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凶兽王妃饲养守则 作者:一七令 文案: 谢长安有个素未蒙面的未婚夫。 头一次见面时,谢长安知道了什么是惊为天人。或许惊得太过,所以她当天晚上就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化身为凶兽,血盆大口,厉爪獠牙…… 怪梦做的多了,谢长安总有种要变身的错觉,好在爱美之心驱使着她忍住了。 直到新婚之夜,谢长安坐在床边,紧张之下听到夫君的脚步声,耳朵一动,再也没忍住…… 赵景宸抬起头,笑容凝固在脸上。 谢长安看到撕裂了一地的嫁衣,再看到自己黑乎乎的大爪子,吓得连尾巴也摇不动了。 “呜呜……抱!” 三皇子:“……!” 不敢动。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长安 ┃ 配角: ┃ 其它:凶兽 第1章 未婚夫(新坑已开) 阳春三月,院子里风光正好,桃花杨柳,红情绿意,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派轻快明艳之景,叫人见之心喜。 谢府前院处,丫鬟婆子来来往往,一刻不停,可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喧哗的,连脚步声也放得轻悄悄。众人都心照不宣,知道今日是不同的,得千万注意些。 谢府会客的大堂处,谢老太爷坐在上首,右手处坐着一位身着靛青长袍的青年,眉目清朗,气质卓然,隐约能看出些许上位之气。 左手处坐着谢家大老爷谢源和谢家二老爷谢洵。老太爷一贯是深情端肃,唯独今儿眼里噙着一抹笑,俨然是极为满意的。至于满意的到底是哪个,不言而喻。 一番寒暄过后,谢老太爷捻了捻胡子,问了一句:“不知玄德大师,近年来身子可还健朗?” 赵景宸知道谢老太爷同祖父私交甚好,说话的时候也少了些顾忌,直道:“身子是比以前好了许多,只是不大爱出门,每日只修习佛法,与众僧人参禅,日子过得清闲自在。他常说要回京看看,只是每回都是嘴上说说,不曾见他挪过步子。” 谢老太爷长笑了几声,放心之余,面上生了几分羡慕:“玄德大师果真还是老样子。” 拿得起,放得下,说得简单,可真正做起来却难之又难,更何况,他放下的是整个大魏。 “说起来,以前玄德大师还未离京的时候,我这身子骨还比他好些,兴头起的时候尚能骑一两次马。如今……可真是比不得了。若不是身子实在不行,我也想再去那儿走一遭,看看玄德大师。细数起来,我已经有五六年未曾见过他了。” 人在朝堂,便身不由己。纵使不管事,也都有许许多多要操心的东西。想来,当初他还不如虽太上皇一道去寺中清修呢。 赵景宸抿嘴一笑:“祖父也时常惦念着您。” 谢老太爷长笑一声,面上划过一丝怀念:“是吗?” 赵景宸微微点头。 “玄德大师还是这样念旧,当年啊,我也是得了他的赏识才能顺风顺水地走下去。他待我们这些臣子真是没话说。永安五年的时候……” 谢老太爷本不是个健谈的人,可是对着赵景宸的时候,话却出奇得多。旁边的二老爷谢洵多次想要开口,无一不是被老太爷给按下了。 谢渊对着谢洵摇了摇头,示意他还是别往下说了。父亲没说尽兴,哪里又他们开口的份儿? 堂上只剩下谢老太爷的说话声,偶尔还能听到赵景宸缓缓的附和声。一老一少,相得益彰。 老人家年纪大了,最喜欢讲古。且赵景宸身份又不一般,是先帝最喜欢的孙儿,更是谢老太爷未来的孙女婿,他这样耐心得听着,叫谢老太爷说得越发起劲儿了。 窗外鸟鸣婉转,从里头能看到一株玉兰树,眼下开得正浓,白中带着一些红,一个枝头上挤满了许多,喧闹得很。窗台处放着一只小香炉,一缕白烟徐徐升起,散于无形。 赵景宸听着谢老太爷的话,脑子里想起了祖父日常的絮叨。 君臣一场,亦可以为知己,祖父对这位谢老太爷可以说是极为看重的。当年祖父重病退位时,便引谢老太爷为太傅,令其辅佐当今皇帝。这么多年,谢老太爷一直战战兢兢,从没有辜负祖父所托,可谓是全了这份君臣之谊。 正思索着,忽然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地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一处。 赵景宸耳力极好,自然不会听错,不消多寻,目光便定在谢家两位老爷身后的那扇屏风上面。 屏风上面,隐隐绰绰地印着两个人影,身量都差不多,因为贴得近,可以看出两个人衣裳的颜色。 一个粉衣,一个黄衣,两人头挨着头,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定住了一般。 谢家有三位姑娘,他的未婚妻,正是谢家嫡长女。赵景宸若有所思,半托着茶盏,食指沿着杯壁轻轻摩挲着。 长安么…… 忽得,谢老太爷唤了他一声。 赵景宸晃了个神,想着方才谢老太爷说的话,笑意温和:“也不是。我虽幼年便跟在祖父身边,却只在寺中住了两年,余下的都是在几位师傅身边,修习文武。几位师傅都是祖父亲自选的,教导得很是细致。” “可是还有一位姓秦的?” “确实有一位秦将军。” 谢老太爷吹胡子瞪眼睛:“我还以为他这么多年去那儿了呢,原来跑去长灵山躲清闲去了。” 这个老匹夫,太上皇出家了,他也想跟着出家不是? 屏风前面,众人说的热闹,屏风后面,却又是一番景象。 谢珍用手指甲戳了好几下都没有将那屏风戳破,心里就跟生了一只蚂蚁似的,急得挠心挠肺,恨不得把头伸出去,看看那位皇子姐夫到底长得什么样。 该不会很丑吧,亦或是相貌平平?这样可白瞎了她们家长安的长相了。 她在这儿焦灼了半晌,回头一看,谢长安却还是那样乖乖站着,巴掌大的小脸上,一点着急的神色都没有。谢珍泄了气,忽然盯上了谢长安头上的蝴蝶簪。 她指了指簪子,又指了指面前的屏风,示意谢长安戳过去。 谢长安眨了眨眼睛,声音也细细的:“为什么是我戳?” 她说话的时候,睫毛一阖一开,好似两把小扇子,扇在旁人心间。谢珍怔了少许,才将谢长安的头揽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哄道:“乖,你戳的话,戳坏了祖父不会怪你的。”换了她,不说祖父要生气,单是她娘亲就能把她给念叨个半死不活。他们家可比不上大伯那里,一家都宠着女儿。 “戳呀戳呀!”谢珍催促道。 谢长安抿着嘴犹豫了一会儿。她本来就耳根子软,听不得旁人求她。谢珍两下一求她便没了法子,由着谢珍将她的发簪取了下来,握着她的手将屏风戳了两个小洞。 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谢珍立马凑了上去。 谢长安见状,也赶紧贴到右边的小孔上看。 谢长安见到那人坐在对面,剑眉星目,面上带笑,丰神俊朗,恍若如玉君子,又如清风朗月,一时间便没能挪开眼睛。 真是好看。 正欲开口的赵景宸若有所感,顺势看了过去。屏风的左侧,黄衣姑娘也发现他看了过来,呆了一会儿之后,立马惊慌失措地躲开了。 “怎么了?”谢珍悄悄地转过头,瞥见谢长安脸色不对之后,再不敢看下去了。 谢长安按着胸口,没说话,不过脸色不大对,比平时苍白了几分。 谢珍也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人是看到了,心里也满足了。 “走吧。”她拉着谢长安的手,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大堂后面有个侧门,她们刚刚就是从哪儿溜进来的,守门的小丫鬟也不敢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谢珍牵着谢长安的手,本来是可以全身而退的,谁想到太过小心,这都走到门边了,忽然被什么一盆兰花绊了一下。 “嘶!” 两人疼得脸都扭曲了。 “谁?”谢洵皱了皱眉,往后头看了一眼,除了屏风就没有看到别的东西了。 谢家规矩甚严,老太爷行事更是一板一眼,连带着将两个老爷也教得端方稳重。府里上上下下,没有几个敢毛毛躁躁,大声喧哗的。 谢老太爷高坐在上面,就着茶盏抿了一口茶,笑呵呵地道:“许是两只猫吧。” “猫?”府里有什么猫能到这儿来,谢洵疑惑地看着兄长。 谢老太爷哼了一声:“自家养的猫,什么性子你还能不知道?” 谢洵:“……” “都说物随主人形,怎么你这儿偏偏就是个异类。”做父亲的正经得很,生了个女儿却跳脱异常,把他的长安都带坏了。 谢洵被训得哑口无言,却又觉得莫名其妙。 赵景宸无声地轻笑,看着屏风上的小孔,眼眸幽深。 另一头,谢长安跑出去之后,心里仍有些不舒服,生平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关押着东西破土而出了,叫她心里慌慌的,按着都没有用。 谢珍见她脸色不好,把人拉到了园子里,这才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从刚才就一直白着一张脸?” “难不成……三皇子的长相不中你的意?不应该啊。”谢珍想到方才那位皇子殿下,生得委实好相貌。她又望了长安一眼,心中思衬,这两人,倒是相配得很。 谢长安摇了摇头:“方才他好像看到我们了。” “看到不就看到么,反正他又不知道咱们是谁。” “可是,他看了我一眼。”谢长安再次按住了心口,“从心里不舒服,好像生病了。”这感觉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在这之前,她都是好好的。谢长安也是病急乱投医,指望谢珍能看出什么来。 谢珍啧啧了两声,揶揄道:“哪里是不舒服,这分明是神魂颠倒了吧。大伯娘他们还担心你和他相处不好,没成想,你俩竟然一见钟情了。多少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没想到我今儿却是真真地看了一回。” 哼,嫉妒! 谢长安疑惑地看着谢珍:“一见钟情?” “要不然呢?” 谢长安低着头,她不想反驳,因为即便反驳了,谢珍多半还是会坚持己见。况且,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这感觉很危险就是了。 打上房回来后,谢长安便与谢珍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芳苓和彤管早就知道姑娘去哪儿了,刚刚二姑娘来找她们姑娘的时候,可是当着她们的面。 不过,二姑娘非不让她们跟着,嫌她们碍事儿。 她们俩哪里拗得过二姑娘?最后还不是被留在了屋子里,对着上房那儿望眼欲穿,生怕二姑娘毛毛躁躁地,把她们姑娘给带伤了。到时候,挨骂受罚的还不是她们。 如今见到姑娘回来,一颗心才真正放回肚子里去。 谢长安回来之后,一直有些懒懒的,提不起精神。眼下才过巳时,远没到用午膳的时候,她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之后,转身又回到了床上。这几日的枕头,味道和往常不同,也不知是熏了什么香。 味道还挺好闻的。 谢长安嗅了嗅,迷迷糊糊地拍了两下枕头,刚躺下,睡意便涌到了眼皮上,来势汹汹。 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来到了一片山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亦不知自己究竟有多大有多高,只知道万物于她,唯渺小二字而已。 谢长安混混沌沌地游走着,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树还是那样的树,好像一直没变过。谢长安停住了脚步,心中渐渐不耐起来,眼中变得暴戾…… 屋子里静静地,杨柳借着那绣线的借口,踮着脚尖来到了屋子里。 瞧见姑娘睡得正熟,杨柳心中一喜,悄悄地靠了过去。她小小地叫了两声姑娘,见没回应,这才大着胆子将手伸到枕头下面。 摸到黄纸包,杨柳笑了笑,这就准备收手。 “呃……?”杨柳看着按在她腕上的手,心中一慌。 按着她的那只手,白白细细,看着没有一点力度,可任她怎么挣扎,都没有挣开。杨柳缓缓地抬起眼睛。 她们姑娘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半侧着身,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双眸子里,没有一点情绪,仿佛在看死物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杨柳觉得姑娘像是要吃了她。 腕上一痛,好似要断了一般,杨柳正想要昏过去了事,忽见姑娘身子一震,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人畜无害,随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第2章 梦魇 杨柳呆愣了半晌,终是缓过了神色。 看了看床上不省人事的姑娘,又看了看手里的黄纸包,杨柳这才意识到事情远不止那人同自己说的一般简单。她这是,犯下大事了。 杨柳越想越害怕,惊惧之下,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没头没脑地往屋外冲。事情已经犯下了,银子也都拿到手了,再瞻前顾后,只怕今儿得舍在这里头。 杨柳走得太急,跨过院子门槛的时候崴了一下脚,笔直地往前扑去,正好撞上了迎面走过来的彤管。 “做什么!”彤管揉着被撞得发疼的肩膀,恶狠狠地瞪了杨柳一眼,“这么急,赶着去投胎不成?一会儿没看着就给我毛手毛脚,回头伺候姑娘的时候若还敢这样,仔细你的皮!” 杨柳一噎,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捏紧了袖子道:“对不住,是我肚子疼,忙着出去才没看清路。” “忙着出去?”彤管蹙眉,怪异地看了杨柳一眼,肚子疼不应该回去歇着么。 “我得出去买药。”杨柳强撑着,说的言之凿凿,“老毛病,每回都是要去外头买药才能好,总之你就别管了,省得耽误了我出去买药。” 杨柳对着彤管,难得地硬气了一回。话音才落,便越过彤管,直接往外头奔去了。 那脚步匆匆的样子,还真瞧不出有什么毛病。 彤管回过头,但见杨柳已经拐过了小路,不见了踪影。走得真是快,彤管嘀咕了几句,但也只是嘀咕了一下而已。这杨柳平日里也不大和她们说话,总是独来独往,彤管即便觉得怪,也没想亲自插手管什么,只琢磨着回头要和院长里的管事说一声。 这样古怪,总得叫人先盯着些。 看了半晌,彤管方才往卧房那边走去。 如今已是晌午,算算时辰,她们姑娘已经睡了一个多时辰了。方才正院那儿传了消息,说是夫人叫她们姑娘用午膳。 彤管不敢耽搁,快步走到闺房里头,掀开珠帘,却见姑娘还在睡觉,丝毫没有起来的迹象。 “姑娘,姑娘?” 谢长安闭着眼睛,未曾应一下。 彤管唤了好几声,都没见姑娘醒来。犹豫了一下,又伸手推了推,仍是没醒。 彤管见姑娘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手送送地握着,搭在小腹上,呼吸浅浅,安静恬然。约莫是睡久了,脸色不似刚刚从外头回来时的苍白,脸颊处甚至透着一些粉。 “怎得这样好眠?”彤管心中纳罕,平日里姑娘并不嗜睡,稍稍一叫便能醒来。今儿的怪事还真是一桩接一桩。 彤管知道夫人一贯疼爱姑娘,若是知道姑娘醒不来,定也不会说什么。心中有了计较,索性便让她们姑娘继续睡下去。 她看着窗户尚是开着的,担心外头的声响会惊到姑娘,想着去将窗户扣上。才走了两步,脚下便猜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彤管愣了一会儿,踮了踮脚,将那包东西拿在手上,只思索了一会儿,脸色骤变。 这东西,是黄纸符。 …… 两刻钟后,宋氏一脸客气地送走了太医,只是脸上的笑都未达眼底,勉强得很。待转过身对着玉笙院的一众下人,便立马拉下脸,面色铁青,仿佛阴云压顶,随时都会爆发。 众人屏住呼吸,不敢有半点动作,生怕一个不好就引火烧身。 太医过来,也只是走了个过场,瞧不出姑娘到底有什么不对。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姑娘只是睡着了,连气息都是稳的,可就是醒不来,这事儿,总透着一股邪性,叫众人不敢往深处想。 夫人有多疼姑娘,玉笙院的下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么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女儿,偏偏被人算计了,宋氏心底该有多怒,都是众人不敢承受的。 谢家一门显赫,即便在天子脚下,都算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谢家老太爷,也是实打实地两朝元老的太上皇和当今敬重。当年太上皇病重退位,太子处立,于朝政多有不知,谢老太爷临危受命,官拜太傅,亲自辅佐当今,这么些年一直战战兢兢,未曾有过半点懈怠,只在近几年才慢慢退出了朝堂,想着要颐养天年,含孙弄怡。 谢老太爷治家有方,兼之有其保驾护航,谢家的两位老爷于仕途上也免了许多挫折。 谢家大老爷谢源,尚未及不惑之年,便已经是户部尚书;谢家二老爷谢洵,如今也任了御史中丞。 谢二老爷为人端正,却不是一心向上之人,在御史台待着,也安安稳稳。唯独有一点不称心,其妻李氏多年未曾诞下子嗣,只有一女,名唤谢珍,生得伶俐可爱。倒是妾孙氏生了个庶子谢延,养在李氏身边,充作嫡子教养。 大房这边,子嗣却不是问题,独宋氏便生了两子一女,长子谢朗已经成家立业,去岁带着妻子外放至洪州;次谢嘉尚在外求学,是以,宋氏身边只有谢长安一女。 儿女三人,两个儿子的教养宋氏甚少插手,这小女儿却是宋氏一手拉扯大的,托了谢家老太爷的福,长安自幼便得了太上皇,如今的玄德大师的眼,与三皇子赵景宸定了亲事,此身富贵不愁,更是宋氏的掌中宝,心头肉,从小护到大。 大房的子嗣不是问题,可最大的问题,仍然出在子嗣身上。准确的说,是出在那对母女身上。 宋氏面色阴沉地坐在床边,对着昏睡不起的小女儿,恨不得现在就撕了那对天杀的母女。 宋氏身边的张妈妈方才过来。见到里头跪了一屋子的人,张妈妈眼神都不闪一下,绕过众人,走到了宋氏跟前。 “可招了?”宋氏狠狠地咬着牙。 “招了。”张妈妈从袖口里取出一块黄纸包,同彤管在谢长安房里捡到的符纸相差无几,只是比谢长安旁边的大一些,“杨柳那个贱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瞧中了外头胭脂铺子里的掌柜,想要自赎出去。刚巧碰上韩姨娘心怀不轨,意图对姑娘出手,是以这两人才搅和到了一块。” 张妈妈捏着符纸,脸上嫌恶:“这玩意儿,确实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外头传得正盛的邪术,便是这符纸。子母符相连,一则借运,二则——”张妈妈顿了一会,打量了宋氏的脸色。 “说!” 张妈妈敛下眼眸:“二则借寿。” “啪”地一声,张妈妈被宋氏生生吓了一跳,再看过去的时候,那根长指甲已经断了两半,半点不掉地悬在指尖。 张妈妈赶紧拿着帕子将宋氏的手捂紧,好歹将那血给止住了。 “夫人何必拿自己出气,便是再气,也该撒在往那心思歹毒之人身上。” “看来我的女儿,是好得招人眼热了。” “不过是妄想而已。”张妈妈觑着夫人的脸色,小心地附和道。 “妄想?她不是已经办成了吗?”宋氏瞪着彤管芳苓几个,一把摔过桌上的茶盏,眼睛里几欲溅出了火星,“玉笙院还真是没有一个眼睛是不瞎的。你们这一个个,都是死得么,姑娘的房,是她一个二等丫鬟想进就能进的?” 那符纸放在枕头下,就这么放了半个多月,倘若不是今日杨柳手拙,取东西时还将东西落在屋子里,只怕这事当真就这么不声不息地成了。 借福,借寿?她倒要叫那贱人瞧瞧,长安的福气寿命,到底是不是她一个姨娘能有命借的。 芳苓几人低着头,越发不敢说话。 宋氏看着都来气,若不是顾念着女儿,这些人,她恨不得个个都发卖出去:“都给我滚出去领罚,姑娘若是有半点闪失,莫说杨柳那贱皮子,你们一个个的也都逃不掉!” 屋子里几个丫鬟闻言,当即从地上爬起来,退着步子往后,直至走出了房门。如今所盼,只有姑娘平安无事一愿而已。 宋氏咽下一口恶气,盯着张妈妈:“叫你派人去寒山寺寻善缘大师,可曾去了?” “去了,早去了。” 张妈妈说完,见宋氏又怕又怒的,忍不住先安慰了几句:“夫人您先别着急。不说这纸符究竟有没有起作用,便是起了,也不过是些歪门邪术,只待善缘大师前来使个法子,便能化而了之。咱们姑娘是什么人,自幼便福运加身,连小病小灾也没生过,得老天爷庇佑着。您便是不信姑娘,还能不信老天爷么?” 张妈妈这样说,也是因为方才太医说了,姑娘身上没别的毛病,且她也看到姑娘的脸色了,不像是着了道。 只是宋氏关心则乱,哪里能听的进去? 善缘大师已经派人去请了,如今,便是要给她的女儿好好出一口气了。 宋氏站起身来,语气森然:“带人将韩姨娘和三姑娘押过来。” 张妈妈听了,转身便准备带人出去抓。 两边的人都招了,现在只怕就韩姨娘母子尚且不知自己暴露了。算计了姑娘,落到夫人手里还能好?张妈妈这么想着,却半点不同情韩姨娘。好好的做个姨娘不好么,偏偏眼热她们姑娘,一个庶出,一个嫡出,能一样么。 才走了两步,忽然又听到宋氏又开了口:“慢着。” 张妈妈脚步一顿。 宋氏脊背挺直,眼里透着冷漠:“将三姑娘先押着,至于韩姨娘,直接卖了。记着,当着老爷的面将她给卖了!” 第3章 父母争吵 眼下正是晌午,谢源本在书房里处理政务,窗户外头忽然就喧哗开了。 谢源合上册子,皱眉问起了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厮弯腰出去后,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慌张地回去了,形容里头还有些连滚带爬的味道。 “老爷,”小厮咽了一下口水,“出大事了!” 谢源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闻言也只是教训了一句,“如此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回去将家规抄写十遍。” 十遍?小厮张了张嘴,半句反驳的话都没能说出来。他确实错了,刚才,他就应该慢慢地回来的。 定了罚之后,谢源方才问道:“说吧,出了何事?” 小厮哦了一声,缓缓道:“韩姨娘叫外头的神婆弄了个子母符,串通了玉笙院的杨柳放在姑娘枕头里。方才姑娘忽然昏睡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你说什么!”谢源猛然站了起来,又惊讶又怒,“这样大的事,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谢源离了桌案:“姑娘到底怎么了,几时的事?快说!” 小厮懵了一下:“小的也不知什么时候的事,只是刚才出去的时候才听说的。夫人查出了元凶是韩姨娘后,就叫人——” 话还没说完,小厮便感觉眼前一黑愣是刮了一阵风。再抬头看的时候,人已经走出去了。 “叫人……叫人把韩姨娘给卖了……”小厮慢了许久才将后面的话给补完了,可惜,谁也没能听到。 这边谢源急慌慌地出去,连平日风度翩翩的影响都顾不得了。才出了门,转眼便看到了一群人拉着韩姨娘从他的书房里走了过去。 拉人的都是几个老婆子,平日里力气一大把,便是拉几个大汉也不是问题,这时候却由着韩姨娘叫唤拼命,死劲儿地往他这边挪。 谢源稍稍一想,便知道宋氏是什么意思。 这是故意叫人往他这儿过一遭,逼他选呢,看他究竟是选韩姨娘和谢慧,还是选长安,谢源苦笑一声,拍了拍额头。 一番拉扯后,韩姨娘终是奔到了谢源面前,跪在地上哭诉道:“老爷,救命!夫人叫人将妾身和三姑娘赶出去,老爷您一定要给妾身做主啊!” 谢源冷着脸:“你可犯了什么错?” 韩姨娘当即摇头:“妾身真的没有犯错,都是夫人污蔑的,妾身身边都是夫人的人,如何能犯下什么事。” 韩姨娘揪着谢源的腿:“老爷,妾身好歹服侍了您这么多年,便是不看妾身的苦劳,多少也得看看三姑娘的面子。若是叫夫人真的将妾身撵出去,那三姑娘,三姑娘日后该怎么活啊,老爷!” 谢源看了韩姨娘半晌,心底没有半点波动。 “你说夫人污蔑你?” “我……”韩姨娘犹豫了一会儿,仍道,“老爷,夫人她向来不待见妾身,也不待见三姑娘,这还用妾身明说么?” 韩姨娘还待哭求,却见谢源无声地冷笑了一声。韩姨娘心中一个咯噔,果然—— 谢源挥开了她的手。 “死不悔改!”他甩了袖子,再不愿多留半刻。 宋氏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便是不待见宋氏,不待见谢慧,也不会作出污蔑旁人之事。 再者,长安如今还在昏迷,韩姨娘死有余辜,至于谢慧……谢源也做不到不迁怒。 玉笙院离书房并不远,谢源又心急,没多久便到了女儿的住处。院子里静得离奇,不似平日的热闹,周围伺候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儿,谢源也没多余的心思管这些人,直直地去了里间。 才进了门,便瞧到宋氏侧着身,坐在女儿床边一言不发。 谢源急急地赶过去,全然没了寻常的风度:“夫人,长安如何了?” “如何?”宋氏睨了他一眼,嘲讽道,“这不是你的好姨娘做的么。没问清楚就赶过来?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你胡说什么。”谢源被她左一句好姨娘右一句好姨娘给臊得脸热,只是他急着看女儿,哪里还会同宋氏辩驳什么,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坐在女儿床边。 “长安,长安?”谢源连唤了两声。 宋氏眉头一竖:“叫什么叫?” 谢源被吼得迟疑了许久:“长安这是怎么了?” 宋氏难得地红了眼眶:“我哪里知道?好好的就这样了。她若是有什么不好,我也不必活了。” 谢源看着女儿,亦是眉头紧蹙:“没有叫过太医吗?” “怎么没叫过,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症状来,只说身子还好。可若是真的好,怎么可能会一睡不起?今儿中午就这样了,满院的下人愣是给一个贱婢,给一个姨娘给糊住了眼睛,将我的长安害成了这样!” 宋氏愤愤地瞪着谢源:“是韩姨娘弄出来的符,可归根究底,还不是你害了长安。” “怎么是我的错?” 宋氏勾了勾嘴角:“呵。” 这世上的男人若是都管得住下身,哪里还会有这些内宅不修的破事儿。诚然,韩姨娘是老夫人在世时纳的,可那三姑娘,也确实是他和韩姨娘生的。 他若真的不喜欢,何必还弄出个庶女出来,叫她看着也来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源立马站了起来,指着宋氏,手指头都有些抖,“我是来看长安的,不是来与你胡搅蛮缠的。韩姨娘纵有大罪,可她有一句说的不假,你确实是爱污蔑旁人,是非不分。” “我是非不分,好哇,那你直接去找你那好姨娘就是了。长安你也别看了,出去!” “不可理喻!”谢源气得迟迟收不回手指头。 “我不可理喻惯了,你又不是今儿才知道。” “你!” “娘……” 宋氏骂道:“闭嘴!” 刚一说完,宋氏立马察觉到了不对,急忙转过了身子往回看。谢源也收了脸上的怒色,转而去看女儿。 谢长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睁着眼睛,懵懵地望着宋氏与谢源。 宋氏忙探手摸了摸女儿的头:“长安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头疼不疼,身子有哪儿不舒服?是娘的错,不该吼你的。” 谢长安眨了眨眼睛,也学着宋氏的动作,将手搭在头上:“头不疼,就是身子有点软。” 估计是睡久了。 宋氏愣了愣,旋即伏在女儿身上,放声大哭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差点将娘吓死了。你说你要是醒不来了,可让我如何是好啊!” 谢长安拍了拍娘亲的后背,语气缓缓地轻哄了几句。 宋氏一惯溺爱女儿,见女儿反过来哄她,反倒觉得不好意思,再哭不出来了。不多时,便坐直了身子,接过了女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谢长安见爹娘总算没吵下去,顿时松了一口气。 昏睡之际,她都能听到两个人的争执声。谢长安觉得,自己能醒过来,还真是多亏了他们:“方才我听娘亲说,是韩姨娘害我的?” 宋氏瞥了谢源一眼,道:“不是她还能是哪个?杨柳都招了,替她买药的那个下人也招了。当真是蛇蝎心肠,若不是你今儿昏睡不醒,彤管也发现了一枚黄纸符,只怕我们都要被蒙在鼓里。” “是为了,谢慧?”谢长安看了一眼父亲。 谢源没脸回答什么,只宋氏接了一句:“她这是不甘心呢,想要谢慧借你的福寿,嫁入皇家呢。” 宋氏凉凉地笑了一声,说不出的讥讽。上不得台面的就是上不得台面,只想到皇家定下是长安的福气,却不知她一个庶女,便是有了福气也入不了皇家的正门。一嫡一庶,天壤之别。 谢长安顿了顿,仔细地回忆起今儿中午的事。她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想到那梦,谢长安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宋氏一脸关切。 “没有。”谢长安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软软道,“只是做了个噩梦,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后怕得很。” “什么噩梦?” “没头没脑的,古怪得很,现在叫我说我也说不出来了。”谢长安如是道。 本来就是稀奇古怪的梦,她从小到大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如何会变成那般可怖的凶兽?想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多半是自己梦中臆想,既如此,何必再叫爹娘忧心呢。 谢源听了半晌,见女儿不像有事的模样,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他和宋氏的争吵,兴许多被女儿听到了。 恼是没有恼,谢源同宋氏一样,对这个女儿一直宠得很,轻易不会责怪她。等宋氏问好了之后,谢源才咳了一声,趁机插了一嘴:“虽说长安如今醒了过来,可是该请的太医还是得请,最好再请些大师过来,做些法事也是好的。” 宋氏哼了一声:“你当我不知道?” 谢源无言以对,他心里明白,宋氏这回是真埋怨上他了。 谢长安低下头,无声地笑了两声。 笑过之后,她才渐渐地缕清了思路。好像爹娘都一致觉得,自己昏睡不醒都是韩姨娘使的计,是那枚黄纸符的原因。虽然事情也确实这样,可她仍旧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 还有三殿下……同他究竟有没有关系呢。 谢长安眉头微蹙,都是因为那个古怪的梦,叫她也不正常了,总是胡思乱想,没个由头。 打她醒来之后,玉笙院上下紧紧提着的那根弦都松快了几分。姑娘醒了,她们也能安稳过日子了。只是这桩事之后,众人越发地不待见韩姨娘和三姑娘。 若不是因为韩姨娘,她们也不会被牵连。至于三姑娘,到底是主子,众人心中有怨,也不敢当着谁的面说出来。 三姑娘是庶女不假,可谢家家规森严,亦容不得奴大欺主的事儿发生。 这场风波,暂且就这样悄悄地结束了。谢老太爷先是被瞒在鼓里,直到晚间府里来了几位僧人之后才知道了原委。 谢老太爷耐着性子等到法事做完,便叫人将谢源夫妻俩揪过来,不由分说地臭骂了一顿。谢老太爷年轻时口才了得,舌战群儒都能悠然而退,不见半分憔悴。临老了,那骂人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不说一个脏字,愣是将这夫妻两人讽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从谢老太爷的书房出来之后,宋氏长吐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从老太爷手里走一遭,可真是不容易。宋氏瞧了谢源一眼,见他也是狼狈得很,心里痛快极了。走了几步,宋氏想到了韩姨娘,故意道:“那韩姨娘已经被卖出去了,如今你后院正空着,叫人瞧着也不像话。你也别担心,这阵风头过去之后,我保准给你纳十个八个,年轻漂亮,温柔贤惠,不比你那韩姨娘强上百倍?” 谢源面上复杂,俄顷才道:“你又何苦这样说呢?” 说是气他,可到头来还不是气她自己? 宋氏扯了扯嘴角:“我乐意。” “可我不乐意。” 不乐意听这话,也不想再生是非,纳什么妾室了。 第4章 狭路相逢(修) 辰时过半,早朝方才结束,永乐宫里的宫人便忙活开了。 赵景宸自太极殿出来后便过来给母后请安。他年幼多病,有道士批命,言及冠前不得久住京城,否则恐生大病。母后同外公等本来不信,后来见他果真大小病不断,方知那道士所言不虚,没法子,只好狠了狠心,直接将他送到长灵山,与皇祖父相伴。 皇祖父深知宫里的明争暗斗,那些隐私手段,纵有人相护也还是防不胜防。因而这么多年,他只让赵景宸回过一次京城,且还是来去匆匆,将将逗留了半日。 之后长大了些,天南海北,四处都游历过,替皇祖父办了不少事。只京城仍不让他回,一直拖到了及冠之龄。 母子俩分别了这么多年,赵景宸如何能不知道母后对他的思念。往前不能回来,母后只能隔三差五地寄信寄东西过去,寥表关心;如今回来了,更是日日都想见到他。 无奈赵景宸已经及冠,朝中又未立太子,莫说在宫里住了,就连东宫也是住不成的。皇后想见儿子,也只有每日早晨请安的这一点时辰。 知道今儿有早朝,皇后早早地就叫人备下了早膳。 如今儿子过来了,便一心叫他多用些。