来。 我一怔,柳梦! “哎!”我大喊,抬腿就往出租车那里跑,可是出租车的门关上了,缓缓开始往前。 “柳梦!柳梦!是我呀!柳梦!”我在后面追着出租车跑,“柳梦,是我!柳——梦!” 可是出租车却以飞快地速度开走了。我跑出去不知道多远,“柳——梦——” 没有人回应我。 我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喝进肚子里的啤酒开始翻滚,哇一声吐在了路边。出租车的车牌号一瞬间从脑子里消失了。 第二天,姜律师允许的放纵结束了,他要求我们务必洗漱干净,换上整洁的衣裳。 律师,必须要有律师的样子。于是,我们又再次西装革履出现在了会议室里。 汇集了各人准备的投资人资料,精挑细选,最终姜律师确定了800位可以优先考虑的投资人。这800个人的投资款,总额将近一个亿。怎么归还? 姜律师笑了笑,“找政府协调。付掉这部分再说。政府也不会看着投资人去闹事的。还完之后,你们就需要立刻去拿刑事谅解书。 那个会更辛苦,但一定要有。能拿多少拿多少。拿到之后,我请你们再去享受。” 一群人会意地笑了。除了这800位投资人之外,还有将近3000位投资人,或者是因为投资款比较小,或者是因为不会去闹事,所以暂时被搁置了。 我随手拿过来别人统计的表格看了一眼,竟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佳源商贸。 “今天的活儿就到这里吧。我会立刻跟孙丰联系,安排会见史淮和政府协调的事情。你们今天暂时自由了。但是记住了,明天一早准时出现在这里,不许有例外。” 不知道听清还是没听清,一伙人一哄而散。 我满心里的疑惑,招了一辆出租车,迅速去了丁所长的办公室。 丁所长看见我一身的西装,脸上满是好奇,问道:“哟,到底是不一样了,果然是有范了啊。你小子,发财了别忘了老哥我,我还抽着平民的烟呢!” 我笑道:“等忙完了这一段的,少不了你烟抽。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问你。” 丁所长笑道:“什么事?” 我问道:“佳源商贸公司没有倒闭,还在的。你得继续去查。” 丁所长瞪大了眼睛,问道:“公司已经不见了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道:“这个你不要管。反正估计是换了一个地方了。你得去细细查查。这个公司,还有杨建,跟花姐和黑彪子都有关系。找到他们,也许就能找到花姐。不然的话,想要抓花姐,根本就不可能了。” 丁所长点了点头,说道:“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你不知道,花姐和黑彪子消失了一段时间,最近又在市里露头了。 据说,巡视组去了江南,这里没人管了,而且有一位市领导又被花姐拿下了。现在风光又起来了。说是还拿了一大块的拆迁工程呢!” “是嘛,咱们这里还有要拆迁的了?”我问道。 丁所长笑道:“我听说是,好像是农村要拆迁,具体就不知道了。反正,现在花姐和黑彪子又很难办了。 而且,那个张院长死活不吐,我听说,没有新的证据的话,检察院可能要酌定不起诉了。只给个党纪处分就拉倒了。” 我心里一阵不甘。没想到,最终的最终,这些坏人,竟然还是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还有一个事儿,我得问问你。”我抬起头,看着丁所长,说道。 丁所长笑了一下,说道:“问吧。” 我笑道:“烧烤城那一块,是谁的片区?你管得了么?” 丁所长笑道:“那里超过我的范围了。我管不了。那里是卖淫嫖娼的地方吧,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好像在那里见到柳梦了。” 丁所长一愣,有些支支吾吾,说道:“丫头?丫——头?怎么会去那里?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也不知道。我那天喝多了,应该是柳梦没错。结果没追上。乘坐的出租车,车牌号也忘掉了。” 丁所长低头抽了一口烟,说道:“我觉得你是看错了。想丫头了吧?” 我抿了一下嘴巴,说道:“我每天都在想她。一想起来,就难受。如果她又回了火坑,我更难受。撕心裂肺的难受。”眼泪忽然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丁所长面无表情,说道:“我帮你问问吧。但是丫头你知道的,她做事情很小心,可能问不到什么消息的。” 我点点头,走出了派出所。打车去了浩子的理发铺。在这城市里,如果柳梦真的回来了,如果柳梦会去找什么人帮助,除了丁所长,就只有浩子他们两口子。 “老板娘,理个发。”我走进去笑道。 店里没什么客人,浩子抬眼瞧见了我,笑道:“上一边去,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 刘莉却直接拿起了围布,笑道:“来吧,正想着找个人练练手呢!” 我笑道:“稍等一下吧。我有个事情想问你俩呢。” 浩子问道:“啥事?” 我笑了一下,说道:“我好像昨天晚上看到柳梦了。” 浩子的脸上划过一丝的不安,问道:“真的假的?你没追上去?” 我说道:“她坐出租车走了,跟一个男的。在暗娼的地点。我忘了车牌号了。” 浩子和刘莉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没说。浩子看着我,满脸的揪心,良久,问道:“真的假的?” 我低下头,“真的。我看见了。”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 浩子将我一把摁在了椅子上,拿过围布来,给我系好,后脖颈垫了一块温热的毛巾,一句话也不说,拿过喷雾来,唰唰唰,将我的头发喷湿了,熟练地拿过剪刀来,嘎吱嘎吱就动起手来了。 “正月里不能剪头发,我现在就给你剃了吧。” 声音里竟充满了哽咽。 第86章 小姐和贷款 我不知道团队里的其他律师是怎么操作,但是对我而言,取得受害人的刑事谅解书根本不像是通过道歉 谅解,而像是威胁恐吓换来的无奈之举。 “你如果不出具谅解书,不接受,那么所有的投资款都要平均发放,到那时,你连现在的十分之一的钱都拿不到。你傻不傻?”面对着我自己统计出来的姚明春,我有些生气的说道。 姚明春是一个出租车司机,家里新近拆迁赔了一套房子,但是这个人我查到涉诉有点多,应该是着急用钱。 既然是着急用钱,那就意味着有乘人之危的机会可以利用。所以,我必须要拿下他,不管使用什么样的手段。 在这个时刻,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没有柳梦,没有人会来告诉我这些。在孙丰眼里,一切有利于委托人的事情都是对的。 “关键现在不是拿不到钱么?”姚明春搓着双手,低头絮叨道。 “所以才要你签署这个谅解书啊。实话告诉你,你签了,我们就会优先考虑你,你的投资款30万,会尽早退还给你。 你不签,那就等着平均分配。这里头的来去,你自己考虑吧。我估计你也知道,老板都被抓起来了,受害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我说道。 姚明春不敢看我,低着头、咧着嘴,在那里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么,我这钱还是借来的。唉,现在也还不上,别人还来催我,本来还想赚一笔钱的,没想到反而还搭进去了。你们不说投资有利息的么,现在没有了?” 我笑道:“现在连本金都拿不出来了,哪来的什么利息?实话告诉你,就连我们的律师费,都付不起了。 我们也是看在朋友面子上,义务做这一次的。你能拿回本金就不错了,几千个投资人,能拿回本金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签了这个吧,拿到钱才是钱不是么,赶紧去还了银行贷款。” 姚明春笑了一下,说道:“我又不是向银行贷款的。银行根本不同意给我贷款。这些银行,臭不要脸的很,普通老百姓去贷款,根本理都不理的。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我笑了一下,说道:“银行也有银行的经营策略,人家总要做一个风险预估的。你不去银行贷款,不会是借高利贷吧?” 姚明春笑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道:“那怎么办呢,只能借高利贷啊。这也不怨我,稀里糊涂就借了,哪个男人扛得住啊?” 我一听这话,心里头立刻便想起了佳源商贸来。难道姚明春遭遇的跟佳源商贸也有些相似? 我问道:“你跟我说一说呢,贷款是咋回事?” 姚明春笑了笑:“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我这三十多的人了,没讨到老婆,憋得慌,夜里跑出租嘛,就经常去逛窑子。 是一个小姐跟我说的,说可以替我办贷款的。你想啊,光顾着干那事了,谁想那么多,脑子一热就同意了。这不就后来才知道,借了高利贷了。” “你那是脑子热么?”我笑道,“借了谁的钱?” 姚明春笑道:“我也不知道谁的钱。我也不认识他。反正都是由中间人给办理的。嘿嘿,办完了,还免费送了我一炮呢。” 我依稀感觉这样的操作模式很是熟悉,搞不好就是佳源商贸,问道:“你在哪里办的贷款?” 姚明春笑笑,说道:“你知道溪北公园吧,隔条河对面不是有个要拆迁的老房子么,现在没什么人去了。就在那里,他们在那里办公的。吃住都在那里。” 我知道那个地方。 很久以前,那里是市政府的一块招待用地,据说建成了政府专用的招待所,房间都是按照招待所的标准建造的,一间一间互不打扰。 只不过后来市领导换了,这块地方新领导看不上眼,从此就耽搁了下来,一直荒废到现在。 如果是佳源商贸,这样的场地还真好符合他们的要求,又能招待客户,又能签合同。 而且,那里荒废了二十年了,听说要被征收了,很少有人去。 “那你到底签不签?高利贷找上你来,你还不上,可就没有机会了。”我面无表情,或者带有几分严峻说道。 姚明春没得办法,在我提供给他的刑事谅解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问道:“那得多久才能把钱给我,不然的话,公司的人来催债,会打我的。” 我笑道:“等着吧。我们尽快安排。现在你先带我去一个地方。” 姚明春在溪北公园将我放下了,我谎称我是要去公园里的大福记吃饭,他没收我车费,就直接开走了。 这个人的投资款,果然还是可以优先返还的,最起码知道感恩图报。只可惜,我们在做的事情,能算作是恩情么? 不能去想。 溪北公园和姚明春所讲的招待所只有一条河的距离,隔河相望。 公园旁边200米的样子,有一座小木桥,正好可以过去。 我走上木桥,迅速地就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外表上看,招待所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该脱落的脱落了,该陈旧的陈旧了,院子里堆满了废弃的石头、木头、杂七杂八的东西。白天看不到任何亮光,跟荒废的地方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走到近处,我却听到了悠扬婉转、勾魂摄魄的叫声。 看看应该是没有人注意我,我缓缓走过去,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好不快活的样子。 最外头的一间小房子里,有一个女人戴着耳机正在那里摇头晃脑,我敲了敲玻璃门,她猛然停住了。拿掉耳机,一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哎呦,大哥,你是来这里,点灯啊,还是求财啊?” 我笑道:“到那边说话好不好,这里太吵。” 女人梳着巨大的金色卷发,走起路来头发上下翻动的厉害,头皮都给露出来了。 “哈哈哈,大哥,不好意思啊,这个声音有点大。客人还挺厉害。” 我笑道:“你们这里,我听说可以贷款?” 女人笑道:“你听谁说的?” “一个朋友。是不是,我能先问问么?”我笑道。 女人笑道:“我跟你说,大哥,贷款找我们肯定是行的。放款快,而且还有额外的利息给你。 比银行服务可好多了,他们瞧不起人的,我们不会。大家都不容易,是吧,谁还没有个难处,借钱找我们。哎,姐再送你一个妞儿尝尝如何?” 我笑道:“我主要是做生意缺点钱,金额也不大。有个20万就够了。关键是利息什么的,是多少?” 女人笑道:“这个啊,你问我,我还真不知道。得找一个业务员来跟你讲解。这样吧,我呢,给你安排一个,你只要付500块定金就行了。 到时候你们自己商量,反正你商量的越好,利息越低嘛。你看那位大哥,这动静,搞不好就不要利息了。” 说完,拿手往上指了指,愉悦的叫声没有丝毫想要停止的意思。 我笑道:“好吧,我跟业务员谈谈。”说完,拿出了五百块现金交给了这个女人。 女人满脸堆笑,将我安排在了二楼的一间房内,叫我等着。 房间装饰很简单,几乎就只有床和桌子,其余的都没有。地上摆放着几个红色的绿色的塑料盆,还有几个茶壶,除了墙上贴着的一张可可西里的女人,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任何装饰了。 进门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女孩,约莫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留着齐耳的短发,和齐眉的刘海,穿着一身的学生装。 一进门来,笑道:“大哥,贷款呀,先点灯了啊?”说完,就把自己脱了个干净,身子倒也白白净净。 我问道:“你们贷款的利息是多少?” 女孩走过来,走在我的身边,从胸前掏出一个避孕套来,含在嘴里,说道:“你看着给呗,我帮你?” 我摆摆手,说道:“我还是想了解清楚贷款的事情。” 女孩有些扫兴,说道:“那个合同给你看吧。” 说完,从桌子的抽屉里拿了一个空白的合同给我,自己则坐在我旁边,摸着我身上的衣服,说道:“大哥,瞧你这身打扮,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吧。呵呵,我告诉你哦,我还是个大学生啊,这里头就属我最干净了,我还真没遇到过像你这样高级的客户呢。 我最年轻,你知道嘛,我什么都会哦,你在日本电影里的看到的东西,我可都会哦。”说着,就把脑袋往我脸上蹭。 我下意识地躲了一躲。合同的内容与佳源商贸没有任何区别,我就此笃定,佳源商贸一定是跑来这里了。 怪不得丁所长找不到他们,一来超出了丁所长的辖区范围,二来这里荒废已久,压根不会想到会有人到这里来。 女孩不依不饶,把舌头在嘴边转了几圈,好似一条蟒蛇,笑道:“大哥,我什么都会哦。你这样的客户,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哦。” “那你就给我自由吧。”我站起身来,迅速走了出去。 “切——神经病!”身后传来了女孩的咒骂。 四下里无人,我迅速走出了小楼。身后,那个酣畅淋漓的叫声还在继续。 再次回到木桥上,返回溪北公园,没走几步,忽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上官雷。 “哟,鸟枪换炮了啊!这身衣服,不便宜吧,哪里租来的啊?”上官雷满脸的讥笑,问我。 我笑道:“不好意思,服装商送的。” 上官雷脸色一阴,说道:“怎么,对我这么仇视么?咱们好歹还有过一段师徒缘分不是。我还让你体会了那个呢。” 我笑道:“不好意思,我没那么下贱。咱们不是一路人。” 上官雷有些怒色了,笑道:“怎么又舍得回来了呢?江南混不下去了?” 我笑道:“我在大东律所。来这里办案件。” 上官雷的眼睛滴流乱转,笑道:“怪不得呢,原来是找到了大靠山了。恭喜你啊,江南第一律所都被你找上了。还跑来我这里抢了我的生意。 史老大的案子就是你们负责的吧。呵呵,你来这里,我也知道。怎么,想要佳源商贸给一个谅解书?” 我笑道:“你以为呢,反正不会是像你一样,来这里寻欢作乐。” 上官雷笑道:“谅解书的事情你就别想了。门都没有。我可以告诉你,史老大判得越重我就越高兴。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我笑道:“因为你是傻逼。” 上官雷脸色忽然变了,但是他没有发怒,他知道我。此时此刻,就只有我和他,惹怒了我,他得挨一顿拳头。岁数大了,他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我。 “你这个人呢,就是嘴上不礼貌,担心吃了亏哦。”忽然又变作了一个极其阴森的声音,说道,“花姐回来了你知道吧,我告诉你,你的小相好,在私自做小姐呢。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哈哈哈,高端的小姐啊,令人钦佩。花姐也知道了,早晚要收拾她。你说说,这一次,是派人呢,还是干脆就派一条狗呢?” 换做以前,我的拳头已经打出去了。可是现在,我只是笑笑,说道:“那得问你老婆了。她大概喜欢狗吧。” 上官雷忽然满脸怒色,骂道:“你——走着瞧!”擦着我的肩膀走开了。 柳梦在做小姐,看来是真的了。花姐知道了,我的心里忽然极度不安起来。柳梦将会很危险。可是我却完全无可奈何。 想来想去,我直接打车去了烧烤城。白天的烧烤城堆满了人,热闹的不像样子,我在附近转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女人的身影。 