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结》作者:公路飞行 文案:皇后娘娘教你学做人,皇位不靠传,要靠自己争取。 牛bī的人gān牛bī的事, 这里每一个女人都很牛bī, 大家都不好好宫斗, 光顾着怎么搅姬了。 皇帝陛下:说好的带我玩三皮儿,结果都是骗人的。好寂寞啊,想我堂堂八点档huáng金段杰克苏起点男主,偏偏娶了一群比我还牛bī的晋江女人,被她们合起伙来欺负,嘤嘤嘤…… 本故事架空,设定为男权社会背景,女女无法生子,两位女主都有bg生子情节,不喜勿入, 这是一个皇后妃子携手坑了大猪蹄子,建立美好新世界的故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冠璟,苏铭玥 ┃ 配角:韩成玦,顾长风,梁青钰,梁玄琛,常清河,千山雪 ┃ 其它:后宫,女帝 第1章 苏家姐妹 苏静芝进得屋内,只见丫鬟红菱还在忙忙碌碌收拾包袱,箱子里的衣服全刨出来铺在chuáng上,一应珠钗首饰怕压坏了放在一个小锦箱里,地上还摆了几双绣鞋。倒是正主儿浑不在意,倚在窗前,抬头望着一轮即将西斜的明月凝神,手里还卷着一本书。 “怎么还没收拾完?” “本来都收拾妥当了,办事的太监说只有皇后能着明huáng色,戴凤钗,这我是知道的,都挑出来了,但是那件正红色嫁衣,想着若是可能……” “荒唐,宫里明媒正娶的就只有皇后,其他嫔妃只有逢年过节册封一下,着宫装执器皿一身上下繁文缛节自有定规,我们这里民间的嫁衣岂可拿去作数。少不得让人笑话了去,弄个不好,还治你一个藐视宫规不守礼数的罪,咱家三小姐届时拖出去让太监婆子们作践去?” 一番话吓得红菱赶紧把里面正红色的嫁衣捡出来丢回箱子里去,“我绣了整一个月呢!” 苏静芝转过身来:“你对这事好像一点也不上心啊,当初同意入宫的也是你,现在反悔了吗?” 苏铭玥手中的书被抽走,她淡淡一笑,“咱们的姐姐在宫里怀了龙种,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她急急忙忙地又招一批年轻女子进宫,不就是怕皇帝在她身怀六甲的时候,被别的嫔妃抢去了。你是知道的,她与我素来不和,不对,是她素来看不上我,她原意是想让你进宫。” 苏静芝一抬眉,道:“你是知道的,进宫,助她争圣宠,实在不是我的长处。” 苏铭玥嗔笑:“所以说,是我的长处咯?” 苏静芝气噎,“我这般蠢笨,少不得需她提点,本也无妨,就怕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真要气死她。” 苏铭玥回想长姐平日里杏眼圆睁,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俊不禁,“你哪里蠢笨了,你啊……我知道你还不曾死心,你对那姓顾的……” 苏静芝赶紧捂了她的嘴,“休得胡言!” 红菱跟着笑起来,“二小姐,这府里谁不知道你的心意?” 苏静芝红了脸,“好了好了,怎么说到我头上?妹妹姿容秀丽,知书达理,将来封个贵妃也不在话下,莫忘了分给姐姐一点荣华富贵就好。” 苏铭玥不理会她的调笑,在窗下梨花木案前正襟危坐,“荣华富贵皆如过眼云烟,我只希望姐姐们身体康健,万事如意。眼下她需要我,我倾全力助她便是,他日咱们的姐姐喜得龙麟之后,还能效仿娥皇女英?” 苏静芝在梨花木案另一侧坐下来,叹一口气,“我不怕她为难你,我怕你分了宠最终还是要得罪她……” 苏铭玥低下头,“府里面流传的那些事,可是真的?” 苏静芝面上犹有惊惧之色,“我没有瞧见,那时候我只得三两岁,尚不记事,但她说这是她亲眼所见。” “姐姐,你对我真的没有忌惮,没有介怀?”苏铭玥声音哽咽,“我知道静贤是有的,她恨我。” 苏静芝转头望去,妹妹眼含热泪,盈盈欲滴,真真我见犹怜。自己与苏静贤是嫡女,苏铭玥是庶出,偏偏她与长女玩不到一处,和这位庶妹倒是气味相投,然而就在姐姐出府进宫那一天,给她讲了一个可怕的故事,这个故事压在她心头几乎喘不过气,每每经过东厢房的楼道时,都要左右细瞧,生怕冒出可怕的物什来,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去万劫不复的地府。那以后她和苏铭玥少有往来了一阵,到底长姐进宫当了皇帝的宠妃,从此不曾见过一面,就是省亲也要诞下龙嗣,蒙皇帝恩宠才有资格。渐渐地,姐妹俩一来二去又说上了话,及至jiāo心jiāo底,都是二八芳华,少女怀chūn的年纪,在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有互相不说话的道理。 “你知道她为什么恨你吗?”苏静芝问。 苏铭玥点头:“我听人家说我娘亲是狐媚子,咱们的爹为了她闹出许多荒唐事,最后活活气死了明媒正娶的发妻。” 苏静芝啐道:“要怪,就让她怪咱们的爹去!是他做了负心汉,怎么去怪你娘亲是狐媚子?” 苏铭玥轻轻拭泪,“我娘亲命薄,也算是抵偿了罢?” 苏静芝又道:“我怎么想的,可惜静贤不是,她一直不能介怀,总之你进宫以后还得当心她。” “我知道。” 姐妹俩又说了一番体己话,夜色已深,外头太监来递话,让苏铭玥即刻动身。 苏静芝却没有立刻道别,她握住苏铭玥的手,欲言又止。 “姐姐留步吧,那我……这就走了。”苏铭玥也不再行梳妆,只披上丫鬟递来的青灰色披风就要出门。 “玉儿……”姐姐唤了妹妹的rǔ名,“我……我送你到宫门口。” 苏铭玥有点诧异,苏静芝已经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两人出了闺阁,到得西厢房外。 苏铭玥对着厢房跪下,算是拜别父母高堂,也不多停留,昨日里父亲该jiāo代的已经jiāo代过了,还jiāo代深夜启程,不用惊动他了。两人由婆子领着沿苏府曲曲折折的小径直到偏门,外面一顶防风暖轿停在廊下,chūn夜里淅淅沥沥斜风细雨。 上得暖轿,苏静芝开始坐立不安,握着苏铭玥的手越来越紧。 “这件事,我本来应该烂在肚子里的,静贤jiāo代过我不许说。可是今日一别,也不知再见面是何日何时,我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让你心里有数。” 苏铭玥屏息听她讲。 “静贤说,我的娘亲并非是被气死的,而是被毒死的。” 苏铭玥心中咯噔一下。 只听苏静芝继续说下去,“我们争论过,她说是你娘亲做的,我说是……” 苏铭玥一张脸惨白,“所以,我哥哥也并非天生是傻的,是被毒傻的,是不是?” 苏静芝悚然一惊,这也是她早就闷在心中不敢说的话。 “我不知道,我当时才三两岁,我怎么能知道?”苏静芝掩面而泣,“他们都说我的娘亲是个悍妇,泼妇,她曾经站在门楣前的苏府牌匾下发誓,她不会让出正房正室的位子,她生是苏家人,死是苏家鬼。所以,她断断不会寻了短见,父亲说她服毒自杀这是不可能的。静贤看过棉被覆盖下的尸体,她是被人灌了毒,她挣扎得十个手指甲都折断脱落。她被人从东厢房的楼下拖上房间,关在屋里,直到毒发身亡。” 发妻服毒自尽,娘家人来闹过,然而那又怎么样呢?管家公还小心地把尸体的手往锦被下塞进去。 苏云海不日娶妻,翌年诞下他与续弦的第二个孩子——苏铭玥。 是的,他早在苏府的别院金屋藏娇,还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苏钦瑞,然而这个孩子三岁的时候发了一场大病,再长大一些完全成了个傻子。 苏铭玥是苏云海的掌上明珠,也曾经百般宠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只是好景不长,苏云海又娶了第三房,第四房如夫人,续弦之妻福薄命浅,在苏铭玥八岁那年就病故了。 不是痨病不是肾病,也非其他体虚之病,她是发了癔症,大夫说她是吓死的。 “到了,请苏小姐下轿,宫里有专门掌事的太监来接。” 作者有话要说: 1、不要掐作者,谢谢。 2、不要掐作者,再次感谢。 3、欢迎评论,每评必看,长评必回。 第2章 置之死地 天光微明,城门启锁。 苏铭玥一方绣花手绢攥出了冷汗,她后悔了,不想进宫了。 然而这宫城内,岂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趁现在还没入宫,要不…… “姐姐,我怕……” 苏静芝握着她的手,也是心急如焚,“要不你也别去了,让静贤在族中挑选几个适龄的少女送进宫去。” 正说话间,外头有人将轿帘子一掀,一位少女在外头道:“来了怎么还不进去?莫让娘娘久等了。” 苏家姐妹一看,此人倒是认得,正是当年苏静贤入宫时随身带着的丫鬟秋水,如今在长乐宫当差,服侍在惠妃娘娘苏静贤身侧。 “二小姐三小姐好,多年不见,两位小姐出落得越发水灵,真真沉鱼落雁,天姿国色。”秋水笑盈盈道。 故人相见,温言软语,苏家姐妹倒是放下戒心,没有被刚刚提及的陈年往事所惊扰了,此一时彼一时,眼下长姐正是需要妹妹相助的时候。再说皇帝何许人也?后宫三千佳丽,长姐吃醋吃得过来吗?她断不会像自己的生母那样对妹妹心生嫉恨,导致妻妾相争,jī犬不宁。正相反,开了长乐宫的门,苏家姐妹是骨肉至亲,同气连枝,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才是让苏静贤头疼的。再怎么说来,她自己也是个妾,上面还有皇后娘娘呢。这次顺利生产就可能晋升贵妃,皇后膝下无子,皇长子非嫡出,未来皇储之争长路漫漫,苏静贤在后宫里没个帮衬怎么行? 这样想着,苏铭玥松开了姐姐的手,移步下轿。 两人在宫门口又说了一番话,这才恋恋不舍挥手道别。 “三小姐,日头升高,这时辰耽误不得,娘娘已经在长乐宫久候多时。” 苏铭玥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忙收敛心神,跟着秋水快步往里走,两个人在宫墙内沿着步道辗转来去,直奔长乐宫而去。走得快了,负责搬运苏铭玥随身行李的太监倒是落在后头,渐渐看不见踪影。苏铭玥也不敢停留等候,只跟住秋水往前赶路,心想不好叫惠妃娘娘久候。 “三小姐身边随侍的丫鬟叫红菱吧,她没有跟着一起来?” “姐姐说宫中侍奉的太监宫女各有出处,不能随随便便说带就带,需得司礼监报备,收入名录,有专门的婆子严加教导方得入宫侍奉各宫娘娘。红菱年幼无知,倒不如寻个久居宫中的婆子照顾我更加妥当。至于人选,她自会调拨。” “娘娘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她跟我jiāo待,若是三小姐舍不得红菱此番一同带过来了,那就先留下人,及时报备司礼监也是可以的,反正娘娘如今执掌六宫,这个主还是能做的。” 苏铭玥听过一些宫中传闻,知道皇后娘娘身体抱恙,久居在宫外栖霞寺养病,而之前封为贵妃的袁文萱身染重病不久前薨逝,故此如今是最为得宠的惠妃娘娘苏静贤执掌六宫,其余各宫妃嫔泛善可陈,不能与惠妃娘娘分庭抗礼。 若是生孩子能让别人代劳,惠妃娘娘也不至于如此头痛,现如今她身怀六甲不便侍奉天子,后宫那三千佳丽就有点蠢蠢欲动,觉得自己可以借机上位了。与其让不相gān的人占了便宜,倒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叫自家姐妹入宫帮她填这个空缺。 秋水向苏铭玥一路指点各宫各院,这一处是皇后娘娘的永轩宫,如今里面空着,只有几位宫女太监在打扫,那一处是淑妃娘娘的清宁宫,再后头是康妃娘娘的兴庆宫,还有各宫各院的妃嫔居所错落分布。 到得长乐宫跟前,只见门庭华丽,殿楼苑斋,馆坞阁居,不一而足,比之翰林院当差的苏云海府邸华丽气派了不知多少倍。 “三小姐先在晴芳居歇下吧,娘娘一早去瑞德宫向太后娘娘请安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晴芳居位于长乐宫一隅,位置略偏,好在清幽雅致,别有dòng天,正合苏铭玥心意。进得门厅内,还未坐定,就有一个小宫女端来了饭菜。 “三小姐还未用过早膳吧,从苏府到皇宫,再从宫门口走着过来,一路奔波辛苦了。”秋水将饭菜摆好。 只见一碗清粥,几碟子小菜,还有糕饼点心,不仅丰富,口味也是苏铭玥喜欢的。正如秋水所言,为了不耽误时辰,她昨天一夜未眠,后半夜动身,又在皇宫那望不到头的步道上一路走来,早就饥肠辘辘,先行谢过之后,她便坐下来准备用膳。 秋水此时并没有走开,在后头盯着她吃,苏铭玥被盯得脸红,最喜欢的糕饼放到嘴边才要张口,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见笑了。” “快吃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这一说,苏铭玥就更不自在了,qiáng行压下腹中饥饿之感,她跟一个大家闺秀那样轻轻咬了一小口就放下,然后转头打量晴芳居,跟秋水闲扯。 秋水见她不好意思当面吃食,便找了个由头,说回去看看娘娘是不是已经回了纤月楼,再把侍侯在晴芳居的几个宫女太监叫来,见过苏铭玥,但凭三小姐吩咐。 苏铭玥第二次将糕饼放在嘴里,却还是停下了,因为她听见秋水把前厅的大门关上了。 苏府虽然不比皇宫有许多繁文缛节,但此时早已开chūn,敞门开窗,吃饭喝茶,这点规矩还是有的,哪有关起门来偷偷摸摸过日子的道理?她放下糕点自己去开了门窗,通风透气,驱驱屋子里久不居人的霉气。 待到此时,她还没有起疑心,只是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至于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当苏铭玥第三次将糕饼放在嘴里时,一只雪团样的畜生突然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定睛一看,正是一只小小西施狗,大眼睛小鼻子,憨态可掬,甚是讨人喜欢。 苏铭玥见它到处闻来嗅去,看来十分嘴馋,或许是长乐宫谁养的宠物,更或许就是长姐的心头肉,想与长姐处好关系,恐怕先要巴结了这畜生。于是她把手中糕饼放在地上,餐盘中的面汤带了肉丝鲜味,也一并沘出一些盛在碟子里,放到地上让这小西施狗吃。 苏铭玥这才真正吃起来,只是一块糕饼才咬了半口,那小狗突然挣扎起来,在地上滚做一团,不一会儿口吐鲜血四肢僵直已然气绝。 苏铭玥这一口糕饼噎在当场,上不去下不得,端起清口的茶水想喝又“啪”一声放回桌上。好不容易呕出糕饼,苏铭玥捂着嘴以防自己尖叫出声,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噗通噗通乱跳,整个人呆若木jī,硬若石狮。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苏静贤竟然要毒死我,这就要毒死我吗?我的亲姐姐! 不,这不是我亲姐姐,她是嫡出,我是庶出,她的娘亲毒傻了我的哥哥,我的娘亲害死她的娘亲。 我们不是亲姐妹,我们是有深仇大恨的宿敌!可笑她还想着进宫来帮姐姐争宠,可是她的姐姐不这么想,她要毒死自己啊! 外面有了脚步声,苏铭玥慌乱不堪,她该怎么办?怎么办?她进宫的第一天,竟然就是她的死期了吗? 第3章 广寒宫 “你怎么办事的?”贵妃榻上,苏静贤杏眼圆睁,怒目而视。 秋水捂了脸跪在跟前,这一巴掌她挨得冤也不冤,惠妃娘娘要毒害亲妹妹,此事自不便张扬,所以她只通知了心腹太监,也不明说,打算等苏铭玥毒发身亡之后前去收尸,换上宫女服饰,往哪个倒霉娘娘的宫殿井中一扔便是。待有人发现尸体,再随便找人去哭两声说我家妹妹听说家乡的心上人另娶新妇,一时想不开投了井,原本这事可以滴水不漏,谁知道她眼瞧着晴芳居无人出入,进门一看,不见bào毙的苏铭玥,倒是惠妃娘娘的爱宠团团口吐鲜血倒在糕饼汤水的残渣上。 看管团团的宫女正四处寻找这小西施狗,到得晴芳居前,秋水已经进屋搜了一遍,没找到人,那小宫女还敢问自己有没有瞧见小狗,秋水上前就是几巴掌打过去,许是那会子大意了,让苏铭玥寻了边门逃出去。 她太冤了,让这个小宫女坏了大事,还连累了小团团。此时惠妃娘娘抱着她的爱宠还不甘心,似要试图救回来。旁边吴嬷嬷赶紧抢下,左一口节哀,右一口珍重,“娘娘万分仔细,别气坏了身子才是,您可是怀了龙种。这团团吃了不gān净的东西,有毒!” 听到有毒,苏静贤方才扔下团团。 “还愣在这里gān嘛,还不快去找!” 秋水觉得自己也不冤,毒死了团团她就慌了神,只顾着教训小宫女,怎么就让苏铭玥有机可乘逃出长乐宫去了呢?为得掩人耳目,她还特意支开四处看守的宫女太监好搬运尸体,这下好,苏铭玥逃出永乐宫也无人瞧见。她一个大活人,没有出皇宫的印信令牌,自然逃不出去,一定要尽快找到人,尽快处理好此事。 秋水立刻招来了人,也不好明说,只道宫里新来的宫女偷了娘娘的珠宝首饰跑掉了,样貌如何,穿着打扮如何,让长乐宫的宫女太监们尽快去寻。这事算长乐宫管教不严,因此不可声张,找到了人,绑了回来便是,且听侯惠妃娘娘发落。 一时间长乐宫派出的宫女太监呼啦啦派出去四处寻人,找了一天,入夜时分回来复命,自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下秋水才真正慌了,跪在地上讨饶,“娘娘,眼下可如何是好?万一张扬出去……” 苏静贤又扇了她一个耳光,“怕什么?她有本事到皇帝太后跟前去告我啊!我等她来。这小贱人,我量她插翅难飞,这里是皇宫,你以为她能去哪里?” “那……明日还去寻吗?” “寻个屁!定然是后面哪宫哪院的贱人收留了她!要寻了机会,看准了才对我下手。我等她们放马过来!” 这一日惠妃娘娘苏静贤命太监在后面草坡上挖个坑,埋了团团,她眼见着这小东西入了土,不禁悲从中来。原本毒杀胞妹的计策是秋水献上的,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哪里晓得失了手,反误了小心肝宝贝的性命。 娘亲啊娘亲,你在天之灵为什么不保佑女儿?她忿忿不平地朝天瞪了两眼,翻着一双泪汪汪的美目,想到团团就此长眠于地下,更加心痛不已,悔不当初,以至于泪流满面,情难自禁。 “娘娘,我们回去吧,终归不过是一个畜生,福薄命浅,娘娘千金之躯,岂可为此伤了身体。” 苏静贤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终于点头,转身由吴嬷嬷扶了回到寝宫。 在长乐宫欲把整个皇城翻个底朝天的时候,被寻找的正主儿苏铭玥已经饥寒jiāo迫,筋疲力尽,guī缩一隅。现如今她孑然一身,行李包袱全部落在长乐宫内晴芳居里,连那一方绣花手帕子都不知掉落在何处。当时一门心思逃出宫去,到得宫门前才知道自己并无印信令牌,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出去。守门的卫士见她貌若天仙,楚楚可怜,忍不住询问了几句,她怎么说呢?自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转身即走。 她路不熟,也不敢乱跑,要是让长乐宫的人逮了回去,简直自投罗网,皇宫大内,只有一个地方没什么人去?然而她这么想,长乐宫的娘娘肯定也想到了,所以永轩宫不能去,还是先寻一处僻静的角落躲起来。 她找了避风雨的假山堆下坐了休息,思考着眼下该怎么办?她若是墙根上的一丛野草,风餐露宿也无妨,可她是个大活人,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入夜要找栖息的chuáng榻,她要寻一个栖身之所。 正在苏铭玥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走了过来,她警醒着听到动静,怕是长乐宫的人来寻,赶紧从假山山dòng的另一处逃了出去,却恰好与另一拨人撞个正着。 只见一个小宫女上下打量她,后面几个宫女太监婆子簇拥着一位妙龄少女,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苏铭玥赶紧盈盈一福,“民女冲撞了娘娘,万望娘娘恕罪。” 那少女捂嘴笑了,“哎哟,我可当不起娘娘这个称呼,我叫魏向晚,分位不过是常在。” 旁边的小宫女道:“这位姑娘面生,敢问是哪一宫的?” 苏铭玥还在犹豫要怎么说,今天她东躲西藏的时候,已经把可能的出路可能的说辞都想了一番,只是现下还不敢冒然和盘托出。 “这位妹妹在哪一宫,我倒是知道的!”魏向晚胸有成竹。 苏铭玥心中咯噔一下,心道她竟然知道,那她和苏静贤是一伙的,也是来寻她的不成? 其他宫女太监纷纷称奇,说是从未见过这位姑娘,怎么魏常在就知道了。 “这不是广寒宫的吗?”魏向晚煞有介事,有不明就里的宫女太监还在追问,“什么什么,这三宫六院熟门熟路,怎么就不知道还有一处叫广寒宫的。” 倒是她身侧的婆子噗嗤一笑,“这分明是广寒宫的仙子下凡来了!” 魏向晚就敲起那几个榆木脑袋,怪他们不读书,竟连广寒宫都不知道。 苏铭玥瞧他们调笑自己,只是当下没有心情谦逊一番说场面话,故而开门见山,“敢问魏姐姐在哪一宫哪一院住着?” “我跟着宁妃娘娘住在衍庆宫。” 苏铭玥一听,当即跪倒叩首,行了个大礼,“求魏姐姐救我一命!” 第4章 栖身之所 “毒妇!果然是毒妇!”魏向晚听完,当即拍案而起,镇得桌上茶盏都跳了跳,“我要去告诉皇上!” “万万不可!”苏铭玥和衍庆宫的主位宁妃一起把她按回椅子里去。 宁妃道:“她是宠妃,又身怀龙嗣,这件事即便告到皇帝跟前又如何?眼下苏妹妹身体无恙,惠妃最多挨几句埋怨,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这事也不全怪长姐无情,听说当年她的娘亲与我的娘亲也互有嫌隙,妻妾相争,甚至于闹出人命,两败俱伤。”说罢又垂下泪来。 “那与你何gān?你是无辜的啊!”魏向晚义愤填膺。 宁妃道:“若是皇后在这里就好了,她定夺此事,必然妥妥帖帖。” 魏向晚翻了个白眼,“你左一个皇后在这里就好了,右一个皇后在这里就好了,我都听得耳朵起老茧了。这说得皇后好像不在人世了似的。” 宁妃赶紧捂了她的嘴,啐道:“呸呸呸,莫说这不吉利的话!” 苏铭玥拭了泪:“我虽不曾得见皇后凤仪,但是她若在,至少能压惠妃一头,不至于任凭她这样毒杀我。” 魏向晚的手绢已经给了苏铭玥,这下还要来帮她擦眼泪,“好妹妹,快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你莫怕,衍庆宫一定会护你周全,当下不能去皇帝跟前告状,待他日惠妃行差踏错,我就拉起妹妹的手,咱们一起去告御状!” 宁妃哭笑不得,“你给我安分坐着,我看你等不得,明天日头一出,皇帝还没下早朝,你就要去告状了。陈婕妤拧了曹荣华,你要去御前告状,徐美人推了庄嫔一把,你也要去御前告状,宋昭容踩死了你的蛐蛐你更要去御前告状,此番你去告状,皇帝保准见了你就躲。” 魏向晚气得直翻白眼,摇晃着宁妃的手臂,“姐姐你取笑我!” “不光我取笑你,皇后娘娘原先就最爱取笑你了。” 魏向晚幽幽一叹,“皇后娘娘去栖霞寺养病有多久了?她是去年清明前后去的,有一年多了吧?” “一年一个月零三天,我数着日子呢。” 魏向晚将宁妃拉到贵妃榻前,引她半躺下来,然后跪在榻前,上身扑过去,搂住宁妃的腰身,“姐姐想念皇后娘娘的时候,我也想,虽然我进宫晚,只见过皇后娘娘几回,但是她对我恩重如山。那一回她身体不适,也是这样躺在榻上看书,我去请罪,抱着她哭,她用手拍我的背,我觉得好温暖,好舒服。”说着她又去拉宁妃的手,“姐姐,拍拍我啊。” 宁妃见她孩子心性,虽是哭笑不得,但是也忍不住听她话,轻轻带着节律拍起来。拍了一会儿,她想起来屋里还有一个苏铭玥,抬头道:“妹妹,我以后唤你铭玥可妥?” “姐姐抬爱了。” “妹妹先下去休息吧,今天想必仓皇失措,惊惧jiāo加,我让秀雅带你去偏厅将就睡下,再带些饮食糕点过来给妹妹充饥。” “刚刚已经吃了不少,饱足了。” “不麻烦,妹妹就不用为这些客气了,眼下衍庆宫可以护你周全,你暂时不要出去抛头露面,惠妃跋扈,淑妃避世,皇后娘娘又在宫外养病,此事我们需得从长计议。”说罢唤来宫女秀雅,让她带苏铭玥去偏厅歇息,又吩咐衍庆宫内知情的宫女太监婆子们全部闭紧嘴巴,务必不要走漏风声,让长乐宫的主子知道自己要毒害的人躲到了这里。要不然,苏铭玥小命不保事小,衍庆宫可能也要惹来灾祸。 第二日苏铭玥梳洗停当,换上一身宫女的衣裳,跟着其他的宫女太监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她在苏府虽然大小是个三小姐,但身为庶女,亲娘又早逝,自然没什么人来理会她,新夫人不来欺rǔ于她已经感激涕零,还哪里奢求照拂。丫鬟红菱尚且年幼,谈不上服侍,只不过两个人青chūn作伴,在深宅大院里不至寂寞无聊。闺房内一应打扫整理,缝缝补补,都要自己动手,方可勉qiáng度日。 是以她忙进忙出的时候,也不以为意,倒是身后的宁妃看不过去了。 “铭玥妹妹,这些粗活累活让下人们去做好了,我瞧你虽然擦擦洗洗,端茶递水,但是身段玲珑,举手抬足都气度不凡,将来必得圣宠,倾国姿容流芳百世。” 苏铭玥边擦洗茶几边道:“姐姐快别这么说,自古倾国倾城的美女都留下的是亡国的骂名,可算不得流芳百世。明君必然与贤德之妇共结伉俪,开元盛世可泽陂子孙。” “妹妹说的是,以色侍君,岂能久矣?” “这么说的人,那是没见过什么叫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如此美人,怎堪相拒?”魏向晚说着已经凑过来,用食指勾起苏铭玥的下巴,作出登徒子的模样,“如此美人,莫说皇上必然心动,就是我都忍不住想摸两把。” 苏铭玥笑着挣开,要用木桶里的脏水去泼她漂亮的新衣裳,宁妃向后一撤,以免波及,三个人正闹成一团时,小宫女灵犀急急忙忙跑进来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惠妃杀过来了。” “她可是打探到什么了?”宁妃吩咐灵犀把苏铭玥带下去妥当安置,然后拉着魏向晚在书案前坐下,铺开纸,作出一副在临摹字帖的样子来。 “难道衍庆宫里有人走漏了风声?”魏向晚神色慌张。 “未必,见机行事。”宁妃说着帮她握好笔,眉眼一扫,让她低头看字,她则靠在魏向晚身后,帮她摆正写字的姿势。 耳听得外面有脚步声过来,宁妃沉着镇定地站起来,向着气势汹汹赶来的惠妃稍稍行了个平辈礼。 魏向晚放下笔,绕到几案前,向惠妃行了万福。 “惠妃娘娘日安,什么风把姐姐chuī到咱们衍庆宫来了。”宁妃落落大方地问道。 惠妃环顾四周,看到刚刚擦洗几案的水桶还摆在墙角地下,青砖地上水渍未gān,“没什么,来看看,昨儿有人说,看到广寒宫的嫦娥落在你们衍庆宫了,我来瞧稀奇的。” 宁妃知道,这事怕是瞒不住了,也难怪,苏铭玥姿容秀丽,国色天香,底下的宫女太监对于这位新来的姑娘怎么可能不议论?尤其还是惠妃娘娘的胞妹,难免将两个人的容貌做比较,两朵牡丹花,苏铭玥仿佛娇羞淡雅的银月当空,而苏静贤就是猩红张扬的血色朝阳。她名唤静贤,其实即不静,也不贤,是个专爱呼风唤雨兴风作làng的主。 “嫦娥?”宁妃讶异“嫦娥在哪里,我也想瞧瞧。” “听说这嫦娥还是魏常在迎到衍庆宫的,不如问问魏常在可有这事?”惠妃调转矛头,直至年幼的魏向晚。 魏向晚到底只十七八的年纪,沉不住气,脸上已经有慌乱之色,只还死死咬住口风,“哪里来的嫦娥,我没瞧见,我什么也没瞧见。” “嫦娥乃是仙子,凡人瞧不见也是应该的,我这里有一位方士倒是专门能降妖除魔,让他来瞧一瞧必然妥当。真是嫦娥倒罢了,就怕是什么妖魔鬼怪不gān净的东西进了衍庆宫,伤了两位妹妹,那还了得。来人,还不快帮宁妃娘娘找!”惠妃云袖一飞,后面呼啦啦几个宫女太监就扑上来了,这哪里有什么方士,她还没来得及找方士,这就要动手搜了。 “放肆!”宁妃拦住宫女太监,喝道:“苏静贤,我敬你一声姐姐,你有把我当妹妹吗?你竟敢放任底下的奴才来搜我衍庆宫?” “妹妹,你可要知道好歹啊!”惠妃扫个眼风,宁妃娇弱的身体哪里挡得住如láng似虎的搜捕队伍。 这番搜查就不是晴芳居那次只两三个人查看房间,而是翻箱淘柜兜底朝天地搜,门外宫女太监把守着衍庆宫各楼各院的大门,饶是彩凤也插翅难飞了。没一会儿躲在衣柜里的苏铭玥就被提留出来,宫女太监七八双手死死地扣住她,按在地下。 “宁妃,请问这是谁啊?”她自己知道,倒要反问宁妃。 宁妃知道再赖下去已经不成了,只能服了软,好言相劝,“有道是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苏铭玥姑娘已经和盘托出,她即是惠妃娘娘的胞妹,你们姐妹之间若有嫌隙,当坐下来好好jiāo心jiāo底,何必闹成这样?你们姐妹若是一起侍奉在御前,当可效仿当年娥皇女英,也算是我朝一段佳话,岂不妙哉?” “宁妃,你是不知道我们苏家的家务事,我们苏家也不需要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宁妃一拂袖,“还不赶紧带着人下去了,免得脏了宁妃娘娘的衍庆宫。” “慢着!”宁妃挡在身前,那些个宫女太监倒也不敢硬来,只等惠妃下令,魏向晚怕宁妃吃亏,忙扑上去再挡在宁妃身前,“你们想gān什么?休得无礼!” 宁妃还是软声细语好言相劝,“姐姐,进了宫我们都是一家人,怎么就叫你们苏家?这天下不都是皇上的吗?这是宣扬出去,让皇上知道了只怕不好。” 惠妃冷笑,“你拿皇上来威胁我?” “不敢,皇上万金之躯,岂是我可以抬出来用以威胁你的。只是皇上皇后一只希望六宫和睦,姐妹相亲相爱,我们可不要辜负了这番期望才好。” 惠妃盯着宁妃,两个人鼻尖对鼻尖,互相可以看到对方眼眸深处,chūn日里艳阳高照,惠妃这一路赶来,俏鼻上沁出热汗,而宁妃虽温言软语,也知道惠妃平时何等辣手,此番正面jiāo锋,笔挺的鼻梁洁净的额角细细密密的都是冷汗。 惠妃又笑,“姐妹?”她回头去瞧瞧被按在地下头都抬不起来的苏铭玥,“不知道这小贱人编了一套什么瞎话来糊弄你,我可不知道她竟是我的姐妹。昨天我瞧这小宫女生得伶俐,特意从司礼监要过来的,我把她当亲妹妹一般疼爱,谁知晓当差第一天,她就偷了我的珠玉首饰,准备卷了铺盖逃之夭夭,我不过来拿个小毛贼,宁妃因何要阻拦呢?” 苏铭玥一听,在地下挣扎起来,这含血喷人指鹿为马满口胡言乱语的,可不是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弄死她? “宫里面出了贼,皇后命我协理六宫,责无旁贷,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小宫女偷东西听说也不是头一回了,必然还有不少同党,将宫里的东西偷出去拿到外面去卖,换了银两中饱私囊。这还了得,先拉到外面,给我严刑拷打,光天化日之下,我非要她现了形不可。她要是肯招出同党,我还可以绕她一命,要是不招,那打死了也不可惜。” 这是要下杀招了,宫女太监qiáng行拿人,宁妃和魏向晚想挡哪里还挡得住。 “你们还愣着gān什么,快一起来帮忙啊,秀雅,灵犀,huáng长林,快来!”魏向晚一吆喝,衍庆宫的宫女太监们也加入混战,两拨人马扭作一团。到底长乐宫人多势众,衍庆宫人单力薄,而且多为女流之辈,不一会儿胜负立分。 眼见着几个力气大的太监把苏铭玥架出去,推倒在昭阳殿外的石砖地上,棍棒家伙都抄起来,这几棍子若是下去,苏铭玥怕是要就此香消玉殒了。 “苏静贤,你是非不分血口喷人,你就这样打死胞妹,小心报应!”魏向晚不甘心,大喊大叫起来。 苏铭玥没有吓晕,待到此时只是有点认命了,苏静贤的娘亲当年被拖上东厢房的楼梯qiáng灌毒药,恐怕是惊怒jiāo加,何等不甘心,不服输,不认命。但是她不一样,身在苏家她憋屈无奈,也多半有些厌世,父亲学富五车,风流倜傥,然而薄情寡性,见一个爱一个,她对姻缘早已看透想透,不抱期望,闲时不过看些诗词歌赋才子佳人的故事聊以解闷,人生若此,也无可留恋的,罢了罢了,死了也无妨。 “嘿哟,几日不来,这衍庆宫里这么热闹啊,惠妃怎么到这里兴风作làng来了?”外面一个声音朗声道,还伴着马鼻喷响,马蹄滴答,皮鞭卷在手里啪啦啦绷紧弹跳的把玩声音。 第5章 郑国公主 苏铭玥堪堪抬头,只见一名锦衣公子下得马来,将手里的马鞭扔给门口的太监,他一抬长腿跨进门槛。 魏向晚已经抢上前跪下,“公主救命啊!” 苏铭玥听她唤的是公主,再定睛一看,来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行事做派哪里有女相,然而面容俊俏,刚刚说话嗓音明朗清越,倒的确是女子。只是这女子作这样的打扮,又公然在皇宫内策马扬鞭,定然身份尊贵,一言九鼎,今天自己肯定有救了。 “哎哟,嫂嫂不必行此大礼。”来人扶起魏向晚,又将一圈人看了个遍,“各位嫂嫂,敢问这是唱得哪一出戏文啊?” “惠妃要杀人啦!”魏向晚指着惠妃,又冲上前护住地上的苏铭玥,“她要杀自己的亲妹妹。” “为何啊?” “什么亲妹妹,不过是一个偷东西的小宫女。我说郑国公主不先去拜会淑妃娘娘,怎么也跑来这衍庆宫凑热闹。”惠妃对这位郑国公主倒是客客气气的,脸上还陪着笑。 “淑妃那边我正打算去,沿途听到人讲衍庆宫里有热闹可瞧,你是知道我的,哪里有热闹瞧怎么少得了我,我听说嫦娥奔月,到了这衍庆宫,嫦娥在哪里,嫦娥在哪里?”说着已经走过去蹲下,将苏铭玥的脸抬起来细瞧。 “哎呀,这个妹妹我肯定在哪里见过。” 惠妃一翻白眼。 郑国公主挥挥手,嘴里一叠声的“去去去”驱赶了扭住苏铭玥的宫女太监,她恭恭敬敬地把苏铭玥扶起来,给她拍gān净身上的灰,还查看全身上下可曾磕着碰着,“这嫦娥和毛贼都说的是你吧?” 苏铭玥赶紧屈膝行礼,“回公主的话,我乃苏铭玥,姑苏人士,是惠妃娘娘的胞妹。她前些日子招我进宫,我就来了,却不知为何如今六亲不认,几番加害于我。” “你不知道啊,我知道。”郑国公主戳戳苏铭玥的鼻梁,甚是轻佻,“她不就是看你长得漂亮,怕皇上看上你,不要她了,所以先下手为qiáng。” 惠妃一张脸气得一忽儿白,一忽儿红,一忽儿黑。 “这么标志的美人儿!”郑国公主直摇头,“说你是贼,老天都不答应,老天不答应,我韩成璎更不答应了。” 惠妃不gān了,“你总不能见人家长得漂亮,就说人家没偷东西吧?” “她偷了你什么东西?” 惠妃一时被噎住,赶紧道:“一些珠钗首饰。” “珠钗首饰算什么,金山银山的也没关系,我赔你便是了。”说着郑国公主挥一挥衣袖,眼睛却一刻不停盯着苏铭玥的脸,“来人哪,给惠妃娘娘记个帐,有什么少的,尽管往我那边拿去便是。我那个皇帝哥哥我还不知道吗,送你们的珠钗首饰也不过是些寻常物什,我府里才有好宝贝呢,你要是喜欢啊,随便拿,不用跟我客气。” 惠妃看大势已去,现在再要诬赖苏铭玥偷东西也没用了,有郑国公主给撑腰了。 “那你慢慢看美人,我乏了,先行告辞。”惠妃一拂袖,“秋水,吴嬷嬷,我们走罢。” “哎?别忙走啊!”郑国公主说着拉住惠妃,将苏铭玥一同拉过来,先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越看越欢喜,“哎呀哎呀,若有此二位美人,我也想当一当皇帝。” “公主!慎言!”惠妃喝道。 “我的肾好的很,劳烦嫂嫂关心了。”郑国公主一边说话的当口,手里也没闲着,一直将苏家姐妹的手握着揉来捏去,占尽便宜。她明明气度雍容,行此猥琐之举倒叫人毫不讨厌,反而有趣得紧。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只听她幽幽叹息,“两位妹妹要把我的心偷去了。” 她一忽儿嫂嫂,一忽儿妹妹地乱叫一气,惠妃有些恼了,qiáng行将手抽回,却是郑国公主力道极大,几次使劲都没能成功脱手。 “静贤啊,你本来艳冠后宫,一发怒,带了杀气,就更美了,但是你不能嫉妒,嫉妒使你缺乏自信,那美就少了一丁点。” “嫉妒个屁!” “你不嫉妒她?那皇兄要是宠幸了她,你也不嫉妒?” “后宫三千佳丽,皇上要宠幸谁都无妨,我嫉妒什么,我宽宏大量,静贤惠德。再说你这艳冠后宫说得就不当了,要说这艳冠后宫的人,舍皇后其谁?” 郑国公主笑盈盈地听她说完,连忙点头称是,“不过皇后常年地居在栖霞寺,艳冠后宫说你也没有错。” “玩笑开够了,能不能放手?”惠妃已经容忍到极限。 郑国公主哪里肯听,惠妃越恼,她越发得意,只顾自说自话,“我就说这位妹妹看着眼熟,果然是因得你们姐妹俩眉眼相似。” “相似个屁,我跟她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惠妃哼了一声。 “给我个面子,今日里你们姐妹言和吧。” “我最后说一遍,她不是我妹妹。” “这样不好吧……”郑国公主一脸为难,“难道你要叫她姐姐不成?” 惠妃觉得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要不是手还被死死地捏着,她早就抽身走人。 “你弄疼我了!”她一句娇嗔,郑国公主突然受不住了,猛然放开她。 惠妃娘娘带着全部人马仓皇撤离,衍庆宫终于转危为安,苏铭玥这才跪倒下来,“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郑国公主并未就此收敛,仍然捏着苏铭玥纤纤素手,“那你可愿以身相许?” 宁妃终于看不下去,“好了好了,咱们屋里说话吧,这日头真真毒也,要把我晒晕过去了。” 只有魏向晚拍手称喜,“铭玥妹妹这是才出虎xué,又入láng窝啊!”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我是láng?” “你不是láng,谁是láng?你是大色láng!”魏向晚作势去拍她另一只手,想让她放开苏铭玥。 “你说是láng,那就是láng吧,我正好吃了你们。” “你吃我不打紧,我是被你吃过多少回了,你可不要动铭玥妹妹,要吓死她了!” “你这小屁孩,还管起人家叫妹妹来?”郑国公主看样子最喜戳姑娘的小鼻尖儿,这动作可谓信手拈来,行云流水般顺畅自然。 “问过了,我们同年生的,我八月的,她二月的,可不是我当姐姐,她是妹妹。” 郑国公主哈哈大笑,“因得八比二大吗?” “那是自然。” “好好好,你就当这个好姐姐吧。”郑国公主左拥右抱,搂着年方二八的姐姐妹妹入得缀锦楼内坐了,又有她自己带着的美貌小宫女前后服侍着,当真风流快活。 又调笑一番,公主起身告辞,她甩着马鞭,潇潇洒洒大步走出衍庆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宁妃这才放下心来,送走郑国公主,她连忙命人将宫门锁了,今日里任何人不得出入,免得惠妃杀个回马枪。 苏铭玥差点和魏向晚抱头痛哭,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可谓死里逃生。 “惠妃跋扈,皇帝都由着她,不就仗着自己貌美无双,幸好今日里是郑国公主来,换成别人都未必能救下你。”魏向晚惊魂甫定,直拍着胸口,要吃果脯糕饼好好压压惊。 “这郑国公主当真特立独行,她刚一出现,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王公贵族,谁成想竟然是女儿身!真真是奇女子啊!她能在皇宫里骑马来去,想必大有来头?你快说与我听。” 魏向晚本来要卖关子的,只是她孩子心性,有什么话憋在心里都恨不得立刻说出来,此等关子,哪里卖得来,于是一五一十将那郑国公主的行事为人点点滴滴道来。间或让宁妃插一句嘴,都是:“对不对,我没说错吧?” 原来那郑国公主乃皇帝胞妹,早年**皇帝在世时最为得宠,小时候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先是封为南阳公主。谁知道长到十五六的时候,突然性情大变,从此就喜男装打扮,舞刀弄枪。对了,还好女色。不过她到底也是个女儿身,是以对着后宫里哪位漂亮的妃嫔发花痴占便宜,旁人也只当她是开玩笑,不以为意。皇上也是由着她的性子,在宫里哪个皇宫贵族都不能骑马而行,更不能携带兵器,唯有郑国公主可以无视宫规,自由来去。也因此,她还做下过一件骇人的事。 说到此,魏向晚故意顿了顿。 宁妃看她说得口沫横飞,给她递上茶水。 魏向晚茶都顾不得喝,“你听说过袁贵妃吧?” 苏铭玥点头,“听过,这位贵妃不是薨逝了吗?” “那你知道她是怎么薨的吗?” 苏铭玥摇头,“听说是病死的,难道另有乾坤?” “病死只是宫外的说法,这事后宫统一口径,不许外传,只少数几个人知道。她啊,是被郑国公主一剑刺死的!” 苏铭玥骇然,想那郑国公主刚刚还姐姐长妹妹短,嫂子安康,嘻皮笑脸的,看着也是怜香惜玉之人,竟然一剑刺死皇兄的妃子,而且能全身而退,免于刑罚? “袁贵妃我只见过几次,印象里是个娇滴滴的病美人呢,连说起话来都跟蚊子哼哼似的,原来皇上宠爱得很,皇后对她也很亲善,她还诞下龙子,这是皇长子,今后荣华富贵不可限量。谁成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因了皇后也怀有身孕,即将诞下嫡子,她大概希望自己的儿子荣登九五至尊,长大立储,竟鬼迷了心窍,毒害皇后。皇后也是那次滑胎以后身体大不如前,是以出宫移居栖霞寺,安心养病去了。那时候皇后毒发,郑国公主就在身侧,涉事的宫女太监全被拿下,她亲自审问的。顺藤摸瓜,那些人就供出了袁贵妃。郑国公主气急了,赤着双足,披头散发,像个活阎王似的提了剑直奔兴庆宫,见了袁贵妃就一剑刺下去,嘴里还大呼,‘我杀了你这毒妇!’” 宁妃道:“她说书呢,实情我也并未亲见。袁贵妃薨逝以后,她的孩子被皇上贬为庶人,由母族领回巴蜀,据说永世不得入京。” 苏铭玥道:“看来郑国公主和皇后姑嫂感情甚笃。” “郑国公主对皇后的确没说的,不过皇后对宫里每个人都很好。” “皇后当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苏铭玥道。 魏向晚插进话来,“这母仪天下嘛,皇后自己好像挺不以为然的,她不是为了母仪天下四个字才对后宫诸妃嫔亲善,她是本就这副性子。要不然你说郑国公主怎么会对她死心塌地?” 苏铭玥讶然,“郑国公主竟对皇后死心塌地?” 魏向晚说得起劲,“可不是,她不是十五六就开始男装打扮吗?据说正是那时候遇上了年貌相当的皇后,彼时皇后已经领兵打仗了。” “这我是听说过的。皇后出身将门,上面有四个哥哥,梁氏满门英烈,梁老将军曾经随着**皇帝南征北战。她原是征战沙场的女中豪杰,可以说今日的江山是帝后携手打下的。” “是的,皇后打仗的那些年月,郑和公主就跟在她身边,姑嫂感情自是非同一般。而且到了燕王夫妻结为伉俪时,南阳公主已经年方二十,于当时的姑娘家来说,早过了婚配的年纪。**皇帝给她寻了一门上好的亲事,将她许配给中骑营左都尉,就是后来的信武将军玉面飞虎顾长风。谁知道驸马爷和公主新婚之夜就大打出手,差点儿就血溅dòng房了。从此,驸马爷自中骑营左都尉升到信武将军,再没回过家,这边南阳公主又获封了郑国公主,也一直在后宫走动,鲜回她的公主府。话说你见过顾将军吗?” 苏铭玥自然摇头,她在苏府差不多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皇后将门出身也是听二姐苏静芝提起才略知一二。那时候只觉得皇后梁冠璟三个字望尘莫及,旁的也就什么也不清楚了。偶尔苏府里请戏台班子来,那戏文里唱杨门女将的时候,她偶尔会想当今的皇后是不是也如穆桂英这般英姿飒慡,执掌帅印指挥千军万马。那是何等壮怀激烈,气吞gān云,她这样深闺宅院的庶女简直觉得遥不可及。 “听说那顾将军文武双全,惊才绝艳,配了这活霸王似的郑国公主,那真是……曹操背时遇蒋gān,胡豆背时遇稀饭,倒了血霉了。” “你可惜顾将军?”宁妃讶然,“我见你跟郑国公主调笑起来,也是摇得花枝乱颤,说得胡言乱语,全没了分寸。” “公主在后宫倒是有趣之人,你瞧今日里还救了铭玥妹妹,就是倘为人妻,实在是极不像话。我觉着她心里只得一个梁皇后,只可惜身而为女子,她又能如何呢?挣不过这命。” 苏铭玥又问:“那皇后对郑国公主又是如何?” 第6章 冰清玉洁 清宁宫,怡兰轩。 林芳菲凭栏眺望,桃花深处,有锦衣公子款款而行,团团香气裹挟在chūn风里迎面袭来。 她唇边漾出一丝笑意,旁边宫女道:“奴婢这就去备茶。” “今日不饮茶,去把那坛子桃花醉抬出来,今日郑国公主要品酒。” “是!”宫女依言退下,筹备酒饮去了。 郑国公主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手一撑,长腿一抬已经翻过栏杆。 “怎么才来?”林芳菲柔声问道,语气里丝毫没有责备。 “衍庆宫热闹得很,我方才跑过去瞧了瞧。” “衍庆宫热闹?我以为你去的是长乐宫。” “我去那儿做什么?”郑国公主怪道,说着把刚刚折来的一支桃花替林芳菲插在鬓边,花不多,只得两三朵,但是衬得林芳菲略显苍白的脸有了几分chūn色。 “那儿有美人呀,你记得你有阵子最爱往长乐宫跑,还说惠妃十分有趣。” “美则美矣,太凶。” “虽然凶是凶了点,只要人美成那样,凶一点只会更添几分艳丽。” “欣赏不来。”郑国公主险险地躺在扶手上面,双腿jiāo叠翘起老高,仿佛有着绝顶轻功的高手,又似那云中的韩湘子,只差手中的玉箫了。 “皇后也很凶,你不是照样欣赏?” 郑国公主本来正美滋滋地晒着太阳,这会儿抬了抬眼皮,“我怎么今天在你这里闻到一点儿醋味?” 林芳菲绕到跟前,投下的yīn影正落在郑国公主俊俏的脸上,“我这里不仅有陈年老醋,还有陈年老酒,你要哪一样?” 郑国公主噗嗤一笑,悠悠道:“那咱们就先吃醋,再喝酒。” 不多会儿,宫女太监们已经在怡兰轩外的凉亭里布置好了酒菜,分量不多,却样样jīng致。 “这道‘冰清玉洁’是我们娘娘亲手做的,是前几日刚开的槐花摘下来用冰糖腌渍了,配上去年晒gān的杭白jú,再将天山雪莲过一道水的花瓣裹成卷,然后灌进露水,拿去冰窖里冻上,再切斜刀摆成这样。”宫女提醒。 只见琉璃盘内,一朵朵晶莹的莲花次第而开,随着冰屑融化整朵莲花都在变化绽放,底下用糖霜撒出千山暮雪。郑国公主道:“如此用心给我做这样jīng致的点心,不免糟蹋,我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这莲花,看一回,吃一回,你舍不得吃也没用,等一会子化了,便没有了,只得一滩残水。”林芳菲斟酒,自饮,放下酒盅,举手投足悠然自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吃我吃,怎可辜负这chūn花秋月。”她用筷子夹,还夹破了花瓣。 林芳菲用纤纤玉指拈了,另一手托在下面防止撒了,送到郑国公主的嘴里。郑国公主可以感受到各种花瓣与冰屑在嘴里一朵朵化开,跳腾着层层叠叠的甜甜涩涩,这滋味只有尝的人能感受到,别人光是看必然无法体会内里乾坤。 “好吃吗?” 郑国公主闭上眼睛品了半天,最后将化在嘴里的水缓缓咽下,从喉咙到下腹直抵脚尖,一股清冽的香气直灌而下,仿佛大地初开,冰雪消融,chūn水流淌至百骸。她恨不得哼出小曲,摇摇头道:“仿佛品得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一生的故事。” 林芳菲笑了,“如此,便算不得糟蹋。” 两人又吃了一阵,林芳菲道,“你还在栖霞寺住着?” “静心礼佛。” “礼佛?”林芳菲忍俊不禁,“是谁在佛门净地喝酒吃肉来着?” 郑国公主扶了额。 “是谁在寺庙里调戏小尼姑来着?” 郑国公主露出讨饶的笑容。 “又是谁和香客大打出手,都惊动了闭关不见客的皇后娘娘。” 郑国公主拱手作揖,“人都说你避世清宁宫,怎么这种jī毛蒜皮的小事仍然一桩桩一件件传到你耳朵里去?” “郑国公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真不愧皇亲贵胄,纨绔子弟的恶名。” “好姐姐,快别说了,我从此以后改了便是。” “为什么要改啊?”林芳菲亲自布下一道菜,举起酒杯,“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郑国公主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与她碰杯,“来来来,吃酒吃酒。” 酒过三巡,郑国公主又将刚刚衍庆宫看来的趣事说与林芳菲知晓,“苏家姐妹说像也不像,你能看出来她俩是姐妹,但是举手投足,风华气度又决然不同。” “那多好,宫里又多一个美人让你好好赏玩,尤其你对这美人还有救命之恩,郑国公主的庇护说不定比皇帝还有用,谁敢惹你,莫不是要挨当胸一剑?” 郑国公主道:“若是有人敢欺负你,我照样给他刺个对穿,不对不对,我把他扎成筛子。” 这话无比受用,林芳菲不知道能不能做得真,但是暂且听着。 “北边起了战事,你听说没有?” “我于前朝之事一窍不通,后宫里自从皇后去了栖霞寺,也是一派歌舞升平,宫外头的事也只有你说给我听了。” 郑国公主遣退了宫女太监,只留下几名心腹,然后凑近了林芳菲,“皇后可能要回宫了。” 林芳菲眼睛一亮,“这么说,辽王造反了?” “终于造反了!”郑国公主说这话的时候竟然面有喜色,“皇帝焦头烂额了。南方连年灾害,莫说税银粮食收不上来,地方上还年年吵着要赈灾。前朝是怎么亡的?——**,酷吏,苦役,饥荒。这才好了没几年,百姓没有休养生息,国库又空虚,辽王是瞅准了这个机会造反。梁老将军年事已高,梁府的开国元勋皆战死沙场;李家是前朝的降兵,怎堪大用;金武将军要镇守京城;龙虎将军刚提拔上来,打仗是凶狠,毛病就是轻敌冒进,辽王可是出了名的老jian巨猾,莫说龙虎将军,连梁老将军都着过他的道,折损了一个好儿子。还有谁能掌帅印?除非皇帝御驾亲征了。” “不是还有信武将军顾长风吗?” 郑国公主并非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丈夫,“他?他莫不是要跑去跟辽王结盟,领着大军开进嘉峪关。” “瞎扯,那你也太不了解驸马爷了,他绝不是这种人。” “是我我就这么gān!”郑国公主一敲桌子,仿佛造反的就是自己,“所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跟他过不到一起去。” “你不是他,不知道他心里的苦。” “我怎么不知道,我心里也苦着呢。”郑国公主立刻作出一副愁苦样。 “你苦个屁,你身边莺莺燕燕的还少过吗?我听说他可是至今孑然一身,连个侍妾都不曾有过。” “他娶了我这样的老婆,哪个姑娘还敢嫁他作小?” 林芳菲噗嗤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郑国公主饮下又一口桃花醉,醉得有点狂放了,“不出三日,皇帝就要摆驾栖霞寺,请皇后出山了。” 第7章 洪熙帝 郑国公主说不出三日,皇帝就要摆驾栖霞寺,请皇后出山,显然是她一厢情愿了。**皇帝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传到洪熙帝手里也是颇费一番周折,换句话说,现如今内忧外患是有的,但是能掌帅印之人当然也是俯拾皆是。 金武将军为右都统,掌帅印,龙虎将军为左都统,锄jian臣,领着浩浩dàngdàng十万大军开去前线了。不日捷报频传,洪熙帝在城墙上负手而立,北望山河,只觉得扬眉吐气。 “笔墨伺候,朕要亲自给皇后写一封信,向她报这个喜讯。”随即一想,为什么要向皇后报告,好似自己成了她裙下之臣似的。“算了,王德胜,你亲自跑一趟栖霞寺,告诉皇后这个好消息,说朕有空就去看她。” 说完,他健步如飞迈下台阶。近日公务繁忙,可算能歇一口气了,皇帝陛下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最好的去处自然是后宫。 以前皇后在后宫的时候,他不太好意思去瞧别的妃嫔,倒不是皇后善妒,而是皇后太好了,让他找不出理由来朝三暮四。后来他宠幸袁贵妃,还闹出一档子糟心事,心里更觉过意不去。皇后大约也是恼了他,虽然嘴上不说,到底跑去栖霞寺养身体了,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想回来的意思。一开始他日日里写信过去,以表相思之情,皇后偶尔回信,多半就是一句知道了,或者gān脆信也不回,只让太监回句话来。后来朝中诸多烦心事,便没了心情,再后来三千佳丽解语如花,远在栖霞寺的皇后似乎也变得可有可无了。 皇后不回宫,他愿意纡尊降贵去见皇后,多年夫妻,在她面前低头不是一回两回,只是那一日去栖霞寺发生了一件令他不快的事情,算了,现在他不想回忆那件事,惹得他和皇后夫妻大吵一架的事。正是那次之后,他不再去栖霞寺,写信的频次也大大减少。 自皇后去栖霞寺的一年多时间里,他有了宠爱的惠妃,还将迎来他的又一个子嗣,这个孩子极有可能荣登大顶,成为帝国未来的主宰。这样想着,洪熙帝到得长乐宫,来见一见惠妃苏静贤。 惠妃有皇后的雷厉风行,还带着点女儿家的刁蛮任性,比之以前的袁贵妃不知道有趣多少,他也是鬼迷了心窍,喜欢那木头一般无趣的袁贵妃。可能当年南征北战,身边的皇后不像妻子倒像同僚,乍一见娇弱无助的女儿家,万般柔情涌上心头,才会那样倾心于她,以至酿成大错,几乎就是同时失去了两个孩子。 看到惠妃身怀六甲,却仍然灵动可爱,指挥宫人打扫淑景殿,洪熙帝心中很是欢喜。 太监宫女见到皇帝陛下突然造访,呼啦啦跪了一圈。 连忙扶起行礼的爱妃,皇帝柔声道:“你身子不方便,就不要行礼了。” “方不方便的,臣妾自己知道,行个礼而已,没什么不方便的。”惠妃脸上略显丰润,姿色却并未减去半分,无非由西施变作了杨贵妃。 “太医可有来瞧过?” “日日里请了平安脉,太医说腹中胎儿身体qiáng健,他日临盆必定母子平安。” “甚好,甚好。” 两人说了一番话,惠妃命人端上来刚熬制的乌梅汤,暮chūn时节,连日晴好,天气已经有点热了。“这是新进宫的两个姑娘,从臣妾母族中挑选的,皇上瞧着可还伶俐?” 皇帝抬眼一瞧,那两个姑娘也就十五六岁光景,惠妃没让她们穿宫女的服饰,倒是做一副寻常少女的打扮,只简单的扎了发髻,鬓边戴了素净的珠花,望之天真烂漫,娇憨可人。 “你自己用着觉得伶俐便可,来问朕做什么?”皇帝明知故问。 “后宫三千佳丽,皇上瞧得上眼的没几个,臣妾这几日身子不方便,实在不能承宠。想着皇上在前朝日理万机,据说北边又起了战事,臣妾想着要给皇上分忧,所以斗胆向皇上献上两位妹妹。皇上要说不喜欢,那可真是枉费了臣妾的一片苦心,伤了臣妾的真心。” 皇帝佯装怒意,白了她一眼,心底里却仍是欢喜的,倒不是说他一眼看中了这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真正感怀的是,惠妃真乃一朵美丽的解语花,她断不会对后宫其他女人心存妒意,这不,还主动来给自己献上美人。 这一夜皇帝便宿在长乐宫,第二天一早临朝,前线无战报。 第二夜皇帝又宿在长乐宫,前线依然无战报。 第三第四第五日依然如此。 皇帝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是既然前线无战报,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辽王是谋反,手里兵马没有自己多,北地苦寒,粮草更没有自己多,而他有整个帝国作为后盾。就是输,他也输得起一次两次。 直到二十日后的一个深夜,探子手执金字令牌在长乐宫菡梦苑外来报,太监们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已经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报,八百里加急,辽王逆贼胆大妄为,叛军已克通州。” 皇帝从chūn梦中惊起,衣衫不整,左右美人在侧,他想:“我这样子,大概就是史书里写的昏君了!” “报,叛军已克建州、北安、檀州,顺州。” “报,叛军已破应天府,直取信阳道,克沌州,莫州,瀛州,定州,龙虎将军……壮烈殉国。” 连着三道军报,皇帝披衣而起,命内阁,兵部、吏部、工部三部尚书及侍郎即刻进宫觐见,不得有误。他到议事厅的时候,内阁大学士们也才刚刚到,尚书和侍郎们还有未到的。 皇帝一挥手示意不必行礼,“我这里刚刚连收三道军报,情况急转直下,究竟谁清楚叛军目前到何处了?” 群臣面面相觑。 “金武将军还活着吗?”皇帝忍着怒意,有气无力地问。 “金武将军降了……”兵部尚书颤巍巍地答。 “是降了还是叛了?”这还是有程度差异的。 “降了辽王,叛了皇上。无胆鼠辈,忘恩负义!” “何以……” 内阁首辅道:“皇上,听说惠文帝在辽王那边……”见皇帝脸色大变,他慌忙低下头去,“只是听说,还未查证,臣已经派亲信前去查探。” “查探个屁!从建康元年查到洪熙四年,要查早查到了,怎么现在冒出个惠文帝来!” 皇帝勃然大怒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口里的惠文帝身份尴尬,正是**爷的亲孙子,当年**爷驾崩的时候,嫡长子更早些年便已阵亡,他十分疼爱这个儿子,便一直把遗腹子亲孙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悉心爱护,最后还把皇位传给了孙子。只是小皇帝登基的时候只有14岁,毕竟年幼,虽然亲王叔叔们都被发配边疆,封了地夺了军权,架不住还是有觊觎王位的。 秦王就坐不住了,他也是嫡出,战功赫赫,忠心耿耿,亲爹不把王位传给他,却要给一个毛孩子,他不服气。 秦王没到封地就反了,掉转车马杀回京城,要夺回原应属于他的一切。 赵王、辽王、宁王、康王都坐不住了,加入混战。 秦王攻下京城的时候,燕王夫妇终于出手,他们要清君侧,勤王靖难。没有一早赶来,是因为兵马调动需要时间,当然情势如此,静观其变才是明智之举,即便抢皇位也要师出有名。 还有一个异姓的镇北王,他当初选择站在秦王一边,但最后手刃秦王的也是他。 这一场战争前前后后打了三年多,史称七王之乱,最后燕王胜出,平定了各方。这场动乱虽然主要发生在京城,但是在平乱的后期,战火也烧到了王爷们的封地,可谓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而惠文帝早在秦王入京的那天,就在一场烧尽了皇城的大火中消失了。 燕王,也就是现在的洪熙帝,本来只打算捞个摄政王当当,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是惠文帝既然消失了,很可能在大火中丧生,那么他勉为其难地就当了皇帝。现在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已经成年的惠文帝突然说要回来,这就非常尴尬了。 “眼下这两件事情都很重要,一是平乱,二是找到这个所谓的惠文帝,朕要亲眼看一看,到底是不是他。”皇帝说着看了一圈内阁,当初**皇帝留下的武将,怕他们起来造反,**皇帝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七王之乱的时候能打的武将们,洪熙帝自己杀得差不多了,只这里面还有**皇帝指给惠文帝的顾命大臣,这次动乱如果能挺过去,看来有必要肃清内阁这些文官了。 已经尝过权力的滋味,怎么可能拱手相让? “如果真是他……”果然内阁首辅,三朝元老说话了。 “那我就把皇位还给他!”洪熙帝嗓音洪亮,蓬勃大气,光明磊落,然后嗟叹一声,“我只是不想又一次生灵涂炭,我朝开元盛世,**皇帝的基业,不能毁在萧墙之内。” 第8章 冤家路窄 辽王之乱的消息最先传到惠妃的耳朵里,因为探子来报的时候,皇帝左拥右抱搂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妃嫔憩在长乐宫。 皇帝是一边穿衣服一边大步走出长乐宫的,表情肃穆,那不是简单的大惊失色,惠妃倒不是很怕战火烧到宫里,虽然几年前的七王之乱把整个皇城几乎烧尽,现在这些宫殿都是这些年兴建的,规模也不算大,但是在宫里的日子呆得久了,人都变钝了,只觉得这种事情离自己很远,仿佛在史书里才有记载。若真如此,后宫里这些莺莺燕燕大难领头必然四散飞去,这是她力所不能及的。总而言之,不能左右的事情她不去想。 她眼前担忧的是,皇帝将辽王之乱迁怒于她,若是这一仗打输了,他就是昏君,而她成了魅惑君王的苏妲己。即便这一仗打赢了,瞧皇帝面无表情走出长乐宫的样子,他以后多半也不会再来了,即使平乱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恐怕他都不会来。不是无暇顾及后宫,是他迁怒于她了。 惠妃很惶恐,她十五岁就入宫,初时皇帝有袁贵妃,与皇后也十分恩爱,压根就没正眼瞧过自己,他不知道后宫还有一个叫苏静贤的秀女,姿容秀丽,堪称国色。直到去年袁贵妃薨逝,皇后移居栖霞寺,皇帝才骤然发现宫内有如此美人。她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三年。她没犯什么错就要失宠了,每思及此,瞧眼前这两个新封的才人便更加不舒服了。说是母族的远亲,其实根本远得多年都不走动,不过是同支宗亲里挑选的适龄少女,如今在长乐宫里呆着,简直碍她的眼。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两个少女打发到瑞德宫去伺候太后了。这太后也非洪熙帝的亲娘,而是惠文帝的亲娘,她十六七岁生下惠文帝这个遗腹子,今年也不过三十来岁,比当今洪熙帝大了没几岁,如今除了吃斋念经也不做旁的事。 赶走了碍眼的人,惠妃只待静心生产。 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另一个碍眼的人来了,那就是当今的皇后——梁冠璟。据说皇帝正准备用九銮金顶凤辇车把皇后接回来,结果车到栖霞寺前扑了个空,皇后已经单枪匹马去了一趟梁府,拜见自己的父亲梁老将军,父女二人还有皇后的异母弟弟梁青钰三个人在屋里商量对策。也不过商量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后便带着弟弟离开梁府,策马扬鞭入得宫来,直奔乾清宫又跟皇上商议了一番。 彼时去栖霞寺接皇后的九銮金顶凤辇车还在寺庙门外候着。 惠妃望着乾清宫的方向一筹莫展,抱着日渐隆起的腹部,她有点儿心神不宁,便让吴嬷嬷搀扶着到外面散散心去。 还好,还有腹中的龙子,这是她翻盘的机会。 皇后去年初的时候滑胎,身子大有损耗,太医院说恐今后不能生育。 惠妃抱着肚子,觉得抱住了整个王朝的未来,等她的孩子荣登大顶,她才是那个母仪天下的太后! 女人的命运,就在于她有一个争气的肚子! 惠妃走了一圈做了一番huáng粱美梦,正准备打道回府,突见墙角一抹月牙白的身影一闪,却是不来拜见惠妃娘娘,还想躲到一边去,躲就躲了,三更半夜让她看见了一晃而过的鬼影,这是要吓着她吗?吓到她不打紧,吓到了肚子里的龙嗣可怎么得了? “什么人?!”她大喝一声。 那人躲在墙角就以为自己隐了身形,居然不吭气装死。 惠妃气不打一处来,“吴嬷嬷,去把人拖出来,还懂不懂规矩了。大晚上的装神弄鬼!” 吴嬷嬷带了两个宫女去把墙角那人拖出来,一瞧,还不是一个人,竟然是两个。 其中一个,正是被她打发去瑞德宫的萧沫雪,另一个不是别人,正是那冤家对头苏铭玥。见了苏铭玥,惠妃真是七窍生烟,要不是她,自己也不至于费煞苦心地又去找两个少女来,要不是她,那两名少女也不会背上魅惑君王的罪名。当然,届时苏铭玥一样背上魅惑君王的罪名她是不在意的,或者说她是不曾想到的。眼下的惠妃,只想出一口恶气。 跟在身边的宫女太监没有趁手的武器,不打紧,一顿拳脚也够这两个娇滴滴的妹妹受的了。 惠妃假意动了胎气,一手捂着肚子作出要晕倒的样子,吴嬷嬷赶紧扶了在旁边坐下,由一名小太监团身一趴当了凳子。惠妃的手绢团在手心里,颤巍巍地深出一根玉指,正指着跪在地下的两个妹妹,“你们故意的是不是?你们要害死我是不是?给我打,照死里打!” 萧才人一味的苦求,拳脚招呼在她身上之后便缩成一团开始嘤嘤哭泣,“惠妃娘娘饶命,我们不是故意的,正是怕冲撞了娘娘,惹娘娘不高兴了,是以躲在一旁。哎哟,哎哟……疼死我了,娘娘饶命啊!” “还敢求饶,给我掌嘴!”太监左右开弓地掌嘴。 反观那苏铭玥倒是个脾气倔的,肚子上挨了几脚,连闷哼一声都没有,惠妃使了个眼色,吴嬷嬷捋起袖子亲自上阵,她也不直接打,而是用铁钳样的手指去拧去掐。 折腾半天,两名少女倒在地上已经动弹不得,惠妃这才吩咐宫女太监们停了手。 “让她抬起头来。”她要欣赏一下苏铭玥此时的表情。 太监qiáng行掰起苏铭玥的脸,但见灯笼下一张惨白的脸,泪光盈盈的双眸,沁了冷汗的额角,男人见了必然会心动,只是自己不是男人。 “你把我招进宫就是为了作践我吗?”苏铭玥沉声道。 惠妃不曾想她还敢这样问自己,随即狞笑,“是又如何?” “你以为你娘是被我娘毒死的吗?她是你亲爹毒死的!不,她是蠢死的,我看你也早晚会蠢死。” “你!”惠妃作势要打。 “你不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吗?”苏铭玥一双美目冷冷地扫过来。 这句话戳到了惠妃的痛处,她正怔忡之间,苏铭玥突然大喊一声,“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妾身有天大的冤屈,恳请皇后娘娘为我伸冤哪!” 惠妃吓了一跳,转头只见一条人影就立在不远处,她赶紧跪下去,身边的宫女太监也立时呼啦啦跪倒一片。 趁这个时候,苏铭玥一不做二不休,拉起地上的萧沫雪,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夺路而逃。 远处那条人影待得近了,却并非皇后,而是兴庆宫的康妃娘娘,她与皇后身量相当,也是个高个子的美人儿,加上惠妃做的是亏心事,是以一下子竟然没有分辨出来。康妃一脸的莫名其妙,“姐姐认错人了,休要对妾身行此大礼,快快起来。” 惠妃身怀六甲行动略有不便,被七手八脚地扶起以后,她猛地推开康妃道:“三更半夜的,你怎么在这里?” “是皇后召见我呢。” 第9章 见卿心切 “三更半夜的,你们怎么就跑出去,还撞见她了呢?”魏向晚见了苏铭玥和萧沫雪身上的伤,自己都跟着疼了起来。苏铭玥从脖子到后背上,全是拧出来的淤青,肚子也被踢了几脚,还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内脏。萧沫雪一张俏脸更是肿得面目前非,嘴角还渗出血丝来。 苏铭玥刚刚一直忍着泪,到这时候方有劫后余生的委屈,待宁妃拿伤药过来的时候,终于扑进宁妃怀里放声大哭 原来她一早听说萧沫雪和程佳音在瑞德宫侍奉太后,她在宫里头也没旁个亲近的人,这两名少女同是苏府挑选之后招进宫来的,又被惠妃视若弃子,是以同病相怜之下,三人便结了姐妹之亲。苏铭玥也同她们打听打听苏府的情形,看看有没有可能将她们放出宫去,回到父母至亲身边。她自己与父亲倒算不得亲厚,家中更无留恋之人,只一个小丫鬟红菱,也不知道如今还是不是在苏府里,然而总比在这宫里头,日日夜夜担惊受怕,防着惠妃娘娘来害自己要qiáng一些。当年自己的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怎么也是苏云海的续弦,彼时苏静贤不敢动她,后来娘亲去世不多久,苏静贤就中选入了宫。如今在这皇宫大内无亲无故,苏静贤更成了一手遮天的惠妃娘娘,自己的苦日子还有头吗? 至于萧沫雪和程佳音就更是思念家中父母双亲,兄弟姐妹,皇帝虽然年富力壮,英明神武,不是讨人嫌的糟老头子,然而说宠爱就宠爱了,日日夜夜里留在长乐宫寻欢作乐,叫人消受不起,要么说冷淡就冷淡了,前朝的政务军务够他忙的,战事胶着消停下来,他也不曾来看过她们姐妹二人。任由惠妃把她们拨去瑞德宫,和一个神情冷漠,只知吃斋念佛的陌生女人作伴。 “今日里正是佳音妹妹十六岁的生辰,她是家中幺女,最得父母兄弟疼爱,如今身在宫中,有家不能回,境遇凄凉,不免悲悲切切。太后又是吃斋念佛之人,素喜清净,听不得有人哀声哭泣,佳音妹妹的生辰我们带去了礼物,又陪她说了一会子话,对她好一番劝慰,待得她睡下了,我方才起身告辞。”苏铭玥将遇上惠妃的原委道来。 “铭玥妹妹原本未打算天黑才返回衍庆宫,来时也不曾带着灯笼,这一路行来天黑路滑,我怕她跌着了,就禀明太后,掌了灯笼和她一起过来,反正我也睡不着,想和妹妹多说说话,索性憩在衍庆宫。冤家路窄,不知道怎的就遇上那个煞星了。”说到此处,萧沫雪又是泪水涟涟,“她初时招我们进宫争宠,为的什么还不清楚吗?却不曾想惹怒了皇上,转头就把我们姐妹弃之不顾了。” 一屋子人悲悲切切,凄凄惨惨,连宁妃和魏常在都思及家人,跟着一起落泪。 “不能就那么便宜了那毒妇,这么无缘无故的糟践人,不行!”魏向晚拍案而起,“铭玥妹妹,走,我带你去永轩宫,听闻皇后娘娘今日里回宫了,我们去她跟前告状去!” “这都什么时辰了,皇后娘娘有正事要忙,要告状也不能这会子去。”宁妃急忙劝阻。 “皇后娘娘不会坐视不理的,这事她必得管一管。”魏向晚不服气。 “我的小祖宗啊,今夜真去不得。皇后娘娘要商量的是军国大事,你去冲撞了她还得了!” “皇后娘娘最见不得后宫欺压无辜,踩低拜高,我知道她忙,我们不会打扰她,我们在永轩宫门外等,等她忙完了再求见,让太监去通报。”魏向晚说着已经摩拳擦掌,拉起苏铭玥和萧沫雪就要去告状。 “如今大敌当前,你当皇后娘娘有这个闲功夫来管你这事?别惹得她不高兴才好,她可是上阵杀敌过的人,一剑将你刺个对穿还不是稀松平常的事!” 宁妃这么一说,吓得苏铭玥连连摆手,挣脱魏向晚,“这可开不得玩笑!我们这些私人恩怨在军国大事面前不值一提。”说罢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历朝历代都不许后宫gān涉内政,唐时那武后还称了帝,宋时就十分忌惮,把女人管得很牢。怎么我们这位皇后可以这样大权在握?皇上就不忌惮她吗?” “皇上说过,我们这位皇后是钟无艳再世,穆桂英重生,而他不是宣王徽宗,更不是没有才gān体弱多病的李治。据说当年皇后是许过亲事的,彼时皇上还是燕王殿下,**皇帝驾崩前夕,他去梁府抢亲才得了皇后。皇后也属意于皇上,便心甘情愿当了燕王妃。洪熙元年,皇上初登基的头一个月,两人还曾并称二圣临过朝,那是当年燕王抢亲的时候亲口答应下的。便是满朝文武反对,梁老将军亲自劝说,他都不以为意。只是后来,许是一山不容二虎,两人在政见上似有分歧,加上梁老将军的一再劝说,皇后便退居后宫,不再上朝。” “这个我倒是没听说过。” “后宫也不许议论此事,我今日里说的这番话,你们明日可不要抖漏出去。有一日两个小太监背后议论咱们皇后娘娘临朝的事,让皇上听到了,给活活打死在永轩宫的蓝翊殿前。” “啊呀!”魏向晚捂口,“你竟不曾和我说起过这事。” “皇后临朝不足一个月,所以这事就少数几个人知道,后宫里大部分嫔妃,都是之后纳进来的,所以并不见得知情。而且那打死的小太监正是皇后宫里的,这以后谁还敢议论?” “宁妃姐姐也是后来进宫的,怎么就知道皇后曾经临朝的事。” 宁妃娘娘摇着团扇,微微一笑,“我不说是谁告诉我的,你们他日要说给人听,也千万别说自我这里听来的,我可不想被皇上打死。” 苏铭玥叹气,“所以,说到底,皇帝背信弃义了,他心中其实不喜欢皇后跟他分庭抗礼,并称二圣。当年燕王殿下许下的诺言,也不过权宜之计,为了得到皇后。你们说,他是看上了皇后其人,还是看上皇后的才gān,还有她身后的梁家。毕竟当年为他出生入死平定四方的,是皇后还有她那些哥哥们。” “我们这样议论天子,似乎不妥吧?”萧沫雪颤巍巍地说道。 宁妃用团扇遮脸,魏向晚用手绢捂口,大家都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不早了,睡了睡了!” 及至后半夜丑时,苏铭玥因着身上的伤痛睡不着觉,魏向晚突然悄悄溜进屋,钻入纱帐来。 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想了一晚上,越想越气,咱们瞒着宁妃姐姐,去找皇后娘娘吧。这会子想来她应该忙完公务了。” “你还想着去告状啊?” “我想念皇后娘娘,也未必要去告状,看看情形再说,她若忙了一日乏了,这就算了,只远远瞧一眼也好。” “要不……明日再去吧。” “明日哪里还见得着她,说不定骑上马领了兵出征去了。” 苏铭玥坐起身来,想了一想,“好,我跟你去。不为告状,我就是想见一见皇后娘娘,看看这钟无艳再世,穆桂英重生的奇女子是什么模样。” “等不得明日了?” “你说了,明日里见不着了,再见不知是何时。” “走!” 第10章 瑞德宫 苏铭玥和魏向晚到得永轩宫,却发现扑了个空,——皇后竟然已经走了。 “如今宫门已落锁,皇后竟是连夜离开了?”魏向晚不甘心。 “皇后去太后娘娘的瑞德宫了。”守门的小太监回完话,劝道:“二位还是回去歇息吧,皇后娘娘过会儿也未必回永轩宫,她jiāo代过让我们不必等她。” “要不……我们就回去吧。”苏铭玥有点儿打退堂鼓了 “都到这儿了,索性再去一趟瑞德宫。”说着用团扇拍打身上的蚊虫,“这huáng梅天的,蚊子又多,我也躺不住。” 两人相携而去,转头奔向瑞德宫。 “这都后半夜了,皇后娘娘怎么会去拜访太后?”苏铭玥奇道。 “太后并非皇上生母,乃是惠文帝生母。皇上的生母早年便已亡故,他平日里不怎么去瑞德宫,但皇后初一十五或者得了空便去瑞德宫走动走动,即使在栖霞寺,皇后不给皇上写信,倒是给太后写过不少信。还吩咐宫中夏日消暑,冬日取暖,四季衣裳,每月用度,一样也不许少。只是这个时辰去拜访太后,也当真稀奇,我们正好可以去瞧瞧热闹。” 魏向晚已经浑忘了去找皇后的初衷是告惠妃的状,她兴冲冲而去,似乎只为了见上皇后一面。苏铭玥越发对皇后感到好奇,不见魏向晚对皇帝那么上心过。 两人到得瑞德宫,门口小宫女拦住了她们,“皇后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苏铭玥也觉唐突,毕竟都过了丑时,不过反正已经到了丑时,现在回去也睡不成了。魏向晚一屁股坐在廊下石板上,用团扇摇着赶蚊子,“不碍事,不碍事,我们等得。” 这样等了大半个时辰,门吱呀一声,一条人影出来,却依然不是皇后,而是兴庆宫的康妃娘娘。 魏向晚屈膝行礼,“给康妃娘娘请安,康妃娘娘怎么在这里啊?” 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给她捏着手腕子,她笑道:“皇后娘娘雅兴好,让我来瑞德宫给太后画像。” “画像?后半夜?” 康妃抿嘴笑,“可不是,我画完了,要回去了,你们二位请便吧。” 康妃袅袅婷婷地走了,里面小宫女出来道:“二位小主怎么还在这里?” “锦绣姐姐,你没向皇后通报吗?” “方才通报了,皇后不是正忙着吗,让你们回去歇息。” “那现在呢,劳烦你再去通报一声。” “魏向晚,你家宁妃怎么没看牢你?!”忽听得里面有人朗声道,“给我滚进来吧。” 魏向晚面色一喜,赶紧拉了苏铭玥就进去了,到得翠薇阁内,魏向晚当即跪下去先给皇后请安,再给皇后赔不是,苏铭玥都没来得及细看皇后,只赶紧跟着魏向晚一起跪下去。 “知道皇后娘娘日理万机,没功夫管后宫闲事,可那惠妃也太过跋扈,这样糟践宫中姐妹,比那当年的袁贵妃不知道厉害几倍。袁贵妃在的时候,只不让我们在皇上跟前走动,免得争去半分恩宠,这惠妃就太过分了,我们关起门来好生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她也不放过。”说着去拉扯苏铭玥,帮她捋起袖子,“你瞧瞧,你瞧瞧,这还让不让人活。” 苏铭玥被她扯得不好意思了,忙放下袖子,低头不言。 皇后半天不言语,幽幽叹了口气,“都起来回话吧。苏铭玥是吗,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她叫人不叫份位,魏向晚就是魏向晚,不是魏常在,苏铭玥在宫里还没有份位,至多算得秀女的身份,按理皇后当自称“本宫”或者“哀家”,但是她说的是“我”。魏向晚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一边已经叽叽喳喳跟皇后报告,“还有一个萧才人,脸都被打肿了,简直面目全非。” 苏铭玥依皇后所言抬起了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只见皇后天庭饱满,双眉犹如刀裁斜插入鬓,鼻梁俏挺,朱唇未沾脂粉不点而红。她身量高挑,比苏铭玥直高出了半个头,与一般男子不相上下,但是体态婀娜,若易装打扮又不似郑国公主般男女莫辨。眉宇间浑然天成一股英气,眼梢处顾盼生辉万种风情。更奇的是,皇后未簪一珠一钗,三千乌丝在脑后草草一束,一身玄色布袍,只封腰是红地绣金团云,腰间挂了羊脂玉环坠饰,这江湖剑客的打扮,端得是一派风流豪迈。 苏铭玥被很多人夸过美,如今一见皇后,简直觉得自惭形秽。皇后的容貌自是极美丽的,但是风华气度绝非寻常美女及得上,且丹青妙笔不能描摹出一二,若非亲见,史书里也写不出个所以然,怕是后世也无人知晓了。 “果然出尘脱俗,美若天仙。”皇后由衷称赞,回头向身边的一位少女道,“你说,我今天要为她做这个主吗?” 那少女竟然神情冷淡,态度傲慢,“你还有这个闲心?” 话音刚落,苏铭玥才发现她嗓子怪异,细瞧之下才发现这少女竟是乔装的少年,只是他年纪也不过十四五,身量未足,面容秀美,是以这样打扮一眼之下没辨出雌雄。 魏向晚道:“咦,这个是谁?太后的寝宫里怎么有男娃娃?” 皇后哭笑不得,那少年也是一脸无奈,太后却有些焦虑,道:“你一眼就瞧出他是男的?” 魏向晚点头,“进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环视四周,发现上首太后身侧还坐着一位宫装佳人,正是清宁宫的淑妃,厅堂显眼的地方挂着一幅丹青妙笔,却是一位少年男子的肖像,面容称不上俊美非凡,但是气度雍容,绝非平民。“这是谁?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要排戏文吗?这墨迹还未gān,刚刚画的?我知道了,这是康妃娘娘画的吧,人说她画的美人栩栩如生,画男子也是这般形神兼备,改明儿我要她也给我画一幅。” 皇后并没有接她的絮絮叨叨,只反问:“你看这个男娃娃,像不像画中人?” “不像,毫无相像之处,只是年貌相当。” 皇后皱紧了眉头,“这样不行,这戏文唱不下去。” 太后听罢,眸中泪光闪烁,素日寡淡的面容此时竟是要掩面欲泣。 苏铭玥道:“皇后希望这男娃娃乔装成少女不被人发现,又希望他长得似这画中人?” 皇后回头又看了她一眼,道:“我们要唱一出偷天换日,如你所说,先要将这男娃娃乔装成少女,我带他去赴一个约,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把他打扮成画中人。不瞒你说,这画中人乃太后亲生的惠文帝,如今被辽王挟持,若不把人搭救出来,这场叛乱难以平息,不免生灵涂炭,神州萧条。” “这少年若打扮成惠文帝偷天换日,文帝是换回来了,那他如何逃出生天?”苏铭玥立时对那少年刮目相看,莫看人家小小年纪,已经参与这样改朝换代,载入史册的大纷争。 皇后和那少年相视一笑,“你不用多虑,我们自有办法,眼前这计策中最大的漏dòng便是如何乔装让人看不出破绽。” “铭玥斗胆,愿班门弄斧,为皇后分忧。” 第11章 生死结盟 瑞德宫里能搜罗到的所有胭脂花粉都堆到了跟前,还用了案几上描画丹青的毛笔,苏铭玥先让少年洗去了原先脸上涂抹的厚厚一层脂粉,然后一手托着少年的下颚,一手握着笔,先是仔细地观察了这张素面朝天的脸,仿佛要确认每一个特征。上下左右都看过,她才开始一点点上妆,所用的粉黛也不多,只寥寥几笔,就让少年的双眼变成了少女。 “可有剃刀?” 大家面面相觑,皇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物什,不是剃刀,却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这个可用吗?” “太可以了。”苏铭玥接过匕首,细细刮除少年多余的眉梢,修整眉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少年已经变作少女,再将发髻做些微的调整,比之一般的少女更添明艳动人。 魏向晚道:“哎呀呀,铭玥妹妹竟还有这番巧手,你平日里与我画的眉不过敷衍了事啊。” 皇后和太后也是互相递了个眼色,看样子对苏铭玥的手艺十分满意了。 苏铭玥道:“我爹娘都爱看戏,平日里闲时画眉唱曲也算闺房乐趣,苏府里做闺阁小姐终日无所事事,我与姐姐妹妹丫鬟婆子平日里就玩这些,都是不入流的东西,雕虫小技,倒叫皇后笑话了。” “莫小看这雕虫小技,世间传承的,最后都是匠人的心血,巧夺天工的楼宇器皿,栩栩如生的字画丹青。” 太后也发了话,“你不用自谦,我看宫里这些妃嫔们也终日闲得慌,玩的一样是胭脂水粉,日日里要打扮得花枝招展,跟你的手艺相比还是差得很远。手艺就是手艺。” 皇后又道,“现在你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他打扮成这画中的男子吗?越像越好。” “是。”苏铭玥应允,刚要再吩咐打一盆水来,皇后却阻止,“不行,这一次没有机会给你打水洗脸。” 苏铭玥想了想,盯着画中男子细瞧了一番,再次动手。她用凝脂粉先涂抹眼皮,盖掉原先的部分妆容,然后加粗加浓了眉毛,眉梢上扬,又用手绢擦去了原来的朱砂唇,“这少年的脸庞轮廓与画中人略有几分相似,倒也不难。若是时间紧迫,原先可将朱砂涂抹淡一些。” “对,原先的少女最好姿色平平,并不打眼才行。” 这此不过片刻时辰,又拆掉发髻,束起玉冠,画中男子仿佛走了出来。 “换衣服的时间不够。”皇后道。 “梅雨之后,天气十分炎热,内衣中衣都可以简而又简,像这样……”说着苏铭玥把备在一旁的薄纱罩袍替少年穿上,束起封腰,“他最大的破绽是尚未成年,身量不足,届时最好给他备厚底官靴,唱戏文时武生常穿的那种,可再缝制厚一些,高矮便不相上下了。” 皇后点头,“你想得周到。”说罢转头对侍女道:“怜香,你一一记下,明日里全部备齐,让苏姑娘想一想还有什么旁的一并打点好。” 皇后又转身问淑妃,“你看行吗?” 淑妃道:“我最后一次见惠文帝已是五年前,五年时间他是不是长成画中人模样,真不好说。” 太后起身道:“这差不多就是我儿了,只是此番历险,凶多吉少,不能有任何闪失,皇后到底有几成把握?” “荆轲刺秦王,功败垂成,我不能向你保证我有必成的把握。” 太后闭上眼睛,一脸绝望。 “但是……”皇后握紧她的手,“涉险的是我等众人,惠文帝必然毫发无伤,他若有了闪失,辽王便没了筹码。” 太后复又睁开双眼,正对上皇后坚毅的眼神。 “来人,带魏常在退下。”皇后吩咐,“惜玉,你与魏常在带着萧沫雪程佳音姐妹去乾清宫侯着,等皇上今日下了早朝,就把他带去长乐宫,让皇上定夺。” 淑妃勉qiáng憋住了笑意,妃子们拈酸吃醋,哭哭啼啼,皇帝必要安慰这个,抚拍那个,届时一定别开生面,皇后自己倒是撇得gāngān净净了。她起身捶捶腰腿,盈盈一福,“我也乏了,就先行告退。” 态度略嫌倨傲,皇后也不以为意,还向她点头致意,算是道谢兼道别。 “你留下。”皇后对苏铭玥道。 天光微亮,厅堂内只得皇后、太后、少年和苏铭玥及一名亲信侍女怜香,一共五人。 “辽王擅长奇袭,已经绕山东过直隶,攻下了太原、定州,现在只有huáng河水能拦住大军。他行军迅速,沿途不设行宫,吃住都在军营大帐内。此番,由我们五人出访,除了徐太后,其余皆为侍女随从,辽王那边恐有人能认出我的样貌,无妨,这是第一道障眼法,要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若是没人认出来,我也要折腾出点动静,让他们注意到我。我们进得辽王帐中,……”皇后在几案上铺开白纸,用墨笔勾画,朱笔点缀,“辽王面南坐上首,太后向北,我等随侍左右。待惠文帝入席,太后即刻晕厥,我等从此处扶太后入内账歇息片刻,……”皇后说着,用朱笔点出一条路,“苏铭玥给青钰换装,此时我出来寻惠文帝,他必在重重监视之下,我引他入内帐见太后,辽王的人来纠缠,我忽然拔出匕首划开帐道,将惠文帝推出账外。此时乔装好的假惠文帝在账外抱头逃窜,我的人接应假惠文帝,而真的,我方才已把他藏在帐道旁的藤篓内。待一切万无一失,调虎离山之后,由伙房挑夫将盖着柴草的藤篓搬离。若有纠缠,苏铭玥,你就是第二道障眼法,你有天人之姿,沉鱼落雁,届时在那里只作出慌乱求援的样子,那些行武之人哪见过这样的美娇娘,必然上前助你,忘了形容粗鄙的挑夫。这是第一步。” 皇后布置完,又掀去第一张白纸,铺开第二张白纸,“接下来是各人的逃生之路,只此一条,你们记好了,若是被辽王擒获,必不得善后。”她瞧瞧左右各人,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里面绿豆大小的红色药丸,一共五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苏铭玥盯着那药丸,悚然一惊,此行如此凶险,听皇后之言也不过十之一二,真正历劫,还不知道有多少千头万绪的意料之外。 侍女怜香二话不说领了一颗药丸,她约莫是做惯了死士,领口侧面另有乾坤,那药丸刚刚好塞入一个小口袋。叫青钰的少年行为潇洒,领了第二颗药丸。太后颤巍巍的手伸出来,但是无比坚定地拿起了药丸,这是要救出自己的亲儿子,曾经这个帝国的主宰,如今断不能成了他人手里的棋子,任人宰割,任人欺rǔ。皇后将药丸揣回药瓶里,只余下一颗。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落在苏铭玥身上。 “无妨,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原不必随我们涉险,我不能许你什么,只能说但凡我给得起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苏铭玥娇喘连连,决定她命运的时刻来临了,过往十数载苏府里波澜不惊的日子,娘亲已经淡去的脸,风流多才却也负心薄情的父亲,巧笑盈兮的苏静芝,娇憨可爱的红菱,这些画面一一闪过,她想要什么?其实也没想好,出宫回家不是那么渴切,只要在这里不受惠妃的欺rǔ就好。她到底想要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完全不曾好好想过。但是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命运将就此改变,只要跟随了皇后,只要成就此事,只要领了这颗药丸。 苏铭玥没有再犹豫,伸出手拿了药丸。 其余几人都欣慰地笑了。 苏铭玥作势就要去吞药丸,惹得皇后太后大惊失色,急忙来阻止。 她“咯咯”娇笑,“这毒药竟然是真的!” 青钰七窍生烟,“见血封喉!不,一遇唾液你就登时倒毙。”苏铭玥缩了缩脖子,细细端详那药丸,“我紧张,要是出了手汗黏在皮肤上也没事吗?” “那倒不打紧,最多头晕恶心,有些许中毒症状。”怜香道:“回头我给你们缝到领口的地方,吞服十分方便。” 皇后白了她一眼。 苏铭玥瞧这几人状态十分亲昵,不是多年朝夕相伴,断然没有这般默契。 “哎呀呀,惜玉换了这苏铭玥,此行不用涉险,岂不是让她逃过一劫,真真便宜了她!” 皇后再次白她一眼,“他日论功行赏,你且看她懊恼不懊恼。” 苏铭玥又想起一个问题,“我刚刚要是不肯就范,又知道了你们的计策……” 其余几人又纷纷看过来,苏铭玥拍拍胸口,“我是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譬如杀人灭口什么的?” 皇后莞尔一笑,随既目露凶光,一双铁钳样的双手突然掐上苏铭玥的脖子,把她整个人似小猫小狗似的提了起来,“你若是对我忠心不二,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定然不负你;你若是敢背叛于我,莫说你能逃出生天,哪怕你做了辽王妃,他日成了天下人的皇后,我照样有办法取你性命。” 苏铭玥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从喉间传来的力度温度行至四肢百骸,就是登时让皇后掐死了,竟也觉得得偿所愿,此生无憾。 第12章 活色生香 这一日皇帝亲自送他们出宫,乘上太后的凤辇仪车,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地启程。 使节早已递书辽王,太后要来见一见惠文帝,母子相认,洪熙帝这边要确认辽王帐中御驾亲征的是不是惠文帝本人,辽王那边也要向天下人证明,自己遍寻天下终于找到了真龙天子。惠文帝既然在世,那身为皇叔洪熙帝名不正言不顺,就先往旁边让一让,还回北地做你的燕王去吧——如若此役之后,燕王还有命在的话。 凤辇车载着重任行出皇宫,太后与青钰怜香同车而坐,皇后怕苏铭玥娇生惯养,走不得长路,便安排在后面的副车上,与自己共乘。 凤辇由汗血宝马拖行,驷马并行,前后两排,副车就只有两匹马拉着,为得行动便利,加紧赶路,车内空间十分狭窄。皇后与苏铭玥肩膀贴着肩膀,手臂靠着手臂,加上天气十分炎热,两人都轻衣薄纱,作同样的装束打扮,是太后身边的侍女,莲藕似的的半小截手臂露在外面,浑身上下香汗淋漓。 皇后抬手拉起了窗帘通风,苏铭玥抬起另一边的手臂,别过头去闻闻,“我身上没有不好的味道吧?” 皇后笑了,“这时候你倒有闲功夫操心这个?” 苏铭玥道:“我操心的都是jī毛蒜皮的小事,不似皇后娘娘心怀天下。我还操心着皇上。” 皇后饶有兴致,“你操心他做什么?” “此时皇上被惜玉带去长乐宫了吧,魏常在正在告状,沫雪浑身是伤,佳音哭哭啼啼,惠妃挺着大肚皮叫冤枉,真真别开生面,皇上恐怕要焦头烂额了。” 皇后眸光一闪,甚是狡黠,“我故意的。” “哪有这样消遣自己夫君的?”苏铭玥奇道。 “后宫三千佳丽,想要消受,岂是那般容易?” 苏铭玥虽然觉得酷热难当,但是心中十分欢喜,皇后肤如凝脂,身段婀娜,那一日掐她的时候力道却十足,还能轻轻巧巧地就把自己提起来,然而又不似男子那般粗鄙无礼,竟然十分受用。 “听宁妃说,你那铭玥二字,竟不是千里共婵娟的那个明月?君子如玉,匠心巧手,维以铭之,好名字。” “君子冠玉,目如朗星,长身玉立,风流倜傥,梁老将军行武出身,竟为女儿起了这样的好名字。”苏铭玥也来赞皇后。 皇后笑道,“我上面有四个哥哥,下面还有庶弟青钰,每个人名字里都有玉字。我是府里唯一的女儿家,父亲四十岁上才有了第一个女儿,因此十分宠爱我,便别出心裁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如今你贵为皇后,兄弟们皆成你随身携带的美玉了。” 皇后笑容微敛,“他们浴血沙场也不是为得皇后娘娘金玉满身,君子如玉亦如铁,功在千秋,载于史册,铭于碑文,他们对得起天下苍生。” “是,铭玥戏言,皇后不必介怀。” “我还剩一个哥哥,双目失明,如今隐于世外,但是他文采出众,胸怀天下,他日或许还会重回朝堂,只现在还不是时候吧。” “你让弟弟去涉险,假扮那惠文帝,梁老将军竟也同意?” “我爹自然是舍不得,这个弟弟乃庶出,生母据说是徐太后族中一位远亲,因而长相与惠文帝有几番相似。他生母如今早不在人世,这个孩子生性桀骜不驯,聪慧过人,读四书五经过目而不忘,他岂肯养在梁府只做传宗接代之用?幼年时他与我最为亲厚,后来我出阁,他就跑出去混迹江湖了,还随哥哥们去过边关,只不过因是庶子,心底里难免有疙瘩,跟哥哥们处不好,又跑回来想跟随于我。他年纪尚幼,身量未足,我总不能给他谋个一官半职,如今他急于建功立业,这次若不跟来,又不知要跑去哪里。爹爹年纪大了,也只能随他去了。传宗接代什么的,都顾不上了。”说到最后,皇后有点挖苦取笑之意了。她自己是嫡出的女儿,身份尊贵,却对这些繁文缛节,俗世礼教十分不屑,嗤之以鼻。 “哎呀,真真热死人,太后别要支撑不住才好。”苏铭玥拿团扇摇摆,扇起一点凉风。 皇后手里则是一把折扇,她潇洒地展开,大力地扇着,也给苏铭玥借一点风,“你不用担心,太后三十出头,年富力壮,而且见惯了大阵仗,我倒看你身子娇弱,担心你别热晕过去才好。” “哪有这般弱不禁风,这点暑气还是受得住的。” “我有几个表姐妹,平日里养在闺阁,大暑天日日里抱住冰镇酸梅汤才能活命。有一年我在校场练兵,那时候刚组了一支骑兵队伍,由我直接号令,皆是女子,她们便闹着要来瞧稀奇,站在场边的台子上,还有华盖遮阳,我看缨穗不动,旌旗不舞,一丝风都没有,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连连昏倒了三四个人。” 苏铭玥捂嘴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表姐妹要来看,竟然也不备好椅子和酸梅汤。” “我是想看看有几个受得住的,我好一并收编了。” 苏铭玥怪道:“哪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喜欢舞刀弄枪的,便是喜欢也未必受得住这个苦,便是受得住这个苦,也要遭到父母兄弟,沙场同僚的讽刺挖苦,打压排挤。” 皇后苦笑,“也是。” “所以皇后娘娘乃人中龙凤,扶摇直上。” “莫来拍我马屁,我也不是自己要变成今日这般模样的。父亲行武出身,当年兵荒马乱的时候,不过是前朝一个小小校尉,上峰要他去斩杀叛军,他审问之后发现这些人都是从各处抓捕为了凑人头jiāo差的平民,不忍下手。这便因违抗军令要被一并开刀问斩,正遇上起事的**皇帝冲散了法场,便至此追随。我母亲在老家食不果腹,这才带了哥哥出来投奔,此中颠沛流离,命悬一线的时分几不胜数,我自记事起就跟在我三哥身边,好在他识文断字,总算没有目不识丁。加上我在军营里女扮男装,端茶递水,父兄运筹帷幄之中,我也耳濡目染。等梁家在京城置了宅子,我那些满腹诗书的舅舅们带着娇滴滴的表姐妹来投奔谋官,我才发现我与其他女子很不一样了。” “说白了,皇后剑走偏锋,是因得梁老将军没有好好读书吗?” “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消遣当朝上将军,一等定北公爵。”皇后这话显然是吓唬她的,并没有真的生气。 却见苏铭玥脸色渐渐苍白,柳叶眉微蹙,皇后忙道,“你怎么了?” “有点头晕胸闷。” “你莫不是中暑了。”皇后忙探出头,对掌马鞭的卫士道,“快,拿水壶来。” 苏铭玥还是头一回中暑,只恨自己不中用,别误了皇后的大事才好。皇后喂她喝了水,吃了解暑的藿香丸,又给她打开领口,解去亵衣绑带,待要除下衬缕,苏铭玥脸一红,捂住了胸口。 皇后见她还有闲心害羞,道:“你是女的,我也是女的,怕什么?” “窗帘还开着。” 皇后道:“你在车上,侍从在地下,望过来只见得你一个头顶。” 苏铭玥还是脸红,宫女的装束头发需全部盘起,眼下连遮羞的发丝都没有半缕,便不敢轻举妄动。 皇后见了,只好叹气,然后不紧不慢地宽衣解带,脱得跟苏铭玥一样,只剩下青绿色滚边白地绣金肚兜,几近袒胸露背,她摇着折扇,点点头,“果然凉快多了。” 苏铭玥不敢接话,只摇一摇团扇,再摇一摇团扇,脑中晕晕乎乎,也不知是不是暑气闹的。 “惠妃在你身上留下这么多伤,预备报仇雪恨吗?”皇后看她从领口到手腕,但凡luǒ露的皮肤没几寸是完好的,到处青一块紫一块,没十天半月是退不下去了。 “铭玥自此跟了皇后娘娘,便与她是云泥之别,她在后宫里当她的宠妃,我们去敌营擒贼擒王,这点小伤小痛,算得了什么?” “有出息!”皇后大喜,“从此地过huáng河还有好几日行程,你可别支撑不住了。” 行得数日,舟车劳顿,总算到了huáng河边。 约莫晌午时分,一行人正往开封府赶路,忽听得前方有马蹄声冲过来,那来使到得太后凤辇前,拦住队伍,这才翻身下马,“恭迎太后,辽王殿下请太后取水道,皇上将在船上与太后相见。太后这边请。” 苏铭玥心中一惊,这个皇上指的当然不是洪熙帝,而是太后的亲儿子惠文帝。怎么辽王临时起意改在船上见面,那他们的计划岂非要全盘否定了? 身侧的梁冠璟折扇摇得“哗哗”作响,衣袂翻飞,青丝舞动间,车子在前面岔道口掉转方向取左路向码头而去。苏铭玥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断梁冠璟的思考。 又行了小半日方见水路,梁冠璟合上折扇,不紧不慢地穿戴整齐,然后一掀车帘,身手矫健地跳下车去。苏铭玥以为她要抢上前去扶太后下车,却见她并不急着走开,而是转身向自己伸出手来,口中满是关切。 “身上好些没有?来,我扶你下车。” 第13章 出师未捷 徐太后刚下车,就双腿发软几乎要晕过去。 “请太后稍安勿躁。”梁冠璟和怜香将她扶了,在码头边的草亭下歇息,随侍的宫女太监赶紧埋锅生火,端茶煮水,柴火还没点起来,江上红地漆金的官船就出现在水天相接的地方。船头旌旗舞动,守卫森严,一个大大的“辽”字分外刺眼,大船前后左右另有几艘小一些的木船,彼此用铁链串起,护成两排。 苏铭玥也不忘自己的职责,先拿出镜子给徐太后照照,帮她梳洗擦汗,整理妆容,事毕又给身旁的梁青钰稍事打扮,以免叫人瞧出破绽。最后为了显得一行人不至顾此失彼,她细心地帮大伙儿把控全局,装点门面。 梁冠璟亲自端上煮好的茶水,奉到徐太后跟前。 天热茶烫,大船靠岸时分,徐太后还没喝上一口,只一头细细密密的冷汗冒在额角。 船一靠岸,大锚落地,跳下来七八个纤夫模样的壮年男子,扛了沙泥布袋垫堤,铺好舢板,盖上防颠的胶布,防泥的地毯,一应礼数,周全详细,教人挑不出错处。这大船吃水极深,容纳将兵不下百人,从船舷到甲板,从船头到岸边,十步一岗,五步一人,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戒备得固若金汤,滴水不漏。一个文官模样的使臣等一切布置停当,才带了七八个亲卫下得船来,人未到,先拱手作揖,“下官接驾来迟,万望太后海涵。” “这茉莉香片,待太后先喝上一口,再行上船不迟。”梁冠璟再一次奉上茶水。 徐太后定了定神,接过茶碗慢悠悠地chuī开浮花,“这大日头要晒晕我了,我儿在哪里啊?” “皇上已经备好酒菜,煮好凉茶,只等太后上船品评。” “他竟不能亲自相迎,可是身染重疾?” “哪里哪里,皇上龙体安康,还请太后放心。” “即安康,我们母子经年未见,他怎不快快出来相迎?” 太后这是要摆架子了,那文官捋了捋长须,恭恭敬敬地说道:“太后娘娘就不要为难下官了,辽王殿下有旨……” “放屁,你给我说清楚,是辽王殿下有旨,还是皇上有旨?” “这……” 太后伸出玉指,点点这个,点点那个,又点住船上,“你们一个两个,bī迫我们孤儿寡母,为的是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今天辽王不来我跟前谢罪,我绝不上船,回去我要告诉天下人,他挟持天子,谋朝篡位!” “哎呀哎呀,徐太后久等,本王来迟了,招呼不周,太后切莫怪罪!”说话间,一名壮年男子便已奔跑而来,苏铭玥见他宽额粗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鹰钩鼻,薄嘴唇,是个英俊的枭雄之相。辽王是洪熙帝的异母兄长,四十开外,那日皇帝陛下亲自送行,她在队伍里远远见过一面,观之兄弟俩都不似**皇帝,生得是各有千秋的英俊,洪熙帝相比之下儒雅许多,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一想到身侧的梁冠璟配如此夫君,还要生儿育女,便忍不住肖想他们平日相处的情景。 “废话少讲,我要见我儿。” “太后上了船就能见得皇上,还怕我诓你不成?”辽王毫不相让。 梁冠璟顾盼四周,却是惊愕辽王的船已经能够轻易渡过huáng河,他现在按兵不动只是师出无名,在等时机,并非惧怕镇守山东的援军切断后防。 辽王凑近了徐太后,“臣担忧皇上的龙体安危,怕有歹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燕贼座下能百步穿杨的弓箭手不胜枚举,此刻最巴不得弑君灭祖的不正是他吗?” 一句话说动了徐太后,苏铭玥真担心昔日的燕王妃拔剑而刺,好在梁冠璟低眉顺眼,不动声色地跟着。 徐太后由怜香扶了上船,守卫的哨兵却是要拦住后面几个人,看样子本来怜香也要被拦住的。辽王见跟来的都是一介女流,便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等一行人上了甲板,掌舵手便吩咐起锚开船,纤夫跳下来稀里哗啦收拾一番,铁锁铮铮,大船离开河岸,掉转船头,借助风势,逆流而上,几艘护卫船紧随其后,护住两侧。 那官船高三层,长十进,上上下下房间不知道有多少,内饰华丽,美轮美奂,说是辽王的行宫一点也不为过。到得厅堂内,侧首坐了一名武将,正是数月前被洪熙帝派去平乱的金武将军陈chūn和。当年七王之乱的时候,他先是助惠文帝杀退四方,无奈秦王杀伐谋断略胜一筹,加之天时地利相助,陈chūn和先是被调回来退守京城,后又派去西南募兵。没等他的援兵赶到,秦王破城,惠文帝失踪,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站在燕王一边。洪熙帝初始让他掌帅印本没有错,当年七王之乱,辽王可不是省油的灯,虽然举动不大,也有见死不救之嫌。如今杀出个惠文帝,陈chūn和自然寻回旧主,再续前缘了。 陈chūn和先是拜见了徐太后,然后命人去通报惠文帝。一行人刚刚入座,却见陈chūn和“啊?”地一声惊呼,原来他与梁冠璟打了个照面,一眼就认出了皇后娘娘。 见皇后如此打扮,他不知道是相认好,还是视若无睹好,一颗心忐忑不安。 “陈将军缘何诧异?”辽王问道。 “没……没什么……”陈chūn和战战兢兢地坐下,复又起身,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来人,见皇上除兵器。” 几名卫士呼啦啦上来接过将军们主动上jiāo的兵器,还顺带把徐太后带来的人都搜了一遍身,除了不敢搜徐太后,梁冠璟和怜香身上的匕首都给搜了出来。 苏铭玥鼻尖开始沁出冷汗,她当然明白陈chūn和那声“啊?”代表了什么,现在连防身的武器都没了,如何脱身才好? 不一会儿惠文帝在卫士的带领下果然出来了,他头戴金冠,身披朝服,此情此景竟然有些滑稽,仿佛是唱戏的假皇帝。 徐太后挣开梁冠璟的搀扶,上前与惠文帝抱头痛哭,哭了半晌,母子俩方才絮絮叨叨,闲话家常,说得无非最近好不好,吃得什么,穿得什么,蚊子咬没咬。 辽王此时就十分得意了,他现在可是师出有名了。洪熙帝身边的武将在七王之乱前后被杀得七七八八,剩下来的不是太老,就是太嫩,他谋划了几年,京城和皇座,指日可待,舍我其谁? 正说话间,有卫士神色慌张地前来通报,“前方有一艘来历不明的船,正向我处而来。” 座下的武人们纷纷起立,下意识地去摸手边的兵器,只是刀剑刚刚被陈chūn和除下了,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 辽王让大家稍安勿躁,容他先出去查探一番,又吩咐徐太后和惠文帝到安全的地方避一避,以防刺客。 梁冠璟正要扶着徐太后离开,却被陈chūn和拦下,“且慢,我没有认错的话,是洪熙帝的梁皇后吧?” 辽王一听,刚刚要迈出去的脚又跨回来,他审视梁冠璟,哈哈大笑,“恕在下眼拙,方才竟然没有认出燕王妃。来得好,来得好,我这位弟妹非等闲人物,平日里请都请不动,如今竟然自己送上门来。”说罢面色一凛,“来人,还不拿下燕王妃!” 陈chūn和大呼:“速速送皇上和徐太后离开。” “护驾!护驾!”一名太监捏着嗓子,手忙脚乱地驱散众人,带徐太后和惠文帝离开。 梁冠璟手无寸铁,几乎没有任何挣扎便束手就擒。 苏铭玥差点晕过去,还好怜香反应迅捷,拉了她和梁青钰赶紧跟上徐太后和惠文帝。 第14章 兵不厌诈 梁冠璟被卫士拿下,辽王吩咐左右将她押去船舱内私设的牢房,他则带着陈chūn和等人到甲板上观望。 风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变了,只见对面有一艘商船,涨起满帆,顺风顺水,快如闪电直向这边而来,顷刻间到得侧翼。商船到时,它后面还跟着滚滚彤云,一场瓢泼大雨眼看就要铺天盖地而来。 “有刺客!”话音刚落,船顶桅杆上瞭望的哨兵便被利箭she中,惨叫着跌落下来。也不知道那商船上从哪个地方she来的箭,箭身还捆绑着燃烧的火油药棉,一时间厮杀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流矢笃笃,pào声隆隆。是的,huáng河岸上竟还架起了pào,似乎对方也忌讳pào火伤人,故而并没有对准官船开pào,但是旁边两排负责护卫的船舰就没那么幸运了,船只首尾相连,互有牵扯,行动困难,就是没被pào火伤及,也被炸起的巨làng掀得颠来倒去。船上士兵莫说投入战斗,此时竟连站都站不稳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船舱下面有士兵来报,梁冠璟趁乱逃跑了,她插在腰间的折扇内有乾坤,不知道怎么的扇骨就成了利刃,连伤数名卫士,逃之夭夭。 辽王左右看看,浑浊的huáng河水里,有芦杆竖立着划水而来,一眼瞧去仿佛每一根芦杆下都潜伏着一个水鬼,到得近前,芦杆浮水而漂,那些水鬼已经到船底去了。大雨滂沱而下,砸得人满头满脸,堪堪生疼。唯一的好处便是刚刚被火油点燃的船身被雨水打灭,总算没有倾船覆灭。 风助雨势,浇得甲板上滑不溜秋,水鬼们终于爬上船舷,虽然有士兵抵挡,但是架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辽王惊怒jiāo加,亲自拔了剑加入战斗,砍翻了好几个企图跳上甲板的敌兵。 一时间船上船下打得不可开jiāo,血肉横飞。 不一会儿pào声渐歇,爬上来的水鬼终于渐渐败退,辽王这边个个jīng兵qiáng将,身怀绝技,而且人多势众。水鬼初时勇猛,后继无力,有些索性转身投入河中逃生去了,岸边有接应的小渔船见大势已去,转攻为守,护着水鬼们且站且退。这些渔船行动灵便,由老船工摇橹,简直堪比游龙。 辽王俯拍胸口,下令不得追击,刚刚差点以为自己的小命都要不保。 “皇上可安好?” 让辽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刚刚袭击他们的商船此时已经擦肩而过,顺流而下,迅速远去。狂风bào雨,茫茫水色中,他看见那边船尾有好几柄油纸伞颤颤巍巍顶着风雨撑开,伞下有男子着明huáng色,戴金冠,负手而立,前面跪着一圈人,显然在复命。 他简直能听见那一声,“皇上恕罪,臣救驾来迟。” 那名男子突然转过身来,隔着风雨遥遥望向这边,可不就是惠文帝! 只惊鸿一瞥之下,油纸伞就挡住了他的身影,没入人群,他离开船尾进入舱内。 “不好,惠文帝和徐太后不在房内!”有人来报。 辽王一抬手,照着那小兵的脸上猛然一推,“给我全速追击!” 这边是官船,那边是商船,自古官商勾结,官为上,商为下,优势还是在辽王这一边。雨横风狂,不多时官船就要追上商船,辽王吩咐弓箭手准备,照着那艘商船就招呼上去了。真是现世报,来得快! 船舱内又传来打斗声。 “怎么回事?” “是燕王妃,她还没走成!” 辽王气得七窍生烟,燕王妃就是来迷乱军心的,她派来的船攻击了他们,自己则在船上制造动静里外接应,好让惠文帝趁乱逃走。他的人顾得了头顾不了尾,要应付船外的攻击,看守船内的惠文帝就大意了。 这船上分明有她的内应,不然她怎么能知道徐太后见惠文帝改在船上了? 布局周祥,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啊! “报,有人见到徐太后了!” “报,惠文帝在船上!” “用你多说?!惠文帝跑到那商船上去,辽王殿下正在追捕!” “我是说,惠文帝还在我们的船上!我亲眼所见!” “什么?怎么回事,我明明瞧见方才那商船上的是……” 下面乱成一锅粥,也不知道兵分了几路,船上好像到处在抓人,又到处抓不到,个个无头苍蝇一般乱冲乱撞。 辽王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下令停止追击商船! 的确是调虎离山之计,只不过并非刚刚,而是现在。 因为梁冠璟还在船上! 商船引他们追击,是为了趁乱让所有人到甲板上来应战,以至舱内兵力空虚。可不是,刚刚那么混乱的情形之下,那娇滴滴的少年皇帝怎么就能泅水而行,迅速地游到那艘商船上呢?在他看到对面商船上的假惠文帝之前,围在官船周身的小渔船只有靠拢的,并无离开的,他瞧得真真切切。所以乍一见到惠文帝只觉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小皇帝竟然跑了?他分明没有看到。 这是不可能的。再说徐太后也没有一起上商船,小皇帝怎么会丢下半老徐娘?那么真皇帝还没走得成呢!他还在船上! 刚刚真是大意了,被对方蒙骗住了。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辽王即刻下令,全力寻找惠文帝,不要去管那让人头痛的燕王妃了。她和那几名侍女身手敏捷,手持的也不知是甚利器,只见寒光凛凛,耳旁只如轻风拂过,下一刻脖子一凉,登时咽喉处被划开了口子,鲜血喷涌,立时倒毙,就这样已经折损了他好多亲信卫士。 他以前只远远见过几次燕王妃,知道她征战沙场,杀伐谋断,帮着燕王打了不少胜仗。但到底女流之辈,阵前杀敌,八尺红缨枪敌不过偃月刀流星锤,她使不惯太重的兵器,所以另辟蹊径,燕王妃长于骑she,百步穿杨,这是早有耳闻的。只不知近身格斗,别人还念她身娇肉贵,心慈手软,她早已快如闪电,一招致命。加之船舱内十分狭窄,通道阡陌曲折,也不适合士兵大开大合的打斗,刀剑于她,倒是占不得半分便宜了。 眼下士兵们只不要碰见她这个煞星就好,就是碰见了,也要远远躲开。 辽王命令封锁全船,要一间一间地搜,把船翻个底朝天,定能抓回惠文帝。 “找到了!找到了!” 果然没搜多久,便有卫士来报,找到惠文帝和徐太后了,两人相携躲藏在一个小小储物间里,想趁乱逃走。 辽王亲自跑过去确认,只见惠文帝头埋在徐太后怀里,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他一颗跳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到胸腔内,还好还好!此时风雨过后,云开雾散,长虹贯日,大势已去。 接下来么,若能抓捕了燕王妃,就算锦上添花了。只是经过此番大大小小的折腾,别说卫士们忌惮燕王妃手中的利刃,便是辽王自己都有点乏了,要捕获燕王妃,必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筋疲力尽地倒回休憩的软榻上,他挥挥手,“给我看好小皇帝。” 陈chūn和在旁边冷眼看他,“殿下,你叫他小皇帝?” “有什么不对吗?” “你真的要勤王靖难吗?为什么,我觉得你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辽王已经很累了,这时候没心情和陈chūn和扯皮,“至少,我不希望惠文帝死,不像燕王夫妇……” “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陈chūn和拂袖而去。 辽王怒道:“你去哪里?” “回去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笑话,你以为燕王还能饶了你?” “我背叛了他,他要杀我,我也没有办法。” “他不光会杀你,还要诛你九族,你想好了!” “自我叛了他之后,他已经诛了我三族。” 辽王冷笑。 陈chūn和还是离开了。 辽王坐在那里,越想越委屈,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什么似的,赤足披发,疾步奔出房间。他冲到软禁惠文帝和徐太后的房间,发现过去那么久了,这两个人竟然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这不对,这非常不对! 徐太后的确是那个徐太后,但是惠文帝呢? 他一把掰过惠文帝的肩膀,非常粗鲁地扣住那人的下巴,抬起对方的脸细瞧。这哪里是惠文帝,虽然形貌略有相似,但是这是一个半大孩子,这连一根毛都不是惠文帝! 第15章 镜中花水中月 苏铭玥大概是经历了十六年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天,史书上描写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图穷而匕首现,醉里挑灯看剑,梦回chuī角连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跟她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从行军大帐变到水上行宫,已经够意外了,上船不久梁冠璟和怜香就被收缴了兵器,更是让她魂飞魄散。陈chūn和认出了梁冠璟竟然是要当场拿下,完全不是说好的障眼法流程。要不是船外有人相助,这一次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当然,亏得怜香反应机警,迅速拉她和梁青钰离开大厅,跟上惠文帝和徐太后,因为外面乱,看守他们的卫士疏忽了,他们能关起门来在房内换装打扮。本来说得好好的,梁青钰换上惠文帝的衣服,惠文帝打扮成宫女。 结果这少年发作了皇帝病,宁死也不肯男扮女装。好吧,他是不会死,但是这个营救计划就满盘皆输了,死的可能是他们其他人中的任何一个或者全部,这都是因为他不肯穿女装! 十万火急,苏铭玥没法跟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不能一拳头将他打晕了灌麻袋里拖走。好吧,不肯男扮女装,就打扮成寻常卫士吧,反正怜香和梁青钰把门口两个卫士骗进来弄晕还是稀松平常的。 结果,不是弄晕,梁青钰两手只轻轻一抹,怜香跟着把人一推一搡,那鲜血直冲天际,房梁上滴滴答答,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苏铭玥还没来得及捂上嘴,立时呕吐出来。 然后梁青钰和怜香开始互相埋怨。 怜香说:“你拧断脖子就行了,现在衣服弄脏了怎么穿?” “衣服弄脏了怎么就不能穿了?我年纪小,力气小,拧断人家的脖子?你说得轻巧!” “哎呀哎呀,这喷得到处都是,亏得我把人推倒了,不然溅在窗户上外面巡查的卫士就看到了。” “这不是没有喷到窗户上去嘛?” 怜香怒喝:“你小小年纪,恁得如此心狠手辣?!” “妇人之仁!” “你们别吵了,我穿就是!”惠文帝先看不过去了。 惠文帝刚刚穿戴好,几个人鱼贯而出,没行几步就遇上了刚巧经过的士兵,好在梁冠璟及时出现,救驾未来迟。紧接着他们因为找不到路颇费了一番小波折,最后才趁乱到得船尾,同一时刻辽王正召集众人去甲板迎战船底爬上来的水鬼,又要追击商船上那假扮的惠文帝。 待得此时,船尾有人接应,本是很好脱身的。 结果,苏铭玥不会游泳,梁青钰也不会游泳,——竟然!徐太后和惠文帝当然不会游泳,惠文帝后来终于纡尊承认,他会两下狗刨。 接应的人让他们放心跳,自会护得众人周全。 梁青钰不愿意,徐太后和惠文帝则是害怕,苏铭玥倒是gān脆,不是她自己gān脆地跳下去了,而是梁冠璟很gān脆地把她一脚踢下水去。苏铭玥落入水中,抬头看到浑浊的huáng河水面上一艘大船漂浮在头顶,随着滚滚水流东逝而去,很多人拥在船身四周,大雨滂沱,水花在头顶一朵朵绽开,有人爬上船去,有人跌落水中,有人受伤,有人挣扎,鲜血氲在水中,仿佛轻纱舞动。呛了几口水以后,她便不省人事了。 后面的事,是梁冠璟告诉郑国公主,郑国公主又告诉她的。 原来他们在犹豫跳还是不跳的时候,眼见官船马上就要追上商船,此番情景在船尾逃生的人未必是知道的。本来跳也就跳了,船往前,人落后,他们与辽王只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相去甚远,又有岸上岸下的接应,可冒险一试逃出生天。偏偏他们在船上的行踪被几个散兵游勇发现了,动静立刻大起来,辽王当机立断停止追击商船,卫士们呼啦啦下得船舱来,到各处搜寻,不久便要赶到跟前。徐太后深知这样下去难以悉数逃脱,必会累及惠文帝,索性牺牲自己,带着假皇帝梁青钰引开追兵,夺路而逃。而梁冠璟便和怜香护送惠文帝另寻一处逃生。此时郑国公主派来的水师营前锋已经分批撤退,船尾负责营救的人马也与梁冠璟失散,最后一批人刚刚上了接应的大船就被穿了明huáng色龙袍的郑国公主踹翻在地,狠狠训斥。所有人都上来了,竟然不见梁冠璟和惠文帝,一番苦心经营全部百费,怎不教人气急败坏,大发雷霆。 郑国公主刚要发难,远远瞧见梁冠璟和怜香扶了快要断气的惠文帝游向岸边,虽风雨渐息,但是huáng河之水浊làng滔天,眼看三人要没过头顶。她赶紧命人划出小船搭救,这才把三个人一起捞上来。 梁冠璟被卫士从小船扶至大船,这艘船似是秦淮河畔,大运河边豢养私jì的画舫,雕梁画栋,巧夺天工,窗前珠帘半掀,有美人凭窗而坐,梳洗打扮,加之风停雨歇,霓虹漫天,简直美不胜收。 只是梁冠璟无心欣赏,她一下子瘫软在甲板上,仰天而卧,jīng疲力竭,气若游丝,但很显然已经没有性命之忧。 郑国公主瞧她薄薄的衣衫尽皆湿透,贴在身上,曲线毕露,先是色眯眯地好一番欣赏,看得呆了,半天才想起来旁边的人也在看。又气得她扇了好几个人的耳光,“皇后娘娘岂是你们的狗眼可以随便看的,大胆!” 气急败坏的样子,浑忘了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救身侧的惠文帝,她对惠文帝正眼都没瞧,完全无礼无视,眼中只得一个梁冠璟。 郑国公主试着扶起梁冠璟,想让她到船舱内换衣服,然而梁冠璟已经没有力气,或者说懒得动了。于是郑国公主手一挥,招侍女取来gān衣服,就在甲板上命人扯起白纱屏障,好让梁冠璟就地换下湿透的衣衫。 梁冠璟没有立时就换,零星的雨点打在她湿漉漉的脸上,她看着天上彩虹横贯云间,日影西照,落霞渐起,此情此景让她轻轻地吁出一口长气。 “恭喜皇后,贺喜皇后,此役可谓大战告捷,皇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臣佩服佩服。” “徐太后和阿青还在辽王手上。” “徐太后且不说,你弟弟机灵得很,肯定能逃出生天。” “我怕辽王迁怒,一刀把他杀了。” “他现在丢了真皇帝,捞到一个假皇帝当救命稻草也是好的。”说着凑近她,“你看我从旁协助,此事做得漂不漂亮?” “还行吧。” “幸不rǔ命!” 梁冠璟接过毛巾,先擦了湿漉漉的头发,斜眼一看,“我要换衣服了。” 意思是让郑国公主回避。 “娘娘啊,让小的来服侍您更衣罢。”郑国公主拿腔拿调。 皇后岿然不动。 “几次三番深入虎xué,以身犯险,就为了助他成就宏图霸业,而他呢,后宫三千佳丽,早把你抛诸脑后,值得吗?”郑国公主抓紧时机挑拨离间。 “我是为了江山社稷,天下苍生,不是为了他。” “我就喜欢听你说这一句!” “江山社稷,天下苍生?”皇后讪笑。 “——不是为了他!” 皇后哭笑不得。 “你为什么选中了他?顾长风不好吗?” “顾长风这么好,我无福消受,公主金枝玉叶,所以留给你了。” 郑国公主作西子捧心状,“谦谦君子,可怜被我糟蹋了。” “你若可怜他,便好好对他。” “臣妾做不到啊!”郑国公主假惺惺地念道,“我若是男子,那一年你就不会嫁给燕王,而是选择我了吧?” “也许。” “这么说,韩成玦就是比我多了一根jī-巴,你便助他登上天子之位?” “女孩子家家,说话不要如此粗鲁。” “是!”说罢,郑国公主又问道:“你心中有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就没想过做那武后吗?” “想过。只是今时不比唐朝,当年二圣临朝,共分天下的时候,满朝文武都牢骚满腹,参上来的本子可以淹没我永轩宫。而且韩成玦不是李治,他比臣子们更加不乐意。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臣必然鼎力相助,只求他日你做了皇帝,我能成为你裙下之臣,独宠后宫。” “你也就这点出息了。”梁冠璟白了她一眼。 郑国公主再凑近她一些,脸挨着脸,嘴唇立时就要亲上芳泽。“我能亲你吗?”她情不自禁。 “你可以试试?” “说好了,打人不打脸。”郑国公主说着已经朱唇微启,亲了上去,梁冠璟的双唇她梦寐以求,从燕王妃的时候,不,应该是更早的时候,她就倾心于她。 “这次怎么不打我?” “念你劳苦功高。” 郑国公主这就不客气了,上下其手,“你总是这样,不主动,不拒绝,抓牢我的一颗心。” “郑国公主不要huáng金,不要兵马,只求占这点便宜,我何乐而不为?” “金玉有价,千军易得,然而美人绝世,名将难求,我要的是你。” 梁冠璟捧住了她的脸,开始回应这个吻。 楼上苏铭玥惊得退到珠帘后面,她知道非礼勿视,然而两个女人,虚凰假凤,有什么好亲的呢?这样想着,她又探头去看,只见皇后眉眼一抬,也正好看向这边,她早知道她在楼上了,她也不忌讳苏铭玥偷看,不怕苏铭玥偷看。 轻纱舞动,郑国公主覆在梁冠璟身上,扭动身体,似乎瘙。痒难当,又似乎欲。仙。欲。死,梁冠璟则不喜不悲,只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盯着苏铭玥。 苏铭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掐着窗棂,那玉指纤纤,瞬间便戳破了糊窗的纸。 她只觉得四肢百骸有一股莫名的热流汹涌来去,一阵苏麻的感觉自双腿间涌上小腹,“喀”地一声,窗户被她推得发出响动,郑国公主闻声回头来望。 吓得苏铭玥“啪”一声关上了窗户,差点儿魂飞魄散。 第16章 旖旎 入夜以前,为防辽王乘船追击,梁冠璟带着她的人马与郑国公主道别,弃船换马,准备南下,在城门落锁以前入开封府暂避。 然而问题又来了,苏铭玥不会骑马。 “回京以后你得学会骑马,若想以后跟着我走南闯北,不会骑马怎么行?”梁冠璟骑的是一匹黑色战马,却不是她自己的,平日里豢养在郑国公主那边,这匹马比她自己常骑的那匹更出色,吃得是最好的草料,有专门的马倌驯养着,日行八百里不在话下,轻易还舍不得牵出来骑。高头大马性子极烈,喷着响鼻在原地嘀嗒踩踏,梁冠璟勒住缰绳拍着马脖子安抚,它才稍稍耐下心来。 苏铭玥只觉得马这个畜生虽然吃草,但是野性难驯,一不小心跌下马来便可能惨遭践踏,实在开不得玩笑。然而梁冠璟要她学骑马又不似戏言,若能驭马而行,游走天下,倒真是潇洒人生,快意江湖。 “还愣着gān什么,上来啊!”梁冠璟向苏铭玥伸出手,这是邀她共乘一骑了。 苏铭玥在一名卫士的帮助下,勉qiáng踩着马镫爬上去,头上斗笠都碰歪了掉下地,咕噜噜滚出老远。她穿着裙子,缠着宫纱,连脚都跨不开了,还怎么骑马?梁冠璟摇摇头,一把将人揽到跟前,扣在怀里,让她双腿并拢,侧身坐在马鞍上。日头毒辣,梁冠璟戴了斗笠,苏铭玥只能把脸埋在她胸口,由着皇后娘娘给她正好衣帽。 郑国公主歪头看了半天,闷哼一声,“我就不该学会骑马!” 梁冠璟埋怨道:“你穿得什么?这样怎么骑马?!” 苏铭玥委屈,“是郑国公主给我预备的衣衫。” 梁冠璟道:“她这是要把你打扮成秦楼楚馆的江淮名jì吗?” 郑国公主不服气了,“皇后当知道宋朝有个梁红玉与穆桂英齐名,她就出身青楼,怎么,瞧不起**?” 梁冠璟没好气地回道:“那梁红玉上阵杀敌也穿成这样?” “我的皇后娘娘哎,你让铭玥妹妹这样的弱女子上阵杀敌吗?她顶好养在深闺,锦衣玉食,不知道触了哪门子的眉头,被你拉出来做这掉脑袋的活计。” 苏铭玥道:“若是养在深闺,锦衣玉食,做一只笼中鸟,小女子宁可跟随皇后娘娘出生入死。” 郑国公主瞧她马屁拍得响,实在听不下去,用鞭子一抽,那黑马吃痛,人立起来,要不是梁冠璟扣着,差点能把苏铭玥颠下去。 “天色不早,不与你废话了,我们走。” 马队轻装简行,沿着huáng河大堤跑了一段,见到岔道立刻向南,苏铭玥给颠得七晕八素,差点连舌头都咬掉了,心中开始怀疑这辈子还能不能学会骑马了。 行了一会儿,梁冠璟在一个路口吩咐众卫士停下来,她命怜香先护送惠文帝离开,然后带着其余人马向南入开封府城内。 郑国公主的人马已经事前向守城门的卫士递了牌子,通了气,等候已久的知州大人亲自前来接待,他只知道来的是朝廷委派到地方平乱的将军梁仲卿,乍一见梁冠璟搂着苏铭玥骑在马背上,立刻拱手作揖,“请梁夫人及家眷暂且委屈一下,到府上歇息片刻。” “杨大人,当今的皇后叫梁冠璟,字仲卿,你知道吗?” “皇后名讳岂是下官拙口能提?我早听闻梁后乃女中豪杰,征战沙场,横扫千钧,当年就曾有言燕王善战,王妃善谋,下官若能得见凤仪……” “就是在下。”梁冠璟赶紧打断他的阿谀奉承,“府上就不叨扰了,只管将我等安排在驿馆便可……” “这个……驿馆向来不得有女眷,乃不祥之兆……” “杨大人,开封镇守各处的守将姓甚名谁,掌兵多少人马,作何部署?” “这个……容后等守将沈程镐将军前来呈报军情。” “沈程镐洪熙二年起任直隶都司,掌三十六卫,十六千户所,如今前军一卫被陈chūn和带去平乱,有去无回,中军二十卫镇守各州,右军一卫留在开封。开封有六道城门,五道为旱路,一道为水路,东面仁和门千户普智勇镇守,西方大梁门华文祥镇守,北方安远门郑纪年镇守,南薰门张广茂镇守,丽景门江见波镇守,水路由付伯英镇守,现在可有变动?” 知州大人已经满头是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皇后娘娘突然到访,猝不及防,他还没来得及背书应考。 “告诉沈程镐大人到驿馆来呈报军情。”说完一夹马腹,加快了脚程。 苏铭玥目瞪口呆的程度不比那知州大人小,“这些你都知道?” “带兵打仗,镇守各处的官兵,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中父母兄弟还有什么人,都要弄清楚,你能叫出守门小兵的名字,他就愿意为你开闸启锁。” 苏铭玥暗暗记下。 “你记得住吗?” “可以一试。” “好大的口气!洪熙帝都记不住。” 到得驿馆,苏铭玥被搀扶着下马,别说是屁股,整个下半身都麻了,她有气无力地说道:“若是一日狂驰八百里,这屁股还能好吗?” “你是女人,你怕什么?”梁冠璟眉毛一抬,一边拍着爱马,一边用眼神示意苏铭玥去看那些卫士。 苏铭玥顿时悟了,男儿家骑马的确更不方便,那些先锋营的骑兵们日行千里,怕是蛋蛋都要颠碎了。 “听说你练过一支军队,皆是女兵?就因为女人更方便骑马?” “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上阵杀敌,尤其先锋营第一下冲入敌阵的刹那,肯定是孔武有力的男人有胜算,那一身铠甲就几十斤重,女人没那个力量穿起来,大刀阔斧láng牙棒,一般男子都不是轻易能提得动,何况女子。不过我养的探子,尤其是骑马送军情的,很多是女子。” 梁冠璟把马鞭丢给了马倌,扶着苏铭玥就要上楼进屋。 “皇后折煞小女子,我自己走就好了。” “别逞能。”梁冠璟道,“在宫里我才是皇后,出了宫叫我阿源。” “这是皇后闺名?” “在家的时候,父兄和母亲都这么叫我。” “在家的时候,父母和姐妹唤我玉儿。” “好,以后我便叫你玉儿。” 苏铭玥心道,洪熙帝私下里可曾唤她阿源?到底这话太过唐突,不便相问,问不得。 在驿馆安顿好,苏铭玥刚刚歇下,隔壁就有动静,卫士在门外道:开封府的守将沈程镐要前来呈报军情,恐有不便,特在议事的大厅等候。 “没什么不便的,让他到这里回话好了。”梁冠璟在屋里不冷不热地说道。 说实在的她这一天已经疲惫到极点,嗓子也有点哑了,然而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没有任何不耐烦,也不觉得这开封府的守将就怎么怠慢她了,竟要堂堂的皇后自己跑过去议事。苏铭玥听见她翻身下chuáng,披衣而起,自己掌了灯,吩咐门外卫士沏茶,然后坐在桌案前等人。 不一会儿有个三十多的年轻将领带了几名副将和卫士赶过来,苏铭玥听见他自报家门,求见皇后。 “门开着,都进来吧。” 梁冠璟让他们统统进去,这些人早就听闻皇后娘娘的大名,见屋外只得两名轮值的卫士,屋内也无宫女太监伺候皇后娘娘梳洗,都觉得惊讶。 梁冠璟一身简装,只草草束了发,没有任何珠玉首饰,虽一脸疲惫,仍难掩姿容秀丽。耐心地听完军报,她点了点头,“今日里我已经会过辽王,他扣押了徐太后,那所谓的惠文帝根本就是个冒牌货。我猜辽王会退守定州,明日……不,今夜你且带着中路兵马过huáng河,趁夜行军,挺近一百里,左翼包抄到定州之后。今日起调动粮草,准备不日攻下定州。右翼垫后,留在开封府,以备不测。” 守将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梁冠璟料想他们不愿听从自己的指挥,“沈将军,你需要我请圣旨吗?” “这个……” “从开封到南京,马程一来一去,探子至少跑三天,只怕三天后,开封府已是辽王囊中之物,沈将军届时是自刎huáng河畔以谢皇上,还是学那陈chūn和索性降了,叛了?” 沈程镐一听,赶紧下跪,“末将不敢!只是辽王在huáng河以北已经坚守一月有余,并无兵马调动迹象,他既无意南侵,这贸贸然就主动出击……” “你的意思,是让皇上与他划江而治,共分天下了?” 沈程镐惶恐至极,“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身为守将,皇上即已下诏平乱,岂可怠慢?” “得令,属下这就去办。” “我乏了,今夜辽王不渡huáng河,就不用叫我起来了,你们退下吧。” “是!” 沈程镐正要退下,见到皇后娘娘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忍不住拍起了马屁,“末将斗胆,这驿馆内没有女眷,多有不便,是否需要找一名丫鬟来服侍娘娘?” 梁冠璟冷然道:“听说驿馆内倘有女眷乃不祥之兆,出兵打仗必然凶多吉少,一溃千里,沈将军要不要把我赶出去?” “岂敢?岂敢?” “下去吧。” 人都出去了,梁冠璟从里面关上门,然后宽衣解带,chuī灭灯笼,睡了一会儿,听到她在里面噼噼啪啪地打蚊子,“玉儿,睡着了吗?” 苏铭玥道:“没有。” “还不过来,我改主意了,决定好好享一享皇后娘娘的福。你快些与我扇扇子,打蚊子,这什么破地方,真是热死本宫了!” 苏铭玥赶紧一路小跑地来到隔壁,她掌了灯,先是找蚊子拍蚊子,然后chuī灭蜡烛。驿馆的上房虽然不华丽,chuáng铺倒是宽敞,她放下纱帐靠在chuáng头,给身侧的梁冠璟扇扇子。 梁冠璟往后靠了靠,让她一起并排躺下,两人都只穿了薄纱肚兜,账内chūn色旖旎。 “小时候我娘亲也像这个给我打扇子,还念叨一首儿歌,扇子扇凉风,扇夏不扇冬。” 梁冠璟闭着眼睛嘤咛一声,“你不会要我唤你一声娘吧?” “阿源真会说笑,你要唤便是,我不介意的。” “去你的!”梁冠璟说着去拧她。 苏铭玥咯咯笑着,直往后躲,差点跌下chuáng去,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白天在船上的时候,郑国公主覆在梁冠璟身上亲吻的情形。 “六月里包子摆摆开,靠一起太热。”苏铭玥煞有介事。 梁冠璟突然欺身压住她,“今天在船上,为什么要偷看?!” “我……我不是故意的……” “若不是故意的,那是不小心看到的?” “正……正是……” “既然是不小心看到的,那当回避才是,我见你看得很来劲么?” 苏铭玥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梁冠璟这话里的语气是真是假,甚至于下一步她是不是要杀人灭口也未可知。 “阿源于她……可有私情?” “她喜欢我,只是我无意于她。女人对女人多是姐妹之情,我也不知道她为何对我有那种想法。”黑暗中瞧不见梁冠璟的脸,她自己似乎也是若有所思,便放开苏铭玥,慢慢躺了回去。“你会喜欢女人吗?” “玉儿不知,玉儿看了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这女人和女人的感情,实在闻所未闻。” “你觉得娥皇女英,会不会彼此生情?山海经里也曾有个故事,说是姑嫂相亲,彼此嫁给了对方的兄弟,还说牡丹和芍药表姊妹相爱,一起嫁给了一个穷书生。我觉得写出这种故事的人,约莫自己是个妄想着享齐人之福的猥琐之辈,当不得真。” 苏铭玥“嗤嗤”地笑。 “你笑什么?” “你竟然还看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好奇。” 苏铭玥摇着扇子,大着胆子试探,“要么你也学那郑国公主来亲我一下,看看我会不会对你生情。” “你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 梁冠璟缓缓凑过来,温热的气息扑在面上。 半晌,她躺回去,道:“好了,你若把郑国公主亲我的事告诉别人,那我也知道把我亲你的事告诉别人了。” 赤的威胁。 “你怎么不说话了?亲着可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不就是嘴唇碰嘴唇的感觉吗?你觉得呢?”苏铭玥背过身去,只觉得心猿意马,嘴上却若无其事。 半晌,身后没动静了,竟是梁冠璟呼吸平稳,已然沉睡。 第17章 收买人心 翌日沈程镐率军北渡huáng河,向定州挺近一百余里,辽王惊慌失措,入城不出。 前线忙得不可开jiāo的时候,梁冠璟却并没有去看,她带着苏铭玥在一个小山坡上散步,夏日里树茂草深,知了嗡鸣,在外面chuīchuī风总比在驿馆里闷着qiáng一些。huáng河对岸硝烟四起,pào声隆隆,犹如闷雷。 “那边有个草亭,我们去坐坐吧,我要等一个人。” 苏铭玥提上茶壶跟在她身后,草亭已经十分破败,上面木牌上刻了一副字,也早就斑斑驳驳。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却见一小队人马总有二十来人,穿着盔甲提着兵器正向这边飞驰而来。苏铭玥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幸好梁冠璟镇定自若,看来这就是她要等的人。 那为首之人,竟然是叛了洪熙帝的金武将军总兵大人陈chūn和。 陈chūn和翻身下马,向梁冠璟单膝下跪行礼,“参见皇后。” 梁冠璟把人扶了起来,“来得好,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末将惭愧。” “无需惭愧,你原是惠文帝的人,对他忠心耿耿,你尊我一声皇后,我已经很感激了。” “皇上如今身在何处?” “你说的是哪一个皇上?” “……” 梁冠璟挥了挥手,禀退众人,苏铭玥正犹豫着要不要像别人一样退远一点,却听得梁冠璟已经说了下去。“陈将军,你当知道,一臣不事二君,一女不事二夫,这后半句我未必赞同,所以这前半句,你也不必介怀。” “……” “洪熙帝准备杀了惠文帝。” “……” 见陈chūn和还是不说话,显然也是猜到了**分,“但是我的人把他安置在一处妥善的地方了。” “你的人?” 梁冠璟点头,“对,我的人,不是洪熙帝的人。我不想他背上弑杀侄儿的罪名,正如我当年阻他入京,不想他背上谋朝篡位的罪名一样。陈将军,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条路,我告诉你惠文帝如今身在何处,你继续去当你的忠臣,只是从此你们归隐山林,尘世间你们二人已经死了。你全家二十九口人,我也一并送过去。” “他们不是已经被杀了?” “皇上下令诛你三族,我救不了所有人,但是你的骨肉至亲我还是能救下的。” 陈chūn和再次跪倒,“谢娘娘!臣做牛做马……” “来世再报?” “……” 梁冠璟说下去,“第二条路,你回到辽王身边,做我的内应,帮我一举攻克定州,dàng平辽东。”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只是,无论眼下的辽王还是将来的洪熙帝,都不可能信你重用你了。我救下的陈家二十九口人,也不能让洪熙帝知道,对你来说,他们都是已死之人,你们彼此不得再相见。我只能允你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那一天,可以荣归故里,百年之后,葬在一处。如何?” “陈chūn和但凭皇后娘娘一人号令,再生之恩,粉身碎骨相报!” 梁冠璟扶他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你娘子写的亲笔信。”说完,她带着苏铭玥离开草亭,向着密林深处缓缓而行。 “你们商议如此机密的事,为什么不让我回避?”苏铭玥小心翼翼地说道。 梁冠璟斜眼一瞟,“我不是禀退了所有人吗?谁让你那么没有眼色,还赖着不走。” “……”苏铭玥吐了吐舌头,“那你要杀我灭口吗?” “我正在考虑。” “我一定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 “你看看,我初来乍到,无依无靠,我并非大jian大恶之人,也不想大富大贵,只求安稳度日,所以我为什么要出卖你?” “对,你没有雄心壮志,无欲则刚。但是如果有人对你严刑拷打呢?你会不会叛了我?” 苏铭玥想想那些酷刑,心中害怕,“我……我还保留了当日那颗红药丸。” 梁冠璟看了看她,讶然于她保留的那颗毒药,“情形倒还不至于坏至这般田地。你现在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没什么价值,他日你身居高位,就有害我的力量了。人都是这样的,无足轻重的时候,不会想着法子去害别人,等有了力量,出手一刀就能夺人性命。我们才刚刚认识,我在犹豫要不要给你递刀子。” 梁冠璟翻上了一个高坡,负手而立,举目远眺。 “当年刘备关羽张飞,桃园三结义的时候,也是初识,便已成生死之jiāo,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苏铭玥涨红了脸,娇喘连连,她急切地想取得梁冠璟的信任。 梁冠璟道:“我已经把我目前最重要的秘密jiāo托给你了,换句话说,我已经把利刃jiāo到你手中,你随时可以刺我一刀,这便是信任。” 苏铭玥眼中泛起热泪。 “你可以用这个秘密换取荣华富贵,你不这么做,也是信任。我且看你的表现。” 苏铭玥喜不自胜,“玉儿何德何能?” “我眼光一向不错的,别让我失望。” 苏铭玥跟着去看那若血残阳,两个人在外面耗了大半日了,jiāo心jiāo底,她不知道怎么向梁冠璟表她的衷心,日月不可为她明鉴,她感觉得到,梁冠璟也苦于无法信任她。但是如果她不信任自己,转头她就可以去找另外一个人代替她,而自己呢?天下之大,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 “我救下陈家二十九口人,是为了收买人心,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才可以收买你。”梁冠璟叹息。 她说得很对,因为连苏铭玥自己都不清楚,她到底要什么,“无妨,等有一天我想要的时候,自然会开口问你要。那日你不是说了吗,但凡你给得起的,都可以给我,这是你的承诺。” 梁冠璟笑了。 “只是我不知道,原来我的衷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准备一直把你带在身边的,忠诚对我来说,当然是至关重要的。” 苏铭玥心道,她身边已经有怜香惜玉这样的死士,自己也不是名动天下的贤臣良将,怎么就那么重要了呢?不过她不敢问,也不想问,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直觉不需要问,不应该问。 当两人共赏斜阳,携手归来的时候,沈程镐派人来报,辽王的军队出城了,他们预备渡河南下,进攻开封。好在皇后有先见之明,事先派中路军渡河在前,阻截伏击在后,左翼连夜绕到定州以北,如今已经打开了虚空的城门,兵不血刃拿下定州。 只是如今辽王有三十万大军,太行以西还有二十万,加上陈chūn和的十二万降兵充数,这浩浩dàngdàng的几十万军队,靠开封两万不足的守军,实难抵挡。如今朝廷的援军还没有到,阻拦了辽王渡河之后,他们也伤亡惨重,退守至huáng河以南,今夜作何部署还请皇后明示。 梁冠璟知道辽王手里抓着一个假皇帝,如今心虚得厉害,故而急于横渡huáng河,想挥剑直指京师,只要打败洪熙帝,身后的城池可以一个一个收复。反正真皇帝也好,假皇帝也罢,都只是一颗棋子罢了。趁现在洪熙帝和惠文帝还在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兵贵神速,一举拿下。 梁冠璟连夜召集守城的将士们,这一次选在城内中军的议事大厅里。 当将士们讨论怎么在huáng河应战时,梁冠璟却一律摇头。 “不急,他要渡河便渡河,你让全军带上粮草驻守城外,保存实力,然后派人在开封府沿途贴满告示,就说辽贼弑君灭祖,妄图篡位,他找了一个冒牌货说是找到了失踪的惠文帝,朝廷命惠文帝生母徐太后前来相认,却被他扣押,如今生死未卜,要他放人。” “这告示这么有用?” “绝对可以扰乱军心!”梁冠璟笃定地说道。 “就这么不战而降把开封府让出来给他?!那城中百姓怎么办?” “没让你们降,守军在开封郊外十里驻扎,随时迎战。辽王不会在开封久留,之前在定州是后方无忧,渡了河就再也回不去了,是以犹豫不决。至于城中百姓,他是来篡位的,不是来屠城的,那是丧心病狂了。我们只需烧了他的粮草,断了他的后路,他明日便不敢冒然前行,开封再大也容不下四十多万大军日日夜夜要吃要喝,他必得跟城中的商贾借粮,向百姓征粮。征完粮,他即刻便要开营拔寨,他一出城就给他迎头一击,让他做那瓮中之鳖。” “他若以为唱的是空城计,不敢进城呢?辽王生性多疑,很可能过城门而不入。大军挥师南下,如何抵挡?” “所以让你的人在郊外驻扎,随时迎战,以免战火漫及城中,死伤无辜百姓。” 沈程镐的一名副将自动请缨,甘当先锋,于万军之中取辽王首级。 梁冠璟微笑地看住他,“年轻人血气方刚,甚好,只不急在明日。等辽王进了开封府,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第18章 徐太后 辽王的确生性多疑,但他带的是四十万大军,经过一夜的思虑,他率军浩浩dàngdàng渡过huáng河,直奔开封,沿途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梁冠璟和她的人马躲在一个高坡后面远远地看,实在太远了,在弓箭的she程以外,沈程镐提出来用pào火突袭,但是里面有徐太后,还有梁冠璟的亲弟弟,pào火无情,她下令不得开战。面无表情地看了半天,前方队伍都进城门了,后方还没有渡完huáng河,沈程镐开始觉得这个皇后是名声在外,其实就是一女流之辈,被这样庞大的阵仗吓傻了。 渡河渡到一半,军中突然哗变,陈chūn和带了他的部将在后方打了起来,沈程镐派去夺取定州的援兵也及时赶到,两方夹击下,huáng河上展开了惨烈的厮杀战,溺死战死无数,尸体堆到各个河湾的浅滩上,鸥鹭争食,鸦鸣千里,惨不忍睹。 这一战,辽王损失不小,包括他带过河的粮草,不过主力尚在,加上开封府殷实,他稍事休整,还可以再战京师。 第二天一早,梁冠璟命人在东城门叫阵,要辽王放了徐太后。那喊阵的特别能耐,说得十分难听,连比带划,说辽王怎么怎么欺负女流之辈,还让他请出冒牌的惠文帝来,让大家瞧一瞧何方神圣。喊了半天,不仅把辽王喊来了,徐太后也被卫士押着上了城墙。她面色苍白,连日来显是受了不少惊吓,此时也是被bī无奈,给押上来。 苏铭玥跟着梁冠璟坐在车阵内,她与梁冠璟一样一身玄色素衣,不戴任何珠钗首饰,只像皇后身边的侍女。这身衣裳还是梁冠璟从换洗的衣物里匀出来给她的,腰带系紧了,也勉qiáng合身。苏铭玥抬头望去,前几日看见徐太后还是明艳动人的少妇,今日里莫说涂抹胭脂水粉,便是身上衣衫,还是前几日上船那一身,洗是洗过的,没有仔细打理,衣服皱巴巴的,发髻也没有巧手的侍女为她梳理,乱糟糟插了一头的金簪玉钗。 “燕王妃何在?”她看了看后面,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嗓音嘶哑。 梁冠璟翻身上马,苏铭玥想拉住她已是不及。马蹄嘀嗒,一身布衣,不戴盔甲的梁冠璟走到了阵前,她腰间除了临时从卫士手里拿过来的一把佩剑,并无其他趁手的武器,摘下头上斗笠,梁冠璟抬头望去,“徐太后莫急,我们正设法营救。” “我家中可一切安好?”她这是问的惠文帝。 “已经妥善安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徐太后脸上浮现笑容,一滴泪划下清丽的面庞,“谢谢你。” “将士们,辽王身后的惠文帝——是假的!我儿早于七王之乱时身殉社稷!” 辽王一听不对,几乎要亲自扑上去捂住徐太后的嘴,徐太后狠狠咬了他一口,继续大喊,“辽贼谋朝篡位,欺君罔上,诓骗于我在前,**于我在后,实不堪忍受!” 后面的卫士也上前来拉扯,徐太后突然使出浑身力气,往前一扑,她那喊话的高台本来就是临时搭建,只一跨便可越过城墙。辽王先前见她娇弱无力,哭哭啼啼,求着要回宫,量她惜命,哪里知道上了这高台喊话,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罔顾生死。他亲自往前一探,想要捞住徐太后,却被左右卫士拦腰抱住,哪里还来得及。 徐太后衣袂翻飞,身轻如燕,那纸片似的身子从高高的城楼上跌落下来,直摔得粉身碎骨。 梁冠璟拔剑一指,大喝:“攻城!为徐太后报仇!” 身边的士兵们也跟着喊起来,“为徐太后报仇!” 准备在阵列中的碾龙车推了过来,由数十名士兵驾着马匹助跑,速度越来越快,“哐!”一下就撞在厚重的城门上。 别说沈程镐没有想到真要攻城,辽王更是不知所措。 梁冠璟骑着马绕着阵列跑了一圈,停在队伍一侧,马蹄前不远处是徐太后的尸首,苏铭玥以为她要命令前锋营冲击,却见她抢过了一名士兵手中的弓箭,朝着城楼上方搭弓瞄准。 辽王还没缓过神来,羽箭飞出,穿过城墙上瞭望用的缺口,一箭刺入胸口。卫士们簇拥着受伤的辽王赶紧退下,大战在即,主帅遇袭,军心顿时溃乱崩解。 有男人雄浑的喊杀声,“兄弟们跟我来!” “辽贼受死!” 梁冠璟在混乱中却翻身下马,抱起徐太后的尸体扣在马上,她在人群里张望,向着苏铭玥疾奔而来,士兵们自动分道,让到两边去。 “把徐太后带走,好好妆扮入殓,打完这一仗,再行厚葬。” 苏铭玥在左右卫士的帮助下,运送徐太后的尸首从阵前撤下,混乱中她扭头看去,只见梁冠璟的身影淹没在如cháo的兵阵中。她想,若是身在苏府宅院,或者后宫殿阁,她永远不会知道打仗是这个样子的。梁冠璟是故意带她来看的,身为女子,怎么就不能住驿馆,上战场呢?身为弱女子,她在大战打响之后就让她及时撤离,看着运到车上鲜血淋漓的徐太后,苏铭玥惊恐之后,反而异常冷静。 她是不是一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呢? 徐太后被运到远离战场的地方,苏铭玥用手头仅有的纱布给她擦洗身体,正好衣冠,以免尸体僵硬后不能动弹。她守着徐太后的尸体,不久便有受伤的士兵一并运过来,缺胳膊少腿的,刺瞎眼睛的,鲜血直流的,惨叫连连,只如修罗道场,无间地狱。 有军医看见她,大喝一声,“还不过来帮忙!” 苏铭玥惊醒,发现军医叫的正是她,她也不多想,赶上去帮忙,“怎么办,我完全不会?” 军医听到她是女子,但也不急细看,只说道:“给我按住他,用绷带扎紧。” 苏铭玥刚要按住伤兵,却哪里比得过人家力气大,一下被踢出老远,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来按住他,你来包扎!” 苏铭玥点头,这个她可以,在军医的指点下,她巧手上下翻飞,简直无师自通。 这一仗从日出一直打到日落方歇,苏铭玥在简易帐篷下协助军医救死扶伤,忙得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也不知前线战况如何,梁冠璟有没有负伤。 夜晚时分,梁冠璟走到身侧的时候,她还在缝伤口,是的,只需一日她就学会了缝伤口,甚至觉得缝伤口比绣花容易多了,针脚不用那么工整细密,皮肉稍稍对准就好。 有一位士兵问她,自己脸上可会破相,她道:“我先前是学苏绣的,你们这位军医的手都没我的巧。” 那军医闻声笑道:“兵荒马乱的,不缺胳膊少腿就好,你还关心自己破不破相。” 苏铭玥道:“这位后生模样俊俏,要是破了相岂不可惜。” 那士兵盯着苏铭玥,见这位姑娘吐气如兰,给自己细细缝合伤口,竟是看得呆住,“我叫刘五四,乃江浙人士,今年十七岁,姑娘可曾婚配?” 苏铭玥一愣,这小兵卒子怕是下一步就要开口提亲了。 “想什么呢,这可是皇后娘娘!”身后有人朗声道,可不就是按剑而立的梁冠璟。 苏铭玥赶紧接话“……身边的宫女!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宫女。你可认识皇后娘娘?今日打头阵在城楼下一箭she中辽王的那个。” “听说了,可惜没看见,都说皇后娘娘乃天兵天将下凡,搭弓she箭,一下子把那辽王老小子she死了。” 梁冠璟在竹榻上直接坐下来了,笑道:“死没死还不知道呢,让他给逃了。” “逃了?” “敌方全军溃败,但是到底叛军太多了,仁和门前尸山血海,城外的军队都过不去了,还是让他给逃了。” “啊呀,你受伤了。”苏铭玥看见梁冠璟左臂上有一刀长长的刀口正在渗血,虽然只是皮外伤,也马虎不得,赶紧拿起针线给她缝合。 “不碍事。”梁冠璟眉头都不皱一下。 “答应我,下一回你在中军运筹帷幄即可,怎能以身犯险,做那莽夫才做的事情?” “主帅不身先士卒,下面的兵怎么肯跟着你拼命?”梁冠璟说完,另一手抬起苏铭玥的脸,“今天还好吗,吐了几回?” “已经吐不出来了。” “有长进。”说着用胳膊肘顶了那在一旁痴看的小兵,“你说你叫刘五四,是五月四日生的?” “是。” “这名字也太贱了。” “我娘说,名字贱好养活。” “小时候名字贱好养活,如今在军中,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军书名册上满目皆是这样的名字,不就是个无名小卒吗?我给你改个名字,叫刘武思可好?行武出身,当多思虑,方可进退有度,孰兵无定法,水无定形,勇武而多谋略者,方可成大器。他日你出将入相,我就把这个宫女许配给你!” 那小兵跪倒在地,“谢皇后娘娘赐名!谢皇后娘娘器重!” 梁冠璟扶他起来,又勉励几句,然后在一片“恭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的道别声中离开。她带苏铭玥到帐外,“徐太后呢?” 苏铭玥把她带到徐太后榻前,只见白绫遮面,徐太后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梁冠璟指挥卫士抬了竹席,将尸身包裹带走,“天气炎热,尸首无法带回家乡,只能就地掩埋。我已着人去城中打点一番,你随我一起来,将她打扮梳洗一番。” “好。” 顿了顿,梁冠璟问:“给死人打扮,怕不怕?” 苏铭玥今日里抢救了不少伤兵,有一些重伤不治,眼看着一息残灯在眸中湮灭,生死一线,yīn阳两隔,她心中同情多过恐惧,因而摇摇头,“徐太后音容宛在,生前虽与她情薄缘浅,然我敬她大敌当前,不畏生死,乃真豪杰,此刻给她梳洗入殓,有什么好怕的?” 梁冠璟点点头,“随我来。” 是夜苏铭玥用胭脂水粉将徐太后收拾得体体面面,美艳动人,又次第插上金簪玉钗,穿上绫罗绸缎,脚上汲一双jīng美绣鞋。天明时分,由八名卫士扛了上山,选一块风水宝地,全军列队,白衣素缟,披麻戴孝,以国母之礼安葬。 葬了徐太后,沈程镐又来求见皇后,探子来报,辽王已经带了残部连夜南下,他清点人数,休整队伍,还余十五万人,直奔扬州而去。陈chūn和带了余部追赶,问开封这边的人马要不要调过去追击。 梁冠璟摇头,“追不上了,你且原地待命,听候朝廷号令。”说着起身,“沈将军,我也要告辞了。” “这就要走了?” “我的任务只是送徐太后来见辽王,卷入开封一战本已僭越,回去皇上恐怕还要治我的罪。” “什么?”沈程镐瞪大眼睛,“打了这样的大胜仗,还要治罪?” 梁冠璟浅浅一笑,“夫妻一场,杀头应该是不至于。就此别过,珍重。” 梁冠璟带着她原先带来的一小队人马,坐上马车,准备南下回京,连沈程镐设宴款待的践行酒都没喝就走了。 第19章 栖霞寺 回京的路上苏铭玥仍与梁冠璟共乘一车,这辆车并非皇后专坐的金顶九天团云凤辇,车身朴素,平淡无奇,不过比他们来时配给宫女坐的要宽敞很多。 一上了车,梁冠璟照例是脱了罩袍宫纱,只一个绛紫肚兜,绣了黑金墨jú,一把折扇摇得哗哗作响。 苏铭玥瞧她这几日都晒黑了一圈,然而美人就是美人,这样的肤色更显英姿飒慡,朝气蓬勃。 “有你弟弟的下落吗?”苏铭玥问。 “多谢铭玥姐姐关心!”外面挥鞭子的马倌应道,可不就是前几日被辽王擒获的梁青钰。 苏铭玥一听,赶紧掀开了前面的窗帘子,“你怎么逃出来的,快说与我听听!” “小爷我这般机灵,想逃出来还不是易如反掌?只是辽王管饭,吃喝穿戴,伺候得比皇后这边更好一些,还有他的谋士每日里与我弹琴对弈,博古论今,是以忍不住就多呆了几日,好生快活一番!” 梁冠璟道:“伺候得比我这边还好?那你何不跟你的辽王伯伯一道挥师南下?他还奉你为天子,当皇帝不好吗?” 梁青钰道:“首先我纠正一下,你是皇后,他是王爷,你们是同辈,他还管你叫一声弟妹,而我是你弟弟,所以他并非我的辽王伯伯,而是我的辽王哥哥。” 梁冠璟翻了白眼。 梁青钰还没说完,“其次嘛,辽王哥哥虽好,可是我对铭玥姐姐甚是思念,所以毫不犹豫地回来了。” “你小子还想染指你铭玥姐姐,美得你!” 苏铭玥脸上一红,想着梁冠璟刚刚说要把她许配给那个小兵卒子,现在会不会答应弟弟让自己做了弟妹?可是不管怎么说她当初进宫是为了伺候皇帝的,虽然目前为止连洪熙帝的面都没正经瞧上,总而言之,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要让她考虑这个问题,实在有点儿羞人。 “嗳,你想嫁给这个小毛孩子吗?”梁冠璟戏谑地问。 苏铭玥脸一沉,“好孩子,等你长大,姐姐都老啦!届时给你觅一位绝世佳人方才相配。” 车队行了数日,小心翼翼避开辽王的行军路线,一路看到逃难的百姓,听说辽王开始抓壮丁去打仗。 苏铭玥道:“辽王气数已尽。” 梁冠璟幽幽叹气,“抓壮丁,哪朝哪代都有,我都抓过。” 苏铭玥半张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该做的我已经做了,剩下的事情留给皇上去操心,我现在只想安分守己当我的皇后娘娘。”梁冠璟语气诚恳,谁知道外面驾着马车的梁青钰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梁冠璟没好气地。 “你觉得自己当得好这个皇后娘娘吗?别落得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去年就让一个娇滴滴手无缚jī之力的袁贵妃害得差点丢了性命,后宫里的yīn谋诡计跟你行军打仗可不一样,你不擅长。” “我过去是轻敌了,以后不会。” “我的好姐姐,你可长点心吧。” “谨遵教诲!” “我劝你倒不如留在栖霞寺,清清静静的好。” “我也这么想啊,可是皇上三催四请的,我老赖在栖霞寺不走,好似我怕了似的。我想过了,带兵打仗和执掌后宫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再说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后宫嫔妃们,可比臭烘烘的丘八老爷要qiáng多了。我再多提拔几个铭玥这样的可人儿,这后宫别说皇上流连忘返,我自己也瞧着赏心悦目。” 梁青钰道,“前方就是岔道,你到底是去栖霞寺还是去皇宫?” “去栖霞寺!” 梁青钰和苏铭玥一起哈哈大笑。 到得栖霞寺侧门,梁冠璟没让人惊动寺里的住持,门口只怜香惜玉两位侍女出来迎接。 怜香简单行礼,然后道:“皇上那位侄儿的事,已经办妥了,除了我再没别人知道他的下落。” “你这么说,岂不是要我杀人灭口?” 怜香委屈了,“娘娘怎么老将这四个字挂在嘴上,太伤奴家的心了。” “梁三公子不知道吗?梁三公子身边那位小厮不知道吗?” “这……” “我也知道啊。” “这……” 梁青钰来了兴致,“知道什么?皇上那位侄儿,不是说的惠文帝吗?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梁冠璟回头瞪他,一指门楣,“栖霞寺除了香客,只有尼姑和俗家女弟子,梁小公子请留步。” “哪有这样过河拆桥的?” “给你留了回家的马车。”梁冠璟说着,已经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身后惜玉手一抬,挡住了梁青钰。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心驶得万年船。”梁冠璟继续训斥侍女。 “怜香知错了。” 梁冠璟转头又问惜玉:“让你去办的事呢?” “回娘娘,人已经带来了,前日就进了寺,由我亲自照顾。” “她知道吗?” “您吩咐过,暂时不让她知道。” “很好,你等一会儿把人带去澜华居前院的空地上,我让她在高处的阁楼远远看一眼。” “是。” 苏铭玥一头雾水,不过知道自己不该多问,皇后娘娘的事情,想让她知道她自然知道,不想让她知道,顶好不要多嘴。 皇后拾级而上,进了一个独门独院的小楼,楼前空地十分开阔,青石板铺得整整齐齐,院子一角还有梅花桩,木头人,看似晨起练功的地方。楼内厅堂的佛龛前点了檀香,气味淡淡地飘在空气里,佛门净地望着十分朴素,跟宫里自然不能比,只是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用的木料十分厚重古朴。门口有小尼姑见是皇后娘娘来了,十分恭敬地低头,双手合十抬起胸前,行了个佛家人的礼。皇后冲小尼姑点点头,“慧容在禅房吗?” “师姐正在禅房等候娘娘。” “你把她叫过来。” 小尼姑听罢又是一礼,然后转身跑去叫那个法号“慧容”的尼姑了。 梁冠璟就在厅堂内靠一边的雕花木八仙桌前坐下,早有伶俐的小尼姑来端茶递水。苏铭玥环顾四周,“你平日里就住在这儿?” “清净。” “永轩宫不好吗?” “我原本也很照拂袁贵妃,但是去年出了那样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苏铭玥点头。 “那一次我差点丢了性命,对永轩宫就有点儿……怎么说呢,总觉得后宫虽然雕梁画栋,华丽非凡,但是我呆着浑身不舒服。我以前上阵杀敌,多少次命悬一线,都没有在永轩宫那次血流如注,浑身冰冷来得害怕。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女人的yīn毒,一开始我还不相信袁贵妃能做出这等事来,总以为她受人指使,结果她竟亲口承认了。宫里的女人,只有她有所出,生了二皇子韩允澈,我这个孩子如果出生就是嫡子,皇上寄予厚望,之前迟迟不立她的孩子做太子,就是希望将来由嫡子继承大统,她便起了那样的心思。”梁冠璟说道此处端起了茶碗。 那茶碗是填白釉玉瓷碗,价格不菲,看来栖霞寺的生活乍看起来朴素,到底她还是个皇后。 chuī开面上的浮叶,她淡淡地说道:“当然,彼时我与韩成玦帝后不合,也许他不想我生下这个孩子也未可知。” “娘娘!”怜香惊恐地喊了一声。 “说不得吗?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就凭袁文萱一己之力,她不敢。” “虎毒不食子,皇上不至于。”苏铭玥劝道,虽然她只在人群里远远见过当今圣上一次,但是那身着龙袍温文尔雅的样子还留在她心里,直觉他不是那样的人。梁冠璟直呼今上的名讳,即便夫妻,也是大不敬了。 “怎么不至于?后宫有那么多女人抢着给他生孩子,皇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继承大统的只有一个,其余的,他自己不杀留给太子去杀吗?” 怜香道:“皇上心中垂爱娘娘,您应当是知道的,他不会的。” “垂爱?”梁冠璟已经是惨笑了,“是的,我知道他对我的情义,所以他本可以杀母立子。” 苏铭玥更觉惊悚了。 “杀母立子,古已有之,我朝会蔚然成风吗?他舍不得我,就只能杀了我的孩子,大概他自己也觉得将来活得没我命长吧。” 这说得已经越来越不像话了。 “皇后!”突然门口一个人颤巍巍喊了一声,苏铭玥见一名貌美的尼姑突然扑进屋来,一下跪倒在地,“请不要那样说皇上,他知道了会伤心的。整件事都是贱妾一人所为,他毫不知情。你们因此而夫妻不合,互生猜忌,那贱妾真的唯有一死以谢罪了。” 梁冠璟换在平时,早将下跪的人扶起,此时却是翘起二郎腿,端起茶碗,好整以暇品起了茶。她看着跪在脚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尼姑,冷冷的目光扫过去,“你当年也是用你一串一串的眼泪勾引了皇上,也麻痹了我。” 尼姑哭得说不出话来,直抱着梁冠璟的腿。 “罢了,怪我自己瞎了眼。”她“趴”一声放下茶盏,“你随我来。” 苏铭玥和怜香留在原地,看到梁冠璟带着那尼姑上了楼。 苏铭玥道:“那就是袁贵妃?” 怜香点头。 “她没死啊?不是说郑国公主……” “没死成,皇后让太医又把她救活了,带她来了栖霞寺。不过你别说出去啊,郑国公主还不知道呢,要让那生事的主子知道了,还不晓得怎么整治袁贵妃呢。连皇上都不知道如今她已在栖霞寺出家,法号慧容,皇后让她养好了伤就回去,可是她族中因她而蒙羞,断断没有人收留她。她一个弱女子到了外面凭一己之力是活不下去的,是以留在寺内了。” 正说着,外面院子里有了动静,怜香和苏铭玥走出去看,只见惜玉带着一个五六岁光景的总角儿童进了院门,那孩子粉团样柔嫩可爱,正滴溜溜转着眼珠子左右细瞧这院落。 “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你娘亲就下来了。”惜玉从怀中掏出一把牛皮纸包的果脯,打开捡了一颗递到孩子手里。 第20章 娘亲 “你过来,我让你见一个人。”梁冠璟微微支起阁楼的小窗,留一道可以观察的缝隙。 慧容刚刚才拭了泪,听她的吩咐站到窗口来看,一见那院中的孩子,她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捂住口勉qiáng压抑了哭声,她拼命睁大眼睛要从泪眼朦胧中去看清楚自己的孩子。 “你尘缘未了,若是不想落发,可以重新留起来。” 慧容泣不成声,只是摇头。 “我让你选,第一条路你带着孩子离开这里,从此不要让我再看到,别说你一己之力养不活自己和孩子,那不是我值得费心的事情。第二条路,我把他带回宫里悉心教导,他日成王败寇,全凭他自己的造化。如果有一天他能继承大统,登上皇位,便是你们母子相认之日,但是在那之前,不能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你的存在。”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那样便没有后顾之忧了。”慧容颤声道。 “杀了你很容易,但是以后这孩子知道了会恨我的。你不活着,将来谁告诉他,我这样慈悲为怀,宽宏大量?”顿了顿,她的声音低下去,仿佛不想说给别人听似的,“太医说,我以后大概很难再生育子嗣了,所以这孩子以后就归我了,这是你欠我的。” 慧容向她跪倒下去,头磕在地板上。 “你若觉得皇上尚且对你有情,大可以学武曌在甘露寺里做的那般……” “不会了,皇后与我云泥之别,我比不得一分一毫,也不敢比。当初皇上只是瞧一时的新鲜才与我有了一段姻缘,其实他心里只有你,所以这些年来我们也鲜有同chuáng共枕的时候。你们夫妻定能白首偕老,举案齐眉。” “如果他对你好一点,你也不会有害我的心了,是不是?” “我怎么敢怪皇上,他是天子,后宫三千佳丽……” 梁冠璟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你再考虑考虑,我刚刚让你选的路。” “这孩子跟着我,若能老死山林已是最好的结果,但是跟着娘娘,将来必成大器,我不指望他称王拜相,但是男儿大丈夫志在四方,他是皇嗣,身上更是肩负着保家卫国,鞠躬尽瘁的职责。请娘娘带走他吧,他日若能得见,我必告诉他娘娘于我恩深似海,三生难报。” 梁冠璟下楼的时候,韩允澈还在院子里由怜香惜玉她们带着玩耍,苏铭玥用手绢给他折了个老鼠,在手里一窜一窜的栩栩如生。他先是瞧着新鲜,拿过来一扯,将那老鼠扯开了,摸着上面jīng美的刺绣,道:“这是你绣的吗?” 苏铭玥道:“喜欢的话,我给你绣一个。” “绣得这么漂亮,就舍不得擦了,会脏的。”他少年老成地说道。 苏铭玥大笑,“那你可以洗啊。” 正说着话,梁冠璟走上前来,韩允澈怯生生地看着她,下意识地要抱惜玉,这几日他与惜玉常在一处,这个好看的姐姐温柔可人,比家里其他人对他更好,好多了。 惜玉教导他:“这是皇后娘娘,快些下跪行礼。” “叫我母后。”梁冠璟尽量摆出温柔的面貌来。 孩子吓得只是一味躲到惜玉身后。 梁冠璟忍了忍,柔声道,“叫我娘亲也可以。” “可你不是我娘亲。”孩子在惜玉身后露出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和袁贵妃简直一模一样。 梁冠璟道:“我是皇后,天下所有的孩子都要叫我一声娘亲。” 韩允澈小小的脑袋不够用了,梁冠璟伸出手去,牵住他的小手,“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去年的时候你就住在那里,后来你的母妃走了,你也被带走了。” “我母妃呢?” “你还记得她?” “记得,我经常梦见她,在梦里她给我好吃的,我喜欢吃桂花枣糕。” “我那里有桂花枣糕,你爱吃多少都有,想不想去。” “我母妃也在那里吗?” “你母妃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成人,建功立业的时候,她必会回来与你相见。” “她去那里做什么,她不要我了吗?” “她当然要你了,她心中十分挂念你,只是她身体不好,要去养病。所以她托付我来照顾你,让我好好教导你,做你的老师。你知道老师是gān什么的吗?” “知道,是教人读书写字的。” “不仅如此,我还能教你剑法,骑she,你想不想学?” “骑she是什么?” “就是骑马she箭。” “你会这个?” “那是自然,我的马就在不远的地方,你要不要去看?” “走!” 怜香惜玉和苏铭玥落在后头,苏铭玥奇道:“皇后娘娘哄孩子还真有一套。” 梁冠璟听到了,回头对苏铭玥道:“你也要跟来一起学骑马的。” 苏铭玥头大如斗,一脸难色。 “你还比不过一个六岁的孩子?” 半日以后,梁冠璟以手覆脸,瘫在了地上。 “要是马缰上挂一根骨头,那狗都会骑马了!”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怜香在身侧为她看茶打扇,“娘娘要有点耐心,他们一个是弱女子,一个是小孩子,不会骑马是很自然的。” “那马,是特意叫人牵来的最温顺的一匹母马,只不过在场边走两步,就这样战战兢兢,颠来倒去。”梁冠璟一声惊呼,“脚!脚!别从马磴子里滑出来了!” 惜玉和几个马倌正一起帮助苏铭玥和韩允澈学骑马,两人共乘一骑,十分小心谨慎。韩允澈年纪尚幼,那脚丫子都够不到马蹬,稍不留神就从马鞍上滑下来,虽然惜玉及时接住了,他也必然吓得嘤嘤哭泣,好一会儿不肯上马。到最后,他从一开始对马好奇,对骑马向往,到见了马就怕,被bī着拖着都不愿意学骑马了。 “我小时候,半日就学会骑马,喜欢得紧,三日便能策马跳栏,月余可在马上做任何动作,还驯服了爹爹新得的汗血宝马。” “皇后岂是凡夫俗子?” 梁冠璟拍拍屁股,“算了算了,我不当这便宜娘亲了,我回去了。” 怜香笑道:“养育孩子岂是那般容易的,需得一天一天地熬。” “我带他回宫的事,要跟皇上通个气。” “那是自然。” “他是正正经经的亲爹,孩子应该由他来带!”说完,梁冠璟一溜烟似的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猪年大吉,心想事成! 第21章 前尘往事 这边梁冠璟还没打算好要不要回宫,皇帝竟然亲自下了一道圣旨,宫里的大太监领了旨,带了宫女太监脚夫婆子命妇一gān人等,浩浩dàngdàng地在栖霞寺外列队等候,要恭迎皇后娘娘回宫。圣旨写了一大串,罗列了梁冠璟打出娘胎开始的光辉事迹,尤其请缨送徐太后到huáng河边,阵前刺杀辽王,领兵dàng平定州,策反陈chūn和,守卫开封府凡此种种歌功颂德了一番,好似这江山没了皇后娘娘就登时要覆灭了一般。最后又说了一番自己的相思之情,希望皇后念及夫妻情分,赶紧回宫帮助自己处理朝政,协理六宫。 “应当是内阁大学士高湘的手笔,果真又臭又长,皇上这是诚心让我好一番跪?”梁冠璟跪完接旨,由怜香惜玉扶了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椅子里,锤了锤跪麻了的腿,她冷哼一声,对那大太监道,“梁后专权,自请在栖霞寺面壁思过,如今还没悟,要继续思下去,你回去给皇上回话,说我回不得。” “哎哟娘娘,您这样老奴回去不好jiāo差啊!”大太监刘广给皇后跪下了,“皇上这日理万机的,不是没空亲自来一趟吗,要不他早来了,辽王如今还在徐州撒野呢,朝里就没几个能打的,皇上一天天地睡不着觉,说皇后娘娘要给拿个主意就好了。要不你看看……” “辽王手里也没几个兵了,按理皇上没什么好睡不着觉的烦心事,用不着我了。” “湖广连着三年的大灾,赈灾粮又给地方上的贪官给捞去了,有活不下去的老百姓造了反,皇上不还得操心。” “湖广遭灾乃是梁后把持朝政,权倾天下而至,老天爷都看不过去,降了罪下来,皇上还执迷不悟吗?” “哎哟……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的言官屁大的本事没有,既不会打仗,也不会治水,更不会去抚民,他们只会瞧皇后是个女流就欺负。皇后您是什么样的胸襟,怎么会放在心上呢不是吗?” “朝野能人志士无数,单缺我一个女流,传出去不是笑话吗?皇上太给我面子了,受不起。” 梁冠璟道:“我要是不回去,是不是就是给皇上拿乔摆臭架子?” “您这说的。” “我这两天身子不慡利,过些天一定回。” 刘广哭丧着脸回去复命,果然被皇帝踹了一脚。傍晚时分,寺门外的小尼姑来通报,皇上亲自上山来接皇后了。 “他觉得我是摆臭架子,欲迎还拒,其实我是真不想回去。”梁冠璟对着镜子坐了,苏铭玥在旁边给她梳头,她手巧,梳理的发髻光可鉴人,旁边还有宫女奉上来的朝服凤冠,总有十几斤重。从镜子里看了看这一身行头,梁冠璟道,“比我的盔甲还重!他这是故意消遣我!” “你知道就好!”洪熙帝韩成玦已经站在门外。 宫女们赶紧识趣地行礼,躬身提下。 苏铭玥正眼都不敢瞧皇帝,跟着怜香惜玉她们一起退到门外廊下,随时候着。她听见里面梁冠璟嗔怪的语气,“我要是再不回去,皇上会治我一个抗旨不接的罪吗?” “兴大狱,上大刑,从还是不从?” 苏铭玥本来垂首而立,低眉顺眼,听到这样夫妻闺阁内才有的玩笑之语,却是眼皮抬了抬,长长的睫毛下是茫然的眼眸子。她瞧瞧斜眼去看旁边的怜香惜玉二人,只见她们统一的面无表情。 梁冠璟提起洪熙帝的时候,明明是有恨有怨,有忌有惮,可是现在房间内只得两人时,好像也并不是对韩成玦那么冷淡。 屋里两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下去,突然梁冠璟大喝一声:“放屁!”有东西砸在地上打碎的声音,是官窑里上等的薄胎青瓷花瓶, 苏铭玥吓了一跳,以为帝后不合,这是要打起来,再侧耳一听,却是没声音了。不久之后,听到屋内chuáng榻吱嘎作响,那两人竟是在天光还没黑透的时分就开始颠鸾倒凤做起那事来。苏铭玥涨红了脸,再次斜眼瞧去,怜香惜玉依旧面无表情岿然不动。 皇上留宿栖霞寺,第二天都没去上早朝。 苏铭玥并非值夜的宫女,但是皇上睡在这小楼内,周遭有大内高手把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近前,他们几个宫女是出也不得,进也不得,只好在楼下的空房间里候着。第二日皇后哑着嗓子叫怜香的名字,怜香便进去服侍了。 没一会儿韩成玦牵着梁冠璟的手下了楼,帝后都穿着朝服,望之一片金光闪闪,惜玉去把韩允澈也带过来了,昨晚两个人估计说了一夜的话,是以皇帝对这名小皇子的出现并不讶异,少不得昨天夜里还要把皇后夸一番。他们一家三口便坐着同一辆车,带着手下的宫女太监随从侍卫浩浩dàngdàng的下山而去。 苏铭玥和怜香惜玉坐着马车跟在队伍末尾的地方,她不知道怎么的,就提不起jīng神,郁郁寡欢。 “你们觉得,咱们皇后娘娘爱着皇上吗?”苏铭玥忍不住问道。 “爱?”怜香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不答反问,“那你觉得皇上爱着咱们皇后娘娘吗?” 苏铭玥道:“我觉得还是爱的,不然辽王之乱既已掀不起什么大风làng,皇上gān嘛还巴巴地来请皇后回宫?” “皇后声望极高,朝野里也是有支持她的人的,谁知道皇上这次带她回宫,是不是想看看哪几个是皇后这边的,好趁早除去,免得外戚专权。”怜香冷哼一声。 “不要瞎说!”惜玉喝止。 “他这几年里杀的有功之臣还少吗?”怜香不服。 惜玉正色道:“铭玥,娘娘说你对她也是忠心耿耿的,虽然你初来乍到,但是她已将你引为心腹,你莫要辜负了她。” 苏铭玥于是赶紧道:“我们说的这些话,半个字我都不会透露出去给别人知晓。” “我不是怕这个……”惜玉叹气,“我只是心疼我们娘娘。” 怜香道:“既然你也心疼她,怎么不让我说?” “所以你们更要谨言慎行,当心祸从口出,不要给娘娘惹上麻烦才好。” 苏铭玥听罢此言,觉得也没什么好说下去的必要,赶紧地闭上了嘴。三位少女坐在马车里一起为着自己的主人担心,苏铭玥瞧着皇上温文儒雅的样子,不像个坏人,便把心中想法说出来,怜香便开始叹气,告诉她当年自己刚刚跟着皇后娘娘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彼时韩成玦还是燕王,他抢亲一事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之前看他温文儒雅的样子,也不像个会抢亲的主啊。后来燕王夫妇卷入七王之乱,他看上去一直是试图调停斡旋的和事佬,结果七王斗得没剩下几个,他突然就把持了朝政了。朝堂上一帮朝臣跪地磕头苦求他当这个皇帝,他推三阻四了一两个月,突然就登基了。 一登基,朝野上下,一半的文官和几乎全部的武将,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陈chūn和叛了他,更是二话不说灭了人家三族。这中间不少还是当初七王之乱助他登上王位的有功之臣。 梁老将军之所以幸免于难,大概是因为他实在年纪大了,这么多儿子死得剩一个文弱的三公子,还瞎了,另一个儿子没成年,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 “我是上过他的当了。”怜香道,“不对,是皇后娘娘上过他的当了。你也看不出来皇上是这样的人吧?” 苏铭玥想到孤家寡人四个字。 “每次杀人他都要掉眼泪的,还要到寺庙里上香,超度亡灵。”怜香咋舌,“初时看他伤心还觉得当皇帝果真是不容易,看多了,就觉得假惺惺。尤其他宠幸那个袁贵妃,什么眼神啊?哎,男人!皇后不在宫里的时候,他又开始宠幸惠妃,诺,就是你那个毒辣的姐姐。” 惜玉到底稳重一些,只坐在旁边默不作声。 怜香又说了许多梁冠璟在栖霞寺之前的事,说洪熙帝和梁冠璟在那以前就起过很多争执,所以怀疑袁贵妃下毒一案,皇帝很可能知情。虽然皇后没有和皇帝挑明了对质,但是滑胎流产导致身体元气大伤,乃至于太医院说皇后今后很可能不孕,一桩桩一件件,令皇后伤心欲绝,故而毅然出宫到栖霞寺静养。 “皇后在栖霞寺一年有余,也没见他哪次拨冗来瞧瞧,我不信他忙成这样。” 听怜香之言,韩成玦完全是个道貌岸然,两面三刀,负心薄情的大恶人。 圣驾从栖霞寺到皇宫,队伍绵延数里,浩浩dàngdàng,帝后带着皇子沿途接受百姓的参拜,好不风光。苏铭玥瞧着前面,只看到一个华盖,心中已经由原先的落寞变得伤情伤心。 “听说燕王是抢亲才得了燕王妃的,那么原本那一日,送亲的队伍要把花轿抬去哪里呢?”苏铭玥问道,“这个能说吗?” “那人姓顾,字伯翦,就是现在郑国公主的驸马爷,顾长风。他以前和咱们娘娘从小定的娃娃亲,那才真是个多情种,痴心汉。他娶郑国公主本就是皇上赐婚,你说这皇上安的什么心,给他赐了这么一段孽缘。听说他这么多年不近女色,房中连个侍妾也无。” 苏铭玥当然是听说过顾长风的名号,因为苏静芝在家时常念叨的就是这个名字,因得顾长风已经是驸马爷,苏静芝也只得痴心妄想了。她养在深闺,自然从未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顾将军,心中便更加神往起来。 苏铭玥依稀在哪本书上看过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想来只有扼腕叹息的份了。本是郎情妾意,两小无猜,一段好姻缘,就这么让韩成玦给毁了个彻彻底底。 第22章 皇后娘娘的日常 梁冠璟带着韩允澈回宫,可把长乐宫的惠妃娘娘气晕了,她捧着快临盆的大肚子把案前的杯碗碟盘都砸了个遍。不出几日小太监去打听回来说,那皇后带来的养子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就是个废物。骑马学了三个月,娇滴滴的苏铭玥都能快马加鞭绕着猎场跑一圈,他还是一见马就哇哇大哭。带去南书房学认字,一群翰林院大学士围着他,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保轮番教下来,也认不全自己的姓名,更别说写了。皇后娘娘一看这架势,吓得一溜烟从南书房跑去天禄阁自己看书去了,大概准备事必躬亲,谆谆教导之,留下皇上在那里灰头土脸地被大学士们冷嘲热讽。当然读书人冷嘲热讽的时候还是非常客气的,这文绉绉信手拈来的调调皇帝陛下自然也不能生气啊,身为九五之尊又如何,因为有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还得陪着笑。 惠妃娘娘一听,随即转怒为喜,哈哈大笑,吃饭睡觉都觉得很香了。 惠妃娘娘幸灾乐祸,皇后娘娘自然是闷闷不乐,她拿着一本讲述奇门遁甲的新书翻得起劲,对着回话的小太监再次确认,“一点进展也无?” 小太监唯唯诺诺应了。 梁冠璟闭上眼睛扶着额,轻声念叨:“怎么那么笨啊!” 怜香劝道:“小皇子才六虚岁,寻常人家的孩子这时候还没开始读书认字呢,皇后不用心急。” “他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是皇子。孟尝君五岁能辩,唐李鬼六岁能吟,司马光七岁通读《左氏chūn秋》,甘罗年十二官拜上卿,我真想有一个世出之奇才的好儿子啊!” “这不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吗?” 梁冠璟头大如斗。 怜香又叹,“当年娘娘曾经在战乱的时候生过一个孩子,可是兵荒马乱竟与小皇子失散,那可是真真儿的嫡长子。要是如今健在,也该有七岁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总不至于比袁贵妃那个傻儿子qiáng。 梁冠璟身形一滞,“你当我没去寻过吗?皇上为此还特意招募了一批探子,禁军二十六卫之外增设了燕山后卫,看似不起眼,专门去民间寻找。他亲口跟我说过,那是意属册封太子之位的人选。这么多年过去了,找不回来了。” 惜玉瞪了怜香一眼,便是责怪她多嘴多舌,又勾起了皇后的陈年伤心事。 “苏铭玥这几日在做什么?” 怜香便向她汇报,自栖霞寺归来后,梁冠璟愿意是让她到永轩宫当差,问她的意思,她却宁肯呆在宁妃的衍庆宫。梁冠璟何等样通透的人,知道她怕撞见皇上。韩成玦常来永轩宫走动,一宫之人总不好一直避皇上不见,凭那姑娘的样貌人品,必得圣宠。之前那惠妃都宠冠六宫了,这个妹妹比姐姐更胜一筹,偏得她听了怜香惜玉的一面之词,对皇上深恶痛绝,要她委身于龙chuáng之上,还不如杀了她痛快。qiáng扭的瓜不甜,梁冠璟也不再勉qiáng她,倒是苏铭玥虽然身在衍庆宫,心中还时时想着皇后娘娘,隔三差五的,就跟着宁妃来请安,把她绣的荷包肚兜手帕方巾一件件地送过来。 永轩宫蓝翊殿是妃子们早起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地方,梁冠璟早些年推脱身体不适,让她们都不要来了,天长日久总得找点事情做做吧,协理六宫有司礼监大太监忙碌,吃穿用度也有各宫各院掌事的太监管着,如今教导二皇子的差事也丢给了南书房的先生们,她每日里早起练功打梅花桩之后出透一身汗,洗完澡梳完妆,怪想念这些各有千秋的莺莺燕燕们,便让太监开了蓝翊殿的门,让她们还来起早请安。 清宁宫淑妃比她年长许多,每回都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来,还要带上一些茶饮聊表心意。梁冠璟最喜欢往她宫里跑,自然,要选在郑国公主不在的时候。淑妃笑道:“皇上都嫌我年纪大,不往我这里来,你倒跑得勤,算是敬老尊贤吗?” “你只是年纪比他大一些而已,再说他不懂欣赏,我懂。年长女性,自是别有一番风情。” 林芳菲忍俊不禁,“皇后调笑我的口吻,倒像是郑国公主了。” 衍庆宫的宁妃温柔和善,并且十分倾慕自己,身边还带着一个娇俏可人的魏向晚,平时常能给她陪笑说话逗乐子,如今还有苏铭玥给她带来各种绣品,梁冠璟自然希望她们天天来。 康妃白玲珑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是个大才女,平日里也总是笑嘻嘻的,虽然怜香说她笑里藏刀,兴庆宫里统共不超过三个服侍的宫女,其中还有一个光是负责望风,旁的什么也不敢。简直性格乖张,成日里不知道闷在屋里做些什么,总之是个很古怪的人。梁冠璟倒觉得这个人非常有意思,她近日研究奇门遁甲之术,倘有不明白的去问她,她总能解惑,如此人才,让她去神机营帮衬研究**,改进火铳都是好的。 这三妃各有千秋之外,即便是那个骄横的惠妃也自有一派风情,她如今仗着自己挺了个大肚子,便称病不来早起请安,其实太医让她天天在御花园走动,每天散的步都超过各宫的妃子了。怜香恼她目中无人,梁冠璟却道:“人美成那样,难免骄纵一些,无妨。别的妇人身怀六甲,早就全身臃肿,一脸huáng斑,偏得她肌肤胜雪,步态雍容,除了一个肚子,其他该胖的一点也不胖,从后面看还是那样婀娜多姿,全不像怀孕的样子,看着越发美丽了。” “可是惠妃恨你恨得不行!” 梁冠璟点点头,“便是她恨我又不能拿我怎么样的时候,也瞧着可爱。” 怜香翻白眼,当年袁贵妃都能动那样的坏心思,这惠妃看着就是一肚子坏水,让皇后娘娘还是小心提防才是。 “看着一肚子坏水的人最最可爱了,总比那看着弱不禁风其实一肚子坏水的人qiáng。” 怜香一想也是。 梁冠璟送别了各位妹妹们,往日里要去瑞德宫瞧瞧太后,如今徐太后薨逝,瑞德宫宫门紧闭,她便只好另寻些消遣。比如这些天她总是留下苏铭玥,让她跟去西郊马场一起骑马。 苏铭玥经过魔鬼式的训练以后,现下终于策马扬鞭而不至于被马颠下来,当然还得是性格温顺的马才行。用过午膳在西郊行宫歇息片刻,再骑马回宫也就差不多是小皇子下学之时。 翰林院的大学士们固然学富五车,然而正因得个个才高八斗,教一个资质平平的小皇子都觉得大材小用,恨不能一日千里,又觉得这孩子跟自己小时候比起来,那简直了,江山社稷他日竟要落入此人手里,可惜可叹。是以梁冠璟索性让小皇子下学以后到衍庆宫去由宫女婆子们伺候着饮食起居,有苏铭玥这样貌美可人,循循善诱的老师补习起来,自然比那些老学究们管用多了。 丢下韩允澈这个麻烦的爱哭鬼,梁冠璟顿时觉得一身轻松,这一天接下来的时光,她可以留在天禄阁看看书,或者在皇城里寻个高处,什么也不做,chuīchuī凉风,看看晚霞。 只要韩成玦夜半能够到别的宫里寻花问柳去,她也就乐得清闲自在,反正太医说她不孕便是不孕,皇帝在她身上也是làng费jīng力。 梁冠璟即小心地不gān政,也小心地不争宠,当个深明大义,贤惠端庄的皇后娘娘便是。 当然,真要这样,她就不是梁冠璟了,她快闲出屁来了,所以更多时候,她gān脆只打发衍庆宫的太监去接小皇子,自己则直接从西郊行宫出来,收拾停当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去。 人带的太多不方便,怜香或者惜玉一人便可,加上苏铭玥与她假扮私自出府幽会的才子佳人最最恰当,免得有没眼色的人出来叨扰。一日在茶馆里头喝茶听曲,苏铭玥道:“楼下那一桌的,我前日里好像见过,怎么今日还在,才一日不见便长出胡子来。” 怜香喷笑,“葛中梁的易容术也当真寒碜,居然让一个小丫头识破了。” “怎么?”苏铭玥一脸天真烂漫。 “那是皇上派来的大内高手。” “保护我们的?”苏铭玥有些许惊喜,这些大内高手平日里穿着锦衣挂着佩刀随侍皇帝左右,她便十分好奇,如今一身常服混在人群里,更加让她觉得新奇有趣。 怜香和梁冠璟对视一眼,决定还是不告诉她真相比较好,自然也不能告诉她,即被识破,估计那葛中梁明日要被调去西郊守陵了,免不得羽林卫都指挥使大人傅明晖还被皇上一顿训斥。 “咦,怎么这会儿就不在了,我都没看到他怎么离开的。”苏铭玥讶异。 “只这一会儿功夫他便知道自己被你识破,无地自容,滚回去受罚去了。”怜香捂了嘴幸灾乐祸。 “他知道我知道了?”苏铭玥大大吃惊。 “皇上身边什么样的高手没有,便是我们这会子说话窃窃私语,隔着下面唱小曲逗杂耍说书的声音,他们也能听个不差分毫。” 苏铭玥吓了一跳,“那我平日里说韩成玦坏话……” 怜香充满同情地看她。 “我对皇上大不敬,不会给杀头吧?”苏铭玥欲哭无泪,“怜香姐姐,你也说过的啊!” “我说的时候可是瞧好了人家听不见的时候。”说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梁冠璟知道皇上的形象在苏铭玥心里已经糟得不能再糟,她一问之下才知道惜玉早已经把什么话都同她说了,有时候她便不免语重心长地劝慰。 其实夫妻之间是很复杂的,尤其这夫妻还不是寻常百姓,而是皇帝皇后。若果当年她真的嫁给了青梅竹马的顾长风,今日里也不过在顾府里生儿育女,写诗绣花,上阵杀敌是断断不可能的。顾长风可不想做那杨宗保,他舍不得让梁冠璟做那穆桂英。那种日子也不是她想要的。 至于平日里说的这些大不敬的话么,皇上早听多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皇上要杀的人那么多,一个小丫头片子,先到午门排队去吧。 苏铭玥还是怕死,她好不容易开始尝出过日子的甜头,舍不得死了,却被告知她自己一不小心上了皇帝的黑名单。 “嘘,那是秦淮河上唱曲最好听的姑娘了,你们别说话了。”皇后娘娘发令了。 第23章 娘娘很忙 秋风乍起,天气转凉,长乐宫惠妃娘娘喜得贵子,这是洪熙皇帝的三皇子,起名允涟。太监婆子们围着小皇子好一顿夸,皇帝也是瞧这儿子越看越欢喜,抱在怀里舍不得放,还给皇后娘娘看。 皇后娘娘赶紧唤来司礼监大太监,让他记下给惠妃娘娘的赏赐,回头差人去领赏,一并给惠妃求了封赏,晋为贵妃。 皇帝说皇后母仪天下,膝下无子,这小皇子jiāo给皇后养最适宜,还夸二皇子允澈这些日子在皇后的悉心教导下,学业日有jīng金,唐诗三百首背得头头是道了。 旁边rǔ娘已经被叫过来,要带着小皇子这就去永轩宫,惠妃娘娘的贴身侍女秋水在人堆里站着,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这就预备跑回去告诉主子这个噩耗。 那小小婴儿此时在皇帝手里哇哇大哭起来,梁冠璟面色一僵,本来还预备去接,马上把rǔ娘唤过来,“把孩子带下去吧,惠妃娘娘是生母,初生的婴儿怎么能离了娘,先在长乐宫好好养着吧。来日方长,教养孩子怎急得这一时半刻的?” 说完便道夜深了,皇上明日还要早朝,请快些歇息吧,然后自己也说要去准备明日的封赏,就带着怜香惜玉赶紧撤了。 惠妃听说皇上意欲将三皇子也一并jiāo由皇后抚养,也不顾刚刚生产尚且体虚,皇上第二日来长乐宫瞧她和孩子,她就从chuáng上跌下来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求皇上收回成命。 韩成玦原来也没说孩子立时就要带去永轩宫,梁冠璟那边都没应下呢,他不过临时起意,回去睡下就忘了这事,如今被哭得一头雾水,等问明了原委,赶紧安慰她。 “朕是瞧你刚刚生完孩子,身体还虚着,照料孩子的有宫女太监rǔ娘,无需你事必躬亲,怕孩子哭闹吵得你不得清净,才说让皇后把孩子带过去养。”皇帝把她扶起来,让宫女婆子们给安置到chuáng上躺着。 “这么说,皇上没打算把孩子jiāo给皇后抚养?” 洪熙帝见她生完孩子面色蜡huáng,眼神也不复清亮,心中暗暗惋惜,“你才生完孩子,莫哭,别伤了眼睛才好。” 惠妃不放心,一定要皇上答应她孩子不能带离长乐宫,并且qiáng调君无戏言。韩成玦被她说得有点不高兴了,便正色道:“你这是何意?难道怕皇后伤了这个孩子不成?”见惠妃居然默认,心中无明业火腾得窜起,“皇后膝下无子,莫说这后宫,便是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是她的,她对袁氏之子尚能视如己出,你怎可如此揣测她的用心?还是怕她要来夺你的孩子,据为己有不成?荒唐!自长乐宫到永轩宫,不过几步路,你想孩子过去看看便成,哪里还分你的她的?罢了,她还不想替你养孩子!” 皇上正骂着,外面太监进来通报,让长乐宫准备准备去领封赏,司礼监那边今后按贵妃的封号发放月俸,一应器具物品尤其朝服,首饰都要换新的。 韩成玦一拂袖起身道:“不必了!”说完气哼哼地大步走出长乐宫。 秋水刚刚还摇晃惠妃,提醒她不可出言不逊,此时也来不及了,“娘娘……你怎可如此耐不住性子,这不像你!” 惠妃也有点茫然无措了,她有些后怕,一忽儿担心皇上从此不来长乐宫,自己失了宠,还累及孩子,一忽儿又把心一横,心道我不稀罕做这贵妃,我将来要做太后! 长乐宫本来生了皇子,正要蒙圣宠,谢主隆恩地领封赏,哪里晓得一夕之间便惹得龙颜大怒,贵妃也不封了,苏静贤被下令闭门思过,皇子倒是没抢走,皇帝让她自己好好养着。 消息传到永轩宫,宫女太监们正幸灾乐祸,冷不防皇上移步皇后这儿了。 然而皇后这日不在,带着苏铭玥和惜玉去西郊马场了,韩成玦连着在两名后妃这儿讨了没趣,又转头去清宁宫瞧瞧好久不见的淑妃。 淑妃衣衫不整地出来迎接,说自己在睡午觉,皇帝见她神色不对,大步往里走,看见郑国公主施施然走出来,她的衣衫倒是整齐的,于是皇帝也不好就发火了。他是知道郑国公主的癖好的,可是给自己戴绿帽子的是亲妹妹,那能怎么办呢?淑妃是他第一个女人,当年还只是燕王府的侍妾,没有明媒正娶,后来他遇见梁冠璟恨不能掏心掏肺,就想给林芳菲寻个好人家,一笔丰厚的嫁妆打发了,结果林芳菲愿意做牛做马跟着自己,那能怎么办呢?他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男人么,三妻四妾很正常。这些年他的确冷落了淑妃,既然自己的妹妹代为照拂,他也不好生气了。 韩成玦不信这个邪,决定今天把后宫妃嫔们挨个儿宠幸个遍,于是又去了兴庆宫康妃处。康妃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一屋子的硫磺**味,门口的小宫女见皇帝来了也不迎接,先是急急忙惶惶地往里跑,没一会儿里面传来“嘭”地一声巨响,屋里的人顿时全跑了出来大喊着“走水了走水了!”,康妃一边跑一边匆匆给皇帝行了个礼,说皇上您还是别进去了,刚刚试着做烟火,炸了炸了。 韩成玦觉得她宫里肯定藏着什么东西,一脸狐疑地要往里进,还是身边的太监拦住了他,说是皇上您保重龙体,让奴才进去看看就行。于是皇上带来的太监侍卫们成了给兴庆宫救火的帮手了,刘广亲自进去查探了,里面的确是在做烟火,一屋子的瓶瓶罐罐,没什么可疑的。刘广是自己的心腹,既然他说是,那肯定就是了。 兴庆宫是呆不得了,就去衍庆宫看看宁妃吧。宁妃是大家闺秀,温良恭俭,找她说闲话总是没有错处的,她宫里还有一个天真可爱的魏向晚,逗趣找乐子最合适。 到了衍庆宫,一屋子的妃嫔全在,皇帝一来呼啦啦跪成一片。 韩成玦见她们这样和睦相处,其乐融融,便十分高兴,问她们在做什么? 原来是起了诗社,在赏jú饮酒品茶作诗,魏向晚当即摇着韩成玦的手臂要皇上即兴来一首,主题是迎中秋的,要写在灯笼上挂各宫门口比赛的。 皇帝一边心想这群人是知道惠妃升不成贵妃了,在屋里幸灾乐祸呢吧,便提笔应付了事。再一瞥妃嫔们已经写在纸上的那些,顿时就脸红了。这些个小娘子们倒也不是个个出身朝廷重臣之家,但基本上不是这个爹乃先帝爷钦点的三甲,就是那个哥哥是洪熙三年的举人,初见面往往说自己在家塾外面的窗户上偷看,些须认得几个字,不算睁眼瞎,其实诗词歌赋样样jīng通,出口成章,提笔成文,一口一个见笑了。 妃嫔们见皇上写的诗个个笑而不语,不肯捏着鼻子夸两句,恐明日被其他姐妹笑话了去。 韩成玦心道他还是跟梁冠璟有共同语言,毕竟征战沙场一起打过天下的夫妻。 正尴尬着,外面太监通报皇后娘娘驾到,宁妃便笑道:“这诗社原是皇后娘娘起的,为的长乐宫喜添贵子,届时中秋之日人月两团圆,以赛诗为名给各宫都封赏,沾一沾喜气。” 皇后带着苏铭玥进得屋内,先给皇上行了礼,然后拍手道:“都在呢,也省得我到处去请了。” 贺昭仪道:“皇后娘娘吩咐的,怎么还敢让你来请?” 皇后又道:“昨天长乐宫的事我刚刚才听说。”转头埋怨韩成玦,“皇上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这会子臣妾刚刚从长乐宫来,苏妹妹都哭成了泪人了,真真我见犹怜。” 魏向晚道:“是啊,虽然我平时讨厌惠妃,可是她刚刚生产,就让皇上这般惩处,实在太可怜了。” “要不……皇上您就收回成命吧!” “对啊,皇上收回成命吧!” “君无戏言是前朝的事,在后宫里不过姐姐妹妹们逗趣,一句话说得皇上不高兴了,就要这样,说好的封赏,一夕之间没了就没了,也太教伤人心。” “怎么说也是给皇上诞下了龙子。” “是啊是啊!” 一屋子姐姐妹妹摇晃着韩成玦,只摇得他进了盘丝dòng一般,不答应都不行。 又说了一会儿话,宁妃便要皇后罚酒三杯,因为她起的诗社,居然自己迟到,梁冠璟倒也gān脆,拿起那比铜钱还小的酒盅三杯下肚。另一边的魏向晚又来递笔,问皇后娘娘今日策马西郊,可得了什么好诗? 梁冠璟提笔刷刷刷几下,笔墨浓重,力透纸背,是一副此花盛开百花杀,满城尽带huáng金甲的豪气。 写完以后她瞧旁边放在最面上的一张纸,笑道:“魏向晚,这诗是你写的吧?不错,这字倒是练得很有几分意思了,颇有皇上的风范,平日里没有白白临摹。” “不是呢,我临的是颜真卿的,这才是我写的。”说着把她自己那首诗拿过来给皇后看。 皇后再回头看刚刚那首诗,突然就明白过来了,她没说什么,只脸上一红。 韩成玦的脸是彻底红了,他gān笑了几声,推说自己还有公务要忙,便急急忙忙告辞了。走到衍庆宫门外,他低声对刘广道:“明日里要是有誊我那诗的灯笼挂出来,你给摘了,别让人瞧见。” “是!” 第24章 帝后不合 待众妃嫔恭送了皇上,苏铭玥才从人后走出来,她拿起韩成玦写的诗,悄悄地问道,“这是皇上写的?” 妃嫔们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我让他写的!皇上的字真好看!”魏向晚由衷地夸赞,“比我写的好看多啦!” 苏铭玥道:“你完了,你犯了杀头的大罪了。” “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魏向晚不明所以,“我做错了什么啊?我夸皇上的字好看也犯了杀头大罪?” “触怒龙颜,你说呢?” 魏向晚指指外头,“我看皇上挺高兴的啊!” 宁妃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心,平素皇上最疼爱你了,他怎么舍得砍你的头。” 贺昭仪问梁冠璟:“那皇上这首诗还要誊在灯笼上挂起来吗?” 梁冠璟很为难。 苏铭玥道:“当然要,不然皇上会问,哎?我写的诗去哪里了?是不是她们看不起我啊!” 梁冠璟拿手指戳了她的脑门,“你给他改改,说好了,只能改一两个字。” “皇后娘娘这是为难奴婢啊!” “改不好,就砍你的头!”梁冠璟威胁。 “铭玥妹妹的文采最好了,绝难不倒你,这gān系皇家的颜面,你可要全力以赴啊!”旁边宁妃帮腔。 苏铭玥拿着笔,为难地思忖片刻,跟皇帝批奏折似的,在上面圈了一个字,把新改好的字写在旁边。妃嫔们纷纷凑过来看,大赞绝妙,将一首平淡无奇的打油诗,改得自有采jú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梁冠璟便命太监去拿灯笼过来,将今日里新得的这些诗,让苏铭玥誊上去,挂到各宫各院去。 苏铭玥喊冤,“奴婢做错了什么,要这么罚奴婢?” “抄几首诗你还冤枉上了!这里就数你的字最好看,不是你抄难道还去南书房请先生抄?”宁妃道。 “那还是皇后娘娘的字最好看,要不皇后抄了吧。” “好了好了,别互相chuī捧了。”梁冠璟看不下去了,说着指向苏铭玥,“让你骑马你不乐意,让你誊诗你也不乐意,你有哪件事乐意的?” 苏铭玥哼哼唧唧地撒娇,“皇后娘娘息怒,我抄还不行吗?” 月上柳梢头,人约huáng昏后。 中秋夜,月满京城,宫里面张灯结彩,宫外的街巷也是人cháo涌动。 长乐宫因得惠妃失宠,近些日子一直闭门思过中,是的,失宠必然是自己哪方面做得不对,自然要闭门思过。虽然皇帝默许年后给各宫妃嫔统一升一升位份,她的贵妃之位保住了,不过闭门思过是免不了的了。 皇帝因为作诗的事深感丢了面子,所以中秋夜再听说后宫有什么活动就推脱自己公务繁忙,只参加了宴席,余的让妃嫔们自己尽兴玩乐,自己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吃过宴席,梁冠璟对苏铭玥道:“想不想出宫去瞧瞧?” 魏向晚凑过来,“我也去!” 平日里梁冠璟都与人说是去西郊马场,魏向晚不爱骑马便不跟来,今夜里知道必是出宫去瞧新鲜,自然死活要跟。梁冠璟拗不过,便让苏铭玥给她打扮成小公子,梁冠璟扮作她兄长,兄弟俩带上丫鬟惜玉和表小姐苏铭玥一同外出。 一行人乘了车出了宫门,七拐八弯地很快便到了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梁冠璟照例选了常去的茶楼,常去的二楼雅座,在那里听说书看唱戏。魏向晚难得出宫来,沿途都在一惊一乍中,被梁冠璟威胁再不淡定下来,往后再别想跟,于是她只好装哑巴,只是不出半刻又要:“哟,这是什么,他们在做什么?” 几人才刚刚坐定,小二便上了茶,“爷今日来得晚了!” “家里要吃团圆饭。” “小的猜一准儿是!湘玉姑娘说要唱一个新曲儿,特意等爷来了才开嗓子。” “那今日里要多给些赏钱了。”梁冠璟一摇折扇,扭头往下看,那名唤湘玉的姑娘果然抱着琵琶坐在一楼戏台上,向这边盈盈一福,眼眸一转,简直顾盼生辉。 魏向晚道:“她在给你暗送秋波呢!” 苏铭玥探头一看,“你便是带了女眷,也防不住别人投怀送抱。” 梁冠璟忍俊不禁,“你吃的什么醋?” 突然帘子一掀,来人拱手一揖,“梁兄,原来在这里呢,怎么也不叫上兄弟一起?” 不是郑国公主还是谁,她习惯了男装打扮,跟梁冠璟比起来,举手投足更见潇洒风流,她也不客气,大喇喇地就进来,身后书童也是宫女假扮的,那小二赶紧给添了座,让这两拨人坐到一处。 “我听说你是这儿的常客,居然也不告诉我一声,正好,我也喜欢听曲儿喝茶,一起一起。” “你既然要来,那我以后就不来了。”梁冠璟作势要走。 “哎?为什么呀?” “避嫌!” 郑国公主气噎,“论过河拆桥,你认第二,没人认第一了。” 梁冠璟道:“你若是来看我,我也不会避而不见,就是不该选在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怎么了?” “仿佛是做贼心虚。” 魏向晚插进话来,“这种地方适合幽会。” 两个人一起回头看她,旁边苏铭玥已经面红耳赤,指着下面道:“你们不听曲儿吗?” 魏向晚也去看楼下,突然“呀!”地一声惊呼。 “怎么?”其他人都去看她,魏向晚这次倒是红着脸退回来了,“一楼戏台右边,快看快看!哎呀,莫让他瞧见了!” 她那么一闹腾,别说楼上的众人要探头去看,连楼下都听到了动静。 只见魏向晚指的地方,正有一名苏铭玥不认识的灰衣公子看着这边,听到魏向晚大呼小叫,他索性缓缓站起身,仰头看向这边。 梁冠璟刚刚与郑国公主一来二去的时候,还一脸笑意没个正经,此时那笑容却是凝固了,手里的折扇从二楼栏杆上就这么落了下去,仿佛惊弓之鸟般落在楼下地板上。 那灰衣公子上前几步去捡了折扇,然后向梁冠璟微微颔首。 “这个公子长得真好看啊!”魏向晚赞叹。 苏铭玥脑海里也浮现无数美好的诗词,大抵佳人倾国倾城,遗世独立说的都是红颜,而这位灰衣公子就不是君子如玉这么说说而已,已经到了祸水的级别。倒不是说他面貌姣好,男生女相,而是整个人长身玉立,俊美不凡,虽一身朴素的灰衣更衬得出尘脱俗,倘是穿了盔甲骑在马上,那简直如同天兵天将下凡,当年汉武卫青,赤壁公瑾,还有那南陈的韩子高也大抵就是这样了。 “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怎么走了啊?”魏向晚显然还没看够美男子。 “这是郑国公主的驸马爷,人家夫妻团圆,我们挡在这里做什么?” 苏铭玥心里“咯噔”一下,是他!居然是他! 梁冠璟曲子也没听完,匆匆回宫,刚入永轩宫淡影楼的院门,却见院子两边左右站着几名小太监,正是平时伺候在皇上身边的。 她心道:“这消息未免太灵通了。” 果然韩成玦来兴师问罪了,他让所有闲杂人等到门外去等着,耐着性子问:“这么晚,还这副打扮,去哪儿了?” “跟几个妃嫔去赏月了。” “宫外的月亮就比宫里圆吗?” 梁冠璟听出他满肚子的不高兴,忙跪下听训。 “你是朕的皇后,当知道成日里跑到宫外头听那些不入流的yín词艳曲,有失身份!” 梁冠璟不想反驳,只觉得挺厌烦,她现在连吵都不想吵,跪在那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好了,希望韩成玦赶紧训完赶紧走人。 “你给朕抬起头来!” 梁冠璟面无表情地抬头,她知道应该装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来,要是再好好解释一番,声泪俱下,韩成玦一准儿满意,但是她实在不愿意,不是傲气,就是懒。 韩成玦果然怒容满面,“你不解释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臣妾的确经常出宫,我以为六宫之主,想出门就出门了,皇上也没说每次出门都要禀报。” “你还知道你是六宫之主吗?哪朝哪代的皇后是你这般的?” “那皇上不如废了我吧。” 韩成玦气急,几乎抬手要来扇她耳光,只是夫妻多年,他还从来没动手打过女人,那一巴掌到底没落下来,非但如此,他扣住梁冠璟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一直拖到内室,往chuáng上一推。 梁冠璟见他来拉扯自己的衣裳,拼命反抗,她是练家子,皇帝多年不上阵打仗,尽管男女有别,真打起来她未必输,只是真打起来,恐怕要伤了韩成玦。在犹豫到底卸了皇帝的胳膊还是卸了皇帝的腿时,衣服已经给拉扯得不成样子。 “你是天子,九五之尊,不觉得这样做有失身份吗?”梁冠璟以牙还牙。 韩成玦却仿佛没听见似的,把她死死地按在chuáng上。 “你这么久没让男人碰,想男人了吗?我成全你!”已经说得如此yín。邪。 梁冠璟怒极,一个巧手挣开,再反手为爪,扣住皇帝的肩膀一拧一扯。韩成玦本能地闷哼一声,他先是想忍住,只闷哼一声,左忍右忍,终于吃痛在chuáng上滚作一团发出惨叫。 几个御前侍卫赶紧冲破太监的阻拦,奔到内室。 梁冠璟在韩成玦忍痛的时候已经下chuáng整理好衣冠,此时她施施然地走到一旁,对那些面面相觑的侍卫说:“皇上不小心扭到胳膊了,你们还不赶紧叫太医!” 门口小太监匆匆忙忙去叫太医了,几个御前侍卫倒是见多识广,看出来皇帝陛下只是胳膊脱臼了,便上前一拜,“皇上,臣可以正骨归位!” 韩成玦赶紧点头默许。 “得罪了!”几个侍卫便七手八脚地按住韩成玦,为首一名将皇帝的胳膊又是一扯,一声惨叫过后,侍卫们赶紧放开了他。 韩成玦肩膀动了动,果然立时就好了,他向梁冠璟投过来一个怨毒的眼神,虽然知道自己的皇后gān得出这种事来,但是他没想到她还真的gān了。 梁冠璟在旁边的桌前坐下,见桌上丢着一把折扇,便拿起来展开,摇着扇子道:“臣妾不需要男人,我看皇上倒是很需要!” 她一身锦衣,此时仍作一番公子扮相,说话摇扇子的模样并无半分吊儿郎当,这冷笑的样子让韩成玦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那么美,那么冷,让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得到她。 第25章 压惊 梁冠璟等皇帝走了以后才有些后怕,倒不是怕什么废后,而是怕家里老父和幼弟受牵连,韩成玦当了皇帝以后,谨小慎微三思而行的美德早就dàng然无存,他奋斗那么多年当了皇帝,就是为了可以生杀予夺全凭自己高兴。当然,一般这样的皇帝都是bào君昏君,梁冠璟现在有点吃不准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怜香惜玉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等赶进来的时候,见梁冠璟正坐在桌前发呆,手里攥着她的扇子。 “娘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梁冠璟叹了口气,“惠妃闭门思过还没结束呢,本宫也要被皇上禁足了。” “他是不是以为你私会那个谁……”怜香道。 “娘娘应该向皇上解释的。”惜玉劝说。 “没这个必要,我去衍庆宫一趟。”说着就往外大步走出去。 怜香道:“她不是说被皇上禁足吗?” “大概……只是不让出宫吧。” “也是。” 梁冠璟只身一人到了衍庆宫,门口值夜的小太监见了她正要进去通报,让她拦住了。 “不要惊动任何人,我自己进去就好。” 苏铭玥这边刚刚歇下,突然发现黑暗中有人摸上了chuáng,吓得她差点惊叫出声,好在梁冠璟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 “娘娘怎么这时候到衍庆宫来,还是这么来的?” “还叫娘娘?” “阿源今日私会情郎,可是被夫君知道了?”苏铭玥揶揄。 梁冠璟在她身边躺下,叹了口气,“最冤的是,没会成。” “就是啊,捉jian拿双,你不承认不就是了。” “来不及了。” 苏铭玥眼睛都瞪圆了,“你承认了?” “他没提,我没认,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吵起来,反正我把皇帝一条胳膊卸了……” “……卸了是用刀砍还是扯脱臼了?” “你当我真不要命了?” 苏铭玥抚拍胸口,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是不是脸都气绿了?” “你不关心一下我吗,这可是千刀万剐灭九族的大罪。” “说的也是……”苏铭玥突然坐起身,“我去收拾收拾行李,要不我们逃吧。”见梁冠璟纹丝不动,她重新躺下了,“算了,不开玩笑了。你觉得这事有多严重。” “我不知道,所以到你这里来,压压惊。” 苏铭玥侧身面对她,“怜香惜玉不能压你的惊,怎么我就能呢?” “不知道。平日里她们两个也与我朝夕相伴,可是你与她们不一样。” 苏铭玥心中欢喜,问道:“怎么不一样?” “她俩是我从街巷荒野捡回来的孤儿,无亲无故,你家有个翰林院大学士的爹,说不定能帮我上一道奏疏,替我向皇帝求个情,免于一死。” 苏铭玥气结,作势要去打她,“堂堂定北公梁老将军,朝中竟没人替他女儿说话?” “我爹爹年轻时胆大妄为,岁数大了倒是谨小慎微,尤其避讳结党营私,如今在公爵府里好好颐养天年,他出了事或许还有人肯替他说几句好话,至于我……前朝外戚专权,后宫gān政,太*祖皇帝让太子娶了个民女当太子妃,惠文帝的皇后出身也不高贵。韩成玦原是娶了淑妃的,太*祖皇帝驾崩那一年,他要去封地就藩,突然就不认林芳菲,说当初是纳,不是娶,跑来要娶我。我答应助他夺取皇位,条件就是将来并称二圣,他也同意了。可是时过境迁,他当上了皇帝就不认当初发过的誓了,他那些言官个个巴不得我出事,听说皇帝和梁后昨天晚上在后宫吵架,他们都能高兴好几天。” 苏铭玥忍不住靠过去抱紧她,又试试探探地去摸她的脸,梁冠璟的脸光洁细嫩,并无一滴眼泪。 “那些言官也不过揣摩圣意,溜须拍马罢了,说到底是他自己不想你qiáng过于他。” “他有才gān,有野心,没有我他也能做好皇帝。” 苏铭玥不屑,“没有你,他能做好一个皇帝,但是不能做一个好皇帝,不过看样子,他也不在乎这一点。你今天卸了他一条胳膊,他或许能放过你,但也必然怀恨在心,他日翻脸无情……阿源,你想过自己的退路吗?” “大不了……” 苏铭玥捂住她的嘴,“这话说不得,天下已定,造反避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我没说造反啊,你想哪儿去了?”梁冠璟笑,“我是说,大不了我逃出宫去,归隐山林,从此朝堂之上,后宫之内,再无我梁冠璟三个字。” “你甘心吗?” 黑暗中看不清梁冠璟的脸,她突然闷声道,“你这屋里不止睡了你一个啊……” 苏铭玥看看另一个铺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宫女,“我现下为奴为婢,是小小宫女,受宁妃照拂已经感恩戴德,宫里头房子虽多,不封个常在才人什么的,哪里能独占一间。” 梁冠璟若有所思。 “我可没跟你讨封赏,要是有了封号,哪日皇帝突发奇想要见一见我,你要我承宠吗?” “那……只能委屈你跟小宫女睡一屋了。” “这也算得委屈吗?” 梁冠璟伸出手,摸了摸苏铭玥的脸,一时竟有些情不自禁。两个人不动不言许久,最后一起翻过身仰面朝天。 “往后恐怕不能去西郊马场了,是吗?”苏铭玥问。 梁冠璟又是叹气,“我现在理解了,为什么后宫妃嫔们总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因为吃饱了撑的,总得找点事做。” “吃饱了撑的,也可以读圣贤书,琴棋书画,栽花种草,养小猫小狗,我觉得这宫里头各宫妃嫔除了我那个姐姐,大家各司其职,过得都是有声有色,有滋有味的。” 梁冠璟道:“看来我也需找点事做才好。” “你不是还有一个小皇子要教他读书认字,骑马she箭吗?” 梁冠璟扶额,“你饶了我吧,我不擅为人师母。” “那……琴棋书画,绣花易容,有哪一样你感兴趣的,我一定倾囊相授!” “我还不如去兴庆宫跟康妃凑个伴,学点奇门遁甲,制**火铳的技术。”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许你看上康妃。” “我只是说要拜她为师,又没说要娶她为妻。” “那也不行!” “这样也不行?” “你若定然要去兴庆宫拜康妃为师,那我也只好跟着郑国公主去骑马了。” “她带你去骑马?”梁冠璟“啐”了一口,“她带你去欣赏chūn宫画还差不多,都是她自己画的。” 话音响了,惹得同屋睡觉的小宫女不满地嘤咛一声,两个人急忙压低嗓音窃笑。 “我竟不知她还有这癖好?” “她平日最爱给美人画chūn宫图了。” “你欣赏过?” “受邀赏过一次,画法一流,格调不入流,难登大雅之堂。” “郑和公主倒是个真性情的。” “说白了就是不堪入目。” 苏铭玥捂了嘴,简直要憋出内伤。 第26章 杀招 这一日苏铭玥正在衍庆宫里给宁妃描绣花样子,魏向晚照例咋咋呼呼地说要学绣花,绣不过三五针就开始打瞌睡,再绣不过三五针手指就给扎了,她哭哭唧唧扔下绣绷,说不绣了。 宁妃过来看看,说还好还好,还没开始绣,总算没làng费了一个好好的绣花样子。 正嬉笑间,外面刘广带了一大帮宫女太监御前侍卫呼啦啦就进来了,衍庆宫门口值守的小太监都没来得及进来通报。苏铭玥以为皇帝突然驾到,吓得赶紧往后一退,跟着宁妃一起下跪接驾。 刘广走到跟前,捏着细嗓子大声问:“这衍庆宫当差的宫女里头,是不是有一个叫苏铭玥的。” 宁妃知道来者不善,抬头赔笑,“刘大总管,出什么事了?” “宁妃娘娘,按理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可皇上让我来当这份差,皇命难违,请恕奴才无礼了!” 魏向晚扶着宁妃正要起身,冷不防刘广口气一变,大喝一声,“皇上问话,有没有叫苏铭玥的?” 苏铭玥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应声,“回刘大总管,正是奴婢。” “皇上有旨,将这个宫女杖毙,给我拉出去。” 这晴天霹雳让衍庆宫上上下下措手不及,慌成一团,刘广身边的几名太监这就要来动手拉人,后面执杖行刑的不是太监,竟是御前侍卫,别说杖毙,这第一棍子下去,苏铭玥就该没命了。 宁妃扑过来挡在身前,“慢着,敢问刘公公,铭玥何罪之有?” “皇上只吩咐奴才来办事,没说原因。” “皇上是天子,天子总是讲天理的,他怎可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死铭玥!”宁妃看看在后面gān着急的萧沫雪程佳音姐妹,赶紧用眼神示意她们去搬救兵,这两个姑娘也是机灵人,知道皇帝要打死苏铭玥,找皇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便赶紧跑出去了。 “刘公公,你当知道苏铭玥乃是皇后娘娘宠爱的小宫女,身份不同一般人,今日若将她杖毙,明日娘娘怪罪下来,别说是一个你,这里所有人都得陪葬。帝后不合起了争执,皇上才要寻这个小宫女出气,可是他们夫妻chuáng头打chuáng尾合,皇后固然不能找皇上兴师问罪,可是她能放过你们几个?皇后是什么人?一将功成万骨枯,她是名将,杀生茹素,别瞧她不为难宫里的妃嫔和下人,那是我们不开罪她,谨慎行事,和善待人。”宁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果然那些把苏铭玥架起来往外拖的太监们动作有些迟缓了,后面站着的几个御前侍卫也大眼瞪小眼。皇后对他们几个的底细可谓如数家珍,宁妃说的也没错,他们夫妻俩打架斗殴,关他们这些旁人什么事呢? “刘公公,你忘了袁贵妃怎么薨的吗?”宁妃抛出杀手锏。 是啊,别说皇后,这不还有一个更蛮不讲理的活霸王吗?瞧这苏铭玥娇艳欲滴的模样,哪怕死到临头了,美人失态那还是美人,太监看了都要心疼的主儿,郑国公主说不定早就给她画过chūn。宫图了。 这么一来,去拉扯苏铭玥的太监们就很装模作样了,后头跟着御前侍卫们就更加不想动手了,他们这些大内高手,怎么能为难一个娇滴滴的小宫女呢?大家都在等,等谁呢?当然是皇后娘娘了!到时候皇帝问起来,让他们夫妻两个吵去! 果然一盏茶的功夫,梁冠璟雷霆万钧般地跑过来了,她车子娇子凤辇什么的都没用,就凭自己的两条腿从永轩宫跑到了衍庆宫,头发披着,都还没梳呢。御前侍卫们钦佩皇后娘娘轻功了得,跑到跟前了还脸不红,气不喘,她是一张脸都气绿了。 “都给我住手!”梁冠璟这么一喝,左右太监们赶紧放开了苏铭玥。 苏铭玥松了一口气,知道今日死不成了。 “这是gān什么?”梁冠璟一把拉过苏铭玥,把她护在身后。 刘广就上前,把皇上下旨要杖毙苏铭玥的事说了。 “皇上没说原因?” “奴才不敢问,要不皇后娘娘自己去问?” “行了,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我拦下了。” “这……” “还有什么?” “这样回去,我怕皇上会将奴才杖毙喽。” 梁冠璟手一伸,突然扣住了刘广的脖子,“那就不用皇上动手了,我替他处罚你办事不利!” 刘广吓得双腿一软,立时就跪下了,口中大呼:“皇后娘娘饶命!” 梁冠璟放开他,又在肚子上补了一脚,“都给我滚!” “走!走!走!”来的这些人互相低声催促,急急忙忙地就退出衍庆宫了。梁冠璟看看满屋子围着她,等她拿主意的姐姐妹妹们,颓然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铭玥说几句话。” 等人都出去了,梁冠璟一步一步走到案前坐下,苏铭玥当即跪倒在她跟前,抱住她的大腿,她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皇上已经要拿她开刀了。 梁冠璟叹了口气,“我每次办事情,都让人家选两条路,现在我也给你两条路,第一条路,我把你送出宫去,第二条路,你亲自去跟皇上求情,他若是见了你,必然会放过你的。” 苏铭玥眼中两道热泪滚滚而下,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梁冠璟如今自己都被禁足了,自己若被送出宫去,她和梁冠璟此生难有再见面之日,回到苏府当她那个不得宠的三小姐吗?从此深宅大院,与世隔绝,或许他那个爹嫌她rǔ没了祖宗,被皇帝退货,急急地给她寻一门亲事,嫁为老翁妾。她不能出宫! 留下吗?去跟皇帝求情意味着什么,她太清楚了,以色侍君,保全性命,苟延残喘。 “我要留下……”说出这四个字,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想好了?” “我刚进宫的时候,就是被长姐安排了要帮她争宠,现在不过是一切回到原点,而且,我现在不是为了她,是为了阿源。我想好了,我是心甘情愿的。阿源膝下无子,二皇子又资质平平,恐难当大任,我要为阿源诞下龙嗣,他日执掌天下者必是……” 梁冠璟捂住了她的嘴。 “你知道吗?打一开始我见到你的时候,就有过同样的想法,但是我马上就后悔了,所以我命人去找回韩允澈,在栖霞寺,我bī迫袁贵妃托孤让子,就是希望不会有用上你的一天。是我太自私了,想把你留在身边,可这是后宫,是韩成玦的后宫,后宫怎么可能让你苏铭玥全身而退。” 苏铭玥侧过脸,贪恋那手掌里的温暖,“委身于他,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你和我不一样,当年我对他还是有情的,哪怕今日,我也做不到谋杀亲夫。可是你对他,只有厌恶……” 苏铭玥露出一个惨笑,仿佛风雨中即将被摧残凋零的花,“有道是欢喜冤家,他并非垂垂老矣,英雄暮年,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我……不委屈。” “好,你这就梳洗打扮,我带你去跟他请罪。”梁冠璟眼眶发红,但是qiáng忍了泪,她把苏铭玥从地上扶起来,引到镜前坐下。 第27章 避无可避 大太监刘广到御书房复命的时候,本来准备好了要挨皇上当胸一脚,然而韩成玦似乎早有预料,一个小宫女的死活于他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昨夜里被梁冠璟卸了胳膊让他颜面尽失,气不打一处来。她心疼的这个小宫女平日里在他背后没少说过坏话,他当然是知道的,对一国之君直呼名讳,开口闭口负心汉,背信弃义,枉为人君什么的,虽然探子来报还有所保留,但是字字句句直戳心窝子,他不能跟一个小丫头置气,他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但既然寻到机会,肯定要整治整治她的。 人死没死,他不在意,锉一锉梁冠璟的锐气才是真的,毕竟他要让她明白,在这个国这个家里,是他说了算!你不是在意这个小宫女吗,那就把这条小命捏在手心里,随时松一松,紧一紧,让你着急让你生气! 死了就算了,不死也好,以后有的是机会,让她知道凡事不要做绝,她有的是软肋,父母高堂,兄弟姐妹,还比如——苏铭玥。 韩成玦等着梁冠璟来兴师问罪,左等右等,不见人来,等他批复完公文,刘广来禀告,皇后娘娘派了个小太监来问话。 韩成玦拿起一本书随便翻着,闷哼一声,“问问他,是来问话还是听训?” 刘广跑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听训,听训!” “她也知道来听训?那她怎么不自己来,随便打发个小太监过来听训?”韩成玦准备先将那个小太监好好教训一番,“先把她的人叫进来。” 小太监低着头哈着腰恭恭敬敬地进来跪好,三呼万岁。 韩成玦看着手里的书,眼皮都不抬一下,“皇后差你来,有什么话带过来的?” “皇后娘娘说她很惶恐,不敢自己来,这才差奴才过来给皇上赔罪,皇后娘娘说:‘臣妾罪该万死,任凭皇上处置,只别为难了她的人。’”小太监说话如背书,不带感情色彩。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十分得意,“她的人?不是衍庆宫里的吗?既然喜欢这个小宫女,回回出宫都带着,怎么不gān脆要过来。” “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小太监虽然低着头,说话却是不卑不亢。 韩成玦把书“啪”地拍在桌案上,“对着皇上,你还敢说假话?!” 小太监低下头,口齿清晰,“真话是皇后娘娘觉得教育孩子责任重大,每回都是她打发衍庆宫的人来接二皇子下学,回宫再伺候吃喝,让苏铭玥给温习功课,要是人在永轩宫,娘娘说她会忍不住抽鞭子。那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抽了鞭子,怕孩子往心里去,下不得手!” 韩成玦想到梁冠璟头大如斗的模样,禁不住幸灾乐祸,“她也有今天,真是一物降一物。”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那假话呢,还有什么说辞?” “假话是,衍庆宫皇上不常去,那小宫女是惠妃娘娘的胞妹,长得略有几分姿色,怕皇上您看上了。” 韩成玦听着很不舒服,“怎么了,进了后宫不想被皇帝看上,她进来gān什么?” “她原本不想进宫,是让惠妃娘娘骗进宫的,甫一进宫姐妹俩就分道扬镳,这妹妹如今住在了衍庆宫服侍宁妃娘娘。” “宁可服侍宁妃,也不服侍朕?”韩成玦冷笑。 “她在宫外有心上人。” “心上人,谁?” “信武将军顾长风,就是郑国公主的驸马爷。” “放屁!”“啪!”地一声,韩成玦把手里的茶碗摔在了地上,“不对,这不是假话吗?这套假话是梁冠璟故意来激朕的是不是?” 小太监再次磕下头去,口吻还是如同背书,“皇上息怒!” 韩成玦“嚯”地站起身,越说越激动,“她自己纵容底下的奴才埋汰朕,还成朕的错了?朕是一国之君,是当今圣上,那小丫头背后直呼朕的名讳,满嘴胡言乱语,不对,是污言秽语,是可忍孰不可忍,朕要杖毙她有什么错?!” “一人做事一人当,皇后说您是一国之君,当今圣上,绝不会为难一个小丫头!让皇上冲着她来。”小太监跪下来磕头。 “冲着她?她仗着夫妻情分,以为朕不敢动她吗?” “既如此,那奴婢逃不过这一劫,只能来领受了,还望皇上的气就此消了,往后不要再责难皇后娘娘。”说罢那小太监连声音都变了,不再掐着嗓子,而是语音清越,柔中带刚,乍听之下含羞带怯说不出的娇媚,仔细听来又别有一番潇洒风流。 韩成玦本是侧着身子朝着后宫的方向骂人,听到这番话忍不住回头定睛一看,只见苏铭玥跪在地当中缓缓抬头,把帽子摘了下来,一头乌发千丝万缕披散下来,简直如飞瀑一样铺洒在地面。韩成玦盯着她,她也直视着韩成玦,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韩成玦只觉得这是画中的美人,不像真的,便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晰一些。 苏铭玥跪在地下,虽然只一身太监的服侍妆扮,脸上脂粉未施,但是朱唇微启,娇喘连连,一双眼睛含情带泪,被韩成玦盯得脸红了,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跟着跳腾了几下。 良久,韩成玦转过身去,刚刚他差一点朝她伸出手去,抑制住自己的一时失态,他重新回到自己的龙椅前坐下。 “我刚刚差点就把这个绝世美人乱棍打死了!老天有眼啊!差一点!果真是老天有眼!”他看着自己的龙椅,“我贵为天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是的,幸好我贵为天子,我肯定能得到她。” “你起来吧。”清了清嗓子,韩成玦慢条斯理地在自己的椅子上坐好,生怕哪个动作不合身份,让苏铭玥笑话了去,他还记得大内密探向他诉说时的口吻,他们说这个小丫头伶牙俐齿,满嘴狂言,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他们怎么没说,她竟长成这副模样!是了,如果这样美,自是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的。然而她说她有心上人,既是假话,心上人也是假的吧? “啊?你说什么?”韩成玦确定自己听见了,但是她说什么了,刚刚怎么没听明白。 “戴罪之人,奴婢不敢起,还请皇上指一个行刑的地方,奴婢这就去受死,决无怨言。” “行了,别死啊活啊的,朕恕你无罪,起来回话。” 听到“恕你无罪”四字,苏铭玥也不因此面有喜色,仿佛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甚至那脸上还有一点讥嘲。是了,她背后都是怎么说自己的?这真是……韩成玦心道我堂堂的国君,在一个美人心里竟是如此不堪。 “谢皇上不杀之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口气甚是敷衍,简直带点儿嘲弄,“皇上还有别的吩咐吗?可有话带给皇后娘娘?” “额……”韩成玦绞尽脑汁,竟然一时想不出一句话来,明明满腹牢骚,现在被这美人儿一搅合,也发不出来了,“夫妻争执,在所难免,朕不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叫皇后不用放在心上。明日得了空朕便去看她。” “奴婢记下了,奴婢告退!” “哎……等等,朕现在就去永轩宫,你随朕一同前往。” 第28章 连升七级 “哎……等等,朕现在就去永轩宫,你随朕一同前往。” “不了,奴婢回衍庆宫,皇上去永轩宫,我们不同路。”苏铭玥冷冷淡淡地答复,说完后退三步,然后转身即走。 “慢着!”韩成玦追上前一把扣住苏铭玥的手,生怕她跑了,“从御书房至后宫,怎么就不同路了?” 苏铭玥挣了一挣,没有成功甩脱韩成玦的手,她急红了眼,更显媚态横生。 刘广多会察言观色,揣测圣意,赶紧吆喝着外面的太监备轿。皇帝拉着苏铭玥出了御书房,院落外面就有一顶凉轿备上了。 中秋刚过,此时夜凉如水,月上中天,韩成玦执手佳人,只觉这月色美得让人要醉过去。 “去衍庆宫。”见苏铭玥眉毛一抬,韩成玦赶紧解释,“先送你去衍庆宫。” 凉轿在步道上一颠一颠地,缓缓往衍庆宫而去,韩成玦此时才放开苏铭玥的手,但觉指尖滑嫩的触感尤在,暗香悠远,恨不得凑到鼻子下闻闻,终于还是忍住了。他鼓起勇气回头盯着苏铭玥的侧脸,凉轿四面透风,月光如水,灯光如纱,jiāo织在美人的脸庞上,连那轿子“嘎吱嘎吱”的颠法儿都让他想入非非起来。 “在皇后的口中,朕的形象是不是非常不堪了?” “看来皇上很有自知之明。” 韩成玦苦笑,“阿源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时间长了你便了解她了。她若是对一个人连打带骂chuī胡子瞪眼的,那是把那人当心腹知己了,若是客客气气有礼有节,那基本是很疏远亲近不得了。” 苏铭玥脸色微变,心道他竟然也叫她阿源。 “我心里一直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可惜这些年物是人非,她对我起了戒心,疑心,任凭我怎么努力,也赢不回她的真心了。我觉得很无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韩成玦说到动情处,连自称都变了。 “无非是江山美人,只能择其一。” “我有了阿源,要江山何用?这江山,是阿源的。” “皇上当真这样想?”苏铭玥回头看韩成玦,一双眼睛简直能看到人心里去。 “她若想称帝,我便退位。”韩成玦只是苏铭玥,字字句句见真心。 苏铭玥看了他好一会儿,瞧不出破绽,便扭过头去看天上月亮,心道此人果然撒起慌来毫不脸红,他那么说,岂非要试探梁冠璟是否有称帝的野心? “皇后娘娘只想与你双宿双飞吧,可惜先是有袁贵妃在前,我长姐苏静贤在后,加上后宫三千佳丽,你难免伤透了她的心。要皇后母仪天下,不妒不忌,那是古往今来当皇帝都喜欢做的美梦,然而女人却不可学男人三妻四妾,还需从一而终,这不是笑话吗?” “其实我一早也只想与她双宿双飞,可是当年战乱的时候,她救回了袁氏,那时候袁氏已经许配他人,她未婚夫战死沙场,她也要寻死殉情,一来二去的,我便收了她。至于你姐姐,那时候阿源流产,心里恨毒了我,抛下宫里的一切出走栖霞寺,我三入寺门而不见,一日借酒浇愁便稀里糊涂幸了你姐姐。” “好一个痴心汉,你管不住自己,也是阿源害的。” 韩成玦只觉得碰了一鼻子灰,苦笑道:“是啊,如今只落得个妻离子散,孤家寡人的下场。” “皇上!”刘广禀告,“衍庆宫到了。” 轿子停下来,前面的轿夫帮忙按轿,苏铭玥一刻也不愿意多呆,说了一句“奴婢告退”就匆匆忙忙下轿而去。 韩成玦把刚刚那只扣住苏铭玥的手凑到鼻子下面轻轻嗅闻,淡淡一笑,“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苏铭玥回到衍庆宫,宁妃和魏向晚、萧沫雪林佳音姐妹都在等她,见她全须全羽地回来了,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大家彼此笑笑,互相给一个了然的表情。 “皇上赦免了你?”宁妃问。 苏铭玥点点头,“我乏了,先去歇息了。” 平日里在衍庆宫众人前,其实她并不怎么提到韩成玦,更枉论对皇上口出恶言,最多戏谑几句,她也知道那是皇上,开不得过分的玩笑。但是与梁冠璟一起,与怜香惜玉二人说起韩成玦,就毫无保留了。今天韩成玦的言行举止,她一个字都不想提,对着梁冠璟和怜香惜玉也不想提,说什么呢?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皇上用眼睛从上到下地扫了她一遍?扣着她的手不放?还装出对梁冠璟的痴情痴心? 实在可笑! 其实她看得出来,梁冠璟多少对韩成玦还是有一丝情意的,虽然无奈,她心里还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丈夫去敬去爱,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所以今天这番经历,她也不能对她说起。 她恨,为什么她不去bī宫造反,看他怎么退位? 真到那一步,就要恩断义绝,兵刃相见,血染山河了吧?所以她一退再退,一让再让! 苏铭玥脱下那一身太监服,对镜梳妆,只觉得心如明镜,真有一种仰天大笑出门去的苍凉豪迈,若是之前没有见过韩成玦,她多少还抱有一丝希望,不是因为那个人是天子,而是相信梁冠璟的眼光。这一晚想起韩成玦的种种,她的心彻底冷下来了。 梁冠璟的美,丝毫不差自己半分,宫门之外还有青梅竹马对她念念不忘,日夜思念,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到茶楼里看一眼。 韩成玦得到了她却不知道珍惜,断断五六年功夫,已经貌合神离,移情别恋。 简直可恨!可恨至极! “啪!”地一声,木梳在手中生生折断。 第二日天光微明,就有司礼监将皇帝连夜拟定的诏书传到了衍庆宫。 —— 秀女苏氏,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常在,钦此! 苏铭玥面无表情地接过来,好像接的是抄家杀头的诏书,宁妃和魏向晚僵着笑容来给她道喜,随即又遣退了服侍的宫女太监,好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才用过午膳,第二道诏书紧跟着来了。 —— 常在苏氏,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安贞叶吉,雍和粹纯。着即册封为丽嫔。 彼时苏铭玥还穿着宫女的衣服,跟其他宫女们在一桌上吃着饭,司礼监来宣召的时候,一屋子宫女太监们急急忙忙跑出来,包括宁妃和魏常在他们,衍庆宫的人在中庭院中跪了一地听旨。 苏铭玥懒得动,兀自坐在屋内桌前继续夹菜。 刘广也不生气,估计已经受过皇帝的指点,全当没看见似的,只管宣召,“丽嫔娘娘,快来接旨啊!” 苏铭玥慢条斯理地吃完,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正要从袖中掏出手绢,却是身旁已经有刘广带来服侍新主子的小宫女,伶伶俐俐地端来了漱口的清水,擦手擦脸的毛巾,都呈在托起的檀香木盘内。 苏铭玥没有理,还是掏出自己的手绢擦了擦嘴角,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到屋外。日头还是有些毒辣,晃得她睁不开眼,早上呈上来给苏常在配置的行头还没换上,中午已经又连升三级要改口丽嫔了。 她看了看宁妃、魏向晚、萧沫雪、林佳音,还有相处了这许多日已经相熟的宫女太监们,大家的表情都不是恭喜她的,自然也不是嫉妒她,而是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若是惹得龙颜大怒,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一个她不爱的人,一个男人,想qiáng占了她,可以用这种方法,史书上称之为圣宠。 当初燕王是怎么带着他的朋友亲信随从在迎亲的半道上,截了花轿,抢了新娘? 妙笔生花,写得都是风流天子,传为佳话,流芳百世,千千万万的少女挑灯夜读,心驰神往。 全都是狗屁! 苏铭玥想过撕了诏书,打了刘广,啐了一gān太监宫女,一脚把这群人踢出衍庆宫,想想而已。 走到司礼监跟前,她双膝跪下,将圣旨接过来,举过头顶,深深地磕下头,“谢主隆恩。” 第29章 初。夜 苏铭玥穿了一身白衣,赤足披发,未施脂粉,一个人在宫里散步,新拨来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不敢阻拦,只远远跟在后面,大家都觉得她是疯了。一夕之间连升七级,从名不见经传的秀女一跃而为正五品的丽嫔娘娘,可不就是高兴疯了?小宫女采莲刚要给她换衣裳呢,她才脱下宫女的外服,还没套上锦衣和宫纱罩袍,就毫无预兆地起身走出去了,晚膳也没用,一直走到天黑,远远瞧着只如幽魂,怪吓人的。 尤其这缕幽魂美得过分,就更加不似活人了。 “她莫不是在找皇上新指的去处,如今皇上让她迁至桂离宫,身居一宫主位呢!” “我让她跟我去桂离宫,她说她不想去。” 苏铭玥终于走累了,她抬脚跨入永轩宫紫玉堂,那是梁冠璟晚上看书的地方,有时候她就歇在那里。 永轩宫的人基本都认识她,虽然好奇她这副打扮是做什么,也听说了她今日连升七级的事情,不过并未有人上前阻拦。 “铭玥,你来找皇后娘娘吗?” “她在书房吗?” “在的,要我进去通报一声吗?”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那小宫女就真的没进去通报,在这里,自己是特殊的,不需通报即可入内,应该说永轩宫本身就很特殊,这里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 苏铭玥跨入门槛,穿过前厅,绕过屏风,她看见灯盏摇曳中,梁冠璟歪着脑袋凭几而卧,一本书卷在手上,玄色外袍和乌黑的发丝几乎融成一体,泼墨般铺撒在整个榻上,她低着头看得很专注,都没发觉苏铭玥进来了,大概只以为是剪灯芯的宫女。 “阿源……”她轻轻呼唤。 梁冠璟闻声抬起头来,她们一站一坐,一白一黑,对视良久,竟仿佛山和日落,大江东去,朝露昙花,刹那便成永恒。 “怎么也不穿鞋?”她问道。 “人说世道艰辛,这宫里的路想来已经好走许多,我就想走一走,看一看。” “可是被石头硌着脚了?” “没有,沿途都打扫得gāngān净净。” 梁冠璟笑,“你好像有点失望?” “有点。” “非要磨出泡,扎出血方觉得不虚此行?” “说了是体味世道艰辛,所以才走走看。” 梁冠璟伸出手去,“过来让我瞧瞧。” 苏铭玥走到榻前,温香软玉,顷刻入怀。梁冠璟扣住她的脚踝,抬起来看,“你看,这里好几个血泡了。”她转头让太监去打水来,准备给苏铭玥洗净上药,转念一想,gān脆让他们在华穆苑烧热水,伺候苏铭玥沐浴。 她也没说苏铭玥要迁居桂离宫,此刻应该回桂离宫去沐浴更衣准备侍寝,只是吩咐宫女们伺候了入浴,还备好了换洗的常服。 “这里不方便,还走得动吗,去华穆苑的池子里洗。” 苏铭玥下了榻,才走几步差点跌倒,梁冠璟摇头,一把将她抱起来,“刚刚还好好的,到我跟前来装柔弱!” 苏铭玥笑道:“我定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能让你这样抱我。” “你怎么知道不是劫难呢?” “乌鸦嘴!” 两个人等热水的空档,苏铭玥坐在池边的台阶上,歪头看梁冠璟,“你不一起洗吗?” “不方便。” “你上个月不是二十五号吗?” “我没说这个不方便,你就别问了。” 苏铭玥略显失望,“你知道我虽然不爱骑马,可是每次都求你带我去西郊马场,为的什么吗?” “为了睡完中觉去东西两市闲逛?” 苏铭玥摇头,“我其实也不爱到处瞧热闹,顶好从天禄阁借了书回来天天窝在房里看就好。” “那是为何?” “就为了骑马出透一身汗以后,你要同我一起泡澡去乏。” 梁冠璟“噗嗤”笑出声。 “你不喜欢?” “喜欢,没好意思说。” “我以前也不好意思说,女儿家就是这一点不好,常常就过分矜持。我很羡慕郑国公主,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她就直接说。” “所以她都不是女儿家了,我看她一心想要做男人。” “你是因此才不喜欢她的?” 梁冠璟皱起眉头,“不知道,其实她若是做一副女儿家的妆扮也是很好看的,但是我觉得这事应由她自己做主,她想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得看她自己喜欢,为了我打扮成什么样,我才真是不喜欢了。” “那你还是喜欢她的?” 梁冠璟摇头,“不是那种喜欢。” “那你对我呢?” 梁冠璟看着她,有些不知道怎么答复。此时宫女禀告热水备好了,梁冠璟用手试了试水温,道:“来吧,洗完了给你挑破水泡上药,好得快一些。” 宫女们先伺候苏铭玥在池子外的浅潭里过第一遍水,把一双被尘土污染了的玉足洗净,然后引她跨入水池。往常在西郊马场,她还有点羞怯,总要穿着肚兜亵裤入水,今日里却是还未入水,就除去了身上所有的衣衫。 梁冠璟看着她的背影,那乌黑的发丝使她的胴。体若隐若现,在苏铭玥回头以前,她垂下了眼帘不去看。 “一起来洗嘛!”甚是娇嗔。 宫女在两旁等着,梁冠璟拗不过,张开手臂,示意她们替自己宽衣解带,然后她禀退了众人,一忽儿偌大的浴池里只剩下她们两个。 这样面对面地泡在池子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触手可及,又都没有伸出手去。 “我今日被韩成玦两道圣旨连升七级的事,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梁冠璟扶额,“我没想到他丢人丢到这份上。” “等侍寝以后,是不是会有第三道圣旨?会封我个什么妃吗?” “你可以跟他说,你要当皇后。” “那他还不至于昏了头。”苏铭玥说完,将整个人泡进水里,没过头顶,良久,久到梁冠璟都担心她要溺水而亡了,她才猛地浮出水面,气喘吁吁地看着梁冠璟,她挂着一脸的水珠,像那西湖里白蛇一样游过来。 终于这么近地看着梁冠璟,她鼓起勇气说道:“我的第一次,不想给了他。你能不能……求你……” 这样说着,她却不敢冒然来碰梁冠璟,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冒犯了,就僭越了,就惹得对方不高兴了。她原本希望一头一脸的水珠可以掩盖自己的眼泪,然而怎么可能呢,她能看到她泪如泉涌。 这样近了,气息都可以呼到对方脸上,这样近了,随时可以融成一体。如果梁冠璟拒绝她,她想,那我可以随时沉入水中,登时死了gān净。 良久,梁冠璟缓缓抬手,指腹摩挲过面庞,擦掉苏铭玥的眼泪。 “即选了这条路,便没什么好哭的。你瞧那些朝里的文臣武将们,口口声声十年寒窗为了苍生社稷,还不是个个要钻营仕途。楚王好细腰,除了后宫妃子,你当殿前的臣子们没有脱裤子讨好皇帝的?回去好好想一想,什么叫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想一想,你能为此得到什么?不要说为我生下子嗣,没有一个人可以为他人生儿育女,后宫妃嫔若无所出,他日皇帝大行,她们都要削发为尼入栖霞寺清修。最不济,生一个孩子,是为你自己打算,谁生孩子不脱裤子呢?” 苏铭玥听她讲到这里,倒是不哭了,只红透了脸,觉得这番没羞没臊的话,也只有梁冠璟能理直气壮地讲出来。 “我也这样劝过淑妃,她倒是想得开,说她宁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你想以后去栖霞寺与她为伴吗?” 苏铭玥想了想,的确,她舍不得这三千烦恼丝,舍不得绫罗绸缎,舍不得穿肠酒肉,更舍不得俗世红尘。 “然而今夜,我还是想留下来。”苏铭玥笃定地说道。 “你知道若非处子之身侍奉皇帝,可能会招来什么灾祸吗?”梁冠璟问。 “我知道,我就是要他以为我并非处子之身。你看这世间有多少女子因得清清白白地嫁人生子,就得善终了呢?他若真心爱我,便不会在意这个,他若要负我,我便是白璧无瑕的身子给他也是徒然。” “你太不了解男人了。” “或者说……我太了解男人了。” 梁冠璟一愣,随即苦笑。 苏铭玥发丝尽湿,还在滴着水,整个人犹如出水芙蓉般娇嫩,她握住梁冠璟的手,“我希望你帮我这个忙,求你!” “别人不可以吗,郑国公主会乐意效劳的,而且她可以让你……”梁冠璟嘴角轻轻勾起一个笑,苏铭玥简直恨不得掐死她,到底这人是在装傻,还是嘲讽,或者兼而有之? “阿源不喜欢我吗?” “不是那种喜欢。” “那是哪一种?”已经要哭出来了。 “我一直拿你当做我的妹妹。” 苏铭玥已经觉得,她泰然自若的脸近乎冷酷了,原来她竟然无意于自己,原来她心里把她当做妹妹。 “当做妹妹也没有关系的。”眼泪再一次滚出来,一颗两颗,流成线,汇成溪,“你还要我怎么求你?你当初说过,只要你能给得起的,都可以给我。” “傻瓜,这世间不是因得他是男子便一定会负你,也不是因得她是女子便一定不会负你了。” “我又没有要你作不离不弃的承诺,世间男子一句不离不弃,难道我就要跟了他吗?”苏铭玥嗓音都变得高亢,“你说把我当妹妹我都忍了,你还是不愿意,拿不相gān的话推脱搪塞……罢了!”苏铭玥用手背自行抹去那不争气肆意横流的眼泪,转身便要离去。 梁冠璟的手突然一拉一扯,另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将她整个人拉进怀内,两个人终于靠在了一起,严丝合缝。 “给我一个理由,我想来……总不是情情爱爱的理由吧?” 第30章 御书房 梁冠璟在屋里闷闷地哼了一声,“来人,掌灯。” 惜玉进屋的时候,略略吃惊,不过她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来,悄悄地退下,只与梁冠璟jiāo换了一个眼神。 惜玉疑惑不解,梁冠璟泰然自若。 她在桌前灯下翻着书,待惜玉出去才低声道:“你不回去吗?一会儿太监该去桂离宫宣召了,说不定此刻正往我这边赶过来。” 苏铭玥翻身坐起,一件一件地找衣服穿,脸上红晕未褪,“阿源,我以后还能常来你这里走动吗,就像今晚这般……” 梁冠璟抬了抬眼皮,隔着书隔着灯火看着chuáng上的美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羞耻?”苏铭玥的脸更红了,睫毛上还挑着泪珠。 梁冠璟放下书,重新走到chuáng前,就那么居高临下看着苏铭玥。“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很冷淡?” “不,阿源肯为我做这些已是感激不尽,我不敢再奢求什么。” 梁冠璟背对她坐下,只微微侧过脸,看不清面目,“这里是韩成玦的天下,韩成玦的后宫,我不可能居功自傲,更不可能让他念着过去的夫妻情分,他不想我留在栖霞寺,是觉得他掌控不了我,他要把我留在他身边。我尚且不能自保,至于你,你父亲只是个从五品的文官,你进宫来就是要承宠的,所以他要得到你不需要有什么迟疑和谋划,他要杀了你更是一念之间,你有把握活过今夜吗?” 苏铭玥倒是笑了,“阿源要告诉他,破我身子的人,是你吗?那样他应该不会杀我。” “别闹!” 苏铭玥一把搂住她,猛亲了几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夜纵是死了,我已了无遗憾!” 梁冠璟刚刚还忧心忡忡,此时被她闹得没了脾气,“看样子你以后想来便要来,我横竖阻挡不住了,果真是个不知羞耻的。” “我若非如此,你必定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去皇帝的寝宫,是不是?” 梁冠璟把她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玉体横陈,她仿佛在品一件传世珍宝,虽双手轻抚,却不带一丝yín邪,“我并非把男女之事看得那般要紧,也不在意什么名节,当年我跟顾……算了,不提他了。” 苏铭玥却仿佛听到了惊天奇闻,“你跟他有过?” “我几次三番想轻薄于他,可惜他不肯。” 苏铭玥“噗嗤”一笑,“那他一定很后悔没要了你。” “不知道,自从我当了燕王妃,就没再跟他说过话了,便是以后见了面有机会,也不会问他当年后悔不后悔,端的没意思。我是个向前看的人,韩成玦虽然是抢亲,但是我并没有不情愿,那几年里我们过得很快活。”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跟韩成玦同chuáng共枕也没有那么不堪了。” 梁冠璟道:“那是自然,他虽比不得驸马爷那般俊美,可也算相貌周正,当年还是燕王的时候,便是名动京城的贵公子,如今当了皇帝,那些官宦人家的闺阁千金们莫不想入宫为妃的。” “可我不想!”苏铭玥抱紧她,与她颈项jiāo缠,“我觉得我入宫来,冥冥之中,似乎只是为了与你相遇。如果没有你,与任何一个男人在一起也是没有什么分别,可是有了你,一切都变了。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只是可怜我罢了,这样我也知足。你心怀天下,并不把这些儿女私情当成要紧的事,所以我没什么好嫉好恨的。” 梁冠璟瞧着她觉得有趣,“我心里当然装的是皇帝,你也去吃他的醋吗?” 苏铭玥面色一凛,“他那样对你,你心里还装着他?” 外面有人呼唤,正是怜香的声音,“娘娘,桂离宫派人过来了,说是皇上宣召丽嫔,太监们还在桂离宫等着呢。” 梁冠璟轻轻推开了苏铭玥,提醒道:“你得走了。” 苏铭玥有点儿恍神,一时忘了怜香口中的丽嫔指的便是自己,光想着梁冠璟刚刚说的话,韩成玦负心绝情如此,她心里竟还装着他!简直可悲可恨! 她简单地行了个礼,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去。回到桂离宫,太监们见苏铭玥完全没有打扮过,都很焦急,让她赶紧收拾收拾停当,说是皇上让她去御书房伺候。 梳头的时候,她差点以为听错了,“御书房?” “是的,丽嫔娘娘赶紧的吧。”刘广亲自来催了,“皇上指明让娘娘伺候笔墨,这会子都批了不少奏折了。” 苏铭玥索性也不用打扮了,简单盘了发,穿了素净的衣服,便跟着太监们上了轿。 到了御书房,韩成玦果然在批阅奏折,听到太监通传,他吩咐苏铭玥进去,也并未放下手里的奏折,只是头也不抬地说道:“可算是来了。” 苏铭玥跪倒行礼,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 “过来。”头顶的声音简单而gān脆。 苏铭玥便起身走到他跟前,再一次跪下。 “怎么还跪着?”韩成玦不满道,“难道非要朕赐座?” “宫中的教习婆婆还没给我上过课,不知道服侍皇上该怎么个服侍法,怕不懂规矩,冲撞了皇上。” “不需要,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韩成玦让她在侧边的椅子上坐了,推给她一大摞的奏章,“今天无论如何是看不完了,往日里让几个认字的太监帮朕看,但是又怕内监gān政,朕瞧不上这些个奴才,小时候也没读过什么书,家境贫寒进宫当了太监。还没把差事做好,就开始收银子替一些认识不认识的臣子递折子。递折子原也没什么,昨日里还让朕发现扣了重要的折子不给朕看。朕知道你家学渊源,你父亲是庶吉士出身,前日里你给朕的诗改了一个字,我看了,改得极好。来来来,今天这些折子你帮我看了,诸如哪个县里的妇人生了yīn阳人,或者哪个县里发现了一条吃人的大虫,这些就随便勾一下好了,倘有重要军情灾情案情之类的,你再把折子理出来给我看。” 苏铭玥并不去动桌上的奏折,只道:“皇上既然不喜欢内监gān政,那么后妃gān政就可以吗?” “朕不想和你说大道理,你照朕说的意思办便是了。” “奴婢不敢。” “现在还自称奴婢,应该自称臣妾。” 韩成玦说话的时候是微笑着的,苏铭玥说话的时候,却是板着脸。 “臣妾不敢。”苏铭玥道,“臣妾不想担了后宫gān政的罪名。” “朕是让你浏览、整理、批阅奏章,没让你gān政。” “敢问皇上浏览、整理、批阅奏章,是一日两日,还是天长日久。” “先批几日再说。” “皇上今日喜欢我,便让我多批几日,天长日久的,我怕跟那些内监一样,受到了皇上的厌弃。轻则打板子,重则丢了性命。” “你若有此顾虑,朕可以给你一块免死金牌。你看如何?” “口说无凭,请皇上现在就给我一块免死金牌。” 韩成玦笑了,“现在竟一时拿不出来,明日……明日朕定会给你!” “一言为定。”苏铭玥说完,拿起桌上的奏章,哗啦啦就翻起来。一目十行地看完,她拿朱笔或勾或划或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厚厚的一摞公文,剩下没多少。搁下笔,她对韩成玦道,“请皇上圣裁,这些是不紧要的,这些皇上或可看一看,这些明日里便要示下,都等着皇上定夺。” 韩成玦愕然,翻了翻她整理过的奏章,不禁感叹,“论做皇帝,你比朕还熟练。” “皇上戏言了。” “没有戏言。”韩成玦从如山的公文前起身,去喝了身后案几上的茶,茶水微凉,他叹了口气,“朕刚刚登基的时候,也有如山的文件,还有不少三朝元老专门写折子刁难朕,那时候阿源也坐在你的位置,她批阅奏折又快又好,朕常常火冒三丈却急得没有办法,她总能给朕拿主意,想办法。”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渐渐开始有了分歧,从分歧到争吵,有一日她丢了朱笔拂袖而去。这事不知道怎么的传了出去,参她的奏章一本又一本地呈上来,都bī朕废后,bī她回后宫。” “是殿前的臣子bī她,还是皇上bī她?” 韩成玦回头,目光狠厉。 第31章 狐狸jīng 韩成玦回头,目光狠厉。 “她这样对你说的?你竟是这样想朕的?原来……她竟是这样想朕的?!”韩成玦脸上由不可置信,惊怒jiāo加,渐至无可奈何,黯然神伤,最后他颓然坐倒,似乎想起来要问苏铭玥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行了,你去吧。” 苏铭玥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见韩成玦这副模样,她倒有点不知所措了,若是今日被招去寝殿,韩成玦对她动手动脚,硬是用qiáng,那么便是再难以忍受,她也一定能忍气吞声,可是他这样彬彬有礼,将他招至御书房,邀她一起批阅奏折,还说要赐他免死金牌,做的是逾矩之事,行的却并非是周公之礼,她反倒不好意思继续冷脸相对了。 转念一想,苏铭玥道:“昨日臣妾问皇后心中可有别人,她告诉我,她心中只有皇上。” “她真这么说的?”韩成玦似乎有点不可置信,随即笑着摇头,“你哄人的吧,她现在恐怕恨毒了朕。以前她就一心爱着顾长风,她觉得朕把她从别人手里抢过来,为的是成就大业,并非真心爱她。从袁氏,到惠妃,她不嫉不妒,试问哪一个女人在丈夫宠爱别的女人时还能够泰然自若的?这都不打紧,朕真正伤了她,是纵容袁氏,害得她流产滑胎乃至于从此可能无法生育子嗣。朕有错,这些错都已经无可挽回,她恨朕也是应当的。只不知道,她还以为她在朝中失势是朕授意……” 韩成玦挥挥手,“你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苏铭玥只得告退,回到桂离宫,左右皆不是相熟的宫女太监,她不知道有什么话好同他们说的,索性调头去永轩宫,却被门口的宫女告知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临睡还吩咐过若是丽嫔求见,让她明日再来,今夜就早些去歇息罢。 夜色浓重,脚底已经起了寒意,相陪的小宫女采莲道:“奴婢斗胆劝一句,这么晚了,娘娘再去打搅皇后的确不妥。素日皇后便是再怎么宠爱娘娘,那是主仆情义深厚,今日里皇上召见了娘娘,您的身份已经变了,成了后宫与她分宠的妃嫔,皇后再见你,难免如鲠在喉,尴尬万分。” 见苏铭玥不吱声,采莲又道:“娘娘也请放宽心,皇后最是温柔和善,从不为难宫里的宠妃,你看你姐姐苏贵妃顺利生产,此时平平安安地住在长乐宫里,小皇子也留在身边养着。” 采莲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苏铭玥根本没听进去,她只想到梁冠璟说心里装着的是皇帝,而韩成玦心里也显然把梁冠璟放在最重要的地方。那自己成了什么呢?她厚颜无耻地去求梁冠璟的垂怜,转头又要去韩成玦那里侍寝,她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到头来他无意于与她燕好。 她算什么呢?她成了什么呢? 采莲说得对,她就不该这么晚了还去找梁冠璟,说不定,人家只当自己是个小玩意,比她身边的怜香惜玉还不如,人家好赖是追随多年生死相依的忠仆,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呢? 分明之前还决心为了梁冠璟赴汤蹈火,不是说她此时反悔了,而是梁冠璟根本不想来承她的情,她疼她怜她,是真的拿她当成妹妹了。 苏铭玥回到桂离宫,在那张陌生的chuáng上倒头就睡,虽然毫无睡意。 第二日她还要学其他妃嫔,一起到永轩宫给皇后请安,还未梳洗打扮,魏向晚已经兴冲冲地跑来瞧热闹。 “听说你昨晚侍寝了?”她一额头跑出来的热汗,“你那个歹毒的姐姐知道了,定要气死。” “皇上只是宣召,我去的是御书房,并未侍寝。” “真的啊?御书房内有红袖添香,皇上真会享受啊!” 苏铭玥羡慕她一贯的没心没肺,她将没有在御书房久留的消息告诉她,魏向晚在意的却是苏铭玥竟然能拿朱笔批阅奏章。 “在御书房处理朝政,那是昔日皇后娘娘才有的际遇,皇上对姐姐亲眼有加!” 苏铭玥讪笑,“所以呢?” “所以你不高兴吗?” 苏铭玥高兴不起来,连装都装不出高兴。 梳洗打扮停当,两个人相携去永轩宫,其他各宫各院的妃嫔都陆陆续续到了,有人上前向苏铭玥道喜,还祝她早日喜得贵子,她便随口应了,并不解释。 不一会儿梁冠璟也到了,她第一眼就向苏铭玥看过来,发现她今日里神色尚好,便明显地放了心。苏铭玥得了这么一个关怀的笑脸,心中的苦楚顿时消散了大半,想着便是一直做妹妹也是好的,只要她愿意多瞧自己一眼,去哪儿能带着自己,那就别无所求了。 说了一会子闲话,姐姐妹妹们纷纷告辞,苏铭玥知道自己不该赖着不走,只是双腿实在挪不动。 梁冠璟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上前来靠近她,低声问道,“昨晚还好吗?” 苏铭玥点点头,“皇上并未召我侍寝,只在御书房略坐了一会儿,伺候笔墨。” “听说了。” 苏铭玥心中一喜,问道,“你专门去向人打听了?” 梁冠璟把她带入偏厅,两个人落了座,她让怜香过来拔去头上的步摇,一边抱怨发髻扎得紧了,她浑身不舒服。 “我是怕他赏你一巴掌,甚至一刀宰了你,一晚上没睡好,便让人去御书房打听打听,听说你早早回桂离宫歇下,我总算放心了。” 苏铭玥知道她心里是有自己的,这便够了,她纵有万般柔情涌上心头,此时也只能qiáng压下来,“想来还不至于为那种原因就一刀宰了我,至于巴掌,挨了就挨了吧。不过昨日皇上并未对我做出过分之举,我们两个谈了你,听他的意思,对你仍然旧情难忘,想是你对他误会良多。” “他心里纵对我旧情难忘又如何,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若是我犯一尺,他必进一丈,到时候弄得大家都很难看罢了。” 苏铭玥笑道:“他一个劲儿说你好,哪天倒想听听他说你的坏话。” 梁冠璟横了她一眼,两人说道去御书房批阅奏章之事,梁冠璟骂道:“难道内阁的人都死绝了,要皇帝亲看所有奏章。当年他初登基时,内阁的人不堪用是真的,时至今日,内阁剩下没几个人了,我提拔上来的都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想是还没来得及找到得力的新人。如今辽王之乱尚未平息,他借此机会整肃内阁也是可能的。不过到现在还要亲看所有奏章,也真是自作孽了。我知道是有那么几个地方官尽捡些芝麻绿豆的事情说道,偏是祖上得了封荫,没什么错处不好因此发落了。”说完她盯着苏铭玥的脸,笑道:“是不是故意找借口让你在御书房伺候,而不急着让你侍寝,可见他对你还是很花费一番心思的,我没见他对别的女人如此费心。” 苏铭玥摇头,“昨日看他提起你,一副往事难追黯然神伤的样子,看得我都心疼了。” 梁冠璟叹气,“幸而他是男儿身,若是个女的,必然是个狐狸jīng,勾得人三魂六魄都没了,我当年就是这样着了他的道。你看,连你都心疼他了,他如今大权在握,孤家寡人又如何,不就是求仁得仁?” “自古江山美人,鱼与熊掌,莫不是两者都想兼得,皇上可不就是两者都得到了?”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了。”梁冠璟说着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他既不召你侍寝,你可以放下心来了。” 苏铭玥等她来亲自己,却是左等右等,她只是在欣赏自己的妆容。 “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皇后娘娘可有什么指点或者忠告的?” “恪尽职守,秉公办事即可。”顿了顿,梁冠璟又补充道,“任何事都无须向我禀告,免得他觉得我又要指手画脚地gān政。” 第32章 清俊小太监 每日去御书房伺候笔墨,成了苏铭玥头等要紧的事情,她谨记梁冠璟的忠告,恪尽职守,秉公办事,当然办的都只是芝麻绿豆的小事,若稍有疑虑,一概让韩成玦来定夺,绝不敢卖弄她的才学甚或小聪明。这样子有月余韩成玦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甚至觉得她太过小心谨慎,诸如东家买官捐官,西家占田漏税,如若数额不大,这些事情原也可以由苏铭玥批示了。苏铭玥也不想讲大道理,只说拿了免死金牌也不可恃宠而骄,免得让皇上在殿前不好做,脸上无光。 韩成玦在批阅奏章的时候告诉她自己会如何处理,若有遇到相似的也一样办下去便是了,苏铭玥便反诘,前阵子湖广有个员外郎侵占岳家八十亩良田,府台不给办,他妻弟上京告御状,皇帝让发回重审,又一日浙江有个按察使同样侵占邻里良田,可是若发回重审,就要他自己给自己判案了,这总不是办法。而且那上京告御状的湖广员外郎妻弟恐怕遇害了,因为府台没说领旨办案去了,府台既装作不知情,天长日久皇帝陛下想不起这个事情来,遇害也就遇害了。 韩成玦讶异于她的dòng察力和好记性,此事虽然不算大,牵扯的官员却很多,官官相护,皇帝想询问都被涉事的官员含糊其辞蒙混过去了。 “你不问朕该怎么办吗?”韩成玦问道。 “皇上要卖关子呢,还是真心要教教臣妾。” “朕看你不想学。” “妾身一介女流,平时也不过绣花打发日子,皇上考问我治国方略,我不如学学时兴的发髻。” 韩成玦用手指点她的脑门,“不思进取。” “反正妾身考得不好皇上也不会发落我,我若考得好,那麻烦大了,既不能封个官当当,回头还被言官在殿前骂个狗血淋头。” “谁敢骂你?” “昔日皇后娘娘不就被骂过?” 韩成玦神色柔和,“你总是很维护她,朕甚是欣慰。倒是你亲姐姐,不见你提她。” 苏铭玥倒是想过告发苏静贤毒害自己一事,然而如今时过境迁无凭无据,反正自己也没死成,苏静贤还生了龙子,韩成玦顶多责备几句,再多禁足几日,横竖是不会将她发落了,既如此,倒不如不说。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妾身与长姐虽是闺中姐妹,但关系算不得亲厚,我与皇后娘倒是一见如故,两者怎可相提并论?” 韩成玦想到苏静贤不愿意将孩子jiāo给皇后抚养一事,而苏铭玥在御书房有些时日了,的确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姐妹俩果然是南辕北辙的性子,话不投机也是自然的。 “近日里皇后都在做些什么?” “皇上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永轩宫瞧瞧,亲口问一问皇后娘娘。” 韩成玦摸着后脑勺颇为无奈,“上一次朕在永轩宫跟她大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如今还不曾拉下脸去见她,她也完全不给朕面子。既如此,那我们还是互不相见好了。” 苏铭玥道:“若是在朝堂之上你是皇帝,你是皇后,她毕竟在你之下。而闺阁之内做丈夫的哄一哄娘子又怎么样呢?” 韩成玦道:“可惜她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人,要不你给朕想想法子。” 苏铭玥“啪“地一声合上奏章,“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可不愿意掺和在里面夹缠不清。” 韩成玦道:“朕与你相处这些日子了,朕的心意,你是清楚的,怎么到现在还是对朕如此冷言冷语?一口一个我啊你啊的,当初没有一顿乱棍将你杖毙了,看来这目无尊长,藐视圣上的毛病还是一点也没有改。” 苏铭玥再次翻开奏章,边看边道:“那皇上就把妾身当成一只牛吧,需知对牛弹琴,必然徒劳无功。” 韩成玦只好也翻起奏章来,半晌,他忍不住问道:“你说你如果以前是有心上人的,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苏铭玥低下头,思考着若是犯了欺君之罪,她那块免死金牌可否拿来派点用场? 韩成玦见她一直低头不说话,便道:“算了,算了,你不想说朕也不bī你。” 苏铭玥道:“皇上定然知道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你就拿我当褒姒吧,希望你不要做了周幽王。” 韩城绝气噎。 苏铭玥道:“时候不早了,还有那么多奏折要看。皇上是要继续呢。还是我们来说一说,您跟皇后娘娘的闺阁轶事?” 韩成玦叹气,“赶紧的,赶紧的,快把这些奏折都批完了。” 苏铭玥在御书房伺候笔墨的事,身在长乐宫的贵妃苏静娴早就知晓,只是她禁足多日想掺合也掺合不来,这一日终于解禁了,也不敢称病,便早早地到梁冠璟处请安。她坐在蓝翊殿内才发现宫中的这许多妃嫔竟没几个愿意跟她说话的,反倒是梁冠璟愿意问问她最近身体如何,饮食安好,小皇子在长乐宫身体可康健。苏静贤一一答了,坐在下首的苏铭玥听在耳里,心中十分不快,只脸上不动声色。姐妹俩面对面坐着,皆是冷着一张脸,谁也不想同谁说话。 苏静贤没话找话地问皇帝最近去了哪位妹妹的居所?可传唤了谁侍寝?座下诸人竟无一能答,连梁冠璟也是一头雾水。苏静贤对苏铭玥道:“妹妹艳绝后宫,近日独得圣宠,可愿意分些雨露给其他姐妹?” 苏铭玥道:“我不过在御书房伺候笔墨,并未侍寝过。” 苏静贤简直不敢相信,“皇上竟从未去你的桂离宫?” 苏铭玥淡然道:“来过几次,坐下说几句闲话罢了。” 魏向晚插进话来,“哎呀呀,这么说皇上最近一直都是独守空闺了?” 梁冠璟忍俊不禁,“独守空闺指的是寂寞的小媳妇儿,怎么能用来形容皇上?” 魏向晚急忙点头:“欠妥,欠妥。” 苏静贤不淡定了,“皇上既没在桂离宫,也不曾去其他人处,那他……” 魏向晚道:“皇上最近谁也没有宣召,他一个人不寂寞吗?我阿娘生娃娃的时候,我阿爹与他的侍妾一口气又连生了三个娃娃。” 一句话说得众妃嫔哄堂大笑。 梁冠璟道:“皇上膝下现如今只得二皇子三皇子。我是不成了,各位妹妹们可要多多努力了。”贺昭仪道:“皇上专宠丽嫔,却只让她去御书房伺候笔墨,这舞文弄墨地又弄不出娃娃来,我们更是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啊。” 蓝翊殿内众位姐姐妹妹们明着是关心皇帝的子嗣,说白了就是在讨论:一个男人若不近女色的话,是不是下面有毛病? 还是康妃提醒:“听说在皇上的寝殿有一位新来的小太监模样甚是清俊,算起来这是贵妃娘娘生产前后才有的事。” 姐妹们一听这话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甚是丰富多彩,不成想皇帝还喜欢这个调调。 苏静贤叹息:“既如此那没什么好说的了,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看看澈儿,他早起醒来该找娘亲了。” 蓝翊殿内众姐妹纷纷作鸟shòu散,回各自的宫殿关起门来说闲话去了。 这一夜苏铭玥到御书房伺候的时候,再看韩成玦就想到那位清俊的小太监,面上便有点忍不住。 韩成玦道:“今日可有喜事,朕看你忍了好久了。” 苏铭玥忙道:“没有没有,只不过早起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听了一些笑话。” “说来听听。” “都是闺阁女子不入流的笑话,怎么能污了皇上的耳朵,听不得听不得。” 韩成玦非要她说,苏铭玥不敢欺君,便把那清俊小太监的事同他说了,韩成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怒喝:“荒唐!这是谁污蔑朕的?” 苏铭玥推说人多口杂,她也不记得是谁说的了,“皇上近日未宣召任何一位妃嫔侍寝,不光是我担了专宠的罪名,皇上自己也撇不清了,不如让刘广给你排个行程表,到各宫各院多走动走动。” 韩成玦把奏章往桌上一拍,“朕成日里要处理如山的奏章,哪有心思跟后宫妃嫔儿女情长的?真真气死朕也!让朕知道是哪个奴才嘴碎乱传谣言,看朕不撕烂了他!” 说罢,他把目光落在苏铭玥身上,“你在御书房伺候也有些时日了,今晚就留下侍寝吧。” 第33章 美人图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愿意?”见苏铭玥瞪大了眼睛只不作声,韩成玦也觉得扫兴。 苏铭玥的确是不愿意的,然而韩成玦是明知故问,苏铭玥却不能像他那样直接说不愿意。她吃过任性妄为的亏,就是素日里说韩成玦那些话惹得皇帝不高兴,这才让他找到了由头寻自己的麻烦,为了保命,她才做了丽嫔,才来到了这御书房。 苏铭玥清了清嗓子,“年底有很多东西要置办,皇后娘娘叫我今日过去看看桂离宫还有什么缺的报上去,等过了年好发放。” 韩成玦道:“这些让你宫里的太监宫女去办就是,怎么朕拨给你的人不得力?” 苏铭玥道:“那些人都好,只是昔日妾身在家中有个贴身丫鬟叫红菱,甚是得心,本来入宫的时候我可以带上她,长姐推说宫里有的是称心称意的宫女太监老妈子供使唤。那红菱小小年纪,不懂规矩,只怕她会给我惹出麻烦来。我也听说宫内暗cháo汹涌,恐她得罪了别人,没的吃了些不相gān的苦头,甚至于丢了性命,便没让她跟来。但是这些日子在桂离宫左右都是不相熟的人,实在想念得紧,只不知道将她招进宫来,会不会害了她,毕竟只是为了自己的一点念想。” 韩成玦道:“你念旧人念旧情,这是好的,入宫贴身伺候你,怎么就能丢了性命,你身为一宫之主,纵没有本事护住她,朕也会替你护住她。这事不难,朕让刘广去办就是。”韩成玦说罢放下朱笔,“说起年底这日子,今天刚好是十五,天气晴朗,月上中天,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奏章还没批完,公文还没处理。” 韩成玦抢下她手中的笔,“纵是批不完天也塌不下来。” 苏铭玥被他拉出了御书房,只以为会到花园里逛逛,既然是出去走走,夜色已深,出宫自然是不方便的,那能欣赏月色的地方,也只有御花园了。韩成玦却带着她在宫中步道左右穿行,也不让其他人跟随,只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苏铭玥静静的跟在后面,走到一半韩成玦停下来。 “过来,怎么就跟在朕后头这么远的地方?”他向她伸出手去,若不是她刚刚挣开,他大概会一直拉着她。 “您是皇上,妾身卑微。怎可与皇上并行?” “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就满肚子的规矩,比殿前那些迂腐的老学究还要无趣。” 苏铭玥叹道:“皇上,您觉得古代那些亡国之君和倾国倾城的佳人们,他们一开始相处的时候,像不像我们这样?” 韩成玦倒是没有着恼,“我看你不应该当宠妃,而应该当皇后。” “皇后凤仪,岂是我这样身为下贱之人可以比的?” 又行了一阵,韩成玦将她带到皇城中一处幽静的高台上。两人沿着扶梯缓缓上行,十二月的寒风灌上来,冻得苏铭玥直打哆嗦,纵是厚厚的披风也挡不住寒意。韩成玦见状,正好将她搂了个满怀。这样牵牵绊绊地上了高台,不曾想,竟有人捷足先登了。韩成玦正想上前问问究竟,却被苏铭玥一把拉过来藏到暗处。只见高台前一位美人立在月影当中,手执一枚楚埙正在chuī奏,那埙声夹在风里有如呜咽,简直如泣如诉。 不是那贵妃苏静贤还能是谁? 苏铭玥冷不防推了韩成玦一把,高台并不宽阔,出了门dòng就是栏杆,韩成玦一个踉跄正撞在苏静贤身上。待他回头,哪里还有苏铭玥的影子。 苏静贤见韩成玦,立刻下跪行礼,两人便说起话来。 苏铭玥蹑手蹑脚地下了楼,裹紧披风暗道一声好冷啊,心中简直要骂老子娘了。她有成人之美,这chuī冷风赏月的好差事,还是留给姐姐吧。 在步道上兀自走着,本是要回桂林,鬼使神差的就拐去了永轩宫。天冷,宫门口连个守门的太监都没有,统统躲懒去了,才进了院子,沿着廊檐往内走,守门的小宫女一声“小心!”,话音未落,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she来。 “哎呀!”有人惊呼。 那羽箭擦过苏铭玥的身侧,“笃”的一声,钉在后面的门柱上。 苏铭玥倒抽一口冷气,抚拍胸口不止,梁冠璟将丢里的弓扔给身侧的小太监,一旁的郑国公主早一步抢上前,“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我可是犯了死罪?”苏铭玥惊魂未定。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罚酒三杯!”梁冠璟说着便把她拉到屋内。只见这里摆开了阵仗在比试she箭。宫闱之内空间局促,不能像西郊那样正正经经地设一个靶场,便以淡影搂门槛为界,出门五十步,一百步在树上个挂了些许小小铃铛,若是能she下来就得了彩头,而且要别出心裁选中最黯淡的颜色。梁冠璟和郑国公主还有怜香惜玉二仆已经比试了一番。正在酣战,不曾想苏铭玥突然闯了进来,险些伤了性命。 梁冠璟责备了守门的太监,正说话间小宫女将暖好的酒端上来,三杯下肚,苏铭玥便觉得全身暖融融的,刚刚在高楼上受的风也算不得什么了。 放下酒杯,苏铭玥有了酒胆,“我能试试吗?” 苏铭玥见这木弓轻巧,想来拉开也不是难事,哪里晓得那根弦绷得铁丝一样,硬是拉不动半分。 郑国公主哈哈大笑:“就不要勉qiáng了吧。” 梁冠璟道:“你也不过是个耍花枪的,不见得比她更会搭弓she箭。” 苏铭玥曾经见识过梁冠璟在城楼之下一击而中,she伤辽王,挥剑一指,大军攻城,那是何等的英姿勃发,气吞山河。如今却只能圈在这深宫宅院内,she铃铛,夺彩头,闲暇之余寻个乐子罢了。 “酒菜已经备好,你们可以来吃夜宵了?”林芳菲端着汤婆子,倚在门边笑盈盈看着一院子的人,她向苏铭玥点点头,“丽嫔也来了,刚好一起吃吧。” “不玩了不玩了,我们进屋吃酒。”梁冠璟手一挥。 只一会儿功夫彤云密闭,天空中窸窸窣窣地下起雪子来,天气益发寒冷了,但是屋子里烤着炭火盆,炉子上煮着女儿红,还在“咕嘟咕嘟”响。宫女太监们,将一个圆桌摆得满满当当,各色茶点,果子,下酒的小菜也热好了,郑国公主却嫌只是吃酒没有意思,要苏明月跳个舞,唱个歌来助助兴。 梁冠璟拿起一个小核桃掷过去,正砸中郑国公主的脑门,疼得她哎哟哎哟直叫。 既不能让苏铭玥唱歌跳舞助兴,郑国公主便提出来要给座中美人画画。 梁冠璟道:“只要不是chūn宫图就行。” 一句话惹得哄堂大笑。 “我倒是想啊,可是天寒地冻,画chūn宫图冻着了美人可怎么行?” 说画便画,郑国公主指挥宫女太监去拿笔墨水彩,铺开了纸摆好了摊子,她又说画在纸上没意思。林芳菲便让自己随侍的婆子去清宁宫娶绢帛来,在书房檀香木柜子里最上一格那一沓江宁府上供的绵白细丝便是,那绢帛质地细密,薄而不透,不晕不染,最适合画屏风。 一切准备妥当,然而画什么呢?自然是画美人,郑国公主要梁冠璟和苏铭玥一起坐到书案前画两人并肩看一本书的模样。 梁冠璟嗤她,“少拿我消遣!” “你要是剥了衣衫做出美人出浴的模样我也是不介意的。” 这话就是讨打了。 “皇后娘娘便依了公主吧,百年之后,这屋里的欢声笑语暗香浮动都销声匿迹,也只有公主的画留了下来。”林芳菲劝道。 “座中各位娘娘可都是千岁。”郑国公主眉头一皱,嫌她说话太伤感了。 梁冠璟却点了点头,“卖淑妃一个面子。” 她看了看书案,命人将贵妃塌挪动了一下位置,然后拉过苏铭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两人搂搂抱抱地合看一本书。 郑国公主绕过屏风,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你这是终于开窍了?” “你不就喜欢画这种样子的美人吗?” “旷世名作,旷世名作啊!”说着她跑回屏风前,开始挥毫泼墨画起来,画几笔还要伺候的小宫女端来暖好的酒喝两口。 苏铭玥坐在梁冠璟腿上,刚刚已经吃过一些酒,此时酒意上脸,也不知道是臊的还是醉的,满脸通红。 听得耳边梁冠璟悠悠然道:“有时候觉得这样子也蛮好的,美人美酒美景,不用在大漠边关空对冷月,不用听黎明前战鼓声声,号角响起,冬日里盔甲贴在脸上痛得麻木,夏日里练兵即使白纱裹面也要晒脱一层皮。现在这样安逸,不正是当年所求的吗?” “你当年那样以命相搏,可是为了今日?”苏铭玥微微侧过身子看她的眼睛。 寒若星辰的眸子近在咫尺,“你这些日子在御书房呆着,也该知道韩成玦是个殚jīng竭虑的好皇帝。” “对,殚jīng竭虑,但不是游刃有余,他好不容易重组了内阁,又疑虑这些人中间有你的耳目,张阁老上书奏请早日册立太子,都被他好大一顿火给骂回去了。” 梁冠璟挑眉,“可能他想立你姐姐的儿子为储,我瞧允涟生得甚是可爱,的确比允澈讨人喜欢。” “东宫不是嫡出,那也该立长子啊,再说一个四五个月大的娃娃,能看出来是不是贵人之相?” 梁冠璟苦笑,“我看不出来三皇子是不是贵人之相,我只知道我养着的二皇子的确资质平平,若是以后江山落到他手里,韩成玦这天下岂不成梁太后的天下了?” 苏铭玥道:“现在要忙着后宫争储了吗?” 梁冠璟摇头,“算了,我未必活得过韩成玦,急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第34章 剑走偏锋 贵妃苏静贤这一日起早可谓神清气慡,不枉她大冬天爬到高楼上顶着寒风望月chuī埙,那一年她与皇上两情相悦时,也常常去那里谈天说地看月亮,当然,那时是夏夜。皇上在大冬天都能上去,可见心里是有她的,至于那个苏铭玥,既然这么久都不曾侍寝,必然是皇上嫌她乏味无趣了。当年她们在闺阁之中,她瞧她就是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蠢才,空有一副好相貌,若不能知情识趣又有什么用呢?一开始听说她去御书房伺候笔墨,她也是紧张的,除了皇后,还没有哪个妃嫔能进御书房伺候的,过了一些时日,见她果然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看样子也就是个伺候笔墨的。 虽然她也知道苏铭玥还没笨到这个地步,去打探的小太监回话说,那小贱人甚至有权力批阅奏章,要么皇帝把她当内阁幕僚使唤了,再怎么说,伺候了几个月的笔墨都没有伺候到chuáng上去,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一个后宫妃嫔,若不能与皇上燕好,诞下龙嗣,又有什么用呢?将来皇帝大行,栖霞寺的佛门境地等着她呢,削发为尼永世不得翻身! 早起去请安,她按捺住内心的欢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倒是苏铭玥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好像有所发觉,难道负责记录皇帝后宫行踪的内侍监那里竟有苏铭玥的眼线?苏静贤觉得自己是想多了,便益发作出一副端庄的样貌来。 临近年关,梁冠璟也不张罗一下,加上太医说她无法生育子嗣,苏静贤更觉得这六宫之内,舍我其谁了。二皇子资质愚钝,难堪大任,皇帝断不会把江山jiāo到他手上,再说君无戏言,已经贬为庶人的皇子,说出去可是名不正言不顺,朝中必然也有人会参上一本,向皇帝指出这个问题。 苏铭玥不好好巴结皇帝,倒是与魏向晚那个傻丫头正玩到一处了,还有萧沫雪林佳音两个不成才的小贱人,你们便是联合起来,也休想成为我的对手。 苏静贤眼观鼻,鼻观心,准备守住她的领地就好。 这一日苏铭玥照例到御书房去伺候笔墨,韩成玦为着昨日她将自己推入他人怀抱有些不高兴,而且他故意留宿长乐宫,想看看苏铭玥是不是介意。 她竟然毫不介意! 韩成玦提醒道:“如你所愿,朕昨夜留宿长乐宫了。” 苏铭玥温言相劝:“希望皇上雨露均沾,今夜可到其他宫中走动走动。” 韩成玦道:“朕还未让爱妃承过雨露,不如今夜到你桂离宫?” 苏铭玥道:“桂离宫最是偏远,论资排辈,也轮不到妾身。” 韩成玦气得七窍生烟,“你准备一辈子这样?” 苏铭玥道:“求之不得。” 韩成玦道:“那你不如现在就去栖霞寺。” 苏铭玥手指缠绕发尾:“舍不得我这三千烦恼丝。” 韩成玦道:“你食后宫俸禄,不侍候皇上,你是要做什么?” 苏铭玥道:“替皇上分忧啊,比如批阅奏折,为皇上与后宫妃嫔牵线搭桥,皇上若有烦恼也可说与我听,让妾身给皇上出出主意。是不是馊主意就不自知了。算来算去,我这点俸禄尚且有余的。” 韩成玦被她说得没了脾气,“总有一日要办了你,但朕不爱用qiáng的,需你点头才行。” 苏铭玥脸色微变,她低头努力集中jīng神去看奏章,躲在那奏章后面,轻轻说了句:“多谢皇上体恤……” 韩成玦抬手作了个侧耳细听的姿势,“你说什么?” 苏铭玥道:“我说——谢主隆恩!” 韩成玦认为她一点也不诚恳,但是也没办法,“朕知道你在家中是庶出,寄希望与丈夫举案齐眉,白首偕老,只是朕与你相遇已是妻妾成群,朕与皇后虽已决裂,但朕不是无情无义之人,眼下不能许给你什么了。但是只要你点头,今后朕再不会有另外的女人。” 苏铭玥觉得jī同鸭讲,哭笑不得,在奏章后面直翻白眼,冷不防韩成玦抽走了她手里的奏章,她立刻一脸凄苦之色,作出无限感动的样子,“我知道你心中有皇后……皇后娘娘于我有再生之恩,我怎可夺人所爱……我不想夹在你们两个之间。” 韩成玦摸着她的发丝,“傻瓜,朕与她——已经破镜难圆,我们心里都还有对方,只是……再不能回到当初了。” 苏铭玥见他如此惋惜,心中倒是大大的欢喜,他们能回到当初,就没她什么事了。她心怀鬼胎地翻阅着奏章,看到有人上奏辽王之乱已平息,北地需要肃清余党,垦田戍守,安定边关,奏请朝廷派遣可信之人前往。这人还毛遂自荐了,落款是信武将军,羽林卫都指挥使顾长风。 她“啪”地合上奏章,推给韩成玦。 苏铭玥扶着额,“我身体有些不适,想回去歇息了。” 韩成玦把那一份奏章拿回来,一脸狐疑地看了。 这一夜,韩成玦宿在衍庆宫,招了宁妃侍寝,又过一夜,他仍宿在衍庆宫,这次却是招魏向晚侍寝。 魏向晚是个直肠子,第二天就在皇后跟前嚷嚷,说皇上一晚上都在跟她掷骰子玩,后半夜她都困死了,把新年的月俸都输光了,问皇后娘娘能不能跟皇上说说,抹了这赌资。 韩成玦这次把后宫都临幸了一遍,只剩下桂离宫和永轩宫没来了。 内阁调整之后,又新补了五个人进来,御书房批阅奏章的事渐渐移jiāo内阁,苏铭玥每日里伺候笔墨就很闲了,主要的工作就是如清客一般陪皇帝聊局势谈天说地。 韩成玦问她,派谁当这个总兵去镇守辽东十二关,信武将军顾长风毛遂自荐,他能不能用? 苏铭玥道:“我听说顾将军与皇上曾有过节,皇上准备怎么用这个人?” 韩成玦道:“朕是公私分明之人,朕与他的私人恩怨绝不影响他的仕途,他愿为朝廷效力,我便如他所愿。” 苏铭玥拱手作揖:“那我替顾将军谢过皇上了。” 韩成玦沉吟道:“辽东是苦寒之地,脑子清醒的没有一个愿意去那里的,但是挟北地要冲,过燕山与蒙古人结盟,便能挥师南下,这个人必要值得信任。” 苏铭玥道:“如果我没记错,还有一个人也毛遂自荐了。” “你说陈chūn和?他不行,他叛过朕。” “皇上不是诛了他三族吗?” “所以更不能用。” “问斩要秋后,没诛成。”苏铭玥提醒他。 “皇后策反成功,陈将军那些罪名也就免了。俗话说的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不宜留在京中驻守,此番自荐也是奔着将功折罪而去的。我倒觉得此人忠君爱国,值得信赖,他当年之所以叛了皇上,事出有因,乃忠于旧主。现在他的旧主没了,不是只能效忠皇上了吗?” 韩成玦扫过来一眼,看得苏铭玥一惊,他惯是个看人很准很透的,所以苏铭玥觉得他现在就是在打量自己,“有一件事朕一直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会叛朕,不惜赔上自己身家性命,全族的祸福荣rǔ,我想他看到的必是真的……皇后亲自出马,回来复命的时候她告诉我那人已经气绝身亡,是她亲手……既如此,陈chūn和怎可能被她策反成功?皇后对陈chūn和佯装已救下那人,陈chūn和不是傻子,没点凭证他能信?你当时也在场,你知道些什么?” 苏铭玥努力回忆,“我当时认识皇后短短数日,她并不信任我,怎会将这些和盘托出。她不过见我有些雕虫小技,正好能派上用场。” 韩成玦想想也是,“说起来,你那易容之术已经给皇后用过了,朕却没有见识过,我手底下jīng通易容术的大内高手竟也被你识破,你这是师承何处?” 苏铭玥笑得很柔和,“我娘亲出身低微,认识走江湖的一些人,便学了一点皮毛,小的时候我还记得娘亲妆扮了在府里唱戏给我爹听,闺阁里终日无所事事,我便跟着她学这些野路子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你知道朕最喜欢你什么吗?”韩成玦问道。 苏铭玥不明就里,眨眼间娇媚异常,顾盼生辉,看在韩成玦眼里就是勾魂摄魄了。 “你总是一口一个你啊我啊的,从没有人这么跟朕说话。” 苏铭玥道:“你若喜欢一个人,瞧她什么都是好的,你若不喜欢一个人,那便是无理冲撞,信口雌huáng,触怒龙颜。” “最难得,你还人前人后一个样。”韩成玦揶揄。 “皇上觉得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么对你,所以瞧着新鲜,觉得我是剑走偏锋,欲擒故纵?” 韩成玦笑,“不是吗?” “自作多情。”苏铭玥扭头。 “今夜,朕要宿在桂离宫。”他说道。 “你多久没有去过永轩宫了?”苏铭玥问。 “朕明日再去。” “下棋、掷骰子、谈风月,你选哪一样?或者你想玩点新鲜的,郎君为我画眉,我为郎君妆扮。” “那就……选你最拿手的。” 苏铭玥起身行礼,“那妾身先行告退,回桂离宫准备准备,恭迎圣驾。” 第35章 早膳 苏铭玥回到桂离宫,忐忑地等待韩成玦,虽然韩成玦已经来过几次,但每次也算有礼有节,并不做过分的事情,虽然趁她不注意喜欢亲上一口,倒也勉qiáng能忍受。只是今天晚上不太一样,他在各宫各院走动之后,今晚算是正式宿在桂离宫了。 早请安的时候,有几个心直口快的妃嫔在梁冠璟跟前说过,皇上到她们宫里只闲话家常,即使同chuáng共枕都没有临幸。当然宁妃也说过,这样故意说出来也许只为了向贵妃娘娘表个态,她们绝无非分之想,免得贵妃起了歹心要谋害。至于另一些妃嫔,或者有面子薄的不敢直说,或者觉得自己说出来等于皇上不喜欢自己,丢了人,也或者如康妃那般对于皇上的去处浑不在意,你若不问,她不会说,你若问了,她反问:“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那别人自是不好再问下去,免得讨了没趣。倘是有魏向晚那样没心没肺的,或者被贵妃娘娘授意要刨根问底的,康妃便道:“皇上在你房里做什么,在我房里自然也做什么。” 苏铭玥料想,他说过为她不再有别的女人,想是做给她看的。 只是在长乐宫那一日,好像他跟苏静贤还是发生了什么,不然瞧她不会那般得意洋洋。 苏静贤能当上宠妃,容貌自不必说,得了皇嗣倒是失宠了,所以经此之后常常不会喜怒形于色,收敛很多。只是自家姐妹多年,苏铭玥知道她有个小毛病,一旦得意起来,眼神便有些飘,不爱低眉顺眼,而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虽然看着差不多,细微处还是看得出来。 若是相信韩成玦为自己守身如玉,那就自作多情了。 左等右等,三更已过,太监传来口谕,说皇上转道永轩宫,让丽嫔娘娘不用等了。 比起让韩成玦去永轩宫,苏铭玥宁肯他来桂离宫。 “是皇后让去的吗?”苏铭玥不甘心。 刘广道:“是皇上自己的决定。” 见苏铭玥满脸不悦,刘广脸上堆了笑,规劝道:“丽嫔娘娘莫要在意,一来帝后乃结发夫妻原也是该多去走动走动,二来皇后娘娘横竖不能生育,三来皇上心里装的谁,您还不清楚吗?” 刘广相貌并不难看,但是那满脸谄媚的笑容,看得苏铭玥颇想找个由头拿他出气。 尤其一句“皇后娘娘横竖不能生育”,她梁冠璟是什么人,竟是在后宫给他韩成玦生儿子用的吗?刘广给她提鞋都不配! 苏铭玥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压下扇刘广一巴掌的冲动,她让采莲拿些银两算是答谢。 打发走了刘广,苏铭玥捂着胸口,体会到什么叫做五内俱焚。熬了一宿,她一早便去宫道上等候,韩成玦上早朝的大轿一过,她就迫不及待地从门dòng后面走出来,闪进永轩宫大门。 梁冠璟一贯早起,今日也不例外,这个时候她已经练过一套拳,出了透汗,沐浴更衣,准备用完早膳等各宫妃嫔来请安。 苏铭玥进得淡影楼,只见梁冠璟一个人在用早膳,她吃东西并不如一般大家闺秀举箸必扶袖,饮水必遮口,倒不是说她吃东西没规没矩,而是像个世家公子一般,吃起来gān脆利落,并不忸怩作态,桌上菜肴也是荤素皆宜,生冷不忌,不像韩成玦,好歹还喜食甜食,不过宫中饮食大抵每一筷子都要动一动,让御膳房瞧不出皇帝的喜好,据说这是太。祖皇帝时就留下的规矩,明的是训导皇储不失偏颇,四方皆顾,实际上也怕亲近的人掌握了皇帝的喜好而下毒加害。梁冠璟什么都吃,倒不是为了当皇帝,而是真的没几样讨厌的菜式。 苏铭玥也曾经问她,有没有食不下咽的日子? 茶饭不思?怎么可能?!每天有马要骑,有功要练,不吃饭怎么有力气? 小宫女已经进去通报,也不说丽嫔来请安,只说丽嫔来了。 见苏铭玥进来,梁冠璟笑道:“给丽嫔多备一双筷子,我猜你还没用过早膳,一大早跑我这里来乞白食。” “皇上竟没有跟姐姐一起用早膳?”苏铭玥不客气地坐下,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筷子,另一边小宫女给盛了一碗白粥放在她跟前。 梁冠璟一边吃着盘子里做得十分jīng致的早点,一边斜眼看她,“我没听错吧,你叫我姐姐?” 苏铭玥举起筷子却是全无食欲,“如今你我共侍一夫,不应该叫你姐姐吗?” 梁冠璟吃了一会儿,观察她脸上的表情,“我跟他……昨天晚上什么也没做。” “我没兴趣知道这些。”苏铭玥嘴上这么说,手上却立刻把筷子戳向瓷碟里jīng致的糕点。 “对啊,我gān嘛要告诉你这个?” 苏铭玥并不急着吃,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梁冠璟得意,“我小厨房的这位大师傅,可是从皇上那里挖过来的,手艺不一般。” 苏铭玥道:“我是说你早起沐浴后,身上犹有余香。” 梁冠璟gān笑两声,“食不言寝不语,来,先用早膳。” 苏铭玥高高兴兴地吃完,瓷碟里最后一个包子她不好意思吃,夹给了梁冠璟。包子极小,一口一个,梁冠璟张嘴就接过了她喂过来的包子,一口咬住。 “小心汤汁。”苏铭玥提醒她,虽然自小厨房端过来吃到现在,因是征月里天气寒冷,那瓷碟底下却是煨着热水,如今包子里的汤汁仍然有些烫嘴。 梁冠璟把包子送在嘴里并未咬破,连带筷子也含着,两个人对视良久,直瞧得苏铭玥都脸红了,梁冠璟才慢慢地吐出筷子,慢慢地咀嚼。 苏铭玥接过小宫女递来的热毛巾,擦嘴擦手,那白毛巾上便沾了唇上的胭脂。 “你这胭脂是给他预备的,还是今早给我预备的?”梁冠璟吃得很仔细,筷子上似乎也沾了一点点胭脂,有暗香浮动,她含着胭脂味的包子,口齿不清地问。 苏铭玥不想明说,只低声道:“我去御书房伺候笔墨是从不施胭脂的。” 梁冠璟低头笑了笑,“郑国公主也说她喜欢我,她知道我不喜欢胭脂水粉之类的,平日里便专门为我寻宝马,寻兵书,寻利器。我有好多心爱之物都是她赠我的,东西是好的,不忍送回去,可是她这个人……我以前也觉得颇有歉意,我不讨厌她,然而与她有肌肤之亲始终觉得勉qiáng,将就不来。倒是那一日……” 苏铭玥见她竟然有些含羞带怯了,说话也不免吞吐,便喜道:“因为你不喜欢她那样的,你发现原来竟喜欢……?” “我愧对她,要是哪日她问起来,我不知道怎么答她。”梁冠璟扶额,再次申明,“我真的不讨厌她。” 苏铭玥碍于周围尚有不少宫女太监,不好明说了,便道:“征月十五马上便到了,阿源可预备好了元宵佳节怎么过?” “没想好,要不……等会儿你留下跟我说道说道?” 苏铭玥起身行礼,“蓝翊殿已经开启宫门,此刻该有来请早安的姐妹了,我去那边等候姐姐。” 梁冠璟哭笑不得,“再叫我姐姐试试!” 苏铭玥已经迈出门口,探头笑问,“姐姐欲何为?” 梁冠璟用手指戳她。 苏铭玥走向蓝翊殿,步子夸得大了,裙摆飞舞,她只觉得身内隐隐有躁动难耐之感,韩成玦昨夜与梁冠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梁冠璟似乎终于看清了一切,对她有了回应。 只要想一想请安之后各宫妃嫔离去,独留下她与她,她便情难自禁。 第36章 chūn梅 苏铭玥欲伸手去勾纱帐,被梁冠璟握住了手腕。 “没事,再睡会儿。”梁冠璟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都几时了,哪有睡中觉睡到这个时辰的,一会儿你宫里的人要起疑了。”苏铭玥心虚。 “怕什么,他们知道就知道了罢。” 苏铭玥回过身,额头抵额头,鼻尖对鼻尖,她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也希望这纱帐内的时光永远停住,任外面花开花落缘起缘灭。 “你有没有想过,上次你为什么会着了袁贵妃的道?因为你不够小心谨慎,总以为后宫之内皆是女流之辈,永轩宫皆是忠心耿耿之仆。”说着她推开梁冠璟,“起来起来,我们去华穆苑边喝茶边说话。” “你是说永轩宫内有jian细想要害我?” “莫以为你待他人好,他人也一样待你好,这世上的好是没有底的,你不让他做皇帝你就不是好的,做了皇帝人家还想做玉帝。又或者有人被拿了把柄,权衡利弊只能拿你的命去换他自家老小的命。”苏铭玥把梁冠璟拉起来,给她手里塞了个肚兜。 “这个不是我的。”梁冠璟嗫嚅。 苏铭玥不说话,只使了个眼色。 “也对,天气寒冷,谁知道你里面穿了谁的肚兜。”说着她背过身要苏铭玥给她系上带子。 苏铭玥很乐意效这个劳。 “说句扫兴的话,你今夜要是侍寝,可不要穿我的肚兜。” 苏铭玥道:“你以为他记得哪个是你的,哪个是我的?再说不都是我绣的吗?他就见过你这个肚兜?纵是见过,我大可以说,一色儿肚兜我绣了好几个。” “原来你一色儿还绣了好几个,都给了谁,我怎么不知道。” 苏铭玥将腰间的带子狠狠一拉,“给你的,自然是独一份的,只别让韩成玦瞧见就好。” 两个人嬉笑间已经穿戴整齐,梁冠璟向外呼喊怜香惜玉的名字,苏铭玥想要阻止已是不及,虽然身上衣服穿得差不多了,但外面的罩袍披风都还散落一地,两个人一起坐在chuáng上的样子也让人生疑。 谁知道怜香惜玉并不大惊小怪,反而一个捡起衣袍来给梁冠璟套上,一个去撤了焚尽的香,换上了新的香片。 “铭玥姑娘不用慌张,皇后娘娘早几日便跟我们知会过。”怜香见苏铭玥臊得满通红,便道,“我知道了以后替咱们娘娘高兴了一晚上。总算她身边有个体己人,知道疼她爱她怜惜她。” 惜玉道:“你快别说了,铭玥姑娘要被你吓着了。” “姑娘莫怕!”怜香拿起檀香木梳,给苏铭玥梳理秀发,“我和怜香跟随娘娘刀山火海闯过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只是原先郑国公主对咱们娘娘忠心耿耿,关爱有加,体贴入微,有点可惜了。” 梁冠璟道:“你可惜她?那你自己上啊?” “郑国公主神仙样的人物,我消受不起,再说她也不喜欢我。” 梁冠璟揶揄,“你若真喜欢,我可以给你们牵线搭桥,不过她是个风流种,但凡是美人都要上去调戏一番,你受的了吗?” 怜香笑道:“却原来是因得这个毛病,皇后娘娘才不要她吗?” “她怎么说都有了驸马爷那样的人,私底下和清宁宫那位也不清不楚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皇后娘娘你不肯要她啊,你不要她,还要吊着人家吗?总该允她出去风流快活吧?” 梁冠璟手指着怜香,对苏铭玥道:“辛苦这许多年,就养出这么个吃里扒外的货。” 苏铭玥道:“怜香姐姐,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的皇后娘娘不放你出宫嫁人吗?” 怜香一脸惊恐,“什么?嫁给外头那些臭男人?莫说贩夫走卒,便是世家公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男人在外头花天酒地,让女人在宅子里为他们生儿育女,彼此间还要斗个你死我活的。姑奶奶可饶了我吧,我就想要一生侍奉在皇后娘娘身边,除非娘娘厌弃我了,嫌我蠢笨,或是嫌我年迈。” 苏铭玥看看梁冠璟身后的惜玉,虽然她不是个爱说话的主,但是看那意思,竟是跟怜香同气连枝,心照不宣的。 “我若是想要生孩子,外头御林军里有的是年轻俊俏的后生,生个漂亮娃娃玩玩也不错。” 梁冠璟笑着“啐”她一口,“不知羞-耻,不嫁人而生子,小心皇上治你一个yín=乱后宫的罪名。” “娘娘届时可以放我出宫去,等生完了孩子再回来嘛,就说是我与宫外的郎君一起生的。等我们都老了,一群老婆子在一起吟诗作对,喝茶品酒,骑马she箭,岂不快哉?” 梁冠璟道:“你可是看上了御林军里哪个年轻后生了,已经想到这么远去了。” “愁的便是今日看上了这个,明日发现还有一个更好的,挑来挑去,不知道哪个更好,可以生出漂亮娃娃来。有道是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我生得相貌平平,要生个漂亮娃娃可不得挑好了,再靠一点天生的福气。” 梁冠璟和苏铭玥都笑得要直不起腰来,“你看她,武功才学哪一样都比不上惜玉,我还能把她留在身边,就是图找个乐子,能给我说个笑话,解个闷。” “发髻挽好了,铭玥姑娘可还满意?”怜香道。 那边厢惜玉也给梁冠璟梳完了头发,挽好了发髻。 梁冠璟在镜子里瞧瞧自己,笑道:“便是这梳头发,手艺也比不得惜玉。” “铭玥姑娘天生丽质,就是什么发髻也不梳,也是倾国倾城的姿容。” 梁冠璟一挑眉,“别给自己找借口了。” 苏铭玥道:“我家中原有个善梳头的丫鬟命唤红菱,怜香姑娘手艺并不输她了。” 怜香赶紧点头称是。 梳理好妆容,主仆四人一起移步永轩宫内西边的偏搂华穆苑,待进了朝南向阳处的楼台,在火盆前的榻上坐了,梁冠璟也并未将怜香惜玉打发走,仍让她们随侍左右。 倒是惜玉道:“娘娘们若有不方便我俩听的,我这便和怜香回避一下。” “不妨事。” “昨天晚上你和皇上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怎么今日里你对我这么好?”苏铭玥实在好奇,“快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一个字都不要漏了。” “其实也没说什么,自上一次我伤了他一条胳膊之后,我们有几个月不曾说话了,大概是时光流转,物是人非,他如今心心念念的只有你,想着如何讨你的欢心。而我这几个月,想了很多,也发现渐渐的心中也没有他了。那日你问我心中可有人?我随口说心中装的是他,后来想想,两个人早已同chuáng异梦,爱驰神离。想通了这一点倒觉得与他相处,竟然没那么难了。两个人说说闲话,聊聊家常,心平气和,相敬如宾,真真是最理想的夫妻。只是哪一日他若发现我将你偷了,恐怕是要大发雷霆的。”梁冠璟说完,收回了凝视远方梅树的目光,回过头来看着苏铭玥。 苏铭玥则在她刚刚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她,“那你这些日子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可知道我心中的煎熬?” “我想给彼此一点时间,一半是给自己,想想清楚心里到底要什么,要为将来谋划些什么。另一半时间时间是给你的。” “需要那么久吗?我还道以你的聪慧,一个晚上就可以想明白的。”苏铭玥还是觉得满腹委屈。 梁冠璟道:“早些年的时候,郑国公主也有过一个相好的,好得她都忘了我。那姑娘一直被她养在府中。两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也是和和美美,甜甜蜜蜜。哪知有一日,驸马爷突然回府,他是阵前受伤回来养身子的,来之前写了家书,郑国公主丢在那里一封都没看。总之那一日夫妻俩没见上面,倒是驸马爷遇上了府里那个相好的。那姑娘动了心思,想做驸马爷的妾室,哪怕没名没分在府里伺候都行。驸马爷伤愈又要出征,她竟私自出府追随而去。驸马爷严词拒绝了她,还命人护送她回京,在路上,她不知怎的,竟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这是见了驸马爷发花痴死了。你觉得我见了皇上也会发花痴,弃你而去吗?”苏铭玥见她竟拿那样一个女子和自己比,气得不行。 “之前怜香惜玉见我喜欢你,便一个劲儿的在你面前说皇帝的坏话,其实韩成玦人不算坏。应该说他也算得人中龙凤,那些所谓的坏话,换个说法可不就是一个盖世枭雄应有的品质?那样一个人与你朝夕相伴,我担心你会被他所吸引。” “那现在顾虑可以消除了吗?” “难说,毕竟你还没有真正接触过令你心动的男人,或许信武将军便可以,你不是说你姐姐也倾慕于他吗?**皇帝在世的时候,对郑和公主也是心生不满的,他曾经说过要给她配一门好姻缘,若有了好男人,她就不会这样荒唐了。所以**皇帝还在世的时候,信武将军顾长风与郑国公主的婚事,就是他欲促成的。只是那时候,我与那位故人有婚约在先,顾府的老将军向皇帝说明才免了赐婚一事。后来我成了燕王妃,今上便做主赐婚让他俩结为夫妻了。” 苏铭玥点头,“终于成就一段孽缘。” 梁冠璟给了她一个白眼。 “我还当是他抢了人家的新娘子不说,还故意塞给他一个郑国公主。” “他倒不至于这么歹毒,是顾长风自己求的。顾府里大婚之日被一个王爷抢亲,这事闹得满城风雨,顾老将军面上无光,便让顾长风另娶新妇。顾长风说如果郑国公主愿意下嫁,那就择日完婚。” “你看,顾长风这样的人品才学,郑国公主也没有对他心动,所以你放心,我必不会对韩成玦心动,阿源就不要自寻烦恼了。” 两个人都去望园中正在盛开的chūn梅,整个华穆苑内暗香浮动,令人迷醉,早chūn的气息扑面而来。 梁冠璟没有再说那些已经与她不想gān的人或事,“有花折时直须折,怜香,去给我折几支梅来。” 第37章 一碗好茶 过了除夕和新chūn的闹腾,苏铭玥正愁元宵这一天怎么办。之前去皇陵去太庙拜祭列祖列宗的大典仪式都是帝后同行,举国欢庆,韩成玦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自己,顶多妃位以上才能去凑个热闹,她这个五品嫔位没资格跟着,也就闷在屋里自己找一些消遣。 韩成玦怕她寂寞,竟将红菱送进宫来与她为伴,也算是新年礼物了。 主仆俩抱在一处说了许多体己话,自不必说,对于一入宫就差点被如今的贵妃娘娘毒死一事,苏铭玥也一并说了,直吓得红菱杏目圆睁。虽然大小姐往日在苏府里惯得瞧不上三小姐,可是毒害性命实在骇人听闻,这后宫的水也太深了。 苏铭玥道皇后娘娘对自己恩重如山,说了huáng河历险的详细经过,只对两人之间的私情按下不表,红菱甫一进宫很多事情还消化不过来,单是这大半年里发生的这些就够说上几天几夜了,若将此事也一并说了,还不知道红菱怎么想,或许她要觉得两名女子燕好简直惊世骇俗灭了人伦,那可不妙。 “这皇帝也不是好相与的,小姐若不喜欢他,一直避开他,也不是长久之计。”红菱忧心忡忡。 “我有了皇后娘娘的庇护,日后若是失了圣宠,才是求之不得,我们主仆二人就在这桂离宫里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不好吗?” 后面采莲道:“娘娘应该知道,后宫妃嫔无所出,那都要去栖霞寺落发为尼的,你宁可去做尼姑,也不愿意侍寝吗?” 苏铭玥见她一脸愁眉苦脸,自己显然是个不成才的主子,做不了皇帝身边的宠妃,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底下的奴才们有什么荣华富贵的梦也是难圆了。她想了一想,便让采莲召集桂离宫所有的宫女太监婆子,一并进萦碧殿列队站好,听候她的差遣吩咐。 苏铭玥在上首坐定了,道:“大家伙儿聚在这桂离宫里也有些时日了,我从未这样正式训过话,今日趁着红菱姑娘来,就把自己心中所想的话一并说了,决定一并做了,跟大家jiāo个底,好让你们也心里有数。 我原在家中便不是嫡出的大小姐,我娘出身低微原是个侍妾,后来正头的夫人亡故了,她便成了继室,也是福薄命浅之人,我爹后面还娶了几房妾室,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娘便早早亡故。我在家中便是不爱qiáng出头的,蒙皇上看得起做了一宫之主,仍是讨厌后宫相斗,争风吃醋,皇上越是宠爱我,我便越是如坐针毡,火炙碳烤,生怕哪一日被谁害了性命都不自知。是以我并不想当这个宠妃,只想自己一个人过清静日子,跟了我定然没有出头之日,你们若不喜欢我这样的主子,我可以去求求皇后娘娘,打发你们另去他处。主仆一场,我尽心为你们谋个前程还是可以的,将来是荣是rǔ,是贫是富,是贵是贱,是福是祸,全凭自己的造化了。” 萦碧殿内宫女太监婆子们面面相觑,各人表情不一,有人急忙跪倒叩头,发誓愿意追随丽嫔娘娘,无论富贵贫贱,荣rǔ祸福。 苏铭玥又道:“也不急着跟我表衷心,这事容你们回头仔细想想,私下里来跟我说便是,我定不会将这个人的心底话说与那个人听。便是今日想要忠心耿耿,他日有了难处想要变卦也可以随时提出来,只要不将我桂离宫内事无巨细去告诉那些不相gān的人,做那吃里扒外,谋害于我的事情,我必然诚心以待。有些话,我让你们封紧了嘴巴,便是皇帝问起来,也要想一想再答,听明白了吗?” 她一个五品的嫔位敢说皇帝的话也未必有问必答,一宫之人个个面如土色。 “行了,你们去吧。” 到得晚间,采莲进来服侍,便向苏铭玥下跪,“往日里奴婢劝娘娘的话都是为着娘娘的前程打算,但是奴婢如今瞧着娘娘是个有主意的人,断不会像寻常的后宫女子,为了争宠宫斗不择手段。奴婢家里有个姑姑早年也在后宫当差,跟着主子娘娘大起大落,最后也不得善终,奴婢都是瞧在眼里。我娘在我进宫前一日就嘱咐我进宫当差最关键谨小慎微,大智若愚,荣华富贵皆是过眼云烟,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要紧。娘娘如今的心意,奴婢已经清清楚楚,今后必当遵照您的吩咐办事,那些不该劝的绝不多嘴,来烦娘娘了。” 苏铭玥很满意,便给了她出宫的牌子,吩咐她去顾府找郑国公主,让她进宫来,就说有事相商。 采莲道:“昨日里郑国公主不是才来过?”见苏铭玥一脸不满,赶紧又道:“是,奴婢这就出宫办事。” 等到人出去了,红菱道:“她说的也不无道理,郑国公主昨日在的时候,小姐怎么不和她商量。” “我昨日没机会同她说,她素来自由散漫,今日里来了,指不定下一回什么时候来,我不能gān等她来。” 说了一会儿话,又有宫女太监来服侍的向苏铭玥表忠心,也有一个小宫女名唤青梅,说是以前跟着的主子是华林园的徐常在,这位小主性格怯懦,体弱多病,她娘家带来的丫鬟早些年冲撞了惠妃,被打了一顿没多久病死了,如今伺候她的小宫女是个厉害角色,对主子很是怠慢,她不放心,还想回去伺候旧主。当初桂离宫来伺候的人选是司礼监定下的,她也没办法,虽然身在曹营,她也是常常回华林园看看,但毕竟不在身边伺候着,不够尽心。 苏铭玥对这位徐常在有些印象,因是常年称病很少去永轩宫请安,彼此不熟悉,她即刻允了青梅,让她收拾行装就可回华林园,她自会禀明皇后让司礼监把月俸划到华林园。想了想,又从梳妆匣里拿出一些金银首饰给她。 青梅不敢接。 苏铭玥道:“这些不是皇上赏赐的东西,都是我娘家带来的,值不得几个钱,至于银两也是我月俸里面出的。皇上赏赐的,除了自己戴戴,也不方便变卖赠人,哪天被人拿住了话柄,还给你添麻烦,这个道理我是懂的。” 青梅千恩万谢,便带了苏铭玥赏赐的钱财收拾包袱去了。 红菱便道:“这位青梅姑娘,倒是个忠贞不二的。” “那位徐常在,也必定待她亲如姐妹,这两人我们以后多亲近多走动,是值得相jiāo的人物。” 苏铭玥睡完中觉没多久,红菱进来禀告,说是郑国公主来了。她还没说完话,郑国公主已经长腿一迈大踏步地进来,她今日里锦衣外面只一件御寒的披风,进了屋解下披风,身上竟没一件衣服是厚料子的。 “你冷不冷啊!”苏铭玥大叫。 “佳人有约,我二话不说就快马加鞭地奔过来了,你那个小宫女我让她坐车慢慢回的,估计这会儿还没到宫门前。”说着她眉毛一挑,“找我来有什么好事啊?” “好事没有,坏事你做不做?” “美人邀我,杀人放火都得去啊。” “不至于是杀人放火的事情,没这么坏。”苏铭玥让红菱到门口守着,别让人听了壁角。 “这小宫女面生,哪里来的?”郑国公主回头去瞧。 “少瞧一眼会死啊?”苏铭玥见她这般轻浮放làng,真是哭笑不得。 “是是是!” 两人在火盆前坐下喝热茶,苏铭玥便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到后面见郑国公主憋着笑,她便有些不高兴了,“你笑什么?” “你这么讨厌我那皇帝哥哥啊?他的一腔热血,一颗真心,真是错付了。” 苏铭玥白了她一眼。 郑国公主一拍胸脯,“好妹妹,他日我必不让你在栖霞寺与那青灯古佛为伴,届时我们出宫去游历四方,踏马天下,岂不潇洒快活?” “与你韩成璎一起游历四方,踏马天下的美人怕是太多,我跟不上马队了。” “瞧你这话说的。”郑国公主起身道,“行了,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保证做得滴水不漏。” “事情要是败露,我可是欺君之罪,你是他亲妹妹,他不会拿你怎么着,我不会被他杀头,恐怕也要龙颜大怒,拿我发落了。” 郑国公主拍着她的肩,“放心,又不是谋反,怎么能叫败露?纵是他知道了,不过是哼哼唧唧闹一闹,你一根手指头他都舍不得动。” 苏铭玥扭头看了看她捏自己肩膀的手,不知道算不算被吃豆腐,既然梁冠璟都被她吃过豆腐,那自己这点也算不得什么。再说郑国公主也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被她吃豆腐,半真半假,似乎也并不讨厌,总比韩成玦冷不防来偷亲自己要好多了。 “他对我的心思,我都是明白的,现在拖着也是有我自己的打算。只是我觉得终归逃不过去的,他怎么舍不得动我的手指头呢,他对我,想动哪里是哪里。”她回头看着郑国公主,笑得凄然,“其实我很羡慕你,金枝玉叶,肆意洒脱。你不想要男子,便是赐你一个顾长风,你也扔在角落里,谁能奈你何?” 郑国公主点点头,“是了,我也当知足。只是终其一生,也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人,大概这便是代价。” “什么情啊爱啊的,有时候能好好活着便可以知足了。” 郑国公主斜眼看她,“你这口吻!皇后经常笑话我的便是,学足了大男人,还一天到晚只知道钻在小情小爱里面。我看她那个人啊,总是不屑于儿女情长,我常常担心,到了她这个年纪还遇不到真心人,不知此中真味,简直可惜。你说她是不是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这种事,需要学吗?” 郑国公主一琢磨,端起茶杯揭开茶盖慢悠悠饮一口,然后闭上眼点点头咂咂嘴,“可惜了一杯好茶,凉透了哇!” 第38章 月上柳梢头 韩成玦邀苏铭玥元宵观灯赏月,自然,不是在宫里,两个人乔装出宫去赏。 苏铭玥觉得不妥。 首先天子安危首当其冲,如今辽王逆党未清,若有刺客届时来刺杀皇上,她这个女流之辈断断是挡不住的,若是为救驾殒命她觉得太倒霉催了,若是不救于心不安。 为保皇上龙体康泰,必然要增派大内高手负责沿途的安全,元宵赏灯街上人来人往的,难免有闪失。这些御前侍卫也有元宵要过,也有佳人相约,职责所在自是难免辜负佳人,可是皇帝遇刺,他们这往后的日子还能过吗?此其二。 元宵赏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无关江山社稷,不过儿女情长,风流韵事,她可不想后世的史书里把她写成魅惑君王的妖女。此其三。 皇上若实在想赏灯观月,大可以邀上皇后和几名德贤淑惠的妃子一起出宫,也算与民同乐,可传为佳话。届时自己能跟在队伍里瞧瞧花灯,开开眼界,也算是皇恩浩dàng,祖上积德了。 “这样太兴师动众了,瞧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没让你绵延几里地出宫巡游,只几名御前侍卫便可,事前不要声张,以免走漏了风声。”苏铭玥把案头的奏章归类整理,她现在已经不用朱笔勾画,只负责打些下手,陪皇帝聊天解闷,免得内阁里有人看不惯她。饶是这样,仍有人说她chuī枕边风,左右圣裁,要皇帝把她从御书房赶出去。当然,还有一些人通过方方面面的关系打通渠道,送礼竟然送到桂离宫来,希望她多多美言几句。 苏铭玥讶异于皇权的诱人之处,她把这些礼原封不动jiāo到御书房让皇帝派人清点,好跟自己撇清关系。皇帝问是谁送的,她一概说不知道,不认识,不清楚。 说到元宵微服出宫的事,她皱眉道:“这事若走漏风声,有刺客前来行刺,皇上可缩小查探范围,恐怕嫌疑最大的是我了。” “那你想要朕的命吗?” 苏铭玥心道,简直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冷哼一声,“杀了皇上有个屁用,臣妾一个五品的嫔位,能垂帘听政,一统天下吗?” “你还想垂帘听政,一统天下?!”韩成玦大惊失色。 “对,láng子野心,皇上可要杀了我?” 韩成玦笑盈盈看着她,竟有些吃不准她这说的是不是玩笑话,他让她来御书房伺候笔墨是不是托大了。明明她和梁冠璟就不是一个路数的,然而仔细想想她该有的都有,只是缺乏一点经验,而经验正由自己传授于她。“只要你愿意侍寝,就给你再升一升份位,届时有所出,就升你一个韩国夫人当当,你看呢?” “你不念我在御书房当你的幕僚,劳苦功高,鞠躬尽瘁,还担了骂名,倒天天想着我侍寝才升我份位。呸!不稀罕!” 韩成玦见她佯装怒意,更显娇俏可爱,“朕放眼这天下就没有配得上你的男人了!”转念一想,“你觉得顾长风才配得上你吗?” “皇后娘娘不要他,郑国公主也不要他,凭什么我就要他?”说完她神色一厉,“除非你瞧皇后和公主是金枝玉叶,我不过一个小户小吏家的庶女,给你们男人提鞋暖chuáng的命。” “英雄尚且不问出处,更何况是美人。”韩成玦陪小心地搂住她的肩膀,“太。祖皇帝有家训,娶妻不求高门贵户,人品才学才是要紧。” 苏铭玥道:“我以为娶妻不求高门贵户,是为了避免后宫gān政,外戚专权。” 韩成玦点她的鼻子,“就你聪明!” 苏铭玥道:“妾身只有小聪明,皇上才是有大智慧的人!” 韩成玦倒是笑了,“朕不听祖训,娶了将门之女,而且这皇后文武双全,功高震主。” 苏铭玥道:“皇上不就好这一口吗?” 韩成玦凑近她,“那我对你的心意呢?” 苏铭玥不屑:“不过换换口味罢了。” 韩成玦无奈,“朕只希望日久见人心吧。” 苏铭玥不以为意,只道:“元宵赏灯的事,皇上再斟酌斟酌,只那一日把皇后和几个妃子宣来,不要刻意提我,你当我是个小猫小狗带上即可。” “这么说,你还是想出去瞧瞧的?” 苏铭玥叹气,“当然想,自从皇后娘娘被禁足,我再不能跟着她东奔西跑了。” 韩成玦委屈,“你对她,比对朕还好。” “那是自然,她于我有恩,而你差点将我杖毙了。” “真记仇!” 上元夜,月挂柳梢头。 韩成玦打扮成世家公子,带着梁冠璟、林芳菲、苏铭玥一同微服出游,沿途大内高手早已打点好,尽量不惊扰圣驾,又不事声张。苏铭玥打扮成丫鬟的模样跟在韩成玦和梁冠璟身后,倒是林芳菲,她今日jīng心妆扮过,看着跟他们几个不像一路人,倒像是他们簇拥着的名门贵女。 “皇……公子早不跟我说,我这打扮不合时宜了,我还是打道回府吧。”林芳菲略略不安。 “就这样挺好的。”梁冠璟看她从马车上下来,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便上前拉住她,“你也好久没出来游玩了,今日全凭公子垂怜,要尽兴才好。” “那边的灯好看,我过去看看!”苏铭玥早扔下众人几步上前。 “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韩成玦看她难得露出娇憨之态,觉得今日这趟出游算是来对了,他很想照顾大老婆二老婆,然而管不住自己的脚,很快跟上了苏铭玥,把梁冠璟和林芳菲抛到了脑后。 京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几个人很快走散了,韩成玦和苏铭玥一起,梁冠璟和林芳菲一道,横竖周围都有大内高手跟随,不怕有什么闪失。韩成玦跟着苏铭玥弯弯绕绕地走了一段路,两人便到了略微偏僻的巷子里,临河有酒家挂着不显眼的牌子,亭台楼榭,jīng致典雅。 “去坐坐吗?”韩成玦指指前面。 “河边冷,我们就在这里走走。”苏铭玥说着裹紧披风。 “走这么长路了,还冷?”韩成玦说着去握她的手,“穿这么少,冻死你活该。” “我以为是到暖和的地方,吃烫好的热酒,听小曲,看好戏,原来你是个没主意的。”苏铭玥哈着气搓手。 “我以为我们要来赏月的。我原是安排了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饭,你又说没意思,不新鲜。”韩成玦道:“也罢,那我们不到河边,去别的僻静处坐坐。” 正说着,突然楼上有窗户打开,一人探出头来,“哎哟,这不是,哎哟哟!” 不是郑国公主,还是谁? 另一人也探出头来看,脸色都变了,却是他们夫妻一年到头见不上一面的驸马爷顾长风。 “我道这声音这么耳熟,店家,快开门迎客啊,贵客!” 韩成玦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苏铭玥那句话,要是有人刺杀皇上……不过他不敢往下想,直觉这个地方是安全的,街角巷子远远的地方有人影闪过,是他的贴身卫士。 韩成玦带着苏铭玥就进了楼子,老板娘千娇百媚地迎他们上雅座,便和郑国公主汇合了。韩成玦刚要行礼,接收到韩成玦递来的眼色,便只是拱手一揖,算是招呼过了。 “这位公子面生,和韩公子倒是很熟的样子,怎么从来没见你带来我这里吃过酒?”老板娘赶紧又招呼厨房多上几个好菜。 郑国公主笑道:“这一位平时我是请不动的,今日不请自来,可是天大的面子。” “公子贵姓?”老板娘安排韩成玦和苏铭玥落座了,立刻斟酒。 “免贵姓苏。” 郑国公主和苏铭玥都是眉梢一跳,连顾长风都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老板娘道:“苏公子吃的惯我们这里的女儿红吗?或者上来蜀地的醉花yīn,淮南稻香村?” 韩成玦回头问苏铭玥,“你要吃什么?” “就女儿红罢。”苏铭玥看看郑国公主,再看看旁边的驸马爷,“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吃酒?” 她明知故问还一脸天真无邪,看得郑国公主咬牙切齿,她反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吃酒?倒是你和这位……苏公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们出来赏月啊,不曾想竟遇上你们俩了,真巧啊!” 顾长风看不下去了,回头对郑国公主道:“怎么回事?” “你没有话对这位苏公子好讲的吗?你上的奏折苏公子没有给个回话,我看你请缨心切,要不二位好好聊聊?”郑国公主快刀斩乱马,拉起苏铭玥就闪。 韩成玦还没回过神来,就发现屋子里只有他和顾长风两个人了,这气氛就有点诡异了。老板娘八面玲珑,生怕所有的贵客都跑了,赶紧唤来美貌的陪酒家jì,将两位公子按在凳子上。横竖记在她韩成璎头上,有多少酒菜尽管上来便是。 郑国公主拉了苏铭玥跑下楼,一口气跑道街角巷子,吓得那里驻守的御前侍卫大惊失色。 “没事没事,皇上打发我们自己玩,他和信武将军有事相商,你们在楼下加qiáng戒备,保护皇上周全便是。”苏铭玥说着打发这些侍卫去楼子里外把守。 一直到走远了,郑国公主才捂住肚子哈哈大笑,“我本来准备好了一大套说辞,又觉得言多必失,索性就这么着吧。你看我这事办得如何?” 苏铭玥在她背上一拍,“四两拨千斤,佩服佩服!” 郑国公主搓搓手,“现在我们去哪儿?” 苏铭玥摆了个唱戏的姿势,“英台,找你的梁兄汇合去!” “走!” 第39章 人约huáng昏后 苏铭玥和韩成璎回到街上到处找,竟是寻不到梁冠璟和林芳菲的踪迹了。 “我想起一句词: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怎么我回首又回首,遍寻不见?”苏铭玥怅然若失。 “我想好了,若是寻不见梁兄,我和你一道观灯赏月也是好的。”韩成璎叹气。 “你寻不到梁兄,还有林姐姐,苏妹妹,可是我心里只有她一个。”苏铭玥抬眼四顾,“日里也想她,夜里也想她,时时希望她好,想着法子要讨她开心。总觉得她最好的日子我没有相伴左右,不过也庆幸在她心灰意冷之时能给她送去一点关怀,一点慰藉。” 韩成璎见她神色黯然,便道:“你要避开皇上,竟是因得已有心上人了?快说是谁,说不定我能帮你们私奔。” “私奔?” “对啊,我最见不得美人爱而不得,伤心欲绝。” 苏铭玥看着灯火中韩成璎的脸,有那么一刻想对她和盘托出,然而她还拿不准说出来的后果。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的梁兄爱上了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却不是你,你作何感想?” 韩成璎与她并肩而行,街上来来去去的人,男男女女,多是欢声笑语,她却潇洒中带一点失意,欢愉中带一点惆怅,若这世上没有梁冠璟,她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她若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即便那个人不是我,那也是极好的。人若生下来只有家国天下,那她只是国之利器,如那寺庙佛龛里的泥塑有何区别?乱世出英雄,这个英雄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可是一个知情识爱的人,她才是真真正正活过的。我知道她希望拯救苍生,名留青史,其实她已经做到了,只是于私,我还是希望她活得像个人。” “她当然活得像个人了,她是我见过活得最jīng彩的一个人。” 韩成璎笑了,“你爱上她了?” “我……怎能不爱?” “人人都会爱上她的,我,还有我的皇帝哥哥,我们都对她一见钟情。” 苏铭玥还在斟酌怎么告诉她好,突然有个孩子在他们身边丢了一个响pào,吓得她打了个趔趄,韩成璎急忙扶住她。 “她就是爱上了一个人。”她鼓起勇气说道。 “不,她不爱皇上,过去她或许对燕王心动,但是她爱的是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感觉,正好燕王可以许给她。” “我不是说皇上,我是说她爱上了一个人,与那人有了肌肤之亲,就是最近的事。” 韩成璎愣住了。 “原来你们在这里!”人群中有人朗声说道。 韩成璎和苏铭玥一起回头,看见梁冠璟和林芳菲站在不远处,两人皆带了新买的面具,面具下红唇鲜艳欲滴,秀色可餐。 梁冠璟走过来,她试图伸手来拉苏铭玥,想了想却重新放下了,这一切韩成璎都看在眼里,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发现两人的目光如胶似漆,心里便如同明镜般了然。 林芳菲手上拿着绣花锦缎包裹的一个小汤婆子,她抱怨道:“这鬼天气,真真冷死我,汤婆子也凉透了。” “我认识附近的酒家,帮你去讨点热水来。”韩成璎说着很自然地去接她手上的汤婆子,然后头也不回地拉了林芳菲就走。 闹市中只留下了梁冠璟和苏铭玥。 “她刚刚都没理我。”梁冠璟道,“你跟她说了什么?话说你怎么跟她在一起,皇……咱家那位公子呢?” “我们去一户酒家,遇到公主和驸马,皇上和妹夫一起聊军国大事,我们就自己跑出来了。” 梁冠璟觉得不可思议,苏铭玥挽起她的手,“还不快走,今夜月色撩人,我和阿源许久没有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了。” “你冷不冷?”梁冠璟见她穿得少,便伸手搂紧了她。 苏铭玥嘻嘻笑着:“有阿源抱着,怎么会觉得冷?” “莫说傻话,我们去暖和的地方坐一坐吧。”梁冠璟说罢,转头对人群里一名卫士道:“你们去护卫公子的周全要紧,我这里不妨事,都走吧。” 打发走了卫士,两个人便在街上自由自在地逛起来。 “阿源的面具真好看,我也想要一个。” “统共买了四个,一人一个,淑妃带了个绣包,便让她随身拿着了,回头我去同你讨,你喜欢,这个先让你戴着。” 两个人靠在一处往前走,披风里裹不住多少暖意,倒是彼此身上传来的温度沁人心脾,走出了灯火jiāo织的京城大街,又穿过了几条小巷,摸着黑在七拐八弯的路上一直走,苏铭玥真希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便是脚上起了血泡也不打紧。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她来到一间小小门楣前,伸手叩了叩上面的铜环。 不一会儿有人来应门,梁冠璟一闪身就带着苏铭玥跨进了门槛,到得院中。那妇人四五十岁,鬓染微霜,看到梁冠璟惊得说不出话来。 “阿源……是你吗,我不是做梦吧!” “正是我,你摸摸。”梁冠璟引她的手来摸自己的脸。 那妇人摸摸梁冠璟,又掐掐自己的胳膊,胳膊是疼的,她发现自己不是做梦。 梁冠璟回头向苏铭玥介绍,“这是我的rǔ娘,你可以唤她姚妈。这是……你唤她玉儿姑娘便可。” “外面冷,二位快进去屋里说话吧。” 两个人穿过小院就进了屋子,里面火盆烤得暖融融,灯下有一双十多岁的少男少女正在读写,旁边放着箩筐,筐里有许多新纳的鞋子底,有一双上布帮到一半,显是听到有人敲门便随手丢下了。 姚妈叫来少男少女,“霖哥儿,旭哥儿,快,快来磕头。” “不可不可!”梁冠璟赶紧扶起二人。 姚妈抑制不住激动之情,“知道这是谁吗?” 梁冠璟摇头,示意她别说。 姚妈喜道:“这是你们的奶姐姐。” 那名唤霖哥儿,旭哥儿的一双少男少女还是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家中一切安好?”梁冠璟问。 “好!好!老夫人年前又派人送来了一些银两,让我给家里添置些物什,这不,给孩子们都做了新衣裳。” 梁冠璟“听说去年你家相公没了,母亲让你去梁府,你不肯去?” “不去了,老夫人对我好,我心里清楚,可是我放不下孩子们,再说你也不在府中了。我当年去当rǔ娘贴补家用,哪里就好意思赖在梁家。” 梁冠璟知道她有自己的打算,也不勉qiáng,她瞧瞧周围,“你这双儿女养得真好,旭哥儿是个女孩子,你也让她认字吗?” “女孩子读书认字,也算是有一技傍身,总比做些力气活要好,就是刺绣终日坐在灯下,熬到我这把年纪眼睛也要瞎了。” 两人说了一番体己话,梁冠璟便道夜色已深不便回宫,能否借宿一晚。 姚妈自是满口答应,“只是我这里小家小院的,甚是简陋,怕姑娘们住不惯。” “好得很,我行军打仗也有幕天席地的时候,头顶片瓦都是好的,况且你这里也不差。” “托老夫人的福,我只是个rǔ娘,她待我恩重如山,才有在京城里置下这宅子的钱,你爱来便来,只要不嫌弃。” 梁冠璟便跟着姚妈进了二楼的厢房,“二位姑娘稍等,我去抱gān净的被子来。” 不一会儿,姚妈便张罗好了一张chuáng,还和儿女一起端来了楼下的火盆。 “家里还有别的火盆,这个暖,先用着。” 梁冠璟道:“姚妈,我也不同你客气,他日若是有难,我和这位玉儿姑娘就到你这里躲上一躲。” “阿源说笑呢。” 梁冠璟正色道:“我不说笑。” 姚妈便收敛了笑容,郑而重之地点点头,“好!一言为定。” “天色不早了,你也去歇息吧,我和铭玥姑娘也乏了。” “我去给二位姑娘打水洗漱。”姚妈又陀螺一样地忙起来。 梁冠璟坦然地应下,连个谢字都不说。 月影西照,苏铭玥从半开的窗缝里往外瞧,远处皇城的高楼亭台仍是灯火恢宏,只是在夜色中小成了一副画。 “姚妈是个苦命人,早年被卖到这一家做了一个瘸腿男人的填房,后来她到梁府做rǔ娘贴补家用,那时候梁家还未入京,成日里东奔西走,她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我十岁那年也离家跟着哥哥们混在军中,我母亲想留下她,她放心不下她家中的瘸腿丈夫,还是回去了。就这么大半辈子过去了。”梁冠璟嗟叹一声,“不过他日倘若你我真的有难,这里可成容身之地,她必护住你我周全。这处宅子,除了梁府一些老仆,并没有别人知道。” 顿了顿,见苏铭玥依然望着窗外明月,她放低了嗓音,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这种日子,我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很煞风景?这一处宅子也不像外面喝酒听曲的楼子那样华丽气派。” 苏铭玥转身走到她身边,整个人偎入她的怀抱,“这大概是上元夜里听到的最感人肺腑的告白了。” 第40章 知遇之恩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铭玥从梦中醒转,发现梁冠璟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苏铭玥哑着嗓子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不知道,醒一会儿睡一会儿,天就亮了。” “睡不着?” 梁冠璟道:“我想试试这个地方有多安全,韩成玦的人能不能找到我们。” 苏铭玥莞尔,“他的皇后和妃子私奔了,会不会大发雷霆?” “若真是夜奔,面上无光自然是要震怒,但我们俩的事他若是知道也指不定是怎么个想法,不说娥皇女英,便是山海经之类的怪志故事里,也有穷书生笑纳姐妹花的,男人才不在意两个老婆好到什么程度,越是要好越是家宅安宁,横竖不影响他的子嗣繁衍。” “说的也是,我父亲也有要好的同窗,两个人好得同chuáng共枕,互赠方巾罗帕,我母亲,还有后来的继母如夫人也毫不在意,横竖不影响女子在家中的地位。” 梁冠璟笑:“你父亲还好男风?” “他也算得江南才俊,便是现今年届不惑,仍然十分招人惦记,据我所知,外头的知己便不止二三人,男的女的都有。” 梁冠璟叹气,“自古男风都是文人雅士津津乐道的,做男人果然好,三妻四妾不说,外面还有男相好。我那三哥倒是个痴的,他是完全地不近女色,因为婚姻大事跟家中闹翻,如今漂泊在外至今不曾娶妻。” 苏铭玥好奇心起,“你说他归隐山林,是跟他的相好一起?” “我不认识他的相好,也或者根本没有,姚妈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奶哥哥平日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但是据我所知他俩不是那种关系,只是单纯的主仆,我那奶哥哥早已娶妻生子。” “你三哥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什么时候有缘得见就好了。” 梁冠璟笑了,“我要见他都不容易。”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敲敲门,是旭哥儿的声音,“听到两位姑娘屋里有动静,想是醒了,可是要起身梳洗?我娘叫我来伺候。” 梁冠璟穿好衣服,开门迎她进来,“早上可有什么吃食?” 旭哥儿容貌并不十分出挑,但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说不出的机灵可爱,她把盛了热水的盆子端过来摆好,又把刷牙漱口的茶缸盐巴码在桌上,“我娘烙了饼,煮了红豆稀饭,她说二位姑娘可稍等,霖哥儿已经到外面街上去买糕饼果子,刚刚出炉的,一会儿给端上来。” “费心了,我们不在厢房吃,一会儿就下来同大家一起用早膳。” 打发了旭哥儿,梁冠璟坐回chuáng沿上,“你要是想睡便再睡一会儿,不用急着起来,我躺不住,出去转一圈再回来。” 苏铭玥拉住她:“你每日里晨起练功,便是今日也歇不得?” 梁冠璟顿住,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我也起来,同你一道出去。” 梁冠璟笑:“不用勉qiáng。” 苏铭玥道:“我现在浑身有劲,很想和你一同出去。” 两个人简单洗漱了,下得楼来,也不用早膳,只同姚妈说一声便直接出门去转了。梁冠璟是有意要晨起锻炼,发足狂奔起来苏铭玥是追不上的,不过为了跟她一起,她便走得慢了,只走出一些花样,比如在狭窄的巷道里只两三步就翻身上墙一个鹞子翻身,或者让苏铭玥借力用手掌垫脚,她轻轻一跃就上了墙头,去折了富人家宅子里面探出来的红梅。 “好这轻功,你教教我!”苏铭玥禁不住拍手。 “教你简单,学会可不容易,没有十年的功夫练不出来,而且晨昏一炷香,过午而不食,供佛似的每日里刻苦练习方能成。” 苏铭玥咋舌,“算了,我是不成了。你竟有这样的毅力,简直不是凡人!” 梁冠璟在墙垛子上走,苏铭玥便尾随她,“也算不得是毅力,日子久了就成习惯,哪一日不练便浑身不舒服。”她又翻到更高的屋檐上,向四周张望,看了一会儿才翻下墙,稳稳地落在地上。 “韩成玦的人还没发现我们,看来我rǔ娘的宅子果然是安全的。” 两个人又走了一圈,这才绕回去,同姚妈一家三口一道用早膳。梁冠璟问了霖哥儿的功课,鼓励他早日参加乡试,又问了一家人的吃穿用度。 旭哥儿看着梁冠璟眼神发亮,道:“我娘亲说你是金枝玉叶,是大贵人,我在这宅子里横竖没什么出息,能不能跟随你左右,去闯出一番天地来?” “旭哥儿!”姚妈喝止。 梁冠璟笑盈盈地看着她,不答反问:“你今年几岁了?” “十二。” “我十二的时候已经离家千里,出入军营大帐了。那一年冬天我爹爹要破城克敌,却久攻不下,概因那城墙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城外不能建成堡垒要塞,木头寨子架不起千斤大pào,天寒地冻,chuī沙飞土,一筹莫展。我让他用帆布口袋灌沙土扎好,浇水冻硬了,边浇边筑,一夜之间便筑起城墙,天明战鼓震天,一举破城。” 她寥寥几句话,说得旭哥儿心cháo澎湃,“那我十二岁还没混出个名堂,是不是就晚了?” 梁冠璟一本正经,“没事,有的人也或者大器晚成。” 苏铭玥笑着推了她一把,“十二岁你就嫌她大器晚成?” 梁冠璟被推得摇来倒去,但还是笑着对旭哥儿道:“这事你总得问问你娘亲吧?也许她舍不得你。” 姚妈道:“梁家于我丰家的大恩大德,永世难报,旭哥儿跟着小姐自是有大好的前程,我哪有舍不得的?过两年她就要许配他人,不过就是相夫教子,比我也qiáng不了多少。我是前世积了德,才能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遇上了董夫人,小姐愿意继续照弗,你就是她命里的大贵人。来!旭哥儿,快给皇后娘娘磕头!” 旭哥儿大惊,这才知道梁冠璟是当今皇后,她立刻双膝跪地要磕头,梁冠璟便把她扶了起来。 “跟着我,荣华富贵我不敢许你,不过是多些见识多些经历罢了,只不会如寻常女子嫁为人妇,在方寸宅院里过一辈子。而且宫廷内帷,勾心斗角,凶险异常,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也是有的,你可想好了?” 旭哥儿重新跪倒,gāngān脆脆地磕头,“莫说这知遇之恩,娘娘对我丰家恩重如山,阿旭愿意跟随娘娘左右,万死不辞。” 梁冠璟点点头,“今日我即刻带你入宫有些不便,过几日你到梁府去,我会写信给我父亲,让他安排你入宫,走的是梁府的路子。”说完她又回头对霖哥儿道,“你是男眷,不能随我入宫,我给你修书到南郊金陵书院,恰逢我弟弟梁青钰也要去那边读书,你名义上算是伴读。他是个顽劣性子,你记得看好他,别让他长成个世家纨绔泼皮无赖。” 霖哥儿知道自己前程有望,金陵书院岂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便是世家子弟,若入不得先生们的眼,通不过乡试,也是没有资格去读的。如今自己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就能跟着梁府的小公子去当伴读,得名师指点,可不就是烧上了高香? 梁冠璟将两个孩子的前程安排了,便与姚妈道别,带着苏铭玥重新上街去,走不多久,果然韩成玦的人找了过来,二人稍等片刻,便上了备好的马车一同回宫去了。 “我那里倒是不缺人,旭哥儿就安排在你桂离宫吧,孩子从这个年纪开始**才能贴心一点。你那边除了红菱,其他都不是体己人,各自有自己的打算,不能当心腹用。” 苏铭玥知道她一心想着自己,便靠在她身上,更加觉得心中甜蜜无比。 “这一晚上失踪,皇上问起来,你怎么回话想过了吗?” 苏铭玥想了想,“不过是要想一个去处,却是不好说,西郊梁府和我家中自是不行,皇上恐怕已经派人去问过,我进宫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能去哪里?你有好地方介绍给我去的吗?关键是,他会问我们为何不回宫。” 梁冠璟提醒:“你可以不解释。” 苏铭玥不再说话了,马车外都是韩成玦的人,她们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听去报告给圣上,她很清楚拒绝解释的后果可能是什么。梁冠璟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要给她一些温暖和鼓励。 “有一日若遇上大凶险,有性命之忧,切记什么名节什么尊严都是假的,保命要紧。什么骑she,什么轻功,什么身手矫健都是假的,没有人能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即倒,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苏铭玥紧紧地抱住她,“其实我对于活下去并不是那么执着,可能不像你在尸山血海里面趟着过来的,我若不是遇上你,现在是生是死我也不是那么在意。” “我曾经也觉得不过一死,可是后来遇上了你,我便想,到底那时候qiáng撑下来了,不然便没有现在了。”梁冠璟抬起她的下巴,“人生很长,撑过去,一定别有dòng天。” 苏铭玥不禁有些难过,假若有一天她死了,她必会撑过去,然后该怎样还怎样,好好地过日子。她当然希望是这样,可明知道是这样,还是不免难过。 是了,所以只要活着就好,千万不能死。 第41章 雷霆之怒 苏铭玥回到桂离宫的时候,韩成玦正襟危坐等着她。 “你去哪里了?”他耐着性子问。 苏铭玥行了礼,既然韩成玦没说起来,她就继续跪着。 “朕问你去哪里了?” 苏铭玥道:“我跟皇后娘娘在一起。” “在哪里?” “她带我进了一处楼子,我们吃了酒,吃得多了,我也不记得在哪里。” 韩成玦走上前,凑近她,近得鼻尖都碰到了她的脸,“你撒谎!你身上毫无酒气!”他怒道,“你知不知道朕昨夜一宿没睡?今日都没上早朝,就在这里等探子的消息,朕怕你出了事!朕懊悔gān嘛要带你微服出游,为什么不增派人手?!” “皇上怎么不去永轩宫等?您不担心皇后的安危吗?” 韩成玦一时竟被问得噎住,“她武功不弱,总是能自保的,朕没操心过她的安危。” “你没操心过她的安危,结果你纵容袁氏对她下毒,差点害死了她,你害得她今生不能有自己的子嗣。” “住口!”韩成玦一把扣住她的下巴,“朕看你没有喝酒,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真是被朕惯得无法无天了!一堆人在宫里急得团团转,朕到住抓人来问也不得要领,你竟然浑不在意,你连据实以告都懒得,可见你心里根本没有朕!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你的心里到底装了什么?!” 苏铭玥被他掐得疼了,眼中泪光闪烁,韩成玦表情狰狞,看到她这样终是不忍,松了手放开她转身离去。 半晌,刘广小心谨慎地跑进来告诉苏铭玥,“皇上说,丽嫔今夜不用到御书房伺候了。” 苏铭玥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有人摸上了chuáng。 她惊恐异常,桂离宫虽然不是戒备森严的地方,可是从宫门口到卧房外,都有值守的宫女太监,能让所有人不动声色不事声张的,除了韩成玦还有谁? 这一天终归是要来的,早来晚来都一样,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老是悬着倒叫人寝食难安。这样也好,这样也罢,已经比她预料得晚多了,韩成玦也算是有定力的人,不枉梁冠璟赠他一句人中龙凤。 事毕,韩成玦穿上衣服,亲自掌了灯来照chuáng上,苏铭玥背过身面朝里躺了,并不理会他。 放下灯展,他垂首坐在chuáng沿良久,斟酌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不是第一次了?” 苏铭玥闭上眼睛装睡。 韩成玦qiáng行把她掰过来面对自己,发现苏铭玥一张脸只是惨白着,脸上没有泪,眼中没有恨,她那双美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冰冷,只这么冷冷地看着刚刚共赴云雨的男子,她甚至连恐惧愧疚都没有。 但是他意难平!刚刚她反抗的时候,还在胸口肩背抓了几道,挣不过了,她也就认命了。他还道她是娇羞,心中一阵狂喜。现下看来她哪里是欲擒故纵,她分明就是拒绝,分明就是厌恶,分明心中一点一滴都没有他。 “那个人是谁?”他怒吼。 苏铭玥看着他,目光离散,简直如同死人。 韩成玦颇想扇她一个耳光,到这个时候,他残存的理智还维持了风度,这一次,他没有chuī灭灯,而是重新上了chuáng,这一次,他要好好地看清楚她。 刚刚还是极度狂喜终于得到了她,心中想着往后要怎么好好讨她的欢心,由狂喜而到狂悲狂怒,不过瞬间。他发现他原来即得不到她的心,也得不到她的人,身下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那就用不着怜香惜玉了。 天明时分,韩成玦去上早朝,走的时候余怒未消,心中更多的还有失落伤心,总觉得这一晚不尽兴,不得劲,没意思,没情致,毫无乐趣可言。因为他没有征服她,他知道一败涂地,说不定苏铭玥心里还在笑话他。 韩成玦一走,红菱匆匆忙忙进来,“小姐……”她双手发抖,颤巍巍掀开被子一看,大惊失色,“小姐!” “不要声张,给我打盆热水来。”苏铭玥哑着嗓子道。 “皇上出去的时候满脸不悦,小姐侍寝可是出了什么错,怎么惹得龙颜大怒?昨夜皇上进来的时候我没在值守,是……是谁在值守来的,怎么也不通报?我半夜听到一些动静,吓得我,是了,是采莲,她还拉住我不让我进来,说是皇上在小姐屋里。”红菱慌里慌张,手足无措,“哦……水……我这就去打水!” 不一会儿水打来了,苏铭玥也不叫别人进来,只红菱来服侍她。 红菱一边给她擦身,一边眼泪就“吧嗒吧嗒”落在水盆里,“怎么这皇帝老儿是这种禽shòu,小姐身上没一块好地方了。” “他故意的。” 红菱一惊,“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处子之身伺候他。”见红菱更加大惊失色,苏铭玥披衣而起,她只觉得浑身酸痛,坐立难安,在屋子里连步子都跨不开,走了几步,勉勉qiángqiáng坐到椅子上,一坐了更难受,只好扶墙立了。 “去,从箱子里重新拿chuáng单被褥替换了。” “是!”红菱满腹狐疑,等换好了chuáng单被褥,苏铭玥倒头就躺下。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中间苏铭玥只喝了一点点稀粥,到下午的时候,梁冠璟来看她了。 她进来就看见苏铭玥面色苍白,目中带泪,被子外头只露着一个脑袋,可怜楚楚看着自己。 “采莲跟我说了,你昨天没跟他解释好吗,怎么会弄成这样?” 苏铭玥苦笑,“早知有今日的。” “何必当初?” 苏铭玥道:“我没有悔不当初啊?都说了我料到会有今日,今日我受的屈rǔ,都会得到报偿的。” “未必,你又不是不了解男人,你父亲就是个例子。事情未必会如你预期的那样发展,你今日的一切,可能都是白费力气。” 苏铭玥道:“总要试一试的。” “你是故意激他的,是不是?我听说只是不让你去御书房伺候,原也不在意,哪里想到他会如此……亏得没一刀杀了你。” “不至于吧……” 梁冠璟道:“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所以我跟你说,顶顶要紧活下去。” 苏铭玥终于有些后怕,“今日没杀我,以后不至于了吧?大不了打入冷宫。” 梁冠璟笑:“这后宫之内,倒是没有一处叫冷宫的地方,只是以后这桂离宫要成冷宫了。” “你多来就不冷了。” 梁冠璟捏她的脸,“还有心情说笑,可见还撑得住。”说着来掀她的被子,“让我看看。” “别……”苏铭玥裹紧被子。 梁冠璟柔声道:“就看一眼。” “真的不要,你不如宣太医来给我瞧瞧。” “也是,就让皇上荒yínbàonüè的恶名传去太医院吧。” 苏铭玥笑:“也没用,他对别人不这样。” 不一会儿太医来了,号了诊,苏铭玥伸出手臂给瞧了瞧,身上淤青不便展示,那太医何等样通透的人,给开了药,内服外用,只让苏铭玥好好休养,不出半月就能康复。 梁冠璟要亲自来伺候汤药,那内服的倒是可以,外用的苏铭玥死活不让她动。 “你身上什么地方我没看过?”梁冠璟有些不悦。 “正因如此,要给你留个好印象,不能吓着你。我自己瞧着都心生厌恶。” 梁冠璟一听,宽衣解带,钻到被中,直把红菱采莲看得目瞪口呆。 “你们两个出去吧,我来给她上药。”梁冠璟打发了二人,将药膏拿到chuáng上,放下了纱帐。日影已经西斜,昏暗的帷帐内,只有朦朦胧胧的轮廓。 梁冠璟小心地拉下她裹身的被子,“这样瞧不清你身上的伤了,倒不知怎么上药好。” “那我这样美吗?”苏铭玥问道。 “美个屁!你还关心自己美不美?!”梁冠璟选了最明显得几处擦伤给她上药,“冷不冷?” “屋里有火盆,不冷。” 梁冠璟放下药,钻出帷帐,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手里举着灯展,“这样行了吗?你仔细着点,一会儿别烧起来了。” “烧起来好,我就可以般去永轩宫和你同吃同住。” 梁冠璟在烛火下给她细细地擦拭膏药,一边动作一边道:“这么想去,那就去啊。” “真的假的?” “你看我像是说笑吗?” 膏药擦到腿根处,苏铭玥拼死了裹住自己不让看。 “你若是不及时上药,落了疤,就真的不好看了。往后我俩在一起时,你也一直这样裹着自己不让看吗?” “那我自己来。”苏铭玥羞怯地说道。 梁冠璟只好放下药,稍微退开一点,哪里知道苏铭玥才一松手,梁冠璟一下掀掉被子,按住她的腿,她稍稍分开她的双腿,嘴里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苏铭玥见她这样突然的动作,自己最私。密的地方bào。露无遗,一时羞愤难当,竟是眼泪夺眶而出。昨夜遭了那么大的罪,她都没觉得屈rǔ,没有掉一滴眼泪,在梁冠璟这样的注视下,便再也忍受不住。 梁冠璟重新盖好被子,手指黏了一点药膏,凭着感觉在被子底下摸索着给她擦药,她手法很轻柔,指腹摩挲着稚嫩的皮肤,在最脆弱最隐秘最深入的地方,尤其掌握好力道。她就是这样温柔又利落,像她整个人带给她的感觉。 苏铭玥从默默落泪,到饮泣,最后放声大哭起来。 梁冠璟始终搂紧她,任源源不尽的泪水滴在自己的耳边和发根处。 苏铭玥哭得累了,又昏睡过去,大概是喝了安神的药,这一觉只睡得昏天黑地,醒来睁眼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异样,但看见梁冠璟正对着自己的脸,她便放了心,重新闭上眼睛。恍惚间感觉到梁冠璟仿佛小时候病榻前照顾自己的娘亲,她温暖的手掌试试额头的温度,摸摸自己的脸,再拍拍自己的背,温柔地哄自己入睡。 第42章 两个巴掌 傍晚时分,刘广跑来永轩宫,说是皇上派人去桂离宫宣召丽嫔,听说丽嫔被皇后娘娘接到了永轩宫,特来要人。 梁冠璟气不打一处来,“昨日丽嫔不是侍寝了吗,宫里女人那么多,叫他另外找人。” 刘广很为难,“皇上在气头上呢,娘娘就不要让我们这些奴才难做了。” “奴才那么好当,用你做什么?滚吧!” “可皇上只要丽嫔。” 梁冠璟道“丽嫔身子骨弱,经不起皇上那么折腾,他今夜还想要丽嫔侍寝,那让他亲自过来问我要人。” 没一会儿韩成玦真来了,他气势汹汹地闯进永轩宫,被梁冠璟挡在了外间会客的紫玉堂。 “你敢挡朕的驾?” 梁冠璟挡驾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便十分不客气地回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吗?你是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吧,竟还护着她!” 梁冠璟早就气不打一处来,正找不到由头教训韩成玦,他倒是自动送上门来了,她遣退了左右,厅堂中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然后她好整以暇地坐到桌前,捡了桌上的一个蜜饯吃到嘴里,“她什么真面目,要你这样气急败坏地教训她?昨日她侍寝,是咬了你的舌头,还是拧了你的命根子?” “你!”韩成玦拿手指着她的鼻子,“堂堂皇后,口出秽言!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梁冠璟反诘,“皇上是第一天认识臣妾吗?” 韩成玦不好明说,只道:“她在里面装死是不是?你叫她出来,朕还有话要问她。” “皇上有什么话,问臣妾也是一样的。” “你知不知道,她……她……” 梁冠璟道:“她并非处子之身侍奉皇上,所以皇上生气了,是不是?” 韩成玦惊怒jiāo加,“你知道了!你竟然知道!她告诉你的?她还有脸说!一个闺阁千金,清流之后,未嫁失身,他们苏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什么叫未嫁失身,她进了宫不就是皇上的女人了吗?她那样的人品才貌,有人喜欢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入宫原是不得已的,她喜欢过你吗?她邀你共赴巫山了吗?她既喜欢了别人,你有本事就把她抢过来啊!她不喜欢你还要承宠,你不该庆幸吗?她的过去你既要介意,就放过她,何必如此**她?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是皇帝,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是你的!现在她也是你的了,你想过要珍惜她吗?” 这一连串的问话,把韩成玦问住了。半晌,韩成玦低声道:“这么说,你都知道?” 梁冠璟反问:“我应该知道什么?” 韩成玦低下头去不看梁冠璟,只yīn测测地问:“她告诉你什么了?她先头那个jian夫是谁?她可jiāo代了?” 梁冠璟这一下是彻底地看不起他了,她又捡了一颗蜜饯吃,只冷笑着道:“你也认识的,还挺熟的,你猜啊!” 韩成玦闻言一惊,他仔仔细细地盯着梁冠璟的脸,对眼前这个人仿佛彻底不认识了,需要重新审视,他凑到梁冠璟耳边,用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问:“你在朕之前,是不是和他有过?” 梁冠璟没料到他真能问出这种话来,只觉哭笑不得,“你感觉不出来吗?” 韩成玦捂着胸口,仿佛一口凌霄血堵在那里喷薄欲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果然……你这**!” 梁冠璟见他眼中热泪滚滚而下,这下真有点吓傻了,他连自称都变了,不再呼朕,而是喊“我”。夫妻这么多年,梁冠璟还没见他掉过眼泪,风雪之夜两个人深陷重围,命悬一线的时候,他都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视死如归,如今却为了这种事哭鼻子了。 哎……男人啊! “还有苏铭玥,她跟你蛇鼠一窝!难怪你平日里一直护着她,你们果然蛇鼠一窝,**!**!” 梁冠璟突然抬手就给了韩成玦一巴掌。 韩成玦不可置信地捂着脸,仿佛天都要塌了,“你竟敢——打我!我是皇上,朕是皇上!” “啪!”又是一记结结实实地耳光,“打你又如何!你不过挨两个耳光就受不了,你把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折腾成那样,她半个月恐怕都下不了地,你还跟我委屈上了!” “反了!反了!”韩成玦冲到门口大喊,“来人!来人哪!”除了一个刘广,满目竟都是永轩宫的人,他扯开了嗓子继续喊,终于紫玉堂门外的御前侍卫冲了进来。 “把她给我拿下!”他手胡乱地指着里面。 侍卫门面面相觑,看见皇后娘娘坐在桌前,正剥橘子吃呢。 “听见没有,把皇后给我拿下。”韩成玦声嘶力竭。 梁冠璟一瓤一瓤地往嘴里塞橘子吃,边道:“没见过夫妻吵架吗?这是家务事,你们要插手吗?” 刘广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掏出手绢递给韩成玦,“皇上,闹成这样是何必呢?” 梁冠璟拍拍手上的残渣,屈膝行礼,“皇上还是回宫吧,臣妾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成玦知道再呆下去,就是自取其rǔ了,他用手绢擦净泪痕,抬眼恶狠狠地盯着几个傻站着不动手的御前侍卫,决定回去再好好收拾他们。 苏铭玥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饥肠辘辘,她是给饿醒的。 睁眼一瞧,这地方熟也不熟,熟是因为她不是第一次躺在这里了,不熟是因为这不是她夜夜里睡的桂离宫竹筠居,这分明是永轩宫内的淡影楼——皇后休息的地方。 纱帐外灯影如月,朦朦胧胧地凝固在一处,周围沿着往外是一圈一圈的光晕,把个梁冠璟模糊的轮廓框在里面。 “阿源?” 梁冠璟似是放下了书,听到衣袂翻飞的声音,她轻轻走过来,掀帘而入,仿佛分花穿柳一般到得跟前。 “醒了?饿不饿?有热好的粥,里面加了芡实莲子和桂圆,最能补身子。”说着她吩咐怜香去端来。 苏铭玥靠在梁冠璟身上,把热粥吃了,犹觉得腹中空虚,便又吃了一些香甜软糯的蒸糕。 “好些没有?” “有你这样服侍,吃什么苦都甘之如饴了。” “你啊,当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不要再给他机会伤害你。” 梁冠璟扶她重新躺好,见她没有睡意,便脱了衣服与她躺到一处,“明日我叫人去池子里烧上热水,泡上艾草,给你泡一泡,好得快些。” “明日?这是几更了?” “三更,快四更了吧。” 苏铭玥苦笑,“完了,白天睡多了,现在倒是睡不着了。” “睡不着我陪你说说话。” 正说话间,外头突然闹哄哄的,怜香惜玉没能挡住闯宫的人,只见几个面生的带刀侍卫一直冲到卧房外面,跪下禀告:“奉皇上的旨意来拿皇后娘娘,多有得罪了。” 苏铭玥吓得呆住了,“怎么回事?” 梁冠璟衣服都没披,隔着纱帐懒洋洋道,“来者何人?” “羽林卫副指挥使,曹少卿。” “好,记住你了。” 曹少卿起身道:“娘娘请。” “你奉旨拿人,圣旨呢?” “这……皇上传的是口谕。” 梁冠璟道:“空口无凭,你回去跟皇上要圣旨,罪名是哪一条,给我写清楚,若是杀头之罪,我梁冠璟甘愿当场服诛。” 曹少卿犹豫了一下,外面稀里哗啦一阵响动之后又恢复了平静,这是跑回去要圣旨了。 梁冠璟啐道:“真是个废物!” 苏铭玥可是吓坏了,“没事吧?” “没事,睡觉吧!你不困我倒是困了。”说着果真躺倒,不一会儿呼吸均匀,真是睡过去了。 梁冠璟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美人在怀,她都没晨起练功,正用午膳的时候,韩成玦可算把圣旨拟好了,这次曹少卿估计已经给处置了,又换了金吾卫指挥使赵怀瑾,有了前车之鉴他不等刘广念诏书,就预备把梁冠璟扣起来。 梁冠璟举着筷子正吃菜,苏铭玥在屋内躺着,遇不上刀剑也不会受了惊吓,所以梁冠璟眉头都不皱一下,一边吃着菜,一边道,“赵怀瑾,你升得倒挺快,去岁秋末还在西郊喂马,现在已经能带着刀直闯内廷来拿本宫。果真鹏程万里,前途不可限量。” “娘娘,请!” “不急,等刘广先宣旨不迟,我朝律法森严,凡事总要走个程序,本宫想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罪。”说完又夹了菜吃。 刘广苦着一张脸,“娘娘,咱是在这里宣旨,还是去外面厅堂里宣旨。” “就在这儿吧。” “是!”刘广说是这么说,见梁冠璟还没停筷子的意思,只好耐心地等着。 赵怀瑾怕误了事,跟曹少卿一个下场,赶紧推开刘广要上前,冷不防梁冠璟在桌下腿一伸一扫,他一下子往前扑去,眼看要趴到桌上的汤汤水水里面,梁冠璟又用筷尾一点,他生生后倒,仗着武功底子好,堪堪立住,然而脑门上就留下两个圆圆的小印子。 这一下他落了下风,竟是不敢动手,他武功底子不弱,但是知道皇后娘娘也不是吃素的,再说本就以下犯上,以男与女斗,再拿乔献丑,那就更不好下台了。 一gān人耐着性子退到外面院子里等候多时。 梁冠璟终于细嚼慢咽地吃完了饭,接过怜香递来的清水漱了口,用热毛巾擦了脸,她这才起身。 怜香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梁冠璟倒是镇定自若,只吩咐道:“照顾好她,暂且别让她知道。” 第43章 董太君 韩成玦挨了两巴掌,龙颜大怒,决定下诏废后。 但是他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首先冷静下来以后,他觉得夫妻吵架乃至于操刀子动手,都还没到要废后的程度,他也舍不得就这么废了她。除了喜欢殴打亲夫这件事,梁冠璟的确没什么大错,准确地说梁冠璟当年勤王清君侧的时候立过汗马功劳,凭良心说自己这皇位也需要由她助力才能得到,不久前平辽王之乱更是她说服徐太后深入敌营才不至大动gān戈。若是废后,朝中那么多吃饱了撑的言官必要把他骂死,退一万步说,只要她没有犯谋逆之罪,凭她梁家满门英烈,他也无法顺利废后。她之前功成身退放弃大权不再与自己并称二圣,彻底退居后宫,也赢得了朝中的威望,既然她不gān政,那他有何理由废后? 废后不成,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梁冠璟今天卸一条胳膊明天打两个巴掌的,自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诏书改来改去,最后也没明说起因是皇后打了皇帝两巴掌,韩成玦这点清醒还是有的,要脸。 最后定的罪名是忤逆。忤逆和谋逆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内涵大相径庭,因为忤逆让梁冠璟吃点苦头也是该的,朝野上下不好说自己的错处。为夫的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妻子,就是打两个板子,关几天,饿几顿,那也是应当应分的。 梁冠璟接了诏书,被金吾卫带离永轩宫,囚于掖廷邵狱。 掖廷邵狱是专门囚禁女犯的地方,平时宫中倘有妃嫔宫女犯了错,左不过一顿板子发落了,真关到这里的寥寥无几,只是去岁因辽王之乱,受此牵连的辽王家眷及一些党羽的家眷便关在这里,其中一部分已经处置,还有剩下的要等今岁秋末再行安排。梁冠璟比她们qiáng一些,单独一人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因为刘广亲自送她进来的,临走还磕头认错赔不是,这一下闹得整个邵狱里的人都知道,是当今洪熙帝的正宫娘娘下了狱,步道两旁的各个牢房顿时沸腾起来。有嚎哭喊冤求梁冠璟平反的,有幸灾乐祸大笑着你也有今天的,隔壁竟就关着辽王的母亲,曾侍奉太。祖皇帝的余太妃,她拍着牢门哈哈大笑,直呼我儿你且看看,这诱拐了惠文帝又一箭将你刺成重伤的梁后,如今也下了狱,这还不到一年,还不到一年啊! 梁冠璟只作不理,到了晚上余太妃咳嗽起来,直呛得肺子都要出来了,闹得梁冠璟睡不着。 “余太妃,你如今年届六十了吧?”梁冠璟隔着墙问。 余太妃冷笑,“问这些做什么?” “惠文帝之母徐太后,算起来是你的侄媳妇,是个晚辈。她为了黎明百姓,社稷安定,甘愿以身涉险深入敌营,被你儿子押在城楼上对着三军喊话劝降,她不从,便从高楼上跳下,年三十六便殉了国。如今天下已定,你非但不劝阻儿子造反,不顾苍生万物,反而撺掇他为了皇位再起兵戈,自古成王败寇,他输了便是诛九族的大罪,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还来对我出言不逊。可笑你活到这把岁数,还没看懂这个道理。我劝你早日清醒,若是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的,也不要辜负了上天垂怜。” 一番话说得余太妃没了声响。 又过了一会儿,余太后道:“你又是为的什么给关进来了?能拿你的也只有燕王竖子了。” “没什么,我是将门之女,生性bào躁,我跟皇帝夫妻斗殴,我扇了他两个巴掌,他打不过我,便下令左右把我关起来扔到了这里。” 余太妃这下彻底傻眼,再不言语了。 梁冠璟被下邵狱的事情暂时让怜香惜玉瞒住了,只对苏铭玥瞒的,念她身心俱伤,恐成大病,便骗她说皇帝大发雷霆,恰逢西北一处关隘兵乱哗变,那总兵大人被属下杀害,皇帝就让皇后出征平乱去了。算是将功折罪,打赢了自然没事,打输了就让皇后在边关呆个三年五载的,好整治整治她。 “刀剑无眼,他竟忍心让自己的发妻出征!”苏铭玥忿忿不平,又要追问细节,怜香怕言多必失,一概说不清楚便应付了过去。 苏铭玥缠绵病榻还好糊弄,就算她起了疑心,也可推脱她这是病中多疑,但是梁冠璟下邵狱的事情自然早传便六宫,如宁妃魏向晚等人,自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要设法搭救,而永乐宫的贵妃苏静贤则是躲在被窝里哈哈大笑了。前一日还听说苏铭玥那小贱人侍了寝,正担心呢,忽而听说丽嫔侍寝开罪了皇上,连皇后都牵扯其中,连夜招来羽林卫要拿下她。若是梁冠璟被废后,那论资排辈可不就是轮到她了,她膝下的三皇子允涟可就成了嫡出,当初因要把孩子留在身边养育惹恼了皇上差点失宠,如今时过境迁,真可谓守得云开见月明。 梁后下了邵狱不仅后宫哗然,连朝中得了消息都颇受震动,信武将军顾长风也不怕人说闲话,第一个站出来为梁后鸣冤,还责问皇上梁后因何忤逆,怎么忤逆的?当着满朝文武,韩成玦拉不下脸说是因为梁冠璟打了他两个巴掌,他为了泄私愤这么gān了,只含糊其辞咬定了忤逆。 这下好,顾长风洋洋洒洒博古论今,把古代贤明的皇后一个个抬出来说事,一口咬定皇后是纳谏诤言触怒皇上,若是皇上一意孤行,那便是听不进忠臣良言,他立刻脱帽辞官,解甲归田。 梁冠璟的父亲梁运城倒是低眉垂眼站在那里不吭声,另有言官站出来道梁家满门英烈,梁老将军这是寒了心。 这时又有人站出来说近日朝中劝说皇上立储,如今后宫之内只有二皇子三皇子,可是因为夺嫡而起了争端?皇帝偏爱三皇子不喜二皇子,因而听信苏贵妃谗言,如此宠妾灭妻,乃国之大祸。 皇帝快要焦头烂额之际,梁运城竟突然晕倒,一时间殿上大呼小叫,这个要传太医,那个说让一让把人抬出去喘口气。 韩成玦赶紧喊退朝,趁着宣太医的空档逃之夭夭。 苏静贤沉住气不去找皇帝,知道他此时心烦意乱,不能触这个霉头。不过在永乐宫她是气得拍桌子骂人,“允澈早已被皇上废为庶人,他们怎么一个个不说话,没人站出来说话吗?那蠢才也有资格当储君?” 那左右的心腹便来劝她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趁这个机会整垮梁后要紧。 却说梁老将军被抬回了公爵府,他的夫人,梁冠璟的母亲——董太君不gān了。她听人说今日老将军下了朝是被抬回来的,再一听自己中年得女好不容易生下的心头肉被皇帝囚于邵狱,气得她差点当场吐血。 缓过了这一口气,她问自己的老伴,“你听清楚了,是忤逆不是谋逆?” 梁运城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董太君一拍桌子,命家丁拿来太、祖皇帝御赐的龙头杖,她要入宫面见皇上,亲自问个清楚。 董太君嫌坐轿子慢,让家丁赶了马车把她送进宫去。韩成玦刚刚劝退了内阁,这会儿还顾不得喝口茶,就见岳母大人董太君拄着龙头杖杀进御书房。 董太君先是下跪行礼,韩成玦连忙扶她起来。 行完了礼,董太君便一屁股坐在龙椅对面,目光如炬地盯着韩成玦:“皇上,论尊卑你是天子我是一介女流,论长幼你是女婿我是岳母。今日里我来,有几句话想问清楚,有几句话想说清楚,不知皇上愿不愿意拨冗跟我这个老太婆讲讲道理。” “岳母大人在上,小婿洗耳恭听。”说着韩成玦做了手势遣退了众人。御书房的宫女太监们倒是下去了,扶着董太君的中年婆子却是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说我儿忤逆,我四十岁上有了这个孩子,前面连着几个都是儿子,夫妻俩对着这个小女儿,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娇生惯养着长大也是有的。正因如此,她十岁出头就要跟着爹爹到军中去,我也由得她闹去,横竖有哥哥们护着她,不会有什么闪失。凭良心说,阿源长到如今,对家中二老几个哥哥便没有忤逆之言,她事事顺着我的心,我时常想这定是观音娘娘赐我的好孩子,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正因此,我把她留在闺中至二十岁还舍不得嫁出去,如今我是悔不当初……当年她要是早早地嫁入顾府,还有你什么事?”董太君说到此处,几近捶胸顿足。 “她后来当上了皇后,人道是她有大富大贵之相,要我说她是尸山血海里拼来的,她当得起!” 韩成玦连声称是。 董太君横了他一眼,“我且问一句,她出何忤逆之言,行何忤逆之事了?” 韩成玦苦着一张脸,也来卖可怜,“我们夫妻吵架,她去年的时候卸了朕一条胳膊,这次又扇朕巴掌,朕是皇上啊,颜面何存?” 董太君脸上不动声色,道:“她是将门之女,自小在军中长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当年抢亲闹得满城风雨,就没想过今天吗?” 韩成玦被问得噎住。 董太君又道:“她为何要打你两巴掌?” 这下韩成玦更不好说了。 “我来替你说,我老太婆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我先去了永轩宫找了阿源的两个贴身侍女问清楚。我先以为你为个宠妃跟她起争执,想来阿源也不是个争风吃醋的主,她怜惜后宫里的妃嫔个个身娇肉贵,从不为难。果不其然,是那貌美如花的丽嫔不喜欢你,你qiáng纳为妃,一日间连升七级惊动整个后宫,而后软硬兼施不成便失了耐心,qiáng要了她,还百般临rǔ。这可怜的姑娘才十七岁,跟朵花儿似的,就让你给糟践成这样,现在还躺在chuáng上起不得,宫里头还不敢告诉她,因了她的事皇后受牵连,让皇上给下了狱。要我说,这两巴掌,是该的!便是舍得一身剐,也该多赏你几个巴掌!我儿做得好!她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替一个妃子出头冲撞皇上,这才是我教出来的好女儿!”董太君神色具厉,指着韩成玦破口大骂。 “你要是念在夫妻一场,念在我梁府满门忠烈,念在我夫妻膝下凋零,你就把她放出来,你且废后,我把她带回娘家。今后我们梁家,与你们韩家,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第44章 回娘家 董太君不由分说要亲自去邵狱把梁冠璟接出来,韩成玦没办法,只能挡着老太太而派刘广去。今日里梁老将军已经晕在朝堂之上,万一董太君在邵狱受了刺激有个什么闪失,那就不好jiāo代了。韩成玦很想做一个昏君bào君,休管二老,将梁冠璟拖到街市剥了裤子光屁股挨一顿好打,出出他这口恶气。可是他要当明君贤君,哪有贤明之君打老婆气死老丈人的? 罢了罢了,那两个巴掌算是白挨了。 韩成玦提出各退一步,他放人,董太君也不要把梁冠璟带回梁府,让皇家面上无光。 董太君“哼哼”冷笑两声,“今日我也是冲撞了皇上,回头皇上越想越气,一刀将我儿杀了,我去向谁要人?想起来没有多久之前,你因为宠幸袁氏,害得她滑胎流产,那血流如注的模样我至今记得,我险些就失去了我儿!她顾全你的颜面,没有回娘家,去了栖霞寺静养。绕是如此,平辽王之乱需要她,她依然义无反顾为你冲锋陷阵。到头来,你竟然要将她囚于邵狱,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也要将她带在身边!” 韩成玦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只盼着刘广快些去把人带过来,好让他免得被唾沫星子继续溅下去。 从皇宫到邵狱还有点儿距离,一来一回直到huáng昏时刻刘广才回来复命,韩成玦要留董太君用晚膳的话含在口中不说,他只想客气客气,料想董太君非但不吃饭还要多拿话来损他,更怕董太君出其不意留下吃饱了,好有力气继续骂他。 梁冠璟听说董太君亲自来接,也不敢怠慢了,怕老夫人亲至邵狱受了惊吓,她快马加鞭地赶回宫时,董太君还在御书房骂韩成玦。她让怜香去桂离宫叫上红菱,又吩咐惜玉收拾包袱。 苏铭玥听到动静挣扎着起身,梁冠璟一步跨入卧房,“你莫起来,我忙我的。” “我就知道她们骗我!”苏铭玥见她行色匆匆,忙道,“你昨夜去了哪里?人说你被皇上派去西北平乱,这是还未走成来收拾包袱?” “西北?”梁冠璟“哦”了一声,“谎话也编得像一点,你常在御书房伺候,当知道现在西北还好,蜀中才不太平。” 苏铭玥见她翻箱淘柜,“你在翻什么?” 梁冠璟道:“金银首饰,时新衣裳。” 苏铭玥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梁冠璟道:“我好多年不回梁府,家里大概没什么我穿的衣裳了,还有胭脂水粉什么的。” 苏铭玥越听越糊涂,“我以为你不用这些东西。” 梁冠璟无奈,“我素来不用,但是我母亲会因此念叨我,说我没一点儿像个女孩家的模样。” “你母亲要来宫里?” 梁冠璟一筹莫展,只好唤来惜玉替她收拾,“她现在御书房面见皇上,一会儿该过来我这边了。” “啊?”苏铭玥登时紧张起来,仿佛新媳妇要见婆母。 惜玉道:“老夫人午后来过永轩宫了,姑娘在睡中觉,就没叫你起来。” 苏铭玥道:“这也太失礼了,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梁冠璟道:“没事,你怎样都好看,便是现在这样楚楚可怜更招人疼。” 正说着话,董太君已经赶来永轩宫,她进了庭院便一叠声地呼唤梁冠璟的rǔ名,梁冠璟赶紧出门迎接,母女相见立刻抱在一处,“瘦多了!”董太君拍着梁冠璟的背,又捏她胳膊,泪从中来。 梁冠璟道:“不瘦,结实着呢,一口气跑上三里地,飞檐走壁身轻如燕。” 