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装迷情] 《凤欺梧》作者:四藏【完结】   这是一个遍洒狗血的小白文。   这是一群异常二的残疾人士。   这是一出充满杯具的人参故事。   这是一张茶几,满满的都是杯具和餐具。请调整心态进入……   狗血简介:一个迟钝皮蛋女和一个白痴王爷的人生餐具。= =   正常简介:她就是黑了点,后知后觉了点,只要不和她的白玉仙子姐姐放一块还是挺正常的。嘛,白玉仙子逃婚,就由她这个高粱馒头顶上,不就是嫁一白痴吗,她不介意,好歹人白痴也是一王爷……   收藏吧……日更,有激情,有狗血,有娇躯一颤……回家党,寂寞党和傲娇党陆续登场…………   本文慢热,极度慢热,请坚持看到第二十章= =|||||   本文属性:十三章之前——狗血+轻松+小白 十三章之后——狗血+鸡血+热血+小虐+小白   总体:狗血   高 潮多在二十章以后 重口味在三十章后 口味丰富,老少皆宜 囧TZ这到底是什么文???   其实就是讲黑肤女的女王成长屎=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小凤.端木朝华.端木朝德.廖月白.廖言欢 ┃ 配角:浅碧.蒋秀才.奁儿.阮暮秋.窦花.阮尚书一家 ┃ 其它:后知后觉白   凤欺梧   作者:四藏   楔子   “哎呀不好了!大小姐跟人私奔了……”   刘妈那一嗓子,异常凛冽的划拉开了阮府崭新的一天,是比那只熬夜很久的公鸡有效率的多。   才不多会,阮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几乎全部披衣而出,就着未亮透的晨光向后厢房张望。   而一向后知后觉的阮二小姐也不可幸免的被惊醒了,眯着惺忪的睡眼,一脸迷茫的抓了抓头发,又抓了抓头发,这才意思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等阮二小姐迷迷糊糊来到事发地点——她姐的厢房之时,她娘阮家大夫人刚好很有节奏的“嗝”一声昏了过去,剩下她爹阮尚书,握着一叶信纸颤抖如枫叶,极痛心疾首的呢喃:“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下人们手忙脚乱的照顾着昏迷的大夫人,而立在一旁的阮家二夫人秦雪鸳则非常体贴的为阮尚书抚着胸口,顺了顺气,“老爷小心身子,什么事儿也不如您的身子要紧啊。”   “可不是吗,横竖不过是轻尘这丫头逃了圣上的指婚,跟人私奔了而已,您要是把身子气坏了,二姐姐会哭的。”说话的是阮尚书的小妾,三夫人顾落红,出身勾栏,年纪轻,为人尖锐,尤爱针对二夫人。   果然,那话一出口,二夫人就竖了细细的眉,是想回嘴的,但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察言观色之下,辗转了眉眼,颇为正直的道:“三妹,到了这节骨眼上,就别耍小性子了。”言下之意就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那话果然有用,阮尚书虽然依旧黑着脸,但却是抬手握住了在他胸口顺气的手。二夫人是止不住的骄傲了,挑眼瞥了顾落红,宣告胜利。   顾落红却连眼都懒的抬,瞧着无趣,一扭身走了,在门口看见了立在人堆里的阮二小姐猛地闪亮了眼睛,上前一把扯住阮二小姐的胳膊往里拖,“老爷啊,你也别气,轻尘不听话,这不还有咱家小凤呢嘛……”   话一出口,不止连阮尚书,二夫人嘴角一抽,就连门外的丫鬟仆人都默默扭头。而刚被救醒的大夫人看着依旧一脸迷糊的二女儿又重新闭了眼睛,都是自己生的,为嘛差距就这么大呢?   本来就迷迷糊糊没睡醒的阮二小姐,被此刻凝重的气氛压的不敢出声。倒是二夫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老爷,为今之计还是先派人把轻尘追回来再说吧,否者让圣上知道……”抗旨逃婚,这样的罪名可够吃不消的。   阮尚书也暂且收了悲愤,挥手吩咐下人们不得走漏大小姐逃婚的消息,又唤总管,“多派些人手去城门口守着,我就不信,她不出城能跑到哪!”   总管刚应声,便有人呐呐开口,“不用了,我估计早就出城了……”   众人齐齐望去,便见刚清醒过来的阮二小姐垂着脸,嘟囔似的道:“我昨儿晚上小解的时候就见她们走了,这会儿估计早出城了……”   “啪”的一声,阮尚书手扶的桌子英勇殉难了。满屋噤若寒蝉,阮尚书是极尽压抑着颤抖问:“那你……为什么不拦住她们?”   “我……没睡醒。”以为做梦呢。   “嗝~”阮尚书终于不堪重负的昏了过去,手中那张信纸飘然而落。紧随其后的是她娘。   满屋便都炸了开,老爷,大夫人的唤了起来。   阮二小姐是默默的叹了口气,捡起那叶飘到脚边的信纸,瞧着上面极其符合姐姐性格的字句——跟蒋秀才私奔中,勿念。落款,轻尘。   干脆利落的让阮二小姐羡慕,只是那笔迹清秀俊逸了点,不是她姐姐的笔迹,应该是蒋秀才代写的。   将信折好,收在袖中,她是止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果然他还是喜欢白美人……   人生只如杯具   便是很久之后,顾落红还是乐此不疲的问阮二小姐,“你那天是故意放你姐姐走的吧?啧啧,真是伟大,成全了自个儿的心上人和自个儿的亲姐姐私奔,你心疼不?后悔不?”   阮二小姐就先迷茫的啊了一声,而后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她在问啥。(请参考韩剧迟钝女猪的常备表情)阮二小姐总是一脸痛苦的做西子捧心状:“这个……真没有。”   “这个可以有……”   阮二小姐是真的没有那么伟大,她当时真的是……没睡醒……看见她姐和蒋秀才偷偷摸摸的从后门出去,还以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直觉就是——回去继续睡。   再者,就算她当时拦下了阮轻尘,依阮轻尘的个性她绝对会再想办法逃走的。她打小被宠惯了,以为只要是她想要的,没有什么得不到,办不成的,谁都休想勉强她做不喜欢的事情,更别说是嫁给一个白痴王爷了,圣上指婚,她根本不当回事儿。   想到这里,一向后知后觉的阮二小姐也不由的悲催了一下,同是一个娘生的,为毛差距如此之大呢?   话从头说,这阮尚书名暮秋。共有三妻,正妻窦花,生有两女。二妻秦雪鸳,只有一子。而着三妻顾落红是阮暮秋颇有年纪时添的一房,并无生养子女。   这逃婚的阮大小姐阮轻尘和二小姐阮小凤的亲娘就是正妻窦花了。窦花原是京都一豆腐西施,后来遇到进京赶考饿昏过去的阮暮秋,一瞧,这小生长的那个俊俏,那个白啊!当即就用一碗豆花将其拿下,究竟是怎么拿下的就是后话了,这里关键要说的是,豆腐西施是一有点虎背的黑美人。   而生这两个女儿就恰恰极端的平均话了。大女儿随爹,小女儿随娘,都是吸取了爹娘的优点,只不过优点处不一样。   大女儿吸取了阮暮秋的俊俏白净,那叫一个银碗盛雪的无暇,白瓷一样的面,玉一样的剔透,尖尖小小的下颚,是清水瓜子的脸蛋,眉目也生的好,不大却是眸点黛色的桃花眼,笑起来眼酝桃花,唇若月勾,粉嫩嫩的浅着唇角的两粒梨涡,直叫人悸动啊。话说当年她娘就是叫阮暮秋的一张小脸,一对梨涡给悸动的。大女儿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连脑壳都比她爹还聪明,整个一个冰雪聪明,完美出场品,所以她爹为了给她起名是大费了周章,从冰雪飘花到碧玉无暇,再到倾国倾城,最后定了轻尘这个名儿,其意义就是,天下美色万千,姹紫嫣红在她梨涡浅笑间不过是轻微的尘土而已。   这名还真起对了,这天下万千在这阮轻尘眼里还就是尘土一般,比如小时候阮暮秋为了讨宝贝女儿欢心,就贪污(……)了一堆炮仗,亲自点给她看,结果胆小没点好,被炸的七荤八素,小轻尘乐了,拍着小手呀呀说好,阮暮秋有点小骄傲,捋了炸卷的毛感觉良好,问:“轻尘,爹爹厉害吧。”   本来拍手的小轻尘是一咧嘴,非常不给面子的回答:“屁。”   干脆利落的直接被轻尘了。   而这小女儿就有点杯具了,她也是继承了优良基因,只是继承了她娘的。   黑,虎背。   话说,这她出生的时候正值雷雨夜,一个闷雷下,她就诞生了。只是她落地却不会哭,憋的小脸青紫,把接生婆急坏了,又怕憋背气了,又怕是个哑巴,就掐的拧的,使尽了各种法子,可她愣是不吭声。   最后她娘在床上幽幽的说:“去把老爷叫进来……”   小丫鬟诧异,却也不敢耽搁,小碎跑着就把等在房外的阮暮秋请了进来。   阮暮秋也诧异,在外没听到婴儿哭,就知不对,进屋就握住了大夫人虚脱的手,“小花儿,怎么了?”   大夫人不答话,只是挥手让接生婆把小女儿抱过来,然后对阮暮秋道:“秋儿,唱支歌,就唱平时你唱那首。”   众人一愣,就见阮暮秋俏脸一红,嘟囔,“这么多人唱什么歌啊……”   默默扭头的众人。大夫人却双眸含水的看着他,勾勾的,直看得阮暮秋头皮发麻实在顶不住了,就一咬牙,闭了眼,扯着嗓子唱:“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歌声荡漾,让人毛骨悚然,群体石化……   是在众人抵抗不住,几乎要全体阵亡的时候,一声如同撕锦裂帛般的哭声陡然的划破了魔音缭绕的黑夜,如同曙光出现。   后知后觉是阮二小姐终于哭了,她爹是瞬间石化,而后转身泪奔出了东厢房……   大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果然很管用……   这件事之后,阮暮秋是发誓,十日不出房门,甚至强迫自己遗忘了那屈辱的一夜,比当初窦花用一碗豆花将其拿下的那一夜都要屈辱……   但毕竟是放心不下窦花和刚出世的小女儿,他就又摸黑去了东厢房。才蹑手蹑脚的推开门,就听有人开口,“秋儿,是你不?”   阮暮秋抬眼,便看到了半壁月光之下,半倚在床头,罗衫凌乱半露了香肩的窦花,只见她将一缕秀发捋在耳后,在看不真切的月色中对阮暮秋笑,眉眼弯弯的样子如梦似幻,迤逦万千,一下子就想去了青葱岁月的悸动。   阮暮秋应了一声,摸到床头,握住窦花有老茧的手,“我来看看你和……女儿。”他是有点不愿意想起这个女儿……   窦花咧嘴笑,点亮了一盏灯,也不提刚才的事,只笑呵呵的道:“你把女儿抱过来,我也没仔细看呢。”   悲催的阮二小姐这才抱到灯下,被自己亲爹妈仔细端详。   一端详下,阮暮秋吸了口冷气,沉默一会问妻子,“灯光似乎太暗了点?”   窦花点头,抬手又点了一盏灯。   “恩……”沉默许久,“还是太暗了。”   窦花又亮一盏灯。   “恩……”沉默更久,“还有没有灯?全部点上看看。”   窦花:“……”   在一阵折腾的点满蜡烛,满屋灯火通明,光芒万丈之后,阮暮秋终于死心了,长久的沉默了,放下手中的小女儿,很久很久艰难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我去安息了……”   窦花:“……”   其实阮二小姐只是黑了点,但在还是皱巴巴的婴儿时期,黑的一团,分不出五官了……不过索性的是,后来长开了,只要不是和她那个面团似的姐姐站在一起,她还是正常的。   后来到了一岁快半的时候,她娘抱着她去找她爹,问:“秋儿,黑妞都一岁半了还没名儿呢,你给起个啊。”   阮暮秋正抱着足三岁的小轻尘在晒太阳,闻言回头,看见一对颜色相当的母女,又复回头,捏着轻尘的小手,沉吟:“唔……叫什么名字好呢?”   “小凤……”   阮暮秋一惊,看着怀里的小轻尘突然笑嘻嘻拍着手去扯小黑妞的尿布,一面还念叨:“小凤~”   于是,阮暮秋一拍大腿道:“就叫阮小凤!”而后无视身后哇的一声哭出来的小黑妞和脸色愈发黑亮的窦花,举着小轻尘,笑,“轻尘好聪明啊,都会取名字了~”   是在很久很久之后,都没人知道,当时小轻尘叫的是那块尿布上的小鸡仔……也多亏她当时分不清鸡和凤。   何时黑凤呈祥   “阮尚书。”金龙之位上人言语带笑的唤他。   他顿了脚步,重新转身行礼,“老臣在。”   年轻的皇帝是随意的斜靠在龙榻上,抽了一枝先前堇妃折来的绿萼梅把玩,也不瞧殿下跪着的阮尚书,不经意的道:“听说阮尚书与三哥的关系甚好……”   他是尾音延绵,直延绵的阮尚书颤了心肝儿,愣是听不出那是问句,还是评述句。只得鏮锵有力的撩袍跪下,断了他的延绵。   “老臣与三王爷只是几面之缘,实不敢称深交。”是恨不得说,压根就没见过三王爷,可是那样显然扯谎扯的太大发了。   那头的皇帝是打梅花上挪眼看阮尚书,微勾了唇角,似笑非笑,“是吗?怎么朕听闻,你先前曾于三哥提过袍角呢?”   手贱!都怪自己当时手贱,一时忍不住提三王爷扯下被树枝勾住的袍子,惹了这样的绯闻……阮尚书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一个劲的在心里呐喊,我们是清白的!   “老臣……自小就乐于助人……”阮尚书出口就悔了,这理由太白了一点。   皇帝笑了,瞧着手中那枝绿梅上还是花苞的骨朵,问:“花尚含苞,阮尚书你道这梅开出的该是什么蕊啊?该不会是杂色吧,若是杂色毁了一枝锦绣,倒不如含苞时就掐了好。”   阮尚书抬头,异常正直的迎上他的目光,“花生什么根,自然就开什么蕊,哪能开出其它颜色,也哪敢……再者左右不过是朵儿花,圣上要掐也容易的很,何不等它开了,看看是啥颜色再掐呢?”   皇帝圆润的指尖停在了娇弱的花骨朵上,抬眼看阮尚书正直的眼睛,许久轻笑,探手将绿梅又插回了瓷瓶中。   阮尚书瞬间松了口气。   “阮尚书怎么跪着呢,快快起身。”皇帝神态颇温柔让他起身,继而道:“朕不过是与你闲话家常而已,不必拘礼。”   阮尚书抹了一把汗。就听皇帝说,“朕听说爱卿家中有一娇女,年值豆蔻,生的容华绝代,又天资聪颖,被京都人称白玉仙子。”   “圣上谬赞了,那都是市井小民传闹而已。”阮尚书嘴上谦虚,面上却有些自得了。哪料到皇帝突然幽幽的递了一句,“三哥也曾被称,暖玉公子……”   阮尚书的心是不由自主的咯噔沉了一下。   “爱卿……”皇帝笑眯眯的看着他,“如此一对璧人不正好合适吗,不如朕就亲自做回媒人……”   “圣上!”阮尚书有些急了,噗通又跪了个鏮锵,“小女福博,实在不敢……”   “你是嫌三哥是个白痴吧?”   “……”皇帝的直白着实让阮尚书噎了住,心叹,你知道还问个毛啊……三王爷当初的确是个暖玉一样的人物,任谁见了都想要亲近,可是现在他已经傻了,心智还不如六岁的娃娃,这不是摆明了讹人吗?   腹诽归腹诽,嘴上却还得说,“老臣不敢。”   “那就这么定了,朕明日便下旨成了这桩婚事。”   阮尚书想再开口,皇帝却先微眯了眼睛道:“你不想证明这花开的颜色吗?朕这是给你机会,让朕瞧瞧你这花开的是不是朕要的颜色。”   “圣上……”   一个巴掌吧唧一声落在了他脸上,极其凛冽,极其干脆,也极其狠啊,直扇的他天昏地暗,听有人在他身边喊,“爹你醒醒,再睡就睡傻了,我不是圣上,我是小凤儿……”   阮尚书睁眼就瞧到脸盘黝黑的阮小凤抬手抡了一耳光袭来,连忙捂着已然肿起来的脸,大喝:“醒了!我醒了!”   那一巴掌堪堪的停在了离他的脸不到一分的地方。   阮小凤收回手,颇为惊喜的看着她爹,“爹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我把你气死了。”   阮尚书的唇角止不住一抽,再不醒就真被你抽死了。   “爹你做噩梦了?”阮小凤扶他半坐在床上,看着他一脑门的冷汗,禁不住好奇。   擦了一把冷汗,阮尚书是不愿在想起方才的梦,噩梦?是噩梦,却也不是,那是真真切切的事儿,却都入了梦,圣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让他怵的慌,圣上指婚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他要掂量阮尚书的忠心,也要……   总之这桩婚事牵扯了太多,有不得任何差错。   止不住叹气,阮尚书展眼发现房中除了他和阮小凤,再没一人,便止不住诧异,“人呢?都哪儿去了?”   “接旨去了。”阮小凤难得答的如此利落,却让她爹险些跌下床。   不带这么催命的吧!阮尚书是止不住哀嚎,悲愤的抬眼就瞄到了刚行至门口的正妻窦花。她是来到床边,扶着阮尚书,慈爱的拍了拍他的背,“圣上下旨,说是不宜耽搁,两日后就行礼。”   门外幽幽的立了不少人,皆都异常沉重的凝视着阮尚书,他终于是不堪沉重的俯在了窦花宽厚的肩膀上,“花儿,我怕是保不住你们了……”   “我嫁!”一声清凌凌的女声,突然打门外传来,声音不大却让众人一惊,皆都退开,循声望去。   只见一袭绿衣立在门外,正阳的日光打的她一身亮堂,反倒瞧不清了眉眼。她是莲步依依的入了房中,提裙跪在床前,挺了小纤腰道:“老爷,我愿意代替大小姐出嫁。”   一阵抽气声,这人不是别人,却是阮轻尘的贴身丫鬟,奁儿。说是丫鬟却因性子伶俐,懂得讨巧,深的阮轻尘宠爱,便当半个妹妹养着,地步比一般丫头高出许多,有时甚至与阮二小姐持平。   奁儿的一句话让众人都震惊了。她却突然酝了满满一杏眼的泪花,摇摇欲坠的看着阮尚书,道:“老爷和大小姐带奁儿恩比山重,奁儿无以回报,此刻愿以身带大小姐出嫁。”末了泪水轰然而下,滚滚如珍珠,颇为感人。   一时寂静,却突然有人冷笑了出声。   “我说这叫自作多情吧?这戏码也忒狗血了点。”有人摇了折扇进来,闲闲的斜身靠近了太师椅里,戏谑的揶揄着怒目的奁儿,“你左右不过是个下人,还真以为你是谁啊,这大义凛然忒是过了点。”   “逆子!”阮尚书冷了面,“你倒还晓得回来!家里出了这等大事,你却还在外鬼混!”   这人正是阮尚书的独子,阮氲廷,是二夫人秦雪鸳所生。   阮氲廷也不反驳,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嘟囔,“关我么子事……”   阮尚书大怒,秦雪鸳便赶忙近前,狠狠的戳了自己儿子的脑门,嗔道:“小祖宗你就别给你爹添堵了。”   阮氲廷却撇了嘴,“我又没讲错,她一个小丫鬟自告什么奋勇,也不看看自个儿的身份,要顶替也是该小凤顶替……”   齐刷刷的目光直扫一旁呆立的阮小凤,继而瞥开了目光。   “小凤和轻尘差距……大了那么一点点吧……”秦雪鸳额头青筋小小的跳动,她实在觉得奁儿比她要稍微接近轻尘一点……   阮氲廷刷的合了折扇,笑眯眯的度到阮小凤身边,“再怎么着她也是阮家小姐啊。”   阮小凤依旧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她娘却站了起来,低头问阮尚书,“圣上有提名谁吗?”   却故心人易变   于是一场逃婚的风波最后,是阮小凤顶替出嫁,嫁给那个传说中的白痴王爷。   阮尚书并没有逼迫她,也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很语重心长的跟她了大半个晚上,又换了她娘来。她娘也没多说,就是拢了拢她一天都没梳理的头发,道:“凤儿,娘真没想到你可以嫁的这么好。”   一句话,干脆利落,直接做了总结。   其实这小凤也没说不嫁,只是她爹一直语重心长的,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瞧阮尚书终于疲惫的去喝了口茶,阮小凤是由衷的吐了一口气,结果因为肤色太暗淡,让她爹以为她是幽怨的叹气,便撩下茶杯,清了沙哑的嗓子准备卷土重来。   阮小凤是几乎哭出来,紧赶着截住了她爹的话匣,道:“我是在感叹我终于嫁出去了!”而后还异常真诚的补了一句,“真的。”   她爹终于抹了一把老泪,拖了她娘回房了。   小凤是亟不可待的摊在床上,现在她只有一个想法——睡觉。她困屎了!   哪知刚合上眼皮就有一双凉冰冰的手死命的推她,小凤困的眼皮都撑不起来,直接闭眼泪流,“我是真心想嫁给那白痴的!”   “二小姐是……真心的?”推她的手一顿,言语轻颤。   是暖玉一样的声音,分外熟悉,入耳就让阮小凤猛地止了心跳,想睁眼却又怕是梦,睁眼就散了去,就闭着眼睛去触探推她的手,手指轻触间那冰凉的手就被烫一般缩回。   那声音有些吞吐,“我……是随轻尘回来取东西的,那日走的冲忙,未来及同你道别……”言未讲完,便是一阵起身的窸窣声。   他想离去,却被小凤一把扯住了衣襟。是依旧闭着眼睛,有些颤了声音问:“先生……是来带我走吧吗?”不敢奢求是私奔,只求是好心的想带她走而已。   他是一晌未语,许久许久后才开口,“因我与轻尘拖累你,实在是……抱歉。”不回头的扯回衣襟,“我只是来同你道声别,轻尘还在等我,再会。”   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吧?小凤是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都不敢睁眼看他。只是伸手拉过被子,蒙了头,只是梦,只是梦而已……   偏生顾落红一把扯了被子,迫她清醒。她愤愤道:“你怎么就这么面啊!你不是喜欢他吗?死皮赖脸的缠着跟他走啊!他敢拒绝就直接把他和轻尘扣下!拼个鱼死网破啊!阮小凤你什么时候能主动争取你想要的啊!打小就这样,喜欢又不敢去争,被人欺负死了都不言语!老娘好不容易给你截下他,你倒好……”   未讲完,就被阮小凤抱住了胳膊,是把脸埋在一头乱发里,喃喃:“三娘,我知道你疼我,可是我还没卑微到那种地步,一个男人而已。”   她的脸蹭在顾落红的手掌上,是湿热了一片。顾落红止不住酸了鼻子,伸手捋顺她的发,“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性子软的任人欺负,怎么委屈都不反抗,这次可是嫁一个傻子啊,一辈子的事情你就这么委屈自个?”   小凤就在乱了一脸的发间睁了亮晶晶的眼睛看她,极清利,“三娘,他视我如草芥,便是强跟他走,又如何?他可会带我半点好?”   顾落红哑然。   小凤起身,将散在眉间的发尽数捋到脑后,清清飒飒的笑,“既然左右都讨不到半点爱,我又何必弃龙择马,就因为那么一点喜欢吗?”   她依旧笑道:“我的夫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蒋秀才再见我定要俯首叩头,且不是很好?”   她的眼睛不大,但笑起来晶晶亮亮,有种让人止不住一起展了眉头的东西,极是溢彩。   顾落红看着,一时竟有些愣怔,这个小凤……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小丫头。   小凤却猛地塌下了眼皮,蒙头倒下,“让我睡吧,天塌了都不要叫我……”   一瞬的光华刹那崩塌,顾落红觉得刚才小凤变漂亮了一定是幻觉……   “死丫头!你刚才把什么擦我手上了!”   黑凤非梧不嫁   红锦十里,阮小凤没见过。可红锦千里她是真真的见识到了。   打阮府到三王爷的府邸,是红锦铺地,鲜花绕路,只差没拿银子洒街了。锣鼓炮仗,吹吹打打的一路,将她抬入了王府。   那样的排场可谓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了。听闻圣上还要亲自做主婚人,总之这手足情长,亲厚兄长的戏码,圣上是做足了,沿街的百姓都在称赞圣上好品德,对待曾经刀刃相见的兄长不计前嫌,依旧亲厚。当然也顺道捎带了新娘,都道,阮家小姐真命苦,好好的一朵娇花硬是插那啥啥上了。   有人便反驳,哎你不能这么埋汰人啊,虽说这三王爷如今是傻了,可是那样貌也是一等一的,暖玉公子这名号不是白得的,那样玉样的公子哥便是每日看着都足以了……   又有人不满,长的好看顶个屁用,跟个五岁的娃娃一样,别说过日子了,就连洞房也是难事,我看得新娘自个上了……   更有甚者,一把长泪,裸奔十里长街,直呼白玉仙子,来表示自己的强烈不满。   哎,轻尘是京都上下,几乎所有男子的梦中仙子,这样一指婚,顷刻大半京都的男人都失恋了。   沸沸腾腾的好不热闹。   这让花轿中的小凤是狠狠的情何以堪了一把。   好在,婚礼的仪式并不复杂,因为念及三王爷的心智,让他安稳的行一套复杂的仪式实在不容易,就简略的和新娘一起拜见了圣上就完事了。   新娘被搀回了房,三王爷则被留在酒宴上陪圣上。   烛火煌煌,阮小凤端坐在洒满干果的床上,是实在忍不住了,默默的扯了扯一旁的小侍女,“那个……茅房在哪里?”   小侍女愣了愣,继而脆着嗓子道:“王妃是要小解还是大解?”   “有……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小侍女依旧笑眯眯,“大解的话奴婢就要去给王妃拿草纸了。”   小凤遮在红盖头下的面抽了抽,“不……不用了,你只要告诉我茅房在哪里就好了。”   “是这样啊……”小侍女迟疑了一下,“可是王妃你不跟奴婢说是大解还是小解,奴婢没法子告诉你茅厕在哪啊。”   “……”阮小凤忍,“不用拿草纸……你只要告诉我茅房在哪。”   “不是的,这和草纸没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阮小凤咬了牙笑。   “和咱们家王爷的洁癖有关系。”   “哈?”   小侍女笑眯眯道:“因为咱们家王爷有洁癖,而大解的味道很刺鼻,所以大解的话要去后花园的茅房,如果是小解的话奴婢去拿恭桶。”   “姐姐……你直接告诉我茅房在哪里吧……”阮小凤摇摇晃晃的起身。   “王妃是要大解?”小侍女诧异,“大解要拿草纸……”   是再也忍不住,阮小凤深吸一口气,大喝:“再不说姑娘我要拉了啊!就在这里拉了啊!”   小侍女吓得脸色一白,掩鼻退了一步,娇生生指了方向:“在后花园的北边……”   话不落地,小凤就亟不可待的奔了出去,盖头都没摘,一团火一般。   饶是这样,还是撑不到她找到茅房,就在后花园随便找了个地方给解了。权当施肥……   解完后,摘了盖头,她才悲剧的发现,她不知身在何方了。放眼望去皆是婆娑在月色下的花木,根本找不到来的路。正当她在琢磨要不要等人来找她的时候,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一声大叫,极是凄惨。   她便好奇的循声而去,没几步就瞧见一颗结满蜜桃的树下,一锦袍男子正脱了外袍手舞足蹈的挥舞,边挥舞边喊:“滚下去!滚下去!”   小凤近前,才看清原来那人的袍子上爬了一直硕大的毛虫,当即大步上前,“别动。”   那惊慌的人儿一愣,转目望来,便见一红彤彤的姑娘利落的脱了鞋子,抡胳膊一鞋底子挥来,吧唧一声就将那条虫子狠狠的拍死在了他的袍子上。   鲜血四溅,血染锦袍,极其惨烈。   那人登时呆了。   小凤利落的穿上鞋子,摘了束发的簪子替他挑下袍子上的尸体,仰头对他笑:“好了。”   发鬓松散,乱了发髻,她左右是束不好,索性摘了一头的簪子,叮叮当当的丢了一地,任由黑油油的长发散了一肩一背。树叶婆娑,有月光正好露进她弯弯的眉眼里,晶晶亮亮的很是好看。   那人一时愣了神,等回神时,小凤已经提了长至腿弯的发走了,一身红妆,摇的发尾荡荡,让人瞧着止不住愉快。   “喂!”他突然开口唤住她,瞧她回头,满脸诧异,不由自主松了眉头,“回喜房应该走那边。”指了方向给她。   小凤只是哦了一声便走,未走几步又回头,隔着枝杈中透下的月色斑驳,弯了眼睛,笑,“谢了。”   清清飒飒,如凉风过发梢。他瞧着袍子上惨剧的痕迹,莫名的勾了唇角,“这便是阮轻尘吗?也并不怎样好看啊……”不过瞧着也不讨厌。   今夜洞房花烛   小凤是个路痴。这是她打小就知道的,但她不知道自个竟然路痴到这种地步——愣是在小园林里逛到两腿哆嗦,才看到一点光亮。   寻着那光亮过去,却是特地来找她的小侍女。那小侍女见前方有红彤彤的人影过来,提灯煌了煌,试探的叫了一声,“王妃?”   “这里这里!”小凤忙紧了几步上去,瞧那小侍女提了灯笼要照亮她的眼,忙伸手按下,“别耀,晃眼的很。”   小侍女便提了灯笼在前为她引路,“王妃怎么去了这么久?大解吗?”   小凤登时娇躯一颤,不用看,只听这语气,这声音就知晓,这小侍女正是房里给她指路的草纸姐姐。   果然,小侍女又诧异的问:“王妃带草纸了吗?”   “……”   一路上是三句离不开草纸,小凤很无奈的沉默,她却毫不介意……终于熬到了喜房前的回廊,小凤诧异的发现,廊下的灯全都灭了,颇长的回廊里就只余草纸姐姐提的这盏了。   默默的嘟囔,“这王府真是节俭啊……”   草纸姐姐扑哧笑了,“王妃是说这灯吧?倒不是节俭,是因为咱们家王爷小孩儿心性,但凡有一丁点光亮和声响就不睡觉,所以廖管家吩咐,入夜就熄灯,今个算是迟了的。”   “廖管家还真是细心。”   “那是咱家王爷如今的生活全权都要靠廖管家照料的,连睡觉都是要廖管家哄拢着才肯睡的。”草纸姐姐颇为崇拜的白活。   小凤瞄了一眼黑洞洞的喜房和寂静的王府,就知道自个在花园竟然困到了喜宴结束,情何以堪了一把,她问:“你家王爷已经睡下了?”   “是咱家王爷。”草纸姐姐不满的纠正,“咱家王爷被灌醉了,廖管家先服侍睡下了,又让奴婢来寻你。”   多亏了来寻她啊!小凤对这个细心的廖管家生了几分好感,琢磨着定是个温柔细致的女子,改天一定去见见她。可如今她是困的眼睛打哆嗦,也不想啰嗦,提步就要往喜房去,却被草纸姐姐一把拉了住。   “您不能进房。”   “为毛?”小凤纠结了,她是新娘啊,洞房不让新娘进还洞啥房?   草纸姐姐拉她退了几步,小声说:“王爷好不容易睡下了,您这一进去非把王爷惊醒不可。”   “我轻点。”   “不行,咱家王爷睡觉格外浅,哭醒了您负责啊?”   小凤一时颓然,她还真负责不起,抓了抓头发问,“那我睡哪?”   草纸姐姐伸手一指旁边的厢房,“廖管家说就让王妃先在这里委屈一夜。”极轻的开门引小凤入屋,也不点灯,“王妃就睡吧,小声点,不要点灯。”   小凤默默的叹了口气,摸索着爬到床上,听草纸姐姐合门要走之时,突想起一件事,忙压了声音问,“等一下……跟我陪嫁过来的丫鬟呢?”   草纸姐姐也压了声音,“就是那个叫奁儿的?”   小凤在黑暗中点头。   “哦,她和廖管家在侍候咱家王爷呢,怕王爷酒醒了半夜里闹,房里守着呢。”顿了一下,又接一句,“那丫鬟姐姐挺积极的。”腹诽,是太积极了!简直比她这个新娘还积极啊!   小凤哦了一声,倒头就睡。   其实她对环境的要求真的不严格,只要给她个枕头让她往死里睡就足够了。可是花无百日红,觉无自然醒,这几日充分的证明了这句话。   她刚入梦没多久,就听哐铃铛铛一阵让人牙根痒的声响,紧接着是一声尖锐的惨叫,活生生的把她逼出了梦乡。   小凤欲哭无泪的撑起眼皮,就看到落在地上的脸盆和直勾勾看着她,面色如纸的小侍女。她理解不能的抓了抓头,道:“早……”   她的啊字还没出口,这可怜的小侍女就惨叫着奔了出去,边奔边喊,“亲娘啊~王妃不见了!”   她又理解不能的抓了抓头发,“我不是在这吗?”两眼一翻,倒头重新睡了过去。   后来在一众大大小小的人围着她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是顶替的王妃。   她看着大眼小眼皆都齐刷刷盯着她的人,颇为不好意思的顺了顺头发,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廖管家来了。”一群围着她的丫头侍婢便都很自觉的退开了一条路。   小凤昨夜就对这个心细的廖管家颇有好感了,如今一听不由好奇的望去。这一望不打紧,是正好迎上一个人的目光。   目光相撞的瞬间,两个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廖管家……是个男人!小凤的小眼不由睁大,看着眼前这个被侍婢簇拥着进来的男人吃了一惊——那个照料王爷吃喝拉撒还带陪睡的廖管家居然是个男人!还是个颇为好看的男人!   她受到惊吓了。   被一群侍婢簇拥着进来的廖管家也受到惊吓了,一双狭长的凤眼,猛睁,转瞬便眯了微微上挑的眉眼,竭力保持平静入内,薄唇一抿,负了袖,极轻淡的道:“姑娘是何人?”   小凤先啊了一声,而后后知后觉的回答:“王妃。”   廖管家好看的睫毛是抖了抖,落了一眼透入窗的晨光,斑驳的煞是迷人,他有些沉了声音:“王妃该是……”是想说白玉仙子的,但看到阮小凤那张黑亮亮的脸庞,非常含蓄的唤了言语:“该是阮尚书的爱女,阮……”   “我就是。”没等他讲完就先接口,“我就是阮家小姐,我叫小凤。”   廖管家是彻底抽了好看的唇角。   很快圣上就宣阮小凤进宫了。   静的压抑死人的大殿里,她瞄见了跪在一旁的阮尚书,是不敢抬头,下拜,“臣妾叩见圣上。”   没人应答,只有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一双金线飞龙的靴子就停在了眼前。有人在头顶道:“抬起头,让朕瞧瞧。”   是压迫如泰山的重量,小凤本想再弄一句什么臣妾不敢冒窥龙颜啥的,但琢磨左右都逃不过了,这样墨迹指不定更惹火了这爷爷,就住了口,壮烈的抬起了头。   也许是抬的太突然了,生生的把圣上吓退了两步,站定是两人同时呆住。   这人她见过……小凤只差点没向大戏里演的那样,惊呼一句,是你!   皇帝却先开了口,惊诧的看着阮尚书,“这便是你的爱女,白玉仙子!?”那语气,仿佛买蓝田玉生生被诳了一块破石头一样。   受骗了。阮小凤也有点内疚,好好的白玉仙子愣是换了她这个高粱馒头确实有点亏心。   她爹却在一旁徐徐道:“是老臣的爱女,却不是白玉仙子,老臣有两个女儿。”这个是另一个。   皇帝明显是一颤,极力的克制翻腾的怒火,微眯了眼睛道:“阮尚书,你该知晓朕指婚的是阮轻尘。”   “老臣不知道。”阮尚书一脸茫然的抬头,“圣上指婚时只说是老臣的女儿,并未指明是哪个啊!难道圣上说的不是我家小凤?”   “啪”的一巴掌落在龙榻前的御案上,直震的小凤一抖,就听圣上冷笑两声,“好,很好,好的不得了,你竟然跟朕玩起了抠字眼!”皇帝一把抓过御案上的绿萼梅,尽数丢到阮尚书面前,一字字道:“这便是你的忠心?这便是你开的花儿?你玩的彩儿!”   阮尚书钢钢的脑门磕在了大殿的玉石板上,疾呼:“圣上……”   却被皇帝一声冷笑打断。   那冷笑刀子一般削了过来,让阮小凤不由的缩了脖子,瞧了一眼指望不上的爹,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抬头,“圣上,臣妾能问一个问题吗?”   皇帝略有惊讶,不言语算是默许。   “杀人之剑,是贵在锋利还是模样好看?”小凤坦然的问。   皇帝诧异加重,哼了一声,“剑乃封喉利刃,自然是重在锋利。”   小凤哦了一声,蹙了眉,“既然如此,那圣上又在计较什么呢?”   一语落地,皇帝是登时闪亮了眼睛,看着阮小凤黝黑的面竟觉着有点眼熟。   小凤继续道:“好看不一定管用,不管是白玉还是黑玉,握着称手的才是好玉。圣上,您道臣妾比喻的可恰当?”看着皇帝面色微缓,她又笑,“圣上难道真是想给三王爷娶个漂亮媳妇儿吗?”   小凤那一笑让皇帝凛了凛眼睛,不禁上前一步,仔细了看她,“你……”   叹了一口气,小凤伸手扒下了自个的一只鞋子,笑眯眯的晃了晃,提醒道:“虫子……”   这下是恍然大悟,原来那天三王爷大喜,皇帝是着便装去的,酒喝一半突然想上茅房,这王府他熟的很,就索性让随从等着,自行去了后花园,权当赏月,没想到这半路杀出了条肥虫,更没想到的是这真龙天子啥都不怕,就怕着人间的小虫。所以,两个同是天涯茅房人就这么相遇了,阮小凤就这么救美了一回。   要不怎么说好人有好报呢,这善事还是得多做,指不定哪天就救了个大人物呢。   皇帝认是认出来了,可是他很郁闷,非常郁闷,且不说这堂堂天子怕虫的丑闻,就这阮小凤的肤色就让他纠结万分。那天晚上天黑,看不出肤色,就觉得这眉目长的还不错,可是现在生生的让他脑海里美好的月下美人轰然崩塌。   “圣上……”一旁的阮尚书看着他们两之间的暗语甚是迷惑,不由出言提醒了一声。   皇帝回神,干咳了一下,挥手,“阮尚书你先下去吧,朕有话要对三王妃讲。”   三王妃!阮尚书一听这称呼,立马送了口气,手脚麻利的下了殿。   偌大的殿中,就只剩下皇帝和阮小凤二人了。   阮小凤举着鞋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穿上,就冲皇帝嘿嘿一笑,“圣上,我可以穿上了吗?”   皇帝一抖,挥手默许,只等她穿好才开口,“你……”   “圣上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她很是真诚的看着皇帝,“是臣妾,臣妾绝对会保守秘密的!”末尾还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皇帝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心,压低了声音逼在她耳朵根道:“你要是敢把朕怕虫子的事说出去,朕抄你全家!”   忒恶毒了点吧……阮小凤默默的感慨,面上却玩命的点头,道:“圣上放心,小凤就是这鞋子,只一心为圣上拍虫子。”是时候拍马屁的添了一句,“忠心耿耿。”   皇帝便笑了,甚是宽慰的摸了摸了小凤的头,“这孩子就是看着傻了点。”   若芙蕖出渌波   初秋的天,有些乍暖还寒的意味,趁着颇为干燥的小凉风刮在脸上萧萧瑟瑟的。   小凤打殿中退出便已经快正午了,阮尚书早就退在殿门外等她,见她完整的出来暗暗的松了口气,阮尚书上前,虚虚的行了一礼,“三王妃……”   “爹你还是叫我小凤吧……”小凤被她爹虚虚那一礼敬的有些受不住。   阮尚书瞧左右索性没什么人,也就不做样子了,拉了小凤的衣袖往避人眼目的角落走,“凤儿啊,怎么样了?”   小凤抓了抓头发,有点困惑,“我也不清楚怎么样了,好像就那个样子吧……”   “圣上都跟你说啥了?”   “没说啥。”小凤里在角落,看着她爹紧张到一块的眉头,有些感叹,还是种田省心。她拍了拍她爹的肩膀,“就是说让我赶紧跟王爷洞房了……”   阮尚书的老脸黑了黑,继而松了眉头,瞧了一眼天色,道:“呦,这都晌午了啊,你娘今个为了庆祝特地加了菜,我得赶紧回去了。”   小凤不动声色的抖了眼皮,默默规劝自个,小凤啊小凤你别乱想,加菜庆祝绝对不是为了庆祝把你嫁出去了……   阮尚书走的快,小凤紧了几步跟上,呐呐的叫了一声:“爹……那个我们一起走。”   为毛?因为她是路痴。   一路上也都没多话,就阮尚书一个人在那念叨,今个不知道会不会加只鸡?   小凤左右乱瞟,权当没听见,转弯时却不经意的瞥见极远处的锁莲池旁,似乎有只大白鸟噗通一声扎进了池中,惹的一群小宫女咯咯笑个不听,直传到了她耳朵了,便也不在意,只叹这宫中忒寂寞,连只鸟都能引的少女们笑声荡漾。   出了宫门,阮尚书就一头扎进了他的轿中,招呼都不打的走了。留下孤独的小凤独自眺望,来时是随宣旨的小公公一块打轿来的,可这回去就让她默默望天了——王府在哪里?她要往哪走啊……   正在悲痛着,要不要折回去用一鞋之恩跟圣上讨个情,让人送她之时,突然有人在身边道:“阮……小姐。”   太过突然的出声,让小凤惊的退了半步,站定才看清,身边不知何时立了个男人,月色长衫,腰间束了蓝穗子,一头青丝只用碧竹钗松松簪着,散了些许在眉间,趁的一双微挑的内双凤眼煞是好看。   “廖管家?”小凤有些惊喜,想着总算遇到个认识路的了。   廖管家却扫了扫她身后,紧了眉头,“王爷呢?”   这道把小凤问了一楞,先啊了一声,又后知后觉的道:“哪个王爷?”   廖管家有些急了眉眼,上前一步,“王爷不是随你一同入宫了吗?怎么你没带着他?”   小凤禁不住又啊了一声,“三王爷跟我一块进宫了?我怎么不知道……”   是彻底的慌了脸色,廖管家看着小凤,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狠狠的甩了袖子,径直撞过她的肩膀朝宫门去了。   小凤被撞的莫名其妙,却也猜个大概,估计是圣上也把三王爷宣进宫了,可她确实没瞧见。抓了抓头发,琢磨这回肯定不能回去了,转身见廖管家被拦在宫门外,慢慢的度了过去,掏出怀里的一物,递给守门禁军,困惑的挠了挠头:“那个小哥,你看拿有这个能不能进去?”   守门小将正在嚣张,咧嘴扫了她手中的事物,猛地变了嘴脸,笑眯眯的道:“自然自然,圣上的通行令小的哪敢拦。”   小凤看着手中不大的玉佩惊叹,这玩意叫通行令啊,怪不得圣上给的那么心不甘情不愿。   笑眯眯的收进怀里,小凤领着焦急的廖管家刚要入门,就又被拦下了。   “那个,他不能进。”守门小将一脸愧意的扯住廖管家,“真不能进。”   小凤看他那张情真意切的脸就知道,廖管家是真不能进,有些难办的挠头。   廖管家的眉头紧蹙如黛,看的人心焦,他沉着一张巴掌脸,终是对小凤作揖,一礼到底,“劳烦王妃去找找王爷了。”   连称呼都改了。其实廖管家在宫门外看着阮尚书和阮小凤有说有笑的时候就已经明了圣上是承认她这个王妃了,只是廖管家不愿意承认而已。   小凤挠了挠头,觉得不去显得自己太不仗义了,就答应了,转身之际有回头,颇为严肃的道:“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廖管家急的站定不住,又不敢得罪她,沉了脸问:“何事?”   “恩……”小凤斟酌了斟酌,“你家王爷长啥样啊?”   嘣,廖管家青筋裂掉的声音,他强撑了身子道:“着白衣,眉目如画。”   “没了?”太笼统了吧……   廖管家扶额,“桃花眼,眉睫浓密如小扇,笑起来孩童一般。   “还有呢?”   猛地抬眼看她,廖管家几乎一字字道:“白痴你总该知道是什么样子吧!宫里面就只有王爷一个白痴!”   守门的小将是默默的把头扭向一边,装作没听见。   小凤终于霍然开朗,不由笑道:“哦哦,我知道我知道白痴是什么样子!”   嘣嘣嘣,有什么东西一连串崩裂了……   小凤入宫才发现自个有多无知,无知到忘了她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皇宫太大了,她迷路了……   等几经周折,七拐八拐,小凤才找到她之前出宫走的那条路,因为她听到了小宫女们荡漾的笑声。银铃一般,不绝于耳,让她感慨这青春寂寞的,一只鸟都能笑这么久。   她不由上前,先找个人问问有没见过白痴王爷,却发现她们笑的太聚精会神了,全部都不鸟她。   便是禁不住好奇,顺着目光望向水声噗通的莲花池,这一望呆住了。   着白衣,眉目如画,桃花眼,眉睫浓密如小扇,笑起来孩童一般可爱!这池中的白鸟不得了啊!这不正是廖管家口中的白痴王爷吗!   小凤一时呆了,由衷的佩服廖管家的形容能力,太贴切了!   那莲池不深,直齐腰,粉的白的,将开未开,摇曳了一池莲花,纷纷扰扰的乱了一眼。那他就打那冷香袅袅的莲花中半探了身子,白衣半敞,裸了玉样的肩膀,散了一簪的发,轻蹙了眉,将一张脸皱的可怜,“没有啊,我找不到了……”声音绵软,孩子气十足。   小宫女们便笑的更荡漾了,纷纷挥手道:“有的有的,三王爷再仔细找找,那杏仁酥就掉进着池中了,方才你不是看见了吗?”言毕又是一阵调笑,还时不时的感叹,“王爷这身材保养的真好啊,啧啧,你看那皮肤,那肌肉……”   青春寂寞啊。   小凤琢磨了一阵,然后提了声音道:“谁脸上的香粉掉了啊?”   笑声乍然而止,小宫女们都忙紧张的去摸自己的脸,在确定完好之后觉悟这句话的意思,不由齐刷刷的怒瞪小凤。   一领头的小宫女挑眉道:“哪个宫?新来的吧,真真没个礼数,没瞧见姐姐们都在忙呢啊!”   小凤笑眯眯的点头哈腰,上前,“打扰各位姐姐们了,实在对不住……不过那啥……”挠了挠头,“我是来找我相公的哈。”   小宫女们皆都一愕,却见她笑眯眯的走到池边对水中的人招手,“相公啊,廖管家喊你回家吃饭呢~”   小宫女们明显的面上一紧,都抿了嘴,悻悻的向小凤行了礼,不太愉快的散了去,临去了还嘟囔,“三王妃怎么长这样啊,不是白玉仙子吗?跟三王爷整个一个黑白配啊……”   小凤眯了眯眼,权当没听见。   却是水中的三王爷听说廖管家喊他吃饭,朝小凤望了来,清水瓜子的小脸,眉睫被水浸了透,一抖一抖的小扇般落了水珠在眼里,水汪汪的看着她,让小凤不由的觉得自个在欺负他。   小凤尽全力笑的慈爱,冲他招手,“过来啊,姐姐带你回家吃饭。”   三王爷是在莲花里怯生生的问:“是月白让你叫我回家吃饭的吗?”   月白?小凤诧了诧,估计是廖管家的名字,就笑眯眯的说是。   他是在水里动了动,又停下了,抬着一双水汪汪,委屈至极的眼睛瞅着她,一直一直瞅着。   小凤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人这么瞅着,好是一这么好看的男人,虽然是白痴,但还是止不住红了红面皮,尴尬的道:“你……你怎么不过来啊?”   “头发……”他小声的呢喃,“扯住了。”   小凤习惯性的啊了一声,定睛望去,才发现他散开的发缠在了莲颈上,又哦了一声。而后才想起,以他的心智是根本解不开头发的。   叹了一口气,小凤试了试水温,发现有点凉,便踯躅了,正在琢磨要不要下水之时,突听有人咋呼了一声:“朝华!”   女子的声音,高八度,生生的惊了小凤的心肝儿,一失足成落水鸡。   还没等小凤反应,便是眼前一花,那个高呼朝华的人,已经噗通一声奋跳入了水中,奋不顾身。待定睛看去,小凤就呆了住。   眼前的一幕太过河蟹了,河蟹的小凤不该开口惊扰。   亭亭玉立的莲花之间,那女子就那么立着,在一池幽香里,俯了身子去解他纠缠在花茎的发,湿的衣,半湿的发,她羊脂一般的手指穿梭在他黑的发之间,纠缠百结。   三王爷是在莲花中抬了眉睫看她,忽的就弯了眉眼笑,桃花眼是秋水盈盈,晃的人眼花,他撒娇的道:“言欢。”   一刹那,所有的莲花失了颜色。   风过花落的瑟瑟,兜兜转转的皱了一池秋水,小凤就看着两个比莲花还美的人慢慢爬了上来,这才是一对玉人儿。   身旁有小宫女奔来,惊诧诧的喊:“我的娘娘哟,您要矜持啊,这叫圣上瞧见了可怎么得了!”   两枝红杏出墙   小宫女赶到,同那名叫言欢的娘娘手忙脚乱的将三王爷拖出了莲池。   彼时四个人皆都是一样的湿了透,而三王爷很应景的打了个喷嚏,声儿都未落那言欢娘娘已经担惊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朝华,你没事吧?觉得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着凉了?这可怎么好?”   那一连串的关怀,情之切切让小凤儿这样后知后觉的人都隐约意识到娘娘与王爷关系不一般啊。   “娘娘。”小宫女实在瞧不下去了,不由开口:“现下三王爷已然无碍了,就让三王妃带王爷回府。您也快些回宫换个衣裳,风凉小心伤寒。”言毕,对小凤着礼微笑,“劳烦三王妃了。”   小凤忙点头,回以大笑,却在小宫女一点点纠结的脸上,尴尬的收了笑。   言欢娘娘也不迭点头,“是了是了风凉的紧,朝华快些随我回宫换个衣裳吧。”   小宫女瞬间塌了脸,悲切的看着言欢,“娘娘……圣上一会儿要上您那去,您带三王爷回去换衣裳……不太好吧?”   “朝华乖,我带你回宫换衣裳哦。”   “娘娘您这是无视我吗……”小宫女哀嚎。   言欢却突然转头,瞥她一眼,“怕什么怕,反正他早就知道我同朝华的关系。”   一旁的小凤瞬间顿悟了,原来这是明目张胆的爬墙啊……   言欢视若无睹小宫女的昏厥,拉了三王爷的手愉快的往内宫走。   小凤跟在后面,紧了几步想上前,言欢却猛地止了脚,突然的让小凤险些撞上去。   瞥她一眼,言欢言语不甚和谐的道:“你跟来做什么?”   “啊?”小凤后知后觉的挠了挠头,迷惑不已:“一起去换个衣服啊。”   言欢冷哼一声,“谁讲了要你一同去的,你该回哪就回吧。”言毕拉了三王爷要走,三王爷却挣了两下,不愿走了。   “怎么了朝华?”言欢诧异。   三王爷却紧抿着小嘴,抬了水汪汪的眼睛瞥小凤一眼,呐呐开口:“我不去了……”   小凤一愣,心里登时欢喜不已,够意思!竟然知道有福同享!   “为什么啊?”言欢急近一步,握住他的手。   “因为……”拿眼瞥着小凤,他嘟囔许久才道:“她说月白喊我回家吃饭,不回去月白会生气的。”   有什么瞬间崩塌的声音,小凤扭开头不看他。   言欢却笑,“原来是为这事儿啊。没关系的,让那谁谁回去跟我哥讲一声便好啊。”转头瞧着小凤:“那谁谁。”   依旧啊了一声,而后反应过来,“你在叫我?”   “难不成叫鬼啊?”言欢白她一眼,“你回去跟我哥说一声,朝华换个衣服就回。”扭身要走,却又回头,“你知道我哥是谁吧?”   “不知道。”小凤诚实的答。   言欢扶额,“回上几句看看——(片段回放)他嘟囔许久才道:她说月白喊我回家吃饭,不回去月白会生气的。言欢却笑,原来是为这事儿啊。没关系的,让那谁谁回去跟我哥讲一声便好啊。(回放完毕)”认真的看着小凤,“知道了吗?关联对换,月白=我哥。”   小凤哦了一声,见她拉了三王爷要走,赶忙开口:“等一下!”   言欢愤愤转头,“又怎么了?”   小凤困惑的看她,“月白是谁啊?”   言欢登时娇躯一颤。   小凤扭脸,暗暗估摸着要再问一句,朝华是谁,这娘娘会不会当场厥过去。   是无言的不能再无言,言欢直接无视小凤,拉了三王爷,带了小宫女拂袖而去。   小凤叹了一声,决定自个先回去,抬步之时却又定了住,默默看着他们已然消失的背影,后知后觉的呢喃:“能不能先告诉我怎么出去……”   路痴痴成小凤这样委实不容易,出宫的路明明走过两遍了,她依旧迷失了方向,左转右转的迂回了许多路途后,终于彻底的迷路了,而当她恍然大悟可以找人问路的时候却发现自个身在了一处花木扶疏,了无人烟的地方。   皇宫里竟然还有这么荒凉的地界?小凤惊奇,左探右探,忽然瞥见远处的一株丹桂树下有人影晃动,一时欣喜,快了几步想上前问个路,却在咫尺之间顿了脚。   因为她瞧见那在丹桂树的人一身黄袍,金线滚边,气势万千的纹了飞龙。   没错,那人正是当今圣上。   听他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小凤一时好奇,蹑了手脚躲在一旁的大树后,竖了耳朵。   “浅碧。”他俯身细细捡起树下落了的丹桂,拢在袖子里,“你今个看见三哥的媳妇儿了吗?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污了三哥这块暖玉。”   小凤很真诚的点头。   “也对。”他继续自语,“这天下除了你,还有谁能配的上三哥。只是如今的三哥配不上你了。”兜了一袖落花,他屈膝半蹲,沉默了许久,久的小凤以为他不在言语之时,突然开口,声音暗哑,“浅碧……我一直以为你这样的女子,该是伴在天下至好的男子身边,万丈荣光……可是我可以给你这一切的时候,你为何……”   那话语极是压抑,沉而哑,最后落了未完,沉默了。   小凤在树后听的没头没尾,更诧异这空无一人的皇帝在对谁说话,一时不留意掰断了手中攀扶的树枝,咔吧一声露了行藏。   “谁?”皇帝猛然起身厉喝。   小凤挠了挠头,笑眯眯的走了出来,看见皇帝,大惊,“哎呀,好巧啊圣上……”呵呵的傻笑,却在皇帝一分分沉下来的脸色下,越来越低微,直至无声。   看着皇帝一副,我用眼神杀死你的气场。小凤瞬间塌了脸,无奈的坦白,“好吧,我承认我来了有一会儿了……不过我真的没偷听!我发誓什么都没听见!”   “是吗?”皇帝脸色阴森,却颇是温和的笑,“小凤啊,朕忘了方才朕好像有说过解了你和三哥的婚约吧?”   小凤迷惑的看他,“圣上有说过吗?臣妾耳朵不好,来的也晚,没听见圣上说什么啊。”   逼近她的眼睛,皇帝笑的阴森:“真的没听见吗?听见了朕可就收不回了,金口玉言,一定得还你自由的。”   “臣妾……”小凤真诚的迎上他的目光,“真没听见。”   皇帝冷哼一声,却是缓了脸色,“你怎么还没出宫?来着禁宫作甚?莫不是显活的长久了吧?”   “啊?”小凤扫了扫了无人烟的四周,“原来这是禁宫啊……”替裙摆,默默的跪下,她非常清楚自己现在该说什么,“圣上恕罪哟~臣妾不知此乃禁宫~臣妾是迷路了无心闯入的~圣上恕罪~”   果然皇帝很吃这套,挥手让她起来,“你不是早出宫了吗?”   “哦,本来出去了,可是为了找三王爷又进来了……”小凤抬头,巴巴的看着皇帝,“圣上……您是要出这禁宫了吧?臣妾同您一道出去,顺路。”   皇帝瞅她一眼,拂袖往前走,由她跟在身后。   这园中花木繁茂,并不修整,由着性子疯长,所以枝枝杈杈的不规整,左探一枝右探一枝的,而脚下也多横生的藤条,星月稀薄,顾是着脸上却顾不得脚下。   小凤很自然在那茁壮的枝杈间被绊了倒,噗通声颇重,磕的生疼,却硬是没惊呼出来。   听到重物落地的声响,皇帝才顿足,回头瞧见小凤螃蟹一样趴在地上,捂着胳膊呲牙咧嘴,眉眼都挤到了一块,却没一点声儿,不由好笑,“你说你走个路都非得这么惊人吗?”   小凤正疼的厉害,瞥他一眼,没答话。想爬起来,却痛的手脚酥麻,很是艰难的挣扎了两下。   实在看不下去一只黑螃蟹在地上动弹,皇帝哀叹着伸手到她眼前,“疼就叫出来,憋的脸都肿了。”   她的脸本来就是这色儿好不!小凤愤愤的腹诽,攀上他的手,挣扎着站起来,嘟囔,“叫出来就不疼了吗?反正叫出来只会让人看笑话……”   扶着她的手突然一顿。   皇帝看她痛的皱到一块的眉眼,突然便笑了,“是啊,反正叫出来也没人心疼,只能让人看笑话。”   看着他越笑越扭曲的脸,小凤很有种脱鞋拍死他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这种抄全家的冲动,不太欢乐的起身,嘴都懒的张,囫囵道:“谢圣上。”想抽回手,却被他攥住了手指,诧诧抬头,刚好迎上他逆着月色的眼睛,阴影一片,瞧不清神色。   皇帝别扭的扭过脸不看她,抓了她的手放在衣袖一角,没好气的道:“抓着。”转身便走,唇角却是止不住勾了起来。   他的衣袖纹了金线,极凉,比方才握的手还凉。小凤愕然,看着他的后脑勺一时反应不过来,就那么扯着他的衣袖,牵引着穿过花木扶疏。   “三哥呢?你没找到他?”皇帝不回头的闲话。   小凤恩了一声,又道:“找到了,不过他衣服湿了,跟什么言欢娘娘去换衣服了。”   言毕,前面引路的皇帝猛地顿了脚,突然的让小凤一头撞了上去。   伸手扶住她,皇帝突然冷笑,“你是说三哥去言欢宫里了?”   月色下,小凤看不真切他的脸,只看见一壁阴影里,他阴森森的牙齿,不由的打了个哆嗦,愣愣的点头,却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这不正是爬墙女的夫君,光明正大带绿帽子的那位吗?   小凤顿悟,我是不是说了啥不该说的?   初见捉奸在床   若说捉奸在床,小凤想大概就是现下的景象吧。   三王爷只着里裤,赤着上半身坐在床上,而言欢娘娘衣衫凌乱的扑在他身上,手里撕扯着他唯一的里裤。   床上是激烈运动过后的狼藉,地上是撕扯凌乱的衣衫。最关键的是这偌大的宫房之中只有三王爷和言欢这两个孤男寡女,看着别提多干材烈火了。   其实小凤知道,他们不过是换个湿衣服根本没发生什么,但当想到,通常此等情况里,女人必然要梨花带雨的说:你要相信我,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们是清白的……   她还是默默的扭开头,一张黑脸红了红,亲娘唉,她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刺激的场面!   一旁是皇帝比她镇定多了,看着滚在床上的两个人,轻笑,“朕是否打扰到你们了?”   言欢咧了咧嘴,从三王爷身上爬下来,没吭声。   三王爷却弯着一双桃花眼笑,“小六你怎么来了?也来滚床单吗?”   小凤抽了抽脸皮。   皇帝依旧笑的轻松,撩袍坐在一旁,道:“朕是来看你们滚床单的,你们不必拘礼,继续继续吧。”而后又拉了小凤坐下,“小凤也一起来看吧。”   那言语自然的,好像赏菊花儿一样。让小凤由衷的佩服了一把,绿帽子能带到他这么淡定的地步,也算是上旷古烁今了,至少在小凤看来委实不易了。   “你倒来的巧啊。”言欢娘娘尾音兜转,一双盈盈的眉眼,斜刺刺的剜着小凤,森寒的,分分明明的写着——愤怒,似乎在说:好你个妇人心,竟然故意带人来捉奸。   话说,这就有点小委屈了,虽然这圣上也算是她引来的,但她真不是有意打扰她们的,红杏出个墙,左右也不关她的事儿,反正人家也算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说。   干咳两声,小凤尴尬的坐下,扯了扯皇帝的衣袖,小声嘀咕:“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皇帝挑眼,“人家赤膊上阵的都不害臊,你一观摩的臊个什么劲啊。”转眼看言欢,眉目含笑的,“是不,朕的爱妃。”   言欢抬眼瞥了他,看左右都这样了,索性随意了。拢着凌乱的鬓发,懒懒道:“您想让我怎么回答?坦白?还是扯着您的袍角哭求圣上饶命,臣妾是清白的?嘁~”斜倚在榻上,神态那个泰然。   比小凤都泰然,她的那个嘁太过抑扬顿挫,让小凤是止不住的娇躯一颤。   又听她道:“我喜欢朝华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你不也心知肚明的很吗,何必如此折腾?你要捉奸,那就捉好了。”言毕幽幽的瞥皇帝一眼,伸手又去扯三王爷的里裤,“要杀要砍直接点,别搞那么多名堂。”转脸,笑眯眯的去哄三王爷,“朝华乖,来我帮你把裤子脱了,让你六弟看好好观摩我们滚床单……”   默默的扭过脸,小凤在一旁听的委实是有点胆战心惊了,她万万也没想到,这红杏出墙出的如此坦率,更万万万的没想到圣上竟有捉奸的癖好,还是捉自个后墙的奸……实在是让她感叹,宫闱寂寞啊,寂寞的让圣上带绿帽子玩。   皇帝那厢却笑的欢畅,把玩了言欢的散发道:“朕怎么舍得杀了你呢,朕还要让你看着三哥开花结果呢。”又是一阵荡漾的笑,听是众人毛骨悚然。   他突然望小凤,问:“小凤,听说你跟三哥还没有洞房?”   这听说真够快的啊。小凤窘了一下,讪笑,“王爷昨个喝醉了,臣妾还无缘同王爷……滚床单呢。”   皇帝笑:“如此啊……”瞧了一眼窗外黑下来的天色,“朕瞧这天色也不早了,你同三哥今夜就歇在宫里吧。”   “啊?”小凤困惑。   皇帝挑了眉眼道:“今个就在宫里把事给办了吧。”   这次啊的不止小凤一人了,还有床上的言欢娘娘,她蹙了细细的眉头,道:“你是什么意思?”   眉眼邪笑的压下来,皇帝耐心的答:“朕的意思是,今个就让三哥在你眼前洞房。”一把扯过尚在困顿的小凤,“就跟她。”   “你……”言欢彻底竖了眉,气的脸色铁青。   皇帝却笑的愉快非常,“你不是同三哥关系密切吗?分享他的人生大事且不更为亲厚?”   “你这是欲求不满!”言欢怒道。   皇帝听的冷笑,“笑话,朕是天子,这江山都是朕的,还有什么欲求而不得的。”   言欢猛地去扯他兜着的袖口,登时落了他袖中一直兜着的丹桂花瓣,一榻一地,悠悠转转,是满帐冷香,绕在鼻翼。   “这便是你欲求而不得的!”言欢道。   “啪!”的一声巴掌凌烈,狠狠的抽在她白瓷一样的面上,直抽的她倒在榻上,乱了一头黑发。   皇帝是紧攥了手掌,蹙眉如黛,是风雨欲来的阴沉。   宫房里一时噤若寒蝉,便是连三王爷都被他那一巴掌吓了住。小凤更是吃了一惊,大颤心弦,真龙不发飙,你们还都当他是泥鳅啊!这言欢也是的,你恃的什么宠,傲的什么骄,他再怎么宠也是个男人啊,还是天下最要面子的男人……   果然,他怒了。   三王爷有点吓着的看着皇帝,呐呐开口,“小六……你怎么能打言欢啊……”   皇帝瞧着一地丹桂,冷笑,“朕便是杀了她有怎样?”   言欢突然笑了,捂着肿起来的脸颊,斜睥他,“被我讲到了痛处,所以气急败坏了我的圣上,你杀了我啊,便是你杀了身边的所有人浅碧姐姐也不会回到你身边的!”   “你不配替浅碧!”一把扯过她的肩膀,皇帝几乎将五指扣入。   言欢痛的蹙眉,却依旧冷笑,“我是不配,可是你配吗?浅碧姐姐是你害死的!”   “廖言欢!”皇帝猛地将指尖扣入她的肩膀,一字字道:“信不信朕让你生不如死!”   那话极重,一字字的落地。果然压的言欢欲言而止,只得愤愤的瞪着他。   一时的寂静,宫房内的气氛压的人抬眼不得。   突然有个软糯糯的声音打破了这压死人的沉寂。   “你要去哪里?”三王爷眨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水汪汪的望着瞧瞧退到门槛旁的小凤。   随着那话语一起而来的是皇帝刷刷如剑的眼神,他松开言欢,在帐幔上擦了染血的指尖道:“朕准你退下了吗?”   小凤抽了抽面皮干笑,“臣妾是想上趟茅房。”   “忍着。”皇帝淡淡道,“等你和三哥洞房后再去。”   小凤嘟囔:“这玩意儿忍的住吗……”   “恩……”皇帝瞧着沾了血污的手指,拖的尾音兜转,生生的让小凤咽下了那话,慢悠悠的移回来。   讨好的笑,小凤道:“圣上……臣妾觉得还是回王府洞房的好,廖管家还在宫外等着王爷呢。”   “让他等着吧。”皇帝利落的答:“今日良辰吉时,花好月圆,就在此处玉成了好事,好让爱妃从旁观摩一番。”   言欢气焰灭了大半,却依旧嘴硬道:“她敢!”   “她有何不敢?”皇帝回口。   小凤在一旁塌了脸,小声插嘴:“我不会……”   皇帝怒瞪,“你不是说,要做为朕拍虫的鞋底儿吗?不是说黑玉白玉称手的才是好玉吗?如今朕倒是要试试这黑玉称不称手了……”   那话分分明明了压迫,字字刀尖儿一样。   小凤挠了挠头,苦了脸,“圣上,不是臣妾不尽力,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就成的,您也知道,王爷这个样子,别说洞房了,茅房在哪都不知道。”   言欢怒瞪,皇帝却沉吟,“也是。”片刻又道:“你可以强要了他。”   “啊?”小凤颇为艰难的掩了面,艰涩的道:“圣上……臣妾真的没那个经验……”天可怜见的,她打小就纯洁的连男人的手都没拉过,如今要她强上……会留下阴影的!   皇帝却是颇为傲娇的负袖,“朕不管,总之今日你们非洞房不可。”斜眼瞥愤愤的言欢,“这都是你逼的。”   言欢哑然。   小凤亦是张口哑然。   身旁却有人鼻音浓重的道:“我会洞房的。”   这话一落地,是震惊四座。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定在披着锦被坐在床上,一脸无辜的三王爷。   “月白教过我的。”他继续无辜的道。   言欢是在一旁扶了额,默哀,他没事教你这个干嘛……   三王爷眨巴着眼睛道:“他说过几天会有个女人跟我一起睡,要脱衣服洞房的。”极是纯洁的眨了一双桃花眼,看小凤,有些委屈的道:“就是跟这个奶奶吗……”   你才是奶奶,你全家都是!   小凤额角青筋抖动,她真没见过,一双桃花眼能眨巴的这么无辜的人。   皇帝却乐了,“三哥真聪明!那你今天就跟这个奶奶好好的洞房,朕和言欢就在房门外。”言毕,强扯了言欢出去,笑容盎然,到门口还冲小凤挤眼,道:“好好表现。”   房门轰然关上,小凤是没来由的一颤。听着门外言欢踢门挠墙的大骂和皇帝洋洋得意的奸笑,她缓缓的回头看向床上的三王爷。   一张黑脸登时炸红,止不住的扶额蹲下,亲娘啊,太喷血了。   鱼肥不宜洞房   诚然,小凤在出嫁之前是偷偷的幻想过她的洞房夜会是什么样子的。也诚然想过跟这白痴王爷一辈子激情不了,是打算了红杏出个墙的。可是她纵然千百想,也没想到会是现今这番景象。   她要强了他吗?小凤哆嗦了一下。   宫房里烛火燃的正好,融融暖暖,映着帐幔上薄红的纱,很是应景的暧昧,连那养在青瓷坛中红鲤都是正好成双,噗通噗通的翻着水花。   小凤佯装镇定的整了整衣襟,缓步度到窗边的青瓷坛旁,瞧着欢腾在水底的红鲤,赞叹:“这鱼长的真好!”   床榻上的三王爷蹙了眉,极是无辜的眨眼:“怎么好了?”   “好肥!”   红鲤抗议的翻腾了一下。正好撞进小凤伸过来的魔爪,挣扎的被捞出了坛子。红鲤挣扎的狠,渐的小凤满身满脸都是水珠,滑不留手的捞起来,笑眯眯的道:“不信你看,真的好肥啊!”   转身的瞬间,呆了住,手中的红鲤啪嗒落地,兀自的翻腾着。小凤看着眼前的景象,震惊的两眼溜圆,张口却生生没了声音,待到烛火燃的劈啪声炸了油花微响,她才回过神,黑脸刷的红到了脖颈。   三王爷就立在眼前,只披了一件言欢给他备的素色长衫,压了暗纹的缎子,直垂脚踝,末了逶迤在地,腰间是只松松系了黄穗子,打着赤足上前时,婆婆娑娑,若隐若现的透着长衫下的腿,白生生的晃眼。   小凤喉咙哽了一下,有些仓皇的瞥开眼,声音干涩,“你……你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方才啊。”他无辜非常的道:“我会穿衣服的。”扯了腰间的穗子上前,皱了一张清水瓜子脸,“可我不会系这个……”他猛地上前,压了一片阴影逼近小凤,道:“你帮我系。”   袖口的风,龙涎的香,绞着他温热的气息兜面而来,撞入鼻端,一瞬间让小凤天旋地转,止不住的后退,却忘了身后是高至腿弯的圆腹青瓷坛,猛的一退,脚下一滑,踉跄跌坐进了鱼坛中。   清水沁入衣衫的凉,和惊慌的穿游在手腕间的红鲤,让她烧红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小凤挣扎了两下想起身,却滑不留手的没成功。   一双手便很是时候的伸到了眼前,白脂一样的好看。小凤仰面,一捋黑发就扫在脸上,酥麻麻一阵哆嗦。   愣怔间,三王爷已然合手将她抱出了青瓷坛。湿在身上的衣,紧挨着他单薄的衫子,几乎是肌肤相触的错觉。   温热一闪而逝,三王爷搁她坐在开着的窗沿上,喃喃:“又湿了……”   是啊,又湿身了。   小凤看着他的长衫滑下了肩头,乱了一发青丝,黑的发,白的衫,玉样的人儿,趁着一屋融融的烛火,极是销魂。不得不承认,他这若隐若现的诱惑,比全 裸了要受用的多,至少小凤是悸动了……   窗外的凉风吹啊吹,小凤的心那个小鹿撞啊撞。   她突然觉得只要三王爷不开口,端端的立着就是神仙样的人物,真真的当的起暖玉二字。小凤哽了哽喉咙,默默的闭了眼,她要矜持,要克制,不能贪图一时的美色……   哪料脖间突然一热,她悚然睁眼,便看到三王爷埋头在她脖间,惊的险些从窗口直接摔下去,“你……你要干什么?”   “洞房啊。”他眨眼,桃花眼无辜的可以挤出水来。   小凤伸出一根手指,戳开他,抽了脸笑,“你……知道啥叫洞房吗?”   “脱衣服,滚床单,亲脖子,然后生小孩。”他答的利落。   小凤扶额,“谁告诉你的?”   “月白啊。”   小凤继续扶额,“那他还告诉你啥了?”   他略一沉吟,“月白说,要流血才可以。”   月亮真他娘的圆啊……小凤看着比自个脸盘还圆的月亮,很是感叹,廖管家你究竟意欲何为啊!   小凤笑的极和蔼,摸了摸三王爷的头,“小三乖,今夜鱼肥不宜洞房的。”   即将干涸死的红鲤做了最后的反抗。   “可是小六说一定要洞房……”三王爷异常纠结了小脸。   “我们可以骗他说洞过了。”   “骗人会变小狗的……”三王爷挣扎。   小凤默了一回,继续循循善诱,“洞房会很疼的。”   “月白说女的疼,男的不疼。”   止不住抽了抽面皮,小凤遥遥相望天上明月,再次感叹,廖管家果然心细啊,心细的都如他娘的发了!   夜凉如水,小凤非常沉痛的望着三王爷,一咬牙,一闭眼,“好!本来是想把第一次留给他的,既然他不稀罕……你就来吧!”那个大义凛然,那个气势蓬勃,让地上挣扎良久的肥红鲤登时气绝。   小凤闭着眼,不敢睁开,只觉脖间突然一热,僵硬了脊背,颤巍巍道:“廖……廖管家有没有告诉你步骤……”   话梅落地,脖间猛地一痛,登时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大骇睁眼,小凤端端的看到三王爷恶狠狠的咬破了她的脖子!   三王爷薄唇染血,咧嘴笑了,“出血了。”   终于是没隐忍住,小凤迟钝颇久的一声尖叫划破了寂寞的夜空。让门外疲惫的皇帝和言欢都是精神一振。   皇帝问:“小凤完事了?”   言欢怒:“你他娘的真动了朝华?”   屋内,小凤是捂着鲜血哗哗的脖子,惊悚的看着三王爷,抖了声音道:“这就是廖月白教你的洞房!?”这分明是谋杀!廖月白找就算计好的吧!绝对是他娘的算计好了吧!   三王爷却不答,指尖抹过染血的唇角,啐了一口,突然冷笑,一把将小凤推出了窗口……   他绝对冷笑了!小凤对肥红鲤的亡魂发誓他绝对是冷笑了!小凤在空中迎风流泪,亲娘啊,言欢没事住这么高干嘛!三层啊!果然,今夜鱼肥不宜洞房啊……   一声嘹亮的尖叫后,是噗通的落水声。   小凤泪流满面,她从来都没有这么爱过这片莲花池。   皇帝和言欢终于觉得不对劲,一起冲进了屋子。进屋后就看到,缭乱的红帐,地上气绝的红鲤,和窗旁衣衫凌乱的三王爷,却独独不见了小凤。   言欢冲上前一把抱住三王爷,紧张的道:“朝华……你没失身吧?”   眨巴了眼睛,三王爷皱眉,扯了身上的衣衫,“湿了……”   皇帝蹙了眉上前,扫视了一圈屋子,道:“小凤呢?”   指了指窗下,“掉下去了。”三王爷异常无辜的眨巴着眼睛,水汪汪的纯真,“她好不小心哦。”   “什么!”皇帝大惊,疾步上前,看着夜色下扑腾在莲花池的人,隐怒,却也顾不上其它,冷冷拂袖,紧了脚步下楼。   等他赶到时,小凤已经从莲花池里爬了出来,惊魂未定,猛然听有人唤她,失神的抬头。隔着一层水雾的眼睛,看到了疾步而来的皇帝。   是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嚎啕大哭,“不要洞房!再不要洞房了!危险性太高了……”   皇帝抖了抖,悲凉的扶起她,扯下身上的披风裹上了她,语重心长的道:“委屈你了。”   楼上窗旁,三王爷眨巴了眼睛问:“言欢,小六的披风是哪里来的?他下去的时候没穿啊。”   言欢道:“那是道具,每个言情场景必备之一,跟‘脱下自己的外衫温柔而怜惜的披在她身上’一个性质,不过他穿的是龙袍,脱着太麻烦……”继而咧嘴,“谁知道哪里插出来的,这戏安排的忒狗血了!”   彼时遥望,遥远的宫门外,一直默默蹲在墙根的廖月白,是连续打了几个喷嚏,诧异,谁一直在念叨我啊……   天真凉好个球   天凉好个秋……   小凤由衷的感叹,真是好湿……的衣服,天凉好个球。她回到王府就很顺理成章,不出人意料的病了,伤寒,发烧,流鼻涕,一拧一大把,折磨的她在床上那个忧伤啊,逆流成河了。   最让她忧伤的是,草纸姐姐很诚恳的把她请出了新房,住进了这间嫁进来第一个晚上住的侧厢房,说是,咱家王爷有洁癖,王妃您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王爷会哭的。   其实她对生存环境没啥要求,打小在家也不见得多好,只要给张床,给套棉被就能安乐了,可是如今她却泪流满面了。   可不可以给她找个大夫……   屋子里空荡荡的,小凤舔了舔干的起皮的嘴唇,气若游丝的喊:“奁儿……”空荡荡的屋子里无人应答,听着在门外与小厮打趣,笑的甚欢的奁儿,她默默的合眼,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春花儿~”   门外笑声乍然而至,有人急匆匆的入屋,又急匆匆掩门,最后急匆匆的来到床榻前,连带语气都是急匆匆的嗔:“跟你说了多少回别叫我那个名儿!”   小凤睁眼,笑眯眯的看着床前将细眉紧蹙着的奁儿,鼻音颇重的道:“能不能麻烦你帮忙请个大夫,我怕我再烧下去会永远离开你的……”很应景的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奁儿掩鼻退了半步,眉眼浅浅,很好看的笑了,她道:“我说二小姐,您还当这儿是阮府啊?这儿可是王府,不是随便哪个生病都可以叫大夫的。”   “我好像是王妃……”小凤气若游丝。   奁儿由衷的感叹了一声,“嘁。”继而挑眼,“您的确是王妃,可是王府里做主的是廖管家,您没看昨个一起回府的时候,廖管家看你那眼神?怎叫一个深仇大恨啊,你觉着他有可能给你请大夫吗?”   默默的想了想,琢磨了一番,小凤不得不承认,昨天廖管家那一眼的确是对她深恶痛绝,就算她现在真真病的驾鹤归西,廖管家也绝对不会动一下他如发的小心肝。所以她接受现实的叹了一口气,诚恳的道:“那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吧。”   奁儿悻悻,却也不得不照办,嘟囔了两句,倒了盏茶单手塞在她眼前。   伸手去接,触着杯沿却觉察是透凉的,小凤舔了舔嘴唇,“没有热的吗?”瞧对方登时竖了细细的眉,小凤又把那话囫囵的咽下,讪笑着去接那凉茶,手却软的没力气,颤颤一抖,那盏透凉的茶便兜面而下。   醍醐灌顶,淋漓畅快。   奁儿惊呼着退了一步,用手帕擦着身上溅到的茶水,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学戏本子里立下马威的奶奶摔杯子吗?我告诉你,连大小姐都没这样对待过我,你一个左右都不得宠的二小姐凭得什么啊!”   凉茶透衣,秋风吹着分外的凉,小凤擦了一把脸,瞧着房梁上镂花的莫名纹饰,突然笑了,是啊,她的确左右不得宠,在娘家时虽说待她都还好,但是万万比的得姐姐轻尘的,就连姐姐的大丫头奁儿都比不得的。奁儿本是被卖到青楼的,春花就是她的花名,那时候轻尘年纪小,阮尚书想卖个差不多同龄的丫头做个伴,刚好就瞧中了奁儿,卖了回来。奁儿长的水灵,嘴也乖巧,性子又讨喜,很是得人心,连他爹阮尚书都起了要收奁儿做义女的念头,连名字都取的煞费苦心。   可是这奁儿打小就和小凤不对盘,时不时的打击小凤一下,在阮尚书跟前争个宠,又加上这代嫁之事,就更是有点不服气的心理了。   偏巧现今小凤在这王府里也是得不着宠……   小凤常想,她爹到底有多不待见她?那么多丫鬟他非挑个奁儿做陪嫁丫鬟。   喉咙一口气噎着,头疼的厉害,小凤缓缓的顺下了那口气,扭头对奁儿笑,“对不住,手滑了……”声音暗哑,嘶哑的厉害。   奁儿又嘟囔了几句,忽听到门外传来廖管家同三王爷的声音,一张小脸变的极快,扭脸便笑吟吟的迎出去,“王爷这是去哪啊?”   三王爷刚拉着廖管家打门前路过,瞧见笑的好看的奁儿,扬了扬手中的纸鸢,弯了桃花眼,“和月白去放风筝。”   奁儿惊呼着迎上去,“呀,这纸鸢扎的真好看。”   “月白做的。”王爷颇为得意。   奁儿也赶忙崇拜的望着廖月白赞叹,继而又对三王爷道:“奁儿在家时也常同大小姐放纸鸢,不知现今有没有福分陪王爷一起放风筝?”讲完一双杏眼,分外楚楚的瞅着三王爷。   三王爷看了一眼廖月白,在他点头后,也笑眯眯的应下了,又道:“那也叫奶奶一起去吧,人多了好玩。”   奶奶?奁儿诧了诧,继而明白指的是小凤,便忧伤的蹙了眉,叹气道:“二小姐病着呢,怕是陪不了王爷了。”   三王爷蹙眉,打门外探头进来,皱了一张小脸,“奶奶病了吗?是不是昨天洞房的时候我太用力了?”   躺在床上,小凤扭头看向窗外探进来的翠竹,笑道:“是啊,王爷昨个真让臣妾心神荡漾,销魂的很啊。”   廖月白和奁儿的薄脸红了红,三王爷却依旧皱着眉,想入屋,却被奁儿拦下,“王爷身子骨弱,当心传染了。”   便嘟了嘟嘴,没进去,扯了廖月白去放风筝。   廖月白温笑,拍了拍他的手,转身又对奁儿吩咐,“请大夫来瞧瞧。”   奁儿一愣,脸色微悻,却不得不应是,刚要前去,屋内的小凤突然开口。   “不必了。”言语冷淡,连瞧着窗外的眼都没回一下。   一时都静了。   廖月白有些尴尬,由三王爷扯着离开,奁儿也随在后面,一同去了后林园。   屋子里落了空荡荡的静,小凤瞧着打窗外探进来的翠竹,笑道:“都他娘是混蛋……”   话语未落,眼角却忽然一热,有人替她擦了滚出来的泪,笑,“这句很是恰当。”   小凤一惊,扭脸就看到坐在床边,手指捻着她泪水的男人,满腔泪水登时绝提,用被子蒙了头就哭,嚎啕大哭,“你们就玩儿吧!玩儿死我吧!当皇上了不起啊!”   坐在床边的男人窘了一下,哭笑不得:“朕怎么着你了啊?朕听说你病了,忙带了御医巴巴的赶来看你,没到了还落了一身埋怨。”佯装生气的拂袖,“朕就走了。”刚起身,袖口便被人攥了住。   小凤扯着他的衣袖,打被窝探出凌乱着很美的头,泪水满面的道:“别介别介,我不过是压的慌,找人发泄一下……这不是跟你熟吗……”猛地吸了一把鼻涕,“我错了,你别把御医带走,求你了。”   皇帝扑哧笑了出来,又坐回床边,“哪儿难受啊?”   “浑身,做死了难受。”小凤很是时候的打了一个喷嚏,刚要扯着手中的布料擦鼻涕,却猛然惊觉这是谁的袖子,默默的放手,看着皇帝一脸紧绷的表情,讪笑:“没擦上。”   皇帝收回袖子,干咳两声,让门外候着的老御医进屋给她号了号脉。   老御医很和蔼的笑了笑,道没什么大碍,只是伤寒了。转身打药箱里取出一枚药丸,活在温水里递给她。   小凤瞧了一眼茶盏里的黑不溜秋的药汤,止不住抬头,极认真的问,“这个不是话本子里济公的泥垢丸儿吧?”   老御医抖了抖,皇帝却终是没忍住,笑了。   点点是鼻涕泪   那药瞧着不浓,入口却是极苦又涩,直呛的小凤水汪汪的噙了泪花,咳的差点背气儿。   皇帝慈蔼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却还止不住的调笑,“你果然是事不惊人死不休,吃个药都能噎死。”   小凤咳的梨花带雨,幽怨的看老御医一眼,道:“大夫……您刚刚上茅房没洗手吧?”   老御医收拾药箱的老手不可抑止的抖了一下,极艰难的牵了牵嘴角,算是笑道:“王妃说笑了。”   “我……”小凤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帝及时拦住,捂了嘴,挥手让老御医在门外等着。   老御医是几乎老泪纵横提了药箱就往外奔,仓皇的磕了门槛一个跟头出去了。   有点头疼的扶额,皇帝极淡定的道:“你……能不能稍微正常点?”   “升上……”被捂着嘴的小凤含糊的道:“牛尼受伤撩……”   “恩?”皇帝不解,扭头看小凤。   小凤指了指被他捂着嘴的手,又重复一遍:“笔替,牛尼受伤撩……”   愣了愣,皇帝这才恍然大悟,小凤指的是——摇摇欲坠的鼻涕。她说:“圣上,鼻涕流你手上了……”   火灼一般的收回手,皇帝紧绷了一张脸,“你……你好生养着吧。”淡淡的扫了一眼四周,突然俯身逼近小凤。   温热的气息压的小凤一愣,转瞬皇帝嫩红的唇已贴在脸侧,只差一毫一丝的距离就要肌肤相触,轻吞吐的气,温温热热的呼在耳侧酥酥痒痒,让小凤瞬间僵了脊背,“圣上……”一物却忽然入手。   皇帝用宽大的衣袖都住她的手,在袖中将一小包裹压在她手中,几乎是咬在耳侧道:“你若有事需要照应,便去找包裹里写的这个人,他会第一时间告知朕的。”   耳边凉风一兜,皇帝便已起身,看着小凤惊诧:“你的脸怎么烧成这样?”伸手去触小凤的额头,却被她扭头躲开。   小凤摸着自个的脸讪笑,“这不烧还没退吗……”   点头,皇帝轻笑,“那你就好生养病,朕先回宫了。”起身要走,小凤却忽然开口。   “圣上……”欲言又止。   皇帝会头,浅了好看的唇角笑,“还有何事?”   “我……”欲言又止,眼神有些闪躲。   “怎么了?”皇帝担忧的蹙了眉,伸手附上她滚烫的额,“还不舒服吗?”   他的手凉凉的,附在额头很是舒服。小凤抬眼,那一张与三王爷一样的清水瓜子脸,就闭月羞花的落在眼里,让她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勇气,轰然瓦解。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狗熊也是不例外的。   小凤生生的吞下了那句涌到喉头的话,转脸笑眯眯的道:“没事,只是我要怎么与那人联系?有没有暗号?”   皇帝扶她躺下,轻笑:“都在包裹了。”仔细的替她掖好被角,“你好好睡一觉,朕便回去了。”   小凤应了一声,见他起身离去,刚要闭眼,却听他又唤她的名,“小凤。”   他顿在门槛,侧了头看小凤,一张薄唇轻挑,他道:“朕知道你不想待在这里,可是你要想清楚,就算朕准了你回家,你也是以弃妃的名义回去,那是你想要的吗?”   小凤颤了颤眼皮,没做声。   他轻叹了一声,“在哪里不都是……没人心疼吗?何不留在这里帮朕一次,只要你帮朕办妥了这事儿,万丈荣光,锦绣荣华,朕都可以给你,朕可以叫这天下,再无人敢欺你,一分一毫。”   那话落地,是鏮锵有声,压在小凤心尖眉头,辗转不得,索性闭了眼,只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缓缓睁眼,瞧着打镂空窗花里探进来的翠竹,发愣。   他原来早就知晓,自己方才欲言又止了什么,是想求他扯了这场婚事,是想求一纸休书回家的……可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朕要叫这天下,再无人敢欺你一分一毫。这话真是狗屁不通的很呢。   小凤勾了唇角,听一缕凉风带入了后林园三王爷与奁儿的笑声,突然想到她首先该做的是什么了。   睡觉。   屋外起了风,不大却紧着面皮的凉,皇帝瞧了一眼飞在半空的纸鸢,俯身入轿。老御医随在轿旁卑恭的笑道:“圣上仁爱,连对三王妃都如此尽心。”   轿中人拧了一丝冷笑,淡淡道:“还用的着的工具,自然是要花点心思护理的……”   老御医禁不住一愣,哑然的看着被秋风卷开的轿帘。   那里面究竟坐了怎样的人?   小凤一觉醒来,已然是暮色四合了,打窗望去,星月寂寥的很。伸了伸四肢,发现出了一身的汗,额头轻了许多。   她不得不承认,老御医的泥垢丸很是管用。   发汗多,衣衫贴在身上极不舒服,她想喊奁儿烧桶水擦擦身子,张口却有闭了住。她非常清楚奁儿现在在哪,也非常清楚自己喊不动她。只好趿拉了鞋子,自个起身去厨房,刚出门口,便听到隔壁三王爷的卧房里传来了一阵银铃般荡漾的笑声,让小凤生生的打了个哆嗦。   没错,是奁儿。   本来要去厨房的小凤又折了回来,拢了拢凌乱很美的发,淡定的上前,淡定的推门,然后淡定的望着屋里被惊的一时寂静的众人。   果然,场景很正常也很不正常。   三王爷坐在榻上,赤着脚,奁儿跪靠在榻边,持了一把小银剪正为三王爷修着指甲,一脸的娇羞。而廖管家立在一旁,袖子半挽,显然是刚为三王爷洗过脚。   小凤几乎可以想象到方才的景象——   廖管家为三王爷洗过脚,发现指甲长了些,便要修整修整。奁儿很有眼色的递了小银剪,却在廖管家结果时,松松的攥住剪刀,不撒手,一双杏眼盈盈的流转,语调娇怯的问:“廖管家繁忙一天,想也乏了,就让奁儿侍候王爷吧。”   这场景让小凤端端的打了个哆嗦,清了清喉咙入内。   “奶奶病好了?”三王爷眨巴了桃花眼问。   小凤笑的很和蔼,自顾自的坐在床边的锦凳上,答:“劳王爷挂心,好的差不离了,便是现在再次洞房,臣妾也是应承得了的。”   廖管家和奁儿的俏脸都是一红,不自在的撇开眼睛。   “廖管家。”小凤端着仪态很端庄的看向廖月白,道:“劳烦廖管家让人烧桶水来,我想洗洗身子。”   廖管家一愕,蹙眉道:“在这里?”   “怎么?”小凤跟着蹙眉,“我不能在这里洗吗?”   眉目一敛,廖管家道:“不是,只是王爷素来爱干净,不喜有人将屋子弄脏。”   “哦?”小凤笑眯眯的去看三王爷,“王爷,我们一起洗澡好不好?臣妾有样好东西给王爷看。”   “什么好东西?”三王爷好奇。   小凤顺势道:“一起洗澡,我就给你看。”   三王爷踯躅,皱着一张小脸,许久才痛下决定,“不许骗我哦!”   止不住咧嘴笑,小凤瞥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廖管家,道:“廖管家,劳烦了。”   廖管家的手指收拢了又舒展,最后蹙着一双细眉,出去吩咐人烧水,辗转便回来,黑着一张脸立在榻边。   伸了伸懒腰,小凤冲奁儿轻笑,甜生生的唤了一声,“奁儿。”   只吓的奁儿一哆嗦,落了小银剪,险些落在大腿上。   “瞧你吓的。”小凤捡起那把剪刀,细细的端详,轻笑:“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倒杯茶?热的。”   奁儿撅嘴想开言,但碍于廖管家和三王爷只得悻悻的应是,起身倒了盏茶,温柔的递上,还不忘,娇声道:“二小姐小心茶烫。”   小凤抬眼,瞧着那盏腾着热气的清茶,勾了唇角。是伸手去接,却在指触间失手,惊呼,“哎呀我的妈呀,好烫啊。”   茶盏倾覆,滚烫的茶水毫无保留的泼了奁儿一手一袖,烫的她惊呼后退,瞬间竖了眉冷喝:“你……”脱口却又意识到她要娇弱要楚楚,辗转便又低垂了眉眼,楚楚可怜的道:“二小姐这是做什么?是奁儿哪里不对吗?”   小凤冷笑:“就是故意摔杯子,给你脸色怎么着了?”转目瞅着她,“这是让你长记性,不论得不得宠,我都是你主子!”   一时都愣了眼。   不止是奁儿,连廖管家都绿了脸,不成样。   这话分分明明一语双关……   廖管家蹙眉,是想开口替奁儿不平,但小凤猛地回头对他笑。   “廖管家,我要洗澡了,你是要留在这侍候吗?”   一张俏脸又红了红,继而转黑,他道:“王妃说笑了……不过王爷……”   “我会照顾的。”小凤截口,“让奁儿把热水挑进来,你下去吧。”见廖管家没有去的意思,小凤笑眯眯的又道:“怎么?廖管家只听王爷的?怪不得圣上说这王府需要整顿呢……”   一句话让廖管家颤了手指,默默的敛身,退了出去,临门口又回头,“王爷……您有事就叫我……”   没等他说完,小凤便扯了衣服道:“王爷,来我们洗白白~”   廖管家是一个踉跄,出了门。   军情刺探之一   提完最后一桶热水,奁儿的小脸已经煞白,不是累的,是憋屈的。她虽然是个丫头,但诚然没受过多大的气,尤其这气还是一张黑脸,横竖不得宠的阮小凤给的,奁儿一直觉得,论样貌,论品行,哪怕是论智商,这阮小凤绝对是比不得自个的,可她就是落了个出身好。这着实让奁儿扣腕悲痛,一口气便噎在心尖,憋的小脸纸片一般。   小凤‘嗒啦’撂下了手中的小银剪,惊的奁儿一颤,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见犹怜。连小凤都怜了,缓和了语气,笑眯眯道:“你下去吧,这用不着你了。”   哪料这话听在奁儿耳里,愈发的不是滋味,紧咬着一张秀唇,小脚一跺,泪奔而出。   小凤迷惑的挠头,将自个话揣测了再三也没觉着哪里不对了,无奈摊了摊手,下结论——傲娇了。   转身看到,斜倚在白地青花瓷的浴桶上,单手支了额,闲闲挑拨着热水的三王爷,那青花勾勒的浴桶,袅着热气的碧水,一粼粼映在他的面上,好看的不像话。不由的让小凤感叹,好标致的……浴桶啊!   其实小凤还真没见过什么世面,虽说阮府是达官之家,但阮尚书抠门儿的很,浴桶顶好也就是阮轻尘那个檀木的了,像这般的白地青花瓷浴桶还是初次见。   折着光的青花瓷浴桶极大,躺两人尚有余,是一径光的素,只在桶腹上极传神的勾勒了青莲半开与采莲掩羞的出浴美人,眉眼低垂,欲掩还羞的模样真真的香艳,偏又不着它色,只是素素的青白,落在眼里倒还脱了俗。   小凤上前才瞧仔细,浴桶内腹上还勾勒了两尾红彩的鲤鱼,映着波波水纹,摇头摆尾的如生。止不住的敲了敲桶沿,小凤抬头看三王爷,极认真的问:“很值钱吧?”   三王爷眨了眨眼睛,蹙眉摇头,“不知道,小六给的,他没要钱。”   小凤沉了眼皮。   他又皱了小脸道:“奶奶你要给我看什么好东西啊?”   清咳两声,小凤答:“那个不着急。”笑眯眯的摸着三王爷的头,“小三乖,先回答奶奶几个问题,答对了我就给你看。”   “什么问题?”   小凤认真的看着他,认真的问:“你是傻子吗?”   “不是。”三王爷答的利落。   小凤却是一愕,“你真的不是傻子?”   “当然不是!”三王爷不满的瞥嘴,“月白说我很聪明的!”   小凤紧逼,“可是外面的人都说你的傻子。”   “谁?”三王爷站了直,蹙眉看着门外,“谁在外面说我傻?那个叫脸的姑姑吗?”   额头青筋小跳,小凤同情了一阵那个叫脸的姑姑,又循循善诱的道:“不是门外,是王府外,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大巺朝的人都说你是傻子。”   三王爷猛地瞪她,一张小脸委屈的紧,“那是他们傻!月白说,我是大智若鱼!而且……”顿了顿,晃了一双桃花眼在小凤跟前,“而且我会洞房!”   小凤扶了扶额,扯了嘴笑,还真是大智弱了鱼。无奈的瞥了一眼浴桶腹的红鲤,却猛地闪亮了眼睛,“王爷,你说你大智弱鱼对吧?”   “恩。”三王爷狠命点头。   “那就是说你比鱼还聪明喽?”笑眯眯。   三王爷迟疑了一下,转瞬又点头。   小凤一把拍在他的肩膀,“那我们来做个测试如何?就测试你和鱼谁聪明。”   困惑,三王爷蹙了眉问:“怎么测试?”   拉了三王爷俯身,小凤指了浴桶内勾画的红鲤,道:“你看这是鱼,我们就比比看谁潜水的时间长,谁先淹死就算输了,那他就是傻子……”小凤不禁的为她这个点子拍案叫绝,如果三王爷是装傻他就不会同意这个脑残的测试,那不是找死吗?但如果他真是装傻,拒绝了就暴露了,不拒绝就等着活活淹死……   简直太他妈绝了!小凤被他推下楼险些摔死的恶气总算顺了顺,笑眯眯的等着看三王爷怎么回答。   只见三王爷抬头瞧她,一对秀美微蹙又松,突然瞥了唇角冷笑。   对,就是冷笑,是和洞房那天一模一样的冷笑!小凤瞬间僵了脊背,毛骨悚然。   三王爷却一松薄唇,弯着水汪汪的桃花眼道:“奶奶傻了吧?那鱼是画上的,不是活的……”   瞬间石化,小凤的嘴角一抽一抽的僵硬。   三王爷突然又道:“不如奶奶和我比试吧!”   “啊?”小凤脑袋一时转不过弯,诧诧的看着三王爷灿烂的跟花儿一样的笑脸,直觉想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扯住。   嘟了小嘴道:“奶奶就和我比试谁先淹死……输的人是白痴!”   小凤很想说,白你娘的头,都淹死了还计较个毛!   可是三王爷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机会,拦腰抗起她,在惊呼声中将她丢进富丽堂皇的浴桶里,呛的小凤天旋地转,刚探头要爬出去,三王爷便噗通一声合衣跳了进来,“奶奶你是白痴吗?”抱了小凤就往水底按。   一阵的澎湃啊,小凤只感觉自个登时水灵灵的了,七窍里全部都他妈是水,张口想说什么却呛了一口水在喉咙里,热辣辣的疼。   她是想说,我是白痴,比你还白痴……   小凤在水里使足了吃奶的劲,蹬,踹,咬,挠……各种暴力行为,可无奈三王爷那吃奶的劲显然比她大的多,将她扣的死紧。   隔着水波她似乎又看到了三王爷冷笑,可是看不真切,她好悔,当初就不该同意嫁进来,如果不嫁进来她就不会被皇帝逼迫,帮他试探三王爷,如果不试探三王爷她就不会想出这么个绝妙的法子,如果不是这么个绝妙的法子她就不用这么激情的戏水了……   太悲剧了,她几乎可以想到她死了,三王爷会怎么告诉皇帝,她爹又会怎么想,这京都的群众们会怎么议论。   ——眨巴着一双桃花眼,无辜的答:“奶奶说要跟我比谁是白痴,就淹死了,好不小心哦。   ——阮尚书默哀:“我一直以为,小凤哪里都黑了点,没想到脑子挺白。”扑进窦花的怀里呜咽。   ——路人甲:“猪肉刘你听说了吗,新嫁入王府的阮二小姐投浴桶自尽了!”   路人乙:“馄饨李你别瞎说,哪儿是自尽啊,是和三王爷鸳鸯戏水,纵欲过度,力尽而亡的!”   ……   太悲剧了!生的憋屈,死的也憋屈!   小凤在心里哀嚎,做垂死挣扎,把脑袋里闪过的人物,全部在内心呐喊了一遍,皇帝,她爹她娘,三娘,蒋秀才……连草纸姐姐的她都喊了,只求玉帝娘娘,王母公公开个眼来砸一下缸吧!   便是心神刚念叨过,老天就开眼了。   只听嗖的一声,一枚救命的小石子破窗而入,准确无误的打在青花瓷浴桶上,哗啦的瓷器脆响,绞着粼粼的碧水轰然炸裂。   小凤只感觉兜面的水,顷刻退却,几乎隔世的空气瞬间充盈了心肺,再次重生了……她发誓一定要找到恩公,以身相许!   扣着她的手一顿,松开了。小凤失了重心跌在一堆碎瓷器上,扎进手心的生疼,让她一壁猛烈的咳嗽一壁惋惜,这么好的浴桶,可惜了了。   听到了声响,门外的廖管家破门而入,急切切的喊:“王爷您没事吧?”却在入屋时顿了顿。   破碎的青花瓷浴桶,湿身半裸肩头的三王爷,和趴到在地一手鲜血的阮小凤。   这场景怎么看也不像你家王爷吃亏了吧……小凤握着血流不止的手心,极其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让他生生的退了半步。   眉目辗转,他又上前,抓了床上的锦被,裹在三王爷身上,扶他起身,问:“这……是怎么回事?”   三王爷想开口,小凤却先接了住,“你家王爷非礼我未遂。”   两条青筋登时醒目在廖管家的额头。三王爷皱着眉,扯下自个身上的锦被极是善良的盖在小凤身上,眨着眉睫湿润的眼睛,楚楚的道:“奶奶别着凉了,你要是病了就没人陪我玩了。”   那双眼睛秋水脉脉,卷着小扇一样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无辜又勾人心神,可现下落在小凤眼里,是勾魂射胆的惊悚,仿佛在说,奶奶你安息吧……   便一把推开他,摇晃着站起来,捂着痛的她冒汗的手,强笑,“挂心了挂心了,臣妾好的很,洗的甚舒畅,我……我就先去换个衣服了……”   一刻都不想耽搁,小凤几乎是拔布而逃,临门口又听三王爷客气的喊:“奶奶换了衣服要来陪我洞房哦!”   小凤是一个踉跄磕在门梆上,捂着额头讪笑,“客气了客气了……”泪奔而出,却偏巧不巧撞上了一人。   硬邦邦的胸口,小凤抬头就看到了双手掩胸退了一步的女子。   她惊呼:“王妃!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小凤松了一口气,瞧眼前毫无心机的女子,不正是草纸姐姐吗……遂无力的道:“没事,跟你家王爷戏水太激情了,弄伤了……”   草纸姐姐呀了一声,一把扯过她的手,脆生生的道:“伤的不轻啊,王妃等着,我去找药箱来。”言落,都不待小凤说什么,转身就走。   让小凤止不住的挥泪一把,这王府里还是有好人的!   军情刺探之二(上)   入秋后的天,一日紧着一日的凉。   小凤至从手伤到的那日起就消停了不少,整日整日的窝在侧厢房里,也不出来走动,就连三王爷上门来找也谎称不舒服蒙头就睡。   是有意躲着三王爷,小凤吃不透他是真傻还是假傻,但她清楚的是只要靠近三王爷就必有血光之灾,她实在不想把小命玩儿完了,所以决定在没有帮手之前,绝对不靠近三王爷。   她端坐在榻上,瞧着榻上放着的小布包裹,愁眉不展,圣上是说让拿着包裹里的东西去找那个可以照应她的人吧?可是那个人到底在不在王府里,男的女的,长什么样,一概没有交代啊,包裹里只有一件信物和一张写着暗号的纸条。   要她怎么找?难道拿着这信物满王府里喊,你是不是圣上的内应?   而且,这信物委实有点……与众不同了,小凤实在拿不出手。   愁眉深锁的提起那件与众不同的信物,小凤真的有点怀疑,皇帝这不是再玩儿她?   秋风入窗,吹的翠竹婆娑,也吹的小凤提溜在指尖的信物婆娑了几下,鲜亮亮的映在眼里,正是一件绣了戏水鸳鸯的女人肚兜,还是苗鲜苗嫩的艳绿色。   那叫一个闺房情趣,活色生香,让小凤瞧了都止不住脸红,原来圣上这么钟爱绿色……   小凤琢磨了几天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信物?怎么会有这样的信物呢!信物不都该是玉啊发啊断了一半的铜镜吗?再那啥也该是只绣花鞋什么的啊,圣上的想法到底有多惊世骇俗,还是他和那个内应有一腿,才这么色诱情趣的?   信物也就算了,好歹也称得上新颖,但当小凤打开那张薄红小纸笺上,看到上面端绣俊逸的写着那句暗号时,还是难以抑制的娇躯一颤。   好奸情的暗号。   正在小凤冥思苦想怎么去和内应接头的时候,突地有人叩门。   慌忙将纸条塞进嘴里,肚兜塞进被子里,口齿不清的问:“谁啊?”   “王妃是我,受受。”门外女声脆脆的答。   正是这几天一直照料她手伤的草纸姐姐,声音入耳便听的出来,十三四的小姑娘,未发育完全的嗓子,银铃一样脆生生的。   小凤应了一声,“哦,受受啊,有什么事吗?”   “王妃在吃什么?”受受在门外狐疑的问。   被呛了一口,小凤将口中糊的差不多的纸团吐出了窗外,趿拉了鞋子去开门,落眼便瞧见了立在门外,娇小伶俐的草纸姐姐,受受。   小姑娘年纪小,却长的极漂亮,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瓜子下巴,鼻子嘴巴都玲珑剔透,衬着一双杏仁眼,虽不大却滴溜溜的极有神,笑起来伶伶俐俐的。   小凤挠了挠头,“有什么事吗?”   “恩。”受受笑盈盈的点头道:“咱家王爷说,今个天气好让王妃一起去后林园玩儿,园里的山楂熟了,王爷给您摘了不少呢。”   揉了揉太阳穴,小凤一脸痛苦:“你和王爷说,我病还没好,加重了,重的下不来床了,就不去了,那山楂就让他自个吃了吧。”   受受的小脸一榻,“王妃您还是去吧,咱家王爷在园里等着呢,说您要是不去晚上就来找您洞房。”   娇躯颤了,小凤扶着门梆望了一会天,咬牙道:“我去。”   天气确实不错,碧空如洗,衬着絮絮的白云,日阳也灿烂的很,暖烘烘的一片绒光,晃的人抬不得眼。   受受笑盈盈的在前面引路,碎碎的和小凤瞎聊。小凤随在后面,被日阳晒的懒散,没怎么留心听,有一搭没一搭的。   不多会便入了园子,花木扶疏的让小凤猛地来了精神。这园子她在新婚的第一夜来过,不过当时急着上茅房没怎么留意,只大约记得树很多,现今一瞧,满园子里几乎没有花卉,全部都是树木,丹桂,碧桃,山楂……种类多的小凤数不过来,还有许多没见过叫不上名的。   金秋果树多丰收,连枝满树的都是果子,红的绿的黄的,一簇簇瞧的小凤很欢乐,不由道:“真是大丰收啊!”随手摘了红透的枣塞在嘴里,甜在牙缝里。   受受在前面笑道:“那是自然,王妃是不知道咱家王爷有多操心这园子,几乎每天都和廖管家来打理。”   “王爷会种树?”小凤惊奇。   “不会,王爷会拔树。”受受很诚实的答。   小凤很赞同的点头,王爷在破坏力这方面格外有天赋。   “都是廖管家照料的。”受受一脸崇拜,两颊绯红,“廖管家几乎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小凤再次很赞同的点头,是什么都懂,连洞房细节都懂。瞧了一眼满是树木的园子,有忽然想起皇宫里似乎也有这么个了林木园子,不禁好奇,“怎么都是树,不种花啊?”   “因为浅碧主子喜欢树……”受受答的快,脱口却又猛地止住,失了笑颜,惊慌的回头,“受受该死,不该多嘴嚼舌……王妃您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小凤正垫脚去勾枝杈上柿子的手顿了住,扭头看着受受,不好意思的讪笑:“你刚说了什么,我没留心,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受受一愣,小脸缓和了许多,转瞬又笑盈盈的上前解下绊住小凤衣袖的枝杈,道:“没什么,王妃还是快些吧,咱家王爷等着呢。”   小凤也没再说什么,随着受受紧了脚步,转过小径就看到了斜倚在一棵山楂树上的三王爷。   树高,他斜靠在半中的枝杈,一手兜了蓝缎袍子,一手去勾连枝成簇的山楂,指骨俊秀的手指穿梭在红的果,绿的叶间,就着融融的日阳很是晃眼。   受受笑盈盈的唤了一声,“王爷,王妃来了。”   他便打枝杈间回头,勾落了一丝碧簪中的发,乱在眉间,瞧着小凤忽然就弯了一双桃花眼,深着脸侧的一汪酒涡,冲小凤挥手,笑的灿烂,比日阳还晃眼,让小凤一时天旋地转。   他甜生生的喊:“奶奶~”   小凤刚挥起的手一时顿了住,不知是该应还是不该应。只好硬着笑容上前,停在树旁摆着的美人榻和小几案前,转眼又瞧见立在树下很不友好的瞅着自个的奁儿,嘿嘿的冲她笑了笑。   她却傲娇的一扭头,温热非常的对树上的三王爷道:“王爷您慢点。”伸手去扶,王爷却已经跳下了树,那双手生生扑了空。   三王爷兜着一袍的山楂跑到小凤身边,让她瞧兜在袍子里的山楂,得意的道:“奶奶我给你摘了好多山楂。”   甚好甚好。小凤尽量眉眼慈祥,“多谢王爷。”   将山楂全数倒在美人榻上,三王爷拉了小凤坐下,捡了个最有卖相的给她,“奶奶尝尝,好吃不。”   只要看着小凤的牙齿就已经酸倒了一大片,她不吃酸,从来不吃,但看着三王爷那巴巴的眼神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得讪笑着接过,在他殷切的目光下吞了下去,是想囫囵着咽下去的,可是王爷疼她,挑了个大个的……   一口咬下去,小凤是酸的眉眼尽开,浑身乱抖。偏三王爷还眨巴着眼睛问:“甜吗奶奶?”   强作了欢笑,小凤答:“甜,真甜!”   “你骗我。”三王爷瞬间塌了小脸,“山楂明明是酸的,我刚才都酸掉哭了。”   小凤泪流满面,腹诽,我抽死你大爷的,欠调教的孩儿!   一旁的受受很有眼力架,倒了杯茶给小凤漱口。   小凤一仰而入,狠狠的哆嗦了个。   斜靠进美人榻里,三王爷拍了拍身旁空着的地方,“奶奶躺不躺?”   小凤瞧了一眼,不禁愣了愣,扑了狐裘垫子的美人榻上滚了艳艳红的山楂,他斜倚着,单手支颚,一双桃花眼眯的微醺,绞着融融的日阳风情万种的很,不由想点头,却又赶忙摇了头,“不躺不躺,省的挤到您。”   薄唇一瞥,三王爷不满道:“那你就坐着吃山楂吧,都吃完哦。”   小凤一抖,感觉到奁儿的一记眼刀飞来,默默了望天,道:“那我还是躺下吧。”极小心的躺下,缩了肩膀不挨着他半分。   哪料三王爷笑眯眯拦住她的腰,枕在她的肩膀上,“月白说晒太阳对身体好。”   温软的语气哈在耳侧,同他身上淡淡的白芷香,让小凤刷的僵硬了身子,赶忙转开话题问:“廖……廖管家呢?没和王爷在一起?”   “刚才在的。”三王爷有意又无意的呢喃在耳侧,“不过说是抓到了内奸……就先走了。”   内奸?小凤一愣。   他又在耳侧道:“是啊,月白说王府里有内奸要害我,就是那晚我们洗澡时,打烂浴桶的内奸……”突然极低的笑,“奶奶知道是谁吗?”   毛骨猛地悚然,小凤听着他笑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默哀:捉到了?恩人啊……脸上却虚笑,“我怎么知道是谁啊?我又不是他妈……”   三王爷便笑的灿烂,伸了指骨极漂亮的手指遮住她的眼,“奶奶就陪我一起晒太阳,再一起晒月亮好不好?”辗转又呢喃在她耳侧道:“月白说晚上要处理掉那个坏人,会很吵的,我们就在这里晒月亮好了。”   小凤皮笑,“会感冒的……”话未落,三王爷就掀了榻上的狐裘兜头裹住了二人。   在晒的暖融融的狐裘里笑,“现在呢?要不我给奶奶暖暖手?”   “不用了……”小凤深呼吸,回他一个笑容,“今天天气真他妈好啊。”   军情刺探之二(下)   秋夜似水凉,星空却是极璀璨的,瘦了一弯的牙月,同着满空的星星,闪闪烁烁的很是热闹,加嚷着小风婆娑林叶的飒飒声,和一旁小铜炉煮的白雾翻腾的清茶香,既宁静又雅致。   小凤瞄了一眼同榻同枕的三王爷,裹在狐裘里的小脸睡的极甜,低浅的呼吸,唇角还浅着酒涡,搭在她腰间的手不松不紧。   这场景,这气氛,像极了她偶尔思春时梦境,枕君三千华发,晒月亮看星星,做激烈运动……   可是现在却让她有点纠结,三王爷这美人儿,她是无福消受,更何况心里还有事惦记着实在赏不了花,赏不了月,也赏不了小三。   抬眼扫了扫四下,发现受受和奁儿都倚在树下睡着了,便小心翼翼的掀开狐裘,拿下他搭在身上的手,想起身,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却还是在半欠身的时候惊动了不想惊动的人。   “奶奶要去哪里?”三王爷微醺着眼睛瞧她,唇角是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小凤干笑,替他掖了掖狐裘,“我……我去上茅房。”   “要我陪你吗奶奶?”不起身,半眯了眉眼的道。   小凤赶忙摆手,不迭的道:“不用不用,我一会儿就完事了 。”不敢耽搁,生怕这个玩死人不偿命的王爷再出什么幺蛾子,趿拉了鞋子就往茅房奔,却在彻底隐身在林木间,确定三王爷瞧不见她时,转进了回前院的小径。   月华映衬的树影鬼魅。她记得来时是这条路直走,不怎么转弯便出去了,而柴房似乎在……   刚出林子的脚尖,猛地又缩了回来。小凤躲在月洞门旁,瞧着守在不远处小房前的几个家丁,眯了眼睛。抬脚刚要转身,却猛地被一双手至身后捂住了嘴,拖回了林子。   “你还真缺根筋的来了啊!”那声音至身后咬牙切齿的传来。入到小凤耳朵里,是一诧,顿下了挣扎的手,由着扯入林子深处。   那声音脆脆的,不正是受受吗?   入了林子,身后人松开她。她回头,果然对上受受一双愤怒的瞪的溜圆的杏眼。   受受怒道:“你这是自投罗网知道吗!”   她一愣,转瞬淡定,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襟,笑,“有那么严重吗?我不过想大解没带草纸,回屋拿而已。”   受受愤然,恶狠狠的瞧着她,许久,是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抬手扒开自个的明黄小襟领,不畏小凉风的露出白晃晃的肩膀和扎眼的肚兜。   这举动太过突然,受受的表情也太过大义凛然,惊的小凤生生的退了两步,待仔细看清她的小肚兜时,又惊的生生近了两步半,几乎欺近受受的小胸脯,一瞬不眨的瞪着她的小肚兜,是惊不能语。   苗鲜苗嫩的艳绿色,活色生香的绣着戏水鸳鸯,眼熟的让小凤惊呼,好巧啊!连那两只肥鸭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不正是皇帝那件奸情的信物吗!   “你……”小凤震惊,却不敢贸然,只是诧诧的道:“你的胸好平啊。”   受受悲愤,溜圆的杏眼里滚了盈盈的泪花,猛一咬牙,喊出了那句让她万分耻辱的话:“圣上,您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容摸摸吗!”   惊雷过耳,娇躯一颤,而后呆若木鸡,小凤震惊了,看着羞愧的几乎要泪奔的受受,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激动的问:“你就是圣上的内应?大名鼎鼎的御用杀手容摸摸!”   受受泪流满面的掩面:“我觉得这个暗号好耻辱啊……”   小凤沉默的拍了拍她的肩,表示理解,她当初看到信笺上这句暗号时也扶额了一把。生硬的转开话题,“没想到御用杀手容摸摸竟然是你啊,看起来好小哦……”目光很无意,非常无意,绝对无意的瞥了一眼受受平坦的小胸脯。   那么无意的眼神还是被受受撞了上,她也不恼,只是撅了小嘴,道:“当然小了,我本来就是男人嘛。”   拍在受受肩膀上的手,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小凤僵硬的看着眉目乖巧的受受,唇角抽搐,“你是……”   “男人啊。”受受云淡风轻的答。   小凤额头青筋暴跳,再次确定受受没有喉结,却又突然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小公公啊!”   “你才是公公!”受受大怒,瞪着小眼,“我只不过年纪小,还没长开而已!我才十三!你十三的时候长开了吗!”   脆生生的小嗓子让小凤觉得这个世界好不真实,扶了扶青筋乱窜的额头,再次岔开话题,“你……你来这里找我?”   受受哼了一声,算了应了,又道:“我千祈祷万祈祷,就求你别傻到上了廖管家的当,来自投罗网,结果你还真就颠颠的来了。”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小凤,“我说你有没有脑子啊,难道看不出来廖管家是故意布的局,引你这个内鬼上当吗?那柴房里埋伏了多少人你知道吗?就等你一进去,罪拿当场了!”   小凤笑,“知道啊。”这么肤浅的陷阱她当然看出来了,不就是为了引她去救同党,然后将她当场拿下吗。这和捉奸在床是一个性质的,即使廖管家早就知道她是皇帝故意安插的眼线,也非要正大光明的给她给罪过不成,不堵在床上也得要证据才行。就像三王爷这白痴之症……   受受却气急,“知道你还去,傻了吧?”   “我没有要去啊。”小凤挠头,“我只不过路过看看,就被你扯到了这……”   受受哑然,默默的扭脸,道:“我们……快回去吧。”抬步刚要走,却被小凤一把扯住。   她是笑眯眯的道:“来都来了,凑凑热闹再走。”   受受一愕。   “立马找个武功稀松,逃跑一流的人才来,办的到吧?”小凤问。   倒让受受不明白了,迷惑的点头,“你要做什么?”   笑的见牙不见眼,小凤招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概述了一下。   听的受受有些不安,“轻举妄动不好吧?”   小凤却恍若无闻,只是笑眯眯往三王爷那儿回,一壁走,一壁感慨,这懒驴不蹬腿,还真有人把它当木马,谁都能欺啊!这回要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了。   回到山楂树下的美人榻前时,三王爷正半眯着假寐,小凤远远的就招手,“王爷~臣妾回来了~”动作迅速的窜上美人榻,又动作迅速的钻进狐裘里,抬头冲他媚笑,动作一气哈成,毫不拖泥带水。   三王爷明显一哆嗦,一愣,转瞬眨巴了眼睛,“奶奶好快啊。”   拿手指轻轻一戳三王爷的胸口,小凤也眨巴了眼睛道:“人家惦记着王爷嘛~”小颤音那个娇嗲,连一旁的奁儿都娇躯一颤,自愧不如。   三王爷也笑的亲昵,握住小凤的手,刚要说什么,却忽见林子外的夜空煌煌的映亮了一片,火光冲天。   “呀!”立着的奁儿先惊呼出了声,“前院好像着火了!”   “呀!”小凤也跟着附和,起身看着愈发亮堂的火光,道:“真的呀,王爷你的前院好像失火了!”转头看着三王爷,察觉细微的变化。   三王爷眨巴着眼睛,蹙眉,“月白还在前面,我要去救他。”   小凤一把拉住他,“那样很危险的,说不定是那个内奸的同党,正在前院激烈交战呢,王爷可去不得。”   奁儿瞅她一眼,却也不得已随声附和,“二小姐说的对,王爷去不得的,王爷且放心,廖管家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   不听,三王爷执意挣扎着下了榻,要奔去前院,却在起身的瞬间,耳侧厉风一紧,一把闪了寒光的剑斜刺而来,直逼眉心。   奁儿一声惊呼。   他已猛地的闪身侧倒榻上,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并指去弹开那剑刃,却忽听一旁有人大喊:“快来人啊~有刺客!王爷脑子不好,不会武功啊~”   那声音中气极足,不用瞧就知是谁——阮小凤。   那弹开剑刃的手指生生一顿,只一顿,那剑便得了空,一凛刺来,唰的划了一道口子在他的手腕,登时溢了鲜血。   吃痛,翻滚下榻,三王爷一把拽了小凤挡在身前,道:“奶奶别怕,我会救你的。”手口不一,口是心非的让小凤打心眼里唾弃。   持剑的黑衣刺客不停顿,转腕又挺了剑刺来,剑花一抖,流星般炫目,让小凤默呼,这受受找的果然人才!   只是这人才有点不对劲,因为那极漂亮的一剑是毫不在意小凤在前,直刺刺而来。小凤连呆都来不及呆,带着紧扯着她的三王爷闪到一旁。   爬起来,将吓呆的奁儿猛地推向那刺客,丝毫不顾奁儿凄惨的惊叫,拖了三王爷就跑,却不是朝前院跑,而是朝林子左转内侧。   “我记得这里有个蓄水池吧?”她问。   三王爷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见,眼前树杈拨开,是一池蓄来灌溉林子的水潭。   身后是紧逼的刺客,小凤一壁扯着他跑,一壁笑道,“现下廖管家在前院忙着救火,估计是赶不来救你了,为今之计只有赌一把了!”猛地停在水潭边,“王爷会水吗?”是不待三王爷回过味儿,抬手就将他推入了水潭。   在他的低呼和落水的声响中,小凤大义凛然的道:“王爷,我们就有赌一把这个刺客不会水了!”   三王爷在极深的水里被呛的很惨烈。小凤却在岸上默默叹息,“哎,对不住啊,我心眼小,又记仇的很,这下扯平了。”刚要转身,一把冰凉的利刃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刺客在沉声问:“你是王妃?”   小凤被寒光逼的脊背一僵,忙道:“是是,我是圣上亲点的王妃。”圣上二字故意加了重,想着估计是受受没交代清楚,她是自己人,都是为圣上办事儿的。   又赶忙加了一句,“你演技真好,方才刺我那一剑跟真的似的!”满满的都是马屁。   刺客却意欲不明的恩了一声,还待开口,忽听远处传来廖管家急切奔来的脚步声。眉头一蹙,扫了一眼挣扎在水潭中的三王爷,知道不能多待,便一把提起小凤,拎小鸡一样,拔步而起,飞身掠出过了参差的树木,直奔出了王府。   人生哪如初见   只是几个起落,刺客已经提着小凤跃出了王府高墙,极轻巧的落地。   “大哥!”小凤被颠的七荤八素,梨花带雨的扯着刺客的衣襟,“黑衣大哥!您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很圆满,非常圆满,您现在可以……放下我回去了……”落口又忙添了一句,“您放心,酬劳我会让受受……也就是容摸摸给你大份儿的!”   那刺客遮了面,发散凌乱,背着光影只瞧清大致轮廓,还一双乌灼灼的眼睛,他诧异道:“容摸摸?”   小凤拼命的点头,“对啊对啊!大家都是同党,是我让容摸摸找您来的啊……我没想到他没跟您交代清楚……”   刺客大哥微微蹙了眉,说了一句让小凤喷泪的话。   他道:“谁是容摸摸?”   小凤欲言,府中却喧喧闹闹的涌出一干人,打头的个女子,急切切的喊了一声,“王妃!”   是受受,小凤刚想应声,刺客大哥却突然抬手封住了她的穴道,足尖一点带着她急速的逃窜在夜色里。   小凤言语不得,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受受越来越远,离王府越来越远,她突然意识到,不会走狗屎运遇到个真刺客吧……   夜凉,微风,星月清冷的很。   蒙面刺客带她急行夜里,入了一片黑魅魅的林子,几个转折落在林子深处的一处茅屋前。带她入了屋,也不点灯,第一个动作却是把她扔在了角落。   是紧贴了墙划落,摔在一张硬邦邦的床板上,小凤浑身的骨头嘎巴巴的脆响,却依旧动弹不得,咬了牙根哆嗦。   屋里亮了蜡烛,桔黄的光晕一晃晃的映亮小小的茅屋。小凤摔的脸面朝下,只瞧见一双黑缎的鞋子停在眼前,肩背一痛,穴道被解了开。   是一瞬间,小凤饿狼扑食般,猛地窜身而起,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动作之迅速,之流畅,之不顾一切豁出去了,让武功了得的他都来不及反应。   眨眼间脖子就突的吃痛,他闷哼一声,挥掌将小凤打倒一旁,却不敢下狠力,只是摔她在床板上。   小凤趴在床板上,啐出了满口的血肉,笑道,“老娘爽了。”   蒙面刺客眉间一紧,攥紧了拳头。   “你可别轻举妄动。”小凤揉了揉摔肿的胳膊肘,“我这人最受不得疼了,你要是用暴力手段对付我,我立马吞舌自尽。”   蒙面刺客冷笑,“你威胁我?”   “唔……”小凤挠头,颇为困惑的看着他,“算是吧,你掳我来想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既然在王府里没杀我,又那么艰辛的扛我来这儿,那肯定是用的着我,你不会希望我现在就死了吧?”   “你倒是聪明了不少。”他道。   那语气却让小凤一愣,他先前都是压着声音,这一句却松了松,嗓音竟是隐约熟识,诧异问:“你认识我?”   面上一紧,他不动声色的瞥开小凤的目光,不直面答话,沉声道:“阮府的白玉和黑凤,京都谁人不识。”   小凤默然,这话不假,她黑凤也是名声在外的,只不过通常提到她的都是——京都第一黑的名头。   “你到底掳我干什么使啊?”小凤忍不住开口。   他沉吟,答:“我本是想掳端木朝华的。”   小凤愣了愣,许久才意识端木朝华就是三王爷的名讳,有些恍然道:“那你掳我干嘛?”   顿了顿,他叹息,“我不会水……”   一道霹雳闪过小凤的脑袋,脑浆翻腾。真他妈走狗屎运了,随口扯的赌居然就这么中了!他居然不会水!身为刺客居然他妈的不会水!她可以理解为是顺带手把她给掳了吗?   蒙面刺客干咳了两声,启唇想说什么,耳边却忽的风声一紧,熏热热的刮来脸颊,猛一闪身,只听噔的一声,一支带火的油箭便射入了小凤头顶的墙壁上。   都没反应过来,小凤就被他一把扯下了床板,滚倒在地。他弹指灭了油箭和桌上的蜡烛,掩了窗,扯小凤蹲靠在墙角,噤声。   门外极静,只闻得枝叶婆娑声,却在那极静中,有人细微的叹了口气,幽幽如丝的道:“可惜,没射中。”   小凤很赞同的点头,“是挺可惜……”嘴被人狠狠捂住,一双乌灼灼的眼睛很冷酷的瞪她。   门外人踏了枯碎的树叶,浅笑了声音,又道:“廷川还不肯出来吗?”言语温软,有三分的慵懒,明明是男声却比女子都要软上几分。   这声音是要比蒙面刺客的好听许多,小凤很想吆喝他进来,无奈嘴被捂的严实。   无人应答,一时的寂静。   门外人又极低的叹了气,道:“既然廷川不愿现身见我,那我只得烧了这碍眼的屋子了……”   那语气,温温软软,万分的无奈,若不是紧随而来的油火箭真让人生了脉脉如秋水的感觉。   只是……   噔噔噔!数支油火箭齐射入墙,瞬间舔了火舌燃在茅屋上,不入屋内,却映的火光一片亮色,小凤呛的泪流满面,挣开捂嘴的手,道:“大哥……投降吧……”   他不答话,蒙着的面只瞧见一双眉头蹙的紧,看着火光愈发的大,已然烧的门槛火焰烈烈,油火箭也破了窗而入,他猛地扯过床板上的被褥,兜头盖住小凤,抱着她合身冲了出去。   门外一片梧桐遮影,清一色站了一排持弓箭白衣女子,皆都发丝高束,纤腰宽带紧扎的男装,映着火光烈烈,眉目犀利的英姿勃发。一列女子之后,铺叠的枯叶上安置了一把红木椅,有人着水色长衫,斜倚在扶手里,懒懒的把玩了一支镶碧玉的小弓,看到破门而出的蒙面刺客时,浅笑,“我还以为廷川死都不愿见我的。”依旧是那副慵懒的调子,眼皮都眯的微醺。   小凤被裹在被褥中,呛的翻白眼,极力挣扎着想要扒拉开,却被那刺客暗自封了穴道,安稳的躺在了被褥里。   “哼。”蒙面刺客冷笑,“清浅公子真是好大的阵仗啊,怕不是单单为了来见林某的吧?”   清浅公子也不抬眼瞧他,把玩着手中的碧玉小箭,笑道:“自然还有些别的事,不过心尖尖上还是惦念着廷川你的。”   “不必。”林廷川暗暗扫了一眼四周,发现除了一列女子箭阵,梧桐林中还隐约了许多细密的呼吸。他道:“清浅公子此行是为了我手上的这个人吧?”   小凤哀嚎,真的转运了,竟然这么多人为自个拼死拼活。   清浅公子却笑了,“廷川果然知我心意。”眉眼直勾勾的落在林廷川身上,“其实你我志同道合又情意相投,何必如此伤感情……倒不如你从了我,一起完成心中所望。”   “好个志同道合。”林廷川冷笑,“清浅公子真是高台林某了,林某不过是承人一诺,尽力完成而已,是万万不敢与你同道!”   “搭。”手中的小箭轻磕在扶手上,清浅公子半抬眉眼,问:“如此……你是执意要与我对立了?”   “阳关道,独木桥,各走一边而已。”   “如此……”清浅公子持了一支银箭搭在弓上,极缓而开,“这人你也是宁死不交了?”   林廷川凛眉,“我猎的物为何要给你?”   “哈。”清浅公子吐气轻笑,开的满弓一点点瞄准他的眉心,“如此,你便只有死了。”言语未落,箭已脱手,惊鸿一般直逼林廷川眉心。   力道虽大,却闪身可避,只是那支小箭如同点燃的引线,脱手瞬间那一列开弓的白衣女子已然齐齐放手,紧随小箭逼向林廷川。   火光熏面,万箭齐发。林廷川环了小凤,一点足尖拔地而起,刚掠过那一从箭,头顶繁茂的梧桐树上便闪出一圈黑衣男子,持刀兜头而下。   自知带着小凤躲避不过,他猛地大喝:“你先走!”出掌在小凤腰间一推,开了她的穴道,却又顺势将她抛向观战的清浅公子。   腰间生生的疼,小凤在呛死人的被褥里咬碎牙根,我靠!不用一面说你先走,一面把她当暗器使吧!   清浅公子眉间一蹙,撂下小弓,单手一撑扶手,跃身而起,打空中一把捞住了包裹一团的小凤,挑眉笑道:“走的了吗?”落在椅背上,抬手便去掀包裹着小凤的被子。   开的瞬间是小凤一张黑到看不大仔细的脸盘,一刹那,他脑袋短路的愣了下。   小凤见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很羞涩的冲他露齿一笑。   惊雷炸开,他宛如火灼一般甩手将小凤扔了出去,惊的踉跄从椅背跌下,脸色煞白。一干持弓女赶忙上前去扶,公子公子的叫个不停。   清浅公子猛地推开持弓女,盯着尚在从被褥中挣扎着往外爬的小凤,惊道:“那是什么东西?!”   小凤正爬出了大半身,闻言抬头瞥他一眼,道:“暗器。”   正在酣战的林廷川扑的笑了出来,却因分心挨了一刀,踉跄后退。   “该。”小凤打被褥里爬出来,浑身都散了架一样,看着林廷川被砍,默默嘟囔:“笑人者终被笑。”   “端木朝华呢?!”清浅公子疾步上前,直勾勾的盯她,“你又是谁?”   她被盯的发憷,挠了头瞧他,突然悟了,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梨花带雨的哭泣:“要亲命了……我一个小女子被抓来顶包,那个叫什么端木什么朝华的早就被那蒙面变态藏别处……绑了小女子来替死!可怎么活哟……”伸手扯了清浅公子的水色衣摆来擦脸。   清浅公子厌恶的挥袖震开她,言语凌烈的下令:“拿下林廷川,给我留活的!”   激战,异常激烈的一站,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关注着激战,没有人留意一个人影,默默的向林外移动。   小凤记得,三娘曾跟她说过,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哭,实在不行就装死充愣,她这么多年就是秉信了这个信条……   所有如今她要做的,只是溜。可是在即将溜出危险地界的关键时刻,林廷川惨叫了一声。   小凤止不住回了头,这一次回头注定了她之后的道路,很久很久以后她都会想,如果当时没有回头,就那么走了,她的未来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   她回头,看到了林廷川被挑下面纱的脸,一张她曾经朝朝暮暮的脸,她听见自己的喉咙不自控的脱口那个名字,“蒋秀才……”   初见哪能圆满   初初遇到蒋秀才那年,小凤虚岁十六,她姐姐阮轻尘大她一岁半,正是嫩的能掐出水的年纪。   那天腊八,冷的出奇,下了几天的雪却是很和适宜的止了,裹了京都内外一片苍茫的白,只露了红瓦青檐一点点的挑着色。怪冷的天,本都窝在家里不愿出门,那天却因千叠山南林的一场猎狐大赛勾引了许多人去凑热闹。   阮轻尘便是其中之一,而小凤是被捎带去的,理由是:“姐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于是,阮轻尘就和小凤一起偷溜出了阮府,赶到了南林,到时比赛已经开始了,裹裘皮斗篷的公子哥们都打了马在林中追赶着白狐,林子外也三三两两的守着几个维持秩序的官差,不让闲杂人等再入林子,怕有误伤。   阮轻尘是特地换了男装,高束发鬓,短襟的扎腰小袄,蹬着一双瓤狐绒的筒靴,裹了黑狐裘斗篷,颇是英姿潇洒。本是想一展身手的,却被拦在了林外,不甘心的扯了小凤往后山里绕,想绕进林子,结果越绕越远,越绕越远,最后别说进林子,连人影都找不到一个了。   荒山野岭的她是有些发憷了。小凤随在她一旁,很好心的提醒:“听说这后山有大虫。”   阮轻尘顿了脚步。   小凤又好心的提议,“不如我们回去吧,左右是绕不进林子了,待会天暗了那些什么什么东西就都出来溜达了……”   阮轻尘又是一颤,手攥的紧,却还死要面子,很是硬气的道:“不回,我还就不信我阮轻尘绕不进这林子!”   哪料话刚出口,一株大树就咔嚓一声断了枝干,和着沉甸甸的雪,轰隆炸在二人身前。直惊的阮轻尘尖叫嘹亮,唰的就窜到了小凤的身后,花容失色。   小凤没怎么被惊到,却是被阮轻尘吓到了,震耳欲聋啊。她捂了耳朵,刚要离开声波的范围,却忽见和着树干掉下来的雪堆里,突然动了动,又动了动,突然就破雪而出的伸出一只手,青紫的,吓的小凤后退数步,撞翻了身后的阮轻尘。   待要拖了阮轻尘逃离时,忽听那雪堆里传出极微弱的声音:“救命……”   是男声,小凤转头,就瞧见那雪堆里已然爬出了个人,浑身是血,半探着身子挣扎。   “是……是个人?”阮轻尘惊魂未定,小脸煞白的打地上起身,小心翼翼的观望,“真的是个人啊。”抬步要上前,却被小凤拉住。   “你咋确定是个人?万一要是个深山幽魂呢?”小凤扯她往来时路走,“别管闲事,赶紧回家吃饭是正事儿,我饿了都。”   阮轻尘却挣开,几步停在那快死的人身旁,听那人极微弱的喊救命,突然喜道:“他在叫救命!”   小凤挠头,“是又怎么?”   “路见不平拔刀相救啊!”阮轻尘喜的眉飞色舞,“今天终于让我如愿了!”   默默的看了一眼天色,小凤嘟囔:“晚饭该做好了吧……”扭头对她道:“你先路见不平着吧,我回家给你叫人。”转身便走,却又止不住回头,“还是一起回去吧……”   “不行!”阮轻尘坚决道:“万一被人救走了怎么办?你回去叫人,我在这守着。”   也就不再多言,小凤先行出了山。后来小凤一直在琢磨,要是当时她留下,阮轻尘回府叫人,会不会有另一个结果呢?   比如蒋秀才醒来,看都守在身边的小凤,然后感动的以身相许……   没错,那个从树上掉下来的人就是蒋秀才。   后来,阮轻尘是怎么把蒋秀才救回来的她就不清楚了,她只记得,再次见到蒋秀才时,他已经是阮府的私塾先生,被阮尚书留在了府中,当然这都是阮轻尘的功劳。   后来的后来,他曾在小凤最灰暗的时刻,伸手帮了她一把。   那便是,小凤被邻居家旺财疯狂追赶时,他抄了棍子保护了小凤,虽然最后小凤还是被咬了,但她依然很感动,估计就是那个时候开的小情窦吧。   林廷川终是寡不敌众,被拿下了,半身是血的压在清浅公子的脚边。   清浅公子依在红木椅里,冷笑瞧他,“你不是最痛恨耍阴谋搞轨迹的人吗?怎么你竟然也卑鄙的玩儿起来了偷梁换柱?”   压在地上,林廷川不答,眼都不抬一下,“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清浅公子便笑了,用足尖挑起他的下巴,道:“廷川,该知道我舍不得杀你的……”仔细端详了一番,“不过你这眼睛我不喜欢。”打袖中捻出一柄错金小刀,溜过他的眉毛,道:“我只问一遍,端木朝华在哪里?”   丝毫不惧的对上他的眼,林廷川道:“自然是在王府里。”话语未落,便觉眉间一痛,那错金小刀刺入眉峰,一点点的向眼眶拉近,鲜血入目。   “您老留手吧……”有人在身后叹息着道。清浅手中的小刀一顿,转头便迎上小凤一张纠结到不能在纠结的脸盘,止不住吸了一口气,“你?是那个暗器?”   “倒霉催的……”小凤默默的嘟囔着上前,极淡的扫了一眼地上的林廷川,很好,他很震惊。   “你竟然没逃?”清浅公子略惊,“我可没有留活口的习惯。”眉眼轻抬,示意一旁的弓箭女将她拿下。   小凤不躲,只是叹息道:“我知道端木朝华在哪里。”   抬手止了弓箭女,清浅公子挑着细细的眉看她。“哦?你知道?”   小凤点头。   “在哪里?”他问。   “在王府里。”   清浅轻笑的眉眼便猛地半眯,哈的笑出声,把玩着手中带血的错金小刀,道:“你……是在耍我吗?”   小凤不答,只是打怀中摸出一个事物,探手在他眼前。浅碧的小玉牌,上面镂刻着五爪飞龙,盈盈碧碧的躺在她掌心里。   清浅公子诧异,“这是……”   “圣上赏的入宫通行证。”小凤收回玉牌,妥帖放在怀中,才道:“好吧,我说我是端木朝华新立的王妃,你信不?”   清浅公子是一愣,看着小凤黑黝黝的面盘,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可是方才那玉牌的确不向假的,而且据小道消息,白玉仙子逃了婚,有行迹神秘的女子顶替上了,莫不是她就是那个神秘女子?   他蹙了眉道:“你方才不是说,你是被抓来替死的吗?”   “那个啊……”小凤讪笑,“话分真话假话,很明显我那是为求自保的假话……”塌了脸道:“我真是没事儿找事儿,其实是这个林什么川的进王府去劫端木朝华,可是很不幸没劫出来,又不想空手而返,就顺带手捎上了我。”极认真的看着他,“端木朝华真的在王府里,不信你去打听。”   清浅公子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林廷川,笑道:“我又怎么知道你现在说的是真话假话?”   小凤止不住挠了挠脸,困顿点头,“也是。”转瞬又道:“这个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跟你做桩买卖。”   “哦?”清浅公子饶有兴趣的挑眉。   小凤深吐了一口气,道:“我帮你把端木朝华引出来,你把这个人交给我。”脚尖点了点半昏迷的林廷川。   尾指搔了搔细眉,清浅公子唇角轻挑,“我为何要信你?”   “你为毛不信我啊?”小凤极纠结的蹙眉,“你要端木朝华,我要这林什么川,我们各取所需,而且你可以先扣着他,等我把端木朝华送到你嘴边,你再把这什么川给我嘛。”再纠结一分的看他,“你觉得我跟您老,哪个更可怕点?”   清浅公子认真的想了想,答:“是我。”   小凤一副这不就结了的表情。   “你不怕我现在就拿下你,然后去对付端木朝华?”清浅公子问。   小凤笑了,“我觉着,你应该不会用这么白痴的办法。你不像是白痴到觉得我这个模样,还可以威胁到端木朝华……”   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清浅公子道:“成吧,反正我最近闲的很,陪你玩玩。不过……”打袖中摸出一支小瓶,倒了一枚浅绿的药丸在掌心,“这是每个邪派交易的潜规则,你吃不?”   小凤惊呼,“这药长的好眼熟啊!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爆胎易经丸?”   清浅公子嘴角抽了抽,林廷川挣扎着道:“吃不得,那药极是狠毒……”话未讲完,便见小凤捻了药丸丢在口中。   入口即化,微甜略涩,她品了品味道,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清浅公子抬手,轻笑,“请便。”   挥了挥手,小凤很江湖的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了。”将走之际又忍不住回头,“那个……你玩的时候悠着点,别把他玩残了。”   清浅公子笑盈盈的瞧了林廷川,“这是自然。”   客气的点了点头,小凤彻底转身离开。   远远的,听清浅公子又开口,问:“我很想知道,你做这些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救林廷川吗?”   即将破晓的夜,簌簌沙沙的梧桐林,小凤顿足,踏了枯叶吱呀,却未回头,咬着手指,极认真的想了想,无奈的笑道:“谁知道呢,因为我傻呗。”   却是旧时相识   看着那一点并不窈窕的背影渐行渐远,清浅公子饶有兴趣的挑了眉,挥手招来一名黑衣男子,道:“跟着她,瞧她能玩出怎样的彩。”   黑衣男子应是,闪身便随了去,鬼魅一般快而静,只带动了细微的风。   快十五的月,肥肥盈盈的只余一小掐便满了,却不怎地亮,冷冷清清凑合的给一点明。小凤就着那一点明穿梭在梧桐林里,偌大的林子,迷宫一样辗转。她知道自己走不出去,却只想离那间茅屋远一点,再远一点,逃跑的姿态,终是气喘吁吁的靠着一株梧桐喘息。   头顶却忽然掠过一阵凉风,猛地警惕,极缓的抬头向上望,还不待看清,一点黑影便刷的扑向她,惊的她拔步就跑,后背却一紧一沉,被人抓住衣衫一般,止不住的哀嚎,“我只是想做个死跑龙套的,不用这么重用我……”   背后寂静,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慵懒的,略带颤音的,“喵~”   心便一定,小凤僵硬的伸手去摸抓住她后背衣衫的手,在触到那一双毛茸茸的手之后,彻底的沉了心,猫,竟然是只猫!小凤一把扯过那只惊魂的猫,拎在手里,“请问你有何贵干?”   “喵~”通体茸黑的小猫无辜的应了一声,伸爪便在小凤的腕上抓了一把,登时落了三道口子,血珠溜圆的滚出。   小凤痛的呲牙咧嘴,抬手就要将黑猫扔出去,却忽听有人急切切的喊,“小白!”手劲一松,黑猫挣扎的落地,嗖的窜进远处而来的人怀里。   明明是小黑……小凤诧了诧。   那人已经脚步也急切切的停在小凤跟前,“姑娘没事吧?”   是个女子,着素色缁衣,头发剃了光。   尼姑?小凤诧异,却见那女子虽剃了发,但眉目如画,生的极是惊艳。   愣怔间,那女子已经上前,看清小凤,突然惊道:“是你!阮二小姐?”   这一惊呼倒让小凤愣了住,看着她也觉得几分面熟,不由问:“你认识我?”   “你不记得了?我是了尘啊。”女子抱了黑猫,一脸故友重逢的欣喜。   小凤想了想,“不记得了。”一脸的诚实。   女子也不泄气,依旧欣喜的道:“三年前,你曾在影梅庵求签,得了一只上上签,是我帮你捡的签。”见小凤苦想,又添了一句,“我还赠了你一道护身符。”   “哦哦!”小凤恍然大悟,伸手去摸贴身藏着的护身符,“就是那道可以保佑桃花朵朵开的护身符!”   她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了呢,三年前她娘曾特意带了她来很是偏僻的影梅庵求签,就是为了能求神灵保佑尽早把她嫁出去。她那天抽到的是个上上签,据解签的说,若求姻缘这是飞凤栖梧的大吉签,说她将来必成金凤之命。她娘大喜,她却惊吓到了,抬手就把那狗屁签扔了,那只被一绝色尼姑捡到,急切切的还给了她……   那个绝色尼姑就是眼前的了尘。小凤在影梅庵住了几日,与了尘很投缘,了尘便把一个护身符赠给了她,说是很久以前有个人送她的,符内一角蝇头小字的写有一句诗,世间独此一份。   了尘笑道,这符跟了她许久,招桃花的很,她个尼姑了留着也没有,赠给小凤正好。   小凤一直贴身收藏着,当初是想要将它送给蒋秀才的,因那符里一角写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了尘阻下她掏护身符的手,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凤讪笑着道,迷路了。她便笑,抱着黑猫为小凤引路,闲闲的问,“你住哪里?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去好了。”   小凤大喜,紧了几步并肩走,“三王爷的府邸,你认得吧?”   她眉眼一挑,“你便是三王爷新立的王妃?”   小凤讪笑着默认。听她呢喃,“果然是飞凤栖梧啊……”   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尘有些走神,在即将到王府的转弯停下,笑道:“转过弯便到了,我就不送了,毕竟出家之人是要避避的。”   小凤此刻浑身都散了架一样,服下的毒药也在肺腑里绞腾,强撑道这儿实在支持不住了,也不客套,道了声别就往王府走,抬步之际,了尘忽又开口。   “你可还记得当年我赠你护身符时,拜托你的事?”了尘抚着怀中的黑猫,并不看她,只是言语有些发紧。   小凤愣了愣,转瞬道:“记得。”   抬眼看她,了尘极淡的笑,“那麻烦了。”言毕,微欠了身子,转身离去,如她来时一般急切切的消失在隐约的街道里。   小凤看的有些愣神,却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试探的喊,“小凤?!”声音入耳便是浑身一松,她熟悉的,虽然有些暗哑,她却是极熟悉的。   转身看到立在街角,披了披风,眉目紧蹙的男子,脸色有些疲惫,似乎是刚停的颠簸。   一直提着的心便没来由一沉,彻底安稳,小凤听见自己哑了声音道:“圣上……”强撑的双腿再也支持不住,一松到地。   那双手便很是时候的伸来,一把环住她的肩,扶她起来。   他声音略紧的道:“你……没事吧?”   果然,他身上还是那股子好闻的味道。小凤抬头对他傻笑,“没事……我就是腿软了。”索性由着自个瘫软在他怀里,小凤诧异:“圣上是来找我的?”   “朕……”他欲言又止。身后闪出一身夜行衣的男子接嘴,“可不是吗,圣上一听我说你被劫了,一刻都不待的就赶来了……”   是受受,换了夜行衣,一身男装道是利落的很。   皇帝喝了一声,“多嘴。”撑着小凤起来,“你还能走吗?”   小凤忙点头,“能……麻烦圣上了。”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皇帝扶住。   皇帝叹了口,“朕扶你到门口。”言下之意,是要顾着身份,不能扶她入府。   “圣上。”小凤顿在原地,突然跪下,道:“我有事求你。”   皇帝一愣,“有什么等你休息好了再讲。”   要扶她起身,她却执拗的跪着,道:“我等不了了。”   知道她扭上了,皇帝顿了顿,“也好,你现在回府朕也放心不下……”转身对受受道:“牵马过来。”   受受是想问皇帝要去哪,可是又不敢多言,欲言又止的牵了先前栓在墙角的马过来,交给皇帝。   皇帝想将小凤抱上马,而后翻身上马,一抖披风裹了小凤在怀里,“你先休息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被裹的只余口鼻在外,小凤应了一声,完全钻进了披风里。   皇帝便鞭了马,向千叠山南林放心驰。   受受那句,圣上你要去哪里啊?最终还是没来得及问出口。   一路上也并不怎样颠簸,皇帝护了小凤在怀,打马入了千叠山南林却不停马,依旧绕着林子跑。他压了声音唤了一声小凤,听她应声,便道:“有人跟踪你?”   “恩。”小凤在披风中闷声应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不过他们要绑三王爷,这次是绑错了,具体情况改天再告诉你,现下我想求圣上一件事。”   鞭马绕过一株白杨,皇帝问:“什么事?”   小凤是沉了许久才开口:“我想求圣上借我五千精甲兵。”声音隔着披风传来,闷生生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淡且静。   皇帝扬起的鞭生生止了住,没答话。   小凤便钻出披风,一双不大的眼睛罕见的明亮,她道:“圣上只需借我五千精甲兵,我可以让三王爷当众承认装傻,欺君之罪,你可以如愿的。”那眼神极静,却亮的出奇,果断的一点都不像阮小凤,皇帝几乎要以为这个阮小凤是个假的,她到底伪装了什么?   马蹄渐渐减缓,一点点停下。   皇帝终是开口,“你要做什么?”   “请圣上信我。”小凤依旧抬着眼睛看他,直直的,不避闪,“就这一次。别问我要做什么,只要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结果,不就够了吗?”   想要的结果,只求结果?   秋风渐凉,天际渐次泛白的地方,染了一晕的薄红,沉沉的色,不鲜亮。   皇帝没答话,只是猛地鞭了马,“小凤,我有没有说过你眼睛里有种东西很像她?”   卷在凉风里的话,小凤没太听清,只听清这次他说我,而不是朕。   打马出林时,有黑影落在树上,极愤愤的骂了一句,“妈的,这防盗听技术太高超了!”   回到王府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受受先一步回了府,皇帝也赶回了宫。剩下小凤一人趴在王府大门上喊:“开门,我回来了……”   守门的小厮便披衣来门跟,有些不开心的问:“谁啊?这么早鬼嚎什么!”   “我。”小凤有气无力的答:“你家王妃。”   小厮一愣,他知道王妃被劫走了,可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半信半疑的开门,刚开,趴在门上的小凤便毫不客气的倒了过来,一张黑脸明显的很。   小厮赶忙伸手去扶,惊呼:“哎哟,真是王妃啊!您这是怎么了?被蹂躏了?”   黑脸又黑了黑,小凤扶着他的肩膀起身,“能先扶我进去吗?我要吐血了……”   小厮大惊,手脚并用(……)的扶小凤入府,却不敢吆喝,只是扯了人去叫廖管家,说:“快去叫廖管家,王妃被蹂躏了!”   ……   不过眨眼的功夫,廖管家便急匆匆的赶来,一头青丝都未来的及束,看到瘫在床上的小凤,蹙眉,“你怎么回来了?”   这话是有别的意思吧?比如说是问她怎么逃回来了……   小凤强撑了身体爬起来,虚弱的喊,“廖管家……”欲言又止,声音听不真切。   廖管家不由上前,探了身子想听清楚她要讲什么。