我也是够傻的,现在是大白天,怎么可能会有暗娼出没呢? 转过头来一想,上官雷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去佳源商贸,那个杨建根本不值得他去一趟。 佳源商贸一定是跟花姐有关联。幕后的主使,一定就是花姐。 这个消息,我得告诉丁所长去。 丁所长正在那里收拾东西,看见我来了,招呼我坐下,问道:“你们这些律师,怎么回事?知不知道这要过年了?还在这里没完没了的干活?” 我一愣,才忽然想起来,原来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 “有个事情得跟你说一下。”我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丁所长笑道:“啥事?最好是好事,要是坏事,等过了年再给我说吧。我可不想连个春节都过不好。” 我笑道:“我知道佳源商贸跑到哪里去了。他们还在卖淫的。” 丁所长笑道:“能抓么?” 我摇摇头,“现在去了,花姐的线索就没有了。只有查到了花姐是幕后主使,再去抓,才会有用。否则就是打草惊蛇了。” “那你告诉我干啥用啊?”丁所长笑道。 我说道:“给你一个线索呗,他们还在从事套路贷。你可以去查一查受害人,姚明春,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人。反正,先偷偷摸摸查着呗。有线索总比没有线索要好。” 丁所长笑道:“我可丑话说在前面,这事儿,年后我再处理了。年前我停业了。你没看我正收拾东西么,说实话,二十多年警察了,跟家人在一块过春节没有几个年头。现在老了,脑子里想的就只剩下老婆孩子了。” 我忽而有些羡慕他。假如柳梦未曾离开的话,我们也可以是回到老家,快快乐乐地再过一个春节了。 也许,我们可以结婚,也许,柳梦会怀孕,也许,我就可以有一个像她一样聪明的宝宝了。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丝苦涩。 “想丫头了?”丁所长问道。 我抬眼看他,笑道:“你怎么知道?” 丁所长笑道:“我是警察,干了二十多年了。这一双眼睛,没别的用处,就是看人准。你呀,我一看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走吧,到我家去,吃顿饭吧,然后你也该休息了。过年了嘛,别这么累了。” 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起身就跟着丁所长走了。丁所长的爱人,做饭非常好吃,尤其是煮的粥异常好喝,味道竟与很多年前我和柳梦到校长家里做客,喝到的那碗绿豆粥还要香甜。 她说,丁所长胃不好,所以就要多喝粥,养养胃。丁所长一脸幸福的笑了。 甜甜的粥在我的嘴边回味,心里却再次泛起了苦涩。 走在外面的大街上,忽然发觉自己拒绝了佳源商贸的那个女孩,真是愚蠢。 明明心里极度渴望,却非要装作是一个柳下惠,也是自作自受了。 人的欲望,本就没什么好遮拦的。何况,我是如此的寂寞。 浩子打来了电话,“我们俩要回老家了,你啥时候回去啊?过来一趟,吃个饭吧。”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的我,也不能去见到刘莉。刘莉太漂亮了,见了她,我怕我会瞎想。 “今天不行了,今天加班呢。估计得到晚上十一二点结束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过两天回去。过年了去找你们。” “好,那可说定了啊。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了。你也是的,别那么拼命了,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你他妈别忘了,咱俩是从小撒尿和泥一起长大的,你不关心你那副皮囊,我还关心呢!听到没有?” 我忽而想笑。跟我一块撒尿和泥的时候,浩子没少挨他父亲的打骂。没想到,这倒反而成了他记忆里的温情。 “咋了,不说话了?感动了,哈哈哈——” “去你的!” “好了,我回家等你。” “一言为定。” “谁不去谁就是孬种。” “谁不去谁就是孬种!” 第87章 要被拆迁的小村庄 除夕,我终于回到了家里。卸掉了所有繁重的工作,坐在大巴车上的我,看着窗外的枯枝落叶,心里竟有莫名的熟悉感。 家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到了冬天,就只有一种颜色——树枝上不会有哪怕只是一片叶子,灰色的树枝伸着嶙峋的手臂,不断向灰色的天空蔓延,可能是太冷了,想要拽过来苍穹当被子吧。 父亲和母亲在我的劝说下,终于也是选择了回家。我给他们在网上买好了高铁票,才终于打消了父亲对于排着长队还可能买不到票的顾虑。 这世上还有多少人,不知道可以通过网上购票,仍然只会在售票窗口痴痴地排队等待? 爷爷问我:“梦梦呢?” 父亲和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我笑道:“她遇着一个亲戚,还有一个舅舅的。她去那里找亲戚去了。” 爷爷哦了一声,没有任何的怀疑,继续捣弄着他那根比我年纪还要大的旱烟袋管了。 除夕夜的鞭炮声响了起来,打破了乡村的寂静。我们围在电视机前,嗑着瓜子,爷爷却忽然说道:“咱这里可能要拆迁了。” 父亲问道:“往哪拆?” 爷爷说道:“俺不知道。听人说的。好几个村都要拆,这里以后盖工厂用。” 我倒忽然想起了丁所长给我提到的黑彪子拿下了一个拆迁的工程,依稀记得就是农村要拆迁的事情,难道就是我们这里,事情不会就这么凑巧吧? 我打开手机,查了一下消息,才知道原来拆迁竟是真的。农村正在搞集聚建设,一些小的村长、偏远的村长都要拆掉,把人口集中在某一两个较大的村子,形成集聚效应。 由政府来组织筹建一些新农村的房屋,分配给农人们居住。 按照规划,我们这个村子属于集聚扩大村庄。也就是说,会拆除一些老旧房屋,建造一些新房屋,给农民换套房子居住。 从规划的设计图上来看,瓦房将会被四层的小楼房取代,能居住的人确实是更多了。 怪不得要集聚。只不过,忽然住进了这种楼房里,我的乡亲们能够适应么? 年初二,我就跑到了浩子家里去了。浩子的儿子见了我,一溜烟跑过来,“大伯,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我刚想要夸一句,真乖,小家伙紧接着就冒出来了下一句「红包拿来」。 刘莉在后面笑的花枝乱颤,腰都直不起来了。我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钞票递给了小孩子。 浩子笑道:“给那么多干嘛啊,意思一下就行了。” 我笑道:“你不知道咱们都要变成拆迁户了么?” 浩子瞪着双眼,问道:“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笑道:“你没看新闻。规划已经出来了,过年四五月份搞不好就要动工了。村子里好多人知道呢。” 浩子说道:“那咱俩去外头问问。”转身看着刘莉,问道,“你要不要去?” 刘莉摇摇头,笑道:“我才不去,我还是在家里看电视吧。待会还得做饭呢。” “有个花生米就行了。不要太多菜。”我说道。 刘莉笑道:“你以为是招待你啊,想得美!我做给我们自己吃的!” 浩子哈哈大笑起来,拽着我,就走到了外面。 我忽然感觉到浩子有些神秘,问道:“咋了这是?” 浩子笑道:“我昨天带孩子去爬西山了。你不是给我说过柳梦她爸妈的坟墓就在那附近么,我看了一圈,别人家的坟墓都有人烧纸,有人填土,有那么一个什么都没有,都是枯草,估计就是柳梦父母的了。你跟我,咱俩去一趟吧。” 我看着浩子,心里竟涌起一股感动,他竟然能为了我、为了柳梦做到这种地步。 我问道:“去一趟,再回来,时间太久了。算了吧。”我不想让浩子因为这个事情被耽搁了。 浩子却满不在乎,说道:“骑摩托车去。我哥刚买的一辆。带两把铁锹去,咱俩一会会就给收拾完了。” 拗不过浩子,我只好答应。到了浩子邻居那里,借了摩托车,借着铁锹,村口买了一些火纸,飞速奔向西山。 摩托车果然快,十几分钟就到了。乡村的路上,现在几乎就是平坦大道,没有人,也没有车,畅通无阻。 我带着浩子七绕八绕,来到了柳梦父母的坟前。坟墓果然是破败不堪了,被风雨侵蚀后,成了一个小土丘,根本看不出是个坟头的样子了。坟墓周边也没有任何祭扫的迹象。 浩子不说话,一把就上去拉住了枯草,往下扯。我也不能光顾着伤感了,说干就干。 两个人干活快,花了四十多分钟,坟墓终于给修饰好了。除掉了枯草,重新添上了新土,终于是像一个坟墓了。 再在坟前把火纸烧了,我俩就算是完工了。 “你说,咱们几十年后以后要是死了,还能不能埋在这里?”坐在西山脚下的石头上休息的时候,浩子忽然问我。 我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发什么感想呢?” 浩子笑了,说道:“就只允许你发感想,就不能让我也玩一把深沉吗?” 我呵呵笑了,这样的对话让我回想起了童年。浩子和我,虽然清苦,但却无比快乐的童年。 “你要找到柳梦。一定要找到柳梦。”浩子忽然说道。 我低着头,说道:“嗯,我要找到她。” 浩子仿佛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可是却欲言又止,笑了一下,说道:“走吧。去村子里问一问情况去,要是拆迁了,咱们不都成了暴发户了么?” 两个人傻呵呵笑了一下,骑着摩托车回到了村子里。 村头聚集着一堆人。我们买了一包烟,过去各人给发了一根,问道:“咱这要拆迁了?” 健哥说道:“要拆迁了。政府有有文件了。” “那你们知道怎么一个赔偿法吗?拆迁不得给钱吗?” 好多人摇摇头。村子里的老中医李老伯说道:“这个拆迁啊,按理说,是要给我们补偿款的。我专门看过文件。但是呢,现在政府说,要改成集聚居住村庄,就是要盖房子,然后拿来给我们换。把瓦房换成楼房。咱那后面,大岗子那里,不是都已经盖好了好多房子了么!” “谁说的?人那是镇上盖的房子,拿来卖的!”枫叔双手插在怀里,说道。 枫树倒是厉害,这么冷的天,里头一件毛衣,外头就穿了一个皮夹克,怪不得要把手揣在怀里取暖呢。 “我说的,还谁说的。我年前给土地所那个主任看病,他告诉我的。就那些房子,拿来给我们置换。 以后,这里都得拆掉,我们都得去那里住。这里再重新盖上房子。还有其他庄的也要过来的。” “那些房子一共才能住多少人?” “它四层楼啊。你一户就分一套呗,肯定能住下的。再说了,咱这没那么快,都是附近几个小村,先拆,先住进去。咱这,等新房子盖好,还得一年不止。” “我不要去那里住,还得爬楼。干活就累死人了,谁还想天天爬楼。”大亮叔嚷道。 二老爷笑他:“你干什么活了你?你还累?你不就天天打牌?哪个不是羔子他妈干的?” 众人哈哈笑了。大亮叔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嚷道:“我不干活,谁干活?那耕地、播种,我不干,谁干?你别看孩子他妈天天忙这忙那,遇到大事儿,还是得看咱这大劳力!” 众人再次笑了。我说道:“你们想过么,住进了楼房,很多事情,可能就不好干了。你再想家里屯点粮食,就没地方了。” “哎,对了。到底是有文化的人,想的就是多。”二老爷笑道,“你们自己琢磨琢磨,你要是住四楼,好家伙,现在家里放个几百斤小麦,留着磨面,谁也管不着。 到那时候,你家里囤个几百斤小麦,蒜种,玉米,能搁不?那么重,怎么往上往下弄?那楼板能撑住么?” 大雷叔也说道:“这还不要紧。要是跟大岗子那里差不多,你想想,拖拉机没地方放,只能扔外头,那些个镰刀、锄头、铁锹什么的,往哪放?大件东西你往楼里放,占地方,不合适;你让外面,上锈得上死。”大雷叔在我小时候,还教过我武术呢。 到现在挺着一个大肚子,完全想象不到他年轻时可是一个练家子。 “让你住楼房,你不住?要我,我就住。反正自己也没钱盖。”赵老三嚷道。 赵老三没什么本事,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是没讨到媳妇,爹妈也都过世了,一个人住在以前的茅草屋里过日子。 也不会干别的买卖,只靠着种地营生,属于村子里比较穷的一户人家。 “你当然想咯。给你换一套新房子,说不定还能哄一个媳妇来。” 众人再度哈哈大笑。 我和浩子看看快到中午了,该回去了,两人又发了一轮香烟,离开了村口。 刘莉果然已经在做午饭了。还好我们来得及时,正好可以搭把手,照看个孩子什么的。 农村人的新年里,几乎都储备着熟成的肉,做起饭来也比较快。叮当一通,饭就做得了。 小家伙坐在桌边,大口啃着肉,好不快乐。 刘莉笑道:“你俩这一上午不见人影,跑哪里去了?” 浩子笑道:“打听了一下村子要拆迁的事儿。” 刘莉笑道:“切,就是拆迁了,也不会有多少好处的,你看着吧。农村拆迁,肯定是赚不到钱的。再说了,拆完了都给弄楼房里去住,那种地还得用家伙式呢,往哪搁?” 这倒是一个很真切的问题。 农民与城里人的家具有很大的区别。城里人,大概就只是一些桌椅板凳沙发、衣服、饰品之类的,但是农村人家家户户都储备着很多干活用的东西,小一点的比如镰刀、䦆头,大一点比如锄头、钢叉,再大一些的比如平板车、铁犁、拖拉机等等。 在自己院子里,我们可以随便就搭一个草棚子,给遮住风雨,防止生锈。 但若真是住进了楼房,这些重要的东西,庄稼汉必备的东西,该往哪里放? 楼房里肯定是不行,放在外面,又不能随便搭棚子,搞不好还不知道被谁偷了去。实在是一个问题。 政府如果需要做好农村的集聚拆迁,看来还是要花费一些功夫来考虑这些问题的。 “人有专家,还考虑不到你这个问题么?”浩子笑道。 刘莉说道:“专家的话你也信?” 几个人呵呵笑起来。 “咱们这,毕竟不比江南。我在江南也听说过,有些农村拆迁,不光赔了房子,还赔了好多钱的。”我说道。 浩子笑道:“那个就别想了。咱们这肯定不可能。不强拆就不错了,都是孬种。” 我笑了笑,说道:“到时候再看了。你也不能拦着不让拆啊,政府都发话了。” 吃罢午饭,浩子有些晕酒,一个人躺床上休息去了。刘莉带着孩子嗑瓜子看电视,我只好离开了。 我不敢与刘莉独处。大概我对像她这样的漂亮女人,没有什么抵抗力。 漫无目的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圈,想要回家,却忽然发现兜里的钥匙不见了。 思来想去,糟糕,大约是被我落在了西山脚下了。钥匙不光有家里的钥匙,最要紧的是还有江南我租住房子的钥匙。那要是丢了,我可连家都回不去了。 没办法,我只好回家,借了隔壁健哥的摩托车,骑着去了西山。 我在浩子停车的地方停下了车,低着头,沿着之前的路缓缓走着,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心里不禁有一丝失落。难不成回到江南,我要找人撬锁? 正思量着呢,转身却看到了柳梦父母的坟前,好似有一堆石头。 我走过去一看,果然是有人用石头在坟前堆了一个小坑,将火纸围在了里面。 从余烬来看,火纸明显地变多了。而且,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面,赫然放着我的钥匙! 我拿起钥匙,迅速站起身来,向四周张望,除了寒风,什么都没有。但我知道,这是柳梦来过了! 一定是柳梦来过了! 第88章 打狗给主人看 “收手吧,对你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席律师就坐在对面,依旧是喜欢喝咖啡,捧着个大大的杯子,遮住了半个脸蛋,用一双狐疑的眼光看着我。 仿佛我的这句话听起来极度的不真实。就如同我还戴着个口罩,她却把口罩硬生生拉到了下巴上一样。 “你是不是去了孙丰的律所?”席律师忽然问道。 我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所以,我建议你也收手吧。” “我骗了你,你不恨我么?”席律师问道。 我笑道:“恨是由爱生出来的。我不爱你,自然也不会恨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只不过你的目的刚好可以利用我。 而且,我猜测你是被上官雷鼓惑了。上官雷这个人,极度危险,我只是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下。” 席律师放下杯子,苦笑了一下,说道:“你这话伤害很大,知道吗?我还以为像我这样的女人,追一个男生应该很容易才对,没想到在你这里吃了瘪。你还明目张胆地说不喜欢我。” 我没有时间和席律师周旋,我只是觉得,上官雷不是一个好人,席律师跟他缠在一块搞不好会吃大亏,我于心不忍,所以要告诉她。 “好了,我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最近很忙,我一直都会在异地出差。你好自为之吧。上官雷,最好离他远点。”我站起身来,买了单,走出了咖啡店。 回家的路上,手机里传来了席律师的短信「谢谢你」。 我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告诉席律师这些话。自从春节期间因为疫情在家里被封锁住了之后,我根本没有机会去找柳梦。也不知道柳梦去了哪里,新冠疫情来了,柳梦还安好么? 自从上次见到柳梦坟前的变化,我的心里就一直空落落的,仿佛有那么一块地方忽然被人给抓走了,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无法修复。 