董太君脸一沉,“还在舞刀弄枪的?如今天下太平,你要打一辈子的仗吗?女孩子家家的,成日里喊打喊杀,不成体统。若非如此,怎么就招了灾,给弄到邵狱里头去?你没受苦吧?可有人为难你?” 梁冠璟转了一圈让她瞧,“没有没有,我这不是好好的?皇帝一早瞧我不顺眼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董太君点头称是,“他既厌弃了你,咱也不稀罕做这个皇后了,跟我回家去。” 梁冠璟应得gān脆,“好!” 董太君一愣,“怎的今日里答得这样快?上一回我要你跟我回家,推三阻四的。” 梁冠璟道:“上一回心里还有夫君,这一回已经另有打算。” 董太君点头,拉起她的手夹在腋下就要走,“我是早就寒心了,难为你今日终于想通。” “且慢。” 董太君道:“又要反悔?” “我这一次得罪他,便是为的一个姑娘,这位姑娘现下就住在我永轩宫,我定要护她周全。我若是一走了之了,她怎么办?皇帝定要迁怒于她,她孤苦无依,可没有娘家为她撑腰。” 董太君眼中一酸,又要落下泪来,“好孩子,为何他费尽心思得到你又不知道珍惜,你这样的好孩子他还能到哪里去找?倘若当初不是我有私心,早早将你嫁给伯涵,今日也不会……” 梁冠璟翻白眼,“这话你都说了几百遍了,你不嫌腻,我听都听腻了。” “现下还不晚,你看你也就二十多岁,正当青chūn,姓韩的若是废后,伯涵肯定不嫌弃你,他也不做驸马爷了,你们正好……” 梁冠璟道:“你若再提他一个字,我也不跟你回家了,我去栖霞寺,我落发出家做尼姑去。” 董太君知道她说到做到,赶紧住了嘴。 梁冠璟将母亲迎到里间说话,又jiāo代了苏铭玥的处境。 苏铭玥知道董太君来了,早在里屋挣扎着起身穿戴,勉qiáng梳妆打扮了,她想到梁冠璟说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招人疼,便没有往唇上涂抹胭脂膏,只素面朝天地示人。董太君进了紫玉堂和梁冠璟母女闲话,苏铭玥不久也出了卧房赶来,她见了老夫人屈膝行礼,道了万福。 董太君把她扶起来,对梁冠璟道:“我活到这把岁数,真是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姑娘。” 苏铭玥羞道,“夫人谬赞。” 董太君又道:“听说你不喜欢皇帝,开罪了他?” 苏铭玥看看梁冠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却是董太君立刻将她抱入怀中,“好孩子,还是你有眼光!我那痴傻的姑娘当年要是看清那豺láng的真面目,也不至于……我从小瞧着伯涵是个好孩子,顾家和梁家又是世jiāo,从小定的亲,我悔不当初……” “天色已晚,再不走宫门落锁就不好走了。”梁冠璟赶紧打断老母亲的长篇大论,及时提醒。 苏铭玥愕然,“走?走去哪里?” 梁冠璟道:“自然是跟着我回娘家啊,不然你以为我收拾包袱做什么?” 苏铭玥支支吾吾半天,“可是我还什么都没收拾。” “来了来了!”外面红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过来,身上已经背了包袱。 苏铭玥眼见着真是说走就走了,心中略有不安,“我们就这样走了,不会惹下什么祸吗?他能放过你我?” 梁冠璟道:“你是要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 “跟你走!”苏铭玥义无反顾。 董太君于是带着梁冠璟和苏铭玥,还有一gān侍女婆子,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地在宫门落锁以前坐了几辆马车,奔出皇城,赶往东郊梁府。 huáng昏时分,马车到了梁府偏门,梁老将军也不晕了,亲自出来迎接,老夫老妻见了面就吵开了。 梁运城道:“你怎么就能把阿源带回家呢?简直胡闹!” 董太君道:“我怎么就不能把她带回家了?” 梁运城道:“她是皇后!有哪个皇后跟皇帝置气,就收拾包袱回娘家的,又不是寻常百姓人家。” 董太君道:“前年差点让jian人害死在宫里头了,还想着女婿是好的,向着女儿的,这一回下狱可是女婿颁旨宣诏,为了些jī毛蒜皮闺阁琐事就要下狱,他韩成……” 梁运城赶紧捂了她的口,直呼皇帝名讳乃大不敬。 董太君掰开他的手,“你是非要女儿给他害死在狱中才醒悟吗?我俩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要什么前程名望做甚?我膝下就这么个女儿,你前些年已经把老三赶出家门,如今再不肯收留女儿,我老婆子是没有活头了,我要跟你合离!我带阿源过日子去,你爱怎样怎样!横竖你还有个青钰,你们梁家还可以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我什么也没有了。” 梁运城急得直跺脚,“你这说的什么话?都七老八十了还合离,说出去让人给笑话。” 董太君道:“你今日即不肯收留阿源,也不放我们走,那我只好一头撞死在这里了,免得将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死了gān净,死了gān净!” 梁运城赶紧阻拦,又对着后头只顾着收拾行礼包袱的女儿跺脚,“你还不过来帮忙!” 苏铭玥被梁冠璟和红菱扶下了马车,看见梁家二老是这个阵仗,站在地当中便有些不知所措。 “快走快走!”梁冠璟道,“有我娘拖着,没人来烦咱们,还不赶紧进屋。” 姑娘们便扔下二老自行进了梁府,梁冠璟带着苏铭玥熟门熟路地往里闯,见到家丁丫鬟和婆子们都能叫上名来,偶有几个面生的,她便道:“明儿一早吃了饭到中庭来,个个有赏,现在快出门去帮我卸行礼。” 苏铭玥见她欢腾的样子,这是果真回家了,而且素来在家中是横着走路的。 第45章 母女闲话 梁冠璟安排苏铭玥与自己同chuáng共枕,同起同卧,若是寻常闺阁姐妹倒也罢了,偏偏苏铭玥心虚。 梁冠璟道:“你要跟我生分了,我母亲才要起疑心。” 苏铭玥愁眉苦脸,“她会不会以为我是个狐媚子,给你惹了祸端,不然你这会子在宫里好好地当你的皇后。” 梁冠璟让怜香惜玉进来收拾房间,把胭脂水粉码整齐放到梳妆台下的抽屉里,又将宫里带出来从未穿过的轻纱薄衫放在面上,等chūn日回暖好随时取用。“你不用操心我母亲,她平日里最见不得姓韩的,心心念念只有姓顾的。若非如此,当年姓韩的也不至于抢亲了。” 苏铭玥笑了,“夫人倒是个真性情的,见了她便知道为何你是这个样子的,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教人好生羡慕你有这样的母亲。我以前在苏府,我母亲是继室,前头的正室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府里都说是我娘害死的。我那大姐有母家撑腰,对我娘挑三拣四,家里还有几位厉害的如夫人,她出身低微,过日子一直谨小慎微,稍有差池就让人笑话她是个走江湖卖艺的。我爹很快厌弃了她,也不给她掌家的权力,就那么缩在一间没什么人过来的屋子里,终年晒不到太阳,说是有个院子,出了门打个喷嚏唾沫星子就能溅到对面霉迹斑斑的墙上,就……那么宽。”苏铭玥张开手比划了一个宽度,“你是回了娘家如鱼得水,若是明日里董太君也赶我回娘家,我爹真能bī我投井。” 梁冠璟握住她的手,“我不会让你回苏府的。” 正说话间,董太君和梁老将军吵完架偃旗息鼓,做母亲的没什么顾忌,径直入了女儿的闺房,苏铭玥见了董太君就是要发怵,她见了皇上都能安之若素,谈笑风生,偏偏因得偷了老夫人的心肝宝贝肉,心中便十分愧疚,怕被她瞧出端倪来。 “我看你带来的这个姑娘啊,跟个惊弓之鸟似的。”说罢又把苏铭玥的手握住,拍了拍手背道:“可怜见的,你这样的好姑娘孤苦无依,你与我儿既有缘,就留下吧。你在我梁府一日,我便护你一日周全。” 梁冠璟便又把苏铭玥甫一进宫差点为长姐所害的事说了,她那个家如今也是回不得了,苏云海是要面子的人,若是知道女儿从后宫出逃,要么bī她回宫,要么bī她自尽,断断不会把她长留在苏府。 把人安顿好了以后,董太君又把梁冠璟单独带至自己的卧房,母女俩说了一番体己话,全是要梁冠璟与韩成玦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的话。 “我也知道,如今伯涵是驸马爷,但那郑国公主与他不和,那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他俩和离也是迟早的。你俩马上成事是太招闲话,韩成玦必怀恨在心,等个三年五载,他宫里女人多,生儿育女的,加上国事繁忙,也就把你这头淡忘了。” 梁冠璟哭笑不得,“哪朝哪代的帝后能离合了各自过日子的?” 董太君一拍chuáng,“怎么没有,唐德宗的贵妃王氏,她就死活要和离。这王贵妃在位时也并没有皇后,她实际上与皇后无异,放着皇后不当,最后与心爱之人归田务农去了。” “归田务农?”梁冠璟一脸嫌弃,“你看我是甘于归田务农的人吗?我宁可造反也不会甘心当农妇。你让顾长风跟我归田务农,这不是误人前程么?他乐意,他爹长兴候能乐意?再说韩成玦他能放我回去跟顾长风成双成对?他肯定赐我三丈白绫一杯毒酒,让我先行了断了。” “他敢!”董太君怒目圆睁,瞧了瞧梁冠璟,她颓然道,“是,他真敢,他做得出来。” “我去邵狱一游,里面还关着受辽王之乱牵连的各路家眷,再往前头数,七王之乱的时候,只因邵狱里容不下那么多人,来不及审拉出去直接砍了的就有多少人?”梁冠璟拍拍母亲的手以示安慰,“我便是不能摆脱他,也不会就此愁云惨雾地过日子,现在龙嗣年幼,东宫虚位以待,我只要活得比他长……”说着她向董太君使了个眼色,“多少女人削尖了脑袋入宫,眼睛盯着皇后这个位子,我靠身家性命拼出来的,为什么要拱手相让?” “可是你现在膝下无子。” “膝下无子便无子,古往今来那么多皇帝太后,难道个个都是亲母子?” 董太君叹气,“话是这么说,可是我瞧袁氏生的那个孩子怎么都不顺眼。” 梁冠璟道:“笨一点就笨一点,他日当了皇帝还更能听话一些。” 董太君道:“可惜了伯涵那么好的孩子……” “我的亲娘啊!”梁冠璟用手指封住她的嘴,“我心里早就没有他了。” “可是他心里还有你啊,长兴候让他纳妾他不gān,连往屋里塞个服侍的通房大丫头都被他赶出来了。” 梁冠璟跟着叹气,“那我也没有办法,那是他的事,或者他好男风也说不定。” 董太君作势要来撕她的嘴,“你且住口吧,有你这么糟践人的么,亏得他对你一片痴情。” 梁冠璟佯装生气,“你若再与我提他,我便现在立时回宫去!” 董太君只能投降,“不说他,不说他。就来说你,听你这意思,也就是跟我回娘家住几天?” “要不然呢?” 董太君指指西厢房,“那你屋里带来的那个姑娘呢?她在宫中人单势薄,若是装个死逃出宫去应该可以吧?只是我看她那娇滴滴的模样,也不是个能归田务农的,她会绣花吧?绣花一准儿行。” 梁冠璟哈哈大笑,“她倒是会绣花,可是我不忍心她自谋生计,那也太艰辛了。” 董太君拍手道:“暂且把她养在梁府,认做义女,等风头过了,我给她许一门好婆家。你既不肯嫁给伯涵,我看她姿容秀丽,放在伯涵身边必能日久生情。” 梁冠璟不高兴了,“到底我是你生的,还是那顾长风是你生的?你这么会为他着想,你去给他拉纤保媒去。” 董太君捂了嘴连连点头,“不说他,不说他!” 梁冠璟倒是笑了,“母亲,你觉得苏姑娘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三哥又不要媳妇,青钰还是个毛孩子。” 梁冠璟只想仰天垂泪,“我今后在宫里,是要与她常相为伴的,你觉得如何?” 董太君想了想,“别是第二个袁贵妃就好。” 梁冠璟大骇,“那怎么能一样?我对袁氏虽然多方照拂,其实本身跟她不怎么往来,两个人说不到一块儿去。现在回想起来,她示弱只是为了避实就虚,她是一心为自己,也为她儿子的前程谋划的。这位苏姑娘可不是那样的人,一来她心里没有皇上,二来她根本不屑步步高升母凭子贵,三来么我们志趣相投,琴瑟相和。” 董太君连连摇头,“什么志趣相投,琴瑟相和?她对舞刀弄枪的肯定没兴趣,至于你,你弹琴?你简直五音不全。” 梁冠璟气噎,“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我的确不会弹琴,可是我也听得出好赖啊,我写得一手好字,吟诗作对的不在话下,我棋弈一流,本宫怎么说也算是风雅之人。” 董太君替她害臊。 “你既一心要跟苏姑娘回宫过日子,那还回娘家做什么?只是为了给姓韩的一点脸色瞧瞧?” 梁冠璟摊手,“我一冲动,打了他两个巴掌,你一冲动,就把女儿带回家了,就这么回事。” 董太君思来想去,直摇头,“不可能,你虽然脾气爆,最是深思熟虑,步步谋算。” 梁冠璟将董太君一把搂进怀里,狠狠贴住她的脸,“母亲大人,你且颐养天年,女儿在宫中绝非愁云惨雾地过日子,你就放心吧。” “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便是时运不济,困守囹圄,你也定能逆天改命,一飞冲天。怪我那一年去庙里跟观音娘娘求子,希望得个女儿,女儿果真是有了,现在瞧着,倒不如生你是男儿身的好,你要是个男孩儿,现在不知道是怎样的英姿勃发,壮怀激烈。” 梁冠璟摸了摸她的脸,摸到一手的湿润,“莫瞎说,你那些儿子们不好吗?” “你说老三吗?我刚和你爹争吵的时候,说他是被赶出梁府,其实你也知道,是他自己有家不回。” 梁冠璟道:“你不跟他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也许就回来了。” “我早就不说了。” 梁冠璟道:“哪一日我遇见他,叫他回来,这么大的人了,也该回来尽一尽孝道了。” 董太君摇头,“算了,回来也是跟伯涵一样,都是倔脾气,犟骨头,听不得劝。” 梁冠璟一瞪。 “不说他,不说他还不行?” 梁冠璟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何不爱回娘家了吗?” 董太君尴尬地笑,“人老了,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我也知道不能说他了,都过去了,可是每回见了他,看他那个样子,我心里难受。你可比我心狠多了!” 梁冠璟讶然,“你有什么机会见他?” “顾家与梁家是世jiāo,为娘的与他母亲也是常来常往的,他得了机会便来同我见上一面,带些小礼,说些闲话,这孩子有孝心。”董太君气得直揍梁冠璟,“你这个负心绝情的,你竟然说心里已经没了他。” “我都嫁为他人妇,孩子都生过了,拖着他不是害他吗?你都那么大岁数了,怎么这个道理都不懂,不给他讲明白?” “这是能讲明白的事吗?他那个娘,眼睛都要哭瞎了。就你没良心!就你没良心!” 梁冠璟被她揍得直躲,找个由头一溜烟似的跑了。 第46章 竖子顽劣 梁冠璟第二日早起练功,她让苏铭玥多躺一会儿,苏铭玥是无论如何也要起来了。到底年轻底子好,汤药内服外用之下,她身上的伤已无大碍,淤痕被厚厚的冬衣遮着也看不出来。 梁冠璟子院中站稳了,起势出招,她找服侍梁老将军的卫士陆炳荣练手,这陆炳荣多年跟随老将军身侧,身手不比那些个大内高手差,两个人在院中过了几十招,梁冠璟丝毫不占上风,简直丝毫不能撼动山一样的陆炳荣。 “多年不见,小姐的武艺非但没有jīng进,反而退步不少。”陆炳荣一脸谦和的笑容,说话动作却是毫不相让。 “我常年在宫中,疏于练习,尤其没有一个好对手,自然是退步了。”梁冠璟打得急了,开始耍yīn招,从肋下斜出一爪,竟是要掏陆炳荣腿根。 陆炳荣堪堪避过,脸色都变了,梁老将军气得大骂,“住手!这成何体统!” 苏铭玥抱着汤婆子在廊下看了,也觉得梁冠璟这一招太不像话,莫说是没有皇后的威仪,便是身为梁老将军的掌上明珠,这样戏弄一个贴身卫士也是过分了。 “我打不过他!”梁冠璟认输。 陆炳荣抱拳,“承让。小姐不用在意,大敌当前手段不重要,输赢定乾坤。” 梁运城道:“莫叫她小姐,她已经出阁,叫她皇后娘娘。” 陆炳荣赶紧跪下,“娘娘莫怪,是陆某多有冒犯了。” 梁冠璟道:“翰林院大学士们争相以入阁为荣,却原来女子一出阁连个小姐也叫不成了,早知道我还是不出阁了。” 梁运城道:“今日吃了早膳就给我回宫去,跟皇上请罪。” “爹爹这是要赶我出去?”梁冠璟歪着头扎紧她的袖口。 “我哪儿敢动皇后娘娘?你如今是翅膀硬了,连皇上都敢打,还能把我这个糟老头子放在眼里?”梁运城扭头不去看梁冠璟,说的也句句是气话。 “那感情好,本宫就是要留在梁府,你能奈我何?” 正说着,门dòng后有个妙龄少女道:“姑姑练完了吗?可是要沐浴更衣了,大家伙儿都等着你一起用早膳呢。” 梁运城又指着孙女儿道:“莫叫姑姑,叫皇后娘娘。” 那少女后面又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她好奇地打量梁冠璟。 梁冠璟拉了苏铭玥跑过来,将双方引见了,原来是梁家大哥的两位姑娘,一个名唤芸哥儿,一个名唤雯哥儿。梁冠璟上头另外几位哥哥都没有留后,二哥定了亲未娶,三哥离家在外,四哥原是成了亲,当日还未圆房便出征去,多年未归,战死疆场,董太君便做主让这位遗孀出梁府另嫁,哪里知道这姑娘是个性子烈的,当晚就寻了短见。人是救回来了,董太君再不提二嫁的事,她便一直留在梁府,如今梁冠璟的大嫂体弱多病,就由这位四嫂拿了钥匙掌家。原本还有一个五哥哥,知道的人少,因是年少时便染病早夭,没有活过十岁。 姐姐妹妹姑姑小姨们各自说着话,就浑不把梁运城记在心上了,姑娘们一起进了西厢房,等梁冠璟沐浴梳洗,然后又到东厢房叫上董太君一起,到得饭厅里,大嫂四嫂已经等候多时。 两位嫂嫂都带着丫鬟要跪下向皇后行礼,梁冠璟赶紧扶了人,“这是我们自己家里,莫要多礼,倒显生分了。” 大嫂笑道:“娘娘身份尊贵,该有的礼数还是要的,没得让芸哥儿雯哥儿不知天高地厚了。” 梁冠璟道:“芸哥儿雯哥儿都是好孩子,好孩子惯不坏。” 四嫂道:“多年不见,皇后还是这样直慡的性子,不跟咱们见外。” 董太君做主动筷,大家就吃起来了,倒把梁运城忘到脑后,梁老将军在饭厅路过两回,连苏铭玥都忍不住回头去瞧他,她一脸疑惑地看着身边的梁冠璟,梁冠璟便放下筷子,嘴里还嚼着糕饼,用油腻腻地手去拍梁运城的肩膀。 “老爷,还不过来一起吃饭?” 梁运城推开她的手,“不吃了,我上朝去了。” 梁冠璟愕然,“你昨日晕倒在朝堂上,竟然不曾告假?” “不曾。” 梁冠璟道:“那也无妨,让老陆跑一趟便是,他便是不去替你告假,你昨日都晕倒了,皇上也不会怪罪你的。” 梁运城被拉拉扯扯地坐到上首,丫鬟及时盛了米粥,又将筷子摆好,他也就顺坡儿下吃起来了,只是吃的很认真,完全地不说话。 苏铭玥在苏府家规森严,吃饭的时候是从来不说话的,她以为梁府高门贵户也应如此,如今梁老将军不是在做表率吗? 却是那最小的孙女儿雯哥儿道:“祖父昨日竟昏倒在朝堂上,梁府乱成了一锅粥。母亲说祖父jīng神矍铄,能活九十九,每日晨起与陆伯伯练功,身手了得,一杆偃月刀舞得虎虎生威。”说着竟是热泪盈眶,“可见那朝堂不是什么好地方,祖父你可要保重身体,今日能不去就别去了。” 董太君赶紧招呼雯哥儿过去,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雯哥儿莫哭,祖父定能活到九十九。” 梁运城也是一时动容,摸着雯哥儿的脑袋,感叹没有白疼她一场,“雯哥儿莫急,祖父晕倒那是装的。” “装的?” “嘘!”梁运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能说出去,这可是欺君大罪。” 苏铭玥已经愣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却是梁家所有女眷泰然自若,各自用早膳,仿佛习以为常了。说的也是,欺君大罪,还是大家装不知道的好。 梁冠璟凑过来,给苏铭玥夹了一个包子,“多吃点。” 用完早膳,梁运城推说头晕目眩,就早早离席,姐妹姑嫂们又换了一处地方,齐到董太君房中说话,梁冠璟便引苏铭玥开口,让她说说苏府内的别有dòng天。苏铭玥说到自己的傻哥哥如今在江州老家由婆子养着住在一个昏暗的小房间,便是曾经母亲生前住的,好在他痴痴傻傻也不知道好赖。又说父亲之后娶了三位如夫人,其中最厉害的现在成了继室掌家,另两位小妾也非等闲之辈,大家在院中斗得昏天黑地,偏白日里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笑脸相迎,互祝安康。如此苏云海家宅不宁,竟是没有再添男丁,好不容易有哪个院子里头怀上了,也必然滑胎流产,或者生下来,也活不过三两岁。如今他年近五十,能不能老年得子就全凭造化了。 大家听了,纷纷称奇。 苏铭玥没敢说,她在梁府所见所谓才叫稀奇。一家之主没有半点威严,姐妹婆姨闹在一处,若是让苏云海说起来,定是全然没有一点规矩了。 四嫂又问:“听闻你还有个二姐,算起来已是二十出头,你爹竟能留她在家中,不给她说亲?” “我那二姐也是个痴的,她倾慕信武将军顾长风,非君不嫁,寻过好几回死了,我爹爹也是拿她没有办法,虽也嫌她丢人,到底还让她留在家中。我二姐的娘亲母族还是很有身份地位的,她哥哥如今时任两广巡抚,柯景松大人的这位妹妹虽然不在了,但是当年也算下嫁,我爹自然没有为难我二姐,一直这么养着了。我就不一样了……”说着又要落下泪来,“若是没有阿……没有皇后照拂,如今我是不是还能活命都不知道了。皇后娘娘为我开罪了皇上,分明是我惹下的祸端,我简直就是个扫把星。老夫人能容我在梁府,待为上宾,实是感激不尽。” 大家便一起来劝她宽心,又说那信武将军是个奇人,满京城的姑娘都为他要死要活地,入府为妾都心甘情愿。芸哥儿便道:“我瞧他果真一表人才器宇不凡,满京城之内无人能出其右,不怪你家二姐,你不肯委身皇上,可是一样的原因?” 苏铭玥看了看梁冠璟,一张脸顿时通红。 芸哥儿就笑了,对她的娘亲道:“不如让祖母做主,我们一齐嫁给顾长风吧。” 梁家的长媳就去瞧她的爆栗子,“闺阁女子,满心满口地要嫁与人为妾,梁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董太君道:“你姑姑嫁不成,我看你可以。” 芸哥儿乐坏了,便要董太君说话算话,明日就去顾府给她说媒,她这般没羞没臊的,把一屋子人都逗得哈哈大笑,连她母亲都哭笑不得了,直戳她的脸蛋子。正说话间,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梁冠璟的rǔ母姚氏带着两个孩子来投奔。 董太君略有些讶异,“以前让她来总也不肯,今日是得了什么消息?” 梁冠璟连忙道:“快快有请。” 那姚妈前几日得了梁冠璟的话便要带着霖哥儿旭哥儿过来,只是来得太快怕梁冠璟答应了写给梁府的信还没到,来得太慢又怕贵人多忘事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她对于梁冠璟下狱一事自然是不知道的,也亏得来得巧,若是昨日里来,梁府乱作一团想是没人来理会她,今日里刚好梁冠璟也在,这来龙去脉就不需说了。 姚妈带着霖哥儿旭哥儿进来董太君的屋里,见了一屋子的姑娘姐妹,竟是一时不知道向谁下跪向谁道安,董太君连忙遣丫鬟婆子将他们三人扶了,也在一旁坐下。 说着霖哥儿便提起了梁冠璟的幺弟梁青钰,梁冠璟道:“怎么不见青钰,他不在府里?这才过元宵不多久,书院已经开学了吗?” 董太君道:“年前就不知道野去哪里了,岁末因得拉帮结派和定北候家的公子在书院外的南山小庙约了打架,一篇策论写得不好被先生批评,竟然痛打了先生。人家书院里叫他年后莫去了,寻个家塾自学成才。你爹爹收到书院的来信,气得要把他吊起来打。他也不等人来绑,就猴子似的翻墙出去,再也没回来。” 梁冠璟苦笑,“倒的确像他能gān得出来的事。” 董太君道:“你爹爹说竖子顽劣,其实我知道青钰这个人,他读书能过目不忘,凡事见解独到,遇大事也能临危不乱,是个可造之材。就说辽王之乱时,他一定要跟着你深入敌营历练历练,我是悬着一颗心的,你爹爹竟也放他出去,好在能全身而退,可见他绝非等闲之辈。只是现下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làng子回头。” 梁冠璟道:“他làng在外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些年就有先例。” “你爹爹怪我管教无方。”董太君也是心酸,“后母难当啊,你们几个我有哪一天管过的?我自然也是管过他的,他那个皮子厚嘴巴甜最会哄人了,犯了错也知错,不等我翻脸先把我搂住一顿狂亲,我有再大的怒意也没了辙。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的,花在他身上的时间倒比你们都多。可是我年事已高,论岁数完全就能当他的祖母了,我下不了狠手。” 梁冠璟道:“也无需下狠手,关键能找个人制得住他。” “找谁呢?”董太君问。 一屋子的人皆是一筹莫展。 一旁霖哥儿听说梁青钰如此顽劣,竟是金陵书院都不要他了,自己做伴读的梦想顿时破灭,心中简直生了怨。 此时梁府的管家沈伯在门外道:“家里的下人都聚集在中庭等候多时,但凭皇后娘娘差遣。” 梁冠璟对着董太君告状:“沈伯让爹爹教坏了,竟喊我皇后娘娘。” 董太君正要起身,“怎么都聚在中庭,这是gān什么?” “没事没事,我让他们去的,正好认识认识铭玥妹子,霖哥儿旭哥儿,姚妈早些年就离府了,很多人不认识她,以后都是自家人,互相认识认识应当的。” 第47章 二娘教子 由苏铭玥代笔,梁冠璟口述,以梁运城的名义向金陵书院去了荐书,只字不提梁青钰的事,只说故人之子丰霖,年幼家贫,勤奋苦读,见识广博,乃可造之材,望书院众先生不辞辛劳,略加指点云云,算是解决了孩子读书的困扰。梁冠璟又jiāo代霖哥儿,若是梁青钰被抓回去读书,他这个伴读一定要看住他,免得惹出更大的祸端来。霖哥儿连声称是,就跟着姚妈回家收拾行礼,准备南下书院上学去了。 梁运城苦笑,正主儿不知所踪,倒是伴读先去报到了。 至于旭哥儿,她就直接归在苏铭玥名下随身伺候着,直接留在梁府了。姚妈本欲独自回家,说不过姐姐妹妹们的嘴,便答应留下当个婆子,洗洗刷刷,缝补浆洗这些粗活她还是会的,只要姑娘们不嫌弃她蠢笨,她留在梁府帮佣总好过孤身一人竭力谋生。 夜里梁冠璟和苏铭玥在灯下看书写字对弈闲聊,旭哥儿就感慨霖哥儿没必要去金陵书院,跟着梁冠璟苏铭玥二人便可。 梁冠璟道:“这是夸咱们才高八斗呢,小嘴儿真甜。” 苏铭玥道:“哪有男儿家跟着闺阁小姐读书的,不像话。” 梁冠璟道:“我们过些日子或许就要回宫的,你哥哥要跟着我们,除了当太监别无二法。” 吓得旭哥儿直吐舌头,“是我犯蠢了。” “他是男儿身,读好了书就有远大的前程,你的路可比他窄多了,需得更竭尽全力才是。”苏铭玥接过红菱递来的汤婆子,语重心长地对旭哥儿说道。 红菱在旁边道:“女儿家的读了书也不能考功名,又不是小姐的命,跟谁去吟诗作对?倒不如尽心竭力伺候主子,还能得个善终。” 梁冠璟笑:“不是找个好男人嫁了吗?” 红菱翻白眼,“你问问怜香惜玉二位姐姐,是不是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便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怎么对待与他一起携手打天下的发妻的?” 苏铭玥递了个严厉的眼色,红菱便不往下说了,梁冠璟扶额,“红菱,你小小年纪就对男人失去信心,这样可要不得,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不要学了怜香惜玉,立誓要当孤老婆子。” 红菱点头,“我的确是信的,只是连我家二小姐都嫁不了信武将军,那我是更没有想头了。” 苏铭玥喷笑,“你若想嫁,便跟着芸哥儿一起嫁过去,做个陪嫁丫头好了。” 几个人便闹起来,只笑作一团。 梁冠璟和苏铭玥回梁府一住就是数月,从征月一直住到了三月,脱了寒衣换上chūn装,外面风和日丽,芳草萋萋,正是骑马踏chūn的好时节。 韩成玦连着来了几封信,每一封都是催梁冠璟回去的,梁冠璟只作不理。有一日huáng昏皇帝陛下微服私访,立在梁府偏门,跟个世家公子似的来求见。梁运城赶紧将他迎进来,翁婿二人喝茶叙旧聊了半天,末了竟是说起孩子的教育问题来。 韩允澈是很用功的,南书房人人皆道二皇子勤勉治学,必成大器,是不是大器,韩成玦心里明白。 梁运城的烦恼还很不一样,金陵书院个个都说梁小公子聪慧过人,天纵奇才,然而顽劣难驯,不思进取,他日要么伤仲永,要么闯下惊天大祸。 说了半天,连怜香惜玉的半个影子都没见到,更何况是梁冠璟苏铭玥二人。原来有丫鬟来报皇帝驾临,二人带了丫鬟们赶紧从后门溜出去,上街踏青,夜游玄武湖去了。 这一游收获颇丰,梁冠璟抓到了在一艘画舫上跟着别人一起喝花酒的梁青钰,这小子和一名青年剑客在比武,博了彩头好送与画舫上的花魁。梁冠璟与苏铭玥正在自家私船上喝酒聊天,望湖观月,忽见水面上几个人在打斗,其中一位清俊少年可不就是自家顽劣的幺弟? “好你个梁青钰!”梁冠璟一拍船舷,命船工撑篙摇橹靠近了,还未到跟前,便飞身过去将梁青钰扣下。 梁青钰见是梁冠璟,也是一愣,正要设法脱身,却是看见靠近的船上,苏铭玥探头来瞧,立时不跑了。 “你还把我媳妇带来了?”他嘻嘻笑道。 梁冠璟扣住他的后颈,跟提猫似的一把将他提起,押回自家船上。 梁青钰比剑比到一半被打断,只好拱手一揖,对着那船上的众剑客和花魁道一声:“我家娘子来逮人了,各位兄弟后会有期。” 梁冠璟兜头打去,“你占谁的便宜?” “你和铭玥姐姐怎么在这里?”梁青钰顾左右而言他。 梁冠璟道:“这是我要问你的。” 梁青钰便jiāo代了这些日的经历,原来去年他离了梁府就投奔他的一位江湖兄弟去了,几个人游山玩水已经走了一圈,也是近日才回到京郊,不成想在玄武湖上遇到了姐姐。他还说自己冤枉,没有去那秦淮河胡闹,而且他在外从不自报家门,只以江湖人士自居,以免丢了梁府的颜面。 梁冠璟冷笑,“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苏铭玥见姐弟二人说话,梁冠璟脸有愠色,目无狠意,根本也没有过多责备弟弟。 梁冠璟坐下来只是叹气:“爹爹年事已高,你这样太伤他老人家的心了。” 梁青钰低着头不吭声。 梁冠璟又道:“我娘再不管你,你怕是要废了。你这样在外漂泊流làng,自视潇洒,一朝不慎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梁青钰搔搔头皮,对着苏铭玥做鬼脸,梁冠璟见了作势要打,他苦着脸道:“姐姐,你自己行事出格,怎的管起我来,口吻跟爹爹一样,成了迂腐的老先生?” 梁冠璟闻言,果然不负所望地将他爆打了一顿。 第二日梁青钰也未在梁府久留,主要是怕梁老将军把他打残了,梁运城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虽然他先头几个儿女也没怎么吃过棍棒,但是梁青钰和他们不是一个路数的,需得教法有类。是以由梁冠璟苏铭玥一同将他押往金陵书院赴读,一路上软硬兼施,苦口婆心,自不在话下。 梁冠璟穿了男装,与苏铭玥坐在一处,梁青钰左看右看,突然道:“民间说皇帝将皇后下狱了,有没有这回事?” 梁冠璟飞了一眼,没吭声。 梁青钰道:“你不是一样离家出走,还带走了他的宠妃,你还有脸说我?” “那是事出有因。” 梁青钰道:“我与周家公子约架也是事出有因,至于揍先生就更是事出有因了,你怎不去问问当时我揍先生的时候,课室里人人拍手叫好?” 梁冠璟道:“你凡事爱qiáng出头,没有想过有多大的能耐做多大的事情,被逐出书院还要爹娘姐姐给你擦屁股。” “那就不读那劳什子的书了。” 梁冠璟道:“我朝开国之时需要武将,如今天下太平,皇上自然重文抑武,你不好好读书,将来便没个好前程。不是梁府的护荫,你去喝西北风吗?” 梁青钰嗫嚅,“我在江湖飘摇,潇洒自在地很。” “罢了,前头就是金陵书院,聪明的,你跟我进去给先生赔不是,留在那里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梁冠璟说完脸一沉,“要么你从此离开梁家,与我恩断义绝。我可提醒你,爹娘年事已高,你下一回来还能不能见着都不好说。” 梁青钰嬉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说这些gān嘛?我看老头子健硕得很,抽起我来浑身的力气。” 梁冠璟叹气,柔声道:“你娘亲当时遇到我爹,非要以身相许报答恩情,她那样的才情,满可以找个世家公子当人家正头夫人,却给一个年近五十的人当小妾,为的什么?人道是大恩大德来世做牛做马相报,那便是今世不报了。爹爹到现在都后悔一时没有把持住,与你娘亲有了露水姻缘,之后又没有将你娘迎入梁府。他总以为自己老朽,不想耽误你娘的青chūn,最后却是你娘死在了前头,她若在世见你这样,真不知道是报的恩,还是来梁家讨债的。我知道这件事上你有心结,你怪所有人,可是你不用怪自己,你是无辜的。” 梁青钰扭过头去,“说这些做什么,人都死了多少年,骨头都烂掉了。” 梁冠璟道:“你还有爹娘,还有姐姐,为时未晚,你才十五岁,前程似锦,只别自己耽误了才好。这些话你爱听便听,你不爱听也随便,或者你觉得这样快意江湖,潇洒来去很痛快,那便好,全看你自己开心。” 半晌,梁青钰道:“那金陵书院里,多的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的废物,欺世盗名,没几个有真才学的。就凭他们也配教我梁小爷爷!” “没几个?那就是还有的?” “有那么少数几个吧。” “那不结了,有真才学的还不赶紧入朝为官?”梁冠璟又要敲他脑袋,“便是仕途上不善经营了,有几分才学自是去书院教书,你别半桶水晃得欢,届时科考且看你有没有真本事。皇帝可不会因为你是妻弟就格外青眼有加,你别让姐姐蒙羞才是。” 梁冠璟一路说得口gān舌燥,苏铭玥便把水壶递上去让她缓一缓。梁青钰见了,便道:“你若是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去好好读书。” “说来听听。”梁冠璟仰头喝水。 梁青钰道:“你把铭玥姐姐嫁给我吧。” 梁冠璟一口水含在嘴里,“噗”地喷了梁青钰一脸,“你说什么?你可知她是皇上的女人,都破了身。” “我不介意……” 梁冠璟这会子连打带踢,“你也配介意!你觉得皇帝陛下能容你染指他的女人?” 梁青钰一脸忧愁,“可是铭玥姐姐心中有皇上吗?姐夫有了姐姐不够,还要那么多女人做什么?我若得了铭玥姐姐,从此便只对她一人好。你既带她出了宫,回说她染病不治而亡不就好了?” “我撕不烂你的乌鸦嘴!敢动这样的歪脑筋!”梁冠璟又要上去打他,被苏铭玥拦住了。 苏铭玥道:“这原是你们梁府的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既说到我头上来,我便插嘴几句。梁小公爷的为人处事,真是让人心生羡慕,我若生在梁府,眼下还是家中唯一的希望,必然能得名师指点,在仕途上也左右逢源,将来出将入相不在话下。今日见了小公爷才晓得,这高门贵乎的皇公贵族们,跟咱们的想法儿就不是一个路数的,我们小门小户的人压根儿想不出来,这人生还可以这般过,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梁冠璟纠正,“分明是纨绔子弟,骄奢荒yín。” “小公爷怎是纨绔之徒?哪个纨绔能深入虎xué,与你里应外合助你于危难?哪个纨绔向往朝堂之外风餐露宿江湖儿女的生活?又哪个纨绔才高八斗桀骜不驯与金陵书院的迂腐学究叫板?我看小公爷必是人中龙凤,他日岂止出将入相,这是要名留青史的大英雄大侠客,比肩唐时李白,宋时稼轩,那可比历朝历代多如牛毛的将相还要了不得。” 梁青钰恨不得拜倒在苏铭玥裙下,引为知己。 “不过……”她话锋一转,“小公爷去岁在金陵书院留的名,却是恶名骂名,你看不如这样,你今年去,也不是读书,便是要他们见识见识你的才学,好让他们心声佩服。我以为一流的读书人名动江湖,二流的读书人入朝入阁,三流的读书人两样都不行才去当了教书先生,至于还有一流么,称之为末流,十年寒窗连个秀才举人的都考不上,还qiáng要说自己学富五车就有些勉qiáng了,你说是也不是?虽说科举少不得逢迎拍马,投其所好,国子监阅卷的主考们也各有私心,但是三甲头名还是你姐夫皇帝陛下御笔亲批,也不要你屈尊拍这个马屁,只拿捏分寸,吃透人家的喜好,岂不是将这功名玩弄于股掌之间?小公爷是救下过惠文帝,玩弄过辽王的风流人物,那金陵书院里的三流文人还能是你的对手?” 梁青钰一拍大腿,“我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是不知道我梁小爷爷的厉害。” 苏铭玥穿着鹅huángchūn衫,耳坠子和步摇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dàng,“就是读书的苦不知道你吃不吃得起,比起行走江湖来,是另一种苦法。你看有些人,就不是读书的料,你若让他练武倒是个奇才,自然也有文武双全的,比如信武将军顾长风。只是听顾府的人说,他做到今天这样,付出的艰辛非常人所能及。我自是倾慕顾将军的,然而如今他已经是驸马爷,你还未成家立业,若将来浑出个名堂,那满京城的妙龄少女自是弃顾长风而去,改来倾慕于你了,况且我瞧你的才学还在顾长风之上,也不必用上十分力气,只消那七八分便够。我愁的是此事短则三年五载,长则……横竖我那时候已经人老珠huáng了,你梁小公爷恐怕看都不要来看我一眼。” 她说话的腔调反正梁冠璟是学不来的,即娇且嗔,又丝毫不忸怩造作,简直浑然天成,生就一段风流骨,眉目不转自传情。梁冠璟早已看呆了,心悦诚服,梁青钰更是摩拳擦掌,试要金陵书院上下个个对他俯首称臣。 “哪里需要三年五载?只这一年,我要梁青钰三个字如雷贯耳,来年科举我若是高中,你便嫁给我如何?” 苏铭玥笑道:“那我且装一回死,不做宠妃,出宫来做你的正头娘子。” 第48章 chūn衫袖 将梁青钰送至金陵书院后,梁冠璟少不得上下打点,带着他去各处磕头认罪。初时他还有些不乐意,被苏铭玥一顿顺毛捋,立时yīn奉阳违地认起错来,心中全将上头的先生们划入三流文人的行列。总而言之,梁青钰决定卧薪尝胆,忍rǔ负重,这一年里把金陵书院先给震住了,明岁科考,一举中第,便可成金榜题名,dòng房花烛的好事。 梁冠璟又让霖哥儿与他相见,彼此jiāo代一番,安排妥当,这才带了苏铭玥返程。 一路上怜香对苏铭玥佩服得五体投地,说是这梁小公子这辈子还没服过任何人,虽然梁冠璟的话他还尚且听一听,但是一叫他读四书五经,他便百般推诿,不肯就犯。 苏铭玥笑道:“如今也只是哄得了他一时,天长日久的他恐怕还是要故态复萌。” 梁冠璟也是冷笑,“他当科考是那么容易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苏铭玥道:“万一明岁chūn闱他真的连中三元怎么办?我可都是答应了要许配给他。” 梁冠璟道:“娘子多虑了,他能连中三元,我不叫他弟弟,我叫他祖宗。” 马车还未进城,梁冠璟命怜香歇在城外,她要和苏铭玥登高望远,共赏chūn光。恰逢前些日chūn雨绵绵,地上还是湿的,踏青只能骑马,不然必定泥足深陷,两人便卸马弃车,丢下怜香,共乘一骑走远了。 地里的油菜花绵延数十里,甜香裹在chūn风之中,沁人心脾,远处有孩童有少年男女,都扎了各色纸鸢来放飞,蓝天绿水,相映成趣。 走得远了,梁冠璟将马栓在一株老榆树上,拉着苏铭玥继续往前走,跳过田埂,上了几道高坡,前面贴地铺满蓝色的小花,日头渐高,草上露珠已gān,两人忍不住把披风解下摊开了,并肩躺下。 这样面对面,脸贴脸,无需言语,在chūn风草木深处,自有千种蜜意万般柔情涌上心头萦绕周身。 “明日还想来。”苏铭玥道。 “那便来,我们也扎一枚纸鸢来放。” 苏铭玥握住她的手,只觉得暖洋洋,心痒痒,痒得恰到好处,教人十分受用。 “真是好日子。”她轻轻叹气,“我这辈子,到老都会记得此情此景。” 梁冠璟轻轻地吻她。 “你说是不是好景不长?”苏铭玥眉间总结着淡淡忧伤,“他前几日会来,以后还会来,若是留宿……” “他睡他的,我们睡我们的。”梁冠璟刚刚嚼过草根,苦香含在口中,渡给了苏铭玥。 “难道永远不回去?”苏铭玥问她。 梁冠璟笑着安慰她,“我们暂且不要想这些煞风景的事吧,享受这大好chūn光。” 见苏铭玥眉头不展,喜忧参半,她忍不住解开她罗衫的系带,吓得苏铭玥一把护住胸口,“你说享受这大好chūn光,竟是这个意思?” “周围又没人。” “村头野地,白日行yín……” 梁冠璟忍俊不禁,“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我,可是胆大妄为地很,怎么现在怕起来,我倒是特别想做点荒唐之事。” 苏铭玥看着她,即没松手,也没松口。 梁冠璟于是躺了回去,“算了,不勉qiáng。只这样一起躺着,便很好了。” 苏铭玥索性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凑近耳朵说了一番话,她问她还记得huáng河上的画舫吗?那一日郑国公主对着梁冠璟上下其手,她看见了,梁冠璟也看见她在看,如今她也想效仿郑国公主。 梁冠璟白了她一眼,下一刻突然手伸进裙子里挠她,吓得苏铭玥尖叫一声,随即推阻,一边扭身躲着,一边大笑求饶。 两个人胡天胡地闹了一番,苏铭玥娇喘连连,一叠声地求饶,最后什么乱七八糟心肝宝贝姑奶奶亲祖宗地乱叫一通。 闹了一阵突然梁冠璟停下,拿披风把两人一起裹住,“有人过来了。” 苏铭玥急忙在披风下整理衣衫,又翘脑袋四处张望,梁冠璟看她这幅慌里慌张的模样,笑得直捶地。苏铭玥自是不肯放过她,将她好一番揉搓抓挠。 又闹了一阵,梁冠璟突然坐起身手脚麻利地整理衣衫,苏铭玥却是懒洋洋地斜睨她,“还玩?腻不腻?” 梁冠璟低声道:“这回是真的。” 苏铭玥慢腾腾坐起身一瞧,果然看见有几个农户往这边走过来了,她暗骂着整理衣衫,想起来小时候那个“láng来了”的故事,这下真要被梁冠璟害死。 那几个农户远远看见一对青年男女在菜花草丛深处做那没羞没臊的事情,便吆喝着取笑,说他们不要脸,待得近了,却是发现那男装的分明也是一位俏佳人,两位仙子样的姑娘chūn衫不整,苏胸半露地退到花丛草堆深处,只一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其中一人揉揉眼睛,奇道:“人呢?” 另一人道:“后面梁子下有一道深沟,莫不是逃去那里了。” “快走快走,瞧瞧去。” 这些人翻上高坡往下一瞧,四野之内芳草萋萋,绿树成荫,哪里还有人影? “我明明看见了,阿四,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真是神仙样的人物,另一个你说是男是女?” “肯定都是女的,快看,这里有帕子!” 梁冠璟和苏铭玥隐在树冠下的土坡凹陷处,听到头顶有人这么说,苏铭玥向袖中看看,果然方才自己的帕子因得拿出来擦泥水,不小心挂在灌木丛上了。 “莫不是王母娘娘家的七仙女下凡来洗澡的,阿四你瞧好了,要是有衣裳快点藏起来,捉住了仙女可以娶回家当媳妇的。” 那些人还真的沿着土岗一路找,索性水溅沟深,他们没跳下来。 梁冠璟很想蹿出去揍人,被苏铭玥拉住了,她们往相反的方向走,渐渐摆脱了这些人。 “你gān嘛拉住我?山野村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为是个男人就瞧得上,那织女能看上牛郎,这是几辈子没见过男人了?”她捡了根树枝抽打路边草丛,怕有蛇惊了苏铭玥。 苏铭玥苦笑,“都说了是山野村夫,你还跟他们置气做什么?” 梁冠璟道:“咱们是连皇帝都看不上的,能看上他们,还娶回家做媳妇,呸!” 见她越说越气,苏铭玥知道这是为着自己,“你以前阵前杀敌,就没有嘲笑你是女流之辈的?” “多啊,只要做了我剑下亡魂的多了,渐渐就没人嘲笑了。轻敌是最容易死的,乃大忌。” 苏铭玥咋舌,“你刚刚不是要跳出去杀人吧?” 梁冠璟想了想,“罢了,又不是阵前相遇。” “就是。” “但是教训教训他们,原是该的。” 苏铭玥只好继续劝,“这是京郊,皇后欺负农户,这事传出去可不好听。” 梁冠璟只好作罢。 回到老榆树下,却是马不见了,想是被人偷走,两人愁眉苦脸,又是走了两腿子泥,chūn衫也被前胸后背的汗给浸透。 “让我捉住谁偷了我的马,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梁冠璟说着狠话,到底不能附近村舍里的人家一户户去搜,而且也未见得就是农户偷去了。两个人只能在泥泞中慢慢往大路上靠,找到凉亭下马车边歇息的怜香。 “怎的如此láng狈?我们的马呢?”怜香吓了一跳。 “流年不利,出门被偷了马,还差点让几个乡野村夫给调戏了。”梁冠璟一屁股坐在凉亭的台阶上。 “那怎么办?”怜香问。 梁冠璟道:“本宫是皇后娘娘,自然是你跑回梁府给我们再牵一匹马过来!” 怜香道:“话是不错,可这一来一回天都黑了,放你们两个在这里我不放心。” 梁冠璟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怜香“呵呵”gān笑,“我不是怕你让人给欺负,我是怕再有不长眼的上来调戏,没的因了几句话就让你一刀给宰了。” 梁冠璟搓了泥巴丸子丢她,怜香堪堪避过。 “你还敢躲!” 苏铭玥便拉住梁冠璟,让怜香快去快回,趟是再有人上来调戏,她会制住梁冠璟免得闹出人命。 怜香提气赶了十几里地回梁府,竟是和来串门的韩成玦撞个正着。韩成玦见她神色不宁,一问之下才知道梁冠璟苏铭玥二人自金陵书院返程途中,竟是遇上了这种事。他救美心切,急于表现,赶紧由怜香带路,让自己的随从卫士跟了,一行几十骑简装快行奔向郊外,总算在天黑时分回到了那个凉亭。莫说是梁冠璟和苏铭玥,便是那卸了马的马车都不知所踪。 这下大家都紧张起来,怕梁冠璟苏铭玥有个什么闪失。 随行的惜玉在那里责怪怜香,竟然抛下主子独自回府,趟是三人成行耽搁在半道,梁府自是沿途去寻,如今竟要皇后娘娘出手自保,京郊大道上人多眼杂,三教九流众多,万一碰上个不好相与的,后果不堪设想。 正着急着,却是有一位少年从不远处跑过来,问他们可是东郊梁府的。 韩成玦赶紧应了。 “府上两位姑娘在寒舍歇息,请随我来。” 韩成玦便跟着他往小道上走,果然看见农家小院的门口放着卸了马的马车,想是用牛拉过来的,一位少妇和梁冠璟苏铭玥二人正在院中说话,那少妇还奶着孩子,见人来了依然袒、胸、露、rǔ丝毫不以为意。而梁冠璟苏铭玥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脱了外衫在井台边洗去裙角泥浆,衣服鞋子都还晾着,chūn夜转凉,此时便穿了那农妇的衣服,看着仿佛两位落难民间的公主。 梁冠璟和苏铭玥见到韩成玦走进院子,都是一惊,苏铭玥赶紧穿上了农妇家的草鞋,梁冠璟gān脆光着两只脚,两人对着韩成玦都是浅浅一福。 那喂奶的农妇奇道:“这位是……” 韩成玦一脸得意,“我是她俩的相公。”转头又对梁冠璟苏铭玥道:“两位夫人,天色不早,还不快快随我回家?” 第49章 七仙女出游 系好了马,马车重新给赶回了道上,车内韩成玦和梁冠璟、苏铭玥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小姐,我们回梁府还是……”赶车的怜香问道。 “回梁府!” “回宫!” 梁冠璟和韩成玦几乎同时说道。 苏铭玥听了没开腔,往梁冠璟身后缩了缩,连看都不想看韩成玦一眼,只把脸埋在梁冠璟肩头,看在韩成玦眼里,这是成了一只避猫鼠。 “这才没过几天清静日子呢,你又来叨扰。”梁冠璟把苏铭玥搂入怀中,轻轻拍抚安慰,“你后宫三千佳丽,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 韩成玦道:“朕的心意你和铭玥是清楚的,朕少了谁都行,怎么能少了皇后少了丽嫔?你俩姐妹情深,朕心甚慰,若是这样回宫住到一处何妨?” “下狱的时候也可以一起吗?”苏铭玥忍不住抢白。 韩成玦脸色一变,苏铭玥赶紧又缩回梁冠璟怀里。 “朕不过一时之气,跟皇后开个玩笑,这不第二天朕就将她放出来了。” “那是董老太君去要人了,若是没有娘家,你能那么快放她出来?”苏、铭玥也有气,只说话不敢太大声,仿佛没吓到别人,先把自己吓到了,“下次再下狱,求皇上将我一起绑了,我要和皇后一道去邵狱。届时有人效仿武瞾,皇后与我就是那王皇后跟萧淑妃,我们死在一处,huáng泉路上也好作伴。” “那怎么可能呢,朕都给了你免死金牌。”韩成玦陪着笑脸。 梁冠璟冷笑:“你给了她免死金牌,怎么我没有?” 韩成玦连连点头,“给给给,回去你们一人一块。” 梁冠璟欣赏着苏铭玥的手,十指纤纤,指甲剪得gāngān净净,看得她颇想亲一亲,含在嘴里,可惜跟前有个碍眼的皇帝陛下。“你不想我死,自有人想我死。下狱这种事都有了,指不定下一回怎么整治我。”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二位都是朕心爱的女子,朕怎么舍得伤了你们的性命?”韩成玦颇想坐到她们中间,来个左拥右抱,只需寻个恰当的时机。 苏铭玥的脸一直埋着,此时要笑出内伤,忍不住道:“刑不上大夫,是说士大夫以上的皇权贵胄是不应该犯罪的,若是犯了,只能以死谢罪,皇上赐死,乃是恩德。不然只能像商鞅李思五马分尸,腰斩处决。礼不下庶人,是说农人要耕田织布,一天到晚行礼作揖繁文缛节的,还怎么gān活?” 韩成玦摸摸鼻子,“见笑了,见笑了,小生才疏学浅,多蒙丽嫔娘娘指点。” 苏铭玥道:“你没在朝堂上说过这话吧?” 韩成玦一脸惊悚,“完了完了,内阁里那些个老匹夫,一个个见朕说了这样的话也不指明错处,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朕了,还是你心直口快。” 梁冠璟扶额,“他逗你开心呢,他怎么会不知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意思?” 苏铭玥恍然大悟,心中有气,又下不来台,连将脸继续埋在梁冠璟怀里都不合适了。 韩成玦看她这样窘迫,更觉得她柔美可爱,只一本正经道:“别听皇后瞎说,朕是真的不知道这句话原是这个意思,只以为对文人是不能用刑的,对庶人是无需讲究礼仪的。她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就替朕解了围。” 苏铭玥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时竟不知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笑,只道:“你们夫妻既如此恩爱,你们两个携手回宫好了。” 梁冠璟知道她这是气话,便对韩成玦说道:“你伤铭玥这么深,不是几句俏皮话引得她笑了便可原谅,我们在梁府先住着,至于何时回宫自有安排,急不得一时。你朝中事务繁忙,还是先回去吧。” “告诉朕一个差不多的时间,好让朕心里有个底,也让宫里的人准备准备。” “三……” 韩成玦抢着道:“三天?那就三天!” “三个月!”梁冠璟不由分说道。 韩成玦眉头一皱,“三个月不行,朕现在让宁妃协理六宫,你知道她那个人,凡事不爱qiáng出头,贵妃的确有些霸道了,两个人置气哭闹至朕跟前,还是你去斡旋调停得好。这原也是皇后娘娘的责任。” 梁冠璟道:“妃子们争风吃醋,却原来要我这个皇后去调停?” “要不然呢?后宫和睦,家宅安宁,朕才能在前朝安心做事。” 梁冠璟竟挑不出他话里的错处,又觉得这话怎么听都不顺耳,不舒服。 韩成玦又对苏铭玥道:“桂离宫的小宫女采莲,十分思念你,有一回朕在宁妃那里坐着,她到我跟前哭诉,说是想着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出宫去竟只带着红菱,也不带着她。” 苏铭玥道:“红菱是我家里带出来的,自然与我亲厚一些。” “朕也是这么劝她的,朕让她在桂离宫耐心等着,说你不出几日就回来了,君无戏言,你让朕在一个小宫女面前夸下海口吗?” 苏铭玥道:“那是你应了她的,又不是我。你舍不得她,便封她一个婕妤,容华的当当,她肯定就满意了。” 韩成玦惋惜道:“你要是这么不喜欢她,朕把她调去别的宫里当差好了。朕原是见她聪明伶俐,心地纯良,在你身边服侍最是妥当。她本在袁氏身边当差,因得是非分明,劝阻袁氏,倒被记恨上了,差点让人给害死。她到底人单势微,也没机会到皇后面前说话,后来袁氏事发的时候她在浣衣局当差,倒是免了牵连之罪。让她去你桂离宫当差,也是皇后首肯的。” 苏铭玥抬头看看,梁冠璟默认了。 韩成玦道:“朕知道你心里的坎没过去,还在记恨朕。过去是朕不对,朕跟你赔罪,从今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目下朕就准你们的假,在梁府好好散散心,三个月以后朕亲自来迎你们回宫,如何?” 梁冠璟和苏铭玥jiāo换了一个眼神,只能默许了。 “那就这么定了。”韩成玦招呼怜香停车,他下车换马,与梁冠璟苏铭玥告辞,便带着他的人马一路向西回宫去了。 半晌,苏铭玥道:“这么说,还有三个月可以快活逍遥?”顿了顿,又自言自语,“只有三个月了。” 梁冠璟把她揽入怀中,“未必,想住多久住多久,他说三个月,我们可以赖啊。” “还能这样?” “怎么不能这样?他若不服,将我们一起拿了送去邵狱吧。” 苏铭玥喷笑,“那我可就住下去了。” 两人回到梁府洗漱一番,倒头睡去,第二日梁冠璟果然跟几个手巧的丫鬟一起扎了个鹞鹰纸鸢,邀苏铭玥一起再去城外踏青。 经了昨日的折腾,苏铭玥意兴阑珊,若是再遇上轻薄放làng之徒见她们没有男丁陪伴,便上来调戏几句,那自然扫兴,倒不如留在梁府看看闲书,与姐姐妹妹们品茶对弈来得自在。 梁冠璟却是不依,她唤了怜香惜玉走入屏风后面服侍她,不一会儿穿着鹅huángchūn衫的大家闺秀站在苏铭玥跟前,落云髻上插了三寸长步摇,简直可以入画。 “放纸鸢你梳落云髻还插步摇,一会儿跑起来便成狂魔乱舞了。”苏铭玥点评。 梁冠璟于是又进去一番打扮,这次出来的是淡绿襦裙和藕荷色披帛,头发全部挽起,做利落的桃仙髻。 “老气。”苏铭玥只两个字。 梁冠璟再换粉色对襟上装,银灰纱齐腰襦裙,披发简髻。 “轻佻。” 梁冠璟“哼”了一声,索性移开屏风,直接打开衣柜让苏铭玥帮着挑。 “要不这身粉地紫雪花齐胸襦裙?”梁冠璟问。 “这是十来岁未出阁的少女穿的,你穿了人家以为你身怀六甲呢。” “放屁!”梁冠璟想撕她的嘴,“这身曲裾呢?” “我的皇后娘娘,现在正值chūn日,穿曲裾热不说,绊手绊脚怎么跑动起来放纸鸢呢?” 梁冠璟扔下衣服,“竟是没有能穿的了,亏得前些日找裁缝每样做了几套不同花色的。” 苏铭玥便在衣裳堆里捡起一二,“你看这样搭配可行?” 梁冠璟便穿戴起来,杏色对襟上衣加白纱披帛,下面齐腰的雪白襦裙,配上白地银丝勾花肚兜,“这样放风筝去?裙子一踩就脏了。” 苏铭玥道:“梁府千金自然是让家丁丫鬟把纸鸢放上去,你只要把线攥在手心里不让它飞走就好了。” 梁冠璟道:“原来大家千金都是那么放风筝的啊,我知道为什么以前她们不和我一起放风筝了。” 苏铭玥笑:“她们肯定也不和你一起打马球。” 梁冠璟道:“我一般和男的一起打马球,有一回好像是和定北候家的几位姑娘一起打马球了,结果我的马冲撞了她的马,她跌下来险遭踩踏。” 苏铭玥笑而不语。 梁冠璟梳好头发,把苏铭玥拉起来,“现在可以出门去了吧?” “我就这样出去?”苏铭玥低头,自己也是通身的白,只肚兜是嫩绿的。 “好的很!”梁冠璟又捡了豆沙绿的披帛给她围上,冷了可盖,热了可脱,即飘飘欲仙又且实用。 两人带着芸哥儿雯哥儿还有几个丫鬟便浩浩dàngdàng出门去了,临出门梁冠璟又让怜香去请了大嫂四嫂,人家却是推诿了。 “嫌弃我们这是小孩儿的玩意。”梁冠璟也gān脆,人家说不去她也就不再请了,一行人坐了马车出门到集市一口气多买了十来个纸鸢,然后去东郊城外的河堤上放,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来河堤上放风筝的人不少,她们这一群清一色大大小小的姑娘,皆是富贵人家的打扮,就有些格外打眼了。 果然没多久便有小厮丫鬟婆子的来打听,梁冠璟早统一了口径,只说她们都姓苏,从苏大到苏七,竟是凑足了七个。打扮贵气的一些公子哥儿里便有胆大的上来拱手作揖,自报家门,邀七仙女游湖赏花。 第50章 一个风筝引发的血案 心怀鬼胎来邀约的人多了,梁冠璟回拒的口气便有些不善,果然不多久一个公子遣小厮来问了被拒,便骂骂咧咧起来,说她们花枝招展地出来放纸鸢,既不是来相看的,这样抛头露面做甚。 梁冠璟懒得与他们理论,只与几个姐姐妹妹们一起放风筝,不成想芸哥儿让一个泼皮无赖用弹弓打了,苏铭玥的裙子也让泥丸子给污了。河堤上那些公子小厮们便嘻嘻哈哈地幸灾乐祸,嘲笑起来。 梁冠璟把手里的风筝线给了怜香,看看疼得满眼带泪的芸哥儿,“是哪个用弹弓打你,指给我看。” 芸哥儿一指,“就是他!求姑姑给我做主。” 她指的男子却是怪叫起来,说是旁边拿着弹弓的一个总角小儿所为,跟他无关。 芸哥儿道:“我看到是他指使那小孩儿做的,弹弓是他递过去给人家的。” 梁冠璟便走过去对那小孩道:“是这个人叫你拿弹弓she我家姑娘的吗?” 那小孩嘻嘻哈哈满不在乎,“不是如何,是又如何?” 梁冠璟道:“你可想好了再答我,不是你做的,你就指给我是谁做的,我带你去吃糖葫芦,要多少吃多少。若是你做的,男儿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认下来,否则我咒那打弹弓的必然小,jī,jī得毒疮烂掉。” 那小孩两腿一夹,便道:“是他让我打的,我原想打那个姑娘。”说着他指指苏铭玥。 梁冠璟便回头冲那男子道:“现在两个人都指正是你做的,你预备怎么赔礼道歉?” 那男子面上挂不住,恼羞成怒道:“我看你们也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出门在外,即无年长婆子带着,也无男丁护着,不是来河堤上相看,你们来做什么的?” 梁冠璟道:“你瞎吗,我们自是来放风筝的。” “我看你们是来钓男人的,别是哪个画舫楼子里的花魁娘子吧?” 一堆人在那里意味深长地哄笑,梁冠璟抬手就是一巴掌。 那男子气急败坏,“你这泼妇!”他张开双臂就要来相搏,梁冠璟一个闪身避开,脚下一蹬便让那男子双膝打弯,向前跪倒。 不等梁冠璟动手,怜香惜玉二仆欺身上前,就将那男子扣住了。 “你见我们没有男丁,柔弱可欺是不是?见了柔弱女子便要上前调戏,见了厉害女子就口呼泼妇要来动手,你算个什么东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人家姑娘长得好看穿得好看也不是给你看的。这河堤上你来得?别人就来不得?来了便是要相看说媒?朝你看一眼就是对你有意思了?跟你说句话就想请婆子做媒了?如若不肯那就是身为下贱了?你以为你是谁?”梁冠璟“啐”了一口。 惜玉扣住那男子,不知用的什么手法,那人硬是动弹不得,怜香也不客气,左右开弓一口气打了十几个耳刮子。 梁冠璟对芸哥儿道:“你还满意吗?” 芸哥儿顿觉心情舒畅,道:“他还没给我赔不是呢。” 那男子吃了这样的大亏,哪里肯罢休,继续骂骂咧咧,小贱。人,小娼。妇地骂个不休,怜香便又将他一顿好打。 打得吃痛,那男子开始哭叫求饶,梁冠璟递过去眼色,惜玉就放开了他。哪里知道一放开,他便跑远了威胁道:“我二叔是朝廷命官,我要报官拿你们!” 梁冠璟冷笑,“你二叔是什么官,说来听听。” 这时候男子身侧的小厮叫了帮手来,竟是两名壮汉,梁冠璟对女孩儿们道:“哟,跟女人打架都要请帮手。” 怜香一时技痒,向梁冠璟请缨,“正好很久没练手了,请小姐赏我这个机会。” “去吧,别给我丢脸。” 怜香打量那两名壮汉上下,想来是家丁护院之类的,会得一些粗浅功夫,他们初时以为怜香不过一个娇弱少女,哪里晓得一上手就落了下风,被劈头盖脸打了几个耳刮子。 “这一招打你们为虎作伥!” 那两名壮汉一看她是个练家子,便不再留情,下手立刻重了,而怜香身手矫健,上下翻飞左突右闪,竟是半点抓不到手。第一招轻松避开,她突然就闪到两人身后,以手为爪直取命门。那两名壮汉不成想一个姑娘家下手如此很辣,简直招招毙命,仅凭一人之力,直眨眼之间便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倒地不起。 梁冠璟道:“就这样?太快了,不够看的。” 怜香跺脚,“你不早说,我可以打出一些花样来,只是此时再打,怕要闹出人命了。” 梁冠璟便对看热闹的人群道:“这河堤上,男得能来,女的也能来,也未必就是相看传情的,你们不服,便滚回家去。哪个不长眼的再上来叨扰,更有甚者对着我家姑娘打弹弓丢泥巴,别怪姑奶奶不客气。” 苏家七仙女又在河堤上玩了一阵,直到日影西斜,才收了风筝打道回府。 在马车里坐了,苏铭玥道:“今日你们有功夫傍身,才能扬眉吐气,多少人家的姑娘出门在外都要轻纱遮面,不然就是不庄重,不检点,不自爱,日子久了,便只能留在家中躲起来。” 梁冠璟道:“我若大权在握,定要让民风开化,躲在宅院里的姑娘都能出去闯dàng四方。” 芸哥儿道:“也有不爱闯dàng的,毕竟家宅之外,风雨无情。” “这世道,总是福祸相依的,但是女子能多一条路可选便是好的,像我这样的肯定不安于室,若不是机缘巧合,也不过嫁为人妇,相夫教子。” 芸哥儿雯哥儿都冒出头来,“我也要像姑姑这样威风凛凛,不叫任何人欺负!” 梁冠璟把她们都揽入怀里,“都是我们梁家的好闺女!” 苏铭玥道:“刚刚不还是我们苏家的吗?” 梁冠璟使了个眼色,“我自是你们苏家的,芸哥儿雯哥儿还没出阁呢,你也来占这个便宜?” 一行人回到家中,董太君早已等候多时,原来七仙女拳打莫愁湖的事迹竟先一步传到梁府,盖因那得罪了芸哥儿的泼皮无赖果然回去跟自己家的二叔叔告状。那二叔叔在官场上浸yín多年的,素来知道侄儿的脾性,他自然没叫人来拿梁冠璟,只听他那么一说,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他先将那侄儿好一顿骂,又亲自骑马到河堤上来看,远远瞧见七仙女为首一人竟是梁冠璟,自知侄儿理亏冲撞了皇后娘娘,特来梁府请罪,这会子还坐在偏听喝茶等候。 梁冠璟便招来了没跟着一起出去,倒在府里帮忙打杂的旭哥儿。姚妈不许她出去玩闹,放纸鸢是人家小姐的事,她这个丫鬟身子去凑什么热闹。她是个孝顺的孩子,便乖乖留下了。 梁冠璟凑到旭哥儿耳边吩咐几句,便让她去打发那位来请罪的二叔叔。 苏铭玥见了,“你又动什么歪脑筋?” 梁冠璟道,“那泼皮无赖的姓名你知道吗?” 苏铭玥摇头,恍然大悟,“所以那位大人姓甚名甚咱们也是不知道的,老夫人不会打听,梁老将军被皇上留在宫里说话还没回来。他现在离去,横竖没人知道谁家的侄子得罪了皇后娘娘。” 梁冠璟道:“我懒得跟人家客套,也不想让人家心中不安,索性是不知道的好。” 苏铭玥道:“人家来负荆请罪,难道不会自报家门?” 梁冠璟道:“我正是让旭哥儿去告诉他,他姓甚名谁我们不清楚,叫他快走,只别再理会他那个侄儿便好。” 苏铭玥道:“那明日我们还去放风筝吗?” 梁冠璟道:“当然去。” 苏铭玥不是很想去,今日里已经闹出这样的波折来,明日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她们。梁冠璟却道:“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你越是怕事,事越来找你。” “你去外头放风筝,不就是找事吗?”苏铭玥道。 梁冠璟愕然,“按这个说法,我活着就挺碍别人事的,我是不是死了gān净?路在那边,我不能行,桥在那边,我不能过,这天下的桥啊路啊,可都是只修给男人的?” 旁边芸哥儿雯哥儿都颇觉受教,连连点头,苏铭玥见梁冠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是有十足的底气和把握,这与她过去在苏府的为人处事之道自然南辕北辙,如今她这样看着她,只觉得满心里都是感佩和服气,连心底里最压抑的那些东西也能毫无顾忌地展示出来了。人若是这样活着,才像个人的样子。 夜里两个人回到房中,苏铭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婆婆妈妈,思前想后,跟你不像同路人。我看旭哥儿都比我有想法。” 梁冠璟柔声道:“你自小长在苏府,言行举止都受牵制,这原不是你愿意的。自我们相遇以来,我瞧你做了很多出格的事,便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也是能得皇上认可的。你不想出去放风筝,只是怕我惹上事,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 苏铭玥见她竟是比自己更明了自己的心意,一时情难自禁,紧紧地抱住了她。 黑暗中梁冠璟叹息:“我长到这么大,其实也很吃了这bào脾气的亏,以后需你在身边提点一二才是。” 苏铭玥道:“那明日我们不去放风筝了吧。” 梁冠璟答得gān脆,“好的。” “我们去街市逛逛,买些胭脂水粉,时新衣裳。” 梁冠璟轻轻地笑了,“好啊,只是前两天才逛回来,胭脂水粉时新衣裳买了不少。”见苏铭玥不吭声,她马上恍然大悟,“玉儿说的是,姑娘家的胭脂水粉时新衣裳怎么也不嫌多。” 第51章 故人相见 苏铭玥在梁府住着已经有一段日子,一开始她还担心寄人篱下难免要看他人脸色,后来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梁府上下都待她如上宾,甚至知道若是哪件事不小心开罪了梁冠璟,找她来说情必然可保无虞。梁冠璟虽然在梁家是横着走路的,但是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这娇滴滴弱柳扶风的苏铭玥姑娘,就能制得她死死的。 反而在苏府,倒是处处小心,事事戒备,生怕行差踏错惹得爹爹生气,又要受了后母一顿责罚。一个人若是吃的苦多了,只稍微一点甜便能记一辈子,倘一下子泡在甜水里,简直受宠若惊,惊惧不安,怕一切不过huáng粱一梦,梦醒便什么都没有了。 苏铭玥自然不是恃宠而骄的主儿,她知道在梁府她是客,客随主便,入乡随俗的道理她懂。正因如此,董太君更是把她当成了心肝宝贝,宠爱有加,连梁冠璟相比之下都成了烂泥巴。 “我跟观音娘娘求子的时候,就是盼望着生一个你这样的女娃娃!知书达理,温文典雅,如花似玉,袅袅婷婷,如今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董太君便一定要认下这个义女。 梁冠璟便抱怨起来,“那芸哥儿雯哥儿就没有知书达理,温文典雅,如花似玉,袅袅婷婷?还有大嫂四嫂,也都是妍姿艳质的风流人物。” 董太君指着她的鼻子骂,“好你个yīn险小人,还在这里挑拨离间是不是?我自是知道芸哥儿雯哥儿好,那不都是孙辈的吗,她们皆唤我一声祖母,能一样吗?你大嫂四嫂,也有自己的娘亲。如今能唤我一声母亲的,只有玉儿了!” 苏铭玥便卧在董太君膝头,软软地一声,“母亲!” “哎!”董太君这一声婉转悠扬,简直如唱戏一般。 梁冠璟是完全地看不下去了。董太君又遣她去准备准备,让梁府里张灯结彩,摆上一桌家宴,场面也无需太大,只府里几个亲近的人吃一吃,算是正式行认亲礼。 却说第二日梁冠璟苏铭玥和丫鬟婆子们去正chūn和裁缝铺扯布量体,又要添置夏装,本来这些事让裁缝铺遣个人来府里便是,梁冠璟嫌送来的样衣式样不好,花色也不新鲜,便非要亲去。董太君见她如今在穿衣打扮上颇花心思,甚是欣慰,便让掌家的四房媳妇多拿些银子去花销。 四嫂拿过来的银票比董太君吩咐的还要多,只说梁冠璟上次添置chūn装,给府里的女眷连同丫鬟婆子们也一起做了许多,怕是不够,倒让她破费了。这些银子算是补了上一回的缺,这次添夏装再另算。 董太君直说是苏铭玥让梁冠璟开了窍,又私下多塞她银票。 苏铭玥吓得直躲,连声道:“是我带坏了她,老夫人不嫌她铺张làng费,倒还夸起她来。” 董太君脸一沉,“怎么还叫老夫人,昨日里不是认下我这个老母亲了吗?” 苏铭玥还是躲银票,“母亲,你莫要惯坏了玉儿,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今后我若是没了这样的好日子,怕是要活不下去。” 梁冠璟一个眼明手快,把银票抢过来,“这钱我给妹妹收起来,老夫人就不用操心了。” 董太君怒道:“过了你的手还有剩的?” 梁冠璟早就揣着银票跑出去了。 第二日姐姐妹妹们西市买珠钗,东市扯花布,穿梭往来好不热闹,虽是花钱如流水,苏铭玥却见梁冠璟只管赊账记账,并不从自己怀里掏钱出来。一问之下,梁冠璟还莫名奇妙,“给我们的钱只是花销?花销便是吃喝玩乐,不包括买首饰扯布做衣服的钱呀。” “啊?”苏铭玥道她是个吃白食的铁公jī。 梁冠璟一脸委屈,“从来出去吃酒买东西,都是记在梁府账上,自有人回头去给四嫂报账拿钱,你若是去八珍斋吃guī苓膏那人家倒是不肯赊账的。” 苏铭玥脸一红,知道这是露了怯,便gān笑两声,“我们小门小户的见识浅薄,不知道京城高门贵户原来是这样过日子的。” “又来了又来了,你现在不是成董太君的义女了吗?她都不认我这个女儿了,你管她叫母亲,我得管她叫老夫人!”梁冠璟一脸委屈,“走了,不说这些。芸哥儿她们去了八珍斋,听说那里新做了桃花口味的guī苓膏,竟是没有吃过,我们也去尝尝。” 两人在八珍斋临街的窗口坐了,正吃着那桃花口味的guī苓膏,苏铭玥张望外面chūn光日头里往来行走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觉得这样的日子三个月不说,三年都不嫌够。 忽见对面茶馆二楼雅座有人往这边张望,巾藩白帛飞舞之间,那人就这么一直看,苏铭玥瞧着只觉得如诗如画。殊不知那人看过来,花团锦簇的窗内两个姑娘在吃甜点,也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卷。 梁冠璟拿起自己的勺子往苏铭玥口中送了一口,“这个味道好吃,也不是桃花,刚刚伙计说是什么来着?” 苏铭玥知道不妥,略略推开她的手,没有用口去接,梁冠璟何等警觉,也是朝对面二楼抬头去望。 对面的顾长风冲这里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苏铭玥却是满脸通红,只觉得当了人家的面,抢了人家的人。 梁冠璟探出窗口吆喝,“老顾,过来坐坐啊!” 苏铭玥“噗”地喷出了口中果饮,直咳了个半死,梁冠璟一边拍她的背,一边道:“你gān嘛?见了俊俏公子如此大惊小怪!” 却是隔着人声鼎沸的街巷,顾长风没有听清梁冠璟说什么,于是梁冠璟捡起一颗桂圆核,往对面茶楼掷过去,又冲人家连连招手。 苏铭玥扶额,“顾长风竟然喜欢你这个调调?” 梁冠璟抢白,“你不也喜欢?” 不一会儿顾长风竟然真的过来了,八珍斋里的少男少女们听到风声纷纷挤过来瞧,竟是把一个楼子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梁冠璟吆喝道:“芸哥儿,雯哥儿,大家伙儿再点几样喜欢的来吃,今日顾大公子请客。” 一屋子少女都笑盈盈看着顾长风,集体发起了花痴,连几个少年都在人群里伸长了脖子来瞧,那芸哥儿嘴里含着勺子,更是喜不自胜。 梁冠璟把顾长风让到自己的座位上,自己则在对面苏铭玥旁边坐了。 “你最近气色不错。”顾长风道,声音温柔低沉,公子多情,了断无数少女芳魂。 只是梁冠璟已非少女,“老了。”她自嘲,然后又道:“你倒是一点没变,再过十年估计也是这副死样子,教人瞧着讨厌。” 顾长风忍俊不禁,他一笑,旁边有少女简直要晕厥过去。 梁冠璟招招手,便让芸哥儿雯哥儿一起坐到她们这一桌来,长条凳上挤了四五个人,齐齐对着顾长风瞧,终于把他瞧得不自在了。他扭头去看窗外,对着梁冠璟,又似乎对着满屋子的少男少女说道:“真是阳chūn三月的好日头。” 满屋子的人凝神屏息都要听他讲话,生怕错过了一个字,他倒是不说话了。满屋子的人又都盯着他一个人瞧,他却再一次回过头,只看着梁冠璟一个人。 苏铭玥只觉唏嘘,故人一别经年,前尘往事随风而去,人面桃花依旧笑,chūn风有意,十里飞花。 桌子底下,梁冠璟握紧了她的手,“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苏铭玥姑娘。” 顾长风拱手一揖,气度不凡,“苏姑娘好。” 梁冠璟道:“介绍二位相识,不是来保媒拉牵的,我跟她都已经嫁人,以后相见便是故友。”说着又对那一屋少男子少女道,“你们若是喜欢这位顾公子,还不上来自报家门?” 芸哥儿拔得头筹,赶紧第一个自我介绍,“我叫梁沐芸,今年十五,刚刚及笄。” 人群里有一个少女赶紧高声道:“我叫孟华芳,今天十六。” “我叫林月如,今年也是十六,我家在东街,我爹是办私塾的先生!” 少女们纷纷自报家门,竟也井然有序不争先恐后地哄闹,横竖先说的顾长风未必记得住,后来者或者能居上,敢说话的都有底气,还有更多人只是笑盈盈地看,自知配不上,索性旁观,看得一眼是一眼。 顾长风虽一张脸窘得通红,仍不失风度,他并不急着走,似乎只要与梁冠璟相对而坐便行了,只盼那些少女们多一些人来,他便能在这里多坐得一刻。 梁冠璟颇觉有趣,却不忘记低头用勺子挖那guī苓膏吃,一会儿把自己的一口喂给苏铭玥,一会儿又扣住苏铭玥的手,让她碟子里的甜食给点儿自己吃。 顾长风忍不住说道:“你吃的什么?很好吃的样子。” 梁冠璟便吆喝,“伙计,给这位顾公子也来一份。” 顾长风见她们一口甜食还要共享,丝毫没有分给自己的意思,却也不是为的男女授受不亲,梁冠璟不是那样的人。渐渐地笑容不由僵住,到底没说什么,只去看那一屋子黑压压的人头。 “今日喜欢吃什么都随便点,算我的。”他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刻欢呼起来,楼子内外一派其乐融融。 他羡慕这些人的年轻,只觉得自己已经老成朽木,满腹苍凉。 第52章 qiáng抢民女 韩成玦将苏云海招进了宫。一般后宫妃嫔的父母双亲无要事不怎么见出嫁的女儿,要不然后宫三千佳丽,天天有人投帖拜望,宫门口得热闹成集市了。而皇帝无要事更不会召见岳丈,毕竟平日里国事繁忙,老丈人又那么多,哪里见得过来。 苏云海是个翰林院侍读学士,不过从五品,上朝时站在文武百官最末,平时几乎没有他发话的份,若是偶尔要回天子话都是两腿发颤的,顶好没有事找上他,如今女婿把他扣在宫中,简直如坐针毡。 韩成玦先是让贵妃苏静贤抱着外孙来给苏云海看,父女彼此说了一会子话,皇帝公务繁忙自是没有相陪,不久外孙要吃奶又抱去给rǔ娘了,苏静贤和苏云海多年不见,已经没什么话好说,说得多了贵妃娘娘竟然大动肝火埋怨起父亲。先是说原本安排进宫的是静芝,怎么就成了苏铭玥那小狐狸jīng,又说他混迹官场多年,还在翰林院当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皇帝陛下是个公私分明之人,即便那老情敌顾长风,年纪轻轻就已经升任正四品卫镇抚,皇上委以重任,下个月就调任蜀中去平乱了,将来立了大功必定出将入相。偏她这个爹不思进取,在翰林院混不出个名堂来,连个大学士都没指望,入阁就更不可能了,倒是家中又多了一房小妾。父女两个人话不投机,竟吵了起来,贵妃拂袖而去。 苏云海得皇上召见,如今还没见上,也不敢走,只能耐着性子等。傍晚饥肠辘辘时分,皇帝陛下总算来了,韩成玦倒是客气,笑盈盈地说苏云海这大女儿在宫中温柔端庄,甚慰朕心,允涟身体康健,白胖可爱。喝过一盏茶,他话锋一转,——只是这小女儿苏铭玥原在御书房伺候着,后来与自己起了嫌隙,跟着皇后娘娘在梁府长住数月有余,如今竟是不肯回宫了,让他来劝劝。 皇帝陛下说自己的小女儿如此忤逆丈夫,苏云海简直心惊胆战。 劝苏铭玥得去梁府,梁府他不想去,觉得高门贵户僭越冒犯,所以写了两封信。一封信写给梁老将军,感叹了时局,赞美了chūn光,表达了小女叨扰梁府的歉意,不日将派人来接苏铭玥回府云云。 另一封信则洋洋洒洒将女儿教训了一通,告诫她梁冠璟敢忤逆皇上是她有底气,有梁家给她撑腰,至于她苏铭玥算个什么东西呢?竟发了昏,做起这不忠不孝的妖妃来,只别触怒了皇帝累及苏家才好,还让她好好学学长姐,尽心服侍皇上,绵延子嗣才是正道。 苏铭玥看了这封信,只觉得头顶又压上了千斤巨石,愁眉不展。梁冠璟接过来扫了一眼,就放到烛火上烧掉了,让她不必理睬。 “家丑不可外扬,我将苏府这些事全抖给你知道,他心中不知道多怨恨我了。他觉得我在梁府就是没脸没皮,rǔ没了苏家。”苏铭玥一提苏家,就要落下泪来。 梁冠璟劝道:“你管他怎么想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除了指望能从你身上捞点好处,他还能为你着想不成。他如此薄待你母亲,薄待你兄长,你就当他死了的好。” 苏铭玥想了想,提笔给苏静芝写了一封信,告知了她在梁府的所见所闻,措辞倒是轻松自在,言语甚至诙谐俏皮。信封之上她也不敢署自己的名,只借用了另一个官宦人家小姐的闺中小字,将信封好,她让旭哥儿出门跑一趟苏府送信,还qiáng调一定要亲自jiāo到二小姐手里。 旭哥儿办事谨慎,不但将信亲自送至苏静芝手中,下午还带了回信给苏铭玥。 苏铭玥看完信,当即瘫软在地,她抱着梁冠璟道:“阿源,你是我的大恩人,是再生父母,求你也救救我二姐吧,你若不救她,她恐怕只能悬梁投井了。她若不死,那就是堕入了人间地狱。” 梁冠璟接过来看完信,愁眉紧锁,“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简直畜生不如!”说完,她一拍桌子,拉起苏铭玥的手,“我们现在就去搭救你姐姐。” “现在?”苏铭玥在泪眼朦胧中愕然。 “更待何时,你随我一起去吗?” “走!” 两人携手,叫上怜香惜玉备了马车当即出发,后面还有十几名身qiáng力壮的梁府卫士骑马跟随,一行人横穿了大半个京城直奔苏府。梁冠璟下了马车拍拍苏铭玥的手,让她稍安勿躁,自己去去就来。然后也不等通报,她就那么闯了进去,怜香惜玉还有十几名卫士跟在她身后,只见那上来的家丁被照着门面就是一推,瞬时打了个跌。苏云海是个文官,苏府里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他那些大小老婆一个个连声尖叫,当家主君声嘶力竭,“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做什么?” 他入京为官不久,尚在惠妃得宠之后,梁冠璟当年临朝的时候他还在江州老家窝着当他的七品芝麻官,因此他并不认识梁冠璟。他见这艳若桃李的年轻女子杀气腾腾,见了他非但不行礼,反而抽出身边卫士的剑直指命门,吓得双腿发软,差点就尿了裤子。 “苏静芝在哪里?”梁冠璟开门见山。 苏云海急忙摆手,吩咐自己的夫人去叫来二女儿。 “苏云海,我本敬你是读书人,从不为难,却原来你是这种衣冠禽shòu,你把两个女儿送进宫侍奉皇帝也就罢了,你的二女儿究竟与你有何冤仇,你要这样对她?她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简直枉为人父!”梁冠璟很想一剑宰了他,毕竟这是个朝廷命官,而且苏府外还有个苏铭玥等着。左忍右忍,她对着苏云海当胸一脚踢过去,还暗恨自己不能运足十成的力气,若是真的杀了他,在苏铭玥跟前也不好jiāo代。 不一会儿苏静芝被带来了,她还不明就里,梁冠璟确认真身之后,拉起她就往外走。 苏静芝大惊失色,连声问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梁冠璟道:“你的三妹妹来救你了。” 听到这句,苏静芝顿时冷静下来,一言不发紧跟步伐,随梁冠璟步出苏府,在十几名卫士的震慑下,苏府上下竟是无人可挡,无人敢拦。毕竟梁冠璟那架势,完全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哪个不开眼地撞上去,那便是自寻死路。 后头屋里又一位苏云海的如夫人整理衣衫跑出来,大惊小怪地嚷嚷,“怎么了怎么了?这怎么回事?哎哟老爷,是谁这么狠心伤了你!” 苏静芝上了马车还犹觉身在梦中,浑浑噩噩不知所措,直到一声“二姐”才唤回了她的三魂六魄。 “玉儿……” “二姐!” “玉儿,真的是你!你来救我了,竟是你来救我了!” 两个人顿时抱头痛哭起来。 梁冠璟就这么把苏静芝从苏府抢回了梁府,董太君听说了这事,酸溜溜抛下一句,“跟谁学的啊,这是!啧啧啧,抢亲哪?” 原来苏静芝已经年满二十,在京城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已经算是老姑娘了,正所谓女大不中留,她又是出了名的花痴,发愿今生只嫁信武将军,哪怕与人为妾也无半句怨言。苏云海往日里也与她多有争吵,又给她谋了不少婆家,门当户对的听说苏家二小姐是个花痴,自是不敢娶,因此说的亲事个个登不上台面。如今苏静芝二十已过,苏云海就做主把她许配给一位朝中同僚作妾,那人如今已年近六十。苏静芝知道了,急得要寻短见,已经连着好几日被软禁在房中,几乎水米未进。 苏铭玥简单地把这些事说了,苏静芝坐在旁边只是垂泪,董太君见她们姐妹都是闭月羞花的容貌,也不禁摇头叹息。 “阿源啊,虽然我也同情这苏二小姐,可这是苏府的家事,你先是把玉儿接到府里,她算是已出阁,你们同在宫内姐妹相伴,这就罢了,再接这苏二小姐到我们梁府,名不正言不顺,怕是不妥。明日里我怕苏云海上朝要参你爹爹一本,说我们梁家盛气凌人,多管闲事。不对,你今日去苏府是用抢的,这于情于理说不过去,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还得从长计议。”董太君劝道。 梁冠璟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谁定的?良禽尚能择木而栖,女子却不能择良人而嫁,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苏云海要将如花似玉的亲闺女嫁与六旬老翁,若是闹到公堂之上,我且跟他对质,真有哪一条律令写在那里,我改了便是!” “放肆,太。祖皇帝定下的律令,连当今圣上也不能说改就改,你一介女流口出狂言。” 梁冠璟气得瞪着母亲,“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人!” 董太君道:“我就是太纵着你,所以你选了燕王!现在你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帝后不和,家宅不宁,可怜了伯涵年近三十,孑然一身……” 梁冠璟直翻白眼。 董太君不禁悲从中来,“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可以纵着你,可是苏家姐妹能让我梁府主持公道吗?” 苏静芝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只一双剪水双瞳里热泪滚滚而下。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尚妥。”董太君突然说道。 一屋子的姐姐妹妹顿时都凝神屏息看着她。 “阿源,你带着苏家姐妹即刻进宫面见皇上,只要皇上一句话,苏静芝想嫁谁便是谁,她不想与老翁为妾,只有仰赖皇上了。事不宜迟,说不定苏云海已经打听到了二女儿的下落,明日早朝就要向我梁家发难了。他并非势单力薄,朝中定有人趁机一并参了你爹,还连累上你。若是失了先机,非但苏二小姐一生尽毁,我们梁家更爱莫能助。” 苏铭玥看看梁冠璟,再看看二姐苏静芝,眼中也是含了热泪。 梁冠璟跟韩成玦说还有三个月,韩成玦也准了,现在离三个月之期还很遥远,她们在府中逍遥快活的日子还有那么多。 可是三个月,就是苏静芝的一生,她能换来的是二姐的一生。 苏铭玥站起身,对梁冠璟道:“宫门就要落锁了,快点!” 梁冠璟握住了她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走。” 第53章 回宫 韩成玦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刘广来报,说是皇后带着丽嫔连夜回宫有要事求见,这会儿在外面候着。 皇帝陛下“嚯”地从龙椅上跳起来,笑逐颜开地手握朱笔就要跑出门亲自相迎,转念一想,他重新坐下,张嘴要说什么,半晌又住了嘴,沉吟良久,他丢下朱笔,拿腔拿调地吩咐刘广:“就说朕不在,去了……去了长乐宫。” “啊?”刘广为难了,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奴才刚刚已经回禀皇后娘娘,说皇上正在御书房。” “你不会告诉他你回来的时候见不到皇上了?” “那奴才又怎知皇上去了长乐宫?” 韩成玦气得想踹他一脚,“你不会随便找个理由吗?”说完他果真转身即走,正门让梁冠璟堵着,他只好从偏门出,才奔到门口,差点就跟那挡道的人撞个满怀。韩成玦正要发作,见是梁冠璟带着怜香惜玉站在他跟前,她一脸讥嘲地行了个礼,仿佛是一眼将自己看穿。既然她是带着苏铭玥进宫来求见的,这会儿不见苏铭玥,可见苏铭玥是堵在正门了。 横竖这御书房的门是出不去了,韩成玦装作一脸惊讶地说道:“哎?皇后怎么在这里?朕以为你要在娘家住上三个月哪!早知道今日让司礼监用那金顶九天团云凤辇把你接回宫。” 梁冠璟皮笑肉不笑,“皇上急急忙忙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韩成玦不断gān笑,不答反问,“皇后深夜入宫,所为何事啊?” 梁冠璟道:“皇上要臣妾在门口回话吗?” “哪里哪里?”说着他拉起梁冠璟的手就往前拉,“要不……去朕的寝殿?” 韩成玦故意给梁冠璟挖了个坑,梁冠璟只能卖他面子往下跳,非但如此,她还命怜香去御书房正门呼唤守在那儿堵门的苏家姐妹。 一会儿功夫三美齐聚,韩成玦躺在寝殿的龙榻上“嘶嘶哈哈”地喊腰疼,刘广没眼色地要来捶,被他一个眼色吓得缩了回去。梁冠璟翻了个白眼,一提裙子坐到他旁边帮着捶背捏腰,韩成玦犹觉不够,说是当年在直隶的时候连打了三天三夜的仗,皇后那一次为他松乏筋骨最是受用,他一时竟十分感怀。 苏家姐妹刚刚被赐了座,此时还一头雾水地见帝后这番你来我往,梁冠璟却是脸色一变,狠狠地把韩成玦压瓷实了,手上力道直捏得韩成玦惨呼一声,这是皇后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了。 韩成玦倒也不以为意,横竖是她们有求于自己,他有的是办法整治整治梁冠璟,便只乐呵呵地回头瞧苏家姐妹,“刚刚说到哪儿来着?” 苏铭玥便将二姐倾慕信武将军导致二十出头还未出阁,苏云海准备将她嫁给一位六旬老翁做妾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 “又是顾长风?”韩成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三人的目光都幽怨起来,不过梁冠璟和苏铭玥如今都是自己的人了,他又细看苏静芝,发现苏家姐妹真是个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又各有千秋不尽相同,大姐苏静贤美得飞扬跋扈,二姐苏静芝则是端庄娴雅,三妹苏铭玥又清冷出尘,韩成玦想如今自己已经收了两姐妹,若是再得了苏静芝,那真是享尽齐人之福了。“嫁于六旬老翁,倒不如……” 韩成玦笑吟吟地,几乎脱口而出倒不如入宫来侍奉在圣前,接触到梁冠璟锐利的目光,他一下子美梦惊醒,觉察到自己失态了。“倒不如给顾长风为妾。你是知道的,他已经有了郑国公主,这是太、祖皇帝赐下的婚,不好就和离了,不过满京城都知道他们夫妻不和,既如此你入顾府为妾,实际上跟正室夫人是没有区别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韩成玦qiáng压住心中的酸意还要硬挤出笑容,脸扭得很难看,不知道是让梁冠璟捏的,还是心疼那苏静芝就要便宜了顾长风。 苏静芝听到皇上这么说,简直有些不知所措了。旁边苏铭玥早已跪下口呼皇恩浩dàng,谢主隆恩,她拉扯着苏静芝也下跪谢恩,苏静芝仿佛这才从恍惚中惊醒,赶紧跪了。 “明日朝堂上苏云海若是奏你,朕且为你做主赐婚了。”韩成玦说着又拿眼去瞧梁冠璟,“你跑去苏府,到底是接人,还是抢人?” 梁冠璟满脸堆笑,“这不是跟皇上您学的吗?” 韩成玦翻个身,握住梁冠璟的手道:“皇后今晚不如歇在朕这里?我们再细说细说从前。” 梁冠璟那笑容就僵住了,苏铭玥跪着还未起身,赶紧跪行两步抢上前握住韩成玦的另一只手,“今晚让臣妾侍奉皇上,也算答谢皇上搭救二姐之恩。” “你这是要以身相许啊!”韩成玦摸了摸苏铭玥的脸,哈哈大笑,他挥挥手,让刘广把苏静芝带下去,准备gān脆把梁冠璟和苏铭玥都留下。白白送走了一个苏静芝虽然可惜,但也不打紧,这不梁冠璟和苏铭玥都要抢着今夜侍寝了。 梁冠璟道:“让丽嫔和她姐姐回桂离宫去吧,她们姐妹也有些时日不见了,彼此还有很多体己话。今夜就让臣妾侍奉皇上。” 苏铭玥有点着急了,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梁冠璟,后者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她只好带着二姐苏静芝赶紧退下,以防生变。 禀退了左右,屋内只剩韩成玦和梁冠璟二人,今夜见到这样子的梁冠璟,韩成玦颇觉有趣。“苏家姐妹是何方神圣,竟能劳烦你这样东奔西跑的?你先是为丽嫔打了朕两个耳光,现在又为了她二姐跑到朕这里来求情。”说着他扣着梁冠璟的下巴,bī迫她面对自己。“你这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她们姐妹手里了?不像啊。” 梁冠璟冷冷地看着他,只轻描淡写,“你不会懂的。” “说来听听,也许朕能懂。”韩成玦眨眨眼睛。 “不,你不懂。” 韩成玦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发现越来越看不透他这位发妻了。但他有点察觉,似乎将苏家姐妹捏在手里,也就能拿捏住梁冠璟了。动梁冠璟的家人传出去毕竟不好听,胜之不武,且梁家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一朝不慎反了还不好弹压,但是苏家姐妹本就在他手心里,揉圆搓扁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而且于情于理说得过去。 梁冠璟这根软肋倒是送上门来的,且来的称心如意。 韩成玦也不与她多废话,直接就来拉扯她的封腰,披帛,梁冠璟下意识地扣住韩成玦的手,四目相对,韩成玦怒意上来,“怎么,你不愿意?不是说了今夜侍奉皇上吗?” 他这么说,梁冠璟果然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韩成玦见她捏着鼻子来侍寝的样子就瞧不下去了,想到之前苏铭玥也是这副死样子,他还为此挨了梁冠璟两个巴掌,越想越气,韩成玦突然扬手就给了梁冠璟一个巴掌。 梁冠璟是个练家子,这一巴掌原本能躲得过去,但是她故意忍下了,而且她故意忍下和一般练家子还不一样,伸手格挡反制本事练家子的本能反应,简直无需多虑,倒是故意忍下才是早有预料,qiáng制压抑了本能。 韩成玦当然知道她有几斤几两,以前他也练过武,只是上马打仗的时候他是一军主帅,无需亲自出手与莽夫一般以命相搏,是以练武不过qiáng身健体,连防身都够不上。他当了皇帝更加国事繁忙,没有时间练武。梁冠璟就不一样了,她在后宫左不过闲着,淡影楼前院那个木人桩被她摸得油光水滑,紫玉堂后厅就是个兵器库,下了雨她就在大厅内和几个会武功的老太监切磋,有空的时候还不顾宫规把大内侍卫召过去比试讨教。他问过这几个侍卫皇后娘娘的武艺如何,不少人竟然瞧不出深浅,也有经验老道的回话说,论武艺皇后娘娘毕竟女流,而且年纪轻轻,内力有限,武艺尚浅,走江湖稀松平常,跟高手过招就很勉qiáng。但是大敌当前,胜负若以生死论定,那就不好说了,皇后娘娘跟人比武不一定是赢得那个,但她一定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无论这场比武是一眨眼的功夫,还是天长日久地磨。 皇后娘娘是与皇上一起打过天下的,多少次阵前对敌她都一马当先,一般的一军之将只负责军帐内调兵遣将,皇后可是挥剑直指敌阵,在马上喊着“兄弟们跟我来!”的人。也很有几个武艺高qiáng名动天下的敌将吃过她的亏,偃月弯刀对红缨**不是砍不过,是近身以前她就先在马上she箭问候,箭术还jīng准,她若是落了下风逃跑的时候还要杀个回马枪,不忘再she几支冷箭招呼招呼,那些武将骂骂咧咧问候她祖宗十八代,回去以后也不会毒发身亡,只是伤口反反复复化脓恶臭怎么医治都不见好,问了大夫也说无毒,那就慢慢治呗。这些细细密密的伤口倒也不致命,但是一动就疼,日不能歇,夜不能寐,最后直至战败被俘了,梁冠璟还要接回去治好箭伤以礼相待,她的美名不久传遍三军。 韩成玦对她的伎俩是很清楚的,这一次他挨了两个巴掌吃了哑巴亏,梁冠璟又是被下狱又是回娘家地闹一番,还为的是保护一个弱不禁风的妃子,她非但什么事没有,自己倒落了个坏名声。宫中还传出去更难听的话,说天子在龙chuáng上很有一些特殊癖好,把个娇滴滴的妃子折腾得不成人形面目全非。 一思及此,韩成玦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他问梁冠璟,这一巴掌打得疼不疼。 梁冠璟答得gān脆,“疼。” 韩成玦道:“你平日里练功,拳头打在身上都不喊疼,以前打仗也受过一些伤,不见你喊疼,为夫的扇你一巴掌,倒喊起了疼?” 梁冠璟老老实实地道:“从小到大受过的伤不少,挨巴掌倒是头一回,想来身上的皮肉跟脸上的皮肉是不一样的,又或者其他地方都历练过,唯有面皮子薄。” “啪!”韩成玦又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巴掌,打在另一边脸上,他狞笑,“朕听你这意思,倒不像认错,仿佛是夸自己了。” 梁冠璟不吱声了,不能再夸自己了,她要脸。 韩成玦细细地摸了梁冠璟的脸,似是有些心疼了。梁冠璟若是跟苏铭玥那样目中带泪可怜楚楚地来看他,他的气倒是顺了,只是他明白想看见梁冠璟这副模样,怕是这辈子都难了,是以说话的口气就很恶毒了, “疼不疼,怎么疼,再给朕细说细说。” 梁冠璟道:“皇上不是也挨过巴掌吗,还用臣妾细说?就跟那御膳房大师傅新上的几道菜似的,酸甜苦辣个中滋味,说不得,只能亲尝了才能体味。” 韩成玦一脚把她踹下龙chuáng,“朕让你说挨巴掌的滋味,你跟朕说御膳房的吃食?横竖今天你不能让朕高兴了,你给朕滚!” 梁冠璟从地上爬起来,捂了肚子,另一手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韩成玦怒道:“你少给朕装,还踹疼了你不成?” 梁冠璟指指刚刚自己坐的地方,“皇上坐那里,让臣妾也这样踹一脚试试不就知道了。” 韩成玦对着外头一指:“滚!” 梁冠璟行了个礼,躬身退下,才走到门口,韩成玦又喊住了她,“去长乐宫,换贵妃来侍寝。” “是!”梁冠璟装模作样,娇滴滴地应了。 “你亲自去宣。” “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节日快乐! 今晚二更,敬请期待。 欢迎留言评论,谢谢鼓励。 第54章 送嫁 梁冠璟自长乐宫宣旨回来,没去永轩宫,先去了桂离宫。 苏家姐妹躺在屋内正说话,采莲进来禀报皇后娘娘来了,苏静芝急忙坐起身来,苏铭玥心里记挂着梁冠璟,更是鞋都不穿,光着脚就跑出来迎接。 “他没有为难你吧?”苏铭玥上下瞧了,然后惊呼,“你脸上怎么了?他竟打你了?” 梁冠璟皱眉,“这么明显吗?我刚刚在屋外的镜子里瞧了不觉得有异样啊。” 苏铭玥想摸摸她的脸,又不敢真的上手,只怕碰疼了她,“疼不疼?” 梁冠璟安慰道:“我们练武之人,吃这点痛算得了什么?”见苏静芝也迎出来要下跪行礼,她将人扶起来,“你是玉儿的姐姐,便是咱们自家姐妹了,不必多礼。” 苏铭玥道:“她又不肯嫁顾长风了,我在劝呢。” 梁冠璟道:“赐婚便是圣旨,你要抗旨吗?再说我为了你,今日带着你妹妹回宫,还挨了皇帝两巴掌,别在这里矫揉造作的,免得让我后悔帮了你。” 苏静芝眼中热泪夺眶而出,“我少时的确倾慕顾将军,可也没说过非君不嫁,我如今……我……” “你的事,玉儿都跟我和盘托出了,我了解顾长风这个人,他必不会为难你,倒是嫁过去以后能不能圆房还真不知道,你得花点心思。他那个人很有一点倔脾气,年近三十不近女色,或者好男风也不一定。虽然没有迹象,不过这种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我相信他绝不为难你,若是你俩终难成事,你自己要另嫁也是可以,总好过你在苏府不能自己给自己做主的qiáng。而且你对着顾长风犯花痴的事,闹得满京城皆知,你有没有想过是你那个爹故意而为之?” 苏静芝愕然,泪眼朦胧中似乎又了然了。 梁冠璟叹气,“我没说错吧?他并不想你嫁出去,是以想出这个恶毒的法子坏了你的名声,便是低嫁,寒门子弟里总有品性良好的读书人,怎么就谋不到一门能让你出阁的亲事?是他故意给你相看一些不堪的人家。满京城里倾慕顾长风的少女那么多,寻死觅活的也不只有你一个,她们照样也有出嫁的,夫家也没怎么为难嫌弃了。” 苏静芝道:“我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冠璟道:“你想不明白吗?” 苏铭玥握住了姐姐的手。 “玉儿冰雪聪明,想来你也不笨,会想明白的。当初你不进宫,让玉儿进宫,就是免她步你后尘,推她脱离苦海火坑。玉儿为了帮你报仇雪恨已经谋划良久,她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不惜让皇上误会,就为了有一天能为你讨回公道。你们姐妹情深,互为对方着想谋划,会有一日得偿所愿的。”梁冠璟拍拍她的肩,“没什么好犹豫的,赶紧准备准备嫁入顾府,你马上能跳出火坑,脱离苦海了。苏云海肯定想不到,你真能嫁了顾长风。” 安抚了苏静芝躺下,苏铭玥把梁冠璟带入偏房,两人在榻上坐了,苏铭玥又将梁冠璟全身上下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果然只是挨了两个巴掌,便稍稍放下心来。苏铭玥心中暗暗发愿,只希望韩成玦从此以后都不要碰梁冠璟了,一根寒毛都不许碰,这是她心尖尖上的人,怎容他人如此糟蹋了。 “等你姐姐嫁入顾府,你搬到永轩宫与我为伴吧。”梁冠璟道。 苏铭玥本来半卧在她膝头,听她这么说,喜忧参半地抬头去看她的眼睛,“行吗?” 梁冠璟拍了拍她,“怎么不行,姓韩的自己亲口提议的。” “不行!”苏铭玥摇摇头,“眼下还不是时候,我姐姐的事情还没料理gān净。再者他若召你侍寝,或者召我侍寝,无论哪一种,我心里都不是滋味。倒不如住在这桂离宫里,眼不见为净。” 梁冠璟搂紧她,“那你答应我,不会很久,不然我怕我忍不住……” 苏铭玥捂住了她的嘴,“卧薪尝胆,**之rǔ,男儿大丈夫能吃得起这些苦,我们女人也可以。” 梁冠璟与她对视,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无比的坚毅与决心,她知道那才是真正的苏铭玥。 第二日朝堂之上,还未等苏云海向梁府发难,韩成玦倒是先问起了苏府的事,问他是不是要将女儿嫁与同在翰林院为官的邱峥岚。“朕没记错的话,邱峥岚你今年都五十有八了吧?苏家姐妹花容月貌,朕是知道的。可你要qiáng娶,这就说不过去了,人家姑娘都能当你孙女儿了。昨晚上皇后带着苏家姐妹到朕这里来,三个女人哭成一团,这是叫朕为难呢?听说那苏静芝自小倾慕信武将军顾长风,导致双十年华还未出阁。顾卿正好也在,朕知道你与郑国公主素来不和,那是**皇帝赐下的婚。倒不好叫你们合离了。不如这样吧,念在苏静芝对你痴情一片,你就把她纳了。要不你只能让她嫁给邱峥岚,过门以后要是寻死觅活的,横竖与你无关,且看你忍心不忍心了。朕看哪你就当救人一命了,以后,可不要再有这种事来劳烦朕,这朝堂之上,每日里千头万绪,蜀中又有战乱,你赶紧娶了新夫人,好快快动身去平乱吧。这几日朕准你的假,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迎新夫人入门。” 被点名的苏云海邱峥岚吓得魂飞魄散,连丢人现眼都顾不上了,而群臣里倒有恭喜顾长风的,韩成玦让他们朝堂之上勿要戏言,接下来便讨论平乱赈灾的事了。 顾长风调往蜀中平乱是一早定下的,因此纳新夫人就紧锣密鼓地办了,郑国公主听说了这事,跑来宫里一看,见那苏静芝果然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立刻喜笑颜开,准备替驸马爷好好操办婚事去。 梁冠璟问道:“我在娘家许多日,你倒也不来瞧瞧我?” “你有铭玥妹妹暖chuáng叠被,什么时候用得着我了?”郑国公主嘴里叼着蜜饯,吃了果肉,满地里故意吐果核,地上墙上噼里啪啦砸雹子似地响。桂离宫的采莲见惯了不以为意,红菱、旭哥儿都是瞠目结舌,苏静芝也是头一回见识了这位如雷贯耳的郑国公主。但凡正头夫人见了府中小妾,莫不是要摆架子立威,她倒好,挤到自己身边来坐了,姐姐长妹妹短的没个正经。 苏铭玥知是上回元宵节的时候,郑国公主恼了她们两个,如今说话仍不免酸溜溜的。 梁冠璟也已察觉,她笑盈盈道:“倚咱俩的jiāo情,总不至于用得着的时候才见,用不着的时候就不见了。” 郑国公主依然拿话酸她:“最会过河拆桥的不就是你了。” “你若是嫌我烦,那我自不来烦你,但凡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梁某万死不辞。” 郑国公主“哼”了一声,“你知道我是舍不得你死的,你且好好地过你的日子去,我带我家这位妹妹回府去了。” 苏铭玥道:“这还未过门呢。” 郑国公主道:“按理她应该自娘家过门入顾府,你要她回苏府吗?这大花轿也不能从皇宫里出来啊。” 梁冠璟道:“怎么不能?我让宗人府给她拟个封号,不能以公主的礼制出嫁,郡主县主之类的总可以。” 苏家姐妹都有点不敢置信,“这可行?” 按苏静芝的想法,能以宫女的身份去顾府就千恩万谢了,哪里晓得郑国公主还上了心,说是县主太低,怎么也是郡主礼。时间虽然有些紧迫,但她韩成璎是什么人,保证把这婚事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当年郑国公主自己出嫁的时候,还在**御八角殿,受训以妇道,勿凌侮其夫,恣意骄纵,这些繁文缛节她自己浑忘了,如今再捡起来办一场皇室婚礼,莫说她自己吃不消,韩成玦和朝中文武大臣也颇有微词。但是顾长风在乾清门东阶下迎亲,备九九彩礼,如鸿雁、鞍马、甲胄等,苏静芝陪嫁八十一件,这些都不能少了。待吉时一到,郡主身着朝服拜别帝后、众妃嫔、皇子公主,殿前行礼,命妇相陪升舆,下帘,内校出宫,仪仗具列,灯炬前引。设宴九十席,成婚后九日,回宫谢恩。这些基本礼数不能少了。 苏静芝连连摇头,“这是正室夫人都不敢求的礼仪,只有公主郡主出嫁才这么隆重,我不过纳入府的妾室。” 郑国公主道:“你从宫里出来的,gān系我韩成璎的颜面。” 苏静芝还是摇头,不想太招摇了,更不可压过正室夫人郑国公主的风头。 苏铭玥道:“究竟顾长风纳妾,还是你纳妾?” 郑国公主道:“我现在住的是御赐的公主府,跟顾府挨着,顾长风是驸马,自然早与他们顾府分了家,同我一道住,以后纳多少妾也是花轿抬进我公主府,你说是顾长风纳妾,还是我纳妾?” 梁冠璟泼她凉水,“现如今顾长风现在是住顾府,还是住你的公主府?” 郑国公主被问得噎住。 “这新夫人以后是住顾府,还是住你公主府?” 郑国公主继续沉默。 苏静芝道,“皇帝纳妾也没这么大张旗鼓的,若有僭越都是话柄,只需一顶民间花轿把我悄悄送入府中即可。” 梁冠璟道:“姑娘出嫁自娘家,花轿若是从苏府走,可能苏云海就一顶小轿把你打发了,你希望这样办吗?” 苏静芝不在意仪式,但是她不想回苏府。 梁冠璟又道:“若是从宫里出来,这婚礼仪式可从简,拜别帝后就免了,皇上未必肯来,其他必要的倒是不能免,怎么能一顶小轿就悄悄送去做了妾。顾长风在乾清门东阶迎亲,九九彩礼,八十一陪嫁都要齐备,我们姐姐妹妹几个,想来送亲的都来,不想来的不相gān的人,也不用请。”说着又转头向郑国公主道:“你看这样如何?” “那她是送来我公主府,还是送去他顾府?” 苏铭玥扶额,苏静芝却道:“我去公主府。” 郑国公主一愣,梁冠璟和苏铭玥也都想不明白了。 只听得苏静芝道:“顾将军原也不想娶我,我一入顾府,他便要去蜀中平乱,我住在顾府,倒不如住公主府去。” “这个妥,这个妥。”郑国公主拍手称赞。 梁冠璟清了清嗓子,施施然道:“你说届时送亲,要不要让清宁宫的淑妃跟我们一道去?” 郑国公主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拍了拍苏静芝的肩膀,“你既是他的妾,自然要随侍左右,他能带你去蜀中,你就跟去,他不带你,你且与我住公主府相伴,他若回顾府住,你就跟他进屋里伺候,你看呢?” 梁冠璟点头,“公主变通有道,在下佩服。” 郑国公主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跟梁兄学的。” 姑嫂姐妹几个便定了个良辰吉日,宫里宫外张罗一番,三月二十八日,苏静芝以郡主的礼制从乾清门出,与前来迎候的顾长风以天地为亲,日月为证,夫妻对拜。苏铭玥细心地给苏静芝准备了嫁衣,梁冠璟出了不少陪嫁,郑国公主一身锦衣混在迎亲队伍里,浑不像正室夫人,倒像极了新郎的弟弟。后宫里各位妃嫔也来瞧稀奇,这样子行婚礼的还是头一回见,乾清门外民间来观礼的少年男女不知道自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里三层外三层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女孩儿们个个流流满面,只恨上花轿的那个不是自己。 第55章 局 梁冠璟和苏铭玥离宫数月,重新回到后宫简直有些不习惯,永轩宫和桂离宫虽只有几步之遥,但是两人要见个面,喝个茶却也要兴师动众。 梁冠璟称病,回宫之后便免了众妃嫔每日起早请安,想要见皇后娘娘的,可以不请自来,不想见的,大可以关起门来过日子。苏静贤觉得她是下了一回邵狱,又在娘家闭门思过数月,如今气焰没有那么嚣张,彻底安分了。 贵妃要这么想,梁冠璟也无所谓,只跟苏铭玥清清静静地过日子,韩成玦要宠幸这一宫那一宫的随便哪个妃子都行,只别来找她俩就行。隔三差五的,郑国公主便带了顾长风新纳的妾室,也就是苏静芝来宫里做客,姑嫂姐妹们坐了一桌,推牌九掷骰子,好不热闹。有时候宁妃魏常在贺昭仪的过来,还要另开一桌。只淑妃爱清静,总不和她们一道,她若来,只爱下下围棋,郑国公主嫌太烧脑子,头疼。 到了夏末时分,长乐宫的苏贵妃又害了喜,她也不能再升份位了,再升只能当皇后了。既不能升份位,那赏赐总短不了。韩成玦将她惯得不像话,天上地下找珍宝,一样一样往长乐宫送进去,支使的宫女太监婆子人数之众,位份之高,都在永轩宫之上,可谓一人得道jī犬升天。 中秋将至,月圆人不圆,那边厢苏静贤是锦上添花,萧沫雪程佳音姐妹却分外思念家人,想要皇上放她们出宫回家去。皇帝先是好言相劝,还遣人将姐妹俩的父母兄弟姊妹接进宫来见面,又分别宠幸了一番,可惜好景不长,过几日他忙起来就忘了她们。程佳音便到梁冠璟处哭哭啼啼,说是并不求皇上宠幸,只想回家。萧沫雪倒还好,横竖是爹娘为了荣华富贵把她送进宫来的,她并不很想回去,这些日见梁冠璟和苏铭玥这样过日子,倒心生羡慕。梁冠璟为了程佳音的事亲自去求韩成玦,不知道哪句话不中听了,惹得龙颜大怒,姐妹俩非但回不了娘家,皇后也被禁足永轩宫。这次禁足近乎软禁,旁的妃嫔都不许去探视。 只为了这一件事帝后又差点闹起来,苏铭玥见不到梁冠璟,更是心急如焚,她夜里偷偷潜入永轩宫私会梁冠璟,不知道怎么的消息就传到皇帝耳朵里,永轩宫上上下下宫女太监统一挨了板子扣了月俸,贴身侍奉的怜香惜玉更是被qiáng行送去浣衣局gān浆洗打扫的粗活。 只苏铭玥这边,韩成玦倒是没有为难。 桂离宫内印月坞夜凉如水,苏铭玥摇着团扇站在月光下,似是沉思,又似在等人。 韩成玦许久不见她,再见时只觉得她比记忆里的月宫仙子又美上了几分,冰肌透骨,简直随时能踏云飞升了一般。 第二日苏静贤听说皇上宿在了桂离宫,气得她不知道要捂肚子还是捂胸口。 “这小贱人,果然趁我身怀六甲来钻这空子!”她看着长乐宫新迎进来的王美人就来气,这秀女原本姓袁,这姓自是用不得,遂从母姓改王,然而王美人的美还不足以跟苏铭玥匹敌,这不韩成玦才来没几回,就掉头往桂离宫里去了。 她这边还没骂完,梁冠璟那边厢就策马狂奔出了永轩宫,去浣衣局带走了怜香惜玉,然后一路往西郊行宫去了,听说她在宫外野地里发了狂,用马鞭抽路边蒿草,拿拳头砸树,手都伤了。 梁冠璟住在西郊行宫没回来,这次一住便是月余,她不回来,韩成玦莫说写信,就是稍句话都没有,夫妻俩是彻底离心离德了。她不回来,苏铭玥是彻底堕入了人间地狱,但是她也没给梁冠璟带信稍话,说什么呢,一切安好,天凉好个秋? 韩成玦初时还对她有好脸色,新鲜劲一过,见她还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脸,便很不高兴了。不仅言语尖酸,在chuáng上更是没有一点怜惜,虽不似第一次宠幸的时候那般凌。rǔ于她,但绝不是宠爱有加的态度。 苏铭玥有时候不冷不热一句:“皇上若不喜欢妾身,自去长乐宫、兴庆宫、衍庆宫,随便哪一宫哪一院的都行,何必非要这样细细碎碎地消遣我?” 韩成玦也知道应该放过彼此,可是他管不住自己,他当然是喜欢她的,岂止喜欢,简直恨不能将她纳入自己的骨血里。然而一想到这美人的第一次竟不是自己,他便忍不住假想她与她那相好的必定颠鸾倒凤,好不快活。他也想去其他宫里坐一坐,或者召别的温柔解语的妃嫔来自己寝宫,可是自从苏铭玥那一次在御书房带着姐姐堵门开始,他就日日夜夜里想着她。连在长乐宫里,眼前浮现的也是苏铭玥而非苏静贤。 “那个人到底是谁?皇后说我也认识他的。” 苏铭玥每每装死,气得韩成玦肝火大动又奈何不得。 “不可能是顾长风的,他跟苏府素无往来,虽然现在有了你二姐苏静芝,听说也没带去蜀中,仍在公主府,两个人恐怕都没圆房。”他自言自语。 苏铭玥早翻身睡去。 韩成玦半夜里把她摇醒,“你究竟说不说?” 苏铭玥困得半死,不想理他。 韩成玦翻着花样地折腾苏铭玥,时不时便yīn测测地问,“他是不是也对你做过这种事?” 苏铭玥看着他的眼睛,竟是冷笑着,一脸讥嘲。 韩成玦欲哭无泪,甚至一道圣旨将身在蜀中平乱的顾长风以祭祀为名召回来,他把顾长风和苏铭玥扣在宫中,共居一室,想看看他俩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结果内监来报,说他们姐夫与小姨子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统共说话不超过三句,不过就是最近二姐在府中可安好?蜀中战况如何?近日天气转凉得真快。连梁冠璟都不曾提起。 不是他,绝对不是他,究竟是谁? 韩成玦觉得自己疯魔了,他看着文武百官,一张脸一张脸地审视过去,想着到底哪个人睡了自己的妃子,他自己竟然不知道,而那个人还不知道站在下面,心里如何嘲笑自己做了那乌guī王八蛋,让一国之君,让天子做了乌guī王八蛋! 入冬时节,苏铭玥诊出了喜脉,梁冠璟听到这个消息即刻策马扬鞭,直奔桂离宫而来。到得宫门前翻身下马,梁冠璟跨过门槛,竟是觉得脚上似有千金重,她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终于看见窗前正在逗笼中鸟把玩的苏铭玥。 “玉儿?”她轻轻唤她。 苏铭玥没有回头,只身形一滞。 一双手颤抖着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掰过来面对自己。 “来了?”苏铭玥想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却是挤出笑容的同时,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你瘦了。”梁冠璟眼中一酸。 苏铭玥还是笑,“为伊消得人憔悴,日日夜夜思念阿源,你却总也不来,能不瘦吗?” “你不怪我吗?我竟真的把你扔在这里。” 苏铭玥摇头,“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苏铭玥怀了孩子,韩成玦的气顿时消了一半,他来桂离宫陪着苏铭玥说话,也不怪她总是哭丧着脸迎人了。 苏铭玥这一日倒是沐浴更衣,非常隆重地接待了皇帝。 禀退了众人,苏铭玥跪下去给皇帝磕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我可以告诉你了。” 韩成玦道:“何以今日要告诉朕了?” “没什么,觉得可以做个了断了。” 韩成玦不明就里。 苏铭玥没有起身,跪在地下娓娓道来,“那一年,我长姐苏静贤入宫,苏府摆了宴席算是送嫁庆祝,我爹爹吃了酒,众宾客也吃了酒,外面十分热闹,我们这些未出阁的女眷便在后院屋内歇息。深夜时分,有人误闯我的闺房,见我睡在chuáng上,一时起意,便将我jian-污了。那一年我十二岁。” 韩成玦大惊,瞪圆了眼睛,屏息等她说下去。 “我不敢说出去,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能说什么?向谁去说,我母亲早年亡故,兄长是个傻子,我身边连个像样的丫鬟婆子都没有,照顾我的冯妈妈夜里要去别的院里睡,伺候我继母的孩子们。说是照顾,也不过到时辰了,给我端来一碗冷饭,上面盖点菜叶子肉沫子。我更不能告诉爹爹,爹爹只会怪我rǔ没了苏家的门楣。” “是谁!那个人是谁?!”韩成玦扣住她的肩膀。 苏铭玥看着韩成玦,并不回答天子问话,“这件事终于还是让我爹知道了,却不是自我口中得知,而是jian污我的那个人亲口向我父亲承认,而他之所以承认,是因为生米煮成熟饭,他欲纳我为妾。那一年我十四岁,过几日便满十五及笄。” 韩成玦一拳头砸下去,那梨花木圆桌上的杯盏都跟着跳起来,“邱峥岚!” 苏铭玥继续往下说,仿佛在说一个与己不相gān的故事,“我爹初时不肯,觉得有些丢人,但是明着不让纳妾,他却默许那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苏府,我寻过死,被救下来了,非但没人安慰我,他还将我狠狠责骂一番。后来也就不想死了,觉得人生不过如此,随便吧,那事也不是那么难堪难忍了,眼一闭,挨过去就好。” 韩成玦心痛如绞,“你别说了。” “皇上,你每回与我欢好,我都想起那个人,你们简直一模一样。” “别说了……是朕不好,朕十恶不赦!” “我十五岁那年,怀过一个孩子,我爹亲自给我端来了一碗汤药,我服下以后便流产了,我想我以后大概也很难怀上孩子了。这次居然又怀上了,我只觉得造化弄人。” 韩成玦将她一把搂入怀中,“咱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好好过日子,朕一定好好待你,绝不像过去那般了。你原谅朕,好不好?” 苏铭玥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似的,慢条斯理继续往下说,“我长姐原本要我二姐入宫的,我二姐为把我推出火坑,便私自做主让我入了宫。临行以前,我爹还教我如何蒙骗皇上,以免苏家遭牵连。”说到这里,她怆然欲泣,“可怜我二姐,本可以仗着母家庇佑,却是舅舅因得江浙税银火耗贪腐一案下狱。周家在京城失了势,一夕之间家道中落,她没人护着了,那狂徒没了我,竟将矛头指向我二姐。他要qiáng娶二姐,还威胁我爹若是不从,便把我未出阁而失、贞的丑事抖露出去,皇上知道了,便是欺君大罪。” 韩成玦道:“他不怕引火自焚吗?” 苏铭玥讪笑,“他怕什么?他是翰林院大学士,天子门生,道貌岸然,他上慈下孝,纳下属家里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为妾,谁去衙门告他不成?若是事发,他大可以告苏云海丑事败露,诬陷于他,他根本没有娶苏家姐妹的意思。他知道我的丑事,是我爹爹酒后失语,不甚泄露,他还要当那个告发者,大义凛然,亲自揭露。皇上能怀疑到他头上去吗?自古女子失、贞,便成了众矢之的,皇上会在意是哪一位少年书生与我私会?” 韩成玦一屁股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所以皇后是早就知道了?” “这种事,只有女人对女人说,只有女人能懂,也是皇后让我来告御状的。” “为什么不早告诉朕?” 苏铭玥慢慢起身,锤了锤跪疼的膝盖,看着韩成玦,“皇上第一次宠幸我的时候,我就想说的,我不想听我爹的劝来蒙骗皇上,我不是怕欺君之罪……可是天明时分我一身的伤,突然就不想说了。我才知道男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男人原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她一脸惨笑,面色苍白,眼中带泪,心中有恨,她坐到椅子里,看着从地上跟着爬起来的韩成玦,“皇后为了程佳音出宫的事,就触怒了皇上,皇后若再亲口把这事告诉皇上,皇上会怎么想?皇上可会觉得皇后是来嘲笑你的吧?” 韩成玦语塞。 “昨日皇后听闻我身怀有孕的消息,便来我桂离宫,她劝解了一番,她说该是告诉你实情的时候了,这是最好的时机,便是触怒龙颜,想来身怀有孕皇上也不至于将我怎么样。” 苏铭玥眼中的泪珠终于滚下来,看得韩成玦简直心如刀绞。他抢上前几步把她揽入怀中,扶拍不止,“朕在你眼里如此不堪,免死金牌都不能用了,竟是只能身怀有孕方可自保了,是不是?”韩成玦自嘲,“以前你在背地里说朕的那些坏话看来也不假,朕就是个混账东西!” 苏铭玥轻轻推开他,“妾身现在身怀有孕,不便承宠,皇上暂且放过妾身吧。” 第56章 共闯天涯 韩成玦留在桂离宫,搂着苏铭玥一夜未阖眼。 第二日早朝以前他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与会的倒不是朝中大臣,而是金吾卫和燕山后卫的密探及几名内监,他让这些人出宫彻查翰林院大学士邱峥岚的一切罪行,一点皮毛都不要放过。当然,他一早料想到最后可能查到自己头上,密探们若是发现皇帝当了大王八,也是不妥,是以jiāo代主要是贪腐、结党营私、谋逆大罪。 毕竟jian-yín之罪于男人不算什么大事,也未必就掉了脑袋,更不好审,但是贪腐、结党营私、谋逆,说你有就有了,你没有也可以硬塞给你赖给你。 不日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审,定了十九条罪名。自古文人不会被杀头,了不起充军流放,但是邱峥岚的罪名里有谋逆一项,十九条罪名里有十条都是杀头大罪,倒独独没有jian-**女这一条。 谋逆是死罪,这就怪不得皇上了,你再喊自己是文人也没用。文人殿前纳谏自然不会有杀头之罪,韩成玦还是开明贤君,礼贤文官,但凡纳谏的连打屁股都不至于。 这个案子审得特别快,辽王之乱里尚有关在牢里等候御笔亲批的,韩成玦的御笔不批,他们便死不了,但是邱峥岚没等秋后,就判了个斩立决,首犯菜市口剐刑,身受三千六百刀而咽气,余党全部砍头,诛九族。 处置完了邱峥岚,还有一个人也要处置。 苏云海被皇帝又一次扣在宫中,韩成玦的老丈人这么多,是以也不会特别给老丈人面子,梁老将军这样的开国元勋还能以礼相待,而苏云海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了。他被太监带入一个破败冷清的屋子里等着,没有人给他一句解释和说明。 皇帝并没有见他,huáng昏时分有不认识的内监带着几名卫士进来,一杯毒-酒,三丈白绫,让他自裁。苏云海根本没闹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他哭求内监给个解释,让自己死个明白。 那太监见他不肯就死,便好言相劝了几句。 苏云海死到临头了,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他冲到门口,先是高呼皇上,再是喊苏家三姐妹的rǔ名,没喊几句,卫士便把他按在地下,开始qiáng灌毒-药,他双手挣扎着刨地,十个指甲皆尽折断。 苏云海服毒自尽的当口,苏静芝和苏铭玥正围坐在chuáng前绣小孩子的肚兜鞋子,边闲话家常。 苏铭玥道:“那人在菜市口服刑,整整剐了三千六百刀,你进宫来的时候怎么也不路过去看一看?” 苏静芝皱眉,“我最怕见血了。”放下手里的虎头鞋,她叹了口气,“其实他也罪不致死,你这样闹得他满门抄斩,祸及子孙,便有些过了。” 梁冠璟和苏铭玥相视而笑,jiāo换了一个眼神。 苏静芝也不好意思起来,“是,我这是妇人之仁。” 梁冠璟道:“我劝过皇上的,刑罚有度,也不要牵连了家人。只是给他定罪的又不是咱们,都说他得罪了皇上,这便没有法子了。难不成咱们冲出去把人救下来?” 苏铭玥道:“当年他做下那种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家人,想想子孙?” 梁冠璟看了看窗外,怜香匆匆穿过回廊往这边而来了,她知道她来报什么信,苏云海此时应该已经咽了气。 这便是朝堂,这便是后宫,生杀予夺,命如朝露。 那身在长乐宫的贵妃娘娘听闻亲爹死在宫里会怎么想呢?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阁楼吗?会想起娘亲被拖上楼qiáng灌毒-药吗?会想起被头底下管家公悄悄塞回去的那双手吗,那十根手指根根指甲尽断,负心郎要你死,便是悍妇奋力一搏也挣不回命来。 恐怕不会了,她忙着安胎养神,忙着鬓边贴花,忙着后宫争斗,忙着保住自己的地位,她哪有闲工夫想起她那个不成器的爹? 又是一年元宵时,梁冠璟和苏铭玥相携出宫赏民间灯会,韩成玦陪在左右,不知怎么的,灯火阑珊处,人cháo汹涌熙熙攘攘之中,他就把两位夫人弄丢了。 丢了就丢了,第二日也就回来了,上回自己闹得过分了,这一次韩成玦放心大胆地回宫,只留几个大内密探出去寻人。 结果第二日皇后娘娘和已经升为婕妤的苏铭玥还是没有回来。 第三日去梁府打探的人回来说,梁冠璟和苏铭玥根本没有回娘家,苏府如今早已家道中落,一家老小作鸟shòu散,连宅子都卖了,更没有两位佳人的下落。 又几日韩成玦派去苏铭玥江州老家的探子回来禀报,说苏铭玥的傻哥哥年前就搬出了陋室,如今在老宅向阳的东厢房内住着,一日三餐有厨房师傅照应,一早便有家丁将恭桶拎出去倒夜香。照顾他的人也非苏家旧人,大内密探竟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只知道照顾起这个傻子来,倒是尽心尽力。 站在桂离宫里,廊下鸟笼空空如也,笼门敞开着,那只他自南海寻来送她的蓝毛云雀不知所宗。 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韩成玦常常想起苏铭玥,仿佛一转头她就坐在案前朝她嫣然一笑。 其实苏铭玥几乎不冲他笑,是他记错了。 他知道是苏铭玥恼了自己,一时半会儿的不肯原谅他,即便他替她报了仇也不能抵消。不过没关系,她肚子里怀着自己的孩子呢,她早晚要回来的。 这样想着,他便暂且把这件事搁下,横竖后宫佳丽无数,一时见不着苏铭玥心中难过是有的。难过着难过着,明月千里之夜,对酒当歌,睹物思人,竟也别有一番忧愁在心头,连那忧愁的滋味,也跟苏铭玥这个人一样,已然成了一幅画,一首诗,深深烙印在韩成玦心头。 苏铭玥的美,连身怀六甲的苏静贤也比不得分毫了,毕竟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美貌必定有所折损,而且还轻易碰不得。苏铭玥虽然一样大着肚子,可是他没能亲见,远在天边只能遐想,越想越是感怀神伤。 她一定会回来的,届时带着他们的孩子,他坚信这一点。 梁冠璟和苏铭玥一行数人,驾着马车在信阳官道上赶路。 马车有一辆,惜玉赶车,装着苏铭玥和红菱采莲三人,马车外另有三骑,梁冠璟和怜香,丰旭策马而行。 为了出行方便,苏铭玥给赶车的惜玉扮了男装,而梁冠璟作为她们一行人的主心骨,也是男装更方便一些,至于旭哥儿,她不过十二三岁,打扮成少年郎易如反掌。 惜玉男装倒还像个小厮模样,她平素少言寡语,出门在外不怎么叫人起疑,说话嗓音刻意压低了,不是很明显。 梁冠璟就不行了,她开口就是女音,苏铭玥的娘告诉过她一种草药的配方,喝了喉咙肿痛,说话的嗓音就变嘶哑低沉,听着像男声,可也不能天长日久喝这种汤药,一来与身体无益,二来喝一小口便要受一两天的喉咙之痛,她不忍心。江湖艺人走街串巷玩杂耍招摇撞骗解一时之需尚可,总之药材难找不说,药还难熬制,是以只配了一小瓶随身携带,到万不得已时解围用。平时梁冠璟gān脆称身染喉疾,开口不得便是,只学那惜玉少言寡语免得惹人侧目。 苏铭玥又仔仔细细地做了两撇小胡子,贴在梁冠璟唇上,这胡子耗费了她平生所学,因此贴上以后真假难辨,让人瞧不出端倪。 红菱采莲和旭哥儿看了,纷纷称奇,有了这两撇小胡子,梁冠璟初看之下比之郑国公主更像男人了。 苏铭玥心中十分得意,“我若是用羊皮和头发丝再细细制了,贴在她这些地方,便仿佛男子刮过胡子一般,只触之手感不对,别叫人轻薄了去就不会被发现。” 马车内的姑娘们便齐齐去看梁冠璟,红菱道:“皇后娘娘扮起男装来,真是不输顾长风。” 采莲也点头,“这模样的确招人惦记,无论是小媳妇还是大姑娘,乃至好男风的,都会忍不住拿眼去瞧她。” 梁冠璟眉头一皱,开始教训她们几个,“都说了,以后叫董六爷,是朝廷一纸调令派我去嵩城任千户,领的是从六品忠显校尉衔。”说完又对苏铭玥道,“你能不能在我脸上多下点功夫,弄得不那么显眼一些?” 红菱道:“你给自己封的官儿吗?为什么不直接封个将军当当,带兵打仗方便一些。” 梁冠璟指指苏铭玥,“你告诉她。” 苏铭玥便娓娓道来,“将军受封赏都要入京,如今带兵打仗的将军里头十个有七八个认识皇后,这些将军们在京城里济济一堂,那纸便包不住火。但是从六品校尉起,就可以携带家眷随军,再往下不能带家眷,又不方便了。” 采莲道:“天大地大,怎么要去边关受风沙之苦?” 苏铭玥道:“我说了要出宫,从今往后都不回来了,问你去不去,你说你深思熟虑,要跟着我的。如今反悔了,你大可以回宫。” 梁冠璟冷笑,“回宫?想得美!回宫告发我们几个吗?你已经上了贼船,要是反悔,我肯定一刀把你解决了。” 采莲吐舌头,“那……我们去蜀中跟顾长风碰头也行啊,有他照拂总方便许多。” 苏铭玥道:“年后我二姐已经随他去了蜀中,侍奉左右,要是我们再一去,他俩还能好吗?顾将军的姻缘蹉跎了半辈子,咱们就别再害他了。再说与后妃有个不清不楚的暧昧,韩成玦还能饶了他?” 想想那个千刀万剐的货,采莲咋舌。 “如今太平盛世,耕田织布的总有活路,去边关……”采莲还是有点委屈。 梁冠璟道:“是我没用,也没别的本事,要养活一大家子,只能领兵打仗。” 怜香戴了女眷的斗笠,白纱遮面,只听她在面纱下嘻嘻笑道:“你们莫听董六爷的瞎话,她就是一时技痒,怀念金戈铁马的日子。” 梁冠璟道:“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谁爱打仗啊!” 苏铭玥见她策马扬鞭,前去探路,只觉得这人一派风流,一表人才,若不是去领兵打仗,简直埋没了她的才华! 第57章 忠显校尉 董六带着妻小到雁门关内不远处的嵩城就任,时逢白灾,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封住了官道,马蹄深陷,寸步难行。车上的女眷都要冻僵了,旭哥儿年纪小,也被塞入马车,姐姐妹妹们抱在一处还是冻得直打哆嗦。车外骑马的几个人就更受罪了,到得驿站,董六的手套拔下来,十根手指冻得发青,怜香惜玉也好不到哪儿去,几个人端了一大盆雪进来,先是围着火炉细细擦了,又用冻伤药膏涂手。 苏铭玥见相公的手都冻伤了,急得抱在怀里,跟采莲一样有些后悔要来北地吃这些苦。 董六安慰道:“我们要去的是雁门关,若是玉门关、嘉峪关,恐怕要误了时辰不能及时赶到,轻则吃军棍,重则砍头。” 怜香道:“自己发的委任状,却因为没有及时就任砍了脑袋,那可就乌龙了。” 董六问她:“你还记得那一年冬天在风沙里寻找敌军吗?” 怜香点头:“怎么不记得?那时候还是二少爷带着兵在沙漠里摸索前行,若找不到敌军困死在沙漠里的就是我们自己了。下沙子那可比下雪作孽多了,塞外的罡风我是这辈子都不要吃了。” 董六叹息,“我二哥一战成名,少年得志。” 怜香笑了,“我还记得他回来被老将军揍得满头包,怪他把你带上了。” “不怪他,是我硬要跟去的,若不是我细心,找到敌军埋锅造饭的痕迹,他未必能克敌制胜,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没有我,我当时气得不肯理他。”董六说得高兴,随即想到自己的二哥已经不在人世,眼神又黯淡下来。 “所以我们能及时赶到雁门关吧?”红菱道。 “军队驻扎在雁门关,家眷安置在嵩城东面的一个小城镇,名唤白水镇,现在并非战时,兵营内的士兵都要出去垦田,农闲练兵,我是千户大人,无需下地,农忙时节可以回家与妻小团聚,平日里就是白日值守,夜晚回家。”董六说着蘸了脸盆里的热水,在桌上画出雁门关和小镇的地图。 旭哥儿道:“夜里不用值守吗?” 怜香点了她的脑门,“傻小子,她是千户大人,夜里执哨是小兵卒子gān的,当然若是战时就不好说了。” 采莲道:“说了半天,我们还是去雁门关种田啊?” 怜香又道:“那可不好说,关外蒙古人的铁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冲杀过来了,随时要出关打仗的。” 董六点头,“这场白灾下来,蒙古人的牛羊都冻死了,活不下去,只能南下关内烧杀抢掠。” 休整了一夜,第二日又要赶路,苏铭玥怀着身孕,董六格外仔细不敢托大,横竖时间够着,她们不用那么紧赶慢赶。苏铭玥倒是不觉得勉qiáng,她们在马车里,有毛毡子围着,可比外面骑马的三个人qiáng多了,她身子受得住。 一夜北风呼啸,第二日天气晴好,日头下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渣,举目白茫茫一片,除了道边的树,简直苍茫大地空无一物。苏铭玥身在江南,从来没有见过这景致,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gān净了。 “太-祖皇帝建都南京,江南虽好,但是北地这些城镇鞭长莫及不好驻守,常有蒙古人来犯。我劝过皇上迁都,但是江山初定,他不敢贸然北迁,满朝的官员也多江南文弱书生,连北地方言都不会说,更反对迁都。这事就一直搁置下来了。”董六骑马随车左右,一边还不忘向夫人介绍北地的风土人情。 这样白天赶路,夜里在驿站休息,到雁门关的时候已经离她们出发的日子半月有余。在白水镇安置了家眷,董六带着他的一名卫士董惜玉,一名小厮丰旭前去军中报到。 苏铭玥带着红菱采莲忙里忙外,把一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怜香是特意拨来给她的,此处虽在关内,若有个闪失,得有个会武功的练家子护着这些弱女子。 北地风土人情大相径庭,便是火炕怎么点怎么烧大家都不懂,怜香虽然见多识广跟在董六身边历练过,但是她贴身随侍,这种点火烧炕的粗活杂活她却没经过手。好在白水镇的军中家眷不止董家,对门对院和周围街坊不少,怜香出去随便一问,早有热心人上前相帮,火炕烧起来,洗脸泡脚的热水也都有了。 等这一天忙过去,到了夜里躺在暖烘烘的炕上,苏铭玥舒展了身体,只觉得快活似神仙。“这炕可真真好,一屋子都暖了,比在江南时还好。京城的冬日常常连连下雨,屋里屋外都跟冰窖似的,冻死个人。” 几个女人一起并排躺在大炕上,这时候怜香就说北地的冬日,若是男的出去野地里尿尿,得带一根棍子敲断尿出来的冰柱子,不然下面就给冻上了。若是喝醉了睡在屋外,那第二天就得用铲锹把人从地上铲起来。 红菱奇道:“那还活着吗?” 怜香道:“废话,当然早就冻死了!” 大家纷纷咋舌。 天色已晚,苏铭玥望望窗外,其实窗门紧闭,她望不到什么。 怜香知道她在望什么,安慰道:“她第一天去军中,上峰下属都要认识认识,可能还有同僚拉去喝酒,你且稍安勿躁。” “她让我在她脸上下点功夫,别那么招眼。可是总不能日日里出去逮着面具,那种易容之术只能用在一时,便是那两撇小胡子都很花费时间,天长日久的难免懈怠了。她顶着那张脸出门,只别让人瞧出端倪的好。” 怜香道:“你莫小瞧了她,她也不是第一天到军中办事,这雁门关的守将,各位千户百户,她都摸得门清儿,她选在这个地方自有她的道理。” 苏铭玥点头,“她同我说过,边关乃苦寒之地,如今太平盛世,有功之臣来的少,认识她的人不多,这是一,以后她还是准备迁都,北地各处关隘多年不曾巡视,她想亲自来看一看,这是二,以后咱们都是并肩携手做大事的,我不来历练历练,便永远只做一只笼中鸟了。” 怜香道:“你们有商有量的,真好。” 红菱道:“只是小姐还怀着身孕呢,这要是有个万一……” 苏铭玥道:“冬至山海关,西至嘉峪关,乃至于长城之外,不都是过日子的人,不都在生儿育女?蒙古人就没有女子,他们的女子就不生娃娃了?” 红菱道:“你一个江南女子,怎么能和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比?” 怜香道:“你家小姐非常人能比,要相信她。”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隔壁院子有狗在叫,门扉“吱呀”一声,是董六回来了。 苏铭玥赶紧下了炕,披上衣服出去相迎,她的相公摘下斗笠,拍掉两肩的霜花,靠得近了,身上略有酒气。 “真的去喝酒了?”苏铭玥有些嗔怪。 董六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漱口,“都是没读过书的大老粗,除了喝酒也没别的消遣。哦,要带我去一处楼子里同官jì喝花酒,吓得我借口出恭,逃了回来。” 屋里的人都出来迎接,伺候一家之主洗漱,董六直说天色不早,便让她们去各屋自己的炕上睡了。她坐在那里洗脚,接过苏铭玥递来的毛巾擦gān,又自己端了洗脚水出门泼到屋外雪地里。 两个人终于回屋躺下,苏铭玥给她卸去了小胡子放在chuáng头几案上的小盒子里,又在被窝里解开束胸的布条,温香软玉在怀,董六就重新变回了梁冠璟。 “这雁门关的水还挺深,守将马玉是个财迷心窍的,联合下面几个千户一起克扣饷银导致年前军中哗变,虽是弹压下去了,不知道怎么的被上头的龙虎卫指挥使大人知道了,现在马玉被押解入京听候发落。那位龙虎卫指挥使大人派了他的亲信来彻查此事,下面的四个千户大人很紧张,现在准备拉拢我一起解决这个事,若是解决不了,估计他们想解决我了。” 苏铭玥“啊?”了一声,“这是要你同流合污吗?” “然后军中不是哗变吗?漏网出逃的几个百户和士兵在关外蒙古人的地界上,现在也不知道是降了还是往西入山当土匪了。总之此地匪患也厉害,若是这些军队里操练过的丘八老爷入山成匪,久而久之恐成大患。” 苏铭玥不吭声了。 “雁门关内往来的商队也不少,年后来了一个大商人,带了大批金银财宝来采买人参鹿茸之类的药材,现在土匪盯上了这块肥肉。” 苏铭玥叹气。 “然后那位龙虎卫指挥使大人派来的亲信今夜同我吃酒的时候,试了我的武功,觉得我身手了得。”梁冠璟看了看苏铭玥,“他委派我一个机密的任务,去窑子里杀一个人,也就是那个如今宿在那里不肯走的大商人,还要做成是土匪来杀人的。” 苏铭玥怪叫:“这什么跟什么啊?” 梁冠璟捂脸,“我好像不该带你来这里的,这才是第一天。” “现在还能走得脱吗?”苏铭玥问。 梁冠璟苦笑,“怕是难了。对了,我打听过了,雁门关内倒是有个圣手稳婆,我早早去拜会她,届时你临产之时,还要她来照应。” 苏铭玥双手抚摸小腹,那里已经微微隆起。“要这个孩子做什么呢,真是个累赘。” “不是你非要吗?说是有个孩子,才像个家的样子。”梁冠璟说完,也伸手去抚摸她的小腹,“不过的确还是要生一个孩子的,不然以后谁来继承皇位呢?” 苏铭玥“噗嗤”笑了,“他既不是嫡出,也非长子,连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呢,怎么就能继承皇位了?” “事在人为。” 苏铭玥想了想,“你以前不是有个孩子流落在外了吗?说不定……” “我来这里,也是想找一找,虽然没什么希望了,不过……说不定呢……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心里一直记挂着,也是难受。” 第58章 练兵记之一 董一鸣,字仲瑾,家中排行老六,人称董六爷,领千户。在嵩城这么个小地方,董六才来没几天就出了名,虽然他出名的方式是他自己不愿意的,全怪他那张脸太好看。 在嵩城一共还有四个千户大人与他平级,再往上的守将马玉因为犯了事如今还押在京城的大牢里,等着军法处置。这个节骨眼上,天上掉下来一个董六,同僚们都觉得他可能是来接任马玉的,只稍稍在雁门关历练历练,甚至也无需历练,横竖一年半载就高升了。这是皇帝的嫡系,似乎跟皇后娘娘他们老梁家也颇有渊源,总之年纪轻轻,也没什么特别显耀的战功,就领了千户,可不就是跟皇亲国戚沾亲带故的缘由? 董六一来,四个千户大人与他一起喝酒,就觉得这人长得细皮嫩肉,说话低声细语的,而且认字,不就是个江南文弱书生吗? 龙虎卫指挥使大人常清河派来的亲信——李明堂,是个从五品的佥事,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且是个什么都管的官,他来的比董六早几天,都以为他要接任马玉的差事,等来等去,只说来查案,就是没有调任的文书,查来查去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好好查,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回雁门关卫所军营里呆着,估摸着常清河是离不开这位心腹,过阵子还是要回去。 在嵩城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卫所里头,如今算是一潭浑水,大家都想探一探对方的底,想着即不用打仗也不要伤了和气,继而自己能够步步高升。 董六领的这一支队伍,总计一千一百二十六人,其中有关外降丁四百八十人,里面似乎还有蒙古人,年后新调刚满十八岁的军籍之后五百二十六人,还有西南太行山招安下来的匪兵七十人,其他千户那边踢出来不要的老兵油子二十八人,最后还有二十二名军籍在身但是伤病告假还没准不得不留在嵩城的老兵。 再旁观其他四位千户大人带的队伍,那一个个都是雄赳赳气昂昂训练有素的兵,chūn末农忙之后,龙护卫指挥使大人常清河便要来检阅,董六领的这支队伍若带出去,那简直就不能看。 董六吃了这个哑巴亏,也不吵也不闹,征月一过,二月初一亲下军营查探了,新兵老兵降兵见他模样俊俏,说话也文邹邹,不禁开起了下流玩笑。董六并不恼,只说自己并不好男风,家中有身怀六甲的娇妻,这位嫂夫人美艳绝伦,保准你们一见就丢了三魂六魄。自然,家中女眷轻易不得见,有机会才让大家见见。 二月初二龙抬头,董六在寒风萧萧的校场等候他的兵,他前一夜亲下兵营亲口通知,告示也贴在门口,怕大家都不识字,还专门找了个识字的任了职,站在告示旁解说。接过一千一百二十六人,有六百多人一多半都迟到了,到的人也是衣衫不整,丢盔歪甲。 董六让惜玉和两名卫士将人按在地下,来一个打一军棍,来两个打两军棍,来的越晚打得越多,丰旭则坐在旁边防风布扎起来的台子前记录名字和挨打的板子数目。人到了还没有空出手来给行刑的,就记下数目排队领罚。 一时间校场上惨呼声不绝于耳。还在军营里的人听了,有吓得急急忙忙赶来领棍的,有继续睡量他一个文弱书生不敢动的,更有收拾包袱准备跑出嵩城回山里做土匪的。 董六在校场里耐心地等着,插在雪地里的旗杆越来越短,这是已过午时了,再晚来的,还有兵营里继续睡觉的,被一并拖出来,跪在校场边。 “军令如山四个字,大家伙儿都清楚吧?”董六清了清嗓子,用沙哑的喉咙说道。 校场里静悄悄的,因为吃了军棍喊疼的,此时也不敢吱声了。 “我昨天的告示上写了,午时一过,按军法当斩。” 跪着的这些兵都是悚然一惊。 “我第一天领着你们操练,也不想大开杀戒,今日龙抬头,以发当首吧,权当是个教训。”话音刚落,惜玉拿了匕首上前,摘下这些人的军盔,“唰唰唰”几下给跪着排成一排的士兵们剃了头,讲不上手法,剃得跟狗啃似的。她剃发的同时,董六坐在千户大人的椅子里,翘起二郎腿,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只是静静地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剃发不像挨军棍那样吃皮肉之苦,但是割破一点头皮也是有的,更重要的是,今后一两年都束不起来,如何与人解释这奇耻大rǔ?问都不用问,一看这脑门上的秃瓢便知道是这一日领了罚的。 剃完了头,董六回头问他的小厮丰旭,“还有几个人没到?” “还有六人不知所踪,去军营里没提到人。”丰旭把名单递上来。 董六看了,又叫了队伍里的一些人出列上前,“你们与这六人是同屋,可有知道去向的,说的出来有赏,说不出来连坐。” 那几名士兵便纷纷说了这六人的去处,还有一个甚至在窑子里,彻夜未归。 董六让丰旭记录,这些jiāo代同僚去向的,每人赏银十两,挨十军棍。 士兵们面面相觑,董六给他们解释,“赏银十两,是你们三个月的军饷,我言出必行,罚十军棍是你们出卖兄弟,背信弃义。军法面前,兄弟之情,如何取舍,各位自己斟酌。” 有人不服,站出来道:“千户大人刚刚没说要罚十军棍。” 董六眉毛一挑,“所以你是见利忘义了?” 那人道:“军法面前,无兄弟情义,所以小的将他们供出来了,他日有人投敌叛国,小的也必将舍身阻拦,让他们踏着小的尸体去投敌叛国。但是千户大人诓骗众人,让他们吐露兄弟的下落来领罚,这实在于情于理不容。” 董六笑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凌十四。” “十月四日生的?祖籍江西丰城,年二十,家中行四,我可有说错?” 凌十四略微吃惊,但是朗声应是。 “你仗义执言,刚正不阿,本官十分钦佩,赏银一百,领百户。但是你没有劝阻同屋兄弟,让他们无视军法,这个兄弟当得不行。战场上的兄弟,当相依为命,与子同袍,与子同行,你不能劝阻在先,出卖兄弟在后,打二十军棍,你可服气?” “服气!” 董六一招手:“打!” 打凌十四军棍的时候,其他人纷纷领了十军棍,打完了,董六命令他们出去找失踪的六名同僚,申时以前必须回来。 申时的时候,五名士兵终于都给绑回来了。 这五人罚饷一月,领三十军棍,禁闭三日,期间只供应水,不给粮食,出来以后到各营打扫茅厕一个月。 董六站起身,伸伸懒腰准备打道回府,留下惜玉继续操练这些兵。 凌十四刚刚被叫出来提拔为百户长站到董六身侧,此时就忍不住提醒董六,还有那个在逛窑子的没找回来。 董六拍了拍脑袋,“哦”了一声,仿佛刚刚才想起来似的,“找到了,就砍了吧。”说完准备拂袖而去。 又有一名士兵见凌十四拔尖冒头虽然挨了军棍,可一下子就升了百户,于是决定效仿他,站出来向董六提议,既然迟到的都要挨罚,那么他们这些守时讲信的兵是不是应该有赏。 董六冷笑,操着沙哑的嗓子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身为朝廷的兵,每日里操练是应当应分的,准时到校场来还要额外领赏?” 那兵卒便被问得噎住了。 千户大人走了,留下他身后那个冷面俊俏的侍卫继续操练兵众。 董六说的是“找到了,就砍了”,那名逛窑子还没回来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小兵,而是董六下面的一位百户长。他的属下找到他的时候,就跟他说了今日校场上发生的一切,他心中先是一慌,随即揣摩了董六的意思。 “若是没找到,那就不用砍了吧?”他自言自语。 当然也不能当逃兵,说没找到是缓兵之计,他当即让属下提了银票和厚礼去白水镇找董六,求千户大人网开一面,自己则躲在窑子里闭门不出,继续喝酒吃肉嫖-女人。 那些去白水镇董六家里找嫂夫人送礼求网开一面的,没见着苏铭玥,只见到了怜香采莲二仆,她俩隔着帘子问苏铭玥要不要收下。 苏铭玥在帘子后面道:“我家相公的事我不敢定夺,你们等他回来再说。” 这几人哪里敢等董六回来,扔下礼物就跑了。 怜香点着银票拿给苏铭玥,“这才第二日,就开始行贿了。” 苏铭玥没接:“别给我,赶紧拿去嵩城军营找六爷,让他定夺,别过了夜。” 怜香领了命,这便拿了银票和礼物跑去营里找董六。其时董六正在营内长官的议事厅里与李明堂喝酒吃火锅,他接过银票听怜香把经过说了,忍不住拿自己的无名指按了按自己的小胡子,笑道:“上午托大随口给营里的兵们许了赏银,正愁这银子从哪里来呢,这不,银子就来了。哟,还不少。” 李明堂也接过来看了看,“这位百户大人,家境颇为殷实呢。” “嫖的是私jì,可比军营官jì费银子多了。” 李明堂道:“你真把这钱当赏银发下去了?” “当然,向龙虎卫指挥使大人知会一声是该的,等拿了人,也不能就真的砍了,还请常大人定夺。该走的程序还得走。” 李明堂哈哈大笑,“真看不出来你看着是个文弱书生,其实老jian巨猾。你怕这个百户后面的靠山届时来寻你的麻烦,便把这事推给常大人,他若说砍,再砍不迟。那他若说不砍呢?” 董六两手一摊,“反正这位百户大人,我这小门小庙的养不起,就留给常大人吧。” 李明堂用指头戳他,“你不是要我把人押去雁门关吧?” 董六拱手道:“那就多谢了!”说完他拿起酒吊子,扭头将桌案下炉子上煮热的酒舀了一吊上来,给李明堂斟上,“名堂兄,来来来,吃菜吃菜。” “那我说的那事……” 第59章 练兵记之二 董六把酒盅放下,一脸为难,“李兄,咱俩怎么也算一见如故,我多谢你的赏识。只是贸贸然的我就替你去行凶杀人,且不说事成与不成,万一你来个死不认账,杀人偿命,我可是要掉脑袋的。虽说我们行武之人,杀生茹素,那是在战场上,下了战场,我真是连一只jī都不敢杀。” 李明堂也是一脸苦相,“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这个jian商是我们常大人的死对头,都说官商勾结,他早年在湖广采买生丝的时候,就跟地方上的一个知州联手,两人鱼肉百姓,中饱私囊且不说,还把我们常大人给得罪了。具体怎么得罪的常大人没好意思说,左不过争田产,争佃农,这人jian猾得很,常大人很吃了一些哑巴亏,简直恨他入骨,一早就想宰了他。后来我们常大人升了龙虎卫指挥使,这jian商怕了,便离开湖广,跑到北地来做人参鹿茸的生意,你说巧不巧,嘿!我们常大人也调来雁门关了,可不就是冤家路窄,又撞上了。咱们要是把这事办好了,常大人老家那些给占了的田产房产的哪怕要不回来,也顺了气了,您说是不是呢?一介商贾而已,横死在青楼里,谁会追查?常大人肯定能保着您。” 董六并不预备淌这浑水,只打哈哈应付过去,又说明日一早还要练兵,这吃了酒回去,家中娇妻少不得埋怨。 李明堂道:“你还怕老婆啊?” “怕!”董六理所当然,拿起斗笠和披风穿戴上,“我家母老虎,那是天王老子我都敢得罪,偏偏她得罪不起的人。” 李明堂从屋里跟到屋外,“我都帮你想好了,你看你这会儿正好去窑子里拿人为名,就拐个弯的事。”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帮我去拿人。”董六拱手一揖,赶紧告辞。 董六放了岗,带着随侍的惜玉骑马回到白水镇家中,苏铭玥早预备好了一桌子菜等他。 大家围坐在一起,也不分主仆,就这么吃起来。 苏铭玥盯着董六吃的,半晌她拿着筷子,头也不抬地说道:“今日又吃酒了?” 董六赶紧赔笑,“今日吃的是火锅……也……也吃了点酒。” 苏铭玥道:“原来军营之内,值岗之时,也可以饮酒吗?” 董六连连认错,“夫人教训的是!我明日就写一道军令贴在营中各处,军营之内不得饮酒作乐。喝酒误事,这是太-祖皇帝的时候就定下的规矩,光是小兵们不许喝酒怎么行,长官们更应以身作则。” 惜玉低声道:“今日为了练兵六爷没吃上午饭,是李佥事请六爷过去吃的火锅,没吃几口。” 她那么说,一桌人都拿眼来瞧她,又去瞧苏铭玥的脸色,董六赶紧拍了筷子在桌上,这是不高兴了。 怜香赶紧上来打圆场,“夫人训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给六爷说情了呢?等会儿罪加一等,还不知道被窝里头怎么整治我们六爷呢。” 董六拿胳膊肘顶她,“说的什么大实话?” 他那么一说,一桌人哄堂大笑,连惜玉都憋不住露了笑脸。 苏铭玥道:“好啊,你们都取笑我是不是?”说完拿眼瞪董六,“我也没别的本事了,只会在家里撒泼。” 董六道:“看把夫人闷的,成日困在这斗大的院子里头,也没个消遣。你要是高兴啊,随便拿我来撒气。” “我也只能在这个院子里头摆摆威风了。”苏铭玥叹气。 董六道:“这不是天寒地冻嘛,等开了chūn农忙的时候,我就陪你出去,到嵩城各处走走,看看城里头有什么消遣的。只先说了,雁门关比不得京城,只有横竖两条道,从东往西,从北往南,骑着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是走路也不消一炷香。” 苏铭玥道:“等天气暖了,先瞧瞧再说吧。” 等天气暖仿佛是一句咒语似的,等来等去,都二月末了,天气还没暖,屋子外头的水缸,滴水成冰,大风一起,沙子铺天盖地而来,桌上凳上灶台上,也落了薄薄一层huáng土。这种天气,根本没法出门闲逛,苏铭玥教红菱和采莲认字,跟怜香下棋,绣花抚琴,简直快憋出病来。 以前未出阁的时候,也是这样过日子,倒不觉得有什么的,可是随相公到了边关月余,还没出去将这嵩城和传说中的雁门关瞧一瞧,她实在心痒难耐。 董六每日起早练兵,无论什么天气,他绕着嵩城跑一圈,他的兵们也绕着嵩城跑一圈,跑过三日,兵们鬼哭láng嚎。 既然这样,那就肩上扛一块二十斤重的木头跑吧,说扛就扛,校场边上的木头桩子,自己去认领了,扛到白水镇上,给各家各院劈好了,放整齐,再跑回校场。 三炷香的时辰,误了时辰,军棍伺候。 兵们又嚎。 董六轻飘飘一句,“那就……两柱香?” 有几个刺头说两柱香根本不可能! 董六二话不说,走上前扛起木头,就跑出了校场,惜玉跟丰旭使了个眼色,在发令桌前点起了一柱香,两柱香的功夫,董六提了两大面口袋热乎乎的大包子回来。 “这是你们嫂夫人预备下的,知道诸位操练辛苦,特意犒赏大家!” 刺头兵们不服,直说不可能,董六一定是作弊了。 董六吃着热乎乎的包子,命惜玉备马,马栓在校场的柱子上,喷着响鼻,是上好的一匹高头大马。吃完一个包子他拍拍手,又扛了一段木头,“你们跟我跑吗?骑马也可以。” 刺头们面面相觑,丢不起这个脸,便纷纷扛了木头,其他人便也扛了木头,一千多人跟着董六从校场出发,浩浩dàngdàng地跑起来。惜玉翻身上马,赶羊似的跟在队伍一侧。跑出兵营三里地,很多人已经倒地不支,刺头们要脸,就死撑着跟上长官。那董六发足狂奔,简直跟吃了qiáng力药丸似的,偏偏又是身轻如燕,想来是有轻功的练家子,等跑到白水镇老董家的时候,一多半的人已经跟不上了,倒在路边气喘如牛,更有几个在雪地里狂吐起来。刺头们屁滚尿流地进了老董家的院子,只见董六拿了斧子在劈柴,水缸酱缸前,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正指挥他把木柴码在墙根下能避雨的地方。 董六喝了一口苏铭玥递来的热茶,冲那几个刺头道:“还不问嫂夫人好?” 那刺头们见了嫂夫人,统一地说不出话来,一个个红着脸,也不知道是跑的,还是臊的。 苏铭玥道:“这一锅包子也出炉了,你们带上吃吧。” 红菱采莲也来帮忙,把灶上的热包子装进白布兜里。 董六拿指头戳他们几个,“就你们,也配!也好意思?!还不来劈柴!一炷香的功夫已经到了。”说完放下茶碗就往外跑了。 董六回到教场上,捏着手指掰碎包子,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早上的第二个,这时候两柱香刚刚烧完。又等了一会儿,才有人陆陆续续赶回来,且一个个人仰马翻,躺在雪地里“呼哧呼哧”喘成牲口一样。 等人到得差不多了,惜玉骑在高头大马上,声音很低地说道:“列队!” 兵们服气了,个个站姿笔挺,军容整齐。 “每日起早,一根圆木头,跑去白水镇劈完,再跑回来,两柱香的功夫。”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不二话!” “得令!”百户长声若洪钟,气吞山河。 “想吃包子吗?”董六问道,也不等话,一脸惋惜地说道,“可惜凉了,不好吃了。哎呀,这么好的包子,也不能糟践了。说着拿起一个,胳膊一轮,远远地抛出去,那校场外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狗立刻冲上来叼了就走。 刺头们在下面递小话,“宁肯给狗吃,也不给我们吃,给狗吃不糟践,给我们吃才是糟践。” “赵长贵,出列,说长官坏话,掌嘴!”董六捏了捏嗓子,那里的确不舒服,明日起得找个喊话的兵。 惜玉上前就是狠狠的两巴掌。 队伍里又有人骂:“狗腿子,不男不女。” 惜玉一个眼风扫过去,那人不敢再说话了。 “刘二柱,你**里有杆枪,便自以为是个男人,瞧不起人家长得俊俏的?董惜玉的武功在我之上,找机会你们比试比试,看看你更像男人,还是他更像男人。”董六清了清嗓子。 “这guī孙子有顺风耳不成?” 董六回过头来,这回倒有点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他用手指来指去,最后戳中一个兵,“guī孙子在此,敢说不敢认。” 他在身前画一道线,“左右都出列,连坐,扛木头去白水镇吧,咱家邻居二婶子的柴也快烧完了。两柱香!” 这下终于消停了。 “好了,我们开始练兵吧。”董六笑笑。 兵们差点晕过去,原来这才是一天的开始。 接下来的操练,也不花费力气,就是让人站在校场的寒风中立定了,董六谅他们刚刚跑完出透一身热汗,这样子冷风一chuī,必然生病。于是每个人回营穿上厚棉衣再出来,时间是一盏茶的功夫。 话音刚落,惜玉开始给他倒茶。 兵们争相恐后地回营房,穿上最厚的衣服,也有刚刚跑得热火朝天的,实在穿不进棉衣,便大着胆子敞了衣领又出来。 没站一会儿功夫,热汗冷透,敞着领子的兵们瑟瑟发抖,惜玉凶神恶煞地看着,便没人敢去系衣服,知道军令如山,长官拿眼盯着,递小话都不允许,何况穿衣服系裤带,不妥。 董六上前,一个个给他们扣衣领,系裤腰带,“身在边关,离家万里,刀剑无眼,长官不理,唯有自己爱惜自己的身体。划一刀上点止血药,不出三日也就好了,若是伤风着凉再烧起来,边关缺医少药的,一个不小心,人没了。爹娘家中坐,泪在心里流,白发人送黑发人……” 兵们被董六系好了棉衣,眼泪哗哗地就淌了下来。 这一站,一直站到午后未时,令台前摆着白白圆圆的肉包子,腹中叽里咕噜的全是此起彼伏的怪响。 这一刻,他们无比盼望农忙时刻的到来,就可以不用这么操练,下地gān活了。 当然,如果等他们见识过农忙时节董六爷是怎么操练兵的,那他们回忆起今天的情景只会觉得现在简直置身福窝里,只是此刻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 这一日练完,表现好的,赏嫂夫人亲做的包子一个,表现不好的,罚扫营房茅厕。 兵们各自领了凉透的包子蹲在雪地里吃,想起院中惊鸿一瞥的嫂夫人,心里都是热乎乎的。 “姓董的还真是有点本事的。”有人道。 “妈的guī孙子,不男不女的,怎么讨得了那么俊俏的小媳妇?”有人还是不服。 “人家都是江南来的,嫂夫人就喜欢这个调调。江南人士大概都这样吧。”那人吃着包子,细细咀嚼,回头问另一人,“阿四,你也是江南来的,怎么你跟董小六不是一个调调的。” “去你妈的,你才不男不女。没听他说吗,他身边那个惜玉武功还在他之上。” 第60章 chūn游 董六躺在炕上,窗外天光正亮,他冲着娘子招招手,“你过来帮我看看,是不是胡子掉下来了,今天跑两圈出了大汗,人中这里一直痒痒,喉咙也是又痒又痛。” 苏铭玥趴在他身侧细细查看,“不会啊,我用的胶不怕汗不怕水,没掉,别瞎想。”说着她递上去一枚镜子,“你自己瞧瞧。” 董六照过镜子放了心,“今日里吃了那个汤药,又说多了话,嗓子难受得紧。” “是这样的,明日不能喝了,不然以后都是这毛嗓子了。”苏铭玥从桌上的木匣子里掏出一颗蜜饯,“吃吃冰糖金桔,润润嗓子。” 董六张嘴含了,又忍不住舔舔她的手指,苏铭玥笑了,忽然就扬手去揭她的胡子,“下回小心防人,别让人给揭了胡子。” “我哪会让别人这样近身?”董六小心地把他的宝贝胡子收进小匣子里放在chuáng头柜子上,转身就成了梁冠璟。“你说昔日花木兰从军十年,怎么就没人发现她是女子,我觉得女扮男装可太麻烦了。除非她本来就长得像男人,比如韩成璎那样。” “放屁,郑国公主要是女装,那肯定也是很美的。”苏铭玥客观评价。 “她也要来月事的,哎说起来我就觉得肚子这里胀得难受,怕是明日就要来身上了。你说花木兰还是从小兵卒子做起的,她在营房里和人睡通铺,怎么就没被人发现?她来身上的时候若是要行军赶路,可不就比一般人要吃更多苦?” “你以前就没有那种来身上却遇上行军赶路的时候?” 梁冠璟摇头,“我没有从小兵做起过,要是行军赶路肯定骑马,便在裤子里里外外垫上软垫子就好多了。说起来我在军中,第一次来月事,还是我三哥哥给我缝的棉花垫子,那时候他眼睛还是好的。” “我知道了,你收在箱子里那些软垫子原来是派这个用场的?有空我再多缝些新的替换。” “所以我最佩服的不是钟无盐和穆桂英,我最佩服的是花木兰。” 梁冠璟搂着她轻轻抚拍,苏铭玥则侧过身来轻轻帮她揉搓小腹。 “明日惜玉去练兵,我休息一天,得物色个人给我喊嗓子,我看那个凌十四不错,是颗苗子。” 苏铭玥道:“你莫再给他派事情了,因得升了百户长,原跟他一起的同乡都恨毒了他,要寻他的麻烦。” 梁冠璟不以为意,“在兵营里这点白眼都受不得,那是服不住下面了,以后也成不了气候。” 两人说着闲话,怜香端了茶进来,“六爷吩咐的事情,我今日出去打听了。” 苏铭玥道:“你还吩咐了什么事情,我竟不知道?” 梁冠璟道:“就是那个李明堂了。”她在炕上坐起,苏铭玥帮她宽衣解带,从衣服里面伸手进去解那束胸的绑带。以前都是怜香惜玉伺候梁冠璟,现在有了苏铭玥在身侧,两人又是这样的关系,梁冠璟竟有些不好意思在人前袒胸露背的,觉得应该避嫌。 “这人的确有名堂。”怜香也很识趣,侧过身去回话,将打听来的事说给梁冠璟听,“这人是出了名的好男风。” “哎呀!”苏铭玥惊叫,“他没看上你吧?” 梁冠璟白她一眼,“你要这么说,我都怀疑他其实早把我看穿了,因为他对我有礼有节,绝无半点轻薄之意。” 怜香又道:“他虽然好男风,却也是个痴情的主,他倾慕的自然是他的顶头上司,龙虎卫指挥使常清河大人。他名义上是个佥事,却不当差,完全就是常清河的师爷身份。常清河以前的确在湖广当过差,但是并不久,家里世代行武,在湖广并无什么田产房子店铺之类的,所以与湖广的知州和jian商有过节,这是瞎编的了。” 梁冠璟摸了摸卸了胡子的人中,“那你们说,李明堂为什么要杀窑子里那个商人呢?还赖在上司常清河的头上。” 怜香笑道:“不会是为了抢男人吧?” 梁冠璟白了她一眼,“这么说你没打探到别的了?” 苏铭玥道:“那龙护卫指挥使常清河可好男风?” 怜香道:“据说十分洁身自好,简直异于常人,家中无女眷,身侧无小厮,李明堂倾慕于他,他看不上李明堂。” “看不上还留在身边当师爷,存心吊着人家还不给点甜头,这指挥使大人真坏。”梁冠璟撇了撇嘴,“你再去打探一下那个窑子里的商人什么底细。” 怜香道:“那我只能去窑子里打听,我女扮男装也不像啊。” 苏铭玥笑道:“要不相公去窑子里逛逛?” 梁冠璟作势要拧她,“哪个娘子会让相公去逛窑子啊?算了,横竖这事我不掺合就是。” 遣退了怜香,梁冠璟和苏铭玥躺在炕上说闲话,梁冠璟钻入被中去听那腹中胎儿的声音,一会儿手脚又不规矩起来,两个人且笑且闹,好不快活。 三月末北地终于回暖,地里开始chūn耕农忙。太-祖皇帝的屯兵令是让战时士兵出征,前线无战事则就地耕作,可保粮草充足。按理农忙时期是不用练兵了,其他千户大人手下的兵忙完地里,回去倒头便睡,偏偏董六下面的兵就那么苦,下地前要更早起练兵,然后赶着牛马去地里翻土下种,担水浇苗,忙到日影西斜,还要将落下的操练捡起来继续。明明那董惜玉身手了得,却只让兵们几个时辰站立不动,或者绕了城垛子傻跑,不肯教一些真功夫,还说这是磨他们的性子。 董六更是把操练的事扔给董惜玉,自己则是完全不管了,回白水镇当起苏铭玥的孝子贤孙。 正当天光放晴,风和日丽,董六扶着娇妻上街来逛,东家买白菜,西家买豆花,油炸麻花撒了芝麻,热腾腾地刚出锅,就给夫人用油纸包了拿过来尝。一旁采莲劝道:“夫人怀着身子,少吃些油腻的东西。” 苏铭玥拿眼斜她,“就属你最碍事,我已经不害喜了,最近胃口好。” 董六却道:“采莲说的没错,油腻吃多了,容易胎大难产。” 油炸麻花就给了路边馋嘴的小孩吃,苏铭玥可惜了没有胡子,不然就该chuī胡子瞪眼了。一行人东西南北地走一圈,果然一个上午都不需要,就已经逛完了。 “怎么不见嵩城的窑子?”苏铭玥道。 董六咋舌,“你竟还注意附近有没有窑子?” “以前跟着我爹初到京城的时候正值炎夏,坐着船经过秦淮河,两岸烟花柳巷鳞次栉比,楼子里有姑娘凭栏而卧,拿五彩手绢往外挥舞,那水袖披帛绵延三尺,仿佛蛇妖勾人心魄,比那水中招摇的金鱼草美上千万倍。我爹气得让婆子来拉扯我们回船里坐好,还拿身体挡住我和二姐,要我们不许看,说是非礼勿视,不gān净,我却觉得那些姑娘千娇百媚,煞是好看。” 董六微微笑了,“原来你一早就喜欢这个调调。” 苏铭玥作势拧他,“是你要自比青楼女子,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红菱也道:“但是刚刚一路行来,好似嵩城并没有窑子啊。” 董六道:“怎么没有?家-jì、官-jì都有,这里是雁门关,往来人群众多,上至朝廷大员,下至贩夫走卒,都要从雁门关过,嵩城离关卡三十里地,骑马半日就到了,守军将士的家眷多半安置在这里,那些打光棍的可不就要成日里出门赌钱嫖-jì?只是边关比不得京城,没有那么多花样招揽客人。便是你在京城秦淮河畔看到的姑娘,能出来抛头露面的,只能算二等的私-jì,她们很少接客,权当门面,或者还有老鸨子混在里面,真正接客的都在屋里头关着,越是漂亮的越遭罪,不出几年一身的暗病,到死的时候一张席子裹了丢去城外乱葬岗。” 红菱和采莲听得愕然,“一等的私-jì是不是好一点?” 董六道:“一等的私-jì不见得多美,但是琴棋书画样样jīng通,养在屋里轻易不见客,老鸨子培养她们要赚名声的,初-夜要拿出来卖高价。文人雅客争相写诗称颂,但是只要出得起价钱,无论你是六旬老翁,还是军营莽夫,不都要接客?接过客的花魁娘子红不了一两年就销声匿迹了,不用等年老色衰,横竖屋里还有后来者,谁还记得?” 苏铭玥叹气,“都是薄命的女子。” “官-jì更不堪,五行贱籍之末,不少人是因得家中获罪入了教坊司,前一日还是官府的千金小姐,下一日被扔到边关的军营,任你满腹诗书,才情出众,一样面额刺字,永世不得翻身。连她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是贱籍。但其实,她们在深闺里,什么错事都没有做过。便是之前那邱峥岚的家眷,就有被贬入教坊司的,他动了皇上的女人,皇上便要连带他家的女人一起遭殃。”董六面南仰头,让阳光晒到自己的脸上。 怜香道:“六爷莫再说这些了,吓到了姑娘们。” 正走着,隔着墙,院中突然传来呼喝叫骂声和女子的哭求声,一盆水泼在身上地上的声音,此时虽已开chūn,水浇上去,必然彻骨寒冷。 一间北向的院门打开,里面有一个中年女子走出来,身边跟着护院,就那么一瞬间,她们看见院子里几株盛开的桃花之后,一排跪了四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统一地举起手顶了洗脚盆在头上,一身的水,颤颤巍巍抖得筛糠一样。而那出了门的中年女子还在骂骂咧咧,北地方言铿锵有力却听不太明白。 董六道:“她说要去找人牙子退钱,这几个姑娘有暗病,她出的价钱是买gān净姑娘的。她还要饿她们三日,为了省下饭钱,再找几个人看好了,别让她们寻了短见,那就不能退钱了。” 门重重地关上了,门上挂了一张破圆竹编,这就是当地家-jì的暗号了。 “嵩城的jì-院门口是不挂灯笼的,往来的人员复杂,嫖-jì也不想被人看见了。边关的兵将都不爱嫖官-jì,只因官-jì多半面上刺字,破了相就不好看了,是以家-jì猖獗。我不想去窑子里打探消息,不是为的看不起窑子里的姑娘,嫌弃她们不gān净。是看了心里难受却又无能为力,我救得了一两个,却救不了全天下的女子。”董六把苏铭玥的手夹紧了,几个人渐渐走远。 苏铭玥忍不住回头看看那张竹编,对董六道:“你一定要大权在握,这天下的苦命女子都等着你去搭救。” 董六不说话,只紧紧抱住了她。 第61章 常大人的巴掌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忙完第一波的chūn耕,只是将大豆种下去。 真正的农忙,是端午前后收麦子,一年的收成都看麦,北地不似江南,早稻收成不好,可以补种晚稻,两广一年四季在忙农事,桑园水田,没有闲时,有道是湖广熟,天下足。而北地收了这一茬麦子,接下来种的荞麦、水稻、高粱、大豆都抵不上这一季麦子的收成。去年湖广闹灾,那里的粮是运不到边关了,要吃饱饭,得靠自己的双手。 chūn日白灾,今年的麦子收成不好,雁门关外蒙古人的牛羊冻死无数,他们更缺粮,没有粮就要南下qiáng抢,抢粮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了活命,只能豁出命了。 从辽东到贺兰山下,长城修修补补,不是所有口子都能封住,豺láng就要从那些破了的口子里蹿出来咬人。 太行山上不种粮,山上的土匪也虎视眈眈。 地里的麦子刚收起来,还没入城,就被人抢去了,收粮需得一半人gān活,一半人把风。 董六在雁门关的城垛子上巡视的时候,一直忧心忡忡地朝北而望,他的兵还在骂骂咧咧,怪长官日日里让他们背木头给小媳妇劈柴,也不教点真功夫。 那个躲在窑子里不肯出来,还送来贿银的百户长,之前由龙虎卫指挥使常清河大人亲自来拿了,就在雁门关校场边砍的头,三军注视。董一鸣挨了个巴掌,常清河训斥他三条罪状,一是没有本事把人拿了,二是把杀人的活计推到长官头上瞻前顾后明哲保身,三是练兵不力拉出来的一千多号人除了跑路是行家刀弓剑戟十八般武艺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简直一群乌合之众。 既如此,董一鸣的人马就继续去跑吧,蒙古人来的时候且看看能不能跑得过人家的马腿。一千多号人被罚绕着嵩城每天跑,董一鸣在队首,收麦的事也不用他们管了,自然分粮的时候缺斤短两也不能表示不服了。 董六被他的兵埋怨死了。 董六这一日回到家的时候,半边脸肿得跟发了面的馒头似的,虽然他想以一边示人,到底没有三两下就让苏铭玥看出了端倪。 上完药,苏铭玥拍了桌子发起了彪,“皇上打你都不带这样的!这姓常的敢!” 董六赶紧捂了她的嘴,生怕邻居听了去。 “要我说呢,姓常的打轻了。” 苏铭玥不敢置信,冷冷地一句,“我看你这是挨巴掌挨上瘾了?” “姓韩的打我,跟这位常大人打我,原因不一样,立场不一样。以前我在军中,上面没有人管着我,只有我打别人,没有别人打我的。今日里我寻思着,若我是长官,他是属下,我恐怕要挨三十军棍的。我看他今日里赏我一巴掌已经是格外手下留情了。” 苏铭玥细瞧他另一边没有肿的脸,忧心忡忡,“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没有的事!咱们女人最敏感了,但凡谁喜欢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若是浑然不知,那铁定是装傻。” 苏铭玥继续忧愁,“可你现在是男人,俊俏的儒将,军中那些男的,莫说是好男风的,便是不好男风,长年累月地在边关,见了母猪都赛貂蝉,见了你这样的,那还不直往上扑?” “娘子多虑了!”董六把她搂到炕上,头埋到被窝里,又去听那腹中胎儿的响动,“哎哟,踢我了呢!你感觉到了吗?” 苏铭玥自然是感受到了,她心中第一次有为人母的喜悦,不过常清河打了自己相公一巴掌的事不能表过不提,就这么算了。她素来知道董六不答反问,继而顾左右而言他的伎俩,“那常大人既是格外手下留情,那你怎么承他的情?” “自然是尽忠职守,报效朝廷!”董六拱手一揖,可惜衣衫不整,加上两撇风流的小胡子,不像个丘八老爷,倒像个勾栏院里的混不吝。 苏铭玥揭了他的胡子,害得他“嗷”一声。 怜香和红菱采莲在外间屋里嗑瓜子的嗑瓜子,纳鞋底的纳鞋底,怜香还拿了一本书用北地方言念出来,红菱采莲正跟着她一起学。听到这一声喊,三个姑娘统一地翻了白眼。 红菱道:“今日不是没喝那汤药吗?怎么这嗓子还是跟破了音似的。” 采莲不禁忧心,“她不会从此以后都这副嗓子了吧?” 怜香道:“那可惜了,她虽然也不会唱歌,但是说话声音蛮好听的。” 红菱道:“小姐说了,那倒也不用担心,只要不喝那汤药了,多养一些时日,嗓子便能慢慢恢复了。” 董六的脸在娘子的悉心照料下,很快恢复了面貌,又变回了风流俊俏的董六爷。 这一日收麦的队伍出去了,蒙古人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突然冒出来,绕到嵩城来抢麦子,来的人也不多,不过三十多骑,然而骑马冲将过来,冲散了收粮的队伍,死伤无数。 常清河得了消息自雁门关赶过来,在田头检视死伤的士兵,正气得chuī胡子瞪眼。这当口董一鸣骑着马,带着他的几十个步卒埋伏在城西的一个隘口,先用绊马索拦住了蒙古人,然后上前用**一顿乱扎,最后抢回了粮,宰掉了蒙古人,还缴获了蒙古马四十二匹,马刀三十柄,其他弓箭、匕首等若gān。 董一鸣的人无一伤亡。 那几个告病回家的老兵还没获准回家,就蹲在校场边清点战利品的台子下,抹着鼻涕看着龙虎卫指挥使大人五彩缤纷的脸。 “董一鸣,董仲瑾,董六,有点意思啊,哈?”常清河yīn晴不定地看着远处的董六,后面跟着他的心腹李明堂。“你说这人是靠着家里的庇荫升上来的,没立过什么战功?” “他到嵩城的荐信和委任状我都看过,辞藻华丽但是不痛不痒,说白了没立过一次说得上名号的战功,多是沾了别人的光。”李明堂凑近他低声报告。 “他练兵的手法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你也这么想?” “他没在那人手底下当过差吗?” “没有。”李明堂摇头,“荐信上说,他一直在阳关养马练兵,因为娘子年前有了身孕受不得关外的风沙,这才请调雁门关。” “阳关……够远的,他的上峰真是通情达理。”常清河努努嘴,“你多去会会他,探探这个人的底。” “大人不亲自会会他吗?” “还不是时候。”顿了顿,常清河又道,“那家伙还在窑子里蹲着?” “说了也是奇,我派去打探的人都没见到他,老鸨子说不知道这么个人。” “蠢才!”常清河白了他一眼,“那老鸨子能跟你说实话?再去探。” “我让董六去探,他不是我们的人,或许对方不会提防他。” 常清河冷笑,“他肯去逛窑子吗?” 李明堂被问倒了,“第一天让其他几个千户约了他去,他不肯。属下又编了一套说辞想骗他去,他还是不肯。” “听说他家娘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李明堂道:“没见过,他手底下的兵见过,说是非常美。” 常清河回头看了看他,“我说,你也别光对着男人使劲,对女子也可以多瞧上两眼。” 李明堂就瞪他,常清河眼睛瞪得比他还大,算是把李明堂的气焰给瞪下去了。 常清河前两天刚打了董六的巴掌,此时不肯捏着鼻子夸他,便一抖披风,故作潇洒地走了。 他走了,李明堂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恭喜董六,说他立了大功。 “那是常大人教导有方。”董六习惯性地清嗓子,拱手作揖,低头谦虚。 “啊呀,眼看天色不早了,我也不喜欢去营里吃猪食,城里的酒楼我嫌闹腾,不知道嫂夫人手艺如何?要不,今晚就去府上叨扰叨扰?”说着装作亲热地一手搭上董六的肩膀。 董六笑笑,一口回绝:“不方便。”说着巧手挣开李明堂的牵制,疾步往前走,李明堂还就跟他杠上了,伸手为爪就来扣董六的肩膀。两个人在大门口简单过了几招,董六感觉他内力深厚,招式虽然是军中套路,十分简单,但是那千钧之力下来竟然难以招架。要对付李明堂,只能以巧以快取胜了,他从袖中突然抽出匕首,锋刃破空之声犹如蛇信子在吞吐的“嘶嘶”声。 李明堂没想到他出手这么快而且狠,一下子匕首就切在喉咙口了。 “过几招玩玩,你还认真了?” “得罪了!”董六没有收起匕首的意思,那门口值哨的卫士看到两位大人竟然打起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说去吃个饭,不方便就不方便,那今日就不去了,下回改你方便的时候。”李明堂量他不敢抹了自己的脖子,便用手一推,这次没有用上半分力道,倒是轻轻推开了匕首。 董六收回匕首,“实不相瞒,我家这位娘子轻易不能让别人瞧见,若是我下面那些兵倒也罢了,可是你不行。” 李明堂奇道:“何以我就不行?” 董六道:“宋时有一位武将,时任八十万禁军教头,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他家的娘子温柔美丽,他们伉俪情深,举案齐眉,本来是一对璧人。结果有人看上了他家娘子,想要霸占,便使了jian计害得他家破人亡,最后只能落草为寇。” 李明堂简直跳起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董六摊手,“咱们认识没多久,不熟。” 李明堂简直觉得自己冤死了,“实不相瞒,我这二十大几了还没娶亲,自然是有原因的。” 董六明知故问,“愿闻其详。” 李明堂道:“我有喜欢的人,喜欢了十几年,怎么可能就移情别恋了,我倒是想呢,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习惯成自然,瞧别人都没有美丑之分了。” 董六道:“喜欢了十几年,怎么没在一起?” 李明堂叹气,“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不喜欢我这样的大老粗,喜欢了别人,读书人,模样也比我俊俏。” 董六继续八卦:“她既跟了别人,你竟也不婚娶,家中父母不急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李明堂道:“父母早没了,也没有兄弟姐妹,只光棍一条,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横竖没人来管我,这么多年就蹉跎着了。再说了一直在边关呆着,儿女私情什么的,也觉得不十分要紧。” 董六道:“李兄心怀天下,我们这样的人自是比不得。” 李明堂道:“说了半天,可愿请嫂夫人备些酒菜,咱兄弟两个再细说细说。” 董六道:“我得回家先请示请示。” 第62章 木十三 “其实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抢粮可以找城中大户,城外地主,再不济往来有押运粮草的商队,怎么这些蒙古人会向戍守边关的军队下手,这样做风险最大,抢得的粮却不多,不合常理。”董六边吃边道。 一旁苏铭玥给他和李明堂斟酒,隔壁屋里采莲和红菱都在忙碌,怜香也没闲着,将刚出锅的卤鸭子端了上来。 “都是家常小菜,也不比在京城里有那么多东西可以买到。”董六帮着李明堂夹菜,“来来来,别客气。” 李明堂一边喝酒一边吃鸭子,好不快活,这时候便招呼怜香,“厨房别忙了,都一起过来吃饭吧。” 董六叫人,果然红菱采莲和怜香不一会儿都收拾停当,一起过来给李明堂道万福,却不是一起吃,只说她们在厨房都吃过了。 李明堂道:“哪里来这么多规矩,一起坐下,来来来。” 董六笑道:“李大人相请,就一起坐了吧。” 采莲道:“咱们那儿的规矩,女人都不上桌吃饭的,听闻这里也一样。” 李明堂道:“我从小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竟不知道还有这等规矩。”说着他指指苏铭玥和红菱采莲等人,“这几位一直在厨房忙,可是仲瑾兄的妹妹?” 红菱道:“我是小姐的陪嫁丫头。” 采莲道:“我也是丫鬟。” 怜香gān笑:“我也是。” 李明堂对着董六道:“你娶的哪个将军府的千金小姐,光是丫鬟就带了三个过来。” 董六道:“我家娘子身怀六甲,闻不惯厨房油烟,就多买了一些丫鬟给她。” 李明堂道:“女人就是麻烦。” 话音刚落,他发现一屋子的人都脸色微变,苏铭玥就更不高兴了,怜香gān咳几声,“我家六爷说是买了我们给小姐作伴,那是好听的说法,我七岁那年家乡遭了灾,爹娘要把我卖掉,年纪小人又gān瘪,卖给谁都不要。是小姐三两银子把我买回去的,人牙子还笑话她不会看货,捡个最没人要的买了。” “啊哟……啊哟啊哟,得罪人了,瞧我这张嘴。”说着忙自斟自饮,“该罚,该罚!” “我家娘子宅心仁厚,前几日我们经过嵩城一户宅院,那里竟就是窑子,几个瘦津津的姑娘正受责罚,她当时就想买下来。可我这里一屋子女人,真容不下更多了。”董六说道。 李明堂道:“那是那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董六爷又讨了几房侍妾呢,哈哈哈哈……”笑了几声他就后悔了,知道又说错话了。 红菱采莲果然涨红了脸,怜香更气,“你不要胡言乱语,毁人名节,我可是许了人家的。” 她这一说,果然大家都朝她看,连董六都一脸愕然,怜香道:“你不是让惜玉娶我吗?” 董六尴尬地呵呵直笑:“那个……对,我是跟他提过,他说让我做主。” 怜香“嚯”地起身,“怎么?他不愿意?难不成他想娶个小姐这样的金枝玉叶?姑奶奶看得上他就不错了,大家都是苦出身,谁瞧不上谁啊?” 苏铭玥赶紧让她坐下,“息怒,息怒!” 李明堂道:“你那个贴身卫士董惜玉怎么不在?我记得你还带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厮。” “他今日在营里练兵,农忙时节,练完了兵回来就差不多三更半夜了。如今他也是能出去独当一面了,有些事我就jiāo给他去办了。”董六说着又招呼李明堂吃菜。 “你姓董,他也姓董,不会也是买来的吧?”李明堂问。 “他是捡的,乱葬岗上尸堆里让野狗翻出来的,奄奄一息连喊都没力气了,小姐见他还能动两下,就吩咐人去看看。就这么捡回来一条命。” 李明堂看着苏铭玥,上下打量,“你家小姐真是活菩萨。” 董六见怜香话里有破绽,赶紧扯开话题,“刚刚说蒙古人来着,咱们接着说。这关内竟突然出现蒙古人,还来抢戍守军队的粮,实在是匪夷所思。不知明堂兄有何高见?” 李明堂一杯下肚,董六赶紧又给他斟上,“这就要说起嵩城最大的窑子里那位jian商了。这人名叫木琳琅,人称木十三爷,听说家里就他一根独苗,约摸是怕养不活了,所以叫十三爷,听着仿佛排行十三人丁兴旺的样子。” “这你跟我说过的。”董六打断他。 “这不是嫂夫人和几位姑娘们没听我说过嘛!”李明堂继续往下说, “木十三到边关来做生意,除了带钱来,还运了大批的粮食,据说足有上万石,堆满了仓库,为了怕沿途遭抢,商队运粮都是掩人耳目的,如今也不知道他这些粮都藏在哪里。运粮需要大批车马劳力,如今即见不到车马,也见不到劳力,便是走水路,运河到北京就断了,从北京往西路途遥远,他究竟怎么做到的?这是一。关外的人参鹿茸收起来以后,经了好几道手,在雁门关内的市场上jiāo易要向官府缴纳税银,若用金银jiāo易,关外人得了银子能gān什么呢,还得买粮,在关外粮食可比银子值钱多了。木十三把银子给了关内的二道贩子,再用粮食去换来银子,一来一回,能赚得盆满钵溢。这是二。他成日在窑子里吃香喝辣嫖女人,生意要用眼睛盯着,但是谁给他关内关外的跑腿呢?谁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木十三的人在鼻子底下进出雁门关呢?” 董六道:“你怀疑是蒙古人给木十三跑腿?而且马玉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中捞取好处?” 李明堂一拍大腿,“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董六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那些袭击戍军的蒙古人是木十三派来试探我们的?” 李明堂点头,“马玉贪腐,少不了木十三的掺合,但是马玉死也不会招的,勾结蒙古人,那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马玉被抓,雁门关现在由常清河大人直接把守着,这条财路就断了。朝廷下的是闭关锁国的死令,木十三着急,关外的蒙古人更着急,这才有蒙古人出来试探一下镇守雁门关的守军几斤几两重。本来冲击收粮队的蒙古人轻易得手了,结果半路杀出个董六爷,这下你不去找木十三,木十三怕是要先来找你。” 董六皱起了眉头,眼前苏铭玥身怀六甲,再过两三个月就要生产,木十三来找他倒是无所谓,但是他的家眷在嵩城白水镇,要是让这人盯上了。 苏铭玥道:“朝廷闭关锁国,今年恰逢白灾,那蒙古人买不到粮,不是都要在关外饿死了?” 李明堂笑道:“嫂夫人宅心仁厚,可是蒙古人到关内杀人放火的时候可不会心存慈念啊,前朝铁蹄踏遍中原,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苏铭玥道:“此一时彼一时,常言道归师勿掩穷寇勿追,若是蒙古人尚且有一口饭吃,断不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冲进雁门关抢粮。他们这么做,死伤的不止蒙古人,还有汉人啊。” 李明堂冲着董六道:“嫂夫人见识很不一般啊!” 董六笑笑,“闭关锁国是太-祖皇帝的的祖训。” 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李明堂道:“来来来,吃菜吃菜。” 李明堂喝得微熏,眼看天色真不早了,他起身告辞。董六送他到门口,他却不想回军营官邸,只暗搓搓地对董六道:“要不,去逛逛窑子?” 董六很慎重,“改天,改天一定相陪!” 送走了李明堂,董六把怜香叫到屋里训斥了一番,言多必失,她说了太多自己和惜玉的身世。 苏铭玥道:“你说七岁小姐花三两银子买下了你,你口中的小姐并非是我,李明堂看得出来你比我大一些,你若七岁,我那时候才得几岁” 怜香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跪在那里不敢为自己辩解。 恰逢惜玉从营里回来,听了前因后果,倒也没有大动肝火,只叹气,“我早说过你言多必失,你就管不住你那张嘴。” 董六道:“罢了,希望李明堂喝多了忘了这种小事,他若追问,你们便不要多说了,只让他猜去。” 惜玉把怜香领出去,苏铭玥便也和董六歇下了。 黑暗中,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抚摸苏铭玥如今很有规模的小腹,腹中胎儿时不时地动一下,动得梁冠璟心中更加牵念不安。 “我想找个机会去窑子里会会木十三,你看呢?” 苏铭玥知道她担心什么,“你是雁门关守军,千户大人迎击蒙古游勇,职责所在。木十三若是找你的麻烦,那他这个jian商也当不到现在。” “我怕他找你的麻烦,不能冒这个险。” 苏铭玥道:“他若是找我的麻烦,那怎么预备善后,你还能饶了他?这个利害关系他总是知道的。” 梁冠璟道:“我若是油盐不进,他就可能来找你的麻烦,我若是虚与蛇委,那跟马玉有什么分别?” 苏铭玥摸了摸她的脸,“君子固穷,做一件事情若是轻而易举,那谁都能当君子了。你去窑子里会会木十三我不不反对,只别起了冲突才好。” 梁冠璟道:“他能支使得动蒙古人给他拼命,这人太可怕了,倒不如一刀杀了gān净,就当为民除害。横竖有长城为界,蒙古人的铁蹄过不来。” 苏铭玥摇头,“你这么想,别人可未必,杀了木十三,还会有木十四,木十五,只要有利可图,总有人去雁门关下给蒙古人开门,引敌入关。” 梁冠璟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长城固然坚不可摧,但是最易摧毁的便是人心。亏我也算久经沙场,捉拿细作很有一些手腕,不过木十三这件事,还是应该听你的。” 第63章 明月客栈 董六带的兵因为受罚没有参与收粮,免遭了蒙古人的突袭,又由于他及时应对在隘口设伏迎头痛击,最后得以不伤一兵一卒就击杀敌人立了大功。 龙虎卫指挥使常清河大人把所有战利品赏给了董六和他的兵,另外还张榜嘉奖。 董六的兵们都高兴极了,跟着千户大人跑起来的时候格外带劲,甚至于将那圆木头抡上抡下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练出了轻功,提气跑上十里地都稀松平常。 