小凤却一口鲜血吐在他娇嫩的脸上,而后昏迷了过去。   廖管家浑身发抖,却依旧强作淡定的拢袖擦着脸上的鲜血,猛地一惊,那袖上的鲜血竟是艳绿色的,还有极妖异的香味。   便是止不住的脱口:“爆胎易经改良丸!”   明月明月明月   小凤醒来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有温温热热的汤水流入喉咙中,略苦却润的喉咙极舒服,小凤舔了舔嘴唇,混沌的睁眼。   赫然是一张尖小的脸落在眼里,惊的小凤心头一颤,待定睛才瞧请是丫鬟装扮的受受。   “王妃你醒了!”受受喜出望外的惊呼,撂下手中的小瓷碗便往外跑,一壁咋呼呼的喊:“醒了!廖管家王妃醒了!”   小凤被她吵的耳膜疼,又惦记方才受受喂她的汤水,瞧她放在床边的锦凳上,忍不住伸手去拿,却即将触到碗沿时被人先一步拿开。   “人参火气大,王妃要适量。”是廖管家淡漠的声音。   抬眼是廖管家淡漠的脸,小凤巴巴的瞧着那碗被拿走的人参汤,舔了起皮的嘴唇,“我喉咙干,润一润。”话方落,一盏鸟着热气的茶便递在眼前。   廖管家依旧淡淡的道:“喝杯茶润润吧。”伸手将参汤递给一旁的受受,“你先下去吧。”   “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受受敛着眉接过,却在接过之际偷眼窥了廖管家一眼,登时小脸飞了两朵小红云,轻咬了薄唇扭身退下。   这一系列动作刚刚好落在巴巴望着参汤的小凤眼里,瞬间抖了抖娇躯,莫不是……   “王妃……”廖管家开言断了她的思绪。   她啊了一声,看立在床前的廖管家,坐起了身,“你想问什么?”   未料到她如此直坦,廖管家一愣,转瞬道:“你身上中的毒可是昨夜掳走你的刺客所下?”   小凤拉了拉被子,“是。”   “那刺客可是个着碧衣,眉眼妖娆的男子?”廖管家有些急迫的问,“或者刺客的首领是个着碧衣的妖娆男子?”   没答话,小凤靠在床榻上,找了个最舒坦的姿势,而后道:“我要见三王爷。”   廖管家愕然,随后佯装淡然的弹了弹衣袍,“王爷昨夜落水,身子不甚舒服,现下吃了药睡着了。”   哦了一声,小凤懒懒的靠在榻上道:“那我也先睡了,等王爷什么时候身子舒服了再来叫我。”言罢又要重新钻入被窝中。   廖管家是急切的唤了一声王妃,“王妃还劳你先告诉月白这刺客是何人,月白好派人查探,以避免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   “我的确知道那刺客是谁。”小凤淡定的道:“不过我只告诉三王爷。”   廖管家道:“三王爷什么都不懂,王妃还是……”   小凤一声冷笑断了他的话,一脸好奇的道:“廖管家,在你眼里我真的那么傻?”   廖管家一愣,她又打了哈气道:“我困了,你出去吧。”   是欲言又止,欲行又顿,廖管家看着小凤蒙头就睡,只得万分纠结的拂袖离去,却在半步跨出门槛时,听身后人闷声道:“这伙刺客是冲着三王爷的,我想廖管家对他们也是了解的,他们既然可以入府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顿了顿,“是他们有意放我回来的,要我转告你,下次这毒药便是三王爷的了。”   许久的寂静,廖管家紧抓的门框没回头,撩袍出了门。   小凤打被窝里探出头,瞧着窗花里伸进来的翠竹,极低的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傻?”   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廖管家又苍白着脸立在门口,淡淡道:“王爷在后林园等你。”   小凤起身,只随意披了个外衣就随他去了后林园。   林里的果子摘的差不多了,只余着半开骨朵未结果的。依旧是那株山楂树下,依旧是那种美人榻上,依旧是那样玉样的人,金线白衣,一头青丝只簪了碧玉钗,斜倚在榻上,背向着她。   只差日光倾城了。   廖管家不停步上前,小凤却停在几步远的转弯处,伸手摘了一枚青枇杷,用足了十分的力朝背对的三王爷掷去。   快,准,狠,是小凤有生以来最超长发挥的一掷,卷了细风就逼近三王爷。   没回头,三王爷只是伸手,嗒的便接了青枇杷在手,周身未动一分。   “好功夫!”小凤笑眯眯的上前,停在他背后笑道:“王爷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甩手丢了青枇杷,三王爷轻笑:“承让,阮二小姐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起身扭头看她,一双桃花眼笑的温润,“既然看穿了,再演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小凤不客气的坐在同榻的一旁,笑,“能让三王爷顾不得身份暴露都要问的问题,还真有价值。”   三王爷一点点收了笑道:“对你下毒之人可是碧衣男子?眉眼妖娆,身旁随了一群男装白衣女,都唤他公子?”   “是。”小凤答的利落。   三王爷又问:“他可叫清浅?”   继续道:“是。”   三王爷的手心是止不住的攥紧,却又慢慢松开,不动声色的问:“他身边可还有个红衣女子,绝尘之色……也被唤作公子?”顿了顿,又道:“她叫浅碧……”   那个名字在脑海里一闪,让小凤一愕,三王爷暴露身份都要问的问题便是这个?浅碧,又是浅碧,她到底是何人?让圣上和三王爷都惦在心里。   见她不答,三王爷蹙了眉又问:“可有这么个女子?”   小凤啊了一声,辗转又道:“有,有个女公子叫浅碧……”话未讲完便见三王爷的眸子猛地一亮,灼灼的看着小凤,直瞧的她有些吞吐,“不过……我没见到她,只听那个叫清浅的提了一回,是不是红衣就不知道了……”   “一定是她!”三王爷猛地攥了掌心,掩不住眉间的喜色,“一定是浅碧,她还活着……还活着……”末尾几乎是呢喃的碎念。   小凤是有些过意不去,拿了死人撒谎。却也顾不得许多,轻咳两声道:“三王爷,你该知道他们是想对你下手吧?”   三王爷没应声,算是默认。   “我可以助你擒住他们。”小凤眼也没抬的道。   三王爷却是微惊,听她又笑道:“其实也不算是我助你,只是我想借三王爷之力拿回解药……”抬眼笑眯眯的看着三王爷,“我怕死。”   三王爷呆了呆,却只是辗转便道:“好。”   一个字,干脆的落地。让小凤都止不住愣了,她没想到三王爷这么容易便应下了,连她要怎么做都没问就应下了,先前还揣测了许久,准备好了备用方案的。   一旁一直未语的廖管家却突然开口,“王爷,还是再从长计议的好,毕竟……”未讲完,被三王爷打断。   三王爷道:“本王愿意放手一搏。”望了远处的丹桂树,似乎自语,“这场计已经议的太久了,我不想再等了……”   忍不住开口,小凤问:“你不怕我告诉圣上你是在装傻?”   三王爷便笑了,眉眼轻挑:“怕,当然怕,不过空口无凭,你便是说了又能奈我何?”   出了林子,已然过了午膳,小凤只是草草的喝了几口稀粥,就出门了。   拦下一辆马车,小凤在上车之际,顿了顿,朗声道:“告诉你家公子,明晚两更千叠山不见不散。”   一语落地,满街皆惊,连赶车的老汉都止不住抽了抽老脸,感叹了一声,“世风日下啊,现在的小姑娘忒耐不住寂寞了……”   小凤冲他嘿嘿一笑,钻入了车厢。车后不远处是有黑影一闪而逝。   小凤让马车绕着城转了几个来回,在车夫即将爆发和确定就算有人跟踪也晕乎的时候,道:“师傅,麻烦你去千叠楼。”   千叠楼之所以叫千叠楼,完全是因为临着千叠山的茶楼,而且有十层之高,立在最顶层几乎可以俯瞰大半的千叠山,所以取了千叠二字,是个有名的地界。   小凤赶到千叠楼之时,楼外守了许多持了刀的布衣侍卫。便知他已经来了,不多待,下马车亮了碧玉牌的通行令,入了楼。   楼被包下了,空无一人。小凤一路直上顶楼,却在只余两个台阶之时停了脚,小心的平复气喘吁吁,又仔细整了整衣衫发鬓,这才笑容可掬的上了楼。   “小凤参见圣上。”小凤倾身行礼,却被一双手扶住。   那人笑道:“都是自己人了还拘什么礼。”一双眉眼有些倦,懒懒的笑着,背着一身月色,迷惑人眼。   小凤抬眼就晃了晃神。他已挥退了侍候的太监,伸手贴在小凤的额头,让小凤一惊。   他却道:“你昨个身子烫的很,现下好多了。”收回手,轻声问:“还难受吗?”   额头还余着他指尖的温度,小凤愣愣的啊了一声。见他蹙了眉,“昨个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胸口难受,现在怎么样了?我特地带了御医来,让他给你瞧瞧吧。”   “不用了。”小凤拦下他,垂着黑脸,小手指在衣角绞啊绞的不敢抬头看他,嘟囔道:“我已经好多了……谢谢。”   皇帝噗的笑了,抬手敲了她的头,“你这谢谢可真让朕别扭的,快打住吧,说正事,你找朕来不是为了说谢谢吧?”   小凤塌了脸,多不容易娇羞这一回啊。   引他来到楼廊边,在一壁月色下俯瞰寂寂静静的千叠山。小凤指着不远处的梧桐林道:“圣上瞧的清那片林子吗?”   抬眼望了望,皇帝点头,“若是月色好点,瞧的八九吧。”   “那便够了。”小凤打怀中掏出两支细小的烟花棒塞给他一支,“明晚若我放这烟火,还劳圣上也立刻放烟火下令,让众军入林。”   皇帝瞧着手中的烟花棒有些愣怔,听她又问:“半刻的时间精甲兵可以赶到吗?”   沉吟片刻,皇帝道:“不能靠近,只能从千叠山外入林……可以吧。”   小凤突然落眼在他身上,极静,“不能有分毫之差。”辗转看向脚下的千叠山,笑道:“圣上,我可是把自个的命都交托给你了,您老可千万要悠着点啊。”   “半刻。”皇帝极安静的道:“你一定要等朕,少一点都不成。”那样的语气,和当初说,朕要让这天下无人敢再欺你时,是一模一样的,淡淡的,极静的,却笃定,掷地有声,让小凤愣怔。   今夜月色凉薄,夜也亮的很。   他倒了一盏热茶塞在小凤掌心,别扭的瞥过头道:“暖着吧,瞧你的手都冻青了。”   这是本来肤色成不……小凤腹诽,掌心的热茶袅着清香暖在四骸,直抵心肺,是止不住的弯了眉。   摸着贴身藏着的护身符,小凤踯躅,最后瞧着他染了一壁月色的侧脸,终是没拿出来。   她想,等这件事儿完了吧……   那一夜的月,有些醉人,瞧不清眉间藏的小心思。   争奈乍圆还缺   翌日,天阴欲雨,山风满楼。   两更时分,有人驾马车驶入黑魅魅的千叠山,碾了落叶吱呀直入后山梧桐林。与此同时早已熄灯的千叠楼顶楼摇曳着亮了烛火。   车轱碌碌中,赶车人回头望了一眼遥遥的千叠楼,只瞧的清映在夜色里灯火晕满楼,瞧不清那挑灯之人。   这路她熟,几个转折便入了后山梧桐林,搭眼便瞧见了林中梧桐下,斜倚在一把红木椅中单手支颚,半寐的碧衣男子,和身旁笔直立着的男装女子,清一色的白,煞是挑眼。   马车驶到林子中央,赶车人清咳了两声。   “你迟了两刻。”半寐的碧衣男子没睁眼,微蹙了细眉,“我不喜欢等人。”   赶车人干笑两声,不太利落的跳下马车,一身绛紫色袄袍不甚服帖,衬的她有点圆。她笑道:“对不住,出来时换了身衣服,就晚了点,清浅公子担待担待。”   一身水碧色长衣的清浅公子轻抖了卷长的眉睫,半开眼的瞧了她一眼,又重新闭上,勾了唇角,“真难看。”   一张兴奋的黑脸瞬间垮了下来。小凤扫了一眼四周,问:“人呢?林什么川呢?”   清浅公子坐直了身子,弹了弹长衫,笑道:“我要的人呢?”   抬手掀开了马车帘子,小凤朝车内努了努嘴。   月色并不明朗,只隐约瞧见车内躺着个人,一身的白袍。清浅公子挥手示意,一旁的男装女子便额首上前,在车外亮了火折子,耀了耀,俯身道:“回公子,是端木朝华。”   清浅公子挑了眉笑:“没想到,你就是看着傻,真真的人不可貌相啊。”   扯了扯绛紫小袄,小凤也笑:“多谢清浅公子夸奖,不过你要的人也确认过了,那我要的人呢?”   “急什么,欢夜才刚刚开始。”清浅公子唇角挑笑,轻一挥手,梧桐树后便有两个黑衣男子架了个红衣男子过来。   那男子垂着头,未束的发遮了眉目,让小凤瞧不真切,便有些迟疑的试探性唤了一声:“蒋秀才?”   那人闻言骤然抬头,露出一张略微惨白的脸来,“小凤……”喃喃的喊了一声,又提高声音喊,“小凤!”   小凤没应,只是哼笑着对清浅道:“清浅公子果然好雅致,还特地给他换了身衣服。”   “我素来爱干净,况且……”他顿了顿,眉眼瞥到林廷川,“他也算是个美人,我不疼惜,我家的这群小丫头也是会疼惜的。”言落,身后的一排男装女子稀稀落落的娇笑,打情骂俏的道,公子真坏~   小凤抖了抖,默默的看着林廷川,发现他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脸色惨白,双腿虚弱而已,当下唏嘘,对林廷川道:“你辛苦了。”   林廷川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刷的青紫,直直的瞅着小凤,眼睛里清楚的传达着,我是清白的!   挥手让黑衣男放了林廷川,清浅公子示意,让男装女子将端木朝华从车内抬出,小凤却闪身挡了住,笑眯眯的道:“公子,你好像还忘了一件事。”   “哦?”清浅公子诧异。   有些腿虚的林廷川是挡在小凤身前,抢口:“解药!”   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清浅公子轻拍了额头笑道:“瞧我这记性,原来解药还没给你呢。”   “没事没事,只要您老现下记得就行。”小凤很客气的微笑。   却见清浅公子突然蹙了细眉,颇为惆怅的道:“可是我突然想起,解药还没研制出来呢,这可怎么才好?”   “混蛋!”林廷川怒喝,挥掌欲上前,却被小凤拦下。   小凤轻笑,“无妨,等清浅公子研制出来了再给也无妨。”   “可是你……”林廷川难平愤愤。小凤突然抬目看他,压低了声音道:“你打的过他们吗?没本事就别撑英雄。”几乎是耳语低喃:“先走,解药以后再说。”   清浅公子颇为愉快的笑出了声,起身缓步走向小凤,“不如你随我回去,等拿了解药再离开,可好?”   客气的笑了笑,小凤道:“哪儿还敢再劳烦公子啊,这毒就当是公子留的纪念,小凤时时挂记在心尖。”   “好孩子。”清浅公子拍了拍小凤的手背,玉指挑了车帘望一眼,又道:“不过……有人曾教过我,斩草要除根,过河要拆桥。”微微的叹了气,“我素来没有留活口的习惯……”话未落,那些白女黑男们便都很有眼力架的持了兵刃上前,将小凤和林廷川团团围住。   小凤扫了一眼,叹气,“你果然来这招。”抬眼看他笑,“你真觉得我傻啊?回头看看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   唇角一凝,清浅公子撩袍跃进车厢,先抬手封了昏迷之人的穴道,才擦亮火折子查看。是端木朝华没错,只是……   用尾指挑了挑端木朝华的耳侧,刷拉揭下一张伪造的面皮,果然是假的。清浅公子凝了眉,转身欲下车,突然头顶一声冷笑,有人道:“真的在这儿呢。”   是不及反应火折子便刷的灭了,挑指间一把冰凉的剑刃已然抵在喉头。   车外的白女黑男不知状况,见火光突然灭了便赶忙上前,却在车旁又退了回来。因为端木朝华的剑在清浅的喉咙上。   端木朝华压着清浅在车内,扫了一眼周遭的男男女女,蹙眉道:“浅碧呢?”   清浅公子一愣,刚要开口,小凤突然扯着林廷川窜上马车,“现在不是找旧情人的时候,安全第一,大哥咱能不能先逃了再说,多少英雄豪杰都是吃了废话太多的亏啊!”   端木朝华没答话。   车外的白女黑男却不乐意了,咬牙切齿的围在车旁,纷纷道:“卑鄙!赶紧放了我家公子!否者……”   “你咬死我啊。”小凤斜眼,“看清形势,现在是我们在威胁你们,乖乖让开,否者我真会咬死你家公子的。”   白女黑男怒瞪,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清浅公子却笑了,微眯了眉眼道:“阮家二小姐,我倒真真的低估了你,不过……你也太是低估了我吧?怎么着我也在江湖中为非作歹了这么多年。”   众人一愕。   他却笑吟吟的道:“小白给我撕了……”未落地,马车突然一阵巨荡,天地旋转,瞬间就将坐在车外的林廷川甩了出去。   小凤与端木朝华亦是重心难稳,抓扶间,忽听端木朝华大喝一声,“跳车!”想都未想窜身跳了出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马车轰然四分五裂。木屑混乱间,只瞧见一巨大的身影,小山一样堵在眼前,而清浅正端端的坐在那巨山人的肩膀上,轻笑百媚生。   这是小凤有生来见过最为巨大的人,只是一只手臂便是三人合抱都吃力,她不知道这样巨大的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清浅公子斜倚着巨人的脑袋笑道:“小白啊,你说这些人不听话,该怎么处置?”   “踩死。”巨人道,面无表情,声如其声,中气足的震人耳膜。   “好孩子。”清浅公子拍了拍巨人的脑袋,“那你便替我……踩死他们。”瞥了端木朝华,“那个穿白衣服的就留着吧。”   一步一个震荡。林廷川护了小凤急退,却碍于围阻的白女黑男,无法避退。   端木朝华退了半步站定,屈指打了一声口哨,嘹亮四林。   众人一惊,警惕的扫视四周,却见清浅大笑,“三王爷,你是在召集援兵吗?”挥手,有数十个黑衣男各拎了满手的事物上前,抬手全部抛在端木朝华的脚边,咕噜噜的打转。   月色惨白,端木朝华的脸色瞬间如纸,猛地攥紧了拳头,那脚边滚着的全部都是人头,他部下的人头。   小凤惊的张口却又生生闭上,扭开头不敢再瞧。   “三王爷难道不知道我来之前就已经彻底清理了这座山吗?”清浅诧异的道:“你以为埋伏在山脉之外,我便找不到了吗?只可惜跑了一个领头的。”   手掌极缓的伸开,端木朝华脸色苍白的笑了笑,“果然是闻人舒华的得力弟子,连心狠手辣都尽得真传啊。”   清浅笑容一凝,微眯了眉眼,“你将尊主关押在了哪里?”   端木朝华不答。清浅冷笑下令,“活捉端木朝华,其余的不留活口!”   便是挥刀而上,却在一瞬间看到一道烟火直冲夜空,擦然爆裂。   千叠楼的楼廊之上,有人被那道烟火晃了眼,惊呼,“圣上!阮二小姐的信号!该您下令出兵了。”挑起风灯,欲点亮手中的烟花棒,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扣住。   他不转头,目光始终极深的望着那片梧桐林,“再等等。”   而梧桐林里,众人都惊诧的看着点燃烟火的小凤。   “信号烟火?!”清浅直了身子,极惊的道:“不可能,这山之中不可能还有埋伏。”   林廷川退在小凤身边,压低了声音,“你还留有救援?”   那些言语在耳,却又恍若无闻,她只是眉目紧蹙的望着远处那一点灯火煌煌的楼廊,他没有点烟火……出什么事了,为何不下令?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端木朝华突然眉间一凛,“你……的援兵是他?!”   小凤看他,眸子晶亮,压在他耳侧道:“半刻,只要撑半刻,他便会来救我们的。”   端木朝华猛地一颤,几近咬牙,“你竟然真串通了他!你以为他会来救你还是我?”   一字字落下,压在眉心,让小凤开口不得。   愣怔间,一刀便凌烈的斩下,林廷川一个翻身扯她躲开,堪堪的错刀而过。   “速战速决,我半刻都等不得!”清浅凝眉厉喝。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兵刃全部兜头而下,密网一般,让她无从闪躲。   林廷川护她几个闪避,却粹不及防的挨了一刀,咬牙闷哼一声,反手扣住那人的腕,猛地一折,只听骨络咔吧的碎响,那人惨叫着落了手中的刀,急速后退之时,林廷川便已接刀砍下,人身顷刻分离。   刀光人影晃在眼前,端木朝华顾着自己,还要顾着那巨人。而林廷川更是吃力的抵挡,一个分心便被逼的退开了小凤身旁,“小凤!”   有人喊她,转头便见一把寒光凛凛的刀刃砍下,直逼眉心,她慌忙闪躲,却是一个不及,刀刃直入肩膀半寸,砍在骨头上,骨肉分裂的疼。   那人霍然压刀,要一刀斩断她的手臂。是踉跄跪倒,小凤抬手攥了刀刃生生阻下了斩入肩骨的力道,却是刃入手掌。   那楼廊上还亮着灯,他在吧?手中握着烟火吧?小凤顾不得手掌豁开,撑住那一刀,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那远处燃着烛火的楼廊。   半刻。你一定要等朕,少一点都不成……他是这样讲的吧?为何……为何不见烟火?不下令?   “小凤!”林廷川闪过刀剑上前,一刀斩杀砍着小凤的黑衣人,抬手拔出了陷入她肩膀的刀,登时鲜血四溢,极热的灼在小凤的胸膛里,她痛的抽了一口冷气,倒在林廷川的肩膀上,紧抿了嘴唇苍白。   一把刀塞在她手中,刀柄上分不清是谁的鲜血,林廷川一壁护着她一壁道:“你可还记得顾三娘教你的剑法?起来啊!”   三娘?三娘教的剑法?小凤愣愣的看着手中的剑,突然想起三娘曾说过,我交你剑法就是要你去砍人的,这个世界只有砍人与被砍,你要做哪个?可是她没用,从来都没用过,只那一次砍了那条咬伤蒋秀才的大黄狗……   抬刀猛地挡开砍下来的剑,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让小凤颤了手掌,一身的凉,分不清的冷汗还是血。是死命的盯着远处的楼廊,不管不顾,他说一定要等他半刻。   身旁又是一剑袭来,溜着她的喉咙而过,绕是闪的及时还是留了一道血红。仓促的挡开那一剑,再次抬头,却突然发现远处楼廊上的烛火突然灭了。   没有了一点灯火,没有了一点讯号,没有了一丝希望。小凤腿上忽的又吃一刀,痛的踉跄跪地,硬生生拄了刀撑着。   头顶的刀铮然被人挡开,端木朝华持剑立在一旁,冷冷道:“你还在期望他会来救你吗?你忘了,你只是他手上的一件兵器,一枚棋子。”一把抓了她起来,逼她直视一片死寂的千叠楼,一字字道:“你现在还在指望谁护着你?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护着你!”   还有谁?她身边还有谁?或者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   她突然大笑,伸手摸了一把脸上湿湿凉凉的东西,提刀挥了出去。   打从杀了第一个人时,她便发现其实杀人的时候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身上的伤,是想活下来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刀落在身上的感觉比死了都难受。   她怕疼……   有血喷在眼里,模糊了她的视线,慌乱间又挨了几刀,便什么都不顾,挥刀便砍。突然有人架开了她的刀,急道:“小凤!是我!”   睁开模糊的视线,在一片血色中隐约看出是林廷川。心猛地一沉,几乎连人一起坠地,小凤攥了他的衣襟道:“你一个人先逃!”见他想开口拒绝,小凤一把抠紧他胸口的衣襟,几乎指甲没入血肉,“你滚!快他妈滚!否者我这次牺牲掉的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小凤……”林廷川愣怔。却见小凤突然紧攥着他的衣襟,垂下头极低极低的哽咽。   她说:“求你了,走吧,我不想这次牺牲全部却什么都没换来……”   那夜空突然闪过雷电。   林廷川看着小凤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而逃。   她知道,清浅的重心全部放在端木朝华身上,凭林廷川单人拼杀是可以逃出去的,只要可以逃出去,就是有希望的。   那一夜杀了多少人,挨了多少刀,她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在最后倒下时,被挑落了脖子上的小桃胡坠子,那是三娘给她的见面礼,她一直带着。   她隐约听见有人喝止了砍下来的刀,捡起了她的小桃胡坠子,道:“死了吗?给我留活口……”   还讲了什么没听清,她只是很想笑,笑她的护身符一点都不灵光,笑自己怎么也找不到可以送的人……   笑这天上的月亮,明明还是一样的月,怎么就是不一样的人了呢?   “端木朝德,端木朝德……”这个名字临死都要念在嘴里,刻在心里,她心眼小,素来是有仇必报的。   秋水宫明月夜   端木朝德……   有人在叫他,直呼名讳。   谁?他睁眼身处一片迷雾之中,寻着声音望去,忽见不远的梧桐树下有人立着,背对而立,一身白衣。   谁?他又问一句,疾步上前,一把扣住那人的肩膀,道,你是谁?竟敢直呼朕名讳。   猛一用力搬过那人的肩,赫然是鲜血淋漓的一张脸,咧了嘴对他笑,圣上,说好了半刻……   “小凤!”是挣扎着霍然惊醒,手心攥了一把凉透的汗。端木朝德惊坐在龙榻上,瞧着飘荡的白纱幔外是不知何时吹开的窗,月朗中天。将冷汗密密的额头埋在手掌里,松塌了肩膀,原来是梦啊……   有值夜太监跪在纱幔外,小心翼翼的尊了一声:“圣上……”   “没事。”他没抬头,依旧埋在湿冷的手掌里,声音有些暗哑的道:“朕只是梦到了一个人……”   月半中天。秋水宫外。   锦车檐上的玉制铃铛脆脆的摇了两声后,停了马车。赶车的男装女子下车挪好锦凳,才挑开车帘道:“公子到了。”   清浅公子倚在车内,突然凝眉,“守门的丫头呢?为何不开宫门?莫不是还让宫主我自个下车去开门吧?”   男装女子惊慌下跪,“宫主赎罪,守门的婢子不知哪里去了……”   “恩?”眉间一蹙,清浅公子挑帘下了车,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秋水宫口,和虚掩着的宫门,脸色一冷,快步上前,挥袖开了宫门,瞬间两个鲜血淋漓的婢子跌倒在脚边,已然没了生气。   入内,横七竖八的还躺着数具黄衣婢子的尸体。清浅公子眉间紧蹙如黛,头也未回的吩咐,“将端木朝华和阮小凤先压入地牢,封闭宫门。”拨步便往内走,刚入正殿忽有一婢女踉跄扑倒,脸色煞白的匍匐在他脚下,喘息不定的尊了一声,“公子……”   “这是怎么回事?”清浅公子冷冷道。   小婢女不敢抬头,颤着声音答:“回公子……是翠翠小姐,她说……您一天不回来,就杀两个婢子……婢子们不敢还手,怕……怕伤了小姐。”   “柳翠翠……”清浅公子微眯了狭长的眼睛,转瞬却又猛地蹙眉问:“伤了沈慕雪没?有没有护着他?”   “婢子有护,只是……”小婢女吞吐,“只是沈慕雪执意要守着翠翠小姐……”   不再多言,霍然拂袖直入了秋水宫的侧殿。   秋水宫正殿的两侧,皆是一片小湖,植了连片的睡莲,而湖之上是辗转的长回廊,落下回廊便是一排的厢房,柳翠翠的厢房便在最前的一栋。   清浅公子下了回廊便听见一片惊呼惨叫,落眼是院子里被绑作一串乱哄哄叫嚷的黄衣小婢。   有个着绿衣的女子正摇了染血的匕首挨个点兵点将,还一壁念叨:“你们说你家公子是不是太可恶了,竟然丢下我一个人跑出去玩了!太坏了!坏的黑心肝!”   “我自是坏的黑心肝,可是有的人还就巴巴的喜欢我这黑心肝。”清浅公子浅笑着入了院子,弹了弹衣衫。   那绿衣女子正是柳翠翠,闻言霍然回头,看着清浅公子突然一瞥小嘴哇的哭了出来。   清浅叹了口气,不疾不徐的上前,“行了行了,瞧那张脸哭的多丑。”   忙收了泪,柳翠翠挥了匕首扎来,嘴上却娇嗔:“你讨厌~”匕首舞的虎虎生风,脸上是娇羞满面。   清浅闪身躲过,抬指弹落她的匕首,“啧啧,瞧你脏的。”淡淡的扫了一眼捆绑着的黄衣小婢,笑道:“这次倒是收敛了,没血洗我秋水宫,真真是让我感慨。”   “不过是杀了你几个婢女而已。”柳翠翠撇嘴,“怎么?心疼了?”   掩了口轻笑,清浅道:“我是心疼你杀的不过瘾。”扫了一眼四周,又问:“沈慕雪呢?你没伤着他吧?”   “就知道你眼里只有他!”柳翠翠愤愤,赌气的道:“杀了,我把他杀了又怎样?”   落手扣住她纤细的后颈,清浅逼她直视,一双秋水一样的眉眼,眯的狭长,轻笑道:“谁对我有用我便疼谁,柳翠翠,你玩多少人命都无所谓,但千万别玩我的忍耐度。”松开她被掐的青紫的脖颈,捻了捻手指,“沈慕雪呢?”   柳翠翠被掐的极痛,小脸煞白,委屈至极的抿着嘴,却又不敢再放肆,愤愤的指了厢房道:“在里面。”   连瞧都未瞧她一眼,清浅推门入了厢房,屋里燃了檀香袅袅,粉色的帐幔,他挑开帐幔便瞧见昏睡在床上的白衣男子。   桃花眼,眉目如画,是极眼熟的面容,像极了……端木朝华。   “知道你用是着他,我早就让他安生的睡着了。”柳翠翠在门外嘟囔,“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就对我发脾气。”   清浅回头,看着靠在门口,一脸委屈却又倔强的绞着垂在身前头发的柳翠翠,扑哧笑了出来,抬手召她过来。   柳翠翠赌气的扭头不看他。   清浅轻笑着上前,一把环了她的腰,细细的咬在她耳侧道:“不听话的丫头,就你让我头疼,你点拨点拨这秋水宫里的人,哪个有你这样的胆子?还不是仗着我宠你。”不重不轻的咬了她的耳垂,惹的她低呼一声,满面绯红。   地牢里。   一束月光露在端木朝华的眼里,晃的蹙眉,渐渐转醒。睁开眼是牢顶不过拳头大小的通风口,和射进来的一束月华,身上的伤已经不流血了,只是牵扯着疼。身旁黑洞洞一片看不清,只隐约听死寂的牢房里,有人一遍遍的呢喃着什么,似乎是睡梦中的呢语。   等到眼睛适应光线,他才模糊的瞧清相邻的隔壁牢房里趴着一个女子,一身浸血的衣袄早就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了,头发散了一背。   阮小凤?他移到牢边,看着仅有一道铁栅栏相隔的女子,依旧昏迷不醒,口中却一遍遍念叨着什么,止不住好奇的俯身,便听她梦呢,“阮轻尘,蒋秀才,端木朝德……”   有些失望的冷笑,还以为会念些什么,原来那个连谋出卖他的黑凤,不过是个情情爱爱的小女子,连那些抛弃和背叛她的人,都不死心的念叨着。   “端木朝华……”   突然听她念到自己的名字,诧异的俯身继续听。   她又无意识的呢喃,“你们……这些混蛋,欠我的……欠着我的……”有些混乱的言语不清。   端木朝华却忍不住笑了,还真是小心眼啊。   微弱的光线下,见她一身是血的昏迷在地,紧攥了拳头,无意识的握紧松开,松开握紧,一次次循环。端木朝华记得小时候骑马摔伤时也是这个样子的,疼的握紧,却又假装坚强的松开。   愣怔间,牢门突然打开,有刺眼的光亮照进来,晃的端木朝华睁眼不得,伸手挡了光线,见有一排小婢挑灯入内,还有两个抬了红木椅,后面缓步而来的自是清浅公子。   依旧是一袭水色长衫,松松束着的发。清浅公子斜靠进红木椅里,轻笑,“三王爷醒的早啊。”   端木朝华靠了一束月光,笑道:“做了个噩梦惊醒了。”   “哦?”清浅饶有兴趣,“什么样的噩梦竟然吓到了三王爷?”   他继续笑,一双桃花眼弯的无辜,“我梦到月白以为我死了,然后一把火烧了闻人舒华,啧啧,我当初跟月白说过,若是某天我不幸遇难了,就让闻人尊主来黄泉路上做个伴儿……”   清浅“呵”的冷笑,“三王爷是在威胁我,你的命和我家尊主的命是牵连在一起的吗?”   没答话,端木朝华只是眨了眨眼,“当然,你抓我不就是为了救你家尊主吗?有这个筹码不用岂不浪费?”   “既然三王爷知道我请您来的目的,那就不必曲曲绕绕了。”清浅捋了一缕乱在眉间的发,笑道:“尊主可否关押在你的府邸中?”   端木朝华眉眼挑笑:“我若说了,你可会放过我?”   “不会。”清浅答,“我素来没有留活口的习惯,不过我会让你死的舒服点。”   朗声大笑,端木朝华道:“清浅公子倒是会开价,这买卖怎么做都是我亏本啊。”   “不急。”清浅瞧了他一眼,“这桩买卖我们日后慢慢算,现下我又更想做的事。”挥手让婢女开了关押阮小凤的牢门,抬她出来,“给二小姐清醒清醒。”   婢女应是,回身提了一桶水,哗啦的泼在昏迷的阮小凤身上,登时见她一阵颤抖。   水的盐水,透凉透凉的泼在身上,流在伤口里是扣在骨肉里的疼,小凤猛地咳了一声,抽了身体醒来。   浓烈的咸味和血腥味搅在一起浮在闭塞的牢房里。端木朝华是冷笑道:“清浅公子何必这么狠呢,不怕她撑不住一命呜呼了吗?”   “我是好心给她洗一下伤口。”清浅公子轻掩了鼻。   “多谢您大仁大义了……”刚转醒的小凤突然开口,浑身因剧痛抖的难以支撑,趴在地上,抬了一双眼睛看他。   那眼睛极亮,不大却静的出奇,冷刃一般犀利,落在清浅眼里都是止不住瞥开目光,他伸指挑了一枚红线串着的小桃胡坠子,问:“这坠子你是哪来的?”   “自然是别人给的。”小凤笑。   “谁给的?给你的可是个女子?”清浅突然紧了目光落在她身上,虽然转瞬轻笑掩盖,却让小凤瞧的真切。   便笑道:“这算是我的筹码吧?”   清浅一把攥住桃胡坠子,冷笑道:“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毫不避躲他的目光,小凤极艰难的撑起了身,靠在身后的牢门上,冲他笑,“我也可以随时死给你看哦。”   清浅怒目。   端木朝华却拍手大笑,“奶奶果然无赖,即不要脸,又不要命,清浅公子你要怎么办才好呢?”   明月夜秋水宫   琉璃灯耀的地牢光影交叠,也映的清浅公子如丝的眉眼阴沉不定。   身上的伤口麻痹的没多少知觉了,小凤靠在牢门上笑,“其实吧,我不贪心,只求清浅公子别在‘盛情款待’我了,让小的能舒舒坦坦的熬到救兵来救我回去就是足以了。”   呵的冷笑,清浅公子挑眉看着她,“救兵?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回去?”   “这个是当然。”小凤认真道:“怎么说我也是这出戏的主角儿,我要是死了谁来完成这么个狗血的人生?”   清浅公子瞧着自个纤长的玉指,“指不定某人想换个主角儿呢。”搭眼扫了她一圈,“我左瞧右瞧都不觉得你有当主角儿的资本。”小脸一撇,“难看死了。”   牢中的端木朝华很赞同的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干咳了两声,小凤不以为然,“便是无人来救我,总是会有人来救三王爷的吧。”提了声音道:“王爷是不?你家廖管家忠心那么耿耿,绝对会豁了性命来救你的吧。”   “那也不是来救你的。”清浅公子转眼瞧她,“我可记得是你害的人家三王爷落在我手里的,你觉得他会顺带手也一并救了你吗?”尾指瘙了眉心,“我不得不承认,阮二小姐的一石三鸟真真的让我吃了一惊,如果照你的计划下去,怕是现下在牢中的就是我了,只可惜……”目光一分分的逼近她,冷笑,“只可惜你太自信了,高估了你在那个人心中的地位,二小姐应当感谢我,让你看清了自己的身份,你在他心中根本什么都不是。”   手心不自觉的攥紧,又松开,小凤笑了,“是啊,我算什么玩意儿啊。”敛了眉目,道:“真是让清浅公子失望了,我就这点本事,不过是把你们要的东西都摊开了摆在你们面前,算不得什么计划不计划,只是你们的欲求不满让我钻了空子。”猛地抬了眼看他,“清浅公子,我若说端木朝华必会救我,你信吗?”   眸子灼灼的让清浅一愣,顺着目光瞧向牢里同样微愕的端木朝华,没答话。   小凤又提了声音,笑道:“王爷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舍得我死吗?”   端木朝华蹙眉,没有作答。   忽有黄衣小婢入内,行了一礼,道:“回禀公子,素衣使回来了,现下在牢外侯旨。”   清浅公子哦了一声,道:“让她进来吧。”   黄衣小婢应是,匆匆出牢,错眼的功夫就引了一个白衣男装女子进来,手中还压着一个人。   距离太远瞧不清人脸。   素衣使单膝跪下,将手中的人一并压的匍匐,卑恭的唤了一声,“公子。”   被压匍匐在地的是个女子,埋着头,清浅扫了一眼问:“她是谁?事办的怎么样了?”   “回公子,属下彻查了王府内外,并未发现关押尊主的所在。”素衣使提着匍匐人的领子,道:“这个女子自称是王妃,所以属下将她带了回来,不知是否有用。”抬手接了那女子的穴道。   那女子登时喘了一口冷气,颤巍巍的抬首看清浅。   “哈。”小凤止不住冷笑一声,看着那女子道:“我说奁儿啊,你这次可真够走狗屎运的,真真的让我替你扣腕感叹,这算不算炮灰啊?”   那女子紧抿着没了血色的唇,一张小脸楚楚可怜的很,不正是奁儿吗。   清浅公子蹙眉,“她是谁?”   “我的陪嫁丫鬟,三王爷的贴心相好。”小凤笑眯眯的瞧奁儿,“唔……若是清浅公子再迟些时候动手,我估摸着这就没我什么事儿了,真真的王妃该是我家奁儿才对。”   “二小姐……”奁儿眉目楚楚的巴望着小凤,眼里写着,关我什么事啊。   清浅饶有兴趣的哦了一声,伸手捏起奁儿的下巴,仔细的瞧了瞧,松手,极是鄙夷的擦了擦手指,道:“俗,俗不可耐。”挑眼看牢中的端木朝华,“三王爷啊,你的眼光也忒次了一点吧,这种货色也能入的眼,我瞧还不如阮二小姐呢,至少人家黑的让人刮目相看。”   小凤闭眼深呼吸,客气的笑:“过奖过奖了。”   三王爷却是很无辜的眨了眨眼,“我这不是没法子吗,你看我一白痴耽误了多少好姻缘,好不容易有个黑桃花吧,人家还心有所属了,只能凑合着这朵儿烂桃花不是。”   奁儿登时气的一张小脸煞白,死灰一样,打小就没人如此诋毁过她的容貌,而且这是她一直以来自以为傲的资本,现下被说还不如小凤……很是气愤。   却听清浅公子道:“既然是个炮灰,就拉下去剁巴剁巴喂池里的小家伙们吧,那些小家伙也许久没添荤腥了。”   奁儿的一张小脸更是如纸,嘴唇都抖的厉害,哭喊着扑到小凤脚边,抱着她的大腿,“小姐救我!小姐救我啊!不关我事……”   她哭的很揪心,小凤叹息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节哀吧,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转瞬又道:“要不我帮你说说好话?”   哭的梨花带雨的奁儿拼命点头。   小凤纠结的抬眼落在清浅公子身上。   “阮二小姐还真的菩萨心肠啊。”清浅公子嘲讽。   小凤却叹了一口气,“没办法,我自小肠子就软,你看能不能……”顿了顿,“能不能不剁巴,直接喂啊……”   端木朝华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   奁儿震惊的看小凤,透满了不可思议。   沉吟了片刻,清浅公子叹气,“也罢,看在阮二小姐的份儿上,那就不剁巴了,直接丢到池里喂鱼吧。”   听是喂鱼,奁儿微松了一口气,琢磨着怎么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却又听清浅公子淡淡的道:“反正池子里的那些作鲛鲨也是可以撕扯开的。”   一颗心猛地沉到深渊还要深渊的低,奁儿挣扎着哭倒在清浅脚边,伸手去抓他的衣袍,却被他抬脚踩了住,厌恶的道:“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奁儿一愣,却仍不死心的大喊:“别杀我!别杀我!求你别杀我!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做!”   “哦?”饶有兴趣的挑眉,清浅公子笑:“可是,你还够不上资格提我办事。”   心肺顿时凉了透,奁儿被素衣使压着,突然转头死死的瞪着小凤,歇斯底里的大叫:“阮小凤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小凤叹息,“冤孽这么重不好,投胎会变畜生的。”   清浅挥手,素衣使便压着嘶喊的奁儿下去,刚起步,却忽有黑衣男子急匆匆入内,附在清浅耳边,神色紧张的说了些什么。   只见清浅的细眉猛蹙,脸色阴沉道:“动作这么快……”神色变化万千,落在端木朝华的眼里是跟着蹙了眉,谁是动作这么快?   牢外突然传来一阵厮杀,远远的,似乎刚入宫门,在庭院之内。   清浅敛着眉目,细细的沉吟片刻,突然转头对素衣使道:“把那丫头带回来!”   奁儿一愣,素衣使已然拖着她跪在清浅脚边。   一把捏起她的下巴,清浅问,“你不想死?”   赶忙梨花带雨的点头。   清浅捻指取出一枚碧色药丸,“吃了它,替我办一件事,我便饶你不死。”   是连想都不想的抓过药丸塞在嘴里,奁儿嗵的叩了极响亮的头,道:“谢公子饶命,奁儿愿为公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勾了笑容,清浅道,“果然是个奴才。”俯身瞧着她,“你只需要待在三王爷身边,然后乖乖的被来救你们的人救走便好了。”   奁儿愕然。端木朝华却是默默的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   “很简单的事情。”清浅笑道:“不过是让你待在三王爷身边,随时和我保持联系就好,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明白。”奁儿不迭道:“奁儿定会将三王爷的一举一动及时汇报公子。”   赞赏的拍了拍她的头,清浅对素衣使吩咐:“把她带到翠翠那里,跟她说计划提前,叫她速速安排好沈慕雪,然后来与我汇合。”   素衣使领命,带着奁儿退下。   清浅瞧了一眼已然不知何时撑不住昏迷过去的小凤,和沉默不语的端木朝华,笑道:“你已经猜到是谁来了吗?”   端木朝华弯了桃花眼笑道:“自然是我家月白,我估摸着他逃了之后就开始布置,想必秋水宫这么隐蔽的地方,也是他一路跟来的。”   “三王爷身边能人倒是真不少。”清浅笑,“不过,不知三王爷听没听过狡兔三窟?”幽幽的叹了口气,“既然人家已经找来了,我们也只有换给地方了。”拂了拂衣袖,对身后的小婢吩咐,“客人就交给翠翠招待,咱们就不等了。小心扶着阮二小姐和三王爷。”挑指隔空封了三王爷的穴道,幽幽向地牢尽头走。   身后的小婢应是,熄了琉璃灯,分别上前搀起昏迷的阮小凤和三王爷,随在身后。   地牢的尽头是一堵青砖墙,清浅手指拨过,落在横竖第四竖数第四的一块青砖上,指尖用力一点,只听咔踏一声,青墙缓缓而开,一壁月色透入,隐约有波光粼粼,晃的人睁不开眼,清浅公子扑身跃下。   端木朝华只觉身子一轻,一落,人已经被黄衣小婢架着跃出了青墙,随着清浅落在一艘船上。   定睛才发现,这青墙之外是一片水光,愿是一片颇为广阔的海,这海之上也不知何时停了一艘锦装奢华的大船。   船舱内鱼贯而出许多黑男白女,有船夫样的男子上前行礼,“恭迎公子。”   “恩。”清浅公子点头,挥手让小婢将小凤和三王爷锁入舱底,又盈盈转身,看着已经合闭的青墙,笑道:“等翠翠打发廖月白出宫后,就把这秋水宫给我炸了,省的便宜别人。”   身后人应是。   他瞧了一眼瘦了一圈的月,勾了唇角,“终于是要回家了。”   枕君掌中一梦   这海的另一边是哪里?   端木朝华醒来时,又是一个星空明朗的夜,船不知道要驶去哪里,他知道离他熟悉的故土越来越远。   清浅没有禁锢他,只是封了他的内力,现下他手无缚鸡之力。阮小凤不知道带去了哪里,他出得船舱便瞧见立在船头的人。   未束发,散了一肩,一袭碧衣松松荡荡,在如水的月色下凭栏而立,衬着沉寂的海,是让人生出错觉的落寞,极消瘦。   是清浅。   端木朝华停步在他身后。   “三王爷也睡不着吗?”他未后头,只是淡淡的道,没了平时浅笑的意味。   没答话,端木朝华只是立在他身后沉默,沉默,手掌攥的紧,许久许久,才问出那句在心尖喉头辗转了千万次的话。   他问:“浅碧……真的还活着吗?”许是沉默的太久,压抑的音调暗哑,极生涩,飘在空空荡荡的夜空中如一段粗糙的布,簌簌落地。   清浅一愣,顿了绕在极白指尖上极红的线,兀自留了红线下系着的小桃胡坠子悠悠荡荡,细微的碰在栏杆上。若是平时他定会轻笑回头,有得没得绕上一番,可是现下的月太凉,夜太静,静的他可以感觉到身后人一分分握紧的手指,这句话压了多久才脱口?   他没回头,看着瘦的不圆满的牙月,答:“死了,真的死了,我亲手下的葬。”   有什么事物在心尖轰然坠下,端木朝华紧攥着的手一分分松开,果然小凤是骗他的。他突然干涩的笑,哑哑的,“是我痴心妄想了……”   “若是这般放不下她,当初就不该那样伤她。”清浅淡淡道:“一颗心捧在你眼前,你却只瞧得见你的江山,那样肆无忌惮的伤害她,便是仗着她爱你。”有一丝嘲讽的笑,“人那,便是天生生的贱,非等到人不在眼前才瞧的清自个的心。”   端木朝华瞧着月色什么都说不得。   有小婢女轻步上前,俯身行礼,“公子……”   “恩?”清浅依旧绕着指尖的小桃胡坠子,应了一声。   小婢女敛着眉目道:“公子,阮二小姐烧的厉害,伤口也化脓了,衣衫贴在伤口上也不让人碰,迷迷糊糊的念叨若是敢碰她便咬舌自尽……毒素也入了脑,这么下去怕是……怕是……”   清浅回头,蹙了细细的眉,松松罩着的碧色长衫落了一侧肩膀,露初一段消瘦的锁骨,“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让她给我活下去,若是她有什么闪失,你们也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小婢女纠结,“可是公子……”话未讲完,一只白玉样的手指已然扼住了她的喉咙。   清浅逼在她眼前道:“没有可是,该答的话她还未答,她非活下来不可!”   小婢女被掐的脸色青紫,喘息不得。端木朝华却在一旁出声,道:“原来,痴心妄想的不止是我一个。”瞧了一眼他紧颤在指尖的小桃胡坠子,苦笑,“你真那么爱她?”   松开小婢女的项子,清浅转头直愣愣的瞪着端木朝华,“爱?我清浅只爱我自己,她不过是一件一直吊着我胃口的东西而已,我只不过是不甘心我也有得不到的东西而已。”   端木朝华只是极淡的笑,转瞬定在他身上道:“我若帮你救下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浅碧埋在哪里?”   清浅笑,“这是交易,还是……你求我?”   “我求你。”端木朝华极重的看着他,“我求你告诉我。”   那样的眼神让清浅一愣,转瞬侧过脸去,道:“好。”弹指将一枚药丸置在他手中,“这是解药。”   接过解药,端木朝华松了紧抿的唇,负袖请小婢女引他入了内舱。远远的,又回头,瞧见那船头的一袭碧衣颓然的坐在船板上,靠着栏杆闭了眼。   小凤……   有人叫她,声音温柔极是熟悉,她想睁眼瞧瞧是谁,却发现混沌一片,什么都瞧不清。那人似乎在身边,有温软的手指落在身上,她条件反射性的一缩,攥了手中的事物呢喃,“我会咬舌自尽,别再过来……”   那个声音又道:“别怕是我,我是小三,奶奶你还记得吗?小三。”   声音温温软软的落在耳里很踏实。小三?奶奶?端木……她动了动眸子,想记起什么可是脑袋里撕扯着疼,抱了脑袋摇。   “她是不是烧傻了啊?”有细细的女声道:“听说公子的毒药极霸道先入人脑把人折腾傻了才会慢慢死掉,我看她毒素入脑八成傻了。”   那温柔的声音笑道:“傻了好,傻了就不用痛苦了,是不奶奶?”   痛苦吗?她不记得忘了什么会不痛苦,好像那部分不能忘掉,很重要。   他又向前靠了靠,言语温软,“奶奶,身上疼吗?”   茫然的点了点头,她浑身腐坏一样的疼。   “那我帮你上药好不好?”他声音没有压迫感,是有些哄拢的商量,“上完药后就不疼了。”   她没作答,一颗药味极浓的药丸触在唇边。   他又道:“这是解药,如果你想活下来,就张嘴。”顿了顿又道:“别人欠你的可都讨回来了?阮轻尘,蒋秀才,端木朝德,还有我,这些混蛋欠你的,你不讨回来吗?”   是啊,那些混蛋欠的还没讨回来呢……要讨的,她心眼小,一定要讨回来的,有些茫然的向前伸了伸头,缓缓的张了口,一枚药丸便入了口,苦涩的,直苦到喉咙,她皱了眉,想吐出来,一只温热的汤匙便触在唇瓣。   “别吐。”他道,“你尝尝这是什么。”   一股清甜的香味涌在鼻翼,她舔了舔嘴唇,温热的,味苦略甜的,在舌苔上却是极长久的香,她很喜欢,便又舔了舔。   他轻笑,小心的喂她喝了一口,“是人参汤,我记得奶奶爱喝,月白曾故意端走过你的人参汤,还记得吗?”   只顾着喝汤,并不在意他的话。正喝的开心,他突然顿下了手部喂,小凤有点急,向前探了探身子,去嗅那味道,样子像极了未开眼的小猫。   端木朝华笑道:“奶奶我们先包扎了伤口再喝汤,好不好?”   她有些懊恼,闻到端木朝华的手上有汤的味道,便捧了他的手,凑在嘴边,伸了小舌头去舔。   拦下她的举动却没抽出手,端木朝华笑道:“手里攥的是什么?”   一只手紧攥着,只隐约露出褐黄的一角。   “从开始就紧攥着,谁都不给看。”小婢女抢答,“想是一道护身符。”   “护身符?”端木朝华蹙眉,又轻笑问,“奶奶可以给我看看吗?”   她紧攥的手向怀里躲了躲,不松开。   “很重要吗?”端木朝华问。   她想不清楚,却还是困顿的点头,又听端木朝华笑,很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那便握紧吧。”   伸手轻轻的落在她贴在伤口的衣衫上,端木朝华拿了小婢女递过来的热帕子,故意转移她注意力,“奶奶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   她没作答,却顺了声音听。   “很久之前有个石匠叫鲁中,他偶尔得了一块石头,外表瞧着虽普通,但已他数十年的经验来看,绝对是块绝世的美玉,他很高兴,便把那块石头献给了皇帝。”端木朝华一壁讲,一壁观察着她的神色,瞧她听的专注,便小心翼翼的将温热的帕子敷在她的伤口。   她有些吃痛,蹙眉想躲,却听端木朝华轻笑道:“你猜皇帝怎么样?”   一时顿了身体,听他继续讲,“皇帝派人来检验那块石头,可检验的人却说,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皇帝听了很是生气,以为石匠在玩弄他,便下令斩了他的左腿。”极小心的取下帕子,一点点的脱下她的衫子,伤口那里化了脓,用热帕子捂的软化,却仍是不好揭下,他不动声色的道:“后来,这个皇帝死了,他的儿子继了位,这个石匠就又抱着那块石头去献,可是大家还是一致认为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于是石匠就又因欺君之罪被砍了右腿。”   她听的出神,并不觉身上的衫子已经褪了大半。   额头起了密密的汗,端木朝华却依旧笑道:“后来的后来,这个皇帝也过世了,又换了一代新帝,石匠还想去献玉,可是他失了双腿,无法行走,只好抱了那块石头在路边哭,新皇帝听说了,便让人接他到殿前,令人将那块石头切割开来,果然里面是一片耀人眼目的宝玉……”顿了手,他瞧着肩膀上那一大片黏在了一起的血肉衣衫,双手环住了小凤,笑道:“那之后,这块宝玉便成了无价之宝,供奉在皇帝的大殿之中……”猛的一扯,迅速的揭下那一片贴着血肉的衣衫,登时鲜血溢出。   她痛的咬紧了唇闷哼,急切后退却被一双手臂环了住,不紧怕碰到她的伤口,却是稳稳牢靠的。   端木朝华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中,在她耳边温声道:“小凤听着,你就是那块美玉,只是你藏在石屑之中,无人发现你的光芒而已……错过你的人会后悔的,会用一辈子来后悔的……”   那声音绕在耳侧,一遍遍辗转安抚。她痛的浑身发抖,紧咬了唇都渗出密密的血珠,只觉唇瓣一热,有手指抚在流血的唇瓣。   他道:“别咬……疼就喊出来。”   疼就喊出来……谁曾说过这话?喊出来就不疼了吗?反正喊出来也只有人笑话……   她记得有人放她的手在衣角,牵她走出一片夜色。   她记得有人说,再也不让天下人欺她。   她记得有人覆手在她的额头,问她还难受吗。   她记得有人在月色下塞了一杯热茶在她手里,别扭的不看她,说暖着吧,瞧你的手都冻青了……   她也记得那夜熄灭的楼廊,那么多的血那么多的刀……   怎么还记得?她自小就不讨人喜欢,不曾有多少亲近的人,唯一亲近的两个人,都在她将真心碰出来的时候,视若无睹。她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皮糙肉厚却也是会疼的,那些背叛她的,利用她的,离弃她的人,怎么都是心尖上的人?怎么都是她想珍惜的人?   她想叫某个可以让她记挂的名字,可是辗转了许久都找不到一个值得她记挂的人,手掌一次次的握紧又松开。   有个温软的声音在耳边问:“疼吗?疼就哭出来。”一双手递在眼前,捧住她的脸,“你还有我,还有你自己……”   便将脸埋在他的手掌中放了声音大哭。   怎么办,怎么办,这颗心已经给了他要怎么收回……她自小就没出息,什么都不如轻尘,连最后的绝情都不如轻尘的洒脱,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握不住,做不到自己想象中的坚强……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想念谁。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她昏昏沉沉的睡下,端木朝华才腾出手给她清理伤口,可是一只手还是被她紧紧攥着,枕在手掌,一呼一吸的温热。   等彻底包扎妥帖伤口,换好衣衫,已经是朝阳半天了,手掌被她捂的暖洋洋,瞧她绻着身子,是极没有安全感的睡姿。端木朝华忍不住拢她躺在怀里,枕着自己的手掌,替她紧裹了棉被。   一帘日阳透过镂空的窗花斑驳在她的侧脸,照的她鼻端细融融的绒毛极是可爱,其实她并不丑,只是黑了点。   日阳晃着了她的眼,她微蹙眉,动了动。   赶忙伸手敷在她的眼睑,遮住阳光,端木朝华微叹道:“不要醒来,那样你会好过点。”   掌下的人微颤了眉睫,又继续睡了下去。   花好前奏月圆   “哎呀,阮二小姐别动啊!”小婢女手忙脚乱的去解她早已纠结在一起的发,想给她洗干净,可是她却极不配合,不安分的乱动,一时心急就去按她的肩膀,不甚压在她的伤口上,痛的她猛地闪躲。   偏巧撞入一个人的怀里,极温暖,是这几日一直照料的熟悉温暖。   “怎么了?”端木朝华轻声问。   小婢女不满的撇嘴,“我瞧啊,阮二小姐绝对被毒傻了,烧都退了几日还不清醒,我不过是想给她洗头发而已。”   端木朝华不答,只是轻笑着牵小凤来到搁在梳妆架上的铜盆旁,伸手试了试水温,“你出去吧,我来帮她洗。”   小婢女感叹,“她真是好福气,嫁了你这么温柔的人,这几日要不是她八成就活不了了。”见端木朝华并不理她,只一心替小凤解着头发,便很无趣的退了出去。   船上不稳,端木朝华怕扯到她,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仔细的松开她的发,白的指,黑的发,纠缠百结的穿梭其中,被阳光晃的不那么真切。   “奶奶低下头可好?我帮你洗头发。”端木朝华拍了拍她的背,小凤虽混沌却是极听话的俯身,低下了头。   这几日的伤病,她瘦了一大圈,低头便露出项子上的胫骨,被窗花里透进来的阳光晃的毛茸茸的,极是可爱,端木朝华是止不住的伸指碰了碰。   这样昏昏荡荡的船行了数日,是彻底的出了大巺朝的边境。连天的海,瞧不清岸上的故园。   端木朝华牵着目光混沌的小凤走出船舱,立在船头。阳光很好,展目是一片碎金粼粼的波浪,晃的人开不得眼,他瞧小凤有些不舒服的眯眼,便伸手遮了她的眉眼,轻声道:“奶奶眼睛还不舒服吗?别瞧了,这儿晃眼的很。”   小凤处在一片混沌的状态,并不知他讲了些什么,只是呐呐的拉下他的手掌,凑在鼻尖嗅了嗅,是这几日一直喝的人参蛤蜊汤味,便伸了舌头去舔,被他拦下。   他轻笑道:“奶奶还真是馋嘴的很,不是刚喂你喝过吗?”   日阳暖烘烘的,晒的小凤苍白的脸色晕了一抹绯红。刚洗的发,披在肩上,发尾还微微的潮湿,润了穿在身上的白色长袍,是清浅给端木朝华备着的白色长袍,大她一圈,又因几日来的伤病瘦的锁骨耸在袍子外,松松垮垮的像个偷穿大人衣衫的孩子。本也是备有她的换洗衫子的,可是日日需清洗伤口换药,不甚方便,索性朝华给她穿了自个的袍子,利落也好穿脱。   这几日的折腾,朝华也瘦了许多,因小凤还不清醒,依赖他的紧,除了他谁都不让碰,所以这几日清洗换药,一饮一食,便连睡觉都是朝华亲自照料。   她新养了坏习惯,非枕着朝华的手才睡的着,也非有人参汤才肯吃饭。   朝华常想,是不是把她惯坏了?可是他又喜欢有人这样赖着,喜欢手掌被她捂的暖烘烘的。   手掌贴在她的额头,烧退了,身上的伤口也开始一点点愈合了,只是她依旧浑浑噩噩,痴痴迷迷,仿佛真傻了一般。随行的大夫说,是因为先前的毒药太霸道,侵蚀在脑里,一时除不干净,等过些日子毒素彻底排除后,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伸手揉了揉她略略潮湿的发,指尖绕满了猪苓的清香。朝华瞧着极远的岸道:“不瞧一眼吗?故园,家乡,那个曾挤满你记忆里的大巺,端木朝德的大巺朝。我们……不知道何时能回去了。”   小凤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只是抬头迷茫的看着他。   那目光一片灰茫茫,朝华抬手遮住,“别这样瞧我……你清醒了便不能再如此依赖我了。”   身后忽有人轻笑道:“三王爷莫不是真喜欢上她了吧?”   转头便瞧见懒懒走来的清浅,朝华弯了桃花眼笑,“清浅真能说笑,我待她这般好还不是为了你吗?”   “这算是利用她吗?”清浅上前拾了一缕小凤的发尾嗅在鼻尖,清香沁肺。   朝华不避讳,道:“你我心知肚明的很,人与人之间便是相互利用,她不是也利用我救情郎吗?”   挑了眉眼,清浅笑道:“我原本一直诧异,她利用陷害了你,你为何一点都不记恨,现下总算是明白了。”   “因为我没有资格。”朝华瞧一海碎金,眯了眼,“我一直在利用别人,包括曾经最爱我的人。”   “后悔吗?”清浅问,“当初那样利用她,现在可曾后悔?”   朝华轻笑,拦下攀了栏杆的小凤,护她在怀里,“有些事容不得你后悔,若再让我选择一次,我想我……还是会像当年一样的。”   没再问什么,清浅只是拿了一枚药丸要喂给小凤,却被朝华挡住。   “这是什么?”朝华瞧着那枚黑褐的药丸蹙眉。   清浅好笑的看他,“自然……不是毒药,放心,她对我还有用,我不会要了她的命的,这是解药。”   朝华诧异,“那先前的……”   “也是解药。”清浅将药丸碾碎在汤匙里,化了温水,“只不过先前的解药只是延续她的命,而不是彻底救命的。”   朝华突然便笑了,秋水宫的清浅公子果然是混蛋,是从没想过要彻底放过谁吧?若不是看小凤现在毒素清除的不完全,答不了他要的答案,他一定不会真的替她解毒吧?怕是现在这枚也不是彻底的解药吧……   清浅将融了解药的汤匙递给他。   接过时,朝华突然问:“你去阮尚书府上,没查出你想要的吧。”   清浅一愣,瞧着眼前眉目无辜的端木朝华,突然觉得自己小瞧了他,他其实深不可测……   “依你的性格,绝对会有两手准备,你绝对会派人去彻查阮府,以及和小凤有关的人。”朝华吹了吹温热的药汤,继续道:“若是你已经查出了想要的,现在给的就不是解药而是毒药了。”弯了桃花眼极是无辜的看他,“是因为你想要的,只有小凤知道了,所以你大发了慈悲,是不?”   清浅没答话,只是眯了眼瞧他。   他却轻笑转身,去哄小凤,道:“奶奶乖,张口,我们喝人参汤好不?”   浑浑噩噩的,听是喝汤,小凤乖乖的张口,哪知入口是极苦且涩的药汤,登时便要吐出来,一只手却捂住了嘴,威胁道:“你若吐出来,我便再也不喂你喝汤了。”   那威胁极管用,小凤苦着脸咽下了那药。   清浅探过脸,极认真的问:“我用不用再夸奖她一句‘小凤真棒~好聪明哦~’?”   干咳两声,朝华额头青筋小跳的回答:“你随意……”   入夜的时候,船突然停了。   一阵颠荡,洒了朝华正在喂小凤的人参汤,小凤一头撞进他怀里,溅了一身汤汤水水。忙拿了帕子提她擦。   有人挑帘入舱,轻笑道:“良辰美景,又正逢中秋月圆夜,不上岸走走,实在是辜负了月亮公公啊。”   搭眼便瞧见一袭碧衣的清浅笑的眉眼如丝,又道:“正好带小凤去散散心,说不定脑袋就灵光了呢。”入内来拉小凤,她却躲到了朝华的身后。   朝华拍了拍小凤的手,笑道:“你不怕我们逃了?”   “我们?”清浅突然笑的暧昧,“哦呀呀,三王爷方才说我们?还真让小凤说准了啊,你非救她不可,这太奇妙。”   那字眼也让朝华一愣,安置在小凤手背的指突然一僵。   清浅又道:“既然邀了你们一同上岸,我便是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有何可怕的?”   “哦?”   倒了一盏茶,却不喝,只是把玩在指尖,清浅笑道:“这里已经是小晔国了,距大巺遥遥千万之外,又紧临着我们云泽大都,便是你的人来得及赶来救你,我也来得及回云泽请兵,直接踏平了小晔国还怕抓不回来你?而且,你的廖管家已经救了三王爷回去了啊,现在估计正在府中侍候着呢。”抬了如丝的眉眼看他,“再者,打三日前,我便已经给你加了‘作料’,毒药我拿手的很,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一线牵’的毒药?”压近朝华,吐气如兰的道:“三王爷现在怕是离不开我了……你一天不食我的解药,就相思欲死一分……”   朝华突然轻笑,眨着一双桃花眼道:“我真真的越发喜欢你了……只可惜你是一条暖不热的毒蛇。”   四目相触,笑里藏针,谁都不退一分。   倒是清浅先笑着起了身,捋了捋衫子道:“三王爷先换身衣服,也给小凤换身漂亮的,今儿个的中秋节可与往常不一样,小晔国民风开放的很。”冲他眨了眨眼,“一夜露水,金风玉露哦。”   轻笑着出了船舱,留下面色微微僵垮的朝华。   他国的月也是一样的圆,华色如缎,倾斜千里。   清浅立在船头,有着夜行衣的男子跪在身后,说了什么,至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呈给他。   伸手接过,抽出信笺。薄薄的一页,寥寥的数笔,却让他瞧的勾了唇角,极愉快的望着圆月,“今夜有热闹瞧了。”抬手将信笺抛入海中,看着它幽转着润湿,被碎浪扑了碎。未转身,吩咐,“叫奁儿小心盯着,有什么动静尽快汇报。”弹指撂了一枚药丸在那夜行人的眼前,“这是她这个月的解药。”   夜行人拾起解药,行了礼,刚要离去,却听他又道。   “还有……”清浅转身,“告诉翠翠一定要稳住沈慕雪,莫让他坏了计划。”想了想又拔下束发的碧玉簪,叮当撂给他,道:“这个你给翠翠,便说我时时惦记着她。”   一袭黑发倾了满肩满身,发尾幽荡荡的扫在眼前,让夜行人不敢抬眼却又忍不住偷眼瞧他。   碧衣黑发,一身月华,单单是一个侧面都勾的人意马共心猿。   今夜海上月圆(上)   簌簌的月华露进来,折了一束光在端木朝华为小凤系腰带的手指上,极白极好看,绕在指尖绛红的腰带仔细的扎好了结,笑道:“奶奶还记得吗,我装傻那会儿子曾让你帮我系过带子,事事瞬息万千,倒怎样也没想到如今会亲手为你扎衣。”理了理为小凤穿妥帖的衣服,瞧小凤只愣愣的瞧着一旁空了的人参汤碗,一副馋样,便笑着摇头,伸指逐个拨过清浅方才送来的一盘首饰簪子,是一样都看不上。   瞧窗旁清浅不知在哪折来的重瓣小樱花插在青瓷瓶中,粉粉白白,开的极讨喜,便折了一枝最锦绣的,随意为小凤绾了发,樱花斜鬓钗着,朝华淡淡道:“奶奶,今晚便月圆了,你准备好了吧……”   似乎有些困惑,小凤抬了眼睛看他,亮亮晶晶。   朝华伸手遮了她的眼,“你的眼睛……真像她……”   牵小凤出来时,清浅已经等在岸上了,盈盈转身瞧上小凤和朝华时,微愣了愣。   朝华暖玉公子的名头是听过的,也是见识过的,只是一件极普通的黑缎袍子到了他身上也是光华绝代的姿色。这他并不吃惊,让他真真吃了一惊的是小凤。   极素的白色衫子,没有一零星的花色纹绣,只腰间扎着绛红带子挑着色,简简单单却衬的小凤利落,许是最近瘦了,锁骨也显了出来,再加上用粉樱松松束着的发,竟是少见的素气。   止不住惊呼,“哦呀呀,小凤原来这么漂亮啊!”清浅摸了尖尖的下颚道:“果然皮肤黑的人还是穿素色好看,小凤你不早点遇到我真真是你的损失。”   朝华牵了小凤下船,诧异的,“哦?”了一声。   “小凤要是早点遇到我,早就发光发亮嫁出去了!”清浅挽着小凤的胳膊,笑眯眯道:“不过没关系,今夜公子哥哥就带你好好的发光发亮,小晔国的男人们……啧啧……”他咂了咂嘴,表情暧昧的掩嘴笑,“精壮的很哦。”   朝华止不住面皮一抽。小凤却一脸茫然,只专心的瞧着朝华的手。   小晔国是云泽大都临边的小国,又是重要的贸易港口,所以极是热闹,各个国都的人都有,偏巧正逢中秋节度,挤挤嚷嚷的便更是繁华了。   先前端木朝华也听过小晔国的人因长年和各国商人打交道,热情而开放,而且小晔国临海,多出海,所以……以黑为美。   真的挺黑……朝华看着宽阔的街道上,喧闹来往的男男女女,淡定的敛了敛眉,这地方挺适合奶奶的。   突然有个黑肤少年快步拦在他们跟前。一直紧随在身旁的白衣女们铮然竖了眉,手心扣住了袖中的短刀,登时便要砍下少年,却被清浅暗暗压住了手,阻了下。   就见黑肤少年停在小凤跟前,红了脸嘟囔,不敢正眼瞧小凤,只是拿眼偷偷的瞟着,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最后含羞带臊的塞给小凤一块白色帕子,转身跑了开,远远的还回头瞧小凤,见她没丢开帕子,喜上眉头。   小凤依旧是一脸茫然,专心的瞧着朝华的手,根本没注意到手里被塞了白帕子,她只是急着喝汤。   “扑哧。”清浅笑了,瞧着小凤手里的白帕子道:“小凤要收下吗?”   小凤自然没答话,朝华却是愕然,取过帕子仔细瞧了瞧,并未发现什么特别的,止不住问:“这是……什么意思?”   “是小晔国中秋节的风俗。”清浅拿回白帕子,折好放在小凤手里,“小凤,咱两来比比看这一路到节庆广场谁收的帕子多,怎么样?”见小凤不理他,又兴高采烈的道:“谁要是赢了,就有人参蛤蜊汤喝哦!”   小凤缓缓抬眼看他,愣愣的点了头。   清浅笑的眉眼一线,嚷着要朝华当评委。朝华虽不太清楚这帕子的意义,但也猜得八九,大概就是表示喜爱的定情信物之类的。   小晔国的中秋倒也和大巺一样,多是舞龙卖花灯的,沿街上挑着的,挂着的,闪闪烁烁映的每个灯下的眉目,都是流光溢彩,还有些仔细写下情诗,沿海放灯的,一摇一曳都盛满了小心思。   小晔国的节庆广场并不远,据说是每次节庆都会举行什么活动。清浅便是拉了他们去广场凑热闹。   这不长的路却走了极久的时间,因为……   “姑娘请等一等。”有个男子打一旁人群里摇扇而来,眉眼风流的压了一张白帕子在搂了许多同样帕子的小凤怀里,轻笑道:“在下与姑娘是同乡人,可否着重考虑考虑在下?”   那人肤色白皙,确实不是小晔国人。   小凤愣怔的眸子微眨了眨,转瞬又看向朝华的手。   “麻烦借过。”声音冷冷,朝华牵了小凤与那人擦肩而过。   灯火流转,映的那人眉眼风流。   好不容易入了节庆广场,清浅止不住感叹,“小凤好受欢迎啊,果然小晔国的人以黑为美。”抬手将自己收到的数十条帕子丢了,瞧着小凤搂了一怀的白帕子,咂嘴,“有五十条吗?”   “回公子,四十九条,还差一条。”一旁的白衣女接口回答。   清浅眯了眼,笑道:“这么多男人,可真够你挑了,你喜欢哪个?”   小凤茫然的看他。   “要不全都要了?”清浅笑的暧昧,“不过我怕你现下的身子骨受不住……”   朝华干咳了两声,笑道:“小晔国的民风果然开放,随便个路人都可以送定情信物。”   “哪儿啊。”清浅挑起一条帕子,掂在指尖,“小晔国的人定情是很严格的,要经过双方父母才可。”   “那这是……”   眉眼微醺的看着他,清浅笑眯眯的在他耳侧道:“白帕子……意味着什么,三王爷真不知道吗?”   朝华玉样的脸颊登时红了,白帕子,意味着什么……   细细的吐气如兰在他耳侧,清浅笑道:“难道三王爷在洞 房时,没见过吗?”   伸手推开清浅,朝华微红的面已然有些微青,瞅着小凤怀里的一堆白帕子扶了额。   却又听清浅大笑道:“月圆良辰夜,当然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了。”   一旁的白衣女还怕朝华不明白,便好心的解释,“小晔国中秋节的风俗是,不论男女,不论国都,都可以在今夜把象征自己初 夜的白帕子给喜欢的人,如果对方接受了,就收下帕子,等三更时分去特定地点,验收初 夜……”   果然民风开放啊……朝华扶额的手有些微抖,抬头对上小凤愣怔的眼,他有些干笑的扯过小凤怀里的帕子,丢在地上,“奶奶,我们回去喝汤好不?”   小凤立刻点头,伸手要来牵朝华,突然手前递过来一方白帕子,不同的是,这块帕子上滚了金线,富贵点。   愣怔抬头就看见眼前递帕子的男子,一身锦袍,玉带缠腰,眉目生的极俊秀,微黑的肤色,是与端木朝华完全不同的类型,扬唇笑起来的样子清清飒飒,日阳一般璀璨,有些晃人眼目。   “姑娘,可否收下?”那人毫不娇羞(……)的道,递了帕子便往小凤手里塞。   朝华却一把打开,牵了小凤到自己身旁,瞧着那人笑,“真不好意思,内子身子不甚舒爽,怕是接不得你这帕子了。”   那人明显一愣。清浅却掩了嘴在一旁瞧好戏。   还没等那人开口,身后就有仆人模样的小厮上前,怒道:“大胆!你可知道我们太子是什么人?!”   众人默然。   朝华呵的笑出声,“我自然不知道你们太子是太子。”   一语落地,清浅也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那人的脸色难看至极,觉得很是丢脸,太丢脸了,喝了小厮退下,强装了气场,双手一负道:“在下达奚拓,今日节庆并无身份之分,各位不必在意。”   朝华淡淡扫了他一眼,牵了小凤转身,“我们回去喝汤。”   这也忒不在意了吧!好歹他是太子!太子啊!达奚拓面上一抽,有些挂不住面子,闪身挡住朝华,道:“你……你不能走。”   “为何?”朝华懒懒的挑眉看他,“难不成非要把内子留给达奚太子才能走?”   “扑哧。”清浅又没忍住。   达奚拓瞥了瞥掩嘴看戏的清浅,非常尴尬的吞吐,“这个自然不用,不过……不过……”吞吐了许久突然灵光,“我要向你挑战!”   “哦?”朝华极好笑的看着他,“小晔国还可以向别人挑战,争夺他人娘子的吗?”   达奚拓面上又一抽。清浅却在一旁接嘴,“可以的,民风开放,共享国度。”   朝华咬牙瞪他一眼,又对达奚拓道:“我不接受。”   “你……你……”达奚拓气急,憋的小脸通红愣是没憋出一句有力度的。   倒是清浅看不下去,又接嘴,“你是个男人。”   “对!你是个男人就要拿出男人的气势来!”达奚拓很气势的道:“你若是连保护她的挑战都不敢接,就没权利干涉她的自由。”扭头看着小凤,深情款款,“姑娘,我不介意你的出身。”   这话让朝华听着十分的不舒服,什么叫不介意她的出身?身为他的王妃很可耻吗?   尾指搔了搔眉心,朝华看着一旁煽风点火的清浅,“你就那么想看我惊艳全场?”   “自然。”清浅耸了耸肩,“我便是来瞧热闹的。”   无奈的整了整衣襟,朝华对从始至终视线都没离开他手掌的小凤,笑道:“乖,我们一会儿就回去喝汤,为夫要先为你的初夜战斗一回了。”连瞧都不瞧达奚拓,“挑你拿手的来。”   达奚拓被呛的愤然,还没开口,朝华突然抬眼看他,眨了一双桃花眼,笑的无辜,“要立生死状吗?我怕待会儿出手没个轻重,玩儿死你就不好了……”   今夜海上月圆(中)   祭坛上大鼓一声响,节庆广场上聚满的人顷刻静了下来。   达奚拓让兵卫将广场的人清到四边,余出中心一片偌大的空地。一排数百人的兵卫个个带了青铜瑞兽面具围成一圈,只剩下他和端木朝华二人立在中心。   脱了外袍,达奚拓着一身束腰扎袖口的短打劲装,双手各提了青铜面具和半人高的弓箭,道:“按照小晔国的规矩,赌三箭。”指了指一圈带面具的侍卫解释,“我们其中一人带上面具混在这相同面具的队伍里,绕着广场奔跑,而令一人则在广场中央猎射队伍里的那个人,三箭为限,未射中或者射错人为输……”   “若是射死了人当如何?”朝华笑问。   达奚拓却一时愕然,因为广场极大,便是四周站满了人,围着一圈的侍卫也距广场中心数百米之远,又都遮了青铜面具,百步穿杨他不是没见过,只是能在奔跑的队伍中一箭毙命的,确实从未遇见过,当下愣了愣,转瞬道:“一切由本王负责。”   朝华放心的笑道:“这样最好不过,那便开始吧。”   达奚拓递了面具和弓箭,极大度,“远来是客,就让你先选。”言下之意,我让你先来射,万一我先射,一下子就赢了,你不服气。   朝华却很不合理的接过了面具,覆在面上系牢,言语轻笑着道:“别说我未给你机会。”   这话让达奚拓一时琢磨不明,朝华已然不疾不徐的走向了面具队伍,远远听他道:“我若上场就射了死,就不好玩儿了……”   达奚拓气结,咬牙切齿的发誓,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握了弓箭走到队伍外看热闹的小凤,清浅一干人跟前,道:“请姑娘上祭坛为我们击鼓。”对小凤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凤茫然的看了看着他,又看了看他的手,转头无视他,去搜寻端木朝华。   眼看达奚拓尴尬又窘迫的脸,清浅很好心的道:“我家姑娘腼腆。”侧脸对身旁的白衣女吩咐,“扶阮二小姐上祭坛,代她击鼓。”   四个白衣女齐声应是,扶了小凤往祭坛去,又听清浅在身后笑道:“好生护着二小姐,若她有一零星差错,便都回去喂鱼吧。”   视若无睹达奚拓诧异的神色,清浅扯了他的袖子道:“太子可还有面具?”   达奚拓诧异,却还是老实的又拿来一面具,被清浅一把夺过。   一壁系了面具,一壁朝端木朝华走去,清浅不回头的道:“太子最好一箭把他射残了,不用客气的。”   队伍里的朝华调笑,“你这是来护着我呢?还是……”压低了声音,在停擦肩而过的清浅耳侧道:“看着我啊?”   “三王爷觉得呢?”清浅眉眼幽转的瞥他一眼,立在了他身后的队伍里,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腰间,轻笑:“自然是看护着你了……”   “咚!”一声闷鼓雷响,侍卫大喝了一声,气势贯虹,紧跟着是一声叠着一声的鼓响,带着瑞兽青铜面具的队伍便一步快过一步的奔跑起来。   紧紧凑凑,急急促促,踩着骤雨一样的鼓点快的人眼花。   达奚拓蹙紧了眉头立在场中央,瞧着狂奔的队伍,突然开弓搭箭,倏地一箭直射,只听噔的一声箭入队伍,擦了一人的青铜面具而过。   围观人众一阵惊呼惋惜。   鼓声不竭,他紧忙再次弯弓,箭尖一线寒光,直点队伍中的一抹人影,追着那人影猛一转身,嗖的松手一箭,不等落,一转弓嗖的又是一箭补上,箭尾相连的飞射入队伍。   众人只听了两声箭响,未待看清射中了哪里,队伍已然停下。   达奚拓一挥手,鼓声也止,一时落了寂静,屏了息的寂静。   众人错眼去瞧,便见那两支箭前后相错的射入地面,只留羽尾的深,一支在前,钉在一人的脚尖之前,一支在后,钉了一角白色的衣摆入地半寸。   “请摘下面具吧。”达奚拓长弓一指,颇为自信。   那被钉住衣摆的人,轻笑,解下面具,正是端木朝华。   如潮的惊呼感叹,掌声四起。清浅依旧带着青铜面具,咋舌是嘲讽,“三王爷,人家这第二箭要是再提一点点,你就呜呼了。”   朝华却不以为忤,抬手撕了被钉的衣摆,哼笑,“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可惜,是我九岁的力道。”也不瞧清浅,悠悠然的向场中央。   留下清浅忍不住的抚了掌大笑。   达奚拓颇为得意的看着走过来端木朝华,哪知人家连眼都没抬,抛了青铜面具给他,伸手接过弓箭。   “你可以下去了。”端木朝华挑指弹了弓弦,不扫他一眼。   达奚拓登时窘的脸皮紧绷,咬牙切齿的瞪他一眼,带了青铜面具入队伍,临走还不忘撂下一句,“本王倒要瞧瞧你有何本事!”   朝华轻笑,放目瞧了一眼呆呆的端坐在祭坛上的小凤,远远的,看不大清,只觉得她似乎在对自己笑,便也随着弯了眉眼。他不急开弓,而是走至围观的人群中,停在一名黑肤少女身旁,眉眼温润的道:“可否借姑娘的帕子一用?”   黑肤少女瞬间红了黑脸,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白玉一样温润的男子,有些傻了,几乎想都没想就把手中的白帕子给了他。   “多谢。”朝华取过帕子回到场中央,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将帕子系在眼上,遮住了双目。   不出意料的惊呼。退在人群中把玩着青铜面具的清浅噗嗤笑了,“耍帅必备招,我说,有没有新鲜点的?”   达奚拓已经咬牙的不能再咬牙了,死瞪着端木朝华,这混蛋太小瞧他了吧!   鼓声闷响,一声一声的交叠,紧踩着整齐的脚步声。   队伍越跑越快,蒙着双眼的端木朝华却很是悠闲的搭箭上弓,随意的指在前方,一分分的开弓,朗声笑吟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字字圆润,声声荡回,随着轰隆隆的鼓声和脚步声,气势逼人,竟让广场上的众人皆是一震。   清浅微眯了眉眼。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弓开至满,声落其扬,他依旧轻笑不减的吟着,不放箭,不行动,白帕子遮住的眼睛瞧不出遮了什么神色。鼓响一周,他突然提了声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猛的向后一折身,仰面一箭射出,只闻大鼓下的破风之声,嗖的厉响就已刺中队伍一人的肩膀,迅猛的直推那人后退数步,噔的钉入身后的柱子!   众人惊呼着四散,却没等散开,又是一箭袭来,惊鸿一般直逼那人眉心,只听金属相交的声响,那箭铮然钉入青铜面具之中。   顿时惊的没有人声。   朝华在场中央依旧轻笑如玉,白帕子遮着眼,搭上最后一箭,继续吟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最后一字落地之时,射在那人青铜面具上的第二箭颓然而落,一阵脆物崩裂的声音,青铜面具应声裂了开,叮啷而落。   面具下是一张惊不能语的面容,眉目俊朗,正是达奚拓。   那一箭只射裂了他的青铜面具,分毫未伤他,而肩上的箭也只是透了他的衣衫,擦着肌肤钉在木柱之上,这样的力道掌控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得。   “太子!”兵卫大惊,抛了面具上前护着达奚拓,见端木朝华最后一箭依旧直指向达奚拓,愤然大喝:“大胆异乡流民!你若敢伤太子……”   “一切都由太子负责的,不是吗?”端木朝华断了那兵卫的话,轻笑,一字字道:“我要你死。”铮然放箭,犀利的寒光一线。   兵卫大惊,广场上本就惊愕的众人也是再次愕然。因为那一箭在放手的瞬间调转了方向,直逼向了人群中的一处。   清浅立着的一处。   身后花灯点点,箭未至,风已逼的清浅发丝飞散,叮啷落了松松钗发的碧玉簪。他却不躲不惧,只是浅笑着看那箭逼近自己的眉心。展眼就要洞穿眉心的瞬间,突然抬手,屈指一弹,那箭溜着眉心转了方向。只闻一声惨叫,射入了身旁一人的肩膀,洞穿而出,落地还有余力。   突然的惊变,让广场中的众人惊呼着逃窜,乱做一团。   混乱之中,清浅微眯了眉眼瞧场中央持弓而立的端木朝华,冷笑道:“就知道你不省心。”   身后闪出一排白衣女提剑而上,却在半路被一排带瑞兽青铜面具的男子拦下,厮杀在了一起。   “将这些扰乱节庆的流民给本王拿下!”达奚拓闪身立在端木朝华身旁,挥手下令。   兵卫应声而上。   蹙了细细的眉,清浅看着比肩而立的两人,突然笑了,“这是你们故意布的局?”   “你不知道我跟这混蛋找就认识吧?”达奚拓抢了一步答,“我曾去过大巽,很不凑巧认识了这混蛋。”   清浅眼角瞥了远远的祭坛,发现小凤还被自己的人压着,轻松了眉头,“达奚太子,你还是回去问问你父皇,我是谁的好,这闲事你少管。”足尖一点掠身上前,扣手便要去抓端木朝华的喉咙,却被达奚拓横臂一档。   他拦在端木朝华身前,喝道:“我管你是谁,总之这混蛋的事我管定了!”反手擒住清浅的腕,猛的向下压。   清浅不挣反往里一送,指尖一挑,刀刃一般划过他的手臂,登时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端木朝华上前一把打开二人紧扣的手,扯了达奚拓后退,“你打不过他,莫硬碰。”   达奚拓不服,甩开他又扑了上去。   还想拦达奚拓,却有人一把拉住了朝华的腕,道:“王爷先退。”紧随着一排面具人护在了他身前。   没耽搁,他退了数步,对那人道:“月白,人可都到齐了?”   那人摘下面具,赫然是廖月白。   压低了声音在端木朝华耳侧讲了些什么,只见他的脸色瞬间一冷。   廖月白又紧忙道:“所以请王爷先行一步。”   正与达奚拓纠缠的清浅突然朗声道:“三王爷不要你的奶奶了?”   朝华猛然看向祭坛,只见四名白衣女压着小凤在祭坛之上,并未打算过来。   “王爷……”廖管家唤了他一声,却又被清浅截了话。   清浅一掌挥开达奚拓,笑道:“哦呀呀,看来三王爷真舍不得……”话未讲完,便听远处的祭坛传来一声极喧大的爆炸,声彻海空,动荡整个广场。   整个祭坛火光冲天。   清浅的手掌猛地紧攥如石。   今夜海上月圆(下)   中秋的月极亮极凉,映得每个人脸色都是纸一样白,一瞬不眨的盯着祭坛上轰隆的火光。片刻前还欢愉的节庆广场是几乎错眼间乱作一团,皆都惊叫着逃窜。   清浅在逃窜的人群之中落目看端木朝华,一排排遮青铜瑞兽面具的卫兵护的他严实。是微眯了眉眼道:“端木朝华你这是在挑战我的忍耐度。”轻抬手,便有数十个白衣女至逃窜的人群中闪身而出,各持了兵刃立在他身后,不回头吩咐,“去祭坛把阮小凤给我带回来,便是炸成灰我也要亲眼瞧瞧。”   四个白衣女领命掠身而去,达奚拓的人想上前去拦,突听清浅冷笑:“别给脸不要脸,达奚拓你非要我亮出身份吗?”   达奚拓一愣,见他一步步上前,停在十步之外,错指点了一支烟火直绚月空。达奚拓眉目一皱,“信号烟火?你……”   “云泽大都的皇令兵符可曾见过?”清浅冷笑,在极白的月色下打怀中拎出一块黄穗青铜牌,冷冷浊光。   端木朝华的瞳孔在瞬间一紧。   所有兵卫都是大惊,达奚拓更是惊的进前一步,直愣愣的盯着那块黄穗青铜牌,脱口:“你是云泽的秋水国师?!”   拧了一丝冷笑,清浅半眯了眉眼,答非所问,“我本不想见血光的,可是你闯祸了,惹恼了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现下我很是生气,你爹见我都要屈膝,你却如此不识抬举。”转目瞧众人之间的端木朝华,“既然你们想玩儿,我便陪你们玩儿到底。”啪一击掌,大喝:“铁甲军何在!”   遥遥万里之外传来一阵铁枪顿地之声,紧着潮水一般的应和,排山倒海而来,震的众人心头一跳。   达奚拓脸色煞白,数百的兵卫皆都无措的看他。端木朝华立在众人之内,暗自向廖月白使了个眼色。   廖月白会意点头,鬼魅一般混在逃窜的人群闪身掠出广场,辗转便又回来,附在朝华耳侧道:“王爷,铁甲军在小晔国之外,估计不下六万。”   沉吟不语,端木朝华极低道:“退不了了,你去照计划行事。”   廖月白还想说什么,却终是未开口,再次窜入人群,消失。   上前暗暗拍了达奚拓的肩膀,端木朝华对清浅笑道:“你果然留有一手,是早就打算动用云泽兵力?”   “这只是万一之防,没想到竟真的用上了。”清浅眯眼迎上他的目光,“端木朝华你真的让我很吃惊,从未有人让我有措手不及的感觉,若这次不是在云泽边境,容我调遣兵力,怕真的败在你手上了。”极认真的开了眼,没有一丝调笑,道:“遇上你这样的对手,我很开心。”   呵的轻笑,端木朝华眉眼温润,“可惜,你这是已经是最后一手了,而我才刚刚开始……”   黑暗之中,头顶之上有灼灼的火光跳跃,透过暗格的夹板熏在脸上,极热,胳膊也摔的痛麻。   小凤从祭坛的暗格上掉入这个漆黑的通道,有人伸手扶她,光线太暗看不清眉目,只听那人急切的唤了她一声:“小凤!”   入耳困顿的眸子一颤,小凤极缓抬头,在折进来的火光中吃力的看清那人的眉目,是躲开了那人搀扶的手。   “小凤是我,林廷川啊!”那一张熟悉的面目急切在眼前。   她没答话。又听一人闪身落在身边,惊喜的道:“二小姐你没事太好了!”言语脆脆,未分男女的轻灵,落在她耳里是猛的揪了一下心肺,默默的攥了掌心。   “我是受受!”那人语气同意急切的这样说:“二小姐,圣上担心的你不得了,特意命我来救你回去……”   还讲了什么她没听清,就在空荡荡的暗道中听到一阵脚步碎碎,又有一人落步在身前。   唰的合了折扇的声响,那人淡淡开口,“麻烦让开。”伸手握住了小凤的腕,叹气道:“不长进的傻二姐,最后还得我这个弟弟来救你。”拉她在怀里,“既然这么辛苦,咱还是回家吧。”   回家……黑暗之中那声音让小凤瞬间松了警备,不用抬眼看,便安心的由他拉着走出暗道,是有些惊错在先前广场路上给她白帕子的时候她便已经震惊在心坎,她没想到他会来救她,没想到直至最后来救她的会是她这个败家子弟弟。   走出暗道,月光一现之时,她突然被晃的眼睛疼,眯了眼拧一把鼻涕,傻笑。   那人拿了白帕子丢给她,失望的摇头,“还以为你真傻了呢,白高兴了……这么久没见了,还是一样不长进,傻,黑,缺心眼儿,就是瘦了点。”瞥眼:“你乐个什么劲儿啊?”   小凤傻笑,“没啥,就是觉得今个月亮真肥,照的你特别丰满。”   那人嘴角一抽,看了一眼无辜的月亮,也噗嗤笑了,“别说,今个月亮还真他妈的格外肥。”   “阮氲廷?!”紧在后面奔出暗道的林廷川惊讶的看着那人,脱口道:“你怎么来了?”   这人正是阮二小姐同父异母的弟弟,她二娘的儿子阮氲廷,也是方才在路上给她塞白帕子的同乡人……   阮氲廷很风流的开了折扇,连头也不回的撇嘴,“关你屁事儿~”   受受噗嗤笑了出来,但碍于林廷川尴尬的脸色,强忍了住。上前对小凤道:“二小姐还是先退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吧,出了小晔国的海边是我们的船。”莫了又添一句,“是圣上特意安排的。”   小凤轻笑点头,问:“圣上拨了多少人手来救我?”   受受一愕,支吾闪烁。   却是小凤笑呵呵的接口,“替我谢过圣上,大恩大德小凤铭记于心。”霍然转身瞧远处奔来一人,身影熟悉,便提步迎上前,“计划顺利吗?”   是廖月白,他淡淡扫了一眼小凤身后的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简略叙述了清浅六万铁甲兵压境。   小凤应了一声,又听他道:“王爷说依计划进行,还请王妃涉险……”   “好。”话都未听完,这一个字就答的利落。廖月白一愣,怎么也未想到她答应的如此干脆。   小凤却一把摘下松散束着发的小粉樱,噔啦木簪脱落,一倾黑发直垂至腿弯。捡起木簪噙在嘴里,小凤利落的绾着散发,言语不清的道:“大美,你跟受受还有蒋……林廷川先去船上等我。”抬手钗好木簪,将头发完全高束着,只余了细碎的融发束不上的毛毛在耳侧,转头冲阮氲廷一笑,扯了廖月白便走。   “二姐……”阮氲廷突然唤住她,是极少喊她姐,这次却甘心情愿,“你该明白,这一步走出去就彻底卷入这场争斗了,尔虞我诈,满手鲜血,是再也脱身不得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小凤止步却未回头,极淡的笑道:“不是你们推我走上这条路的吗?”瞧了一眼盈满的月,眯眼,“你瞧,这么美的月亮,我却差点看不到,我快死的时候总是在想,此时此刻,你们在做什么?”转头弯了眉眼看他,“左右都是被利用,我还是想选个舒坦点的。”   眉眼弯弯的没有丝毫侵略感,落在阮氲廷眼里是有些心疼,她这个傻二姐打小就不会欺负人,却总是被欺负。见她已经拔步离去,摇了折扇笑道:“死小凤,下回不许再叫我小名儿……”   极远的广场中央,端木朝华瞧了一眼祭坛的方向,小凤……快一些。   小晔国之外的铁甲兵是一阵阵的擦枪抹剑,刀剑争鸣的刺在耳里,涣散了所有人的斗志。   “听说云泽铁甲兵曾有三万便扫平小晔国的历史?”清浅笑道:“我是做不到那般的运兵如神,不过我想现下用六万铁甲兵血洗小晔国还是可以的吧。”极微醺的笑,撇着达奚拓苍白如灰的脸,饶有兴趣:“后悔了吗?”   达奚拓眉头一皱,“士为知己者死,我达奚拓别的没有,义气却还是有的!”   “好的很。”清浅搔了眉心,“不过,我要小晔国的所有人为你这所谓义气陪葬。”不睬达奚拓骤变的脸色,抬手一击掌:“三击掌后,铁甲兵入城,血洗小晔国。”又一击掌,盈盈瞧朝华,“三王爷是知晓,我素来没有留活口的习惯……”便是最后一击掌,朝华突然开口。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在你眼皮底下和达奚拓布的这场局吗?”端木朝华轻笑。   眯眼瞧他,清浅顿下了手掌,渡船上的这几日端木朝华日夜都有人监视着,不可能在他眼皮下联系到达奚拓,除非有人帮忙,那个人是……   “是阮二小姐通的信?”清浅蹙眉。   朗声笑着抚掌,端木朝华极赞赏的道:“果然是闻人舒华的徒弟,一点便清明通透,可惜你太过自信了,所以让我得了空子。”   清浅不语,他确实太过自信了,他以为已他毒药的霸道,阮小凤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便清醒的,所以他都不曾怀疑阮小凤会装傻,更不曾防着一个傻子,让端木朝华借着他不曾派人监视小凤的空子,得了手,可是……   “她是什么时候同达奚拓联系上的?我记得船是入夜才靠的岸。”清浅蹙眉问,靠岸之后他便没离开过阮小凤,不可能有时间联系的……   端木朝华弯了桃花眼,“奶奶游水是一绝你不知道吗?”   清浅登时哑然。   千里万里月明   就着一壁月色,清浅一点点抬目瞧端木朝华,忽然笑了,摇头叹息:“可怜,真真的可怜,我还以为阮二小姐总算得到了一零星的真心,海上数日的患难,三王爷无微不至的照料,到头了,只是为了利用……天可怜见的。”   “真心?”端木朝华好笑的道:“那种东西我早便没有了,对我来说,只有被利用才可以存在的安稳,就像我对你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才可以活到现在。”迎上他的目光,“不是吗清浅公子?”   清浅一时无答。   有从祭坛急掠而来的白衣女恭敬屈膝,禀报:“公子,未发现阮二小姐的尸骸。”   挑了冷笑,清浅目光不离端木朝华,笑道:“我真的很想看你下面还为我准备了什么节目,可是……我的将士们等不了了。”抬手猛一击掌,脆响利落的大喝:“拦路者,杀!让道者,杀!小晔国,异乡客,老弱妇孺一概杀无赦!”   字字鏮锵,毫无余地的寒彻月夜海空,绵长的回荡。激起了一阵刀剑出鞘的争鸣,脚步呐喊,滚雷一般传来,震在心头眉间。   达奚拓手掌攥的死紧,广场之外是一片渐起的厮杀声和惨叫声,拔步便要冲出广场,却被人一把抓住,转头是端木朝华微蹙的眉目。   他道:“你是太子乱不得。”按下他耸起的肩膀,“先派一队精锐去抵挡一阵,你手上还有多少兵力?”   达奚拓强忍下冲动,略一沉吟,道:“不到一万,小晔国的兵力全在父皇手里,你不是不知道,父皇怕皇子相争,消弱了我们的实权。”   没有再讲什么,端木朝华松开了他的肩膀,是不用问便知晓,小晔国皇帝是不会为了他而与云泽开战的,小晔国一直都是依附着云泽才得以安泰的。   达奚拓也顾不上许多,遣了一队兵卫去抵挡屠城的铁甲兵,只余了不过百名兵卫护着端木朝华。   清浅却不急着上前擒拿,而是眯了眉眼笑道:“我要让你看着,因为你,血流成河。”   眉目一蹙如锁,端木朝华听着绕在耳侧的厮杀惨叫,一分分的攥紧了手掌,快一些小凤,不要心软,下手快一些……   深宫之中的月色凉的让小凤打了个哆嗦,瞧了一眼身旁护着她直入深宫的廖月白,止不住问:“援兵……没到吗?”   廖月白一愣。   “若是三王爷的援兵到了,便不用走这一招了吧。”小凤不落步的道:“五万的援兵,这么短的时间,确实有点悬。”   这深宫中早便换上了达奚太子的人来接应,所以入的极轻松,几个辗转便进了后花园。有接应的人上前,道:“皇上在后花园赏月,只带了四个贴身护卫。”   廖月白点头,带了小凤掠入后花园,突然道:“是圣上截下了,他恨不能让王爷客死他乡。”   是有一瞬的顿足,小凤没答什么,只是拔步入了花园,搭眼便见坐在不知名的花丛中,正与极漂亮的妃嫔对月谈笑的小晔国皇帝。   生了白发的老皇帝,极瘦,瘦的精神,达奚拓的人几乎封了这偌大的深宫,谈笑风生的他并不知晓,此刻深宫之外是怎样的境况。   “谁?”立在老皇帝身侧的持刀护卫,忽见有人闯入花园,登时亮了剑,护在老皇帝身前。   “我对付这些护卫。”廖月白铮然拨出腰间的软剑,挺身击溃并排挡在老皇帝身前的护卫,让小凤窜身欺进。   抬手挥了寒光凛凛的匕首袭向老皇帝,却被他闪身躲开。小凤的功夫最多只是三脚猫,跟三娘学的早便往了大概,一击未中,便使了蛮力又回手一刀。   老皇帝侧身刚要避过,突然被身后立着的小妃嫔封了穴道,展目,一把冰凉的匕首便已经抵住了喉咙,凛凛生寒。   小凤一愣,那小妃嫔已然上前道:“我是卧底,三王爷的人。”   眉间跳了跳,小凤额首,是卧底可以理解,可是居然是三王爷的人!他怎么可能在小晔国的大内深宫里安插了卧底?   “还愣什么!”廖月白撂倒了一名侍卫,却被另两名抵挡的□乏术,见小凤愣怔不由大喝。   “动手啊!”小妃嫔抬掌去逼抵着老皇帝喉咙的匕首,却被小凤挡下。   小凤一咬牙,瞧着老皇帝道,“我并不想杀人,只求皇上能将兵符交出!”   廖月白愤然,“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闭嘴!”小凤头也不回的大喝,蹙紧了眉头盯着老皇帝:“我只问你交不交兵符?”   抵在他喉咙上的匕首有些微抖,老皇帝瞧着眉目凛冽的小凤,却在她亮晶晶的眸子里看到强撑的坚韧,不由有些松心,女子毕竟是女子,再怎样坚韧也是优柔寡断的,便蹙眉道:“你是谁的人?达奚……”话未讲完,便觉喉头一凉。   小凤紧闭了眉眼,一刀割下。   鲜血喷薄在脸颊,极热极腥,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第一次杀人是因为别人的刀砍在肩上,不得不反击,这一次杀人却让她觉得脏……   月色越发的亮,铁甲兵已然逼到了广场。   端木朝华挺剑卸下一人头,反手一剑击退数名铁甲兵,与达奚拓脊背相立,同一队兵卫的护着百姓逃窜入广场。   顷刻间先前逃光的广场再次挤满了人,惨叫惊呼,哭泣吵闹,搅着刀剑相击的争鸣,塞满了耳朵。   达奚拓浑身鲜血的大喝,“不能躲在这里,这样等同于进了死胡同,等着铁甲军截杀了!”   “现下你还喝的住他们吗?”端木朝华手下不落,一剑贯穿二名铁甲军的喉咙,“阿拓……”突然有些沉了声音:“你会恨我吧?”   达奚拓正杀的眼红,连头都未回,喝道:“我现在没那儿功夫!”侧身躲过一剑,抬刀砍下一人肩膀,“你放心再撑一会儿,已经有人入宫急报了,我父皇定会派援兵来的,现在已经不只是你的事了,便是交出你,他也不会放过小晔国的!”   端木朝华开口想说什么,突然听有人在祭坛方向朗声道:“他不会派援兵来了!”   众人一惊。只见逃窜的人群中一女子疾奔而来,白袍半身染血,黑发略散,手中提着一个包裹,一张黑脸也溅了血迹。   “是你!”达奚拓惊道,讶然的看着疾步的女子。   一旁看戏的清浅却并不惊讶,只是笑道:“哦呀呀,阮二小姐果然生命力顽强啊。”   来人正是阮小凤,她疾步而来却停在清浅的身旁,蹙目看着达奚拓,抬手将手中的包裹抛在他脚边道:“他已经死了,怎么派援兵来?”   那包裹落在脚边,滴溜溜的打转,几个翻滚从黑色的布包中滚出一物,登时一片惊呼。   那映在惨白的月色下赫然是老皇帝的人头!   死不瞑目,一双深陷的眼珠近乎瞪的充血,堪堪的对上达奚拓的眼,惊的他顾不得身后的铁甲兵踉跄后退数步。   端木朝华挥手砍杀刺向达奚拓的铁甲兵,护了他,“阿拓……”   “你杀了我父皇?”达奚拓愣愣的看着地上的人头,不知是问谁。   极远处的祭坛后突然传来一阵撼动地层的脚步,逃窜的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援兵来了!我们有救了!”   清浅眉间一蹙,放眼只见打祭坛之后一片黑压压的兵卫行来,铁枪红樱,密密匝匝的竖入牛毛。   小凤微闭了眼,又睁开,极犀利的看他,大声道:“老皇帝是我杀的!”转身瞧了身后的清浅,“清浅公子,你可要遵守约定,我替你除了老皇帝,你就得放我归乡。”   清浅一愣。小晔国的领军将领却已率先到了达奚拓的身边,屈膝跪下,沉声道:“臣来迟了。”双手奉上一卷黄绢和一块青铜兵符,恭声道:“皇上驾崩,臣万死,请太子即可继位,守卫国都。”   那话响在耳侧,达奚拓却恍若无闻,突然转身一把抓住端木朝华的衣襟,“是你干的?!”   端木朝华迎上他极红的眼,淡淡道:“请太子即可继位,守卫国都。”   小晔国的兵卫还未赶到身前,达奚拓被亲随护着,伤不到,砍不到,可是身旁的惨叫,成片成片倒下去的百姓都落在眼里,是比老皇帝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珠都骇人的很,跪在身边的大将是他的亲信,一直都在为他谋皇位,此刻是如愿的捧着诏书与兵符,一声声的道,请太子即可继位,守卫国都。   便猛的合了眼,松开端木朝华,回身接过诏书和兵符,高举过顶,下令:“众将听令,死守小晔国!”   “死守小晔国!”一片海潮般的呐喊,从四面八方传来,赶来的援兵嘶喊着冲上了铁甲军,而在广场之外也是海浪一样的呐喊厮杀,围夹住了铁甲军。   清浅和达奚拓都是一惊。看着被包夹的铁甲军,清浅突然抬手放了一支信号烟火,又扣手扼住了小凤的喉咙,“端木朝华你这招借刀杀人可真够狠的。”   蹙紧了眉头看他,端木朝华道:“你是打算用她来威胁我?”   清浅冷笑:“我还未败到那种程度,小晔国举国的兵力也不足十万,我现下的六万铁甲兵只需撑上三刻,援兵便会赶到了,你觉得三十万大军够不够踏平小晔国?”见众人的面色如期望中的煞白,他又笑道:“再则,你会为了她而就范吗?”   “不会。”是几乎异口同声的脱口,小凤和端木朝华不期而遇的对了目光,是彼此心知肚明。   小凤笑,“清浅公子,你高看我了。”突然抬手将一物抛向端木朝华,她道:“你带着这个去找阮氲廷,告诉他让某人速速离开,我怕我会撑不住供出她。”   清浅是想上前抢过那事物,却因压着小凤动弹不得,迟疑间那事物已经被端木朝华握在掌心。   极旧却保存极好的护身符。端木朝华瞧着掌中的护身符,又落目在小凤身上。   穿过千军,小凤笑的极洒脱,“走吧,反正你也不会说,要死一起死。”见他紧攥了手掌启唇想说什么,忙又接口,“你千万别说,让我等着你来救我,我对这话有阴影了,会吐的。”   小晔国的兵卫急攻而来,白衣女护着清浅和小凤退到了铁甲兵之中。   月华之下,万军之中,隔了那么多人,那么种表情,是几乎淹没在人海,端木朝华还是一眼便落定了小凤身上,那张黑脸笑的极傻,怎么会有这么白痴的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还能这样笑?被人利用,背离,毫不犹豫的伤害之后,还能这样不犹豫的让他走?   廖月白不知何时立在身边,唤了他一声,“王爷……你再不走,这次的牺牲便全部没有意义了。”   猛的攥紧了掌心转身,他道:“奶奶,你吐吧……等着我来接你回家。”   北国山边波浪   那一路他不曾回头,怕隔着千人万人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会狠不下心。用一座城一颗心保住自己的命太过自私了吧?可他非如此不可,若他只是朝华不姓端木,该多自在。   他回不得头,这条命曾经牺牲了多少人才留到现在?装疯卖傻了多少年才活到现在?闭上眼皆是一双双染满鲜血的手,母亲就倒在他的脚边,扯住他衣袍,一字字的道,这天下我只能护你到这里,你非为金龙不可!   不成金龙你愧为人子。月白曾这样说过,这条命已经不是他的了,所以他做不得主。   廖月白同他带来的一队人马护着端木朝华撤出了厮杀的小晔国。他终是忍不住回头,隔的太远看不清她的身影,却总是觉得她闭了眼不看他。   “王爷……”廖月白开口提醒了他一声。   霍然回身,再不犹豫的疾步出了小晔国。   是踏着月色一路疾奔赶到了海边,小晔国是人口刚不足十万的小国,临着海,不过比大巽的京都城大上一些。   月色极好,远远的便望见了停靠在岸边的船,是廖月白来时便备好的。有人立在船旁,搭眼看见端木朝华一行人奔来,提步便迎了上去。   “小凤呢?”来人披着一身月色,眉目风流倜傥,却在扫了一遍众人之后蹙了紧,灼灼的看端木朝华,“你把她撇下了?”   端木朝华没答话,只是将手中攥着的护身符递给他,“她让拿着这个通知某人速速离开。”   一把打开他的手,落了护身符。阮氲廷扯着他的衣襟,怒不可遏,“你他妈的竟然撇下她一个人跑了!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同意将小凤交在你手里!本以为你就算是个白痴凭着王爷的头衔也可以护她不受欺负,总要比蒋秀才那狗屎强,可是你他妈的居然连狗屎都不如!”   廖月白隐怒,上前拦下阮氲廷,“阮公子!便是王爷留下也无济于事,再则是王妃让王爷先一步……”   “滚你妈的蛋!”阮氲廷一拳挥在廖月白脸上,“她让你去死你不去死啊!”一把折扇攥的死紧,他狠狠的瞪了端木朝华一眼,拔步冲回小晔国。   “等一下!”有人跃下船,疾步跟上了他,道:“我同你一起去。”   回头是眉目紧蹙的林廷川,他道:“我欠她的。”   受受也闪身跟了上,言语脆脆,“我也去!”   阮氲廷冷笑,“容摸摸不用回去给你那英明神武的主子报信儿吗?告诉他我家凤儿做鬼也会记得他的大恩大德的。”   那话讽刺的很,窘的受受一张小脸通红,想辩解却无从开口,最后索性道:“圣上怎么做是他的事,总之二小姐是个好人,就该有好报!”   好人有好报?阮氲廷突然大笑,拔步冲向了小晔国。远远的听他道:“这混账天下什么时候彻底混灭了才好……”   这月凉了些。端木朝华瞧了一眼盈满的月,突然笑了,是真的狗屎都不如啊。   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护身符,却在拾起的瞬间顿了手指,那护身符的一角隐约透着两个字——白头。   是难以自持的微颤了手指,端木朝华解开红线捆绑的护身符一瞬间收缩了瞳孔,黄旧的纸,模糊的墨,极娟秀的写着两句诗——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月白……”他声音有些涩牙的开口,“云泽援军大约还有多久赶来?”   廖月白一愕,辗转蹙了眉,“两刻吧,云泽虽近,运兵却快不了。”猛一恍然,盯着朝华的背问:“王爷你……”   端木朝华霍然回身,“找匹马来,我要去会会这个云泽历史来第一个女王。”   那场厮杀昏天暗地,是小凤从未见过的惨烈,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不分彼此,只管挥了剑砍杀所有靠近自己的人,不论老弱妇孺。   倒在身边的人,溅在身上的血让她的手心一分分凉透,有刚会走路的娃娃跌在人群中痛哭,声未脱口,一刀便斜看而下,生生的削下半颗头颅滚在她脚边,红的血白的脑浆溅了一鞋面。   猛地合上双眼,不敢再看,清浅却在耳边笑,他道:“怎么?看不下去了?这些都是你造成的后果,如果不是你自作聪明妄想同端木朝华反抗,就不会有现在的下场,你害了达奚拓,害了小晔国的所有子民。”   冰凉的手掌攥紧,紧的指节发白,小凤声音略哑的笑:“一将功成万骨枯,现在你造的杀孽,将来三王爷定会分毫不差的还回来,若论人头,云泽大都是要比小晔国多的多,现在你杀一个,将来定要十倍的云泽人来偿还。”   清浅猛地扼紧了小凤的喉咙,逼她睁眼,“好狠的心肠,为了端木朝华一人害死这么多的无辜,还扬言要血洗我云泽大都。”在她耳侧笑的媚眼如丝,“你还真以为你活的到那个时候吗?没有人会来救你的,谁都不会。”   厮杀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大笑,朗声道:“纯属扯淡!我不是人?”   小凤和清浅皆都一愣,抬眼见人群中一人掠身而来,唰的开了描金折扇一幅风流倜傥的调笑,“凤儿啊,我来救你了。”   “大美……”小凤呐呐开口,心肺里的某个地方突然一暖,止不住的红了鼻子,“我就知道我做人还没那么失败,总会有人舍不得我的……”   阮氲廷看着她通红的眼圈,心酸的很,撇嘴,“你这个傻瓜做人是挺失败的,被人欺负成这样还巴巴的为别人着想。”   “真真是感人啊。”清浅咂嘴,“可惜我是坏人,是不能发善心放过你们的。”使了眼色让身后的白衣女上前拿下他,“既然来了就成全你。”   白衣女刺剑上前,阮氲廷却不躲,只是瞧了手中的折扇道:“你不想知道洛无离的下落吗?”   “停手!”清浅霍然喝止白衣女,直勾勾的盯着阮氲廷道:“你知道她在哪?”   阮氲廷拢扇,笑道:“你抓小凤不就是未了知道桃胡坠子的主人洛无离在哪吗,我知道的比她多的多,放了她咱两沟通一下。”   “我已经没有耐性陪你们玩儿了!”将小凤交给白衣女,清浅骤然挥掌劈向阮氲廷,“一个都逃不了!”   阮氲廷抬扇挡开,与清浅徒手相搏。   小凤知道他不敌清浅,却无奈帮不上忙,想开口却又怕分了他的心神,只得抿了嘴提心吊胆。突然身旁一声惨叫,惊诧扭头便瞧见有两个人同身旁的一排白衣女激战在了一起,定睛之下,不可避免的吃惊,“你们……”   “来跟你同生共死。”林廷川挡开一剑,回头望她,“我这条命是你救的,现在还给你。”   受受也在百忙之中抽空冲小凤一笑,“感动不?我可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哦。”   “真二……”小凤笑的极难看,抬头望了一眼高高挂的圆月,突然冲身边用剑抵着她喉咙的白衣女咧嘴笑,“今天的月亮真的好肥啊。”   白衣女被她笑的一愣,嘴角抽了抽,你更二……   知道他那群白衣女撑不了多久,清浅一抓未扼住阮氲廷后,闪身而退,立在小凤旁,眉目紧蹙道:“立刻告诉我洛无离在哪,否则我先断她双手!”抬手扯住小凤的胳膊,猛的一扭,只闻骨络断开的脆响,痛的小凤咬唇闷哼了一声。   “住手!”阮氲廷急喝,刚想开口,突觉耳侧凉风一紧,眼前一花,挟持小凤的白衣女已然惨叫一声倒地,额头被一箭贯穿。还未待看请状况,另一箭便惊鸿一般直逼清浅眉间。   那箭太快,猝不及防,逼的清浅掠步后退,侧头闪开却依旧被划破了脸颊。   第三箭紧随而至,是带了火的油箭,直射广场口堆放的巨大烟花,嚓然一声轻响后,烟花轰然炸裂,惊天动地的照彻了整个小晔国。   所有人都在一瞬惊的顿下了手。   一刹那的安静,有人在烟花声中朗声道:“云泽大都的援兵不会来了,你们还要拼下去吗?”   这一声是比烟花还要惊人,所有人都循声落目,在炫亮整个夜空的烟花中看到一人在倒塌的祭坛上持箭而立,衣发猎猎,眉目隐在阴影里,呼之欲出的气魄,镇压全场。   “三王爷……”   端木朝华开弓又是一箭,噔的将一物钉在广场门前的大牌坊上,冷光凛凛,“看清那是什么!”   众人放目望去,月色通明,极清晰,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云泽金令!”便渐起了不迭的惊呼。   见金令如王驾亲临。   端木朝华大喝:“云泽众将听令,速速缴械退出小晔国!”   “我看谁敢退!”清浅怒道:“金令真伪难辨,谁胆敢撤退,就地正法!”   小凤闪身退至阮氲廷身边,而满身鲜血的达奚拓乘机挥兵包围了所剩的铁甲兵,一时成败立显。   脸颊上鲜血如同珊瑚珠一般滚出,清浅发丝俱散的大笑,极冷极寒的道:“便算拼到最后一人也要玉石俱焚!”   端木朝华持弓一步步走来,“你想抗旨?”   “是又如何?”清浅笑的阴寒,“你没问问女王,是谁扶她坐上了那个位置?抗旨?她敢奈我何!”继而朗声,“想尊旨撤退的人看看你们的手掌。”   一阵款簌,铁甲兵皆都低头去瞧手掌,登时起了纷杂的惊呼。   绿色的,每个铁甲兵的掌心的脉络都是一片诡异的绿。   清浅冷笑,“可还记得出战前我曾敬你们的壮行酒?”   轰然而起的惊呼。   端木朝华也是极震惊,“你居然对自己的将士下毒?!”   “我说过我是坏人。”清浅笑的愈发癫狂,“谁若敢退,肠穿肚烂。众将听着,谁若拿下端木朝华,阮小凤不但有解药,不论品级,皆封王侯!”   一语落地是破釜沉舟的气势,战则生,不战则亡,所有人都明白,只能拼死而上了。   便是再次激战之时,有人打马而来,穿过人群勒马在清浅眼前,发丝飞散的淡淡道:“你总是这般不择手段……”   天塌地陷一般,清浅所有的冷笑在一瞬间轰然崩塌。   新人何似故人   “三娘!”小凤就着月色看仔细那骑在白马之上闭了眼苦笑的女子,是真的揪起了一颗心,抬步欲上前却被顾落红喝了住。   “小凤别过来。”顾落红骑在马上未回头,只是突然睁眼定定的落在清浅身上,笑道:“为什么非要逼我来见你,你明知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没有讲话,没有应答,远远近近的兵将都势如破竹的等清浅开口下令,他却沉默了,愣愣的看着眼前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直视着他的女子,几年了?四年还是五年?分别了那么长的时间,再次见面却已经物是人非,什么都不一样了,只是她还是一样的眉眼犀利,毫不留情。尽管做了千百次的演习,再见她要讲的话,可是在撞上她目光的一瞬间,清浅所有的锋芒湮灭殆尽,启唇许久许久只唤出了一个名字,他道:“无离……”声音颤抖的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顾落红是几乎愤愤的咬牙,“你千方百计的逼我出来就只是为了叫这个名字?”   “无离我……”眉头蹙的死紧,他上前一步想拉她的裙摆却终是停在咫尺之间,辗转敛了眉目,有些吞吐的道:“我……我种了辛夷,你不是说想看辛夷花开成片吗?我种了很多,明年早春开花,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找我只是为了让我看你种的花?”顾落红一分分的盯死他。   他启唇想说什么,最终开口却只是道:“我想陪你等着辛夷开花。”   顾落红扬手一鞭抽在他玉样的脸颊上,咬牙切齿的道:“闻人清浅,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盯着他滚了血珠的脸,“我恨你明明喜欢我却不敢承认!我恨你把他看的我要重!”几乎是怒不可遏的俯身扯了他的衣襟,“承认喜欢我你会死啊!”   清浅迎上她的目光,手指微颤的覆在攥着衣襟的手掌上,有些颓然:“你知道,我不能爱你。”   “那为什么还要找我?”顾落红霍然打开他的手,想抽回却被他攥的紧,一用力便被他扯下了马。   “三娘!”小凤疾步欲上前,被端木朝华抓住了手。   他道:“别过去,清浅不会伤害她的。”   一旁的阮氲廷脸色却是极难看,握着折扇的手指紧的发白。   白衣女依旧围着端木朝华众人,等待清浅的指令。   清浅却一把抱住了顾落红,闭了眼睛,“我想你了,因为我想你了……”   那话语让众人皆是一惊一愕,是怎么也想不到心狠手辣的清浅公子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只是端木朝华摇头笑了,当日在船上,是谁言语旦旦的说她不过是一件吊着胃口的东西而已,是不甘心得不到的东西而已?   突然便觉得,这个清浅公子别扭的很,原来顾落红就是他的弱点。   “啪”的一声脆响,阮氲廷手中的折扇被生生握断了一支骨节,他抬手将折扇掷向清浅,“你还打不打了!不打便让这群小娘们起开!”   清浅挥袖挡下,刚要下令拿住端木朝华众人,突听顾落红开口。   “放了他们,我跟你回去。”顾落红淡淡的推开他,“你清楚我的手段,强留是留不住我的。”   小凤甩开端木朝华的手,却被白衣女拦住,蹙眉道:“三娘,你这桥段太恶俗了!”   “现在是我们占上风。”阮氲廷随着上前,“你不用……”   “谁说是我为了救你们。”顾落红撇嘴,冲小凤笑道:“我没有那么二,是的确要回去一趟,顺手卖你们个人情而已,还真是爱自作多情。”扭头对清浅道:“放他们走。”   “好。”   “撤兵回云泽。”   “好。”清浅答的毫不犹豫,他只要顾落红跟他回去。   顾落红瞧了一眼端木朝华又道:“你给三王爷下了什么毒,就给他什么解药。”   只这一件顿了住,清浅一时无答,他明白一旦给了端木朝华解药便失去了所有控制他的机会,更难再救出闻人舒华了。   顾落红突然笑了,“果然,在你心里救闻人舒华比什么都重要,若是再让你选,闻人舒华和我,你是否还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他?”   是答不上话,清浅颓然道:“他是我师傅……”   顾落红便什么再也不讲,只是敛了目问:“你到底是不给他解药吗?”   她不再不看他,不再想理他,清浅突然有些狠不下心,打怀中掏出了羊脂小玉瓶,“我给。”拔了红樱塞欲倒解药,被顾落红伸手抢过。   仰面服下数颗药丸,顾落红才抬手将羊脂瓶抛给端木朝华。   清浅猛的蹙了眉头如锁,“你不信我?”   “你值得信任吗?”顾落红毫不留情,笑的讽刺,那么长的时间里,彼此都隔了心,是再也回去最初一起栽辛夷树的亲厚了。   顾落红淡笑:“走吧。”先他一步,头也不回,只是背着身对小凤挥了挥手,带了笑道:“凤儿啊,回去告诉你爹,我不会给他带绿帽子的……顺便替我转告你娘,今年腊八一定要记得给我留腊八粥……”   小凤没追,立在原地看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提了嗓子喊:“我不管你的破事,要喝粥自个早些回来!迟了我一口都不给你留!”   喧闹太盛,她没听清顾落红是不是大笑着骂她小没良心,像从前一样。   这一场无端的战争终于是在海上盈月落下之时,结束了。   所有人都得到了,也都失去了。   达奚拓站在废墟中的祭坛上瞧着满地的尸骸,愣愣不语。   有人翻着尸骸寻找亲人,有人料理辨不清面目的残腿断臂,极凉的风中碎碎着谁的哭声,一声一落的分不太仔细了。   有人站在他身后,没回头,他愣愣开口,“我真的想杀了你……”   “对不起。”端木朝华立在他身后,没有辩驳什么,小晔国几乎覆灭的血战,是他的自私带来的。   达奚拓突然回头,大喝着扑身将他按倒在残垣断壁之中,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一句对不起可以换的回我父皇?换的回我千千万万的子民吗!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的一句对不起我牺牲了多少人……”眼眶涨的通红,艰涩了喉咙,“你不是说过会有援兵来接应你吗?你不是说过只要撑到你的援兵赶到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你不是说过吗……”   尖锐的断石咯在脊背,端木朝华不闪避,望着他充了血丝的眼睛,伸手覆在他抖的极厉害的手背上,“阿拓,今日是我欠下你的,来日我端木朝华一定百倍奉还。”   那手掌极凉,没有温度的凉,和幼年时牵着他的手掌完全不相同,达奚拓突然筋疲力尽的倒在他一旁的废墟中,伸了手臂挡住红肿的眼眶,“可是……可是为什么要杀了我父皇……我们不是说好,只要挟持他交出兵符就好了吗?你答应过我不伤他的……”   伸手拉下他的手臂,端木朝华看着灰蒙蒙天空,仔细的道:“阿拓,你还记得你幼年被送到大巽做质子的日子吗?”   达奚拓红的眼眶不答,怎么会不记得,那种被所有人抛弃,送到千万里之外的异国做人质的日子怎么会忘记。那个时候他不过九岁,权利,争斗他什么都不懂,小心翼翼的生活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时时刻刻准备着被人暗算利用,又时时刻刻担心没有了利用价值被人如同废弃的棋子一样丢开。   若不是端木朝华他怕是早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他始终记得那个大雪不止的夜里他被打的半死,端木朝华就在铺天盖地的大雪里对他伸手,道,愿不愿意做我的朋友?   那样飘大雪的夜,他的手掌极其温暖。   端木朝华见他未答话,继续道:“阿拓,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值得你掉眼泪,你命在旦夕的时候谁为你落过泪?谁在乎过你的生死?杀人与被杀,你选哪个?”   选哪个?他转头看端木朝华,却看不清他墨玉一样的眸子里到底蛰伏了什么。   “阿拓。”他又唤他的名,声音淡淡的道:“你要变的无坚不摧,如今你便是小晔国的天,非强不可。”   你要变的无坚不摧才可以守的住这天下。   是谁说过的话?母后?浅碧?还是所有人……   他不知道自己逼达奚拓走上那个权力至高的位置是对还是错,是为了达奚拓,还是出于私心。   那一天的白昼格外难熬。   回到船上时,天已黑尽,没有星月,只有船上挑的一盏橘黄的风灯,摇摇摆摆的一团光晕。   小凤跪坐在船头,枕着船杆上的手臂有些出神的望着极远的海域,不知在望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望。   风有点凉,吹的她的肩消瘦的很。端木朝华脱下披风,想为她披上,却在咫尺之间顿了住。   小凤回头瞧见愣怔的他,弯了眉眼淡笑,“都处理好了吗?”   收回披风提在手上,他点头,辗转又问:“怎么还不睡?”瞧她的脸色很是苍白,不由问:“做噩梦了吗?”   小凤一愣,不置可否的笑:“我没出息打小就胆小,不太敢闭眼……”   闭上眼都是倒在自己脚边的尸体吗?亲手杀了那么多人会害怕吧。端木朝华摸出袖中的护身符,欲言又止,终于要开口之际,小凤忽然回头,弯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小凤眉眼里尽是光亮,道:“谢谢你。”   他是一愣,小凤又道:“谢谢你回来救我,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很感谢你们没有留下我一个人。”   她的眸子太亮,太真挚,晃的端木朝华不敢直视,攥在掌心的护身符终于一分分塞回了袖中,轻笑道:“要不要我陪你睡一会儿?”   小凤愕然。   他继续眨了桃花眼道:“反正你傻掉的那几日都是我陪你睡的,连衣服都是我给你脱的。”伸出手给她,“喏,你不是习惯了抓着我的手睡吗。”   是等着看小凤脸红,却未料到她大大方方的抓住了他的手。笑道:“那就麻烦三王爷了。”   为什么不会脸红?是因为根本就不喜欢他吗?   故都城里风情   回去时的船是比来时快的多,只用了四日便已经入了大巽海域,有人归心似箭,有人却一分分乱了心神。   再有半盏茶的光景船就要入京都港口了,一时间宽广的海域也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的船只穿穿梭梭,阳光好的出奇,晃的人瞧不清港口密密匝匝的人,只听的道冗杂的喧闹。   小凤立在船头,被阳光刺的眼前发白,头疼的厉害,刚蹙眉,一只骨节俊秀的手掌便覆住了她的眼,遮住了满目日阳。   “不舒服吗?”那声音几乎贴在耳侧,脉脉落落,吞吐的热气是一阵的酥麻,“还是头疼见不得强光吗?”   小凤动了动眼睑没挣扎,那双手很温暖。不由咧嘴笑道:“劳三王爷挂心了,想是先前中的毒太霸道了些,现下留了点后遗症,无妨的。”   端木朝华瞧着越行越近的港口,止不住放软了声音,“等回了京都便找御医调理一下,瞧瞧还有没有其它的后遗症。”   小凤笑了,“哪有那么矫情。”笑的有些阴谋,又道:“唔,我想啊多喝些蛤蜊人参汤补补估计就没什么事儿了。”   不自觉的漾了唇角,端木朝华想起她痴傻时小舌尖舔在手心的样子,淡笑出了声,“奶奶还怕我王府养不起你吗?便是日日人参汤养着也无妨,只是蛤蜊怕吃不到太时鲜的了。”   “无妨无妨。”小凤忙道:“只有人参汤也好,我这个人不挑食的。”海风吹在面上暖暖咸咸,一点点止了笑语,在略略尴尬的沉寂后,小凤突兀开口,“王爷,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的吧?”   端木朝华一愣,答不上话。   小凤又接着笑道:“王爷莫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明白对于你们来说什么都是要等价交易的,只有相互利用才来的牢靠,我只不过想同你做个交换,如果我还有利用价值……”嗅了一口咸咸的海风,她笑的淡,“也让我利用你一回如何?相互利用谁都不吃亏。”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不用怕我腻着你,我还是清楚自个是什么玩意的,如果没了利用价值,我会立刻离开不会等你费心撇开我。”想起这几日端木朝华有意无意的犹豫要不要与她亲近,估计是怕与她太过亲近会让她误会。   小凤不由感慨的笑道:“三王爷你大可放心,我是真的真的不喜欢你,以前现在将来,都不会喜欢你的。”   眉头无意识的蹙紧,没有答话,端木朝华立在她身后,突然觉得她似乎变了模样,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都能笑眯眯的阮小凤了,或者她没变,只是脱下了伪装而已。   没有问她要做什么,端木朝华抬了另一只手叠放在她的眼睑上,几乎将她环在手臂中,道:“好,在我们彼此都还有利用价值之时,抓牢彼此的手,相互利用。”   还要讲什么突然听有脚步声走来。   小凤拉下端木朝华的手便模糊瞧见停在身旁的阮氲廷,眯了眼睛笑,“大美你今天真英俊!”   阮氲廷不知在哪搞来的新折扇,唰的挥开,是比上一把还有锦绣富贵的描金紫骨,扇面上飞龙走风的写着四个字—— 一世风流。   端木朝华干咳了两声,招来阮氲廷的蔑视。   “我哪一天不英俊了?”阮氲廷挥的折扇哗哗作响,颇为得意的看她,辗转道:“等下了船你跟我回家。”瞥了端木朝华一眼,“我突然觉得他长的忒一般,还不如我来的耐看,一点都配不上你。”   端木朝华眼皮一跳,轻笑的嘴角有些僵硬。   阮氲廷却视若无睹,继续道:“你先跟我回家,我帮你去求爹,让他跟圣上说说拆了这桩婚事。”见小凤张口欲言,他完全不给机会的截口,“你别急,要是圣上死活不愿意,也没关系,你就也找个人私奔了,我掩护你。”   是没等小凤惊悚,船舱里就已经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探头一瞧,林廷川扑反了帘子毫不客气的滚了出来,正爬在地上一脸的酱紫。   廖月白很尴尬的出来扶他,小声道:“对不住……我一时激动,没控制住脚……”   受受终于是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扶着舱门花枝乱颤,“廖管家你这一脚太生猛了!”   廖月白一记眼刀飞来,吓的他强憋了笑。   有些丢脸的扶额,端木朝华佯作什么都没瞧见。   阮氲廷突然一把扯过憋笑的受受,拍了拍他的小胸脯对小凤道:“我瞧他就不错,你就跟他私奔吧!”   小凤登时额头青筋小跳,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受受就想到他亮出信物肚兜,一脸决绝的喊出那句暗号时的场景,印象太深刻,太刻骨铭心了。   受受本来憋着笑,被这突然的话噎的差点抽过去,一脸青紫的大喊:“我不要!”   阮氲廷瞬间变了脸色,皮笑肉不笑的瞅着受受,“你不要?”   明显的感觉一团阴影压下来,受受忙急着解释,却解释不清楚,支吾不已,“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偷偷的拿眼瞟了廖月白一眼,小脸一红,小脚一跺,掩面奔入了船舱,远远的撂下一句,“讨厌……”   不知是不是船太颠簸,众人皆是一抖,面面相觑。只有小凤忍住笑容,幽幽的望了一回天。   笑闹间,船已经临近港口,泊船便要靠岸,端木朝华却突然低喝了一声,“停船!”   众人一愣,驶船的舵手也是愕然,呐呐开口,“王爷这就可以进港口上岸了啊……”   “立刻停船,不入港口。”端木朝华斩钉截铁的下令,一双眼睛却始终未离开已经瞧的大概的港口。   官兵,岸上守了一群官兵,把守着港口,查问每一个上岸的人。而且每个官兵的右肩头都带着青铜虎头的护甲。   廖月白上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略一惊讶,“虎头羽林卫?!”   端木朝华默默额头。   “是圣上的人?”小凤眼睛不好,瞧不太清,但她知道,虎头羽林卫是圣上的亲随卫队,除了护驾,从不随意离宫,此刻却出现在了码头……   端木朝华挥手,让众人都退入了船舱。   受受在窗口发呆,见众人进来,诧异的问:“怎么都进来了?”   “日头太大,怕晒黑了。”小凤笑眯眯的打趣。   端木朝华却撩袍做在受受身旁,“六弟的羽林卫守住了港口。”   受受唰的站了起来,惊问:“圣上的人守在港口?”   点了点头。   受受的一张小脸煞白,是不用言明便知道皇帝的人马守在港口做什么。他看着廖月白急道:“你们怀疑是我通风报信,引圣上来的?!”   “自然不是。”端木朝华拍他肩膀,让他坐了下来,“你一直都同我们在一起,不可能有时间,再则……我是信你的,虽然你随我时间不长,但从未做过出卖我的事。”   受受一愣,这话是告诉他,他的身份早就被识破了吗?便是因为未作出害及三王爷的事所以才一直装作不知道?   “怕是在派你去小晔国之后,他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步,这兵是从那日就布下的吧……”小凤自顾的倒了一盏茶,也不喝,只是把玩在手里瞧着一漾漾的潋滟,笑道:“拦下援兵,封住港口,布置的这般周密,又何必派你去小晔国呢?真是为了救我还是想让你去死?”   受受再次起身,小脸崩的紧,“圣上是真的放心不下你,打你被抓走后夜夜做噩梦,睡不踏实,所以才派我去救你的,但是圣上又不想……”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没继续说。   小凤知道,他想除掉端木朝华,不想放虎归山,可是她真的琢磨不透那个人的心里存着怎样的念头,放心不下她?她突然笑了,啜了一口茶,“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端木朝华沉吟片刻,抬头道:“月白你先派人入京都探探情况,最好可以回王府看看那个假王爷现下是否活的安乐。”   廖月白点头出了船舱。小凤是很好奇的凑过来,“假王爷?什么假王爷?”   端木朝华淡笑不答。   倒是阮氲廷先道:“你不知道吗?现在京都王府里还有一个三王爷,那模样和端木朝华一个德行,估计一个妈生的都不见得生的那么像,分毫不差啊!”   他加棒加枪的话,端木朝华听的分明,却也不生气很大度的弹了弹衣袍,“还是有不同的,否则月白怎么会一眼就知道是假的。”   “哪里不同?”阮氲廷很是好奇,因为他是见过那个假冒的三王爷,根本看不出是冒充的,所有对廖月白怎么认出来是假的很好奇。   小凤古怪的看着端木朝华,止不住猜测,“莫非……你屁股上有个胎记?”   阮氲廷一个踉跄,跌下了板凳,“这也忒是恶俗了吧!再则便是有胎记,廖月白怎么会知道?”话一脱口,连自个的脸都止不住红了红,一旁的受受更是红的满脸朝霞。   唯独当事人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端木朝华眨了一双桃花眼,道:“他没我温柔。”   这次就连小凤都止不住抽了嘴角,她一直以为大美已经是这世界上最不要脸的人了,没想到是她见识短了。   偏端木朝华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桃花眼满是桃花的瞅着她,笑道:“是不奶奶?”   潮至浔阳回去   廖管家派出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时已经是月半中天了。   晚饭刚刚布下,因是几日行船未上岸,所以只有几样海鲜和一盅鱼汤。小凤兴致缺缺的囫囵扒拉了几口粥便撂下了碗筷。   “饱了啊?”阮氲廷极是惊讶,“我记得你以前都是论桶吃饭的啊……”   噗,受受一口饭噎在了喉咙,小凤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拍的他七荤八素。而后抬头笑眯眯的看着阮氲廷,“因为以前我的梦想是总有一天吃垮阮府,现在没必要了啊。”   有一口噎在喉咙,受受却硬生生的忍着不敢出声,不上不下的憋的小脸通红。   阮氲廷撇嘴,“你的梦想还真是伟大。”   同桌一直瞧热闹的端木朝华放下了碗筷,盛了一碗鱼汤递给小凤,“你身子刚好,总是这样挑食可不好,再喝碗汤,赶明儿我让月白想法子弄些蛤蜊和人参回来。”   鱼汤递在跟前,小凤实在不好意思不接,讪笑着接过却又放了下。   端木朝华瞧了一眼,淡笑,“怎么?奶奶还想要让为夫亲自喂你吗?”   阮氲廷脸上一抽,就见端木朝华放下碗筷,挪了位置,“也好,我总是喜欢看奶奶喝汤时的样子,傻乎乎的可爱。”伸手便要去端那汤,被小凤一把抢过。   “不必了不必了。”小凤忙把鱼汤捧在手里讪笑,“王爷太客气了……”有些艰难的看着那碗鱼汤,又躲不开端木朝华灼灼的眉眼,只好蹙了眉去喝。   门口却突然有人落步,唤了一声王爷。   是廖月白。   端木朝华唤他进来,“京都现下怎么样?”   廖月白没答话,而是看了一眼屋内众人。   小凤很识趣的放下鱼汤,拉了阮氲廷和受受起身,“王爷,我们先出去消消食。”刚要走却被端木朝华扣住了手腕。   抬眼看她,端木朝华笑道:“无妨,都是一条船上的。”   “切~”阮氲廷白他一眼,拨开他的手,“谁跟你一条船上的,圣上要抓的是你,和我们没一毛关系,等明儿一早我们就后会再有期了。”拉了小凤往外走,“走凤儿,咱出去晒月亮,知道的太多不好。”   “小凤……”临出门,端木朝华突然开口唤住她。   小凤原本真的不想留下,可是又不得不顿下脚步,回头就撞上他的一双眉眼玉致。   他道:“你要同我一起,就不能撇的干净,你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   他讲的淡,却听的阮氲廷隐怒,他的意思分明是要将小凤往这场漩涡里扯。   阮氲廷拉了小凤便走,哪知被拉的人却松开了他的手。   “那个……”小凤挠头冲他笑,“我突然想起来我的鱼汤还没喝,你和受受先出去溜达吧,我喝了就来。”   阮氲廷张口想说什么,却终是挑帘出了船舱。一空月华如水,照的海纹极其安宁,突然便笑了,挥开‘一世风流’的折扇,朗声道:“床前明月真是光啊!”   小凤默默叹了口气,转身坐回饭桌旁。   受受本来和她一起出去的,可是现下立在门口,有些尴尬的看了廖月白一天,红着小脸出去了。   示意廖月白坐下,端木朝华道:“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廖月白摇头,“京都现在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王爷府有些古怪。”   “哦?”端木朝华略略诧异,淡淡拨开小凤去喝汤的手,“凉了,等下煨热了再喝。”   瞧了小凤一眼,廖月白脸色不太好的继续道:“先前我曾暗自联系云将军,请他调兵去小晔国救王爷,可他却在临出兵那夜被圣上召去了宫里……圣上暗地里拦下了王爷的人马,现下又派羽林卫守住了港口,分明是知道王府里那个王爷是假的,可是圣上居然愈发亲厚,连着几日都召了假王爷入宫一同用膳。”   端木朝华轻笑,“小六果然比我们行动快,现下他怕是已经掌控了王府,连清浅布下的假王爷也已经是小六的棋子了。”抬眼瞧他道:“你可派人入了王府?”   摇了头,廖月白道:“王府守卫都换了人,明里暗里不清楚有多少人,我怕打草惊蛇露了行迹。”   端木朝华点头。   又听他道:“虽未入王府,可是我们却在府外碰到了一个人,想来会有些用处,就带了回来,现下在押在门外。”   “哦?”端木朝华饶有兴趣的挑了眉,“不知这故乡遇到的第一个故人是谁?”挥手让廖月白押那人进来。   那人被押进来的瞬间,小凤乐了,笑眯眯的瞧着眉眼楚楚的故人道:“我不得不说,奁儿你就是个大祥瑞,什么好事情都落不了你啊!哎,我就不明白了,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晃荡什么啊?”   那人刚被揭开蒙头的黑布,闻言诧诧抬头,一双扑扇的大眼极震惊的瞪着小凤,失语,“你们竟然……”   “竟然活着回来了。”小凤笑眯眯的接口,“很失望吧?”   那人登时白了脸,眉目楚楚的可不就是陪嫁丫鬟奁儿吗。   “果真是有缘的很啊。”端木朝华弯着一双桃花眼笑的好看,挥手让廖月白放开奁儿,道:“你是在等清浅给你送解药吧?”   奁儿咬着唇,没答话。   端木朝华蹲下身,瞧着她,“我若是问你王府里的情况,你定然是不会出卖清浅告诉我了?”   抬眼看他,奁儿的眼眶红了一圈,她知道现在不回答,三王爷是不会放过她的,可是若回答了被清浅的眼线知道,她是拿不到解药,必死无疑了……   端木朝华突然捻了她的发,让她吓的浑身一颤。   “莫怕。”端木朝华轻笑道:“你看这样行不?你告诉我王府里的情况,我派人将送你回去,不动声色,无人知晓你去了哪里,说了什么,好不好?”   言语温润,手指却一点点绕着奁儿的发,不疼,却让她头皮一阵发麻,便噙了泪花道:“王府里的假王爷叫沈慕雪,同他一起的还有个叫柳翠翠的女人,也在府里,就是她给沈慕雪易的容……他们在府里找一个人……”   “闻人舒华吗?”小凤紧一步上前,她记得清浅抓三王爷的目的就是为了找闻人舒华,也记得三娘说过,闻人舒华和她清浅会选哪个,说不定……   奁儿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把王府翻了遍……”   “府中除了他们还有多少清浅的人?”端木朝华又问。   微蹙了眉头想了一下,奁儿道:“不清楚,只知道先前几乎每个地方都替换上了陌生面孔,后来府里闹了刺客……”   “刺客?”端木朝华蹙眉。   “恩。”奁儿点了头,“不知道哪来的刺客刺杀假王爷,不过被圣上派来的羽林卫拿下了。”   小凤忍不住插嘴,“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就被圣上的人赶上了?”   端木朝华沉吟不语。奁儿继续道:“那次之后,圣上就派了兵卫来保护假王爷,府里那些陌生的面孔就不见了。”   突然笑了,端木朝华瞧着廖月白道:“我们得感谢小六替我们清理了清浅的爪牙才是。”   “是该感谢清浅给圣上送了一颗绝好的棋子吧?”小凤倒了一盏热茶,却不喝,只是拿了在手中暖着,“现在京都之中的三王爷,可是比你这个真的要容易掌控的多,圣上似乎更喜欢的很,并没有揭穿的意思。就算你侥幸回的了京都,怕是圣上也不会承认你是真的吧?”   端木朝华笑道:“奶奶真聪明,我家小六的心思被你猜了个透,放掉你真是他的一大损失啊。”   抿了一口茶,小凤回他一个笑容,“这是自然,想这世间再也找不出像我一般黑的让人刮目相看的人了。”   端木朝华噗的笑了,转瞬道:“要回去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只是……”抬眼看小凤,“需要奶奶帮忙才行。”   “好。”小凤答的极其利落。   端木朝华却敛了眉目,“你可以拒绝的,这法子并不是很好的法子,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当啷”的撂下茶盏,小凤勾了唇角,不看他,“真他妈矫情,既然不好又何必说出来?左右不过要利用我而已,用的着这么欲擒故纵吗?”缓步到他身旁,抬眼瞧他,“你不必这样费心在意我的感受,我不怕被利用,只是恶心打一耳光还要给个蜜糖哄着。”与他错肩而过,挑了帘子出去,又听她道:“王爷别介意,我只是有点小叛逆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一场相互利用的买卖,你不必费心顾虑我的……”   卷帘而出带入的风撩的他的衣袖卷卷,他那么立着没回头,只是许久后极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突然低头看奁儿,“什么时候她成了有利爪的野猫?”   奁儿愕然,不明所以。   他却忽然俯身,捏起奁儿的下颚,淡声道:“我需要个内应。”   依旧是一愣,转瞬却明白那话,奁儿有些发颤的攥紧手掌,“我……请三王爷放过我吧……”双眼一合便有晶莹的泪花滚滚而下。   “放过你?”端木朝华轻笑,玉一样的手指顺着她的眼泪一点点向下滑,指尖的暖意撩的奁儿肌肤发颤,他便微醺了眉眼,笑的暧昧,“你觉得,我忍心杀了你吗?”   屋内燃的烛火噼啪微响,炸了烛花,晕的春色融融。   奁儿在泪眼朦胧里愣愣看他,一瞬间失了神。   他的手指拂过奁儿的下颚,抚在一段白白的项子上,猛地一把握了住,一分分用力,“我知道你是可以背叛任何人的,即使现在答应了我,转个脸面便也可以答应别人,只是你想仔细了,没有你我照样可以回的去,只是费心思一些,你终究是会被清浅丢的远远的,倒时候你要怎么办?”   奁儿被他掐的脸色极白,一把抓住他的腕,挣扎的着哽咽,“我可以……帮你……”脖子松了一分,她喘息不止的道:“可是我……我有个条件。”   “哦?”饶有兴趣的挑眉,端木朝华笑道:“你觉得你有资本与我谈条件?”   “我可以帮你除了假王爷!”奁儿霍然道:“我只要一个条件!却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他是顿了顿,转瞬勾了唇角,“什么条件?”   相思无处通书   夜虽过半,港口泊着的船只却多未眠,盏盏挑在船头的风灯一波一浪的曳着。有丝竹声袅袅飘来,绞在海风里如丝却不绝,调子起到至高,乍然一顿,余音未散尽便有女子和调而起,极腻浓的曼声唱开,“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有锦衣公子大喝了一声好,将手中提着‘一世风流’是折扇摇的呼呼作响,腻着笑脸凑在花船娘子的身前道:“合欢姐姐如此活色生香的嗓子不唱首闺间小调与我听,可真真的辜负了这良辰美酒啊……”   便起了一阵哄笑,夹杂着花船娘子的娇嗔倒真是生香了这夜。   “王妃……”廖月白立在她身后,唤了她一声。   小凤忙将落在花船上的目光转回,笑道:“你们谈完了啊?”   没答话,廖管家将手中的事物递给小凤,“这是王爷自小便贴身的事物,你明日就带了它进宫面圣。”   是一枚绿莹莹的玉指环,镂了细密的花纹,滚在掌心碧水一样微凉盈盈。小凤瞧着那指环上的花纹,道:“然后呢?还需要我做什么?”   “你……”   “你不必入宫。”突然有人开口截了廖月白的话。   转头便见,舱门之外端木朝华刷拉放下帘子,轻笑上前,取回小凤手心的指环,“奶奶明日不必入宫。”   “王爷……”廖月白愕然,“王妃不入宫见圣,这计划要如何进行?”   端木朝华瞧着指尖的小小玉指环,道:“不是还有第二条计策吗?我现下觉得第二条挺妥帖……”   “王爷!”廖月白紧了一步,蹙眉道:“为何要突然改变策略?我们都已经布置好了啊,再则第二条计策的风险远远大过于现下布置好的,那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   “你是在质疑我的决断?”端木朝华突然抬眼看他,定定的,压的他终是底下了眉目,道了一声,“月白不敢。”   端木朝华没再讲什么,小凤却突然笑道:“你不必如此,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堪,明日还是我去见他吧。”伸手去拿他指尖的玉指环,却被他扣住了手腕。   他手指扣的有些紧,定定的看着小凤,有些突兀的问:“我们算不算共过生死了?”   “啊?”小凤被问的愣怔。   他上前一步,将小凤逼的脊背紧靠在船杆之上,仔细的问:“从南到北,从北归南,这一路我们算不算共生死了?”   那话问的仔细,一字一句逼的小凤抵着船杆愣怔半天,许久才回神笑眯眯的伸指轻轻戳开几乎贴在她身上的端木朝华,“王爷……您别激动,淡定淡定,这一路承蒙您照顾我才得以保住了这条小命,大恩大德小凤是记得……”   话未讲完端木朝华猛地又近一步,直逼的她大半的身子倾出了船杆,发丝打松松束着的碧玉簪中落出,扫在她的脸上,端木朝华直勾勾的瞧着她道:“林廷川给了你什么可以让你为她不顾生死?