疫情有所缓和之后,孙丰要求所有人都要回到江南,就手上所有的重要案件做一次情况汇报和摸排。 我也就直接从老家与父母一起回到了江南。可是父亲和母亲很是执拗,说什么也不愿意跟我到城里去住,母亲挂在嘴边的始终是那句话:“等你有了孩子了,我再去给你带孩子吧!” 大概是这句话的刺激,我直接想到了始终找不到的柳梦,想到了席律师,甚至想到了刘莉。柳梦,你究竟藏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事实证明,我去劝解席律师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因为吴文昌竟然被酌定不起诉,释放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很是震惊。吴文昌从夕阳湖养老院收受贿赂,应该是很容易就 查的清的才对,身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收受贿赂构成受贿罪,检察院对于这样的犯罪应该是很容易定罪的才对。没想到,最终竟然是以酌定不起诉结案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半头的案子里,消失的那把匕首,也没有办法证明是吴文昌做的手脚。半头,大概率也会被放出来吧。 我的心里忽然很堵,但却又无可奈何。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席律师就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半头已经无罪释放了」。 我不禁心里泛起一阵苦涩。曾经还想着可以通过半头追究到花姐身上,为自己报仇,现在看来,一切都不可能了。 然而就在我花了一周时间总算消化掉了这件事情的时候,却忽然间在手机上看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半头忽然死了。 警方通报说是,半头明显地属于他杀,而且是被利器所伤,直接捅进了心脏,一刀毙命。警方分析,大概率是仇家报仇。 这倒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警方会忽然闯进我的家门来找我的麻烦。 这也让我清楚地认识到了,我自己原来真的只不过是一个小丑而已。 “半头死了的事情,你听说了吧?”一大早地孙丰就忽然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让我有些意外。 孙丰和律所其余几位合伙人的办公室在十八楼,而我们其他人的在十七楼,这一次被单独召见上来,而且问的是关于半头的问题,着实让我有些诚惶诚恐。 我点点头,说道:“听说被仇家害死了。” 孙丰笑道:“告诉我实话,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道:“杀人灭口。” 孙丰笑了:“你是说花姐杀人灭口,省的半头以后咬到自己?” 我点点头。这种事情,花姐和黑彪子原来就干过,当初游龙就是这么死的,否则丁所长或许真的可以将花姐绳之以法。现在我坚信,花姐一定也会这么干。 令我意外的是,孙丰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实话告诉你吧,半头的死,不是花姐做的。” 我一愣,不是花姐还会是谁? 孙丰看着我一脸的迷茫,笑道:“曾经有一个美女律师,天天粘着你,是不是?是不是想让你合伙扳倒范军来着?”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道:“过去了。” 孙丰笑道:“范军买了他父亲的工厂倒是真的,不过生意场上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范军的企业要收购,要兼并,本来就是无可厚非的。所谓仇敌,那都不过是别人自己臆造出来的而已。” 我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心里想着或许应该为席律师辩驳几句,可是那个女人却实实在在地欺骗了我。 纵然那我承认自己被她吸引地一度神魂颠倒,可心里终究有了疙瘩。 “这个事情,我们也已经查出来了。实际上是花姐搞的鬼。花姐两口子来投奔范军,结果贪图范军的势力,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招。不过主意可能是别人出的。”孙丰笑道。 「上官雷」,我说道,“这个应该是上官雷的主意。” 孙丰笑了,说道:“没错。我们也怀疑是上官雷。不过,他们已经回去了,看样子是不会再有什么打算了。” 我问道:“范军不去继续追究么?” 孙丰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范军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么?专注于你自己的事情,才能够不断变得更好。花姐她们,从来都不是范军的要务。” 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很钦佩范军的心胸的。成大事者,想来必定是要遵循自己的道的,执着于计较别人的言行,从根本上就是对自己原则的背叛。 只是这些话,孙丰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难道不应该是机密么? 我问道:“半头,难道是……” 孙丰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笑道:“打狗给主人看,有个作用就可以了。太过用力的话,惹怒了泼皮无赖,是秀才自己的失策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不知道不应该更好么?” 孙丰笑眯眯看着我,问道:“你老实回答我,会对外说么?会还是不会,回答我这个就行了。” 我笑了一下,说道:“不会。” 孙丰笑道:“这不就是了么?你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会告诉你,也是为了让你知道,有些事情,你要适可而止了。 史老大的案子,可能会给你有些机会去复仇,但是你要清楚,复仇就意味着你可能会重新踏入曾经的泥淖。我是你的领导,有必要给你提个醒。” 我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孙丰说道:“路是你自己走的,你自己决定。但是不能耽误了律所的工作。否则的话,从我这里出去,我有办法让你在全省任何一个律所都混不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孙丰笑眯眯的,很是温和,可是这话一说出嘴来,却有一种刺骨的寒冷,迅速从我的毛细血管流向了全身。 整个人忽然就恐慌起来。孙丰这个人,他是省律协的会长,我知道,他是有本事做到这个事情的。 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孙丰初次见我时,讲到的如何驯服一只老虎是什么意思。 原来,我终究还是被他们紧紧套在了手心里。 悲哀的是,我自己还不能主动挣脱出去。我需要这里给予我的一切,资源,地位,金钱,经验,成长,人脉,我离不开这些。 正如同,动物园里的猛兽离不开动物园一样,我已经被驯化了,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而已。 “因为疫情,史老大的案子被耽搁了好长时间,现在各地陆续开始恢复正常了。你们就不要停留,马上回去开始吧。 协调政府部门,立刻赔偿投资人损失,回来后,破产组会过去。你们要跟检方沟通更换罪名的事情。明白了吗?”孙丰问道,充满了阶层差异的威严感。 我不喜欢,可我却只能接受,“明白。” 下楼之后,姜律师已经在召集我们几个了。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之后,要求我们务必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就要再次前往史老大的工厂,务必和当地政府协调出一个方案来。 孙丰给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要把投资人的钱先给偿还掉。否则,缓刑根本就不可能。 回到家里,四处望望,总共也就回来住了十天不到,又要走了。 忽然有一种租房子住了个寂寞的感觉,自己痴痴笑了一下。原来,律师竟会忙成这个样子的。 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需要的衣物也都少了,衬衫西裤皮鞋就可以了。 孙丰要求我们任何时候都必须正装,几个月下来,自己竟也习惯了。 衣柜里的运动装,竟都发霉了——我有一年没穿过他们了。 咚——咚—— 我有些惊奇,这是谁在敲门?走过去一看,门外站着席律师。 虽然戴着一个巨大的蓝色口罩,却还是掩不住她俊俏的脸蛋。 席律师走进屋子里,问道:“你这是要走了?” 我笑道:“明天一早出差。估计又要好几个月回不来了。” 席律师笑道:“没想到,竟变得这么忙了。” 我问道:“有事吗?” 席律师笑了一下,说道:“过来谢谢你。我决定放手了。我自己一个人,智商不够,什么也做不来。还不如就本本分分做个小律师,趁早找个人嫁了就算了。我爸爸都已经释然了。” “这是好事。你这样的人,不愁嫁的。” “以前我们家有的是钱,是不愁嫁。现在变穷了,当然了,比起一般人还是有钱的,毕竟房子车子都还有。 就是,接触的人不一样了。人都很势利的,以前的那些朋友,现在都不理我了。也算是给我上了一课了。”席律师似乎是有些落寞。 我笑道:“人总要成长的。你也是,我也是,谁也逃不掉。” 席律师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问道:“你还是忘不了柳梦吗?” 我脸一热,低下头,问道:“问这个干嘛?” 席律师笑道:“我就是想问一问。” 我笑道:“没有。哪有这么快就能忘记的,才不过半年而已。” 席律师笑道:“你对我没有感情,我对你也没有感情。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想着要过来亲自跟你说一声谢谢。我从现在开始,也会努力做事业,有一天,希望可以让你刮目相看。” 我笑道:“好,你一定做得到的。” 席律师笑道:“对了,我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的。上官雷之前给我说的。” “什么事情?” “就是那个什么花姐,控制了一个公司,专门用来放贷款的。那个公司,一面组织卖淫,一面组织发放套路贷。 你要找柳梦,也许柳梦会在那里。好像是叫什么源商贸的。还有,那个老板杨建还是什么,真名不是杨建。我记得他说过好像叫杨伦。” 杨伦?我不确定我有没有听过,但是莫名有些熟悉。或许,可以让丁所长去查一查,或许可以找到花姐的证据。这还真是一个挺有利的线索。 “谢谢你。”我笑道。 席律师莞尔一笑,歪着头笑道:“反正你都要走了,我也半年多没那个了,我来都来了,找你总比找上官雷要好,想不想?” 我一笑,脑子里竟涌出了柳梦和一个陌生男人上了出租车的画面来。 心里一阵刺痛袭来。 第89章 出了人命了 接到爷爷托人打来的电话,让我很是不安,生怕是年迈的爷爷身体上出了问题。 好在我已经回到了老家,入住在了史老大的公司内,要回到家里去一趟大巴车将就可以搞定了。 当我火急火燎地冲进家里的时候,爷爷正在修补他那个背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粪箕子。 小的时候,我就坐在这个粪箕子里头,摇摇晃晃跟着爷爷满村里溜达。 爷爷喜欢去捡拾煤球渣,干木柴之类的,有时候也会有一些粪便,拿来洒到自家的菜地上,菜就会长得更好。 见到爷爷精神不错,我心里悬着的一颗大石头终于是落了地了。 爷爷抬头看见了我,干枯的脸上挤出了笑容,说道:“来这么快的。” 我走过去,坐在旁边,笑道:“什么事啊?离得近,正好回来看看你。” 爷爷说道:“你二老爷说的,让我把你找回来。村子不是要拆迁了么,要签字,那些东西我又不懂。都在你二老爷那里了,你有空去看看。” 我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想不到,拆迁这种事情竟然这么快就提上门面了。 吃罢饭,我直接买了一条香烟,去了二老爷家里。村口小卖铺的香烟比较便宜,都是红杉树,我记得二老爷貌似就喜欢这一口。 果不其然,见了香烟比见了我要亲多了,自己三下五除二就给拆开来,抽着了。 “二老,咱这要拆迁了?”我问道。 二老爷吐了一口烟圈,说道:“咱这不拆迁,咱这是集聚地方。政府来文件了。”说着随手从红木箱子里放出了一份红头文件,递给了我。 我拿过来一看,原来是规划通知。果然,我们这里不拆迁,是要作为集聚提升的村子的,但是周边几个村子都要拆迁,而且年底前必须得拆迁完毕。不能影响到明年的工程建设。 “周边的村子已经有开始动工拆迁的了……”二老爷缓缓说道,“咱们这不拆迁,但是有一部分老旧的没人住的宅基地,要被征收回去重新盖房子用。 你老爷那块宅基地,就是要被征收的。所以你得来看看,补偿问题。得有人签个字。” “怎么补偿?” “一平米800块钱。另外算上其他家具什么的。你老那房子,茅草屋,什么都没有,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补偿了。” “其他地方,村子,都怎么补偿的?” 二老爷坐在小马扎上,长长吸了一口烟,说道:“拆迁都是赔本的!我听人说了,基本上都是这个价,你想想,一套瓦房,也就不到100平米,杂七杂八算上,能赔个10万块钱! 大岗子那里的房子,一套房子要15万!老百姓还得自己掏钱买,不然根本没地方住!” 这倒让我很是吃惊,如果是这样,这也能叫做拆迁么?这不是明晃晃的抢劫么? 我在江南听说过,当地有些农村拆迁,不仅可以分到城里的一套房子,还能拿到动辄几十、上百万的赔偿款,可为何到了我们这里,竟成了这副模样? 我们真的是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之下么? 再想一想,爷爷的那座老房子,那是老式的茅草屋。墙壁里没有一块砖头,没有一个石块,是用麦麸混合着黄泥一点一点堆砌而成的,屋顶是用高粱杆打的顶,再铺上了厚厚的麦秸,麦秸上还要用黄泥在均匀地抹上一层。看起来是有些简陋,可却真的是冬暖夏凉。 最关键的,我记忆里的几乎所有的童年都与这座茅草屋有关。 奶奶就坐在茅草屋里给我摇着蒲扇,哄我睡觉; 爷爷就是在茅草屋里一遍一遍磨着他的厨刀,再带我去主人家筹办喜宴,永远会给我带回来酥脆的炸花生; 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合欢树,树下一直拴着一头骡子,我还骑在骡子的背上在院子里玩耍…… 拆掉了,这些东西可能就再也消失不见了。 “村子里有哪些地方要拆?”我问道。 二老爷抽口烟,说道:“基本上村子后半个都要拆。前半个都有人住,不能动。后半个基本上都荒了,差不多都要拆。从海东商店门口的那条道开始算,一直到西公路。差不多就这样。” “这样的补偿得有很多人不满意吧?”我问道。 二老爷笑了一下,说道:“那肯定不满意啊。那么多人都做梦等着发财呢,谁知道到头来就十万块钱,连买个房子都不够。 不过我们这还算好的了,反正你拆的都是不住人的地方。附近那几个村庄,拆完了,都没有地方住。那才可怜呢!” 我有些默然。 二老爷笑道:“反正你老爷这块地,肯定得拆的,就是没这么快。你给签了字就行了。赔偿款我让人直接打给你。你给我留一个卡号什么的。你老爷什么都不懂,给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点点头,笑道:“那就都找我吧。等到拆迁时候,让我来签字,我再来呗。反正我离得也近。” 二老爷笑道:“行!我估计差不多一两个月就要开始了。附近早都又开始的了。唉,我听说,还出了人命的了。” “拆迁队干的?”我问道。 二老爷点点头,狠狠抽了一口烟,说道:“嗯,就是有人不同意,结果房子被扒了,人也被揍了。好像是西山那边棠花村,有个人就被直接揍死了。” 棠花村,那是柳梦的家乡。 辞别了二老爷,我骑着自行车直接去了西山。到村口一看,果然是有动工的痕迹了。 大片大片的房屋都倒塌了,一片败落。我琢磨着柳梦家里的大概方位,走了过去一瞧,柳梦的家早已化成了一片瓦砾,毫无生气地趴在地上,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完全看不出房屋的先前样貌了。 远处,还停留着好几辆推土车、挖掘机之类的,就是不知道人哪里去了。 我走了好久,才终于在村子后头,发现了几户还没有被拆除的人家。赶忙上去打听了一下。 “大叔,你这里是要拆迁了,是吧?”我问道。 那人却脸色一横,一脸的不高兴,骂道:“什么拆迁,根本就是抢劫,杀人!” 我问道:“怎么回事啊,能给我说说么?” 那人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是谁?” 我想了想,说道:“我是柳梦的亲戚。她让我来的,说家里要拆迁了,我来看看的。