这一日董六久未露面,再出现时兵们看着他的目光都友善起来,他站在台子上清了清嗓子,觉得这些兵又欠练了。 “今日跑步不点香了,比谁跑得快,前二十者有嘉奖。跑吧。”他随口一说,兵们只一愣,瞬间撒丫子跑起来,希望拔得头筹,能受千户大人的赏识。 董六坐在台子上边喝茶边等,不到两柱香的功夫,前二十已经选**,他也不等其他人跑完,带了这气喘吁吁的二十人回到议事厅内,单独教授。那些没跑到的兵们只觉得失了大好的机会,个个捶胸顿足。果不其然,这二十jīng英先是各自认领了一匹蒙古马,而后紧锣密鼓地开始练功习武,董六和董惜玉亲自指导,骑马she箭,格斗擒拿,暗器施毒,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虽然练习吃的苦比之以往负重跑步苦上千百倍,但是这些兵意识到练好了本领能派大用场,断不会冲锋陷阵做那排头去送死,往后立下大功必然加官进爵,光宗耀祖,是以虽然辛苦异常,也统统忍了下来。 不日这中间有几个兵耀武扬威跟别的千户大人手底下的兵去卖弄擒拿手法,更有甚者在窑子里与人争风吃醋滋事斗殴,董六便将这两人拿了,痛打四十军棍,逐出了jīng英骑兵队。这样他的这支队伍只剩下十八人,号称十八先锋,还从一至十八编了号,由凌十四做了那队长。 苏铭玥听得梁冠璟在练这支兵,夜里便在枕边问道:“可是练了对付那木十三的?” 梁冠璟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先练着。” 苏铭玥道:“你们在兵营,离白水镇跑过来总要一炷香的功夫,即便去马房牵马,这上马鞍套缰绳的功夫都赶不上用跑的,若是镇上生变,不一定能及时应对。” 梁冠璟道:“我也愁这个,白水镇不比大内,这些人短时间内也练不成高手,木十三的底细却还没探出来。” 苏铭玥道:“平日里我这边开了私塾教镇上的孩子认几个字,往后即便行武出身,若是读过书还能去考武状元,再不济军营里当个军师,记录兵马粮草的帐目,也好过拿了刀枪剑戟上阵杀敌。我想着怜香武功底子不差,我看这镇上的家眷,有女子也有孩童,都可以练个防身之术,届时镇子口的要道上设下机关,我们这院墙上挂些铃铛插些铁钉利器什么的,倘有贼人来犯,虽不能手到擒来,也必能抵挡一时。chūn日里邻居家的大huáng生了小狗,我瞧着憨态可掬,如今小狗离rǔ,不正可以牵一只过来养?看家护院也是极好的。” 梁冠璟眼睛一亮,“原来你竟盘算了这么多,你不怕狗吗?那大huáng身形高大,看着挺吓人。” “自家养的狗,越吓人越好,横竖吓的是别人。” 梁冠璟道:“你前面说的也是办法,一个怜香总不够用的,需多几个才好,便是红菱采莲,练得几手防身之术,遇到贼人也好脱身。” 苏铭玥道:“我是不是无论怎么练,都不能克敌制胜了?” 梁冠璟道:“莫说是你,我也很难。女子若与男子公平决斗,基本没有胜算,力气和体格摆在那里。” “那你怎么做到胜出的?” 梁冠璟笑道:“我运气一向不错。” 苏铭玥轻轻推了她一把,“相公自谦了,却不能与我说说吗?” 梁冠璟道:“人有力气,你有脑子,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只能千方百计活下来,然后寻找破绽,突出重围。”说着她抹了抹苏铭玥的脖子,探了探苏铭玥的胯。间,“这两个地方是命门,你若有机会抹了对方的脖子,或者踢伤对方**,一时半会儿就能寻得生机了。”顿了顿,她又叹气,“我希望你永远遇不上这种危急时刻,然而还是忍不住要跟你说。而且,这需要反复的练习。也可能练了多年,一招失手就命丧huáng泉了。” 苏铭玥道:“我有一点比你qiáng,都道我是弱女子,我且要留好了这一手,正所谓兵不厌诈。” 梁冠璟道:“你可以拿怜香练手,但要记住,若是不能练到一招制胜,就不要在外人面前出手。” 苏铭玥突然出手去掐她的脖子,梁冠璟轻轻一格就扣住了她的手,满满的挫败感袭来,她叹气,“算了,明日我拿些米和糖,去跟邻居张嫂换个小狗回来。” 蒙古人袭击了收粮的戍军,虽然董六一举歼灭了这小股散兵游勇,然而到底营里死了几个人,这里面就有家眷住在白水镇的。虽然那人品阶低,不过寻常小兵卒子,按理是不能携带家眷的,但是他有舅父在雁门关任抚镇,便花钱给他置了私宅,将家里无人照料的寡母接来嵩城,这一下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名妇人也不过三十多岁,一下子没了独生子,先是要出雁门关去找蒙古人寻仇。街坊邻里告诉她那几个杀她儿子的蒙古人已经让董六爷一举歼灭,她便来董家院中磕头谢恩,当晚回家便寻了一回短见,好在苏铭玥警醒,让怜香去看看,总算人给救了回来。 苏铭玥见她整日痴痴傻傻地坐在门厅内对着桌前排位发呆,怕她终是要再寻短见,便时常去她家里做客,带些自制的江南口味糕点。那妇人姓沈,旁人唤她沈婶拗口,便加了她在家中的排行,唤她二婶。 苏铭玥二婶长二婶短地唤她,那二婶也知冷暖,说是自己想开些了,不会再寻短见,只是往后长夜漫漫,独活世上,一想起来便悲从中来,心生恐惧。又道苏铭玥嫁的董六模样好又是个有能耐的,她如今腹中又有个指望,以后一家人必定和和美美,共享太平。 苏铭玥又不能将自己全家皆为女眷的实情和盘托出,只道,“女人也不能全靠男人活着,眼下你既然不准备回老家,那也要想想法子在嵩城活下来才好,单靠上头拨下的抚恤金度日总是撑不了多少时日。” 二婶茫然地看着苏铭玥,又是不想活了。 苏铭玥道:“ 这嵩城在雁门关内,往来商户繁多,二婶若是做点小生意贴补,虽不能盖房置地,倒也是一条谋生的路子。你若回了老家,即无田产,也无头上遮风挡雨的几片瓦,去亲戚家里寄人篱下还要看人脸色,便是二嫁,也没什么好人家等着你挑。倒不如在这里自立门户,倘有人欺你是寡妇,莫说董六爷愿为你出头,这嵩城几千的军户便都是你亲兄弟亲侄儿,会为你撑腰。” 一番话说得二婶心思活络了。 苏铭玥又道:“董六的饷银其实不多,他又是个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愣头青,我家中女眷众多,吃穿用度花钱如流水,再说了哪个女人不喜欢穿金戴银?我便寻思着在嵩城开个客栈,兼卖些酒水,我娘家带来的嫁妆够撑起门面的,董六也支持,可在旁照拂,免得有不好相与的客官来寻衅闹事。只是我现在临盆在即,也不是个抛头露面惯了的,我看二婶倒能独当一面,可否帮我做这个掌柜的?” 二婶又惊又喜,“掌柜的?我行吗?我都不识字,也不会记账。” “记账自有账房先生。”苏铭玥抱着肚子,微笑地看着二婶。 说gān就gān,那二婶摩拳擦掌,热火朝天。 苏铭玥的嫁妆拿了出来,先是置下了一片地,由她亲自挑选。这地不大不小,位置也隐蔽,正在那嵩城最大的窑子大院后面,因得前面房屋门面挡住了,要绕着一条小弄堂进出,便只有几家破落户住着,屋顶年久失修,倘是外面下大雨,里面就要下小雨。她花钱买下来,这些破落户得了银子可在别处买些像样的房屋。 二婶不解,便问她有的是好地方好房子,为什么要买这里。 苏铭玥道:“好地方好房子,便不是这些银子能买下来的,人家住得好好的,你突然赶他们走,不花大价钱怎么行?” 房子买下来要修缮,二婶的儿子在军中尚有不少同僚,董六这回也不嫌以公谋私的难听,叫了他下面的兵来帮忙,把这些房子几乎是推倒重建了,连成一片,加高了一层,还在前院种了桃树,挖了水井。 客栈开在隐蔽的地方,自然没有客人来住店,苏铭玥又买下了前面大街上一处极小的门面,原是一家面馆,屋内屋外只有兜个身的大小,现在充作小酒肆,外面挂的招牌上书“明月客栈”。这小门面就和弄堂后头的房子成了一家,有打尖住店的客人便引了过去。 董六有点哭笑不得,“这么劳师动众的。” 苏铭玥如今已经大腹便便,此时扶着腰跟他一起看酒肆上飘扬的旗面,“我不过是个甩手掌柜,也做不来真的掌柜,不过给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们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 董六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僻天下寒士俱欢颜,夫人这是要大gān一场了。” 苏铭玥道:“那日在窑子里被兜头浇凉水的几个姑娘,我本来想买下来,却不知道安置在哪里。后来让怜香去打听过了,竟然都被同一个人买走了。你猜谁是那下家?” 董六拿眼瞧她。 怜香在他们身后禀告:“今日里刚打听到的,还没来得及告诉六爷,正是那chūn福里的老鸨子。” 他们便统一地转过身又去瞧那chūn福里的招牌。这嵩城的窑子果然跟京城的不一样,门窗紧闭,守卫森严,那不大的门口站的是五大三粗的护院而不是千娇百媚的姑娘,乍一眼看过去还真不知道这里是窑子。 “那木十三就从来没现身过?”董六问。 “从来没有。”怜香答,“是圆是扁都没瞧见过。” 第64章 偷jī不成蚀把米 明月客栈在千户大人的庇佑之下经营得风生水起,生意兴隆,掌柜的称呼也从二婶变成了沈二娘,采莲心细,便被派去在高高的柜台后坐了,当起了账房先生,客栈内又招了跑堂伙计和厨房大师傅,这些热闹都隐在chūn福里后面。乍一看明月客栈还是guī缩一隅的小门面,进得屋内只一个收账的柜台,和一个小方桌,两个人对饮刚好,四个人都嫌挤了,再有多的客人就要移步chūn福里之后,或者gān脆好走不送。原来开面馆的时候尚有三个小桌,烧火的大炉子都摆在外面街上,倘遇到冬日刮大风,夏日淋大雨,炉子就要搬进屋里,撤掉一个小桌,拥挤不堪。经了苏铭玥的改造,门廊下雕花木屏风半遮半掩,一株紫藤给移栽过来,屋里面除了煮酒的小炉子,要吃喝得去chūn福里后面的大厨房端过来,所以这小小门面几乎只饮酒喝茶吃些果子,白日里不供应热菜,这样整间屋子显得十分敞亮,墙上多宝阁摆了花瓶香炉,角落里还码了几本志怪奇谭。 沈二娘一开始还想多摆几桌,放着生意不做,附庸风雅,在这边关上有谁来光顾?不成想一般的客栈酒馆在嵩城多如牛毛,都是为了接待往来的商贩军爷,这风雅之地只此明月客栈一家,连旁边chūn福里的护院都双手jiāo抱胸前,对着这位新邻居摸不着头脑。采莲到底是京城宫里面出来的,一口官话把周围的客栈酒馆瞬间比了下去,有自视甚高的客人不愿意住那寻常客栈,就过来瞧上一眼,才发现内里乾坤,不同一般。待入了chūn福里后方的屋子一瞧,里面陈设虽简单,却连桌上摆设的茶杯茶碗都挺讲究,一看就是官窑出来的。 连常清河听说了明月客栈,都来瞧过一眼,不过他没走进去,直接到营房把董六叫出来,又是一顿臭骂,“边关守将为军户,不能私自经营买卖,你不是知法犯法吗?” 董六恭恭敬敬地抱拳作揖,“禀大人,这明月客栈是沈二娘在经营,她的儿子就是前些日收粮时蒙古人来犯,浴血奋战英勇殉国的烈士。我家娘子与她是街坊邻居,看她一个寡妇独居在白水镇,成日里寻死觅活地,这才给她出主意开了这爿小店。那时候我们营里的兄弟都去帮她修房盖瓦的,我想这原是应当的,她是不是军户我倒没计较了。常大人若是觉得不妥,要不我让我家娘子跟她说说,让她把店盘给别人?” 一番话滴水不漏,说得常清河没反驳的余地了,自己若是不依不饶地,倒像是跟阵亡烈属过不去,岂不是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常清河来得快,走得更快,军务繁忙,他还有别的事情,李明堂到他官邸又唧唧咕咕说了一番话,他就大驾启程,大军开拔,兵分两路,去长城上巡视了。蒙古人闹出来的动静还没下文,他不给朝廷一个jiāo代,也属办事不利,后来巡到往西八百里的地方,据说是在不起眼的山脊后面果然发现了一个破口,于是常清河奏请朝廷,批下来一笔银子,用以征纳徭役,买石挑土,修筑工事,总算补上了这个口子。此是后话。 是日董六跟李明堂在chūn福里隔壁的明月客栈小门面坐了一起喝酒吃宵夜,正直炎夏,红菱还从后厨拿来了冰镇酸梅汤给两人解暑。吃吃喝喝的,又不免说起了隔壁chūn福里住着的那位木十三。 吃喝完毕,两个人走出门外,董六问:“明堂兄准备去哪儿再逛逛?” “逛窑子去!”声若洪钟,“一起?” “去就去!”理直气壮。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约去逛窑子,而且他们这是奉旨逛窑子,为国逛窑子,名头很吓人。喝完酒壮完胆,一个女扮男装的皇后娘娘梁冠璟,和只好男风从不近女色还以为天知地知别人都不知的从五品按察使佥事李明堂,便手拉着手往chūn福里走去。 走到跟前,又觉得手拉手不妥,便各自放开了对方。 那看门的护院瞧了瞧两人,李明堂顿时怂了,董六算是熟脸的邻居,那护院只是看,却并不阻拦,于是他俩就qiáng撑着作出大摇大摆的样子走进去了。 只见正门不大,进了里面却别有dòng天,院中错落地种了几株桃树,树前树后错落有致地挂着灯笼,相映成趣。此时桃子刚刚半熟不熟,硕大鲜美,看着叫人垂涎欲滴,却是没人采摘。绕过壁障,敞开的门厅内宾客满盈,有西域来的舞娘穿着bào露扭着腰肢跳舞,到处张灯结彩,这纷繁华丽竟是比之京城的秦楼楚馆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个男男女女在角落闲聊,男的看穿戴像是商户,女的应该是窑姐了,有一名妇人望之四十出头,穿金戴银,上等的丝绸料子jīng致苏绣马面裙,一看就是老鸨子。 见两位生客到来,老鸨子赶紧抛下正说话的男女,摇摇摆摆地走过来招呼,“二位贵客面生,第一次来?”说着细瞧了董六,一挑眉毛,乐道,“这不是隔壁家的董六爷嘛!哎哟哟,什么风把六爷chuī到我们chūn福里来了?” 董六清了清嗓子,“怎么叫隔壁家的董六爷?我什么时候成了隔壁的?” 老鸨子用手来拍他肩胛的地方,“沈二娘都跟我说啦,知道你们军户不方便开门做生意,是以让她来做这个掌柜的,我懂的,我懂的!六爷家的娘子可是要临盆了?我懂的,我懂的,我不会告诉你家夫人的。” 董六道:“我家夫人让我来的。” “啊哟哟,你夫人果然通情达理,我懂的,我懂的。来来来,chūn梅秋jú,快出来迎客。”老鸨子手绢一挥舞,不一会儿楼上果然下来两个姑娘,这两位窑姐穿的的确气派一些,且是秦楼楚馆京城的时兴打扮,只姿容并不当得起嵩城第一窑子的名号。而且许是生意兴隆,姑娘出来的时候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领口的扣子都没扣好,也不打算扣了,就那么半敞了几近袒-胸-露-rǔ。 董六和李明堂面面相觑,那红衫的chūn梅早已扑上来挂住董六,“啊哟,这位官人模样俊俏,你是来嫖的,还是来被嫖的啊?” 老鸨子用捏了手绢的手指去戳chūn梅的脑门,“休得无礼!董六爷是咱们的老熟人了。” “熟人?我看着面生啊?”秋jú很识趣地挽住李明堂,生怕他跑了似的。 那chūn梅便“咯咯”娇笑,跟个母jī似的,“这位老熟人是第一次到我们chūn福里吧,那便是新客了,看在你长得这么标致的份上,今日我让你白嫖了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董六挤出笑容,搂了她就上楼,又回头对那李明堂道:“明堂兄请自便。” 李明堂急了,也不管胳膊还让秋jú缠着,便三两步跟上董六,“六爷别急啊,带带兄弟。” 他平日只管董六叫仲瑾兄,这会儿一口一个六爷已经慌了神,其实董六也好不到哪里去,便真的停下脚步等他。 那老鸨子失笑,对着其他人道:“二位爷还挺玩得开啊,chūn梅秋jú可要伺候好了。” 两人被带入楼上厢房内,隔壁房间有嫖-客与窑姐正颠鸾倒凤扑腾着,yín-邪之声清晰地传过来,简直不堪入耳。姑娘们的纤纤玉手便要伸过来替他们宽衣解带,董六一个巧手躲开,反倒把chūn梅双手反剪了,李明堂二话不说效仿他。 那chūn梅秋jú就期期艾艾地叫起来,“官人这是要做什么啊?” 董六笑道:“爷喜欢玩点不一样的,你们平日里那些待客之道都是虚情假意,不稀罕。” chūn梅一听,脸色微变,倒也不是怕,横竖这是chūn福里,董六又这般俊俏,量他们玩不了太出格的。这新花样若学好了,明天便可现学现卖给别的恩客。“那二位爷是要玩点什么新花样,说来听听。” 董六便把chūn梅往chuáng上一扔,李明堂也将秋jú扔上chuáng。 董六道:“脱吧,你们搂到一处,做给咱俩看。” chūn梅秋jú对视一眼,“两个女人,虚凰假凤的,怎么做?” 董六狞笑,就把李明堂推上前,“那就先玩个双飞。” 李明堂吓得屁滚尿流,护住胸口衣领从chuáng上跳下来,“你们来,你们来,我观摩就好。” 董六眼睛一瞪,“横竖我会给银子,你们做不做?” 什么都没银子好使,chūn梅秋jú果然三两下就脱了搂在一处,哼哼唧唧虚凰假凤地演示起来,李明堂觉得没眼看,转过身去查探房子里的陈设,隔壁屋正做到酣处,动静就更大了。 chūn梅秋jú扭成麻花样,先是回头看董六满意不满意,见董六也是扔下她俩抬头望天低头看地,再要接下去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二位官人不一起来吗?奴家好热呀!” “既是热,再来两人岂不是更热,你们继续,咱俩就喜欢这个调调。” 董六坐下来,自斟了茶水,又觉得这茶杯似是上一任嫖-客留下的,便喝不下去,李明堂见状,赶紧开门探出头去,招呼了楼道口值守的小厮:“伙计,给我们上茶。” 不一会儿gān净的茶杯茶碗端过来了,那小厮也不避讳,想是见惯了各种阵仗,直接就进屋给两人上茶,甚至都不拿眼去瞧chuáng上正忙的chūn梅秋jú。 董六气定神闲地喝起了茶,李明堂则是小心翼翼地陪在一边,也喝起来。 一场活chūn宫这么演着,chūn梅秋jú边忙边道,“你说的这个就是新花样?” 董六道:“花样要你们演出来看的,你们且自行摸索,若要我来教,究竟你们给钱,还是我们给钱?” 姑娘们且演着,董六将房中陈设一一看了,又上下观望,回想刚刚进厢房前的几条过道。 “行了你们别演了,停下停下。”李明堂看不下去了,“我有话问你们。” chūn梅便围上肚兜,缠好披帛,“官人要问些什么?别是问奴家今年多大才好。” 李明堂翻了个白眼,“我对这个没兴趣,我想知道,你们chūn福里的木十三木大官人在何处?” “木十三?”chūn梅奇道,“没听说过啊!” 秋jú白了姐妹一眼,嫌她演得过了,“二位要打听木十三?” “知道什么就全说了,知无不言有重赏。”董六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 秋jú道:“木大官人年边的时候的确来过,只住了一晚上就走了。” 董六道:“哪个姑娘相陪的,我们想见那姑娘。” “陪木大官人过夜的自是我们这里的花魁娘子千山雪,只是这千山雪的价码可不低。” 李明堂道:“让那个千山雪姑娘过来。” 董六却做了个手势阻止了,这一看就是骗钱的手段,“可是有人说,这木十三一直住在窑子里,你们可要想好了说,若有假话,我跟这位李兄都是练家子,保准一顿好打让你们十天半月接不了客。” chūn梅娇笑着化解尴尬,“看来二位官人不是恩客,倒是来升堂审案的。”说着她突然扑上来去探董六胯间,“横竖今天你花了银子,不如让奴家边伺候边审案。” 董六双腿一夹,那姑娘却也有几番手法,虽然武功底子弱,但是到底把董六上下摸了一气,前胸和胯间是挨不得,但是凑近了这番戏弄,那chūn梅却看出端倪来。 “董六爷庇护着隔壁明月客栈,听说是个千户大人?”chūn梅咯咯笑,此时更像个老母jī了,她凑到秋jú耳边嘀咕了几句,那秋jú便拿眼来瞧董六,一脸狐疑。 chūn梅又道:“从我胯-下过的千户大人少说也有三五十个了,你这样的倒是头一回见!今天老娘非骑了你不可!” 董六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明堂兄,问不出什么来了,走吧。” 两人逃窜到外面大街上,董六跺脚,禁不住骂了句脏话,“偷jī不成蚀把米!” 李明堂点点头,“窑子里的女人果然可怕!” 第65章 偷窥 苏铭玥临盆在即,董六已经带着她去嵩城最好的稳婆那里拜会过,还预备了厚礼,那稳婆叮嘱的事情他也一一记在心上,一件也不敢忘。 这一日两人一同回家,时值盛夏,天气炎热,苏铭玥斗笠下的面纱都拨起来扣在帽檐,不然只觉闷得慌。 “还走得动吗,让怜香去赶车过来吧。”董六心疼她。 “那稳婆说了,越是要临产了,越要多走动,生起来才顺快。”说着又皱眉,拿团扇摇了扇风,“虽说夏日里不怕受凉,可是坐月子不能擦身洗浴,还不让扇风,这可叫人如何忍受?” 董六道:“也不用尽信她,我以前照样洗浴扇风,好得很。” 苏铭玥奇道:“你那时候也是夏日里?” “我记得那时候刚入秋,正是不冷不热的好时节。” 苏铭玥叹气,“我没选对好时候生娃娃。”这样说着,她嫣然一笑,董六问她笑什么,她不肯说,只拉了人走,却也不是回家,而是到了明月客栈。 沈二娘和采莲出来相迎,说是房间已经布置好了。 苏铭玥拉着董六绕过chūn福里一旁的小弄堂,眼前豁然开朗,便是真正的明月客栈了,院中树荫已经张开,郁郁葱葱的绿色和斑斑驳驳洒满阳光的井台都看着暑意顿消,心旷神怡。向阳处高高低低摆了不少水缸,里面睡莲荷花次第盛开,金鱼在叶下穿梭,平日里只是点缀之用,遇到走水了还能应急。 瓜架下贵妃榻上怜香正在打盹,见人来了,才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笑道:“哟,老板和老板娘来巡视了。” 董六很想踹她一脚,“可拉倒吧你,在这里躲懒。” “这就去gān活!”说着一溜烟似的跑了。 董六环顾四周,“我不怎么来,只一个季节就变得这样美了。” 两人自瓜架下经过,入得厅堂,一楼挑高了直达穹顶,院中院的格局使得整个客栈内楼梯回廊蜿蜒曲折,一步一景,东向是吃饭打尖儿的地方,西向是顶天立地的月明千里图,图后隐着厨房、杂物间。二楼是客房,房间不多,统共才十几间,里面却各有千秋,比之前面chūn福里格调不知道高处多少,自然价格也是不菲,其中最贵的房间平时不怎么开,住一晚就要八十两银子,不是一般人能花销得起的。然而光是寻常的一间,价格也在三五十两之间。 苏铭玥拿了钥匙带董六到了天字第一号房,门上挂的牌子是澜华居,里面朝东南向有露台,虽不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但双面绣的屏风栏在跟前,珠帘半掩,桌椅chuáng柜都十分讲究,墙上一幅山水丹青更是一派江南风情。 “我算是知道咱的银子都花在什么地方了。”董六笑道。 苏铭玥从后面搂住他,一块羊脂玉挂到胸前,“本来想送点别的,可是你现在珠宝首饰的也不方便戴,便是玉佩也是公子哥儿才适合,就不见有哪个军爷佩玉的。只好挑了这个,挂脖子里也没什么人瞧见,算是一点心意。” 董六摸了摸羊脂玉,入手滑腻清凉,价格不菲,“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阿源,今日是你生辰啊!”苏铭玥提醒,又眨眨眼睛,很满足于看到对方那恍然大悟的表情。苏铭玥说完,又把人拉到镜前,给他卸下胡子,拔了发簪,脱去衣服,夏日炎热,里面还要层层叠叠绑束胸的布带,看着就辛苦异常。 梁冠璟披散着三千青丝坐在镜前,镜中人未着寸缕,只胸口佩着羊脂玉,苏铭玥靠过去贴着她的脸,“这好地方是专门为咱俩准备的,喜欢吗?” 梁冠璟转身把她揽在怀里,“这么好的地方,今日才带我来?” 苏铭玥笑意盈盈,“你当在嵩城要准备这些东西容易吗?光是这屏风,都是托江南来的大商户从水路运过来,再由弃船上马走了差不多半个月才到。” 两个人到那雕花木大chuáng上温存了一会儿,只是苏铭玥怀着身孕,也不敢闹疯了,她摸着肚子道:“现在天热,晚上都有些躺不住,只想着快点生好了事。” 梁冠璟摇头,“你以为生下来就好了吗?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二皇子已经六岁,我看他读书写字学礼仪骑she就够头大的,这娃娃从娘胎里出来,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才叫含辛茹苦。这嵩城里找个奶妈子都不容易,我先头托人去寻的那个,说是那人的相公有痨病,我怕过了病气给你和孩子,就不好了。还有一个她自己的孩子都一岁多了,一岁多以后再来做奶妈子自是不行。” 苏铭玥道:“非要找个奶妈子吗?我自己喂不行?” 梁冠璟道:“一样米百样人,有些人生娃娃很容易,有些人就jiāo代在这上头,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跨在棺材里。等生完孩子有的人奶水多,有的人只能找奶妈子,再说喂奶容易影响体态,你这么美的身子,可不能当成奶妈子糟蹋了。” 苏铭玥道:“我会当心的,你看我每日里用香油推肚子,饮食有度,天天出门遛弯,现在肚子上就没有花花绿绿的斑纹,皮肤还是gāngān净净的。” 梁冠璟不以为然,“瞎折腾,都是天生的,有人天生就有,有人也不怎么注意,就是不长。” 苏铭玥去摸她肚子,“你有没有?我怎么看你就没有?” 梁冠璟侧过身给她看,“我就没有,我什么也不折腾,就是没有,气死你。” 苏铭玥仔细检查了,果然是没有,“那也未必,你当年在马背上打天下呢,生完了孩子也没闲着,奔波劳累的,长不出肉来。”想了想,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都没坐月子,亏得没落下什么病。” “刚刚生产那几天,也是容易劳累的,久坐而起只觉得天旋地转,那几日也没骑马,都在马车里呆着,胸口胀得石头一样硬,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罪,痛得烧了几天,一边喝着回奶的汤药,一边还要防备着有刺客。都知道我怀着孩子即将生产,探子早替我数好了日子。我临产那天,寿王就带了大军突袭营房,趁你病要你命,韩成玦阵前迎敌,我退守后方,那一夜大火烧了几里地,奶妈子抱了孩子随卫士逃出去被乱军冲散了。”说到这里,梁冠璟闭上了眼睛,“不说这些了。” “不说了。”苏铭玥点头,抚摸着肚子,“这个孩子倒是跟阿源的生辰前后脚挨着,可以沾沾你的贵气。” “你下个月也要生辰了,想要什么礼物?” 苏铭玥想了想,摇摇头,“现在只觉得万事齐备,竟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了。” 梁冠璟去咬她舌头,“行,我来想。” “你送我什么,我都是喜欢的。” 两人在房中流连了大半日,又在露台上喝茶下棋消遣,入夜十分,在一株梧桐树的掩映下,不远处chūn福里各楼各屋的灯纷纷亮起来。梧桐树是早十几年就长在那里的,长着参天样的大树冠,与chūn福里隔得略远,想借树飞跃过去很困难,不是皇宫大内的高手根本不可能,便是真正的高手,也要借助绳索之类的物件。但是这梧桐树离明月客栈近,从这头的树叶缝隙里望过去,可以瞧见对面几个房间窗口,从那一头望过来却只是一片树荫。 苏铭玥从衣柜的暗格里掏出一个长盒子,打开木盒,里面绒布包着的竟是一个西洋单筒望远镜。梁冠璟见多识广,在康妃那里见过好多个不同大小的。 “比不得康妃白玲珑的收藏,但是阵前观测敌情是够用了。”说着她招招手,“要不要来看窑子里的活chūn宫?” 梁冠璟拿起望远镜,喜道:“你这礼物可比那羊脂玉qiáng多了!” 苏铭玥不高兴了,“这种洋玩意只看做工,以后工艺好了,会有更上等的望远镜。但是这羊脂玉可遇而不可求,只此一块,而且养人。” 梁冠璟在树荫后观察了几个房间,又翻过栏杆攀到树上换方向再看,看了一会儿她跳回露台上,收起望远镜。 “什么也没有发现?”苏铭玥比她还急。 梁冠璟坐在露台上,手指敲着桌面,“没有可疑的地方。但是李明堂跟我肯定,木十三就在屋里,难道李明堂的消息有误?这木十三不想别人瞧见他,按理不会住临街向阳的那几间,可是从这里看chūn福里,北面的几间房也没什么可疑之处。难道chūn福里另有一些四面不透风的屋子,可是住在这样的房间里,岂不是非常不舒服?” 苏铭玥道:“我闲时也看过的,还让怜香盯着,你来看看这间,连续十几天了,我没见那个屋子掌过灯。” 梁冠璟道:“这窑子里按说挺缺地方的,难道人家也预备了我们这样的一间房,只给特别的客人用?” “只要用,那就会掌灯,可见那屋子是空着的。”苏铭玥想了想,“会不会明月客栈一开,对面chūn福里就警觉起来,那木十三又换了别的房间住?” 梁冠璟摇头,“从明月客栈到chūn福里,隔了一个大院子,院中又有那么多树,彼此jī犬相闻,但是要说人的说话声,就根本听不真切了。而且人家窗户一关,甚或帘子一拉,你除了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连嫖-客和窑姐儿在一起发出的**,也基本听不见。” 正说着,突然对面chūn福里传来窑姐儿高亢的叫声,直听得人面红耳赤。 苏铭玥忍俊不禁,梁冠璟更是皱眉摇头,“这也忒夸张了。” “你说她是真的这么快活,还是叫给那嫖客听的?”苏铭玥忍不住问。 梁冠璟不答反问,“你这里住店的客人夜夜里听到这种声音,竟然也不抱怨?” 苏铭玥歪头,狡黠一笑,“这可是明月客栈一景,往好了说,那是风雅。” 梁冠璟愕然,“这也能当风雅?” “可不是?京城的秦楼楚馆,文人雅客们不都是拿这些当风雅的?花三五十两银子到对面chūn福里找窑姐儿那是俗,但是一样花三五十两银子到明月客栈品酒吟诗,那就是雅。你别看这是边关,便是那些个军爷,但凡有几个认得几个字的,都觉得自己是儒将,想效仿那韩世忠跟青楼女子谱一段佳话。和采莲说几句话得了几句夸奖,便觉得自己得遇知音只怪在朝廷里怀才不遇了。” 梁冠璟道:“我看你能去当老鸨子了。” 苏铭玥作势拧她,“我有个风流的爹,我对男人太了解了。” 正说着,苏铭玥突然拉扯梁冠璟,“快看,那个就是千山雪,美不美?简直肌肤胜雪,艳若桃李,美若冰霜。” 梁冠璟听她这样夸一个窑姐儿,的确有点不高兴,只意兴阑珊地举起望远镜瞧过去,悻悻地说道:“还行吧,也就那样了。” 只见对面二楼的窗户敞开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凭栏而立,她的衣服很素净,脸上更素净,只那双唇仿佛刚刚吃过樱桃似的鲜艳欲滴,简单的发髻上插了一枚步摇。 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从后面迎过来,千山雪并不转身,依然看着窗外,没一会儿那男子竟把她推到抵住墙的位置,开始做起那事来。 梁冠璟赶紧放下望远镜,拉着苏铭玥退到屏风后面,“她看见我了。” “怎么会,这边露台有树挡着,我们也未掌灯,她应该看不见这边的。”苏铭玥说着接过望远镜还想细瞧。 只看了一眼,她倒抽一口凉气。 第66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梁冠璟带着苏铭玥迅速撤离,两个人戴着斗笠乘了马车连夜奔逃,梁冠璟都没来得及换回男装,一身的黑地红丝线团云长袍,在黑夜中其实分外打眼。因为在嵩城这么穿戴的人真没几个,能这么穿戴的非富即贵,皆因苏铭玥按了自己的喜好给她准备的衣服。 “你最近都不要去客栈那边走动了。”梁冠璟探头看了看,确认没有尾巴跟着,这才命怜香将马车赶往白水镇家中。 “那边的人看来是行家里手,有人专门训练过,你这半吊子的密探不是她的对手。”梁冠璟jiāo待她。 苏铭玥道:“我是不是闯祸了,害你bào露在人前。” 梁冠璟摇头,“不碍事,当时夜黑,我们在暗,她在明,她看不见我们的。但是她肯定知道客栈这边有人在监视他们。” 苏铭玥惭愧道:“我还自以为在监视他们,说不准他们一早在监视咱们了。” 梁冠璟笑了,“无妨,你这半吊子的密探说不定能让他们放下戒心,不过是个喜欢看活chūn宫的dàng-妇-yín-娃。” 苏铭玥气得要去掐她。 马车到了董家院门前,苏铭玥让梁冠璟等一下,跟赶车的怜香确认之后才放心下车,以防被人瞧见。却是隔壁大huáng又叫起来,那邻居张嫂闻声跑出来,手里提了个篮子,说是自家母jī下的蛋,给董六媳妇补补身子。 梁冠璟头也不回地往里走,苏铭玥只好gān笑,“我家相公吃多了酒水,内急。” 张嫂笑道:“六爷是讲究人,我家那口子出了院门就在街巷子里扯开裤子尿,连个大huáng都不如,那巷子口让他给尿得骚哄哄的,被我骂了多少回了。” 苏铭玥还是赔笑,又对张嫂千恩万谢的,总算将人打发了。 回到屋内,梁冠璟还没来得及贴胡子,夜深要准备就寝,她更加不想折腾了。“走了吗?” 苏铭玥道:“走了。”说着她吩咐红菱去打水给梁冠璟洗漱,坐到chuáng沿上,她问,“你在营房里内急的时候可怎么办?那里的茅厕都是统间吧?” “忍着!”梁冠璟一脸苦相,“议事厅那边有个茅厕是配给长官用的,旭哥儿打扫得gān净整洁,不过也要防着别的千户和百户不小心误闯进来。有一次我在里面,撞上另一个内急的千户,那真是……” 苏铭玥充满同情地看着她。 “这还不是最尴尬的,最尴尬的是,有军中好男风的看中了这一处风水宝地,有一次我在里面,被bī着听了个全场。”梁冠璟捂脸。 苏铭玥抱着肚子,笑得要打跌。 第二日采莲带了个奶妈子过来,姓崔,这还是沈二娘多番打听求托,才找到了此人。那崔妈妈此番是第三胎了,丈夫在嵩城的打铁铺里当烧火师傅,前面两个儿子现由婆母带着,此番生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女娃儿,健康可爱,苏铭玥看了很是喜欢,便给了定银,留下了崔妈妈,只待生产后,崔妈妈便带着女儿搬来董家住着。这崔妈妈拿了定银,提了一篮子jī蛋千恩万谢地先回家去了。 苏铭玥由怜香扶着,早晚出门散步,只盼着到了日子顺利生产。 这一日送走了崔妈妈,苏铭玥换上一身夏日齐胸襦裙,和怜香戴上斗笠,放下面纱,出门散步去,走了没几步,苏铭玥把面纱掀起扣在帽檐,叹了口气,“女子出门一定要戴面纱吗?我瞧这北地的女子便没有这么讲究,你也没戴面纱啊。” 怜香讶然,“我以为你戴面纱只是怕日头毒,晒伤了你的花容月貌。” 苏铭玥想了想,“算了,还是戴着吧,日头的确是毒,下回出来散步打伞就好,这斗笠戴着终是觉得闷着难受。” 又走了几步,苏铭玥道:“你不怕这日头吗?” 怜香笑道:“我有这斗笠遮着就够了,横竖也是黑皮黑肉,好看不到哪里去。” “瞎说!”苏铭玥道,“一白遮百丑,我晒黑了就不能看。你才是真绝色,女子若是黑了还俏皮可爱,那才是真好看的。” 怜香道:“小嘴儿真甜,难怪六爷对你死心塌地的。” 苏铭玥听了心里十分受用,觉得怜香那张嘴也是抹了蜜的。 正说着,没提防有人竟挡在了跟前,怜香也是没注意,因得对方气息平和,毫无半点杀气。那人撩开斗笠下的面纱,不是别人,竟是那chūn福里的花魁娘子,千山雪。 窑子里的花魁娘子轻易是不出来以真面目示人的,比之京城官宦人家的闺阁小姐还要神秘,眼下这位千山雪却是一身白衣白纱加上白色锦缎面的绣花伞,那通身的白简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她身边的丫鬟倒是一身嫩绿夏衫,看着还不谙世事。 千山雪道了万福,说话声音轻轻柔柔却是不带温度,“苏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苏铭玥不知怎的,脑海中尽是她昨夜被压在窗口的样子,还是怜香代她回拒了,“我家夫人临盆在即,不宜随行,免得劳累,还望姑娘海涵。” 千山雪上下打量苏铭玥,那身青绿色齐胸襦裙使她并不显怀,望之不过二八芳华的少女。“我有马车接送。”千山雪说着便向街对面招手,那赶马的车夫便驱车过来了,看来早有准备。 怜香递了个眼色,示意苏铭玥不要涉险。 “听说你家相公到chūn福里来找一个人?”千山雪道。 苏铭玥抵御着诱惑,冷然道:“原也与我家相公无关,跟我更没有gān系。” “他是边关守将,营里死伤兄弟跟他没有gān系?蒙古人的细作自由出入雁门关,跟他没有gān系?”千山雪步步紧bī。 苏铭玥道:“那你可以去找他,何必来找我?” 千山雪向着街道四周警觉地看了看,“我是chūn福里的人,我的身契,不,我的身家性命都在木十三的手里,我此番冒着生命危险才找到机会私自出来与你会面,你让我去营房门口等董六爷吗?罢了!你我一介妇人,管这些做什么,打扰了。” 千山雪说着放下面纱便要走,苏铭玥便伸手拦住了她。 “等等!”苏铭玥拉住了她的衣袖,刚刚心中还在犹疑不决,然而千山雪那苍白的面颊都涨红了,眸中泪光闪烁,苏铭玥设身处地想一想,一个窑子里的美貌姑娘或许时常往明月客栈的方向张望,心中千言万语不能说,此番涉险而来,怎能就此放她回去。 “怜香,你随我一起来。”苏铭玥吩咐。 怜香好赖是个身手不错的练家子,便点点头,决定护送苏铭玥前去相谈。 苏铭玥也不上马车,只走了几步路选了临近的一家茶楼,两人带着各自的丫鬟进了雅间,那茶楼的伙计便上来倒茶。 千山雪眼睛盯着茶壶里倒出的热茶,低声细语道:“我还没有介绍自己。” “不用,我知道的。”苏铭玥道。 千山雪表情决绝,“不,你不知道。千山雪不过是窑-子里的诨号,我真名叫王婉妍,姑苏人士。” 苏铭玥道:“你也是姑苏人士?” 千山雪脸上微微一笑:“他乡遇故知。” 苏铭玥也是笑了,“我爹老家江州,但是我娘是姑苏人士,我同人说的时候,便一直说自己来自吴越姑苏。” 千山雪又打量起苏铭玥来,一边打量一边用伙计已经倒出的茶水冲淋了杯碟碗盖,然后又端起茶壶轻轻摇晃,将冲热的茶杯里再一一斟上茶,手法熟捻,看着也是练过茶道的。雅间里顿时茶香弥漫,做完这些,她放下茶壶,端起茶杯小饮一口。 苏铭玥也下意识地去端茶杯,身后怜香却是轻轻掐了她一把,她戒心又起,便忍着夏日渴意没有去动那茶盏。 “你还没说,那木十三可在chūn福里藏着?”苏铭玥直奔主题。 “那是自然。”千山雪放下茶杯,“木大官人是这几年才亲来嵩城的,以前他只吩咐伙计来,去年起不知怎的就自己来了,一来就住着不走了。其实chūn富里就是他花钱开起来的,据说屋内陈设都仿照京城的秦楼楚馆,到边关来走动的,但凡花得起银子都要往chūn福里挤,外间那些普通窑子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这些事情,苏铭玥自然是知道的,她开门见山,“他是否与蒙古人有勾结?” 千山雪抬眼直视苏铭玥,“‘勾结’这个词似是不妥,他手底下为他办事跑腿的,有汉人,也有蒙古人,还有女真人,西域人,波斯人。关外采买皮草、人参、鹿茸,汉人并不方便,但是蒙古人又不能过雁门关,所以谈生意其实是在关外,他自己也去过关外。” 苏铭玥见她不继续往下说,便问道,“端午收粮那几日,是他的人袭击嵩城戍军的吗?” 千山雪似乎是思虑了一番,才缓缓道出两个字:“没错。” 苏铭玥见她又不说了,也不似在想怎么措辞,而是盯着自己观察,“你能不能让我相公见一见这位木十三。” 千山雪不答反问,“那个李明堂和你相公董六,是不是要杀木大官人?” 苏铭玥道:“李明堂似与木十三有仇,但是我相公只想查清真相。” 千山雪嘴角突然漾开了笑意,轻声说了个“果然”。 怜香直觉不对,“你一口一个木大官人,他究竟是你的仇人,还是你的主人?” 千山雪继续喝茶,嗓音更加轻柔,仿佛耳语似的,“这个茶很好,西湖龙井只有几处山头能制出这样的茶,是我托木大官人去江南采买的,两位姑娘不品一品吗?” 这下苏铭玥也觉得不对了。 千山雪又道:“茶里又没毒,倒是放了一种药,此药无色无味,可解一种特制的迷香。这迷香甚是厉害,闻着只如茉莉香片,但是只需一盏茶的功夫,任是武功高qiáng,内力深厚的练家子,都会浑身发软,不省人事。哦,不要害怕,对腹中胎儿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说话的当口怜香“嚯”地站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千山雪的丫鬟欺身上前,却也不是来对付她,而是直奔苏铭玥。那丫鬟没使什么力道就扶助了软倒的苏铭玥,一旁千山雪还在低头品茶。 “真是好茶。”她叹息着。 怜香想要握拳,奈何力道根本传不到手上,她意识还很清醒,躺在地上眼看着门口小厮走进来的两只脚,他跟那丫鬟便一起前后扶住苏铭玥,把她抱了出去。 千山雪起身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着地上的怜香,她知道她还能听见,只听得她冷冷地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六爷,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想要回他家夫人,杀了李明堂,到chūn福里向木大官人jiāo出投名状。” 第67章 营救 苏铭玥和怜香失踪了一整天,入夜时分,出去寻找的人都回来了,一无所获,大家站在院子里齐齐看着董六,听候他的吩咐。 “只能等,如果是绑票,会有人来要赎金。”董六捏紧了拳头。 红菱急哭了,“谁要来绑我家小姐呢,她怀着身孕,马上就要生了。” 正说着,突然家中的小huáng狗冲到门口叫起来,董六等人上前一看,只见怜香靠着墙根正一步一步摸过来。 董六和惜玉赶紧抢上前扶住她,检查她身上有无伤口。 “我没事,但是夫人被chūn福里的人带走了,是木十三gān的。”怜香还是全身使不上力,她挣扎着把话说完整。 惜玉上下检查一番,低声道:“她应该是中了迷药。” 怜香扑向董六,跪倒下来,因是身体支撑不住,几乎整个人滑倒在地,趴伏脚下,“奴婢没有保护好夫人,请六爷责罚……” 惜玉道:“请六爷不要怪罪怜香,她武功底子不弱,那贼人必是使了什么jian计。” 董六道:“现在不是想着该怎么责罚她的时候。” 他越这么说,怜香越是自责,众人平时见她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从未哭过,此时却是声泪俱下,“chūn福里的千山雪将我们骗至茶楼下了迷药,她带的话,木十三要你杀了李明堂去换夫人。”怜香还在努力运气调息,试图迅速恢复体力。 董六让红菱采莲扶她去休息,又叫过惜玉,“你去雁门关常清河的官邸找李明堂过来,现在就去。” 董六又对丰旭道:“你去营房叫凌十四,带上他手低下的兵,还有我们平时练的十八jīng英,不要声张,只说是紧急要务,耽误不得。” 惜玉和丰旭接到命令,去马房牵来快马,趁着夜色迅速出发,分头行动,一个去雁门关找李明堂,另一个去营房找帮手。 采莲不安地说道:“带着兵去窑子里要人,若要得到便罢了,若要不到,六爷以后还能在军中为人处事吗?那指挥使常清河大人一定会怪罪下来……” 董六道:“铭玥的命只有一条,若没了她我还要这些做什么?” 凌十四带着他的兵很快就到了,深夜时分李明堂也赶到了董宅,董六把凌十四和李明堂叫进屋内,将前因后果跟他们说了。 李明堂吓得他脖子一缩,随即破口大骂,“操他奶奶的,卑鄙无耻下流,绑架孕妇!他怎么不直接来杀我?!” 董六虽然一早也觉得木十三不至于拿苏铭玥来要挟自己,然而他真就这么做了,悔不该自己jiāo友不慎,跟李明堂称兄道弟起来,惹上了这个难缠的人。这时候董六耐着性子道:“你又为什么不直接去杀他,而找我来帮忙?” “这……可我也没gān绑架孕妇这种事啊?我跟他有旧怨,他提防着我,自然不便出手,你人生地不熟的,他不清楚你的底细,你装成嫖客,或者那次借口拿人闯进去把他找到一刀宰了不就行了。你不愿意,我不也没bī你?更加没使这种龌龊的手段让你就犯。你当初就是不听我的劝,不然也不会搞得现在如此被动。”李明堂摊手。 董六道:“你跟他到底有何冤仇,不会是争田产争房子的仇吧?他既是jian商,人人要跟他争,个个想要他的命,他还活不活?” 李明堂还在犹豫要不要说。 董六把匕首拍在桌上,“你若不说,横竖你这条命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你选一个吧。” “仲瑾兄!”李明堂说着退开三步,董六和他身后的董惜玉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挤出笑容,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这是跟我开玩笑呢吧?” 董六道:“你看我有心情跟你开玩笑吗?” “要不这样,你、我,还有董惜玉,我们三个商量个万全之策去chūn福里搭救你家娘子。我武功不比你差,那木十三身有残疾,行动不便,不是我们的对手。”李明堂满脸期待。 董六道:“我有我这许多兵,还用得上你?” 惜玉道:“狡兔三窟,夫人未必被他们安置在chūn福里。” “你觉得我家娘子被藏在chūn福里?”董六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瞪着李明堂。 “不是……你别多想……我虽然不能肯定,但是只要我们拿了木十三,不一样能威胁他jiāo出你家娘子吗?”李明堂又给众人分析了利害,木十三当然不会把人藏在chūn福里,就算真的藏在chūn福里,他们去要人,木十三就能乖乖jiāo出来吗?届时来个死不认账才是棘手。 “你跟着常清河在雁门关这么多年,按理你比木十三更了解嵩城,他在这里就没有别的巢xué吗?” 李明堂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但是真没有,chūn福里的每一个人在嵩城几乎都没别的亲属家眷,连朋友都没有,他们吃住全在chūn福里,就是一个嵩城内的小国。姑娘只进不出,除非死了抬出来,只有一种人能从里面出来,就是嫖客。” 只能从chūn福里下手。 沉吟片刻,董六问道:“你说……木十三身有残疾?” 李明堂笃定地点头,“是的,以我们众人之力,必能手到擒来。” 董六心道你刚刚还说三人之力,但是此刻也没必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道:“你有十足的把握吗?” 李明堂道,“我以前和他jiāo过手,他读书多,还中过举人,没有闲工夫练武,残疾以后更不可能打败我。” 董六摇头,“他身边就没有高手吗?” 身侧惜玉道:“六爷,为今之计要救回夫人,只能行此险招,对方能绑了孕妇可见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便是jiāo上李明堂的人头,木十三也未必jiāo出夫人。” 李明堂拼命点头。 董六盯着他,心中的疑问并没有解开,但是也不准备追问下去。 “要不,我们报官吧?”李明堂试探着问,“常大人或许能出面。” 董六气得想一掌拍死他。“我现在带着你去chūn福里见木十三,是生是死,看你的造化,你去还是不去?” “去去去!” 三人说走就走,怜香还在屋里挣扎着要起来,董六呵斥道:“你这样跟着我们去,只会拖后腿,不是人去得越多越好,好生在家等着。” 怜香生平没见她有过这种口吻,便安安分分地躺下来,不敢生事。 董六部署了众人,大队人马连夜出发直奔chūn福里而去,待得见到chūn福里夜空中明亮的灯火招牌,董六吩咐所有人下马,以免打草惊蛇。士兵们分散开去隐在黑岑岑的巷子里墙根下,把个chūn福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明堂道:“先说好了,这事不怨我,你劫杀蒙古人乃职责所在,他是因的这个才要掳走你家夫人。” 董六白他一眼,“那为何人家点名要你项上人头?” 李明堂道:“他知道我要杀他。” 董六冷笑,“你是不是新认识的朋友,只要武功底子好的,都撺掇人家去帮你杀人?” 李明堂指天指地,“只你一人,再无其他。” 董六道:“那我岂不是要谢谢你看得起在下?” 李明堂苦不堪言,“你我一见如故,这也错了?要怪就怪那木十三!” 惜玉道:“别吵了,到地方了。” 董六作了个手势,让惜玉带凌十四趁着夜色从旁边小弄堂先翻墙进入chūn福里,他和李明堂等人则等在chūn福里侧门。chūn福里这侧门极小,平日里是后厨采买倒夜香进出的,清晨才开一小会儿,其余时间都落锁插栓紧闭。 只一会儿功夫,那chūn福里的老鸨子就给挟持了,惜玉和凌十四一左一右将她从侧门带了出来,本来还要挟持了千山雪,却从老鸨子处得知她正有恩客在房内,不便行动。 那老鸨子惊魂甫定,被捂了嘴不能呼喊。 董六亲自审了她,初时老鸨子还想凭着一口甜言蜜语来跟董六套近乎,董六二话不说折断了她一根小指,她便涕泪满面,全部jiāo代了,原来木十三果然在里面,只苏铭玥的下落她又折了另一边的小指,还是哭着说不知道。 李明堂道:“要不要进去。” 董六在犹豫,看李明堂那神情,是非进去不可了。他吩咐惜玉和凌十四按老鸨子指点的位置找到木十三再说,等了近一炷香的功夫,chūn福里一切如常,竟是没有半分喧闹,而惜玉和凌十三也没有回来。 踱着步子又绕到chūn福里正门,董六下定决心,“我最后问你一句,木十三落下残疾,可是你害的?你怕他来寻仇,所以准备先下手为qiáng?” 李明堂道:“不是,他落下残疾与我无关,但我与他有私怨,我就是要杀了他。” “好,我信你!”董六说完,飞起一脚将李明堂踹出去,让他跌在chūn福里的门口台阶下。 那守门的护院紧张地看着李明堂和他身后的董六,有点吃不准这是来gān嘛的,显然不是来逛窑子的,那只能是来砸场子的。 “让你们木大官人出来,就说他要我杀的李明堂我带来了,留给他自己杀,把我夫人jiāo出来,要全须全羽的。”董六气势汹汹,怒发冲冠。 那护院刚要上来,就被董六一掌切在后颈,应声而倒,另外两个护院吓了一跳,跑进门去通报了。 董六提着李明堂的后衣领,大步踏入chūn福里,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前方,估摸着惜玉和凌十四按着老鸨子的指示,现在是不是已经找到木十三了,为什么楼上一点动静也无。 大队人马涌进chūn福里,整个楼院顿时乱起来,有认识董六的出来打圆场,窑姐们大呼小叫地过来,一个劲儿说误会误会。 董六道:“你们chūn福里的木大官人可在?” “董六爷来得真快。”忽然一个声音轻轻柔柔地唤了一声,嗓音虽软,却让整个热热闹闹的厅堂里都安静下来。千山雪依旧一身白衣,只见她袅袅婷婷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撇过一眼李明堂,她笑道:“怎么是活的?” 董六道:“你要李明堂,我把他带来了。” 千山雪道:“好,我要你杀了他,现在就杀。” 董六道:“他是朝廷命官。” 千山雪道:“怎么,你不敢?” 董六道:“我夫人在哪里?” 千山雪道:“杀了他,你就能见到你家夫人,全须全羽的。” 董六冷笑,“来人!chūn福里掳人勒索在前,企图谋杀朝廷命官在后,即刻查封,搜寻人质,任何人不得出入。” 第68章 一片漆黑 话音刚落,外面院子全副武装的卫士冲进来,正是千户大人手下的兵。 千山雪笑了,“董六爷,兵行险招,你这是拿着自家夫人的命在赌啊!”她张开双臂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有本事你今夜就把你家夫人搜出来,要是搜不出来,恐怕就是一尸两命了,你考虑清楚。” “若是我家夫人没命了,今天chūn福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我要大开杀戒。”董六扬手,他身后的卫士立刻冲将上去,开始驱赶嫖客,一间一间地搜屋子。 搜了半天,自是一无所获,董六提起老鸨子的胸襟,很想一刀宰了她,不是说好的人一定在里面吗,但是又觉得问了也多余,木十三总有办法离开,这chūn福里怎么就没有密室地道之类的。 千山雪道:“千户大人果真威风凛凛,吓死奴家了。” 董六丢开老鸨子,当胸揪住千山雪的衣服往上一提,“你把她藏哪儿了?!你不说,我现在就把你扔下楼。” 千山雪异常冷静,“我死了,你家夫人也必死,只有李明堂死了,你家夫人才能活,你可要想好啊!”说着她纤纤玉指一戳。 董六回头一看,那眼神已经满是杀意,李明堂吞了吞口水,突然转身就跑。 董六无奈,只能把她反剪了双手一推,往楼上哪间屋里随便一塞,他要亲自审问。 千山雪被他推着走,一边回头冲他笑,一边却是在期期艾艾地叫,那叫声非但没有痛楚,倒仿佛跟嫖-客在chuáng上颠鸾倒凤一般快活异常,直叫得周围一圈人骨头都苏了,口水都要淋漓出来,个个禁不住心猿意马。 “你给我闭嘴!”董六喝道。 千山雪道:“要想你夫人活命,还有一个法子,可以不杀了李明堂。” 董六觉得这个女人当真诡异,都这份上了,明明自己捏着她的小命,却倒像自己的脉门捏在她手里。她不是冷静,简直有些疯癫了。 “说!”他短促地说道。 “六爷刚刚捏得奴家好舒服啊,你就在这里把我要了吧,只要把我伺候舒服了,你要苏铭玥还是苏星星,随便哪个都行。” 董六只觉得这话不堪入耳,也只有窑子里的娼-妇说得出口,亏得她明明一副冰清玉洁的外貌。 “呵呵呵……”千山雪低低地笑了,凑到董六耳边道:“你不行,因为你是个女的。” 董六——不,此时是已经bào露身份无疑的梁冠璟,她气得简直想撕了她。 “那苏铭玥为什么要死心塌地跟着你,还喊你一声相公?”千山雪只说些不相gān的。 梁冠璟道:“你不懂。” 千山雪便哼哼唧唧起来,“那你说给我听,做给我看,教教奴家啊!” 梁冠璟道:“横竖你今天是不肯说了,是吗?” 千山雪道:“我让你杀了李明堂,你不gān,我让你把我要了,你也不gān,看来你这假夫人的命也不甚值钱。” 梁冠璟道:“即便我按你的要求做,你也不会把我夫人还来。” 千山雪道:“你可以试试啊。” 梁冠璟道:“你说了,我是女的,我不行。” 千山雪道:“你对苏铭玥是怎么做的,你对我一样做便是了。” 梁冠璟盯着她的脸,慢慢地伸出手去,探入她的裙子里。 四目相对,千山雪疯癫的笑意渐渐收敛,她竟是闭上眼睛享受起来,喉间的呻-吟就这么毫无顾忌地透过门窗缝隙,穿过楼道,直达一楼厅堂。 楼下一屋子的人屏息静悄悄地在等,静悄悄地在听,那些卫士一个个在吞唾沫。 李明堂刚刚跑出去,现在又偷偷潜回来,他靠在柱子后面半张了嘴,搓了搓下巴上的短髭,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那老鸨子更是哭笑不得,冲着上面喊““我说,六爷刚刚审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再审一审我呀?我突然想起来还有要招的!” 一屋子的嫖-客jì-女哄堂大笑。 千山雪呻-吟了半天,终于抽搐了几下,然后软软地倒进梁冠璟怀里,半晌,她缓缓张开眼睛看着梁冠璟,长出一口气,心满意足道:“我懂了,我带你去见她。” 梁冠璟开始还当她这是存心戏弄自己,本来准备扔下她再寻线索,想不到她竟然真的说带她去见苏铭玥。当然她也不会天真到相信她,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千山雪整理了衣袂裙摆,款款地走到门口,扶了门框回头道:“你随我来。” 梁冠璟跟着她走出房间,到了游廊前,楼下的卫士都能看见她们两个,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千山雪故意双腿发软,体力不支的样子。 有还未离去的嫖客在那里说着不gān不净的笑话,“啊哟,董六爷gān得狠了。” 卫士们注视着自己的千户大人,一时都有些无言以对,只觉得如此荒唐,如此丢脸。 千山雪带着梁冠璟到西向的一间房子,这里陈设朴素,简直不像chūn福里的调调,走到窗口,她推窗指指外面,“你看,她就在那里。” 梁冠璟一惊,她知道这个房间正对的便是后面明月客栈,昨夜苏铭玥还带她从明月客栈的位置看向这里。两楼之间并无树荫阻隔,简直可以互相看个清清楚楚,然而这边的窗户一直是关着的,夜里也没有掌灯。 她看见对面明月客栈东南向那间房的露台上,一名女子穿着浅绿色齐胸襦裙站在夜色之下,她看到这边的窗户打开了,梁冠璟站到窗前,不禁上前了一步。突然她身后黑影一闪,有人竟将她一把推了出去,夜色中那绿得苍白的身影从挑高的二楼露台瞬间跌了下去。 梁冠璟惊叫出声,突然身后有人chuī灭了灯笼,剑锋扫过,耳边yīn风阵阵。 梁冠璟堪堪避过剑刃,千山雪过来把窗户再次关上,房间里一片漆黑,一点光都没有了。 但是利刃破空之声阵阵袭来,梁冠璟láng狈地躲避,混乱中接了几招,手臂和肩胛立刻划伤了,不是很疼,在紧张的格斗中这种程度的伤甚至不会引发疼痛感,她担心自己的手臂可能已经被砍没了都不自知,她更担心对面楼上跌落的苏铭玥,黑暗中看不清那人身形长相,那真的是苏铭玥吗?还是对方为了迷乱自己的心智,故意安排的一场戏? 又接了几招,剑尖直指喉间,她输了。要喊也来不及,从开打到被制住,不过瞬息之间,楼下的兵都没时间跑上来。 对方显然习惯了在黑暗中打斗,惜玉和凌十四肯定也是着了木十三的道。她忽然想起来这间屋子为什么白天不开窗,夜里不掌灯,因为住在屋里的是个瞎子。 好你个李明堂,闪烁其词,怎么不说清楚木十三的残疾,不是手疾,不是腿疾,而是眼疾!李明堂自以为老仇家双目失明就不是自己的对手了,恰恰人家发愤图qiáng,在黑夜里听声定位,多年苦心修炼,终于扬长避短,练就了超凡的本事。而且这个仇家不想假手别人,非要自己动手,亲自手刃仇人,可见两人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他双目失明必然是李明堂倒的鬼。 李明堂要杀木十三,木十三多年以后来到边关,可不就是来寻仇的?如今终于找上了这个机会,一雪前耻。这本是他俩的私人恩怨,自己怎么就给牵扯进来,怎么就赔上了苏铭玥和肚子里的孩子呢! 她不甘心!她太不甘心了! “十三爷,我可以掌灯了吗?”躲在角落的千山雪柔声道,这语调全然不像窑姐,倒似天真烂漫的寻常少女,还怯生生的。 “嗯。”黑暗中有人闷闷地应了一声,“顺便去把楼下那些兵打发了。” “是。”千山雪走到桌前点上了灯盏,用手护着火,只照亮她自己的前路,只见一条白色的人影倏然飘出去,穿过走廊来到楼梯前,她对着下面的兵士道:“你们都回去吧,六爷要继续审我,恐怕得通宵达旦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嫖客们露出下流的笑。 千山雪道:“李明堂?李大人?还在吗?我们十三爷和六爷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呢!你不来加入吗?” 李明堂从柱子后面出来,“木十三在楼上?” “那是自然,二位爷相请,你肯不肯赏脸?”说完,也不等李明堂回话,她径自转身。 李明堂觉得事有蹊跷,明知跟上去有危险,但是如今董六、董惜玉、凌十四都不见了,他再不上去看看,那就要惊动龙虎卫指挥使大人了。事情闹到这番田地,他不善后是不行了。 李明堂硬着头皮跟在千山雪身后,到了门口,千山雪冲他微微一笑,帮他开了门,一开门他直觉不对想要退出,然而千山雪猛地推了他一把。 要说动真格的,李明堂现在想要跑还为时未晚,只是事到如今要是推开千山雪抱头鼠窜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太丢人了,这点骨气他还是有的。 千山雪把蜡烛chuī灭了,在最后的一丝光亮中,梁冠璟看到她脸上淡淡的笑意,简直毛骨悚然。 第69章 làng子 “明堂兄,别来无恙啊!”木十三在黑暗中低低地笑了,“这么久了,还是不死心,想要杀我?” 李明堂进退不能,只好尴尬地立在那里,“你怎么还不去死?” “等你来杀。” 李明堂道:“我不会杀你的。” 木十三仿佛也是哭笑不得,“你只是不想亲自动手,怕你家龙威卫指挥使大人要生气。” 李明堂道:“呸,他也恨不得你死,说了有百八十遍了。” “你们两个也当真有趣,口里喊打喊杀的偏偏不动手,年前他来扬州找我麻烦,害得我在那里呆不下去,现在我自己送上门来,他又避而不见,难道真要我投贴相请不成。如此婆婆妈妈,像不像男人?你但凡有点骨气,杀了他或者杀了我,一了百了,岂不快哉?” 他们两个在那里叙旧情呢,全然不顾屋中其他人。刚刚千山雪出去打发兵众兼把李明堂叫上来的功夫,梁冠璟被守在木十三身侧的小厮绑了按在墙角,此时她是越听越糊涂,在黑暗中看不清木十三的样貌,只觉得这声音非常耳熟。待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发现另外还有两人也被绑了扔在一边,应该就是惜玉和凌十四,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中了迷香还是受了伤,此刻还没动静。 李明堂跟木十三说到最后竟吵起来,李明堂给说哭了,左不过为了他们男人之间那点破事情。 梁冠璟插进话来,“你们的恩怨我没有兴趣知道,我只想问问我家娘子在哪里,对面楼给推下去的不会真是她吧?” 木十三似乎才想起来屋里还有被卷入纷争的无辜群众,他也不回答,只侧身往千山雪的方向道:“阿雪,你去把他娘子带过来。” 千山雪就差在那里嗑瓜子了,她欠身道:“那是良家妇女,带来窑子里恐怕不妥,别毁了人家娘子的清誉才好。” “那你把董六带去见他娘子。” 千山雪还是不肯,“她是个练家子,若是中途跑了,我也追不上,若是你把她手脚都捆了,横竖我也背不动。” 梁冠璟听那意思,知道苏铭玥暂时性命无忧,而且木十三的口气听上去也不是气急败坏,相反的,他心情不错,脾气也好,想来不会为难自己和苏铭玥。 果然木十三对着千山雪这样的刁仆竟也无计可施,只好转头向身侧的小厮求助:“水空,你把董六带去见他娘子。” 梁冠璟愕然,有点儿犹豫地喊了一声,“梁玄琛?”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你是谁?”木十三“嚯”地站起身。 歪靠在案前的千山雪站直了,李明堂也不哭了,那叫水空的小厮更是跑去点上了灯,屋内瞬间明亮起来。 “三哥?真的是你?!”梁冠璟惊喜异常。 “阿源?”梁玄琛摇头,“不对,你的声音变了。” “就是我啊。”梁冠璟站起身来。 水空也道:“公子,真的是六小姐。” 梁玄琛向前伸出手,梁冠璟主动靠了过去,让他摸摸自己的面颊,“胡子是装上去的,下巴上的也是。” “这个不像胡子。” 梁冠璟解释,“看着像,手感不像。” 梁玄琛又确认了一下她的面容,“你嗓子怎么坏了?” “为了假扮男人吃药吃的,不过能好。” 梁玄琛道:“可别再吃了,这破锣嗓子!”说罢赶紧让水空来松绑,顺带着将倒在地上的惜玉和凌十四也松了绑,闻了嗅盐。惜玉和凌十四闻了嗅盐悠悠醒转,还有些恍惚,身体也发软,手脚没力气,只垂头靠在墙根处歇息。 忙完这些,梁玄琛和梁冠璟兄妹相对而坐好好说起话来。 李明堂“哈哈”gān笑,“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啊,哈哈哈哈……”然而笑了半天没人理他。 梁玄琛忙着招呼梁冠璟,“阿雪,看茶。” 千山雪还没缓过神,只好躬身退下去准备茶水,她在chūn福里是头牌的花魁娘子,哪里给别人端茶递水过,但是给梁玄琛端茶递水她是很勤快的。 梁冠璟道:“我那位娘子,还不赶紧放了她,你们没有为难她吧?” 梁玄琛道:“没有没有,她身怀六甲,我能怎么为难她,我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吗?” 梁冠璟顿时放了心,“你怎么跑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你不是去江西丰城了吗?” 梁玄琛道:“你在宫里锦衣玉食的,又怎么放着好好的皇后娘娘不做,跑这鬼地方来?” 梁冠璟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又一跺脚,“我跟韩成玦闹翻了,不想做皇后了,也没处好去,只能到这里来。” 梁玄琛道:“你不找伯涵吗?” 梁冠璟叹气,“我也不喜欢他了。” 梁玄琛道:“那你不来找我?” 梁冠璟又叹气,“我写信到丰城,你不是没回信吗?谁知道你跑哪儿去了。” 梁玄琛跟着叹气,“我前年就离开丰城了,后来去扬州,再后来就到这儿了。” 他们俩话了半天的家常,李明堂尴尬地杵在那里半天,刚准备蹑手蹑脚地离开,梁冠璟冲他招招手,“我来这儿第一天,就结实了这位明堂兄,来来来,明堂兄,来坐来坐,今天好好儿把话说明白再走不迟。” “那个……天色不早了,要不你们兄妹好好叙旧,我还是不打扰了。”李明堂打哈哈。 梁冠璟面色一厉,“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把你捆了不成?!” 李明堂于是硬着头皮自己拖过凳子,坐到他们跟前。 梁冠璟开始告状,“这小子,打我第一天来嵩城,就撺掇我来杀你,你告诉我,你的眼睛是不是他弄瞎的,要真是,我现在就把他眼珠子挖出来,给你报仇。” 梁玄琛微微一笑,“那倒不是,给我下毒的是常清河,李明堂最多是知情不报,见死不救。我后来游历四方,到处求医,说是错过了治疗的最好时机,已经无法复明了。” 梁冠璟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点光亮,勉qiáng知道白天黑夜,别的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梁冠璟捏紧拳头,“你不早说,我去帮你找常清河,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算了……”梁玄琛摇头,“一开始是非常恨他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习惯当个瞎子了,对他也没什么恨意了。” “就这么白白放过他了?”梁冠璟不服。 梁玄琛道:“我们不提这个人了吧,说说你的娘子。你怎么扮男人上瘾,还娶妻生子了,那肚子里的孩子总不是你的种吧?” 梁冠璟笑了,眼神温柔,可惜梁玄琛看不见,“三哥,你带我去见她吧,我现在就想见她。她一晚上没回家让你扣下,肯定受了惊吓,她还怀着孩子。” 梁玄琛听出她语气中的急切,“也罢,阿雪,你带她去见她娘子——我说这话怎么那么别扭呢?她真是你娘子?” 梁冠璟道:“真的!”转身看到千山雪那张脸,再想想指尖上还留着她的味儿呢,梁冠璟尴尬地说道,“能不能让水空带我去?” 水空道:“六小姐,不知者无罪,我若知道那是你家娘子,我肯定不敢掳了她,你可不能寻我的仇。要怪就怪三少爷,是他出的主意,说是要会一会你这号人物。怕你不肯来,这才请你家娘子先喝茶了。” 梁冠璟道:“没事,回头一起算账。” 水空苦着一张脸,向梁玄琛求救,可惜他递过去的眼色梁玄琛也看不见。 “去吧。”梁玄琛挥挥手。 李明堂正要跟着梁冠璟和水空一起出去,被梁玄琛搂了肩膀拉了回来,“明堂兄不要着急啊,我跟我家六妹妹可以慢慢叙旧,跟你……” 李明堂道:“咱俩也没啥好叙旧的吧” 梁玄琛道:“也是,那麻烦你给常清河带一句话,就说我已经不恨他了,让他别再来烦我就好。” 李明堂本来已经准备溜之大吉,听他这么说,倒是不走了,“你既要这么说,那我们就来好好讲讲理。” 梁冠璟没心情听他们扯淡,她只忧心苏铭玥的安危,把地上的惜玉和凌十四拉起来后,她便跟了水空从chūn福里出来。 她那些兵们已经退到chūn福里外面,却也没走,只在巷子口原地待命,兼还噼噼啪啪拍蚊子。 梁冠璟心中感动,上前道:“大家回去吧,辛苦兄弟们了,明日都有赏。” 兵们见到惜玉和凌十四一起出来,知道事情大概是谈妥了,然而说是chūn福里绑了嫂夫人,此时也不见人。 梁冠璟道:“误会一场,你们的嫂夫人不在这里。” 有人关切地问道:“那嫂夫人在哪里?可曾找到了?” “多谢各位兄弟们,我去接她回家,等娃娃满月了,请大家吃酒。” 余的梁冠璟也不多说,兵们今日都听到了chūn福里那尴尬的一幕,也不知道楼上房间里董六爷和千山雪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又听他说嫂夫人的确是不在家,个个胡思乱想起来。 梁冠璟也阻不住他们瞎想,只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在心中捋了一番,她回头望望,皱眉看着灯火通明的chūn福里。白日里站在此处看这楼宇还不觉得繁华,也不过北地寻常的宅子,甚至都不像窑子,但是夜色下再看,那灯火放she的光芒简直有些妖冶了。 梁玄琛离家多年,此中必然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常清河与他的恩怨,自己竟然全然不知,甚至都不认识常清河。只不知道常清河与自己仅有的几次见面,又是否认出来,知道她原来是老仇家的亲妹妹? 她的三哥,还是原来那个三哥吗?他做了商人,开了jì院,与蒙古人过从甚密,还绑架了别人身怀六甲的娘子。她觉得她已经不认识原来的梁玄琛了,若不是他身边还带着那个叫水空的小厮,她简直觉得这只是跟自己三哥长相相似的陌生人。 地水火风四大皆空,梁玄琛身边原来带着四个小厮,伴读,陪练拳脚,替三哥挨梁老爷子的板子,似乎也……除了水空,其他三人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尚在人间?她自己那个奶哥哥,当年也常常跟着三哥哥,即便娶了亲生了娃,还留在梁玄琛身边照顾他,如今奶哥哥去哪里了?这些她都没来得及问。 如果今天自己不是梁冠璟,而是真的董六,恐怕一场恶战免不了。 那么明天呢?他还念兄妹情义吗?他认雁门关的千户大人吗?更甚者,龙虎卫指挥使大人常清河,能不再去找他吗? 当然,不是为了他们男人之间的那点破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是攻,谢谢! 我寻思着以后要写三哥的故事,文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国舅爷》。 第70章 道义与卿卿 水空把梁冠璟带去见苏铭玥,在哪里呢?竟然就在那稳婆张六指家里。 那张六指倒不是真有一只六指怪手,而是她给人接生摸肚仿佛多长了一根手指一样,莫说胎儿大小,胎位正否能摸出来,连是男是女都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梁冠璟之前就给她送过不少礼,苏铭玥便想打听打听肚子里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那张六指笑道:“若是旁人,老婆子说就说了,但是我瞧二位贵气bī人,这娃娃是男娃女娃都不打紧,他日必成人中龙凤。” 她既那么说,苏铭玥也不好再问了,横竖过几日便知道了。 梁冠璟到张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屋里却是亮着灯,原来她也是刚刚在城西一户人家帮着接生,忙完到现在可不就是五更天了,夏天日头长,五更已经天光微明。出来迎接的是张六指的孙女儿,张九斤。 这张六指圣手高明,却不去江南繁华之地呆着,跑到这边关来,边关多是男丁,她一个稳婆能有什么营生?梁冠璟知道内里必有因缘,然则他人隐而不谈的事情也不便打听,二来正因张六指到边关来才能替自己家的娘子接生,也算是因缘际会了。而且张六指的孙女儿也姓张,想来不是她亲生,而是捡来的。 张九斤据说是出生的时候九斤重,她娘亲胎大难产差点死了,差点死了就是没死,既然没死后来去哪里了,张家祖孙也没说清楚。总之当年九斤重的张姑娘如今已经出落得伶伶俐俐,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开门见是梁冠璟,她嫣然一笑,“六爷可是来寻你家娘子的?” “她昨夜怎么歇在这里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梁冠璟说着已经进了屋。 张九斤看了看她身后的水空和惜玉,奇道:“昨日上午就是这位小哥送铭玥姐姐过来的呀,他走的时候还说去营里知会你一声,免得你焦急。” 梁冠璟随口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张九斤又说张六指刚刚接生回来,累了一宿,此时在里屋chuáng上歇着,梁冠璟自然说不便打扰,让她继续躺着。 “铭玥姐姐还没起呢,要我去叫她吗?”张九斤道。 梁冠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让她歇着,她没事我便不急。只是……我早上赶过来,还未洗漱,要不……方便给我打盆水来吗?我搓把脸洗个手。” 张九斤闻言便为她去打水来,放下水盆她解释道:“昨日铭玥姐姐突然晕倒,就由两位姑娘还有这位小哥赶了马车将人送过来,我祖母查探了一番,见也没有大碍,腹中胎儿安好,只昏睡不醒,便让她暂且歇在我家。没到中午的时候人就醒了,jīng神挺好,胃口也好,几位姑娘还在房中说了一会儿话,在院子里走了走。傍晚我祖母被人叫去接生,铭玥姐姐和那位婉妍姐姐也不曾离去,因是想着上午晕倒怕胎儿有个闪失,便让我留下陪着,她自己去那产妇家中了。后来铭玥姐姐便留在这里等我祖母回家,那婉妍姐姐说是家规森严不能久留,只好带着丫鬟先离开了。铭玥姐姐一等,就等僵了,想来你在家中有事不好来接,我便留她过夜。” 梁冠璟心道,千山雪竟然跟苏铭玥呆了整整一天,也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青楼女子,又是个不择手段的花魁娘子,苏铭玥别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才好。她也没被软禁,更没有绳子捆了她,竟然乖乖地听人家的话,在张家住下来过夜了。 梁冠璟打发了水空和惜玉先回去,又跟张九斤扯了些闲话,天光已经大亮,苏铭玥终于睡醒起chuáng。 “九斤,是六爷来了吗?”苏铭玥在里屋唤道。 梁冠璟便起身走进里屋,见苏铭玥已经坐在镜前梳头。她对镜自揽,竟也不先迎上来,只在镜中对着自己浅浅一笑。 “我昨晚找你都找疯了,你不知道吗?”梁冠璟口气不善。 “知道。”苏铭玥吐了吐舌头,仿佛坐错了事又料准相公不舍得责罚的刁蛮娇妻。 “知道你还……”梁冠璟气不打一处来,“昨晚我带了兵去chūn福里,差点把人家的楼给拆了。” 苏铭玥瞪大了眼睛,随即搂住梁冠璟一顿狂亲,“是我糊涂,害你受了惊吓,那千山雪说是已经找人去跟你说了,我就信了她。” “瞧你心里还挺得意啊!”梁冠璟便把昨晚大闹chūn福里的经过跟苏铭玥说了,说到木十三为了扰乱她心智,故意安排一个替身在对面明月客栈假扮苏铭玥,被推下楼去,她当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已经失去理智,无法正常应敌了。 苏铭玥也是大骇,“竟有这样的事?” 梁冠璟自然隐去了千山雪跟她关在房内发生的那些事,只道:“若木十三不是我亲哥哥,昨晚我恐怕凶多吉少了,那你简直就是谋害亲夫,至少也算帮凶。” 苏铭玥似乎还是不敢相信,“那你三哥接下来预备怎么办?他还是要做他的生意吗?把粮私运出关外去卖?你身为雁门关千户,是大义灭亲还是听之任之?湖广连年受灾,蜀中已经起乱,赈灾的粮食不应该先运往蜀中吗?” 梁冠璟把苏铭玥的手握在手心里揉捏,边沉吟道:“我若是董六,他必然以你为要挟bī我就犯,虽然昨日他没有为难你,但是昨日之举足以证明你的小命捏在他手心里。现在情势变了,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念在骨肉亲情,血浓于水,跟我同气连枝。” 苏铭玥道:“昨日我与王婉妍聊了一天。” 梁冠璟挑眉,“王婉妍?” 苏铭玥嗔道:“就是那千山雪。王姑娘沦落风尘的经历也是颇叫人唏嘘,她的爹爹原是姑苏人士,还是个前朝的文官,娶了一个蒙古姑娘,夫妻本来很恩爱。后来太-祖皇帝得了天下,那位王大人当时带了全家在关中做个小官,结果与逃亡途经此地的前朝残部有了gān系,他的蒙古妻子给这些逃亡士兵提供了不少粮草,朝廷后来便治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她们全家女眷被贬入教坊司为jì,她当时年纪小,才没在脸上刺字,是木大官人,也就是你哥哥搭救了她,让她在chūn福里安身立命,日子才好过一些。” 梁冠璟看她,“你同情千山雪是因得她容貌美丽吗?” 苏铭玥白了她一眼,“你这什么口气?” 梁冠璟道:“朝廷治王家的罪也没有错,因得千山雪花容月貌,你就舍不得了?” 苏铭玥气急了,“你三哥双目失明,总不是看在千山雪花容月貌才施舍援手?” 梁冠璟道:“他搭救了这位姑娘,不还是让她在chūn福里接客?” 苏铭玥道:“她在chūn福里是花魁娘子,总比原来在军营里做jì要qiáng一些,而且你三哥好男风,也不肯纳了她,你让她一个弱女子去哪里?” 梁冠璟无奈,“好好好,总是你有理,我可不觉得千山雪是个弱女子。” 苏铭玥仔细打量她:“你为何对她这么有敌意,她又没得罪你。” 梁冠璟愕然,“她还没得罪我?!她掳人在先,意图勒索在后,帮着木十三里通外敌,跟蒙古人,女真人过从甚密。你自己刚刚都说了,湖广连年受灾,蜀中已经起乱,赈灾的粮食不应该先运往蜀中吗?大是大非要拿捏准啊,不能看着漂亮姑娘掉几滴眼泪就乱了分寸,失了章法。” 苏明月把手抽出来,反过来握住梁冠璟的手揉捏,“蜀中赈灾的粮原应是朝廷拨过去的,粮不是没有,是没有到百姓手里,这些粮都让地方上的贪官污吏层层盘剥了,这才起了乱。而你三哥的粮是真金白银买过来,运到北地与蒙古人jiāo易,准备趁火打劫换更多的真金白银。即养活了关外快饿死的灾民,又能大赚一笔,两全其美。所以关键还是你三哥哥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他当年也是征战沙场的热血男儿,今日就变做了里通外敌的汉jian贼子吗?不见得吧?你是他亲妹妹,你都不信任他吗?” 梁冠璟道:“你信我三哥?” 苏铭玥道:“我亲来边关,才知道不光是王姑娘,这里很多人已经分不清是汉人还是蒙古人,你营里不是还有关外降兵吗?其中不少就是蒙古人。当年五胡乱华,唐时李白就有一半胡人血统,便是你的老相好信武将军顾长风,他高鼻深目,满头青丝打着卷儿,你能说他祖上没有胡人血统?那关外自然也有汉人蒙古人分不清的,只因一道长城,就要让他们饿死冻死在茫茫草原上?” 梁冠璟瞧着苏铭玥,仿佛重新认识了她,“你这想法可千万别对外人说,你当里通外敌的个个都是贼眉鼠眼一副大jian大恶之相?人家就是拿道义来哄骗你,那些道义不光骗了你,连他们自己也是深信不疑的。我只知道蜀中还乱着,顾长风深陷其中焦头烂额,谁还有功夫去管关外的蒙古人是饿了还是冻了?” 苏铭玥不高兴了,扔下她的手,“你心疼你的顾长风去,我还是心疼王姑娘好了。” 梁冠璟也不高兴了,“你连亲夫的生死名节都不顾了,你好,你果然很好!” 苏铭玥见她说话这么重,气得涨红了脸,“别一口一个亲夫的,你做这董六爷做上瘾了,你我终归是假夫妻。你先去跟你三哥论理去,是他派千山雪来给我说这些道义的。你但凡能说动他,我总是跟你一边的。” 梁冠璟听她说跟自己是一边的,便也没那么生气了,“那道义和我只能二选其一,你选哪个?” 苏铭玥一边打她手心,一边愤然道:“我自然是选你。” 梁冠璟莞尔,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死死扣住,又一番好言相劝,心肝宝贝肉啊地一顿哄,苏铭玥总算又笑了,答应跟她一起回家去。 第71章 事关名节 苏铭玥安然无恙,梁冠璟便也不好去找木十三的晦气,她心里还是不能把此人和梁玄琛三个字等同起来,更不能相信他居然就是自己的三哥。估计木十三那边也在犹疑,正愁拉不下脸来对自己的胞妹下手。 梁冠璟和木十三互不相见,另一个人却是第二日一早便快马加鞭从雁门关赶到军营里,不是别人,自是龙虎卫指挥使大人常清河。 估计他自李明堂那里得了消息,不知皇后娘娘竟然效仿花木兰,就驻扎在嵩城,还隔了好几级当了自己的下属,是以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请罪。他到的时候梁冠璟还贴着小胡子在校场边的发令台上坐着喝茶,夏日炎热,她布衫下绑了束胸的带子,汗水都快浸透了,台子下惜玉在教士兵们马上骑she,常清河见了大步抢上前,梁冠璟真担心他会下跪,好在他走得近了只拱手一揖,“六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梁冠璟因得昨日在chūn福里丢了大丑,本来都不想露面了,又觉得自己越不露面,越是尴尬,倒让底下的弟兄们多想了,反正他们男人吃喝嫖赌互相都不当回事,索性更要厚着脸皮来营里,倘有几个不开眼的来开她和千山雪的玩笑,她可以说点浑话搪塞过去。她昨夜在李明堂面前bào露了身份,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常清河会来,果然,才喝了几口茶,就要硬着头皮接见龙威卫指挥使大人了。 两人进了议事厅,还故意把李明堂留在厅外望风。待屋里只剩下两人,常清河当即跪倒,拿腔拿调地说道:“龙虎卫指挥使常清河参见皇后娘娘,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娘娘恕罪。” 梁冠璟并没有去扶他,这样说起话来显得自己更有气势一些,她后退两步坐到上首的太师椅里,翘起二郎腿,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心安理得接受常清河的大礼。 “常清河,这世上敢打本宫巴掌的,除了你,没第二个人了。”梁冠璟心道她这话并没有错。韩成玦不算人,至少不算个男人。 常清河赶紧磕头,整个人伏到地上,姿态是低到尘埃里去了。 说着,梁冠璟又淡淡一笑,“不知者无罪,本宫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况且你那天打董六一巴掌,训斥董六的话也没有错,身为边关守将,你做得很好。” “臣惶恐!” “不过……”梁冠璟口气一变,声色俱厉,“你毒害梁玄琛,让他双目失明,这件事不能就这么放过你。他是我的三哥,是国舅爷,梁家满门英烈,我兄长数人,如今只剩得这么一个哥哥了,你竟敢如此害他,实不能忍!我正准备去找你,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皇后娘娘,可否容小的解释清楚?”常清河又磕了头,完全不敢抬眼。 “你毒害他,竟还可以解释?”梁冠璟质问。 “回皇后娘娘,当年国舅爷被毒害,时值七王之乱,是宁王授意,康王下令,接令的正是在下。小的在康王麾下,职责所在,不敢违令。”常清河把责任推得gāngān净净。 梁冠璟冷笑,“怪你有眼无珠,不早日弃暗投明。康王是皇嗣,皇上都诛了他九族,你这为虎作伥的爪牙是施了什么手段,竟让你逃脱了?” “回皇后娘娘,是国舅爷不计前嫌,亲自向皇上求情,皇上才特颁密旨赦免了罪臣。臣领旨谢恩后,便升任镇抚,调往山海关驻守。”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梁冠璟竟也不好为难他了。这件事当年肯定是刻意瞒过了她,所以她非但完全不知道,连常清河其人都没怎么听说过,还道是七王之乱时被策反后弃暗投明的一员猛将。大概梁玄琛知道皇后妹妹不会甘心放过这个人,特意跟韩成玦jiāo代了要隐瞒真相。 梁冠璟只能讽刺常清河,“自古只有论功行赏,你倒是因罪升官,因祸得福了。你给我抬起头来!” 常清河依言抬头,眼睛还是恭顺地只敢看梁冠璟未翘起的左脚脚面。 “长得的确威风凛凛,颇有几分姿色,怪我三哥好男风,竟然为美色所惑,不忍怪罪于你。”这话就很侮rǔ人了。 果然常清河又是一低头,“禀告皇后娘娘,国舅爷与小的绝无半分私情,他看不上小的,但是仍然胸怀广阔,豁达洒脱,认为小的好赖也算有点才gān,明珠暗投乃是为了报康王知遇之恩,是以求皇上网开一面绕我一死。小的便一心报国,鞠躬尽瘁,领了兵去山海关镇守。” 梁冠璟唇边擒了一抹笑意,“既如此,怎么去年chūn末跑扬州骚扰我三哥?六月索性请调雁门关了?还不是因为你听说我三哥到了嵩城?” 这下常清河说不上来了,他纠结一番,索性不要这张颇有姿色的脸了,“回皇后娘娘,是小的垂涎国舅爷,死皮赖脸地来找他。皆因小的去年初的时候打听到国舅爷和他那个相好的已经分道扬镳,小的便又心思活络找过来了。” 梁冠璟一拍桌子,“放屁!你索性说查探到国舅爷勾结蒙古人通敌叛国,要来雁门关前挡他,让他迷途知返,本宫还敬你是条汉子,想不到你却拿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来诓骗本宫,你还要不要脸?!” 常清河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谎话便叫我五雷轰顶,天诛地灭!小的对国舅爷一片痴心,至今二十有七不曾婚配,皆是随了国舅爷的心性,小的知道他就是不肯娶亲才被梁老将军赶出家门,是以小的也发愿终身不娶,只为了等他终有一日对小的……” “行了行了,不堪入耳!”梁冠璟打断他。 常清河低头应了,又道:“这些暂且不说,皇后娘娘说国舅爷勾结蒙古人,通敌叛国,这我是不答应的。小的手下暂且不说,便是千户董一鸣手底下也有不少关外降兵是蒙古人,若是跟蒙古人同席而坐称兄道弟便是通敌叛国了,那你我岂非都脱不了gān系?” 梁冠璟被他说得噎住。 常清河见头顶的皇后娘娘不发话,立刻说下去,“再说国舅爷是您嫡亲的三哥哥,他若通敌叛国,事关皇后娘娘的颜面,事关皇上的颜面。这问起罪来,可是要祸及梁府的……” “你给我闭嘴,竟敢拿皇上,拿梁府来要挟本宫!”梁冠璟简直气晕过去。 “小的不敢!”常清河又是一磕,“小的与国舅爷相识多年,早将他的秉性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国舅爷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便是那外敌拿了他的心上人以命要挟,他也断不会打开城门,引敌入关。这一点,难道皇后娘娘对他的一片赤诚心存疑虑吗?” 梁冠璟觉得他口中的那个梁玄琛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三哥,想不到一个外人尚且相信三哥,自己倒是起了疑心吗?梁冠璟声音放低了,语气仍然不甚笃定,“你说你与他相识多年,可是这些年你并未留在他身边,你能肯定他一点儿也没变吗?” “小的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有差池,便是小的痴心错付,届时小的只愿身死雁门关,以报天恩!” 梁冠璟点点头,“记住你今天的话,要是你看错了人,本宫定让你以死谢罪。” 常清河郑重地拜了,朗声道:“届时小的会踩过梁玄琛的尸体来皇后娘娘跟前谢罪。” “放屁!”梁冠璟大喝一声,“国舅爷根本看不上你,他的名讳岂是你配挂在嘴上的?若是国舅爷通敌叛国,本宫自当亲手料理,还轮得到你?” “是是是,小的口出狂言,该死!该死!” 梁冠璟顺出一口气,又将桩桩件件的事一一jiāo代他记下,这几日加紧去办了,这才赐他起身告辞。 常清河刚刚要退下,梁冠璟又喊住了他,“本宫是奉了皇上的密旨到雁门关来办事,你只当眼前之人是董一鸣,出了这个门,你还是你的龙虎卫指挥使大人,本宫还是领千户的忠显校尉。不是你该问的,不要问,不是你该管的,不要管,更别写了奏章到皇帝跟前溜须拍马通传报信企图邀功,若有僭越,我照样治你泄露军机的死罪,听清楚了没有?” “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去吧。”梁冠璟手一挥。 常清河恭恭敬敬地后退,出了议事厅的大门,守在外头的李明堂十分焦急,一直探头探脑,又不敢靠近了偷听,见常清河出来了,他赶紧上前打听,“她都说了什么啊?” 常清河得意洋洋,“她说我威风凛凛,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啊?”李明堂下巴都要掉下来,“她……她看上你了?这……你们刚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要是让人知道,尤其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李明堂替他着急,简直急死了,用手指戳着常清河,他简直要跺脚。 常清河仿佛吞了苍蝇似的,“你想哪儿去了,我说你怎么那么龌龊?” 李明堂觉得自己好心当了驴肝肺,“我刚刚给你们把风,急得我啊!就怕有人撞上了。” “怕什么,她的身份不是皇后娘娘,她现在是个男的啊!” 李明堂跺脚,恨他天真愚蠢,“对啊,就是因为她现在是个男的啊,谁不知道你好男风啊?你们要有个什么什么的,将来还不是要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去?” 常清河踹了他一脚,“放屁,你才好男风呢!老子的名节都是让你给毁的。” 第72章 láng烟 梁冠璟和梁玄琛彼此互不相见,苏铭玥看在眼里,便忍不住问她缘由。 梁冠璟不肯面对,苏铭玥只要替她说,“你怕你三哥变了,变成你不认识的木十三了,你怎么也无法把一个贿赂边关守将,开设jì院,与蒙古人勾结牟取bào利的jian商联系在一起。以你的理解,湖广歉收,蜀中民乱,他手中既有粮食会得拿出来给朝廷解围,怎么会去给关外的蒙古人?” 梁冠璟尴尬极了,让她不要说得那么直白,若真如此,这就不仅是皇家的颜面,梁家的荣rǔ,这是多少人掉脑袋的事情。 “那你更应该现在就去问清楚,不要到了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的公堂之上再去问,恐怕届时你的身份立场反而要避嫌不能问甚至不能旁听了。”苏铭玥提醒她。 “那他怎么不来找我,不来主动解释?是不是他解释不了?” 苏铭玥道:“他是你三哥,看着你长大的,而且你说过以往这些哥哥里头,就属三哥与你最亲厚。你现在的身份是皇后,同时又是雁门关的一个校尉,他是不想为难你,所以他宁肯为难自己。按我的理解,蜀中民乱,天灾是有的,更多的是人祸,那是韩成玦当皇帝督察不力用人不善,倾一国之力还拿不出赈灾的粮吗?退一万步,没有粮还可以镇压,平乱,吃大户堵漏,趁机肃清乱党,铲除贪官酷吏。但是长城以北的白灾,那牵动的是整个北地边关的安危,他不想长城以北千里无人烟,更不想蒙古人联合女真人犯我边禁,他知道妹夫腾不出手来,而且这件事情做起来也不风光,所以他愿意做,而且他不想拉你下水。你三哥的胸怀和智谋是韩成玦所不能及的,你应该是知道他的。” 梁冠璟点点头,“是的,我三哥就是这样的人,我应该信他。而且这件事情,我不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我明天就去找他。” 苏铭玥道:“事不宜迟,今夜也是可以的。” 梁冠璟面有难色:“我去chūn福里找他吗?” 、、、苏铭玥道:“我们妇道人家去chūn福里是不合适,你们男人总是方便的。” 梁冠璟不高兴了,“什么我们你们的,咱们不都是女人吗?那日大闯chūn福里,莫说我三哥跟我相认了,千山雪可也知道了,更早以前我跟李明堂去查探的时候,被两个窑姐儿给摸了,我怀疑就是那时候我bào露了女人的身份。既然如此,恐怕chūn福里上下都知道我是女儿身了,我若再去……那多尴尬……” 苏铭玥一脸别有深意的笑容,“阿源,你变了,你以前不这样忸怩啊?只是我也不好劝你去,倒像是我撺掇皇后娘娘三番四次去窑子里,这事传出去不好听,以后野史里不知道怎么写你呢。” “呸,少说风凉话。”梁冠璟很想掐她。 苏铭玥笑了,“再说了,你就肯定你去了chūn福里,他就一定在,一定答应见你吗?” 梁冠璟嗫嚅,“那怎么办?你帮我想想。” “或者你可以找千山雪当中间人,我倒觉得见她容易一些。” 梁冠璟扶额,“快别跟我提她,我见了她就发怵。” 苏铭玥不解,“咦?我还觉得跟她很投缘呢。” 梁冠璟道:“这个人你少同她打jiāo道,你们不一样,你是外冷内热,她这人我光是看她一眼,就觉得彻骨寒意袭来。她在我三哥手底下做事,依我三哥的为人,断不会qiáng迫这些姑娘们接客,她这样的人品才学,做什么不好,非要……我看她做这窑姐儿做得乐此不疲,你还跟她投缘?” 苏铭玥涨红了脸,“你这说的什么话?人各有志,她在chūn福里总有这样那样的难处,你三哥救她于水火,说不定她就倾慕于你三哥,可是你三哥肯纳了她吗?横竖你三哥不近女色,她只能以此报恩了。” 梁冠璟直摇头,“越说越离谱。” 正说着话,苏铭玥突然身型一滞。 梁冠璟急道:“怎么了?” 苏铭玥眉头一皱,脸色难看,“好像要生了!” 梁冠璟忙起身披衣,苏铭玥提醒道:“你束胸的绑带还需要吗?” 梁冠璟这才想起来,她到隔壁屋叫来红菱采莲她们,又让丰旭去请稳婆张六指,一边给自己穿戴了,一边又命怜香惜玉去烧热水,准备器具。 没一会儿丰旭回来了,却没接回张六指,原来现在三更,张六指问了情形之后说苏铭玥这是头胎,天明还未必能生下来,也不会就难产了,她要等吃过早膳再来,只说今晚且按照她之前吩咐过的行事就可以。 一家人顿时乱成一团,梁冠璟问大家:之前吩咐过的是什么事情? 竟然没人能答上来,苏铭玥痛得脸色苍白,怒道:“她叫我别紧张,按她说的饿了吃,累了躺,好存够力气再生,若是醒着睡不着就多在屋里走动。”说完瞪着梁冠璟,“你不是以前生过吗?” 梁冠璟茫然地看着她,“除了疼,我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 苏铭玥恨恨地看着她,又一阵痛楚袭来,她只能专心忍疼。 梁冠璟突然想起来似的,“不要憋气,会憋着孩子,要喘气,大口大口地喘。” 苏铭玥甩开她的手,“我都痛死了,哪里有力气大口喘。”忍过了这一阵疼,她又停下来,愕然道:“怎么又不疼了?” 梁冠璟问:“不疼了?” “好一点了,几乎不怎么疼了。”苏铭玥气得想捶死她,“你还说你生过?你快想想当时的情形。” 梁冠璟回忆,“当时探子来报寿王突袭,我骑马去中军的时候,前面队伍已经烧起来了,也不知道韩成玦是生是死,我想着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就是遗腹子了?” 苏铭玥哭笑不得,“那我要不要骑马去雁门关跑一圈啊?” 梁冠璟知道这是戏言,只能安慰道:“乖,玉儿将来是做大事的人,定能母子平安生下孩子,我们今夜且去屋外夜观天象,看看是不是紫微星动,届时满室七彩霞光闪耀,史书有云,洪熙六年,皇太子韩允淏在离雁门关三十里的嵩城出生。” 她说得拿腔拿调,倒把红菱采莲逗乐了。 “其母苏氏,生卒年不详。”苏铭玥冷笑,“哪个后宫妃嫔靠生孩子出名啊!不如记在你头上,还能捞个嫡子当当。若非如此,以后皇室争储,又是一个七王之乱。再说生在宫外,野史里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了,他那个父皇认不认都不好说。” 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名正言顺就回京城生孩子,再说现在也来不及了。 梁冠璟握住她的手,情深意切,“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这是咱俩的孩子,跟别人无关。” 苏铭玥听她这么说,稍稍安下心来,“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儿。” 苏铭玥疼一阵缓一阵的,熬到天将明未明之时,突然屋外有急促的马蹄声,来人下得马来,“哐哐哐”地猛拍院门,口中高呼:“千户大人?!千户大人在吗?董六爷?!董一鸣?!” 梁冠璟一听就不对,命惜玉去应门,自己也出了屋子。 只见凌十四腰挂佩剑一身甲胄地闯进院子,在院中向梁冠璟单膝下跪,“禀告大人,长城上、、、láng烟四起,尚不知前方发生何事。” 梁冠璟一惊,“láng烟自东而起,还是自西而起?” “自东。” 梁冠璟的手捏着门框,“让营中兄弟喂好马匹,抄上家伙,随时待命,常清河大人在雁门关吗?” “不在。” “什么?”梁冠璟愕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人中的地方,才发现光记得束胸,因为后来又没准备马上出门,连假胡子都还没装,连着几天没吃药,嗓子也恢复了很多。 “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营里。” 凌十四接到命令转身即走,梁冠璟回到屋里,苏铭玥刚刚已经听到了整个对话,她把佩剑亲自递给梁冠璟,还把匕首放进她袖中。 “去吧。”她说道。 “我让怜香去把张六指祖孙一起接过来,如有必要你们随时准备动身离开嵩城,做好最坏的打算。”梁冠璟jiāo代。 “不用担心我。” 丰旭把马牵了过来,苏铭玥目送梁冠璟和惜玉提剑上马,两人瞬间消失在第一缕曙光中。七月流火,但是第一缕北风还未chuī来,前方的láng烟直升天穹,在三十里地外还能看得清清楚楚,那烟柱仿佛数不清的黑色飘带,横列成排,几乎贯穿了整个东西,将天地破开成南北两半。 腹中的阵痛再次袭来。 红菱慌乱地说道:“小姐,我们要不要收拾行李?六爷的意思好像让我们随时走。” “走?走去哪里?”苏铭玥qiáng忍住痛楚,字字铿锵地说道:“她是雁门关守军,忠显校尉,千户大人,她安排家眷先行撤离嵩城白水镇,她底下的兵会怎么想?” 采莲道:“我们只是收拾行李,没说就走,走不走的,都不能拖她后腿不是吗?” “旭哥儿?”苏铭玥唤道。 丰旭年纪小,没有跟去军营,这些日子她习惯了小厮打扮,望着漫天的láng烟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阵仗,一时都有些看呆了,听到苏铭玥呼唤方才转身。 “chūn福里恐怕还没得到消息,你去找木十三,告诉他前线起了战事,如有可能,我想见一见他,就现在。”说完她一声低呼扶住了门框,痛楚排山倒海般袭来,让她几乎怀疑自己能不能挺得过去。 第73章 阵痛 丰旭到得chūn福里的时候,里里外外都睡得醉生梦死,这就不是一个习惯早起的地方,正门紧闭连个护院都无,绕到侧门,进出搬运柴米油盐的人倒是不少,但是有人拦住了丰旭,瞧她面生,不让进。 “我有重要的事情来找木大官人,劳烦通传一声,不能耽误了。”丰旭心急如焚。 那守门的小厮没遇上过丰旭这样的人物,不敢贸然行事。 “木大官人不在chūn福里,你是谁?” “是千户大人董一鸣让我来喊他过去的。”丰旭撒了个小谎,知道苏铭玥的名号未必请得动木十三。 侧门的人都是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前几日董一鸣大闯chūn福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然而木十三jiāo代过若是董一鸣派人相请,只说他不在。 “要么你去知会一声千山雪姑娘,真是急事。”说着她抬手指指天上,“你看,雁门关一带全是láng烟,蒙古人要打过来了,十万火急。” 有个婆子笑道:“搬救兵去军营里,哪有跑窑子里来搬救兵的,这不是笑话嘛!” 丰旭见行不通,只能硬闯,她人小又机灵,左突右闪就突破了并不森严的防卫,守门小厮想要去追,倒是被另一个小厮拦下了。 “看这天上的láng烟,是要出大事了!也不用拦他,且带他去寻木大官人吧。这么小的年纪,也不像个练家子,不至于闹出什么幺蛾子。” 那小厮便带了丰旭穿堂过院,走过抄手回廊,进了楼子,直上扶梯,人还没到房门口,却见一个身型高大的男子挡在跟前,竟是那龙虎卫指挥使大人常清河。 常清河认出来董六身边的小厮,不禁老脸一红,恼羞成怒,“大清早的,你们在外头吵吵嚷嚷些什么?” 丰旭气喘吁吁道:“雁门关打起来了,蒙古人来了,烽火台上的láng烟自东向西都点起来了。” 常清河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回头三两步走过去一脚踹开门道:“怎么回事?” 里面梁玄琛闷闷地道:“你问我,我问谁?” 常清河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得回去了,你自己当心。”说完也不等丰旭上前回话,他噔噔噔跑下楼,扯开了嗓子骂:“人呢?都死绝了?我的马呢?把我的马牵出来!” 丰旭只好不去管他,上前去寻梁玄琛,才要闯进门,刚刚带路的小厮却是把她拦在了门口不让进,丰旭只好在门外回话。 “董六爷已经骑马去营里了,现在尚不清楚前线战况,连敌人在哪边,多少人都不知道。我家夫人想请木大官人到府上一叙。”丰旭不知道苏铭玥阵痛即将生产的事要不要告诉他,只好先按过不提。 梁玄琛在屋里沉吟片刻,扬声道:“水空,过来伺候我洗漱。” 水空早听到动静跑过来候着了,闻言便进屋去,丰旭刚要探头,水空从里面“哐”地关上门不让瞧。 丰旭年纪小,只道梁玄琛一个盲人早起洗漱多有不便,人家从小又是个贵公子,很知道体面,是以耐心在门口候着。 没一会儿梁玄琛穿戴整齐了出来,他一身素布灰衣,却端的是一派翩翩贵公子的风流态度,因为目盲手中握了一根箫不似箫,杖不像杖的棍子,棍子用上好的紫竹所制,比箫长然则没有可供chuī奏的音孔,比杖短又镶银包玉瞧之即可探路又可打狗防身。 丰旭知道他是梁冠璟的三哥,皇后娘娘的哥哥自是国舅爷,兄妹俩面目并不十分相似,然而神情举止里到底能看出端倪,当初李明堂和常清河见了董六恐怕也是觉得此人似曾相识,难怪李明堂想方设法地引董六去杀木十三,想看看此二人这王不见王的架势遇上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我哥哥是丰齐。”上了马车,丰旭提醒道。 梁玄琛眉毛一抬,“你是他二弟?不对,我记得他二弟年已十六,你是旭哥儿?” 丰旭道:“正是。我想打听打听我大哥现在何处?” 梁玄琛道:“他拖家带口不便随我来嵩城,我留他在扬州打理生意。” 丰旭略略放心,又代家母谢过梁玄琛对丰家的照拂,此时她有暇细瞧梁玄琛,只觉得此人相貌堂堂,比之顾长风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虽然双目失明仍不损容貌半分,反而有一种特别容易亲近的气度。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人人都夸那顾长风俊美非凡,她倒是更喜欢梁玄琛这样的。虽然此人算起年纪该当自己的长辈,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和自己已故的瘸腿父亲相比。 奈何此人不近女色。 丰旭想到如此大敌当前,梁冠璟提剑在军中,苏铭玥阵痛临产,她还瞧一位男子俊不俊,实在很不应该。 两人很快到了白水镇董宅,刚进院门,就听见苏铭玥在哀嚎。 丰旭赶紧解释,“我家夫人快生了。” 那水空“啊?”了一声道:“快生了找稳婆啊,找我家公子做什么?” 丰旭道:“稳婆找了,是夫人让我去找木大官人的,说是有要事。” 正说话间,又听到张六指在吆喝骂人的声音,“别喊了别喊了,姑奶奶啊,你这么喊力气都用完了,一会儿怎么生?” 苏铭玥约摸顶过了这一阵疼痛,期期艾艾地问道:“怎么还生不下来,是不是要难产了?” 张六指查看了一番,道:“没到时候,你先省着点力气,别gān嚎了。” “还没到时候?”苏铭玥觉得自己已经忍了半天的疼,竟是还没到时候,心中更加凄苦,又不敢违背了张六指的指示,如今是喊都不许喊了,只能咬了牙忍住腹中时急时缓的疼痛。这疼痛也是讨厌,挨过了一阵又好似没事人一样,果然一时半会儿不像要生的样子,“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概总要晚上才能生了。”张六指道,“你且在这里慢慢等,别喊别嚎,等这痛一阵阵中间没缓过劲的时候再使力气,我先去苦柳巷看看,那边有个在家织布的娘子恐怕很凶险,我要她这几个月多走动不要老是坐着织布,她也不听,我不过去不行。” 丰旭这才发现门口尚有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在等,看着也就是八九岁的光景,他光是傻乎乎地在门口探头往里看,一时手足无措,想来是嵩城另一头那个织布为生的产妇家里的孩子,这会儿跑来是请稳婆的。 怜香一把拉住张六指,“你不能走!我们六爷给了你不少金银礼钱的,算是把你定下了。” 张六指賠了笑脸道:“你家夫人肯定能平安生产,金银我是收了,可是人命关天,我若等在这里,天没黑透,你家夫人还没生,人家娘子一尸两命了。我一辈子当稳婆,岂能心安?我知人有贵贱,可是你家夫人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去看看,也算是救人一命,不,是两命了。我把九斤留在这里,她这些年都给我打下手,什么都懂的,如何?” 苏铭玥对怜香道:“算了,你放她去吧,若是人家那边有个什么闪失,我也于心不安。” 怜香不肯。 张六指便不高兴了,“怜香姑娘别欺人太甚了。” 苏铭玥道:“她收了钱也知道孰轻孰重,可见是个有骨气有原则的稳婆,怜香,我们莫要为难人家。” 张六指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您又是大富大贵之相,便是这天上的láng烟也必是为你腹中的孩儿才点的,莫要担心害怕,董六爷会旗开得胜,为你儿接风洗尘的。” 红菱采莲几个也都急,虽不似怜香一样qiáng行阻拦,但是只希望张六指这时候别跑了,平时说的温良恭俭,礼义廉耻什么的浑忘了,这种危急时刻,自是只顾自己,顾不得别人了。 梁玄琛一掀帘子进了屋,“让稳婆走吧,我守在这里。” 除了丰旭,其余人都是一愣。那张六指见救兵到了,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便挤出门外,“我去去就回,那边生了我就过来。” “等等!”梁玄琛唤过水空,吩咐他道:“你把马车赶去,将那位产妇一起接到这里,让张稳婆一个人看住她们两个。” 一屋子人刚刚只是着急,没想到事情也可以这样处理。却是那八九岁光景的小男孩道:“我娘先头也说让爹爹送到这里来生,可是我们嵩城的规矩娃儿只能生在自己家里,岂能生在外头,那不成外室子了。” 梁玄琛冷笑,对水空道:“能带来就带来,若那当爹的阻拦,手挡砍手,脚挡剁脚。” 水空应了,跟着张六指就要出门,怜香忙道:“我也去!”说着两人仿佛挟持一般,左右夹着张六指一起上了马车。 苏铭玥此时并不害疼,倒是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这位便是阿源的三哥哥吧?” 梁冠璟向着这边拱手一揖,温言道:“幸会。这位便是苏姑娘吧?阿源说你是她娘子,我一、时竟不知如何称呼的好,不如就叫你苏姑娘吧?” “无妨,三哥哥请随便坐。”苏铭玥转头唤来红菱看茶。“一早便想请三哥哥过来家里坐坐,偏偏不赶巧,今日雁门关起了láng烟,我又是这副样子……” 梁玄琛摸了摸采莲搬过来的凳子坐了,又道:“我是盲人,你无论怎么láng狈也不必挂心,横竖我看不见。若是苏姑娘觉得尴尬,可命丫鬟拉一道帘子,我们可以隔着帘子说话。” “不讲究了,三哥哥也是生性洒脱,不拘小节之人。”苏铭玥说着又扶着chuáng柱忍过了这一阵疼,红菱过来扶她躺了休息。 梁玄琛先发话了,“你今日请我来,不至于让我帮着接生吧?” 苏铭玥道:“三哥哥戏言了,今日请你来,想问你几件事,兼作通个气,望三哥哥恕我唐突冒犯之罪。” “哪里?前几日说是请你过去说话,却是和掳人勒索一个路数,还望苏姑娘见谅。” 苏铭玥便也不跟他继续客套,开始盘问起来,“我问过千山雪姑娘,端午收粮的时候有蒙古人袭击戍军,那些人是否你的手下,当时她承认了。但我还是想听你亲自解释。” 第74章 紫微星动 梁玄琛双目失明,但是他目视前方的样子总让人觉得他的眼睛还是好好的,此刻他微微侧过脸,面对苏铭玥的方向,缓缓道:“人是我的,但不是我让他们去袭击戍军的,听说北地白灾之后饿殍遍野,死伤无数,我现在很难管束这些人了。” 苏铭玥道:“和我猜的差不多,那你为什么不给他们粮?” 梁玄琛道:“我托人上奏朝廷开关与蒙古人jiāo易,以粮换银,皇上正愁没有粮赈蜀中之灾,龙颜大怒,便没有准,还命北地各关严防死守。马玉被抓,雁门关这条路断了,我的粮过不去。我想拉拢董一鸣,也就是你的夫君,可这人油盐不进,其他千户碍于马玉的事情也都不敢再与此事有瓜葛。我手底下的蒙古人心中挂念关外的亲人,便跟我翻了脸,我弹压不住他们。他们拉不下脸来跟我要粮,又看在往日情分上,不想用抢的,应该说,他们并不知道我把粮安置在何处,只好去抢了戍军的粮。” 苏铭玥道:“既然知道董一鸣就是阿源,为什么不找她帮忙?” 梁玄琛苦笑,“我能让皇后娘娘牵扯其中吗?” 苏铭玥道:“你是梁家人,皇后娘娘早就牵扯其中了。” 梁玄琛摇头,“不,我姓木,琳琅满目的琳琅,人称十三爷。木十三做什么事情都与梁家无关,我早些年就被赶出家门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苏铭玥腹中痛楚再一次袭来,好在梁玄琛看不见,她侧过脸咬住枕头,拼命忍耐,心中数着数,总算又忍下这一波。红菱见了,扶起她喝了点水,梁玄琛也听到她呼吸急促的声音,便不再说话,只无声地陪伴在一旁。 缓过这口气,苏铭玥又道:“你的粮现在何处?” 梁玄琛道:“正在海上,我准备走水路,过辽东与女真部先接上头。” 私运粮草出关,这是死罪,梁玄琛当然知道。 “但是……”梁玄琛又道,“我刚得了消息,粮食只出去了一小部分,我的码头就被查封了,没出去的粮草我安置在别处。查封我的正是掌管北地三关的总兵,龙虎卫指挥使常清河。昨天夜里我把常清河约到chūn福里商谈此事,但是听说长城上起láng烟了,我担心……大军压境,战事已起,来不及了,常清河恐怕还要怀疑是我施的调虎离山之计。”梁玄琛扶额,要待此时,脸上才显出一些疲态。 “常清河认为皇上做得很对,不肯跟你合作,是吗?”苏铭玥道。 梁玄琛不答反问:“你认识他吗?好似很了解这个人似的。” 苏铭玥恨恨地说道:“他是阿源的上峰,第一次见面就扇了阿源一巴掌,可恨!” 梁玄琛忍俊不禁,“阿源竟也忍了?” 苏铭玥讽刺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她大概把自己当成大丈夫了。”苏铭玥说完,脸色又是一变,扶着chuáng柱开始忍痛,忍过这一阵,她擦擦额上冷汗,“这肚子里疼起来的时候,我便觉得到底还是做大丈夫的好,即不用忍痛,便是挨一巴掌也不算什么。” 梁玄琛觉得她这人还挺有趣的,淡淡地一笑,苏铭玥看他这副表情,便觉得梁冠璟笑起来的时候跟这个三哥哥到底还是像的。 梁玄琛道:“苏姑娘觉得宋时朝廷每年向北地进贡岁币,可是丧权rǔ国的举动?” 苏铭玥道:“宋时重文轻武,对北境掌控不力,虽没有武将起兵造反这样的事,然则北地兵乱,朝廷莫说近妄臣,杀忠良,便是征召银两以备战需,下面的老百姓都不愿意拿出钱来,无兵无将以至亡国,跟是不是进贡岁币没什么gān系。横竖这点钱拿出来不难,倒是养上百万雄兵更烧钱,用岁币换边关安定,不是丧权rǔ国,分明是朝廷好逸恶劳,怕自己养虎为患。” 梁玄琛道:“阿源跟你想得一样吗?” 苏铭玥道:“不尽然,我看她跟常清河倒可以引为知音,阿源要是当了皇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迁都,然后掌控北境,让蒙古人俯首称臣。至于白灾死多少关外人,她大概是不怎么在意的。” 梁玄琛轻笑出声,“她生性残bào,你还要做她的娘子吗?” “我就是要努力不让她做bào君啊。”苏铭玥刚还笑盈盈,阵痛袭来,她又哼哼唧唧起来,这一下都有了哭音,“张六指怎么还没回来啊,真疼得紧,哎……我要受不了啦。” 正哭哭啼啼间,怜香水空果然把张六指和那位临产的织布娘子一起用马车驼了回来,那娘子的夫家先是死活不肯放人,怜香水空要与他们动起手来,他们又说欺人太甚,qiáng抢民女,要去报官,怜香抱起产妇就上了马车,任他们去报官。此时雁门关上láng烟都要燃尽,官府军营的人都去待命了,哪有空管这抢产妇,争稳婆的事情。 那织布娘子被安置在隔壁红菱睡的炕上,此时她已经连哀嚎的力气都没了,只轻轻**,仿佛重伤的绵羊。 这样一直挨到午后,红菱采莲扶起苏铭玥趁着阵痛的空档又喝了点汤水,梁玄琛也由水空伺候了用过午膳。阵痛一波qiáng过一波,越来越紧密,苏铭玥已经腾不出间隙与梁玄琛jiāo谈,张六指道,“快了快了,就要熬出头了。” 撂下这句话,她又跑去隔壁屋忙碌。 苏铭玥听得张六指对那织布娘子道:“再生不下来,孩子要闷死的,我得用手掏了,会很疼,你且忍着一点。” 随后隔壁传来一阵惊恐的惨叫,声音不响,却极其渗人,仿佛张六指已经开膛破肚,将那织布娘子的五脏六腑都掏了出来,而且这个时候人还是清醒着的,疼痛到极致总能让人痛晕过去,唯有这生孩子的痛,却是痛到了极致还是让人清醒着。 苏铭玥吓得面如土色,红菱搂住她安慰道:“小姐莫怕,她是难产,咱们不会这般受罪的。” “出来了出来了。”张九斤在一旁道,然而并未听到孩子的哭声,那筋疲力尽的织布娘子也没力气问孩子好不好,是男是女了。 又忙过一阵,才听到孩子娇弱的哭声,仿佛是个小猫在叫似的。张六指对孙女儿道:“你且把孩子抱外面透透气,千万别捂着了,来个人帮忙看一下,产妇晕过去了。” 丰旭主动请缨,“我来看着她,张婆婆还有什么吩咐的?” “她若是下面出血多了,你来喊我。我这一身的血要洗洗gān净,不能过了病气给六爷家的夫人。”张六指说完到外面院子里,采莲给她打水洗手,又进屋换了一身gān净衣服。那水空看见木盆里血红一片的水就倒在院子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一个没忍住,突然对着地下“哇”地吐了起来。 梁玄琛扶额,“你到外面溜达一圈再回来,免得丢人现眼。” 那水空也自觉丢人,便谢了梁玄琛,说是去外面街上打听打听,雁门关可是打起来了。 突然丰旭在屋里大喊,“张婆婆,不好了,她流血了,好多好多。” 张六指便又进屋,由张九斤帮忙,两个人往昏迷的产妇口中qiáng灌熬制好的汤药,还用一个玉石制的中空棍子插入产妇**,往里面塞药止血。还唤来丰旭去前院井中打凉水,用羊皮兜子包了压在产妇肚子上。 丰旭道:“这井水这么凉,在产妇肚子上敷着,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吗?” 张六指没心情跟她解释,还是张九斤说道:“凉水可助血凝固,落下点小毛小病总比血崩而死qiáng,若是好好调养,便不会有什么病根。” 这样外敷内用灌汤药,血崩竟是真的渐渐止住了,那炕上的小婴儿青紫色的脸也渐渐红润起来,有了活意。 怜香道:“张婆婆真是妙手回chūn。” 等到天黑透的时候,苏铭玥还没生下孩子,只在炕上痛得死去活来。这下张九斤也有些着急了,只说“按理不会,按理不会”。 梁玄琛一直等在外间,这时候水空终于溜达完了,他跑回来报告:雁门关的守军听常清河的调遣,往东阻截敌军去了。原来并非蒙古人冲击雁门关,而是女真部起了乱,多罗汗被儿子绰勒所杀,即位后的绰勒汗带着女真十二个部落五万大军进了山海关。那山海关的大门也不知道怎么的,竟是被一个汉人守将由里面打开了,这位守将引了女真部入关以后,五万铁蹄连屠十城,直向北平而来。这些消息如今八百里加急正要送到京城去,皇帝还未必知道呢,常清河的人马主要驻扎在山海关,如今雁门关一带只两万多乌合之众,即便如此,他还是一马当先向北平进发,两方人马今夜若是遭遇,大战便一触即发了。 “连屠十城?你没听说吧?不是克,是屠?”梁玄琛问道。 水空点头,“外面是这么说的,男女老幼,一个不留,不对,也是留了几个腿快的,要他们往前跑,通知下一个城镇的守军和百姓,说他们屠城而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刻意避开了屋里的苏铭玥,防止她听见。越是这样,苏铭玥越是要猜疑,她一边疼着一边连声呼唤梁玄琛。 “三哥哥,三哥哥在外头吗?前线可是有新消息?”声音发颤,带了哭腔。 梁玄琛隔着帘子道:“苏姑娘,常清河是一员猛将,阿源更是善于谋略,他俩一起必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你莫要担心了。” 张六指吩咐红菱采莲把苏铭玥扶起来,让她就靠着炕扶好chuáng柱站立了生孩子,苏铭玥痛得弯下腰去,几乎站不住。张六指喝道:“用力,再用力!九斤,帮我压住她,来,推她肚子!” 苏铭玥喉间发出凄厉的惨叫。 水空道:“我再出去打听打听。”说着他跑到院子里,正在此时东方突然有耀眼的光芒闪过,水空不禁喊道,“快看!” 梁玄琛本来站在门口,此时便下意识地抬头,他是盲人,但也未到全盲的程度,白天黑夜他大致能分清,有耀眼的东西闪过时他能感觉到微弱的光影晃动,仿佛隔着浓浓的黑夜有晨曦照进来。 “你看到什么了?”梁玄琛忙问。 “一颗好亮好亮的星划过天际,说也稀奇,那星星不是落下来,是冲到北方去了。” 梁玄琛笑到:“果然紫微星动,史书里以后要记下这一笔才好,可惜我不能亲见。” “公子不曾亲见吗?”水空的注意力还在天上,他退后几步,眼睛掠过屋面在看北方天际。 梁玄琛道:“这么说,也算是亲见了,连我这个瞎子都被晃亮了眼睛。” 此时,屋内传来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第75章 破军 紫微星异动的景象几乎照亮了整个中华大地,八百里加急到京城的时候,韩成玦正在听几个方士讨论星象,这个说流星横扫紫微星,这是有人要弑君,皇上要如何如何才能逢凶化吉,那个说紫微星动是新君降临,后宫妃嫔可有所出?那孩子定是帝国未来的主宰,可封为储君。韩成玦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苏铭玥,她流落民间这么久,算算日子可不就是这几天临盆在即?还有方士说天有异象,恐有战祸,蜀中之乱已平,接下来定是哪里又要起兵乱了,望皇上早做决断。 正说到这里,韩成玦接到探子来报,女真十二部五万大军破山海关,连屠十城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京师,朝野震动。 早朝的时候有人说区区五万人,蜀中之乱牵涉匪患二十万,朝廷照样平息了,莫说是巴蜀总兵出马,单是四品抚镇顾长风一人便可领兵北上剿灭这些关外游勇。 顾长风还未班师回朝,顾老侯爷却是有点儿不高兴了,“曹阁老,骄兵必败的道理你不懂吗?没听人说女真十二部已经连屠十城了?是屠城,不是攻城克城,可见北地此时已经尸山血海,成为修罗道场了,你在京师享太平,说起这些话来倒是轻巧。” 又有人提了紫微星动的异象,说此乃不祥之兆,如今已经应验,要皇上赶紧派兵出击,抵御外敌,以防宋之祸患。 朝堂上吵吵嚷嚷的时候,梁冠璟和常清河正在大雨滂沱的泥泞中行军,阻击女真十二部的五万大军,而这五万大军的前锋,正是引外敌入关的叛军四万多人。他们两万多人要面对前方势如破竹的十万大军。 入夜时分,常清河命令全军暂停休息,埋锅造饭。 经了大雨的浇淋,柴都点不着了,出门时又万分紧急,士兵们身上带的gān粮早已吃尽,这时候梁冠璟提议常清河再往前挺进五十里,过了乌鸦岭那边有一个小镇,先锋营去探路,可通知乡民及早准备炊饼清水等,休息充分才能应战。 常清河不同意,“过了乌鸦岭一马平川,女真部多是骑兵,我们多是步卒,一打起来太吃亏。” “大雨泥泞,马足深陷泥沼,骑兵不占优势,若是他们不舍得弃马而行,正是我们进攻的大好时机。”梁冠璟又划了一个圈,“这个地方叫荷花淀,附近有近千亩低地,六七月间一直是雨季,再经了这两日的大雨之后这里是方圆几百里最好的战场” 常清河眼睛一亮,“李明堂,我记得在荷花淀附近还有我们的战船吧?保管让这些马背上来去的关外人有去无回。” “有!船不大,都是小船,算不得站船,当初也没练水师,这些船是备着水患之时运兵用的。” “这便够了,届时把女真人引到这沼泽地里,我们的兵坐船而下,来个泥潭里擒王八!”常清河狠狠地拍了梁冠璟的肩膀,又发觉手感不对,知道自己是逾矩了,唐突了。 梁冠璟面色不善,不过也并未发作。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敌人引到荷花淀去?”另一位与会的千户问道。 这个难题又让座下的同知、佥事、千户大人们个个一筹莫展。 梁冠璟道:“引敌入关的那个守将叫什么来着,尚长伯?” 另一人道:“就是他。” 梁冠璟抬眉,看了看常清河,“听说是你的左膀右臂?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常清河一脸无奈,“首先,他算不上我的左膀右臂,此人年纪轻轻便是卫所都督,一是因得洪熙元年开武科取士,此人文武全才中了举人,加上他有世袭的官位,一上来就是都督指挥,与我平级。他少年得志,难免狂傲,早前很有一些为了青楼女子与别的官家子弟争风吃醋的事情,多少被我消遣过,恐怕一早怀恨在心。二来他的爹死于七王之乱,个中情况比较复杂,简单说来就是他对皇上心有不满。三来么听说他的心上人是个女真族的部落公主什么的,估计老丈人许了他什么好处,此番蜀中大乱,加之皇上基业未稳,他想趁乱起兵,搞不好就能……是吧?” 梁冠璟道:“这样的人怎么能放在这里镇守山海关?” 常清河摊手,“我多次上奏朝廷将尚长伯调离山海关,奈何他父亲在七王之乱中是立了大功的,而且朝中还有人参我是降将,láng子野心,排挤同僚什么的。说的多了皇上也对我有意见,这事就搁下来了。” 梁冠璟沉吟片刻,“他此番开关引贼,大逆不道,心中必然惊惶,女真人连屠十城也是他始料不及,以后史书上会怎么写他?如今前军畅通无阻,乃是巾藩皆为同僚,守军见了疏于防范所致。我看此人善于奔袭,这座桥名唤三洋桥,是途经北平的要道,事不宜迟,现在就派人去炸桥毁路,他只能改道南下。女真族骑马行军,又没有船,必不会选走水路,那就只能往荷花淀而来。” 常清河道:“荷花淀周边一马平川,总还有旱道,何必骑马淌泥水?” 梁冠璟道:“那就要你常清河大人以身涉险,充当诱饵,引他来打了。他一路南下,知道早晚与你有一场恶战,与其等你不知道哪一天从背后蹿出来突袭,不如现在就将你收拾gān净了。” 常清河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髭,想起来前些天梁冠璟夸他颇有几番姿色,不禁心中有些得意,“那我就当仁不让,来充当这诱饵了。” 梁冠璟又分出一路,在侧翼袭击,阻断后军,届时两军缠斗,不分彼此,女真人不敢贸然加入混战。只要女真人作壁上观,不必等分出胜负,梁冠璟自有办法扰乱军心,截住大军继续往前。 部署完毕,各人领了差事分头行动,常清河与梁冠璟走在最后头。 常清河低声道:“娘娘,你最近也没装假胡子,嗓音也跟前些天不太一样,越来越像个女的了……” 梁冠璟当然知道身后已经有人对她议论纷纷了,然而骑马qiáng行军数日,莫说胡子没时间按上,便是变嗓子的汤药也没人给她煮,身上存货自然早没了,她一早把皮兜里的半袋子药水倒掉,换成了清水。嗓音虽然没有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到底不再沙哑低沉,听起来就是个半男不女的程度了。 “怎么,有人问你了?”梁冠璟一抖衣袍。 “倒也不是问我,就随便嚼舌根,彼此窃窃私语,问有没有看出来,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当然我一概不承认,还斥责他们尽操心这些不着边际的。”常清河正气凛然。 梁冠璟叹气,“再问起来,你就说我的确是个女的,而且你一早看出来了。” “啊?” 梁冠璟道:“我要是个男的,还怕跟你夹缠不清了。”说完一脸嫌弃地走开了。 常清河觉得冤枉极了,追上去道:“你要真是个男的,我也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啊!” 梁冠璟懒得理他,“你说那尚长伯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知道你这些日子空不出手来关注山海关一带的防务?” “你是说我身边有他的眼线?” “那不是显然的吗?”梁冠璟说完压低了声音,“听说卫士找到你的时候,你刚从chūn福里出来?” 常清河一脸尴尬,“就那一回!只那一回!怎么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竟然是真的……”梁冠璟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跟上来了,一边摇头叹息:“哎……男人!” 休息片刻,长官们开完了会,全军又疾行五十里,炸毁三洋桥,常清河带了他的人马埋伏到荷花淀里。 这荷花淀名字好听,却见不到一朵荷花,绵延数里只是无边无际的芦苇。沼泽边缘地带在旱季出露土表没什么芦苇,尚能骑马而行,到了中间几道溪流横行之处,突然便有了深水池塘,芦苇生长浓密,常清河的上百只小船隐在青纱帐里,先锋营届时乘船突袭。步卒则垫后,分散各处设伏,梁冠璟率领侧翼在荷花淀另一边等待号令。 等至天明,青纱帐内外仍然一片静悄悄,只有虫鸣蛙叫之声。 北风开始一丝丝略过水面chuī过来,空气里有了寒意,虽不刺骨,但是很磨人意志。 常清河站在高处显眼的地方张望,他的身后巾藩舞动,周边安静的一切都让他心急如焚。此时他竟觉得自己仿佛一副等待情郎的心境,因是私会,只怕他不肯来了。在刚刚屠完上一个城市的时候,女真人故意放跑了十几个乡民,让他们沿途散布大军压境的消息,好震慑前方军民。常清河甚至怀疑,他们救下的乡民是不是说了实话,难道是细作,女真人绕开北平南下准备渡huáng河直取京师吗? 突然前方鸥鹭惊飞,马匹因踩空落水开始嘶鸣。 “来了!”李明堂在身后低声道。 冷箭呼啸着穿过芦苇dàng飞来,敌人已经近在咫尺 常清河堪堪避过,几乎高兴地跳起来,“来了!击鼓为号,前锋营即刻出击!” 一时喊杀声震天,芦苇dàng中的鸟群纷纷惊起,成群结队地四散高飞。当大队人马在沼泽边缘犹豫不前的时候,一支队伍像利剑一样斜插进来,把官兵们彻底打懵打散,他们不知道埋伏是在前面还是在后面,有人叫着我们中埋伏了,有人叫着是常清河来了,还有人说是朝廷派来援兵了。 有旗手扔下了巾藩,他身后督战的长官骂道:“你gān什么?” 一位百户长用发颤的手指着队伍前面的梁冠璟:“那是个女的,我认识她,她是皇后娘娘!” 旁边有人失声痛哭,“朝廷的援兵来了,朝廷的援兵来了!” 督战的长官扬手就要用剑刺死喊话的百户长,一支羽箭当胸she来,他应声落马。 梁冠璟勒停了身下的黑马,那马一个急刹人立起来,在晨曦中梁冠璟满脸杀气,挥剑直指那名百户长:“刘武思,别来无恙啊!你还要助纣为nüè下去吗?还不快快弃暗投明,与我一起杀回去?铲除外敌,保家卫国!” 那刘武思和他手底下的士兵在连日的行军之后,眼见女真人屠城灭寨,烧杀抢掠,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奈何头头脑脑们一个个满面萧杀,有兵士明言弃甲而走的,纷纷阵前被砍杀,偷偷当了逃兵的也不少,很多人早就心生退意,此时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鼓动。 “铲除外敌,保家卫国!”刘武思大喊,挥剑向天,一马当先向着队伍后面作壁上观的女真人队伍冲过去。 “铲除外敌,保家卫国!”他下面的士兵齐声呐喊,纷纷调转方向跟上他们的百户长。 “兄弟们跟我来,铲除外敌,保家卫国!”梁冠璟朝着东方纵马扬鞭,飞驰向前!她身侧的惜玉无声地捡起掉落在地的“尚”字军旗,高高举着,紧紧跟在她身后一个马身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评论,求包养, 第76章 调虎离山 张六指将婴儿洗gān净包好,抱至炕前让苏铭玥过目。 “男孩女孩?”苏铭玥忍不住问道。 “恭喜夫人,是个千金!”张六指喜道。 “女的?”苏铭玥脸色一变。 怜香笑了,“你之前还说希望是个女孩儿,可不就是老天垂怜,听到了你的心声,就赐了这金枝玉叶给你。” 苏铭玥看这小小婴儿似有韩成玦的眉眼,更加失望,“还说什么继承皇位呢,真是想多了。” 红菱道:“哎哟哎哟,既是不喜欢,那我抱出去送人了吧?” 苏铭玥横她一眼,再低头看那婴儿,又觉得鼻子嘴巴和脸型都是像自己的,还算有救,“女孩儿好啊,我就是喜欢女孩,好好教养,以后像阿源那样,可比当皇帝qiáng多了。” 如今母女平安,一屋子人都嘻嘻哈哈地来调笑,张六指又将大家都赶出去,只留红菱一人服侍苏铭玥,她刚刚耗尽力气,此时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那奶妈子崔氏已经由丰旭请了来,她把自己家三个月大的女娃娃jiāo给采莲抱着,熟练地接过苏铭玥的女儿就喂起来。 “哎哟,六爷家的姑娘真是不得了,你看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我家闺女本来我自己瞧着还喜欢,这一比,简直不能要了。”崔妈妈当即赞起来。 “癞痢头儿子自己稀罕,崔妈妈你这话莫要让你家闺女听到了。”怜香笑道。 “怕啥,横竖她小,听了也不知道。”崔妈妈道。 正说着,采莲怀里的女婴竟然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哭,又逗得一屋子人笑起来。笑声中,突然又夹杂着嘤嘤哭泣的声音,原来里间炕上那织布娘子生完孩子悠悠醒转,等了半天也不见家人来接,一时黯然神伤,忧心自己在董家生孩子,而不是自己家里,坏了规矩,丈夫婆母回头要怪罪于她。 崔妈妈喂完了苏铭玥的女娃,见织布娘子身体虚弱,没有奶水,身侧婴儿嗷嗷待哺哭得厉害,索性抱过来一起喂了。 “你啊,就莫回去了,你看在这里住着还有现成的奶妈子呢!”怜香劝道。 织布娘子泣道:“可我哪里有钱请奶妈子啊?” 怜香道:“董六爷有钱啊!帮你请了!” 采莲白了怜香一眼,“崔妈妈一人喂三个娃,哪里喂得过来,咱家的小公主没奶吃了可怎么得了?” 那崔妈妈却道:“无妨无妨,我奶水多着呢!” 织布娘子谢过了崔妈妈,又道:“没事,我养这一两日肯定就下奶了。” 张六指进来,吩咐人去煮回奶的汤药给苏铭玥喝,等一会睡醒了起来就要喝第一剂,不然明日双rǔ发涨就要受罪了。 那织布娘子奇道:“喝了回奶药,是不是就没奶了?”众人点头称是,她又道:“明明自己有奶却不喂,吃汤药bī回去,还花钱请奶妈子?” 崔妈妈道:“人家金枝玉叶,是什么样的身份,没得喂奶糟践坏了身子,咱们这样的乡野村妇,那胸都要挂到腰上了,只能来做奶妈子。要是不做,家里这口奶也是挤到墙上làng费了。” 怜香道:“倒不是身份不身份的,我家夫人体态玲珑,要是喂奶坏了身子的确可惜,不过女人若不生孩子不喂奶,自然就不用糟心这胸脯上的问题。” 织布娘子道:“女人怎么可以不生孩子呢?” 红菱采莲都是笑而不语,怜香便道:“女人当然可以不生孩子。” “那婆家还不让相公休了你另娶?” 怜香哈哈大笑,“要男人做什么?还容他来休了你?” 崔妈妈和织布娘子都对怜香的奇谈怪论啧啧称奇,还是采莲来打圆场,说怜香没人要得了失心疯,让她们勿怪。 怜香心有不甘,想要争辩又觉得端的没意思,只是见采莲更不顺眼了。那崔妈妈还要给怜香介绍自己亲戚家的年轻后生来相看,这下红菱都看不过去了,说是怜香跟惜玉早就是一对了,只是身在边关不好就随便把亲事办了,总要回老家祭拜了父母高堂才像样子。 屋里姑娘姐妹们说话的时候,外间梁玄琛一早得了消息,便放下心来,准备告辞。 丰旭出来相送,又对他千恩万谢的,梁玄琛便道:“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谢我做什么?” 水空赶了马车先将张六指祖孙送回家,又来董宅接梁玄琛回chūn福里,半路上忽见城北天际有火光高高冲起,水空忙勒住了马,转身对车里的梁玄琛道:“公子,不好了,城北起了大火。” 梁玄琛忙问:“是一处起火,还是连片起火?” “感觉整个城北面都烧起来了。” “不好,是蒙古人来了!”,梁玄琛忙令水空调头回董宅去。 水空也不敢二话,便依梁玄琛的吩咐快马加鞭驱车往回赶,车子刚到院门口,梁玄琛跳下马车用他的白玉紫竹杖探路,他也不敲门,直接一脚踹开,大步走进去。 “苏姑娘!怜香!红菱采莲!快快出来!” 屋里的姑娘们刚刚躺下,此时纷纷披衣而起,好在夏末天气不冷,大家都穿单薄的衣裳,三两下就出了屋子。 “怎么了怎么了?”怜香第一个跑出来。 “来不及解释了,什么都别收拾,带上孩子,随我上马车。” 怜香见他面色凝重,知道一定出大事了,她进了里间抱起尚在昏睡的苏铭玥就走,红菱则抱了婴儿,采莲扶起了那虚弱的织布娘子,崔妈妈左右手各抱了一个婴儿,所有女眷出来,便是挤也挤不进马车了。 怜香自行退下,又拉了红菱采莲一起下马车,她握住梁玄琛的手道:“三爷,你带着苏姑娘和孩子快走,我们几个另想办法。你能护她周全的,是吗?” “我会尽全力。”梁玄琛不跟她客套,“白水镇上肯定没有马了,都让营里士兵带走了,你们赶去chūn福里,那里还有一些马,若不骑马你们走不掉的。” “我明白了。”怜香将两名产妇和崔妈妈留在马车上,水空和梁玄琛则坐在车外赶马,大家什么金银细软都没有收拾,即刻离开了董宅。 “镇南那口枯井都知道吧?你们先跳井里躲着,我轻功好,去chūn福里牵马过来。”怜香指导三个姑娘如何逃命。 “可是我不会骑马……”红菱快吓哭了,眼看着火光离这边越来越近。 “莫怕,届时我带你,你和我共乘一骑。”怜香说完,转身便发足狂奔,向着chūn福里而去。一路跑一路还敲着一面铜脸盆高喊示警,“走水了,走水了,蒙古人来了,快逃命去!” 到底她轻功了得,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带了统共三匹马过来镇南枯井前汇合。初时那马房伙计还不让她牵马,怜香也不与他废话,直接将人打晕了抢马。经了这一闹,chūn福里上上下下的人也都被惊醒了。 彼时红菱采莲旭哥儿到那枯井前没多久,正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怜香的马蹄声近了,她们还临时躲了一躲,生怕是贼人先到。 “快上马!”怜香吩咐。 采莲和旭哥儿各上了一匹马,红菱和怜香共乘一骑,四人三马在夜色中发足狂奔,南下逃命去了。 直到第二日清晨时分,她们到太行山下的一个村头高坡上张望,才发现远远望去嵩城已成一片焦土,那些来不及骑马甚至尚在睡梦中刚刚惊醒的人,此时恐怕凶多吉少了。 红菱流着眼泪,“怎么会这样?不知道小姐她现在何处?” 怜香道:“关外的贼人定是兵分两路,声东击西,主力给调往山海关了,雁门关这里可不就是防守空虚?” 红菱道:“蒙古人翻过长城了吗?” 怜香道:“他们不用翻长城,是有人趁着雁门关防守空虚,从里面给开的门。” 红菱道:“会是谁呢?” 怜香道:“不知道。前朝胡人乱华近百年,这长城内外,南人,北人,中原人,蒙古人,女真人,契丹人,什么人没有?有些人早就分不清彼此,是兄弟姐妹,却被长城分割而治。总有人想进来,总有人想出去。冬chūn白灾,关内国泰民安,关外已经饿殍遍地,亲人还没死的,想要放进来一起享太平。死了亲人的心中就有恨,那雁门关是唯一的通道,就有人去把门打开了,要放那饿鬼进来,想着同归于尽。” 红菱道:“现在怎么办?” 怜香道:“三爷和小姐比我们先走,应该在前头,我们去找找,与他们汇合。” 红菱道:“我们身无分文,寸步难行,今日早膳可去哪里吃好?” 采莲怯生生道:“我……我到小姐chuáng头,把匣子里的银票都翻出来带上了。” 怜香回头看了她一眼,倒是笑了,“我总是埋怨你,看不惯你,可是这种时候还是你想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采莲也笑了,“财不外露,到包子铺买吃的,也不能使银票啊。” 怜香道:“办法总是想出来的,先走吧。” 第77章 噩耗 荷花淀大捷,常清河率领的龙虎卫十一所两万余人以死伤八千余的代价,诛杀叛军一万余,原山海关守军三万余归降,还生擒了尚长伯,另外,女真族十二部敌军死伤二万余人,尚有三万主力退守四百里之外。 此一役虽然惨烈,但能以少胜多,以弱克qiáng,一举阻截连屠十城的外敌,常清河更亲身涉险诱敌深入,大获全胜,从此一战成名,功垂青史。 常清河在阵前喊话鼓舞士气的时候,可谓全军欢腾,而站在他身后的同知、佥事、各位千户就有点心情复杂了。因为梁冠璟昨夜到常清河帐内开会的时候,头上没有扎男式的发髻,她浴血奋战之后就在荷花淀一处上游的溪流里洗了,她身侧的惜玉给她准备了衣物,为她身上的小伤口上药包扎了。等她再次露面的时候,湿漉漉的头发还披散着,衣服是从附近农户家里借的,明显是女装。她双唇不点而朱,发丝似有暗香浮动,腰带束紧以后,更显身段玲珑,婀娜多姿,就这么从列位同僚军爷跟前走过的时候,大家纷纷侧目,连从来不对女人多瞧一眼的常清河都大惊失色了。 常清河当即拜倒,口中三呼千岁,恭迎皇后娘娘,他左右的将官也纷纷向梁冠璟行跪拜之礼。 梁冠璟将他虚扶了,先是恭喜常清河此战大捷,功勋显著,说她会上表朝廷,奏明皇上,好好地给他加官进爵。 常清河便大大谦虚了一番,说是此战大捷全赖皇后娘娘运筹帷幄之中,青纱帐内更是一马当先,有勇有谋策反山海关诸叛军,这才有了后面尚长伯麾下诸军哗变,贼首被擒的战果。 梁冠璟又将左右一一扶了,此战伤亡同样惨重,若没有列位浴血沙场,肝脑涂地的气魄,也没有今日的胜利,这功勋自是属于每一个人的,大家都别谦虚了。 梁冠璟将所有军官大大赞赏了一番,话锋一转,说自己是奉了皇上的密旨来雁门关私访,事关机密不便透露,是以她没打算bào露身份,让全军知道皇后娘娘混在里面,领了一个千户的职位,若有人猜疑,希望各位只作不知便可。她还是忠显校尉董一鸣,那个背后让人说道不男不女的千户大人。 帐内一时只附和着哈哈gān笑,有人拱手作揖来请罪,说的确在背后说过皇后娘娘的坏话,其中就用了“不男不女”这个词。 梁冠璟道:“董某人的确有些不男不女,不怪你们说道,更难听的我都听说过。” 众人惶恐,纷纷来请罪,梁冠璟慡朗一笑,“怎么还叫皇后娘娘,这里哪儿来的皇后娘娘,这里只有董某人。” 常清河笑道:“董六爷乃真豪杰!以后谁敢这么说,我割了他的舌头给六爷下酒!” 一时厅堂里也不称呼皇后娘娘了,纷纷董六爷长董六爷短地来与梁冠璟套近乎。梁冠璟适时转移了话题,让大家商议下一步该做何打算。 有人提出此时应乘胜追击,赶往兴州,女真人粮草不足但求速战速决,如今前路受阻,士气必有重挫,自然一鼓作气得好。 也有人比较聪明,见梁冠璟但笑不语,便问董六爷有何高见。 梁冠璟先问常清河的意思,常清河觉得乘胜追击合情合理。 梁冠璟道:“我与诸位倒有些不同的看法,可能是妇人的愚见。” 常清河诚惶诚恐地来求教。 “常言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常大人集结雁门等关卡两万余兵力阻挡女真十二部外敌,事出突然,乃常大人杀伐谋断,雷厉风行,然而此时京城恐怕还不知道咱们这里有了荷花淀大捷,朝廷正要调兵遣将准备粮草。若是荷花淀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师,皇上龙颜大悦,有多少赏赐皆不在话下。若是等京师北上,咱们这里都已经打完了,常大人有没有想过皇上会怎么想?你自山海关请调雁门关在先,让尚长伯独揽大权不受牵制,乃是失察之罪,权职jiāo接有所疏漏才让尚长伯钻了空子,届时你能向皇上解释你之前已经几次三番上奏提醒过皇上,要求尚长伯调离山海关,是皇上听不进去吗?” 常清河脸色大变。 “此其一。”梁冠璟接着又说下去,“但凡边关有了险情,无不上书朝廷,奏请兵马前去应战,这中间虽然繁琐,但是太-祖皇上定下的规矩,前几朝都是这么做的,自有这么做的道理。朝廷派来的总兵大人,才是奉旨办事,师出有名,北上平乱。常大人私自调遣兵马,一举dàng平北地十万兵马,还有一个梁后掺合在里面,敢问七王之乱时何尝有常大人这样的猛将?今日皇上便是顾及各自的颜面封你的赏,他日难保要寻了由头治你的罪。此其二。” 这番话说得常清河及手下的几位军官冷汗涔涔。 “荷花淀大捷乃是情势所bī,现在我们胜券在握,正是清点兵马,重整旗鼓,等待京师的好时候。女真十二部此时必然不敢冒进,如今他们在兴州阵脚大乱,若是无人能领兵应战,我们打赢了,各位的仕途恐要埋下祸根。若是有能人志士指点,他们主力尚存,jīng兵qiáng将不少,来关内乃是破釜沉舟之举,必然全力以赴,殊死一战。若有这一战,便不似在荷花淀的情形,尚长伯的部队挡在女真人之前,本就军心涣散,轻易便能策反了,女真人垫后观战,本不想卷进来,既不恋战自然跑得也快,所以,下一次我们未必能赢。若是没有皇上的旨意私自调兵遣将,打赢了便罢了,打输了……朝廷还会顾念我们前有荷花淀大捷的功勋吗?” 李明堂冲常清河道:“董千户所言极是,自古战功赫赫的开国元勋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我们在荷花淀取得的这些更不足挂齿,大人要懂得明哲保身才是。” 常清河向梁冠璟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董六爷,受教了。”说罢他转身坐到上首帅椅中,“传我命令,各部休整,清点人头,安营扎寨,退守北平。” 开完这个会,第二日常清河在军中喊话,鼓舞士气,又亲下军营慰问伤兵,还拨出时间挖坑立碑,厚葬阵亡的将士。连写往阵亡兄弟家中的信连同抚恤金,都亲自动笔,亲口过问,有家在雁门关附近的,也不派亲信前往了,直接亲自跑腿去办。 这样忙过两日,荷花淀大捷的消息几乎和京城传来的圣旨同时到达了对方手中,皇上是不是龙颜大悦,常清河横竖看不见,接到“死守北平,等待王师”的圣旨之后,常清河几乎是擦着冷汗卷起了探子递来的密函。 “幸不rǔ命,幸不rǔ命。”常清河哈哈一笑,便好吃好喝地把探子伺候了一番又送他回京复命去了。 常清河在瓮山泊找到了在湖边闲逛的梁冠璟和惜玉主仆二人,自是对她的神机妙算又大大赞扬了一番,兼还谢了她的救命之恩。 “伴君如伴虎,帝后夫妻多年,到底皇后懂得揣摩圣意,我若是没有娘娘的提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常清河再次感叹。 梁冠璟道:“都说了,在外面不要叫我皇后,你不介意,可以称我一声仲瑾兄。你职位在我之上,总是六爷六爷地称呼也不合适,与我称兄道弟倒显亲密,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是是是!仲瑾兄所言极是。” “再说了,不要去揣摩圣意,圣意难测。自古善于揣摩圣意的没几个有好下场,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包括让你留在北平按兵不动,也是这个意思。” 常清河连连点头。 梁冠璟指着水面道:“你看对面是前朝在北平的行宫,太-祖皇帝得了天下之后,这里的金山便改名瓮山,金山河流淌至此所成的湖泊,也改名瓮山泊了。蒙古人统治中原不过百年,盖的房子倒有江南风情了。” 常清河顺着她的指点也去看湖对面的楼宇宫殿,只不知道她来这里看这些做什么。 “若是皇上意属迁都,北境必能保百年安定,不会重蹈宋时覆辙。” 常清河道:“听说皇上也算江南人士,大概不爱这北地的风情。” 梁冠璟奇道:“皇上算江南人士,这是从何说起?” “我也进京领过封赏,远远瞧过圣颜,都说皇上跟太-祖皇帝不像父子,大概是随了母亲的长相,皇上的生母应该是江南美女吧?” 梁冠璟忍俊不禁,“常大人,你果然是好男风,皇上长什么样,你看得这么仔细。你刚刚这番话,可千万不要再同第二个人说起了,不然便是杀头大罪。” 常清河吐吐舌头,“祸从口出。” 梁冠璟道:“皇上本非太-祖皇帝下诏传位的嫡子嫡孙,你还说他长得不似太-祖皇帝,简直犯了他的大忌。又揣测他生母是江南美女,他已经让史官修书,自认是太-祖皇帝原配陈皇后的次子,后世信不信且不论,你这当朝的武将给他另指一个生母,你简直……”梁冠璟用手指点常清河的鼻子,也没有发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常清河捂住了嘴,“小的再不敢妄论天子身世了。” 正说话间,突然湖堤上马蹄声声,凌十四带着一个人飞奔而来,远远瞧去衣袂飞舞,披帛飘扬,显是一名女子。 到得跟前,凌十四道:“禀二位大人,这位姑娘自嵩城而来,有要事相告。” 他身后的姑娘跟着翻身下马,却是那千山雪,只见她也无暇行礼,只道:“蒙古人闯过了雁门关,嵩城已经没了。” 梁冠璟大惊,一时竟不知所措,只抢上前道:“你说什么?” 千山雪双手发颤,掌心因着连日手握马缰奔驰赶路,斑斑驳驳全是磨破和未磨破的血泡,她气息破碎,看着梁冠璟,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全身发软倒进了梁冠璟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拿了全勤奖,求抚摸求表扬, 明日可能不更,再说。 新文 存稿,欢迎收藏 第78章 以一当十 苏铭玥刚刚生产,却要受车马颠簸之苦,一路上回奶的药也没喝上,双rǔ便开始发胀,硬如石块,简直生不如死。 马车刚刚出白水镇不多久,那织布娘子和崔妈妈突然想到嵩城大火冲天,念及家人,便要死要活地喊着下车,要回去叫上家人一起逃难,水空说现在回去来不及了,她们又说要抱着孩子与家人同归于尽。如此吵吵闹闹,梁玄琛也不二话,撩开车帘子上前一人一下,对着颈间一掐,封住血液通行,那二人便登时晕倒了。 水空愁道:“公子,这里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娃娃呢,你掐晕了人,谁抱孩子啊?” 苏铭玥有气无力地说道,“先把孩子放一边我来照看吧。” 苏铭玥只好挨个儿把孩子抱起来喂奶,她第一次当母亲,全无经验,不知道原来喂奶还有讲究,平常见别人喂起来稀松平常,尤其崔妈妈,想不到孩子真吸起来,胸口直生疼,双rǔ硬如石块,却偏偏也吸不出什么,没几下吸破了皮。孩子吸不到奶直哭,她歪坐在车里浑身到处疼,也要急哭了。 马车无法在羊肠小道上行进,只能取官道,加之车上有两名身体虚弱的产妇,车子不能颠簸得太厉害,是以速度很有限。那三个因饥饿啼哭的婴儿,更使车内屎尿不绝,臭不可闻。在半道上遇到村镇时,梁玄琛只能命水空暂停歇息,他上门去叩问农户,讨得一些水米。 那家的农妇倒也热情,见梁玄琛衣着整齐,卓尔不凡,以为他们是贵公子遭遇了qiáng盗,还拿出红糖jī蛋要给苏铭玥她们补补身子。 梁玄琛道:“我们不是遭了qiáng盗,是蒙古人过了雁门关,大火烧遍嵩城,我们逃难出来的。我看不出一两日,蒙古人就要继续南下,你们村镇里的人也赶紧到附近山里躲一躲才好。” 那农妇愕然,“前朝不是都亡了十几年了吗,蒙古人早被赶出关外,如今国泰民安,太平盛世,怎么又要打仗了?” 梁玄琛道:“朝廷偏安南方,便如宋时那般,关外的蒙古人不时便要犯我北境,哪里还有什么国泰民安?” 车上的崔妈妈幽幽醒转,事已至此,再哭闹也于事无补,见苏铭玥费力地在照看婴儿,崔妈妈便把孩子接了过去,又指点一二,“夫人现在没有回奶的药好吃,要么就让胸口胀着,别让孩子吸了,没两天奶就下去了。只是这么做颇为凶险,我有街坊胀奶的时候便高烧不退,结果还没出月子,娃娃没的吃不说,她也一病不起就这么去了。最保险的法子是你用热毛巾敷了,把奶挤掉,或让孩子吃gān净,胸口松活了就好,要是蓄在身体里会变成脓毒。” 苏铭玥无奈,如今也是讲究不得了,再怎么苦也得活命,得撑下去,抱着怀中的小小婴儿,她掀开衣服再次尝试喂奶,她舍不得怀胎十月的孩子就这么饿死,更不想自己也跟着死于脓毒。生孩子这道关都过来了,怎么能死在这上头? 另一旁那织布娘子本就失血过多,一直昏昏沉沉时醒时睡,也无汤药吊着,果然就发起了高烧。苏铭玥见她胸口同样硬如石块,很是担心,怕她熬不过去。她掀了帘子探头往外,对梁玄琛道:“得去给她看病问诊,这样下去她会没命的。” 那农妇道:“我们这样的小村里可没有医馆,本来嵩城离这边最近,如今嵩城去不得,只能再南下。” 梁玄琛与苏铭玥商量,不如继续南下到代州,那里必能寻到医药,只是又需撑过一日的颠簸。 苏铭玥忧心道:“怜香她们不知道逃出来没有。” 梁玄琛道:“她们简装轻行,或者已经走在我们前头了。” 苏铭玥道:“我还担心她们遍寻我们不着,去走回头路,别遇上蒙古人才好。” 梁玄琛道:“怜香跟随阿源多年,见惯了大阵仗,不会慌不择路的。” 吃过这顿,那农妇又搜罗出家中的面粉给烙饼做成gān粮,让他们带着路上充饥,梁玄琛出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好在手上还有一个玉扳指,便除了下来以作答谢。那农妇怎么都不肯收,梁玄琛便道:“他日我还从这里经过,再用米面银两来赎回,请嫂嫂代为保管,我一个瞎子戴上这个,路上遇到贼人也护不住,丢了可惜。” 那农妇便应下了,又听梁玄琛的吩咐进屋收拾,准备等家里的男人回来,就带着老小离开,去附近山里暂时躲避。 水空和梁玄琛赶着马车继续南行,才不过半日,那织布娘子高烧发作竟至浑身抽搐,险些丧命,好在日落时分,车子终于到了代州。这代州比嵩城还小,规模也就是一个白水镇的大小,医馆倒是有的,瞧那郎中也没什么本事,先是要开活血化瘀之药,苏铭玥提醒之前织布娘子就是失血过多才致身体虚弱,再开如此凶险之药恐有不测。那郎中倒也吃不准了,又换成了固血保宫之药,待要掏钱抓药,才发现囊中羞涩,竟是身无分文。 苏铭玥把耳环摘下来,让水空拿去当了抵药钱,算是撑过这一关。 他们一行五人带三个婴儿,就歇在医馆也不是办法,梁玄琛命水空出去寻客栈,这代州只有唯一的客栈,也不管住得好不好,五个人暂且移步客栈。 只是这一回无论如何也摸不出银两首饰可充盘缠了,倒是那客栈老板娘听闻他们自嵩城逃难而来,又见梁玄琛虽然目盲却是气度不凡,身侧苏铭玥明明刚刚生产,脸色苍白,但是姿容秀丽绝非普通人家,她当即拍板让伙计带着几位客人上楼开房住店,一边又打听了蒙古人在嵩城的恶行,犹豫着要不要收拾盘缠预备好离开代州。 崔妈妈将刚刚药店抓来的药拿去厨房煎了,给织布娘子服下,没多久那烧果然渐渐退下。 梁玄琛是很想继续南下的,如果能到太原府,那里兵qiáng马壮,蒙古人还不敢轻易攻城来犯,这代州就不好说了。只是隔壁屋里婴儿啼哭之声不绝于耳,苏铭玥刚刚生产,那织布娘子更是命悬一线,qiáng行赶路若有闪失,他不好向阿源和怜香jiāo代。 这样勉qiáng歇下,后半夜就听见屋外有马匹嘶鸣,马蹄轰隆之声,妇女孩童哭喊不绝,还有男人惊慌失措的呐喊,“贼人来了,贼人来了!” 梁玄琛暗叫不好,水空急忙赶过来扶他披衣起chuáng,“外面怎么了?” “是蒙古人,就在楼下了。”水空尽量压抑住惊惶,低低地说了一声。 “这么快?”梁玄琛道。 “是的,我们走不掉了。” 梁玄琛摸到chuáng边的白玉紫竹杖,攥在手里,站起身来,“走,到隔壁去,要护住苏姑娘她们几个。” 客栈极小,出了房门就可望见楼下厅堂,只见乱糟糟一片,几个蒙古人在翻箱淘柜,抢夺账房暂时收在抽屉里的财物,那伙计想护着,早被马刀一斩,当即颈口血流如注,倒地不起。水空只看了一眼,避免与蒙古人目光接触,扶了梁玄琛就进入隔壁房间。 崔妈妈织布娘子和苏铭玥本来在不同的房间,此时听到动静早聚集到苏铭玥房中,三人各自抱着自己的孩子,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梁玄琛进来,命水空将门窗全部关闭,蜡烛chuī灭,房内陷入一片漆黑,他在黑暗中用白玉紫竹杖轻轻点地,拖过一张椅子坐在chuáng前正对门的地方,用身体阻挡住后面三人。 织布娘子的婴儿因为吃不饱,此时又听到楼下闹哄哄的动静,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崔妈妈急得不行,便抱过来给她喂奶,试图让婴儿安静下来。 蒙古人听到楼上动静,已经闯了过来,一脚踢开门,看见屋里黑漆漆一片,倒是不敢冒然进入,只走过去查看了其他房间。 楼下的人喊话上来,他们彼此蒙古语jiāo流。 楼上的蒙古人听到后,竟然一步跨入房间,提了刀要杀死孤儿寡母。 梁玄琛的白玉紫竹杖一点一扫,那蒙古人应声倒地,太阳xué结结实实吃了一顶,登时目眦尽裂当场死去,连呼喊求救都不及。 下面几个蒙古人又喊了几句,不见同伴下楼,便跟了上来,对着那黑dòngdòng的门口,仿佛妖魔的dòngxué,更不敢前行了。他们背上带了弓箭,便取下搭弓she箭,对着里面一阵乱she。 梁玄琛听到拉弓开弦的嗡鸣声,便勾过身旁一张白杨木八仙桌往身前一挡,权作盾牌。 连声“笃笃笃”之后,羽箭纷纷订在木板上。 那些蒙古人本来都收起弓箭要走了,听到这声音感觉不对,重新闯进屋来,黑暗中梁玄琛的白玉紫竹杖呼啸来去,专打要害命门,没几下这些人便也jiāo代了。屋外几名同伴见状一阵恐慌,哇啦哇啦地喊起来。 “水空,他们要拿火把过来了。”梁玄琛预警。 果不其然,一忽儿就有外面的蒙古人举了火把进来,为首一人立在门口欲照亮房内,梁玄琛将白玉紫竹杖轻轻一转,启动机括,只听“嘶嘶”数声之后,银针如bào雨般从转开的白玉花纹之间的细孔里倾泻而出,正中对方门面。到底他双目失明,若是人来得更多的时候找准机会出手,会有更多人中招。 蒙古人被彻底激怒了,他们连失多名士兵,几个火把呼啦啦扔进房内要一把火烧了这里。 梁玄琛索性闭上眼睛,耳边听到火把呼啸而过的声音,未等落地,白玉紫竹杖出手,勾起火把几下挑弄,其中一个火把又被扔回屋外。水空拿起棉被盖住其中一个,几下踩灭,还有一个火把落到了chuáng里,苏铭玥赶紧伸出脚去踩了几下。 这下火把没了,蒙古人也不敢硬闯,叽里呱啦地喊着,有人出去搬救兵了。 外面走廊的微光照过来,苏铭玥看着梁玄琛的剪影,刚刚还很害怕,现在倒是平静下来了。虽然她知道让一个盲人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不断战斗下去是不可能的,但梁玄琛这样沉着,她没理由害怕。此时梁冠璟身在何处她全然不知,眼前这个人是她嫡亲的三哥,有亲人在身边,她就踏实了。 “三哥哥,你这一身功夫,需得潜心修炼多年吧?”苏铭玥道。 梁玄琛笑了,“我本来最爱看书,既然瞎了,又看不了书,总得找点事做。” “阿源的功夫是你教的吗?” 梁玄琛道:“她才不屑学呢,也没有老师喜欢她那样的学生。” 苏铭玥道:“这是何故?” 梁玄琛道:“她学艺不jīng不说,专爱走旁门左道,简直糟蹋了‘功夫’二字。” 苏铭玥莞尔,想来她心目中的皇后娘娘与兄长心目中的淘气妹妹,肯定不是同一个人。 正说话间,有一小队蒙古人上了楼梯,那房间的隔断只是薄木板,蒙古人齐齐用身体撞墙,三两下功夫这房间就给彻底拆垮,火把映照下,梁玄琛稳坐太师椅,水空护在他身前,他俩身后是三个怀抱婴儿的弱女子。 第79章 探路前哨 梁冠璟听说嵩城没了, 急得立刻就要上马跑回嵩城, 她仿佛还不敢相信似的, 非要亲眼看一看才能死了心。常清河跟惜玉一起拦住了她,常清河劝道:“你不能只身一人犯险。” 梁冠璟转头命凌十四,“你把营里的十八先锋带上。” 千山雪刚刚晕倒在梁冠璟怀里, 此时梁冠璟已经把她jiāo给凌十四,凌十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摇晃千山雪, 指望她快点醒来。 千山雪体力透支,晕眩了一阵倒是复又睁开双眼,只说话依然有气无力,“我逃出来的时候, 三爷不在chūn福里, 他被苏姑娘叫去了,想来他们在一起,必能逢凶化吉。” 梁冠璟西望嵩城,低声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走的时候,她正要生孩子, 他们怎么逃?” 千山雪看见眼泪自梁冠璟下巴滴落, 她心中全然地平静无波,并不为嵩城死伤的百姓难过, 即便是梁玄琛,多少个夜里她曾倾心于他, 但是他从不曾在意过自己的那点心思,她当然是希望他好好的,然而他若是死了,她愿意年年为他磕头烧纸,焚香诵经便是。此时千山雪只是专心致志欣赏那晶莹的泪滴,她觉得眼前这心碎的梁冠璟真是美极了,即使背对自己,只留一个背影,都美得让她心驰神往。 梁冠璟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是好多好多年以前,久得仿佛是上辈子,依稀记得是她打不过四哥哥,又不服气,只好胡搅蛮缠,一圈人都在笑,也不是笑话她,就是见她急成那样觉得好玩好笑。是梁玄琛把她拉走的,说定要帮她出这口恶气,那晚上他们两个在兵器库里蹲马步练气,经了三哥哥的劝解,她忍下眼泪,告诫自己遇到任何事,哭都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便是哭能招来同情招来帮助,她也不稀罕。 在两度痛失爱子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她对自己说,活着的,我总能找到,死了的,我也挽留不住。 那么现在,她站在这里哭泣,又是为什么呢? 轻轻用指腹拭去眼泪,她回过头来,口气笃定,“常大人,我带凌十四下面的人先去嵩城探探虚实,惜玉和我一起去,我们一行二十人,权当前哨。你留在这里镇守北平,责任重大,不可懈怠。女真人与蒙古人兵分两路,自山海关和雁门关南下,恐怕是合计好的。北境外患不除,中华永无宁日,这是你我的责任,就此别过。” 常清河道:“仲瑾兄,军中上下都传闻皇后娘娘在北平镇守,荷花淀一战,更有人在阵中亲眼认出了你,皆传你战功赫赫,比肩钟无盐穆桂英,你此时离去,我怕会动摇军心。” 梁冠璟道:“你是龙虎卫指挥使,一军主帅,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说完她翻身上马,带上惜玉和凌十四即刻离去。 千山雪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悠悠道:“我骑马两天两夜才到这里,颠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你们这些行军打仗的,日日夜夜里在马背上过,是怎么撑下来的?” 常清河道:“习惯了就好了。听说那些在水上讨生活的渔民,只有枕水而卧才能入眠,若是下了地,简直都不会走路了。” 千山雪点点头,“说的也是!常大人,借你的马一用。”说完翻身上马,竟是追随梁冠璟而去。 常清河哇哇大叫,“哎哎哎!我的马!你让我走回去不成?他娘的!”说完他chuī了一声口哨,那马儿颇有灵性,登时停下脚步原地打起转来,任凭千山雪怎么夹马腹抽马鞭都没用。 常清河上马坐到千山雪身后,慢慢打马往营里返回。 千山雪急得不行,眼见着梁冠璟消失在绿野尽头,她扭身冲常清河抛了个媚眼,“常大人,奴家辛辛苦苦来通风报信,你怎么也不赏赐点什么给我?不如就将这马给了我吧。” “好说好说,等回了营里,我再送你一匹。” 千山雪又道:“常大人,你我男女授受不亲,共乘一骑怕是不妥。” 常清河道:“行啦行啦,你她-妈的一个窑姐儿还跟我男女授受不亲,别拿窑子里那套手法来灌我迷魂汤,那晚我宿在chūn福里,你不就在外面听壁角吗?那你应当是知道我的,我喜欢你们木大官人那个调调的,老子不近女色。” 千山雪突然面色一厉,从袖中抽出匕首就向他刺去,常清河险些着了她的道,好在他常年习武身手了得,侧身让过这一次,又迅速反手一扣按住了匕首。常清河紧跟着抬膝一顶,竟是生生把千山雪推下马背。千山雪láng狈地摔在湖岸边的湿地里,一身的泥水,她爬起来的时候,常清河已经走出好几步远。 “你一个弱女子也别跑远了,回头你们木大官人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我这就去营里给你牵马过来,不不不,我给你弄辆马车过来,让你舒舒服服,躺着回去,可好?”说完他吊儿郎当地策马而行,潇潇洒洒地走了。 千山雪筋疲力尽,索性找旁边gān净的草丛仰面躺下,她的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秋高气慡,芦花招摇,瓮山泊风景如画。她躺在这里,感觉到自己仿佛死去一般,又仿佛涅槃的凤凰获得了新生,有什么东西在心头蓬勃滋芽,茁壮成长。动情时竟然落下泪来,她学着梁冠璟用指腹去拭泪,脑海里满满都是那个倩影,看着指尖晶莹的泪滴,她轻轻地笑了,眼前苍穹如洗,鸿雁高飞。 梁冠璟到嵩城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一片焦土,无论是繁华的chūn福里,秀丽的明月客栈,还是白水镇街角小巷,一切皆成废墟,男女老少不少尸首面目全非地倒毙在家中或者街巷,隔壁的张嫂、明月客栈的掌柜沈二娘、乃至chūn梅秋jú,这些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人,要么死了,要么不见了。 她很害怕在董宅的废墟里看见苏铭玥怀抱婴儿的尸首,但是当她一无所获的时候就更害怕了。她后悔当初带她来边关,她本是江南弱水,怎能经得起这北地的风沙,她后悔求胜心切,好大喜功,一门心思带着常清河东征杀敌,那时候也想过蒙古人会破了雁门关,可是留下的守军不过区区几百人,怎么抵挡得了铁骑上万? “六爷,我们去追击蒙古人。”惜玉见她石头一样站在董宅的废墟之上,怕她得了失心疯,只好低声提醒她。 凌十四也道:“金枝玉叶之身不会就此香消玉殒,或许蒙古人见了她们动了恻隐之心,我们且去查探一下虚实。” “好!”梁冠璟冷静下来,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若不这么做,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凌十四,我们三人且做前哨探路,不,老八孟恩原是蒙古人,孟恩?”梁冠璟向队伍后面召唤,一名魁梧的男子上前来单膝跪地,“孟恩在!” 梁冠璟道:“你还会说蒙古话吗?” 孟恩道:“会。” 梁冠璟点点头,“以前我不问你为什么做了关外降兵,来这雁门关镇守,我知道人各有志,你自有你的难处,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便相问。但是今日我要派你打扮成家乡人的样子,混进蒙古兵的队伍查探虚实,你带来的消息我如何放心是真是假。所以我希望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到的雁门关?” 孟恩抬眼,有点儿犹豫地看着梁冠璟,一旁凌十四道:“你就都说了吧,想必你已经知道她不是什么忠显校尉,千户大人,你和盘托出,效忠皇后娘娘,今后自然前途无量。” 孟恩又是一揖,“小的誓死追随皇后娘娘,但不是为了什么前途无量,荣华富贵。小的父兄多人原是跟随在蒙古大汗孛儿只斤麾下,当年蒙古东境的苏赫巴鲁勾结女真人,杀了大汗篡位,小的父兄皆死于那场战乱,我年纪小当时跟着别人出去玩才躲过一劫。有家不能回,也不愿归降苏赫巴鲁这个jian人,便跟着残部南下投降了汉人。” 梁冠璟点头,“可是苏赫巴鲁后来不战而降归顺我朝,太-祖皇帝指了雁门关以北的大片土地给了他。” “这不是又跟着女真人一起南下入关来烧杀抢掠了吗?”孟恩道。 梁冠璟点头,“好,既然你与苏赫巴鲁有血海深仇,彼时年纪尚小,他们的人现在应该已经认不出你了,派你去查探敌情我还是放心的。” 孟恩道:“小的一定不负皇后娘娘的重托。” 梁冠璟又道:“你需要接应的人吗?” 孟恩道:“丘大与我多年同僚,闲时也学过一些蒙古话,可与我一道前往。” 那丘大既然在十八先锋中排行老大,可见是有些真本事的,当时梁冠璟挑选出他们这十八人的时候,除了凌十四名字就是十四,其他便按先后排的,丘大原名丘鹏,自那次健步如飞跑了个第一,兄弟们便开始叫他丘大。虽然他相貌平平,身材也并非魁伟,据梁冠璟所知,武功也略稀松平常,但是此人有一个长处,那就是非常善于奔跑,一口气跑上十里地都不怎么带喘的,梁冠璟也绝对跑不过他。既然他有一双善跑的腿,那做这个探路前哨还是非常适合的。 人员部署完毕,梁冠璟带上这一小队人马,顺着蒙古军队行进的路线无声无息地跟上去。大军沿途烧杀抢掠不说,来者皆为骑兵,马蹄踏过,足迹崭新,还是非常好辨认的。只是追了整整一天,竟然还没见到人影,倒是后方有一骑绝尘而来,梁冠璟很快察觉到后面有尾巴,索性暂停下来。 那人明明是女的,却穿了男装,戴了手套,这种时候女扮男装应该一切从简,粗布素衣才是,偏偏一身锦衣宛若贵公子,千山雪这一身妆扮让梁冠璟哭笑不得。 “你跟着我们跑吃得消吗,一会儿别又晕了。”梁冠璟道。 “多跑跑,习惯了就好。”千山雪嫣然一笑。 “我们执行军务,你若是拖了后腿……”梁冠璟面色一厉,“我劝你还是找个地方好好歇着去。” “你自己也是女的,却要看不起我这样的女流之辈吗?” 梁冠璟不想继续理她,只打马前行,千山雪死死跟在后头,他们一行人出发时带的gān粮有限,中途需在野外自行生存,风餐露宿,饿了摘野果,捞取溪流潜水里的鱼虾蛇鼠生吃。靠蒙古人的队伍近了,白天还不能生明火,羽箭she中的野味没有烧烤过,腥臊无比,要么就忍住饥饿,夜里寻低洼山坳里烤一烤再吃。 莫说凌十四,梁冠璟吃着这些东西都没什么胃口,千山雪却是津津有味地嚼生肉。 惜玉道:“我们跟上蒙古军队了,孟恩和丘大已经混入队尾,现在只能等他们的消息。” 凌十四道:“他们行军如此迅捷,连屠多个城寨村舍,可是我瞧他们也不带任何粮草,这后防如何补给供应?孟恩和丘大竟然就能这么混进去。” 梁冠璟道:“蒙古人作战特点便是这样,前朝还有正规部队,孛儿只斤也一直希望恢复huáng金帝国时代的荣耀,只是被太-祖皇帝的军队连着追杀多年,如今只剩乌合之众。他们善奔袭,多游击而战,习惯打一仗换一个地方。” 凌十四道:“那他们吃什么,我见他们只烧不拿,抢的多是金银财宝,金银财宝又不能当饭吃,总不会像我们一样打野味吃。” 千山雪冷冷一笑,“小兄弟,蒙古兵不吃粮,他们吃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 闲时存稿,欢迎收藏 第80章 咫尺天涯 梁玄琛在黑夜的废墟上坐定乾坤, 水空护在他身前, 他俩身后护着三个怀抱婴儿的弱女子。 那命令拆墙的蒙古小队长定睛一看, 用汉话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木十三,你们知道这人是谁吗?” 那些蒙古人都等他说下去。 “他答应了用一万石米跟我们大可汗做生意, 这边银两都准备好了,他却放了我们鸽子。蒙古人一诺千金,只有汉人专爱出尔反尔。”说完啐了一口梁玄琛。“别来无恙阿, 木安达。来人,给我抓起来,送去jiāo给大可汗!” 几个蒙古兵想上前,却是慑于梁玄琛身前几具尸体, 竟是不敢来绑人。 为首的蒙古小队长顿时大怒, 然而自己也不敢上前,正僵持着,屋外有人在喊话了,又是一阵叽里呱啦的鸟语之后,有个衣饰华丽看起来显是贵族的蒙古男子进了客栈上得楼来。 “木安达,你怎么在这里, 我以为你在嵩城。”那人也不顾危险, 径自上前。 梁玄琛冷然道:“你的人不是屠了嵩城吗?” “是大可汗下的命令,我也没有办法, 我专门去你住的地方找你了,没找到。”说着他上下查看梁玄琛, 发现他安然无恙,算是放下心来。“这兵荒马乱的,你随我一起走吧,我定能护你周全。” 梁玄琛从椅子里站起来,白玉紫竹杖点地,“这么说,我现在成你的俘虏了?” “木安达说笑了,你是我的安达,怎么能是俘虏呢?” 梁玄琛道:“既如此,希望你善待我身后的家眷。” 那蒙古贵族往他身后一瞧,崔妈妈两手各抱一个孩子,织布娘子怯生生躲在她身后,苏铭玥则侧过身背对众人,然而单是一个背影,就让众人看呆了。 “你……你什么时候娶妻生子了?” “也就一年多以前。” “还……还连娶三个,生了三个娃娃?” 梁玄琛道:“都是女孩儿,我喜欢女孩儿,女孩儿娇贵。” 蒙古贵族看看崔妈妈和织布娘子,笑道:“模样寒碜了一点。” “我是个瞎子,模样美丑有什么关系?” 蒙古贵族又探头盯着苏铭玥细瞧,见她侧脸已经美艳不可方物,不禁叹道:“有一个倒是十分美,可惜了,你看不见。” 梁玄琛跟着笑:“自然也需要有一个美的,才配得上我,生一个好看的娃娃。” “哈哈哈哈”那蒙古贵族朗声大笑,“来来来,莫要呆在这个破地方了,我们扎的帐篷都比这儿华丽许多,有请木安达。来人,快去报告大可汗,我们在这个地方巧遇了木琳琅,木十三爷。” 梁玄琛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束手就擒,走一步算一步。 这位蒙古贵族名叫那日松,是苏赫巴鲁的小舅子,同时又是已故大汗孛儿只斤的大侄子,这人汉话说得很好,能识文断字,加上头脑活络,左右逢源,苏赫巴鲁很宠爱自己的妃子,同时也很喜欢这个小舅子。没一会儿梁玄琛停在后院的马车就在那日松的指挥下给赶了过来,梁玄琛扶着虚弱的苏铭玥和其他两名女眷一起上车,由那日松亲自带着前去拜见帐中的大可汗。 那日松见过了大可汗,行礼之后就凑到苏赫巴鲁耳边低声咕哝了几句,虽然梁玄琛自称不会蒙古语,往日里见面谈生意都带了翻译,但是那日松并不信他真不懂蒙古话。 那苏赫巴鲁长得很是威风,一个将军肚微微凸出,看着并不像北地闹了白灾没粮没肉的样子,反观那日松倒是真的略显清瘦了。 客套了几句话之后,苏赫巴鲁倒也没怪木十三出尔反尔不把粮食带出雁门关,而是大骂汉人狗皇帝闭关锁国,不给他们活路。既如此,他们只好南下入关,抢得一些是一些了。 梁玄琛说他的一万石粮食还在关内运不出去,正一筹莫展,既如此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粮运过来。 苏赫巴鲁瞪大眼睛,喜道:“那太好了,快快带我们去运粮。” 梁玄琛只字不提粮在哪里,苏赫巴鲁也只字不提拿钱换粮,大家僵持着闲话家常,顾左右而言他,说了半天苏赫巴鲁有点不高兴了,他在那日松的拉扯下总算没有撕破脸皮,但是也不准备继续跟这个汉人闲扯下去。 自大可汗帐中退出,那日松为难道:“他是不肯放你回去了。” 梁玄琛道:“给了粮,他也不会放我回去的。” 那日松道:“木安达,只能委屈你了,现在我也做不了主,大可汗不肯听我的劝。” 梁玄琛表示理解,他双目失明,但是目视前方的样子总给人凝神沉思之感,并不像瞎子,“苏赫巴鲁不过是个嗜血的武夫,想当年成吉思汗的huáng金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草原凋零至此,可惜……可叹……” 那日松不接他的话,只心中触动良多,他抓住梁玄琛的白玉紫竹杖道:“跟我来吧,木安达,你的马车那么小,还只有一辆,哪里装得下这么多人,我再多给你几辆车,多安排几个随从给你。” 没多久,那日松果然叫来了两辆更大的马车,还拨了几个随从过来,其中还有现成抓来的汉人少女当丫鬟。梁玄琛身不由己地护着苏铭玥上车,在夜色中,他们这一小队人马朝着相反的方向北上了。 “有多少人跟着咱们?”梁玄琛问苏铭玥。 “大概一百来人。”苏铭玥道。 “有点多了,户外有月光,有星光,我没有十成的把握以一当百,尤其你们几个都是弱女子,若是被他们制住,我没办法。”梁玄琛估摸着逃脱的可能性。 苏铭玥道:“三哥哥费心了,三哥哥若是只身一人倒能方便脱身,是铭玥拖累三哥哥了。” “快别说拖累不拖累的,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只有互相照应一说,何来互相拖累?” 苏铭玥便不再说这些了,怀中婴儿又哼哼唧唧哭起来,她虽然刚刚做母亲,有些羞怯,好在梁玄琛是个瞎子,横竖看不见,便无声地解开衣服又开始给孩子喂奶。 马车颠簸着在夜色中行进,苏铭玥道:“蒙古人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梁玄琛道:“估计是带我们去关外。既然已经打起来了,我又是个南来的大商人,只要找到家眷,总能讹上一大笔钱,再说还有我嘴里不肯吐出来的一万石粮食。” “关外?”苏铭玥有些害怕,“关外是怎么样的?” “敕勒川,yīn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chuī草低见牛羊。” 苏铭玥道:“没有村镇?” “蒙古人游牧为生,居无定所。” 苏铭玥点头,“也没有小桥流水人家。” 梁玄琛道:“前朝的时候,他们也曾经在关内建立都城,然而融不进小桥流水人家,便只能退守北境了。” 苏铭玥道:“我看那日松其人很不一样,他说起汉话来跟我们差不多。” 梁玄琛道:“所以这个人很有野心,他是成吉思汗的子孙,现在北境三分,西为瓦剌,中为鞑靼,东为蒙古,那日松肯定还做着统一北境,入主中原的美梦,huáng金帝国是多么让人神往的过去。” 苏铭玥道:“你和那日松的关系似乎不错?” 梁玄琛道:“他待我如上宾,若说起来我通敌叛国似乎也是解释不清楚的。” 苏铭玥笑道:“好在这个人出现了,否则也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 两个人正说着话,却不知道就在不远处,梁冠璟和她的人马正埋伏在黑暗中悄悄地注视着这一小队人马。 “这一小拨人是gān什么的,有点看不懂。”梁冠璟喃喃道。 惜玉道:“要截下来看看吗?” 梁冠璟摇头:“主力部队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不能打草惊蛇。” 凌十四道:“要不要派个人跟着?” 千山雪道:“若是俘虏,也不会只押送这么点人,而且还让俘虏坐华丽的马车,可能车上装着金银财宝。” 梁冠璟回头白了她一眼。 凌十四对她刚刚发的话还心有余悸,问道:“蒙古人真的吃人肉?” 梁冠璟道:“你听她放屁,五胡乱华之时或许有这种事,前朝蒙古人入主中原近百年,住着汉人的屋子,学了汉人的话,哪里有这么野蛮?” 千山雪道:“话虽如此,可是去年白灾,他们都要活不下去了,仓禀实而知礼仪,既然都活不下去了,可不就成了人吃人的地狱?” 梁冠璟道:“人乃天地万物之灵,‘节气’二字,多少人可以为之舍命,若是为了活命就变作了吃人的畜生,那这命要来何用?” 千山雪道:“茹毛饮血的是畜生,蒙古人可不就跟畜生一样?像我和苏姑娘这样的,都不能被称之为人,他们只叫‘两脚羊’。” 梁冠璟道:“你再不闭嘴,我现在就一脚踹你到蒙古人跟前,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会吃了你。” 千山雪道:“其实你心里也在害怕,难道不是吗?” 梁冠璟突然一个转身把千山雪按在地上,抽出匕首抵上了她的脖子。 千山雪看着梁冠璟,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笑得妖冶,毫无惧色。 梁冠璟道:“我劝你还是别跟着我们了,这两天日头毒辣,大晚上的,晒得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第81章 平地惊雷 梁冠璟说千山雪给日头晒黑了, 不好看了, 千山雪这才有点紧张起来, 她摸摸自己的脸,调头就走了。 梁冠璟吁出一口长气:“总算走了。” 惜玉提醒:“莫不是去寻遮面的斗笠了。” 吓得梁冠璟踩灭炭火,埋了吃剩的食物残渣, 带了人马赶紧逃离。那凌十四有点不放心,“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 梁冠璟头也不回, “你担心她,就回去为她保驾护航。” 那日在chūn福里房内,凌十四着了迷药的道,没听过梁冠璟和千山雪上演的那场, 只听其他兄弟私下里谈论千户大人很有几分能耐, 把个千山雪弄得。这两日面对梁冠璟和千山雪,凌十四实在想象不出这两人在房中做了些什么,何以会发出那种声音。若梁冠璟是董六爷那也就罢了,可是梁冠璟是女儿身,既不是男人,两个姑娘在房里必然是清清白白的, 而且皇后娘娘一身正气, 那千山雪虽沦落风尘,闲时绝不朝他们几个男的多瞧一眼, 可见也是个正派人。虽然千山雪说话太直白乃至于耸人听闻,惹得梁冠璟心烦意乱, 着实不应该,可就那样赶人家走,他实在有点不放心。 若是平时,凌十四肯定一早跟上去了,可现在前面有上万烧杀抢掠的蒙古兵横行中华大地,孰轻孰重他是很明白的。 梁冠璟成功甩掉了千山雪,暗暗得意,看凌十四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哭笑不得。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她单独把他叫过来问话:“千山雪姑娘让你挂心了?” 凌十四还不好意思上了。 梁冠璟道:“那你下次遇见她且问问,看她愿不愿意从良跟了你,要是她愿意,我给你们赐婚,准备三媒六聘。” 凌十四面上一喜,刚要下跪谢恩,梁冠璟忙拦住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八字还没一撇呢,先问问她的意思,人家姑娘未必看得上你。” 凌十四心道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百户了,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深受皇后娘娘器重,他绝不嫌弃她是风尘女子,娶进门当正头娘子,她竟还不愿意吗?只不过这些话他按在心头不表,决定下回遇到了千山雪再问清楚。这些日子她东奔西跑风餐露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可不就是喜欢上了自己,这十八人里,难道她还能喜欢了别人不成?她一个弱女子,纤纤玉手让马缰磨出了一手的血泡,痴心如此,自己怎么能负了她? 梁冠璟挺见不得他这副少男怀chūn的模样,只提醒他别误了正事才好。 梁冠璟又跟了两日,他们一小队人马分散各处将这支蒙古兵队伍的底细摸了个清楚,见时机成熟,便写成密函jiāo给凌十四和善骑马人又激灵的老九,让他们带了密函分别快马加鞭地赶往山东和京城报告,约定接头和伏击的暗号地点。这密函的落款就挺伤脑筋了,她不能直接写自己的名字,索性也不落款,只jiāo代凌十四和老九是雁门关守军校尉董一鸣。 密函带去山东和京城还需要一些时日,梁冠璟跟着这支蒙古兵队伍一路南下,发现他们在重兵把守的太原府前放缓了脚步,显然正踌躇着要不要打。骑兵善于奔袭,攻城没有优势,太原府显然易守难攻,留着不打继续南下,遭遇京师队伍容易腹背受敌陷于被动,那就只能打了。要啃下前行路上的这块硬骨头,则需要花费时间筹谋准备,苏赫巴鲁绕着城墙跑了一圈,一筹莫展。那日松给他献计,先在城门下堆满柴火和油料,好好地烧一烧,直烧得门上的铁皮铜铆钉都软化了,然后数十名士兵扛着大圆木齐齐跑过去撞门。 攻城开始,一下,两下,三下,城墙和城门纹丝不动,继续撞,四下、五下、六下,士兵没力气了,换下一批继续撞。这样撞了半日,城门上有土灰落下来的痕迹,户枢也歪了,太原府眼看着破城。 突然城外喊杀声震天,太原府尹站在城楼上涕泪纵横,“援军到了,王师北定中原了!开城门,迎敌!” 苏赫巴鲁还站在高处指挥,发现朝廷的大军兵分几路而来,有一支小股队伍不过二十人,突然就斜插进侧翼,把他的队伍切割成几块,他打仗本来也没讲究中原人的阵型,那日松提议的操练办法他平时也没放在心上,此时果然就乱成一锅粥了。他看见山坡上的那日松骑着马转头就跑,自己心中一慌,便丢下他的兵也跟着跑了。 主帅一跑,蒙古兵们更乱了,撞城门的人冲过去的时候,城门从里面开了,他们一整排地朝里倒下,齐齐被守军的乱枪扎死,里面的队伍涌出来,前排的蒙古兵很勇猛,还在稀里糊涂地往里冲,后面的队伍已经跟着主帅往北面扯,中军还在发愣,羽箭she下来,他们倒退到she程之外,前面的马踩了后面队伍的马,又倒作一团。 pào火从头顶降落,轰炸的气làng在地上开成一朵一朵血色的花,黑烟滚滚,仿佛从那花里散发出来的毒气直升天际。 一骑当先,策马飞驰,右路军开始追击逃窜的敌人。顾长风砍杀数人之后,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梁冠璟。 他愣在原地,随即惊喜莫名,“阿源,你怎么在这里?” 梁冠璟一笑:“天子坐朝堂,皇后守国门,你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两个人齐头并进,撵着苏赫巴鲁追出几十里地,还是没有追上,顾长风的副将追上来说中军鸣金收兵了,主帅让他们不要再追,二人只得作罢。 顾长风收了兵器,跟在梁冠璟身侧,柔声道:“那密函果然是你的手笔,我就说这字迹怎么那么像你写的,还道是我自己想多了。” 梁冠璟素色布衣外穿着简单的护身皮甲,只遮胸口和几处要害关节,如墨长发简单束起,不光潇洒利落,扬起在风里还十分妩媚,见了顾长风她脸上没有多少喜色,倒是忧心忡忡。“我还不打算回京城,别跟那谁说起我在这里。” 顾长风打马跟上她,“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梁冠璟有点冷淡,“不知道,也许不回去了。” “啊?”顾长风只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你……那你跟他就这么散了?” “我跟他早散了。” 顾长风道:“听说你是带着苏姑娘一起离宫的?” 梁冠璟听他提起苏铭玥,心中绞痛,“我跟雁门关的守将常清河往东阻截女真人,结果蒙古人闯关,屠了嵩城,她生死未卜,我要去找她。” 顾长风一早接到战报,听说了蒙古人南下屠城的消息,只不知道这位皇帝的宠妃竟然跟着梁冠璟在嵩城呆着。 “阿源,若是你找不到苏姑娘呢?” 梁冠璟想也不想,“继续找,找到为止。” 顾长风也觉唏嘘,“你还记得七王之乱时,失踪在战火里的那个孩子吗?” 梁冠璟愣了愣。 顾长风继续往下说:“孩子年幼,离开了娘亲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你可以出去找。可是苏姑娘若是尚在人世,她会回来找你的,不如你跟我一起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梁冠璟打断了他,“我安顿不下来。” 顾长风忙道:“你若想去找她,我也陪你去,多一个人帮你找总是好的。” 梁冠璟这一次倒没有拒绝他,两个人便一起回了太原府,决定从长计议。 清点人头,打扫战场之后,苏铭玥还是没有半点下落,却是有人在一个蒙古伤兵身上搜出的金银财宝里面,收缴了一副耳环,这些战利品分门别类入册上jiāo,梁冠璟心细,专门去查看账册和战利品,几乎是立刻就从一堆珠宝首饰里认出了这对耳环。 她叫来顾长风和负责记账入册的书记官,让他们跟着自已一起去战俘营找出这名伤兵。 那伤兵抢夺了不少汉人的财务,早不记得怎么得的那对耳环。 “你抢东西的时候,可把人都杀了?”梁冠璟厉声问道。 那伤兵缩成一团,“大家都在杀人,大可汗说了全部杀掉一个不留的,杀完了还要烧房子,我们行军迅速,便是做那jian-yín之事也没有功夫。有的兵不甘心,便把汉人女子拖在马后……我没这么gān过,大人饶命啊!” 梁冠璟双手发抖,耳环攥在手心里,直扎出了血。 “那名女子刚刚生过孩子,你见到孩子了吗?” 伤兵更怕了,“有孩子,有孩子,巴根还把孩子挑在马刀上玩,我叫他别这样,他不听。我真没gān!”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梁冠璟只觉得一腔热血直冲胸口脑门,“噗”一声就喷在那蒙古兵门面上。顾长风见势不妙,赶紧抱住直挺挺往前载倒的梁冠璟,只见她已经全身痉挛,神志不清,嘴角还留着残血,双目也不闭上,偏直直地瞪视前方,眼睛里却又空无一物。 顾长风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梁冠璟,大惊之余立刻抱起她带出了营帐。 第82章 大漠风沙 梁玄琛和苏铭玥被蒙古人押着, 由代州北上途经嵩城, 马车颠簸着穿过破败的街道, 苏铭玥探头张望,但见废墟残垣上,有野狗进出, 秃鹰盘旋,很多人曝尸荒野没人来埋葬,嵩城已然成了一座死城。 她努力压抑自己不去想那一张张街坊邻居的面孔, 心中只牵念着不知身在何处的梁冠璟。崔妈妈和织布娘子看到眼前此景,不禁嚎啕大哭起来,一声声一个个地唤着亲人的名字。 梁玄琛和水空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沉默不语。 入夜时分, 蒙古兵们掏出肉gān就着凉水来吃, 梁玄琛和水空吃着倒也罢了,苏铭玥一闻那个味道就忍不住连连gān呕。 崔妈妈刚刚还哭得厉害,此时却也嚼着肉gān来劝苏铭玥,“夫人,邵家媳妇的奶水如今已经是不中用了,她病过那一场, 没奶了。我本来奶三个孩子也是可以的, 可是这些天兵荒马乱奔波劳累的,我怕孩子不够吃, 你看……你要是再吃不下去,这三个娃娃都跟着挨饿, 我总不能不管她的孩子,眼睁睁地让娃娃饿死了。若是平日里,别人家的娃娃吃不上奶关我什么事呢,可是嵩城里头,就活下来我们这几个……”说到此处,又开始抹眼泪。 苏铭玥只好qiáng撑着坐了,再qiáng忍着胸口翻上来的酸味,也学那些蒙古人的样子,就着凉水嚼肉gān。肉约摸是羊肉,有时候是牛肉,也不像烤熟的样子,只像撒了盐风gān了,闻着有一股浓重的腥臊味。 “慢慢喝,水凉,你还在月子里,别落下了什么病根。”梁玄琛提醒,说罢他转头叫来水空,“你去问问蒙古人有打火石吗,埋锅煮水,给苏姑娘喝点热的才好。” 不一会儿水空回来,垂头丧气摊开手说是没有。 梁玄琛无奈,只能下了马车,点着白玉紫竹杖往队伍前面去,他对那为首的小队长乌力罕道:“乌力罕安达,内人身体虚弱,喝生水要病了,想煮一点热水。你有打火石吗?” 乌力罕真没有,他的副队长倒是有,从怀里掏出来,“可是你没有柴禾啊。” 梁玄琛道:“队伍能不能稍等片刻,我让小厮去找找柴禾。” 梁玄琛态度温和,又不卑不亢,那风流气度天生有一股让人亲近的魅力,乌力罕竟然真的同意队伍暂停休息,并没有为难梁玄琛。 梁玄琛让水空在嵩城废墟里寻来一些柴草木炭之后,他又指挥几个蒙古兵点柴烧火,火上架了捡来的锅,锅里装了井里打上来的水。 