端木朝得给了你什么可以让你为她掏心掏肺?”直瞧到她心底,逼的她不能闪躲,“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如此待我?”   海风中尚袅着米侬软语的调子,猫爪一样欲迎还拒的挠在心坎,小凤就着月色看他,那眉目长的好,轻轻巧巧的便魅惑了人心,是没有推开他,小凤笑了,爽爽飒飒的道:“一颗真心,你给的了我吗?”   端木朝华突然一颤,她亮晶晶的眸子一闪闪的烫在心底,一颗真心?这世间千百样唯独只要一颗真心?   便愣愣的退开,他瞧着远处花船上一派风流的阮氲廷,突然苦笑,“奶奶要的还真真是我没有的,我可以倾尽天下却独独拿不出这颗真心。”   小凤捋了捋衣襟,笑道:“等价交换,你要我捧出一颗真心,又拿什么来换?不是有句文绉绉的话吗,叫什么你给不了的就不要强求别人给来着……”   端木朝华突然笑了,笑的眉眼尽弯,扶了栏杆的手却一分分的攥紧,许久许久才道:“奶奶明日不用入宫,待在船上便好,只是要吃些皮肉苦了。”伸手至袖中摸出一把银制的匕首,铮的拔开,寒光凛凛的映亮了眉目。   他道:“是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瞧着那匕首,小凤紧了紧手掌,又松开,最后很不好意思的笑道:“还是你来吧,我自己下不去那个手。”笑着闭了眼,“你下手利落点,我怕疼的紧。”   端木朝华没讲话,瞧着她紧闭的眉眼,蹙了眉,突然出手极快,快若惊鸿一般在她的右臂上划了一刀,登时鲜血挂刃而落,一点点的渗出她的白衣。   小凤吃痛,猛地一颤死咬了嘴唇,良久才松开,“也不是很疼……”   眉头又紧一分,端木朝华解下束腰的蓝缎带子小心翼翼去为她包扎上伤口。   小凤后知后觉的痛了,却依旧笑问:“不用留点血吗?”   端木朝华始终没答话,仔细的包扎妥帖。   “王爷……”廖月白终是忍不住开口,“王妃不入宫,那差谁入宫?无论如何总是要有人入宫的。”   腰带上镶有滚圆的玉珠子,不大却咯着胳膊,端木朝华俯身凑在她的胳膊上,以牙咬下了小小的玉珠子,叮叮当当的吐在船板上,咕噜噜的打转,他瞧了一眼,问:“受受现下在哪?”   小凤一愣。   廖月白已然明了,额了首道:“我去找他。”   “等一下!”小凤伸手去拦他,受伤的手臂却扯的生疼,不由皱了眉头,“不要再扯他下水了……”   叹了气,端木朝华扶过她的手臂,“我会尊重他的决定。”抬头对廖月白道:“可还有迷药?如果他不愿意,便让他好好睡一觉吧,等过了明天什么事情都解决后让他回宫里去吧。”   廖月白点头,刚要离去又被小凤拦下。   “我去。”小凤道,眉目坚毅,不等端木朝华应下,便拔步离去。   廖月白要拦却被端木朝华阻下。   “随她去吧。”端木朝华瞧着她的背影被月光拉的长,突然笑了,喃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廖月白始终是开了口问:“王爷为何……”   “为何突然待她这般好吗?”端木朝华瞧了一眼人声喧闹的花船,笑的极淡,“你未发现她的眼睛极明亮吗?是很多年没见过的明亮,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多少伤害多少背叛,多少不干净的东西,那双眼睛依旧亮的出奇,像……小孩子。”顿了顿又道:“我需要那双眼睛在我迷失方向的时候来看着我,那是一种福气……”   微蹙了眉头,廖月白并不理解那话,这世间眼睛明亮的人多的是,为何独独要是她?   端木朝华突兀又道:“总有一天我要让她心甘情愿的为我赴汤蹈火。”话出口便散了,猜不透是自语还是对人语。   小凤找到受受时,他正在灯下提了笔往扇面上写着什么,太过认真小凤到了门前才觉察,霍然抬头瞧是她,便弯了眉眼冲她笑,“二小姐怎么还没睡啊?”   他笑的太过璀璨,让小凤张口却又咽下,笑眯眯的上前瞄他的扇面道:“再写什么?”   “写字呢。”受受的杏眼笑起来极可爱,他摊了刚写的扇面给小凤看,“阮三公子刚送我一把扇子,我瞧是空白的就想写几个字。”   “我瞧瞧写了什么。”小凤伸手接过,仔细瞧了又瞧,禁不住问道:“你的手受伤了吗?”   受受的小脸登时窘的通红,拿回扇子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的问:“我写的很难看吗?”   小凤很诚实的点头。   当即垮了小脸,受受将扇子放在桌上,红着脸狡辩,“我刚学写字嘛,自然是会难看些,以后会好看的。”   “你刚学写字?!”小凤很是惊讶,“你以前不会写字吗?”   受受拿起毛笔,一壁研究这样握,一壁答道:“是啊,我是孤儿,打小就跟着师父在山上,他只教了我武功,没教我写字,他说学那么多没用,什么都不如跑的快,武功好来的实诚。”   “精辟啊!”小凤颇为感慨的叹道:“你师父真乃高人!我爹当初就没有这个觉悟。”展眼瞧着受受扇面上歪歪扭扭的只写了四个字,正面——月白,反面——受受。心里沉了一下,却依旧笑着问:“怎么只写这个啊,要写上诗句啥的才好看。”   一遍瞄着刚写过的字,受受嘟囔,“廖管家只教会这几个字……”止不住小脸一红,“我觉得他的名字写起来很好看。”   心口突然闷了一下不太舒坦,小凤沉默了良久终是把袖中的迷药取出,在受受的注视下倒进茶盏里,递给他,“我本想直接迷晕你的,可是我觉得你有选择的权利。”   受受被她的举动搞的愕然。   她继续道:“若要你背叛圣上帮三王爷你可愿意?”   受受一愣。   “你要想清楚,我们现在是要利用你,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小凤将下了迷药的茶盏挪到他手边,“喝了它好好睡一觉,等醒了就都过去了。”   瞧着那被茶,受受问:“廖管家希望我怎么做?”   小凤猛的蹙了眉,“他要你怎么西做你便怎么做吗?即使明知道是利用你,对不没有半点真心也无所谓?”   受受便抬眼看她,在煌煌的烛火下盈盈的好看,“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是我是喜欢他的。”   京口情人别久   翌日,天阴欲雨,起了风冷的出奇。   他立在一株丹桂树下,攀了一枝开的颇为锦绣的丹桂,愣愣有些出神,蕊黄的花粉扑落落的粘了一指,冷香凝鼻。   有小宫娥在他身后忽的跪下,言语怯怯的道:“圣上,您的衣袖上……”   “恩?”他回神,微诧的去瞧自个的衣袖,刚落目便是一悚,衣袖上赫然爬着条毛茸茸的虫子,慌忙抖了袖子想将虫子抖落,那虫子却抓的紧,不禁蹙眉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小宫娥被喝的一哆嗦,忙跪行至前,不敢抬头,颤巍巍的伸了手去抓那条虫子,却又听头顶之人隐怒道:“朕是要你拍死,你这样小心翼翼是怕伤了它性命吗?”   登时吓的叩头在地,几乎匿了哭腔道:“奴婢不敢,奴婢该死……”   他突然便愣了住,瞧着袖口上的虫子许久没有言语,他忘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的……   有些苦笑的折了枝丹桂,将虫子拂落,他挥手让小宫娥起身。   园外有小公公碎步上前,行礼道:“圣上,容摸摸在殿外求见。”   他霍然回身,眉间隐有喜色,“宣!”   小公公领旨退下,不多会儿的功夫便引了一人折回。   远远的,花木扶疏间,那人瘦瘦小小,大步而来,折身便要跪下。   端木朝德忙上前允他免礼,亟不可待的问:“情况如何?你是一人回来的?”   受受敛着目答:“我……我是同阮二小姐一起回来的。”   “三哥呢?”端木朝德眉间一蹙,“援兵未至,三哥在小晔国的一战中如何了?”   “三王爷……”受受手掌攥紧,猛地抬头道:“三王爷后来如何我不太清楚,我同阮三公子救下二小姐先一步逃了回来,廖管家与王爷在一起,不过云泽派了援兵,想是王爷已经被捉拿回了云泽大都吧。”伸手地上一枚翠盈盈的指环,“这是我们逃脱时三王爷交给阮二小姐的,说是希望圣上看着这枚指环的份上救他回国。”   接过那枚指环,盈盈翠翠的凤尾指环,端木朝德是认得的,这是父皇赠与母后的定情之物,他是在提醒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吗?   受受突然又跪下,道:“圣上,阮二小姐现下还被羽林卫扣在港口,她伤的重,还请圣上下令允她速速归京治伤!”   攥着那枚凤尾指环,端木朝德蹙眉道:“这是自然,不过……”定定的看受受,“真的只她一人吗?”   受受不抬头,“还有阮三公子和他的朋友林廷川。”   “旁无他人?”他问。   “旁无他人。”受受答。   端木朝德便挥了手,召来一旁的小公公,道:“顺喜,你同小容一起去接小凤回来,好好瞧仔细了。”眉目莫测,转瞬又道:“先莫让小凤回王府,她现下还不能与府里的三王爷碰面。”   受受一顿,“可是那个三王爷已经去了港口……”   “什么!”端木朝德眉头一蹙,“他已经去了港口?”   点了头,受受道:“我来时正好迎上赶往港口的他。”   “他去港口做什么!让小凤当众揭穿他吗?”端木朝德眉头极紧,隐怒不发的咬牙,拢着袖子道:“派人速速去拦下他!”   “怕是已经到了……”受受不抬头的道。   端木朝德便紧捻着手中的凤尾指环,沉吟片刻,对顺喜下令,“你立刻赶往港口,封锁进出人群,朕亲自去接小凤回都。”   一直敛目的受受霍然抬起了头。   “圣上,如此怕是不妥吧……”小公公迟疑。   端木朝德负了衣袖,“不妥?若不先稳住小凤,那才是真正的不妥。”   圣上出行,街道清的干净,两道密密的跪了一排的百姓,皆都不敢声张。   虽是一切从简,开道守卫的锦衣卫却是鱼贯而过,极大的阵仗。港口已经封戒,除了泊着的船只海客便只剩下了虎头羽林卫和小凤一行人。   受受先行了一步,圣驾到达之时,他已经随阮氲廷,林廷川跪着侯驾,小凤跪在右侧,半靠在阮氲廷身上,眉眼微闭,脸色苍白。而三王爷则立在受受的左侧。   圣上落驾,一阵山呼万岁。   端木朝德下辇,上前挥手允了众人平身。   受受起身先一步侯在圣上身旁。   他扫了一眼几乎半昏迷的小凤,极低的问受受,“可打过照面?”   受受一愣,敛了眉目答:“我来时三王爷刚把二小姐接出船舱,不过二小姐一直昏迷着,没什么意识。”   额了首,端木朝德几步上前,瞧着靠在阮氲廷怀里的小凤止不住的蹙了眉,想伸手却又顿住,辗转话语,最后只是低声道:“小凤……你还好吗?”   小凤微闭的眉睫抖了抖,却没睁眼也没应声。   是阮氲廷开了口,“圣上多虑了,她好不好本就与您没甚关系,不敢劳圣上挂心。”   端木朝德面上一顿,却只是淡笑而过,瞧着一旁的端木朝华意欲万千的笑道:“三哥还真是急性子,一刻都不敢多呆的赶来了……”   端木朝华闻言抬头,眨巴着一双桃花眼,如春如素的看着他,笑的无辜,“那是自然,奶奶在我心中是极重要的,便是一刻都不愿分开,小六不是也巴巴的赶来了吗?”   言语含笑的模样让端木朝德心尖一凉,霍然收紧手指,定定的看着眼前笑的极其无辜的他。远处船号迪迪,一阵一阵的传来,端木朝德微眯了眼睛,刚要开口将什么,忽觉身后一阵风紧,不待他反应端木朝华便已经错身拦在他身前,喝了一声,“圣上小心!”   只是一瞬间的事,有人在身后向他挥刀,端木朝华却上前替他挡下了那一刀,直中腰间,未见寒光,鲜血已经淋漓而下。   而向他挥刀的人却是他怎样都未想到的,他是如此放心的留了整个后背给那个人。   “小容……”端木朝华捂着流血不止的腰间半倒在他身上,他却极震惊的看着那个提着冷剑的人。   是受受。   他提了挂血的剑,疾步后退,羽林卫,锦衣卫全数的人在一刹那将他团团围住。   不迭的喊着护驾,每个人都慌乱不堪,只有端木朝德愣怔的看着端木朝华已然染的透红的腰间,在慌乱的人群渐起一阵惊呼后彻底凉了手心。   宫婢太监们皆都手足无措的喊:“护驾,快来人护驾,三王爷中剑了……”   所有的人都看到刚才的那一幕,三王爷不顾生命危险为圣上挡了一剑。   端木朝华脸色微白的冲他笑,眸子里光华万千的道:“小六,你没事吧。”   那话不高,却刚刚好让众人听的真切,情深意重的很。   端木朝华踉跄倒下,刚好倒在他身旁,他的手便僵着,怎样也不想伸出去,却不得不伸出去,他一把扶起端木朝华,一分分紧了力道,直至紧到他的骨肉之中,“三哥可真真是朕的好三哥,今日的挺身相救让朕铭感于心。”   这一侧暗涌,那一侧的明斗。   刀光剑影,浓秋风寒,受受的掌心是起了密密的汗,冷的,风一吹愈发生寒。他武功不弱,也曾在小晔国一人敌千军,可是此刻他却被逼的连连后退,只有抵挡无法还击,密密匝匝的兵卫,几个转折下来他的胳膊已然格挡的生麻。   突然有人在密密的人群之后喊他的名字,“小容!”言语灼灼。   他一愣,穿过人群便看到了端木朝德那双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眼睛,手下不由顿了下来,只是瞬乎间,手臂上便挨了两刀,几乎抓不住剑的疼。   不是不能还击,而是不想还击,就像小时候偷了别人的包子就要忍着被人打的半死一样,他理亏在先,该惩罚的……   受受不能忍痛,痛便哇哇的叫出来,在争鸣的刀剑相击间极为刺耳。听的小凤手指发凉,是极不安的转动着眼睑下的眸子,想要睁眼想要开口,想要冲上前,可是却连手指都握不牢,她不知道端木朝华给她下了多少迷药,听的见,感觉的到,却无法动弹。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她耳侧道:“你安心睡着,不用担心受受。”是阮氲廷的声音。   他将小凤交给了林廷川,唰的挥开‘一世风流’的扇子,大喝道:“大胆小贼!居然敢当着你阮三爷的面儿胡作非为,看我不踹死你!”言必窜身上前,折扇挥的眼花缭乱,还不忘喊道:“都给我起开,让阮三爷替天行道!”抬腿一脚踹出,直踹在受受身旁的一名羽林卫屁股上,力道大的让他连滚了两番。   爬起来怒瞪。   阮氲廷折扇一挥,白他一眼,“瞪什么,不早喊了让你起开吗,我又不是故意的。”   众侍卫哪里顾的上他,纷纷避开他直擒受受。   他却又一窜上前,在寒光凛凛的刀刃下,飞起一脚将受受只踹入了海里,拍扇大笑:“终于他妈的踹对人了!”白了一眼在海里扑腾的受受,喝道:“小子儿,三爷我淹死你!”   都城呼喝冷风(一)   “好!”端木朝德突然大笑,将靠在身上半昏迷的端木朝华推给一旁的宫娥,大步上前,行至海岸边沿,在紧护着的锦衣卫间看定扑腾在海中的受受,凛了眉目大笑,“小容你这一剑刺的好!你在朕的身后站了整整两年,朕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你会向朕挥剑!”   他的声音极大,在呼啸的海风里,没顶的海水里闷雷一样捶在耳里,让受受瞬间没了所有思绪,隔着那么多人看他,他衣发猎猎的君临天下,忽然让受受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立在高处,笑着问他,你可愿做朕的利剑?   他那时不过十二,刚刚出师下山,凭着一身武艺名声鹊起,对这个繁华世界满是憧憬,他不知道称作朕的人是谁,他只是问,那我有什么好处?   端木朝德便笑,眉眼好看的紧,他说,这世间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什么都可以给……受受呛了满肺腑的海水,咸涩的让人恶心,手臂上的伤口也疼的紧,忽然就哭了出来,他什么也不要,只想要喜欢一个人。   端木朝德立在海岸上,瞧着远远近近的船只,霍然下令,“给朕凿了所有的船只,下铁钩网,便是封了整个海域也要擒下他!”眉目凛冽,毫不容情。   众多的锦衣卫齐声应是,翻身下了海。   一把攥紧了手中的扇子,阮氲廷也欲下海,端木朝德却冷笑,“阮三公子还真是热心肠,什么都要插把手。”   阮氲廷挥了折扇笑道:“没法子,热心肠是家传的,我打小就爱乐于助人。”   笑容一顿,又渐浓,端木朝德冷冷道:“阮氲廷,给朕滚一边去,留着你的心思给你的好二姐吧。”   圣令已下,阮氲廷无可奈何的耸肩,折回小凤身边,却在半道转身突然扬手一扇子仍过来,“滚你妈的蛋!”   扇子直中端木朝德后脑勺,咣当有声的力道,吓的护在一旁的侍卫大惊。端木朝德怒不可遏的回头,几乎喷火的瞪他。   阮氲廷却视若无睹,伸手指了原本护在端木朝德身后的一名锦衣卫,道:“你小子儿居然敢躲!瞧瞧闯祸了吧。”双手一摊,无奈的道:“圣上这可与我无关,全是他的错。”   那一脸迷惑的锦衣卫双腿一软,噗通跪了下来,连呼冤枉。   端木朝德气的脸色发白。   阮氲廷却什么事也没有的回到林廷川身旁,伸手接过昏迷的小凤,触指发现她的手心和额头起了密密的汗水,极辛苦的挣扎着什么。   轻叹了一口气,阮氲廷扯袖提她擦了汗水,抬手一掌,彻底让她昏了过去,自语道:“端木朝华那王八蛋相比早就料到了这一步,才会给你下药……”   海岸极远处,泊着一艘没有帆的船,有人一袭白衣猎猎的立在船头,瞧着远处拼命朝反方向游的受受,一点点蹙了眉头,直至死紧。   船舱里有人开口,“你不去救他吗?”没有回答,那人又道:“如果换做翠翠,我拼了命也会救她的。”   白衣人霍然回头,隔着半开的帘子瞧着里面被捆绑着的人,那眉目是与他的主子分毫不差,“那又如何?不过是多人个人送死而已。”   是夜,初沉的黑。   有人在远处哭泣,极小声,断断续续的残喘,珠子一般零零碎碎而来。她在迷雾之中看不真切是谁,却又觉得熟悉,便忍不住好奇上前,穿过一层层雾气,哭声愈发的近,直至一点点瞧清趴在地上的人影。   那是谁?裹在渔网之中,鲜血淋漓,黑发遮了满面瞧不清眉目,一声低过一声的抽泣着。   小凤想再上前,突然烛火一亮,照明了四周,落眼是锈迹斑斑的刑具,叮叮当当的摇摆做一团。   有极精瘦的侏儒男立在那渔网中的人旁边,木然抬手绞了牵扯渔网的木轴,将那人连着渔网吊起。   渔网勒近鲜血淋漓的血肉里,挤出一格格血肉在渔网的格子间,那人疼的大喊,嘶哑了嗓子,“二小姐!二小姐救我!”猛然抬头,露出黑发下的脸,血痕纵横。   心肺突然被狠狠的剜了一刀,小凤疾步上前,“受受!”   是还未近前,那侏儒便挥着闪寒光的错金小刀,一刀割下那挤在渔网格子之外的肉。   惨叫歇斯底里,血肉一格格的被割下,落在低下白玉的盘子里,红血白肉,触目惊心。   她便霍然醒来,冷汗淋漓,手心猛地攥紧,却抓住一只温软的手,惊的她倏地抽手回头。   是端木朝华如春如素的眉眼。   他攥紧小凤的手指不松开,挽了袖子擦去她额头密密的冷汗,浅了唇角的小梨涡道:“别怕,我在这里。”   小凤一愣,迎上他疲倦略红的眼睛又慌忙错开,一把抽回手,“我没事……”   唇角的笑顿了顿,端木朝华攥了空落落的手心,笑道:“奶奶还是习惯了抓我的手才睡的安稳。”声音略沉,“又做噩梦了?”   脊背是止不住的一僵,小凤扶着额头,愣愣开口:“受受……没逃的了吗?”   没有答话,端木朝华伸手端来床头锦凳上的人参蛤蜊汤,扬了一汤匙,小心吹凉,递在小凤唇边,“刚炖好的,你尝尝火候怎么样。”   小凤推开汤匙,仔细的瞧着他,问:“受受关在哪里?”   将汤匙放会小碗中,端木朝华没有看她,“此事你便不要管了,我会处理的。”   “可是关在天牢?”小凤执拗的追问。   端木朝华抬头,定定看她,“你便是知道了又能怎样?你救不了他的……”   “我只问你他关在哪里。”语气里没有波澜,小凤眼睛晶亮的不染异色,她道:“你若不想说,我可以问别人。”起身下榻,却被端木朝华一把扯回榻上。   “他现在被押在了御刑庭,小六派了周文审讯。”端木朝华紧着眉头扣她在榻上,“小六这次是彻底的下了恨手,谁都救不了他了……”   小凤突然一颤,直愣愣的看他,“你说圣上派了谁来审讯受受?周文?侏儒酷吏周文?!”   端木朝华放开她,点头,“你是知道的,但凡到了周文手里的犯人都是……”   还余下什么没说,欲言又止。小凤知道,剩下是那半句是,生不如死。周文的存在是所有犯人的梦魇,生不如死……   窗外有野猫轻巧落地,喵呜一声窜入后林园。   谁也没有再讲什么。小凤却一点点攥了手掌,猛地起身,大步奔出房门。   “小凤!”端木朝华突然开口唤住她。   她没回头却是顿步在门槛之外,听端木朝华在身后道:“你该知道我只能袖手旁观,我若出手救了受受……”   “我知道。”小凤霍然打断他的话,轻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逼不得已,无可奈何,可是受受没有,独独他一人没有,我们要利用他,要他背叛那个人,他没有说他的无可奈何,只是问,廖月白希望他怎么做。”转头对端木朝华笑,“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言必,拔步而去,仓促的未来得及穿好鞋子,趿趿拉拉回荡了王府的整个回廊。   端木朝华瞧着那扇空了的门槛,突然苦笑,“受受给了她真心吗?”扶了额头,他提声唤:“月白……”   一路小跑,还忙着穿好鞋子,小凤辗转入了马厩,连招呼都顾不得打,牵了最近的一匹马,翻身而上,直接策马奔出王府,惊的家丁婢女一阵慌乱。   御刑庭在天牢之旁,却比天牢还要森严的多。   小凤一路狂奔却被守卫阻在外面。   数杆红缨枪拦在马前,守卫喝道:“御刑庭禁地,岂容你乱闯!”   骑在马上,小凤眉间一凛,掏出怀中的一枚碧绿小玉牌递在那守卫眼前,盈盈翠翠,“圣上的通行令,你还要拦吗?”   玉牌晃在眼前,那守卫一愣,瞧着那玉牌是一时踯躅。   小凤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便是离御刑庭正堂极远的距离,她都听的到打红墙里传出的惨叫声,一阵阵的揪在心间。   是猛地鞭马,小凤提马而起,一踢踏乱拦路的红缨枪,强行冲入了御刑庭,眼看便要临近正堂,却在半途被拥挤而上的守卫一枪挑下了马。   翻滚落地,磕的手肘生疼,刚要起身,却已然被密密的红缨枪压住了喉咙,她抬头,是团团围住她的守卫。   有守卫的头领凛眉大喝:“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硬闯御刑庭!”   瞧了一眼喉头抵着的寒刃,小凤竖了眉,将手中的玉牌当啷撂地,道:“三王妃阮小凤。”   众排守卫全数一愣。   她又道:“怎么?是要就地处决还是要押我去见圣上啊?”   红缨枪刷拉全部收回,领头微愕,转瞬便回神,瞧着小凤俯身却不行礼,不卑不亢的道:“三王妃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没有圣上亲许,便是三王爷来了也不得入内。”   小凤怒然,霍然起身刚要开口,却忽听身后有人轻笑道:“那我来了如何?”   都城呼喝冷风(二)   那一声轻笑让众人一愣,循着声音望去便瞧见立在门口,轻笑盈盈的女子。   “大胆!”那女子身后的小宫娥咤道:“见了言欢娘娘还不跪下!”   一众兵卫便皆都呼啦啦的放了红缨枪,半跪于地。只余下小凤愣愣的站着,瞧着突然出现的言欢回不过神。   言欢浅笑盈盈的入了门,身后随了一群宫婢和一个白衣男子,近前才看清是廖月白。   廖月白先掠身至小凤身边,低声问:“王妃你没事吧?”   小凤刚要摇头,言欢已然一把扯住她的手,急切道:“哎呀我说三王妃啊,这群奴才是不伤着你了?是摔断了胳膊还是刺伤了腿啊?”眉眼死命的冲小凤挤来挤去的使眼色,“或者伤到了脚……”   可惜太过丰富,让小凤一时反应不过来。急的的言欢暗自使力狠狠的拧了一脚小凤的脚,痛的她一声低呼,踉跄着站了个不稳。   言欢赶忙扶住她,大呼:“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胆敢伤了三王妃!”   跪在一旁的领头,淡淡开口:“是三王妃硬闯御刑庭,所有才误伤了……”话未讲完,一个凛冽的耳光便抽在了他的脸上,抽的他愤然抬头,怒瞪倨傲的站在他眼前的言欢,御刑庭向来是由圣上亲自管辖,虽是小小职位,但因有皇权护着,一贯跋扈的很,除了圣上还从没人敢得罪过他们,此时这一耳光不但抽在脸上,更抽在尊严上。   言欢甩了甩因用力过大而酸痛的手掌,轻蔑的瞥他,“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奴才,便是三王妃真闯了这御刑庭也轮不到你来管,你这是越权藐圣,非礼王妃!信不信我现在就替圣上砍了你?”   领头被喝的一句都辩驳不得,紧抿的嘴唇死白。   言欢又道:“再则,谁说三王妃是硬闯啊?”袖口一抖,当啷的扯出一块金黄的牌子在手,“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通行金牌。领头的瞬间噎住了喉咙,什么都说不出来,硬生生的低下头,咬牙道:“臣该死。”   “那就去死吧。”言欢不瞥他一眼,拉了小凤和廖月白便往御刑庭大堂去,留下脊背僵直的头领愣怔在了原地。   御刑庭并不大,只要转个弯便是关押和行刑的正堂。   刚转过弯言欢便一把丢开小凤的手,冷冷道:“要不是看在朝华的份儿上,我才懒的理你呢。”   小凤也不恼,只是淡淡道:“那我也不必谢你了。”伸手扯了她手上的金牌,转身便走,“借你金牌一用,稍后奉还。”是不等言欢回过神她已经入了御刑庭正堂。   惨叫,阴暗,血腥和腐臭味在一瞬间兜面而来,让小凤心口一窒,顿步在了门口。从来没想过世间会有这样的地方,没有光亮,只有零零碎碎点着的白色蜡烛,一晃晃的惨淡照明。   正堂极狭长,一眼望不穿黑洞洞的头,是与牢房不同,一侧排放着关押犯人的铁笼子,一侧是各式各样,连见都没见过的刑具,穿堂风过,翻搅着浓烈的血腥和骨肉腐烂的臭气,摇的一排刑具当当啷啷的想做一团,寒光刺目的挂着血沫。   言欢刚落步门口,便慌忙掩鼻而退。廖月白也伸袖掩了口鼻,对言欢道:“你便在这等着吧,不必进来了。”跨步入了门,立在小凤身侧唤了一声,“王妃……”   小凤愣愣回神,伸手想将远远近近,毛骨悚然的惨叫挡在耳朵之外,却有一小吏端着血迹斑斑的木盆走过来,蹙眉问:“你们是何人?”   小凤伸手亮了通行金牌,不多话的道:“先前被送来的容摸摸在哪里?”小吏行至跟前,登时一阵恶臭涌在小凤鼻翼,她落目,却在瞧请那木盆中盛着的事物时,悚然后退,死掩了嘴,几欲作呕。   肠子,那木盆之中盛着的是白花花的肠子,红血白汤的,尚腾着腥热的气。   廖月白扶住小凤,忍不住蹙眉道:“王妃,我们还是……”没讲完那小吏便开了口。   “哦,你说那个刺杀圣上的逆贼啊。”小吏面无表情的道:“在里面呢,周总管正在审问呢。”   是一刻都不想多待,拔步冲了进去。   御刑庭的正堂至深处,亮着数只白蜡,燃的正旺,噼啪声炸了烛油。   打着赤膊的侏儒将手中的瓜子往木桌上一撂,跃身跳下了凳子,竟是还不足木桌的高。   正是周文。   烛火照的他脊背油光光,他停在烛火下浑身裹着白布的人的一旁,抬脚踢了踢那人,“都粘好了吗?”   一旁的小吏擦了擦手道:“周总管放心,这次用的都是上好的鱼鳔胶,粘着力强的很,就是粘城墙也够料了,非揭这小子一层皮不可。”   周文极满意的点头,蹲下身子提起那人的手指晃在烛火下,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竟是全部拨了指甲盖的一片红肉,他咂了嘴,“啧啧,瞧瞧这小手生的多白嫩,你说我要是将这小手泡在烧刀子里……”拧了笑,伸手抓过一坛烧刀子哗啦倒在那拔了指甲盖的手指上。   惨叫瞬起,那原本已经昏迷过去的人疼的生生醒了过来,趴在地上一阵抽搐,喉咙里噎的嘶哑。   手指上血红的肉芽被酒洗的发白,又一点点的透出血珠。周文丢开他的手,狞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你尝过活揭人皮的滋味吗?”   那人脖颈以下全部绑了白布,瘫软在地上一阵阵的抽搐,仿佛是一只带茧的蛹。   周文一把扭过他的脸,道:“瞧你这细皮嫩肉的,要是被我揭了一层皮多可惜啊,其实你只要承认是三王爷指使你刺杀圣上的,就不必受这份苦了。”   那人半睁着眼,突然死命的摇头,气若游丝的道:“没有指使……没有指使……全部……都是我的主意……”   周文啐了一口,冷笑,“他妈的,看来不揭你一层皮你是不招了!”挥手召了两名小吏上下按住他,又招一名小吏扯住裹在他腿上的布头,道:“从腿开始,给我揭!”   “撕拉”是一声轻响,惨叫贯彻整个大堂,末尾是近乎分不出人声的咆哮。   周文先前让人在他身上涂满了粘着力极强的鱼鳔胶,而后密密的裹上白布,等待胶干,白布彻底粘在肌肤上时,在令人强行撕下,白布连皮带肉是生生的揭下了一层皮。   撕扯的时候并不流血,全是嫩红的肉芽,等撕第二圈之时,第一圈的肉芽上才一点点溢出血珠,豆大的,须臾便淋漓而下。   他像被掏空的号角,蜷弓着身子惨叫,喉咙撕裂的惨叫,几次欲咬舌自尽,却被周文一把扣住下颚,求死不能。   突然,有人在远处喊他,“受受!”   极大声,是几乎盖过他的惨叫,他从来没听她如此大声过,在看到那种苍白如纸的面孔扑见眼前时,他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二小姐……”   小凤脸色白的厉害,连嘴唇都失了血色,扑到受受跟前却被周文拦下。   “什么人!”周文大喝。   是根本不想废话,小凤抬脚踹开他,两个巴掌抡开了压着受受的两个小吏,大喝:“滚开!”   余下的小吏被吓的连滚带爬闪到一边。   周文大怒,爬起来抄起板凳便要砍向小凤,却被人一把抓了住,回头还没见人便先见一块金牌逼在眼前。   “圣上钦赐的金牌在此,你还要阻拦?”廖月白持着金牌竖了眉。   周文一愣,没等回过神,已经被廖月白抬手扔了出去,直摔在一堆刑具之中,七荤八素。   廖月白道:“圣上允三王妃与人犯单独交谈,你们先都出去。”   从地上爬起来,周文大怒,刚要重新上前,突有一小宫婢近前,敛目道:“周总管,圣上的确准许三王妃与人犯单独交谈,若您不信自可以去问过言欢娘娘,娘娘现下便在牢外。”   话已至此,周文再不服也招了一干小吏悻悻离去。   煌煌的烛火下便只剩下了他们。   小凤抱着受受,却不敢看他血肉模糊的右腿,只是小心的搂着他,叫他的名字,他忍不得疼,哭的声音喘息不上,眼泪几乎湿透了小凤的衣襟,贴在身上极烫。   受受手指使不上力,搂着小凤,一声一噎的道:“二小姐……我……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眼眶是再也止不住的涨红,小凤搂他在怀,红着眼眶笑道:“好孩子,我就知道受受是好孩子。”腿上的血还在止不住的溢,小凤想替他止血却不敢碰他半分。   他突然抬眼看她,泪眼朦胧,“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要把我丢在这里了?”   小凤一愣,看着他苍白如灰的小脸,竟是开不了口,是想像他保证,一定会救他出去的,可是她怕她做不到,她不想给他希望却又覆灭这希望。   他的眼睛突然一暗,没了一丝光亮,他攥着小凤的衣襟,不顾手指鲜血溢出,哽咽不止:“我不要留在这里……二小姐求求你不要……不要把我留在这里……你……你杀了我吧!求你杀了我吧……”   一颗褐色的丹药突然递在他嘴边,廖月白眉目紧的无法松开,“受受,吃了它吧,吃了就不疼了。”   小凤眼里死噙着泪水,突然便明白那是什么药。   他说,受受吃了它就不疼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再也抑制不住,小凤一把打开那药,一个耳光甩在了廖月白的脸上,哽了喉咙大喝:“你他妈的还是人吗!你他妈的居然要杀人灭口!”抬手又一耳光,闪的他唇角溢了血丝。   廖月白却不闪躲,硬生生的受着,一点点转目看她,“杀人灭口?你觉得圣上故意放我们进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要我们杀人灭口好给他借口擒拿王爷吗?你以为王爷真会蠢到自露马脚,杀人灭口吗?他只是不想受受再受折磨……”眼底隐约翻涌着泪水,他仰面,“你以为只有你心疼吗?”   噙在眼里的泪便颓然而下,滚滚陷入受受的鬓发之间,小凤拾起那枚褐色的毒药,许久许久才开口,她问:“这要多久毒发?”   廖月白微愣,“一日一夜。”   “有解药吗?”小凤直直看他。   廖月白点头,打怀中掏出一枚药丸,“只有一枚解药。”   “好。”小凤突然夺过解药,在廖月白的惊诧间,仰面将那枚毒药吞了下去,而后将解药压在受受掌心,一字字道:“受受,现在我的命握在你手中,你要信我,我一定在毒发之前救你出去,拿回解药。如若我做不到便陪你一起死。”   是有穿堂风过,摇的刑具叮当,小凤放下受受起身,冲他轻笑,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那背影让人看的痴迷,没人听见,角落里的一个铁笼子里有人轻笑,极低的呢喃了什么。   正堂门外,言欢瞧见小凤大步而出,扬手将金牌抛给她,步都不顿的奔出御刑庭,翻身上了停在门口的马。   言欢紧追几步,“你去哪?”   话刚出口,人已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句话在凉风之中。   她道:“入宫。”   都城呼喝冷风(三)   天际阴云滚滚,不是该黑的傍晚,却是压的极黑的阴云,闷雷隆隆,欲雨前的压抑。   一阵哒哒的马蹄穿过京都的街道,小凤是在第一道闪电晃亮半壁天空之时落踢宫门外,翻身下马,不待侍卫开口便举了手中盈碧的玉牌。   圣上钦赐出入宫门的通行牌玉牌,亮在眼前,便都撤了下去,小凤提了袍角,快步而入,终究还是入了这重重的宫门。   红墙依旧,物是人非。   在这条路上迷失过一次方向,便不会再有一次迷失。小凤径直而行,却在半道遇上侯在路旁的小公公。   小公公行过礼,才道:“王妃,圣上在禁宫的后林子,奴才为您引路。”哈腰在她身侧,却行的慢。   小凤大步流星的越过他,头也不回的道:“不必了,我认得路。”几个快步便甩的他远远的。   同一条路,同一片林子,他依旧站在同一株丹桂树下,却不捡落花。   小凤先前的所有焦急在看到同一个背影时,噎在了胸口,闷闷的压的慌,一步步近前,噼啪声踏断了一截枯枝。   他突然转身,瞧着小凤笑,温温存存,虽不如朝华的桃花浅氲却灼的小凤不敢直视。他道:“你来了。”云淡风轻的彷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彷佛他还是那个被小凤撞破月下拾花的少年,别扭的由她牵着衣袖走出这片林子。   手指一点点的发凉,小凤猛地攥紧,道:“圣上我……”   “你瞧。”端木朝德突然打断她的话,打袖中摸出一物,摇晃晃的递在她眼前,“好看吗?”摇晃间清灵的脆响,一闪闪的亮着光,是支步摇,林子里光线暗,瞧不清,只隐约瞧出步摇下晃晃坠着的是一粒粒璀璨的宝石,像星星。   端木朝德晃它在指尖,惹了一窜脆玉铃琅,笑道:“像不像你的眼睛,亮晶晶的晃人眼目,朕令工匠赶制了许久才做出来的,喜欢吗?”   小凤刚启唇要答,却又被他竖指噤声。   “这是朕的一番心意,便是不喜欢也不能拒绝。”伸手要为小凤簪在发鬓间,却被她闪头躲开,端木朝德微蹙了眉,“这是命令,你非收不可。”   语气不重,却字字压迫,小凤看他,不再闪躲,任由他簪在发间,一晃晃的擦在脸颊,待他满意的打量着步摇,轻笑之时,小凤面无表情的道:“您满意了吗?”   端木朝德一愣。   小凤霍然撩袍而跪,不抬头的道:“请圣上手下留情,饶了受受,就当是看在他这几年为你卖命的情分上。”   空了的缓缓收回,端木朝德道:“你还是开了口……”有些苦笑的意味,“情分?在他向我出手之时他就该清楚,他背叛了我对他的信任。”   “所以不可饶恕吗?”没有抬头,小凤随了他笑,“那您是不是也该千刀万剐?”   端木朝德霍然转头,蹙眉喝道:“放肆!”   小凤却依旧笑着迎上他微怒的眸子,毫不退缩,“你曾背叛了我过对你的信任,他该死,你就不该死吗?”   “阮小凤!”他大怒,一把抓住小凤的衣襟,强压了怒火道:“不要激怒朕,因为你是阮小凤朕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同端木朝华搞的名堂,打从你近林子朕就一直在给你机会,不逼问你,不怀疑你,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对待你,你还想要怎样?”   “什么都没发生过?”小凤看着他的眼睛,轻笑,“是谁要我一定等够半刻?是谁许诺我一定会来救我?又是谁站在高楼看我厮杀最后灭灯离去?这些都他妈是谁!你现在居然问我想要怎样?”笑的越发肆意,她道:“我想要杀了你,不知圣上可否允许?”   那话语句句讽刺,逼的端木朝德辩驳不得,良久良久收敛了所有怒气,有些颓然的松开她道:“小凤,朕当时是逼不得已,你该知道……”   “我不知道。”小凤断了他的话,定定看他道:“你们那一大堆的逼不得已我不知道,不清楚,也不明白,我打小便笨,猜不透你们的高深莫测。”   林木间有冷风呼啸而过。   小凤垂了眼,不带丝毫情绪,道:“圣上,您也该知道,受受只是一枚棋子而已,你们之间的尔虞我诈可不可以不要牵连受受……”   端木朝德便冷笑:“是你们拖他入了这场尔虞我诈,不是朕。”   一语如鲠在喉,刺的小凤吞咽不得。   他却突然转身,看着小凤,“朕并不是非要小容死不可,只要他承认是端木朝华指使的,朕立即放了他。”   小凤瞧着他,突然凉透了指尖,怎么忘记了,他是圣上,掌管一世权柄的天子,他同朝华一样,心怀天下,是和自己的小心眼不一样,她只求还在身边的人平安喜乐,他们求的却是天下,是什么人都比不了的天下。   便是抱了最后的希冀,她闭了眼道:“他还只是个孩子……”   “你们利用他的时候在乎过他是个孩子吗 ?”他道,不用思虑。   还要在讲什么?   小凤瞧了滚滚一地的落丹桂,轻笑起身,拔了发间的步摇抬手掷在他脚边,碎了一阵细碎的铃琅声。   微敛了声,道:“臣妾告退。”连一眼都不再瞧他,转身而去。   有闷雷滚滚而过,端木朝德盯着地上的步摇,霍然喝道:“阮小凤!朕允许你走了吗!”   那个身影依旧越行越远,没有丝毫停留之意。   “阮小凤!”他大怒,瞪着那个背影,一字字道:“你以为朕当真舍不得杀你?”   闪电晃亮半壁天际,也亮了她顿下来的脊背,未回头,她轻笑,“那你便杀了我啊,只是圣上要先想好了罪名……”   闪雷一声紧过一声,终于在歇顿后落了雨,铺天盖地的大,打在脸上生疼。   这一路她行的慢,出了宫门便已经湿透。红墙之外,她立在侧檐下,竟不知道下一步刚迈向哪里,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可以去哪里。   展眼四望之时,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人撑了油纸伞走来,白色的衫,油绿的纸伞衬的他的眉眼温温润润。   “奶奶。”油绿的纸伞遮住小凤头顶的一方天,他在伞下弯了眉眼笑,梨涡浅浅,“我们回家吧。”牵了小凤的手要走,她却执拗的站在原地。   隔着湿漉漉的睫毛,她看端木朝华,“如果我出卖了你,你一定可以自保的,对吗?”   端木朝华扯袖擦了她额上挂着的雨水,淡声道:“是,我可以自保,但是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必须为了保我而牺牲,弃军保帅这是代价。”顿了顿,“你不是明白吗,否则你便供出我了。”   小凤便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靠着红墙,将混乱的额头埋在手掌里,是啊,她明白她都明白,端木朝华身后牵扯了太多太多的人,他可以为了自保而牺牲所有人,但她不能为了受受而牺牲那么多的人,她连带受受认罪都不可以,她有在朝为官的父亲……   “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救他?”端木朝华突然开口,声音没在大雨,低低的。   为什么?小凤是愣了住,埋在手掌里额头混乱不堪,止不住重复那一句问话,“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救他?”   她不知道。   端木朝华拦了她在怀,极认真的问:“什么时候你可以为了我赴汤蹈火?”   那雨极大,淹没了一切话语。   他忽地压了一枚褐色药丸在小凤的嘴里,逼她吞下,“小凤答应我,你的命只能给我。”   是解药,小凤含在嘴里想要挣扎着吐出来却被他捂住了嘴。   他极认真的看着小凤,道:“小凤我只要你再信我这一次,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帮你救出受受。”   药丸化在口中极苦,端木朝华的眼睛里瞧不出一丝别样,那么认真而郑重。   他说再信他一次。   小凤抬首,吞下了化在口中的解药。   回到王府已经是快夜半,雨还没停。   端木朝华让婢女给小凤烧了热水,要她洗个澡,换身衣服,自个却着着一身湿衣直奔入了书房,提笔一壁写着什么,一壁唤来廖月白,“将沈慕雪带过来。”   廖月白一愣,“王爷还是先换了衣服……”话生生止在端木朝华猛然抬起的目光下,便什么也没再讲,转身出了书房。   再回来时,端木朝华刚刚撂下笔,吹了未干的墨。   廖月白伸手将绑的严实的沈慕雪推到桌前,又将手上的狐裘披风披在了端木朝华身上。   “沈慕雪。”端木朝华将写好的纸笺装入信封,大步来到桌前捆绑的男子面前,对廖月白道:“解开他。”   廖月白依言,替沈慕雪松了绑。   沈慕雪微愕抬头,赫然是一张被毁了容的面,那一张原本与端木朝华不错分毫的面被一道道刀痕划了花,上有刚结的疤。   将信递在他手里,端木朝华道:“给你一天时间将信送到你家主子手里,告诉他,我等他两天,如果两天后他没赶来……便替他亲亲的师尊收尸吧。”   “不可能!”沈慕雪恶狠狠的看他,“一天赶到云泽大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更别说让还要两天赶回!”   “我不管,时间够不够是你的事。”端木朝华微蹙了眉头道:“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果你们没来,柳翠翠和他师尊的尸体必将悬挂在城门之上。”   沈慕雪猛地攥紧了信封,咬牙切齿的瞪着端木朝华。   端木朝华回他轻笑,刚要再讲什么突见门口白影一闪,不由低喝:“谁!”   同一刹那,廖月白已然掠身而出,抬手扣住了那白影,只闻一声娇生生的惨叫,打门外抓进来的是一张楚楚可怜的眉目。   “奁儿?”端木朝华蹙了眉,挥手让廖月白将沈慕雪带下去,又止不住补道:“将我那匹马给他用。”   廖月白额首,领他出了房门。   端木朝华这才松了口气,扯了扯身上的狐裘披风,倚在太师椅中,笑看奁儿道:“说吧,你找我什么事,不会是因为想念我才来看上一眼的吧?”   站在桌前,奁儿一张小脸煞白,霍然抬头道:“三王爷莫忘了答应我的事,你不是允诺过我只要我将柳翠翠抓住,便许我一个愿望吗?”   端木朝华撑额想了想,点头,笑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你的愿望是?”   都城呼喝冷风(四)   窗外雨落的急,没了闷雷只余喧嚷的大雨铺天盖地。奁儿立在书桌前许久都未答话,手掌攥的紧,低敛的眉目瞧不出什么神色。   端木朝华裹着狐裘披风斜倚在太师椅里,单手托腮,合了目养神,淡淡道:“你该求我帮你找解药。”   他的话突兀的让奁儿眉睫一颤,抬了头看他微闭的眉眼,湿发蜿蜒,黏贴在白白的项子上,勾人心魄的很。奁儿道:“解药我已经自己找到了。”   端木朝华终于开眼瞧她,略略惊诧的笑道:“我倒是真真没想到你有这样的手段啊,是柳翠翠给你的解药?”见她默认,不禁饶有兴趣,“你是用什么法子逼她给你解药的?”   “那根本就不是毒药。”奁儿脸色惨白,言语极为愤恨,“那只是……泥丸而已!”   端木朝华并不意外,“自然不是毒药,清浅那人吝啬的很,怎么会给你用那么贵重的毒药,太浪费了。”无视奁儿惨白到极点的脸,他又道:“只是我很好奇柳翠翠怎么会向你坦白?你用了什么卑鄙手段逼问她?”   奁儿白着一张小脸,咽了口气,“这些不劳王爷费心,我只要领到我的酬劳就好。”霍然压了一口气,道:“我要做与二小姐平起平坐。”   窗外雨声骤紧。   一只刚好踏进门槛的脚便踩着话尾顿了住。   “奶奶!”端木朝华越过奁儿瞧清门口半步跨近之人,霍然起身,笑眯眯的走过去,“奶奶洗好了啊?”   跨进屋门半步的正是洗好澡的阮小凤,一身锁金线的素袍,提了一把刚洗的湿发,很不凑巧的在奁儿用气十足的说那句话时,恰恰跨出那半步。   奁儿愣了。小凤也愣了愣转瞬讪笑,“那个……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没关系我先回避一下,你们继续。”刚提步跨出那半步,却被端木朝华扯住了袖子,微一用力扯松了襟口,滑出一段瘦了不少的香肩。   登时愕然。   端木朝华却轻笑:“瘦了不少,都有美人骨了。”毫不避讳的替她拉上衣襟,系好松了的带子。   小凤这才后知后觉的微红了黑面,推开他的手,干笑:“王爷过奖了……”   没再讲什么,端木朝华伸手拉她入门,一同坐在窗前的侧塌上,随手扯了一块软帕,一壁提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壁道:“头发要擦干才行,免得落了头疼。”   小凤依旧干笑,默默抬头正撞上奁儿一双恶狠狠的眼睛,那眼神太过犀利了,让小凤觉得彷佛自个是她的杀父仇人一般,本要挣扎开端木朝华的手,此刻却是心安理得的受下了。   奁儿被彻底的无视,只得咬重语气的唤了一声:“王爷。”   闻言抬头,端木朝华瞧着奁儿惊诧道:“你怎么还没退下?”   奁儿登时噎了一口气在喉头,却又不得不缓着语气道:“您还没有应下我。”   端木朝华眨了一双桃花眼,沉思片刻,道:“你刚刚要了什么啊?”   气绝,奁儿紧握着手心,咬了重音,“你答应过许我一个愿望,我的愿望便是做您的侧妃,与二小姐平起平坐。”   顿下了擦发的手,端木朝华喃喃:“原来是这个要求啊。”而后抬了桃花眼颇为为难的看着小凤,“奶奶,这可怎么是好?她看上我了,非要嫁给我……”   小凤沉思,“你确实承诺过人家吗?”   端木朝华点头。   “那你就遵守承诺,娶了人家呗。”小凤很坦然的答:“反正奁儿长的还不算寒酸。”   这回答让奁儿一愣。   端木朝华却塌了一张小脸,蹙着眉头道:“她会抢走我的,说不定会魅惑我,让我休了你。”   很认真的想了想,小凤很无奈的摊手,“我觉得无所谓啊……”   “奶奶……”端木朝华水汪汪的桃花眼,是泫然欲泣的幽怨,“你一点都不爱我。”   小凤浑身一抖,瞥开那双要人命的桃花眼,讪笑道:“王爷咱可以不玩了吗?这一点都不好玩……”   端木朝华扫兴的收了那股子无辜的表情,干咳两声,道:“奶奶真没情趣。”正常的落眼瞧奁儿,兴趣缺缺的挥手,“你可以下去了。”   奁儿又是一愣,急迫的上前,“王爷……”话未讲完,便招来端木朝华极厌烦的一瞥。   端木朝华蹙了眉,“你还要我说的明白些吗?”   脸色白的没有血色,奁儿惊诧的道:“你是要违背承诺吗?”   端木朝华攥着小凤干了大半的发,没看她,“是又怎样?”   “你!”奁儿气急,一步跨在塌前,“你是王爷怎可以背信弃义,不守承诺!”   “谁说了王爷就不能背信弃义,不守承诺?”端木朝华好笑的看她,厚脸皮的耸肩,“我一贯无耻的很,便是哄了你骗了你利用了你又怎样?你又不能咬死我。”   “噗。”小凤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在奁儿咬牙切齿泪光盈盈的眼刀下,又憋了回去,蹙眉痛心道:“小三,你这样就太过分了,说谎可不好。”   端木朝华没辩驳,拿来木梳为小凤梳发,眼都没抬的对奁儿道:“还不下去?”   一口气噎在喉咙,咽不下又吐不出,奁儿的一张小脸白的如纸,却只得噙着眼泪,咬牙切齿的退下去。   临出房门,端木朝华突然开口,“将王妃刚换下湿衣服洗了。”   手指抓的死白,奁儿紧咬的嘴唇,答:“是。”而后含泪而出。   是一路不抬头,直入了侧厢房,猛地合上了门,奁儿盯着薄绢屏风后小凤刚刚换下的湿衣,上前抓起,抬手便要丢到窗外,却忽闻叮当的轻响,有什么物件打衣服中掉出,落在脚边,盈盈碧碧的一汪光泽。   奁儿弯腰捡起,是一枚小小的玉牌,镂了龙凤。窗外雨水打进,她攥着那枚玉牌突然笑了。   “王妃。”有婢女在门外敲门。   奁儿慌忙收起玉牌,扬声道:“王妃去了书房。”   门外的小婢女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窗外,雨水倾天,没有歇止的意思。   他在煌煌灯火下,仔细的为小凤梳发,长及腿弯的发,逶下榻上需拿在手上才拢的顺,未干透的发,极凉又顺,沁着隐约的香。   小凤欲言又止了几回,终是没忍住,脱口问:“你打算怎么救受受?”   梳发的手顿了下来,端木朝华淡淡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安下心等我三日就好,三日后我定会救出受受。”顿了顿又道:“明日我陪你回一趟阮府。”   小凤愕然。   听他笑道:“你也许久没回过娘家了,带我回去让阮尚书瞧瞧是应当的,顺便劝他早享清福,趁早辞官的好,我瞧南塘一代风景极好,不如就在那儿住些日子,等过这阵子再接来京都,可好?”   那话里的意思她明白,小凤是起身下榻,撩袍半跪在地,道:“三王爷,我不知道我对你的利用价值有多少,值不值得换你范陷救下受受……”抬头看定他,“小凤用这条命来换,可好?”   端木朝华一点点蹙了眉,“你不信我?”   “是。”小凤答的利落,眼睛不离他,问:“如果涉及到你的自身利益,你可否会牺牲自己保全受受?”   端木朝华不答。   小凤却替他做了回答,她道:“你不会。”长发逶了一地,小凤看他,言语淡淡,“你同他一样,会为了你的天下牺牲任何人,就像在小晔国你可以牺牲达奚拓和所有的国民一样……只有存在利用价值的关系才来的牢靠,这是你说的,所以我这条命给你,只要你救了受受,我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没有讲话,谁都没有再讲话,只有窗外的一帘疾雨婆娑。   端木朝华在榻上看她,她说我可以为你赴汤蹈火。是端木朝华期望的神色,可是却怎么也咽不下去那句话,他要她心甘情愿,而不是为了别人。   便沉了许久,才道:“你的命早就是我的了,打从船上救你醒转,你的命就已经是我的。”端木朝华俯在她身边,眉头微蹙,“你要怎么来交换?”   小凤愕了所有话语。   他却压了一物在她手心,“你若真想交换,便告诉我一件事就好。”   那物件压在掌心极柔软,小凤问:“什么事情?”   他将手掌拿开露出小凤掌心的事物,红线护身符。   凉风瑟瑟而入,他道:“这护身符是……”话未讲完,终是被人打了断。   有小婢女在门外行礼,道:“王爷,有人在府外找王妃。”   小凤愕然回头,“找我?”   “是的,找您。”小婢女恭敬的道:“是个女子,说她姓阮,来找她相公。”   小凤唰的起身,急行了两步却又顿住,惊诧的看着小婢女,问:“她……她是不是很白很漂亮?”   小婢女被她突然的举动吓的呆了呆,赶忙答话:“奴婢不知,是守门小厮来报的,说在府外等您。”   “我现在就去。”小凤拔步便要往外去。   端木朝华却拉住了她,吩咐小婢女,“你带她去前厅候着,王妃一会儿便去。”   小婢女应声下去。   端木朝华叹声道:“你是王妃,哪有你出门相迎之理。”   “她回来了。”小凤瞧着门外扑天的雨,神色辗转,“你说她是来找她哪个相公的?”   “恩?”端木朝华诧异,“谁回来了?”   都城呼喝冷风(五)   回廊上风大,卷的雨水湿了半边青石,光滑滑的溜脚。   端木朝华为小凤拉了拉细狐绒的白披风,护她在里面,瞧她眉头紧蹙不由轻笑:“瞧你紧张的,见小六时也没见你如此啊。”   没换什么衣服,小凤依旧是锁金线的素袍,散着发,只裹了一件披风,她没答话,只是在临近前厅之时顿了步,瞧了一眼声势不歇的大雨,极淡的叹了气,“你不懂,有些人生来就得天独厚……”没有再言语,跨步入了前厅。   厅里点着灯,三两盏的罩着薄红色软纱灯罩,晃的一片光影浮动。   她便立在堂前的一盏红木羊皮灯下,拨弄着每面都绘有美人的灯罩,瞧的仔细,灯火煌煌,折了她的侧影在壁上,刚好应景的落在墙角的一枝白梅下,清清冷冷的姽婳。   小凤立在门口,言语不明的唤了一声,“姐。”   她闻言回头,晃的两粒黑珠子耳坠曳曳生光,衬在瓤了白狐绒的领子里,愈发粉雕玉琢,好看的不像话。   立在小凤身后的端木朝华愣了愣,瞧她一身鲜亮亮的红披风白绒领子,不由的感慨,这样的红色怕是再也找不出比她更适合的人了。   阮轻尘如画的眉眼,淡淡的扫了端木朝华一眼,又落在小凤身上,直接了当的道:“林廷川呢?”   这话太过突兀,让小凤愕然不已。   她却上前,立在小凤跟前,神情平淡却带着一贯的骄横,“他不是说去救你了吗?现下你在这儿,他人呢?”   小凤这才回过味,诧异道:“他没回去找你吗?回到京都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端木朝华嗤的轻笑,绕到小凤身前,笑眯眯的瞧着阮轻尘,“也许他跟人私奔了。”   登时飞他一记眼刀,阮轻尘道:“你就是三王爷?”   端木朝华拢袖浅笑,甜了唇角的一对小梨涡,“端木朝华,正是在下。”   一时沉默,阮轻尘看着他许久,才道:“亏了。”   言简意赅,让小凤和端木朝华皆是一愣,不甚明白那话的意思。   又见她粲然一笑道:“三王爷果然真绝色。”   端木朝华极谦虚的回笑,“哪里哪里,只是比阮大小姐绝色那么一点点。”   阮轻尘的笑凉了凉。小凤很无奈的上前,岔开话题,“林廷川也许是临时有事去了哪里,不在我这儿。”   “他是不在你那儿。”阮轻尘越过小凤,直勾勾的瞅着端木朝华,道:“但是在三王爷那儿。”   小凤惊愕,诧诧的回头看端木朝华。   他只是摊了摊手,什么都没说。   “三王爷就别客气了。”阮轻尘抬手拨了拨乱在眉眼里的发,笑道:“我进来的时候碰见了奁儿,那丫头生分的紧,只肯告诉我三王爷请我家小川子在府中做客,却死活不肯告诉在哪里。”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幽幽的打着转。   小凤有些纠结的挠了挠眉心,对端木朝华道:“那个……你不会真的扣下了林廷川吧?”   扫兴的撇嘴,端木朝华径直入了正堂,闲闲的倚近红木椅里,“是我扣下的。”   小凤彻底纠结了。他却又道:“我跟他的关系是刺杀者与被刺杀者,我不该擒下他吗?难不成我要放虎归山,等他再次来刺杀我?”   话是句句在理,阮轻尘却不乐意的很,盈盈转身道:“你们之间的事我不管,我只是来找他的,就一定要找他回去,再者……”抬眼看小凤,“他是为了救你。”   小凤叹了一口气,也入了堂中,坐了下来,心平气和的道:“原本我还是想为他说说好话的,可是你最后那句话让我很不爽,极为不爽。”瞧阮轻尘的脸色微变,她又道:“他救我是因为他欠我的,这事端被就是他引起的,要非论个谁救谁,也是我救了他的命。”缓了缓语气,“姐,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都是打小宠坏了,说话没个分寸。”   端木朝华很认同的点头。   阮轻尘的脸色是变了变,有些惊讶的看着小凤,是怎样也未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许久才敛了眉目道:“小凤,你在恨我?”   抓了微凉的发尾在手,小凤认真的想了想,“也许以前有吧,不过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阮轻尘没再对她讲什么,只是抬头瞧了端木朝华,“三王爷你要怎样才肯放了林廷川?”   单手托了下颚,端木朝华笑道:“你给我一个放了他的理由。”   穿堂风吹的灯火曳曳,阮轻尘沉默片刻道:“如果三王爷不愿放了他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我是来找相公的,既然找不回那个相公,那凑合三王爷这个相公也罢了。”   风压的灯火灭了灭,端木朝华托腮,若有所思的瞧着她,赞道:“恩……这个理由不错。”辗转笑道:“不知道阮大小姐可愿意明日同我们一起回趟阮府?当然我林大姐夫也一同前去。”   阮轻尘一愣,转瞬悲喜各半,喜的是他话中之意是要放了林廷川,悲的却是临了他还要扯上一把,逼她回家。却是不能拒绝,阮轻尘微抬了下颚,道:“好。”   “如此甚好,那今夜就请阮大小姐在府中屈就一宿了,等明日便一同回娘家。”端木朝华轻笑着招来门外候着的小婢女,吩咐:“带阮大小姐下去休息,要好好伺候着。”   “是。”小婢女行礼应是,欠身请阮轻尘出门。   阮轻尘欲言又止,最后却不得不随了小婢女出了大厅。   一瞬间,小凤吐出了一口气。   端木朝华轻笑瞥她,“瞧你没出息的,那么多生死场面都经历过了,还紧张成这样。”   小凤没答话,他却挥手差人将林廷川带来。   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放了他?”小凤诧异。   端木朝华弯了眉眼,“奶奶不希望我放了他吗?他可是你的老相好啊。”   小凤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只是奇怪,这么善良不是你的作风。”   笑出了声,端木朝华道:“奶奶真是了解我。”伸手倒了一盏茶,不疾不徐的拂了拂茶叶,“我放了他是因为用的着他,便是你姐姐不来,我也是要放人的。正好,借这个机会逗她玩玩,毕竟她当初逃婚是让我很受伤的。”眨了弯弯的眉眼看小凤,“我究竟哪里不如那个小川子了?为何你们要买椟还珠呢?”   小凤瞥开眼,完全无视他,突然瞄到堂前悬着的红木羊皮宫灯,好奇的道:“这灯上每一面的美人都是同一个女子?”   手中的茶顿了顿,端木朝华瞧着那宫灯,点头,“恩,是我答应要为她做的。”   小凤诧异,“谁?”   端木朝华敛目,是启唇要答的当口,林廷川近了来。   脸色铁青的立在堂中,林廷川冷哼一声,“端木朝华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再次擒下你的。”   “哦?”端木朝华笑问:“你为何一定要擒拿我?我记得我与你并无冤仇。”   小凤止不住插嘴,“他说因为承君一诺,好像同清浅的目的一样。”   “承君一诺……”端木朝华眉目盈盈,不看他,“三日之内你找齐十名暗杀高手。”   林廷川蹙眉,诧异。   他继续道:“同我去救一人。”言必,伸指沾了微热的茶水在檀香的桌面,细细写下两个字。   林廷川是瞬间凛了眉目,瞧着桌面上水光闪闪的字体,惊问:“你是说……”   轻笑点头,端木朝华道:“人手越多越好,不过必须是江湖之人,最好是生面孔。”   “你……讲的可是实话?”林廷川眉头紧锁。   端木朝华轻笑:“自然是实话,你若不信,可以问小凤。”   林廷川的目光便灼灼落了下来,让小凤一愣,瞧着桌面上那逐渐蒸发的字迹,又瞧了端木朝华隐喻不明的笑眼,最后才迎上林廷川的眼睛,点了头。   是微松了眉头,林廷川看着小凤,道:“小凤,我信你。”转身便朝门外走去,头也不回。   小凤是有些难言,扬声问:“你去哪里?我姐在这府中等你,你不去见她一面吗?”   林廷川顿了足。   “不必这么急。”端木朝华笑吟吟的起身,“明日还要劳烦你同大小姐随我们一同回趟阮府呢。”   林廷川霍然回头,既惊又怒。   他却瞥开目光,如无其事,“奶奶啊,咱们回房休息吧。”言必牵了小凤便走,完全无视林廷川怒极的目光。   出了正堂,小凤不禁感慨,“这么小心眼儿不好。”   这雨是下了一夜,天亮之时止了些,落成了蒙蒙的细绒雨。   小婢女入了屋,行礼,将手中捧着的鹅黄衣衫放在榻上,道:“王爷特意为王妃挑了这身儿,说是要回娘家不能丢了他的脸面。”   正在四下寻翻事物的小凤闻言抬头,只是淡淡瞄了一眼那衣裳,便又继续去寻翻凌乱的衣柜。   “王妃您在找什么?”小婢女诧异。   小凤答没什么,却又想起什么似地抬头,问:“我昨天换下的衣裳是谁收拾的?”   小婢女想了想道:“是奁儿姐姐。”   “那她人呢?”小凤顿下了手问。   小婢女微蹙了细细的眉,“今早天刚透亮便出去了,现下还未回来,奴婢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小凤还想问什么,却突有小厮在门外禀报,“阮三公子在硬要闯进来……”   有些头疼的扶了扶额,小凤胡乱束了散乱的发,便往外走,临走又吩咐小婢女,“奁儿若回来让她在房里等我。”   小婢女应是。   小凤已经急匆匆的去迎了阮氲廷,她知道别说闯王府了,阮氲廷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另一侧的卧房中,廖月白正在细细的为端木朝华梳拢着发。   端木朝华把玩着手中的半截木梳淡淡道:“月白,你说我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手中的梳子一顿,廖月白在同镜中看他,“王爷……不忍心了吗?”   他淡笑,眉间却蹙的紧,“我怕她会便成第二个浅碧……”   “王爷……”廖月白一下一下的拢着他的发,道:“您非成金龙不可。”   便是什么话都不用再讲,一将功成万骨枯,牺牲谁都是要舍得的。   门口有小厮急急入内,慌张的竟往了通报,直接入了厅堂,噗通跪在端木朝华身后,“王爷……”   端木朝华微蹙眉头,略略不悦:“什么事?”   小厮言语慌张道:“方才宫中有人来报,圣上……圣上下令,即刻便……对受受用宫刑。”   木梳啪的扣在桌面上,端木朝华霍然回头,“宫刑?!”   “是。”小厮不敢抬头,忐忑的道:“宫中人报是今早刚下的令……不知道为何。”   眉头紧蹙如锁,端木朝华骤然起身,急道:“将消息压下,先莫告知王妃。”   “可是……”小厮吞吐,“阮三公子不知在哪得知的消息,怕是已经……”   未等话讲完,端木朝华便拔步而出,扬声唤来门童,急问:“王妃可曾出了府?”   门童有些愣怔的点头,“刚和阮三公子出去了……”   “该死!”低低的骂道,端木朝华手掌攥的紧,回头对廖月白吩咐,“先派人去追回小凤,同时召集人手,怕是等不上清浅了……”   街道上,细雨蒙蒙,有女子打马而过,急急如焚。   都城呼喝冷风(六)   一路冒雨疾驰,是在一户糕点小店门前勒马,小凤不下马,高喊:“林廷川!”   店中有二人挑帘而出,一男一女,正是早起便出门打点礼品的阮轻尘与林廷川。   “小凤?”林廷川微诧。   小凤却毫不耽搁的道:“三王爷让我通知你,计划提前,你现在可召集几人?”   林廷川猛地蹙了眉,略一沉吟,“十五人。”   “好。”小凤勒缰掉转马头,“你现在便召集人手随我走。”冲他伸了手,“上马,时间紧迫我路上同你细说。”   林廷川握住她的手,刚要上马却忽觉肩头一沉,转头是阮轻尘剔透如寒玉的面。   “你一句解释都不给便要走吗?”阮轻尘秀眉微蹙。   林廷川轻拂开她的手,简略道:“我随她去救一个人,等回来再同你解释。”攥了小凤的手,翻身上马,衣袍却又被她一把抓住。   “林廷川!”她眉目冷的彻底,惯了骄横,“你敢走!”   她眼神犀利的很,林廷川是略微踯躅了。小凤却忽然扬手,一马鞭抽裂被她扯着的袍角,撕拉的声响中又反手鞭马,扬踢而去,不回头的提声道:“你放心,这种男人我现下根本没兴趣,只是人命关天,借来一用。”话音犹在,人已绝尘在长巷之中,唯留了脸色煞白的阮轻尘紧攥着手中的半截衣角,在细雨之中咬牙切齿。   御刑庭。   守门的兵卫躲在檐下,精神恹恹的打了个哈气,一口气未吐完,便忽觉喉咙一凉,头颅当啷落入雨水之中,至死都未反应过来的快。   身旁一同守门的兵卫是悚然惨叫,踉跄着跌倒,连滚带爬的退到门前,一把扯响了御刑庭的预警铜钟,只一声喉咙便被割了断。   同一刹那,守门的几个兵卫皆都被一剑封喉。   预警铜钟嗡嗡而响,细雨中悄无声息的立了一排十五名黑衣人,皆都提了寒光凛凛的剑。   领头的白衣人拔下刺穿兵卫喉咙的剑,却不急着入内,而是抬手继续拉响了预警铜钟。   一声紧过一声,在门洞躲雨的兵卫头领唰的窜身而出,落眼瞧见蜿蜒在脚边的鲜血和远处门外立着的一排黑衣人,铮然拔了配剑,下令:“全军戒备!三队随我进前!”挺剑而上。   一阵的喧杂,鱼贯涌出盔甲齐整的守卫队,紧随而上,厮杀声顿起。   细雨延绵不止,冲的血水蜿蜒漫溢。门前厮杀愈演愈烈,御刑庭原本余下戒备的两队兵卫也全数归入抵抗,黑压压冲出门前。   余了数名兵卫小吏守着正堂。   有一人至房顶窜过,悄无声息的落在正堂之后,是一身御刑庭小吏的服饰。   那人敛身行至正堂门前,被兵卫拦下,“什么人?”   那小吏拘礼,不抬头道:“周总管派小的来将预备行宫刑的犯人押往安全的地方。”   兵卫蹙了眉,疑惑的打量着那小吏,“我怎么没听说?”   “你自然不会听说。”小吏道,极缓的抬起头,迎上他狐疑的眼,“因为……是我瞎说的。”   兵卫一愣,未回过味,便觉后脑勺一阵凉风,大惊回头便被一物割断了喉咙。是同一刹那,凉风骤卷,数名兵卫齐刷刷倒地,只露掉一名门角的小吏脸色煞白的惨叫,却被人一把按住了嘴,一把冰凉的匕首架在了脖子上。   “钥匙呢?”是一身小吏装扮的阮小凤。   小吏吓的魂不附体,忙用眼色瞅了瞅倒在脚边的另一名守门小吏。   有人唰的收拢紫骨描金扇,打房顶闪身而下,感慨道:“这手功夫总算是用的上了!”浅笑风流,正是阮氲廷。   甩去扇沿上的血沫,他俯身去守门小吏摸寻,叮叮当当的摸出一窜钥匙,“找到了。”   小凤点头,对上手下小吏诚惶诚恐的眼睛,微合了眼,抬手便断了他的喉咙。   阮氲廷极惊讶,小凤却无顾他的惊讶,拿过他手中的钥匙,开了正堂大门。   依旧是那股子令人作呕的混浊腐败味,也依旧是幽幽暗暗。   “关门,你在这守着。”小凤拔步入了正堂,俯身在一排铁笼中寻找。   铁笼不大,刚好蜷下一人,笼顶垂下极粗的铁链,狗圈一样栓着笼里之人的脖子。每个人都是血肉模糊,披头散发,瞧不清样貌。   “受受?”小凤每一笼的寻找,笼中人却都是木讷的连眼都不抬一下,那么多的铁笼那么多的人,便是急的展不开眉头之时,突听远处尽头,有人极微弱的喊:“二小姐……”声音嘶哑的完全听不出本音,却让小凤猛地直了身子,“受受?”   拔步疾奔入长厅的尽头。   还是最初那个施刑的地方,趴这个浑身是血的人,头发粘着血迹模糊了样貌,初晨的光打了一片阴影。他挣扎着向小凤伸手,言语沙哑的喊:“二小姐……”   “受受……”心是安了半分,小凤疾步上前,刚要去扶他起来,却听身侧有人淡淡道:“姑娘还是瞧清的好。”   小凤木然顿下了脚,诧异的循声望去,便瞧见一旁角落里单单的放着一个铁笼,锁着一个人,瞧不清样貌。是微蹙了眉头,“你……”话刚脱口一字,趴在地上的受受突然跃身而起,反手扣住小凤,展眼便扼住了喉咙。   “小凤!”守在门口的阮氲廷突见那人擒住小凤,疾步掠身而来,却生生止步在十步之外,恶狠狠的道:“放了她!”   那人手指紧了几分,扼的小凤脸色青紫,言语带笑的道:“站着别动。”声音根本不是方才的嘶哑。   喉咙扼的生疼,小凤紧了眉,暗暗握紧袖中的匕首,“受受在哪里?”   那人狞笑,道:“自然是被圣上安排在了其它地方。”   小凤心头是猛的一沉,“你说什么?圣上?他怎会知道我们会来?”   “这本来就是引你们上钩的局。”那人笑的肆意,突然打了个口哨,声方落,便听正堂之外一阵动荡的脚步声,夹杂着盔甲相击的叮当声。   “伏兵?!”小凤瞬间脱口,打远处的窗户隐约瞧见一排排的盔甲兵。   落雨的皇宫之中,有侍卫匆匆入大殿,禀报,“圣上,御刑庭来报,已经擒下意图劫狱之人,一男一女。”   “果然动手了……”摆弄着玉瓶中连枝绿梅的端木朝德顿下了手,“端木朝华,朕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去救他……”负袖回身,轻笑道:“奁儿,你这次是立了大功啊。”   一旁有女子盈盈下跪,“是圣上英明,布下了这个局让他们自投罗网,奁儿只是尽了本分而已。”   端木朝德抽了一支绿梅在手,“你倒是会说话,尽本分?原来通风报信是你的本分啊?”   唰的便了脸色,奁儿慌忙叩头,“圣上……奁儿只是想为圣上尽一分力而已……”   “朕知道。”端木朝德轻笑,伸手允她起身,“这次若不是你告诉朕,端木朝华企图三天后动手救人,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如此费心去救一枚棋子。”顿了顿又道:“这次若能除掉端木朝华,你当记头功,想讨何打赏?”   奁儿忙敛身:“奴婢不敢……”还要讲什么,却被门外禀报的小公公打了断。   “圣上,三王爷求见。”   一句话让端木朝德瞬间紧了眉目,“他怎么会来?”   奁儿也是一愣。   却听门外的小公公回话:“三王爷说来找圣上下盘棋。”   御刑庭外厮杀冲天。   御刑堂中,静若死寂。   小凤瞧了一眼窗外的盔甲兵,突然笑道:“圣上如此大的阵仗,不会只是为了拿下我吧?”   那人也笑,“王妃玩笑了,你同三王爷不是一伙的吗?拿下谁不一样?”朗声大笑,小腿却忽然一痛,猛地踉跄了一下。   便是这一个踉跄松了扼住小凤喉咙的手,不挣逃,小凤突然转身,一匕首刺在他的胸口,趁机矮身而退。   那人极震惊的看着胸口的匕首,轰然而倒,砸翻了一排刑具,轰轰当当,尘土飞扬。   阮氲廷开扇挡下灰尘,叹道:“你的话太多了。”   有滚圆的小石子还在兀自溜转。小凤瞧了一眼那小石子,落目在一旁单放着的铁笼,“多谢。”   笼子里的人轻笑:“姑娘客气了。”   明光太薄,阴影太盛,让人瞧不清笼里的光景。   小凤瞧那铁笼上的标号是‘一’,便取下环在手上的一串钥匙,从那标着数字的小钥匙中找出标记‘一’的,俯身去开笼上的铁锁。   堂外突然一声大喝,门被咣当的撞了一下,未开却是略微松动。   门外有将领道:“你们跑不掉了,还是速速开门束手吧!”   阮氲廷闪身到窗下,偷瞧了一眼又折身而回,惯于不正经的眉目蹙的紧,“小凤怕是……”   “大概有多少人?”小凤手下没停,嗒啦轻响开了铁锁。   阮氲廷略微沉吟道:“足有三千。”   小凤没答话,只是探手去解笼中那人脖子上的铁链,却被那人伸手拦下。   “我现下还不能出去。”那人突然道。   “为何?”小凤微诧。   牵动了锁链叮当,那人道:“因为我在等人。”   小凤还想问什么,却忽然瞥见那人微张的手心里攥着一个护身符,眉间止不住一跳,“可否借你的护身符让我瞧瞧?”   门外又是一声呼喝,咣当撞着铁闸门。   那人是略微顿了顿,却还是伸手,递了掌心的护身符在笼外一寸光亮下,是隐约可见微透的字迹。   小凤接过,拆开,是瞬间愕了住。   都城呼喝冷风(七)   天窗未合严,透下的一寸光亮照亮小凤手中老黄的护身符,极清楚的瞧请那角落里写的诗句。急忙掏出自己怀中的护身符,摊开是一摸一样的诗句——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连字迹都是不错分毫。   笼中之人瞧住小凤手中的护身符,突然一把扯过她的手,盯着那两道一摸一样的护身符,惊问:“这附身符你是哪里得来的?”   “我……”小凤刚要开口,耳边又是一声咣当,震的她眉间一紧。   门是微裂了缝隙,阮氲廷紧攥着描金折扇,焦急不住,“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要怎么脱身?”   “开锁。”笼中人突然抓过小凤手中的一枚钥匙,一壁为自己开锁一壁道:“放了所有囚犯,全部开锁。”   两人皆是一愣,看着百来个铁笼,每一个被囚之人都如同死了一般,了无生气,便是现在开了锁怕也没有求生的意志了。   笼中人当当啷啷的开了铁链,半探了身子出来,乱发囚衣,看不清眉目,他道:“他们都是不怕死的人了。”   是霍然清明,阮氲廷要去拿小凤手中的钥匙,却被她阻了下。   小凤起身,握着一串钥匙,叮当当的晃了一下,扬声道:“铁笼的钥匙全部在我这儿,你们谁想跟我一同杀出去?”   极狭长的正堂之中,无人回答,空荡荡的回绕着她的话,死寂的压抑,没有生气。   钥匙叮当又是一晃,小凤道:“钥匙在我这儿,谁想跟我一同杀出去?”沉了一分语气,冷了三分。   长长久久的回荡,依旧无人应答,却稀稀落落的起了零碎的铁链带动声,铁笼之中渐渐有兽一样的眼睛明明灭灭。阮氲廷攥紧了折扇,压了呼吸。   叮当,钥匙又是一串晃动,小凤霍然道:“谁要跟我一同杀出去!”   一语落地,是铁链声大起,不知是谁先嘶吼了一声:“钥匙!放我出去!”顿时激起一片嘶喊,一双双扭曲的手挣扎出铁笼,死命的想抓着什么,远远望去,是密密的一排,枝杈一般。   小凤抬手将钥匙丢给阮氲廷,“按编号把钥匙分给他们,不要太靠近,他们已经没有理智了。”   阮氲廷点头,接过钥匙,用力扯断了链环,一把把的抛入铁笼之中。   人声嘶喊中,有人淡淡道:“姑娘,你的眼睛……很像我一位故人。”   小凤转头,便瞧见已经靠坐在铁笼之外的那人,头发散乱了一身一面,只隐约瞧出乱发下那一双眼睛,不是特别的亮,却静,一汪秋水般的沉在那里,与那些铁笼中囚禁的人完全不同的眸子,没有挣扎,没有惊恐,更没有濒临崩溃的困兽之色,安宁的格格不入。   是微愣,小凤问:“是赠你这护身符的故人吗?”小凤伸手去扶他起身,却发现他依旧静静的坐着,膝盖以下使不上半分力气,止不住诧异,“你的腿……”   “膑刑,剔了双膝盖骨,起不得身了。”他答的云淡风轻,而后略带了轻笑,仿佛剔除的不是他的双膝盖骨。   门外叱咤声声,撞的铁闸门愈裂愈大。长堂之中嘶喊不断,随着铁链的挣抖,一片喧哗。钥匙分的快,再分完折身回来时,已经有人开了铁笼,疯癫一般的扑向门口,来势凶猛惊的阮氲廷忙闪身一旁。   小凤瞧着见眼便可撞开的铁闸门与扑在门前几近癫狂的人,脱下身上的小吏外袍,丢给阮氲廷,“穿上它,等会门被撞开,你便趁乱随着这些囚犯冲出去,凭你的身手是可以脱身的吧?”   接了袍子在手,阮氲廷不禁蹙眉,“那你呢?”   没答话,小凤环顾了一周,落目在微掩的天窗上,通气的天窗,不大只容的下一人的身量,只可惜太高,且这四周根本没有攀爬的东西,“大美,你若带上我可以从这里出去吗?”伸手指了天窗。   阮氲廷瞧着狭小的天窗,没答话,若是他一人的话或许还可以,但再带一人……止不住蹙眉:“行不通的,盔甲兵已经将正堂围的严实,你便是出去也逃不了……”   “姑娘可背的起我?”铁笼边的那人突然开口断了阮氲廷的话。   小凤一愣。   他捡起一枚小石子,指尖轻弹,只听当啷一声,天窗霍然被弹开,细雨冷风直入。   这一弹,让阮氲廷吃了一惊,忍不住打量他。   铁闸门咣当一声,青砖脱落,铁笼之中尽数的人都开了锁,奔在门旁,丝毫不惧摇摇欲坠的铁闸门。   片刻都耽搁不得,小凤上前半蹲下身子,“背的起。”伸手挽了那人的胳膊,背在肩上。   “小凤!”阮氲廷上前拦下,“我随你一起。”   小凤抬头看他,“分开逃总是可以逃出一个的,不至于全部被擒,再则林廷川还在御刑庭外,你随囚犯混出去,同他一起撤退。”瞧阮氲廷眉头深锁,不由轻笑:“放心,我最多就是被抓住,到时候记得救我便好。”   背着的人扯出一条极长的铁链,抬手抛出天窗,精准无误的缠住天窗旁的锁扣,微用力扯了扯,道:“姑娘准备好了吗?”   便是在小凤点头的瞬间,铁闸门终是咣当一声被彻底撞了下来,砸了三两人惨叫,盔甲兵呼喝着入内,却被拥挤而出的囚犯堵住了门口。   小凤狠力推了阮氲廷一个踉跄,大喝:“我们走。”背上人用力一扯,带着她腾空而起。   领军的将领挥剑砍伤挡在身前的囚犯,不由大喝:“那两个人跑了!弓箭队上房!”挥剑喝了大队兵卫折身反回门口,下令上房拦截,只余下一队兵卫压制疯狂往外冲的囚犯。   每个囚犯都是不怕死的往外冲,丝毫不在意砍下的刀剑,盔甲兵却是不敢绝杀,这御刑庭的囚犯大多是要拷问情报的重要人犯,若是杀了重要之人,圣上怪罪是担当不起的。   所以只能擒拿压制,一时一片混乱。   混乱之中,阮氲廷趁乱跻身,几个闪躲便逃出正堂,瞧了一眼弓箭支架的房顶,蹙眉直奔出御刑庭。   房顶之上,小凤背着那人刚窜出落稳脚跟,便有一箭急射而来,眼见闪躲不及,背上那人拦手一抓,攥了羽箭在手,顺势反手,一箭又甩回了原路。   只闻一声惨叫,射箭的兵卫中箭跌下房顶。   小凤看的惊叹,可房顶上的兵卫愈发的多,容不得她片刻,便背了那人疾步奔到房顶的另一端,本要纵身跃下却生生的止了脚步。   是万万没想到御刑庭正堂的另一端是一片人为挖掘引水的深湖,而湖中正有两头鲛鲨翻涌而起,激了水浪沸腾。   “原来这便是周文说的鲨游刑。”背上人淡淡开口。   小凤想反身折回,却被不远处一排弓箭包围了住。   退半步是鲛鲨的利齿,进一步是凛着寒光的弓箭,小凤顿在原地,没了举措。   领军将领喝道:“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束手就擒吧!”   小凤紧了眉头没答话,她不能被擒……   “姑娘。”背上人突然在耳侧开口道:“你若是信我,就跳下去。”   小凤一愣,却是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忽有数箭急射而来,正中胸口,是一个踉跄脚下一滑,惊呼而倒……   御刑庭之外,林廷川带领的十五名黑衣人已经死了过半,盔甲兵却忽来抵挡,呼啦啦将余下的几人围了严。   便是眼见抵挡不住之时,突有一队人马疾呼而来,加入厮杀替林廷川一行人挡下盔甲兵,瞬间的逆转。   有蒙面男子闪到林廷川身边。林廷川分不清是敌是友,抬剑便刺去,那人横剑挡下,疾呼:“是我。”   声音入耳极为熟悉,林廷川惊诧:“廖月白?”   那蒙面人点头。   “你们怎么才来!不是说好了半刻吗?”林廷川砍开一人,与廖月白背靠背抵挡,略有不满。   廖月白顿了顿才愤愤道:“三王爷根本没有下令提前动手。”   “什么?!”林廷川大惊,欲要再问什么,突见有人杀了过来。   落眼细瞧,正是着了小吏衣袍的阮氲廷。   四下瞧了一周,林廷川蹙眉,“怎么只有你一人?小凤呢?”   阮氲廷没答话,而是径直掠身至廖月白身旁,急道:“小凤还在里面,派人进去接应她。”   是沉默了片刻,廖月白终是挥手招来一人,下令,“带上三队人马入内接应王妃。”   那人应是,带了人马直杀入御刑庭。   细雨愈发蒙蒙,却湿的人一身水雾。   是杀了许久,有人至御刑庭翻墙而出,肩上扛了一人,窜身在廖月白身前道:“廖管家为找到王妃,却是找到了受受。”   廖月白瞧了一眼他扛在肩上的人,浑身是血,略微紧了手指。   “小凤呢?!”阮氲廷疾步上前。   那人头也不抬的道:“好像中箭落入御刑庭后林的鲛鲨湖中了……”   手中的折扇当啦一声落地,阮氲廷有些愣怔,拔步便要冲入御刑庭,却被廖月白拦下。   挥手让那人先行护送受受回去,廖月白道:“三公子进不得。”   阮氲廷被拦的紧,启唇欲说什么,有人上前禀报,“廖管家,火药已经布好。”   “火药?!”阮氲廷与林廷川都是一惊。   却听廖月白道:“三王爷下令,但凡见过王妃者一个不留,御刑庭中一个不留,点火!”   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阮氲廷大怒:“小凤还在里面!”   “再耽搁,羽林卫就到了!”廖月白挥开他的手,下令:“点火!”   大巽皇宫,清和大殿。   金瑞兽的香炉中燃了龙涎香,袅袅成线。   半支绿梅下,端木朝华落下一枚黑子,弯曲成阵,囚杀半壁白子,桃花眼弯了半弯,他梨涡浅浅的笑道:“赶尽杀绝,小六,你要输了哦。”   嗒啦落下白子,端木朝德也微醺了眉眼瞧他,笑,“三哥,未到最后就算不得胜负。”   阴雨天的雾霭,绕了镂花的窗棂探入殿中,搅着袅娜的龙涎香,混摇了一片光雾朦胧,黑子白子,棋盘半壁江山,眉眼之间的似笑非笑,都瞧不真切。   有公公在门外行礼,禀报:“圣上,御刑庭来报,劫狱之人中箭落入鲛鲨湖中,怕是……”   手指一紧,端木朝德细细瞧着对弈之人的眉目,道:“朕不是说过留活口吗?”   端木朝华依旧浅笑,抚弄着玉匣中的黑色棋子。   “圣上……”门外公公刚想解释,却被一阵凌乱的脚步打断。   一名兵卫噗通跪在门槛外,急禀:“圣上……御刑庭……御刑庭被炸失火了!盔甲兵同御刑庭中侍卫全数……全数……”   “都死了吗?”端木朝德的手掌攥的紧,依旧盯着端木朝华的眉目,“是何人所为?”   小兵卫一头叩在地上,“不明身份……”   是一片的沉寂,静的压抑,只有端木朝华拨弄棋子的脆响,良久良久,端木朝德突然大笑,伸手拂乱一盘残棋,“三哥果然是了得,这盘棋朕认输了。”   端木朝华依旧浅笑,不语。   他又道:“只是,你也赢的凄惨。”   嗒啦撂下手中的棋子,端木朝华撩袍起身,微一拘礼,笑道:“圣上,今天便玩到这里,臣有些乏了,先一步告退。”   至深至浅清溪   阴雨绵绵,水汽一般,怎么也止不住,蒙蒙的湿了青石板。马车一路疾驰,吱呀落踢在王府门前。   赶马小童刚要取下下马凳安置在地,端木朝华便挑帘而出,撩袍跃下了马车,大步入府,不顿脚的对迎出来的门童吩咐,“叫廖月白到书房见我。”   门童瞧他脸色不悦,忙胆怯道:“廖管家已经在书房候着王爷了。”   没再讲话,他的脸色阴沉如冰,衣袖生风的折往书房。   入门便瞧见半跪在书案前的廖月白,敛着眉目,脊背却挺的直。   端木朝华立在他身后,声音发冷,“出行前我曾吩咐什么?”   “定要护得王妃安全脱身。”廖月白撩袍转身,正身跪在他的面前,依旧没有抬眼,“月白有负王爷托嘱。”   “你倒是还是记得……”端木朝华一分分的攥紧手掌,“谁准你擅自点的火?”   “不是王爷下令炸平御刑庭,一个不留吗?”廖月白淡淡答,“再则,月白下令点火之时王妃已经中箭落入鲛鲨湖……”   “廖月白!”端木朝华一把扯住他的衣襟,眉目森寒,一字字道:“难道你不知道小凤对我有多重要吗?”   廖月白静静抬眼,对上他盛怒的眸子,道:“难道王爷不知道您对我有多重要吗?但凡是有可能伤害到您的险,我都不愿意去冒,所以即便当时她没落入鲛鲨湖我也会下令点火的。”   端木朝华一愣,看着他微蹙的眉眼,是缓缓松开他的衣襟,“我知道你对我忠心不二,但你是明白的,我现在还不能失去小凤……”有些颓然的揉了揉眉心,问:“闻人舒华也被炸死在了御刑庭吗?”   廖月白沉默了片刻,道:“据阮氲廷说,王妃同一名编号一字的囚犯在一起,而落入鲛鲨湖的夜是两人……”   “编号一字!”端木朝华猛然蹙了眉,“你是说小凤同闻人舒华一起落入了鲛鲨湖?”   廖月白点头。   是许久的沉默,端木朝华度步至窗下,突然一把握住窗棂,道:“派人去鲛鲨湖。”   “王爷……”廖月白微诧的蹙眉,“御刑庭如今一片废墟,鲛鲨湖已经根本进不去了,更何况还摸不清湖水深度和鲛鲨的数量……”   端木朝华霍然转身,道:“无论如何也要潜入鲛鲨湖,哪怕是放干湖水也要找到小凤!”眉目间是极笃定,“她一定活着。”   廖月白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默然应是,转身下去,临跨出门又被唤住。   “月白。”端木朝华开口,温了语气,“辛苦你了。”   廖月白回头,迎上他温润的眉眼松了眉头。   他又道:“受受怎么样了?你先去瞧一下吧,想是他醒来希望早些见到你。”   扶着门框的手指紧了紧,廖月白笑道:“等我回来吧,我亲自去鲛鲨湖总是会让王爷放心些。”淡笑着转身,出了书房。   雨还在下,伸手落在指尖的是细小的水珠,湿湿凉凉,廖月白在极远的庭院回头,瞧了立在窗下揉着眉心,身影单薄的端木朝华,有些无力的叹了气,跟了他十几年,从他的母亲死去,到浅碧的离开,他的真心越发没了踪迹。   他非成金龙不可。有时候会觉得这是个诅咒,压的他喘息不得。   一片废墟的御刑庭。   兵卫戒严,任何人不得靠近。圣上派了一队人马来清理废墟,搜寻活口。   残垣断壁之中渐有断肢和尸体抬出,密密麻麻的堆放了一路,非不清是谁。   入夜三更,雨势渐止。廖月白带了四人潜入废墟之后是鲛鲨湖,刚落步,便见两道人影晃动,忙掠身藏入一旁的断壁。   只见两个男子闪身到湖畔,细瞧之下才发现是阮氲廷同林廷川。   鲛鲨湖的一半被坍塌的断壁横横竖竖的遮了住,只余下一半看不清颜色的湖水幽幽的起着潋滟。   林廷川蹙眉,道:“这要怎么找?”   阮氲廷没答话,抬手将提在手中的死山鸡抛入湖中,俯身仔细瞧着,却许久都不见湖中有动静,“奇怪,怎么不见鲛鲨呢?难不成不合口味?”   林廷川也俯身,瞧着飘在湖面的死山鸡,蹙眉,“莫不是鲛鲨都被砸死了吧?”   “这湖中一共有三条鲛鲨,一大两小,便是砸死也不该都砸死的。”有人突然开口。   惊的林廷川警觉的去摸腰间的佩剑,喝道:“谁!”却又在看清来人后,松了手,“廖月白?”   廖月白至断壁中闪出,跨步上前。   “你来做什么?”阮氲廷很不友善的握了描金折扇,一贯风流的眉眼微眯的神色厌恶,“莫不是你那禽兽主子午夜惊梦,让你替他来超度被他炸死的亡灵来了?”   廖月白没有答话,挥手招出一起来的四名男子,不瞧阮氲廷,冷冷道:“阮三公子不必夹枪带棒,我来做什么不必你管。”   强压的火苗腾的燃起,阮氲廷挺身便要上前给他一脚,将他踹入湖中喂鲛鲨,却被林廷川强行拦住。   “三公子淡定一点。”林廷川极其吃力的拦住张牙舞爪的阮氲廷,对廖月白道:“廖管家,我只想知道,同小凤一起掉入湖中的囚犯可是闻人舒华?”   廖月白背对而立,淡淡道:“自然是,王爷说过要你救的人,便是你一直想救的人。”幽幽转身,还未站定,突有一黑影扑面而来,快的不及闪躲,极迅速的砸在脸上。   嗒啦落地,是一只云缎锦绣的鞋子。   廖月白登时黑了脸,怒不可遏的抬头,正迎上阮氲廷挑衅的目光。   阮氲廷光着一只裹罗袜的脚,挑眉道:“瞪什么瞪,三爷是替天行道,砸的就是你个混蛋。”抬脚又要去脱另一只鞋子。   “你……”廖月白大为光火,跨步便要上前动手。   林廷川忙闪身的拦在中间,极其无奈的道:“你们若在较劲儿下去,天就要亮了,还找不找人了?”   两人是都停了手。   愤愤甩袖,林廷川怒瞪他一眼。   阮氲廷毫不示弱的白他一眼,拿折扇一捅林廷川,道:“去把鞋子给我捡回来。”   无奈的叹了口气,林廷川上前拾回他的鞋子,抬手撂到他脚边。   “渔夫子,浪里行。”廖月白冷冷负袖,唤来两名随行男子。   两名男子皆是皮肤黝黑,精瘦如骨架,上前应在,单膝跪地。   廖月白下令,“你们两人先行下水,探探鲛鲨还余几条,探到即退回,明白吗?”   两名男子应是,起身脱下外衣,赤着臂膀,翻身入了湖中。   一阵水花潋滟荡。   林廷川同阮氲廷都是一愣,转瞬阮氲廷轻笑道:“果然,人命之于你们不过是同山鸡一样的价值。”   廖月白没再理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湖面。   没有星月的夜,没有微风的湖面,静的不起丝毫水纹,镜面一般,映着每个人微蹙的眉目,这湖太静了……静的诡异。   是在半刻之后,湖面突然起了一阵潋滟,有两个人先后浮了上来,是渔夫子和浪里行。   廖月白微松眉头,刚要出言询问,却突然发现那两个人浮上来的姿势皆都是正面朝上,脸色一片青紫。   当即挥手,让另外两人把他们拉上岸来。   伸指在鼻尖一探,廖月白的沉了眉目,“死了,两个人都死了。”   林廷川上下翻动了两人的尸体,诧道:“没有撕咬是伤口啊……”   “是中毒。”阮氲廷突然开口,折扇拨正尸体的脸,只见一片的青紫,嘴角还溢出绿色的液体,他记得三娘曾教他认识这种毒,是独产于云泽大都的毒。   廖月白蹙紧眉头,盯着沉静的湖水,沉默许久才道:“难道这湖水有毒?那鲛鲨……”   折扇一紧,阮氲廷道:“若是湖水有毒,鲛鲨必定活不了,那小凤……”   “也是活不了的。”廖月白接口,眼神凝重。   连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海浪涨的厉害,翻翻涌涌,多亏雨止了住才渐渐落潮。   有一艘小船打远处摇晃回航,船上有男子挥臂撒网。   另一名掌船的男子便止不住抱怨,“大龙!你小子还下网!我看你他妈真是穷疯了!这种天气还要出海,还好死不活的非要攥上老子!你瞧瞧刚才的浪多吓人,要是雨再不停,我们全部玩儿完!”   大龙抓了抓湿透的头发,咧嘴傻笑,“明哥你就别抱怨了,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我娘催的急,再不多攒些银子娶媳妇儿,她迟早会念叨出病的。”   明哥啐了一口咸涩的海水,揶揄的逗了他两句。   大龙也没回嘴,只是专心下网,突然渔网猛的一沉,扯的他险些落入海中,不禁大喜道:“有货了!有货了!”一壁大喊,一壁死命的往船上收网,可网沉的很,扯了几回都扯不上来,不由急道:“明哥快来帮忙,这次是大家伙!”   忙丢下船桨,明哥也喜上眉头,伸手帮忙去扯收渔网,极重,越拉越沉,突然哗啦一声有东西破水而出,带的小船摇晃欲翻。   两人忙稳住小船,慌乱间突然一只极白的手抓住了船帮,有人扯着渔网破出海面,吓的两人险些翻身入海。   定睛瞧才看清是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抱着个昏迷的女子,死抓住船帮,吐出口中的海水,急喘道:“救她……”   海上春暖花开   有光亮折在眼皮上,晃晃的灼人眼目,搅着一浪浪的海风在耳里,安睡不得。   小凤细微的皱了皱眉,缓缓睁眼,一寸日阳射在眼里,她伸手挡下,适应光度后才从指缝间打量清身处的地方。   茅草屋,她正躺在屋内的木床上,盖在身上白底蓝碎花的被子被太阳晒的暖烘烘的,右肩膀隐隐作痛,动弹不得。小凤略转头便瞧见了不远处,坐在窗下的人。   一身不合身的粗布衫子松松垮垮的系着,未束发,随意的散在椅背上,极长,绕在椅背上还几乎落了地,发梢略略的潮湿。阳光正好,明媚异常的打窗外射进来,晕黄了他随海风轻荡的发,也模糊了他的侧脸,度了一层融融的金色。   他瞧着窗外极远处,不知是瞧些什么,眼神宁静的出奇。卷长的睫毛细微的抖了一下,露了金灿灿的日阳在眸子里,暖色融融。   “喵~”有白色的小猫趴在他腿上,懒懒的伸了腿。他收回望着窗外的目,瞧着蜷在腿上的小白猫,浅浅的勾了唇角,扣起极白的手指轻轻弹在白猫的黄鼻头上,惹的白猫激灵的打了个小喷嚏,喵一声,不乐意的瞅他。   他是彻底弯了眉眼笑,伸手揉乱小白猫的白毛。   融融的日阳折的他周身一片安宁。   小凤是有些呆了住,她落入鲛鲨湖后便没了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全部不知道,她以为要死了。   小凤张口却又不忍心打破这宁静,倒是他先回过头,瞧见小凤已经转醒,略微一愣,继而轻笑,“姑娘醒了,伤口可感觉好些了?”   小凤摸了摸右肩上包扎妥帖的伤口,点了点头,转瞬又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成了女式的粗布衣,有些愕然。   觉察出小凤的心思,他笑道:“衣服是刘大娘帮你换的,你先前的衣服湿了透。”顿了顿又补道:“对了,我称你是我妹子,还望姑娘别介意。”   “自然不会。”小凤干笑,顿了许久道:“那个……你是谁?”   他一愕,浅笑着瞧小凤,“姑娘不记得我了?同你一起逃出御刑庭的那个囚犯。”   “哦哦!”小凤恍然大悟,瞧着眼前的他,实在和铁笼中的那个囚犯联系不上,简直是云泥之别。扫视了一圈四周,道:“我们没有死?”   “没有。”他笑的极好看。   小凤错愕,“怎么会没有死?我明明中了箭,还掉入鲛鲨湖……”   抚摸着腿上的小白猫,他笑道:“姑娘中箭伤了右肩,并未伤到肺腑,至于鲛鲨湖……”顿了顿轻笑,“姑娘可还记得我曾叫你跳下去?”   小凤点头。   “因为我猜测湖底是有出口的。”他道,“鲛鲨生活在海里,离不开海水,蓄养鲛鲨的湖就必定是引了海水,而且是活海水,那湖底就肯定有引水的暗渠。”   小凤想了想,“所以呢?”   “所以我带姑娘从引水的暗渠逃了出来。”他很耐心的解释:“暗渠直通这片海域,我们正好被捕鱼的小哥救了。”   “啊?”小凤有些整理不过来,“其实我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没有被鲛鲨吃掉?”   他抬起包扎着的左手,轻笑,“因为鲛鲨咬伤了我,很不凑巧我的血不是它能承受的,所以是被毒死了。”   小凤很是震惊看着他,“你是说你的血有毒?毒死了一湖的鲛鲨?”   伸手挠了挠小白猫的肚子,他笑道:“姑娘不必像瞧怪物一般瞧我。”   慌忙收回目光,小凤有些尴尬。   沉默许久,他突然开口,“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我姓阮,你叫我小凤就好了。”小凤堆笑答话。   他顿了顿,呢喃着小凤的姓,“阮……姓阮……”   小凤不明所以,有些吃力的坐起身,他忽的落目在小凤身上,细细的打量,直瞧的小凤不好意思的干咳两声,他才收回目光,讪笑道:“冒犯了,只是姑娘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十分相像,若不是姑娘的年纪尚轻,与她相差甚大,我险些将你认作是她……第一次在御刑庭见你着实吃了一惊。”略微一顿又道:“姑娘的母亲可姓闻人?”   小凤一愣,呐呐道:“我母亲姓窦。”   “那身边的亲系可有姓闻人的?”他虽不减笑容,语气却略微急了点。   认真的想了想,小凤皱了眉答:“好像没有,我没有复姓的亲戚。”瞧他沉吟,不由诧异,“怎么了?”   “没什么。”他轻笑。   小凤摸了摸自个的脸,诧异,“你说的故人可是你要等的那个人?”   笑着摇头,他至怀中捻出两根红线,“不是的,我要等的人是给你这护身符之人。”白玉一样的手指绕着红线,解释道:“护身符在水中泡烂了,只余下这红线了。”   “你在等了尘?”小凤一惊,瞧着他指尖的红线突然想起了尘给她的护身符,她曾拜托过自己一件事情……   “了尘?”他敛目,绕着红线穿插不定的仔细编着什么,淡淡道:“她现在叫了尘啊。”   小凤偎着被褥坐在床上,瞧着他道:“了尘送我护身符时曾拜托我一件事。”   “哦?”他没抬头,依旧仔细的编着手中的红线。   “她说,若是有日遇到拿着同样护身符的人时,替她转告一句话。”小凤静静道。   背着一片日阳,他的发大半落了地,逶在椅子旁,阳光斑驳。   他没答话,小凤是沉了许久才开口。   她道:“她说,对不起。”   手指突然一顿,他没抬头,却是淡淡的笑了,“是吗?在御刑庭等了那么久,就只等到了这么多?”手指灵巧的在红线上打了结,他笑道:“若你再见到她,劳烦你转告她,我是恨她的,永远。”   小凤噎了喉头,欲言又止,想讲什么却无从讲起。   他突然抬头,背着日阳的光影,笑的极温暖,冲小凤招了招手,“阮姑娘。”示意她过来。   愕了愕,小凤揭了棉被下床,略微踉跄的走到他身旁。   “小心些。”伸手扶了她一把,他扯过身旁的凳子,扶她坐下,“你伤口刚包扎好,要当心些。”小心的捧过小凤的右手腕,将编好的红线链子系在她腕上,“好看吗?”   红线编的极精巧,一个结一个结,缠缠绕绕的很是好看,小凤瞧着红线链子不由叹道:“好看,你手真巧,怎么编的啊?”   他轻笑,将另一条红线编好,系在自己的左腕上,“这是云泽时兴的百结绳,很容易编的。”   “你去过云泽?”小凤随口问。   他笑答:“我便是云泽人。”   瞬间一愣,小凤打量着他,越发觉得他神秘难测,“你到底是谁?”   他系好红线,抬头轻笑道:“我姓闻人,双名舒华。”   闻人舒华!   小凤猛地蹙了眉,瞧着他轻笑的眉眼,突然想起端木朝华要林廷川去救一个人时在桌上写下那个名字,那个让林廷川瞬间便了脸色的名字——闻人舒华。   她当初是以为端木朝华骗了林廷川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那么等清浅来也是为了他吗?   海风咸咸瑟瑟的刮入屋子,卷了他的发扬扬凌乱。   小凤定定看着他问:“你……便是闻人舒华?”   他轻笑点头,“阮姑娘认识我?为何如此吃惊?”   “我……”小凤张口刚想答话,突然屋门霍然大开,咣当的撞在墙上,惊的睡在闻人舒华腿上的小白猫喵的一声窜出了窗口。   有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大步入内,瞧着小凤咧嘴傻笑,“姑娘可醒了啊!我正愁姑娘要是还不醒要不要进城去请个大夫。”   声如洪钟,气势凶猛的让小凤愣怔不已,倒是闻人舒华先笑道:“劳烦小哥了。”转头对小凤介绍,“这位就是救了我们两兄妹的捕鱼小哥。”   “嘿嘿。”捕鱼小哥傻笑的挠了挠头,“客气什么,叫我大龙,不过是顺手罢了。”   小凤看着他黝黑的肤色和标志性挠头的动作,顿时油然而生一股亲切感,赶忙起身笑着鞠了一礼,“小妹多谢大龙哥救命之恩。”   大龙赶忙去扶,却不由红了黑脸,眼神闪躲的摆手,“不用谢我不用谢我,我真的是顺手……”   “那就多谢大龙哥那救命的一顺手。”小凤笑道。   大龙的黑脸更加飞红,索性扭头,吞吐的道:“你……你不必跟我客气……其实……其实多亏了你大哥,憋着最后一口气把你送到我的船上……”   小凤转目瞧了一眼闻人舒华,他只是冲她轻笑,眸子恬静如水。是有些感慨,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微露面便引的众人卖命厮杀的闻人舒华会是这么柔弱的样子,像猫。   大龙忽然转身,“我……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话出口,便大步而出,气势汹涌,是雷厉风行的绊在了门槛,咣当当的摔了出去,震的小茅屋抖了三抖。   小凤赶忙奔到窗口,看着摔在沙滩上倒栽葱的大龙,不忍心的问:“大龙哥……你还好吧?”   唰的坐了起来,大龙手忙脚乱的爬起来,黑脸红的像猪肝一般,背对着小凤不敢回头,憋了许久才抱怨道:“这地真滑啊!”   “噗。”小凤没忍住,笑出了声,但瞧着大龙尴尬到极致的脸又不好意思的强行憋住,点头道:“对啊,这沙地真的是……很滑。”   风晴日暖时节   天晴的大发,万里无云阳光颇为明媚。   王府的大院中一早便忙活了开,劈材搬材的,在院中央架起了两口大铜皮锅,一锅烧水,一锅热油,给了足量的材,烧的旺旺,烟绕气腾,咕咚咚的沸着。   端木朝华斜倚在正院的红木椅里,单手托腮,瞧着烧沸的大锅,转头对立在身旁的廖月白道:“月白,你说清水煮好,还是油炸好?”   廖月白俯了身子,笑答:“都好,王爷喜欢怎样就怎样。”   转回头,端木朝华颇为苦恼的蹙了眉,“这可真难抉择,我既想清水煮也想油炸……”幽幽的抬了眼皮落在大锅旁跪着的一人身上,轻笑道:“不知周总管喜欢什么口味?”   跪在大锅旁的男子浑身一颤,极缓的抬头对上端木朝华含笑的眉眼,面色惨白道:“三王爷,小的素来没得罪过您,不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那人面貌清秀,只是身型五短,正是侏儒酷吏周文。   玉样的手指撑着下颚,端木朝华笑眯眯的道:“周总管哪里的话,我不过是请你来串串门子,随意聊聊而已。”眉眼盈盈的瞧着周文,“只是有一事确实是想请教一下周总管。”   “不敢当不敢当……”周文几乎匍匐在地,“三王爷有事只管问,小的定当知无不言。”   弹了弹袍子,端木朝华轻笑,“也不是怎样的大事,只是想请教周总管,鲛鲨湖是你布置开凿的?”   周文不敢抬头的道:“是小的。”   “哦。”端木朝华笑的温柔,“那你一定知道怎样放空湖中的水了?”   闻言抬头,周文诧异的道:“三王爷要放空鲛鲨湖的水?”   “怎么?”端木朝华微蹙眉头,“你不愿意告诉我?”   “小的不敢。”周文咚的叩头在地,“小的哪敢不告诉你,只是这鲛鲨湖是挖了暗渠,引的海水,放多少海水便补充多少,实在……实在无法放空。”   端木朝华眉头未松,“暗渠?”   “是。”周文老实的回答,“养鲛鲨必须要海水,所以小的引了京都外那片海域的水,暗渠在湖底,流通活水的。”   端木朝华沉吟片刻,认真的瞧着他问:“别无他法?”   “真的别无他法……”周文讪笑。   幽幽的轻叹,端木朝华按了眉心,合眼道:“麻烦周总管了,多谢。”   “不敢不敢。”周文忙堆了一脸的笑,“三王爷有事只管吩咐就好。”偷瞧着端木朝华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三王爷若没事,小的就先告退了……”起身便要走。   端木朝华突然睁眼,笑道:“周总管急什么,好容易来一趟哪能就这么走啊,我还没好生招待你呢。”轻笑的眉眼微眯。   周文只觉背后一片生凉,顿在原地不敢动弹。   “月白。”端木朝华眼睛未离周文,轻笑道:“去把受受带过来。”   “是。”廖月白微俯身,转身折往后堂。   端木朝华突然又道:“对了,也把奁儿带来,让她瞧个热闹。”   廖月白应是,抬步出了院子。   身旁的大锅沸的厉害,热气熏的周文止不住冒汗,不明白三王爷的意思,却又不敢冲出王府。   不多会,廖月白便抱了重伤未愈,极虚弱的受受入院,身后跟着敛目而行的奁儿,一同来到端木朝华的身侧。   奁儿行了礼,有些忐忑的敛着目。   受受靠在廖月白的怀里微闭着眼,一张小脸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瘦的可怜,到了端木朝华身侧才缓缓睁眼,一双眸子灵透的瞧着他,“王爷叫我?”   挥手让婢女搬来一张垫了狐裘的椅子安置在身旁,端木朝华让廖月白将受受放在椅子中,他本就瘦小,此刻愈发的惹人心疼,整个小身子蜷在椅子里。   端木朝华摸了摸了他的发,笑眯眯的道:“受受,你还认得他吗?”抬手指了院中间的周文。   受受闻言抬头,顺着他的手指瞧,堪堪与周文打了个正面。   瞬间两人都是一颤。   周文大惊道:“你不是被炸死了吗?!”   唇白如纸,受受极力克制的颤抖,死死的盯着他,想要跃下椅子上前掐死他,却一个踉跄摔在椅子中。   廖月白忙伸手扶住他。端木朝华拍了他的手背,道:“别急别急,他跑不了的。”而后幽幽转目落在周文身上,为难的道:“周总管,你瞧见了我窝藏朝廷钦犯,这可怎么好?”   脸色一白,周文忙重新跪倒,“小的什么也没瞧见,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这可不好,我不太信任你啊。”端木朝华懊恼的蹙了眉头,又转头瞧着受受道:“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杀了他!”受受一把抓住端木朝华的手,几乎红着眼道:“杀了他!求你了王爷!”   拍了拍他的手,端木朝华笑眯眯道:“好孩子,你喜欢油炸还是清水煮?”   “三王爷饶命啊!”周文咚咚的叩了几个响头,口不择言的喊:“王爷……王爷我是圣上的人,您若杀了我定是无法向圣上交代的……”   “哦?”端木朝华突然蹙了眉,厌恶非常,“我讨厌别人威胁我……”敛了眉目道:“你知道我最拿手的是什么吗?”   周文愕然。   他又轻笑道:“毁尸灭迹。”眉眼骤然微眯,抬手轻挥,“绑上他,我们先炸后煮。”   油锅烧的正旺,水花溅入便是噼里啪啦的一阵炸响。   周文嘶哑着声音惨叫,拼命挣扎却被捆绑在地,两个大汉前后抬了他走到油锅旁。   端木朝华轻笑:“从脚开始,一点点的炸,别把油花溅出来。”   大汉额首,松手压了周文的双脚,丢入了黑烟蒸腾的滚油锅……   顿起的惨叫,油花炸裂的声响,皮开肉绽的错觉。   便是连受受都吓的不敢睁眼。   奁儿立在端木朝华身侧,吓的脸色煞白,掩了嘴要后退,却突然被端木朝华一把扯住。   “这样的热闹可是千载难逢的。”端木朝华拉着奁儿的手,笑盈盈的牵她到身前,挪了身子,让她坐在空出来的椅子里。   奁儿僵着身子,不敢坐。   他轻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坐在这儿吗?”   噗通跪下,奁儿惨白着小脸道:“奴婢不敢!”   伸手捻起她的下巴,端木朝华如沐春风的笑,“奁儿啊,你说这次圣上怎么会知道我们要救人?”   耳边惨叫撕心裂肺,搅着噼啪的油花一声声的捶在心头,奁儿不可抑制的颤了身子,噙了泪花不敢看端木朝华,“奴婢不知……”   “哦?你不知道啊?”端木朝华诧异的蹙眉,“原来不是你告的密?”   “不是我不是我!”奁儿顿时慌了神色,极惊恐的望着端木朝华,梨花带雨,“王爷真的不是奴婢!便是借奴婢千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啊!再则……再则奴婢根本不知道什么救人什么告密啊!”   端木朝华的手指一分分用力,几乎要捏碎奁儿的下巴,“你最好祈祷小凤能平安回来,否则这第二个下油锅的,就是你。”   噼啪一声炸响,硕大的鱼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入油锅,准确无误的让小凤叹为观止。   由衷的鼓掌,小凤崇拜的感叹:“大龙没想到你还有这手绝活啊!”   在灶旁炸鱼的大龙止不住红了脸,挠了挠头支吾,“这不算啥绝活,就是看我娘炸多了就会了……”   “你就别谦虚了。”小凤笑嘻嘻的偎在灶旁,看着翻滚的鱼,“你是我见过最持家有道的男人了。”   话刚出口,大龙翻鱼的手一抖,啪嗒一声将炸的金黄的鱼扣在了地上,滋滋的冒着油花。   一时都沉默了。   小凤看着躺在地上的鱼,有些心疼,“你也是我见过最经不起夸的。”   大龙的一张黑脸登时窘的通红,尴尬的手足无措。   多亏了及时入门的刘大娘,一巴掌缓解了这尴尬的气氛。   刘大娘进门瞧见地上的鱼,抡了一巴掌就抽在大龙的后脑勺,骂道:“你这不争气死孩子!丢死个人!”   大龙本来就窘的慌,此刻不由郁闷的道:“哎呀娘,不就是一条鱼吗,我再去捕一条不就是了。”   “哎呦,你还敢犟嘴!”刘大娘一巴掌又呼了过来,“鱼掉就掉了,可是你让小凤姑娘多笑话你啊!你的形象一下子就跟这鱼一样掉的没边儿了!”抬手又要呼巴掌,小凤忙拦下。   讪笑道:“那个……大娘,没关系的,这一点都不影响大龙的形象,真的。”   大龙感激的看她一眼。   刘大娘笑道:“小凤姑娘别介意啊,我家大龙人老实不会说话,但干活是好样的!”   小凤忙不迭的点头。   刘大娘却想来了劲儿似的,拉着小凤滔滔不绝。大龙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拉开他娘,埋怨,“娘,你还是赶紧做饭吧,马上都晌午了。”   刘大娘这才松开小凤,恋恋不舍的下厨去做饭了。   小凤不由松了一口气。   “对不住啊。”大龙不好意思的挠头,“我娘就是爱念叨,你别介意。”   “不会不会。”小凤忙笑道:“大娘这是待我好,我知道的,我娘就从来不念叨我……”木的顿了口,她又赶忙笑道:“那我先回屋了。”   “恩,饭好了我喊你。”大龙傻笑着点了点头。   小凤反身出了厨房。   门外一片日阳灿烂,暖的海风徐徐,吹乱了小凤未束的发,极长的摆在腿弯,她瞧着一浪浪的海潮突然有些失神。   她记得不久前是刚看过海吧,在船上,在港口,在小晔国,只是那时的海和现在的不一样。眼睛被阳光晃的不舒服,头也一阵阵的疼,她眯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等伤好了就回去,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三王爷是会救出受受的吧?   “小凤。”有人在身后唤她,她回头便瞧见了坐在门口晒了一身阳光的闻人舒华,依旧抱着那只鼻头一搓黄毛的小白猫。   他在阳光下笑的极温暖,冲小凤招了招手。   小凤小跑近前,摸了他腿上的小白猫,笑道:“大哥喊我有事?”她与闻人舒华以兄妹相称,叫多了便也习惯了。   “没事。”闻人舒华伸手将腿上的白猫放在地上,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梳子,“只是瞧你头发乱的很,想你手伤不便梳理,想帮你束上,免的久了打结。”示意她坐在身下的门槛上,“可以吗?”   “那就劳烦大哥了。”小凤大喇喇的坐在了门槛,靠着他的腿。   极好看的手指拢起她的发,闻人舒华极小心的解下纠缠在她耳坠上的发,梳的轻柔。   阳光折了两人的影子在细碎的沙硕上,安安静静。   小凤闭了眼睛,由他梳拢头发,静静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恩。”他仔细的梳拢,轻笑道:“只要你问,我便会毫无欺瞒的告诉你的。”   小凤没问为什么,只是静了许久问道:“我……我昨天晚上是不是说梦话了?”   闻人舒华一愣,转瞬弯了眉眼,“是啊,重重复复的说着一句话。”   “什么话?”小凤直了脊背,紧张不已。   “恩……”闻人舒服故意沉默许久,认真的道:“你真的想知道?”   小凤心头一沉,她就怕自个说梦话,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笃定的点头,“你说吧。”   闻人舒华噗的笑道:“你一直重重复复的说,我要喝人参蛤蜊汤。”   一张黑脸红的不能再红,小凤恨不能割了自个的舌头,就知道会说出丢人的话!   芦雪覆汀秋江白   厮杀,惨叫,漫天的血色兜面湮没她。那么鼎沸的惨叫,那么多的人一个个倒在脚下,红的血,白的脑浆翻滚而出,一点点的湿透她的双脚,她想逃却被人死死的抓住脚脖,低头是一双凸出眼眶的眼珠子,布满血丝的瞪着她,一字字道:“下地狱!下地狱!”   “下地狱!下地狱……”那声音一起一落,所有的死人都缓缓站起来,拖着摇摇欲坠的头颅蹒跚而来,一声紧过一声的喊:“下地狱!下地狱!”一瞬间的血雨汹涌而下,湮没了她……   小凤一个激灵醒过来,霍然坐起了身,手心湿了一片冷汗。   “小凤。”漆黑的屋子里有人在另一侧,试探性的唤她,柔声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吗?”角落里传来窸窣的打火石声,一零星的亮着火光。   “别……”小凤忙出言阻止,“别点灯,晃的眼睛不舒服。”   打火石的手顿了下,没有星月的屋子里黑的只瞧见隐约的轮廓,小凤重新躺下,吐了口气,微合了眼,突然有双手覆在了她的额头,惊的她忙躲闪开。   “别怕,是我舒华。”那人声音安宁,却又让小凤吃了一惊,他的腿不是不方便吗?在床边打地铺睡觉,怎么会突然近了身边?   “你……”小凤想问,开口却又止了住。   闻人舒华再次探手覆在她的额头之上,轻声道:“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   小凤伸手拨开他的手,笑道:“没事,只是梦到了些兄弟姐妹。”   声音略哑却不气虚。闻人舒华松了口气,轻笑,“我以为你梦到人参蛤蜊汤被人抢走了呢。”   黑面一窘,小凤止不住松了眉头,不好意思的笑道:“那样我会哭醒……”   是一阵轻笑,两人都没了话。   良久之后,闻人舒华突然开口:“小凤,你喜欢这里吗?”   小凤一愣,瞧了一眼窗外一潮一浪的海,淡笑,“喜欢是喜欢,只可惜这里没有人参。”开玩笑的感慨:“我真的很想念人参蛤蜊汤啊!”   闻人舒华却没接话,依旧静静道:“如果一辈子住在这里,你可愿意?”   小凤又是一愣。   他又继续道:“我可以学着为你种人参。”   是一阵长久的寂静,窗外海浪翻涌,小凤是淡淡的笑了,有些无奈的道:“我还有放不下的东西,还有很多想做却没做好的事。”   闻人舒华顿了顿,“如果办完了那些事情,你可愿意?”   小凤认真的想了想,道:“等办完了再说吧。”   “好。”闻人舒华在黑暗中极静的道:“我等你。”   是有些发愣,小凤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想问他是什么意思,他突然伸手替她拉上被子,轻声道:“再睡会儿吧,天还早。”   是有些困了,可是有个男人坐在床边,小凤实在是睡不着,左右良久,想找个借口起身。他却又道:“可不可以听我唱首小调?”   小凤愕然。   “是云泽的小调,我想要唱给你听。”他的声音静的出奇,在一浪浪的海潮下,沉在沙硕里一般。   小凤便道:“好。”   他轻笑,轻曼着声音,吟唱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他唱的轻,听不仔细字句,小凤也听不明白那诗句的意思,只是随着他略微哼唱的曲调,缓缓的合上了眼。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唱到哪一句她睡着了?闻人舒华瞧着小凤安睡的眉眼,突然有些失神,手指顿顿的在半空勾勒她的轮廓,不自觉的喃喃,“真像……我想就是你吧?这世间谁还有你这样的容颜……”   突然睡在门口的白猫喵的一声窜了开,有人吱呀推开了门,光线太暗瞧不清是谁。   那人张口欲言,闻人舒华却突然回头,竖指让那人噤声。   天光大亮之时,小凤被一阵清甜的香味生生的勾了起来,那香味极鲜又夹杂着股腻腻的甜,百般回荡,是她极熟悉又魂牵梦萦的味道。   小凤一个翻身,彻底坐了起来。   “你醒了啊。”闻人舒华坐在窗下,轻笑道:“早啊。”   顾不上答话,小凤扫了一眼四周,最后落目在桌子上微开了一条小缝的茶盅上,定定的吐了一口口水,道:“那个是……什么?”   闻人舒华歪头笑道:“你自己瞧瞧去。”   撩了被子就跳下了床,小凤趿拉着鞋子奔到床边,有点忐忑的揭开盖子,登时香味扑鼻,一下子就觉得圆满了……   人参蛤蜊汤,人参蛤蜊汤!   小凤捧着茶盅里的人参蛤蜊汤,冲闻人舒华讪笑问:“这个是给我的吗?”   “不是。”   小凤的笑脸登时一跨。   “噗嗤。”闻人舒华忍不住笑出了声,瞧着她的愁眉苦脸,道:“瞧你馋的,不是给你的难不成是给大龙的吗?”   小凤很是感慨的望了他一眼,大呼:“亲人啊!”   其实原本她是不挑嘴的,但自从在王府喝了一回人参蛤蜊汤之后就再也放不下了,若说嫁给端木朝华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时常有人参蛤蜊汤喝了。   小凤顾不上拿汤匙,捧着茶盅便往嘴里灌,不出所料的烫的很,却也安逸的很,喝的她烫到蹙眉却还舍不得放下。   闻人舒华弯了眉眼,拖了凳子给她,“慢点,若是喜欢明日我再熬一盅给你。”   小凤诧异,百忙之中含糊着口齿问:“这是你熬的啊?”   笑着点头,闻人舒华道:“要不然你以为是谁呢?”   “你哪里弄的人参啊?”小凤一壁喝汤一壁诧异,“你进城去了?”   闻人舒华替她将凌乱的发挽到耳后,笑道:“我自是有法子的,你不必操心这些。”   他不说,小凤也不好意思再问,便埋头喝汤,她不得不承认,闻人舒华的手艺是比王府的厨子还要好,唇齿生香。   正喝的满足,房门突然咣当一声被推开,撞到墙上又颤巍巍的折回来。   是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小凤笑眯眯的挥手,“大龙早啊。”   大龙憨笑着挠了挠头,“粥煮好了,我娘让我问你想吃什么菜?”   “不用了。”小凤从人参蛤蜊汤里抬头,笑的眉眼尽弯,“我不饿了。”   大龙瞧了一眼她捧在手里的茶盅,问:“那是啥?”   将半空的茶盅递到他眼前,小凤眉眼一线的道:“人参蛤蜊汤,很好喝的,你要不要尝尝?”问完便觉得自个喝成这样再问,不太好,便赶忙补一句,“你要是想喝,明日大哥再熬,我盛一碗给你。”   “不用不用。”大龙忙摆了手,瞧她喝的心满意足,忍不住问:“你喜欢喝这个?”   “恩恩。”小凤喝了满嘴,含糊的点头,“我爱极了这人参蛤蜊汤。”   “哦。”大龙挠了挠头,若有所思的转身出了门。   闻人舒华瞧着大龙离开的背影突然道:“大龙好像喜欢你。”   一句话噎的小凤一口汤喷了出来,咳嗽不止。   闻人舒华忙为她顺了顺背,叹道:“你在这方面果然迟钝的很。”   小凤呛的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这事儿开不得玩笑,大哥别拿我开心了,我哪儿配的上大龙。”放下快空的茶盅,嘟囔,“喜欢这种东西,说不得好像……”   “也是。”闻人舒华淡淡点头,瞧了一眼窗外阴沉欲雨的天色,轻声道:“他留不住飞凤……”   天色一直阴沉着,快晌午的时分落了雨,不大不小的声势,一直落到下午还未止。   小凤坐在门槛上,瞧着雨色中翻涌不停的海浪,止不住的担心起来,刘大娘说大龙没吃午饭就下海了,现下还没回来,不会有事吧?这样的海浪……真是有点吓人。   “在担心他?”闻人舒华半倚在窗下,好笑的道:“你副模样像极了等夫君归来的新妇。”   小凤幽怨的看他一眼,幽怨的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先前的温雅和气全部都是假象啊?现在的你才是真性情吧?笑里藏刀,取笑起人来毫不留情……”   闻人舒华捏了捏怀中小白猫的肉爪子,眯眼笑道:“我的真性情只给收纳在心里的人瞧。”   闷雷轰隆而过,湮了他的声音,小凤没太听清。   京都的街道上,雨珠成帘,碎碎的击在青石板上。   有马车辘辘的碾过小水坑,疾驰往三王府,却在快至门前被挥手喝止。   “停车。”挑着车帘的端木朝华忽然挥手喊了停下,打雨雾中瞧见王府门口同门童小厮说话的林廷川,扶额道:“转去后门,打后门入府,别让人看见。”   赶车的很是诧异,却也不敢问,只得调转马头驶向王府后门。   后门檐下,膳食老总管正在同一人说话,瞧见三王爷的马车先是一愣,而后忙冒雨上前行礼,“王爷,您怎么……”   端木朝华挑帘而出,车旁小厮忙上前为他撑了伞。   撩袍踩了锦凳下马车,端木朝华的脸色不太好看,眉头微蹙着,一双桃花眼也因近来失眠熬的微红,挥手让老总管起身,他对车夫吩咐道:“明日还是这个时辰去阮府,我便要瞧瞧他受的了多久。”   车夫应是。   端木朝华提袍入了后门,临跨入之时瞥了一眼方才同老总管说话的男子,落目在他身旁一筐的蛤蜊上,淡淡道:“他是何人?”   老总管忙上前,扯那男子跪下,道:“回王爷,他是临近海域的渔夫大龙,粗人不懂规矩。”   “渔夫?”端木朝华微蹙眉。   “是的王爷。”老总管又道:“先前王爷吩咐要些时鲜的蛤蜊,老奴就找了他,可是这几日天气不好,海潮不退采不出来,迟到今日才送来,偏巧廖管家又刚吩咐王妃这几日都回了阮府,先不用卖蛤蜊了……”   大龙闻言忙插嘴,“王爷,这蛤蜊一时死不了,您可以先养着,小的急着用钱……”   对啊,都忘了已经给她定了蛤蜊了……端木朝华俯身拾了小蛤蜊在手,淡淡道:“留下吧,先养着,等王妃回来了可以吃上现成的。”   大龙忙道谢。   他撂下蛤蜊,跨步入了府,远远的听见老总管同大龙的对话。   “你小子真走运,遇上了我家王爷。”老总管打趣道:“这么着急用钱莫不是讨媳妇用?”   “老总管就别笑话我了,哪有姑娘愿意嫁给我啊。”大龙红着脸,又掩不住眉间的喜色,“是家里来了客人,她爱喝人参蛤蜊汤……您也知道我家的条件也买不了人参,就采些蛤蜊来换些散碎银子,刚好一道捎回些人参……”   端木朝华是止不住顿了脚。   听老总管又道:“真够挑嘴的,估计是个姑娘吧?要不然你舍得花这银子。”   大龙红着脸憨笑,将蛤蜊抬到门里,没答话。算是默认了。   老总管一时来了兴趣,付了银子又拖住要走的大龙问:“那姑娘长的俊儿吗?”   大龙黑脸红的厉害,忙挣开要走,拔步走时,憨笑道:“俊儿,长的很好看,就是有点黑……”言必,红着脸奔入雨中。   “这大龙,还害臊呢。”老总管笑道,转身要入门,却忽然撞上了冒雨奔过来的端木朝华,吓的忙跪倒,“王爷……”   端木朝华衣发略透,顾不上他,拔步跨出门,却发现大龙已经没了踪影,便回头,眉头紧蹙问:“他住在哪里?”   相思无处通书   大龙回来时,天色已经尽暗了,雨虽止了不少,海潮却依旧一浪浪的吓人。海风卷着零星的细雨落在身上冷的紧。   闻人舒华倒了一盏热茶,推在桌面,轻笑着唤小凤:“喝杯热茶暖暖手。”   坐在门槛上的小凤回头瞧着他,皱了眉头,“我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你说大龙不会有事吧?”   挥手招她进来,闻人舒华将热茶塞在她手心,“不会,大龙是打着海边出生的,水性自是好的很,怎么会出事。你安心等着不必乱想,眼皮跳也不一定是坏事啊。”   小凤坐在他身侧,捧着热气袅袅的茶盏,莫名其妙的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但凡是真心待她好的人都会因为她而受到伤害,先是三娘,后是受受,现在不会轮到大龙了吧?   从头到尾,她谁都救不了,留不住。   眼前忽然一暗,有温软的手指遮住了她的眼睛。   “你在想谁?”闻人舒华的声音在耳边淡淡的静静的,略有沉哑的道:“是谁让你的眼睛里没了光亮?”   小凤一愣,伸手要去拨开他的手指,却被另一只手牢靠的扣住,“大哥……”   “叫我舒华。”闻人舒华显少的没了笑容,眉头微微蹙着,“我想听你叫我舒华,就像当初那样……”   “当初?”小凤挣开他的手,拨掉遮住她眉眼的手指,瞧着他微微失神的表情,止不住的叹了气,“大哥,我是小凤,不是你那位故人。”暗暗摸了脸,嘟囔,“到底有多像?怎么总是会认错?”   闻人舒华回了神色,却未松眉头,“不论你是谁,我不希望你的眼睛为了任何人而失去光亮。小凤,你明白吗?没有人值得你难过。”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小凤琢磨不透,便含糊的点了头。   一时都静默了。   门很是适宜的被推开,咣当的撞在墙上又晃悠悠折回,声势巨大的让小凤眉间一跳,却是大喜,这开门方式绝对是大龙。   果然,转头便瞧见了刚跨进门的大龙,一身粗布衫湿了透,由发尾往下滴着雨水,脸色冻的发白,却是一脸的喜色,手中还紧紧揣着一个小布包裹。   “大龙,你怎么才回来啊!”小凤忙上前关上门,掩住冷风呼啸而入,转身去拿干衣服给他。   大龙却忽然叫住她,“小凤……”发白的脸有些红晕,他含糊许久都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好硬是把手中的小布包塞在她手里。   “这是什么?”小凤诧异,瞧大龙掩不住喜色的黑脸,狐疑的解开布包,是惊了一跳,“人参!”   大龙咧嘴笑着点头。   小凤将一兜人参倾数倒在木桌上,满满的小半桌,连闻人舒华都略诧了神色。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人参啊?”小凤诧诧道。   大龙憨笑着挠了挠头,“买的,蛤蜊卖的好,就多买了些。”黑脸又一次红了,他不看小凤的眼睛,躲躲闪闪的含糊道:“这些够你吃些日子了……你尽管吃,不必客气,若是没了我再买。”   小凤是愣了住,看着被大龙护在怀里没湿一点的人参,又落目在浑身湿透的大龙身上,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什么,因为她喜欢,就尽全力的把最好的都堆在她眼前吗?   小时候三娘曾问过她和大姐轻尘,将来希望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大姐说,她要的男人不一定万人之上,却一定得是英雄盖世,侠义无双,还要爱她如明珠。   小凤当时很羡慕她可以这样有气势的形容自个心中的男人,她就差的多,是憋了很久才回答,只要有人愿意真心娶她就成,太复杂的她也不懂,只要那个男人可以把好吃的都留给她,可以让她靠着睡觉,还会给她熬粥就行。   她只想要个把她挂在心尖尖上的人,无论是什么模样,什么身份,她求的只是生病时的一碗热粥。   怪不得大美和父亲都笑她没出息,她果然没出息的很。她甚至想,要是能嫁给大龙也挺好的……   小凤眼眶有些发热,却好气的笑道:“真是个笨蛋,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大龙窘了黑脸,忐忑的看着小凤,“你不喜欢?”   “不是。”小凤擦了一把鼻涕,笑的弯了眼,“我就算再喜欢也吃不完啊,这玩意儿又不能多吃,每天一丁点儿就够我消化了。”   闻人舒华也止不住笑道:“这些估计是足够你吃到老了。”   黑脸窘的更厉害,大龙挠了挠头,愁眉,“那就包起来放好,慢慢吃吧……反正已经买回来了……”   小凤笑弯了眉眼,抬手拿了帕子丢给他,“先擦干你的脸吧,暴发户老爷。”   接过帕子,大龙的黑脸红的不能再红,嘟囔着想说什么,突然门被人一把推来。   咣当的撞在墙上,终于不堪重负的嘎巴一声裂了一块木板,这声势是比大龙的还要勇猛。   众人都被惊的一愣,落目在门口进来的人身上。   是个女子,长相一般勉强称的上清秀,只是肤色黑了些,也粗糙了些,着一身大红的袄衣短襟,倒也泼辣辣的亮眼。   “珊瑚!”大龙瞧到女子先是一惊,继而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那叫珊瑚的女子大刺刺的入了屋,打量着愣怔的小凤,颇为蛮横的道:“我为什么不能来?这渔家村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眼睛刁刁的打量了小凤一圈,撇嘴,“她是谁啊?”   大龙依旧不悦的答话:“她是小凤,就是我跟你说过从海里救回来的姑娘。”   “哦?”珊瑚直勾勾的瞧着小凤,倒让小凤窘了窘,找借口转身。   “我先去把人参收拾起来……”兜了布包便往里捡,珊瑚却上前一把按住她的手,看着桌子上的人参,又看了看小凤,眉间火光乍现。   她霍然转身,愤愤道:“刘大龙!我陪你冒雨采了一天的蛤蜊,原来你就是为了给这女人买人参!”   小凤面上一跨,止不住的扶额,她隐约知道这姑娘发哪门子火了,醋意啊醋意。   大龙也生气了,皱着眉道:“她叫小凤,是我的朋友,你不可以这样叫她,再说……我又没让你帮我采蛤蜊……”他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眼里的火苗一点点的窜高,还继续道:“是你非要帮忙的……”   “刘大龙!”火苗彻底爆发,珊瑚上前一巴掌甩在他的黑脸上,气的微红了眼眶道:“好你个刘大龙,你竟然为了这个才认识几天的女人冲我发火!你竟然敢吼我!”   “我……”大龙嘴笨,捂着黑脸,委屈至极却又憋不出一句话。   小凤原本几次想上前替大龙说好话,却都被闻人舒华拉了住,使了眼色让她不要说话,省的越描越黑。   可是这次不行了,她不说话,别人非要找她说话不可。   珊瑚转身怒瞪她,直接了当的问:“你是不是喜欢大龙?”   这问题太过直接了,让小凤一时答不上来,是愣了愣,可就是这一愣,出了毛病。   珊瑚误解了,只见她怒目猛地睁圆,愤然道:“果然你居心不良!”   “姑娘,你误会了,我跟大龙……”小凤很无奈的解释。   珊瑚却来了小泼蛮,捂着耳朵不迭大喝:“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居心不良看上大龙了!不要编理由来唬我了!”   小凤张口却又说不出话,她真的怕,她若说,姑娘你听我解释,珊瑚会继续捂着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有些无奈看了一眼闻人舒华,对方只是轻笑着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小凤只好叹了一口气,直接了当道:“姑娘,我不喜欢大龙,真的。”   果然不出所料,大龙的黑脸僵了僵,看着小凤的眼神让她有些内疚,她原本不想这么直接的,可是现在不直接不行了,她怕再含糊不清只能越弄越麻烦。   珊瑚却竖了秀眉,道:“你以为我信吗?”   彻底的没有话说了,小凤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姑娘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了。”转身便要去收拾木桌上的人参。   珊瑚却上前一把抓住了小凤的胳膊,扯的她刚愈合一点的伤口,裂开一样疼。   小凤微蹙的眉头,全部落在闻人舒华的眼里,只见他猛地一凛眸子,指尖暗暗一捻,寒光乍现,是突然抬手。   小凤却忙闪身在他眼前,笑道:“大哥,我没事。”   闻人舒华瞧着她,一点点的松开了指尖的寒光,是一把尖锐的暗器。   一把打开那女子的手,小凤转身笑道:“姑娘,话我都说清楚了,是你不信,还要我怎么样?”   珊瑚娇面一紧,愤怒道:“我要跟你挑战!”   “啊?”小凤诧异。   大龙上前一把扯的珊瑚后退几步,怒然道:“你别再闹了,小凤姑娘……根本不喜欢我,丢死人了……”颓然的撇过头,“回家去。”   珊瑚紧咬了嘴唇,眸里泪光闪闪,“她是不喜欢你,可是你喜欢她!”   小凤愕然,愣愣的瞧着脸色难看的大龙是有些懵了,她是不是太迟钝了点?   闻人舒华止不住叹了气,对珊瑚道:“姑娘,这种事情不是人力所控制的,你这样胡搅蛮缠只会让人更讨厌你。”   珊瑚含着眼泪,瞪着他,“都是你们,要不是你们,大龙绝对会喜欢我!”   “好吧姑娘。”小凤叹气的上前,“是不是挑战后,你就会消停?”   珊瑚霍然凛了眉,“是,只要你赢了,我就不再插手你和大龙的事,但你若是输了……”   “随便。”小凤淡淡道:“反正我们也呆不了几日了,输了就立刻走呗。”   大龙眉头一皱,“你要走?”   杨州估客来疏   “恩。”小凤淡淡点了头,冲大龙笑道:“我终究是要回去的,还有人再等我。”   大龙紧上前一步,眉头皱的深,“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啊!”   小凤揉了揉手臂,笑着拍了他的肩膀,“没事,我皮糙肉厚的很,用不了几天就好了,已经麻烦你很久了。”   “你……”大龙想说什么,那话却在他口中兜转几圈,始终是咽了下去,低了头。   小凤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跃过他,径直朝珊瑚走去,笑道:“不知道姑娘想比什么?”   “小凤……”闻人舒华在身后唤她,轻笑道:“小心点。”   小凤笑着点了头。   珊瑚却瞧着她的肩膀,别扭的道:“你受伤了?”   “是啊。”小凤挠了挠头,“所以我估计输定了。”   撇嘴,珊瑚扫兴的道:“你都受伤了,就算我赢了也不光彩……”   小凤笑道:“姑娘决定不比了?”   珊瑚顿了许久,才稍缓了语气道:“我想让你陪我玩场游戏。”   “游戏?”小凤愕然。   珊瑚却跃过小凤,对她身后的大龙道:“还记不记得我们十岁那年玩的游戏?”   大龙一愣,听她咬牙恨恨道:“你果然不记得了。”言落,拉了呐呐的小凤转身出了屋门。留下了愣怔的大龙,和若有所思的闻人舒华。   屋外,雨不知何时已经止了住,浪潮却汹涌不减,没有星月,凉风袭骨。   珊瑚不知在哪里招来一群男子,将小凤围在中间,还不等她看仔细,珊瑚便用白布蒙住了她的眼。   “你……要玩什么?”小凤诧异。   珊瑚忽然淡淡道:“你相信缘分吗?我十岁那年就在这么多双手中握住了大龙的手,一直到现在我都坚信,我会握住他的手一辈子,今天我让你选一次。”   大龙连着椅子一起将闻人舒华抱出了屋子,坐在不远处。   闻人舒华瞧着围圆的男子,莫名的蹙了眉。   “大龙。”珊瑚扬声喊了大龙过去,让他混在一圈的男子中,而后将小凤原地转了方向,道:“只要你能在这一圈的男子中握住大龙的手,我立刻就走。”   “珊瑚姑娘……”小凤想解释什么,最终却没说出口,她明白珊瑚是相信她不喜欢大龙的,只是她想让大龙死了心。   小凤无力的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等珊瑚说了开始,她便茫然的向四周伸手。   白布遮的眼睛严实,连一零星的人影都瞧不见,耳边是呼啸的海风,吹的她重心不稳,她感觉的到身边探过来的手,一双双划过她的指尖,微凉的,有茧或者无茧的。   并不知道哪一双是大龙的手,她只想随便握住一双不是大龙的就好。   是记得大龙常年捕鱼,手指上该有老茧的……她避开所有长了茧的,一点点的向四周探着手,海风吹的指尖生凉,忽然触上另一个指尖,微凉如玉,让她瞬间顿了住,这手指……   愣怔间,那双手突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猛一扯,带的踉跄向前,跌入一个怀抱中,消瘦却牢靠的,衣襟上有淡淡的白芷香,游离着那人衣衫下的体温,霍然环住了她。   十指紧扣着她的十指,那样的触感让她莫名的心头一窒,她认得的,认得这手指,这双手曾陪她度过了最难捱的日子……   是几乎惊的失语,小凤愣愣道:“你……”   “你要再嗅一下我的手吗?”那人紧她在怀,几乎咬在她耳侧道,语调略略沙哑,他道:“我就知道奶奶会认出我,就知道。”他伸手扯下小凤蒙眼的白布,直直不落的看定她的眼。   端木朝华……是端木朝华。那样的桃花眼,那样的眉眼含波,除了他还会有谁?   小凤撞上他的眉眼竟是略微的失神。   身旁不远处突然有人击掌笑道:“朝华果然是朝华,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一样的眉眼风流,连出场都还是一样的惊艳,真是煞费了苦心啊。”   海浪一声声的翻涌,端木朝华循声转目便瞧见了坐在不远处,浅笑盈盈的闻人舒华,是微眯了眉眼,笑道:“过奖了,闻人大叔才是风流不减当年啊,瞧那张脸,便是快过半百的人了还是如此的……如花似玉啊。”   身旁一圈的男子不知是谁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凤死命挣扎他的怀抱,却被他扣的紧,最后累的半死,只好讪笑着道:“那个,小三你先放开我,我快被你勒死了……”   “不放。”端木朝华耍赖的眨眼,“我再也不要放开奶奶了。”   大龙在一旁早就急着上前,却被珊瑚硬拉了住。她脸色阴沉的对端木朝华道:“三王爷您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还请你放了渔家村的人。”   要上前的大龙一愣,却是小凤先开口惊问:“你抓了渔家村的人?”   端木朝华没答话。闻人舒华替他答道:“小凤不觉得奇怪吗?为何珊瑚不急着把你赶走,而是非要与你玩这一场游戏?若我没猜错的话,这都是朝华精心布置的出场方式。”浅笑着瞧端木朝华,“对吗朝华?你一贯的作风便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   小凤被紧握着的指尖的发了凉,的确这才是端木朝华,果然怎么逃也逃不出他的局……原是以为这是一场单纯的再次相逢……   端木朝华眨了眼笑道:“渔家村窝藏你闻人舒华这个朝廷钦犯本就是死罪,我只是给他们将功补过的机会而已。”端木朝华扫了一眼大龙和珊瑚,温和的笑道:“你们说,是要我直接带兵来围剿,还是要如今这种出场?”   珊瑚紧咬了嘴唇不答话,大龙却怒目上前,“混蛋!放了村长大伯他们!也放了小凤!”   “小凤?”端木朝华微眯了眉眼,笑的阴冷,“谁准你这么叫她的。”   “是我。”小凤霍然扬了头,笑眯眯的看他,抬起一脚狠狠的踩在他的脚步,痛的他一个踉跄松开了小凤。   “王爷!”同端木朝华一起围圈的男子,皆都是他的心腹,忙上前扶住他。   小凤将散乱的发掬在肩后,吐出了一口气,笑道:“王爷别来无恙?”   海风下,她未束的头发吹的乱,笑起来的眉眼是一样的亮晶晶,只是她似乎又长大了一点,端木朝华打量着她许久,才弯了桃花眼,“奶奶几日没见胖了一圈啊。”   小凤眼皮一沉,继续笑道:“自然,这里吃好喝好,又不用操心争名夺利,睡的安稳,心宽体自然是胖了。”   “如此啊……”端木朝华沉了沉笑,“那奶奶可还愿意随我回去?”   “我有的选吗?”小凤摊手,“你不是抓了渔家村的人吗?不用他们威胁我回去?”   端木朝华笑容一凉,张口解释:“我其实……”急急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她的手,小凤却在他近前的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只一步止了他所有的话语,她在避开自己,她居然在避开自己,那么辛苦的找到她,却是在他上前时,她退了开!   便是微怒,端木朝华蹙眉道:“是又如何?窝藏朝廷钦犯我可以随时要了他们的命,便是不抓他们,我也能将你带回去。”   “是吗?”   这句话却不是小凤开的口,而是坐在不远处,一直单手支颚,浅笑着看着这出戏的闻人舒华开的口,他轻笑,“朝华,你不记得我教过你,永远不要把敌人想的太过简单吗?”   端木朝华是止不住沉了眉心,蹙眉扫了一眼四周,除了海浪澎湃,一切都是他安排还的寂静,这户村落,他在入村前就已经全部清理了一遍,没有任何威胁的到他的人,便淡笑,“闻人大叔的教诲朝华怎敢不铭记于心,不过朝华也记得,大叔曾说过,不是所有的对手都称的上敌人。”   闻人舒华笑着点头,“那你觉得我称不称的上你的敌人呢?”   端木朝华眯了眉眼,道:“你是我这一生最想击败的劲敌。”   忽然笑出了声,闻人舒华依旧眉眼温润的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两百精卫队。”端木朝华紧着眉头答。   闻人舒华点头,却没说话,只是招手唤小凤过去。   小凤本是在犹豫,端木朝华却突然开口喝止:“不准过去,你是我的人。”   小凤轻笑回头望他,“王爷,为什么你总是要逼我离你远一点呢?”淡淡的叹了口气,拔步去往闻人舒华身边。   “小凤!”端木朝华疾步上前拉住她的衣袖,眉头紧蹙道:“不要过去……你若过去我便真的输了。”   小凤是顿了步,瞧着远处微透光亮的天际,笑道:“王爷,你太会算计人心了,让我……分不清何时真何时假,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费神来找我,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是记得的。”她是退了一步,退到端木朝华的身侧。   瞬间有人展眉,有人蹙眉。   展眉的自然是端木朝华。   而蹙眉的,是闻人舒华,他瞧着小凤叹了气,淡淡道:“小凤,我不想让你看见厮杀,你还是先一步退开的好。”言落,忽然合掌一击。   翻涌的海浪中有一排黑衣人破潮而出。而极远处的暗礁后,也急速驶来一艘大船,满船的黑衣白衣人。   海风猎猎,立在船头之人一袭碧衣如浪,卷卷荡荡。   眉间黛色直蹙 ...   “清浅?!”那船急速的缩短距离时,小凤是止不住的睁圆了眼,船头衣襟生风的不是别人,正是小晔国离去的清浅公子。   那三娘呢?船上密密匝匝的人,瞧不清谁是谁。小凤猛地上前一步,想近一些看清,却被端木朝华一把扯住,回身护她在身后。   步都未落稳,先前破浪而出的一排黑衣人已然持刀掠身将两人围了住。   一旁的大龙和珊瑚吓了一跳。大龙瞧着小凤被围住,扑身便要上前,却被珊瑚死命的扯住,往屋子里拉。   “珊瑚你放手!”大龙凭了一身蛮力挣开珊瑚,拔步便要上前去救小凤。   小凤突然开口喝了住,“别过了。”   大龙顿了步。   “你过来也没用,你又不会打架。”见大龙嘟囔着嘴,小凤笑眯眯的道:“我的意思是,村长大伯比我更需要你,你现在得去救他们。”   大龙有些踯躅。   小凤对他挥挥手,“你快去吧,先去救村长大伯,然后再来救我。”冲珊瑚一使眼色,“珊瑚,你知道村长大伯在哪里吧?快带大龙去救人。”   先愣了愣,转瞬珊瑚便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拉着大龙就跑。   小凤瞧着大龙离开,才松了口气。   一旁的端木朝华莫名其妙的冷哼了一声,扫了一眼黑衣人,又扫了一眼即将靠岸的一船人,笑道:“闻人大叔,你以为凭这些人就可以拿的下我?别忘了这里是大巽,我随时可以召集人手。”   “哦?”闻人舒华轻笑,没答话,又一合掌,临岸船头的清浅随声也合了一掌,立即有人在船尾亮了一盏风灯。   