谁知道,房子早就被推倒了,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那人一跺脚,骂道:“那你来晚了!拆迁队闹出人命,现在跑了。” “啊?怎么会闹出人命的?”我问道。 那人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别说是我说的。老李家,没买到房子,赔偿的钱又不够用,就找拆迁队多要钱。 拆迁队让他去找政府,他就去镇上了。结果一回来,家里就被拆完了。 老李以前当过兵的,就去找拆迁队,结果人家人多,打起来了,老李家活活让打死了。 拆迁队这才害怕了,把尸体往地里一埋,跑了。可怜还有妻子孩子,活都不知道怎么活了。” “这是拆迁队么?这是黑社会吧?”我不免有些义愤填膺起来。 那人骂道:“本来就是黑社会。你是不知道,现在拆迁,哪个不是黑社会直接来弄得?你看看,这闹出人命了,过几天就又跟没事一样了,派出所不敢管。 给老李家的,多给了两万块钱,就算了事了。我们也得走了,要不然大推车一开起来,管你有没有人,直接推倒。反正有派出所撑腰,谁敢不听话?” 我心里不免泛起嘀咕,难道丁所长说的是对的,这个拆迁的工程被黑彪子拿到手了? 我寻思无论如何得查证个什么东西出来。自己走到了推土机面前,依稀还能看到地上的一些血迹,我拍了照片,准备转身离开。 “哎!你是谁?拍的什么照片?”一个声音忽然传来了。 我扭头一看,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留着个大光头,脖子上戴了一个粗粗的项链,穿了一件印有骷髅头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西装,脚底下是白色的皮鞋,皮鞋上头是蓝色的牛仔裤。 脸上一副吊儿郎当、不三不四的神情,看这模样,也不像是个好人。 我说道:“我来西山玩的,拍几个西山照片。” 那人说道:“真的假的?” 我笑道:“你看我像是会骗人的么?我是城里人,来这里玩的。” 光头笑道:“哟,你一个城里人跑这里干什么?你别是什么记者,我告诉你啊,你要是记者,趁早老实点,在农村没人惹得起我们,到了城里更加没人惹得起。” 我问道:“是嘛,你们是城里哪个公司的?” 光头很是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说道:“说出来吓死你。彪哥。” 我立刻就知道了,果然是黑彪子。原来这拆迁的事情,真的被黑彪子拿到手了。怪不得拆迁会这么可恨,原来是黑彪子干的。 我立刻想到了,黑彪子还不知道从拆迁这个事情里,捞了多少好处呢! “你把手机拿来给我看看。”那人指着我的手机问道。 我笑了一下,说道:“这个不能给你看。范总要看的。你们彪哥应该知道的。” 那人一听到范总两个字,感觉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先前松松垮垮的站姿忽然间端正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的惊恐,问道:“你是范总的人?” 我笑道:“我是范总派来考察的。这个地方,以后范总要盖一个工厂的。” 那人笑道:“哎,我也听说了,这里以后要盖工厂的。你还别说,那些农民不让盖,说会污染什么的。 污染他姥姥个腿!能挣钱不就行了么,怕什么污染不污染,一帮子穷鬼贱命,你说说拆完了盖工厂蝉,他们能上班挣钱,不是好事么?非得要拦着,活该被弄死。这事儿啊,彪哥负责拆,范总负责盖,这多好!” “你说的彪哥是黑彪子吧?你是彪哥的什么人啊,你可不要乱说话。”我问道。 那人一拍胸脯,说道:“除了黑彪子,谁还敢自称是彪哥?这里,就是彪哥交给我负责的,我说话管用的!这个村子我说了算!” 我笑道:“反正我考察完了,回去写个报告,有奖金拿的。你们呢,彪哥给钱不给?” 那人一笑,说道:“不给钱谁给他卖命啊!我告诉你,彪哥可够黑的,怨不得叫黑彪子呢!你知道这里拆迁赔多少钱么?” 我摇摇头,顺手掏出了香烟,递给他。 那人抽起来,放松了戒备,说道:“我跟你说,兄弟,一块地政府给的是2000块一平米,不低了吧?彪哥给眛了1200! 你想想,告诉老百姓就说是800块一平米。一户人家彪哥就赚了十多万,乖乖,这附近好几个村子,上千户人家要拆迁呢,你算算,这多少钱?我给他卖命,不也就为了这些钱么?” “这样做,不会出事吗?老百姓发现了怎么办?”我问道。 “发现?上哪发现去?发给老百姓的文件,都改过了的!彪哥上头有人!要不然你怎么做?上头有人的!” 说到这里,那人还特意伸了手指,往天上指了指,语气里充满了敬畏感。 我笑道:“都一样,范总也是有人,实话告诉你,范总在省里都有人的。要不然这些项目,他怎么就能拿到呢?是吧?大家都懂就行了。” 那人一笑:“那是。范总厉害的。你们跟着他,没少赚钱吧,我看你这一身不便宜。” 我笑道:“没办法,范总要求的嘛,穿成这样才有生意人的样子。” 那人坐在石头上,一拍大腿,“说得对!我也喜欢这样!多气派!可是彪哥嫌麻烦,说打架耽误手脚,他不穿,我们谁也不敢穿。哎,跟错了人了。” “没事,我可以跟范总说说你,没准范总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呢!”我笑道。 “兄弟,真的假的?那哥哥谢谢你了。实话告诉你,彪哥这里我也真呆够了,前两天这不是嘛,又害死了人,心里开始做噩梦了。 我昨天晚上梦到俺奶来找我了,拿鞭子抽我。我真是害怕了。 杀人杀多了,死了以后,俺奶得揍死我。兄弟,你要有门路,给我指一条,我真是谢谢你了。” 说完,从腋下把自己的包取出来,说道:“这样,兄弟,见一面不容易,我给你一个我的名片。”递给了一个小纸片,上面写着姓名、电话。 顺手还塞给了我一叠钞票。 我把钞票退给了他,笑道:“我不需要这个。说实话,我比你有钱,范总给的很多的。你留着吧。你的号码我留着。 你等着,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咱们以后尽量做同事,文明赚钱。跟着黑彪子竟害人命,死了以后下地狱要受苦的。” “就是呢,我老梦见俺奶揍我,心里可不是滋味了。” “行,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等我电话。” “好,别忘了跟范总说说我。事成了请你打炮!” 第90章 谁来救救我 赵老三外出赶集的时候,村子里不知道来了多少辆推土车、挖掘机,像洪水猛兽一般,冲向那些孱弱的茅草屋、小瓦房。顷刻之间房屋倒塌,成为一片废墟。 “你是大律师,你懂法律,所以叫你回来,就是问问你的,这个事儿咱怎么办?咱不能忍气吞声,害死了人,他不能逍遥法外啊!”二姥爷抽着烟,讲话的时候手都抖了。 他是村子里的老书记了,虽然已经退下来了,可是村子里的人还是喜欢找他商量几乎所有事情。 “我都没地方住了!哪有这样欺负人的!”赵老三蹲在一旁,低着头,浑身没有一点精气神的样子。 胡老四也说道:“你给做做主呗,咱这村这么些年,就你一个大学生,还是懂法律的。电视里,我看都说了,要依法治国。 怎么能这样子强拆呢?钱都不给,就把屋给扒了,那我上哪去住?我房子也不是拆迁的。凭什么给我扒了?!” 越说越激动,慢慢就变成了痛恨和咒骂。 “好了好了!”二姥爷忽然提高了嗓门,村人安静了下来,老书记的威严始终存在,“我琢磨,这个事儿可能还是得走法院。你看呢?”扭头看着我。 我点点头,说道:“闹肯定是不行的,到时候搞不好还会吃亏。这样吧,我来替你们打官司。这个事儿,就得交给法院解决。 他们可以犯法,我们不能犯法,既然我在了,那我就给你们打官司。 该赔给我们的,让他赔给我们的;害死人的,让他去坐牢。咱要是犯法了,那坐牢的就是咱们了。” 健哥问道:“打官司要钱不?” 打官司当然要钱,我可以不收律师费,但是法院却不会不收诉讼费。 可是我的这些乡亲,一个比一个过的苦,一个比一个过的饥荒,我没有勇气给他们说收钱的事情。 我笑道:“这样的官司不要钱,我来跟法院说说就行了。” 二姥爷的屋子里终于是传出了久违的笑声,混杂着各种味道的烟味,飘向了房顶。 我抬头看了一眼早已被烟雾熏得漆黑的屋顶,我知道,不管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有了多大的成绩,我终究还是这里的人。 这个黑黑的屋顶,在我的记忆里都有了至少二十年了,原来也让我倍感亲切。 几天以后,我写好了一份26页的起诉状,光是原告就有71位,被告直指黑彪子的拆迁工程队。 在办好了所有的手续之后,孙丰却忽然问我:“你自己接的案子,我不拦你,考虑过后果么?” 我点点头,“这个事情我必须做。他们是我的亲人。” 孙丰笑了,点点头,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连家都没回,盖好章,做好手续,立刻就又返回了老家,直奔法院门口。 法院门口有一对夫妻正在那里吵架,旁边有几个人还在拿着手机不断给拍照。 我却忽然想起来,我在做的这个事情,是不是也可以公开一下? 立案窗口由于疫情原因,人并不多,这也是好事。在我把材料交给他们之后,那个年轻的法官瞪着双眼,问我:“这个案子?真的假的?” 我笑道:“真的。” 小法官一溜烟抱着材料跑进了里面。我知道他的意图,但凡是重大案件,立案之前先要报告给领导知道,立案庭的庭长同意了,才可以立案。 我不担心庭长不立案的问题,据我了解,立案庭的庭长应该还是钱庭长,我信任他。 果然,钱庭长带着材料出来了。抬头看见是我,笑了一下,轻轻说了句“立吧。” 案子顺利受理了,我垫付了好几万的诉讼费。忽然发现,幸亏是去了孙丰的律所。 否则,想做好事都没有那个资本。看来,我是离不开孙丰的律所了。 出了法院,我第一时间去了当地的报社。以前,为了给法院做一些形象宣传,我记得跟报社打过交道的。 报社的记者,有一个还认出了我,问我是不是又要跟法院写材料了? 我笑着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记者目瞪口呆,反复问我,是不是真的? 我说:“我带你去,你只要拍照就行了,这个事情,我希望能够公之于众。” 记者衡量再三,答应了我的请求。我带着他,先去了棠花村,后去了附近的坝山、三瓦子、小吴庄……绕了一大圈,到了村子后面。 “够多了吧?”我问道。 他点点头,“我会回去尽快写出来新闻的。这是个大新闻。很有写的必要。” 三天后,新闻公布了。 丁所长特意给我打了电话,问我:“黑彪子那个拆迁队出事了,你知道么?” “这个事情是你做的?”孙丰却忽然给我打了电话。 我笑了笑:“知道。” 丁所长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了,问我:“这个事情是你做的?” 我点点头,说道:“新闻不是我,是记者和报社做的。” 丁所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弄半天黑彪子承包的拆迁工程最终还是跟你扯上关系了。这个事情你得保护好自己。事情闹大了,惹急了黑彪子,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我笑道:“放心吧,他不知道是我。再说了,不还有你么?” 丁所长笑了一下,招呼我过几天去坐坐。我答应了。 令我吃惊的是,新闻没有持续几天,就消失不见了。甚至于之前联系过我的拆迁办领导,说是要现场去考察一下真实情况的,也忽然没了踪影。我知道,这肯定是黑彪子从中作梗了。 不过,我还有法院。我相信,法院走了张院长,走了刘书记,走了高舒雅,走了锐哥,留下来的不会再是以前的那一套了。 我已经知道了合议庭的审判长,我决定亲自去一趟法院。有些事情,必须得当面说清楚才能有效果。 书面材料讲述的再详细,也不会给人带来一丝的情感上的触动。这是我的经验。 然而,仇人相见总是不期而遇。上官雷竟然也在。 “我就说,是谁这么无聊,弄半天果然还是你。”上官雷面带讥笑,说道。 “我就说法院怎么忽然臭了,弄半天,原来是你来了。”上官雷真的是跟我有缘,虽然我一丁点儿都不喜欢他。 “吵架到外面去,这里是法院!”审判长一脸怒气,看着我俩喝道。 “好不容易接了个大案子,赚了不少律师费了吧?”上官雷看着我问道,“怎么着,江南还满足不了你的胃口,非得要回老家再尝上一口?” “你怎么就跟个鬼似的,哪里都有你呢?你问问你自己,良心不疼么?”我问道。 上官雷却是哈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非要找我,我有什么办法?你忘了,最初可是你找的我啊?” “你应该庆幸我早就离开了。要不然,还不知道掌握了你多少的犯罪证据呢!”我歪着脑袋,看着上官雷,装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呵呵呵,你说你弄这么一出,有什么意思啊?” 上官雷明显有了一丝恐慌,双手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我不理会他,转身就走了。 我曾经想着通过扳倒上官雷来实现我的目的,结果却发现这个老狐狸早就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了。 我竟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只要有他在,花姐和黑彪子的很多麻烦事情,都被他给处理掉了。 这个鸟人,虽然很坏,但能力却无可置疑。这让我很是生气。 眼下这个案子只能等待着开庭了。史老大的案子基本上也告一段落了,刑事谅解书拿到手了,政府的协调起了作用,相当一批的投资人拿到了投资款。 而且,剩余的土地也有人参与竞拍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律所破产团队的人负责就可以了。我得了一段时间的空闲。只要等着开庭辩护就可以了。 但这几天,我却总觉得眼皮在不自觉的跳动,难道是柳梦出了什么事情? 这让我不安起来。 我得去找丁所长问问情况,这么长时间了,到底有没有找到柳梦的线索? 而且,关于席律师告诉了我杨伦的事情,我也有必要跟丁所长说一下,万一真的能够查出来一些东西也说不定。 结果到了丁所长的办公室,却发现他人并不在。有人告诉我,他外出执行任务去了,但是在哪里却不能告诉我。 我也只得作罢,一个人到了街上,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索性就去趟烧烤城吧,万一又遇见了柳梦呢? 我到了公交站台那里,默默站立着。站台上稀稀拉拉站着三五个人,都是戴着口罩,看不出面容,大家都离得很远,谁也不愿意搭理谁的意思。车子来了,几个人陆续走了,站台上就只剩下了我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忽然心惊肉跳起来。 扭头一看,远处有大概四五个人,正在飞快地跑向我这里。我似乎隐隐约约还看到了明晃晃的东西,刀! 我头皮一紧,这是对付我的!没错,是冲我来的!怪不得我浑身难受! 撒腿就跑。 现在不过是5月份,受制于疫情的影响,大街上人很少,空空荡荡的,根本找不到哪里人多。 纵然是我肆意的叫喊,也换不回来哪怕只有一个人的注意。 他们是怎么发现我的?最近的最适合的我的逃跑路线,应当是绕一圈,跑回到丁所长的派出所里去。 我连头也不敢回,拼了命的跑。此时此刻,忽然恨起孙丰的要求来,穿着西装,出啊这皮鞋,跑起不来实在是太难受了。速度也明显受到影响。 穿过公路,还没等我拐进小巷子里呢,后腰就被人生生给踹了一脚,整个人一个趔趄,跌倒在了前面。 隐约感觉,膝盖已经开始流血了。我只能站起身来,迅速跑,只有回到派出所,我才是安全的。 “再跑弄死你,王八羔子!”身后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我莫名恐惧起来。在这个地方,黑彪子最喜欢无非就是这种事情,能用暴力解决的他都不做其它选项。 大约是上官雷告诉了他起诉他的工程队,就是我干的事情,所以直接来报复我了。 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又被人踹了一脚。皮鞋真的太不适合逃跑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推倒了小巷子里不知道谁放在那里的一堆煤球,推倒了几个垃圾桶,暂时挡住了路线,回头一看,四五个人,个个是一脸的横肉,手里挥舞着大刀,一副立刻就要弄死我的样子。 我赶紧跑。那几个人翻过煤球,继续追过来。 我没有思考的余地,怕得要死,我如果死了,我的父母怎么办? 我的爷爷怎么办?我的案子怎么办?柳梦怎么办?不经意间眼泪竟然都飞了出来。 我不想死。 看见路我就拐弯,越是狭窄的巷子,我就越往里跑。他们人多,我人少,能躲过一个是一个。 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跑的,稀里糊涂就上了台阶,下了台阶,跑过了地下通道,商场都紧关着门。 我无处可藏,继续跑。身后的叫骂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已经精疲力竭了。 “别跑了!”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语气里没有狠毒的恨意,听起来倒有几分关切。 我瞅了一眼,这个人,好像见过? 