赵景宸有心说自己之前用过,待看到母后脸上的希冀,忽然又闭了嘴,倾身坐了下来。 “尝尝,都是你喜欢的。”皇后笑着夹了一块糖蒸酥酪到儿子碗里,她记得小时候儿子最喜欢吃这个,每每发了脾气,或是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儿,只要拿着这个哄一哄,立马便喜笑颜开,雨过天晴了。 赵景宸尝了一口,顿时觉得满嘴里都是甜味,甜得有些发腻。 “好吃么?” 赵景宸嗯了一声,速度略快地将那块糖蒸酥酪咽了下去。 皇后想起昨儿儿子还去了一趟谢府,便问道:“你昨儿去谢家的时候,谢老太爷身子可还健朗?” 赵景宸啜了几口清茶,眼带笑意:“谢老太爷身子还不错,说话的声音都颇为洪亮。” “可见到长安了?” 赵景宸迟疑少许,念及屏风后那个纤细的身影,眸色变深:“并未看见,谢家家规甚严,纵使有婚约在前,怕也还是不愿叫我见到人。” 皇后有点遗憾,不过她也是知道谢老太爷的规矩的。规矩是多了些,只是为人公正,且还十分溺爱这个生来带福的嫡长孙女。 “长安自小便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家里头的人护着些,宠着些,都不为过。当年谢家大老爷外出公干,回程时遇上了流匪,一连两个月都是杳无音信。偏偏长安一出生,山西那边便传来了消息,道是谢家大老爷平安归来,那流匪也被剿灭了干净。因这一役,山西一地再没有出过流匪伤人之事。你皇祖父正是见她生得可爱,又命中带福,这才给你俩定了亲事。” 这些话,赵景宸已经在他皇祖父那儿听了无数遍。不过这次回京,隔着屏风见到人之后,再听这话,便品出了许多不一样的味道来。 “从前你不在宫里的时候,我便常叫她过来。定了亲事,早晚都是咱们家的人。见了她,便等于见了你。” 皇后对谢长安,也有些移情作用,但不可否认,谢长安本身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即便两人没婚约,皇后也愿意常招她进宫来:“她是个好孩子,相貌自不必说,满京城里我还找不到一个可以和她并肩的。至于性子,那就更好了,处处合我心意。只有一点,她素来软和了些,或是太过乖巧,日后相处时你可不能欺负了她。” 赵景宸静静地听着,待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方才道:“母后放心,我会待她好的。” 声音还是一惯的清冷,饶是如此,皇后也从里头听出了一点儿暖意。 “难为你竟然不埋怨我太疼她。”皇后打趣了一句。 她见儿子一直怎么说话,料想他是因为没看到人心中不高兴,略思索了一会儿,皇后便笑道:“得了,你也不用太着急。后天若是得空,我便寻他过来。谢老太爷忽然护着人,可也不能护到永乐宫里来。再者,我想着谢家大抵也是愿意看到你们俩多磨合磨合的。这样,你瞧着如何?” 赵景宸知道这是母后的一片慈母之心,遂道:“母后说如何便是如何。” 皇后听了更觉欢喜。 赵景宸用完了早膳,又坐了片刻,方才离了永乐宫。 毕竟已经离得久了,这皇宫,他本是一处都不熟悉,只母后宫里还稍微有些印象。这几日走得多了,宫里条条道道才觉得明朗了一些。便是没有宫人领着,也不会感觉陌生了。 才走过一条长道,忽然迎面碰上了一行人。 赵景宸负手而立,云淡风轻,他身边的全安却挤了挤眉,低声嗤笑:“这不是四殿下和二公主么?” 全安站地笔直的,可看着四皇子和二公主时,眼神却是隐晦地鄙夷。 这对兄妹俩都是陈贵妃所出。赵景宸不在京城,可他身边的人不是镇国公府出来的,便是皇祖父给他的,京城里的消息,数他们最灵通。譬如全安,便是太上皇,如今的玄德大师送到赵景宸身边的。 全安也是个忠心的,跟了赵景宸之后便一心为主。他知道殿下对许多东西都不大在意,可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看着却觉得生气。 宫里从来不乏皇子公主,在殿下之前,尚有两个皇子,其后便是陈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再后,还有四个未成年的皇子。至于公主,更是有十来个。不过这里头,能叫他父皇上心的,着实没几个。其中,尤以陈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和二公主所受圣眷最浓。全安正是因为这点,兼之那二公主平素对他们殿下颇为不敬,又自视甚高,这才彻底厌上了这对兄妹俩。 赵景宸见到了他们,那兄妹俩自然也看到了他。 赵景瑜正要上前说些话,旁边的二公主却不乐意了,愣是不想往那边挪半点步子。 她讨厌皇后,自然也不喜欢这个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的三皇兄。 赵景瑜面露不悦,可是也不能放着赵景宸的面说自己皇妹有什么不好,最后只停下了步子,远远地朝着赵景宸点头示意,以示招呼。 赵景宸淡淡地点了点头,较之前多了些许漠然。 全安莫名地裹了裹衣裳。 赵景瑜站在原地看着赵景宸离开。他一直都有听说这位皇兄,只是没想到,他竟回来得这么快。宫中唯一的嫡长子,虽久不在京城,可深得太上皇喜爱,背后又有镇国公府相护,着实棘手。 “得意个什么劲儿。”二公主抬了抬下巴,轻蔑地看着不远处的背影,“不过就是个嫡出的。” 虽说祖宗规矩是立嫡不立长,可历朝历代,真正是嫡长子上位的又有哪些?生在皇家,所谓的嫡庶长次,哪里有那般重要。 赵景瑜转过身看着她,目光里透着警告:“母妃说的谨言慎行,你竟一点都不记得?” “说一句也不行啊。”到底还是怕这个亲兄长的,二公主只嘀咕了一句,便再没有多说一句,乖乖地跟着人走了。 那头的全安隔了老远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走了,不由地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嘁,德行! 自认为瞪了他们一眼后,全安又看了他们殿下一眼,却见殿下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有为方才的事而不虞。 “殿下……” 全安正想说话,不料赵景宸忽然侧身瞥了他一眼:“休要多话。” 全安果断捂住了嘴巴。得了,他闭嘴。 …… 皇后既答应了儿子要将谢家大姑娘给邀到宫里来,当天便下了帖子,道是两日后会在永安宫设下小宴,请宋氏同谢长安一道进宫。 帖子递到宋氏手中的时候,谢源正好也下衙回府。 瞧见了那帖子,谢源暂时忘了宋氏尚在同自己冷战,忍不住凑过去抱怨了一声:“设得这小宴,也不知是为了皇后娘娘,还是为了三殿下。” 宋氏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心里还有气,什么话都不想同他说。 谢源被她看得顿觉尴尬,这才记起了前事,老脸一红。这两日,正院的下人无一不是埋头做事,不敢有半点喧闹,所顾虑的还是怕惹恼了宋氏? 可谢源亦知,宋氏气得一直都是自己。 他不知道该怎么哄人,也舍不下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服软,遂干巴巴地坐在宋氏身边,许久不曾挪动身子。宋氏见他不动,气他嘴拙,自己也不动。两个人就这么坐着,气氛看着古怪得紧。 一刻钟后,宋氏身边的张妈妈走了进来,见老爷夫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块,颇觉稀罕。 “老爷,夫人,大姑娘和三姑娘过来问安了。” 谢源立马送了一口气,看向宋氏。 宋氏抬起了头:“还不快将大姑娘请过来。” 张妈妈立即会意,立马下去请人。若是平时,哪里又要这么麻烦呢,直接请姑娘进来便是了。可是今儿不同,外头还跟着一位三姑娘。 当日宋氏发火,是关押了三姑娘,可后来也查出来了,三姑娘并不知晓此事。既不知,便是无辜的。宋氏纵然迁怒,也没有罚地太过,只将三姑娘禁了三个月的足。至于这晨昏定省,是三姑娘自个儿愿意过来的。她愿意来,旁人也不好拦着,毕竟这可是尽孝的礼节。 张妈妈见两位姑娘同时过来,自个儿不能做主,这才前来请示。 不多时,张妈妈便掀开帘子,领着人进来。谢长安见到谢源坐在上头,心里想着时辰,一时间连行礼也忘记了。 谢源见她想得入神,笑着问了一句:“长安在想什么?” 谢长安募得回神,朝两人行了一礼,慢慢道:“在想爹的衣裳怎么到现在还未换,明明已经回来好些时候了。” 她爹每日回府的时辰都比较固定,若今儿还和之前一样的话,她爹回来已经有两刻钟之久了。到现在还没换衣裳,仍旧穿着官服,才叫谢长安想不通。 宋氏一怔,想到方才两个人傻兮兮地干坐着,脸上一热,赶紧冲着下面的丫鬟道:“这些没眼色的,只知道干站着,这么久了还不过来老爷换衣裳!” “罢了,我自己来。” 还自己来?宋氏白了他一眼,直接起了身,将人拉到里间。 宋氏身边的大丫鬟锦溪端了茶水糕点过来,只当没瞧见方才发生的事,笑道:“姑娘先坐下,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吧。” 谢长安乖乖坐下,挑了一块点心慢慢地啃着。还没过一会儿,宋氏又从里头出来,后面跟着穿了一身便服的谢源。 见到女儿,夫妻两个还有些不好意思。年纪都这么大了,结果还叫当小辈的看了笑话。 宋氏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方才皇后娘娘下了帖子,说后日在宫中设宴,请我们前去小聚。” “后日么?那我明日挑一挑衣裳。”皇后对她一直很不错,将心比心,谢长安也将皇后当成长辈,每逢年节,都会进宫拜见。 宋氏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忽然道:“这回进宫,必定是能看见三殿下的。到时候你也不必太害羞,左右是有婚约在那儿的。” 谢长安想到那双淡笑的眸子,心里又是一阵打鼓。 她是见过三殿下的,可是三殿下却还没有见过她呢,谢长安想着那人,缠了缠手指头,心里忽然生了些许期待。 谢源见女儿如此形态,心里堵堵的,女儿当真大了。偏偏还是府里的第一个姑娘,底下还有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妹妹,拖不得,不能拖。 第5章 初见(修) 打主屋里头出来后,才走了几步,谢长安便看到站在院门处的谢慧。 兴许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过惊心动魄,且韩姨娘又被发卖了,不知踪迹,谢慧形容比往常轻减了不少,只着一身素衣,站在花树下,略显单薄。 韩姨娘只有谢慧这么一个女儿,宠她宠得不比宋氏宠谢长安少半分。正是因为太宠了,才叫她越发地不忿妒忌,觉得谢长安抢了谢慧的福分。长安,长乐永安,这原是太上皇定下的名字,与谢家诸人,多有不同。 韩姨娘恨谢长安不仅出身压了谢慧一头,连婚事也注定压了旁人一头,同是谢家的女儿,为何只她一个无人不同?恨意渐浓时,便容易滋生邪念。 韩姨娘为女儿鸣不平,兼之存了叫宋氏好看的心,这才对谢长安出手。 子母符,这是近几年京中盛传的邪术,因其太过邪性,曾一度被朝廷禁止打压。只是打压得了这些术人,却打压不了人心。借命又借寿,一生一线,只凭一道小小的符纸,如何叫人不动心?是以,朝廷虽有禁令,可这邪术依旧屡禁不止。韩姨娘请来了这张符,为的就是要谢长安的命。不论最后事情成功与否,她害了谢长安,已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这些道理,稍稍知道内情的人都能懂。谢长安知道,谢慧更知道。 谢慧望着从里头走来的谢长安,抿唇笑了笑。 “姐姐可算是出来了,父亲母亲身子可还好?”谢慧走到谢长安跟前,苍白着脸,缓缓问道。 谢长安有点不适应她忽如其来的亲近,低头小声道:“爹娘都还好,你放心。” 谢慧苦笑了一声:“怕是放心不下了。这阵子,母亲都不大愿意见到我了,今儿也一样。两位兄长都在外头,府里原就剩下咱们姐妹俩服侍父亲母亲。如今我不能尽孝,只能依仗着姐姐了。” 谢慧见谢长安不语,伸手拍了拍她的领子,拂掉了上面刚刚掉落的一片叶子,语气诚挚:“这回是我姨娘做错了事。虽说她人已经不在府里了,可我既是她的女儿,总该代她给姐姐道声歉。不求姐姐能谅解,可我们到底是亲姐妹,总不能自此有了隔阂,再也不亲近了吧?” 她望着谢长安,眼里含着一抹期待,还有些许愧疚。 谢长安敛下眸子,睫毛微颤,有如微动的涟漪,半晌才道:“此事若当真与你无关,我又怎么会与你有什么隔阂。” “那便好了。”谢慧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面上终于有了喜色,“我还怕姐姐不原谅我呢。有了你这句话,我这心里也能安稳了。” 谢长安一时间心绪复杂。 她总觉得今儿的谢慧,行为举止都同往常不大一样了。仿佛几日之间边磨平了棱角,可越是这样,越叫人看不清了。谢长安最不善同这种人相处,每每遇上,总是会下意识地退避三舍。 俄顷,她又听谢慧道:“我那里有一株白海棠开得正好,明儿我叫人给姐姐送几支过去?” 谢长安见她示好,终是没有拒绝:“那正好,我前些日子还想瞧瞧海棠花呢。” “姐姐不嫌弃就行。”谢慧说完,又添了一句,“只可惜,母亲那儿,我却是不能亲自过去赔罪了。” 谢长安未曾应声。 谢慧瞧了她一眼,方才知道,她这姐姐软和虽软和,却也不是什么话都接,什么人都帮的。 所谓姐妹,其实也只是笑话而已。 在院门处略说了两句后,谢长安便同谢慧分开了。 彤管和芳苓也不大爱同三姑娘有什么牵扯,尤其是这件事情过后,每每看到三姑娘,总觉得心里毛毛的。比起她,向来不饶人的二姑娘谢珍反倒好些,起码人家没有什么心眼,直来直去惯了。 几个人走得都不慢,没多久便没有了看不到人影了。 谢慧身边的丫鬟芸香走了上来,抖开了一件薄薄地披风,顺势给谢慧披上。 “姑娘也太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了,如今正是倒春寒,您又一站站么久,若叫……” 芸香止住了话头,罢了,唯一心疼她们姑娘的认都不在了,还说这些话做什么呢,不是徒增伤心么。 芸香生硬地转移了话头:“夫人这态度,明摆着不愿见咱们,姑娘何必赶着过来叫旁人看笑话呢?”她说得并不大声,也怕被正院的下人听到。若是听到,只怕又要生一桩波澜了。 谢慧拢了拢披风,忽然瞥见墙角窝着一个小丫鬟,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芸香顺着目光看过去,一见那没大没小的丫鬟,火气立马就上来了,劈头骂道:“哪儿来的野丫头,胆子不小,墙角都快给你听烂了!” 小丫鬟本来就缩手缩脚,偷听不着被人发现,立马顺着墙根溜走了。跑得极快,活像后头有鬼在追似的。 芸香气得在地上跺了两脚,愤愤道:“尽是些捧高踩低的小蹄子,狗眼看人低。”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若不是她们姑娘如今还在紧闭中,不能太惹眼,她非得把这死丫鬟揪出来,皮都给她揭一层。 “她们这是有恃无恐。”谢慧眼里划过一丝讥讽。 “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授意的呢?可恨老爷还不知道!” “慎言。”谢慧说了一句,却也没有斥责芸香说得有什么不对。 看完了一场戏,谢慧方才转过身,冷眼离去。 两日后,宋氏一大早便带着女儿进了宫。 路上,宋氏便好好地叮嘱了一下女儿。待会儿进了宫,千万得守礼自持。她可是得了消息,当日三殿下进府拜见老太爷的时候,她这小女儿可是跟着谢珍偷偷去看了的。 看到没看到宋氏不知道,至于有没有芳心暗许,那便更不知道了。 这回皇后请他们进宫,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谁。宋氏也不求旁的,只想待会儿皇后开口的时候能委婉些,也能显得她们矜持,不至于堕了谢府的名声。 宫外的马车不能进宫门,随行的丫鬟小厮也都只在宫门外头候着。宋氏和谢长安下了马车,换了一张小轿,一路坐到永乐宫。 宋氏同女儿也算是永乐宫的常客了,宫中的宫人仿佛也都知道母女俩今儿回来,连通报都没通报一声,直接领着人往大殿里头去了。 殿中,皇后正在和镇国公夫人说话,一听到宫女道谢夫人过来,脸上笑意更浓。 宋氏亦是笑容满面,刚行了礼,便听皇后道:“快坐下,一家人,何必拘泥这些虚礼。” 边上的宫女赶紧将宋氏引至位上坐下,又奉上茶水。 至于谢长安,却是叫皇后给拉到了自己身边。 皇后兀自打量了一番,见谢长安今儿穿着一声朱红绣花大褙子,底下配着一身白纱裙,衬得她越发唇红齿白,俏丽无双。皇后爱极了她这乖巧又招人的小模样,伸手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脸蛋,不松不紧地,不使劲儿怕扯不住,使劲儿又怕扯疼了她,真是叫人为难。 “本宫早说了,你穿红色的最好看。瞧瞧这模样,可不就是叫本宫说中了不是?” 谢长安面上升起两团红晕,憨态尽露。 镇国公夫人见皇后又炫耀上了,接了一嘴:“怎么着,这是嫌我穿的衣裳碍了你的眼?” 谢长安望过去,便瞧到镇国公夫人也穿了一身红衣,只是比她的颜色更庄重些。 皇后噗嗤一笑,“咱们这样的年纪,还能和人家小辈比?” “怎么比不得?” “你瞧瞧你自个儿,”皇后指了指镇国公夫人,又指了指谢长安的白嫩脸蛋,“你再瞧瞧她。” 谢长安瞬间局促起来,只碍着礼数,面上仍保持着该有的落落大方。 镇国公夫人挑眉:“得了,你别夸了,也别损了,我都知道。我不和她比,我走还不成么,正好御花园风景正好,去看看也不错。” 说着,镇国公夫人突然起身要走。 宋氏吓了一跳。方才看镇国公夫人,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怎么说走就走了。从前也未听说镇国公夫人是这样的脾性啊。 这位可是殿下的舅母,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她呀,否则,长安以后怕是也不好过的。 宋氏赶忙拦道:“国公夫人这是哪里的话,要走也是长安走呀,就怨她,选什么不好非得选一身朱红的衣裳。” 谢长安微微瞪大了眼睛。 镇国公夫人听罢,颇为满意地坐下来:“这一屋子人,数谢夫人最明事理。” 该出去的确实不能是她。 宋氏望了望镇国公夫人,又望了望皇后,只觉得自己被骗了,仔细一想,当真是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左右迟早都是要见面的,早点见晚点见,着实没有什么分别。 皇后也被嫂子唬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才摇着头同宋氏道:“她自来就是这促狭的性子,这么多年本宫以为她多少长进了,没成想反倒更胜一筹了。” 不过是叫人出去,原本有千百种由头,到头来,她瞧瞧选了一个最让人心惊胆战的。别说宋氏了,就连她方才也都被吓到了。 宋氏在心里长吐了一口气,不能说一句不好出来,只道:“镇国公夫人只是风趣了些。” 风趣得差点将她的魂都给吓没了。 “你可别在夸她了。”被镇国公夫人这么一闹,皇后也没有了再找由头的心思了,索性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拉着谢长安的手道:“不过,她这人促狭归促狭,可有一句话说得不假。御花园如今的风景,可是真的好。你在这儿待着,还不如去那儿看看花草。” 谢长安望向母亲。 宋氏缓缓地点了点头。还能有什么法子呢,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宋氏自认聪慧,可是遇见镇国公夫人这样的,也只有认栽的份儿了。 皇后见状,笑着叫宫人上前,将谢长安带去御花园那儿。 谢长安也知道这回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正是知道,心里才有些紧张。前头的宫女一直埋头往前,一句话也不曾说。 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她不禁生了疑惑。 这路,该不会是走岔了吧。 正想着,谢长安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 小路那头,忽然出现了一个玄衣男子,眉目清朗,朝着这边看过来。 那张脸,同那日看到的一模一样。 谢长安忽然僵硬起来,呼吸紧促,分不清是紧张多一些,还是心慌多一些。 愣怔了一会儿,她才终于回过神来,脸上火烧烧的,约莫又红到耳根了。看到旁边的树丛,谢长安想也没想便下意识地闪身一躲,往里头躲去。 等躲开之后,却又觉得不对,自己原不该这样胆小的。 他会不会没有看清她?谢长安眨了眨眼睛,进退不能。 赵景宸望着树丛,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这躲得可一点都不严实,裙摆都还在外面呢。 他想到方才的惊鸿一面,只觉得她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模样。赵景宸点了点手背,未婚妻,那是属于他的东西。 第6章 刁难(捉虫) 清风拂过,枝叶微动。 御花园花开遍地,只消一阵清风,便能搅得满园子都花香四溢。谢长安借着树丛的缝隙,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儿,抬起的脚悬在空中好一会儿,最后又轻轻放下了。 算了,她还是不要出去了,谢长安脚尖点了点地,怯弱地想着。 赵景宸等了许久,仍不见那边有何动静,心中难得地生了几分躁意,只觉得那一团树丛碍眼得很。 砍了最好。 全安远远地站在后头,等了许久都没见殿下同谢姑娘说上一句话,眼瞧着殿下尚在发愣,实在忍不住了,径自走到了过来:“殿下,谢姑娘是大家闺秀,自来守礼惯了,能大着胆子过来见上一面已经是了不得了,如今只怕是还羞着呢,怎么可能还会再出来?” “是这样么?”赵景宸扫了他一眼。 “如何不是呢?”全安可是头一次见他们殿下这样的执着,看来这位谢家姑娘当真是合了殿下的眼缘了,这才头一次见面啊。 赵景宸忽然低笑一声,也觉得自己今儿有些莽撞,想了一会儿便回头道:“我们先回去吧。” 全安点头看上,只在要转弯的时候,心中好奇,又回头看了一眼。茂密的枝叶掩住了身形,除了能看见衣裳是红色的之外,旁的再看不见了。 躲得这样快,殿下真的看清楚了么? 心里划过这么一句后,全安又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看没看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左右殿下上心了,往后能见面的机会还多得是呢。 脚步声渐渐消失之后,谢长安才从树丛里探出脑袋来。 走了啊…… 前面已经没了人影,她的未婚夫也不见了。谢长安惆怅地叹了一声气,大概是这十来年都顺风顺水,一直被人宠着,遇到一点儿小事都会有人站出来替她摆平,没叫她烦恼过。是以从小到大,谢长安就没找到过机会发过脾气,自然,也就养着了如今这没脾气的性子。 不仅没脾气,还胆小得很,连看个人都不敢。她也想改过,可是改来改去,最后仍是这个模样,软哒哒的,明明该她出头的时候却还在后头躲着。 不过……她伸手抚了抚胸口。方才见到赵景宸的时候,心里又开始发慌了。谢长安还以为这回和上回一样,许久都不会好,没曾想,这么一回儿功夫,心里已经不慌了。 好得太快,都叫她都有点迷糊了,闹不懂这心慌的毛病,究竟是因为见了赵景宸的原因,还是她自个儿的原因了。 算了,若是今儿没事,就说明一切都是她多想,都是她自己吓自己。 “谢姑娘?” 谢长安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声吓得身子一震,这才想到方才带着她的宫女还没有走,一直站在后头。她这傻样,估计已经被人看透了。 这叫锦心的宫女却还面色如常,只同她道:“这儿的花草看得差不多了,不如奴婢领着您去别处坐一坐?” 她指了指前头的一方水榭,延伸在水面上,清幽雅致。 谢长安无可无不可,才走了几步,又忽然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认真地看着锦心:“乱了吗?” 她记得之前走的时候,头发被吹了好几下,也不晓得刚刚遇上殿下时乱了没有。 锦心被她看得晃了晃神,半晌才道:“没乱,姑娘的头发还是好好的。” 没乱就好,谢长安摸了摸头发,又摸了摸耳坠,不再疑心。 两人往水榭那头走,谢长安在前,锦心慢慢跟在后头。还没到水榭,谢长安忽然顿住了脚步。 “原来是二公主殿下。”谢长安福下身子,朝那人行礼。后头的锦心也不知道二公主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只跟在谢姑娘身后,跪在了地上。 赵漓嘴角一弯,并未出声,也没有叫人起身的意思。 腿弯得时间一长,整个人都不舒服了。谢长安隐约觉得,那股心慌乏力的感觉又来了。这感觉同方才一样,也是来得叫人猝不及防。 她自小被宋氏谆谆教导,不能让自己受委屈。觉得差不多了,没人说话,她便自己个儿站了起来。 那态度,坦然得叫人生气! 赵漓冷下脸:“我叫你起身了么?” 谢长安本来不舒服,实在不大愿意理她。幼年她进宫的时候,赵漓便不大喜欢她,可即便不喜欢,也从来没有难为过她,顶多是每回见到翻了个白眼罢了。直到七岁那年,皇后诏她进宫,在去永安宫的路上遇上了赵漓。也不知怎的,两人都没说话,赵漓自个儿忽然发了疯,将她往旁边的湖里推。 幸好谢长安手快一步,拉住了湖边的柳树枝。 她是没事了,可赵漓却被禁了两个月的足,连带着陈贵妃也好生没脸。自那之后,她与赵漓这梁子便算结上了。 谢长安从来都不是爱惹事的,知道赵漓喜欢找她麻烦,每每进宫的时候都特意避着她。今儿,算是倒了霉,出来才多久便碰上了。 谢长安无声地叹息一声:“殿下怕是想什么想得太过入神,一时忘了说。未免叫旁人觉得殿下是此举是故意为难谢家人,我才先起了身的。” 赵漓讥笑了一声:“几日不见,你这口齿倒是又伶俐了不少。” 谢长安低头望着鞋尖的一簇粉珠,眼前模糊了一下,片刻后又清明了许多,头有些眩晕。 “殿下谬赞。”声音有几分虚弱。 赵漓气得笑了一声。 皇后的这位好儿媳,还真是越来越不知道尊卑了,这是仗着那不知道从哪个山头钻出来的三皇兄? 赵漓在宫里横行多年,可做的太过总会碰上几个软钉子。次数多了,她自然也就知道了什么人可以得罪到什么程度,哪处该多一分,哪处该少一分,她都一清二楚。赵漓眼神一闪,对地上的锦心道:“你也起来吧,这样守礼实诚的,宫里确实是不多了。我只是忘了叫你起来,你便不知道自己起身了?” 锦心闻言站了起来,知道二公主是个霸王性子,最爱拿奴才撒气。她便是心中不服,也没本事拿一个公主如何? 赵漓抬了抬下巴:“我同谢姑娘有话要说,你同她们先去外头站着,莫要过来打搅。”这个她们,指得便是赵漓带过来的几个宫女太监。 锦心道:“殿下恕罪,皇后娘娘交代过了,让奴婢一寸不离地跟着谢姑娘。” “你这是担心我伤了你们谢姑娘?” 锦心越发地低着头,只脊背还是笔直地挺着:“不敢,奴婢只是谨遵皇后娘娘的旨意。殿下若是不信,可亲自去永安宫同皇后娘娘求证。” “你既说了,我又怎么会不信呢。”赵漓忽然笑了。 锦心刚以为今儿这事算是了了,谁想下一刻又听到二公主问了一句:“那边的花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锦心看了一眼:“这是前些日子御花园的工匠弄出来的花,听说是外头进贡上来的,奴婢也不知道名字。” “虽不知道名字,却特别得很。”这个时节,难得还能看到开在水里的花,赵漓瞧着谢长安,“我前阵子课业繁忙,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去给母后请安了。母后最爱花草了,若我能带着这花送去,母后定是喜欢的。就是不知道,谢姑娘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谢长安难受至极,听不进去她到底在说什么,连脸色也比方才进宫时白了不少。 “谢姑娘好歹也和我三皇兄有婚约,同母后也亲近得很。这样尽孝的事儿,想必谢姑娘也不会推辞吧?” 锦心看得心急,忙道:“这花在水里,如何摘得?” 赵漓指了指不远处:“这不是有船么?” “可谢姑娘——” 赵漓打断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一个宫女挑衅,叫她实在没了耐性:“你放心吧,我随她一道去。这等尽孝之事,岂能叫谢姑娘专美于前呢?” 赵漓故意这样说,为的就是看谢长安的笑话。她也不会做什么,只想恶心一下谢长安而已。打了她的脸,同打皇后母子的脸有何分别? “时辰不早了,咱们这便过去吧。”赵漓拉着谢长安的手,将人往船那边带。 “等会儿……” 赵漓觉得谢长安忒矫情,只当作未听见。 谢长安正难受,丁点儿劲都使不出来,任她拉着往前走。 锦心正想阻止,还没动一下便被几个宫女拦着,里一道外一道,遮得严严实实,丝毫看不见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没法子,锦心只好高喊道:“二公主殿下,皇后娘娘交代了,谢姑娘身子不大好,不能近水。” 赵漓走了一截路,听到这话嗤笑了一声:“嘁,别不是你自个儿瞎诌的吧。这话可是污蔑了,我瞧谢姑娘身子挺好的,是吧?” 她扯了一下谢长安的胳膊,还故意使了不小的手劲。 本欲膈应她几句,谁知下一刻,就见那人脚一软,往她这边倒过来。 赵漓一惊,立马避到边上去。 谢长安却已经没了知觉,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赵漓吓得惊叫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直接瞪着谢长安。好啊,这人长进了,竟还会使苦肉计陷害她! 第7章 小撕(修) 锦心听到声,慌忙挣开了几个宫女。见到人倒在地上,脸色比昏睡不起的谢长安还要白上三分。 几个作死的还在拦着,锦心一时气得发抖,直接踹了过去:“都给我退下!” 没眼色的狗奴才,谢姑娘要是真有什么,便是将他们的脑袋砍完了都不够赔的。 大抵是锦心的脸色太过吓人,又或是这些宫女太监本来就是欺软怕硬的,被这么一唬,果真不敢再拦。 锦心赶紧跑到谢长安身边,将人半扶着起来:“姑娘,谢姑娘?” 没有一丁点回应,若不是她鼻下还有一点呼吸,只怕锦心都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锦心警惕地望着赵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晕倒,若说二公主没做什么,她是绝不会信的。 真没有做什么,为何特意叫人拦着她,连看都不让她看呢。锦心越想越觉得二公主心思歹毒,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多言,不得多问。这个二公主,今日自己只怕是要被她害惨了。 赵漓却立马跳了脚,理直气壮:“你看我干什么,我什么都还没有做。”是不是真晕过去都不知道呢,赵漓可不愿白白背了一个黑锅,她是有气要撒,可绝对不会叫人抓住了把柄,还把人给弄倒了,“宫里又不是没有太医,直接去叫一个过来看看便是,真晕假晕都还不知道呢。” 锦心都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忍耐道:“二公主说的这是什么话,谢姑娘还能拿自己身子开玩笑,故意冤枉了二公主不成。” “冤枉不冤枉,是你一个宫女能下定论的?” 锦心咽下了一口气,半晌才不甘心地说了一句:“奴婢便是宫女,也是皇后娘娘的宫女。二公主放心,今儿回去,皇后娘娘若是问起来,奴婢也定是会如实回答,半字不漏。” 赵漓恨不得掌她的嘴,只是这事是她理亏,太医一时不来,她便一时不得清白。 赵漓暂且忍下了一口气,朝着边上的宫女怒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寻个太医!” 宫女哆嗦了一下,赶紧撒开脚,往太医院奔去。 剩下的人都候在原地,锦心不敢让二公主的人插手,自己却又没法子将人扶走,这才后悔了起来。当时怎么没多叫些宫女跟着,本是为了不打搅谢姑娘和殿下,如今可倒好,遇上个不讲理的,直接将人都给欺负倒了。 那宫女还未走多久,忽然又慌慌张张地折了回来。 赵漓正想发火,忽然瞥见后头的赵景宸,心中一跳,一个巴掌瞬间赏到了宫女脸上:“叫你去叫太医,太医呢?” 宫女捂着脸,支支吾吾地没说出来一句整话。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将三殿下给带来了,当时只是在路上撞到,三殿下问了,她没多想便将事儿都抖了出来。小宫女被打得颇为狼狈,只拿眼觑了一眼赵景宸。 原以为三殿下会救她,可看了好久,愣是没能得一个眼神。 赵漓扯了扯嘴角,她身边怎么养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赵景宸跟在那宫女身后,脚步匆匆,拐过水榭,见到谢长安倒在地上,脸色陡然寒了下来,一双眸子仿佛浸着寒冰,冷得彻骨。 赵景宸冷冷地扫了赵漓一眼。 赵漓被她看的打了一个激灵,满腔火气被当头浇了一盆水,再不敢支吾半个字。她原是底气十足,直到如今这才后怕了起来。她堵了谢长安,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没有人能给她回答了。赵景宸匆匆赶过去,从锦心手中接过人,一把抱了起来。 轻飘飘的,没有多少重量,抱在手里更显得小小一团,菱唇发白,脸上也无血色,瞧不出多少生气。 方才分明还是好好的。 赵景宸心一沉,扣紧了怀中人的腰身,直接转身去了永安宫。 被落在原地的赵漓望着几人的背影,不甘地咬了咬牙。不行,若是今儿被丢下,她可就真的有嘴都说不清了。届时,还不是任皇后她们拿捏? 