那生牛肉gān也放进去一起煮了,没一会儿一锅香喷喷的牛肉汤就煮好了。 苏铭玥喝了这汤,也不觉得恶心了,崔妈妈喝了这汤,奶水更是汩汩而流。闻了这香味,连几个蒙古兵都流着口水围过来了,大家纷纷掏出身上带的肉gān,一起煮了汤喝。 一个蒙古兵说好久没喝到这样香的肉汤了,这些年一直东奔西跑地打仗,大可汗不是这个当就是那个当,别说喝肉汤,就是煮汤的锅都没留下一口。 另一个蒙古兵说还是烤肉好吃,太好吃了,但是去年白灾,牛羊都冻死了,不能一下子全吃了,要做成肉gān留着慢慢吃。阿拉坦乌拉家里的牛羊肉全架火上烤了吃,开chūn了他家里没肉吃,几个孩子都饿死了,他的女人也饿死了。 然后蒙古兵们纷纷点数自己认识的人如何在白灾中死去,抬头望望这天,只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梁玄琛和蒙古兵们靠着马车攀谈起来,他见多识广,连瓦剌之西都去过,说起前朝旧事,西域奇闻,直听得蒙古兵们一愣一愣的。明明一方不怎么会说汉话,一方不怎么会说蒙古语,彼此jiāo谈起来却并无隔阂。几日相处下来,乌力罕对他礼遇有加,加上那日松的jiāo代,他们几个汉人倒是一点也没吃亏。 喝完了肉汤,把锅扣在马车后面的横梁上,各人回到车里继续赶路,苏铭玥道:“三哥哥真是个妙人,做俘虏做成你这样的,也是古今奇谈了。” 梁玄琛笑道:“我是个生意人,不会套近乎怎么行?” 两个人又攀谈了一阵,夜幕下的荒野中漆黑一片,只有天上的点点星光撒下来,让队伍勉qiáng能看清前方的路。秋风乍起时,北地便已经寒气bī人,襁褓中的婴儿哼哼唧唧的,尿片挂在车前的横档钩子上,刚刚经过嵩城的时候,水空拿去溪边洗了,接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河洗漱,没有水,孩子连换洗的尿片都没了。 在临近雁门关时,梁玄琛突然惊坐起来,他竖起耳朵仔细听。 “有人跟上来了。”他低声说道,“轻功很好,几乎听不见脚步声,但是风chuī动他的外袍有声音。” 苏铭玥也是一惊,她侧耳细听,根本无法在车轱辘的转动声和蒙古兵的马蹄声中分辨出那个声音。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梁冠璟,她探头向外张望,什么也看不见,车过空dàngdàng的城门,黑暗完全笼罩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梁玄琛突然起身,伸出手一抓,一条人影被拉扯进马车里。 苏铭玥但觉有寒气从面上划过,一只手伸过来捂住她的口鼻,防止她惊叫出声。 “嘘——是我……”来人低声道。 “怜香?”苏铭玥压低了声音,在这种鬼地方遇到怜香,简直惊喜莫名。 怜香连孩子一起抱住了苏铭玥,几乎要哭出来,“太好了,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一路跟来的,观察了好几天才确定你在这辆马车里。” 梁玄琛道:“怜香姑娘,你是来搭救苏姑娘的吗?” 怜香道:“车已经到雁门关了,再不走,前面一望无际的莽莽荒原,想逃都没有路了。” 梁玄琛道:“可是我暂时不打算跟你回关内,我想去草原后方看看。” “啊?”几个人都是一惊,“为什么?” 梁玄琛道:“我猜朝廷的援军已经到太原府了,或许仗都打完了,苏赫巴鲁不日就带着他的残部退回雁门关外。我们现在逃,除非用走路的,不然在关内坐马车走大道可能要跟他碰个正着,他们人多势众,你准备怎么解释我们中途出逃?唯一的办法是退回雁门关守株待兔,在那里反而能知道部队经过时确切的时间。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下马车,现在吗?你是要杀尽这个百人小队?倘若你能得手的话,不能留一个活口。若是跑掉了一个人,那人回去告诉苏赫巴鲁,他们再出现在咱们跟前,可不一定那么客气了。” 怜香道:“我想好了,不要大动gān戈,我们偷偷下马车逃走,到关内远离雁门关的地方去,往东或许还能找到皇后娘娘。” “你现在弃车而逃,能去哪里?没有马车,你问苏姑娘是能走路还是能骑马?关内关外方圆几百里已成焦土,荒无人烟,她是个月子里的女人,还带着婴儿,没有水没有粮,要奔波多久才能找到阿源?” 怜香不说话了,苏铭玥甚至不知道哪个方向才是东,她的阿源又在哪里。 “如果我们在原地等待的话,我可以三天不吃不喝,几名带着婴儿的女眷我就不知道了,你能保证三天之后带着阿源找到我们吗?当然,找不到阿源,找到能吃喝的东西也是好的。我可以撑到你回来为止,这段时间我帮你照料苏姑娘,总不能让我一个瞎子出去找粮找水,但是我不能保证她可以撑过几天。” 怜香回望隐在长城后的南方,蒙古兵也是饥寒jiāo加冲入嵩城的,莫说金银财宝,便是米粮也不剩一颗半颗了,她去哪里找粮呢?这些日子她也是挖地里的野菜吃身上仅剩的gān粮才能活下来,搜寻几百里能找到什么吃的吗?答案是没有。 梁玄琛道:“这里能走的只有你,我们都走不掉了。要么你回去给阿源报个信?就说我们一路平安,勿念。” 怜香跺脚,一屁股坐下,“我也不走,我不能走,我答应要保护好铭玥的,我没脸去见她。” 梁玄琛在她身边坐下来,笑道:“那你帮我想想,我们这马车里凭空多出个大活人,我怎么跟人家解释?” 怜香道:“先别解释,我躲过一日是一日。” 梁玄琛道:“你不吃不喝?那口粮可是蒙古人按着顿给我们的,一点也没的多,他们自己都快饿死了。你要克扣产妇的口粮填饱自己的肚子吗?我看你明天就得在他们跟前现身,不如老老实实说你在雁门关的城楼上钻进马车的。” 怜香一脸委屈,“如厕的时候可怎么办?” 梁玄琛点头,“问得好,一会儿苏姑娘要如厕了,你扶她下马车去,记得走远一点,再给她挡好了,她有点害羞。还有这里的几个蒙古兵,早对她垂涎欲滴,你不护着她,她没出月子就要被人给欺负了去。” 苏铭玥涨红了脸,“无妨,无妨,崔妈妈身板儿宽,能遮个严实,还有三哥哥水空能护着我。” 怜香道:“铭玥,我更不能走了,我要留下来照顾好你。” 车已经出了雁门关,北望茫茫荒野,草木枯huáng,一片萧杀。 第83章 chūn梦了无痕 太原府抓获的蒙古俘虏全部被坑杀了, 一个不留。 总兵大人, 五军右都督蔡昆明本是个文官, 看到这架势直擦脑门上的冷汗,“这……是不是要上书奏明皇上再行定夺,擅自坑杀降俘, 若是上面怪罪下来……” 其他的五军参将、副将、守备皆是武人,倒是泰然自若地看着,连一脸斯文的顾长风都不以为意, 只低声道:“蔡大人不必担心,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在下愿意承担责任。” “虽然皇上下诏,八九不离十也是这个意思, 可咱们这样毕竟是僭越了。”蔡昆明还是不放心。 “是在下僭越了, 还请蔡大人责罚。”顾长风拱手。 蔡昆明道:“我只作不知,明日你来领罚便是。” 那前军参将笑道:“杀几个蒙古qiáng盗嘛,没什么大不了的,皇上最多说顾将军几句,蔡大人还是莫要罚他了,要罚也是皇上来罚。” 蔡昆明于是也跟着笑了, “也是, 皇上断断舍不得责罚顾将军的,那这事我只作不知了, 哎呀,天有点儿冷了, 我这头痛脑热的,不如回营房歇息片刻。余下的,你们且看着办吧。” 蔡昆明赶紧溜之大吉,其他军官也纷纷离开,见人埋得差不多了,顾长风这才渐渐转身离去。昨夜庆功宴上,五军上下欢声雷动,梁冠璟却压根没出现,顾长风自惜玉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他最是知道她了,她换回了女装在北地出入军营,上阵杀敌,多半也是为了以皇后之名赢得声望。她不让下属上奏朝廷,一方面是不想让韩成玦知道她在这里,另一方面,军中这么多人都知道她是皇后娘娘了,声名威望自是不胫而走,中间还会有人添油加醋,传出百里地外,皇后就成了天兵天将附身的神人了。 是以庆功宴她原本应该露个面,和众将士喝个酒的,她惯于收买人心,连这点事情都不愿意做,可见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顾长风进屋的时候,梁冠璟还没睡,只歪靠在chuáng上,手掌用纱布包扎了,耳环还搁在chuáng边柜子上。 顾长风见她失神地抚摸着脖子上挂着的一个玉牌,他走过去低声道:“好一点了吗,药吃过了?” 梁冠璟神情漠然,“你放心,我不会寻死,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缓一缓。” “明日大军拔营北上,追截苏赫巴鲁,你还去吗?”顾长风担心她的身体撑不住。 梁冠璟摇头,“苏赫巴鲁一路逃窜,你们在这里又是庆功又是喝酒的,哪里还追得上?” 顾长风苦笑,“你要是上书参一本,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你的确应该上一本,奏请朝廷派军出关横扫蒙古,血债血偿,不给苏赫巴鲁一点颜色瞧瞧,那些被屠戮的百姓岂不是白死了?”梁冠璟道。 顾长风摇头,“不好说,蜀中之乱刚刚平定,这次十万大军北上,光是粮草就折腾了大半个月,朝里都在说休养生息的事,让皇上不可穷兵黩武,好大喜功。” 梁冠璟道:“当了皇帝,就成了软蛋!” 顾长风道:“别这么说他,他也有难处。本来蔡昆明要带二十万大军出征,最后只能调出一半,好在女真人那边,有陈chūn和从山东出发去增援了,相信不日捷报就要传到京师。” 梁冠璟道:“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宠妃身死蒙古人之手,自己的皇嗣被马刀挑着玩,他还能这么冷静吗?” 顾长风道:“也未必就是苏姑娘,那蒙古人杀红了眼,哪里认得出哪个是哪个?” 梁冠璟摇头,“我认得这副耳环,是我在京城的时候买给她的,这是特制的,只这么一对,再无重样的。” 顾长风回头看看那副耳环,梁冠璟都要魔怔了,他真想把这副耳环远远抛掉,“我看这耳环很寻常,没什么特别的。” 梁冠璟突然就怒了,“那就是她的,背面刻了字的,是个玉字!这种白玉天生像泪滴,不是雕刻的,只这么一对!” “人死不能复生……”顾长风说了一半,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赶紧住嘴。 两滴晶莹的泪自梁冠璟眼中夺眶而出,顾长风跟她相识多年,这是第一次见她哭,他走过去,无声地抱紧她,任她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 “没有了她,你还有我,我总是一直守着你的。”他说道。 那天晚上梁冠璟做了一个梦,以前她总是做金戈铁马的梦,梦里大敌当前,红缨飘动,旌旗飞扬,她骑着马下场杀敌,来者的武器有千钧之力,她一个轻巧地翻身,手中寒光一现,那人的脖子里便被划上一道细细的红线,跟着便是漫天喷薄而出的鲜血。她梦见自己骑在马上she箭,准头却不对,敌人怎么都不落马,又或者焦急地在想办法,或者深陷重围,或者杀敌无数,或者又变做小女孩,跟着哥哥们坐在马背上东张西望。 她梦见一堆瘦猴子似的孩子跪在那里等人挑选,她买了最瘦的那个,怜香吃下一个肉包子,脸就鼓起来,变成圆脸可爱的大姑娘,冲她嘻嘻而笑。她嘴里叽叽咕咕说着什么,梁冠璟努力竖起耳朵却听不见,便斥责她太啰嗦。 她梦见死人堆里微微动了动的小手,便命小厮去刨,把一个孩子挖了出来。一开始她看穿着还以为那是个小男孩,卫士检查了才说是女孩子,她笑道:“女孩儿好,就跟在我身边罢,我有个怜香了,还差个惜玉。” 她骑着马走过大漠风沙,走过山山水水,穿花分柳便来到江南的街巷,远远的拱桥上站着一个人,桃花在岸边怒放,暗香浮动。那人背对着她,三千乌丝在风里轻轻招摇。 “玉儿?”她轻轻唤道。 苏铭玥怀中抱着一个小小婴儿,襁褓上绣着一对jiāo缠的凤凰,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不清孩子的长相,对那凤凰却如此印象深刻。 “玉儿,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她问道,想走过去,却是怎么也走不到她身边。 “玉儿,你是不是在怪我,若不是我带你到边关来,你就不会……”梁冠璟抱着头,自己成了一个弱小无助的小女孩,她记忆里的自己永远意气风发,就没有这般弱小无助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然后那身影突然就在她身边了,她抬起头来,逆光之下,苏铭玥笑得温柔美丽,也不说话,只冲她摇头。 梁冠璟伸出手去,想抓住她。 突然她又离她很远了,她抱着孩子一步一回头,明明在笑着,脸上却滴下泪来。 “前面是悬崖!”她喊着,提醒她。 她却听不见,执意往前走,到那悬崖边,突然就抱着孩子跳了下去。 “啊!”梁冠璟挥舞着双手从噩梦中惊醒。 “没事了,没事了,只是个噩梦。”顾长风按住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大军拔营北上的时候,梁冠璟甚至没有去送别。 顾长风想留下来陪她,被她冷冷地拒绝了。 大军行至三十里地外,顾长风找了个由头,向蔡昆明禀告之后,独自策马出列,朝着相反的方向又回来了。 这一次出现在梁冠璟跟前,被梁冠璟狠狠地扇了一耳光,“为什么每次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明白呢?我要睡你的时候,你非要等着先成亲,我说不想和你成亲了,你以为我在闹脾气,我跟韩成玦走到一起了,你说我是被他拿了把柄身不由己,那天他来抢亲,你还坚持说我是不情愿的。我现在要你滚,你能不能滚远一点不要再出现了?” 顾长风满腹委屈,“那你这些天跟我……竟不是为了再续前缘?” 梁冠璟低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仿佛世间已空无一物,“不过是消遣罢了,不用放在心上。你早该认清我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吧,断了念想。人生还很长,希望你幸福。” 说罢她大喊:“惜玉,去把我的马牵来!” 顾长风道:“你要去哪里?” 梁冠璟道:“没想好。” 顾长风道:“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 梁冠璟:“别操心我了,我会好好的,比你能想象的更好。” 顾长风道:“真的?” 梁冠璟道:“他日我若反了韩成玦,你愿意归入我麾下吗?” 顾长风愣了愣,点点头,“我愿意!” “不顾家中父老兄弟姐妹背上诛九族的罪名?” 顾长风犹豫了一下,“我会学你三哥,先叛出家门,再跟你一起,这世间总有办法。” 梁冠璟笑了,“好,谢谢你这一句。这些天跟你在一起很快活,我们就此别过。” 梁冠璟带着她的人马离开了,她去了北方,顾长风想跟着她,但是他知道她说不让他跟,就是真的不让他跟,不是女孩儿家的欲迎还拒,欲说还休。他一直知道她,但是不理解她,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她最终没有选他。 天下那么多女孩儿喜欢自己,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就不喜欢自己。 天下那么多女孩儿值得他去喜欢,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倾心于她。她已经不再年少,但是比起当年那个鲜衣怒马,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现在的她更让他错不开眼,放不了手。 她要反了韩成玦吗? 反了以后呢? 顾长风仿佛又一次认识了她,不是说他以前错认了她,而是他明白她离自己想要的目标似乎更近一步了。 第84章 美人泪 朝廷力挽狂澜平定了北境, 所有参战将士论功行赏, 常清河镇守辽东有功, 授怀远将军,升三关总兵,辽东六卫指挥使。 董一鸣自请驻守北平, 为迁都做前期准备,常清河便把手底下三千jīng锐都拨给了她,加上原先的一千多人, 这些兵算是梁冠璟的人马了。 在北平卫所的营房里,常清河带着李明堂还有几位卫所指挥使大人,千户大人等一起吃饭践行,吃完这顿大家就要各自走马上任去了。 “这么说, 皇上还是准备迁都的了?”常清河向梁冠璟打听。 梁冠璟道:“不迁都, 北境永无宁日,皇上总得为这天下作出一些牺牲。只是满朝的文官多是江南人士,迁都要拖家带口离乡背井,都不是很愿意,皇上还在安抚。另外新京的街道、皇城都要修缮,入京官道, 漕运都还没通, 这些事情做起来没个三年五载不行。” 常清河道:“这些都好说,建立新京总没有打仗来的劳民伤财。” 梁冠璟又提醒各位, 迁都之事暂不宜宣扬,免得朝中抗议之声太过, 大家哼哼哈哈的表示理解皇上的难处,就各自喝酒去了。 回到营后官邸休息,惜玉过来服侍梁冠璟躺下。 梁冠璟问道:“我昨日写的信送出去了吗?” 惜玉道:“从驿站当军报送回去的,不出五天皇上就能收到了。” 梁冠璟道:“你不问问我接下来作何打算吗?” 惜玉道:“皇后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奴婢不需问。” 梁冠璟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一夜变老了,虽然她其实才二十多岁,“若是怜香在,她总爱问东问西。我身边连个像样的谋士都无,外面那些人又不能引做心腹,便是常清河,此人jian猾得很,他便是口口声声说倾慕于三哥,结果投毒谋害在先,还以忠君爱国为名跟三哥唱反调找碴,阻他出关与蒙古人有牵连。嵩城没了,三哥下落不明,我看他一样吃得饱睡得好,全无伤恸之意。这个人,不能拿过来用。” 惜玉一边帮她梳头,一边道:“皇后想听听我的意见?” 梁冠璟点头:“要听你开口不容易,你且说说。” 惜玉道:“你若真的要成大事,这个人还是可以拿来用一用的。他便是口口声声忠君爱国,这个君是你还是皇上,我看他未必在意。他昔日投在康王麾下也是为了报恩,后来康王既死了,恩也报了,他便不欠任何人的。他跟三爷剪不断理还乱,多少是为了怄气,不然反倒容易变通些,他跟你一样,是怕三爷跟蒙古人夹缠不清,引火烧身了,心里还是向着三爷的。至于三爷下落不明,焉知他躲在被窝里的时候有没有哭鼻子呢?你这些天在人前不也是好好的?” 梁冠璟苦笑,“好吧。本来我还是抱一点希望的,可是这么多天了,怜香也没有回来,我就知道凶多吉少。我这心里……”忍过这一阵绞痛,她转过身来,“昨日的信里,我把嵩城的事都告诉韩成玦了,包括铭玥和孩子不幸罹难,他知道我在北平,我猜不日就要与我汇合,御驾亲征。我留你去做一件事,找到惠文帝,把他带去山东。凌十四已经出发山东把下一封密函jiāo给陈chūn和,届时趁韩成玦在关外,我便动手夺了他的军权,班师回朝。陈chūn和迎惠文帝进京,惠文帝肯当着文武百官让位于我最好,名真言顺,我不需要收拾朝里那些迂腐文人。届时多游说一番,能做到兵不血刃自然好,惠文帝若贪恋皇权,不顾生灵涂炭,那我只能跟陈chūn和会战京师了。” 惜玉对她这番谋划并不多么吃惊,仿佛在谈论明日早膳吃些什么,“梁老将军虽已不掌兵权,但是在朝中威望仍然很高,你笃定他能支持你吗?” “他若不支持,就让他告老还乡。”梁冠璟往脸上抹了一些香油,叹了口气,“这北地的风真是gān得没有一滴水,前阵子风chuī日晒的,脸皮都要裂开了。” “以前没见你这么爱美。”惜玉低声咕哝。 “以前她看我一眼,我便知自己美不美,再说有她从旁照应着,热了有酸梅饮绿豆汤,冷了有姜茶和润脸的香脂膏油,我往那里一躺,她就来帮我敷上。日头毒她心疼我晒黑了,还熬一种药水给我擦,虽然黑且黑了,可是脸上不会晒得生疼。现在孤家寡人,更要好好地照顾自己,美一点不好吗?他日yīn曹地府里再会,我老成那样,怕她要认不出我来,嫌弃我了。” 惜玉道:“是奴婢照顾不周,没有铭玥姑娘尽心。” 梁冠璟道:“不怪你,我知道你已经尽心了。”扔下香油盒子,梁冠璟预备就寝,“还有,惠文帝隐居之地是我安排的,他肯定对我有戒心,可能已经私自挪腾另寻他处了,万一你找不到他,也无需声张。我们先入京,由陈chūn和出面四处寻找张榜迎惠文帝入京,找不到他以前我代理朝政,文武百官也不会说什么,反正韩成玦的儿子也别想登基,只是这样天长日久不知道等至何时,我一介女流要称帝始终是难。” 惜玉应下,刚刚chuī灭了蜡烛,外面有卫士来报,说一名美貌女子在军营外求见,自称姓苏。 梁冠璟几乎立刻跳下chuáng,结果冲到前厅,哪里有苏铭玥的影子,那通身白衣的女子正在看墙上的北地各关地图,听到动静她转过身来嫣然一笑,不就是千山雪? 梁冠璟大失所望之余,简直恨不得一顿拳脚把她打出去,到底念她是个弱质女流,她有气无力地对一名卫士摆摆手,“去,把凌十四叫来,告诉他,他的心上人亲自找上门来了。” 说罢转身即走,千山雪想要缠住她,被惜玉拦下了。 第二日梁冠璟早起练功,发现千山雪竟是未走,袅袅婷婷地穿庭过院,到她这屋里来了。梁冠璟一口茶含在嘴里,“噗”地喷了一地。 “你怎么还在这里?” 千山雪道:“你既然说我是凌十四的心上人,他怎么忍心赶我走?” 梁冠璟道:“他安排你住在这里了?” 千山雪笑:“是啊,不过男女授受不亲,他不敢安排我住在他那里,只好安排我住到这边院里,正好也陪陪皇后娘娘。” 梁冠璟咬牙切齿,“让皇后娘娘跟一个窑姐共居一檐下,他好大的胆子!” 千山雪道:“那我总不能跟他住一个屋啊。” 梁冠璟道:“你还可以走啊,离开这里。” 千山雪道:“我能去哪里?” 梁冠璟道:“爱去哪里去哪里。” 千山雪本来还挤出笑容,此时到底万分尴尬,qiáng撑着笑意,她眸中泪光莹莹,“十三爷如今下落不明,我去投奔谁?我这个人也是不中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绣花都绣不好,少时被qiáng灌了红花汤,生孩子都不会,哪个府里要我?横竖没有活路,我还得回窑子里去,与人吟诗作对弹琴chuī箫,我也只会这些窑姐才会的玩意了。我知道皇后娘娘金枝玉叶,身份尊贵,看不起窑姐,行,我这就走,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说着她盈盈一福,果然往外走了。 梁冠璟招招手,“回来,去叫凌十四过来,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你俩就把亲事办了,我和兄弟们一起喝你俩的喜酒。” 千山雪冷笑,“不必了,我身为下贱,配不上百户大人。” 梁冠璟道:“当侍妾总还是可以的。” 千山雪咬牙切齿,“还是不好。” 梁冠璟道:“为何不好?” 千山雪道:“因为我不喜欢他,要是跟他共居一室,我怕我忍不住一刀宰了他,你可不就失去一员虎将了?” 梁冠璟瞪大了眼睛,觉得这个女人简直疯癫。正说着,凌十四被叫来了,梁冠璟想到dòng房之夜,这个年轻后生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不禁扶了额。 “你们昨晚到底是怎么谈的?”梁冠璟转身问凌十四,“怎么让她住我这里了?” 凌十四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他只当千山雪是心尖尖上的人,自然千好万好,搞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梁冠璟竟是嫌弃千山雪出身低贱。 梁冠璟也突然意识到了,因为凌十四已经一脸的受伤加惊惧失望了,她自然不能失了凌十四的忠心,只扶了额,瞬间想到个办法,便抹了脸堆上笑容,“我是说,她既来找你,你带回自己屋里去便是了,还往我这里塞。” 凌十四红了脸,“这……怕是不妥。” 梁冠璟心道他真以为千山雪是抹不开面子呢?“不过你问问千山雪姑娘,我刚刚让她与你成亲,她竟是不愿意呢。” 凌十四立刻一脸疑惑地去看千山雪,千山雪便娇娇弱弱地跪下了,眼泪说来就来,“妾身少时便被破了身,那一晚窑子里的老鸨子给我qiáng灌了红花汤,我此生都不能生育孩子了。十四爷年轻有为,妾身怎敢痴心妄想,便是当侍妾无所出,等年老色衰终究要被厌弃了。我是个被千人骑万人跨的身子,从此以后都不想再服侍男人了,我只愿留在皇后娘娘身边,做些端茶递水缝补擦洗的粗活便好,若是皇后娘娘也嫌我身子脏,那妾身……”说到这里,她突然抽出匕首就要往自己胸口刺进去。 梁冠璟在那里翻白眼,惜玉也是岿然不动,凌十四哪里吃得消一个花容月貌哀婉动人的女子如此哭求,早一步抢上前夺下匕首,一个不当心,自己手心还给划破了。 梁冠璟暗骂凌十四愚蠢无能,见了美人就不会思考。 千山雪一死不成,二死要去撞墙,自然还是死不成,她继续泣诉,“那一日皇后娘娘来chūn福里要人,妾身奉了木大官人的命要给娘娘难堪,我知道那时候便得罪了娘娘。可妾身那也是身不由己啊!木大官人救妾身于水火,又不要我以身相许,妾身无以为报,自然他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凌十四笨嘴拙舌,不知道如何相劝,只拿眼神来哀求梁冠璟。 梁冠璟这算是骑虎难下了,她今日若是不依,那在凌十四眼里成什么了?倘若现在跪的是蒙古盗贼,一刀杀了便是,可千山雪这样的美人儿总不能一刀杀了。 梁冠璟被她哭得没办法了,甚至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过分了,她也不是嫌弃她出身青楼,主要还是别扭那一晚在chūn福里两个人关在房内闹了那么一出。既如此,只要权当没发生过那件事便好,自己也是个慡快人,梁冠璟上前扶起千山雪,口气也是放软了,“我怎么忍心bī死你,你暂且留在这里吧。” 千山雪忙又跪倒,磕头谢恩,娘娘千岁地喊个不住。 第85章 江山美人 韩成玦接到梁冠璟的信, 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了, 从京城到北平, 他坐船只用了半个月。 梁冠璟备好车辇到码头上恭迎圣驾,望着运河上规模不大的船队,她很失望。 “看来, 他并不准备御驾亲征。”梁冠璟简直想拂袖而去,都不打算接韩成玦了。 惜玉劝住她:“娘娘莫急,还是先问清楚皇上的意思, 他若不预备北上攻打苏赫巴鲁,你还可以激他一番,诱他去。” 梁冠璟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几十万大军出关征讨蒙古, 没三五个月的准备不好。我先头也想顾长风他们班师回朝或许才走到半路上,现成的军队可以拉过去打,可是探子来报,主力已经入京受封赏了,皇上是为群臣设宴之后才动身北上的,可见他根本不想打。” 惜玉道:“准备兵马粮草可以由兵部代劳, 皇上或许只是心急想先来见见你。” 梁冠璟摇头, “早起来码头的路上我也这么想,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了。如今苏赫巴鲁败退关外, 近几年都不可能有力量北犯我朝,他何必劳师动众, 亲身涉嫌去征讨蒙古?他当燕王的时候人就说他善战,我最清楚他,这个人善战却不好战,这才是最可怕的。他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再打就要被扣上穷兵黩武的帽子了,朝里的言官早有言在先。是我太高估铭玥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其实对于皇帝来说,一个宠妃而已,犯的着这样大动gān戈吗?每年清明祭日烧一柱香就不错了,再写点诗流传后世,说不定还有人道他情深似海。” 梁冠璟转身离去,惜玉忙跟上她。 “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铭玥尸骨不存,只留了一副耳环给我,我转头就拿她和孩子的死当诱饵,怂恿皇帝御驾亲征好借机夺权,我又算个什么东西?”梁冠璟自嘲。 韩成玦立在船头,远远看见梁冠璟竟然拨马掉头,没迎接自己就先行离去,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任性妄为,连皇帝夫君的面子都不给了。 韩成玦下船登岸,也不坐车,直接要了一匹马扬鞭飞驰追赶上来,他的御林军侍卫们便也急急忙忙套马上鞍,轰隆隆地在后头追赶皇帝陛下,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梁冠璟见他这样赶上来,倒也不想弄得唱戏文那样皇帝皇后乡间旱道一个追一个逃的欲迎还拒,索性勒停了马站在道边等他。 韩成玦下马抢上前扶住梁冠璟,免她下跪行礼。他喜忧参半,百感jiāo集,嘴里道:“皇后……你……你啊你!”说罢将人揽入怀里。 韩成玦演这一出帝后情深哀婉动人,梁冠璟不能入戏,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皇帝陛下身后的御林军就更尴尬了,羽林卫指挥使傅明晖大人更是转过头去故意不看,带得他的手下们也一个个抬头望天,不知所措。 两个人在道边树底下说了一会儿话,倒也没提苏铭玥,只说了北地近况,以及迁都的先期筹备。经此一役,韩成玦力主迁都,朝里反对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又有皇后坐镇北平,国都改南京变北京,也差不多可以商定下来了。 没一会儿大驾光临,华盖遮顶,帝后携手上了马车同行。 “阿源,这么久没见,你比朕记忆中的样子又美了几分。”韩成玦伸手来摸梁冠璟的脸。 梁冠璟眉头一皱,忍下了推开他的冲动,心道老娘在这里不辞辛劳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他倒不说,最关心的是自己美不美,遂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省省吧,东奔西跑,南征北战的,脸都晒成老菜皮了。” 韩成玦笑:“都说一白遮百丑,那是美人本身不够美,只能靠白来遮丑。朕的皇后风华绝代,白了黑了姿容都不减半分。白的时候皎如明月,若是黑了,更加美得肆意张扬。” 他口中提到“明月”二字,突然就想起来苏铭玥,不禁脸色一变,低声道:“她……真的……香消玉殒了?” 梁冠璟也扭过头去,“是的,臣妾虽没有亲见,但是这么久了,怜香也不知所踪,还带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 韩成玦长叹一声,便也不再作声。 梁冠璟带着韩成玦在北平城内巡视了一番,各地工匠已经先期招过来一批开始修缮前朝旧城,如今还要丈量土地加盖一些,梁冠璟便求皇上再拨一批京城御用的能工巧匠来,原先的师傅所画图纸她也不够满意,总还需工部专调更适当的人选来办事才行。韩成玦全都应了,还让一起跟来的工部右侍郎一一记下,回去与尚书大人共商新京建设事宜。 官道修建,漕运疏通,这些千头万绪的事韩成玦全权jiāo给了梁冠璟去办。 “朕可少不了皇后啊!有你坐镇北平,迁都必然顺风顺水。”韩成玦又对梁冠璟好一顿夸。 晚上北平行宫设宴款待了一起辛劳奔波护驾随行的大臣们,韩成玦念他们下船又跟了帝后大半日巡游北平城,有年纪大的已经满脸倦容,便早早打发大家各自回去休息。 他拉了梁冠璟入内殿,在屋里坐定,千山雪过来上茶,韩成玦不由地多瞧了她一眼。 “这是新召的侍女?”韩成玦道。 梁冠璟chuī开水面浮叶,心里跟明镜似的,只表面眼皮都不抬一下,“皇上问你话呢?” “回皇上,奴婢出身青楼,是皇后娘娘不忍奴婢沦落风尘,这才收留了我。”千山雪跪下,毕恭毕敬。 梁冠璟道:“已经破了身,就不方便放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在臣妾这里倒是无妨。”说罢甩甩手,让千山雪退下。 两人便又说起苏铭玥和怜香等人,梁冠璟气他不肯御驾亲征,为苏铭玥和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讨回公道,血债血偿。 韩成玦只能好言相劝,说近年战祸不断,百姓不堪重负,朝野上下都期望休养生息。如今苏赫巴鲁退回关外,朝廷也不好穷追不舍了,总不能为了一个宠妃之死再起兵戈,如今也只能以大局为重了。说起苏铭玥,他不禁悲从中来,两个人相对无言枯坐了一阵。 韩成玦问了苏铭玥失踪的细节,问梁冠璟是不是确定她真的已经薨世。 梁冠璟便把经过说了,又转身从梳妆匣里拿出那对耳环放到桌面上,“这是她唯一留下的。” 她似乎不忍看那对耳环,便转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愤然道:“难道铭玥就白死了?皇上既不肯去,那就由我带兵出关,dàng平漠北。” 韩成玦拿起那对耳环,又见她还是那副口气,不禁恼了,“一口一个你啊我的,你有把朕当皇上当夫君来敬来爱吗?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是臣妾吗?铭玥香消玉殒还不都是你害的?她本就是江南弱女子,你带她到这边关苦寒之地来,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朕知道你对朕心里有怨,可是你几次三番撺掇她来寻朕的不是,朕跟她不和多少是你从中作梗?你如今还有脸怨朕不肯御驾亲征?可怜她年纪轻轻不懂事,什么都听你的,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不说,还有我的皇儿……若是她生的孩子,不知道有多聪明伶俐,乖巧可爱,都是你害的!你任性妄为,霸道凶悍,哪有母仪天下之德?你夺走朕的爱妃……你!总之都是你害的!”韩成玦指着梁冠璟的鼻子破口大骂,双脚不停在地上剁得“咚咚”响,说到这里,口沫飞溅,涕泪横流。 韩成玦哭到一半,突然发现梁冠璟对着窗外默默流泪,竟也跟着哭了起来。 每每帝后吵架,总是韩成玦气急败坏,梁冠璟气定神闲的多,便是梁冠璟勃然大怒,拍桌子摔椅子砸东西的,夫妻这么多年,还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如今她这么一哭,倒把韩成玦吓着了,用龙袍袖子擦gān了脸上涕泪,韩成玦倒是不哭了,他愣着看梁冠璟哭。 梁冠璟心痛如绞,难过得站不住,便靠在窗框上默默垂泪,低低饮泣,这副样子突然就打动了韩成玦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想起那一年十里飞花,在莫愁湖上泛舟,他与她在船里耳鬓厮磨。 他让她跟顾长风退婚,她则瞻前顾后一脸忧愁,他说:“这事我去办,你只需听我的就好。” 还有什么比女儿家的茫然无措,忧虑多愁更能打动他的呢?他偷了她的心,不是从别人手里,而是从名满京城的美男子顾长风的手里偷来的。 其实那时候她并没有哭,所以梁冠璟竟然也能哭得这样心碎,这样美丽,实在是他始料不及。 他从后面抱住了她,手从jiāo叉的领口伸了进去,他想握住她的心,江山他已经得到了,美人的心究竟在哪里呢? 梁冠璟只愣了一下,没有料到刚刚还哭得那般伤心的韩成玦下一刻居然动了这样的心思,但是她并没有反抗。 韩成玦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赏你几十棍?”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让梁冠璟觉得不堪入耳,另一只手伸过来去解开她的腰带,她还是没有动。 清晨时分韩成玦出门的时候,梁冠璟还没起身,平日里她都要早起练功,这么多年晚起的日子屈指可数。 “来人。”梁冠璟在屋里闷闷地哼了一声。 进来的是千山雪,她端着刚预备好的温水跪坐在chuáng前,拧了毛巾递给梁冠璟。 梁冠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惜玉呢?” “凌十四叫她出去了,想来是有事情。”千山雪目不斜视地服侍梁冠璟更衣。 “行了你出去吧,我自己来。”梁冠璟欲打发走她。 “阿源……”她突然拉住她的手。 梁冠璟一把甩开,“阿源是你叫的吗?” 千山雪笑了,“叫一声都不许了?” 梁冠璟一脸愠怒。 “我知道你讨厌皇帝,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不知不觉没人看出来的死法,如何?” 梁冠璟一惊,扬手就扇了她一个巴掌,“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千山雪满不在乎,跪在地上道:“阿源打得真轻,可见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可是苏铭玥既然不在人世,你是不是可以考虑我?” 梁冠璟真想一脚把她踢出去,脚都抬出去了,却是发现自己光着两条腿,这个姿势太过yín-邪,她并腿坐在chuáng沿,冷笑:“你也配跟她相提并论?” 千山雪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凑上去,“等我杀了皇帝那一天,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对你的一片痴情?” 梁冠璟现在的样子很láng狈,竟是退了退,千山雪大着胆子抬起了她的下巴,“你杀夫乃大逆不道,天下人所不容,以后自然难以服众。我就不一样了,我本来就是个狐媚子,以后在史书里便是苏妲己这样的妖妃。他日你若要铲除我,只别让人毁了我的身子就好,三丈白绫,一杯毒酒都是可以的,我不想身首异处乃至千刀万剐,可以吗?” 她说得这么认真,梁冠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想多了,韩成玦那么傻,等你来杀?” 千山雪唇边擒了一抹笑,“色字当头一把刀,你说呢?” 梁冠璟看着她,有点摸不准这个人,“你想要什么?” “你不知道吗?”她突然吻了上去。 第86章 一语成谶 韩成玦回京的时候带走了千山雪, 那一日梁冠璟出去了, 韩成玦走进来发现寝宫内空无一人, 只除了在案前给梁冠璟誊录京畿道账册的千山雪,她写得很认真,都没注意韩成玦走了进来。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韩成玦吓得她惊跳起来, 笔墨打翻了一桌子,她赶忙转身要收拾,又想起来似乎要行礼。 韩成玦问了她的名字, 她低着头吓得直发抖,说自己姓王,闺名是婉妍。 后来聊了些什么韩成玦已经忘了,只知道把她按在桌子上时她娇弱哭泣的模样, 哭到后面又娇喘连连, 不堪折rǔ,仿佛要死过去一般。他这辈子都没睡过jì-女,秦楼楚馆也从来不去,总以为楼子里的花魁娘子个个千娇百媚,哪里知道还有王婉妍这样子的。 她沦落风尘也是身不由己,便更叫他心生怜爱了。 本来皇帝宠幸一名女子, 幸了也就幸了, 她又是jì女,没打算要带她回京, 传出去不好听。 可是韩成玦尝到了花魁娘子的妙处,她眼里擒着泪花, 下面却是一处福地,简直叫韩成玦欲仙欲死,这种感觉在以往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没尝到过。无论是全心全意以夫君为天的苏贵妃,柔弱无助的袁贵妃,还是冷若冰霜的苏铭玥,便是曾经一起颠鸾倒凤共赴巫山的梁冠璟,都没能给他这种感觉。 所以穿戴整齐以后,他也不等梁冠璟回来,就先斩后奏地带走了千山雪。 笑话,他是皇帝,只有别人启奏陛下的,哪里需要跟梁冠璟奏的? 梁冠璟回来的时候还没发觉千山雪不在屋里,是凌十四雷霆万钧地冲进来询问皇后娘娘的,擅闯内殿,换做在京城简直是死罪,可是凌十四什么都顾不得了,简直要发狂。 梁冠璟冷冷地道:“本宫早就告诉你,把她放在这里不妥,你为什么不早早把她安排到别处去?” 凌十四一直在军营里,无家无室,他也清正廉洁从不贪污受贿,他哪里有藏娇的金屋呢? 梁冠璟又道:“本宫劝你断了对千山雪姑娘的念想,难不成你还想跟皇帝抢女人不成?有哪个女人希望自己的夫君宠幸一个青楼女子?那个夫君不是别人,他是一国之君,传出去简直颜面扫地!” 梁冠璟拂袖,扫飞了梳妆台上的珠钗首饰和一边的茶杯茶碟。 她这么说,凌十四也无奈了,皇后娘娘的伤心不会比他少。 “你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凌十四下去了,惜玉过来收拾一地láng藉。 “这千山雪真有本事,凌十四怕是要恨毒了皇上。”惜玉忍不住,觉得这件事让人哭笑不得。 梁冠璟扶着额,“他恨毒了皇上,也未见得对我更忠心,只是以后要造反,拉上他总是没错的。” “皇上不肯御驾亲征,我们这一步棋走不了了。”惜玉提醒。 梁冠璟也不觉得坐失良机有多么可惜,“等,我也觉得就此起事略显仓促了。仔细想想,韩成玦励jīng图治,礼贤下士,忧国忧民,也算个好皇帝,这样的皇帝不应该客死异乡。夫妻一场,他没对我动过杀心,我也不忍杀了他。我得了天下,心有不甘的只会多不会少,届时恐怕还是要打,多少人要诛九族,多少人要一身剐,生灵涂炭,白骨累累,以祭皇位,届时我只能一人承受。” 惜玉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哪怕把手放在她肩头都僭越了。 送别的那天,梁冠璟立在码头上看了很久,在韩成玦看来很有些依依不舍的意思了,仿佛船舱里的千山雪不存在似的。此刻韩成玦也很有些依依不舍,如果梁冠璟还像未出阁或者新婚燕尔时的梁冠璟,那他一定至死不渝,现在虽然两人有了很多隔阂,他对她依然有情,永远拿她当正室发妻,一国皇后。无论梁冠璟发怎样的脾气,抽了他多少个耳光,他都舍不得放开她,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梁冠璟其实并非依依不舍,她是拿了屠刀在打量下手的时机。 虽则不忍,到底动了杀心,以前虽然也动过,却只是想想而已,没有仔细筹划过。 梁冠璟轻轻地按住自己的小腹,突然道:“惜玉,我可能怀孕了。” 惜玉大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怀上孩子了……女人是不是怀了孩子,就会心软?杀伐谋断的勇气和理智都丧失了。” 惜玉心中疑问的重点不在这里,“可是皇上才来了没几天。” “不是他的。”梁冠璟本来不想说的,但是对惜玉不说不行,“是顾长风的。” 惜玉又一次沉默了,“你怀孕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告知皇上?” “不知道,我还在考虑。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如果长得实在像顾长风,也瞒不过去,我打算把孩子抱回顾府让他养着,如果长得像我,最好也是女孩儿,不然这就是嫡子,是未来的储君。” 惜玉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孩子将来有很多变数,小时候没长开,万一将来越大越像姓顾的,皇上还不宰了你?” “我那么蠢,等他来宰吗,到时候肯定是我先宰了他。”梁冠璟脸上又有了杀气,“只是新主年幼,他日母子夺权怕是免不了。杀韩成玦我都下不了手,杀自己的孩子……我将来会为了他放弃这天下吗?这样想想,觉得还不如没有子嗣的好,跟宫里其他女子生下的孩子夺权倒没什么负担。我甚至想过铭玥的孩子将来若继承大统,我会不会对那个孩子痛下杀手。有时候晚上躺在chuáng上我会想,好了,现在不用愁心这个事了,结果偏偏……”说着她再一次抚摸自己的小腹处。 惜玉说不出安慰她的话来,只能保持沉默。 “大概老天也觉得我杀孽太重,所以故意拿这个孩子来逗我。一将功成万骨枯,男人建功立业可以杀戮无数,女人要想得天下,是不是需要杀更多的人?” 惜玉道:“娘娘宅心仁厚,心系天下,怎么把自己跟嗜杀扯一起了?若一战而得百年安定,那便不能吝惜血泪。皇上固然是个好皇上,但是离一代明君还差得很远,自古能不能坐上这个龙椅,能不能坐稳这个江山,都是各凭本事。” “如果铭玥在这里,我会从容很多,可是一想到她已经不在人世……” 说到此处,又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龙船消失在运河尽头,梁冠璟转身离去,北平还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她去忙,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 转眼入冬,转眼开chūn,梁冠璟穿上嫩绿的薄衫襦裙,突然就想去嵩城看看,去年这个时候她与她成双成对,人面桃花,今年累累白骨已经没入城chūn草木,她终是放不下。 惜玉却道:“人都不在了,触景伤情,娘娘还是莫去了。” 梁冠璟不是个能听劝的,想到了便一定要去。 坐着马车在重建的街道上行过,竟遇到张六指和张九斤祖孙,原来嵩城遭逢大难时,张六指又被连夜叫去郊外一户农家帮着产妇接生,这才躲过了屠城之乱。 张六指带着孙女儿给皇后娘娘磕头,见梁冠璟已经大腹便便,因笑道:“我就说董家都是贵人,想不到董六爷是咱们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呢!” 在北地尤其是嵩城,皇后假扮董一鸣,东平女真,南救太原,北dàng蒙古已经口口相传,成了神话故事。 梁冠璟突然很想下令杀了张六指,因为她明明说过苏铭玥是金枝玉叶大富大贵之相,生的孩子更加不得了。如今她的杀意随时闪现,当然也就是一闪而过,她微笑着与张家祖孙攀谈了几句,甚至说临盆之际希望张六指来接生,彼此谈笑一番之后,梁冠璟离开嵩城,在绿野接天的地方她靠在窗棂上只是发呆。 这一次她没有再哭了,神态安详,仿佛用一颗已死之心在回忆前尘往事。惜玉觉得这个样子的梁冠璟简直美得惊心动魄,她坐在她对面,差一点伸出手去拥紧她。 回到北平行宫不久,另有一名不速之客到访了,通报的小太监说来人自称是国舅爷,梁冠璟还愣了愣,以为是梁玄琛回来了,也不等通传,她挺着大肚子快步走出内庭,在chūn日晚樱下看见了一身锦衣,风流潇洒的梁青钰。 梁青钰笑嘻嘻地跟她行了个平辈礼,见梁冠璟竟然大着肚子,他先是愣了愣,随即恭喜个不停。 惜玉搬来一个凳子,梁冠璟就在chūn日树荫下坐了,奇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梁青钰满面chūn光,“来问你要媳妇啊!” “什么?”梁冠璟完全听不懂了。 梁青钰以为她装傻,脸一沉,“不是说好的嘛,我若是高中了状元,你就把铭玥姐姐许配给我的。” 梁冠璟已经想不起来这事了,只是失笑,一笑,眼泪都笑出来了,“你开什么玩笑,她人都不在了,没了,死了。” 梁青钰嬉皮笑脸,忙将众人遣退了,用胳膊肘搡梁冠璟,“我的皇后姐姐,你够意思啊!前年我听说皇上的大老婆带着小老婆私奔,乐得我呀!我想你都不惜牺牲自己为我筹划了,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了你的期望。我这些日子发奋苦读,加上小爷天资聪颖,差点就连中三元啊!当然乡试会试的时候,我没好好用功,考得一般一般,但是chūn闱殿试考官们皆道我的文章写得最好,策论写的是迁都,皇上也力主迁都,认为我这篇写得最好。他们看我未及弱冠竟不肯给我头名,还说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是皇上力排众议点了我的状元。朝里还有贡生说是你给我透的题,气得我从京城辞官不做了,不过状元就是状元,没说的了。铭玥姐姐在哪里,你快让我与她见面。” 梁冠璟看着幼弟只是笑,她知道他天资聪颖,智慧过人,只是中状元是她始料不及的,“你跑出来,爹娘不急吗?” “我中了状元,爹那个脸都绿啦,你真应该看看他什么表情,但是宫里来人传喜讯的时候他还是高高兴兴的,我闹着辞官,从翰林院出来,他倒没拦着我,还派了老陆一路跟着我,老陆跟霖哥儿在外头呢,我没让他们跟进来。霖哥儿读书是用功,到底脑子不行,连个举人都没中,我让他好好努力,三年之后再考。” 梁冠璟连连点头,“好!很好!姐姐也是看轻了你,没想到你真能考上,霖哥儿这会子怕是要对你五体投地了。” 梁青钰喜不自胜,“当初可是说好了的,铭玥姐姐不能反悔了,她如今是装死的对不对,简直一语成谶!” 梁冠璟的眼泪越来越多,脸上依然是笑着,“如果我告诉你,她是真的不在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谁给我长评一千,我还你日更一万! 第87章 双喜临门 梁青钰对苏铭玥之死的态度便是不敢相信, 不愿相信, 他冷笑着指住梁冠璟道, “你如今就要生育皇嗣,以后幼主即位,梁后便可把持朝政, 小皇帝gān得不好,大不了废了他,你自己学那唐时武瞾对吧!好!果然好得很!如意算盘打得响!我恭喜你了, 好好当你的皇帝去!我不信她已经死了!就凭一副耳环你断定她死了?没门儿!你且看我去找她回来,说不定她现在何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你去救她。你倒好, 在这里安安心心生你的龙种, 我若是找到了她,看她怎么当面斥责你。她肚子里的孩子我要扶他即位当皇帝,她才是当太后的人选,我要看看是你有能耐,还是我有能耐!” 梁青钰说着要去找苏铭玥,兴冲冲地来, 气汹汹地走, 梁冠璟都来不及相送。 惜玉欲扶梁冠璟进屋,梁冠璟如今虽然大着肚子, 倒依然身轻如燕,出入行宫在北平府各处走动也没有什么滞重不便之态, 是以平时她不需人来扶,惜玉见她刚刚又哭,怕她伤心过度一个不慎跌跤了。 果然没走两步,梁冠璟险些绊倒,她思来想去,凝神回头往中庭梁青钰消失的地方望去,“你说……青钰是不是属于神人?他这个年纪能考上状元,真不是韩成玦有意钦点?” 惜玉道:“小公子天纵奇才,中状元不算意外。” 梁冠璟点点头,“不过这孩子需得多多提点才是,过刚易折,过慧易夭,他的毛病比优点还多,要是没个人从旁相护佑,怕是惹下惊天大祸来。” 说罢又走了几步,仍然很迟疑不定,“他说铭玥还活着,你觉得呢?”不等惜玉回答,她突然点头,“他说得没有错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能为了一副耳环就断定她不在人世了?万一她在哪里被关起来,或者脑袋受了伤,忘了我,她现在可是等着我去救她!她那样美,万一有人垂涎她的美色,万一有人折rǔ于她,万一……” 惜玉忙扶住她:“娘娘,你冷静一些,我们也派了不少探子出去寻找,再远一点,还有探子持续在找流落民间的皇长子,你亲自去寻找,又能从何找起?” 梁冠璟也没有因此方寸大乱,只将凌十四等人寻来,把现下收编至麾下的刘武思等人也寻来,这两位如今都已经升了千户,归入金吾卫,留守北平在梁冠璟身边充任贴身侍卫。当夜梁冠璟将二人寻来,要他们各加派一些人手,自山海关往西一路寻去,连关外都不要放过,务必打探苏铭玥的下落,包括那位刚出世没多久的皇子。 这样等到七月梁冠璟临盆,出去找的人还是没有带回半点消息,一天天等下去,几次燃起希望又破灭陷入绝望,梁冠璟已经有些厌倦,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放下了,一方面又怎么都放不下,简直折磨死她。除了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现在她又多了一分牵挂,大概这牵挂和折磨要至死方休了。 经历了生产时莫大的凶险和痛楚,梁冠璟终于在八月初二生下了一个男孩。 稳婆抱过来给她亲眼过目,这孩子刚刚出生便已睁眼,好奇地打量四周,梁冠璟看了之后松了口气,惜玉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孩子并不像顾长风,完全的不像,儿子随娘,他简直跟梁冠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若真要说不太像的地方,那便是眼睛,自然眉眼处也不似顾长风,倒是像极了外祖母董太君,这么小就眼带桃花,似笑非笑,将来也不知道多勾人。 惜玉笑道:“恭喜娘娘,这可是我朝嫡子,东宫之选。” 梁冠璟看了也十分欢喜,如今天下太平,再没人来兴风作làng,害她痛失爱子了,又是在北平行宫,也不用担心宫里暗cháo汹涌的争斗和浮浮沉沉的人心。把孩子jiāo给rǔ母,又打赏了左右之后,梁冠璟独自躺下休息,边道:“如此便好,你将我一早写好的信拿去寄往京城jiāo给皇上。” 惜玉低声道:“信中说娘娘是八月二日早产了几日生的皇子,不多等几日吗?这孩子看着也不像早产。” 梁冠璟摇头:“没必要改日子,人多眼杂的,传扬出去纸包不住火,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信到京城要过一阵子,他便是快马加鞭赶过来又需一阵子,个把月过去,哪里看得出来早产不早产?横竖是我梁冠璟生的,福大命大,身体康健,早产几日也算不得什么。” 惜玉便退下去发信了。 梁冠璟在北平等着韩成玦来接她回京城,也或者根本无需母子奔波劳累,未来的储君先行抵达新京,这是好意头。 苏铭玥去岁更早时候生的孩子,算起来已经一年有余,若是母子尚在人间,那孩子都能走路了。 梁冠璟尽力不去想她,没等出月子,她又开始东奔西跑忙碌起来,莫说北平行宫的宫女太监们,便是工部的几位侍郎、司务、员外、主事们见了她,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简直怀疑她前阵子的肚子是枕头塞的,而今生的皇子也不像她肚子里生出来的。 等襁褓里的孩子出了月子,韩成玦终于赶过来了,从京城至北平,坐船还比骑马快,但是韩成玦等不住,硬是带着侍卫营跑死了几十匹快马,赶上了孩子的满月宴。 韩成玦见了这个孩子,抱着不舍得放,亲自赐名允清,太史公著写《史记》有云,周汉兴起,受命于穆清,泽流罔极,周武王汉武帝开百代基业,泽被天下,恩及四海,韩成玦得此嫡子允清,也是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厚望。他准备等韩允清满周岁就立为太子,以昭告天下。 梁冠璟心道若是意在明清澄澈,她都怀疑韩成玦是不是有点吃不准这是不是亲生的,这才用这样的名字自欺欺人。 韩成玦怪她怀孕了竟也不告诉自己一声,又道左右竟无一人在书信中提及皇后怀孕一事,工部那些天天与皇后照面的大小官吏是gān什么吃的? 梁冠璟早几个月刚刚显怀的时候,工部这些大小官员还是很好奇的,但是怀没怀他们吃不准,怎敢在奏折里面八卦皇后的肚子。后来皇后的肚子遮不住了,他们更不敢瞎说,皇后独自在北平行宫怀了身孕,她也没打算瞒着,可见肚子里怀的是龙子,不疑有他,轮得到他们这些外臣瞎说八道的?工部员外郎白淳飞想拍马屁,说皇上竟然不体恤娘娘,放她一人在北平奔波劳累,结果白大人让梁冠璟奚落了一顿,自此更没人敢在奏章里提皇后怀孕的事了。 梁冠璟笑道:“是臣妾特意嘱咐了他们不要说的,谁要说了便是皇上安插在臣妾身边的密探,皇上没提早来,说明臣妾身边没有密探,皇上对臣妾是全然信任,用人不疑的。” 韩成玦也是哈哈gān笑:“你竟以为朕对你心存猜忌吗?” 梁冠璟没回话,只是嫣然一笑,在韩成玦眼里这大概便是母性的光辉了。 吃过满月宴,韩成玦要带梁冠璟和韩允清回京,梁冠璟却不是很想回去,她学着别的黏醋善妒的妇人之口,讽刺韩成玦道:“听说那个青楼女子在后宫很是得宠,皇上都封了她僖嫔,你让我跟一个娼jì互称姐妹吗?” 韩成玦扶额,“原来是为的她,那便容易,朕将她逐出宫去便可。” 梁冠璟道:“她一个弱女子,你将她逐出宫去,那我要担什么恶名了?” 韩成玦道:“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 梁冠璟道:“她貌美如花,若是迁入栖霞寺落发出家又可惜了,我也不是小气的人,你只将她迁至南郊寄畅园便可,皇上若是思念她还可时常过去,就当是养了个外室,我也免得与她在宫里常相为伴姐妹相称了。” 韩成玦道:“依你,依你。” 皇后要搬回京城,收拾起行李来倒是相当繁琐,莫说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便是护卫营都已经知根知底,她也要一并带回,这样折腾了十天半月还没启程,韩成玦都要怀疑她就是找由头赖在北平不肯回去。 且收拾且安排之时,又有人来见梁冠璟了。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月说是出门寻找苏铭玥的梁青钰,他带了一个人回来。 梁冠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铭玥,但是惜玉说不是她,问是谁,惜玉不说,但是明显看出来她心情激动,连泰山崩于前仍可不动声色的惜玉都会抑制不住激动之情,说话嗓音都变尖了,又慌又喜,可见这个人的来头比皇帝还大。 梁冠璟被惜玉和几个宫女拉拉扯扯带进偏殿的时候,只见梁青钰正坐在一旁喝茶,他怀里搂着一个八九岁光景的小男孩,小男孩已经散了总角,头顶用玉冠束了发,显是jīng心打扮过了,他盯着眼前盘中的糕点果子,对梁冠璟的兴趣显然没有那些吃的更大。 梁冠璟几乎是当场愣住了,宫女太监一屋子的人齐齐冲着她笑,他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个个笑逐颜开。 “像,太像了!”韩成玦几乎是前后脚跟进来的,他看着那个小男孩,忍不住大声惊呼。 梁冠璟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看韩成玦,再看看那个小男孩,父子两个的确太像了,简直用不着滴血认亲,请太医院或者方士来鉴定,这活脱脱就是一个小韩成玦,只是浓眉大眼,跟梁冠璟又有几分相似。 “这是……”梁冠璟还在惊愕当中,拉起衣袖,右臂赫然一个猩红胎记,婉若游龙。 “这就是我们失散多年的嫡长子,韩允漴啊!”韩成玦提醒她。 漴漴大帝开明宫,韩成玦当年在战乱之时就给嫡长子起了这样的名字,可见其称霸天下的野心。 梁冠璟“呵呵”gān笑,“这儿子要么不来,一来就来两个。” 韩成玦哈哈大笑,立刻命刘广过来拟定诏书,要立韩允漴为太子,等回了京,便昭告朝野。 梁冠璟却突然想到,一山难容二虎,屋里尚且在襁褓中的韩允清前两天差点就成了太子,现在太子之位马上归哥哥了,他是刚刚满月还不懂事,等长大了不知道做何感想。虽然都是自己生的,梁冠璟仍有不好的预感,觉得他们将来要兄弟相残,祸起萧墙。而且韩允漴这些年流落在外,经历了什么,现在心性如何,都未可知,她想劝阻皇帝三思而行,思前想后,突然又住了嘴。韩成玦生性多疑,对韩允清的来历心里尚有存疑,他在自己身边能够不安插眼线吗?自己怀孕生子这么长时间,他肯定早就知道了,也会疑惑为什么梁冠璟不写信告诉自己。此时劝他不要立韩允漴,不是更招他的猜忌吗? 梁冠璟看着那个陌生的嫡长子,但见韩成玦把他抱在怀里抚拍不止,而小孩子的眼睛只盯着桌上吃的,她不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88章 别离是为相见 梁冠璟没有一早告诉韩成玦自己怀孕了, 自然是有自己的思量和打算。一方面是为的孩子生下来以后看看样貌, 确定能带出来示人, 若是长得太像亲爹便只能找个由头说是早夭了,私下送去顾家。另一方面为的几年前在宫里被袁氏所害滑胎流产她心有余悸,早有宫女太监问起皇后娘娘怎么不回京安胎静养, 反倒在北平行宫忙里忙外,她便意有所指地提及前一个流产的孩子,说是京城太闹腾, 她宁肯在北平行宫清清静静地养胎,这些话肯定由人传到韩成玦耳朵里去了,他心里清楚着,所以不好意思叫她回去。横竖梁冠璟是独断专行惯了的, 她有了孩子不打算告诉韩成玦又如何? 现在流落民间的嫡长子也找回来了, 东宫之选一下子有了两人,她要不要劝韩成玦三思而行,静观一段时间呢?其实立哪一个人为太子都无妨,是不是韩成玦的种不打紧,只要是她梁冠璟生的便行。 这样想着,她私下里对韩成玦立太子一事谈了自己的看法。 长子韩允漴毕竟流落在民间多年, 听梁青钰把寻回皇子的经过细细道来之后, 发现这其中很多隐情不便昭告天下。原来当年战乱之时,rǔ母带着孩子逃亡, 一早被擒,连同rǔ母自己的亲生子, 也被当成燕王世子杀害。而韩允漴是被一名卫士带走藏起来的,那位卫士如今也下落不明,辗转之后,韩允漴被一位游走江湖的女侠捡走了。说是女侠那是好听的,实际上就是在通往西域的要道上开一爿黑店杀人越货的女匪,恰逢这女匪自己刚刚生产的婴儿早夭,她捡了(也可能是杀了卫士抢去的)韩允漴悉心照料,就当亲生儿子来养了。孩子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梁青钰要把他带回京城还颇费了一番周折,那女匪并不准备放人,还差点宰了梁青钰,梁青钰说出韩允漴右臂有个血色胎记,宛若游龙,这是手握真龙,掌权天下的帝王之印,这一番怪志奇谭天花乱坠终于说动了那女匪。梁青钰本要带那女匪一起回京,她却婉言谢绝了,只嘱托韩允漴好好跟着小国舅,到京城做皇帝去,也不枉他们母子一场。 韩允漴起先不肯走,哪里晓得第二日那女匪一把火烧了客栈,扔下韩允漴不知所踪,临别只留下一封字迹歪歪扭扭的信,说他日有缘再见。 韩允漴这才没了法子,跟着舅舅先回北平来见梁冠璟。 那封信梁冠璟也看了,想来那女匪对文字只能算半通,短短一句话倒有三个错字别字,这样的女子教出来的孩子,即刻立为太子显然不妥。 那日下午梁冠璟见他在后院捉了一只螳螂用火烧着玩,又把梁上的猫给逮下来拧断了脖子,出手敏捷狠辣,简直触目惊心。 “你拧了这猫的脖子做什么?”梁冠璟问。 “这个小shòu膘肥体壮,肯定肉嫩鲜香,好吃。”他一脸的天真无邪,垂涎欲滴。 梁冠璟道:“你知道这小shòu叫什么吗?” 韩允漴没见过猫,摇摇头说不认识。 梁冠璟道:“这是猫。” 正说着话,一名太监冲过来嚎啕大哭,原来这是他豢养多年的宠物,他管这猫叫“阿橘”。 韩允漴心中毫无愧疚,只疑惑道:“不是叫猫吗,怎么又叫阿橘?” 那太监想上来把爱猫抱回去,韩允漴却抓紧手里的死猫不肯放,跟护食的野shòu一般,梁冠璟只好拿银两将太监打发了,又对韩允漴道:“这个猫有名字,叫阿橘,你也有名字啊。” 谁知道韩允漴道:“我没有名字。” 梁冠璟一愣,“那你阿娘叫你什么?” “我阿娘叫我死鬼,我们厨房大师傅叫大刀,跑堂的伙计叫小二,他俩管我娘叫掌柜的。客栈里就我们四个人。” 梁冠璟扶额,“那我告诉你,你的名字叫韩允漴。你喜欢什么活物,便可以给他起个名字,有了名字便不能当食物吃了。这只猫是刚刚哭鼻子的小太监养的,猫有名字,他当宠物养的,当宠物养是不会宰了吃的。” 韩允漴似乎费了牛劲才勉qiáng想通这个问题,然后喜笑颜开,“大刀说过,我不是我阿娘生的,是捡来的,本来他们要吃了我的,后来我阿娘舍不得杀了吃,就把我养起来了,还叫我死鬼。这么说,我是我阿娘的宠物了?” 梁冠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尴尬地笑,想了想,她又问道:“你吃过人肉吗?” 韩允漴满不在乎地说道:“吃过,有一年冬天很冷,没有商队从我们那儿过,唯一经过客栈的是一帮马匪,吃光了仓库里的粮,那一年没办法了,阿娘把这些人宰了以后腌起来吃。她不让我吃,我看刀子和小二吃得很香,就偷了一点吃。肉挺嫩,但是有一股腥味,还是羊肉好吃。” 梁冠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梁青钰是带了个什么怪物回来?她勉qiáng压下胃中的不适,挤出笑容,“你以后跟着我,有吃不尽的羊肉,还有许许多多你没吃过的好东西,以后绝对再不能吃人肉了,也不要吃有名字的东西,懂了吗?” 韩允漴打量着梁冠璟,脸上也不是挑衅,就是很诚恳的询问,“要是我吃了呢?” “我会惩罚你,用棍子抽打你,把你关到笼子里,而且你永永远远别想再吃到羊肉。” 韩允漴想了想,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这段母子对话暂时告一段落,梁冠璟急忙去找韩成玦,立太子的事让他暂且三思而行,又将院中这段对话有所保留地讲给韩成玦听。 “他跟着恶匪在沙漠里讨生活,那些人又不肯跟着青钰回京城,我看多半身上犯了命案,或者与别人有血海深仇,允漴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不可能马上适应宫中的生活。你一下子立他为太子,恐怕不妥。我看他野性难驯,不如先带回去好好教养,至少身上有些人气了再做打算,而且此事不宜传扬出去,他日东宫有什么骇人听闻的举动,对他很不利。” 韩成玦点点头,沉吟道:“朕也是乐昏了头,皇后所言极是。只是八九岁的孩子,差不多心性已定,不好教养了啊,以后未必能立为太子,当此国之大任。” 梁冠璟道:“八九岁启蒙虽然晚了点,却还是来得及的,当爹娘的都放弃他,他以后可怎么办?” 韩成玦拍拍梁冠璟的双肩,“皇后不用着急,此事急不来,咱们慢慢教。”说罢又吁出一口气笑了起来,“朕还道你属意于允清,要放弃允漴这孩子了。” 他那么说,梁冠璟心中一惊,昨日里她想着立太子一事不要多嘴多舌,以免韩成玦起疑心,看来他早就起疑心了,正等着看自己作何反应。若是一声不吭,那便是心中有鬼,横竖两个都是自己亲生的,立长子也无妨,立顾长风的儿子为储君就太胆大妄为了。其实梁冠璟并未觉得立允清有什么胆大妄为的,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允漴若有帝王之才,她并不反对,乃至于她现在就可动手夺权,八九岁的幼主即位最合适,允清毕竟太过年幼,她还需假以时日等待。 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梁冠璟道:“皇上把臣妾当成什么人了?便是袁氏的孩子我都悉心教导,希望他日委以重任,自己亲生的骨肉,怎么可能放弃?” 韩成玦听了感动异常,拉了她的手便要带她回京。 梁青钰寻回韩允漴有大功,韩成玦又思及他刚刚考了状元,本来要封一个翰林院修撰给他,现在gān脆让他改去詹事府领差事,任太子师,辅助韩允漴读书认字。梁青钰初时还不肯,觉得自己学富五车教一个文盲启蒙太大材小用了,接触到梁冠璟警告的目光,他也不傻,知道连连抗旨不尊早晚要惹下大祸,只要先应下了。韩允漴听说小舅舅要带自己回京城,也很高兴,因为阿娘临别jiāo代让他好好跟着小舅舅,他初来乍到,亲爹亲娘身份如何尊贵他是不知道的,只知道与他没那么亲近,他也有点抗拒梁冠璟将自己的娘取而代之了,还是小舅舅这些日子带他吃吃喝喝,见识各种新鲜玩意,为人有趣。 梁青钰带韩允漴回京有点不情愿,因为他之前西行的目的还没有达成,梁冠璟答应他会再派人去寻找苏铭玥。 梁青钰还是不放心,“别人去寻哪有自己上心呢?别人找了这么多年流落民间的皇太子也没找到,我出去几个月就找着了,若是再多给我一些时日,说不定就找着铭玥姐姐了。如今就此班师,莫说是我自己,便是你皇后娘娘有了两个儿子,他日儿女承欢膝下享受天伦,还能想起来雁门关下的一缕幽魂吗?” 梁冠璟被他说动,拍拍他的肩膀,“这些日子我思虑良多,不如你跟皇上皇子们回京去,由我亲自出去找她。” 梁青钰愕然,“你才刚刚生了孩子,你放心得下?你这娘亲当的……是不是人啊?” 梁冠璟道:“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允漴有詹事府一大堆人教导,比留在我身边qiáng,我见他心里还有他阿娘,我就这么取而代之,他很抵触。若是詹事府的人都教不好他,我也没办法了。你曾经拳打家塾先生,脚踢金陵书院,最最知道怎么应对顽劣小儿,放你在他身边最好不过。至于允清,他身边一堆婆子rǔ娘宫女太监,jiāo给清宁宫淑妃抚养挺合适,也免得皇上对我起疑心,怕我有操控幼主的嫌疑。自古杀母立子的皇帝不少,我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梁青钰皱眉,“你想得果然周全。” 梁冠璟道:“这些日子我赖在北平不肯走,就是为的这个。今日韩成玦念我生育皇嗣有功,加倍宠爱,明日两个儿子但凡有一点亲近我而忤逆他的意思,他便又要不高兴了,总怕他的江山以后落到我手里。我不如顺台阶下,他必定心满意足。” 梁青钰道:“可是这样以后孩子跟你就不亲近了。” 梁冠璟道:“帝王之家,便是朝夕相处,他日争权夺势,兵刃相见的还少吗?不如彼此疏远一点,客客气气的,我知道他们好好活着比什么都qiáng。” 梁青钰摇头,“阿姐,你待两个儿子,还不如母亲待我。” 梁冠璟闷哼一声:“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叫情深似海吗?” 梁青钰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就是只管生不管养。” 梁冠璟又去敲他爆栗子,“你还想不想我出去找铭玥了?” 梁青钰道:“皇上会放你走吗?他现在对你挺好的,我看你们终于有点老夫老妻的意思了。” 梁冠璟道:“说你不懂还真不懂,我与他如今那是同僚之谊,不是夫妻之情。再说有什么放不放的,难不成捆我回京城?” 第89章 遭遇 梁冠璟的寻人队伍分了两拨, 一拨人由刘武思带着, 在长城以南沿途以巡防检阅为名, 再借助边境府衙的职权,彻查人口,登记在册, 一边寻人,一边顺便把北地的军情民情也查访了。另一拨人数不多,原是雁门关下嵩城董一鸣麾下的那十八先锋, 由梁冠璟带队,加上惜玉总共二十人,打扮成北地游民,涉险出关去长城以北的茫茫大漠寻找。 苏铭玥孤身一人自然无法在大漠里生存, 她身边很可能还有一个梁玄琛, 方圆百里荒无人烟,想独自南下入关回家,一个女子,一个瞎子,完全不可能。那么他们两人只能与蒙古人居在一处,以俘虏的身份吗? 顶着北风前行数日, 风沙扬起几乎不能睁眼, 这样的天气马都不走,只能牵着徒步前行,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避风的土坡,几个人围成一团掏出gān粮来吃。有人开始小声抱怨, 这种鬼天气去哪里找人,不如等开chūn南风乍起再出关,这样下去他们二十个人要折在这沙漠里了。 梁冠璟道:“开chūn了蒙古人赶着羊群到处迁徙,去哪里找人呢?凛冬将至,无论是牧民还是军队,都开始退回到村镇城邦,牛羊吃gān草,牧民安营扎寨。”说着她掏出地图,用马刀压住边角,这是托人从京城皇宫的天录阁临摹的地图,当年太-祖皇帝北征蒙古时沿途命人绘制,这上面的路线很详细,梁冠璟指着上面的城邦道,“虽然从孛儿只斤氏到苏赫巴鲁,大汗之位屡有更替,城邦的位置却不会有大变动。苏赫巴鲁带着残兵和俘虏退回关内休养生息一年有余,此刻应该在大宁都城,我们沿途经过这几个城邦可以得到补给,只是……”她的手指一路在地图上划,“从哈勒赞到饮马河要过沙漠,地图上沙漠连成一片,我猜总有狭窄的通道可以穿过去。我们沿着沙漠边缘走了这许多日,也不知道哪里可以通行。” 梁冠璟招来孟恩一起看地图,这张地图他们临行前已经细细研究过,此行也算做了充分的准备。 孟恩把剑支在腿上,皱着眉头道:“饮马河是太-祖皇帝起的名字,蒙古人管它叫鲁伦河,那里水草丰美,是我的故乡。我十岁出头的时候就跟着父兄南下到过长城脚下,我记得我们穿过的地方也不尽是沙漠,只有一小片地方寸草不生,骑着马走走也就一两天的功夫,不至于困死在沙漠里。但是那时候都是跟着向导走,现在给我一张地图我也不会看,莫说东南西北,便是上面的地名跟蒙古人口里说的地名也都不一样。” 梁冠璟收起地图,“名字不一样而已,城邦就是那些城邦,说不定还能遇到你认识的老朋友。” 这一阵风沙过后,大地突然又安静下来,马队带了装运粮食和蒙古包的拖车,漠北的夜晚寒气bī人,哈气成冰,露宿会全身冻僵而死,故而趁着风小几个人开始搭建简易的蒙古包,梁冠璟也没闲着,跟大家一起忙碌着下钉固定,捆扎支架。这一套本领他们在关内已经演练多遍,现在做起来熟门熟路,且多是军中手法,比之当地寻常牧民都更加讲究一些细致一些。 二十个人挤在同一个蒙古包里比较暖和,士兵们靠一起倒没什么,只谁也不敢来靠着梁冠璟,梁冠璟自然和惜玉抱成一团取暖。半夜梁冠璟和惜玉一起出了蒙古包,年纪小的王栓儿忍不住问道:“她俩去gān嘛啊?” 凌十四道:“不是你的事少管,睡你的觉。” 王栓儿委屈了:“只是好奇问问嘛……” 丘大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孩子,你还在长身体,快睡吧,多睡觉长大个子。” 有人突然吼:“长喜,别拿你那玩意儿顶着我,操!” 王栓儿道:“皇后娘娘莫不是背着我们吃好吃的?” 孟恩喷笑:“吃吃吃,你就想着吃,你看皇后娘娘是这种背着我们吃独食的人吗?” 结果帐帘一拉,惜玉一脸铁色站在跟前,梁冠璟在她身后跟进来,笑着对王栓儿道:“咱俩去尿-尿,下次约你一起啊?” 这么一说,王栓儿的脸立刻涨红了,幸好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仿佛要到此刻王栓儿才想起来男女之别。 “娘娘,以前你是董千户的时候,我咋就没看出来你是女的呢?”王栓儿道。 丘大敲他脑袋,嫌他话多,那边陈长喜道:“我也没看出来。” 其他人纷纷道:“我也没看出来。” 只有丘大得意洋洋:“我一早就看出来了。” 有人骂他:“得了呗,骂董大人不男不女的不就是你吗,属你骂得最起劲。” 凌十四骂人了,“别瞎扯了,睡觉,明天还赶路呢。” 梁冠璟笑道:“你们的嫂夫人会易容术,只要她给我扮上,嗓子喝了药水也变了,是以分辨不出是女的。我是日日里在营房和你们混嫌麻烦才没有很仔细地妆扮,要不然我这张脸都可以变模样,保管你们认不出来。找到了嫂夫人,让她给你们妆扮妆扮,她还可以让大男人变成花魁娘子呢!” 王栓儿的重点却不在这里,“你是女的,嫂夫人也是女的,你们怎么好成这样,你要以身涉险深入漠北去找她?” “古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女人之间好起来,可比男女之情稳固多了,哪里像你们男人,尽是负心薄情之辈,见一个爱一个的。皇帝后宫有三千佳丽,他有那么多老婆当然忙不过来,我跟你们嫂夫人自然要朝夕相伴,不然漫漫长夜怎么挨过去?”梁冠璟说得揶揄。 王栓儿啧啧称奇,“我要是娶了嫂夫人那样的姑娘,别说后宫三千佳丽了,多一个都不要了。哎哟,谁打我!” 打他的人道:“那是皇帝的女人,你也敢肖想?” 梁冠璟道:“那是你没当上皇帝,等你当了皇帝,嫂夫人那样的美人就有三千个,要不为什么人人都想当皇帝呢?” 王栓儿点点头,同时也有自知之明,“皇帝岂是那么好当的,我跟着皇后娘娘老老实实当个小兵就好了。” 梁冠璟道:“你只要对我忠心耿耿,他日我给你保媒拉纤,找一个嫂夫人那样的美人儿给你做老婆。” 王栓儿不好意思了,“我哪有这个福分呢,有小娘们儿肯跟着我就不错了。” 惜玉始终一言不发,她发现队伍里也有人一直一言不发的,梁冠璟这些日子与他们朝夕相处,这些人虽然不敢正眼瞧梁冠璟,但是她看得出来,很多人其实心猿意马的,只是梁冠璟身份尊贵,又做惯了他们的长官,他们自不敢有半分逾矩。这些人她必须要看好了,若是寻了机会难保不对梁冠璟染指,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又如何,那可是皇后娘娘。 凌十四突然道:“今日我们与皇后娘娘共居一帐,切不可传扬出去,毁了娘娘的名节。” 梁冠璟莞尔,拍了拍他的脑袋,“昔日花木兰与同营兄弟共居一室总有十年八年的,她的名节可曾毁了?” 凌十四噎住了。 梁冠璟道:“不用将名节挂在嘴上,名节可不是在这种事情上头。我们此番虽是来寻人,也兼来勘查北地,诸位皆是保家卫国的先锋前哨,我朝边关稳固,国泰民安,开百代基业,全赖今日今夜之举,皆起于这漠北,这帐中你我。诸位铮铮铁骨,浩然正气,梁某人与有荣焉,在此谢过。” 一番话说得大家心cháo澎拜。 惜玉缓缓道:“凌十四说得也没错,他全是为了娘娘着想,只是怕咱们共居一帐的事情传出去,有jian臣贼子利用这个事情来诋毁埋汰,咱们也不能着了小人的道。保家卫国能名流千古自然教人神往,但是诸位也要心里有数,我们做的这一切也可能默默无闻,史书上从不会提及此事。” 惜玉自然希望最好别提,梁冠璟却不高兴了,“你看看你,又来拆我台,我正鼓舞士气呢,你告诉他们努力这一切全是白费功夫,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全是不做数的,这往下的话我可怎么说,要不下面你来?” 凌十四道:“我跟着皇后娘娘不为虚名,正如娘娘所言,边关稳固,国泰民安,开百代基业,此种报偿还不够吗?” 大家纷纷响应,又说铁骨男儿当如是,梁冠璟笑了,“我这样的女流是不是有点尴尬了?” 大家又纷纷来夸梁冠璟,说她巾帼不让须眉,是所有人的领袖和榜样。 说了一阵月上中天,大家终于慢慢安静下来,各自睡了过去。清晨时分旭日东升,队伍拔营启程继续赶路,到傍晚时分北风又开始呼啸起来,茫茫大漠里沙尘遍地让人睁不开眼,在一个山梁子后面,梁冠璟等人滑了下去,突然见避风处也有一小股人马,为首一人蹿将起来。 “不好,有蒙古人。”有人低呼。 孟恩眼尖,赶上去用蒙古话问好,谁知道对方更紧张了,纷纷拔刀相向,这边凌十四二话不说也拔刀,呼啦啦一下子几十把明晃晃的马刀抽出来,大家用蒙古话互相叫喊,其余几个汉人也听不太懂,短兵相接可谓一触即发。 第90章 流落他乡 苏铭玥和织布娘子坐在chuáng沿上正给孩子做小衣服, 风从层层叠叠的毛毡布缝隙里钻进来, chuī得蒙古包内灯影晃动。 “又起风了。”织布娘子道。 油灯熄灭, 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这不是风灯吗?怎么一点也不防风。我来点灯,哎,我的打火石呢?”怜香上下掏摸。 苏铭玥叹气:“算了算了, 还是当爱惜自己的眼睛,我们明日再做罢。” 织布娘子姓林,在家也没名字, 爹娘叫她阿四,嫁了人就叫邵家媳妇,如今邵家被蒙古人的铁蹄踏过,没了, 苏铭玥和崔妈妈就不叫她邵家媳妇了, 苏铭玥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林织chūn,但愿她巧手能织出江南chūn日来。 名字是改了,在北地哪里来的织布机器,那便只能勉qiáng做些针线活,两人手巧, 只要讨了一些破布碎皮的, 也能给一行人做些冬日衣裳,以勉qiáng度过北地寒夜。 油灯灭了, 屋里的娃娃哼哼唧唧哭起来,苏铭玥的女儿从怜香怀里挣出来扑向母亲, 挤到胸前要吃奶,另外两个孩子便一起扑向崔妈妈。林织chūn笑道:“都这么大了,也该断奶了,不知羞还吵着吃奶。” 孩子哪里肯听,照样在胸口拱来拱去闹,冬日的北地没什么好吃的,只这一口奶过过瘾了。 林织chūn道:“真该断奶了,崔妈妈原是董六爷请来的rǔ娘,如今铭玥妹子要亲自喂奶不说,倒便宜了我家阿湘,白捡一个rǔ娘。” 崔妈妈因笑道:“我这里奶水多,她不吃也làng费。” 怜香便道:“不是蓉蓉白捡了一个rǔ娘,是咱们白捡了一个闺女才是。” 崔妈妈道:“因了铭玥妹子,我们几个才能活下来,你不用谢我,谢她罢。” 苏铭玥道:“好了,咱们几个也不要谢来谢去每天说这些车轱辘话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如今我们睡在一处,可不就是千年修来的缘分?” “阿娘,灯!”苏铭玥怀中的女孩儿用手戳戳油灯。 苏铭玥道:“灯灭了,浓浓该睡觉了。” “阿娘拍拍。”女孩儿央求,苏铭玥便轻轻拍着她,嘴里低低哼着一曲江南小调。 另外两个女孩跟着哼哼起来,要母亲有样学样。 崔妈妈笑道:“浓浓都牙牙学语了,我家朦哥儿都快两岁了,还只会叫阿娘。” 苏铭玥道:“急不得,过个一年半载,你别嫌她烦才好。” 几个人哄孩子睡觉枯坐了一会儿,到底天光尚早,小孩子下午睡过,此时都不肯睡,不知道怎的朦哥儿哭起来,林织chūn的女儿跟着哭起来,只苏铭玥怀里的韩允浓用小手玩着苏铭玥胸前发丝,“阿娘,冷。” 怜香用一条小棉被把她裹紧了,要把她接到怀里来睡,她却不依,非要挤在苏铭玥怀里,嘴里喊着:“不要姨,不要姨。” 怜香佯装生气,“那你明日不要跟着姨玩,姨不带你玩。” 小女孩便在要与不要间反复,把众人都逗乐了。 “爹,琴!琴!”小女孩又央求。 隔着布帘子有丝弦拨动之声,梁玄琛在另一头坐了,开始拉动琴弓。 伴着外面“呜呜”的风声,马头琴奏出如泣如诉的乐曲,屋里的人都侧耳细听,连怀中的小小孩童都不闹了。 一曲毕了,苏铭玥道:“三哥哥玩这马头琴也不过岁余,技法已经出神入化,你这一曲《鲁伦河边》真能叫人对这北地都有了感情。” “夫人谬赞,横竖百无聊赖,只能学拉马头琴解闷了。” 水空在梁玄琛身后不禁感叹,“我们跟着苏赫巴鲁在草原上跑来跑去的,如今又在这个鬼地方困了那么久,他什么时候才能放我们走啊?” 梁玄琛道:“蒙古人把我写的信带到扬州给丰齐了,不过我没让他给苏赫巴鲁送财物,他若是尝到甜头就更不想放我们走了。幸而我跟那日松处得挺好,不然我看他一早想把我们杀了,留在这里也是榨不出什么油水,还白白làng费粮食。只要我们能坚持住,他早晚会松口放我们走的。” 怜香叹气:“我看那几个蒙古兵总是对铭玥虎视眈眈的,咱们千万要小心了。上回这些贼人故意引开我和三爷,若不是秀琴和彩莺舍身搭救……” 秀琴和彩莺是蒙古人半路掳来的少女,苏铭玥回想当日,一阵惊恐,“可惜了她们两个,客死异乡,不知何时才能魂归故里。” 梁玄琛道:“咱们几个一步也不能离开。” 苏铭玥眼中酸楚,“多谢三哥哥护我周全。” 梁玄琛道:“幸而我是个瞎子,你留在我身边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来喊,说是苏赫巴鲁有请。 梁玄琛起身,怜香也起身拉过苏铭玥,苏铭玥放下怀中已经熟睡的孩子出了蒙古包,三个人一起出门,跟着卫士到了苏赫巴鲁的大帐中。苏赫巴鲁见苏铭玥跟侍女又跟来了,笑道:“你这小媳妇真是一步也离不开你啊。” 梁玄琛满脸不高兴,“那要问问你那些手下了,对我娘子三番四次的纠缠打扰,若不是我护着她,她岂不是要被你的人欺负了去?可怜我两个侍女,不堪折rǔ愤而自杀,就这么死在他乡。大可汗,我敬你是条汉子,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苏赫巴鲁打了个哈哈就此翻篇,又提起要梁玄琛的家人送来赎金的事情,还将此事说得冠冕堂皇,说是他跟他的大小老婆们随从侍女们一大拨人在这里吃吃喝喝的,花了不少钱,伙食费总应该是给的。 “我那个在扬州的二当家,听闻我被蒙古人掳去了,恐怕早卷了我的家财自立门户,还会花钱赎我回去吗?”梁玄琛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苏赫巴鲁尴尬地点点头,“我听说你跟雁门关的守将颇有jiāo情,我这里无粮无草的,开chūn之后想去关内借一点,届时不如你帮我去开关门?” 梁玄琛眼皮一抬,道:“我跟哪个雁门关守将有jiāo情了,说出来听听,真要有这么一号人物倒可以试试,就看人家肯不肯听我的话了。” 那日松凑到苏赫巴鲁耳边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苏赫巴鲁又道:“你在关内还藏了一万石粮食,这些粮食的下落呢?” 梁玄琛道:“粮在永平府,你早放我走便罢了,如今这么久过去,早让朝廷给收缴了,便是不收缴,陈年粮放在仓库里,也让硕鼠吃得差不多了。而且粮在关内,你不放我回去,我怎么给你送粮过来。” 苏赫巴鲁道:“我放你回去,你还会乖乖给我送粮过来?我让你写信给靠得住的人来送粮。” 梁玄琛索性耍起了无赖,“我孤家寡人一个,手底下那些二当家三当家的个个恨不得夺了我的家财,平时我有钱有权弹压得住,现在我在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他们是巴不得我死了。” 苏赫巴鲁有点不耐烦,转身对那日松用蒙古话道:“杀了算了。” 这话梁玄琛、苏铭玥和怜香三人倒是都听懂了,怜香手指按在袖中刀片上,只脸上不动声色。 那日松有点不高兴,不同意就这么把人杀了,类似的对话已经上演了无数遍,正说着,外面崔妈妈突然哭哭啼啼跑过来,说是有蒙古兵把韩允浓抱走了。 苏铭玥一惊,吓得赶紧要往外跑,被梁玄琛拉住了。 “别慌,我们一起去看看。”说着梁玄琛回头向那日松的方向道:“那日松安达,你也来,好歹帮我们管束一下这些qiáng盗兵。” 两人跑回住的帐篷,果然一个蒙古兵怀里抱着韩允浓,小女孩此时没了妈妈,又被挖出暖融融的被窝,早吓得哇哇大哭。 “你们gān什么?”梁玄琛怒道。 那蒙古兵嘻嘻笑道:“我喜欢这个小丫头,跟她玩玩而已。” “这小丫头又不是你们家的,还给我!”梁玄琛向前伸出手去,一手握紧白玉紫竹杖正要发作。 那蒙古兵吃过这竹杖的苦头,便往后退了退,抱着韩允浓飞也似的跑远了。 跑出老远,蒙古兵喊道:“想要回你家姑娘也可以,让你老婆跟我睡一觉,要不然今夜我就把她丢到草原上喂láng!” 苏铭玥脑袋里轰得一声炸开,怒道:“你有本事丢了她去喂láng,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怜香已经准备扑上去,只是有些投鼠忌器。 梁玄琛回头对那日松道:“你管不了你的属下,还是不想管?” 那日松沉下了脸,对那名蒙古兵道:“快把孩子还给人家。” 蒙古兵道:“这是大可汗的意思。他拿不出钱来,咱们先糟蹋了他的漂亮老婆,看他是不是还拿不出钱来。” 梁玄琛道:“你们便是把我三个老婆都糟蹋了,我也拿不出钱。”他回头又对那日松好言相劝,“安达,能否借一步说话,我有一样财宝献给你,但是只能给你一人,你要保障我三位娘子的人身安全。” 那日松眉毛一抬,凑近了道:“什么?” 梁玄琛低声道:“苏赫巴鲁的人头。” 那日松一惊,“你好大的胆子。” “别说你不要。”梁玄琛失明的眼睛里似有寒光闪过。 “敢问你一个瞎子,怎么献给我这样宝贝?” 梁玄琛笑了,他果然是要的。“还不赶紧让那个人放了我女儿,我们到帐内说话,这地方冻死我了。” 那日松便训斥了那名蒙古兵,果然没两下蒙古兵禁不住他的恫吓,把孩子扔在了地上,苏铭玥和怜香赶紧扑上前把女孩抱进怀里,小姑娘“阿娘……阿娘”地喊个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回到梁玄琛简陋的帐篷内,那日松小心地让手下在外面把风,又打发女人和孩子们到后面去,这才开始和梁玄琛密谈。 “你怎知我想要苏赫巴鲁的人头?”那日松面色不善,他自诩平时伪装得很好,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包括梁玄琛在内。 梁玄琛幽幽道:“苏赫巴鲁不过是一介莽夫,怎么可能统一蒙古全境,然后挥师南下入主中原呢?你们huáng金家族想要恢复往昔的荣耀,只有凭借你那日松汗的智慧才行。你不想平了女真,灭了瓦剌,扫除鞑靼?” 那日松道:“杀了苏赫巴鲁,我取而代之,女真人跟他结盟,他们第一个跳起来,南朝跟苏赫巴鲁缔结了盟约,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梁玄琛道:“女真人和苏赫巴鲁又不是亲兄弟,不会来替他报仇,至于南朝,我朝中有人自会向汉人皇帝上奏折,劝他们再与你缔结盟约便是。倒是今年瓦剌和鞑靼频起冲突,你若不抓住这个机会,趁他们鹬蚌相争,你huáng雀在后,以后想统一蒙古就难了。你让苏赫巴鲁西征,你看他同意了吗?他只想gān土匪的营生,南朝关防松懈就南下抢一笔,瓦剌和鞑靼比起东边来,根本草都长不好,牛羊也不肥,他不想去。解决他,取而代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日松沉默了。 梁玄琛又道:“杀苏赫巴鲁,你当然不方便出手,但是我可以。” “你怎么做?” “我自有办法。” 那日松道:“可你是个瞎子。” 梁玄琛道:“是我以身涉险,你又不吃亏,只要事成之后,你答应送我和我的三位夫人回家乡。” 第91章 会师 几十把明晃晃的马刀在月下散发出寒光, 男人们用蒙古语在闹哄哄地吆喝叫喊, 短兵相接一触即发。 这当口一个女人用嘹亮的声音叫骂起来:“常清河, 草你妈的,吓死我了!” 叫骂声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了,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略微的尴尬之后,队伍里走出一名男子,他身着蒙古牧民的服饰, 高大英俊,体魄qiáng健,在月光下亮出一口白牙,满脸笑呵呵, “哎哟哟, 我当是谁呢?真是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原来是……” 他身后的李明堂赶紧抢上去:“董六爷,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真巧啊真巧啊。自己人自己人,大家不用紧张。” 李明堂身后的蒙古人纷纷放下了兵器,梁冠璟身后的十八先锋也放下了兵器。 梁冠璟啐了一口, “巧个屁, 你们怎么会在关外?边关守将私自外出,擅闯关禁, 若是被俘,可能立时引发兵乱, 你知道轻重吗?” 话音刚落,常清河的兵们又再次拔刀,梁冠璟身后的十八先锋也拔刀。 “别别别,误会误会!”常清河上来,拉过梁冠璟到避风处好言相劝,“仲瑾兄,你看,你贵为一国之后,你带的人也不像要出使蒙古吧,这要是传扬出去,怎么解释好?那我不一样的,我们是使节团,我们有通关文书的,只是我混在队伍里而已。我现在的身份不是三关总兵,辽东六卫指挥使,我就是一名小小卫士。”说着他指指李明堂,“我们李大人现在是鸿胪寺左少卿,奉命出使蒙古大汗苏赫巴鲁现居的远安镇,我这里还有皇上亲下的圣旨,你要看看吗?” “一个蒙古大汗住在一个镇子上?”梁冠璟一脸狐疑,不过并不想看圣旨。 “名字是这么叫法,也不尽然是个镇,我们汉人这么叫的。来,那个谁,远安镇用蒙古话叫什么来着?” “那个谁”是常清河麾下的蒙古兵,估计是他花钱雇来的,这一小队人马足有百来人,一部分人穿汉服,一部分人穿蒙古服,常清河按理应该穿汉服,此时别出心裁打扮成蒙古人的样子,以混淆视听。“那个谁”过来,恭恭敬敬地向梁冠璟行了个礼,道:“蒙古人管远安镇叫撒勒川。” 见梁冠璟还是一脸狐疑,常清河挥挥手让“那个谁”退下,继续压低了嗓门小声解释,“这不是之前打完了仗国舅爷就不见了嘛,我心里一直牵挂着他。我想打完了仗咱要谈判啊,蒙古人随随便便入关烧杀抢掠,总要派使节团过去要个说法,让人家割地赔款什么的,所以我就奏请朝廷出使蒙古,我不方便出关,但是我可以乔装打扮混在队伍里。到了远安镇走走看看,说不定呢,是不是?”说完他一脸谄媚,“哎哟……哎哟……就不知道仲瑾兄在这里所为何事啊?这堂堂一国皇后,擅自出关在北境流窜,万一被俘,那就尴尬了……” 梁冠璟颇想照他门面一拳头上去,这泼皮无赖相,难怪梁玄琛看不上他。 梁冠璟皮笑肉不笑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既然常大人是奉旨出使,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去。” “这么说你也是奉旨出使?”常清河脸上也是堆满了笑。 梁冠璟在他脚上踢了一记,常清河瞬间老实了,“好好好,一起一起!” 两支队伍就此合并,打头阵的是几个来历不明的蒙古人,权做翻译,梁冠璟和惜玉跟着常清河坐在马车里,遮风挡沙好不舒服。常清河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炭火烧的小铜炉递过去,“暖个手,还请仲瑾兄笑纳。” 梁冠璟接了,念他还算上道,“常大人可真有本事。” “谬赞,谬赞!” 等到风沙过去,梁冠璟带着惜玉跳下马车去土梁子后面方便,她直觉不对,回到车内立刻就掏出了匕首横在常清河脖子里,“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快说!” 常清河尴尬地说道:“到底哪里有了破绽,让仲瑾兄给看出端倪来呢?” “你这是使节团还是运粮队,后面怎么会有那么多装运粮草的车子?” 常清河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他拨开梁冠璟的匕首,“我可以解释,可以解释,你先放下,这刀剑无眼的,弄花了微臣的脸,国舅爷就更看不上咱了。” “他反正瞎,你好不好看又不打紧。” 常清河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他最喜欢美男子,便是如今双目失明,他也可以用摸的呀。”说到这里,语带轻佻,十分不正经。 梁冠璟觉得跟他没啥好说的,话不投机半句多,挥舞着匕首,她喝道:“解释?!” “我解释,我解释!”说着他叹了口气,“你没看错,我后面跟着运粮草的队伍,本来他们不是跟着我的,昨晚跟你的人遇上事发突然,实属意外,这部分人就没来得及藏起来,我又怕半道上让他们离队你点数清楚更加怀疑,就让他们跟在后头。其实我还有一拨人马跟着,你还认识……” 梁冠璟听说自己认识,更加差异。 “是我从皇后娘娘手底下借来的兵,刘武思你记得吧?” “我派他往西巡防去了,怎么会跑你手底下去了?” “严格说来,他是三关守将,也就是我手底下的兵,皇后娘娘派他去巡防,一没圣旨,二没懿旨,最多就是口谕,这不能算钦差吧,所以我就悄咪咪地让他回来了。”常清河说到这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名义上他还在巡防,我这里也不好抽调出别的人手了,哎呀,这横空变出一支兵来不容易啊,又不是天兵天将,皇上最忌讳边关守将位高权重尾大不掉的,还养私兵,那简直是死罪。为了抽调这一千多号人,可费了我牛劲了,这要多亏皇后娘娘高瞻远瞩。” “你抽调这么多兵力冒充使节团,跟在后头私自出关,要是触发战事,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梁冠璟恫吓他,不过匕首早就放下收起来了。 常清河“咕嘟”吞了吞口水,仿佛还是很紧张的样子,“我也想过跟仲瑾兄那样孤身涉险,深入大漠,若是被俘,宁死不屈,可是我没有仲瑾兄的胆色和气魄,——怕死!”说着眨眨眼睛,“仲瑾兄,在下对您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行了行了,你唱戏呢?”梁冠璟忍住抽他巴掌的冲动,“你带这么多人出来gān什么?” “其实我跟国舅爷已经取得了初步的联系。”常清河终于下定决心和盘托出。 梁冠璟腾地起身,脑门撞在横梁上,直撞得眼冒金星,幸而惜玉赶紧扶住了她,常清河也赶紧来扶她,“仲瑾兄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你看我话没说完,你就这么激动,我往下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我夫人呢,苏铭玥跟他在一起吗?” 常清河一张脸扭成了麻花,“哦,哦,哦,原来你最关心的是这个啊?” “往下说。”梁冠璟斩钉截铁。 “事情呢是这样的,国舅爷写了一封信让蒙古人带去扬州他二当家丰齐手里了,明面上是要钱,但是我看出来的意思是一分钱也不要给。我一早想到国舅爷如果来消息,可能消息不是给梁府的,而是到扬州木家的,我就派了人在那边守着。听说国舅爷有消息了,高兴得我呀,立刻就跑扬州去跟丰齐碰面,共商对策了。国舅爷信里大概提了一点在北地的情况,现在蒙古那边也是挺复杂的,几个大汗轮着坐庄,苏赫巴鲁手底下有个人叫那日松,他是苏赫巴鲁的小舅子,……” 梁冠璟听到这里已经失去耐心,“你能不能长话短说,直奔主题。” “我就是在说主题啊,主题就是我琢磨出来国舅爷在撺掇那日松反了苏赫巴鲁,我们调这支队伍过去就是帮着除掉苏赫巴鲁,扶那日松上台。” 梁冠璟知道自己被带偏了,然而也没办法,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苏赫巴鲁一介武夫成不了什么气候,你们杀了他扶那日松上台,那小子我没记错的话是huáng金家族的后人,他的野心和才智可大了去,扶他上台他日后患无穷,这就是国舅爷跟你商定的妙计?” 常清河一拍大腿,“行了,仲瑾兄既然不同意,那这话谈不下去了,咱们打道回府算了。” 梁冠璟一忍再忍,“好,说下去。” “苏赫巴鲁虽然一介武夫,奈何底下兵qiáng马壮,他的士兵对他忠心耿耿,那日松说的话他听不进去啊,他不开口,那日松也不能擅自放了国舅爷不是吗?单凭我们或者那日松一方,是打不过苏赫巴鲁的,不能qiáng攻,只能智取,里应外合,必然能够手到擒来。咱们先把国舅爷带回来,走一步算一步,将来怎么样谁知道呢?要是那日松崛起,我们再挑破挑破女真瓦剌什么的对他敲打敲打,不就行了吗?离他统一蒙古的日子还长着呢,说不定一场风寒下来,他的小身板就支撑不住了。听说他这个人不是高大威猛的那种,更像个智者,这北地的罡风可不养人啊。” 梁冠璟点点头,“你还没说,苏铭玥有没有在国舅爷身边。” 常清河又笑了,“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不过我怕届时你突然看见她要承受不住,所以我不妨先告诉你……” 梁冠璟一激动,又要站起身,不过这次她没撞上横梁,而是直接揪住了常清河,仿佛他不给她说出好消息,她能立时掐死他。 “她当然是全须全羽的啦!有国舅爷护着,她能少一根寒毛不成?你可以瞧不上我,也不能瞧不上国舅爷不是吗?” 梁冠璟异常激动,对惜玉道:“她活着,她真的活着!快跟我说说,还有没有别的消息,随便什么都行。” “信里原话是这样的,‘内子铭玥去岁七夕产下一女,如今母子平安,幸甚至哉’。” 梁冠璟道:“你下车去。” “啊?”常清河不解。 “我想哭一会儿。” “啊哟啊哟啊哟……”常清河一叠声地叫,被梁冠璟抬起一脚就踹下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国舅爷和常清河的故事目前还没开写,可以先收藏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098342 第92章 北方有佳人 南来的使节团抵达远安镇的消息惊动了四野, 苏赫巴鲁亲自出帐相迎, 又把梁玄琛和苏铭玥叫出来与使节见面, 好让使节带信回去,拿钱拿物来赎人。 李明堂看着梁玄琛,百味杂陈, 苏铭玥看着李明堂,百感jiāo集。 当然他们可以表现得激动,彼此却只能装作不认识, 闲聊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以后,梁玄琛提出来与李明堂私下谈谈,苏赫巴鲁虽然同意了,但是命自己的亲信跟着在一旁监视。 几个人移步梁玄琛的帐中谈话, 怜香见了李明堂也是激动的不行, 抱着怀中的女孩儿跟李明堂挥手,“这是家乡来的叔叔,来接咱们回家的。” 苏铭玥进了帐篷,便开始用吴侬软语跟李明堂说话,苏赫巴鲁那位会说汉话的亲信就有点傻眼了,他会说汉话没错, 甚至也会说京城官话, 但是苏铭玥口里的也不全是京城官话,拐个弯儿的事情, 他听着特别费劲。 果然苏铭玥邀请李明堂到内帐说话,那苏赫巴鲁的亲信就没明白过来, 几个人就当着他的面进了内帐。他正要上前,怜香拦下他笑道:“阿尔穆哥哥,你冷吗,我去拿炭火盆来,你就在这里坐着吧,内帐又没有通道好让他们逃出去的,你且安心。我家主人见了家乡人自然有很多体己话说,你就让他们好好聚一聚吧。” 韩允浓突然摇摇晃晃走过来抱住阿尔穆双腿,她抬起头来,一双咕噜噜转的黑眼睛盯着眼前的蒙古大汉,然后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瞬间融化了铁面人的心肠。 进了内帐的三个人一起坐下,苏铭玥给李明堂倒上热奶茶,边道:“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只有这个了,不知道你喝得惯吗?” 李明堂看看油乎乎膻味浓重的奶茶,没有动。 苏铭玥自行端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我知道李大人跟梁三爷有过节,你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对三爷不利吧?” 李明堂道:“你把我想哪儿去了,我跟梁三爷再有过节,我们也回到关内算账。再说我此番前来,也不光是来救三爷的,我还要把你带回去。” 苏铭玥又道:“谢过李大人。那你知道我家相公,董一鸣董六爷最近怎么样了吗?那时候嵩城的大军往东阻截女真人,我自此失去了她的音信。仗打得怎么样了,她可安好?” 李明堂暂时不提梁冠璟从男变女,不仅生了次子,又与长子相认的事情,现在皇帝虽然还未册立太子,但是民间早就传说流落在外的太子爷已经回宫,若是这些不相gān的话说出来,苏铭玥不知道会瞎想什么,于是他低声道:“她很好,这次她也来了。” 苏铭玥一惊,“她在哪儿?” “她现在还不方便露面,总之你收拾东西等她来接你便是。” 苏铭玥听了,眼中热泪立时滴落,她喝茶掩饰过去,那泪就化进了茶里。 梁玄琛在一旁道:“你们这次带了多少人马过来?” 李明堂道:“常大人带的兵够我们搞一次突袭了,只是主力还埋伏在远安以南几十里地外,若是bào露了,就可能前功尽弃。” 梁玄琛道:“他来了?那他人呢?” 李明堂犹豫了一下没有直说,只笑道:“我是不是很蠢?他来救情郎,我非要跟着。” 梁玄琛道:“你是不是正找机会对我下手,反正我是个瞎子,我伏击你的机会少,你杀我易如反掌。” 李明堂道:“以前我怕你找他寻仇,现在我明白了,你是真的不恨他毒瞎你的眼睛,你们情投意合,我还能怎么办?” 梁玄琛道:“谁说我跟他情投意合了?” 李明堂瞪大眼睛,“啊?他还说那天在chūn福里你们……” 梁玄琛冷笑,“那不算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会劝他好好跟你过,我跟他,我们不合适,我一早跟他说过,是他一厢情愿。” 李明堂瞬间来了jīng气神,又装模作样地说道:“你说话也不要太直了,免惹他伤心,他这次费了好大的劲,亲来北地搭救你,人还没救出来呢,你这种话千万别让他听了去。”说罢脸一沉,“你这不是哄我的吧,只怕我从中作梗不肯配合。” “你要从中作梗,他能饶得了你?”梁玄琛对自己胸有成竹,“你啊,就是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也有点儿骨气成不成?等我回去了,非让他从了你不可,他若不从,反正我以后也不打算再见他。见了他我就脑仁疼。” 苏铭玥见他们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简直恨铁不成钢,“咱们能不能说正事?” 李明堂抹了一把脸,一脸正气正色:“说正事,我们的人在远安镇外,打扮成西边的鞑靼人来偷袭,现在要把苏赫巴鲁引过去,趁他没有防备然后……”他做了个切割的动作。“他一死,那日松接替了他的位置,还能假装替大可汗报仇追出几十里地外,好方便他一并收归了苏赫巴鲁底下的人。那日松和你jiāo好,看在你帮他夺权的份上,总能放你回去。就怕他觉得你是个人才,舍不得放你走了。” “我再是个人才也用不得,我是汉人。”梁玄琛沉吟道,“看来常清河很知道我信里的意思,只是现在帮那日松除掉苏赫巴鲁,将来那日松成了气候,恐是我北境的后患。那我们今日之举就有点造孽了。” 李明堂道:“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苏铭玥道:“三哥哥担心那日松他日成了北境后患,我倒是担心那日松也当你是个对手,为了免除后患,今日他恐怕会对你起杀心。” “我会小心的。”梁玄琛点点头,转向李明堂那边:“可有周详的计划,需要我做什么吗?” 李明堂道:“现在就是要设法把苏赫巴鲁引到伏击点去,这一点比较伤脑筋,大冷天的,无缘无故他gān嘛去城外。” 苏铭玥想了想,“你刚刚说董一鸣也来了,你一早知道了她其实就是……” 李明堂点头:“那日在chūn福里,皇后与国舅爷相认,我是亲眼所见。” 苏铭玥道:“我想了一个主意,可以引苏赫巴鲁出远安镇。” 两个男人齐齐看向她。 “但是需要我们通力配合演一场大戏。” 梁玄琛道:“什么主意,快说来听听。” 外面阿尔穆试图驱赶纠缠他双腿的韩允浓,喝道:“走,一边去!” 韩允浓却并不怕他,伸出手去扯他胡子,还“咯咯”娇笑起来。 怜香道:“我们浓浓是不是很招人喜欢?我从未见过一岁多的小孩子这么伶俐可爱的。” 阿尔穆道:“我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 怜香道:“那你喜欢女儿吗?叫你女人再生一个。” 正说着话,屋里的三人出来了,苏铭玥还在抹眼泪,不断央求家乡快派人送赎金来,好让他们回家。 使节团停留了两三天就启程回去了,凛冬将至,他们要赶在那之前出发,不然天寒地冻就很难走了。 哪里知道使节团早上出发,傍晚又中途折回,又来找苏赫巴鲁了。 李明堂一惊一乍,说是半路遇到怪事了,不敢继续走下去,要在这里再住些日子。苏赫巴鲁怕他们住下不走了,这几十号人吃吃喝喝得花不少钱,便打听使节团半路遇到了什么怪事。李明堂先是故作神秘说他不敢张扬,最后被bī无奈才道明原委,他说当时返程路上突然北风停歇,艳阳高照,前面出现了巨大的海市蜃楼奇景。 苏赫巴鲁说:“不可能,现在是冬日,海市蜃楼夏日才有。” 李明堂一拍大腿,“我就说啊,可见天有异象,这不是普通的海市蜃楼,我们几十号人都看见了,不信你问问。” 他旁边的一位使节团随从也是连连点头,“我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海市蜃楼,那里面不是江河湖海,而是一个美女。” 苏赫巴鲁也觉得不可思议。 李明堂道:“我怕是遇到狐妖了,在我老家有一种说法,若是遇到狐妖,那这小命就要被勾去了。我心中害怕回不了家了,所以暂时到你这里避一避。” 苏赫巴鲁哭笑不得,“你们老家的狐妖,还追到我撒勒川来?” 李明堂只道:“不信你去看看。” 苏赫巴鲁自然不肯亲去,便命几名卫士到李明堂说的地方去瞧瞧。那些卫士去瞧了,说是果然有一个孤身在外的女子,骑着马站在山岗上,他们靠得近了,她既不害怕逃走,也不靠近求援,只跟他们保持一定距离。等他们追上去,她又骑马跑远了,追不上。 这位美女,或者称之为狐妖在远安镇东南面出现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跃跃欲试地去城外看,还真有不少人看见了,只是这美女骑术jīng湛,愣是怎么追都追不到,始终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既能看到她秀丽的姿容,又不能亲近了,十分奇特。 是夜梁玄琛在帐中惊呼,苏赫巴鲁不久听到卫士来报,说是他突然双目复明了,看到人也认得出容貌了,还说苏赫巴鲁的营帐怎么不是金色的。他说他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一名美女,明明看着像汉人,但是穿着蒙古新娘的红色嫁衣,头戴珠冠在草原上走。他还上前跟她说话了,她说她是天上下凡的仙子,要来人间当皇后的,若是谁娶了她,将来就能入主中原,成为皇帝,主宰从哈剌和林城到南海的辽阔土地。他惊醒以后双眼就复命了,苏赫巴鲁不相信,亲自披了衣服去看梁玄琛。 梁玄琛惋惜着说道,刚刚明明能看见的,突然眼前一黑又瞎了,还把梦中的景象告诉给苏赫巴鲁听。 苏赫巴鲁身边的卫士道:他们看见的那个女人正是这副打扮,面貌像汉人,但是穿着蒙古新娘的嫁衣,很美,美极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美人。苏赫巴鲁被说得心痒难耐,虽然他的老婆听到这个消息快气死了,因为苏赫巴鲁显然对于娶仙女然后入主中原当皇帝非常心动。想想吧,从成吉思汗建立的哈刺和林城到南海的辽阔土地。听说那座城市被南朝的开国皇帝点燃,大火整整燃烧了几十天,把整个草原都快烧没了。 第二天苏赫巴鲁决定带上卫士亲眼去瞧瞧,还选在大中午时分,因为李明堂说狐妖半夜最容易作祟。不管是仙子还是狐妖,总之苏赫巴鲁决定眼见为实去瞧上一瞧。 李明堂苏铭玥怜香等人抱着孩子目送着队伍出远安镇,梁玄琛虽然看不见,但是也仿佛看见一般,露出会心的笑容。 李明堂摇头叹息,“苏姑娘,佩服佩服。哎……你说我们一路跟着皇后娘娘到这里的,天天与她朝夕相伴,怎么就想不出这样的计策呢?” 苏铭玥和怜香一起回头看了他一眼,大家心照不宣,只有梁玄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嫌他丢人。 第93章 狩猎 苏赫巴鲁出门的时候, 那日松刚刚回来, 他说他什么也没看见, 还劝苏赫巴鲁也别去了,这种怪事还是少沾为妙。 苏赫巴鲁听说那美女也不是人人能见的,这几日神出鬼没, 见到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他觉得机不可失,反正美女么看一眼也不吃亏, 身边也带了百来人的卫士队伍,而且没听说那神秘莫测的美女使了什么妖法害人,遂决定怎么都要去亲自看一眼。 苏赫巴鲁出了远安往东南行十几里地,看到有败兴而归的人说看见那美女往东边高地上跑过去了, 过了山梁哪里还有人影, 找一圈都没找到。这么说果然是有的,苏赫巴鲁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在这个百无聊赖的冬日里决定找点新鲜玩意儿,依稀记得少年时代在草原上看见一只漂亮的白狐狸,狩猎的时候伏在草丛中耐心搜寻和等待,要小心再小心, 当看见猎物, she中猎物的时候,那种激动的心情他到现在都记得。 他是天生的王者, 传奇的猎人,他一定能抓住那神秘的美女, 娶了她就能称霸从哈刺和林城到传说中的南海那整片辽阔的土地! 他带着队伍沿着东南的位置跑了几个来回都一无所获,冬天日短,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了,就在他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看见夕阳的余晖下一抹倩影在枯huáng的草坡上徘徊着。这美人牵着一匹白马,身穿一席华丽的嫁衣,这是蒙古贵族才有的服饰,这绝对就是大可汗的新娘!苏赫巴鲁逆着光,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是模糊的影子已经美得他神魂飘dàng。 他示意左右停下来,生怕惊动了美人。 卫士们勒住马,一个个好奇地打量那美人,也觉得这景象太奇妙了。 苏赫巴鲁一骑策出,慢慢地靠近美人,那美人见有人追来,也不惊慌,仿佛就是在等待着谁。她骑上马,慢慢向苏赫巴鲁走过来。 两个人距离十几丈远的时候,美人也开始在那里打量苏赫巴鲁,她勒住马,白马在她身下打着转,喷着响鼻。 苏赫巴鲁再上前,她开始后退,似乎有所防备。 苏赫巴鲁停下,她也停下。 十几丈加上方向的略微调整,已经使苏赫巴鲁看得清她的长相,她可真美啊,苏赫巴鲁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他娶了那么多草原美女,没有一个及得上她的。她似是远道而来,模样像中原人,但是策马的英姿绝对不是传说中那些柔弱的汉人女子该有的样子。 两个人走走停停了一阵,苏赫巴鲁的卫士们也亦步亦趋跟上来,倒不是为了保护大可汗,更多的是想接近美人,多看一眼。 那美人歪着头,用蒙古话问:“你是大可汗苏赫巴鲁吗?” 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苏赫巴鲁喜不自胜,问:“你怎么知道?” 美人嫣然一笑,指着天空中已经显现的北极星道:“天上的星星派我来对你说一句话。” 苏赫巴鲁再不犹豫,策马上前靠近她。 美人继续退后,但是也不像在逃,仿佛等着苏赫巴鲁来靠近,两个人近到并肩而行的距离,她向他招招手,又以手为扇作了一个耳语的姿势。 苏赫巴鲁听不清她说什么,于是伸长脖子凑过去,这是一副引颈待戮的姿势了。这个时候他终于听清了她在说什么,她说:“你的死期到了。” 等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脖子里凉飕飕的刺痛感先一步转递过来,他看见自己的血喷溅出来,撒在脚下金色的gān草和泥土里。身旁的美人一夹马腹,以一个无比优雅无比从容的姿势向前飞奔。她摘下珠帘绣制的帽子,仿佛嫌它十分沉重似的,秀发在风中飞扬,直到这个时候,苏赫巴鲁都觉得她是那么美,美得残忍而恐怖。 远处的卫士们看见自己的大可汗没有追上去,那美女就跑掉了,正诧异着,发现苏赫巴鲁软绵绵地从马上坠落,跌到尘埃里,这时候他的马停下来,开始惊叫嘶鸣。 卫士们大惊,策马飞驰过去想要救人,人是救不回来了,那么只好追截那杀人凶手了。然而追出没多久,美人下了坡神隐不见了,坡下却有上千人突然现身,他们策马而来翻过如波làng般起伏的高地,轰隆的马蹄声震得地动山摇,身上服饰似是熟悉的同族人妆扮,又透着一股怎么都陌生的气息,仿佛是冥府里奔出来索命的妖魔。 几乎是瞬息之间,这支措手不及的卫士队伍就被解决了。 有机灵的赶紧调转马头往回跑,羽箭如同雨点般she过来,人仰马翻,应声而倒。等远安镇内的那日松闻讯赶来,除了坡地下苏赫巴鲁最亲信的卫士们遍野的横尸,周围哪里还有人影? 草原不可一日无主,部落不可群龙无首,那日松被推上了可汗之位,他发誓要西征鞑靼,为苏赫巴鲁报仇。 知道内情的都是苏赫巴鲁的亲信,而这些人基本上都死在南郊了,便是活下来的人也没有敢吱声的,苏赫巴鲁已然死透,也没有证据证明那日松与他的死有关。他的人马都好好地留在营地里,杀死苏赫巴鲁的是一支yīn曹地府来的幽灵兵。上千人的队伍,被逃回来的人夸张成十万大军,为了显示自己并非无能蠢才,无胆鼠辈,他们只能无限夸大敌人。 原来听命于苏赫巴鲁的上万大军驻扎在远安,他们哪里知道原委,皆道是鞑靼人与苏赫巴鲁有宿怨,施了jian计把人引出去杀害了。 那日松继承了可汗之位,不日便要举行撒满仪式,梁玄琛趁着他忙于即位,赶紧来告辞,好跟着使节团一起南下返乡。那日松倒也讲信用,还送了几辆马车给他,方便女眷和三个小女孩御寒保暖。虽然那几辆马车就是当时从南方带来的,扔在那里不用又年久失修,已经有些破烂了。 修马车的工匠在那日松这里自然是没有的,使节团里倒是有现成的,苏铭玥发现给他们修马车的男子高大英俊,跟李明堂说话亲昵仿佛自家人,跟梁玄琛说话则透着怪腔怪调。正诧异着,李明堂偷偷告诉他,此人就是当年雁门关的龙虎卫指挥使大人常清河,如今已经升任三关总兵。总兵大人如今gān起这些活来仍是一把好手,他笑盈盈地解释:当年梁三爷带兵打仗的时候,自己当过贴身卫士的。 苏铭玥冷笑:“当年我夫君董一鸣带兵打仗的时候,就是你嫌她gān得不好,赏了她一巴掌?” 李明堂憋笑,低声对常清河道:“果然记仇。” 梁玄琛也是冷笑:“当年就是因为在我身边贴身伺候,才有了下毒的机会。” 常清河忙完,怕拍手道:“小的愿意当国舅爷的眼睛,伺候在您左右,一辈子赎罪。” 梁玄琛转身:“美得你。” 那日松要留他们参加大可汗即位的撒满仪式,盛情难却,但是使节团一再婉拒,直说再拖下去耽误了时辰,隆冬季节在漠北荒野行路十分危险,还有剩下的不敢说,若是留到明年开chūn,那日松就未必肯放他们回去了,城外还有一千多人要接应,吃喝问题怎么办? 尤其是苏铭玥,知道梁冠璟等在那里,已经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奔出去找她。偏偏蒙古新娘诱苏赫巴鲁出远安刚刚才发生过,这个节骨眼上让这边的哨兵发现踪迹,那可谓前功尽弃。 折腾了一天修理马车,打点行装,使节团终于带着梁玄琛和苏铭钥等人启程南下。 南向背风,路很好走,苏铭玥本来应该呆在马车里,结果行出几十里地小半日过去了,还未见前方队伍的踪影。也不知道茫茫大漠,他们藏身何处,更不知道梁冠璟在哪个方向。 她探头问了又问,李明堂都招架不住了,拉来常清河给她解释。 苏铭玥听常清河说话的腔调就不舒服,流里流气,活脱脱土匪窝里的混不吝,听到后来,她索性把怀里的韩允浓jiāo给怜香,下了马车借过常清河的马,亲自策马向前奔到队首位置。 常清河借坡下马,他既然没马骑了,自然就钻入马车,马车里有梁玄琛和韩允浓,这对临时父女亲密得很,怜香已经抱不住小姑娘,便也下马车追随苏铭玥而去,好腾出地方给常清河。 常清河笑道:“你说这一个皇后,一个妃子的,她们怎么能好成这样?” 梁玄琛怀里抱着韩允浓,专心逗弄孩子,并不想理他。 “咱们男人是这样的。”说着他把两根食指比在一起,知道梁玄琛看不见,还用自己的手指去勾勾搭搭,“她们女人能怎么样?实在想象不出来。” “你可以自己去问问。” 常清河摸摸鼻子,嘿嘿一笑:“这怎么好意思?问不出口。”他掀起车帘子也探头张望,发现苏铭玥的白色裘狐披风裹在风里,她明明是江南娇滴滴的弱女子模样,骑马的时候倒别有一段风流。若是提枪仗剑的武人自是英姿飒慡,但是美人骑马那就很有一点仙气了,仿佛不是在大漠里行进,而是在云上在风里飞扬。 翻过了一个高坡,他看见苏铭玥勒马停下了,她愣愣地坐在马上,显然是看到了她想要看的人,斜阳若血,把她身上的白色裘狐染成了金色,她在那里美成一副画。即使是从不对女人多看一眼的常清河都不得不承认,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第94章 归途 梁冠璟是第一个看见苏铭玥的, 队伍驻扎在坡下避风处, 很需注意执哨换岗, 以免被近在咫尺的远安镇守军发现。否则乘风而下,顺坡俯冲,对他们的冲击太大。她时不时地朝那个方向张望, 虽然也不指望看到苏铭玥,毕竟寒风呼啸的大漠,她应当坐在马车里才是。 然后她就看见一骑翻上高坡, 伫立在风里的那个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苏铭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与她一别经年,已经恍若隔世,她记忆里的苏铭玥总是简单素净的打扮, 但是如水双瞳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不需多说一句,她与她便知道彼此的心意。 她还是像她记忆里一样美,身着异乡御寒的破皮烂裘也不失半分颜色,像浸yín在醉花yīn里的一枝白梅,像写在chūn闺纱帐上远山如黛的几行送别诗。 那是梁冠璟杀气dàng漾的半生里唯一的温柔,依稀记得那年三月chūn雨的路上, 落英缤纷, 她们打伞并肩同行,穿过京城的街巷。 如今伫立北国萧杀的寒风中, 她依然美得像江南chūn色,仿佛身后立时能绵延出十里飞花。 梁冠璟上马飞奔向前, 马蹄特特,待得近了,彼此打量,相视而笑,相看泪眼,复又破涕为笑。 身下的马躁动不安,甚至影响她们彼此更靠近,两人几乎同时下马,紧紧拥抱在一起。 坡下的人都看见了,梁玄琛双目失明,但是他知道她们现在是怎样一副情景,因为车里的孩子不闹了,常清河都不说话了。 “站在坡上不冷吗?”李明堂歪着脑袋说道。 两方人马终于汇合,拔营启程,南下归乡。 梁冠璟和苏铭玥独占了一辆马车,多一个人都嫌,起初只是抱在一起彼此不说话,要哭够笑够澎湃的心cháo渐渐平息,才能真正说上话。 梁冠璟一开始几乎是跪在苏铭玥跟前,一个劲儿在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瘦了,都没几两肉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苏铭玥拉不起来,只能也跪在她跟前,抱住她摇头,“你何错之有?你把我的心好好珍藏着,我才能坚持下来,只要想到你还在那里等着我,我就非要活着回来!你还把三哥哥和怜香留给我了,有他们在我身边我没受任何委屈,你看我好好的,还有我们的女儿,你能想到是个女儿吗?我自己给她起了名字,允浓?好听吗?” 梁冠璟自然点头,浓,允侬,这是浓到化不开的江南。 “以后再不让你离开我半步了!”梁冠璟拉她起来,两个人一起坐下,用厚毯同时包裹住渴望彼此的身体。 “那你以后再不要涉险亲下战场了,你是一军之将,又不是拼蛮力的武夫。”苏铭玥责怪她。 梁冠璟郑重点头,“我发誓!” 彼此亲昵温存了好一会儿,梁冠璟问:“快与我说说,这一年多时间里,都遇上什么危难艰险了,我虽不能陪在你身旁,也想知道。” 苏铭玥本来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此时却只是淡淡一笑,“都不是什么大事,jī毛蒜皮的,你听着怕是觉得无聊。” 梁冠璟不依,“你的事,jī毛蒜皮说起来也生动有趣,快说说吧。” 苏铭玥想了想,“在北地百无聊赖,又跟着游民东奔西跑的,若是以后到塞外放牛牧马,我倒是学会了不少,还懂怎么给chūn日的羔羊接生。对了,我还跟着学了蒙古话,当地人都说我的蒙古话说得十分地道了。” 梁冠璟讶然,“这都行?我与苏赫巴鲁说的那几句话,也是你想出来的?” 苏铭玥抿嘴笑。 梁冠璟又道:“那身衣服你怎么变出来的,短短两三天功夫,那样jīng美的刺绣,简直要怀疑是江宁府织造出手的。” 苏铭玥道:“那日松是蒙古王公贵族,前朝遗老之后,他曾祖母是成吉思汗的女儿,你说他没有祖上哪个亲戚留下的嫁衣吗?” 梁冠璟又一次把她纳入怀里,“我的好玉儿,他日我得了天下,你必要入阁。” 苏铭玥道:“你真有此决心了?” 梁冠璟并不立刻答她,只把她的手捏在掌心里揉搓,评论道:“手变粗了。” “没办法,用的羊油冻疮膏护手的,然而北地这些比不得江南烟雨养人。而且统共这么几个人相依为命,浆洗打扫之类的事情别人都做了,针线活她们也做不好,我不做,三哥哥和孩子们都要穿关内带去的夏衫,那可怎么挨得过去?” 梁冠璟道:“定是怜香又躲懒,什么事都让你自己去做了,我真该找机会好好抽她一顿鞭子,她一身功夫全白学了,连回来报个信都不行?害我这一年多里日日夜夜睡不好。” 苏铭玥道:“你莫要怪她了,她回去报信,我们几个困在北地可怎么办?都是弱质女流,你三哥哥又双目失明,纵然武功高qiáng,青天白日的占不得上风。都亏了怜香从旁协助我才能免受欺凌。她回去报信,你也不过早几日来,三哥哥既已经写信回扬州,你们总能得了消息赶来搭救的。” 梁冠璟道:“我舍不得你多受一日的苦,莫说多一日,一个时辰都不成!” 苏铭玥道:“怎么说话变孩子气了?” 梁冠璟把脸埋在她怀里,生怕她突然又消失不见,仿佛夜夜里那场重复了无数遍的chūn梦。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叹息,“我想来想去,竟是有些犹豫了。” 苏铭玥问:“犹豫什么?” 梁冠璟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的那天,我……我就想往后的人生该怎么办?你要死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会不会殉情,还好你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想了想就没打算跟着一起去。” 苏铭玥惊骇异常,“说的什么疯话,我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也不能……还殉情!我可告诉你,你比我年长,你要是走在我前头,我可不会殉情。” “你!”梁冠璟哭笑不得。 苏铭玥道:“若是没了你,天下美色我皆尽尝遍,绝不能亏了。” 梁冠璟很想掐死她,她竟是存了这样的心。 “我前头可只喜欢美男子,我现在,我往后,也只有你一个了,你若是多看别的美人一眼,我就学那常清河,把你的眼睛毒瞎!” 苏铭玥愕然,“看看都不行?” 梁冠璟道:“莫说看,想都不许想!等我百年之后,虽然不要你殉葬,你死了也定要埋在我身边!” 苏铭玥被她掐得喘不过气,只能惨叫,“我现在跑是不是来不及了?” 梁冠璟扣住她,“你跑到远安镇这种鬼地方,我不一样把你找回来了?你去天涯海角都没用。” 苏铭玥笑了一阵,郑重地回吻她,“我才舍不得跑,谁想跑了?” 梁冠璟道:“刚刚说哪儿,被你带偏了,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 “好!” 梁冠璟继续往下说:“我以为你没了以后,想过立时造了韩成玦的反,夺了兵权回京称帝的。” 苏铭玥再次惊骇莫名,“你真是疯了,这也敢。你便是能成功夺了军权,那满朝文武能听你的话?还有地方上的百官怎么看你?还有这天下的老百姓服不服你?便是那唐时武瞾,也是差不多古稀之年声望稳固了才决定登基的。你登基一时快活了,届时天下大乱,各地揭竿而起,民不聊生,你这皇帝能做多久?” 梁冠璟道:“男人做皇帝,总角之年便可以,女人做皇帝要熬到古稀之年?我若是四十岁还当不了皇帝,就不当了,没意思。我给自己十年去努力。” 苏铭玥笑了,“十一年,阿源今年还未届而立,急什么。” 梁冠璟道:“那你是肯帮我了?” 苏铭玥道:“我定然要帮你的啊,只是届时我不要当什么皇后,我要入阁。” 梁冠璟道:“你是开国元勋,助我荣登大位之人,自然要让你入阁。” 苏铭玥靠在她怀里,喜道:“那现在我没死成,你准备如何从长计议?” 梁冠璟拍拍她:“这一路山高水长,我们且慢慢细说,今日不废口舌说大话了。”说完她抱怨起来,“这方寸之地,简直兜不过身,而且冻死人,衣服都不方便脱。” 苏铭玥大笑:“你想gān什么?” “你说我想gān什么?” 怜香护在马车左右,那赶车的寻不出第二个了,只能由惜玉代劳,两人遵循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原则,气定神闲地守护着车里的两人。 途中休息的时候,怜香走过去挤在惜玉身边,“你没话跟我说吗?” 惜玉道:“欢迎回来。” 怜香道:“人家久别重逢,都是抱头痛哭,你都不给个反应,我算是明白了,你心里没我。你若是想找个年轻英俊的后生成家,生儿育女的,我绝对不拦着你。” 惜玉道:“想哪儿去了,你是让娘娘她们带的,非觉得人生在世有个情情爱爱的才行?” 怜香怒道:“谁要跟你情情爱爱了,不过闲时做个伴!” 惜玉道:“闲时,不都是你与我在作伴?” 怜香把手伸过去,“我若有这种想法呢?” 惜玉无奈,“那你何必找我这样的木头人?外面有的是知情识趣的。” 怜香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等回去以后,我非办了你不可。” 惜玉嘀咕了一句,怜香没听清。 “你说什么?” 惜玉慢条斯理地撕gān粮吃,“我说,谁办了谁还不一定呢。” 怜香一愣,再次要敲她脑袋,被惜玉抬手一格,两个人瞬间jiāo手过招,比试了起来。本来也不过打着玩,惜玉出手重了,怜香心下起恼,出手也越来越不知轻重,惹得军中其他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纷纷大声呼喝,鼓掌加油。 怜香渐渐占了上风,惜玉被她按在地上,脑袋都扣在了胯下。 突然一个硬馍馍丢过来砸中怜香脑门,怜香正要开骂,见是梁冠璟在马车里探头出来,“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 怜香只好不甘心地放开惜玉,“承让了!” 第95章 闺闱闲话 梁冠璟忍了好一阵子, 等队伍过了居庸关, 北平府历历在望, 她知道必须和盘托出了。 “有个事我要跟你说一下,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梁冠璟斟酌着语言。 苏铭玥道:“看你这么支支吾吾的,忍到入关才说, 莫不是以为我不在了的那阵子,借酒浇愁了?又酒后乱性了?” 梁冠璟被问噎住。 苏铭玥来掐她脖子,“还真让我说中了, 我若真死了,尸骨未寒,你就另结新欢,你对得起我吗?” 梁冠璟哭笑不得, “想哪儿去了?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有个孩子流落在外吗?好些年了, 当时我才二十岁,他如今也九岁了,前阵子青钰出去遍寻你不成,倒是机缘巧合,把他给找回来了。” “当真?!”苏铭玥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你竟不早点跟我说!他是嫡长子, 将来继承大位名正言顺。只是那样的话……你只能当太后,也当不了皇帝。” “我看他难成大器, 倒是长成了怪物。”说罢梁冠璟便把自己所见到的韩允漴一言一行都和苏铭玥说了,“我怕终有一日我要废了他的, 而且这么多年也没在身边养着,感情亲厚不了,他不是三两岁,而是九岁了,很多方面心性已定。以后掌了权,就不是弄死个小猫小狗那么简单,古往今来bàonüè成性的帝王,恐怕要多他一个了。” 苏铭玥点头,“他日你成他帝王业上的绊脚石,我怕他……” 梁冠璟一边轻抚柔荑,一边叹息,“母子相残,天理难容。” 苏铭玥道:“那你把青钰放在他身边就有些不妥了,你自己都说了,青钰是拳打家塾先生,脚踢金陵书院的混世魔王,他自己读书是个奇才,也不见得能带出高徒来,便是跟在他身边的霖哥儿,也没得了真传考出个功名。倒是青钰跟着太子爷狐假虎威,别闯出什么大祸来才好。” 梁冠璟被她说得面如土色,“我会写信给韩成玦……再派几个得力的在詹事府教导太子。” 苏铭玥道:“不过这事也不能做得太绝,太子爷是青钰从民间寻来的,他们回京的路上相依相伴,这孩子怕是很依恋他,让青钰去了别处,也要让他们能常常见面才好。” 梁冠璟点头:“横竖都在京城,要见面总是可以时常见面的。” 苏铭玥道:“青钰也不适合在翰林院修书做学问,他是个偏才,去大理寺看看卷宗旧案,为太-祖皇帝时冤死的臣子平反倒是可以的,当年惠文帝刚刚即位也忙过这件事,韩成玦对这件事不是很尽心,他是要巴结着老子的,不敢做忤逆太-祖皇帝的事情。这事让青钰慢慢办起来最合适,看看别人如何宦海沉浮,大起大落,多少对他也是个警醒,以后凡事可以三思而行。时机成熟,待太子即位施仁政,也算是韩成玦留给他的一笔遗产了。” 梁冠璟点头,又说了两人暂时留在北平府的打算,虽然北平在居庸关之下,离长城很近,也潜伏着杀机,然而苏赫巴鲁兵败在前,身死在后,蒙古暂时没有南侵之意,东边女真刚吃了败仗这几年里也无力南侵,留在北平还是安全的。等个三年五载,城防稳固,帝都北迁,兵qiáng马壮,就更不用担心了。 “我原是想着即刻把你带回京城,关在皇宫里再也不要出来的,可你又不是个笼中鸟,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在宫里对着皇上,少不得还要敷衍他。这些天我便也改了主意,索性咱们留在北平府的好,也不用马上告诉他我找到你了。” 苏铭玥自是觉得这样妥当,便是梁冠璟硬要带她回京城,她也不依的。嵩城白水镇的年月都这么过来了,在北平行宫有什么不能住的?简直再好不过了。 “你说千山雪竟然入宫了,还升了嫔位?” “或许现在是昭仪,甚至位列九妃之一也可能,再往上就要动你大姐了,你大姐还不要气哭” 苏铭玥喷笑:“让她们两个斗去,只是没在宫里,不能亲眼所见,竟是有些可惜。” 梁冠璟道:“过去是没人爱跟你大姐斗,这下有对手了,千山雪可不是省油的灯。” 苏铭玥道:“这样想着,竟是希望皇上早些迁都,我怪想念宫里这些姐姐妹妹的。” 梁冠璟翻白眼,“你有我一个还不够?” 苏铭玥摇晃她,“那自是不一样的嘛!”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北平府建都的事宜,等入了城,马车沿街道行进,梁冠璟还给苏铭玥指点了已经完工的部分街道和宫城皇城。苏铭玥坚信这宏伟的大殿便是梁冠璟以后与群臣共商国事的地方,如今这里已经初具规模,现出雏形,直看得她心cháo起伏,激动不已。 “瓮山泊的地方还要建一座避暑的行宫,滨水以北夏日凉快,刻意造成江南风情的街巷,那里规模小,倒是差不多完工了,我们今夜先宿在那边。只是瓮山泊这名字不够雅致,我改成明月湖又太张扬,你看呢?也不急,回头再想好了。” 两人终于回到北平行宫,夜里躺在暖烘烘的炕上,也不是嵩城白水镇那种简陋的炕,而是皇家jīng致的壁炉,屋内还有无烟雪花炭点的火盆,罩子通身用jīng致紫铜雕刻出龙飞凤舞的花纹,苏铭玥只戴着肚兜,外面披帛薄如蝉翼,竟也丝毫感觉不到冬日寒气。 梁冠璟赶紧用棉被给她裹上,“胡闹,别冻坏了!” 闹了一阵,苏铭玥突然道:“你说你没有借酒浇愁,酒后乱性?” “怎么?” “我怎么觉得你学了不少新花样,以前竟然没在我跟前施展过。” 梁冠璟把她按回chuáng里,“我的花样多了去,怎么能一下子全施展了?” “当真?” 梁冠璟躺回去,清了清嗓子,“先说好了,可以打骂,不能离家出走,弃我而去!” 苏铭玥心中一阵紧张,知道她一直瞒到了现在,就是料定在这里自己走不脱了,也免得她一路奔波劳累还要坏了好兴致,她心中一阵酸楚,一再跟自己说:“她是以为我没了,才与别人有了露水姻缘,怪不得她。” “你那对耳环当掉了,我不是又找回来了吗,那一下子没缓过来,激得我当场就吐血了。”她口吻尽量平淡无奇,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苏铭玥却是大骇,“你只说找到了耳环才以为我不在了,却没说都吐血了,那可是大伤了元气的,你没事吧?” “大概也是之前滑胎流产落下的毛病,平时还好,只不能激动受气,其实生平也就吐了那么一回血,后来也好好调养了,还好。只是那时候身体虚弱,又有个知冷暖的陪在我身侧,一时没把持住就……” 苏铭玥心道:果然……可是竟也不能怪她,她都伤心成那样了,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怎么忍心怪她?那时候有人在旁知冷暖地陪伴她,也是好的,不能生气,绝对不能生气,非但不能生气,还得谢谢那个人才是。 “你都没问那人是谁吗?”梁冠璟侧身问她。 “不想知道,万一是我认识的,以后见了面少不得尴尬,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不好。” “真心话?”梁冠璟又问。 “真心话,你别告诉我。”想了想,苏铭玥又不放心,“不是我们朝夕相处的人吧?” 梁冠璟摇头:“不是,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面,我知道你也不高兴,我以后都不会同他见面了,可好?” 苏铭玥抚拍胸口,“还好还好,我还当是惜玉呢。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 “惜玉?!”梁冠璟吓了一大跳,“你想哪儿去了,我怎能gān出这种禽shòu不如的事来!” 苏铭玥“噗嗤”笑了,“是是是,我竟把你想成禽shòu不如的人,该死该死!不过我真觉得惜玉对你有点儿那个意思。” 梁冠璟哼了一声,“你看谁都觉得人家对我有意思吧?” 苏铭玥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了,“还真有点。” 梁冠璟又说下去,“不妨告诉你,是个男的。” “啊?”苏铭玥酸溜溜的,“好吧,至少给韩成玦戴了顶绿帽子,这个不错,gān得妙,我喜欢。” 梁冠璟翻了个白眼,“而且之后我怀孕了,还生了个孩子。” 苏铭玥差点从chuáng上滚下去,“什么……你说什么?那……那个谁知道你珠胎暗结吗?那可是私生子!” “放屁!那是嫡生的皇子!前面有允漴、允澈、允涟、加上你的允浓,离宫时你大姐又生了一个皇子,皇上起名允沐,我这个排行第六,叫允清。” 苏铭玥点头,勉qiánggān笑,“好吧,看来皇上那边瞒过去了?那你岂不是跟他又……” “别提了,我没打算跟他再有牵扯,准备偷偷生下孩子养在宫外的,是他非要再来qiáng与我……那时候我正为你的事伤心着,他前一刻还对我破口大骂,说我带你来边关,枉送了性命,他为美人香消玉殒痛哭流涕的样子,啧啧……下一刻突然就脱起我衣服来。那我就顺水推舟,送他这顶绿帽子戴戴了。” 苏铭玥又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好好好,都是被皇上bī的。” 两人又在chuáng上躺了一会儿,苏铭玥道:“你再想想,还有没有瞒着我没说的,也一并说了吧。” “再没有了。”梁冠璟一脸真诚。 “真没有了?”苏铭玥拿眼溜她,没指望她再jiāo代什么,果然梁冠璟就不jiāo代了,她心里便也没那么难受了。 过了一阵,苏铭玥道:“皇上见过你生的六皇子了?” 梁冠璟道:“满月的时候皇上来北平,把大皇子和小皇子都带走了,大的如今跟允澈一起,起居都在南书房,有宫女太监照顾,青钰也陪着他,六皇子太小,现在宫里由淑妃养着。” 苏铭玥道:“得让皇上快些迁都才好,那个六皇子长得像你吧?” 梁冠璟点头:“像我。” “那就好。”苏铭玥也点头,“现在皇上带回京城,也不知道长个一两年成什么样了,万一越来越不像你,自然也不像皇上,那就要穿帮了。总得放在身边时时看着才放心,你这个娘当的……” 第96章 二姐的幸福生活 北平行宫住得实在太逍遥了, 梁冠璟和苏铭玥乐不思蜀。平日里要忙于京畿道修筑的千头万绪, 朝廷的银两渐渐填不上这个大口子, 大兴土木历来是各朝各代头疼的问题,尤其韩成玦在千山雪的温柔乡里沉溺着,对于迁都又渐渐不上心了。梁冠璟每天要想办法筹集银两, 向各方摊派徭役,还得亲下运河安抚民心,鼓舞士气。新都北迁, 天子守门,开百代安宁,这样的好日子在前方等着大家,皇后娘娘都亲下民间体察, 日日里有人瞧见她骑马带着卫士团经过, 没有华丽的风辇,没有招摇的华盖,这就是大家的皇后娘娘,工匠们gān起活来都特别卖力了。 梁玄琛写信过来,还送来通州十万石粮食,解了梁冠璟的燃眉之急, 这个年可以太太平平富富余余地过了。 年后梁冠璟写信给韩成玦, 说是机缘巧合找到苏铭玥了,还有她身边的女儿, 特向皇上给公主讨个封号。 这一次韩成玦没有快马加鞭赶来北平,而是象征性地封了个玉平公主的号, 又说要给苏铭玥晋妃位。还让他们母女尽快回京,好解他的相思之苦。 梁冠璟看了信笑道:“还是千山雪有妖术,把他留在宫外南郊寄畅园,听说已经时常不上早朝了。” 苏铭玥给韩允浓试chūn装,笑道:“我就跟你说,现在写信给他无妨,他才没空顾得上咱们。” 不成想,下一封信里,韩成玦询问了北平新京的建造进度,又说工部已经上奏,包括太和殿在内的几间主殿全部竣工,皇城宫城也完工八九成,后宫五月即可入住。既如此,他决定赶在六月酷暑来临以前正式迁都,也刚好来北地避暑。 苏铭玥大叫:“完了完了,他怎么突然这么雷厉风行了?” 梁冠璟道:“估计也是那千山雪给chuī的枕边风,她知道你竟然活着回来了,可不是要跳起来。” 苏铭玥愕然,“我已经威胁不到她的地位,何况隔了那么远,我能魅惑了君王不成?我回来一封信都没给皇上写过。”说着她盯住梁冠璟,发现梁冠璟是个欲言又止的态度,“你别告诉我,我猜得没错!” “你猜的是什么?”梁冠璟心虚地问她。 苏铭玥不肯直说,只道:“她留在皇上身边是你安排的?” 梁冠璟问心无愧,“皇上看中一个窑姐儿,你说是我安排的,我吃了雄心豹子胆gān这种事,传出去好听吗?我给皇上物色妃子,也自是你这样的。再说他还需我去给他物色妃子?” 苏铭玥道:“你跟千山雪,真的没有定下什么不可告人的……” 梁冠璟坐在chuáng上,怀抱着韩允浓逗弄,亲个不停,“我的确希望她去魅惑君王,而她也乐得艳冠六宫,留名史册,就是这样。” “那留在京城不好吗?那么急着迁都做什么?”苏铭玥做了个掐脖子的姿势,“让我发现你跟她有什么不清不楚的,我绝饶不了你!” 梁冠璟假意做翻白眼气绝的样子,一边绷不住笑,“吃醋了啊?” 苏铭玥气得揍她。 “我跟别人都生了个儿子,你倒不吃醋。”梁冠璟借韩允浓的手来撩苏铭玥的头发。 “那不一样,你跟别人生儿子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我,你伤心欲绝才做下那般离经叛道之事,我不恼你。可是千山雪……莫说是你,我都觉得她楚楚动人,不是一般凡间能得的美人。届时你们凤凰齐飞,我恨不得,争不得,只能不活了。”苏铭玥越说越气,一屁股坐chuáng上。 梁冠璟哈哈大笑,“哎哟,这话说的,都不活了。你看我是那样朝三暮四的人吗?” 苏铭玥嗔怪地看着她,“天天对着我一个人,不腻吗?” 梁冠璟道:“你不也天天对着我,腻吗?” 韩允浓感到她们之间微妙的气息,张开手臂将两个人一起搂了,亲亲这个,叫一声“阿娘”,又亲亲那个,叫一声“母后”。 三个人抱在一起,仿佛就是一家人的样子。 “迁都就迁都吧,早晚的事。只是这才清静了没几日,整个后宫都迁过来,可不又有热闹日子过了?”梁冠璟叹气,“好在你怪想念宫里那些姐姐妹妹的,是不是?之前红菱采莲也与怜香分别,南下回了宫,迁都以后你又能见上她们了。以后你宫里头,崔妈妈、林织chūn、红菱、采莲这些人,都是共患难过的,知根知底,放在身边也安心。” “咱们还要住两个宫吗?”苏铭玥问道。 梁冠璟自然也在思虑这个问题,“这不难,迁都以后一切从简,各宫各院都要缩减用度,皇后与几个妃子住一个宫里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还几个妃子?!”苏铭玥又要坐不住了。 梁冠璟指着她道,“不错不错,有点宠妃骄纵的气焰了。” 苏铭玥又气得要拧她,梁冠璟搂着韩允浓直躲。 梁冠璟道:“宁妃一向与咱们处得来,还有她身边带着的魏向晚,我们住一个宫里头不好吗?横竖这个楼那个殿的,屋子多着呢,空着也是空着,都住上人挺热闹的。康妃也是个妙人,只是她一向孤僻,不太爱与人jiāo际,得问她乐意不乐意。至于淑妃,她带着皇子,倒应该给她独指一处,倘若郑国公主来了,她俩也好说个小话什么的。” 苏铭玥道:“郑国公主还常往她宫里跑吗?我写信给我二姐,她如今也怀了身孕,郑国公主很照拂她,好似不怎么进宫去见淑妃了。希望淑妃不要恼我二姐才好。” 梁冠璟道:“兴武候家终于要添丁了吗?这倒是好事,回头我再写信给皇上,让他多给些赏赐。这是他赐下的婚,顾长风终于与你二姐花好月圆,也算补偿了他当初造下的孽。” 苏铭玥促狭道:“不是你与皇上一起造下的孽吗?” 这下轮到梁冠璟掐她了。 不日苏静芝来信,说她今岁三月初产下一名男婴,顾老侯爷亲自给孙儿起名云青。顾老侯爷与侯爵夫人伉俪情深,家中并无妾室,统共只顾茗嫣和顾长风一双儿女,顾长风而立之年才得此子,全家老小自是对这孩子宠爱有加。苏静芝虽为妾室,但是谈吐气度比之郑国公主更有当家主母的样子,深得公婆欢心,家里人也从不与她为难。至于郑国公主,她原就爱美人,苏静芝这样可心可意的人常伴左右,她岂有不满之处的? 顾家这样和和美美,苏铭玥也算安了心,闲时常与苏静芝书信往来,了解不少二姐与二姐夫的闺中趣事。 梁冠璟听着觉得不可思议,倒不是说顾长风终于开窍了,而是他们三人竟能处得这么融洽,实在想象不出来是怎样一副情景。 苏铭玥折好信,放回匣子里,“我也想亲眼瞧瞧,听说平日里二姐住在公主府的,孩子有rǔ母带着住在顾府,侍奉公婆自有顾府里那许多得力的丫鬟婆子,顾长风原先住在顾府,我二姐嫁过去的头一阵子,他都不过来公主府走动的,后来去蜀中顾老侯爷安排我二姐跟着去了,那时候两个人也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只是并没有圆房。去年北上抗敌,回去以后顾长风似乎突然开了窍,把我二姐叫回顾府里圆了房,再后来他也没叫二姐搬回顾府,反倒自己常跑公主府,与两位夫人都处得极好,连郑国公主都与他……好吧,他俩是彻底称兄道弟了。我二姐说,如今仿佛她一女共侍二夫的样子,不对不对,是他俩二夫共侍一女,虽然别扭,竟也别扭得很痛快。出门踏chūn夫君和夫人一左一右陪着,有说有笑的,自己哪里有妾室低眉顺眼的样子。旁人见他们是高门贵户的打扮,自然也不说闲话,顾长风和郑国公主又都是知情识趣的风雅之人,如此三人行,她原在苏府是想都不敢想的。” 梁冠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按理郑国公主对你二姐肯定有那个意思,你二姐这是接受了吧?那她和顾长风又好了,他们三个在chuáng上滚到一起吗?” 苏铭玥瞪她:“瞎扯,我二姐哪里是那种人!” 梁冠璟若有所思,“你二姐是怎样的人我不清楚,但是郑国公主是怎样的人我很清楚,至于顾长风……他大概真是开窍了。要是有这两个人在你二姐身边蛊惑引诱,这公主府里还真不知道胡天胡地成什么样了。” 此时韩允浓由崔妈妈带着,早在偏殿的chuáng里睡着了,梁冠璟和苏铭玥这边,平日里再怎么折腾,声音也传不出去,宫女太监早打发到外间,便是贴身随侍的怜香惜玉,也是知趣得很,晚上早躲得远远的。总之这一张chuáng上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是以郑国公主府里那般情景她们想象不出来,苏铭玥也不好意思问,只能凭苏静芝信里隐晦的措辞去猜测。 两个人齐齐在chuáng里躺下,各自抬起左右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第97章 帝都之chūn 洪熙八年chūn, 韩成玦力排众议, 下诏改北平为北京, 帝都正式北迁。不日又下诏册立嫡长子允漴为太子,储君抵达新京后便可入主东宫。 皇帝和各王公贵族携带家眷宫人匠人,御林军三大营, 京城禁军三十六卫,五军都督府,六部九卿率文武百官, 浩浩dàngdàng近十万人开始陆陆续续北迁。一时间通往北京的旱路水道日夜不休忙忙碌碌,便是这样,数数日子,迁都在入秋以前都只能完成个大概。 朝中有年纪大的, 或者对迁都仍有不满的, 都让韩成玦留在南京了,这些人仍然依照旧制设六部,这南六部便是退闲大臣安养之地了。若是年纪不算大还留下的,那多少心里有数,算是皇帝弃之不用的人,一旦形成这股风头, 便是原来不赞成迁都的都急急忙忙回家收拾包袱北上去新京吏部报到了。早已有官员发现到吏部晚了, 竟有人已经毛遂自荐,得了上面的准许封了官占了缺, 走马上任去了,所谓名额有限, 先到先得。 上奏的折子都没能递到韩成玦手里,彼时皇帝陛下还没出发,正在寄畅园玉笙楼欣赏王昭仪新排的舞曲,太监把递上来的折子一起收到匣子里,晚上皇帝得了空自然会看,若是没空,也就不看了。 这些折子多是文武百官从京城发来的各种逸闻趣事jī毛蒜皮,或者也有为了迁都歌功颂德的,或者为了争田产宅邸滋事斗殴要皇帝来评理的,内阁连夜加班加点都已经看得满头大汗,皇帝就更看不过来了。 当然也有眼尖的看出点意思来,皇上这是借着迁都故意整走一批人,再换上一批人,新京自然要有新气象。 王昭仪本来催促着皇上赶紧去北京,结果听说皇后娘娘的意思,不许她留在后宫,可能还要在那边置个外宅,她在寄畅园菱荇居哭成了泪人,说是自己沦落风尘也是不得已,明明皇后不计前嫌了,整个后宫也没人知道她出身jì户,怎么如今迁都了,她还是外宅。既是如此,她也不用去北京了,还留在南京寄畅园好了。 韩成玦如今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哪里忍心她这样哭,好说歹说,拍了胸脯保证去了新京,她定能在后宫有一席之位。王昭仪便道:“皇后杀伐谋断,聪慧过人,既容不下妾身,皇上也不要与她争了,没的为了妾身这下贱坯子跟她置了气,于国于家都无益。” 韩成玦只好写信给梁冠璟,意思是让她大人有大量,容王婉妍留在后宫。 梁冠璟接到信的时候,正和梁青钰、苏铭玥商量东宫伴读侍奉的人选。这些本来都是韩成玦该办的事,但是身为皇后她自然可以提些意见,有权力任用一些人,罢黜一些人。 “我让你去大理寺当差,你好像挺不乐意的?”梁冠璟问弟弟。 “我在詹事府混得如鱼得水,你让我兼个大理寺的差就好了,我又不是忙不过来,非要赶我出南书房。你儿子现在很可怜啊,你自己管生不管教,哪有当娘的样子。”梁青钰翘着二郎腿吃花生米。 梁冠璟看他这副样子又想揍他了,“还如鱼得水,你把詹事府上上下下得罪光了,我再不把你踢去大理寺,人家能吃了你。太子现在也被你带歪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会,就不知道好好读书。” 梁青钰道:“他将来是当皇帝的,又不是当大学士的,读那么多四书五经也没用,他刚从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出来,让他吃喝玩乐见世面感知人间冷暖,七情六欲,比什么都qiáng,这样他才像个人的样子。现在他养了个小狗,也很能知道照顾弱小,要我说南书房那些个先生的作用,还不如他怀里那只狗呢。” 梁冠璟气噎,“你这话没当人面这么说过吧?太子师都是什么身份,你说他们狗都不如?!” 梁青钰满不在乎,“他们一个劲儿要培养允漴当个大学士,这路子就不对。其实允漴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触类旁通,至于学问和那一手字,这么短时间自然练不出来,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那个夫君,皇帝陛下,小时候也没机会好好读书,现在写篇文章来也是狗屁不通,我看他当皇帝当得挺好嘛。” 这下苏铭玥都扶额了,“你早晚死在你这张嘴上。” 梁青钰见苏铭玥发话,又笑了,“我自然不傻,我哪里敢当着皇帝的面这么说,这不是当着两位姐姐的面才投其所好嘛。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他,你们心里的夫君,恐怕还没我心里的君王更有威望。是不是?”说着他向苏铭玥抛了个媚眼,又抱过韩允浓逗弄起来,“这姑娘生得好看,我认了做gān女儿吧,铭玥姐姐,我定会将她视如己出的。” 梁冠璟果然去敲他脑门,“我已经把找回铭玥的消息告知皇上了,皇上很高兴,还要晋她的妃位,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还跟皇帝抢女人!” “我是跟皇帝抢女人吗,我这是跟皇后抢女人吧!”梁青钰不满地揉着头上的痛处,“我算是明白了,横竖铭玥姐姐看不上我,当初哄我去考状元的话还言犹在耳,我状元都考上了,转头你出尔反尔,死都装成了,还不肯嫁我。你是认定我考不上状元吧?哼哼,小爷我还真就考上了,怎么着?” 梁冠璟道:“你傲,你且傲,我看你横行得几时?” 苏铭玥道:“我如今还是不肯嫁你,我看你也不是多么伤心啊。” 梁青钰道:“谁说我不伤心的,我躲被子里哭鼻子呢,就为你看不上我。” 苏铭玥gān笑,“算了吧,我都有孩子的人了。” 梁青钰道:“别个我都看不上,你说怎么办吧?” 苏铭玥道:“有种你去跟皇上求。” 梁冠璟沉下脸,冲梁青钰道:“你可别胡闹!” 梁青钰捂着胸口,摆摆手告辞,“罢了罢了,我这心已经碎成一瓣一瓣了,我从此学三哥哥去,我不找女人了,我找男人去。你们女人没一个好东西,越是漂亮,说起谎话来越是不眨巴眼睛。” 梁冠璟喝道:“回来!我让你来商议东宫伴读的人选,你尽给我扯些乱七八糟的。” 梁青钰道:“找些个年纪相仿的王公子弟一起伴读就好了,换谁不都一样?我在金陵书院还能选自己的同窗不成?都说了,让他沾点人间烟火气比什么都qiáng。至于教书的先生,我推荐翰林院的江之道,这个人行事正派,又不过分迂腐,做事也比较低调,不爱卖弄才学。” 梁冠璟笑:“难得有你欣赏的人。” 梁青钰道:“我也欣赏你,可惜你不欣赏我。” 梁冠璟很想在他屁股上踹一脚,“让你去大理寺平反冤案,你办得如何了?” “天天关在黑屋子里看卷宗,你是故意消遣我呢!”梁青钰一脸苦相,“我想辞官归隐。” 梁冠璟回头冲苏铭玥道:“你看看,你看看。” 梁青钰道:“我知道你让我去大理寺看旧卷宗,是看看开国元勋如何宦海浮沉,大起大落,我读了一辈子书,岂有不知道这些道理的,我只是不屑,也不想钻营仕途。皇上看得起我,就用我,看不起我,我便潇洒江湖山水之间,这是君王之失,社稷之痛。” 苏铭玥道:“这便没法子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吧,他自己高兴就好。” 梁冠璟道:“不行,你还给我回大理寺看卷宗去,这是本宫的懿旨。” 梁青钰一脸苦相。 梁冠璟道:“贞元十一年,方宗奇谋逆一案,你去给本宫办好了,务必仔细一些,能寻回一些方家后人更好。我要封荫方家后人,去吧。” 梁青钰道:“为何是方宗奇?” 梁冠璟道:“方家与我梁家是世jiāo,自然要为故人平反。” 梁青钰不解,“爹爹为何不上奏朝廷为昔日故友平反呢?” 梁冠璟面色一凛,梁青钰赶紧一拍脑袋,“懂了,这种事得皇上自己想起来才好,怎么能让臣子先提,显得皇上很不上道似的。那你也给皇上chuīchuī枕头风啊,早gān嘛去了?” 梁冠璟一脚把他开出门外。 打发了梁青钰,梁冠璟拉着苏铭玥出去骑马踏青,韩允浓小小年纪,已经对骑马跃跃欲试。 苏铭玥说什么也不让她上马,生怕她摔了,梁冠璟先是提议做个布兜把孩子捆在胸前,苏铭玥还是不同意。一名小太监想了个法子,寻来一批矮脚小马驹让玉平公主骑着玩,韩允浓见这小马驹喜欢得紧,倒也不骑了,只抱着当宠物玩。 苏铭玥始终不喜欢小公主的眼睛,嫌不够水灵,像极了韩成玦,细细长长,透着jian相。 梁冠璟不满意了,“相由心生,你是看皇上不顺眼才觉得他的眼睛不好看,我看着就很漂亮,再说顾长风也不是又大又圆的眼睛,没听人说顾长风不好看的。” 苏铭玥道:“男人的眼睛自然不需要又大又圆,大了圆了,少些英气,可是姑娘家的眼睛长成这样,反正跟美人不沾边了。” 梁冠璟很不高兴,“你还是不是亲娘啊?” 苏铭玥莞尔,“我是后妈,你是亲娘。” 梁冠璟继续批评她,“女儿家也当学学男子,不用太在意容貌,才学品貌,貌字排在最后。” 苏铭玥听不进去,“顾长风要不是长成那样,你看得上他?皇上要不是眉清目秀,能入得了你法眼?要是我长成崔妈妈那样,你看得上我?” 梁冠璟道:“崔妈妈,崔妈妈!铭玥说你长得丑呢!” 崔妈妈笑成一朵喇叭花,“我的确是丑呢!” 梁冠璟道:“瞎扯,我先锋营里的孟恩,认识吧?人家小时候父兄被苏赫巴鲁屠杀,逃到南方来娶了汉人女子生儿育女的,结果嵩城被屠了,他又成孤家寡人。前阵子他跟我说,他看上你了,托我做媒呢。” “啊?”这下莫说苏铭玥,连崔妈妈都脸红了,“皇后娘娘,你莫要消遣我了。” “骗你做什么,你今年也刚满三十吧,他三十二了,年纪也般配。我还问他林织chūn不是更好?他看不上,嫌人家太瘦。” 崔妈妈抱了允浓就跑了,苏铭玥道:“竟是真的?你也不和我说说。” 梁冠璟道:“gān嘛要跟你说,孟恩托我做媒的。” 苏铭玥道:“崔妈妈那边,我去游说啊。” 梁冠璟道:“还需游说吗?你看崔妈妈面颊飞红的样子,心里不知道多满意孟恩呢。” 苏铭玥道:“那也得问清楚,说不定人家只是害羞,根本没那个意思。” 梁冠璟摊手,“那这事jiāo给你去办了,她若真不愿意自然也不勉qiáng,回头再给孟恩寻一门亲事便可,只需记得他喜欢丰rǔ肥臀的。” 苏铭玥白她一眼,嫌她说话太粗俗。 梁冠璟也自知失言,捂了嘴笑:“我常年混迹沙场,跟男人处惯了,也时常提醒自己不要学了男人的臭毛病,你教训得是。” 韩允浓被抱走,两人骑马嫌晒,便坐了马车,只带了怜香惜玉二仆上街去闲逛。 皇帝御驾虽然还未入京,但是很多京城官宦人家已经迁居过来,整个北京一天比一天热闹,眼看着一座帝都就这样繁华起来,不出三年五载,就能媲美当年的南京盛世了。 午后下了一场急雨,chūn雷滚滚,有老者吃着茶对着外面道:“瑞雪兆丰年,chūn雨贵如油,下得好啊下得好!” 惜玉穿过雨帘去西市现买了伞过来,梁冠璟苏铭玥就停了车在茶楼屋檐下等候。没一会儿雨又小了,零星的雨脚下来,伴着道边出墙的杏花梨花桃花,两人一起打着伞漫步雨中,竟别有一番江南风韵。 工部右侍郎当街遇到皇后凤驾,梁冠璟冲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他也很识趣,只往旁边退了退,拱手作揖。 梁冠璟便和苏铭玥从他身前走了过去,两人走到桥上一起回头看看,突然捂嘴就笑了。 工部右侍郎上下摸摸自己,生怕哪里失了礼数,又叫旁边的小厮瞧瞧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小厮上下瞧过,摇摇头说老爷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皇后娘娘为什么和身旁的妃子一起笑了,这位自诩还算聪明的工部右侍郎恐怕这辈子都想不透缘由了,只是那一对倩影在伞下捂嘴而笑的样子永远地印在了他心底。 很多年以后,升任工部尚书的胡国祥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突然问起女帝这个问题,梁冠璟一脸茫然,说她早不记得当时为的什么笑了,但是那一日chūn雨霏霏,她和韩国夫人共撑一伞漫步雨中的情形她还记得。 “好一个chūn天,那些都是好日子呵。”她笑道,满目柔情看着身侧的韩国夫人提起朱笔,对她挑一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结束,停更还是日万,这是个问题。 求评,求长评。 女帝与韩国夫人为你呈现jīng彩纷呈的第三卷 。 第98章 迁都 洪熙八年暮chūn, 北京。 卯时二刻, 旭日东升, 端午门敞开,从外城丽正门到宫城端午门的官道两旁人头攒动,京城百姓都争相来目睹洪熙帝迁都入新京的盛况。 司礼监在高台前宣读圣旨, 帝后携手坐着龙车由御林军侍卫营抬了,不急不缓地穿过端午门、承天门、奉天门、大明门、丽景门,踏着朝阳彩霞, 韩成玦入主太和殿。 华盖下chūn日暖阳高照,韩成玦忍不住道:“想着这里是你不辞辛劳重建起来的,总觉得好似你今日以国典迎娶朕似的。” 梁冠璟捂嘴笑,“那你便好好做皇帝, 莫失信于民。” 入了太和殿, 待皇帝文武百官就位入列,梁冠璟居前对着龙椅上的韩成玦三跪九叩,拜别皇帝,皇帝再答礼,礼毕司礼监一路唱门,引梁冠璟入主后宫。 梁冠璟听到身后文武百官跪拜天子, 三呼万岁的声音, 简直朝气蓬勃,神情激dàng。 穿着宫装, 头戴凤冠,插了一头的金钗玉簪, 梁冠璟出了太和殿后门,坐凤辇一路往北,只觉得脖子都酸了,腰身都僵直了,总算车到永明宫前,太监侧身跪倒在跟前,让梁冠璟的宫靴踩着背从高高的车台上下来。 妃嫔们刚刚已经避开帝后从腋门匆匆忙忙地赶过来,随身的行礼还有部分在宫外,这时候三千佳丽按份位穿戴得规规矩矩,跪在武台殿等候梁冠璟,为首的是几位皇子和公主,有的年纪实在太小,还被宫女太监抱在怀里哄着。贵妃苏静贤如今又是怀着身子,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她不敢造次,也老老实实跪着。梁冠璟一下得了两个嫡子,她这边的气焰彻底下去了,知道母凭子贵的梦想算是破灭,至少是暂时破灭了。 平身赐座以后,梁冠璟关切地询问苏静贤的孕情,又念她生育皇嗣劳苦功高,这些日子倘是体虚不适,可以不来起早请安。略略闲话两三句,梁冠璟念及众姐妹刚刚入京,一路舟车劳顿,行礼尚在宫门外没悉数搬进来,便放大家回去先行歇息解乏。 一时宫女太监领了各宫的主子归位,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武台殿内单剩一个千山雪不肯离去,自然,如今要唤她王昭仪了。连苏铭玥都带了林织chūn先入武台殿后面的望湘楼,要急着与红菱采莲她们见面互说些体己话。梁冠璟眼角余光早看见王昭仪,她只作不知,快步往回走要人寝殿卸下这一身行头。 “娘娘留步!”王昭仪唤道。 梁冠璟咬牙,硬着头皮转身,脸上挤出笑:“皇上先头同本宫说过,要留你在宫中,不忍你孤身在外,他身为君王宿在你那边不去早朝,天长日久的名声也不好听。本宫不是准了你入主建章宫吗,看你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不久便要升了妃位,以后你便是建章宫一宫之主,还有什么不满的?” 王昭仪一双美目凝视着梁冠璟,她说不得,便只能恨恨地痴痴地望着,泪滴盈盈欲落。 梁冠璟扶着额,“这一身行头压得我直不起腰来了,脖子也酸,今日你且先回宫歇息吧,大家都累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王昭仪带着宫女往回走,身侧的小宫女落英道:“昭仪若有什么想同皇后说的,奴婢再跑一趟去递话。” 王昭仪没好气地道:“多事。” 小宫女只好脖子一缩,不吭气了。 却说梁冠璟到了寝殿内,怜香惜玉赶紧来给她卸妆拆头冠,脱了身上繁复的宫装,梁冠璟一头栽进chuáng里哀嚎:“这皇后当得……还没打仗来得轻松。” 怜香赶紧上前给她捶背捏肩,“娘娘玉体金安啊!” 梁冠璟指着她道:“你这话是消遣我呢?” “奴婢怎敢?!”说着已经窃笑不止,梁冠璟就想抬手去撕她的脸。 闹了一阵,梁冠璟总算缓过劲来,又问了外面小太监给各宫送去的赏赐和月俸是否到位,若有缺的报上来下午能补则补。皇上今日要夜宴群臣,后宫也要开席,各宫妃嫔升了位份,明日还要行册封礼。今夜准备好的行头要送去各宫,她自己这边已经特意选了轻便的服饰,原先司礼监还要劝诫皇后按祖制穿戴,梁冠璟一看那凤冠通身huáng金打造,比今日戴的还要重,简直面如土色,便说什么也不gān了,只搬出皇帝来说事,既然新京一切从简,免得民间说宫里铺张làng费,这顶凤冠就不戴了,只插凤釵就好,找了这个由头可谓冠冕堂皇,总算打发了司礼监。 怜香又道:“那千山雪似乎有话跟娘娘说。” 梁冠璟横她一眼,“别千山雪长千山雪短的,如今要唤她王昭仪,皇上特意吩咐了要升她位份,妃位都嫌低了,让我再编一个出来。” 怜香道:“贵妃不能有两个吗?” “王昭仪不想当贵妃。” 怜香愕然,“她还想当皇后不成?皇上这么宠爱她,直bī苏贵妃,我看她这是要上天。也不怕招人嫉恨惹下祸端。” 梁冠璟道:“你看她是怕事的主吗?” 怜香点头:“一看就是爱惹是生非的主,比当年得宠的苏贵妃还更加气焰嚣张。” 梁冠璟道:“我问了司礼监,说是可依照唐朝惯例,封夫人。” 怜香道:“夫人的位份在贵妃之上吗?” 梁冠璟道:“不及贵妃,但是夫人的称号王昭仪自己也喜欢,那便依了她吧。” 怜香咋舌,“那王昭仪对着皇帝chuī枕边风,可谓有求必应,皇后你也纵着她吗?” 梁冠璟叹气:“她说她身子有病,不能生育子嗣,皇上怜她娇弱无依,自然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不过一个名号罢了。” 怜香道:“我看皇后也挺纵着她的。” 梁冠璟哼一声,“你们一个个不是都被我纵得无法无天的?” 怜香嘻嘻而笑,“娘娘,那铭玥妹子的位份不升一升吗?她怎么说也生了公主,有所出的后宫佳丽升妃位总可以的。” 梁冠璟道:“咱家这位苏婕妤还能稀罕了后宫位份?她都爬到我头上去作威作福了,便是当皇后都不稀罕。” 怜香这下哈哈大笑,“那还不是娘娘你纵的?” 梁冠璟哼哼:“嗯嗯,纵的,纵的!” 惜玉给梁冠璟端来了茶,梁冠璟喝了这一口,jīng神好了,从chuáng里爬起来。 “怜香,更衣。” 怜香道:“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梁冠璟用手指绕了一缕青丝,学着别的妃嫔撒娇卖嗔的样子,矫揉造作地说道:“去给苏婕妤请安啊,走!” 梁冠璟到得望湘楼内,苏铭玥正支使宫女太监打扫,之前一直住在瓮山泊行宫,今日搬来永明宫也是跟其他妃嫔一样算头一日,虽然起居物件不缺,真要今夜宿在此处还是发现少了这个缺了那个。便是挂在厅堂里的山水画,她也嫌意头不好,准备挂一副自康妃娘娘那里讨来的美人相。 “我让你先来这里布置一下的,你偏偏不肯。”梁冠璟埋怨她墨迹,都这会儿了还忙忙碌碌没歇下来。 “别的妃嫔都没入宫,我先进来住着了,这算什么?”苏铭玥把胭脂水粉分门别类放入妆台前的匣子里。 “我当你不在意这些虚的。”梁冠璟看她忙着检视行头,酸道,“原来你对这些身外物也是很在意的么?” 苏铭玥嗔道:“人吃五谷杂粮,是个人哪有不俗的?你嫌我俗,去那王昭仪的宫里看看,她比我仙。” 梁冠璟一脸冤屈,“我什么时候拿你跟她比了,你看看你自己,丢份不?” 苏铭玥停下了忙碌,挤到梁冠璟身边坐下,“听说那王昭仪每日只吃一点点,过午不食,还跟皇上一起修道,吃什么五石散,已经要飘飘欲仙了。” 梁冠璟道:“你听谁说的?” “红菱采莲跟我说的,宫里都传遍了。她在南宫的时候,还特意跟皇上要了红菱采莲过去服侍,如今竟还不肯放她们回来,这一迁都,她倒要跟我抢起下人来了,你说怎么着吧?”说罢将红菱采莲叫进来。两位久别重逢的小宫女跟着苏铭玥在外历练了这许多,按理说如今持重得很,谁知道见了梁冠璟竟然哭哭啼啼起来,一定要皇后娘娘给拿个主意。 “采莲便不说,服侍过几个宫的主子了,红菱算是我陪嫁带过来的丫头,怎么她说要就要了,这真是过分了。”苏铭玥气恼。 采莲道:“二位主子可不能把奴婢指给王昭仪,奴婢也就服侍过袁氏,这些年跟在婕妤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婢死也不去服侍那王昭仪。” 一问之下,才知道那王昭仪不仅恃宠而骄,之前在南宫外寄畅园简直胡天胡地,秽乱不堪。皇上跟她一起名为修道,身边养着一群炼丹的道士,成日里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丹药,便说这五石散,吃了以后便是君不君,臣不臣,人不人,鬼不鬼,吃得多了还要狂性大发。说到此处,红菱也跟着“哇”一声哭起来,采莲不肯往下说了,两人只是作抱头痛哭状。 苏铭玥便打发了其他宫女太监,梁冠璟将怜香惜玉也打发了,屋里只剩下四个人。 “这下可以说了吧?”梁冠璟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苏贵妃:我才是宫斗剧里大赢家,我已经有三个儿子了,这妖女为什么比我得宠? 王昭仪:我只是来客串的,贵妃还是c位,别慌。 第99章 韩国夫人 红菱采莲看看梁冠璟, 又看看苏铭玥, 这才哭哭啼啼地说出了实情。 原来皇上和王昭仪服食了五石散, 狂性大发的时候,不仅自己做起那事来,还要宫女太监一起来, 有时候甚至还有御前侍卫加入,红菱采莲还不到双十芳华,便这么被破了身。亏得之前旭哥儿因得年纪小, 当时梁冠璟和苏铭玥都不在南宫,她原也不是宫里的人,就先回梁府,不然连她也得遭难。两人不堪折rǔ, 几次想寻死了断, 每次事毕王昭仪又软硬兼施,威bī利诱,一会儿要认她们做姐妹生死相依,一会儿说要将她俩卖去外面窑子里终身为jì,永世不得翻身,便是她们寻死成功, 也要将她们的尸体送去道观做法贴符, 叫她们huáng泉路上徘徊,再不能转世为人, 只在奈何桥看别人投胎。且那黑白无常日日里对她们做的,只比今日在寄畅园里的更加不堪。 红菱泣道:“她就是个疯子, 皇上不在寄畅园的时候,她晚上还要抱着我一起睡觉,对我……” 两人再也说不下去,只失声痛哭,求两位娘娘做主。 苏铭玥也是头一回听她俩说起这些,久别重逢今日才刚刚见了面,她俩支支吾吾只说有话要讲,竟不知道是这种情形。连见惯了大阵仗的梁冠璟都惊骇异常,没成想不过一年多时间,韩成玦跟王昭仪已经闹成这样,也难怪第二日连早朝都不能上了。 梁冠璟道:“你俩就在我永明宫留下,她还能来要人不成。” 红菱采莲叩谢了皇后娘娘,这才由林织chūn带了去望湘楼内寻个房间安顿下来。 苏铭玥道:“你不劝诫一下皇上吗?” 梁冠璟道:“他吃药吃得不能亲理朝政,我不正好……”说罢又恼了,“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你看不过去你可以去纳谏,看他听不听你的。” 苏铭玥只好低头不语。 梁冠璟叹气:“我也没想到皇上能变成这个样子,今日见他一路和我说笑,看着挺人模人样的,红菱采莲口里那个韩成玦我简直都不认识了。” 苏铭玥道:“王昭仪是皇上北上来探望你的时候,从你这里要过去的,到时候朝里有人要参你一本,说你用心叵测也是可能的。你还是要劝诫一下皇上的,而且戏要做足,才没人说你的闲话。” 梁冠璟倒没想这么远,苏铭玥这一提醒也颇有道理。 两人在望湘楼用了午膳,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怜香来报,说是王昭仪求见。 “怎么又来了?”梁冠璟不胜其烦,“让她回去,就说我今日乏了,改天再说。” 苏铭玥见她这样子,便道:“她当日在你这里,可是跟你约定了什么,她好去魅惑君王?” 梁冠璟皱眉瞧她,满脸不悦,这样子简直吓到了苏铭玥。 苏铭玥担心自己话太重,她恼了自己,便放柔了声音,“我与王昭仪虽只一面之缘,可是那一日我们畅谈甚欢,我总觉得她不是红菱采莲口里那样的人。” 梁冠璟道:“我倒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在chūn福里跟嫖客媾和的样子。” 苏铭玥那之前也不止一次偷窥过王昭仪,总觉得这个人虽然有几副面孔,只相谈那一日露出的倒是真性情。 梁冠璟又道:“我是沙场里闯过来的,她是欢场里打滚出来的,如果说我知道尸山血海是什么样的,那她呢?她在chūn福里以前身在何处,有过哪些经历?她跟你都说了吗?我不了解她,你更不了解,这个人通身有毒,少沾为妙。” 苏铭玥怯生生道:“阿源,你可许了她什么?” 梁冠璟道:“我没有许她什么,是她自己送上门来,要去做那苏妲己。” “她送上门来,你就接受了?” 梁冠璟看着她,她太了解苏铭玥了,她不是在揣测自己是否与姓王的有染,她是在同情那个人,“是她自己要往火坑里跳,我不去推她便是了,你要我救她出火坑吗?她可以从良,她自己不愿意,现在为天子当妾,一路高升至昭仪,可曾委屈了她?你自己不愿意侍奉韩成玦,换她来侍奉,不好吗?要不你去救她,替她去侍寝,你问问王昭仪乐意不乐意?” 苏铭玥立刻就没了气焰,陪小心地说道:“我自己不喜欢皇上,便也这样揣测别人,我总觉得她心里其实也不喜欢皇上的。” “她快活得很,你且去问问她,可曾觉得委屈?”梁冠璟一屁股坐下,声音也放软了,“说句不敬太-祖皇帝的话,他的样貌实在不算好看,但是只要当了皇帝,任你肥头大耳,相貌丑陋,不照样后宫三千佳丽,哪个妃子觉得委屈就不要进宫来,便是像你一样进宫来了,要你侍奉皇帝,你又能怎么办?你一直冷淡皇上,不也慢慢失宠了?没几个皇帝有耐心一天到晚拿热脸贴冷屁股的,后宫有的是美人,何况韩成玦在皇帝里头,绝对算是相貌英俊的,除了你,大概没几个后宫嫔妃会讨厌他。” 见苏铭玥不说话,梁冠璟哼一声:“若是满宫的妃嫔都不去巴结皇上,还有咱俩的清静日子过吗?” 苏铭玥笑了,来环抱住她腰身,“好阿源,是我闲得慌,你莫要生气。往后我不管王昭仪的事,离她远远的,保护好红菱采莲,咱们在这个楼里好好过咱们的清静日子。” 梁冠璟叹息:“就怕你不找事,事来找你。” 苏铭玥晚上又找了红菱采莲,将她们好一番安慰,还道将来给她们说媒,只要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便不要紧,横竖从宫里出来,让皇上宠幸过也不算丢人。 红菱泣道:“只是皇上便也罢了,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那千山雪是个窑姐出身,巴不得咱们个个跟她一样一身污泥,仿佛咱们脏了,她就gān净了似的。” 采莲道:“奴婢往后不想嫁人了,也不是怕夫家嫌弃我身子不gān净,我只想一辈子陪着婕妤。” 苏铭玥一时眼睛都红了,将她们两个一起搂住,“我不会再让你们去王昭仪那边的,放心。” 行完册封典礼,王昭仪成了荣国夫人,份位虽不及贵妃苏静贤,那风头简直盖过梁冠璟了。 晚上永明宫武台殿设宴,皇帝与众妃嫔同乐,酒过三巡,由荣国夫人领舞,在大殿里翩翩如仙,看得其他妃嫔个个凝神屏息,叹为观止。 虽然大家也知道荣国夫人是个狐媚子,但是南宫寄畅园里放làng形骸的一幕,红菱采莲她们也不敢说出去,其他的宫女太监自然也不敢来嚼舌根,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是以魏向晚这样天真无邪的姑娘还拍手称赞,直说荣国夫人美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当年杨贵妃一支《霓裳羽衣曲》也不过如此了。 贵妃苏静贤怀着肚子,气得鼻子都歪了,她似乎总在怀孕生子,而后宫里总有贱人趁着这个空档来与她争宠,奈何她不够心狠手辣,除了施法扎小木人,别的也寻不到法子去害人了。这荣国夫人一脸的狐媚相,魅惑君王,祸乱朝纲,皇后娘娘也不治一治她,真是气死她了,恨不得冲出去,越俎代庖亲自清理门户料理后宫。好在那小贱人肚子里一直没动静,是个生不出蛋的母jī,等年老色衰膝下无子,最后还不是落个凄凉的下场? 一曲毕了,荣国夫人坐到皇后下首,梁冠璟眉头一皱,在人群里寻找坐在角落的苏铭玥求援,后者忙着跟宁妃聊天呢,根本没来看上首的帝后。 荣国夫人做小伏低,给梁冠璟斟酒,韩成玦见她这样谦恭,非常满意,一开始还担心她仗着圣宠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现在不用担心大小老婆争风吃醋,后宫太平,自然家宅安宁。 梁冠璟便也昧着良心把荣国夫人夸了一顿。 正说着,荣国夫人道:“臣妾无所出,却封了荣国夫人这个称号,实在心下不安。妾身看座中众姐妹,苏家姐姐最是得皇上恩宠,膝下马上要三位皇子了,真是羡煞旁人。不过苏家妹妹怎么也生了玉平公主,皇上膝下皇子众多,金枝玉叶却是独一个,玉平公主乖巧可爱,皇上视若掌上明珠,依妾身看,皇上是不是也该给苏婕妤升一升份位了?” 梁冠璟道:“我身为皇后的确失职了,今日各宫姐妹都有册封,却独独漏了苏婕妤,还要荣国夫人提醒。” 荣国夫人柳眉一蹙,“皇后娘娘是怪妾身僭越了,妾身惶恐!皇上,妾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可千万莫要怪罪于我。妾身实在是不忍皇上冷落了苏婕妤,听说妾身入宫以前,皇上最最宠爱的便是苏婕妤,哪怕苏婕妤对皇上总是冷言冷语,皇上都不以为意。” “好了好了!”韩成玦也听不下去了,他扭头看一眼苏铭玥,百味杂陈,相见时难别亦难,重逢再见还不如不见,苏铭玥对两个小宫女都上心,独独不来理会他。他现在有了荣国夫人,自然不愿意再去讨好苏铭玥,还落个自讨没趣的下场。只是他看苏铭玥的时候,心里始终是纠结着的,反倒荣国夫人这样,索性知道她之前沦落风尘,也就不纠结了,两人在一起总能畅快淋漓共赴云雨。 韩成玦回头对梁冠璟道:“你看看,给苏婕妤定个适合的份位,婉妍说的也没错,该给她升一升份位了,之前我也有此打算,后来……不说后来了。” 梁冠璟应了,说容后商量,皇上觉得合适就定下来。 荣国夫人道:“妾身入宫以前便与苏婕妤jiāo好,虽然只有几面之缘,却十分投缘,妾身福薄命浅也当了这荣国夫人,苏婕妤有了公主,份位怎么也不能比妾身低了去。不如也给她封个夫人吧?韩是国姓,韩国夫人之号必然彰显皇上对她的恩宠,皇上以为如何?瞧我,又僭越了,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梁冠璟gān脆地说:“不好。” “为何不好?”荣国夫人皱眉。 梁冠璟一努嘴,“你问问苏婕妤喜不喜欢这个称号?” 韩成玦沉吟道:“当年武后嫉妒姐姐夺宠,害死了姐姐韩国夫人,这个称号的确离间了皇后与苏婕妤,不妥。” 荣国夫人道:“那皇后是武瞾吗?” 这下座中个个大惊失色,连韩成玦都不高兴了,只有贵妃乐得看这一出好戏。苏铭玥从座位上起身,在帝后跟前跪倒:“多谢皇上皇后娘娘抬爱,多谢荣国夫人顾念,韩乃国姓,皇上若赐韩国夫人之号,铭玥必当日三省身,晨昏请安,尽心侍奉帝后,与众姐妹和睦相处。” 荣国夫人对着苏铭玥笑道:“韩国夫人都谢恩了,以后便真真儿是我的姐妹了。” 梁冠璟道:“明日还要东西市设宴,帝后出宫与民同乐,臣妾先去准备准备,告退了。”说罢向韩成玦简单行了个礼,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苏贵妃:有对手的感觉真是好慡啊,终于不再寂寞如雪了。 第100章 荣国夫人 第二日帝后出宫下民间体察, 后宫无主, 各宫妃嫔不用去永明宫早起请安, 也不能随意出后宫走动,便各自留在宫内算是放假。 梁冠璟出门前提醒苏铭玥别瞎跑,若是荣国夫人来了, 也称病不要见她。 苏铭玥把她推出门外,继续爬回chuáng上睡回笼觉,除了中间韩允浓摇摇晃晃地来寻她, 给她塞了一口糕饼,日上三竿也没旁人来打扰。 苏铭玥终于起身,红菱采莲进来服侍她梳洗,主仆三人忍不住说起昨夜荣国夫人给苏铭玥讨封赏的事情。 “她安的什么心啊?皇后似乎也很不高兴。”红菱边替苏铭玥梳头, 边气呼呼地数落荣国夫人。 苏铭玥道:“皇后不高兴, 自是为的唐时武瞾杀害韩国夫人,嫌这个封号不吉利,王婉妍又反讽她是武瞾,她更不高兴了。皇上其实也不喜欢这个封号,可是如今骑虎难下,既然皇后不是武瞾, 封我为韩国夫人也无不妥, 我若不要这个封号,反倒显得皇后心虚了。” “那小姐喜欢这个封号吗?”红菱道。 “她的确不是武瞾啊, 有什么不高兴的?韩乃国姓,韩国夫人这个名号若没有唐时的典故, 那也是极妙的,我自己倒是很喜欢。听着不像后宫妃嫔,只像寻常诰命,若是哪一日阿源真要杀了我,我也认了。” 采莲道:“皇后哪里舍得杀你?” 苏铭玥苦笑,“这种话还是别说了,这就真的不吉利了。” 采莲道:“那以后咱们称呼您夫人吗?” 苏铭玥道:“不如跟红菱一样,称呼我小姐罢,仿佛还是未出阁的样子。”想了想,又眉头一皱,“想想未出阁以前,也不是成日里无忧无虑,倒是比现在难挨多了,无妨,等册封的圣旨到了,往后就称呼我为夫人好了。” 洗漱完毕,苏铭玥走出望湘楼外去看韩允浓,逗弄了一阵,想起二姐苏静芝,这么久没见,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没有梁冠璟在身侧,后宫之人不能轻易出外,也只能想想。哪一日得了空,要讨个出宫的牌子去看看二姐和小外甥才好。顾长风和二姐的孩子,必然伶俐可爱,比韩允浓还讨人喜欢。 夜里梁冠璟回来,最先问起的便是建章宫那边可有人过来? 荣国夫人如今是建章宫主位,梁冠璟称呼她如今直接以宫名代替了,苏铭玥想说她几句,又觉得自己啰嗦。 “你多心了,人家压根没来看我。”苏铭玥让她放宽心。 “她少作妖就好。” 苏铭玥捂嘴笑,“这里是永明宫,她能作什么妖?她若送的果子糕饼,我一口也不吃,便是清明前的龙井新茶,我一口也不喝,行了吧?” 怜香在一旁道:“快别说什么清明前的龙井新茶了,我这辈子都不喝龙井了。” 苏铭玥回头问惜玉,“你怎么看建章宫那位?” “妖妇。”惜玉简明扼要。 梁冠璟喷笑,“jīng辟。” 苏铭玥道:“我猜想古往今来史书里的妖妇皆是她那样的吧,外面的人都恨得要死,可是真要看见这个人是何模样,反正我是讨厌不起来。” 梁冠璟摊手,“这便没有法子了,你们几个可要看住她了。” 过了些日子郑国公主带了苏静芝和顾家的大孙子来永明宫做客,连永寿殿的康妃、甘露殿的宁妃也一并请过来,大家热热闹闹地在延嘉殿摆了一桌吃酒说笑,好不痛快。郑国公主回头打量,就说梁冠璟的两个儿子怎么不住这里。 苏铭玥便替梁冠璟说了允漴允清的去向,又嗔道:“可见你是多久没去过淑妃那边了,有了新人忘旧人啊!” 梁冠璟便叫怜香去冰泉宫请淑妃过来,一并带上六皇子允清,抱过来让郑国公主瞧瞧。 没一会儿淑妃带着宫女太监rǔ娘浩浩dàngdàng一大群人过来,身边还跟着二皇子允澈。 允澈还是跟以前一样见生人怯生生的,尤其见了梁冠璟,简直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了,淑妃便打发太监带他出去玩。 大家对着允清一顿夸,皆说他长得像梁冠璟,聪明伶俐不说,这么小年纪已经会招手示好,脾气又和顺,不像当娘的那么爆,从他手上抢了东西也不哭不闹,只笑盈盈地打量人。这样的性子,自是淑妃悉心照料的功劳,便是允澈,虽则胆子小,谈吐也有礼有节,功课很有样子了。 郑国公主道:“那太子呢?你们母子平时都不见面吗?” 梁冠璟道:“东宫规矩森严,倒是每日起早来给我请安,我在院子里打拳练剑,他说也想跟我一起练,结果我让他站个马步都不像样子,眼睛到处乱瞟。我批评他一句,你是没见他那个眼神,看冤家似的,我也不爱瞧见他。” 苏铭玥道:“人家想跟你一起练功,可见是要亲近你的,你一来就让他站一个时辰的马步,他还当你是消遣他呢。” 梁冠璟理直气壮:“我小时候都这么练功的。” 苏铭玥撅嘴,“听你三哥说的,满不是那么回事。” 梁冠璟道:“他在蒙古帐篷里说了我多少坏话?你一一道来,我哪天叫他来对峙,我要跟他算账。” 郑国公主道:“这个我最清楚了,她以前练功的确是刻苦的,常人吃不起那个苦。” 苏铭玥不想反驳郑国公主,只笑而不答。 用膳之后,几个小孩抱过来大家一起逗玩了一会儿,便由奶妈子各自领去睡中觉,大人们也有点乏,除了魏向晚咋咋呼呼的,其他人都想睡。梁冠璟便把韩允浓jiāo给魏向晚,反正她俩都不想要睡觉得样子。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大家一排躺了在一起说闲话,梁冠璟已经半闭着眼睛似乎睡过去,苏铭玥跟苏静芝则一边靠了咬着耳朵叽叽咕咕说小话。郑国公主和淑妃也说了一会儿,她最近长久不来看林芳菲,似乎觉得有歉意,便问她近况如何。林芳菲淡淡地答道:“还好,两个孩子在跟前,够我忙的了,忙起来也不想这么多。” 苏铭玥离得不远,听到她俩说的这些话,便悄声问苏静芝,“你平日里跟郑国公主睡一个屋?” 苏静芝红着脸瞪她,嫌她多话,但是看这意思是承认了。 “顾长风来了怎么办?不会三个人睡一个chuáng吧?谁在中间?” 苏静芝便来挠她痒痒,佯装怒意,“你把我们想成什么样了?” “一夫一妻一妾,睡一个chuáng怎么了?我又没说什么,瞧你急的。” 梁冠璟在苏铭玥身后道:“你真是什么话都问得出口。” 苏铭玥道:“你厉害,你不用说的,你只用做的。” 梁冠璟道:“你要喜欢,哪天晚上我把皇上叫过来,最好连建章宫的一起来,那便热闹了。” 苏铭玥回头狠狠地揉搓她,梁冠璟一个挣扎滚到了chuáng下去。正闹着,怜香进来禀报,说是荣国夫人求见。 梁冠璟想也不想说不见。 结果郑国公主坐起身,“让她进来,让她进来,我要见见。” 林芳菲冷笑:“你这好日子没过几天,又皮痒犯贱了是不是?” 怜香还等着梁冠璟发话,谁知道苏静芝也道:“我也想见见是何许人物。” 梁冠璟翻了个白眼,便甩甩手,示意怜香把人带进来。 没一会儿荣国夫人进来,见大chuáng和旁边榻上躺椅里半坐半躺一排儿的皇后公主妃子们,她先是行礼,“各位姐姐妹妹福寿安康,听说永明宫里今日热闹,妾身也来看看凑个份子,只不知皇后娘娘是不是嫌弃。” 郑国公主通身打量了一番,对旁边苏静芝道:“跟我想象得很不一样啊,跟你们姐妹有几分相似呢。” 苏静芝一早在信里听苏铭玥说过荣国夫人的出身,她因着自己的经历,也并不嫌弃荣国夫人,看她举手投足毫无狐媚之气,只像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因而觉得她是个比自己更苦命的红颜。 采莲凑到郑国公主耳边道:“公主若是见过她在南宫寄畅园里吃了五石散的样子,便不会这么想了。” 荣国夫人本来应该是听不见的,此时却仿佛有顺风耳一般,盯牢采莲,笑盈盈道:“红菱采莲,好久不见你们两个了,怪想念的,什么时候到我那里坐一坐罢,也算服侍了我一场,我怎会亏待了你们?” 红菱采莲皆是涨红了脸不吭声。 “你们两个在我那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我还当你们很高兴同我在一起,到底是铭玥妹子有本事,手指头一勾,你们便回永明宫了。” 红菱道:“你宫里头那么多人陪着你,少我们两个算得了什么?” 荣国夫人道:“一起吃喝玩乐的人自然不少,真心的没几个,我羡慕铭玥妹妹,你们都能为她出生入死。” 红菱道:“我家小姐与我们这些下人都情同姐妹,你能比吗。” 荣国夫人一脸委屈,“但凡我有的,都给了你们,那你教教我,我还有什么做得不够的?” 采莲道:“你那些不过身外之物,咱们不稀罕。” 荣国夫人眼中带泪,点点头,尴尬地笑了,“可我所有的,也只有身外物了,我也让皇上宠幸你们,我不知道我还能给你们什么。” 郑国公主捂了胸口道:“哎哟,别说了,说得我都心痛了,好像咱们联合起来欺负她似的。” 红菱采莲说不出口,梁冠璟冷笑,“公主要是喜欢,可以跟去建章宫坐一坐,还能尝尝皇上修仙悟道时爱吃的一种药丸,唤做五石散的,听说吃了以后就跟飞仙了似的舒慡。” 要不是身边有苏静芝和林芳菲,郑国公主大概已经跃跃欲试了,她笑道:“什么五石散啊,不过就是寻常的chūn药嘛!吃那个伤身,荣国夫人要是喜欢,我那里有更好的东西,是我潜心研究多年,寻访各地仙山求来的方子,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十分繁复,叫做逍遥丸的,不过这个东西男人吃了怕是要不举,但是女人吃了那当真快活,而且滋yīn养身,没有半点坏处。” 梁冠璟道:“有这么好的东西竟然不早点拿出来分享?” 郑国公主道:“你总是瞧不起我那些玩意,说是旁门左道,我跟你说了我那些东西太医院都说好,就你不稀罕。” 荣国夫人道:“我们在后宫里,寻仙问道的,不都是为了讨皇上欢心嘛。” 郑国公主道:“那便算了,你那建章宫我也不方便去,皇上是我哥哥,我去那成什么了?” 