第91章 柳梦在哪里 “你是……” 面前的这个男人,五大三粗的,依旧是穿着带着骷髅头的衬衫,只不过外头没了外套,蓝色的牛仔裤没有变化,脚上换成了一双黑色的运动鞋,脖子上的项链闪闪发光,大口喘着粗气,杵着自己的膝盖,在那里喘息着。 “他们几个我让跑别的地方去了……就我自己过来的,放……心吧,可累死我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轻信于人搞不好就会让我丢掉性命。我尽量保持离他远一些,抬头看看楼梯就在我身边,想要跑应该还来得及。我问道:“你干什么?” 那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你不是范总的人吗?怎么回事你?彪哥说要处理一个人,好家伙,我带人过来一看,怎么是你?你哪儿得罪彪哥了?” 我不说话,更不敢告诉他我根本是骗他的,我便说道:“彪哥要害范总,对我下手有什么稀奇的?” 那人哦了一声,半天抬起头,问道:“彪哥要害你,你跑不了了。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不然下回还会有更多人来。碰到我算是你运气好的了。” 我有些怀疑,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那人却笑了笑,问道:“你这么黑,我那时候就猜到了,我问你,你认识梦梦么?” 柳梦? 他竟然与柳梦有关? 我根本没有思考,问道:“你认识柳梦?” 那人却尴尬地一笑,“什么叫认识,那丫头以前还跟着我屁股后面到处跑呢!俺俩一个庄的。” 一个庄的,那不就是棠花村? 我有些惊奇,眼睛都瞪圆了,问道:“你跟柳梦是邻居?那柳梦呢?你告诉我好不好,柳梦在哪里?” 我忽然三步并作两步地就走了过去,柳梦有线索了,有线索了,我能找到她了! 那人却把我伸出去的手给挡开了,喘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说道:“你问我,我哪知道,那丫头神出鬼没的。反正,她给我说的,要是碰见你,千万保护你一下。我上回就想说了,没敢说。现在你有危险,我才说的。你到底干啥了?” 因为是柳梦的邻居,我放下了防备,将我的起诉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他呆立了半晌,方才问道:“那你能赢么?” 我笑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黑彪子不知道跟法院有什么关系。现在,我没办法保证。” 那人哦了一声,说道:“彪哥是个狠人,你得小心点了。赶紧地离开吧。要不然,你不知道,法院门口堵你都有可能的。” “柳梦在哪?”我只想知道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柳梦。 那人却摇摇头,说道:“我是真不知道。我跟了彪哥也就半年时间,年前碰到梦梦的,她跟我说起来你的,你要问我她去哪了,我是真不知道。梦梦只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儿。” 我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那人问道:“你是真要对付彪哥?” 我点点头,说道:“你不知道,柳梦以前被他们害的有多惨。我一方面是为民除害,一方面是为了报仇。” 那人呆住了好久,低下头说道:“我说最近怎么老是梦到俺奶呢,老拿皮鞭子抽我,怪不得的,可能是自己坏事干多了。 这回碰见你了,总算知道了,坏事做多了就是不好。兄弟,你有种,能帮你时候我可以帮你一把,黑彪子确实不是个东西。 但是,咱得说好了,命最重要,你的命重要,我的命也重要。你让我去作证什么的,免谈,反正放你一马可以。你懂吧?” 我笑了笑,问道:“哥,怎么称呼?” 那人笑道:“梦梦都叫我叔呢!哈哈,你喊我宽哥吧,我小名叫宽宽,俺奶给起的。” “宽哥,柳梦一有消息,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好想她。”我说道。 宽哥点了点头,“你赶紧跑吧,往西跑,那边人还多点。他们都往东了。后面再联系吧。” 我一点头,迅速冲上了台阶,到了大街上左看右看,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丁所长的派出所。在那里,我才会感觉到安全。 丁所长已经回来了,看见我火急火燎地冲进办公室,吓了一跳,再一看我一身的狼狈,问道:“怎么了你这是,被狼撵了?” “黑彪子派人杀我。”我说道。 丁所长噌一下站起身来,把办公室的门窗关了个严严实实,窗帘都拉上了,转过身来问道:“你呢,没有受伤吧?” 我摇摇头,说道:“没事,就绊了几下,不要紧的。” 丁所长问道:“是因为起诉拆迁队的事儿?” 我点点头,说道:“肯定是的。我听说市里已经重视了,拆迁给暂停了。” 丁所长笑道:“没错。我刚刚就是参加局里的会议去了,现在要求的是尽快核实,如果属实的话,黑彪子涉嫌侵吞拆迁补偿款,故意杀人,要被抓捕归案的。”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查啊?”我忽然有些急躁。 丁所长说道:“着急有什么用?市里有专门的负责小组,不归我管。我没办法,只能配合而已。现在我们只能等待,暂时没别的办法。” “靠谱么?” “什么?” “市里的小组靠谱么?你跟我都知道,局里肯定有人跟黑彪子扯不清的。游龙的死,不就是这么死的么?”我说道。 丁所长点点头,咬了咬牙,说道:“我三个弟兄不会白死的。这次的工作,市里留了心眼的,只要传出去,只有那几个处级干部知道,想要查出来,也容易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只能干等着?” 我不喜欢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感觉,这让我感觉自己很窝囊,很无助,很没有安全感。 丁所长笑道:“你不是应该担心你自己的案子么?上官雷是你的对手吧?” 我一愣,倒把这个事情给忘了。上官雷还不知道会在庭审上给我制造什么样的障碍呢。 眼下,我确实得首先关注一下这个事情。不过,我倒想起来了另外一个事情。 “你听过杨伦没有?”我问道。 “杨伦?哪个伦?”丁所长问道。 我说道:“我也不知道。有几个杨伦?” 丁所长想了想,说道:“倒是有一个杨伦有些熟悉,好像以前是职业打手,被抓进去一段时间,后来放出来了。怎么了?” 我说道:“佳源商贸现在好像就是杨伦在操纵的,如果能找到杨伦,说不定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花姐的罪证。 他现在说自己叫杨建,你得从杨伦找起来。最近有没有犯事,有没有用身份证在哪里登记过什么的。” 丁所长微微一笑,说道:“你比我还专业了。改行来做警察吧。” 我笑道:“你工资太低了,我做律师还赚得多一些。” 丁所长假装生气,说道:“物质!你就是太物质了,低级趣味!知道么?” 我笑了一下,说道:“我在你这里得躲一阵子,然后才能走。” “你要去哪里?” 我说道:“史老大的工厂那里。我们几个律师都住在那里。工厂里有宿舍。” “我可以开车送你过去。没人会怀疑的。再说了,咱有枪。倒是史老大那里,我听说工人们都走的差不多了,那里安全么?”丁所长问道。 工人们确实是走得差不多了,不过至少还有那么几十个人,保安也还有几个。 而且同事们都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政府为了协调这个事情,有些领导也会隔几天过去一趟,应该是安全的。 我说道:“没事的,应该安全。” 丁所长说道:“我每天尽量也拉着警笛过去巡逻一趟,好歹能起到点作用。” 我点点头。 正说着话,办公室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丁所长打开了门,是门卫老师傅。 “所长,这个快递挂号信,给你的。” 丁所长说了一声谢谢,取过来了信件,那上面只有收件人的信息,没有寄件人的信息。 丁所长笑道:“这个年代了,还有人用挂号信,快递多方便!” 我笑道:“挂号信便宜啊!” 丁所长笑了一下,刺啦一下给撕开了,黄色的信封里是折叠起来的几页纸张,打开来一看,却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丁所长看了半天,跟我说道:“你猜这信里,是什么?” 寄给丁所长的信,那多半都是跟案子有关的,通常都应当予以保密。 所以,即便是我,丁所长也不会轻易就给我看。我早已习惯了,我也不会过问。 可是现在丁所长却忽然问了我,我很是好奇,问道:“什么?” “是佳源商贸的好几十个借款人,姓名,电话,借了多少钱,还了多少利息,哪些人被打了,哪些人被讹钱了,还有你刚刚说的,杨伦,是伦理的伦。 本名是杨建,他的钱都是花姐打给他的。幕后主使是花姐。而且,商贸公司现在在旧的招待所那里。” 这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个寄信人会是谁,怎么会知道的比我还要详细? “那杨伦呢?杨伦会在哪里?”我问道。 丁所长默默看了好久的信件,说道:“信里说,杨伦这两天会带着人去巷头村要债。巷头村103号。我们可以去那里堵他。杨伦之前就去过,还打了人,提早去等着,正好可以抓到他。” 我一惊,这到底是谁寄来的?连这个都知道? 丁所长抬起头看着我,一脸的狐疑,说道:“你说,这信是不是假的?骗我过去,难道是花姐骗我过去?” 花姐?这还真有可能。巷头村地处偏远,人也少,把丁所长骗过去给收拾了,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而且,花姐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情。佳源商贸的借贷,这么清楚的,除了他们自己人,估计也不会有另外的人了吧。 “那你怎么办,去还是不去?”我问道。我希望是真的,抓到了杨伦,审问出花姐,然后顺利地把花姐抓捕归案。 剩下的,只要市里的公安小组给力点,把黑彪子也给抓到手,一切就都解决了。 大仇得报,柳梦就安全了,我可以带着她回到江南,我有能力保护她了,我可以赚到钱了,我可以给她幸福了。 但我却又不想让丁所长冒险。我想起了我和柳梦在江南的酒店里,被花姐侮辱的事情。 这个狠毒的女人,为了自己,可以不择手段的。丁所长如果出了事,我不敢想象。 我也不敢冒这个险,丁所长于我而言像是兄长一般,我受不了。 丁所长点燃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半天愣是没有抽上一口,说道:“我寻思着,还是得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信里说是后天杨伦会过去,那我今天下午我就带人过去,我先藏起来,埋伏好。 这不就行了么?我来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真发现了是假的,我可以直接走人。如果是真的,就直接抓人。” “那你得多带几个人,穿着便衣,不能开警车。而且,最好带上枪,多带几把。”我说道,丁所长绝对不能有事。 丁所长笑了笑,说道:“我估摸着,是真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花姐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少。搞不好他们内部就有反叛的呢?” 我笑了笑,我倒希望这是真的。某一个和柳梦一样,没有被黑暗吞噬掉的纯洁的灵魂,在那里做着如此光明和正义的事情。 柳梦? 我心头一紧,问道:“把信给我看看?” 丁所长一愣,派出所的信件是公务资料,通常是不能给别人看得。 否则,他一个大所长,就自己先违纪了。可是面对我的请求,丁所长笑了一下,瞅了瞅四周,确认确实门窗都关紧了,这才把信件从抽屉里再拿出来,递给了我。 打开来一看,我的手直接就开始颤抖了,眼泪忽然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这个字迹,分明就是柳梦啊! 第92章 抓捕 巷头村,处在近乎于郊外的一个地方,紧挨着以前的一个老煤矿。 曾经也是繁华过,后来煤挖的差不多了,出于生态环境的考虑也不再允许私自挖煤了,巷头村忽然就落寞了起来。 稀稀拉拉的几户人家,多是年迈的老人和妇女,跟我们村子的情况几乎一样,青壮年几乎都出去务工了。 按道理,丁所长是不允许我跟着过来的。但是自从看到了柳梦的笔迹,我就坐不住了。 架不住我的苦苦哀求,丁所长带上了我。但是给我的要求是,务必乔装打扮,然后不准参与任何的抓捕活动,只能看着,什么都不许干。而且,让我只能坐在车里。 我只是为了寻找柳梦的线索,期待着巷头村能够找到柳梦的踪迹。 抓捕活动,我自然是不参与的,执法需要程序正当,我的参与只会让程序出现违法情况,我没那么傻。 我们提前一天到了巷头村,在村后一个不起眼的人家落了脚。 丁所长谎称是来体验农村生活的,住在了人家家里。老太太很是高兴,反正家里也没有旁人了,满口热情的答应了,殷勤地侍弄着一日三餐,好不忙碌。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柳梦说好的日子,丁所长他们全副武装好,做好了准备,早早地在103号附近躲了起来。 103号,主人家叫做唐国富,早年是煤矿工人,后来做了大货车司机。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借了高利贷,一直没还。这些都是从村子里人口中打听到的。 关键是,柳梦是如何知道的,她又怎么知道杨伦会带人前来讨债的? 上午十点多钟,村子里缓缓开进来了三辆汽车。头一辆尼桑,下来两个人,一个穿着花格子衬衫,胸前带着玉佩,穿一条雪白的裤子,看起来很有派头,大约就是杨伦了吧。 另一个就跟在身后,一副彪悍的样子,只穿了宽松的体恤和运动裤。 后面两辆大众,下来7个人来,几乎都是一个打扮,黑色的T恤居多,蓝色的牛仔裤,各种颜色的运动鞋。 有那么几个人,手里似乎还拿着那种可以折叠的弹簧刀,在裤兜里不断地捣弄着。 一行人跟个企鹅似的,大摇大摆就直接去找唐国富了。唐国富躲在屋子里根本不敢出来,外头敲门声不断,不敢开门。 “唐国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躲着,躲得过初一,能躲得过十五吗?开门,咱们好好谈谈!”杨伦在那里大声喊。 唐国富估计是害怕挨打,屋子里静悄悄,没有声音。 “你要是不开门,我可就砸了哦!别怪我没警告过你!警告一次!开不开门?” 旁边一个人重重踢了一脚,铝合金的门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门上似乎瞬间就出现了一个凹陷。 “不开是吧?第二次警告!” 我有些莫名想笑。坏人,竟然把警察的做事程序都给学会了,还警告三次。我偷偷瞅了一眼丁所长,好家伙,他们几个脸都绿了。 “唐国富,现在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不开门,我们可撞了啊!” 吱呀一声,门开了。 杨伦飞起就是一脚,把唐国富踹回了屋里,一行人呼啦一下子就冲了进去。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只能听到隐约的几声叫骂。 丁所长他们互相示意了一下,悄悄从犄角旮旯里出来,慢慢靠近房屋。只留下我独自一个人坐在远处的车里,巴巴看着。 不大会功夫,房间里似乎有摔倒东西的声音,还有男人哭泣的声音,丁所长他们迅速冲了进去。 “警察,不许动!蹲下!手抱头!手抱头!”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丁所长后来跟我说,他们直接冲进去了,唐国富已经蜷缩在地上了,几个人正对着他拳打脚踢呢,屋子里的家具、电视都给摔坏了,一片狼藉。 因为有枪,杨伦他们不敢反抗,很听话的就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唐国富看到后,满脸是血的脸上,竟然还露出了笑容,骂了一句“这叫报应!说对了!” 警察带着他们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跑到了车外头藏起来了。 丁所长把他们一行铐上手铐,推进了车里。大约是看见我不在车里,有些吃惊,四处看了一下,发现了躲在一旁的我——混合在看热闹的群众里,没有一点地漏出风声。 几个民警带着杨伦他们先走了。我走过去,丁所长问道:“你不走?跟我一块吧?” 我笑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唐国富。我等下自己走吧。村口我看见好像有大巴车的。 你先回去吧。回去赶紧报批捕,抓紧审问,就说你们已经知道了他们套路贷的所有明细,还有杨伦和花姐的关系。 你就说是花姐给你们的资料,要不然哪能知道那么详细?骗一骗杨伦,我估计他大概率会招的。” 丁所长笑了一下,说道:“你还是这么阴险狡诈啊!” 我苦笑一声,对这些人如果不阴险狡诈一些,吃亏的从来都是我。我已经学得够多了。 丁所长叮嘱了我一下,自己就开车走了。他还有重要事情要办,同样我也有。 “你要不要去医院?”我走进唐国富的家里,问道。 唐国富正坐在地上呢,起都没起来,估计是看着家里的一片狼藉,没了心气儿吧。