想清楚前后,赵漓便是再不情愿也都老实地跟了上去。 赵景宸过去接人的时候便让人去请太医了,他前脚到了永安宫,后脚太医便到了。 可到了那儿,却又是一番兵荒马乱。乱得不是底下伺候的宫人,而是皇后和宋氏几个。宋氏看到女儿被抱着回来,同上次一样昏睡不醒,差点也跟着晕了过去。 若不是边上的镇国公妇人扶了一把,只怕她是真要倒下去了。 “莫急,听听太医是怎么说的。”镇国公夫人安慰道。 “我的长安,”宋氏脚底仍在发软,“就离开那么一会儿,怎么就出了事儿呢。” 镇国公夫人拍了拍宋氏的肩膀:“你放心,不论出了什么事,都有皇后娘娘给长安撑腰的。” 皇后有多中意谢长安这个儿媳,有多中意谢家,镇国公夫人比谁都清楚。 宋氏按着胸口,过了那阵害怕的劲儿,这才看到了几人后头还坠着一个二公主。宋氏捏紧了帕子,二公主,又是二公主! 里头的太医已经诊了许久的脉,皇后带着人在外间看着,见太医许久未出来,心里担忧,忙叫了个宫女去里头看看:“问问太医究竟是出了何事,谢姑娘是否有碍?” 谁知,宫女还未进去,太医便闻声出来了。 皇后忙问:“如何了?” 这太医也是个妙人,知道皇后和赵景宸的态度,遂道:“禀皇后娘娘,谢姑娘这是受惊过度,一时气血上涌才昏迷了过去。待微臣开副药,煎下喝几贴便可醒来。” 宋氏眼神一闪,立马想到前些日子女儿莫名其妙昏倒一事。 两次都是毫无症状,也都没有诊出什么原因,宋氏心里又如一团乱麻,兼之担忧女儿,想了半天仍整理一丝一毫的头绪。 “受惊过度?”皇后眉头紧皱,望着儿子,“好好的出去,如何会受惊过度,长安这是遇上了什么?” 赵景宸瞥了一眼锦心。 锦心胸口一滞留,“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是奴婢没有看好谢姑娘,叫……”她看了赵漓一眼,“叫二公主带走了谢姑娘。” 宋氏没忍住站了出来:“什么叫带走了长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说清楚!” “奴婢本来是同谢姑娘往水榭那头去的,谁想到半路被二公主拦下了。二公主说要和谢姑娘单独说话,叫奴婢退下,奴婢自是不敢,亦没有退下。二公主又说借口说要摘湖里的花送给皇后娘娘,让谢姑娘陪她一道去摘。奴婢正想阻止,便被二公主带着的一众宫女太监给拦住,半点看不到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声动静,有人倒地,挣开那些宫女的时候便已经看到谢姑娘晕在地上了。” “你胡说八道!”赵漓赶紧呵斥了一句,这宫女说得这么不清不楚的,等于将所有的罪都推到她头上。 皇后睨着赵漓:“你既觉得本宫的宫女在胡说八道,那就你来说说,长安无故晕倒,究竟是因为哪个?” “谁知道她因为哪个,左右不是因为我。” “你为何拦她?” 赵漓顿了片刻,僵着脖子:“我不过是许久没有看见过谢姑娘,想要同她说说话而已。本来没有多大的事儿了,被这个宫女一搅和,到成了我蛮不讲理,故意难为人了。” “我堂堂一个公主,何必去为难一个臣女,若被人知道,岂不有损皇家威仪?”赵漓心虚得很,说起话来却掷地有声。 赵景宸蹙起了眉头。 皇后冷笑一声,偏头望了锦心一眼。 锦心立马打了一个哆嗦,话已至此,皇后这是不便出头了。她原先还怕自己一个宫女,不能出头太过,现下却不敢再藏了,当即驳道:“二公主这话说的可不实,但凡有眼的,都能看出您与谢姑娘不和。若说您拦着谢姑娘只是为了叙旧,任谁也不会信的。” 赵漓拉下脸:“我同母后说话,哪里轮到你一个宫女来插嘴?” “奴婢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奴婢有哪句话说的不对的,二公主尽管发问便是。难道二公主没有拉着谢姑娘去水边?” “我……”赵漓咬了咬牙。 “还是二公主觉得自个儿没差宫人拦着奴婢,不叫奴婢看着谢姑娘?” 赵漓被众人看得尴尬,想要狡辩却又不知道从哪儿狡辩才好。 锦心笑了一声:“亦或是二公主觉得,谢姑娘会来来由得自个儿晕倒?” “她本来就是自己晕倒的。”赵漓觉得自个儿冤枉极了,当真是百口莫辩。她确实没有将谢长安怎么着,“自己晕倒的,还能怪到别人身上?再说了,你是她那边的人,自然是向着她,把错都推到我身上,我又何其无辜!” 赵漓呛声道:“母后,今儿在场的有那么多人,您谁也不问,偏偏问一个永乐宫的宫女,问出来的结果,自然是我就成了这十恶不赦的坏人。” “二公主可真生了一张善辩的嘴,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都能将白的说成黑的,真是叫人佩服。”宋氏哼了一声,冷冷道,“我知道二公主向来不待见我女儿,当年将人往湖里推也就罢了,长安福大命大,谢家也就没有追究此事。如今长安进宫,好好地去了御花园,偏偏遇上了您,便受惊过度,晕倒不起了。您一再说此事与您无关,合着是将我谢家人当成傻子愚弄!” 赵漓心一慌。 “我谢家虽不及陈家,出了个显赫的贵妃娘娘,可再不济,还有个当朝太傅,有个户部尚书,有个御史中丞。二公主今日欺了我谢家嫡长女,便是陈家料定我谢家无人出头,便是陈贵妃料定了我谢家不得圣眷,可对?” 她步步紧逼,逼得赵漓只剩下摇头,却半点话不敢接。这话若是接了,只怕陈家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正胶着着,外头忽然高喝了一声:“贵妃娘娘到。” 声音一落,陈贵妃便带人已经踏进了大殿。皇后眼睛一眯,未等人走近,便开口道:“贵妃这是将永安宫当成了你的甘露殿了,连叫人通传都嫌麻烦?” 陈贵妃福了一下身子:“皇后娘娘恕罪,妾身也是一时心急,这才自作主张进来了。失礼之处,妾身回去自当抄写经书十卷,以示自惩。” 言罢,她走向赵漓。 赵漓眼里放着光,泫然欲泣,母妃总算是来了。若是再不来,她今儿就得冤枉死在这永安宫了。 “母妃……”赵漓急急忙忙地走向陈贵妃。 还没走近,陈贵妃陡然扬起手掌,啪得一声,狠狠地扇到赵漓脸上:“孽障,还不给谢夫人跪下!” “母妃!”赵漓被打懵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一个公主,如何能给一个臣妇跪下? “跪下!”陈贵妃又呵了一声。 宋氏十根手指都掐到手心里,眼中晦暗不明。 皇后亦是一脸厌恶,心里越发地恶心。 “可是……不是我的错啊。”赵漓呢喃了一句。 她是嚣张惯了,可她再怎么嚣张,却极听陈贵妃的话。即便这话听着刺耳,赵漓也只能先认了,径自走向宋氏,深吸了一口气,作势要跪。宋氏不得已偏开了身子,一口恶心闷在心里,憋得她无处可发,除了膈应别无他法。 “当不得公主这一跪。”宋氏算是见识到了陈家人的无赖。陈贵妃是何等的心机,这是笃定宋氏不敢让二公主跪,才故意说了这样的话。 陈贵妃笑道:“方才来时,我也听到了谢夫人的责问。漓儿被我和陛下惯坏了,往日里是胡作非为,都没人能管得住她。这回得罪了谢姑娘,是她的不对,可若上升到谢家与陈家,便有些过了。终究是小姑娘之间的打闹,又能有多少坏心?谢姑娘身子本就不好,被她一个胡来吓出了个好歹也不奇怪,谢夫人若是出不来这口气,受了她这一跪便是了。皇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她呢?” 一句话,愣是没叫赵漓担什么责,亦没有承认是赵漓害了谢长安。最多,就是打闹一番而已。 赵景宸原站在后面,未曾过问太多,这回却是开了口,声音清冷:“ 皇室儿女,俱是铁骨铮铮,一身风骨。这犯了错便给人跪下,可是从陈家带来的教养?” 陈贵妃偏了偏头:“怎么,三殿下这是觉得此法欠妥,还要亲自给你皇妹量罚不成?” “贵妃言重了。”赵景宸回得平静,却也毫不迟疑,“量罚倒不至于,最多交给御史台商议罢了。” 陈贵妃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笑意:“三殿下这是存心逼死我们母女二人?” “非也,皇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是这样的事呢。” 陈贵妃像是忽然回吞了一只苍蝇,不上不下,令人作呕。 赵漓这才察觉到,这次的事儿竟然这样难办。不过是一个大臣之女,倘若没有皇后和三皇子相护,如何会被当作一回事。她可不想因为她,带累了母妃和陈家被御史台弹劾。 赵漓挺直了背:“一人做事一人当,三皇兄你这样为难我母妃做什么?” 皇后挑了挑眉,哟,这是……承认了? 陈贵妃气得几乎稳不住身形,呵斥道:“赵漓,退下!” 赵漓鼓了鼓嘴,很想说话,但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明明她是无辜的,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意放过她。就连母妃,也是一副料定是她犯错的模样。 第8章 怪梦(修) 半个时辰后,永乐宫再次归于平静。 陈贵妃铁青着脸,领着赵漓回了甘露殿。身后的赵漓埋着头,颇为不甘地跟在后头,从方才她一直便隐忍着,只是没找到机会发泄罢了。 同她一比,陈贵妃怒火更盛,郁卒在心,差点要呕出血。 她精明了一辈子,便是皇后也没能叫她吃过什么亏,偏偏生了这么个不知所谓的女儿,真是丢尽了脸面。若她惹了旁人也就罢了,非得惹了谢家人,碰上了宋氏这个护犊子的,连带着将陈家也拖下了水。 真是愚不可及! 出了永安宫的宫门,赵漓终于憋不住了,同陈贵妃道:“母妃,这回我真的没有对谢长安做什么,她真的是自己晕倒的。”谁知道她会这么倒霉呢,偏偏晕倒在她面前,叫她背了这口黑锅。 陈贵妃停住脚步,眉梢里头都藏着一丝嘲讽,也不知是对着谁。 “可见平日教你的都忘得一干二净。” 赵漓撇着嘴,无声地嘀咕了几句。 “怎么,嫌我说得不对?”若是可以,陈贵妃真想掰开女儿的脑袋,看看里头塞的是不是棉花。同是她生的,怎么女儿同儿子的差别竟然这么大,任她怎么教都是白费功夫,“你若真的有点脑子,就该知道今日之事,不论是不是你所为,皇后和镇国公夫人,连带着那位谢夫人都会借题发挥,牵连到你身上。至于事情真相到底如何,远没有那么重要。” 赵漓低头不语,俄顷又道:“难道我真的要去跪佛堂?”还有那二十戒尺,真传出去,她这公主的面子往哪里放?那些伴读,还不一个个地排着队来笑话她? 陈贵妃冷笑一声:“谁叫你得罪了她的好儿媳呢。” “凭什么?”她一个公主还比不过一个臣女? 赵漓从来就没有服过谢长安,从前没有,现在更没有。自她知道长安二字是皇祖父亲自取的,便自此恨上了谢长安。 陈贵妃没有理她,凭什么,自然是凭着谢家的权势声望。若非如此,你看皇后可还会那么稀罕这个儿媳妇。 另一头,锦心也出了大殿,跨过门槛后,她望着快到了头顶的日头,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得罪了二公主和陈贵妃,往后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永安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否则,以陈贵妃和二公主那锱铢必较的影性子,如何会放过她? 不过,无论如何她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这还多亏了二公主,若不是她直接承认了,自己也不会这么轻松地就被摘出去,最起码,一个保护不力的罪名就免不了。锦心轻一脚重一脚地往前走,路上差点撞到了一个宫人。 锦心知道这是邹嬷嬷手下的大徒弟,素来听话乖巧,人缘也好。锦心见她手里端着药碗,便问了一句:“这是给哪个的药?” “方才太医吩咐煎的药,给谢姑娘的。” “那就赶紧送过去吧。”锦心再没有多问,赶紧让了道叫她先走。 小宫人一路捧着药去了大殿,同皇后娘娘禀告了一声之后,正准备去喂药,忽见谢夫人从座位上起来,朝皇后娘娘道:“皇后娘娘,臣妇也进去看看吧。” 皇后这才想起来,宋氏已经在这儿瞪等了许久,约莫早就想去看看女儿了。“本宫倒是忘了,你也正惦记着女儿呢,快去吧。” 宋氏感激地福了福身子,同小宫人往里头走去。 她在这儿坐了这么久,皇后同镇国公夫人说了什么话,她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心思全放在里间,里面的一静一动她都听得细致。虽然知道女儿没有醒,可过去看看总是要放心些。 皇后见人没影儿了,抬眼看了看儿子。若是平时,这会儿应该是走了吧,今儿却还待在这儿,可真是难为他了。 宋氏随小宫人走到了床前,刚接过她手上的药盏子,就见儿女动了一下。 “长安?”宋氏赶紧坐过去,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手。 许久无声,宋氏正要唤人,忽然又见女儿动了一下手指头,随即慢慢睁开了眼。 谢长安一瞥到宋氏的衣角,立马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宋氏急得发慌:“长安,你到底怎么了,可醒来了没有,赶紧说一声啊。”她都快揪心死了。 谢长安忍着心里的异样,平缓了许久,终于将那股后劲儿给压了下去。再次睁眼,已经瞧不出有什么凶狠劲,还是同往常一样。 宋氏差点没有给她急哭了:“你这孩子,可吓死娘亲了。” 谢长安心中愧疚,可这种事太过怪异,叫人不好开口,忙道:“我才醒来,刚见到光有点儿不适应。” 宋氏将信将疑,主要是这两次真的将她给吓坏了。一次在家里,好歹身边都还有人说话,叫做什么就赶紧做什么,叫请大师便赶紧请大师。可这回是在宫里,她便是再关心女儿,也不能说得太多,叫皇后娘娘心里不舒服。 是以,宋氏不论怎么担心女儿,仍旧老实地坐在外头,同皇后一道等着。太医没瞧出什么,宋氏也不敢提什么大师,生怕旁人以为女儿怎么了。 “我又晕倒了?”谢长安看到自己躺在床上,又看到宋氏手里还拿着药盏,半是怀疑地问道。 “是晕倒了,难不成你都不记得了?” 谢长安摇了摇头。 她确实不大记得了。只依稀想到,自己在御花园里头遇上了二公主,行了礼之后,身子便不舒服了,好像还被二公主拉去了什么地方。 “我记得二公主……” 话未说完,宋氏便打断了她的话:“别提她了。” 说着,又叫左右的宫人先出去候着。 谢长安望着她娘,大概猜到了一些事情。 宋氏对二公主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印象,这回又故意害她女儿,不管长安晕倒究竟是不是因为她,故意为难长安却不假的,心思狠毒也是不假的。宋氏焉能有什么好脸色,只同女儿道:“这回的事,都是二公主挑起来的。既然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咱们,咱们何必再给她陈家人留面子。” 宋氏扶了扶女儿的脸蛋,瞧她醒了却还有些憔悴,疼惜地不行:“你放心,爹娘和祖父都会给你出了这口气的。” 谢长安软软地问了一句:“二公主不曾受到什么责罚么?” 宋氏呵了一声:“有陈贵妃护着,又能受什么责罚?” 于宋氏来说,赵漓罚得再狠都难以平息她心里头的怒火,更何况她先头还被陈贵妃恶心了一下。若没有赵漓,她女儿如何会出事? 离上次晕倒,就只隔了五天而已啊。 想到这儿,宋氏方才的担心又化成了忧虑,只是这会儿谢源不在,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到。只好先将这忧虑压下来,靠近了些问道:“那现在觉得如何了?” 谢长安轻轻地靠在娘亲怀里,脑子尚有点迷糊,分不清自己到底好没好。可即便分不清,她也觉得自己定是摊上大事儿了。 宋氏如何看不出女儿的神色,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皇后和镇国公夫人的说话声。 宋氏立马闭上了嘴,愣是没再多说一个字。 皇后同镇国公夫人也是听了宫人的禀报,这才知道人醒了。皇后想也没想就撇下自己儿子,同镇国公夫人一同进来探望。 皇后是想将她们母女俩多留一会儿,多少用个晚膳再走也不迟。 可宋氏心里存着事,不得不再三推拒。 皇后心知留不住了,也就没再强求。左右礼部已经开始筹划了,六礼走完,便能将人迎到皇子府了。 皇后固然着急,尤其是儿子回来之后,想要赵景宸成家立业的心思便更迫切了。 母女俩也没有再耽误,谢长安整理了仪容,这便随母亲一道出去。 出了里间,谢长安忽然见到坐在椅子上的赵景宸,目光静静地落到她身上。谢长安脚下突然就定住了,像是走不动一般。 他……他怎么在? 谢长安只看了一眼,便又立马低下头。可没过一会儿,又抬头看了一眼。 “噗嗤。”镇国公夫人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谢长安脸上涨红,悄悄往边上挪了一眼,站到娘亲身后。 镇国公夫人看得好笑,晓得女孩儿面皮薄,转而打趣起了赵景宸:“哟,殿下还没走呢。” 赵景宸掸了掸衣裳,起身道:“舅母这就嫌弃我了?” “我嫌弃你?只怕是你嫌弃我呢。”镇国公夫人说得语重心长,其味无穷。 可惜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镇国公夫人遗憾地看了谢长安一眼,这也是个容易害羞的,罢了,她还是先放过她好了。 “时辰不早了,府里还有几个不听话的,离了人不行。”镇国公夫人想着两个幼子,也不愿在宫里用膳,“正好,我同谢夫人一道出宫吧,路上好歹还有个人能说笑。” 皇后知她府里的情况,只好也放了行。 谢长安认真地跟在后头,再也不乱瞧一眼,生怕被镇国公夫人给逮到了。 走得匆忙,便再没有心思看人了。因为赵景宸而跳动不安的心思,再次平静了下来。谢长安头一次知道,有些人是不能看的,看了便会多想。 比如赵景宸。 仅有的几次见面中,谢长安对自己的未婚夫亦有了大致的了解,是个和她长兄一般的人,谦谦君子,温润无双。她心目中的未婚夫,便是同他这样。 从永乐宫出来后,镇国公夫人拉着宋氏在前面走,谢长安缓缓地在后面看着。 不知何时,眼前忽然飞来一只蝴蝶。 谢长安看得失神,庄周梦蝶,究竟哪一个是真的? 两场梦,说不上有多好,但却是连续的,叫她觉得无比真实。谢长安想到自己方才在皇后宫里做的梦,梦里,她同上次一样化身凶兽,只是这回,还多了一个进食片段。 彼时,她竟然真觉得,那些还喘着气的猎物无比美味,叫人食指大动。她是疯了么…… 第9章 傻鸟 及至谢府,母女俩下了马车,便看到方管家早早地站在府门那儿候着。 一见到两人,方管家立马就迎上去了。 宋氏见他面上着急,心里泛起了嘀咕。府里的消息不会这么灵通吧,才在永乐宫里发生的事,府里这么快就知道了? “夫人,姑娘。”方管家行了礼,又转向谢长安,“老太爷今儿新得了一只鹦鹉,极通人性,不仅会说话,还会背诗。老太爷爱得不得了,打中午起就等着姑娘过去看呢。” “会背诗的鹦鹉?”谢长安眼睛一亮,当即升起了无限期待。 她还没看过呢。 谢长安抬头,期待地看着娘亲。宋氏可受不住女儿这样的眼神,立马答应道:“老太爷叫你去你就去吧。” 谢长安刚准备撒个娇,就看到宋氏又蹙起眉,犹豫道:“不过,多少得注意一下身子,玩好了就回去休息吧。” “我知道的。”谢长安知道娘亲不放心她,实际上,她自己也不放心自己。可如今也没什么办法,不好的时候便做噩梦,眼下好了又和常人一样,也无病痛。 宋氏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只待晚上同谢源好生说说。只是现在,她还有别的事儿要吩咐,宋氏略过方管家,同谢长安身边的彤管和芳苓道:“你们俩先带姑娘去上房,注意多看着点儿姑娘,切莫叫她玩累着了。” 两人道了一声是,这就带着谢长安过去。 谢长安心里知道,她娘这是要告状了。 被留下来的方管家也猜到了夫人定是有什么事要说,今儿发生的肯定都是同永乐宫有关的,方管家便是不上心都不行,当即问道:“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 自老夫人去了之后,老太爷便一直住在府里东南角的一处院子里。较原来住的院子小了些,不过胜在清幽,四季宜人。 谢长安刚踏进去,便被一个小孩儿抱住了腿。 她低下头,只见二伯家的胖弟弟谢延仰着一张脸,嘴角咧开,里头还有几颗小豁牙:“姐姐。” “叫的可真腻歪,平日里也没见你喊我喊得这么亲。”谢珍坐在榻上,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这个小白眼狼,自己对他多好啊。 老太爷哼了一声:“没个做姐姐的样子,还想着别人能说你一句好?”整天不着四六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说着,又对大孙女招了招手,笑容满面:“长安快过来,看看祖父今儿新得的鹦鹉。” 谢珍撅了撅嘴,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偏心眼儿。 谢长安牵着谢延的手走过去,才走近,便看到窗边挂着一只大大的铁笼子,里头养着一只玄风鹦鹉,羽翅雪白,头上顶着几片黄羽,脸颊上的两团橙色像是点上去的,和女子的腮红有些仿佛,只是红得太明艳,很是滑稽。 不知怎么的,谢长安忽然觉得这只鹦鹉有点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但下一刻,这想法便被谢长安否定了,这样滑稽的模样,真见过的话,她一定会记得的。 谢长安在打量鹦鹉的时候,那只鹦鹉也在打量她,豆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就那么斜着脖子,略显呆滞地望着她,像是在分辨什么。 “阿小,说话。”老太爷指使道。 谢长安炯炯有神地望着它,怕它声音太小,放开了谢延的手,挨近了些听。 谁想那鹦鹉忽然爆发了,疯了似地在笼子里乱窜起来,扯着嗓子叫道:“救命!吃鸟啦,那只怪物又要吃鸟啦!快救救鸟!” 它的声音并不好听,还有些公鸭嗓子的味道。 谢老太爷气它不识抬举,高声骂道:“闭嘴,再叫把就把你杀了炖汤。”骂他孙女是怪物,老太爷焉能不生气,便是之前再喜欢,如今也被它作得丝毫不剩了。 老太爷只想着将它杀了炖汤。 鹦鹉忽然掩面,用翅膀遮住了它的绿豆眼睛:“随便!鸟迟早都会被她吃掉!” 它那张毛脸上忽然有了悲愤的情绪:“鸟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鬼雄鬼雄!” 它嗓门大,又尖细得很,放开了嚎地时候简直是一场灾难。不仅老太爷受不住捂住了耳朵,连远处的谢珍也憋不住了,大吼道:“这傻鸟该不会是疯了吧!” “祖父,我是受不住了,凭它多会说话,可脑子偏偏不正常,扔了算了。” 话音一落,那鹦鹉忽然闭了嘴,消了音,突然作乖巧相。 谢珍长舒了一口气,重重地坐在榻上:“我真是服了它了,怎么这么能叫唤,差点没把我耳朵给叫聋了。” 说完,谢珍又看着谢老太爷:“祖父,这鸟咱们还是别养了吧。” 阿小忽然飞到笼子的边缘处,圆圆的脑袋探出了铁丝之间的缝隙,定定地望着谢长安,也不说话。 谢长安觉得它有点奇怪。 “嘿,你不是说我姐会吃了你么?”谢珍戳了戳它的脸,就见它立马缩了回去。 她讪讪地收回来手。 阿小小声地哼哼了两下:“鸟不怕!” 谢老太爷渐渐沉下脸,若有所思地盯着阿小。 谢珍同谢延都乐不可支,这口出狂言的模样,也不晓得方才怕成那样的小东西到底是哪个?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会说话的鸟,就跟人一样。这样的鸟,要说扔了也怪可惜的,要是它能保持安静,养着逗趣还是不错的。 “这傻鸟还挺通人性。” 鹦鹉抖了抖头上的羽毛,有点高傲的味道在里面。随即又臭起了脸,对着谢珍道:“你才傻!你才傻!” 谢珍看向谢长安:“姐姐,你鸟跟你这么有缘,不如你养着吧。” 谢长安哭笑不得:“你怎么不养?” “我可受不住它这么干嚎。”谢珍连忙推拒。 谢长安也有些意动,这鸟吵归吵,可是她瞧着却是意外地顺眼,若是养在身边,应该也不差的。谢长安眨了眨眼睛,满眼希冀地看着祖父。 谢老太爷面色比先前难看了许多,这鸟,智多近妖,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只是大孙女想养,他也不好拒绝。 “姑且给你带回去养养看吧。” 若不行,再杀了炖汤就是了。 第10章 八卦(修) 原本是过来赏玩鹦鹉的,结果这鹦鹉委实太过不同寻常,笑话倒是叫别人看了不少,至于本事,别的本事没有,干嚎的本事倒是无人能及。 谢长安得了祖父的允许,出来时便顺带将那鸟笼拎在手上。 这鹦鹉说怪也怪,落到她手上的时候,丁点儿声音都没有,再没叫一声,只锁在笼子最里侧,全身的羽毛都像竖起来一般,警惕非常。 谢长安被它弄得摸不着头脑,明明方才它是想跟着自己的,怎么现在却又摆出这个模样来,真是古怪…… 出来屋子,谢长安索性将鸟笼交给了芳苓。 “好好拎着,千万别摔了它。”谢长安对这鹦鹉莫名地上心。 “记得,别摔着!”阿小一改之前的畏缩,扬了扬脑袋,嘚瑟地附和了一句,全然不复先前的小心谨慎。 这样子惊怪倒是挺惊怪的,落到芳苓几人眼里,无一不是好玩得不得了。可谢珍同谢延都是见识过它的功力的,先入为主,一早觉得这鹦鹉不是什么好鸟。 “嘁,小马屁精。”谢珍翻了个白眼。 阿小眼睛一转,理都不理他们,模样高冷。 芳苓抽了抽嘴角,不得不小心地接过笼子。在她看来,会说话的鹦鹉实在太多,可这个却得了姑娘的习惯,既然如此,那便与旁个不一样了。 “且放一百二十个心,绝对不会把你给摔着的。” 鹦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鸟就放心了。” 谢长安乐不可支。 几人来时没有一道,回去的时候却是一起走的,热热闹闹地一大群,中间还添了一只鸟。 待人走尽后,方管家才从外头走进来。 谢老太爷知道他的性子,没事儿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过来的,是以正了正神色,问道:“出了何事?” 方管家弓着身子,将宋氏交代的话尽数道来。 片刻后,一室无声。 方管家低下头,许久才听到一声低闷的重击。 “好一个威风凛凛的陈家!” 方管家毫不奇怪老太爷的反应,若是什么火都没法,这才叫不和常态呢。大姑娘在家里素来受宠,从老太爷到几个公子,就没有不疼大姑娘的。这样的掌上明珠,无端叫二公主给欺负了,如何能叫人不动怒。老太爷这身份,注定了不能同二公主一般见识,便也只能将罪算到陈家头上。也该,耀武扬威了这么多年,只怕早就忘了什么叫做怕了吧。 方管家立在书案前,眼观鼻鼻观心。 不多时便又听到老太爷喘着粗气道:“待会儿叫两个老爷过来,我有话要吩咐。” 方管家欠了欠身子,道了一声是,徐徐退下。 院子外,谢珍将谢延挤到后头,自个儿挽着谢长安的胳膊:“你叫丫鬟牵着就好了,整天黏着姐姐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当你离不开姐姐了,多没出息!” “哼!”谢延瞪着她。 谢珍不为所动:“听话,和丫鬟一道走,别打搅我们说话。” 谢延鼓了鼓腮帮子,气咻咻地瞪着谢珍。这么霸道,难怪没有长安姐姐生得好看! 好在谢珍不知道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如若不然,只怕一顿捶又是免不了了。 谢珍和谢长安走在前头,将几个丫鬟远远地甩开。确定她们都听不见了,谢珍才把脑袋凑到谢长安眼前,颇为神秘地问道:“快说说,今儿进宫都发生了什么?” 谢长安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去见皇后娘娘呗,还能发生什么?” 瞧着谢珍明显不信的模样,谢长安不得不透露了些事儿,以满足她日益旺盛的好奇心:“在御花园里遇见了二公主,她还是同往常一样不待见我,拉拉扯扯的,又生出不少事。” “这个搅事精儿,真叫人讨厌!”谢珍跺了跺脚,想着有一日真能把人踩在脚底跺一跺,他们谢家人也敢欺负,活该人人都嫌她,“仗着她公主的身份,从小到大不知道欺负了多少人,这么能作,迟早都把自己给作死了。连她身边的几个伴读都不喜欢她,可见她这公主当的是有多失败!” 谢长安忧心道:“这话你可不能顺便说。” 谢珍冷哼了一下:“怕什么,她陈贵妃还有有这么大本事,连我谢家都能安插进眼线?”真要有这本事,那四皇子还能到现在只是个皇子? 骂完了后,谢珍却是忽然反应过来了:“哎?你去御花园做什么?” 谢长安赶紧摇头,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没什么。” “你也太不诚实了。”谢珍不依不饶,“这回进宫,有脑子的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你跟你的三殿下,就真的没有见上面?” 谢长安被这话说的不大好意思:“三殿下就三殿下,什么叫我的三殿下。” “还害羞上了。” 谢珍啧啧了两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道:“你们俩统共也就只见了两面,真没想到,你还真陷进去了。从前我还不信,见到你们俩,我才信了世上真有一见钟情的事儿了。” 谢长安陷入了深思。真的是一见钟情么?可能也不是这样吧。 倘若事先不知道赵景宸与自己有婚约,便是他生得再好,只怕自己也不会去多看一眼的。正是因为知道他是自己的未婚夫,未见之前,心里便藏了许多期待,许多忧虑,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第一眼看到他时,又处处同自己想的无二,这才那样的动心。 一切的开始,都源于他们俩人的婚约。只是这话,同谢珍说了她也不会信的。 快到园子那儿时,几人才又分开。 谢长安驻足望着那姐弟两人的身影,眼里浮起些许羡慕。 谢延非是二伯娘所生,若是换了别人,譬如她和谢慧,再是姐妹也不会交心。可谢珍和谢延却不同,小打小闹是有,更多的时候都是亲得和一个人似的。 谢长安也有两个亲兄长,只是……她已经许久都不曾见到他们俩了。 “姑娘,回去吧。”彤管见前面的姐弟俩已经走远了,这才提醒了一声。 谢长安瞬间回神,问道:“二哥快有半个多月没有来信了吧?” 大哥倒是前几天就来了信,还道嫂子又怀了孕,已经三个月了。 彤管想了一下:“还真是这样,约莫是书院里头课业太多了吧。” 谢长安抿了抿唇,他不来信,自己可以写给他呀。 心里有事,谢长安便被在外头久留,直接回了院子。 在书房里写写信,逗逗鹦鹉,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夜里躺下准备睡觉时,谢长安本以为自己自己会做噩梦,没想到,这一夜都十分好眠。 翌日一早,谢长安是被外头的脚步声吵醒的。睡久了,头有些昏昏沉沉,谢长安揉了揉脑袋,刚想唤人,忽然看到床边站着一只白毛鹦鹉。 它就那么现在床边,脚趾扣着床沿,站得稳稳的,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谢长安,那眼神里仿佛还带着一点若有所思。 谢长安不知道,它到底在那儿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阿小?” “作什么?”它答了一声,脑袋点了一下,略显深沉:“长安长安!” 谢长安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它。它竟然这么快就说出她的名字了。 阿小梳理了一下羽毛,昂着头嫌弃道:“你的新名字真是难听,难听极了!” 言毕,忽然往后跳了好几步,生怕谢长安会打过来。 谢长安半点不气,这鸟说话向来没头没脑,神经兮兮的,真信了它的话才傻呢。再者,谢长安觉得它挺神奇。 昨晚,她明明将笼子放在书房里的。 第11章 弹劾 外头的声儿越来越大,窸窸窣窣,由远及近。谢长安再没了睡意,唤了芳苓一声。不多时,门便从外头打开了,芳苓领着两个小丫头走了进来。 谢长安望了望外头:“出了什么事?” 芳苓手里拿着一条干帕子,等丫鬟将热水送来的时候,又将帕子浸到里头去,一面往里头走:“姑娘您不知道,今儿早上静儿那丫头去喂鹦鹉,谁想见到那笼子竟然是空着的,那鹦鹉要不知跑到哪里去——”芳苓还没说完,便和床上白毛鹦鹉对上了眼,当下有点犯傻。 “这鹦鹉……没丢啊。” 阿小冷漠地转过头,扑腾着翅膀,飞到屋子的最高处,一动不动。 有一瞬间,芳苓觉得自己被一只鸟给鄙视了。她挠了挠手背,觉得有些痒。 这鹦鹉好歹是老太爷给姑娘的,她们怕东西丢了回头不好和老太爷、姑娘交代,大清早地就翻遍了院子找。结果,这傻鸟竟然跑到姑娘屋子里了。 芳苓见它不吵也不闹,完全没有昨儿的疯样,心里稀奇:“姑娘您瞧,这鹦鹉是不是一天一个样?”昨儿是疯子,今儿却平静了下来。 谢长安想到它昨儿晚上不知道在屋子里站了多久,笑道:“它约莫是一只有想法的鹦鹉吧。” 阿小闻言眼珠子动了动,余光里瞥了谢长安一眼,毛茸茸的脸上闪过一丝骄傲。 还有想法呢,芳苓不以为然。只她看出来了,姑娘貌似挺喜欢这鹦鹉的。 芳苓让人将书房里头的笼子拿了过来,又同谢长安道:“姑娘,我瞧着这鹦鹉也是个有本事的,若它真不想待在里头,估计也关不住它。跑到屋子里也就罢了,要是飞道别处,咱们找也找不回来。” “你有什么法子?”谢长安好笑地望着彤管。 “这还不简单,在笼子里上个锁不就行了?” 芳苓的话也撂下,阿小忽然吼了一声:“蠢货蠢货!”它扇着翅膀,瞬间狂躁起来,”吾家蠢婢,气煞吾也!” 芳苓有点来气:“方才当我眼瞎好了,你这种鸟,天生就是用来气人的。” 阿小站在高处,仗着芳苓上不来,满口胡咧咧:“蠢而不自知,不如自挂东南枝。” “阿小!”谢长安呵了一句,觉得它有些太不礼貌了。 阿小看了看谢长安,出于内心深处的畏惧,真的没有再骂了。 活该,芳苓心里畅快了许多。她们院子里,总算还有姑娘能止住它,如若不然,只怕这蠢鸟的尾巴都能翘上天了。 谢长安起了身,走到阿小下面,忽然伸出了手。 阿小赶紧用翅膀抱住了头。 半晌没有动静,它晃了晃头上的几根黄毛,这才悄悄从翅膀里头探出了脑袋,呆呆地望着谢长安。 “下来吧。”谢长安声音轻轻的。