荣国夫人又是楚楚可怜的样子,仿佛很没有主意,便是吃chūn药胡天胡地那也是皇上闹出来的,她一个后宫弱女子除了讨皇上欢心,还能如何呢? 梁冠璟道:“吃chūn药毕竟伤身体,你以后便不要这么胡闹了,朝里早就有本参上来,说皇上跟商纣王没两样了,你便是那苏妲己。本宫也没落着好,皆说皇上是从我那里要的你,可见你是我故意安排了献给皇上的,我也没安的好心。” 荣国夫人眼中的泪便滴下来,落在前襟的布料上晕开,仿佛一朵湿润的花。“妾身谨听皇后教诲。” 梁冠璟又道:“本宫跟皇上也说过,他最近可曾收敛一点了?” 荣国夫人道:“皇上这些日子都宿在东苑,连建章宫都不去了,是以臣妾也不知道。” 她这么说,大家都有些讶然,竟然荣国夫人已经失宠了吗? 梁冠璟道:“内侍监那边可有写,最近都是谁在东苑侍寝?” 大家面面相觑,苏铭玥笑了,“能查阅内侍监记载皇帝行踪的册子,便只有皇后了呀,咱们宫里也没太后,太-祖太宗皇帝留下的后妃们都留在南宫了。” 梁冠璟恍然大悟似的,“哦,荣国夫人是来求本宫去查一查这几日都是谁在侍寝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皇上:听说皇后和韩国夫人约我三皮?在哪儿呢朕马上就来。 第101章 东苑 梁冠璟还真去查了, 查到的结果是韩成玦没有宣召任何妃嫔侍寝, 当然有没有临幸在东苑随侍的宫女就不知道了, 记录在册的是没有。 东苑位于乾清宫东侧,本来只是供皇帝夏日避暑休闲的地方,这些日子韩成玦gān脆宿在东苑了, gān什么呢,据大太监刘广说,是修道。 自从梁冠璟上次劝说之后, 加上好几个多管闲事的言官上奏,韩成玦还真收敛一些了,他最近简直不近女色,然而也仿佛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他潜心修道, 与几个方士讨论玄学,连内阁递来的折子都不怎么看了。 内阁票拟之后要皇帝朱笔批红,皇帝不批,折子就被发回内阁压下来不处理了。太-祖皇帝制定了一整套繁复的程序,防止皇帝独断专行,也防止丞相权倾朝野,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 不是每个皇帝都那么兢兢业业地做圣君明君,韩成玦前些年一直很勤恳, 可是人是很难勤恳一辈子的,这些年梁冠璟不在身边他渐渐惫懒, 尤其得了荣国夫人之后胡天胡地荒唐了一阵。迁都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腻了,还是突然悟了,或者就是走火入魔了,他迷上了道教。 出于好奇,梁冠璟想到东苑去看看韩成玦修道的具体情形,结果还没进门就被太监拦在外面,说是道君皇帝闭关东苑,不许女子进入,怕沾了污秽之气,那炼丹炉里上好的丹药就要毁了。 “道君皇帝?”梁冠璟哭笑不得。 梁冠璟一脚踢开太监就闯进去了,首先映入眼帘的倒不是炼丹炉,而是书桌前围坐一起的几名太监,见皇后娘娘驾到他们吓了一跳,赶紧下跪的下跪,叩安的叩安,梁冠璟看见几个太监拿了朱笔竟是在批阅奏章,韩成玦宁肯假手太监批阅奏章也不让自己gān政,真是够可以的了。 她随手翻了翻上面的几份奏章,泱泱帝国,堂堂华夏,jiāo给这几个阉人掌权,给她梁冠璟梳头提鞋都不配的东西! 不知道谁进去通报了,韩成玦穿了一身道袍,匆匆忙忙地赶过来,遣退了太监,他一脸的紧张,神秘兮兮地凑近了梁冠璟,他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来月事了?” 梁冠璟压下怒火,“来个屁?!” 韩成玦抚拍胸口:“还好还好,青峰道长说了这里千万不能有女人走动,尤其是来月事的女人,不然朕那一炉子的丹药就不成了。” 梁冠璟一愣,差点一巴掌扇过去,qiáng压住心头怒火,她指着那几名太监道:“皇上自己不批阅奏章,jiāo给几个太监?你还不如jiāo给内阁全权处理。” 韩成玦扭头一看,赶紧甩手让太监们退下,“等等,回来回来,把这些奏折都连箱子一起抬去御书房。”说罢又用商量的口吻对梁冠璟道:“咱们去御书房说话,好不好?” 梁冠璟气绿了脸,跟在太监和韩成玦后头移步御书房,进了房门,她发现这里也有如山的公文等着批阅。 梁冠璟道:“皇上在炼制长生不老药吗,竟比国家大事还要紧?” 韩成玦一愣,随即笑了:“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能长生不老的?虽然天天听人家喊万岁,这点朕还是清醒的。皇后是不是觉得我得了失心疯,沉迷修道不能自拔?” 梁冠璟闷哼一声,“皇上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这样臣妾也就放心了。” 韩成玦搔搔头皮,一屁股坐在地上,桌上地下乱糟糟都是呈待批阅的奏折,他叹了口气,“朕这个人,前面二十年,一直窝窝囊囊,直到认识了你。朕心里清楚得很,若不是梁家,若不是你,朕当不了这个皇帝。是你选中了朕,把朕一手推上了龙座。朕也想过尽心竭力当个好皇帝,可是太难了,所谓孤家寡人不过如此,等你也弃朕而去的时候,朕才尝到了当皇帝究竟是什么滋味。朕当了八年的皇帝,有的皇帝当一辈子也觉得不够,朕却觉得累了。朕拉不下脸来请你到御书房批阅奏章,就让太监来,是朕错了。其实你比朕更能当好皇帝,所以这阵子就由你代为批阅奏章了,你看行不行?” 韩成玦一脸真诚地抬头看着梁冠璟,梁冠璟倒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这是唱得哪一出呢?在试探自己吗? 韩成玦苦笑,“你看,你一脸的不可置信,朕早已失了你的真心。”说到这里,他突然又一脸痛苦,“朕现在的样子,是不是个昏君?先是沉迷女色,再是沉迷修仙……人哪里可能修成神仙呢,你真当朕是傻的吗?” 梁冠璟见他哭了,也不好再发作,只能陪着坐到他身边去:“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修仙悟道当圣贤?” 韩成玦道:“这些天和青峰道长彻夜长谈,的确悟了很多。让太监批阅奏章的事,他也一直在劝朕。过去是朕不好,以后你来帮助朕打理朝政,朕信不过其他人,但是朕信你。” 梁冠璟还是觉得没有这等好事,不过韩成玦的脸在斜斜照进窗户的日光下看着的确疲态尽显,或许因为之前纵欲,最近又吃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丹药。她简直有点不认识眼前的韩成玦了,仿佛死过一次,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灵魂。 “我来批阅奏章,朝里没有反对的声音吗?”梁冠璟道。 “总比太监们批得好,下面的人心里有数的。你当朕批阅奏章时,朝里没有人骂吗?皆以为当皇帝多么风光,可是坐在龙椅上,你若一意孤行,那便是昏君,你纳谏挨骂,那才是明君,其实当昏君慡快多了。”韩成玦说完,有气无力地靠到后面书桌上,“往后不会再召你或者铭玥侍寝了,你们两个都不喜欢朕,朕心里清楚得很。” 梁冠璟挑眉,没敢笑出来。 韩成玦突然就哭了起来,“她只是利用朕给她报仇雪恨,朕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的,可是朕捂不热她的心,她是铁了心跟你了……” 梁冠璟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抢了人家的心爱之物,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觉得自己好似在安慰儿子,而不是夫君。 “允清是不是你跟顾长风生的?”他突然说道。 梁冠璟愕然,哭笑不得推了他一把,“你想什么呢?他不过早产几日,你就疑神疑鬼的。” “你怀孕了却不肯告诉朕,是等着孩子生出来看看长得像不像他吗?” 梁冠璟翻了个白眼,“儿子像娘,金子打墙,说不准他将来比允漴还有出息。你要疑心他不是你的龙种,那我也没办法。我当初移情别恋,投入你的怀抱,是看中你的权势吗?你当年除了一个燕王的身份,你有个屁的权势?我要当皇后,还不如嫁给秦王,你看他愿不愿意娶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找谁不好,我回头找顾长风?我三哥哥跟他那档子破事,你当我不知道吗?” 韩成玦愕然,“你三哥跟他?……他们……他们那个了?” 梁冠璟道:“当年我跟你成亲了,顾长风消沉了很久,我三哥还能放过了他?他一早就看上顾长风了。” 韩成玦听到这里,破涕为笑了。 “允清就是你的儿子,别瞎想了。”梁冠璟说完爬过去收拾一地的奏折,“你真要我批阅奏折,我还就不gān了,免得朝里有人说我专权。你让铭玥来御书房吧,反正她早年也来这里伺候过,批过奏折,你不说,内阁也不敢明着问,那些年铭玥暗地里代批的奏折并没有让你挨什么骂,非但如此,有些事情办得挺好。” 韩成玦用道袍袖子擦了擦眼泪,起身道:“她到底年纪小,没什么经验,你还需从旁提点,总之这里的事你们商量着办吧。” “那你呢?什么都不做?”梁冠璟还跪坐在地上收拾奏折,抬头看他。 韩成玦道:“朕在东苑修道,冥想,有很多事情要做。” 梁冠璟让太监去把苏铭玥叫来,这一日她和苏铭玥两个人一起忙到深夜,午膳还是传太监端进御书房用的,即便如此也没能批完所有积压的奏章。从御书房回永明宫的路上,苏铭玥百思不得其解,“他說他要悟道?” 梁冠璟道:“我看是吃药吃多了,脑子吃坏掉了。” 苏铭玥道:“到底还是建章宫那一位的功劳吧?”如今她也跟着梁冠璟一起,管荣国夫人叫建章宫那一位。 梁冠璟道:“今日我看皇上的样子,不是悟道修仙,而是……怎么说呢,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时日无多的样子。不对,是已经死了。他这些天都去没建章宫,按理是想通了,然而也不是幡然醒悟,真的,我看着心里都发毛。他还问我允清是不是他亲生的。” 苏铭玥吓了一跳,左右看看,“那你怎么说的?” “我自然矢口否认,我是疯了才跟他道出实情。” 苏铭玥吁了一口气,“你撒谎的本领应该还可以吧?” “看样子是瞒过去了。” 苏铭玥道:“建章宫那一位的确有本事,她是施了什么厉害的法术,把皇上给折腾成这样了?” 梁冠璟道:“你想gān嘛?” 苏铭玥道:“没想gān嘛,就是好奇。” 大热天里,梁冠璟打了个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皇后和韩国夫人不答应玩三皮,朕不想做皇帝了,朕要转去隔壁修仙频道。 第102章 永明宫 这阵子苏铭玥在御书房忙到深夜还未回来, 梁冠璟不去御书房, 老老实实在永明宫带孩子。允浓和允清的生辰前后挨着, 允浓上月满两周岁了,越发伶俐可爱,讨人喜欢, 梁冠璟喜欢她比自己两个儿子还多,多很多!允清温柔乖顺,抓周的时候捏着一支笔不放, 韩成玦抱着他直夸,对这个儿子十分宠爱,立刻封了个周王的号给他。梁冠璟便给苏静贤的几个孩子一并求了封赏,苏贵妃赶在允清满周岁以前, 又给皇上添了一子, 名唤允泽。 有一日梁冠璟照例在寝殿内逗弄允浓,怜香进来禀报,说是建章宫那一位求见。 梁冠璟本来想说不见,看看天色还早,离苏铭玥回来的时间还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索性见一见, 总是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把允浓jiāo给崔妈妈,她让怜香把荣国夫人带进延嘉殿来。 荣国夫人只带了一名随侍的小宫女在身侧, 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她打量了一圈, 也不行礼,只笑道:“一个忙着修道,一个忙着治国,如今你我可算是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了。” 梁冠璟正襟危坐:“你来就是跟本宫说说话的?” 荣国夫人看看她身后的怜香惜玉,还有延嘉殿几个出入口的门监,“不如你将这些宫女太监都遣退了吧,好方便说话。” 梁冠璟心里不想遣退了众人,又觉得不这么做显得自己心虚怕了她似的,她做了个手势,果然遣退了所有人。怜香惜玉虽然觉得怪异,也不好说什么,横竖梁冠璟一技傍身,荣国夫人还能扑上去吃了她不成。 荣国夫人的确是想一口吃了梁冠璟的,只是梁冠璟并不配合,在荣国夫人挤过来坐下以后,她退了退。 “我以为当初我们约定好的,我帮你除掉皇帝,你就跟我亲近,你与韩国夫人做的那些事,也要跟我做一遍。”她赤果果地看着梁冠璟。 梁冠璟道:“你除掉皇帝了吗?” 荣国夫人摊手,“要不然呢?你希望我怎么做?把他推进莲花池?还是一刀宰了他?或者伪装成五石散吃多了毒发身亡的样子?那我怎么办?弑君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我一个弱女子,动机何在?届时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我这样单薄的身子可吃不住大刑伺候,我会什么都招了的。我只能把你供出来,也许还拉上一些垫背的。”说完,她冲梁冠璟眨眨眼。 梁冠璟看着她,低声道:“你这疯子。” 荣国夫人道:“他吃了很长时间的五石散,以后只会越吃越多,他活不长了,新帝年幼,梁后专权。你要的一切很快就有了。”说着她靠过去,“该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梁冠璟突然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低声道:“你做得很好,但是你想用这个威胁我就太天真了,我岂会受制于你?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我答应赐你一个全尸,如何?” 荣国夫人眼中竟无丝毫惧意,她平静地看着梁冠璟,仿佛早会料到她有此一招,窒息的痛楚让她脸上显出诡异的笑容,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痉挛,从椅子上跌下去,仿佛是被扼住咽喉的病猫一样。 一念之间,梁冠璟放开了她。 深重的呼吸让荣国夫人喉间发出尖利的倒抽声,她大口大口地喘气,间或不停地咳嗽。 梁冠璟歪着头问:“你不怕死吗?” 荣国夫人回头,眼中还带着泪痕,倒不是伤心或激动,实在是刚刚被掐窒息呛的,她缓过这一口气,低声地笑着,一副痛快无比的样子,“是人哪有不怕死的,但是死在阿源手上,也算得偿所愿。”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金银财宝,俊男美女,哪怕是我手中的权力也可以分给你,你想执掌六宫吗?”梁冠璟利诱她。 “这一些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呢?我完全没有兴趣。”荣国夫人抬起手来要摸梁冠璟的脸,梁冠璟这一次没有后退,而是用自己的手gān脆地格挡开了。 “若是这一些你都不要,那便没有办法了,我劝你考虑一下,否则人财两空就划不来了。”梁冠璟起身,走到窗口,看见远处苏铭玥正坐轿辇要回永明宫了。 “阿源,若是没有苏铭玥,你是不是就能接受我了?”她靠过来问。 “你若是敢动她,我会把你的手脚剁下来,当你的面去喂狗。”梁冠璟也威胁她。 荣国夫人道:“我没说要动她,我是说假如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苏铭玥,而是我王婉妍先遇上你,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梁冠璟回头看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她:“不会。” 荣国夫人刚刚殷殷期盼,此时面色一变,怒道:“为什么?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 梁冠璟道:“她还是活生生的,而你周身一股行尸之气,你自己不知道吗?” 荣国夫人吞了吞口水,仿佛对梁冠璟,对周围,甚至对自己都恐惧起来,“我身上很臭吗?” 梁冠璟道:“你身上当然是香的,少时家中兄长去世,头七之后做法事超度亡灵,屋宇内外都是焚香之气。太-祖皇帝宠爱的雍妃薨世,据说不忍下葬,周身用香料覆盖,封在冰棺里藏于地宫,后来迁坟入土的时候依然美如沉睡,栩栩如生。我见过雍妃在灵柩里的样子,你总是让我想起她。我无法喜欢你,因为你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荣国夫人道:“我跟她长得很像吗?” 梁冠璟道:“模样不像,气息相似。” 荣国夫人冷哼:“一个死人能有什么气息?” 梁冠璟叹了一口气,“就是你身上的气息。” 荣国夫人盯住梁冠璟,“雍妃迁坟入土,为什么你会在场?” 梁冠璟没有回答。 怜香在门外唤道:“韩国夫人求见。” 一般苏铭玥到的时候,怜香从来不这么通传,甚至大家也不叫苏铭玥韩国夫人,永明宫内外,苏铭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需向任何人通传报告。这是怜香或者苏铭玥自己有意提醒了,怕梁冠璟失仪。 梁冠璟对着外面道:“进来吧。” 苏铭玥走了进来,怜香肯定告诉过她,建章宫的过来了,是以她见到荣国夫人并不吃惊,反倒盈盈一礼,“什么风把荣国夫人chuī到这里来?” 荣国夫人道:“皇上这些日子都在东苑修道,妾身百无聊赖,便到皇后这边来请个安,顺便坐一坐,聊些闲话。” 梁冠璟对苏铭玥道:“今日回来挺早啊,可是得了什么风声?” 苏铭玥倒不是来捉jian的,她坐下来喝了一口怜香奉上的铁观音,哀叹道:“我好心办了坏事,来跟你求援,不过等会儿再说吧。”她转头看着荣国夫人,眼尖早发现她脖子里的骇人淤青,“你这脖子里是怎么了?” 荣国夫人笑:“这不是天热吗?刮痧刮的。” 指头印赫然呈现,苏铭玥嫣然一笑,对梁冠璟道:“竟不知你还会刮痧?” 梁冠璟翻白眼,“我给她刮痧?有的是太医院的人,宫女太监婆子哪个不行,我给她刮痧?你想哪儿去了。” 苏铭玥点点头,“哦,原来不是你啊,倒也是。话说你们在聊什么闲话呢?” 荣国夫人道:“都是不打紧的,不过来解个闷,既然二位有事相商,妾身不便打扰,告辞了。” 说罢行礼退下了。 苏铭玥又喝了一口茶道:“果然说的都是不打紧的闲话吗?” 梁冠璟道:“皇上不去她那里了,她烧得慌,跑来骚扰我。” “啊?” 梁冠璟道:“她想跟我睡觉。” 苏铭玥居然喷笑,“她真这么说的?” 梁冠璟道:“她说得文雅一些,她说要得到我。” 苏铭玥放下茶盏,双手搭到梁冠璟肩膀上,将她搂了,“果然要看紧你了,我在御书房忙得腰酸背痛,你在这里跟别的女人打情骂俏。” 梁冠璟换了个姿势,把她抱到大腿上,给她揉肩捶背,“要不我还是去御书房给韩国夫人伺候笔墨吧?” 苏铭玥道:“你怕她啊?” 梁冠璟道:“我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我只怕你。” 苏铭玥道:“既然不怕她,那也不用躲到御书房来,不过我那边真的需要帮手。我做事没经验,这些天上来不少奏章都是骂皇上的,皇上这些天没处理公文,其实就是骂我的。” 梁冠璟安慰她:“真出事了的要处理,没出什么事的不用理。” 苏铭玥道:“内阁总是见不到皇上,我说我代为通传,现在人家不gān了,一定要见皇上。我就让太监把皇上从东苑叫过来了,这下好,皇上说什么事情跟我商量便可,内阁炸开锅了,知道这些日子实际上是我在处理政务,这会儿在御书房跪着抱住皇上的腿在哭闹。我看不下去了,只好先告退。” 梁冠璟道:“皇上多久没上朝了?” “很有些日子了,中间上过几次朝,我去求的,上朝以前把近来的大事约略跟他说了,那天估计满朝都是抱怨他不上朝的,他把十几个言官拉出去打了板子。最近这一次总有十天没上朝了。” 梁冠璟道:“这不行,得跟他说好了,至少三天上一次朝,不然朝里都要怀疑他在东苑吃药吃死了。” 苏铭玥道:“这得你去跟他说,满朝文武的话他听不进去,皇后娘娘的话或许还听一听。” 梁冠璟又道:“话说你刚刚说好心办了坏事,可是惹了什么麻烦?” 苏铭玥眉头一皱,“事情是这样的,前些年蜀中作乱,平乱以后许多田产让军户的头头脑脑们霸占了,朝廷明明已经赏赐了不少,可是这些人都是贪得无厌之辈。底下小兵卒子分得的都被克扣,如今养家糊口都不成了。蜀中呈上来的折子我批复,让府衙重新造册分配田产,按当时的官位功劳和赏赐来办,结果人家吃进嘴里的哪肯吐出来,有哗变作乱的,把成都府尹堵在衙门里差点打死。当文官的怕军爷,这事便不了了之。现在是成都的地方官们联合起来上本,怪皇上思虑不周,这不就是怪我吗?” 梁冠璟道:“我记得蜀中平乱的时候,顾长风也有份,他也侵占田产吗?” 苏铭玥道:“平了乱,他回了京城,他哪里知道那边的人在做什么?军爷们也不是他的私兵,打完了仗早各回各家了。” 梁冠璟道:“jiāo情总还是在的,派他去蜀中把这事办好了。” 苏铭玥摇头,“不妥,他要想卖人情,最后可能和稀泥帮那群哗变的军爷,他不卖人情,以后他出来带兵谁听他的?” 梁冠璟道:“上峰之所以侵占田产,也是为了犒赏下面,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粮,但是每个人都想多吃一些粮,吃不完可以卖钱,层层盘剥下来,苦了最底下的小兵卒子。这件事得看哗变作乱的是哪一些人,只要再派个人去将无地缺田的小兵卒子们集合起来,谁能平了这场哗变,论功行赏,顺便再把贪得无厌之辈趁乱一起办了,你想要将蜀中这些军户手里的田产重新分配,不是能办成了吗。不过……若是无地缺田还不造反,可见没被bī上绝路,下次你也不用操那个闲心。手里有钱有地的军爷们也不是傻子,他们知道怎么弹压底下的小兵,兔子急了还咬人,bī急了造反,他们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苏铭玥点头:“这就是世道?” 梁冠璟道:“你以为人人读圣贤书,知礼义廉耻?” 苏铭玥道:“让老百姓活下去,还活得好,这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梁冠璟道:“没错,目前活下去做到了,往后怎么活得好,韩国夫人,勉之,勉之啊!” 苏铭玥搂着她开始撒娇,“那还劳烦皇后娘娘给我刮刮痧,驱驱暑气。” 梁冠璟掐着她的腰把她好一顿揉搓。 作者有话要说: 三句话番外 苏贵妃:啦啦啦,我还没生完,大家别急,人生赢家必定是我。 荣国夫人:一个好演员无论什么角色都能轻松驾驭。 雍妃:大家好,我后面还有重要剧情,大家不要错过哟! 第103章 建章宫 梁冠璟终于跟着苏铭玥去御书房了, 内阁找不到皇帝, 只好退而求其次找皇后, 皇后娘娘的威名大家耳熟能详,内阁是皇上选出来的内阁,对皇后娘娘倒是也服气。批阅奏章的事都让梁冠璟苏铭玥代劳了, 韩成玦也退一步,他上一天朝,修两天道, 即做皇帝,又做道君。 在御书房累到昏天黑地的时候,苏铭玥气恼地丢下朱笔,“咱俩成他的御用朱批了, 皇帝他来当, 事情咱们做。” 梁冠璟道:“谁让他是皇帝?” 苏铭玥道:“他以前真不是这样的。” 梁冠璟道:“少废话了,今日允漴生辰,我还想早点批完奏章去东宫呢。” 苏铭玥看了下一份折子,怒目而视,啪地拍在桌子上。 梁冠璟道:“怎么了?” 苏铭玥指着折子,“你自己看看。” 梁冠璟便捡起来看, 一看, 她也气得脸都绿了,原来这折子是工部员外郎白淳飞上来的, 说是为了建造瓮山泊行宫亏空甚巨,梁后骄奢yín逸, 大兴土木,还霸占北郊田产以作骑马狩猎之用,搞得民怨沸腾,希望皇上尽早处理,管束皇后。 这工部员外郎平时最喜欢在梁冠璟跟前拍马屁,却原来是这种两面三刀之人,现在骂到梁冠璟头上,不管不行。若是说梁后专权,在御书房代批奏章一事,梁冠璟肯定权当放屁不理了,可是骄奢yín逸,大兴土木她不认,霸占田产建马场狩猎她更不认,遂道:“先停了瓮山泊行宫建造,北郊马场去查一查是谁的田产,买地的银子也发下去了,当初是签字画押的,看来下面有人办事的时候又中饱私囊qiáng买qiáng卖了。” 苏铭玥抬头:“派谁去查?” 梁冠璟道:“工部上来的折子,让工部右侍郎胡国祥自己去查,谁拿的银子谁办的事,他不清楚难道我应该比他更清楚?都给我报上来。” 眼看天色不早,苏铭玥让梁冠璟先去东宫,别错过了太子的十岁生辰,她自己留下来继续奋战。 梁冠璟临走的时候还怒气冲冲,苏铭玥给她好好地揉搓了脸,“莫对着太子发脾气,迁怒于人,这事总得有法子解决。” “那我先走了,差不多的时候你也早点回去,不要紧的事不用理会。” 苏铭玥推她出去,“遵旨遵旨,去吧,再晚东宫闭门了。” 苏铭玥忙到深夜打道回府,轿辇往中宫而去,遥遥望见建章宫内灯火通明,她突然起意去拜会一下荣国夫人。 王婉妍要睡梁冠璟,是一时性起,还是早有预谋? 她若是放làng形骸,把chūn福里的毛病带过来,那便罢了,若是对梁冠璟动了心思那可不行,这次去要连带的把红菱采莲那一份也讨回来! 择日不如撞日,苏铭玥决定今夜去建章宫会一会荣国夫人。 红菱采莲一听说要去建章宫,简直吓得魂飞魄散,说什么都不肯跟着去,也劝苏铭玥别去。 苏铭玥见她俩好似避猫鼠,就更加坚定了去意。 “你们不要进去,只在外面守着便好。”苏铭玥吩咐。 “那夫人一个人进去?”红菱不放心。 苏铭玥道:“你们两个不去,这不是还有那么多宫女太监?” 红菱道:“崔妈妈如今与孟恩成亲,去了宫外,林织chūn去了绣房,这几个小太监能全力护着夫人吗?” 那打头的太监叫李满意,当即跪下道:“奴才定会护住韩国夫人,不让别人欺负了夫人。红菱姑娘莫小瞧了奴才,奴才虽然不是大内侍卫,可是自小也练过几手拳脚功夫,比一般女人总要有力气些。” 其他太监也纷纷跪下说要忠心护主。 苏铭玥捂嘴笑:“咱们又不是去踢馆,更不是去打仗,不过瞧瞧她三更半夜不睡觉都在gān嘛,也许里面在排练歌舞也说不定。你们这一个个的,赌咒发誓,传出去简直成了笑话。” 苏铭玥这么一说,红菱采莲也壮了胆子跟在后头,一帮人试试探探地跨入了建章宫,结果除了外面门监还守着,里面毫无动静,死气沉沉。 苏铭玥对那门监道:“劳烦通传一声,就说韩国夫人来了。” 那门监上下打量苏铭玥,却并不跑进去通传,只道:“荣国夫人jiāo代过,若是皇后娘娘和韩国夫人驾到,自行进去便是,无需小的通传。” 苏铭玥一愣,“那要是皇上来了呢?” 门监道:“皇上从来没跟小的说过话。” 倒也是,韩成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苏铭玥一脚跨入门槛,慢慢往里走,建章宫的繁华奢靡绝对让人大开眼戒,永明宫除了殿宇多一些,气派大一些,富丽堂皇的样子还真不如建章宫。 一路走来,道上竟无一人,简直有点诡异了。一路走过永延殿、金华殿都是空空如也,苏铭玥简直觉得一宫之人是不是都升仙去了。 红菱忍不住道:“夫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都走到这里了,苏铭玥哪里肯回去,一行人便继续往里走,正殿之后是偏殿,偏殿之后依次是鑫海轩、睿和苑、画眉居、安鹤堂,直至走完建章宫到最后一处依晚楼前,大家才自鼻尖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 红菱捂了鼻子道:“那是催情的焚香。” 苏铭玥也用帕子捂了鼻子,依晚楼门窗都尽敞着,香气弥漫四周,庭院里花木在灯光下都显得妖冶异常。 苏铭玥迈上台阶,吓得几乎立刻就跑了回来,她捂着眼睛,臊红了脸。 宫女太监们好奇,便纷纷探头去张望,只见一宫的人无论男男女女,个个赤身露体横七竖八躺在楼中,有的在chuáng上,有的在榻上椅上,还有的gān脆就在地上。 后宫里除了皇帝没第二个男人了,要不是女人,要不是太监,这yín邪的奇景只教永明宫的宫女太监们大开眼戒了。红菱采莲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景象,便远远站在台阶下不去看,“夫人,现在可以走了吧。” 苏铭玥道:“等一下,我还没看见荣国夫人。” 她大着胆子走进去,反正屋里除了女人只有太监,脱光了又如何呢?这样想着,苏铭玥的绣鞋踩到了楼内地板上。 她发现地上有零星散落的一种奇怪物件,绿玉或者白玉而制,她从未见过,捡起来审视一番,当翻过来以特定角度看过去,她才发现是一枚玉雕的——阳物!吓得她立刻丢开了。有些宫女太监还将这玩意握在手里甚至…… 她用手绢挡了眼睛尽量不去看,踩过高高低低的酒池肉林,她终于在依晚楼二楼的厢房内,看到了仰躺在chuáng前地上的荣国夫人。 荣国夫人几乎未着寸缕,只缠着薄如蝉翼的披帛,此时天气已经转凉,她浑身也冻得冰块一样,双目却是睁开着,直直往天上看去。 若不是偶尔眨眼,苏铭玥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 那眨眼也是出于本能的,不知道是不是药力的关系,她眨眼极少,眼泪就从眼眶里淌出来,流进两鬓。 苏铭玥觉得她此时仍然美艳绝伦,只是美得妖冶诡异,仿佛地府里爬出来的女鬼。 chuáng内躺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小宫女,正是落英,苏铭玥尽量忽略她两腿间,扯过压在落英身下的棉被,她给荣国夫人盖住身体,免她受凉。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她蹲下来低声问道。 荣国夫人淡淡一笑,“你的声音真好听。”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爱惜才是。”苏铭玥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身后太监宫女们探头探脑来看,苏铭玥挥挥手,示意他们退到楼下。 苏铭玥没力气把一具瘫软的身体扶到chuáng上,只好用棉被把她包裹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药,你以后还是少吃吧?自己都知道多吃无益。” 荣国夫人从被窝里伸出玉手,往窗外一指,“阿娘,姐姐穿的新衣裳,我也要!” 苏铭玥发现她神智尚不清醒,叹了口气,“算了,你且歇息,我先走了。” 谁知道荣国夫人突然拉住她,“阿娘,我冷,你抱抱我。” 苏铭玥一愣,她这是来哄孩子了?挣了挣,一下子竟然没挣开。 荣国夫人哭了起来,仿佛讨要糖果的小孩子,“阿娘,你别走!晚晚冷啊!晚晚没有衣服穿,晚晚要冻死了!阿娘!” 苏铭玥见她哭得如此伤心,脸上的妆都哭花了,心下不忍,便把她抱住了。 “阿娘,我以后一定听话,我不和姐姐争吃争穿了!阿娘!”她一路说一路哭,哭了一会儿睡了过去,待苏铭玥要挣脱,却又醒了。 这样闹了一阵,苏铭玥也没办法,便招招手让太监进来,将荣国夫人抬到chuáng上,把落英塞到她怀里搂着。 荣国夫人流着眼泪瑟缩到落英怀里,边道:“阿娘你去吧,姐姐回来了,姐姐搂着我了。” 苏铭玥哭笑不得,让几个宫女太监留下来陪着,免她又从chuáng上滚下来。 回到永明宫,苏铭玥问起红菱采莲,说是荣国夫人吃那五石散吃多了,便时常乱性,没有皇上在,她就搂着宫女太监虚凰假凤地闹一通,闹完了一宫的人都这样横七竖八形如尸骸倒一屋子。曾经有个小太监不知道是吃药吃多了,还是那玉势发力过头,第二日竟就没有醒过来,不明不白地死去。 “她这样闹法,早晚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红菱道。 苏铭玥叹息,“这样一个美人,可惜了。” 采莲吐舌头,“夫人你还顾念着她?是她自甘堕落,旁人也没有法子。” 苏铭玥点头:“是,人若自甘堕落,旁人又有什么法子。” 红菱道:“横竖跟咱们没关系,夫人可莫要多管闲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三句话番外 荣国夫人:大家好,今天是情色片剧场,我是为了艺术献身。 皇后:所以为什么有反腐剧情? 梁国舅:反腐?今天这边没有我的通告啊。 第104章 启祥宫 苏铭玥回到永明宫的时候, 梁冠璟也刚刚回来, 皇后娘娘的脸黑如锅底, 进屋就摔东西了。 苏铭玥问了怜香惜玉,才知道太子前阵子打死了一个小太监,缘由只是那小太监没照顾好他的小狗, 害得小狗跑丢了。本来打死就打死了,他没一下子打死,而是把小太监的十根手指一一剁了细细折磨了一番, 打死人只为灭口,怕这小太监到皇后娘娘处告状。过两天狗倒是找回来了,但是人死不能复生。 梁冠璟先还不知道,只以为小太监调去别处了, 偏偏她记性特别好, 知道这小太监的名字模样,便问那小太监因何离开,去了何处。彼时皇帝已经先行离去,太子和下面的人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这便穿帮了,梁冠璟大怒,拿鞭子将太子按倒了, 屁股抽成个血葫芦。 东宫的太监怕闹出人命, 跑去找皇帝求情,皇帝在东苑已经歇下, 说是慈母多败儿,皇后没做错。 梁冠璟遣散了东宫的所有太监宫女, 只留一个门监看着,此时太子正被禁足,闭门思过。 太子的十岁生辰就是这么过的。 苏铭玥得了消息,准备去东宫瞧瞧。 梁冠璟喝道:“不许去!死不了的。” 苏铭玥道:“东宫没个年长的人不行,只是一帮宫女太监照顾太子的饮食起居总是不对的。虽然他白天要去南书房,晚上回了东宫成日里对着年纪大不了几岁的宫女太监,逗狗玩猫的,总要出事。” 梁冠璟道:“我一早说了让他直接搬去南书房住,司礼监非要跟我扯什么礼制。” 苏铭玥道:“礼制说皇后不能与太子同居东宫,可也没说别的妃子不能去,要不让宁妃过去照顾太子,你看如何?” “宁妃性子太柔,镇不住他。”梁冠璟摇头。 苏铭玥道:“那这后宫里,还有谁适合?淑妃那里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再让她带着太子肯定不行,而且她也是个软性子。” 两个人思来想去,后宫之内,竟是无人能镇得住太子了,除了亲娘梁冠璟。 苏铭玥道:“太子年幼,按理可以养在皇后身边的,让他过阵子再居东宫吧。” 梁冠璟道:“咱们这里有允浓了,你放心太子跟允浓玩到一处吗?” 苏铭玥想到那十根鲜血淋淋的手指,摇摇头。 “康妃白玲珑呢?”梁冠璟又想到一个人。 “康妃性子本就孤僻,她适合当这个养母吗?” 梁冠璟道:“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难道竟找不出一个人了?” 苏铭玥道:“要不这样,你从梁府把姚妈妈带过来,她当过你的rǔ母,知根知底的,对太子也能尽心竭力。再把康妃安排到东宫去,平日里她那些丹青笔墨奇门遁甲之类的,也够太子研究的,小孩子jīng力旺盛,这些新奇玩意儿占了他的心思,他便不去动坏心思了。” 梁冠璟也没有别的办法,第二日她和苏铭玥一起到启祥宫拜会康妃白玲珑,还送去了一份厚礼。 道明了来意,白玲珑略微吃惊,“皇后看妾身适合当娘吗?” 梁冠璟叹气,“总比我适合一些。我也没旁的法子了,出了事我只会一顿板子,虽然说棍棒底下出孝子,然而太子在民间这么多年,与我并不亲厚。上次我让青钰离开詹事府去大理寺当差,他恨毒了我,我打他板子,他只会更恨我。大概我与太子命里相克,无法好好共处。” 康妃道:“皇后对妾身多方照拂,但凡启祥宫要什么总是有求必应,那妾身便尽力而为了。不过……”说罢她起身进入内室,不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一个匣子打开,“这是新到不久的两把火铳,本来妾身自己带在身边把玩,终究是个杀人的武器,不便带去东宫,不如赠与皇后与韩国夫人,算是今日答礼。” 苏铭玥还是第一次见火铳,十分好奇。 康妃道:“太-祖皇帝打江山的时候,这个火铳也发挥过不少的作用,但是装填火药十分麻烦,而且容易炸膛伤人,she程还没弓箭远,因此很多士兵宁肯用刀剑。我喜欢这东西,拿过来改良了好几次,这两把火铳只要不是填了火药放在火里烤,轻易不会炸膛。she程与弓箭相当,只是装填火药还没法子,得再想想怎么改进。” 苏铭玥道:“康妃娘娘真是妙人,比起那些珠钗玉器时新衣裳,倒是这火铳最得我心。” 康妃也笑了,眼中神采奕奕,“鲜花赠美人没什么稀罕的,凶器赠美人,才当真绝妙。男人孔武有力是没错,关公耍大刀虎虎生威,那是他那个年代没有火铳这玩意。有了这个,任你有千钧之力,只要美人的指尖轻轻一拨。”说罢她演示了一下,将火铳举起,闭起一眼瞄了准星,“砰”地一声巨响之后,窗边多宝阁上的一个瓶子立刻炸得四分五裂。 苏铭玥吓得跳了一跳,连梁冠璟都下意识地去捂耳朵。 康妃又演示怎么装填火药,三个人一起将那火铳研究了一番。 “听皇后之言,太子杀气很重,所以但凡危险的东西暂时都留在启祥宫了,妾身平日里也不会给他赏玩这些,还请放心。”康妃说罢,又命太监把一个大箱子抬过来,“这里是黑火!药和通条,你们拿回去可以用到。” 梁冠璟一时技痒,举起另一支没有开过枪的火铳对准多宝格内另外的瓶子瞄准。 苏铭玥赶紧捂住了耳朵,一声巨响之后,子弹she中了旁边的大花瓶,多宝格上的小瓶子纹丝不动。 “多多练习就好。”康妃道。 梁冠璟点头,“这个东西的确好,改良后的图纸你应该jiāo给皇上,让军械库多造一些火铳,这宫里不方便带男性侍卫,但是有了火铳可以组一支女兵。” 苏铭玥道:“你想gān什么?” 梁冠璟道:“皇上有御前侍卫大内高手,皇后就不能养点私兵吗?” 苏铭玥瞪她,“什么养私兵?应该说,御前侍卫大内高手都是男人,进出后宫不便,但是即要保护皇上的安威,又要顾及后宫妃嫔的名节,所以御前侍卫里最好组一支女兵,方便出入禁宫,保护皇上。”说罢一挑眉毛。 梁冠璟笑:“那就依韩国夫人的意思去办。” 苏铭玥突然想起来什么,“我们来这里可不是讨论这个的,不是要商量康妃如何去东宫照顾太子起居吗?” 康妃道:“先说好了,妾身可不是去东宫照顾太子起居的,带他这个小学徒,不过让他长点本事,虽然都是雕虫小技,他日亲政,多懂一些总是好的。” 梁冠璟连连称是,注意力早集中在那两把火铳上,她让康妃示范如何装填火!药,一边又道:“我以前也试过火铳,我三哥手里就有几支,但是太容易炸膛了,she得也不远,威力有限,装填火!药特别麻烦,还是弓箭用着趁手。然而光是练习开弓she箭,就花了我不少jīng力,而且三天不练准头就不行了。”梁冠璟摸着火铳,又再次确认,“真不会炸膛吧?” 康妃装填火药,提醒注意的事项,“如此便不会炸膛,不过我也不能有十成的把握。” 梁冠璟脸色一变,把苏铭玥拿在手上的火铳灵巧地抢了过来。 苏铭玥怒道:“你只顾自己玩吗?” “炸膛了,你那标致的小脸蛋就完了,还是让我先玩一阵子。” 苏铭玥欲夺回来,一夺不成,二夺还是不成,她沉下脸道:“算了算了,不玩了。拿回去压箱底吧。” 康妃道:“千万别让孩子摸了,走火了不是闹着玩的。” 梁冠璟点头:“不玩的时候会锁起来,小心保管钥匙的。” “砰”地又是一声巨响,这次苏铭玥已经可以做到不捂耳朵,只是全身震了震。梁冠璟终于击中目标,她十分兴奋,对苏铭玥道:“回去想想,这支女兵叫什么名字好听?” 康妃道:“不用想,太-祖皇帝的时候管火铳队伍叫‘神机营’,我觉得很好听,也很威风。” 梁冠璟点头,“神机营的名头的确好,咱们回去把这件事办起来。” 苏铭玥道:“若是真有这支神机营,我要捞个指挥使当当。” 梁冠璟玩得停不下来,她学康妃的样子装填火!药,又让康妃指导她手法,苏铭玥不打算跟她抢,来日方长,她俩再形影不离也有落单的时候,她总能玩到。 “装填火药也很简单,没那么jīng细,比绣花可容易多了。”苏铭玥在她俩身后评价。 梁冠璟瞄她一眼,“嘲笑我不会绣花吗?” 两人带了两把火铳和一箱子黑火药回到永明宫,允浓走过来要跟着玩,吓得苏铭玥赶紧把火铳收了起来。虽然她怕炸膛毁了自己的小脸蛋,可还是忍不住要把玩那火铳,但是火铳若伤了孩子,真不是闹着玩的。 梁冠璟把允浓抱出去外面院子玩,苏铭玥准备收拾收拾等一会儿去御书房,顺便把火铳也带过去,那边总没有孩子出入,火铳放在书房抽屉里比放在永明宫安全。 没等她洗过手上的黑-火!药,外面太监来报,说是建章宫荣国夫人来了。 苏铭玥想起来前些天深夜去建章宫看到的一幕,见荣国夫人才来,不知道是昏睡了这好几日,还是臊的,没好意思马上来。 火!药原来是不能显示的,懒得捉虫,看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句话番外 康妃:我后面还有重要剧情,大家不要错过哟。 火铳:我后面是主要剧情,麻烦给一个C位。 第105章 谢礼 荣国夫人坐定的时候, 苏铭玥刚刚洗gān净了手, 两人坐了一起喝茶闲聊。 荣国夫人道:“前两日铭玥妹妹到建章宫来, 听太监说是你叫人把我扶上chuáng,盖上被子的,免了我受风寒之苦。” 她说得稀松平常, 脸上毫无害臊的样子,苏铭玥尴尬地笑着喝茶,替她不好意思。 “我特意带了礼物过来酬谢。”说罢叫人把一口小箱子搬进来, 箱子封着,还带一把小锁,荣国夫人将钥匙jiāo给苏铭玥,搞得苏铭玥一头雾水, 想开箱子验看吧, 人家说了是礼物,哪有当着客人拆看礼物的,是以她微笑地接过钥匙收好,又连声道谢。 “客气了,只不知道荣国夫人送了什么礼物过来?” “我叫你铭玥妹子,你叫我荣国夫人, 想来是不愿与我姐妹相称。”荣国夫人浅浅一笑, “也不怪你,这宫里, 只有你和皇后知道我是什么出身,红菱采莲也是知道的, 你管束下人有方,这满宫里竟无旁人说闲话嚼舌根的。换个别人,早拿这个当把柄要挟我,让我下不来台了。” 苏铭玥道:“皇上知道你的出身,他都不说什么,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皇上很久没来我建章宫了,外面都在说我已经失宠了。”她打量四周,“皇后娘娘呢?” “我藏起来了。”苏铭玥笑眯眯地说道。 荣国夫人一愣,“她都同你说了?” 苏铭玥道:“你觉得她会跟我说什么?” 荣国夫人笑:“那我怎么能知道?” 苏铭玥道:“她什么都跟我说了,我跟她,没什么互相隐瞒的。” 荣国夫人盯着她的眼睛看,悠悠道:“哦,你这是炫耀呢?” “是警告。”苏铭玥说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 荣国夫人依然盯着她,仿佛在读她心里想的东西,好半天,她缓缓道:“我觉得……她大概没有跟你和盘托出。” 苏铭玥不动声色,认定了这是挑破离间,“除了送礼答谢,你还有什么事吗?” 荣国夫人轻轻抬起手来,想要抚摸苏铭玥的脸,苏铭玥扭头避开了,不悦道:“你gān什么?” “你这么美,自然是让人一见倾心。”荣国夫人一脸诚恳。 苏铭玥觉得这话就很轻浮了,“你当知道我和皇后相好着,你就不要来骚扰她或者撩拨我了。” “你们两个相好,便不能容下第三个人了吗?”荣国夫人依然死性不改。 苏铭玥道:“自古都是两情相悦,没听过三情相悦的。” 荣国夫人点点头,“我自小到大,便不懂什么叫两情相悦,现在似乎有点领略了。” 苏铭玥道:“那一夜你神智不清,唤我阿娘,你还记得你阿娘吗?” 荣国夫人一脸茫然,“早不记得了,我家遭逢变故的时候,我还很小,现在回想过去,阿娘的脸都模糊了。那一年太-祖皇帝的队伍打到陇西,我爹也接待过军队,尽心竭力。可是后来改朝换代,圣旨上说我爹通敌叛国,爹爹和所有十岁以上的男丁都被杀头,家里没有十岁以下的男丁,不然我可能在宫里遇到一个当太监的兄弟。我跟姐姐们被没入教坊司,我太小了,我娘去求了那刺字的行刑官,才免了我面上刻字。我大姐不堪受rǔ上吊了,我娘,我二姐三姐倒是忍了下来。我十三岁那年,老鸨子就要我接客,若是不肯就要给我面上刺字,免我跑了。我阿娘和两个姐姐便带着我逃了出来。” “这些你都跟我说过。”苏铭玥打断她。 荣国夫人喝了一口茶,“不,后面的,我没全说。” “我并非马上遇到了木大官人的,我们逃出来以后,我阿娘说要带我们去草原找她的爹爹,也就是我们的姥爷。那时候边关流寇马匪众多,我们很幸运,竟然真的找到了我们的姥爷。他是瓦剌人,我们的舅舅,我们的叔叔,都是瓦剌人。可我们的父亲是汉人!这便不对了,最大的幸运变成了最大的不幸,我们的姥爷让他的儿子们杀死了自己的妹妹,我们三姐妹被关起来,跟牛羊关在一起。瓦剌当时在和鞑靼人开战,也可能犯了我朝边境,不是记不清,是太乱了,分不清。瓦剌人吃了败仗,我们的叔叔和舅舅,将我们和牛羊一起当成礼物,送给更西边的鞑靼人。他们的队伍在草原上跑来跑去,没有东西吃,便抓汉人女子当粮食充饥。他们赶着上千个汉人女子的队伍,称我们为两脚羊。”说到这里,她回头看着苏铭玥。 苏铭玥一脸惊恐,面色大变。 “我的两个姐姐面上刺字,不好看了,但是可以吃。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更幸运,我长得好看,他们舍不得杀了我吃掉。当时已经入秋了,我被单独关在一个笼子里,只能一天到晚坐着或者趴着,直不起腰,我没有衣服穿,每天担惊受怕,怕有人把我拖出去宰了吃。但是只要那天有男人压在我身上,我就知道今晚不会被吃掉了。”荣国夫人说起这些的时候,异常平静,她说的是自己的故事,并非别人的故事,是以仿佛一个已死之人在诉说生前。 “你大概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喜欢当窑姐儿,我就喜欢,真的,我喜欢男人压在我身上的感觉。那时候天已经很冷了,我赤身露体被关在笼子里,冻得没有知觉。但是男人温暖的身体盖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很舒服,后来只要是接客的时候,我就能回忆起那时候,男人的身体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很暖和。那一年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几岁。早知道就不逃了,呵呵……”她笑着,眼泪却缓缓滴下来。 苏铭玥垂下眼帘,她发现自己也跟着落泪了。 “后来木大官人用粮食换回了几百个汉人女子,他带着这些人回扬州开jì院。有不愿意的,他发了盘缠送人家走,很多人走了又回来,无一技傍身能去哪里活命呢?他带我回扬州,教我读书认字,学琴棋书画,他说我特别聪明,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他是个瞎子,教书先生说的那些我不懂的,他都能解答,他通读四书五经,那时候我们在闺阁里讲论语,讲诗经,你不知道我多爱他。可是……他竟然不近女色!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竟有男子是不近女色的。不过那便更好了,我更加爱他了。”说到这里,她眼神中充满柔情。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若是我命好,是不是就能变成你了?我爹爹也是姑苏人士,说起来真奇怪,有蒙古男子娶了汉人女子的,那些瓦剌人不会杀。而蒙古女子嫁给汉人男子,他们就要杀尽全家,yín其妻女。原来男女有别是这个样子的,女人是男人的物件,只看男人是什么身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铭玥道:“你现在是皇上的宠妃,身居后宫之中,但是现在这天下女人有机会掌权了,你不想改变这世道吗?” 荣国夫人茫然地看着她。 “快别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了,想想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至于永远这么醉生梦死下去。你觉得我比你命好,可是现在我们都在后宫里,旁人看来你比我得宠多了,也许大家更羡慕你。” 荣国夫人摇头,“皇上不会再到我建章宫来了。” “发生了什么?”苏铭玥问道,“或许你还能赢回皇上的心。” “我gān嘛要赢回他的心?”荣国夫人一脸的莫名奇妙,“我对他毫无兴趣。” 苏铭玥gān咳了几声,“那你也不能动了皇后的心思啊。” “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决定放弃木大官人吗?” 苏铭玥问道:“多长时间。” “一眨眼的功夫。” “啊?” 荣国夫人笑了,“因为一眨眼的功夫,我的心便被梁冠璟三个字填满了。” 苏铭玥低头,她自己何尝不是呢? “那你是摆明了要和我抢了?” 荣国夫人叹气,“我知道我抢不过你,而且你很小气,一根头发丝都不肯分给我。” 苏铭玥被她说得笑了,“所以呢?” “所以我大概也没有办法了。”她理了理自己的发丝和衣衫,仿佛要起身的意思,“对了,那天晚上,你为什么给我盖被子?” 苏铭玥道:“我见你那个样子,总不能就让你着凉了。” 荣国夫人愕然地看着她,仿佛看一个怪物,半晌她突然说道:“还是要谢谢你,这份礼物希望你收下。我猜你们两个很需要,也不能总是在一起只是磨豆腐吧?”说罢她起身,又凑到苏铭玥耳边,“这里面的东西是全新的,我没有用过,放心。” 苏铭玥不明所以,等她走出门了,她掏出钥匙打开那个箱子,只见一排,从大到小码得整整齐齐的,都是晶莹白润的——玉势! 吓得苏铭玥赶紧合上了箱子,她摸着自己的脸,感觉到火都烧到脸颊上了,偏巧梁冠璟抱着允浓进来了,“她走了?” “走了。”苏铭玥惊魂甫定。 “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我劝你别看。”苏铭玥捂脸。 她这么说,梁冠璟更要看了,把允浓jiāo给身旁的怜香,她打开盒子。 从左扫到右,用手指轻轻划过,梁冠璟冷哼一声,“留下吧。” “啊?” “你越是惊慌失措,她越是得意,下回她问起,你就说很好使,我喜欢得很,笑纳了,多谢她用心良苦。” 苏铭玥先是瞪她,随即倒在贵妃榻里笑得直不起腰。“你不会真的想试试吧?” “笑话,我不会自己去寻来吗?还用她费心?我没出阁的时候郑国公主就送过我一套了,比她这套还多了几个花样。你啊,真是少见多怪。” 苏铭玥这下子彻底捂住了脸,推开她跑里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句话番外 韩允浓:我的预告片播太早了,什么时候才能当皇帝啊?剧情太拖沓了。 荣国夫人:要求加戏份,内容为三人行必有我师! 第106章 神机营 梁冠璟和苏铭玥对组建神机营的事情很上心, 为了筹措经费, 招募女兵, 很费了一点儿劲。 梁冠璟道:“我当年也是建过一支女兵队伍的,多是收编行军途中遇到的孤女,女人力气小, 上阵杀敌毕竟吃亏,但是女人心细,外貌柔弱善于伪装, 耐力好,身子轻,骑马可日夜奔驰,是以这支队伍多做暗哨, 密探, 往来信使,或者在军中记记账册之类的文职。如今这支队伍多半与军户结亲嫁人生子,留在我身边的大概也就是怜香惜玉了。” 惜玉道:“娘娘有所不知,当年红旗营的指挥使秦飞扬虽然嫁人了,但是她的夫君是鄱阳湖水师提督,听说秦飞扬一直留在军中训练水师, 如今是水师教头。” 梁冠璟点头:“然而她在江西, 让她抛夫弃子到京城来帮我组建神机营总是不妥。” 苏铭玥道:“怜香惜玉不是现成的教头吗,我来当神机营指挥使, 如何?” 怜香惊笑:“你?” 苏铭玥道:“看不起我还是怎么的,现在调兵遣将的许多都是文官, 又不用亲下战场杀敌,神机营若是比试谁准头好,填火药迅速,这些日子我闲时就在操练,咱俩若是比试,我未必在你之下。” 梁冠璟指着怜香道:“她口气不小,要不你俩现在就比试比试?” 惜玉道:“永明宫里人来人往,刀剑尚且无眼,何况火铳?” 梁冠璟点头称是,便提议大家带了火铳到北郊马场去比试,她也顺道去看看那边现在怎么样了。上次白淳飞参了皇后一本,工部右侍郎彻查以后果然抓出了中饱私囊的监工头目,人是锒铛入狱了,钱却追不回来,梁冠璟一时也筹不出更多钱来,马场如今只围了地,建了没有装饰好的空屋子,若是想骑马之后休憩洗浴那是断断不能了,连马厩都无,只能找树桩将马随地栓了。 “这里修筑一道泥石屏障,便可做靶场了,以防火铳威力太大,流弹伤人。”梁冠璟用马鞭一指,“这个花不了多少钱。” 苏铭玥道:“神机营在这里练兵也不是不行,空屋子略微收拾一下即可,都是女人,心灵手巧,家什搬进来很快能焕然一新。” 梁冠璟对怜香道:“办法都是想出来的,你和惜玉一起留在这里,把这事办好了,随时跟我汇报进度。” “是!” “现在兵去哪里招?”苏铭玥问道。 梁冠璟道:“这个简单,京城内外张榜招兵,凡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者,即日起往午门外菜市口通报姓名,记录在册,遴选后收编入神机营预备营,可领取年俸。选拔其中能者入神机营正规营,日夜练兵,不可懈怠,不出半年,便能见成效。” 苏铭玥道:“京城有这么多孤儿寡母吗?” 梁冠璟道:“只要年俸高,不是孤儿寡母也会抢着来的。” 怜香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妇。” 苏铭玥又道:“若是家中夫君婆母不允许呢?” 怜香道:“养得起老婆就养,养不起还不放吗?夫人多虑了,怕是还有男子要推自家娘子出门去讨生活贴补家用。” 苏铭玥道:“自古女人抛头露面,出头冒尖,都要被人尖酸刻薄,神机营的女兵恐怕也免不了。” 怜香道:“提了火铳招摇过市,威风凛凛,你看届时有几个人尖酸刻薄?便是尖酸刻薄又如何,根本无需理会。” 苏铭玥想想也是,“火铳的管制也是必要的,万一哪个火爆娘子提了火铳回家杀夫,影响忒坏,神机营要被人说闲话的。” 梁冠璟叹了口气,“当年我二哥手底下有个人,专爱打老婆,打死打伤的妻妾成群,他战功赫赫,竟也无人吱声。男人杀妻容易,女人杀夫……” 苏铭玥叹气,大家沉默了一阵,沿着马场绕了一圈。 苏铭玥道:“这事需得写成奏疏上报朝廷,开支用度也得国库里拨过来,神机营初建,人选宜少而jīng。就怕内阁里有人要啰嗦,不一定能办成。” 梁冠璟道:“三五百人的队伍总是能拉起来的。” 苏铭玥点头:“那便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去办了。” 一行人又去瓮山泊行宫查看,皇帝入新京以前,梁冠璟和苏铭玥等人一直是住在这里的,本来在前朝宫殿的东侧,梁冠璟准备另起楼宇,给两人专门建个消闲之处,如今只打了地基,钱筹不出来也只能算了。 “回去让皇上下一道诏书,改瓮山泊为明月湖,就这么办了,这点便利还是可行的。”梁冠璟拉了苏铭玥的手,略觉遗憾地在行宫的高楼上眺望。 怜香道:“国库里真没银子了?” 梁冠璟道:“建新京,迁国都,都是大把大把的钱,国库里真没多少银子了。户部天天跟皇上哭穷,从南京哭到北京了。有一次皇上跟我戏言,说后宫三千佳丽,就属皇后和韩国夫人最会花钱,把国库的钱都折腾光了。” 苏铭玥怒道:“迁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咱们两个?功劳他领,黑锅皇后和我来背?” “好了好了,韩国夫人莫动怒了,时候不早,咱们还得回御书房看折子呢,走吧。”梁冠璟搂了她好一顿安慰,一行人就此打道回府。 建神机营的奏疏不能由后宫提出来,因为后宫要什么可以直接跟皇帝讨,梁冠璟不想chuī枕头风,这件事得走程序。她授意新提拔的一个吏部从七品给事中写了封不起眼的奏折呈了上来,苏铭玥批红通过,这件事就这么办下去了。 “内阁没说什么吧?”梁冠璟问。 “内阁似乎都没注意到,一个七品给事中上的奏折,人微言轻的,平时他们也不会看吧?” 梁冠璟道:“我原先最担心内阁扣下折子,都不发到御书房,还准备一发看不到折子,让人家多上几次,现在看来不用有此顾虑了。但是你发下去的批红内阁肯去办吗?” “事情也不由他们去办,只让礼部去外面贴告示,余的都是我们自己来。”苏铭玥道。 “我是说钱呢?户部肯拨银子下来吗?” 苏铭玥笑了:“你做事真细心,我审看以前太监们批阅的奏章,那手法,真不是人gān的,为了勒索财物无所不用其极,堂堂朝廷大员为了一个批红,还经常要向那些个阉人进贡,简直有rǔ斯文。进出的雪花银无数,咱们建一支三五百人的女兵队伍,花费能有多少?” 梁冠璟道:“这些女兵训练之余也得给她们找点事做,以贴补用度,你再想想办法。咱们自己花钱,总不能一直找韩成玦要,咱们自己能挣。” 苏铭玥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不日京城内外张榜招女兵,果然有很多人来报名,甚至母女俩,姐妹仨一起来的都不少。怜香惜玉负责挑选兵源,平日里训练,苏铭玥又别出心裁,让她们上午练火铳,下午绣花,美其名曰练准头,练耐性,练手指的巧劲,这些绣品的花样都由她设计,署了神机营的名号。操枪的女兵手指头都磨出老茧了,怎么能拿针绣花呢?绣出来的东西根本拿不出手,而且熟练的绣娘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何况平日里要练兵。 怜香跟苏铭玥抱怨,苏铭玥兰花指一捻,计上心头,她将绣品花样拿到江宁府绣房,又发动宫里的绣房和能gān的宫女一起绣,这些jīng品分等次拿出去集市卖了,很快成为京城少女喜爱佩戴的时新饰物,不光美观,而且威风凛凛。有模仿描样的,织品质地自不能比,一时间这些绣品价比huáng金,王公贵女们争相抢购。很快解决了神机营的银两开销,有多余的钱还将北郊女兵营房改造了一番。 那些御前带刀侍卫与神机营队伍在宫中相遇,彼此擦肩而过时,男人们一个个回头看女兵。 “左边第三个,小模样真俊俏,莫不是哪一个宫的娘娘吧?” “听说韩国夫人是神机营指挥使,哪一个是她啊?” 羽林卫都指挥使傅明晖大人铁着脸骂道:“看什么看,还看?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时逢梁冠璟三十岁生日,礼部询问宫中是否要举办祝寿典礼,韩成玦仿佛终于想起来,下了早朝特意来永明宫,顺便也问起了神机营的事:“不如哪天去北郊马场,朕也看看你们神机营练得怎么样了?” 梁冠璟道:“神机营如今也算有点样子,是该给皇上献丑的时候了。只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嫌弃,毕竟只是咱们后宫里几个姐妹闲时无聊打发日子玩玩的,跟大内侍卫们自是不能比,不过若是巡视后宫比较便利一些,皇上瞧着前后左右花团锦簇的,心情也更舒畅一些。” 韩成玦道:“皇后自谦了,你的本事朕最是清楚,若是要练兵,那必然是威武之师,攻城克敌不在话下。就选你生辰这一日,也莫说是练了给朕用的,这是朕赐给你的侍卫团,饷银也莫由织造局自己去挣了,说出去让人家笑话朕堂堂一国之君养不起老婆,这点钱国库总还拿得出来。今后神机营由皇后一人号令,无需禀报,可自由出入大内宫禁。” 梁冠璟提了裙子,离开座位郑重行礼:“谢皇上恩典。” 韩成玦道:“不用谢朕,朕知道让你屈居在后宫方寸之地,委屈你了。总要赏你点东西消遣消遣,权当是个乐子。”说罢他左右瞧瞧,“怎么不见允浓,抱过来让朕瞧瞧?” 梁冠璟便命婆子将玉平公主抱过来,韩成玦逗了一会儿孩子,又说起允漴的一些近况,说是自上次挨了一顿打,最近老实多了,南书房说他功课日有jīng进,很有样子了。至于那只狗,他已经让太监过去几棍子打死了,算是给那冤死的小太监一个抵偿,也让太子断了念想,专心功课。 说了一会儿话,韩成玦起身告辞,让梁冠璟把检阅神机营的日子就定在生辰这一天,各宫妃嫔也一起去瞧个热闹,余的下面的人去安排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句话番外 太子:我就是这样变成反社会青年的,小舅舅被亲妈bī走了,亲妈总不来就算了,一来就家bào,亲爹还打死了我的小狗。 小狗:盒饭请加jī腿,谢谢。 第107章 神机营事变 梁冠璟早起练功回来的时候, 苏铭玥刚刚起身梳洗打扮。 “你这身还是太素净了。”梁冠璟刚刚洗过的头发还湿漉漉垂在脑后, 她躺在廊下贵妃榻上晾gān头发, 怜香过来给她梳理。 苏铭玥盘起的头发上只插了一枚步摇,听梁冠璟说她太素净,她便在另一边连插一排三枚紫金芙蓉釵, “这样?” “有点意思了。” 苏铭玥道:“仿佛首饰店老板娘沿街叫卖的妆扮。” 梁冠璟喷笑:“哪个首饰店老板娘跟你这样,我保证她生意兴隆。” 梁冠璟从后面看过去,越看越觉得她美得惊心动魄, “你知道看女人美不美,最要紧在什么地方吗?” “眼睛?” 梁冠璟摇头,“我觉得是脖子尤其是后颈的地方。” 苏铭玥略略回头,广袖半遮面, 故意做了个倾国倾城的嫣然一笑, “阿源最会夸人,我哪个面朝着你,你就夸我哪个面。” 梁冠璟道:“我只是据实以告。”说罢她披散着一头半gān的青丝走过来,昨夜有奏章呈上来苏铭玥不敢擅作主张,就拿回了永明宫问梁冠璟的意思,此时朱笔还搁在妆台一边的几案上。梁冠璟拿起朱笔, 让苏铭玥坐着别动。 “gān什么?”苏铭玥乖乖地坐着不敢动, 只微笑地看那支朱笔。 “今日我是寿星公,你便是我的寿礼, 总得给你妆扮妆扮。”说罢开始在苏铭玥后颈处描画起来,“但凡宫里有庆典, 各宫妃嫔们总是挖空了心思打扮,脸上贴满花钿,又是桃花妆,又是落梅妆的,好好一张脸画得猴子屁股一样,真不晓得哪里就美了。还是我的韩国夫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过若是后颈这里能画一朵花,倒能吸引人发现你这里,免得人家只看你的脸,忽略了这更美的一处风景。” “你画了什么?” “一朵红莲花。”梁冠璟细细描完,让怜香拿过一面镜子照后面,这样苏铭玥对着梳妆镜看的时候,也能看见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是不是锦上添花?”梁冠璟等着赞美。 “这算什么妆?” 梁冠璟道:“那些飞天仙女的壁画上常见这种妆容,不妨叫飞天妆。” 苏铭玥很满意,“的确好看。阿源把头发梳起来,我也给你画一个。” 梁冠璟摇头,“我常年练功,肩膀太宽,显得脖子不好看。” “哪有?我就不爱自己削肩的样子,衣服撑不起。”见梁冠璟还是不依,她也不勉qiáng,“我瞧你锁骨这里特别好看,要不画这儿?”说着她指指。 梁冠璟低头看看,也觉得满意,随即仰头好让苏铭玥画。 “锁主长命姻缘之意,此妆便可唤作姻缘妆,祝皇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芳华永驻,千岁长流。” 苏铭玥给她画完,“你瞧瞧还满意吗?” 梁冠璟道:“我给你画莲花,你也给我画莲花?” 苏铭玥脸一沉,朱笔一丢,“是荷!” 两人梳妆完毕,又命宫女太监去各宫各院相请,妃嫔们将从东安门出,与下朝后自大明门出的皇帝汇合,然后一行人前往北郊靶场检阅队伍,主要就是看神机营练兵打靶。 红菱采莲跟在苏铭玥的轿辇两侧,前面隔着贵妃苏静贤才是帝后,此时已是七月下旬,空气中有了些微的凉意,苏铭玥用团扇摇着驱暑气,边道:“幸好皇后娘娘生在七月,要是再早一个月,今日这种盛况本宫恐怕折腾不起了。” 红菱笑道:“玉平公主也算和皇后娘娘有缘,生日前后挨着。今日怎么不把公主带出来玩玩?咱们走的时候她在哭鼻子呢。” 苏铭玥道:“她才三岁,什么都不懂,就别折腾了。上百发火铳齐发,怕是要吓哭她了。” 红菱道:“那可未必,公主胆色过人,那一日皇后娘娘不知因何佯装训斥公主,哪里晓得公主学着皇后的样子,凶得更厉害。” 苏铭玥皱眉,“她让你们几个纵得无法无天了。” 采莲笑道:“皇上有这许多皇子,公主却只得这么一个,你还别说,玉平公主是掌上明珠,就没见皇上对其他的皇子们有过好脸色的。” 苏铭玥道:“那是皇上对皇子们寄予厚望,希望他们将来有出息,是以成日里不假辞色,至于公主,横竖觉得她将来没什么大出息,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自然想怎么宠便怎么宠,图个乐呵就是。” 红菱采莲又来劝解几句,苏铭玥正要争辩,回头突然看见跟在后面的荣国夫人坐在凉轿里盯着自己的后颈,脸色十分难看。 她约摸是猜到这飞天妆是皇后娘娘的手笔,有些嫉妒吧。去年腊月里,荣国夫人来找她,说要共排一支舞曲,以在元宵之时展示给帝后,被她拒绝了。后来是荣国夫人和侍女落英一起跳的,虽然得了皇上的赞美和赏赐,但是她很遗憾地说若是韩国夫人肯配合一同演示,这支舞才真正完美无缺。当时梁冠璟打了个哈哈帮着圆了过去,更招得她妒火中烧,韩成玦约摸觉得自己冷落这位美人太久,果然过两天就到建章宫去走动了。 感觉到脑后she来的那一把把小刀子,苏铭玥觉得无奈,要么过几日主动示好,跟她合排一支舞曲?可惜唱歌跳舞不是自己的长项。 树梢上停了一群乌鸦,静静地看着这支队伍,这让苏铭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哪里不好她说不上来,总之就是——不好。 绿茵场上,神机营已经严阵以待。 检阅队伍的台子是临时搭建的,但也不失华丽,皇帝居中,皇后居右,贵妃苏静贤居左,韩国夫人荣国夫人居次右,其他妃嫔居次左,魏向晚早已离席,在台子前探头张望,她如今也已经二十出头,心性却依然天真烂漫,也算难得。 神机营五百人分五排演示,由怜香和惜玉分列两侧指挥,这种阵法还是苏铭玥翻遍太-祖实录看到一位安南守将所创的,因为装填火药麻烦,需要时间,因此第一批火铳百发齐响后,队伍就从两翼散开,退到最后重新排队,此时第二排,第三排跟上,这样前排队伍在发she,后排队伍有时间从容不迫装填火药,可以及时补缺以免露出攻击的破绽。 随着前面三排火铳she击完毕,靶场上挂的酒坛不断应声炸裂跌碎,台子上的妃嫔们一个个捂起了耳朵,苏铭玥捂着耳朵看看,眼角余光扫到荣国夫人沉着一张脸,她都不怕那火铳的巨响,面色如常,连耳朵都不捂。 突然间队伍中有一名女兵抬起枪,向左转过身来,本来队伍立西面东,看台坐北朝南,如此一来那火铳便正对了看台。所有人都看到了,左右御前侍卫更是大惊失色,还未及反应,只听得“砰”一声孤响,子弹呼啸着朝看台而来。 “有刺客!”有人大呼,是太监尖细的嗓门。 苏铭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是梁冠璟将她扑倒了,连带的桌椅和茶盏都稀里哗啦打翻一片。御前侍卫们扑向了皇帝,三五个壮汉一齐用身体护驾。 台子下怜香惜玉已经扑倒那名女兵,而队伍中有些女兵还没反应过来,对着前面靶子还在she击,有些已经吓得呆若木jī,混乱的几声炸响中,怜香格开其中一名女兵的火铳,在惊恐中她的准头对准了同伴。 有妃嫔惊声尖叫,台上台下一片混乱。 御前侍卫们小心地挪开身体,查看韩成玦是否龙体安康,梁冠璟回头,发现苏贵妃压在皇帝身上,肩上炸开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她低头看看,她和苏铭玥毫发无伤,但是她知道这下麻烦大了。 阵中刺杀皇帝的那名女兵已经咬破口中一早藏好的毒药,她两只眼睛空dòng得看着天空,如今已是死无对证。 这是洪熙九年七月十二日一次严重的刺杀事件,牵连之众,范围之广,始料未及。当夜羽林卫自永明宫承香殿搜出龙袍玉玺等物,还有火铳十箱共计五百件,黑火药十箱,刀枪剑戟无数,事发第二日文武百官上书三十八道,历数梁后罪状,包括刺杀天子、谋逆造反、豢养私兵、贪赃枉法、私授官职、gān预朝政、不敬天地、不畏神明、无夫无君,目无纲常,还有一条——秽乱后宫。 皇后梁冠璟下狱,韩国夫人苏铭玥下狱,康妃白玲珑下狱,荣国夫人禁足建章宫。 梁府闭门抄家,定北一等公爵梁运城,年届七十有二,皇帝念其有功,而且实在年纪大了,免了流放之苦,飙夺爵位,贬为庶人。 大理寺主簿梁青钰更绝,听到风声收拾细软,弃官跑了。 迁都时因他人迟到而趁乱占官领职的,清查下来共计大大小小两百多名官员,牵涉六部各级,一夕之间几乎全部贬官,回南六部报到领闲职重新考核待用。 此案史称神机营事变,在梁冠璟称帝之后,大理寺卿曾经试试探探问是否需要修改卷宗,梁冠璟的回答是一字不改。后世的学者在研究这桩奇案时对于女帝是否说过这句话,是否改动过史书存在很大争议。坚持改动的学派称:鉴于梁冠璟后来的确称帝了,是以她当初的确有谋反之意,只不过洪熙帝做事太急,没有证据捏造了证据,诸如龙袍和藏匿在永明宫的兵器,应该不属于梁冠璟。她当时是皇后,膝下两名嫡子,东宫即位,她想掌权易如反掌,何必如此操之过急?但是帝后不和已久,她将荣国夫人带入宫中魅惑君王,服用五石散毒害丈夫是不争的事实,荣国夫人一失宠,她等不下去,便准备由神机营下手。洪熙帝当时一定是掌握了她谋反的其他证据,只是不方便昭告天下,这才想了龙袍和兵器这个办法,换一种形式废后。而且终因顾念夫妻之情,加上怕后世骂他忘恩负义,所以没有最后把事情做绝,导致梁冠璟有了翻盘的机会。 另一派学者则坚持神机营事变整个就是栽赃陷害,不过是洪熙帝杀母立子的手段,当时梁冠璟的威望已经超过唐时三十岁的武瞾,她正值年富力壮,而洪熙帝已经病入膏肓,这才bī急了做出这个局。她当时没有称帝的野心,其佐证就是后来皇帝大行,她彻底还政太子,避居南宫多年,而并非像武瞾一直把持朝政,不肯放权新帝。 不管怎么说,史官记载的并非真相,而真相只有当事者自己清楚。 大理寺的卷宗里,有韩国夫人长达上万字的供书,史书记载“供认不讳”。 关于这一点,韩国夫人后来评价时,简直气急败坏,“意欲屈打成招,然施尽酷刑而不得,乃不问不签不书名而押之,卑鄙无耻,目无法度。” 不问不签不书名而押之,是说屈打成招的目的未达成,等人昏迷了没有审问,没有签字,甚至未能亲笔在供词上写自己的名字,只是盖了个手印就算认罪了。 韩国夫人饱读诗书,对于自己的一笔字也颇有自信,而在供词上连个名字都不能写这种bī人认罪的方式,她是极度不满的。她也不能翻案,因为最后三司会审都免了,是皇帝直接断案,直接判案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句话番外 韩允浓:本剧组使用的是农历,所以掐指一算,狮子座是天生的王者啊!皇后和本公主都是狮子座。 韩成玦:蝎子座就当不了好皇帝吗? 第108章 杀母立子 “爱妃!静贤!”韩成玦搂着贵妃慌乱不已, “来人, 快来人, 宣太医。” 傅明晖在他身后提醒道:“皇上,北郊离太医院十几里地,太医赶过来时贵妃怕是不成了。” 正说着神机营配备的军医过来了, 但是她穿了特制的锦衣官服,被御前侍卫们挡住了。 傅明晖道:“老葛,你那里有金疮药, 快拿过来。” 葛中梁赶紧从怀里掏出金疮药,然而苏静贤肩头血流入住,伤口却隐在dòng穿两头的衣服下面,韩成玦见了来撕, 那衣服料子质地轻薄却十分坚固, 一撕二撕试了几次竟然不曾撕开。 傅明晖看不下去,上前道:“皇上,让小的来。” “娘娘,得罪了。”傅明晖稍一使力,“喀拉”一声衣帛尽裂,苏静贤肩头的伤口露出来, 那钢珠she来时破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里面连皮带肉向外翻开,仿佛一张血盆大口, 有胆小的妃嫔都捂住了眼睛不敢看。葛中梁跟撒面粉似的把金疮药悉数撒在伤口上,傅明晖跟宫女秋水要了手绢把伤口外翻的皮肉往内压实, 阻止出血,然而鲜血依然渗出,迅速染透手绢和外面的衣服。 “皇上你来按住伤口。”说罢他退开,吩咐手下去办事,这个快马加鞭去太医院带太医过来,那个备好马车赶紧送贵妃回宫,两头一起赶路,能在半路相遇尽早缝合伤口料理贵妃的伤势。 梁冠璟道:“皇上放心,贵妃只是皮外伤,不会有性命之忧。” 韩成玦怒道:“没看见这血流如注的样子?你能保证她无性命之忧?” 梁冠璟噎住。 韩成玦瞪着她,一脸失望,“贵妃用柔弱之躯护驾,你是皇后,你刚刚在gān什么?” 梁冠璟刚刚第一时间扑向了苏铭玥。 韩成玦抱起苏静贤,下台阶的时候差点打跌,御前侍卫们齐声惊呼:“皇上小心!”总算七手八脚连皇上带贵妃一起接住了。 苏铭玥很想和梁冠璟坐一个轿子,然而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她知道大事不妙了,神机营里每一个人的出身来历她分明查得清清楚楚,刚刚的刺客她清楚她的底细,除了沉默寡言一些,对今上无冤无仇,究竟怎么回事? 车辇一路跟着圣驾回宫,进了永明宫的时候,宫里宫外已经得了消息,一个个人心惶惶的。梁冠璟和苏铭玥等人便坐在延嘉殿等候乾清宫那边的消息,怜香跑进来道:“赵怀瑾带着一大帮御前侍卫来咱们永明宫了,他们怎么不留守乾清宫?” 梁冠璟道:“神机营是咱们一手建起来的,出了刺客,本宫责无旁贷。” 苏铭玥道:“这是冲着咱们来的,为什么?” 梁冠璟道:“为什么?栽赃陷害,就这么简单。” 然而为什么栽赃陷害呢?苏铭玥看见韩允浓刚刚睡完午觉,揉着眼睛出来找娘,她一想就想明白了。 “杀母立子!”苏铭玥道。 怜香道:“皇后前些日子为个小太监狠抽了太子一顿,皇上心疼了?” 梁冠璟冷笑:“他说他让人去打死了太子心爱的那条小狗,恐怕这种事都要赖我头上,这下本宫又多欠太子一条狗命。” 正说着,傅明晖突然未经通传就闯进延嘉殿,他手一抬,举着一片布帛喝道:“上谕,梁冠璟听命!” 梁冠璟和苏铭玥等人只好齐齐跪下,一宫之人屏息低头,听候发落。 “神机营刺杀天子,皇后责无旁贷。钦命,关闭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搜!”他不是太监,又武功高qiáng,说话中气十足,震得一gān宫女太监吓得直抖。 没一会儿从梁冠璟日常练功的承香殿拖出来大大小小几十个箱子,梁冠璟一见这些陌生的箱子就变了脸色。 “这不是我宫中之物!”梁冠璟喝道。 傅明晖毫不理会,命手下用刀挑开箱子,里面赫然是龙袍玉玺等物,加上后面的火铳,黑火药,刀枪剑戟。 赵怀瑾在一旁记录账册的时候,梁冠璟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皇后娘娘是预备皇上一没了,就龙袍加身,登基为帝?可惜这身行头用不上了啊!”他吃过梁冠璟的亏,在同僚面前很被奚落了一番,因而此时说话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行了,你少说两句!”傅明晖喝道,“都记下没有?” “记下了。”赵怀瑾合上账册,呈给傅明晖过目。 “都带走。”傅明晖道。 为防串供,梁冠璟、苏铭玥还有怜香惜玉等人,她们几个是被分开关押的。 梁冠璟对掖庭昭狱已经不陌生了,只是上一次她只被关了一晚上就放出来了,那时候打了皇帝两个巴掌,她满不在乎,事情自己做下的,她也敢认。 这一次是刺杀天子,谋逆造反,回到永明宫,羽林卫封锁宫门查抄各殿的时候,她就知道不妙了,开箱而现的龙袍更印证了她的担忧。 她当时妇人之仁,没有杀韩成玦,现在韩成玦终于先下手为qiáng,对她痛下杀手了。 她的确大意了,正如当年对袁氏,她的确就是大意了。 其实早在迁都以前,一切得来都太顺利了,在朝中安插亲信,进御书房批阅奏章,北郊马场和明月湖行宫筹措银两,及至建神机营,几乎不费chuī灰之力就办到了。韩成玦一直在引诱她往这条路上走,其实她早该发觉蛛丝马迹了,他冷落荣国夫人而进东苑修道,正是怀疑荣国夫人是她安插的人,他早就怀疑允清不是自己亲生的,他要保护太子和其他子女不被废黜不被屠戮,他不能让梁冠璟成为第二个武瞾,所以他要杀母立子。 她梁冠璟是朝野都有威望的一代名将,是娘家有人撑腰的皇后娘娘,他得找出理由来废后,来杀她。 除了谋逆,别无二法,兵行险招,他敢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明白了,都明白了。 还以为是荣国夫人让他成了昏君,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太高估女人的魅力了。 狱卒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对她倒是以礼相待,她的牢房挺gān净,怕有蚊子,还用艾草来熏了。 “这位兄台高姓大名?他日梁某若能重见天日,必当重酬。” 那狱卒道:“娘娘言重了,免贵姓张,张聪。娘娘若有什么想要的,但凡张某人能办到,一定去办。” 梁冠璟凄凉一笑,狱卒对她这么客气,她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了。“能否打听一下韩国夫人关在何处,可吃了什么苦头?” 不久狱卒将打听到的告诉梁冠璟,“韩国夫人先是不肯招,上谕用刑,听说后来供认不讳,不过……我的兄弟打听到,是人已经昏迷了,就给按了手印。其实她一句也没招。” 梁冠璟当即落泪,“蠢才,都跟她说了,让招什么就招什么,一律认下就好,现在白白吃了这些苦头,又有什么用呢?”说罢又问,“能否再去打听一下,她既然招了,是不是人已经放出去了。” 狱卒又去打听,回来说:“韩国夫人受不住刑,昨天夜里已经……咽了气。” 梁冠璟踉跄着后退几步,扶着墙根坐在草垛子里。这一夜整个通道里回响的都是梁冠璟凄厉的哭声。 韩成玦听说她绝食三日,终于决定提审皇后。 审讯室里没有旁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连个笔录的小吏都没来,只有韩成玦和他身后的大内侍卫营。 满满一桌子美酒佳肴散发着热气。 梁冠璟嗓音嘶哑地问:“这是来送我上路吗?” “你不问朕为什么吗?” 梁冠璟道:“没兴趣知道,你要是巴巴地来告诉我,那你就说,说完了快滚。”梁冠璟坐下,举起筷子,慢条斯理地享用她的临行酒。 韩成玦咬牙,“你这脾气,到死也改不了,是不是?” 梁冠璟道:“对不住了,就是这么个臭脾气。” 韩成玦道:“你还有两个侍女关在这儿,你要是肯招供,朕可饶她们不死。” 梁冠璟道:“你一起处置了吧,huáng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韩成玦气得直翻白眼,“那么两个儿子呢?你也不要了吗?朕答应你,可以留一个,杀一个,你选吧。” 梁冠璟咀嚼着嘴里的菜,似乎犹豫了,韩成玦见她终于松动,脸上不禁有了笑意,“怎么,考虑清楚选谁活选谁死了吗?” 梁冠璟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如都让他们陪我上路,横竖你儿子多,死了允漴允清,还有那么多,即便都杀光了以后也可以再生。虽说虎毒不食子,也都说的是母老虎,自古有君臣,无父子,杀儿子的皇帝那么多,后世骂两句你也听不见。” “不行,一定要选!你不选,才是狠心!你忍心他们小小年纪就要受死?” 梁冠璟继续吃,结果韩成玦一把扫光了桌上饭菜,“给朕选!” 这便没法吃了,“酒都还没喝呢,劳烦再上一壶,喝了酒才好上路。夫妻一场,你要我当饿死鬼吗?” “你真不选?”韩成玦问。 “你不就是怀疑允清不是你亲生的嘛,那便不用选了,你已经替我选好了。去把允清抱过来,他还小,现在立时死了他不懂,也没有痛苦,只求你让他死在娘亲的怀里。我怕你起意杀母立子,一直谨小慎微,不敢和两个孩子亲近,现在看来,一片苦心都白费了。现在只求一个皇恩浩dàng,你让他死在我怀里,可好?” 韩成玦气得chuī胡子瞪眼,想好的诱供之法一点用场都没派上。 “那就好走不送了。”说罢他起身一招手,“来人!给她毒酒和白绫,让她自行了断,朕赐你一个全尸,算是夫妻一场朕给的恩典。” 早已准备好的一杯毒酒,三丈白绫放在托盘里呈上来,梁冠璟想也不想,端起酒仰头喝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停在这里很不道德,然而我就是这么坏 第109章 天地君亲师 韩成玦气得直跺脚, “你为什么不求朕, 你留下一条命还能翻盘, 你为什么就这么死犟!” 梁冠璟抬手擦掉唇边残酒,冷笑道:“我跪下来求你,你真能放过了我?还是只想看看我跪下来哭求的模样?” 韩成玦被问得噎住。 梁冠璟深吸一口气, 怆然一笑:“如此至少走得体面一些,我已经很满意了。” 韩成玦用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梁冠璟突然面色一变, 捂着肚子急退几步,韩成玦大惊失色,抢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了?” 梁冠璟忍受着腹中剧痛, 推开他道:“你留下来不就是想看我毒发身亡的样子吗?” 韩成玦道:“怎么可能, 这酒里明明……”他向左右看看,质问大内侍卫,“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 大内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所指何意,端来毒酒和白绫的赵怀瑾则是面如土色, 嗫嚅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没有……” 梁冠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酒里没毒吗?这我倒想知道为什么了。你不会真要把我拉去菜市口砍头吧?还是要我身受剐刑, 挨足三千六百刀?韩成玦,你栽赃陷害我就罢了, 非要把事做得这么绝吗。” 韩成玦没能如愿欣赏她死到临头哭求的模样,只能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老实说,你究竟有没有起过谋反之心?” 梁冠璟骂道:“打你宠信袁氏起,我就想杀了你另立山头了,你还没做上皇帝,就敢背叛于我!” 韩成玦听了这句,心里终于舒服了,“那你滑胎流产,可是自己演的一出好戏来害她的?” 梁冠璟气得脑袋里嗡嗡直响,“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你把我当成武瞾是吗?我还当你不想我生下嫡子,以后挟持天子独揽大权。也好,不是你做的便好,不过这也不重要了。既然这酒里没毒,那你说吧,希望我怎么死?在这里悬梁自尽吗?” “想死,没那么容易,朕要昭告天下废掉你这个皇后,夫妻一场,朕下不了狠心杀母立子,那便这样办了。等你百年之后,朕自当下诏恢复你的皇后身份,让你与朕葬在一处,韩成玦绝非背信弃义的小人。” 说罢,他拂袖而去。 梁冠璟捂住肚子,长出一口气,她赌赢了,韩成玦爱面子,不敢立时杀了她,正如她对他也曾经下不去手。他毕竟是陷害自己,他还没想好要一击毙命。这一次赌,她非但保住了自己,也保住了允清,她会有翻盘的机会,她才不要当什么太后,没错,她要当第二个武瞾! 事到如今她还活着,她相信苏铭玥也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她哭完的时候已经想清楚了一切,韩成玦想知道什么想得到什么,她清清楚楚。 他还不敢杀她,很好,他们互相让了一子。 下一次,必须一击而中,一招毙命,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韩成玦这一次打算狠狠地关梁冠璟一阵子,一方面为了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另一方面,他要以梁冠璟为要挟,摆平一个人,一个他以为得到了,却发现从来没得到过的人。 苏铭玥没有被下狱,但是这比下狱更糟糕,因为她知道梁冠璟下狱了,而且韩成玦两边递话,亲自假传圣旨。 他先是告诉苏铭玥:“朕说你屈打成招了,你是没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她对你失望至极。” 然后他让傅明晖押着苏铭玥去掖庭昭狱,她被大内侍卫封了嘴,带到通道里,亲耳去听梁冠璟凄厉的哭声。苏铭玥挣扎不已,然而丝毫撼动不了这些孔武有力的大内高手,只能任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 回到后宫,韩成玦问她:“你不问朕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苏铭玥恨毒了他:“不想知道。” “你!”韩成玦努力压住怒火,“没了她,中宫虚位以待,朕意属立你为后,只要你点个头的事情。” 苏铭玥愕然,没成想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这心思,遂道:“待罪之身,怎有凤仪?” 韩成玦道:“谋反是她的主意,你是受她胁迫,且揭发有功,朕自然赦你无罪。” 苏铭玥转过身,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论资排辈,皇上也该册立长姐苏静贤为后,我不配。” 韩成玦替她说:“你不是不配,你是不稀罕!” 苏铭玥倒是笑了:“何必把话都挑明了,皇上既然知道,还问我要不要当这个皇后?” 韩成玦对她也算是无计可施了,只能气急败坏地咆哮,“朕想让谁当皇后,谁就得当这个皇后,朕不想让谁当皇后,她再是功勋卓著,不辞辛劳,她也当不了这个皇后!” 苏铭玥转身屈膝颔首行了一礼,“领教了。” 韩成玦深吸一口气,知道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硬的不行,必须来软的,“朕知道你们两个在永明宫为伴,夜里是睡一张chuáng上的,本来朕也不在意,可是你亲近她,疏远朕,这就不对了。朕知道你因为过去的事情,一直对男人有成见,可是朕已经帮你报了仇,听说你还亲去菜市口看过那人身受剐刑的样子。既然如此,你的心结也当解开了,朕是你的恩人,你怎么能不念及朕的恩情?过去朕不知道那件事情,是朕不对,可是不知者无罪,朕发誓以后会好好对你的。” 苏铭玥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他。 “你跟皇后之间,那算个什么事呢?你这是有病,得治。” 苏铭玥觉得jī同鸭讲,扭头只作不理。 韩成玦见她软硬不吃,怒道:“你只要答应当这个皇后,我立时把她从掖庭放出来,她虽是废后,我还能封她一个妃号,让她回南宫颐养天年。” 苏铭玥道:“士可杀,不可rǔ,皇上用皇后的安危要挟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是如此,你还是把她继续关在掖庭吧。” “你不问问她想不想出来?” 苏铭玥道:“她与我心意相通,若是要我卑躬屈膝换她回南宫苟且偷生,她宁肯在掖庭吃牢饭。” “你卑躬屈膝的这个人是皇帝,怎么?委屈你了?天地君亲师,对着朕卑躬屈膝怎么就委屈上了?满朝文武都要向朕跪下三呼万岁,你一个小女子的腰杆比他们都直吗?你怎么就不能对朕卑躬屈膝?”韩成玦咆哮。 苏铭玥抬眼看他,“向天子卑躬屈膝的是臣子,请问皇上,这些臣子可上了龙chuáng,在chuáng上伺候得你龙颜大悦?” 韩成玦见她一身反骨,满口悖逆之言,跟从前是完全不一样了,这是让梁冠璟彻底给带坏了,他点点头,“好,你很好,后宫三千佳丽,无不期盼朕的垂青,只你是真心实意地看不上朕。”顿了顿,他笑了,“朕还就喜欢你这样的!” 苏铭玥气结:“荣国夫人也看不上你,但是她能以色事君,她服侍皇上尽心竭力,且膝下无所出,可放心册封为后。” “她?”韩成玦嗤笑,“她不行,她那样的出身,怎么能……朕现在对她的荣宠,已经是她能匹配的最高位份了。再说了,她不就是梁氏安排进宫,魅惑君王用的吗?” 他竟已经称呼她为梁氏。 苏铭玥道:“我也并非处女之身侍奉皇上,跟她有什么两样?我何德何能受封一国之后。” 韩成玦道:“你怎么能跟她比,她就是一个……” “一个什么?娼jì?” 韩成玦嫌她话说得太直白。 苏铭玥上前几步,怒道:“原来皇上即要与她共赴巫山,享鱼水之欢,又看不上她!你说她是皇后安排进宫的?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她什么出身,皇后可曾瞒你?荣国夫人王婉妍可曾瞒你?若不是你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她能进宫?你在她身上风流快活,皆是因她不安好心魅惑君王?那五石散也是她诱你吃的,你很无辜,是不是?”苏铭玥怒极反笑,最后简直哈哈大笑,啐了一口道:“你还真有脸说!” 韩成玦也是没辙了,转身拂袖而去,走了一半他又跑回来道:“你收拾包袱立刻给朕滚去昭阳宫,好好学学你长姐是怎么伺候朕的!”说罢叫来刘广,“把她身边的宫女一概遣散,以后她身边只能有太监,不许有半个女人,除了她姐姐。让她好好去昭阳宫闭门思过,没思明白不许出房门半步。” 苏铭玥一愣,简直哭笑不得,这是草木皆兵了吗?他以为她是对着任何女人都能发情了? 刘广跑过来,一个劲儿赔笑劝说,“哎哟,夫人啊!咱们不能和皇上对着gān啊!您可不能学皇后娘娘,您看皇后娘娘如今都下狱了!这天下最不能得罪的便是皇上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要是再折了,谁还能去把皇后娘娘救出来啊。” 苏铭玥也知道他的话没错,红菱采莲哭哭啼啼地进来劝说,她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有气无力地挥挥手道:“你们帮我去收拾包袱吧,都散了,都散了,过两天我大姐把我毒死在昭阳宫,一了百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句话番外 毒酒:下回保证加猛料。 皇上:我不是修仙频道的,我应该去起点混。 第110章 昭阳宫 “那小贱人入了昭阳宫, 可不就落在娘娘手里了, 咱们是不是……”秋水做了个手势。 苏贵妃白了她一眼, “蠢才,过去要毒死她,那是她还没在皇上跟前露过脸, 如今梁氏倒台了,中宫虚位以待,本宫是贵妃, 膝下三子,闭着眼睛就能当皇后了,这个节骨眼上毒死她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那小贱人在皇上心里也很有一点分量,若毒死了她, 皇上怎么想本宫?本宫还能母仪天下吗?” 秋水惭愧万分, “娘娘所言极是。”她小心地给苏静贤换好药,贴上纱布,“娘娘这漂亮的肩膀以后要落下一道长疤了。” 苏静贤回头看看,得意洋洋,“这算什么,这是本宫舍身救驾所获的最高殊荣, 没听见皇上怎么说永明宫那一位?你是皇后, 你刚刚在gān什么?”她忍不住拍腿哈哈大笑,“说到这个, 本宫还真要谢谢那小贱人,梁氏跟她真是姐妹情深啊。那小贱人也是失心疯了, 巴结梁氏到这种程度,忘了她最该巴结的是谁。这些年梁氏仗着有功骄横跋扈早惹得皇上不高兴了,只是找不到机会收拾她而已,那小贱人还巴巴地往上贴,这不……惹祸上身了。” 正说着,外面太监来报,说是韩国夫人带着太监到昭阳宫来了,皇上即吩咐过身边只许带太监,不许带宫女,那红菱采莲等一gān宫女就给打发去倒夜香刷恭桶了,剩下的人由贵妃自行安排发落。 昭阳宫只有玉堂殿、飞羽殿一正一偏二殿,其他各楼院都比不得,暂住着一些低位佳丽,为了显示自己胸襟海阔,当得起母仪天下四字,苏静贤特意让苏铭玥住到飞羽殿,怎么说自己也是居正殿,苏铭玥只配居偏殿,便是妾室所出庶女的命。 这样姐妹俩jī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地过起了日子,苏静贤底下的宫女太监总寻了机会要嘲笑埋汰飞羽殿的韩国夫人及其宫人,笑她连所居宫殿的名字都是轻如鸿毛的“飞羽”二字,这大概是当初建宫始料不及的。韩国夫人下面的太监便也去报告主子,说秋水旁边的婆子如何如何,秋水另一边的太监如何如何,苏铭玥只好劝慰。 “凤凰于飞,这后宫飞羽怎是鸿毛?人家没读过书嘲笑咱们,咱们就没点气量一笑而过吗?” 有时候事情做得过分了,奴才们哭哭啼啼要韩国夫人给做主出头,苏铭玥只好叹气,“我是被皇上贬至昭阳宫听我大姐的训,学习怎么在后宫为人处事的,这种事以后便不要来拉我给你们出头了,我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她手底下的太监怎么看不出来,只好再反过来劝慰韩国夫人。 其实这些jī毛蒜皮的不如意,苏铭玥根本也未放在心上,便是打扮收敛些,穿着低调些,说话行事低眉顺眼些,这有何难?她的难处别人不知道,她自己也没法说。 韩成玦不时夸苏静贤宅心仁厚,吃穿用度对妹妹仔细周到,偏偏这个妹妹是喂不熟的白眼láng,见了姐姐眼高于顶,爱理不理。既然贵妃舍不得责罚胞妹,教苏铭玥好好尽一个后宫妃嫔的责任,那只能皇帝亲自驯妾了。 他要苏铭玥无论皇帝来与不来,早起向姐姐请安奉茶,伺候更衣梳头,早午膳举案齐眉,等姐姐吃完了,她再吃残羹冷炙。等苏铭玥举筷子吃的时候,常常看见汤里漂着一口唾沫,有时候秋水带头,让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每人往吃剩的菜里吐一口唾沫,不吃还不行,见苏铭玥忍着胃中翻腾吃饭下菜,他们忍着笑在一边看。 夜间自然也不能放过,要给贵妃娘娘端来洗脚水,捏脚修甲是必须的,再不时添热水,待泡舒服了才算完。 这便给了苏静贤可乘之机好名正言顺的消遣苏铭玥,常常早茶奉上,热了不对,凉了不对,什么季节喝什么茶品种不对,便是寻不出错处,总之本宫今早有起chuáng气,就要将这热茶兜头泼你一身了又如何?苏铭玥自是不敢去皇帝跟前告状,千错万错,总不是当姐姐的错,皇上还说当姐姐的舍不得责罚妹妹呢。 苏铭玥做这些都任劳任怨,不敢有半点动怒的意思,便是心平气和了,韩成玦看了更加不高兴,他就是要看她一副小媳妇样,花容月貌泪盈于睫他才高兴,她这样要死不活的冷着一张脸做事,还哪里来的乐趣可言? 韩成玦便又想出一招,但凡夜里宿在昭阳宫,他就要苏铭玥在chuáng前提了灯笼候着,帐内皇上和贵妃颠鸾倒凤,账外让苏铭玥听着欲火焚身。 可惜这一招又失败了,苏铭玥眼观鼻,鼻观心,是栖霞寺里尼姑侍奉佛祖的态度,你不能说不恭敬,可人家完全没有动情起意,甚至连害羞都没有。供奉佛祖哪有害羞的,虽然供的是欢喜佛,反正苏铭玥也不觉得害臊。 韩成玦撩开帐帘,十分不高兴,索性让她在一旁观战,眼睛不许瞟别住,就看着chuáng上两人如何燕好,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示范以供观摩,弄得苏静贤倒先不好意思起来。 韩成玦指着苏铭玥对苏静贤道:“这小蹄子以往侍寝,躺在朕身下跟个死人一样。你到底会不会笑,咹?” 苏静贤尴尬地对妹妹道:“快给万岁爷笑一个。” 苏铭玥犹如泥木雕塑一般立着一动不动,眼前是jiāo缠在一起的男女,她心里想的是那一年chūn日在莫愁湖河堤上放纸鸢,她当然是会笑的,但是她只笑给那个人看。如今那个人在掖庭昭狱受苦,她如何笑得出来? “扫兴!”韩成玦赤条条翻身下chuáng,对着苏铭玥张开双臂,趾高气昂地摆着家宅大老爷的派头:“还不过来给朕更衣?” 苏铭玥心里想着,这个样子哪里像皇帝了?她心目中的皇帝是梁冠璟那样的,胸怀天下,又不拘小节,她从不对着下人摆威风耍脾气,她会和怜香惜玉打趣,会用核桃丢嘴贱的奴才,她嘴里偶尔冒出一句“本宫”总是带着戏谑甚至自嘲。拿起架子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给韩成玦穿好,拉扯封腰,她脑子里全是梁冠璟。 韩成玦盯着她,颇想当着姐姐的面qiáng要了妹妹,但是这点骨气他还是有的。 韩成玦连夜回乾清宫了,苏静贤急急忙忙地披上衣服出门恭送了皇上,回头一句话也不说,兜头就甩了苏铭玥一巴掌,打得她脑袋都扭到了一边去,身体趔趄了一下。 “贵妃娘娘,请问贱妾可以去歇息了吗?”苏铭玥道。 “歇息?本宫歇息的时候,你给本宫在这里值夜。”苏静贤呼喝。 “只怕贱妾日夜不得安睡,哪一日昏倒在皇上面前,皇上动了恻隐之心便不好了。”苏铭玥抬头与她对视。 “啪!”又是一巴掌,“就知道你是个làng蹄子,竟敢威胁本宫!你是说你现在只是不想和本宫争宠,只要你一出手,便手到擒来是不是?你倒是放马过来争啊,看你争不争得过本宫,改不了的贱蹄子!滚!” 苏铭玥两边脸颊都火辣辣地疼,但是这点疼真的算不得什么,跟她心中的怆痛比起来,这两巴掌简直不足挂齿。 她回到飞羽殿内,小太监李满意过来掌灯,好让她在灯下看会儿书,虽然夜已经深沉,但是她睡不着,与其望着窗外明月辗转反侧,不如看会儿书。 想到她的牢房内,恐怕连月光都看不见,她便心痛如绞。 “夫人,小的前几天托一个同乡打探里面的消息,今天人家回我话了。”李满意道。 苏铭玥立刻抛下手里的书,“怎么说?” “她说她挺好,吃得饱,睡得香,皇上最近还准了她看书。” 苏铭玥捂住口鼻,眼泪瞬间划过手背,无论韩成玦和苏静贤怎么想着法子折腾她,她都没掉过一滴泪,她波澜不惊,心如止水,但是从掖庭经了几道口传来的消息,立刻便使她泪流满面。 她从匣子里掏出手绢包着的一些金钗玉镯,“多谢你了,小李子,快把这些拿去和你的同乡分了。” “夫人,这怎么好意思,收不得,收不得!”李满意推辞。 苏铭玥道:“这事办得不好,你跟你同乡都可能要挨板子,你们冒着危险替我打听消息,怎能不酬谢?如今我也只得这些金银细软,聊表心意,他日我若得势,总忘不了这份恩情。” 李满意道:“奴才这里是一分不收夫人的,不过奴才同乡那边的确要上下打点,这些宝贝我就收了。夫人平日里对奴才几个好,咱们心里是清楚的。夫人啊,人生在世总有逆境顺境,莫往心里去,咱们总能过了这个坎儿的。” 苏铭玥连连点头。“麻烦你同乡也递个话过去,就说上一回我没受刑,毫发无伤。说我最近在看太-祖实录,这书总是看得的。” 李满意出去了,苏铭玥抱着书坐到案前,想象着她也在灯下和自己看同一本书,仿佛这样她们的心便能靠得更近了。只要心是近的,身体早晚也能再次靠近。 这会是她们最艰难的时刻吗?不会,往后更大的苦难还在前方,这点苦算不了什么,所以一笑而过,她们总能挺过去的。人家总以为用这种方式折rǔ她,便能令她痛苦难当,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她们自己看别人痛,才觉得自己快,这种人只有别人痛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快,一天到晚就没别的乐子了,也是可怜可笑。苏铭玥对他们痛快与否根本不在意,他们都不配令她思虑和在意的,她的心早已在更高更远之处。 有句话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可她与她,从不信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苏贵妃:又是熟悉的味道,又是拿手的剧情! 第111章 欲海làng涛 韩成玦那一天刚下了早朝, 便来昭阳宫用膳, 彼时苏铭玥齐眉举着清口的凉茶托盘, 皇上漱口之后似乎心情不错,便道:“行了,你可以坐下来吃了, 给你留了不少好吃的。” 苏铭玥刚刚坐好,苏贵妃六岁的大儿子蹦蹦跳跳地走进来,对着饭菜就“呸呸呸”吐起口水来。 韩成玦奇道:“你这是gān什么?” 苏静贤一脸尴尬, 赶紧让秋水把孩子抱走,谁知道允涟争辩:“往日里秋水他们都要往饭菜里吐口水的,好让这个小贱人吃。父皇也来吐一口吧。” 韩成玦脸一沉:“贵妃,这是你叫人这么做的?” 其实他平日里也想尽了法子作贱苏铭玥, 但是得他自己作贱人才成, 若是别人作贱了苏铭玥,那他便要bào跳如雷了,仿佛这样显得他是真心实意地爱苏铭玥。果然皇帝陛下“啪”地一拍桌子,震得一屋子人齐齐跪倒,苏静贤心惊肉跳,“皇上, 往日里妾身吃过了也就出门散步消食了, 妾身对妹妹如何,皇上是知道的。都是这帮子贱奴才, 拜高踩低,来作贱妹妹, 妾身定会好好教训他们。来人,把秋水拉到外面掌嘴!” 下面一屋子的宫女太监,竟是没人敢动,本来一直不动,再拿话搪塞一下,皇帝一会儿也就忘了。谁知道韩成玦见昭阳宫里没人敢责罚首席宫女秋水,那只好由皇帝陛下亲自派人了,“刘广,给朕拉出去掌嘴。” 刘广道:“皇上,掌多少下?” 韩成玦轻描淡写,“先打着。” 一时间秋水跪到外面日头下晒太阳,刘广左右开弓地掌嘴,韩成玦也没说打多少,就一直这么打下去了。 韩成玦回头观察苏铭玥的脸色,见她竟举着筷子要吃起那些吐了小孩子口水的饭菜,赶紧阻止了,又叫来刘广:“好了别打了,再去给韩国夫人准备一桌菜肴来。”说罢他低声道:“你也不嫌脏吗?” 苏铭玥道:“小孩子的口水,没什么脏的。允浓如今在宁妃那里,当娘的想吃她一些口水都不成。马上是她四岁生辰,我都快一整年没见着她了,也不知道她好不好,是不是还记得我这个娘亲。” 韩成玦道:“哎,朕当初的话是重了点,说你当不好娘,不能给公主做表率。可朕也没说不让你们母女相见。你若是想念她,就让宁妃抱过来你屋里玩玩。” 苏铭玥离席下跪:“谢主隆恩。” 她跪的时候,一屋子人还跪着不敢起来,韩成玦把她扶起来,仿佛看不见其他人似的。一会儿新的gān净美味的菜肴端来了,摆了满满一桌子,苏铭玥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吃完漱口,她擦了嘴再次下跪:“谢皇上赐宴。” 韩成玦见她脸上不喜不悲,还是仿佛木头人一般,突然又不高兴了。“朕明日再来,你陪朕一起吃。”说罢起身走了。 苏贵妃一直跪在那里,对着门外喊:“恭送皇上。” 等人走远了,她方摇摇晃晃地起身,秋水肿着一张脸,哭哭啼啼来扶她,被她一把甩开。 她对着苏铭玥冷笑:“你得意了?” 苏铭玥心道:这种时候换成你才会得意,一个家宅大老爷摆威风收拾几个小妾玩,玩完这个玩那个,吃饱了撑的。不过也就是想想,懒得说出来。 第二日既然皇帝陛下说要来用膳,一宫之人便只好等他,菜热了凉,凉了热,虽则是六月天,可也不能让皇上吃凉菜。等菜热过三回,色香味都没了 ,便撤了又再换新菜。 就这么等到掌灯时分,韩成玦总算忙完了朝中事务,他压着奏折还没批完,赶过来用膳,还特意让刘广从御膳房提了夏日消暑的绿豆汤。 苏静贤站在那里,不知道皇帝是怎么个意思,便不敢轻易坐下来一起吃,果然韩成玦给苏铭玥舀上一碗绿豆汤,没有让贵妃一起吃的意思。合着这是帮苏铭玥报仇来了,可是让苏铭玥吃残羹冷炙的旨意也是他自己下达的。 “夏日里还是要吃一碗绿豆汤才消暑。”韩成玦亲自把绿豆汤端起来,一汤勺一汤勺地喂给苏铭玥吃。 苏铭玥吃不下去,“皇上,还是让贱妾自己来吧,贱妾福薄命浅,受不起。” “朕说你受得起,就受得起。别一口一个贱妾的,你以前称呼人一直你啊我的,朕爱听。”说罢,他突然道:“贵妃啊!” 苏静贤躬身行礼,“妾身在。” 韩成玦煞有介事,“本来中宫空虚整一年,朕与司礼监商量着要册立你为后,可是看你这样子对待亲姊妹,想来母仪天下这四个字,你还当不起,需得再好好磨一磨性子才是。” 苏静贤简直要哭出来,“谢皇上教诲,妾身知错了。” 苏铭玥坐在那里听他们一问一答,只觉得好笑,明明之前韩成玦说要立自己为后,他没有要立苏静贤为后的意思,如今教训她不够,还拿这话来激她,简直诛人诛心。 韩成玦又回头对苏铭玥道:“至于你,你今夜肯侍寝吗?” 苏铭玥淡淡地道:“不肯。” 韩成玦以为刚刚赐了她和允浓母子相见,又折腾一番为她出了口恶气,她应当对自己感激涕零才是,哪里晓得依旧如此冥顽不灵,食古不化。“行,那你今夜还是守在你姐姐chuáng前,仔细给朕看着。来,把这碗绿豆汤喝了,这是朕的一片心意。” 那碗绿豆汤推到她跟前,既然是皇帝的心意,是毒酒她也得喝了。 坐了一会儿,韩成玦拉着饿肚子的苏静贤进了内殿,苏铭玥守在chuáng前,眼看他们没说两句话就宽衣解带滚进chuáng里纠缠在一起。 她低下头,鼻尖有汗沁出,小腹处一股无名邪火升腾起来,这期间韩成玦总是回头看她,一副别有用心的样子。 她的手捏紧两侧裙裾,知道定是那绿豆汤做了手脚,堂堂的皇帝,竟然在她的吃食里下药,还是那种下作的催情之药。 她不清楚那药究竟是哪里弄来的,他总有办法,苏铭玥只觉得自两腿间升腾起来的这股邪火直冲脑门,很快便要令她失去理智了。 他为了看她失态,竟给她下药!要她跟娼-jì一样在他身下丢掉一切礼义廉耻。 她用残存的理智与药物争斗,然而人就是这样,再意志坚定,哪怕遇上小小风寒,头痛脑热便觉浑身不慡利,何况这药如此凶悍霸道。苏铭玥已经顾不得什么叫皇命难违,她后退两步,突然转身跑了出去。 韩成玦暗叫不妙,本来要拉她一起共赴云雨的,如今人竟就这样跑掉了,也忘了叫个宫女太监在门口守着不让她跑。 韩成玦要下chuáng,被苏静贤拉了回来,他甩开苏静贤跑到门口喊人:“刘广,去跟上韩国夫人,把她带回来。” 刘广眼看着苏铭玥大步跑到殿外,他回头道:“奴才追不上了,不如让傅大人追吧!” 傅大人是韩成玦的御前侍卫,此时守在昭阳宫外,可是御前侍卫不是去势的阉人,怎么能让他们去追苏铭玥,这要是万一…… “放屁,其他人不许跟着,就你去,给朕看着她,别让她乱跑了。”韩成玦慌里慌张地要穿衣服,苏静贤哼哼唧唧道:“皇上若是扔下妾身去追她,今夜就别回来了,你去吧。” 韩成玦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估计刘广等会儿就能把苏铭玥带回来,便笑盈盈又搂住了她。天黑了,皇宫大内早已落锁,除了皇帝没有一个人能跑出去,量苏铭玥插翅难飞。 刘广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太监了,追着二十出头吃了药发足狂奔的韩国夫人,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把人带回来,那简直qiáng人所难。韩成玦又不许旁人帮忙,刘广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苏铭玥后面跑,一边夫人长夫人短地叫唤。 苏铭玥一口气跑出老远,只觉双腿都开始痉挛,她跑到假山后面背抵着石头,终于不支倒地,呼吸和心跳都如此急促,她觉得那邪火已经烧尽五脏六腑,让她痛苦地直扯自己胸口的衣服,绕是这样,还是喘不上气了。 刘广跑过来一看,也是吓了一跳,“夫人,您这是怎么啦?您别吓唬奴才啊!” 苏铭玥意志涣散眼神迷离,用残存的一点理智,她对刘广道:“刘公公,我怕是不成了,你快去找太医来。” “哎!哎哎!”刘广不敢就这么丢下她,更不敢任她痛苦挣扎,万一闹出人命,他还不得陪葬。“夫人在这里千万莫乱跑,奴才去去就来。” 刘广离开了,苏铭玥再也忍受不住,把手伸向两腿间,她不清楚过了多久,可能只是转眼的功夫,也可能过了几个时辰,她知道她已经神智不清了,她彻底躺倒在地上,周围深草夏花如幕如遮笼罩住她,这让她感觉自己还有仅存的一点尊严。 她眼前满满的都是她的阿源,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阿源与她颈项jiāo缠,那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她都记得,她沉浸在欲望中的脸,她湿滑的脊背,她带着细碎疤痕的左手臂,她因喘息而起伏的锁骨,还有锁骨上那朵朱笔描绘的荷花。 “锁主长命姻缘之意,这叫姻缘妆。”她听到自己说,手上还握着那支批红的朱笔。 苏铭玥看见夏日花丛间,一位婀娜的佳人正缓缓走向她,旁边有宫女掌着灯为她开道。 那是她的阿源。 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但是她已经丧失理智。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皇上:起点男主,为什么要让我穿越到百合组? 三皇子允澈:爹,你看我可以去起点捞个男二当当吗? 第112章 千山暮雪 苏铭玥醒过来的时候, 正对着荣国夫人的脸。 她低头, 发现自己未着寸缕, 而荣国夫人一脸促狭的笑容。 “你把我带来的?”苏铭玥问。 “总不会是阿源。” 荣国夫人坐起身,她也是未着寸缕,chuáng很宽敞, chuáng沿的chūn凳上,横七竖八扔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玉势,看到这里苏铭玥捂住了脸。 “我被人下了药, 那个人不是我。”她说道。 “害什么臊呢,吃了chūn-药心智丧失的人我见多了,你可是所有人里最好看的一个,你躺在草丛里半luǒ的样子便是太监见了都要动情。”荣国夫人下了chuáng, 她的满头青丝垂下来, 堪堪遮住前胸后背,就这么坐到镜前梳头,她从镜子里观察苏铭玥,“想知道你昨晚是什么样子的吗?” 苏铭玥抱住脑袋,她现在头痛欲裂,浑身酸痛, 根本不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刘广跑去找太医了,他没回来吗?” 荣国夫人道:“我在半道上与他撞个正着, 便问他急急忙忙去做什么,他央我差个太监去太医院, 又放心不下你,便带了我去假山后面找你。你那个样子啊,连他都不好意思看了,我便擅自带你回建章宫,让他回去给皇上报平安。” 苏铭玥一想不对,“皇上知道我在你这儿?” 荣国夫人点头,“知道啊,他还亲自来探视你了。” 苏铭玥大惊,“那他……” 他进来的时候,你在我身下欲]欲],我用的可是一种南海特制的玉胶,绑在腰上使的。“说着她指指chuáng单,示意苏铭玥自己看,苏铭玥掀开了,又马上重新盖住,这个东西简直不堪入目。梳完了头发,她重新走过来,凑到苏铭玥耳边,“一想到阿源也骑过你,我便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驰骋疆场。” “别说了。”她恳求道。 荣国夫人哪里肯听,越说越来劲,“皇上进来的时候,简直看呆了,我便伸手邀他一起来,然后他……哎哟,我还是别说下去了,我怕你羞愤而死。” 苏铭玥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虽然她不会真的寻死,但是她现在的确想死了算了。 “那chūn-药可是他给你吃的?”她问。 “除了他,还能有谁?”苏铭玥有气无力,她想翻身下chuáng,然而莫说双腿,简直全身都使不上劲。当年生完韩允浓她都能自己下chuáng坐上马车,现在却是完全走不动路了。 “别难过了,皇上可算是过了一回瘾,折腾到早上,他心满意足地去上朝了。还说以后让你住在建章宫,咱们三个多切磋切磋。我想过了,只要你以后跟我一道伺候他,多这样来几次,他一时高兴,没准儿就把阿源放出来了。”荣国夫人语音轻佻。 苏铭玥兜头打了她一个耳光,“你自己去伺候他,别拉上我!别拿你窑子里那套来显摆,你知道阿源为什么看不上你吗?” 荣国夫人摸了摸打疼的脸,仿佛不知道痛似的,“我知道啊,她不就是看不上我是个窑姐吗?” “收起你那窑姐的腔调便是,你现在贵为荣国夫人,再不是昔日chūn福里的窑姐。阿源没有看不上你。还有,拜托你别再叫她阿源了。” 荣国夫人道:“只许你叫,偏不许我叫,我还偏要叫了,阿源,阿源,呵……阿源!” 苏铭玥也没办法了,嘴长在别人身上,“劳烦你让昭阳宫的人来接我过去,你这庙太大,我住不惯。” “自古只有庙小容不下大佛的,还没听过大庙容不下小佛。”荣国夫人摇着团扇,施施然道,“哎,真的好热!你热吗?” “能……借身衣裳穿吗?”苏铭玥顿时气短。 荣国夫人欣赏着她的胴体,转头往外呼唤道:“落英,快伺候韩国夫人起身梳洗。” 苏铭玥本想说算了,然而总不能让荣国夫人纡尊伺候她,如此便只能唤个宫女过来了。 苏铭玥穿戴整齐了坐在chuáng沿,依然是挪不开步子,荣国夫人却是赤身露体坐回妆台前,落英给她挽起头发梳妆,苏铭玥见她脖子后面画了一朵莲花,瞬间又不高兴了。 “你后颈的妆面,可是学我?” 荣国夫人笑道:“是不是这飞天妆也不许画了,这宫里效仿的人不少,我自别的妃嫔那里学来的,又不是自你这里学来的,你要禁,先去禁了别人,可别来寻我的碴。” 苏铭玥想起了梁冠璟,低声道:“没说不许,是挺好看的。若是阿源来画,只会更好看。” 荣国夫人道:“她若是肯给我画,我死了也值。” 苏铭玥道:“她现在掖庭昭狱,便是她想给你画,也不能够了。” 荣国夫人道:“你我联手,哄着皇帝把她放出来吧。你就不能松一松裤腰带,为阿源牺牲一下吗?” 苏铭玥道:“你这一年也没少下功夫,皇上可是听了你的枕头风?男人似是陷在你的迷魂阵里,其实最会得提起裤子不认人,你这一套最多让他给一点小恩小惠,于他自己没什么损失。若真逆了他的龙鳞,你看他舍不舍得刮一层皮下来给你。” 荣国夫人一声不吭看了她许久,突然转头道:“落英,更衣!” 穿戴整齐,她与她并排坐在chuáng沿上,沉默良久,荣国夫人道:“昨晚我没有对你做那种事,他给你吃的药过量了,我带你到建章宫的时候,你已经浑身抽搐,我把你推到冷水池子里泡着,又qiáng灌了泻火的汤药。亏得我这里,别的东西没有,这种玩意儿多的是,总算是捡回一条命。” 苏铭玥愕然,感激涕零地回头看她,大恩不言谢,她沙哑着喉咙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上来的时候,我正让宫女太监把你捞起来放在台阶上chuī夜风,你吃的那汤药开始让你上吐下泻,总之你整个儿都泡在屎尿里了,算是把我的汤泉池子也给毁了。”荣国夫人叹气。 “哈?皇上看到我那个样子了?”苏铭玥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可不是,好好儿一个美人,算是毁了。我看皇上以后都不会对你有兴致了。你是没看到他当时那个表情,面如土色,惊恐异常,他也不问问你会不会死,就抱头鼠串了。”荣国夫人继续摇头。 苏铭玥想了想,“噗嗤”一声笑起来,随即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她搂住荣国夫人,“吧嗒”亲了一口,“以后你便是我的好姐妹了!” 荣国夫人愣了愣,仿佛是生平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她嫌弃地蹭蹭刚刚脸颊上被亲过的地方,“我可跟你说好了,我喜欢的是阿源,断不会对你有意思,尤其见过你昨晚那个样子以后。” “你喜欢阿源也罢,喜欢我也罢,横竖你喜欢谁就是谁,别人也管不了。” 荣国夫人“嘁”了一声,不肯相信她的鬼话。两个人又坐着互相斜视鄙视,最后统一地爆发出笑声,便这样一直笑一直笑,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一番前仰后合,又一齐倒进了chuáng里。 渐渐止住了笑,抬头望着帐顶,擦去笑出来的眼泪,沉默半晌,荣国夫人道:“我以为你都生过孩子的人了,又不是什么huáng花闺女,难道你吃了药跟皇上颠鸾倒凤的竟让你觉得如此不堪?比浑身屎尿更让你觉得不堪?” 苏铭玥道:“我宁肯浑身屎尿。” 荣国夫人想了很久,“我似乎有点明白你的心思了。” 苏铭玥道:“你也是,你当明白过去那个王婉妍死了,千山雪也死了,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荣国夫人。只要你不想,以后便可不必承宠,你只与你心爱之人共赴云雨,只有她能看见你不能自持欲罢不能的样子。” “你知道我在窑子里的诨号为什么叫千山雪吗?”荣国夫人道。 苏铭玥道:“愿闻其详。” “那时候木大官人把我带回扬州,我时常北望,他就问我想什么,其实我什么也没想,但是又想答他的话,我就说想家。他感叹北望家国,千山暮雪,就给我起了这个号,我觉得挺好听,也没有反对。”顿了顿,她道:“其实我并不想家,北望家国,不堪回首。” 两个人望着帐顶又沉默了一会儿。 苏铭玥突然道:“她已经在里面一年了。” 荣国夫人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她要在里面更长时间,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年八年。” 苏铭玥道:“不行,我受不了。” “你我联手吧。”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苏铭玥自此住在了建章宫,再也没有回去昭阳宫,皇帝自从见了她那个骇人的模样,不知道是因为下药过狠差点伤及人命,心中过意不去,还是美人在粪尿里打滚挣扎的样子留给他的印象难以磨灭,他怕再见苏铭玥,总之对于苏铭玥擅自搬离昭阳宫入住建章宫,皇帝陛下默许了。 宁妃带了玉平公主一年多,小孩子到底有奶便是娘,如今已经管宁妃叫母妃。中秋佳节皇帝与后宫诸妃嫔赏月,皇帝把小公主抱在怀里,问她座中阿娘在何处。她看着一宫三千佳丽,犹豫良久,挣脱了韩成玦跑过去扯着荣国夫人的衣角喊阿娘,荣国夫人一脸尴尬地推开公主,把佳丽们逗得哈哈大笑。公主的生母韩国夫人就坐在旁边,自然脸都气绿了,然而还要qiáng颜欢笑。 入冬时节,昭阳宫再传喜讯,贵妃怀上了第四子,连她自己都生烦了,连说这次再生不出公主,就要去庙里烧香拜佛。各宫妃嫔轮番来恭喜她,羡慕她宠冠三宫,是个多子多福的命,苏贵妃一时风头无两,后宫之中可谓呼风唤雨。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苏贵妃:儿子太多的坏处就是生着生着,名字都懒得取了。 第113章 飨宴 昭阳宫有喜, 苏贵妃在外面chūn光满面, 进了内室则铁青着一张脸扶着chuáng柱, 秋水拿白绫在她腰腹处层层包裹勒缠,以期把满肚子藏不住的皮肉包回去。她其实并不胖,但是连续频繁的生产彻底毁坏了她的身子, 从胸到腰到腿根处,斑斑驳驳的都是花纹,皮肤不再白皙。皮下肉倒不多, 然而外皮却仿佛是个空口袋打着褶子层层叠叠垂在那里。她一直很注意保养,身怀六甲的时候都不敢大吃大喝,然而肚子几次鼓起来憋下去,皮肉是再也缩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对镜自揽, 她还未满三十, 可皮肤不再水润,眼神不复清亮,完全是个半老徐娘的模样了,连冰泉宫四十出头的淑妃都看着更年轻一些。 虽然宫女太监一直夸她美,说皇上深爱贵妃,只有她自己知道真相。夜里韩成玦宿在她这里时, 已经很久没有动过她, 背后鼾声如雷的夜晚,她独自瞪着chuáng前明月光直到天明。她要赶在皇上醒来以前偷偷溜到隔壁, 由秋水仔细描绘好妆容,再爬回chuáng里, 保证夫君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艳光四she的美人。 皇上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又是个矛盾复杂的人,他成日里处理国事批阅奏章,忙得没jīng力临幸后宫佳丽了,所以他喜欢睡在贵妃这里,这里能让他睡个安稳觉,他最信任的人便是贵妃。然而贵妃凌晨起早化妆,再怎么小心怎么蹑手蹑脚都有动静,再用火盆暖炉烘着,回到chuáng里时脚上总是冰冰凉的,皇帝翻个身不小心碰到了,睡梦中都要瑟缩一下。 有一次韩成玦便睁着眼睛看贵妃爬上chuáng,他问她去做什么。 苏贵妃只好说自己起夜,怕味道熏着皇上,是以恭桶放在隔壁偏房。 “你就不能多憋一会儿吗?吵醒了朕,接下去便睡不着了,朕这一天里也就这几个时辰能睡,等会儿还得上早朝。”说完这句话以后,皇帝陛下满脸不悦地起身,未等天明就让刘广准备轿辇,摆驾回乾清宫。 贵妃看着镜中的自己,两行眼泪无声地垂落,这件事她从未跟别人说起,连睡眼惺忪来恭送皇上的秋水都不知道。 昭阳宫这边苏贵妃有泪只能往肚里吞,建章宫那边两位夫人却是益发的容光焕发,这几个月里她们朝夕相伴,同进同出,到了腊月年根上的时候,皇帝与诸妃嫔飨宴贺新chūn祈福祭祀一系列的庆典下来,韩成玦已经对着她们错不开眼了。 征月初五皇宫大内设宴款待各王公贵族和朝廷大员,算是皇帝每年设的一次家宴,规模宏大。去年苏贵妃执掌六宫安排得妥妥贴贴,今年贵妃闹喜,便由宁妃安排,然而宁妃是个抹不开面子的软性子,弹压不住下面。不知道怎么的后厨闹了起来,为的采买贪污之类的,账房和御膳房打得跟菜市口一样,凉菜上了之后,热菜一盘不见端上来,各王公贵族和朝廷大员们饿着肚子陪皇帝说笑话,偏厅内王妃和命妇们已经开始怨声载道。 席间皇帝陛下就让刘广过来问宁妃,而宁妃据说与贺昭仪出了宴厅不知所踪了,韩成玦只好隔着帘子对着这边连唤两声韩国夫人,结果两位夫人都没听见,挤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什么笑话,还互相递眼色。 “两位夫人,皇上叫呢。”刘广跑上前提醒。 韩国夫人与荣国夫人一起抬头,愕然看着刘广,再漠然看着皇帝。 没一会儿宁妃急急忙忙跑来对皇上递话,说是御膳房烧起来了,今天没热菜了。 韩成玦的脸都绿了。 没热菜便只能多喝酒吃糕饼果子花生米了。 酒过三巡,荣国夫人哭哭啼啼跑来告状,原来新近一个低位才人也怀了龙嗣,仗着皇上得宠竟笑话她是生不出蛋的母jī,还嚼舌根说荣国夫人在扬州当过花魁娘子。她指着那位才人,非要她说出来,是哪个命妇这样血口喷人,还用桌上花生去掷,一时间席上天女散花一般。 那朱才人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俊俏却是个没脑子的,先前荣国夫人嘲笑她的爹是买官的皮货商人,不知道还怎么欺负了她掌过嘴。此刻朱才人不管不顾跳起来道:“你可不就是在扬州当过花魁娘子,诨号便是千山雪。座中不少人还是你的恩客,不信你跑隔壁去让他们分辨分辨。” 一时间这话下去,男宾女宾席上个个大惊失色。荣国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要一头撞死以证清白。身边一大群王妃命妇便要阻着她寻死,刘广赶紧叫了人把荣国夫人带回后宫去。 这边刚刚平息下去,苏贵妃的儿子,三皇子允涟突然哭哭啼啼跑过来找父皇,说有人打他。 打他的人是太子,太子禀告说这小子骂弟弟允清是野种,是以他教训教训。 允涟哭道:“梁后当年在北平行宫生了你弟弟,父皇当时还没迁都,一直留在南宫,允清可不就是野种?你看他长得哪一点像韩家人?” 三岁半的允清正由淑妃抱着,他一脸懵懂,旁边郑国公主手里是顾家大孙子顾云青,允清云青,两个娃娃坐一起还挺像兄弟。明明分开看不觉得像,凑一块儿对比就觉得哪哪儿都像。 一时间宴席上安静下来,尴尬不已,皇帝陛下已经濒临崩溃。 韩国夫人自姐姐苏静芝等人的席上走过来,突然半路就拿起一个琉璃酒盏敲断了,她直直走向首席,用锋利的尖刃扎向贵妃头顶。 贵妃还怀着身孕,尖叫着躲开,她的侍女秋水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因为忠心护主额头被划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 韩成玦再也看不下去,喝问怎么回事。 韩国夫人跪倒,大声道:“皇上,妾身刚刚得了消息,神机营那名刺杀皇上的女兵原是我大姐娘家的一位老亲,贵妃欺负人家家贫,威bī利诱她演一出大戏刺杀皇上,她好假意救驾,栽赃陷害皇后娘娘,简直一箭双雕。那龙袍是她在宫外由江宁府织造出手带进宫的,趁我们那日全宫出游去北郊马场,再支开门监搬来延嘉殿。” 这话牵涉旧案,东西两厅更加鸦雀无声。 韩国夫人道:“贵妃为了扳倒皇后无所不用其极,妾身的供词根本不作数,我自己一眼都没看,一句都没招,七八个男将按住我便押了手印,这一切都是贵妃所为!她为了扳倒皇后取而代之,用心险恶,手段毒辣,请皇上明鉴。” 苏贵妃扶着肚子跪下来,开始哭天抢地喊冤,“你这小贱人,亏本宫平日待你不薄。当年我娘是明媒正娶的官家小姐,你娘一个走江湖卖艺的下贱胚子,鸠占鹊巢,给我娘下毒,生生害死了她。” 韩国夫人道:“原来大姐早对我怀恨在心,所以连我一起收拾了是吧?今天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的头头脑脑,六部九卿都在,敢问神机营事变当年有没有过堂会审?请皇上立即发落了这个妖妃!” 这饭是吃不成了,韩成玦放下酒盏站起来,他有气无力地遣散了众人,答应韩国夫人彻查此事。 神机营事变的来龙去脉,皇帝最清楚,本来他要废后演了这么一场大戏,皇帝亲审判案的,查出来很多也确有其事,比如私授官职,贪赃枉法之类的,可是谋逆才是最要命的罪。苏铭玥不敢直说是皇上的主意,便只能让贵妃来担罪名。 现在朝廷大员们都在,韩国夫人跳出来说这个案子有冤,还是后宫争宠引发的诬陷,那便不能不发回重审了。 回到乾清宫寝殿内,苏铭玥跪在地上被韩成玦骂了个狗血淋头。 “朕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她这辈子都别想从掖庭出来,即便是朕不在了,也会特意为她下一道圣旨。她的儿子,她儿子的儿子,都别想放她出来!” 苏铭玥抬起泪眼瞪着他,索性不跪了,气哼哼走出去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韩成玦认为她真是被梁冠璟给带坏了。 荣国夫人等在建章宫外,见韩国夫人无功而返,她幸灾乐祸:“你这一招行不通啊。” 韩成玦收拾完了老婆,回头收拾儿子。 “说,听了谁的挑唆去殴打允涟?”他负手而立,跟前是跪倒的太子允漴。不过两三年功夫,太子猛蹿个子,如今都齐他胸口了。 “父皇,你也怀疑母后偷人吗?所以你设计了神机营事变?” 韩成玦叹气,坐进了椅子里,“你不会懂的。” 太子叩首,“回父皇,没有人教唆我,我只是希望天下人看清你,你怀疑母后。” 韩成玦道:“朕没有怀疑她,允清就是朕的儿子,不疑有他。有句话叫疑人窃斧,人家觉得你弟弟不是朕亲生的,那就越看越不像,我知道他是不是就行了。” 太子道:“那是为什么,儿子够大了,懂事了,请告诉儿子。” 韩成玦一拍桌子,“好,朕告诉你,因为你母后会成为第二个武曌,她会杀了你自立为帝。父皇是为了保护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你能懂朕的用心良苦吗?” “她是我的娘亲,虎毒不食子,我不信。” 韩成玦冷笑:“她是你的母亲,但她首先是梁冠璟,是皇后。你回来以后,她亲近过你吗?可曾对你和颜悦色过?我与她夫妻缘尽,离心离德,允清才是她的心头肉。孩子,我们父子已经被她抛弃。” 韩允漴仿佛明白了,韩成玦口中认定了允清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其实心中认定了允清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太子抬头看他的父亲:“你会杀了允清吗?” “你把朕当成什么了?孩子是无辜的,你也是孩子,而你是最无辜的。爹娘里面你只能选一个,很残忍,但是没有办法,你必须选。你选朕,朕会给你这天下,你选她,现在就带上她一起去南宫守陵,永世不得出皇陵。否则,她一出来,必是腥风血雨。你自己考虑清楚。” 这一天,十二岁的韩允漴被迫在父母当中选择其中一个,他选择了和生母梁皇后(已废)回南宫守陵。 后世的史学家在评论这位少年皇帝的时候,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在飨宴上殴打三皇子,当众揭发洪熙帝怀疑六皇子是否皇嗣血脉,其实别有用心。他不是为了让王公贵族文武百官看到皇帝的疑心,从而保护弟弟,用舆论控制皇帝,不让其对一个年幼的孩子下毒手,而是梁后膝下只有两位嫡子,当时的礼制多讲究立嫡不立长,他用这种方式彻底打败了另一名嫡子,使朝野质疑他的血统,从而让弟弟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其次当皇帝给他做这道选择题的时候,一般人都会选择皇位,但是他明着选择了生母,实际上他与梁后的关系一直很冷漠甚至一度十分紧张,那么他这么选择的目的只有一个——感动韩成玦——龙椅上的皇帝,权力的主宰者。 这道题他答对了。 据史书记载,洪熙帝看见太子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以后,果然“喜极而泣,然拒。” 也就是说,感动得哭了,好儿子,你为了母亲可以不要皇位,可见很有孝心,朕不会让你去南宫的,你还是好好回东宫当太子吧。当然你的母亲,废后梁冠璟,我也绝对不会放她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句话番外 顾老侯爷:今晚回家关上门请儿子吃一顿竹笋炒肉丝。 顾长风:天下第一美男子做群众演员本来就够屈才了,回家还要挨打。 第114章 骄奢yín逸 俗语说后宫三千佳丽, 韩成玦对于自己究竟有多少个老婆,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有些老婆从来没说过一句话,有些老婆甚至没见过面。但是皇帝必须养老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谁的胭脂花粉是扬州买的, 谁的锦绣宫纱出自江宁府最好的绣娘,你建章宫用的是涓烟丝的窗纱,我昭阳宫用的必须是孔雀羽的屏风, 你的花园用金线贴边,我的汤池用蓝田玉镶底,你的字是王羲之的,我的画必须是刘松年的, 她竟然用的辽东长白山千年人参, 我的虫草怎么也得是西域天山上的,出门的马车要气派,马要蒙古纯种马,马鞍都有讲究。对了,老家在苏杭,家里还需要配船。这些只是日常用度, 女人么, 顶顶要紧绫罗绸缎,狐皮貂裘, 金银玉石,再多也不嫌多, 今日买了明日就不时兴了,必须再买。看看韩国夫人和荣国夫人,那气派,那调调,羡煞旁人。 后妃们花着皇帝的钱,还不好好伺候皇上(主要是没机会),一门心思搞内斗。三千佳丽抢一个男人,后宫可不是要天天争斗?今日谁骂了谁的爹,明日谁打了谁的下人,你敢影she我是青楼女子,我就敢骂你是茶楼唱伶。今日在宫道上狭路相逢,明日在御花园相约打架,巴掌扇得噼啪作响,头发扯得七零八落。荣国夫人被兜头浇一盆冷水,韩国夫人抄起烧红的通条就要去烫人家的脸给姐姐报仇。 韩成玦的圣驾经过,看见湖上亭子里他的老婆们正在打群架,宁妃一个不小心就被挤到了水里,他看傻了眼,立刻叫来刘广赶紧掉头,回御书房躲躲。 “这一天到晚的,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哪一样都要攀比,就不体谅朕的难处。” 皇帝的内藏库出现了亏空,意意思思地问国库讨要银两,开chūn了,老婆们要穿新的chūn装。内阁驳回了,国库亏空更甚,建议后宫缩减用度,克扣月俸,实在不行,可以休掉一些佳丽,让她们出宫另嫁,反正这其中很多佳丽皇上都没见过面。 当官的想多几个钱多养点老婆,可以铤而走险贪赃枉法,韩成玦没处贪去,只能回后宫哄老婆们。 韩国夫人和荣国夫人挤在一架秋千上一边摇摆一边说闲话,越美的女人越会花钱,韩成玦认了。梁冠璟喜欢养兵,那是最能折腾钱的主了,这些小打小闹,他还吃得消,虽然有点烦。 两位夫人好起来的样子,又不同于昔日皇后与韩国夫人在一起的调调,她们妆面相似又各有千秋,一个后颈画了梅花,一个后颈画了兰花,一个梳落云髻,一个梳飞霞髻,一个插紫金镶墨玉步摇,一个插白金镶红宝石步摇,一个披紫貂大氅,一个围白狐披肩。 莫说韩成玦,满宫佳丽都感觉到她俩之间妖气冲天,气氛古怪,她们说她们自己的,完全不理会夫君大人,皇帝陛下。荣国夫人以前最最知情识趣,如今要么今天身子不慡利了,要么明天身子不gān净了,总之就是不方便与陛下共赴巫山。他还有三千佳丽,开玩笑,他可以找别人啊,问题是他就是要找这两位夫人,他贱,没办法。 下了早朝,两位夫人给叫去了乾清宫,韩成玦坐在寝殿龙chuáng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是朕意属册立为后的人,你怎么能gān出这种事来?!”韩成玦劈头盖脸就骂,惊得荣国夫人先一步下跪,韩国夫人则是不情不愿地被拉扯着跪下了。 “听宫女说,你们两个在建章宫里是睡在一张chuáng上的?”韩成玦说话尽量隐晦。 “是。”荣国夫人蚊子哼哼似的答道。 “像话吗?”韩成玦喝道。 韩国夫人不服,“我与婉妍姐姐情同姐妹,彼此形影不离,哪一对闺阁姐妹没有做过这样子的事情,请问皇上,何错之有?” “你还有理了?!”韩成玦气不打一处来。 “后宫妃嫔彼此和睦,皇上才能家宅安宁,皇上是希望后宫争宠,jī犬不宁才好吗?还是皇上喜欢看姐姐妹妹们为了争圣宠头破血流的样子,显得您多讨人喜欢似的。”韩国夫人牙尖嘴利。 “滚滚滚!”韩成玦连连挥手驱赶。 自从废掉了皇后,皇帝陛下便迁出东苑不演修仙的戏码了,最近他连着宿在乾清宫很长时间,即不招妃嫔过来侍寝,也不去各宫各院串门。 这样子过了些时日,有一日深夜皇帝不知道得了什么消息,突然怒气冲冲直奔建章宫而来。门监一看见圣驾就往回跑,被韩成玦喝住,“站住,跑什么跑?” 门监吓得双腿发软,匍匐在地,语无伦次地说要进去通报。 “通风报信吗?” 韩成玦命令所有宫女太监不许惊动两位夫人,他一个人背着手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寝殿内,只见大chuáng之上,荣国夫人被韩国夫人压在身下,人都要顶到chuáng沿的地方掉下去了,见他来了,竟然也没立时停下来。 这不堪入目的一幕被韩成玦看了个清清楚楚,他走到chuáng前,只觉得jīng神崩溃。 荣国夫人向韩成玦伸出手一副求援的样子,娇喘连连地喊:“皇上……皇上帮帮妾身,妾身要不行了。” 韩国夫人见皇帝宽衣解带竟是要加入进来,便识相地往后退了退,她手脚麻利地解开皮带扣锁,拆了腰间的物件,看这手法熟练的程度,这种事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 韩国夫人裹上棉被,赤足若无其事地走出去了,告退行礼都无。 跑了一个不打紧,反正还有一个,韩成玦完全不受控制地抬腿上chuáng,荣国夫人却似乎清醒过来,万分娇羞地捡了chuáng角的衣服披上,怯生生道:“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看不出来朕要做什么吗?”韩成玦jīng虫上脑。 下一刻荣国夫人竟然跌下chuáng,衣衫不整地跟着韩国夫人跑了出去。 苏铭玥见了王婉妍,奇道:“你怎么也出来了,不是说好了你留下吗?” 王婉妍开始对着镜子不紧不慢穿戴:“我突然改主意了,你说得对,从此以后我想和谁睡就和谁睡,我若不想和谁睡,天王老子也不能bī迫于我。凭什么留下的那个人是我?” 苏铭玥翻了个白眼,“他都那样了,你不给他泻火,回头弄巧成拙了。” 王婉妍依旧满不在乎,“不打紧,吃不着的才是好的。” 当夜两位夫人被太监们押着带进乾清宫内,跪在龙chuáng前受训,韩成玦气得从头到脚都绿了,“还敢说姐妹情深?哪有闺阁姐妹做下这等丑事的?”他把那堆乱七八糟的零碎掷在地下,chuáng单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荣国夫人哭哭啼啼,恶人先告状:“皇上总也不来,空闺寂寞,韩国夫人百般引诱,我就……我就把持不住……” 皇帝仰天长叹,对着韩国夫人道:“我让你在昭阳宫老老实实呆着,你跑去建章宫做什么?” 韩国夫人一脸倔qiáng:“我原在昭阳宫老老实实呆着,皇上知道我为的什么去了建章宫!那一日我差点被毒死,是婉妍姐姐救我一命,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报。” “你!”韩成玦很想扇她一巴掌,可是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万一打伤了怎么办?美人儿嫌他很久不来临幸,自己抱做一团滚到了chuáng上去,他能怎么办? 韩成玦压低嗓门道:“你以前对皇后也做过这样的事?” 韩国夫人道:“皇上何必明知故问?” “皇后还在掖庭昭狱关着呢,这才多久你就管不住自己了,就跟别人……你……我还道你们情深似海。”韩成玦气得用手指头直戳苏铭玥的脑门,把苏铭玥戳得东倒西歪。 “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忙不过来,妾身却是已经很久没沾荤腥,皇后眼看着是出不来了,妾身与婉妍姐姐正当青chūn,情投意合,往后的日子总要过的。咱们又折腾不出孩子来,横竖不会污了皇室血脉,皇上何必动怒?”苏铭玥大言不惭。 韩成玦听她竟能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来,已经不是气不气的问题了,“你原是朕属意册立为后的人,你竟然如此伤朕的心!” “皇上反反复复说这句话,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 完全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韩成玦连连跺脚,他是彻底没辙了。“你是对着哪个女的都能动情了?你这是要yín遍后宫的架势了?朕昨日还见你将一个小常在堵在弄堂里,可是为的这种事?” 苏铭玥道:“皇上看不过去,就一刀杀了妾身罢。” 韩成玦气得推搡她,“铭玥啊,朕知道你过去那件事一直放不下,你这是病啊,你怎么就改不了呢?” 苏铭玥扭头不吭声,这看在韩成玦眼里是又可怜又可恨。他有气无力地一指,“你给朕滚回昭阳宫去,反正你上次空着身去的建章宫,怎么来的怎么回,没有朕的允许,哪个后宫妃嫔再与你多说一句话,朕立时将你……”他不知道将她怎么办好了,只能喊来刘广:“把韩国夫人带去昭阳宫!” 荣国夫人刚刚还哭哭啼啼,待苏铭玥一走,她嗔道:“皇上竟是要立韩国夫人为后吗?为什么妾身不可以?” “闭嘴,你也滚!”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两位夫人为了这场戏排练了很久,但是几乎被剪得一刀不剩了。 韩国夫人:阿源,我们只是演戏。 荣国夫人:她不会骂你的,她心虚。 第115章 凤凰涅槃 皇帝陛下的痛苦, 大太监刘广看在眼里, 急在心里, “以往皇后娘娘在的时候,宫里不是这么乌烟瘴气的。” 韩成玦捉jian的详细经过再没有别人知道了,可是他怀疑宫内已经谣言四起, 不然刘广gān嘛要这么说。 “不如,就让皇后娘娘回来吧,管管后宫。” 韩成玦目光一凛:“你是不是收了谁的好处, 还是被谁拿了把柄?什么皇后娘娘,她已经让朕给废了!” 刘广一脸惊恐,赶紧跪下来磕头谢罪,自己掌嘴。 “她最近在牢里gān什么?”韩成玦问。 刘广停下了自掌嘴巴, 回禀道:“傅大人说了, 一直在看书,看完了太-祖实录,最近在看宋史。” 韩成玦道:“关了快两年,一直在看书?” 刘广道:“似乎是这样。” 韩成玦道:“这样的人,怎么能放出来?不行!” 韩成玦死也不肯放梁冠璟出狱,于是废后梁氏就在牢里看了一年又一年的书, 仿佛永远也出不来的样子。 荣国夫人当时露出千山雪式的笑容, 对着苏铭玥冷嘲热讽:“这里是后宫,你只能靠睡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结果这一招显然不灵, 韩国夫人演练很久的一场chūn宫戏皇上看完了也不给赏赐,索性不演了。从此她只能白天黑夜地往死里折腾后宫, 把整个宫里搞得jī犬不宁。 红菱采莲在浣衣局洗了两年衣服,贵妃为向韩国夫人示好,把她们带回了昭阳宫。皇上发话,回来可以,不能去飞羽殿,就在后头哪个楼里随便住着,扫地端茶,做些粗活。 没多久红菱在祭祀仪式的时候打扫玉堂殿,被拿住了偷窃供品,偷了就偷了,还损坏了。贵妃娘娘气得病倒,歪在榻上发落下去——杖责三十。结果红菱受不住,竟然就这么打死了,韩国夫人彼时去宁妃那里看玉平公主,回来的时候,红菱已经咽了气。 贵妃哭哭啼啼说她也是好心把红菱采莲从浣衣局那个地方要回来放在昭阳宫当差,是这小贱蹄子手脚不gān净,她总要赏罚分明的。没想到的是红菱这么娇弱三十棍子就打死了,以前秋水也挨过打,三十棍子下去,躺了半个月也就好了。 韩国夫人没等她哭完,就面无表情回了隔壁飞羽殿。 一个宫女,没了就没了,皇上见贵妃大着肚子病在榻上还要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赶紧来安慰她,让她不必放在心上,至于韩国夫人那边,把采莲放回飞羽殿当差,算是赔礼道歉,这事也就一笔带过了。 贵妃这期间生下了第四和第五个儿子,按理她生了那么多次,应该熟门熟路,结果第五次生产之后竟然血崩不止,元气大伤,从此只能缠绵病榻,别说执掌六宫,就是带孩子都没力气了。五名皇子全部迁出昭阳宫,分别由淑妃、宁妃、庄妃等人抚养,荣国夫人本来也想去跟皇上要个小皇子玩玩,然而被皇上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哭着跑出了乾清宫。 至于韩国夫人,她连公主都带不好,怎么能带好皇子?尤其如今贵妃体虚气弱,没有心力管束韩国夫人,她越发得无法无天起来,出入昭阳宫门如入无人之境,皇宫大内有圣旨出不去,那便只好在后宫里作妖。 皇上不许韩国夫人玩女人,她总得玩点别的,书还是看的,昭狱里那位看什么,她也看什么,可是她有更多自由,所以她jīng力充沛地在宫里玩起了火铳。 自神机营事变之后,火铳成了禁物,大家讳莫如深,谈虎色变,偏偏韩国夫人就要玩。 女人不让玩,女儿也不让玩,皇帝她不屑玩,火铳总得让玩,而且玩得很出格。 小太监在院里头顶西瓜,她对着she击,装填的黑火药旁边还有酒备着,韩国夫人喝得荤七素八醉醺醺地抬起火铳瞄准,要小太监站好了别动。 小太监哭哭啼啼说:“夫人,奴才没敢动,是您喝多了,眼神不好使了。” “砰!”子弹正中西瓜,小太监满头满脸的西瓜水,一裤-裆的尿。 韩国夫人打了个酒嗝,“没意思,去,换个苹果顶头上。” 小太监瘫倒在地:“夫人,饶命啊!” “不相信本宫的枪法吗?本宫准头可好得很。”韩国夫人说着接过李满意递来已经装填好的火铳。这一次她不瞄准小太监,而是突然抬手,对准屋顶上一群麻雀she击。 “砰!” 一只倒霉的小鸟应声而落,却不是麻雀,而是混在麻雀群里的一只八哥,不知道怎么的从贵妃娘娘的笼子里跑出来,撞到了韩国夫人的枪口上。 韩国夫人的枪法已经出神入化。为了八哥,贵妃又哭了一场,皇上总不能为一只鸟发落了韩国夫人,谁让这鸟自己飞出去了呢。再买一只鹦鹉还给贵妃就好了,那鹦鹉还是南海进贡来,一样会说话的。 自从韩国夫人不小心,也可能是故意用火铳打瞎了昭阳宫的首席宫女秋水,苏贵妃哭求之下,韩成玦便让赵怀瑾护送这个瘟神去了北郊马场,让她住在那边简陋的老房子里,你爱玩火铳,那就好好玩去。现成的靶场,触景伤情的地方,玩吧。 北郊如今人去楼空,兵营库房都废弃了,韩国夫人推开蒙尘的窗户,决定愉快地住下了。李满意带着太监们把这里打扫得gāngān净净,韩国夫人闲时只做三件事:喝酒、看书、玩火铳。时间不分先后顺序,不分白天黑夜,想到了就是半夜都要起来玩。连宫斗都不能玩了,可不是只能玩这三样东西了。 她天天在靶场玩火铳,枪法已经神乎其神,娇滴滴的胳膊,十几斤重的火铳可以双手举起两支齐发,命中目标,装填火药简单利落手法灵巧,每次玩,旁边还有美酒伺候着。李满意说她像个玉罗刹,美则美矣,一招取人性命,怪吓人的,一点也不像刚入宫时候的官家小姐。 火铳玩多了,终于出了意外,炸膛了。 还好,炸膛的时候韩国夫人不是瞄准中,不然她那张漂亮小脸蛋算是玩完了,但是挂在腰侧的火铳突然走火,导致她半边身子都炸伤,腿都差点炸废了。旁边另一个小太监运气不好,激she过来的碎片扎破大血管,当场死亡,李满意正低头倒酒,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虽无性命之忧,但是破相了,成了玉罗刹的跟班疤面煞星。 走火缘由倒不是火铳的质量不好,军械库的人来查验了,说是韩国夫人喜欢玩火铳的时候喝酒,天冷了她还要喝暖好的酒,应该是暖酒的炉子里爆出火星,机缘巧合引发了炸膛。 韩成玦带着太医院全体赶过去的时候,苏铭玥已经奄奄一息,他见过她一身屎尿的模样,如今从左腿根直到腰侧,炸伤遍布,模样更加骇人。太医院倾尽毕生所学,总算把韩国夫人的命捡回来了,伤口也恢复得七七八八,而且腿没有残,只是衣服脱光了有碍观瞻。 苏贵妃特来看过妹妹,回到玉堂殿简直笑死在chuáng上,料定皇上以后再也不会宠幸这小贱人了。 韩成玦看韩国夫人那个样子,心软了,搂着她又下了一道圣旨,“以后朕再不许你碰火铳了。” 苏贵妃听说皇上寸步不离照顾韩国夫人,刚刚笑完没多久又咬牙切齿,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五度身怀六甲,身上的确不能看了,皇上现在不怎么来,情有可原。那小贱人半边身子炸花了,皇帝还是对她执迷不悟,简直鬼迷了心窍。 秋水自从瞎了眼睛,不方便在宫里伺候主子,贵妃打发了一笔钱把她嫁出去,新近成为贵妃跟前红人的是宫女伊人,伊人告诉贵妃,听说那小贱人请了画师在炸坏的皮肤上面扎针绣纹,折腾了好几天,弄了半身的凤凰和彩云遮盖,按理是很吓人的,可是据说皇上喜欢。 既然皇上都喜欢,那应该是纹得十分jīng致好看。 贵妃咋舌,“那画师是男的还是女的?” 伊人道:“宫廷画师匠人,男的多吧?我打听了,是一个叫柳寅的,那应该是个男的。” 贵妃气得要拍桌子,“不像话,居然让男人在自己身上描金绣凤,这女儿家的名节算是毁了。皇上居然让这种事发生?” 伊人道:“皇上日理万机,恐怕还不知道吧?” 贵妃给她使了个眼色,伊人立刻会意,然而终于“不小心”透露给皇帝以后,韩成玦居然只是“知道了”三个字,就没下文了。 贵妃这一招落下去,又打空了,气得更厉害,落下了咳嗽的毛病,天天咳得皇上都见了怕,彻底不来昭阳宫了。 那小贱人自北郊回来也迁出了昭阳宫,如今被皇上安排进如绘宫一个人住着。 这期间苏铭玥忍受了剧痛,先是养伤,后是刺针纹花,前前后后花费半年多,整个身体彻底变了样,简直脱胎换骨了。 她在镜子里反复欣赏身上的两只凤凰和七彩祥云,这是她自己描在纸上的花样,画师给临摹到斑斑驳驳的皮肤上,她躺在榻上忍受剧痛一点一点地刺好纹好,她觉得挺满意。 李满意不敢看,觉得吓人,扭过头闭着眼睛给她披衣梳洗。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红菱:我不想那么早领盒饭怎么破?隔壁宫斗剧组还需要宫女吗? 第116章 莫须有 事情终于发生转机, 是缘于朝中一个七品芝麻官聂丛上了一道奏章。虽然皇帝挨骂是经常的事, 但是这道奏章骂得很有水平, 洋洋洒洒几千字历数皇帝沉迷女色引发的巨额开销,由于后宫庞大,花费惊人, 皇上竟向国库要钱帮着养后宫妃嫔,所以这位七品给事中劝皇帝陛下勤俭持家,管束后妃, 若是养不起那么多佳丽,反正这其中许多人皇上也不认识,让她们出宫另嫁不失为良策。另外中宫虚位三年,即便老子娘死, 守孝期也满了, 皇上您快点再给自己选一个皇后吧!这皇后也不光是您一个人的皇后,这是百姓的皇后,是帝国的象征,为了我朝的形象您也应该立后了。 韩成玦气得chuī胡子瞪眼,立刻把内阁叫过来,“回去查查, 这个聂丛什么来头, 是不是与梁氏有勾结?” 查出来的结果比较尴尬,前些年骂皇后骄奢yín逸的也是这个给事中, 当时皇上还夸他骂得好,虚心接受批评, 决定回去好好管束皇后。 这个芝麻官别的管不着,竟还管起皇帝续弦来。 韩成玦问:“你们给朕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家事外臣不便gān涉,内阁让皇帝自己做主。韩成玦回到乾清宫,问身边的大太监刘广怎么办。 刘广道:“要不皇上在众妃嫔中选一个能者?” 韩成玦想了一圈,觉得没一个能当皇后的,脑海中还是梁冠璟颐指气使耀武扬威的样子,便道:“她还在看书?” “是的。”不需要说出“她”的名字,刘广在皇帝身边当差多年,早就成了皇帝肚子里的蛔虫,自然知道那个“她”指的谁。刘广又道: “要不……让她出来吧,再不出来,后宫还得乱下去,而且皇上在朝里的名声也不好。她若回了宫软禁起来,不许见韩国夫人,更不许递信传话,您看这样行不行?” 韩成玦道:“朕是要找个人来执掌后宫,不是找个烫手山芋捧在手里。” 刘广道:“执掌后宫那都是司礼监在忙的事,以往梁氏不也是甩手掌柜?但是她在那儿,后宫就人心安定,没人盯着中宫想入非非,妄图登上后位。这宫里头,就不会这么乌烟瘴气的。” 韩成玦摇头,“她在的时候跟韩国夫人夹缠不清,这要是回来了还了得……” 刘广知道韩国夫人有点特殊的癖好,问题是他没亲眼瞧见韩国夫人跟荣国夫人在chuáng上滚作一团的样子,没受过大刺激,而且他是个太监,真见了估计也受不到多大的刺激。所以他觉得这种事情不算什么。“那是她们两个关起门来的事,先头她俩对皇上还是恭恭敬敬,很有礼数的。现如今宫里宫外流言蜚语的,那都是万岁爷您的面子啊。” 韩成玦苦笑,掏出药丸放进嘴里gān吞了,“朕还有面子吗?现在连小小的七品给事中都在上折子,骂朕沉迷女色。朕在乾清宫都一个人睡几个月了,朕哪里沉迷女色了?朕起早贪黑地忙忙碌碌,上完早朝还要跟内阁商议国事,天天晚上批不完的奏折,朕哪有时间沉迷女色?朕现在连病都生不得,一场病下来,没人给朕批折子,朕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哪有jīng力沉迷女色?” 刘广心道让你把韩国夫人遣出宫外,你不乐意啊,只是这话他不敢说。 “皇上要是不肯让步,那这事也没别的办法了。” 韩成玦道:“说什么也不能放她出来,她就是关在昭狱,这两年修心养性看书的事,也已经名声在外了,这种人放出来还得了?朕就是想不通每次出了事,怎么她的名声越来越好,朕的名声就越来越臭。” 刘广道:“没有的事,夸皇上的人更多,只是皇上不在意那些虚名。再说了,有人骂皇上,不正说明皇上是贤明之君吗?bào君治朝,jian妄小人哪有骂皇上的,拍马屁还来不及。至于梁氏,那是因为她现在是阶下囚能博人同情,谋逆造反也是莫须有……” 韩成玦面色一厉:“什么?莫须有?谁说的这三个字?你哪里听来的?” 刘广一慌,结结巴巴道:“外面都这么说的,自从之前征月初五飨宴,韩国夫人跪着求皇上重审此案,下面就开始变风头了。而且重审不了了之,外面都在说梁氏是冤枉的,苏贵妃膝下五位皇子,都在说皇上要立她为后,连东宫都岌岌可危了。” 太子老老实实在东宫,最近都不惹是生非了,偏偏弹劾太子的奏章多了起来,的确是有人在煽动起乱,威胁东宫之位。 “那就……放她出昭狱吧。”韩成玦一拍座下龙椅的扶手,“莫须有”这种话都能用在梁冠璟身上,那自己成了什么? 刘广叩首,“是。” “各退一步吧,朕封她一个妃位,让她禁足养德宫,加派人手日夜看管,可不能让她跑了。放在宫里朕也安心一点,这皇城一样能困住她,我就不信她还能翻出什么风什么làng。” 韩成玦思来想去,赐了个炀妃的封号,特意埋汰梁冠璟,都要写进史书里的,不是他心胸狭窄,是梁冠璟欺人太甚。绿帽子一顶接一顶地送给自己戴,他还有苦说不得。 宋时岳飞因“莫须有”遭jian臣杀害,本朝梁冠璟却因“莫须有”被皇帝释放出狱,这也算古今奇谭,岂有此理了。没办法,韩成玦要当贤明君主,爱面子。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出狱容易,自由可不是说有就有的,关起门来,韩成玦想怎么整治梁冠璟,外面反正不知道,横竖老婆不听话,打几下骂几句也是天经地义的。他自己打不过,不是还有绝顶高手大内侍卫吗,不是一个两个,而是要多少有多少。 韩成玦甚至想,怎么早没想到,昭狱三年,梁冠璟坐牢坐得名声鹊起,威望卓然,实在是他始料不及。 “过来了,过来了。”腊月里寒气bī人,荣国夫人裹着狐裘站在高处看御前侍卫营押着一顶简陋的小轿入宣武门,武烈宜扬,宣武门是死门,囚车出入的地方。轿子里的人被抬至养德宫门口,轿门一压,御前侍卫拱手作揖。 “娘娘,请!” 梁冠璟下了轿子,左右扫了一眼,养德宫内外重兵把守,十步一岗,戒备森严。 韩成玦真看得起自己,这个阵仗的确对得起她。 “赵怀瑾,久违了。”梁冠璟道。 赵怀瑾面无表情,“得罪了。” 梁冠璟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想站在台阶上回头望望,赵怀瑾挤上来挡住她。 这人雄壮威武,一身筋肉孔武有力,山一样挡住梁冠璟的视线。这是看一眼外面的天空都不允许了。她没有生气,退了一步:“本宫以前的两个侍女,怜香惜玉何在?” 赵怀瑾道:“皇上说了,娘娘在养德宫是思过养德,既如此,还要侍女做什么?” 做了三年阶下囚,梁冠璟现在口气软多了,对赵怀瑾客客气气的,她用近乎商量的口吻道:“请赵大人帮忙带个话,问皇上能不能念在旧情通融一下,这份情谊,本宫定会记在心上。” 赵怀瑾又是一揖:“娘娘言重了,举手之劳。” 梁冠璟一颔首,“谢过。” 说罢她转身往里走,她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高楼上,有两个人正朝这边张望。 荣国夫人都用上了望远镜,“该死的,那人是谁,把她给挡住了。你看到没有?” “那是赵怀瑾,御前侍卫。” 韩国夫人跟着她一起拼命踮脚伸头,她带的望远镜更好,也没看清楚那人的样貌,高大的侍卫们把人挡得密不透风,但是她看到了一些衣服的袍角,她知道那是她,一定是她,梁冠璟回后宫了。 人已经进去了,养德宫大门重新关上,门外重兵把守,围着宫墙十步一岗,梁冠璟插翅难飞。 苏铭玥裹紧了披风离开高台,她要想办法见里面的人。养德宫固若金汤,她们根本进不去,而且擅闯禁地,罪名还是要落到梁冠璟头上,反倒给韩成玦更好的借口整治梁冠璟。 荣国夫人跟上她:“从掖庭昭狱到养德宫,整整花了三年半,咱们还要花多久时间才能见上她的面?” 苏铭玥不知道,所以她才着急,近在咫尺了却见不到摸不着,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然而走下楼梯的时候她还是绊了一下,要不是李满意扶住她,她非摔死不可。 当天晚上韩成玦把苏铭玥叫去乾清宫,苏铭玥跪在他跟前给他端洗脚水,捏脚按摩。 “梁氏回来了,住在养德宫,你知道吗?”韩成玦道。 苏铭玥道:“听说了。” “心里还有她吗?”韩成玦拿眼溜她。 “若说有,皇上预备怎么办?横竖皇上不让我近女色,莫说养德宫那位,满宫上下只能对着太监,连个宫女都不让碰了。”苏铭玥抬起龙腿,压在自己肩上,给他擦gān了,再抹上膏脂,细细捏着。 韩成玦舒服得要死过去,“朕知道你心里还有她,你跟荣国夫人就是演戏故意气朕的。” 苏铭玥道:“荣国夫人身怀绝技,的确让妾身享尽人间福乐,她若没这个本事,皇上怎会这么器重她?” 韩成玦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幕,“你那样,能享什么人间福乐啊,你是伺候她吧。” 苏铭玥不想跟他讨论这种细节,韩成玦却欲语还休,“你跟梁氏,也这样吗?” “皇上以前问过。” 韩成玦道:“你上次说朕明知故问,可朕真是不知道啊。” 苏铭玥道:“皇后与我心意相通,对chuáng上那些事倒并不觉得十分要紧。” 韩成玦突然踢翻洗脚的水盆,“什么皇后?梁氏现在是妃位,你可以叫她炀妃。” 苏铭玥跪下去,用毛巾擦地,“皇上也就这点胸襟气度了,还炀妃!你就要细细碎碎地折腾我跟她吗?” 韩成玦的确喜欢这么细细碎碎地折腾这两个女人,但是说他气量狭小他不gān,“如今朕都把她放出来了,还说朕气量狭小?你问问哪个谋逆造反的能全身而退的?” “她有没有谋逆造反,皇上心里不清楚吗?”说罢她端起水盆往外走。 “给朕回来,你走试试看。”韩成玦坐在龙chuáng上急了。 苏铭玥头也不回,“容贱妾去把水盆放了。” 苏铭玥把水盆递给外面值夜的太监,又净了手,回到寝殿内,把香炉里的香片换好。 韩成玦看她低眉顺眼地做这些事,心里舒服了一点,“我把她放出来了,你怎么谢我?” 苏铭玥跪在chuáng上给他捶背捏肩,“皇上不是因为‘莫须有’才把她放出来的吗?” 韩成玦听到这三个字,又想发作,“噌”地一声坐起,他瞪着苏铭玥,“一个谢字都没有!她同朕讨要两个原先伺候她的宫女,是叫怜香惜玉吧?那两人还关在昭狱,你说朕要不要把人给她送过去?” 苏铭玥听了,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宽衣解带,脱了个jīng光躺倒,“皇上要这个吗?那容易,来吧。” 她左半边身子两只彩凤翩翩起舞,看着是一种异样的绚丽,随着呼吸,那凤凰仿佛活了一般。 韩成玦有点把持不住,然后问道:“为什么刺两只凤凰?” “那不就是我和她吗?” 韩成玦突然就没了胃口。“行了,朕没有兴致了,你滚吧!” 苏铭玥并不起身,“皇上还没答应把怜香惜玉送去养德宫。” “就为这个?”韩成玦气噎。 “要不然呢?”苏铭玥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抬头盯着龙chuáng的帐顶。 韩成玦扶着额头,“好了好了,朕是那种人吗?你何必这样轻贱自己,起来吧,朕答应你,把人送过去,你也别这样给朕装死了,起来起来,成何体统?” 苏铭玥道:“真的不用了?” 韩成玦替她把肚兜盖上,“朕心里的苦,你是不懂,朕对你的心意,你都当成驴肝肺,你要气死朕。”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韩成玦:韩国夫人今日可侍寝吗? 苏美美:皇上你走错片场了。 第117章 养德宫 废后梁冠璟现在以炀妃的身份幽居养德宫。 养德宫在后宫比较偏僻的地方, 本是预备给皇帝大行之后仍然留居宫中的太后太妃们所居, 取颐养天年, 德高望重之意,现在却成了思过养德之地,韩成玦也是想得出来。 之前太-祖皇帝的后妃们大多留在了南宫, 太-祖皇帝的太子殿下未即位便薨世,太子妃等一早便迁出东宫,如今也留居南宫, 惠文帝的后妃们则在皇城大火中多殉节,如今北京城里还没有升级的后妃,养德宫便一直空置。按祖制,无所出的后妃们都要迁出宫外, 移居栖霞寺落发为尼, 有所出的后妃再怎么多,统共就那么点人,因此养德宫的规模不算大。梁冠璟当初建宫的时候还有一个考量,新帝登基,那先帝的后妃们可以效仿太-祖皇帝时的规矩回南宫颐养天年,也免得有位高权重的后妃比如梁冠璟自己留在京城遏制天子把持朝政。这个意思她表露给韩成玦, 希望韩成玦明白自己的心意, 养德宫也就是名义上给太后太妃们住的,她是准备回南宫的, 这个地方她从未打算居住,是以起名字的时候挺随意, 建造的时候更随意。 如今住在养德宫里,就很吃了一些亏,结构不合理,小厨房没有,厢房西晒严重,书房窗外被宫墙阻挡,屋内昏暗无光,庭院狭窄,练一套拳都伸展不开,好在掖庭昭狱的方寸之地更小,她在那里都住了三年半,如今移居养德宫,有一片院子,院子里有几棵歪脖子树,已经觉得不错。 房子既不气派也不华丽,勉qiáng住住,当然她曾经行军打仗风餐露宿,所以对于冬冷夏热的屋子和不给炭火的待遇也没什么说的,挨一挨也就过去了。 怜香惜玉主要是心疼她身份尊贵,劳苦功高,如今却被硬塞一个“炀”字封号,囚禁于此,简直太憋屈了。 梁冠璟自从在昭狱得了消息,知道韩国夫人好好儿留在后宫,都没上过刑,心思也就安定了下来。每天练练拳,无聊看看书,日子一天一天地打发了过去。郑国公主在天禄阁打点过了,每次送来的书都够她看好几天的,有时书里还夹带点纸条,告诉她一些宫外趣闻。比如顾长风要给苏静芝讨个诰命,但她是妾,自古没有给妾室封诰命的道理,为此两人还专门去衙门办了和离,还要掩人耳目,毕竟是太-祖皇帝赐下的婚。这样把苏静芝扶了正,皇帝倒还真的给赐封了诰命。不久苏静芝又给顾家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这对女儿集合了父母所长,十分伶俐可爱。这些字条估计韩成玦都过目了,里面没有任何关于苏铭玥的消息,这不合常理。 梁冠璟没有笔墨,也就不能带字条出去,她不想搞得写血书那么夸张,那就算了。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皇帝都知道她冤枉,而冤枉她的人就是皇帝,这冤便没什么好申的了。除了申冤,她无二话。 她想谋逆造反吗?想的,差点也做了,这牢坐的冤也不冤。 如果自己真的刺杀韩成玦,估计那天喝的毒酒就是货真价实的毒酒了。 韩成玦有一点好,他还是一个多少讲点儿道理的人,并非丧心病狂的bào君。而且夫妻多年,他还忍不下心痛下杀手。当然,名声也是要紧的,他不喜欢别人骂他负心薄情,过河拆桥,见异思迁。 另外,他还挺在意梁冠璟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虽然他对梁冠璟的爱已经有限,当初抢亲成婚目的也不单纯,然而若是梁冠璟从未爱过自己,那多少还是挺伤他自尊的。没见那天梁冠璟说因妒生恨,早在他宠幸袁氏起就意欲造反,皇帝陛下那让人哭笑不得的自尊心终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很开心原来梁冠璟也会吃那么大的醋,原来梁冠璟也是女人,也是俗人。 梁冠璟扪心自问,她吃袁氏的醋吗? 她第一次听说袁氏的存在,其实只是好奇,待见了袁氏,她就心下了然,简直在肚子说了一声长长的——哦~~~她太明白韩成玦的胃口了,他就喜欢娇弱可怜的江南少女,最好还是之前有过心上人的,袁氏刚刚没了未婚夫君,落难途中相遇,符合韩成玦所有的喜好。包括后来的苏铭玥,甚至王婉妍,都是一个口味。当然,苏静贤例外,那是自己移居栖霞寺静养的时候宠幸的女人,气焰嚣张跋扈的样子,又有点像自己。所以韩成玦也是挺矛盾的一个人,他也喜欢自己这样的。 男人嘛,口味多一点也正常,皇帝陛下后宫三千佳丽,自然各有千秋的好。 梁冠璟住在养德宫有一阵子了,韩成玦从未来看过一眼,然而每天吃了什么,说了什么,看的什么书,都有眼线去乾清宫寝殿汇报,这是他每晚睡前的惯例了。 夫妻做成这样,也是够可以的了。 赵怀瑾每日到养德宫巡视,由于曾经发生过皇后打皇帝两个巴掌,而所有御前侍卫都搞不定皇后,只有赵怀瑾把皇后投入掖庭昭狱的先例,皇帝格外器重赵怀瑾,关押看守梁冠璟的重任就落到赵怀瑾头上。 赵怀瑾对皇后还是恭敬的,但是他抹得开面子,不怕得罪皇后。 现在皇后成了“炀妃”,就更不怕得罪了。 赵怀瑾早晚到养德宫里面走一圈看看,大多时候进了院子,总能看见怜香惜玉二仆正在院子里打拳切磋,正主儿坐在书房里看书,梁冠璟都坐在同一个地方看书,连姿势都几乎保持不变。他知道她以前总是早起练功,这些年无论在养德宫还是在掖庭,她每日到点必然起来练一套拳,其余的时间就是看书,那狱卒与她混熟了,每次两人对话都跟老熟人一样,她要看什么书,狱卒便去跟外面走动的同僚说好了,不出几日便给她寻来。天长日久,几个狱卒与天禄阁的人都熟了,都知道又是昭狱梁氏明日要看的。她爱穿黑地绛红色团云纹的简单服饰,有一次刘广拍马屁说皇后娘娘穿这个颜色很大气,她回答说:大气什么的倒不清楚,主要是耐脏。当时赵怀瑾站在一侧,差点笑出声来。 在昭狱她穿灰色囚服,到了养德宫自由一些,皇帝准她穿黑地绛红色团云纹的常服,金钗玉环之类的首饰是不可能的,头发只草草脑后一束。她原先当皇后的时候就经常这么打扮,现在依然这副打扮,光看外表,还真没什么大差别。 以前嚣张跋扈,脾气bào躁,眼高于顶,坐了三年半的牢,终于老实多了,说话斯斯文文,嗓门也低下去,脸上少了戾气,多了和气。除了一双眼睛依然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看人仿佛如剑似电,一下子就看到人心里去。 赵怀瑾在她手里吃过小亏,脑门上挨筷子捅了两个血窟窿,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是让他很是没面子了一阵,当然比起当时傅明晖等人的遭遇,他已经算幸运了。傅明晖见梁冠璟,恨不得绕着走,皇帝身边最引为心腹的御前侍卫是傅明晖,但是傅明晖不是梁冠璟的对手,所以傅明晖领的是羽林卫指挥使的职衔,自己只是个副的,什么事情都是傅明晖说了算,唯独应对梁冠璟,要赵怀瑾出马。 这个女人,皇上一直防着她,赵怀瑾也时常在心中感叹,此女将来必成大器。一个阶下囚,能过得这样不卑不亢,自省自律,这世上没有谁能打败她了,尤其她还是太子生母。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很快养德宫又是一年。 赵怀瑾这一日进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一切如常,他走到养德宫门外,看见守卫们懒懒散散地靠在墙根边上,一年来相安无事,连个猫狗都不来滋扰,戒备的神经难免松懈下来。他勾肩搭背地对一名下属道:“听说老兄最近chūn风得意,在得月楼逢赌必赢啊?” 那下属笑道:“哪里哪里,不过稍微玩几把,赢几个喝酒钱。” “要不,咱也玩两把?你可未必能赢我。”赵怀瑾看看宫道前后,在养德宫大门外赌钱,毕竟影响不好,于是他把几个守卫拉到宫门内,几个人在台阶上玩牌九掷骰子,那下属又赢去不少钱,大家吆五喝六,好不痛快。上级带的头,下属们就不用怕怪罪了,纷纷靠过来,便是不赌,看看也好。 梁冠璟本来正对着门坐在椅子里晒着太阳看书,听到喧闹声,有点不满,起身伸个懒腰,她进书房带上了门。怜香惜玉嫌他们吵,也是恨得翻白眼,然而不能抱怨,梁冠璟都没说什么,她们能怎么办? 一会儿怜香进书房添茶,“娘娘,要我去赶人走吗?” 梁冠璟道:“别。” “吵死人了。” 梁冠璟道:“越吵越好。” “啊?不会碍着你看书吗?” 梁冠璟笑笑,“你数数有几个人来赌钱了,明日他们来赌钱,你再数数有几个人。” 怜香突然明白过来,都进来赌钱了,那外面便没几个守卫了。 梁冠璟道:“赵怀瑾一贯尽忠职守,值哨期间聚众赌博对御前侍卫来说可是大罪,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又不是赌棍。”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赵大人后来发表了学术著作:论站队的重要性。 第118章 凿壁偷情 又是一年过去了, 苏铭玥替梁冠璟数着日子, 梁冠璟满三十四岁了, 昭狱三年半,养德宫一年,离她四十岁称帝的宏愿只有六年不到的时间了。 说出来简直像笑话, 如今朝不保夕,还称帝!苏铭玥看不到希望,她所有的只是绝望。 她看不到她, 连怜香惜玉都见不上面,只知道她还能在养德宫看书,这大概是韩成玦唯一没有剥夺的自由,为此苏铭玥没什么好说的了。 苏铭玥闹腾了这么久, 如今可以得准许, 由手底下的太监们陪着和别人见面,但是必须室外,必须光天化日之下。 她和荣国夫人便在腊月里避风处的凉亭下烤火盆,也算后宫奇景了。 “侍卫营那几只小狗崽子,只要让他们成为我裙下之臣,咱们想怎么样见面就怎么样见面。” 苏铭玥和她手底下的太监们统一沉默地看她。 荣国夫人哼了一声:“当我没说。” 然后她打发太监离远一点, 两位夫人要说悄悄话, 凑近了苏铭玥,她咬着耳朵说道, “早知道就不和姓赵的睡了,害得老娘在明月湖的船里咬了前胸后背几十个蚊子包, 痒死我了。”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蚊子?”苏铭玥烤着火喝热酒。 荣国夫人笑道:“我是说第一次的时候,我跟他睡了有小半年了。” 苏铭玥仿佛没听见似的,只是慢条斯理喝茶。 荣国夫人道:“我在跟你说话呢。” 苏铭玥低声道:“我在听。” 荣国夫人道:“我觉得我这个法子最容易。” 苏铭玥道:“你喜欢赵怀瑾吗?” 荣国夫人很gān脆地摇头:“不喜欢。” 苏铭玥看着她,突然眼睛里凝聚出眼泪。 荣国夫人便道:“我不喜欢他这个人,但是我喜欢和他睡。” 苏铭玥“噗嗤”一笑,眼泪跟着掉出来,“你是不是跟谁欢好都无所谓?” 荣国夫人道:“这世界上我最喜欢的男人和女人都不爱我,那和谁在一起便无所谓了。” “我羡慕你,我不行。”苏铭玥低头, “能用睡解决的事情,何必劳神费脑筋?”荣国夫人又开始宣讲她的名jì之道和为人处事哲学。 “那赵怀瑾答应带你进养德宫了吗?”苏铭玥反问。 荣国夫人叹气,“他不敢放我进去。” “带个信总可以吧?” 荣国夫人看她:“每次他都不是一个人进去,也不能和阿源有身体接触,一屋子的眼睛呢。” “把信悄悄放在哪个角落啊,不用亲手jiāo。” 荣国夫人还是摇头,“伺候的人又不是只有怜香惜玉,里面到处是眼线。要行我早就先带信进去给她了,还会告诉你?” “得,那你这小半年不是白白让他睡了?” 荣国夫人道:“我们不能进去,她也不能出来,但还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苏铭玥又喝酒,“说说。” “除夕宫里要放烟花,皇上与民同乐,各宫各院准备过新年,养德宫内外的戒备难免松懈下来。我准备趁着放烟花的时候,在烟花pào竹声的掩盖下,让太监在北墙根砸个dòng。虽然是狗dòng一样大小,但是总能看一眼,递点儿东西什么的,除非你不肯纡尊钻狗dòng。” 苏铭玥摇头,“十步一岗,你砸dòng的时候哪怕能把人引开一小会儿,砸完了不还被人看见?” “北墙根不是放了几个大水缸,防走水用的吗?”荣国夫人提醒。 苏铭玥也意识到这件事的可行性,“墙dòng肯定不能太大了,狗dòng那样能容身的,便是水缸也遮不住。水缸靠墙,能挡得住的就一两块砖的大小,大概……这么高。”她比了比。 两人便换了个地方,在其他宫殿的北墙外实地勘查,这里步道上放着大小规格一模一样的水缸,靠着墙,离墙根的地方,真的只能遮住一块砖大小的地方,不能再大了,别说人,狗都钻不进去。即不是贴地,也不是很高,大概跪下来正好可以与这个dòng平视。 “这点大小,也能够了。”苏铭玥抬头,“你怎么不早说?才想起来?” 荣国夫人道:“这不是跟赵怀瑾混熟了需要时间嘛,不然我们敲墙的时候,谁引开侍卫?这事若是一开始就做,养德宫戒备森严,太容易被发现了,如今一年过去相安无事,守卫早就松懈下来,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苏铭玥道:“就不能给他点别的好处了?威bī利诱,金钱美女,这美女非要你自己?” “都说了,老娘喜欢跟他睡。” 苏铭玥笑得要摇头,“你若是跟阿源在一起了,还这样吗?” 荣国夫人道:“就是因为她不能和我在一起了,所以破罐子破摔。” 苏铭玥道:“别这样。” 荣国夫人道:“子非鱼。” 苏铭玥道:“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这可是死罪。” 荣国夫人笑:“所以赵怀瑾必须帮我,不然我就去跟皇上告状,说是他把我qiáng要了。” 苏铭玥直摇头。 两个人分头去准备敲墙的大榔头,又挑了力气大的太监在建章宫北墙先实验,问题一下子就现形了,宫墙外墙太厚,趁放烟花那个空档,榔头要敲出个两边贯通的dòng简直太难了。若是没有烟花爆竹声的遮盖,敲墙的动静又实在太大,必然会惊动侍卫。是以必须在那个时候那么短的时间里完成。 荣国夫人见太监们筋疲力尽了都敲不出多少破损,转头怒道:“据说当初这里就是皇后监工的?” 苏铭玥扶着额点头,真是作茧自缚。想了想,她突然又心生一计,费了点功夫,她托人找来当初建宫时的图纸,观察养德宫内的结构地形。 “这个地方,看到没有?这里有个狭窄的拐道,为了里面摆走水的大缸,然而院子统共那么点大,这段宫墙只为屏障,就建得很薄,就从这里下手。”苏铭玥指给她看。 “那么问题来了,那一边也有水缸,你又不能跟里面的人通气,她怎么知道这么隐蔽的地方,你敲了个dòng?而且还不知道里面的情形,万一被院子里的人看到,又不是她的人,是皇上派去的看守,不是前功尽弃吗?而且事情还败露了。” 苏铭玥道:“那就要你家赵大人帮点小忙了。” “怎么帮?” 苏铭玥道:“让他带几句话进去,众目睽睽之下能说的。” “行吗?” 苏铭玥道:“只能赌一赌了。” 赵怀瑾这一日巡查完毕,向着梁冠璟拱手一揖,道:“今夜除夕,宫里要放烟火,娘娘到各处走动走动,免得走水了。” 梁冠璟翘着二郎腿,头也不抬地答道:“谢赵大人提醒。” 赵怀瑾又道:“尤其后院那口水缸,放那里也派不上用场,索性挪一挪地方。” 梁冠璟眼皮一抬,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告辞!”赵怀瑾带着侍卫们转身离开,到宫门外面候着。今夜本来不是他值守,但是他跟几个手下说,今夜除夕,都早点回家去,这里由他巡视。 侍卫们也有家有口,除夕谁乐意出来轮值呢?自然高高兴兴与赵大人告辞。 “回头别忘了请我吃酒。”赵怀瑾提醒。 养德宫一年多没出什么意外,便是猫狗都不来滋扰,加上人员众多又闲来无事,守卫们已经很松懈,偶尔打盹溜哨也是有的,赵怀瑾看在眼里,放任不管。 本来他不是这样的人,皇帝的宠妃,让他给睡了,这种事换以前,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但是建章宫那一位真是有毒。宫里有传她原来在扬州当过花魁娘子,加上之前飨宴上一闹,他也有点相信了。两个人相约宫外偷情时,颠鸾倒凤之际,有一次他问她有没有这回事,她惊怒jiāo加,怆然欲泣,说因得她与他偷情,就这样看轻她吗?吓得赵怀瑾再也不疑有他了。 皇帝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那五石散越吃越厉害,她说为了与他一起,她已经不惜毒害天子了,命都jiāo代在这里了,全是为了他。只要等,不出三年五载,他俩就能好事成双。 听到这个的时候,赵怀瑾差点吓破了胆。 她却说:这不算欺君之罪,她早与皇上说过,这五石散不能多吃,是皇上不听劝。 头顶烟花炸开,此时皇帝正和他的后妃们在高台上欣赏紫禁城的绚烂多姿,五彩缤纷。 荣国夫人偶感风寒,告假不去,韩国夫人很gān脆,就是不爱去凑热闹。 皇帝素来知道她们两个,惯是骄纵任性,没办法,谁让人家美呢。 这一年又要太太平平过去了,来年希望也是,赵怀瑾这样期盼着。 梁冠璟此时放下了书本,她走到院中,对着怜香惜玉道:“你们两个,过来。” 怜香惜玉便依言上前。 “赵怀瑾刚刚话太多了,很奇怪。”梁冠璟看看左右,“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我去后院看看,别让人过来,想办法拖住。” 怜香惜玉赶紧点头。 梁冠璟装作出来看烟花的样子,走着走着就踱到后院,在pào竹的轰鸣声中,她看见角落的那个水缸旁边,墙皮随着烟花的pào响一震一震的。 心下一惊,她慢慢贴过去,用身体挡住这片墙。 没一会儿一根通条样的东西小心地顶出了一块砖墙,梁冠璟蹲下来看,突然就在漫天炸开的烟花中,她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虽然只有半张脸,墙dòng太小了,然而化成灰她都认得是她。 待李满意说一声,“通了!”苏铭玥迫不及待地蹲下来朝里面张望,几乎是猝不及防的,她一眼就看到了梁冠璟,她也在朝这里张望。 为防她惊叫出声,苏铭玥赶紧用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在漫天烟花的映照下,天地明明灭灭,她和她的脸也是一亮一暗。 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梁冠璟不受控制地朝着墙壁跪了下来,苏铭玥也面对她跪下来,隔着一堵墙,只是那么一个小小的孔。 一眼。 万年。 两个人同时伸出手去,粗糙的砖块蹭破了皮,不过没什么,在狭窄的缝隙里,她终于握住了她的手,昭狱三年半,养德宫一年,那一天自北郊马场回到永明宫,她没和她多说什么话,没想到之后就是那么长久的分别。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就是长久的别离。 苏铭玥拼命把手伸过来,梁冠璟推回去,怕砖块蹭破了更多的皮。然后她感觉到湿滑温暖的嘴唇覆盖在手心手背,她贪婪地亲吻她的手,又用自己的脸蹭手心。 有一个声音道:“让我也看看,让我也看看。” 苏铭玥被推开,是王婉妍朝墙dòng里张望,“你退几步,我看看全身。” 梁冠璟依言果然退出几步,她怕手伸出去,被王婉妍也抓着亲,那就尴尬了。 王婉妍看见烟花在梁冠璟身后炸开,把她照得璀璨夺目,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美成这样。 苏铭玥再一次挤过来,她把卷成筒的信从墙dòng里塞了进去。旁边小太监警觉地说:“夫人,烟花快响完了,咱们得走了。” 苏铭玥对着墙dòng那一头的梁冠璟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好!”梁冠璟听见自己说道,声音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她再一次跪下来,只希望靠她近一点,更近一点。 “还有,多保重!” “好!” “照顾好自己!” “好!” “我想你。” “我知道。” 王婉妍凑上来,“还有我,还有我,我也想你。” 梁冠璟破涕为笑,点点头,“谢谢。” 小太监们将地上的砖石打扫gān净,稍稍修补了不规则的地方,又将准备好的刷好颜色的墙砖重新嵌回去,保持松动,方便下次再拿开。做完这些,两个小太监一起用力,将水缸挪回原位,把那个破dòng掩盖住。 梁冠璟的手还半探在墙dòng里,其实她还想再握一握她,砖块就给填回去了,苏铭玥的脸重新掩在墙后。 不过没关系,手里握着那封信,她知道她握住了希望。 最坏的年月已经过去,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她坚信。 第119章 所谓姐妹 苏铭玥和梁冠璟从此便可鸿雁传情了, 两人约定了清晨见面, 便是此时戒备最为松懈, 皇帝又去早朝了,假意出来散步时便可隔着墙握一握手,或亲或揉, 总也是好的,只不能说多了话,有话也要写在纸上递进去递出来。 苏铭玥便向梁冠璟事无巨细地报告外面的情形, 见王婉妍也递信进去,她忍不住说道:“你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王婉妍道:“事无巨细。”那不就是学她? 苏铭玥得意于梁冠璟从不写信给情敌,不过在写给自己的信里,梁冠璟也会顺道向荣国夫人问安。 王婉妍道:“我把你跟我睡过的事告诉她了。” 苏铭玥咬牙:“你少在那里挑拨离间。” 苏铭玥只好小心措辞, 又将前因后果写在信里, 央求梁冠璟不要在意,那不过是演戏而已。 这封信递出去了,王婉妍又哈哈大笑,“其实我从来没在信里提过这事,这可是关乎名jì的操守。” 苏铭玥简直想掐死她,幸而梁冠璟回信说这也是万不得已, 情有可原, 让她莫放在心上。苏铭玥见她纸上虽这么写,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难过了, 尤其如今困守养德宫,她还能怎么办, 大发雷霆从此不肯见苏铭玥吗?她只能忍啊! 另一方面,王婉妍又在信里威胁梁冠璟,说要将自己跟她在迁都以前发生在行宫的事告诉苏铭玥。结果梁冠璟没有着了她的道,竟然绝口不提,矢口否认,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大有一副你爱说便说,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王婉妍这样反复挑拨离间,弄得苏铭玥心烦意乱,总觉得梁冠璟幽居养德宫会得胡思乱想,自己在外面却一筹莫展。她恨不得去把那个dòng堵上了,让王婉妍再不能接近梁冠璟,之前还当她是好姐妹,要待彼此有了利益纷争,果然就做不成姐妹了。梁冠璟再喜欢自己,不理会王婉妍,也经不起那一等一的名jì如此撩拨。 日子一长,苏铭玥已经不满足于鸿雁传情隔墙摸手,她想入养德宫亲见梁冠璟。 王婉妍自然也想,两个人明争暗斗地比划着,开始互不通气,闭门造车地想办法。 一日梁冠璟竟是错过了时间没来墙dòng跟前相会,苏铭玥急得不行,还怕是事情败露了,好在第二天又见着了。 苏铭玥问:“你昨天怎么没来?” 梁冠璟道:“荣国夫人昨天进了养德宫,她回去没跟你说吗?” 苏铭玥气得要锤墙,“她可真有本事,她怎么进来的?” 梁冠璟道:“赵怀瑾把她带进来的,她打扮成小太监的样子来送早膳。” 苏铭玥简直要气哭了,她总不能也去跟赵怀瑾睡一觉,“那你知道赵怀瑾为什么肯涉险带她进去找你吗?” 梁冠璟道:“她跟我说了。” 苏铭玥懵了,低头落泪,“是,她比我豁得出去,她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她说要谋害皇上,便和皇上一起服食五石散。她说要见你,她就去找赵怀瑾……她不怕让皇上发现了惹来杀身之祸。她真了不得,我不服不行。阿源,你会不会被她感动了……” 梁冠璟哭笑不得:“你可别学她,要吓死我的。她就是个疯婆子。” 苏铭玥颓然坐倒:“换成我,也要被她感动了,怎么办?我怕她把你抢走了。” 梁冠璟跪坐在墙dòng另一头,“噗嗤噗嗤”地笑,“想什么呢?” 正说着话,突然有人在墙根一头大喝一声:“gān什么呢?” 苏铭玥吓了一大跳,赶紧回头,用身体挡住墙上那个dòng,手心里捏着刚刚梁冠璟今日新写过来的情信。 那守卫见墙边的水缸挪动过了,一脸狐疑地看着苏铭玥,“这不是韩国夫人吗?敢问夫人有何贵gān?” “小李子!”苏铭玥大喊,李满意从墙根那头跑过来了,让他去望风的,他开小差了,竟然没注意这名轻轻悄悄走过来的守卫。“扶我起来。”苏铭玥假装扭伤脚摔倒了的样子。 苏铭玥挡着墙dòng,指望那守卫快点走开,偏偏那守卫就是不走,一直站那里等苏铭玥走。 “老叶,怎么了?”赵怀瑾出现在跟前,似乎来帮着解围了。 “韩国夫人不知何故在这里不肯走了。” “你先回去禀报皇上,我来问她话。”说罢,赵怀瑾打发了他的手下。 苏铭玥吁了一口气,然而她知道事情瞒不下去了。 赵怀瑾低声道:“赶紧找人用泥灰把dòng补上,以后你们不能在这里见面了。” 苏铭玥手里捏紧了信,回头让李满意即刻去建章宫找荣国夫人,去拿补墙的泥灰过来,要快。这次换赵怀瑾望风,他到底经验丰富,沉着镇定,总算趁着那名守卫跑回来之前,墙dòng补上,水缸也移回去了。 “快走吧。”赵怀瑾低声道,说完回去找属下,将此事搪塞了过去,只说韩国夫人在此逗留,想与养德宫的人联络,已经被他打发走了。 如此,凿壁偷情算是终止了,苏铭玥找到王婉妍,要求也打扮成送膳食的小太监,由赵怀瑾把自己送入养德宫。 “那dòng子封了啊?你怎么那么不小心?”王婉妍责怪她。 苏铭玥一脸沮丧。 “不妨告诉你吧,是我让落英支开李满意,故意叫来守卫发现你的。”她得意洋洋。 苏铭玥一愣,突然之间怒不可遏,她扑上去就要掐她。两位夫人立时在建章宫扭打成一团,宫女太监都上来拉架,两方直打得头破血流。 韩成玦听说此事,跑过来一看,花容月貌的两位夫人,发髻也扯散了,一个鼻青脸肿,一个脖子里都给抓花了。好在是脖子,也好在只伤了表皮,用药膏擦擦,不会留疤。 韩成玦坐在那里,皱着眉头问:“不是好姐妹吗?怎么,闹翻了?” 苏铭玥扭过头去,王婉妍也没捞着好,鼻子里不停冒出血来,她的宫女落英拿一块帕子给她捂着鼻孔。 “还夫人呢?你们哪里像夫人的样子了,跟两个泼妇似的。”说完竟然憋不住“噗嗤”一声大笑起来,韩成玦觉得她们这样十分天真可爱,便是之前滚在chuáng里的样子也不吓人了。 苏铭玥显是吃了亏,泪眼朦胧,她恨啊,真想把荣国夫人与御前侍卫通jian的事情说出来,但是她知道万万不能,她要理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能做。 韩成玦当然看出来她受委屈了,便好说歹说地安慰她,“好了好了,朕不说你们是泼妇,美人打架也是好看的。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置气。” 苏铭玥回头单独去找赵怀瑾,威胁要把他与荣国夫人通jian一事捅到皇上那里,且是偷偷地说,皇上只怕要将他们两个拿了沉塘,而且是不知不觉的。 果然赵怀瑾是个怕事的,答应第二天带她进养德宫,只让她如法pào制,也打扮成送膳食的小太监。 然而王婉妍也准备打扮成小太监跟苏铭玥一道进去。 赵怀瑾都快急哭了,将两人拉到一旁姑奶奶长姑奶奶短地求她俩放过自己。 “你们当那些大内侍卫都是瞎的吗?一次两次便罢了,三天两头的怎么行?人家可都认得你们!” 苏铭玥这次技高一筹,她有家传的手艺,能做一张栩栩如生的面具覆盖在脸上,让人瞧不出自己的样貌来,而且她打算好了,进去以后将这面具换到怜香脸上,仔细整理好了。届时怜香出来了,她可以整晚留在养德宫,那便想怎样就怎样,横竖韩成玦也不会来养德宫查看。 第二日她打扮停当,一早等在御膳房门口传膳,然后假报自己是养德宫的,那御膳房每日里做好了各宫娘娘的吃食送过去,哪会仔细分辨,就这样她成功提着食盒往养德宫而来。 到了养德宫门口便不那么容易进去了,守卫一脸狐疑地看着她:“瞧你面生啊?” 苏铭玥努力做到镇定自若,“是赵大人说,以后都由奴才来传膳。” 赵怀瑾一脸愕然,他一下子没认出苏铭玥,但是听出来那声音了,他走过来道:“是的,我让他来的,进来吧。”说罢将人带进宫门。 宫门内的院子里也有守卫,赵怀瑾面上一脸漠然,胸腔里却是觉得一阵心惊肉跳。他觉得早晚要被两位夫人玩死了,果然色字当头一把刀,以后那妖妇再来邀约,他千万不能去了,一定要拒绝她。 虽然上一次,还有上上一次,他都是这么想的。 苏铭玥放下食盒,看见梳洗完毕的梁冠璟潇潇洒洒地走出来坐定,她抬眼看牢苏铭玥,问道:“你新来的嘛,没见过。” 苏铭玥回头看看,守卫们都在门外。 “是我……”她颤声说道,同时觉得自己比王婉妍高明多了,那疯妇自作聪明把那墙dòng补上了,又没有自己的一手绝活能天长日久地混进来,以后阿源可不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量赵怀瑾也不敢把自己的本事再捅给王婉妍,简直是惹麻烦。 