几乎是灯亮的一瞬间,远处的海域凭空似的多了十数艘大船,每一艘上都是密密匝匝的人影,远远望去,只竖着着红缨枪都如同密针一般。   “如此如何呢?”闻人舒华托了腮,浅笑,“便是还不够招待你,也足以困住你,给出足够的时间等下一波的人手赶来。”   端木朝华暗暗的抽了一口凉气,他一直奇怪清浅为何还不到,按理讲他一定会在三天内赶来的,却未想到已然和闻人舒华联系上了……   怎么可能?小凤抑制不住震惊,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不动声色的调用了这么的人手,她这几日一直同闻人舒华在一起,几乎是寝食不离,竟然都未察觉。   诧诧回头望着浅笑的闻人舒华,小凤道:“你是什么时候布置好的?”   “在你昏迷的第二天我就给清浅留了信号。”闻人舒华轻笑答,是毫不掩饰,“他是昨日刚刚赶来的,你早上吃的人参便是他给的。”   是了,是了,怎么会忽略他人参的来历……是听他唱小调的那晚吗?小凤止不住蹙了眉,心里闷闷的不舒服,却说不清楚为何不舒服,只是有些东西不如原本想的那样好的失落感。   “小凤……”闻人舒华认真瞧着她,淡淡道:“我并未想过骗你或者瞒着你,我只是不想将你牵扯进这场厮杀,我希望你的眼睛里只有明亮洁净,你明白吗?”   小凤没答话,端木朝华却冷笑道:“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你最终还是利用了她引我过来,不是吗闻人大叔?”   “就算没有她你也一定会来捉拿我。”闻人舒华始终瞧着小凤,眉目轻轻蹙着,“小凤,我若想利用你,在早上的参汤中下些失心散,让你杀了他岂不是更简单吗?”重了语气道:“我不是没有那样的本事,我只是不想伤害你。”   小凤迎上他的目光,咧嘴笑道:“大哥不必解释的,虽然只相处了几日,但大哥待我却是极好的,我并不生气,只是想求大哥一件事。”   闻人舒华的眉头一紧,眼神一点点的失落,一点点的透凉,略沉的声音,道:“你是要求我放了端木朝华?”   端木朝华面上一紧,古怪的看向小凤。   小凤却笑着摆了手,“当然不是,这么恶俗的段子我在话本子里看到都会一身恶寒的,再则我相信小三一定会有法子脱身的。”   端木朝华松了古怪的表情,弯了桃花眼笑的极满足,“原来我在奶奶心中这么英雄了得啊。”瞥眼一副小人得志的瞧闻人舒华。   船展目便靠了岸,清浅率着一群黑衣白衣人跃身下了船,大步行进闻人舒华身侧。只有一人极缓的行在末尾,瞧着小凤欲言又止,欲上前却踯躅着什么。   “三娘!”小凤先开口唤了她,喜上眉梢的想扑身上前,清浅却突然闪身拦在她身前,脸色凝重道:“阮二小姐怕是认错人了吧。”   小凤一愣,诧异的瞧着欲言又止,始终不敢上前与她相认的顾落红,“三娘你……”   “阮二小姐。”清浅咬重了语气,“这位是尊主夫人洛无离,并不是什么三娘。”言必一摊手,道:“夫人请。”   尊主夫人?那话让小凤生生的咽下了所有的话语,瞧着眼前分别数日,眉目依旧的顾落红竟组织不起要说什么话,她是尊主夫人……   洛无离定定的瞧着小凤,眉目蹙的紧,她没想到会在这种境地与小凤相遇,她也没想到再次见面竟要装作不相识。   “夫人请。”清浅又一次道,语气却有了急迫和听不明白的意思。   洛无离终是扭头,错步随清浅一同上前。   远处的闻人舒华始终淡淡的瞧着他们,此刻落目在洛无离身上却是对小凤道:“小凤,你认识无离?”   “不认识!”清浅抢了一步答话,却因太急,有些神色仓皇。   闻人舒华淡淡扫了清浅一眼,语气清淡的道:“几年未见,你何时变的如此没有规矩了?”   清浅忙单膝跪地,不敢抬眼,“尊主赎罪。”   端木朝华不动声色的将小凤拉到身边,极小声的道:“你们不认识。”   眼皮颤了颤,小凤抬眼瞧着洛无离,淡笑,“认得的,只是见过几面,我想尊主夫人大概不记得我了吧。”   “哦。”闻人舒华轻笑,挥手让洛无离来到身侧,笑道:“无离,几年未见你过的可还好?”   洛无离敛下了眉眼,牵了嘴角,“还好,遇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人。”   闻人舒华轻笑,转头瞧了小凤,“你说要求一件事,是何事?”   “没事了。”小凤望了洛无离一眼,笑道:“已经没事了。”   闻人舒华便也不再追问,只是瞧了端木朝华,笑的极愉悦,“朝华,你是想束手就擒还是要试着拼一下?”   端木朝华摊了手,无奈的道:“当然束手就擒了,反正打不过,省些气力总是好的。”   小凤一脸愣怔,错愕道:“你真的没法子脱身?”   耸了耸肩,端木朝华眨眼道:“法子倒是有,只是我突然不想用了。”   “什么法子?”小凤紧一步问答。   闻人舒华却轻笑答了她的话,“利用你来与我谈条件。”   小凤一愕。便见他对端木朝华又道:“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是哪点吗?”   端木朝华认真的想了想答:“欣赏我长的好看。”   小凤忍不住扶额。   闻人舒华却波澜不惊的摇头,笑道:“我欣赏你总是清楚,每个人的利用价值,并且榨干用尽,不留余地。”顿了顿又道:“你该很清楚,小凤的利用价值……只要你用她做筹码来交换,我一定会放过你的。”   小凤的手指不自觉的紧了紧。   端木朝华却笑出了声,扬眉道:“我偏不遂你的意。”弹了弹锁金线的衣襟,“我知道你现下还不会杀了我,至少你不会在小凤的面前杀了我。”伸手牵了小凤的手,十指相扣,笑道:“奶奶说过可以为了我赴汤蹈火,现下我只有一个愿望。”   他的手指有些凉,小凤没有抽回手,而是问:“什么?”   端木朝华笑吟吟的瞧向闻人舒华,一字字道:“如果我死了,一定要亲手为我报仇。”   一句话让闻人舒华颤了眼睑,瞧着他许久许久才道:“你看过了那幅画?”   “是。”端木朝华答的利落,“被你的乖徒儿捉去云泽时,不小心在云泽女王那里瞧见的,据说那是大叔亲手画的,啧啧,还真是情深意重。”   “所以你吃定了,我不会在小凤面前杀了你?”闻人舒华淡淡道。   端木朝华愉悦的弯了眉眼,“是啊,我知道小凤对你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你吃不定她到底有多少真心放在我身上,你怕杀了我,她会恨你。”   止不住的叹了口气,闻人舒华按了眉心,“小凤,如果我杀了他,你会恨我吗?”   小凤仔细的想了想,“也许会吧?”蹙了眉笑道:“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没试过,吃不太准。”   端木朝华笑出了声,眉目盈盈的瞧着闻人舒华,“这一局,你赢的并不合心意,对吗?”   “端木朝华。”闻人舒华罕见的重了语气,森寒的道:“你难道又要像利用浅碧一样利用她吗?”   一句话让端木朝华冷了笑容,小凤只觉得握着她的手突然凉了透,有一瞬的微颤,像利用浅碧一样利用她?   一直跪在一旁的清浅突然开口,“尊主,要将他拿回云泽吗?”   闻人舒华没答话,只是微微闭了眼,他现在还有事未办不能回云泽,况且,小凤一定会去救他的吧?   他淡淡睁了眼,道:“我放你回去。”   “尊主!”清浅大惊。   小凤同端木朝华也是一惊。却听他又道:“但我必须还了你几年前赠给我的东西。”   花落家童归府 ...   “什么东西?”小凤低声问端木朝华。   他却紧着眉头,没答话。   闻人舒华是轻笑道:“清浅,拿把弓箭来。”   应是,清浅起身招来一名白衣弓箭手,接过她的弓箭递给闻人舒华。   掂弓在手,闻人舒华噔的扣指弹了紧绷的弦,轻笑道:“不知道朝华还记不记得得当年在宫门之外你给我的三箭?箭箭致命,却留了一线余地,那样的精准是让我刻骨铭心的很。”   端木朝华攥了手心,又一分分松开,怎么会不记得,当日的三箭都留了余地,全是因为答应了浅碧不伤他性命,可是没想到真的是轮回报啊。他为了浅碧不伤闻人舒华性命,闻人舒华却为了小凤不伤他性命……只是他最后还是失去了浅碧。   “小凤。”闻人舒华看小凤,道:“今日我不伤他性命,只还他三箭,你看可好?”   小凤瞧了端木朝华,有些苦笑,“一报还一报,天经地义的事,自然是极好。”   “那便好。”闻人舒华拿了一支羽箭在手,轻笑道:“朝华,请。”   松开小凤的手,端木朝华跨步行至一排黑衣人之前,抖袍站稳,“这样的距离可以吗?”   数十步之外的距离,直线相对。闻人舒华淡淡笑着,“放心,我的箭术虽比不得你,却还是称的上精准的,定会拿捏妥当,将当年你赠与我的三箭不差分毫的还给你。”   “如此自然好。”端木朝华神态安泰的负袖而立,转头瞧了小凤,见她略微蹙着的眉,笑着冲她眨了眨眼,“奶奶放心,一会儿我们就回家。”   心莫名的安定不下,小凤淡笑着点头,眉头却始终未松开。   海潮依旧一浪浪的澎湃着,卷动咸涩的海风刮在人面即凉又疼。   端木朝华就那么负袖立着,黑发滚滚如墨,随着锁金线的白袍一丝一缕的乱在海风中,在一片透亮的景象中,趁的眉目凛冽,是少见的模样。   黑衣人都渐次闪了开,并排立在海边。   闻人舒华依旧浅笑盈盈,抬弓上箭,箭尖一点点的瞄准他的心口,笑道:“当年第一箭,你说,因我祸乱朝纲,暗通云泽王,意图吞并大巽王朝。”箭尖直点心口,开弓满弦,他笑容一分分的森寒,“如今我这一箭,是因你父皇蛊惑无端抛家弃国,最后却负了她的全部真心!”   铮的一箭轻擦,白光一线的直射端木朝华心口,只闻一身闷响,那箭直中心口,透过白袍没入少半分。   鲜血一点点的透袍而出,点点猩红的如同渐次开放的梅花,端木朝华瞧着那一箭,笑道:“父债子偿,极妥当的理由。”   声音略哑,有些压抑的错觉。小凤有意错开了目光,不看他。   闻人舒华浅笑盈盈的拿过第二箭,“这第二箭,你说因我傀儡君心,献媚谗言,逼死了你的母后。”开弓上弦,一点点的拉满,依旧直指方才箭射的心口处,他笑道:“如今我这一箭,是因你蛊惑浅碧,背叛师门,背弃家国,却只当她是利用工具,伤了她的一片真情!”   羽箭直射而出,卡啦一声射穿了原本在他胸口的箭,劈的它从中心裂开,落地,这一箭是闷响的正中原本的伤口,连着先前伤的少半分又深了半分。   鲜血四溢,端木朝华止不住的退了半步,背后的手掌一把攥紧,强定了身形站回那半步,嘴唇有些苍白的笑道:“背信弃义,负心郎,足以毙命的理由……”声音压抑的微颤,控制不住的沙哑了些。   小凤有些不自觉的握了双手,淡淡的扫他一眼,正好迎上他转过来的目光,便扬唇冲他嘿嘿一笑,极不自然。   清浅递上来第三箭,闻人舒华接在手中,却折断了箭头,只余了箭杆搭在弦上,瞬间开满,“第三箭,你曾说因我太过轻敌,该死。”眉间一蹙凛然,他道:“如今我这一箭,是为了小凤留的!”   只闻了箭弦的翁颤,那断了箭头的箭,擦了海风而来,唰的射向端木朝华心口插着的第二箭,依旧是精准无误的击中那箭杆的中心,却因没有箭头而劈不开箭杆,直抵着第二箭顶端往心口猛刺!   那箭去势太猛,力道太大,硬生生的顶了原本的第二箭直入心口,破骨破肉的没入一分还不止。端木朝华赶忙向后掠身,噔噔噔,连退数步那断头的箭才竭了力,当啷落地。   胸口的箭不止没入了多少,端木朝华几乎可以感觉冰凉的箭头随着自己起伏的呼吸擦着心脏,终于是支撑不住,捂了血流不止的胸口踉跄跪倒在地。   是在双腿落地之时,有人撑住了他的手臂,强扶他起身,转头是小凤亮晶晶的眸子,她笑的飒爽,道:“王爷,你是金龙跪不得。”   他便有些力竭的笑了,薄唇苍白的吓人,开口唤了一声小凤,干干涩涩的沙哑。   “端木朝华。”闻人舒华当啷抛了弓,蹙着眉目道:“你记着这一箭,小凤只是暂时寄放在你身边,若是再我来接回之前你伤了她,我定会将你剖心剜肺。”   没有答话,端木朝华只是脸色惨白的对他笑,“大叔……我们可以走了吗?”   闻人舒华不答话,却是挥手退下一排黑衣人,让出了道路。   “奶奶,我们回家……”端木朝华步履有些不稳,大半的身子都被小凤撑着,饶是力虚却依旧笑的灿烂,“我买了好多蛤蜊,都养在家里等你。”   “恩。”小凤点头,不自禁的跟着他笑弯了眼。   拔步要走之际,身后突然有人唤她。   “小凤……”   小凤顿了步,回头看见眉头微蹙的闻人舒华。   他松了眉头,极淡的笑,“等我办好事就去找你。”   小凤对他笑了笑,没回答,转过头冲后摆了摆手,道:“大哥自己也要好好保重,我希望下次再见面不会是这样的场面了……”   立在闻人舒华身侧的洛无离是想开口,张口却被清浅暗暗扯了衣袖,住了口。   海天一线的极远处,泛起一抹鱼肚白,一点点的透着亮。   闻人舒华瞧着小凤和端木朝华离开的背影叹了气,突然又提了声音道:“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在我开口喊你的时候,转身对我笑……”   声音飘飘荡荡,搅在海风里乱成了不着边际的字句,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她的耳里。   端木朝华的人手全部在渔家村之外,一部分困住了捆绑的村民,另一部分守住了出口。廖月白没来,领头的是小凤不认识的生面孔,刚止村口便哗啦的围了上来,不迭的喊着王爷。   端木朝华胸口的伤止不住的流血,染了他满襟也染了小凤满袖,她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只有一匹马,便顾不上那么多,开口道:“去找辆马车来,即刻!”   领头人显然不太认识小凤,是一愣。   失血过多半昏在小凤肩膀上的端木朝华强撑了眼睑道:“一切都听王妃吩咐……”   “是。”领头人赶忙行礼,挥手让手下去找马车来,然后同小凤一起搀扶了三王爷靠坐在路旁休息。   不远处被捆绑的村民中突然有人大声喊,“小凤!”   小凤诧诧回头便看到了同样被捆绑着的大龙和珊瑚,忙阻下怒喝的守卫,拔步要上前,手却被端木朝华抓的紧,想挣扎开,却又不敢太用力,便俯身温声道:“王爷,你先松开我,我去办些事情,一会儿就回来。”   脸色苍白的端木朝华闻言睁眼,看着她问:“你要去哪里?”   小凤尽量使自己笑容和蔼,道:“就在前面,一会儿就回来。”微一挣扎,还是被抓着不松,只好又道:“我发誓,你数到十我就回来。”   “好。”端木朝华很听话的松开她的手,紧忙又道:“十。”一把又抓了住,眉眼天真,“我已经数到了。”   小凤扶额,如果不是先前见识过他装傻的逼真度,她一定以为他失血过多大脑缺氧了。叹息道:“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端木朝华索性耍赖的抱住她的胳膊,声音沙哑的道:“我不喜欢你跟那个渔夫见面。”   “小凤!”大龙在村民中拼命的挣扎着喊她。守卫也不敢再拦。   小凤无奈的道:“他是我朋友,也是恩公,我总得却跟他告别啊。”   端木朝华挥手下令:“放了他们,让那个喊人的渔夫过来……”始终抱着小凤的胳膊不撒手。   守卫得令,放了一群村民,一时皆都惊叫着四散跑开,唯有大龙和珊瑚拨开人群朝小凤跑过来。   “小凤……”大龙停在小凤身旁,紧张的打量她一圈,“你……你没伤着吧?”   小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我好的很。”   抱着她的手臂一紧。   大龙黑脸微微红了红,看见紧抓着她手臂的端木朝华有些不乐意的问:“他是谁?”   “他……”小凤刚想答话,端木朝华却抢先开了口。   “我是她相公。”语气虚弱,表情却悍然。   大龙的脸明显一凉,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没了话语。   他的沉默让小凤有些不忍,便笑着道:“大龙,真的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他没说话,许久才呐呐道:“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小凤几乎是脱口道:“如果你们不嫌弃,我一定会经常回来蹭饭的。”瞧了一眼珊瑚,打趣道:“我希望下次再回来可以吃上你们的喜酒哦。”   珊瑚的黑脸一下子飞了红晕,上前握着小凤的手道:“小凤我先前误会你了,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小凤忙摆手,“等你们结婚我一定送一份大礼回来。”   大龙耷着脸没说话,许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壁望村里跑一壁道:“小凤你先等等,一定要等等……”   小凤同珊瑚都是愕然,愣怔的瞧着他跑回村子,不多会又跑了回来,手中搂了个小包裹。   刚停步,就将包裹一把塞近小凤的怀里,气喘吁吁的道:“你带走吧。”   小凤低头瞧着包裹里的东西,瞬间红了眼,是人参,这世间就有这么傻的人,一心想把最好的统统塞在你手里。王府里从来不缺这种东西,可是他这辈子怕是连尝都没尝过吧……   将包裹收好,小凤红着眼眶笑,“好,我带回去。”   大龙的眼眶也微微红了,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最终硬是扭开头,耿着脖子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我喜欢你。”   鼻子就是那么一酸,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或许是感动吧,毕竟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真心说喜欢她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不奢求任何回报的人。   忽然就觉得眼睛涩的难受,小凤单手抱住大龙,酸着鼻头强笑,“笨蛋,是我配不上你……”   紧抱着小凤的手突然一松,端木朝华再也强撑不住的昏倒在地。   “王爷!”   唯有少年欢乐 ...   一个人要流多少血才会死?   小凤紧捂着端木朝华的胸口,却小心翼翼的不敢触碰正心口的箭,怕牵扯了伤口更深,她不知道那箭刺了多深,却是知道哪伤口浅不了,否则这血怎么会止不住的多,染满了他前襟整个白袍,也湿透了小凤的半截衣袖,温热的,一点点发凉,是几乎可以感觉到鲜血涌在手心的感觉,小凤突然有点慌了,想让马车快些,又不敢太过颠簸。看着他紧闭着的眉眼,白纸一样憔悴,眉头怎么也松不开,忙软着声音叫他,“王爷,王爷……”   端木朝华微蹙了蹙眉头,却未睁眼。   喉咙有些发紧,小凤叫了一圈他所有的名字,最后开口叫:“小三……”   端木朝华的手心突然一攥,极缓极缓的睁开了眼,朦朦胧胧的看小凤,“是奶奶叫我吗……”想抬手抓住什么,最后却只是无力的抖了抖。   小凤伸手握住他落下的手,笑道:“是我,小三是我,你不要睡觉,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无聊的紧。”   她的手指极凉,紧握着端木朝华凉的他,略微清醒了一下,极痛苦的蹙了眉。   小凤吓的一惊,忙松了些按着他伤口的手,急问:“怎么了?小三……你……你哪里不舒服吗?”   “疼……”端木朝华喉咙哑哑,一张小脸皱的紧。   “哪里疼?”   端木朝华指了胸口,沙哑的道:“心里……”   那么多的血,小凤顿时手足无措,一壁扯布条止血,一壁强笑着道:“小三再忍一忍,马上就要到家了,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端木朝华突然紧抓着她的手,睁眼极仔细的看着她,声音哑沉的道:“小凤……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小凤一愣,忙摇头。   他却继续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讨厌……我不择手段,讨厌……我利用你,可是这次我处心积虑抓了那些村民,只是……只是怕你不跟我回去……我不想失去你,无论是出于利用还是其它,我只是想你一直待在我身后,让我……扭头就可以看见你……”   他的血越流越多,多的吓人,他每呼吸一次,就会涌出鲜血,小凤脑子里乱做一团,只是单手紧捂他的伤口,不迭道:“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却执拗的絮叨着,“你不知道……你一直想离我远远的,就像这次一样……你不知道我在找你,不知道我在担心你,你和闻人舒华在一起……”   小凤害怕他再激动,赶忙解释:“是因为我受伤了,我想等伤好了之后就回去找你的。”   “你在敷衍我……”抓着她的手突然又紧一分,端木朝华冷汗淋淋的皱着眉目,道:“你为什么不差人告诉我……你明明可以找人告诉我,可是你没有……我知道的,你留在我身边是迫不得已,不是心甘情愿……所以你不想那么早见到我……”   小凤喉头忽然有些发涩,眼睛涨的厉害。   她确实可以早些回来的,可是她不想,她不想见到所有认识她的人,京都那个地方让她害怕,每个人都深不可测,都可以互相利用,然后毫不留情抛下对方,分不清谁真的待你好。   落下鲛鲨湖的时候,御刑庭的爆炸,她其实心里清楚的很,谁有这样的能耐炸掉御刑庭?除了他还有谁,她甚至想过很多次,他在下令点火药时的表情,或许会因为她而略微犹豫一下吧?   “小凤……”端木朝华的眼睛有些涣散,却依旧死抓着小凤的手,言语不清一遍遍的叫她的名字。   “我在,我在。”小凤一遍遍的应着。   他突然将眉头拧成一团,语气凄楚的道:“你看闻人舒华长的比我好看,就不想回来了……你看上他了是不是?”   便有些苦笑不得,可是笑容挑起来却止不住的发涩,小凤酸着鼻头,苦笑道:“这世间谁也没有你好看。”   “真的?”他突然睁圆了眼睛,孩子气的瞧她。   小凤便红着眼睛认真的点了头,“真的,我觉得小三最好看。”   他满意的勾了唇角,忽然将头埋在小凤怀里,闷闷的道:“小凤,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转在眼眶里的眼泪便再也抑制不住的掉了下来,小凤单手拦着他的脖子,涩着喉咙笑道:“谢谢……只是喜欢是说不得好像的……”   马车赶回王府之时,端木朝华已经昏了过去,却一直死死的抓着小凤的手。   廖月白迎出府外,挑开车帘的一瞬间,脸白如纸,太多的血了,端木朝华几乎躺在血泊之中。便也顾不上询问,回身大喝:“抬王爷进府!”   几个小厮赶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将端木朝华抬出马车,护入了房间,这一路他一直没松开小凤的手。   一壁将端木朝华安置在榻上,廖月白一壁喊人叫大夫。   小凤脸色也发白的厉害,握着他的手,一直喊他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应一声。   大夫一路小跑的来到塌前,先是一惊,而后上前仔细查看了端木朝华的伤口,惊问道:“王爷中了几箭?”   “三箭。”小凤忙回答,“三箭都不深,却刺在同一个伤口里,一箭箭的加深了伤口。”   大夫许久未语。   一旁的廖月白却突然问:“谁下的手?”声音沉且森寒。   小凤没答话,只是紧张的看着大夫,“怎么样大夫?会伤到性命吗?”   大夫沉吟许久道:“如果现在这样是暂时不会伤到性命,可是箭步拔出,过不了多久王爷就会……”   “那请大夫拔箭。”小凤蹙眉道。   大夫却摇了头,仔细瞧了伤口,“如果老夫猜的没错,王爷的伤口里还有一支箭头。”   小凤一愣,忽然想起,闻人舒华第二箭射出时,是将第一箭的箭杆劈开,从箭杆中刺入伤口的,那箭杆是劈成了两半落地,可是箭头她确实未见到……   “这伤口……”大夫沉了沉又道:“第一箭的伤口是不太深,可是令一支箭头怕是深了,老夫怕如果强行拔出这箭,会触动另一枚箭头伤及心肺。”   “那要如何?”廖月白脸色已经没了血色。   大夫只是摇头不语。   小凤却突然凛了眉头道:“剜肉可以吗?”   大夫和廖月白都是一惊。   小凤继续问:“大夫可以剜肉取箭吗?那样就不会触动箭头了。”   “可是……”大夫有些犹豫,“老夫实在没有把握在王爷的心头下刀,万一……”   “一切后果,我都一人担着。”小凤断了他的话,认真的道:“大夫下刀吧。”   她的认真让大夫一愣,转头看向廖月白,他也是微愣,却是点了头。大夫便一咬牙,“好,老夫尽力一试。”   便开了药箱,刷拉的抖开一排错金小刀,犀利的闪着光。   小凤握着端木朝华的手,勾了唇角道:“小三,你不可以哭哦。”   迷迷糊糊中有冰凉的东西剜进心口,疼的端木朝华猛的一颤,却有一双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道:“没事了,没事了……”   是谁?他听不太仔细,却隐约觉得熟悉,突然眼前有人影浮现,由远至近,一点点的清晰,是个女子,着红衣的女子。   “浅碧……”他喃喃的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住。   那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第一次见到浅碧时的模样。   遇见浅碧之时,彼此年纪都青涩。   她正是飞扬跋扈的年纪,一身泼辣辣红的对襟小锦袄,足下瞪了瓤狐绒的筒靴,坠了一圈银铃,至茫茫一片雪白的千叠山中打马而来之时,是一阵清俊的铃响,火狐一般的窜在雪原中。   勒马在那顶极为锦绣的轿子前,她拦住了端木朝华的去路,微扬了下巴,泼辣辣的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话未落地,轿旁护着的廖月白便挥手让几个男子铮然亮了兵刃,寒光凛凛的对着她。   她也不怯,依旧坐在马上,轻笑,“我说你们还是乖乖投降的好,这可是我的地盘。”   廖月白一诧,警惕的扫视四周,却未发现其他人马,刚要下令上前擒拿云笙,轿中的端木朝华却忽挑帘而出。   是腰间环佩清脆的相撞。   银山白雪之中他负袖而立,眉目轻蹙,一身的光华。他很清楚的看到了浅碧眼里的惊艳,却同样也惊艳的瞧着她。   倒不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只是一袭红衣,打马而立的样子让人挪不开眼,那双弯弯的眼睛尤为的亮,比这皑皑白雪还灼人眼目。   他就那么立在轿前,微愕的瞧着浅碧,下颚尖尖,衬着瓤了细狐绒的衣襟,盈盈的剔透。融融的小雪落了一身。   是他先回过神来,轻笑着至随从的手中取过一只锦袋,扬手抛在浅碧的马蹄旁,笑道:“姑娘如此的样貌,当强盗着实可惜了……”啧啧的叹息,转身便要入轿。   浅碧一愣,低头瞧见那锦袋口微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事物,竟是一袋金子。她却蹙了细眉,打马上前一步,“等一下!”   本要跨入轿中的他,又闻言转身,微蹙了眉调笑,“怎么?姑娘莫不是嫌少?”   “不是……”浅碧面上发烧,敛了敛眉目,辗转才对上他的眼,弯着眉眼道:“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不劫财。”也不娇羞的挑了眉尾笑,“公子长的如花似玉,不劫个色太可惜了……不如随我回去做个压寨相公如何?”   “大胆!”一旁的廖月白怒不可遏,上前一步护住端木朝华,喝道:“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不知羞耻!可知我家公子是……”   “月白。”端木朝华出言阻下了廖月白的话,挥手让其退了开,瞧着浅碧,一步步上前停在她马下,饶有兴趣的勾了唇角,“敢问姑娘芳名?”   手让其退了开,瞧着浅碧,一步步上前停在她马下,饶有兴趣的勾了唇角,“敢问姑娘芳名?”   “浅碧。”她毫不掩饰,答的利落,突然在马上俯□,用马鞭挑了端木朝华的下颚,弯着亮晶晶的眉眼调笑:“公子还是从了我吧~”   有情何似无情 ...   船泊在港口,并不急于开航。   要入冬的天了,冷了些,也黑的早了些,远远近近的船灯都点了上,曳曳的闪烁。闻人舒华坐在船头的紫杉木轮椅上,有些失神的瞧着万盏渔火,许久许久才静静开口,“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空空荡荡的没有回答,若不是他身后阴影里立着一个女子,怕只当是他在呢喃自语。   他等了很久,久到海空中袅着的笙歌散尽,才苦笑着叹了口气,道:“无离,你知道我生平最厌恶的是被欺骗和背叛,不要试图去触碰我的底线。”瞧着穿梭在船只间的花船,顿了顿又道:“我是给了你坦白的机会……”   “噗通。”身后突然有人单膝跪下。   一壁的阴影,瞧不清眉眼,洛无离在他的身后淡淡的道:“我……嫁了人。”   “是谁?”闻人舒华没有波澜的问。   她却不肯答,只是紧着眉头道:“我不奢求你能宽恕我,只求你能给我哥痛快,不要牵连其他人,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从未碰过我。”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闻人舒华淡淡的叹了口气,“无离,你爱他吗?”   洛无离一愣,沉默了许久却不知该怎样回答,她从未想过去爱他。   闻人舒华是笑了,淡淡的,潋滟一样,他道:“真的自私,既然你不爱他,为何还要害了他?你明知道我心肠狠的厉害……”   洛无离霍然起身上前,直立在他面前,逼他对视,“你也不爱我啊,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不放过我?!我是个女人,不是你圈养的猫!”   对上她愤怒的眼睛,闻人舒华静的出奇,没有丝毫波澜的静,淡淡的道:“因为无端希望我娶你,你知道我总是希望她开心的,只要她开口,你便是我身边圈养的猫。”   一句话击溃了洛无离所有的压抑,歇斯底里的怒吼:“闻人舒华你他妈是个混蛋!”抬手就要给他一耳光,却在触及他侧脸的时候,忽见寒光一闪,手腕猛的吃痛失力,颓然落下。   有碧衣一闪而来,扯住洛无离连退三步,瞧着她手腕上被利刃隔开,皮翻肉绽的溢着血,噗通一声便跪了地,“师父……”   是清浅。   闻人舒华没有瞧他,只是定定的看着脸色煞白的洛无离,“我说过不要试图触碰我的底线,看清楚你的身份,留下你的手臂只是因为我心疼你是无端留给我的物件。”   洛无离的脸色登时惨白如死,握着血流不止的手腕,紧咬了嘴唇,忽然颓然的跪倒在地,“你杀了我吧……我求你杀了我吧……”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她敛着头看不清,“我真的快要疯了!闻人舒华我只是个女人……只是个女人,我有爱人的权利……”   “我并未强求你的心放在我这里。”闻人舒华淡淡的道:“我只要你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洛无离的声音一点点的颓然,她很清楚,终究是逃不出闻人舒华的掌心,“就因为闻人无端希望你娶我,你就要囚禁我一辈子?”   闻人舒华安静的看着她,道:“是。”   那样简单的一个字,却抽空了洛无离所有的力气,原来她这一辈子都是玩弄在别人掌心的,她算什么?算什么?   闻人舒华转动轮椅到她跟前,拿去她的手,瞧着极深却未割破动脉的伤口,叹了气,打怀中掏出了一块帕子,小心包扎,“不要挣扎,再你没有把握逃离我之时就乖乖呆在我身边,我纵容你的一切坏脾气,甚至允许你心里装着别人,但那并不代表你可以背叛我。”   一旁的清浅莫名一颤。   他继续道:“告诉我,你嫁给了谁?”   洛无离由着他包扎,极缓的抬眼看他,却始终不答话。   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心,闻人舒华道:“你是在逼我对你出手吗?”   她依旧没有应答。一旁的清浅却再也沉默不了的开口,“我知道……”   闻人舒华转目瞧他,“是谁?”   张口欲答,洛无离突然大喝:“你若说了我定会恨你一辈子!”扑身欲上前,却被闻人舒华抬手封了穴道。   “清浅。”闻人舒华淡淡的看着他,“你斟酌清楚,我并不会逼你。”   “师父……”清浅眉头蹙的紧,本就单薄的身子在海风下愈发的瘦骨伶仃,微抖了浓密的睫毛,道:“他姓阮,是大巽的尚书。”   “阮?”闻人舒华蹙了眉,沉吟片刻,开口问:“他和小凤相识?”   不敢看洛无离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清浅点了头,“他是阮二小姐的父亲。”   手指突然一紧,闻人舒华看着他,仔细的问:“他是小凤的父亲?”   “恩。”清浅点头,“他有三房妻妾,阮二小姐是他的正妻所生。”   便是瞬间了然,怪不得小凤唤她三娘……闻人舒华紧着眉头沉吟不语。   清浅等了许久都不见他的回话,便小心的唤了一声,“师父……”   闻人舒华回神,伸手解开洛无离的穴道,在她破口怒吼清浅之前,开口道:“你可想搭救阮府一家?”   本要抬掌挥向清浅的洛无离猛地顿了住,愣愣的转目看向闻人舒华。   “我可以放过阮府一家。”闻人舒华依旧紧着眉头,语气略重道:“但你要帮我办件事情。”   洛无离愣怔不已,呐呐道:“什么事情?”   远处有海风呼啸而过,吹的他的发散了一肩,直坠在地。他无意的抚摸着左腕的红线,淡淡道:“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夜沉的厉害,有白猫喵呜一声的窜入王府后林,抖的窗下翠竹婆娑。   屋子里燃了清淡的白芷香,袅袅的飘着香线,金瑞兽的小火炉燃的正旺,廖月白又添了把香檀,不让温度冷却。   端木朝华胸口的两支箭都已经取出了,也都包扎了妥帖,可是依旧昏睡在榻上,陷在锦被里的眉目蹙的紧,脸色憔悴如纸。   小凤守在塌前,再次试图将被他紧抓着的手抽出,却引的他微微颤抖,抓的更紧了些,仿佛此刻抓着的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松一分都不行。   守了他一天一夜,实在撑不住了,小凤用力往外抽手,他却突然紧着眉头梦呓,“不要走……”   小凤顿了手,听他又紧张喃喃,“浅碧……”   一声一声,不停的唤着那个名字,小凤叹了口气,猛力抽出手,道:“我是小凤,不是浅碧。”   手中顿时空了,昏迷的端木朝华眉头紧蹙如锁,抬手向虚空,试图抓住什么,可是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廖月白疾步上前,伸手去握他的手,唤着他的名字,“王爷,王爷……”   似乎不是他想要握住的手,端木朝华依旧浑浑噩噩的挣扎,呢喃着浅碧的名字,牵扯的伤口再次溢了血。   廖月白急的蹙眉,转头拦住欲离开的小凤,道:“王妃……王爷现下离不开你……还请您再留一会儿。”   小凤无力的打了个哈气,“他需要的不是我,是浅碧,我已经尽力了。”侧过廖月白便要走,却又被他拦了住。   “王妃……”廖月白脸色有些苍白,几乎是求人的语气道:“求王妃再留片刻,王爷现下把你当成了浅碧,求您就委屈一下,应下王爷吧。”   小凤有些微怒,“我为什么要为了他委屈我自个?就因为我傻,好欺负吗?我是阮小凤不是什么浅碧!”伸手拨开廖月白,“我困了,除非他死了再来叫我,其它什么事都不要叫我。”跨步出了房门,头也不回。   门外的一壁月色正好,盈盈圆满的正中天,洒了一路碎光,清清冷冷的。   凉风兜面,吹光了原先的困意,小凤莫名的堵得慌,索性不回卧房,折身入了后院,她打从回来就陪着端木朝华,没离开半步,却是听廖月白说受受已经安全救了回来,就安置在后院养伤,左右是睡不着觉,她想先去看看受受,安下心的好。   是一路的埋头闷走,好在院子她已经熟悉没有迷路,却不料刚转入后院就撞上了一个人,踉跄的退了几步,还没抬头,就听那人惊呼,“哪里来的小妞,铁头功如此了得!直撞的我心肝儿乱颤。”   声音入耳,小凤是一惊,而后诧诧抬头,果然对上一张笑眯眯的脸,无耻非常,手里还拿着一把华丽非常的描金折扇,上面写着,一世风流。   “你……你……”小凤见鬼一般惊诧。   他却上前,笑眯眯的道:“怎么?是不是我又变好看了,你认不出来了?”   小凤额头青筋小跳,诧问:“大美,你怎么在这儿?”这里好歹是王府,半夜三更的突然有人闯入,守卫也忒差了吧……   阮氲廷却不满的撇嘴,“真伤心,我好心好意来瞧瞧你,你却是这幅冷淡的表情,真是伤心伤肺啊!”言必泫然欲泣的挥泪一把。   小凤忍不住扶了额,“大美你正常点会死啊……我只是惊奇你是怎么进来的而已……”   阮氲廷折扇一合,“走进来的啊。”   小凤忽然觉得她这个弟弟迟早有一天会气死她爹。   忽然阮氲廷的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眼眶红红的瞧着她,带着哭音喊了声,“二小姐……”   小凤登时一惊,看着那小脑袋走出来,才惊道:“受受!”   唰的窜到小凤跟前,受受扑到小凤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开,“二小姐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凤被他哭的很是感慨,却又不敢使劲抱他,怕碰到伤口,只能由他赖在怀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好好回来了吗。”   受受打她怀里抬起泪光闪闪的眼睛,道:“二小姐……怎么胖了?”   脸上的肌肉明显一抽,小凤干笑着推开他,打量一番,岔开话题,“你是伤都好了?”   “恩。”受受泪珠犹在却笑盈盈的点头,“月白每天都给我换药,好的差不多了。”   “月白?”小凤止不住调笑,“什么时候你们亲切的直呼姓名了?”   受受的小脸唰的一下子红了,苹果一般,扭头掩面。   一旁的阮氲廷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打断,“我说,既然今天这么肥的月亮,不如我带你们出去乐呵乐呵,就当是给小凤庆祝。”   小凤本来想摆手拒绝的,可是阮氲廷压根就没有打算给她选择的机会,强拉了他就往外走,受受也在一旁兴奋不已。   眼瞧到了门口,一排的守卫,小凤不禁担心起来,暗暗琢磨怎么跟守卫解释阮氲廷的突然出现。   可是就见阮氲廷大摇大摆的走过去,朝守卫一挥手,道:“开门。”   守卫忙点头哈腰的开门,还不迭的道:“三爷这就走了啊,小的还想一会儿换班儿了给三爷请个安呢。”   小凤彻彻底底的呆了,眼睁睁的看着守卫恭送阮氲廷到门口。   春度柳巷梨花 ...   在转过王府,看不见笑脸相送的守卫后,小凤终于忍不住一把扯过阮氲廷,脸色凝重的道:“大美,利诱朝廷官员可是很残酷很残酷的罪,虽然那守卫还称不上朝廷官员,但三王爷那个禽兽绝对会小题大做的……”   阮氲廷白了她一眼,不满的撇嘴,“什么利诱朝廷官员啊,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这么个形象?”   “的确是。”小凤毫不思索的答。   阮氲廷登时黑了脸,气的哗哗挥着折扇,哇哇大叫:“我不认识你!我绝对不认识你!”深吸一口气,强作淡定道:“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我当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折扇一合,转身就走。   留下扶额的小凤和忍俊不止的受受。   “二小姐误会三公子了。”受受笑盈盈的替他解释,“是王爷下令允许三公子随意出入王府的。”   “啊?”小凤震惊不已。   受受很认真的点头,“是真的,二小姐不在的这段时间,三公子每天晚上都要闯一趟王府,看看二小姐回来了没有,顺便陪我说说话,原本守卫还抵挡一阵子,后来就都被打怕了,见了三公子就跑,搅的王爷很头疼,就下令以后三公子入府不必禀报,直接让路。”   额头的青筋微微的跳了几下,小凤真的可以想象到三王爷当时咬牙切齿却又无奈扶额的样子,忽然大悟,原来他熬夜熬红的眼是这么来的啊!   赌气走了几步的阮氲廷,见两个人呆在原地,丝毫没有跟上来的意思,登时气结,转身大吼:“你们倒是跟上来啊!”   小凤瞧着他愣愣的挠了挠头,“你不是生气先走了吗?我们跟过去干嘛……”   阮氲廷气结,咬牙切齿的瞪着她,一字字道:“你要过来拉着我说好话,我才能气的下去啊!”   “噗。”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凤和受受上前,一人扯了阮氲廷一只衣袖,道:“三公子你真可爱。”   小凤点头,“是啊大美,你比小时候可爱多了。”   而后视若无睹阮氲廷黑到不能再黑的脸,擦身而过。   月光光,长巷深深,三个人是一路笑笑闹闹的转入一条小巷。   刚一转入,小凤就愣了愣,本是深夜半更了,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影,可这条街却繁华的很,比白天的闹市还要热闹,叫卖吆喝,嬉笑欢欢,鼎沸的很。而且小巷两旁的店铺皆都灯火煌煌暧昧,绛红的灯,粉纱的帘子,映的整条小巷都有股纸醉金迷的魅惑。   小凤心尖儿登时一跳,琢磨着这不会就是著名的柳巷吧?但细细观望却没见有什么美艳女子站在门口招揽客人,只有粉纱帐飘飘荡荡的勾弄着过往公子小姐,不禁诧异的问阮氲廷,“这是哪儿啊?”   只见阮氲廷眉目风流的一挥折扇,勾了唇角道:“自然是让人醉生梦死的地界。”言必也不管二人的愣怔,推搡着就入了小巷。   挤开喧闹的人群,阮氲廷直接带她们停在巷尾的一处青纱帐遮着的门前,也不待小凤反应过来就被推了进去。堪堪的撞上了一个人,只闻一阵茶盏落地的当啷声,小凤身上已经被微热茶水泼了透。   和受受随后入内的阮氲廷赶忙将她往身边一扯,急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小凤挥了挥手,瞧着已经湿透的前襟,微蹙了眉,“只是衣服湿了。”   阮氲廷转目落在半跪在地上捡碎茶盏的人身上,是个男子,年纪不大的样子,俯下的身子单薄的紧。   有些不悦的蹙眉,阮氲廷道:“这梨花斋的下人什么时候变的如此高身价了,撞了客人连个礼也不赔了?”   跪在地上捡碎瓷的男子,也不抬头,只是淡淡道:“是这位姑娘突然进门撞到的我,并不是我撞了她。”声音如玉石坠地,清凌凌的好听。   “呵。”阮氲廷忽然冷笑,一折一折合了扇子道:“好傲的性子,你们苏妈妈难道没告诉过你,这种性子不讨爷喜欢吗?”俯身,一把捏起那男子的下巴,却在一瞬间愣了住。   不但是他,连小凤和受受都是一愣。   他的眸子竟是银灰色的……清清冷冷,碎冰一般凝在眼里,在暗淡的光线下幽幽闪烁。   “你是东蛮的天虞族人?”阮氲廷惊道,都道是东蛮是瑞兽奇族的地界,而天虞族人更是一大奇族,天虞族人貌美身娇,一副天生的姿色和银色眸子,更传言极品天虞族人可以窥探人心。   曾有人冒死闯入东蛮,捕获了一名天虞族人一夜间身价高到连城不换。至此各国人都拼死了往东蛮闯,只是东蛮地界太过奇特,很少有人能平安出入,更别说捕获天虞族人了。   所以此刻在这种地方见到天虞族人,众人的惊讶不亚于天降红雨。阮氲廷更是惊喜交加,怪不得几日前苏妈妈差人来告诉他,留了好东西给他……果然是好东西啊!   众人惊诧间,忽闻远处有人一壁走来一壁笑道:“阮三公子你可来了~”   小凤抬头便见一白衣黑外纱的男子轻笑而来,脚下踏着木屐,哒哒的踩着莫名的节奏,立在跟前,登时有种暖风扑面的感觉。   他轻轻打开阮氲廷捏着那男子下颚的手,嗔道:“轻着点,伤着了你赔我啊。”眉眼如丝的勾了阮氲廷一眼,妖妖娆娆的模样是让身为女人的小凤都浑身一酥。   阮氲廷揉着手背道:“我可赔不起。”笑的极谄媚,“我说你这个梨花斋的苏妈妈可真是够本事的,这种宝贝都被你弄到手了!”   此人正是梨花斋的老板,苏倦。   苏倦瞥他一眼,“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我就要给他挂牌,公开竞价了。”   “别介别介,我这不是来了吗。”阮氲廷扯着苏倦的胳膊,极尽讨好的笑着,“你瞧我还给你拉了客人来。”随手将错愕的小凤和受受往前一拉,“这两位可都不是一般人。”   苏倦搭眼一瞧,先落在了受受身上,眼睛一亮的呀了一声,道:“这位小公子生的俊俏啊,瞧着脸蛋儿长的,多伶俐。”   受受的小脸唰的红了,不好意思的躲在了小凤身后。苏倦自然而然的与小凤对上了眼,一瞬间眸子里的精光黯淡了下来,让小凤狠狠的差距了一把。   “这位是?”苏倦上下打量着小凤,眉目间是淡淡的疏漠。   小凤刚想答话,阮氲廷却抢先一步开了口,“你别管她是谁,你只要知道她相公有的是钱就够了。”   苏倦眉眼一喜,瞧着小凤道:“哦,原来是豪门寂寞了。”伸手扯了小凤,又挥手让身后的男婢左右拥着受受望里走,又道:“夫人可来对地方了,我这梨花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若不是三公子引荐,您连这门儿都进不了。”   贴的太近,幽香入鼻,撩的小凤红了一张黑脸,讪笑着挣扎。却被阮氲廷拥了住,扯着受受和她,往里拉,还不放心的问:“那个天虞族人今晚可是我的哦!”   苏倦轻笑,“放心,只要三公子出的起价钱,我保管让他换好了衣裳等你。”   阮氲廷弯眉大笑:“你也放心,我姐夫有的是钱,今天的所有开销都记他帐上,我签个字改日你去他府上讨就好。”冲小凤一眨眼,“我保证,他绝对会给的很痛快。”   苏倦将他们三人引到了一处庭院,极其雅致的庭院,先让小凤去换了身衣服,又带着几人进了一间厢房,从摆设部件上看应该是顶级的。   落坐后,小凤是彻底的确定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没错,不是青楼,而是小倌馆。   小凤额头止不住冒了冷汗,看着满面春风的阮氲廷不可抑制的惆怅了一把,这败家玩意儿,居然带她来红杏出墙……而且,他不会常来吧?!   止不住的扶了额,小凤替她爹和阮氏列祖列宗泪流满面。   苏倦却突然贴身过来,伸手去替她擦汗,吓的小凤猛一撤身,重心不稳的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噗。”苏倦掩嘴笑了,瞅着小凤道:“夫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啊?”   小凤不动声色的离他远了点,讪笑,“是哈,第一次。”   “真可惜……”苏倦同情的咋舌,随后又媚笑道:“不过……我是肯定的,你只要来这一次就永生忘不掉了。”   他的笑让小凤头皮发麻,止不住起身来到了受受旁边,打哈哈的笑道:“受受啊,你不是还有事吗?姐姐陪你回去……”刚要扯了受受走,却被阮氲廷至身后一把扯住了领子。   “你跑什么啊,他们又不会吃了你。”阮氲廷强拉她坐下,笑嘻嘻的道:“怎么?你是怕被你男人捉奸在床?”   小凤嘴角一抽。   他满不在乎的笑道:“放心,他现在半死不活的在床上躺着呢,怎么也来不了,更何况……”压低了声音笑,“哪支红杏不出墙啊,别跟我说,你没有个春宵寂寞,良夜难耐……嘛,我带你来开开荤腥换换口味,总比一直对着端木朝华那厮好的多。”   小凤的面部肌肉一起抖了一遍,她现在恨不能挖个坑把阮氲廷埋了,不是她不春心荡漾,只是这春心荡漾的太突然了,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偏受受还一脸天真的瞧着她问:“二小姐你脸怎么那么红啊?”   小凤掩面,“我……我热的。”   一旁的苏倦掩嘴笑,“热就对了。”轻笑着起身,道:“几位先在这儿培养培养情绪,我去代人过来。”走到门口又幽幽转身,“对了,三位都要什么口味啊?”   阮氲廷伸了一个懒腰,“我就要方才的天虞族人。”指了一脸迷茫的受受,道:“给他个成熟温柔有经验的,略微的懂点调教。”又转目瞧了小凤,“她嘛……”略微沉吟,道:“重口味。”   小凤惊的一头磕在了桌面上。   春宵一刻千金 ...   厢房里布置的精细,红帐香线,红泥小火炉煨着香味莫名的酒,极馥郁,伴着嘟嘟轻沸的茶汤热烘烘的熏了满室。   小凤抠着梨花木八角桌的雕花,热的出虚汗。   阮氲廷噙着揶揄的笑替她擦了一把,满是调笑,“至于紧张成这样吗?又不是第一次。”   抬眼怒瞪,小凤在心里一通纠结,她确实是第一次啊,且是对三王爷装傻时的洞房夜阴影太深刻,以至于打心底里排斥……解释不能,小凤只得叹息道:“大美,我觉得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阮氲廷不以为然的摊手,“那谁谁谁不是说吗,食色性也,你别扭个什么劲儿。”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放心,梨花斋的小倌绝对专业,保你满意。”   小凤顿时无语,却实在忍不住的一直辗转在心尖上的疑问,“大美,你……是这里的常客?”   阮氲廷啜了一口酒,道:“常客算不上,但闲的慌的时候会来转悠转悠,也就一个月二十来趟吧。”   他的话音还未落,小凤就已经彻底纠结了一双眉,“一个月二十来趟,还也就?!大爷你还想怎么频繁啊!”   阮氲廷无所谓的拿折扇有一嗒没一嗒的敲着桌沿,耸肩,“我倒是想住这儿,可是阮尚书大人小气的紧,一个月发的那些碎银子还不够来一趟。苏倦又是个钱串子,摔碎一个杯子都要记账。”极其不满的猛力一敲,“害的我每个月都欠一屁股债,可恶!”   小凤再次替她家列祖列宗含泪了一把,极认真的握住阮氲廷的手,语重心长的道:“大美啊……你不会……不会……”黑脸窘的不能再窘,一咬牙道:“你不会喜欢男风吧?”   阮氲廷握扇的手一顿,转目瞧她,“不可以吗?”   一口气噎在喉咙,小凤抽搐了嘴角。   阮氲廷却噗的笑了起来,折扇一戳她的脑门,“瞧你那一脸悲愤的要以死面对阮家祖宗的模样,逗你玩呢。”再小凤还没松出那口气的时候,他又道:“不过我确实挺喜欢这梨花斋的美人们,不排斥是男是女,合眼就成。”   小凤默默无语,看着阮氲廷终是叹了口气,她不排斥男风,可是一想到阮尚书大人掩面泪奔的一路泪泣,“暮秋愧对阮家列祖列宗……”   她就不盛唏嘘。   受受坐在一旁,一脸天真的看着他们,许久才忍不住凑过来问:“二小姐我们是要吃饭吗?”   小凤愕的无法答话,阮氲廷却啜了一口酒,乐了,“是啊,我们是来吃的,但不是吃饭。”   “那吃什么?”受受扑扇了纯洁无邪的眼睛,干净的让小凤有些自责,带坏了如此纯洁的孩子。   笑的极是欢乐,阮氲廷起身,从红泥小炉上浮了一杯热酒给受受,眉眼带笑的道:“我们是来吃花酒的。”   “啊!”受受唰的一下子站起了身,脸色红红白白的,憋了许久才掩面道:“月白知道会生气的。”   小凤按了脑门,阮氲廷端着熏熏的酒上前,“不会,我这是在帮他调教你,他该感谢我。”   “调教?”受受疑惑。   阮氲廷还想深入解释,小凤却实在无奈的开口阻下,“我说大美,他还是个孩子……”   不满的撇嘴,阮氲廷道:“梨花斋里,受受这个年纪就已经挂牌了。”言必丝毫不顾小凤的黑脸,强行灌受受喝了手中的酒。   直呛的受受面红耳赤的咳嗽。他却乐的抚掌,“受受啊受受,你要是在这梨花斋绝对是个红牌。”   受受不会喝酒,只这一盅就烧的小脸通红,脚下一个踉跄。小凤赶忙上前扶住他,叹了口气道:“大美不要玩了,我先扶受受回去。”转身便走,却堪堪撞上刚跨进门的苏倦,浓香扑鼻。   “哎呦呦,夫人这是急着去哪儿啊?”苏倦伸手扶住步履不稳的小凤,似笑非笑。   小凤黑脸一红,讪笑道:“小弟不甚酒力,喝大发了,我送他回去。”侧身要走却又被苏倦拦住。   “醉了好啊。”苏倦拦在门口,眉眼如丝的笑,“醉了最是销魂,夫人不必挂心,交给在下便好。”言必丝毫不给小凤回口的机会,冲门外道:“梵生,还不进来侍候小公子。”   门外有人应声,只闻一股子梵香入室,展目一名湖蓝色外衫的男子便入内,立在了眼前,远山沉黛一眼的眉眼,瞧了醺醺醉的受受,有落目在小凤身上,道:“烦请夫人将小公子交给在下吧。”   伸手来接,倒让小凤愣怔了,一壁讪笑,一壁扯着受受,“不用不用,我送他回去就好。”   苏倦突然上前,轻笑着强行拉开她,“夫人是瞧不上梵生?”   小凤赶忙答不是,一挣扎两挣扎,受受已经脱了手,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梵生横抱着出了门,“受受……”小凤想追出去,却被阮氲廷一把扯了回去。   “别挣扎了,今天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还是得愿意。”阮氲廷笑的极是奸诈,冲苏倦眨眼道:“苏妈妈还不快点把我们夫人的‘重口味’喊进来。”   苏倦掩嘴轻笑,冲门外招手道:“阿什进来。”有轻稳的脚步声。   在那人进来的一瞬间,小凤是生生的退了两步,捂着胸口说不出话,亲娘啊,这口味也太……   “呀呀,苏妈妈还真藏了不少宝啊!”阮氲廷也惊奇的看着被苏倦拉进门的阿什,咋舌不已,“这口味刚刚好。”   小凤怒目,“好你个头!这明明就是一只狮子!”声音太大,满室寂静。   只见立在苏倦身旁的阿什瞬间抖了金黄的卷发,湛蓝如宝石的眼睛忧伤翻涌的瞅着小凤,极度忧郁,忧郁如海,让小凤略微内疚了一下。   苏倦笑道:“夫人说笑了,阿什是外国人,只不过毛发略微多了点。”伸手拉开阿什松松的衣襟,露出健硕的胸膛和金黄的胸毛,笑眯了眉眼,“毛茸茸的多可爱啊。”   小凤又退了一步,强制镇定了心神,看着毛茸茸很可爱的阿什,又看了笑的像狐狸一样的苏倦,最后落目在阮氲廷奸诈的笑脸上,她突然意识到自个在劫难逃了,只好一咬牙道:“我可不可以换个!”   阮氲廷和苏倦面面相觑,心领神会的笑了。苏倦道:“自然是可以的,我们梨花斋不会强买强卖的。”   阮氲廷又帮腔道:“正是正是,梨花斋的口味应有尽有,这个不合眼就再换一个。”涎了脸笑:“你喜欢哪一型的?”   小凤镇定了镇定,道:“我喜欢天虞族那个。”   阮氲廷和苏倦面色都是一紧。   “那个……”阮氲廷挠了挠眉心,“你能不能换个,那个是我先看上的……”   “唔。”小凤为难的蹙了眉,“跟你抢男人确实不好……”阮氲廷拼命的点头,她却突然弯了眉眼,“可是我就瞧上他了,除了他谁都不要,要不然我走好了。”   苏倦忙开口,道:“夫人换个吧,天虞族那个小倌是新来的,脾气扭的很,不是您能掌控的……”   “我就喜欢这种重口味。”小凤笑眯眯的瞧着他和阮氲廷,“我觉着吧,怎么着这也是我第一次来,总要挑个有感觉的吧,不瞒你们说,打刚才在入梨花斋的时候,我就对他一见钟情了。”   苏倦为难的看着阮氲廷。阮氲廷也有些纠结,明知道这是小凤故意的,但他也实在不好说什么,最后一狠心,道:“成吧,我就大度一回让给你了!”言必转身,从红泥小炉上浮了一盅酒,敬给小凤,不甘心的道:“你可要好好珍惜这春宵一刻啊。”   小凤干笑着接过,小抿了一口,阮氲廷却忽然一推,让她一饮而尽,热辣辣的滚在喉头,暖在胸口,登时有种醺然的感觉。   苏妈妈挥手招来两名小倌,吩咐道:“扶着夫人去天虞小倌那儿。”眉目浅笑,“□红廊里的第一个厢房,你们知道吧?”   两名小倌忙行礼,道知道的。随后上前去搀扶小凤,小凤被那酒灌的有些晕,也就由着他们搀扶出了屋子。   阮氲廷瞧着小凤消失了身影才转目对苏倦道:“你可交代了那天虞族小倌让他按计划行事?”   摊了手,苏倦道:“没有啊,本来也没估计会选他,再则交代了他也肯定不听啊。”   “那怎么办?”阮氲廷蹙了眉,“那天虞小倌不会真从了小凤吧?”   苏倦幽幽转身坐在桌前,倒了一盅酒给他,笑道:“瞧你急的,既然这么担心她失身,又何必带她来我这儿呢?”   阮氲廷嘟嘴,“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要演唱戏,千吩咐万吩咐让你交代好小倌,你却偏偏露下了最招人的……不行,我还是追回来吧。”拔步便要出去。   苏倦却笑道:“得了得了,逗你玩儿呢,哪回你交代的事情我没给你用心啊。”眉眼眯的微醺,嗔道:“我刚吩咐带路的小倌直接带她去别的房里了,那个小倌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假戏真做的。”   阮氲廷笑嘻嘻的折回身,讨好的道:“我就知道苏妈妈最讨人心了。”端起桌上的一盅酒,仰面而尽,赞道:“好酒,就是比不得你那‘醉春风’来的劲头大。”瞥了一眼红泥小炉上煨的酒,“这‘醉春风’真有那么醉人?”   “你要不要尝尝呢?”苏倦一手持杯,在煌煌烛火下笑的暧昧,“你若是醉了,我一定亲自看护你。”   “我可不要。”阮氲廷推开他递在唇边的酒,笑道:“你差个人给我去三王府报个信吧。”   “什么信?”苏倦微蹙了细细的眉。   阮氲廷笑眯眯的挥扇,不答反问:“我欠了你多少银子了?”   “六万三十二两零三文。”苏倦几乎毫不思考的答。   “记得还真清楚……”阮氲廷止不住撇嘴,辗转又道:“你就让那人告诉三王爷,让他带十万两银子来替我还债。”眯了眼睛,奸诈的道:“再让他带十万两银子替他娘子付账。”   苏倦止不住的抽了口冷气,叹道:“三爷真是黑啊……”   春宵夜起东风 ...   那酒的劲头太大,只吃了一小盅就麻的小凤脑袋一片晕乎,脚步都有些稳不住了。好在两名小倌虽然瘦小,但搀扶的极扎实,扎实的有点像……架着她走。   穿过一片水榭香阁,小倌搀扶着小凤停在一处红廊的厢房门前,门是虚掩的。两名小倌彼此对望一眼,顿时心领神会,抬手将微醺的小凤推了进去,又极迅速的紧关上了门。   小凤绊到门槛,一个踉跄就滚了进去,哎哟还没脱口就听身后门外嘎达了一声,上了锁,心尖一诧。   房里突然有人开口,“这么快就回来了?”声音静如沉檀,有些沙哑,带着淡淡的鼻音,陌生又熟悉。   房里没点灯,门窗也光的严,只有一点点的折光透入,极其模糊的看清房中事物的大概轮廓,小凤脑袋晕乎乎的,忽闻这一句问话,惊的循声望去,只吃力的瞧见不远处的床榻上隐约的有个人影,其它一概不清,想那就是天虞族的小倌了。   “恩?”那人又疑惑的轻哼一声。   小凤赶忙起身,揉着磕的生疼的胳膊肘,晕乎乎的道:“公子在同我说话?”   榻上的身影忽然一动,有什么隐约的寒光闪烁了一下,只听那人依旧静静道:“你是谁?”   知道自个的出现太突然了,小凤一壁上前一壁解释,“我是刚才在梨花斋门口撞翻你茶盏的那个人,公子可还记得?”   那人没答话,瞧着有人影靠近,突然有些惊诧的道:“你是……”   “没错就是我……”小凤已经近到床前,脚步有些不稳的扶住床沿,见榻上的人向里倾了倾身子,忙道:“公子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是逼不得已点了你……”   那人影有动了动。小凤脑袋有些迷糊,又赶忙解释,“公子不必担心,我不会非礼你的……”说完又觉别扭,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因为迫于无奈才点了你,但我绝无轻薄之意,只是想借你这里躲一躲,假装过一夜,等开了门我就走。”   那人影静静的坐在纱帐之内,沉声笑道:“姑娘误会了,我只是伤寒颇重,怕传染了姑娘。”   小凤一愣,“你发烧了?方才在门口不是还好好的吗?”转身去摸索桌上的茶盏,窸窸窣窣的倒了盏热茶,入手温度正好,才回身递入帐中,“公子要多喝热水,这样会好受点,差人去抓药了吗?”   “多谢,已经去了,方才就是将姑娘认成抓药的人了。”那人接过茶盏,啜了一口,声音哑哑的道:“姑娘待谁都这般好吗?”   小凤被他问的一窘,拉过塌前的锦凳坐在塌前,干笑道:“唔……这算好吗?大家不都这样吗?”   那人捧了热茶在手心,言语带笑,“不一样的,这世间人大多自私,不似姑娘这般心善。”   “是吗?”黑脸越发窘了,小凤挠头道:“也许是因为我爹自小爱助人为乐,不经意传染的吧……”   那人淡笑,一时无话。   气氛太静,小凤脑袋越发的沉,又找话题问:“对了,还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呢?”   那人淡笑道:“岚之,姑娘唤我岚之就好。”   “岚之。”小凤念叨了一遍,不禁感慨,“这名儿真好听,是你父亲取的吗?”   “不是。”岚之又啜了口茶润了沙哑的喉咙,道:“我自小便无父母,是名女子收留了我,给了我姓名,岚之是字。”   小凤哦了一声,发觉自个问到人家的伤心事了,忙住口不敢再多问。   岚之却笑道:“姑娘不必介怀,对我来说遇到她是我这一生至大的幸运,她给了我一切,也教会我一切,我是开心的。”   他的语气淡淡,却满是笑意,让小凤不禁随着一起淡笑,“这世间总是好人多的,你义母就是顶好的大善人。”   “义母?”岚之诧异。   小凤也诧异,“就是收留你的那名女子,不是义母吗?”   岚之失笑,“我遇到她时,她刚及笄,不过长我十岁,若说是义母太过老了一点吧?”   也不禁失笑,小凤颇为尴尬的嘟囔:“这么年轻啊……”转瞬又诧异,“那你是怎么流落到大巽的?被抓来的吗?”   岚之顿了顿,道:“我是来找她的。”   “她?”小凤略诧,“收留你的那名女子吗?”   “恩。”岚之淡淡应了一声,“她爱上了一个大巽男子,随他来了大巽。”   “后来呢?”   “后来……”岚之喉咙愈发的沉哑,“后来那个男人背离了她,她消失了……我到现在都没找到她,或许已经死了吧……”声音压的发沉,凉薄不堪的感觉。   “不会的,她一定还活着。”小凤突然打断他的话,语气极笃定,笃定的让岚之一愣,瞧她弯弯的眼睛在暗夜里一闪一闪的光亮。   她道:“她那么好的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她的,好人有好报,你不必泄气。”   “好人有好报?”岚之有些失神,“姑娘相信好人好报吗?”   “信的。”小凤毫不犹豫的答,“以前我总觉得老天爷不太公道,可是现下发现其实老天爷还是极公道的。”   “是吗?”岚之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淡淡问:“姑娘觉得老天爷待你公平吗?”   小凤弯了眉眼笑道:“老天爷待我是极好的,我虽比别人活的辛苦些,却也是逢凶化吉,路走的不顺,但总有人陪在身边,每次遇到难捱的也总会有人伸手拉我一把,虽然都有私心都不曾有过真心,但我觉得他们或多或少当我是朋友的。”   岚之就那么一愣,呐呐道:“姑娘真的不恨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   小凤仔细想了想,辗转又笑:“自然是恨的,我这人心眼小又记仇,但记性也差,有些事情睡一觉就忘记了。”不禁的挠头傻笑,手背突然一热。   岚之极烫的手心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她一愣又惊道:“你的手怎么这么烫?”撩开纱帐,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密密的虚汗,烫的烧手,不由蹙眉,“你这么烧下去不行啊……我去帮你喊人。”转身要走,岚之却拉住了她。   “不必了。”岚之瞧着她,哑着嗓子道:“烦劳姑娘陪我躺会儿行吗?”又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有人陪我躺会儿说说话,姑娘别误会。”   小凤是愣了愣,她知道人生病时总是很希望有人在身边,小时候她生病的时候三娘也总会陪自己躺会儿,那样的感觉就像最难捱的时候有人在身边一样。踯躅了片刻,又琢磨反正自个是来找小倌的,也就不再犹豫什么,答道:“好,我就陪公子躺会。”脱掉鞋子,翻身上了榻,合衣躺在他身旁。   岚之掀开锦被给她盖了上来,“天凉。”   小凤动了动,终是没拒绝。   被褥里热烘烘的,他就像个火炉一样烫,小凤隔着衣衫都能感觉他的热度。   “姑娘……”他突然哑哑开口,“你既然是来找小倌的为何又要躲?这里没有一个合眼的吗?”   小凤面上有些窘,“也不是不合眼,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要真心才好。”面上有些红,嘟囔道:“也不怕公子笑话,我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喜欢的人……”   “那姑娘可有喜欢的人了?”   脑袋晕乎乎的让她想睡觉,小凤不由合了眼,“以前有,现下……还没有吧。”   “是吗?”他的声音静静的,哑哑的,“那要怎样的人,才能得到姑娘的青睐?”   小凤想了想,却发现自己也形容不出喜欢的人,淡淡道:“我也不清楚,只是他至少要真心待我好。”   “只这一样?”   “只这一样就够了。”小凤安安静静的道:“这颗真心比天下都难得。”   二人便都无话。   便是小凤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在极暗的光线下定定的看着自己。   小凤不由诧异,想抽出手却被他抓的紧,“公子你……”话未讲完,一股温热的气息便铺天盖地而下,双唇突然被他极烫的唇瓣覆盖了住,极紧,灼灼热热,呼吸细密。   小凤大惊,抬手死命的推开他,却忽觉唇瓣一疼一热,竟被他咬了破,是登时怒极,用了吃奶的劲儿一掌打开了他,喘息不定的怒道:“你干什么!”   “小凤。”他依旧是静静道:“我会比天下人都爱你。”   那话语让小凤瞬间愣了住,这个人的声音……分外的熟悉。不由惊问:“你是……”话未讲完,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有煌煌灯光晕黄在纱帐上。   小凤诧诧回头,却刚好被挑进来的明灯晃了眼睛,疼的挣不开,只隐约瞧出有着白衣的人疾步而入。   身后的岚之伸手遮了她的眼,蹙眉道:“将灯拿开些。”   是一瞬间的死寂,小凤听见有骨头脆响的咔吧声,有人沉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阮-小-凤!”   声音入耳,小凤浑身一颤,一把扯下岚之的手,霍然起身,直愣愣的瞧着站在门口脸色如灰的人。   端木朝华,立在门前将手心攥的青筋暴跳的人正是端木朝华,一身白绸里衣,未来得及换,只披了一件银狐裘披风,入门太急,划露了一侧肩头,盯死了她。   小凤坐在榻上震惊难当,是很想问他怎么来了?可是现下的情形很明显的是自个被捉奸在床,太过明显,让她瞬间明白,什么叫做,语言都显的苍白无力……解释不清了。   “哎哟喂~姐夫还是晚来一步啊!”阮氲廷一张表情分外夸张的脸很是时候的探了进来,瞧着小凤和床榻上的岚之,惊呼:“你们不会已经完事儿了吧?!”   端木朝华的身子明显晃了晃,眼神重的几乎压死人,盯着小凤,最后又落目在小凤身后的男人身上,瞳孔猛地一颤,疾步上前,一把夺过廖月白挑着的灯,照亮整个纱帐,惊然脱口:“闻人舒华!”   今夜小楼东风 ...   那个名字落在小凤耳里是再也不能有的震惊了,在苏倦点亮屋内烛火的一瞬间攥紧了手掌。   青纱帐之内,烛影煌煌之下,闻人舒华就那么在半撩的纱幔后静静的看着她,无波无澜,眉间不知为何微微的蹙着,发烧热的嘴唇干裂,零星的染着凝红的血。   小凤的嘴唇的伤口突然就烧的厉害,霍然起身退了半步,惊骇道:“怎么是你?!”   闻人舒华没答话,只是淡淡的扫了倚在桌旁含笑观望的苏倦,却是阮氲廷上前,好奇的道:“你们竟都认识这个小倌?”   “小倌?”闻人舒华微诧。   他这一问也让阮氲廷诧异,刚要再问什么,一直死沉着脸的端木朝华突然一把攥住小凤的手腕,强压了所有情绪,哑沉的着声音道:“我给你机会,你解释给我听。”   他的手指有些发抖,握的小凤生疼,看着他苍白的发虚汗的脸,小凤是有些愧疚了,不由软了声音,道:“王爷,我也不知道该解释什么,我脑袋现在混的厉害,你容我回去再慢慢跟你说……”一句话未讲完,便被一记清脆的耳光声打了断。   端木朝华猝不及防一耳光挥的她一个踉跄,而端木朝华也是脚下一虚,踉跄而退,一口甜腻的黑血吐了出来。   “王爷!”廖月白大惊的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慌忙查看他胸口的伤,已然是牵扯了伤口,殷红一片。   小凤踉跄的退在塌前,闻人舒华想伸手扶她却被她挥开。同一瞬阮氲廷疾步上前,扶住小凤,瞧着她被扇的红红肿肿,溢了血丝的脸颊,不由大怒:“混蛋!”拔步便扑向端木朝华,廖月白却闪身护在前。   “滚开!”阮氲廷挥扇怒喝:“今天谁拦三爷我就抽死谁!端木朝华别以为你是什么狗屁王爷老子就不敢抽你!实话告诉你,三爷找就瞧你不顺眼了,今天就是……”   “大美。”小凤突然开口断了他的话,擦了嘴角的血丝,道:“你闹够了没有?”   阮氲廷语竭,回头看小凤怒不可遏,“没有!我就是要闹的天翻地覆,他凭什么给你这一耳光!”   啐了一口血沫,小凤淡淡道:“凭我给他戴了绿帽子,杀了剐了不也都是天经地义的吗。”   阮氲廷噎了所有话。   小凤淡淡的走到端木朝华身前,瞧着他,“王爷,这一耳光我受着,反正我床也上了,嘴也亲了,您要怎么办吧?”叹了一口气,跪下,“您还是休了我吧。”   一口腥甜的血气便生生的堵在端木朝华的喉头,眉头紧的不能再紧,几乎痛心疾首的看着小凤,嘶哑了声音道:“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宁愿用这种法子也要让我休你?”   小凤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何必呢王爷,不要逼我说真话,我们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不用加情深意重的戏码,那样显的恶心了。”   “你解释啊。”端木朝华言语愈发的无力,强撑着身子,“只要你解释我一定会信的!”   “您想要我解释什么?”小凤依旧没有波澜的道:“若你相信我又何必需要我解释?王爷,这世间的所有事物都是要等价交换的,在你要求我给你真心,忠贞不二的时候,你给了我什么?你凭什么换我的忠贞不二?”   端木朝华便突然力虚的颓坐在地上,直视她,一字字的道:“阮小凤,你真狠。”   “嗒”的一声,有人跨步入了室,却顿步在门槛之内。   所有人都转眼望去,便瞧见了立在门槛的男子,一袭水碧色的长衫,玉钗绾发,一手扶门一手持了一碗热气袅袅的汤药,半步跨进了门槛,衬着身后的一片灯火阑珊眉目好看的出奇。   他一惊,诧道:“端木朝华?!”   几乎是同一瞬间,阮氲廷惊道:“你是那个……那个……”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他却一凛微挑的秋水眼,闪身窜了进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凉风溜面,在瞧时他已经立在了塌前,手中依旧端着那碗汤药,未撒一滴。   他护着闻人舒华道:“师父你没事吧?”   闻人舒华只是淡淡摇了头。   阮氲廷突然窜上前,指着他蹙了眉,“你是那个抓走小凤的禽兽公子!”   “是清浅。”他扬了好看的眉眼,“阮三公子真是好差的记性,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   “你怎么会在这儿?”阮氲廷是满脑袋疑云,方才听清浅管榻上的小倌叫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小倌不是先前同苏倦说好的小倌吗?他想找苏倦问清,转头却不见了苏倦的身影。   “好啊,都来齐了好。”端木朝华索性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的瞧着闻人舒华冷笑:“闻人舒华,你亲了她?”   闻人舒华笑的浅,靠在榻上答:“是,三生有幸得以一亲香泽。”   端木朝华瞧了一眼小凤的红肿破血的嘴唇,一口气便提到胸口,沉声喝道:“月白,下令给我一把火烧了这梨花斋!一个人都不留,尤其是闻人舒华。”   小凤霍然抬头,“王爷……”   “不许为他求情!”端木朝华顿的一口血咳了出来,薄唇红艳艳的一片妖红,“阮小凤你若是敢为他说一句话,我烧的就不止这梨花斋了,而是这整条柳巷!”   小凤被堵的一时无语。阮氲廷却大急上前,“这和苏倦没有关系,你是在滥杀无辜!”   “是又怎样?”端木朝华不看他却是瞧着小凤,“我就是要杀给她看,要让她知道,逃离我的下场,这天下,我不允许任何人得到她!死都不允许!”   小凤定定的看着他,玉一样的面,染血妖红的唇,眸子里翻涌的异彩,这样的端木朝华竟让她不敢再看,像……妖,从来不曾见过的妖魔。   阮氲廷悄悄的闪身出了屋子,拔步在夜色里寻找苏倦的身影。   屋内有浅浅的笑,闻人舒华按了按眉心,道:“朝华,我劝你还是三思的好,这梨花斋里现下至少有四名三品大员,两名一品重臣,我好像记得左丞相和云将军今夜也在,你现在正是笼络人心之际,若是一下子得罪这么多要员重臣,总是不太好的。”顿了顿又笑道:“当然,如果你愿意为了小凤牺牲这么多棋子我闻人舒华是打心里钦佩的。”   不止是廖月白同端木朝华变了神色,连小凤都吃了一惊,惊他居然预先留了这么一步路,也惊梨花斋居然招引了这么多重臣,后来却又想到先前碰到的天虞族人,便也明白一二分。   端木朝华被就苍白的脸色瞧不出端倪,只是眼神鬼魅的吓人,他笑道:“闻人舒华你猜我若以擒拿朝廷钦犯之名,偶遇他们在这梨花斋,他们可会助我烧了这梨花斋?”   “恩,品男风总是不甚光彩的,理亏在先,你又给了台阶,不但会助,而且会感恩戴德。”闻人舒华轻笑:“可是这朝廷钦犯在哪里?”   端木朝华冷哼一声,眉眼半挑,“闻人舒华你还有什么招数?”   淡笑不答,闻人舒华笑着对清浅道:“浅儿,把诏书和玉牌给三王爷瞧瞧。”   众人诧异。   清浅应是,将汤药放在锦凳上,至怀中掏出一卷金黄的卷轴和一块玉牌,摊在端木朝华眼前。   是瞬间寒了眼神,端木朝华扶着廖月白起身,惊惊诧诧的看着那事物,讲不出一句话。   “云泽女王亲自下的令。”清浅半眯着眉眼道:“云泽特派使臣,闻人舒华,三王爷你不会要杀来使吧?”   端木朝华紧攥着手心,不答一句。   闻人舒华却笑道:“朝华,你太轻敌了,自信是好,但是自信过了头就是自负了,那样的人成不了大事的。”转目又瞧小凤,柔声道:“本想等身子好了再去王府瞧你的,可是未想到竟在这样的境地遇到了你……”   小凤叹了一口气,撩袍起了身,冲端木朝华和闻人舒华各一拱手,“我吃了些酒,身子受不住了,就先行一步了,各位继续。”转身便要跨步出门,端木朝华却唤住了她。   “小凤……”端木朝华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却从指尖滑过,没拉住,“你……要去哪里?”   小凤没停步的跨出门槛,“回家。”   “回王府吗?”端木朝华紧了一步。   小凤却笑而不答,撩帘出了门。   门外月色极好,圆圆润润,亮亮堂堂,只是有些发凉。   瞧着月色下的水榭香阁,小凤莫名的觉得恍惚,心里折腾的不知是什么感觉,只是不舒服。折身直往出门的回廊时却忽然想起受受还在,便又赶忙朝着先前来的路回,想要拉个小倌问问,一路上却未遇到一人,正是诧异之际忽听身后一阵脚步细碎,不由回头,却在回头的一瞬间被两把冰凉的剑刃抵住了喉咙,只觉脖间一痛,眼看便要命毙剑下之际,忽听有人喝了一声:“别杀她!”   脖子上的剑一顿,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小凤瞧见眼前立着一排一列的黑衣蒙面人,皆都是持剑,而喊停下的人也是一身夜行衣装扮,蒙着面闪到小凤身边,抬手封了她的穴道,“她是尊主要的人,杀不得,先去救尊主。”   言必,一闪而过。   小凤定在当地,眼睁睁的瞧着一行人远去,似乎是往她出来的那间厢房去了……   夜尽独添冬寒 ...   小凤被封了全身穴道,定在回廊里,即无法动弹,又开不得口。看着那一行黑衣人转入红廊,心尖有些发惊,他们似乎是闻人舒华的人……   夜风寒凉,吹的她发抖,那行人刚消失,便有一道身影闪了过来,小凤先是一惊后又大喜,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阮氲廷。   阮氲廷似乎有些神色匆匆,看到小凤愣愣的在原地,眼珠子咕噜噜的瞪着自个瞧,便是明白了怎么回事,抬手接了小凤的穴道,还不等小凤开口,他就已经急急道:“封住你穴道的可是一群黑衣蒙面人?”   小凤一诧,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他们可是往你端木朝华现下在的那间厢房去了。”阮氲廷不答反问,脸色阴沉。   小凤又点了头,“是去了那个方向……”   手心的折扇骤然攥紧,阮氲廷眉头蹙的紧,不等小凤讲完便咬牙切齿的骂道:“苏倦那个混蛋!”拔步便要去追赶那一行黑衣人,行出几步,却又顿了住,诧异的回头,瞧见小凤踩着一路碎月,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这情形倒是让阮氲廷愣了,不由道:“他们是冲着端木朝华去的。”   小凤顿步回头,淡淡道:“我知道啊。”   “那你不去……”话未讲完,阮氲廷越发惊诧,虽然方才的事情让人极其不爽,可小凤并不是这样小气,不分轻重的人啊,便连林廷川那样伤害过她的人她都会回头去救的,可是现在……   小凤眉目微蹙的反问:“你希望我去?”   “自然……”脱口两个字,是或不是,却连阮氲廷自己都答不上了,的确是不希望她去,可是又觉得太过心狠不仗义了,而且苏倦……阮氲廷止不住烦乱成一团,矛盾纠结,自个都捋不顺了。   小凤却淡淡叹了气,背过身,“果然只有我是小心眼儿。”回廊里空无一人,月色散的极匀称,小凤也走的慢。   阮氲廷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愣怔了,只听她一壁走一壁嘟囔:“我说过,我这人小心眼儿又记仇,我已经困死了……”   阮氲廷是彻底愣在了原地,瞧着小凤越行越远,踯躅着不知自己该如何,咬牙切齿的念叨着苏倦,刚要转身随小凤离去,却忽听见一声剧烈的爆炸声,轰隆隆的震的地皮微颤。   霍然回头,只瞧见红廊厢房的方向浓烟阵阵,火光渐起。   烈火浓烟的红廊厢房里突然闪出一群黑衣人,护着坐在轮椅上的闻人舒华和一旁的清浅安全退了出来。   闻人舒华却忽然冷了面,以袖掩鼻,沉声道:“谁准你点的火?”   一名黑衣人俯身跪下,抬起一双如丝的眉眼答:“替尊主除掉端木朝华不好吗?”   闻人舒华倏地抬手,极迅速且狠辣的给了那人一记耳光,捋了衣袖淡淡道:“你还当我是尊主?我以为这些年不见,你自立了门户呢。”   “属下不敢。”那人敛下眉目,却仍不服的道:“属下只是想为尊主排忧解难。”   “哦?”闻人舒华伸手勾起那人的下颚,极寒的轻笑:“你以为我忧的是何?难的是何?”   那人卷着睫毛,不敢直视他的眼,刚要答话,却忽听身后一阵急迫的脚步声,闻人舒华勾着他下颚的手一松。   “小凤……”闻人舒华瞧着迎面疾奔而来的两人凝了唇角的笑。   与阮氲廷一同奔来,小凤迎上闻人舒华的眼,什么也没说,而是侧过他的身边,便要钻入火绕浓烟满的屋子。   闻人舒华伸手抓住她,“你要救他?”   没答话,小凤只是死力的甩开他的手,却被抓的愈发紧。   “他如此待你,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救他?”闻人舒华依旧问,听不出波澜。   小凤转头看他,笑道:“麻烦闻人公子放手。”   手突然一颤,闻人舒华眉间微凉的看她,闻人公子……如今变成这样的称呼了吗?   “放手。”小凤又淡淡的补了一句。   他道:“我若不放呢?”   “那便得罪了。”小凤霍然拔下束发的银簪子,反手划向他的手背,登时划了一道口子,极白的手背,红珊瑚似的血珠,一粒粒的溢出,挂在了银簪的一端。   众人一惊,清浅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只是蹙眉喊了声:“师父!”   小凤也是一惊,她本不想伤他的,她以为他会躲开的,他那么厉害的身手不可能躲不开这一根银簪,可是他居然没躲,生生的受着。   闻人舒华的手依旧没有松开,血珠顺腕而下,落在地上没有声响的绽开,红的刺目,他却眉头都未皱一分,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小凤,静的有股子荒凉的意味,他道:“这世间只有你和无端能如此伤我……”声音哑的沉若烟尘,让人不忍再听,他颓然的松了手,无力的搭在轮椅扶手上,闭眼撑了额头,“小凤……小凤……”只是叫着她的名字,没有其它话语。   小凤欲言又止,终是闪身入了烟火弥漫的厢房,只留下淡淡的一句,“对不起……”   清浅忙上前扯下衣衫上的一片布,替闻人舒华包扎手背上的伤,蹙紧了细细的眉。   闻人舒华依旧单手撑着额头,沉哑了声音道:“派人进去护着她,莫伤着……”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应是,起身闪入厢房,到门口,一直静默的阮氲廷突然被斜刺里冲了过来,一把扯下了他的面纱。   是一张灼灼其华的眉眼,如丝妖娆。   “混蛋!果然是你他妈的!”阮氲廷抛开面纱,咬牙切齿的冲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怒不可遏,“苏倦!你他妈的居然利用我!”   一旁的黑衣人铮然亮了剑欲上前,苏倦却先一步挥掌,快若惊鸿的一掌击在他的脖颈,他一个踉跄便昏了过去。   苏倦扶住他,转身单膝落地,蹙眉道:“请尊主赎罪,此事我定当处理妥当。”   闻人舒华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挥了手。   苏倦便在他一挥手间暗暗的松了口气,俯身道:“多谢尊主。”将阮氲廷搁在一旁,闪身入了厢房。   厢房里已然是火光扑面,浓烟轻尘呛的人睁不开眼,小凤以袖掩了口鼻,极力的闪开时不时掉落的火光凛凛的木屑,在根本分不清位置的房子提声喊:“三王爷!”   声音刚落,远处的角落里边传来廖月白的声音,试探性的问:“王妃?是王妃吗?”   “是我!”小凤赶忙循声而去,几个闪身便落在了大概位置,只是烟雾太甚,热气熏的人根本看不清,便又喊了一声,“三王爷!”   “小凤……”   近在身侧的声音,小凤又跨了几步,落眼便瞧见了浓雾中的端木朝华和廖月白。   “王爷!”小凤一脚踢开连住去路的燃木,扑身在端木朝华身旁,发现他的双腿被一根房梁木压了住,廖月白正吃力的想要挪开,却搬不动。小凤赶忙上前接手,一同搬挪那根巨大的房梁。   端木朝华的状态极其不好,却依旧强撑着清醒,瞧见闪到身前的小凤吃了一惊,突然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定定的看着她道:“对不起。”   没头没脑的一句对不起,让小凤一愣。   他又紧了一分手指,依旧道:“对不起小凤……”   小凤淡淡的勾了嘴角,“出去再说。”伸手去拨他紧扯着的衣袖,他却不肯松开。   依旧是紧缩眉头如黛,扯着她衣袖,“小凤我是信你的,只是看不得你在别人身边……对不起……”   小凤瞧他,近乎孩子气的执拗,一直反反复复的重复那句对不起,便淡淡的点了头,应了一声:“恩。”   他是一瞬间展了眉眼,却也力颓的咳出了一口黑血。   小凤慌忙去扶他,他万分欣喜的对小凤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头了……我以为我又一次把你远远的推开了……”   火光熏熏下,小凤没再答话,只是对他笑了笑,一手挽过散了一肩的发,拧成一股噙在嘴里,捋了袖子去帮廖月白搬那块要着他的木梁。   用力间忽觉手上一轻,小凤诧异去瞧却见木梁上突然多了一双手,往上的一名黑衣人,浓烟下看不清眉目。   那黑衣突然对小凤道:“你去帮他从木梁下出来。”   “好。”小凤点头,俯身去帮端木朝华从木梁下挪开已然没有知觉的腿,眼瞧着已经挪了出来,却不等小凤松一口气,忽觉头顶一阵热风,是不等她抬头看清就听有人大喝一声:“小心!”   有人扑身将她护倒在地,紧环在怀里,头顶一团大火烈烈的木梁狠狠的砸在了护着她的那人脊背上。   小凤只听一声闷响,震的她心头一颤,是皮肉烧开的声响和气味,那人一口鲜血吐在了她的脖颈上,是灼灼滚烫的温度,烧的她浑身发抖。   那护着她的人,却在昏死之前哑着声音道:“你会随我回家对吗……”   那话在耳侧盘旋着,一遍遍的回转,再也听不到其它。   小凤便回手抱住他,“恩,我会跟你回家小三……”   逢花却忆故园 ...   梨花斋中也渐渐安静了下来,那样一场爆炸并未打扰青帐中的醉生梦死,即使有合衣而出的也都被苏倦应付的妥帖。   天色一点点的透亮,渐次的晕红显白,鸡鸣后便渐有形色疲惫的人步出梨花斋,成小轿离去。已经立冬的天,落了霜雾,闻人舒华坐在窗下瞧着庭院中接了花苞的腊梅,有些疲倦的按了眉心,“已经入冬了吧……”   “恩。”清浅应了一声,就手拿来一件银色白里的狐裘斗篷,俯身盖在闻人舒华的膝盖之上,将腿裹了严实,道:“今儿腊月初三,再有几日就腊八了。”   “腊八……”闻人舒华有些失神,瞧着包蕊的腊梅喃喃:“已经入了腊月,这花为何还不开……”   清浅随着他的目光寻去,将散在眉心的发挽至耳后,“刚入腊月,许是过两日便开了,师父想看腊梅?”   没有答话,闻人舒华静静的瞧着蕊黄尖尖小苞的腊梅,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曾有女子立在腊梅树下,捋下压枝的积雪,哈了红肿的手转头对他道:“岚之,今年的腊梅似乎开的特别晚。”眉间微蹙着,鼻头红红的,哈了一团白气。   他那时便笑,依样捋下满纸的积雪,红着手指道:“早些晚些总是要开的,等开了我折几枝带给你。”   那女子笑的眉眼尽弯,亮晶晶的衬在落雪的天气里,而后捧了他冻的通红的手指在嘴边哈了一团热气,捂在手心,就那么笑着道:“真是个好孩子……”   是极讨厌她那样的语气,也极讨厌她将自己当做孩子是吧。闻人舒华极淡极淡的叹了一口气,“浅儿,去折一枝腊梅来。”   清浅应是,转身出去,开门瞧见跪在门外的苏倦,不由蹙眉,转头道:“师父,可要见见苏倦?”   闻人舒华没挪眼,淡淡道:“叫他进来吧。”   跪在门前的苏倦便赶忙起身,迈着僵直的双腿入了厢房,撩袍又跪在闻人舒华的身后,敛下了眉眼:“请尊主降罪。”   闻人舒华瞧着窗外清浅攀过水榭行至腊梅树下,淡淡道:“你错在了哪里?”   “未经尊主命令擅自行动,擅自点火。”苏倦敛着眉眼,“属下只是怕端木朝华会伤到尊主才会调动人手去接应尊主。”   “只有这些?”闻人舒华依旧淡着神情。   苏倦沉默了片刻,又道:“属下……不该擅自做决定将二小姐送到尊主房中……”眉眼敛的愈发低,“属下以为……”   “你以为我要的是她的人吗?”闻人舒华轻笑。   苏倦不敢答话。   听闻人舒华又道,言语轻沉,“我要的是她的全部,心甘情愿。”   苏倦掬了身子,“属下知错。”   他却不再言答,只是瞧着清浅在腊梅树下侧头挑着一树含苞待放的腊梅。   等了许久许久,不见他讲话,苏倦便忍不住直身,试探性的唤了一身:“尊主……”   闻人舒华终是言语淡漠的开口:“你没有其它要讲了吗?”   苏倦一愣,该交代的他都已经交代了,还有什么?   清浅突然在庭院之中,攀了一枝腊梅对窗内的闻人舒华盈盈笑道:“师父,这枝可好?”   闻人舒华挥了挥手,道:“你瞧着好便好。”   苏倦依旧跪在冰冷的地上不明所以,直至清浅捧了三两枝腊梅重新回房,他依旧想不出还有什么。   闻人舒华突然叹气,道:“阿倦,你可是喜欢阮氲廷?”   苏倦的脸色骤然青紫,一头叩在地上,急道:“尊主误会了,我同他只是朋友……”   “朋友?”闻人舒华淡笑:“你何时有了这样的词汇?阿倦,从你随我到现在你可有像对他一样,对其它人手下留过情?”   “尊主……”苏倦的脸色越发难看,却讲不出一句。   闻人舒华伸手在狐裘之下,道:“我若让你杀了他,你可会下手?”   “尊主!”苏倦眉睫猛地一抬,瞧着他的背影急煞脸色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舍不得,对吗?”闻人舒华问。   是一句话的都开不得口,苏倦压的眉心纠结,最终一声叩头,道:“请尊主饶了阮氲廷,我定会让他缄口,不暴露我的身份。”   是没有讲话,闻人舒华先叹了气,“阿倦,有些人是不该喜欢的。”   一句话便压在苏倦眉头心间,抬眼不得,一点点攥了掌心,几乎呢喃的道:“我能怎么办?”   一时都再无话,闻人舒华抬手将一物当啷撂在他身前,淡淡道:“这次就算了,留尾指吧。”   苏倦瞧着身边闪着寒光的匕首,松了眉头,俯身道:“谢尊主。”抬手抓去匕首,一斩而下。   腊梅半开,渐有甜香从苞蕊里透出,腻腻的。   小凤坐在石阶上,眼睛却不知瞧着什么地方,发愣,出神的连身后有人靠近都未察觉,直到一件披风盖在身上才惊了一诧。   回头却更吃了一惊。   “三娘!”小凤瞪圆了眼睛,身后站着的可不就是洛无离吗。   “瞧你那大惊小怪的模样。”洛无离敲了一记她的额头,提裙坐在了她身旁,转头对她笑:“是不是在想我啊?”   小凤揉着额头,依旧惊诧不已,“你怎么回来了?”   洛无离不满的瞥她一眼,“我怎么不能回来啊?”   小凤嘟囔着一肚子的诧异,辗转却又什么都不想问了,只是伸手抱住洛无离的胳膊,“三娘……”余下再无话。   洛无离鼻子有点酸,叹了气,“你还是这么嘴笨,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讲。”   小凤抬头,弯着眼睛冲她笑,“我请你吃腊八粥还不成吗。”   便也笑了,洛无离淡淡道:“我回来办些事情,顺道过来瞧瞧你。”   “哦。”小凤只是应了一声,也没再问办什么事情,她要是想说,即便不问也会说的。   静默了一会儿,洛无离突然戳了小凤一胳膊肘,道:“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小凤单手托了腮,瞧着腊梅道:“我在看花。”   噗嗤笑了出来,洛无离揶揄的瞧着小凤,啧啧咋舌:“真稀罕,你居然会赏花儿?!”   小凤瞥她一眼。   她继续咋舌:“你男人现在在里面昏迷不醒,你却在这儿赏黄花儿,真是……真是……让人心寒啊!”言必做了捂心装。   小凤却不瞧她,只是淡淡的嘟囔:“他又死不了,我也不是大夫,守着也没用。”   洛无离不满的纠正,“这不是死不死的问题,是心意,你想啊,你昏死过去了,不希望你男人茶饭不思的守着你啊?”   仔细的想了一遍,小凤蹙了眉,淡淡的道:“三娘,我看不清他……”   “啊?”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洛无离摸不着头脑,“你眼睛不舒服?”   “不是……”小凤蹙着眉头转头看她,“我的意思是……他的每一句话,我都分不清是真是假,我明明恨死他的,可是……可是……”   洛无离叹了一口气,接嘴道:“可是看到他有危险又会想要去救他,是不?”   小凤不答。   “小凤……”洛无离突然唤了她的名字,极其认真的道:“离开他。”   小凤愕然,诧异不已。   洛无离继续道:“听我一句,离开他也离开这里,无论去什么地方都好,只要不待在这个地方。”   “三娘……”   “小凤。”洛无离打断她的话,依旧那么仔细瞧着她,“离开吧,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这里的所有人都看不清了,包括你自己。”   小凤愣怔,她显少看到洛无离如此认真,每字每句都认真的出奇,她不明白,怎么会连自己都看不清……   身后突然有脚步碎碎,一名小婢女疾步而来,敛身行礼,道:“王妃,王爷醒了,廖管家寻你过去呢。”   小凤应了一声,起身拍了拍屁股,将狐裘披风抖在洛无离身上,道:“三娘你且在这儿等等,我会儿便回来。”   “不用了。”洛无离将披风又塞给她,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我就是来瞧瞧你,现在也没什么事了,就回了。”转身便走。   小凤却叫住她,“三娘……”   “恩?”她回头。   小凤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今年腊八不许再吃了我的腊八粥!”   洛无离撇嘴,“小气死了你。”   雾气正浓,梨花斋却渐静,客人走的差不多了,烟雾缭绕之下水榭香阁飘渺如画。   苏倦推门入了香阁,瞧着青纱帐里阮氲廷还未清醒,便自顾的去衣柜中拿出一块白布,背着身子,极利落的包扎好左手,刚松一口气,忽听榻上有人闷哼了一声,赶忙转头,便瞧见阮氲廷蹙着眉一点点的睁开了眼。   撂下手中的白布,倒了一盏温茶上前,苏倦苍白着脸笑道:“三爷醒了啊……”递茶给他。   阮氲廷一把挥开,茶盏当啷落地,滚在锦绣的氍毹上,没有碎,滴溜溜的打着转。他起身,定定的看着苏倦,一字字道:“苏倦,算我阮氲廷瞎了眼,竟当你是我的朋友!”冷冷的拂袖而去。   苏倦想伸手去拉他,却终是没伸出那只挽留他的手,只是在他跨步出门的时候,突然开口,道:“三公子。”   阮氲廷顿足,却未回头。   他盯着地上兜转的茶盏,抓进了包扎好的左手,一分分的使力,“你可不可以当做没看到我?”   阮氲廷没答话。   他苍白的面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言语却依旧不带情绪,“就当我已苏妈妈的身份求你,当做没看到我就是那名黑衣人,可好?”   屋子里静,他的话就散开来,一点点的回绕,空落落的感觉,不似往常的嬉笑。   阮氲廷听的蹙紧了眉头,跨步而出,远远的听见,他道:“苏倦,从今往后不要再让我瞧见你。”   只一句话抽空了苏倦所有的气力,颓然在地,摊开左手,白布之上是一手心的血。   初晨霜寒透凉 ...   天光透亮,却阴测测的不见日阳,雾气都没怎么收利落,灰蒙蒙的遮着人眼。   小婢女一路引着小凤回了正厢房,小凤却在门口止了步。   小婢女诧异,“王妃怎么了?”   猛地拍了额头,小凤急急转身道:“你去同王爷说,我有些急事,等我回来再来看他。”   “王妃……”小婢女想上前去扯住她,却碍着主仆有别一时犹豫,小凤已经转身大步而去,她是急红了脸,追出几步道:“王妃要去哪儿?”   小凤回头却不停步的道:“就去找个人,我去去就回……”   “王……”小婢女是想开口唤她回来亲自同王爷说,可刚张口王妃二字都未叫全,小凤已经转身出了回廊,一折身便没了影,小婢女看着空荡荡的回廊,急的咬了唇,出来时,王爷就巴巴的等着呢,现在可怎么是好?   在门口踯躅了片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去。   房中药香极重,廖月白刚为端木朝华上过药,脊背上被烧伤了一大片,裹了纱布,正小心的罩着一件素色里衣,露出一截白的晃眼的肩膀。   小婢女不敢抬眼,慌忙行了礼。   端木朝华坐在榻上,廖月白仔细的为他穿着里衣,瞧见只有她一人来,端木朝华便蹙了眉,言语沙哑的道:“小凤呢?”   小婢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都不敢抬,怯怯答话:“王妃……王妃说有急事,要去找人……一会儿就来看王爷……”   廖月白为他系衣衫的手顿了顿,抬眼看端木朝华的脸色,先他一步呵斥:“急事?有什么事抵得上王爷召见急?”   小婢女被呵的一颤,鼻尖几乎触着大理石的地面,拖了哭腔,“王爷息怒……奴婢不敢拦王妃……”   端木朝华一直蹙着眉头未开口,良久才沉哑的道:“她去了哪里?”   “奴婢……奴婢不知。”小婢女刚答完便赶忙又补了句:“说是去找人,去去就回。”   没再说话。   廖月白替他系好里衣,端了煨在瑞兽小金炉上的汤药递到他唇边,“王爷先将药喝了吧。”   没张口哦,端木朝华伸手拨开汤药,依旧沉着脸色道:“备车。”   “王爷!”廖月白骤然紧了眉,“你刚醒过来,伤口……”   “备车。”端木朝华重了一分语气打断他的话,眼神冷的吓人。   便什么也再也说不得,廖月白惨白着脸色俯身,“是。”   小凤一路小跑的出了王府,顺着青石路就是一通跑,一壁跑一壁念叨:“糟了糟了,这会儿子跑是什么事儿都办完了……”瞧着初晨的街道除了零零散散的小摊贩,连个赶马车的都没有,不由懊恼出门儿竟也忘了牵匹马出来,却也不想再转回,只好加快了脚步直往梨花斋而去。   却在转弯口愣了住,有些冷清的大街上,迎面走来了三人,分外招眼,小凤瞧见便要转身换道走,却被一人喊了住。   “二姐?”试探性的语气,娇娇脆脆,在大清早的街道上格外的好听。   小凤叹了口气收回脚,真真是出门不利啊。   转回身瞧着走来的三人,小凤笑道:“你在叫我?”   先前出口喊住她的女子便笑盈盈的上前,“真是二姐啊,我还以为瞧错了呢。”回手挽了另一名同行的佳人,眉目楚楚的对她笑。   可不巧的很,不是别人,正是几日未见的奁儿,而她挽着的是阮轻尘,再往边就是眉目微蹙的林廷川。   小凤不由也蹙了眉,瞧着奁儿很是诧异,“你方才是叫我吗?”   “自然的喊你啊,二姐。”奁儿娇笑盈盈却故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小凤仔细琢磨了一下,二姐?这个称呼新鲜的很,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多了妹妹啊。   一旁的林廷川笑着上前解释,“确实是叫二姐,阮大人昨晚刚收了奁儿做义女。”抬步欲上前,却被阮轻尘暗自拉了住,终是没迈步出去。   阮轻尘瞧着小凤一眼,冷冷的,许是还未早先拉走林廷川的事情有些介怀,小凤也没太在意,只是笑着拱手,对奁儿道:“那可真是恭喜了,总算是心想事成了。”   奁儿笑的颇为有气质,道:“以后我们便真的是一家人了。”极亲昵的过来牵小凤的手。   小凤却不动声色的避了开,瞧着奁儿很明显黑了的脸,淡笑,“谁跟你一家人。”   奁儿的脸顿时加了一层霜,连阮轻尘和林廷川都诧诧的看着小凤。   小凤依旧笑着,拢了拢袖,道:“唔,你以后别喊我二姐,我听着别扭。”   三人的脸色都是一愣,奁儿更是垂了眉目楚楚,幽幽的叹了口气,“奁儿知道高攀不起……”   “那就别高攀。”小凤淡淡截口,并不瞧她。   奁儿顿时涨红了一张小脸,噙了盈盈的泪水。阮轻尘是瞧不下去了,冷冷道:“小凤,你别太过分。”   小凤淡淡的瞧了她一眼,也没再说话,只是一拱手道:“我还有些急事,先走一步了。”刚要错身离开,却被阮轻尘一把扯住。   “你这是在甩脸子给我看吗?”阮轻尘蹙了一双极好看的眉眼,孤傲绝尘。   林廷川是赶忙上前,“轻尘,别这样。”   凤眼冷冷的扫他,阮轻尘道:“你还为她说话?”   林廷川顿时噎的没了话。   气氛不太愉快,小凤是笑着拂开她的手,“大姐哪里的话,我只是真的有急事要先走一步,不能奉陪了。”不想再纠缠下去,笑着要走,奁儿却很不是时候的开口。   言语温软委屈的道:“二姐是在怪我们事先没知会你吗?”自然是指收她做义女的事情,她又解释道:“昨夜是想知会你的,可是……”   “你多心了。”小凤扭头笑道:“这些事情本就与我没有多大干系,再则……”顿了顿自嘲的笑,“阮府里我横竖也算不得什么,你太抬举我了。”   林廷川是有些不大好受,强笑着道:“是你多心了,昨夜阮大人的确派人去找你回来的,可是你不在府中。”   小凤笑了,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只是淡笑着说真的有事,先走了,却没想到阮轻尘愈发冷了面,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阮小凤,你也太过分了吧?这么多人都巴巴的跟你说着好话,你却端起了架子。”   “是吗?”小凤瞧着横在身前的手,淡笑,“我过分?”转头瞧她,没了笑容,“我并不想同你吵嘴。”拨开她的手要走。   阮轻尘瞬间恼了神色,一把拉回她,抬手便是一耳光,“啪!”的一声极凛冽,在冷清的街道上极是惊人。   这一巴掌太过猝然了,拦闪躲的机会都没有。待落下时,小凤的脸上已然红肿起了五根手指印。   “轻尘!”林廷川上前一把拉开她,略有怒色道:“你这是做什么?!”   阮轻尘一把挥开他,挑眉道:“做姐姐的指教妹妹有何不可?怎么?你心疼了?”   “狐说些什么!”林廷川涨红着脸低喝,转身去瞧小凤,瞧她红肿一片的脸,极是愧疚的问:“你没事吧?”使了个眼色,低低道:“你快走吧。”   小凤霍然抬了眼瞧他,“走?”伸手擦了嘴角微溢的血丝,冷笑一声,拨开他,两步跨到阮轻尘身前,冷笑道:“你当我阮小凤就是平白给人欺负的吗?”抬手一巴掌挥下,却在即将落在阮轻尘面上时被人一把攥了住,抬头是林廷川紧蹙的眉头。   他纠结眉目的道:“小凤……”   “放手。”小凤冷冷道。   林廷川却紧攥着不放,为难的道:“小凤,今日是轻尘不对,改日我定当替她赔罪……”   “我说放手。”小凤重了语气,冷的不能再冷。   奁儿忙将阮轻尘护到一旁,愤愤道:“今日本就是她不对,姐夫怎么反倒帮着她?”   “住口!”林廷川喝住了她。   小凤却闭了眼冷笑,再次霍然睁眼之时,抬起一脚猛地踹在林廷川的小腹,“滚你娘的蛋!”   阮轻尘同奁儿都是惊叫。林廷川吃痛微松了手,小凤趁势甩开他,疾步上前,扯住阮轻尘就是一巴掌,抽在她白玉一样的脸上充血了一样红。   奁儿惊叫着来扯她,小凤只是抬脚就将的踹的踉跄,依旧扯着阮轻尘道:“你给我的,我统统要加倍奉还!”抬手又要扇下,林廷川却扑身上前,一个擒拿手将小凤擒了住。   他喝道:“够了小凤!”   街道上稀散的人群渐渐围上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议论的怎么回事。   小凤的手腕被他擒的生疼,即将断掉一般,死咬了嘴唇。   周遭议论纷纷,阮轻尘哪里受过这等的气,捂着充血的脸上前,气的指着小凤,“你……你……敢打我?!”   小凤手腕疼的厉害,越挣扎越疼,便是要破口大骂林廷川之际,有道声音先她一步冷冷传来。   “放手。”那声音至人群之外传来,略有沉哑,只两个字,语气不重,却满是呼之欲出的压迫感,冷的如刃,凛冽而落。   众人诧诧望去,便见一辆极锦绣的马车停在一旁,小厮挑着车帘,里面就坐着一个披银色狐裘的男子,散着一肩黑发,眉目紧蹙凛凛的瞧着林廷川。   林廷川惊诧:“三王爷……”还要再讲什么,端木朝华已然掠身出了马车,一个闪身惊鸿一般上前,至袖中划出一把匕首,闪着寒光冲林廷川的手腕一刀削下。   林廷川大惊,慌忙松手后退数步,却依旧觉得手腕一痛,低头去瞧已然是一道血痕。   端木朝华就手一揽,将小凤揽到怀中,却始终瞧着林廷川,抬手当啷撂下了染血的匕首,道:“谁准你碰她的?”   手腕留了血,阮轻尘惊呼着上前,林廷川有些愧疚的对端木朝华道:“王爷,你误会……”   “拿下他。”端木朝华冷冷断了他的话,身后的廖月白同一行侍卫上前擒拿住了林廷川。   他却也不反抗,任由擒拿,倒是阮轻尘极力的阻拦着,却是无济于事。   端木朝华脸色极其苍白,敛目瞧着怀里的小凤,瞧见她脸上红肿的五根指印,猛地蹙了眉:“谁打的?”   他胸口上的伤口,又溢了血,小凤不答,却也不敢乱动,只得由他抱着。   倒是阮轻尘开了口,冷喝:“是我打的!你放了廷川!”   端木朝华抬眼,落在她身上是让她一颤,瞧她的脸颊也是红肿,端木朝华扬唇道:“我便知道奶奶吃不得亏。”转瞬又道:“她打你几下?”   还没等小凤开口奁儿慌忙道:“只一下!”急急的提阮轻尘辩解,“二……王妃也已经打还回来了……”   “哦。”端木朝华松开小凤,淡淡上前,不疾不徐的行至阮轻尘身旁,只淡薄的扫了她一眼,便霍然出手,“啪!”的一巴掌挥在她脸上,猛烈的将她一耳光抽倒在地,而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收手回身,对小凤伸手,道:“我们回家吧。”   小凤瞧着他有些愣怔,手已经被他握了住,有些凉,却是极紧的。   身后,林廷川愤愤的怒吼,“端木朝华,你……居然打女人!”   端木朝华不回头的笑道:“打了又如何?我本来便是个混蛋。”   墙角一枝红梅 ...   马车辘辘的碾过青石板,行的不快,怕伤着端木朝华的伤口。廖月白在车内草草的替他止了血,等回府后再仔细包扎。   小凤坐在另一侧不敢瞧端木朝华,只得拿眼放在车帘之外,虽是瞧着街道,但仍是极清楚的感觉到落在身上的两道目光,灼灼的透着寒气,几乎让她耸了汗毛。   等廖月白大致处理好伤口,端木朝华挥手道:“月白,你先出去。”   廖月白一顿,张口却终是没说什么,点头出了车厢,坐在赶车的另一边,背手拉下了车帘。   一瞬间车厢内的光线暗了暗,小凤不自觉的抖了抖,不知为何竟是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街道上渐渐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小凤始终盯着车外不敢扭头。   “小凤。”端木朝华突然开了口,声音暗哑,有些气虚的飘忽,一落地便让小凤头皮一紧。   不得不回头,小凤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端木朝华的脸色极白,死白死白的,连嘴唇都快失了血色,只一双眸子乌灼灼的瞧着她,直盯的她无处散躲,背上也有伤,他不能靠着,只能坐的端正,向小凤招手,道:“过来。”   小凤忙摆手笑道:“我坐这里挺好的,就不去挤着王爷了……”说完自个都觉得虚。   果然,端木朝华脸色冷了一分继续道:“我叫你坐过来。”   “真的不用了……”小凤是怎么也不想过去,不知道为何只觉得方才打架的那一幕丢人的很,不想和参与者探讨过程。   端木朝华微眯了眼睛,极不悦的道:“你真不过来吗?”言语带了点威胁的意味。   小凤叹了口气,“王爷,真的不用,你的伤太多,我怕碰着你……”   “好。”端木朝华突然截口,脸色阴的吓人,几乎是咬着牙根道:“你不过来……你不过来……”瞬间塌了语气,“那我便过去……”   小凤被雷击了一般,浑身一颤,惊诧诧的看着端木朝华异常无奈的挪身过来,扯了伤口,痛的他呲牙咧嘴。   小凤赶忙伸手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顺势一带将她带入怀中。   想挣扎,他却道:“别乱动,碰到伤口会出人命的。”   一句话,小凤就彻底无奈了,任由他抱着揽着,不敢乱动。他的身子发凉,沁出来的血也发凉,小凤突然就觉得有些愧疚,对他不住,正愣怔间忽觉被阮轻尘抽的红肿发热的脸颊一凉,细风拂过一般,扭头是端木朝华紧蹙的眉头。   “别动。”他的指尖沾了白色的膏药,小心翼翼的替小凤红肿的脸上涂药,极其不悦的道:“为什么不躲开?你不是很了得吗?这一巴掌都躲不开?”   小凤撇了撇嘴,心道,我要是能躲开早就躲了,又不傻。嘴上却打哈哈道:“许是最近没怎么睡好,反应迟钝了,就当是尊老爱幼……”话未讲完,先哎呦了一声。   端木朝华重了力道,按了她肿起来的脸颊,讥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喊疼呢。”   小凤无力的扫他一眼,嘟囔:“拧你一下,看你疼不疼……”   药涂的匀称,端木朝华轻轻的吹了吹,热乎乎的,钻进小凤的耳朵里不自禁烧红了一大片。   他问:“还疼吗?”言语温哑,绕在耳侧,暖烘烘的感觉。   小凤便笑,“早不疼了,多谢王爷。”刚要起身端木朝华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依旧让她侧躺在腿上,发梢扫在脸上,他突然叹了气,道:“以后吃亏了就喊我的名字,别一个人硬撑。”   小凤好笑的道:“便是喊了你的名字,你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也听不到,来不及啊。”   目光沉了沉,端木朝华语气不重,话语却万分笃定的道:“从今往后的每个日夜我都会在你身边。”瞧见小凤张口欲言,又截口道:“不论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便是死皮赖脸也要抓的你死死的,半步不离。”   小凤想说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头,咽不下,说不出,对上端木朝华的眼睛,却是分不清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心肺瞬间被挤的满满的,温温暖暖的,像是六岁那年放炮仗,被几个小毛孩炸的五颜六色后,她爹提着扫帚冲出来将她护着怀里,吹胡子瞪眼的骂:“不许欺负我家凤儿,要不然找你妈去!”   是一样的感觉,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是有些其它成分,但那种心窝子一下子暖洋洋的感觉是异常巨大的温暖。   小凤便止不住笑了,然后又莫名其妙的哭了。   是吓到端木朝华顿时手足无措,“怎么了?哪里疼吗?脸还疼?我给你吹吹。”俯身在她红肿的脸颊小心的吹了吹。   小凤哇的一声彻彻底底,淋漓尽致的哭了出来,趴在端木朝华的腿上扯了他的袍子掩住脸面,含糊不清的道:“混蛋……都他妈是混蛋!凭什么就老是欺负我一个人……凭什么,凭什么!我又没得罪你们……就因为她长的好看,我长的不好看……”   心莫名的一紧,端木朝华伸手揽着她,扯下她擦的满是鼻涕泪水的袍子,道:“谁说你长的不好看?我瞧就耐看的很,比那什么白玉什么仙子好看的很。”扯了袖子替她擦了眼泪,“不哭了,以后谁再敢欺负你,我就油炸了他!”   “放屁!”小凤扯着他的袖子猛地擦了一把鼻涕,混着眼泪道:“他们合伙讹我一个人的时候,你死哪了?!我耳光子都被打了,手也折了你才来!”   惋惜的看着湿哒哒的袖子,端木朝华不满的辩解,“奶奶这可就冤枉我了,是你不吭一声就出了门,我巴巴的就赶来了。”   小凤也知道是自个耍泼了,可眼泪就是止不住,抹了一把,不再吭声。   端木朝华瞧着却以为是赌气了,忙赔着笑脸道:“好奶奶,是我错了还不成吗?以后再也不会了。”定了眼神瞧小凤,弯了桃花眼,“以后阮小凤就是我端木朝华一个人的,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   原本蜂拥而至的感动,在他后半句话脱口的瞬间轰然退却,小凤看着他水汪汪,澄澈澈的桃花眼不知为何很想一巴掌抽死他。   他却依旧笑的很无邪,道:“对了,奶奶早上那么急着去哪里呢?”   “梨花斋。”小凤浑然不经过大脑的脱口而出,出口就悔纠结了肠子,就看着端木朝华含笑的桃花眼一点点的眯了起来,越发的危险,赶忙想解释,却已经晚矣。   端木朝华就那么微眯了眉眼瞧着她,突然俯身压了下来,猝不及防的吻了她被咬破的嘴唇,不同于闻人舒华,是极轻极浅,一触及收,凉丝丝的柔软。   小凤瞬间就愣了住。   端木朝华却笑眯眯的舔了自个的唇,心满意足的道:“这个算是惩罚,以后做错事就用这个。”   黑脸登时绛红。   车帘外的廖月白只听到车厢里一阵动荡,端木朝华惨叫着道:“疼疼疼……奶奶我伤口流血了!真的血流成河了!”   马车片刻便回了王府,刚停车还不待端木朝华挑帘,便有小厮上前行礼,道:“王爷可回来了!”   小凤扶着端木朝华下了马车,瞧着王府门口守了许多布衣装扮的侍卫,面生的很,不由诧异:“真热闹啊,啥时候新添的人手?”   小厮幽怨的瞅了她一眼,不知道怎么答话。   端木朝华却蹙了眉,道:“圣上来了?”   纠结的点头,小厮火急火燎,“圣上都在府里等您半天了……”   “圣上?”小凤微蹙了眉头,“他老人家来做什么?”   没再讲话,端木朝华由小凤扶着入了府,却在门口停下,对小凤道:“奶奶你先下去洗把脸,瞧你脸哭花的。”   小凤摸了摸脸,知道他是有意避着不让她见端木朝德,却依旧笑着应了一声:“我这就去洗把脸。”转身要走之际,又回头,“你不必太在意我,他对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了,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端木朝华笑着点了头,瞧着她小跑离去的背影渐渐淡去,这才跨步行去大堂。   他却没在大堂,而是在庭院中的一株腊梅树下,背手瞧着一树含苞待放的腊梅,一袭蓝绸缎子的软袍,衣袖兜兜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蹙的紧,愣愣出神。   端木朝华停在他身后,敛身礼道:“臣,叩见圣上,接驾来迟,望圣上赎罪。”   端木朝德猛然回神,转身瞧见立在身后端木朝华赶忙上前扶住他,笑道:“三哥身上有伤,不必多礼,朕只是听闻三哥受了重伤,特地来赶来的。”打量着端木朝华溢血的纱布,“三哥伤的重吗?可好些了?”   端木朝华笑着扶了他的手,道:“一点小伤,死不了的,倒是劳烦圣上挂心了。”   双手交握,四目相触,二人都噙着笑,夜色一样的眸子里却蛰伏了看不清明的东西。   倒是端木朝德先松了手,背着一树腊梅笑道:“今日朕来,还有一件事要知会三哥。”   “哦?”端木朝华饶有兴趣的浅笑,“何事劳动圣驾?”   “喜事。”端木朝德勾了薄红的唇,艳色点点的道:“是关于三哥的大喜事。”   腊月梅花正艳 ...   天光透亮,日阳明晃晃的悬着,端木朝德在一片日光里忽然有些让人瞧真切,尤其是那双睫毛遮了满眸阴影的眼睛,幽洞洞的不知藏着什么,但三王爷知道,不管藏着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三王爷便笑了,摊手请他落坐在腊梅数下的石几案旁,廖月白也极有眼力架的张罗了茶水糕点,敛目立在了端木朝华身后。   “我能有什么好事?”三王爷亲自为他斟了一盏茶,笑道:“只要圣上别要了我的脑袋,便是最大的喜事了。”   端木朝德神色不变的轻笑,“三哥玩笑了,这天下再也没有比三哥亲近的人了,朕怎么舍得伤你一毫呢。”眉头浅挑着,把玩着茶盏浅笑。   三王爷弯了一双桃花眼,盈盈脉脉的瞧他,“圣上这话真是……让我感动流涕。”   啜了一口香茶,端木朝德继续亲厚的笑道:“三哥可知道阮轻尘回来了?”   “恩?”三王爷微微蹙了眉间,仔细的想了想,沉吟不语。   他这一沉吟让端木朝德愕了愕,不甚明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只好继续道:“阮轻尘……”   “圣上。”三王爷突然有些凝重的开口断了他的话,“容我问一下……阮轻尘是谁?”   握着茶盏的手不可抑制的一抖,温茶滚滚,湿了一角衣袖,端木朝德看着他那张异常正经的脸,跟真的似的,便抽动嘴角笑道:“阮尚书的长女,朕指给你的正牌,白玉仙子阮轻尘。”   “哦。”三王爷恍然大悟,拂了拂茶汤却不说话了。   他不接腔,端木朝德原本备好的一肚子话生生的噎了住,端起茶又放下,继续道:“阮尚书今儿早朝特地来请罪,说那阮轻尘并非故意逃婚,而是被歹人掳了去,阮尚书怕歹人伤了爱女,便不敢声张,演了那么一初掉包记,多亏几日前蒙一位侠士相救,阮轻尘才得以平安归家。”顿了顿,“朕瞧他也是爱女心切,情有可原。”   三王爷静静的听他讲完,啜了一口茶,道:“所以呢?”   端木朝德被问的一愣。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吗?”三王爷无辜异常的耸肩。   是再揣不下去了,端木朝德索性挑开了说,“朕先前总觉得对你不住,为你指了门婚事,还闹成这样。”叹了口气,“也是你先前痴呆症未好,才得以如此委屈……”   “咳……”身后有人干咳了一声,三王爷转头便瞧见了换好衣裳的小凤,立在几步开外拢着袖,这样的距离,方才的话一定听的清。   小凤笑眯眯的上前,折身行礼,“臣妾见过圣上。”   端木朝德的白脸有些不自然,转瞬却笑道:“起吧,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   “谢圣上。”小凤起身。   三王爷弯着眉眼冲她笑,牵了她的手到身侧,“圣上方才还在同我说你大姐呢。”   “哦?”小凤笑眯眯的瞧着端木朝德,“不知臣妾可否一同听听?”   端木朝德笑容不减,道:“自然,小凤也莫站着了,坐吧。”   小凤也不客气,敛身坐了下,本是坐在石几的另一头,但瞧到三王爷殷切切的目光后又挪到了他身旁。   三王爷心满意足的倒了盏茶推给她,转脸又对端木朝德道:“圣上方才想说什么?”   话被一半堵回去的端木朝德不甚愉悦,面上却依旧笑着,“也没什么,只是朕曾经答允过一人要还她自由……”抬眼落在小凤身上,眉眼淡淡的道:“现下正主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便各归原位吧。”   三王爷眉间蹙了蹙,言语淡淡的问:“圣上这是何意?”   端木朝德看了他,“既然错了,那便再娶一回吧,朕已经下了旨,知会阮尚书,腊月初八是个极好的日子,就定在那日迎阮轻尘入府吧。”   小凤眼皮掀了掀,虽然早就猜了大概他要讲什么,但当他亲口讲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止不住一堵,娶了她就那么委屈人吗?这算是退货了……   “圣上这不是在玩笑吗?”三王爷挑了冷笑,“还从未听过娶错了媳妇儿重新来过的,验货不对拎着退回去吗?圣上真真是调侃臣了。”   端木朝德不疾不徐瞧着兜转在青瓷茶盏里的碧螺春,道:“三哥,君无戏言,朕指给你的是阮轻尘不是阮小凤,她若没回来那是没有法子,现下她回来了,朕总不能不为你做主吧,底下那么多人瞧着呢。”   这一番话说的,于情于理,情深意重,又包含了丝丝无奈,听的人不由叹息。   也是,早晨那一场厮杀估计满京都的人都知道阮轻尘回来了,毕竟她无论到哪都是个风云人物,再加上和她的激烈争斗,估计明儿满京都会热闹起来,小凤几乎可以想到每个人神情亢奋的讨论这件事——   ——猪肉刘:嗳,馄饨李你听说了吗,白玉仙子回来了!早上还和她妹子黑凤在这街上大打出手呢!啧啧,这正牌儿和冒牌儿抓破了脸皮不知道为了什么啊……   ——馄饨李: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白玉仙子回来寻夫,那黑凤姑娘扒着三王爷这么个好相公舍不得撒手呗!我早上亲眼瞧见的,那场面,好家伙,黑凤姑娘一巴掌下去,白玉仙子那小脸都充血了!   ………………   小凤止不住扶了扶额头,不敢深想下去。   端木朝德却继续道:“朕已经给了最好的法子,要不然就以欺君之罪将阮府彻底抄了?”   小凤掀了眼皮看他。   “这样的话,阮府一干人等就都脱不了干系了……”端木朝德为难的蹙了眉。   先礼后兵,威逼利诱,端木朝德总算是使了全套。三王爷微眯着眉眼,看着他笑道:“几日未见,小六倒真是长进不少……这儿法子你琢磨了多久?”   端木朝德唏嘘不已,“不瞒三哥,这法子朕琢磨了两天才敢来。”   叹了口气,三王爷问:“有备用选择不?”   “自然有。”端木朝德眉尾轻勾,“朕下旨让阮尚书昨个收了小凤身边那丫头做义女,想来给三哥做个侍妾总是说的过去的。”   三王爷不言,小凤也不语。皇帝这意图是让人有些犯迷糊了,他若是因为小凤这枚棋子已经没了什么用,想再安插进去一个,何必如此声张呢?   而且小凤始终琢磨不明白这奁儿怎么就托上了皇帝的洪福?   三王爷拿小指挑了挑茶叶,淡淡道:“这可真不好选择。”   端木朝德轻笑,“无妨,三哥明日给朕回话也行。”撩袍起身,“那朕便先回了,三哥好好养伤,莫耽误了洞房花烛。”   三王爷同小凤都起身恭送。   临走他又转身,瞧着小凤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小凤愕然,回过神来他已然负手离去,只余下空荡荡的风,她想要的?是指……离开王府吗?   小凤那一日便度的有些魂不守舍了,说不清楚乱些什么,只是自个想不清该不该欢喜。   夜里胡乱扒拉了几口饭,一抹嘴便往外走,端木朝华放下碗筷,狐疑道:“你去哪儿?”   小凤立住脚,转过身冲他笑,“我出去找个人。”   接过帕子擦了擦嘴,端木朝华撂在桌面上,瞥她一眼,“可是要去梨花斋?”   小凤吃惊不已,“王爷真是英明过人啊!”   “那是自然。”端木朝华毫不客气的受下,瞧她一脸纠结的想开口解释,先一步道:“得了,我知道你只是想去接受受回来。”   小凤这次是真的感至肺腑的赞叹,“王爷果然料事如神……那我就……”转身又要走,端木朝华淡淡道。   “我已经差了月白去接他,你不必去了。”瞧绿衣小婢端了汤来,端木朝华有意扬声叹道:“呀呀,这刚离火的人参蛤蜊汤还真是勾人啊。”   一语落地,果然很是管用。   小凤亮了眼睛,看着热气腾腾的人参蛤蜊汤,只觉得那香味直涌入了鼻端,笑嘻嘻的凑回去,拿碗推到汤跟前,笑道:“这汤凉了就不好喝了,我瞧王爷一个人也喝不完,我就勉强陪你喝几碗吧。”   端木朝华瞧着她馋到流口水的模样,止不住笑出了声,亲自为她盛了一碗,递给她,却在她兴高采烈的伸手去接时,一缩手躲开,瞧着她问:“我待你可好?”   “王爷性如暖玉,自然是好。”小凤直勾勾的瞧着那碗香气翻腾的人参汤,很没骨气的被俘虏了。   他又问:“可是最好?”   小凤想了想,“现下是最好……”给汤喝就是最好。   他仍端着热汤引诱小凤,再近一分问:“那你,可愿让我一辈子待你好?白头到老。”   这话让小凤有些惊,瞧着他异常认真的眉眼,淡淡的收回了手。   端木朝华蹙了眉,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退一分,“你是要退却了吗?要让了我身边的位置给别的女人吗?”   小凤愕然。   他却恨恨的使力,当啷将热汤撂在桌上,道:“你当真如小六说的一样,万般不情愿的留在我身边?”眼神重了一分,“你当真曾求他赐你一纸休书,巴望着离开我?”   小凤不由心惊,什么时候圣上把这种事情告诉他了?还不及细想,他突然猛一用力,将她一把扯入怀里,死死的扣着,“王爷,我并不是……”   “小凤。”他出口打断,眼神灼灼的盯着她,问:“你心里可有我?哪怕一分一毫。”   他的眼神太深了,看不得,会被吞没一般。小凤忽然觉得,这双眼睛像极了曾经千叠楼之上的那一双,深且远,掩藏了太多东西,分不清真假。   是淡淡的叹了口气,小凤瞧着他笑道:“王爷是想我做什么?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吧?直说便是,我定然会照做的。”   端木朝华的眸子一瞬间黑了透,紧蹙眉头,“你不信我?你以为我想利用你?”   “无所谓的。”小凤讪笑道:“需要怎么做王爷吩咐便是,这美人计我实在是……消受不起。”   脸色寒到极致,端木朝华的眉目紧的不能再紧,就那么恨恨的瞧着她,突然将她横抱而起,大步跨出正堂。   “王爷……”这一声不止是小凤,还有惊愕的小婢女们,呆了一堂。   他却视若无睹,只是说了一声,“别动,我胸口有伤。”反手就将小凤扛在肩上,朝着卧房大步而去。   小凤惊诧难当,但又不敢乱动,头晕脑胀的道:“王……王爷,你吃撑了?”   一夜春色生艳 ...   在端木朝华将她撂在床上反手锁了门的瞬间,小凤突然意识到,这烛光半点,半昏半暗之间的光景似乎……太不纯洁了点……尤其是端木朝华衣衫半敞,眉睫微醺,桃花眼秋水脉脉的小模样,活生生一幅春色撩人,怎是销魂二字可当。   小凤瞬间就悟了,感情这是美人计不奏效,直接牺牲色相下猛药了啊。端木朝华直勾勾的小眼神让她毛骨悚然,一个翻身就要爬下床,哪料到端木朝华身手如此敏捷,白影一晃,就已经再次将她扑倒在床。   一手合扣了她的两只手压过头顶,一腿轻压住了她挣扎的两条腿,轻而易举的让她动弹不得。   “你跑什么?”端木朝华言语如丝的咬在她耳侧,鼻端几乎触着她的脸颊,一点点的正面相对,卷长的睫毛轻颤便刷在脸上,酥痒一片,“你不是……想尝尝被人服侍的感觉吗?梨花斋的小倌哪儿有我好……”   那距离太近了,近的呼吸间一脉一落都哈在小凤唇上,温温热热,带着点他的舌尖莫名的茶香,暖风一样让小凤不由自主抿了抿唇,燥红了脸,撇开脸,努力挣扎,道:“王爷……我今个吃了大蒜……”   呵的哈了一团热气在小凤的脖颈间,惹的她浑身一僵,端木朝华却笑的如丝道:“奶奶怎么样我都喜欢。”另一只手极缓的游走在她的锁骨之上,一点点向下,探入衣衫,“今晚……就让我来好好服侍奶奶……”极熟练的撑开她的衣衫,探入她温热的里衣中。   “王爷!”眼瞧凉飕飕的手指探入衣衫,小凤浑身酥麻了半边,却又动弹不得,忙闭眼大喝:“您……您要是我做什么只管开口,我刀山油锅,赴汤蹈火舍命都屁滚尿流去的!真的,我发誓是真的,我已经被您俘虏了,求您别玩了!”   端木朝华的眸子深了深,冷笑:“好,好的很。”手上猛一用力,嘶啦一声,将小凤的外衫尽数撕开,抬手扯过一边,彻底袒露薄薄的里衣,几乎隐约瞧出里衣下透出杏黄色的肚兜,纹绣的花案一脉脉的印出轮廓,端木朝华直视着她道:“刀山油锅就不必了,今日我只想要你。”   猛地吻住小凤欲言的唇,舌尖直撬开她紧闭的齿,端木朝华吻的极重,一分分的细咬着她的唇瓣。   小凤被端木朝华突然落下的吻惊的一悚,脑袋轰的炸开,只觉得他的唇落的极烫,咬着她的唇不痛却酥痒难耐,呼吸也瞬间浓重,不由猛地合齿,一口咬在他的舌头上。   端木朝华痛的蹙眉,松了她的唇,瞧着她齿间的血,喘息不定的怒目而视。   小凤也一时难平喘息,怒不可遏的道:“端木朝华你……你他妈疯了?”   舌尖痛的甘洌,端木朝华眉头蹙的极紧,“对,我疯了,我是疯了,为什么第一个吻你的人不是我?!”   小凤愕然。他却突然紧了手劲,怒道:“为什么你的真心可以给林廷川,可以给小六,可以给闻人舒华,甚至可以给受受,却独独不给我?!他们给了你什么?”   再怎么都挣扎不开,小凤迎上他的目光蹙眉,“你的真心又可曾给我半分?为什么你们总是向别人索取却不问问自己可曾给予过?”一分分递进眼神,执拗异常,她道:“林廷川是混蛋,可是他是第一个尊重我的男人,是他告诉我,我阮小凤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不是天生给人欺负的。端木朝德给了我什么?他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但他出现在了最正确的时间,不论他是真心或假意,那段时间里我是喜欢他的,我自来命贱,他待我好,我自然一厢情愿……”言语有些艰涩的顿了顿,小凤合了眼,“不要逼我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回头看……”   端木朝华蹙眉看着她,有些无力的道:“小凤,我真的在努力对你好……可是你的心却关的紧,不给我机会。”俯□,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无力的喃喃:“为什么你总是不信我?你的心里住着谁?”微微合了眼,“不要一个人住在那里……”   小凤睁眼迎上他微敛的眉睫,淡淡道:“端木朝华,你的心里又住着谁?”   他猛地一颤,没了话语。   “我不知道浅碧在你的心里有多重,但是我有自知之明。”小凤错开他的额头,瞧了灯光昏暗的一侧,那里的铜镜中模糊的映着两个交缠的人影,春色满红帐,“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些我懂,你要我怎么给你真心?”   端木朝华静了静,仔细道:“小凤,我确实割舍不下浅碧,但我一直在努力……”指尖触了她腕上的红线,“我甚至不再去搜寻她的下落,你要信我。”   “那便等你彻底忘掉再说吧。”小凤叹了气,“我一直找不到你喜欢上我的理由,三王爷,你能告诉我吗?”   端木朝华便顿了话语,埋头在她的脖颈间,静静的道:“我不知道……只是喜欢看见你,喜欢挑逗你,喜欢你站在我一转身的地方笑眯眯瞧着我的样子……我原本也瞧不透这是什么感觉,可是在你从御刑庭消失的那一刻起,我发现我很……恐慌,恐慌再也见不到你,小凤,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你了。”有些孩子气的蹭着她的脖颈,“而且,你是最适合在我身边的人。”   那句话让小凤一阵愣怔,却也微凉。   他又道:“小凤,我非成金龙不可,这条路太孤单了,我希望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就算所有人都不在了,还可以有你在身边,而且……我需要你帮我,非你不可。”   手指有些凉,小凤莫名的失落却又莫名的安稳了心神,果然还是有利用价值的,果然是因为这样才努力喜欢,果然只有这样才踏实……   一直挣扎着的身体一点点的静了下来,小凤松开了紧攥着的手,忽然有些无力的笑了,“还请王爷温柔些,我第一次,怕疼。”   端木朝华猛地睁了灼灼的眼睛看她,桃色艳艳。松开压着她的手,让她搂着自己的脖颈,端木朝华伸舌轻卷了她的耳垂。   瞬间酥麻了半边,小凤顿时僵了身子,动作生涩的搂着端木朝华。   “放松些,别怕。”端木朝华一手去扯她的衫裙,一手安抚着她僵硬的手指,唇舌至耳垂一滑而下,直到锁骨,温温热热的一阵兜转,转向她的脖颈间,舌头一卷,牙齿一噙,咬断了她肚兜上的系绳,手指划入里衣,猛地一扯,将杏色的肚兜一抓而下。   小凤初遇这种状况,僵硬的不知如何,只觉得浑身燥热的很,搂着他的手也渐渐发紧,浑身只余薄薄的里衣里裤,呼吸间胸口起伏,他又压的近,肌肤想贴的错觉让小凤不敢呼吸。   “小凤……”端木朝华呼吸渐重,热热的呼在身上,埋在她的下颚,一点点亲啄而上,吻住了那双唇,紧却不重,滑出一声低吟,“小凤,说我是你的谁?”   “恩……”小凤被他虚虚托着腰,却又不敢乱动,怕触到他的伤口,神思游离的不知如何回答。   他猛地用力咬了一口小凤的肩膀,又道:“说我是你的谁?”   “王爷……”小凤紧闭了眉眼,有些微的颤抖。   他微蹙眉,用唇去咬她的里衣,一分分往下扯,喘息道:“我是你的相公,叫我云重,这是我的字,只给我母妃和浅碧唤的字。”   “云重……”   “恩。”   端木朝华的手指一分分的划入里衣之内,小凤突然一阵颤抖,死咬了嘴唇不睁眼,他的手便是一顿,焚身的欲望压在眉心,“你不喜欢?”   小凤只是扯了嘴角笑,“没有……”声音发紧。   端木朝华的上衣已经尽数褪去,□在烛火下,白如凝玉,一字锁骨微微耸着,蹙眉道:“你在勉强自己?”   “没有。”声音依旧紧着,涩涩的。   那扑天的欲望便都尽数退却,端木朝华翻身从她身上下来,无力的按了眉心,“你总是喜欢这样勉强自己,不喜欢便开口……”一双手突然拦住了他的胳膊,颤栗着,有些凉。   小凤抱着他的胳膊蜷成一团,紧着声音道:“我是喜欢你说喜欢我的……真的喜欢,虽然我不允许自己喜欢你,但我还是很喜欢你说喜欢我。”   端木朝华止不住一愣。   听她絮絮道:“我没什么出息,打小就嫉妒轻尘,学她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头发,连男人都喜欢一样的……你知道吗,我什么都不如她,我连奁儿都不如,你知道那种一起喝鱼汤,每个人都摆好碗筷,却惟独没有我的碗筷我的位置的感觉吗?那种被排除在外,狗屁都不算的感觉……”   端木朝华转过身,环住她的腰,将她揽在怀里,一遍遍的抚摸她的头发。   她埋在端木朝华的怀里,闷闷道:“可是你却说你喜欢我,云重,你是我第一次有的优越感。”   端木朝华托起她的下颚,轻轻点点的吻了她的鼻端,淡淡道:“我会给你万丈荣光,待在我身边,好吗?”   小凤看着他在烛火下温温润润的眉眼,笑道:“好。”   烛火噼啪炸了油花。   端木朝华抱着小凤蜷在锦被中,淡淡道:“想听故事吗?”   “恩?”小凤微诧。   他继续道:“是我的故事,以后我会慢慢讲给你听,你要彻底的了解我,了解宫廷,了解整个大巽。”   小凤没答话。   他叹了口气,抱的小凤愈发紧,“不要怪我,自私也好,霸道也罢,便是禽兽混蛋都无所谓,我只想留你在身边。”   不要怪我将你拖入了这样的世间。   故园一梦桃花 ...   那年春来的早,腊梅尚未落尽,黄的迎春,粉的桃花便灼灼而开,满园的粉香脂艳姹紫嫣红。   檐下有箭尾燕掠窗飞过,啾啾扰人心,他的眼睛不由打书案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里错开,放空到了窗外,手下一个愣怔,醮饱浓墨的笔端便顿在白花宣纸上,污了一团。   “太子殿下。”有老嬷嬷在身侧出言,眉眼恭顺。“可要奴婢替殿下换张纸?”   回过放空的眼睛,他极精致的小脸上略微红了红,抿着水嫩红的小嘴,点了点头。   老嬷嬷手脚麻利的抽出污了的白花宣纸,铺陈上一页新的,用玉纸镇压平,恭敬的退到一旁。   他的模样极小,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朱唇齿白,嘟嘟的婴儿肥脸颊,小粉唇一抿间还有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一身锁金线的小软袍跪在红檀木太师椅里,伏着书案极仔细的写着什么,粉团似的小手,眉眼微蹙极老成的小模样,粉嘟嘟的小包子一样。   窗外有桃花香入,晌午的天,醺的人身子乏软,老嬷嬷瞧了一眼认真写字的小太子,支持不住开在书柜上小眯了一会子眼。   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小小的包子脸探了进来,眉开眼笑的瞧着太师椅里的小太子,腻着软绵绵的嗓子喊了一声:“三哥……”   “嘘!”小太子忙噤声,微蹙着的眉眼却是一喜,冲他摆手,“小声点。”   那团小包子赶忙一手捂住嘴,蹑手蹑脚的晃了进来,可惜一身瓤狐绒的小袄袍裹的他圆圆滚滚,一步三摇的模样。   背着小手晃荡荡的扭到椅子前,一只小肉手去扯太子,一只仍背在身后,小声道:“三哥三哥,抱抱……”   小太子瞄了一眼旁侧的老嬷嬷,见其没有醒来,便伸手扯着那小肉包子挤上了椅子,他身上是甜腻的奶娃香,小太子瞧他背着的小手问:“你又拿了什么?”   小包子笑的眉眼一线,肉肉手攀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嚷嚷:“三哥三哥,亲亲……”   小太子不悦的瞥开脸,“才不要。”   温软的小手攀在脖子上,小包子不依,伸出背后的小手,面团一样的食指上晶晶莹莹的沾着什么,“要亲嘛要亲嘛,三哥亲亲小六指头。”小手指死命的往他嘴边凑。   小太子只闻到一股子甜腻腻的味道,瞥开头,却还是被他啜到了嘴,水嫩的小嘴上一零星晶晶莹莹的香甜,舌头舔到,甜丝丝的,止不住又舔了舔,甜,还有股子桃花香,“蜂蜜?”   “恩!”小包子很自豪的点头,自个也舔了舔萝卜指头上的蜂蜜,眉眼笑的甜腻死人,小声嘟囔,“宫里来了个好厉害的人,会爬树!还会掏蜂窝!三哥去一起去看……”伸手扯他的袍子。   小太子有些为难的看了看一旁睡过去的老嬷嬷,又看了看只写了两三个字的书案,皱了眉头。   “三哥三哥……”小包子很缠人的摇着他的胳膊。   他终于禁不住诱惑,点了头,跟着小包子一起蹑手蹑脚的晃出了书房。   小孩子精灵,不多会功夫就躲开宫女侍婢折入了御园林。   林子打整的极好,又正值桃花盛绽,粉粉艳艳,灼灼其华,竟让他晃眼的眯了眯,林间的花香蜜香勾弄着小黄蜂来来往往,热闹的很。   小包子扯着他,一路小碎跑,停在了一株大桃树下,指着树上道:“三哥三哥,你看你看!他爬的老高!”   小太子便抬头,在一树桃花中瞧见了那张探在桃花外的眉目,不由的想起了先生刚教过的诗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灼灼其华,逃之夭夭,那人白衣黑发,做在桃花里的模样,说不出的好看,只觉得那桃花都不及他好看。   那人便在那一树灼人眼目的桃花里对他笑,眉眼清浅的样子,让人一瞬间有种满树桃花落的错觉。   小太子看的呆若木鸡。   那人却一跃落地,抖落了素白衣袍上的落花,笑道:“太子殿下,朝华?”   约莫十五六的年纪,高而略瘦,眉间的青涩却已然褪尽,浅笑含春的样子暖玉一般熨帖。   “你……你是谁?怎么会认得我?”他是袖间抖出股桃花香,呛的小太子退了一步。   小包子却扯着那人的衣袖惊道:“三哥三哥他会飞嗳!”抬着扑扇的眼睛仰望他,“你是神仙吗?”   “胡说!”小太子恼怒的扯小包子过来,“父皇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仙,只有金龙。”   笑眯眯是摸了摸小包子的头发,那人极缓的俯身,眉眼清浅的瞧着小太子道:“那你父皇可曾告诉过你,这天下谁是金龙?又有谁是这天下的金龙?”   小太子愕然,他逼的近,眸子沉潭一般宁静,一漾漾的映着自个的影子,小小的,不堪一击的,便没来由的恼他,“我是太子,自然是将来的金龙!”   他笑了,浅浅的哦了一声,隐喻不明却没再答话。   小太子左右瞧他不顺眼,气呼呼的欲上前喝他,远处却有一人急急喝道:“云重不得无礼!”   那一声喝唬的小太子一跳,诧诧回头,就见一名环佩铃琅,步摇乱颤的女子疾步而来,一把扯了他,喝道:“还不快给闻人公子赔礼。”   “母妃!”小太子极不乐意的抬头瞧着那女子皱眉,“云重又为说错话,我本来就是太子……”一句话未落,粉团似的小脸上就狠狠的挨了一巴掌。   那女子心疼的手指轻颤,却依旧狠狠的道:“母妃说的话都不听了?”   小包子被那一巴掌吓的哇的一声苦了开,怯怯的扯着那女子的袍角哽咽道:“母妃不要打三哥……”   那女子挥开他的手,微蹙了眉头对身后随着的宫婢吩咐:“带六皇子下去。”   宫婢忙应是,抱着哭喊挣扎做一团的小包子,退了下去。   远远的还听小包子喊:“母妃是坏人……”   粉团似的小太子捂着五指红印的脸,桃花眼里噙满了水汪汪的泪花,却死活别扭的不肯落下来,嘟着水嫩的小嘴,委屈至极。   一旁的闻人公子按了按眉心,笑道:“瑶妃娘娘严重了,这金龙天子本就是太子殿下……”   一语刚出,瑶妃娘娘忽然一提裙踞,不顾身份的跪了下来,一阵的环佩铃琅。   身后的宫婢吓的不敢抬眼。小太子也错愕的唤了一声母妃。   闻人公子叹了一口气,瞧着她惨白的脸道:“瑶妃娘娘这不是存心折杀岚之吗?岚之不过是身在异乡的外客人,哪里担的起娘娘这一跪。这若是让他人瞧见,岚之便是有十条命也是不够的。”轻喝一旁的宫婢将她搀起,瑶妃却执意跪着。   白着面道:“闻人公子,云重他小不懂事……童言无忌……”   “我并未作真。”闻人公子让宫婢将她扶起,笑道:“娘娘怎么瞧我如同猛兽一般?”   瑶妃的身子止不住一颤,一只手紧紧的攥住小太子的手,面如死灰。   闻人公子又笑,眉眼弯如新月,“娘娘只要晓得,这天下的金龙并不是瞧着那么好做的,好生看护着太子殿下便好。”   瑶妃的手紧的小太子生疼,不由抬眼瞧着她,发现她的眉目低顺而卑微,竟被眼前这个男人逼的不敢抬眼。   那时他并不大明白为何母妃那么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他只知道,宫婢们都说,最近圣上越发的依赖这个闻人公子了……   那日桃花艳的厉害,闻人公子走前又回头,对他弯了眉眼笑道:“忘了告诉小殿下,在下闻人舒华,巧的很,同小殿下重了字。”花香沉檀,颜色点点。   他兜了一袖桃花离开的瞬间,瑶妃一把将小太子搂进怀里,红了眼眶,心疼的抚摸着他红肿的脸颊,问:“疼吗?”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瑶妃豆大的泪水就砸了下来,落在他手背上,烫的厉害,他不明所以,“母妃怎么哭了?”   瑶妃搬过他小小的肩膀,一字字道:“云重,你要记得,母妃什么都可以为你牺牲。”压低了声音在他耳侧道:“你非成金龙不可,不成金龙愧为人子。”   桃花瞬间便残了,败了,落了。兜兜转转的只有这一句,一遍又一遍,整整十几年都不能平息,死压在心头眉间。   