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鹦鹉有些怕她,可那怕又不是真正的惧怕,纯粹只是怕她打它。 可她明明从不打人的。 阿小权衡了半天,最后小心翼翼地从上面飞下来,在谢长安的手上又绕了两圈,先试探地停下了一只脚。 谢长安抿嘴笑了笑。 阿小歪头想了一会儿,又慢慢地将另一只脚放在她手上。见谢长安没没怎么着它,这才放下了心,还在手上跳了两下。 谢长安接过笼子,将它放进里面去,也没有关上门,直接交给了芳苓:“以后就让它养在廊上吧。” 芳苓没有坚持己见,道:“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旋即,她又转向鹦鹉,“这回可是姑娘开恩,你才能留在这儿的。学着点感恩,别整天没心没肺地嚎。” 阿小不理芳苓。 芳苓也不想那热脸贴一只鸟的冷屁股,它没反应,她便过去服侍姑娘起身了。 屋子里的丫鬟来来往往,一刻不停歇。阿小被挂在走廊处,见旁人终于没有再注意它了,又扑腾了两下翅膀,陷入沉思。 它可一直都是一只善于思考,聪慧异常的鸟,阿小骄傲地想着。 屋里头,芳苓一面给谢长安挽发,一面兴冲冲地说起了今儿早上听到的事:“姑娘您猜猜,今儿大朝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长安挑着耳坠,闻言忽然动作一顿:“可是陈家出了事?” 芳苓惊讶道:“奴婢还没说,姑娘竟然都猜出来了。”总这样的话,那她说这些还有什么趣味儿。 谢长安笑道:“也不难猜。” 芳苓有些失望,不过仍旧往下说了下去:“确实是陈家出了事,且还是不小的事。今儿上朝,二老爷领着御史台诸御史,参了陈家大爷八宗罪。奴婢道听途说,只知道其中有一条是纵容门下卖官鬻爵,一条是淫——” 芳苓募得顿住,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赶紧改口:“一条是贪赃枉法,余下的还有许多,奴婢当时记得好好的,转眼又都忘的差不多了。” 谢长安也不好奇,陈家人行事向来无所顾忌,真早论罪,定时一查一个准。 “对了,皇上的反应如何?”谢长安忽然问道。 “这个……奴婢却是没听说。” 早朝的事情能传得人尽皆知,主要还是因为这事儿与陈家有关。看热闹的人一多,便瞒不住了。 再者,这次可不光是二老爷站了出来,御史台的那么多御史,并大老爷领着的诸人,另有镇国公等人相附,这可是明晃晃地同陈贵妃一派宣战了。 陈贵妃有多受宠,陈家便由多显赫。如今谢家对上陈家,这对于曾与陈家交恶的人来说,还真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 谢长安与芳苓在猜测皇上的反应。甘露殿里,陈贵妃也在忧心。 除了忧心,大概也只剩下愤懑了。 今日大朝结束,陈贵妃便得了消息,她自是知道娘家行事有些欠妥,可便是再不好,也是自家的事,京城里为非作歹的人家多了去了,她就不信,那谢家当真就是清清白白的了? 怒火中烧之际,外头忽然一声动静。 陈贵妃当即回过头,便看到皇上连朝服也未脱,脸色沉沉地过来了。 第12章 宠妃 陈贵妃没有多想,下意识便迎了上去。 皇上这模样,不用多说陈贵妃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她知道皇上多半是会生气的人只是没想到,竟会气得这么厉害。 陈贵妃想着待会儿该怎么替陈家求情,思来想去也未想到什么万全的法子。再看皇上,已经坐下饮了一盏浓茶了。陈贵妃心中一紧,猛地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方才愣过好一段时间,赶紧弥补道:“皇上可要换一件衣裳?” 这大朝上穿得朝服,威仪是有了,可委实不大方便。 皇上被她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连衣裳都没换,柔声道:“朕当真是被气糊涂了,还是贵妃心细些。” “妾身若是连这都看不到,那可不是比皇上还糊涂了么?” 皇上被她说得一乐,心里的火气稍稍小些,同陈贵妃道:“那便由贵妃替朕更衣。” 陈贵妃笑了笑,心里有了底,随即便吩咐了宫女去取衣裳。皇上一月里多半都是宿在甘露殿的,朝服便服都在这儿。 这后宫佳丽三千,千娇百媚,环肥燕瘦,只陈贵妃一人盛宠多年,从未被冷落过丝毫。 陈贵妃熟稔地给皇上换了衣裳,一时无话,只是气氛颇为祥和。陈贵妃心中喟叹了一声,若能一直这样,宫中再无旁人,倒也挺好。 可惜了,这些注定只能是虚妄。 陈贵妃摇了摇头,终于记起了正经事,仿佛不经意间问了一声:“今儿到底是哪个没眼色的惹了皇上了,竟叫皇上气成这样?” 皇上转过头:“那依贵妃所见,朕应该如何处置这些没眼色之人?” 陈贵妃心头一跳,又立马按了下来,稀松平常地答了一句:“惹恼了皇上,自然是要打板子的,二十板不够便四十板,四十板不够便八十板,长够记性为止。” 皇上眯着眼睛:“贵妃这法子倒是干脆。” 陈贵妃笑道:“可不是,既简单又见效。如此打了,皇上这气大概便没了。” 皇上手指叩了叩桌面:“倘若,那不长眼之人是贵妃的兄长又该如何?” “这……如何能够……”陈贵妃面色煞白,似是不能相信。 皇上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陈贵妃长呼了一口气,许久才又低下头道:“能大义灭亲的是圣人,妾身非圣人,只是一女子罢了。自古又有法外容情,亲亲相隐,若叫妾身来论兄长之罪,妾身实在……”陈贵妃咬了咬牙,并未往下说下去。 “那贵妃是要维护陈家了?” 陈贵妃苍白地笑了一声:“皇上说笑了,这是前朝的事,该如何便如何,妾身只是一妇道人家,同皇上谈心两句已是不得了了,如何插手外事?妾身方才所言皆是出于私心,可若兄长和陈家人当真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皇上便是处罚得再厉害,妾身也是没有一句怨言的。” 皇上颔首,欣慰于她的坦诚相待。 若陈贵妃当真狠心绝情,那便不是他认得的贵妃了。皇上当然不会将火气发到自个儿宠妃身上,可对于今儿这窝囊事,皇上是真气得快要背过去。 一则气陈家不知好歹,辜负圣恩,为非作乱;二则恼谢家太过板正,看不清脸色,一参再参。 “陈家这回,已是捅了大篓子,被御史参了个横征自敛,自丰私室的罪名。另有那些不入耳的事,朕也不欲多说。一经查实,恐怕朕也不能太过护短。”皇上说完,见陈贵妃脸色不大好,又添了两句,“不过,给点教训也是好的。免得日后成了拖累,念在亲戚的份儿上又不忍指摘。” 陈贵妃当即同皇上想到了一处,心里倒好受些:“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不必这般与妾身细说。” “不过是怕你多心。” 陈贵妃心中慰贴。 皇上说了这么久,方才过来时心里的那阵不虞已经散去。对陈家,是一定要罚的,他非是一无所知,毫不管事的皇帝,陈家所作所为,早已为他不喜。若不是看在陈贵妃和一双儿女的份上,陈家是早就容不下了。 这回谢家与镇国公参了陈家一本,皇上恼归恼,却并未真正生气。 皇上站了这么久,忽然觉得今儿安静得离奇,左右看了一眼,才发现今儿少了一个人,遂问道:“漓儿怎么不在?” 陈贵妃敛下眸子:“往永安宫的佛堂里去了,约莫得到晚间才能回来。” 皇上这才记起来,漓儿之前得罪了谢家大姑娘,才被皇后给罚了,怪不得今儿不在。 陈贵妃见皇上没有表示,埋怨了一句:“漓儿也是,都被皇上给宠坏了。如若不然,怎么会没头没脑地去得了谢家姑娘?” 最叫人气不过的是,这人也罚了,谢家却仍是不依不饶的,护短护到这个份儿上,还真是世间少有。 皇上眉头一竖:“单是朕一人宠的?” “好了好了,也是妾身作孽,宠出来她这么个宫中一霸。” 皇上头一次没有反驳,也没有护着赵漓。他这女儿,是该要杀杀性子了。 陈贵妃不免失望,可心里也知道,谢家有位太傅大人在,皇上多多少少会偏颇些。 这一次,算她认栽了。不过这仇,她也记上了,且看着吧。 后宫之中,唯有皇后和陈贵妃对此次大朝会上的事尤为上心。 不同于陈贵妃的气愤,皇后一直冷淡看戏。外头传来的消息是陈家大祸临头,自身难保,可皇后也知道,这话里头水分实在太多,经不起推敲。 陈贵妃和四皇子一日不倒,陈家背靠大树,便终有起复的那一日。 谢府里头,宋氏自打朝老太爷告了一状后,便没有管这些闲事儿了。 这日一早,宋氏便去寻了女儿。 谢长安睡意朦胧之中,忽然被宋氏叫了起来,抱着人蹭了蹭,没脾气地问道:“娘亲唤我做什么?” 宋氏理了理女儿额前的碎发,怜惜道:“咱们去开元寺,寻了灯大师。” 谢长安抖擞了一下,瞬间精神了:“不是说了灯大师行踪不定吗?” “今日会回来的。”宋氏说得笃定。 她家长安这模样,叫她如何能放得下。如今了灯大师回来,正好求他指点一番迷津,总好过隔三差五地晕一下。 第13章 了灯大师 宋氏是昨儿让人守着开元寺的,原以为这回又要受个三五十月的,哪里想到,事情当真就有这么巧,她才遣了人过去,那边便传来消息,道了灯大师云游回来了。 宋氏怕他留不了几日,这才急慌慌地让女儿跟着一道过去。这是宋氏最大的希望了。 “了灯大师佛法高深,救人无数,若是他出手相助,管它什么邪崇,定会消散地干干净净。” 谢长安迟疑了一会儿:“可求他的人那般多,万一他不见咱们该如何是好?” “这个……”宋氏怔住了,她倒没想到这些。大概是觉得谢家门庭显赫,旁人不会轻易拒绝,宋氏从来都没想过了灯大师会不见她们。 可被长安这么一提醒,宋氏也免不了多想。大师是出家人,哪里又会在意这些俗世里的尊卑贵贱呢。 “唯有心诚二字罢了。” 说话间,外头突然扑棱进来一只鹦鹉,停在离谢长安不远处的笔架上,嗓音聒噪:“去哪里?阿小也想去!” 谢长安惊异于这只鸟对自己名字的接受程度,看样子,它还挺喜欢这名字的。 宋氏却是头一次见她,颇为稀罕道:“这鹦鹉可是你祖父新得的那只?” “正是呢。” 宋氏啧啧称奇:“真是一只聪明的鸟,不仅能听懂人话,还能自个儿说出来。”一般的鹦鹉,便是再聪慧,也不及它分毫吧。 阿小忽然挺了挺胸脯,神情高傲。 宋氏抿嘴笑了一声:“长安你说带它不带它?” 阿小也歪了歪脑袋,侧耳听着。 谢长安正稀罕它呢,不愿将它一只鸟丢在屋里头,遂点了点头:“那便带着吧。” 阿小扑腾了两下翅膀,不远不近地在谢长安身边蹦跶着。 它还在试探,试探谢长安是不是真的不打它…… 母女俩动作并不慢,两刻钟后,便从屋子里出来,一路往府门处走去。马车早已经备好了,仍是她们一贯乘的华盖油壁车,谢长安身边的彤管芳苓,宋氏身边的张妈妈并两个大丫鬟如意、吉祥,也都一道跟着。 母女俩上了马车,车夫便甩下鞭子启程了。 大魏开国已久,因皇家信奉佛法,各地寺庙繁多,香火鼎盛,其中,尤以京北的开元寺和长灵山的归元寺最为闻名。不过,长灵山的归元寺隶属皇家,寻常人难以进去供奉香火,只这开元寺,最是有名,也最亲民,是以才能长盛不衰。 宋氏也是这儿的常客了,进了山门,寻到一处常拜的庙宇,不多时就见一黄衣方丈走了过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宋施主这月仿佛早来了许多天。” 宋氏与谢长安回礼拜,客气道:“难为方丈还记得。” 宋氏往常都是初一十五过来的,偶尔遇上讲经,便同弟妹李氏在寺中小歇半日,等讲经结束方才归家。今儿才初六,离十五还有好几日。 “宋施主此次仍是为礼佛一事?”方丈忽然问道。 宋氏不免有些难为情道:“并非如此,却是为了我这小女儿,她——” “慧明方丈!”话未说完,后头忽然插来一道女声,宋氏望过去,只见安阳侯夫人领着丫鬟走了过来。 安阳侯夫人亦看到了宋氏,微微一愣,方才察觉到自己失礼了。可她实在有些着急,只朝宋氏点了点头,便又望着慧明方丈:“打扰方丈了,只是事情紧急,还望方丈和谢夫人谅解。” “施主有何事?” 安阳侯夫人当即道:“听闻了灯大师已至寺中,不知眼下可能拜见一二?” 慧明方丈皱了皱眉,摇头道:“施主来得不巧了,师兄现下不见外客。” 安阳侯夫人与宋氏俱是心中一紧。 “方丈能否通融一二?我家府里真有要紧的事要求助大师。”安阳侯夫人咬牙继续求道,“若是能轻易解决,我也不会特意前来求见了灯大师了。” 慧明方丈不为所动:“种因得果,非我佛家人能解,施主还是请回吧。” 安阳侯夫人张了张嘴,面上生了几分羞愧,想要再说什么,可实在没脸。若再纠缠,只怕府里的事再瞒不住了。 安阳侯夫人也是要面子的,当着宋氏母女的面,真难做到苦求他人。没了法子,主仆几个只好败兴而去了。 宋氏捏紧了帕子,心中大为遗憾。有安阳侯夫人的遭遇在前,她再也说不出什么心诚二字则已的话了。 那了灯大师,当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宋氏甚至琢磨起了别的法子,正在苦思之际,忽又听得慧明大师问了一句:“宋施主方才是要说什么?” 宋氏有些窘迫,想到方才安阳侯夫人的遭遇,亦不知自己能否成功。只是为了女儿,仍旧厚着脸皮道:“我等亦是来求见了灯大师的。” 慧明大师面色变得有几分古怪。 宋氏只以为他要推拒,谁想慧明大师竟笑了一声:“看来谢姑娘是有缘之人。” 母女俩皆诧异万分。 慧明大师解释道:“今早师兄便交代了,第十位前来求见的香客乃有缘之人,自该有求必应。” “果真?”宋氏大喜,这一波折后,还能柳暗花明,实在是叫人难以置信。 “出家人不打诳语。”慧明方丈见既开口允了,瞧着她们母女颇为焦急,也不耽搁,这就领着人去了。 一行人拐过几座庙宇,最后停在了一处禅房门前。 谢长安打量了一眼周围,俱是参天古树,中间摆着未完成的棋局,后头摆着几盆兰草,长势喜人,千姿百态。是个幽静的场所,却也极为随意,由景观人,想必那位了灯大师也是位豁达淡然之人。 慧明方丈叫小僧人前去叩门,半晌后,小僧人回来,只对着谢长安道:“谢施主,师叔让您进去说话。” 谢长安望了望娘亲。 宋氏欣喜于了灯大师愿意出手,哪里还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道:“你安心进去,记得好好说话。” 谢长安点点头,听话地跟着小僧人进去了。 小僧人只走到门边,便侧身让谢长安进去,说道掩上了门,守在旁边。 谢长安一眼望去,只见屋子中间侧着坐了一位青衣大师,眉眼祥和,看着和庙中的菩萨有几分仿佛,都是一样的悲天悯人。 她还未走过去,了灯大师便转过了身子,径自望着谢长安。 那眼神看人看得太过透彻,一时间,叫人不知是敬畏好还是畏惧好。谢长安怔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了灯大师看了半晌,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谢长安一阵紧张。 了灯大师叹了一口气:“阿弥陀佛,施主身上的杀孽委实太重了些。” 第14章 绝世佳人 谢长安想要辩解,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辩起。这话可是冤枉大了,她从小到大,莫说杀孽了,连一条鱼一只蚂蚁都未曾碰过。 忽得,了灯大师又看了谢长安一眼,像是安慰一般的道:“不过,施主亦是身负大功德之人。” 如若不然,只怕也没有这番造化了。初见这位谢施主,了灯大师便万分诧异,诧异于此人满身杀孽,怨债无数,此身却仍是福气绵泽,平安稳妥。可再细看,才明悟了几分。 世人都有机缘,这位谢施主,是碰上了最大的机缘了。 谢长安听得更懵,犹豫着问了出来:“敢问大师,这所谓的杀孽与功德,究竟何解?” 了灯大师摇摇头:“都是虚无缥缈之事,施主既不记得,又何必太过纠结无心,念念不忘呢。” 谢长安眉尖若蹙,想到这些日子的事,下意识觉得这些同了灯大师所言都是有关联的,便道,“不瞒大师,这些虚无缥缈之事已对我有了影响,甚至已经入了梦。因为这事儿,家中父母长辈为我百般忧心,这才带我前来求见大师。” “谢施主亦忧心于此?” 谢长安点头道:“但凡梦到,便会生许多困惑,不知那物与我到底有何干系。”私心里,谢长安是不愿同它有什么干系的,可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入了她的梦。 “梦中为何物?” 谢长安想到梦里出现的怪物便觉得不自在了,道:“不知其为何物,只是模样可怖,骇人得很。” 了灯大师闻言,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无妨,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是……”谢长安低着头,虽没什么,瞧着也害怕。 了灯大师仿佛看出了她的顾虑,从匣子里取出一只佛串:“此物虽是凡物,却久供香案前,也沾了几分佛气,兴许能稍解谢施主的困惑。至于根治,不在他人,还在施主自己。” 谢长安双手接过,捧在手里仔细瞧了一眼,心中感激:“多谢大师相赠。” 了灯大师温和地笑了一声。 谢长安小心地将佛串套在手上,顿了一会儿。 “施主还有疑惑?” “另有一事,亦是难以想通,只求大师能点化一二。之前我遇到一人,每每见他,身子都有些许不适。”她本是不想问的,无奈还是开了口。 了空大师仿佛早已料到了一般,缓缓道:“世间种种,无非因果二字,施主与那位存了因果,所以才有了诸多牵扯。” “何时才能解?” “这得看天意了。” 谢长安沉默良久,终究只能释怀。 不过,从大师的话里头,谢长安也猜到了些许。梦中诸事,应该都是与赵景宸没有关系,至于为何见到他便做噩梦,想来暂时是不能解了。 拜别了了灯大师,谢长安便从禅房里走了出去。 宋氏一见到女儿便快步迎了上去,急忙问道:“如何了?” 谢长安给她看手腕上的佛串:“大师送了我这个,叫我戴在身上。” 宋氏念了几句佛,心中感激不尽:“多亏了了空大师相助,如若不然,只怕那邪崇是难消的。”宋氏一直认为女儿的症状是韩姨娘那符纸引起的。 谢长安有心说那本不是什么邪崇,亦不会这么快消,可见到娘亲一脸放松的模样,到底没说半句。 宋氏复又回过头,同左右的小僧人道了一声谢。慧明方丈因有事在身,方才已经离去了,只留了这两个半大的小僧人在这儿。 小僧人也知道眼前这个是外头的贵人,忙道不敢。 宋氏了了心头一桩大事,心情大好,下了决心要将这开元寺的大佛菩萨都拜完。 谢长安知道这寺里的佛像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一个一个拜过去,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多少精力。 谢长安怕娘亲受不住,多番劝她三思,却被宋氏责骂了好几声,道她心思不诚,不愿带她一块儿去拜,生怕得罪了佛祖。 “了灯大师如此帮咱们,若是不诚心叩拜,可是会遭天谴的。”宋氏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继而道,“算了,你年纪到底不够,不懂这些。待会儿我去庙里拜佛,你就在外头站着。” 宋氏自谢源当年出事起便信了佛,到如今,更是深信不疑,颇为虔诚,自然不会叫女儿胡来。 谢长安无奈地应下。 宋氏犹嫌不够,又说了她几句,絮絮叨叨,一路念着。 谢长安认真地听了,脑子里却在想,待会儿娘亲拜得走不动路了,该怎么将她扶到山下去…… 母女俩径自去了寺里最大的一处大殿。 谢长安一见里头供的佛像,便有些担忧:“娘,这佛串是我向了灯大师求来的,合该由我来拜,您还是先出去吧。” “瞎说什么。” 宋氏白了她一眼:“你身子才好,折腾这些作甚,赶紧去一边站着。” 说话间,宋氏便将女儿赶了出去。 谢长安从来不会反抗宋氏什么,被她赶出来,也就老老实实地站在大殿外头的菩提树下,只等着宋氏出来。 另一侧,两个锦衣男子亦登上大殿台阶。 清风宜人,更有佳人在前,贺州当即停在了原地,连扇子也忘记再摇,合在手上,许久才记起了言语,杵了杵身边的赵景宸:“殿下您看那儿。” 贺州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柔了,生怕惊扰了佳人:“端看背影,也知道这定是位绝色佳人了。” 有些人,只需一个背影,或一个眼神,便能叫人心驰神往。食色,性也,古人诚不我欺。 赵景宸顺势望过去,目光落到树下的身影上,纤腰一束,耳朵藏在乌发下,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耳垂,上面挂着一对小小的珍珠坠子,莹白可爱。 赵景宸眼眸渐暗,只消一眼便认了出来。 贺州还在盯着瞧,冷不丁见那姑娘转了身,诧异地望着这边。 他瞪直了眼睛,面露惊艳:“她在看我!” 贺州说得惊艳,整个甚至都露出跃跃欲试的姿态,还未迈出步子,忽见赵景宸上前一步,将人挡了个完完整整。 “下去!” 赵景宸,你这个斯文败类! 贺州当然不敢这样说,只是负气地瞪着人,不敢相信他竟然能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明明是我先看到的。”而且那姑娘到现在还在看着他,分明是对他有意! 赵景宸望着他,一脸温和,平静地重复了一句:“下去。” 贺州心肝一颤,最怵他这个模样了。 “好,好。”他走还不行么。 贺州气得连步子都快了许多,嘴里咕哝,两年没见,赵景宸这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真是可怜了那位谢姑娘。 第15章 迷恋(捉虫) 谢长安定定地站在树下,一眼便瞧见那人走了过来,不知是低下头故作不知得好,还是转身回大殿去寻娘亲为好。 可最后,她仍旧什么也没做,等着他过来。 “殿下。”人走到身边时,谢长安福了福身子,有些紧张地唤了一声。 “无需多礼。”赵景宸犹豫片刻,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才起身,谢长安便猛地缩回了手,脑子里忽然想起二叔板着脸,时常念叨的一句话“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二叔说这话的时候,她和谢珍从没有放在心上过,用祖父的话来说,二叔便是端正太过了。眼下她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不听的,好比眼下,即便三殿下松开了,她的手腕上还是一阵火烧似的,谢长安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认同这句话。即便三殿下的性格同兄长有些仿佛,可毕竟不是兄长…… 她侧着身,只露出半边的脸,从耳垂羞到了脖子根。 乖乖巧巧,像个小兔子一样。赵景宸抿嘴一笑,待看到她掩在袖口,细腻如雪的腕子,笑容变深了许多,右手背在身后轻轻碾了碾,复又松开。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温度。 谢长安悄悄抬了眼,却见他盯着自己的手腕瞧,并没有多想,还以为他是看佛串,想了想道:“殿下可是认得它?” 赵景宸眼神一闪,笑道:“并不认得,只是上次见你的时候,仿佛没见你戴着。” 谢长安惊讶于他的好记性,连手上戴了什么都记得,真是细心。 就像她兄长一样。 谢长安抬起手,给赵景宸看自己的佛串:“方才有幸拜见了灯大师,这是大师送的,可以辟邪呢。” “辟邪?” 谢长安嗯了一声,不知怎么解释。 着急时,赵景宸忽然替她接道:“既是了空大师给的,自然有些非同寻常的作用,戴一戴也好,以防万一。” “对呀,就是这样的。”谢长安瞬间轻松了许多,晃了晃佛串,“不过,我觉得这佛串当真挺好的,带上去之后人也舒服了许多。”起码这一次,没有再出现什么心慌乏力之感了。 佛串有些大,戴在手上更显得手腕纤细,叫人担心是不是一折就会断了。 小女孩儿心性便是这样,得了什么好东西,便会下意识地同人炫耀炫耀。不过,在赵景宸看来这东西实在只是寻常的佛串,既没有多好看,还碍眼得很。 见她身边无人,赵景宸才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同我娘亲一块来的,”说着,谢长安又道,“娘亲在大殿里头拜菩萨,让我站在外头等着。几个丫鬟都去添香油钱了,过会儿便能回来。” “殿下呢?”谢长安眨了眨眼睛,方才她好像看到殿下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来着。至于是哪个,她却没有注意。 赵景宸含笑道:“也是代母后过来的。她宫务繁忙,不得出宫,这才交代我前来烧几柱香。” “宫里没有小佛堂么?” “有是有,却比不得这里香火旺盛。” “也是。”谢长安听此也不觉奇怪,皇室信佛的人不在少数,皇后娘娘也是其中之一。说来,皇后娘娘同她娘亲还有些像,一个是为丈夫信的,一个是为儿子信的。 “对了,”赵景宸忽又问道,“上次在宫中晕倒,如今可大安了?” “已经好了,只是我娘亲不放心,这才带我来寺中。” 才说了几句话,身后的大殿里突然响起宋氏的声音。 “长安?” 谢长安赶忙转过身,道:“娘,我在这儿。” 长安……赵景宸心中默念一声,若不是时机不对,他也想这样唤她。却是是小未婚妻,比他小了五岁。 宋氏寻着声儿走到树下,却看到女儿身边站着三殿下,一时惊讶道:“殿下几时过来的?” 赵景宸弯了弯身子,宋氏连忙避身还礼。 “方才过来的,见到长安在一个人站在大殿外头,这次赶了过来。”长安两字,缠绕在舌尖许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赵景宸觉得自己怕是着了这两个字的道了,以至于如此迷恋,失了分寸。 宋氏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未曾见面的时候宋氏确实担心过,便是皇后娘娘再好,可三殿下到底不是养在身边的,品行如何,一概不知。 如今见到人了,三殿下又是这般光风霁月,温文尔雅,正合她意。她可是盼不得两个人多相处相处呢。 可惜了,此处佛门圣地,太过威严。 又因赵景宸还有事,宋氏同他只寒暄了两句,便分头离去了。 不多时,宋氏与谢长安身边的丫鬟也添完了香油钱,跟了回来。 宋氏说要将所有的大殿拜完,便真的一个不落得拜了。 宋氏执拗起来,莫说谢长安了,连谢源都没她办法。 谢长安便是再着急,也没有劝动半分,最后只好跟在她后头,宋氏拜多少下,她就拜多少下。 累是累,可宋氏心里却好受了许多。她这半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更不像那些内宅妇人一样,动不动便手上沾血。这些年做过最狠的,便是将韩姨娘给卖了了。虽说宋氏觉得这是韩姨娘罪有应得,可世间种种,多是不讲道理的,宋氏怕这因果报应牵扯到女儿身上,尤其是女儿两次出事,更印证了宋氏的忧虑。是以这回拜佛,宋氏比以往诚心了许多。 快到晌午,宋氏才拜完了全部的大佛菩萨。彼时,她已经直不起身子了。 谢长安到底年轻些,虽然不大舒服,可比宋氏要好得太多。同张妈妈一道扶着宋氏,慢慢地往外头走。 出了寺,便能雇轿子下山了。 出了山门,宋氏望了望开元寺,倏然一笑:“有了灯大师的佛串,又有佛祖的保佑,这次回去,定然是不会有事的。” 宋氏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笃定。 第16章 变身(上) 刚走几步,前面忽然停下了几个人,一动不动,将宋氏和谢长安拦在山门处。 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一瞬间,宋氏满心的欢喜欣慰消散地干干净净,压着火气,阴沉沉地望着安阳侯夫人。今儿这样的日子,才求了佛串,拜了佛,往后必定顺顺当当。宋氏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什么在她面前生什么乱子,叫她女儿不吉利的。若是真有人给她找不痛快,那就是纯粹找死了。 可惜了,安阳侯夫人并没有在意宋氏的脸色,她心里憋到现在的怒火比之宋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夫人倒是留得久,如今才出来,不像我,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只落得个两处白跑了。”安阳侯夫人大抵是还想留着一份脸面,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是她这模样委实太难看,不论说什么,总带着一些讽刺的味道在里头。 宋氏冷冷地看着她,嗤笑一声:“无故将人拦在山门外,安阳侯夫人该不会是想要问罪吧?” “我哪儿敢。”安阳侯夫人青着脸,“不过是来讨教讨教,这么多的人,为何单就谢夫人讨了了灯大师的青眼。前一刻说了不见外人,后一刻就放您进禅房了,一求必应的。佛家言众生平等,合着就是这么个平等的法儿?” 安阳侯夫人之前被拒,转身便回去了,只留了一个小厮在这儿守着,看了灯大师何时能出来。 才到了府,满腹的不甘,连板凳都没有坐热,便见到那小厮又回来了,跑的满头大汗,说什么了灯大师见了谢夫人和谢姑娘。安阳侯夫人想到方才在山上的情状,差点没有气晕过去,脑子一热便又坐着马车往开元寺里奔,从山脚到出门处,走得一刻都没有停歇过。 她本是要找慧明方丈和了灯大师讨了说法的,谁想到最先见到的人却是宋氏,一个没忍住,便将人拦住了。 安阳侯夫人身后跟着一个姑娘,年纪与谢长安有些仿佛,生得小家碧玉,着一身湖绿衣裳,眉宇间攒了些许焦急。安阳侯夫人在说话的时候,那姑娘便小心地扯着她的衣裳,似是在阻止安阳侯夫人说话。 只是这动作非但没有起效,反而火上浇油,惹得安阳侯夫人更躁意更盛,说完后便斥道:“滚去边上呆着!” 那姑娘闻言,一脸的尴尬,连手脚都不晓得摆到何处。 “想要讨教?”宋氏将这母女俩的动作看在眼里,忽然笑了一声,道,“好说。依我看,贵府里少做点儿缺德事,比什么都强。” 宋氏看不惯,直接挑开了说,话里处处辛辣。 安阳侯夫人瞪直了眼,压根没想到宋氏敢这么说,手指微颤,指着宋氏:“你……!” “我什么。”宋氏上前一步,将女儿护在身后,“你既知道这里是佛门,便该知道出家人六根清净,见不得龌龊事,龌龊人。你们倒好,偏偏求到了跟前,明知不可而为之。慧明方丈婉拒是给你留了脸面,可你仍旧不知好歹,不晓感恩,当真以为谁不知道你家的事似的。” 缀在后面的阿小静静地听完宋氏的冷嘲热讽,突然紧随其后地爆发了出来:“愚不可及,痴心妄想!” 说完,还自我肯定地点了一下脑袋:“真是蠢!” 它还颇为机灵地在安阳侯夫人头顶转了两圈,然后停在最近的那棵树上,歪头斜眼地睨着安阳侯夫人。 “一派胡言!”安阳侯夫人愤怒地连脸都扭曲了几分,被人骂了也就罢了,如今连一只鸟也要欺负她。 可安阳侯夫人除了挤出这几个字,便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心虚。没底气,自然连话也说不清。 她不知道,明明是一自家的事,明明人都已经处理了,怎么外人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既这样,那她儿子的名声岂不是早已坏掉了? 宋氏却不欲与她多废话,这一家人,心都脏了。 有了婚约还强抢民女,最后弄得败了身子,不能人道,这样丢人的事儿,若是别人家兴许会瞒住,至于安阳侯府那一戳一个窟窿大宅门,想要捂着,哼…… 宋氏最后看了安阳侯夫人一眼,语气冷淡非常:“讨教的话我已经告诉你了,但凡要点脸的,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说完,宋氏便带着女儿绕过了安阳侯夫人,径自往前走去。 阿小见状,扑棱起翅膀,不近不远地跟在后头。 宋氏丝毫不担心安阳侯夫人会不会跟过来。说起来,她们今儿带的人也不少,这不知哪门子的侯夫人若真要撒泼,她们也是不惧的。 宋氏这些年来修身养性,每日也不用动怒,日子一长,她都忘了自己二十来年前也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性子了。如若不是,焉能压制得了谢家那位太傅夫人。 才走了几步,后头忽然传来安阳侯夫人的怒喝,中间夹杂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蠢货,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中用的女儿!” 谢长安听着直皱眉,想到方才那个姑娘,面相十分和善,甚至有些可怜的味道在里头。 她对这姑娘不免心生同情,转身问了一句:“娘,那赵姑娘是嫡女还是庶女?” “确确实实的嫡女不假。” 谢长安不解:“那为何……” 宋氏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叹息道:“这世上,多的是偏心的爹娘,可怜的女儿。” 更何况,那安阳侯府里可不止这夫妻俩偏心,老侯爷和老夫人,也是一模一样,将唯一的孙子看得比天还重,至于女儿家,养活着给一口吃罢了,左右都是要嫁出去的。 大概也是做的太过,老天看不下去了,才叫那侯府世子成了废人。不过,这些话宋氏自然不会告诉谢长安的。 她的女儿,可跟那姑娘不一样,她女儿生来就是为了享福的。 谢长安驻足,回头看了那母女俩一眼,安阳侯夫人已经照直往寺庙里去了,看来是真要讨一个说话才能罢休的。 赵芩捂着脸,仍站在原地,有点儿手足无措。正准备跟上,忽然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偏头看了过来。 待瞧见看她的人是谢长安,赵芩愣了愣,而后腼腆地笑了笑,对着谢长安点了点头。 谢长安亦对她笑着颔首作答。 赵芩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只是安阳侯夫人走得急,她压根不能在外头多留,只同谢长安交流了一下眼神便急急忙忙地转身走了。 谢长安回过头,心中越发难受了起来。 “别想了。”宋氏随意说了一句,“好人自有好报的,赵姑娘同她爹娘不一样,以后定会有好日子的。” 谢长安点了点头。 宋氏见她没在执着,也就将这事儿放到一边去了。方才那话不过是安慰之语,糊弄她女儿的。至于赵芩到底会不会好,依她看,这性子若是不改,则多半不会。 母女二人雇了车,不多时便下山去了。 另一头的赵芩追上了安阳侯夫人后,又回头望了一眼,却是什么也瞧不见了。