抬头看见我,又低下了头颅,问道:“你谁个?” 我笑道:“我是外地来出差的。正好看见了。你要不要去医院?” 唐国富笑了,站起身来,说道:“没钱。不去。”说完,自己从一旁扯下一些纸巾,给 自己脸上擦了一擦,一脚把地上的一个热水壶给踢开了。 “怎么得罪了那帮人呢,他们一看就不是好人!”我问道。 唐国富笑道:“这世上哪有好人?你缺钱能怎么办,银行又不给我贷款,不找高利贷找谁?银行才是坏人呢!” 我一边帮他收拾家里散落的东西,一边问道:“你怎么不跑啊,让他们找到你干什么?” 唐国富笑道:“我就不跑,故意等着,怎么样,被警察抓走了吧!这肯定是要坐牢的,把我打成这样子,还不坐牢吗?” 我说道:“我带你去医院吧,看一看也好。”其实我是想留住一个证据,将来好用上。 毕竟,医院可以出具一个伤情报告,至少也有一个诊断记录。这玩意,对于定罪很重要。 唐国富不愿意。 我笑道:“我掏钱。走吧,我带你去。” 收拾完了屋子,唐国富不情愿地跟着我去了,问我:“你帮我干什么?” 我问道:“你是不是听了一个女孩的话,才故意在家里等的?一个额头很大的女孩?” 唐国富忽然睁大了双眼,问道:“你怎么知道?” 果然让我猜对了!这是柳梦的计谋!我不禁心里一阵苦涩,柳梦,你到底在哪里? “那个女孩在哪里?”我问道。 唐国富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我哪知道?她是小姐。卖淫不要钱,就只为了让我听话。嗨,没想到,一个小姐竟然还挺有办法,还真把高利贷给抓起来了!” 一个小姐…… 我莫名有些想哭。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似乎忽然有人拿着无数根针,狠狠地扎在了我的心上,一下一下,尖锐的刺痛,绵延不绝。 脸上忽然就烫了起来,莫名其妙攥紧了拳头,嘴唇却忽然就被咬破了。 眼泪终究还是流了出来。 “你认识她?”唐国富问我,扭头一看见我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 我擦了一下眼泪,笑道:“我跟你一样,也是听她的话的。没想到,她帮了我们这么多。有些感动。” 唐国富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仗义都是屠狗辈!越是过得不好的人,往往越仗义。我见过好多小姐,都老仗义了。要不是没办法,为了生存,谁会愿意去出卖自己的身子?哎,哪里都不容易。” “你在哪里见到的她?”我问道。 唐国富笑道:“你问这个没有用的。都是她告诉我去哪里等,去哪里等的。都是用公用电话。连手机都不用。 可厉害了,这个丫头。告诉我在家里等,就在前几天,就路边的一个宾馆里。哎,你做过没有?那丫头还挺厉害的,身子可好了。” 我脑子嗡一下,莫名冲动想要对着唐国富脸上来上一拳,自己默默忍住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人,不值得我同情。我只需要拿到伤情诊断就可以了。 我不再与他交谈,我讨厌他,我恨他。我更恨我自己,恨柳梦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曾想过这样做,我会多么心碎? 垫付了六千多块医药费后,我拿着唐国富的诊断报告,果然已经达到了轻伤标准了。 我不想再看一眼这个人了,我怕我会受不了打他。拿着单据,我就直接奔向了丁所长的派出所。时间已经到了傍晚了。 奶奶的,我必须得买辆车了,要不然干什么都太没有效率了。可是一想到柳梦,莫名就心痛起来。 丁所长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忙忙碌碌,都在加班。我知道他们,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的。 我叫了五十份外卖,送到了他们的办案大厅里。自己悄悄拿了两盒,去了丁所长的办公室。 “好好好!我派人去拿?” “哦,那就有劳你们了。我这里不下班,赶紧给我送过来,好好,谢谢,谢谢!” 挂掉电话,丁所长抬头看见我,招呼我坐下,顺手拿过去盒饭,大口吃了起来,“奶奶的,中午就没吃饭,饿死我了。检察院同意逮捕了,一会有人送过来逮捕证。这一下午,忙够呛。” “审讯怎么样了?能供出花姐么?”这是我唯一关心的事情。 所有我和柳梦的一切悲剧,都是源于这个可恶的女人,我希望她尽早去死。 丁所长扒拉几口饭,说道:“差不多了吧。我按你说的,一吓唬他,他马上就害怕了。原来也是个孬种!吃完饭,再去吓唬吓唬他。 他以为我只能留他24小时呢,有点不配合。等下逮捕证到了,我估计他就老实了!” “你要跟他讲明,抓他不是因为打了唐国富这一件事,是因为他涉嫌套路贷,非法经营,组织卖淫,还有跟花姐串通,那是参与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你就说,最高可以判处死刑的。”我说道。 丁所长一笑:“你说说你,你要过来给我当助手,多好。要不要考虑一下,将来我的位子就是你的了。我可没有你这么多心眼。” 我苦笑了一下,“吃饭吧,跟个饿狼似的。”自己也打开了盒饭,匆匆吃了几口,结果却索然无味。 脑子里不禁回想起来了柳梦曾经给我做的饭菜来,粉丝炒辣椒,盐豆炒鸡蛋,结果辣椒放多了,吃的我俩一脸是汗,嘴巴都红了,不停地喝水、漱口,都解决不了。亲一口,双倍辣度,好好玩。 呵呵笑了几声,眼泪忽然就流下来。我双手抱住脸,靠在丁所长的桌子上,忽然哭了出来。 丁所长抬头看我一眼,问道:“咋了?” 我摇摇头,不想说话,我不想把柳梦现在在做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每想到一次,我的心就会痛一次; 说出来一次,我就会崩溃一次。我忽然就趴在了桌子上,呜呜哭个不停。 丁所长轻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我的头,轻轻说道:“好了,大男人的,别哭了。替我想一想,一会该怎么审问杨伦吧。说不定,明天就可以抓捕花姐了。 我们得尽快,否则,谁也不能保证明天不会有人把风声透漏给花姐,要是她跑了,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一想到花姐,我忽然坐了起来。端过面前的盒饭,大口扒拉起来。 没错,一定要尽快抓捕花姐归案,我和丁所长都知道,上头某个领导一定会偷偷告诉花姐,我们的对手,从来不是花姐一个人。 我的眼泪立刻就停住了。 原来,恨,真的可以替代爱。 第93章 漏网的大鱼 正如丁所长说的一样,杨伦果然是个孬种。 审讯不过十几分钟,杨伦就受不了了,招认出了自己做这些事情都是听从了花姐和黑彪子的指示,还一再追问丁所长“我能不能从轻处罚?” 按道理说,杨伦大小也算是个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里的头目了,想要获得一个从轻的处罚可能性比较小。 从他非法经营、组织卖淫、故意伤害的一系列犯罪行为来看,至少也是十年有期徒刑了。 至于花姐和黑彪子,已经达到死刑的标准了。 丁所长雷厉风行,立刻给检察院领导打了电话,要求他们立刻批准对花姐和黑彪子的抓捕。 这么些年过去了,我终于是听到了同意批捕的指示,心里竟有想哭的冲动。 按照杨伦的供述,花姐和黑彪子就藏身在他们自己的酒店里。 没想到,竟然距离丁所长的派出所如此之近。我知道那个地方,那个曾经的八楼,那个一切的噩梦开始的地方,那个我和柳梦终于再次重逢的地方…… 晚上九点二十分,丁所长召集了几乎全部民警,有些是他的手下,有些却是局里要来的帮手,整齐地站在了院子里,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神情凝重。 所有人都知道,花姐和黑彪子那是盘踞在老家快有三十年的黑社会了,手段残忍,目无王法,关键还有不知道多高的保护伞,这一次的抓捕,是火中取栗,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反抗。 传闻说,花姐和黑彪子是私藏了枪支的。为了保证安全,所有人穿上了防弹衣,特别批准佩带了枪支,甚至是我,都穿上了防弹衣。 无论如何我都要亲眼看到花姐被抓。丁所长拗不过我,只好同意了。 十分钟路程,汽车里没有一个人说话,丁所长闭着双眼,把手抱在胸前,紧紧地攥着拳头,似乎是在回忆遥远的过往。 我知道,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经去抓捕过花姐,结果抓捕失败,后来自己被花姐报复,险些丢了性命。伤痕在他的胳膊上至今还依旧明显。 然而,我所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了。 汽车停在了酒店稍远的地方,所有人立刻下了车,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丝吵闹,一切静悄悄地迅速冲进了酒店。 丁所长让我独自一人留在车上,我看到所有人走了之后,悄悄下了车。 酒店的生意不如以前了,灯火通明的大堂此刻也消散了霓虹,门口的喷泉终于是累了,孤零零立在那里,对着我相看两不厌。 丁所长他们应该到了八楼了吧,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反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想上去,但我上去了只会帮倒忙,而且会耽误抓捕活动的程序正当性,我只能忍着。 我听到了枪响,听到了吵闹声,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抬头看看,八楼亮着昏暗的灯,人影憧憧,一切静谧却又让人揪心。 截然对立的东西,原来也可以集合在具体的某一个物上。一如人的善与恶。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大堂里传来了人声。我故意躲到了一边,在黑暗里,应该不会有人看得到我。 首先出来的是丁所长,我长舒了一口气,这也就是说,他们安全了。 身后是戴着手铐的各式各样的人,低着头,被推上了警车。 丁所长开来了三辆中型依维柯警车,愣是都给塞满了。最后的最后,我见到了浓妆艳抹,依旧是一脸愤怒的花姐,双手被拷在身后,却依旧没有一丝害怕,盯着丁所长看了好久,仿佛是要吃了他一般。 这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警车没有回丁所长的派出所,而是直接去了看守所。所有的手续都已经事先办妥了,安置在看守所里是最安全的。 丁所长的派出所,太容易暴露了。折腾到凌晨两点钟,终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花姐终于进了她应该进的地方。 我甚至狠狠掐了自己好几下,直到真的疼的要命,才敢相信这是真的,花姐被抓起来了,终于被抓起来了。柳梦,你看到了吗?花姐被抓起来了! 丁所长却一脸凝重,似乎还有未了结的心事一般。 我问道:“怎么了,不是应该高兴一点的么?” 丁所长瞅瞅四下无人,叹了一口气,给我说道:“黑彪子跑了。” 黑彪子——跑了? 这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躲在了外面,忽然间我也紧张起来。 虽然在很多人看来,花姐才是那个幕后的主使,但是我从孙丰口中已经知道了,真正的主谋从来都是黑彪子,他只是让花姐出面而已。问题是,黑彪子是怎么逃脱的? “怎么回事,抓捕应该没人知道才对?”我问道。 丁所长咬了一下嘴唇,骂道:“还用问吗?肯定是哪个龟儿子给通风报信了!” 我莫名恐慌起来。事到如今,还是有保护伞在给花姐和黑彪子撑腰,如果是这样的话,后面的审讯将会变得异常艰难。 果然,扫黑除恶,就必须要深挖根治掉保护伞,保护伞一日不除,黑恶势力就一日得不到肃清。 “这下就难办了,黑彪子还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丁所长闷闷不乐。 我也瞬间就高兴不起来了。他还在外面,他就有足够的能力撬动着我不敢想象的资源,为花姐进行开脱。 这场抓捕活动,最终很有可能只是演变成为了一场形式。我的心不禁揪了起来,难道柳梦的付出,终究敌不过一些人的腐败? 原来真正的黑恶势力,不是这些烧杀抢掠的人,而是背后纵容甚至帮助这些烧杀抢掠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黑与恶! 比如,上官雷。 我所最为讨厌的这个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出现在了丁所长的派出所里,口口声声说要查看昨晚抓捕行动的文件,逮捕令他要看,现场笔录、视频他要看,转移到看守所的手续他要看,反正所有的文件他都要看。 丁所长不想给他,可是他是律师,而且是花姐的律师,抓捕的当场花姐就说了她的律师是上官雷,还把委托手续都给丁所长看了。他妈的,这些个东西,早就被上官雷准备好了。 怪不得花姐没有多大的反抗,原来是上官雷早就策划好了的。难道,上官雷有把握可以让花姐走出监狱? 丁所长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上官雷已经拍完了照片,去了看守所了。 他把所有上官雷看过的文件拿给我,问道:“你快看看,到底有没有哪里出错了,别被那老小子给抓到把柄了。现在去补救,可能还来得及。要不然,咱真就前功尽弃了。” 我花了一个上午,仔仔细细看了这些文件的所有内容,甚至于是落款时间、编号都看了个遍,最终确认,没有什么问题。程序上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上官雷想要从程序入手的法子绝对行不通。 丁所长听我说完,嘴角露出了微笑,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狗日的上官雷一过来看这些东西,我心里砰砰跳,我好多同事都在这方面吃了亏的,一个不留神,程序就出了问题,妈的,一出问题,人就白抓了。害得我一个上午都心惊胆战的。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是放心了。” 我笑道:“也不能高兴太早,上官雷狡猾得很,程序上不行了,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手段。再说了,到底是哪个保护伞,你不也不知道么?” 丁所长愣了一下,靠近我悄悄说道:“我大概已经猜到了。” 我问道:“哪个?” 丁所长笑了一下,说道:“我一直以为是局里的某个谁呢,昨晚这么一琢磨,才知道,可能是咱政法条线上的一个大老虎。管着我们呢。” 我立刻就明白了。类似于这样的大老虎,我和丁所长是没有任何能力撬得动的。唯一的希望,就是巡视组可以尽快回来挂牌督办。 回到史老大的工厂里,我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上官雷究竟可以从哪些方面来为花姐开脱呢?丁所长又要去找寻哪些可以定罪的证据呢? 所幸近一段时间,破产团队很给力,几乎处理了绝大多数史老大的案子,我们几个刑辩团队的律师,忽然间有了空闲。否则,我也没时间帮着丁所长处理花姐的事情了。 正琢磨着呢,丁所长可就打电话过来了。 “刚刚检察院去审讯花姐了,你猜,花姐怎么说的?”丁所长问道。 我笑道:“别绕关子了,我哪猜得到?” 丁所长笑道:“花姐说,这一切都不知道真假,没有证据;即便是真的,有证据,那也都是黑彪子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黑彪子主使的,她只不过是听命做事而已。没有一件事情是她的主意。主谋是黑彪子。” 我一愣,竟半天没说出话来。 好嘛,原来还可以这样辩解? 花姐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黑彪子头上,而黑彪子现在逃到了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 能不能抓捕归案,什么时候才能够抓捕归案,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不就是跟死无对证差不多了么? 不过转念一想,这两口子,压根就没在一条心上过,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不难理解。 而且,上官雷应该是先去会见过了花姐,搞不好,这就是上官雷出的主意。 这个人,当真可恨。更加可恨的是,我竟然完全找不到办法对付他。 原来,漏网的大鱼不是黑彪子,根本就是上官雷! 我忽然紧张起来。只要上官雷还在外面,他就可以做很多事情,动很多手脚。 上官雷的能力我是一清二楚的,他太厉害了,厉害到我根本自愧不如,奸诈到我更是五体投地,这个人,搞不好真的有办法让花姐脱罪! 不行,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我马上找丁所长要了检察院的电话,拨通了负责人的电话。 “找哪位?” “请问您是花姐的承办检察官吗?我是律师,我想麻烦你,能把案件的材料我去做一个阅卷吗?” “你是花姐的律师?” “不是。” “不是当事人的律师,不可以阅卷。