初晨的光打镂空的窗花探入,端木朝华伸手遮了眼,小心翼翼的翻身而起,将帐幔遮的严实,瞧着榻上睡的极熟的黑脸,止不住勾了唇角,俯身在她耳边小声道:“奶奶,早上好。”   小凤睡的极熟,只是在睡梦中微微蹙了眉。   端木朝华蹑着手脚,披衣而出,方开门便瞧见了倚在门口红廊上浅寐的廖月白和靠着他睡着的受受。   还没等他开口,廖月白就先醒了,黑着眼眶诧然的唤了一声,“王爷……”   “嘘。”端木朝华示意他小声,一壁系好衣衫,一壁道:“你在这里睡了一夜?”   廖月白没做声,只是小心的将受受倚靠在红廊上,起身上前为端木朝华搂出掖在衣衫里的发。   手指不经意触到脖颈,端木朝华蹙眉道:“你的手凉的很,过会唤大夫来瞧瞧,别伤了风寒。”提步要走,转身瞧廖月白跟着,便笑,“我进宫一趟,没什么大事,你不必跟着了。想你昨夜也没睡好,去补会子觉。”   廖月白欲言,他又道:“对了,一会儿吩咐厨房炖些人参蛤蜊汤,小凤最近瘦了些。”   欲言未言的话便都噎在喉头,廖月白只是点了头,瞧着他越走越远。   端木朝华入得清华殿时,端木朝德正俯在书案上写字,墨香四溢。瞧他进来,甩笔勾上最后一画,抬眼瞧着他笑,“三哥来的早啊。”   阳光正好,折入窗棂耀的他眯了眉眼。端木朝华一个恍惚便错觉他还是小时候那个笑起来眉眼一线的小六,只是错觉始终是错觉。   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端木朝华淡淡道:“小六,你真的一定要走这一步吗?”   望定他,端木朝德笑的稀薄,“我们还可以回头吗?三哥……你会轻易罢手吗?”   端木朝华便敛了眉目,在抬起时,已是笑容满眼,他道:“那便请圣上成全,臣愿迎阮轻尘入门。”   浓墨饱满的笔端便一顿,污了新写的字,端木朝德抬头蹙眉,极是吃惊:“你愿意放弃小凤?”   端木朝华笑道:“是。”   归家要归何家 ...   腊月的天气晴也晴的不甚利索,阴测测的小寒风刮的人脸面生疼。   圣上宽宏仁爱特意派了一辆马车来接阮二小姐回阮府,还下了一页薄薄的御旨,大抵是说不怪罪她们移花接木,白玉换黑高粱,让她不动声色的回去,再接阮轻尘回来,等他昭告天下,阮轻尘就是王妃,牙根没阮小凤什么事。   小凤捏着那也薄薄的黄丝帛,有点小纠结,这算是休书?算是被退货了?   府外小公公又催了几声,小凤瞧了瞧也没什么东西收拾,就一袋大龙给的人参还存在床底,便抖落开了一个布兜,弯腰要去床底下掏人参,手却被人按了住。   “放着吧。”那声音在背后耳侧猛地响起,惊的小凤霍然扭头,刚好撞上那人尖尖的下颚,疼的不由抽气,忙一壁捂着额头一壁道:“对不住对不住……”落眼是端木朝华揉着下颚的纠结。   伸手拨开她的手,端木朝华瞧着她额头磕出的红印,道:“怎么还是这样毛毛躁躁……”伸手按了红印,“疼吗?”   “……”小凤向后缩了头,很诚实的道:“本来不怎么疼,你戳的我疼。”   端木朝华收回手,瞧了瞧她扑在床上的小布兜,道:“别收拾了,就放着吧,带来带去的麻烦。”   小凤欲言张口却又止了住,最后只是点了点头,“恩。”   府外的小公公不迭来催,小凤赶忙应着,一壁急急的往外走,刚要错身而过,却被端木朝华一把扯住了衣袖。   软鹅黄绸子,压了暗纹,端木朝华亲自挑的料子,唰啦轻响的滑到了锁口处,顿下。   “王爷?”小凤诧异回头。   端木朝华近了一步,在袖中握住她的手,道:“小凤……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莫不要误会了,你若不明白我再解释给你听……”   “王爷。”小凤噗的笑了,“什么时候你变的这么婆婆妈妈?我明白了,放心,是真的明白了。”还要再讲什么,府外亟不可待的小公公便又来催促。也不再多话,小凤冲他摆了摆手,“那我就先走了。”挣开了袖子跨出了门。   只余了一股袖风和一折背影给端木朝华。   他立在门槛瞧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按了眉心,莫名其妙了叹了气,不知道叹些什么。   廖月白转过折廊冲冲而来,停在他身边,俯身,“王爷。”   “如何?”端木朝华依旧按着眉心,淡淡问。   廖月白道:“王爷所料不差分毫,她确实持着王妃的玉牌入宫见了圣上,不过宫中的眼线来报,圣上同她讲话时都是单独两人,所以并不知道讲了些什么。”   端木朝华松开眉心,极缓的睁眼,“她还去了哪里?”   “红袖招。”廖月白眉眼微抬,“京都最为有名的青楼。”   “哦?”端木朝华微蹙眉头,诧异道:“她去那里做什么?”   廖月白摇头,“不知道,说是那天恰逢花魁大会,人太乱太杂,没瞧仔细就不见人了。”顿了顿又道:“不过,听说那夜顾将军的小公子,顾沐阳力拔头筹,千金买了花魁娘子的头夜。”   端木朝华没答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瞧着远处的天际,沉吟许久,许久才问道:“那名花魁娘子叫什么?”   “听说是个新来的清倌。”廖月白想了想道:“好像叫春花……”   “春花?”端木朝华突然收回目光,瞧着廖月白噗嗤笑了,“还真是个好名字。”   他笑的太过突然,让廖月白愣了愣,转瞬便松了眉头,是极喜欢瞧他这样笑的。   “可还要继续跟?”他问。   端木朝华整了整衣襟道:“继续跟着,顺便再去打听打听这位春花头牌是何等的绝色能勾搭上我们顾小公子。”   “是。”廖月白俯身要走,却又被他唤了住。   “那些事交给旁人去做吧,你随我去趟阮府。”端木朝华整的衣袋齐整,道:“立刻着人去备彩礼,我们先去提亲吧。”   廖月白顿了顿,欲言却又止,最后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月白。”行了几步又听他唤,回头见他有些苦笑问,“我最近真的变的婆婆妈妈了?”   廖月白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没答。   菁华殿里,龙涎香染的正浓,暖香阵阵袭鼻,散不开的熏人。   端木朝德斜靠在龙榻上,单手托了眉头紧蹙的的额头,骨节俊秀的手指一空一落的敲在扶手上,所思莫名。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久的龙涎香都染尽一节,跪在堂下的女子才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圣上……”   端木朝德没答话,也没睁眼。   她又道:“圣上,如今该如何是好?三王爷竟然……”话未再说。   端木朝德却闭着眼,幽幽道:“是啊,朕也未料到三哥竟然会选择放弃小凤也不愿纳你做小……”   堂中人闻言抬头,紧紧蹙着的眉目,盈盈楚楚,正是奁儿。   奁儿咬着唇,言语不上。   “朕本是以为,与其休了小凤迎回阮轻尘,他宁愿委屈一下选择纳你做小的,可是……”端木朝德极缓的睁眼,瞧着跪在堂下的奁儿道:“是朕高估了你,还是朕高估了小凤?”狐疑的蹙眉,“不应该啊,瞧他对小凤的费心尽力,便是工具也是还有利用价值的……”   奁儿跪在地上,紧紧的蹙着眉,凄楚道:“那圣上便由着他坏了您的计划?奁儿牺牲是小,圣上的计划着大,如今,您便只差这一步了啊。”   端木朝德没有讲话,只是眼睛愈发晶亮,手指一分分扣紧扶手,似乎喃喃的恨道:“三哥,朕的好三哥,为什么从小到大你总是压了我一头……”   小凤挑帘跃下马车后,吃了一惊,圣上太操心了……   阮府内外齐刷刷的两排整装盔甲兵,将整个阮府围了一个严实,那叫一个森严,不敢说水泄不通却的确是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想来圣上这次是动真格了,阮府上下的任何人怕都是出不了门了。   小凤站在门前愣了许久,小公公才善解人意的上前,笑道:“圣上吩咐奴才要好生将二小姐送回阮府。”哈腰做了一个请的姿态。   便也不好耽搁,小凤拾阶而上,合眼扣了青铜瑞兽衔住的门环。   “谁?”门里有老翁惊问,阮府如今这种境地还会有什么样的人来。   小凤莫名的紧张,声音有些发紧道:“是我,小凤。”   门里人顿了顿,又问道:“哪个小凤?”   小凤很清楚的听到身旁小公公的笑声,瞅了一眼,小公公面皮紧绷着。   也是,回自个家报了姓名还要问是哪个的确有些荒唐。小凤隔着门缝笑道:“阮尚书是我爹,我是阮轻尘的妹妹,阮小凤。”   门里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一壁来给她开门一壁道:“是二小姐啊!你早说你是小黑凤不就行了!”   管家老翁头给她开了门,乐呵呵的迎她进去。小公公看着她进去吩咐了门外的守卫留意些,便上了马车回宫复旨了。   阮府内冷清的奇怪,除几个丫鬟小厮再没其他人了。   老翁头一壁引着她往里走,一壁絮絮叨叨的说,府里的人大都在阮轻尘的房里,她爹和她娘也在,说是阮轻尘听到圣旨后,要死要活的,怕有个闪失,都在守着呢。   二娘在自个房里守着阮氲廷,因他脾气向来不知深浅,听了圣旨比阮轻尘还闹腾,非要杀出去替天行道拍死圣上和三王爷,吓的她爹一棍子将其抡晕,绑到了房里。   小凤又问了三娘,他却道不知道去了哪一房看热闹去了。   笑着让他下去歇着,小凤折身去了阮轻尘的正房,一路的花草秀丽,旧路旧人行,却愈发觉得胸口闷的慌,大抵是心境不同了吧,回家这个字眼让她分外感慨,说不清楚。   阮轻尘同她不一样,是一个人住一串小院落,青墙红梅的煞是有情调。   小凤跨入月亮门,就听到厢房里传来的细碎哽咽,和老妈子的叹气道:“大小姐,你就吃一点吧,这样饿下去迟早会饿坏身子的……”   阮轻尘声音略哑,语气却依旧那股子冷傲道:“死了才好,死了就都干净了!”   小凤立在门槛之外是抑制不住的叹了气,果然是小姐的性子。   房门没关,打开着,小凤立在门槛外,正在踯躅要怎么进去,房里的一个小丫鬟已然回头瞧见了她,震撼的尖叫一声,啪嗒一声脆响落了手中的青瓷碗,见鬼了一样盯着她。   这一串阵仗,房里的大大小小也都闻声回了头,所有的目光瞬间聚集在小凤身上,表情各异却都有一种惊悚在里面。   小凤摸了摸自个的脸,不明所以,却依旧硬着头皮,笑着进屋,瞧着躺着榻上的阮轻尘和坐在榻边阮尚书和窦花,道:“爹,娘,我回来了。”   阮尚书惊愣的面皮还没有回过神,小凤就听到躺在榻上的阮轻尘怒不可遏的道:“阮小凤你倒还敢回来!”   小凤一愣,错愕问:“我怎么?”   “你怎么了?!”阮轻尘翻身而起,指着她道:“你还有脸问你怎么了?!就是我阮轻尘对不起你,你冲着我来啊!你干嘛对廷川下那么重的手!”   小凤眉间一蹙,“什么对林廷川下那么重的手?他怎么了?”   阮轻尘翻身跃下床榻,不顾丫鬟的阻拦赤足逼到小凤跟前,伸手去扯她的手腕,小凤吃过一回亏,便防了一心,她上前时就躲了开,她一个踉跄扑倒了门槛上,好巧不巧的划破了手心。   “轻尘!”阮尚书第一个冲上前,推开小凤去扶阮轻尘,接着是一大干的丫鬟老妈子,最后是窦花,都在扶起阮轻尘,瞧着她流血的手心后,落在她身上。   不用分辨都知道,全部都是愤恨的眼神。   阮轻尘头发散了一肩,含着满眶眼泪要再次扑向她,却被阮尚书扶了住。   房里乱成了一锅粥,阮尚书却瞧着她一句话未说,是窦花先来了她身边,叹气道:“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有事等会再说。”   她应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跨步出了厢房。   远远的听见阮轻尘哭道:“阮小凤你怎么那么狠的心……得罪你的人是我,你干嘛废了廷川的手……他以后再也不能握剑了你知道吗……”   只道腊月风寒 ...   天不太晴,日不太暖,薄雾小风的凉着。   小凤袖着手立在北院的一株腊梅下,愣愣的瞧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腊月的腊梅开的好也香,黄灿灿的一串,压枝的馥郁。   探手摸了摸数杆,果然摸到数道极深的凹坑,横横竖竖的划痕,不甚明显,凌乱却隐约是个字。小凤禁不住乐了,歪头去瞧隐在花杈下的枝干,上面刻着一个字 ——凤,字体极丑。   一树的繁花下,小凤笑的见牙不见眼,拍了拍那株长的极好的腊梅,摇头晃脑的走了,一壁袖着手走,一壁念念叨叨,“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我当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   二娘的院子在西厢房,小凤本要去瞧瞧阮氲廷却在院子口顿了步,仔细的斟酌了一番,不知道自个去西厢房会不会讨人嫌,最后还是折身返回了。   刚转身,身后就猛地有人撞了上来,哎呦一声的踉跄。   小凤扭头就瞧见了一个老妈子神情慌张的,面貌熟悉的很,是阮氲廷的奶妈,她打小同阮氲廷玩在一块,所以同奶妈也熟悉。   “这是谁啊?要走不走的杵在这儿!”老妈子微恼的瞪着小凤,上上下下一通打量,一点点诧异道:“你是……”   小凤笑道:“徐妈,我是小凤。”   “二小姐!”徐妈上前一把攥住小凤的手,颇为激动,“你怎么回来了?”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眼眶竟有些微红,“瞧瞧,才走多些儿日子就瘦了这么多,我都认不出来了。”   小凤忙伸手抱了抱徐妈道:“瘦了好,瘦了好,瘦了才漂亮嘛。”   徐妈揭袖子擦了擦眼角,又赶忙抓了她的手往院里扯,“你快去瞧瞧三公子吧,他都快把天给揭了,好赖不听,我本来要去找老爷的,现下你回来的正好,三公子打小就听你的话……”   小凤由她拉着,步入院子,笑着让她别急。   刚入院子就听见,二夫人秦雪鸳哭的凄厉,一调高过一调的传来:“这是作的哪门子孽啊!生出你这么个作死的小祖宗!今个儿我也不拦你了,你要出去替天行道就先掐死我!反正是活不了喽!”   阮氲廷的声音就淡定的多,有些无奈的道:“娘,我求你小点声行不,我耳朵嗡嗡的疼……”   “我小点声!我小点声你能听我啊!你平日里胡风浪荡也就罢了,我多少回的告诉你,阮家就你这么个儿子,只要你别做的太出格,将来这阮家还不都是你的!你可倒好,偏往死里作,整日里去什么梨花斋让那些不要脸面的找到家里来!现下又要跟小凤那死丫头……”   “娘!”阮氲廷有些恼了,不悦道:“你说话要是再这么不招人待见,我可扭身就走。”   屋里有什么物件极清脆的摔了碎,二夫人气的一声小兔崽子一声小没良心的骂了开。   徐娘刚要敲门进去,小凤却拦了住,笑眯眯的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这里她去照应。   徐娘有些犹豫,却还是依言退了下去。小凤却不急着进去,而是靠在门外,听起了热闹。   二夫人骂的很是热闹,阮氲廷却不接嘴,只是到门前拉扯了两下朝外扣着的房门,道:“谁在外面?赶紧把门开开,要不然爷我踹了!”   小凤没搭理。   二夫人扯着嗓子哭道:“我看谁敢开!你今个儿敢出去,我就真的不活了!”   阮氲廷不服气的道:“你今个儿要是不让我出去,我就真的断袖给你看!”   “你……”二夫人气的咯儿了一声,言语颤抖的道:“你竟然拿这个威胁我……”   “是你先威胁我的。”阮氲廷嘟囔,“我弄不死你儿子,还弄死你孙子啊。”   “噗……”小凤实在没忍住,笑了,阮家的列祖列宗啊……   门是朝外扣着的,没锁。   小凤听的差不多了,伸手解了锁,刚要推门而入,便听到二夫人又软了语气哭泣道:“我真就不明白了,小凤那死丫头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让你这么着向着她……”   小凤的手顿了顿。听阮氲廷道:“我也真的很纳闷,小凤到底有什么不好,你们一个个偏心眼偏的万八儿千里的。”   二夫人忽然止了哭声,语调变的很是奇特,似乎拉了阮氲廷过一遍,小声道:“娘掏实话告诉你,别跟她走的太近,落不了什么好,她根本就不是……”   还有什么话未讲完,小凤突然一把推开了房门,断了那话。   二夫人和阮氲廷都是一愣。   小凤笑的有些仓促,却淡定的道:“我听徐妈说大美醒了就来瞧瞧……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二夫人面皮一紧。阮氲廷是既惊又喜,大步上前道:“你怎么回来了?”   这话真的熟悉……小凤不答话,先同二夫人打了招呼,才笑道:“被拆穿是假货,只能回来了。”   小凤说的云淡风轻,阮氲廷却蹙了眉,一把扯着她就往外走。   “大美……大美……”小凤被拖的踉踉跄跄,死劲定住脚,“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阮氲廷转身极其愤恨的看着她:“你怎么就这么面啊!他们这是摆明了讹你啊!你这么被送了回来,以后怎么做人啊?”   小凤乐了,“大美啊,你先前带我去红杏出墙,不就是希望我被休了吗,现在怎么又不乐意了?”   阮氲廷脸上有了被当场拆穿的窘红,没想到她已经看透了,却依旧死不承认的辩驳道:“那不一样……”   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凤笑道:“瞧你那奸计败露的样儿,成了成了,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自个有打算,你别操心了,还是操心你自个的事吧。”   阮氲廷撇嘴,“我有什么好操心的?”   笑眯眯的凑近他跟前,小凤道:“我方才好像听谁说要断袖来着……”   “滚!”阮氲廷打袖里摸出折扇,一折扇戳开她,“我那叫策略,策略你懂吗!”   “哦~”小凤眯眼笑了,渐渐就有些淡了。   院子里腊梅的香袅着,有些阴魂不散。   阮氲廷扶着扇子道:“你方才去过东院了吧?”   “恩。”小凤点头。   阮氲廷又道:“林廷川的手筋被端木朝华挑断了,昨个刚走,轻尘的性子你也知道,打小惯的,又刚听圣旨要她嫁给端木朝华难免受不了,她若说些什么不中听的你也别太在意。”   小凤笑着应了一声,又道:“我方才去瞧了那株刻了我名字的腊梅树,好家伙开了好一树的花。”眯了眯眼睛,“谁说那棵树活不了,你瞧,只要给它一零星的阳光,它开的花比谁都好。”   也没再说什么。阮氲廷同小凤一起去找了三娘,却在半道被徐妈截了下来。   徐妈扯着小凤道:“二小姐可让我好找,老爷和大夫人在前厅等着你呢。”   小凤手心不自觉的紧了紧,又松开笑道:“我这就随你去。”   阮氲廷瞧着徐妈的脸色,又瞧着小凤,死活非要跟着去,便一道去了前厅。   刚入前厅便觉着气氛压的慌。   前厅里没生火,穿堂风溜溜的寒。阮尚书同窦花坐在正堂,二夫人坐在一侧,阮轻尘也坐在一侧,都直勾勾的瞧着小凤。   阮氲廷被二夫人强拉过了一遍,小凤敛着眉眼上前,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爹娘,等待发话。   等了许久许久,才听到阮尚书叹了一口气,道:“凤儿啊,你恨我不?”   这话有些出乎意料,小凤抬眼瞧着阮尚书道:“我怎么会恨您呢?”   阮尚书皱了眼角的鱼尾纹,“我打小就偏心轻尘,待你不是很好……”   小凤提裙跪了下来,淡淡道:“爹,您这样就是抽我耳光了,我知道自个笨,不会说什么话,但我就算恨尽天下人也不能恨您和娘,单单是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我都无以为报了。”   阮尚书又叹了口气,瞧着小凤道:“那你为何要这么做?”   小凤诧异,“我不明白爹说的意思。”   “你还再装傻充愣!”阮轻尘死死瞪着她,咬牙切齿的道:“你有胆子在圣上面前指控我和爹,现下却没胆子认了?”   小凤愈发的迷惑。   阮尚书叹息道:“不是你告诉圣上是我逼你顶替轻尘出嫁,求圣上下旨替你做主的吗。”   这话一分分的琢磨,便也就清楚明白了,圣上旧事重提,下旨要拨错改正,轻尘重新嫁给三王爷,一定是有人掀起的头。   小凤蹙眉道:“你们以为是我求圣上下的旨?”   “不是你还有谁?!”阮轻尘愤愤道:“圣上都亲口说了是瞧在你的面子上免了爹的欺君之罪,掩盖处理,只要我和你换回来就放了阮府上下,你这么大的面子什么求不来!”   还要解释什么?圣旨上说了什么她不清楚,但唯一清楚的是,没有人信她,再怎样解释都没用了。   阮氲廷瞧她缄默,急道:“你们都傻啊?她会求圣上让端木朝华休了她?!这摆明了吃亏的是她啊。”   阮尚书没言语,所有人都没有言语,还是分分明明的不信。   小凤便敛了眉目不再瞧任何人,“爹,我只能说我没有,信和不信便都随你了。”   阮轻尘愤然而起,却被阮尚书喝了住。   阮尚书落目瞧着小凤,道:“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没用了。”顿了顿又道:“凤儿,你能不能向圣上求求情,收回圣旨……”眉间纠结的紧,低微不已,“算爹求你了。”   小凤忽然便笑了,还是不信她,终究是不信她。   衣如新人如旧 ...   满厅的清冷,一双双目光渐次瞧过,小凤终是敛下眉目,膝盖跪的僵冷,道:“对不起爹,我真的……无能无力。”   阮尚书凝着目什么也没说,起身行至她身前,忽然撩袍跪了下来。   这一跪没有声响,却惊的四座皆起,当啷的落在小凤心头。   除了窦花坐着一直没动外,所有人都离座而起,急呼着上前,阮尚书却提声喝了住,他瞧着小凤,鬓发微颤的道:“凤儿,爹这辈子亏欠你太多,现下再自私的求你最后一回。轻尘性子倔,入王府就真的是没有活路了……圣上说只有你能救她,爹求你帮帮她。”   “爹……”阮轻尘红着眼眶踉跄跪地,身子抖的一句话讲不出来。   窦花不看她,二夫人同阮氲廷都有些经不住眼睛发涩。   阮尚书鬓发斑白,噙着一眶热泪,再不能讲什么。   这样的一跪,重的小凤不能抬头,真狠,端木朝德这一棋走的真的狠,是非逼着她去低声下气的求,求什么?能求什么?   小凤闭了眼,道:“好,我去求。”撩袍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大厅。   还是嫉妒,还是吃醋,还是止不住红了眼,父爱如山重,这次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只可惜那么多的爱都不是她的,她忽然不确定她还剩下些什么。   老翁头开了门,小凤刚要跨出去,阮氲廷追了出来,张口要言语,小凤突然截口道:“别说话了,我嗓子疼。”微仰了面,跨步出了阮府大门。   门外的侍卫横枪拦了下,小凤淡淡道:“带我去见圣上吧。”   果然,侍卫转到街角的一辆马车前禀报了一遍,马车便驶了过来,赶车的是个小公公模样,尖着嗓子道:“二小姐请上车吧。”   小凤下了台阶,行至马车前,临上车又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阮府大门,瞧出了别样的滋味。   马车一路疾驶,碾过青石板直往红墙高阁。在它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街道尽头时,另一辆轻铃马车叮叮当当的停在阮府大门前。   侍卫挺着红樱枪上前,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此处停车!”   车内有人轻笑,赶车的小厮挪下锦凳,挑开车帘,一人盈盈的撩袍而出,踩着锦凳下车,抖了抖了银线软袍,道:“我也要拦吗?”   侍卫仓皇跪下,诚惶诚恐的道:“小的不敢,圣上特意吩咐拦谁也不能拦三王爷您。”   瞧了他一眼,端木朝华用尾指挠了挠眉心,直接越过他跨步入了阮府,不回头的吩咐:“将聘礼都抬进来吧。”   小厮应了一声,伙同车后的几名随从七手八脚的卸下车上的箱箱柜柜。   端木朝华入府时,阮尚书一家还在前厅未下去,刚听到通报便见端木朝华已经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阮尚书不禁面上一紧,带着一家人敛身跪下,道:“老臣参见三王爷。”   端木朝华忙上前搀扶,笑道:“岳父大人快别这么见外,都是自家人。”   阮尚书嘴皮抽了抽终是没说什么,一侧的阮氲廷却嗤的笑道:“叫的还真顺口。”   没搭理他,端木朝华瞧着院中小厮搬的差不多的聘礼,道:“岳父大人这些聘礼可还合眼?”   叠叠落落的红箱银柜,阮尚书瞧着却很不是滋味,张口欲言,阮轻尘突然喝道:“端木朝华,将你的聘礼拿回去!我死都不会嫁给你的!”   “轻尘!”阮尚书赶忙喝她住嘴,又鞠礼端木朝华道:“三王爷莫怪,小孩子不懂事。”   端木朝华淡淡的扫了阮轻尘一眼,自顾自的转身落座在了一侧太师椅里,弹袍笑道:“无妨,白玉仙子的性子自然是骄纵了点,自以为是了点。”瞧着阮轻尘冰冷如霜的面,笑的越发盈盈脉脉,“我也不乐意娶你,实在是皇命难为而已。”   阮轻尘的脸面瞬间黑了,紧攥着手掌道:“带着你的聘礼滚出去!”   端木朝华微眯了眉眼,窦花赶忙上前拦住气的发抖的阮轻尘,怕她触怒了三王爷。   他却不恼反笑,眉眼弯弯的道:“我想白玉仙子是误会了,我今日的聘礼不是为你下的,而是阮家二小姐小凤。”   满厅惊诧,阮轻尘更的窘迫难当。   阮尚书凝着面,上前拱手道:“三王爷您方才说……”   “我今日是特地来向小凤求亲的。”端木朝华单手托了腮,瞧着他笑,“还望岳父大人成全。”   再没有比这话还惊人的了,阮轻尘的脸色难看到极致,一张薄唇咬的死紧。一旁的阮氲廷也是满头雾水。   “小凤?”阮尚书惊的拧眉:“王爷不是要娶轻尘吗?”   端木朝华浅笑盈盈,“是要娶,腊八那天我会派一顶小轿来接她过王府,左右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背着人些好。”视若无睹抖若秋叶的阮轻尘,继续笑道: “今日是为了小凤下聘礼的,黄道吉日我已经选好了,其它的事情也不用岳父大人操心了,只要等着我来迎亲便好。”   那话是温软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不给你反抗余地的,讲透了,就是来通知你一声走个过场,同意不同意都由不得你。   谁都没有讲话。   只阮轻尘死盯着端木朝华,一双美目里几乎要喷火,打小就没被这么羞辱过,偏罪魁祸首的端木朝华还完全无视她的存在,笑的桃花眼水水波波。   端木朝华扫视了一圈,没找到想找的人,便瞅着沉默的阮尚书,道:“怎么没见小凤呢?”   阮尚书的脸上不自禁的一顿,没有及时答话。   只这一顿,端木朝华便微蹙了眉,直接落目在阮氲廷身上,又一问一遍,“小凤呢?”   阮氲廷呲牙笑了,“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就不告诉你。”   眉头又紧了一分,端木朝华提声道:“受受,带人去将二小姐请出来,便说我来看她了。”   院子里有眉清目秀的小厮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招呼了几个随从便要往内院去。   “三王爷。”阮尚书开口阻了住,垂着眼道:“小凤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端木朝华不动声色的道:“那她去了哪里?这么森严的守卫她竟然可以出去?”   阮尚书叹了语气,“小凤进宫了。”   凉风一兜。端木朝华霍然而起,眉目紧蹙的瞧着他道:“她入宫做什么?”   阮尚书不答。   渐次望过,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难言的表情,阮氲廷更是甩了衣袖转身离去。   阮轻尘不甘的插嘴,“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就不劳……”   眉头紧蹙如锁,端木朝华伸手一拨,将茶盏啪的一声打碎在地,惊断了她的话,冷冷道:“本王何时准你开口了?”   阮轻尘惊的失语,阮尚书和窦花也是错愕的瞧着端木朝华,大巽朝中八位王爷,却独独只有这一位被尊为暖玉公子,样貌品行不需多说,单这言语都是最为温润的一个,从来是你我直呼,不自称王爷,可今日是却出人意料……   厅中静若寒蝉,端木朝华将每个人都看过,突然凝了声冷笑,“是你们逼她入的宫?”   没人答话。   他一步步上前,笑的愈发冷,微眯眉眼瞧着阮尚书,“你不是曾经对我指天起誓的说她是你的嫡亲骨血吗?竟忍心逼她逼到这种地步!”瞬间拧了眉,一把扯过他的衣襟,“你知不知道连我都不忍心让她难堪,竭力的避免她去面对那个人?可你呢?你是她父亲!”   字字逼的阮尚书一句话都讲不得。   他霍然松手,转身撩袍大步出了正厅,一壁朝府外走,一壁吩咐:“将马解下来,我骑马入宫,其余的人全部回王府。”   依旧是红墙青石,依旧是迂迂回回,只是这一次停在了菁华殿前,她敛目跪侯在朱门之外,小公公近殿通报。   暗色的大理石,生生的凉,绕是她穿的厚实膝盖还是寒的很,寒的在听到殿内那极熟悉的声音允她进去时止不住的颤了颤。   大殿中只有他一人。   敛目进去,不抬眼瞧,小凤恭敬的跪下行礼,“臣妾……”想了想又改口,“臣女叩见圣上。”   轻微的裁剪声,一枝开的正好的绿梅没有声响的落地,花瓣尽散在眼底,芳香淡淡,有白玉一样的手指捡起,软黄的瓤金靴一步步是跨到眼前,那声音至头顶传来。   “起来吧,朕等你很久了。”轻轻淡淡,又带着笑意。   要伸手来扶她,却被她躲了开。小凤起身又俯了一礼,“谢圣上。”不动声色的退开一步。   将手收回,端木朝德捻着那枝绿梅,嗅了嗅,“你是要恨朕一辈子吗?”   小凤不答。   端木朝德叹息,“连句敷衍的谎话都不愿对朕讲了……也好,不论怎样,可以记一辈子总是好的。”   “圣上。”小凤抬眼看他,淡淡的没有波澜,“您到底想让我怎样?”   “怎样?”端木朝德轻笑,逼近一步,在她向后退开的瞬间环住了她的腰,“你该知道朕想怎样。”   不能退,不能推,小凤只能任由他逼近,淡淡道:“臣女愚钝,猜不透圣意。”   端木朝德将那枝绿梅细细的簪在她发间,“那你又来做什么?”   “臣女来求圣上放过阮府,成全阮轻尘。”小凤道。   端木朝德瞧着她发间的绿梅,道:“你怕是求错人了,你该去求三哥的,朕给过他别的选择,是他执意要放弃你,娶阮轻尘。”转目瞧了她,“你求他纳了奁儿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绿梅不解红萼 ...   大殿里暗香浮动,闻不出是什么香,许是绿梅,也许是他袖口熏的香,不浓不淡,不清不楚。   小凤抬眼瞧他,再近的距离都不不避了,展眉笑道:“圣上说笑了,三王爷要娶谁都是他的事,同臣女所求没有干系。”不动声色的拨开揽在腰间的手,退了一步,“该求的我已经求了,允不允便是圣上的事了。”敛身跪下,道:“叩谢圣上面见,臣女先退下了。”   是不等他答话,起身敛袖而退,淡笑的神情让端木朝德瞬间恼火,负袖冷喝:“阮小凤!你若是敢再走一步,朕立刻下令灭了阮府满门。”   小凤顿了脚步,不回头笑道:“要杀谁是圣上事,该做的该说的,我都已经尽力了,其余的……我无能为力,也与我无关。”   言语淡淡,却字字凉薄的很。   端木朝德瞧着她再次拔步离去,强压着的怒火轰然而去,大步上前一把搬过她的肩膀,捏起她的下颚,咬着字眼道:“阮小凤,你真是好样的啊,生生的逼朕先动了火!”   “臣女不敢。”小凤随意的瞧他,“臣女只是说了实话。”眉眼恭顺的道:“或者圣上想听什么,臣女便说什么?”   一句话凉的他浑身透寒,想听什么?如今的阮小凤安顺恭敬,却怎么也不舒坦,仿佛刺在心里的一根毛刺,看不见哪里不得劲,但就是一星星的疼着。   端木朝德紧着眉头道:“朕想听你说真心话。”   大殿里空空落落。   小凤瞧着他笑了,眉眼里尽是嘲讽,“圣上玩笑了,我的话再没有哪一刻比的了此刻说的真心了。”   端木朝德的眼神一分分递进,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殿外有风过檐下铜铃的声响,细细碎碎的传来,殿中静的出奇,一空一落的可以听到谁的心跳如鼓。   有没有喜欢过?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端木朝德定定看着她,又问:“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手心攥的紧,小凤忽然笑了,道:“圣上,您这美人计委实没有三王爷来的凶猛。”甩开他的手,拔下发间簪的绿梅,随手撂了,“真真的没想到,我阮小凤还会有这么有利用价值的一天,可惜了,您有眼无珠现在才瞧出我的价值,所以跟您说,人不可貌相。”   端木朝德惊愕的愣怔。   小凤一敛身,道:“圣上,没事儿我先退了。”转身便走。   “小凤。”端木朝德在身后淡淡的开口,只喊了名,语气有些莫名,果然他道:“只这一次告诉你,我喜欢你。”   心尖便很没出息的一抽,被闷雷击中一般,酥麻了半身,小凤就那么定了住,没回头也没向前,耳朵里嗡嗡的听不清声音。   小太监很应景的在殿外怯怯报了一声,“云泽使臣求见圣上。”   端木朝德蹙了眉,还没待开口,便听一人浅笑道:“圣上不想见我吗?”   言语未落,一袭碧衣推着杉木轮椅已然入了大殿,日阳融融,那人半倚在轮椅里冲他浅笑。   清浅,闻人舒华……   他的出现着实让小凤吃了一惊,回过神来时,端木朝德已经整了衣袍上前,笑的温润,半开玩笑的道:“便是不想见你不是也来了吗?”   清浅撩袍行礼,闻人舒华却坐在轮椅之中连身都不俯,眉目浅笑的越过端木朝德瞧了小凤,愈发弯了眉眼。   “起来吧。”端木朝德允了清浅平身,对闻人舒华道:“你这么急急的闯来,找朕有事?”   闻人舒华浅笑,“确有一事求圣上。”   “何事?”端木朝德诧异,“有什么事情竟是你闻人舒华都办不妥的?”   瞧了一眼小凤,闻人舒华淡淡道:“听闻三王爷已经同阮二小姐没有关系了?”   端木朝德点头,“恩,本就是三哥同阮轻尘的因缘,现下只是各归其位了而已。”   “圣上。”小凤敛身开口:“臣女就不打扰圣上处理要务,先行告退了。”再次要走,偏死不活的又被人喊住。   闻人舒华很是亲切的浅笑道:“二小姐且留一留,我要求的事与你有关,还是当着你的面讲开的好。”   小凤诧异。   他转头瞧着端木朝德道:“我想求圣上牵个红线,将阮二小姐许给我。”   青石板的十里长街,端木朝华马不落蹄的疾驶而过,一路狂奔,刚兜了马头转入一条小路,突有一道人影斜刺里冲出来,拦在马前,惊的他慌忙勒缰,马声长鸣人立而起,才险险稳住。   而冲出来的那人却依旧气定神闲的立在马前,仿佛惊马拦路的不是她一般。   端木朝华愤愤定睛,细瞧才发现是个女子,黑纱蒙着面,一身劲装打扮,该是个练家子的,不由压了怒火,在马上拱手道:“不知姑娘为何拦路,只是在先现有急事,劳烦给条道,一切事务暂请压一压,等在下料理完急事后再来讨教。”   那女子却纹丝不动,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笑眯眯的瞧着他,故意压了声音道:“三王爷,若是事关浅碧,也要暂且压一压吗?”   指尖猛地一紧,端木朝华定定看着她,声音有些发紧,“姑娘想说什么?”   极满意他的表情,那女子笑道:“我知道浅碧在哪里,若想见她便随我来。”足尖一点跃身而起,落在了另一个方向,是与皇宫相反的方向,她道:“我只带你这一回,来不来随你。”留了个背影,碎步而去。   端木朝华坐在马上,手中的缰绳攥的紧,瞧了一眼近在不远处的皇宫,又瞧了一眼那女子离开的方向,压的眉头如锁。   浅碧。小凤。   明明是方才还晴的天,此刻却起了风,东风天阴,欲雪。   小公公侯在菁华殿外想上前放下帘幔却又不敢露脸,殿里的气氛实在压人的紧。   端木朝德和小凤都看着闻人舒华,都是惊的失语,却又不尽相同。端木朝德的惊讶过多,怎样也没想到闻人舒华会有这样的请求,他诧道:“你要朕将小凤指给你?”   浅笑着点了头,闻人舒华瞧着小凤愈发温软了眉眼,道:“本是要先去阮府问过阮大人才好,只是我怕等不了了,便先来向圣上讨一道旨。”   “闻人公子!”小凤霍然开口,上前一步道:“这种事情就不用劳烦圣上了,你我私下商量便好。”   “如此吗?”答的淡,闻人舒华有些苦笑道:“总是怕你离我越来越远,想早些让你在身边的好,便让我霸道一回。”   小凤语塞。   他又转目瞧着端木朝德,笑道:“圣上在犹豫什么?”   端木朝德紧着眉头言答不上。   他淡淡挥了手,身后的清浅上前,将一物呈给端木朝德,薄薄的一页信笺,端木朝德却在展开落目的瞬间微变了脸色。   “小晔国现今的国主复姓达奚,单名一个拓字。”闻人舒华淡淡道:“他写给谁的信圣上该是知道的吧,小晔国虽是小国,可是整顿过后的兵力却也是不容小视的……”   端木朝德的眉头果然越蹙越紧。   达奚拓……小凤瞧着他手中薄薄的信笺,心里莫名的起了波澜,是他写来信?从小晔国回来有多久了……那个人已经撑起他的天地了吗?   闻人舒华将手指托在扶手上,淡淡的笑道:“说来小晔国也算是云泽的邻国,若是圣上有需要倒是可以帮圣上瞧瞧。”抬了浅氲的眸子望他,“这份谢礼可还入得眼?”   端木朝德握着那页信笺没答话,瞧着闻人舒华突然觉得,他比任何人都可怕,达奚拓写给端木朝华的信,他拿的到。小晔国的兵力,他也了解的很。几年未回云泽大都却依旧可以掌握兵力?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他行而办不到的?   端木朝德的迟疑落在小凤眼里,是明白的分明,便在他揉了信笺,一点点松了眉头刚要开口之时,小凤提裙跪了下来,“圣上,下旨杀了我吧。”   闻人舒华眉间一蹙。   “你是何意?”端木朝德问。   小凤淡淡的望着他,言语都是淡的,“指婚的圣旨我不会接的,与其到时候抗旨是死,不如现下直接了当的好。”   手指握着扶手紧了一分,闻人舒华瞧着她,苦笑,“你愿死都不愿同我在一起?”   小凤转目瞧了他,他的脸色不太好,略有鼻音的样子,貌似伤寒没好利索,右手上裹着白布,想着那日伤他确实有些厉害,不由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这种强加的方式。”   “那为何当初还愿意待嫁?”闻人舒华语气略重的问。   是顿了一顿小凤才答:“因为是当初,当初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为了别人,为了自己,那样都是最好的选择。”   “那现在你有了什么理由?”他问。   小凤没答话。   端木朝德道:“今日阮府上下依旧在你的选择里,你要抗旨吗?”   “是。”小凤答的利落,不犹豫。   却是让端木朝德惊诧,“你要为了你的任性,牺牲阮府上下?”   小凤耸肩道:“总是该我自私一回了,我不想为了别人委屈自个。”   端木朝德一时看着她没了言语。闻人舒华却淡淡的开口。   他道:“是为了端木朝华吗?”   小凤没言语。   “你爱他?”他问,静静的,眼里沉寂似古井,深的掀不起一丝潋滟。   这样的问话却让小凤言答不上,爱他……吗?   闻人舒华淡淡叹了口气,“你为他牺牲,又知不知道此刻他在哪里?”   花开千朵万朵 ...   闻人舒华像猫,瞧着再温柔再妥帖,却总是有犀利的时候,他太过明白抓挠在哪里最消受不起,所以他对小凤道:“浅碧和你,你觉得端木朝华会选谁?”   小凤愕然。   他却毫不掩饰,“我派人在来宫的路上拦下了端木朝华。”仔细的瞧着小凤的每一寸神情,继续道:“用带他去找浅碧的理由。”   小凤一愣,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浅碧的下落?”   “不知道。”闻人舒华淡淡的捋了捋衣襟,道:“我只是想瞧瞧,你和浅碧他会选谁。”瞧定她,“小凤,若是只一个关于浅碧的谎言都能让你一败涂地,你当如何?”见她抿着唇不答,他又问:“敢不敢赌一回?就用你来赌,若是他在半刻的时间里赶来,我便不再强求指婚一事。但若是他没赶来……”顿了一顿,“我不强求你嫁给我,只求你给我半年时间,同我回云泽,待在我身边,只半年,若是半年后你依旧执意离开我,我绝不阻拦。”   小凤张口却答不上话。他递进眼神,问:“可好?”   又是半刻,又是等一个人,小凤忽然觉得这场赌,怎么计算都是她输,要拿什么来同浅碧较量?   端木朝德瞧着她,清浅瞧着她,闻人舒华也巧着她,落了大殿一时的寂静。   她将手掌攥紧了又松开,忽然笑道:“怕是要叫闻人公子失望了,我胆小,经不起这么折腾,还是直接求圣上了结了我吧。”   闻人舒华眉头一紧,刚要开口讲话,殿外忽有人轻笑,只一声便压了满殿寂静。   小公公在外禀报,“圣上,三王爷求见。”   天阴欲雪,他打殿外进来,软衫春袖,眉眼弯弯的模样在一片起了薄雾的背景里格外好看,形容不出的好看。   小凤只觉得心口瞬间涨满,惊的木然,愣愣的讲不出话,连呼吸都数不清节拍,那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欢喜,极为巨大的欢喜,千朵万朵桃花呼啦啦全部开在了他的眉眼里一般,再烂漫不过。   她听见自个的声音忽悠悠的脱了喉咙,“王爷……”   端木朝华行了礼,来到她身侧,伸手攥了她的手指,浅着唇角的小梨涡道:“没出息,大叔左右不过是想占你些便宜,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个什么劲儿。”转目瞧着闻人舒华,笑道:“大叔,不如我们赌一场如何?”   “赌什么?”闻人舒华淡眼迎上。   笑盈盈的落眼在端木朝德身上,他道:“就赌小凤愿意跟谁走。”   “呵。”一直未插腔的清浅忽然笑了一声,挑了如丝的眉眼,好笑道:“三王爷真是人中龙凤啊,欺负人都能如此煞有介事。”   “浅儿。”闻人舒华淡淡的断了他的话。   端木朝华却不以为然的笑道:“这个是自然,我全家都是龙凤。”视若无睹圣上撇开的脸,继续道:“不赌便算做认输,输的人是甲鱼蛋。”   清浅额头青筋小跳,端木朝德彻底转开了脸,小凤将笑又未笑。   闻人舒华却笑了,瞧着他道:“朝华,你何时变的如此小气,现今居然还记得这句话。”   “是啊。”端木朝华一点点冷了笑,“你的每句话我都记的仔细,万不敢忘。”   没再说话。   端木朝德清咳两声,道:“三哥入宫来,有事找朕?”   转过目来,端木朝华恍然想起什么,笑着道,“是了,险些忘了正事。”牵了小凤过来,敛身道:“臣想了很久,还是后悔了。”   “后悔?”端木朝德蹙眉。   他抬眼瞧端木朝德,道:“臣想重新选择,纳了奁儿入门。”   端木朝德惊愕。   “王爷……”小凤轻轻扯了他一把,低低道:“三思啊。”   拍了拍她的手,端木朝华笑道:“我实在瞧不上阮轻尘,勉强不来,还望圣上成全。”   “这个……”端木朝德犹豫的瞧了闻人舒华,他要重新选择就意味着留下小凤,那闻人舒华……   极淡的叹了口气,闻人舒华瞧了一眼小凤,又渐次落在她右腕上系着的红线结,敛了眉目道:“圣上,我便先告退了,改日再来同圣上问安。”   端木朝德点头道:“起风了,你身子不好便先回去吧。”   清浅敛了一礼,推着红木轮椅转回了门槛,临出殿,闻人舒华忽然道:“朝华纳妾那日定要知会我去吃杯喜酒,我还特地备着一份大礼呢。”   由清浅推着出了大殿,迎上兜面的冷风闭了眼。   天阴的厉害,风也冷,刮面袭骨。清浅将搭在轮椅后背上的狐裘披风取下,抖开裹在闻人舒华双膝上,铺盖妥帖。   “浅儿。”闻人舒华没睁眼,语气有些凉,“可问过无离,小凤的那道护身符在哪里得的?”   “问过了。”清浅推着他一壁走一壁答话,道:“说是在一处尼姑庵得的,只知道是京都之中,却不清楚是哪一处。”   闭着眼,静静的没答话,是沉吟了许久他才幽幽睁眼,在阴冷的天气里呵了一团白气,道:“派人去找,一定要找到她,从最近的尼姑庵开始,一处处烧,她心善,定然会来见我的。”   小凤和端木朝华出了宫门时,风越发的大了,凉飕飕的刮的人脸面生疼,鼻尖通通红红。   王府的马车赶不及,廖月白嘱了一名小厮先打马而来,送了件水貂裘的披风,说是天凉,注意着些。   先将小凤抱上马,端木朝华才翻身上了马,伸手接过披风兜在身前,将小凤遮裹的严严实实,只透了一双溜溜的眼睛在外。   是想让他披着些,可是他的脸色打出了菁华殿便沉着,冷冷的,压的小凤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得嘟囔的将话嚼在嘴里,任由他裹在怀里。   “抱紧些。”他冷冷的道,不瞧小凤一眼。   小凤哦了一声,伸手拦住他的腰。他突然单手一紧,抱着小凤打马而去。   一路的颠簸,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小凤几次想开口,每每抬眼瞧到他又冷又尖的小下巴时,都压下了那话。   只得回了王府,他将小凤抱下马,只冷冷说了一句,“厨房煨有人参蛤蜊汤,饿了便吃些。”甩袖便入了书房,合门声砰砰的。   小凤立在院子中,咬了手指极为费解,他到底生的哪门子气?自个好像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跟小媳妇一样闹起了脾气?   左思右想,琢磨不出个头绪,小凤叹了口气,感叹了一下海底针啊海底针,便折身要去厨房盛汤喝,刚转身迈步,身后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端木朝华就立在门口,臭着一张脸,冷冷的瞧她,一言不发。   小凤被瞧的颤了颤,献媚的冲他笑道:“王爷喝汤不?”   “砰!”的一声嗡响,房门再次夹着她的话尾关了上,余音阵阵。   小凤挠了挠头,她说错话了吗?   房门依旧紧闭着,没有动静,小凤折折回回瞧了几遍都是老样子,廖月白去敲了几回,受受去瞧了几回,都没开,连应了没应。   三个人便都那么侯在门外,廖月白不走,受受就不走,受受不走,小凤就厚不起那个脸走,饥寒交迫,腿肚子抽筋。   直至天色落了黑,小厨娘忍了又忍才来怯怯的问:“廖管家,开饭吗?”   廖月白立在书房外瞧着紧闭的房门,脸色不太好,转眼,冷冷的落在小凤身上,道:“还望请教王妃,今日您又怎么王爷了?”   饿的肠子打结,小凤纠结的道:“我真没做什么,我对阮家列祖列宗发誓,我就问了一句,王爷喝汤不。”   廖月白一脸质疑,抵死都不信。   受受抱着肚子苦着脸,很不争气的叫唤了肚子。   瞅了他一眼,小凤惆怅的看廖月白,“要不,咱们先开饭?等会儿给王爷送点来……”   廖月白登时蹙了眉,还没等他开口,紧闭的房门霍然大开了。   所有人一愣。就瞧见端木朝华的小冰山脸有些发黑,恨恨的瞪着小凤,直瞪的她发憷。   “阮小凤,你给我进来。”冷冷的撂下几个字,再次转身入了书房里侧。   廖月白疾步上前,却又止在门口。小凤叹了口气,埋头进了书房。   气氛压抑。   “关门。”端木朝华坐在侧塌上,不瞧她道。   依言关了门,小凤很主动的走到他身边,谄媚的笑着, “王爷有什么吩咐?”   猛然抬眼瞪着她,端木朝华恨恨的道:“你好生了得啊!非等到我找你说话不可,你就不能主动找我说话!”   这话不讲理了。小凤很委屈的辩解,“我有找你说话,是你不搭理我……”   “你说了什么?”   “王爷喝汤不。”   “……”端木朝华怒然,伸手一把扯过小凤的腕,恨恨的将她扣到怀里,咬牙切齿的道:“我真恨不能咬死你!”   小凤噗嗤笑了,仰了眉眼瞧他,突然勾了他的脖颈,极浅的吻上他的唇,一点即落,微红了黑脸。   凉凉浅浅的一触,却让端木朝华愣了,木讷的伸手摸了嘴唇,瞧着小凤。   “对不起。”小凤笑道:“坏了你布置好的计划……”   话未完便被端木朝华堵在了唇齿间,他吻的极重,几乎是撕咬,绞的小凤一阵喘息不匀,才松开。   他道:“阮小凤,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心眼?明知道端木朝德是故意逼你进宫的,你还没心没肺的往里跳!不是说好了在阮府等着我接你回来吗?一眼没看住,你就……”   “我错了……”小凤很真诚的打断。   “错哪了?”   “哪都错了。”   “然后呢?”   “以后再也不会了。”   “还有呢?”   “……我们出去喝汤吧……”   夜深忽梦故事 ...   落雪积白的千叠山中,端木朝华在马下瞧着眼前的女子,饶有兴趣的咀嚼了她的名字,浅碧。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好名字,好模样,只是性子有趣了些。皇宫官眷,国色天香的女子多在眼前,一个个数过都不曾有她这样的性子,端木朝华在她那句,公子你就从了我吧,之后忍不住笑了,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说轻佻却并不让人厌恶,眉目一团晶亮的有点……小可爱。   “大胆!”身后的廖月白怒喝而上,挥手便喝了轿旁的亲随拔刀围上了前,要拿下浅碧,端木朝华却挥手阻了下。   眉目盈盈的瞧着浅碧,端木朝华笑道:“我该回你姑娘请自重吗?”拨开她挑着下颚的马鞭,“可惜我今日确实有事,便不能陪浅碧姑娘玩儿了。”一拱手,道了一声:“有缘再会吧。”转身要走,浅碧却突然翻身下马,一个串步挡在了身前,刚要伸手去牵他的衣袖,风中忽有一声呼啸,一箭猝不及防的射向端木朝华。   “小心!”浅碧来不及多想,一把鞭打下那一箭,护着他闪开一步。   一瞬间的变故,廖月白和一众亲随都来不及反应,千叠山的山丘间已然黑压压起了一圈的人影,每个都举着寒光凛冽的弓箭,蓄势待发,密如天罗地网。   端木朝华被护在中心,瞧着身前警戒的浅碧,暗暗的握紧了袖中藏着的匕首,问廖月白,“是什么人?”   廖月白张口还未答,远远的就有人一脉一落的笑道:“在下清浅,听闻朝华公子,暖玉一样的人物,今日特来瞧上一瞧。”   雪山交叠之间,一抹水碧色衣衫格外挑眼,随着声音一起碎碎漾开。   端木朝华被雪白晃的微眯了眉眼,瞧着他笑道:“是吗?那瞧过之后呢?”   “呵。”的轻笑,清浅道:“自然是杀了你。”   暗暗将马牵到身侧,端木朝华一壁问:“为何?”   是顿了一顿,清浅幽幽的叹息,袅袅余音在山雾白雪之中缠绵悱恻,他道:“因为你长的比我好看。”   众人一时惊愕了,端木朝华哭笑不得。   清浅却一挥衣袖,道了一声,“放箭!”   万箭齐发,密如织网。   廖月白同一众亲随围成一圈,一壁抵挡,一壁大喝:“王爷,你先走!”   “好。”端木朝华一把拉过马头,“不要硬拼,我退后,全数撤离,回府再商议!”翻身要上马,马却被嗖嗖而至的利箭惊的长嘶一声,人力而起。   “大黄!”浅碧串身上前,稳住马头,三两下便制服的它妥帖,在乱箭之中对端木朝华伸手道:“上马!”   端木朝华只是一愣,转瞬便握住她的手,翻身上马,还不等讲什么,她猛地一抽马腹,催马加蹄而去。   那一次他只来得及在马上回头望上一眼,远远的瞧见那个叫浅碧的女子在乱箭之中奋力厮杀,血染罗衫,分不清是哪里的血。   他忽然不明白,只是初见而已,她如此厮杀做什么?   冬季最是夜长,觉不怎地多,梦却怎么也没有尽头。   这样一场梦零零碎碎的怎么都不肯结束,遥远的,却有极真实的感觉,说不上身临的真,却真真切切的冷,千叠山的冷,皑皑雪白的冷,以及她面目苍白的冷。   他先一步回到了王爷,刚落脚还不待整装去接应廖月白,他们已经回来了,零零散散的去了大半,浑身的血污,还背着一个血流的分不出衣衫原本的颜色的女子。   是浅碧。   紧闭着眉眼,脸色苍白的紧,浑身是血的也看不清中了几箭,只是气若游丝的念叨着什么,听不真切。   端木朝华抱着她一路快步,回了卧房,招来大夫,心却莫名的吊着,怎么也不安定。   那样一场伤处理下来已经是深夜,月上树梢头,清清冷冷。   端木朝华处理完事情,不由自主的折到了她的厢房里,吩咐小婢女再添了些炭火,撩袍坐在了床头的小锦凳上。   她还没醒,盖着两层锦被捂出了一头的汗,少的脸颊晕红,说胡话一般的念叨着什么,含糊不清。   端木朝华拧了一块手帕来,为了她擦头上黏住发丝的虚汗,刚擦下,她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端木朝华的手,又烫又紧。   端木朝华一惊,瞧她已经昏迷着说胡话,忍不住软声道:“浅碧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吗?”   “师父……”她含糊的叫了一声。   听不大清,端木朝华俯□,侧耳贴近她,问“你说什么?”   握住他的手紧了紧,她的眼珠在眼皮下不安的滚动着,仿佛挣扎着什么,又叫了一声:“师父……”只这一句,再没有其它。   那该是她极重要的人吧,最艰难时想要念着人。   端木朝华由她握着,淡淡的应了一声,“恩。”   那一晚上她就那么紧攥着端木朝华的手,念叨了一夜听不清的言语。直至第二日清晨醒来才发现他半靠在床榻上,睡着了。   房中的炭炉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没了温度,凉嗖嗖的整个屋子,莫名的浑身冰凉,端木朝华翻身而起,醒了过来。   梦止了,那些以前的片段,压在记忆力的念想一起终结了,再无睡意。   瞧了一眼窗外中天的月色,端木朝华披了件外衣,推门出了房,庭院中寂静无声,连风的都沉的紧,不动声色。   腊梅夜里都包了蕊,只余了冷香浮动,愈发显的静了,静的香都凝在半空中。他是想去瞧瞧小凤,可是走到房门前又退了回来,想她现在睡的正熟,便也不想吵醒她。   独自倚在腊梅树下,眼神放空在某一处,想什么又不想什么,愣愣的发呆,庭院的萧瑟,夜的静,忽然让他觉得不知所措,忽然发现除了夺权登帝位,他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是金龙,生来就只为了这么个皇位,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   是为了谁成金龙?   是为了谁夺帝位?   是为了谁活到现在?   为了自己?为了母妃?还是为了那么多扶持他一路走来的人?   想不透,也怕想透,倒不如什么都不想的好。   忽然记起幼年时,闻人舒华教给他的两首诗,每首择一句,搭在一起却是妥帖应景的很。   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   靠着腊梅树,端木朝华瞧着朦胧寡索的半月,喃喃道:“怕是要下雪了吧……”   有脚步声靠近,端木朝华转头便迎上满脸疲倦的廖月白。   “王爷?”廖月白诧异的上前,瞧他眼眶熬夜熬的发红,不由道:“你怎么还没歇着?”替他拉了拉外衣,“夜里天凉,立在这儿当心身子受不住。”   端木朝华淡淡笑道:“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拢起散着的发,半坐在石阶上,道:“你刚查奁儿回来?”   廖月白点了头。   便也无话,廖月白跟了他有多久了?打十多岁起他便一直跟着自己,尽心尽力别无他求,什么事都以他的为主,不怀疑他一分。   淡淡的叹了气,什么也不说,只问了一句:“查的怎么样了?”   廖月白摇了摇头,道:“奁儿那里什么也查不出来,圣上似乎暗中派了人守着。”落定眼瞧端木朝华蹙眉,“这次圣上如此处心积虑,怕是……”   “无论是处了什么心,只要奁儿不入这个门,便是什么都无用。”端木朝华拾了一枝腊梅在手,道:“腊八之前处理掉她。”   “是。”廖月白敛身应下,转身便要离开。   “月白。”端木朝华突然在背后唤住了他。   转头迎上他一双浅浅脉脉的桃花眼,笑的淡,他弹落衣袍上的落花,道:“那些事情明日再处理,今日就陪我喝杯酒。”   差了小婢女热了酒,没有备菜,只就着零星落在酒盏里的腊梅。   月落石阶,就那么比肩坐着,一身一发的小黄蕊。端木朝华举杯冲他笑道:“来月白,这一杯算做我敬你,不为其它只为走到今日,你我依旧可以把酒言欢。”   廖月白定定瞧着他,没言语,抬手碰了酒盏。   端木朝华一饮而尽,笑吟吟的晃了酒盏,问:“月白,我一直不明白,当日你为何舍弃江湖第一公子的身份,跟随了我?”   廖月白淡淡的啜了一口酒,把着酒盏苦笑:“谁知道呢。”   端木朝华便笑,抬手撂了酒盏,索性直接提起酒壶,咚咚咚的灌了几口,湿了黑发,道:“是啊,谁知道呢,那么多的事情哪能都知道。”摇了酒壶,瞧着冷月笑,“月白,希望十年后你我依旧可以这么坐着喝酒。”   “会的。”廖月白瞧着杯盏中一漾漾的酒,又瞧他,神情淡却笃定,“无论到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你身边。”   几年前想说却未说的话今日终是说了出口。   那一夜的月夜似乎格外的长,酒喝的似乎格外的久,久到两个人都卧倒在腊梅树下,还未完。   廖月白醉眼朦胧的瞧着靠在醉身旁的端木朝华,忽然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见他的模样。   那年他名气正盛,江湖第一公子,不知是开的头,就这么叫开了。他记得那年桃花开的格外艳,端木朝华就在那株桃树下拦住了他,十四五的模样,眉目间青稚点点,眸子里却深的不可估测。   他笑的灼灼其华,桃花眼弯的正好,生生把一树盛放的桃花衬的失了颜色。他道:“江湖第一公子,廖月白?”言语轻佻,玩闹,一拱手,“在下朝华,仰慕公子依旧,今日特为公子而来。”   廖月白瞧他一眼,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寻着开心玩闹,只是淡淡的点了头,擦肩离去。   却没想到,他执着的很,一路的跟随,从城东至城西,从天色微亮到天尽透黑,依旧紧紧的跟着,怎么都甩不掉,且时不时的探过来,笑吟吟与他扯东扯西。   直至到天色尽黑,在青石街道上,廖月白终于忍不住回头怒道:“你究竟想怎么?!”   端木朝华被他突然回头吓了一愣,一个踉跄险些撞到他身上,而后眉挑喜色,笑吟吟的道:“公子总算是同我说话了!”近前一步,“我只是想请公子喝一杯酒而已。”   廖月白冷哼一声,拂袖道:“公子若想玩乐便去找他人,廖月白赎不奉陪了。”拔步要走。   端木朝华突然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道:“公子到底如何才愿意赏脸?”   廖月白实在被他缠不过,瞧了一眼无星无月的夜空,道:“你若摘的了星星,莫说是一杯,便是喝一辈子我也奉陪到底。”言必挑笑等他知难而退。   他却展眉一笑道:“这好办。”扯了廖月白衣袖往路旁的小酒馆走,“还劳公子陪我来借样东西。”   廖月白诧异,拂开袖子,随他去了路旁的酒馆,却见他讨来一杯水酒,笑吟吟的冲他晃了晃。   “公子且瞧瞧这酒盏中的是什么。”端木朝华将盛着酒的杯盏递在他眼下。   廖月白狐疑的瞧向酒盏,只瞧见水纹潋滟的酒水里什么都没有,不由蹙眉,道:“你在玩什么花样?” 端木朝华笑的春风满面,“星星不就在这酒盏中吗?”   “胡言。”廖月白眉头紧蹙,再瞧酒盏也是除了自个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他却指着酒盏里的潋滟,道:“公子的眼睛不就是这天上最灼眼的星星。”   便是这样一句话套了廖月白陪他喝了一夜的酒。   那夜宫里据说是三皇子离宫未归,封禁了整个京都。   有小琴女敛目来问,“公子可要听曲?”   廖月白转头问他,“你想听什么?”   他喝的酒意正浓,桃花眼薄红又微醺,瞧着廖月白笑了,道:“你陪我宵禁,吟什么都行。”   便是这样跟随了他,弃了江湖第一公子的名头,做了他的廖管家,为了什么,自个也不清楚。   是后来才知道,端木朝华那夜是同端木朝德打了赌,赌他一定能请到江湖中最不通人情的廖月白喝酒。   他赢了,赢了一坛酒,叫春风笑。   猪蹄一只十两 ...   这一觉睡的有些久了,宿醉一夜到正午,明晃晃的日阳透进来时才涨着脑袋醒过来。   端木朝华按着涨的难受的眉心,发现自个不知道何时已经躺在了卧房中,软帐尽遮,房里换了清脑的白芷香,清清淡淡,嗅的通体舒畅的多。   挑开软帐便瞧见在金瑞兽香炉中添香的廖月白,不由诧道:“你一夜未睡?”   廖月白闻言回头,将一缕散发捋到耳后,笑道:“王爷醒了。”到了一盏刚备下的醒酒茶,上前递给他,“睡了一会儿,也是刚醒。”   接过热气袅袅的茶,小啜了一口,端木朝华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正午了。”廖月白将软帐挑起,想了想又道:“两个时辰前,圣上宣王妃入宫了,她瞧你睡的正熟,没让打扰你。”   手中的茶盏一顿,端木朝华紧了眉头,“现在回来了吗?”   廖月白道:“还没有,不过我方才差人去接,宫里的公公说是已经回来了,许是在路上了。”   端木朝华没答话,沉吟了片刻,起身问:“可有报是什么事情?”   摇了头,廖月白道:“是单独召见,不知道讲了些什么。”见端木朝华锁着眉头,沉吟不语,他又问:“那除掉奁儿的事,现在可要去办?”   “先等等。”端木朝华揉了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合眼道:“等小凤回来再说……怕是要有变故了。”极缓睁了眼,吩咐:“再差人去迎迎小凤,她不熟路。”   廖月白应是,折身出了门,开了门外一片光亮入屋,煌煌的灼眼,让端木朝华一点点眯了眉眼。   端木朝德……   端木朝德……   人头攒动的街道上,有人顿了脚步,莫名其妙的摇头苦笑,自语喃喃的嘟囔了些什么,惹的擦肩而过的路人纷纷诧异侧目。   那人拉了拉一贯素色的上衣,干咳两声,抬眼瞧见街旁颇为兴隆的酒楼,又颇为吉祥的酒楼名儿,侧身挤了进去。   酒楼是京都之中颇有盛名的酒楼,名字叫吉祥楼,最著名的菜色叫,吉祥猪蹄,京都中的达官阔少公子哥都常常慕名而来,爱显摆的还赋了一首诗,被老板装裱在了正堂。   挤进酒楼的那人就站在正堂的牌匾下唏嘘感叹。   吉祥楼里吉祥肉,皮娇骨脆肉肥油,本是圈中猪一头,端上饭桌蹄一只。诗名—— 一蹄十两。   “好诗……”那人情不自禁的感叹,简单明了,直中要害,一个猪蹄十两,果然很著名……比人参都贵了。扫视了一圈人满为患的酒楼,楼上楼下,几乎墙角都蹲着啃猪蹄的人,那人终是一咬牙,冲掌柜的道:“老板,来个猪蹄!”   掌柜的忙着收钱算账,头也不抬的吆喝:“猪蹄一份!”   “好嘞~”店小二异常欢快的应了一声,眨眼功夫便托了一只荷叶包着的猪蹄出来,笑嘻嘻的递给那人,道:“姑娘请自便。”   热腾腾的猪蹄入手,那人的黑面抽了抽,左右打量楼下也没个空位,便拿着猪蹄上了楼,楼上多是位置好的雅间,都被达官阔少给包了,刚要悻悻下楼,突然瞥见靠窗边有张最好的桌子,居然空落落的只坐了一人。   瞧样子是个十七八的小公子,细皮嫩肉的,长的极是顺眼,只是埋头灌着酒,气场和脸色都吓人了点。   现下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猪蹄烫手,那人大步上前,恬着笑道:“公子一个人?”   那小公子懒懒的抬眼一扫,连嘴都未动,又落下眼皮继续灌他的酒。   她也不恼,继续笑问:“不介意我凑个桌吧?”   依旧不答,这回连眼都懒的抬。   “多谢公子。”那人完全曲解了无视为默认,乐呵呵的坐下,慌忙撂下猪蹄,搓了烫红的手。   在她坐下的一瞬间,楼上的众人齐齐注目了她,眼神是肃然起敬。   瞧的她一头雾水,略带尴尬。她清了清喉咙,冲众人包手笑道:“大家吃好喝好。”而后埋头去解她眼前吉祥猪蹄的吉祥荷叶,果然肉香扑鼻,勾的人十指大动,一分价钱一分货。   掳了袖子,刚要下嘴,突然瞧见对面的那小公子醉眼微醺的瞪着她,不由顿了嘴,笑眯眯的将猪蹄递过去,道:“公子可要尝尝?”   恹恹的推开,小公子喝的半醉,倚在桌子上,道:“不必……”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笑着收回猪蹄,一口咬了下去,登时只觉唇齿生香,肉烂骨脆,满嘴流油,真真的如诗云,皮娇骨脆肉肥油!   她极满足的低呼了一声,嘴里一口肉,出不来声,只听到喉咙里一声运气,小狗吃食一样……   小公子又抬眼看了她,微醉的眼睛里,直愣愣的。   她吃的正欢,没抬头,吸了一口骨头里的油,声音响亮。   终于,小公子半趴在桌子上,忍不住开口道:“好吃吗?”   她刚吸出油,闻言抬头,一时愕然流的满嘴是油,忙揭袖子擦,口齿不清的道:“公子没出过?”   摇头晃脑的摆了摆手,小公子极白的面红彤彤的很是好看,强压着一个酒嗝,蹙眉道:“没有……我爹说吃肥油肉不好……”   “咻……”嘴里的肉烫嘴,她一壁抽着冷气一壁道:“什么好不好的……咻……喜欢吃不就好了。”   小公子唰的坐直了身子,直愣愣的瞅着她,瞅的她错愕,摸了摸自个的脸,道:“我脸上有猪蹄?”   摆了摆手,小公子一个酒嗝打出来,红着脸对她竖了拇指,“精辟!”   一口热油烫在嘴里,她呲牙咧嘴的瞅着他。   只见他粉团似的脸上红扑扑的,身子微微摇晃,却极认真的看着她,大着舌头道:“姑娘的谈吐,真是……真是……超凡脱俗,超凡脱俗!”   又是一口热油噎在喉咙里,烫的她打了个哆嗦。   小公子却一壁对她比着拇指,一壁提了酒壶往嘴里灌,灌的太过生猛,呛的一阵大咳,神魂颠倒,桌椅乱颤。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搁下手里的猪蹄,拉下他还要灌的酒壶,语重心长的道:“公子,酒入愁肠愁更愁,你要节哀。”   小公子拨开她的手,拎着酒壶晃,“你不懂,我喝的不是酒,是眼泪,她的眼泪。”   她略微有些纠结,依旧去按他的酒壶,“别胡说孩子,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喝酒不好。”   “我不是孩子!”小公子一把扯回,当啷甩落了酒壶盖,吼道:“我都已经做爹了!”   满堂的人再次注目。   看他的小样是已经彻底喝醉了,不能再喝了。她便好心的起身躲下他手中的酒壶,放的远远,道:“恭喜恭喜,当爹了是好事。”   酒壶被抢,小公子突然愣了,愣愣的瞧了自个的手,又愣愣的瞧了瞧站在身边的她,突然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扑在她怀里痛哭流涕。   太突然了,生生的惊的她心尖一颤一抽,在回望,果然满堂都在眼色深邃的瞧着她们,神色各异。   她想挣扎开,偏这小公子抱的死紧,只好无奈的道:“公子,有什么话咱好好说,先冷静一下放开我成不?这个,男女授受不亲……”   哪里还听的进她的话,小公子哭倒在她怀里,淋漓尽致,还一壁道:“我太坏了!她怀了我的孩子,我却不能娶她做我的娘子,我不是个男人……”   满屋子的窘意,最窘的莫过于她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男人泪流满面,而且还是扑在自个怀里,面对一道道略带同情的目光,她竟一时手足无措了,推开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最后实在忍不住道:“小哥,我说小哥,这种事情你说给我个外人听也没用啊……”   “不!不!”小公子皱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严肃的拖着抽泣声道:“姑娘不是俗人,见解独到惊世骇俗,你一定能一语点破我!”   “我……”她再次纠结了,但你又不能跟个醉酒的人讲道理,只得咂了咂满是猪蹄味的嘴,道:“唔,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只能说,既然做了就要负责,就跟吃猪蹄一样,既然吃了,就要付账,天经地义……”刚说完,脑袋里突然有什么念头一闪,伸手一摸腰间,顿时悲从心生。   果然啊,出来的太急没带银子……   她侧目瞧了瞧远远侯在楼梯口冲她媚笑的店小二,心中切切了,刚要琢磨怎么付账, 怀里哭的小公子突然收了泪,红着一双直愣愣的看她。   许久许久,伏案而起,惊呼:“姑娘果然高人也!一语惊破梦中人!”   “……”她抽动嘴角讪笑,“客气客气。”   小公子摇摇晃晃一抱拳,“今日姑娘大恩,沐阳铭记于心!”一声再会刚要说出口,她赶忙插嘴。   “那个……不知道公子有银子吗?”   满屋再次注目她,充满了鄙夷。   她视若无睹的继续讪笑道:“可否借十两银子给我?公子放心,我一回家立马就差人还钱给你!”想了想在怀里一阵翻腾,找到了一方皱巴巴的绣帕,捋展了递给他,“公子拿着这个,我叫阮小凤,你改日来……”一句话没讲完,小公子突然蹙眉。   不悦的道:“姑娘这是瞧不起我,不过是十两银子谈什么借不借?”摇摇晃晃的从怀里掏出一定金子,啪的拍在桌上,打了个酒嗝道:“就当我请你了!”   小凤登时感动不已,一拱手,“多谢公子。”刚要将帕子收回,突然瞧见他直愣愣的瞅着那帕子,不由道:“公子若不嫌弃,这帕子就当初次相见的赠礼……”   小公子亟不可待的抽过去,喜道:“不瞒姑娘,你这帕子和我娘的一摸一样,连褶皱都一样……”   冬风又渡红梅 ...   金子就是金子,付了一只吉祥猪蹄和顾小公子的一顿酒还余了不少,可惜顾小公子的一句,不必找零了,让小凤心肝抽了一下,败家玩意儿,那还能买十来只吉祥猪蹄了都!   小凤赶忙道:“那再打包三只猪蹄儿。”   店小二的媚笑明显一冷,小凤视若无睹,想这店小二也忒浅薄了,她实则是想要十只的,可惜琢磨着要步行回去,不方便拿,就不那么招摇了。   打包好猪蹄,二人并肩而出,日阳正好,晃的人眯了眼睛。顾小公子摇摇晃晃的对小凤一抱拳,道:“今日有缘相逢阮姑娘,实乃三生有幸……可惜已经正午,再不回家家父要担心了,只得他日再会。”   真是个好孩子……小凤笑眯眯的拱手,“今日多谢顾公子了,他日再会。”临了有担心的补了一句,“顾公子……自个能回去吗?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必不必。”顾小公子不迭的摆手,神态严肃的原地转了个圈,没太站稳道:“我没吃醉……再则……阮姑娘相送回家,总是不妥……家父会误会的……”脸色飞了一坨红晕,娇羞难当。   小凤深呼吸仰面望了一眼太阳,干笑道:“顾公子……那咱就再会了……”   又一次拱手别过,朝南朝北的各自散了。   小凤走的慢,好一会儿才到王府,刚至门口,守门的小厮便迎了出来,急急道:“哎呦,我的王妃哦!您可算回来了!王爷都急疯了!”   “啊?王爷找我?”小凤一壁紧了脚步往府里走,一壁道:“什么事这么急?”赶进王府果然迎上了行色匆匆的廖月白。   他瞧了小凤一眼,淡淡松了口气,神色不动的道:“王爷在书房。”   应了一声,小凤提着猪蹄赶往了书房,刚跨进门便瞧见房内伏在书案上写着什么的端木朝华,眉间微微紧着,不太愉悦的样子。   小凤很自觉的立在门口,等他撂下笔的时候才入内,“王爷找我?”   “小凤……”端木朝华瞧见她眉头一松,转瞬又蹙了住,“怎么才回来?”   小凤转到桌前,将猪蹄放下,一壁打开荷叶包,一壁笑道:“半道儿去吃了点东西,所以回来晚了。吉祥楼的猪蹄儿,味道很好,还热的呢王爷尝尝?”   端木朝华凑近,瞧了一眼猪蹄,皱了皱鼻子,蹙眉道:“你吃酒了?”   “啊?”小凤一愣,抬手闻了闻袖子,哦的笑了,“没有,只是被蹭了一身酒味儿。”   心下诧异,却也没再继续问。端木朝华撩袍坐在桌子旁,拿了一旁的帕子,拉过她的手,仔细擦着,淡淡问:“今日入宫,圣上可说了什么?”   “唔……”小凤索性踢了张凳子坐下,道:“也没什么,只是说了些琐碎的事情,然后要我回阮府住几天……”   端木朝华的手指一顿,抬眼瞧她。   她神情未改继续道:“说是陪奁儿过门。”   将帕子撂在桌子上,端木朝华冷笑道:“小六果真长进了,每一步走的都恰当,又不留余地。”   小凤没说话,心中感慨万千,如今的端木朝德真的让她越来越害怕,明明是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刀子一样割的人生疼,言语温软的同她说,她如今总归是奁儿的姐姐,于情于理都该回去陪陪她。转瞬却又云淡风轻的补了一句,若是奁儿腊八入不了王府,她是脱不了关系的。   突然觉得,君临天下真他妈不是人干的事。   “你想回去吗?”端木朝华突然开口,淡淡的瞧着她,“你若不想回去,我入宫同圣上说说,左右不过是为了防我。”   小凤一愣,转瞬笑道:“不必了……只是回趟家而已,你不必操心。”   想说什么又没说,端木朝华想嘱咐她小心又觉得可笑,回家而已,需要小心些什么?最后只是道:“什么时候回去?我送你吧,带上受受,有什么事好照应。”   小凤点头,刚要答话,突然有人敲门。   廖月白立在门外,道:“王爷,宫里派人来接王妃回阮府了。”   动作还真是麻利……   小凤叹了口气起身,瞧端木朝华书案上压的一封信,便道:“王爷,你就不必送我回去了,我自个回去,受受就留在王府吧,奁儿认识他,再出什么岔子也麻烦。”瞧他想说什么,又补道:“等你忙完了再来瞧我。”   略微沉吟了片刻,端木朝华额首,“好,你先回去,若是不喜欢,我再接你回来。”   小凤拎着两只猪蹄又出了王府,预备着给捎回去。   搭眼瞧见王府门口停的马车时,乐了,马车依旧是上回那辆马车,公公依旧是上回那个公公,敢情圣上也在节约开支啊。   不由笑眯眯的上前打招呼,道:“公公最近身体可好啊?”   公公笑着行礼,客气的回:“托王妃的福,一向都好。”   小凤便乐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提裙上了车,又回头对立在门口的端木朝华挥手,笑道:“王爷回吧。”   端木朝华也笑,眉眼温润的道:“回去要注意身份,你是三王妃,可别失身份。”又补道:“对了,奁儿终是要入王府,称你一声姐姐的,别忘了照应照应她,有些规矩早晚是要懂的。”   应了一声,小凤钻入了车内。   马车辘辘而去。端木朝华瞧着越行越远的马车收了笑容,对身后的廖月白吩咐,“派出去的人暂且按兵不动,奁儿现在是动不得了。”   廖月白应是。   他又道:“我方才写给阿拓的信,你差人送去,要快。”马车是快了点,公公是心急了点,不多会儿便到了阮府大门口。   小凤拎着猪蹄跳下车,刚要跟赶车的公公打声招呼,他却已然急不可待的鞭马而去,赶命似的,估摸着是赶下趟差事了。   拂了拂衣裳,小凤刚要跨步入府,突有人喊她。   “阮二小姐。”   小凤诧异回头,循声望去便瞧见立在青墙角里的男子,柳青色的衫子,眉眼倦倦,立在泛了青苔的墙边,仿佛生出来颜色,浓的怎么都散不开。   有些面熟,眼睛瞧不太清。小凤左右瞧了瞧,问道:“是在叫我?”   那人点了点头,冲小凤招手,“阮二小姐可否过来一下?”   小凤狐疑的走过去,近了才瞧清那人,眉眼如丝的模样让她登时惊道:“苏妈妈?!”   他笑,不似先前见的媚,有些倦色,有些苦笑,“没想到二小姐还认得我。”   小凤讪笑,暗暗扫了他一圈,不过几日没见,瘦了不少,也苍白了不少,碧簪下散碎的发勾在脸侧,没有先前的媚态,恹恹的样子,越发让人不忍心。   便笑道:“苏妈妈怎会在这儿?找我有事?”   苏倦点了点头,打袖中摸出一封信,递给她道:“能不能劳烦二小姐将这封信转交给三公子?”   小凤一愣。   他又忙道:“苏倦并非打扰三公子的生活,只是……”   接过信笺,小凤轻笑道:“苏妈……公子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将信笺收入怀里,又问:“苏公子可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   摇头敛下了眉目,苏倦扶着青墙上的青苔,顿了顿,才忍不住开口,“三公子……还好吗?”   “好。”小凤淡笑,“一切都好。”   “恩,那便好。”   等了许久,再没讲话,小凤便道了声告辞,折身回府,刚转身,他突然在身后问:“你……不恨我吗?”   “恩?”小凤诧异回头,好笑的道:“我为何要恨你?”   苏倦抬头,眉睫扑闪的道:“我刻意安排让你同闻人舒华……”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小凤恍然大悟,想了想又折身返回,到苏倦身边,蹙眉道:“苏公子,我这人小气,有仇必报。”   苏倦低了眉眼,淡淡道:“二小姐想如何报仇,苏倦绝不反抗。”仰面闭了眼。   “好。”小凤叹了口气,突然扣指,一个豆子敲在他额头,“扯平。”   大愕不已,苏倦睁眼捂着额头,惊诧诧的看着小凤。   小凤却摇头晃脑的叹气离开,一壁念叨:“可恨的人太多了,你那点芝麻小事还不够我费心的……”   苏倦忍不住笑了,扬声道:“多谢二小姐,下回有兴致来梨花斋我亲自请二小姐吃酒,情债肉偿。”   小凤脚下一个不稳,踉跄扑倒在门槛,幸亏守门的老翁头偏巧不巧的路过,把住他的肩膀才没得摔出去。   老翁头吓的哎呦一声,扭头,瞧见小凤一张余惊未消的脸,捂着胸口道:“是黑凤小姐啊!哎呦,你差点没吓的我蹬腿儿……”   经过上一次的一闹之后,府中上下的人对小凤都出奇的恭敬,见面先行礼唤上一声,二小姐。让小凤很是不适应。   圣上没通知府里她今儿个会回来,所以人大都不在,窦花和阮轻尘出去卖东西了,阮尚书在房里睡午觉,二夫人去刘大人家窜门子了,其余的人都不知道钻哪儿了。   小凤把猪蹄交给小丫鬟,差她拿到厨房,就去找三娘和阮氲廷了,转了一圈没找到,小丫鬟道,许是在后院小凉亭里嗑瓜子。   她便又一路折曲了小凉亭,刚至凉亭便顿住了脚,亭中坐这个人,静静的望着不远处的一株红梅。   距离不远,阳光不暗,只是眼睛被晃的不大好使,看不太清是谁,但这样场景却出奇的熟悉,仿佛曾经有过,又仿佛曾经梦里有过。   思量间,那人突然起身,直愣愣的望过来,言语不明的唤了一声,“小凤……”   小凤心头便咯噔一落,忽然想起,这个场景的确曾经有过,在她还未出嫁前,他也是这么坐在这里,瞧着梅花,静的像一卷画。   蒋秀才,如今是林廷川。   唯有暗香盈袖 ...   那年的冬季不似今年的寒,春早没落雪,红梅也开的不多,后院里顶数那株开的多开的锦绣,顶枝上一连串的妖红。   小凤立在树下,瞧了又瞧,转了一圈站定,踮了脚试了试,又试了试。   唔,身量有些矮,差一点。   挪了一块石头,站上去够了够,又够了够……   还是差一点。   便愤愤的咬了手指,琢磨着要不要爬上去,突然身后有人嗤的笑了,惊的她诧诧回头,险些打石头上滚下去。   “小心些。”那人搭手扶住了她,抿了薄唇轻笑,指尖上的薄茧温度依稀的落在手心里。   小凤的黑脸不自禁的红了红,小声嘟囔了一句,“蒋先生……”   蒋秀才扶她下来,瞧着顶枝的红梅,道:“你想要那枝梅花?”   “也不是……”小凤黑脸红的不甚明显,故作镇定道:“只是觉得好看。”   蒋秀才轻笑,撩袍上了青石,伸手折下一枝开的顶好的红梅,跃下青石,伸手递在她眼下,“喏,送你。”   红梅锦绣,在他素白的指尖格外好看,兜着他袖口的冷香,竟让小凤一时愣怔的说不出话。   他却笑,掐了一朵红梅别在小凤的发鬓间,瞧着道:“喜欢便喜欢,如此扭捏,等花谢了枯了也就没机会了。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昨个才教过的。”   一缕的冷香在发间,他的青衫袖拂在脸上时,小凤的心头眉间突然像春风逆袭一般,千朵万朵桃花开,登时间蒙了傻了,而后心花怒放红了脸了。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小凤曾经想过,要是当时把护身符给他,他会不会收?   不过现下会不会收都不重要了。   林廷川站在青檐小亭中看着她,略惊还讶,又语气复杂的喊了一声小凤。   她在几步之外便顿了住,走也不是,去也不是。踯躅了片刻后,站在原地对他笑,道:“真巧啊。”   林廷川没言语,只是眼神复杂的瞧着她。   左右瞧了瞧,小凤又道:“大美不在这儿啊?那我到别处找找。”转身便走。   “小凤……”林廷川在身后又喊了她一身。   小凤顿住脚步,回头瞧着他,笑眯眯道:“你有事?”   他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我……方才瞧见三公子去了三娘那里。”   “恩。”小凤应了一声,拔步离去。   背景里,他在红梅下,不瞧红梅却望她,眸子里沉着什么思绪,看不真切。   天气太寒,衬的回忆也寒。小凤袖了手走出后院,突然觉得有些累,说不清的累,便直接折回了自个以前住的厢房。   大北角,不算至好也不算至坏的地界,开了门瞧见里面床铺,桌柜,为数不多的摆设倒是收拾的干净,想来常有人收拾,连被褥都晒过了,松软软的散着日阳的味道。   不由一头倒了下去,蒙头就睡。小凤陷在被褥中,压了额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慢慢适应,会变的百毒不侵。   睡梦里,她梦了很多以前的事,好的坏的,零零碎碎,混混乱乱。一直到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她才惊醒,睡眼惺忪的打被褥中探出脑袋,隐约瞧见一熟悉的人怒气冲冲的进了来,还没待她琢磨清是谁,那人就已经至跟前,一把掀了她的被子。   喝道:“阮小凤,你到底同廷川说了什么?!”   冷风兜了一身,小凤顿时醒了大半,脑子转了两圈才悟出这句话的意思。   眼前立着的是阮轻尘,话里问的是林廷川。   小凤不由纠结了,用不用每次相见都要扯上林廷川?她已经很努力避免了,但瞧阮轻尘又急又怒的模样这句话一定是非答不可的。   小凤平心静气的道:“没说什么,只是问他有没有见到大美。”   “没说什么?!”阮轻尘顿时咤道,眼眶竟有些微红,“没说什么他为何会突然离开?梅香说他一下午只见了你一人!”   “他走了?”小凤微蹙了眉头,想起下午见他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却想不通他想说些什么,不由问道:“他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阮轻尘紧蹙的眉头极细微的颤着,眼眶里摇摇欲坠的噙着泪水,咬牙切齿的道:“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如今他这样能去哪里?!连剑都握不住的林廷川能去哪里……”   小凤嘴里发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是个剑客吧?曾在小晔国并肩作战,他似乎是个江湖中人,如今无法再握剑的他还回的去江湖吗?   起身想安慰阮轻尘两句,她却一把打开小凤的手,一字字道:“阮小凤,你为什么要回来?你究竟要把廷川逼到什么地步才满意?如今你是了不起了,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就能要了阮府上下人的命,可是你已经不是阮小凤了!”   字字鏮锵的砸在小凤脸上,她讲完转身便走,急急切切的出了房门。   余下小凤一人愣怔的坐在床榻上,望着空洞洞的门突然笑了,笑的三分无奈,七分无力,不是阮小凤了,她变了吗?也许是吧……   阮轻尘出府去找了林廷川。   日落时分阮氲廷同洛无离一起回了府。来找小凤时,脸色不大好,入门便撩袍靠近了椅子中,有气无力的道:“梅香说你回来了,你找我啊?”   小凤瞅了瞅他显少这么不欢喜的脸色,试探的问:“你又被人追债了?”   懒懒的瞥了她一眼,阮氲廷嗔道:“你就不能巴望些吉利的?”   小凤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因为你这脸色很是不吉利,不是被人追债你苦着个脸做什么?”   阮氲廷把玩着手里的描金扇,没答话,许久才叹气道:“没事儿。”有意岔开话题,问:“你找我什么事?”   小凤也没再多问,从怀里摸出一封荷色信笺递给他,“喏,有人托我捎给你的信。”   接过信笺,正反瞧了瞧,阮氲廷蹙眉道:“谁给我的?”   “苏倦。”   阮氲廷的眸子猛然一亮,转瞬却又黯淡了下去,拿着信笺不言不语。   小凤瞅着他,戳了他一肘子,“怎么不打开啊?我瞧苏倦像是有有事找你……”   “不必了。”合指将信笺揉成一团,阮氲廷抬手丢出了窗外,静静的道:“我同他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可怜的苏公子啊……   小凤看着被他抛出窗外的信笺,张口想说什么,他却突然起身,揉了揉太阳穴道:“我身子乏了,先去躺会儿,等下再来找你。”拂了拂衣袖,跨步而去。   小凤极清楚的瞧见,他跨出门口之时向抛信笺的方向望了望,却又背手离去。   止不住撇了嘴,小凤啧道:“真是别扭。”起身转出房门,去窗下捡起了那团被揉皱的信笺,小心的展开,刚犹豫着要不要打开,回廊里走过来一名小婢女,来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二小姐,老爷请您过去用晚膳。”   小凤应了一声,将信笺揣入怀里,随小婢女去了前厅。   前厅里掌了烛,已经布好了菜。小凤到时人就算是到齐了,阮尚书,窦花,二夫人,还有奁儿。   阮轻尘出了府,阮氲廷在睡觉,三娘说不饿便也没来。   阮尚书让其坐下,什么也没说,盛饭一起开吃。   气氛有些压抑,谁都不说话,闷头吃饭。小凤从前除了过节很少在正厅同阮尚书一起用膳,一般都是小丫鬟另外端了饭菜给她回房吃,她常常同洛无离一道窝在自个的房里吃,阮氲廷时不时来凑个热闹。洛无离还曾经玩笑过,阮尚书八成对她出生时的情歌事件有了心理阴影,所以才害怕瞧见她。   她默然。   继续扒了两口饭,一旁的窦花突然盛了碗汤给她,芳香扑鼻,这味道让她登时亮了眼睛。   窦花有些不自然的笑道:“这是人参蛤蜊汤,三王爷下午派人送了一大袋蛤蜊,说是你爱吃,我让厨房炖的,尝尝合不合口味。”   小凤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喝了一口笑眯了眼睛,“好喝,再没有的好喝。”   窦花也笑了,“那你便多喝些,厨房里还多。”   “恩。”小凤笑眯眯的喝了一口,又偷眼瞧了阮尚书,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埋下头喝汤。   奁儿在一旁,缓解气氛的笑吟吟道:“三王爷待姐姐可真是好,那么繁忙还特地差人送姐姐爱吃的,生怕在自个家也会委屈了姐姐一般。”   话音一落,一桌子人的脸色都又沉了几分,小凤埋头喝汤没言语。   这一顿饭吃的很不痛快,连汤都喝的没什么滋味,随意扒了两口饭,小凤便搁下了碗筷,说饱了。刚道了声先下去了,阮尚书也搁下碗筷,喊她等一下。   小凤坐在凳子上,笑眼看他,道:“爹有什么事?”   阮尚书静静的瞧着她,“你这几日就住正房吧,怎么着你也是王妃,我下午已经让梅香收拾妥当了。”   敛着眉目笑,小凤也没推搪,道了一声好,起身出了大厅。   吃的不太饱,却也正好算做消食,小凤踏着一地碎月往正房走,一路的清净,没个人影。   小凤走的慢,因为她至小晔国回来后眼神就不大好,回廊里没掌灯,月虽明,却只能模糊瞧的清,刚在嘟囔阮尚书吝啬的紧,耳边忽有一人低呼了一声,惊的她缩了一步,转头去瞧。   就见回廊的石阶旁趴在个人,轮廓模糊,瞧不太清是谁,只隐约瞧出是个男子。想是绊倒了。   小凤不由扶他,“你没事吧?”   “没事……”那人咬牙回了一句,强忍了痛,不瞧她。   小凤哦了一声,见他没什么事,便要离开,刚将将转身,身后人突然道了声:“别……别动。”一把冰凉的匕首突兀的抵住了喉咙。   那人言语吞吐的道:“得罪……姑娘了,在下并不是坏人,只是迷路了……劳烦姑娘引个路……”   小凤额角青筋跳了跳,僵硬的笑道:“好说好说,这位壮士切莫激动,你要去哪里,我定会鼎力相助。”   今夜月瘦星稀 ...   今夜月瘦星稀,不易出门。   小凤觉得此刻才悟出这话有些晚了,不过好在她一向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名言,于是在那把匕首贴着皮湛凉湛凉时,她依旧保持着十二分的友好笑容,虽然他瞧不见,但真诚还是要的。   小凤笑眯眯道:“敢问壮士想去哪儿?账房?还是白玉仙子的厢房?不过实在对不住,白玉仙子今个没在家……”   “不是……”壮士在身后言语有些扭捏的打断,“我……我想去找一位叫奁儿的小姐……”   嗳?小凤脑子抽了一下,她一直觉着吧,奁儿长的是挺好看,但还不至于让人这么奋不顾身……   “可以带我去吗?”壮士在身后娇怯的问,手中的匕首非常无意的抖了抖。   “可以可以!”小凤赶忙献媚的道:“壮士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身后壮士没言语,她试探性的问:“那壮士……我们可以走了吗?”   壮士略微松了松匕首,“那就有劳姑娘了。”   小凤笑着道客气客气,一壁极缓的向前迈步。月瘦星稀啊,阮大人抠门啊,这么考验眼里的路简直是要命哟,她绊倒了没关系,万一壮士绊倒了,手下一抖……   “壮士小心台阶。”小凤善解人意的放慢脚步提醒。   壮士稳步而上,言语略微尴尬的道:“姑娘不必劳心,我瞧的见……方才摔倒只是……一时疏忽……”   “哦……”   小凤极是认真的在前面带路,尽量避开有人的过道,一路上倒没遇上一人,太太平平。   壮士在身后也很合身份的沉默寡言,路上只问一句,奁儿小姐是不是圣上指给三王爷做侍妾的那位。   小凤诚实答是。他很沉重的喃喃了一句,果然是她。便再也无话了,独留了一份悬念给小凤。   奁儿自从认作阮家女儿后,厢房便挪在了西厢房的一间正房。小凤没怎么去过,不是太熟,经过一些原地的辗转,冤枉的弯路,略略的迷失方向,总算是在壮士隐怒之前赶到了。   奁儿晚饭回来有一会儿子了,坐在窗下的梳妆案旁,卸妆,灯影煌煌,折了她的身影在窗纸之上,轮廓袅娜,极是好看。   小凤指了亮灯的厢房,笑道:“到了壮士,奁儿小姐就在屋里。”   身后壮士的呼吸明显一紧,手指微颤。   “壮士莫激动……”小凤尽量向后缩脖子,皮笑肉不笑道:“壮士是要进去吧?”身后壮士应了一声,小凤只觉后颈突然生风,忙呼道:“壮士留手!”   壮士要砍下的掌刀顿在她后颈。   “可不可以打个商量?”小凤吞了吞口水,道:“我怕疼……咱点穴道成吗?”   身后人沉默了,许久才吞吐道:“我……我不会点穴道……”   小凤额头青筋小跳,她至今遇到的两个刺客,都是如此的不专业,一个不会游水,一个竟连点穴都不会!素质啊素质。   “那个……”壮士在身后有些为难的开口,“不如姑娘闭上眼睛,等我进屋了你再睁开?”   “好,”小凤答的爽快,闭上眼睛到:“壮士放心,我知道规矩,绝绝对对不会偷看你的脸!”   “多谢。”壮士收回匕首,脚步轻盈的掠身而过。   小凤静静的闭眼站着,直至听到一声吱呀的推门声,才睁眼,刚要拔步离开突然听到壮士叫了一声:“春……”还未完便被人捂住了嘴。   然后是奁儿压低了声音的惊骇:“你怎么来了?!”   小凤不由好奇了,蹑了手脚藏至墙根,竖了耳朵。   壮士再次开了口,言语中三分愤怒,四分痛心,还余了三分自嘲,道:“果然是你……果然是你……若不是亲眼见到你写的绝情信,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居然骗我!你为何要骗我,说你是……”   “我有我的苦衷!”奁儿低喝打断,有些愤怒的道:“我信上不是写的清除仔细吗?骗你是出于无奈,如今嫁给三王爷也是圣命难为。”   “那你跟我走!我带你离开,我们去个没人认识地方好好过日子。”壮士上前拥了奁儿入怀,“身份也罢,名利也罢,便是抗了圣命也统统不管不顾了,只要你跟我走!”   “放手!”奁儿奋力挣开,只推的他一个踉跄,“我现在是不会跟你走的。”   他踉跄的跌靠在梳妆案边,碰落了案几上的胭脂匣,当啷啷的落地,他极震惊的看着奁儿,愣愣的问:“为什么?你不是说过只求能同我朝朝暮暮吗?不是说,你再也没有像记挂我一般,如此为人牵肠挂肚过了吗?难道现在统统不作数了吗?”   “我……”奁儿一时语塞,言答不上,辗转却又急道:“我是逼不得已,我现在还不能同你走……”略一思索,道:“我若是同你走了,圣上怪罪下来,阮府又要怎么办?”   情深意重,壮士感动的上前牵她的手,“你放心,我们走后,留一封书信给我父亲,求他向圣上求求情,饶过阮尚书。”   奁儿急了,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你不要这么天真了!这世间并不是事事都能如了你的愿,没有那么简单。”不想再解释什么,合手往门外推他,“你快走吧!若是让人瞧见了就麻烦了!”   他却死攀着门框不走,道:“我不走!今日你若不讲明白,我是怎样都不会走的!”   奁儿紧蹙着眉头,突然冷了脸,“你若再不走,便莫怪我绝情了!”瞧他依旧紧抿着唇不愿离去,奁儿突然击了三掌。   乍然落地之后,忽有数到黑影一闪,竟不知从何处冒出三名劲装黑衣人,将攀着门框的他围了住。   奁儿咬牙背过脸道:“将他打昏送回去!”   小凤躲在墙根只瞧见几个人的侧影,不由呆了呆,竟反应不过来这唱的是哪出儿?奁儿什么时候变的如此了得,居然随身配了武林高手,招手便唤了出来。   那壮士显然不是对手,只一招就被撂倒,一掌砍昏了过去。   眼瞧着三名黑衣人扛上昏迷的壮士要朝这边走来,小凤赶忙极小心的向一旁的树丛缩了缩,却是这一缩露了动静。   一名黑衣人一眼扫来,冷刃一般,喝道:“谁?!”   小凤心头一凉,猛地攥紧手心,正盘算着拔步而跑之际,身后突有人轻轻按住了她的肩,惊的她差点没咬舌自尽。   便听身后人冷冷道:“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林廷川!   小凤看着那个挡在她身前,避免了她暴露的人,震惊的难以言表,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林廷川!”奁儿是比小凤还要震惊的脱口惊呼,本就白净的脸,在瞧见林廷川之后白的没了颜色,惊骇的失语:“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廷川看着她,眼神冷且厌恶,“在他来之前,该听的不该听,我全部听到了。”微皱了眉,“真没想到,你居然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   脸色越发的苍白,连嘴唇都微微颤抖,奁儿强定了心神,左右扫了一趟,便笑了,道:“听到了又如何?人向高处走,这世间为了名利谁不是不择手段?莫要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是为了什么跟大小姐私奔的……”   “闭嘴!”林廷川怒喝。   他喝的突然,有些气急败坏,惊的小凤退了半步,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的墙角立着的女子,白衣黑发,眉目如画,银雪一般的不惹纤尘。   小凤心头止不住一跳,奁儿说的话她定然听见了,以她的性格怎样也要问个究竟吧。可是她却那么站着,瞧着,听着,突然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去。   心头又是一跳,小凤是真的吃了惊,以为她有骄傲,有自负,却不曾有妥协,隐忍和退缩的,她是怕了吗?怕听到些什么不想听的吗?   林廷川的表情里暴露了什么,奁儿怕是说到了他的痛处,他近前一步。奁儿却毫不退缩的笑着道:“林廷川,你如今连剑都握不住了,便是听到了些什么,又能怎样我?”眉目盈盈的转至三名黑衣人身上,近乎恶毒的道:“我是想看着大小姐的份上饶你一命,但你听了太多不该听的!”   一语落地,三名黑衣人铮然亮了兵刃,眼光如兽的盯着林廷川。   奁儿道:“动静小些,莫惊动府里的人,坏了事。”   黑衣人挺剑而上,直袭他眉心,心口,喉咙,三处致命要害。   林廷川却静静立着,不躲不闪。   小凤大惊,刚想伸手去扯他,突然有人就着月色清清娆娆的笑道:“还真真是最毒妇人心啊,廷川你若是死在她手上,可真是奇耻大辱了。”   月华清白如洗 ...   月华清白如洗,纱幔一般渺渺的拢了一地一眼。那人的声音就在这么不明不暗的月色里荡的那么不浓不淡,半分妖娆,半分懒散,言语还存着分调笑,异常好听,也分外熟悉。   所有人都是一惊。   三名黑衣人亦是不由的略顿了手,循声眼扫去。就是这一顿,落了空子,林廷川一个掠身而起,只听噔噔噔三脚起落,三名黑衣人便都闷哼了一声,瘫倒在地。   这一招使的行云流水,让小凤生生的瞧呆了,他稳稳落地还极是有气度的冷笑一声,冲奁儿道:“你以为我林廷川除却一双手便是废人了吗?”   “你……”奁儿杏眼惊瞪的溜圆,刚要踉跄而退,突然有只手打身后探出,悄无声息的落在了脖颈间,毒蛇一般凉软缠着。登时毛骨悚然的大骇,她刚要躲开回头,那手轻轻巧巧的在脖颈一掐,她直觉一麻,翻眼昏了过去。   身后人扭身避开向后昏倒的奁儿,由其有声的落地,他却倚在门畔幽幽的叹了气,如丝如缕,瞅了林廷川道:“早知如此轻巧我便不来了,低了身份。”   小凤把在墙角心绪如潮涌,难平难整,脑子里根本捋不清这样热闹为了哪般。便也不用细瞧倚在门畔之人,单是那份万种风情的气质也知道是谁了,小凤很是纳闷,这样的毒蛇人物为何在他师父面前乖顺的小绵羊一般?不得不由衷佩服,闻人舒华这份调教的功夫。   林廷川不甚欢喜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哪个要你来的,是你自个赖皮赖脸的非要跟来。你清浅公子大驾我可请不起。”   清浅脊背靠了门,懒懒的搔了眉尾,“你自然请不起,我本也就不是为你来的,我是特地来瞧二小姐的。”抬眼笑吟吟的落在小凤杵的墙根,道:“二小姐,戏都散了,你还要猫儿到什么时候啊?”   不由叹了口气,小凤整了整衣襟,笑眯眯的走出去,冲清浅拱手道:“今个儿可真是个好日子,竟能在这儿偶遇清浅公子,缘分,缘分……”   清浅咬着薄唇,浅笑潋滟的瞧着小凤,“哪儿来什么偶遇,我可是巴巴的赶来瞧二小姐的,几日未见记挂的紧。”   清浅果然是清浅,假话都能讲的如此动人……小凤嘿嘿笑了两声,琢磨不出接下来该回什么。   倒是林廷川在一旁冷冷插了嘴,“清浅公子你预备让这些人在这儿躺到天亮吗?莫忘了舒华还在等着呢。”   悻悻的白他一眼,清浅冲小凤笑道:“二小姐稍等片刻。”抬手击了一掌,清脆的响声方落地,青瓦房顶便唰的闪下一排黑衣男,仆跪于地,恭声唤了一声: “公子。”   清浅摆手允了起身,道:“将那三个侍卫扛出去埋了,余下这两个带会梨花斋交给尊主。”黑衣男恭声应是,或扛或拎,动作利落的将昏倒的几人归整在身上,将将要走之际,小凤突然道了一声,“且等等。”   清浅挑了眉尾,笑道:“二小姐有事?”   没答话,小凤紧了几步上前,直冲扛着那名壮士的黑衣男去,快至身前,黑衣男警惕的铮然亮了弯刀。   小凤惊的一顿步。   “不得无礼。”清浅竖眉喝了那名黑衣男,“伤到二小姐你当的起吗?”   “属下知罪。”黑衣男低了眉目将弯刀收了住。   小凤弯腰捡起黑衣男身旁掉落的事物,起身笑道:“方才看到这位壮士的掉了东西。”是一块帕子,素锦绣花,随折的整整齐齐,却仍有旧皱痕在。拿着帕子对黑衣男笑:“大侠不介意我把帕子放回去吧?”   黑衣男看了清浅一眼,见其没有反应,便低着眉眼默认了。   小凤笑眯眯上前,将帕子仔细的掖进那名昏迷壮士的怀里,有意无意的瞥了他一眼,辗转不动声色的退开,笑道:“好了。”   “呵。”的轻笑,清浅挥手让黑衣男皆都退下,款步走到小凤身旁,“二小姐还真的爱助人为乐。”   瞧着一众黑衣男手脚麻利的跃墙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中,小凤有些敷衍的笑道:“哪里哪里。”而后打了哈气拱手,“天儿太晚了,我困的紧,就不陪清浅公子了,你随意随意。”   清浅笑道了声晚安。小凤便转身回房,将将提步,林廷川突然在身后唤了一声:“小凤……”欲言又止,没有后话。不由瞧了一眼瘦的一指掐的月牙儿,不回头道:“阮轻尘找了你一天,你去同她说一声吧。”而后袖手离开,一壁走一壁嘟囔:“阮府的守卫还真是吃白饭的……”   房中烛火尚在煌煌,对镜梳妆的人已然没了。   清浅在院子里与林廷川四目相对。   浅笑盈盈的瞅着林廷川不甚欢喜的脸色,清浅极没道德的揶揄,“廷川啊,你不去瞧瞧你的白玉仙子?软玉温香的等着你呢……”   林廷川面色又黑了一分,冷冷淡淡的道:“先行一步。”转身大步离去。   “你去哪儿?”清浅笑问。   林廷川翻身跃上墙头,头也不回的道:“回梨花斋。”   瞧着他消失在墙头,清浅啧的笑道:“还真是别扭的紧,宁愿去见师父都不愿会佳人。”自顾的唏嘘感叹,瞧了一眼月正中天,眯了眼睛笑。   左右打量了一番,清浅非但不出府,反而朝内院走了去,碧衣涓涓,神态怡然,尚随手折了一枝红梅,袖在袖中。   转入一侧内院,回廊一处厢房,点着灯烛。清浅兴冲冲上前,刚要敲窗,忽见房中人影一晃,有人压低了声音急道:“你说你同闻人舒华……”   男子的声音。清浅心头不由一紧,眉目紧蹙。   又听房中女子不掩饰的道:“是,我是他妻子……”   啪嗒,袖中的红梅落地。清浅吊梢的眉眼,一点点的犀利如刃,不待房中人再讲什么,一脚踹开房门,立在门口冷笑道:“真真是打扰二位了。”   房中人皆是一惊,在冷风猛入,摇曳不稳的烛火里看着门口之人,同声惊诧。   “清浅!”   “禽兽公子!”   清浅在门槛,将二人渐次望过,惊诧的洛无离,惊诧中带着警惕的阮氲廷,两个人离的不近不远,刚好的并肩而立。   “清浅不怎么来了?”洛无离惊诧诧的上前一步。   清浅不答,眉眼轻挑,冷笑的看着阮氲廷,道:“阮三公子,这半夜三更的你在你三娘房里作甚?”   阮氲廷迎上他的眼光,同样的冷笑,“做什么?自然是做见不得人的事儿,难不成禽兽公子以为我们是清白的?”   一语直戳中清浅要害,竟噎的他语塞,怒目而视,“你……”   “我怎样?”阮氲廷笑的赖皮,摇着折扇上前,“三爷我一向坦诚,不像某些禽兽公子一般,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夜闯私宅,鸡鸣狗盗……”   “大美。”洛无离上前打断,扯他退到一旁,道:“你先出去。”   阮氲廷刚要道不走。清浅先一步冷喝:“欺负完人就想出去?!”抬手一掌劈过去。   洛无离赶忙上前接下,擒了清浅的手道:“不要闹了,这里是阮府,暴露了身份你要如何向尊主……”   “我不管!”清浅甩手挥开她,极白的面,竖了一向清浅的眉眼,又是一掌劈过去,“今日我非杀了他不可!”   阮氲廷猛地抽扇挡下,冷笑道:“那你只管来啊,也让三爷瞧瞧你这禽兽公子的名头下有多少真材实料。”   清浅怒极,反手扣住他的紫骨扇,单手向下一滑,灵蛇一般缠上了他的手腕,指尖一扣,薄冰一般晶莹剔透的指甲扣入了他的皮肉里。   阮氲廷只觉腕间一凉一痛,刚想挣开,便听洛无离惊道:“别挣扎!他指尖有毒!”阮氲廷一惊,只见腕间碧色点点,已然是酥麻一片,当下怒不可遏,“妈的禽兽!”索性一口咬住清浅的手背,极狠极重,一口便鲜血淋漓。   清浅吃痛,脱手松开了他,他借机向后一闪,啐了一口血沫,笑道:“我还以为禽兽不知道肉疼呢。”   洛无离闪身上前,抓起阮氲廷的腕,抬手封了几处大穴。   “你觉得我的毒药可以压的住吗?”清浅瞧着被咬的极狠的手背,极怒的皱了眉头,“你咬人?!”他的手极白,因自小习着红酥手的武功,所以一向呵护的极好,指甲如薄冰,手指如玉,是比女子都要细腻好看,此刻被咬上这一口,深口见骨,一定是会落疤的。   阮氲廷直手臂一路麻到四肢,几乎可以感受到一点点麻痹的大脑,却强撑着笑道:“三爷是瞧你的手白的跟女人似的,替你添些阳刚之气……”   清浅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偏洛无离还在他身旁扶着他道:“莫再讲话。”言语切切,怎么瞧都扎眼,不由冷冷拂袖,转身,“你便到地狱里去油嘴滑舌吧。”冷哼一声,跨出了门。   “清浅!”洛无离追在身后,一把扣住他的肩,道:“别在胡闹了,把解药给我。”   清浅回头,看着她紧蹙的眉目,咬了字眼道:“他知道了你的身份本就留不得,如何叫胡闹?”   “清浅……”   “洛无离!”清浅怒不可遏的道:“我也受伤了,我也流血了,怎么你就看不见!”   水榭红檀香阁 ...   小凤披上黑缎斗篷,兜上围帽,将将出了房门便被一人截住,定睛细瞧,诧道:“三娘……”   “小凤!”洛无离言语急切,一路疾跑而来小有喘喘不定,一把攥住小凤手腕道:“大美中毒了……”   “中毒?!”小凤猛地扯下围帽,蹙了眉头,“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他现下在哪儿?”   也不敢耽搁,洛无离携了她一壁往自个的厢房去,一壁解释,大概因由略略讲了清楚,一路的疾奔。   小凤瞧见阮氲廷时,他已然完全昏了过去,倒在床榻之上,面色如灰,受伤的右臂整个青紫,赶忙上前扯开他的衣襟,只见青紫之色已经蔓延至脖颈,再用不了片刻便能蔓延全身。   清浅的毒她是见过的,只是如此迅速却她万万没想到的,当即揽住阮氲廷的腰,将他整个靠在身上扶起,道:“去牵匹马来。”   洛无离一愣,转瞬便明白,拔步奔出房门,又听小凤补道:“莫惊动府里的人,人多麻烦,我在后门等你。”   应了一声,洛无离脚下不敢耽搁一步,不多会儿便牵了两匹马绕到后门。   小凤先一步上马,而后同洛无离一起将阮氲廷抱在马前,解了斗篷将他裹了严实,瞧洛无离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忙道:“我一个人去。”   “你休想。”洛无离一个翻身上了马,勒了马头道:“这件事由我而起,你别想把我撇开。”   小凤扯住她的缰绳,蹙眉道:“三娘,你若去了,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   洛无离不由顿了手,转目迎上小凤的眉目,是啊,这趟去找清浅讨解药,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阮府三娘还是尊主夫人?   怎么样都会难堪。   小凤松开她的缰绳,凛眉道:“我一个人去方便些,况且你还要帮我去给三王爷报个信。”   “报什么信?”   “你去同他说,奁儿被闻人舒华抓走了,应该在梨花斋。”小凤道。   “奁儿被闻人舒华抓走了?!”洛无离止不住惊诧的皱了眉,“他抓奁儿做什么?”   小凤摇了头,“不清楚,你让他先莫轻举妄动,在王府中等我消息,我先入梨花斋探了虚实再讲。”再不罗嗦,扬手一鞭马腹,绝踢而去。   冷月夜,有人一骑过巷,一路碎踢扬尘,只身夜行。   不落踢的急行,不多刻便到了梨花斋门前,堪堪勒马青纱帘前,马蹄扬起,惊的进出人众疾呼闪避,小凤却顾不得许多,勒马扬声道:“喊苏妈妈出来,便说阮小凤找他有急事。”   门前送客的小倌被她惊的忐忐,怒目而视,却依旧端着温雅,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姑娘是何人?若是有事还请下马……”   小凤跟他耽搁不得,登时扬手一马鞭抽在他身上,却捏了分寸,只破了衣衫未伤皮肤,竖眉喝道:“叫苏倦出来!”   一鞭一喝间,小倌已然被唬的脸色煞白,一旁有同行的小倌忙折身入了门,去同苏倦报信。   不过是一来一回的时间,几个小倌便拥着苏倦急急火火而来。挑帘而出的瞬间,苏倦脸色一白,瞧着马上,小凤身前紧裹的斗篷下露出的一张眉目,猛地蹙了眉头,道:“三公子怎么了?”极步上前。   “扶一把。”小凤将昏迷的阮氲廷倾在他身上,翻身下马,一壁帮他扶人一壁道:“中毒了。”   阮氲廷的身子凉的没有温度,触在苏倦手心里愈发的紧了眉头,双手将其横抱下马,沉声问:“谁下的毒?”   小凤不答反问,“闻人舒华在哪里?”   猛地顿了手,苏倦惊诧诧的看她,“这毒是……”   “现在同你解释不清。”小凤截口打断,“他在哪里?”   苏倦顿了一顿,才开口道:“还在水榭旁的红香阁。”   “好。”小凤瞧了脸色青白的阮氲廷,道:“他就先托苏公子照料,我去去就回。”言必折身拔步,一挑帘入了梨花斋。   水榭香阁之中,烛火正燃,噼啪的轻炸了油花。   闻人舒华坐在烛火下,替清浅包扎着手上的伤口,不抬眼的道:“会落疤。”   “恩……”清浅应了一声,不敢瞧他。   他淡淡的叹了口气,又道:“以后这只手不能再用毒了,会沾染皮肤的毒都不能用。”   眉目敛的愈发低,清浅极小声的应了一声。   包扎妥帖,系好结,闻人舒华抬眼瞧他,淡淡道:“竟然会被人伤了手……”   “我……”清浅霍然抬头,欲言却又止,最终只是重新敛着眉目道:“清浅一时疏忽。”   便也没再说什么,闻人舒华拿了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方撂下,房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冷风穿堂而入,兜的烛火曳了曳。   眉间细微一蹙,他抬眼便瞧见了立在门槛之外,衣袂扬扬的女子,眉头一松,扣在指尖的寒光悄无声息的退回了袖中,他浅笑旭旭道:“小凤。”   小凤回他一笑,眼睛却落在略惊的清浅身上,缓步入了内。   眉间的惊诧一闪即逝,清浅笑盈盈的上前,“二小姐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不是早就睡下了吗?”   自顾自的进内,小凤瞧着他笑道:“本是睡下了,只是托清浅公子的福,我不得不来重新爬了起来。”   闻人舒华将二人渐次望过,倒了一盏热茶推给小凤,“夜凉,先喝杯茶暖暖。”   小凤不接茶,依旧对着清浅直接了当的道:“不用再讲弯弯话了,清浅公子要怎样才会把解药给我?”   “解药?”闻人舒华淡淡的抬眼看清浅。   他不答。   小凤转头看闻人舒华,言语略有冷笑,“怎么?闻人公子不知道吗?明明是你派的人,入阮府做了些什么,你居然不知道?”   闻人舒华没有答话,只是略略蹙眉的瞧了清浅,道:“浅儿。”语气不明,却是淡淡的等他自个坦白。   清浅握了手掌,对小凤笑道:“这是我与阮氲廷的私人恩怨,与师父无关,他并不知晓。”   “也好。”小凤再次转向他,索性道:“既然如此也就好办了,清浅公子开个条件吧,要怎样你才会给我解药?”   清浅冷冷的竖了眉,撇开脸道:“我若说没有解药呢?”   “有毒药就会有解药。”小凤接口道。   “呵。”的冷笑,清浅转目看她,“还真是巧的很,偏这毒无解。”   小凤猛地凛眉,刚要愤然脱口,身后忽有人在门外轻笑,道:“清浅公子还是想仔细了再讲。”   那声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小凤转头便瞧见撩袍跨入房门之人,眉眼弯弯,面如桃花,唇角一浅浅的小梨涡,笑的极是招摇。   不是端木朝华又是谁。   闻人舒华原本微微垂着的眉眼,闻声掀了起来,欢欢浅浅的笑着道:“朝华来的是比预想要早了些。”   端木朝华笑盈盈的上前,径直走到小凤身畔,牵了她的手道:“自然,我家奶奶在哪儿,我自然也是要在哪儿的,这叫妇唱夫随。”梨涡浅浅的看着小凤,“是不奶奶?”   真是花枝招展,雀屏招摇啊……   小凤想,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招摇了,可还是很配合的点了头。   厢房的门紧闭着,阮氲廷昏睡在床榻里,苏倦坐在床榻边,愣愣瞧着他,思绪却飘的远。   他的毒已然蔓延到了脖颈,一丝丝的向上攀爬,手脚冰冰的凉,连心口的心跳都一声一落,若有若无。   苏倦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翩翩少年郎,骄纵狂傲,爱极了多管闲事,却会在喝醉的时候攀上苏倦的肩膀,大着舌头道:“这话也许你听的多了,但兄弟我还是要说,掏心窝子的说……你长的真他娘的好看,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哪儿都好看,比我都好看!花儿一样……兄弟,你看我都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你也该……感动的在我那账上去个零不是……”   不由就勾了唇角,苏倦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手,捂在掌心,近乎喃喃的道:“你怎么就不明白……那些账你永远也还不完,怎么就不明白我存着怎样的心思?要我怎样你才会明白?氲廷……氲廷……”   日阳大好,斑斑驳驳的一壁光影,苏倦捧了他的手指,极轻极浅的落了一吻。   水榭香阁。   闻人舒华倦了眉眼,笑道:“ 朝华,这种炫耀不觉得孩子气吗?”   笑的眉眼弯弯,端木朝华道:“的确是小孩儿把戏,不过对闻人大叔很是受用。”   “是吗?”闻人舒华抬眼看他,“不知道你还可以玩儿上多久?”   端木朝华没答他,而是转目瞧着清浅,笑道:“清浅公子可有解药?”   清浅张口刚要答,他忽然截口又道:“莫急着答,仔细想想。”笑盈盈的一合掌,门外有一人推着一人闪至门口。   寒光凛凛的剑,一人持着,抵在另外一个人喉咙间,动弹可破。   “无离……”清浅登时蹙了眉,上前一步道:“端木朝华,你想玩儿什么把戏?!”   端木朝华笑的艳艳灼灼,“等价交换,一命换一命。”   闻人岚之舒华 ...   持剑的是廖月白,一剑在吼的是阮家三娘洛无离。   端木朝华轻笑间,廖月白又紧了一分抵在洛无离喉头的剑,凛凛生寒。   端木朝华眉目浅浅的笑道:“清浅公子可想仔细了,解药有是没有?”   眉间一瞬蹙紧,清浅瞧着洛无离辗转又略松眉头的笑了,“三王爷可真是有意思,以阮府的三夫人来要挟我?”盈盈转目瞧小凤,道:“二小姐,你们这条计策可妙的很啊。”   小凤尚在惊诧,愕然的言答不上,这是……什么计策?   转头望端木朝华,他只是冲她笑,转而又道:“清浅公子当真要继续装糊涂?非要我挑明,她的身份,你们的关系?”有意无意的瞥了闻人舒华,却瞧他且清且浅的眸子里无风无浪。   “呵。”的冷笑,清浅道:“这戏未免做的太假了些吧?二小姐会忍心伤你三娘?”   小凤心头一窒。   端木朝华却垂首笑了笑,忽然向后一掠身,一抬手,寒光一闪,便听到洛无离的一声闷哼。只是衣袂飘荡间,他已然立在洛无离身旁,把玩着指尖的一把错金小匕首,冲清浅笑,匕首上血沫艳艳,洛无离的整条右臂鲜血淋漓,他道:“奶奶是不舍得,可是我一向心狠手辣,清浅公子不晓得吗?”   “你……”清浅一张脸煞白,瞧着洛无离透了全部衣衫的右臂,紧抿了嘴唇苍白,霍然转目望向小凤,却见她微微闭目,撇过了脸不瞧洛无离。   “如何?”端木朝华又问,“清浅公子可有解药?”错金小匕首轻轻点着洛无离的肩膀,一点点的向下划,极轻,却依旧是一道浅浅的血痕,“我不会杀她,不过划上两刀却也不为过。”   清浅眉目蹙的紧,明知只是做戏,明知只是计策,明知他一定不会伤了洛无离的性命,可是看着那利刃在她身上一点点的游离时,清浅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掌心,转头看闻人舒华,他却依旧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事不关己一般。   终是在端木朝华刀刃又入一分之时,咬牙开了口,“我给你解药!放了她!”   小凤提着的心终于一瞬落地。   瞧着清浅从衣袖中摸出拇指大的白玉小瓶递出,端木朝华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清浅公子果然重情重义。”收了刺入她皮肤的匕首。   小凤迫不及待的上前,伸手要去接那药瓶,却在指尖即将触上之际,一道冷光闪来。   “啪!”的一声脆响,玉净瓶猝然炸裂,玉片尽碎,药粉皆散。   小凤的手就僵在半空,所有人都是一愕。   瞧着指尖一点点的灰白药粉,清浅诧诧回头,望向闻人舒华,“师父你……”   闻人舒华将袖间弹出的丝线扯断,整了衣袍淡淡的叹了气:“我本不想插手,只是……你让我太失望了。”抬了一双静的无边的眼望清浅,道:“浅儿,你该知道我生平最恨人背叛。”   “师父……”清浅撩袍落跪,不敢抬眼直视他。   “你存着怎样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闻人舒华安安静静的瞧着他,言语淡淡,“只因为你只是存在心里,不曾动过其它念头,我才容你到现在,可如今,这心思太过明显了。”   清浅咬唇不答。   他静静转了目,落在洛无离身上,一点点尖锐,道:“无离,是不是我太过纵容,让你愈发的任性妄为?”瞧着她却是对端木朝华道:“朝华,你最好杀了她,莫要让我亲自动手。”   洛无离白了面。   清浅失了神色,急急的唤了一声,“师父!”   “不要逼我出手。”闻人舒华微合了眼。   一句话让清浅再不敢讲其它。   小凤却顾不上那么多,上前扯过清浅的衣襟,“还有没有解药?”   “没了。”闻人舒华淡淡接口,“红酥手的解药只这一瓶。”   心头没个着落,一瞬落地,小凤松了清浅的衣襟,看着闻人舒华,道:“闻人公子,你们到底想怎样?从头至尾的事情与大美没有一点干系,要怎样你们才会放过他?”   闻人舒华睁了眼,定定的瞧着小凤,道:“我可以救他。”   眉头一松又紧,小凤听他继续道:“只是你要应下我一事。”   小凤一噎。   端木朝华冷笑,缓步近前,道:“果然这世间没有谁会不计付出,真真坚实的始终都是等价交换。”   闻人舒华却不理他,只是瞧定小凤,道:“我不强求你待在我身边,我只想让你给我个公平的机会。”指尖不知何时捻出一枚白色药丸,递在小凤面前,“这是解忧丹,吃了它你会忘记生平所有记忆,一切都会重新开始。”言语渐渐温软,“他只不过比我早一步遇到你,如果重新来过,在你身边的一定是我。”   丹药白的如霜似雪,解忧丹,解前尘旧念吗?小凤瞧着那粒丹药,一时无话,真的……可以全部忘掉?   手腕一紧,小凤猛地被端木朝华扯的退了一步,跌近他的怀里。   他道:“我们再想法子,定会有法子救阮氲廷,那药……”   “能有什么法子?”小凤额头一阵发胀,“便是有法子,大美也等不了了。”   “阮小凤!”端木朝华更紧了手指,扣的她生疼,“你要是敢吃那药丸,我即可杀了阮氲廷!”   闻人舒华静静瞧着她,不言语不插话。   小凤反握了端木朝华的手腕,道:“你怕我会忘掉你?你没把握重新开始?”   噎了言语,端木朝华紧着眉头,抿的嘴唇苍白。   小凤便笑了,道:“总有些东西是忘不掉的,便是忘了,你也可以重新遇到我,只要你叫我奶奶,我就会记起你的。”   吃力的掰开端木朝华紧握着的手腕,小凤刚要上前去接那药丸,端木朝华却先一步闪身,挡在她身前,凛眉瞪着闻人舒华道:“你可想知道小凤的身世?”   众人皆是一惊,落的室内静静。   他又道:“我用这个秘密同你交换解药,可划算?”   捻着指尖的白色药丸,闻人舒华淡淡道:“我为何要信你?也许你知道还没有我来的多。”   “你可以先听完了再做决定。”端木朝华冷透了脸色,“主动权在你手心捏着,你还担心什么?那些事情不是你一个洛无离就能打听到的。”   洛无离一愕。   闻人舒华瞧着手中的丹药,许久才抬头道:“好,我倒要听听是怎样的事情,值得换人一命。”   小凤立在他身后,只瞧见端木朝华上前,附在闻人舒华耳侧低低的说了些什么,她直觉的腿了数步,细语碎碎,压的低,几乎是唇语,有些事情她其实并不想知道。   不过是几句话,小凤却觉得闻人舒华不动声色的眉目之下压了许多瞧不真切的东西,似暗涌又绵绵。   终于在端木朝华言必起身后,他叹了口气,瞧了一眼小凤,将指尖的白色药丸纳入袖中,道:“将阮三公子带过来吧。”   阮氲廷不多会儿便被带了过来,苏倦抱着进来的,入门没讲话,脸色有些苍白。   闻人舒华淡淡瞧了他一眼,让清浅清了只茶盏,用匕首划开自个的手腕,放了半盏鲜血递给苏倦,“喂他喝了。”   苏倦惊诧,却顾不得那么许多,接过茶盏小心的喂他喝下。   清浅忙上前为闻人舒华止血包扎伤口。端木朝华却看着他沉在茶盏中的鲜血,惊诧诧道:“你是毒人?!”   瞧着伤口没抬头,闻人舒华淡淡道:“你现下才知晓吗?”   端木朝华蹙眉无话,忽然想起早先御刑庭,他同小凤一起掉入鲛鲨湖,一湖的水都变成了剧毒,原想不通为何,现下终于明白,原来是他放血毒死的。   小凤却是早在渔家村就知晓他是毒人,却未想到,毒人血可以解毒。   半盏血很快便灌了下去,阮氲廷眉眼间的青碧也慢慢退了下去,小凤终于松了一口气。   闻人舒华抬眼看她道:“阮三公子这几日就留在这里吧,等毒退净了再回去。”   小凤一愣,看了看昏迷的阮氲廷,又瞧了瞧苏倦,最终点了头。   又听闻人舒华对苏倦道:“你可愿每日喂半盏血给他?”   闻言抬目,苏倦如丝的眉眼有些微红倦倦,阮氲廷靠在他身上,他低眉道:“愿意的。”   愿意的。   小凤觉得,这三个字比‘我爱你’要来的坚实,动听,愿意的,毫不犹豫不求回报。   洛无离一直在门槛边,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臂,不做声,此刻也松了口气。闻人舒华便突然落了目光在她身上,淡淡的唤了一声,“无离。”   她的身子不可抑制的一颤。清浅也煞白着脸色,不敢看她。   “还不过来。”闻人舒华依旧不带波澜,云淡风轻却压的洛无离无法反抗,提了极沉的步入内。   小凤欲言又止,端木朝华没拦住,她上前一步瞧着闻人舒华,道:“你会怎样对她?”   “你希望我怎样对她?”闻人舒华眉眼间没有笑的反问。   小凤道:“放了她……”   “好。”他答的太过利落,让小凤同洛无离都是一愣。听他又道:“你要的,我怎样都会给你。”   他的眼神显少的深,瞧着小凤神思一恍,没听清身旁的一声冷哼,待回过神端木朝华已然笑盈盈的立在身前,拦下他的目光,冷笑道:“大叔还真是翻脸如翻书,方才是哪个在威胁逼迫?”   “我无论做什么,从不想伤她一分。”闻人舒华静却仔细,沉若夜海的问:“你端木朝华除却利用,可曾真心想护她安安乐乐?”   端木朝华张口未答。他又问:“我问你,江山与她,你选哪个?”   江山与她……   小凤看了他,忙又把目光转开,装作不曾留意。   霍然负了袖,端木朝华道:“我若说都要又怎样?莫说不可兼得,我偏就要贪心一回。”   闻人舒华笑了,敛下眉目笑道:“终有一日,江山和她你只能选其一,我等着。”   帘外,夜色正浓。   闻人舒华仔仔细细的看着他道:“端木朝华,我会全力助你君临天下。”   夜阑珊月不眠 ...   回廊下空空荡荡的兜转着檐下白瓷风铃的细碎。   香阁之中落了静谧,无人言答一句,皆都惊诧难当的看着闻人舒华。   他却不抬眼,淡淡的从袖中摸出一物,嗒的轻叩在梨花木桌面上,那声不算响,只是房中太静,显的突兀,衬的他的语气愈发淡,他道:“云泽六十万兵将任由三王爷差遣。”   再没有的铮锵落地,一字字都沉若千金,压的每个人都张口不能言。   青铜的符令,云泽特有的三首白虎纹路,不过是巴掌大小的虎符,却是云泽权利的最巅峰。   端木朝华瞳孔紧了紧,瞧了瞧虎符令,又瞧了闻人舒华,一点点压了眉心,闻人舒华……到底是什么?被压制了那么久却还掌控着整个云泽。   “师父!”清浅紧着眉头再也按耐不住的开口,“云泽的兵权怎可交给他?!”   闻人舒华不答,只是一瞬不眨的看着端木朝华,“我要同他赌一场,就赌他君临天下之时,一无所有。”   迎着他的目光,端木朝华一点点笑了,伸手接过虎符,攥在掌心道:“你输定了。”   四目相对的笑,各怀心思。   小凤瞧着瞧着,突然觉得一手心的冷汗,不知为何。   闻人舒华带三王爷去了内室,小凤随在身后,本要留下,端木朝华却执意要她一同去。只好道了一声随后就来,便去先瞧洛无离。   洛无离立在回廊中。小凤将将要开口之时,苏倦突然出来,对洛无离道:“夫人,尊主要您回云泽。”   是要不是请,没有婉转的余地。   小凤一愣,洛无离却是一惊,蹙了眉头道:“要杀要刮都随他,但我死都不会回云泽的!”   “怕是由不得您了。”苏倦略微倦怠的皱了眉心,“尊主答应过二小姐不会难为您,但云泽非回不可。”顿了顿又沉声道:“您要为阮家和清浅着想,还是回去的好……”   满腔的激愤便都生生的噎了住,洛无离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口。   小凤被想要说什么,辗辗转转,最终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三娘,回去吧……”   一句话让洛无离红了眼眶,小凤忙伸手去抱她,笑着道:“你先回去住一段时间,等有空了我就去瞧你,顺道接你回来。”   洛无离没再说什么,云泽二十多年,都不如在这里的短短几年,有人值得记挂,有人值得舍不得。   清浅推着闻人舒华停在一处厢房门前,极普通的卧房。   小凤四下看了看,自语喃喃道:“这不是接客的厢房吗?”   “恩?”端木朝华转眼瞧她,眼神里莫测万分,只瞅的小凤不敢再言一句。他才道:“不知闻人大叔带我到此处做什么?”   闻人舒华淡笑不答,挥了挥手。   清浅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   一阵熏香外透,熏的小凤止不住掩了鼻,诧异的瞧向厢房之中,昏昏暗暗的烛火之下,轻轻幔幔的红帐之内,隐约瞧见两个人,一男一女,衣衫不整的昏睡其内,粉肩微透,赤足落在红帐之外,香艳异常,瞧着她黑面有些泛红,刚要细瞧是怎么个光景,手腕忽然一紧。   端木朝华扯她退开一步,错肩挡在她眼前,恰恰当当,正正好好的遮住了那一派香艳景象。   小凤有些气闷,悻悻的缩回了头。   只听端木朝华笑道:“红绡帐暖,迤逦非常。”顿了一顿,“只是不知大叔让我瞧这些做什么?”   闻人舒华淡笑,整了衣袍道:“这便算作你我结盟,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端木朝华狐疑。   他笑着挥了手,道:“浅儿把幔子挑开,让朝华仔细瞧瞧。”   清浅应是,跨步入了厢房,行至榻前,伸手挑开了暖红的帐幔,一下子通透了满帐。   只不过是定睛一瞧,端木朝华就蹙了眉,略诧的道了一声:“奁儿?”   嗳?小凤也惊诧了,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瞧,红帐之中女子脸面正朝门外,小凤眼睛不大好,有些模糊瞧不太清,不过看形容,那女子是奁儿没错,可是那男子又是谁?   想往前一步看清,端木朝华却比她快了一步,跨入厢房,触目细瞧的刹那,掩饰不住的惊道:“顾沐阳?!”   闻人舒华敛了眉睫淡笑。   小凤忍不住上前立在门槛处,眯了眼往里瞧,顾沐阳?怎么这么熟悉……再细瞧,直到瞧到落在床榻旁的一块锦帕时,她才脱口道:“顾公子!”同样的惊诧,却有半分的安定,因为先前在阮府捡起那位壮士掉落的锦帕时,就已经知晓他是谁了,只是没想到……吉祥楼的顾小公子会牵扯上奁儿,此刻还一同躺在了红帐软榻之中。   “小凤认识顾公子?”一旁的闻人舒华诧异。   端木朝华的一记眼光投来,小凤忙摆了手,道:“不算认识,只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   “哦。”闻人舒华应了一声,淡笑开来,“那你可知他是谁家小公子?”   “有钱人家的。”小凤认真道。   闻人舒华笑的愈发好看,“不但有钱,而且有权,大巽朝中手握一半兵权的顾将军你可知道?”   小凤一惊,“他是……”   “顾老将军的独子,顾沐阳。”闻人舒华淡笑答。   硬是让小凤颤了颤,她打小不怎么出门,每次见客也不准到前厅,不过顾老将军的大名却是京都之中六岁孩童都晓得的,飞龙将军顾飞龙,据说是辅佐先皇的大功臣。   不说战场上的功绩,便说当今圣上登基时的那场宫变,他是唯一个中立派还能掌握实权到现在的。只可惜中年得子,独苗苗。   小凤忍不住又看了榻上的顾沐阳一眼,是真的难以相信,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竟然是飞龙将军的儿子……   端木朝华一直蹙着眉不语,似乎在想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想,望着红帐中的两人突然笑了,“我若没猜错的话,让顾小公子在花魁大会上一掷千金的头牌春花,就是奁儿了。”   闻人舒华淡笑额首,小凤面上却是一紧,奁儿还真是……不忘本。   一手倚在扶手上,托了腮,闻人舒华淡笑道:“一掷千金的花魁夜,你这顶绿帽子戴的委实处心积虑了点。”顿了顿,“听说你一直想拉拢顾将军?”   端木朝华冷笑了两声,“处心积虑?小六这一步走的真是卑劣龌龊,出人意料。”   “确实卑劣了些,可却是直击要害。”闻人舒华眼神幽淡淡的落在昏迷的顾沐阳身上,道:“你暗地里不是一直在拉拢顾老将军吗?”   端木朝华眉头衣一紧,听他又道:“如今顾公子染指了你的准侍妾,还是圣上亲自指婚,若是追究下来,你同顾老将军的梁子便算是结下了。”   闻人舒华笑看他,继续道:“实则朝德这步棋走的费了些心思,顾沐阳的罪行说大便大,说小也小,只是无论怎样都落不了你的好,若是放了便是圣上宽宏,顾老将军感恩戴德,若是杀了……你是罪魁祸首。”颇为愉悦的舒展了眉尾,“几年未见,朝德是愈发长进了,只可惜还是不够心狠,才留下了你。”   端木朝华也笑,“是啊,他当初应该杀了我,以绝后患。”   “若换做是你呢?”闻人舒华突然问。   小凤在门旁静静的听着,忍不住瞧了端木朝华,却见他笑的同往常一样,没有波澜。   他笑道:“我不会养虎为患,便是拔了牙的虎,依旧是虎,有一双利爪会伤人。”   廊外凉风穿堂,摇的红帐纷乱,烛影曳曳,小凤瞥眼瞧了中天的月,忽然想起在小晔国时,就晓得他非成金龙不可,为此可以不顾一切。笑的眉眼温软,却瞧不透心底里存的心思。   都是这般。   端木朝华笑盈盈的瞧着闻人舒华,“大叔即以猜的如此透彻,不知有何法子破了这一局?”   淡淡的笑着,闻人舒华道:“你不是也有计策了吗?”   “我想瞧瞧谁棋高一步。”端木朝华眉眼弯弯的上前,刚要再讲什么,小凤忽然在一旁插了话。   她道:“我困的紧,先去马车上眯会儿眼,你们谈吧。”   她眼睛打中毒后便不大好,熬夜久了会通通红红。端木朝华瞧她眼里确实有了血丝,就点了头,道:“马车里有手炉,你差人添些碳暖着,我一会儿便回。”   小凤点了头, 转身要走,忽又觉得这样走太过不礼貌,便又回头冲闻人舒华一笑道:“闻人……大哥,劳烦你多照应些大美,我改日再来。”   “恩。”他只是淡笑,没多言,瞧着小凤一点点走远。   端木朝华一把合上了门,拦住他的目光,挑了眉笑道:“大叔再瞧也不是你的。”   小凤又去瞧了一眼阮氲廷和洛无离,便出了梨花斋,衣香烟软便随着一张青纱帘落下了帷幕。   马车停在门前,赶车的老刘,瞧见小凤忙下车,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王妃。   小凤摆手作罢,挑帘入了马车,裹了车内的银灰狐裘,睡了过去。   端木朝华出来时,她已经睡的极沉,挑开帘子,就着一壁碎月,便瞧见裹在银灰狐裘里她,身子蜷的紧,虾球一样缩着,碎月下只瞧见一堆绒绒的细毛中半垂的小黑脸,眉头微微蹙着,不知道梦了些什么。   说不清什么滋味,端木朝华只觉的心肺里一下子满了,暖了,安安静静了。他上车,小心翼翼的掀开狐裘,将她抱在怀里,又将她紧攥着冰冰凉的手兜在自个袖中暖着,才撩起狐裘将他同她一起裹严。   她睡觉一向沉,只是将醒未醒,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句什么,手不安分的动了动。   “恩?”端木朝华低头瞧她,柔声问:“你想要什么?”   小凤梦呓似地呢喃,“手……”   唇角浅浅的梨涡便漾了开,端木朝华伸手握住她兜在袖里的手,由她枕在脸侧,小声笑道:“奶奶这个习惯真好。”   帘外赶车的老刘问,“王爷,我们是回王府还是先送王妃回阮府?”   端木朝华想了想道:“先回王府吧,明日再送她回去。”   山雨欲来风冷 ...   天尚不透亮,薄薄的晓色打帘幔折进来,一束亮在她脸颊,一束亮在她脖颈,小汗毛茸茸的,像只桃子。   左手被她枕在脸侧,捂的热乎乎酸麻麻,却又不忍心抽回,端木朝华躺在她身旁,单手托腮的瞧着她,越瞧越觉得欢喜。   其实小凤长的挺好看,只是黑了一点,但眉目弯弯的很是讨喜,比那个白玉仙子耐瞧多了,果然是一白遮白丑,小凤若是再白一点点……   想了想又摇头,不好,白了倒不如现在好了,粉团似地的人儿不适合小凤,娇弱又腻,瞧多了就烦,还是如今的好看,远了瞧黑,但眸子清亮,极飒爽又可爱。近了瞧,肤色健康,而且眉眼耐看,笑起来可爱的不得了。   恩,如今这样就好,刚刚好。   端木朝华止不住浅了唇角的梨涡,忽觉手心湿漉漉的热,转目一瞧,银线似地……口水。   梨涡瞬间一凝,转瞬却又漾了大发,端木朝华瞅着睡死的小凤,心里乐开了花,流口水了,居然流口水了,怎么和小六小时候一样可爱……   门外忽有人轻轻抠门,压低声音道:“王爷,梨花斋送信了。”   伸手掩住小凤的耳朵,他凝了梨涡轻声道:“我马上就来。”瞧她睡的熟,小心翼翼的抽回手,却被她握的紧,无奈的在她耳边软声道:“奶奶且松松,我要去办点事,片刻就回,好不?”   她眉目蹙了蹙,胡乱的应了一声,察觉脸侧一凉,猛地惊醒,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直愣愣的眼睛对上一双惊愕的眼睛。   端木朝华错愕的看着挺直了身子坐着的小凤,噗嗤的笑了出来。   小凤愣愣回神,迷茫的看着端木朝华,有些迟钝的道:“王……王爷?”   “是我,重华。”端木朝华眯了眉眼笑,“奶奶还真是依赖我。”   “啊?”小凤一时反应不过来,看着他笑的尽弯的模样,止不住向后退了退身子,想起方才似乎有人说了什么,问道:“王爷……刚才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端木朝华赤脚下了榻,整了整未脱的里衣,一壁拿起床头搭的外袍一壁笑道:“只是有些事情要去办。”   小凤哦了一声,又道:“需要我也去吗?”   麻利的穿好外袍,端木朝华回身压低了身子,笑道:“这次就不必了,有些人还是你见的时候,天还早,你再睡会儿吧。”转身要走,又回头,“对了,厨房我让炖了人参蛤蜊汤,你饿了先喝,不过早膳要等我回来一起用。”笑的烂漫不已,生生晃的小凤一颤,他道:“你要学会等为夫回来一同用膳才好。”   小凤止不住又颤了颤,颤巍巍的撑着笑,“那王爷早去早回……”   端木朝华心满意足的点了头,跨步到门前,将将开门要走又回了头,“还有……”   额头青筋嘣的一声跳了跳,小凤掀起嘴角,抽笑。   “阮府先别回,等我回来再送你回去。”他道:“若是有人来问,就让月白挡着。”   不迭的点了头,小凤目送他走出去,关了门,一头倒进被褥之中,她真的觉得三王爷越发的罗嗦了,难道是上了年纪的问题?   脸颊还是暖烘烘的,小凤兜了被子,蒙头又睡了过去。   廖月白侯在回廊的红柱旁,瞧端木朝华出来,忙迎了上去,将手中的一叶信笺呈给他,道:“王爷,梨花斋差人送信来了。”   接过信笺,折开,端木朝华瞧着一行俊逸的小字,一点点勾了唇角,“备马车。”   “要去梨花斋吗?”廖月白蹙眉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端木朝华便笑,将信笺收入袖中,“不必,不过是唱出戏而已,我去去就回。”   天还早,街上人不多,马车一路不停蹄,片刻后就到了梨花斋。赶车的老刘跃下马车,挑开了帘子,恭声道:“王爷到了。”   端木朝华搭眼便瞧见了栓在门前的一匹马,同体雪白,蹄大如碗。勾了一抹冷笑,他跃下马车,跨步入了梨花斋。   梨花斋清晨没人,寂寂静静。   他刚入回廊便瞧见一折将将转了弯的紫蓝色压暗纹的袍角,不由笑喃:“时间掐的刚刚好。”   紧了脚步,追随而去。   依旧是红廊水榭香阁,依旧是那扇门。   端木朝华就瞧见那着紫蓝色暗纹软袍的背影停在门前,一脚踹开了房门,直冲了进去。   一声房门撞壁的咣当声后,是一阵的死寂,而后听房中一青年男子惊不能自持的喊了一声:“爹?!”   而后是一声巴掌的脆响,凛冽异常,有个老年男子颤巍巍的怒道:“小王八羔子!”   气氛正酣,端木朝华紧着脚步跨入房门,随手无意的碰落了门前的一只青瓷花瓶,啪的脆响,一地碎瓷。   屋内除却他还有三人,红帐床榻之上有两人,昏睡微醒的女子,衣衫不整半坐起身的男子,剩一人立在榻前,举着巴掌,正是那位紫蓝色暗纹的背影。   除却昏睡的女子,其余二人皆都惊的回头,这一回头生生僵了住,脸色各是颜色万千,红红白白的交替更换。   端木朝华只是蹙着眉头瞧着,一言不发。   许久许久,那位紫蓝色软袍的老年人先沉不住了心肝,即惊又骇的脱口:“三……三王……”   不等他讲完,端木朝华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头都不带回。   那老者顿时惊慌了神色,顾不得床榻上的两人,追随而去,一壁追一壁急呼:“三王爷!三王爷!”   端木朝华不回头不止步,怒气腾腾的往前走。   那老者眼见要转弯,猛地足尖一点,闪身上前,横袖挡住了他,有些气虚的道:“三王爷!”   顿了脚步,霍然凛眉,端木朝华冷冷道:“顾老将军这是作甚?”   一身紫蓝色暗纹软袍的顾老将军,松皮的面愁苦不安,道:“三王爷……这是误会!”   “误会?”端木朝华冷笑着扬眉,“顾老将军指的是床榻上的顾小公子同我未过门的侍妾吗?”   顾将军的老面一白一青,张口讲不出话了。   端木朝华一负袖道:“顾老将军还有其它事吗?若没有,朝华告辞了。”侧身便走,刚行半步,突听身后咚的一声响,顾老将军道:“三王爷。”   转身便瞧见跪在地上的顾老将军,单膝跪地,老腰压的弯,端木朝华沉了许久,伸手去扶他,“顾老将军,你是当朝元老,先皇的大功臣,连圣上都免跪,如今这一跪是要折杀朝华吗?”   “老臣不敢。”顾老将军不起身,压着首道:“老臣是个粗人,一向不会讲话,现在也不知道该讲什么,说什么……只是想求王爷看在老臣为先皇效力的份上,将火气压压,容老臣先去问清楚……也许真的是一场误会。”   端木朝华没答话,只是看着他,冷冷的,如冰,看的他不敢直视。许久许久才道:“如果亲眼瞧见的就是事实呢?”   顾老将军惊然抬头,看着端木朝华极黑的瞳孔,竟无端端讲不出话。   如果真是亲眼所见的那样,当如何?交由圣上处理?这样一桩指婚,染指了圣上亲点的侧妃,那是什么样的罪名顾老将军很清楚,他儿子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他已经年过半百,膝下只有这一个独苗苗。   不由低垂了老面。顾老将军声音有些沙哑的道:“王爷……老臣只这一个儿子,求您……”放了他,高抬贵手,是怎样也说不出口。   端木朝华看着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道:“顾老将军,不是我端木朝华心狠,只是这件事我也做不得主,圣上的指婚,你要我怎么向上报?一旦报到圣上那里……”   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顾老将军半辈子没读过什么书,性子虽粗却不是故事不同的人,杀敌这么多年,为官怎么多年,什么都晓得,如今,不管他儿子是不是另有隐情,已经是百口莫辩了,能保住他的只有一个法子。   顾老将军抬头,紧皱着眉头道:“王爷,只要您愿意,小儿的命就保的住。”   微眯了眉眼,端木朝华道:“顾老将军此话何解?”   “老臣只求王爷一句话。”顾将军更紧了浓眉,“您是否愿意救上小儿一命?”   “自然愿意。”   “咚。”顾将军一头叩在地上,沉声道:“今日之事只有王爷和老臣知道。”   端木朝华一点点的微醺了眉眼笑,“顾老将军的意思,是想让朝华装作今日什么都没瞧见?而后照常迎亲?”   