长路悠悠,再无一人。 她不认识那位姑娘,却认得宋氏是谢家大夫人,谢尚书之妻,在京城的诸多官夫人中名声颇好。她也听说了谢夫人只有一个女儿。所以,那位姑娘必定就是宋氏的嫡女,未来的王妃娘娘了。 赵芩想到方才那一眼,仍觉得惊叹。 那位谢姑娘,生得可真好看。 她就没见过比谢家这位姑娘生得还好看的姑娘了。 安阳侯夫人见她发愣,脾气又上来了许多,骂道:“不想来就滚回去,你兄长那儿正缺人照顾!” 赵芩抖了一下,兄长从前性子就不好,如今更胜,一个不好的便对人拳打脚踢。赵芩不敢再想,赶忙跟上。 打开元寺回来后,已经是下午了。 宋氏与谢长安未曾用过午膳,俱有些恶了。匆匆进了府,便在府门处同李氏母子三个碰了面。 李氏见到宋氏,笑着问了一句:“长嫂子这是带着长安去了哪儿了,一上午没回来。” 她家这两个不省心的,见长安不在,道她定是跟着伯母一块玩去了,也嚷嚷着要出门。李氏没法子,只好应了,也是到现在才回来。 宋氏道:“我思来想去地不大放心,这才一大早带她去了开元寺,想求了灯大师出手帮一帮。” 李氏自然知道大房那桩糊涂事的,并不稀奇宋氏为何这样紧张,换了她,指不定比宋氏还紧张。她亦知道了灯大师回寺的消息,不过从未动过心思去求见,想来也是绝对见不着的。 可观宋氏模样,不带一点沮丧,似乎不虚此行,便斟酌着问道:“那可见到了?” “可巧了,了灯大师说第十位来的人是有缘人,刚巧上了一个走了,我们便是第十个。” “要不怎么说长安有福气呢,正是应在这儿呢。”李氏笑道。 宋氏听得眉开眼笑。 旁边,谢珍同谢延已经与谢长安嘀嘀咕咕地说上话了。谢珍眼尖,一下就看到谢长安手上的佛串,直嚷着要细看。 李氏怕她毛手毛脚地弄坏了东西,连连阻止道:“你就不能动作轻点儿?” “已经很轻了。”谢珍嘀咕了一句。 “无妨。”宋氏笑着道,“这是了灯大师送给长安的,佛家的东西,带在手上总能避着些脏东西。” “也对。”李氏说了一句,没有再阻止女儿了,她自个儿也挺好奇的,顺道上前细看了一眼。 十八颗黄檀木制的佛珠串在一块,每一颗上面都刻着细密的佛经。模样也没有多新颖别致,只是这东西是了灯大师给的,这就不一样了。 若不是眼下都还在外头站着,明显不是时候,李氏都想带着两个孩子多看看,也好沾沾佛气。 “可瞧好了,瞧好了就让你伯母和姐姐回去。”李氏怕两个孩子耽搁额得太久,催促了一声。 谢珍同谢延本来还以为是什么神奇的东西,结果一看,也不觉得有什么,顿觉无趣,都讪讪地移开了眼睛:“原来就是这样啊。” 说话的是谢延,语气里无不失望。 李氏额角一跳,直骂他们不晓好歹。 谢长安连忙护着,这两人,可还都是没长大的。便是谢珍只比她小一岁,可性子跳脱,也同孩子无疑了。 “多大了的人了,还要姐姐护着。”李氏顺着谢长安给的梯子下了,没再说下去。 说起来,她心里着实羡慕宋氏。她这长嫂,老夫人未走时也没见吃多少苦,顶破天了就是被塞过来一个妾室,还是个不受宠的。老夫人走了之后,更是事事顺心,儿女双全,夫妻恩爱。最叫李氏眼热的是,宋氏养的儿女比她这一对,不知听话懂事了多少。 她怎么就摊上这两个不省心的玩意儿,李氏直摇头。 谢珍与谢延只当做没看见,反正他们娘亲每日摇头的时候多了去了,不在意多这么一次。 寒暄了几句,又看了佛串,妯娌二人便各自带着孩子回去了。 午膳谢长安是在宋氏那儿用的。消食后午憩,谢长安也是随宋氏一道,母女俩许久没有在一块儿睡了,一时说说笑笑,说得睡意都没了,又过了半个时辰,母女俩才终于睡着。 这一下午,谢长安都在正房里头。 晚上谢源回来,还看到她在宋氏跟前黏糊着。 谢源忽然有些羡慕,却不知道到底是羡慕女儿好还是羡慕妻子好,一时百感交集。 只等她们终于看到自己时,才收起脸上的神情,笑问道:“长安今儿在这用晚膳?” 谢长安摇了摇头:“下午无事,才在娘亲这儿留了许久,晚膳便不在这儿用了,我还得去给祖父看看我的佛串。” 谢源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惊奇道:“什么佛串?” 谢长安又赶紧将今儿的经历说了一遍。说的只是前半段,后半段安阳侯夫人的事儿,便没有再多提。 说多了没趣儿。 谢源安静地听着,不时还问些话,全了女儿的小心思。 宋氏还想叫她多留一会儿,谢长安连连摇头,不再打扰爹娘独处。她知道因为自己的事,娘心里对爹总还是存着怒火,这些日子都是爱理不理的。 她爹也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便是心中有愧,嘴上仍是说不出来。 谢长安想的挺好,留出时间来给爹娘说话,可谢源本就不善言辞,纵使有心同宋氏亲近,愣是找不着机会。或是找到了,等终于下定决心去做的时候人又走了,唯留下谢源叹息不已。 直到晚上,外头黑了之后,谢源看见宋氏半躺在床上捏着腿,才终于走了过去。 宋氏见他接了手,不松不紧地帮她按着,低下头一时不晓得说什么。 “今儿怎么把腿弄成这样了?也不注意些。”谢源见她膝盖整个都青了,不禁埋怨了一声。 “去拜了几座大殿,于是就变成了这样。”宋氏皱了眉,“下午还没这么疼,没想到过了水就变成这样。” 谢源忽然起了身。 宋氏疑惑地望过去,就见他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半晌才回过头,手里捏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宋氏恍然记起,这是两个月前她放的,当时谢源伤了胳膊。 谢源回了床边坐好,打开瓷瓶,摸了一手,加重了几分力度,重新给宋氏按了起来。 他是头一回做这事儿,偶尔没把握好力道,疼得宋氏直想咬牙。只是她见谢源动作笨拙,却是难得用心,便什么也没说,都忍了下来。 “下回你要是想去拜佛,提前与我说一声,我陪你一道。” 宋氏哼道:“谢尚书每日忙成那样,我哪敢让您陪着?” 谢源看着宋氏状似气恼的脸,这么多年,宋氏好像都没有变过,初见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只是比当初成熟了些许。谢源服了软,轻声哄道:“十旬休假,往后我都陪你还不成么?” 宋氏撇了撇嘴,没有吱声,说得那么好听,真抽出时间来陪她才是正经的。 夫妻俩相对而坐,再多的怨愤,都化于无形了。 夫妻间,哪里有什么解不开的怨怼呢。 谢源一心给宋氏揉膝盖,许久又问了一句:“长安那儿,如今算是好全了吧?” 宋氏想到女儿自见了长安大师之后便精神了许多,肯定道:“放心,再不会出事的,那位可是了灯大师。” 谢源不自觉地点头附和。 …… 兰苑里头,谢长安正歪在床上,昏昏欲睡。 她觉得了灯大师给的佛珠实在太好用了,光是戴着,就心安了许多。这时辰还不到她没晚睡觉的时候,谢长安只着一身中衣,连被子也没盖,就这么趴在床上,面前摆着一本旧书,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 今儿定能好梦的,谢长安迷迷糊糊地想着。 彤管在外头的纱窗处做着针线活,许久没有听到翻书声,放下针线,缓缓走到里间,放下了外头的帘子。 放好帘子后,彤管才发现姑娘没盖被子,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走过去,正要拿被子,忽然瞥到姑娘衣裳下面露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耷拉着垂在后头,一直延伸到脚跟处。 彤管还以为是姑娘拿来的什么黑料子,又或是哪里来的布偶,准备拿出去。 刚伸手一摸,那东西竟然动了一下,勾住了她的手。 黑色的东西,冰冰凉凉,毫无温度,如同鱼鳞一般的触感,叫人从脚底凉到心里。 彤管:“……!!!” 第17章 变身(下) 惊惧之下,彤管立即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空,扑腾一声跌倒在地上,连身上哪儿疼都察觉不到。 谢长安一惊,慌忙醒来。 彤管望着自己手腕失神,方才那东西缠上了她的手…… “咦,彤管?”谢长安睡眼惺忪,醒来就发现大丫鬟跌倒在地上,一副惊惧过度的模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地上凉,你怎么坐到那上面去了,还不快起来。” 彤管颤了颤,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几步,低着头,不敢直视谢长安的眼睛。 谢长安被她弄得有些更觉怪异,连忙起身,连鞋子都没穿好,光着脚走到彤管面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彤管僵硬着身子,不大敢动,眼睛不知放在何处,恍惚了一会儿又看向姑娘身后。 这回却又怔住了。 谢长安自言自语:“也没有发热,该不会是魔怔了吧,到现在还不说话。”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能叫人信服了。 就在她起身叫人之际,彤管忽然扯住了谢长安的手,脸上镇定了许多:“姑娘别叫,奴婢没事的。” “真的?” “真的。”彤管说得笃定,“这两天估摸着是觉少,整个人都有些困倦,一时间眼花多看了什么东西少看了什么东西都是不奇怪地。” 可是谢长安却觉得奇怪得要命:“所以,你到底看出了什么,吓成这样?” 彤管瞥了一眼姑娘身后,空荡荡的,莫说什么会动的东西了,连个黑影子都再看不出来。方才,多半是她看错了吧。 不对,一定是她看错了。 彤管心中一凛,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先帝钦点的皇孙媳妇,出身高贵,福气无双,一家人放在手心里养着的掌上明珠。夫人对她有大恩,姑娘又这样心善,如何会长那样的秽物,定是她看错了。至于那触感,亦是幻觉。 彤管胆战心惊地给自己做了一番建设,深信自己只是眼花看错了。 彤管脸色略白,不过仍笑道:“没什么,方才看花了,还以为姑娘身后长了一条尾巴。” 谢长安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也太离奇了,人怎么可能长尾巴。真长了,岂不成了怪物了么?” “姑娘说得是,奴婢确实是魔障了。” 谢长安毫不留情地取笑了她一顿,自己身边这两个丫鬟还真是会奇思妙想。原以为只芳苓一个跳脱些,没想到彤管只是隐藏了起来,实则一点儿都不输芳苓。 “好了,你既没睡好,这就回去睡吧。” 彤管一急:“可是今儿奴婢守夜。” “别守了,困了就回去睡,我也要歇下了。府里有守卫,不缺你们一个两个的。若是实在不放心,叫个小丫头在外头看一会儿就是了。” 彤管今儿受了惊,虽说现在没事儿了,可是身子还是疲软得很,听到姑娘这样说,也就应下了。 “我去外头寻个小丫头守着,姑娘有什么事儿千万记得要叫她。” “知道了,知道了。”谢长安觉得她有些啰嗦。不过是睡个觉而已,一夜没人守着实在碍不了什么事儿。 谢长安催得紧,彤管也就顺势起身了。 缓缓走出了门,彤管最后往里头看了一眼,姑娘站在里头,笑看着她,还伸手挥了挥手。 彤管敛下眼眸,悄悄扣上了门。 外头正好有个丫鬟掌着灯笼走了过来,彤管朝她招了招手:“枝儿过来。” 小丫头二话没说便过来了。 彤管吩咐道:“今儿晚上你来给姑娘守夜,就在外头守着,姑娘若是有什么动静,千万记得问一声,别傻乎乎地干坐在那儿。” 枝儿受宠若惊,怎么也没想到这露脸的好事会落到她头上,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地点头:“彤管姐姐放心,我都知道的。” 彤管也是看她平日里乖巧听话才敢叫她过来的,又道:“待会儿我叫小厨房里的人给你送些茶水糕点,你且吃用着,免得瞌睡。” 枝儿哪里会不应下呢。 屋子里的谢长安站了许久,听着彤管不厌其烦地一句句交代,静笑不语。 多大点儿事,值得这么麻烦么。 一时没了声儿,谢长安估摸着彤管已经有了,外头只剩下枝儿一个了,听不见动静。她脚底也有些累,便想转身回床上。 刚回过头,后面忽然出现一道黑影,差不多有她半人长。“咚”地一声过后,边上的黄梨木桌忽然从中间裂开,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有的甚至已经被砸出了粉末。 谢长安:“……!” 浑身僵直,谢长安不敢动一丁点,许久才终于伸出手,颤巍巍地往后摸了摸,凉飕飕地触感,一片一片的鳞片,是和她的身体连在一起的…… 枝儿听到动静,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门边往里头喊道:“姑娘,您怎么了?” “没事!”谢长安脸色煞白,嘴里哆嗦着,“桌子倒了,我,我有点困了,你明儿再来收拾。” 枝儿本来就有些老实,听到这话亦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甚至还为姑娘吩咐了她明儿去收拾桌子感到高兴。 毕竟,去收拾桌子,那可是二等丫鬟的活计呀。 “姑娘您安心睡,明儿奴婢定会收拾地干干净净。”枝儿说完,又心满意足地坐下了继续守着。 今儿晚上的月亮可真是好看,枝儿看得喜滋滋。 谢长安长吁了一口气,正想扶着桌子,脚下趔趄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她的桌子,已经碎了。 谢长安忽然失措了起来,背后的触感这样的明显,她甚至能感受到它拖在了地上,甚至能知道它究竟有多长。 那么方才,彤管看到的岂不是真的? 她真的长了尾巴。长这么大,谢长安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惶恐不安过,便是之前做了噩梦,也没有现在噩梦终于实现时的畏惧。 一股巨大的恐惧从心上直冲头顶,额角一阵阵地跳动着,心里一阵阵地发慌,分不清到底是头疼得多些还是心里慌得多些。 低头看时,双脚已经站不定了,渐渐发软,手心处不知何时也是一片濡湿。 屋子里明明烛火通明,亮堂得刺眼,谢长安却觉得眼底发黑,一团黑色,慢慢地蔓延上整片心头。 她变成了一只……怪物。 彻头彻尾的怪物。 彤管的话,阿小头一次见面叫她的那句怪物,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旋。谢长安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床的,盖上被子,阖上眼睛,谢长安只觉得自己麻木至极。 至于明日醒来究竟该如何面对那几个丫鬟,又该如何面对家人,她都不知道,也不敢想。 她以后该怎么办?谢长安将被子盖过头顶,蜷缩在床脚,无声地抽泣了起来。到底怎么办,爹娘会不会不要她?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那条黑乎乎的东西像是感应到她的心情一般,垂在脚跟处,连摆一下也不曾。谢长安觉得今夜怕是睡不着了。最起码,身后那条尾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自己是个怪物,与众不同,这叫她如何能安心睡下。 这个东西,叫她觉得恶心,让她变成了一个异类。那如果断了,会不会就没事了? 把尾巴弄断……这个念头一出来,便舍不掉了。 谢长安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一时都没注意,她那条尾巴已经许久没有动弹过了。谢长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恍惚了片刻,脑子又再次昏沉沉的,眼皮逐渐沉重。 黑暗中,床上的佛串闪了两下,发出静谧的微光。 一觉无梦,转而便是天明。 翌日一早,谢长安还没起身,便听到一声扑棱的翅羽声。 她一惊,慌忙从梦中醒来,瞥到自己的被子没有盖好,忙将自己的半个身子包住。 可惜为时已晚,阿小站在窗台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它呆了一会儿,似乎是花了好长时间缓和了心绪,旋即惊叫了一声,公鸭嗓子直叫得人脑袋发涨。 “闭嘴!”谢长安斥道。 阿小被她一吓,往后直退,一时没站稳,头朝下栽了下去。 少顷,它又撑着身子从窗台下面飞了上来,有些畏惧地看了她一眼,没敢再继续叫,直接飞走了。 只是它这一声早就将人给招来了。 彤管芳苓忙从外头赶过来,连倚在门边打瞌睡的枝儿也立马惊醒,拍拍衣裳站了起来。 “可是阿小那鸟又在闹姑娘了?”芳苓一脸不悦地问道。 这鸟聪明是聪明,可就是太没有规矩了,对姑娘都是这样。 枝儿道:“不知道,它不是从门口飞进去的。” “自然是不会的,它呀,可聪明着呢。”芳苓冷笑了一声,随即走到门边,轻拍了两下:“姑娘?” 谢长安瞬间紧张了起来,尾巴立即翘起来,不知道要说什么。 没人答话,几个丫鬟都提起了神。阿小这样闹,任谁也该醒来了,若是姑娘不醒,她们还真怕同上回一样。 “姑娘,您醒了吗?”彤管又问了一声。 “别……”谢长安嗫嚅着没有回答,按着尾巴,只一个尾巴尖悄悄探出了被子。 谢长安来不及捂,她怕人进来,更怕人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外头的几个丫鬟明显不会再安静地守着,又敲了两下门后,终于下定决心进去探一探,免得姑娘真生了什么毛病。到时候,只怕又要被夫人老爷迁怒了。 门是从外头扣上的,并没有栓上,一推便开了。 彤管绕过屏风,转到了里头的卧室。一进来,便见到姑娘被子裹得紧绷绷的,一动不动,像个蚕蛹一般。 “姑娘醒了怎么也不应一声,叫奴婢们好等。” “我,我有点累。”谢长安说得小声。 彤管看到姑娘眼角有些湿润,心底纳罕:“姑娘这是哭了?” “没有。”谢长安低下头,不想再说话。 她这模样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莫说彤管,连她自己也骗不了。 彤管悄悄地走进去,问了一声:“姑娘可是身子又不适了?若真是这样,还是赶紧叫太医得好,您这样将自个儿抱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您说对不对。” 谢长安往后缩了一下。 彤管继续往前,走到了床边。 见她还要探身过去,谢长安心理一阵烦躁,出于维护自己的本能,当即呵斥道:“别过来!” “姑娘……”彤管茫然地缩回手。 谢长安低吼了一声:“我说,别过来!” 她挥着手,太过用力,勾住了被子,直接将被子勾着甩到了地上。 彤管:“……” 一时静默,谢长安看着被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有些傻眼。 “姑娘,您到底怎么了。”彤管继续往前,“该不会是昨儿晚上做了什么噩梦了吧?” 像她昨晚一样,整夜都没睡好,一直在想那黑尾巴的事。今儿一早来姑娘房里的时候,也是提着一颗心。 万幸。事实证明,她真的是看错了,是因为睡的少出现了癔症。姑娘就是姑娘,哪里会长什么尾巴,简直是异想天开。 谢长安缩回了脚,眨巴了两下眼睛,心里有后怕又惊奇。 她的尾巴,竟然还能收回去。 第18章 焦躁 谢长安愣在床上,连彤管什么时候将被子重新放在床上也没有感觉到。 彤管更愁了几分,她昨儿也是跟着去了开元寺的,更知道了灯大师给了姑娘一个佛串。夫人为了便是诚心,还将寺里的大佛都拜了个遍。按着夫人的话来说,自此应当是平安无事了。怎么她今儿一瞧,好像又不对劲了。 这子母符,当真有这么霸道? 彤管就这么立在床边,锁着眉头一脸的忧虑,直到谢长安从慌神中清醒了过来,愣愣地望着她。 “姑娘?”彤管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回过神来了。 谢长安又懵了一会儿,终于道:“啊……彤管你来了。” “奴婢早就来了。”彤管被她一句话吓得心惊肉跳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谢长安又如何不是呢,方才真是把她给吓死了,若不是……谢长安摸了摸身后,空空的,再没有多余的东西。好像那条尾巴,压根只是她的幻想而已。 倘若,那条尾巴没有及时收回去,只怕她眼下已经暴露无遗了。只要一想到别人将她看作是怪物,想到父母亲会如何看她,谢长安便接受不了。 便是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更莫说他人了。 “我……”谢长安犹豫着,许久才答道:“昨儿晚上睡的不大好,早上起来,额头有点儿涨。” 彤管长舒一口气,光是没睡好还真算不得什么,没睡好,总归是有些脾气的。这么一想,姑娘方才的火气似乎也可以解释了,便道:“姑娘要是睡不好就再继续躺着,奴婢叫她们不要吱声,免得打搅了您。” 说着,便转身往外。 谢长安正想说不用,忽然听到彤管小声地叫了一下。 她瞬间挺直了背,迅速往后摸了两下。 没有破绽。 谢长安定了定心神,就见彤管重又走了过来,脸上有些惊诧,指着屋子中间的那一地的碎屑:“姑娘,这……”彤管差点被吓得说不出来话,“这桌子是怎么回事,昨儿还是好好的。” 她刚刚走得急,压根没注意到这桌子,如今看到了,才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么大的动静,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要是伤了姑娘怎么是好? 谢长安深吸了一口气,这还是昨儿晚上的事,没来得及收拾,今儿就被捉得正着了。不过,便是收拾了,凭空少了一张桌子,也是解释不了的。她讪笑了一声,道:“昨晚你走之后,我一时心血来潮,找到了二哥前些时间寄回来的那把宝剑,只略挥舞了两下,便将桌子砸成这模样了。” 谢长安往右看了一眼:“怪不得二哥特意嘱咐了我,让我把玩的时候千万小心些。没想到,那宝剑当真是削铁如泥,锋利得很。” “原来是这样。” 彤管笑了一声:“既如此,姑娘日后便别在玩那剑了,小心伤了手。” “嗯,我知道的。”谢长安乖乖点了头。 彤管又道:“那姑娘您先睡一会儿,奴婢待会儿再叫人过来打扫。” “罢了,如今时辰已经不要,还是不必睡了。”谢长安觉得自己便是躺着也不会睡着,索性道,“让她们进来吧,我要起身了。” “也好,那奴婢先出去唤她们一声。” 谢家的规矩一向大,尤其是丫鬟小厮的规矩,更是大破天了。彤管与芳苓自幼服侍谢长安,说起来,主仆几人之间的情谊也是非同寻常。可饶是如此,依旧是谢长安说什么便是什么,彤管与芳苓,未曾随意给主子拿过半点主意。姑娘说要起身,那便是要叫人进来服侍了。 只不过,彤管路过那团碎屑,目光落在上面,心绪复杂万千。 她们姑娘自己约莫还不知道,她是不太会说谎的,每次说谎,都会不自觉得双手紧握,眼睛瞥向右边。 并且,姑娘是最不喜弄那些刀剑的。 彤管收拾了心绪,三两步走到外头,对着几个丫鬟招了招手。 不多时,几个丫鬟都聚了过来。 “你们进去伺候姑娘起身吧,另派几个人打扫屋子,姑娘昨儿晚上动了宝剑,将桌子给斩断了,记得收拾干净。”彤管吩咐道。 几个小丫鬟清脆地应了。 芳苓等人都进去,才拉着彤管追问道:“姑娘没被那鸟给吓着了吧?” 彤管一时失声,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 “怎么回事,说话呀。”芳苓急道。 彤管拿她没法子,只好应道:“姑娘好着呢,没被吓到。”说罢,她又看向边上的枝儿,目光里免不了生了几分责备。 枝儿被她看得自觉低下了头,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她明明守了一夜啊,丝毫未曾挪动过步子。 “昨儿夜里,姑娘屋子里是不是传出了什么动静?” 枝儿连连点头:“确实有的,姐姐走了之后没多久,我便听到姑娘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一般,动静还挺大的。” “那你为何没有进去收拾?” 枝儿有些委屈:“我问过姑娘,姑娘说天晚,明儿再收拾,所以我便没有进去。”她这不也是听姑娘的话么。 芳苓见她可怜,又喜她素来实诚,替她求情道:“算了算了,姑娘都这样吩咐了,你还能叫她怎么办?” “我哪里是怪她呢。”彤管低声絮叨了几句话,声儿太小,叫人听不分明。 问完了话,彤管便让枝儿跟着过去收拾了。 彤管也随着芳苓一块儿给进了屋子,才掀开帘子,便见到姑娘穿好了衣裳,同旁边的丫鬟问道:“阿小呢,飞去哪儿了?” 小丫鬟茫然地摇了摇头。 “姑娘,这话您该问奴婢的。”芳苓从后头走进来,一面说道,“刚才奴婢还真去找了一下,那鹦鹉啊,从您这儿飞出去之后,翅膀一扇,直接往府外头飞出去了,活像后头有什么穷凶恶极之人追一般,看得人好笑。” 只可惜,谢长安笑不出来。 阿小能说会道的,还藏不住话,这事若是借着它的口宣扬出去,没准儿整个府里都知道了。旁人知道她也不怕,就怕彤管知道。 谢长安又望了望彤管,昨儿彤管是真看到了,只是当时她不知道,稀里糊涂就糊弄过去了。若是再叫她听到,定免不了多想。 谢长安心中焦躁,又听芳苓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依我看,这鸟是没人管,越发无法无天了。让它在外头饿个三五天,给个教训也挺好的,到时候知道错了,自然会回来的。” 谢长安盯着芳苓,蹙眉道:“你就这么确定,它一定会回来?” 芳苓以为姑娘是担心阿小丢了,忙安抚道:“姑娘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阿小那脑袋瓜子这么聪明,莫说自己飞出去了,就是别人将它绑着丢了个十几二十里地,都能自个儿寻回来的。姑娘您可千万别为了它不回来烦心。” 谢长安笑得勉强。 平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丫鬟有些太会说了。 “它什么时候回来,你们先告诉我一声。” 芳苓以为姑娘惦记阿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几个丫鬟手脚都利索,片刻功夫之后,谢长安便穿戴齐整。这些日子天气渐暖,原先的衣裳已经不能穿了,府里绣房赶制了不少新衣,前儿一股脑地都送了过来。 谢长安最喜石榴红。绣娘们知她喜好,衣裳多是红色。 譬如今儿穿得这件襦裙,便是象牙白打底,裙摆处和袖口都绣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明丽得恰到好处。 用罢早膳,谢长安便带着两个丫鬟往宋氏那边去了。 要说出了这样的事,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最好。可谢长安心里地想看一看她娘亲,越是害怕,越是想亲近。 如今唯一能叫她安心片刻的,只有娘亲身边了。 及至正院,谢长安才发现,她娘今儿起得也挺晚的。往日她这个时辰过来,娘亲早就用好了早膳,打点好府里的大半琐事。可今儿却有些奇怪。宋氏躺在床上用膳,见到女儿,笑得有些局促。 “长安今儿来得可真早。” 本是寻常的一句话,谁想话才说完,宋氏便看到女儿一个劲扑了过来。 宋氏被她弄得摸不着头脑,慢慢直起身,扶着女儿的肩膀,笑问道:“哪个欺负了我们长安了?” 谢长安窝在娘亲怀里,小小地摇了一下头:“没有。” “那是怎么了?” 谢长安眼睫低垂,心中惴惴不安,像是下一刻就会蹦出来一般:“娘,倘若……” “倘若什么?” 谢长安犹豫了一会儿,终是什么也没说,再次埋进宋氏怀里:“没事,我做噩梦了。” 宋氏温和地笑了一下,缓缓地拍着女儿的后背:“多大人了,竟然还被噩梦吓到,羞不羞人。说说看,都梦到什么了,说给娘亲听就不害怕了。” 谢长安沉默良久,心里渐渐不安起来,从小到大,她都没有隐瞒过娘亲什么,这一次,她亦想和盘托出。可是—— 她不敢。 “不想说?”宋氏问道。 “嗯。” 宋氏失笑,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没事,不说就不说好了。” 谢长安锁着手指,算了,还是不要说了。尾巴不是自己收回去了呢,说不定从此之后就不会再出来了。又了灯大师给的佛串,一切都会好转的。 先不告诉娘好了,谢长安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安抚了一会儿女儿,宋氏才想起来叫下人将床边的早膳收拾起来。怕女儿看出什么,宋氏仍撑着身子起来了,还找了个借口同女儿道:“昨儿拜了佛,当时回来时觉得还好,隔了一夜后竟是连也站不稳了,果然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谢长安信以为真,忙问道:“那要不要上点药?” “上了,昨儿晚上就上了。”怕女儿瞎想,宋氏赶紧又补了几句,“只是有些酸,算不得什么大事儿,约莫下午就能好。” 母女俩在榻上坐下,宋氏同她说起了今儿才收到的帖子:“过些日子,便是成安公的寿辰了,届时,咱们都得过去贺一下寿。” 谢长安坐得格外小心,处处注意,闻言不由问道:“成安公府不是一向低调么?” “这回是皇上下的令,谁敢不大办?” 如今的成安公,便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已圣贤皇太后的兄长。人家低调是因为识趣,怕皇上为难,也正因为如此,才叫皇上越发地看重。 在宋氏看来,这位年逾六十的成安公,实在是个难得地聪明人。 “咱们家虽然不攀权附贵,但是成安公的面子,还是不能驳的。我知道你不爱出门,可成安公与别个不同,是三殿下的舅公,这个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需得多费点心思。” 谢长安听得认真:“娘您放心,我都明白。” 宋氏嗯了一声,正要叫人备礼,忽得看到了女儿的异样。 宋氏容色奇怪,许久没出声儿。待将身边的人挥散之后,方才探身看了看女儿身后。 谢长安当即捂住了后面。 宋氏看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纳闷道:“长安,你后面受伤了吗?” “没有啊。” “那为何,你从刚才坐下便一直捂着那儿?”还是,还是那样的地方。 谢长安听了,猛地放下手,动作太快使得整个人显得有些僵硬。不过谢长安对这些都毫无所觉,只一门心思回答宋氏的话:“我,我方才来时,在屋子里撞了一下。” 宋氏收回了目光,嘀咕了一声:“你这孩子,也忒不小心了,还是同小时候一样,不是碰到这儿就是撞到那儿。” 谢长安苦笑了一声。 宋氏点点她的脑袋:“真是不省心。” 谢长安来宋氏这儿,本是寻求一些安慰的。如今虽然一个字也没有同宋氏提起过,可是说了一句话,在宋氏怀里靠了这么久,她仍安心了许多,也好受了许多。 若不是担心在宋氏面前暴露了尾巴,谢长安真宁愿一直留在那儿。 只是这并不可能,午膳过后,谢长安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还没进屋,便瞧见静儿急匆匆地往这边跑,连礼也没行周正,便急不可耐道:“姑娘,阿小回来了!” 谢长安顿时心中一个咯噔。 掐了一下手心,谢长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它在哪儿?” “在笼子里多躲着呢,不大愿意出来。”静儿答道。 好极了,谢长安想到。 第19章 断尾求生 阿小的鸟笼一直放在走廊上挂着,静儿每日都会给它喂食喂水,且从来不关门,它愿意出去便出去,愿意回来便回来,来去自由,十分惬意。 静儿原来是三等丫鬟,每日光洒扫的活计便是再少不了的。自从阿小来了以后,她被分配到照顾鹦鹉的活,从此再不用费心去打扫什么庭院了。日子比往前过得舒服,静儿看阿小也就越发得精心了。 私心里,她觉得整个院子里除了姑娘,就数她最希望阿小早日回来了。 万幸,那鹦鹉好像真听到了她的期盼。 静儿一路带着谢长安去了长廊上,远远地就看到前头挂着一个大大的鸟笼,静儿指着那儿道:“姑娘您瞧,它是不是回来了?” 谢长安走近了些,果然见到笼子里头缩着一只白毛黄顶,颊上点着两团红晕的鹦鹉。 “是你将笼子锁起来的?”谢长安奇怪地问道。 “没有,不是奴婢。姑娘您之前吩咐了不必锁着它,奴婢哪儿敢明知故犯呢。”静儿也奇怪着呢,“明明之前阿小回来的时候笼子还是开着的,到现在也没有丫鬟碰过它,这笼子怎么就锁起来了呢?难道……是它自己弄得?” 笼子里的阿小身子一抖,紧张地抓紧了笼子。 不可能啊,静儿下意识便否定了这猜测,一只鸟,没事儿锁自己做什么? 谢长安定定地看着那阿小,她发现,只要她一看它,阿小便会往后再蜷缩几分,哪怕缩到了笼子的边缘,依然心存警惕地往后挤着。 谢长安知道,它不仅看到了,还看懂了。祖父说的不假,这只鹦鹉,智多近妖。 尚未想好要怎么处置她,谢长安便三两步走到笼子边,望着里头的阿小,谢长安道:“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同它说。” 静儿两边看看,虽是不敬,可她心里仍旧犯着嘀咕,姑娘怕不是被这鹦鹉给弄傻了吧,有话要同它说? 它又不是人,哪里听得懂? 想是这么想,可静儿依旧不敢耽搁,转身便下去了,立在长廊外头的芭蕉树下碧荫下,连头也不敢多回一下。京城内外,如这种深宅庭院里头,多是种着芭蕉,既能消暑,又能赏景。兰院里的这几棵,不知何故,自种下起便生得枝繁叶茂,长势喜人。 谢长安听到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停。谢长安忽然紧张,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只是这回,怕是不得不去了。谢长安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靠近了笼子,抬起头,对着笼子里的阿小笑道:“过来。” 她伸出了手,眉眼温柔,梨涡里都噙着笑意。 阿小忽然怔住,傻乎乎地往前迈出一只爪子。 才走出一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身子突然僵硬住了,不肯再多走分毫。 “怎么不走了,过来呀。”谢长安又唤了一声,“我有话要跟你说,不能让旁人听到。” 她说得一本正经,再认真不过了,压根不像是在骗鸟。 阿小扑了两下翅膀,有些意动。它是最会看人眼色的,今儿早上撞破的事,包括如今谢长安过来,都叫它感到了威胁,可是眼下她同它好好说话时,阿小又迷茫了。 难道她不打它了? 阿小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沉思。它决定相信她一次,半晌之后,它跳出笼子,落到谢长安手里。 “说吧。”阿小梳理了一下翘起来的羽毛,觉得差不多了,又挺起了本就鼓囊的小胸脯。 谢长安柔柔地笑着,手指卷着它头顶的羽毛,忽然笑意变深,顺势捏住它鸟喙。 “!!!” 阿小目瞪口呆,瞬间死命地挣扎了起来,翅膀与爪子并用,飞出了好几根白毛。 果然,它又被骗了!这个怪物,比以前狡诈了不知多少倍! 谢长安加深了力道。一只鹦鹉的力气,便是再大也实在大不到哪儿去。 谢长安俯身问道:“今儿都看到了什么?” 阿小瞪着眼睛,它现在还能开口吗? 谢长安看着它挣扎了良久,幽幽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乱说的话——杀了你哦。” 阿小哆嗦了一下,疯狂地点着头。 谢长安捏起阿小,将它扔回笼子里。 一朝自由,阿小却不敢再摆什么谱,老老实实地像之前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肚子底下,再不像希望那样意气风发。 谢长安望着长廊上的镂空雕花,手心里渗出了汗。 方才有那么个瞬间,她是真的像要杀了阿小。 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只想吓唬吓唬它而已。谢长安想到初见了灯大师时,他说的那句杀孽太重,难道,她真的像了灯大师说的那样? 不可能的! 阿小捂着脑袋,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凌乱非常,像是直接往那头冲过去地一般。 它抬起了脑袋,就看到面前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咦,安全了? 阿小迷糊地往周围看了一圈,最后终于能确定,那只怪物真的走了,谢天谢地。 谢长安匆匆跑进屋子,没有理会彤管与芳苓的视线,留下了一句自己要歇息,便“咚”得一声,扣上了里头的房门。 彤管与芳苓对视了一眼,俱有些迷惘,姑娘不是才从正院回来了么,又出什么事儿了? 芳苓对着彤管挤了挤眼睛:“要不,咱们去问一问?” “现在去做什么?”彤管白了她一眼,“姑娘需要时间静一静,过会子再看看吧。” 她们姑娘这阵子,确实有些不对劲,彤管低眉想着。 两人虽都是贴身丫鬟,可彤管年纪大些,做事也稳重,相处时,多事芳苓听她的。这回也一样。 里屋,谢长安倚在门框上,捂着自己的胸口,有些急促地喘着气。 若是以往,她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她变了?还是因为那条尾巴?谢长安肯定,一定是后者。可若是由着那尾巴继续长下去,只怕有一日,她也会变得面目全非,连性格也模糊了。 这么想着,下一刻,身后突然传来异样的感觉。谢长安知道那是什么,不由软下了身子,缓缓跌坐在地上。 尾巴沿着裙摆铺在地上,一半藏在衣裳里头,一半露在外头,拖在地上,左右摆动着。 惶恐过后,脑子便是从未有过的清明。谢长安再一次摸上了自己的尾巴,这是她第二次碰,每碰一次,无一不是再提醒自己,她并不是人,或者,不是一个纯粹的。 谢长安忽得起身,奔向柜子边。 这里头放着她二哥送的宝剑,虽然从来也用过,可二哥说这是把利剑,想来,斩一条尾巴应该起绰绰有余的。 宝剑留在柜子最上面,打开便看到了。 谢长安手有些抖,她觉得是宝剑太重了,重一点也好,一下砍断就是了。她费力地拔开剑,伸手将捉住了尾巴,有点扎手,还有点磨人,就是这个东西,让她变的人不人,鬼不鬼。 谢长安闭着眼睛,将剑放在尾巴上面。 只要割下去,就会好的,谢长安如此安慰自己。脑子里也不断有个声音再回旋,叫她下手。 不管是之前的梦,还是了灯大师的话,都告诉她一件事,有这条尾巴,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长安握紧了宝剑,眼睛紧闭,睫毛微颤。不过痛一点,只一下就好了,她可不要当怪物。 狠下心,瞬间,手起刀落。 “铛”地一声。谢长安死死皱着眉,连呼吸都屏住,整个身子都揪成一团,生怕自己会叫出来。 没有感觉……谢长安睁开眼睛,低头望了一眼。 又黑又丑的尾巴还在,谢长安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宝剑,只剩下剑柄,剑身却已经不见了。 再望地上,赫然躺着那把断掉的剑,中间断得齐整,像是被钝物折掉一般。谢长安这才意识到,刚刚那声儿,是剑断的声音。 尾巴还好好的,没有一点儿伤,亦没有半点痛感。谢长安望过去的时候,它还摇了两下,一副很欢快的模样。 一阵心累,谢长安丢了剑柄,转身趴到了床上,心灰意冷。 这尾巴,有些门道,寻常法子是看不动的。但愿在她找到法子前,它能好好的藏着,不要被人发现了。 否则,不仅是它,连她都会被连累。 …… 时辰尚早,还未到午时。 兵部里头的琐事处理了之后,赵景宸便让小厮驾车回府里去。 几个皇子虽都到了年纪,却都没有沾上什么实权。便是赵景宸,也只在兵部挂了个名,杂事多了些,大事却没有。 看来,父皇终究还是提防着他的。 赵景宸掀开车帘,眼睛忽然停在一处铺子上,朗声道:“停车。” 车夫勒紧缰绳,徐徐停下,摆下车蹬。 赵景宸撩开袍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进了铺子。 这铺子还是前些日子贺州在他耳朵边念叨的,说是京城里最好的一间首饰铺。他留心记着,原本想差人打听在哪儿,没想到今儿便找到了。 这个时辰,铺子里人并不多。 掌柜的站在柜台上,眼睛一扫便来了精神,知道这位是个金主,立马迎合上去:“公子要买什么首饰?” “手串。” 掌柜的抬眼多望了一眼,这公子,声音可真好听。 “手串在这儿,金银翡翠珊瑚的都有,端看您要卖哪一样了。若是送长辈,翡翠就不错;若是送姑娘,我们这儿新进了一批珊瑚镯子,中间有一只品相尤其的好,还没舍得放出来。若您想看,我这就给您拿出来?” 掌柜的说这话也不是无的放矢。果然,话音刚落,掌柜的就看那位公子颔首应下。 掌柜笑了一声,当即转身去拿。 赵景宸无事,便站在外头候着。没一回儿,后头忽然传来一道声儿,却不是那掌柜。 “殿下,您怎么在这儿?”贺州万分惊讶,这地方,可不像是赵景宸会来的。 赵景宸分了他一个眼神:“来买首饰。” 贺州悄悄挤过来:“也是送给姑娘的?” “嗯。” 贺州忽然激动了:“什么样的姑娘?” 赵景宸想到未婚妻,眼里划过一丝暗芒,薄唇轻启:“玲珑娇小,温柔可亲。” 第20章 珊瑚手串 “该不会,是那天遇见的姑娘吧?在开元寺遇见的那个!”贺州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上头。 他可还是对那日的事情念念不忘呢,多好看的姑娘啊,哪怕不说话,远远看着也好。可就是因为赵景宸,莫说看了,连在那儿多站的机会都没了。 想到此处,贺州给了赵景宸一个幽怨的眼神。 赵景宸懒得理他,恰好此时掌柜的也捧着一只红檀木匣子出来了,见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先是愣了一回儿,旋即反应过来:“原来二位公子认识啊。” 贺州啪得一声打开折扇,举在胸前轻轻地摇着:“自然是认识的,这铺子,还是我同他说他才过来的。掌柜的,我待你不错吧。” 掌柜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便多谢贺三公子了。下回再有什么好看的,我定给您留着。” 贺州应道:“这话你可记好了。” “忘不掉的,忘不掉的。”掌柜的捧着盒子走了过去,态度比之方才更恭敬了几分。能和镇国公府的三公子走得近,定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匣子打开后,贺州率先探过头去,只见上头卧着一串红珊瑚手串,光泽艳丽,温润可人。 “是件难得的上品。”贺州点评道。 “贺公子眼光太过挑剔,这样的手串,已经是珍品了。今岁南方运过来的珊瑚首饰,就数这件最出挑,这品相,便是放在宫里不输于它物的。” 贺州好笑地看了赵景宸一眼,同掌柜道:“这话说得可不谦虚了。” “东西好,自然比旁人有底气些。”掌柜的毫无所觉,仍旧夸着自己的手串。 贺州了然一笑,收了扇子,接过匣子递给赵景宸道:“可瞧中了?” 赵景宸看了一眼,他记得未婚妻手腕极白且细,若是戴上红珊瑚,必定好看。 “就这件了。” “那我给您装好。”掌柜的大喜过望,这手串可不便宜,难得遇见一位舍得的主儿,掌柜的好话一个劲儿地往外放,“公子您眼光好,这珊瑚手串送给姑娘,必定能讨她欢心的。” 赵景宸微微一笑。讨不讨她欢心倒是次要,最主要的,是他想她戴。 那佛串,虽是了灯大师给的,却也是外男赠予。他的未婚妻,浑身上下,自然都该是他给的东西。 只是她如今不在他身边,便也只能送这些小玩意儿。 等以后成了亲……赵景宸摩挲着玉佩,心弦微动。 一时,又有全安拿着银票从外头走来,钱货两讫,两厢都满意非常。 贺州看着赵景宸颇为上心地收着那珊瑚手串,忽然有些心酸,连赵景宸都学会讨好姑娘了,看来,他以后的行情是越来越不好了。 “你这是打算,送了这手串,就把人姑娘勾在手里了?” 赵景宸嘴角含笑。 贺州移开了眼睛,太骚气了,难以入眼。 出了铺子,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上,虽然不热,却灼眼得很。贺州捏着骨扇举过头顶,埋怨了一句:“啧啧,好大的太阳。” 晒到他可就不好了。 赵景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欲多说,抬脚便走。 贺州忙扯住了他的手:“难得见一次,多说几句话再走也不迟嘛。” “手。”赵景宸吐出了一个字,语气冷淡。 贺州不满他这态度,却还是立马放开了手。他是知道赵景宸的臭德行,当着别人的面一贯装得温文尔雅,轮到他这儿就原形毕露了。唉,说来说去,还是他最可怜,贺州一面埋怨,一面又忍不住问了一声:“你当真要送给那位姑娘?” “有何意见?” “不是,”贺州打算同他好好讲道理,“你都是有未婚妻的人了,那谢家姑娘虽不大爱出门,也不知生得是何模样,但看谢家那两位公子便知道,谢姑娘定是不差的。便是不论相貌,单是那样的家底,便少有人能及。人家好歹也是等了你十多年啊,一出生便定下了婚约,京城里谁人不知道。” 赵景宸笑了一声,看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州被看穿了心思,也不装了,清了清嗓子:“你既然有了未婚妻,还三心二意的干什么,何必委屈了两位姑娘呢。”说起来,他还真是对那天那位姑娘念念不忘。 贺州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什么令人不齿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对了,哪位姑娘到底姓什么啊?”贺州问道。 赵景宸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到底姓什么啊?”贺州不依不饶。 “谢。” 声音清冷。 “姓谢?好姓啊,京城里姓谢的可不多。”贺州觉得这姓可真是熟悉,刚刚好像还有人提到过。他在心里合计着,姓谢的话……京城里不是只有……等等,姓谢,贺州瞪大了眼睛,突然有了一个恐怖的想法:“谢家大姑娘?” 赵景宸没有再说话,往前回了马车。 独留贺州站在原地,许久没能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真像个蠢蛋,由着赵景宸欺负。 还有,赵景宸那心口不一的家伙,也实在太走运了吧。 算了,从小到大,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倒霉而已。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一位绝世佳人,还没说上话呢,便已经快要变成他的表嫂了。美人如花隔云端,注定不是他能染指的。 贺州低头叹了好一会儿的气,再往那儿看得时候,马车已经在往前跑了。 贺州赶忙追问道:“成国公寿辰你去不去啊?” 没有回应。 贺州挠了挠头,这反应,那应该是去的吧。 赵景宸这脾气啊,也不知道谢家大姑娘那么温温柔柔的性子能不能受得了。唉,真是糟蹋了人家姑娘了。 这日下午,宋氏正在翻看账本,忽然听到了下人的回话,说是三皇子府上的管事送了一箱东西过来。 宋氏一阵纳闷,忙唤人进来。管事同宋氏道了三殿下吩咐的话,两人说了一阵,宋氏且将东西收下不提。 人走后,宋氏方才打开箱子细细地看着。她原来准备的那些东西,看来是用不上了。 除了这事之外,府里便再没有别的要紧事了。府里主子不多,大房里除了谢长安,余下的两个男嗣都不在府里,至于谢慧,自打出了韩姨娘的事之后,便不得出门了。 傍晚时分,芸香从外头回来,进了屋子,却见里头光线昏暗,连盏灯都未点。姑娘坐在窗户边上,凑近看着手里的古书。 芸香当即以为那几个小丫鬟又作贱她们姑娘,几步走到最近的一人旁边,一把揪起小丫鬟的耳朵:“没长眼睛还是怎么的,不知道给姑娘点灯啊?” 她手劲大,小丫鬟被她掐得一阵怪叫。 谢慧眉头一皱,再看不下书了。 芸香啐了一口:“还叫?怠慢姑娘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下场。天都暗了还不掌灯,存心膈应姑娘的是不是?” “不是,不是。”小丫鬟嘶嘶地叫着,躲都躲不掉。 待芸香将几个丫鬟都发作了一顿后,谢慧方道:“行了,是我看书忘了时辰,不怪她们。” 芸香对着几个不省事儿的丫鬟嗤笑了几下:“姑娘心善,给你们求情,下回若是再怠慢了姑娘,定叫你们好看!” 几个丫鬟忙道不敢,没多久又都被赶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主仆两人,谢慧收了书,叫芸香坐下,道:“你同她们置什么气,她们也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芸香听着更觉气氛:“姑娘您就是太给她们面子了。不过是夫人那儿出来的,一样是奴才样子,还真以为自己就比别人尊贵了不成?” 越是那儿出来的,越不是个东西。就该叫她们好好吃吃苦,受受罪。芸香愤愤地想着。 谢慧勉强地笑了笑。 芸香说完,忽然四下巡视了一眼,见没有人,才靠近了些道:“姑娘,奴婢今儿终于打听到韩姨娘的消息了!” 第21章 想见她 “果真?”谢慧猛地立起身,那本旧书从膝上划过,直接落到了地上。 芸香知道姑娘是有多惦记韩姨娘的,自然不敢拿这件事儿作假,是以忙安抚道:“姑娘别急,奴婢是真的打听到了消息,韩姨娘还没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芸香犹豫了一会儿:“只不过,日子过得苦了一些。” 芸香不敢说什么重话,生怕姑娘听了会多想,“姑娘也知道,姨娘在府里过得日子并不差。这猛然一到外头,吃的用的都是俗物,身上也没有什么体己,自然要吃不少苦头的。” 谢慧听着,心中揪成了一团,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之后,十分越发忧心,只道:“姨娘没银子,我这儿还有。” 她记得她这些年攒下了不少金银,从来也没怎么用过,统统放在房间的柜子里头,便道:“我去取来,你再托人交给姨娘好了。她在外头,人生地不熟的,又没个帮衬,再短了银子使,岂不是谁人都能欺负她?” 芸香一把拉住了人,欲言又止。 谢慧不解地望着她,心中渐生疑窦。 “便是有银子,咱们没权没势,仍旧谁人都能欺负。”芸香不得已,方才将话摊开了说,如若不然,只怕姑娘还是不死心,“姑娘,奴婢能打听到姨娘的消息,还是多亏了旧年间的一位邻家兄长,如若不然,哪里能找到门路呢。本就不是多好的关系,再没有还叫人捎去银子的道理。倒也不是给不起报酬,只是……这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一个不好,连那送银子的都会被牵连进去。到头来,只会是白费功夫,便是咱们这边,被发现了也未必落得个好。” 谢慧看着她,一颗心猛地往下直坠。 芸香不忍,却还继续道:“奴婢是为了安姑娘的心才去打听的。姑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姨娘是被发卖了,不是被撵出去的。那些人牙子都如人精一般,主子家是什么个态度,便知道要将人往哪儿卖。” 谢慧脸色陡然沉下来。 芸香知她误会了,呸了一声转口道:“姑娘想岔了,万不会往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卖的。姨娘好歹是老夫人许给老爷的,且老太爷还在,夫人哪里能不顾忌着呢。所去的,不过是贫苦些的庄子里头作劳力罢了。” 日日劳作,与那些穷乡僻壤里头的农妇没什么两样,不,或许还比不得。 芸香想到那人同自己说的话,只觉得韩姨娘如今过得日子,只怕是与那吃糠咽草的牲口无异了。那帮人,根本不把人当人使。姨娘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哪里能受得住这些?只是这些内情,她知道也就罢了,姑娘若是知道,指不定会怎么伤心呢。 谢慧脚跟一软,坐在了榻上。她知道,自己这是关心则乱,拎不清自己的分量了。芸香所言,她也早有预料,以夫人那护犊子的个性,伤了谢长安,如何会叫她姨娘好过。 好好的人,指不定已经被磋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了。谢慧捏紧了拳头,双目松怔。 “姑娘,天无绝人之路,再不好,人总归还在的。若以后姑娘您出人头地了,姨娘自然能回来。” 芸香见不得姑娘这模样,在边上费心劝说道:“姑娘,咱们府里这情况,您也不是不知道。夫人一贯瞧不上咱们,若您再不争,可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谢慧讥笑道:“争,跟谁争?这么争?” 她连姨娘都输掉了。 芸香去边上斟了一盏清茶,塞到姑娘手里:“奴婢回来时听说,后日是成安公寿辰。” 谢慧眼睛微动。 “夫人虽不能指望,可老爷那儿,兴许会能求一求,需知,事在人为。” 谢慧抿了一口茶,定了定心绪。芸香的话,未必没有几分道理。父亲对姨娘再不好,对她,总还是存着几分亲近的。 谢慧清楚地记得,以往老夫人在时,一切都好,老夫人看重姨娘,也时常叫她去身边玩闹。父亲因为老夫人,也会隔三差五地来她们母女俩的院子里小坐。即便不怎么说话,少时便走了,可对于谢慧来说,这已经是记忆里难得地父女时光了。 所有的不幸都是从老夫人去世之后开始的。孝期过后,父亲便再也没有踏进过她们的院子。 原本就安静的院子,更显落寂了。 谢慧曾经远远地看过父亲同谢长安相处时的情景,父慈子孝,真是叫人欣羡。许多时候谢慧都觉得,自己的父亲,或许是从谢长安那里偷来的。可凭什么,明明她也是谢家的姑娘,父亲的女儿,凭什么她谢长安就能处处踩着她一头。 晌午过后,谢慧叫芸香前去捎个话,她不便出门,芸香却可以。 芸香一心为谢慧着想,事事上心。当日晚间送了银子打通了关系,递了话给书房的小厮,让他千万同老爷多说两句。做完了事儿,芸香便立马回去复命了。 谢慧也不知这次到底会有什么结果,可是,她内心深处总还是期待的。 但愿父亲还能看得到她…… 毕竟,她也是父亲的女儿啊。 两日后,成安公寿宴,京城里但凡数得上名头的,无一不携儿带女,亲自登门恭贺。成国公府是徒有其表,可是这满朝文武,谁也不能不给皇上面子不是? 一整上午,成国公府都广开正门,往来宾客如云,恭贺声不断。能进便罢,不能进的,人虽不在,谢礼也得托人送去。 谢长安跟着父母和二叔被迎进了府门,到岔路处便分开了,父亲二叔去了前院,谢长安只随宋氏去了后院的宴席处。 说来,昨儿谢珍不知从哪儿得了主意,非拗着性子要带谢延下水逮鱼吃。 谢延才几岁,正是最是喜欢玩水的年纪。一整个下午,鱼没逮着,那池塘却被两人搅和得天翻地覆。理所当然的,这姐弟俩一回院便得了叔叔赏的一顿戒尺,夜里又着了凉,如今双双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婶娘虽恨他们不省心,可仍做不到闭眼不管,只好推了成安公府之行,一心在家里照看着。 谢长安跟在宋氏后头,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漏了馅儿。到时候,丢得可不是她的脸,而是整个谢家的脸了。 她倒恨不得和谢珍一样,直接一病不起,好推脱不来。 旁边的宋氏见女儿眉头深锁,瞧着跟个病美人似的,伸手拍了她一把。 谢长安一愣,便听她说:“精神点儿,别老是愁着脸,又不是昨儿没睡好。” 谢长安听话得努力了一番,对着宋氏憨憨地笑了一下。 宋氏哭笑不得:“罢了,你随意吧。” 谢长安吐了一口气。 “往常我叫你随我一道出门会客,你总躲懒,宁愿在府里养花看书也不愿意出去,现在好了,一出来就露怯。”宋氏话里嫌弃,可也不乏疼爱。 女儿再怎么不好,在宋氏眼里,也是个宝贝。 谢长安有口难言,她是露怯了,却不是因为甚少出门,而是因为后面那条不知道什么就会出现的尾巴,这可真是提心吊胆。但愿今儿一切都平安,谢长安摸着手上的佛串,心中默念。 母女俩绕过月湖,缓缓往后院走去。 湖边的竹林处,赵景宸被成国公府的管事领着往前头走。 母女俩未曾注意到这边的几个人,赵景宸却一眼就注意他未婚妻。 低头看了一眼藏在袖子里的珊瑚手串,赵景宸忽然觉得旁边的人都有些多余,若是没有这些人,该会好许多。 赵景宸一阵遗憾。 管事忽然转过身,恭敬道:“殿下,这边走。” 他指了指右边的路。 赵景宸收回视线,缓缓点了点头:“走吧。” 罢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 第22章 邪念 绕过月湖,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前行,越往后,路越阔,两边的景致越来越精致,也越来越苍翠。 到尽头时,又是一大片桃花林,中间修着一座庭院,站在路间,隐约能看到往来的诸多倩影。 如今已经是初夏了,温度比之早春高了不少。可这成国公府的桃花林也不知怎么回事,如今还在开着。虽然开得不如以往之盛,却也极为难得了。 谢长安随娘亲进了庭院,期间又遇上几位相熟的夫人,宋氏只笑着打了声招呼,并未停留,径自被引至世子夫人处。 谢长安留心四周,只觉得此处景致独好。庭院两侧时有假山瘦石作缀,中间种着许多奇花异草,芬香馥郁,千姿百态。中间引湖水穿流而过,筑了一座浅浅的水道,做流觞曲水之戏。徐氏与几位贵妇人坐在席间,饮酒谈笑,颇为和乐。不时,有丫鬟上前,同成国公世子妇人徐氏耳语了两句。徐氏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宋氏。 徐氏与宋氏年纪相差并不大,素来相交不多,却也不算少,见到她带着女儿过来,客气地上前,同宋氏道:“谢夫人可是不常带姑娘出门,今儿怎么舍得了?” 宋氏笑道:“成国公过寿,她焉敢不来?” “哪里又有这样的话呢。”徐氏听着舒心,随意地往谢长安那儿看看一下。只一眼,却是顿住了目光,心下惊艳。身处京城,徐氏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然而从没有一个像这位谢家姑娘一样,美得恰到好处。 雪肤花貌,颜如舜华。纵是秾桃夭李,却不及她半分。 徐氏恍然顿悟,难怪谢家从来不叫谢姑娘出门,原来是生了这么一副相貌,这才藏的这么严实。娇美得太过,也不是什么好事,这长相,约莫也就只能嫁入皇家了。换了别的,指不定还受不住。 小小年纪便成这样了,日后身子张开了如何了得? 徐氏瞬间羡慕起了那位三殿下,这样的美人,端看那位殿下消受不消受得起了。徐氏意味不明地扫了谢长安一眼,只道:“皇后娘娘看人的眼光是越来越不俗了。” 镇国公夫人也在一旁:“这功劳可不能放在皇后娘娘身上。” 毕竟,婚约是太上皇,如今的玄德大师定下来的。皇后面子便是再大,没有玄德大师开口,这婚事也不能定得这般早。 “不管是哪位定下的,总归是一对良缘佳偶。” “也是。”镇国公夫人颔首应道。 这里坐着的一众人里头,徐氏是东道主,又是世子夫人。除此之外,便是镇国公夫人和宋氏地位最尊了。镇国公府乃军功起家,声威显赫;谢家满门清贵,深得皇恩。这两家,一文一武,却都与皇后一派紧密相连。 今日见镇国公夫人与谢家夫人相交甚好,众人嘴上不说,心里自有成算。俄顷,徐氏又唤来自己的女儿,同谢长安引见道:“这是我家小女儿,同你一样的年岁,乳名临儿。” 谢长安与之见礼。 崔锦眨了眨眼睛,笑望着谢长安:“早就听说了你的名讳了,今日一见,可是大开眼界。” 谢长安听着有些迷糊,看样子,她在京城里好像还挺盛名在外。 崔锦笑嘻嘻地不说话,忽然多看了她好几眼,复又收回视线,重新望着徐氏。 徐氏拍了她一下:“你既然喜欢谢姑娘,今儿就由你招待她。” 钦定的三皇子妃,多同她相处相处,对女儿来说也是不差的。成安公府虽说与皇家关系亲密,可这也只是皇上念旧。加之族中甚少有出息的子弟,注定后继无力,更莫说沾染什么实权了。如今尚能过些安稳日子,倘若有一日更朝换代了,成安公府再难有如今富贵日子了。 崔锦有些不大乐意:“那娘亲呢?” “问这么多做什么,咱们自有咱们要办的事儿。”吃酒说话,哪一样不费精力,哪里还能匀出时间来照看旁边的姑娘?再说了,这儿都是官家夫人,成了亲的人,说起话来,这些小姑娘实在听不得。 崔锦鼻子皱了皱,她知道母亲又是嫌弃她们了,是以道:“好吧,那我多领着几位姑娘去湖边的水榭那儿。” 徐氏点了点头:“嗯,别闹得太过了。” 话是这样说,可徐氏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虽是姑娘家,可都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连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不知道? 崔锦得了令领着一众姑娘去了湖边的水榭。愿意去的自然跟着,不愿意去的,尚留在庭院里头赏花,两厢都是怡然自得。 出了庭院,又走了一条小道才看到方才看到那湖。此处远不如庭院里头人多,但胜在雅静开阔,在往前,便是前院了。 大魏亦有男女大防,不比前朝森严,但就影响还是不少的。人言可畏,几位姑娘也不会主动往前院那头去。 崔锦与谢长安走在最前头,看着水榭已至,忽然歪头问道:“你会作诗作画么?” 谢长安点点头:“会的。” 她爹娘疼她是不假,可是该学的东西仍旧还是让她学了,身为谢家女,倘若不通书画,岂不是有堕家风? “弹琴下棋可精?” “略懂一些。” 崔锦笑了笑:“也是,谢家的女儿,哪里有什么不会的呢?是我多虑了。” 过了会儿,她又道:“待会儿咱们去水榭写诗,你既精于此道,千万给拿个魁首回来。” 谢长安望着她,忽然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些距离,不近不远地跟着。这崔姑娘开朗是开朗,可谢长安总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 不远处,赵漓领着一男子立在湖边山石处。 赵漓点了点走在前头的谢长安,同右边的男子道:“瞧见了没,那位就是害了舅舅的罪魁祸首。” 男子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是一位红衣美人,袅袅娜娜地走在前头,那腰身,真不知叫人怎么挪开眼。 就是不知道,这身子摆弄在床上会是什么滋味儿了。 真是诱人啊,男子阴测测地笑着,目光里透着淫邪。 第23章 暴露人前【一更】 赵漓看着男子不堪的模样, 鄙夷地往后退了几步,冷着一张脸叮嘱道:“人我已经告诉你了, 没事我便回去了。” 陈文康侧身拦住了人, 勾着嘴角:“这样就走了?” “别得寸进尺。”赵漓低声警告道,“是你非要追着我问, 否则,我也不会带你来这儿看人。” 陈文康才不惧这些:“人是你领着我看的, 如今看完了, 就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借刀杀人这法子,可不是只有你二公主才懂的。杀人还得叫人明白死呢, 更何况是我这把刀了。” 陈文康说得讽刺。陈家这回确实受了重创, 却也算不上是一败涂地, 只他父亲的爵位被夺, 停职一年而已。面子是被扫得干干净净的了,整个京城都在看陈家的笑话。可对陈文康来说,只要陈贵妃和四皇子一日不倒, 陈家便没有什么事,他亦不至于吃饱了没事干,跑来谢家这儿自寻死路。 今日赵漓叫他过来,言语中多有涉及谢家那位美貌天仙的大姑娘。陈文康不是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可是看在四皇子的面子上, 仍旧是过来了。 本来只打算敷衍过去,可是见到了人,原来的想法却又立马变了样。 “我心甘情愿地给你算计, 可你也不能什么黑锅都叫我背吧?” 赵漓气得咬牙:“见机行事就好了,放心,不会叫你担多大责的。” 陈文康点了点头,也不知信还是没信:“好,我知道了,烦请二公主多多费心,千万安排妥当。表兄自知不是什么端方君子,嘴巴亦不严实。日后若是被人捉住,用了什么刑,估计我这样嘴巴,是再分不清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了。一个不好供出什么,亦是未可知的。” 赵漓拧着帕子,阴翳地看着那人:“你放心,不会叫你受什么刑的。” “那就好。”陈文康拍了怕胸口,作出一副如释重负之态,“我这桩美事成与不成,就全看二公主殿下了。若是能成,日后表兄我必定奉上厚礼,重谢表妹。” 赵漓快被他恶心吐了,人而无止,不死何为! 她若不是怕这关口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惹得一拍两散,赵漓才不会轻易忍下去。可最后,她也只能将气咽下,匆匆转身离去。 纵使陈文康是陈家嫡出,可在赵漓眼里,那也是个与她毫无关系的无赖之徒。同是陈家出来的,几个表兄之中就只有陈文康一人行为猥琐,好色,且手段残忍。陈家正盛时,死在他手上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光是在他边上站了这么一会,赵漓都觉得脏。 不过,也正是看在他色胆包天,毫不中用的份儿上,赵漓才叫了他过来。失了这么个窝囊废,陈家半点损失也没有,可谢家……名声大抵要跌到地底下去了。 当日当着皇后和一众宫人的面被那样欺负,赵漓焉能不气?只是皇后心狠,硬是罚了她跪了这么久的佛堂,直到今儿才找到了机会。 谢长安和陈文康,在赵漓看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皇后和赵景宸不是十分中意谢长安,中意谢家么?倘若谢长安同陈家沾上关系呢?不知道那时候,这对母子俩到底能不能笑得出来了。谢家同皇家的婚事,到底还能不能算数。 赵漓走得匆忙,可心里却极为快意。路边横着一小截树枝,赵漓抬脚,重重踩上去碾了几下,枝叶被碾成了一团,鹅卵石上都沾了不少浆汁。 赵漓心中痛快了些,复又越过这断枝,款款往前。惹了她赵漓的人,从来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留下来的陈文康丝毫未动,站在山石边,目光一错不错地追随着远处的佳人,从上往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真是人比花娇,陈文康摘了一朵花在手中把玩,不时捏到鼻翼下,深深地嗅了一口。 花香袭人。 好比美人香,醉人得很。哪怕知道这是计,陈文康也甘心去跳。这样的美人,还是堂堂皇子的未婚妻,若是被他得了手,那才真是此身无憾了。便是死,也值得。 谢长安坐在水榭中,盯着下面抢食的锦鲤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才从深思中顿悟过来。可刚清醒了,却又陡然感觉到后面射来一束目光,黏腻森然,强烈得叫人觉得如芒在背。 忍了一会儿,谢长安才散了手中的鱼饵,惹得鱼群哄抢,不时跃过水面。她擦了擦手心回过头,四处看去,却是无人,只在岸边的山石处看到了一朵被扯得四分五裂的牡丹花,上头留着两片花瓣,余下的,皆被撕开了,揉成一团。 “这是哪个,怎么将花糟蹋成这样?” 谢长安蹙眉嘀咕了一句,没有看到人,也就不再注意了。 话音才落,身边忽得走过来一人,站得不近,隔了两三步的样子。 谢长安缓缓抬起头,入目得是一张略熟悉的脸,温婉可人。上回才在开元寺才见过,谢长安记性没有那般差,总不至于这就忘记了。 “赵姑娘?”她率先出声。 赵芩忽然生了几分局促,又期待地看着谢长安,“谢姑娘还记得我?” 谢长安顿时觉得她更可爱了,让出了位子叫她坐下。见她仍是小心谨慎,连手脚亦僵硬得不像话,又不得不多说些好叫她放松下来:“当日在开元寺见到赵姑娘,一眼便记下了,总觉得十分合眼缘,只是时间短暂,未能同你说几句话,不免存了些遗憾。今日能遇上,说明咱们缘分未断。” 赵芩当即高兴起来,她没想到,谢姑娘到现在还记得她。 安阳候府名声已经不在了,赵芩能进成安公府,还是她母亲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得来的机会。赵芩也知道父母亲是打了什么主意,只是她胆子小,委实不敢作出什么出格的事。只藏在人后,也不大说话。 直到见到谢夫人带着谢姑娘来了,赵芩才来了些精神。 她想上前,却不晓得自己能不能上去说话。