这你都不懂吗?” “是这样的。因为这个案件,实际情况我知道的比较多,因为以前跟花姐有过接触。 我想看看,然后看看是不是属实,能不能找一些线索之类的提供给你们,可以吗?” “不用了。现在我们准备移送审查起诉了,不用你教我们怎么做案子了。再见!” 气呼呼的就给挂掉了电话了。细细想来,这也是我的不对。 我身为一个局外之人,何德何能去给检察院提供建议?怪不得人家要生气,哎,只能靠着他们了。 话说回来,我倒不是不相信他们的能力,只不过是上官雷的路子,我多少还可以猜得到一些,毕竟曾经跟了他两年时间。 换做是检察官们,可就未必了。这个案子,真的闹到了庭审上,还不知道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呢。 罢了,既然我管不了,就只能不管了。 左思右想,拨通了丁所长的电话。 “怎么了?” “你应该马上带着人,去老的市招待所那里,把佳源商贸所有的小姐都抓捕归案。 还有所有的文件资料什么的,都带回来。那个搞不好就有重要的线索和证据在里面。 我见到上官雷去过的。肯定有帮助。现在那里应该还不知道这些事情。马上去。” 丁所长连答应都没答应一声,立刻就挂断了电话。我知道,他这是立刻召集人手,出发了。 反正我暂时也闲着没事,姜律师跟他们几个打牌呢,我不如也过去。 想到这里,我就出了门,招呼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溪北公园。 跨过桥的时候,丁所长已经抓捕完毕了。约莫有十几位小姐,被陆续塞进了警车里。 我站在远处看着,猛然间一位小姐抬了一下头,圆乎乎的脸蛋,似曾相识。 我一愣,她也就愣住了,“老师?” 原来是大莲姑娘!? 第94章 赌上我的一切 “你认识她?”丁所长盯着我,一脸的难以置信。在他的意识里,我应该是心里只有柳梦一个人的,什么时候忽然又认识了另外一个小姐,而且还是一位被抓过好几次、有过卖淫前科的小姐。 这也怪我。 在我发现大莲姑娘被丁所长抓捕回了派出所之后,看着大莲姑娘瞧着我的那种眼神,我总觉得我如果不帮她一把,心里总有一丝过意不去。 何况,当初大莲姑娘曾经帮助过我。可见,即便是沦落风尘,也可以拥有一颗善良的心,无怪乎起了个名字叫做大莲。 莲,出淤泥而不染也。 而且,我总觉得,大莲姑娘看我的眼神里,有那么一丝的躲闪。 直觉告诉我,我可以从她身上问出一些关于柳梦的线索来。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找到柳梦的机会。 “算是吧,她曾经帮过我。你把她就放了吧。反正也还没立案呢不是。”我笑道。 丁所长笑了一下,说道:“随你吧。那我一会叫她出来,你带走好了。不过我可告诉你小子,你要是做了对不起丫头的事情,我可不会饶你的。” 我笑道:“你想多了。你赶紧帮我找到柳梦才是要紧的。黑彪子还在外面呢,上次我给你说过的,邻省的那里,你确定你不去看看?” 丁所长摇摇头,说道:“那里不归我管。我去了,等于白去。权力没那么大,去那里抓人要当地公安配合的,这个得听从局里安排。不然的话,程序不对,一切就都白忙活了。” 我点点头,这倒也是实话。执法人员, 不光要执法必严,也要有法必依。 眼下只能先等着局里的安排了。跨省域抓人,这个需要太多的沟通了。 不大会功夫,丁所长就安排人把大莲姑娘单独领了出来。大莲姑娘出来后,看见我站在外面等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老师,是你救的我噻?” 我笑了一下,说道:“走吧,我带你去换个衣裳。找地方聊聊天。” 大莲姑娘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那不过是这里也露、那里也露的几块布,根本遮不住她那圆润的身子,不好意思的笑了。跟在我身后,踏上了出租车。 花姐被抓了,大街上却依然弥漫着迫人的冷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带着大莲姑娘到了附近的一个商场里,告诉她可以自己去选择一些喜欢的衣服,我不擅长为女孩子挑衣服。 从来都是柳梦自己挑选衣服,并且为我挑选衣服,我自己于这一块,大概是个脑残。 她倒也不挑,进门第一家随便看了几眼就要了。随后跟着我去了一个饭店,吃了点饭,我把她带去了附近的一个公园。 公园新近开放不久,由于疫情管制,人流量很少,安安静静的,正合适。 “你搞这么浪漫的地方,要做啥子啊?我好像有点紧张哎!”大莲姑娘看着我,笑嘻嘻说道。 我笑了一下,问道:“你告诉我,柳梦在哪里?” 大莲姑娘一听,立时就愣住了,话语忽然支吾起来,“瘦雪……不,梦梦,我也不知道啊……” 我看了她一眼,圆乎乎的脸上泛起了绯红,眼睛里飘忽不定,似乎在躲闪着我。 我问道:“你不用骗我的,我知道,你肯定是跟柳梦有联系的。” “你咋个就这么肯定呢?”大莲姑娘问道。 “我了解她。我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我说道。 “我都不知道,你咋会知道呢?”大莲姑娘问道。 我笑道:“你看,你已经说漏嘴了。告诉我吧,柳梦在哪里?我找她很久了!” 大莲姑娘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笑了一下,又松开,说道:“怪不得梦梦叫我不要跟你讲话噻,说一定会被你看出破绽来了的。老师你脑子这么好使的么?” 我笑道:“我其实不是老师,我骗了你了。柳梦在哪里?她是怎么找上你的?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她。” 大莲姑娘笑了,忽然却又表情严肃起来,摇摇头,说道:“可是我答应了梦梦,绝对不能告诉你的噻。” 我说道:“大莲,梦梦在做的事情很危险,有可能会害她丢了性命。你知道么?你必须得告诉我,我必须得去找到她。否则的话,梦梦可能会死的。” 说完用一种很是严肃的表情看着大莲,仿佛就是老师忽然抓住了上课偷偷看小说的学生一般。 大莲姑娘一脸的焦急起来,一跺脚,说道:“我就说嘛,她不要去做那些事情嘛!她不听!靠自己一个女子,怎么跟花姐对付呢?哎呀,急死我了。” “梦梦在哪?”我问道。 大莲眼圈一红,说道:“你也知道,我原来是在两渣界的噻。后来嘛,不说是扫黑除恶嘛,老板两口子就把饭店关掉了,也不晓得跑哪里去了,我又不会干别的什么,寻思着来城里试试,谁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噻? 阴差阳错的,就还是来这里了,还是落到了花姐手里了。我也是头一次知道,城里的生意都是这样做的嘛,还要签合同贷款啥子的,搞得我头都大了。后来,就在街上遇到了梦梦的。” “然后呢?”我问道。 “梦梦那时候就自己站在街上,还是我主动过去打招呼的啊。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一个人在那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都差点没认出她来。” “大概什么时候?”我问道。 “去年啊,快过年时候。梦梦拎着自己的包,不知道哪里回来的。呆在原地。我去打了招呼,她见了我,一开始没说什么,过几天才找的我。告诉我要做啥子,不要做啥子。”大莲姑娘说道,“我也不知道梦梦想做什么,我问她,她也不说。可是我知道,她一直在找花姐的毛病,那不是玩火噻?” 柳梦,她应该是铁了心的要来报仇,所以才会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我。也许,冥冥之中,让她见到了大莲,想到了报仇的计划。 “你知道她都做什么吗?”我问道。 大莲向四周看了看,说道:“老师,我跟你说哦,梦梦她让我把来过的客人,借的钱,电话啥子的,都告诉她。 我其实不知道干什么用。后来,我听客人说,梦梦自己又去找了这些客人,好像也陪了客人的,还不要钱,就问事情,也不知道想干啥子。” 大约就是这样吧。柳梦靠着大莲提供的信息,一个又一个去找这些借款人,通过自己的方式获取所有的借款信息。 也许,她会利用套路贷的一些知识,让这些借款人从心里服她,不断为她提供花姐的违法线索,终于在唐国富身上看到了可以下手的机会。 为了这一天,我无法想象,柳梦究竟付出了多少?又承受了多少? 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让她心甘情愿去赌上自己的所有? 我不敢想象。我心里难受,刀绞一般的难受。 “你告诉我,柳梦究竟在哪里?”我闭着眼睛,问道。 大莲姑娘低着头,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标记为瘦雪的电话,嘟——停机了。 大莲姑娘说道:“老师,我不知道梦梦在哪里。基本上都是她打电话给我的。不过,我最后一次跟她打电话,她说可能要离开好长时间。我也不晓得会去哪里。” “什么时候通话的?”我问道。 大莲姑娘想了想,说道:“就两三天前。” 两天前,那岂不就是柳梦把信件寄给了丁所长的时候? 这个时候,她就要外出了,究竟会去哪里?又究竟会去做些什么? 去哪里? 我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两渣界!柳梦一定是去了两渣界! 是的,她知道黑彪子和花姐藏身的地方,她知道两渣界还有他们的势力,她知道丁所长不一定就能够抓得到黑彪子和花姐。 她还需要更多证据,更多线索,她不会停止的。我太了解她了,她不会停止的。 这真的是在玩火啊!黑彪子跑了,如果真的去了两渣界,柳梦一旦被发现,还有可能活着么? 我的心急剧跳动起来,脑子里疼痛难忍,转身就要走,却被大莲姑娘一把给拉住了。 “老师,梦梦说,要是我遇见了你,还得告诉你一句话呢!” 我问道:“什么话?” 大莲低下了头,从手机里,翻出一段录音,说道:“梦梦发给我的,说是给你听的,我还没点开过哦。你听下噻。” 我接过手机,颤颤巍巍的手点开了录音,心里怦怦乱跳。 “呵呵呵,要是你能听到的话……”柳梦的声音忽然哽咽了“我走了,永远的走了。不是我狠心抛弃你,你知道我的,我有多爱你……我真的,好想好想永远跟你在一起……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坏人,我也是其中一个。 我害得你丢了工作,还丢了好几次……我害得你被人讹去了钱,被人打,还被关到看守所里去……我……我能帮助你的不多了,我已经是一个肮脏的女人了…… 但是我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赌上我的一切。 他们可以欺负我,我不在乎,可是他们欺负你,我心好痛……真的好痛……我只有离开你,只有离开你了,他们才不会继续欺负你,你才有好日子过,你那么聪明,那么努力,你值得有更好的…… 我会去报仇的,我一定会报仇的,我赌上我的一切,我也会报仇的。 我会让他们再也不能欺负你的……等我报了仇,我就可以放心走了…… 我好舍不得你,我好喜欢你的,你知道么,真的,好喜欢好喜欢……真的……上天对你不公平…… 我好像能回到从前,回到你和我单独在教室里读书的时候,在操场读书的时候,我好想……”柳梦已经泣不成声了。 “留下我的这些话做个纪念吧……还有我的笔记本……我爱你,很爱很爱你。为了你,我可以赌上我的一切。 好了,我可以哭,你是个大男人,你不可以哭,说好了哦,你要好好活着,过上我们曾经憧憬的美好的日子,不准辜负我们曾经每一个凌晨四点的努力。我走了……下辈子……May we meet again……” 大莲姑娘哇一声哭出来了,双手捂住嘴巴,嚎啕大哭。 我紧握着手机,抬头看向了远处,风摆动拂柳,纷乱繁杂,一如我的思绪。闭上眼睛,眼里流出不出一滴眼泪。 “你知道她的笔记本在哪么?”我问道。 大莲点了点头。我跟着她去了一个临时的出租小屋,那是大连的住处。翻箱倒柜,大莲姑娘从床前的柜子里找到了一个笔记本。 陈旧的笔记本,封面上是一个阁楼独立在江水之畔,这是当初柳梦毕业时候让我给她写的笔记本。 打开来,第一页是我当年的字迹「May we meet again」。 翻开来,是柳梦的字迹。 “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我可能要食言了。” “听说学校有人考上县一中了,我知道,一定是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 “如果重逢是这样,我宁愿此生再也不见。” “我控制不住自己,好想你,怎么办?” “我爱你,从未变过。” …… “是我害了你。” “我不能再连累你了。” “我走了,我爱你。” “为了你,我可以赌上我的所有。” 合上笔记本,我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间。大莲姑娘的哭声再次响了起来。 柳梦说了,我是大男人,是不可以哭的。是的,我不会哭的。 因为,人在真正悲伤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 第95章 最后的重逢 “你确定你要去?”丁所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是想用眼神里的疑问来制止的我的一意孤行。然而,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我如果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柳梦可能就在两渣界。” 我说道,笑了一下,“要是我真的发现了黑彪子也在两渣界,你能过去抓人么?” 丁所长面无表情,说道:“我希望你不会遇到黑彪子。” “万一遇到了呢?你能过去么?” 丁所长默不作声。我知道他很为难,在两渣界,两不管的地方,一个不留神就会跨出省域,在当地警方未配合的情况下擅自前去抓人,程序上不好对付,弄不好就会前功尽弃。身为执法人员,丁所长冒不起这个险。 我不再强求丁所长。浩子还在外面等着我,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浩子到底是赚到了些钱了,买了一辆五菱神车,用来进货拉货实在是很方便。有了这玩意,前往两渣界倒也方便了。 久不曾谋面的两渣界,黑色的石渣子路到处弥漫着萧索和冷清,破败写满了这里的每一个地方。 曾经的繁华随着丑陋一股脑地不知道流向了何方,余下的不过是横七竖八的电线,漫天飞舞的小广告。 这里已经成了违法犯罪的大本营。过日子的居民几乎都选择了逃离,只留下空旷的屋子里,遮掩着这座城市最真实的丑恶。 “我们就把车停在这里吧,不要太往里开了。下去转一转,看看再说。”浩子说道。 我顺着看过去,这里是一座五米左右宽的桥,桥这边还是炊烟袅袅的人家模样,桥那头就已经是第二重天了。 我点点头,车子留在这边还比较安全。过了桥,就是另外一个省份了。浩子的车牌号太过醒目,留在本省还安全一些。 我其实是不希望浩子跟过来的。但是浩子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跟着我,他说我脸上有让他不安的东西在,他不放心。 这个从前没心没肺在我跟前哈哈笑的男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有了如此细腻的心思了。 我和浩子先是去了大莲姑娘之前呆的酒店,结果一把大锁挡道,严严实实,里头一片破败,什么也看不到了。 以前有很多长途卡车司机会在这里停留,现在已经看不到痕迹了。 走了一圈,几乎见不到人影,空空荡荡,像是饥饿了很久的猛兽的肚子一般。 “一个人都没有了,咱上初中那会,这里人可多了去了。”浩子说道。 我轻轻嗯了一声。我没有心思去回忆曾经,我想要找寻一切跟柳梦的线索。 在这个冷寂的地方,我总感觉心脏莫名其妙地跳动。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一种牵绊让人能有所感应,我对于柳梦的思念应该就是如此。 “她肯定在。”我说道。 浩子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说道:“直接去问吧。还有几个店还开着的。” 我俩顺势就朝着一个门店走去。路过一个狭窄的小巷子时候,楼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传来了巨大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忽然被砸碎了一样,碎片滚落在地上,发出急促的清脆。 我和浩子对视了一眼,愣在原地。 “谁他妈告诉你这样做的?你会不会啊?”这是一个男人的叫骂,话语里充满了蛮横。 接下来一阵沉寂,没有声音。我和浩子绕到了房间门前,房门却是锁住的。 围着转了一圈,才发现在东墙附近有一个地方,露出了几块砖头,踩着砖头刚好是可以爬进去。若不是仔细看,这里几乎就跟没有人住是一样的。 “要不要进去?”浩子问道。 我摇摇头,“还不知道是谁呢,贸然进去不好。稍微等等好了。” 浩子看了看四周,拉着我跑去了隔壁。隔壁也是一座空出来的房间,窗户的玻璃都碎了。 浩子拿手一指,我立刻就看明白了。我俩翻过窗户到了房内,从房间里爬上了平房顶。在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屋子里是一个光着膀子的中年男子,躺在一张椅子上,头被椅子的把手给遮住了,看不到长什么样。 