害人之心不可有,走着瞧吧,荣国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小剧场: 赵怀瑾:老虎屁股摸不得,皇上的女人碰不得 第120章 东宫秘史 苏铭玥倏然张开眼睛, 她看到的是帐顶, 却仿佛看到了云开雾散, 月明千里。 “我算是明白了,为何古往今来痴男怨女最爱偷情,这偷情的滋味果然是绝妙的。” 梁冠璟看她这样, 哭笑不得,伸出手抚摸着她身上大片大片的花纹,“为什么刺上这个?” 她没跟她说起过火铳炸膛的事情, “好看吗?” “疼不疼?” “疼。”苏铭玥侧过身与她面对面躺着,脸上可一点也没有疼的意思。 “那你还……” 苏铭玥伸出手,用手指去缠绕她的发丝玩,“去北郊马场玩火铳, 不小心炸膛了。” 梁冠璟一惊:“什么?” 苏铭玥回忆起那个时候, “还好,捡回来一条命,怕你嫌我丑,就花了不少心思弄成这样。” 梁冠璟道:“傻瓜,疼都疼死了。” “我很喜欢这花纹呢,若不是挨了这一炸, 可能还想不到要刺成这样。” 梁冠璟不觉得好看, 也不觉得不好看,只觉得心疼。“真是爱美。你设身处地想一想, 若是我炸伤成那样,你会嫌弃吗?” 苏铭玥点头, “好,你不嫌弃,但是我自己嫌弃。” 这便没有办法了。 “这里又是怎么回事呢?”梁冠璟看到她脖子里的抓伤。 “肩章宫那一位的杰作。” “啊?” 苏铭玥道:“不过她也没捞到便宜,我一拳头砸在她鼻子上,都打出鼻血了。” 梁冠璟想想那场面,竟是忍不住笑。 苏铭玥恼了,“你怎么跟皇上一样?还笑得出来?” 梁冠璟道:“可惜不能亲见,场面一定很壮观。” “呸!”苏铭玥啐了一口,随即也笑起来,才笑了一会儿又气不过,历数了荣国夫人这几天与她争风吃醋的丰功伟绩。“你说她图什么?图什么?你这都还没从养德宫出来呢,她就这样子惹是生非,以后还了得。” “那你还跟她合演什么chūn宫戏给皇上看?做下这等荒唐的事情来。” 苏铭玥也知道自己犯蠢了,“我是想着,皇上总以为我念着你,就越发要细细碎碎地消遣你,我若是跟别人好了,皇上便觉得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孩子气。”梁冠璟刮她鼻子,“你们都不过是他消遣的玩意儿罢了。他这样加害于我,又不是为的你跟我好,他才不在乎你是不是跟我好,他在乎的是你不跟他好,不爱他,不在意他。你平时也不蠢,怎么这件事上倒想不通了?” “我也想了我的主意,可是行不通,这也行不通,那也行不通,总之就是行不通。实在没办法了,病急乱投医,听信了建章宫那一位的馊主意。”苏铭玥叹气,“她那一套,对付虾兵蟹将是够的,比如外头那个赵怀瑾,然而皇上可不吃她那一套。” 梁冠璟道:“做大事,切忌心浮气躁。想好了,该出手就出手,要不就别出手,若出手,便要蓄势待发,一击而中。” 苏铭玥道:“按理你的脾气最bào躁,怎么就能克制住自己?” “小事情bào躁一下无妨,大事情焉知我没有克制没有思虑?” 苏铭玥道:“现在咱们在养德宫里,便只能蓄势待发,等待时机了?” “你有什么主意呢?且说来听听?” “杀了他。”苏铭玥面带杀气。 梁冠璟笑了,“怎么杀?” “我还没机会下手吗?” “你杀了他,岂不是要把自己陪进去?没了你,我得了这天下也不会快乐。” “这话我爱听。”苏铭玥扑了上去。 天光大亮,怜香去御膳房领来了早膳,梁冠璟便推苏铭玥出去。 “你得走了,这院中到处是耳目,连着两日见不到怜香会起疑。” 苏铭玥赖着不想走,“那我下回再来。” “还是少来,万一被逮个正着。”梁冠璟不放心。 “逮个正着又如何,皇上还能把我怎么样?杀了我?”说到这里,她突然从chuáng上坐起,开始捞衣服穿,“是的,他会整治你,或许让你重回昭狱,甚至比那更遭。” 梁冠璟见她一件一件穿衣服,也是不舍,然而没办法,君权至上,她还不是君王。 这样苏铭玥常来常往,还瞒着建章宫的荣国夫人,她自是十分得意,外面那赵怀瑾每每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去。有一个晚上韩成玦突然心血来cháo,要找苏铭玥去吃福建进贡来的荔枝,满宫里遍寻苏铭玥不着,差点大发雷霆。 第二日怜香来说明原委,她才急急忙忙出去,命李满意去乾清宫回话,只说是昨夜喝醉了,就宿在如绘宫的书房桌子底下,竟是没人来寻她。 韩成玦亲自来找她,问她可曾着凉,李满意给罚跪在院子里掌嘴,主子喝醉了奴才竟然不知,还满宫里寻不到人,吃什么饭的? 苏铭玥不许皇帝打自己的心腹,皇帝非要打,就这么争执着,李满意已经自掌了十几二十个嘴巴,哭哭啼啼了好一番。 这一次算是靠李满意掌嘴混过去了,下一次还不知道怎么样,苏铭玥又开始如履薄冰。 每次梁冠璟见是她来送早膳,便忍不住道:“吃完了快些把食盒拿走吧。” 苏铭玥就要赖下:“我艺高人胆大。” 这天一早,怜香神色紧张地来找苏铭玥,说是东宫生变了,让她赶紧出去打探打探。她自己还带着面具,不方便往人堆里扎。 苏铭玥到东宫的时候,只见太子近身的几名太监宫女全受了杖责,而且全部杖毙,血肉模糊的尸体由席子裹了,用装木炭的板车推了出去,那血就滴滴答答一路淌着,简直触目惊心。 宫外不少人在张望,刘广大声喝骂着:“看什么看,快走开!” 苏铭玥也挤在人堆里,只见圣驾上的韩成玦满脸怒容地被御前侍卫营的人簇拥着出了东宫。 一问之下,竟是无人知道原委。 “康妃娘娘呢?”她四处打听。 也没人知道。 自神机营事变后,康妃很快无罪释放,她充其量就是给神机营的火铳做了改造,整件事情与她并无多大牵连,她仍然回了东宫照顾太子。此时她却不在东宫,苏铭玥满腹疑惑地回到如绘宫,却见启祥宫当差的宫女嘉怡冲出来扑到她脚下喊救命。 “皇上要杀康妃娘娘,韩国夫人快去求求皇上,救救我家娘娘!” 苏铭玥立时冲去启祥宫问原委,才进去就见刘广已经在那儿了,另一个太监手上托着木托盘,里面盛着一杯毒酒和叠好的三丈白绫。 苏铭玥扑上去就打翻了康妃手里的毒酒,“刘公公,你们这是要gān什么?” 刘广为难道:“没办法,这是皇上的意思。” “康妃娘娘犯了什么死罪?” 刘广道:“韩国夫人就别问了,这里戾气重,您还是到外头去吧。” 说罢使了眼色,旁边几个太监就要来动手勒死康妃,苏铭玥扑上前拼命阻住了这些人,“你们谁敢?我就让他给康妃娘娘陪葬!” 刘广道:“韩国夫人,康妃娘娘的确是犯了死罪,您还是让开吧,不要让奴才们为难。” 苏铭玥怒不可遏,“犯了死罪也要会堂过审吧?皇后娘娘被冤枉了,下狱这么多年,康妃是犯了多大的罪,竟是比皇后娘娘还该死?我放话在这里,今天你们勒死她,明天我整死你们,让皇上来,我要问他为什么?” 身后康妃倒是拉住了她,“谢谢韩国夫人顾念妾身,他们不会告诉你原委的,你走吧。” 苏铭玥冷笑,“那我今天还非要管一管了!有本事你们连我一起勒死了。” 韩国夫人是皇上的宠妃,太监们也为难了。 “这是东宫出了事,太子呢?他在哪里?”苏铭玥又问。 没人回答她。 “刘广,你来说。” 刘广又来赔笑脸,“夫人就别问了,皇上不让说。” 苏铭玥道:“我去求求皇上,出了这种事,皇上也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康妃,他怎么不杀了太子。” 岂料康妃神色泰然,“人家是亲父子,我算什么?” 苏铭玥回头拧她,“你到底做了什么啊?你要急死我啊?” 康妃道:“我把太子睡了,被皇上抓个正着。” 刘广闭上了眼睛,用手指戳着康妃:“哎哟,你还真有脸说!家丑不可外扬,家丑不可外扬啊!” 苏铭玥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怎么就跟太子……他还是个孩子啊!” 康妃道:“我不后悔,翩翩少年,秉性纯真,我俩很投缘。” 苏铭玥可不觉得太子纯真无邪,“现在你要搭上性命了,值不值啊!” “刘公公,你等等,我去求求皇上,你等等,千万别勒死了她。太子年幼无知,惹下祸端,可是他日登上大位,难保思及此事为康妃出头出气,你今日bī死康妃,明日太子还能饶得了你?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苏铭玥赶到乾清宫的时候,太医院来了一大群人,正人仰马翻地抢救皇上,原来韩成玦气得狠了,竟至晕厥。既然皇上都气晕了,那暂时也没力气来过问康妃死没死,苏铭玥跑回启祥宫假传圣旨,说皇上赦免了康妃。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瞎话,旁边的嘉怡已经快吓晕过去。 太监们面面相觑,既然如此,他们收起了白绫,暂时回去了。 苏铭玥知道康妃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事还得去东宫找太子。跑到东宫的时候,左右的门监不让她进去。 这几个都是乾清宫临时调拨过来看管太子的,平日里也时常看见苏铭玥进出,韩国夫人发飙,他们意意思思地阻拦了一下,也就让她进去了。 只见东宫里面也是来了一位太医,正给太子医治背上的鞭痕,看来昨夜皇帝陛下大发雷霆,亲自上演了全武行殴打太子。 苏铭玥告诉韩允漴,康妃娘娘要被皇帝赐死了。 韩允漴一听,从chuáng上滚了下来,爬着要去找康妃。 “还没死成。你到底gān了什么啊?你要气死谁啊?”苏铭玥气得也想扇他耳光,明明不久前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模样,今日仔细一看,突然发现他身量已高,跟韩成玦已经不相上下,嘴唇上一圈细细的绒毛,这是个介于孩子和男人之间的翩翩少年,康妃说的没错。 他长得即像韩成玦,又像梁冠璟,十分俊美,然而俊美得很yīn郁。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小剧场—— 康妃:该我出场了吗?不好意思刚刚拿到新剧本。 第121章 万般皆孽缘 苏铭玥在龙chuáng前服侍韩成玦, 一口一口地喂药, 心中想的是如果下毒, 会不会被发现。 韩成玦面色青灰,满脸疲惫,他今年三十九岁, 但是苏铭玥觉得他看着已经很显老态,下巴上的胡子这些年也渐渐冒出了白色,斑斑驳驳渐成规模。 喝完汤药, 韩成玦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取出两颗药丸吞下。 “你是不是一直在吃五石散?”她问道。 “这么明显吗?我知道那个吃多了不好,不过时不时地还是想吃一颗,每次吃过以后我就感觉到大限将至。”他苦笑。 “那你还吃?” “戒不掉。” 苏铭玥不以为然, “我看荣国夫人以前也跟你一起吃, 她现在就不吃了?” “她天赋异禀吧。”韩成玦捂着胸口咳嗽了几下。 “能不要杀了康妃吗?太子这个年纪,谁在他身边都难免出事,这事怪不得康妃。说不定她是被太子……” 一说这个,韩成玦又来气了,“她自己亲口承认的,是她勾引太子。” “那太子怎么说?” 韩成玦不吭气了。 “太子肯定说是她bī迫康妃的, 是不是?” 韩成玦又一副快要气绝身亡的样子。 苏铭玥道:“原来人家两情相悦, 皇上被儿子戴了绿帽子,不甘心罢了。” “你再多说一句, 立时给我滚出去!”韩成玦指着外头,一阵狂咳。 苏铭玥放下药碗, 给他拍背,感觉自己在服侍病入膏肓的老爹。 “太子今年十五了吧,按理年十五娶亲略早,最好再等个两三年,然而事已至此,就给太子选一门亲事吧,至于康妃,先在启祥宫闭门思过,你现在处置了她,宫里人人都知道了。成日里吃饱了撑的没事gān,谁猜不出个一二三呢?” 韩成玦眼一闭,只能如此了。 这件事最后处理的结果,太子答应即刻选妃,明媒正娶一位太子妃,条件就是皇上赦免康妃一死。否则他也不做太子了,他回南宫守陵去。 上一回他也说带着生母梁冠璟回南宫守陵,这次故技重施,韩成玦有气无力地瘫在chuáng上,也只能这么办了。事关皇家颜面,赐死康妃容易,然而怎么跟天下人解释他为什么废了太子呢? 东宫忙碌着太子大婚,后宫无主,苏贵妃缠绵病榻,韩国夫人在病榻前伺候皇帝,婚事只能由宁妃来操办了。 梁冠璟在养德宫听说了太子和康妃的事,也是目瞪口呆不知道做何评价,她知道孩子总会长大,会得初试云雨,娶妻生子,可没想到太子十五岁情窦初开,临幸的不是美貌小宫女,而是比他大了那么多,今年已届三十出头的康妃!康妃性格孤僻,虽然见人总是笑嘻嘻的,然而一天到晚似乎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醉心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走到了一起。也怪自己当初思虑不周,把康妃安排去了东宫照顾太子,现在想想康妃的确不是为人母的性情,而太子偏偏缺乏寻常的母爱,才导致了这一段不伦之恋。 如今太子娶亲,康妃能保住性命,来日方长,若此情久长,也不在这朝朝暮暮了。 韩成玦被这件事闹得心神不宁,能下chuáng了以后便又去东苑开始悟道了,这回是真真正正去悟道,十分虔诚。 宁妃选定的太子妃,是地方上一位六品文官的嫡女,母家品阶低一点好,将来太子再有男女上不检点的地方,老丈人也不会出来说事。这事本来就要定了,结果太子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去乾清宫跪求皇上,他要同时迎娶妻妾,而且要康妃白玲珑做正室太子妃,让那位选出来的阮小姐当侧妃。 若是皇上执意要赐死康妃,他只好去南宫守陵。 去南宫守陵的威胁用了三次,太子以为屡试不慡,可惜这第三次就不灵了,皇帝又抽打了他一顿,指着鼻子告诉他:“你听好了,你必须娶阮家长女,康妃是朕的康妃,不是你的,你给朕搞清楚!她生是我韩成玦的人,死是我韩成玦的鬼!” 太子带着一脊背的伤去拜堂成亲了,他如今外观突变了很多,仿佛一下子成年了,秉性即有韩成玦的yīn狠多疑,又有梁冠璟的谋断bào戾。新婚前一夜他想见康妃一面,被皇帝严词拒绝,后来他质疑康妃是不是已经被皇上赐死,而韩成玦根本不许康妃出来让他见一见。 大婚当日韩允漴的疑心病发作到极点,认为康妃一定是被赐死了,结果新婚之夜,年仅十四岁的阮氏被他抹了脖子。 诡异的是,婚chuáng上gāngān净净,他骗阮氏脱光了衣服,带到偏殿杀害,又擦净身体,抱回婚chuáng上,还穿好了嫁衣。 阮氏的母家本来欢欢喜喜把嫡女送进东宫当太子妃,一天不到,又哭哭啼啼把女儿的尸首带回去。 韩成玦这一次站在东宫的寝殿内,看看地上跪的儿子,再看看婚chuáng上穿着红嫁衣面色苍白已然气绝身亡的新娘,御前侍卫傅明晖探了探太子妃的鼻息,转身冲皇帝摇了摇头。太医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正看见皇帝陛下“噗”地喷出一口老血,大太监刘广和韩国夫人抢上去扶住他,一个没扶好,龙体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幸而傅明晖眼疾手快接住了皇上。 第二日洪熙帝颁布诏书废黜太子,贬韩允漴为庶人。你想去南宫守陵,好,朕告诉你,现在连去南宫守陵的资格都没有了,你滚吧。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杀妻,去掖庭昭狱把牢底坐穿。 被困在养德宫的梁冠璟也急的团团转,直怪自己总是顾着避讳,刻意疏远太子,却不念及他在关外恶人出没之地生活了这么多年,一时回到宫中无法适应,以至于年纪轻轻铸此大错。 皇上已经被这件事闹得元气大伤,便没有空顾及养德宫,换在以前,赵怀瑾绝对不敢造次,这几日皇上在乾清宫都快奄奄一息了,韩国夫人荣国夫人频繁出入养德宫,他和他的手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炀妃没有逃出养德宫的征兆,皇宫大内没有皇帝给的牌子也出不去,那就通融通融吧。 晚上两人坐在养德宫的chuáng上,倒也没兴致亲昵温存,只说了太子如今怎样了,康妃如今怎样了,皇上如今又怎样了。 太子杀人倒未必要偿命,好在阮家势单力薄,无法与皇家理论,假以时日还能从牢里出来,只是以后能不能恢复太子的身份就不好说了。 康妃怕是要一辈子困在启祥宫了,好在她本来就性格孤僻,原来怎样,现在还怎样,只要皇上不对她动杀心,她总能安安静静在启祥宫过日子。 至于皇上。 “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梁冠璟问。 “吐血了,太医院只说急血攻心,到底多严重还不好说,如今下不了chuáng了,没去上早朝,奏折也批不动了。”苏铭玥道,“现在满朝都在观望。” “你是说,接下来皇上会属意立谁为储君?” 苏铭玥点头:“我那姐姐苏贵妃都从病榻上起来了,她可是有五个儿子。” 梁冠璟冷笑,“无论立长立嫡,也轮不到她的儿子。要么允澈,要么允清。我猜是允澈了。” 苏铭玥道:“你是说,他其实一直怀疑允清……” “本来不怀疑,你说了飨宴的事,那便没有办法了。允清他……现在长得如何了?” 允清如今六岁多快满七岁,正在换牙,一换牙,脸型突然就变了,跟顾长风越来越削似,虽然梁冠璟从来没和苏铭玥说过允清的生父究竟是谁,苏铭玥也从来未问过,现在是不用问了,这不明摆着吗? “好在……”苏铭玥苦笑,“最近皇上焦头烂额,许久没去冰泉宫,我都不记得他上次什么时候见的允清。淑妃把允清养那么大,比亲生的还亲,允清乖巧伶俐,听话懂事,是以淑妃很知道保护他,轻易不带出来示人。” 顿了顿,苏铭玥道:“如今是我在皇上跟前服侍,我要不要……” 梁冠璟知道她要gān什么,坚定地摇摇头道:“千万不要,你忘了上次神机营事件?” 苏铭玥迅速冷静下来,“可是皇上那么病着,真不像装病。” 梁冠璟道:“就算真的快死了,也要回光返照一下,那一下,可能就要了你我的性命。这一回便是要来真的了,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苏铭玥对于这样的权力斗争还是个新手,她一切都听梁冠璟的,梁冠璟说不能动手,那么哪怕屠刀就握在手里了,她也不会亮出来。 夜里睡在韩成玦身后,听见他时不时地咳嗽,苏铭玥在心里数着日子。 韩成玦掏出一颗药丸gān吞了,在值夜太监举起的昏暗的灯笼下,这个男人处于半睡半醒间。 苏铭玥回过头去观察他,吃了药他神态安详,咳嗽不再折磨他,他仿佛沉浸在哪一年的过去,一切犹如他与心爱的人初见时的模样。 “阿源,别去那边。”半夜他突然说了一句梦话,然后轻轻地笑了,闭上眼睛彻底沉睡过去。 苏铭玥睁着眼睛看她,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她是个心软的人,尤其听他唤那一声。她相信他们真心爱过,即便现在爱恨jiāo织,权欲纠缠,也没有断了那份念想。 清晨时分韩成玦不知怎么的先醒了,苏铭玥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他正神态安详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充满柔情蜜意。 “你睡着了比醒着好看,醒了以后看朕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他说道。 苏铭玥叹气,坐起身道:“皇上要更衣吗?” “朕有时候在想,你在养德宫的chuáng上醒来时,会是什么表情?” 苏铭玥正回头整理龙袍,她表情和动作没有任何的迟疑停滞,仍然有条不紊,转过身来,她用一种苍凉的语调说道:“皇上,万般皆孽缘,为何不学着放下呢?” 两个人相看对视,神色坦然。 韩成玦点了点头,“你去吧,朕这里不需要你了。” 苏铭玥跪下,拜别了皇帝,结果还没走出门口,韩成玦在身后道,“明天养德宫会加派人手,你不要再见她了。” 苏铭玥气得猛然转身瞪视他。 韩成玦笑得很欣慰,学着她的口吻道:“韩国夫人,万般皆孽缘,为何不学着放下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韩成玦:不要试图改变我,杨永信都做不到的。 周末求长评,可拼一万字! 第122章 皇后归来 苏铭玥有些后怕, 好在当时听了梁冠璟的话, 没有动手, 韩成玦的病竟然日渐好转,没过多久又开始上朝,没日没夜地批阅奏章, 大有再活五百年的架势。几个月里他雷厉风行地办成了好几件内外大事,治贪腐、修河堤、巩固海防,湖广丰收, 国库的亏空也补上了,还派几名大将去安南帮着邻国平了乱,给人家选出了新的国王。朝堂上依然成天吵吵嚷嚷然而大家吵得都是正事,照这样下去国力明显能蒸蒸日上。 只有一件事, 韩成玦迟迟没有定下新的太子人选, 有人猜测皇上渐渐气消,仍然属意于韩允漴,可能恢复他的太子身份。这是他的嫡长子,聪慧过人,气度不凡,集合了帝后的优点, 走出去人人都会赞叹一声, 这一看便知是韩成玦和梁冠璟的儿子,毫无疑问, 帝王之才。 哪个皇帝没杀过人呢?古往今来杀妻的皇帝更不止一个两个,简直多如牛毛。 既然老丈人都没说什么, 那太子出狱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果然,韩成玦四十岁生辰那天,颁布了两道诏书,一是恢复韩允漴的皇室身份,封其为燕王,即日起前往南宫守陵。 燕王是韩成玦登基以前的封号,他封韩允漴为燕王,意思再明白不过,这就跟太子的封号是一模一样,甚至更有深意一些。去南宫守陵也是皇子的责任,边守陵边思过,也算是给阮家一个jiāo代。 韩成玦下的第二道诏书就十分出人意料了,他恢复了梁冠璟皇后的封号,说她功德圆满,如今可迁出养德宫,回永明宫居住。而且他撤掉了所有的守卫,赐回原来的宫人,甚至把梁府里的丰旭都召进了宫里。自然,梁府也恢复了昔日的繁荣和盛名。 一朝浮沉,不过天子的一句话。韩成玦享受这权力带来的极致快-感。 圣旨到养德宫的时候,梁冠璟还以为要赐来毒酒和白绫了,她还当自己听错了,也不好意思让宣旨的太监把圣旨再读一遍。直到大太监刘广乐呵呵地扶她起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傅明晖一脸尴尬地指挥大内侍卫们撤走,还问梁冠璟要不要留下几个人帮着搬东西,就怕太监们力气不够。 梁冠璟手里握着圣旨,歪着头想了想,对怜香道:“拿着这个去如绘宫,让韩国夫人收拾收拾,搬去永明宫紫宸殿。” 本来她想让苏铭玥就住延嘉殿的,延嘉殿本是皇后寝殿,但是既然韩成玦这么上道,她这边也稍微收敛一点,反正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苏铭玥这些年穷奢极侈攒了不少家当,总要有个地方放她那些漂亮衣服和昂贵首饰,到了晚上,她想睡哪里就睡那里,横竖哪一张chuáng都宽敞得很! 苏铭玥得了消息想立刻冲去养德宫,怜香急忙拉住她,“皇后娘娘这会儿已经去永明宫了,养德宫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 苏铭玥还想拿乔:“呸,她竟然第一时间不是来看我?” 梁冠璟在门口啐她,“呸,你竟然第一时间想的是这个!” 苏铭玥拨开怜香,看见梁冠璟笑盈盈地立在地当中,她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一身黑色衣袍,里面白色中衣,配上外袍点缀着的绛红色绣线花纹,衬得整张脸熠熠生辉。苏铭玥几乎是立刻扑进了她怀里,拥抱之后,她捧着梁冠璟的脸道:“你瘦了很多。” “瘦一点不好吗,女人就怕太胖了。”梁冠璟笑。 苏铭玥再次摸一摸,确定那些是晨起练功的成果,而不是饿瘦的,稍稍放了心。 “皇上这是怎么啦?良心发现?吃药吃多了?”苏铭玥不解。 “圣意难测,这是他要告诉你的。”梁冠璟拉了她一起回永明宫。 苏铭玥道:“我东西还没收拾呢。” “收拾啥,把采莲叫过来收拾,她最细心了。她还在你这里服侍吧?” 苏铭玥大喊:“小李子,快快快,去把采莲叫来,你们一起收拾。” 晚上两个人在永明宫延嘉殿的chuáng上相对而坐,一起讨论这件事,揣测圣意。 “他这是在享受当皇帝的乐趣,生杀予夺,翻云覆雨,多痛快,说不定明日就让我们两个去倒夜香刷恭桶。”苏铭玥给出了她的答案。 “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倒夜香刷恭桶吗?” 苏铭玥靠进她怀里,“只要不把咱们两个分开,便是倒夜香刷恭桶我也乐意。” 梁冠璟笑着搂住他,“他很知道,所以应该不是拿这个埋汰我们,就怕下次要让我们……” 苏铭玥捂住她的嘴,“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他享受他的,咱们享受咱们的。” 过了一会儿,苏铭玥恼了,“你说他吃饱了撑的,就不能gān点别的事?当皇帝有这么闲?” “忙啊,但是心里面空虚,毕竟孤家寡人,需要折腾咱俩,这样才比较有乐趣。” 苏铭玥道:“其实我很想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放过咱们,就是咱们分开了,可是我做不到。” “你若是做到了,他还不喜欢你了呢。” 苏铭玥哭笑不得,“他这是何苦?” 梁冠璟的手指抚过那两只凤凰,“我听说他的生母雍妃以前对太-祖皇帝也很冷淡,不爱笑,一直到死都是郁郁而终。不像褒姒,烽火戏诸侯,人家好歹一笑倾国倾城。而太-祖皇帝一直对雍妃念念不忘,死了还不让入土,封在冰棺里填满香料,摆在地宫时不时去看看,直到惠文帝登基,燕王才获准带着生母的骨灰去封地入土为安。后来韩成玦登基,就把雍妃迁出封地,葬在皇帝的陵墓身侧,而且左为皇后,右为雍妃。右为上,韩成玦要认皇后为嫡母,只能给雍妃一个尊贵的位置。” 苏铭玥咋舌,“就是说,虽然他生母不爱太-祖皇帝,他也非要让他们合葬?” 梁冠璟点头:“本来太-祖皇帝都没下遗诏说怎么处理雍妃的遗体,可见那时候已经放下了。” 苏铭玥道:“我要是生了这种不肖子,真是……”她做了个抽大耳刮子的手势,惹得梁冠璟“噗嗤”而笑。 苏铭玥道:“你也不劝劝他,真是的。” “有什么好劝的?雍妃横竖已经死了,她也不知道。我是不信鬼神之说,人活着就是活着,死了便是油尽灯枯。而且不是有说死了就要去投胎的嘛,既然都投胎去了,剩下这具皮囊,晚辈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不过是活人的一点执念罢了,跟死人全无关系了。韩成玦这样做比较高兴,那就让他做呗,我劝什么?” 苏铭玥再一次对她投去崇敬爱慕的眼神,“阿源,你怎么活得如此通透?” “所以你才爱我啊。”她得意洋洋。 梁冠璟和苏铭玥在永明宫快活似神仙,韩成玦倒也不来为难,他新近开始宠爱一名刚选上来的才人赵氏,赵氏才十六岁,风华正茂,明艳动人,韩国夫人等众妃嫔在皇帝眼里都已经不年轻了,男人永远喜欢少女。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苏铭玥平日里常去宁妃那里走动,韩允浓如今已经八岁了,伶俐可爱,刁蛮有趣,宁妃已经弹压不住她,要苏铭玥来治她。苏铭玥自她两三岁起就被剥夺了抚养公主的权力,太子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如今她也是费尽心思与女儿搞好关系,然而孩子毕竟都八岁了,而且古灵jīng怪,母女俩常常要斗智斗勇,连梁冠璟都要加入进来,做苏铭玥的幕僚。 有一回韩允浓不知道怎么的就找出来一支火铳玩,吓得苏铭玥立时把所有火铳藏起来,一个不停找,一个不停藏,满后宫玩起了藏宝游戏。 苏铭玥脱了衣服给韩允浓看,告诉她炸膛的严重性,“差点炸死炸残了,一到变天的时候,左边大腿骨就酸痛不止,皮肤瘙痒难忍,要擦清凉膏缓解。” 韩允浓仔仔细细摸着那华丽的凤凰,最后感叹,“美轮美奂,我也想刺个一样的。” 苏铭玥翻白眼。 “听说韩国夫人不喜欢我的眼睛?”有一次,韩允浓问了个刁钻的问题。 “你不叫我阿娘吗?”苏铭玥从梁冠璟那里学了一招,叫做顾左右而言他。 “叫阿娘有什么稀奇的,我阿娘是韩国夫人,这个封号多么气派,好阿娘,我还是叫你韩国夫人罢,可行?” 她都这么说了,苏铭玥哪能说不行呢?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不喜欢我的眼睛,嫌我的眼睛不好看吗?”韩允浓眨巴着狐狸一样的长眼睛看着苏铭玥。 苏铭玥虽有急智,这个时候却是看着对面使眼色的梁冠璟不知所措,“你的眼睛还是挺好看的,很别致。” 韩允浓点点头:“本公主也是这么认为的。” 苏铭玥哑然,梁冠璟用手捂住了眼睛。 回到永明宫内,梁冠璟趴在chuáng上哈哈大笑,苏铭玥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说说,这是像谁呢?皇上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是这样的啊?” 梁冠璟觉得韩允浓天赋异禀,将来必成大器。 “可是她不爱读书,不读书的孩子怎么可能成大器?”苏铭玥叹气。 梁冠璟道:“据我观察,她只是不爱读圣贤书,她其实很善于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苏铭玥道:“我要是看志怪小说,三国演义,我也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梁冠璟挑眉,“看三国演义不好吗?” 苏铭玥道:“我让她看的是三国志,不是三国演义。” 梁冠璟道:“她才八岁,爱看三国演义都很神奇了好么?当年允澈八岁,我让他看唐诗三百首,他都背不下来几首。允漴八岁的时候还大字不识一个,在西北吃人肉呢?” 苏铭玥道:“允漴不算,他若是自小受人悉心教导,肯定胜过所有皇子。便是现在,也已经后来者居上,脱颖而出了。” 年底的时候,韩成玦在赵才人的chuáng上突发疾病,病情急转直下,眼看着竟然熬不到新chūn飨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韩成玦:来人,给朕呈上来御膳房出品的超豪华皇家盒饭。 第123章 决战紫禁之巅 如今皇上病重, 伺候在跟前的是赵才人。 后妃们每日晨起到宫外西华寺祈福求平安, 佛堂大殿里哗啦啦跪满了一屋子的娘娘们。 祈福之后还要听禅, 娘娘们一排排坐着,皇后居中,左右两位夫人, 苏贵妃如今身体更加不济,前几日还qiáng撑着来,这几日回去昭阳宫又倒下了, 彻底起不来。 荣国夫人摸了摸头上发簪,只觉得寂寞如雪,满宫之内别人斗且斗去,她最近没心情。皇后娘娘和韩国夫人在永明宫相亲相爱, 没她什么事了, 她想作出点妖风来,奈何梁冠璟油盐不进。 趁着韩国夫人更衣的空档,荣国夫人凑近皇后耳边说道:“我觉得还是那个五石散的功劳,赵才人不过是个药引子。你竟然屁也不放一个,真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这倒提醒了本宫, 回头让太医院出具文书, 治你一个谋害君王之罪,如何?”梁冠璟笑眯眯地看她。 “你竟忘了北平行宫之盟?”荣国夫人又亮出杀手锏。 “北平行宫那件事, 我已经跟韩国夫人jiāo待了,就不劳荣国夫人费心了。”梁冠璟笑得意味深长。 荣国夫人不信:“她竟然一点也不介意?” 梁冠璟气定神闲:“她跟别人虚凰假凤的时候, 我也没介意啊?原来我还心虚呢,这样一来,我跟她算是扯平了,荣国夫人,你说是也不是?” 荣国夫人气得鼻子都歪了。不等韩国夫人更衣完毕,她也抖着一身艳骨出去更衣了。 两位夫人在过道上照面,韩国夫人与她擦身而过的当口,彼此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待走出去一段距离,苏铭玥看见窗dòng下,有一个人影闪过。 苏铭玥没看清那是谁,但是看这轻功出神入化,绝对是大内高手才有的。 她回头看看荣国夫人袅袅婷婷的背影,突然明白过来,简直惊得目瞪口呆。回到禅房,苏铭玥红着一张脸,梁冠璟给了个疑问的表情,苏铭玥使了个眼色摇摇头,表示没事。 她坐在那里天人jiāo战,要揭发吗?从此让这个烦人的妖jīng离开她的视野。 想了半天,她对自己摇摇头,若是荣国夫人不在宫里了,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与人斗其乐无穷,她现在不能去御书房gān政,那便只能让荣国夫人赔着玩了。 只不知道原来荣国夫人业余消遣真不少,不仅和她抢皇后,还兼外面偷男人。苏铭玥佩服她jīng力旺盛,真正艺高人胆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禅已近尾声,荣国夫人终于更衣完毕,姗姗来迟地坐回席中。 梁冠璟和苏铭玥一起回头看她,只见她妆容整洁,发髻更加临危不乱一丝不苟,也不知道与那赵怀瑾是怎么个姿势,于是两人统一地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皇上写好遗诏了,有没有兴趣偷出来看看?”她说道。 梁冠璟和苏铭玥口是心非地哼了一声。 过了几天,她来永明宫邀功,说是趁着皇上昏睡,她让落英支开赵才人,亲自开了锦箱看了。 “你们猜遗诏上写了什么?”荣国夫人卖着关子。 “爱说说,不说滚。”梁冠璟和苏铭玥一起喝茶。 荣国夫人硬挤到她们中间去,“说就说了,还不就是传位太子,任命内阁,告诫太子十年里不能把内阁清出去。还让太子别忘了平反几个冤屈的臣子,说他当年做得太绝了。” 梁冠璟道:“你知不知道,皇帝大行之后,无所出的妃子要回南宫栖霞寺落发为尼的?” 荣国夫人怒道:“谁敢动我的头发,我跟他拼命!” 梁冠璟笑了,问苏铭玥,“你说留不留她?” 苏铭玥道:“荣国夫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落发就算了,不过栖霞寺还是要去的,佛门境地,偷情猎艳,多刺激?” 荣国夫人使劲来挠她痒痒,苏铭玥直躲,跟梁冠璟求援,哪里知道梁冠璟竟然帮着荣国夫人按住韩国夫人,任其被挠得花枝乱颤。打败了韩国夫人,荣国夫人突然转身扑向皇后,三个女人滚倒在席上哈哈大笑,只等夫君一死,好日子近在眼前。 笑够了,梁冠璟吁了口气,道:“不对,我问你,遗照里写的是太子二字?” “是的,怎么了?” “不是燕王?” “就是太子。” 梁冠璟道:“凡事还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本宫可不信皇上就这么去了,给咱们三个留下这太平盛世好好享受,总觉得他留了一份大礼给本宫。本朝目前没有太子,只有燕王,你说遗诏里写着太子即位?太子是谁?” 荣国夫人疑惑了。 苏铭玥道:“的确不能掉以轻心,神机营事变,现在提起来都让我心惊肉跳。皇后娘娘给句话吧,教导教导咱们姐妹。” 王婉妍道:“这么说还有好戏上场吗?快说快说!” 梁冠璟坐直了身体,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目光炯炯有神。 谈完了,苏铭玥送荣国夫人出永明宫,站在台阶上回望的时候,梁冠璟正在宫门口目送她们俩。 荣国夫人道:“等新帝登基,我要送太后一份大礼,你说什么好?” 苏铭玥笑:“费心了,什么都好啊,她都会喜欢的。” “你的人头怎么样?”荣国夫人面色不改,依然巧笑嫣然,“装在jīng致的盒子里,呈给她,你说她看到了会是什么表情?” 苏铭玥脸一沉,“你脑子里成天想的都是什么啊?亏我拿你当姐妹。” 荣国夫人一脸的满不在乎,“有好几次,我都是这么想的,看你们在永明宫双宿双飞,我嫉妒得心里都要出血了。当年她只不过拿到你的一副耳环,就不能自持,非但吐了血,还跟顾长风颠鸾倒凤生下个孩子。你说若是亲眼见到你的头颅放在盒子里,那岂不是神智丧失,要疯癫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在她身旁好好安慰的,肯定比顾长风更知冷暖。” 苏铭玥道:“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样她会很伤心啊,你都不在乎她伤心不伤心吗?” 荣国夫人道:“那你说怎么办?” 苏铭玥道:“她若是喜欢你,我会成全你们,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若喜欢我,还用你成全?”荣国夫人收起痴心妄想的笑容,气呼呼地走了。 这一天终于来临,皇帝濒临大限,太医院说他油尽灯枯,后宫已经准备好了丧服和各种身后事要预备的器皿。赵才人在龙chuáng病榻前服侍了这么久,早已哭得肝肠寸断。 刘广到永明宫来,说是皇上有旨,让皇后娘娘过去。 梁冠璟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铭玥,就在要分别的一刻,她没来由的顿了顿。 “还有什么要说的?”苏铭玥道。 “我觉得未必传位燕王,因为遗诏里写的是太子,不是燕王。”她说道。 苏铭玥道:“嗯,咱们不是猜了吗,应该是允澈。” 梁冠璟皱着眉头,“不对,也不会是允澈。” “那是谁?难道是允涟?”苏铭玥急了,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为什么突然又不对了。 “总之不对,我肯定是哪里漏掉了,不对,一切都不对!这不是韩成玦,这不是他!”梁冠璟只说不对,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苏铭玥都要急死了。 刘广在身后催促了,梁冠璟心事重重地跟他出去,怜香惜玉要跟上,却被刘广挡住了。 “皇上说让皇后娘娘独自前往,不带侍从。” 梁冠璟今日刻意打扮过了,一身黑衣,封腰是绣金绛红团云,看起来气派又不失庄重肃穆。她向怜香惜玉点点头,便跟着刘广去往乾清宫了。 苏铭玥眼见着她上了轿辇,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小李子,去把我的火铳拿来,箱子里的都拿来。采莲,到建章宫叫荣国夫人。”说罢她回头对丰旭道:“允漴已经在东郊梁府等着了吗?” 前些年梁老将军被彪夺封号罢黜官职迁出定北公府,丰旭一直留在两老身边伺候。东宫生变,她的生母姚妈妈被遣散出宫,见丰旭二十出头还不嫁人,母女很是闹了一番。后来宫里面来人,她包袱也不收拾就跑出来投奔皇后了。又借着探亲名头,这些日子频繁出入宫门和梁府。丰旭点头道,“太子前天夜里就到了。” “想办法通知他,让他马上进宫。” 怜香道:“可是天黑了,宫门落锁,除了皇上,连皇后都不能叫守卫开门。” “如遇十万火急的大事,可以从端午门门缝塞纸条出去,守卫拿了纸条,职责所在,必须去梁府通报。” 怜香道:“不行,纸条只能往里塞,往外塞的必须是皇帝的手谕,以防有人假传圣旨。而且你塞的纸条是让人家去叫燕王,现在满宫皆知皇帝大行在即,哪里能信皇上传手谕连夜召回燕王。何况现在还没人知道燕王已经回京,皇上让他去南宫守陵,藩王私自回京万一传出去可是死罪……” 苏铭玥急的不行,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走动,“惜玉,去东宫,放火!” 惜玉很gān脆地道:“是!”说罢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荣国夫人急急忙忙地跑来了,她头上首饰发髻全拆了,只脑后利落地束起,一脸的兴奋,“大戏要开演了吗?” 苏铭玥给她一支火铳,“会使吗?” 荣国夫人接过来查看了一下,“莫小瞧了本夫人!” 苏铭玥道:“你的jian夫那边打点过了?” 荣国夫人道:“已经让落英去叫了。” 苏铭玥点头,“好,这边要等赵怀瑾到了乾清宫外再出发,先等落英的消息。” 这是要赵怀瑾打头阵了,荣国夫人摩拳擦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李满意,叫永明宫所有人都去武台殿等候!带上所有火铳!”苏铭玥简短地命令,“走!” 第124章 诀别诗 梁冠璟到的时候, 太医院的人撤了皇帝身上的银针, 都已经退下了, 一堆人跪在殿外等候。 刘广和一gān乾清宫的宫女太监都在,傅明晖和御前侍卫一共十八人矗立墙角守候着,内阁首辅在, 六部九卿中有五卿被连夜召集过来,也跪在皇帝跟前。赵才人哭红了眼睛,见皇后来了, 倒是渐渐止住了哭,行了礼,很识相地把chuáng前的位置让出来。 梁冠璟坐下,轻声呼唤韩成玦:“皇上?皇上?能听见吗?” “谁?”韩成玦半闭着眼睛, 眉头稍微动了动。 “是我。” “谁?” 梁冠璟凑他更近, 低声道:“梁冠璟。” “梁冠璟是谁?” 梁冠璟觉得他在耍自己,只好耐着性子道:“臣妾是你的皇后啊。” “皇后?朕不要皇后!” 梁冠璟脸色一变,那赵才人更是差点笑出来,勉qiáng用帕子捂了嘴盖住了。 “阿源,阿源在吗,朕要朕的阿源。” 梁冠璟很想扭头就走, 想想人之将死, 忍他最后一回了,“我就是阿源, 皇上听不出来了吗?” 韩成玦听到这一句,勉qiáng睁开眼睛看了看, 终于笑了,“好……你终于来了,好……” 梁冠璟道:“皇上叫臣妾,是有话要说吗?” “阿源,你告诉朕,朕是不是一个好皇帝?”他咳嗽了几下,很吃力地问道。 “皇上励jīng图治,是盛世明君。” 韩成玦听了很感动,竟至落泪了,“好……有你这句话,朕瞑目了。” 他把梁冠璟的手拉住,迟迟不肯放,“阿源,朕昨夜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在莫愁湖泛舟……”他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 梁冠璟也在回忆,往昔其实恍如隔世,然而韩成玦濒临大限,似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连他的眼神都变得无比温柔。“如果再来一次,朕选你,不要这天下……” 梁冠璟苦笑,“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如果再来一次,你恐怕还是要这样选的。” 韩成玦眼角一直有泪淌出来,“朕后悔了……” 梁冠璟道:“不用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选你,我从未后悔过。” 韩成玦挣扎着伸出手来,想拥抱住梁冠璟。梁冠璟顺势靠紧他,只听他在耳边低声说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梁冠璟略显疑惑,说完这句话,韩成玦的手上力道轻了,手臂沉沉地垂了下去。 梁冠璟抬头看看,发现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活人的光彩。 “皇上?皇上?”梁冠璟连呼了几声,都没有动静,她召来门口的太医。 太医进来验看,跪下道:“禀皇后,皇帝……崩世了。” 梁冠璟点点头,心下吁出一口气,旁边刘广等一gān宫女太监纷纷跪下,大哭大喊着皇上。 “好,你退下吧。”梁冠璟挥挥手,太医便后退着出去了。 整理了一下衣冠,梁冠璟也退后向大行皇帝的遗体跪下,御前侍卫们,朝臣们哗啦啦一大群人纷纷跪下,口中高呼着万岁万岁万万岁,恭送皇帝陛下。 梁冠璟觉得有点儿滑稽,人都死了,还万岁。 韩成玦二十岁那一年,她十六岁,燕王殿下带着弟弟到梁府做客,替太-祖皇帝送贺寿之礼,怯生生的一个弱冠少年站在厅内看墙上的字画,见了她脸刷得就红了。 自那一天起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来梁府,梁运城还劝说过他,莫让皇帝觉得燕王勾结朝中大臣,让他还是少来。 那一日他淋着雨出府,也不打伞,也不坐车,傻乎乎一路只是走,被她和顾长风半路捡回去。 后来趁着顾长风离开的一会儿,他告诉她以后再不能来梁府见她了,说罢眼中黯然神伤。 她当然知道他倾慕于自己,她说你当然可以来找我,只要不在梁府见面不就行了? 他眼神中的惊喜,到现在都还记得。 抢亲成功的当夜,他穿着红色喜服在灯下望着她,狂喜之余,竟然还是腼腆害羞,不知所措。 那个少年,她真心爱过。 只是现在躺在chuáng上的不是那个燕王,而是九五至尊的皇帝。 一宫之人哭了一阵,只梁冠璟和傅明晖面无表情没有掉眼泪,后面其他几名御前侍卫,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在哼哼唧唧地擦眼泪。跪在旁边的大臣们有几个已经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 刘广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对着傅明晖道:“傅大人,皇上吩咐过的,你看看这个时候是不是要宣读遗诏了。” 他那么一说,大臣们立刻安静下来,抬起头来看这边。 傅明晖道:“刘公公请。” 刘广道:“还是傅大人请,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傅明晖闻言走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郑重地走到皇帝遗体跟前,从枕头边取过一个锦盒,打开盒子上的锁,里面便是装帧jīng致的遗诏了。 “等等!”梁冠璟阻止了他,“麻烦刘公公让赵才人出去。” 赵才人一听就不gān了,怒道:“梁后,你就是嫉妒我是不是?” 梁冠璟闭上眼睛,吸了口气,“一个从六品的才人,也配在这里聆听圣训吗?” 赵才人站起来道:“我肚子里已经有了皇嗣,你休想赶我去栖霞寺落发为尼。” 梁冠璟对着刘广使了个眼色,刘广终于把赵才人请了出去。 等刘广重新进来,只见傅明晖拱手一揖,打开了遗诏。他看了看梁冠璟,大声道:“御前侍卫营总领,亲军内大臣,禁军三十六卫指挥使,傅明晖奉旨宣召!” 梁冠璟便对着遗诏的方向挪了挪位置再次跪好。 傅明晖开始宣读遗诏,前面又臭又长,韩成玦将自己一生的功过一条一条地说了,言语十分谦虚,说自己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愧对太-祖皇帝。当年七王之乱时他没有及时劝阻兄弟,导致祸起萧墙,没有平了蒙古,愧对北地百姓,没有任贤用能,愧对朝臣,没有白首偕老,愧对皇后。梁冠璟等来等去,终于听到他提起几个儿子,“见今俱各安全,朕可欣然安逝,然燕王秉性残bào,屠戮发妻,恐他日祸及兄弟,朕实不忍太-祖子孙凋零,望其洗心革面,驻守皇陵以谢其罪,赎此杀孽。” 梁冠璟垂下眼帘,知道没戏了。 “朕从弟齐王成璇,雍妃宋氏所生,天资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储君,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特命内阁……” “什么?!”梁冠璟大喊一声,震得傅明晖都顿了顿。 “皇后,请听微臣宣毕。” 梁冠璟不跪了,索性从地上爬起来,向傅明晖走过去要抢夺圣旨。韩成玦真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他不传给任何一个儿子,他要传位给自己的弟弟!齐王韩成璇! 傅明晖还要读,梁冠璟一手抓过去,两个人短兵相接地过起了招,傅明晖何等样的大内高手,不过几个来回便占了上风。梁冠璟下了狠手,以掌变爪便要扣住傅明晖命门,傅明晖若要避过这一招,只能对皇后不敬使擒拿手了。正当他犹豫的时候,梁冠璟已经要扣上他的脖子,后面葛中梁突然出手,梁冠璟后脑挨了一记,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也嗡嗡直响,模模糊糊听到傅明晖把圣旨读完。 梁冠璟冷笑,对着旁边目瞪口呆的众大臣道:“各位皆是朝廷重臣,饱读诗书,你们说说,皇帝是不是修道炼丹,药吃多了,脑子糊涂了?历朝历代,有儿子却把皇位传给弟弟的,有吗?” 大臣们面面相觑,也觉得不合理,然而这是遗诏啊! “齐王三十有六,资质庸碌,蜗居于岭南,你们要辅佐他当皇帝吗?” 大臣们还是不说话,虽然齐王的确没什么才gān,然而这是遗诏阿! 傅明晖打断她,道:“皇后,这里还有一份遗诏,是留给你的,不方便写在传位遗诏里。” 梁冠璟回头看他,怒目而视。 傅明晖其实早就心知肚明了,刚刚宣读遗诏之前,他就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梁冠璟。 “你读吧,哀家听着呢。”梁冠璟头痛欲裂,耳朵里嗡嗡直响,勉qiáng挺直了脖子。 “请皇后跪下听旨。” 梁冠璟气得要吐血,然而还是跪下了,死者为大,她这么想。 “朕与皇后,历劫数载,患难与共,夫妻情深,实不忍抛下皇后,任吾爱独留人间受相思之苦,钦赐共殉伉俪之情,帝后合葬于燕郊皇陵,世代相依,永结同心。” 梁冠璟听到这里,咬牙切齿,韩成玦这是要拉着自己陪葬! 这第二道遗诏刚刚读完,内侍监端来早就准备好的托盘,一为毒酒,二为白绫,让梁冠璟当场了断。 梁冠璟抬眼看看,冷冷地笑着,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土,对着傅明晖道:“傅大人,能否请各位顾命大臣还有宫女太监们去偏厅等候,留哀家一个体面?” 傅明晖点点头,葛中梁便上前指路,引内阁首辅和六部中的五卿去隔壁等候。 梁冠璟左右看看,一屋子的御前侍卫,个个用冰冷的目光注视自己。“你们这么多人,都要留下来给哀家送行?” 傅明晖道:“娘娘,请!” 梁冠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毒酒在左,白绫在右,她犹豫了很久。 傅明晖道:“若是娘娘不能决断,微臣可以代劳。” 这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梁冠璟端起酒杯,看了看傅明晖,正举杯要喝,却突然反手把毒酒泼向傅明晖,那毒酒何等凶猛,傅明晖捂住了眼睛拼命擦拭。 梁冠璟转身企图逃跑。 然而大内高手们岂容她脱身,十几个人纷纷上前阻住去路,团团围住了她,他们个个虎视眈眈,今天她不死,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小剧场 傅大人:你们死的只是皇上,而我失去的是一生所爱 第125章 宫变 苏铭玥在武台殿前遥望东宫, 火势渐起, 东宫如今人去楼空, 放火不会伤及无辜,而大火升腾,十几里地外可见, 东郊梁府必然会知道东宫有难,危及太子。 落英跑回来道:“赵大人一早就带着御前侍卫营在乾清宫外守候。” 看看人到的差不多了,苏铭玥也不告诉他们今日要去做什么, 一来前因后果太复杂,二来真说了他们可未必跟着自己去,稍有差池,这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哎呀, 那边走水了, 好像是东宫的方向。”有人喊道。 苏铭玥道:“今夜皇帝病危,有人要谋朝篡位,杀害太子,麻烦大家快去各处走动叫人,到东宫扑救!” 有人道:“太子不是去南宫了吗?” 宫里的人不叫韩允漴燕王,依然叫太子, 尤其苏铭玥的带领下, 他们心中自然认韩允漴为太子。 苏铭玥道:“太子就在宫门外,被贼人阻住了, 咱们去扑火太子入宫才有地方住。还不快去扑火,火势再大, 便要祸及中宫了。” 李满意拿了一面铜锣,一边敲一边大喊着跑出去,“东宫走水啦,东宫走水啦,大家快去扑救!” 说着宫女太监们便往东宫的地方跑,边跑边去各宫喊人,苏铭玥、王婉妍二人便带着如绘宫和建章宫几位亲信的太监宫女,用绢布包裹了火铳掩人耳目,然后直奔乾清宫而去,半道上他们遇见放火回来的惜玉,惜玉神色如常,迅速跟在苏铭玥身侧。 拐个弯就到乾清宫了,苏铭玥让大家停下,在偏僻的地方等候丰旭。丰旭正在端午门前接应太子,如果端午门开不了,他们闯乾清宫无名,这件事便办不成了。 东宫的火势眼看着冲天而起,连乾清宫外的御前侍卫们都在张望,然而没有命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便只是张望而已,丝毫没有跑过去救火的意思。 苏铭玥和王婉妍焦急万分,眼看着太医院有人向内拱手作揖往外撤了,乾清宫内已经哭成一片,有往各宫去报信的小太监走出来,门外的御前侍卫们刚刚得了消息,面面相觑了一小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对着大门内的天子下跪。 司礼监边哭边喊,“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然后吩咐宫人跑去库房准备棺木灵柩,丧服纸钱等一切国葬所需物品。天子崩逝,举国哀恸,她曾经以为这一切来临时,她与她便可彻底解脱,然而此时才发现,前方有更多yīn谋诡计,艰难险阻,生死存亡等待着她们。 “怎么还没来,会不会进不来了?”王婉妍的话让苏铭玥更加心烦意乱,她在心中默念,想象着乾清宫寝殿内天子崩逝后,屋中哭成一片,然后刘广向皇帝的亲信大臣提醒。 会是谁呢?内阁首辅?六部九卿中的某一个人?大内侍卫营指挥使? 他们宣读圣旨,圣旨上说传位给某人——必然不是燕王。梁冠璟怒而起身斥责,与大臣们理论,傅明晖出来相劝。然后呢? 为什么没人出来?! 苏铭玥手中握紧了火铳,突然电光石火间,仿佛有个霹雳在脑中炸响。 是的,宫中会得有人要殉葬!为什么单独叫梁冠璟到御前?为什么不许她带上随从侍女?! 杀母立子! 荣登大位的可能是允漴,也可能不是,但是韩成玦肯定会杀了梁冠璟! 不等了! “走!”苏铭玥低声喝道,一步跨了出去,她知道这一步向前便再也不能回头,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王婉妍毫不犹豫地跟上,怜香惜玉也跟上,建章如绘两宫的心腹宫女太监一并跟上。 他们一行加起来不过十几个人,手里不到十把火铳,势单力薄,几近单枪匹马了。 没有办法了,生死在此一搏。 赵怀瑾几乎立刻就看到她们了,他一脸紧张,不知道荣国夫人和韩国夫人这样神情萧杀地直奔乾清宫而来,是什么意思。 苏铭玥走过来,也不下跪,只往乾清宫内张望,边道:“皇帝大行了?” 赵怀瑾点点头,轻声对她身侧的荣国夫人道:“你们跑这儿来gān什么?” 苏铭玥满脸不悦道:“东宫起火了,你们怎么不去扑救?” 赵怀瑾沉默,职责所在,他的任务是看守在乾清宫外,而且这怎么看都有点像调虎离山计,尤其他看见苏铭玥等人手里都用绢布包裹了东西,一看便知是凶器。不光他看见了,后面几名御前侍卫都看见了,只是两位娇滴滴的夫人和几个宫女太监,人家觉得没必要大动gān戈。 赵怀瑾道:“东宫无人,横竖不伤人命,烧便烧了,就当是为皇上送行。” “一会儿火势蔓延,这是要闹大了,当年七王之乱,皇城大火可烧了一个多月。”苏铭玥再次诱他。 赵怀瑾还是不动,继续对着乾清宫跪着。 “赵大人,我们想进去见见皇上最后一面,行吗?”苏铭玥娇声软语地哀求。 赵怀瑾摇头,“没有傅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擅闯。” 王婉妍不想跟他废话,突然就扯开绢布用火铳顶住了赵怀瑾的后脑勺,“都别动!让我们进去看看皇上。” 侍卫们哗然,立刻有人要跳起来拿住王婉妍,赵怀瑾道:“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两位夫人思念皇上甚切,急着见皇上最后一面,情有可原。”说罢很配合地起身,被王婉妍劫持着往宫门口方向靠过去。 乾清宫门此时大开着,门口的宫女太监见到这一幕也是大惊失色,司礼监更是夸张地叫起来:“哎哟,这是要gān什么呀!天子崩逝,你们这样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都让开,我们要见皇上!”苏铭玥大喝一声。 赵怀瑾突然出手,不过一个灵巧的擒拿手,王婉妍就被他反制住了,他在耳边咬着牙低声道:“胡闹什么?” “住手!”一个声音朗声道。 众人都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苏铭玥大松了一口气,韩允漴从黑暗中走上前来,有一名卫士给他点燃火把,他仿佛自东宫的大火里浴火而来。苏铭玥还看到他身后跟着梁青钰、丰旭和几名梁府卫士,她知道这下有救了! “参见殿下!”苏铭钥赶紧拉王婉妍跪下。 御前侍卫们看见韩允漴,刚刚还起身要拿住苏铭玥等人,此时只好跟着跪下,“参见燕王殿下。” “什么燕王殿下?这是太子!”梁青钰大喝一声,“皇帝大行,太子扶灵抬棺,天经地义,你们谁敢阻拦!” 他这么一喊,韩允漴果然跟着呼喊:“父皇,孩儿来看你了,孩儿不孝!” 这时候各宫的妃嫔带着睡眼惺忪的皇子公主们也纷纷赶到了,再阻拦就不成体统了。 韩允漴率先步上台阶,苏铭玥和王婉妍紧随其后,入了大厅映入眼帘的是跪满一地的宫女太监和原地等候的一部分太医内臣,赵才人见是两位夫人,也不说话只低下头去,装作仿佛没看到的样子。苏铭玥再也等不及,抢上前推开韩允漴先行一步进入寝殿。只见十几名御前侍卫乱七八糟地围着一个人,傅明晖在拿袖子擦脸,葛中梁背对门口,白绫缠手,正在使劲勒死他胸前的人。 苏铭玥想也不想,抬手举起火铳便扣动了机括。 葛中梁的后脑勺立时炸开,整个人软趴趴地倒下去。苏铭玥扑上前推开压住梁冠璟的尸体,拉扯缠绕在他手上的白绫,她不敢看梁冠璟的脸,怕她已经气绝身亡。越是急越是手忙脚乱,快点,快点,再快点!丰旭过来帮忙,结果更加乱了。 王婉妍凑过来,她一边抬起火铳对着傅明晖,一边小心保持距离,生怕又像刚刚那样被人反制了。看见尸体身下梁冠璟面色青紫已经没有进去的气了,她简直要崩溃,“你先扯开她脖子里的布带啊,蠢才!” 苏铭玥刚刚的时候早拉扯过了,然而不知道怎么的,本来勒紧的白绫仿佛怎么拉扯都不松动。终于一圈一圈解除缠绕,她扯开梁冠璟的jiāo领,拍打她的脸。 “阿源,阿源!你醒醒,醒醒啊!” 梁冠璟突然抽搐,倒吸一口凉气,喉间发出尖利的啸叫,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疯狂的咳嗽,胸口仿佛炸开了一样疼痛,整个脑袋也是昏沉着的。 苏铭玥面上一喜,突然抱住她放声大哭起来。 傅明晖目光一凛,运气发力要扑上来痛下杀手。 “砰!”地一声巨响,王婉妍毫不犹豫地扣动机括,这一下距离极近,几乎就抵着胸口,本来像傅明晖这样的绝顶高手可以避开,然而他失去了平时的冷静自持,这个时候他一心只盯着梁冠璟,要奉遗诏置梁冠璟于死地。只在一念之间,梁冠璟死不成了,他却先死了。 傅明晖一死,其他的御前侍卫如临大敌看着闯进皇帝寝宫的这几个人,怜香等人只有几支火铳对着他们,混战一触即发,只要有一个人先行扑上来,两败俱伤之后,总还有存活的侍卫能克制他们。 “都给我住手!”梁冠璟咳得肺子都要咳出血来了,她qiáng压住满胸满脑的不适,在苏铭玥的搀扶下站起身,横眉冷对那几名御前侍卫。 “傅明晖葛中梁尽忠职守,报效朝廷,哀家给他们记一大功,封官荫子。你们也想效仿他俩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脚下是葛中梁脑浆迸裂的尸体和傅明晖挣扎扭动即将死去的血肉之躯。 梁冠璟又是一阵狂咳,她掐住傅明晖的脖子,qiáng迫他抬头面对自己,“傅大人,你刚刚听到皇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傅明晖呛咳了几下,血从嘴里喷出来,他当然听见了。 “皇上说,接下来就看我的了,他知道我死不了,你还不明白吗?” 傅明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替哀家陪着皇上,岂不更好?哀家会把你葬在他的身侧,永远陪着他。”她看着他,以眼神表示一切。 傅明晖铁血男儿,此时眼中竟有泪光。 “你放心去吧。”她推开他,傅明晖果然不再挣扎,立时气绝。 梁冠璟再次向后倒,苏铭玥王婉妍和韩允漴一起扶住她,她垂着脑袋想抬眼看屋里剩下的其他御前侍卫,然而实在没有力气了。 “赵怀瑾!赵怀瑾何在?!”王婉妍跑到门口大喊。 赵怀瑾立刻急匆匆奔向内廷,王婉妍悄悄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傅明晖大人悲痛过度,自请殉帝,梁后懿旨赐葬皇陵。” 赵怀瑾愕然地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吓得呆若木jī。 王婉妍凑到他耳边,“你现在是指挥使大人了,还不快叫他们停手!” 赵怀瑾看看剩下的侍卫们,不清楚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 梁冠璟咬着苏铭玥的耳朵低声道:“刚刚宣召了,是他弟弟齐王即位。” 苏铭玥也是一脸疑惑,想着韩允漴的弟弟里面,哪一个是获了齐王封号的。 “‘他’的弟弟,齐王。” 苏铭玥大惊,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沉痛的梁冠璟。 “听到宣召的人,全部要杀掉……一个不留。”她的脸色还没有恢复,后脑受到重击,刚刚又严重窒息,整个人仿佛从地府里爬起来,说罢便晕厥过去。 第126章 各个击破 赵怀瑾看着寝殿内的御前侍卫们, 觉得这事很棘手。这些人与他朝夕相处, 但他们不是他的心腹, 是傅明晖的心腹。现在燕王带来的卫士若和寝殿内的御前侍卫jiāo手,胜负难分,他站在哪一边, 决定了结局。 御前侍卫们还不知所措,傅明晖死了,葛中梁也死了, 而他们看出来赵怀瑾正邪难辨,后面带着他自己的心腹。燕王殿下那么快就赶来奔丧了,而齐王还不知所踪。他们不知道是继续执行命令杀死皇后,还是按兵不动。 苏铭玥对着昏迷的梁冠璟大哭大喊:“皇后!皇后!” 哭了一会儿, 她泪眼朦胧地回头道:“赵大人, 赶紧给傅大人收拾一下,准备入殓发丧吧!放在这里也不合适,先抬到后面去吧,我害怕……” 两位夫人刚刚用火铳杀了人,现在惊魂甫定,吓得只会瑟瑟发抖。 赵怀瑾手一挥, 解下背上的披风盖住傅明晖, 又吩咐手下如法pào制盖住葛中梁,先把两具尸体搬到后厅去。 “都回去吧, 都回去吧……”他挥挥手。 “可是……”有一名御前侍卫在迟疑,他的眼睛盯着昏迷的梁冠璟。只这么轻举妄动一下, 怜香惜玉便用火铳对准了他。燕王殿下带来的卫士来历不明,虽然只十来个人,但是来者不善。 苏铭玥则用娇弱的身体挡住梁冠璟。她回头对韩允漴道:“殿下,请扶皇后去偏殿歇息。” 韩允漴点点头,他十六岁,要抱起梁冠璟很吃力,他身侧的梁青钰和丰旭便赶紧上前帮忙,一起过来把人扛到偏殿。 御前侍卫们不敢拦,这个人是殿下,过去的燕王成了皇帝,眼前的燕王离龙椅只一步之遥。而他们要杀死燕王的生母梁后? “且慢!”苏铭玥后怕,她发现自己忘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殿下,这些人忠君爱国,今日若有对皇后不敬之处,乃是职责所在。请殿下告诉他们,您一定既往不咎,继续重用他们。” 韩允漴看了一圈,对这些人点点头道:“诸位日夜操劳,也累了,都回去歇息吧。” 这些人都是大内高手,如果真的打起来,一场血战之后必定不可收拾,梁冠璟要她杀了厅中所有人,现在他们分明连自身都难保。目送着梁冠璟被带去偏殿,远离这群要杀死她的虎láng,处理好了这件最重要的事,她回过头来,看见赵怀瑾和傅明晖两方的侍卫还在对峙。 似乎现在动手也不妥当了,外面都是人,里面也都是人,闹起来会死更多的人,都是过了命的jiāo情,都是兄弟,要自相残杀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人?还是杀一国之后。 刚刚试图这么做的两个人已经被娇滴滴的两位夫人先后杀死了,用了火铳这种绝顶高手望之兴叹的武器。现在还动手吗?燕王殿下的卫士们虎视眈眈看着他们,皇后的贴身侍女还用火铳对着他们,那之前或者之后他们还必须踩着兄弟的尸体扑过去,才可能最终达成目的,代价是再死很多人。下诏的人已然崩逝,尸体还躺在龙chuáng上,上峰也死于火铳,刚刚被抬出去,现在是考验他们的时候了,审时度势,还是效忠旧主? 是的,旧主。 眼前的燕王,曾经的太子,俨然一副新主的模样。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齐王在哪里?不知道。齐王是谁?不熟。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赵怀瑾和对峙的另一方终于无声地和解了,他们沉默着退到殿外,这里留给燕王了。 王婉妍凑过来问:“她刚刚在你耳朵边说了什么?” 看了看跪在那里吓得呆若木jī的刘广,苏铭玥对着王婉妍咬了耳朵,“她说把这间屋子里的活人全部杀掉。” 王婉妍一愣,疑惑地看着她。 苏铭玥点点头。 王婉妍何等样通透的人,当年她就是靠着沉着镇定千娇百媚帮着她的主人木大官人诱敌深入,杀人越货。两个人不动声色地起身,跟着御前侍卫们走到外间,王婉妍继续跟着赵怀瑾一直走到乾清宫外。 苏铭玥则留在外厅,这里乌泱泱的全是人,很多妃嫔和皇子还一脸茫然,只知道太子回来奔丧了,似乎内殿有人要殉葬,刚刚里面传来巨响和低低的呼喝声,还有苏铭玥大叫大哭喊皇后的声音。皇后呢,没看见皇后。 韩允浓睡眼惺忪地走过来,“韩国夫人,父皇可是驾崩了?” 苏铭玥没有心情和她说话,“去宁妃那里,我这里还有忙不完的事情。” 韩允浓讨了个没趣,回身去找宁妃。 苏铭玥看着这些人,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办。 全部杀掉?怎么杀?刚刚听宣旨的人在她来之前,就有人退出寝殿了,她如何分辨哪些人该杀,哪些人可以放过?赵才人还在用手绢抹眼泪,她面色沉静,苏铭玥明白过来,她没听到遗诏。那么这个屋子里,谁听到了,谁没听到? 外面太监从库房带来了葬礼用的服装器皿等物,开始对着跪坐厅内的人发放,大臣和宫人们纷纷就地脱去朝服常服,改换丧服。大厅内一片铺天盖地的雪白,灵棺很快被抬进来,等一下就要将皇帝的御体入殓。 等大家都穿戴妥当了,苏铭玥道:“乾清宫的内侍都进来吧,随我一起服侍皇上更衣。”说罢她亲自接过司礼监递来的崭新龙袍,低垂着眼帘往回走。 谁知道赵才人挡住了她的去路,说要由她来给皇帝更衣。 苏铭玥很想给她一巴掌,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然而众目睽睽,她也不好跟她发生争执,皇帝大行,小老婆们在灵前吵闹厮打成何体统。苏铭玥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赵才人对皇上情深似海,如歌如泣,实在让本夫人感佩,如今燕郊皇陵还缺殉葬的妃嫔和宫人,若是赵才人可以欣然赴死,追随先帝,也省了宫里众姐妹一桩心事。” “我……我已经有身孕了,怎么能殉葬?”赵才人面如死灰,立刻乖乖地让开了。 苏铭玥的脸沉下来,心却在胸腔里砰砰直跳,身后宫女太监们统统跟了进来,她要领这些人去地府,没有办法,这便是宫廷,这便是权力,尸山血海,枯骨遍地。若是放过这些近身的人,以后宫廷之内便皆是无法平息的谣言。 谣言,她在意谣言吗? 给韩成玦换衣服的时候,苏铭玥一边落泪,一边低声责怪刘广。“他们要杀了皇后,你怎么也帮着?” 刘广似乎很为难地说道:“这都是皇上的意思。” 苏铭玥的心冷了下来,做出决断,给他和他的人选定了最后的路。她甚至没有心情仔细去看韩成玦的身体,刘广还以为她是因为害怕。一具臭皮囊,有什么好看的呢?她从未爱过他,便是爱过他的阿源,此时也懒得多看他一眼。 换好衣服,她有条不紊地命令宫女太监原地跪着等候,守护皇上的灵体,待时辰一到便可装棺入殓。 苏铭玥再一次走到外间,“刚刚听宣遗诏的诸位大人,请到内殿来有事相商。皇帝大行,妾身与荣国夫人皆是弱质女流不能主持大局,寡儿寡母的,有些事情还请劳烦各位给拿个主意。” 她回到内殿,等人全部进来了,她看过一圈,记住这六个人的脸,一边不动声色对着皇帝遗体跪下,大臣们也纷纷跪下来。 过了一会儿,王婉妍换好一身白衣走了进来,在苏铭玥身边一同跪下。她这身丧服比苏铭玥的jīng致多了,也不知道怎么置办的,但至少是一早jīng心置办好的。 王婉妍对她使了个眼色。 苏铭玥吞了吞口水,又对着内阁首辅和六部九卿中的五卿道:“各位大人皆是朝廷大员,临危受命,妾身素来倾慕饱学之士,现下要派可靠之人前往岭南护送遗诏给齐王。然而派谁去,妾身全没有主意。” “皇上没有jiāo代吗?”内阁首辅道。 苏铭玥抬眼看了看龙chuáng上已然死透的韩成玦,抹了抹眼泪,“请各位大人还是到后厅说话吧,这里不是商议的地方。” 说罢她先起身,踩过傅明晖和葛中梁停滞在后厅的尸体,带着六名朝臣进入后厅。 果然这些人差点被尸体绊倒,尤其户部尚书不小心踢开了覆盖葛中梁的披风,他炸开的脸上是一个大大的血窟窿,已经面目模糊,无法辨认。大臣们吓了一大跳,太常寺卿差点跌倒。六名大臣互相搀扶着,勉qiáng找椅子坐了。椅子少,除了内阁首辅,有几位大人得并排坐chūn凳上。 没一会儿,赵怀瑾带着另一拨人进来了,这些人面色凝重容貌陌生,平时不大进出内廷。 刘广疑惑地看着他们,眼见着他们走到一gān宫女太监等人身后就位,突然就出手,拧断了这些人的脖子。他们做这些的时候,燕王殿下带来的卫士甚至愣了愣,而一旁荣国夫人早在这些人进来以前便欠身起立,她揉了揉酸痛的膝盖,舒舒服服地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刘广要待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梁冠璟昏迷前对苏铭玥说了什么话,他服侍了皇帝半辈子,对皇后也知之甚深。他明白皇帝为什么要杀皇后,只是他没想清楚,一旦杀不掉,会是什么结果。他以为皇帝死了,一切尘埃落定,梁冠璟必定就死,突然半路跑出来一个会哭哭啼啼的苏铭玥,他就迷糊了。他心目中的苏铭玥一直是那个说话轻声细语的闺阁少女,便是玩火铳,也一个不小心炸伤了自己,差点弄了个容颜尽毁,半身不遂。 他到死的那一刻才突然发现,她一早成了凶神恶煞。 第127章 鸿儒 后厅是皇帝寝殿的一部分, 不像前厅, 离得还很远, 里面说话,外面听不清楚。后厅里坐着的时候,隔着屏风便能隐约看到龙chuáng和龙chuáng周遭的一切。 于是六位大臣眼看着一宫的宫女太监被凶神恶煞般的禁军杀害, 他们如坐针毡,心惊肉跳,屋子里是脚下尸体散发出的浓重血腥味, 空气中还飘着火,药味。他们想跑,然而后厅没有后门可供逃窜。 “怜香,看茶!”苏铭玥对着侍女喊道。 怜香惜玉一直看守着皇帝的尸体, 观察着寝殿内的一切, 怜香听到吩咐,也没有真的亲自去泡茶,而是转身到外间去叫采莲。 苏铭玥慢条斯理地打开墙上的一个暗格,那里放着帝国最大的宝藏——禁军三十六卫,全国九十二卫,共计一百二十八道兵符。梁冠璟曾经跟她说过, 她和韩成玦进入皇城的第一步, 首先是去找这些兵符。 打开那道门,粗粝的铁色呈现眼前, 用手轻轻触摸令牌,她一声不吭地在等待。 怜香终于进屋, 给各位大人上茶,然后站到苏铭玥身侧。 苏铭玥从怀中掏出之前从傅明晖手里取下来的圣旨,两道圣旨,杀死梁冠璟的那一道她先拿出来,放到火烛上烧了。 有大臣要跳起来。 苏铭玥看着他们,不紧不慢道:“皇上近年大量服食五石散,诸位大人都知道吗?” 大臣们不吭声了。 “五十散是什么东西,你们知道吗?” 又是一阵沉默。 苏铭玥代替他们回答:“五石散是皇帝秘制的丹药,吃了以后浑身舒服,全无痛楚,令人飘飘-欲-仙,还会产生幻觉。然而一旦长期大量地服食,便会心智丧失,jīng神错乱。皇上都病成这样了,这遗诏还能作数吗?”说罢烧掉了第二道遗诏。 有大臣要上前来抢,怜香欺身上前,屏风后面的惜玉甚至没有动,对付这些文弱书生,一个怜香足矣,何况还有满屋子杀气腾腾的禁军侍卫,燕王殿下的卫士守在外面。 遗诏写在jīng美的绢帛上,烧焦的味道却并不好闻。 “自古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太子已经在偏厅等候,预备为大行皇帝扶灵抬棺。他小小年纪已经够他受的了,你们这些人,不想着辅佐幼帝,竟还忍心让一位十六岁的少年眼睁睁看着生母被杀殉葬?” 苏铭玥斥责完毕,喝了一口茶。 “诸位皆是鸿儒,饱读诗书,本朝从不杀文官,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除非犯的是谋逆之罪。诸位大人忠君爱国,高风亮节,愿意实现先帝遗愿,追随齐王,那也情有可原。今日你们听到了遗诏,也不必担心和前面那些奴才一样被杀人灭口。你们愿意效忠太子,辅佐新帝,那是最好,若要去岭南拥立齐王登上大位,那也请便,我绝不为难,保证不杀。” 兵部尚书见苏铭玥说话口气很大,便道:“你一个后宫妃子,说白了就是妾室,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还敢销毁先帝遗诏?” 苏铭玥笑了,“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个传话的。刚刚你们在外间等候皇后就死的时候,傅明晖和葛中梁两位大人已经慷慨赴死,追随先帝而去。”说罢一指,“皇后新寡,悲痛过度,也晕厥过去了,她jiāo代我把后事料理好,却又没说怎么料理。这叫我很是为难。我想了想,不如这样,若你们愿意留下,那依然可以为我朝效犬马之劳,若以为齐王更有资格继承大统,那便奔赴岭南。只是送别各位之时,新帝便发出这几道兵符,调集京师禁军各部严阵以待,届时梁后掌印挂帅,与诸位会战京师,不见不散,如何?” 大臣们面面相觑。兵部尚书眼尖,道:“我仔细看了看,岭南周边十二道兵符已经先行一步发出去了。” 苏铭玥道:“这倒是的确教人为难。若能兵不血刃解决此事,各位大功一件。话说,你们觉得齐王会入京即位吗?届时齐王与新帝,谁更像谋朝篡位的反贼?” 遗诏刚刚已经被她烧了,没有遗诏,齐王拿什么即位?大臣们想了想,此事已经尘埃落定。 “忘了说,新帝有一位宠妃很是了得,jīng通奇门遁甲之术,由她改造一番,便可重铸一套兵符。届时新帝登基,各路兵马入京庆贺之时,携带原有兵符放入熔炉,再重新制成一套兵符,那必定巧夺天工,举世无双。你们说这个办法好不好?” 看看差不多了,苏铭玥站起身来,“皇帝大行,妾身还要去前堂哭灵,失陪了。” 内阁首辅起身整了整衣角,拱手一揖:“韩国夫人请。” “各位大人先请。” “放跑了?”梁冠璟醒来以后,听到苏铭玥的处理结果,有些不满。 太医之前来查看过,说是皇后娘娘似乎后脑摔在地上,受过重击。苏铭玥闯进去的时候她命悬一线,她知道在那之前必定还有过一场恶斗,如今捡回来一条命就算不错了。葛中梁是大内高手,一拳头上来力道把控分毫不差,他要是不执着于毒酒和白绫,那一下就能让梁冠璟彻底了帐,跟了皇帝去燕郊皇陵做生生世世yīn曹地府里的夫妻。 苏铭玥给她服侍汤药,按照太医的吩咐她如今是一动也不能动的,也不能过多思虑谋划劳神伤体,否则必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日后耳鸣头痛不止,只能靠着五石散勉qiáng度日了。苏铭玥一听简直吓坏了,便把梁冠璟按在chuáng里不让她下地。 “你如今头晕眼花的,想的未必周全,就知道杀杀杀怎么行。”苏铭玥给她脖子里的瘀伤擦药,边道:“乾清宫里一gān奴才,杀了便杀了,皇帝大行,宫人殉葬,天经地义。傅明晖手低下的御前侍卫可杀可不杀,留给新帝自己处理吧,看看他们是忠于皇帝,还是终于韩成玦,也算他们各自的命数和考验。这些人平时保护圣驾之余,gān的是特务的行当,行刺打探yīn招酷刑什么阵仗没见过,皇帝用他们,最关键嘴巴严不搬弄天家是非,倘有人说出去那日乾清宫内发生的事情,正好杀了以儆效尤,以后便没人对这事嚼舌根了。最伤脑筋的分明是那几个手无缚jī之力的文官,都是朝廷大员,一刀杀了是容易,杀了以后呢?宫中妃嫔奴才殉葬古已有之,你想弄死谁就弄死谁,哪有朝廷命官跟着皇帝殉葬的,人都杀了,你怎么跟满朝文武jiāo代?怎么跟天下人jiāo代?说皇位没传给太子而是传给了别人,还是说皇上要你死你不肯就死,怕被人知道杀人灭口?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反正遗诏已经被我一把火烧了,韩成玦不至于还有副本,大臣们也听宣过了,再有遗诏出来更好,原来的就不作数了,既然原来的不作数,那新冒出来的遗诏就更不作数了,这六名大臣还可以帮你指正其他遗诏都是假的。自古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你看这些人里谁有汉光武帝的雄才大略?真要有,韩成玦早给gān掉了,还能等到我们来动手?” 梁冠璟闭上眼睛,安心躺回chuáng里,“唔”了一声,表示很满意,过了一会儿,她笑了,“你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件事若我来动手便没有你做得好。” 苏铭玥给她掖好被子,“还不是经了太后的悉心指导。” “不过斩草不除根,总觉得后患无穷。”梁冠璟还是闭着眼睛。 “古往今来那么多皇帝上位的时候都充斥着流言蜚语,他是嫡长子,是太子,又是燕王,名正言顺怕什么?朝里没人会说闲话。”苏铭玥站起身来,“再说了,我还巴不得有点儿流言蜚语的才好,朝野质疑小皇帝,你便有了由头废帝取而代之。” “闭嘴吧你。” 苏铭玥千娇百媚地行了个礼,“那太后保重凤体,妾身告退了。” 苏铭玥走了没多久,王婉妍来了,她看见梁冠璟皱着眉头不省人事的样子,又心疼又欣慰,好了,天下太平了,苏铭玥去辅佐新帝了,前朝后宫忙不完的事情,这个时候可不就是她乘虚而入,后院挖墙的最好时机? 王婉妍每次瞅准了时机来,正好避开苏铭玥,衣不解带地服侍了梁冠璟几日,怜香惜玉都看不下去了,问梁冠璟要不要赶走她。横竖这些端茶递水擦身换衣服的活她们来就好了,若是韩国夫人知道了,怕是要闹。 梁冠璟叹气,她现在依然头痛欲裂,逮着机会才能睡,别说跟王婉妍讲道理,便是睁眼看天光都觉得刺目。 “她是有功之臣,现在赶她走说不过去,横竖端屎端尿的活,她爱来就来,我看你们都指使别人去gān,不肯亲自动手。”梁冠璟道。 怜香道:“我们得在您跟前时时护着,不让她占你便宜,这跑出跑进的怎么行?韩国夫人来了若是看见咱们俩在您跟前,她也就放心了。这可是她特意jiāo代过的。” 惜玉都喷笑了,“奴婢一定誓死守卫娘娘的贞洁。” 梁冠璟很想起来揍她们,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为什么那个105章点击率那么高? 第128章 天顺帝 梁冠璟躺在chuáng上死去活来的时候, 新帝每日早起来请安以示孝心, 他这天下是亲娘豁出命去给他争来的, 他当然要尽孝道。 然而母慈子孝的感人场面没维持几天,两人又闹上了。 东宫被大火焚毁,起火原因不明, 也无人追责。虽然先帝已经盖棺下葬,但是国丧期间,宫里宫外还是铺天盖地白花花一片, 满宫满朝披麻戴孝,新帝自然不能此时入主乾清宫。那么问题来了,这段时间新帝住哪儿呢? 韩允漴意意思思地问,能不能暂住启祥宫。 听到这话, 坐在旁边的韩国夫人都扶额了。皇帝的灵柩还摆在乾清宫的时候, 后宫妃嫔跪左,皇子公主跪右,她偶尔抬眼,就看见小皇帝痴痴地看着对面居于韩国夫人侧后方的康妃,中间就隔着先帝爷的灵柩啊,韩成玦泉下有知, 怕是要掀棺材板起来揍儿子的。 荣国夫人听到韩允漴这个提议, 直接“噗嗤”笑出声,感叹道:“到底是年轻后生啊。” 梁冠璟脸色黑如锅底, “持服二十七日乃是祖制,国丧期间禁歌舞禁酒色, 你给哀家滚去太庙,到列祖列宗的灵堂前守着,为你父皇尽孝道,为先帝祈福诵经。哀家这里有人伺候,就不劳皇上费心了!你等释服期满,登基大典以后回乾清宫住,要是给哀家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先帝膝下皇子那么多,随便哪一个拉出来都比你像话!” 韩允漴老老实实地跪下告退。 “回来,你那些弟弟,一个也不许动他们,你要是敢动,哀家立时废了你,老娘来当这个皇帝!” 韩允漴再次磕头。 人走了,梁冠璟扶着额道:“气死我了。”她一瞥,发现韩国夫人竟然在捂嘴笑,于是更加火冒三丈,“你笑什么?” 苏铭玥道:“我是笑,当初你被先帝幽禁养德宫时我们不能彼此相见,那时候便是在墙上凿一个dòng也是好的,能解相思之苦。如今皇上先是被囚昭狱,后又迁往南宫守陵,他与康妃也是长久不见面了,一模一样的事情,怎么你自己做起来理直气壮,人家做起来就大逆不道。” 梁冠璟要气晕过去,“岂有此理,你还帮着他说话?那能一样吗?也不想想他当初为什么被囚昭狱?” 王婉妍对着梁冠璟的胸口抚拍不止,“好了好了,你那么生气gān什么?儿大不由娘,你就随他去吧。” 梁冠璟道:“他又不是普通人家的儿子,他是我梁冠璟的儿子,是皇帝,他这么色令智昏,以后有他好苦头吃的。” 苏铭玥也是来抚拍她胸口,“算了算了,他以前就不讨你喜欢,他当不好皇帝,你废了他正好。” 梁冠璟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他当不好皇帝,吃苦的是天下的百姓,他又气不死我,我可不止他一个儿子。”说罢用手指指外面,“去,让淑妃把允清带过来我瞧瞧,那孩子我喜欢,以后多到我跟前走动走动。” 苏铭玥道:“你厚此薄彼可不好,皇上嫉妒生气,最后反倒害了允清,他是个什么货色你也知道,他要是对允清不利,允清就不是被骂两句打两下的事。” “他敢!”梁冠璟气得脑仁疼,“哎哟,我这身上怎么还没好,你去请太医再来瞧瞧,等好一点咱们就带上允清允浓,咱们回南宫去住。我还不乐意住京城呢,风沙天一屋子的土,宫女太监都抱怨桌子一天擦三遍都看着不gān净。” 梁冠璟说回南宫,还真是言出必行。一个月后新皇登基,举国欢庆,禁军三十六卫,全国九十二卫,共计一百八十二道兵符全部下召收回,趁着这个大日子,端午门前的大广场上架起了几十丈高的大熔炉,兵符和其他的真金白银加上天子龙血,关帝及各路神仙的灵符一起投入,上百名御前侍卫光着膀子鼓动风箱,通红的合金熔液流淌出来进入一个个模具制成令牌。 熔炉旁一个雕龙刻凤的大-法-轮飞速滚动,整个端午门广场上金光四she,绚丽异常,尚未冷却的兵符令牌被链条“嘎啦嘎啦”输送到大轮之下的九个虎口之中,随着接连九声震天巨响,兵符被左右切割,齿轮各不相同,可谓巧夺天工。如此奇景,莫说那些常年负责保存兵符的武将,便是文官们都觉得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兵符制成之后冷却完毕,左半边jiāo到将军们手里时余温尚存,右半边封入大箱子,存入皇帝寝宫,唯一的钥匙放在小锦盒里,jiāo由皇帝保管。 “礼成!”司礼监一喊,那些刚刚制造兵符的模具连同那雕刻jīng美的龙凤九虎大-法-轮都一齐被投入熔炉烧化了,从此将军们拿去的左半边兵符,和皇上保管的右边边兵符只此一对,再无其他。 第二道出来的合金熔液则被注入另一个模具,做成一个粗粝的大鼎,摆放于太庙之前,以后皇帝发出兵符,边关起战之时,便顺道来太庙拜一拜,求个吉利。 文武百官们都还没看清楚刚刚那个造兵符的齿轮机器,它就那么没了,大家纷纷觉得可惜了,那简直就是一件举世无双的工艺品。 韩允漴微笑地说道:“这是皇后设计制造的,朕也觉得十分jīng妙,以后要她再造一个更好看的。” 他口里所说的皇后便是白氏了,只是当时说者有心,听者无意,大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娶了一位皇后。 这件事后来被几个细心的七品芝麻官注意到了,便要皇帝昭告天下,如今入主中宫的是谁? 梁冠璟听到这个消息,一脸尴尬,国丧之后一个多月,她现在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先帝爷都下葬了,她成了太后,也该是迁出中宫的时候了。永明宫会有下一任皇后住进来,以后三宫六院,为韩家绵延子孙,生生不息。 梁冠璟准备带上洪熙帝留下的全部后宫妃嫔回南宫去,彻底放权,绝不gān政。 然而文武百官也没有因此窃喜,因为她留下了一个人,这个人将来要入主中宫,成为天顺帝的新皇后。 鉴于此人身份特殊,文武百官讳莫如深,可是偏偏有几个不怕死的就要站出来反对,本朝清明治国,召贤纳谏,不管你有理没理,你想骂皇上,放马过来骂,绝对不杀。 有人带头,渐渐的骂声越来越大,骂的人越来越多,什么丧灭人伦,数典忘祖,亡国灭种都来了。皇上喜欢谁,娶谁当皇后,这本来应该是皇上的自由,只是这一次不行。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康妃白氏,她是洪熙帝的妃子。虽然历史上皇家也不是没有过儿子娶了爹的老婆,或者爹抢了儿子的老婆这种事,然而讲道理说总是灭了人伦。况且你喜欢康妃你就喜欢呗,纳入后宫随便哪个宫里一放,横竖外面又不清楚皇帝关起宫门宠幸了谁,可你偏偏要把先帝的妃子册立为皇后,那就过分了,太打老子的脸了。 饱学之士都是讲礼教的,儿子不听话,睡自己的老婆还要昭告天下,大家都是有老婆有儿子的,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让其发生? 登基不到一个月,天顺帝第一件要办的事情,是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名分,不是妾室,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忍无可忍。这个绝对不行! 梁冠璟回南宫的车子被几个大臣堵在路上,男人们充分发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求太后管管儿子。 梁冠璟皱着眉头道:“礼制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皇上要娶谁当皇后,哀家得听他做主,哀家没有权力管。” 放下帘子,马车继续走两步,又被拦住。 有一位大臣扑到车前哭,说姐妹成婆媳,太后颜面何存啊。 梁冠璟隔着帘子扬声道:“儿大不由娘啊!” 同车的韩国夫人看见她声音沉痛,嘴角分明展露笑意,完全不觉得儿子娶了自己的姐妹有什么没面子的。 怜香惜玉下马,跟其他几名太监一起把几位大臣抬到道边,好让车马通行。 韩国夫人道:“你还笑,前几天你不还是气得要死要活的?” 梁冠璟道:“本来我气,是气他这么点时间都等不了,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点耐心都没有将来怎么做大实情。现在看来这小子很得了我的真传,那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梁冠璟和后妃们回宫的队伍浩浩dàngdàng,在运河上绵延几里,不是她穷奢极侈,而是韩成玦后宫庞大,人员众多,光收拾行李准备车船都花了近一个月。这还是留下了大部分宫人,只带一些贴身近侍后的jīng简后宫。 比如苏贵妃,如今要称呼苏贵太妃,她就不愿意回南宫,宁可带着她的大儿子退守养德宫。 无他,宫中有传闻先帝驾崩那夜,乾清宫内梁后大开杀戒,燕王即位没有遗诏,名不正言不顺,她听说据可靠消息,是梁后指使人把遗诏烧了。 先帝原本应该传位给她的儿子允涟的,肯定是这样,她不甘心。 不日韩允漴给她的儿子允涟赐了一块封地,让他赶紧滚去辽东就藩。 苏贵太妃教唆十岁的儿子留在京城,韩允漴不久又下一道圣旨,藩王擅自留在京城,乃谋逆大罪,允涟年幼可免其罪,生母苏氏责无旁贷,废其贵太妃封号,贬为庶人,逐出宫去。 赵才人也决定留在京城,她想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洪熙帝的遗腹子,这孩子留下终究是个累赘。毕竟如今乾清宫里那位娃娃皇帝宠幸的康妃就是先帝的人,康妃都已经三十出头,姿色平平,怎么说都是自己与皇上年貌相当,凭她的智谋和美色,被皇上纳入后宫,位列妃位,指日可待。 可是皇上眼里只有康妃,都不知道后宫还留下来一个赵才人。不过没关系,当年武瞾在寺庙里落发为尼都能勾引住小皇帝,她在后宫有的是机会见皇上。临行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也不收拾行李,天天在离乾清宫很近的地方抚琴高歌,结果天顺帝嫌吵,国丧期间禁止歌舞,问清了是谁以后,皇帝叫太监来人把她打了十个耳刮子。 赵才人忍rǔ负重又生一计,她深信皇上只要见过她,就一定会被她迷住。遂决定直接趁着皇帝在御花园散心的时候,来一场偶遇。遇还真遇上了,皇上十分不耐烦地说:“你在这儿gān什么?这是朕与皇后相会的地方,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赵才人彻底没辙了,原来这个皇帝眼神不济,分不清人的美丑。 一路行船,赵才人吐得稀里哗啦,腹中龙嗣倒是顽qiáng得很,在船上买不到打胎药,她不想留下孩子也不行了。若是寻常的女人新寡之后还能再嫁,她这样的美人被皇上宠幸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谁敢娶皇帝宠幸过的女人呢?她觉得下半辈子也就这样了,罢了,留下个孩子,至少留下个念想。 第129章 回南宫 有的女人没了丈夫, 便觉得人生没了希望, 有的女人没了丈夫, 却觉得人生才刚刚开始。 比如启程前往南宫的梁太后、韩国夫人和荣国夫人等后宫妃嫔们。 离宫前夜荣国夫人约赵怀瑾出来又是颠鸾倒凤一番,她哭着说不能留下,太后命她迁往南宫, 从此山高水长,天各一方,望君珍重。转头高高兴兴就上车了, 车到城中街上,满城夹道相送,都想一睹梁后风采,荣国夫人掀起轿帘张望, 刚好看见凌十四, 听说他如今在禁军已经升至上直卫指挥佥事,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这两年他已经娶妻生子,与王姑娘一别数载,君已娶,卿已嫁,再回首, 苍凉笑, 百年身。他戎装站在马上护送队伍出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荣国夫人放下帘子, 翻了个白眼,打了个哈欠。 船队走走停停, 每到一处姐姐妹妹们都要下船游览,这样到扬州的时候,听说天顺帝正式册立康妃白氏为皇后了。民间对这位皇后知之甚少,只听说年纪比十六岁的少年皇帝大很多,老皇帝喜欢十六岁的少女,小皇帝喜欢徐娘半老的阿姨,这些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天顺帝册立皇后颇费了一番周折,但是刚刚入阁的小国舅帮他争来了想要的名分。小国舅少年得志,十八岁就考了状元,在朝堂上与人吵架洋洋洒洒旁征博引没人gān得过他,他可劲儿拍皇帝马屁,又可劲儿和言官们对骂,深受皇帝的喜爱。这人虽然骂人不带脏字,可骂起来能气死别人。本来未曾受到满朝文武的举荐就入阁,这是违反规定的,但是他十八岁就是状元了,就是比你们这些老家伙厉害啊,皇帝直接招入内阁,有问题吗?嫉妒你也去考一个状元试试啊? 有人说但凡死了爹娘,无不守孝三年,先帝刚刚崩逝,皇上你就迫不及待娶亲操办婚事,这也太不孝了。小国舅说皇帝早就大婚过了,所以现在他也不是娶亲操办婚事,不过把侧室扶正了,有问题吗?又不是大操大办,册封一下怎么了?你家大老婆没了的时候,你不是没两天就扶正了小妾? 有人说夫死子继,把爹的老婆都娶了,这也太灭人伦了。小国舅说唐时爹娶儿子媳妇,儿子娶爹媳妇的事那么多,盛唐不依然是盛唐?人家说不对,玄宗安史之乱后,唐朝就衰落了。小国舅反驳,对啊,所以皇上立的是先帝的康妃,又不是自己的儿媳妇。有人说康妃若是效仿武瞾,那韩家子孙岂不是要改姓康?小国舅开始胡搅蛮缠,既然如此,那大人您把女儿嫁给皇上吧? 天顺帝的第一任皇后怎么死的大家都知道,官宦人家的少女谈起皇帝无不谈虎色变。 那便没办法了,皇帝要册立康妃为后,谁反对都没用。 小国舅舌战群儒帮皇帝争取到了皇后,这消息还是席上梁玄琛告诉太后妹妹的。 “三哥哥怎么知道那么多?”梁冠璟问。 梁玄琛笑得意味深长,“自然是青钰写信给我说的。他还说皇帝的后宫只有皇后一个,没准备纳其他妃嫔,有下面好事之徒居然逮着机会参皇后,说她独占皇帝,是个妒妇,容不下其他女子。前面还说要皇帝守孝三年,没两天劝皇帝赶紧选秀纳妃,怀疑康后年纪太大,可能生不出来了。” 梁冠璟等人也是啧啧称奇,觉得错过了很多好戏。 “那康后没说什么吗?” “最有趣的就是这一点了,当时康后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来御书房,内阁也在,就有人把折子故意递给康后,要她亲自看。你们猜康后怎么说的?”梁玄琛卖关子。 荣国夫人道:“哎呀,你快说啊!” “康后一脸茫然,说:皇上要不要纳妃,你们去问皇上,关我屁事?” 韩国夫人喷笑:“这真像她会说的话。” 梁玄琛又道:“另一位内阁就说,那您身为皇后,母仪天下,不是应该劝劝皇上多纳一些妃嫔,好为皇家绵延子嗣吗?” 梁冠璟道:“我猜猜,康后是不是又说了一句关你屁事?” 梁玄琛道:“那倒没有,皇帝有没有子嗣关系江山社稷,自然事关满朝文武。康后说的是:我和皇上都挺忙,没功夫关心这种事。” 梁冠璟笑得直拍桌子,韩国夫人差点跌到桌子底下,直呼当年为什么不跟康后多往来。不过康后性情孤僻古怪,的确是跟谁都不怎么往来的。 梁冠璟又道:“现在人人都叫她康后了,倒不知她本来姓白,名字也好听。” 席上大家又一番谈笑,好不痛快,荣国夫人见了旧主,更是差点就留下准备重操旧业,差点儿! 韩国夫人说南宫岁月寂寞无聊,劝她留在扬州,当名jì年纪大了些,当老鸨子刚合适。 她们这是想撇下她,没门儿! 抵达南宫后,梁冠璟回到熟悉的地方,这里年久失修,许多宫殿楼宇都需要翻新粉饰,而上面拨下的银两却十分有限,虽然她可以跟大商人三哥哥要点钱来花花,可是总也不是长久之计。后宫妃嫔众多,大家也不乐意去栖霞寺落发为尼,但栖霞寺好歹有香火钱,她们在深宫里何以为继呢?总不能勒紧裤带坐吃山空。 晚上躺在chuáng上,梁冠璟跟苏铭玥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苏铭玥怒道:“还不是他纳了太多后宫妃嫔的缘故?拨下的银两统共就那么多,按人头一分,就少得可怜了。宫女到了年纪还可出嫁,太监就更可怜了,是以我把太监们大部分留在京城了。李满意还年轻,在后宫当差还挺伶俐,可是他脸上留了疤,怕新来的主子嫌弃,便一起带过来了。” 梁冠璟道:“留在京城也未必就好,看皇上的意思,最近这些年是真不准备纳妃了,偌大一个后宫只皇后一个主子,要那么多奴才做什么?也许最后还是要遣散。” 苏铭玥道:“若是官宦人家,总有一些田产店铺之类的,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税银火耗都是官府上jiāo朝廷,朝廷再拨给后宫,若是不变通一下,只能按祖制,无所出的妃嫔落发为尼了,这点钱养不起那么多人。可是我不忍心她们去栖霞寺,都是千娇百媚的女孩儿,都是十几二十几的年纪,没被皇帝临幸过的可以回家与父母团聚,择良缘再嫁,临幸过一次两次的,便不许她们回家,要bī着出家,这叫什么事啊?” 两个人又感叹了一番祖制,苏铭玥觉得梁冠璟还得回去当皇帝,不然这个祖制那个祖制的,都是bī死女人的祖制。 “其实我也想过偷偷遣散,让她们各自回家的,可是人家家里父母不允许,不知道是为的名节还是怕惹祸上身,总之要bī着女儿按祖制去落发出家。” 苏铭玥冷笑,“比如像我家里就有那样的爹,别人家恐怕还有更不堪的。程佳音比我还小一岁,今年也才二十五,她家里竟还不许她回去,只让她去栖霞寺。” “自古都是这样,只是我不会让她们去栖霞寺的,我就不信我养不起。”梁冠璟叹气,“不过……明日我的确要去一趟栖霞寺。” “啊?” “你跟我一起去。”见苏铭玥一脸疑惑,她笑道:“去见一个人。” 第二日去栖霞寺,梁冠璟还带上了二皇子韩允澈。她将慧容从禅房叫出来,让他们母子相认,最后是她自己的儿子继承了皇位,但是这不耽误她把母亲还给儿子,把儿子还给母亲。 慧容和韩允澈说了很多话,多是让他好好孝顺太后和养母淑太妃之类的。梁冠璟和苏铭玥先是回避了,没一会儿慧容便出来了,向太后叩谢对周王允澈的养育之恩,更叩谢她不计前嫌,让他们母子相认。 梁冠璟见她跪着,便让她起来说话。 “齐王的封地是岭南,不久前齐王病逝,膝下无子,给周王的封地便是岭南,不日便可去就藩。岭南虽然偏僻,但是山清水秀,物产尚算丰饶。你比我还小两岁,今年也不过三十四,到了那边,若有合适的人,也不妨再嫁,你自己不说,没别人会说的。” 慧容愕然,随即赶忙摇头,“我都嫁过两次了,不想再嫁了。而且当年你滑胎流产的罪孽还没有赎完。” 梁冠璟道:“你出家都有十年了,修行十年,也算是赎完了。” 慧容听了,再一次跪倒,眼泪夺眶而出。哭了一会儿,她突然抬头道:“其实给你下药的不是我……” 梁冠璟似乎没怎么吃惊,只是苦笑地看着她,“是先帝让你的宫女去做的,对不对?” 慧容瞪大了泪眼,“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是早就猜到了,他不想我有嫡子。” “那时候他对我说,会立允澈为太子,但是如果你有了嫡子,那便不行了。”她简直要泣不成声了,“他还说,会来接我回去的。那一次銮驾到了山下,我还以为他是来接我的,可是……自事发以后,他再也没来看过我……” 梁冠璟差点伸出手去,抚摸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直到今天,她都是那副惹人怜爱的样子。“真是个傻瓜……” “那时候你身怀六甲,还要披挂上阵,他在后账却与我白日行yín,我也觉得对你万分愧疚……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的夫君刚刚病逝,我无依无靠……我……” 梁冠璟扭过头去,“别说了,都过去了。其实我从来也没有恨过你,这世上没有袁贵妃,也会有苏贵妃,王贵妃,赵贵妃。我似乎也不怎么恨他,我自己选的男人,我知道他什么样,虽然也曾经抱有幻想,然而既然知道是幻想,破灭了也就破灭了。” 梁冠璟站起身来,“和允澈去岭南好好过日子吧,忘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番外 齐王:人在家中坐,饭盒天上来。 第130章 赠人以玦 那一日从栖霞寺回来的途中, 梁冠璟又带着苏铭玥转道皇陵, 去向太-祖皇帝进香祭拜, 恰逢荣国夫人王婉妍也在那边。 “你们相携出门,总是撇下我,刚刚又去哪里风流快活了?”王婉妍满脸不高兴。 梁冠璟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王婉妍道:“自古风尘女子不许进皇陵, 我不信这个邪,偏要来看看。” 苏铭玥道:“什么风尘女子,你真是改不了的臭毛病, 还惦记你的往昔岁月?让你留在扬州,与木大官人一起过富贵日子,你不愿意啊!” 王婉妍道:“你嫌我碍事,我还偏不走。” 梁冠璟笑了, 留她们在身后吵, 她自行登山拾级而上,到高处去看风景,看得倒不是山上山下的风景,而是两个美人在皇陵地界你来我往地吵架,她觉得自成风景,赏心悦目。 见她们终于不吵了, 她道:“给你们出个题, 洪熙帝,现在要称他成宗皇帝了, 本来他应该回南宫皇陵下葬的,为什么偏偏要葬燕京北郊?” 苏铭玥道:“他不是说愧对列祖列宗, 没当好皇帝嘛,既如此无颜见太-祖皇帝于泉下,因而自请葬于燕郊皇陵。” 梁冠璟又回头看荣国夫人,王婉妍便道:“他不想和太-祖皇帝葬一起,的确是愧对,不过不是觉得自己功绩不够,而是一个不能说出来的原因。你们不觉得他传位给弟弟齐王,非常匪夷所思吗?齐王也无雄才大略,怎么可能当好这个皇帝?” 梁冠璟道:“我在昭狱翻来覆去地看《太-祖实录》,发现了一个问题。太祖攻下金陵后称帝,光武元年征月克苏州,四月克徐州,九月燕王出生,据说是早产了几天。早产了几天,这个说法是不是挺耳熟?” 苏铭玥也看过《太-祖实录》,只是对月份不是特别敏感,“就是说,太祖皇帝是征月克下苏州后遇上雍妃的?” 王婉妍道:“应该不是那么简单。” 梁冠璟道,“雍妃是姑苏人士没有错,但是当时克下苏州的不是太祖皇帝,是他手下另一员大将,也就是我爹梁运城。一月皇帝没有在苏州停留,而是北上直接攻打徐州去了。” 苏铭玥道:“雍妃虽然是姑苏人士,但是当时她在徐州,为什么她会在徐州?” 王婉妍道:“因为她已经出嫁,随夫家到徐州去了。” 苏铭玥连忙道:“当时兵荒马乱的,青年男女拜堂成婚前后,并没有时间去衙门登记造册,改换户籍,所以太-祖皇帝是四月克徐州以后遇上雍妃的,而燕王是九月出生的,再早产几天,也不可能早那么多,也就是说……” 梁冠璟点头。 苏铭玥和王婉妍愕然得半天合不上嘴,“这事情肯定不少人知道。” 梁冠璟叹息着,“为此他可没少杀人灭口。” 苏铭玥道:“我就说他怎么就喜欢那种和别人有过一段情的女人,合着找咱们都是按照他生母的样子来的?你之前有顾长风,我之前也跟他说有了别人,至于你……”苏铭玥就不说了。 梁冠璟道:“还有袁氏,遇上袁氏的时候,她刚刚新寡,是不是处女之身就不知道了。虽然男人都希望女人和自己的时候是第一次,他也是这么想的,然而真正找女人的时候,下意识里即在乎又不在乎。若是女人琵琶别抱,移情别恋爱上他了,他还就不稀罕了,你看满宫里他最稀罕的是谁?我觉得还是韩国夫人。估计雍妃至死都不爱太-祖皇帝,而成宗皇帝的名字很可能是生母给起的。燕王的其他兄弟们,起的名字意头都很好,便是郑国公主,本来没有随兄弟们起名,而是叫芸娘,后来太-祖皇帝给她改成了韩成璎这个名字。但是玦字,他自己牵qiáng附会说是决绝,决断之意,我看未必如此。” 苏铭玥道:“赠人与玦,乃与君诀,这是诀别之意。雍妃这个孩子,恐怕是她夫君的遗腹子,生下孩子之前便与心爱之人诀别了,用这个名字寄托哀思。” 王婉妍道:“说不好,还活着也未必。” 梁冠璟道:“都说太-祖皇帝不怎么疼爱燕王,自然燕王自己在太-祖实录里添油加醋说了很多小故事,都是讲太-祖皇帝怎么疼爱他的,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现在看来,太-祖皇帝对燕王也挺好的,给了封号,赐了封地,挺念旧情的。” 王婉妍道:“雍妃美不美?你曾说过,我的气息很像她。” 梁冠璟看了看她,“现在想想,又不是很像了,你当初给我的印象,跟现在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观。” 王婉妍道:“就是说,你觉得你还是可能喜欢我的?” 梁冠璟笑:“我愿意跟你做好姐妹。” 王婉妍翻白眼,她冷笑道:“实话告诉你们吧,成宗皇帝不是太-祖皇帝亲生儿子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啊。” “啊?”梁冠璟和苏铭玥同时惊呼,苏铭玥怒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早说了,对于他传位齐王,就有一个更合理的解释了。齐王是太-祖皇帝的亲生儿子,他传位齐王,心里还是对自己不认可的,觉得愧对太-祖,是以想把皇位还给韩家后人。” 梁冠璟也不解,“你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早了,有一次吃了五石散,他神志不清,就什么都说了。等他清醒了,我怕他杀人灭口,自然说什么也没听到。也是自那以后,他比较心虚,就不怎么往我建章宫来了。” 苏铭玥气得要跺脚,觉得因了这个疯妇,大家多吃了很多苦头。“神机营事变之前,你也是心事重重,看来是为这件事费神?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我们,结果你竟然选择不说!你真是过分!谁要跟你做姐妹了?!” 王婉妍叹气,“这关系到名jì的操守,我们这一行的,可以图客人的财,甚至图客人的命,唯独不能将客人的这种秘密拿出去说事。嘴巴若不紧,怎么出来混?” “还名jì的操守!”苏铭玥翻了个白眼。连梁冠璟都用手指头戳王婉妍的脑袋,气她分不清是非轻重。 见梁冠璟和苏铭玥撇下自己走了,王婉妍提了裙子追上去,“我觉得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啊,他都当皇帝那么久了,你们也给他生儿育女了,再说这种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晚上躺进chuáng里,苏铭玥抚摸着梁冠璟的脸庞,无比心疼地说道:“你当时怀着孕,还要为他出去打仗,他却跟别的女人做出苟且之事,简直可恨至极!” 梁冠璟苦笑,“其实最痛苦的不是这个,是我的孩子生下来就丢了,遍寻不到,生死未卜,而仅仅四个多月以后,另一个女人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们一起抱着孩子的时候,我在房间里抬头望月,想着我的孩子是不是正跟我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之下。” “别说了……” “我当时想过离开他的,可是他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了,我离开他另立山头,杀回京城,不是不可以,然而生灵涂炭,非我所愿。那皇位应该是属于我的,凭什么我要送给他?我原本只是想当皇后,成为一代名将,然而自那天晚上起,我决定了,我要得了这天下,我要对得起自己的才gān和野心。” 苏铭玥抱住她。 “不用那么难过,真的,我当时并没有掉一滴眼泪,为了他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我成年之后,所有的眼泪都是为你而流的,以为你死了,以为你身受酷刑,肝肠寸断,不能自持。”说罢她把自己的脸埋在苏铭玥的秀发间。 苏铭玥道:“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你要这天下,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梁冠璟微笑,眸中带泪,是幸福的泪,感动的泪。 “但是……我现在又很犹豫了,如果允漴做皇帝做得很好,我还要不要取而代之?”梁冠璟叹气,丈夫和孩子毕竟是不同的,丈夫有了别的女人,是不忠,是背叛。而孩子终归会和别的女人共结连理,不存在背叛与否。孩子是自己的继承,然而又不完全是。 “我觉得他未必能做个好皇帝,不是才gān的问题,也不是心智的问题,而是他性格中的缺点太多了。” “自古皇帝bàonüè成性的不少,他这些年也克制很多了。你看他对自己那些兄弟都没有下杀手,便是苏贵妃这样,他也只是把人轰出宫,并没有对她怎么样。” 苏铭玥还是摇头,“你且等着看吧。”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辅佐他?”梁冠璟低头。 “就跟当年你辅佐他爹那样?”苏铭玥揶揄。 梁冠璟扶额,“好吧,我想多了,他有满朝文武辅佐,还有青钰那样的奇才在身边,他不缺我来教导他。” 苏铭玥已经有点犯困了,在沉睡以前她最后感叹:“当爹的三宫六院佳丽无数,永远喜欢十六岁的少女,当儿子的只娶了一个,还是三十出头的长辈,也算是奇谈了。” 第131章 南宫岁月如歌 正当苏铭玥忧愁后宫的开支用度时, 梁冠璟没费什么功夫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金陵南宫六部有那么多闲散官员, 她奏请皇帝重新考核,自洪熙八年迁都起凡有贬至南宫的,以三年为期, 考核优秀则起复,考核未达优秀而闲散三年以上者,罚没俸禄, 若期间有过差池者则直接裁汰,这样可以省下一大笔开支,正好用以南宫妃嫔的日常用度。 苏铭玥道:“这些南宫六部的大小官员怕是要恨死你了。” 梁冠璟道:“我那么蠢会自己出面做这件事吗?自然是皇上吩咐内阁去办,内阁谁来办这事谁招恨。再说了, 这世道, 读过书的男人们闲散在南宫,倒让女人出去自谋生路,像话吗?” 苏铭玥点点头,“我们在宫里百无聊赖的也是不行,我想过了,给妃嫔宫人们谋些营生, 有绣花织布擅长的, 有琴棋书画擅长的,各司其职。有些宫殿空着也是空着, 摆上织机就在宫里织布,做好的布匹衣裳在外面盘一间铺子我们自己卖, 就挂南宫的牌子,手艺或许没有江宁府的贡品来得jīng致,但是我们的式样比他们时新多了。金陵的家塾只教男孩儿读书认字,我们就办一个学堂教女孩儿,这可是一块招牌,都是原先服侍过皇上的,必有官宦人家将闺阁小姐送过来。不光识文断字,琴棋书画,那些考功名的世家子弟学什么,闺阁小姐们一样可以学,南宫天禄阁的藏书,也开放给女学生看,你看如何?” 梁冠璟道:“太可以了!咱们这就把事情办起来,好好地收一笔学费,这个年就可以过得很富余了。” 不日告示贴出去了,莫说想来南宫念女子书院的,便是来当年的后宫里光是看看长见识的都不少,毕竟曾经的皇宫大内,轻易不得入。如今虽然迁都,后宫里面长什么模样还是充满了神秘感。 梁冠璟有一日早起在院子里打拳,发现有人探头探脑在永轩宫外往里瞧,洗漱完毕她回到淡影楼内,皱起眉头对苏铭玥道:“我怎么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猴子,总有人要来看。” “明日门口可挂一块牌子,入内参观者,每人五十两纹银,一定收获颇丰。” 梁冠璟听罢把她按在chuáng上好一番揉搓。 这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荣国夫人的耳朵里,她觉得未为不可,于是立刻迁出自己所居的长乐宫,让几个宫人守在门口挂牌收钱,她宫里的小太监们则成日在门口吆喝:“这是昔日梁后的中宫,大家进来瞧一瞧,看一看。” 她既已迁出长乐宫,没地方好去,自然挤进永轩宫金禧阁内,横竖现在缩减用度,金禧阁空着也是空着,不住人也làng费了。 苏铭玥气得咬牙切齿,质问梁冠璟是不是她口风不紧,跟荣国夫人说笑的时候提起来的,不然人家怎么想出挂牌收钱这一招来。梁冠璟理亏,指天指地发誓她没有。 这事又不知道怎么传到南宫六部去了,立刻有人上折子到京城,说梁后有rǔ先帝,有失颜面,如此开门迎客,仿佛外面秦楼楚馆,成何体统? 虽然事情不是梁冠璟gān的,但是梁冠璟不预备gān涉,皇帝都没说什么,轮得到别人说什么吗?年底的时候,外面金陵布衣坊办起来了,奢华气派傲视江宁府织造,金陵女子书院也办起来了,从十岁到二十岁的闺阁少女竞相报名,要托关系送礼挤破了脑袋才能勉qiáng拿到名额,这还不够,苏铭玥还对她们进行了入学考试,考试不通过的,你送多少礼卖谁的面子都不行。这天底下,再大的面子有大过梁太后的? 皇帝在京城听说梁后在南宫竟然开放永轩宫靠挂牌收费参观来维持日常用度,立刻朱笔一挥拨下大笔俸禄。开玩笑,梁后给儿子拼来的江山,如今当了皇帝,连亲娘都养不起了,传出去太丢面子了。韩允漴还亲笔写了一封信,意意思思地求梁冠璟把那块牌子撤了,后宫谢绝参观。 梁冠璟回信,答应撤牌闭宫,然而金陵女子书院是必须要办起来的,倒不是因得已经收了学费的缘故,而是女子求学,知书达理,于国于家也是有利的。韩允漴便又下令在当年的国子监对面,另起楼宇,重新建造金陵女子书院,务必气派奢华,显皇家风范。 书院先生除了从南书房请来的大学士们,怜香也去教了一门骑she,苏铭玥让梁冠璟去教策论,梁冠璟不gān。 苏铭玥道:“你是怕皇帝儿子又写信来数落你的不是?怪你出去抛头露面?” 这一激,倒把梁冠璟给激得心思活络了,最后果然开了一门策论,不过她说她不会教书,只会带兵,让苏铭玥去教。 苏铭玥又是心生一计,“你是怕自己的名头太响亮了,届时来听课的人太多吧?不如这样,你给自己起个化名,就说你是某某人不是梁后便可以了。” 每次她们商量事情,王婉妍总要来凑热闹,如今身在一宫,除了睡觉的时候,哪哪儿都有荣国夫人凑热闹。她完全不怕讨苏铭玥的嫌,因为她觉得梁冠璟对她挺客气的,并没有讨厌她的意思。这时候她就提醒苏铭玥,“届时座中都是美貌少女,个个倾慕我们这位教书女先生,一定万人空巷。” 苏铭玥一听,立刻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学什么策论?” 王婉妍不同意了,“要我说,女子无才便无德,策论怎么就不能学了?” 苏铭玥道:“你的确是有才,那你有德吗?” 王婉妍不gān了,“我怎么没德了,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没德了?” 正吵着,允浓带着允清走进来,“今日允泽过来说,等允清大一些,就要跟允澈那样去穷山恶水的地方就藩?所有小王爷都这样?” 梁冠璟眨巴眨巴眼睛,看见允清瘪着嘴要哭出来的样子,便一把搂进怀里道:“允清是母后的心头肉,母后怎么舍得你去那穷山恶水之地,你就一直留在母后身边好了。” 谁知道王婉妍立刻来拆台,“她哄你的,祖制规定王爷长大了,必须去封地,而且不能带上你母后。” 允清立时要急哭了,“为什么不能带上母后?” 梁冠璟瞪王婉妍。 王婉妍道:“因为你还有个哥哥啊,你哥哥要你母后留在他身边,你们兄弟不在一起,你母后自然选你皇帝哥哥。” 梁冠璟忙道:“荣国夫人都是瞎说八道的,你看母后现在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我不会去京城找你哥哥的。” 苏铭玥也在一旁瞪王婉妍,旁边允浓又道:“那我呢,我不用去就藩吧?” 苏铭玥道:“你不用,但是你成年了总要嫁人。” 允浓道:“为什么?” 苏铭玥道:“女人都是要嫁人的。” 允浓道:“怜香惜玉采莲丰旭还有这宫里那么多人,不是都没嫁人吗?” 苏铭玥一时竟不知道作何回答,梁冠璟看着允浓道:“你若是不想,那就不用嫁。” 允浓道:“我主要是觉得,没有哪个男人配得上本公主。”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 平日里小王爷们去南书房上课,韩允浓贵为公主也可以跟着去,然而她听了几节课觉得枯燥无聊,便不想去了。苏铭玥很生气,为这事训了她好几次,允浓却道:“连南书房的先生都不来说我,你gān嘛说我?” “先生是觉得横竖女子无才便是德,对你没什么指望,随便你学得好不好,这才不管你的。” 韩允浓道:“我主要是觉得南书房的先生们教得一般一般,他教的我都明白了,允清还勉勉qiángqiáng,允泽允沐他们简直蠢得不行,何况还有几个奶娃娃连字都认不全。这里面就属我最大,学问最好,偏偏先生还不理我,总之我不想去了。我不如去金陵女子书院吧?” 梁冠璟见她这么有主意,便对苏铭玥道:“我倒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跟几位资质不如她的小王爷一起读书,还不如去金陵女子书院。” 苏铭玥道:“可是书院里分了几批不同年纪的女学生,最小的也满十岁了,那些闺阁千金在家也是有爹娘悉心教导的。你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八岁,你去了功课跟不上,身为公主不是很丢脸?” 允浓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跟不上呢?” 苏铭玥道:“人家进书院都要入学考试的,你也去考。” “考就考,可是如今人家都考过了,我错过机会了,怎么办?” 梁冠璟道:“咱们专给你开一场考试,不如就现考,你写一篇策论来,题目是……修河工时重赋徭役会得bī反百姓,然而不修则洪水泛滥死伤无数,那么漕运该不该修,应该怎么修?” 苏铭玥捂嘴,心道这个问题怕是要难倒允浓了,她一个八岁的孩子,哪里懂漕运。 “太后这是故意为难公主了。”怜香都看不过去了。 允浓歪着头道:“容我想想,采莲你去准备笔墨,我就在这里写吗?” “随便。” 梁冠璟牵着允清,带着苏铭玥等人到外面去转了一圈,傍晚回来早不见允浓,还以为她败下阵来,结果书桌上留着她写好的策论。 梁冠璟一看,急忙把苏铭玥叫来,两个人一起看了,又一起沉默了半晌。 梁冠璟道:“我觉得……” 苏铭玥打断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允浓这篇策论,虽然字写得尚显幼稚,措辞也过于白化,然而洋洋洒洒道理明白,叙事清楚,关键是很有见地! “她八岁,已经超过我们两个八岁的时候了。”梁冠璟道。 苏铭玥点头:“那就让她去金陵女子书院吧。” “书院里我记得及笄与非及笄的分两个课室,把她放入及笄那一边吧?”梁冠璟道,说罢又摇头,“不,咱们再开一室,不限年龄,择优录取。” 这样,玉平公主就收拾书包,由怜香送去金陵女子书院念书去了。 第132章 董先生 金陵女子书院内, 除了闺阁小姐们必习的四书五经、茶道、女红、琴棋书画骑she等六艺外, 还开设了八股和策论。为了对得起学费, 很多先生是从金陵书院白鹿书院等各处请来的,第一天上课,那先生便道:“诸位学富五车, 以后若是发现自己写八股和策论,水平尚在自己的夫君之上,千万不要说出去, 要顾及夫君的颜面。” 下面便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梁冠璟和苏铭玥在课室外面听了一会儿,王婉妍在一旁道:“我真的劝你去上几堂课,给这些姑娘们开开心智,他日若是女子能科考, 这些人可都是你的门生。” “女子科考?”梁冠璟若有所思。 苏铭玥道:“你的确该去上几堂课的, 唐时女子便能做官,她们这群人里面,就有未来的栋梁之才。” 说得梁冠璟果然心动了,她向内看着一张张年轻朝气的脸,不禁想起自己少女时的光景,“还是不行, 我只会带兵, 不会做先生。” 苏铭玥道:“你可以跟她们讲兵法啊,你是真的带兵打过仗的, 你讲的可不是纸上谈兵。” 梁冠璟摇头:“如今太平盛世了,她们断不会出去带兵打仗, 讲兵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铭玥道:“总有些别的好讲,以前我想把你藏起来,不希望别人看见你,认识你,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希望人人都能认识你梁冠璟,人人都能知你敬你,因为你而改变自己,甚至受益终生。” 王婉妍道:“这一点,我同意她。” 那么,上什么内容呢? 梁冠璟觉得没什么好讲的,不知道讲什么,其他该教的,先生都会讲,她们用不到的,自然也不用教,便是消遣的玩意儿,都轮不到她来讲。 苏铭玥给她献了一计,“不如就讲讲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女子,评一评她们的功过。” 就这么定了,梁冠璟去南书房先看书,chūn去秋来,她看了一年的书,还是没上过一堂课,不想上,觉得自己哪怕看了这么多女子的生平,也不知道该讲什么好。 苏铭玥便也不好为难她,“有时候躺在那里想想,后世会如何评价梁后的功过?会知道成宗之妻,天顺帝之母梁冠璟吗?” 王婉妍又来挑拨离间,“她还没死呢,评什么功过?” 苏铭玥跳起来想掐死她。 恰逢上策论课的先生老母病重,告假回江陵探视,暂时匀不出人来上课了,讲四书五经的先生一天上很多课吃不消,上六艺的老师说他教不了,苏铭玥对梁冠璟道:“你去上一堂课,随便讲什么。” 梁冠璟被赶鸭子上架,她准备讲“为君之道,为妇之道”,王婉妍扶额,你就不能讲讲君子固穷吗,题起得太大讲不了课。 梁冠璟说可是我已经准备了这样讲,还没想到君子固穷的议题。 苏铭玥说:“就随便讲讲,你又不告诉人家你是谁,万一讲得不好也没人知道。” 梁冠璟便硬着头皮去了,她不知道穿什么好,不能穿成个娘娘的样子,也不能穿成宫女的样子,王婉妍笑得前仰后合,说上阵打仗也不见她这样的。 最后在苏铭玥的提议下,她就穿着最舒服最自在的衣服去了,一身利落的窄袖jiāo领黑袍,外面罩上豆沙红宫纱,绛色绣金丝团云封腰,裙裾上挂一小方和田玉牌,只是头发不是草草一束,而是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一枚碎金流玉步摇。 临出门梁冠璟拔了步摇换了釵,觉得说话若是摇头晃脑的,步摇怕是累赘。 在学生们到课室以前,她写了个大大的“君”字,让苏铭玥帮着贴在桌案旁的屏风上,外面管院的师傅摇晃着上课的铃铛,苏铭玥退到门外,学生们则陆陆续续自对楼的其他课室过来了。 金陵女子学院设的科目很多,然而除了四书五经,不是所有的科目都必须上,自己想学什么自己选,年末大家举办游园会比试成果,拔得头筹者便在金陵名声在外了。 来上策论的女学生也挺多,偌大的课室里坐满了人,后来者若没有位置要么与同窗挤一桌,倘是人缘不好,又不肯坐在最后面,那只能返身离去,到院子对面别的课室去上别的课。 师生互相行礼之后,梁冠璟坐在椅子里,看见学生们整整齐齐地坐到座位上,因为今天这位女先生她们没见过,一时都有些好奇。 “敝姓董,今日杨先生家中有事,让我来代他上一节课。我生平第一次给别人上课,十分紧张,若有说得不当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下面女学生们笑盈盈看着她,使她略略放松了一些,“上课以前,想问问诸位是为了什么要来金陵女子书院求学念书的?” 女学生们一开始不吭声,只互相看来看去地笑作一团,终于有人道:“家母说这里有宫中教习礼仪的婆婆,让我来学点儿规矩。” 又有人道:“世家子弟娶新妇,自是要知书达理的,来宫中开办的学塾念书总没有错。” 还有人道:“我大姐来了,我母亲便叫我也来。” 梁冠璟点点头,“可有人想过,来书院读书乃增长见识修身养性的?” 有人便道:“我倒是这样想的,还被家中姑姐嘲笑了。” 顿了顿,梁冠璟又道,“可有人想过,来书院学了本事,将来要登阁拜相辅佐君王的?” 有人道:“可是本朝不似唐时,没有女子出来做官的。” 梁冠璟道:“那齐家治国平天下呢?可有人怀抱这样的理想?” 课室内瞬间鸦雀无声。 “想必大家都看到我身后的这个字了,今日我们讲为君之道,有人能说说‘君’字作何解吗?”梁冠璟问。 有学生道:“‘君’者从尹从口,乃指治国君王之意。” 又有人道:“君子乃有才学有品德之人,也是对男子的敬称。” 梁冠璟道:“各位才学广博,对君字理解很深。刚刚有人说‘君’乃对男子的敬称,请问这个字可以是对女子的敬称吗?” 有人道:“汉时舞阳君,修成君皆是女子,文君丽君也多可为闺阁女子的姓名,想来女子也可以用这个君字。” 梁冠璟道:“也就是说,凡德才兼备的女子,也是配得上君字的。前阵子我为了给大家上课,特去南书房看了许多古往今来有名气的女子皆有怎样的生平。这堂课,我们选一个人来说说,只不知道大家对谁感兴趣一些,我们一起来聊聊她。” 座中的少女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jiāo流了一番,有说唐时长孙皇后的,有说宋时李清照的,有一位少女起立道:“这些书上都有,是非也多有定论,我其实最想聊的是成宗皇帝的梁皇后,今上的生母。” 苏铭玥一听就急了,王婉妍把她拉住,示意她稍安勿躁。 梁冠璟的目光落在那位少女身上,她双目直视别人时,总有一种能穿透人心的震慑感,果然坐在角落的玉平公主道:“课堂之上公然妄议今上的生母,乃大不敬。” 所有人的目光便集中到玉平公主身上了,她小小年纪特别打眼,因的大家都知道她身份特殊,早打听到她的来头。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那大家还是别妄议了,回头小公主禀报太后就不好了。 谁知道有胆大包天的道:“据说朝堂之上,言官皆可质疑圣裁,怎么我们课堂之上讨论一个人都不行了,说好了只是随便聊聊,又怎么成了妄议?” 梁冠璟看向那名少女,目光沉静,“这位姑娘,那你想讨论她什么呢?” “梁后戎马半生,洪熙年间仍多次带兵出征,我特别钦佩这样的奇女子。” 梁冠璟嘴角轻轻一笑,“哦?” 谁知那位少女接下去道:“可是如今天顺帝即位,她退守南宫,试问她后半生是不是就此籍籍无名,隐在深宫了?” 苏铭玥都要急哭了,她现在彻底后悔劝梁冠璟来上这劳什子的课了,这些小丫头片子太厉害,惹得梁冠璟面色尴尬,qiáng撑着一点笑意。 又有人道:“我觉得梁后母仪天下,放权天顺帝,是个了不起的人,拿得起放得下。” 很多人纷纷点头称是。 又有少女道:“成宗帝和梁后患难与共,伉俪情深,携手创下基业,羡煞旁人,便是有了神机营事变,最后那一年多时间,先帝还是放她出养德宫,恢复了她皇后的身份。若是换成别人,谋逆之罪哪有赦免的?可见先帝真的爱她到骨子里了,我特别羡慕有这样的夫妻之情。” 梁冠璟的手捏着椅子扶手,已经笑不出来了。 “可是你们忘了吗?今上出生那一年,成宗帝还未登基,下一年征月齐王出生,也就是说梁后身怀六甲披挂上阵的时候,成宗帝纳了袁氏。这样还能叫伉俪情深?” 苏铭玥彻底捂住了脸,不想听下去了,她想转身离去,然而梁冠璟都还坐在椅子上,她怎么能弃她而去,要挨也是一起挨,那就挨吧。 只听课室里有人道:“梁后的确母仪天下,深明大义啊。家母便时常拿这件事告诫家中的女眷,若是有了身孕,要体谅夫君,有正室夫人主动为夫君寻觅良妾的,都是值得人夸赞的举动,乃显当家主母的风范。” 王婉妍对苏铭玥道:“想不到,她也有一不小心作了个坏榜样的时候啊!” 苏铭玥she过去杀人般的目光。 课室里的少女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国母,有人终于发现梁冠璟一言不发,“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第133章 齐家治国平天下 “先生对此有何看法?”一位少女道。 更多的人开始问梁冠璟的看法。 梁冠璟略微失神, 听到人呼唤才勉qiáng反应过来, “关于这一点……怎么说呢?我想问问, 如果你们怀孕的时候,夫君要纳妾,你们怎么回答?如果你的孩子没有了, 不见了,失散了,夭折了, 而你丈夫的妾室先于你生下长子,你怎么办?如果你膝下无子,你如何自处?” 几句话,问得女孩儿们彻底不吱声了。半晌, 有人怯生生道:“礼教说, 应当想夫君之想,急夫君之急;礼教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梁冠璟道:“不要管礼教怎么说的,我是问你怎么想,怎么说, 怎么办?” “那肯定是很不开心啊!” “就是啊, 气都气死了!”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啊!” 大家七嘴八舌,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梁冠璟道:“我的提议是, 如果你的夫君是皇帝,那你就忍忍吧, 将来成了太后就可以使唤皇帝了,毕竟这天下能使唤皇帝的也没别人了。” 少女们“咯咯咯”地直笑,“可是皇帝只有一个,咱们未来的夫君不可能是皇帝。” 梁冠璟道:“那就回娘家喽,日子别过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可是娘家人不收呢,我嫂嫂就是这样被家里的小妾气回家的,可是娘家人要她回夫家去,说男人都是一个样的。” 梁冠璟摇头,“那也不是,你若是梁红玉,眼光好一点找了韩世忠那样的男人,便是名jì也能成一代名将啊。”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纷纷感叹选男人的眼光要好,又有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谁也未必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梁冠璟又道:“大家都未出阁,便个个认定自己一定是当家主母吗?万一不小心当了妾室呢?你爹爹要讨好什么更大的官,又或者家里营生不济,父兄bī你嫁与老翁做妾。” 座中又不少人感同身受,怕自己不能得遇良人,怕自己被父兄bī嫁老翁。 梁冠璟道:“婆家呆不住,娘家也不收,那只能想想靠一己之力能不能活下去,倘是家财丰厚衣食无忧,何必受那个气,若是身无长物寄人篱下,那也只能忍了。” 少女们纷纷点头,表示女子若想不受气,必须当自立。然而自立何等艰难,最后话题又绕回去了,梁冠璟让她们说说女子如何生存,如何自qiáng,如何立世,乃至于如何像男人一样齐家治国平天下。 课室中叽叽喳喳皆是讨论jiāo流之声,大家的主意一个又一个,这个又说如此行不通,应该那样那样,不知不觉下课铃声就响起来了。梁冠璟让她们回去把心得写成文章jiāo上来,就当作业。 “诸位德才兼备,假以时日,皆可为君,望今此与君共勉。”梁冠璟起立与学生行礼道别。 苏铭玥在外头迎她,几乎要扑上去一把抱住,只觉得她的课是她听过最好的。 几个人正转身要回去,突然走道上一个女学生追上来拦住了她们,她向梁冠璟行了个礼,水灵灵的大眼睛盯住梁冠璟。 “董先生,学生记得梁后的生母便姓董,所以你就是梁后本人,是不是?” 梁冠璟跟苏铭玥对视了一眼,她不自在地嗯嗯啊啊着,谁知道旁边王婉妍道:“你可不要声张出去,不然以后董先生便不来上课了。” 那少女惊喜莫名,看神仙一样看着梁冠璟,“梁后是一代名将,我还道即便不是三头六臂,也必然虎背熊腰,山一样的伟岸,却原来是这样子的……” 说罢突然就笑了,笑完又眉头一皱,“刚刚她们有些话冒犯了先生,希望先生不必介怀。我来这金陵女子书院,便是希望修身养性,乃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做梁后那样了不起的女子。” 梁冠璟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道:“敝姓孟,孟文君。” 梁冠璟道:“他日若我朝开恩科让女子入学考试,你可记得要来。” 那少女郑重答应了,又向梁冠璟一再行礼。 苏铭玥赶紧拖着梁冠璟走掉,再不走,就要谱出一段不伦之恋了。 上策论的先生闲散南宫多年,如今家中老母病故,守孝丁忧,长期告假了,自此梁冠璟便经常要去金陵书院上课,来听课的学生越来越多,课室里一张桌子跟前挤了两三个人,可谓盛况空前。自第一堂课开始之后,她们又以各朝各代的其他杰出女性为例,各抒己见,发表了很多看法。 渐渐也有人来与玉平公主套近乎,打听这位董先生的来历。 韩允浓之前便受了韩国夫人的提醒,不可吐露真相,便随口道:“是宫中一位教习的内侍女官,梁后怎么可能会来?” 南宫岁月细水长流,苏铭玥觉得孰不寂寞,梁冠璟隔三差五上一次课,她隔三差五去宫外布衣坊看一看生意,手中宽裕,日子舒心,骑马she箭推牌九,连火铳都重新玩起来。走东街串西市,南宫不像京城的后宫,没有那么多森严的规矩,在这里过日子如鱼得水。 荣国夫人虽然天天来烦人讨嫌,日子久了也习惯了,哪天不来还怪惦记的。 她不知道哪里物色了两个唱戏的优伶过来,长乐宫里天天歌舞升平,排起了一出风尘三侠。戏排好了也不挑日子,便邀宫里其他姐姐妹妹们来看,苏铭玥还道她自己演的是红拂女,竟然不是,只见台子上一位少女模样削似梁冠璟,一身红衣演的自然是红拂,而荣国夫人演的是李靖,另一位少女穿戴了大胡子演的虬髯客。 戏演完了,大家纷纷鼓掌,说比外面戏班子唱得还好。 苏铭玥便咬着梁冠璟的耳朵道:“什么人不好找,找个模样像你的。什么人不好演,让这个人演红拂。” 红拂是什么身份?是个家jì而已,连妾都算不上,有达官贵人上门,还要出来见客赔笑的。梁冠璟倒并不生气,拍拍手安慰她:“就是演个戏,大家图个乐子,你莫生气。” 待打赏的时候虬髯客脱了胡子卸了妆容,那伶人竟是跟苏铭玥有几分削似,气得韩国夫人一夜都没睡好,这分明是荣国夫人吃饱了撑的整出来埋汰她的。那红拂与李靖相亲相爱了,虬髯客相貌丑陋,只落得和红拂兄妹相称的下场,荣国夫人就是故意气她的。 梁冠璟只好又安慰她,“好了好了,往日里我只跟你好,还不许人家戏里演一演过把瘾的?” 苏铭玥道:“天长日久的,我看你也对我腻了,你对她倒是和颜悦色的,你去同她好吧。” 梁冠璟道:“这话说的,分明是你跟她有过这个那个的,我都没说什么,你吃的哪门子的醋啊?” 苏铭玥道:“那你的意思是,我跟她有了这个那个的,你不生气,所以哪一日要是你跟她有了这个那个的,我也不该生气?” 梁冠璟求饶,“这不什么都没有吗?我保证守身如玉,要是真有什么,你就把我活撕了。” 苏铭玥道:“真要有什么,我成全你们,我才不像她那样呢,死皮赖脸的,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 梁冠璟道:“我看你俩平日在一起也有商有量的,不像很讨厌她的样子。” 苏铭玥道:“她不对着你露出那个骚làng模样来,我才不管她。” “夫人啊,要对我有信心一点,好不好?” 天顺元年就这样太太平平过去了,天顺二年梁冠璟三十七岁生日的时候,京城的皇上给母后送来了贺寿礼,随礼的信中说皇后有喜了,皇子的生辰在天顺三年征月。 那一天梁冠璟躺在chuáng上唉声叹气,她满打满算三十七岁,再等半年就要当祖母了。 祖母这个称呼让她无法接受,直叹自己老了老了,什么远大志向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都没了,老死南宫算了。 这回轮到苏铭玥安慰她,她十七岁生韩允浓,现下女子十五及笄,很多少女十六七岁便成婚了,若是允浓也十七岁生子,她当外祖母的年纪还更小一点。女人又不是因为当了祖母就老了,武瞾六十七岁才称帝,来日方长。 梁冠璟道:“什么称帝啊,做个chūn秋大梦而已,也该醒醒了。” 天顺帝励jīng图治,任贤纳谏,据说少年老成,已经是个受百官称道的皇帝。那一夜听诏的几位朝中大臣原本想联合起来给这位少年皇帝一点儿下马威瞧瞧,结果六个里面有两个被皇帝拿住了把柄整治一番,发配边疆去了,剩下四个也就老实起来,不敢造次。如今乾坤已定,再说人家这个皇帝名不正言不顺,也没人信,也没有由头说。说出来,那是杀身之祸,轻易不敢说。 如今皇后也有孕了,朝里再没人说什么纳妃的事情。皇帝做表率,底下连纳妾之风都跟着效仿,偷偷摸摸起来,谁要是家里妾室多了,被皇帝知道还要嘲笑讽刺一番。 梁冠璟哀叹似水流年,一夜没睡好,第二日还要去书院上课,学生见她哭丧着脸,关切地询问是何缘由。梁冠璟只好jiāo代:“我要当祖母了。” 大家纷纷恭喜,询问董先生家的公子如今在何处高就,竟是没见过就已经婚配。 梁冠璟道:“他成婚早,未立业,先成家了。”后半句不方便说,如果当皇帝也算立业的话,他离当一个好皇帝还早着。 第134章 孝穆睿皇后 孝穆睿皇后是天顺帝之后白氏的谥号, 全称很长, 但历史上称呼这位皇后常常习惯用“康后”代替, 据说天顺帝本人非常讨厌这个称呼,当初拟定谥号的时候一堆溢美之词呈上来让皇帝勾选,天顺帝的朱笔第一个化掉的就是“康”字。 天顺帝在位时间很短, 野史提起这位皇帝经常用这八个字形容:过慧易夭,情深不寿。 然而历史上对天顺帝的康后评价却非常高,至少比她的夫君天顺帝高得多了。皇帝在此之后终其一生没有再娶, 虽然古往今来只娶一个皇后的皇帝不止一人,但是人家夫妻恩爱,白头偕老,而为了亡妻从未再娶的就真没有了。 康后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 关于女帝梁冠璟的一言一行, 正史野史不胜枚举,添油加醋,各地唱曲戏文排了一大堆,唯独康后充满了语焉不详的神秘色彩。 一来,她是天顺帝之父洪熙帝的妃子,皇帝不许别人说自己妻子的闲话, 尤其是她二嫁父子俩的事情, 正史里关于她言行品貌的记载就非常少。鉴于洪熙帝在位时她并不得宠,有些人便推测她相貌平平, 也有说她性格孤僻,不善言辞, 所以不讨洪熙帝的喜欢。关于她的出身记载也不详,可能是孝感皇后——惠文帝之母徐氏一族的宗室之女,因此即便她不得洪熙帝的宠爱,也很早就获封妃位。 二来,她当洪熙帝的康妃近十五年,当天顺帝的皇后满打满算只有两年多,两年多里后宫没出过什么大事,就没什么好记载的。 三来,她醉心的事情多是一般女人甚至男人都不怎么感兴趣的东西,比如奇门遁甲,暗器机关之类的,她在后宫里手绘的那些图纸文稿也没有流传下来,使得这位皇后充满了神秘感。 但几乎是世所公认的,之前臭名昭著的神机营事变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一战成名洗刷冤屈的神机营也是从她手里开始重建起来的,这支部队对整个帝国的延续有着不可取代的功勋,甚至被称为热-兵-器时代的开山鼻祖。她还设计了改造兵符的模具,据说其工艺后来上百年时间都无人超越。 建立了一支传说中的女兵部队——神机营,并开创了一个时代。 生了一位伟大的皇帝——宣德孝皇帝韩启昊。 留下无数关于奇门遁甲,暗器机关的图纸文稿(已失传)。 孝穆睿皇后的“睿”字当之无愧。 天顺三年征月,康后薨。 消息传到南宫的时候,梁冠璟正在金陵女子学院上课,她看见苏铭玥突然出现在课室外面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本来她今天应该与荣国夫人一同外出采买胭脂水粉,此时不应该来这里的。梁冠璟便一时暂停了课堂,让学生们自行讨论。她走到门口问:“出什么事了。” 苏铭玥道:“是皇后,玲珑她……” 梁冠璟一时怔忡,“难产?” 苏铭玥点头,“生的时候看着挺顺利,说是产后血崩,孩子平安出世,她……没救回来。龙颜大怒,皇上差点把孩子摔死在地上,还好青钰在,抢了下来。太医院上下死了不少人,皇上亲手打死的……” 梁冠璟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可奈何,无话可说。 晚上苏铭玥劝她回京城看看皇帝,如有必要,就把孩子接过来抚养,毕竟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娘。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是皇帝,他也逃不过去。”梁冠璟决定不回京城。 后来她说过,她一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当时太狠心了,没有回京城,在儿子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又一次错失了修复母子关系的机会。虽然也有很多人诟病说她就是个薄情之人,长时间的母子分离使两个人十分生疏淡漠。而在南宫日子过得太逍遥,韩国夫人也没有多加劝说,千里迢迢,不去就不去了吧。 十八岁痛失爱妻算得了什么,十八岁人生才刚刚开始,过两年再续弦就是。 然而这一次她的确错了,十八岁正因为太过年轻,做什么事情容易冲动,容易极端,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然而这个人是皇帝,他做错了事情,后果很严重,祸国殃民,生灵涂炭。 本来只是一个人的悲剧,殃及了大半个华夏,可悲,可怜,可叹,可恨。 天顺三年三月,国丧期满,瓦剌来犯,其实边关小规模的冲突从未间断,损失jiāo战双方各半,无需皇帝操心。但是消沉了一个月以后,韩允漴决定出门散散心,杀杀人,自己的百姓不能杀,瓦剌,就你了。 远征瓦剌的命令下达以后,满朝文武反对。这一次连一向爱拍皇帝马屁的内阁红人,小国舅梁青钰都极力反对,不光反对大规模出兵,更反对皇帝御驾亲征。 皇帝去意已决,那天纳谏的臣子被拖到端午门外广场上打屁股的共计一百三十余人,还打死了两个,梁青钰下狱,这次他没能逃掉。事实证明,封建王朝,任贤纳谏只出于皇帝的意愿,如果皇帝一定要办成一件事情,那事情肯定会办,至于成不成,就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在经过三个多月的筹备之后,天顺三年六月,十八岁的少年皇帝率领二十万大军远征瓦剌。那天晚上听遗诏的大臣们暗暗地想,天顺帝就要完了,齐王两年前就没了,下一任皇帝是谁? 梁冠璟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迅速赶往京城,然而到达京城不久,前线不断传来战报,小皇帝先后平了瓦剌,灭了鞑靼,顺道还去了趟西夏,屠了人家十几个城池。 事情做得有点过分了,然而怎么办呢?谁让皇帝陛下心情不好呢? 事情做得有点过分了,然而怎么办呢?谁让他是我梁冠璟的儿子呢? 那一刻,作为母亲,梁冠璟是很骄傲的,晚上她在chuáng上搂着韩国夫人,笑着说:“这个混账!” 虽然事情的确做得有点过分了,西夏使节哭着来京城讨说法,梁冠璟送了他一些土特产,就当赔礼道歉。 在京城转了一圈,给南宫的姐姐妹妹们带了一些胭脂水粉,时新衣裳,没等皇帝回京,梁冠璟便决定打道回府。虽然皇帝儿子很了不得,但是母子俩见面没什么话好说的。归途中她留在扬州,与韩国夫人荣国夫人吃喝玩乐,泛舟瘦西湖,好不快活。直到京城的探子去了南宫又折回扬州,几经辗转,新的消息传到了梁冠璟耳朵里。 皇帝凯旋,途经西安,决定去散散心,不知道是不是杀红了眼,据说在入城以前经过一个小村庄的时候,他看见地里劳作的农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把这个村子给屠了。村子很小,皇帝亲自下场拿剑挥砍,御前侍卫们愕然地看着,谁也不敢上前劝阻,事后谁也没说什么。 天顺三年十一月,大军进入西安,西安太守出城相迎。当夜宴请五军,席上皇帝认识了太守的女儿,一眼就看上了人家。这位太守的女儿出于好奇,想见见圣颜,并无勾引皇帝的意思。本来是美事一桩,佳话一段,问题来了,这位太守的女儿已经二十七岁,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第三个还在肚子里。这是个早就成婚的孕妇,与夫君感情还很好,山高皇帝远,她不知道皇帝喜欢的不是二八芳华的少女,而是她这样的少妇。 当皇帝向太守提出要求的时候,太守还以为他听错了,这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就凑在他耳边轻飘飘地说了,一脸真诚的微笑。在座的人都惊呆了,其中包括太守的女婿。五军右都督,远征军总兵施肇达出来打圆场,说皇帝喝多了,是开玩笑的。大家哈哈一笑,喝多了,喝多了。 皇帝当晚的确喝了一点酒,但是并不多,而且他酒量不错。 当夜皇帝的御前侍卫qiáng行带走太守的女儿,最后这位少妇死在皇帝的房间里,一尸两命,惨不忍睹。 这件事就发生在太守府,大家的眼皮底下,太守的女婿被灌醉了,就睡在不远处自己的chuáng上。 欺人太甚,忍无可忍。 太守和女婿翁婿俩,一个为了爱女,一个为了爱妻,决定反了! 你是皇帝也不能这样,反了!死也不怕,去阎王殿前说理去,反了! 皇帝被扣在太守府中,近身的御前侍卫没怎么反抗,全部被擒获,他们也被皇帝反常的举动吓到了。 五军右都督,远征军总兵施肇达当夜逃出太守府,与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汇合,为了救出皇帝,他考虑了一个晚上,带了军队dàng平了太守府。 然而他没有放出皇帝,他在广场上当着全军将士斥问bào君,他要替天行道,为惨死的西安太守一家讨个说法。 一个月后,五军右都督,远征军总兵施肇达称帝,建都西安,称国号为秦。 消息传来的时候,梁冠璟和梁玄琛还在回京城的路上,同行的还有韩国夫人,荣国夫人和几名随从卫士。商量对策后,她希望能言善辩的三哥以国舅爷的身份出面,先去谈判,稳住局势。 等她到京城的时候情况急转直下,原来京城先一步得到消息,已经迫不及待的派了一个人率领二十万大军先去平乱救出皇帝,这个人正是梁后的老情人顾长风。 为什么这一次选择顾长风作为主帅?当梁后到达京城质问兵部的时候,他们给出了这样的解释。在西安称帝的施肇达是顾长风的老相识,两人很有一点jiāo情,派出顾长风是希望兵不血刃的解决这个事情。顾长风时年四十,二十年前他是名满京城的美男子,二十年后依然无人出其右。 梁后怒火中烧,最后她没有再反对,没有派出八百里加急沿途追截,收回兵部的号令。因为她是女人,她没有那个权力,后宫不得gān政。 内阁和兵部做出这个决定,还出于一个不可告人却路人皆知的理由,他们派顾长风出征的另一个目的是因为梁后还有一个儿子——寿王允清。如果皇帝回不来,梁后很可能扶寿王上位,那怎么行?如果梁后和顾长风láng狈为jian,整个天下就姓顾不姓韩了。 梁后的反对被内阁驳回了。这个朝廷是男人说了算的,你这个秽乱后宫的女人算个什么东西?你滚一边去,没把你沉塘是先帝爷妇人之仁。 顾长风带着二十万大军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到达西安。 又过了一个月,天顺四年征月,前方传来战报,非常简单,四个字——全军覆没。 研究战史的学者们曾经非常疑惑,顾长风也算是身经百战之人,心思缜密,并非无能之辈,怎么就闹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然而稍微仔细研究一下就会发现,这场仗打输了并不奇怪。首先顾长风手中的兵符就是个摆设,军令不出大帐,出发前内阁就暗示要在路上整死这个人。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准备二十万人出征,起码得四五个月的时间,何况皇帝原先已经带了二十万大军远征。从发出命令到军队开拔,这一次只准备了五天。顾长风便是白起再世也回天无力。 还有一点,顾长风带兵打仗多是稳扎稳打,少了一点武人的狠厉和鲁勇。下属不听他的,他一筹莫展,没想过要杀几个人立威。天顺帝被押到阵前,顾长风投鼠忌器并没有组织有效的攻击,生怕伤了皇帝。 二十万大军被施肇达灭了两万,收编了十八万,简直白白地送给了敌人。 天顺四年征月,梁玄琛几乎与顾长风同时到达西安,谈判失败,他也被扣在西安。 听说梁玄琛被扣在西安,常清河的老毛病又犯了,只是上一次他带着上千人的部队深入漠北,救回了他要救的人。这一次他故伎重施,却忘了长城之外徘徊在草原上的láng,还有森林里的虎。 十年前那日松勾结外敌杀害了自己的可汗苏赫巴鲁,取而代之。十年时间他励jīng图治,壮大了蒙古。南朝小皇帝远征瓦剌灭了鞑靼屠城西夏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一直关注着西安的战事。当他听说四十万大军在西安内耗,他知道机会来了。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huáng金帝国的美梦马上就要实现了。 天顺四年二月,呼号的北风裹挟着huáng沙chuī过长城,一起过来的还有草原láng和东北虎,那日松联合女真部族破了居庸关,大军挥师南下。 目标京城。 孝穆睿皇后之死引发的这一系列悲剧正在上演,序幕早已拉开,战火四起,满目疮痍。 帝国风雨飘摇。 第135章 山雨欲来 天顺四年二月二十日, 梁后下诏废帝, 立天顺帝之子, 年仅一岁多的韩启昊为新帝,未满十九岁的天顺帝成了太上皇。 梁冠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坐到龙椅上。 很多年以前, 她在这张椅子上坐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满朝文武的反对之下,她不甘心地退居后宫。今天她坐在这里, 看到满朝文武依然在吵架,这一次他们倒是没有让她退下,因为她的身侧,贞化帝刚刚吃完奶, 由韩国夫人抱在怀里, 对于朝堂上吵吵嚷嚷的一切他漠不关心,睡得还挺香。满朝文武愿意对一个奶娃娃跪拜,却不愿意对一个女人跪拜。 立韩启昊也是没有办法,立寿王韩允清,这是万万不行的,他爹是顾长风, 明摆着的!齐王已薨, 周王韩允澈代替他在岭南就藩,岭南山高路远, 来不及回京城了。立辽东的宁王韩允涟,他也只有十二岁, 而且来京城的路被那日松的部队堵着,他的母妃,已经贬为庶人的苏氏可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来京城送死。 朝堂上吵闹不休,吵的内容五花八门,有一件事被扯出来了,有大臣质问梁后:“是你毒死了成宗皇帝的弟弟齐王!” 梁后瘫在龙椅里,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睡觉,jīng神疲惫,满面倦容,用一手扶着下巴,她懒洋洋地看着下面这位大臣,面不改色地说道:“齐王乃因病薨世。” “听说遗诏是传位给齐王的,有没有这回事?” “哀家没有见过遗诏里写的什么。”她没有说谎,她只是听宣,并没有机会看遗诏。 这时候几个大臣拉扯着当夜听宣的另外四人,一定要他们说出真相,告诉满朝文武,是不是梁后烧了遗诏。 梁后沉静的目光落在内阁首辅唐一昕的脸上,唐一昕看着户部尚书,说出了一句被后世认为媲美梁后机智的话,他说:“梁后并没有烧遗诏。”他也没有说谎,烧了遗诏的是韩国夫人。 当年韩国夫人留下了这六个人,他们终于在危急时刻发挥了作用,进一步证明了天顺帝是名正言顺即位的。 既然如此,少年皇帝犯下的错就不是梁后的错,而是洪熙帝的错,他生错了儿子,立错了太子。 吵完了这个,接下来要吵战还是逃。 梁后和唐一昕主战,而朝里大部分人都建议南迁, 梁冠璟转头问兵部尚书,“你的建议呢?” 兵部尚书的建议是先南迁,同时派遣使者和施肇达再谈谈,朝廷既然已经废了小皇帝,四十万大军先拉回来打蒙古和女真人,挟持天子之罪一笔勾销。 何其天真? 这天下姓韩,姓施,还是姓顾,有差别吗?蒙古人的铁蹄踏过,姓谁的都一样。 梁后道:“施肇达的大军从西安开过来,京城已经沦陷了,京城沦陷,国门失守,南方富庶之地民不聊生,没有南方的粮草饷银,施肇达的四十万兵马吃什么喝什么,还有余力抵抗蒙古人吗?你要南迁,你滚吧,堂堂兵部尚书主张投降逃跑,明日不用来上朝了。” 内阁首辅唐一昕拱手,刚刚说了一句:“梁后……” 梁冠璟指着他道:“即日起,你就是兵部尚书。” 再说南迁的没有改主意立时倒戈,但是他们终于不再提南迁的事了,大部分人保持了沉默,只用充满质疑的目光看着龙椅上的梁后。 梁冠璟道:“如果今天是施肇达兵临城下,我会同意南迁,但是太-祖皇帝灭了蒙古,赶走qiáng盗,才创下今天的基业,诸位忍心见这个国家毁于一旦,又恢复前朝时的景象吗?我们守住国门,是守住后方千千万万的百姓,是守护我华夏子民。施肇达若是明知外敌来犯,还袖手旁观,他就不配做这个皇帝,他也做不长这个皇帝。” 可是靠这点人,怎么和蒙古人打,据说他们带了三十万大军过来。 梁冠璟道:“三十万?是那日松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去调查的?他的人最多不超过五万。” 我们的主力都在西安了,京城的守军不超过一万人。 梁冠璟道:“不是还有神机营吗?” 神机营满打满算三千人,因为都是女人,当时皇帝没带上,兵部的人说带女人出征不吉利。神机营是可以直入宫禁的亲兵卫队,指挥使秦飞扬质问:“怎么就不吉利了?”兵部的人笑得很下流,但不解释。后来秦飞扬辗转问来的结果,竟然是因为女人都要来月事,三千人的神机营岂不是每天都有人在流血,那多不吉利? 幸而他们说不吉利,没把神机营带去葬送在西北。 然而这不是一场三千人打五万人的战争,北京有九道外城门,三千人分到九个门,每个门剩多少人?而那日松可以集中兵力用五万人打一个门,任何一座城门破了,北京都会失陷。 梁冠璟道:“队伍出城门主动迎战,战时城门关闭,非胜不得开城门。” 疯了,真是疯了!三千人就是全赶出去,也是送死。 谁守城门? 梁冠璟道:“把梁青钰从诏狱放出来,守丽正门,凌浩然守永定门,刘武思守广渠门,董惜玉守武陵门,赵怀瑾守左安门,唐一昕守右安门……”她一个一个报出名来。凌浩然就是凌十四,他如今是上直卫指挥使了,施肇达兵变称帝,他带着残部逃回了京城,梁冠璟封他上直卫指挥使,赐名凌浩然,说他一身浩然正气,以为五军楷模。刘武思在那日松破居庸关时,沉着冷静,调兵遣将,保存了小股兵力入京增援,不至此时被困于辽东,与京城隔山相望。 有人问:北向的广宁门谁来守,这是正对着敌人的主力,直接受敌军最qiáng的冲击。 梁冠璟从龙椅上站起身道:“我!” 大臣们不说话了。 “八百里加急召山西总兵楚遂良,山东总兵陈chūn和,带上所有兵马粮草入京驰援,即日起关闭城门,非迎敌不得出城,谁敢出城南逃,格杀勿论。” 秦飞扬站在一侧,她此时兼职御前侍卫,“那神机营呢?” 梁冠璟道:“所有兵部的官员,守城将领即刻至御书房商议对策,部署兵力。再有朝堂之上喧哗吵闹的,你们且在这里慢慢吵,哀家不奉陪了。” 梁冠璟拂袖而去,秦飞扬紧随其后,神机营的女兵们都走了,男人们面面相觑,武将们丢不起人,快步跟上了梁后,唐一昕是个文官,他也跟着梁后走了,其他也有文官跟着走了。朝堂之上分成了两派,主战派去御书房开军事会议了,主南迁的官员们在大殿里面面相觑,倒是不吵了,这下没人和他们吵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守军人员不够,武器也不够,拖梁冠璟的福,当年掏空了国库的钱建立起坚固的防御工事,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有些地方要紧急修补,梁冠璟派工部立刻去办,刻不容缓。 “顺便将环城的道路打通,保证神机营可绕城往复奔跑,随时策马驰援,敌人攻哪个门,你们就要到哪个门来。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不然这点人守九个城门,怎么都是不够的。骑兵部队随时迁移,可弥补兵力不足,毕竟那日松在城外,他若想转移到下一个城门攻打,走的路线比我们在城内的要长,花费时间更多,绕城的道路打通后,我们跑得比他快,可及时增援。黑火-药和子弹够吗?” 秦飞扬道:“够的,光是后宫的库存就不少,先皇后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火铳,本来要配备禁军上下三十六卫,人手一把。他们嘲笑女人手无缚jī之力才用火铳,瞧不上这个玩意,不屑用。” 梁冠璟道:“运输到各处准备好,神机营可轻装简行转移阵地。三人一组,一人发she,两人装填火药,保证攻击不间断。” “是!” “你守广宁门,那你的兵呢?”苏铭玥已经把婴儿jiāo给rǔ母,她听了很长时间,见梁冠璟把一兵一卒都部署好了,唯独没说广宁门守军自何而来。 “我明日上街去招。” 所有人大吃一惊。 “国家兴旺,匹夫有责,这京城里还有几十万的老百姓,就没有人敢站出来保家卫国吗?” 会开完了,所有人分头行动,全军参战,全城参战。 秦飞扬没有立刻就走,她带领的神机营如今是御前侍卫营的一支,就驻扎宫中。 梁冠璟紧紧拥抱了她,两人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了。 “上皇的信中并未提到你,我还当你一支留在鄱阳湖。” 秦飞扬道:“太后猜,我为什么来京城?” 梁冠璟道:“不是先皇后召你来的吗?” 苏铭玥道:“你不是本来也想召她来吗,怕她丢不下家里的夫君和孩子也就作罢了。” 梁冠璟道:“所以呢?” 秦飞扬道:“我膝下两个女儿,不想再生了,夫君便要纳妾生儿子,我一气之下带着女儿愤而离家,投奔太后而来。到了京城才知道,你刚刚去南宫,但是先皇后留下了我,让我重建神机营,这才有了今日。” 梁冠璟笑道:“你比我有出息多了,我的夫君要纳妾,我屁都没放一个就让他纳了,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秦飞扬道:“太后说笑了,我那个夫君若是皇帝,我也会忍的,他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还不知道吗,加上婆母小姑子的一堆女人,天天脑子里只有传宗接代。这日子不过也罢。” 梁冠璟点点头,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如此,才有我威武的神机营!才能护佑京城,保卫中华。” “老实说,这一战你有底吗?”晚上躺进chuáng里,苏铭玥低声问道。 “没有。”梁冠璟老实回答。“可是这一战只能打,退守南宫,手上没有兵马,施肇达正好窃国。以后这天下既不姓韩,也不姓梁,是不是姓施也不好说。那日松的jīng锐可比当年的苏赫巴鲁qiáng多了,施肇达没有南地富庶的粮草补给,后方切断,他靠什么打得赢那日松?” “我很想看你去打仗。” “下次吧。”梁冠璟摸了摸她的脸。 苏铭玥道:“就让我在后宫带孩子吗?” 梁冠璟道:“你用火铳准头好,当然跟在秦飞扬身边,当她的左右手。” 苏铭玥笑了,紧紧握住她的手。 梁冠璟道:“我曾经答应你,不再以身涉险亲下战场,看来如今要破例,不过我拉你一起下场,我们生死与共,这总行了吧?” “行!” 第136章 千秋家国 招兵的告示贴出去了, 梁冠璟亲自去街上物色人选。 不久前她到京城来的时候, 西北还是捷报频传, 西夏使者哭哭啼啼地来朝廷讨要说法,她出宫来接见,当时穿着宫纱, 裙裾拖尾一尺来长,转个身还要怜香用手撩后面,以免踩了裙子摔跤。准备回南宫的时候, 韩国夫人,荣国夫人伴随左右,女人们坐着车辇浩浩dàngdàng地横穿街市,沿途采买胭脂水粉, 掐金丝景泰蓝妆镜, 张工匠的jīng致首饰。 不过短短数月,京城的街道一片萧条,连jì院赌坊都纷纷关门歇业了,所有人唉声叹气,觉得大限将至。小皇帝带了二十万大军西征,本来凯旋而归, 途径西安遭遇兵变, 施肇达láng子野心扣住皇帝,准备取而代之。有人说施肇达三头六臂, 神通广大,西征这么顺利都是他在指挥军队, 全是他的功劳,他一早有谋朝篡位的打算,御驾亲征去西北也是他鼓动小皇帝,趁此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顾长风也打不过他,又赔进二十万兵力。如今朝廷再没有多余的人来打仗了。蒙古人南下,京城要完了,国家要完了,太-祖皇帝创下的基业要完了,蒙古人趁人之危,就要打进来了。 负责征兵记录的名册jiāo上来了,寥寥无几,大多数还一把年纪了,反正都要完了,抵抗又有什么用呢,不如剩下的几天里好吃好喝,与家人团聚。 梁冠璟丢下名册,对怜香道:“备马,去诏狱。” “啊?” “把牢里的囚犯都放出来,此战之后,无论大小罪过,一律赦免,凭战绩论功行赏,哀家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梁冠璟骑马上鞍,她现在一身劲装,手持火铳,发丝在脑后一束,神机营跟在后头,服侍比她穿的还要华丽许多,但是她不施脂粉,不戴盔甲,天然一股王者之气,一看就是所有人的首领。 诏狱的人得了通知,大家被打开了镣铐赶到外面空地上,其中大部分人是悍匪凶徒,也有少数一朝不慎获罪的文官,很多人可能活不过今年秋后,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不是待斩也要把牢底坐穿。 凌浩然上前,中气十足地道:“肃静!梁太后有懿旨,跪下听宣!” 囚犯们纷纷跪下,有些人还一头雾水。 “诸位,相信你们当中不少人听说了,梁某人不久前还在诏狱与大家一起坐牢。不过你们这里是男监,我当时隔着高墙在另一边的女监,等一会儿梁某还要去女监,就长话短说了。去年上皇西征瓦剌,捷报频传,但是归途中在西安遭遇兵变,身陷叛贼之手,朝中又增派二十万大军前去救援。如今四十万大军困在西北内耗缠斗,不能即刻返回京城。值此多事之秋,蒙古人和女真人联手,破居庸关犯我华夏。梁某不才,从后宫出来,不日将要上阵杀敌。可是我们的主力都陷于西北,京城没人了。现在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准备给你们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谁与我一道出城迎敌,过去无论所犯何罪,无论大小,一笔勾销,只要杀敌有功,你们与其他将士一样论功行赏。英雄不问出处,诸位皆可成为盖世英雄,受世人所敬仰。可有人愿追随于我,一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囚犯们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纷纷举手道:“我去!” “我去!” “我也去!” 连原先没打算站出来的文官都心cháo澎湃,走到了前面来。 “很好,凌将军,着人登记造册,让他们自行领值,我现下去女监,等一会儿来这里部署阵营。” 脱去囚服,换上军装,洗净头脸,再清理了打结的须发,这支部队焕然一新。近千人的队伍跟着梁冠璟浩浩dàngdàng出了诏狱,他们离传说中的梁后如此之近,可以看清她绑发的乃是红色的丝带。梁冠璟坐在马上,偶尔回头看看队伍,留下一个侧影,仿佛雕塑,刻骨铭心。神机营的亲卫本来应该护在她左右,此时却分立两旁,仿佛是怕囚犯们突然从侧方逃跑。主帅并不惧死,不怕恶徒们突然挟持她,做出不利举动,她只是怕他们逃跑。 有什么好逃的?逃去哪里也是做缩头乌guī,从此不见天日。 他们跟着梁冠璟,没听可以将罪过一笔勾销,重新做人?而且能够建功立业,成为盖世英雄,受世人所敬仰! 梁冠璟带着神机营和死囚营在京城内外修筑工事,开挖战壕,布置机关,战车上的刺马长枪她亲自验看,每天京城的百姓都可以看见梁后带着人马驰骋街市,神机营英姿飒慡,死囚营凶神恶煞,大家似乎看到了希望。 这是梁后,百战成名! 有她坐镇京师,难道我们就一定会输吗?京城有几十万百姓,每一个人拿起武器,就是几十万的士兵。神机营巾帼不让须眉,谁说女子不能上阵杀敌? 蒙古早已不是huáng金帝国时的蒙古了,当年太-祖皇帝已经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如今死灰复燃,yīn险小人,无耻之徒,趁人之危!只要护住了京城,西北的援军一到,国家就有希望了! 来报名投军的越来越多,男人来了,女人也不落后。 我们有必死的决心,有坚定的信念,保家卫国,决一死战! 经过紧急而仓促的操练,梁冠璟带着五千余名新招不足一个月的士兵镇守在广宁门外,其中一千多人是来自诏狱的囚犯,还有四千多人临时征召,几天前还不会给火铳填火-药和子弹,幸而这件事不是绝世武功需要十年八年的练习,也不像绣花要jīng细的手工。只要注意别撒得到处都是,用半gān的绢布把撒在火铳外面的零星药粉擦gān净不至于炸膛即可。这么几天也没时间练习准头好坏了,没关系,把火铳对准前面便行,千军万马踏铁蹄而来,总有命中的。只要打中一个敌人就赚了,打不中敌人,打中敌人身下的马也可以,打不中马,那一声巨响也能吓敌人一跳。 “一座城池,攻守各有利弊,广宁门外一马平川,利于骑兵冲击,他们以为是有利地形,就要他们葬送在这里。沿城门外挖出战壕,第一日让蒙古人的战马和士兵填沟,第二日以尸山为屏,有火铳可以做到敌动我不动,守在壕沟前,火铳改五列为三列阵型,我们后方没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容身。” “他们的弓箭she过来,排头以盾牌抵御,火铳从盾牌间隙激-she而出,只一个小小的口子即可。” “战壕若失守,以战车迎击骑兵,车前固定长枪,长枪兵器库里不多,从燕郊以杨树削尖代替,粗细总要三寸左右。” “一门御敌,左右门可自由进退从侧翼突袭,以一响为号侧翼驰援,二响为号双翼驰援,gān扰敌军后方打乱阵型,击鼓为进,鸣金收兵,前军注意撤退时机。” “战车阵列溃散,仍可以护城河为屏障,堆上沙袋阻挡流矢。我们的子弹打出去他们用不了,他们的羽箭she过来可以收集再用。” “退到城门前,城头可pào火迎击远处敌军,切断他们的后援。” 梁冠璟和各门守将不断商议作战方案,修改其中不足之处,并去实地勘查,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天顺四年三月三日,那日松终于率领数万大军出现在广宁门外,阵前旌旗飞扬,阵后huáng沙万里。 久违了,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十年前梁冠璟帮助他诱出苏赫巴鲁,刺杀大可汗,取而代之,十年后决战京师,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梁冠璟留下策应的神机营在城门内,带上新招的兵出城迎敌,广宁门在守军将士的身后重重地关上,苏铭玥立在城头上看她远去的背影,脑海中是她们过往的一幕幕。 男儿到死心如铁,沙场上从不缺铮铮铁骨。 但是她的阿源胜过这千军万马。 她不能亲见她如何奋勇杀敌,浴血奋战,但是光听她如何部署作战运筹帷幄的样子,她便知道她不会输。她有勇有谋有奇智,这世上怎会有阿源?这世上就是有我阿源! 神机营在城楼上备战,远处喊杀声震天,火铳的爆响仿佛新年的烟花pào竹,只节奏完全不一样,听,那是数百发齐鸣,战马嘶吼哀嚎,有人落下深坑,尖利的树gāndòng穿身体,血肉横飞。 有漏网的蒙古骑兵寻找到战壕间断处,那是留给自己人撤退的,他们小心地绕路而来。 秦飞扬屏息等待,还在she程之外,要沉着再沉着,进入she程了,也不用着急,后面更多人没有进入she程。 苏铭玥等待她打出第一响。 王婉妍今日还不忘施了脂粉,烈焰红唇,娇艳欲滴,只头发学梁冠璟的样子在脑后一束,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是不可能的,她戴了利落的耳钉,左手小指无名指上宝石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落英和另外两个自南宫带来的伶人在她身后帮着装填火-药子弹,她一个人用四把火铳,jiāo替使用。见苏铭玥来看她,她一挑眉毛,甚是得意,觉得自己的阵仗彻底盖过韩国夫人了。 “咱俩比试比试啊,让李满意数好了,看是你打中的多,还是我打中的多。”王婉妍道。 “比就比,还能输了你不成?”输人不输阵,苏铭玥把另外四支火铳码在墙砖上,而且她的火铳是特造的,通身jīng美花纹。 王婉妍翻眼皮,“也不怕炸膛了。” “砰!”地一声,秦飞扬发she了手里的火铳,一名城楼下的蒙古兵应声而倒,脸部中弹。 紧接着城楼上百发齐鸣,那些试图从前军的冲击下绕开的漏网之鱼寸步难行,黑火-药和子弹jiāo织成一张密集的网,彻底困住了敌人。 第137章 名将 永安门是京城所有九门中防御最弱的, 一来它进门之后便是民巷, 都没足够的地方给部队驻扎。二来门外的道路很狭窄, 两边不少小店小铺,是运河水路的船工在这里歇脚的地方,想来外敌冲击也施展不开拳脚。三来, 京城守军兵力有限,实在挪不出更多人了。 梁冠璟决定上演一出空城计,那日松上不上当都没关系。他不从永安门进, 京城就少守一道门,他若从永安门进,那更好,周围街巷民宅蒙古马跑不开, 却是神机营大展身手的修罗道场。用火铳最易隐藏在民宅, 以鳞次栉比的房屋做掩护,屋面上彼此相连也可以自由走动,方便士兵转移和撤离。 果然不出所料,那日松也发现了永安门守备不严,在北门连攻三日不成以后,他先后试了其他好几个门, 损兵折将不少, 仍然不得其门而入。攻打其中一门时,经常有左右两边的门里跑出援军来袭击侧翼, 一打就跑,一追就逃, 不追了又回来打,不胜其烦。原本应该空虚的京城历时月余居然抵御住了无数次的攻击,而且城内军民士气越来越高涨,山东山西的援军很快可能前来,他彻底恼羞成怒了。 不过他十分谨慎,他手下的兵将们也尝到了火铳的苦头,永安门怎么都像空城计,不能轻易而入。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陈chūn和带着两万兵力从山东赶来了。 消息传入京城,振奋人心,然而一天两天三天,陈chūn和没有赶来汇合,也没有与那日松的部队jiāo手,他停在京城百里之外的通州不走了。神机营的密探冒着生命危险夜里穿过蒙古人的营帐向陈chūn和送求援信,而他一直推脱,今天说军营里起了瘟疫,明天说自己受伤体力不支,后来gān脆失去了联系。 梁冠璟让惜玉不用再派人出城了,陈chūn和不会来了,非但如此,他在蓄势待发,等着京城的战局明朗化。 京城若是破了,他拥立惠文帝,与那日松再战,就能让惠文帝名正言顺地回京重新当皇帝。 京城若是没破,也没关系,他可以在那日松走了以后继续攻击,赶在施肇达攻入京城以前让惠文帝重新坐回龙椅上去。 都快二十年过去了,皇权的欲望真是yīn魂不散。 那日松等不及了,他不清楚陈chūn和的意图,还以为援军在筹备进攻。他决定趁夜攻城,打头的就是他的儿子昂沁,目标永安门。 简直是远道而来特意赠上的厚礼! 夜色中,神机营的女兵们更容易隐藏在街巷,几乎没受多少抵抗,城门就被攻下了,昂沁骑着高头大马冲进城内,胜利同时冲昏了他的头脑,久攻不入的士兵们终于到得城内,简直乐开了花。秦飞扬几乎是眼看着队尾都入了城,才开了第一枪,一时间街上仿佛爆豆一般噼噼啪啪地炸响起来,每一个角落都有神机营的女兵,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换完了地方埋伏起来,火铳也重新装填完毕。 昂沁犹如困shòu,缠斗了一番却找不到对手,他希望短兵相接以身肉搏,可是这里的士兵偏偏避实就虚,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他的马撞翻一个铺子,一名神机营士兵映入他的眼帘,居然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 两个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少女身后还有两名同伴,她们总是三人一组统一行动,其中一名同伴装填完了火铳,用略微发颤的手举起枪口。 “砰!”地一声,昂沁应声倒地,准头偏了,不是致命伤,另一名同伴及时补了一发子弹,还是偏了。 三名女兵抄起铺子门口的瓦罐棍棒对着昂沁一顿乱棍,把他打得哀嚎连连,然后他说了一句令他后悔终身的话,“我是大可汗的儿子,你们竟敢!” 神机营生擒了那日松的儿子,消息传到五军都督府的时候,梁冠璟大呼一声:“好!谁抓来的,重重有赏!不,整个神机营都有赏!” 她兴奋地在议事厅里走来走去,“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后宫里的绣房现在还有人吧?要她们日夜赶工,做一套蒙古新娘的衣服,快去。” 其他人见了,都是不解,梁冠璟来不及解释,又让怜香去找苏铭玥过来。 苏铭玥睡眼惺忪地被请到五军都督府,在路上大概她大概知道了那日松儿子被生擒的事,便笑道:“这是有了退敌的妙计了。” 苏铭玥到了,便嗔怪梁冠璟这么晚叫自己起来做什么,如今后宫也没别的人,小皇帝jiāo给rǔ母和宫女看着她不放心,还要从旁照拂。 梁冠璟便将明日如何退敌的妙计与苏铭玥说了,“你十年前学过蒙古话,如今还能记得多少?” 苏铭玥皱着眉头,“忘得差不多了,我再回忆回忆吧,京城里竟没别人说蒙古话了吗?鸿胪寺去找,总有几个擅长蒙古话的。” 当夜梁冠璟把人都找齐了,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绣房那边连夜是赶制不出来了,倒是有以前使节往来赠送的红色嫁衣,稍加改良就是。 苏铭钥亲自动手,在灯下串那些珊瑚珠子。 梁冠璟笑了,“也不必就这么急,你让他来,他明日就来吗?” 第二日那日松的儿子昂沁被吊在城楼的高台上,城内喊话过去,要那日松亲自来城门口看儿子,如果梁后心情好,也许会放他回去也未必,是囫囵个儿地回去,还是一部分一部分地回去,那就要看大可汗的诚意了。 那日松气急败坏,回去数了数儿子,考虑了几天,本来想放弃了昂沁,又觉得真的放弃有点过意不去,便准备意思意思来瞧瞧。若是梁后提的条件太过分,他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算了。 当那日松来的时候,发现城楼上有一个女人站在显眼的地方,旁边吊着自己的儿子,他心想那就是梁后了。这几日他在中军指挥攻城战,这位南朝太后的大名已经如雷贯耳,却没想到是这样花容月貌看着十分柔弱的女子。 “那日松安达,怎么,不认识我了?”城楼上的女人说道。 那日松站在战车的高台上,望过去略有点远,不是熟悉的人的确有些认不出容貌。 “要我提醒你一下吗?十年前,我们见过,还不止一次。” 那日松在脑海里搜索,苏铭玥容貌出众,他对她的确有印象,“你怎么会在这里?” “本朝国姓为韩,韩国夫人便是我的封号。”见那日松还是一头雾水,她笑道,“你果然想不起来了吗?还是故意装作想不起来?如此,我叫一个人出来,看看你有没有印象。” 说罢苏铭玥向梁冠璟点点头,梁冠璟便着一身蒙古新娘的红色嫁衣走上了高台,她略施粉黛,模样看着娇俏不少。 苏铭玥道:“你身侧若有跟随你多年的部下,对这个人,这身衣裳可有印象吗?” 其实衣裳不是同一件,但是嫁衣有很多相似之处,果然那日松面如土色,他当时没有亲眼看见梁冠璟,但是苏赫巴鲁遇刺后的几年里,都有这位地府新娘的传说。队伍里有几名大将则是见过当日奇景的,他们更是大吃一惊。 苏铭玥面色一沉,突然改用蒙古话厉声道:“十年前,你勾结我朝使节,将大可汗苏赫巴鲁诱出远安镇刺杀,自己取而代之登上大位,那时是梁后助了你,之后双方结盟永不犯界。今日你背信弃义,趁我中原大乱,南下攻打都城北京。像你这种谋朝篡位,背叛主上的卑鄙小人,也配称为huáng金家族的后人?你简直给成吉思汗丢脸!我劝你趁早滚蛋吧!” 说罢也不等那日松回答,她便转身拂袖而去,梁冠璟摘下帽子,走到苏铭玥刚刚站立的地方,手一扬,“架pào,点火!” 密集的pào火像烟花一样炸开,那日松和他的部队溃不成军,好在他早有防备,卫士们用盾牌团团挡住他,张开一把密不透风的大伞遮住主帅的战车,旁边骑兵们散得很开,转身逃走只需眨眼的功夫,这次pào火突袭没有对那日松的部队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梁冠璟知道,他的军心已经涣散了,小兵们都听到了苏铭玥用蒙古话喊出来的内容,无需翻译,无法隐瞒。 第二日昂沁仍然被吊在高台上,那日松没有再来,第三天还是没有来,昂沁已经毫无斗志,哭哭啼啼的力气都没有了,梁冠璟把他放走了。 城门打开一条缝,男人屁-股上被狠狠踹了一脚,四月暖阳高照,大地回chūn,昂沁光着屁股跌跌撞撞地跑过战壕的沟沟坎坎。连日大战,这里堆满了来不及收拾的尸身,主要是蒙古人的。因为每次退回城中,梁冠璟都命令撤退的部队把汉人的尸首带回去,燃火焚体,封入骨灰坛,他日与她葬在一处,时代相伴,守门将领若有殉国者,配享太庙。 梁冠璟和苏铭玥站在城楼上看着昂沁奔逃的背影,两个人相视而笑,知道这一场危难能够撑过去了。 “命令pào火营所有兵力准备,子夜时分出城架pào,突袭那日松营地。” 那一夜未及子夜梁冠璟就带着部队出城了,在夜色中他们朝着敌方疾行军三十里地,几乎所有的马都用来拉车,车上是京城几乎所有能挪动的火pào,梁冠璟也徒步行军。在城外高地上她亲自指挥拆卸车轴车轮,架起pào口,调整高度,他们要抓紧时间在黎明前作好部署。 彼时苏铭玥抱着小皇帝在皇宫的高处向西北张望,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里,pào声仿佛滚滚闷雷响彻天际,密集的闪光和升腾的硝烟中,她听不到士兵的哀嚎呼救,但是她知道在战场上,梁冠璟三个字代表着战无不胜,她不愧为一代名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次战役借鉴了于谦的京城保卫战,希望于谦粉不要炸毛。 第138章 名将的下场 那日松走了, 带着残兵败将和所有人的满腹狐疑, 他的大可汗之位也岌岌可危。 陈chūn和没有走, 他又向京师挺进了五十里地,部队驻扎在京郊。 那日松带来的大军号称三十万,梁冠璟说最多五万, 实际由前哨侦查,确切数据大概是八万。 陈chūn和带来的援军声称两万,梁冠璟没说多少, 她从前哨营问来的消息是,五万左右。 前门拒láng,后门进虎,京师的黑火药由于之前的战事消耗巨大, 大pào留在阵地上, 没有那么多的壮丁和车马,难以搬运回城,他们再也打不起了。 “他不会真的打,他没这个胆,也拉不下这个脸。”梁冠璟告诉内阁,“但是情况可能更糟, 他封锁了进出京城的要道, 城中的粮食不多了。” 那日松远道而来,攻不下京城, 他的士兵要吃要喝,他等不起。 陈chūn和自山东而来, 山东就在他身后,他可以经年累月地慢慢等。 山西的楚遂良绕过太行山,到得比陈chūn和晚,陈chūn和先一步派出了使节和楚遂良通了气,楚遂良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他学陈chūn和的样子,也在太行山下等待。眼看着那日松破城而见死不救他做不出来,但是眼看着陈chūn和带着惠文帝破城而见死不救,他做得出来。陈chūn和原本希望他一起参战,但是既然楚遂良作壁上观,那也随便了。 拿下京城,举国上下难道还为了一个奶娃娃和太-祖皇帝圣旨传诏的惠文帝翻脸?连西北的天顺帝都起不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作用了,施肇达爱杀不杀,随便。 在经历了艰苦卓绝的守城战以后,还没来得及庆祝,文武百官就懵了,他们无声地看着龙椅上的那个女人,等待着她的决断。 战还是降? 梁冠璟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不用慌,陈chūn和不是那日松,他不会屠城,更不会杀你们,诸位皆是国家的栋梁之才,以后仍然可以得到重用。只是这里再没有我们孤儿寡母的容身之处了。哀家不想再起兵戈,城内城外皆是我朝的子民,华夏儿女,难道就因此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哀家行武出身,但是哀家便是哀家,是个女人,不是好战恋战之人。谁来做这个皇帝都是韩家子孙,有什么差别呢?罢了。传我懿旨,即日起开放城门,陈chūn和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希望届时留我孤儿寡母一个体面。” 说罢她牵过身侧韩国夫人的手,韩国夫人手上还抱着熟睡的娃娃皇帝,他一岁多,当了两个月的皇帝,对于周遭的一切什么都不懂,三人相携从龙椅上走下来,从侧门而出,退出太和殿,回到后宫去了。 当然梁冠璟并没有回后宫,她带着苏铭玥和韩启昊还有贴身侍女加上神机营的一些亲信,一gān人马拐了个弯就上了车,准备即刻逃出皇宫。 然而陈chūn和似乎早有预料,既然城门dòng开,他的大军立刻开入城中,这还不够,他分出人手在出城的各条大小通道上守株待兔,终于半道就截住了预备上船从运河直下南宫的梁后和小皇帝。梁冠璟命令秦飞扬不要开火,她们手上只这点人,这点弹药,她们打不过千军万马的。这不是一场战争,这只是一场追捕。 陈chūn和亲自来验明正身,还特意抓过一个小宫女,问梁后身边的人是不是都在? 小宫女流着眼泪看了一圈,点了点头。 “一个都没少?” 小宫女道:“就是这几个人。” 的确一个不少,抓捕以前记过名录,抓捕以后清点人头,连去梁府报信的丰旭都给堵在路上抓了回来。 陈chūn和放心了。 几天前梁冠璟在北郊城外大败那日松,迎接她的是全城欢腾的人cháo,进入皇宫城门的时候,百姓跪下三呼吾皇万岁,又三呼太后千岁。 几天后她被陈chūn和的人马秘密地押回京城,沿途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出逃又被抓捕,紧接着她和她的人就被关入皇城永明宫软禁起来了。 她是挽救京城于危亡之中的英雄,陈chūn和不能把她投入昭狱,甚至在朝堂之上,他还说梁后救国有功,皇上自会对她礼遇有加,如今梁后可在后宫颐养天年。 他那么说的时候,文武百官无声地看着龙椅上那个消失了近二十年的男子,他离开的时候尚是少年,如今回来已经满脸长须,两鬓斑白,算一算他未满四十,然而流亡和思虑,夜夜里担心被人发现毒害,这种日子彻底摧毁了他的jīng神和身体。陈chūn和踌躇满志,惠文帝却有些意兴阑珊。 谁才是真正的皇权统治者,是的,正是眼前滔滔不绝的武将。忠君爱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也许连他自己都骗过了自己。 谁都清楚,谁都不敢说。 陈chūn和说对梁后会礼遇有加,所有人都充满了怀疑,只等着哪一天后宫传来梁后bào毙的消息了。 礼遇有加?怎么可能?! 因为梁冠璟自那天退朝以后再未露面,她被囚禁后宫,也压根没看到惠文帝和陈chūn和。禁军上下被连夜撤换,指挥使赵怀瑾被抓捕,梁后心腹凌浩然和上直卫被调往京郊,刘武思调任的地方更远,惠文帝升了他的职,直接让他滚回山海关了。 内阁和文武百官都见不到太后,梁冠璟功成身退,一如她三年前回南宫,她隐居在后宫了。 当然,这一回是被迫的。所有人都知道。 梁冠璟出不去永明宫,永明宫外也没人进来,连个端茶递水的太监都进不来,她们被饿了两天了,这是要活活饿死人的架势。宫里搜罗出来的糕饼肉gān吃食都给了rǔ娘和韩启昊,有这一口奶和一点吃食,小孩子总算还能多撑几日。 梁冠璟看着外面东升的旭日静静地等着,她听到钟鼓齐鸣,惠文帝来了,他正召集文武百官上朝。 “做的真够绝的,不是说好了颐养天年吗?”梁冠璟冷笑,“守在城外不废一兵一卒就坐享其成,窃国夺权,皇帝哪有那么好当的?颜面无存,斯文扫地!” 王婉妍道:“有几个皇帝在乎颜面啊?还斯文呢?陈chūn和是武将,何来斯文?” “我们还要等几天?”苏铭玥在旁边问。 梁冠璟道:“再等几天。” 苏铭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梁冠璟道:“要让他们以为咱们饿死在这里才好。” 苏铭玥道:“可是我们一直不死,他们总会起疑的,而且藏在罐子里的食物总有吃完的一天,亏得昨天下了一场大雨,可以从防走水的缸里舀水喝,可也没炉子烧开,采莲喝了这个水都闹了一晚上肚子。” 梁冠璟道:“你还好吧?” 苏铭玥道:“我不敢多喝。” 梁冠璟知道不能多等了,她把女人们一起叫到跟前,大家商量行动的具体方案。 第一步,得有人出永明宫。 梁冠璟道:“两位夫人到宫门外哭闹,就说我死了。” 苏铭玥白她一眼,“你不如自己出门去闹,比较像你的风格,你怎么也不像我们这些人里第一个死的啊?” 梁冠璟道:“你就说我是气死的呗,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们两个比较在行,臣妾做不到啊。” 这下王婉妍也不高兴了,“你看我什么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梁冠璟手一摊,“你们演个戏都不行吗?” 两人对视一眼,“行。” 梁冠璟又道:“第二步,出皇城。采买水酒粮食的车子会从西便门出去,你们两个武功好,届时两位夫人在前院引开守卫,还有人会进来查验我的尸首,你们趁乱出去以后,到御膳房那边,躲在西便门的车里逃出去找援军。陈chūn和刚刚撤换城防,一时间千头万绪,西便门采买的车子由谁负责,未必jiāo接好了。” 苏铭玥表示反对:“采买运输的车子是谁在管?西便门守门的人是谁?这些都还不知道,陈chūn和很可能已经撤换了后宫大部分的人手,万一被发现……” 怜香道:“需要一个人打掩护,另一个人藏身。” 秦飞扬道:“我来打掩护吧,我名头比你们两个响亮,我可以装作去讨要食物,他们就不会特别在意别人藏身车里了。” 梁冠璟道:“我是想让你出去的,她们打掩护就好,你出不去,神机营那边她们两个调动不了。” 秦飞扬道:“这个我以前就想到了,为防万一,神机营内部有暗号切口,用暗号便知我有难不方便直接出面,但是她们依然可以听从调遣。” “如此便好。”梁冠璟点头,又道:“出去以后先至梁府稍口信,这次可别跟旭哥儿那样被人堵在路上了,机灵点。” 丰旭红了脸,觉得自己太没用,害大家在这里吃苦。苏铭玥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你没让人家宰了就是万幸。” “把凌浩然和神机营的人马连夜召集起来,明日早朝时分,若青钰在大殿里,可直接向皇帝发难,再让我爹梁老将军到端午门外击鼓鸣冤,他届时若能闯殿,青钰又最能说,剩下的就jiāo给他们了。” 苏铭玥道:“梁府会不会已经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了?别躲过了半路的堵截,却不得其门而入。” 梁冠璟道:“梁府可不是皇宫大内,那边人来人往,若是重兵把守,岂不是昭告天下我这里出事了?你当我爹是吃素的?陈chūn和当年可是他的近身卫士,人各有志,他不当卫士,当将军去了。但是我爹的面子,他还是要买的。若没梁家在外面撑腰,他也不急于处理掉我,当然颐养天年我也不指望。他肯定思虑过了才这样决定我们几个的生死,等梁家人觉得有问题,横竖我们已经饿死在后宫里了。” 王婉妍道:“卑鄙!” 梁冠璟起身,“七王之乱时,惠文帝早已败北,如今还想出来闹腾,做梦!” 第139章 公道自在人心 梁冠璟计划中的第一步实施得还算顺利, 两位夫人跑去外面一哭二闹三上吊, 说是死人了, 梁后突发疾病咽气了,她们要跑去太医院找人,被卫士给堵在门口。夫人们和宫女太监们开始和卫士扭打起来, 等外面的人进来验尸的时候,宫门内外已经打得不可开jiāo,卫士不敢对夫人们无理, 结果被揍得鼻青脸肿,发簪子拔下来差点刺瞎眼睛。 