毕竟,她们俩只有一面之缘,人家记不记得自己还是一说。赵芩犹豫了许久,又见谢姑娘已经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了,这才大着胆子,走到了跟前。 只是……谢姑娘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叫她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赵芩坐在谢长安身边,想开口说什么,却又怕唐突了。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谢长安道:“我还不知道赵姑娘名讳呢。” “我叫赵芩。呦呦鹿鸣,食野之芩的‘芩’。”赵芩顺着,忽然心生自卑,由字观人,她也不过是一根野草罢了。 谢长安记下了她的名字,又道:“我叫——” “我知道。”赵芩忽然说了一声,旋即又察觉到不妥,小声道,“谢姑娘叫长安是吧。” 谢长安愣了一下,而后又笑道:“是叫长安。” 赵芩见她并没有在意自己的唐突,放心了些,继续解释道:“我之前虽不认得你,却知道你的名字。因是太上皇亲自起的名字,京城人大多都是知道的。” 原来如此,谢长安哑口失笑:“我也才知道,原来那么多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赵芩却觉得这一点儿都不奇怪,有些人,天生就是高坐云端,供人敬仰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能与之相交,是她三生有幸。 正说着话,崔锦忽然带着人走了过来。 方才见谢长安与人说笑,崔锦还颇为奇怪,在那儿看了许久。如今走到跟上,定住了身子,认真看了那姑娘一眼。 绕是崔锦,也没能一眼认出这姑娘到底是哪家的。说来也怪,今儿能来的,都是高门大户出身的姑娘。这些人崔锦便是不能个个叫出名儿,却都有个脸熟。 眼前这个,却是一丝都不认得。 崔锦忽略了赵芩,转向谢长安道:“你可成诗了?” 谢长安望了赵芩一眼,瞧见她没当一回事,方才回道:“已经想出来了。” “我见你一直坐在这儿说话,没过去,还以为你到现在都没想出来呢。早想出来的话,怎么不过去写?别人早已经写好了,就等你一个了。” 赵芩闻言紧张起来,生怕谢长安因为自己耽误了时辰,落了下成。 “如今可还能写?”谢长安问道。 “自然是能的,那香还剩下一点,只是得快些。若烧完了,写得再好也不能算了。” “对不住,是我误了时辰,这就过去。”谢长安起身,走之前问了赵芩一句,“要过来一块儿看吗,那边风景也不错,总比一个人坐在这儿好。” 崔锦更觉怪异,今儿短短的几句交谈中,她能看出谢长安并不是知道善言之人,虽看上去柔柔弱弱,却也并不是好接近的。这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姑娘,却叫谢长安如此另眼相待。 崔锦复又望了一眼,发现并没有看出她有什么特别的,便也放弃了。 赵芩感激于谢长安的体贴,顺势起身跟在后头。 谢长安带着人去了香案旁,上面摆着笔墨纸砚,旁边已经有好几张散落的诗词了,等谢长安来时,香案边已经没有人在写了。 她既已经想好,如今也不过是提笔一挥的事儿,没多久便成了。 “好字。” 谢长安笔尖微滞,收了最后一撇,将笔放在架子上。 韩静看了半晌,越发佩服起了这位谢家姑娘。字如风骨,清新俊逸,柔美清丽,无处不风流。由字见人,可知这位谢姑娘并不只是空有一副美人骨。只可惜,这谢姑娘不常出门,外人纵使好奇,想见一面都难。 崔锦也站在边上,亦看见了那上面的桃花诗。咏各类花草,本就被前人占尽了先机,再想写出什么新意,实在不算简单。这诗也不能称作上等佳作,不过众人作诗时本就限定了时辰,比不得旁人随性而作。且论及清新韵味,在座众人都是无人能及。 韩静看到崔锦的面色,会心一笑。 几位姑娘在一块儿时,从来都是以崔锦为首的,概因家世容貌才情诸方面,无人能比得过她。如今来了这么一位谢姑娘,想必临儿心里多少也会介意吧。韩静识趣地什么也没说。 谢长安本就是最后一个,她写好后,便由丫鬟将所有的诗词收拾好,交给边上的三位评选择优的姑娘。 也是之前崔锦说了一嘴,谢长安才知道里头的规矩。这边几个姑娘,都是常在一块儿写诗作画的。又因为韩家大姑娘并王家三姑娘并不十分热衷,故而每每相聚,总做公评。后来又添了一位靖南伯府的小姐,此三人一直做了公评,这次亦然。 在谢长安想来,今儿过来水榭的,约莫都是平日里玩耍的较好的姑娘们,关系也亲厚。她一个人横插了进来,反倒显得不合群了。 好在谢长安并不在意这些,交完之后,便与赵芩坐下了。 她不过是偶然来一次,与她们又没有什么交际,因此对这所谓的诗评并不上心。 倒是赵芩时不时地还会张望一次,担心她们偏私,故意压了谢长安一头。 “你瞧什么呢,这会儿都没消停?”谢长安看向她。 赵芩怕自己丢了谢长安的脸,忙重新端坐在侧。 崔锦撇了撇嘴,谢长安好歹是谢家嫡长女,怎么这看人的眼光会差成这样? 那边三位姑娘很快就定了名次,拿着诗词走了过来。 崔锦一看,立马直起身,走了上去。 韩静见她心急,越发卖起了关子,指着那头放着两朵红花的木托盘:“这回众姊妹作诗,却是与以往不同了。” 崔锦瞧了她一眼:“不过是多了一人,又有何不同?” “自然是大不同的。”韩静从后头丫鬟手里取出两份诗词,递给崔锦道:“往常是你一枝独秀,大伙儿只有眼巴巴望着的份儿。今儿却有人与你平分秋色,分庭抗礼了,可算是将我们的气给出了。” 韩静看着谢长安,面带感激:“若不是谢姑娘,只怕她又得得意了。活该,就得打压打压她!” “韩姑娘实在高看我了。”谢长安忙道。 韩静笑而不语。 崔锦接过看了一眼,眼神微动,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今儿的魁首,便定下你们二人了,可有异议?”韩静问道。 众人皆点头附议。 这公评是三人都同意的,如今再问崔锦,只是为了说句玩笑话而已。这档口,不论别人心中怎么想,也都不会质疑。 一时又有一道声儿传来,话里透着张扬:“你们都是在做什么,怎么不叫上我?” 众人回头,见是二公主赵漓。 崔锦笑道:“方才没见到殿下的人影儿,也不知道去哪儿找,没想到殿下自己倒找过来了。” “我不找你们,你们便不会找我,真是没良心。” 几人直道不敢。 韩静几个都做过二公主的伴读,关系说不上好,但也不能不理她。 赵漓看看丫鬟手里的诗词,问了一声:“你们又作诗了?” 崔锦点头道:“闲来无事,写着玩玩罢了,注定难登大雅之堂。” 赵漓哼了一声:“真是闲出来的毛病。”她是最厌这些作诗写词,腻腻歪歪,叫人生厌。不过,赵漓翻到了谢长安的那张,眼睛一闪,倒是找到了借口,夹了一朵红花问道,“今儿头名哪个?” 韩静道:“乃是崔谢二人。” 赵漓踱着步子,走到谢长安跟前,冷笑道:“却不知,谢姑娘竟也有这样的才情,往日算我小瞧你了。” 谢长安一阵心累,怎么到哪儿都能遇上她。如此锲而不舍地挑衅,甩都甩不掉。 她不说话,正中了赵漓的心意,继续道:“我瞧着,这诗词做得都不错,不过,字写得出众的却还是谢姑娘,你们觉得可对?” 韩静等人分不清二公主究竟要做什么,只静待下文。 赵漓又道:“不如由谢姑娘将这些诗都誊写一份,也好让我带回宫,好好鉴赏一番。” 赵芩瞪大了眼睛,这个公主,怎么这么霸道?难道公主都是这个样子的? 她有些忧心谢姑娘的处境了。 谢长安对此却是习以为常。每每见到赵漓,总会遇到这些烦心事。今儿这一出,根本算不得什么。不用理,也不必做就好了,左右不在理的那人不是她,告到谁面前谢长安都是不怕的。 崔锦却面露不悦:“殿下,谢姑娘今儿亦是我成安公府的客人,于情于理,也不该叫她来誊这些诗。” “如果我一定要呢?”赵漓抬起头。 崔锦忍了忍,不想在今儿这样的日子里生事:“还望殿下看在成安公府的薄面上,不要为难谢姑娘。” 谢长安微微惊讶,她没想到,崔锦会替自己出头。 崔锦见赵漓面色阴了下来,知道这位主又不高兴了。她是成安公府的姑娘,今儿祖父寿辰,万众瞩目,崔锦可不想闹出什么难堪的事。遂走到两人中间,话里带着商榷:“殿下,依我看,不若大家都各退一步,由谢姑娘的女婢代为誊抄,一来全了殿下的心思,二来也不劳谢姑娘动手,岂不都好?谢姑娘才情斐然,她身边的婢女应当也效其风雅,习了些书画,是与不是?” 崔锦询问得看向谢长安。 谢长安不能驳了她的好意,应道:“她们确实都懂些。” “该是如此,”韩静接道,“谢家书香世家,底下的丫鬟焉能不通文墨?” 赵漓哼笑着看了韩静一眼,她这个伴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众人等着赵漓表态。 赵漓也没有让她们等多久,点头应下不提。 崔锦松了一口气。 韩静同谢长安却泛起了嘀咕,今儿这一回,貌似太容易了些,不像是这位二公主能作出的事。 不过,这样也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长安实在懒得同赵漓生什么争端。若依了她,谢长安是万不肯的;可若硬拒,只怕又要生些非议。 一时,彤管与芳苓上前,自有成安公府的丫鬟奉上纸墨。 两人素来跟着谢长安习字读书,虽是奴婢,却与伴读没什么两样。 韩静怕气氛太过僵硬,走至彤管两人身边,细看了一会儿,又道:“不看则罢,一细瞧,这两个丫鬟的字,还真和谢姑娘有些仿佛。” 赵漓冷笑一声,不作回复。 韩静也不在意,继续瞧着。 赵芩跟在谢长安身边,亦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原本好好的气氛,愣是被这位公主给破坏了。原先听旁人说这位二公主如何如何,赵芩该不觉得什么,现下真正见识到,才知道惹不起。 谢长安原也在等,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后面不可言说的地方开始有些蠢蠢欲动。 谢长安心里一个咯噔,身后往后探了探,什么也没有。 可她不敢赌,毕竟这儿这场合,太过特殊。见众人眼光仍放在彤管和芳苓身上,谢长安赶紧侧身往后避了避。唯有两人将她这动作看在眼中,一个是赵漓,一个便是崔锦了。 崔锦悄悄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谢长安面色微红:“更衣。” 崔锦恍然大悟,但看谢长安的两个丫鬟都腾不开手,道:“那我叫个丫鬟带你过去。” 谢长安刚想说不必,可又怕引起怀疑,忍下了这话,点头应下。 崔锦随手招了一下,水榭中间捧着香炉的丫鬟见状,放了东西,率先走了出来。待及两人跟前,福了福身子。 “你带谢姑娘去更衣。”崔锦记得这丫鬟约莫叫什么香的,吩咐了一句后,又怕谢长安在外头耽搁太久,被人冲撞了,又添了一句,“快去快回,记得服侍好谢姑娘。” “姑娘放心,奴婢都知道。” 崔锦点了点头,目送那丫鬟领着谢长安下去。 赵漓站在原地,抿嘴讥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满心算计还没用上,结果那人居然自己就这么撞上去了。谢长安啊谢长安,这回你可怨不了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命太好了! 另一头,荷香引着人从湖边走过,穿过一条小道。 行至岔路口,荷香转过头,面上含笑,恭敬道:“谢姑娘,更衣的地方就在前头,里面有婢女伺候,奴婢就先不进去了,在这儿给您守着。” 谢长安忙点头,越过那丫鬟往前走去。 什么更衣不更衣的,对她还说全然不重要。如今她所想的,只是能有个地方叫她好好待着,不让别人看到她便是了。 荷香站在岔路口处,看着谢长安越行越远,不意外得发现树丛里头走出来一个高瘦男子。 陈文康睨了她一眼,扔出一个钱袋子:“记得该说什么吗?” 荷香收下袋子,行了一礼:“奴婢嘴紧,陈公子尽管放心。” 陈文康挥了挥手,直接叫人下去。 惹得他今儿心痒难耐的美人就在前面,四下无人,陈文康赶紧追了上去。 两人中间本就没有多远,他又赶得急,几步就奔过去了。只在稍近的地方放缓了步子,饶是如此,仍是赶上了。 望着近在眼前的人,陈文康深嗅了一下,香味似兰非兰,若有若无,醉得人骨头都酥了。 真是个尤物! 他打量着谢长安,从眼神,到颈子,到耳垂,眼中欲.望渐盛。浑身都痒,却又不知道从哪儿挠起。 陈文康狞笑了一声,正要伸手,忽然见她加快了步子。 被发现了?那正好,陈文康一顿,舔了舔嘴唇,反正他也不想忍了。 陈文康一把扑过去。 脸上笑意尚在,一句“美人儿”还未来得及喊出口,就见美人身后突然闪过一条黑色的长物,速度极快,像是裹挟着千钧之力,带着劲风,猛地朝着他的面庞甩了过来。 “啊!!!” “救……”没了声儿。 下一刻,陈文康痛得失去了知觉,说不出半句话。昏倒的前一刻,他只知道自己双脚腾空,撞倒了什么东西。 可是他还没碰到人……不甘心…… 谢长安听到一声重击,立马回过头,就见小道的一侧的树丛被砸出来一个大窟窿,顺着窟窿看过去,便见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对面的湖里,还在吐着气泡。 她愣在原地,身后托着长尾巴摇了几下,许久未停,悠闲恣意。 第24章 偷偷摸摸【二更】 谢长安只见到一个余影, 隐约能分辨,这落水的是个男子。 再回头看去, 守在岔路口的荷香已经不见了踪影。谢长安直觉不好, 手心攥得紧紧的,她差一点, 就中招了。 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可谢长安知道, 方才那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人。若是个好的, 怎么可能会没声没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意图不轨。她从来没有得罪过哪个, 若真论及与她有怨的, 便只有赵漓几个了。 湖水渐渐没了动静。 谢长安吓得后退了几步, 慌忙中踩到了石头, 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踉跄着起了身,谢长安心中发慌,不知道怎么怎么办。呼救是不可能的了, 不仅沾了一身麻烦,这尾巴也藏不住了。 可要是由着他在水里,再过不久便会没命。 若是寻常,谢长安指不定会犹豫许久, 可今儿心中烦闷, 兼之尾巴作祟,她鬼使神差地就拔腿跑了,将一切丢在脑后。她不愿多想, 也没有时间多想,只要跑开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那人是罪有应得,若他不存歹心,便不会被尾巴抽中。不能想,不能想。 谢长安如此告诫自己。她跑得急,心里也发慌,一则是因为尾巴到现在还收不回去,二则是因为,她跑了这么久,始终没有看到什么更衣的处所。 看来,从一开始,那丫鬟便不是好的,早就被收买了。赵漓出现在那儿,叫她誊抄诗句,无一不是为了算计她。 就是不知道,成安公府有没有涉及此事。 谢长安不愿自己落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地步。以谢家和皇后和三殿下的关系,明眼人都知道不能挑拨,更遑论偌大一个成安公府了。可是,若成安公府的人早就同陈贵妃一派有勾结了呢? 只要她今儿中了招,不仅是谢家,连三殿下那儿都会栽一个跟头。不得不说,背后之人真是好险恶的用心。 不是谢长安不信赵漓没有这个狠心肠,而是她不信,赵漓能有这个本事。这背后,定不只是赵漓一人负气之举。 她一面在脑子里捋清思路,一面往前小跑着。倘若真是有心人设计,待会儿势必会有人过来看戏,待在这儿注定不安生。 谢长安抬头望去,见前面树丛处隐约有个矮矮的屋脊,不知是不是什么更衣处。她加紧了步子,尾巴拖在身后,时不时摇动两下。快要到尽头时,谢长安忽然脚下一绊,往前摔过去。 完了! 她闭着眼睛,做好了摔下的打算,下意识地忽略了方才听到的一声惊呼。 下一瞬,谢长安腰侧一紧,被人带了回去,扣在怀里。 意识回笼,谢长安猛得挣扎了起来,可后面的人力道极大,由不得她动弹半分。 “长安。”她忽得听到一声,从头顶传来。 谢长安抬起头,睁大眼镜,惊慌道:“殿下!” 认出了人,谢长安挣扎得更厉害,生怕自己不堪的一面被他看到了。挣扎中,谢长安突然发现,她的尾巴……又不见了。 咦? 真不见了,谢长安怔然。倘若迟了一丁点,有那东西挡在中间,只怕殿下就已经发现了。毕竟她那条尾巴,实在太丑太长了,叫人不注意都难。 头一次,谢长安觉得自己的尾巴实在有些识相。 “是我,别怕。”赵景宸以为她仍在害怕,出声安抚着。看她形容狼狈,脸色都比平时白了几分,额角汗湿,碎发沾在脸侧,说不出的可怜。赵景宸一面安抚,一面压住心中的躁意,哄道:“慢慢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此处是前院,往来俱是男子。好在遇到的是他,若是旁人,赵景宸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谢长安感觉环在腰间的那只手渐渐加紧了力道,隐隐藏着怒火。她哆嗦了一下身子,带着颤音:“殿下,我,我方才在小路边,看到有人落水了。” 赵景宸抬了抬手,全安当即准备带人过去。 谢长安这才发现边上有人,后知后觉地羞了一下,赶紧从赵景宸怀里退了出来。 只是这次,赵景宸没有再阻止,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谢长安见他们要走,扯了扯赵景宸的袖子,犹豫地唤了一声:“殿下。” “还有何事?” 谢长安咬着唇,这事实在难以启齿,尤其是当着未婚夫的面。可是除了赵景宸,自己现在再没有可以信任依附之人了。谢长安抬起头,眼神中是全然的信任:“那落水之人,是个男子,且周边无人。” 赵景宸容色一凛,思及她的慌张狼狈,当即猜出了个大概,转身同全安道:“将人带回去,小心处理。” 全安心一紧,点头应下。 真不知道这又是哪个不要命的,主意都打到殿下的人身上,这不是找死么。 不多时,全安几人都循着小道往前,没了踪影。此处只剩下谢长安与赵景宸。 谢长安尚在后怕,脸上还冒着冷汗。一阵风吹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谢长安还没动,身上忽得被披上了一件衣裳。 群青色的长袍,搭在她身上便拖了地,显得整个人更加娇小。鼻尖环绕着熏香,冷冽沁脾,犹如翠竹松柏。 谢长安抬头望他,却见赵景宸伸了手,将她脸颊处散落的碎发轻轻挽到耳后。这动作,过于亲昵,如同恋人一般。谢长安血气上涌,脸色涨得红红的。 “可受伤了?”赵景宸见她害羞,怕再逗下去会出不理他,勉强问起了正事。 “没有。”谢长安赶紧回了一句,“只是跑了一截路,有些累着,并没有伤到。” 赵景宸放了心,看着未婚妻,忽然又生了疑惑,问道:“对了,方才那人是如何落水的?” 谢长安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说起。是啊,那样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若是没人相助,如何会被甩到湖里。 “方才我没有看清,所以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谢长安只能这样说,她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睛里的心虚。小时候,她从来没有说过谎,如今长大了,谎言却越来越多了。 赵景宸失笑:“好了,我不问你了,你也别担心。” 谢长安心有余悸:“我是不是给殿下添麻烦了?” “别胡思乱想,你做得很好,最起码,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她这样胆怯,叫人越发心疼,赵景宸不愿让她多想,也不愿叫她有什么压力,只道,“既是旁人设计你去,便是算好了前后。你能逃出来,已经是再好不过了,如何还会给我添麻烦?这次是我大意了,下回,再不会叫你遇上这样的事。” 谢长安睫毛微微颤了几下:“那今儿这事……会不会闹得很大?” 赵景宸笑道:“原本可能会闹大,如今,”赵景宸卖了个关子,“再不会了。” 人都已经落到湖里了,生死不知,又怎么可能会闹大? 赵景宸不是什么朗朗君子,动了他的人,便该做好偿命的打算! 他心中狠戾,面上却说得云淡风轻,十分坦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放在心上过。如此态度,反倒叫谢长安渐渐平缓下来,不自觉地相信他。 不过,除了相信他,谢长安别无他法。 赵景宸是自己的未婚夫,礼部婚期已定,再过六个月,便是自己的夫君,与自己相携一生之人。纵使谢长安对他还有所隐瞒,可打从心底里,她还是对赵景宸存着一份天然的依仗。 少时,旁边渐渐传来一阵阵脚步声,间或有人说话。谢长安一惊,即便没有尾巴,她也不想让人看到她在这儿。 正想找个地方避一避,身边的人却先她一步,拉着她的手匆忙躲到了假山后面。 假山那块儿崎岖得很,莫说藏好了,单是站着谢长安都觉得脚立不住,只能靠在赵景宸怀里。 这么近,谢长安不敢抬头,也不敢说一句话,老老实实地埋着脑袋装死。 赵景宸看在眼里,也不道破,只静静地搂着人。人在怀里,好似心也在他怀中一般。赵景宸一手揽在腰侧,一手揽在肩处,将人护得十分严实。 谢长安强迫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外头的几个人身上。 声音都不熟悉,肯定都是她不认得的。其中一个人道:“平日里也未见得成国公府如何显赫,没想到今儿大寿,连几位皇子都过来拜贺。这成国公的脸面,未免太大了些。” “成国公毕竟是皇上的亲母舅,与诸位皇子亦是血脉相连,关系匪浅。” 边上有人嗤笑了一下:“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什么血脉相连,关系匪浅?” “噤声!”三人里头有人呵斥了一句,“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的,不要命了!” 那人虽被骂了,却也没有争执什么,只小声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两人都没再责怪什么,说到底,刚才他们就不应该起了这个话头。几杯酒下肠,果然连脑都不清醒了。好在四周无人,如若不然,传到几位皇子耳朵里,只怕会将他们得罪个遍。 几人不敢再多言,赶紧匆匆往前走去。 谢长安钻出了脑袋,偷偷看了赵景宸一眼,却瞧不出什么。 赵景宸被她看得莫名其妙,笑问:“在看什么?” 这么偷偷摸摸的。 谢长安好奇道:“殿下不生气?” “若是事事都生气,只怕我每日都气不过来。”只是几句闲话而已,算不得什么,赵景宸尚不至于因为这些事心中郁郁。 几人渐渐听不到声儿,谢长安伸出脑袋,什么也没看到:“他们去了哪儿?” 赵景宸凑近了些,低声吐出两字:“更衣。” 谢长安瞬间不敢说话了。 原来那处真的是更衣的处所,只是不是女女眷的,她竟然不知所谓地问出来了。谢长安后悔不已。 赵景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中藏着不为人知的戏谑。 谢长安窘迫万分:“殿下,咱们快点出去吧。” 赵景宸没再招惹她,牵着她的手将人护了出去。 站到平地上,谢长安方才有了踏实感。 谢长安偏偏动了动脚趾头,转眼看了看周围。此处是岔路口,周边多是树丛,瞧着也隐蔽,只有这么一处假山石。所以……谢长安实在想不通,既然这里有这么多平坦的地方,刚才他们为何要挑那么不好站的地儿? 第25章 失踪 湖心水榭处, 因许久没有见到人回来,崔锦不免有些着急。 赵漓坐在旁边看热闹, 见她已经第三次抬头张望了, 嗤笑一声:“你这是在等哪个?” 韩静也望了过来。 崔锦耐下性子,同两人解释道:“方才谢姑娘前去更衣, 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这话说得小声, 显然是不想让旁人多听见。 赵漓却没那些顾及:“做客的都不急, 你这个东道主急什么。放心,园子只这么大的地儿, 若非遇上了哪个存了心不回来, 又怎么可能耽搁这么久?” 赵漓悠悠道:“你啊, 还是别耽搁别人的好事了。” 崔锦皱起了眉, 却没有制止。 彤管与芳苓闻言再憋不住火气。她俩早就誊好了诗词,原本是要递给二公主的,谁想刚刚她又转变了主意, 道自己忽然又没了兴趣,不想要了。 在场的谁人不知道二公主这分明就是打别人的脸,存心叫谢家难堪。谢长安不在,这苦果子, 自然就叫两个奴婢吃了。 彤管与芳苓纵是心中不忿又能如何, 还不是只能忍下。 只是方才能忍,现在却忍不得了,彤管按住了几乎要跳起来的芳苓, 径自走到赵漓跟前,恭敬地行了礼,脸色却没有多好:“奴婢人微言轻,可生为谢府家婢,听不得旁人抹黑谢家,污蔑姑娘。我加姑娘虽比不得殿下,却也是千金小姐,清清白白,行正端直,容不得旁人泼脏水。再者,我们姑娘身边不是没有人跟着,若由着殿下您这样说,我们姑娘是别有用心,那成国公府的丫鬟又是什么?女儿家名声有多贵重,万望公主好生思量。” 彤管忍着怒火,只是再怎么忍,仍旧带了些出来。 芳苓也在心里嘀咕着,稍稍来晚些就带出这么多污蔑,合着二公主更衣都比旁人快些? 赵漓斜着眼睛瞥了彤管一眼,没将这话放在心上过:“谢家真是好家风,小小贱婢,竟教训起我来了。” “殿下高看奴婢了。奴婢卑贱之躯,谈何教训二字。只是为人奴婢,自该一心为主。若明知姑娘被非议,却无动于衷,不晓争辩,还不若一头碰死,好歹给姑娘挣个清白口舌。” 她说得不卑不亢,也做好了一头碰死的打算。她死不死不要紧,重要的是姑娘的名声不能给这二公主抹黑了。 崔锦头更疼了几分,不得不站出来说了一句:“你这丫头,也太过刚烈了,谢姑娘是什么品行,咱们哪里会不知道。二公主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们俩想多了。” 芳苓心里呸了一声,说得比唱的好听,刚才可没见你帮我们姑娘说过一句好话。 这成国公府,看来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崔锦才按下了这两个丫鬟,那边的赵漓却不给面子,仍道:“我可没污蔑。” 赵芩听着都替谢长安捏了一把汗,这位公主殿下,为何总是不待见谢姑娘。 话才说完,众人便又看到荷香脚步匆忙地打外头小跑回来。 崔锦心中暗叫不好,没等人站稳便问道:“谢姑娘呢?” 荷香喘了好大一口气:“姑娘,谢姑娘,不见了!” 崔锦一惊,见众人大都在做自己的事,未曾听到这话,忙将荷香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说清楚!” 彤管与芳苓更是不安,忙走了上来追问道:“我们姑娘好好的出去,怎么被你一带就不见了?” “我……”荷香面上焦急,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 许久,终于能干巴巴地憋出几句话来了:“姑娘,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本来只是在路边守着,谁想到等了好久都没见谢姑娘出来,奴婢还特意进去寻了,那些丫鬟也都道没见到谢姑娘的人影儿。” 赵漓玩味道:“我说什么来着?” 崔锦气得没理她。 要说里头最担心谢长安会出事的,除了彤管她们,便只剩下崔锦了。她是对谢长安喜欢不来,可也不愿她在成安公府里头生事。 崔锦倒是没往龌龊处想,只以为谢长安迷路了,便同韩静道:“你带几位姑娘在这儿候着,我带人去寻谢姑娘。” 韩静忙应下。无故失踪,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她们这些人,还是不要参与了。 言罢,崔锦又领着几个小丫鬟去了。 彤管对着芳苓使了个眼色:“你跟着,记着那丫鬟说的话,免得到时候只能凭着她们施为,咱们这边只有干听着的份。” 芳苓点头,又问道:“你去寻夫人?” 彤管点了点头,又叮嘱道:“放机灵点,千万别叫姑娘受了委屈。” 芳苓好赶忙应下。 彤管交代完,便循着方才来的路往庭院那边去。 赵芩也被留了下来,只没过多久便又看到二公主带着人,看好戏似得跟了上去。赵芩一愣,还没说话,边上的韩静便摇了摇头:“别看了。” 赵芩不解地看着她。 少有人像韩静这样了解赵漓,从做了她的伴读开始,韩静便没有几天消停的日子。对赵漓性子里的恶劣,睚眦必报,韩静实在太清楚了。今儿这事,在别人看来多是巧合,或是谢姑娘自己倒了霉,可韩静却能猜到,这里头,必定是有这位二公主的手笔。 赵芩心中担忧:“谢姑娘会不会出事?” “哪个知道呢。” 这得看哪些人心到底脏到什么地步了,韩静默默地想着。 另一头,荷香带着人,极快地赶到了方才去的那地儿。湖边还是一样的湖边,岔路也是原来的岔路,只是荷香指的地方却是全然相反的,“就是这儿。” 荷香往边上指着,树丛里头,藏着一处小小的更衣室,只是藏的实在太隐蔽,不认真看得话,谁能注意得到。 “奴婢方才就是站在这儿,哪里想到一转眼谢姑娘人就不见了呢。” “我们姑娘从来不会胡乱走动。”芳苓冷眼望着这丫头。 荷香辨道:“可……可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崔锦知道那处确实是有更衣的地方,对荷香的话也不做怀疑,只吩咐两边的丫鬟:“给我细细地找,指不定是谢姑娘迷了路,忘了怎么回来了。” 几个丫鬟忙散开四处寻人。 芳苓还想同那个叫荷香的丫鬟争一争,却也知道找到姑娘要紧。 地方只有这么大,路也只这么几条,来来回回都找遍了,却都没有见到人。 直到此刻,芳苓才觉得不妙。她们姑娘想来都是福气加身,该不会,在这成安公里栽了跟头吧? 同觉不好的还有崔锦。 赵漓身边的小宫人也寻了许久,只是亦一无所获,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去禀告道:“回……回殿下,并未找到谢姑娘。” 赵漓眼睛一眯,这陈文康,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该不会将人藏起来了吧? 真要这样,今儿这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早知如此,她就是找一个废物,也不会找上陈文康。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漓倒是不担心陈文康不会的得手,人都送到他跟前了,他一个八尺男儿,总不至于连一个弱女子都对付不了。如今只担心他不知道分寸,弄出了个不死不休的地步。 正寻得天昏地暗,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芳苓抬起头,登时眼睛一亮,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夫人!”芳苓快步迎上去。 原来是彤管带着宋氏和徐氏过来接,两人身后还跟着数十家丁,才到了地方徐氏便赶紧叫家丁散开四下寻人。 “往远处找,指不定谢姑娘跑去远处了。”徐氏也捏了一把汗,她不像女儿,将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赵漓勾了勾嘴角,唤来一个宫女道:“跟着他们找,看到了就大声嚷嚷开,一定要叫旁人都看见。” 小宫人点了点头,跟着家丁往边上找。 宋氏面色沉得可以滴出水来,攥着指甲,直视崔锦:“崔姑娘,我家长安到底如何了?” 崔锦被她看得心里发慌,顿时失了声,茫然地看向徐氏。 徐氏咬着牙,骂道:“没听见谢夫人问你么,话都不会说了吗?” 真是不中用,徐氏一面气宋氏不给面子,一面气女儿不中用。 崔锦定了心神,上前福了福身子:“方才荷香带着谢姑娘去了更衣处,便在外头候着,结果许久都没等到人,去里头看了,也不见谢姑娘,这才唤了我们过来寻。” 宋氏冷笑:“这么说来,自始至终都是这丫鬟的一面之词?” “这……”崔锦被她说得脸上一热。想说荷香应当不会说谎,可是话到嘴边,愣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确实是她做的不对,倘若多派几个丫鬟跟着,也不会出现现在这尴尬得境况了。 内宅手段有多肮脏,她哪里会不知道。可只要一想到这手段使在自己女儿身上,宋氏就快透不过来气。 宋氏看着那叫荷香的丫头,目光阴鸷:“贵府的丫鬟,还真是能言善辩。” 荷香下意识地避开了眼神。 宋氏恨意更甚至,几步走到荷香跟前:“说,我女儿究竟在何处?” “谢夫人,这……”徐氏亦上前,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好好的女儿的就是被你带不见了。”这府里人多嘴杂,宋氏不敢想真出了事,女儿会被非议成什么样。 “娘。” 突兀地,叫宋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宋氏一怔,难以置信地转过身。 女儿站在不远处,身上披着一件男子的衣裳,发饰凌乱,形容狼狈。 宋氏心口一窒,踉跄了一下。 她的宝贝女儿…… 赵漓看得真切,嘴角浮起一抹弧度。这陈文康,还是有些用处的。 还没得意多久,下一刻,谢长安身后忽然走出来一个人,身量修长,俊美无俦。他立在谢长安身边,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却真真切切地告诉旁人—— 谢长安,是他护着的人。 第26章 殿下的套路 “赵景宸?”赵漓惊得连嗓音都变了。 怎么会是赵景宸, 陈文康呢?赵漓盯着面前的两人,心里突然涌出不祥之感。 赵景宸淡淡地笑了一声:“二皇妹怎么也在此处?” 赵漓抿着嘴, 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定是知道了, 赵漓握着拳头,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她对这个三皇兄没有多少了解, 仅从母妃和皇兄那儿知道的一点,便是他不是个善茬。