又是一头扣地,顾将军道:“王爷,话已尽此,老臣就再没什么讲的,只求王爷能明白我做父亲的私心。”   端木朝华叹气,上前扶他,道:“顾老将军起来吧。”   极远处的厢房,闻人舒华在窗旁静静瞧着,烟雨氲染似的眸子,凝的不起波澜。   身后清浅立着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师父……”   “问吧。”闻人舒华淡淡道:“我知道你有话要问。”   清浅上前一步,蹙眉道:“我不明白,您为何要助端木朝华?这天下该是您的!”   眉眼里有了浅笑,闻人舒华瞧着窗外淡云淡雾的道:“浅儿,我若想要这天下,几年前便已经是我的了,你去问问端木朝华,他父亲端木华胥的遗诏上写的是谁的姓名。你当端木朝华当初失利宫变,落的装傻这么久仅仅是因为端木朝德的变节吗?”他瞧着屋檐下青瓷的风铃,静的仿佛开口就会被吹散,“我要的从来不是君临天下,只是一人心而已。”   黑凤大吉大利 ...   天色透亮,日阳光亮万丈之时,顾老将军拎着顾小公子出了梨花斋,将将要上马,马车旁的端木朝华迎上前,笑道:“顾老将军还是用我的马车吧。”   顾老将军忙行礼,道:“不敢烦劳三王爷……”   “老将军还同我客气?”端木朝华扶他平礼,扫了一眼已然熙熙攘攘的街道,“人多眼杂,让人瞧见顾小公子从这等地方出来,总是不好。”   街道上的确热闹了起来。   顾老将军有些为难的沉吟片刻,才道:“那老臣就谢过三王爷了。”   含笑摊手,端木朝华请了顾老将军上车,他也不再拘礼,抱拳道了别,便提着脸色苍白的顾小公子钻入了马车,将将要放下车帘之际,端木朝华突然开口道: “顾老将军……”   顾老将军在马车内回头,只瞧见他眉眼含春的道:“我纳侍妾入门的那日,顾老将军可别忘了应下我的事。”   眼角的鱼尾纹一皱,顾老将军一拱手道:“王爷放心,老臣定当竭力。”   顾小公子略惊又诧的在车内瞧过他爹和端木朝华,不明所以。   端木朝华却笑的更欢畅,也一拱手,道了一声:“有劳。”   梨花斋之内,红香阁之里。   清浅里在床榻之前,白玉似的手指挑开绛红软帐,瞧着里面昏迷着的奁儿勾了唇角,伸出左手,将薄冰水翠的指甲点在她的右臂,嫩藕一般,一点点的深入,向下划,刀刃一般皮开肉绽,沁出一路的血珠。   奁儿便一个寒颤,痛的醒了过来,入目是清浅如黛的眉目,和手臂上鲜红的一道伤口,惊的张了半天嘴,才有了声音。   清浅收了手,奁儿捂着臂膀悚然后缩。   水润润是指甲上染着血沫,殷红红的煞是好看,清浅垂手,吧嗒落了血珠在地,红梅一般。他没言语,只是望着奁儿笑,本是春雨海棠一样的好看,却让奁儿莫名的毛骨悚然。   “你……”奁儿近乎将整个身子蜷在墙角,强忍着臂膀的痛,突然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脸色唰的白了,“你对我做了什么?!”   啧的冷笑,清浅转身倚进一侧的太师椅中,单手撑了腮,眉眼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   奁儿哑然,顾不得手臂上的伤,扯过床榻旁的衣裳胡乱遮掩上,缩在床榻里,竟一时不知该如何。   清浅始终托腮,将笑不笑的瞧着她,瞧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便道:“倒也伶俐,知道现下不该再问那些讨人发笑的问题。”   奁儿小脸煞白,手臂上红珊瑚一样的血珠一点点的透了衫子,声音略哑的道:“清浅公子……到底想怎样,你直接讲吧……”   “呵。”的笑了,清浅咬了手指极愉悦的瞧她,道:“你还真是识时务。”又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来放你回去的。”   奁儿一惊一喜,忍不住向前一探身,却又顿了住,蹙眉道:“你……真的要放我回去?”   “自然。”清浅耸肩道:“莫不是你不想回去?”   “想想!”奁儿手脚并用的爬下床榻,跪在清浅身边,掩不住的喜色道:“多谢公子……”一头要叩下之时,清浅突然伸脚抵住了她的额头。   奁儿一愣,听他道:“别谢那么早,话要听全了。”幽幽的舒了一口气,继续道:“放你回去自然可以,只是有些事情要讲清楚的好,比如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比如你被谁截了去?再比如那三名侍卫是怎么死的?”   先是一愣,奁儿转瞬便明白那话的意思,忙道:“公子放心,奁儿明白的,昨天夜里来了一伙贼人打死侍卫,将奁儿截了走,天黑又蒙面奁儿没看清贼人样貌,是多亏了您仗义出手才将奁儿就下的!”   清浅公子触摸小兽一般,揉了揉她的发,笑道:“好孩子,你记错了,救你的是林廷川。”   “是是是……”奁儿禁不住缩了脖颈,不迭道:“是我记错了,是林公子救了我。”   满意的点了头,清浅撩袍起身,一壁往外走,一壁冲门外道:“让廷川将她送回去,便说是尊主的命令,非他送不可。”   端木朝华打马回府之时,饭菜早已布好,跨入前厅就瞧见趴在饭桌上,直勾勾瞅着一桌子菜的小凤。   忍不住笑道:“今个儿天气真真的好。”   小凤唰的坐起了身,唰的转头,落目瞅见笑吟吟进了正堂的的端木朝华瞬间亮了眸子,笑眯眯的道:“可以开饭了!”   眉眼尽数弯了,端木朝华笑吟吟上前,撩袍坐在她身侧,在小婢女端来的青瓷盆中净了手,一壁擦手一壁叹息道:“奶奶好歹婉转点儿,至少先同我打个招呼啊。”   小凤忙着接过小婢女撑过来的饭,随口道:“自家人还客套个啥。”   唇角的梨涡便漾的大发,端木朝华望着忙望嘴里扒饭的小凤,笑道:“也是,咱们是自家人。”夹了一块香酥鸡给她,“以后叫我重华。”   小凤含糊的应了一声,夹菜扒饭,忙的不亦乐乎,丝毫不掩饰自个的好饭量。   端木朝华就只吃了两口,便放了碗筷,笑眯眯的瞧着她吃,却见她吃来吃去,只挑肉,青菜未碰一口,有些无奈的重新拾起筷子。   红烧肉是好东西,王府的赵大厨做的红烧肉更是美丽的好东西。小凤狼吞虎咽了满口,又兴致勃勃的扑身夹了一块娇艳欲滴的红烧肉,刚起,就被端木朝华一筷子敲落。   她有些不愉悦,刚要锲而不舍的继续下筷子,端木朝华突然道:“将红烧肉撤下去吧。”   小婢女伶俐的上前,端起就走。   小凤眼睁睁的看着红烧肉消失,嘴里却堵的满不能反对。   夹了一块煸炒豆腐放在她碗中,端木朝华道:“奶奶,挑食的毛病必须改,不能总吃些油腻的,我瞧从明日起府里吃素好了。”   小凤睁圆了眼睛,转瞬却又无所谓的缓了神情,“也好,我回阮府的这几日王爷就吃素养养身子吧。”   端木朝华挑了眉,又夹了一块豆腐给她,瞧她恹恹吃下去,淡了神情道:“腊八我纳奁儿进府,会有些麻烦事,你便待在阮府不要过来了,等我处理好了就接你回来,可好?”   小凤愁苦的看着碗里的豆腐,道:“恩,王爷安排就好。”   端木朝华没再讲话,静了许久才问:“你为何不问,我同闻人舒华讲了什么?”   “啊?”小凤一愣。   “关于你的身世。”端木朝华瞧着她,道:“为何不问?”   小凤哦了一声,埋头扒了一口米,道:“那些……我并不想知道。”   金弓凤凰泣血 ...   “那些……我并不想知道。”   庭院里细细簌簌的起了风,掀了棉毡帘子一角,小婢女赶忙上前拢紧帘子。   小凤埋头扒着碗里的米,不吭声。   端木朝华忽然按下了她的碗筷,眼神极柔软的瞧着她,道:“有些事情你总是要知道的。”   “那就等到了时候再讲吧……”小凤也看他,“我现下不太想知道。”   “你害怕听到些不想听的?”端木朝华瞧她握着筷子的手指,有些发白,忍不住伸手攥住了她的手指,冰冰凉的,他叹气道:“你怎么总是这样退缩的性子,并不是所有未知的都是伤人的,也许是好事情。”   小凤笑了,索性放下碗筷,“只是觉得现下过的挺好,知道多了也并不是件好事。”顿了一顿,忽然又笑道:“其实……你说的身世,我大约晓得一点。”   端木朝华眉间轻微一蹙,诧了神色,“你晓得?”   “恩……”小凤想了想,道:“其实也不是太多,只是晓得我并非我爹同我娘的亲生女儿,大抵是别处捡来的吧。”   手掌收的紧了一些,包着她的手指,端木朝华突然觉得不该逼她讲这些的,不由软了心肺,道:“小凤,你并不是捡来的,你的身份比阮府上下统加在一起都要尊贵的多。”   小凤便笑了,有些苦笑的意味,“那又如何?”   端木朝华道:“你想知道你的生身母亲是谁吗?”   “不想。”   端木朝华一愣,是没想到她答的如此利落,毫不犹豫。   她却笑着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还能跑去找亲娘认了不成?人家仍了的也不定想要回来。”弯了眯眯的眉眼笑,“我挺喜欢现下的身份,我爹同我娘都是再也没有的好人,阮这个姓儿又顶好听,我觉着挺好,阮小凤永远都是阮小凤,金贵或是不金贵都是阮家养出来的。”   “是……吗?”端木朝华仔细瞧了她的眸子,道:“你是再恨生身母亲将你抛下吗?也许……她是逼不得已。”   小凤略微想了想,笑道:“也许吧,反正总是会有什么理由的,倒不是恨,只是真的觉得亲生不亲生的没多大关系,折腾明白了也没个意思。”   一肚子的话便都噎了下去,端木朝华捧了她的手,低眉笑,“罢了罢了,不愿知道便不愿知道吧,等你想知道了我再告诉你。”   小凤冲他轻笑,看着吃的差不多的饭,揭袖子去擦嘴,却被端木朝华一把扯下。   “嗳……别……”端木朝华瞅着她油乎乎的嘴唇,伸手接过婢女呈上来的帕子,一壁为她擦嘴,一壁好笑道:“奶奶,这个习惯可得改。”   小凤黑面红了红,伸手要接过帕子自个来,他又不给,只好由着他擦,口齿不清的嘟囔:“知道了……”末了又忍不住道:“你们家还规矩真是多……”   端木朝华弯了眉,撂了帕子瞧她,“无妨,今后我慢慢教你。”猛地逼近,笑吟吟的瞅着她,“约莫到老总能学会的。”   黑面红霞噌噌的飞满,小凤急忙起身退了一步,力图镇定的道:“该回阮府了吧……”   “不急。”端木朝华起身,弹了弹衣袍,道:“等催了再回。”轻笑着对她伸手,道:“来,我先带奶奶去瞧一件东西。”   小凤瞧了瞧他的手,觉得自个太过矫情了,便坦然上前一把抓了住,“好。”不就是牵个小手吗,连床都一起睡了还臊个啥。   他却猛地一扯,扯的小凤一个踉跄跌近了他的怀里,龙涎香淡,衣襟生香,意马共心猿。   小凤就没把持住,小心肝噌噌的快了频率。   端木朝华牵着她七拐八拐,进了一间颇为普通的厢房,瞧着像是下人住的。   小凤左看右看,怎么都琢磨不出这房里有什么好看的。端木朝华却笑的神秘,神态自若的走到床榻前,一抬手掀开了床板,摊手一指。   小凤凑上前,只瞧见床板下有个暗格,里面有个极长极大的布包,瞧不出是什么东西。很和气氛的抬头,凝重的看着端木朝华。   对于她的表情,端木朝华极是满意,笑吟吟的俯身挑指揭开了布包。   是一个极长极大的红木盒子。   小凤只觉登时一片金光乍现,生生的晃眯了她的眼睛,缓了缓,从眯缝的眼睛里瞅那布包里的东西,心头咯噔一下。   金弓,一张通体溜金的长弓,足有小凤身型一半还多一点的大,弓身上流光溢彩,纹路悱恻,刻了一只九天飞凤,眸子处镶了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珠子,红艳艳的灼眼,泣血一般。   “这是……”小凤呐呐开口,说不清心头压下去的是什么感觉。   端木朝华俯身抓起长弓,递在她眼下,道:“这弓叫‘凤凰泣血’。”   “凤凰泣血?!”小凤惊的睁圆了眼,看着那弓,又看着端木朝华,张了半天的口,才听到自己道:“护国金弓——凤凰泣血?!”   端木朝华点了点头。   小凤的一颗心幽幽的落回原位,且惊且喜的看着那把金弓,惊的大巽朝遗失许久的神器,护国金弓——凤凰泣血居然会在端木朝华手上,喜的是有生之年居然能亲眼见一眼这神器。   这金弓的故事可谓说是传奇,大巽朝上下几乎无人不知的传奇,她小时常听门口的张大爷讲,甚是熟悉。   金弓是在先帝,华胥帝那朝现世的,也是华胥帝亲赐的名——凤凰泣血。据说华胥帝登基那日金弓一起奉上了大殿,立下一道旨,说是,金弓弑帝无罪。   这道圣旨曾轰动一时,却无人敢言。   张大爷常常感叹,华胥帝是一弓定天下。   当初华胥帝只是一名被送往云泽做质子的皇子,没有人想到他能活着回到大巽,更没有人想到他会手握云泽八十万大军回来。   那一场宫变是云泽历史上最为铁腕的一场厮杀。华胥帝拥兵入宫,却不杀一人,只说是,遵先帝遗诏,来拿回皇位。   而助他登上皇位的却是一名女子,来至云泽的黑肤女子。   她在万军之中弯弓上箭,箭尖直指那时称帝的端木华清,对华胥帝道:“陛下,请下旨猎杀叛贼,端木华清。”   华胥帝当时合眼朗声道:“我端木华胥立誓,今日只杀一人。”   那之后的一箭,被后人演绎了很多版本,却都是万军之中,一名黑肤女子青丝尽散,眉眼犀利的放弓一箭,当场射杀了端木华清。   弓是后来的凤凰泣血金弓,人是后来的大巽唯一一任与帝王同位的皇后,不知原名,只知华胥帝登基后钦赐封号,端宁皇后。   后人多称,金弓皇后。   见过她的人多说她是黑肤美人,眉眼犀利,光芒万丈,凤凰一般灼人眼目。   不过极少人见过,见过的现下也多是上了年岁,不知为何,对这位黑面皇后只字不提,只说是来至云泽,身份不明。   却也没有人敢否认这位金弓皇后的地位,一箭定江山,一后匡社稷。   本是一段圆满的佳话传奇,可后来,这位金弓皇后却在大巽朝安泰不久,便莫名其妙的突然病逝,华胥帝悲恸动天,病倒床榻,之后就再也没立过后,直至驾崩。   华胥帝驾崩后三王爷出了意外,变成了痴傻的模样,他的胞弟端木朝德登基,做了现下的圣上,他即位那天,金弓突然消失了,至今未找到。   小凤对这一段传奇很是神往,每每都会为华胥帝的痴情,金弓皇后的犀利,两个人的共患难而热血沸腾。   她自小便崇拜金弓皇后,虽然多多少少有些同是黑肤……的原因,但最崇拜的还是她的眉眼犀利,这样的女子也只有华胥帝这样的金龙配的起。   小凤瞅着那金弓顺了半晌神思,才定下来,有些惊诧的看端木朝华,道:“金弓怎么会在你这儿?”   端木朝华挑了眉,笑道:“为何不能在我这里?”   小凤哑了哑嗓子,华胥帝不是曾下旨,金弓只传皇后吗?   扣指拨了拨箭弦,端木朝华低眉笑,“这江山本就是我的,何况这张金弓?”   再没话,小凤闭了口。   他却忽然将金弓推在眼前,道:“这弓如今是你的了。”   合上的嘴再次惊的张开,小凤怎么都缓不出一句话来。端木朝华抓起她的手,让她扣住金弓,道:“这金弓,如今也只有你当的起。”   弓身极凉,入手处光滑一片,纹路细密,小凤几乎可以感觉当年握弓的女子是用了怎样的力量握着这张弓,她想缩手,却被端木朝华扣紧。   小凤抬眼瞧他,道:“我不会射箭,这弓……”   “我教你。”端木朝华不留婉转余地的断了她的话,压紧她的手指,道:“你必须握着,它是你的,原本就是你的。”   小凤一时愣怔的没话,她不明白端木朝华的话,却依旧握了住,道:“好,王爷说如何便如何。”猛一回手,提了弓在身侧。   那弓极沉,压的她背膀一酸,端木朝华忽然上前提了半分力给她,软了声音道:“小凤,你要学会这一切,将来你是要与我并肩立着的,就当是为了我,可好?”   她微闭了眼笑,“好。”   木惊栖鸟之一 ...   腊八那日天公很是应景,阴测测的飘着雾气,压了浓厚的朵云,将下未下的酝酿着雪,小风刮的人脸生冷生疼。   奁儿纳入三王府,圣上亲自吩咐了虽是侍妾,却不能太过委屈了。为了表示自个的宽厚仁爱,他会再次屈尊来观摩。   圣上这一来,大臣权贵必要随了来,如此牵牵连连,这原本打算从简低调的婚礼,便在所难免的隆重了。阮府结彩张灯,从夜里就开始忙活,轰轰乱乱了一宿,搅是小凤竟破天荒的失眠了,辗转反侧的熬到天方透亮,就翻身起床了。   头重,眼睛疼,好在她黑,不怎么突出一双黑眼眶,就是眼睛充红,瞧不大仔细东西。小凤靠坐在床头,按着一直跳个不停的眼皮,觉得有些饥肠辘辘,斟酌再三,索性爬起来,穿了衣服,出门觅食。   将将跨步而出,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小凤退一步,那人身子娇小被撞的退了一个踉跄,险险站稳。   小凤捂着吓的扑扑跳的心口,定睛瞧,诧道:“受受?!”   那人一袭白绸缎子软袍,金线纹绣的腰带盈盈一束,将小腰束的愈发纤细,黑发被白绸发带统拢高束,一丝不乱,露出一张伶伶俐俐的清水瓜子脸,面如冠玉,活脱脱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这副模样,真真的让小凤险些没认出来,愣了一愣,刚要啧啧两声,受受却急急上前,一把扯住小凤的衣袖,道:“二小姐先什么都别问,王爷叫我来带你快些走。”不给小凤反应的机会,已经扯着她往回廊外走。   “王爷要你带我去哪儿?”小凤也不耽搁,一壁随着他疾步而行,一壁问。   他不回头,道:“王爷说不论先去哪里躲躲都行,就是不能待在阮府。”   小凤诧异,但瞧他眉目紧张的样子,也大抵猜到是不小的事情,当下不再多问,愈发快了脚步。   一路折出回廊,遇到忙乱的婢女小厮倒也顾不上惊诧,只是瞧一眼便各自忙去了。   受受要带她转去后门,却非路过正堂院不可,将将才拉扯着她跨入正堂院,便听不远处有人一声扬,道:“圣旨到。”   小凤心头咯噔一声。   受受急的脱口道:“该死!还是晚了一步……”   有老公公步入正堂,有些急。里屋忙着的阮尚书同窦花便撂下手头的活儿,紧赶着出来,撩袍跪下,“老臣迎旨。”   正堂院中呼啦啦的跪下一大片。   老公公里在正堂院,呈着一道金黄卷轴,扫了一眼下面跪着的阮尚书,又直哒哒的落在刚入庭院的阮小凤身上,眯了眼笑。   小凤知道躲不过去,便抬手按了按受受的肩膀,让其跪下莫抬头,才笑吟吟上前,提裙跪下。   老公公松了眯着的眼,展开圣旨,尖锐着小嗓子宣起了旨。   日阳出的寡索,冷淡淡的挂着,只见光不见温度。   阮府门前热闹一派,却有些森严,一排两排的侍卫守在门口,说是圣上派来维护秩序的,但怎么瞧都是别有用意,先前没有,现下有了,齐刷刷的立在两旁,审视着每个出入的人。   受受顿脚在门槛边,瞄了瞄左右两侧的侍卫,一低头,攥了手心往外走,不斜视,不抬头,步履有些急。   刚出了半道,突一侍卫闪身上前将他拦下,拱手道:“这位小公子好面善啊……”   受受低着的小脸一白,不抬头道:“我……普通面相,与路人一般,所以瞧着面善……”   “哦?”那侍卫目光灼灼的瞧着受受,暗暗的攥了腰间佩剑,笑道:“可否请教小公子的姓名?”   “我……”受受有些慌了手脚,小脸极白,他自幼习武,耳里极好,便是垂着眼,也听到极细微的抽剑声,一寸寸的离鞘,他不禁蹙眉,也不动声色的握了袖中的短刀,刚要出鞘,忽有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指。   身旁有人不悦道:“你倒是会跑啊,竟跑到这阮府!怎么着?想找阮三公子赎了你不成?”   受受愕然,抬头便撞上一双如丝似媚的眉眼,熟悉又陌生,妖妖娆娆的瞅着他,当下一愣,继而诧诧道:“苏妈妈……”   “呵。”的冷笑,苏倦挑着一双媚眼道:“你倒还晓得喊我一声苏妈妈,我以为你现下反了天了。”   受受愕然,连一同对面立着的侍卫都是不明所以。   苏倦扣住受受的腕子,将他扯到身侧,道:“随我回去再收拾你。”拉着他便要走。   愣怔的侍卫猛地回过神,忙上前拦下,道:“这位公子且留步!”   苏倦顿了脚步,盈盈回身,极媚且懒的将那侍卫一望,那侍卫顿时一愣眼,只觉心头被谁猛地挠了一把,不痛却痒。   苏倦懒懒笑道:“官爷是喊我?”   侍卫咽了唾沫星子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上前指了受受道:“你……你认识他?”   瞥了受受一眼,苏倦笑了,“熟,熟的由内到外都瞧的通透。”瞧侍卫不自然的僵了僵面,他又道:“他是我馆子里新来的小清倌,不愿开 苞,使小性子逃了出来。”媚眼半眯,似微醺的瞅着侍卫,吃吃笑:“怎么?官爷瞧上了?”   侍卫僵硬的面终是彻底崩了,又红又白的撇开眼,干咳道:“说笑……我只是瞧他有些面熟,问一下而已。”   “哦?”苏倦敛了眉目,笑道:“那官爷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没事我就先擒他回去了。”   侍卫有些慌忙的一抱拳,转身归位,不敢抬眼乱瞧一分。   苏倦轻笑,拉了受受出了熙攘的人群。   走的远远的,才停在一处青墙跟儿,苏倦幽幽的松了口气,回头瞅受受一眼,好笑道:“真真是琢磨不透三王爷了,这样紧咬的关头了,竟然还派你跑来阮府……”   受受小脸一红,小声道:“又不能全怨我,原来不过是个跑腿报信的差事,谁想到会突然变故。”   饶有兴趣的瞧着受受,苏倦越来越觉得,受受是根好苗子,只可惜了现下要办正事,要不然好好蛊惑蛊惑他,指不定就通了,悟了,愿意随他回梨花斋了。   来日方长。苏倦淡笑着摆了手,道:“闲话先搁一边儿,你速速回去告诉三王爷,顾沐阳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他了。”   受受点了点头,也不敢耽搁,转身便是一路小跑,远远的听见苏倦笑道:“改日若有时间,受受可来梨花斋一聚,我请你吃杯酒。”   炮竹开路,锣鼓两伴,一路的喜气洋洋。   端木朝华一袭红装的立在门前,听着越来越近的锣鼓声不由勾了冷笑,侍妾?他倒是第一次瞧见哪家纳侍妾,能有这样的大动阵仗。   虽不如阮小凤代嫁的那种排场,却是比那时的热闹,非常热闹。   朝中为官的,不论说过话,或是只是点头之交的都来了,圣上就坐在一旁的红木太师椅中,特意换了便服,春风满面的同身侧的官员说着什么。   端木朝华瞧着他,不由整了衣襟笑,端木朝德是想让这么多的官员都瞧瞧他戴绿帽子啊……   又转眼瞧了街边看热闹的人群,与一黑衣男人对了个眼神,那男子忽然闪身退出了人群,端木朝华笑的愈发欢快。   一阵炮仗喧天,锣鼓亮耳的近,端木朝华放眼瞧去,只瞧见一大队红衣队伍鱼贯而来,喧喧沸沸,远远的,可隐约瞧见队伍正中的红锦喜轿,只是那喜轿似乎……   “王爷……”身后突然有人小声的唤了他一声,他回头便瞧见眉目紧蹙的廖月白,心头莫名的一沉。   廖月白立在他身旁,俯在他耳侧小声道:“王爷,受受回来了。”又道:“果然不出你所料,圣上下旨拦住了王妃,禁锢了阮府上下。”   端木朝华眉目声色不动,依旧盈盈的笑着,问:“小凤现下在哪?”   廖月白一时沉默,紧着眉头,道:“王妃现下在……花轿之中。”   笑容瞬间一凝,端木朝华霍然回头,只瞧见越来越近的锣鼓队伍之中,红艳艳的花轿,竟然有两顶……一前一后,不错分毫。   登时脸色一白,他转目落在端木朝德身上,他却正笑意盎然的瞅着端木朝华,朗声道:“三哥,这是朕送给你的惊喜,还满意吗?”   端木朝华淡笑着不答,再次转目扫过路边挤嚷的人群,眉目一点点的蹙紧,他压低声音,对廖月白道:“通知埋伏的人先莫动手,等入了王府,她下轿后再行动。”   “王爷。”廖月白不动声色的道:“来不及了……”   声音未落,便听街道人群之中,闪过一声呼啸的风声,一支利箭直射向红轿……   阮府正堂院之中,小凤跪着,听那老公公一字一尖锐的念完圣旨,一点点蹙了眉,圣上竟然要她同奁儿一起乘喜轿回王府,言则先前是带阮轻尘出嫁,现下为她补上一回,同奁儿一起嫁入王府。   老公公挑了眉,道:“还不接旨?”   小凤抬头,道:“恕臣妾不能接旨。”   “你想抗旨不成?”老公公冷笑,是不待小凤言答便突然抬手一挥,道:“来啊,侍候王妃上轿。”   四名侍卫闪身到眼前的一瞬间,小凤直觉得脊背一麻,整个人便被定了住。   木惊栖鸟之二 ...   将军府。   院子里渐渐没了声响,房中的樟脑香也燃的只余一零星,在灰白的香灰里亮的苟延残喘。   顾沐阳喊累了,也折腾累了,趴在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辰睡了过去,眉头微蹙着,像是做了什么不讨喜的梦。   忽有疾风猛地一鼓,啪的一声大响,钉死住窗户的门板吧嗒断开落地。惊的顾沐阳霍然清醒,惊诧诧的看向窗口,一脸的不知所措。   吱呀呀的轻响,窗子幽幽颤颤的开了,送着小凉风一点点吹近来,竟夹着股讲不清的淡香,顾沐阳是不可抑制的打了个寒颤。   不是因为凉风,而是因为窗口盈盈脉脉的立着一个人,一个极好看的男人,单是那双清清浅浅,又妖妖娆娆的眉眼就让顾沐阳惊讶,带上一身水碧色长衫,墨黑色的发,真真的让他有种大戏里常唱的幽山精怪的错觉。   他惊若木鸡,那人却勾着唇角笑了,“我当是什么样的人能瞧上奁儿,原来是个小娃娃啊。”   顾沐阳的小白脸刷的一红,扶桌而起,有些恼的道:“你是何人?为何在将军府中?”   “我是谁?”那人倚在窗旁,单手托了腮,笑道:“我是来同你报信的人。”   “报信?”顾沐阳蹙了眉头,似信非信的诧问:“报什么信?”   那人笑的让人摸不透怎么个意思,瞅着顾沐阳,道:“自然是你现下最想听到,关于你心尖尖上人的信儿。”   这话让顾沐阳一愣,略一思量,才紧凑了脸色,大步上前,急急问:“你是说关于春花……奁儿的信?”   忍不住笑了,那人分外欢乐的看着顾沐阳,道:“你这一思量,可真够让奁儿伤心的,如此瞧来你也并不是爱死了她啊……”   “这位公子。”顾沐阳沉了脸色,直勾勾的瞧着他,“爱不爱她是我同她之间的事,与你似乎无关,劳烦你直入主题吧。”   那人眉眼一眯,缓缓的笑了开,道:“有人要在今日,取了你心肝儿的性命,你道该如何?”   一语落地,顾沐阳的脸色是唰的白了透,又紧一步上前,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腕道:“是谁?谁要杀奁儿?”   那人只是瞧着他笑,不答一句。   天阴欲雪,测测的寒,日头挂在当空,却没有半点温度,薄雾阴魂不散。   那一箭便破了雾气,直入红轿之中,去的极快,一线寒光。喧天的锣鼓,端木朝华听不到轿内有没有人惨叫,却只听到心头有什么东西猛的崩紧,来不及多想,拔步要冲过去,却已经是迟了。   人群之中,房檐之上,四面八方突然窜出数列蒙面人,着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袖口里却抽出晃人眼目的利剑,有条不紊的将两顶红轿包围。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愣,满街寂静,不知是谁先尖叫了一声,那拥挤的人群便海潮一般炸了开,推搡拥挤的逃窜,渐挤到了端木朝华这边。   端木朝德身后的一列侍卫噌的闪身上前,护了他在中心,低喝道:“保护圣上!”慌乱逃窜的大官们便也有些奋然挺身护在端木朝德身侧。   端木朝德却神态自若的靠近椅背中,在人群之中瞧着端木朝华,观望着他每个表情,似笑非笑的勾了唇角。   街道上乱成了一锅粥,还是稠的。   唯有那群持刀的蒙面人身旁空了一片,无人敢靠近,只有一些敲锣的小厮。   中箭的那顶轿子里没有一丝动静,端木朝华按耐不住,再次要掠身上前,廖月白却暗中扯住了他的衣袖。   他一顿,听廖月白在耳侧低声道:“王爷不可轻举妄动,既已开棋就不能乱了阵脚……”又密语道:“便是你现在去了,该伤的也还是伤了……我们交代过只要奁儿的性命,他们不会伤了王妃的。”   端木朝华眉头怎样也松不开,转目刚好撞上圣上落在他身上,似笑非笑的眼神,四目一触,表情不动声色。   街道中人人逃的快,不过是错眼已经躲起了来大半。   一众蒙面人将将围住红轿,里里外外敲锣打鼓的红衣小厮便都撂下了手中的事物,铮然从怀中抽出闪亮的兵刃,反包围了蒙面人一众。   端木朝华一惊,再次看向众人护着的端木朝德,他却错开了眼瞧街道,一众的红衣小厮,他抬手轻挥,道:“擒下这伙贼人,要留活口,朕要亲自问问,看看如此大胆,到底是经了谁指使。”   “遵旨!”红衣小厮齐声喝道,猛地一转刀刃,挺身攻了上去。   刀光血影,厮杀声喧天而起。   端木朝华一点点紧了手指,敌众我寡,这样的局势已经失去了优势,果然他在这里也布了一步棋……   厮杀愈发的激烈,蒙面人功夫都不弱,只是人数之上相差太悬殊,渐渐被击溃,一个个倒下。   端木朝华不再瞧,几步到端木朝德身前,拘礼道:“臣伴驾不利,请圣上降罪。”   忙扶他平身,端木朝德笑道:“怎么能怪三哥呢,又不是你指使的人……”挑了眉眼,笑,“是不三哥?”   端木朝华抬眼瞧他,笑的云淡风轻,道:“圣上玩笑了,臣怎会指使人来闹自个的场子?”   随着笑,两下无话,各自存着各自的心思。   突然厮杀的人群中“轰”的炸响一声霹雳,只瞧见人群之中烟雾大起,绞着雾气瞬间就遮住了人的实现。   厮杀的众人便都停了手,掩着口鼻,慌乱了开。   “谁下的烟雾弹?!”端木朝德霍然起身,看着根本瞧不清人的街道,紧蹙了眉峰,猛地转目瞧端木朝华。   他却视若无睹的望着一片慌乱的街道,对廖月白道:“带人去瞧瞧怎么一回事,先速速将小凤……和奁儿救回来。”   廖月白俯身应是,该要折身去办,端木朝德忽然开口阻了住,“还是让羽林卫去吧。”招手点了四名护在他身前是侍卫,道:“你们就按三王爷吩咐的去做。”   “遵旨。”四名侍卫齐声应下,兀自一行礼,便都掠身而去。   端木朝华明白他的意思,是怕他动什么手脚,也就不再多说,望着四名侍卫窜入浓烟之中。   看不透的浓烟之中,谁都不敢妄动手脚,生怕伤了自己人,也伤了自个,每个人都紧握着刀剑,警惕着四周。   忽有一人窜入浓烟中,朝着隐约可见的红轿去了。   脚步停在第一顶红轿之前,那人亟不可待的掀开轿帘,急切切道:“春花!”话未落地便愣了住,极惊又诧,“阮姑娘?!”   这一声唤,让轿中之人也惊了,却不能张口不能言。   轿中坐着的是阮小凤,轿外立着的是顾沐阳,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模样,这样的再遇让两人都是惊骇不已。   “阮姑娘你怎么在这轿中?”顾沐阳急问,轿子中没有烟雾,只有如丝的烟线袅进来,他突然觉得小凤有些古怪,坐的笔直,除了一双眼睛使劲的冲他眨着之外,其它地方都如结了冰一般,再瞧忽然发现小凤的右臂鲜血淋漓,贯穿着一直羽箭,不由惊道:“阮姑娘你……你受伤了?!”   小凤脸色有些泛白,额头上也沁了冷汗,却不能言不能动,只得拼了命的向他使眼色,他却一脸的迷惑。   他看着小凤血流不止的手臂,有些手足无措,道:“阮姑娘……可是让我帮你将箭拔出来?”   小凤额头一紧,他却已经伸手过来拔箭,刚触上,小凤就觉一阵疼痛钻心,痛的她几乎要昏过去。   眼看着那穿在骨肉里的箭,被他一分分往外拔,小凤嘴唇都没了颜色。   便是在要昏过去之际,小凤忽听到轿外有人压低了声音道:“奁儿在这个轿子中。”声音甚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顾沐阳的手一顿,看了一眼轿外,又看了一眼小凤。   “还不快些,烟雾散了你要如何走?”那人又压着声音催促。   他终是一咬牙,退出轿外,对小凤道:“阮姑娘,在下有要事急着办,就先行一步了。”言必放了轿帘便走。   那席天幕地的黑暗里,小凤听到一阵脚步离去,涣散的思绪撑了再撑,终是没撑住,昏了过去。   浓烟太盛,顾沐阳饶是小心翼翼的绕过众人,却还是与一蒙面人堪堪撞上。   那人一惊,登时寻着声音一剑挥来,毫不留情的刺向顾沐阳。   看不清剑下,顾沐阳只觉冷风一紧,兜面而来,还没反应的及,剑已触到衣襟,便是瞬间洞穿他身体之际,有人猛地扯他退了数步,低喝了一声,“顾沐阳,你找死啊!”   剑忽然一顿,拿剑之人震惊的茫然四顾,张口想喊什么,脱口之际又止了住。   顾沐阳被一人扯的直退到红轿旁,那人将他撂在轿门前,道:“我的任务只是送信和带你来,现下没我什么事儿了,顾小公子保重。”水碧色衣袖一挥,卷了一片烟雾而去。   顾沐阳却也顾不得那么多,摸到轿帘,一把掀了开。   “你怎么又来了?!”轿中人掀开盖头,惊诧不已的道。   果然是她。   顾沐阳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道:“快些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一身大红喜服的奁儿死命的甩开他的手,恨恨道:“顾沐阳!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有人要杀你!”   “谁?”   顾沐阳瞬间止言,一脸的欲言又止,有苦难言。   木惊栖鸟之三 ...   “总之……总之你必须跟我走……”顾沐阳眉眼心尖都纠结的不成模样,索性硬扯了她的腕,一把拖她出轿。   奁儿挣扎不过,一个踉跄被扯了出来,恼怒的咬牙道:“顾沐阳,你若再不放开就莫怪我绝情了!”   顾沐阳全然不理,强扯了她往轿子另一端去,来时他特意记下了,溜着轿子边儿走十来步便能出了这浓烟范围。他气力不大,却足以拉扯的动奁儿,闷声不吭。   拖着行了几步,奁儿瞧他没有罢手的意思,突然朗声喊道:“圣上救我!”声音之高生生的将浓烟中的轰乱,压了下去。   便连远处的端木朝德都听了倒,猛地一凛眉,霍然起身,瞧着渐散又未散的浓烟,朗声道:“全部退出浓烟!只护第二顶红轿之中的人,莫再理会其它!”   浓烟之中便起了一阵脚步,人影晃动重重,却没个方向。   顾沐阳一把捂住奁儿的嘴,将她携在手臂中,怒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宁愿死都不愿随我走?!”   嘴被掩着,奁儿不能言答,却把一双眼瞪的恶毒,刀子一般剜在顾沐阳脸上。   他瞥开了目光,突然封了她的哑穴,打横将她抱起,往浓烟之外加快了脚步,“这一次就是霸道,也要将你带走,不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的孩子。”   奁儿瞧着他的下颚,是有那么一瞬的愣怔,但只是那么一瞬,转瞬便冷了眸子,看着愈发淡的烟雾,暗暗摸至袖中。   突然的寒光乍现,一声闷响,顾沐阳猛地顿了步,眉目皱的紧,愣愣的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把匕首,胸口上刺着一把小银匕首,一端在他的骨肉里,一端紧握在奁儿手心中,流血不多,却也染了她一手一袖,刺目的红,沉在大红喜服里只是暗红的一片。   奁儿狠劲又刺入一分,猛地拔出,鲜血喷涌,溅了一面,她趁着顾沐阳脚步不稳的踉跄,一把推开他,挣脱他的怀,跳到地上。   本就踉跄的身子,顺着这一推的力道,彻底的跌倒在地,顾沐阳看着胸口愈发多的血,难以置信的再看奁儿,张口许久才听道自个的声音,略哑道:“你…… 你……”只这一个字,讲不出,也不晓得该要怎样讲其它。   奁儿揭袖擦了擦脸颊上的血迹,烟雾的撂了小银匕首,想讲什么,张口却没有声音,刚想上前让其解了穴道,浓烟中忽然闪出一道人影,搭眼对上了目。心头便一沉,奁儿退了一步,是个蒙面人,不是圣上安排的人……   那蒙面人先瞧见她,眸子一寒,转目又瞧见倒在地上的顾沐阳,眉间是猛地一蹙,极心惊又莫名的情绪,他几乎是一瞬间脱口道:“公……”余下的及时住了口,一个箭步便要窜身而来。   跨步前,浓烟之中突然又闪出一人,大红的送礼服,斜刺里一剑挑过来,直逼蒙面人要害。   奁儿提着的心终是安稳了下来。   浓烟渐散,街道青石,越发越的清晰在眼前。   都停了,喜事或是厮杀。蒙面人只余了三人被擒住,其他的全部死了。有红衣侍卫近前禀报,抓的杀的该护着的,全数报上,最后又补道:“圣上,还抓住了一人,似乎同蒙面逆贼是一伙的。”   “哦?”端木朝德眉间轻蹙着,问:“带来让朕瞧瞧。”   “是。”红衣侍卫恭敬而退,刚起身,忽又想什么,重新跪下道:“圣上,第一顶红轿中的人,似乎中箭昏迷了……”   立在一旁的端木朝华眉间一紧,再顾不得端木朝德似笑非笑的眼神,提袍疾步掠去街道之中。   廖月白想拦没拦住,瞧着他步履匆急,无奈的的垂手立在一边。   端木朝德是笑了,道:“三哥还真是爱妻心切。”   街道上血迹斑斑,端木朝华紧着脚步越过横七竖八的尸体,直朝红轿奔去,半道两名红衣侍卫架着神色有些恍惚的顾沐阳,错急急的肩而过,奁儿在后面,瞧着他盈盈行礼,“王爷您……”   一阵袖兜凉风,擦面而过,端木朝华莫说的停,连瞧她一眼都不瞧,她准备脱口的话语便在端木朝华错身而过的瞬间,噎在了喉咙,将她噎的面色苍白。   奁儿紧攥着手指,脸色苍白的笑,一分分的阴毒。   他瞧不见,也不想瞧,几个快步行至红轿前,一把掀开帘子,落目的瞬间,指尖骤凉,心头像被闷雷捶了一记,说不清的感觉。   轿子里的血委实多的让人心颤,小凤昏迷的倒靠在一边,身子依旧是点了穴道的僵硬,半边的身子浸了血一般,脸色却白的吓人,如死灰,如白纸,第一次这么苍白。   端木朝华的脸色也极白,压着眉头,入轿伸手解了她的穴道。   她登时瘫软的跌进端木朝华的怀里。   又点穴止血,端木朝华搂她在怀里,小心的抱出轿子,借着明光,看见她伤到的手臂一点点的发绿,发碧,是和箭头一样的颜色。   “小凤……”端木朝华声音发沉的喊了她一声,瞧她没有一丝反应,紧了怀抱往往复急去,一壁道:“奶奶,你再撑一撑,没事的,没事的……”   几个快步,抱着小凤回了王府门前,刚刚稳住脚步,就听端木朝德身后的大臣一阵骚动,皆都惊诧难当的打量着同样刚压跪在地下的顾沐阳。   “这不是……”   “刘大人莫乱讲,世上相似之人比比皆是,也许只是相似而已。”   “可是我几日前将将瞧过他,真的是分毫不差……”   “断断是不会的,顾老将军是何等的忠心,怎会允许儿子作出这等事情!”   “我瞧也不是。”   …………   那些窃窃私语,乱哄哄。端木朝华顾不上那些,抱着小凤行至廖月白身前,将她极尽小心递给廖月白,道:“你先带小凤回府。”   声调不高不低,刚刚的被端木朝德听见。   廖月白赶忙向前倾身,小心接过小凤。在靠近身子,接过的瞬间,端木朝华在他的耳侧,极迅速的密语道:“带她去见闻人舒华,立刻。”   略惊诧是讲端木朝华一望,廖月白应了是,抱着小凤向圣上行了一礼,退回了府中。   骚乱依旧不减,端木朝德瞧了一眼离去的廖月白挥手止了纷纷的议论,垂眼看着跪在脚步的顾沐阳,问:“你是何人?”   顾沐阳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只是脸色极白,神色也有些涣散,恍若无闻一般不答。   “大胆!圣上问你话呢!”红衣侍卫喝道,抬手欲扯顾沐阳抬头,端木朝德却止了住。   俯身,一点点压了眉头道:“顾沐阳。”   顾沐阳愣怔抬头,条件反射性的应了一声。   端木朝德的脸色骤的一沉,静静的看着顾沐阳,一言不发。身后是大臣们的惊诧骚乱,所有人都在瞧着他,都在等他如何处理,他却压着眉头,一点点的直了身子,似乎在瞧顾沐阳又似乎飘的远,沉的深。   顾沐阳,顾老将军的独子顾沐阳……为何会是他?   端木朝德扫了一眼一侧立着的奁儿,问顾沐阳,“方才在浓烟之中劫持她的人,是你?”这话是问,问是他不是。   顾沐阳看着他,又看奁儿,终是垂下眼道:“是我,放烟雾弹的也是我,全都是我。”   话惊四下,所有人都惊诧诧的望一望他,大巽朝的顾老将军,竟然会有这样的儿子。   “你可知这是什么样的罪名?”端木朝德又一遍问:“要想仔细了再回答。”   “不必了。”顾沐阳却毫不思索的打断,言语颓然道:“这一切都是我一人做下的,我担着,与我父亲没有半点干系,还请圣上明鉴。”   这所有的话就都被他噎回了肚子中,这样爽快的认罪,这样爽快的找死。端木朝德看他又看身后一双双眼睛,尤为瞧不透的,却是端木朝华,分不清藏了什么。   端木朝德再没什么好讲,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挥手道:“将他暂且压往天牢,朕回宫之后亲自审问。”   两名侍卫应是,上前要去压他,却忽听远处一人喊道:“圣上留人!”   众人皆惊,诧诧抬头,只瞧见远处一记白骑,踏起沙尘滚滚而来,错眼见就已其及眼前,马嘶乍起,看堪堪落踢人眼前,一人翻身下马,撩袍跪下,一头叩在地上,“老臣……叩见圣上。”   “爹……”顾沐阳惊的脱口。   众人也跟着再惊了一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顾老将军。顾老将军乃是当朝元老,先皇曾亲准他,不必行叩礼,如今这一叩着实有些大了。   端木朝德伸手扶他,道:“老将军快起身吧。”   反手按了端木朝德的手,顾老将军抬头道:“老臣不能起身。”   不能起身。端木朝德顿了顿,一点点收回手,负在身后,微蹙眉头的瞧着顾老将军,一言不发。   他明白,如今已经骑了虎,再难下了,怎么料也没料到会僵在这样的地步,要收场,怎样妥帖的收的住?   “圣上……”顾老将军眼角的皱纹折的不能松开,嗓音极哑又沉,凝重的瞧着他道:“逆子……逆子……”   “爹,你不必未我求情了。”顾沐阳淡淡的截口打断,有些些的颓然,又有些些苦笑,“这么多双眼睛瞧见的事实还能怎么开脱,这罪我认了,都认了……”   “啪”的一巴掌甩过,顾老将军气的浑身发抖,手掌怎么都再握不紧的怒道:“逆子!”   这一巴掌极重,直抽的顾沐阳瘫倒在地,嘴角一丝丝的溢着血,五根指印,红红肿肿,他却没什么表情。   四下都静了,顾老将军护子护到一绝,京都之中无人不知。忍不住偷眼看端木朝德。   端木朝德依旧负着手,瞧着顾老将军,面上没有表情,除了一双眉目微蹙着,再看不出其它表情。   这世间不怕活不下去,只怕不想活。   顾老将军护子……   端木朝德叹了口气,垂目道:“老将军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顾沐阳……押入天牢,容后再审。”   “圣上!”顾老将军老目里再不能掩的如焚如灼,攥了掌心又一头叩在地上,“老臣不敢为逆子开脱,只求圣上看在老臣对大巽朝,多年来的忠心,让老臣代子受过。”   “爹……”顾沐阳登时愣怔。   顾老将军却不看他一眼,继续道:“老臣只这一个儿子,他若没了,顾家便算是断了后……求圣上成全。”又一头叩地。   没有人敢出大气。端木朝德负在身后的手掌一分分攥紧,紧到指节发白,顿了许久,开抿着的唇,刚要答话,一旁一直静静立着的端木朝华忽然上前。   撩袍跪地,抬眼看他,一瞬不眨,端木朝华道:“臣有罪。”   众人愕然,顾老将军惊诧的看着他,唯有端木朝德蹙紧了眉头。   端木朝华再道:“今日劫亲之事与顾沐阳没有关系,全是臣一手安排。”垂下了眉睫,“请圣上降罪吧。”   谁都没有说话,惊的不能开口,也不敢开口,那么多的人,却落了那么死寂的气氛。   端木朝德嘴唇有些发白,看着端木朝华的眉目一点点的皱紧,再不能松开。   “王爷……”顾老将军终是稳不住心神,有些颤了声音道:“您……您这是……”   “顾老将军,对不住了。”端木朝华淡淡的笑道:“我为了自个的私心利用了顾小公子。”转目瞧着端木朝德继续道:“圣上您知道我一直不想纳侍妾,却碍于您的旨意不得拒绝……也是偶尔得知,顾小公子一直爱慕奁儿,便想了这么个法子,让人来劫亲,又差人将顾小公子带来,原本只想让他趁乱将奁儿劫走,却没料到……”没奈何的叹了口气,“圣上放了顾小公子吧,一切罪臣都担了。”   重情重义,感人肺腑,端木朝华这一番话讲的顾老将军有些湿了眼眶。端木朝德却紧抿这薄唇,不讲一言,只将他看定看深,却看不透。   许久许久,合了眼叹息道:“将端木朝华押入天牢。”   晚来欲雪之一 ...   “小凤。”   那声音静,且柔,软软的落在耳里,有些些的哑,却让人安定了心神,仿佛沉在水底的檀香一般,一丝丝的透着香。   “小凤。”他又唤,同敷在额头的手掌一样柔软,小凤睡的沉,那声音总是隔断时间就来喊她,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应了一声才安定。   那声音道:“小凤,是困的紧吗?”   又道:“小凤,我晓得你困的紧,但你要应我一声,让我知道你听的到,你手臂上的毒对脑袋有些影响,你别睡太沉,我喊你要应。”   “小凤……”   小凤终是有些不耐烦,那声音搅的她睡不安稳,便不厌其烦的恩了一声,那声音顿时就松了口气,喃喃道:“应了便好,应了便好。”   这个声音她熟悉,只是想不起来,或许是没有余力去想,昏昏沉沉的梦里,远远近近的都是另一个人的眉目,笑的不笑的,桃花眼,小小梨涡,一浅浅的极招摇。   端木朝华……她记得昏迷间似乎有双手抱她出了红轿,那双手她认识,是端木朝华的,如今他也在吗?   小凤在梦魇里胡乱伸了手,想抓什么,另一双手便极快的握上来,捧着她的手道:“怎么了?小凤你想要什么?还是哪里不舒服?”   那双手纤长而细致,握在手里缎子一样滑溜,不是端木朝华。小凤微蹙了蹙眉,想扯回手,那人却握的紧,道:“我是岚之,手不可以交给我吗?”   岚之?闻人舒华……是了是了,她记得了,这个声音曾说过,岚之是他的字,只有无端喊过的字。要收回的手就顿了住,由他握着。   她心里有些着急,端木朝华不在,想醒来问他怎么样了,可是怎么都张不开口。   就那么睡了不知几日,终是有了知觉。   小凤醒来时,天色方灰茫茫的亮了一点,脖颈间有什么东西凉凉的有点痒。睁开眼,是一小撮黑缎子似地发,散在脖颈间,顺了发往上瞧,便瞧见了一张浅寐的眉眼。   单手撑着倚在床榻边,微闭着眉眼浅寐,面色有些倦,微微的蹙着眉。   闻人舒华……小凤短瞬的愣了愣,瞧着右臂已经好的差不多的伤口,便大抵明白箭上的毒是他给解了。伸手拨开绕在脖颈间的发,却不留意扯了一下。   闻人舒华眉间微蹙,醒了过来,瞧到小凤已然清醒,是掩饰不住的喜了眉梢,道:“你醒了,好些了吗?”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手掌覆在额头上暖暖的,小凤想躲却终是没躲,看着他倦的微红的眼眶,牵了嘴角笑道:“不妨事了,好的都差不多了。”   声音有些发虚,闻人舒华又伸手把了把她的脉,一壁浅笑道:“饿了吧?昏迷了几日都未进过水米,厨房里备着清粥,我差人去盛碗来。”   刚要转了轮椅转开,小凤忙伸手拦住,“闻人……大哥别忙了,我现下不饿。”   闻人舒华顿了手,浅笑着扶她坐起来,噎了噎被角,有些宠溺的笑道:“好,等你饿了便说。”   小凤面色还有些苍白的点头笑,是顿了许久总是忍不住问:“这里是梨花斋?”   浅笑的应是,闻人舒华道:“你手臂上中的箭有毒,朝华将你送来了。”   “那……”小凤本是紧赶着问,却又觉得太过明显,斟酌的放缓了语气,道:“那王爷他可好?”   闻人舒华顿了神色,垂目想了什么,斟酌了什么。   这一顿,仅仅是一瞬,小凤就已经随着心尖一紧,眼睛往深里看他,道:“王爷……出什么事了吗?”   闻人舒华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莫担心,对他来说,他现下很好,如他期望的一般。”   小凤不解。他却又笑着岔开话题,道:“对了,阮三公子先前来看过你,你一直没醒,他很担心,我唤他过来陪陪你,可好?”   “大哥。”小凤伸手扣住他的腕,看定他问:“王爷真的出了什么事吗?”   闻人舒华按住了她的手背,淡笑道:“他没什么事,你莫担心,先在这儿好好养着伤,等伤好了我再同你慢慢讲。”   小凤仔细看定了他的双眼,顿了一顿,松开了手,道:“好。”伸手掀了被子,一壁下榻穿鞋,一壁道:“我现下没什么大碍了,就不劳烦大哥了,我回王府,方便些。”   “小凤。”闻人舒华拦下她穿鞋的手,没奈何的叹了气道:“朝华现下在处理一些紧要的事情,不在府中,你还是安安稳稳的在这里养伤的好。”   小凤拨开他的手,语气淡淡道:“没关系,我在府里等他。”   那语气淡却笃定,是执拗又认死理儿的笃定。闻人舒华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苦笑道:“当真是死心眼,认定了就执迷不悟。”   小凤将鞋子穿好,抬眼看他,淡笑道:“这世间能真正打心眼儿里喜欢的,是件极不容易的事情,既然不容易,自然要万分小心的珍惜着。”   闻人舒华指尖一顿,有些愣怔的瞧着她,打心眼儿里喜欢的……是谁?还是晚了一些吗?   鞋子穿了妥当,小凤起身整了衫子,笑着拱手,道:“客套话大哥也不爱听,我便不说了,今日就先同大哥别过,改日我再来瞧你。”言毕抬步要走。   将将跨步,闻人舒华便开了口,他语气有些颓然道:“朝华现下在天牢,你见不到他。”   跨出的步就那么顿了住,小凤回头瞧定他。   他转过轮椅,言语淡淡的大略解释了一番,最后叹气道:“你不必担心,朝德不是他的对手,这一切朝华都有分寸。”   小凤不太明白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却是晓得,三王爷的确有分寸,他断断不会那么容易便被逼的就范。只是……   展了眉头,小凤又微微蹙了,看着闻人舒华言语吞吐:“大哥……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见上一见王爷……”紧赶着道:“只要瞧一面就好,若是为难的话…… 差人送个信儿给他也成,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要交代去办的。”   闻人舒华没说话,垂目想了想什么,辗转又抬头,才道:“好,我差人去打点,你先在这儿歇着,等晚上我来接你去见他。”   小凤瞬间松了眉头,掩不住松了气喜道:“多谢大哥。”   淡淡笑了笑,闻人舒华什么都没说,转了轮椅出了厢房,顺手掩上房门。   许是错觉,小凤瞧见他掩上门时,极细微的叹了气,没有瞧她。   朝堂之上的气氛一直很微妙的压抑着,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呼吸,不敢多言一句,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如今的这种形势明眼人都瞧的出来,三王爷这番折腾,入了天牢,罪名是大是小都是圣上说了算,要怎样处理,各自心中都有一番掂量。   三王爷一直是圣上的心病,当初的皇位暗斗,许多人都不甚了了解,可最近打从三王爷痴症好了之后,朝中的形势就起了暗涌。都不是傻子,怎会瞧不出圣上的心思,可如今谁又敢说一句话。   唯有撇不清关系的顾老将军纠结着鱼尾纹入了华清殿。   圣上正在侧塌上瞧着一盘棋出神,手中有一落没一落的把玩着翡翠匣中的白玉棋子,拨弄的脆脆响,却并不落子。   顾老将军撩起朝服仆跪在地,恭声道:“老臣叩见圣上。”   指尖的棋子一凝,端木朝德没抬头,也没吭声,只是恩了一声,继续拨弄棋子。   一时落的无语,大殿中寂静的只余白玉棋子一空一落的脆响,绞的人心头空落落的不踏实。顾老将军就那么跪着,端木朝德不接话,他也开不得腔。   僵着熬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端木朝德将手中的棋子尽数撂入翡翠匣,转过眼目看顾老将军,有些无力道:“老将军有什么话说吧。”   顾老将军叩了一头,抬眼道:“老臣斗胆,想请问圣上要如何处置三王爷?”   端木朝德拂着袖口的金龙纹饰,没抬头道:“老将军以为该如何处置?”   这一问让顾老将军抖了身子,俯身道:“老臣不敢妄言。”   端木朝德淡笑,越末尾越有一丝苦的意味,“你们不敢妄言?”抬眼落在他身上,一点点凝了笑容,道:“是不敢妄言,可心思里存的是什么?”顿了一顿,递进了眼神,问:“若是朕杀了他,顾老将军会如何?”   是直愣愣的噎了言语,顾老将军看着半隐在阴影下的端木朝德讲不得话。   天沉郁郁的,有雾有霭,不清明的折了半壁的阴影入内,落了端木朝德半身,他打阴影里一点点的探出面,道:“顾老将军是希望朕杀还是放?”   夜不深,星月却也不明,天阴欲雪。   有两人披夜而行,一袭黑裘裹的严实,将整个眉眼尽数都在围帽之下,步履匆忙的入了天牢。   天牢门口静的厉害,牢头猫在门前后着,瞧见两人走来,忙迎上去,小声问:“可是苏妈妈?”   “是我。”一人揭下围帽,在一团浓白的哈气中露出一张倦黛的面,似醺微醺,似倦还浓,却正是苏倦。   牢头哈腰笑了,打量着一旁的另一个人,道:“要见人的就是这位?”   苏倦点了点头。   那牢头瞧着另一边围帽兜着的眉目一愣,“男的?”   晚来欲雪之二 ...   苏倦挑了眉,瞧牢头,“我有说过是个女的吗?”   牢头脸面一僵,言语立刻吞吐的解释,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的是……意思是……”吞吐半天找不到一个合称的理由。   唇角挑了一抹冷笑,苏倦无趣的截口道:“得了,我并不想听这些个废话,快些带我们进去。”   牢头忙满口应是,引了他们往天牢走,到了牢门内,顿了脚,将腰间的钥匙解下一把递给苏倦,道:“我就不进去了,在这儿替你们收着,天牢最里面的那间铁栅栏独室就是。”   苏倦接过钥匙,打袖中捻出一枚药丸撂给他,“解药。”   “多谢苏妈妈!”牢头亟不可待的接过,嚼入口中,眉开眼笑。   苏倦斜睥他一眼,径直带了另一人往尽头去。   直至瞧着他们的身影彻底隐在黑洞洞的天牢时,牢头才直了腰,啐了一口,“妈的!”   天牢最尽头的铁栅栏独室里亮着一盏残烛,昏昏暗暗的晕黄,瞧不仔细光景,只瞧见一人薄背影,着白囚衣,有些瘦骨伶仃。   苏倦同一道来的人,紧了脚步上前。那人几乎是急不可待的扑在牢门前,手指攀了铁栅栏,灼灼的目光瞧着牢中之人的背影,张口却没讲话。   苏倦开了牢门,推门而入,在吱呀呀的一阵碎响里,笑道:“还不瞧瞧我带谁来了?”   随行之人大步而入,看着那背影还是没讲话。   却是那背对而立之人先冷笑出了声,弹了弹囚衣缓缓转身,道:“王妃怕是要白来一趟了,三王爷已经被圣上提走了。”   苏倦同那人都惊的退了半步,诧诧的蹙眉,看着在半黄半暗的烛火下一点点映照清晰的眉目,心头一沉。   不是端木朝华,那着囚衣的人不是端木朝华。   “你是何人?”苏倦蹙着眉,冷冷问。   那人笑着一拱手,道:“羽林卫副将庞诵。”转目落在苏倦旁黑披风不露面目的那人身上,又一拱手飒飒爽爽的笑道:“庞诵见过三王妃。”却不行礼,“圣上便知道您会来,早早的让庞诵侯在这里等着您。”   那人不语,苏倦却冷笑,“我道这人也见的太顺利了些,果然还有一招。”眉目四下瞧了瞧,问:“圣上不会只派了你一人来招呼我们吧?”   “自然不会。”庞诵合掌一拍,灯光乍亮,盈满了整个天牢,堂堂的亮,“还有这些兄弟们。”   苏倦回头,只瞧见数十间牢房里没有囚犯,全部都是盔甲齐备的羽林卫,握着剑,蓄势待发,好不逼人的气势。   啧的笑了一声,苏倦道:“圣上果然神机妙算,只可惜还是差了一步。”   “你什么意思?!”庞诵蹙眉。   他笑容倦倦的瞥了身旁披风遮面的那人,道:“这位王妃还不摘了围帽让庞小副将瞧瞧。”   那人在披风下冷笑,伸手揭了围帽,道:“庞副将,下次要看清了再行礼,你那一礼倒叫我过意不去了。”   “你……”光影交错之下,庞诵的脸色变幻万千,惊诧的进前半步,又止住,看着那张冠玉一样的面貌,听见自个惊道:“你是……廖月白?!”   含笑着点头,廖月白立在烛火之下,纤长的身影折了一壁,道:“未想到庞副将竟认得我,荣幸之至。”   “为何不是三王妃?!”庞诵诧问。   “为何会是王妃?”廖月白笑了,“让庞副将失望了,王妃没空来自投罗网,只有我代劳了。”   苏倦好笑的瞧着庞诵,伸手解披风上的系带,道:“圣上没同你讲过,这世间有个极可怕的人叫做,闻人舒华吗?说起来,圣上还得尊他一声太傅。”顿一顿又道:“这条调虎离山之计你是听过的吧?”   庞诵眉间一紧。   他又转目问廖月白,“王妃现下该是已经见着王爷了吧?”   廖月白淡笑不答。   落了庞诵一脸煞白,指尖已经透凉,却仍佯装无谓的笑道:“三王爷被关押之处,你们决计也不会找到。”   “我们自然是找不到。”苏倦剔了眉毛,道:“但有人找的到。”   庞诵瞬间沉了所有言语,冷冷一摔袖,冷喝道:“便是等不上三王妃,擒了你们也不枉!”猛一挥手,铁甲鏮锵,牢房之中的羽林卫全数涌出,哗啦啦的围了严。   苏倦冷笑,“怕是连我们你也擒不到。”话语方落,一阵阴风穿堂,唰唰灭了天牢中所有的灯烛。   惨叫不迭,没有月色的牢门之外,牢头七窍流血的倒在石阶之上。   毒发身亡。   锦衣夜行,有人急急入殿。   清华殿彻夜亮着烛火,端木朝德坐在龙榻之上,瞧着煌煌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人入殿,踉跄跪倒,一身的鲜血,分不清伤口。   端木朝德倦怠的眉眼一紧,看着殿下之人,道:“庞诵?”   “圣上……”那人正是庞诵,半俯在地上,口吐鲜血的不住气喘,急道:“天牢……天牢被劫了……羽林卫全部被杀,只余了臣一人……”   “是谁?”端木朝德直起了身,眼神凝重的道:“阮小凤没抓住了?”   庞诵抬头,即慌又急的道:“来的不是三王妃,是王府管家廖月白,同一名陌生男子。”   不是她……端木朝德攥了龙榻扶手上的金龙,蹙眉沉吟,许久许久都不言语。   庞诵等不得他开口,急切切道:“圣上,那名陌生男子讲三王妃此刻已经去见了三王爷,怕是……”   “不会。”端木朝德沉眉,道:“她们找不到那个地方。”   “可圣上……”庞诵欲言又止。   端木朝德蹙眉瞧他,道:“有话直讲。”   庞诵行了叩礼,才道:“圣上,请恕臣斗胆问,您是否有位太傅名唤闻人舒华?”   指尖猛地一紧,端木朝德脸色难定的看他,惊问:“此次劫牢是闻人舒华的人?!”   “臣不知。”庞诵忙道:“只是那名陌生男子言语中的意思,他们劫牢之计全是出自闻人舒华……”   一时无言,端木朝德紧攥着扶手,眉目再难定下,怎么会?闻人舒华怎么会帮他?若是真的,那……   殿外忽有一阵脚步,有小公公在殿门口噗通跪下,颤巍巍禀道:“圣上……禁宫……禁宫走水了!”   攥着扶手的指尖猛地一顿,端木朝德霍然起身,越过仆跪在地的庞诵,径直走向殿外,在半开的门前堪堪停住,一把扯起小公公道:“禁宫哪里?”   小公公被唬的不轻,不敢抬眼,身子颤如筛糠,“回……回圣上,是琼华殿……”   指尖一松,端木朝德一把推开战栗的小公公,一壁往外走,一壁朗声道:“东南宫的羽林卫全数赶往琼华殿救火!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将将出了回廊又折身返回清华殿,瞧着仍跪在地上的庞诵,道:“庞诵,你带人去宫门,死都要守着,若是有一人出入……”   “臣提头来见!”庞诵正身,一头叩在地上。   端木朝德点头,刚要转身赶往禁宫,身侧突有人冷笑。   转头便瞧见立在金龙红柱旁的廖言欢,散着发,极单的软红罗衣,瞧着他,笑的比夜还凉。   她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急着去灭火救他?还是急着去瞧瞧他被烧死了没有?”就那么立着,忽然叹了气,极淡极沉,软红的衫子被风撩的裹在身上,又道:“重云,你还是下不去手吗?那火烧的不是正好吗?”   端木朝德便愣在那里,重云是他的字,很少有人知道,更加没有敢喊。他是皇帝,名讳是忌讳。   幼年时母妃和父皇时常唤的,后来便只有三哥喊他重云,再没有别人敢这么叫,他记得那个时候年幼,总是觉得重华比重云好听些,便死活赖着要同三哥换,三哥小时让他,极好说话,他哭上一哭,就应下了。   那时他高兴的得了什么顶好的东西一般,逢人便讲,以后重华是他的字。没曾想让母妃听了到,什么都没讲,先给了一通鞭杖,他那时年幼,经不住打,几鞭杖下去,就昏了过去,还是三哥替他吃了一鞭子,才住的手。   后来也是三哥去向父皇请的罪,说是他执意要换的名字,跪了半夜。   他那时并不知道为了什么,不过是换了一个字而已,三哥都不曾介意,父皇母妃为何要生气。是到了后来才知道,三哥同别人不一样,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名字是不能与他换的,就像身份,地位,甚至……这江山。   晚来欲雪之三 ...   火光一片映天,皇宫之中半壁的天地都晕的红,禁宫之中乱成一锅粥。   红墙琉璃瓦之上有人着碧衣,遥遥相望,忍不住的勾了唇角。   却有人在一旁蹙了眉,诧道:“禁宫怎么会……”   “原来师父说端木朝华会给的暗示就是这个啊。”腊月的天,夜寒露中,出口是一团袅白的气,那人在白气之中浅笑,道:“端木朝华还真真是狠,千百种的法子,却用了这么个引火自焚的法子……啧啧,果然成大事者,都是禽兽般的人物。”   一旁的人便不讲话,瞧着不远的火光,眉头拧的紧。   这二人不是他人,是一早便在这里等着所谓暗号的小凤和清浅。   禁宫里的火势蜿蜒的迅速,错眼间,火光大盛。   小凤记得,那里多是树木,腊月天干冷,这火势怕是一时半会止不住,终是忍不住转目瞧着清浅,道:“我们……要在这里等着?”   应了一声,清浅道:“这里是禁宫的出口,出入都要经过这里,火势这么大,皇帝怎么着也会将端木朝华转移到别处的,咱们就等着。”   小凤没再讲话,清浅却饶有兴致的瞧着她笑了,“二小姐此刻在想些什么?”   “恩?”小凤有些愣怔,迟缓的转目正撞上那一双白气中的眸子,烟雨朦胧的笑着,不由的茫然,“在想些什么……”   “是啊,我很好奇,为何你一点都不急?”清浅哈了一团暖烟在素白的指尖,笑道:“你不是该心急如焚,一刻都等不了吗?怎么我瞧咱们等了这么久,你都镇定的很?”一点点逼近,笑眯了眼,“你……不是很在意他吗?”   小凤愣怔的拢了拢袖中的手指,“是……吗?”淡淡的扯了嘴角,道:“也许……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在意……”   “甚好。”清浅极满意的笑了,双手拢在袖中不讲话。   这一句甚好,倒叫小凤愣了,他却不再讲话,是静了许久,久到小凤以为他不再开口之时,突然道:“师父是个好人。”   小凤一惊一愣。   清浅看天不看她,哈了一团白烟,道:“我和浅碧都是他在乱葬里捡回来的,他给了我们一切……”似乎叹了气,却笑,“你不会明白的,这天地都是他给的,在我心里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重要。”转目看着小凤,极认真的道:“我希望你可以分一些心思给他,哪怕是一点点……他真的真的很爱你,比想象中还要爱你。”   他显少用那样的眼神瞧人,不轻佻不含笑,没有一丝亵渎的仔细,那样认真的语气让小凤一时讲不得话。原来,闻人舒华在他心中是这么重要的地位,是因为这么重要才不能去争取三娘?   比想象中还有爱她……这样的话语是第一次有人讲给她听,在半壁焰红半壁冷静的夜空下,噎在喉头心尖,是顿了许久许久,小凤才缓了口气,迎着为数不多的星辰淡笑,“谢谢。”   谢谢你告诉我,有人爱我大过天。   禁宫中一队人马急急出来之时,清浅刚要进前一步,再讲什么,小凤却猛地闪身扑倒飞檐临边,踩着檐上悬着的请铜铃堪堪站住脚,紧着眉目看着青石小径上打禁宫出来的一队人,霍然回头瞧清浅,急切切道:“是王爷!”   那样的神色再不能骗人,清浅要出口的话瞬间噎在喉头,瓦解的只剩幽幽一叹,“瞧着他们将端木朝华压去哪里。”   红墙青道,夜色压的沉。   两排整装佩刀的羽林卫将端木朝华护在中央,小心谨慎的往禁宫偏侧的一房侧殿疾行,入了殿廊,在一处宫房停下。   开了门请端木朝华入内。   他撩了袍角跨入宫房,在将将要关门之际,忽然回头瞧着合门的头领,浅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合门的羽林卫一愣,满上未干的血迹混着伤口,慌忙敛首道:“下官庞诵。”   “羽林卫副将庞诵?”端木朝华面上略诧,继而问道:“你父亲可叫庞贺?是先帝身边的近身带到侍卫?”   庞诵一诧,抬眼惊道:“王爷认识家父?”   端木朝华浅笑,整了袍角在桌旁坐下,望了门外的他道:“认识,不过不算相熟。”   那之后不再言答,庞诵站在门口等了他开腔,他却只是拂袖吹了桌面之上的浮尘,支了颚半眯眼养神。   庞诵动了动嘴唇终是没再讲什么,反手合门,只留一线缝隙之时,屋内人突然开口。   “不过,我同你的生母熟络的很。”   庞诵猛地一惊,顿了手。   端木朝华依旧撑着下颚,半眯眉眼,唇角眉梢皆是欲笑非笑的莫测,“你不知晓吗?你生母青娘原是我宫中的,同你父亲庞贺……亲投意合,珠胎暗结有了你之后才被调走的。”   黑夜瞬间闪了雷一般,不过是几句话,庞诵手心却起了一层的冷汗,从那一线门缝中看他,眉眼尽数隐在幽暗之中,只一线光亮在唇角,梨涡忽现忽逝,似笑非笑的让人心寒,便猛地合上房门,上了锁,心有余悸的立在石阶上,将将要转身,身后的羽林卫忽然喝道:“什么人?!”   猛地攥紧腰间的佩剑回头,便瞧见不远处一点萤黄宫灯摇曳而来,细瞧才发现是两个人,一着白衣,一着水碧色长衫,皆都遮着面,瞧不清形容,只隐约瞧出是一男一女。不由眉心一紧,庞诵持剑跃下石阶,暗自将手中钥匙递给一旁的羽林卫,压了声音道:“速去禀报圣上,差援兵来!”   那羽林卫望他一眼,将钥匙纳入袖中点头,不动声色的错身掠去。   “圣上有令,此处任何人不得靠近。”庞诵剑出鞘半分,冷声道:“若再往前,一律格杀!”   那脚步却不止反快,碧衣人将面纱之外的眉眼挑的自在,对一旁的白衣女子笑道:“这些个小羽毛便交给我应付着,你只管去见你想见之人。”   白衣女子点头。   庞诵却铮然拨了剑,喝道:“谁也不得靠近!”挥剑上前。   同一瞬,碧衫男子将宫灯一抛,持了白衣女子的手,掠身迎上。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风声一紧,在定睛时,那二人已然立在宫房门前。   庞诵还未来得及心惊,那碧衫男子素手一掠,再次窜到眼前。   顷刻厮杀做一团。   白衣女子瞧那系碧衣在羽林卫之中穿梭自如,折身上了石阶,停步在宫房门前,忐忐站定,手指攀在朱红门上的一朵雕莲花,不轻不重的喊了一声:“王爷……”   声音脱口,发紧发涩,颤抖的自己都心惊。   房中忽起衣袂浮动声,有人紧着脚步到门前,一袭孔雀蓝的水纹衣角荡在门缝之间。   门中人道:“小凤?!”言语急且喜。   “恩。”小凤在门外应了一声,道:“是我,王爷。”顿了一顿,又脱口。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同一瞬的两句话,两个人脱口是相同的问话。   门内门外一时都愣了愣,继而是松了气的淡笑。端木朝华在房中柔了声音,问:“你手臂上的伤……”   “不妨事了。”小凤先一步截口,晓得此刻久待不得,直接了当道:“王爷没事我便放心了,此次入宫不易,王爷有什么要吩咐的?需要我做什么?”   门内的端木朝华顿了一顿,不多会儿才道:“吩咐月白连同这几年笼络的大臣联名上书,要全数,越多越好,只求圣上放了我。”   小凤一愕,“这样……圣上就会放了你?”   “不会。”端木朝华言语带笑的道:“他只会下定决心杀了我。”小凤不解,他顿了顿又道:“满朝重臣只要有一半以上为我上折子求情,这样的形势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威胁,他怎么可能留下我这个威胁?”   “那王爷……”小凤愈发不解,刚要开口再问,清浅却突然扬声提醒道,援兵已近了,有话要快些。   小凤便紧了眉头急问:“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   “还有一事。”   “何事?”   房中一顿静静,端木朝华沉了沉才道:“小凤,此事需你亲自去办。”   “好。”小凤答的毫不犹豫,攀在雕莲花纹上的手指攥了攥,道:“你不必顾虑我,你晓得我是愿意与你同进退的……利用不利用都是心甘情愿。”   “小凤……”门缝间的一线光影,他的眉目蹙的紧,眸子里沉沉浮浮的看不仔细变幻,深且莫测,他将指尖触在同小凤一处的雕莲花之上,压了声音道:“书房中案几上有压着一封信,信上写了有需要你做的事,你依照行事。”   “恩。”小凤应了一声,且听身后一队羽林卫已然呼喝欺进,忙紧了眉头,将腕间红线编缠的百结绳解下,从门缝间递进,道:“送你……”   端木朝华接过,愣了一愣。   她又道:“重华……”面上略红,“等这件事结束后,我有些话同你讲。”   百结绳攥在掌心,端木朝华眉头心间遇了春风一般,暖的,喜不能掩,瞧她转身要走,忽然又道:“小凤!”   小凤顿足回头,见他在一线光亮中笑。   他道:“小心些。”   晚来欲雪之四 ...   打宫中出来,小凤直奔回府,一刻不耽搁的入了书房,找出那封压在书案上的信笺,摊开,一字一句尽入眼底,眉目一分分蹙紧,霍然行至门前,扬声道:“备马!”   即将破晓的夜,霜露有些重,沉沉寂寂的浮着一抹青灰的白。   顾老将军坐在东厢房里的佛堂一夜,不合眼不出声,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佛堂正中的灵位,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灵位掩在明黄的罩幔之后,瞧不出名字。   门外里着三三两两的小厮婢女,满面焦急却又不敢上前敲门,顾老将军吩咐过,这府中独这一处不得惊扰,他有个常性,习惯了遇到不顺心或是艰难抉择的事情都爱在这佛堂坐上一坐。   这次是打宫中回来便闭门独坐,直到现在都没言语一声。   艰难抉择。   顾老将军攥了攥发麻的手心,叹了气,菁华殿中圣上问他,“顾老将军是希望朕杀还是放?”   他要怎样答?他跪在殿下一言不发。   圣上嗒的落一枚棋子,突兀的落在他心尖一样,是晓得圣上这句话断断不会那么简单,却没想到他下一句会如此直接,直接的有些像走投无路的破釜沉舟。   他道:“顾老将军,若是朕此刻让你交出兵权,你交是不交?”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一直在想方设法收回顾老将军手上的兵权,此刻倒也算时机恰当,拿捏得当了,无论顾老将军作何选择,兵权和端木朝华他都能得一样。   要如何抉择,顾老将军在心里反复掂量,终是叹气起了身。   膝盖有些发僵,他伸手开门,门外立着的小厮婢女呼啦啦全数跪下,焦急不已的道:“老爷,您总算出来了!”   顾老将军皱了眉,道:“怎么了?”   “您快去瞧瞧吧,公子不肯吃药,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小婢女忙收了口,抬袖子揭了眼角的泪花,只管叫他去瞧。   浓眉猛地一紧,顾老将军亲自合了门,冷喝道:“莫怪他!那小畜生死了才干净!”言语虽硬,却已经拾阶而下,拂袖大步往顾小公子宿的别院去。   将将走到正庭,却忽有门童急急来报,“三王妃亲自到访。”   顾老将军将松未松了眉头彻底紧了,问道:“现下在哪?”   “已然在府外……”门童忐忑的瞧着他的脸色,只瞧他紧锁眉头的沉吟,不由问道:“老爷……是让进还是不让进?”   顾老将军略一沉吟,道:“去同三王妃讲,我不在府中,就说是已经入宫早朝了。”   门童点头应是,又急匆匆的折回府门前。   宿夜未合眼,脑门涨的难受,顾老将军按了按太阳穴,刚要抬步继续前行,府外忽起一阵喧嚷,渐行渐近,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一路而来。   “三王妃……您……您不能闯啊,老爷真的不在府中,早就上朝去了……”   “哦,那我便等着,等顾老将军回府。”   “三王妃您这不是折杀小的吗?哪能让你等着啊……要不您先回府,等我们老爷回来,小的第一刻报上您来府中,再差人去请您,可好?”   “不必麻烦了,我闲着倒也没事,正好去瞧瞧顾小公子。”   “三王妃……”   一道素白色的身影穿过花木扶疏,愈发近了正庭,顾老将军折身躲入一侧的正厅堂之中。   婢女忙跪了一地,那道素白色身影只是摆了摆手,不顾门童阻拦径直朝厢房走。   “顾小公子宿在那间厢房?”小凤淡笑问。   门童眼角瞥了瞥正厅堂门后的一角衣袍,忙上前道:“小的为您引路。”   直等到小凤的身影彻底消失,顾老将军才走了出来,望着那个方向,愁眉深锁,方才隔着门缝未瞧仔细,这位三王妃似乎有些黑。   愣了愣,还是不由的随了上去。   小凤刚入厢房便瞧见一屋子的婢女梨花带雨的哭做一团,还有一名年纪稍长,却生的最为标致的大丫头跪在床榻前,捧着药碗抹泪道:“公子,你若是执意寻死,这般作践自己,绿袖也没法子,只能求同你一去死了才好!”   一语落地,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愈发哭的欢畅,哽咽的随声附和,要和公子一同死。   小凤在门口瞧的很是唏嘘,偏那当事的主儿,顾小公子依旧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两眼发散,汤药不进。   门童咳了咳,刚要报三王妃来了,小凤却止了下,挥手让他先行退下,自顾入了屋,干咳两声。   哭的一锅粥似地小婢女惊觉,抬了泪眼看她,道:“你是何人?怎可随意闯进来?”   小凤抱拳笑了笑,道:“我是顾小公子的朋友,特来瞧瞧他。”而后自顾自的近了床榻前,自顾自的扯了一张凳子坐下,瞅了瞅床榻上顾沐阳身上的伤口,道: “这刀刺的偏了些,也浅了些。”   床榻旁跪着的大丫头登时竖了杏眼,直勾勾的剜了小凤一眼。   小凤冲她温婉一笑。   床榻上小脸煞白的顾沐阳终于转了转眼睛,呆泄的看了看小凤,而后又转眼盯回帐幔顶,声音游丝一般道:“是啊……该一刀了结了多好……”   “恩。”小凤首肯。   大丫头绿袖唰的站起了身,极不悦的道:“姑娘,还是请回吧,公子现下招待不起你。”   小凤只是冲她淡笑,依旧瞧着顾沐阳道:“奁儿第一次杀人难免会失了准头,不过我相信,下一次她一定会准确无误的了结了你。”   顾沐阳身子一颤,猛地闭了眼。   绿袖愤愤,刚要再说什么,小凤却忽然夺过她手中的药碗,啪的摔在地上。   青瓷碗碎裂,一屋子的哭哭啼啼的小婢女惊的瞬间静了声,惊诧诧的看着小凤。   小凤弯腰捡起地上青瓷的碎片,在指尖触了触,叹了口气上前,一把扯过顾沐阳的手腕道:“你我也算是朋友一场,我实在是不忍心瞧你这么受罪,索性送你一程吧。”   抬手划破了顾沐阳的手腕。   青瓷锋利,她下手极狠,登时白肉红血的翻了出来,血脉处鲜血蜿蜒。   一屋子的惊呼,绿袖花容失色,慌忙上前去止血,却被小凤拦下,“这位姐姐就成全你家公子吧,他已经心死如灰了,与其这样一点点的受罪到死,还不如来个痛快。”又忙补道:“你去拿个铜盆来,我估摸着这血要流个一时半会,瞧瞧顾小公子的小小身体里有没有一盆的血。”   转头看着顾沐阳惊诧道极致的眼神,她又好心的安慰道:“顾小公子放心,只手腕痛那一下,之后等血一点点流尽,流干,也就没知觉了,不会太痛苦。”   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火辣辣的疼,血越流越畅快,片刻就依然沁湿了他的白衣,素床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到自己的身子一点点发凉一点点的变轻。   绿袖哪里管小凤拦,死命的推开小凤扑倒床前,手足无措的扯了手帕去捂伤口,一壁急喊:“快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一屋子惊魂未定的小婢女这才被喝的回了神,刚要跑出房门,小凤淡淡道:“顾小公子要死就利落些,等会大夫来了可就死不了了。”   顾沐阳浑身发颤,疯了一般推开捂伤口的绿袖,半坐在床上扯下腕上的帕子,大吼道:“谁都不准去!谁若敢出这个门……以后别再喊我公子!”   小凤揉了揉眉心,这样一句话却真的让满屋子婢女止了步,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顾沐阳却挣的发丝尽散,继续吼道:“哪个要你们救!死了才好!死了才干净!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我开心!我高兴!不用活着心里难受……”身子猛地一抽,捂着手腕倒在了被褥中,疼的浑身发抖。   小婢女们再次掩了口惊呼,疾步要上前,小凤却拦下,“救他做什么?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留着也没用处,省得碍眼又费事。”   拔下发间的银簪子撂在他的床褥上,厌恶的道:“想快些就挑了喉咙眼,想慢些就这样等着吧,一会儿就干了。”又冲跃跃欲上前的小婢女们道:“都散了吧,一会儿来收尸就行。”   而后不管满屋子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自顾往门外走,将将行了两步,身后突有人吼道:“阮小凤!”   有气无力的回头,瞧见顾沐阳挣扎在床上咬牙切齿,小凤无奈道:“顾小公子还有事?”   “你……”手腕痛的他一抽搐,缩在被褥中发抖,恨恨道:“我被最爱的女人刺了一刀!”   “我知道啊。”小凤揉了眉心,道:“所以你生不如死,我理解你,死了好。”   转身又要走,顾沐阳突然咬了唇道:“你走!你走!”   小凤道:“请节哀。”转身要跨出房门。   顾沐阳却突然挣扎下地,摇摇晃晃的扑过来,扯住她的袖子,极急且气愤的道:“你还真走啊?!”   转头对上他一双蹙的死紧,又隐隐泛泪光的眼,小凤没来由叹了口气,“真是小孩子……”扯了他床榻,让他坐下,拆了被褥压住他的伤口,又差小婢女去喊大夫,一壁止血,一壁道:“不就是想要安慰吗?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吗?你要想死,早死了,千百种法子,死还不容易。”   抬眼看顾沐阳紧抿着嘴不言语,她又问:“还死不死了?”   顾沐阳不答话,却没再挣扎,安顺的任由小凤止血。   满屋的婢女,且惊且诧的看着安顺听话的顾沐阳,一时回不过来神。   小凤手上微用力,疼的顾沐阳直冒冷汗,她问:“是这里疼,还是心里疼?”   他不答,小凤又用一份力,他忙抽着冷气道:“疼……”   小凤叹气道:“为了一个要你死的女人心疼,真没出息。”   “我……”顾沐阳高了声音反驳,最后却又无力的压低了声音,“我喜欢她……”   “喜欢有千百种,你的喜欢是哪一种?”小凤淡淡道:“你可以喜欢她,也可以喜欢别人,你还小,有的是姹紫嫣红,我瞧你这屋子里的都不错,慢慢培养着总会喜欢的。”   绿袖俏脸一红,偷眼瞧顾沐阳。   顾沐阳却突然愣愣的瞧着小凤,眸子灼灼烈烈的,直瞧的小凤浑身不自在,他反手握住了小凤的手,道:“我可以喜欢你吗?”   小凤浑身一悚,毛骨悚然的抽了手。   他却急了,“我是认真的!打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很亲切……”将将又要伸手去扯小凤,房门却咣当开了。   惊的二人一顿。   就见顾老将军立在门口,目光同样灼灼烈烈的盯着小凤,猛地冲到跟近,急问:“你可认识闻人无端?!”   晚来欲雪之五 ...   天就那么沉着,阴着,欲雪却难下,灰蒙蒙的胶着。   菁华殿中也落的静谧,有袅白的雾气打镂空的窗扉透进来,合着金瑞兽香炉中的香,一丝丝的缭绕。   他没换软袍,依旧是下朝后的正装,只拆了束发的金冠,随意的钗了碧玉簪,立在窗前,出神的瞧着不远处的一树丹桂。   腊月了,丹桂落了干净,一树的枝桠枯着。   桌案上的折子散了一地,被风吹的悉悉索索。有小公公在殿外报了一声,断了他的思绪,没转眼,只是淡淡的道:“进来吧。”   小公公俯着身子入殿,跪在他身后。   “他们还在殿外跪着?”端木朝德依旧瞧着那树丹桂,眸里眉间没有波澜。   小公公恭敬的道:“回圣上,还跪着呢。”悄悄的偷眼观望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又道:“方才左丞相也来了……一同跪着请旨……”   端木朝德极浅淡的笑了,手指攀在窗扉上,冰凉凉的绕在薄雾中,“好啊,都来了,三哥真是了不起啊,若不是亲眼瞧见,朕还真是难以置信,这朝中重臣怕是都来齐了吧?”   小公公不敢言语。   他又自顾自苦笑道:“请旨?满朝重臣是在请朕放了他端木朝华,还是在威胁朕非放不可?”指尖一点点攥的发白。   小公公只叩头在地板之上,不敢声张半声。   桌案旁散落的折子,菁华殿外跪着的朝中重臣,全是为他端木朝华求情的,是真的没想到他什么时候已经笼络了如此大的势力,怎么能放?怎么能放……   端木朝德静了片刻,忽又开口问道:“顾老将军也来了吗?”   小公公忙道:“回圣上,顾老将军下了朝便回府了,没一同来。”   “哦。”端木朝德淡淡的应了一声,再没言语。   小公公却也不敢声张不敢退,只好那么跪着,跪的两眼发直之时,忽听殿外报,言欢娘娘求见。   端木朝德微微蹙了眉头,倦倦的道:“让她回去吧,朕今天身子乏,不想见她。”   小公公忙应是,稳着僵硬的膝盖,退了下去。   将将退下,殿外就响起一阵喧嚷,言欢不顾阻挠的闯入了殿中。   端木朝德眉头愈发紧,转身便瞧见了闯入殿中的言欢和慌忙跪下的小公公。蹙眉让小公公退下,他定定的瞧着言欢。   言欢方要近前一步讲什么,他先一步道:“什么都别讲,朕现下什么都不想听。”转身再次背对向她。   噎了话,言欢行到他身后,顿了一顿才道:“重云……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当初是为了什么才要当这个皇帝?”   她问的直接,不管他是皇帝,不管大逆不道,是惯了如此。   端木朝德是愣愣出神不言语。   她又近前数步,直视着他的侧脸道:“是为了浅碧,还是因为你自己?”   转目瞧她,端木朝德问:“有区别吗?”   “有。”言欢直勾勾的凝着他的眸子,道:“若是为了浅碧你早就输了,得到了全天下你也输了她,现下再怎样也于事无补了。”顿了一顿又道:“若只是因为你要这个位置,要这天下,那你就杀了朝华。”言毕,转身而去,卷了烟雾乱做一团。   在殿门前又顿足,淡声道:“不累吗?得到了天下又怎样?你失去了多少……除了这天下,你身边还剩什么?”踏着话尾,跨出了菁华大殿。   端木朝德瞧着她掩在殿门之外的身影,突然有些愣怔,是为了什么?为了浅碧还是为了自己?   费尽心机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为了什么?   他不晓得,真的不晓得,这个位置不是天下人都想得到的吗?有什么区别呢……如今他已经走到了这步,回不得头了,得到的,失去的……他不敢做对比。   雾重寒深,不胜寒。   他又立了片刻,殿外有人报,顾老将军求见。是霍然转了身,道:“传。”   顾老将军跪在殿下,他坐在殿上,瞧了他片刻端木朝德才道:“顾老将军可想清楚了?”   顾老将军抬头,又重重叩下道:“圣上,求您放了三王爷吧,老臣愿意交出兵权,只是要在圣上放人之后。”   只一句话让端木朝德瞬间凝了脸色,沉的寒的,眼神极深,一分分全部压了下来,隐在香烟薄雾之中,看不真切的莫测。   大殿中刹那静了下来,静的吓人。   许久许久,端木朝德突然笑了,将额头撑在手掌里道:“甚好,甚好……”   那之后再没一句,只挥手让他退下。   晚来天欲雪。   小凤没直接回府,而是牵了马行在熙攘的街道上,没有方向,有些事情压在脑子里捋不清楚。   先前在将军府中,顾老将军带她去了一侧佛堂中,什么都没讲,只揭了佛堂中供奉的牌位上的黄绢给她看。   牌位上的名字不是别人,而是闻人无端。   她吃了一惊,是记得闻人无端是云泽人,没想到将军府中竟然供奉着她的牌位,惊的将问未问之际,顾老将军又在佛堂之后取出了一副画轴,展开在她眼前。   想她当时定是吃惊的太过,那一瞬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瞧着画卷讲不出话。   画卷上画的是个女子,眉眼犀利,手持金弓。   那金弓她认得,是护国金弓,凤凰泣血。   那个女子她不认得……却不能的熟悉不能再熟悉……   她惊问:“画上之人是谁?!”   顾老将军突然撩袍跪下,不知为何红了眼眶,道:“金弓皇后——闻人无端。”   闻人无端……   小凤将额头贴在手掌里,掌心冰凉,衬的额头分外的烫,有些事情不想往深里想,却由止不住的在意,比如端木朝华的信笺中为何执意要她去见顾老将军,非她不可。   他是知道她的身世吧?也许真的不晓得……   现在连她都非不清真的假的了,连她到底是谁都不能确定了。   是有意无意的行到了阮府门前,却又止了步,该怎样去问?小凤愣愣的瞧着阮府紧闭的大门,终是眉头一锁,翻身上马,直往梨花斋而去。   梨花斋白日里没人,清净的很。   闻人舒华正坐在水榭中的腊梅下,挑逗着怀里的小黑猫,瞧见小凤远远走来,不由浅了眉眼笑。   腊梅正艳,红廊水榭,那一片背景就都在他浅笑的刹那灰白了颜色,那笑里似乎藏了腊梅香,入眼成画。   “闻人大哥。”小凤淡笑。   他扯了身旁的一张锦凳,笑浅浅的招她坐在一侧,道:“你来的巧,我刚好让浅儿炖了人参蛤蜊汤在房中,我差他盛一碗给你。”   小凤刚想道不必了。身后已然有人半调笑的道:“可不巧吗?每日都炖了备着,什么时候来都巧。”   转头,是一袭水碧色长衫,清浅揶揄的将一盏人参蛤蜊汤递给她,隔着袅白的热气,道:“二小姐还是趁热喝的好,省得凉了又要重新热。”   “浅儿。”闻人舒华浅笑的扫他一眼。   清浅耸了耸肩,将人参汤递在她手里,转身立到了一侧。   小凤接过,甜香扑鼻,小抿了一口,不由诧道:“这味道……是你亲自做的?”   闻人舒华愈发弯了眉眼,不答反问:“好喝吗?”   “恩。”小凤埋头又喝了一口,道:“和你在渔家村炖给我喝的味道一摸一样。”她埋头喝汤,发丝散了下来。   闻人舒华伸手替她挽到耳后,淡淡道:“原来你还记得……”   他的指尖温温热热,触在耳朵上有些发烧,小凤不自主的侧过了头避开,他的手就僵僵的顿在半空。   一时的尴尬,小凤捧着热气袅袅的碗,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清浅先开口,打破了这尴尬,他道:“不知道二小姐尝不尝的出,这蛤蜊是谁家的?一位故人。”   闻人舒华不动手色的收回了手,敛目顺了顺怀中睡着的黑猫。   诧异的抬头,小凤看着清浅笑的神秘,眉间一喜道:“是大龙吗?”   清浅笑却不答。   “他现下可还好?”小凤见不得人卖关子,有些急切的问。   他却依旧只笑不答,闻人舒华在一旁淡笑,接口,“他很好,大娘也很好。”打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小凤,道:“他和珊瑚过些日子就要成亲了。”   大红的喜帖,小凤接过展开,瞧着上面毛笔写着大龙和珊瑚的名字。   “昨日他和珊瑚一同来送的帖子,这蛤蜊也是他送的,本还要亲自给你送去,但你没在府中,我让他留在了这儿,等你回府转交给你。”闻人舒华淡淡的笑着。   小凤瞧着喜帖,掩不住的喜悦,却也有些感慨,只喃喃道:“真好……”看了上面的日子,是三日后,琢磨着三王爷的事到那时也该了结了,赶的上去吃喜酒,不由抬头问:“大哥也要去吧?我们一同回去可好?”   闻人舒华淡淡的瞧着她,眸子里有丝丝的开心,道:“好。”   将喜帖妥当的收在怀里,小凤这才正了分神色,回了正题,“恩……我来是想问问,云泽的精锐兵可到了?”   闻人舒华顿了顿,指尖轻轻的点在窝在膝盖上小黑猫的鼻子,淡淡的应了一声,“恩。”   “现下在哪?”小凤神色有些急,察觉后忙松了神色解释道:“宫中有人来报,圣上见了顾老将军,我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所以想问问可都准备妥当……”   闻人舒华掀了眼帘看她,辗转又垂下,道:“你不必担心,兵马都泊在海外,现下入了不了港口,只等朝华调度。”   小凤哦了一声,也没话好讲,突然瞥见他膝盖上半睁眼瞅着他的小黑猫,诧道:“这只猫再哪里见过?好眼熟……”   “是吗?”闻人舒华抬眼看她,“它叫小白,你们……见过?”   小白?明明是小黑啊……   连名字都这么熟。   小凤刚要伸手去摸,红廊上突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声:“王妃!”   言语急急,脚步急急,一路急急而来。   小凤抬眼,略诧:“廖管家?”   廖月白步履不落的行到水榭,气都不匀的急道:“宫中传来秘讯,圣上入夜便要赐死王爷!”   心口猛的一紧,小凤惊道:“这么快?!”   大雪满弓刀一 ...   水榭,红廊,天阴未黑。   “大哥。”小凤起身,眉目紧蹙的望着闻人舒华,猛地撩袍半跪于地,道:“云泽兵马调度全数仰仗你了,我先一步入宫,等你带兵前来接应。”顿了一顿, “天黑之前,可时间可足够……”   “够了。”闻人舒华没有扶她,只是凝了目道:“天黑之前,宫门之外,定会迎你出宫。”   小凤点头起身,一言不发拔步就走。   “小凤。”闻人舒华忽然开口喊住她。   她顿足回头,只瞧见他惯了浅笑的眉目在烟雾缭绕中冷的异常也妖的异常,微挑还蹙。   闻人舒华道:“能不能应下我,无论今夜发生怎样的变故,你都要全身而退?”   小凤一愣,辗转淡笑,点头道:“只要王爷没事,我定然不会有事。”话未落,人已跨步而去。   那抹身影淡在红廊之中时,闻人舒华突然抬手将怀中的黑猫摔入一侧的湖水之中,冷冷开口道:“你还不去吗?那样的死法,是我最后一次成全你……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了。”   湖水里结了薄冰,黑猫挣扎在无处可攀的湖水里,叫的让人心寒。   那话不知是对谁而讲,没人应,直瞧水榭极隐蔽的一隅,有一角青袍落地,有人叩头而响,随后掠身而去。   夜未沉,天色已沉沉暮色。   小凤翻身上马,勒了马头对随在马后的廖月白道:“我先一步入宫,你去通知列为大臣一同前来。”反手至怀中掏出一物递在廖月白手中,压低了声音,“护国金弓放在我卧房的床铺下,你带着它去找顾老将军,他知道该怎么做。”   廖月白面色一变,看向手中的事物,是一支信号烟火。   小凤又道:“切莫轻举妄动,等我的信号,若是我放信号,你同顾老将军立刻带兵冲入宫中,明白吗?”   将信号烟火攥在手心,廖月白点了头,瞧小凤要策马离去,禁不住开口道:“王妃!”   小凤勒马回头。   他在灰蒙蒙的天地里拱手,道:“多谢。”   小凤展眉笑了,猛一鞭马,绝尘而去。   这一夜终是要落雪的吧……   菁华殿中燃了青铜小火炉,端木朝德命人掀了油毡帘子,透出一片阴冷的天光。   炉上煨着酒,醇香绕指,轻沸时又透着股讲不清,道不明的香。他坐在青铜小火炉旁,一壁瞧着帘外天光,一壁往炉中添火。   不多会儿,酒已煨的大热。一旁有婢女双手托了碧玉酒盏,膝跪上前。   他随时揭了快湿布垫在酒壶把手上,晃了晃,提起,将将要倒入碧玉酒盏中,殿外忽有小公公来报。   “三王妃求见。”   “来的比预想中要快些……”手下一顿,他眼皮未动,叮叮咚咚的倒满一盏清酒,瞧着那袅热气的酒在碧玉中辗转潋滟,淡淡道:“朕不想见她。”   “可是……”小公公迟疑,却又不敢多言,慌忙俯身应是,膝跪而下。   “等一下。”端木朝德却忽然喊住他,叹了一口气道:“让她进来吧。”一壁又挥手吩咐托酒盏的婢女,道:“将这盏酒给三王爷送去,交代庞诵要亲自侍候三王爷喝下,一滴不剩。”   婢女应是,不敢抬眼的退了下去。在殿外,将将与匆匆而来的三王妃错身而过。   小凤入殿,撩袍跪下行了礼。   端木朝德侧身坐在软榻上,并不看她,也不免她平身,只是捋了袍角道:“想说什么?若是为了三哥就不必开口了。”   小凤抬头,神色淡然,“臣妾来,是想为王爷讨个清白。”   “清白?”端木朝德掀了眼帘看她,满脸的好笑,“亲口认下的欺君之罪,还冤了他不成?”   “冤。”小凤毫不犹豫的道:“王爷这次是冤的很。”   “哦?”端木朝德一分分挑了眉尾。   听她又道:“臣妾斗胆问一句,绿色儿的帽子您可愿意带?”   “阮小凤。”端木朝德将神色压下一分。   她却不以为忤的继续道:“圣上不必动怒,此乃人之常情,是个男人都不愿意带绿帽子,王爷自然也一样,只不过圣命难为,王爷只能出此下策,不惜欺君也不愿娶顶绿色儿的帽子进门。”瞧端木朝德将眼睛眯的极其危险,不由笑道:“圣上,您该明白臣妾的意思。”   大殿里寂寂静静,只有青铜小火炉中的香碳,噼啪的燃着。   端木朝德就那么半眯着眼瞧她,一瞬不瞬,一言不发。   小凤叹了气,直视他道:“君要臣死,臣哭天抢地也要死,只不过圣上,王爷不能到死都背着个罪名,请圣上还王爷个清白,再随意将他处死。”言毕叩首在地。   她的话讲的不清不楚,又偏偏让端木朝德听的明白,还他清白?还他清白又怎么处死他?   啧的笑了,端木朝德捋了袍子道:“你的意思,这错全部在朕指婚吗?”   “臣妾不敢。”小凤淡淡道:“臣妾只是照实说而已,圣上一片仁爱之心,指婚也是万分的仁爱,只是……”淡笑着坐跪在了地上,“看走眼了,错把春花当完璧……”   “大胆。”端木朝德霍然起身,走到小凤身前,俯身瞧着她道:“你可知在朕面前胡言乱语是死罪?”   小凤神色淡淡,“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王爷欺君抗婚,完全是因为圣上所指的女子已不是完璧之身,腹中已然有了别人的胎儿,圣上若不信可招来验证,臣妾若有一句胡言,愿以死谢罪。”   定定的望着她,端木朝德压下来的眸子里变幻万千,在眉睫下掩着,看不透,突然一把捏起她的下颚,逼近道:“早就料到你会走这一步。”   小凤略诧的看他。   只见他直起身子道:“好,既然你执意如此,朕就允了你。”冲殿外道:“来人啊,去将奁儿带上殿来。”   殿外小公公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小凤却愣了,她本只是想拖延时间,并未想到端木朝德竟然会真的应下,先不说会不会露出顾小公子,就瞧他现在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就莫名的没底,他在想些什么?   大殿之外,禁宫之东。   小婢女在一片郁郁天色之中将手中托的碧玉酒盏奉在头顶,禁不住的颤了手。   庞诵带着一对羽林卫将他围在中间,偌大的宫房中只留一线光,在盈盈潋滟的酒盏间,庞诵冷声道:“三王爷请吧。”   碧玉盏,琥珀酒。端木朝华瞧着那逼在眼前的一盏清酒,突然敛眉笑了,“重云啊重云,你终究还是输了。”   那话听不明白,庞诵上前亲自端起那盏酒,道:“三王爷若不愿自己动手,那下官就代劳了。”挥手让两个羽林卫一左一右的压着,强逼了他抬头。   庞诵刚要强行灌入,他忽然勾了唇角道:“庞副将,你不想见见你的生身母亲吗?”   手下猛地一顿,庞诵不仔细溅出一点清酒落在衣角,咝咝的腐蚀了开。他的面色有些发白,惊诧诧的看着端木朝华,瞧他在天光一线下笑的淡,笑的微醺,笑的唇角极尽妖红,登时浑身彻凉。   菁华殿中,香碳燃的半烬。   小凤依旧跪在殿下,端木朝德坐在软榻上,单手托腮,手指一空一落的击在镂花的床沿上,有莫名的节奏。   天色压下来之时,殿外起了脚步声细碎,有小公公半跪入殿报:“回圣上,奁儿投井自尽了。”   手指猛地停顿,大殿中一刹那静了下来,小凤霍然回头,骇然的盯着那名小公公。   只瞧他低垂着眼,不卑不亢的叩首,道:“奁儿姑娘听闻三王妃怀疑她非完璧之身,悲愤难持,当场投井自尽,奴才办事不利没能拦住,请圣上降罪。”   奁儿……死了?!   端木朝德挥手让他退下,起身负袖,似笑非笑的瞧着小凤道:“现在你满意了?”   霍然瞪向他,小凤一瞬不瞬,突然笑道:“真恨,你真的够狠,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猛地俯□,端木朝德直视她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小凤仰头迎上他的目光,一字字道:“臣妾恳请圣上,剖腹验尸。”   端木朝德的瞳孔瞬乎一紧。   她步步紧逼的道:“既然奁儿已死,那臣妾定然要为王爷讨个清白,她奁儿是否完璧之身,腹中又是否有胎儿,那胎儿又是何人的,只有请圣上剖腹验尸了。”   “阮小凤!”   “臣妾在!”   那一字一句的尖锐,不退让一分,眼神都犀利的相互盯着,瞧着,一分分对峙着。只余了青铜小火炉中的香碳噼啪。   端木朝德猛地负袖道:“朕若不应呢?”   “恐怕臣妾不服,王爷不服,朝堂不服。”小凤答的淡,言语却一分分加重。   那样带着威胁的语气,让端木朝德心口猛地一紧,突然俯身狠狠的捏起了她的下颚,咬牙切齿道:“你为何一定要站在他那边?”   小凤不躲闪的瞧着他,眼眸灼灼,“是你选的不要我。”   太过于直白的回答让端木朝德愣了一愣,继而道:“朕当初……”   “既然选了就不要再后悔。”小凤断了他的话,眸子已经亮亮闪闪,“你视我如破履,他视我如明珠,便是傻子也知道冷暖,我阮小凤这条命,这颗心都是他的。”   端木朝德颓然松手,退了半步,猛地负袖道:“好!好的很!既然如此那你就同他一起死吧!”转身一把抓过青铜小火炉上的热酒,一壁捏起小凤的下颚道: “朕早就赐了毒酒,现下他怕是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了!”   脑袋瞬间一空,小凤忽然想起入殿前遇见的托酒盏的小婢女,一把打开他的手,诧道:“方才那个小宫婢……”   “是,是去送毒酒的。”端木朝德眉目凝的愈发冷峻,“你以为朕会等你拖延时间?”一把扼住她的喉咙,逼她张口,“我本想留你一命,是你逼我的……”将将要灌入毒酒,殿外小公公急急来报。   “右丞相同朝中大臣在殿外求见!”   “朕任何人都不见!”端木朝德不管不看,只一心提了酒壶往小凤口中灌。   大雪满弓刀二 ...   “连我也不见吗?”   那声音在殿外响起,言语含笑,搅着薄雾散进来,淬了一地的珠玉一般,入耳却是浑身一耸的惊。   端木朝德猛地抬头望去,落目之处,当啷落了手中的酒壶。   “很吃惊吗?”暮色四合的阴霾中,他立在门槛处,背着光,笑容全数隐在阴影之间,再看不清暗涌了什么。他笑,又问:“我没死,你很吃惊吗?”   “王爷……”小凤愣怔,眉梢处掩不住的惊喜。   端木朝华眼神递过,暗自向她点了点,小凤先是一愣,而后趁着端木朝德愣怔之际,不动声色的侧身躲开,疾步到他身侧。   伸手攥紧小凤的手,端木朝华护她在侧,柔声道:“没事吧?”   手指被他攥的紧,小凤淡笑着摇了头。   “你没喝那酒?!”端木朝德惊诧的进前一步,搭眼却瞧见立在端木朝华身后的一侧人影,浑身一僵,“庞诵……”   那人影也是一僵,越过端木朝华的肩膀看他,一眼却又急急避开。   端木朝华含笑侧了身,让他彻底暴露在目光之下,笑道:“庞副将,还不快快见过圣上?”   庞诵不敢抬头,进退都如万刀过体。   端木朝德直盯着他,不动波澜的问:“你有什么要对朕讲的?”   噗通跪地,庞诵死低着首道:“臣万死!”   只这一句便都明了了。   那盏毒酒,庞诵没有让他喝下,临阵倒戈,的确万死。   端木朝德突然笑了,按了按发紧的额角道:“三哥果然是好手段,庞诵跟了朕六年,你却只用了几天就让他倒戈……呵,是朕太不懂为人,还是你太懂得为人?”   “圣上……”庞诵抬头,有口却难言。   端木朝华淡笑,“是人都会有弱点,他想要什么,我便给什么,只此而已。”   殿中酒盏半倒,小凤将手探入怀中,暗自往殿外退,方迈步,端木朝德的目光便落了下来。   他道:“想发讯号吗?”   小凤一愕,便瞧他合掌一拍,殿外呼啦啦涌来数队羽林卫,兵刃铮亮,将他们密密围住。   “你以为你们还走的了吗?”端木朝德淡淡瞧着他们,一分分递进眼神,“朕本不想做的这么绝,是你们自寻的。”猛一挥手,下令道:“与端木朝华同党者,一概不留!杀!”   那一语落地,应声着铺天盖地,伴着兵刃相击的蠢蠢欲动,潮水一般涌向端木朝华和小凤。   庞诵突然一跃而起,拔刀护在他们身前,不回头道:“三王爷,莫忘了你许诺在下的事。”   端木朝华扯过小凤,侧身向殿廊外退了数步,扫视着四周的羽林卫道:“端木朝华说到做到,只要我能逃过此劫,定亲自将你母亲接出冷宫!”   “好!”庞诵大笑的喝了一声,“我庞诵就信你一回!”挥刀一斩而下,登时砍杀当前的两名羽林卫。   端木朝华护着小凤左右闪躲,刚要低声问什么,小凤忽道:“王爷护我。”   略诧间,小凤已然后退数步,掏出怀中的信号烟花,点亮,猛地使力,抛向半空,只瞧火光轻擦,砰然炸裂,阴郁半昏的半空中,烟火吞吐,亮了一檐请铜铃。   众人皆是一惊,端木朝德立在殿前,瞧着空中的烟火,冷笑道:“宫门朕早已封锁,你以为援兵还进的来吗?便是进来也晚了。”眉头一凛,“众将听令!端木朝华一概人等,杀一人加官,杀两人进爵!”   应声排山倒海,惊的小凤退了半步,再瞧端木朝华却是眉头紧锁,顾不上那么多,小凤夺过一把刀,掠身上前,护了他退后数步,低声道:“你一个人走的掉吧?”   端木朝华一愣。   “顾老将军的人马都在宫外。”小凤挥刀斩下一人,溅了一手的心,蹙眉道:“你先走,去接应他们入宫。”小凤很明白,他若是一人,绝对走的掉。   横刀又挡下一人,小凤被震的半跪于地,虎口裂开的疼。   端木朝华单手扶她,另一手擒住迎面而来的利刃,微一用力捻碎成片,猛地将她向后一带,冷声道:“你去接应。”   “王爷……”   “这里你应付不来。”端木朝华夺下一人佩刀,挥手扫开掠到小凤身前的羽林卫,不回头道:“他们要对付的是我,你走开容易些。”回头瞧了一眼小凤,“快去,我等你。”   “好。”小凤极认真的点头,道:“你小心些,等着我。”再不耽搁,转身就朝宫门跑。   羽林卫眼瞧她离去,想掠身上前,却被端木朝华挥刀挡下。   天色黑的极快,不过是刀剑几个起落间就已然黑了下来,端木朝华在万人之中厮杀,渐渐有些微喘,手下不注意一顿,一刀便迎面砍下。   眼看躲避不开,飞檐之上突然略下一道黑影,横剑替他挡下。   端木朝华向后闪身,定睛才瞧清替他挡剑之人带着黑纱斗笠,面貌尽数掩在黑纱之中,只从身形看出是个女子,不由诧道:“何人?”   那女子不答,只是挥剑护住他周围。   端木朝德立在菁华殿前,瞧着人海中厮杀的端木朝华攥了手心,刚要跨出大殿,忽有一名小公公急急而入,噗通一声跪在脚边,喘息不定的道:“圣上……顾老将军……顾老将军带兵冲入宫了!”   眉头一紧,端木朝德一把扯起他的衣襟道:“宫门外的禁军呢?!”   小公公浑身抖的不成样,颤巍巍刚要答话,耳边风声一紧,眼前寒光乍现,只听噔的一声,一支金剑灼灼闪闪的钉在身侧的门板之上。   离端木朝德的耳朵,只差半分。   远远的,一人在万人之外,持弓而立,弓开满弦,箭尖直点向他,朗声道:“护国金弓在此,你们还不住手?!”   那一句话,霹雳一般炸响在厮杀的人群之外,让众人浑身一凛的惊顿了手,诧诧回头,只瞧见,暮色尽沉的夜幕中,一女子持金弓,一步步走来。   郁郁的天色里,眉目看不仔细,只觉那双目异常的犀利,利剑一般,让人不敢直视,背景的黛色朦胧,衬的她一袭白衣分外的灼眼,发丝散了开,搅着白衣猎猎飞扬,手中的金弓,光芒万丈的印亮她的眸子,灼灼的逼人。   她道:“护国金弓在此,谁还敢动手?!”   护国金弓!   厮杀声渐顿,所有人都惊诧的看着那把弓,护国金弓——凤凰泣血。   “小凤……”端木朝华眉上带喜。   阮小凤手持金弓,箭尖至始至终都未离开端木朝德一分,走近羽林卫之外顿了足,隔着密密人海,看到端木朝华衣发上尽是鲜血,猎猎作响,不由提声道:“王爷可好?”   端木朝华应了声,没事。   “放了王爷。”小凤弓弦又开一分,“否则我杀了你。”   金弓弑帝无罪。   端木朝德瞧着箭锋,又瞧她,蹙眉道:“护国金弓早已丢失,你随意拿一把便说是真的,凭什么信?”   “凭她是金弓皇后的女儿!”   这一句话,烟火一样炸开,惊诧声纷起,看小凤,也看带兵而来的顾老将军。   顾老将军大步上前,手中托着一副画轴,立在小凤身侧,刷拉打开。   画轴兀开,画中的墨色点点便尽数展现眼前,是个女子,持金弓,着白衣,眉眼犀利,发丝尽散,与小凤不错分毫的想象。   “那是……”端木朝德惊的收缩的瞳孔,一瞬不瞬的看着那画轴。   画轴之下走避飞龙的写着一行字——金弓皇后,闻人无端。   落款是端木华胥。有殷红的印盖。   顾老将军托着画卷道:“先帝为金弓皇后亲笔所绘,圣上若不信,可亲自验证一下这印记可是当朝龙印?”   偌大的宫闱一时竟落了死寂,端木朝德惊诧难当的看小凤。   小凤却微敛了眉目,那画就是先前顾老将军给她看的,闻人无端……   顾老将军撩袍跪在她脚边,道:“老臣参见少主,今日终是不负皇后重托,将云泽兵马尽数交还少主。”双手上托,呈上一面六首青虎纹的金牌。   灼灼其华。   谁也没有想到,大巽朝的两朝元老,手握重兵的顾老将军惊然是云泽人,也没人想到那辅佐先帝继位的兵马竟然是云泽兵马。   当年他带兵,随同闻人无端保护端木华胥一路回京,杀入帝都,辅佐端木华胥继位后,就除了姓名,一直留在京都,直至闻人无端失踪,他握了兵权不交,隐忍至今,就是为了物归原主。   兵符在眼前,小凤却觉得恍惚,错眼看端木朝华,怎么都看不清他现下的表情。   端木朝德却忽然笑了,看着小凤道:“千算万算,没算到会输在你这步……三哥啊三哥,朕早该想到,你这样的人除了利用,不会有真心的,你这样护着她,原来是为了这一步……”转目瞧着端木朝华道:“处心积虑这么久,终于是要谋反了吗?”   “这江山本就是我的。”端木朝华至万军之中,淡淡道:“是你篡位在先。”顿了一顿,朗声道:“圣上失德,护国金弓匡扶社稷,今日请圣上还位于天下。” 忽然又笑,“顾老将军的六万精锐兵已经入宫,云泽的十万大军也在宫外,你注定输局。”   端木朝德却不瞧他,只瞧小凤,一字字道:“我输在没有将她阮小凤榨干流尽,利用个彻底。”   手心猛地一紧,那话字字如针似剑,刺入小凤心头眉间。   就算是早就说好了是利用,还是会在意……   大雪满弓刀三 ...   反劣为优。   精锐兵将原本包围端木朝华的羽林卫全数围了住,阮小凤金弓的箭尖还点在他眉心,就那么僵着,胜败已分,却又未分。   顾老将军的兵马同羽林卫拉展开,几乎不错优劣,只是人数略多,如果端木朝德的援兵比云泽兵马先到的话……   不能再耽搁。   端木朝华近前一步,冷声道:“放箭小凤。”   小凤手心一紧,略愣的看他。   万人之中,他的眉目蹙的紧,唇线抿成一线,冲她道:“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杀了他。”   “王爷……”小凤手心是密密的冷汗。   端木朝德却笑的淡然,道:“成王败寇,输了的下场也只有死这一条,当初便是因着我心软才没能杀了你,斩草除根。”定定的瞧着小凤,笑道:“你不是恨我吗?动手吧……我欠你的,今日便一起还清吧。”他跨出大殿,一步步上前,不躲闪。   金弓在手掌中攥出了潮湿的冷汗,弓开尽,箭在弦,那箭尖就点在他的眉心,只要一松手而已。小凤却觉得弦勒在指尖的骨肉中,生疼都松不开一分。   “小凤。”端木朝华眉目又紧一分。   “动手吧。”端木朝德愈来愈近,眉眼在夜色中愈来愈清晰,如昨如初,“小凤,不论你信是不信,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把你从身边推开。”   他一步步走来,小凤看他,又看端木朝华,止不住的退了一步。   顾老将军忙上前,道:“老臣愿请缨……”   “朕要死也只在金弓之下,阮小凤手上!”端木朝德霍然打断,压迫的所有人都不敢再言。又近一步,他道:“小凤,若你亲手杀我,我死而无憾。”   他若再近,就到身前。端木朝华急上前一步,沉声道:“小凤……”   “不要逼我!”小凤再不能忍,退后数步,压着眉心的万千纠结,“不要逼我……我不想杀他……”   “你非杀不可!”端木朝华掠身上前,一把攥住她握金弓的手,在耳侧道:“这金弓只有你能握,你没得选择。”猛地在小凤手腕用力,只觉腕间一酥,手指铮然松开。   金箭脱弦,寒光一线的射向端木朝德。   一瞬间的死寂,箭入骨肉的钝响,端木朝德踉跄退了一步,愣怔的看着刺在胸口的肩,再难相信的看小凤。   手中的金弓噔然跌落,指尖被弦勒出的血,吧嗒落在脚边,小凤愣愣的看他,惊的一时没有表情。   箭还是射偏了一分,却是透骨而出。   “你果然下不去手……”端木朝德白着面,颓然退了数步,按住了胸口,摇摇欲坠,“你会记着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端木朝德……端木朝德……”脑袋里翻搅的生疼,小凤再忍不住,将眉心埋在手掌里,向后而退。   “小凤……”端木朝华想上前扶住小凤,忽的耳边风声一紧,惊然回头,便瞧见一箭斜刺里而来,已及胸口,来不及躲散。   “王爷小心!”小凤话刚出口,便见一黑衣人掠身而来,扑倒端木朝华,生生的替他接下那一箭。   精锐兵一拥而上,将端木朝华护在中心。   小凤刚要上前,便觉喉咙间一凉,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抵在了脖颈间。   端木朝华在混乱中抱住倒在身上的黑衣人,发现正是先前替自己挡剑的黑衣人,带着黑纱斗笠,一箭正中胸口,对穿而出。   “姑娘……”端木朝华刚要抬手封住她的血脉,却被她挡下。   她喘息不定的笑,强撑了道:“端木朝华……你欠我的……欠我的……今生今世,来生……来生来世都还不清了……”   惊雷过耳,端木朝华只觉的天地间猛地裂了一线,那声音在耳侧脑海一遍遍的回旋,明明极近,却飘渺的极远,明明极远却每个字都重若千斤。   他愣愣的伸手去扯她遮面的黑纱斗笠,手指禁不住的抖着。   揭开斗笠的瞬间,心头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那天那地,那万人兵刃的厮杀都没有声音,没有颜色,只有一片薄薄的画面,脆的触指既碎。   怀中的女子没有头发,眉目却生的极好看,悬崖上的荆棘花一般。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哑略涩,空空荡荡的喊出那个在心间喉头辗转反侧许久的名字,“浅碧……”   那个名字总算是听到了,小凤瞧着昏倒在端木朝华怀里的女子,是吃惊也是意料之中的吃惊,原来真的是那个小尼姑了尘,打从端木朝华和闻人舒华看到了尘赠给她的护身符时,她就该猜到的,只是不敢信浅碧真的还活着,而且此刻就在眼前。   浅碧死攥着端木朝华的衣襟,一字字道:“端木朝华,你还不清了……死都还不清了……欠我的!你欠我的!”   端木朝华只是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王爷!”远处,廖月白带着一队人马疾奔而来。   小凤喉头一紧,猛地被人扯着后退数步,直退到端木朝德身侧,身后的人才顿足,急切切的喊了一声,“重云还撑的住吗?”   那声音极耳熟,小凤刚想回头,脖间的匕首猛地一凛,切肤的痛,身后人冷声道:“端木朝华,抬眼看看谁在我手上!”   端木朝华没应声也没抬眼,只有些愣怔的看着怀里昏迷的浅碧。   廖月白已然带兵而来,挥手是一排弓箭兵,各各开弓上弦,将端木朝德围在中心,刚触目,廖月白就惊的脱口:“言欢……”   小凤心头一跳,只听身后人冷声道:“哥,你们放了重云吧。”   端木朝德在身侧笑,强撑起身,道:“我并不是步步都输……”   万人箭阵之后,端木朝华抬头望来,隔着夜色有些许的失神,落在小凤身上,瞬间紧了瞳孔,再往后,是廖言欢一张白的晃眼的面,持着一把匕首抵着小凤的喉咙,禁不住略略的失神。   端木朝德有些气虚的笑,“总算是让你吃惊了一回……三哥,你没想到言欢是我的人吧?”   “确实没想到。”端木朝华扶着昏迷的浅碧起身,定定看着廖言欢。   “言欢!放了王妃!”廖月白上前一步,铮然拨出腰间的佩剑,直指向她,“不要逼我动手杀了你。”   廖言欢突然笑了,笑的极凉薄,“动手啊,左右在你心中除了端木朝华什么都不重要,你可以为了他将我送入宫,现下再为了他杀了我啊。”   廖月白手掌一紧,挺剑而上,将将迈步,廖言欢猛地一凛手中的匕首,割破了小凤的脖子。   “不想她死就站住!”廖言欢匕首再紧一分,鲜血淋漓而下。   小凤疼的鲠直了脖子。   廖月白是顿了足,怒极的瞪着她。   “放了她。”端木朝华沉了声音,在箭阵之后道:“我放你们走。”   “王爷!”廖月白猛地回头急道:“放走端木朝德无异于放虎……”   “我说放了她!”端木朝华厉喝打断,一瞬不瞬的盯着端木朝德,“重云,不要逼我将你千刀万剐。”   廖言欢被惊的一愣,手下略微松了松。   小凤顺了口气,刚要拨开脖间的匕首,端木朝德突然伸手握住廖言欢持匕首的手。   匕首又贴近皮肤。端木朝德迎着他的目光,也不瞬一瞬,他道:“交出兵权,退出皇宫,我就放了她。”   小凤一愣,却见端木朝华的眉目紧蹙如锁,极沉且重的压着,交出兵权,退出皇宫,就等于拱手交出近在眼前的江山,今夜的一切努力就全部白费了,端木朝德一旦夺回兵权,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端木朝华紧着眉目道:“不要得寸进尺,我留你一命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呵。”端木朝德笑了,压着胸口的伤道:“那你便动手吧,下令放箭,杀了我也杀了她,至少我死了,也赢你一盘。”   “端木朝德。”小凤是禁不住开口,压低了声音道:“这江山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带着言欢走吧,走的远远的,等他日也可以东山再起啊。”   他转目瞧她,极自嘲的笑道:“丧家之犬,我宁愿死。”   便什么话都不用再说,他又近在耳侧道:“我要让你看看,江山和你,他选哪样……”   小凤猛地一僵。   他勾了唇角,“无论他选哪样,都会输掉另一样,这是最后一盘,我一定要赢。”扬了眉对端木朝华道:“我要你用江山来换她。”   “换是不换?”   皇宫之外,重兵如潮。   菁华宫之巅,闻人舒华倚在轮椅中,在房梁之上,静静的瞧着气氛压迫的大殿之外。清冷的夜色下,端木朝华的眉目郁郁沉沉,眸子里不知道压着什么。   “师父……”清浅在一旁忍不住道:“需要我下去救下二小姐吗?”   闻人舒华静静的瞧着,淡淡道:“再等等。”   大殿之外,沉沉欲雪。   “换是不换?”端木朝德咄咄逼人,将匕首又递进一分。   端木朝华死抿着唇,不开口。   “羽林卫听令!”端木朝德霍然开口下令,“杀!”   一令落地,争鸣声乍起,所有被压制的羽林卫拔刀而起。   精锐兵刚要抵挡,端木朝德又喝道:“端木朝华,你的人若敢反抗,我立刻要了阮小凤的命!”   顾老将军忙喝止,“全军不得反抗!”   这道命令无异于死令,不得反抗,只能一批批倒下。   羽林卫势如破竹,一时间血色满目。   “王爷下令吧!”廖月白看着越杀越近的羽林卫紧的眉头再松不开。   顾老将军却急道:“不能下令!怎样都要保住少主!”   “王爷!”   那么多的刀剑,那么多厮杀,一批批在眼前倒下,怀中昏迷的浅碧也越来越凉,端木朝华只是看着小凤,唇抿成线,苍白的没有血色。   血光冲天,刀剑晃眼。小凤愣愣的看着他,她该自行了断的吧,那么多的人都死在脚边,就为了她一人,可是她就是想听他一句话,只一句就好。   一刀迎面砍下,端木朝华不闪躲,一刀砍入肩头,鲜血淋漓。   “王爷!”廖月白忙上前,一剑挥开,护了他后退,“下令吧!”   肩头骨肉断裂,他一个失力,松手跌落了怀里的浅碧,忙伸手去抓她的手,一刀却猛地砍下,直逼浅碧,再顾得那么多,一把攥住刀刃,生生的止住那一刀。   “王爷!”廖月白想上前,却被四名锦衣卫缠着,脱不开身。   刀刃陷在手掌中,再低一分就是浅碧的眉心,鲜血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点点都落在她额头。   “下令吧王爷!”   持刀的羽林卫猛地一转刀刃,划花他的掌心,挣脱了开,挥刀再次斩下——   天地间猛地闪了闷雷,轰隆而过。   厮杀之中,他霍然闭眼道:“放箭!”   两个字,见血封喉。   胸口猛地一紧,那箭射的急,一箭穿胸而出。小凤倒下去之时,远远的瞧见他在万人之中脸色苍白,耳边端木朝德笑道:“你看,你看,他还是选了江山……”   天地间忽然没了光亮,她只觉脸颊一凉,睁开眼是幕天席地的雪,止不住笑了。   下雪了。   浮生怎若一梦(上) ...   “小凤……”   有人在耳边喊她的名字,像是在梦里,那么近又那么远。手掌被人攥住,冰凉凉的,紧的她骨络生疼。那人在耳侧又道:“小凤,天亮了,你该睡醒了……”   那声音她熟,刻骨的熟悉。   胸口闷的紧,呼吸重了,一针针扎着的疼,她忽然梦到自己被万箭穿身,血流不止,放眼望远了,只瞧见,天地间大雪婆娑,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人,没有人……   没有那个在万军之中脸色苍白,眉间却浓重如山的端木朝华,没有兵马,没有厮杀,呼啸而来的雪地里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的倒着,瞧着自己的血越流越多,越流越急,染的白雪红血,灼灼的刺眼。   手指被捧在某个薄唇间,一根根的吻过。   他道:“小凤,对不起……”   他道:“小凤,你知我非如此做不可……”   他道:“小凤,你可以恨我,但不要恨这天下,恨这世间,醒过来吧,算做我求你……”   他道:“小凤,你心里可以有恨有怨,但不要什么都没有……”   他道:“小凤,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手被他按在他的心口,他一字字道:“阮小凤,这个地方妥帖存着的,除了天下,就是你,只有你。”   “你只在天下之后。”他捧着她的手放在脸侧,湿凉凉的一片,“你答应过,要陪我君临天下的,你不能失约。”   “小凤,起来喝汤了,人参蛤蜊汤,你不是爱喝吗?”   “小凤……”   那么多的话语搅在耳朵里,搅的她不能安睡,胸口撕裂般的疼,手背猛地一疼,有人狠狠的咬了她一口,狠狠道:“阮小凤,你若敢先我一步离开,就算是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我也一定要把你找回来!我要你听我解释,我一字字解释给你听!”   那一口咬的真狠,疼的她想流泪,可是她困的厉害,也累的厉害,不想睁眼,不是恨,不是怨,她的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忽然有一阵脚步声走来,有人尖着嗓子,小心翼翼道:“圣上,浅碧姑娘醒了。”   握着她的手一顿。   那声音发紧,发涩道:“知道了,你好生照料着,朕……片刻就去。”   那人要走,又回,迟疑的问:“圣上,廖言欢的尸首要如何处置?”   顿了一顿,端木朝华道:“交给月白吧……”   那人应了一声退下。   片刻后又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入内,急急切切,当先有个声音先喊了声:“小凤!”   是大美。   他之后有许多的行礼声,男的女的,都是她熟悉的声音。   端木朝华允了平身,大美却没行礼,只是冲上前,一把抽出她的手,挽了手臂就要将她抱起。   端木朝华的手阻了住,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端木朝华你现在满意了吧?这天下这江山都是你NND了!你还做什么假惺惺的样子!”   “三弟!”   “三公子!”   “氲廷!”   那三个声音一道喊起,小凤识得是阮轻尘,林廷川和苏倦。   “圣上恕罪,氲廷只是心切口急了点。”苏倦似乎上前道。   阮轻尘也上前拉扯阮氲廷,一壁道:“三弟,你胡闹什么?!”   “当初就是我缺了筋少了肺才会同意让小凤嫁给你!”大美气的急,强行要抱她起来,“今日就算你砍了我,我也要带小凤走!离开这他妈肮脏的地方,离开你这个混蛋!”   铮然拔剑的声音,苏倦三人一同喊了圣上,大美抱着她的手一顿,笑道:“动手啊,你今天不杀了我,就是个杂种。”   “别以为朕当真不敢!”端木朝华声音冷且森寒,他道:“朕不杀你,只不过因为你是小凤的至亲。”   他又道:“小凤已经是我端木朝华的皇后,我看谁敢将她带走!”   “氲廷……”苏倦急切切的来拉扯他,一壁道:“你冷静点,你现在将二小姐带走也于事无补,宫中御医医术了得,她这么重的伤,你难道想让她死在宫外吗?”   “是啊三弟,你不为别的,也要为小凤想想,再则……”阮轻尘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害死阮府上下吗?”   抱着她的手果然松了松。   “三公子。”不远不近,是一直未开口的林廷川,他道:“让小凤好好养伤,等她醒了,我陪你来接她回府。”   抱着她的手终是松了开,大美道:“好。”   她被妥帖的放下,大美攥着她的手道:“小凤,你快些醒过来,等你醒了我们回家,你莫担心,便是天王老子也拦不得。”   回家吗?回哪个家?哪个才是家?她不是阮小凤……她姓闻人……   握着她的手松了开,大美拂袖离去。   苏倦道了一声:“二小姐保重。”也一同离去。   阮轻尘没讲话,却是叹了气,随着林廷川也出了殿。   “当啷”兵刃落地的声响,端木朝华又在身侧坐下,将将要开口,殿外忽报:“阮尚书,顾将军和顾小侯爷求见。”   端木朝华允了一声进来。   行礼过后,是顾老将军先开了口,他道:“圣上,少主……皇后她怎么样了?”   端木朝华声音发哑道:“还是汤药不进。”   噗通的跪地声,顾老将军哽了喉咙道:“少主……”之后再没话。   端木朝华忽然起身,“阮尚书。”   “老臣在。”   “你同小凤说说话,朕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恭送圣上。”   端木朝华俯身在耳侧柔声道:“让阮尚书先陪陪你,我去去就回。”   小凤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大殿回廊之中,再没有声响。   远远的似乎听见他道:“好好守着栖梧宫,不许闻人舒华一干人等入内。”   谁坐在了身侧,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的手。   “小凤……”   是顾沐阳。   “你是累了吧?”他的声音极低,有些异样,“不要醒过来了……做皇后并不好……”顿了一顿,又道:“我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了你什么……不过我听你的话,做了件男人该做的事。”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探入他提着的一个包裹中。   触指是冰凉潮湿的一片,凹凸不平,却滑腻。   “摸出来了吗?”他忽然压低声音在耳侧道:“是奁儿的头……我杀了他,替你出气,也替自己出气,你摸摸。”   鼻子,眼睛,嘴巴,一切轮廓都在指尖,发寒,森森的寒。   奁儿不是怀了他的孩子吗……端木朝德没杀了她,居然会死在顾沐阳手上……   顾沐阳替她擦了擦手,道:“你要和阮大人说话吗?”起身让了位置出来。   一阵袖风扑面,阮尚书是站在了身侧吧?   没讲话,静静的立着。   许久许久,叹了一口气。   “你恨我吧?”阮尚书道:“骗了你这么多年……我不是个称职的爹,对你对小凤都不是……”   那话她不明白。   顾老将军接口道:“阮大人不必内疚,这些年若不是你照顾少主,怕是早就……”   “我曾经想杀了她……”阮尚书的言语淡,话却惊心,“这些年来,我尽量避开不见她,就是怕会忍不住杀了她……”   “阮大人……”   “就是她,就是为了救她我亲手将我的女儿交了出去……”阮尚书又叹了口气,“小凤,你知不知道你活到现在全是因为我女儿的牺牲,你的命是用她的命换来的,小凤本是她的乳名。”   “阮大人此话何意?”   “何意?”阮尚书转身,“当初瑶妃娘娘暗自追杀闻人皇后你难道不知吗?”   瑶妃?端木朝华的母妃?   “可少主并不是华胥帝与闻人皇后的女儿啊……”   阮尚书淡笑:“你将这宫中的女人想的太简单了……瑶妃是什么样的女子?处心积虑辅佐自己儿子成为太子,又怎么会允许有一丝动摇?她和清楚华胥帝的江山是仰仗了谁,试问她会不会允许闻人皇后活着,允许她的子嗣活着?”   “你是说闻人皇后是被瑶妃所害?!”   “我常常想,当初把自己的女儿换成闻人皇后的女儿交出去,是对还是错?”阮尚书淡淡道:“小凤当时还那么小,都未足月……死在我眼前,怎么都忘不掉……”   那之后又讲了什么她没听清,果然,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她没的选,生做谁没的选,长在何处也没的选,如今这些前尘往事仍然没的选。   若是可以选择,她希望这一世遇见的人,下一世统统不要再遇上了,端木朝华,闻人舒华,端木朝德……所有所有的人都不要遇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侧突然静了,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大殿中穿堂的只有风声。   脸颊突然一凉,有人触着她的侧脸,一星星的凉,像雪像冰。   “真像是经了一世。”   那声音淡的像水,盈盈脉脉,是闻人舒华。   “你生平在意过,经历过的人,来的差不多了吧?”   恩,那些她在意过的,经历过的,该来的,不该来的,来来走走,确实像经历了一世那么久。   “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有吗?没有了吧……   “我晓得你是醒着的,只是不愿意睁眼而已。”   她细微的攥了攥掌心。   忽然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几乎触着她鼻翼道:“没关系,没关系,累了就睡着吧,只要记得醒来就好……小凤,我带你离开好不好?我们回云泽,那里有你母亲的记忆,有大片大片的辛夷花,很漂亮。那里没有端木朝华,没有阮尚书,没有你经历过的所有人,只有我……”   他问:“我们从那里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又问:“小凤,你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让我全心全意的来爱你?”   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没有端木朝华,没有阮尚书,没有前半生经历过的所有人……辛夷花盛开的地方……   小凤极缓的睁开眼,对上那一双近的不能再近的眸子,眉睫交错,盈盈的秋水一般,静,映满了她的模样。   她道:“好。”   浮生怎若一梦(下)   那张纸笺压在床榻之上,墨迹未干,笔迹俊逸的写着两行——   愿你掌一世权柄,享一世孤独。   冷风穿堂而过,空荡荡的卷起纸笺,呼啦啦的作响。   小凤不见了……这纸笺是她留的?   端木朝华一把攥皱那薄薄的一页纸,只觉得心肺俱凉,猛地转身,大步行至殿门口,一把扯起侍卫的衣襟,厉喝道:“皇后呢?!方才谁来过?!”   侍卫被喝的不敢抬头,忙俯身道:“回圣上……方才有个坐轮椅的男子来过……只是他持有金牌,小的不敢拦……”   闻人舒华……一把攥住门框,端木朝华紧的五指发白,问:“他带走了皇后?”   侍卫吞吐不敢答,端木朝华抬脚踹的他一个踉跄,忙道:“是皇后执意要出去走走……”   再不上其它,端木朝华大步而出,一壁急行一壁下令:“封锁所有城门,码头,一切人等不等出入!除非朕亲自下令,否则便是持金牌也不得出入!”   殿外的大雪未止,婆娑的迷乱人眼,呼哈间都是一团茫茫的白。端木朝华脸色发青的瞧了一眼红墙之外,手攥的越发紧。   阮小凤,就算你逃到天边,我也要将你抓回来!   “备马!”一令刚落地,一人便闪身挡在眼前。   “圣上!”廖月白伸手握住他的手臂,紧着眉头低低喊了一声:“朝华……你现在刚登基,朝纲未定,这个时候冒然出宫……”顿了一顿,又道:“再则,你当真打算留她在宫中?先不说她的性格适不适合母仪天下,便是她的身份……她是闻人皇后的女儿……”   “那又如何?”端木朝华一把挥开他的手,“就算是亲兄妹,我也要定她了!”急急要走,廖月白忽然在身后道。   “那浅碧呢?”   他的顿了足,未回头。   廖月白问:“你要再负她一次吗?她当初为了你背叛闻人舒华,死过一次,这次又为了你死过第二次,你要用什么来还?”   风兜在面上有些凉,卷了雪花,薄薄的落了一衣一发,端木朝华一点点合了眼,道:“我欠她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下辈子,下辈子换她负我……”   再没有话,抬步奔入幕天席地的大雪之中。   廖月白有些失力的靠在红柱之上,接了一瓣雪花在手,六翼国色,沁沁的凉,“那我呢……”   马车行的有些急,辘辘带风的撩起车帘,卷了纷乱的薄雪入内。   闻人舒华忙掩住车帘,顺手将狐裘在她身上裹了裹,想了想,又点了暖炉塞进狐裘,放在她手心里,淡声问:“小凤,冷吗?”   小凤将脸尽数埋在狐裘中,倦倦的摇了摇头。   将狐裘在她鼻翼间拨开了些,他一壁解她纠缠在耳坠上的发,一壁道:“撑不住了睡会儿,等到了我喊你。”   “我们……”小凤在狐裘中抬眼,声音有些发闷,“直接出海吗?”   “不是。”他索性摘下小凤的耳坠,淡笑道:“你忘了要去参加大龙的喜宴了吗?”   是了,她睡了这么久,差点忘记了……   小凤抬起了头,愣愣的抱着暖炉在胸口,突然想起那张喜帖,忙像怀里去摸。   闻人舒华便笑着递给她一页大红的喜帖,“我替你收着。”   小凤接过,瞧着上面黑毛笔仔细写的名字,忽然觉得眼睛生涩的疼,埋了眉目在狐裘之中,真好,真好……   顺着她散了一肩的黑发,闻人舒华淡淡道:“小凤,你晓不晓得,我为何收浅碧为徒?”   她没应声。   闻人舒华捧起她的脸颊,瞧着她的眸子道:“因为阿碧的眼睛和你很像,非常像,明亮的瞧不得一点瑕疵,我希望这双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满天的星辰。”   那吻轻轻点点的落在眉睫之上,凉的,软的,像雪。   小凤只闭着眼,没有躲闪,狐裘中的手心攥紧了又松开。   渔家村人口并不多,只那么几户,所以喜宴就摆在村长家的大厅中,统共不过五六桌。小凤,端木朝华和清浅被让在主席上位。   大龙和珊瑚坐在一侧,大红的喜服衬的脸色锃亮喜庆。   “小凤……”大龙举了酒杯,涨红着脸道:“我……我还怕你会不来……这杯酒敬你!”   脸色有些苍白,小凤端起酒杯,笑的眉眼一线,敲了敲眼前的一大碗汤道:“不知道我会来,还给我特意熬了人参蛤蜊汤?”   大龙的脸唰的通红一片。珊瑚在一旁揶揄了他一眼,道:“没出息。”   小凤笑的眉眼尽弯,举了酒杯强撑起身,“大龙,珊瑚,这杯酒当我敬你们,话虽老,但意思好,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仰面一饮而尽,将杯底一翻。   闻人舒华在一旁扶了扶她。   大龙,珊瑚忙起身,各举了杯子。大龙嘴笨,还是珊瑚先干了尽,道:“小凤,我先前总不喜欢你,今日给你赔个不是,怪我小家子气,你别在意,真的谢谢你能来。”又斟满了一杯酒,“这杯酒是我珊瑚敬你的,也祝你和你家相公白头到老,希望下次我生儿子时,你们能一起来热闹热闹。”   “珊瑚……”大龙红的脸熟透了一般,小声道:“你胡说些什么……”   “我怎么是胡说了?”珊瑚不满,“婚都结了还不生孩子啊?”   屋里一阵哄笑。   大龙抓耳挠腮的将酒杯撩在桌上,道:“瞧都笑话你呢!”   珊瑚横了一眼,小凤忙笑道:“有什么好笑话的,大龙你敢说,你就不急着抱儿子啊?”   “小凤……”大龙又臊又急。   “你不急,你娘还急呢。”小凤拦了一旁大龙娘的肩膀,笑道:“是不大娘?”   大龙娘只笑的合不拢嘴。   小凤又斟满一杯酒,道:“这杯酒,我就先祝你们早生贵子。”不等他们答话,仰面喝了干净。   提起酒壶又要斟满,被闻人舒华按了住,“你身子上有伤,少喝些好。”   小凤笑眯眯的拨开他的手,“难得高兴,就再吃几盅,不妨事的。”   闻人舒华欲言又止,终是摇头笑由着她。   再次斟满,小凤笑道:“大龙,你是我阮小凤这辈子见过最傻的人,对人掏心掏肺……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眼眶有些发红,她忙敛目笑,“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今日我真的很开心,我没什么好送你的。”伸手拔下松松束着发的碧玉簪,抬手钗在珊瑚鬓间。   珊瑚要推辞。   小凤道:“若是不要,我可当你们是在敷衍我。”钗上,瞧着笑了,“簪子送你,它日若是你有需要,就差人带着簪子来云泽找我,千里之外,我也一定赶回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索性抓起了酒坛,仰面喝了痛快。   酒裂,顺着唇角洒了一身。   “小凤……”大龙瞧她喝的实在凶,忙上前去阻止,闻人舒华却拦了住。   “让她醉吧。”淡淡的瞧着她,闻人舒华叹了气。   喜宴喝的欢畅,临散时小凤已经微醺,端木朝华早就备了船泊在海边,清浅推了闻人舒华在前,珊瑚扶了小凤在后。   将将要跨出房门,忽有一人堵在了门口。   大雪纷乱,阴影压的铺天盖地,那人的鬓发间尽是风雪,喘息不定的喊了一声:“小凤!”   那一声喊在耳侧兜兜转转,小凤在半微醺的眉眼里看清那人,脸色极白,眉间极沉,龙袍都未换下,在一片风雪漂泊的背景里有些陌生。   “小凤!”端木朝华急急要上前,却被闻人舒华伸臂拦住。   “朝华,你已经输了。”闻人舒华道:“我云泽的兵马还未退出京都,不要逼我动手。”   “让开!”端木朝华一把挥开,清浅却又上前拦住,挣脱不得,端木朝华回手拨出腰间的佩剑,直指清浅,“让开!”   屋内一阵杂乱的尖叫,搅的纷乱。   小凤挣开珊瑚,突然撩袍跪下,淡淡道:“放过我吧。”   一刹那的静。   端木朝华僵了身子瞧她,“小凤……”   “求你放过我吧。”小凤脸色苍白,颊上是病态的红,言语极淡:“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够了……算作我求你,放过我吧。”   端木朝华死攥了剑柄,定定的瞧着她,咬牙切齿道:“你休想!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猛地扯下腕间的红线百结绳,“阮小凤,你别骗自己骗我了,你敢说你不爱我?那这个百结绳又是什么意思?”   闻人舒华一直没讲话,只是眉目蹙的紧。   百结绳……小凤瞧着那红绳,扶了珊瑚起身,一步步走上前,拨开清浅立在他眼前,身旁的炉子烧的旺,映的眉目有了暖色。   小凤接过百结绳,淡笑,“不过是条绳子而已。”伸手猛地一拉,绳扣脱节,瞬间成了一条红线,反手丢入了火炉中,“现在还有什么?”   火舌吞吐,不过是瞬间的事,烧了,丢了,什么都没有了。   端木朝华愣愣的看着,手中的佩剑当啷落地。   小凤错身而过,不再瞧他一眼,对闻人舒华道:“岚之,我们走吧。”   清浅推了闻人舒华随上去。   行了数步,端木朝华忽然在身后怒喝:“阮小凤!你若敢走,朕血洗了渔家村!”   渔家村外呼啦啦的涌来一队队铁甲兵,将渔家村的居民团团围住。   小凤顿足,回头,瞧着他,道:“何必呢?”   “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离开!”端木朝华发丝凌乱,在大雪之中,忽然憔悴的不成样子,他一步步走来,道:“霸道也好,强夺也罢,便是你恨我,我也要你在我身边!”   闻人舒华忽然挥手,船上登时闪下一排白衣弓箭手,开弓上弦,将小凤他们护在身后。   铁甲兵也倾数上前。   他却不止步。   小凤猛地伸手抓过身旁人的一张弓,开弓满弦,箭尖直指向他,喝道:“端木朝华,不要逼我动手。”   “好啊。”他依旧一步步上前,“你杀了我啊,杀了你就可以离开。”他又道:“你的弓箭是我亲手教的,阮小凤你逃不掉的,就算你离开我又怎样?我在你的心里,在你记忆里,在你这辈子里!”   风雪中他步步相逼,字字犀利。   小凤猛地闭了眼,一箭射出。   破风破雪,噔的一线寒光,直射在他胸口,入肉三分。   他顿了步,愣愣的看着胸口的箭,愣愣的看着她,突然一个踉跄跌跪在地,一口雪吐在了胸口。   “圣上!”   铁甲兵慌乱而上,将他团团护住。他只瞧见,她在大雪中霍然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那么大的雪,那么大的风,他挣扎起身,想追,却怎么也追赶不上,“阮小凤……阮小凤!”   走的那样决绝,不留一丝眷恋。   “阮小凤……阮小凤!”   她在船上不敢回头,脊背挺的直,突然一口鲜血吐在了胸口,点点的染在狐裘披风之上,再撑不住的倒下。   闻人舒华伸手接住她。   她看见天,看见雪,忽然大笑,笑的不可抑制,笑的满脸凉冰冰的泪水。   “小凤……”   闻人舒华拥她在怀。   小凤猛地攥住他的衣襟,一字字道:“我逃不掉……逃不掉……他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天地里,死都逃不掉……你救救我,将这颗心这段记忆全部拿走!我…… 我很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闻人舒华抱住她。   她埋在他的胸口,怎么也止不住的哭出了声,“你不是有可以忘记一切的毒药吗?毒死他……也毒死我,求你了……”   闻人舒华在袖口摸出一枚药丸,仔细的问:“你真的要忘记一切?”   “再不要记得……再不要记得了……”小凤伸手抓过那枚药丸,塞在口中。   忘了吧,既然回忆太重,那就忘了干净吧   风晴日暖 ...   来年的盛夏,六月流火的天,热的人浑身发燥。云泽大都边边儿上的一处小县衙里,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捕快刘小元将袖子扇的小浪似地,只恨不能扒了身上这身官服,这正午大热天的,真真是要烤熟个人……   纵然是幽怨了小半年,此刻他依旧万分幽怨的瞥着不远的一侧树荫下,同蹲着凉快的小捕快,心里再没有的忧伤,原先他梦里时刻惦记着的,就是这朝廷的头头们,能体恤下属再拨个小捕快给他使唤使唤,如果能再开恩一点,破例招个女捕快,还是个长的不错的女捕快,他整个人生就圆满了。   可当梦想成真时,他才发现,这就是个悲剧。   刘小元还真真的记着美梦成真的那日……   那是发生在今年刚开春的悲剧,那日的天好的异常,天是再没有的蓝,云是再没有的少,太阳是再没有的亮堂。   刘小元正眯在大堂的门槛上晒太阳,顺道脱了靴子,晒鞋垫,正是惬意的半昏半睡时,突然有人捅了他一脚,戳了他一个趔身,登时恼了,一壁睁眼,一壁怒道:“哪个龟孙子捅小爷?!”   日头刺眼,他缓了半天都没瞧清眼前立着的人,只模糊瞧出是一男一女,男的有点眼熟……   “我。”头顶人不动声色的咬牙切齿,刘小元的心咯噔一声,一个翻身就跪了下来,满脸堆笑道:“我说怎么就捅的恰到好处呢!老爷您辛苦了,回来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啊?”   明晃晃的太阳下,县太爷将袖子一摔,冷哼了一声,“十日俸禄,充公修书院。”不等刘小元哀嚎出声,略一指他,对身侧人道:“刘元,吃干饭的捕快,以后姑娘同他一处办事。”   刘小元这才又抬头,将眼睛落在了一侧女子的身上,恰恰好迎上她一脸日阳,眉眼弯弯的笑,明媚万分的喊了他一声,“师兄好。”   日阳晃眼,她就那么笑吟吟的立着,杏色的衫子,月牙的眼,卷长的睫毛小扇子似地扑扇扑扇,扑扇的刘小元魂儿啊魄儿啊,飘飘忽忽,那些充公的俸禄全是身外之物了。   过后想想,也不是怎样的绝色,但她一笑起来的模样就是让人的莫名的浑身舒坦,就像晒了日阳一样,暖烘烘的。   刘小元挺喜欢这个师妹。   