秦飞扬和怜香惜玉便趁乱从虚空的侧门溜走,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早上宫门启锁,被卫士们“抢救”回来的梁后坐在chuáng上大发雷霆, 指着卫士们破口大骂, 她要求见惠文帝和陈chūn和,要求喝酒吃肉。 没人理她,卫士见她没死,料想她刚刚只是又气又饿晕了过去,于是这些人又退出门口继续守着。 苏铭玥走进来道:“别演了,人都出去了。” 梁冠璟扶着额, “不是演的, 是真的气晕了。” 王婉妍走过来坐到她身边,“希望她们顺利出宫门了。” “没回来就说明出去了。”苏铭玥道。 王婉妍不同意, “不好说,也许被发现就宰了, 咱们还不知道。” 苏铭玥又想撕了她的嘴。 不多久秦飞扬回来了,说怜香惜玉已经顺利上了车,御膳房的人发现了她们,但是他们什么也没说,把梁后的人装在空水桶里带出宫门了,还特意用其他更多的水桶酒桶盖住。 秦飞扬从袖中摸出两个肉包子,“这是人家给我的,说是别饿着了太后和小皇帝。” 苏铭玥笑道:“民心所向啊!太后!” 秦飞扬道““本来我也可以出去,怕走的人太多很显眼,所以我又回来了,给你们捎个口信让你们放下心来。” 梁冠璟脸色一变,“那你怎么进来的,门口的人没发现你?” 秦飞扬道:“我到各处转了转,是被守门的人给抓回来的。” 梁冠璟道:“可是打探到什么新消息了?” 秦飞扬道:“外面的消息是不知道,不过经我一说,现在满后宫的人都知道你被软禁在永明宫,连饭也吃不上,水也喝不上,都义愤填膺呢。” 梁冠璟道:“行了,现在后宫里统共才几个人?” 秦飞扬不乐意了,“宫女太监不是人?伺候先皇后的那几个人,伺候天顺帝的那几个人,不都是人?你去南宫的时候也没把人都带走,虽然这几年里遣散了一批,多数是到了年纪要出宫嫁人的宫女,其他的不都还留在宫里?这儿谁不认识梁太后啊?” 果然这一天过去没多久,宫墙外就有用荷叶纸牛皮纸各种纸包好的糕饼点心从外面扔进来,一开始院中的卫士还呵斥着,自己跑过去捡走了,后来都要捡不过来了。 苏铭玥吃着一个荷叶糯米jī,笑道:“你说当年你禁足养德宫,我怎么没想到用荷叶包了糯米信纸什么的丢进院子里来?” 王婉妍道:“这些宫人为了梁后不怕责罚,你当时怕皇帝打你屁股呗。” 苏铭玥又瞪她。 梁冠璟搂了她道:“我们现在只是缺点吃的,当年贪的可不光是这一口吃的。”说罢对着苏铭玥使眼色。 苏铭玥会了意,便对她也眉来眼去起来,这下轮到王婉妍看不过去了,“媛媛、小玉,咱们走!” 这媛媛和小玉便是她从南宫带来的两位伶人少女,如今落英都不得宠了,她天天带着这两人同吃同住,同进同出,据说晚上三人搂成一团,闹得不成样子。 苏铭玥一如既往地看不惯,还起的什么媛媛和小玉的名字,成心的嘛这是!闲时王婉妍还老指使媛媛拿话挤兑小玉,或者责罚她,若是媛媛训得小玉哭唧唧的她才心满意足了。苏铭玥觉得那小玉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要遭这份罪,有一日她关心小玉,问她怎么不出宫去,谁知道小玉嘻嘻笑道:“媛媛对我好着呢,只是荣国夫人爱演这戏码,咱们就演给她看呗。” 苏铭玥也是没折了,人家玩得开开心心的,要她多管闲事做什么? 这一日过去,第二天临近中午,怜香惜玉竟是又坐着车躲在水桶里,从西便门回来了。自然她们与秦飞扬一样,假意要从宫门混出去,结果被抓回了永明宫。 门口的卫士们吓了一跳,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溜出去的,又怕受责罚,也不敢去通报,既然人都抓回来了,便只装作不知,在宫门内外再加派人手便是,横竖这是皇城后宫,插翅难飞。 结果怜香带来了一个让梁冠璟目瞪口呆的消息——梁老将军不愿意。 “什么叫不愿意?”梁冠璟急了。 “他不愿意去端午门前替你击鼓鸣冤啊。”怜香一脸的为难,“他说上个月他请缨要守一个城门,你嫌弃他年迈不许他去,现在让他卖着老脸去击鼓鸣冤,他不gān。” 梁冠璟气晕过去,“你没跟他说我被困在宫里要饿死了吗?” 怜香道:“说了,他说我和惜玉看着没怎么挨饿,可见你总有办法,他让你自己想办法。” 梁冠璟拍桌子开始骂人,“他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要去守城门,像话吗?赵子龙这把年纪也没出来带兵打仗了吧?我有错吗?我有错吗?我何错之有?” 苏铭玥赶紧按住她:“消消气,消消气!” 梁冠璟扶额,又转头对怜香道:“那青钰呢,你见到他没有?” 正说着话,突然外面就来了人,是陈chūn和的贴身卫士来相请,说是朝堂上闹起来了,大家争着要见一见梁后,有人说她已经被毒害,特让梁后出去给众人瞧一瞧。 几个人面面相觑,简直要笑出声来,这不是变成一出闹剧了?苏铭玥道:“公道自在人心!” 梁冠璟道:“一起来吧,别是诱我到哪个地方秘密杀害了,我不想孤零零地上路。” 苏铭玥脸上面如土色,立刻拉起了梁冠璟的手,王婉妍扑上来道:“我也去我也去!我还没去太和殿看过文武百官上朝是什么样呢!” 怜香惜玉和秦飞扬作为贴身卫士,也一起跟去了。 等她们几个到大殿上的时候,里面正在别开生面地打群架,由梁青钰带头,几个大臣紧随其后,言官们义愤填膺地在一旁助阵叫喊,陈chūn和正被按在地下挨霸王拳,他的眉毛胡子都给拔了,一片一片地秃着,皮肤上渗出成片血珠子。一两百号人滚做几团打了起来,叫骂声不绝于耳,而龙椅上的惠文帝脸色发白,看着百官群殴的场面已经吓得呆若木jī。 王婉妍简直要笑死了,“别说是在扬州了,在chūn福里的时候我都没见过这种场面,这是在gān什么?菜市口捉毛贼吗?” 为梁冠璟开道的卫士大喊着:“都让让,都让让,梁后来了!” 吵闹的大厅终于安静下来,梁冠璟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竟然感动得有点想哭。 梁青钰也终于被拉住了,他的官帽不知道仍哪里去了,头发也散乱着,见梁冠璟出来了,便将额前发丝往脑后拨去,仿佛不敢相信似的,他抢上来抱住梁冠璟大哭,“他们都说你已经被毒害……太好了,你没死……” 梁冠璟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得他演得有点儿过了,不过她没打算嫌弃他。 陈chūn和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怒道:“不是都说了她好好的吗?现在你们可以信我了吧?来人!” “且慢!”梁冠璟喝止了陈chūn和,“你的确没想毒死我,但是你想饿死我,我被你困在后宫已经几天没吃饭了,你给我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陈chūn和道:“误会,误会啊!” 这就厚颜无耻了。 梁冠璟没有再看他,这人只是个小丑了,不需要再理会,她转身看着惠文帝,她知道她现在要面对的敌人是谁。 “上个月,那日松兵临城下,你们但凡来增援,哪怕只是城外呐喊助威,壮一壮声势也好,可是没有!那日松走了,京城已经没有粮草和火药,你们倒是来了,好,我不忍心一城的百姓跟着遭殃,开城门放你们进来。想不到,你们竟然如此歹毒,如此心急,这就要置我们孤儿寡母于死地!” 惠文帝惊道:“梁后,真的是误会,我也是前两天才让陈大人请过来的,我不知道你被他囚禁在后宫,连吃的都不给一口。” 惠文帝这么一说,所有人看着陈chūn和,没等梁青钰出手,早有一名大臣扑上去再次殴打他,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群情激奋,这一次竟是把他活活打死的架势了。 惠文帝吞了吞口水,没有阻止。 “大家停手吧,真要把他打死了,城内城外几万的兵,这是预备怎么请回山东呢?” 梁青钰道:“这是朝廷的兵,又不是他陈chūn和的兵,皇帝难道不会下一道圣旨,斩杀了陈chūn和吗?他延误战机在前,诓骗朝堂上下在后,还要谋害梁后。一个月前梁后带领大家保卫了京城,保住了太-祖皇帝创下的基业,而这个jian臣竟要杀害国母,简直天理难容!” 梁冠璟朝前走了两步,对惠文帝道:“皇上,您不下诏吗?” 惠文帝道:“把陈chūn和拉下去,打入大牢。” 左右的御前侍卫还是陈chūn和安排的人,他们惊愕地看着满朝发疯的百官,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神机营,还不出来拿下jian臣!”秦飞扬一喊,身着朝服的几名神机营女兵不知道自何处突然冒出来,将已经半昏迷的陈chūn和拖了出去。 梁冠璟又道:“皇上,京城内外原属山东的守军呢?” “京城内外守军,即刻回山东原地待命,不得有误。”惠文帝说完,在桌子上左右找找,终于抽出令牌抛下地去。 然而竟是没人接令牌。 梁冠璟走过去,捡起了令牌,对着旁边的御前侍卫道:“你叫什么名字?” “何午未。” “何大人,你去办这件事吧。”说着便把令牌扔了过去。 这下文武百官也发现了这个奇妙的现象,虽然皇帝还在龙椅里坐着,但是真正发号施令的是梁冠璟。 梁冠璟回头看着百官,淡淡一笑:“说起来也是好笑,如今这天下有四个皇帝并立,简直闻所未闻,难道我朝又将陷入四分五裂,群雄割据的乱世吗?西安有一个被废了的皇帝,还有一个刚刚称帝,这京城有一个消失了二十栽突然重见天日的惠文帝,还有一个奶娃娃皇帝,可悲,可叹!人人都要做皇帝,谁为天下的百姓想一想?” 说罢,梁冠璟又回头看惠文帝,她什么也没说,大步走出太和殿外,她不是往后宫的方向而去,只不知道她这是要去哪里。 苏铭玥和王婉妍等人急忙跟了上去,无论梁冠璟去哪里,总有人誓死追随。 第140章 皇祖千岁千千岁 京郊城外官道上, 一乘华丽的马车正在南下, 车后绵延几里地是神机营穿着官服浩浩dàngdàng的侍卫营。梁冠璟抱着孙子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韩启昊这会儿吃饱睡足jīng神很好,正在专心致志玩拨làng鼓,他嘴里咬着其中一个敲鼓面的珊瑚珠, 苏铭玥怕他吞下去了,抢下来不给他玩。 “咱们回南宫吗?”苏铭玥问。 梁冠璟道:“施肇达的四十万大军眼看着就要开过来,还不赶紧溜?京城就留给惠文帝去守吧。” “不知道你三哥, 还有顾长风他们怎么样了?” 梁冠璟道:“加上一个常清河,这么多人都扳不倒一个施肇达,这些人也就别回来见我了。我朝主帅哪怕手握兵符,也做不到拥兵自重, 底下的将士并非朝夕相处的心腹, 更不是嫡系,只有皇帝养的禁军才是皇帝的嫡系,施肇达便是有四十万大军也未必能号令五军,这支队伍很快要散的。他以为称帝那么容易?真是得了失心疯了。” 苏铭玥点点头,觉得她的好阿源神机妙算,“自从陈chūn和守在城外不来增援, 你就已经想好了打退那日松之后怎么应对陈chūn和了吧?” 梁冠璟微微睁了睁眼睛, 斜着看苏铭玥,抛过去一个别有深意的媚眼, 看在苏铭玥眼里,便是一代妖后的调调了。“善战而不恋战, 打败一支军队未必要在战场上。也亏了他一开始袖手旁观,简直是自作聪明,他若是进城来增援,还带上一个惠文帝,后面我还真拉不下脸让个一岁的奶娃娃当皇帝。他大概觉得我一定会吃败仗吧?赔上一城的百姓,他只想着huáng雀在后,等我们两败俱伤他再跳出来捞便宜,这种混账,活该!他进城以后但凡放了我们,或者在后宫里给口吃的,我也不会得了机会弄死他。” 苏铭玥叹气,“我原先还真没想到他想饿死我们,当年平定辽王之乱时,他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都多少年过去了,他早就不念那时候的情分了,说不定还觉得不是我救下了他的家人,是皇帝跟我唱的一出双簧。” 苏铭玥道:“难道不是吗?” 梁冠璟再次斜她一眼,“我不以这个理由去求韩成玦,能救下他的家人吗?他若真心拥立旧主,当年就应该带着惠文帝出山,还不是即想做皇帝,又贪生怕死爱面子。等了这么多年,他就是要找机会,可惜这么好的机会还是没抓住。” 一行人到了运河码头边,弃车登船,神机营不能再跟随了,但是秦飞扬依依不舍。 “这几日我先回家去,横竖我拜的不是那个皇帝,他拿我没办法,营里也没什么人去当差,我等太后回京。”秦飞扬向梁冠璟道别。 “不要硬抗,见机行事吧。”梁冠璟提醒。 秦飞扬道:“我知道,请太后宽心。” 梁冠璟笑了,抱了孩子刚刚要上船,回头又道:“我就不爱听人叫我太后,都把人给叫老了。” 秦飞扬喷笑,“那叫什么好?” “以前你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叫我小姐,不如还叫我小姐。” 苏铭玥道:“这就有点老huáng瓜刷绿漆,装嫩了。” 梁冠璟白她一眼,“怜香惜玉现在也还叫我小姐。” 怜香道:“没有啊,我早就管你叫皇后,或者娘娘了。” 梁冠璟歪着头想想,“最近就没听你们怎么叫我,都是你啊我啊的,没大没小。” 怜香道:“是,小姐!遵命,小姐!” 苏铭玥道:“不对啊,既然你怀里抱着的是皇帝,那咱们不是应该尊你一声太皇太后?” 梁冠璟的脸一黑,一船头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太皇太后抱着小皇帝双手施展不开,只能伸腿去踹了。 王婉妍施施然走过,对着苏铭玥耳语道:“看来昨晚你没伺候好她啊?” 苏铭玥很想照着她也踹上一脚。 大家登了船,船夫起锚便要离岸,突然看见岸上有一小队御林军策马而来,为首的正是赵怀瑾,他喊道:“太后留步!” 赵怀瑾身怀绝技,下了马飞身一跃就跳上船头,将铁锚远远地抛回岸上,接应的人便急忙下锚固定。 梁冠璟道:“赵大人,这是做什么?” 赵怀瑾道:“惠文帝下诏退位了,他属意由太-祖皇帝曾孙,成宗皇帝嫡孙,从弟天顺帝之子即位,有太皇太后从旁辅佐,我朝必然繁荣昌盛,开百代基业!”赵怀瑾手一挥,岸上的御林军拉扯着铁链,船头很快靠了岸,赵怀瑾的心腹上前,双手将惠文帝的退位诏书奉上,请梁冠璟过目。 梁冠璟起初不接不看,谁知道抱在怀里的韩启昊突然发力,他一岁多已食五谷杂粮,肉丸子也吃得香喷喷,屎尿在开裆裤里便兜不住了,稀里哗啦地往外流淌。梁冠璟双手举起一脸嫌弃地将皇帝抱离自己,旁边rǔ娘赶紧把孩子抱走,另一旁侍女怜香递来一块擦手的毛巾。 梁冠璟便擦了擦手上的屎尿,也没怎么弄gān净,接过了惠文帝的退位诏书看了看。 “唔,他这是知道一旦施肇达兵临城下,还有一场恶战,这是让我回去再打一仗?打完了之后呢?”梁冠璟冷笑。 赵怀瑾道:“惠文帝今日早些时候已经离开皇宫了,只带了少数几名卫士。” “你不去送一送惠文帝吗?”梁冠璟递过去一个眼色。 赵怀瑾笑道:“我急着来追太后。”接触到梁冠璟严厉的目光,他突然会过意来,“属下这就去送一送惠文帝。” 梁冠璟道:“务必送佛送到西,别在半路出了什么岔子。” “是!” 赵怀瑾说罢,带了御林军又策马飞驰,离开了码头。 梁冠璟把诏书jiāo给韩国夫人收好,看了看站在码头上满坑满谷的人头,后面还有一些朝中大臣也赶过来了,一个个都在喊着“梁后留步。” 梁冠璟挥挥手道:“大家都回去吧,惠文帝走了,还有西安过来的施肇达,如今他也称帝了,良禽择木而栖,你们去效忠他罢。” 大臣们纷纷跪了下来,有些人甚至大哭起来。 “放心,施肇达跟陈chūn和一样,不会屠城的。” 大臣们喊道:“施肇达láng子野心,窃国夺权,从此这天下难道就姓施,不姓韩了吗?太-祖皇帝创下的基业怎可拱手让人,这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一时间岸上哭成一片。 梁冠璟无奈,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就先回宫,过两天再走。若是这一回守不住京城,那我也无力回天了。” 梁冠璟在满朝文武的挽留下终于回宫,坐镇京师。 每日里上朝,由韩国夫人抱了皇帝坐上龙椅,梁冠璟居右,把韩启昊护在中间,文武百官叩拜三呼万岁。没过两天,好拍皇帝马屁的梁青钰出列提醒,说梁冠璟护佑京师,辅佐君王有功,文武百官不能光跪拜天子,也应该跪拜梁后。既然梁后现在不是太后,而是太皇太后,是皇帝的祖母,皇帝要尊称梁后一声皇祖母,以后跪拜也应当跟着称呼梁冠璟皇祖。有些人觉得梁青钰有点儿太不要脸了,这马屁拍的,也有人觉得皇祖当之无愧,皇帝都管梁冠璟叫皇祖母,你还比皇帝架子更大不成?叫一声皇祖简直是把你的身份抬高到跟皇帝一样了。 梁冠璟嫌太皇太后名字太长,那就称呼皇祖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天顺四年五月,当了三个多月皇帝的韩启昊被韩国夫人抱在怀里正式登基了,定年号为贞化。处理朝政的重任则落在皇祖梁冠璟身上,在小皇帝亲政以前,她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上完早朝,午膳还要和大臣议事,休息片刻还可能有下午的议席,晚上批阅奏章。 现在当务之急,自然是处理西北的内乱。 梁青钰自请西去长安谈判,之前派出去这么多人谈判了,都是有去无回,让施肇达扣住了,梁冠璟有些犹豫。然而架不住梁青钰软磨硬泡,加上满朝文武里面其他人也没有愿意去的,她有些松动。 恰逢西北传来消息,关中大收,四十万大军的粮饷解决了,连明年都有富余,这就麻烦了,施肇达称帝之后也不急于攻打京师,而是忙着和部下们套近乎拉拢关系,一会儿陇南封给你,一会儿晋北封给你,若是过秦岭拿下蜀中,你就是蜀王了。底下的将士个个摩拳擦掌了,有兵有饷,施肇达的势力日益qiáng盛,等他根基稳了,京师只如探囊取物。 韩允漴连同顾长风等人被他扣在西安,即不杀,也不放,梁玄琛都被施肇达拉进帐中拜为军师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当年为了远征,能打的人几乎都拉去西北了,朝中真找不出几个像样的了,梁冠璟总不至于又披挂上阵,去西北平乱。京师若扩充军备,又不利休养生息,南方再起乱,朝廷就没几天好折腾的了。 无奈之下,梁冠璟于天顺四年八月下了一道圣旨,当然是以贞化皇帝韩启昊的名义,让梁青钰出访西安,再去跟施肇达谈判。 梁青钰这一次终于比他的叔叔伯伯哥哥们qiáng一点儿,四十万大军带不回来,他带回来天顺帝韩允漴。 梁冠璟在乾清宫寝殿里大发雷霆,把他们两个一起抽了一顿鞭子。 “你还有脸回来!四十万大军葬送在西北不算,还扶起了一个施肇达!整出这么多事情都是因为你,四十万大军就回来你一个!你还回来做什么?你怎么不自杀谢罪?!”梁冠璟生气不光是因为这个,现在韩启昊已经登基,那么韩允漴算什么?太上皇未满二十,怎么都说不过去?哪有弱冠之年就开始颐养天年呢?可是让韩允漴继续当皇帝,她是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施肇达也是觉得天顺帝目前没了用处,京城有了天顺帝的儿子贞化帝,他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美梦是破灭了,以前押着天顺帝,顾长风手到擒来,现在押着天顺帝,人家不认了,说不知道,不清楚,上峰有令不得开城门。上峰呢?去京城办事还没回来。 天顺帝好歹当过皇帝,是施肇达的旧主,杀害旧主放在哪个朝代都说不过去。西征瓦剌鞑靼的时候,天顺帝冲在第一个,施肇达冲在第二个,他见识过天顺帝嗜杀成性的模样,心里对这名英俊却bào戾的少年皇帝很有点发怵。看守他的卫士常常一个不小心就被他拖进房中杀害,死状可怖,把这个人留在身边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简直如烫手山芋,恨不得早点抛了。是以梁青钰说要带走天顺帝,施肇达一两银子都没要,还搭了点路费给送回来了。 她打韩允漴的当口,梁青钰要护着,那就只好连着一起打了。 “我要的是四十万大军,要顾长风,要你三哥,要常清河,要施肇达的人头,要他何用?你带他回来做什么?你还给我拍胸脯保证说谈得下来!” 韩国夫人不敢来劝,见打得差不多了,她从皇祖手里抢下鞭子,“上皇年幼以致铸成大错,不如就让他回南宫守陵去吧?等他什么时候改过自新了,再放他回京。” 梁冠璟打累了,颓然坐倒在chuáng沿,“那就这么办吧。” 韩允漴跪下谢了恩,梁青钰赶紧扶他起来,在梁冠璟改主意以前把人拖了出去。 梁冠璟道:“你给我回来,我这里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你不来帮我,你跑去伺候一个废物?” 梁青钰道:“我不放心他,怕他路上再出点事情,这样,我送他回到南宫再说,他病起来,也只有我能拉得住他了。” 梁冠璟冷笑,“上次他要御驾亲征,你拉住他了吗?” 梁青钰道:“上次我不应该反对,应该陪他一起去的。” 梁冠璟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知道也没别的办法了,儿子才二十岁不到,就此成为废人吗?如今只有小舅舅还愿意陪在他身边,自己也腾不出手来了,儿子都快二十岁了,已经教不好了。 “罢了,你们一起回南宫,路上好作伴,你这回得看好他了,别再给我闹出乱子。” “谢皇祖恩典!”梁青钰赶紧磕头。 第141章 西北望长安 为了照顾小皇帝, 也为了大臣们出入宫廷觐见皇祖方便, 现在梁冠璟搬出了永明宫, 住进了乾清宫。乾清宫本是皇帝起居的地方,大臣们进进出出也是常有的事,总不能天天商议国事跑到后宫去, 后宫是内眷起居之地,能进后宫的没有男人只有太监,或者是列队巡逻的御前侍卫。御前侍卫还必须是跟在皇帝身后, 为了保护皇帝才进后宫的,本朝御前侍卫带刀独闯内廷不是没有过,必须有皇帝的特许,去拿住藏匿于后宫罪大恶极的犯人。担任皇后时期的梁冠璟有过此殊荣, 她打了皇帝两个巴掌, 被临时提拔上来的御前侍卫营副指挥使赵怀瑾从中宫请走,押往诏狱。不过那时候还没有迁都,事情发生在南宫,已经十分久远。 迁都以后,御前侍卫在皇帝的特许下留守后宫,本朝也发生过一回, 有此殊荣的是炀妃, 没错,还是梁冠璟。她被囚于养德宫, 每日里重兵把守,关了一年多。 总之, 大臣进后宫商议国事是很不方便的,梁冠璟考虑到后妃们的名节,也体谅大臣们的难处,只好勉为其难地住到了乾清宫偏殿。正殿目前自然是皇帝陛下在住,两三个rǔ娘带着他,晚上谁当班伺候皇帝吃奶拉屎尿尿,都得皇帝说了算。 梁冠璟也需要有人伺候,她的贴身侍女怜香惜玉一起住在偏殿,对了,还有韩国夫人。 皇帝陛下不能一直由不认字的rǔ娘带着,韩国夫人担任起了母亲的职责,平时早朝上殿,得提早让皇帝吃饱了奶,心情好了或者睡得迷迷糊糊了,再由韩国夫人抱着去上朝。太和殿里商量国家大事的时候,韩启昊百无聊赖,又不让吃奶,只能吃吃手指,或者在龙椅上爬来爬去,揪皇祖的头发是不允许的,他只好爬到桌案上,韩国夫人拿几个令牌给他玩玩,或者拿传国玉玺拍着奏章玩。 一岁半的时候,韩启昊已经能满地跑了,韩国夫人渐渐抓不住他,他从龙椅上遛下来,在太和殿里到处溜达,一会儿去扒拉御前侍卫的刀,一会儿去揪有本上奏的大臣们的胡子,一会儿跑台阶旁边拉屎尿尿。谁让人家是皇帝陛下呢,也没人敢拉下脸去管束他,韩国夫人一来拉扯,他便扭动小肩膀,表示不愿意去龙椅上坐着,因为那对于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无聊了!韩国夫人连哄带骗的,皇帝陛下一个不高兴,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咆哮朝堂。 不过真正让皇帝不用上朝的,倒不是韩启昊的这些丰功伟绩,而是有那么几次,满朝文武发现皇祖娘娘偶尔会扭过头去低声和韩国夫人jiāo谈,原因不明,时机不定,有时候大臣发言的内容很有争议,朝堂下一堆人在说小话,皇祖便开始扭头和韩国夫人也说起小话来。有时候大臣发言太过冗长,皇祖听着明显不耐烦了,她也不好打断,便扭头和韩国夫人小声jiāo流。她俩说什么,大臣们都听不清楚,但是她俩在说话,大臣们都能看见,有人向身侧的御前侍卫、司礼监、文书官打听,结果他们也一概摇头,皇祖和韩国夫人凑太近,说什么别人都听不见。 这都没什么,但是有那么几次,韩国夫人摇头,然后皇祖点头,转身她就会驳回发言大臣的意见,韩国夫人点头,然后皇祖也点头,转身她就会同意发言大臣的意见。 这就不行了。 本朝后宫gān政,都带着皇帝坐到龙椅上了,这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你韩国夫人算个什么呢?竟然利用职务之便gān涉朝政,你连个rǔ娘都算不上,说白了就是抱孩子的。 岂有此理! 终于有大臣发难,说韩国夫人一直坐在那里不妥,反正皇上现在自己会走路了,也不用人抱着来上朝了,甚至有人说皇上都快两岁了,也该断奶了,别没事让满朝文武等着他吃完奶才来上朝。 很意外的,梁冠璟点头表示赞成。自那一天起韩国夫人就不上朝了,皇帝自从没人管束在太和殿揪人胡子咆哮朝堂等等大闹了几次,终于被忍无可忍的皇祖一并收拾,一起提留着带回乾清宫了。此后皇帝只负责来接受群臣跪拜,喊完吾皇万岁万万岁,他的任务就圆满完成,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可以由韩国夫人抱着想去哪儿去哪儿了。 不过皇上没有彻底断奶,每天临睡他还要到处找rǔ娘,不吃这一顿他是不肯睡的。 谁让人家是皇帝呢,梁冠璟说吃到两岁再断吧,没爹没妈的孩子,怪可怜的。 大概是隔代亲,梁冠璟与天顺帝没什么母子缘,和贞化帝倒是有祖孙缘,只要皇帝心情好,随时可以到太和殿或者御书房来转悠,经常是大臣们跟皇祖商议湖广的税银今年收少了,淮河的水患要拿多少银子治理,皇帝陛下则坐在皇祖腿上巴兹巴兹地吃果子,或者爬到御书房的桌子上,拿朱笔对着奏章乱涂乱画。 若是有哪位大臣看见自己的奏章上有粗bào的批红,不用担忧也不用欣喜,那是皇帝陛下的手笔,代表什么也没有,不代表任何意思。 梁冠璟几乎每天都要询问西北的近况,或者跟大臣们商量怎么处理西北的叛军。 施肇达不战不降,大有在西安当土皇帝的打算。 贞化元年,四月,chūn风拂面,桃花盛开。 常清河带着二十多万的大军与施肇达分道扬镳,部队开到山西,朝廷命楚遂良请常清河吃饭。 去年朝廷命楚遂良驰援京师,他等在太行山下没出手,直到惠文帝下诏退位,他一看局势已定准备进京向皇祖磕头赔罪,说他救驾来迟。皇祖只回了三个字:“不准来。” 这一次朝廷命楚遂良请客吃饭,这自然好办,常清河跟他皆是地方上的驻军守将,山西兵少但是富庶,辽东兵多但是穷苦,哥俩各有各的难处。哪里知道酒过三巡,席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楚遂良被杀,死得不明不白。 楚遂良没打听清楚,十多年前皇祖与常清河是一条战壕里打过仗的,至于两人一起深入漠北的情谊就更没有多少人知道了。他手里握着皇祖的密旨,要他席上杀了常清河,他还以为机关算尽,手到擒来。 楚遂良杀了就杀了,常清河在山西换防,安插了不少亲信,忙完这些,部队又过太行,京师如临大敌。 虽然常清河递来的折子一天一道,都说自己带来的将士乃弃暗投明归顺贞化皇帝而来,士兵们远离故土思乡心切,只想回家见老婆孩子。可是有施肇达兵变在前,谁知道他们在西安喝酒拜把子了没有,万一他是站在施肇达那一边的,京城九门dòng开就让他进来,这怎么行? 贞化帝颁了圣旨过去,部队各回各位,西征以前从哪里来,现在还回哪里去,到旧部报到,若是旧部还在西安,没关系,总之两年前你人在哪里,现在你还回哪里,不许进京,不许入城,快滚快滚!当然,圣旨其实是梁冠璟颁布的。 常清河很识相,原地解散了二十万大军,让手下的部将们把各自的兵全部带回戍地,他自己只留下当年带去西北的一千多人,那些都是他的亲信。 常清河这么上道,皇祖放心了,皇帝放心了,满朝文武都放心了。 常清河劳苦功高,当年擅离职守私自跑去西安,从而导致北地关防空虚,那日松轻易破居庸关,这样的大罪,也就免了吧? 应该是这样的,仿佛是这样,但是怎么可能是这样? 接风洗尘的大宴上,皇祖突然翻脸,御前侍卫冲上来,神机营的火铳顶到了常清河的脑门上。 常清河被提至偏厅一个临时开辟出来的小房间内,皇祖要亲自审讯。 “常清河,你本事挺大啊,我给你和楚遂良分别下了一道密旨,让你们自相残杀,你知道吗?” 常清河点头:“知道。” “你不恨我吗?” 常清河道:“皇祖圣明,罪臣想不出来这一招。” 皇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国舅爷呢?” 常清河一脸的自bào自弃,“国舅爷跟顾长风好上了,我一气之下就出走西安。” 皇祖突然就抽了他两个巴掌,“你这个臭毛病是改不了了,是不是?” 常清河挨了巴掌唯唯诺诺,觉得她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旁边李明堂哭着求饶,希望皇祖息怒。 “常大人都是为了去救回国舅爷啊!” 皇祖道:“要不是看在国舅爷的面子上,你以为我现在还有心情在这里废话?” 李明堂道:“皇祖现在处置了常大人,西安剩下的二十万将士会怎么想?他们还在观望呢?” 皇祖大怒,“你敢威胁我?” 李明堂道:“不敢,只是请皇祖三思。” 梁冠璟点点头,对着常清河道:“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令,常清河革职查办,削去爵位,回家闭门思过去。” 常清河伶伶俐俐地赔笑道:“我在京城也没有家,请问皇祖我去哪里思过?你总不会放我回辽东吧?” 梁冠璟觉得早晚要被他气死,“我还要在京城给你指个宅子不成,你常大人爱去哪儿去哪儿,只不许离开京城,找到了地方回来禀报,还有,每日去吏部,门房还少个端茶递水的小厮。” “遵旨!”李明堂代他回答。 常清河疑惑道:“我若去吏部门房当小厮,那我什么时候闭门思过呢?” “快走了吧,爷爷喂!”李明堂赶紧拖走他。 常清河去吏部当茶水房小厮了,他刚刚退下,韩国夫人就过来把皇祖拉回了乾清宫。 “你这样处理常清河,施肇达那边会怎么想?”苏铭玥问梁冠璟。 梁冠璟道:“难道我还要给常清河封官荫子不成,施肇达能因此信我会放过他?” “你打算放过施肇达?” 梁冠璟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有允漴那些事,他未必会反。” 苏铭玥道:“他纵有一千种办法也不必造反,纵是反得有道理,可是称帝算什么?” 梁冠璟笑了,“平日里都是我喊打喊杀,这次倒是你不肯放过施肇达了?” 苏铭玥道:“我是想不管怎么样先骗他回来,到时候跟常清河一起处置就好。” “我饶了常清河一条狗命了,施肇达若是真有悔改之意,也可以留他一条狗命。” 苏铭玥还是不同意,“走到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梁冠璟又道:“施肇达大势已去,京城的安危不用再操心了,把允清允浓他们从南宫接回来吧,怪想念的。如今这宫里都没什么人了,太冷清了。” “其他妃嫔还有皇子公主们呢?赵才人生的也是个小公主,听说很可爱。” “想来就来,横竖我养得起。皇子十五岁就藩,未满十五的都可以留在京城。” 苏铭玥道:“那我就去办了。” 第142章 贞化二年六月六 贞化元年五月, 施肇达宣布退位, 自请回京受圣裁, 只求苟且一命。 国舅爷梁玄琛劳苦功高,顾长风策反也是不遗余力,他们押着施肇达和剩下近二十万大军回京了。 行至中途, 施肇达突然不见了。 不是死了,也不是反了,是不见了, 也就是说——跑了。跑了就跑了吧,反正不用打仗就好了,军队行至山西便就地解散,原来禁军中的三十卫由总兵赵怀瑾接管, 另外地方上集结上来的几万人仍回戍地。 历时两年多的西安兵变彻底圆满解决, 而且兵不血刃,只是天顺帝为此退位,逆贼施肇达自此过上了流亡生涯,江湖不见,常清河革职查办,贬去吏部当茶水小厮。顾长风将功补过, 皇帝赏了些田地和银子算数, 国舅爷梁玄琛是唯一一个只有功劳没有过错的人,也是一个庙堂之外的布衣神相。 皇祖把梁玄琛请到明月湖畔的行宫, 两人在凉亭里边听荣国夫人抚琴边闲话家常,“朝中缺人, 三哥哥到兵部来辅佐皇帝吧?内阁首辅唐一昕大人是临时拉来兼任兵部尚书的,京城的危机度过了,西北的叛乱也解决了,他一介文人说什么也不gān了。” 恰逢唐一昕也在场,一个劲儿诉说自己身兼数职的难处,而且gān这么多活皇祖还只发一份俸禄。 皇祖笑道:“阁老这话说的,我在后宫拿的是太皇太后的月俸,还不如我当皇后时拿的多,如今我给皇上办事,一天到晚的忙,也没见多拿一锭银子。” 大臣们只能赔笑,皇祖现在跟皇帝没两样了,而世上没人会给皇帝发俸禄, 唐一昕道:“还是请国舅爷入朝为官吧,不说帮衬亲妹妹,也是为朝廷效力。” 梁玄琛说:“若真要入朝为官,我还是属意吏部,就去吏部衙门当个员外郎就好。” 唐一昕和旁边几位大臣一头雾水,不清楚国舅爷怎么就想去吏部,虽然知道吏部油水多,可他自己在扬州经营生意多年,听说已经富可敌国。 梁冠璟当了大家的面,不好啐亲哥哥,只是淡淡一笑,“那怎么行?员外郎就屈才了,你又不愿意做这个兵部尚书,此事容后再议吧,也免得朝里说我任人唯亲。” 于是大臣们都夸国舅爷,又夸皇祖,总之其乐融融,皆大欢喜。 西北的叛乱能够兵不血刃地解决,依靠的是诸位智勇双全,同心协力,忠君爱国。 当然,这是皇祖在明月湖行宫对着大臣们的时候说的,在乾清宫偏殿的大chuáng上,梁冠璟简直咬牙切齿,“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苏铭玥给她捏肩捶背,松乏筋骨,“消消气,现在不用打了,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造反都造成这个样子。”梁冠璟不齿。 “这话说的。”苏铭玥倒是为施肇达说话了,“皇帝在西安府草菅人命,bī反了太守,估计施肇达都看不过去了,此人是非分明,不畏qiáng权,我倒是佩服的。” 梁冠璟道:“那你还说要杀他?” “于情舍不得杀,但是于法理该死,这便没有办法了。”苏铭玥也是惋惜,“若是没有后面称帝这一桩,哪怕他把皇帝扣下,找个由头说身染重疾都行。此人听说也是读过书的,以前在禁军当差谨言慎行,也挺能打,不然天顺帝怎么会把他带在身边,还提拔成总兵之职。罢了,如今都跑了,前途尽毁,好在保住了小命。” 梁冠璟道:“他也算个人才,其实不杀也行,先关在诏狱,哪天边关又起战事,还能拉他出去打仗。” 苏铭玥忍俊不禁,迎战那日松的时候,诏狱的囚犯都放出去了,如今梁冠璟是嫌牢里没人了,这些天又有些骨头痒的作jian犯科,死性不改,重新抓回去的不少。 “你说施肇达这么容易就跑了,会不会有诈?”苏铭玥想了想。 梁冠璟脸一沉,连夜传召秦飞扬,让她去彻查施肇达逃跑的详细经过。 秦飞扬如今带着神机营的女兵,女人们充分发挥长舌,好打听,拉关系,套近乎的本领,在朝廷内外街角小巷上上下下无孔不入,连十三道监察御史家里娶了几房小妾,丈母娘爱吃八珍斋的桂花糖糕都清清楚楚。这些皇祖的耳目很快将打听来的消息呈报梁冠璟,真相就是施肇达是顾长风放跑的,给了多少路费盘缠都打听来了。 这下皇祖真是大发雷霆了,她把顾长风召进御书房臭骂了一顿,韩国夫人和荣国夫人出于微妙的心态,一起围观了全过程。 皇祖站着,顾长风跪着,然而顾长风虽然跪着,态度却不卑不亢,“我不想皇祖杀了他,也不想他去坐牢。” “他挟持皇帝,谋逆造反,不能杀还不能下狱了?” “他犯的是诛九族的死罪,不能奢望皇祖放了他。” “所以你替我放了他?”皇祖气得是他先放后奏。 “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请皇祖责罚微臣。”顾长风磕头。 “他现在的藏身之地,你知道吗?” 顾长风道:“我给了他盘缠,他去了哪里我没问。” 皇祖大喝:“我问你知道吗?” 顾长风犹豫了一下:“知道。” 皇祖冷笑,“果然……” 苏铭玥对王婉妍咬着耳朵道:“他俩还真是彼此知道对方身上的臭毛病,都不爱撒谎,但是都能把话说得没有错处。” 王婉妍道:“没看见明显是阿源技高一筹嘛,姓顾的被她捏在手心里了,身上几斤骨头几两肉,掂量得分毫不差。” 皇祖瞪了两位夫人一眼,转头又道:“那你是不肯说出他藏身何处了?” 顾长风抬起头来道:“就当他是下了狱,可好?若是哪一天国家有难,施肇达必然挺身而出。” 皇祖盯着他的眼睛:“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他了吗?” 顾长风看着梁冠璟,他从未以这种姿势看过她,然而印象里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仰望着这个人,他想抬手抱住她的双腿,终于觉得僭越了,脑海里浮现的是很多年以前在太原府的临时官邸,她仰起头沉浸在欲望中的脸。 顾长风这个样子,谁见了都要心软,王婉妍咬着耳朵对苏铭玥道:“不知道他睡起来滋味如何?” 果然皇祖一脸沉痛,“行了,我不bī你,你滚吧。你困守西安时,令堂思虑过度病倒了,你回家照顾她,尽孝去吧。” 打发走了顾长风,荣国夫人笃定地说道:“他跟施肇达睡过了。” 皇祖颓然坐倒:“他跟我三哥哥也睡过了,估计被我三哥哥知道点什么,所以两人又掰了,现在三哥哥幡然醒悟,去找常清河说好话呢,两个人在吏部的衙门里头……简直不成体统,有rǔ斯文。” 韩国夫人道:“顾将军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皇祖道:“他早就不是以前的信武将军了。” 女人们统一地叹气,“哎,男人!” 荣国夫人悄咪咪地把手越过韩国夫人,想去捏皇祖的手,被韩国夫人一下拍掉。 “咱们为什么不能学学他们男人呢?你看人家过得多快活?”她又一次提议道。 苏铭玥道:“你在建章宫里左拥右抱还不够风流快活的吗?” 王婉妍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啊。”说罢隔着苏铭玥对梁冠璟抛媚眼。 梁冠璟道:“世上岂能事事顺心如意,是荣国夫人错爱了。” 苏铭玥把梁冠璟护住,“偷不着的才是最好的,真偷着了怕你又觉得从此了无生趣。” 梁冠璟哭笑不得:“时候不早了,荣国夫人,请吧?” 荣国夫人自去建章宫风流快活了,据说她还经常出宫找禁军三十六卫指挥使大人赵怀瑾风流快活,最近还找金吾卫指挥使大人凌浩然风流快活。 苏铭玥佩服她jīng力旺盛,裙下之臣无数,她要当武则天,撑起一个庞大的后宫不在话下,而且男女通吃。 晚上躺在chuáng上,苏铭玥道:“你以后会不会再找几个相好的?” 梁冠璟知道她在想什么,促狭地说:“吃醋了?” 苏铭玥道:“今日你看了顾长风那个样子,是不是又心动了?” 梁冠璟苦笑,“心软是有的,心动是真没有,我跟他多少年没说过一句话了?他是武将,平时也不上朝,面都见不着,你吃什么醋啊?” 苏铭玥道:“自古皇帝后宫都是佳丽无数,武瞾也不例外。” 梁冠璟道:“我又不是武瞾,再说了,我还不是皇帝呢,就想这种事,朝里每天忙不完的事,批不完的奏折,你也在御书房帮忙,你看我有没有jīng力去找相好的?” “自古皇帝都忙,也没耽误寻花问柳啊?” 梁冠璟楼了她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如今看谁都没有俊丑了,这世上若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我会不会跟允漴一样发了疯。” 苏铭玥心中一沉,“允漴也是可惜了,若是康后尚在人间,他不至于变成那个样子。” 梁冠璟道:“所以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我身边不能没有你。” 苏铭玥紧紧地抱住了她,什么顾长风,什么王婉妍,她何必为这些人自寻烦恼?她的阿源是她一个人的,谁都抢不走。 贞化元年,梁冠璟刚满四十岁,离龙座一步之遥。 但是这一步跨出去,便是逆天改命,混乱乾坤,朝野哗然,举世震惊。 这一天来得毫无预兆,之前三岁的贞化帝已经好久没上朝了,他以往头痛脑热的不上朝也是有的,过两天好了就又来了,满朝文武们早已习惯。若是皇帝来了,无非前面加个吾皇外岁万万岁,若是皇帝未来,没关系,只喊皇祖千岁千千岁就好了。 结果这一天皇祖还没来上朝,司礼监先一步站出来颁布了贞化帝的退位诏书,然后皇祖走出来坐到龙椅里,等待群臣的跪拜。 贞化帝才三岁,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可能写出那样洋洋洒洒文采飞扬的退位诏书来? 大臣们僵持着,不肯跪下来三呼万岁。 贞化二年六月六日,在梁冠璟即将满四十一岁的最后一个月,贞化帝下诏退位,让贤于皇祖梁冠璟。 六月六日,晴。 huáng历上说这一天火迫金行,冲龙煞北,忌远行,宜沐浴、开张、嫁娶、起工、入宅、洗晒。 六月七日,大暑,晴。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有血光,忌远行,宜诵经解灾。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夫掐指一算,明日适合开坑, 请移步,欢迎收藏。 我写不好百合,还是滚去写耽美吧。 第四卷 明日同步更新,最后一卷会砍掉一些细节,但是我琢磨着再烂尾也比冰火qiáng一点,我的夜王,我的龙妈,没了他们,还提什么冰与火之歌呢?恨死我了! 第143章 吾皇万岁万万岁 贞化二年六月六日, 晴。 这一天是民间“洗晒”节, 有人说女帝选择这一天颁布诏书即位不光是为了实现四十岁登基的宏愿, 更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用心及其险恶的决定。 六月六日,几乎是一年中最热的一天。 群臣激愤,质问皇祖。 梁冠璟道:“诸位认为朕下月登基可行的, 留在殿中,我们今日事今日议;若有进言纳谏的,可上奏疏, 朕自当细细批阅;若要咆哮朝堂的,御前侍卫只能将人请出大殿了。” “梁后,你是铁了心要学那武瞾,登基为帝了?”朝中一直有心怀不满的大臣, 对于后宫gān政颇有微词, 若是胆子大一点心直口快一些便第一个冲出来质问了。 “姚大人之前口口声声喊朕皇祖,怎么现在改口叫梁后了?”梁冠璟微笑,“若是姚大人一时之间觉得改口挺难,朕容你继续称呼朕为皇祖,直至姚大人的气顺了为之。” “皇祖,太-祖皇帝创下的基业不容巧取豪夺, 您以梁姓而称帝, 为一国之君,如何对得起泉下的列祖列宗?” 梁冠璟道:“萧大人的堂兄膝下无子, 万贯家财归了二房三房,孤女寡母寄人篱下缺衣少食, 萧大人逢年过节不知道有没有去瞧过你堂嫂过得好不好,几个侄女儿在婆家有未受到欺凌。自然,萧大人住着京城最好的宅子,日理万机,对这些是不怎么上心的。” 那位萧大人满面通红,他的同僚站出来道:“萧家的财产若是落到他堂兄的遗孀手里,这以后不是要便宜了外姓人?” 梁冠璟道:“朕又没说要改国号,朕的子女尚且年幼,将来自然依祖制悉数让韩家的子孙继承,皇帝不急你急什么?” “皇帝若是年幼难当大任,可由上皇回京亲理朝政,上皇在位期间文可治国,武可杀敌,是那施肇达láng子野心谋朝篡位,如今兵乱已平,正是迎回上皇的好时机。” 梁冠璟道:“上皇体弱,要在南宫继续休养。” “上皇弱冠之年,休养这些时日必然龙体康健。” 梁冠璟道:“上皇说要继续休养,而且打算离开南宫归隐山林。”说着掏出一封信,“这是上皇一个月前写给朕的亲笔信,是他规劝朕登基称帝。” “上皇若体弱,从弟周王等人可即位。” 梁冠璟道:“你要是病了,家里还有嫡子,你会将自己的家财爵位给你弟弟和弟弟家的儿子吗?” “皇祖,你已经权倾朝野,为什么一定要称帝?!” 梁冠璟道:“朕之为人君,乃天命所归,不是朕铁了心要学武瞾。” 有大臣开始转身面南哭号太-祖皇帝,“苍天在上,百年基业如今要落入这妖妇手中,太-祖皇帝若泉下有知……” 梁冠璟手一挥,早有神机营的御前侍卫上来,把那大臣请出殿去。 “走就走,我不在这里做女人的官!” 很多人又跳出来抬出太-祖皇帝和祖制说事,梁冠璟道:“太-祖皇帝也没说女人不能当皇帝,如此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朕临危受命,依承太-祖皇帝的遗愿,励jīng图治,要将我朝发扬光大。之前这一年来,朝堂上下,朕与诸位可谓君臣相处融洽,如今朝野内外,欣欣向荣,中华上下,国泰民安,朕心甚慰。皆道朕招贤纳谏,求贤若渴,若有觉得朕哪方面做得不好,诸位可仗义执言,朕一定虚心接受,有则改之,无则勉之。希望今后君臣仍可再接再厉,同舟共济,各位愿辅佐朕于左右的,自然能得重用,若是一身傲骨,认为女帝登基乃奇耻大rǔ,可自请脱去官帽,离开大殿。” “走!不稀罕给妖妇做官!”大臣们拉帮结派,相携离去。 “慢着,朕说的是,脱去官帽,离开大殿。” 听罢此言,大臣们纷纷丢下官帽,有些大臣甚至连官服也一并脱了。如今是六月天,官服之下就没穿什么了,脱官服到底有些犹豫,还有些则无所谓,横竖坦坦dàngdàng,赤膊露体又如何。有犹豫的,还要被同僚奚落,甚至帮着来脱衣服,觉得上首坐的是女皇帝,臊一臊她也是好的。 自然,也有些人心里打着别的算盘,审时度势,看在高官厚禄的面子上决定要留下的。或者与那些出去的大臣有过节的,偏偏决定留下来,与那些人唱反调。 “容诸位思虑再三,若有改了主意的,随时可回来上朝,限七日。超出七日,过期不候。”梁冠璟又道。 朝堂里一下子走了一百来位大小官员,只是剩下的也没说要走,开始吵吵嚷嚷起来,车轱辘话无非就是女人怎么能当皇帝,后宫不得gān政,梁后这样属于谋朝篡位,神机营事变不冤! 六部九卿面面相觑,当年听宣遗诏的剩下四名大臣,也不好意思立刻改口,毕竟之前在朝堂之上,他们已经亲口承认或者默认梁冠璟没有烧遗诏,天顺帝即位合理合法,此时跳出来已经不合适了。其中三个人都走出去了,只留下内阁首辅唐一昕。 朝堂上吵个不休,都是要劝诫梁冠璟三思而行的,梁冠璟懒洋洋地倒回龙椅里,一手支着脑袋,只当自己是聋子,充耳不闻。 吵了半天,唐一昕拱手一揖,有本上奏。 梁冠璟让他说。 大厅里安静下来。 唐一昕道:“皇祖称帝,微臣是要极力反对的。” 梁冠璟道:“理由呢?” “太-祖皇帝的基业,不能jiāo给一介后宫的女流。” 梁冠璟道:“一年前,你们已经亲自jiāo到朕的手上。” “望皇祖三思。” 梁冠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身子是斜的,目光也是斜的,“阁老,你七十有二,年事已高,致仕吧。” 女帝轻飘飘的一句话,辞退了内阁首辅,她不是孩子,朝里有批不完的奏章,她不怕,她可以自己gān,gān不完,还有韩国夫人。一个韩国夫人可以顶一个内阁首辅了。 唐一昕跪下谢恩,脱去官帽,大步走了出去。 梁冠璟向一旁的太监挥了挥手,果然太监便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梁冠璟见剩下的人还在惊愕当中,起身离开。 这一日退出太和殿的大臣们也没有立刻离去,他们集结在端午门前的广场上准备静坐抗议,然而地上的青砖烫得能把jī蛋煮熟,实在坐不下去。站了一会儿,有人便想找个荫凉地避暑,奈何端午门前开阔得很,唯独一棵树都无,两边屋檐投下的影子也极其短。有不怕晒的大臣沉着脸站在日头底下,还有人gān着嗓子哭号,没多久便有人晕过去了。有年老体弱地晕倒在砖地上,这是要出人命的节奏。可是若有人去搀扶,那半醒的大臣还要怒不可遏地阻止,嫌这些人碍事,阻止了他们殉节。 没一会儿穿着官服的神机营士兵们纷纷出动,他们倒不是来拉扯驱赶大臣们的,而是每人手里都拿了几把大伞,向大臣们发放。有些人很有骨气不要,有些人就勉为其难地要了,晕倒在地的大臣们也被伞遮挡了。 几架车马咕噜噜地响着往端午门前经过,韩国夫人有侍女在身侧打伞,她袅袅婷婷地来了,还带着冰镇酸梅汤来慰问大臣们,美人轻言软语几句,有些大臣抹不开面子,又实在酷暑难当,便接了酸梅汤喝了起来。 第二日文武百官上了一百多道奏折劝皇祖收回成命,放弃登基,并威胁如果不听奉劝,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奏疏来骂她。 苏铭玥和王婉妍等人暂代内阁,连夜把奏章整理出来。 “这些是声援你称帝的。”苏铭玥指指左边,只有三份薄薄的奏章,“这些是好好规劝的。”右边一大堆奏折。 “这些就是破口大骂的了。“王婉妍身边更是如山一样的奏章。 梁冠璟淡淡一笑:“今日午门外的人都走了吗?” “还在守着,中暑的也让太医来看过,qiáng灌了汤药,再明日该有饿晕了的。” “饿晕了更好,拖走便是。” 秦飞扬将名册呈上来,“这几个是挑头的,这几个是被qiáng拉去的,这几个家中老母在京城,这几个两袖清风,这几个贪赃枉法是肯定的。” 梁冠璟点头:“这几日,让神机营的人分头去办下来吧。” 秦飞扬领了旨便出去了,接下来的几天里,挑头的被抓起来下狱了;自己没什么主见而被qiáng拉去的回家好好休息;家中老母在京城的,神机营去拜访老母,让老母去训儿子,是要滚回老家还是要效力朝廷为女帝当差?两袖清风的杖责打屁股,贪赃枉法的好办,抄家,没收财产。 韩国夫人道:“查抄家产,罚没家财,这种事顶好让赵大人去办,我看他最在行了。” 梁冠璟重重的点头,“赵怀瑾的确是个人才。” 都察院和大理寺众多官员这几日在端午门静坐,不肯回衙门好好当差,没关系,街角巷尾放满神机营的启奏箱,民间可直接状告贪官污吏,上达天听。 一时间京城上下鬼哭láng嚎。 女帝登基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还附带新下的第一道诏书:“天下有识之士,无论男女,今岁秋闱皆可参加科考,如有及第者,朝廷择优录取,选能者当之。” 本朝不仅有女帝,很快还将有女官。 第144章 皇帝不好当 梁冠璟当了几天的皇帝, 还没完全习惯自称“朕”, 尤其晨起意识涣散迷迷糊糊时分。 “我肚兜在哪儿呢, 你看见我肚兜了吗?”她闭着眼睛满chuáng摸。 “皇上~”苏铭玥拖长了语调呼唤她。 “哦,朕的肚兜在哪儿呢?” 短暂的沉默,然后两个人一起喷笑, 苏铭玥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梁冠璟觉得被她故意消遣了。 服侍皇帝陛下穿戴整齐,苏铭玥给她梳头挽发髻。 “这些让怜香来好了。”梁冠璟在镜子里看自己, “你昨晚批阅奏章忙得很晚,再回chuáng上睡一会儿吧。” 苏铭玥不听,给她插好发簪,又用朱笔在锁骨处画了一朵荷花, 这才命怜香端水进来给梁冠璟洗漱。 用完早膳, 净了面,又戴上发冠,算收拾停当,可以上朝了。 头上的镂金发冠与其他皇帝们不同,也不像女式的凤冠,只像世家公子的打扮, 然而其jīng致程度加上栩栩如生的龙首, 代表了其特殊的含义和身份地位。 梁冠璟自己倒不是很在意,觉得就用凤冠代替龙首便可, 凭什么凤就不能君临天下了? “那简单,过几日再去打一个, 横竖皇上喜欢,爱戴哪个便是哪个。” “朕也不爱着明huáng色。”梁冠璟抱怨。 “没有皇帝不爱明huáng色的。” “我就不爱,不是,朕就不爱。” “衬这个发冠啊!” 梁冠璟乖乖地坐好,让苏铭玥用指尖拈了胭脂给她点在唇上。 怜香不由道:“皇上今日真是明艳动人。” 梁冠璟道:“脸是好看了,就是这一身衣裳不好看,明日换一身打扮。” 苏铭玥道:“皇上天天换衣服,怕是底下的朝臣要错不开眼了。” 梁冠璟想了想,“天天换的确不妥,这事你早gān嘛不想好?” “怎么不妥了?”苏铭玥奇道,“这大热的天,不换衣服身上还不沤臭了?” 梁冠璟打扮停当,抖擞着jīng神去上朝了,她这几日都没功夫晨起练功,只能赶在午睡之后到偏殿活动活动筋骨,陪练的除了怜香惜玉,还有几个会点儿拳脚功夫的老太监。 苏铭玥决定再给她做几套朝服,非让她爱上明huáng色不可。 事实上皇上一天不止换一身衣服,早朝一身,午睡一身,练功一身,出透汗简单冲洗后,下午与觐见的朝臣议事的延席上又是一身便装。 近日抗议女帝的朝中大臣辞官的不少,原本两三个人的事情都压到一个人身上,更有术业专攻的职位一时难以找人代替,最后需由皇帝陛下来定夺。是以梁冠璟从早到晚的忙不说,拉着剩下的这批官员一起折腾得人仰马翻。这样撑过了一个月,朝政渐渐平稳过度,梁冠璟也顺带地裁汰了一大批冗员。 有捞着油水的美差,那些官员回家想了大半个月觉得亏了,便又来衙门报到,对不起,神机营或者gān脆就是禁军守在门口,将人拦下了,照着名录查对,“李大人是吗?皇上给的七日期限已过,您自请辞官,可以不用来衙门了。” 官员们大惊失色,辞官只是闹着玩的,皇帝竟还当真了?都是十年苦读,从七品芝麻官熬上来的,这官说没就没了? 可不就是没了,肥差美差,有人抢着要呢!你不肯给女帝当差,有的是人。 倘是苦差事,清水衙门,皇帝下诏了,经裁汰冗员查抄贪官后,如今国库殷实,特给大家伙儿重新考核,按品阶资历年龄,涨涨俸禄,升升官位。 皇帝一登基,便大赦天下,升官发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的?除了天天在朝里和皇帝照面的几百个文武朝臣,甚至只是有资格和皇帝说上话的少数几十个权臣,谁在意皇帝是男的还是女的?顶顶要紧升官发财!这样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朝中有树大根深位高权重的大臣,底下养的人可都拿了好处的,自然这些人连同被裁汰的官员要集结起来到端午门前来闹。非但自己闹,还要堵着门口不让别的大臣去早朝。 端午门不让进,没关系,皇帝下旨,特殊时期,大家就从东便门进好了,委屈一下,天热,东便门有免费茶饮,冰镇的酸梅汤,御厨房特意准备的。 神机营的女兵骑着马挎着火铳一路从端午门前狂驰而过,倒也不是来抓人,而是直接去挑头闹事的人家中,和对方老母亲姑姐妹们吃茶聊天,以后在吏部衙门是国舅爷说了算,国舅爷什么人,那是皇上嫡亲的三哥哥,只要有他照应着,哪里还有吃亏的?日子只会比以往更好过。就是另一个挑头的,那个人冥顽不灵,得了某大人的好处才去闹事,皇帝说不用留了,只一时找不到错处,那也没关系,无官不贪,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大热天的,端午门前闹也是需要体力的,早些天来还有伞还有酸梅汤,过了七日韩国夫人也不来了,听说去行宫明月湖畔避暑了。人在烤炉一样的广场上都晒gān了,也没人来理,看热闹的都没几个,大热天的,谁去看? 至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地痞流氓来闹,那简单,禁军三十六卫指挥使大人赵怀瑾直接带了人全部扣住押往昭狱,流氓怎么gān得过禁军?之前保卫京城对战那日松,昭狱的囚犯都放出来了,现成的地方都腾好了。 最最头疼的倒是清流,这些人平时勒紧裤带过日子,油盐不进,虽然才gān是基本没有的,但是人家有的是骨气,既找不到错处,便不能发落了,偏偏骂起皇帝来最在行。端午门前晒死了几个也怪在皇帝头上,皇帝还不能骂也不能打,那你辞官罢,不行,辞官了谁来骂皇帝?太和殿前捋起袖子就要扑上来和梁冠璟gān架。 苏铭玥道:“怎么办啊?对付这些人我也没办法,还撺掇国子监的学生们来闹事。” 梁冠璟道:“清流是不肯为女帝当官,还占着茅坑不拉屎,国子监还不是为着女学生能科考的事?觉得有rǔ体面。” 苏铭玥道:“不行,人太多了,昨天还抢夺神机营的火铳,幸亏走火了没she中,他们也不懂装填火药,但是秦飞扬的人有被打伤的,再这样下去要闹出人命来。” 梁冠璟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样需得早作决断才好。” 苏铭玥也点头,“只能动用禁军了,把挑头的关诏狱,国子监封门,所有人不得出入,人在外面的显是不想好好念书的,今岁秋闱便不用来科考了,人在里头的想出来也随便,只以后能不能进不好说。得把这些人控制起来,聚在一起杀又杀不得,赶又赶不走。” 梁冠璟道:“即日起皇城封门吧,那些来上朝的大臣被国子监的学生抓到了也要挨揍。” 苏铭玥道:“只能如此了,等赵怀瑾把局势安定下来再说。” 梁冠璟问道:“你怕不怕?” 苏铭玥笑:“那日松兵临城下的时候还真有点怕,手无寸铁的文人闹这种明堂,不用怕。” 梁冠璟道:“还是要小心,近日就别出宫去了。” 苏铭玥躺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半夜时分她突然坐起道:“我想到一个办法,把南宫金陵女子书院的学生,还有京城里今岁秋闱准备科考的女学生,一起召集起来,就在国子监开辟几进院子,她们女学生这边有朗朗书声,那便很不一样了。” 梁冠璟道:“你莫要乐观,真能来的没几个人。” “不需多,五六十个总有的,若是五六十个都没有,拉些宗室之女来凑数都行,那便够了。咱们为什么不能对清流和国子监太学生动手?因为他们弱,欺负弱者无理,那便要找比他们更弱的,好让他们忌讳不方便下手的。” 说gān就gān,梁冠璟不仅下诏,还写信给南宫金陵女子书院的几位学生,给她们准备了路费,派官船迎接。 孟文君接到信后,联合八十多名女学生即刻启程赶往京城,这些人里有些是瞒着父母逃家逃婚的,不过因是奉旨上京,便格外理直气壮。梁冠璟亲自到码头相迎,那一日京城开始入秋,红叶飞舞,少女们穿上统一的宫纱制服,在圣驾的带领下入驻国子监。 队伍里不时有人惊呼:“你见了圣颜吗?那人竟是董先生!” “真是董先生?!” “我早说那董先生非等闲之辈!果然不出所料!” 禁军阻拦清流和学子为世人所不齿,然而清流和学子若痛打唾骂少女就更为世人所不齿了,两拨人马面对面地在国子监大门口站了对峙,男人们便也不好意思举起拳头来,甚至没好意思阻拦。 梁冠璟、韩国夫人、荣国夫人等人便带领着上百人的少女队伍公然步入国子监,参观课室,收拾屋舍,场面蔚为壮观。 神机营护在左右如临大敌,生怕有刺客从人堆里冒出来对皇帝不利,好在这一天平安度过,连个扔臭jī蛋的都没有。 秦飞扬笑道:“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还是韩国夫人技高一筹。” 荣国夫人酸溜溜地一句:“那是以美色为武器了。” 国子监的大学士们不肯去女子书院教课,怕人说闲话,梁冠璟临时从翰林院调拨,让翰林院的大学士们去讲他们科考的经历,如何应考,如何写策论。 太学生天天去端午门闹事不好好读书,金陵女子书院来的女学生则天天在课室里埋头苦读,秋闱在即,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初时因得太学生多为层层选拔考进来的监生,部分是受了祖上封荫或者捐助而进来的荫生和例生,他们一看女子书院这边充其量是皇帝撑腰特许进来的恩生,又多为官宦人家的闺阁小姐,便很有一点看不起人的意思,觉得女学生们考不出什么水花来,然而真有人试探挑战了几次,发现这些女学生们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万一秋闱科考要是让女学生比下去,那不是丢人丢大了吗?自己辛辛苦苦寒窗十载才考进了国子监,很多学生都已不是少年郎,二三十岁的大有人在,四十多的也是有的,五十开外的都腆着老脸做学生,这边女子书院里却因得一道圣旨,二八芳华就有直接来当监生的,简直岂有此理?是以过了一阵子闹事的学生果然少起来,渐渐都回来好好读书了。光靠闹事非但不能加官进爵,被皇帝偷偷在小本子上记了名字,那仕途这条路可就不好走了。哪怕考了个状元,皇帝要你去翰林院做个编修,你也一辈子关在屋子里抄书的命,和升官发财是没有缘分了。 秋闱在即,此事算是圆满解决。 韩国夫人摇着团扇笑道:“朝廷重臣闹事,乃是不肯听女帝号令,学生闹事,那便是课业太少的缘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皇上要臣侍寝吗 韩:爱妃终于改主意了? 苏: 不是和你说 第145章 女状元 按理说新帝登基, 要改元使用新年号才开恩科, 贞化帝年纪小, 在位时间也短,当时来不及举办科考就退位了。现在女帝登基,急缺贤才, 便在距离上一次天顺元年的科考之后,间隔四年再次举办了新一届的科考。经过层层选拔,中秋之后, 全国各地的学子汇聚京师一决胜负。 贡院开门,考生们陆陆续续在监考官的带领下各自就位,这一次女考生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连神机营都出动巡考监考。考试整整三天, 吃喝拉撒都要在兜不开身的方寸之地, 即考脑子又考体力。搜查随身携带物品,查验有否夹带时,还有女考生带了装满草木灰的布兜和棉垫,神机营女兵心领神会,然而还是要在册子里简单记录。 这次连皇帝都亲自来巡考了,恰逢其中一名女生赶上月事, 疼得满头是汗, 考官几次劝她回去,她仍然要坚持。梁冠璟询问之后, 特命负责监考的秦飞扬准备了热好的汤婆子给她替换,自然, 这些带入考场的物件一样要记录在册。 考试完毕,考生们还要等在考舍里,亲眼检视监考糊名封卷,试卷收上去以后,再由翰林院统一打乱重组,整理编号,一一誊录,以防止字迹笔墨可以辨认,达到约定舞弊的目的。 一时间翰林院几乎所有人都要拉到贡院日夜誊录试卷,他们拿到的只是编号,誊录前不能与整理编号的这一方人员有任何接触,誊录完毕直至放榜都不能回家。若誊录中拿到的试卷实在狗屁不通,便征求考官意见,直接省点事不誊了,反正这人铁定考不上了。 如此紧张地誊录、阅卷、评卷,分出一甲二甲,主考们天天在贡院忙碌,一天不出榜便一天不能回家,也不能跟贡院外的任何人有私下往来。 梁冠璟对这事也很上心,刚刚判完试卷不等拆封,她便亲自到贡院来调看。 几位主考把头几名的试卷都拿过来让梁冠璟看了,要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拆封,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分上下的还要再拿原卷过来比对书法,最后评定一二三名。当然,皇帝若钦点了,那状元就全凭皇帝一人的喜好了。 等拆卷以后,发现排位靠前的十几份试卷里竟无一人是金陵女子书院过来的考生,皇帝陛下的脸色果然就不好看了。 “孟文君的试卷在哪里,拿过来给朕看看。” 主考们急忙跑回去,发动所有人拆封寻找,直到皇帝喝过了两盏茶,试卷才拿来。 梁冠璟看了,沉吟半晌道:“这是原卷吗?” “回皇上,这是翰林院誊录之后的试卷。” 梁冠璟把试卷拍在桌子上:“她的原卷在哪里,去找出来。” 这一次倒是有序号排列,找起来快多了,梁冠璟又一看,脸色一变,转身对秦飞扬道:“去把孟文君找来。” 孟文君此时考完试,正和其他几位同乡的女考生一起住在临时安排的民宅内等候消息,皇帝宣召,她匆匆忙忙坐着马车入贡院,即便这样,也是大半天过去了。 她到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在等她,大家表情各异,饥肠辘辘,梁冠璟把她叫到身边,将试卷拿给她:“你来看看。” 孟文君一头雾水。 梁冠璟笑了,和蔼地问道:“这是你的考卷吗?” 孟文君摇头,“不是,这不是我的字迹,更加不是我的考卷。” 话音刚落,早有考官跪下,梁冠璟回头扫视了一眼,目光狠戾,顿时所有考官呼啦啦地跪倒在地,有人用官服的衣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抖得筛糠一样,即便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参与进来,也知道大祸要临头了。 “耿大人,你是主考,你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明明是孟文君的试卷,她说不是?” 耿敬廷是最大的主考官,这事由他负总责,他不能说不知道,然而他的确是不知情。 梁冠璟道:“你们都是饱学之士,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按理是德才兼备的栋梁,如今朕看各位道貌岸然,倒也分不清善恶忠jian了。也罢,去将都察院、大理寺、刑部的头头脑脑都叫过来,让他们彻查此案。朕倒要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罢秦飞扬立刻出大厅去叫人了。 梁冠璟又道:“耿大人,科考舞弊,该当何罪?” 耿敬廷还跪在那里,他qiáng压住心中的惊恐,颤声道:“轻则罢官,重则砍头。” 梁冠璟道:“考官若有参与,乃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考生若有参与,身败名裂不说,从此朝廷弃用,永不为官。” 说罢,皇帝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对了,孟文君的试卷怕是找不回来了,诸位都留在这里看着她,让她现在就把自己的考卷重新答一遍。考试需三天,重答怎么也要一两天,一日三餐备好了,免她受了刺激,发挥失常。” 耿敬廷道:“孟文君考后已经出贡院,与其他应考生jiāo流过,重新答题怕是不妥。” “哦,那你是说,之前的考试不作数,所有考生再考一遍了?” “……” 梁冠璟道:“你丢得起这个脸,朕还丢不起这个脸!” 孟文君跪下行礼,道:“此事关乎各位主考官和小女的名誉,请皇上圣裁。” 梁冠璟道:“你们最好找到她原来那张试卷,若找不到,谁掉脑袋,谁丢乌纱帽,你们自己合计合计。” 梁冠璟回宫吃了顿饭,又连夜杀回贡院,都察院、大理寺、刑部的人已经齐聚一堂,三司会审,皇帝旁听,本朝第一大案在新皇帝的年号都还没定的时候就先一步案发了。 忙到早朝以前,孟文君的试卷终于在其中一名考官的卧房内被搜查出来,该人大喊着冤枉被刑部带走了。 梁冠璟把试卷拿给在场的所有官员看,说了八个字:“状元之才,岂容湮灭!?”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的官员们,之前都还有闹着辞官的,此时看着孟文君的试卷都不吭声了。 “皇上,这事情还是您发现的,下官斗胆问一句,您怎么就看出来孟文君的试卷被调包了?”大理寺卿问道。 都察院和刑部的几位大人冷汗涔涔,知道这是找死的行为,暗指皇帝陛下自导自演了这出舞弊大戏。 梁冠璟冷笑着看住大理寺卿,“让你来审案,你倒是审起朕来了!好,很好!那朕来告诉你,其一,神机营负责监考的时候,并不能进考舍内部;其二,糊名封卷的时候是翰林院的人来办的,谁管哪几间考舍,谁糊的卷子都有名录可查;其三,朕在南宫的时候便见识过孟文君的才学和书法,天子为师,为冤屈的学生讨个公道,行不行?” “皇上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大理寺卿拱手作揖。 梁冠璟对他身后的文书官道:“全部记下来。朕签字画押!可作呈堂证供。” 忙完这些,神机营的监考和糊名封卷的相关人员都被叫过来审问,再签字画押。 “兹事体大,即日起封闭贡院,结案以前,便委屈各位考官大人了。”梁冠璟拂袖而去。 回到乾清宫,梁冠璟也是一夜没睡,早朝的时候,科考舞弊案的消息还没有传出风声,皇帝陛下亲自陈述了案发的经过,她从龙椅上站起身,负手而立转了几个圈,开始大发雷霆,“为了不让女人当皇帝,百官发难,集结国子监太学生在端午门前闹事,也不论朕能不能当好这个皇帝,也不论朕之前是不是已经在打理朝政。如今为了不让女人科考,不让女人做官,竟能行此jī鸣狗盗之举,还有没有一点读书人的修为气度了?朕知道朝中还有人看不惯,拿祖制拿礼教说事,朕不妨告诉你们,我朝出口到西域和南洋的生丝所换回来的银两是国库的重要来源,是诸君食朝廷俸禄的根本,这些生丝布匹怎么来的?皆是女人的手织出来的!” 太和殿里鸦雀无声,梁冠璟又道:“我朝今日有了女皇帝,女状元,明日诸位的同僚上司皆可能是女流,你要不服气,现在就滚回老家,去祠堂里拜祖宗牌位,日夜嚎啕大哭。你们且看看女人能不能撑起这个朝廷,这个国家?” 贞化二年十月,这宗狸猫换太子的科考舞弊案震惊朝野,民间茶余饭后都拿来当谈资,此后各种戏文段子描绘得扣人心弦惊心动魄,老百姓无不争相观看。而三司会审前前后后查了半年多,直到丽景元年十月都没有结案,此事最终成了悬案,那个偷换考卷的人最终没有抓获,更别谈幕后主谋了。此案相关大小主考全部罢官贬官,被发现偷藏孟文君试卷的那位监考只是个翰林院的小吏,由于一直喊冤,皇帝便没有砍他的头,此人也算倒霉,一直关到丽景六年才被皇帝想起来而放出诏狱。 关于这个案子,大部分人都认为是由于女帝刚刚登基便要让女子科考,入仕做官,有人看不过去而做出来的。作案的人必然之前就接触过孟文君,知道她有状元之才,所以才刻意偷换了试卷。很多人还觉得文无第一,若是那个人没gān这事,当时同考的人其实也未必就考不过孟文君,那孟文君也未必成得了状元。不管怎样,孟文君因祸得福,此案牵连者众,只她一人受益成了状元。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充分发挥了奇思妙想,认为此案是女帝联合孟文君及神机营演出来的大戏,为的是缓减之前百官抗议女帝登基的矛盾,转移注意力,也为今后女子科考和女子入仕奠定了基础,扫清了女子仕途上的屏障。虽然大理寺封存的卷宗里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每个细节,女帝、孟文君和神机营是没有机会联合起来演这一出大戏的,女帝也没有向孟文君透题,然而卷宗里是这么写的,到底女帝有没有做,怎么做的,就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情了。 无论如何,这一宗丽景初年的科考舞弊案对整个帝国的命运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自此之后华夏大地进入了名臣和女官人才辈出的年代。孟文君被钦点状元,入翰林院当编修,不过实际上她几乎没有在翰林院呆过,此后三年多时间,她频繁出入宫廷,成了皇帝的左膀右臂。丽景四年她二十五岁,未曾婚配,皇帝让她去湖广担任巡抚,官居五品,在那里她遇到了自己的良人。孟文君的一生都很传奇,后来她登朝入阁,位极人臣,是帝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性朝廷大员,第二位女性内阁,她为这个国家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名留青史,比历史上很多状元都要出色的多,不负女帝所望。 第146章 丽景帝 孟文君中了状元, 丰旭差qiáng人意考了个二甲四十名开外, 她自己觉得惭愧, 但是韩国夫人说她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至少比屡考落第的丰霖qiáng多了,丰家祖上总算出了第一个走仕途的人, 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姚妈在梁府得了喜报,一边臊着丰霖,一边道:“都二十大几的老姑娘了, 还寻不到婆家,可怎么办哦?” 丰旭道:“我gān嘛要寻婆家,一个人多自在,丰家要写家谱可不能把我除名了。” 梁冠璟听了这话, 也动了心思, 号召民间在家谱中要添上女子的姓名,是自己家的女儿,还是娶进来的媳妇都写明,若是家中父兄亡故,分割财产时寡母和女儿都能得一份。这事初时为号召,然而民间执行起来十分困难,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临走带了嫁妆不说,将来还要分去家财, 当媳妇的瞬间忘了自己也是爹娘的女儿,跟小姑子大吵大闹对簿公堂的不少。 恰逢朝中不少大臣见劝女帝退位无望, 便动起了别的心思,要他早日立已经退位的贞化帝为太子,早立储君早定民心,免得他日帝位旁落,外戚夺权。 梁冠璟不是不喜欢韩启昊,但是被人指手画脚选立储君岂是当皇帝的能忍受的,故而对立太子一事始终装聋作哑。 苏铭玥便劝道:“民间将女子收录家谱,分割财产之类的事情,还需得慢慢来,如今你当皇帝没两天,满朝文武得罪了大半,若是民间也得罪了,这天下的男人都要揭竿而起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转眼允浓十三,允清十二,都出落得聪明伶俐,允浓自不必说,允清如今很有一点少年样了,淑太妃不舍得他在冰泉宫一直称病,深居简出,也渐渐放他出外见人,连南书房那边王爷公主们念书也跟着一起去了。先生们见他在座中聚jīng会神地听课,都忍不住要打量他,并且想入非非。或者觉得他将来会妖孽宫廷,或者觉得他若是得圣宠可能被立为储君,又或者浮想成宗皇帝倘是泉下有知做何感慨。 由于允清实在是太好看了,渐渐也有些人觉得女帝此举情有可原,毕竟那一位是顾郎。宗室中或者有出入宫廷的,觉得女帝早晚会效仿武瞾,养上几个男宠,因此个个争奇斗艳,以期圣眷。有允清为证,女帝的风流韵事传遍街头巷尾,最后自然还传回梁冠璟耳朵里去。 荣国夫人喝着茶吃着果子,笑眯眯地把这些坊间传闻说给梁冠璟和苏铭玥听。 梁冠璟一脸尴尬,苏铭玥则在一旁哗啦啦地翻阅奏折,酸溜溜地来一句,“我倒是也想为皇上生个一男半女的,可是微臣做不到啊!” 梁冠璟扶额:“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休提了。” 要是允清来御书房请安,侍奉茶水,皇帝和两位夫人倒是非常高兴的,毕竟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儿,哪怕什么也做不来,光是坐在那里就赏心悦目。 允清规规矩矩地坐好,梁冠璟问了一些功课,见他答得头头是道。 荣国夫人便对允清道:“现在朝中都劝皇上早立太子,你可有意当这储君?” 允清道:“那怎么行,儿臣也就玩些不入流的东西,论才学,允浓姐姐还比儿臣更胜一筹。” 梁冠璟道:“好孩子,你自谦了。” 淑太妃在一旁道:“前些日子郑国公主带了顾家的小兄弟来玩,还约六王爷出宫同游,我没准。” “宫里宫外的闲话朕都听说了,允清这是怕给朕惹闲话?” 允清便不好意思地笑了,“倒也不是为的这个,是顾家的大表兄上次来宫里玩,他喜欢欺负人,儿臣若跟顾家小兄弟在一起,总被他调笑,我烦恼会遇上他。” 梁冠璟道:“你越烦恼人家越来惹你,下回给他点颜色瞧瞧。” 允清道:“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梁冠璟道:“哪有少年郎成天闷在屋里头的?” 允清道:“不闷,儿臣就爱闲时看点书,最近跟着师傅在描丹青,师傅说儿臣画得很有点样子了。” 夫人们便赶紧要他现场作画,他倒也不怯,只谦虚了几句,便铺开了纸笔在一旁给荣国夫人画像。 允清给荣国夫人画像的当口,其余几人便又说起闲话来,韩国夫人便道如今眼看着年底了,今年按礼制要颁布新的年号了,现下竟还没定下来。按理皇上不是个举棋不定优柔寡断之人,怎么定个年号却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 梁冠璟道:“朕嫌礼部呈上来的年号都太威武霸气了,不是启天应天奉天的,就是这个武那个光的,估计恨不得就定个则天才好。” 荣国夫人奇道:“我还当你喜欢威武霸气的。” “她这会儿想起自己是个女儿身了。”苏铭玥想了想,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丽景”二字,展示给众人看,“你们觉得如何?” 怜香道:“丽景二字作何解?” 苏铭玥道:“但见我家阿源丽人之姿,明艳容冶。” 别说荣国夫人,连淑太妃都笑了,“会不会太脂粉气?” 梁冠璟道:“朕就爱这脂粉气。” 苏铭玥眉头一皱,“不过太和殿外正对的就是丽景门,这年号与这门冲了名字,也是不妥。” 梁冠璟道:“皇帝和门冲了名字,是朕应该改名,还是这门应该改名?” 苏铭玥无话可说。 淑太妃看看天色不早,便呼唤允清暂停作画,说是明日再来。荣国夫人跑过来一瞧,只见纸上轮廓线条已经勾画好,虽未上色,但是一位气度雍容的宫廷贵妇跃然纸上。 “啊呀,这一手丹青妙笔真是不输郑国公主。”荣国夫人赞道。 梁冠璟白了她一眼,凑过来一瞧,“当年孝穆睿皇后画的美人图神态气晕惟妙惟肖,允清很有天分,只功底还不够,需勤加练习才是。” 淑太妃笑道:“妾身还怕皇上要训斥他,男儿家的成天画美人图,像什么样子?” 梁冠璟道:“他既喜欢,写写画画总没有错处,如今太平盛世,又不要他出去带兵打仗。” 允清道:“除了美人图,花鸟鱼虫的也画的,是母妃故意埋汰儿臣。” 淑太妃便笑着拿指头戳他,“喂不熟的白眼láng。” 淑太妃带着允清退下了,御书房内只剩梁冠璟和苏铭玥还要批阅奏章,荣国夫人闲得很,却是绝对不会来帮忙的,她打着无聊的哈欠,决定回建章宫开始夜生活。 第二日韩国夫人便带着太监和工匠们把“丽景门”三个字给刮了下来,着人即刻给这道门改名,既然正对的是太和殿,那此门就叫太和门好了。 丽景元年的飨宴别开生面,皇帝带着后宫妃嫔、王爷公主们坐上首,王公大臣们携带家眷,男女混坐了,席上美酒佳肴无数,还有伶人变戏法助兴的。后宫新排了舞曲,荣国夫人如今直说自己跳不动了,让身边的媛媛和小玉代替自己出风头。只那赵才人前阵子自南宫又巴巴地跑回了京城,她见女帝左右是两位夫人,再次席是各宫妃嫔,除了座中成宗皇帝不在了,苏贵妃被天顺帝贬为庶人,其余各佳丽只比当年更加容光焕发。赵才人是想破了脑袋都不明白,这天地乾坤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没人来跟她争了,她也不知道跟谁去争,这后宫生活简直莫名奇妙。 酒过三巡,荣国夫人又出外更衣,韩国夫人凑到皇帝耳边说道:“赵怀瑾来了?” 梁冠璟道:“没,她跟赵大人分了,如今不知道又要去会哪一个。” 苏铭玥奇道:“分了?” 梁冠璟道:“她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 “说是这么多年,彼此都腻了。” 苏铭玥一脸的不可理解。 晚上回到乾清宫寝殿,苏铭玥再一次感叹荣国夫人的风流韵事何其jīng彩纷呈。 “你说当年你要是真的跟她好了,现在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她还会到处偷情猎艳吗?我一直觉得她本性不是这样的,是你一再严词拒绝,她才心灰意冷,自bào自弃。” 梁冠璟其实已经十分疲累,她半闭着眼睛哼哼两下,“朕看她如鱼得水,快活得很,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来,快伺候伺候朕。” 苏铭玥便高高兴兴地去伺候她,“若说她对赵怀瑾腻了我是信的,可是那赵怀瑾对她死心塌地的,怎么舍得就此作罢?” “据说赵怀瑾同意了的。” “这其中必有蹊跷,她不肯说罢了,怕是关乎她名jì的操守。” 梁冠璟低低地笑了,翻身压住她,“睡了睡了,明日还有早朝。” 睡了一会儿,梁冠璟叹了口气,她又睡不着了。“其实当初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就是建章宫那一位跟赵怀瑾的事怎么没有败露,按说成宗皇帝也不是个糊涂人,他手低下那么多耳目,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苏铭玥道:“没准他知道的,只是他得先收拾了你,收拾完了你,再收拾他俩不迟。” 梁冠璟点头:“是了,若先收拾了他俩,便打草惊蛇了。这种事情必定知之甚少,不宜宣扬,后来傅明晖一死,收拾他俩的事也进行不下去了。” 苏铭玥道:“你这么一说,我真是有些后怕,若是收拾他俩在前,那天晚上没了赵怀瑾相助,后面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梁冠璟道:“也许后来赵怀瑾听什么人说起过,知道自己差点死过一次,有些后怕,便与建章宫的停止往来了吧。” 两个人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龙chuáng是换过了,房子里陈设也都是新的,只这件屋子前前后后发生过什么,仿如昨日历历在目。 “这间屋子死过人,你不怕吗?”梁冠璟道。 “宫里哪个角落没死过人呢?怕得过来吗?活着的时候自然怕他,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乾清宫里现在住的是丽景帝,天命所归!一切妖魔邪祟只能俯首称臣。” 梁冠璟再一次环抱住她。 第147章 孩子们 “元宵赏灯皇帝出宫与民同乐, 你说朕是一个人去, 还是带着你一起去?”梁冠璟问她。 苏铭玥道:“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新chūn元宵与民同乐, 我怕有刺客,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梁冠璟翻白眼,“你准备用身体护驾吗?” “当年神机营事变, 你不就用身体挡着我?现在换我来护驾了。”苏铭玥给她穿戴整齐,还围了紫貂披肩,如今龙袍都由韩国夫人一手包办, 元宵赏灯会这一身朝服,贴身的剪裁掐腰的曲裾使皇帝整个人曲线玲珑,一眼望去不光威武霸气还妩媚动人。 “勒得朕都不敢喘大气,怕衣服崩裂了。”梁冠璟抱怨。 “就穿一天给京城百姓看的, 你忍忍不行吗?” “万一有刺客, 朕跑都跑不动。” 苏铭玥使劲扎紧封腰,“你是皇帝,见了刺客拔腿就跑,成何体统?” 旁边怜香惜玉都笑了,如今她们作为御前侍卫,穿的是锦衣朝服, 身侧挎着火铳, 威风凛凛。 怜香便道:“放心,韩国夫人以身护驾, 咱们必然扑上来,用身体护着韩国夫人。” 试完衣服, 梁冠璟迫不及待脱掉,“行了就这一身了,不用挑了,你看着办吧。” 苏铭玥道:“建章宫那一位也要跟着去。” “她要去就去吧,这种抛头露面出风头的机会怎么能少得了她。” 苏铭玥道:“那要不我还是不去了,我看她也能以身护驾的。” “你是巴不得我去死吧?有本事你别去。”外头突然有人冷笑,荣国夫人未经通传就夺门而入。 苏铭玥道:“你直闯乾清宫该当何罪?” 王婉妍满不在乎,“皇上都没说什么,你管得宽?” 苏铭玥于是瞪梁冠璟,梁冠璟作了个投降的手势,“那你说,打屁股还是掌嘴?” 苏铭玥轻飘飘道:“惊扰圣驾,自然是死罪!” “我不过来请个安,还成惊扰圣驾,还死罪了,我怎么就惊扰了?” 见两人吵起来,梁冠璟急急忙忙让怜香给她换上朝服,一溜烟似的跑去上朝了。怜香惜玉跟在她身后,见她也不坐轿辇,是嫌轿夫的腿脚不如自己的快。 “皇上就留她们两个去吵吗?也不管管?” 梁冠璟道:“她们今日吵了明日就好,今天拉偏架明日就够朕受的了,你以为朕帮了韩国夫人,她就领情吗?朕若是帮了荣国夫人那更不行。” “天天吵,累不累?” 梁冠璟笑道:“若是泼妇吵架另当别论,但是美人吵架就赏心悦目。” 怜香道:“我以为你总是帮着铭玥的。” “帮了她?另一个楚楚可怜,她倒上赶着先去安慰人家了,弄得朕里外不是人。” 惜玉插嘴道:“她俩吵架不就图个热闹吗,咱们少管闲事为妙。” 梁冠璟下了早朝回来,果然两位夫人已经握手言和,相约出宫去游玩了。怜香奇道:“她俩怎么和好的?” 李满意是个太监,出宫不方便,就没有跟着一起去,今日是采莲跟着上街了。李满意听怜香这么问,便道:“两位夫人是一早约好的,今日荣国夫人赶早来想见一见皇上,还说韩国夫人不要脸,一个人霸占着皇上,连看都不许看。” 怜香道:“她的确爱吃独食。” 梁冠璟便来踹怜香。 怜香又道:“后来怎么又和好了?” 李满意道:“后来吵着吵着,荣国夫人不知怎的就哭了起来,说宫里容不下她,她只能去扬州,顶好老死在扬州算了,让韩国夫人得个清静。她哭得很伤心,韩国夫人就心软了,直说自己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梁冠璟一敲桌子,“这叫一招鲜吃遍天,韩国夫人就见不得别人服软。” 怜香道:“那也不是,说到底是建章宫那位会哭,这本事别人学不来的。每次那赵才人一哭,韩国夫人避之唯恐不及。” 梁冠璟道:“哪个赵才人?” 怜香道:“就那个赵才人啊,成宗皇帝弥留之际,一直服侍在跟前的。” 梁冠璟道:“想起来了,她好像后来还生了个女儿?” 怜香道:“皇上忘了?在南宫的时候您就给她女儿讨了公主的封号,如今也快六岁了,韩国夫人要所有的王爷公主们去南书房念书,这广平公主先是因为年纪小没的去,赵才人来哭,韩国夫人就特准她去了。然而如今其他的王爷公主们最小的也十岁了,有王公贵族家的世子郡主一起来念书的,广平公主常与他们起冲突,受了欺负便回宫来跟赵才人哭,赵才人又回回来韩国夫人这里哭。” 梁冠璟道:“六岁是小了点,若是启蒙也不是非要跟着去南书房凑热闹,启昊就常在御书房出入,若是广平公主愿意,让她到朕这里来也是一样的。叫几个认字的宫女太监教一教,朕看你就可以。” 怜香奇道:“我是没问题,但是皇上不嫌烦吗?我记得你以前最怕小孩子。” 梁冠璟道:“启昊在御书房就挺乖的,给他孔明锁能捣鼓半天,朕见这孩子也没个玩伴,都不爱说话,这样也不行。正好让广平公主过来同他一道玩,两人年纪也相仿。” 第二天赵才人果然领着广平公主来御书房了,许是之前赵才人jiāo代过了,广平公主怯生生地将周围打量一番,又怯生生地盯着比她还小两岁多的韩启昊。 韩启昊如今三岁多,是个肉团子的模样,他也不爱说话,就喜欢到处钻,见一位漂亮小姐姐来了,便将心爱的孔明锁拿出来与广平公主分享。 梁冠璟道:“启昊是朕属意立为储君之人,朝里众望所归的太子,说起来广平公主还是长辈,在这里陪伴启昊就算是太子伴读了。我朝已经允许女子科考,女子做官,他日广平公主是要辅佐君王的,祸福荣rǔ如何取舍,你应当是知道的。” 赵才人赶紧称是。 梁冠璟又道:“当年皇帝大行,朕把你赶出去不让听宣召,你可有怀恨在心?” “不敢。” 梁冠璟道:“朕赶你出去是为你好,留在先帝跟前的可都是殉了葬,朕瞧你年纪轻轻的也是不忍心,先帝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拉你一个小姑娘陪葬……你可要知道好歹。” 赵才人抹了眼泪,千恩万谢的。 梁冠璟道:“后来听韩国夫人说,你还想二闯寝殿,可见是个糊涂蛋。如今广平公主伺候在储君身侧,你这个为娘的可别犯这种糊涂,若是敢挑唆广平公主对启昊心存歹念,就不是殉葬那么简单了,听清楚没有?” 赵才人吓得磕头如蒜捣,发了毒誓来保证了。 梁冠璟看差不多,就将她遣退了。 她坐在书房里看了一会儿奏折,突然又转头问怜香,“玉平公主如今不在南书房吗?” 怜香道:“她在南宫的时候就去外面金陵女子书院上课了,如今跟着这些人在国子监念书呢。” 梁冠璟道:“她才十三岁,功课能跟上吗?别在外面给朕和韩国夫人丢脸了。在南宫的时候横竖知道的外人不多,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她也能游刃有余?” 怜香道:“自古皇子是没有去国子监读书的道理,然而南书房如今都是年纪小的王爷公主在念书,先生也不能给玉平公主一个人上课,她嫌先生讲得浅,就擅作主张出去外面念书了。” 李满意道:“公主倒是个有主意的人。” 梁冠璟道:“主意大着呢,允清也在南书房乖乖地呆着,没听允清抱怨先生的,就允浓不行。” 怜香见她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满是赞许欣慰之色。 傍晚时分苏铭玥回来了,带回来宫外刚买的果子,打开食盒还冒着热气,梁冠璟便把韩启昊和广平公主叫过来一起吃。 “这玉珍斋的师傅手艺就是好。”梁冠璟边吃边道,“宫里的大师傅做出来的果子太过甜腻。” 苏铭玥笑道:“皇上若是喜欢,把那大师傅召进宫来吧。” 梁冠璟摇头,“民间的师傅,朕一人霸占了,要被人说闲话。再说糕饼果子这个东西,难得吃一次才好,天天吃还是要腻的。” 苏铭玥见广平公主吃东西都怯生生的,便道:“这么粉雕玉琢的娃娃,跟赵才人长得真像。” “朕瞧着也喜欢。” 苏铭玥叹气:“允浓那时候也很可爱,现在年纪大了,一天到晚只会与我顶嘴,一点儿也不好玩了。” 梁冠璟道:“瞎说,她不是挺好的吗?” 苏铭玥道:“你是皇上,她哪儿敢跟你顶嘴?再说你对她有求必应的,她gān嘛来跟你顶嘴?” 梁冠璟道:“那她为的什么跟你顶嘴呢?” 苏铭玥道:“我见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说她几句就跟我顶上了。在国子监也有逃学的时候,上街打扮成世家公子的模样,一天到晚不学无术怎么行?” 梁冠璟笑:“你那些站坐立行的规矩也太严苛,都是官宦人家的闺阁小姐恪守的东西,她是公主,她不必学。再说她上街闲逛,也不为逃学,是先生布置了功课她写不好,说的是体察民情去的。” 苏铭玥道:“再惯下去,那就成下一个郑国公主了。” 梁冠璟道:“横竖她高兴就好,不行吗?” 苏铭玥大惊失色,“那怎么行?” 第148章 元宵 元宵夜皇帝盛装在宣德门观看宫内艺伎排演的歌舞, 宫外百姓也可到舞台近前来观看, 瞻见天颜, 这一日早上便有挤到宣德门城楼下的,因为今年见到的将是女皇帝。早几年的时候天顺帝带着皇后在这里举办过一次盛会,再往后贞化帝太小, 内忧外患的,民间已经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神机营也是如临大敌,连禁军都调集了一部分过来, 对于挤到城楼下的人挨个儿排查搜身,就怕谁带了火铳暗器之类的,若是出现刺杀皇帝的事件那还得了? 起初被搜身的百姓很不高兴,后来城楼两边贴了告示, 说丽景帝仁爱治国, 体恤百姓,庶民见天子可免跪拜礼。这个消息大家又觉得新奇有趣,因为自前朝到太-祖皇帝以来,圣驾出巡,道旁一律戒备森严,要求民宅门户紧闭, 不得驻足围观, 不得东张西望,五十步内见圣驾不行跪拜礼的就要杖责。 如今这位女皇帝竟不要求百姓下跪, 简直稀奇! 天光暗下来,宣德门城楼上开始掌灯, 下方广场上的舞台更是张灯结彩,缤纷绚丽,整个城楼内外宛若白昼。 梁冠璟带着文武官员数十人一起出现在城楼上,鼓乐齐鸣,表演开始。 神机营在城楼上下观望,自然不是看歌舞表演,而是注意形迹可疑的人,金吾卫、羽林卫等也抽调了不少人手,穿插其中。 苏铭玥和王婉妍今日穿得不算华丽,怎么也不能抢了皇帝的风头,两位夫人在角落的位置坐了,一边看表演一边不时地回头看上首的皇帝。 “那身衣服真的有点紧了,我看她快喘不过气了。”苏铭玥觉得有些抱歉,愧对皇帝,白白让她受这个罪,其实城楼下的百姓望过来看得没那么清楚的。 王婉妍抱着汤婆子,嘻嘻笑道:“你还别说,这一身龙袍真是好看,衬得她漂亮极了。” 果然才看到一半,烟花还没开始燃放,梁冠璟就吃不消了,她起身和近前的几位大臣道别,带了怜香惜玉等人离开御座,朝苏铭玥这边走过来。 “走了?”苏铭玥道。 梁冠璟道:“得回去换身衣裳。” 两位夫人便一起跟上她,从城楼上退了下来。 “这衣服真有这么紧?”苏铭玥吐吐舌头。 “也还好,只是没必要看完整场吧。” “啊?” 梁冠璟道:“咱们换一身衣裳,去宫外玩玩?” 怜香惜玉大惊失色,“皇上……” 梁冠璟也知道她们的为难,以前做皇后太后的时候想出宫便出宫了,但是如今当了皇帝便不能这么任性妄为。自古刺杀皇帝的多,刺杀皇后太后的少,再说皇后没了,另娶一个便是,太后更加说没就没了,然而皇帝要是被刺杀了,那便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件,随之而来的储君夺位,宫廷斗争,乃至于兵变动乱都可能发生。梁冠璟每一次出宫,必然劳师动众,御前侍卫jīng神紧绷,生怕有什么闪失,对于女帝很多人还是抱有成见,若有人前来行刺也难免。 苏铭玥劝道:“你就别为难怜香惜玉了,她们跟着你也不容易。” 梁冠璟叹气,“本来想带你出宫去赏灯,以前咱们在南宫的时候……” 苏铭玥抬手轻抚她的脸,“当了皇帝,便不能像以前那般任性了。” 梁冠璟见她语调轻佻,显然是在调侃自己,瞪了她一眼后,她便也打消了微服出宫的念头。 王婉妍道:“咱们还是回去城楼上吧,等一下可以看烟花。” 梁冠璟点点头,握了苏铭玥的手,走出几步,苏铭玥回头对王婉妍道:“一起来啊?” 王婉妍一喜,又一嗔,“你都不让我牵她的手,端得没意思,我不如回宫跟媛媛小玉她们吃酒。” “牵手还是可以的。”苏铭玥道。 王婉妍怕她反悔,立时迎上前挽住了梁冠璟另一边的胳膊,整个上半身都偎入皇帝怀中。 苏铭玥自然是有些反悔了,这个人就是给几分颜色非要开染坊的货,只刚刚说出去的话,也不好立时翻脸。 梁冠璟偷偷对苏铭玥做了个恶寒的表情,逗得苏铭玥笑了起来。 于是皇帝一左一右带着两位夫人重新回到宣武门城楼上,百姓见了立时欢呼起来,也有多事的暗暗揣测,原来皇帝也是人,也是需要去方便的。刚刚离开那么一下,必然是去方便了。 歌舞之后是热闹的烟花表演,御前侍卫们自是无心观看,在热闹的爆破声中近身的侍卫不由地靠向皇帝这边,生怕这个时候出事。 好在元宵节太太平平地过去了。 第二日街头巷尾都在评论元宵盛会,说女帝如何如何美得教人睁不开眼睛,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又猜测女帝左右的两位神仙样的美人是谁,按理女帝应该是喜欢男宠,难不成跟其他皇帝一样是纳女妃子的?也有人说女帝身侧的便是宫中的内侍女官,还有说如今内阁首辅唐一昕大人致仕,回家养老去了,华盖殿大学士的封号一直空缺,皇帝要提拔韩国夫人入阁了,楼上依偎在皇帝身侧的便是韩国夫人了。 这些传闻经了几道手又传回梁冠璟的耳朵里,她看着苏铭玥低头认真的批阅奏折,便道:“你如今做的事情便是内阁在做的,不如朕召你正式入阁?” 苏铭玥道:“谁说的,我现在是帮你批阅奏折,你想办的事情我都是尽心竭力去帮你办成,我若觉得不妥自会劝你,若是劝不动的事情也没有办法,然而内阁不肯给你去办的事情,你可使唤不动他们。我在这里是陪伴着你,眼前看见的也是你,你要我成日在内阁的议事厅里与他们几个商议国事,我还不爱去呢。” “封号总可以要一个。” 苏铭玥还是摇头,“有了封号,做的又不是内阁的事情,不伦不类的。而且我怕我入阁以后,有些事情上头也要同你吵架的,不免伤了和气。我只想当贤内助,不想当内阁。” “你就这点出息了?” 苏铭玥道:“你为何不称赞我淡泊名利?” 梁冠璟也拿她没办法,此事便告一段落。 突然有一日苏铭玥又听说外面谣传,那一日元宵会宣武门城楼上,依偎在皇帝身侧的是韩国夫人,她气得直绞手中的帕子,恶狠狠道:“这回可遂了她的愿了!” 梁冠璟要她消消气。 “我要入阁!我要当大学士,我要名留青史!”她说道。 梁冠璟摸摸鼻子,“当真?” “当真!” 这样,梁冠璟调整了内阁,给苏铭玥封了个东阁大学士,然而其他一切维持原样,苏铭玥也不用去文华殿与其他几名内阁幕僚朝夕相对,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内阁并不知道他们有这位女性同僚。因为内阁无定员,丽景帝初登基的前几年不时有人员调动,东阁大学士在内阁最末位,没人得此封号也无人在意,只有户部知道,一直有人拿着东阁大学士的俸禄,原来此人竟是韩国夫人。但既然是皇帝陛下的旨意,韩国夫人也一直侍奉在御书房,旁人也没过问。直到丽景八年的时候,孟文君从地方调回京城,由于政绩出色被推选入阁,封了东阁大学士,韩国夫人才又升为文渊阁大学士。而至始至终,这位神秘的内阁成员更多的是皇帝身边另一位隐形内阁,在很多重大事件的决策中,丽景帝都会听取她的意见。 元宵后不久还发生了一件事,导致梁冠璟罢免了赵怀瑾,提拔上直卫指挥使凌浩然为禁军三十六卫总兵。事情的起因很叫人哭笑不得,自荣国夫人断绝了与赵怀瑾的往来以后,不知道他是不是尝到了甜头,欲罢不能,便瞒着家中的发妻养起了外室。赵怀瑾这位发妻颇有点来头,当年夫君还在西山养马的时候,她就慧眼识英雄嫁了赵怀瑾,此后赵怀瑾一路高升,仕途顺利。这么旺夫的刘氏无奈是个泼妇,让她知道了赵怀瑾养了外室之后,她便日夜吵闹不休,有一日争执中,赵怀瑾竟然失手一掌拍死了发妻。 老丈人便去御前告状了。 有梁冠璟身侧的大内高手认为,赵怀瑾所谓的“失手”乃是故意,身为大内高手,力道是很会把控的,要你晕便晕,要你死便死,要你半身不遂绝不全身瘫痪,这样赵怀瑾因为“学艺不jīng”被皇帝辞退了。他后半生相当一段时期都因为“杀妻案”和老丈人打官司,虽然最后没有下狱,然而身败名裂,还丢了官职,靠着老相好荣国夫人的一点接济才勉qiáng度日。在荣国夫人的引荐下,后来赵怀瑾辗转去了扬州,成了秦楼楚馆赌坊钱庄的护卫头领,还开起了镖局,由于黑白两道通吃,在江湖上也算小有一点名气。 凌浩然和当年雁门关下的十八jīng英,自此便在禁军三十六卫上下走动,京师各军彻底收归为皇帝的嫡系,而荣国夫人与凌浩然虽然眉目传情多年,奈何禁军出入后宫不便,她也不能时常与情郎相会。 如今荣国夫人三十出头,风韵不减当年,对相好的胃口则慢慢发生了改变。以前她喜欢孔武有力的男子,过了三十倒喜欢起翩翩少年来,宗室里常有美貌公子出入南书房,这些初出茅庐的嫩崽子们哪里逃得出荣国夫人的手掌心。 很快宫外有了传闻,说女帝开始养男宠了,还不止一个。 梁冠璟一头雾水,直到苏铭玥将建章宫出入的美貌少年指给她看。 “竟让朕来背这个黑锅,岂有此理?!” 苏铭玥提醒道:“允清马上要十五。” 梁冠璟大惊失色。 第149章 翩翩少年 寿王年十五不是简单意义的生辰, 依祖制凡年十五的王爷都要去封地就藩, 除非你是太子。 满朝文武又开始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催促女帝快点册立太子, 早日选定储君。梁冠璟太知道底下这些人在想什么了,韩家天下是一个魔咒,是一道yīn影, 是遮天蔽日的乾坤,是不能动摇的根基。武瞾退位以后,江山依然还给了李氏, 丽景帝总有老的一天,你当够了皇帝,把江山还给韩家总是应该的。 这一次不是当初梁冠璟刚刚登基时的发难,而是潜藏在盛世之下暗涌的忧患。 梁冠璟舍不得寿王离开自己, 她无意立寿王为储君, 然而群臣不信。作为妥协,丽景三年,梁冠璟册立六岁的韩启昊为太子,入主东宫。不久寿王主动提出回南宫守陵,以免梁冠璟难做,毕竟下面还有很多王爷马上也要年届十五, 个个闹着要跟寿王一样留在京城, 总是不好。 彼时允清来乾清宫给梁冠璟请安的时候,便说了这个想法, 梁冠璟正用早膳,“嚯”地就站起身来。 “你说什么?” 允清低头道:“儿臣想回南宫守陵, 或者求赐一块封地好去就藩。” 梁冠璟身侧的韩启昊还不明就里,他最近正练习用筷子吃饭,韩国夫人要帮他,他不乐意,丢开旁边的勺子,继续与筷子奋战。 允清这两年猛蹿个子,已经比梁冠璟还高了,梁冠璟仿佛记得不久前他还哭哭啼啼,被允浓牵着来问母后,是不是自己大一点就要和二哥三哥他们一样离京万里去就藩。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这么大了,一脸平静地提出要去封地就藩的想法。 他与允漴是截然不同的性子,虽与顾长风面貌相似,温文尔雅,但他在南书房规规矩矩地念书,先生说他并不出挑,四书五经里要求背诵的部分常常卡壳,写策论更是乏善可陈。允浓在他这个年纪最爱看怪志演义故事,他却爱看禅礼佛法一类的书籍,唯一醉心的事情便是写写画画,一手字写得潇洒漂亮,工笔画极有天分,连宫廷画师都赞不绝口,认为六王爷他日可成名成家。十五岁的少年,能耐着性子画工笔,也不像一般纨绔喜爱斗蛐蛐玩马球,连身边的美貌宫女俊秀同窗都不多瞧一眼。小小年纪看事情已经像得道高僧一样通透,梁冠璟甚至担心他将来有一天要出家当和尚的。 梁冠璟对他的喜爱自是大大地超过了顾长风,况且母子情感与儿女情长又不是一回事。如今儿子那么大了,也不能像韩启昊一样搂在怀里亲一亲抱一抱,当年允清也没有留在她身边,一直由淑妃抚养长大,她一度担心母子关系会跟她与韩允漴一样。可现在蛮不是那么一回事,总之是另一种形式的疏远。 允清很好,对她恭恭敬敬,即像母子,也像君臣,挑不出错处,当然她不奢望两人能像寻常百姓家的母子那般亲厚,只是她想亲近允清却也困难。 事实上寻常母亲大概都希望有允清这样的儿子。 梁冠璟不清楚淑太妃是怎么跟他说的,总之这个小儿子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对此也很坦然,即不质问梁冠璟为何不守妇道,也不怨天尤人觉得身世难以启齿。而且郑国公主来相邀,他还时常跟着淑太妃同去顾府拜访,梁冠璟都怀疑他私下里已经和顾长风认过亲了,跟顾家的几位公子小姐也常常玩在一处。 梁冠璟日理万机没空去顾府亲看,对那样的情景实在觉得难以想象。顾老侯爷如今年事已高,早就不问世事不上朝,顾长风是闲赋在家的武将,也没有天天上朝的道理,大家彼此见面的机会也就是新chūn飨宴远远瞧上一眼,至于秋日三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圣驾出宫,队伍绵延几里地,动用上万禁军,梁冠璟根本都见不着顾府的人。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了,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连好事挑头的现在也不说皇帝不守妇道了,开玩笑,男宠都养起来了,还要妇道做什么?遇上梁冠璟偶感风寒没力气上朝,下面的人就要瞎揣测,之后几个月里都忍不住盯着皇帝的肚子看,生怕她在这个年纪上又有了,那可就尴尬了。万一她再生个父不祥的孩子出来,中年得子必然宠爱,一任性要废了太子另立储君,那有的热闹瞧了。 还好,梁冠璟其实不近男色,丽景帝也不打算再生育子嗣了。 晚上躺在龙chuáng上,怀里搂着韩国夫人,皇帝唉声叹气,“要是朕不当这个皇帝,便可以带着允清去封地就藩了。” 苏铭玥知道她舍不得小儿子。 “去南宫怕是不妥,允漴在那边,虽然两人是兄弟,毕竟隔着一层,年纪也不相仿。”梁冠璟愁眉不展。 “听说允漴也不是日日在南宫,青钰这些年带他出去游山玩水,遍访各地,最近一次出去大半年了都还没回来。” 梁冠璟还是摇头,“朕不放心把他们放在一个地方,允漴哪天发了病怕是要伤了允清。” 苏铭玥想想也是,“那便只能给他指一块封地了,淑太妃也可以跟着去颐养天年,允清是该尽一尽孝道了,报答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 梁冠璟道:“江浙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查一查哪里还有封地。” 皇帝要寻一块上好的封地给最宠爱的儿子,自然千难万难也能寻得到。秋风秋雨愁煞人,寿王带着淑太妃去封地就藩了。梁冠璟病了一场,好一阵子都没缓过来,王婉妍提出来让皇帝去明月湖畔行宫养病,那么问题来了,这期间谁打理朝政谁批阅奏章呢?自然是韩国夫人了。那么谁在明月湖行宫陪伴皇上呢?自然是荣国夫人了。 那怎么行? 然而不管怎么样,韩国夫人在御书房打理朝政批阅奏章的时候,自是没有时间理会乾清宫寝殿的丽景帝。 丽景帝寂寞无聊,韩国夫人临走还吩咐怜香惜玉守住门口,不许荣国夫人进来。 “启昊呢?”梁冠璟问。 怜香道:“怕过了病气,这两天太子就留在东宫,不来皇上跟前请安了。” 梁冠璟看着怜香,“又是韩国夫人吩咐的?” 怜香尴尬地笑笑。 惜玉道,“皇上断不会责怪韩国夫人,当年燕王妃怀着身孕披挂上阵,结果后院起火,燕王和袁氏勾搭上了。韩国夫人没日没夜地忙,皇上在这个时候找别人勾勾搭搭,是人gān的事吗?” 梁冠璟哭笑不得:“为什么你们就觉得朕吃饱了撑的没事gān肯定会去外面勾三搭四?你们看朕现在有那个心情吗?” 怜香道:“这不就是怕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人来给说笑逗趣,皇上一高兴……您可是皇上啊……” “皇上都那个样吗?”梁冠璟叹气。 怜香道:“我明白了,皇上不是一般的皇上。” “这才像话。”梁冠璟点头,“再说了,韩国夫人这样朕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醋海翻波不是闺阁乐趣吗?朕觉得她有趣得紧。” 怜香忙道:“有趣有趣。” 梁冠璟道:“不过她都忙得见不着面,的确怪无趣的。怜香,你给朕说笑逗趣一个吧。” 怜香为难了,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给她说笑逗趣,她望一望对面的惜玉,惜玉就更没辙了。 李满意凑过来道:“那简单,宫里就有戏班子,奴才去现找一个说书的来。” 梁冠璟道:“算了算了,不用了,扶朕去户外走走便好。” 太监脚夫们抬着圣驾去了御花园,梁冠璟在凉亭里坐着黯然神伤了一阵,突然有一位弱冠少年和韩允浓嬉笑着过来了。 韩允浓如今年方十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梁冠璟见了便笑道:“被朕捉到了,回头跟韩国夫人怎么说好?” 韩允浓道:“这位是安公子,国子监的同窗,皇上疑心我跟他相好吗?” “都带宫里来了,不是相好是什么?”梁冠璟揶揄。 韩允浓道:“横竖我是有口难辩了,随皇上怎么想吧。他进宫也不是来找我的,是荣国夫人邀约,只不过荣国夫人这会儿不知又去了哪里,安公子正准备出宫,因是同窗,我们沿途巧遇,便说几句话而已。” “荣国夫人?”梁冠璟看一眼那少年,便猜了个七八分。 这少年看起来未满二十,能去国子监读书,想必是受了祖上封荫的世家子弟,品阶又没有高到王公贵族的程度,不然便应该在南书房了。从南书房出来,也有去国子监的,不过那些王公子弟必然也是十分优秀,倘是学艺不jīng轻易也不愿意去国子监丢人现眼。梁冠璟想到允清从南书房出来,虽然不十分优秀,按理也可以再去国子监继续念书的,倒不如允浓,因得是女儿身,倒不必被bī着去就藩,小小年纪离家万里。允清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也不知人心险恶,到了封地别被地方上的财主恶吏欺负才好,一思及此,又不禁悲从中来。 梁冠璟这么想的时候,那安公子却是眉目流转,不断给皇帝送秋波。 这下连韩允浓都看不下去了,赶忙拉扯着安公子离开了御花园。 这一年入冬的时候,梁冠璟终于缓过劲来,重新回到御书房,跟苏铭玥一起奋战朝纲。 她当了几年的皇帝,下面有好拍马屁的七品芝麻官上本,提议皇帝的生父生母,梁老将军和董太君也应该趁着新年升一升品阶了。公爵之位显然屈就了,皇帝的父母自然是皇帝和皇后,再不济也是太上皇和太上皇后。 梁冠璟知道这是上赶着来给自己和梁家二老拍马屁的。 梁老公爷如今八十好几,依然jīng神矍铄,大有长命百岁的架势。 梁冠璟便给他写了一封信,问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封号,结果当天回信就带来了,信里梁运城对着皇帝破口大骂,说她不好好打理朝政,有闲功夫瞎想这些东西? “不许给我封皇帝的号,死了也不许追封!” 梁冠璟想给老爹争一个名分,结果还被亲爹骂了一顿,讨了个没趣,回头她只好在奏章里又把那位七品芝麻官骂了一顿算是出气。 关于这件事情,梁冠璟在韩国夫人面前自省了一番,认为自己的确有点吃饱了撑的。新年的时候,丽景帝抖擞了jīng神,又重新投入了奋战。如今四海太平,国泰民安,所谓打天下容易,守江山难,底下那些个忠忠jianjian的臣子们斗来斗去从未停歇,皇帝想打盹都不行,一打盹,天下就要生乱,一打盹,江山都未必保得住。后宫里的那些如今看起来只能算小打小闹,登不上台面,朝堂宦海的权势争夺才是浊làng滔天,载入史册的恢宏大戏,身为皇帝怎可掉以轻心? 第150章 舌战群鸨 丽景帝登基以后, 陆陆续续颁布了很多法令, 诸如扶植织造业, 提高女织工月俸,减低赋税,全家有一名织工可抵偿徭役。原先织布的机器几经改造, 如今一间作坊时常有几十张织机,女工日夜不停,印染工艺也大大提升, 如今出口至波斯和南洋的布匹生丝每年以百万匹计。寻常百姓也由原先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习惯,渐渐转而年年要添置新衣。太-祖皇帝的时候对服饰品级制定了严格的律令,民间很多颜色和质地的料子不许用,如今丽景帝治下, 只除了明huáng和龙纹不可轻易织造, 其他渐渐放宽起来,商贾之流家财万贯的,更是可劲儿往自己身上砸钱打扮了。 自女子科考以来,丽景三年的科考又作了新的调整,不光女子,农户、军户等后代有识之士皆可参加考试。按太-祖皇帝时的规定, 三教九流自有定数, 入了五行贱籍更是永世不得翻身,也就是说你祖上若是杀猪的, 你以后只能杀猪,杀jī杀羊都不归你, 你祖上若是军户,子承父业,男丁成年必须在戍地从军,战时出征,非战则垦田。久而久之各行各业没了别的出路,自己的那一份工也不好好gān,横竖gān得再遭也没人辞退。当初太-祖皇帝初定天下,为了管好偌大一个华夏,这些律令很有其必要,如今时移世易,再这样下去显然不行。 梁冠璟知道太-祖皇帝的威望无人可及,她当初登基也是qiáng调不改国号,以太-祖皇帝的祖制来压人,现在贸然大改自是不行,所以只好一点一点慢慢来,先动农户商户。四海之内地主富农不少,因祖上是农户,以前都不愿意好好读书,只安心种地,如今也有心思活络的,让孩子去念书识字,还有商户本来就有不少花钱捐官的,如今还能用考的,自然让子女好好读书,省下那一大笔钱才是。一时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深入人心。 丽景四年,梁冠璟还想动一批人,但是这一次遭到了qiáng烈的反对。 为什么?她颁布法令普天之下男女只得一夫一妻,若要纳妾,需有卓越的功勋,若是妻子生不出来的,也不许休妻。 这样就断了不少人的后,突然之间很多男人都开始怀疑起发妻不能生育,或者做妻子的自己怕生不出儿子来,被夫家嫌弃了。这条法令吵吵嚷嚷之后,形同废纸。不过对于纳妾的规定十分严苛了,必须登记造册,有户籍记录,寻常百姓若非妻子不孕是不允许纳妾的,官宦人家更是规定妻子过门五年而不孕才允许纳妾,其他任何理由都不允许纳妾。 这条法令下去,非但男人们怨声载道,连女人们都很反对。自然,郑国公主带着苏静芝来宫里闲话家常的时候也会提起,私下里女人们其实很赞同丽景帝的做法,只是不好明面上说,显得自己十分善妒似的,一点儿也不够深明大义。 苏铭玥叹气:“心里怎么想的,明面上还不好说,果然这一夫一妻不纳妾的法令是形同虚设了。” 梁冠璟倒不这么以为,法令之于人,有了约束慢慢就可习以为常,等习以为常就敢说出来,再过些时候,哪家的夫君想要纳妾,便要被世人耻笑,渐渐纳妾之风就少下去了。早在天顺年间的时候,由于皇帝只娶了皇后一个而没有纳妃子,当时很多朝廷大员纳妾多,就会被皇帝嘲笑,很多人便不敢大张旗鼓纳妾,因为总有死对头要去给皇上打小报告。只是当时皇帝没有立法禁止,到了丽景帝手里,这条律令终于颁布下去,民间还闹出不少为了纳妾生子,生而后纳的,不生出儿子都不去衙门登记造册,录入户籍。而身为妻子,还要帮着夫君向官府隐瞒,方显正头娘子的本色。 丽景帝听到这种事情,火冒三丈,命令当地府衙大小官吏到民间查访,若有瞒报户籍,违规纳妾的,予以没收家财的重罚。若地方官督查不力更要撤职查办,敢有知法犯法的官员,更是罪加一等,而且鼓励检举,检举者有功。 纳妾之风渐渐收敛,狎jì之风又兴盛起来。 这一次丽景帝更狠,下令取消jì户,关闭全国上下所有官私jì-院,所有jì-女就近到国家开办的织布工坊学习纺织、绣花等技艺。今后若有发现买卖人口以为皮肉生意的,嫖-客当街杖责五十,罚钱一百,在城楼前张榜公布身份,不得科考,不得入仕,而女方则罚没身上所携资财。 丽景帝本来等着嫖-客组成一支军队来闹,结果嫖-客们倒没来,京城和扬州联合七十二家jì院的老鸨子,加上她们手低下的花魁娘子,浩浩dàngdàng两百多人来端午门前闹事,要求皇帝给一条活路。 而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荣国夫人王婉妍。 韩国夫人在后宫听到消息,简直要气晕过去,女帝为了天下的女子操碎了心,可总有这些拖后腿的鼠目寸光之辈,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而不顾天下女子的荣rǔ和生死。 jì-女告御状,被告还是当朝女帝,这也算开天辟地以来的一大奇闻,当丽景帝准备放人进太和殿理论时,满朝文武大惊失色,有些人更是嚎哭起来,有rǔ斯文,jì-女误国,亡国灭种之类的说法全来了。 丽景帝道:“诸位大臣觉得有rǔ斯文,有损国体的,现在可以出去,想留下来看热闹的随便,把人放进来,朕与她们理论。” 御前侍卫们便把老鸨子和花魁娘子们押进了大殿,除了王婉妍,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本来这辈子都不可能到太和殿,因着这桩案子能到这种地方来,大家都好奇地东张西望,满脸兴奋之色。 她们来告状,被告正是龙座上的女皇帝,留下来的大臣们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退到两旁,等待一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厮杀,这些老鸨子尤其花魁娘子们,其中不少人也是满腹诗书,口齿伶俐之人,非此怎能与达官贵人,风流才子们笑谈风云,迎来送往呢? 此战必定嬉笑怒骂,jīng彩纷呈,如此盛况不观战岂非可惜? 果然老鸨子们跪完皇帝,赐平身后,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发难,花魁娘子们更是妙语连珠,逗得退在两旁观战的大臣们时不时哄堂大笑。 舌战的主题内容不外乎这么几点。一、自古买卖你情我愿乃天经地义,凭什么人家卖皮毛卖布匹的可以,她们卖笑卖艺卖身的就不行?二、女子本弱,高门贵户比如皇上您这样的出身,自然不知道在世间女子讨生活的艰辛,除了当jì-女,大家也没有别的活路,皇上这样岂非问饥民何不食肉糜一样,简直不知民间疾苦?三、她们世代为jì户,乃太-祖皇帝的律令,五行贱籍之末,不让她们开门做生意,请跟太-祖皇帝去理论!这是奉旨卖-身,丽景帝你算哪根葱? 丽景帝耐心地听她们说完,“还有要说的吗?” 王婉妍道:“还没听皇上怎么说?” 梁冠璟见王婉妍这一回也是豁出去了,荣国夫人的名头都不要了,带着这一帮子人进来挑头闹事。 梁冠璟道:“朕想请问诸位身在娼门,知道全天下jì户有多少吗?” 老鸨子和花魁娘子们面面相觑,一时答不上来。 梁冠璟把一叠账册丢到前方地下,“前些日子刚刚拿到的各县各州的户籍册子,统算下来,全国官jì八万多户,共二十多万人口,其中因罪罚入教坊司的就有两万多户,这些女眷必须面上刺字,她们的后代可能免了墨刑,但世代在边关军营为jì。你们觉得,当初举家获罪时,这些女子是自愿为jì的吗?又查,全国私jì十二万户,共三十六万人口,这只是登记在册的,朕曾去过雁门关周围的州县看过,家门口挂一张倒扣的破匾,屋内就有女眷为娼。这些女子可不是在京城或者扬州金碧辉煌的楼子里当花魁娘子的,身边还带着服侍的丫鬟。试问一个活人,能当皮毛布匹来买卖吗?这世上自然有卖身为奴的,到大户人家里去当下人,和到青楼里当娼-jì,是一样的吗?你们来的这一两百号人,就替举国上下数十万的娼门姊妹做主了吗?” 老鸨子和花魁娘子们看着皇帝,有点儿说不上来了。 “你们说卖身乃你情我愿,你们在青楼里这么久,每一个你们认识的姑娘都是自愿为娼的吗?官府若来问,你是自愿的吗?她们敢说一个不字吗?有的是数不清的办法整治人,你不愿意打到你愿意为止,这天下真不愿意的还有吗?你们没有见过?没有听说过?姊妹生病了不能接-客,老鸨子让你养在chuáng上?那红花汤是什么灵丹妙药一吃就不会怀孕,一怀孕吃了肚子就没了?护院打手上来踢一脚,都给老鸨子省了一碗落胎药的钱?怎么,没听过竟有这种事?普天之下多的是你没听说过的事。jì卖艺,娼卖身,诸位是楼里的头牌娘子,从来卖艺不卖身吗?或许你不用日日接客,那是奇货可居,可是英雄白头美人迟暮,你是过了今天不在乎明天的人,你身旁的每一个人都这么想?你有什么资格去替别人的后半辈子做主了?” 有一位老鸨子大声吼道:“我楼子里的姑娘都是自愿为jì的,绝无半句虚言!请皇上明察!” 梁冠璟点头:“好,那你告诉朕,你楼子里一共多少姑娘?” “十八个。” “那朕为了你楼子里十八个自愿的姑娘,应该忍心让全天下数万不自愿的姑娘生生世世困在娼门,还是你委屈一下,为了全天下不想屈rǔ地活着更不想屈rǔ地死去的姑娘,另谋生计?” 老鸨子道:“我一辈子gān这个营生,如今女儿是楼子里的头牌,皇上让我另谋生计,请给老妇指一条路。” 梁冠璟看了看这些人,“朕先头让所有jì户去工坊里织布绣花,的确是草率了一些。诸位今日能来太和殿,可见都是京城和扬州排得上号的青楼,姑娘们必然琴棋书画样样jīng通,如今太平盛世,如此蕙质兰心之人,竟然谋不到一条生路?本朝已有女子科考,有女状元,有女官,不如这样,你们也不用去科考,朕直接给诸位封官,专门管理全国jì户如何转换营生的诸事,让每个人寻得营生,另谋生路。敢问你们是要做官,还是要为jì?” 这一番话说出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那些靠边站的朝中大臣似乎有事要奏,然而又觉得此事插嘴,搞不好皇帝就把自己也拉上了,还是少惹一身腥为妙。 梁冠璟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朝廷里便是一名五品官吏,俸禄也很有限。” 有一名老鸨子道:“那给咱们封的可是五品官?” 梁冠璟挑眉,“想得美!你们中只有一人当这领头的,乃正五品,其余跑腿的,届时论功行赏,封六七八品都可能。” 下面有人道:“我不挑,九品也行。”惹来一阵笑。 “怎么个论功行赏法?” 梁冠璟冲王婉妍努嘴,“这一位怕是挑头带你们上太和殿的,你们与她详谈,可写成奏本呈上来。” 王婉妍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梁冠璟,却是一言不发。 “怎么,你不愿意?”梁冠璟挑眉。 王婉妍长吁一口气,“姐妹们,你们看呢?” “我要做官!” “我也要做官!” “我看是痴心妄想!” 梁冠璟道:“君无戏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朕应下了。” 第151章 忠臣jian臣 梁冠璟要关闭全国所有的jì院, 政令推行下去, 不光挨嫖-客的骂, 也挨jì-女的骂,荣国夫人如今领了职出宫去办事,十天半月地回来一趟, 也不来缠梁冠璟了,连到乾清宫请安都不屑。 被人死缠烂打的时候避之唯恐不及,人家真不来了, 皇帝又有点失落。 “举国之内,被bī良为娼的不少,指望着操皮肉生意养家糊口的也不少,朕这么做真的错了吗?” 苏铭玥只好安慰她:“若改革变法都那么容易, 商鞅又怎会受车裂之刑?你让某些人不高兴了, 那些人自然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朕以为至少她能体谅朕的难处。” 苏铭玥不想此时表演吃醋,“我觉得她其实是理解你的,她也知道这一条政令对举国的女子是何等重要,所以你看她不是四处奔波去为你办事了吗?” 梁冠璟道:“她觉得朕打心眼里看不上她,有点伤心了。” 苏铭玥犹豫再三,终于咬牙道:“也是我不好, 她为了你什么都肯付出, 是我太小气,什么甜头都不给她。其实荣华富贵什么的, 她都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就是你了。下次她若再来缠你, 你就……从了她吧……” 梁冠璟哭笑不得,“你以为你大方一些,朕就会从了她?你把朕当什么了?士为知己者死,都是贪恋chuáng上那点事?这么多年了,她也就图个乐,并非真心要与朕有个什么结果。朕都悟了,你没悟?” 苏铭玥酸溜溜道:“那恭喜了,你们心意相通,是我太俗了,只想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们既然已经互为知己,那皇上也不用委屈,她这些日子不来瞧你,那是太忙了,未必是她不想。” 梁冠璟把她搂进怀里,“知道你吃软不吃硬,可朕偏偏是个软硬不吃的。还是那句话,朕能给她一个臣子最大的荣宠,其他的,只能抱歉了。”说着抬起她的下巴,“设身处地想一想,朕若是左拥右抱,她还会对朕这样死心塌地吗?她那个人,和赵怀瑾、凌浩然都夹缠不清,可是她打心眼里又看不上这些人,朕若成了她裙下之臣,她心里面还不知道怎么想朕。” 苏铭玥和她近在咫尺,听她这么说,不禁感慨,“你以前对郑国公主也这样?” “怎么提起她来?她早已想通看穿,哪天肩章宫那位也想通就好了。” “我是说,你把人家的心思都揣摩透了,你太知道拿捏人了。”苏铭玥虽然知道她的厉害,可是她太厉害,又不禁有点儿害怕了。 果然梁冠璟直视着她,要看到她心里去似的,“那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把你拿捏住了?” 朝夕相对,近在咫尺的距离,然而她这样盯着她看,让苏铭玥又恍惚想起很多年以前第一次看见她的那个夜晚,“天子御人之术,是不是都这样与生俱来,别人想学也学不会?” “你认识的天子也不少了,你说呢?” 苏铭玥迫不及待地吻住了她。 清晨时分,梁冠璟又要去上早朝,她闭着眼睛在那里痛苦挣扎:“变法、赋税、贪腐、漕运、边关战乱,朕一个人哪里能做得了全部?政令提出来容易,若是不推行下去,没人帮你办事,不过一纸空文。” 她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得找人来替朕办事。” 丽景五年,皇帝陛下不知道是不是被京城和扬州七十二家jì-院的老鸨子们骂狠了,心灰意冷了,还是荣国夫人弃她而去受了不小的刺激,总之比之前寿王离去还让皇帝伤心。她提拔了新的内阁,一位长相英俊学富五车的御史——赵之栋,听说跟赵才人还是远房亲戚的关系。总之皇帝对这位赵大人委以重托,十分信任,赵大人也是踌躇满志,一心比肩唐时狄仁杰,要做一代名臣。 令举国上下闻风丧胆的改革法如火如荼一条一条地推行起来,以前丽景帝只是不让纳妾不让狎jì,现在好了,各级官员除俸禄之外所有田产铺子都要登记在册,说明来历,若你七舅公的二姥姥的表弟的妯娌开了钱庄,你还得证明所得收入没有进了你妹夫的腰包。而且官员每日到衙门上班,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要写成文书,不光写自己的,还要写同僚的,出了衙门还不够,走亲访友吃喝玩乐一应用度银两自哪里来花了多少钱都要奏明。别看你审着案子当威风凛凛的青天大老爷,还没退堂禁军可能就闯进来将你拿了,你上个月跟制造局的商户吃饭喝酒之后是不是给人家行了方便? 赵大人的政策执行得多到位呢?举个例子说:内阁里有一位领了几年俸禄的东阁大学士,户部给这个人发银两,然而从未过问,而内阁五人竟然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个同僚。 “苏梦龙何许人也?”赵大人质问。 皇帝陛下一脸尴尬,“梦龙乃韩国夫人的小字,她帮朕处理一些政务,怕男女共居一室惹人闲话,是以一直在御书房当差,没有去过文华殿,怪朕没有明说。” 赵大人查人吃空饷都敢查到皇帝头上,还有谁是他挖不出来的? 他不光有才gān,还不怕得罪人,而且谁要是敢害赵大人,他必定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连他爷爷年轻的时候被如今的内阁首辅高思明bī死他都记在心里。在他的挑拨离间下,皇帝渐渐讨厌起勤勤恳恳工作了一辈子的高大人,非但如此,一顶贪污受贿的帽子落到了看起来挺简朴的高大人头上。 原来高大人的发妻的小舅子靠着裙带关系,在地方上捞钱敛财令人发指,而高大人老家泰州有一个富丽堂皇的园子,竟然就是给高大人致仕养老留用的。 这一下事情连皇帝都盖不住了。 赵大人整走了朝里一大批人,权倾朝野。 朝里其他大臣骂他的同时,把皇帝也捎带上了。 “男宠”是对赵大人的高度概括,虽然赵大人指天指地发誓,然而没人信。频繁出入内廷,相貌英俊,还有一个赵才人在宫里打点。赵才人在成宗皇帝崩逝后生下遗腹子的当口都没有晋升份位,反而这两年一路高升,成太妃了。她女儿广平公主都伺候在御书房了,你不是男宠还能是谁? 赵大人时年三十六岁,一把美髯刮得gāngān净净,活像个太监。 朝中以关公那样的长须为美,偏偏丽景帝不喜欢,有一次飨宴上皇帝开涮喝汤的大臣,说“哎哟这个胡子沾蛋花了还能看吗?留这种胡子平时吃饭都要小心翼翼吧?”旁边韩国夫人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二天赵大人就把胡子刮了,非但自己刮,还鼓动内阁都刮,非但鼓动,后来gān脆下了命令,凡觐见皇帝的朝臣应该净面修脸,gāngān净净来上朝,皇上一想到你用早膳的时候胡子还沾着粥汤,那皇帝还能专心跟你讨论国家大事吗? 好嘛,纳妾不许了,狎jì不许了,贪污不许了,跟朋友吃饭喝酒都要小心翼翼的,这都算了,连他吗的胡子都不许留了,岂有此理? 弹劾赵大人的奏章每天不计其数,皇帝都不当回事,bī急了谁诬陷赵大人,还要当庭挨板子。 还有人报告皇帝,其实赵大人在京城的宅子占地几十亩,相当气派豪华,更狠的是,赵大人家里有三房小妾。 你不许别人贪污,自己却过着奢华的日子,你当皇帝的男宠,自己还养小妾,我看你怎么跟皇帝jiāo代! 然而这么多弹劾赵大人的帖子递上去,却依然石沉大海,自然,折子都是内阁先看过了,赵大人要扣下这些奏折不让皇帝看,还不是易如反掌? 满朝文武被赵大人整得死去活来,偏偏他们还告不倒赵大人,真是气死人了! 终于有人豁出命去,当着皇帝的面哭鼻子,让皇帝明察秋毫。 结果丽景帝还斥责了来当面打小报告的大臣,她说:“赵大人为国为民,不辞辛劳,这两年财政收入颇丰,国库殷实,各地衙门的粮仓可赈三年连灾,贪腐之风得到了很大的整顿,边关吃空饷霸占小兵田产的恶霸将领都给捉出来了。这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赵大人替朕去办的?赵大人住的房子大一点怎么了,是朕赏赐给他的!” “皇上不准朝廷大员纳妾,赵大人府里都有三房小妾了!” 这一招果然够狠,丽景帝不可置信地瞪着赵之栋,她将面圣的官员打发了,要私下和赵大人谈一谈。 可惜,赵大人充分施展了他的个人魅力,运用三寸不烂之舌,哄好了皇帝,最后那三房小妾也只是换了个金屋,赵大人不能天天留宿宫中,他回家以后还是会去小妾那里风流快活。皇帝应该是知道的,可是皇帝的男宠也不少,彼此心里有数就好。 赵大人名声在外,连玉平公主有一日来给韩国夫人请安,都忍不住提起了赵大人。 不过韩允浓如今年满十八,说起话来已经相当有水平,她并没有说“赵之栋”三个字,而是问了丽景帝一个问题。 上策论课的老师问,一名臣子怎样才能做好忠臣?衙门里都是贪官污吏,你不下水,不给人家一点把柄,人家就排挤你,凡事不配合你,你这个好官都当不下去。这时候你怎么办? 韩允浓站在另一个角度问皇帝,这世上好官难做,又有才gān又能洁身自好的人很少,皇上怎么看能gān的贪官,以及洁身自好找不到错处,却没什么大本事的清官? 丽景帝与公主的生母韩国夫人相视一笑。 “朕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朕怎么用。” “那皇上会怎么用呢?” 皇帝道:“教书讲究因材施教,用人也是,能gān的就让他拼命gān,贪污之类的,过得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朝廷发的俸禄就那点,指望每个朝廷大员为了忠君爱国四个字勒紧裤带过日子,那是当皇帝的一厢情愿痴心妄想了。至于清官,那是要拿来装点门面的,就让他什么也别gān,提拔上来好好当清官,专门去折腾贪官便是了。” 公主又问:“那若是能gān的贪官恃才傲物,恃宠而骄,贪得过分了呢?” 皇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等哪天缺钱花了,便可以杀几个贪官应一时之需。” 韩允浓笑了,“还能这样?” 丽景帝想了想,“这话你可别跟人说是朕讲出来的,咱们自己关起门来说说就好。” 身侧韩国夫人摇着团扇对韩允浓道:“皇上坏不坏?” “真坏!” 第152章 美人迟暮 “你说古往今来的皇帝, 为什么短命的多, 长命的少?”梁冠璟问。 苏铭玥道:“色字当头一把刀, 皇帝有三千佳丽,你说呢?” 梁冠璟摇头:“根据内侍官记录,成宗皇帝召妃嫔侍寝其实不算频繁。” 苏铭玥道:“他啊?他是吃五石散吃的吧?” 梁冠璟还是摇头:“他吃的量不多, 我问过太医院,他们也说不上来这个东西毒性到底有多大。” 苏铭玥道:“那只能说他命不好了,在赵才人的chuáng上发了病, 名声也不好听。” 梁冠璟道:“他把朕斗倒之后的那几年里,只能孤家寡人,孤军奋战,据说常常批阅奏折到后半夜。晨起再上早朝, 天光未明就要准备, 这样能耗几年?说他励jīng图治是没错,然而命都拼没了,光得个好名声。” 苏铭玥不屑,“其实也没什么好名声。” 梁冠璟拍拍她的肩,让她稍安勿躁,“朕不想活万岁, 百岁都不需要, 但是朕想跟你一起变老,等以后朝政管不动了, 咱俩便退隐民间,做一对游山玩水的老太婆。” 一说到老, 苏铭玥就很紧张,这些年梁冠璟老没老她不在意,横竖人家是当皇帝的,以一个皇帝来说四十多正当壮年,然而自己就不一样了,臣不臣,妾不妾的,再一老就很尴尬了。 梁冠璟想着变老,苏铭玥宁肯英年早逝,只舍不得这大好的日子。 她摸摸自己的脸,不放心地说道:“我这些年常常批阅奏章,日夜奋战的,是不是比你老得还快?咱俩差着十岁,可是我现在照镜子,时常觉得你跟我仿佛不相上下。你这个相貌很经老,我就不行了,眼睛大一老特别显皱纹。” 梁冠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咱们两个人,做着一个人的事情,总能应付得来。韩国夫人怎么也比朕年轻了十岁,朕还怕你嫌朕老呢!”说罢又凑到她耳边去,“女人再怎么老,总不至于担心哪天不举了。” 这话就十分下流了,韩国夫人扫了个眼风,嗔怪地瞪了她。 “咱们一起变老,谁也不许嫌弃谁。”梁冠璟道。 苏铭玥没这么乐观,皇帝嫌弃妃嫔老是天经地义的,哪有当妃嫔的嫌弃皇帝老的?她知道梁冠璟爱她,这么多年下来,自己成了她的左膀右臂,横竖离不开了,只是眼见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复当年的花容月貌,她还能美得了多久呢? 当年自己的母亲未满三十,苏云海便已经爱驰神离,梁冠璟当然不是苏云海,可苏铭玥揣着心事,总觉得某一天那个人突然就会变了心,再也捉摸不透。 王婉妍出门办事,隔了大半年才回来,她在乾清宫跟梁冠璟说各地jì户如今都谋了哪些营生,这事办起来多难多棘手,间或有一些奇闻异事说给皇帝听,梁冠璟一边吃着她递来的岭南荔枝,一边对她说的事啧啧称奇。 苏铭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怜香奇道:“你不进去吗?” “刚想起来,还有点事。”苏铭玥转身离去,临走不忘吩咐,“不用告诉皇上我来过了。” 赵才人,如今应当叫她庄太妃了,她到御书房给太子和广平公主送吃的,苏铭玥细瞧她的脸,这人比自己又年轻了十岁不止,一对比之下到底岁月风霜还是留在了脸上。如今有远房表兄当着朝中大臣,还因生育广平公主年年升位份,庄太妃吃饱了撑的没事gān,光花心思在一张脸上。 苏铭玥知道赵之栋的“男宠”身份是冤枉的,那庄太妃呢?她知道皇帝其实喜欢美女,会不会动歪心思? 或者赵之栋这个“男宠”也是货真价实的。 苏铭玥拿着朱笔,努力克制自己胡思乱想,阿源不会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些年朝中能人辈出,新提拔上来的都勤恳能gān,内阁的事情很少需要苏铭玥亲力亲为,只稍稍盯一盯就好,闲时她常与苏静芝等一gān命妇聊天吃茶听戏,大家说起自己的夫君来,无不说些男子偷jī摸狗的事情。 “顾长风都在外面养小妾?”苏铭玥愕然。 苏静芝道:“可能也不是小妾,然而他身上有方巾,不是我预备的,那便是别人送的。一般朋友哪有送这个玩意的?” 苏铭玥道:“你别多心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苏静芝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你看座中的命妇们表面风光,有几个是家宅安宁的?兴国府的沈大娘子总夸自己的夫君情深意重,逢年过节买各种新奇珍宝讨她欢心,其实满京城也就她自己不知道兴国候养着一名外室。” 这句话刺激到苏铭玥了,外间传梁冠璟男宠无数,合着只有自己不知道其实那些男宠里面也有真的?梁冠璟原先就是和男人好的,跟自己纯属意外,是她当年死皮赖脸贴上去的。再有后宫那许多佳丽们,成宗皇帝驾崩以后,一个都没送去南宫栖霞寺,都在宫里好好地过日子呢。天顺帝被废,贞化帝退位,梁冠璟几乎就是接收了整个后宫,有一日内侍女官进来禀报皇帝东宫一些琐事,皇帝还跟她打趣说笑来着。 苏铭玥俯瞰整个后宫,觉得草木皆兵,触目惊心。 韩允浓十八岁了!姑娘家十八岁都要说媒了,她在国子监读了那么多年书,跟几位世家公子称兄道弟的,苏铭玥问过她,里面可有心仪的。 韩允浓叹气:“我是准备招赘的,以后孩子跟我姓韩,这么一说竟然没人想当驸马爷了。” 苏铭玥哭笑不得,“那你就一直这么混日子?” 韩允浓道:“那也没有办法,要心仪的,还得肯入赘,要不然免谈。” 自然,心仪的不肯入赘,肯入赘的她又看不上。 托了韩允浓的福,自己还未做祖母(或者是姥姥),但是苏铭玥知道自己年纪已经到了,晚上躺在那里,她开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失眠心悸,胡思乱想。 梁冠璟最先发现了这个问题,“你最近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老了。” 梁冠璟从后面搂住她,“老了就老了呗,谁能不老啊?朕比你老得快!” “你是皇帝,你不一样,皇帝四十岁正当壮年,妃嫔四十岁成什么样了?” “又在胡思乱想了?”见苏铭玥不说话,她把脸埋入她发间,轻轻地笑了,“朕给你说说,当年升格为皇祖母的时候,是什么想法。” 苏铭玥扭头,“都说了,咱俩不一样。” “当年朕还没当皇帝,在南宫就是个太后,一听说自己要变祖母了,那不就是后半生混吃等死了嘛?那阵子朕怎么过来的,你不都看在眼里?” 苏铭玥道:“咱俩若还在南宫,自然是谁也别嫌弃谁,可现在不一样了,你是皇上了,我算什么啊?臣不臣,妾不妾的?” 梁冠璟道:“要不封你个皇后当当?” 苏铭玥哭笑不得,“你这是要把我这个妾扶正吗?” 梁冠璟道:“朕从来没把你当妾啊?是成宗皇帝拿你当妾,朕把你当成心尖尖上的人,封个皇后都嫌不够的,你说你要什么,朕全给你。” 苏铭玥道:“我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梁冠璟把她翻过来面对自己,又让自己矮下去半截,整个人偎入苏铭玥怀里,“诺,给你,整个人都是你的,心也恨不得掏出来给你了。” 苏铭玥打她,知道这个人说起甜言蜜语来,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外头都说你男宠无数,就没一个是真的?” 梁冠璟气极,“真真是全天下最大的冤屈,朕如今对男人已经一点儿兴趣都没了。” 苏铭玥戳她的脑门,“有允清在,你也算不得冤。” 梁冠璟心都绞痛了,“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不会现在来跟朕翻旧账吧?前因后果你不是清清楚楚的吗?还不都是因为你?” 苏铭玥道:“我跟我二姐还有郑国公主聊过这事,她们说哪有伤心欲绝的时候还有心情做这种事的,男欢女爱,没有欢爱便不会做。你当时是不是想着,横竖我死了,你跟姓顾的还可以再续前缘?偏巧人家又是个知冷暖的。” “朕有嘴也说不清了,但是这些年来守身如玉也是真的,你可要信朕啊!”梁冠璟已经是个哀求的模样了。 苏铭玥叹气,“罢了,我吃这些老陈醋怕是要惹你不高兴了,你一不高兴,什么男宠啊,女官啊,还有后宫这么多佳丽,个个比我更知冷暖,我怕你要厌弃我了。” 梁冠璟摸着她的脸,“朕怎么会厌弃你,朕是心疼你,都是当这个皇帝惹的祸。若是咱俩还在南宫,就是一对逍遥自在的闲云野鹤,可是来京城,千难万险地当了皇帝,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这个你我心里都要清楚。万幸,朕现在不是孤家寡人,有你在,什么事都能撑过去的。” 苏铭玥也觉得这的确就是梁冠璟当皇帝惹的祸了。 梁冠璟柔声道:“你心里着急,不舒服,起疑心,都同朕说开了,没关系。朕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朕只怕委屈你,便是朕没有委屈你,你自己倒委屈了自己,那更不好。” 苏铭玥道:“让庄太妃以后别去御书房了,我看着心烦。” 梁冠璟没有笑,郑重说道:“明白了。启昊如今也该去南书房了,是到启蒙念书的年纪了。以后御书房除了几个奴才,就只有咱俩。” 苏铭玥又道:“内阁里面马文正也是个能gān的,人家还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不就是长得丑一点吗?你不能独宠一个赵之栋,把自己名声搞臭了不说,满朝文武也颇多怨言。事情做过头了总是不好的。” 梁冠璟道:“马文正刚入阁,内阁里面最讲究论资排辈了,朕器重马文正也没用。反倒因得我对他好一点,他们几个在文华殿关起门来,合起伙来欺负马文正。” 苏铭玥愕然:“竟还有这种事?” “朝堂上啊,就跟后宫是一样一样的。” 苏铭玥捂嘴笑,“我以为男人是不一样的。” “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的。男人打压下属,排挤同僚,陷害上峰,做起来只比女人更狠。孟文君到地方上当官,还知道提拔一些女下属,这朝里朕看肯提拔别人的,那都是自己的门生。马文正这样的,若不是当年唐一昕看得起他,他还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当知县呢?” 苏铭玥道:“唐一昕的确是个人才,可惜他不肯拥戴你。” 梁冠璟道:“他没成第二个上官仪就不错了,朕不想杀他。” 苏铭玥又笑了,“当年喊打喊杀的也是你。” 梁冠璟道:“多谢韩国夫人直言纳谏,本朝不杀文官的先例总算没破在朕手上。不光如此,朕还要发扬光大,让文官比成宗皇帝在的时候更能仗义执言。” 苏铭玥脸色微变:“你倒是个心胸开阔的。” 第153章 公主的婚事 梁冠璟广开言路, 虽然自己因此没少挨文官的骂, 但是朝堂之上比以往更加欣欣向荣。 而且皇帝有一点比较狠, 她还会分辨哪些人是真的仗义执言,哪些人纯粹胡搅蛮缠,为骂而骂。人家骂过来的时候, 她也时常顶回去,一来二去,上早朝成了一件百官期待的事情。皇帝陛下妙语连珠, 有时候为朝中大臣辩解,有时候为自己辩解,有几个言官着实可恨,皇帝讽刺挖苦起别人来一点也不逊色于言官。 有一位号称张青天的, 为官清廉倒是没说的, 然而四十多才考上秀才,自是资质有限。本来这样的人是没机会面圣的,然而梁冠璟从别人口里听说了他的一些事迹,加上马文正推荐,皇帝就将他提拔上来到吏部,专门管百官考勤。一时间吏部鬼哭láng嚎, 国舅爷都给bī去户部了, 常清河跑得更远,他丁忧去了。 梁冠璟骂道:“你哪来的爹娘, 好让你丁忧的?” 常清河为了丁忧,专门给自己找了爹娘, 也是够拼了。 梁冠璟也拿张青天没辙,就是平时挖苦两句,这人也照单全收。 张青天骂遍满朝文武,自然也没放过皇帝。要说起皇帝的毛病那真是罄竹难书了。 首先,丽景帝惫懒朝政。前些年皇帝还兢兢业业天天上朝,早朝完了中午还和大臣议事,用过膳午休之后,下午还有延席。这些年男宠众多,已经不是每天上朝了,隔三差五就装病,其实谁不知道你下午照样在乾清宫的这个殿那个殿里跟大内侍卫过招练拳脚呢? 其次,丽景帝好色。男宠就不说了,据说成宗皇帝的后宫佳丽,也有要去乾清宫侍寝的,这比起当年武瞾还要过分。皇帝既然不许官员纳妾狎jì,那就更应当做表率了,您的丈夫成宗皇帝已经崩逝,即便您不肯守寡,也不应该这样秽乱后宫啊。 第三,骄奢yín逸。丽景帝爱美,其他皇帝都是一套龙袍一年到头穿,丽景帝每天换龙袍,各种花样纷繁复杂,目不暇接,上朝就应当穿朝服,只要绣着龙凤的明huáng色衣服就能算龙袍吗?况且您有时候上朝还不着明huáng,这不是坏了祖宗规矩吗?而且明月湖畔行宫,从洪熙年间一直修到丽景年间,耗费巨资,劳民伤财,实在是很不应该。 第四,太子在南书房念书,据说很不用功,字写得歪歪扭扭,书读得乱七八糟,成天在课桌下面不知道捣鼓什么,身为皇帝你怎么也不管管。难道你希望太子成了废物,你以后要另立储君吗? 第五,听说韩国夫人即服侍在乾清宫里,也在内阁当差,这真是闻所未闻,后宫gān政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皇帝您自己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还是个女流,再有韩国夫人这样臣不臣,妾不妾的人在后宫和朝堂兴风作làng,像话吗? 后面还有六七八九十,每说一条群臣就嘻嘻嘻,嘿嘿嘿,最后说到韩国夫人,已经开始哈哈哈了。 换在以前,梁冠璟肯定脸上要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定拍桌子打人屁股都可能,然而当皇帝那么多年,被骂得多了,她的脸皮也厚起来。 身为女流,能当上这个皇帝,脸皮不厚不行。她不像成宗皇帝,心虚的地方还不许别人说,果然张青天说的话她照单全收。 当然解释也是必要的。比如惫懒朝政,皇帝首先夸了张青天,说他几十年如一日早起晚睡,为国效力,如今头顶也秃了,胡子也白了,若是大家都跟张青天学习,那朝廷有望,国家有望。正是因为有了张青天这样的好官,朕才可以惫懒,你看现在国库殷实,余粮充沛,边境安定,朕还想多活两年,不能像成宗皇帝一样早早去了,留下一个烂摊子,这怎么行? 其次,男宠什么的,你问问赵大人有没有这回事?朕真是冤死了,朕一个男宠也没有,可以指天指地的发誓。至于后宫佳丽,那都是夫君成宗皇帝留下来的,朕不忍心将他们赶去出家为尼,咱们姐姐妹妹在后宫里生活,张大人别想歪了。 第三么,朕爱美,朕有钱,张大人这样又不爱美又没有钱的人是不知道我们有钱又美丽的人是怎么想的,就不劳张大人费心了。朕修建明月湖行宫乃是泽被后世子孙的,皇家园林那么寒酸,万国来朝,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嘛!事关国体和颜面,这不是朕一个人的行宫,这是全天下工匠展示的舞台。张大人身为朝廷重臣,您要是喜欢也可以去玩玩,免费开放。每年端午中秋元宵前后,百姓也可以去明月湖行宫游玩,这不是朕一个人的行宫,这是老百姓享受的地方。 第四,太子虽然写字读四书五经不行,但这一点是遗传了他亲娘孝穆睿皇后,这孩子术科一流,珠算心算是个奇才,你随便报些账目,旁边拨算盘的先生还没折腾完,他已经能报出数目,分毫不差。这样的奇才,将来当个皇帝绰绰有余,希望张大人那时候还在为朝廷效力,为小皇帝效力。 第五,韩国夫人在内阁当差,那是朕的旨意,有才能者便是女流也可以在朝为官,这不是早就推行下来了吗?至于妾么,你别乱说,韩国夫人乃朕的终身伴侣,只是身为女帝,封她皇后不知道是不是合适,况且她也拒绝了。 梁冠璟还没说到六七八九十,满朝文武哗然了。 梁冠璟道:“自从成宗皇帝崩逝,朕从来都没近过男色,你们啊,都把朕想歪了。朕和韩国夫人相好的事,以为你们都是知道了的。” 当年天顺帝要封康妃为后的情景,朝里还有人记得,如今丽景帝更不像话,身为女流,要封夫君的妾室为后?这叫什么事呢? 梁冠璟道:“朕知道朝里好男风的不少,怎么朕好女色就不行了?” 在群臣的惊愕中,梁冠璟大摇大摆地走了。 梁冠璟好女色的事情传遍天下,满朝文武这会儿倒是不说她了,女帝好女色,总比好男色qiáng,好女色也折腾不出什么来,万一好男色再生个这个王爷那个王爷的,太子地位可就不保了。 利害关系都懂,张青天都不说话了。 当然,与此同时,韩国夫人的房中术被传得神乎其神,成宗皇帝在世时,她就是宠妃,艳冠六宫,跟她一比,那武瞾都黯然失色了,能笼络住父子算什么?韩国夫人把帝后夫妻俩都拿下了,这古往今来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传闻她在女帝的chuáng上,十八般武艺样样jīng通,可谓身怀绝技。 武瞾男宠无数,而丽景帝睡过了顾长风这样的美男子以后,竟然从此不好男色,性情大变,跟韩国夫人长相厮守起来。可见韩国夫人的媚术已近妖,狐狸jīng都没她有能耐,她怕是天竺欢喜佛转世。 消息传到荣国夫人耳朵里,王婉妍闷哼一声,“她还不是拜我为师才学来的!那是她独占着女帝,若是我有机会上龙chuáng,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旁边媛媛和小玉赶忙附和,连声称是。 丽景八年,玉平公主韩允浓眼看着就满二十岁,再不嫁人,就彻底成老姑娘了。 时逢川西和云南起乱,因为离京城实在太远,规模也比洪熙年间蜀中那一次造反小得多,梁冠璟没放在心上,陆陆续续派了一些部队过去平乱,往来军报也很滞后,这边刚刚部署好增援,前线传来消息说领头的土皇帝洪清泉已经被杀了。刚刚过完端午,战报又说洪清泉的妹夫李金元又称帝了,于是这边再派人去和谈,谈不拢再打。 来来回回地折腾,连梁冠璟都不清楚川西到底打成什么样了。直到李金元的来使进京,据说是双方谈妥了条件,来签订归降书的。 结果里面第一条就是要玉平公主和亲。 “和亲?”梁冠璟扭头看旁边的大臣,这一位是派出去负责谈判的。 那位大臣道:“李金元的条件是保留藩号,称王,不称帝。” “同意和亲是你签的字?”梁冠璟皮笑肉不笑。 那位大臣道:“玉平公主都二十了,也没有招到合适的驸马……” 梁冠璟抄起桌上的热茶,当着来使的面就照着那大臣的脑门砸过去了,正中靶心。龙颜大怒,消息传到后宫,其他几位十四五岁的公主还有宗室里的郡主县主们都心惊肉跳,生怕被嫁去川西和亲。玉平公主乃韩国夫人亲生,是皇帝的心头肉,留到二十不嫁自然是有原因的,看这架势,留到三十四十都没问题,而其他公主郡主县主们可就不好说了。 好在梁冠璟不光把负责和谈的大臣斩了,那位来使也差点被她一并斩了,把人赶出京城,她只回了人家一个字:“打!” 要不是韩国夫人按住皇帝,说不定她也要学当年天顺帝御驾亲征了。 这一回朝廷增派十五万大军前去川西平乱,听说李金元吓尿了裤子,一路逃去了安南,在安南的时候他的部队受了瘴气所毒,加上一路沼泽泥泞,蚊虫肆nüè,全军覆没了。 大军凯旋,在京城犒赏五军的大宴上,有一位年近三十的部将走上前来跟皇帝道:“微臣右军指挥同知祁文彬,听说玉平公主要求驸马入赘,以后生育的子嗣姓韩,微臣倾慕公主已久,斗胆前来求亲,希望入得了公主法眼。” 梁冠璟见他一脸的络腮胡子,一看就是粗人,心下不以为然,满朝文官世家子弟即便没一个愿意入赘的,也不能让掌上明珠随随便便就找个武将。身侧韩国夫人更是大惊失色,怕皇帝一时喝多了会应下。 梁冠璟回头递了她一个眼色,让她放心。 “虽说女大不中留,可是也得看公主自己乐意不乐意,她若是没有看得上的,那一直留在朕的身边,横竖朕还养得起。”说罢转头对韩国夫人道,“你要说几句吗?” 韩国夫人赶紧摇头,对着络腮胡子的武将,她是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谁知那祁文彬道:“既如此,能否把公主叫过来,微臣想当面问一问公主。” 这是要支使皇帝了,梁冠璟满脸不悦,正待发作。 第154章 驸马爷 “公主以前见过你吗?”韩国夫人问道。 祁文彬道:“微臣祖上世代行武, 官职不是父荫的, 之前考了武状元, 公主说她宁可做老姑娘也不招微臣为驸马。可是微臣思忖着皇上也是行武出身,说不定能为微臣美言几句。” 这是把梁冠璟也捎带上了,韩国夫人向来是瞧不上武将的, 此事被戳中要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梁冠璟便扭头对她道:“朕觉得他说的颇有几分道理。” “我有看不起武将吗?”韩国夫人怒火中烧。 “不对啊, 你今年贵庚?你这个岁数还未娶亲?”梁冠璟又对祁文彬道。 “微臣的好友在国子监,乃公主的同窗,一来二去之下微臣结识了公主,那一年微臣二十, 公主十三, 与公主初相识的第一天晚上,微臣回家便禀告父母与人退亲,后来还因此被赶出家门。微臣这些年建功立业,都是为了配得上公主,是以一直未曾婚配。” “这人还有点意思。”梁冠璟便转头对怜香道:“去把玉平公主叫过来,非要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拒绝了, 朕倒想看看届时他怎么下得了台。” 怜香去了很快就回来, 说是公主称病,来不了。 梁冠璟摸摸鼻子, “祁文彬是吗,听这名字倒是文质彬彬的, 你的心意朕清楚了,回头若是能给你美言几句,也不是不可以,成不成全看公主的意思。” “谢皇上!” 梁冠璟坐得住,苏铭玥是坐不住了,她沉着一张脸回宫去找女儿,开门见山地问起了这件事。 “你竟然跟他说你看不上武将?”她劈头盖脸地质问。 韩允浓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气恼,“本朝重文轻武,读书人都不肯入赘,难道我只能找个武将?传出去让人笑话。” 苏铭玥道:“原来你在意的是名声?” 韩允浓道:“听你的意思,竟然还挺看得上这个祁文彬的?” 苏铭玥道:“我是不是看得上不打紧,横竖得你自己看得上。我只是觉得读书人所谓的傲骨若是在意入赘坏了名声,那算个屁的傲骨?齐家治国平天下,有说入赘就不行了?入赘了就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了?” 韩允浓笑了,“可是你不觉得他长得丑吗?” 苏铭玥道:“胡子太多,没看清他的长相。” 韩允浓笑得直不起腰来,“其实我觉得他长相没问题,我现在也是打算要成婚生子了。” “啊?” 韩允浓道:“你觉得启昊当得了皇帝吗?” 苏铭玥想了想,“你是说……” 韩允浓道:“他现在十岁,天资聪颖,却志不在治国平天下,我觉得他很得了孝穆睿皇后的真传。等他十五岁,或者更大一点,太子监国数年,满朝文武怕是要bī着皇上让位于韩家。这五年里我得生下子嗣,才有jīng力和他一争高下,再晚,我膝下无子,便是荣登大位,哪里还有空生孩子。我也不想将来因为没有子嗣,大权旁落,国家起乱。皇上也是先当了皇祖,才顺势而为得了天下的。” 苏铭玥对她这些想法倒并不吃惊,大概很早的时候,她就看出来韩允浓的野心和才gān了。 “那就祁文彬了?”苏铭玥问。 “我还想过在御前侍卫里面挑几个相貌英俊的,可是祁文彬好歹读过书,实在不行,宫外寺庙里的小沙弥也不是不可以。” 苏铭玥大骇,“还几个?你……你快给我打住,那就祁文彬了!” 韩允浓道:“本公主的子嗣,必然是我亲生的,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重要吗?相貌堂堂,天资聪颖最是要紧,我挑来挑去,觉得祁文彬差qiáng人意,但是比起那些个视自己脐下三寸为金宝贝的世家子弟,那还不如就祁文彬了。” 苏铭玥半天合不拢嘴,“你这些狂悖之言,是跟谁学的啊?” 韩允浓乐了,“难道皇上与韩国夫人这辈子说的狂悖之言比我少?行的大逆不道,惊世骇俗之举,何人能出其右?好母亲,你这个榜样,女儿怕是这辈子都超越不了的。” 苏铭玥向来对她软语温存,这下子也颇想学学梁冠璟,将她按倒了bào揍一顿。 韩允浓要嫁一个粗鄙的武将,还是个络腮大胡子,那胡子浓密得简直叫苏铭玥看不清女婿的长相,说实在的,她是一百二十个不满意。 然而韩允浓说若非如此,只能在御前侍卫里挑,或者到宫外寺庙里去寻和尚?那是什么意思?不是摆明了不要夫君准备未婚生子,那怎么行? 晚上和梁冠璟说起,谁知道皇帝陛下竟还以为第二条可行,“不过生个子嗣,多找几个奶妈子的事情,没有驸马不是更好?哪天驸马闹着要纳妾养外室,多糟心?你看看顾长风娶了嫡生的长公主,接过呢?还闹和离。” 苏铭玥气得直捶她,“你自己连找奶妈子都是让下面的人去忙,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容易!你看看你养出的儿子都成什么样了?” “允清不是挺好的?”梁冠璟嘴硬。 “他都要出家了,好个屁?” 梁冠璟叹气,“他要跟顾长风那样,真还不如去出家。” “顾长风怎么不好了?若不是你辜负他,他能变成现在这样吗?你个负心绝情的!” 梁冠璟哀嚎连连,“怎么老帮着外人说话?你现在这腔调,跟我娘董太君一模一样。” 苏铭玥一惊,不捶梁冠璟了,开始哀叹起来,“女儿都要嫁人了,我说话口气也跟七老八十似的,完了完了。” 梁冠璟搂着她,感慨万千,“夫人哪,朕早就想开了,你也赶紧想开了吧!” 韩允浓点了头,不日礼部择选良辰吉日筹备婚礼,公主大婚乃是丽景年一大盛事,梁冠璟想要大操大办。然而又有一堆吃饱了撑没事gān的言官跳出来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好的,最后韩允浓自己做主了,一切从奢。 如果是普通的下嫁,那一切从简,方显公主诚意,以后低眉顺眼跟着驸马爷好好过日子。 但是祁文彬乃入赘,公主不三媒六聘把婚礼办得奢华一点怎么行?那些个世家子弟们,间中也有和玉平公主眉目传情过的,也让他们看看做这个驸马值不值。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自然不少,很多人嘲笑祁文彬一介武将,连文人的骨气都没有,竟然甘心入赘。本来当驸马爷就是个让人说道的事,除非朝廷大员,一般清流还真不屑,祁文彬欢欢喜喜地当这个驸马爷,简直恬不知耻。 婚礼之后,韩允浓迁出皇宫,在南郊另设了公主府,与驸马算是成了家。然而没过几个月,苏铭玥放心不下,跑去一看,祁文彬居然被兵部调去江浙抗倭了,而韩允浓彼时已经身怀六甲。 苏铭玥简直要气吐血,回来质问梁冠璟怎么回事。 梁冠璟摸摸鼻子,“祁文彬去江浙抗倭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梁冠璟道:“你也知道,这些年兵部调任地方去的官员,朕已经很少过问,除非吃了败仗朕才要问责。” 苏铭玥转身就走,“我要去兵部问问,是谁gān了这缺德事,夫君出征,让身怀六甲的妻子在家守着。” 梁冠璟赶紧捞住她,“自古男儿出征,不都是妻儿老小在家守着吗?她是公主也一样!” 苏铭玥怔怔地看她。 梁冠璟道:“允浓觉得委屈吗?” 苏铭玥软了下来,“那……那倒也没有。” 梁冠璟松了一口气:“就是嘛!允浓当初找他,不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生育子嗣,既然祁文彬的任务完成了,那不就……”她作了个送别的手势,“说不定允浓还松了一口气呢。她饱读诗书,满腹才情,平日里和一个武将估计也没什么好说的。” 苏铭玥不禁悲从中来,“当初就不应该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就这么毁了。” 梁冠璟又来安慰她:“好了好了,当初成宗皇帝宠幸你的时候,你也不乐意,那你是觉得一辈子给毁了吗?” “那不一样,我那时候就有你了。” 梁冠璟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女情长什么的,不是允浓在意的事情。她是要做大事的人,驸马爷此去江浙,也正好考验考验他们夫妻,若是祁文彬因此养了外室,允浓可比咱俩qiáng悍,一纸休书也是可能的。” 说到这里,苏铭玥倒是笑了,“这一点她的确比咱们qiáng,无需瞻前顾后的。自古公主休了驸马易如反掌,后宫的女人要离开皇上谈何容易。” 梁冠璟道:“不仅这一点比咱们qiáng,以她的才gān将来她是要比咱们走得更远的。” 苏铭玥道:“你是说……” 闺闱之内,只有两个人的对话,梁冠璟道:“启昊眼看着是不成了,也不是说才gān不行,他是个偏才,今后不当皇帝,倒有一番大作为。然而要当这个皇帝,以他的性子,怕是不成。” 苏铭玥道:“启昊是咱们两个一起养大的,眼看着一天天长起来,这个孩子自然是极好的。” “所以更不能让他当皇帝,那才真是毁了他。” 两个人一起感叹了一番,梁冠璟在沉睡以前,幽幽叹道:“再等个三年五载吧,也得看他自己,他若想当皇帝,允浓若还是想一展抱负,留在启昊身侧辅佐君王就不可以吗?” 苏铭玥不乐观,“你见过皇帝身侧哪个兄弟姐妹能辅佐君王的?没有骨肉相残就不错了。” 梁冠璟道:“那还是不一样的,一来允浓是女儿家,在世人眼里她对皇位的威胁小。二来,真正能辅佐君王的兄弟姐妹也还是有的。” 苏铭玥道:“若是让允浓辅佐允清,我看她是愿意的,然而启昊跟她年纪差太多,彼此没长在一处,感情未必亲厚。没有这一层,我怕是难。” 梁冠璟道:“也不急在当下,还看三年五载之后吧。” 第155章 另立储君 从丽景八年到丽景十五年, 韩允浓在七年里专心致志地生了三个孩子, 驸马爷也没有被休掉, 总的来说,可喜可贺。 皇太子韩启昊长成了十八岁的少年郎,是个瘦高个, 白嫩面孔的怪性子。都说儿子像娘,他跟已故的孝穆睿皇后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见人总是笑嘻嘻, 然而脑瓜子里成天不知道想些什么,乃至于梁冠璟跟他说话的时候,他都能常常走神,嗯嗯啊啊半天, 突然就说:“孙儿突然想起来一点事, 先行告退了。” 没等梁冠璟叫住他,就一溜烟似的跑了。 问问南书房詹事府的先生,说太子一手毛笔字还是蚯蚓一样,四书五经更是一窍不通,连太-祖皇帝建都金陵的日子都说不上来,竟然反问先生:“本朝还有南宫?” 韩启昊挨先生的骂, 梁冠璟也没少跟着挨百官的骂, 都说她是故意的,想学那武瞾当皇帝当到八十岁。而且她四十岁上称帝, 如今已经当了十五年皇帝,看这身qiáng力壮健步如飞的架势, 当皇帝到八十岁不成问题。为了不让皇太子威胁到自己的帝位,可不就是把韩启昊培养成废物了? 梁冠璟被骂得烦了,自然到詹事府兴师问罪,先生们也是苦着一张脸,其中不少人身为太子师,也是朝廷大员,上朝的时候帮着梁冠璟说话,也没人信。如今他们是跟皇帝láng狈为jian了,都要害太子。有人自请罢官,还跟对骂的大臣道:“你行你上啊!” 自然有不信邪的,准备来看看太子到底何方神圣,能念书念成这个样子。结果无一例外的,这些人对着太子无计可施,由此大家认定了不是皇帝要害孙子,而是太子骨骼清奇,天生异胎,不是当皇帝的料,没辙了,没治了,是个傻子。 民间有说太子是傻子的,话传回韩启昊耳朵里,他倒也不以为意,依然专心致志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见人是笑眯眯有礼貌的,然而仿佛听不懂人话。 梁冠璟有时候实在看不过去,会问他:“你这样怎么当皇帝啊?朕如何放心把江山jiāo托到你手里?” 韩启昊便嗫嚅着:“皇祖母,你也看到了,孙儿不是当皇帝的料。宗室里那么多能人,叔叔们,堂兄弟们,况且您就是女帝,孙儿觉得姑姑们,还有堂姐妹们,也是可以胜任的,总比孙儿qiáng一些。” 梁冠璟转头对韩国夫人道:“你看看,你看看,自古生在皇家,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的比比皆是。你倒好,身为太子说你自己不想当皇帝?” 韩启昊道:“那皇祖母可曾问过古往今来的太子们,有几个其实真心不想当皇帝的?” 梁冠璟道:“那你想过没有,当不上皇帝可能就要给bī上绝境,你那些叔叔们,兄弟们要害了你的性命,你有办法在不当皇帝的前提下保住自己的小命吗?” 韩启昊愕然看着梁冠璟,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严峻的问题:“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叔叔们,兄弟们要害我性命?” 梁冠璟扶额,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才好,况且解释了也未必解释得清楚。 “那个,本朝‘七王之乱’可曾听说过?”梁冠璟引导他。 韩启昊眨巴眨巴大眼睛,摇摇头,又点点头,“师父好像说过,然而孙儿记不住。” 梁冠璟戳他脑袋:“你都记住了什么啊?你说你这一脑袋装的是什么玩意?” 韩启昊道:“孙儿最近在改制火铳,已经能将黑火药裹在jīng钢制造的弹珠里发she出去,这样就不用那么繁琐地装填火药,每次可连发五六次之多。皇祖母要看看图纸吗?” 梁冠璟一愣,韩国夫人忙道:“拿来看看!” 韩启昊便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装订得乱七八糟,上面画满了图稿,标满了奇怪的符号。 韩启昊指着上面的符号解释:“此为波斯传过来的计数符号,孙儿觉得比咱们的文字简洁生动,而且本朝重量以十六进位,计算繁琐,这波斯计数法,以十进位,算起来数以百千计都不在话下。” 梁冠璟看到他画图稿的方式也很特别,跟一般工部呈上来的图纸很不一样。工部尚书胡国祥曾经在奏章里说起过,他们建造明月湖行宫时,一个房梁的设计有问题,太子一眼就看出端倪,第二日就奉上一个异想天开的图稿,问题迎刃而解。因此当满朝文武觉得太子是个傻子的时候,只有胡国祥觉得太子是天赋异禀,他也许当不了一个好皇帝,但是来工部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奇才。 梁冠璟道:“这种新式火铳可是jiāo给军械库去打造了?” “孙儿已经让军械库造了一百左右,之前试制了上百次,军械库造出的机括达不到我的要求,火膛一热零件就变形,光是这些机括所用的jīng钢材料就试了上千个配方,孙儿都要疯了。皇祖母跟我说七王之乱,孙儿真是很茫然。” “快,去拿来朕看看。”梁冠璟也坐不住了,“快别说什么七王之乱了。”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梁冠璟和苏铭玥光顾着玩那新式火铳了,简直玩得不亦乐乎,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七王之乱。 晚上在乾清宫寝殿内,照例要谈论太子的将来。 “朕看启昊是很难当皇帝了,你觉得允浓会杀启昊取而代之吗?”梁冠璟不放心地问。 苏铭玥道:“这件事宜及早筹备,不能等咱们两腿一蹬,届时孩子们是相亲相爱,还是兵刃相见,就由不得咱们了。” 梁冠璟深以为然。 丽景十六年,梁冠璟宣布废太子韩启昊,这封诏书在陈述理由的时候,也算是古往今来独一份了。一开始内阁拟的是“玩物丧志”的说法,梁冠璟不同意,最后说太子是得天顺帝及孝穆睿皇后之传,性情孤僻,醉心术科,恐难当帝王大任,因此皇室将倾尽所有助他专攻术业,为帝国及天下苍生造福。 随后,丽景帝颁布诏书,宗室之内凡韩姓儿女子孙,无论男女,凡有志者皆可参加遴选,通过层层考验,最终选定一人继任大统,成为皇帝。而且她连时间都定好了,不是考试的时间,而是武瞾六十七登基即位,丽景帝正相反,她准备六十七退位。 诏令一出,举国哗然。 然而对这种遴选新帝的方式,虽然朝堂之内争议很大,最终大家一致的态度就是——服气! 这下好了,韩允清应该是没什么希望了,听说他醉心禅学,都快要出家了,来不来考试都未必。他要是敢来,可见醉心禅学也是假的,做样子给天下人看的,他就是想当皇帝。 其他韩姓子孙,包括当年七王之乱仍然存活下来的一些宗室子弟,他们如今散乱在全国各地,听到诏书,也必然陆陆续续跟进京赶考的书生一样来试试自己的才学和运气了。 而且考虑到年龄差异,丽景帝这次遴选给了所有宗室子弟充分的时间应考。 从丽景十六年一直到丽景二十年,一共四年时间准备。 自丽景二十年到梁冠璟退位,也还有七年考察期,若是选出来的太子监国不力,可遭文武百官弹劾,届时可以再选一次。 宣布这道诏书的时候,梁冠璟还坐在龙椅里拿自己开涮,“希望朕能活到六十七岁吧。” 底下是百官一片万岁万万岁的呼喊。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广平公主这样成日里花枝招展预备找个英俊驸马的姑娘家来说,四年完全不够用的。庄太妃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见她也是在御书房伺候的,耳提面命地要她好好读书,准备应考,奈何公主志不在此,被赶鸭子上架地拉去考试,最后几乎jiāo了白卷。 一时间举国上下韩家儿女都带着衙门的户籍证明进京赶考去了,他们不是去考状元的,而是拔得头筹者可当皇帝!这诱惑可太大了。虽然一开始很多人不信,然而朝廷四年下来坚持筹备,公布考试内容,考试办法,想应考的人自然多了起来。 当然,朝中也有人提出,万一考试结果,臣子们发现原来皇帝还不如自己,那岂不尴尬? 梁冠璟道:“让朕去科考,肯定当不了状元,然而那又如何呢?朕一样当得了皇帝。” 那么问题来了,既如此,怎么就证明拔得头筹者就当得了皇帝呢?他(她)或许是状元之才,也未必能是个好皇帝。 梁冠璟道:“若这个皇帝同时是个状元之才,岂非更好?” 这句话又把百官绕进去了,从状元里面选一个当皇帝,总比天生的嫡长子qiáng。而且事实证明,丽景帝的嫡长子,嫡长孙都废了,皇帝选一个非亲生的宗室储君的确更好一些。又由于遴选的面太广,反倒避免了几兄弟为皇位自相残杀的局面。你杀几个兄弟毕竟容易,学那胡亥杀几十个个兄弟也勉勉qiángqiáng,然而自太祖皇帝起,七王之乱外没有加入纷争而存活下来的宗室子弟和他们的子子孙孙,那简直不计其数,真要杀怎么杀得过来? 这一次考试,可谓盛况空前,首先,所有考生跟普通参加科举的监生一般考八股和策论,选出三十位能者。考题就由贡院按照以往科考来,为免皇帝向偏爱的几位子女透题,她本人不参与命题。 接下来三十位能者便要进入殿试,由皇帝和几位主考当面出题,在太和殿,文武百官面前进行口试。这一关才是真正考验人的,皇帝出的题,和主考出的题,将一起混在锦囊内,内容五花八门,可能就是昨夜上来的奏折,连皇帝都还没有考虑好要怎么解决。这次还不是一题定论,更不是一考定局,若是一天考不完,不能决出胜负,回去休息两天,回来接着再考。基本上这三十人选拔下来,总要跟上朝的大臣一样,天天来早朝了,他们比言官还难做,因为言官只管骂人,jī蛋里挑骨头,他们则是要跟皇帝那样解决问题的。 经过冗长的殿试,最终再由皇帝定夺人选,若是百官不服,还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 第156章 送别 韩允浓不出意外地在第一轮科考当中拔得头筹, 几位主考看过她的试卷, 甚至觉得她若真的去贡院和天下学子一起考, 说不定一样可高中状元。 梁冠璟一开始还让御前侍卫加紧防守,生怕这个考试结果出来,有人要对玉平公主不利, 危及性命。倒是韩允浓劝梁冠璟,若是真有人在这个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搞谋杀,那也算胆大包天了, 有这能耐,换那人当皇帝也行。 不过梁冠璟还是留了个心眼,她在后宫和朝堂浮沉多年,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皇位的诱惑太大了, 即便来竞争的人自己不想, 这四年里也总有人在暗中做手脚,想要改换乾坤的。 为安全起见,这三十人全部留宿在东宫,饮食起居都受神机营照管。 果然没多久,在殿试进行到一半的当口还是出了事,有人在茶饮里下毒, 韩允浓没有中毒, 倒惹上了嫌疑,而毒发的共有六人, 死亡一人。 丽景帝震怒,要求大理寺彻查此案。 这桩东宫投毒大案在丽景二十年举国轰动, 街头巷尾争相讨论,韩允浓作为最大嫌疑人,饱受争议。 殿试的那几天里,此案也作为考题拿出来,让在场的几位嫌疑人自证清白。 韩允浓的答案可谓简单明了:本公主既有帝王之才,还需要害别人吗? 如此实力悬殊的较量,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了。虽然宗室里有另外一名佼佼者对韩允浓产生了极大的威胁,然而大理寺查案不成,倒把那人的老底翻出来了,此人竟是冒名顶替的,根本都不姓韩,没有资格参加选拔。虽然韩允浓和他联手,一起证明了此人的清白——他也没有投毒,但是欺君之罪难逃,他即刻被押入大牢。 丽景帝惜才,最终没有砍他的脑袋,反而封了他一个地方官,让他前去就任了。 一直到年底丽景帝宣布韩允浓胜出,立为储君人选,大理寺还是没查出个结果,梁冠璟专门写信至南宫,消息又几经流转,最终把làng迹江湖的梁青钰重新请出山,才算最终破了此案,也为新的储君洗刷了冤屈。 有人说,丽景帝传位给玉平公主,乃是筹划了好多年的计谋,首先宗室所有子弟中,虽然在国子监读书的不止她一人,但是在国子监读书读那么久的只此一人。从丽景八年到丽景十五年,玉平公主连继承人都生好了,一切准备就绪。这些年在丽景帝和韩国夫人的刻意栽培下,加上玉平公主本身才智过人,废太子韩启昊而改立玉平公主,就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丽景帝传位给玉平公主,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当年武瞾的江山后继无人的尴尬局面,使女帝深入民心,而举国上下“工场”的兴起,更使女性在织造业中脱颖而出,不必困守在田亩之间,因为体力上的弱势争不过男性。 在先后两位女帝的努力下,帝国自此欣欣向荣,生机蓬勃。 据说在丽景帝在位的最后七年时间里,基本上都是储君监国,皇帝和韩国夫人则访遍各地,在民间留下了不少奇闻趣事,在这些传说故事里,明明六十开外的丽景帝被描绘成美貌少妇,而韩国夫人更成了娇俏少女,还有一名神秘的红拂女时常伴随左右,三姐妹七下江南,两下南洋,勇斗悍匪,智擒贪官之类的演义趣闻,不胜枚举,倒比正史里丽景帝的生平更加jīng彩纷呈,别开生面。 其实世人所不知道的是,那一年的元宵之后,东宫投毒案水落石出,丽景帝在京郊送别竖弟梁青钰,气氛很沉重,景致也并不美丽。 “他这些年还好吧?”皇帝问。 梁青钰知道她说的“他”指谁。 “还好,这些年开朗多了,都会说笑话了。” “都做些什么呢?” “就……làng迹江湖吧,到处走,到处看,遇到闲事管一管,主要是我爱管闲事,他只负责在旁边看,也不肯来搭把手的。也跟着我写写诗什么的,文采不错。” 梁冠璟点点头,“坊间都在流传你的诗集,百年之后,你会比朕更有名。” 梁青钰笑了,“所以我不想做官了。话说,这些诗里面,有几首是他写的。” 梁冠璟道:“朕大概能猜出来是哪几首,的确跟你一贯的风格不像。” “知子莫若母。” 梁冠璟白他一眼,“少讽刺朕。” 顿了顿,梁冠璟又问:“一直没再娶妻?” 梁青钰道:“连个相好的都没有。” 梁冠璟斜眼看他,“你也没有娶妻?” 梁青钰一脸哀伤,“韩国夫人上了你的龙chuáng以后,再也没有其他女人能入爷的法眼。” 梁冠璟怀疑他跟自己儿子搞到了一起,但是问不出口,万一人家说我是来报恩的,你想哪儿去了,这么龌龊? “去祭拜一下父亲吗?”梁冠璟又提议。 梁运城活到了丽景十九年,满一百零二岁,要是那一年董太君没有去,说不定他还能再多活两年。姐弟俩拾级而上,到定国公及夫人坟上祭拜,梁冠璟依照梁老爷子的遗愿,并没有追封皇帝的头衔,只加了一长串溢美的谥号。 “爹爹弥留之际,说了我的身世。”梁青钰突然道。 “哦?” 他笑了笑,“其实早在当年你让我去大理寺看卷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他你已经知道了?” 梁青钰撅嘴,“我就想看看他能憋多久,他可真能憋,也不怕我死在他前头。” “其实我觉得他也知道你知道真相了。”说完梁冠璟吐舌头,这表情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很不庄重了,尤其已皆六旬的老皇帝,但是对于自己的弟弟,就无妨,“这话怎么这么拗口?” 梁青钰笑着点头,“所以吧,心照不宣。梁家出了个皇帝,但是他膝下没有男丁,所以我不想去方家认祖归宗,就这样吧。其实这么多年了,方家冤案平反了,其他都不重要了。” 梁冠璟感慨了一番。 梁青钰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就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简直好像解脱了一般。” “哦?” 梁青钰道:“印象里,爹娘伉俪情深,夫妻恩爱,白头到老,我是怎么都想象不出来,年届五十开外的爹爹,怎么会跟我的生母……还能生下我来。原来他是为了救下故人之子,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硬说我是他亲生的。你说当年他跟母亲怎么jiāo代的?他忍心让母亲伤心吗?” 梁冠璟道:“他们心意相通,母亲一定能感觉得出来。” “他们视我为己出,将我抚养长大,现在想想小时候的确顽劣异常,没少让他们头疼。他们老来,我也没有好好尽过孝道。” 梁冠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看到你潇洒天地,诗作流传千古,应当是很欣慰了。至于尽孝道么,有我三哥哥还有……” 梁青钰扶额,“你快别说了,我懂的。” 两个人正说笑着,后面韩国夫人的马车靠近了凉亭,梁青钰拱手一揖:“铭玥姐姐特来辞行,小弟不胜感激。” 梁冠璟让卫士把几口箱子抬到码头边,里面都是采买的冬夏衣物,及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 “实在不知道预备些什么好,随便买的,希望国舅爷笑纳。” 梁青钰道:“我是皇帝的弟弟,严格来讲,不应该称呼我为国舅,应该是皇叔吧?” 梁冠璟又想揍他了,到底大家都是两鬓斑白的年纪,最后只是瞪了一眼。 “这叔叔还真是叫不出口,还是得叫国舅爷才好。”苏铭玥莞尔,她如今也是知天命的年纪,然而头发一丝都没有白,眼角眉梢都生情,看着依然很美,与年轻时相比,是另一种美法。 运河上往来船只频繁,然而梁青钰仿佛能认出哪一艘船是来接他的。立在船头之人,如今也近不惑之年,中间差不多隔着二十年了,梁冠璟再次看见他,竟有些紧张。 船公靠岸,圣驾在此,其余闲杂人等已经退避三舍,因此岸上岸下只有他们几个,圣驾近身的卫士知道今日来的是个大人物,而这个大人物不想见人,因此一早躲得老远。 韩允漴见到梁冠璟的时候并没有多吃惊,他微微颔首,行了个江湖人见面打招呼的简单拱手礼。 梁冠璟依然词穷,这么多年了,说什么好呢?无话可说,不如就这样了。 倒是韩允漴先开口了,“允清好吗?” 梁冠璟点头:“好,没有出家,算是万幸,娶了妻,生了三个孩子了,以后可能还会再添几个。如今他的字画也算小有名气了,朕让他少画一些,画多了百年之后便不值钱了。” 韩允漴喷笑,“他比我有出息。” 梁冠璟突然鼻子一酸,“其实你比他更有才gān,只是……时运不济。” 韩允漴淡淡一笑,一脸的苍凉,看得梁冠璟心里难受。苏铭玥赶紧上前,指挥卫士抬箱子搬行李,又与两人说了些体己话。 “身边没个女眷还是不行,两个大男人,能互知冷暖吗?”苏铭玥道。 梁青钰道:“两个大男人怎么就不能互知冷暖了?缝缝补补之类的么,你看咱俩像是寒酸之人吗?” 苏铭玥点头:“行,你们自有你们的过法,开心就好。” 船公起锚,梁青钰和韩允漴的船离岸而去,帆借风势,船身很快隐没在天际,那两条在船尾挥手的人影也终于消失不见。 梁冠璟道:“到底是老了,只是送个别,都想落泪。” 苏铭玥道:“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咱们可不就老了?” 第157章 凤启 有一回不知因何缘由, 朝堂之上提起了唐时武瞾。 武瞾的名号不是不能提, 同样身为女帝, 民间时常将今上与武瞾对比,评论是非功过,而朝堂之上提武瞾就比较少, 百官不爱提,更怕提了皇帝会不高兴。 关于女帝这个身份,有人觉得今上是很在乎的, 丽景初年时分,女帝的一系列政令当中有不少跟提高女子地位相关,然而另一方面,三天两头拿女帝说事, 她又不高兴了, 说你们不关注朕的政绩,光打听朕有多少男宠,像话吗? 因此文武百官尽量忽略她是个女人,而且本朝读书人比宋时更有风骨,朝堂之上唾骂天子,以挨天子打为荣, 这没什么, 可是要打你屁股的是女帝,这就莫名奇妙地诡异起来。索性女帝七老八十就罢了, 就当敬老尊贤,谁在家的时候没有被老母亲胖揍过?有些孝子在家, 至今晨昏叩首,早晚进香的,偏偏今上四十岁登基,面相又看着比实际年龄更嫩一些,彼时花容月貌,还酷爱打扮,再要当她是老母亲就不合时宜了。 总之被这样美丽的悍妇下令杖责,气氛怎么说都很诡异。 像赵之栋这样的,虽然女帝声称从来不把他当男宠,然而他自己一直以男宠自居,进出内廷chūn光满面,引以为豪,这还真不是简单的拍马屁,文武百官都觉得赵之栋对女帝死心塌地,这忠君爱国的心思里头很有点不一样的调调。而且赵之栋比女帝还小了那么一两岁,君臣议事时,的确赏心悦目。 据说赵之栋家里,无论是发妻,还是外面养的小妾,也是个个凶悍刁钻,看来他就好这一口。 女帝喜爱赵大人没错,然而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赵大人一个不小心,马屁拍在马腿上,被女帝奚落乃至于赶回老家面壁思过个一年半载也是有的。 事情就起源于朝堂之上有人提到了武瞾,赵之栋赶紧来拍丽景帝马屁,说今上比武则天更厉害。然后他洋洋洒洒,将这些年里早就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儿说出来了,比如今上在成为燕王妃之前就战功赫赫,更有后来天顺四年的京师守城一战,可谓齐名钟无艳穆桂英的一代名将,再比如今上登基以后从未杀过文官,而且礼贤下士,武瞾怎么也都杀过上官仪等人,再比如今上在当成宗皇帝之后时,后宫佳丽都曾经受皇后照拂,子嗣众多,尤其韩国夫人,唐时被武瞾所害,本朝的韩国夫人跟女帝不仅共侍一夫,如今更是相亲相爱,情同姐妹。还有今上不养男宠!赵大人可以明证! 赵大人滔滔不绝,文武百官都替他害臊了,最后连皇帝都听不下去了。 丽景帝并不同意赵大人的观点,她觉得武瞾比自己厉害多了。 首先武瞾既然不是因战成名,而是从小小才人做起,还在宫外寺庙出家,可见她一定美得勾魂摄魄,光是美貌这一点自己肯定及不上了。 其次武瞾全凭一己之力当上了皇后以及皇帝,要知道姐姐韩国夫人和外甥女魏国夫人非但不帮她,还要争宠和她抢男人。而丽景帝身侧能人无数,韩国夫人更为她出谋划策保驾护航,乃最得力的谋士和左膀右臂。另外武家宗室都是无能庸碌之辈,但是梁家满门英烈,梁玄琛官至兵部尚书,梁青钰虽为养子,但是寻找流落民间的太子,并在天顺年间对皇帝的辅佐也是有目共睹的,京师守城一战,他从诏狱出来守丽正门,也是立下过赫赫战功的。 没有这些人的助力,她梁冠璟当不上这个皇帝。 赵大人思忖良久,又道:“微臣发现皇上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谦虚!” 丽景帝呵呵笑着,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他这马屁拍得过分了,自那次以后丽景帝回去约莫还让韩国夫人chuī了枕边风,便对赵大人渐渐疏远,反而对着相貌丑陋的马文正和颜悦色起来。朝里若有弹劾马大人的,丽景帝还会袒护,轻则斥骂,重则廷杖罢官,搞得一向对皇帝冷言冷语的马大人都不好意思起来。 都说圣意难测,今上还是个女人,女人心海底针,那女帝的心思就更难猜了。 总之,为朝廷卖力gān活就好,光会拍马屁不gān活是肯定没有出路的,马屁一个没拍好,皇帝还会突然就不喜欢你了,哪怕你依然兢兢业业gān活,俸禄也没有少,然而人家就是不爱多看你一眼了,没事还找由头骂骂你撒气,这日子可怪难受的。 丽景帝在位二十七年,满朝文武在其治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虽没有杀身之祸,一朝荣rǔ,旦夕之间,并不轻松愉快。有人说,只有当官的日子不好过,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这话大概也是有点儿道理的,丽景帝退位离开京城时,全城百姓夹道相送,盛况空前,而且皇帝是坐着华丽的车辇离开的,并非出殡去皇陵下葬,所以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便是有嚎哭者,也是舍不得女帝就此退位。 丽景二十七年,时年六十七岁的梁冠璟退位,皇位传给了长公主韩允浓,公主监国七年,时年四十,登基的年纪正好与丽景帝登基同一年。 韩允浓改年号为凤启,史书上并没有对这个年号的来历有过多记载,只说皇帝自己定的。当时有大臣最初提出来的年号是“凤起”,韩允浓认为“凤启”二字更好,如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启”字有启发,启迪之意,不是女帝要崛起,起事,而是女帝于万民应该有更大的责任心和引领之意。 韩允浓登基时,国库殷实,百姓富余,尤其军备上火铳火枪火pào已经武装各军,水师船坚pào利。经过三年的筹备,凤启四年,帝国开始前后八年多的北伐,彻底平定西夏、瓦剌、鞑靼、蒙古、女真各部,统一了北方,将辽阔的国土全部划入版图,并取消进贡,与南朝各州一样建制,数百万汉民迁居北地,与当地人朝夕相处,共结连理,在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华夏进入了民族大融合时期。 说到北伐的成功,不得不提起退位近三十年的贞化帝韩启昊,虽然他当皇帝的时候还是个奶娃娃,自己毫无知觉,后来又当了十几年的皇太子,到十八岁还闹着不想当皇帝,最后成功被废。 很多当时的朝中大臣乃至于民间百姓都觉得他被废是丽景帝的主意,自己是身不由己的,然而跟他后来所建立的功勋比起来,后世相信了他的诚意,并一致认为,他是真心不想当皇帝的,他要是当了皇帝,那帝国的命运还不知道会被如何改写。 简而言之,贞化帝不适合当皇帝,他更适合当皇帝手里的利器。 正是韩启昊的带领下,帝国的军事装备进入了划时代的领域,早于世界各国数百年之久,在热-兵-器面前,刀枪剑戟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任你再qiáng的武林高手,也敌不过一发突然激she而出的子弹。也是韩启昊,让“科技”这个词深入人心,到凤启末年时,举国上下已经不兴“重文轻武”,而是言必“科技兴国”,国子监将术科和技科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四书五经都是迂腐文人卖弄的东西,八股都要作废了。新思cháo,新学派层出不穷,党争闹得厉害了,还至女帝不得不动用武力和政令来约束,并出台一系列相关的变法控制局面。 鉴于丽景帝六十七岁退位,凤启二十七年,韩允浓也宣布退位。 不仅如此,她的三个儿女并没有即位,而是在工场实业、文化艺术、战略战术、开辟新航路等方面作出了杰出贡献,这三人与韩启昊被后世并称帝国四杰。 那么是谁继承了皇位呢?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凤启二十年,韩允浓依照丽景帝的遴选办法,决定在宗室内通过考试来选举出新一任的皇帝,不久后她又颁布诏书,候选人从原来的韩姓宗室扩展至文武百官及世家子弟。只要你是有识之士,只要你想当这个皇帝,只要你能说服大家推选你当皇帝,那么你来参加考试吧! 内阁可以重组,五军由你号令,但是你不能当一辈子皇帝,帝位更不能世袭。有效期不再是漫长的二十七年,最多六十七岁退位,看你什么时候即位,出名要趁早,英雄出少年!百官可以弹劾皇帝,gān得不好会被轰下台, 一个人要有资历,能受百官拥戴,四十岁即位基本是不可能的。 权欲是最诱人的妖魔,一系列的变法、改革乃至于党派斗争,武装革命在所难免。 只是这些事情,丽景帝梁冠璟和韩国夫人都已经看不到了,遵照皇帝的遗愿,她们双双合葬于南宫皇陵,与武瞾不同,丽景帝的墓碑上刻了她的生卒年,旁边是韩国夫人的生卒年,与武瞾相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功过评论。 有人说,丽景帝跟成宗皇帝早就没有感情了,武瞾临终还是希望与夫君合葬,而丽景帝的陵墓与燕郊皇陵远隔千里,绝对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她也是历代皇帝当中,唯一身为女性,而又与女性合葬的奇葩,身后留下的风流韵事不计其数,为后世百姓津津乐道。 丽景之后,女帝当道。 凤启之后,华夏再无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一路陪伴的几位小天使,你们的鼓励是我的动力。 新文欢迎点击收藏。 另外硬盘里翻出来的《公主日记》同人 已经写完,请放心阅读, 没人看就懒得更了,也可能因为莫名奇妙的原因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