看样子是没穿衣服,正在那里躺着,后面有一个女人,正蹲在前面不知道做些什么。 屋子里凌乱不堪,估计刚才的声响就是这个男子摔东西发出来的。 “看不到脸,别是黑彪子吧?”浩子问道。 我不确定,我也不敢辨认。我只见过照片上的黑彪子的模样,真人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何况现在他还被遮住了脸,我根本看不到样貌。不过,黑彪子倒是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假如是黑彪子,我要不要打电话给丁所长? 过了不大会功夫,那人站起身来,浑身光溜溜的,一脚就把面前的女人给踹到了地上。我趁机一看,没错,就是他——黑彪子! 原来他果然还是躲在了两渣界,躲在了自己的老巢。没想到,即便是逃跑,竟然也如此的放纵。难道他不怕警方抓他? 转念一想,丁所长总是说当地警方不肯配合,难道是因为黑彪子和当地警方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勾结? 我不敢想象。眼前这个男人,几乎是一手造成了柳梦的悲剧人生,不管我找不找得到柳梦,我都不能放过他。 丁所长如果没办法抓捕,那就我自己来抓捕,何况我还有浩子。两个对付一个,总能占到些便宜吧。 黑彪子穿了衣服,从院子里又爬了出去。我和浩子迅速下了楼,远远地跟在后面。 黑彪子却一直往南走。我不禁有些喜悦,往南走,那就回到了我们的城市,丁所长就可以不用担心管辖区域的问题了。 我掏出手机,迅速给丁所长发了短信,丁所长却回了我一条“路上了。” 终究,他还是来了。 黑彪子在浩子的车子前面站了一会,看着车子,大约是没见过,自己绕着看了一圈,透过玻璃往车里看。 车座位上有浩子的一个皮包,里面装了些卷发器什么的。这是路上,浩子顺手买的一些货物,因为嫌重,就放在了车上。 黑彪子左右看了一下,我和浩子躲在一旁,他没看到。他竟然直接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哗啦一下,就把车玻璃给砸碎了,伸手就去摸皮包。 浩子一声叫骂就跑出去了,“操你妈的,抢东西?!”我赶紧跟着跑过去。 黑彪子一抬头看见了我俩,竟一丝也不惊慌,低头看了看皮包里的东西,顺手就给扔到了河里。 大步迎着浩子就走了过去,似乎是根本不把浩子和我放在眼里一般。 这也难怪,我俩普遍都只不过一米七的身高,又都偏瘦,黑彪子却足足有一米八五那么高,又黑又壮,一脸横肉。 怎么看,黑彪子也不需要担心我们。果然,浩子冲在了前头,想要冲起来踹上一脚,黑彪子却一抬手就把浩子的脚给接住了,顺势一扔,浩子就被甩到了一旁,幸好被我及时给接住了,不然可能就直接掉到河里去了。 我不确定黑彪子是如何认识我的,大概是上官雷或者花姐跟他提起过我。 抬头看见我后,黑彪子向四周瞅了瞅,发现确实没有其他人在场后,脸上露出了恐怖的神情,骂道:“就他妈是你吧,阴魂不散,老子今天不剥了你!” 说完,大踏步走过来,伸手就要来揪我的衣领。我和浩子猫着腰从他身旁迅速的溜了过去,转过身来,两人直接冲了上去,想要将他抱住。 结果黑彪子力气竟然大得惊人一个转圈就把我俩给甩开了。 黑彪子哈哈一笑,“狗日的,我把你俩现在就给灭了,看他妈谁还敢来惹我!”大步跑过来,挥着拳头就要往浩子脸上打。 浩子急了,顺手抓起地上的土,往黑彪子脸上一撒,黑彪子被迷住了眼睛,我赶紧爬起来,冲着黑彪子的裤裆,就是一脚,黑彪子啊叫了一声,捂住裤裆往后退了几步,嘴里骂着“小几把日的,我一会弄死你狗日的……” 浩子和我冲上去,对着黑彪子狠狠踹了好几脚,好不容易把他踹倒在了地上,结果黑彪子从地上捡起来车玻璃碎片,呲溜一下竟然划破了我和浩子的腿,幸好穿着衣服,伤得不重。 我和浩子推后了一下,黑彪子站了起来,哈哈一笑,“我送你两个小鸡不日的上西天!” 大踏步过来了,手里的玻璃碎片挥来挥去,我跟浩子只好后退,一下子靠到了车上,没有后路可以退了。 地上有几颗石头,赶紧捡起来,往黑彪子头上砸,有一颗砸中了,黑彪子头上的血直接流下来。可是他丝毫不停止,拿着玻璃碎片就往我身上扎。 我跟浩子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躲了开来。黑彪子撇开浩子,直接追着我。 我一回头,迎面是一个人,推推搡搡抓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别他妈跑,不然我弄死这个贼妮子!”那人喊道。 我站住了一看,是柳梦! 柳梦在那个人手里,脸都已经被打肿了,两条小细胳膊被抓在身后,看见我后一脸的惊慌:“你来干嘛?” 我没有思考的时间,直接冲了上去,柳梦身后的那个人大概没有料到我会根本不管柳梦,脸上被我打了一拳,松开了柳梦。柳梦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哭出声来:“你来送死吗?” 黑彪子已经冲过了上来,一脚踹在我的后背上,我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黑彪子看了一眼柳梦,抬脚把柳梦踢在了一旁。浩子从一旁,不知道哪里捡了一根木棍,冲上来,对着黑彪子的后背狠狠打了一下,啪一声,棍子断了。 黑彪子疼的弯下了腰,我从地上刚爬起来,被另一个人一脚又给踹到了地上。 浩子跑过来,却被黑彪子一把拉住了腿,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地上,鼻血都流出来了。 柳梦忽然跑过去,一把抱住了黑彪子的胳膊,张嘴咬住了黑彪子的手臂。 黑彪子一声啊,抬起一脚踢到了柳梦的小腹上,柳梦直接趴在了地上。 “黑哥!小娘们报警了,咱赶紧跑吧!”那人喊道。 黑彪子大骂:“一群贱货,等我弄死几个!”说完,冲到我跟前,拿着玻璃片就往我脖子上扎,我往旁边咕噜了一下,玻璃扎在肩膀上,好疼。 浩子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砸向黑彪子的后背,黑彪子嗷一声,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转回身去,一拳把浩子打翻在了地上。浩子一脸都是血。 我扑过去,从后背抱住了黑彪子的脖子,自己却被人一脚踹在了后脑勺上。整个人抱着黑彪子倒向了一边。 浩子爬起来,双手掐住了黑彪子的脖子,结果旁边那人又一脚踹翻了浩子。 黑彪子人高马大,一翻身把我从后背上摔到了地上。我的嘴里不知道吐出了什么东西,躺在地上,两眼一片漆黑。 “都他妈给我去死!”我听到黑彪子的骂声,还有柳梦的哭声。自己却躺在地上看不见人影。 有人把我拉到了一旁,我睁开眼睛一看,是浩子。浩子一脸都是血,我翻起身来,黑彪子没扎到我,转身又奔过来。柳梦却忽然冲过来,抱住了黑彪子的腿。 警笛声响了起来。 先前抓着柳梦的那个人,转身就跑了。 黑彪子想跑却发现自己被柳梦死死抱住了双腿,抬起一只脚,踹到了柳梦的头上。 柳梦的下巴磕到了地上,头直接低了下去。黑彪子还要继续踹第二脚,我和浩子哭着冲了过去,把黑彪子给扑到了地上。浩子抡起拳头,打在了黑彪子的脸上。 黑彪子手里还有玻璃碎片,划向了浩子的脖子,我把浩子一把推开,玻璃片划在我的手上,血洒了一地。 黑彪子却一翻身把我踹倒,柳梦还在抓着他的双腿,黑彪子抬起脚,又踹了下去。 …… 枪声响了起来。 我听到丁所长的声音,“拷上他,快打120!” 柳梦趴在地上,脑袋耷拉着,没有一丝动静,地上全部是血。 浩子爬过去看了一眼,哇一声哭了…… 我从地上捡起玻璃片,爬到了黑彪子跟前,举起手往黑彪子的身上扎。却被丁所长从后面一把给抱住了。 “放开我!”我吼道。 丁所长抱得更紧了:“你他妈疯了?!” “放开我!”我忽然哭了出来,“我要杀了他!啊!!让我杀了他!” 丁所长却把我紧紧抱在了怀里,手臂勒着我的脖子,一句话也不说。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放……开我……” 第96章 我永远爱你 我不知道丁所长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动用了多少的关系,才终于让检察院放弃了对我和浩子涉嫌故意伤害罪的追究。刘莉听到消息后,蹲在病床旁边哭成了泪人。 浩子侧过头去,温柔地看着她,说道:“不都没事了么,哭什么?咱这是好人好事,一点都不丢人。我得给我儿子讲讲,他爹抓住了坏蛋呢!” 刘莉却似听不到一般,默默在地上哭。 我知道刘莉的心思。她大概也没想到,我和浩子去寻找柳梦的结局,竟然会是两个人落下了一身的伤痕,还有一个故意伤害的罪名。 对于刘莉而言,浩子是她绝对不能失去的依靠,她承受不住。 想一想,是我太自私了。 我靠在床上,说道:“浩子,刘莉,是我不好。你们不该被卷进来的。是我差点害了浩子。” 浩子把脸我这边一侧,啐了一口,骂道:“你上一边儿去,就你自己当英雄?想得美!” 刘莉却站起了身子,笑道:“你两个,真的是,我想骂你俩,骂不出口;想打你俩,又舍不得……我早晚得让你俩给气死……”结果又哭起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默默说道:“以后不会这样了。浩子也不会这样了。” 浩子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坏人都被抓起来了,咱这幸福生活就要来临了。别哭了。柳梦怎么样了,今天有好一些么?” 刘莉终于是止住了眼泪,说道:“今天好多了。主要是脖子那里伤得太重,医生说脊柱骨好像断了,幸亏是丁所长去的及时,要不然就救不回来了……现在还昏迷着呢,就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这几天,辛苦你了。”我说道,“我感觉我好像好得差不多了。” 浩子故意地蹬了蹬腿,笑道:“就是,你看,我能动,回家几天就好了。”脚丫子在空中摆了好几个姿势。 刘莉终于是破涕为笑了,伸手打了浩子的脚一下,格外温柔。 门外脚步声传来,我转脸过去一看,是丁所长。 他手里拎着两个果篮,走了进来,直接问道:“怎么样了,我的两位小英雄?” 浩子笑道:“这次还有没有见义勇为的奖?” 丁所长笑道:“你就别想了,安心养伤吧。现在,保持低调最重要。就别想着出名的事儿了。” 浩子呵呵笑了,“我还指望着再当一回英雄呢。” 丁所长笑道:“回头我给你发一个证,让你臭美去。” 我问道:“怎么样了,你那边的事儿?” 丁所长笑道:“拜你们所赐,黑彪子被抓住了。现在,他和花姐分开被审讯,也问出了很多事情。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巡视组从江南又回来了,挂牌督办黑彪子这个案件,这回咱们就不用担心了。我听说,已经约谈了那个大老虎了。” 我心里很是高兴,如果说保护伞被打掉了,黑彪子和花姐伏法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看来,我和丁所长一直担心的事情,这次终于有人可以撑腰了。 “还有一个事情,我得跟你说,你不让我跟姜律师联系么,我把你的事情告诉他了。放心吧,你那个律所不会开除你的。”丁所长说道,“他们也不敢!开除了你,我找他们主任算账去!” 我笑了一下,说道:“谢谢。”只要我还在孙丰的律所,我就有希望东山再起。 我和浩子还有柳梦,短短几天的医疗费,已经快接近二十万了,我让刘莉刷光了我所有的银行卡,支付掉了医药费。刘莉自己又不知道垫进去了多少。 只要我还可以留在孙丰那里,我就有能力继续赚钱,我就有能力弥补上这一切。 “丫头怎么样了?”丁所长问道。 我说道:“没有生命危险了,估计康复得几个月吧。” 丁所长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卡来,塞到了刘莉手里,说道:“这个先拿去用。不够的话,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浩子说道:“不用,不用,我们还有点钱。” 丁所长说道:“有个什么钱?你们是抓坏人受的伤,按理说就该免费给你们治病。唉,也是我没能耐,申请不下来资金,反正我自己能帮你们的,就帮你们了。那个妹子,密码是123123,你记住就行了。” 刘莉不好意思接,伸了手在那里愣着。丁所长利索的抓起刘莉的手塞进了衣兜里。 这才满意地转过身来,笑道:“哎,你们也算是我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要是能早去一步,也不至于会是这样。唉……身在体制内,有时候规章制度…… 好了,不说了,反正你们做了好事,这个事情我会记得的,国家也会记得的。好好养病,过两天我再来看你俩。” 我点点头,丁所长转身出去了。 浩子笑着对刘莉说道:“听见了吗,我还是做好事了啊!” 刘莉白了她一眼,出去买饭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浩子。我对浩子说道:“我连累你了。” 浩子眉毛一抬:“滚一边去。我就问你,换成是我,你会袖手不管吗?” 我笑了笑。浩子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当然不能不管。我不能失去柳梦,同样的,我也不能失去浩子。 我还想一直跟他比试,到底谁可以尿的更远呢。毕竟,上了初中后,再也没有比试过了。 柳梦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的那一天,我和浩子已经可以出院了。 我让浩子先回家去,我自己可以照看柳梦,结果被刘莉和浩子齐刷刷的白眼给鄙视了。三个人,愣是都挤到了柳梦的病房里。 “花了很多钱吧?”柳梦虚弱的问我,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忧虑。 我笑道:“没事。咱能赚到钱,你忘了,我是律师。律师赚钱很容易的。” 柳梦想要微笑,结果却咳嗽了起来。刘莉赶忙给她拍了拍后背,说道:“别说话了,你这小身板不行,别太勉强了。你不能跟这俩老爷们比,这俩是吃铁长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梦咧着嘴笑了一下,轻声说道:“谢谢你了,刘莉。” 刘莉捂着嘴,差点哭出来,说道:“别谢了……养好病,咱就跟从前一样了。” 几个人默不作声。反倒是丁所长打破了寂静。 “丫头也醒了啊。正好跟你们说个好消息。花姐的案子,基本上板上钉钉了。巡视组审问了三天,张院长不知道怎么的,什么都招了。 政法委那个大鱼,也去投案自首了。我估计,是听到巡视组挂牌督办,害怕了。 现在好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判决了。事情总算是结束了。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丁所长站在一旁,笑着说道。 柳梦羞涩的看了他一眼,说道:“真好。” 丁所长低头说道:“丫头,要不是你中间给我发了短信,我还真不一定会违规过去。我得谢谢你啊,不然,你们出了事,我得后悔一辈子。” 柳梦笑了,缓缓又闭上了眼睛。估摸着是累了,刘莉扶下她,柳梦静静地入睡了。一切安详的叫人想哭。 …… 我带着柳梦回到西山脚下的时候,曾经的棠花村已经看不到任何的痕迹了。放眼望去,除了满地的瓦砾石块,什么都没有了。 柳梦说道:“从此,我的家乡就没有了。” 我把她搂在怀里,说道:“我带你去开辟新的家乡。” 柳梦依偎在我的胸膛里,问道:“你说,我们的未来,会一帆风顺了么?” 我其实不知道答案。 花姐消失了,可能还会有树姐、草姐; 黑彪子消失了,可能还会有白彪子、蓝彪子。有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黑暗; 有欲望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丑恶。但是,光就是光,永远也不会消失。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光亮。 我相信,迟早有一天,这光亮也会照耀进我和柳梦的生命里,驱散掉我和她所有的阴影。 就像是西山脚下还在生长的棠棣花,虽然扎根于贫瘠的土地,虽然缺少匠人的料理,虽然没有爱慕者的欣赏,却也依然一年又一年地肆意绽放着独属于它的骄傲,吐露着分外美丽的芬芳。 柳梦,就是一朵娇艳的棠棣之花,一定会开出这世上最绚烂的美丽。 我坚信不疑。 《凌晨四点的姑娘》至此完结。行书过程中,数度落泪,有的是为自己和柳梦不公平的命运哭泣,有的是为父母几十年的操劳落泪,有的是为这世上竟有如此之多的不公而落泪。也有,受到每一位朋友的鼓励而心生感动。 我们彼此不认识,但却也分外熟悉。我们都是赶路人,在拼命追逐自己的理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在自己和自己赛跑的路上,我们都将是最终的胜利者。 柳梦,她是真实地活着的一个女孩,她是一种信仰,是我的血液里凝结了的一种思念,是我所有人生里最初的那一个怦然心动。单纯,美好,谁也无法代替。 谢谢每一位有缘看到的朋友,谢谢每一位给予过柳梦关切的朋友,祝你们都能在自己的人生中绽放出灿烂的美丽。 我替柳梦谢谢你们。 我们会好的。 2021年2月2日,适闲客落笔于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