但当她上任第二日就干劲十足的将牢里仅有的几个犯人提出来,挨个晒了趟太阳后,刘小元就觉得人不可貌相。   她就是个麻烦……   清平县不大,县衙人也不多,统共一个县太爷一个师爷兼账房,一个老捕快刘大元,一个小捕快刘小元,旁个就是偶尔需要人手零时招来的帮工,再没别的了。   也因着小县城没什么大事,都是些个琐碎的事件,从师爷到捕快都惯了懒散,偏那新来的师妹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热血沸腾的好捕快,格外的喜欢,有事往大了闹,没事创造事件也要闹。   就比如说,这个犯人晒太阳吧,刘小元苦口婆心的说,咱们牢里统共三犯人,一个偷鸡摔断了腿,一个偷瓜戳瞎了人,唯一一个健全的还是个偷看寡妇洗澡的糟老头,你这么折腾他们受不了……   可她偏不听,直说是,冤屈往往是压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她要循循善诱的重新审查一遍这几个案子,有没有冤案。   结果呢,偷鸡的一见青天白日太过激动,直往外冲,一不小心摔断了另一条腿。偷看寡妇洗澡的老糟头没承受住阳光的猛烈厥了过去,唯一一个瞎子还算淡定,在牢里悲痛欲绝的哭了大半日,问其理由,他只死攥了来人的胳膊悲鸣:“青天大老爷明鉴啊!我只不过手贱偷了根黄瓜……还没成功……你们不能就这么判我死刑!至少……至少……至少在拉出去看头之前让我吃顿好的吧……”   可怜见的,瞧的刘小元心里直抽抽,想好生教育一下这个新来的师妹,可不知因着什么,县太爷对她是格外的照应,曾两三次的私下开会,警告刘小元一定要好好看顾着她,万不能让她有一点差错,否则就不是扣他俸禄这么简单了,而是——咔!   县太爷做最后的姿势时,绘声绘色,逼真到极点。   刘小元很诧异,他怀疑师妹和县太爷有猫腻,可是县太爷心里只有师爷一人是清平县都晓得的。   后来,还是他爹,刘大元戳了他脑门道:“你傻啊,一个姑娘家家的来当捕快,说明什么?说明她上面有人。”   刘小元恍然大悟,而后忧伤不已,因为每次捅娄子的是她,善后的却是他,最悲愤的是,县太爷每次都会轻描淡写的补一句:“十日俸禄,充公改善衙内伙食。”   妈的!他一次荤腥都没凑上!   此刻刘小元依旧万分幽怨,他这半年的俸禄都扣完了,只求天下太平,别在折腾了……   不能光膀子,因为师妹是女人,县太爷说,不雅。   他只能穿着,死命的扇风,那风却也是溜溜的热,化了人的热,忍不住提嗓子问道:“师妹啊,你什么时候回家?”   “啊?”女捕快迟钝的扭过头,蹙眉道:“师兄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刘小元靠到了树上,再没气力搭理她。   忽的门外急匆匆奔来一人,火急火燎的提着袍子冲了过来,一把扯了刘小元,喘的话都讲不匀。   刘小元一壁扶他坐下,一壁给他扇风道:“张老爹你别急,顺口气再说。”   “快……快……”张老头满面虚汗,衫子都透了,只气喘吁吁道:“晚了就来不及……来不及了……小元快去救救我家……   他在房顶上……要自杀……”   “我去!”身边猛地一声喝,吓到刘小元一哆嗦,转头就看见浑身燃烧的师妹,微黑的脸庞红彤彤的兴奋。   她道:“师兄你在这照顾张老爹,我去救人!”言必一阵疾奔而去。   张老爹伸手没拉住。   刘小元看着她那抹身影消失在衙门口,猛地一拍大腿,急急而起:“姑奶奶你别去!我的俸禄已经扣个精光了,再来就卖身了……你等等我,安全第一!”泫然欲泣,“您老就饶了我吧!我还没娶老婆呢……”   刘小元气喘吁吁的赶到时,案发现场已经聚集不少围观百姓,他敬爱的师妹就在最前面,盯着对面墙头,愁眉深锁。   也顾不得看其它,刘小元赶忙挤了进去,扯了她道:“你……没干啥吧?”   她不答,只是死盯着对面极高的墙头,蹙眉喃喃:“他是怎么爬上去的啊……”   刘小元诧异,顺了她的目光望去,登时一口热血涌上灵台,久久不能散去。   “师兄,你说这头猪是怎么爬上这么高的墙头的?”师妹很严肃很认真兼带很虚心的求教。   刘小元只是盯着墙头。   极高的青砖墙头,一只通体黝黑泛光的母猪,傲然独立,睁着一双黑豆似地溜圆的小眼睛,将刘小元望上一望,神色莫测。   身后的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嗳,你说这黑妞有啥想不开的?非寻死不可?”   “听说不为旁个,就因为昨个张老爹把他家那头公猪给杀了……”   “啧啧,倒还真是头重情重义的母猪。”   ………………   凉风忽过,黑妞在墙头就那么凛然而立。   “黑妞!你可别想不开啊!”人群之后有人疾奔而来。   是张老爹。围观的很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张老爹喘息不定的扑过来一把抓住刘小元的手,老泪纵横,“小元!你要救救它啊!它是我的命根子!”   那模样着实有些凄惨,刘小元心软的很,身旁沉吟的师妹忽然解下佩剑,递给他道:“我去救它下来。”   刘小元一愣。   她又道:“我要是被它挤下来,师兄接着点。”不等刘小元反应,就捋了袖中去爬墙。   刘小元心中哀嚎,却不得不上前道:“那个……师妹,你是女孩子力气小,还是我去……”   “师兄保重!”她答的爽快,直接了当,毫不犹豫。   刘小元眉心抽了抽,他觉得自个上当了……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妹道:“师兄,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那样的信誓旦旦,让刘小元很惭愧。   不知是哪位好心群众搬了张梯子来,刘小元顺着梯子就往墙上爬,墙是老城墙,清平县扩充时留下的,极厚且宽,也很高。   刘小元爬上时,心里不由也感慨,它是怎么爬上的?   师妹在下面,看着刘小元一点点的靠近黑妞,不由担心道:“师兄你别吓着它!”   再没有的悲剧,刘小元觉得他此刻是人生中最悲剧的时刻了。   哄闹的人群中,忽有人在身后带着疑虑,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小凤?”   认真瞧着墙头的师妹诧异的回头,正撞上一双眸子极黑的眼,黑白分明,闪闪烁烁的瞧着她,喜道:“真的是你`!”   那人着素色长袍,束了腰,皮肤有些黑,眉目却是俊朗,瞧着不惹人厌。   她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公子认识我?”   那人的眉头一蹙,诧了神色,“阮小凤,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达奚拓啊。”   达奚拓?她在脑海里仔细的搜刮了一圈,有些无奈的耸肩笑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而且我不姓阮,我复姓闻人,闻人凤。”   清平一日 ...   闻人凤……   达奚拓眼神变了变,上下左右的将她瞧了仔细,而后略略诧异道:“姑娘是云泽人?”   淡笑着点了头,闻人凤只觉得这个人的模样有些古怪,刚笑着开口要别过,他又道:“那姑娘可离开过云泽?比如去过……大巽?”   闻人凤很诚实的摇头,“小凤生在云泽,长在云泽,并未离开过。”抬手抱拳,笑道:“恕不能陪公子了。”错身要去青墙边。   达奚拓突然急急上前一步,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姑娘且留步!”   闻人凤顿足,淡淡的扫了一眼扯住衣袖的手。   面色略红,达奚拓忙松了手,清了清喉咙道:“一时心急,姑娘莫怪。”错身拦在闻人凤面前,“在下是小晔国人,姑娘与我的一位故人极其相像……不知可否请姑娘移步酒馆一叙?”   闻人凤不动声色的退了半步,与他错开,依旧那么淡笑道:“公子盛情小凤先谢过了,只是公务在身,还请公子多包涵,改日若在遇,一定请公子吃一杯酒。” 将将要抬步绕过他而过,他一个错步又拦在眼前。   闻人凤淡淡的瞧他一眼,道:“公子借过。”   他却不动,只是略一挥手,身旁的人群中便有四名粗衣男子,不动声色的靠过来,上下左右的将闻人凤围在中间。   身侧的群众还在热切又聚神的围观着墙头。刘小元也专注的同墙头的黑妞僵持着,注意力全不在闻人凤身上。   闻人凤脸色没变,手心却暗暗攥住了腰间的佩刀,淡笑道:“公子这是何意?”手心禁不住的暗暗发抖,强压了心中的澎湃激动。   达奚拓也笑,“姑娘莫误会,在下只是想请姑娘去见个人,没有歹意。”   “哦?”闻人凤左右瞧了瞧,笑了,“如今这形势,是非去不可吗?”   “是。”达奚拓淡定道。   闻人凤眼睛眯了一分,“我若说不,公子打算强绑了去吗?”   “不敢。”他只淡定的笑着,却也不说别的,只道:“还望姑娘成全。”   成全吧,你成全我吧!闻人凤手心越发抖的厉害,面上却撑了派头十足,心里那种澎湃是再不能形容的了,绑架?青天白日强抢民女?亲娘啊,上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有当捕快的感觉!只巴望着快些动手吧!绑吧,别废话了!   撑足了派头,闻人凤冷笑道:“抱歉,我非走不可。”   达奚拓笑容一收,道:“那就得罪了!”猛地挥手,四侧的四人全数扑上。   闻人凤铮然拔刀,一刀斩开,同一瞬大喝:“师兄有绑票的了!”   那言语中掩不住的兴奋与雀跃,让刘小元在墙上一抖,望下看,便见一片惊呼逃窜的百姓中,五个人的刀光剑影,最中间被围攻的就是他要命的师妹。   心尖当下一抽,刘小元忙喊:“好汉住手!别打了!且留留手!要钱找县老爷,要命……”猛一咬牙,悲壮道:“找我刘小元!”   闻人凤有些感动,百忙之中抽空望了他一眼,当下只瞧见刘小元一脚踩空,惊叫着打墙头掉下来,“师妹救我!”慌乱之际,伸手去扒墙沿,却猛地抓住一温软湿滑的事物,像谁的胳膊……   不待看清,他就听一声猪鸣,硕大的一团阴影劈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他就是个悲剧……   黑妞压在身上的时候,刘小元的手里还扯着它的小腿,再没有的后悔,直悔青了肠子。   他自顾的被压的心肺俱碎,那边闻人凤却渐渐撑不住了。   一个不留神,手中的佩刀被一人夺下,闻人凤忙急退,达奚拓却忙道:“别伤她!”   那四人便丢了手中的佩剑,空手来擒她。   闻人凤赤手招架,喊道:“师兄!我撑着,你回去叫人!”   “叫谁?”黑妞打身上奔走,刘小元还没缓过气,眼前便是一黑,县衙里除了他和她,就是他爹了,你要叫谁?!   闻人凤也沉默了,当下一言不发,一记手刀便砍朝眼前之人砍去。   那人略一斜肩躲了开,反手又一抓,轻轻巧巧的擒住了闻人凤的手腕,使力一扭。   “疼!”闻人凤被迫转身,眉间紧蹙,咬牙道:“混蛋松手!你家公子说了不能伤我!”   达奚拓嗤的笑了,一壁走近,一壁玩笑道:“大半年没见,小凤姑娘变了不少啊,居然会喊疼了,真是新鲜……”   将将靠近,迎头猛地一道寒光斩下,犀利至极,他忙一闪身,那寒光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次次逼来。   “公子!”擒住闻人凤的四人脸色微变,忙上前帮忙,只余了一人看住闻人凤。   闻人凤看不清背后,只听嘶的一声轻响,紧着一声噗通,被擒住的手猛地松了开,她回头,只瞧见一袭水碧色长衫的男子懒洋洋的立在眼前,眉目浅勾,一双素手白的晃眼,一壁揭帕子擦着水润润的指甲,一壁厌恶的踢开死在脚边,喉咙一线开的男子。   “清浅……”闻人凤略有不悦的喊了一声,又瞧远处逼的达奚拓左右闪躲的黄衣女子,神情又沉一分,“无离也来了啊……”   清浅瞥她一眼,拿指尖轻轻一戳她脑门,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好歹我们也刚刚救你脱离虎口……这副悻悻的模样倒是不领情的很啊。”   闻人凤撇嘴,不服道:“哪个要你们插手了,我方才是故意被擒,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清浅斜眼。   “那成,我就不插手了。”不远处的洛无离也将剑一收,笑眯眯的瞧着达奚拓道:“达奚小皇帝,我们家小凤要将你们一网打尽,那你们就继续?”   达奚拓被几剑逼的喘息不定,一脸黑青,挥掌又要上前,身侧的几人忙拦住他,小声道:“公子息怒!我们不是他们对手,还是回去再议的好……”   达奚拓恨恨的瞪着几人,愤然一摔衣袖,咬牙道:“走!”   洛无离却也不拦,只笑眯眯的瞧着他们离去,庆幸道:“还好我强了先,要不然就尸横遍野了。”转身瞧了一瞧那具尸体,又瞧清浅,不满道:“你下手能不能轻着点?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杀人不要杀人……”   清浅笑着耸了耸肩,颇为无奈的道:“习惯了,一时顺手而已。”   闻人凤忍不住插嘴道:“清浅以前一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费解不已,“云泽通缉的人犯里真的没有他吗?你们可不能因为他是自个人就隐藏不报啊。”   “可不是。”洛无离符合道:“我就说闻人舒华昏庸又护短,硬是放他逍遥法外。”   清浅咬了薄唇笑吟吟瞧她。   闻人凤上前,挽了她的手臂道:“无离,你这样说你相公不好。”   “要你个小蹄子管。”瞥她一眼,洛无离翻了白眼道:“得了得了,快回衙门吧,有人焦的不行,急着见你呢。”   闻人凤眉间一喜,“大哥来看我?!”行了几步,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师兄。”   刘小元一喜,暗道,算着师妹还有点良心,记得他。   她却又笑吟吟道:“劳烦你把那具扛回衙门。”   刘小元只恨不能将青墙捶出个窟窿,认识闻人凤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悲剧!   回到县衙时,日头斜了一点,却依旧热的慌。   闻人凤同洛无离,清浅入了县衙,师爷便迎了出来,对洛无离,清浅略一拘揖,对闻人凤道:“小凤,你大哥在后院等你。”   闻人凤应了一声。   洛无离和清浅不一同去,由师爷带着去一侧纳凉。   闻人凤卸下佩刀,就往后院奔。   大暑的时节,后院里的石榴开的正艳,红灼灼的烧着,衬着绿的叶,新鲜的不得了。   他就坐在石榴树旁的阴凉下,一侧的石桌上放着一盏茶,却不喝,只是捻了一朵正落在衣襟上的石榴花瞧着,唇角若有若无的浅了笑。   闻人凤特特蹑了手脚,小心翼翼的绕到他身后,刚要伸手去捂他的眉眼,他突笑道:“你要我配合一下吗?”   转过眼来,眉眼浅浅的冲闻人凤笑。   闻人凤夺过他指尖的石榴花,不满的埋怨:“大哥真没劲,每次都不配合我……”   她刚一路小跑,略黑的脸颊红彤彤的,额头粘了细密的汗珠。闻人舒华倒了一盏凉茶推到她手边,“瞧你热的。”揭了袖子擦她额头的汗珠。   闻人凤由他擦着,端起茶一饮而尽,又倒了一盏灌进去,才吐了一口气道:“舒坦……”   淡淡的瞧着她,又瞥见她手腕上的淤青,闻人舒华不动声色的道:“玩够了吗?是时候收收心随我回宫了。”   闻人凤拨开他的手,睁圆了眼道:“你答应过我,让我出来玩一年的!不能不作数!”   伸手扯过她淤青的手腕,闻人舒华略一用力,她就痛的直喊,瞥她一眼,闻人舒华加大了手力帮她揉搓,淡淡道:“你也答应过我,绝对护好自个的。”   闻人凤被揉的呲牙咧嘴,却也不敢多喊,只虚笑道:“这次是意外……你不知道,我差点就抓住那货贼人了!可惜最后被无离他们搅黄了。”偷眼瞧他,讨好的将头靠在他臂膀里,腻味道:“好大哥,我晓得再也没有比你还疼我的人了,你就容我再玩些日子吧……我保证,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闻人舒华颇为无奈的瞧她一眼,好笑道:“你就那么喜欢做捕快?”   “当然!”闻人凤直了身子,认真道:“虽然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我觉得我打小的梦想一定是除暴安良!说不准我以前还是个大侠呢。”转瞬又悻悻了表情,“可你非要我来这么个小县城,连个毛贼都没有……你又不愿意调我到京都的六扇门……”   “那个地方太危险,不适合你。”闻人舒华淡淡道,瞧她想还嘴,又道:“好了好了,我最多再容你玩三个月,九月份天凉了些,你胸口的旧伤会不舒服。”   闻人凤压了压胸口那道极深的疤,却也不好说什么,这伤着实恼人,但凡天凉一点就会犯毛病……   太深了,闻人凤忍不住问:“我这伤是怎么来的?好像挺深……当时是不是快死了啊?”   闻人舒华面色一顿,瞧着她许久,忽然伸手揽她入怀,叹息道:“忘了就忘了,别去想也别去问,记得现在谁在你身边就好。”   清平一夜 ...   闻人凤大半月没见着闻人舒华了,腻着他不撒手,本是要用过晚饭就回宫的,最后却是抵不过,差了随行侍卫回宫报一声,他今日留在清平县,明日再回。   只这话一落地,县太爷就愁眉不展的忧郁了,这尊大佛他供不起啊……   闻人舒华却也随和,只吩咐加一道人参蛤蜊汤就好,乐的闻人凤眉开眼笑。   晚饭用的颇为快,闻人舒华不怎么动筷,只时不时的给闻人凤添菜,他快。   闻人凤许久没喝人参蛤蜊汤,忽然改善伙食狼吞虎咽,她也快。   县太爷同师爷因为身旁坐着尊大佛,佛光普照的极为忐忑,不敢下筷,只扒了几口白米,所以也是很快的。   余下洛无离和清浅也是闷头吃饭,不言语。   就这么各怀心思的应付了过去。   饭后闻人舒华单独喊县太爷留下。   小室,烛火,清茶袅袅,晕黄黄的映着闻人舒华的眉目,静且淡,瞧不出什么别个情绪。县太爷强作镇定的立着,恭敬道:“不知国师有何吩咐的?或是下官哪里不周……”   “极好的。”闻人舒华抿了口茶,掀了眼帘,淡笑着瞧他,“周大人将小妹照顾的极妥帖,并无不周之处。”   周子慕淡淡的松了一口气,听他又道了一声可是……又复一紧,道:“国师有事,只管吩咐。”   闻人舒华淡笑道:“听清浅方才讲,下午绑架小妹的歹人是小晔国人。”   周子慕忙接口道:“下官定当加派人手去追查。”   “那到不必。”闻人舒华道:“追查之时我自会差人去,周大人不必多费心,我只希望周大人能在清平县四周加派些人手,禁止小晔国人出入。”顿了一顿,又道:“不只是小晔国,是所有的异国人,都不得出入,尤其是大巽。”   周子慕一愣,继而诧道:“所有异国人?那如此且不是等同封城?”   闻人舒华没答,只是淡笑着点了头。   倒抽了一口气,周子慕沉吟了片刻,面有难色。   “周大人有何顾虑?”闻人舒华细微的蹙了眉,“莫不是要陛下的封城令才行?”   “国师误会了,下官岂敢。”周子慕忙拘礼,难色却更深一分,“只是……国师有所不知,清平县的人手……实在有限……”   闻人舒华淡笑出了声,道:“周大人不必犯难,人手我会派遣些过来,只望周大人能妥善安排,并且……”抬了秋水似地眼静静望他,“此事不要让他人知道,尤其是小妹。”   周子慕诧异,却也不敢多问,只行礼应下了。   屋外有人叩门,师爷淡声报,“房间已经备好,还请国师移步。”   房间是县太爷腾出来的,清平县衙最好的一间就是县太爷的卧房,没奈何,只能腾出来给大佛住。   清浅推了闻人舒华入屋,县太爷恭恭敬敬行了礼才退下。   夜凉如水,寂寞如霜。   县太爷立在小院里颇为寂寥,琢磨着该去何处凑合一夜,身后突有脚步声细碎,他转头,便瞧见一人踏了月色而来,素白色的长衫,发丝未束,一双眸子乌灼灼的望过来,只那么瞧上一瞧,周子慕心尖尖上的霜啊雪啊,全数云开日暖化作一缕青烟,明媚的不得了。   “潋清。”周子慕笑眯眯的凑过去,将将去握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了住。   萧潋清扯了他,一路神秘兮兮的回了自个儿的卧房,推他进去,将门一插。   周子慕心尖一抽,小火苗腾腾而起,暗自的掐了一把大腿,疼,不是做梦。   就瞧着萧潋清急急而来,白衫黑发,压来一阵浅淡的皂角香,他刚要伸手去拦他的腰,萧潋清忽攥住他的握,道:“晚饭后,国师对你说了些什么?”   周子慕面上一垮,愣愣道:“你扯我来就是要问这个?”   “你以为呢?”萧潋清瞥他一眼,又蹙眉道:“云泽的临朝大国师突然来着小小的清平县,怎么着也要仔细些。”   幻影泡沫,如飞花来去。周子慕觉得这句话真真的绝了,心里再没有的落差,有些悻道:“没什么紧要的,不过是来瞧瞧小凤。”   “再没别的了?”萧潋清又问。   周子慕瞧着他流光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拉他坐在身侧,道:“潋清,你们之间没有秘密,此事我同你讲,你千万要保密。”   萧潋清瞧他紧张认真,也不由紧张了起来,“何事?”   周子慕四下瞧了瞧,俯身在他耳侧,小声道:“其实这事就是……”猛地向前一凑,猝不及防的啃了一口他的耳垂,笑道:“我今晚没地儿睡了。”   萧潋清先是一愣,而后唰的红了脸,霍然起身,捂着耳垂,直盯着他。   屋子里黑,刘小元扒在窗下,看不大仔细,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紧着一阵脚步慌乱,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没等刘小元撤退,周子慕就被一脚踹了出来,一个踉跄扑在门槛。   房门咣当一声又合了住。   周子慕打地上爬起,就瞧见刘小元错愕又震惊的看着他,他颇为淡定的弹了弹衫子,温柔的一笑道:“真巧啊,你也来赏月?”   刘小元愣怔的点了头,再顾不得撒腿就跑,一壁跑一壁笑声朗朗。   夜里风凉,习习的倒也凉快。   闻人舒华来给她捎带了不少东西,吃的用的,满满三口箱子,只恨不能将宫里的都带了来。闻人凤睡不着,索性披了个外衣去找他。   远远的就瞧见他房里还亮着灯,门口守着两个随从。   闻人凤放轻了脚步上前,两个随从行了礼,她忙挥手示意不要出声,小心翼翼的在门外往里瞧,只瞧见闻人舒华在灯下埋头批阅奏折,清浅立在一旁。   随从轻声问:“可要进去替小姐通报一声?”   闻人凤摆了摆手,笑道:“不必了,大哥正忙着,我就不进去了。”又瞧了闻人舒华一眼,才转身离开。   百无聊赖的行在后院里,闻人凤在一处大水缸旁停下,缸里养着几尾红鲤,种了一枝白莲,开的正好,袅袅婷婷的散着香。   闻人凤就着月色瞧水里自个儿的眉目,一分一分,止不住弯了眉眼。   云泽如今在位的女王,是她姨母,同她母亲闻人无端生的有五分想象,她没见过母亲,但闻人舒华告诉过她,她与母亲十成十的像,这眉这眼全是母亲的,有时瞧瞧也是极满足的。   她不太清楚母亲是什么样的人,闻人舒华只告诉她,母亲是个极美,又极犀利的人,但待人很好,就是母亲将他从奴隶笼里救了出来,给了姓也给了他名。   母亲……是个很好的人。   可是她总是做一个极长极混乱的梦,梦见有个面貌平凡又黑的女人坐在她床头纳鞋底儿,一壁还碎碎的同她念叨,“凤儿,你怨你爹吗?哎,怨也对,他是偏心了点,但他这人心肠不坏,嘴上随不说,但心里还是惦记你的,瞧你嫁给三王爷的几日,他夜夜里睡不着,还差人去打听你过的好不好,只怕委屈了你……”   那话碎又冗长,听的她昏昏沉,像是前世的记忆,她在一处大宅子里生活,男男女女的琐碎又真实的过着日子,但总是记不得那是哪里,似乎不是云泽,云泽没有那么灼眼的梅花。   闻人凤望着静谧的水面愣愣出神,就那么瞧着瞧着,忽然至水面上又浮出一张眉目,薄唇,下颚尖削,一双桃花眼,眸子映在水里,烟雨黛色一般,就那么打她身后浮出,好看的不似人,像水鬼,叠在她的眉目旁边。   她浑身一凛,霍然回头,正撞上那双桃花眼,紧蹙着,灼灼逼人。   闻人凤不禁退了一步,蹙眉道:“你是何人?”   那人浑身一颤,连带着水润润的眸子也随着颤了颤,又紧了一分瞧她,看定,仿佛怕她下一瞬会消失一般,他伸手,有些发抖的探过来,想碰她的脸颊。   闻人凤闪身躲了开,又问:“夜闯府衙,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谁?”他定定的瞧着她,言语发哑生涩,自嘲的笑道:“你居然问我,我是谁?”他近前一步,“小凤……”   闻人凤忙退一步,他的表情太热切,着实有点惊人,闻人凤脊背抵在了大缸上,不能再退,伸手止住他道:“站住!我并不认识你,你若不想我喊人抓你,就速速离开,我是捕快。”   他却不止步,扣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拥入怀中。   气息温热,他衣襟上浅淡的龙涎香一线线的绕在鼻翼间,绞着体温铺天盖地的包裹住了闻人凤,有些熟悉,却又很陌生。   他的手臂微微的发颤,只在她耳侧一遍又一遍的唤:“小凤……小凤……”除这名字再无其它。   闻人凤一手被他扣住,腾了另一只手死命的推他,恼怒道:“放开!你撒手!根据云泽律令第九十一卷的二十四条,你这种可耻的行为,是要判刑仗三百……” 话未讲完,他突然横臂将她拦腰抱起。   灼灼的瞧着她道:“该死该罚我都认罪,但这次我死不悔改。”   闻人凤惊诧的眨了眨眼睛,这人难不成是个疯子?   冤家路窄 ...   冤家路窄。   闻人舒华停在后院的月牙门前,与月牙门内的那人四目相撞,各自愣了住。   “大哥!”闻人凤被那人噙在怀里,瞧见闻人舒华不由一喜,死命的挣扎。   清浅在身后也惊的张口,许久才出声:“端木……”   “放了她。”闻人舒华断了清浅的话,定定的瞧着半隐在月色之下的他,道:“这里是云泽,你要动我的人,最好想仔细些。”   那人大半的眉目都隐在阴影下,瞧不清,只一双眸子测测是深入井,他道:“你的人?她阮小凤是我八人大轿抬入府的,拜天拜地,她便是死了也是我端木氏。”   阮小凤?闻人凤一愣,瞧了他又瞧闻人舒华,他们认识?怎么又是阮小凤……那是谁?   闻人舒华极淡的笑了,眼睛依旧望着他一瞬不瞬,“你认错人了,她不是阮小凤,她复姓闻人,单名凤。”   那人却不言语,只是抱了她要走。   闻人凤突然挣扎着开口:“你真的认错人了……”他的一双眸子灼灼的压下来,瞧的闻人凤心尖莫名一跳,赶忙道:“我叫闻人凤,不是你说的阮小凤。”   他依旧不动不言,许久许久才道:“你……真的全都忘了?”   忘了?闻人凤诧异的蹙眉,忘了什么?   “我是朝华……”他略哑了声音,瞧闻人凤愈发诧异的眉目,又忙补道:“重华……或许你记得是小三,我……”   “公子。”闻人凤霍然断了他的话,略有不快的道:“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劳烦你松手。”顿了一顿,又道:“否则我只有得罪了。”   并不认识你……那句话落在耳里,怎么听都字字如针,端木朝华愣愣的瞧着她,近乎喃喃的道:“你不认识我……你说你不认识我……”   他尚有失神,手臂突然一痛,他猝然松手,闻人凤一个翻身下地,急退开几步,揭袖擦了嘴角的血,道了一声:“得罪了。”   端木朝华低头,手腕上一排极深的牙印,渗了血,麻麻的疼着,再抬眼,闻人凤已经退到了闻人舒华身侧,言语亲昵的喊了一声大哥。   那么近的距离,他可以看清她的一眉一目,那么仔细,每一分都镂刻在心里骨络里,怎么可能认错……可如今她眸子里亮晶晶的都是闻人舒华,不瞧他一眼。   闻人舒华牵了闻人凤的手腕,轻声道:“没事吧?”   闻人凤笑着摇了头。   “师父,可要擒下端木朝华?”清浅俯身在耳侧低声问。   闻人舒华没答话,只是看了闻人凤。   愣了一愣,闻人凤转目望端木朝华,他依旧立在那儿,有些失神,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模样估摸着就是师兄常念叨的,失魂落魄了……   闻人凤摆手,道:“算了,他也只是认错人看而已。”对他一抱拳,“今日一场误会,公子还是快走吧。”   “小凤……”他却上前一步,焦的面色难安,“你还在恨我?所以才装作不认识……”   “这位公子。”闻人凤颇为无奈的断了他的话,蹙眉道:“再讲几次我也不认识你,你若在执意纠缠下去,我只好对不住请你到牢里一住了。”   她将话讲死讲绝了,端木朝华无话可言,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你还不走?”闻人凤蹙眉。   墙头忽有黑影一闪,错眼间便见一蒙面人落脚在端木朝华身侧,一扯他的臂,道:“走!”   他却执拗的立着,盯着,仿佛要将闻人凤看穿。   闻人凤莫名的向后退了半步,不敢直视他的目光。闻人舒华却将眉心一蹙,指尖忽抬,只听叮叮叮的三声细响,三枚银针擦着端木朝华衣角,钉在他脚边,寒光闪闪。   那蒙面人闪身护在他身前,低喝道:“你死在这里,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端木朝华指尖攥了攥。   他又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怎样的身份!你若有什么闪失,大巽……”   话点到即止,端木朝华猛地攥紧了手心,道:“走。”行了两步,却又回头,瞧定闻人凤道:“你姓阮也好,姓闻人也罢,你忘了我便重新让你记得。”他极仔细的道:“闻人凤,我复姓端木,双名朝华,你要记住了。”   端木朝华……   端木朝华……   真是接二连三的怪事怪人,闻人凤觉着自己一定是冒犯了哪路神仙才会如此祥瑞,怎么一个个冒出来管她叫阮小凤?她们长的很像吗?   她忍不住去问端木舒华,可他就是淡笑着不答,只是说,莫多想,这世间相像之人多不胜数,认错而已。   她不甘心,又去问清浅,他干脆折身走开,完全不理她。   最后只得缠着洛无离问,她却叹了气,语重心长的说,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多,越不开心,傻点好。   全是一群故弄玄虚的馄饨!   最让闻人凤纠结的是,经那夜一闹,闻人舒华是彻底在县衙住下了,这本不是坏事,可是整日里看着县太爷愁眉不展忐忑不安的样子,她很是内疚,尤其是他夜夜睡在柴房……   而且她发现,清平县最近太平的连耗子都少了……这要感谢城里多的兵卫,城门口多的守卫,以及街边伪装成百姓的随从。   哎,其实她不傻,突然吃馄饨忘带钱,有人慷慨付账后,她就知道,闻人舒华派了不少随从跟着她。   她异常纠结。   纠结过后她又发现刘小元与往日有些不同了,一副子欲语还休,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一贯藏不住话,这次却憋的一张脸红红白白就是不讲。   一同寻街到树荫下,闻人凤再忍不住的开口:“师兄你有什么话便讲吧,你这样下去我怕会憋出个好歹来……”   刘小元精神猛地一凛,灼灼的瞧着她问:“你特别想听?”   闻人凤憨厚的点了点头。   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刘小元四下瞧瞧,人来人往的街道,倒也没人望这边瞧,确定无人留意,他才道:“附耳过来。”   闻人凤叹了一口气,极力配合的将耳朵凑过去。   “我同你讲,你可千万别传出去,否则县太爷非掐死我不可!”刘小元言语沉重,又压低一分声音,小心翼翼道:“昨个夜里,我在师爷窗口下亲眼瞧见……”   闻人凤不由自主想前凑了凑身子,还待要往下细听,不远处突有人惊喊:“抢东西啊!”   眉间一蹙,闻人凤几乎条件反射性的冲了出去。   “哎!哎!你听我说完!”刘小元焦急上前,却见她已一个窜身挤进了人群之中。身后嗖嗖嗖的窜出三道黑影,紧随而去,惊的刘小元捂着胸口闪到一侧,喃喃:“乖乖,这阵仗真惊人……”   那边闻人凤已然挤开一路行人,紧追着抢了东西的那男子,一壁拔刀,一壁厉声喝道:“站住!”   原只是习惯的一喊,那人却惊天动地的真站了住。   破天荒的头一遭,真是咄咄的惊人。   闻人凤一愣,一个踉跄刹住脚,盯着那人的后背,惊诧道:“你……你怎么不跑了?”   那人轻笑,背转过身来,摇了手中抢下的玉佩,冲她抿嘴一笑。   天灵盖就那么一抽,天光一明,闻人凤就觉着,千树万树的桃花在那么一笑间哗啦啦全数开了,好看。   “闻人凤。”他轻笑,将玉佩摇在指尖,眉目明媚,“可还记得我?”   “啊?”闻人凤愕然不已,这人面熟的很……猛地想起,恍然大悟道:“是你!什么华来着……小三?小三!”   端木朝华噗的笑了,浅了唇角的一粒小梨涡道:“你果然懒的只记得小三……”   “怎么又是你?”闻人凤眉间细蹙。   端木朝华却自顾的整了衣襟,颇为正经的一拱手,道:“在下端木朝华,再次见到姑娘很高兴。”   闻人凤愣了住,她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脑壳不灵光吧,偏还长的极好看……可惜了。   身后,三道人影隐在人群中,刘小元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扶了腰喘道:“还……还不拿……下他!”   闻人凤霍然回了神,挺刀上前,道:“青天白日的抢人财物,你还是乖乖的随我回衙门……”   “好。”他道。   嗳?这下倒是叫闻人凤再次愣了住,愕然的看他,他依旧笑的招摇至极,抬了双手乖乖等她擒拿。   端木朝华笑道:“有劳姑娘抓我回去。”   青天白日,真是见了鬼了……   证据不足 ...   周子慕为官数年,今日这一桩却是他审过最为简单,却又最为艰难的案子了。   拦路抢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案子,简单的是,犯人供认不讳,一口承认东西是他抢的,就是他抢的,谁说不是他跟谁急。   艰难的却是闻人国师这尊大佛,不知谋算了什么非要替那犯人开脱,怎样都要放了他,将他赶的越远越好。本也不算难事,要拿要放还不是全凭他说了算,可偏人家抢东西的不领情,只说是若是不将他缉拿归案,青天两字化作千金砸死周子慕个贪官污吏。   周子慕怨啊,他为官这么几年,一直谨慎奉公,清廉的每个月定要扣了刘小元的俸禄才能改善伙食,说他贪,断断是放他娘的狗屁,对的起刘小元被扣掉的俸禄吗!   箫潋清暗自扯了扯他的衣袖,清了喉咙道:“大人该下判决了。”   周子慕回了神,瞅着立在堂下轻笑的端木朝华,又瞅了坐在大堂一旁对自个儿淡笑的闻人舒华,最后忧伤无比的落目在了一侧的闻人凤身上,真是倒霉催的,没事找事……   “啪。”的一声落了惊堂木,周子慕清了喉咙道:“鉴于证据……不足,当庭释放……”   “大人!”一声不满的怒喝。   端木朝华张口还没出声,就见闻人凤已然一脸愤愤的跳了出来,冲周子慕一拱手,道:“犯人是我当场擒下的,赃物都还在手,怎么叫证据不足?”   “所言不假。”端木朝华很诚恳的上前,瞧了闻人凤道:“在下确实被小凤姑娘当场拿下,喏,赃物还在这儿。”指尖一挑,勾出一枚玉佩,在指尖盈盈打转, “在下确实抢了东西,人赃并获,证据确凿,甘愿受罚。”   就没见过这样赶着坐牢的……周子慕纠结的错眼看向闻人舒华。   闻人舒华整了衣襟,抬眼瞧闻人凤,淡笑道:“小凤,莫要胡闹了,周大人自有掂量。”   确实有掂量……周子慕只笑。   闻人凤却愈发愤然,不满道:“大哥!你们这不是滥用职权吗?他明明就犯了法,理应按律审判,你们一味的替他开脱有失公正。”将脸一板,嘟囔道:“我不服。”   “我也不服。”端木朝华随声附和,“小凤姑娘难得的好捕快,铁面无私的女青天!”又紧跟着补道:“能被小凤姑娘拿下实乃三生有幸。”   招摇至极的一脸赖笑。闻人舒华瞥了一眼,道:“端木朝华,你玩够了吗?”   端木朝华展眉一笑,粲然道:“才刚刚开始而已。”笑眯眯瞧了闻人凤,“便是重来,你也一定输。”   闻人舒华笑了,春风起了潋滟一般,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大啊,自大的可笑,也可怜。”   “你倒不如直说我可耻。”端木朝华不以为然的耸了肩。   闻人凤在旁瞧着,怎么都觉得这二人熟悉的很,不由问道:“大哥,你们……认识?”   闻人舒华叹气道:“认识。”   端木朝华笑道:“何止认识,简直是熟的不能再熟,若他是女的,便称的上青梅竹马了。”   闻人凤略略的有些震惊,刚要开口讲什么,闻人舒华先开了口,道:“小凤,你先下去,这个案子莫插手了。”   “可是……”闻人凤愤慨的想回嘴。   闻人舒华却又断了她的话,淡笑道:“听话,你做捕快之前答应过我会听话的。”   那话她确实讲过,可当时只是为了讨好他嘛……   “你若不受承诺……”闻人舒华叹了口气,继续道:“那我应下的也全部不作数了,你今日便随我回去。”   “大哥……”闻人凤愤愤,他却只笑,几句话就噎的她死死的,再没有话讲,最终只得不乐意的抿了嘴,闷头出去。   端木朝华忙跟了几步,喊:“小凤……”   她却不回头,满脸怒气的走了。   周子慕瞧了形势,也很有眼力架的扯了箫潋清退下。   临到门槛,萧潋清却又顿了脚,回头瞧了端木朝华一眼,欲言又止。   人都退尽。   瞧着闻人凤气呼呼的消失在府衙外,闻人舒华才微蹙了眉目道:“端木朝华,不要挑战我的容忍度,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你不会。”端木朝华回身,直定定的瞧他,“至少现下不会,你该知道,我刚献了三座都城给云泽,你们的女王陛下带我亲切的很呢。”   “你也该知道,云泽是谁在做主。”闻人舒华眸里的清亮沉了沉,“我要杀你,她敢拦吗?”   端木朝华自顾的寻了个椅子坐下,托了腮道:“大叔的本事我一向佩服,只是这次我还有一份筹码。”   闻人舒华不语。   他浅了唇角的梨涡,笑道:“大叔不想见闻人无端吗?”   只一句,天塌地陷。   闻人舒华愣了许久,见他打怀中挑出一方素白的帕子,帕子一角鹅黄丝线绣着一枝腊梅,一线线的缠缠绕绕。   心跳忽然就那么一窒。他记得,那是无端的,是她亲自绣的,针脚笨拙并不匀称,却极认真,第一次学着绣。   他曾问过,为何突然想起学这些费心的事物。   她是说,华胥讲过,他的家乡,女子会绣丝帕送情郎。   她是送给华胥了吧?   院子里热的人几乎要发毛。   刘小元着实撑不住,光了膀子坐在树荫下凉快,刚要闭个眼,忽瞧不远处闻人凤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惊的他一个翻身,手忙脚乱的套上衣裳,可还没穿上,人已然立在了眼前。   “师……师妹。”刘小元佯作镇定的冲她笑,赤 裸的肩膀却啪的落下一只手,热的,手心有些发潮,贴着皮肤灼辣辣的烫。   刘小元一颤,看着抓着他肩膀的闻人凤,哽了哽喉咙道:“那个……师妹……你冷静点……虽然我知道我的体格很容易让人冲动……但……但是,我们不合适……”   “适合的,适合的。”闻人凤毫不避讳的蹲□子,一手挽了他的胳膊道:“师兄,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什么忙?”刘小元忐忑的向后趔了趔身子。   闻人凤却突然眉眼一弯,笑了。   只笑的刘小元浑身发毛。   大堂里,静的人心慌。   端木朝华托腮瞧他,笑道:“你可以不信我,但没有比我在清楚闻人无端有没有死。”顿了一顿又道:“是你当初故意安排浅碧出现的吧?”   闻人舒华不答,只是将眼睛从那方手帕挪开,松了一口气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是想用无端来换回小凤?”   “她原本就是我的。”端木朝华眯了眉眼笑,“你不是一直将她当做闻人无端的替身吗?给你真的且不是更好。”   闻人舒华抿了唇,一言不发。   端木朝华也不焦急,笑眯眯的道:“真的假的,你选哪个?”   闻人舒华抬眼,刚刚好对上他那双浅氲着的桃花眼,忽然有一瞬的恍惚,那眉眼同他真像……   愣了愣,闻人舒华刚要张口答话,大堂外刘小元火急火燎的奔来,一壁大喊:“不好了!大老爷不好了!师妹她……”   闻人舒华眉间一蹙,“小凤怎么了?”   刘小元扶着门榜喘息不定道:“师妹她……师妹她……不知道怎么了,在后院儿喝酒喝的……哎哟,反正那个醉啊!谁劝都不听……”   不待他讲完,端木朝华霍然起身,蹙眉道:“后院在哪儿?”   刘小元一愣,他却抬步要出去。   闻人舒华一把扣住他,指尖一错,封了他的穴道,对刘小元道:“看着他,莫让他离开大堂半步。”又朗声道:“浅儿。”   一阵凉风兜入,刘小元只瞧见一抹碧色在眼前一荡,再眨眼,大堂里已然多了个人。   “师父。”清浅立在闻人舒华身后,浅勾了唇角。   刘小元只觉心头一紧,浑身凉飒飒的舒坦,他原觉得师爷就已经够好看了,后来又见闻人国师觉着自个儿孤陋寡闻,见识浅了,偏昨个又见了那抢劫的,那一笑哦,真真的晃花了眼的好看,本以为不会有再好看的了,现下又冒出个碧衣男子……   刘小元只傻了眼,脑子一片空白。你说,长这么好看怎么就不是个女的呢……   闻人舒华被清浅推至后院之时,远远的就瞧见闻人凤趴在石桌上,脚边七倒八歪着几个酒壶,她手中还攥着一个,不由蹙了眉。   上前去夺她手中的酒壶,闻人舒华喊了一声:“小凤。”   她只趴着,不应声也不抬头,死抓着酒壶。   “小凤,你这是在跟我闹脾气吗?”闻人舒华紧了紧眉头,“你清楚你的身子不能饮酒,现下是存了心使性子给我看吗?”   闻人凤依旧死攥着酒壶,一言不发。   闻人舒华向前近了近身子,突然嗅到她身上浅淡的皂角香,松开了手,也阻下了上前去夺酒壶的清浅,瞧着小凤笑着摇了头,叹息道:“也罢,既然你喜欢喝,那就喝吧,浅儿咱们走。”   清浅愕然,却依旧愣愣的应了一声,推了他要走。   袖子却被一只手扯了住,闻人舒华转目瞧见她抬起亮晶晶的眼。   “别啊……”闻人凤失落的扯着他袖口,道:“我跟你闹着玩呢……”   闻人舒华叹了一口气,放下她手中的酒壶,牵她到身前,“小凤,我很不喜欢你拿自己的身子使性子,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你不能再有差池。”   “不会的不会的。”闻人凤忙蹲□子,腻在他怀里道:“我没喝酒,真没喝,而且我现在身子骨壮着呢,不会有事的。”   闻人舒华拢了她的发,“小凤,答应我离他远一点。”   “谁?”闻人凤诧异,想了想又道:“那个什么小三吗?”   闻人舒华点头,刚要开口讲什么,远处忽有人急急的喊了一声:“国师!”   转目便瞧见,周子慕急匆匆而来,到跟前一撩袍跪了下来。   “周大人这是……”闻人舒华诧异。   周子慕不敢抬头,硬了头皮道:“下官失职,犯人端木朝华被人打了……”   闻人舒华蹙眉。   闻人凤却在一旁转过了脸。   “不知道多少大板……总之……伤的不轻。”端木朝华同这尊大佛是老相识,周子慕觉着这次失职失大发了,咬牙豁出去道:“现下安排在柴房,国师请降罪。”   闻人凤抿了嘴,忍不住接口道:“此乃天理昭昭,实则是报应,大人不必自责。”话尾还是忍不住乐了,刘小元下手果然够快够狠。   闻人舒华瞧了她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只叹了气,但落眼她洋洋得意的模样时,没奈何的笑了,纵然是再重来几回,她还是这么死心眼,决定了的,执迷不悟。   九十八 周县太爷   端木朝华这一顿板子挨的不轻。   刘小元打小就长的不算好看,浓眉大眼,最多称的上俊朗,但这个俊朗还是牵强的,就因为长相他曾经受过伤。   十六七的年岁,他少年心性,曾掏心掏肺的喜欢过一个姑娘,偏那个姑娘姿色中上,家境中上,眼光却是极上,心高气傲的看不上刘小元,最绝情的一回当着全清平镇人的面,说他刘小元蟾蜍想吃天鹅肉。   蟾蜍是什么,县太爷告诉他是蛤蟆,烂蛤蟆。   打那以后刘小元再也没有找过她,便是见了也不再讲话,倒也不全是为了那句不中听的话,而是因为他极度厌恶这种王八非说甲鱼的人,装什么蛋蛋啊,骂人就骂个痛快,最见不得拐弯抹角,笑里藏刀的人。   也是打那以后,刘小元多了一种毛病,县太爷说是兔眼病,也叫嫉妒,见不得男人长的好看,越好看他越觉得不是个东西,当初箫师爷来时,他还跟师爷闹过几回,便是现在没事也不爱看见他那张脸。   所以,这次按照闻人凤的指示,依律给端木朝华打板子就下手特别狠,不过闻人凤也交代了,这是他应得的,不亏。   闻人凤原本还执意要将他关入牢中,可伤的实在是……忒重了点,县太爷怕闹出人命,而且牢房只有三间,满了,没法子只有将他关到了柴房里养伤。   其实是因为师爷亲自求情了。   巧的是,那尊大佛,闻人舒华国师,突然被召回了宫,焦急模样像是出了大事,只冷笑道:“好个端木朝华……”便也顾不得其它,火急火燎的赶回了宫,却又放不下闻人凤,留了清浅和洛无离在此处,临走了还又给了县太爷一条密令。   县太爷诚惶诚恐,莫名其妙,只看着密令不能理解。   至闻人舒华一走,县衙里的经济一下子回升了,托闻人凤的福,蛤蜊人参,时兴的吃食没断过的送来,连刘小元都胖了一圈。   可县太爷又有了新的烦恼。   他发现,端木朝华在县衙养伤期间,师爷忙了起来,整日整夜的不见人影,却又能在柴房找到,他很惆怅。   那天夜里闷的慌,他睡不踏实,索性起身去院子里凉快凉快。   星月朗朗,凉风习习,吹的他极舒坦,刚要靠在大槐树下眯回眼,身后猛地一人窜出来,白面黑眼,吓的他没险些咬舌自尽。   定神才发现是刘小元黑着个眼圈。   周子慕一巴掌扇过去,怒道:“作死啊你!半夜不睡吓老爷我你好玩儿啊!”   刘小元忙护着脑袋喊:“老爷老爷!你听我说……你带绿帽子了……”   生生的顿了手,周子慕僵了身子道:“你说……什么帽子?”   “还能是什么帽子!”刘小元揉了揉脑壳,一脸愤愤的道:“绿帽子!师爷给你带绿帽子了!我好心来给你通报,你还……”   周子慕一把扯着了刘小元的领子,脸色青白,“你再胡扯,我捋了你舌头!”   “我没有!”刘小元委屈至极,也扯了他袖中道:“不信你跟我来,我亲眼瞧见师爷进了柴房,连蜡烛都吹了!”   周子慕再听不进,一把推开刘小元,紧着脚步就往柴房去,到了门前,却又堪堪的顿了脚。   月色清白,柴房里黑洞洞的没有丝毫声响,静的人发虚发飘,做梦一样。周子慕就那么愣愣的站着,怎么都跨步出那最后的一步。   刘小元推了他一把,小声道:“准没错,老爷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进去捉奸啊!”长的好看的,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周子慕却猛地转过身来,大步往回走。   “老爷!”刘小元大愕,上前拉住他道:“你做什么去啊?”   “睡觉,大晚上的瞎闹腾什么。”周子慕头也不回的拂开衣袖,末了又笑,“潋清……是为人我比你清楚,什么美啊色啊全不在他眼里。”就着月色回头,飒飒轻笑道:“他眼里只有老爷我一人。”   刘小元傻了眼,不知道是月色太衬人,还是自个儿眼花了,他回头那一笑,竟是分外的好看,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县太爷能这么好看,真是……见鬼了。   周子慕甩袖要走,刘小元不服气,反身一脚踹开了柴房的门。   周子慕不由自主的顿了脚,只听身后刘小元一声尖叫,霍然回身,“怎么了?”   “老爷不好了!”刘小元脸色苍白的奔出来,一个踉跄就扑到在周子慕脚边,“出事了……”   “怎么……怎么了?”周子慕脸色也白的吓人,言语不安定的问:“师爷……师爷……真在……”   刘小元死命摇头,周子慕气急,喝道:“那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个犯人不见了……”刘小元泫然欲泣。   周子慕松了一口气,踢开他道:“不见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抬脚要走,刘小元却一把抱住。   “老爷……”刘小元几欲哽咽,“不止犯人不见了……连和犯人在一起的师爷也不见了……”   周子慕身子一僵。   刘小元忙信誓旦旦的道:“我刘小元对祖宗发誓,师爷真的和那犯人在一起,我去叫你的时候,还特意叫师妹看着了!”   身子晃了一晃,周子慕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方才说什么……风大……我没听清……”   刘小元以为他不信,急急起来,道:“老爷你可以不信我刘小元,但你知道师妹是从来不胡扯的,你问她,她也看见了!我就让她在外面看着,别让跑……”嘎然而止,再说不下去,刘小元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抱着周子慕大腿哭道:“老爷我错了,师妹也不见了……”   周子慕再没忍住,一脚将他踹的滚了两番,扶额怒道:“刘小元!你……你知道闻人凤是谁吗?你知道她大哥是谁吗?你知道……”气的左右疾走,指着他恨不能戳死,“这清平镇丢了谁都没关系,你偏偏弄丢了她!刘小元!她若是有个好歹,砍你十次都不够还的!”再不敢耽搁,拔步就往衙内跑,一壁跑一壁下令,“来人啊,全府出动去给我找人!”   刘小元赶忙爬起来,跟在后面,忍不住道:“老爷,县衙里的人就剩我和你了,我爹腿脚不利索在家躺着呢……”迎面对上周子慕一双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咽了口水,小声嘟囔,“那我去把他找过来……”   “刘小元!”周子慕恨不能拍死自个儿,有眼无珠找了这么个捕快,咬牙切齿的一字字道:“我能不能求求你,求求你去给客栈里的清浅公子他们通个信,麻,烦,你,了。”   刘小元浑身一悚,忙往外跑,一壁喊:“我知道他们住哪儿!”   月色如墨,飒飒的吹来一阵东风,莫名的萧瑟。   周子慕按了额角,抬眼四望,茫茫的没个边际,他只求佛祖保佑,别出一点岔子。   他为官数年,在这小小的清平县,没什么大起伏,却对这个闻人舒华耳熟的不能再熟,名为辅佐女云泽王,可是这云泽谁人做主,是再明了不过的,前年闻人舒华一声令下,整个云泽斋戒半年,是连先皇驾崩都没曾有过这么大的干戈,他闻人舒华却连个名目都没有就下了令,是后来才知道,是为一名他从大巽带回来的女子祈福,因那女子半死不活,他甚至还为那女子铸了金像供奉在宫中,只求她平安。曾有人不服,直言那来至大巽的女子是祸国妖孽,恳请云泽王处死。   最后却落了个满门凌迟的下场。   闻人舒华手段太过狠辣,也是因为这狠辣,云泽近几年才太平安昌,朝纲稳定。   照理说,云泽早就是他的天下,偏那闻人舒华根本没有夺位的意思,只是一心辅助女帝,却又将她当做傀儡,让人琢磨不透。   只有一点大都知道,闻人舒华极爱那名大巽来的女子,偏爱到这整个云泽加起来都换不得的分量。   那些流言蜚语,也是听人说的,说是,那女子爱腊梅,云泽却是个不适应大巽物种的地方,闻人舒华居然就亲手栽活了一片梅林。   又说,她爱一味人参蛤蜊汤,闻人舒华便种了一园子人参,倒不是宫中缺这个,而是闻人舒华曾答应过她,要为她种人参。   还有这云泽千古流传的百结绳,本就只是个风俗玩意儿,图个吉利,可不知为何,闻人舒华回云泽的第一件事,就是禁了这千古的风俗,令云泽上下不得有一条百结绳。   一桩桩一件件,多不胜数,全是关于那个大巽女子。   周子慕常常琢磨,该是怎样倾国倾城的女子才当得起闻人舒华如此,也有人传,她是狐媚转世,身世离奇的很。   总之没人见过,再后来,她不知为何消失了。   然后,闻人凤就来了他的衙门,再然后,师爷也来了,他的烦恼开始变的很多,多的无暇想其它,闻人舒华的妹妹,管不得又骂不得,一点委屈都不敢给,还不能太过露骨让她发现这县太爷是关照她的,她说了,当是我寻常捕快一样就成。   那哪儿成啊……   但周子慕一直觉得奇怪,闻人舒华怎么就平地里冒出个妹妹?   哎,其实他没什么大志气,只是想着能和师爷一起守着这清平县,安安稳稳,求这一方平安,求那一人喜乐,再没别个奢求了。   可如今,闻人凤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凤欺梧,云泽卷的下半部……上半部在这里——   想看的请随意。   真的好麻烦啊。。。OTZ 另开下半部是因为我愧疚……凤欺梧入V了还停更那么久,实在是对不住蹲坑的民那桑(再次鞠躬)所以我琢磨了很久,就决定另开个下半部,把凤欺梧——云泽后面的全部开放了,那边我打上完结,这边会连载结局。   再次谢谢一直蹲坑的民那桑,我无比的热爱你们。   所以……你们明白的,BW什么最讨厌了,请自由的留评吧!   九十九 海上潮生   清浅和洛无离赶来时,周子慕正火急火燎的往外奔,远远的瞧见那一袭碧衣,一个俯身便单膝落了地,“清浅公子,我……”   “你最好祈祷小凤平安。”瞧都未瞧他一眼,清浅径直走向刘小元,眉眼如刃的刮过,冷声道:“小凤何时不见的?”   刘小元腿肚子一软,噗通跪了下来,不敢抬眼,“大概一刻前……我和县太爷赶到时,人就不见了,应该走不远……”眼珠子溜溜的望着那一袭碧衣的下摆,觉得脊背有些生寒。   “那还不赶紧派人去追!”洛无离耐不住焦急,“城外守着咱们的人,该是出不去,再派些人手分散开找,守住渡口……”抿了抿嘴,看清浅,“我想小凤应该是被端木朝华带走了,我们要不要通知闻人舒华?”   周子慕脸色一白,忙撩袍起身,拦在清浅眼前,“清浅公子!此事是我失职,该罚该死我都认了,但请先不要禀报闻人国师……”顿了一顿,“我不想累及整个清平。”   没有讲话,洛无离和清浅都很明白,若是闻人舒华晓得此事,清平的确安定不了了。   清浅冷笑,刚要答话,洛无离却先抢道:“好,我只给你三日的时间。”   “无离。”清浅低声喝道:“这样的事你以为瞒的了师父?”   “瞒不了也要瞒。”洛无离叹了口气,“你该知道他回宫去做什么了,你莫不是希望他分心?”   便再无话,清浅将眉眼略微一敛,转瞬道:“往小晔国的方向去追,端木朝华一定会回那里的。”   夜深的厉害,星月却明,煌煌烁烁的耀的满沙滩碎银,搅着不远处的碧涛沉浪一拍拍的冲刷在岸边。   海边空旷,远远望去寂寂的海面星星碎碎。   一道身影掠出密林,闪身躲在一块礁石上,眯眼瞧着海边不远处。   海岸的沙地上站着两个人,玉身长立,比肩站在月华下,被海风吹的衣发猎猎,却沉默着都不讲话,只注目在海面上远远驶来的一艘大船上。   这二人不是旁个,正是私逃的端木朝华和箫潋清师爷。而跟在后面鬼鬼祟祟的无可厚非就是闻人凤了。   闻人凤很诧异,实在想不明白师爷何时与这小白脸鬼混在了一起,还私逃到此处,瞧那副样子似乎在等船……   心念一转,闻人凤吃了一惊,莫不是师爷要和这个小白脸坐船私奔?!   原本刘小元抓了奸要她守着,她还不信,以为师爷是有要事才去找的端木朝华,可她在门外越听越不对,那话里分明他们熟悉的紧,师爷还亲自为他上药,神情颇失神的道:“何苦呢,她忘了不是很好吗?若是记得,会恨死你的……”   那小白脸却狠狠道:“便是恨,我也要让她记得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忘!”   这话讲的莫名其妙,闻人凤听不明白,想再听他们却突然噤了声,随后灭灯起身,出了房门,再然后就鬼鬼祟祟的来了这海边。   闻人凤心中莫名,故意不惊动人跟在后面,就是想看个究竟,可是此刻她没了主意了,眼瞧着船快要靠岸了,再等怕是两人都跑了,她该不该冲出去抓人?   思忖间,船已经靠了岸,海浪腥咸的卷了一阵凉风,闻人凤攥了腰间的佩刀,琢磨着他们要敢上船,立马就去拼了。   端木朝华却突然转了头,冲着她的方向一勾唇角,梨涡浅浅的道:“我要走了,你还不拦?”   闻人凤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笑眯眯走过来,将一张小白脸往前一探,道:“好玩吗?”   闻人凤被他突然探过来的脸吓的退了半步,原煤反应过来,可将他那话细细一琢磨,登时火了,“你耍我?!”   端木朝华笑的极欢乐,原以为她该变的机灵了点,怎么着也该明白以她的身手要跟踪他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若不是故意逗她玩,早就没影了,却不曾想她还是那么迟钝,居然认真了。   闻人凤恼了,铮然拔刀,挥手就砍了过来。   侧身避过,端木朝华回手,轻轻巧巧的就捏住了刀刃,夹在指尖笑道:“生气了?”   哪里管他讲什么,闻人凤想抽回刀却被他夹的死,怎么都收不回来,恼的咬牙切齿,心头一转,索性一把松开,扑身上前死命抓住他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的不轻,闻人凤是豁出往死里咬的劲,一口就溢了血,还不松开。   端木朝华疼的眉间一蹙,没躲没哼声,将唇线抿的青白,任由她咬着。   闻人凤原以为他会躲开或者甩开她,可咬的牙酸都不见他有丝毫反应,诧异的松了口,抬头看他,正撞上他的眉眼,一双眸子定定的望她,沉且深,像身后的海,幽深的没有底,却暗涌了许多东西,那么望着她,竟让她莫名的心惊,慌忙退开,不敢再瞧。   他却闷闷道:“还恨我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闻人凤琢磨不透,抬袖擦了唇角的血,他却猛地近前一步,一把环住她的腰,“你不是有仇必报吗?怎么能放过我?”   “放手!”闻人凤躲闪不开,看他没有松开的意思,抬脚狠狠的踩在他的脚面。   端木朝华吃痛,松了手,瞧她想逃却又一把扣住了她的腕子,“小凤……”   “你再不放手我让人将你碎尸万段!”闻人凤猛地抬头瞪他。   那一眼却叫端木朝华愣了,竟有些恍惚眼前的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他的阮小凤从来不会有这种眼神,犀利又狠毒,像刀子更像一只爪牙锋利的小兽,恶狠狠。即使是曾被人剜心剖腹的伤害都不会有这种眼神,现在她却那么瞪他,恶狠狠的要将他碎尸万段。   “我是打不过你,可这里是云泽。”闻人凤冷声道:“你以为我敢跟踪过来是因为我不自量力,不晓得天高地厚吗?”猛地一抬手,指尖吱啦一声轻响,火苗腾起,只刹那间一株烟火信号冲天炸裂,火树银花。   端木朝华一愣,连远处的苏潋清脸色都是一白。   闻人凤却不再挣扎,笑眯眯的撂了手中的空烟火管,道:“没人告诉过你,在云泽惹谁都好,就是莫要惹清平县的女捕快吗?我要你死,不费吹灰之力。”眯了眼睛看他,狡诈异常,“你猜我的人什么时候会到?你武功这么好,就是不知道打不打的过我家清浅。”   端木朝华唇线抿的青白,只看她,一言不发。   苏潋清却跑了过来,凝声道:“先走,此地待不得了。”   不答话,端木朝华依旧一瞬不瞬的看着闻人凤,看她笑的狐狸一样,突然抬手封了她的穴道,一把将她扛到了肩上。   闻人凤一惊,怒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不答话,只扛着她疾步往海边的大船去。   “混蛋!你最好快些放我下来!否则我大哥一定会将你剥皮抽筋,千刀万剐,满门杀光杀绝!”   端木朝华一顿,忽的冷笑,“好,好的很啊,不过才半年的时间闻人舒华就将你宠的没了本性,连心底存的良善都没了。”抬步跨上船,苏潋清也随着一同上了船。   入了船舱,端木朝华将她放在榻上,却不解穴道,只俯身直视她,道:“阮小凤,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歹毒?”   “我不是阮小凤,我信闻人。”闻人凤咬牙切齿的瞪他,“歹毒又怎么样?你敢讲你就是好人?”   端木朝华话语一堵。   “没有一个好东西。”她冷笑,“这天下向来是弱肉强食,为了生存不择手段,我若不歹毒,早被人生吞活剥了……”   端木朝华愣了一愣,他以为闻人舒华将她百般呵护,不叫她经历险恶,遇到丑陋的,该是很单纯只看到美好的一面才对,可如今瞧她竟似从那些丑陋的险恶的事件里经历过一般,不由道:“谁敢将你生吞活剥?你大哥不是好生了得吗?”   闻人凤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却闷闷不答,只不悦的道:“这云泽的人都恨不得我死才好,你以为大哥是神啊,他要护的不知是我,还有这天下……你懂什么。”懒的再同他说话。   他却笑吟吟的凑上来,“小凤,这次我一定不会输给闻人舒华,为天下所累的不止是我一人。”   他一直在讲莫名其妙的话,闻人凤琢磨不透是怎么个意思,他却起身笑道:“你莫紧张,我只是想带你去见个人。”   “什么人?”   “故人。”他眼望过来,桃花眼弯的恰到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更了~   小凤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凤了,有牙会咬人。靠近请注意。   嗷嗷,我好鸡冻啊,大家居然还都在,我耐你们!   请冒头吧,不要BW,不要潜水。   一百 束手就擒   端木朝华淡笑道:“进来吧。”   一把紫骨折扇挑了帘子,带着船舱外腥涩的海风兜进来。   闻人凤就瞧见一男子跨步进了来,孔雀蓝的软袍,腰间系着的金穗子摇摇荡荡,发间就松松的挽着白玉簪子,立在眼前,风流倜傥的将扇子一握。   好看。闻人凤细细瞧着他,觉着有些面熟,又想大抵好看的人都长的差不多一个模样。   “还记得他吗?”端木朝华轻笑着望过来。   那人脸色有些青白,愣愣的看着她,许久才道:“小凤……”   又是个认错的,她到底和那个阮小凤有多像啊?闻人凤不悦的道:“我姓闻人,麻烦公子连名带姓的喊,我跟你不熟。”   那人脸色一白,抿了嘴。   端木朝华有些无力的按了按眉心,叹道:“真的连他也不记得了吗……”略略掀了眼皮,“他是……”   不等他讲完,那人先一步开口,“在下姓阮,双名氲廷,小凤……姑娘看可以叫我大美。”折扇一开,扇面上空空白白的什么都没有。   闻人凤倒是不讨厌他,只点了点头,对端木朝华道:“这就是你要我见的人?”见他不答,又道:“这人也见了,你到底还想怎样?”   他却不答,敛着眉目淡淡道:“我不信,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刚要抬手唤门外的人,一旁的阮氲廷突然一把扯住他,压在耳侧道:“出去,我有话对你讲。”   起身对闻人凤粲然一下,道:“小凤……姑娘,我先一步告辞了。”扯了端木朝华往外去。   帘子唰啦放下,就剩下闻人凤一人,有些诧异,总觉得阮氲廷的那把扇子上该写着什么,可是又想不出写什么合适。   郎月中天,碎碎的一海面银光。   端木朝华抖开他的手,看着他苦笑,“怎么平日里天王老子都不怕的阮三公子如今竟然脸色青白?”   阮氲廷没答话,只是将折扇握的紧,看着极远的海域,许久许久突然开口道:“你放过她吧。”   端木朝华一愣。   “如今的她不是很好吗?姓闻人,不姓阮……”阮氲廷埋了首,瞧着甲板上一泊浅浅的海水,道:“让她记起以前的事……你觉得她还会回到你身边吗?她恨你。”   没有讲话,海风掠过扬的两人衣发荡荡,有声响,没声响,都心照不宣的沉默着。   是阮氲廷先开了口,耸肩笑,“你他娘的是皇帝,这天下间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大发慈悲的放过她吧,她打小就死心眼,爱了就愿意剜心剖腹,毫不保留,你配不上……她要得你给不起。”   她要的,仅仅是一生一世一人心,不会背离,不会为了这天下牺牲掉她。   端木朝华靠了船栏,仰面闭了眼,那风那月那沉沉暗涌的海面尽在他身后,突然就笑了,“我这一辈子只这一次是我端木朝华想要得到,而不是大巽端木氏,怎么可以放过?”极淡的笑,氲的梨涡一浅一暗,“你知道我本就是个禽兽,便是她以后会恨会怨,甚至亲手杀了我,也要让她记住,她这辈子都是我的人,死都要葬在我身边。”   阮氲廷忍不住看他,只瞧清他微闭的眉目被月色晃出一线银光,愣愣的问:“若是现在让你选,江山和她,你选哪儿?”   他睁开眼,看天看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愣了许久才道:“我姓端木……这辈子都容不得我选。”   便再无话,阮氲廷转身离去,远远的开扇道:“看着你们就烦……”   端木朝华笑了,转头道:“我见过三娘了,她胖了。”   阮氲廷猛地转过身来,慌张的横他一眼,压低声音怒喝:“小声点!被他听到……”   话未讲完,身侧船舱的帘子便被一双素手挑了开,打里探了出来一张懒洋洋的眉眼,眯眼笑,“三公子是怕我听见吗?”   阮氲廷唰的白了脸,忙不迭的赔笑道:“哪儿啊,阿倦你忒多想了,我是怕他吵到你睡觉……”瞧那张帘子刷拉放下,他狠狠的瞪了远处看笑话的端木朝华,急急的钻入船舱,“阿倦……阿倦,你听我解释,真没怎么个意思……”   远远的听着,端木朝华忍不住摇头笑了,不得不感叹苏倦的好手段,硬生生的让阮氲廷这么个小爷浪子回头了……   端木朝华挑帘入舱时,眉心不禁一跳,一把攥住袖中的匕首,喝道:“放了她!”   闻人凤依旧坐在床榻之上,可脖间却被一把大刀抵了住,寒光凛凛,而身后压着她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大汉,眉毛上挑的厉害。   那大汉狞笑,一使眼色,门侧突然闪出两道人影,左右开工的扑向端木朝华。   端木朝华原本是躲开的,刚要回手,却听闻人凤大喊:“别反抗!你要反抗他们就要凿船了!到时候都玩完!”   手一顿,端木朝华就被擒了住。   那大汉一跃下船,扯起闻人凤,将刀刃贴在她面上笑道:“没瞧出来啊,原来是个行家,居然晓得我们的行动步骤。”   闻人凤看眼前人黑的略胜一筹,不由笑了,“鼎鼎大名的鹿西海贼谁不知道?劫人卸货,反抗就凿船。”   大汉嘿嘿一笑,好奇道:“小娘子可不像是一般人啊?”   闻人凤没答话,倒是端木朝华冷哼了一声,笑道:“若是劫财,银子全数在最末尾的舱内,若是劫色,正数第二个舱内躺着两个美人,倾城绝色。但要是想杀人越货,我怕就麻烦了点。”扫了一圈几人,“你们还得多添些人手。”猛地抬手一甩,只听搭的一声,房中灯火一瞬间灭了。   顷刻一片漆黑。   闻人凤只听两声惨叫,一阵凉风便兜面而来,身后大汉的手腕在耳朵旁嘎嘣一声,大刀落地惨叫骤起,同一瞬闻人凤被一人带进了怀里。   “是我。”伸手接了她的穴道,闻人凤听出是端木朝华。   端木朝华紧环着她,疾步就要往舱外奔,闻人凤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在他耳侧压低声音道:“不要反抗!”   端木朝华蹙眉。   听她小声道:“好不容易遇到个真海贼,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不要轻举妄动,放长线掉大鱼!”   不禁哑然失笑,端木朝华近在咫尺道:“捕快大人,你觉得为今之计我们该如何是好?”   “束手就擒。”   刘大胆始终没有弄明白,当初是怎么抓住那个脸白的小哥和黑脸的小娘子的。   他只记得,白脸小哥灭了灯,然后自己手腕被掰断,就在他以为会□掉之时,房中的灯突然亮了,然后他就看见白脸小哥和黑脸小娘子被绑在一起了。   眼前立着的是个拿折扇的公子,笑的风流倜傥道:“五五分成如何?”   他只觉得整个脑袋一蒙,心里暗惊,莫不是遇到了同道?可眼前着小哥白里透红的,根本不像海贼,而且这片海域哪个敢抢他鹿西海贼的生意?   不由诧异的拱手道:“敢问尊驾大名?”   那人折扇一开,白扇紫骨俊秀异常的笑道:“阮大美。”   作者有话要说:打劫~不冒头全部丢到海里喂甲鱼~~~~~   大美终于出来了……容我慢慢道来~   一百一 鹿西海贼   眼睛被黑布条遮的严实,丝毫都看不清楚,闻人凤只觉得船悠悠荡荡的靠了岸,然后有人压着她下船,眼前似乎有光影晃动。   刘大胆推她往前走,端木朝华似乎在身侧,有意无意的碰了她一下,她没在意,只是背推着七拐八拐。   不晓得到了什么地方,刘大胆停了下来,刚要吩咐什么,不远处突然有人怒喝。   “娘的就没有一个算男人!现在都被骑到头上拉屎撒尿了你们连个屁都不敢出!敢情就打算让老娘脱光光送上门去换人啊?!”   “桑姐……你别急啊……”   “老娘能不急吗?!老大现在在他们手里,离规定日就他妈两天了!”   “……那就把劫他们的东西还了呗……”   一记巴掌凛冽落下,那女人呸了一声喝道:“放她娘屁!我警告你,谁都不准打那东西的主意!死都不交!”   刘大胆叹了口气,也不敢进去,只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大殿,灯火通明,影影绰绰的映着正堂上怒不可遏的女人。   那个女人不是旁个,正是鹿西海贼的二统领桑萤,人称海夜叉,因着打小无父无母被大统领收养在身边,跟着一群杀人越货的大汉生活,所以性子野了点,恨了点。   她的名头可不是白得来的,杀人眼皮都不打哆嗦,手黑的很。所以她发火一般是能躲就躲。   刘大胆刚要避避风头,可桑萤眼尖,一眼就瞥见了他,当即蹙眉道:“大胆儿!有收获?”   叹了一声悲催,刘大胆千百个不愿意,却还是赶忙近前,面上笑呵呵的弓腰道:“有,不过遇上了些小麻烦。”招手让小喽啰将闻人凤和端木朝华压进来,努嘴指了指端木朝华低声道:“这个人好像有些来头,身手不简单。”   桑萤左右上下的打量了一番,挥手让人解了遮眼的黑布。   闻人凤只觉眼前猛地一亮,适应不过的眯了眼,只隐约看见眼前立着个女子,泼辣辣的模样。   端木朝华却是一直闭着眼,待到一片通亮后才缓缓睁眼,正撞上桑萤的眼神。   桑萤略略吃了一惊,缓步上前,一把扣住他的下颚,上下左右的又看一遍,“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端木朝华轻笑,也不闪躲,道:“半月前你曾劫过我的船。”眉眼一眯,“姑娘不记得了?”   桑萤眉间一蹙,脸色骤然黑了透,看着他几乎咬牙切齿,那是她唯一一次失手失的最彻底,最耻辱的一回……刻骨铭心的很。   刘大胆看着她的脸色心头一凉,琢磨着自己这次是不是要死了……   “呵。”的笑了,桑萤冷冷的盯着端木朝华,一字一字道:“你他娘的终于落在我手里了。”那话讲的阴森,让闻人凤都忍不住打了冷颤。   桑萤突然回手拨出了靴子里的匕首,手腕一转,极狠的刺入了他的右肩。   闻人凤大惊。   她却猛地拨出,带出鲜血四溢,皮肉分离。   只觉得心惊,闻人凤看他肩膀那一刀几乎刺到骨头,他却依旧那么笑着,眉头都不皱一分。   厅子里众人也不敢声张,生怕那刀子下一瞬就落在自己身上。   “舒坦不?”桑萤甩了甩刀刃上的血沫子,挑眼看他,“当初你说什么来着?你看不起老娘?”低头笑,“那老娘就好好招待招待你。”猛地又抬手,依旧是右肩,依旧是那道伤口,又一匕首刺下。   闻人凤只能咯噔一下,那刀尖似乎刺到了骨头。   端木朝华却只是微微抿了唇。   再用力一分,桑萤看着他的脸色,恶狠狠的道:“信不信我剔了你的琵琶骨?”   他抬眼看她,不答却笑。   这笑越发让桑萤发恼,转腕刚要在刺进一寸,厅外突有人惊慌失措的来禀报,一个不稳扑倒在她脚边,“桑姐……不好了出事了……那个鲛人……鲛人……”   桑萤心头一跳,脸色唰的变了,一把扯起他,问:“鲛人怎么了?!”   那人身子一颤,不敢看她,“鲛人不见了……”   “什么!”   这次惊的不止是桑萤,满厅的大汉全都变了色。   “妈的!”桑萤猛地踹开他,大步往外走,头也不回的下令,“先将那两个人压到水牢!余下的跟我找鲛人!”   水牢里没有灯,只一轮清月打铁窗外透进来,银华清明,照出周围轮廓——   不大的石屋,靠着墙的大半地方都是水潭。   闻人凤和端木朝华被铁链锁着脖子,困在水潭中,水是死水,泛着腥臭的气味,闻人凤忍不住向墙角缩了缩。   一只手突然环在了腰间,微一用力将她抱起,放在了墙壁上的凸石上。   闻人凤转目,满目的黑暗,只吃力的看见有模糊的人影在身侧,似乎正看着她。   “冷吗?”端木朝华扶着她的身子,声音轻软。   闻人凤抿了抿嘴,小声问:“你……你肩膀上的伤怎么样?”她眼睛素来不好,大病之后便愈发严重,夜里根本看不见东西,最多只瞧清个轮廓,现下根本看不清他的肩膀还流不流血了。   “快死了。”端木朝华有些轻笑,“血流不止啊,不信你瞧。”   “死了才好。”闻人凤没好气的道:“我又看不见,随你怎么说。”   端木朝华一愣,“你看不见?”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   月华万丈,射了一壁清辉,她的眸子却有些涣散的不定神。   闻人凤不愿再搭理他,手心却被人一把抓了住,“做什么?”想挣脱却被他攥的死紧。   端木朝华握着她的手缓缓的放在自己的右肩,闻人凤只觉得一片温热的湿,略惊道,“你……还在流血?”   压着她的手心在伤口,端木朝华轻声道:“小凤,我要流多少血你才会心疼?”   月色寂寂,勾出将两人的折影勾勒在壁上,他在她身前那么近的地方,眉睫几乎相交,一线的距离,再近一分,就触的到她的鼻尖,她却看不见。   只是抽回手,呐呐的不讲话。   便是端木朝华颓然的靠在一边时,一块帕子突然按在他流血的肩头。   “算我连累你……”闻人凤僵僵的不转头,“用完还我。”   端木朝华看她别扭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唇角,只漾的梨涡不能再欢喜,忽然侧身极快极轻的吻了她的鼻尖,敛目笑出了声。   那一吻来的快,闻人凤看不见人,只觉鼻尖一凉,就听见他笑的荡漾,不由大怒,抬脚就踹了出去。   却踹了空,脚下一滑落入水潭之中。   端木朝华一声小心都没来及道,她就浑身失了透,瞧她在水中伸手胡乱的扯,端木朝华忍不住伸手攥住她的手,一把扯她入怀,在耳侧笑道:“奶奶湿身了……”   她的身子猛地一僵。   惹得端木朝华眉间一跳,猛地看她,问:“你记得……你记得这些……”   闻人凤却一动不动,僵硬着身子,嘴唇有些发白,声音微颤的压低了声音道:“有东西抱住了我的大腿……”   端木朝华心头一空。   “在动……”闻人凤抓的他手心极紧,极力克制发抖,音调却变了,“它在动……”   看她怕的厉害,端木朝华让她松开一只手,轻声问:“在哪只腿上?”   “右腿……”   极缓的弯腰,端木朝华小心翼翼的探入水中,果然在她右腿碰到一团滑软的东西,“别怕,我现在将它扯出来,疼的话你就喊停。”   闻人凤僵硬的点了点头。   就听哗啦的一声,端木朝华猛地钻入水中,腿间一扯一空,再哗啦一声,端木朝华破水而出,手中扯出了一团白生生的东西,抬手就要摔死在墙壁上,那东西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绝对是哭声,还是小孩子那种哭声,怯怯的不安的,童声侬软的。   闻人凤一愣,“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PS公告:咳咳,那个我20号要去平遥一趟,所以……等我回来更……抱头逃。   贫僧25号就回来!等着我啊!回来足量更!绝对的!   一百二 南海鲛人   那是……什么东西?   端木朝华只觉得手中抓着的那一团白花花的事物极重,沉甸甸的竟让他单臂提的吃力,借了透进来的月色瞧,登时蹙了眉头。   月色青白,照的手中那活物愈发的白,一团银白的毛发湿漉漉的缠了他一手臂,密密匝匝的看不清楚那活物的样子,只一团白毛。那“白毛”抽泣似地颤栗着,极缓的动了动,打“白毛”之间闪烁起了两团亮晶晶的光,湛蓝,像眼睛。   端木朝华一惊,手臂突然一凉,竟被那“白毛”中探出来的一双手抱住了胳膊。   人?那一团白花花的活物,竟然是个人?!   端木朝华仔细瞧,抱着他的那双手,确实是人手,小且白,嫩生生的像三四岁孩童的小手。白毛下的光亮闪烁不定,他伸指,小心的挑开白毛,抽了一口冷气——   是个娃娃,三四岁的模样,一张小脸粉雕玉啄,眉目长的极可爱,尤其那一双眸子,竟是蓝色的,极纯粹,海的颜色,却清浅晶亮的不染一丝尘埃,闪闪烁烁的托在微湿的眉睫下,宝石一般流光溢彩,再没有的光泽。   “是什么?”闻人凤瞧不见,听他许久未出声,忍不住开腔。   他却不答,只伸手将湿漉漉的白毛全数拨开,终是看清手中活物的全貌,与正常孩童一模一样的小娃娃,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只是生了一双蓝眸,一头白发。   那白发纠纠缠缠竟落入水中的长,将那娃娃整个身体都要裹住,端木朝华伸手探到小娃娃耳后,果然触到细微的软物,那是……腮,鱼鳃。   若所猜不错,这个娃娃该是……   “你……没事吧?”闻人凤等不到他回答,略有不安的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臂。   “没事。”端木朝华侧身刚要讲什么,牢外突起一阵脚步声,火光渐来,眉间猛地一蹙,忙一手掩住那白发娃娃的嘴巴,低声道:“不要出声!”   那娃娃被他唬的一颤,竟真的收了哭声。   端木朝华将它按入水中,藏在身后。   “你……”闻人凤不明所以,刚要问,牢门轰隆一声被推开,火把冲天而入,刺的她眉眼睁不开的难受。   忙伸手掩住她的眼睛,端木朝华眯眼看着疾步跨入牢中的桑萤,笑道:“桑二当家的这是做什么?”   桑萤沉着面没答话,只是举着火把上前上下左右的照了一遍,才蹙眉看他,“刚才你可看到了什么?”   “桑二当家是指什么?”   “少他妈给我绕弯子!”桑萤怒喝,“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将火把递在他眼前道:“哭声就是从这边传过来的,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有没有见到那鲛人?”   鲛人?!闻人凤一愣,忽然觉得腿间一团毛茸茸的事物缠绕着,止不住脊背悚然,张口端木朝华却轻按了她的手背。   端木朝华一手护着她的眼睛,一手托在她腰间,将她护在身后,瞧着火把勾了唇角,“原来二当家问的是鲛人啊……”缓缓的看向桑萤,一分分递进,“没想到鹿西岛竟然会有倾国难求的鲛人……不过据我所知,近五年来各国入南海捕到鲛人的只有小晔国,所得一只幼鲛,献给了云泽女王……”压低了声音,笑道:“莫不是你们劫了小晔国这只吧?”   火把猛地一挥,逼的他后仰退开,却不恼反笑,“鹿西岛果然个个英雄了的,胆识过人,连云泽女王的献品都敢劫,我估摸着用不了三天云泽大军就能将你们剿个干净。”   一语过后,骂声四起,却都有些心虚,鹿西岛一向有规矩,劫富不劫贫,劫商不劫官,这才混到今日,可这次桑萤执意劫下这批货,落得现在骑虎难下,连条退路都没有。   众人都看桑萤,见她脸色青白,也都不敢讲什么。   桑萤发恼,将火把一丢,反手扯了墙壁上的铁链,猛的将端木朝华拉到跟前,“老娘不杀你,是因为还没玩儿够,别以为我他妈真舍不得你!”   脖颈上的铁链被扯的生疼,不能抬头,端木朝华被压在石壁上,不反抗,只是斜了眼睛看着她笑,“我一直不太明白,你为何这么恨我?就因为我当初推开你?”   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色,桑萤面色极其难看,咬牙切齿道:“我桑萤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个男人那么羞辱!我绝绝对对会加倍奉还!”挥手下令道:“四处找找,要一寸一寸的找。”   身后的海贼齐声应是,皆都举了火把在牢房里找了个遍。   端木朝华扫了闻人凤一眼,瞧她靠在角落里脸色有些发白,眉头细微的蹙了蹙,对桑萤道:“若是估量不差,你们大当家该是被小晔国抓了吧?”   桑萤蹙眉,“你想说什么?”   端木朝华笑道:“我想和你做比买卖。”   桑萤挑眉看他,他继续道:“放了我们,我可以救出你们大当家,还可以保住鹿西岛,一人不伤。”   眉心止不住一跳,桑萤看他。   “不过,前提是必须将鲛人交给我。”端木朝华的一句话让桑萤眉心又是一沉。   忍不住道:“废她娘的话!若是交出鲛人还用你救?!我直接交出去……”   “你以为云泽会放过鹿西岛?”端木朝华断了她的话,眯眼道:“闻人舒华是怎样的人你该有耳闻吧?敢动他的东西,你觉得只要交出来,他就会宽宏大量的放过你们这群海贼?”顿了一顿,“云泽你们已经是待不下去了,若是肯听我的话,我可以保你们到大巽。”   桑萤沉吟不答,许久才开口,问:“你究竟是谁?”   “那不重要。”端木朝华拨开她的手,直起了身,笑道:“重要的是你信不信我。”   一眼望来,桑萤有些愣神,慌忙错开眼睛不看他,言语却是忐忐的,“我凭什么信你……”   端木朝华敛目笑了,瞧了一眼月华万千的夜色,道:“快到了吧?”   桑萤诧异,他将眼望过来,“不消半刻,小晔国的国君一定会亲自来访,到时候你再做决定也不迟。”转身行到闻人凤身侧,刚伸手,却先被她一把抓了住。   “它一直在抖……”极低极低的在他耳侧道,闻人凤的脸色白的发虚。   水牢太寒,冷的她手指都在发抖发凉,凉的端木朝华心疼,却是笑了,两手捧住她的手指,在唇边哈了一团热气道:“再撑一会儿,一会儿就没事了。”   挥手止了搜寻,桑萤紧抿着唇不讲话,看着端木朝华,也看闻人凤,忽然冷笑,“纯属放屁,鹿西岛的所在地除了我们这些弟兄,没活人知道了,就算他要来,也找不到……”话未讲完,牢外突有人火急火燎的跑进来。   噗通一声就跌跪在桑萤脚边。   “要死了!你急着投胎!”桑萤厌恶的踢开他,他却一把抱住了桑萤的大腿。   喘息不定的道:“桑姐……桑姐,快去看看吧!岛外围了六艘官船,说是小晔国国君要见了……”   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喉咙,桑萤霍然看向端木朝华,眉眼里尽是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其实我昨天就回来了,但是赶火车累到不想动,就……   捂脸,旅行回来惯性累倒……   鞠躬鞠躬,为了弥补最近废材的,以后这几天会日更~~~~估计五一前都会日更~不要嫌少哈,我尽力了,因为要存稿新文,民那桑多担待。   PS:关于鲛人下一章会讲清楚,不明白的也可以度婶,或者看我给出的——《搜神记》卷十二:“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大唐奇物志》:“南海水有鲛人,人首鱼尾,其貌美,其音悦,坠泪成珠,可劈尾成腿,畜养为奴。幼无性别,成年自主变身。”   一百三 糯米团子   人都退去,牢门关上的一瞬间,闻人凤猛地退到了墙角,想甩掉抱在腿上的活物,却反被抓的更紧,脸色青白,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端木朝华本想上前帮她,可瞧她就算怕的厉害都不出声叫他,忍不住叹气道:“为什么不开口叫我帮忙?”   似乎没料到他突然这样问,闻人凤脸色苍白的撑着墙壁,抿了抿嘴,“我……我自己可以。”强忍着颤抖极缓的弯下腰,要去触探抱住她大腿的活物,却忽然被端木朝华一把拥了住。   极紧,端木朝华有些恶狠狠的道:“你要学会依靠我,要喊我的名字……天塌下来都让我撑着。”   闻人凤一呆,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俯身扯出了抱在腿上的东西,只听一声“阿嚏”,小孩子的喷嚏声。   她看不清,却也大概知道这东西是桑萤找的鲛人,她没见过鲛人,却是听说过,鲛人生在西荒南海域,千年难遇,极少有人亲眼见过,传说是人身鱼尾,天生白发海眸,极标致的容貌,音美善歌,泣泪成珠,也说是可以劈鱼尾成人腿,圈养成人。她曾听闻人舒华说过,鲛人最初时没有性别,只有成人后才会凭意识选择性别。也有传言说食鲛人血肉可起死回生,不老不死。   闻人舒华这半年来似乎一直在找鲛人,甚至明里暗里的派兵前往西荒,可惜都未有所获,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处见到。   闻人凤看不清是什么模样,胆怯却又忍不住好奇,“真的是鲛人?”   “恩。”端木朝华看着一团白发中的小娃娃,有些惊奇,“还是只幼鲛,居然已经劈了尾,四肢成人了!真真是千百年都难遇的活宝!”   鲛人劈尾后极难成活,能成人腿活着的成年鲛已然少到倾国难求,更莫说是未成年的幼鲛。而这只小幼鲛已然是三四岁孩童的模样了。   “长什么样子?”闻人凤禁不住好奇,向前探了探身子。   端木朝华将鲛人放在一旁的石台上,笑着牵住她的手道:“你摸摸。”   “不……不用了!”闻人凤瞧不见,估量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怎么都不敢冒然伸手,可手心被他抓的紧。   端木朝华笑道:“怕什么,它不咬人。”强扯了闻人凤的手指往前探。   挣扎不开,闻人凤只觉指尖触到一个凉冰冰,滑溜溜的东西,惊的她猛地收起指头,那东西却也吓的“呜咽”一声颤巍巍的缩了缩。   端木朝华在耳边笑的欢快,“怎么变的胆小了?”   闻人凤没有气力理他,只觉得方才摸到的东西似乎不可怕,忍不住好奇又像前探了探手,刚探出去,指尖突然一凉,被什么东西抱了住,有些惊着想收回,可是却被抱的紧。   “呜咽”,那小鲛人趴在石台上,伸出两只白嫩嫩的小手紧紧的抱住她的手指,白发乱糟糟的看不清眉眼,只透出一双晶亮湛蓝的眸子,水汪汪的瞅着闻人凤。   闻人凤指尖一动,它立刻就向前凑,“呜咽”的哼哼着,死抱着不撒手,一副委屈的小模样。   端木朝华噗嗤笑了,“奶奶,它居然对你一见钟情了。”   闻人凤也惊诧不已,觉着抱着她手指的小东西拼命的往手心里挤,不由摊开手掌,它居然将脸埋了进来,上下蹭了蹭,心满意足的哼了一声。   闻人凤惊奇,刚想讲什么,牢门咯噔一声开了。   闻人凤一惊,忙要将小鲛人藏在怀中,端木朝华却拍了拍她的手背,软声道:“没事。”   护在她身前,端木朝华看着走进牢来的人,勾了唇角没讲话。   来的是先前抓他们上岛的刘大胆和两名小喽啰,进牢瞧见趴在闻人凤手中的小鲛人脸色是一变。   “鲛人!”那两名小喽啰想上前,刘大胆却伸手拦了住。   刘大胆看着站在水牢中的端木朝华,恭恭敬敬的鞠礼笑道:“小哥,我们二当家请您移步正厅。”   端木朝华不看他,只淡淡道:“我累了,今日只想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自然自然。”刘大胆忙应声,“二当家吩咐了,要好好侍候您洗个澡换身衣服,不急不急。”挥手示意身后的喽啰去开锁。   脖颈上的铁锁嗒啦而开,小喽啰伸手要扶他出来,他却不动分毫,只将眼望过来,懒懒道:“去同你们二当家说,我们两个人进来,就要两个人一起出去。”   刘大胆面色一僵,一脸的为难,迟疑片刻差了一人前去询问。   不过片刻,那人回来,在刘大胆耳侧低低的讲了些什么,他笑眯眯的道:“二当家吩咐一切随您。”   牢外风大,四海环绕的凉风刮在人身上,透的湿衣入骨的寒。   闻人凤怀里抱着湿漉漉的小鲛人禁不住到牙齿打颤。   端木朝华揽她过来,横臂将她抱起,不给她反抗机会道:“别动,我肩膀上有伤。”   不由顿了手脚,闻人凤看不真切,试探性的伸手去摸他的肩膀,果然触到一片凸凹不平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可是凉的不正常,仰面眯了眼睛看,只瞧的出大概轮廓,可奇怪的是,那眉目都浮在脑海,极熟悉,桃花眼,梨涡浅浅,不用想就记得。   不敢靠他的肩膀,不敢扶他的手臂,不踏实。对她来说,这世间除了闻人舒华没有人能够让她依靠。   一路转折,绕入一侧厢房。   是太累了,浑身上下散架的疼,她强撑到厢房还是睡着了,朦朦胧胧中有人轻摇她的肩膀道:“小凤,先起来换身干净衣服再睡……”   她迷迷糊糊的应了,却怎么都不愿意起来,倒头便睡了过去,浑身发凉,难受的蜷住了身子。   有人小心的抱住她,探了她的额头,道:“难受?”   她听不太出是谁,只觉得熟悉,伸手去拉那人的手,枕在他手心。   那人似乎一僵,声音发涩道:“小凤,你记得的……你记得的,便是忘了一切,这种习惯是怎样都改不掉的……”   这人她极是熟悉,这个感觉她也再没有的熟悉,昏昏沉沉的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昏迷着,浑身受不住的难受,她也是枕着一双手,那人也在身侧叫她的名字,一遍一遍的说,小凤,已经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浑浑噩噩的问:“岚之……我要死了吗?”   脸侧的手掌一分分收紧,那人道:“我是朝华,不是闻人舒华……”   再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窗外的日阳透进来,折了一床一地,极刺目。   闻人凤蹙眉眯眼,刚想抬手去遮眼,突听“呜咽”一声轻哼,有东西蹭在她手心,她一惊,翻身而起,搭眼就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将脸蹭在她手心,一头银发,兜兜绕绕的蜿蜒一塌一地,在斑驳的日阳下光泽粼粼。   鲛人?闻人凤惊诧,细细看着身旁的小娃娃,的确是三四岁那么大,裹在极大的袍子里看不清身子,只看清小小的肩膀和手掌,头发已经被捋顺,极长的绕在床脚边,散在淡淡的皂角味,脸埋在她的手心里看不清。   闻人凤抽了抽手心,它忽然一动,猛地坐了起来,睁开一双极大蓝涔涔的眼睛看她,略带愣怔,睡意惺忪的。   闻人凤也一愣。   它抖着小扇子似地睫毛,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突然扑上前一把抱住闻人凤的胳膊,口齿不清的喊了一声,“母亲~”   这一嗓子着着实实的惊了闻人凤浑身一悚,忍不住向后退了身子,太惊人了……鲛人的确会讲人话,但是这么小的娃娃鲛人开口第一句就先叫了一声母亲,她承受不住……   它却呜呜咽咽的哼唧个不停,直往她被子里钻。   闻人凤一阵混乱,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洗了干净,还换好了衣服,不由猛地一僵,她似乎记得帮她换衣服的……   房门突然开了。   端木朝华捧着一碗汤进来,瞧见她眉开眼笑,“你醒了。”将汤放下,探身过来要触她的额头,却被她躲了开。   僵僵的顿住了手,端木朝华敛眉苦笑,“你从水牢出来就发烧了,已经睡了两天了。”   两天?闻人凤惊诧,她居然已经睡了两天了。   端木朝华伸手端过那碗汤,细细吹亮,“饿了吗?”   香味四溢,席卷她的鼻翼,淡淡的药味透着一丝甜,即使不用看她也知道这是什么汤,“人参蛤蜊汤?!”两眼猛然晶亮。   端木朝华递给她,含笑瞧她,单手撑了腮,呢喃,“是独独忘了我吗?”   闻人凤埋头喝汤,没听真切他讲什么,含糊的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喝汤?”   “怎么会不知道?”端木朝华含笑看她,“怎么能不知道……”   闻人凤听的莫名,也顾不得理他,袖口却突然被人扯了扯——低头对上一双扑扇的蓝眼睛。   它半跪在榻上,可怜兮兮的瞅着她,糯米团子一样黏黏的喊了一声,“母亲……”然后摸了摸自个儿的小肚子,用头蹭了蹭她。   那副小模样让闻人凤噎了半天。   端木朝华却笑眯眯的打怀中掏出一包香甜四溢的桂花酥,递在它眼前。   眼睛猛地晶亮,它瞅着那包桂花酥舔了舔粉嫩嫩的小嘴巴,又抬眼怯怯的看端木朝华,眸子里水光花花,婴儿肥的脸,嘟嘟的白嫩。   好像糯米团子……闻人凤看着它白白嫩嫩的小脸,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它肥嘟嘟的脸颊,它却只顾着眼前的桂花酥。   “想吃吗?”端木朝华拿起一块,笑眯眯的晃在它眼前,瞧着它盯着桂花酥来来去去,问:“你该叫我什么?”   糯米团子吞了吞口水,将小手指噙在嘴里看他。   “我昨天教过你的。”端木朝华将桂花酥再递进,“你忘了吗?管她叫什么?”指了闻人凤。   糯米团子瞅了闻人凤,小声道:“母亲……”   “那我呢?”端木朝华循循善诱。   又舔了舔嘴,糯米团子噙着一汪泪花,怯怯的看他,哼唧了许久才小声道:“父亲……”   “乖孩子。”端木朝华心满意足的将桂花酥递给它,伸手揉了揉它的银发,笑眯眯的看闻人凤道:“小凤,我们给它取什么名字好呢?”   一百四 端木朝德   取你大爷……   闻人凤看着床旁一本正经的端木朝华,又看端端正正坐在她身旁一瞬不眨的盯着桂花酥的糯米团子,忍不住顿了一顿,而后将手中的空碗递给端木朝华,道:“一边玩儿去。”蒙头就要倒下。   端木朝华却笑,接过空碗拿手指触着沿面的花纹,“你不喜欢他吗?”   糯米团子打桂花酥里抬了眼,水汪汪的眼睛困惑的看端木朝华,又看蒙头的闻人凤。   “你若不喜欢便罢了。”端木朝华叹了口气,将空碗随手放在一旁,淡声道:“我以为你会喜欢才向桑萤讨了过来,既然不喜欢便差人将它熬汤吧,鲛人难得,给你补身子再好不过。”   他讲的清清淡淡,落在耳朵里却格外的……毛骨悚然。   伸手要来提糯米团子,它却死命的扯住被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满嘴的桂花酥噎的咳个不停。   端木朝华轻巧的提着它,瞧它小手扯的被子死紧,淡淡道:“松手。”   语调不重,却让糯米团子一个激灵,生生的止了哭声,强忍着哽噎憋的小脸通红,扭头看他,通通透透的眼睛里噙着泪花,摇摇欲坠的挂在浸湿的睫毛上,一闪一闪,不敢哭出声,抿着小嘴,小声的抽泣着,它在端木朝华的注视下,怯怯的松开了被子,回身坐端正,抱住他的手指,用脸蹭了蹭,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口齿不清的喃语:“父亲……”等了等,见端木朝华依旧不动声色,又蹭了蹭,怯怯道:“母亲……”   它只会这两句,不懂意思,只明白每次它叫这两句端木朝华都会给奖励,所以讨好似地又喊:“父亲……母亲,呜咽……”   端木朝华忍不住微勾了唇角,却摇头,“可惜了,难得这么伶俐,从小□着,将来定是个倾城物,偏小凤不喜欢。”抽出手指,对小凤道:“清炖吧,你病刚好不易重口味。”伸手要将它提起。   闻人凤再忍不住的掀开了被子,“能不能祈祷天上掉金砖砸死你?”异常纠结的看端木朝华,“你怎么能这么招人烦啊!”   端木朝华却不恼,厚着脸皮笑眯眯的将眼泪鼻涕一大把的糯米团子推到她眼前,“叫娘亲,看她今个儿想吃素还是吃荤。”   糯米团子一把搂住了闻人凤的脖子,将小脸埋在她脖颈里,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娘亲……”再没忍住的哭了起来。   鼻涕眼泪蹭了一脸一脖子,闻人凤没奈何的叹了口气,扯开它,坐起身对端木朝华道:“端木朝华,你到底想表达怎么个意思?”   “没什么。”端木朝华笑的梨涡荡漾,道:“只不过听说女人有了孩子后,会变的温柔。”   闻人凤真想一巴掌呼过去。   他又道:“自然,你若不喜欢可以随时炖了它。”笑眯眯的看着闻人凤说不出话的模样,心满意足的问:“它随父姓还是母姓?”   “随便。”   “那便随父姓吧,反正将来也没什么区别,都是端木氏。”   闻人凤诧异,“什么叫都是端木……”   “叫什么好?”端木朝华断了她的话,继续笑眯眯的问。   没气力再看他,闻人凤厌烦道:“随便。”   眯了眼睛,端木朝华笑容不减的道:“那便叫朝德好了,端木朝德。”   瞬间一顿,那名字入耳如针,一线线的穿过闻人凤的脑袋,只觉有什么东西翻搅着的疼,想刃,割肉裂肤。   端木朝德……端木朝德……   那黑夜里的高楼,刀光剑影之中的盈盈一点灯光,突然暗了,灭了,没了一星光亮,她似乎在漫天的厮杀中,叫过这个名字……   端木朝德……端木朝德……   漫天满地的铁甲兵,刀剑晃的她眼睛生疼,似乎又人叫她放箭,箭的另一端站着一个人,一步步走来,他道,你会记着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脑海里猛地掏空一样疼,闻人凤霍然攥了手心,厉声道:“不叫这个名字!”   端木朝华眉心一蹙,糯米团子也被她吓的一愣。   她的反应太过突然,没来由的拔高了声音,回过神自己都觉得莫名,忙缓了神色道:“怎么都好……只是不要叫这个名字……”手心一把湿凉的汗。   眉心又收紧一分,端木朝华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淡到发凉,“端木朝德这个名字不好吗?”   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让闻人凤不敢瞧,眼神闪躲,言语也在一瞬闪躲,“我……不喜欢。”   “为何不喜欢?”明明语气淡的没有波澜,却觉着咄咄逼人。   闻人凤第一次觉得无路可退,为何不喜欢?为何会不喜欢……她记得似乎有过这样一个人,叫这样的名字,她莫名的畏惧这个名字,这个人,甚至是脑海里的那些画面,不敢深想。   “总之……不叫这个名字。”他实在压迫的太近,逼的她喘息不过,闪躲要起身,端木朝华却一把压住她的手腕。   眼神一分分的压下来,他道:“你在害怕?你记得他?”她眼神愈发闪躲,无助的靠不了岸,极力的想挣扎,端木朝华却不松手,眉蹙如锁,“阮小凤,你看着我。”逼她直视,看定看牢,“你记得端木朝德,却不记得我?”   “松手。”闻人凤被逼的动弹不得,他一句句的问,非要逼她直视。   他又问:“你忘记所有独独记得他端木朝德吗?!”   “松手!”   “阮小凤!”他扣的闻人凤手腕死紧,不留余力,脸色青白,所有的话语挤到唇边却纠缠在一起,最后只从牙缝中一声声的道:“阮小凤!阮小凤!”再没有别的话,只这三个字,一个名字,反反复复,咬碎了一般的恨。   阮小凤……朕要叫这天下,再无人敢欺你,一分一毫。   阮小凤……林廷川给了你什么可以让你为她不顾生死?端木朝德给了你什么可以让你为她掏心掏肺?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如此待我?   阮小凤,阮小凤……脑海里那么多人影匆匆,喊的念的,都是阮小凤,压的她不能呼吸,吞吐都是疼。   再忍不住猛地一口咬在他肩头,彻骨的狠,直咬在旧伤中,透肤入骨,端木朝华吃痛闷哼一声松开了手,闻人凤抬手一耳光甩在他面上,极凛冽的脆响。   端木朝华愣愣的顿在那里,白衣肩头渗血。   闻人凤喘息不定的盯着他,怒不可遏的道:“端木朝华!你究竟要将我逼到什么境地才满意!”   瞬间一僵,端木朝华愣怔的看她,那双眸子里亮晶晶的噙着眼泪,刀子一样盯着他,让他心尖一跳,疾步要上前,“小凤……”   “我不是阮小凤!不是她!”闻人凤半坐起身,衣发俱乱,眼神却狠,一字字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从前,现在,将来都不想跟你有丝毫瓜葛。”瞥过眼不再看他,“出去。”   端木朝华僵僵的顿在原地,抿的唇线苍白。   转过头看他未动,闻人凤霍然起身,冷声道:“请不动你,我走。”赤脚下地,衣衫不整的便要出去。   端木朝华伸手拉住她的腕,却被她挥手打开。   “外面天凉……”僵僵的把手收回,端木朝华敛目道:“我走,你好好休息……”   不待他讲完,闻人凤便开了房门,请他出去。   再没有留下的余地,端木朝华攥了手心,跨步出去,合门之际听她冷冷道:“若没什么事,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一字一句,凉的像落在雪地里的刀。   端木朝华回头,只瞧见一扇紧闭的门,在抬头,屋外忽然下起了雨,大雨淋漓,雷声轰隆。   合上门的一瞬间,闻人凤被抽空一般颓然在地,靠在门板上将脸埋在手掌里,再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天地怎么了?她忘记了什么?又记起什么?   脸颊忽有软软的小手探过来,闻人凤抬眼就瞧见拖着硕大衣衫的糯米团子,立在眼前,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她,怯怯的喊了一声,“娘亲。”   突然下了雨,一直持续到深夜都不止息,明明是盛夏的夜,却发寒发冷。   桑萤夜里睡不着披衣而出,转到侧檐下,忽然瞧见大院里的辛夷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么大的雨,他浑身湿透,却愣愣的瞧着辛夷树出神,一分不动。   是端木朝华?   她打了灯在侧檐下望过去,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在雨里消瘦的出奇,试探性的开口,“端木朝华?”   他果然回过头,望过来,眼神飘忽的定不下来。   不远不近的距离,桑萤就那么愣了住,这个人是那个轻易击败鹿西海贼,擒下自己的男人?这个人是那个在她抛弃所有尊严,心甘情愿的投怀送抱时淡笑着将她推开的男人?   他该是骄傲的不可一世,怎么笑都招摇的让人瞧不顺眼啊,怎么如今颓败的一分不剩?   要开口问什么,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桑萤看着他,只是笑道:“有没有兴致喝上一杯?”   廊下只一盏灯,恍恍惚惚。   雨还在下,他喝的七八分醉,靠在红漆斑驳的门柱上,微醺的看雨看花看汹涌的海。   桑萤与他并肩坐着,也醉的迷离,手中晃着酒壶,侧头看他,清冷的灯火下,他眉目格外的安静,不同于往日里的春风招摇,静的像画,眉目温润,暖玉一样沉着,眼角微倦,唇线轻红,怎么瞧都好看。   “要不要借你个肩膀?”桑萤拍了拍自个儿的肩膀,咧嘴笑,“我不介意吃个亏。”   端木朝华敛目,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随手撂了,叮啷啷的滚进雨中,忽然笑了,喃喃的道:“我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恩?”   他靠在门柱上闭目含笑,道:“赢了天下,输了一切,闻人舒华……我现在一无所有。”   桑萤听不懂,也不接口,只听他断断续续的说。   他说,他记得第一次见她只觉得她黑的厉害,也傻的厉害,这天下再没见过她这样傻的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毫不反抗的任人欺负,他那时觉得,这样的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瞧上的。   他说,奶奶喜欢喝人参蛤蜊汤,每次喝都会满足的两眼晶亮,笑眯眯的。   他说,其实第一次见她是在洞房那夜,他偷偷跟着她去了后花园,瞧见她脱下鞋子替小六拍虫子,那样的场景,即使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他还说,小六小时候很乖很听话,喜欢黏他,闯了什么货都会躲在他被子里不出来。   他说他记得,七岁那年小六发高烧,烧的浑身炉子一样烫,非抓着他的手不松开,嘴里一直喊着,三哥也要陪小六一起生病,这样才公平。   他说,他们一起挨过罚,一起闯过祸,一起跳进园子里的池塘抓过乌龟,他那时以为他们可以一起娶老婆,一起经历着世间的沉沉浮浮。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渐行渐远。   他讲的零碎,桑萤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   “你兄弟小六去哪了?”   “死了。”   “那她呢?”   “她……”他有些愣怔的看雨中的辛夷花树,“也许真的也死了吧,死在我的手上……”摊开手掌,他发现,如今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她,没有小六。   忽然想起,他在大巽看的最后一场雪,万重楼宇的顶端他看着茫茫暮雪,竟觉得这宫殿里静的让人发慌,像口枯井。   江山如画。没有人并肩而立,再如画的江山又有什么意义。   一百五 自作多情   天亮的早,夜不尽就微微透了亮,阴沉着,郁郁的一片青白。   闻人凤推开门,便被雨后的清冽冲的一颤,院子里的白辛夷被雨水刷的有些凋零,刚一转目便瞧见不远处的回廊红柱下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相依相靠。   她诧异,刚要抬步出去,一角忽然被人一扯,低头对上一双蓝湛湛的眼睛。   “娘亲……”糯米团子裹着一件硕大的袍子,怯怯望着她,不撒手。   闻人凤摸了摸它的头,小声道:“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它却执拗的不撒手,睁着剔透的眼睛望着她,又唤了一声,“娘亲……”   没奈何,闻人凤拉着它转入屋子,不多会儿再出来已然换了略微合体的袍子,是她的上衣,扎扎整整虽然仍显的宽大,却也利落了多,一头白发也用簪子束了,余了半尺在后腰,一摆摆的怎么都束不进去。   闻人凤抱着它蹑手蹑脚的靠近回廊下的两人,终是瞧清,是桑萤和端木朝华。   “父亲……”糯米团子脱口却被闻人凤捂住了嘴。   “小声点。”看着翻滚一地的酒壶,又看靠在端木朝华怀里睡熟的桑萤,闻人凤小心翼翼的抱着它绕了过去。   院子里没人,她几个快步刚要跨出大门,身后忽有人闷声道:“不要折腾了,你出不去的。”声音略哑,惺惺忪忪。   闻人凤转头,瞧见桑萤坐起身揉着涨疼的脑子,也不看她,“外面都是我的人。”   顿了顿,闻人凤笑道:“我出去溜溜孩子也不行吗?”   “不行。”   “我若是非出去不可呢?”闻人凤笑眯眯的看她,“你预备杀了我?”不等她答话,先一步接口道:“你似乎很喜欢这个小白脸。”   桑萤面色一紧,霍然起身道:“喜欢不喜欢都轮不到你多嘴!”   闻人凤笑了,将糯米团子放在地上,摸着它的头问:“我是谁?”   “娘亲。”糯米团子不明所以,睁着大眼睛眨了眨,又甜腻腻的喊了一嗓子,“娘亲~”   “乖。”闻人凤弯腰笑眯眯的指着昏睡的端木朝华问:“那他呢?”   转过头看他,糯米团子咬了咬手指,想了想怯怯道:“父亲。”   满意的牵着它的手,闻人凤直起身,看着脸色青白不定的桑萤,笑的开心,“二当家是明眼人,其实让我走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我可以甩掉他,你也可以顺手接收,不是吗?”   桑萤脸色难看至极,盯着闻人凤只恨不能凌迟了她,几步上前抬手就是一耳光挥过去。   闻人凤一把抓了住,眯了眼睛道:“我闻人凤是那么好欺负的?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海贼,这天下除了我大哥谁都没资格打我。”   桑萤怒极,挥手甩开,一掌就挥了过来,极凌烈。   闻人凤原本想躲,可是目光望到她身后之处,顿住了身子,唇角带笑,不躲不闪。   眼瞧着一掌就要落下,有人开了口,“桑萤。”   只一声,桑萤便生生的顿了手。   端木朝华半靠在红柱上,吃力的撑着额头,脸色憔悴的像纸,声音都哑的让人发惊,“不要伤她,我不想跟你动手。”   桑萤霍然转身,不可思议的看他,怒道:“她方才说的话你该都听到了吧?她都那么对了你,你还要死皮赖脸的护着她?!”   他将眼望过来,天沉郁郁,他看着闻人凤眸子里疲倦的发红充血,许久,像叹息似的的敛了眉目苦笑:“我欠她的。”   闻人凤莫名的心尖一跳,面色却不动。   桑萤却是恨的发抖,铮的回手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冷笑道:“我就替你了了!”斜身一刀刺过去。   闻人凤闪身避开,却是仓促的一个踉跄,不及反应一刀再次逼近眉心,心知不好,怎样都闪躲不过。   端木朝华来的就像风,一瞬间就到了身侧。   只觉腰间一紧,闻人凤便被他带入了怀里,撕锦裂帛的声响,他闷哼一声,紧抿的唇线白的没有血色,却一点点的至唇角涔出一丝丝的殷红。   桑萤脸色一瞬青白。   闻人凤却有些愣神,看着他那么近,又觉得看不真切,只愣愣的问:“你……是故意的?”   他定然是故意的,这一刀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夺下,或者带她避开,那么多种方法,他却偏偏选了这一种,有心要让她欠他……   他却笑,殷红一线线的溢出唇角,妖红刺目,“故意的,有心的,以前你受的,如今换我来尝,一刀刀一箭箭……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我当初的感觉,心疼,心疼的要死……”再讲不下去,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倒了下去。   闻人凤伸手抱住他,踉跄的半跪在地,手心触到是他背上潮热的血,止不住,脑袋里什么都没有,可是心头却莫名的穿针引线,密密的……疼,心疼吗?   桑萤禁不住退了一步,白着脸一言不发。   糯米团子也吓的不敢出声,蚊呐似地喊一声,“娘亲……”   “叫大夫……”闻人凤有些失神,手却抓的紧,抱着他,猛地抬头看桑萤,“快叫大夫!”   桑萤这才回了神,大步跨到门前喝道:“叫老张来!立刻!”   脑海里似乎隐约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也曾有人这样抓着自己的手,在昏迷的时候一遍一遍的叫着一个名字。   那时似乎叫的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记不太清。   可如今,端木朝华昏迷在床榻上,怎么都不愿松开闻人凤的手,一遍一遍的叫,“小凤……”   是阮小凤还是闻人凤?   她猜不透,却又不敢乱想,心乱如麻。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止了血,可是他一直在发烧,肩膀上最早的伤口也发了炎,脓肿一大片。   老张见惯了刀伤,只摆手道:“没大事,烧退了就醒。”   “那烧什么时候退?”桑萤问。   老张却耸肩,“我哪儿知道,要看他想烧到啥时候。”挠了挠头,“反正总会退的,大不了烧成傻子。”   桑萤一巴掌挥了过去,骂道:“全他妈是废话!老娘警告你要是他有什么三张两短,我活剥了你!”   老张一缩脖子,想说什么,张口却识相的闭了嘴,悻悻的出去熬药,出了门才叹气,“哎,这丫头是陷进去了。”   桑萤立在床头,闻人凤坐在床边,糯米团子趴在床上,皆都一言不发。   糯米团子眨着眼睛,看了看闻人凤,又看了看端木朝华,抿了抿小嘴。   屋子里静的出奇,衬的窗外的海浪一声声的澎湃。   只有端木朝华梦呓似地叫着那个名字,“小凤……”一声声,不安定,像是叫了没人应,怎么都不愿意安心,眉目也蹙的紧。   再叫,桑萤总是忍不住开口,“他在叫你,你倒是应一声让他安心啊!”   闻人凤不看她,“天下间叫小凤的多的是,你怎知道他就是在叫我不是别人?”   桑萤言语一噎,气急又不好发作,只强忍了怒火道:“闻人凤你心知肚明!他对你是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末了又不服气的咬牙,“真他妈是瞎了狗眼,看上了你!活该受罪!”   闻人凤将眼睛望过来看她,似笑非笑,“他喜欢是他的事,难道就因为他替我挡一刀我就要以身相许?这是他自找的,与我何干?”抽手,掰开他紧攥着的手心,闻人凤起身,笑眯眯的对糯米团子伸手,“我们回去睡觉。”   糯米团子看了看昏迷的不安定的端木朝华,又看闻人凤,乖顺了抓住她的手,临走却又小声道:“娘亲……”转头看手指四处乱抓的端木朝华,“父亲……”   “他死不了。”闻人凤抱起它,笑眯眯道:“死了也不干咱们的事。”扭头离去,丝毫不顾桑萤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   她走的极潇洒,端木朝华却纠结着眉目在榻上愈发的不安定,手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再叫也没人应。   桑萤终是看不下去,抓住他的手,一口咬下去,却又舍不得用力,只含着恨恨道:“真他妈的自作多情!”忍不住叹了气,苦笑了出来。   自作多情。   闻人凤瞧着天边高挂的月,觉着海风吹来,空荡荡的回旋,竟然莫名其妙的叹了气。   糯米团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小声的道:“娘亲……”它只会这一句,只得拿眼睛看她。   闻人凤攥住它的手,淡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脑海里一直压抑着什么东西,不敢触碰,怕绝提,怕崩颓,怕……   “我现在过的很好,为什么非要再见。”   打袖口掏出一只竹筒,擦亮火折子,点着,猛地仍了出去,远远的一声炸裂,一线白光冲天,绽出万丈火树银花,炫亮半壁天地。   有人惊呼,“什么东西?!”   闻人凤只是瞧着,转身回了房。   快些结束吧,她只想远远的离开他,她忽然想起答应过闻人舒华,要离他远远的。   这次回去,她一定乖乖跟岚之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准时更新~   大家看到小三被虐似乎……很海皮?。。。   哈哈,大家放心好了,小三来云泽就是被虐的,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一切都会讨回来的!   一百六 信号烟花   窗外的月色清清明明的折进来,隔着镂花倾了一地。   闻人凤躺在榻上怎样都睡不着,远远近近的海浪声绞的心烦意乱,脑子里纷纷扰扰的混乱,只要闭眼便瞧见有人立在床头,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极轻却又极恨的叫她。   “小凤……小凤,你真狠……”   端木……朝德?闻人凤挣扎着起身,再不能闭眼,额头的汗凉飕飕的,糯米团子睡在身侧,扯着她的衣角,睡熟了也不撒手。   小心翼翼的拉回衣角,闻人凤抱起它,将它藏在屋角的衣柜中,刚要盒盖,它却醒了,睁着蓝湛湛的眼睛看她,“娘亲……”   闻人凤摸了摸它的头,淡笑道:“乖,娘亲有事要出去,你乖乖的呆在这里,不论等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声,直到娘亲来接你,明白吗?”   糯米团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却又扯住了闻人凤的衣角。   叹了一口气,闻人凤软声细雨的道:“你要听话,在这里等娘亲。”见它还不松手,故意板了脸道:“不听话,娘亲就不要你了。”   果然管用,它抿了抿小嘴,缓缓的松开了手。   闻人凤在它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娘亲一会就回来。”盒盖落了锁,然后披衣出门。   海边夜凉,兜着咸涩的海风刮在面上,禁不住的打冷战,闻人凤抱紧手臂,掩上门,瞧了一眼中天的月色,刚要跨出一步却又止了住,忍不住侧头看了与她相邻的房间。   房中漆黑一片,想是都退出去了,他应该也不妨事了吧?   闻人凤本是打算趁着深夜溜到岛边,可如今却顿在那扇房门前,思索不定,手攀在凸凹的房门上,她终是推门而入。   将将迈入,屋内忽有人道:“谁?”   青纱漫荡,一粼粼的月华拉长她的影子。闻人凤夜不能视物,只顿在门槛处,启唇却不知该答些什么。   “小凤是你吗?”声音暗哑,隔着青纱和海风一起送过来,屋里太静,静的那几个字,突兀的心惊。   闻人凤有些愣怔的应了一声。   黑暗里的另一端起了一阵窸窣声,他似乎起身,言语间竟有些欣喜,掩不住,他道:“你站着莫乱动。”   闻人凤看不见,只听窸窣声渐近,手指猛地一热,被人攥在了手心。   “你眼睛不好,当心些。”那话语顷刻间便在耳侧,近的呼哈间一团酥麻。   闻人凤想后退挣开,可是攥着她的手用力极深,包裹着她不松一分,猛一用力便将她带入怀中。   “小凤……我……”顿了住,埋在她脖颈的秀发间,极低极低的笑了,闷声道:“我很开心。”   很开心?闻人凤心尖空跳了两拍,他埋在她的脖颈里,笑的低,言语也低,盘在耳侧呼哈间酥麻的听不真切,只听他闷闷道:“我一直在等你……”薄热的唇瓣极轻的落在了耳侧,他哑着声音,“我们慢慢来,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回头……”   唇瓣触及耳垂,火灼一般,闻人凤猛地清明,一把推开他,退了半步,却绊住了门槛,踉跄的扶住门框,亏他在腰间一托才站稳脚步。   心慌入万蚁爬过。   端木朝华瞧着她慌乱的神色,忍不住抿嘴浅了梨涡,笑眯眯的不说话。   心里原本打算好的计划,此刻却全数乱了忘了,什么都记不得了,闻人凤攀着门框,强定了思绪才开口,“你……现在能出来吗?”   “自然。”端木朝华笑眯眯的瞧着她,“怎么你想……”   “我有话对你说。”闻人凤先一步截了他的画,抿了抿嘴,道:“我们到海边走走吧。”   满怀的欣喜,端木朝华梨涡一漾漾的荡开,言语带笑的道:“好。”   月色清朗,闻人凤迟疑的伸出手,落在他手指上,别过脸开口,“我瞧不见路,你扶住我。”   只觉那海风都的软的,心尖再没有的欢喜,端木朝华将她的手指紧紧包裹在手掌中,梨涡浅浅的什么都顾不得讲。   那一路走的格外慢,只恨不能辗转的没有个尽头。   端木朝华牵着她兜兜绕绕,几次闻人凤都耐性全无的问,到了吗?   他只欢喜的笑着道:“快了快了。”   海浪明明就再耳侧,那么近,听都听的出来,他却走的自得其乐。   一路走来,却也无人拦着,守卫的海贼但凡一见着他都自觉的退到了一边,闻人凤不清楚他和桑萤的关系,却隐约猜的出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关联。   闻人凤只装作什么都不清楚,听他絮絮叨叨的自问自答,又走了不多会,终是心满意足的停了下来。   端木朝华扶她在一块礁石上坐下,淡笑问:“你要同我讲什么事?”   闻人凤眯眼瞧着远处的海域,似乎隐约看见影影绰绰的光亮,闪闪灭灭,像是有着某种规律。   “小凤?”端木朝华瞧她愣神,出口唤了一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海面极远处,闪闪灭灭的船灯,有什么好瞧的?   “你在看什么?”端木朝华问。   “没什么。”闻人凤忙错开目光,抬了亮晶晶的眼看他,“我只是想问,你和桑萤……是一伙的吗?”   端木朝华唇角的梨涡顿了顿,又笑,“这是怎么个意思?不误会我和她有一腿,偏问我和她是不是一伙的。”撩袍坐在一侧,道:“怎么?还真是当捕快上了瘾?若是我和她是一伙的,你预备秉公处理,连我一同抓吗?”   闻人凤极认真的看着他,道:“我希望不和他们没有瓜葛。”   只这一句,端木朝华犹自愕然间,突见她打怀中掏出一物,猛地点亮,冲天而放。   端木朝华来不及反应,便见一束烟火漫天绽放,顷刻炫亮她的眉目,冷毅,犀利,像刻在刀锋上的花,完全不似从前的迟钝隐忍。   这是他的阮小凤?还是闻人舒华的闻人凤?   端木朝华愣愣的看着她,再顺着她的目光看着远处的海域,那片刻前还在极远处的船灯,此刻已然急速而来,影影绰绰的星辰一般,猛地回头看她,眉目紧蹙,“你放的信号烟火?”   她不答,却默认的让端木朝华一阵阵发寒。   “你……利用我?”端木朝华手掌一分分攥紧,指尖余温还是她的,片刻前她将手交给了他……   闻人凤淡声道:“是,鹿西岛守卫森严,我根本出不来,只有利用你。”转目看他,眉眼淡的像在天边,“你莫怪我,原本是想同你商量的,可是你和桑萤的关系让我不得不存着戒心……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和桑萤真没什么瓜葛,等将鹿西海贼一网打尽,我会替你证明清白的……”还要讲什么,手腕突然一紧。   端木朝华扯的她踉跄,跌靠在他胸口,一分分用力道:“你利用我?!”   手腕被他握的生疼,闻人凤挣扎不开,愤然抬头道:“利用了又如何?难道你不曾利用过别人吗?”   端木朝华猛地一僵,由头到脚劈开了似地,只愣愣的看着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难道你不曾利用过别人……   手掌一松,闻人凤挣扎了开,退了半步道:“人和人本就是互相利用,你又不曾损失什么……我们的船片刻就到,只要你鹿西海贼没有瓜葛……”   “我若和他们有瓜葛呢?”端木朝华截口问,一分分逼近,看定她,“我若和他们是一伙,你当如何?”   闻人凤语竭,退靠在礁石上,有些散躲道:“有罪当罚,欠债当还,这是王法,也是天理。”   他忽然笑了,猛地逼近她,将她逼在礁石上,指尖一分分的扣在石屑上,一字字道:“阮小凤,你真狠!就为了所谓的天理,所谓的王法,便要将这满岛的人一网打尽,甚至不惜一切手段!”眉蹙如锁,“谁教的你?谁教的你这样歹毒?他闻人舒华吗?!”   “我歹不歹毒要你管!”闻人凤猛地推他一个踉跄,愤然道:“少给我讲什么大道理,也不许你提我大哥,你不配!”   你不配……   端木朝华只觉耳朵里轰隆隆的碾过闷雷,跌靠在礁石上几乎都立不稳,她眉眼犀利,爪牙俱张的对着他,几乎厌恶的对他说,他不配,他不配……他不配提闻人舒华……   再没有比这话更像刀,双刃,见血封喉。   端木朝华攥的指尖青白,再忍不住,霍然上前,抬手便要一耳光落在她面上,却在落下的一瞬生生的顿了住。   闻人凤却忽然抬手,指尖寒光一闪,倏地刺向他的手腕。   寒光乍亮,皮开肉绽,没有血,在手腕处割出一道极深极长的口子,过了片刻才一滴滴的溢出血珠,一串串,他却不觉疼。   闻人凤惊愣的收手,“你……”   是想问为什么不躲开,这一招明明他可以躲开的,可他却笑了,笑的唇边青白,不顾腕上的鲜血,看着她道:“我早该明白,你可以毫不留情的杀了我,可我还痴心妄想的以为,你总会存着些旧念,那么多的事,那么多过往,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你怎么就能忘的那么彻底!”半只手臂都殷红一片,他却依旧不觉,“阮小凤,你怎么能忘?”   闻人凤以为他可以躲开,那一招是用了全部的气力,下手极重,若不是平日生疏,下手不准,早就挑断了他的手筋,他的半个手臂都皮肉外翻,红的刺目,鲜血溢个不停。   闻人凤脸色也是青白,慌乱的脱下外衣,上前去替他裹伤口止血,他却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咬了牙道:“你知道吗,我宁愿你死……宁愿你死,都不愿你忘记我!更不愿你便成现在的闻人凤!”手下用力,看她脸色逐渐青紫,却终是松了手,无力的倒在背后的礁石上,将眉目埋的低,苦笑,“我们之间怎么变成了这样……”   闻人凤愣怔的立着,也不知该将些什么。   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她慌然回头,便看见火把冲天,桑萤带了一队海贼急急而来,一壁对端木朝华道:“鹿西岛的人都转移上船了,我们也走吧!”近来细瞧,大惊问:“你的手……”   “不妨事。”端木朝华撑着礁石起身,“一切照计划,上船后点火,烧了这鹿西岛,送给闻人舒华。”   闻人凤一惊,霍然回头看他,只瞧见他眉目压的沉,不可测的深,“你……你早就知道我会引他们来?”   “小凤……”端木朝华上前扣住她的腕,“我并不想用心机对你,是你逼我的。”抬手封了她的穴道,横抱而起,蹙眉道:“上船!”   作者有话要说:顺应人民的意见……虐!   内牛,小三不是为娘心狠,实在是……你怨念太重了……不要怪我。。。   一百七 闻人无端   火光冲天而起,将整个船舱都映的通红。   端木朝华抱她入舱,将她放在榻上,衣襟却被她抓的死紧,眼神直盯着他,眉目纠结在一起,抬手解了她的穴道。   她猛地跃起,直往外冲,却被端木朝华横臂拦住,“已经开船了,你还能去哪?”   脸色刷白,闻人凤言语有些无措道:“孩子……孩子还在房里……”   端木朝华拦她回来,冲门外略一招手,便有侍婢抱着一脸泪花的糯米团子进来,瞧见闻人凤它挣扎着身子,拖着鼻音喊了声:“娘亲!”   心头一瞬安定,闻人凤眉间一松,想上前,却又顿了步。   侍婢将糯米团子放下,行了礼立在一旁。   糯米团子拖着宽大的袍子,小步跑过来,一把抱住闻人凤的大腿,呜咽的哭了起来,小脑袋死命的蹭来蹭去,“娘亲……”   闻人凤身子僵了僵,弯腰将他的手掰开,推到一旁,冷声道:“我不是你娘亲。”   糯米团子抬了泪花盈盈的眼睛看她,瞧她冷了面,怯怯的蹭了蹭她的手,却又被躲开,禁不住抿嘴,哇的一声哭了开。   闻人凤听的心烦意乱,索性背过身躯不看它。   它哭的愈发大声,噎的干咳不止,侍婢忙在一旁哄着,端木朝华看了一眼闻人凤,挥手让侍婢带它下去。   哭声渐渐远去,端木朝华才开口问:“你是在讨厌它吗?”   “是。”闻人凤不回头道:“关于你端木朝华的一切我都厌恶的恨不能离的远远的。”   舱里的灯烛晃晃,火光渐远,喧嚣退却,静的什么都没有。   端木朝华在她身后,愣怔的立了片刻,才开口道:“你也累了,休息吧。”转身要退出房门。   闻人凤骤地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端木朝华,我心机不如你,算计不过你,我认了,但我大哥会来的,用不了多久,我等着看你一败涂地。”   端木朝华没回头,只是淡淡道:“小凤,我们玩场游戏好不好?”转过头来笑,“看看闻人无端和你,他会救哪个。”   闻人凤顿时语窒,紧抿了唇色苍白,艰涩开口,“你……找到她了?”   他却不答,转身离去,自语笑道:“当初他逼我做选择,如今总该轮到他选一回了……”朗声下令,“减速掌灯,我要恭候故人。”   天快亮了吧?   闻人凤瞧着船舱窗外青白的天色,有些失神,想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想些什么,闻人无端还活着?   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失神间船忽然一停,颠的她一个踉跄,攀住窗沿站稳,便听远远的船舱之外鸣笛擂鼓,一阵动荡。   来了吗?闻人凤猛地直身,拔步便往舱外跑,却在舱口被人一把拦住,掩了口拖到一旁。   “小凤是我!”那人在耳边低声道。   声音熟悉,闻人凤顿了挣扎,抬眼去看,禁不住愣了愣,他是……阮大美?   阮氲廷瞧她不再挣扎松开了她的口,却不松拉着她的手,低声道:“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闻人凤诧异愈发的深。   他却急急扯着闻人凤往船艄上去,一壁道:“别问那么多了,先随我走,端木朝华现下在船头和闻人舒华纠扯,没工夫看着你,怕是一会儿就差人来带你过去了,我们快些。”   闻人凤却顿了步,挣开他的手,“我为何要逃?”眯了眼睛看他,“端木朝华又在算计什么?”   阮氲廷一愣,随即便恼了神色,“你以为我和端木朝华在设计骗你?”   “难道不是吗?”闻人凤退开半步,笑道:“我大哥已经来救我了,何须你多事。”   那语气让阮氲廷生生的凉了心肺,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竟像从不认识一般,“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犀利,狠毒,像只随时会咬人的小兽,对任何人都充满的敌意,不信任所有伸过来的手,只信奉闻人舒华一人……这样的闻人凤到底是不是以前的小凤?   闻人凤笑了,眉目嘲讽,“我该是什么样子?柔软怯懦?任人欺辱?可笑,凭什么我就要按你们的要求活着,被打被骂,被利用被抛弃都不得还手?!”   阮氲廷惊诧的看着她,“你……你记起来了?!”   闻人凤一瞬抿了唇,脸色有些青白,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只一双手心攥的紧。   “小凤!”阮氲廷上前拦住她,“不要过去,端木朝华会用闻人无端逼你大哥做选择,我不想……”   闻人凤看他,语气好笑的道:“怎么?你是怕大哥会不选我?”   阮氲廷不答,只道:“我只是不想你被当做筹码,或选或弃对你都不公平。”   她似乎说了一句,习惯了。可言语太低,阮氲廷听不真切,只听她笑道:“我大哥这辈子最爱的就是我娘,他本就该选她,有什么好奇怪的。”   阮氲廷惊诧的问:“那你……不是很……”   “难过?”闻人凤笑了,笑的很愉快,“我为何要难过?”   这一问倒是让阮氲廷呆了住,为何会难过?当初端木朝华为江山而弃了她,闻人舒华为女人而弃她,一样是背弃了她,为何不会难过?   愣怔间,闻人凤已经拨开了他的手,径直离去,却又回头对他道:“如果你真想帮我,就帮我救出我娘,我希望大哥开心。”   青白的天,深黑的海,托出一尖尖的日阳,远远的,薄红的有些晃眼。   两船间离的远,闻人凤立在船头只隐约能看出对面甲板上坐在轮椅上那人的轮廓,被日阳一晃就愈发的看不真切。   “小凤!”远远的甲板上有人对她挥手,女子的声音,随瞧不出眉目,但声音极熟悉。   闻人凤上前一步,应声喊道:“三娘!”还想再上前却被端木朝华一把拉住。   等船再行进一点,端木朝华才朗声道:“闻人舒华让你的船就停在那儿。”   悠悠荡荡的海风呼啸,对面甲板的人果然挥手停了船。   那人在日阳下,冷冷开口道:“端木朝华,你以为你带的走她吗?别忘了这是云泽的海域。”   是闻人舒华的声音,闻人凤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攥着手心往一侧的船舱里看。   端木朝华环住她的腰,在海风里笑道:“闻人大叔怎舍得杀了我?我若死了,谁来照顾岳母大人。”   船对面的人沉默了言语,闻人凤却许久都没反应过来。还是等了许久听闻人舒华沉声道:“无端已经死了。”   “哦?是吗?”端木朝华笑了,制住挣扎的闻人凤,对身后人下令道:“请岳母大人出舱,见见她的旧故人。”   闻人凤浑身一颤,愣愣的看向侧舱。   珠帘相击的清脆,响做一团,那声响中,有侍婢搀扶了一女子出来,裹着轻裘,酱红色的,围帽紧紧的兜着面,看不清楚眉目,不远不近的立在一侧,痴痴愣愣。   那是……   闻人凤看不清对船人的表情,却也猜的到,闻人舒华该是怎样的神色,她对闻人无端感情不深,只是觉得奇怪,她似乎太过痴呆。   端木朝华招手让人服侍闻人无端坐下,才开口道:“大叔猜猜她是真是假?”   对面没有回答,只有海风呼啸着。   “大叔不想跟她打声招呼吗?”   依旧没有回答。   端木朝华笑了,伸手拢了拢闻人凤落到眉心里的发,道:“我竟忘了,便是你如今立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有何反应了,她如今和活死人差不多,没有感触。”   闻人凤一愣,抬头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有。”端木朝华在她耳侧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抬头,再朗声道:“大叔怎么不说话了?”   “我要见她。”闻人舒华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冷刃一样落地。   端木朝华笑的开怀,眉眼半眯道:“自然,我本就是让你们相见的,只是我要想问一下,小凤和她,你要带走哪个?”   闻人舒华没有答话。   他又道:“大叔最好不要玩花花肠子,想着两个都要。只要你选小凤,我会立刻杀了闻人无端,绝不手软,你知道我一向禽兽。”顿了顿又道:“自然你可以不信这个人就是闻人无端,让我杀了也无妨。”   闻人凤抽了一口气,盯着他咬牙道:“你这分明是在逼大哥做选择!”   “是有如何?”端木朝华不以为耻的笑道:“小凤,你以为我不逼他,他就会抛下闻人无端选你吗?你忘了,他如此待你全是因着你是闻人无端的女儿,他一直将你当成她的影子。”   闻人凤不愿再理他,挣扎着对闻人舒华喊道:“大哥,你先将我娘救走,再想法子来救我!”   端木朝华一把扯住她,恶狠狠道:“你到底要怎样才明白,他爱的一直都是闻人无端!为了她,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抛下你!”   “关你什么事!我心甘情愿!”闻人凤挣扎的面色涨红,他却扯的越发紧。   便是要说什么之际,对船一直未语的闻人舒华忽然张弓开弦,一箭射来。   那箭破风承浪,一点白光似地,倏然而来,箭尖直指的竟是——闻人无端……   不知的闻人凤,便连端木朝华都吃了一惊,这一箭会射向他,射向任何人,却怎么也不该射向闻人无端……   来不及反应,那一箭就已经直射而出,端木朝华想上前去挡,刚抬步便见一直痴痴愣愣的闻人无端,忽然掠身而起,一个翻身躲了开。   险险落地后,犹自拍着胸口,道:“乖乖,这是唱的哪出儿啊?”   那声音……闻人凤心口一跳,便见闻人无端兜下围帽,露出一张调笑的脸。   “阮氲廷!”端木朝华眉目一紧,冷声道:“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先鞠躬,最近眼睛发炎了,所以没更新,大家见谅,不要诅咒我没有调料包,再鞠躬。   我真的很想让小三彻底倒下去,看看人民会不会心疼……其实我想说,比心眼比算计,小三真的不是大叔的对手,大叔当初几乎不用自己动手就把小凤带回来了,可小三……悲催的……   小三现在依旧不是大叔的对手,猜大叔会选闻人无端或者选小凤的都错了……我只能表示,大叔比小三禽兽,真的。   一百八 来去归途   “怎么就不能是我?”阮氲廷笑的皮肉三分贱,凑上前来低声道:“端木朝华,你找到的岳母娘就是那副模样吗?”   端木朝华脸色骤然一沉,冷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阮氲廷心满意足的瞧他,刚要答话,船身猛地巨荡,停了住,像是撞到了什么物件,晃的众人脚心不稳。   端木朝华扶住闻人凤,拉她到身侧,朗声问:“怎么回事?”   一名随从脸色青白的跑过来,噗通跪倒,道:“爷……我们被截住了……”   眉心突地一紧,端木朝华拉着闻人凤疾步跨到船边,向去路观望,登时抿了唇。   他们的路被堵死了,前面是数十艘大船,放眼望去水兵浩荡,来势汹汹,而前面是闻人舒华的军队,要往左右却有转弯不过,硬生生的卡在了中间。   端木朝华往向远处的闻人舒华,那么远的距离却仿佛能瞧见他沉到极致的眼,发狠的攥了手心,每次都要输他一棋。   闻人凤却冷笑,也不挣扎,只讥讽的看着他道:“端木朝华,我是不如你,可是你也有不如人的时候。”眯眼笑,“你还是自觉的放了我的好,你根本逃不出云泽!”   一把扯她贴在怀里,端木朝华面色极沉,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愈发的不自在,一字字道:“便是死,我也要带着你一起,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我再也不会给闻人舒华机会!”猛地回头下令,“像后退!调转方向!”   刚脱口,远远的闻人舒华沉了声道:“凿船。”   只一声令下入海声不迭。   “等一下!”洛无离扬声拦下,霍然挡在闻人舒华面前,厉声道:“小凤还在船上!”   闻人舒华不瞧她一眼,只撑了额角,淡淡道:“我自有安排,凿船,一个活口不留。”   洛无离唇色一白,自知再讲什么都无用,转身霍然喊道:“小凤!跟着大美走!”   那话顺风顺水的兜过来,落在耳里让闻人凤有些发愣,船底一阵动荡站不稳脚跟,却听指挥的人下令,“尊主有令,一个活口不留!”   船板凿裂的声音,叫嚷的声音,海水涌进的声音,挤的整个世界都是乱的。   端木朝华拉她到船帆下,冷声道:“听见了吗?你还在指望谁?”   死命的挣扎手腕,闻人凤狠狠的瞪着他道:“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一句?端木朝华,你太小瞧我了,也太小瞧我大哥了,他尽然这么做,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退路,信不信你们全都死个精光,我依旧能安然无恙?”   她的每字每句都信赖着闻人舒华,没有一丝疑虑,针尖一样刺耳,端木朝华盯着她,恨不能叫她生吞了。   船内乱成一团,阮氲廷闪避过来,急道:“小凤随我走!”刚要去牵闻人凤,却被端木朝华拦住,瞧了瞧他,最后只得叹气道:“你也一同来吧,苏倦一会儿会来接我们。”   端木朝华却猛地扛起闻人凤,道:“不用,桑萤也已经备好小船了。”转身便朝船侧走,余下阮氲廷在身后破口大骂的紧跟过来,发恼道:“妈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小凤和你一路不安全!”   端木朝华不答,只束缚着闻人凤加快了脚步。   “你逃不掉的!”闻人凤挣扎不开,只恨恨道:“端木朝华你有本事就和我大哥正面交手!这样落荒而逃真他娘的恶心!”   端木朝华突然顿了脚,将她放下,只扯着她的腕,道:“你不想见你娘吗?”   闻人凤愣了,询问似的看阮氲廷,想他该是看到的。   可他只是转开目光不说话。   “不用看他了,他看到的是假的。”端木朝华道:“我怎么会那么容易惊动你娘,她被安置在别处,想见她,就乖乖的跟着我。”猛一扯她,继续走。   闻人凤却任由拉扯,不再挣扎,只冷声道:“端木朝华你最好是没有骗我!”   若论潜水凿船没有人比的过鹿西海贼,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云泽那几艘挡住去路的大船就被桑萤他们凿露掀翻了,汹涌的海水里尽是人头。   端木朝华带着闻人凤,一行人趁乱竟突破了围截,搭上另一艘略小的官船驶了去。   也不知行了多久,只知道人声淹没在海浪里,逐渐没了喧哗,舱外的天色骄阳耀眼。   看不见闻人舒华,看不见云泽,闻人凤甚至不知道船要去哪里,只觉得越行越远。   端木朝华刚安顿好鹿西海贼一干人,又将小鲛人安置好,气都未及喘匀便来看闻人凤。   刚至门前,就被阮氲廷拦住。   “你又想做什么?”端木朝华蹙眉看他,觉着这次云泽之行,最大的失败就是带了他来。   阮氲廷百万分的不乐意,却依旧扯了他道:“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端木朝华挣开,“在这说吧。”   “你来不来?!”阮氲廷怒道:“我不想让小凤听见!”   端木朝华看了一眼舱门,终是随着他一路疑惑的去了船艄。   海浪碎金,乘风破浪,端木朝华立在背阴里,没耐性的问:“你到底要讲什么?”   阮氲廷停了步,靠在船拦上,霍然回身一拳打在他脸上,出手太快,端木朝华来不及反应便吃痛,踉跄。   “阮氲廷你发什么疯?!”嘴角溢了血,端木朝华擦了一把,真的动了怒。   阮氲廷却扑过来,一句话不讲闷头就又是几拳抡了过来。   端木朝华闪躲还手,一壁怒道:“你若是还不住手,休怪我不念情面了!”   “你他娘的要是还念着小凤的情意就别还手!”阮氲廷扯着他的一角,猛地一个过肩摔。   他原是能避过的,可是听那话时愣了神,思绪一乱,就硬生生的被摔到了甲板上,脊背撞断似地疼,伤口都瞬间扯开,疼的他微微弓了身子。   阮氲廷喘了粗气,看他摔的不轻,终于拍手蹲在他身边,“我越想越提小凤不值,不打你一顿,我心里堵的慌,你他妈的真该千刀万剐。”   端木朝华躺在甲板上,喘息不定的看他。   “小凤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了!”阮氲廷一屁股坐在地上,愤愤道:“端木朝华,你到底知不知道小凤为什么那么恨你?端木朝德背弃过她,林廷川背弃过她,现在的闻人舒华为了她娘也会伤害到她,可是她独独那么恨你,那么看不开你……你有没有想过,这世间还有谁能像你一样伤她这么深?”   端木朝华不答,躺在甲板上看着青天白日,眼睛被晃的睁不开,飞鸟掠过,闻声不见影。   这世间还有谁能像你一样伤她这么深?   还有谁能让她这么在意被背弃,被利用?   端木朝华忽然忍不住笑了,翻身坐起,靠着栏杆道:“值了,再挨一拳也值。”   作者有话要说:借着眼睛不舒服偷懒的人来更新了……禁止抛食= =   小三的亲娘们勇敢的站起来吧!小三是禽兽就该有禽兽一样勇猛的亲娘!   大叔是野兽就要有野兽一样的亲娘们!你们不要大意的站起来吧!我这个三心二意娘此刻心思全在糯米团子身上了……OTZ   一百九 什锦八宝   船行,行多远都不停,晃晃荡荡的一直向前向前,向远方,记忆里彷佛有过这样的感觉,脚下没有坚实的土地,在船上,在海上,昏昏沉沉……   那是多远的记忆了?   闻人凤这几日都未踏实的合过眼,半靠在床榻上,晃晃荡荡的居然睡着了,浑浑噩噩的梦了些什么,一觉醒来天色尽黑。   舱内点了灯,睁眼便瞧见坐在床榻边笑眯眯望着她的一张脸,惊的霍然起身。   “睡醒了?”端木朝华笑眯眯的瞧着她,替她拉了拉被角道:“饿了吗?你一天没进食,我差人给你备了汤,煨在炉子上,盛一碗给你吗?”也不等闻人凤答话,回头冲舱外吩咐,“盛碗汤来,再备些利口的小菜和点心。”末了又补道:“不要鱼虾,小凤不爱吃。”   门外随侍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退下。   他又殷切的转过头来笑,“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吗?我差人烧热水。”转身要再吩咐,闻人凤终是忍不住开口打断。   “不必了。”掀了被子下床,闻人凤却找不到了鞋子,左右扫视了一圈,忽然一双手提着鞋子放在眼下。   端木朝华笑的眉眼一线,道:“要我帮你穿吗?”   一把夺过,胡乱的套在脚上,闻人凤翻身下床,到桌前摸了个杯子倒茶喝,清甜的桂花茶,袅着热气。   “刚煮的桂花茶,你尝尝对不对胃口。”端木朝华的声音响在身后,依旧言语含笑,让闻人凤灌进去的一口茶,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他却凑过来,笑眯眯的问:“好喝吗?若是你喜欢我差人时时给你煨着。”   闻人凤将茶饮尽,杯子撂在桌面上,当啷啷的晃悠,看了他道:“端木朝华你又想算计些什么?”   端木朝华捡了个凳子坐下,叹气道:“我只不过想讨好你而已。”   “我谢谢你。”闻人凤冷笑,“你的这种讨好,我消受不起,还劳烦你高抬贵手。”   一时只笑不言语,端木朝华仔细的看着她,片刻后才道:“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闻人凤撩袍在一旁坐下,“我问了有用吗?左右去哪里我都做不得主,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还不是你的一句话?我又何苦知道那么多。”抬眼,针尖一样盯着他,“只望你能信守承诺,让我见一见我娘。”   他不接话,敛目笑了,忽然凑上前,逼在眼底的问:“你很在意我说的话?”   他突然逼近,吓的闻人凤眉心一跳,向后仰身,慌忙撇开脸道:“我在意你什么时候与世长辞。”   端木朝华自觉欢喜的退了回来,替她蓄满茶水,不看她道:“我们回家,回大巽。”   心尖猛地收紧,闻人凤霍然回头,既惊又怒。   “你娘在大巽,我将她安置在宫中。”他抬眼瞧她,细细的琢磨,“怎么你不想回去吗?”   手指在袖口中收紧又松开,闻人凤语气生硬的道:“停船。”   端木朝华放缓了语气,“你是在抗拒大巽吗?”   “停船!”闻人凤霍然道:“不论去哪里,现在就停船!”   “小凤……”   “端木朝华,你若执意如此,带回去的只能是我的尸体!”   她语气尖锐的有些发颤,按在桌面上的手有些收紧发白,端木朝华伸手包裹住她的手,竟察觉她细微的发抖,忙软了语气道:“你若不喜欢就不回,我们去小晔国,去哪里都好,等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回大巽,小凤?”   一把甩开他的手,闻人凤冷冷的瞧着他,忽然觉得没了力气,“你到底要将我逼到什么地步才满意……”   “小凤……”   他刚要讲话,舱外随侍断了他的话,在门外恭敬的报到,“菜已备下了,是送到房中吗?”   他缓了神色,道:“送进来吧。”   随侍应了声是,麻利的入房布菜,不多会儿,一汤四菜四点心都已经布置妥帖,都的清淡利口的,颜色瞧着也爽利。   将菜布好,随侍却已经立着,不退下。   端木朝华瞧他一眼,“还有事?”   “爷。”随侍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道:“小公子醒了,吵着要来,您瞧这……”   看了一眼闻人凤,端木朝华挥手道:“带它过来吧。”   随侍掀了帘子牵糯米团子进来,不等站稳,它便挣脱了随侍,小步晃过来,“娘亲~”刚要去抱闻人凤的大腿,一旁坐着的端木朝华清咳了一声。   立刻住了脚,糯米团子立在桌子前小心翼翼的看了他,瞧他自顾自的倒茶并不看它,有些不知所错,收回了小手,抿嘴不讲话。   端木朝华拂了拂茶末,笑眯眯的推到闻人凤手边,这才转过眼来看它,淡淡笑道:“我先前怎样教你的,忘了吗?”   抿了抿小嘴,浸水似地眼睛扑扇了两下,糯米团子扭着小身子恭恭敬敬的跪下,口齿不清的小声道:“拜……父亲……母亲也拜……”   端木朝华揉了揉眉心,叹道:“看来还得再教几次。”抬眼看闻人凤,瞧她故意撇开眼不看糯米团子,浅了浅唇角的梨涡。   端木朝华不知再哪里给糯米团子备了身正好合适的衣服,孔雀蓝缎子的软袍,腰间束了条明黄穗子,摇摇荡荡的栓着块玉佩,长到逶地的银发也剪到了半褪处,白玉冠一丝不苟的束着,余了齐腰的发尾一摆一摆的煞是可爱。   它此刻跪着,不安分的扭动着小身子,圆滚滚的模样,抬着水汪汪的眼睛巴望着端木朝华。   “娘亲不说起来,你不能起来,明白吗?”端木朝华笑吟吟的看糯米团子,“要听娘亲的话,莫要惹你娘亲生气。”   糯米团子转看闻人凤,眉睫抖啊抖的,衬着一双蓝眸子,泫然欲泣,委屈的喊了一声,“娘亲……”   闻人凤禁不住看他,有些闪了眼,忙撇开强板着脸,对端木朝华道:“要当爹要当娘你自便,不用拖着我,我不想和你这种人有牵连。”   “我并未逼迫它。”端木朝华单手托腮,笑道:“它执意要黏着你,我也没法子,你又不乐意将它炖汤喝。”   “娘亲……”它可怜兮兮的向前凑了凑,扭着身子,揉着小膝盖嘟囔:“揉揉……”   闻人凤觉着心肝肺都化了,实在硬不起心肠,可偏端木朝华笑吟吟的望着她,也不发话,糯米团子就在她脚边哼哼唧唧,再坚持不住,泄气道:“起来起来吧……”   糯米团子眉开眼笑的站了起来,扑身过来一把抱住闻人凤的大腿,小脸蹭啊蹭啊,哼唧个不停。   “瞧它多黏你,我都嫉妒。”端木朝华一脸的皮笑肉不笑,摸了摸他的头,问闻人凤,“它还没名字呢,以后跟着我们总要取个的。”   糯米团子缩了缩脖子,歪头看他,又看闻人凤,最后落在桌子上的菜食上,瞅着正中间的腾着热气,诺诺黏黏的什锦八宝饭舔了嘴巴。   “取什么好呢?”端木朝华煞有介事的思索着。   闻人凤瞥他一眼,衣角却被糯米团子扯了扯,低头就瞧见它水花泛滥的望着自个儿,小声道:“娘亲……”又瞅了什锦八宝饭,摸着小肚子,“饿……”   小声音粘的要人命,闻人凤指了指什锦八宝饭,问:“要吃这个?”   “恩!”很响亮的应了声,糯米团子眉开眼笑。   闻人凤刚要用碟子给它盛,端木朝华突然笑眯眯的凑过来,喜道:“就叫什锦八宝好不好?”   手指一抖,差点将整碗什锦八宝饭扣他脸上,闻人凤惊奇的看他,他却乐的眉眼一线,“名什锦,字八宝,端木什锦!小凤你觉着这个名字怎么样?!”一脸的兴奋,明明白白的写着——真他娘是个好名字!   闻人凤沉思了片刻,转头去给糯米团子喂食。   他不死心,又笑吟吟的凑过来,摸着糯米团子的头发问:“什锦,你以后就叫八宝好不好?”   糯米团子正吃的欢喜,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看到他殷切的瞧着自己,怯怯的躲了躲,迷惑的喊了一声,“父亲……”   “甚好甚好,你也很喜欢啊。”端木朝华笑着捋顺他的发,转头对闻人凤道:“小凤也喜欢吧?”   闻人凤生硬的扯了扯嘴角。   “什锦~”端木朝华叫它,“八宝~”   端木什锦歪头看他,满嘴的糯米,伸手往嘴里抿,咧嘴笑了,“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生日依旧辛勤更新的人要求表扬~~~~~   什锦八宝真是个好名字啊!捂脸,我独自的内牛萌了~   啊喏,大家不要那么鸡冻哈,小三和大叔我都很疼耐……水性杨花表示鸭梨很大……   二百 端木朝德   船出了云泽,端木朝华便带闻人凤,阮氲廷和端木什锦换了艘不起眼的小船,一路向南,大船由桑萤一干人众驶回了大巽。   闻人凤没多问,老老实实的跟着上了小船,虽然不晓得会被带去哪里,却大概猜的到,大船是为了引开闻人舒华,让他以为她被带回了大巽,小船避人眼目的去了别的地方。   临分别前,桑萤来找了端木朝华,他正粘在闻人凤的舱中陪她收拾行囊,桑萤突然出现,让二人皆都愣了愣。   闻人凤瞧了一眼她的神色,很识相的牵着端木什锦要出去,却被端木朝华扯住,低声笑道:“我们之间无需避讳。”   闻人凤刚要找借口出去,桑萤夜开口了,言语冷冷,“你不必出去,我也有话同你讲。”   便也不好再走,闻人凤无所谓的抱着端木什锦坐在一旁,琢磨着离别时最苦情,就是不晓得桑萤这样的女人会不会掉两滴眼泪。   “端木朝华。”桑萤立在门口,看着他,冷静的没什么表情,只言语强撑的硬,“我知道我们当家的在你手上。”   端木朝华起了身,“我先前并不知道劫走小晔国鲛人的就是你们,只听阿拓说送去云泽的鲛人被劫……”顿了顿,看桑萤,“后来在水牢中见到幼鲛才猜出了七八分,大当家的确实在阿拓手中。”没再讲下去。   闻人凤却听的恍然大悟,终于是明白为何他那么有把握能帮桑萤救出大当家,原来抓人就是他的人。   端木朝华确不知情,最先是他让达奚拓去捕捉鲛人,小晔国人混的就是海里日子,所以没多久就捕到了一条。他原是想将鲛人送给云泽女王,借此开条件待在云泽,可没想到达奚拓的船半路被鹿西海贼劫了,达奚拓是抓了大当家的之后才通报了端木朝华。   所以在水牢中瞧见幼鲛,他便猜出大概,让阮氲廷暗中通知了达奚拓暂且将事压下,不要让云泽知道,他是想等闻人凤伤好之后,让达奚拓送人回来,然后他和闻人凤带着鲛人离开。   却没算到闻人凤会及早的引来了云泽兵马,万般之下才火烧了鹿西岛。   端木朝华又道:“人我会差阿拓护送回大巽和你会合的,你带着我的令牌去大巽,自会有人……”   “我要听的不是你的解释。”桑萤断了他的话,一分分看着他道:“在我同意一把火烧了鹿西岛时,我就告诉过你,你要对我负的起责任。”错眼看了闻人凤,却依旧对他道:“我晓得你不喜欢我,但我必须告诉你,老娘跟定你了。”不等人反应,突然大步上前,一把搂住端木朝华,深吸一口气道:“我在大巽等你。”   松开手,站定,她正正经经的看闻人凤,道:“我不会让给你的。”言毕转身便走,不迟疑不回头,出舱却红了眼眶,猛吸咸涩的海风大笑道:“真他娘的犯贱。”   海风撩开帘子兜进来,凉飕飕的,端木什锦打了个哆嗦,抬着小脸困惑的看闻人凤和端木朝华。   她来的太突然,走的也突然,让闻人凤有些发愣,醒悟过来,才呢喃道:“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偏生非得搅上我。”   端木朝华忽的探脸过来,眉眼弯弯,“醋了?”   吓的向后仰身,闻人凤愣了愣,抱着端木什锦起身往外走,一壁道:“八宝乖,我们去找你大美舅。”   端木朝华一行人上了小船已经是快黄昏的光景,远远的瞧着渐行渐远的大船和立在船头的桑萤,阮氲廷忍不住唏嘘,“卿本佳人……奈何瞎了眼。”瞥了端木朝华一眼,讥讽道:“你小时候该找个瞎眼仙儿算上一挂啊?”   “算过。”端木朝华看着红了半壁海天的残阳,叹气道:“半仙说我一生命犯桃花。”   阮氲廷一脚踹了过去,他却早有准备闪身避开,瞧阮氲廷踹空一个踉跄便要落水之时,伸手扯住,笑道:“小舅子孟良了。”   闻人凤在船舱中翻了个身,将大半的眉目都埋在狐裘披风中,合上了眼。   怀中的端木什锦动了动身子,打狐裘中探出个小脑袋,摸了闻人凤的脸,绵软的喊了一声,“娘亲……”   不晓得行了多久,船靠岸时天色已经尽黑了,闻人凤出舱瞧见岸上灯火煌煌,有人远远的走来,笑着招手,黑暗中看不真切。   端木什锦睡着了,阮氲廷抱它先一步下船,端木朝华扶着闻人凤也下了船。   “大哥!”那人几个快步跨过来,一把抱住端木朝华,大笑着又松开,“一路还顺利吗?”   “顺利。”端木朝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拓又见高了。”   是达奚拓,他挠头笑了笑,搭眼瞧见一侧的闻人凤,笑着拱手,“小凤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闻人凤条件反射性的退了半步,眯起眼睛看,却只瞧的清大概轮廓,避开却不答话。   “你不认识我了?”达奚拓瞧她不讲话,凑近了半步,“我是达奚拓!”   逼得闻人凤又退半步,端木朝华笑着扯开他,“好了,你吓着她了。”瞧闻人凤几日奔波的脸色不大好,对达奚拓道:“小凤累了,先带我们去休息。”   达奚拓悻悻的耸肩,头前带路。   端木朝华去牵闻人凤,柔声道:“小凤,我扶你。”   “不必了。”闻人凤甩开他的手,摸索着去扶旁边的阮氲廷,“大美……我眼睛不大好,一道走吧。”   阮氲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眼睛……”   “一场大病落下的。”闻人凤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我瞧不见路,你慢点。”   张口欲言,却又止了住,阮氲廷瞪了一眼旁站着的端木朝华,腾出一只手扶闻人凤,“小心点。”   他们走的远了,端木朝华依旧站在原地,瞧着手指发笑,等达奚拓远远的喊他,才负了衣袖,一路追上去。   闻人凤被安置在达奚拓的行宫中,相邻着端木朝华的卧房。   夜里达奚拓设宴为他们接风,闻人凤没去,和阮氲廷,端木什锦一道回了卧房。   阮氲廷瞧她累的脸色发白,带着端木什锦回了自己的卧房,让她清清静静的早些休息。   洗了澡,躺在榻上却怎么都睡不踏实,窗户开着,星月熠熠,闪闪烁烁的一片清明,闻人凤瞧着那一方天忽然觉得很可惜,一辈子都瞧不见星月确实有点可惜……   昏昏沉沉之间,窗户吱呀一声响了,凉风一掠而入,似乎有黑影闪入了房中,闻人凤翻身而起,摸着枕头下的火折子,冷声问:“谁?”   黑洞洞的一片没有人应答,但有呼吸,细微的起伏,在死静的房间中尤为清晰。   闻人凤放轻呼吸,寻着那呼吸声的方向,一壁摸出火折子,一壁道:“不论你是谁,趁着我还没喊人之前,识相的离开,否则……”话未讲完,那呼吸声忽然逼近,几乎贴面而来。   闻人凤猛地擦亮火折子,向前一探。   火光乍亮,晃亮了闻人凤的眼,也晃亮了逼在眼前的一张脸——   曾经在梦里,如今在眼前的眉目。   一声惊呼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闻人凤张口许久都未发出声音,手中的火折子失手而落,掉在雕花的床沿上,翻滚又落地。   一星星的火光瞬间湮灭。   没了光,没了亮,黑洞洞的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闻人凤慌忙伸手,在黑暗中抓住一截衣袖,似乎绣着细细的花纹,“端木……”   那人要挣开衣袖,闻人凤死扯着不松手,她听见自己言语发颤的道:“是你吗……是你吗……”   那人猛地用力一挣,刷拉一声锦帛撕裂的声响,闻人凤只觉手中一松,一截衣袖被她撕了下来,那人向后退,撞倒了椅子,踉跄的开门奔了出去。   凉风吹鼓着帐幔一瞬间袭满整间屋子,闻人凤再顾不得其它,赤着脚追了出去。   廊下回灯煌煌,流光溢彩在她眼中只是一零星的光晕,什么都看不清,看不见,他似乎就在身边,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闻人凤赤着脚,没有方向的四处奔波,紧攥着手心喊道:“端木朝德!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端木朝德!”脚下不知踩到什么,猛地刺痛,钻心的她踉跄跌倒,磕在坚硬的石块上,一阵酸痛,想起身,却摸不到可以依靠的,黑的,暗的,没有丝毫光亮的,这四周,这天地,像极了很久很久之前,她梦到她一箭射死一个人,漫天的刀光剑影,她倒下时,四周忽然下了大雪,白的,却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她也是这样一个人,除了空茫的一色,什么都看不见。   一瞬间的天塌地陷,她忽然伏在地上,哭出了声,手心紧攥的是那截衣袖,“端木朝德……你不是来报仇的吗?杀了我……杀了我啊!端木朝德……”   有人停在了眼前,脚步急急,弯腰来扶她。   “端木朝德?!”闻人凤猛地抓住他的手,抓紧抓牢,却发现不是那截衣袖。   “小凤……”那人开口,语调听不真切,却听的出是谁。   “端木朝华……”闻人凤愣愣松手,满面的汗水和泪水,“不是你,不是你……”   端木朝华脸色发白,瞧着她的手心,和赤着的脚都是一片殷红,心疼的扶住她,“你的脚在流血。”   闻人凤忽然抬起了眼,满是亮晶晶的泪水,紧攥着他道:“求求你帮我去追他!求求你……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附近……”将衣袖递在他眼前,“我没抓住他……我……我看不见你们,什么都看不见……”   心头密密的缝着针,穿着线,包裹不能躲闪的疼,端木朝华抿着唇,将闻人凤打横抱起,声音发哑的道:“他死了。”怀中的人忽然瑟瑟发抖起来。   闻人凤埋在他的臂弯中,极压抑的哭了起来,“我欠他的……我欠他的……”   ====================================================================   终于写到这里了……写的我好嗨(OTZ)好鸡血……   我热爱狗血四射,我热爱狗血喷头,我属性奏是狗血!!!让狗血来的再猛烈点吧!我们的口号是:只有你想不到的狗血,没有我不敢写的狗血!欧叶!   捂脸,我在凑字数,表拆穿,表拆穿~   作者有话要说:端木什锦~八宝~~~~~   二百一 小室烛火   桌案上的灯烛荜拨一声轻响,空落落的衬的整间厢房凝固了一般静。   闻人凤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上,敛着眉目,散乱的发遮的看不清楚表情,只是瞧她紧攥着手中的半截衣袖,手指青白。   端木朝华蹲在她面前,捧着她流血不止的脚,一点点的挑着没入脚掌的碎瓷,深且多,血肉模糊的看不清楚,一时竟不敢胡乱下手,小心的用温水清洗着,一壁不抬头道:“忍一忍,我帮碎瓷都挑出来,疼的话喊出来。”取出袖中的银质匕首,极仔细的一分分向伤口里探。   一粒一粒的碎瓷,落在地上响的细微,端木朝华额头却渗了密密的汗,挑完便将她的脚探入清水中,丝丝猩红。   “疼吗?”端木朝华抬头瞧她,小心翼翼的包裹着她的脚,软了声音道:“没事了,没事了……”   她却不答话,像枯死的树木,连知觉都没有,愣愣的瞧着手中的半截衣袖,没有声息,却有什么潮湿的东西一直往下坠,浸湿了手中的半截衣袖。   端木朝华顿了手,拨开她的发,心口突地就一窒——   她在哭,一直都在哭,没有声音,不动声色,那泪却止不住,一点点的顺着脸颊滑下来,砸在衣袖上。   衣袖上绣着细致的龙爪,五指如生。她就那么看着,安安静静掉着眼泪。   端木朝华忽然讲不出话,伸过手接在指尖的眼泪热的烫人,“你在想什么……到底在想什么……”攥住那截衣袖,端木朝华将她的发拦在耳后,直视着她问:“小凤,你看着我。”   闻人凤愣愣抬头,满眶的泪水摇晃又下,看的见,却看不清。   他道:“你一直都记得我,对吗?”   记得吗?脑袋里乱成一片,曾经的现在的,闻人凤都看不清,她唯一看清楚的是在漫天漫地的大雪中,倒在她箭下的人……   “你只是在逃避,不愿记起我。”端木朝华捧着她的脸,“小凤,你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我……怎么能?”   怎么能记得?   闻人凤任由他将额头贴在眉心,不躲不闪,却痴痴愣愣的没有情绪,只是止不住的落泪。   她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痴痴傻傻的昏迷着,突然有双手伸过来,给她衣食,护她无忧,任由她埋在手掌里大哭,她那时也是这样掉眼泪,傻了呆了,什么都空白着,只有眼泪止不住。   “小凤,你要应声,要答话……我知道你全部记起来了。”端木朝华捧着她的脸逼她直视,她的目光却一直在那截衣袖上,一分都舍不得离开。   再隐忍不住,他猛地一把夺过,   闻人凤手中一空,抬手瞧他要往窗外扔,霍然起身,疯了一般去夺,却没注意到脚下,绊住了铜盆,当啷掀翻了满盆的污水,踉跄跌倒,脚心溢血一片。   “小凤!”端木朝华赶忙去扶。   闻人凤却一把夺过衣袖,埋首喝道:“不要过来!不要再靠近,求你……出去。”   “小凤……”   “出去!”闻人凤埋头在地上,手心恨不能攥紧尘埃中,“暂时不要让我看见你,算做……我求你……”   还能讲什么?她缩在地上肩膀一颤颤的发抖,端木朝华抿唇一言不发,上前将她抱起,放回榻上,替她拉好被子,转身退开,道:“我在门外,有事就喊我。”   闻人凤侧头不看他,等那一声关门声响过后,将眉目埋在锦被中,瑟瑟发抖。   二百二 船行万里   那夜的天色亮的缓慢。   端木朝华坐在廊下的石阶上,看着天际一点点的透亮,透亮,青白的灰茫茫一片,也不困,只是觉得累,身后房间里没有声响,她的呼吸似乎都沉了下来,静谧谧的整个天地,像极了她离开后的那些日子,也是这么静。   “大哥?”达奚拓不知何时立在了他身后,扭头就见他惊讶的蹙眉,“你坐在这里一夜?”   端木朝华笑了笑没应声,又想起什么转头问:“有时鲜的蛤蜊吗?”   达奚拓点头,“大哥要吃蛤蜊?”   “熬些人参蛤蜊汤备着。”端木朝华想了想又补道:“莫掺其它作料,鱼虾类都不要,小凤嘴挑。”   达奚拓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是闷闷的叹道:“何苦呢?她都不记得了……”   敛目笑了,端木朝华瞧着衣摆上点点殷红的血迹,道:“没关系,我等她慢慢记起来,三年,十年,二十年……若非身死爱绝,绝不弃手。”仰目瞧着一线青白的黎明,噙着点点的笑意,“总会记得的。”   达奚拓还要讲什么,他却起了身,弹了探袍子,道:“厨房在哪?还是我亲自去吧,她怕是没这么快睡醒。”   达奚拓吞了一肚子话,悻悻的带他往厨房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回廊之中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日阳高升之时,端木朝华端了人参蛤蜊来喊闻人凤起床,推门却瞧见厢房中空无一人。疾步入内,在床榻被褥间来回寻找,发现随身的衣物都在,独独没有那只半截衣袖。   眉间再没有的紧,端木朝华撂下汤盅,一刻不待的往门外去,一壁喝道:“受受!”   房外回廊的房角上掠下一人,素衣飘荡落在眼前,一头黑发散了一肩,略一拘礼道:“公子找我?”眉目盈盈脉脉,分分明明是师爷箫潋清。   端木朝华瞪着他的面皮,瞧的他万分不自在,耸了耸肩,伸手在脸上一抹,扯下一张面皮,露出一张侨生生的小脸,唇红齿白的煞是好看,不正是大巽一别的受受。   “公子找我何事?”受受身形长了不少,只是消瘦,眉目却都没怎样变,依旧是精致剔透的很。   端木朝华脸色不大好,沉声问:“小凤呢?”   “二小姐?”受受愣了愣,他一直没现真身,便是端木朝华命他暗中照看着闻人凤,可方才他走神睡着了,“二小姐没在房中吗?”   端木朝华唇线一抿,什么都没讲,负袖推开他,大步离去。   “公子!”受受紧步跟上,却不敢再多言,瞧着端木朝华随时都会爆发的脸色,小心问:“我该做些什么?”   端木朝华手掌攥的死紧,强压了一口气,不顿步,不瞧他道:“去通知阮氲廷找人,先去布料铺找,小凤带走了那截断袖,该是会去打听来历。”   “恩。”受受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端木朝华提起袍子,几乎脚不沾地。   达奚拓正在正堂用早膳,瞧见端木朝华脸色沉沉的冲进来时,举着筷子愣了。   他却一个大步冲过来,攥了他的衣襟道:“命人封锁所有港口,不得行船出航!再命人跟我去找人!”   达奚拓被他青白的脸色惊的愣怔,“怎么了大哥?”   “小凤不见了……”端木朝华不松他,手指有些发颤,“阿拓,小晔国有多少兵力?封锁全国帮我找她……这一次不能再让她走……”   达奚拓点头,让他松开手道:“你放心,她如今除了云泽,哪里也去不了,应该走不远。”   一颗心提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堵的他一刻都不得安宁。   小晔国不同于其他国都,它靠海,大大小小的渔船无数,便是下令全国封锁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一天的搜索,没有听过半刻,从天色青白到暮色微醺,端木朝华一言不发的穿梭在各个街道,脸色白的没有一丝人气。   达奚拓几次想拉他喘口气,却都欲言又止,他心焦如焚的模样怕是天塌了都停不下。   一条街道,一家一家店铺,渡口,海滩,小晔国的每寸土壤他都恨不能翻过来找个彻底。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张面孔,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胸口闷着的一口气一颗心,永不安宁。   终于在天色渐沉之时,阮氲廷和受受急急来找了他,说是有家布店老板清晨曾见过有个女人拿着半截衣袖来问。   老板说,衣袖上的龙纹和面料是大巽所产,绣工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怕是贵族宫廷出来的之后,那女人就焦焦的走了。   不多会儿却又折了回来,问他这附近有没有去大巽的船,还将一些首饰当个了他换了散碎银子。   端木朝华转身便往渡口去,赶到时却发现去大巽的船清晨便已经出发了,就在他下令封锁全城之前半刻。   心神猛地一松,直坠到地,他再没撑住踉跄着跌靠在船角之上。   “公子!”受受慌忙来扶。   他却抬手一巴掌要挥下,堪堪落在受受面上之际顿了住,顿的生硬,有些发抖。   受受眼眶发红,咬牙道:“是我该死。”   一巴掌猛地挥下,却是落在自己的面上,端木朝华忽然笑了,紧攥着船沿道:“该死的是我,是我自作自受……”   海上孤帆点点,去哪里又停在哪里?她在哪一艘之上,他都不知晓,他唯一知晓的是,她曾跟他说过,如果逼她回大巽,她宁愿死。   如今,她为了端木朝德义无反顾的回了大巽……   忽然觉得很无力,这失败感从没有过,他怎样也没想到他会输给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这一生,都在作茧自缚。   阮氲廷抱着端木什锦蹙了眉,“她一个人要怎么回去?”   “回大巽。”端木朝华闭了眼,道:“即可回大巽,一路追过去。”   碧海云天,船行万里,一路的乘风破浪。   星月闪闪之下,老张瞧着一同挤在下等舱靠在墙角睡着的黑肤小伙子,用胳膊肘捅了捅一行的李三光,小声道:“瞧见没?那个,那个,瞧模样是个女的。”   “那又碍着我什么事?”李三光拍开他的手,转个身继续睡,“别烦我。”   老张啐他一口,不再搭理他,自顾的蹭到那黑肤小伙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道:“小哥一个人?”   黑肤小伙子睁眼,亮晶晶的眼睛看了看,又闭上,随意的应了一声。   老张索性在他身侧坐下,一脸的笑意,“瞧小哥的穿着不像是穷人啊,怎么也跟我们这些个穷酸挤一块啊?”往前凑了凑身子,低声道:“这里人杂,可得小心着点。”   那声音忽然逼近,像是贴在耳边一样,黑肤小伙子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起身想换个地方,脚下却一绊,踉跄着就要跌倒。   斜刺里一双手探过来,拦住了他的腰,老张笑嘻嘻的扶着他道:“慢着些,小哥这么娇嫩的身子骨可经不起摔。”   黑肤小伙子一脸难堪的挣扎开,摸索着墙壁往后退,亮晶晶的眸子四处乱闪。   老张一诧,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喜上眉头,感情是个夜瞎子。   乐颠颠的回到自个儿的原位,和几个伙计低低的说了些什么,原本半睡的汉子都睁了眼,上上下下的打量那黑肤小伙子。   李三光被吵的睁眼,无意的扫了一眼那黑肤小伙子,猛地就愣了住,是她?!   船晃晃荡荡行,人都昏昏沉沉的。   夜里睡不踏实,黑肤小伙子半睡半醒间,忽然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道:“有人找你。”   他猛一激灵醒了,睁着眼睛却看不清楚,眯眼问:“谁找我?”   “不晓得,说是你老乡,在舱外等你。”那人答了一声,闷头又睡下。   黑肤小伙子愣怔在原地琢磨不出谁会找他,想了再三,终是摸索着墙壁往外走,刚出舱,就听有人在身侧笑道:“小哥终于出来了!”   心头一跳,他忙向后退,却撞在一人身上,那人探手在腰间一带,扣他在怀,捏起他的下颚啧啧道:“不错,黑是黑了点,长的倒挺泼辣,像小晔国那边儿的。”一把扯下他束发的带子,发丝尽散,泻了一肩,乌灼灼的泛着光,   却正是闻人凤。   “还真是个小美人儿~”笑声再耳。   闻人凤猛地攥紧袖口中匕首,冷声道:“放手。”   那人笑的更欢,她突然抬手一挥,只听一声惨叫,腰间的手松了开,赶忙闪向一边,举着带血的匕首,一步步后退。   那些人的吵骂声,海浪声,绞在耳里,让她辩不清方向,什么都看不到,身后是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他们一步步逼近。   便是以为逃无可逃之际,身后有人一把扣住她的腕,猛地一扯道:“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老衲回来了~~~~~就地翻滚的登场,想屎你们了!   哈哈,谢谢大家蹲坑不诅咒我,真的内牛满面谢~   继续隔天更~或者偶尔日更~请祝福我眼睛美丽闪亮!   二百三 船行一日   一路的曲曲折折,闻人凤瞧不见要跑到哪里,只听身后追赶声渐渐淹没,拉着他的人停下脚步,突然闪身带她挤入夹道,贴身扑她在木墙壁之上,一手掩住了她的口,低声道:“莫出声。”   那手掌捂在鼻尖,极淡的香甜竟是万分熟悉,闻人凤立刻窒了呼吸,夹道狭窄,二人几乎是胸口贴着胸口,呼哈间都近在眉睫,闻人凤听到他心跳如雷,喘息不定的哈在眉间,忙不适的别开头,那呼吸便落在脖颈,□一片,经不住微红了脸。   “噗……”他却笑了,低在耳侧道:“小凤姑娘也会脸红?”   闻人凤一愣,掰开他的手,道:“你认识我?”   那人似乎一愣,随即笑道:“我曾在小晔国见过姑娘,听人叫你小凤……”   含糊其词,闻人凤眉睫微眨,却依旧瞧不清眼前的人,蹙了眉,“你是大巽人?”   “你怎知道?”那人脱口,又有些慌乱。   闻人凤在他衣领上嗅了嗅,道:“你身上和手上的香是大巽才有的熏香……”那人急着辩驳,她又截口道:“这种香我只在宫中见过,除却王公贵族,不是普通人用的上的,你是谁?”   那人被问的一窒,瞧着眼前眉蹙深深的小黑面,额头抵着墙板忍不住笑了,愈发的欢快,直笑到闻人凤脊背发毛。   冷声诧:“你……你笑什么?!”   “笑你很可爱。”他笑意不减,正色道:“其实你也不笨嘛。”   闻人凤忽然愣了住,脊背一僵,她记得曾经也有人这么跟她讲过……   手指没来由的收紧,她摸索上他的手臂,袖口,一寸寸的摸过,却未触到自己想要的,却依旧不松手,“你……叫什么名字?”喉咙有些发紧。   “李三光,身光,财光,脑门光。”嘿嘿一笑,他忽然低在耳侧道:“最重要的是,我是个光棍。”   闻人凤没讲话,侧耳听人声寂寂,淡声问:“人都走了吧?”   李三光无趣的咧了咧嘴,小心翼翼的引她出来,左右瞧了瞧人已经走的没影,回头道:“船舱已经回不去了,小凤你打算去哪?”   小凤?他叫的顺口,仿佛认识很久一样。   闻人凤忽然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衣袖,“你去哪里?”她问的太过直接,倒让李三光愣了愣,她也忙尴尬的抿了抿唇,却不松手,解释道:“我眼睛不好,夜里瞧不清东西,能不能劳烦你助人助到底?”   “自然自然。”他眉眼带笑,不迭声应下,仿佛得了天大的便宜,牵她的手放在手臂上,笑道:“我求之不得!”   闻人凤细微的蹙了眉,却一闪又笑。   李三光带着她七拐八拐的绕到船艄,扶她在船板上坐下,笑道:“我们且在这里将就一晚,明日船到小镇我们下船,换个船去大巽。”在她身侧坐下,“那个老张是个挺麻烦的人,好是避开为妙。”   “那你为何愿意惹这个麻烦?”闻人凤睁着眼睛,什么都不瞧。   李三光嘿嘿一笑,“我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信不?”   闻人凤敛目笑了。   李三光托腮望着她,夜色,繁星,清月,吹着熏熏的海风,一颗心晃晃悠悠的荡着,没头没脑的道:“我估摸着,我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热血一涌,就犯傻救了你。”   “哦?”闻人凤听的挑眉,“若说我是美人,我勉强可以接受,但你是英雄……”   “不必这么较真嘛。”李三光笑眯眯的凑近,“我虽称不上英雄,但也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都没叫你以身相许……”   闻人凤淡笑不讲话。   他瞧着点点繁星也不讲话。   倒是闻人凤先开了口,眯眼问:“你为何不问我去大巽做什么?”   他一愣,“需要问吗?”   她却依旧自顾自的道:“我去找人,找一个叫端木朝德的人。”   他是静了许久,没开口,没讲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瞥开脸望着一天的繁星,忽然道:“你瞧的见星星吗?”   闻人凤没答话。   他望着满空漫海,银碎碎的星光,道:“或许你要找的人,已经变成这漫天的星辰也说不定,你在找他,他却在看着你。”   闻人凤抬眼,满目涨满的是咸涩的海风,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她忽然想起,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星星了。   “你呢?”闻人凤兀自的问:“你回大巽做什么?”   李三光仰目大笑,“领银子,我李三光生平最爱的,除了美人就是银子了~”   那一夜谁都没怎么合眼,闻人凤临天亮的时候靠着船板睡着了,心里不踏实,希冀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   当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她靠在一人怀里,一双手遮在眉眼上,挡住满空骄阳。   心脏猛地收缩,提到喉头,闻人凤小心翼翼的伸手,小心翼翼的拉下遮住眼睛的手掌,顷刻日光涨满整个天地,刺目却不敢闭眼,在满目的橙黄中看眼前的人,一分分清晰。   他笑道:“你醒了。”   闻人凤闭眼,再睁开,黄橙橙的薄日阳里,他眉目鲜亮起来,一点一点,闻人凤紧攥着他衣袖的手终是颓然松开。   不是他,不是端木朝德。眼前人的眉目和他没有一分相似,年轻的,俊朗的,满是朝气的,除了一双眼睛,有同样的沉色,幽幽的深。   李三光瞧她送了手,一脸颓然,挠头道:“瞧清我的模样也不必如此失望吧?好歹我算的上是英俊潇洒。”   闻人凤起身,淡笑着拱手,道了一声:“多谢公子昨夜相救,恩情他日再报,今日就先告辞了。”言语客气,拘礼之后转身便走。   李三光忙急着起身,横臂拦住她道:“你这也翻脸忒快了点吧!我也没那么难看啊……”舔着一脸笑,讨好道:“反正顺路,一起搭个伴也好啊,你晚上又看不见,我们昨个儿不是说好了一起换船的吗?”   闻人凤好笑的看着他,竭尽软语道:“我确实有事,而且我没打算换船,所以……”摊手,“公子请便,有缘大巽再会。”微笑着侧身避开他,大步离去,一手撕下衣角的布条,一手挽着发,利落的一绕一颤,随意的束了起来。   李三光在身后瞧的呆了呆,再醒神,她已然走的远了,忙喊道:“你去哪儿?要小心那些人……”   她远远的转过身,冲他笑眯眯的挥了挥手,一壁的日阳,流淌一身,洒洒脱脱。   再一呆,她已经消失不见,李三光忙追赶上去找她,却被涌出的人流挤了散。   李三光焦焦的找了两三个钟头,却没找到。   不大的船,那么小的地方,找一个人却怎么也不见。李三光很气馁的想,若不是她下了船,就是无缘对面不相逢了。   放目远眺,茫茫的海面上金光灿灿,他心中却一片阴暗,丧气的刚要下船,突听不远处一声噗通,紧着又一声噗通,噗通噗通,不绝于耳,连惨叫都淹没在海浪中,有人惊呼,“有一群人跳海了!”   他不由的好了奇,琢磨着跳海也有约定好的?转过头去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很感谢老天爷开眼,让他好死赖活的站在这个刚刚好的位置,刚刚好的看清了不远处站在船帆下,被船帆遮住身影的女子。   她正将最后一个人送入大海,临脚一踹,又是一声噗通,她拍了拍手,笑眯眯的瞧着海里挣扎却被捆绑着手脚的一干人等,满意之极。   那海中的人呛了一口海水骂道:“妈的!何必做的这么绝!我们昨个儿也没得手,谁都没损失什么!何必这么赶尽杀绝……”一海浪打入海底,扑腾,却被捆了手脚,挣扎着淹没海中。   那女子却正是闻人凤,海中淹没的一干人是昨夜意图轻薄她的人。   笑眯眯的瞧着几分犹自在海中挣扎的人,她道:“赶尽杀绝是我一贯的作风,没将你们活刮了已经是我最大的遗憾了,若是有幸没送你们归西,以后最好莫再碰到我。”   身后忽有一人尖叫,“杀……杀人了!”捂着嘴仓皇而逃。   慌乱骤起。   李三光拨开人群,大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腕,道:“跟我走!”   闻人凤回头看是他,不由蹙眉,“怎么又是你?”   “嘿嘿。”李三光笑的开怀,“这就是缘分,挡都挡不住。”猛一扯她,“走。”   “去哪?”闻人凤诧异。   他却扯着她跑,“逃啊,逃到哪儿是哪儿!”   吃力的甩开他,闻人凤好笑的望他,“我为何要逃?”   李三光愣了,将人丢到海里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他还真没见过,“你不逃难道等着被抓?”   闻人凤将头发一扯,随意的挽了个女子发髻,再将束在腰中的衣襟扯出,整整理理,双手环胸笑道:“我一介弱女子,怎么有力量杀人害命?”抿嘴笑的娇憨万分。   一瞬间晃花了李三光的眼,李三光按着胸口,笑的比哭还纠结,“太狠毒了,太狠毒了……”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鞠躬,感谢一直蹲坑的民那桑,希望不要客气的继续蹲下去……   各位放心,我是亲娘,真的不会再虐小凤了,最多就是偶尔……抱头。回大巽后小三会异常纠结,新登场这位三光同志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请往狗血了猜测。   剧透……是不会的~   小凤如今可不是吃素的!   二百四 船行大巽   船还没起航,大多人都下了船到小镇上透气补给干粮,唯独立在船舱口的李三光一脸的惆怅,幽怨万分的看着坐在船栏杆上晒太阳的闻人凤。   他很是郁闷,明明是顺路,且她又不方便为何不愿意让他跟着呢?他自认为,他李三光的英俊风趣还是挺招人待见的。   “想好了吗?”闻人凤扭过头来看他,日阳暖了一侧脸融融,眯着一只眼,“是你换船还是我换船?”   李三光索性坐到地上,悻悻的道:“我不要。”   “那好,我换。”利落的跳在地上,闻人凤笑眯眯的拱手,“光光兄,有缘再会。”提步要走,李三光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   “这位姑娘,为什么我们不能一道回大巽?”李三光一脸的正色,“我并不觉得一道走有什么麻烦。”   闻人凤扯开他的手,蹲下身子瞧他,叹了气,“光光兄,我是不想害了你。”   李三光乐了,“你?害我?”盘腿坐在地上,颇为自负的道:“不是我夸口,我李三光走江湖这么多年,除了我害别人,还没被人害过。再则,我待你亲如兄妹,你为个什么要害我?”   闻人凤苦笑摇头,不答却突兀的反问:“你喜欢我吧?”   这话太直白,太突兀,李三光没见过这么直接没有羞臊的女人,当下竟娇羞的红了脸,结巴的接不上话。   闻人凤瞥他一眼,“喜欢就喜欢,有什么好害羞的,亏的你个大男人。”   李三光脸涨的更红,吞吐道:“是有……一点……”   闻人凤忍不住要走,他忙扯住道:“是很多!很多哟!”   闻人凤沉默了沉默,竭力调整毫不回头离开的冲动,耐心的道:“光光兄,我这么跟你说吧,我有个很了不起的大哥,他的耳目无所不在。”顿了顿,思虑好才又道:“我大哥吧,不太喜欢我和别人走的太近,但凡是看到我会羞涩脸红的人,都会神秘的消失……”抬眼看李三光,“光光兄,你……明白吗?”   李三光先愣了愣,又想了想,满不在乎的笑了,“怕什么!反正你大哥现在又没在,大不了他来了我装作不认识你~”   闻人凤深吸了一口气,和颜悦色的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还是现在就不认识的好,再则我确实有要事不方便人跟着,再会。”毫不迟疑的拔步离去。   眼瞧着快要下船了,李三光急的一跃而起,喊道:“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   猛地顿了步,闻人凤停在木梯上僵了身子。   “你要找端木朝德是吗?”李三光大步上前,跃到她眼前,“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闻人凤定定看他,忽然笑了,“李三光,有的事情开不得玩笑,你不必如此。”   “我真的知道!”李三光瞧她不信,急了,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拖她上船,“跟我来。”一路仓急。   闻人凤却不挣扎,只是跟着他,一路左拐右拐,停在地下舱的进口处,“你要带我去哪里?”甩开他。   “你在这等着。”李三光掀开底舱门板,埋头钻了进去。   一阵的窸窣声,闻人凤向里瞧,黑洞洞的什么都瞧不见,片刻之后李三光钻了出来,手中提着一件袍子。   先没看清,后来他递在眼前,闻人凤愣了住,锦帛的料子,袍子上绣着暗底的龙纹,精致的奢侈,却独独断了一只袖子。   闻人凤一把夺过,铺在地上打怀中掏出一直藏着的断袖,仔细的对上袍子断袖接口处,竟是不出分毫,严丝合缝。   猛地抬头,“这袍子你……”喉咙生涩的厉害,闻人凤抿了抿嘴,强缓了情绪才又开口:“你真知道他在哪儿?”   李三光顿下身子,瞧她脸色白的厉害,难得正经的叹气道:“你莫要问我和他的关系,我只能告诉你,你要找的那个人原先也在这船上,就在这底舱内……”   “那他现在人呢?!”闻人凤起身要去底舱看。   李三光拉住她,道:“他……已经被人接走了……在你遇到我之前那夜……”   再忍不住攥了他的手臂,闻人凤道:“什么人接走的?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或者……或者你告诉我接走他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小凤。”李三光按住她的手背,瞧她紧张的面色,又慌忙撇开,“你别急,接走他的人是大巽人,我……认识他。”   闻人凤一分分松了手,却又握紧他,“你会带我去找他,对吗?”忙又道:“我不问你是谁,也不问你和他什么关系,只要你能带我去找他怎么样都行。”   李三光回头看她,有些吃惊。   闻人凤以为他在恼之前和现在的态度变化,忙又解释道:“我知道我突然这样要求,有些……有些利用你的意味,但我愿意交换,你要什么都行,只要我能做到……我只求你能带我找到他。”   “什么都行?”李三光望着她的眉眼,“你可瞧好了,我不是什么好人,别到时候后悔。”   闻人凤不迭的点头,“你若不信,可给我个什么毒药让我服下,等我兑现承诺后再给我解药。”   “你……为何执意要找他?”李三光诧异,“他是你相公?或者仇人?”   闻人凤顿了手,不知如何答话。   李三光耸肩道:“不愿答就算了。”   “我曾经真心爱过他。”闻人凤忽然开口,看着他笑,“后来又亲手杀了他,他……”敛目淡笑,“我经常做梦梦到他,他恨我……我只不过想把欠他的还了,这辈子就再没有拖欠。”抬起眼,亮晶晶的有些发红。   他常在她梦里,不记得是谁,却知道那恨意入骨,压的她一辈子不得安宁,不得离开,所以她一定要找到他。   “好。”李三光深吸一口气道:“我豁出去了带你去找他。”   闻人凤大喜。   他却道了声,“但是……”嬉皮了脸笑道:“你要报答我。”   “怎么报答?”闻人凤诧异。   他笑的越发慎人,凑近前一把环住闻人凤的腰,道:“以身相许。”   闻人凤没有挣扎,顿了顿,忽然抬头异常认真的看着他道:“好,只要我见到他就立刻嫁给你。”   这一句倒是叫他愣了,闻人凤认真的没有一分是在玩笑,利落又笃定,他却撇嘴,“我怎么知道真的假的,到时候找到人,你再一脚把我踹了……”   闻人凤忽然勾住他的脖子,踮脚一口吻住了他的嘴,直接不犹豫,让他一瞬间恍了神色,呆在原地。   松开他,闻人凤退开一步定定的看着他,“满意了吗?只要你帮我找到他,我会信守承诺嫁给你一年,一年之后你也该腻了,我们就各不相欠。”   他伸手摸了摸酥麻的嘴唇,恍若无闻,却听她又道:“李三光,你最好没骗我,否则我会将你剜心剖腹,一刀刀刮了喂狗。”   李三光一个激灵,再瞧时她已经大步离去,斜阳点点照了她一肩一身影,止不住咧嘴笑了,跑着跟上,一壁道:“娘子等等我~”   闻人凤在云泽见的人不多,且都是闻人舒华暗中观望着,便是遇到麻烦的人物,她都无需自个儿担心,闻人舒华会帮她处理,那时不觉得,如今却愈发的觉得有他这么个大哥是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闻人凤很感谢他,若是没有他,她不知道会在哪里,会是什么模样。她在靠岸的小镇里写了封给他报平安。   他不一定收到,但闻人凤图个心安。   人心复杂,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从没见过李三光这样的人,说是可恨,他没做过怎样可恨的事情,他也有帮过闻人凤。   可若是好人,却又怎么都称不上。   他就像刘小元跟她讲过的三教九流江湖中人,有豪爽,也有卑鄙。   闻人凤竭尽全力的不同他讲话,昏昏沉沉的睡在舱里,一日一日的行,算不出日子,也不晓得还要行多久。   终是在某天夜里,落了雨,李三光突然一脸兴奋的来拉她,道:“到了到了!”   她本睡的浅,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大步奔出舱外,船却忽然停了,颠簸的她一个踉跄,李三光忙扶住她。   “怎么回事?”闻人凤瞧着眼前一艘一轮,占满整个渡口的船,蹙了眉头。   李三光扯了一名步履匆匆的小舵手,笑问:“小哥打听一下,这么多船堵在这儿做什么啊?”   小舵手有些急,甩开他道:“谁晓得整什么景!大巽的皇帝爷派兵亲自守在渡口,一艘船一艘船的查,说是找人,也不晓得找个什么人!”   闻人凤心头一跳,忙又问:“大巽的皇帝是不是叫端木朝华?”   小舵手骤然白了脸,李三光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姑奶奶,你不要命了!皇帝的名字哪儿是人叫的!”   小舵手也不多言,甩袖奔去了前舱。   闻人凤一把打开李三光的手,一脸的不悦。   李三光凑上前,笑嘻嘻道:“估摸着这一时半会儿入不了大巽了,你想吃什么我先下船给你弄,这几日你都瘦了。”   闻人凤一顿,“你能下船?”   “那当然。”李三光耸肩,“我生在大巽长在大巽,混了这么多年连这点门道都没有吗?”   “那……”闻人凤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喜道:“那你能带我下船吗?我不能过关卡……”   “你……”李三光挑眉看她,“你不会就是大巽皇帝找那个人吧?”   闻人凤有气无力的道:“是,你打算怎么办?”   李三光后退了一步,惊恐万分,“那能怎么办?认栽呗!”噗嗤又笑了,“谁让你是我媳妇呢~走,我给你变变模样,保证你老子都认不出来你!咱就大模大样的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事(个P)没更,今天补更。猛虎落地拜OTZZZZZZZZZZZZ   到了到了~小凤又杀回来了~   其实李三光是我写这么多人物里最纠结的一个,原因是……他太J。。。。如果小凤真愿意湿身,他还真愿意接受= =   最后祝蹲坑的湿主们,儿童节海皮~~~~归真吧!   二百五 他年故里   渡口岸上圈圈围围的皆是士兵,金甲,整装待戈,一副子剑拨怒张的模样,拦下每个下船上岸的人,比对着手中拿的一幅画。   万军之中遥遥可望见一袭黑缎红线龙纹的袍子,端木朝华就坐在入口处,一瞬不眨的瞧着入关卡的行人,生怕错过。   李三光拨开人群,死命的往前挤,一壁拖着身后的人,“媳妇儿快点,再晚就赶不上回家生娃娃了~”   一语落地,都哄笑了开。   就瞧见人群中被拖扯出一名粗布衫的小妇人,低垂着脸不抬头,有些气恼的拍开李三光的手。   李三光也不恼,嬉皮笑脸的揽着她往关卡外走,却被一只红缨枪拦住,金甲兵卫冷声道:“抬头。”眼睛盯向手中的画卷,再盯向低垂眉眼的小妇人。   那小妇人羞臊的很,迟钝着不肯抬头,兵卫又重声喝道:“抬起头!”   李三光忙一推小妇人,沉色道:“嗳嗳,官爷让你抬头没听见啊!快,抬头让官爷瞧瞧。”又赔笑道:“官爷息怒,我媳妇儿乡下来的,没见过这么大场面。”胳膊肘戳了小妇人,“你长的又不丑,怕啥!”   小妇人不大高兴了,发恼似地骤然抬头。   这一抬头让正在仔细对比画卷的兵卫吓的向后退了半步,只差没一枪挑了眼前这人,亲娘哎,丑成这样还真的惊世骇俗!   忙心有余悸的摆手,兵卫不迭道:“走走走,快些快些。”   李三光笑呵呵的搂着小妇人,哈腰道:“谢谢官爷。”   小妇人跨过关卡,挣扎开李三光却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万军之中的人,夜色下,火光冲天,她瞧不清景象,却觉得那人似乎将目光望了过来,忽然就有些发愣。   大巽,渡口,端木朝华,她似乎重新回到了原点。   “怎么了?”李三光诧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她道:“没事。”笑着冲他在的方向挥了手,转身没入人海。   那么多人,那么多的目光,却找不到他要找的人。   端木朝华坐在金甲卫队之中,忽然觉得有双目光在瞧他,猛地望去,人海之中对上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霍然起身,那人笑着对他挥手。   他一把推开来扶的太监,疾步去寻,不过是错眼间,那身影已然没入人海,灯火阑珊,人影憧憧,没有一丝光彩。   他奔入人群,喝道:“阮小凤!你出来!”   “圣上!”一蜂拥的兵卫提剑而来,护在他左右。   再没有那双眼睛,她就在这里,就从他身边逃走,一次一次。忽然就恨起她来,端木朝华攥了手心,一字字道:“阮小凤,便是将这天下踏遍,朕也要找到你!”   极远的角落,闻人凤撕下脸色的人皮面具,勾了唇角苦笑,“谁是你的阮小凤……”   李三光张口想问什么,瞧着她憔悴到唇瓣龟裂却又不忍心再问,只牵了她的手道:“走。”   “去哪?”闻人凤挣扎两下,却还是顺从的任他牵着,“去找端木朝德吗?”   李三光撇嘴,“你急个什么劲儿,再赶也不能要人命吧,咱们先去吃点好的,美美的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才好办正事儿。”   “李三光。”闻人凤定定的瞧着他,一瞬不瞬,“我要立刻见到他。”   那眼神让李三光浑身不自在,张口吐出一个,“可是……”又没话了。   闻人凤道:“你若觉得累了,请自便,告诉我端木朝德在哪里,我自己去找。”   张口又闭了上,李三光叹了气,“你真是……不招人待见……”摇头苦笑,扯了她道:“走走,我的姑奶奶,你待在客栈休息,我去带他来见你还不成吗?”   闻人凤仔细道:“你莫要骗我,否则……”   “你将我千刀万剐。”李三光哭笑不得,小声喃喃:“好处都没得到,我干嘛要走……”   李三光将闻人凤安置在一家偏僻的客栈里自行出去了。   闻人凤随意的吃了些茶点,又差小二烧了桶热水。她在船上几日都未洗澡换衣服,早就耐不住了。   净了身子,又洗了头,换上干净的衣服,握着一把湿漉漉的发推开窗户往外透气。   天黑的厉害,夜色正浓,星星点点的灯火,她瞧不清,只听街头人声喧喧,和云泽全然不同的繁华。   愣愣的不知道想些什么,只到有人叩门她才猛然惊醒,霍然奔到门前,心跳如雷,“谁?”   “是我,李三光。”   一瞬间心拍骤停,闻人凤攥着门拴的手竟微微的出汗发潮,回来了,都回来了,从小晔国到大巽,一路上恨不能快些再快些,现下端木朝德就在门外,她竟怯懦的不敢开门。   “小凤,快些开门啊。”李三光有些焦急。   闻人凤指尖扼紧,猛地拉开了门,却在一瞬间愣了住,只一瞬,霍然疾步后退。   门外站的不是她想见的人,而是李三光和一大队佩刀兵卫,看着她虎视眈眈。   “李三光!”闻人凤盯着立在一群兵卫正中的李三光,难以置信。   灯火通明下,他欲言又止,跨步要入屋,兵卫却喝了一声,“抓活的。”一涌而入。   闻人凤一壁退,一壁眼光扫过,人数太多,怎样硬拼也逃不出去。   李三光却突然开口喊道:“小凤你别动手,他们不会伤害你的!是有人想要见你……”   猛地掀翻桌子,挡住涌上的兵卫,闻人凤疾步退到窗旁,冷笑看他,“李三光,我说到做到。”霍然攀上窗棂,扑身跃下。   两层楼的高,跃下的一瞬惊叫四起,街道上哄乱成一篇。   李三光推开擒住他的兵卫,脸色煞白的扑到窗边,往下看,只瞧见她跌在青石的街道上,素衣黑发,有猩红点点。   她吃力的站起,猛地抬头恶狠狠的瞪他一眼,一瘸一拐的奔入人群,散了一肩的发,再没有的狼狈。   李三光突然就坐倒在地上,看着震惊的兵卫们道:“满意了吗?你们主子现下满意了吧?”   兵卫头的脸色煞白,一瞬也害怕起来,来时将军千万的嘱咐,要毫发不伤的带回去,可现在……   定了神色,挥手道:“追!”   闻人凤横冲直撞的奔在街道上,身上每块骨头都疼的厉害,右腿更是断掉似地用不上一分力,稍用力便疼的她打颤,满面的冷汗粘着湿发,她看不见,只能一直往前跑。   撞到的人,惊叫的人,推搡她的人,以及身后越追越近的人,乱哄哄的绞在脑海里,天昏地暗,却依旧死咬着牙撑着。   身边有人靠近,她猛地伸手一把扣住,袖中的匕首乍然横在那人脖间,她冷喝:“转弯!”   那人似乎愣了愣,闻人凤抬头直瞪他,手下霍然用力割入他肌肤,厉声道:“立刻转弯!否则我杀了你!”手背忽然一热。   那人握住她持匕首的手,轻声道:“小凤是我……”话未讲完,闻人凤猛地转腕扬手,一刀割了下去。   那人只来得及松手侧身,只听一声细微的声响,那一刀堪堪溜过喉咙,削过他的侧脸,切肤裂肉,片刻殷红的血溢了一肩。   身后追赶的兵卫忽然,惊呼,“将……”   那人一挥手,止了他们的话,直定定的看着慌乱后退的闻人凤,“小凤……”   “滚开!”闻人凤持着带血的匕首,一步步后退,喘息粗重,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兽,散乱的发下一双眸子,犀利的慎人。   似乎街道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听的到她慌乱的喘息,和那人一步步走近的声音,她已经退到墙角,退无可退了。   可他还在逼近。   “站住!”闻人凤扶着墙壁撑着身子,冷汗淋漓的问:“是端木朝华让你来抓我的吗?”   没料到她会忽然这么问,那人愣了愣,而后道:“小凤,我……”话未讲完,就被闻人凤的笑声打断。   她撑着墙笑,发丝粘了一脸一脖颈,黑灼灼的衬着苍白的脸色,道:“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   闻人凤黑洞洞的眼睛望过来,明明瞧不见,却让人不敢直视,她道:“我要李三光的一条手臂。”   那人彻底愣怔。   闻人凤却将匕首横在脖颈,笑的越发愉快道:“不想带我的尸体回去,就按我说的做。”   “好。”那人不迟疑的下令,“按照阮……闻人姑娘说的去做。”   身后的兵卫应是,拔步离去。   闻人凤听见,不远处的客栈中惨叫乍起,响彻整个街道。她忽然笑了,手指扣紧青砖道:“李三光,李三光……下一只手臂我会亲自去摘……”手中的匕首当啷落地,她在撑不住的跌倒在地。   “小凤!”   作者有话要说:二百五章= = 太吉祥了……   终于回来了~这一章的内容有人猜到木?估计是猜不到……因为我也是突然抽风想这么继续的= =   光光胸占了便宜就要还的,节哀吧。(有人猜到我会这么快分解(?)他吗?)   至于最后出来的将军……你们绝对猜不到!我赌两毛!   二百六 故都京都   闻人凤醒来过一次。   灰蒙蒙的天色,沉沉欲雨,她打柳青色帐幔的床榻上睁开眼,眸子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彩,整个面都死灰一样的色,眼窝深陷,像一具新死的尸体直挺挺的坐起身。   斜眼就瞧见,靠在床榻旁睡着了的人,阴影里灰扑扑的一道影子。   帘外天阴的狠,也静,只有那人匀称的呼吸。一肩青丝遮了大半的脸,轮廓却是出奇的清秀,只那脸侧一道极长极深的伤口贯到了白白的颈上。   闻人凤眼神发愣,忽然扣指一爪扼向他的喉头。   却在半空被他一把擒住。   青丝遮住的面容,一张薄唇微微勾起,他缓缓睁眼抬头,笑意盈盈的望着她,道:“小凤。”眉眼如春如素,面皮细致又白,天山雪似地晃眼,衬着黑乌乌的眸子,竟有些个触目心惊的意味,“别怕,是我顾沐阳。”   顾沐阳……顾沐阳……   闻人凤愣愣怔怔的望着他,一点点蹙了眉头,忽地抿嘴一口血吐了出来,落在衣襟上是黑红的瘀血。   “小凤!”顾沐阳忙扶住她,慌乱了神色。   闻人凤却呼吸一窒,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昏倒在了重重的锦被之中,再没知觉。   帘外忽然落了雨,铺天盖地的大,在大巽,在京都,在她踏过的每一寸土壤之上。   她一直昏迷了十五天,像半辈子那么长。   油米不进,只靠药物和人参吊着那口气,整个人脱了型似地瘦了锁骨耸立。顾沐阳来来回回请尽了京都的名医,却都诊断不出结果,都只道人已经死了,只是心愿未了,强吊着一口气。   偏顾沐阳脾气阴鸷,死扭着不信,依然一日日的守着,来给她喂汤药,笑着同她讲话,道:“小凤,我晓得你听的见,你怎么会有事,不过是腿上受了点伤而已,以前那样重的伤你都熬过来了,如今怎么会有事?”揭袖口擦了擦她嘴角留下来的汤药,又道:“你有心愿未了是吗?是在找端木朝德吗?其实……我知道他在哪儿……”抬眼瞧仔细她的神色,“若是你醒过来,我便告诉你,他在哪儿。”   她似乎转了转眼珠,又似乎什么都未动,依旧睡的死一般静。   顾沐阳端着碗的手突然不自控的颤了起来,忽然疯了一样摔了汤碗,一把扯起闻人凤的衣襟,歇斯底里的吼道:“阮小凤!我知道我为了得来你费了多大的心思吗?!凭什么这么待我?!凭什么轮到我就什么都得不到!”细瓷的脸色狰的愈发白。   吓得一旁侍候的小丫鬟噗通一声跪倒,颤巍巍的拖着哭音道:“主子您……莫急,当心极坏了身子……”   顾沐阳回手,“啪”的一耳光抽在她细嫩的脸颊上,登时红肿一片,他啐道:“哪里容得你插嘴!真真的没了天了!”   小丫鬟被抽的脸颊一片热辣辣的麻疼,却不敢伸手去捂,只不迭的磕头道:“主子饶命……婢子只是担心主子的身子,凤姑娘她……”   顾沐阳一把拽起她,蹙眉冷喝:“小凤她怎样?”   小丫鬟被吓的脸色青白,颤巍巍的道:“凤姑娘怕是……怕是……她晚上都有醒来……只不过……”   “小凤晚上有醒过?!”   “是有……”小丫鬟愈发的抖,声音都颤,“隔几日,时不时的都有醒过来,只是像丢了魂一样直挺挺的坐在床上哭……”   “哭?”顾沐阳手心发紧。   小丫鬟点头,“是在哭,但怪的很,只掉眼泪没有声儿……哭的凶极了,有时候还碎碎叨叨的念着几个名字,挺吓人的……就像是中了什么邪……”   “胡言!”顾沐阳猛的喝住她,却是松了手,愣住的看着昏迷的闻人凤,又问:“她在叫谁的名字?”   “婢子不知。”小丫鬟匍跪于地,不敢抬头道:“凤姑娘念叨的不清楚,好像是什么端木什么的……”   “端木朝德还是端木朝华?”顾沐阳问。   小丫鬟刚要答话,门外忽有人叩门。   顾沐阳贴身的大丫头绿袖推门而入,微一作揖道:“公子,圣上又带人来了,封了府,倒是要搜人的样子。”   顾沐阳蹙眉,“只端木朝华一个?”   “却不是。”绿袖道:“还带来了李三光。”   顾沐阳沉吟不语。   “公子?”绿袖开口询问:“要如何是好?”   顾沐阳沉了一口气,“让他搜,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这三天就来了四五次,还不死心。你吩咐府里的人莫多嘴便是。”   绿袖应是,刚要下去,顾沐阳忽有开口道:“我还是随你一同去吧,这次带了李三光来怕是不会那么轻易罢休。”提袍要出门,又转头吩咐独自跪着的小丫鬟,“好生照顾着凤姑娘,莫要乱跑,锁好门。”   小丫鬟埋头应是,只闻和门落锁声,突然跌坐在地上,松了一口气,在阴暗的房间里摸了摸红肿的脸,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忽然一抹脸撕下一张脸皮,扑到榻前道:“阮二小姐……”   端木朝华下令封锁了整个将军府,动用了羽林卫一寸寸土壤的搜。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搜查将军府,打从十五日前在市井中得到消息,闻人凤被一群人带走了,而那群人为首的似乎被称为将军开始,端木朝华就盯上了顾将军府。   这朝中的将军不多也不少,但认识闻人凤,并绑走她的,端木朝华实在想不出第二个。   顾老将军在他登基后就辞官回了云泽,顾沐阳却执意留在大巽,将军之位端木朝华半封功的给了顾沐阳,实则却是架空了他,并没有兵力,只给了挂名的职位而已,甚至连早朝都免了。   顾沐阳是个富贵公子哥,并未有什么大反应,闲在家中却也不见得时常出门,京都人只道他性子软,又腼腆。   却是谁也未料到他手中会有兵力,还在这样的时刻,让端木朝华见识了这一招,若不是李三光突然出现,他怕是也不敢确定顾沐阳会真的擒了小凤。   可如今并未有真凭实据,他不能抓人不能动刑,如今来封府也是廖月白抵死不同意的,顾老将军是功臣,他动不得。   如今动不得。   端木朝华一言不发的站在回廊下,脸色阴沉的像那天那雨那阴霾,眉头沉的重山万黛,整个脸庞消瘦了许多,下颚尖尖的打了一壁阴影,沉沉开口,“你确定小凤就在府中?”   “恩。”一旁的李三光眉头也蹙的深,空荡荡的右手衣袖抖的细微作响,“我亲眼瞧着他将小凤带回了府,再没出来过。”   “好。”端木朝华忽然朗声道:“将府中所有人等都压到庭院中!”   羽林卫应是,喧喧闹闹的将府中一干人等都压赶去落雨的大院中。   顾沐阳却打厢房中远远走来,到跟前,撩袍跪下道:“顾沐阳参见圣上,未前来迎驾望圣上恕罪。”   端木朝华垂目瞧着他,声音发沉道:“顾沐阳,朕只问你,人你交还是不交?”   顾沐阳不抬头轻笑,“微臣愚钝,不知圣上要微臣交何人?”   “呵。”的冷笑出声,端木朝华无趣的挥了挥手,扫视着庭院中立在雨中畏畏缩缩的下人们道:“既然你们主子不乐意开口,那朕只有问你们了。”一点点扫视而过,如针似箭,“主动讲出来固然是好,该赏的朕自然不会少,若是不愿讲,那朕只有一起罚了。”挥手,羽林卫中走出一着月白衫子是纤细俊秀小少年,恭敬行礼道:“微臣纪川,叩见圣上。”   摆手让他平身,端木朝华的眉眼却始终都未离开那一干下人,淡笑道:“纪川,朕听闻你专长使人讲真话?”   纪川低敛着眉眼,唇角却挑着笑意,浅浅的一粒梨涡,“谬传了。”   端木朝华忽一蹙眉,问:“朕要听这些人的真话,你道该如何?”   纪川略一沉吟,“圣上要即可吗?”   “立刻,马上,片刻都不愿耽搁。”   纪川忽的抬头,一双晶莹易透的眼睛眨了一瞬,瞧向蒙蒙雨雾中一干下人,抿嘴浅了小梨涡道:“若想听人讲真话,倒也不难,还请圣上借微臣两名羽林卫。”   顾沐阳蹙眉看了那名唤作纪川的少年,只觉得瘦,太过消瘦,小小的一张脸,生的七窍玲珑,眉眼不甚出色,只是白白净净,出奇的俊秀,衬着黑灼灼的眸子,显的别样瘦弱,仿佛生在密室的一朵白花,禁不住风吹便颓败。   他并不记得朝中有这样一号人。   端木朝华挥手准了。   纪川拱手谢礼之后,也不上前只是转身,对顾沐阳身后一同跪着的大丫头绿袖作了揖,笑道:“得罪姐姐了。”   绿袖愕然,还未反应,他便挥手差两名羽林卫压着她到庭院中。   顾沐阳张口,却只是冲绿袖暗暗摇了摇头。   绿袖便也不再挣扎。   雨小了许多,蒙蒙的雨雾,纪川来到庭院正对绿袖,笑着打白白的项子上解下一串链子,那链子不起眼,不过是一条红线上系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小银环。   纪川持起绿袖的一只素手,拿着银环在她手指上比了比,解下一只小银环,对一旁的羽林卫道:“劳烦大哥帮忙给这位姐姐带上。”   羽林卫愕然。   不远处的端木朝华一干人也愣了,李三光呐呐,“玩什么把戏……”   羽林卫一脸愕然的接过小银环,套在了绿袖的小指上。   纪川却摇头,“大拇指。”   “啊?”羽林卫喃喃,“纪大人……银环太小了,只能套在小指。”   “哦?”纪川梨涡不散,抬手拔下发件的一柄银簪,握起绿袖的纤纤素手,猛地挑了下去,只听一声惨叫,所有人都一惊。   只瞧着纪川及其熟练的挑下绿袖大拇指上的指甲,完整无缺的落在雨地中,殷红点点,“如今呢?”纪川侧眼看羽林卫。   羽林卫早已脸色煞白,惊的讲不出话。   那指甲盖被挑下的极迅速,白肉一片,片刻后才开始一点点从红肉牙中渗出血珠,一粒粒的滚下。   “将指环一枚枚替这位姐姐带上。”纪川讲小银环一个个取下,一个比一个小,她瞧羽林卫发愣,便自个儿动手,扭开一枚银环,一线银丝一样套在了绿袖的拇指上。   那银环本就小,扭开的银丝也短,套在大拇指根本合不上,她却指尖用力,生生的扭上,扣成环。   银环陷进骨肉中,绿袖紧咬的嘴,再禁不住的痛呼出声。   雨地中的下人看不清状况,也不敢看,只听绿袖喊的人脊背发凉,都颤巍巍的跪了一地。   纪川却丝毫不理,依旧认真的套着银环,一枚一枚全都套在绿袖的大拇指中,一枚比一枚小,一枚比一枚陷的森,直至套到挑掉指甲的肉芽上也是银环,才停手。   那拇指早已血肉模糊的几乎看不清银环,分不出形状,绿袖也冷汗淋漓的喊不出声。   顾沐阳在不远处攥紧拳头,瞥开了眼,不忍再看。   纪川打袖子中掏出一方素帕擦了擦手上的鲜血,纤小的鼻子上沁了细细的水珠,也不知的汗水还是雨水,显的分外剔透。   一壁擦手,一壁不抬头道:“将银环给我一枚枚摘下,不准解开,不准折断,要完整无损的一枚枚捋下来。”   羽林卫惊到:“已然陷在骨肉中,要怎么摘?”   抬了眼,纪川眸子黑的出奇,瞧的人发寒,忽然挑唇笑了,“如何摘不下?带着皮肉一起捋下不就好了?”   绿袖脸色猛地白如纸,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纪川看着她笑道:“剥皮太过费事,这银环方便的多,一枚银环一圈的皮肉,由大到小,一枚一枚捋,一圈一圈剥肉,我曾试过一只拇指上了四十九道环,剥到一根白生生的指骨,极是有趣,可惜这次太急,只来的及十环,不过也该是差不多见骨了。”梨涡一浅,抿嘴笑,“我们从手开始,四肢,身子……我保管姐姐瘦的盈盈一握,红颜白骨。”俯在她耳侧道:“身子上套银环才最好玩。”指尖滑过绿袖玲珑凸凹的身子,“姐姐身材刚刚合适。”   那几字吐出,绿袖忽然浑身一颤,张口却不出声。   不远处的顾沐阳再忍不住,起身道:“圣上,您无故为难这些个下人们,传出去……”   “顾沐阳!”端木朝华霍然断了他的话,眼睛似刀的扫过来,一字字道:“不要以为朕给你几分面子,就真的不敢动你!关押皇后这样的罪过,你们顾氏一族担得起吗?”   顾沐阳言语一窒,哑口无言。   端木朝华抬手挥手。   纪川便应是,差一人捏住绿袖的下颚,避免她咬舌自尽,道:“姐姐若是想说实话了就点点头。”适意两名羽林卫一人束缚住手指,一人摘银环,淡声道:“摘吧。”   刚要动手,忽听远远的有人道:“不必了!不必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诺……最近没更新的原因:电脑彻底崩溃,装了新电脑,整理文件,内存出现问题,重新换过,高考……   高考其实不管我的事,但我妹妹高考,一家人都紧张的跟什么似地,电脑只能我一个人默默的去装。   另外抱怨一下,电脑公司的都是JS!内存给我换了!结果把机器烧了!MD我又泼妇了一次重新装了个好的!   哪位懂电脑配置麻烦帮我看一下,这个配置有木有问题。(QQ:610547382)直接报我的名字就成,先鞠躬谢谢了。   谢谢一如既往的蹲坑,我足量更了,以后会发粪涂墙!   PS:纪川大人,不知道你看了这里不,这里想跟你要个授权,用了你的名字……   二百七 前世今生   刚要动手,忽听远远的有人道:“不必了!不必了!”   那声音打远处传来,众人循声望去皆发了愣怔。   郁郁沉沉的雨雾中,托出一片重楼回廊的红,红的沉甸甸的,两个人便在那背景里辗转了出来,稀疏的光影下看不清眉眼,只瞧着一个丫头模样的婢子搀扶着个女子急急走来。   端木朝华喉头猛地一紧,死勾勾的盯着远处走来的人——几乎是认不出来她,十几日的光景她居然瘦的脱了型,衣带空荡荡的罩着,远远的瞧着像是只剩一把骨架,形销骨立。   心口攥的死紧,尖锐的疼,端木朝华几乎是大步奔去,喉咙发紧的道:“小凤!”   顾沐阳也惊的跃然起身,蹙眉要上前去拦,一只素白纤细的有些晃眼的手拦在了身前,有人笑道:“顾小将军,事已至此你还是站在这里不要动的好。”   顾沐阳从那只手上侧头去看,就瞧见纪川尖削的下颚和微扬的唇角,一粒梨涡忽闪忽现,并未看他,侧着脸,明明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却无端端让顾沐阳打了寒颤,朝中何时有了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物,他居然不知道……   端木朝华迎上去,伸手却又不敢去扶她,她太过消瘦了,仿佛一碰就会倒下去的样子,“小凤……”   “圣上,我算是将功补过了。”搀扶她的小丫鬟一张小脸,有被掌掴的红印,却正是受受,着了女装,乔装打扮。   端木朝华却顾不得理他,只定定的看住闻人凤,一瞬不瞬,软了声音道:“小凤,朕……我来接你回家……”伸手捧住她的手,小心翼翼。   闻人凤一直靠着受受未抬头,微敛的眉眼落在那双捧着她微颤的手,一点点上移,直至看定眼前的端木朝华,他在对她笑,深陷的眼眶有些发红。   闻人凤极缓了眨了眼,抽出手,屈膝踉跄跪下,“云泽闻人凤,拜见圣上。”   端木朝华一愣,忙伸手去揽她,“小凤……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如今算不上什么。”闻人凤拨开他的手,扶着受受起身,道:“不论是闻人凤还是阮小凤。”   “小凤……”端木朝华瞧着她黑的出奇的眼睛,紧蹙了眉,“你记起来了。”   “恩。”   只这一字,重若千斤,当啷啷落地,砸的端木朝华一阵发愣。   闻人凤看着他忽然笑了,淡声道:“端木朝华,别来无恙。”   她道:端木朝华,别来无恙。听不出什么语调,什么用意,只觉得淡,淡的生疏隔阂。   十五日的时间,她死去活来的脱了一层皮,什么都记起来了,前世的今生的,哭过的笑过的,恨过的爱过的,她又九死一生了一回,用光了所有的气力。   如今想同他讲的,只有这么一句。   端木朝华张口却不知道讲什么,悲喜都掂量不清。   她却已经睁开受受,强撑着虚浮的身子走下回廊,停在顾沐阳和李三光面前,看着他们淡淡的笑了笑,不等他们开口就先一步道:“什么都不必讲,我只想问一句,端木朝德是否还活着?我要真话。”   李三光沉了眉目道:“他……”   “他还活着!”顾沐阳却先截了他的话,不管不顾的道:“小凤,他确实还活着,我晓得他在哪里,只要你留下来我就带你去见他。”   “顾沐阳!”李三光一把攥住他的衣襟,怒道:“这戏你还要唱到什么时候!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顾沐阳反手擒他,不远处的端木朝华却开了口,沉声道:“或许他真的还活着。”   ===============================================================================   李三光惊诧的看端木朝华,脱口道:“圣上,你明明知道……”   “他或许真的还活着。”端木朝华断了他的话,依旧重复着那句话,缓步而来,蹙眉看定顾沐阳道:“顾沐阳,你能找到他?”   听不出语调,像是在问,又像是在直接命令,顾沐阳还没开口,他又道:“七日,七日的时间你将他找出来,朕就不再追究今日之事。”   顾沐阳刚要开口讲什么,他不给丝毫反驳的机会道:“若不然,不止是你,还有你府中的所有人,包括已经归乡的顾老将军,都要在纪川的手下走一遍,朕不介意慢慢来。”   顾沐阳张口未语,眼神越过众人瞥见了不远处冲他淡笑的纪川,白生生的模样,无端端让他打了寒颤,一时无言。   端木朝华拍了拍一直惊诧欲语的李三光,伸手来扶闻人凤,软声道:“小凤,再等七日可好?”   随意的避开他的手,闻人凤退开一步,拱手道:“多谢圣上。”   硬生生的拉开两人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端木朝华僵僵的收回手,苦笑出了声,好像如今的记得,还不如从前的不记得了。   不待他再开口,闻人凤淡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去。   端木朝华赶忙疾步追上,微微横肩拦住,急道:“你要去哪里?”   闻人凤没答话,只是抬了眼睛看他,黑又冷。   端木朝华抿了抿嘴,解释道:“顾沐阳找到人后,总是要通知你的,你如今也没有落脚的安定所在,不如……”顿了顿,眉眼辗转才道:“不如先随我回宫,一则方便,二则你也好些休养身子……”她的眸子愈发冷,双刃剑似地,瞧的人心不定,话也继续不得,轻叹着改了口,“你若不想回宫,便在临近的小院住下吧,瞧中哪个我差人去打点,或者……”是想说什么,却终是作罢。   闻人凤却淡淡的开口,接了他的话,继续道:“或者让我回阮府吗?”眸子黑洞洞的看着他,深的瞧不出波澜。   端木朝华忙道:“怎会?”叹息道:“小凤,除了在我眼前,你待在哪里我都不安心。”   闻人凤敛目笑了,“真好听,你总是有本事把话讲的漂亮妥帖,可惜,我听的胆战心惊。”抬眼看定他,道:“端木朝华,你不知道吗?除了在你眼前,我待在任何地方都会安安稳稳。”错开身,强撑着一步步离开,“七日之后我毁亲自来。”   余下端木朝华兀自愣怔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的离开。   她在几步之外,不停足不回头的又道:“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我怕我会忍不住毁了你,毁了你如今的一切。”   再几步,彻底消失在回廊之上。   端木朝华抬眼瞧了瞧渐小的雨,叹息道:“纪川,你去跟着她,瞧她要去哪里,照应着。”   “微臣遵旨。”纪川拱手领命,将将要走之际,他又吩咐道:“她现在情绪不稳定,你莫要惊动她,先瞧她安顿在哪里,便来报朕。”   纪川微微一礼,“微臣明白。”撩袍,急急追了去。   细雨靡靡,端木朝华转过身,对一旁立着的受受道:“你去通知阮氲廷,告诉他小凤找到了,莫要再闹了,也莫要惊动其他人。”   受受应了一声,也略身离去。   庭院中便剩下了一群战栗的奴仆,和几个心思不一的男人。   李三光忍不住先开了口,诧诧的问:“圣上,您这是何意?您不是已经知道端木朝德孩活着是他设的局了吗?”   端木着不答话,只是冷冷的看着顾沐阳,缓步上前,忽然一巴掌落在他面上,抽的他一个踉跄,“顾沐阳,你的胆子还真是包了天!朕的人你也敢动心思!”   顾沐阳啐了一口血沫,抬头笑道:“你的人?她倒是愿不愿承认,你当初那么待她,如今凭什么脸面要她再回头?!是,我是耍心思,让李三光假扮端木朝德引小凤回来,但我从未伤害过她一分,即使用心机耍手段,也只是想喜欢她而已,你呢?你给了她什么?”愈发笑的愤恨,“君临天下又如何?其实你所有的少的可怜,你亲手推开她,让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端木朝德!”   羽林卫压他在地,喝了一声大胆。   端木朝华却始终一言不发,未发怒,也未了任何情绪,只是沉默不语的转身离去。   细雨中,肩膀颤的细微,却不能自控。   他所拥有的,真的少的可怜。   一世权柄,也一世孤独。   闻人凤到梨花斋时雨停的差不多,阴霾却始终未散,灰蒙蒙的一片薄色。   差不多正午的时辰,街道上小雨淅沥,没什么人,只有三三两两的从身侧跑过,梨花斋白日里也闭户不做生意。   朱红门,冷冷寂寂的合着,只那块紫木雕横匾还如初见时的几个字。   闻人凤立在石阶上,叩门。   许久之后才有人应声,拖拖踏踏的来开门,一壁抱怨道:“时辰还早着呢,客官也忒是心急了吧……”声未落,朱红门吱呀一声开了,打里面探出一张幽怨的小脸,俊俏却面生。   那人瞧见门外立的小凤,先是呀的惊呼一声后退半步,捂着胸口站定,“你……你……你是人?”   闻人凤脸色煞白,唇瓣都没有色,瘦骨伶仃的,猛一瞧阴郁郁的天色里猛一搭眼确实怕人,细瞧,那一双眼却是活泛的。   闻人凤扶着门板,轻笑道:“是人,劳烦小哥,我找苏倦。”   “你找苏妈妈?”小清倌定神,上下瞧了她一番,问道:“你找苏妈妈何事?”   闻人凤道:“你去同她讲一声,便说闻人凤找他,他自会明白。”   小清倌想了想,冲她笑道:“姑娘来的不巧,苏妈妈这几日都未在馆中。”   “不在馆中?”   “恩。”小清倌将门开了半扇,解释道:“苏妈妈陪阮三公子出去几日了,都未回来。”   闻人凤愣了愣,琢磨苏倦该是陪大美去找她了。   小清倌瞧她发愣,好意道:“姑娘若是有急事,可先去找明湘公子,妈妈不在斗是他说了算。”   “明湘公子?”闻人凤微诧,随后道:“那劳烦小哥带我去找明湘公子。”   “好。”脆脆的应了一声,小清倌引着她往里走,一壁走一壁笑道:“妈妈特意有交代,但凡模样奇怪,又直呼他姓名来找人的都不是一般人,让我们小心应付着,我瞧姑娘就挺奇特的。”   闻人凤淡笑不接话,脚步有些撑不住的发虚。   兜兜转转的,终是停在一处红廊下的厢房外。   厢房里幽暗暗没有声响,只有股子清洌的香味,不是檀香,倒像是花草的香。   小清倌轻轻的扣了扣门,道:“明湘公子,有人找苏妈妈。”   门内有人窸窣的脚步声,还未听仔细,房门吱呀开了,一人立在门前,脸色清冷的看着门外。   “明湘公子。”小清倌笑嘻嘻的道:“这位姑娘找苏妈妈,妈妈不在……”   “恩。”明湘断了他的话,落眼在闻人凤身上,刚巧她也抬眼望过来,四目相撞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住。   “阮二姑娘?”明湘略诧。   闻人凤也愣了,她惊诧是因为那人的眼睛,他的眸子居然是银色的,淬玉似地冷色,一眼望过来,淡了四周所有的色。   他是……天虞族人?   “姑娘不记得我了?”明湘挥退小清倌,一壁请闻人凤入屋,一壁道:“也是,姑娘是贵人,怎会记得我这样的角色。”   闻人凤却忽然道:“记得的,公子的眼睛我一直记得。”   明湘回过头来,闪闪烁烁的弯了眉眼。   闻人凤却撑住门板,语气发虚道:“公子可以给我找些吃的吗?我饿的狠了……”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补完~足量~   看世界杯去了~   二百八 梨花一宿   阴郁郁的阴霾绕在窗外,落的屋子里一片隐晦,不明朗。   房间里简单利落的布置,养了不少的花草,叫不出名字,却多是蔓藤,延延伸伸,曲曲折折的蔓爬生长,翠的鲜亮欲滴。   明湘瞧她饿的狠,随意先找了些点心垫垫肚子,又出门去差人备些菜食,再回来时,便瞧见闻人凤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桌子上的点心吃了大半。   明湘小心上前,她枕着手臂睡的沉,散乱的青丝遮掩了大半的眉目,只觉得瘦,她似乎不止饿狠了,也累狠了,未吃完便睡着了。   指尖撩开她的发,明湘瞧着她紧闭的眉眼,若有所思的笑了,“闻人凤,阮小凤……用哪个身份才好?”横臂将她抱上床榻,掩好被子,退了出来。   将将的合上门,身后忽有人轻声笑道:“明湘公子近来可好?”   明湘手指猛地一紧,未回头却先僵了脊背,毛骨悚然的立着,不敢回头。   “明湘公子便如此不想见到纪川吗?”身后那人笑的浅淡,言语含春。   明湘只是顿了一顿,便回头,礼到的淡笑,道:“先生说笑了,我想这梨花斋内除了苏倦,无人想要见到你。”   纪川立在对面,看着那双阴冷的像刀刃儿似地银灰眸子,和他佯装到极致的淡然,笑的愈发欢快,“如今我已然不是梨花斋的先生了,你大可不必如此畏惧我。”   明湘的手指不知何时攥紧,眼前人弱不禁风的模样却让他恨的牙根痒,纪川……他不能想苏倦将他交给纪川那几日是怎样度过的,便是略微触及都会瞬间失控。   他不晓得纪川的身份,只是在半年前的某一天突然被苏倦带回了梨花斋,一副落魄的可怜模样,野地里救下的小猫一样,病怏怏的卧在房中大半月,再出来,依旧是一副深闺女子的弱,脸尤为苍白,却利落俊秀的出奇。   苏倦将他带到庭前,对众人道,他姓纪名川,日后就是这梨花斋的先生,所有的新入门清倌都要随他教导。   明湘便是他手下的第一批,怎样也不会想的到,他那副子弱不禁风的模样下是怎么歹毒的心肠。   生不如死,求死而不得。   这便是明湘在他手上的滋味,他不过用了两日,就让抵死都要逃离梨花斋的明湘,服服帖帖,安安顺顺的接受一切安排。   挂牌接客,再不做丝毫挣扎反抗。   直至他不久前突然消失,再见便是今日这样的直面相对。   明湘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天凉,雨气有些飒飒。   纪川看着他,摇头笑道:“你放心,我此次回来不是已梨花斋先生的身份,是已我纪川自个儿的身份。”眼神越过他,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道:“你该知道她是什么人吧?”   明湘冷笑,“先生想讲什么便直接了当吧。”   “倒也没什么。”纪川微眯了眼睛,依旧笑着道:“只是想只会你一声,她是贵人,对你,对我都是……”话至此没有再继续,只道:“我想你明白的。”   明湘蹙了眉,没再讲话。   闻人凤再醒来是在夜里,华灯初上,影影幻幻的映进屋子里,未点灯都是一片光华沉浮。   头疼的厉害,她微眯着眼按住额头,还未看清四周便有人在耳边急切的唤了一声,“小凤!”   声音隐约熟悉,闻人凤侧过头瞧,光华一壁下看见坐在榻前一脸焦焦的欣喜的阮氲廷,他道:“醒了醒了,你总算是醒了!”   闻人凤有那么一瞬的愣怔,恍如前半世的梦境,熟识又陌生。   “你这一觉可睡的够长,整整睡了三天又两夜的,连个身子都不翻!”阮氲廷喜不自敛的同她絮叨。   闻人凤只是笑,看着他道:“大美,我饿了。”   自顾絮叨的阮氲廷一愣,看着她一时没了反应,片刻之后才且惊且喜的道:“饿了好,饿了好,阿倦已经去给你熬粥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催他,等着啊。”三两步的奔出房门,一壁喊道:“阿倦,你的粥倒是煮好了没……”   房门未合,有光的夜,喧喧的庭宇回廊,她熟悉的,不熟悉的,翻涌不停息。   她抬手掩住了眉眼,许久许久之后叹了一口气,翻身而起,对房门外道:“明湘公子。”   门外一声轻笑,转出一个人,眸子清寒,笑道:“姑娘怎知我在门外?”   闻人凤淡笑,“我夜里看不见,所以耳朵极好,听出来的,明湘你脚步轻又稳,很好分辨。”   明湘也不妨她直呼姓名,只是笑的开心。   “我想洗个澡,可否……”闻人凤未讲完,他便招来一名小丫鬟。   “服侍姑娘沐浴。”明湘又对闻人凤道:“现下一时也找不出合身的衣服,我的衣柜中有两件新制的长袍,未上过身,姑娘若是不嫌弃……”   “多谢。”闻人凤拱手。   明湘便退了下去。   闻人凤洗完澡,苏倦同阮氲廷便等在了门外。   开门的瞬间,便瞧见二人。   “洗好了?”阮氲廷端着一碗热粥,殷切的笑道:“正好趁粥热。”   闻人凤只随意穿了明湘的月白色长袍,宽大的有些累赘,发丝未束湿漉漉的,虽消瘦,精神却好,见人便笑。   苏倦瞧着欲言又止,却是闻人凤先开口道:“苏倦不认识我了吗?”   苏倦牵强的笑了笑,撩袍跪下,“苏倦拜见少主子。”   阮氲廷惊诧。   闻人凤笑了笑,也不允他起身,只立在门前一壁捋袖,不瞧他道:“我会在你这里住上几日,你差人去渡口等着,我大哥估计这两日便会到大巽,你将他接过来。”   苏倦应是。   她又道:“这几日,除了我大哥,无论谁找我,都不见,留下口信便是。”顿了顿又道:“若是端木朝德……便带来直接见我。”   苏倦抬头看她,瞧她无甚表情,便应是退下了,临走前闻人凤又吩咐他找见合身的男装来。   待他走了,阮氲廷才诧道:“阿倦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手下?”不可思议的看着闻人凤,明明还是从前笑眯眯的模样,怎么却陌生了……   闻人凤笑着让他进屋,接过他手上的清粥,一壁吹凉一壁道:“大美,我姓闻人。我大哥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的。”没有抬眼,语气却让人心口一堵,她却抬眉笑道:“我如今不是依附他人才能生存的蔓藤,我拥有许多东西,从前失去的并不算什么了。”抿嘴喝了一口粥,看着愣怔的阮氲廷忍不住笑了,“怎么?我没有要死要活的,很失望吗?”   “当然不是!”阮氲廷有些发闷的道:“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没有以前招人喜欢了……”   闻人凤放下清粥,笑道:“我并不觉得以前有多少人真心待过我。”   阮氲廷言语一窒。   她又道:“倒是如今,没有人再能轻易欺骗我,没什么不好的。”   阮氲廷便无言语对。   “对了。”闻人凤忽然想起什么,道:“我在这里的事情,你莫乱讲,我不想麻烦。”   “啊?”阮氲廷挑眉,“我已经差人去通知爹和娘了,估计一会儿就来了……”   闻人凤略微一顿,淡淡的道了声:“哦。”随后又道:“他们不会来的。”   果然,天大亮时,也未见阮家一人前来,倒是端木朝华差人送口信来,说是,他就宿在了梨花斋,有事便喊他。   她换了身利落的男装,束发做在门槛上,明湘突然立在身侧,开口道:“为何不干脆随他回宫?”   闻人凤一愣。   他又道:“最伤人的剑,往往是最贴身的,你若想报仇,没有比跟他回宫更快捷的方法,你甚至可以摧毁他最在意的东西。”   “比如?”闻人凤问。   “比如江山。”明湘忽然低下眉目,低声道:“这大巽朝的天下,你唾手可得,他会生不如死。”   闻人凤微微蹙眉,“你恨他?”   “我和他不熟。”明湘撩袍坐在她身侧,笑道:“我只是恨整个大巽而已。”侧头看闻人凤,“闻人姑娘,若你能毁了这大巽朝,我什么都应你。”   闻人凤忽然笑了,“你有什么可以给我?”   “我这个人。”   转过头,明湘的眸子璀璨的像星星,闻人凤瞧着有些发愣,却敛目苦笑道:“你找错人了,红颜祸水这种艰巨的任务我根本做不了,况且……”叹了口气,“我狠不下心……”   作者有话要说:更~   二百九 梨花夜雨   白日里忽然落了雨,铺天盖地的。   梨花斋白日里没人,也都倦在各自的房中歇息,闻人凤闲着无趣,在明湘房中摆弄他那些蔓藤。   苏倦特意给明湘换了房,将明湘的房间腾给她。   午膳时,阮氲廷忽然来找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坐在身边。   闻人凤瞧着难受,索性道:“有事你便讲,别一副仇大苦深的摸样。”   阮氲廷幽怨的看她一眼,沉默之后才道:“林廷川想见你。”   手指一顿,闻人凤只是一瞬的愣怔,便又笑道:“有必要吗?我也不想见他。”   “可……”阮氲廷嘟嘟囔囔的吞下欲脱口的话,闷闷道:“总是朋友,这么久没见了,见个面很正常的……”   闻人凤侧眼看他,打趣道:“你以为现今我的身份,是任何人想见就见的吗?”   阮氲廷一愣,惊诧诧的看她。   闻人凤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阮氲廷醒过神来,一扇子挥了过去,骂道:“滚蛋滚蛋,不带开玩笑开的这样认真的!”瞧闻人凤乐的眉眼尽舒,他忽然叹了气,悻悻道:“若你还是阮小凤该多好……”   闻人凤没应声。   他又继续道:“如今见你真真的很不容易,端木朝华那小子死守在梨花斋里,想见你一面先要过他审核……”   闻人凤眼皮一跳。   “林廷川就被拦在外面了……”阮氲廷忍不住抱怨,“我说小凤啊,你能不能弄死端木朝华啊!你们还真不合适,他这人私欲太强,若是你真跟了他,包管将你藏在深宫里……”   “明湘呢?”闻人凤再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起身往门外走,一壁道:“这个明湘去哪儿了?早上还说来找我的……”   托端木朝华的福,这几日来除了阮氲廷,没其他她不想见的人出现在眼前。   却是怎样也没想到,阮氲廷刚走片刻,便有人趁这大雨的深夜来找她。   小清倌来通报时,她愣了愣,扯着手中的蔓藤问:“谁找我?”   小清倌面上有些急,还不待答话,门外便有人推门而入,斜雨清风,有人冷冷道:“我找你。”   手下一顿,闻人凤眯眼瞧着那人将油纸伞收下,哩哩啰啰的雨水落在门前的红门槛上,大雨倾天下酒托出一道鲜亮的人影,白的面,红的唇,玲珑剔透。   闻人凤不得不承认,许久未见,阮轻尘还是比自个儿漂亮,撂下手中的蔓藤,她直腰挥手差小清倌退下,对门前里着的人道:“倒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阮轻尘也不入屋,只立在门前看她,毫不婉转的道:“林廷川呢?”   她问的太过突兀,倒叫闻人凤愣了。   “你将林廷川抓去了哪里?!”阮轻尘几步入房,直逼到闻人凤面前,白着面道:“阮小凤,你到底要怎样?”   那张从小到大都让她艳羡的面貌就逼在眼前,气势咄咄,避无可避,闻人凤忽然觉得好笑,“林廷川去了哪里我怎会知道?你这样理直气壮的来问我,是你脑子有问题,还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阮小凤!”   “我复姓闻人。”闻人凤拨开她,刚要寻了张椅子坐下,却被她一把扯住。   阮轻尘脸色白的没有血色,手劲极大,几乎要哭出来的摸样,红着眼道:“闻人凤,你还不承认吗?你到底想怎样?你不在云泽享你的荣华富贵,非要回来拆散我们才满意吗?”   闻人凤没有动,只静静的道:“阮轻尘,我不想对你动手,放开我。”抬手甩开她。   她却一个踉跄跌靠在八角桌沿上,拧着眉头低呼了一声,扶住了小腹。   阴郁郁的光线下,闻人凤这才瞧清,她扶住的小腹微微的隆起,隔着宽大的衣衫并不明显。   “你……”闻人凤慌忙上前想扶她,却不晓得该怎样问出口。   阮轻尘打开她的手,素白的面上,青筋都微显,她似乎有些难受的咬唇,许久许久,忽然跪了下来。   闻人凤惊诧.   她却梗着脖子道:“小凤,不论你心里怎样怨恨我,都与廷川无关,请你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份儿上,放了他吧,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那话讲的万分委屈,苍白的脸,微红的眼,无论是谁瞧见了都是我见犹怜,闻人凤打小便晓得,阮轻尘无论对错,只要哭起来,都让人狠不下心。   如今却忽然想笑出声,她从没想过,有人会这样理直气壮的来找她要相公,收回要去扶她的手,闻人凤道:“你为何那么肯定林廷川不见,就一定是我抓的人?”   “除了你还有谁?”阮轻尘愈发恨的瞪她,“除了你谁会有能力夜里调兵围住阮府,强行抓走廷川?除了你谁又要抓他?”   闻人凤一愣,“林廷川被人调兵抓走?”   “你还在装什么?!”阮轻尘发了恼,眼眶死死的擒着泪,却经不住小腹的闹腾微微冒了冷汗。   闻人凤也有些微怒,冷声道:“就凭着调兵抓人,你就一口咬定是我做的?阮轻尘你脑子怎么没一分的长进?”   “还用想其他吗?”阮轻尘伸手撑了桌子,抿了嘴又道:“那些兵卫抓人时,口口声声警告的是,要他日后在你眼前消失,莫要再打搅你的生活!阮小凤你还要狡辩什么?!”   闻人凤紧了眉头,却抿着唇一言不发,她懒得跟一腔情爱的女人辩驳,只撩袍疾步出了门。   阮轻尘瞧她要走,焦的吃力打地上起身,紧压着小腹,喊道:“阮小凤你要去哪儿!你……”   “闭嘴!”闻人凤猛地回头,蹙眉瞧她,重了语气道:“若想让我放了林廷川,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这。”转身便走,一壁转过回廊,一壁对门外的侍婢道:“差人将阮大小姐送回府,省的一尸两命赖上我。”   小侍婢低声应是,侧头就瞧见扶着房门的阮轻尘,弱不禁风的模样,让人瞧了心疼。   闻人凤踏过大雨渐湿的回廊,直往前庭去,路上华灯流转,笑颜欢欢的小倌们皆都惊诧的避开了路,她直喊苏倦的姓名。   骚动之下,苏倦急急打一侧厢房迎出来,到她身前,惊诧道:“小凤……少主子,急着找我?”   闻人凤蹙眉,“端木朝华呢?”   她问的急,直呼其名,苏倦忙挥手喝退一群围看的小倌,低声道:“端木公子,已经回宫了。”   “什么时候?”   苏倦瞧她的脸色,仔细的答道:“午膳过后吧,像是有什么急事,没来得及同你打招呼便走了。”   午膳过后……那就是林廷川被拦下之后。   闻人凤在心里辗转许久,都找不出除他之外的另一个人,能调兵抓走林廷川。   这里是大巽,便是调兵,哪里轮得到她闻人凤?云泽的兵马是那么容易进来的?阮轻尘都未用过脑子想想,这大巽的天下是谁的。   不能确定也不能否认,闻人凤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抓走林廷川的人。   苏倦瞧她脸色沉的厉害,试探性的问:“少主子有急事找端木公子?可要我差人去通报一声?”   “不必。”闻人凤舒了一口气,淡淡道:“我等他回来。”   话未落多久,不远处便有一群人众急急奔来,还未等她看清,期间一人便冲到眼前,道:“你……”脱口一个你字,却又住了口,来人强压了一口气。   闻人凤这才看清,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她最不想见的人——阮尚书,阮大人。   那跟着的一群人,大大小小都是阮府的人。   闻人凤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样称呼他,想了许久,才道了一声:“阮大人。”   阮尚书抬眼看了她,定了神道:“小凤……”那一句小凤让闻人凤忍不住别过脸去,有些禁不住鼻头发酸。   便是她再怎样装作若无其事,她都不得不承认,她失去的都是她曾真心在乎的。   阮尚书也一时沉默了,没有言语。   身后有小侍婢急急忙忙的奔来,噗通一声跪在她脚下,不敢抬头道:“凤姑娘……阮大小姐被兵卫抓走了……”   闻人凤惊的回头。   一侧的阮夫人却忽然上前,焦焦的抓住闻人凤的手,噗通就跪在了眼前。   “夫人……”闻人凤慌慌去扶她。   阮夫人却怎样都不起来,眼泪纵横的道:“小凤,不论怎样我和老爷并不曾亏欠过你什么,若说是也算是救过你的性命……你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放了氲廷和轻尘……轻尘她有孕在身,经不起这些个折磨……”哭的哽咽,再讲不下去。   闻人凤却听的一分分沉了心,压的她不能声张,一个两个,这天下所有的人都理直气壮,委屈万分,仿佛都是她的错,阮轻尘讲的对,她不好好待在云泽,回来做什么?   阮尚书也有些红了眼,看着她,忽然有些苍凉,“小凤,我老了,氲廷是我唯一的儿子……”声音发涩,顿了顿,才又道:“我晓得不是你抓的人,是圣上派的人,我……我只是想求你回宫吧,圣上做这么多,无非是想让你随他回宫,你……”没再讲下去,也不用再讲。   什么都明白了,闻人凤反而笑了,只觉得可笑,端木朝华是真的穷途末路了吗?居然连这样下三滥的法子都用上了,是想用这些人逼她回宫吗?   闻人凤拨开阮夫人的手,敛目笑道:“阮大人,阮夫人太高看我了。”伸手扶她起来,替她弹了弹裙摆上的雨珠,淡淡道:“这些事都与我无关。”   “小凤……”阮夫人红肿着眼,惊诧的看她。   闻人凤不抬头,苦笑道:“凭什么每次都要我去牺牲?这天下所有人都死光了又与我何干?”   回廊之上,所有的人都惊的没了言语,只不可思议的看她。   阮尚书将手掌攥的死紧,一把扯过阮夫人,愤愤道:“莫求她,她如今姓闻人不姓阮!”拔步要走,转头和一人撞个满怀。   那人走的太过急,一个踉跄才站稳,搭眼瞧见闻人凤,急急道:“小凤,端木朝德被端木朝华抓走了!”   只一句惊的闻人凤霍然抬头,借着灯光看清那人。   顾沐阳。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更了……   绝对不说我看世界杯废材了这几天= =   以后几章是个很总要的转折冲突,节奏会加快,期待我日更吧……那是很艰难的……OTZ   三百 千叠之一   顾沐阳来的急,脚跟都未站稳,话已然脱口,猛地见闻人凤的眼光扫过来,晶亮的像利刃,忍不住话语一顿。   闻人凤却抢先一步到他眼前,直勾勾盯着他问:“端木朝德被他抓走了?!”   顾沐阳点头,“我刚将端木朝德接到府中,端木朝华就派兵围住了将军府,抓走了他……”   闻人凤忽然笑出了声,端木朝华是真的着了急,怎样下三滥的招子都用上了,林廷川,阮氲廷,阮轻尘,端木朝德,接下来还能抓谁?   她转过眼看苏倦,华灯流转下,眸子沉的厉害,“你派去的接大哥的人呢?”   苏倦微微一愣,再回神过来,忙喊来一侧的小清倌,不多会儿远远的便跑来一人,撩袍跪在苏倦脚下,道:“妈妈唤我有事?”   却是闻人凤抢先开了口,“京都渡口处可有异样?”   那小清倌抬头,瞧了闻人凤一眼,又瞧苏倦,方才恭顺的道:“今日午后不知为何,渡口忽然设了入京关卡,严查每艘入京的船只。”   闻人凤不再讲话,却心知肚明,端木朝华是不会让闻人舒华入京的,他要孤立她,要让她无人可依。   “小凤……”顾沐阳欲言又止的开口,眉间蹙的紧,“端木朝华有口信给你……”   “他讲什么?”   “他……”顾沐阳抿唇沉默片刻,霍然抬头道:“他说,若是你想救人,就去千叠山找他。”   “若是我不去呢?”闻人凤敛目勾了唇角,“他会赶尽杀绝?”   顾沐阳顿了许久,才道:“他说你会去的,一定会。”顿了顿又忙道:“他说若是你不去,会在千叠山替你报了以前的所有冤仇。”   所有冤仇?林廷川的拒绝,端木朝德的背弃?他们都欠她的,可他端木朝华呢?   闻人凤抬起头来,笑容未减,侧过眼看立在回廊下的人,阮尚书,阮夫人,苏倦……那一干的人都看着她,眼睛里是看不真切的神色。   端木朝华吃定了她,这天下所有的人吃定了她,吃定了她狠不下心,倒真是活该。   闻人凤再没什么好讲,只淡淡道:“苏倦,备马。”   “小凤!”苏倦上前一步,咄咄提起的一句话,却压低声音道:“我们还是等尊主来了再商议,你……去不得。”   闻人凤笑着道:“等不到大哥了,现下就算我不去,他也会来的,重兵围困,你以为你护的了我?”   苏倦忽然没了话。   “况且,你也不希望大美有事。”   苏倦猛地抬头,撞上闻人凤黑却沉的眼睛,他忽然记起,很久之前,这双眼睛里像盛了星辰一样晶亮,笑起来弯弯的流光溢彩,如今似乎再没见过那样笑了。   “备马吧。”闻人凤是先前在房中的男装软袍,没系腰带,宽宽大大的显得尤为瘦骨伶仃,她侧身单手环住苏倦,解下他的腰带,在他耳侧极低的道:“派人去找大龙,让他开船去接大哥,他晓得入京的小道,我若回来不,就让大哥带我尸体会云泽。”   苏倦的脸色霍然一白,再错眼间,闻人凤已经笑眯眯的解下腰带系在自己腰间,一壁道:“借你腰带一用,你放心,我的性子端木朝华为难不了我,记得接我回家就好。”腰间盈盈一束,不过是数月的光景,她瘦的骨络凸凹。   “小凤我跟你一同去!”顾沐阳拦在她身前,敷衍的找了个理由,只道是:“你眼睛不好,总要有人带路的。”   闻人凤也就没再讲什么,点了头,同他一起转下回廊,刚要走,一直静默的阮尚书忽然追了几步。   “小凤……”阮尚书一脸的艰涩难言,许久才闷声道:“你多加小心。”   闻人凤堪堪的站定了脚,转过头看着他,禁不住笑了,“阮大人,还是叫我闻人凤的好,你放心,你的儿子女儿一根汗毛也少不了。”再不多言,提袍出了庭院门。   余下阮尚书尴尬的立着,像亲生打了自个儿一巴掌似地,脸颊火辣辣的烧着。   千叠山。   她转了一圈还是绕了回来,有些人一辈子都逃不脱,比如端木朝德,比如端木朝华。   即使是过了这么久,她都不愿回头去看走过的路,她心眼小,做不到坦然相对。   当初在千叠山毫不犹豫背弃她的端木朝德,当初逼她直视这一切,一字字告诉她,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护着你……的端木朝华。   如今想起来都会胆怯,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存有希冀,她总是认为,这世间总会有一个人用真心来爱她。   至少她曾这样爱过一个人。   越往林子里走,越暗的瞧不见路。   顾沐阳在前提着灯,伸手牵着闻人凤,忽然顿了步,回头挑起灯,一瞬间愣了住,“小凤……你在哭?”   闻人凤愣怔抬头,一片暖色灯火下,她眼眶里止不住的流泪,却没有声响,像是在小晔国见到端木朝德的那夜,只流泪却没有哭,仿佛没有知觉就掉了眼泪。   伸手摸了一把,凉冰冰的,闻人凤惊讶的笑了,“眼睛彻底坏了,吃不得风,迎风就掉眼泪。”   顾沐阳张口却又没说什么,只是攥紧她的手,她一直在发抖,冰冰凉的手指无意识的战栗着,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小凤。”顾沐阳在前挑出一路的光,闷闷道:“你还喜欢端木朝华?”   身后许久都没有声音,若不是手指在他手掌里,他几乎以为闻人凤消失了。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闻人凤在身后安安静静的开口,“恩。”   只这一个字节,在夜里的千叠山像落叶,又像山风,不重不轻,刚刚好在耳侧,脚下踏碎的落叶,窸窸窣窣,静的让人发燥,显的那个字节分量极重。   顾沐阳又问:“那你为何不愿随他回宫?”   “回不去了。”   顾沐阳以为她还有话未讲完,等了许久不敢开口,却始终没等到下半句,她只讲了一句回不去了。   他听的一知半解,他这辈子也就爱过两个人,一个是奁儿一个是她,可他还是不能理解,即便是这么久之后。   千叠山中不知何时多了处木屋,屋内灯火煌煌,顾沐阳和闻人凤就停在门外。   “他只说到这里来。”顾沐阳侧头看闻人凤。   她看的见灯火,可看不清屋里的景象,只那一扇虚掩的门,透出微光来。   眯眼瞧着,她提了声音道:“端木朝华,我已经来了,你出来吧。”   空荡荡的在山中回旋,没有回应。   是有些诧异,她着实不明白端木朝华为何要绕那么多的弯?若是想她回宫,直接逼她回宫就是,何必在来这里?又何必躲着不见她?   “端木朝华!”闻人凤言语愈发重,“你到底要如何?是逼我跪地求饶吗?”   声音空荡荡的落地,那扇虚掩的房门忽然开了,吱吱呀呀,灯火无遮拦的透出一壁。   闻人凤眯眼,似乎没瞧见有人出来,禁不住问身侧的顾沐阳,“出来了?”   “没有。”顾沐阳蹙了眉,“不过房中似乎有人影。”   言语方落,闻人凤便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不出来你就回去。”抬步上前。   “我随你去!”顾沐阳扯住她衣袖,跟了上去,是怎样都不愿意放手。   闻人凤争夺不下,只好随他去。   几个跨步便奔入房门,堪堪入屋,房中烛火忽然一闪,灭了。   顷刻一片漆黑,闻人凤心中刚一惊要后退,房门咣当一声紧紧的合了住。   “顾沐阳!”闻人凤一壁后退,一壁四下摸索。   却无人应答。   心中一瞬间空了,她疾步后退,突然撞上一温软的物件,惊的踉跄,未等她站稳一双手扣住她,打身后伸来,一块微湿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   草药味,苦涩的,微酸,满溢在唇鼻间让人作呕,闻人凤只挣扎了两下,伸手猛地向一扯,隐约扯下了什么物件,却没等反应,眼皮发沉,思绪渐渐涣散,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唔,跟蹲坑的姑娘们报个喜,看到我的小标题了吗?XX之一……这意味着——我,要,完结了……   OTZ 这回真的要完结了,之后估计会有很多(……)章,然后完结……不容易啊,你们辛苦了,鞠躬。   写到这一章,我突然觉得这个结局会不会太悬了?心中辗转反侧,你们会接受吧?会接受吧?一定会接受吧?或许……有点艰难的接受吧……OTZ   接下来几天,我估计,也许,可能会日更吧……   PS:我下篇会开伪宫斗痞子女的养成,大家有兴趣吗?   三百一 千叠之二   有光落在眼皮上,晃的厉害,闻人凤蹙眉,却怎样都睁不开,仿佛乏到了极致。只恍恍惚惚的听到有人在耳侧开口,细细的女声,温温软软的道:“呀”了一声。   “怎么还不喂药?”那女子细细的声线,有些微恼,“若是人醒了闹起来,哪个担得起?”   一阵叮叮当当的茶碗碰撞声,榻边一陷。   有人在身侧坐下,依旧是细细的女声念个不停,“都是些没眼力价的,等主子问起来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喂在唇齿间,一些些的苦,又有一些些的甘甜,像是什么药。闻人凤没有气力挣扎,被灌的满嘴都是。   那女子伸手来托她的下颚,一壁道:“姑娘别吐。”微微一托,满口的汤药咕咚咚的全数咽了下去,直呛到喉头。   那之后,再没有一分力气,神思却是清醒的。   她微微的掀起一线眼皮,只瞧见晃晃的日阳,镂空的房门,以及往门外去的女子……   等那女子出门,合上那一线天光,闻人凤才吃力的转过头,将含在口中的汤药吐了出来。   这汤药她并不陌生,不是伤人的,只是让人昏昏沉沉的睡着而已。   她在这房中又不知昏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窗外已然披挂了橘红的落阳。   药劲儿太大,她虽醒了,却依旧没有力气,吃力的撑起身子翻身下榻,扶在桌沿旁,抓起桌上的凉茶,兜头倒下,直冷的浑身猛一激灵,药劲儿才散了大半。   房中是再普通不过的卧房,分辨不出在哪里,除了她也没有别人,连顾沐阳都不晓得怎么样了。   她侧身到窗下,听得四下寂静,刚要伸手去推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闻人凤转头就瞧见愣愣站在门外瞧着她的小婢女。   不等她反应,小婢女手中托着的汤汤药药当啷啷的撂了一地,见鬼似地的猛力合上房门就跑,闻人凤听见她喊:“主子人呢?快快……回禀他姑娘醒了!”   只这一声,房门外呼啦啦的一阵脚步声,兵刃相交声,闻人凤瞧见窗上折下的影子,是一排的兵卫。   再没有机会逃了。   闻人凤索性坐回榻上,等人来找她。   果然不出片刻,房门再次被推开,来的依旧是那名小婢女,只是手中多了个方盒子,瞧着闻人凤,脸色白的可怜,怯怯的喊了一声,“姑娘……”声音都在发颤。   闻人凤也不应她,只淡声道:“我要见你家主子。”   小婢女脸色又白一分,咬了嘴唇,道:“姑娘……主子现下还不能见你……”   “他端木朝华抓我来这儿,居然还不能见我了?”闻人凤挑眉冷笑,“我人都在他手上了,他还想如何?”瞧着小婢女紧张到发抖的样子,闻人凤起身笑道:“去跟你家主子说,我要见他,非见不可。”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啪的一声摔碎,捡起碎瓷,眯了眉眼比划道:“我要死容易的很。”   小婢女再禁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捧着方盒子瑟瑟发抖,带着哭音道:“姑娘莫要为难奴婢了……主子……主子他……命奴婢将这个交给您。”双手奉上方盒子,颤巍巍道:“主子说,你见了这个自然会晓得他的意思……”   闻人凤挑眉,伸手接过方盒子,沉甸甸的,有些个不大好闻的气味,腥……   窗外有落阳折进来,阴影打的盒子颜色发沉,闻人凤打开盒子,吧嗒一声又合了住。   她侧身背着日阳,小婢女偷偷抬头,被日阳晃花了眼,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瞧见她抱着盒子的手指,发紧,发紧,紧到手指青白,指甲都扣进镂花木纹中,在往上,是她被日阳晃的有些虚白的下颚,尖尖的绷紧着,唇角似乎有笑,却又不像在笑。   她慢慢后退,坐回了榻上,埋头笑了,笑的没有声音,只有指甲扣在木纹中的细小声响。无端端让小婢女打了颤。   “姑娘……”   她没抬头,肩膀耸着,一肩的长发遮住了眉眼,只零星的缝隙间看见她微扬的唇角,白的不成样子。是静了许久许久,她才道:“他要我怎样?”   发闷,发哑,在寂静的卧房里,忽然就显得突兀惊人,小婢女不敢多看,忙敛目道:“主子只是希望姑娘可以安心的住在这里,等您安定下来,主子自会来瞧您的。”顿了一顿,“主子希望姑娘能听话一点……”   安心的住在这里。   指尖一点点的扣进怀中的盒子中,又一分分的松开,闻人凤抬头,眸子里一下子被掏空一样,沉溺如枯井,她道:“我听话。”   那么轻,那么淡,她是彻底妥协了。   小婢女退出去合上房门的一刹那,闻人凤像失了所有力气一般,颓然松手,手中的方盒子当啷落地,翻滚倒向一侧,有什么东西咕噜噜的滚了出来,碰在闻人凤脚边。   人头,顾沐阳的人头。   闻人凤手指攥的锦被死紧,猛地一口血吐了出来,再没忍住的大笑,只笑的眼泪止不住的外流,她道:“我听话,我听话……”   她真的输了,从头到尾,端木朝华永远知道她痛在哪里,精准无误。   他非逼的她跪地求饶,这是在警告她,提醒她,威胁她。   这次是顾沐阳的人头,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她总是在害人,只要是对她好的人,她所在意的人,最后都留不下来。   他要她听话,闻人凤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将顾沐阳的人头装在盒子中,是用怎样的语气讲的这句话。   他道:“让她听话一点才好。”   她听话。   窗外,圈在笼子里的苍鹰扑腾腾睁开了笼子,四下乱飞,人声闹哄哄的在捕鹰,慌乱中,有人道了一声:“主子吩咐,将那鹰的翅膀折了,瞧它还乱不乱飞。”   要听话。   闻人凤真的安顺了许多。   小婢女来送膳,瞧她吃了大半,又倒下去睡,只不住的伸手去摸枕边的方盒子,开口喊她,她便应声,不吵不闹。   闻人凤也不晓得睡了多久,只是没日没夜的昏睡,夜里天凉,小婢女给她加了被子就退下了。   昏昏沉沉的睡了许久,忽然有人推她,一下一下,她以为又是小婢女来送早膳,睁眼却是天色未明,那人在耳侧喊她,“凤姑娘……”   她一个激灵起身,正对上一双眼,一眼的碎银色,璀璨的光,她眯眼细瞧,“明湘?”   “是我。”那人轻笑,银灰色的眸子流光溢彩,正是明湘。   “明湘……”似乎不能确定,闻人凤又愣愣的唤了一声。   明湘伸手去握她的手,攥紧,皆是冰冰凉,他又笑,不厌烦的道:“是我,凤姑娘。”   闻人凤发愣的看着眼前人,只觉得那灰蒙蒙的天地一下子生了光,她几乎以为这辈子只在这房中,没有天日了……   “凤姑娘受苦了。”明湘轻声道。   闻人凤回过神来,瞧窗上的影子,依旧是樱枪直立的一排兵卫,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进来的?”   “姑娘莫管这些。”明湘讲的急,“是苏倦让我来的,现下闻人舒华已经带兵压境,就在京都之外,估计就这两日攻入京都,他让你照料好自己,等他接你回家。”   闻人凤没来由就红了眼,闻人舒华来接她回家。   忽的又攥紧明湘的手,问道:“大美他们救出去了吗?”   明湘言语一顿,难言又不言,那表情不言而喻。   闻人凤知道,闻人舒华不会理睬阮氲廷他们那些人的死活,他甚至不会在意这京都全数百姓的性命。   “凤姑娘……”明湘瞧她,眸子里闪闪烁烁,“你真的会抛下他们,独自逃出去吗?”   闻人凤愣怔看他,伸手就碰到了枕边的方盒子。   他又问:“你真的……甘心吗?”   甘心吗?   闻人凤一寸寸拂过那盒子上的木纹。   明湘忽然攥住她的手,碎银的眸子发冷发亮,像利刃一般犀利,“凤姑娘,要想救下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只有杀了端木朝华。”   闻人凤猛地抬头。   他道:“我有法子可以杀了端木朝华,只是要你吃些苦。”眼神递进,“你信我不信?”   他问,你信我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暴躁,大家要蛋定一点……蹲坑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不要暴躁。   虽然看到结局大家会更暴躁= = 但是我会努力一碗水端平的!我会对小凤负责的!相信我!   最后了,大家就不要BW我了……OTZ   三百二 千叠之三   房门一瞬被踹开,门外的守卫皆都一惊,挺枪回头,却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明湘将一把匕首横在闻人凤脖颈间,押着她一步步的往外去,银色的眸子寒光凌烈,肩后系着个包裹,四方的摸样,是那个装人头的盒子。   “让开!”   守卫顿在原地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   明湘将匕首下压一分,提了声音再一次利喝:“全数让开!”   那匕首切肤,眼瞧着就要落下一道血痕,守卫面面相觑,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身后有人细细的绷紧声音道:“让他走,莫要伤了姑娘……”   众人顺声望过去,就瞧见一直侍候闻人凤的小婢女白着面立在回廊下,一手扶了廊柱,强作镇定,嘴唇却抖着。   那小婢女似乎极有地位,一语落地僵着的守卫呼啦啦的让出一条道来。   明湘瞧那小婢女一眼,押着闻人凤拾阶而下,到中庭却又停下,只瞧小婢女道:“姑娘,告诉你家主子,要想救人,就放了他抓的人。”   小婢女一颤,瞧着他,将唇抿的死紧,直瞧到他押着闻人凤消失在中庭,才急急道:“快去向主子报信!快!”   闻人凤被明湘押着出了宅子才发现,这几日在的地方是一处偏僻的大宅子,只是门里门外守了不少兵卫,皆都盔甲整齐。   明湘押着她出了宅子,要来一匹马,环她在身前,抬手封了她的穴道,才微微松了一分匕首。   闻人凤喘了一口气,只觉得脖颈间辣辣的疼,似乎破了皮。   “委屈姑娘了。”明湘压低声音在耳侧,“再忍忍,做戏要做的逼真才能骗过端木朝华。”   闻人凤应了一声,抬眼望去,却发现天色郁郁下,不远处赫然是大巽皇宫,这才发现,原这所宅子就邻着皇宫不远。   明湘掉转马头,策马奔向城门。   京都城一如既往的繁华,喧嚣的街道,吵杂的人众。明湘带着闻人凤一路策马直奔城门,却也无人在意。   快临近城门时,闻人凤远远瞧见城门口受了不少的门卫,城门紧闭,是一个人都不让出入。她忍不住开口问:“我们怎么出去?”   “姑娘莫担心,我自有法子。”明湘似乎在耳侧冷笑,扬手一鞭,加快马蹄奔向城门。   临到跟前,果然被拦下,红缨枪横住道路,门卫头领喝道:“下马!圣上有令出入城门皆都要审核。”   明湘不动,只打怀中掏出一物向前一递。闻人凤不经意的斜眼瞧见,是枚青铜的符令,还没细瞧清是什么符令,明湘便迅速的收回怀中。   那门卫脸色一僵,霍然抬眼看明湘,“你是……”   “是。”明湘极利落的应了一声,不正眼瞧他,只冷声道:“还不快开城门!”   那门卫头领有些迟疑,将明湘与闻人凤来回看过许多次,却终是在明湘眼神一凛的时候,摆手下令,开了城门。   偌大的城门,推开时轰隆隆的震耳响,闻人凤瞧着城外的天地一线线的展露在眼前,忽在淹没天地的轰隆声中,听身后马蹄哒哒,有人清利的喝道:“拦下他们!”   像一把劈开混沌的利剑,在耳侧,在脑中,极清晰的响起,便是不用回头,也晓得那是谁。   端木朝华,来吧。   那门卫突听利喝,忙回头去瞧,但见一行人远远打马疾驰而来,尘沙扬天,当前的一人一身的重黑浓红纹线长袍,猎猎的鼓扬起来,衣袍上沉红的丝线赫然纹着雷霆怒龙,跃然欲出。当下惊的一愣。   再回过神来,明湘已然打马出城,再手忙脚乱的合上城门早就无济于事。   “阮小凤!”城门合上的瞬间,闻人凤听有人用尽气力的喊她的名字。   端木朝华打马到城门前时,城门已然合上,他猛地勒马,压下人立而起的坐骑,喝道:“开城门!”   “圣上!”身后一骑白马行来,勒马在一旁,马上人蹙眉道:“不能追出去!”   端木朝华怒然回头,就瞧见那马上人重紫色玉带长袍,玉冠束发,眉目蹙的极紧,伸手来一把攥住他的缰绳,按住马头。   “廖月白!”他怒喝。   廖月白却不松手,目光直逼过去道:“圣上!”先是一喝,而后缓了语气,眉头却不松一分,“追不得了,闻人舒华已经带兵在外埋伏,派出去的探子都未回京,我们根本不晓得外面是怎样的状况,如今追出去……”   “放手!”端木朝华扬手一鞭抽下,直抽下廖月白攥着缰绳的手背上,皮肉翻裂,疼的他一颤,却仍未松手。   端木朝华脸色青白,唇线压的极紧,盯着他一字字道:“朕命你放手!”   他不动不避,只拿眼睛望定他,道:“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眼神不躲闪一分。端木朝华指尖一点点的发白,猛然弯身拔出一侧守卫的腰刀,一刀斩下。   他没有避,一刀斩在他的手指上切肤而入,鲜血迸溅,手力忽然一松,缰绳断在了掌心中。   廖月白愣怔低头去瞧自己的手指,满是鲜血,却是点到即止,他本以为端木朝华会削断他的手指,可他却在入骨的瞬间侧了刀身,终是狠不下心,只断了缰绳。   “开城门!”端木朝华不耽搁一分,喝令城门打开。   门卫早已战栗在一旁,此时一喝,登时奋力去开城门。   轰隆隆的震天响,端木朝华在门开一半时就迫不及待的策马奔了出去,跨出城门却又调马回头,拦下要随他一同去的侍卫,道:“这是我端木朝华一人的事,无关大巽,无关皇权,你们不必跟随。”又对廖月白道:“封锁城门,若我回不来,大巽就交给你了。”言必,打马而去。   廖月白愣愣的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重黑的袍角,一线猩红鲜亮,忽然就笑了,敛目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指,近乎喃喃的道:“端木朝华……你为何不断个干净,彻底让我死心?”   城门轰隆隆的再次合上,廖月白抬头,淡声道:“我最后一次为你挨刀子,最后一次。。”   朝阳方透,青白的天,一线清亮的光线,耀的城外密林矮丛上露珠曳曳生辉。   京都城外便是直达平治城的老林古道,端木朝华策马出城寻着蹄印往前奔,足迹不好找寻,他刚勒马,抬头就瞧见不远处明湘带着闻人凤策马奔入密林,他几乎是本能反应,扬鞭追赶了去。   近了又远,明湘始终和他的距离始终那么不远不近,他紧追在身后,唇线抿的紧,猛一加鞭,喝道:“明湘!你的目的是我,如今我已经一人在这儿了,你还要去哪里!”   明湘听那声音,勾了唇角,再行片刻,忽然勒马驻踢,调转过马头,笑盈盈的瞧着紧追在端木朝华,将匕首在闻人凤脖颈间一横,道:“停下。”   不远的距离,端木朝华勒住了马,直盯着他道:“你的目的不就是我吗?放人。”   明湘敛目把玩着匕首,似笑非笑的勾着唇角,“哦?你以为只有我的目的是你吗?”眼皮猛地一抬,银质匕首一样的眸子一刺即来,他道:“凤姑娘,下令吧。”   端木朝华手指一紧,直愣愣看闻人凤。   她只苍白着脸,一双乌沉沉的眸子,无波无澜的看着他,抿着的唇张开,端木朝华听见她道:“云泽兵何在?”   四处的密林中一阵刀剑争鸣,不过是错眼间,林木草丛间便潮水似地用出密密麻麻的黑甲兵队,蜂拥四围,喝的一声齐鸣,刀剑直指向他。   他被围在众军之中,千万的刀刃之下,而闻人凤就在对面,没有表情的看着他,。   他张口又紧闭,几次的欲言又止,终是听见自己声音发紧的道:“小凤?”不敢信,不能信。   闻人凤不答他。   他忽然笑了,极轻极轻,却震的浑身止不住的一颤,“我猜遍这天下所有会置我于死地,却始终没想到你也想我死。”   明湘冷笑:“你该知道这城外有伏兵吧?”   端木朝华只看闻人凤,看定看牢,却一言不发,他是早就知晓城外会有伏兵,可是他怎样都没想到是闻人凤布下的伏兵,一手引他入局。   “我以为就算千军万马,只要你肯跟我走,我们就一定回的去……”端木朝华看着闻人凤,一瞬不瞬,“小凤,你要我死?”   那眼神递过来,无端端让闻人凤针扎似地躲开,不敢再看。   “小凤,你要我死?”端木朝华又问。   手指发凉到极致,闻人凤忽然便不能直视他。   明湘突地伸手过来,攥住她不自觉发颤的手指放在身侧的方盒子上,轻声道:“凤姑娘,如今可心软不得。”   手在盒子上,像被火灼一般,闻人凤猛地一颤,抬头正撞上端木朝华的眼睛,那里面痛心疾首。   他再一次问:“阮小凤,你要我死?”   闻人凤将手指攥紧,猛地看住他道:“取下端木朝华首级者,加官进爵!”   那一声令下,闷雷过耳一般,震耳欲聋。   端木朝华在蜂拥而至的刀光剑影中,看见闻人凤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没有回头,没有犹豫。   千军万马,却都抵不过她一句话伤人,她只用一句话,就让他溃不成军,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接近尾声了,不要暴躁,不要焦急,蛋定的听我把故事讲完,我是很靠谱的人,说话算话,结局不会虐人,真的。   最后那点突然想起和适合小三的一句话,不怕千万人阻挡,只怕你一人投降。   嗷嗷,我好心疼小三……   三百三 千叠之四   闻人舒华在林木间看她,背着初透的日阳,一些些的明媚,一些些阴郁,那景象她看不真切,万丈光芒下她只看到闻人舒华轻勾着的唇角有些颤抖。   他道:“小凤……”吐口却发现声音抖的厉害,也干涩的厉害,再没讲其它,只是对她笑。   闻人凤撑不住就红了眼,翻身下马几步奔到他眼前,牵强的抿嘴笑,“大哥。”弯腰抱住他,将眉目埋在他脖颈间道:“大哥,我……以后听你的话,都听你的……”   有什么灼热的液体滚进了衣领里,在脖颈间烧成一团,直烧的闻人舒华浑身一颤,极缓的伸手环住闻人凤,紧了紧,又紧了紧,将她完全拢在怀里,才微哑了喉咙道:“回来就好……”   闻人凤松开他,蹲下身子红着眼眶笑,“我以后老死云泽,再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她眼睛红的像核桃,亮晶晶的噙满了眼泪,却不哭,只笑。那笑落在闻人舒华眼里像穿了丝线的银针,密密的缝过,又一把撕扯开,面上却云淡风轻,只是捧着闻人凤脸颊的手指在发颤,极细微,他也笑,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闭眼道:“我要看到你在眼前,只是怕危难时,来不及照看你,我不放心将你交给任何人照看。”   闻人凤伸手攀住他的脖子,松了一口气道:“恩,我晓得,大哥等我一会儿。”   “好。”闻人舒华应声。   她松手起身,转身去接明湘手中的方盒子,淡声道:“我亲自去送他一程吧,他生长都在大巽,如今也留在大巽好了。”   明湘迟疑了片刻,攥着盒子的手终是松了开。   “明湘。”闻人凤又喊他,他一愣,就见闻人凤看了他道:“你可要随我们一起走?”   明湘的眸子一瞬就生了光亮,银光灿灿。   闻人凤笑道:“苏倦那里我会差人去同他讲,你出了大巽可以直接回故乡,不必再漂泊。”   “凤姑娘……”明湘撩袍跪下,直定定的看着闻人凤道:“凤姑娘大恩,明湘不敢不报,若蒙姑娘不弃,明湘愿跟随姑娘左右。”   闻人凤张口想回绝,开口却又笑道:“也好,你先跟着我,等什么时候想回故乡了再回去也不迟。”转身还要再对闻人舒华讲什么,他却先开了口。   淡笑着拉她到身边,闻人舒华道:“你也乏了,我差人送你去大龙那里休息吧,无离在那里等你。”看了一眼明湘,“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处理吧,你不必挂心。”   闻人凤顿了顿,终是点头笑道:“我确实累了。”   “小凤。”闻人舒华忽然喊她一声,她愣怔低头,闻人舒华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擦过,盈盈的抹了一手指的泪。   闻人凤轻讶了一声,忙揭袖子来擦,一壁笑道:“眼睛真是不争气,迎风就掉眼泪……”   闻人舒华没讲什么,只是差人送她去海边,直到瞧着她的身影彻底遮在密林中,闻人舒华才靠回椅背中,撑额深出了一口气,喃喃道:“今日就断个干净吧,该死的该生的,一次性了结吧……”   明湘靠过来,低声唤道:“尊主……”   闻人舒华没抬眼,合着目道:“京都之中可安排好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廖月白带兵出城营救端木朝华了。”明湘敛目在他身侧,犹豫道:“不过……不知廖月白会不会带兵出城支援端木朝华……毕竟他一死,这大巽江山就是廖月白的了……”   闻人舒华轻声笑了,“会的,他一定会出手相救。”   明湘诧异。   只听他瞧着满目朝霞,幽幽道:“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你不会明白的。”   明湘不再答话,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初晨的京都城外,什么都是新鲜的,城墙,青砖,密林古道,有一线线的光亮……   有人在刀光剑影之中,有人在渐行渐远的道路之上,人生参商。   闻人凤在极远回头,密林古道中什么都瞧不见,只在枝叶斑驳中瞧见一角青色的城墙,在朝阳之下似乎从未看过一样的鲜亮。   她猛地扬鞭,再不回头的一路北去。   是没想到会再见李三光,更未想到会再这样的时候见到他。   他斜刺里窜到路中,拦在马前,惊的闻人凤猛地勒马驻踢,人立而起的马鸣,忐忐按住,有些微怒的看着拦住去路的人,却有些吃惊,“李三光你……”   他不言不语,上前一把去夺她手中的方盒子,闻人凤躲避不及,扬手一鞭抽下,啪的一声落在他手背上,“你什么意思?!”   李三光看着手背上的伤口,又看她,突然发恼的扑身上前,扯住她的脚踝,将她劈手扯下马来,一壁骂道:“妈的!你们这些娘们儿一遇到情情爱爱就头脑发昏!”   闻人凤没料到他会突然扑上来,她身后跟的侍从反应过来,挥刀便上前,哪知李三光手脚极快,扯下闻人凤往怀里一带便挡在身前。   侍从的一刀堪堪停在闻人凤身前,不敢再动。   “李三光!”闻人凤强制怒气的道:“你究竟想怎样?”   “想让你看清真想!”李三光劈手夺过她手中的方盒子,松开她疾步后退。   闻人凤惊诧。   他却在闻人凤的惊诧间,打开盒子提出那颗头颅——   腐臭四漾。侍从皆都掩了口鼻,唯有闻人凤紧抿着瞪他。   头颅放了几日已经微微腐蚀,但面目清晰,李三光冷笑一声,伸手在头颅上随手一抹,而后扬手丢在她脚边……   京都城外,兵将来报,有人出城支援端木朝华了。   明湘大喜,转头看闻人舒华,却见他无一丝喜悦。   闻人舒华蹙眉问:“多少人?”   兵将迟疑了片刻,道:“只一人。”   “只一人?!”明湘惊诧。   兵将不抬头,略有犹豫,“听报,是端木朝华近身侍卫廖月白,再无他人。”   “怎么可能?!”明湘疾步到兵将眼前,“凭他一人能做什么?廖月白扶持端木朝华这么久,怎么会愚蠢到单枪匹马的来送死?!”   “知己同生死。”闻人舒华原本蹙着的眉头,松了开,极淡的笑了,“他们这是抛开权柄,赤膊相争了。”   “尊主……”明湘焦急的看闻人舒华。   他愈发勾了唇角,“真真是少年心性,我以为得了这江山,端木朝华会用这一世权柄来与我相争,却没想到,他愈发的不如从前了,居然放掉所有筹码,赤膊相争……”   “那如今我们该如何?”明湘心焦的问。   闻人舒华看他,冷了笑容道:“还需要我教你吗?他既想独死,不累及江山那就成全他,调动全部兵力,将端木朝华和廖月白切肤削骨。”   明湘蹙眉,“那大巽……”   “这大巽江山我从未在意过,我要的只是将端木一族赶尽杀绝。”   没来由的浑身一僵,明湘再没有多言。刚要去下令,忽然瞧见远处马蹄哒哒,一阵沉沙飞扬。   闻人舒华侧过目去看,不由一愣,尘沙中打马而来的不是别人,而是离去的闻人凤。   “小凤……”闻人舒华直了身子,就瞧她疾驰而来,到眼前猛地跳下马,太急太快,略微的一个踉跄,却仍不停分毫,奔到明湘眼前,扬手就是一鞭。   明湘都不及反应肩膀上就吃了一鞭,痛的缩肩,惊诧的看着闻人凤,“凤姑娘你……”   闻人凤一把攥住他的衣襟,脸色极白,一口气喘定不息,张口许久才哑着声音道:“顾沐阳在哪里?!”   明湘脸色一白,张口又闭上,最后佯装淡然的笑道:“凤姑娘你这话问的要我如何答?顾将军不是已经被端木朝华杀了吗?”   闻人凤一巴掌甩在他面上,猛地回手扯下肩后负着的包裹抛在他胸口,碰撞着咕噜噜的滚在了地上。   明湘低头,一瞬间面如死灰。   连一侧的闻人舒华都紧抿了唇。   明湘直愣愣的看着脚边滚着的头颅,苍白的唇线微开微合却始终讲不得一个字。   那人头不是顾沐阳,而是另一张陌生的面孔,闻人凤不认得。   “小凤……”闻人舒华终是忍不住想伸手来牵闻人凤,却发现她紧攥着的手心里密密的都是被指甲抠破的血。   闻人凤像是惊弓之鸟,一碰便战栗的不成样子,她只盯着明湘,声音空荡荡的道:“我只问你一句,抓人的是谁?”   明湘抬头,反而笑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一瞬间天塌地陷,闻人凤再撑不住,踉跄坐到了地上,掩着面忽然笑了,直笑的满手心的凉冰冰的眼泪,“问你做什么……问你做什么?”   李三光在路前拦下她,在头颅上撕下一张假面,那颗头不是顾沐阳,是个陌生人,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李三光告诉她,顾沐阳没有死。   这一切都是他和明湘布的局,他怎么会死?   所有人都忘记了,顾沐阳是将军,他手下有一批誓死追随的兵将。   带兵抓人的,不是端木朝华而是他,林廷川,阮氲廷,阮轻尘,这所有所有的人。   谁也没料到,明湘会是主谋,他和闻人舒华接头,献计他有法子杀了端木朝华。然后用闻人舒华带兵入关的理由引走端木朝华,之后再让顾沐阳将人一一都抓走,最后在来引闻人凤入局。   顾沐阳带她去找人。   顾沐阳和她一同被抓。   顾沐阳死在她眼前。   她想到谁,都不会怀疑入的是顾沐阳的局,即便他当初在所有人怀疑是端木朝华时,就一口咬定是他。   她都不曾怀疑过。   可是最后才被人将事实甩在眼前,李三光道,顾沐阳一直都在处心积虑,从她第一次立刻大巽开始,筹划了几年,他就是被顾沐阳高价请来的,只因他的易容术绝世无双。   他要李三光易容成端木朝德的摸样引闻人凤回大巽,所以在船上,李三光才会救她。   如今,他又让李三光将一个死人易容成他的模样,将人头送到闻人凤眼前。   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为了要端木朝华死。   利用她来杀了端木朝华。   顾沐阳求他要求的,明湘求这大巽江山全数覆灭,所以他和闻人舒华站在了一起。   如今的顾沐阳怕是被安排在京都之中,等待时机吧?只等廖月白带兵出城,他一举拿下京都。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凤……”闻人舒华伸手落在她肩膀上,发现她浑身一僵,开口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头,她在抗拒他……   远处忽有兵将奔来,跪地报:“端木朝华与廖月白皆都重伤,国师可要留全尸?”   闻人凤手指猛地抽紧,没有抬头。   闻人舒华看她,刚要开口讲话,衣袖忽然被一只手扯了住,他低头就对上闻人凤那双打发丝间透出一星星微光的眼睛。   “收手吧……”她的声音哑的辨不出情绪,只知道扯着他衣袖的手指在抖,抑制不住的抖。   闻人舒华紧抿的唇,再忍不住的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扯她踉跄道脚边,愤恨道:“你还为他求情!到如今你还要为他求情!即便是这次他被人陷害又如何?他始终背弃利用过你!”   闻人凤不挣扎,眼眶里噙着的眼泪却仓皇而下,没有表情,她只道:“求你收手吧。”   ‘啪’的的扬手一耳光打在她面上,闻人舒华几乎要握断她的手腕,咬牙切齿的一字字道:“不要为了他来求我。小凤,你要如何才能对他死心?非要他将你一刀刀凌迟吗?”   闻人凤被震的扑在地上,埋着眉目笑了,“这颗心早就给了他怎么办?”   闻人舒华言语一滞,她仰起面看他,眼眶里一星星的光,像一把幽火,纵容便可燎原,她问他,“你告诉我要怎么办?杀了他?还是杀了我自己?”   那副姿态像极了她的母亲,认定了,执迷不悟。闻人舒华无端端的怒到极致,却反笑了起来,眼神却发狠,道:“好!你要救他?我成全你。”扯她到眼前,“你拿什么来换?你的身体?你的人吗?”   幽火星星的眸子止不住一颤,收缩难定的看着闻人舒华,闻人凤看了许久,仿佛要一下子看穿他一样,忽然笑了,死力一把挥开他的手,道:“我以为这世间总还有你不会将我等价交换,我以为,你至少……尊重我……”   闻人舒华脱口的太急,也愣怔了。   看着闻人凤起身,在眼前叩了一头,“感谢你这些日子用心照看我。”起身,在面上胡乱一抹,将散发束好,转身直奔马前,翻身上马,猛地扬鞭一抽,绝提而去。   闻人舒华想张口喊她,启唇却见她离的远了,急急如焚。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完结完结!!!我自己已经虐的浑身抽搐了!再不完结我就屎了!   大白!真相!我胃痛……   三百四 终章   她打万军之中策马而来,面貌,神情全数看不真切了,只一双眼睛一星星的晶亮,幽火似地,轻而易举的烧尽端木朝华满目的刀光剑影。   便是很多年后,他也始终记得,他倒在血泊之中的那瞬间,闻人凤一把攥起他的衣襟,恶狠狠的道:“端木朝华,你他妈的这辈子只能死在我手上,其他人没有资格!”   那样的咬牙切齿,穷凶极恶的模样,真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他便笑了。   她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吼他,“你他妈的听见了吗!你怎么能死在别人手上!凭什么死了都轮不到我……”   他忽然看见枝叶斑驳间的日阳,极短的光晕,一分分的颜色,再没有的好看。   仿佛是用尽了半生的气力抱住她,他抿出一粒梨涡,笑道:“好,这辈子端木朝华只死在你手上,其他人没有资格。”   那一日的倾城日阳,五色斑斓。   闻人舒华在远处瞧着,瞧着,忽然就跌靠在了椅背中。   清浅在一侧,开口问:“我去将她带回来……”   “不必了。”闻人舒华疲倦的掩住额头,闭眼道:“这辈子都带不回来了……尽管我再怎样小心翼翼的待她,她都不屑一顾,我早该明白了。”手指微微的发抖,他道:“退兵吧。”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MD,让我先内牛一会,我心力憔悴了……虐的快要哭了,真的哭了,再写下全文终的瞬间,我蛋定了,解脱了。   这小半场人生,我花光了几个月的心力,不论好与不好,我都用情极深。   谢谢你们一直都在,听我完完整整的讲完这个故事,也许你们会失望,会气愤,但我真的尽心尽力了,这个结局我用心写完了,鞠躬拜谢。   套用一句话,我用心爱着文章里面的每个人,也包括你们,我真的是为了你们才写到现在,不喜欢,也希望不要嫌弃。   最后的最后,如果喜欢请支持我的新坑,我的坑品是很靠谱的,鞠躬谢。   PS:请等待番外,有大叔和无端以前的……待定。   再PS:送上一张图,我很喜欢这个女孩子笑起来的模样,明媚的一塌糊涂~感谢风到月来阁店主的授权,她家的模特真是美貌啊~不喜欢的同学,54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