是以, 赵景宸越平淡, 赵漓便越是后怕。 赵漓望着衣衫不整的谢长安,心里盼着陈文康得手, 又惧怕陈文康当真得了手。毕竟, 事情多半是暴露了。 宋氏被这一变故弄得脱了力, 眼见女儿还站在殿下身边, 逐渐有了说话的力气,朝着女儿伸了伸手:“长安……过来。” 谢长安见状,赶紧跑回宋氏身边, 将人虚扶着。 宋氏抱着女儿,上下摩挲了好几下,眼睛不住得看着,生怕找到了什么伤痕。幸好, 幸好, 宋氏庆幸不已,殿下将女儿护得很好。 “你这丫头,跑去哪儿了, 若是再不回来,只怕娘都快支撑不住了。”这些日子以来出的这些事儿,实在叫人心惊胆战。宋氏又不是什么铁打的身子,哪里能受得住? 谢长安愧疚万分,正要说话,忽然瞥见了后面的荷香。 荷香容色一震,慌忙后退。 谢长安指着人:“娘,就是这个丫鬟。” 荷香身子一僵,见众人目光都放到她身上,暗道不妙。宋氏亦没有给她多想的机会,直接叫两个丫鬟拦住了她。 徐氏目光沉沉地望着荷香。这府上,还真出了内鬼。 谢长安道:“方才这丫鬟带我去更衣,结果半路上便不见了人影。”说完,她又看了赵景宸一眼,琢磨着再下来要说的话。 赵景宸见她往过来,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谢长安心中一定,继而道:“我走了许久,没人带路,不知道怎么回去,好在遇上了殿下,否则便闯进前院了。” 宋氏脸色渐渐不善。 彤管知道夫人想得什么,便接了一句:“可方才那丫鬟还言之凿凿,说是将姑娘带到这这条路上,一直外头候着,是姑娘自己走丢的。” 谢长安有点生气:“她方才带我去的,根本就不是这条路。” 徐氏同崔锦一愣,不可置信地望着荷香。崔锦与徐氏不同,崔锦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家的丫鬟。 谢长安指了指另一头:“我不知道这里有一处更衣室。她带我去的是那条小道,说是更衣室就在不远的地儿,里头有丫鬟伺候,她只在岔路口候着。我循着小道往前走,一直都看不到人,这才如此狼狈。” 徐氏闻言,目光凛冽地盯着荷香,厉声道:“跪下!” 荷香心一慌,硬生生跪在青石道上。 “谢姑娘所言,你是认还是不认?” 荷香隐晦地看了二公主一眼,却见二公主也在看她,嘴角挂着笑,眼神却没有半点微澜,好似彻骨寒冰。荷香心中一揪,眼前眩晕,她知道,自己此番是在劫难逃了。 “秉夫人,奴婢认罪。” 荷香叩头认下。 徐氏看着荷香连辩解都没有辩解的模样,火气一下就上了头:“谢姑娘从未与你、与成国公府有过牵连,你又为何这般陷害谢姑娘,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并未有人指使。”荷香余光里看了二公主一眼,“只是奴婢嫉恨谢姑娘,这才心存邪念。” “嫉妒?”宋氏一脸嘲讽,“自家的主子不嫉妒,跑来嫉妒我的女儿,这是什么道理?”但凡沾上与谢长安有关的事儿,宋氏便会分毫不让,百般计较。 荷香俯下身子:“谢夫人若真要奴婢说个由头出来,奴婢只能说是谢姑娘生得貌美,少有女子会不妒忌。奴婢虽是婢女,却自认容貌不俗,如今见到一个高出奴婢许多的,自然心中不忿。再者,奴婢亦未对谢姑娘做什么,只不过指了条错道,叫谢姑娘多跑了些路罢了。” 宋氏还要逼问,谢长安忽得拉了拉她的手。宋氏回头,只见女儿朝她微微摇头。 宋氏按下了追责的心思,静待徐氏是如何处置的。 发生这样的事,徐氏自然是不愿牵连上成国公府。原想逼着荷香将幕后之人供出来,可转念一想,又恐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索性让家丁将人叉了起来,歉意地朝着宋氏道:“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是我成国公府之责。如今既没有问出内幕,我也不好妄加猜测。只是为表清白,便让谢夫人带这丫鬟回府,如何审问,如何追查,成国公府都不会有半点异议。” 荷香抖了一下身子,神情却是一片麻木。 徐氏说完,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这丫鬟到底是我成国公府的,今儿这事,亦是在我成国公府发生的。于情于理,成国公府都难辞其咎。今日寿宴过后,我必当派人亲自登门致歉,以偿今日之过失。如此处置,谢夫人觉得可还行?” 说到底,徐氏并不想同谢家撕破脸,宋氏亦然。 在彤管来之前,宋氏一直同徐氏亲亲密密地说这话,面上未曾有过半点嫌隙。也是因着太过关系女儿,才慌了神,差点同徐氏崔锦争执开了。 如今女儿没事,宋氏也恢复了理智,大方地应道:“世子夫人既替我母女二人都想好了,我们又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徐氏缓缓吐了一口气,知道这面子是保住了,又言:“如此正好。至于今日一事,也请谢夫人放心,成国公府的内鬼,只有这么一个。回头我自当约束下人,外头也不会传出半点不利于谢姑娘的言论。” 宋氏点了点头:“有劳世子夫人费心了。” 荷香交给宋氏之后,徐氏本来还想请人回去稍歇片刻,不过宋氏却不敢多留,让吉祥递了一句话给谢源之后,便想带着女儿坐车回府。 荷香被人押着,动弹不得,最后还不忘看了看赵漓。 赵漓只站在那儿,目光落在荷香身上,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威胁。 荷香收回了视线,这结果,她是一早就料到了。可是即便料到,她也还是做了,不是因为贪财,而是因为没有不做的余地。二公主身边的人,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什么都做得出。既能想到用如此手段对付谢姑娘,便知她会如何对付自己。事情成了,谢姑娘身败名裂,她却能趁乱拿着钱出逃;事情败了,替罪的便只有她一个,这条贱命,也多半是会折进去的。 荷香苦笑一声,为奴为婢的,要杀要剐还不是主子的一句话。如今更好了,连主子都不要她了。 事已至此,再挽留已是没了意义。徐氏让人送了宋氏出去,及至看到赵景宸,徐氏才尴尬地问了一声:“三殿下可要回前院?” “不必。”经此一事,赵景宸对成国公府也没有多好的感官,同徐氏道,“左右无事,我便送她们回谢家。” 徐氏讪笑两声,半晌才道:“也是,三殿下是该送一送。” 说罢,赵景宸也带着人出了小道,坠在谢长安身后,不近不远地护着。 人走后,徐氏才挥了挥手,叫众家丁散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徐氏才想到旁边还站着一位二公主,可等她回头望去的时候,哪里还有二公主的影子,连那几个宫女,都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徐氏皱了皱眉,细问起女儿今日发生的事。等谈及二公主的时候,徐氏脸上才有了变化。原来如此……徐氏一时庆幸自己未曾逼问荷香,一时又恐谢家和三殿下会将此事牵连到谢家头上,想要两边都不得罪,多半是不可能的了。这二公主,还真是祸害不浅,成国公府向来不过问朝事,到头来却也碍了她们的眼。若是四皇子能问鼎大宝尚好,若是不能,成国公府岂不是白添了一项罪责。徐氏心中纷乱,脸上便带出了许多。 崔锦低着头,跟在她身后,一语不发。 许久,徐氏停下了步子:“我且问你,今儿二公主为难谢姑娘,你可也参与其中了?” 崔锦忙摇头道:“娘您怎么能这么想,女儿便是再不待见那谢长安,也不会耍这些龌龊手段。” 徐氏听了这话,更加头疼。本也想叫她在这儿跪上两个时辰,但想到今日人多嘴杂的,便收了这心思,道:“今日晚间,你去祠堂跪一夜。” 崔锦瞪大了眼睛。 “怎么,觉得我罚得不对?” 崔锦赶忙摇头。 徐氏恨铁不成钢道:“往常看你明白得很,今儿却糊涂成这样。你瞧瞧自己今儿做的事,有哪一桩是合乎体统的?” 崔锦有些不甘心,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徐氏见她这模样,却是直摇头。 她想到这回寿宴谢家送上来的贺礼。父亲的喜好金石,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可比之金石,父亲更爱搜集古画。偏偏谢家送来的贺礼中,便有好几副失踪已久的名画,叫父亲喜欢得不知何如是好。 不论谢家是从何处打听到这消息的,有一点徐氏可以肯定,谢家是打着同成国公府交好的心思来的。如今事情变成这样,两家心里都弄得不愉快,不交恶已是极好,哪里还能再谈什么交好呢。 失了这么一个机会,徐氏心中也惋惜不已。也正因为此事,这才对崔锦今儿的行为举止更加不悦。 真是被宠坏了,连天高地厚四个字都不知。谢长安如何且不论,关键是背后站着的谢家同三皇子! 另一头,谢长安也跟着母亲出了成安公府。自她知道赵景宸就在后面跟着,便再没好意思回过头。 可即便没回头,也能听到他的脚步声,萦绕在心间,渐渐生了羞意。 他是在保护她吗?谢长安忽然期待地想着。 待坐上了马车,谢长安忽然发现宋氏没有上来,掀开帘子探出了脑袋,却看到宋氏和赵景宸相对而立,似乎在说什么。 宋氏察觉到女儿的视线,叮嘱了一句:“长安,快回去坐好。” “哦。”谢长安赶紧拉下帘子,一面猜着他们会说什么事,多半还是她想得那些吧。 马车外,宋氏面带愧意道:“今日是我家长安不中用,误了殿下的事,还望殿下不要怪罪于她。” 贺礼是赵景宸准备的,宋氏理所当然地认为赵景宸欲于成国公府交好。谢家与成国公府走得近,从三殿下与成国公府走得近,实则没有多少区别,且于名声来说,还对三殿下更加有利。 “夫人此言差矣,我从未想过要怪长安。” “可那贺礼……” 赵景宸低声一笑:“原来想着备份贺礼,给长安结个善缘,如今成国公府让她受了委屈,这贺礼便只当作没送吧。此事亦无需同她说,免得她白生了许多负担。” 宋氏心中熨帖,她没想到,殿下待长安竟然这般体贴细致。 宋氏替女儿感动:“长安被我们宠坏了,有时做事难免稚嫩了一些。殿下能这般替她着想,已经是她三生修来的福分了。” 女儿遇到了良人,宋氏满心都是欢喜,越看赵景宸越顺眼,觉得此生再没有遗憾了。 “长安性情率真,少有女子能及,遇上她,才是我三生有幸。只是我不在京城,对她了解甚少,更不知她喜好。” 宋氏道:“她啊,书画都喜欢,平日里喜静,可遇上真正热闹的时候,也爱去看。” 赵景宸笑意渐生,似不经意地问道:“热闹?说起来,过些日子便是端午,听闻西河素有龙舟竞渡,不知长安往年可曾去过?” “去过,她兄长常带她去呢。”不过,今年她两个兄长都不在府。 赵景宸也遗憾道:“可惜我离京多年,竟不知这竞渡究竟是何种风采?” 宋氏一愣,旋即应道:“那也好办,我让长安领殿下去看看便是了。” 这话说完,宋氏忽然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可是又想不起来什么地方不对。 赵景宸诧异地望着宋氏:“如此,会不会不大好?” 宋氏忙抛下心中最后一点顾虑,道:“没什么不好的,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端午那日,殿下只管来寻她便是了。” 宋氏几句便将事情定下,赵景宸迟疑片刻,也只能应下。 端午那日么……甚好。 第27章 女大不由娘 宋氏才回了马车, 便看到女儿靠在车帘旁边,一副想掀又不敢掀的样子。 宋氏心中一叹, 都说女生外向, 可不是这样么。这还没有出嫁呢,就已经成这样了, 倘若以后同三殿下成了亲,还不被他管得死死的。 唯一叫宋氏欣慰的, 便是三殿下确确实实心疼她们长安, 也真心待长安好。否则,宋氏只怕是要担心死。她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 还是自小就同皇家有了婚约。宋氏不止一次同谢源埋怨过, 只是不论怎么埋怨, 这婚约都还是没办法更改的。好在如今三殿下回来了, 一切也都朝着她期盼的方向走。 “莫要看了,隔着帘子看也看不到。”宋氏无奈地开口。 谢长安一下慌张起来。她也不知道娘亲什么时候进来的,偷看被逮到, 总有些赧然。 谢长安张了张口,宋氏却比她先一步,一脸兴味地问道:“又要说你没看?” 谢长安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宋氏摇了摇头:“人已经上了马车,看也看不见了。殿下也是好心, 亲自送我们回去。” 本来宋氏觉得这事是多此一举, 可是方才同赵景宸谈了一番,又感动于他对长安的无微不至。有这样的夫君,比一辈子相敬如宾要好得太多了。 言罢, 宋氏突然瞥到了女儿手腕上多出了一抹红。 宋氏伸手捉住了女儿的手腕,却见上面戴着一只珊瑚手串,成色极好,看着便不是俗物。她记得,女儿今儿出门的时候,手上只戴着了灯大师给的佛串。 宋氏拨弄了一下珊瑚手串:“这是打哪儿来的。” “殿下送的。”谢长安声音细细的,像蚊子哼一般。 宋氏了然地笑了一声:“原来是殿下送的啊。” 谢长安将脑袋埋得更低。方才从假山后头出来,她便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珊瑚手串。 抬头看边上那人的时候,他也不解释,只对着她的眼睛,颇为认真地说了一声:“不许摘。” 谢长安从来都是听话的,他说不许摘,她就不摘,也不问他为什么要送。只是戴上去后,之前阴郁的心情都明媚了几分。大抵,是因为这手串是他送的吧。 宋氏见女儿羞得不成样子,心里感叹殿下的用心,想了想,又恨起了谢源。便是年轻时,她也没见谢源送给她什么定情信物。那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怎么暗示都不行。 这是人比人,气死人。 宋氏苦口婆心:“你瞧,殿下对这般上心,于情于理,你也该多关心关心他才是。殿下常年在外头,今年才回了京城,对京中人事尚不是十分熟悉。” 谢长安心中嘀咕,她常年在京城,貌似对于京中人事也不是很熟…… 又听得宋氏絮叨了几句,几句话结尾时,忽然又道:“过些日子便是端午,我已经同殿下说定下了,那日你陪着殿下去看看龙舟,可别在整天窝在府里了。” 谢长安望着宋氏,觉得疑惑极了。 宋氏见她盯着自己不放,摸了一下脸,不自在道:“怎么了?” “娘,你从前都是不让我出门的。”更何况,还是同一个男子出门。她也知道殿下是她未婚夫,只是这不还是未婚么,以她娘亲素来的性子,应当也是不许她过于接触的。 宋氏假意咳嗽了一声:“不过是去个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长安煞有介事地点了头。 宋氏见状,又愁上了,自家女儿可真是太单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比方这回,若没有殿下,女儿岂不是要吃大亏? 宋氏复又追问道:“今儿那荷香到底因什么把你带到哪儿去的?” 女儿当初拉着她不让问,宋氏便猜着这里头应该有什么难言之隐,等到四下无人是才问了出来。 “那荷香,必定是被收买了,至于收买的人是哪个,除了二公主便没有旁人了。她今儿故意为难我,按下彤管和芳苓两个在水榭里头誊抄诗词,就是为了让我身边无可用的丫鬟。后来我去更衣,那个叫荷香的丫鬟才主动走了过来,想来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宋氏闻言,脸上哪里还瞧得出半点笑意。 “那丫鬟将我带到小路上便不见了人影。后来……”谢长安斟酌着言辞,思来想去,也只有将事情都推到殿下身上才是最合情合理,“后来半道上突然出来一个男子,多亏了殿下,我才得救的。” 宋氏心下骇然,又觉得果然如此。可这腌臜事落到她女儿头上,便叫宋氏受不了。 “那人呢?”宋氏沉着气,恨不得将人剁碎了喂狗。 谢长安忙道:“被殿下带去了。” 说完,又怕宋氏多想,添了一句:“殿下送我回去的时候告诉我,人他带走了,这事他也会追查清楚,不会叫我受委屈的。” 宋氏微滞,随即又想着应该是这样的:“交给殿下也好,毕竟宫里头的事,咱们也不能插手。”而三殿下和皇后,想要动手便容易许多。 “对了,那人你可瞧清楚是哪家的?” 谢长安心虚地摇了摇头,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是男是女,尾巴便将人给抽飞了。如今说是男子,还是她从那道飞出去的残影中推测出来的。 宋氏也知道女儿对外头男子所知甚少,心里有些遗憾,不过:“罢了,总会知道的。” 下回见面问问殿下就知道了,到时候,再算账也不迟。 二公主和陈贵妃那儿,谢家不便动手,可在外头给点颜色,还是做得到的。宋氏真想不通,那二公主怎么非得和她们俩长安过不去,且想出来的法子,一个比一个狠毒。 想了许久,最后也只能归结于陈贵妃的言传身教,有什么样的母亲,便有什么样的女儿,陈贵妃心狠手辣,二公主焉能是个好的。 多行不义必自毙,宋氏就看着,那位二公主到底能不能善始善终。 谢长安却陷入了一阵苦恼,那个男子多半是没死。如今被殿下带回去,迟早是要审问的。她不知道,那人到底看清了没有。 但愿没看清吧,毕竟她这尾巴还是很迅速的,换作旁人,突然看到了这东西,怕也会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好比彤管一样,谢长安如此安慰自己。 马车不急不缓地行着,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终于到了谢府。 谢长安同宋氏下了马车,便看到赵景宸早就站在前头,纹丝未动地等着她们。 谢长安看了赵景宸一眼,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可是……娘亲在这儿,谢长安不敢多看,只一眼就撇开了脑袋。 赵景宸笑而不语。 宋氏领着女儿同赵景宸告了别,府里两个老爷还未回来,老太爷出门会友去了,没有人接待,如若不然,只怕宋氏还会多留赵景宸一会。 赵景宸亦未多留,与宋氏说了几句,又最后看了未婚妻一眼,便乘着马车离开了。 宋氏幽幽一叹:多好的殿下啊。 “我们家长安,还真是有福气。” 谢长安听着莫名其妙。不过,从宋氏与赵景宸说的几句话里头,她发现宋氏对赵景宸态度着实好了不少,不像是从前的那种好,而是打从心底里的认同。 待马车驶过巷口,宋氏才道:“进去吧。” 谢长安跟着娘亲,跨过府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爹和叔父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定也回来了。” 宋氏说得肯定,她已经派人去传了话,谢源虽不知道内情,但不出意外,肯定还会回来的。 “咱们先回去,要不了多久他便会回府的。”宋氏如是道。 谢长安遂放下心。 刚进了正院,就看到谢慧带着丫鬟芸香候在那儿。 宋氏面露不悦。 谢慧朝着宋氏福了福身子,安静地站在一边。 宋氏知她有话要说,便转身同女儿道:“今日你也受惊了,先回去歇息吧。” 谢慧眉心一动,受惊? 谢长安望了望两人,最后还是带着两个丫鬟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待女儿走远,宋氏方才正眼看了谢慧,问道:“说吧,今儿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谢慧身上有禁闭,虽说宋氏也没把这当回事,不过有了这个,起码不用每日见到这个庶女,宋氏也能安然一些。 谢慧淡笑着将芸香手里的佛经奉上:“这些日子女儿又抄了些,所以才特意送了过来。谁想母亲和姐姐都不在,便在外头候了些时辰。” “是么?” “女儿岂敢诳骗母亲?” 宋氏懒得拆穿,她是知道前两天谢慧找人去谢源那儿哭惨的,话里话外无不是为了今日成国公的寿宴。只可惜,心术不正,再求也没用。 宋氏也没什么心思同她猜来猜去,既然她不说,宋氏也能图个清静,叫吉祥接了佛经便准备走。 谢慧忽得又唤了一声母亲。 宋氏有些不耐:“何事?” 谢慧犹豫片刻,终道:“今儿韩家表妹托人传了话,道端午将近,届时想邀女儿一同出游。女儿不知该不该应下,这才前来请教母亲。” 宋氏心中冷笑,几日没见,这谢慧还真聪明了不少,一条路走不通,又辟了条新的。 她对韩家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好印象。好好的官家子弟,非得将姑娘送给让人家作妾,如何能叫人看得上。只是,谢慧既然想自谋婚事,宋氏也不愿多管,免得管多了生了怨怼。 “她既诚心邀你前去,去去也无妨。只一件,出了府门,便要记着自己是谢家的姑娘,需得处处维护谢家的脸面,切莫胡作非为,为一己之私伤了谢家声名。” 谢慧谦逊应下。 宋氏说完,本想转头回去,可是又不放心,叮嘱了一句:“我会指个丫鬟跟在你后头服侍。” 谢慧捏紧了拳头,许久又松开了:“母亲放心,女儿都知道。” 第28章 小翅膀 宋氏站在前头, 将谢慧脸上的神情看的真真切切。 要不怎么说年纪还小呢,纵有心计, 却不懂怎么藏在心里。那脸上, 眼睛里,没有一处不写着自己的野心。 宋氏从来都不喜欢韩姨娘和谢慧, 一个被韩家送到老夫人身边,又被老夫人塞给她丈夫的姨娘, 她如何能不恨?宋氏不是什么圣人, 对韩姨娘和谢源生的女儿,也做不到毫无芥蒂。 更何况, 这对母女还伤了她的长安! 如今能给她吃穿, 给她一份做姑娘的脸面, 已经是宋氏最大得善意了。至于别的, 谢慧别想再拿到一丝一毫。 “你回去吧,明儿我将丫鬟送到你院子里。”这还是宋氏头一次安插丫鬟在谢慧身边,不怕别的, 单是怕她出去时候作出什么有碍家风之事。 否则,宋氏断不会管她。 “若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我也累了。” 谢慧躬身退下。 出了正院, 谢慧慢慢停下步子。 芸香跟在她后头, 轻声问了一句:“姑娘,怎么了?” 谢慧回头望了一眼,本来以为会看到父亲的, 没想到……又是她想多了。倘若遇见,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质问他为何对自己不闻不问?质问他为何厚此薄彼,待自己不如谢长安? 只怕真问出来,宋氏又得不依不饶了,谢慧冷笑了一声,觉得没趣。 在这个家里,她一直都是多余的人。 也罢,他们不给,她就自己挣。谢慧从来不觉得自己矮人一等,所谓尊卑嫡庶,不过是那些当家主母的偏见而已,真要爬上了高处,谁还论你出身? 如今唯一可担心的,便是宋氏为了谢长安,阻了她的青云路。 谢慧看了半晌,最后道:“咱们走吧。” 这里是注定不欢迎她们的。 芸香瞧着姑娘闷闷不乐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心疼韩姨娘不在,姑娘受尽了委屈;自责上回出了馊主意,不仅没成,还白白叫姑娘失了脸面。 好在韩家的表姑娘是真心替姑娘着想,解了姑娘的困境。 打看见了谢慧之后,宋氏便没了什么好心情。有些人,单单是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便能叫你想到许多不愉快的事儿。谢慧于宋氏,便是这一种。 不多时,谢源从外头匆匆赶来,宋氏一看到她,心情更差,冷着脸从喉咙眼里哼出了一声,连一个正眼也没有分给他:“舍得回来了?” 谢源皱眉:“这是什么话,我听到丫鬟递的消息便回来了,半点也没有耽误。你这是打哪儿攒了这么多火气,尽往我头上撒。” 宋氏眼睛一瞪,火气上头。 谢源不敢再气他,只叹了一口气:“算了,是我的错。” 他坐到宋氏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见她没躲,又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便是生气,也得说个清楚吧。” 宋氏深吸了一口气,倒没有再追究谢慧的事。男人就是这样,对着你的时候再轻声细语,百般纵容,可涉及子嗣一事,总归偏袒一二分。谢源如今因着韩姨娘,对谢慧这个女儿也存了几分隔阂,宋氏可不想再生什么事端,叫他再想起谢慧。 心中繁杂,可宋氏说话却又条理分明:“你还问我气什么,先问问你们当初是怎么料理陈家的?” “陈家又怎么了?” “陈家是没怎么着,陈贵妃那女儿,却是阴魂不散,又祸害起咱们长安来了。今日在成国公府,她串通了一个丫鬟,将长安骗到小道上,还带了一个男子过去。若不是三殿下,只怕今儿长安……凶多吉少,再没脸活了。” 宋氏说着,眼眶又湿了。 “又是二公主!”谢源额角的青筋瞬间爆起。他是不爱发脾气,可但凡遇上妻女之事,便再忍不住。 “长安从小便乖巧,从来不会主动招惹别人。可那二公主却好,处处为难我们长安,心思一次比一次恶毒,真是蛇蝎心肠!”宋氏现在想着,都恨不得送赵漓去死。 虽然事情还没个定论,可不论是谢长安还是宋氏,亦或是还在成国公府的韩静,都能笃定这事与二公主有关。 “那脏东西被殿下带回去了,不日便能审问清楚;还有一涉事的丫鬟被我押回了府。那位世子夫人倒是精怪,想着两边不得罪,连丫鬟也推了出来,宁愿装作不知道这事。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大可以去审一审,撬开那丫鬟的嘴,瞧瞧是不是那赵漓做的。” 谢源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宋氏咬着牙:“上回在宫里,赵漓便想害咱们长安,你们将陈家拉下了水,结果人家却半点记性都不长。如今更好了,使出来的法子一个比一个肮脏,倘若今儿三殿下不在,长安真出了事,那别说女儿了,你连妻子也不会有了。” 宋氏说得斩钉截铁:“我可不会管什么以下犯上,什么公主贵妃的,她害了我的长安,我必定是要拉着她一块儿死的。” 谢源又急又气:“左一句死右一句死,你这到底是要气谁?” 气你呗,宋氏恨恨地想着,谁叫你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还在成国公府耽搁了这么久:“我不管,这回她是怎么对付长安的,你就要怎么还给她。” 宋氏说着,嘴角冷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公平得很。” 谢源一时愣住,沉默许久,终究点了点头:“随你吧。” 宋氏擦了擦眼泪,她知道自己是为难谢源了,可要是什么的都不做,实在难以出心中这口恶气。 公主算什么,公主就能这样随便辱人清白么? 她就不信,凭着谢家和皇后,还能掰不倒一个小小的公主? 宋氏从来都瞧不上陈贵妃和她那一对子女,更甚者,连当今皇帝她都瞧不上。宋氏骨子里便没有什么尊卑贵贱,亦没有视皇室如天的想法。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宋氏出身的建安候府。太上皇未登基前,宋家不过是三流的武将人家,天下安定许久,武将在朝中越发没了地位,宋家又无人脉,家中男嗣,虽久入军中,仍没有多少立功的机会。转机却是在哀帝盛年之后。堂堂一国君王,却独宠贵妃,耽于女色,越发昏庸无道。朝野上下,俱是一片哀嚎。 大抵是连境外的胡人也觉得魏国气数已尽,于兴安十三年驱马南下,直逼都城,斩了哀帝首级,赵氏一族,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仓皇逃至江南。大魏山河,一时间风雨飘摇。 正逢危难之际,原先的贺老将军并宋家子弟率西南的十万军马回京抗敌,历时三月,驱除胡人,迎回了赵氏皇族。 如今的太上皇,便是由贺老将军等旧拥戴上去的。 后来论功行赏,贺老将军功标青史,加封国公,御赐镇国二字。宋家也得了建安候的爵位,接替贺家镇守西南,自此声名显赫。 这段往事对皇家来说是秘而不宣的丑事,可对宋氏来说,却是建安候府的发际史。 在她看来,如今的这位皇帝,和当年的哀帝相差无几,若论起年轻时的建树,可能还比不得哀帝。 都是识人不清的蠢物。 几十年了,都没看清陈贵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是蠢是什么? 宋氏将火气发了之后,心情便顺畅了许多,再看谢源的时候,终于肯给个好脸色了。 谢源叹了一声气,默默地筹划起了之后该要如何行事。 入夜,芳苓领着两个小丫鬟将浴室的兰汤添满后,起身准备服侍姑娘入浴。 谢长安往后躲了一下。 芳苓动作一顿,心中惴惴不安,以为姑娘厌了她。 谢长安见她如此,忙道:“我今日想一个人待着,不用你们伺候了。” 芳苓犹豫了一会儿:“可是奴婢几个伺候的不好?” “怎么会。”谢长安安慰道,“莫言多心了,只是我自个儿想多泡一会儿。” 芳苓将信将疑地带着丫鬟出去。 临走时,还不忘多看了两眼,确定姑娘没有什么不适,方才挠了挠头,无声退下。 待没人,谢长安方才解了衣带,走入兰汤中。才坐下,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感觉。 黑色的尾巴尖绕了一圈从她面前冒了出来,略有些兴奋的摇着。谢长安一把抓住了它,泡过水,整条尾巴有些湿漉漉的,倘若不是上面还有鳞片,估计她是捉不住的。 谢长安望着它,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才好。大概是因为这回它救了自己,谢长安对它的感觉,起了不小的变化。虽然仍不能接受,但已经没有那么厌恶和排斥了。 她也知道,倘若今儿没有这尾巴,她多半是会失了清白的。 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了。 谢长安捏了捏尾巴尖,她没什么感觉,可那尾巴却快速地抖动了几下,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一念起,谢长安又摇了摇头,她这是魔障了,不过是一条尾巴,还能看出高兴不高兴? 它高兴了,时不时出来溜达一下,自己可就惨了。 “回去。”谢长安尝试着叫了一声。 咻得一声过后,尾巴果然缩了回去。 鳞片划过后手心有点儿麻,那感觉怪怪的。谢长安闭上眼睛,动了动心神,却没有出声。 水面波动,不时,尾巴又探出了头。 谢长安喟叹一声,原来,她已经可以掌控这条尾巴了。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无奈得好。就好像原来可以视若罔闻的东西,忽然间却发现它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兴许之前她极度排斥这想法,可现在,这事却又明明白白地摆在她眼前了。 这尾巴,看来是甩不掉了。 “以后好好听话,不要随便出来,否则……” 再疼它也要把它给砍了。 没有回应。 谢长安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蠢,头疼!她顺势往下沉了几分,将脑袋埋进兰汤里。 咕噜咕噜…… 一连串气泡冒出来,谢长安再次露出口鼻。兰汤温度适宜,久在其中,睡意渐起。 谢长安斜靠着头,阖上了眼睛。 后背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一样,痒痒的,谢长安无意识地蹭了蹭,没有当一回事。 忽而,“砰”的一声。 谢长安陡然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浴桶涨得四分五裂,兰汤流得到处都是。 而她自己,竟然没有落地? 第29章 严刑逼问 “姑娘, 发生什么事儿了?”芳苓也听到了动静,立马扒着门框朝里头喊道。 谢长安惊了一下, 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 忽然身子往下一坠,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好在她原先飞得就不高, 因而摔得也不痛。只手腕那儿蹭破了一些皮,不由“嘶”了一声。 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被芳苓听到。这可把芳苓吓坏了, 好忙拍着门:“姑娘,您到底怎么了, 快说句话啊, 再不说奴婢可就真进来了!” 大晚上的, 哪里禁得住这么吓。 谢长安慌忙摸了摸后背, 光溜溜的,没有东西。翅膀不见了,尾巴也不见了, 什么也没有,就好像刚才只是她的臆想而已。 可谢长安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尾巴第一次出来时,她还能这样骗骗自己, 而今……再不能够了。想到方才背上生出的那一对翅膀, 谢长安便浑身战栗起来。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可怕的东西,强大,有力, 狰狞,仿佛能支配一切。 它也支配着谢长安的恐惧,那种畏惧,深入骨髓,光是想起,便连牙齿都是冷的。外头拍门的声音还在继续,谢长安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怕芳苓真不由分说进来了,赶紧爬了起来,从旁边扯了件衣裳披好,这才对外头道:“没事,你别担心,我只是摔了一下。” 芳苓听到声儿,冷静了下来,又道:“姑娘您有没有摔伤,还是叫奴婢进来瞧瞧吧。” 谢长安捂着手腕,最后望了一眼身后,“你进来吧。” 芳苓闻言,立马推开了门,只身闯进去。 谢长安裹紧了衣裳,将身子遮住。看到芳苓这样子,谢长安顿时庆幸自己先穿好了衣裳,如若不然,只怕芳苓会等不及。 “姑娘,这——” 芳苓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地狼藉。 待看到姑娘捂着手,芳苓管不得那么多,慌忙上前探看:“姑娘手受伤了?” 谢长安松开手给她看:“算不得受伤,只是蹭破了一些,待会儿上点药就好了。” 芳苓仔细地瞧了一下,确定真的只是蹭破皮,才没有继续紧张下去。姑娘毕竟同她们不一样,蹭着伤着都要比别人小心许多,免得日后留疤了,看着不好。 府里有常用的伤药,是宫里张太医配的,寻常的伤口,摸着药膏便不会留疤。 芳苓想着那伤药,便道:“姑娘您等着,奴婢叫人给您拿药过来。” 言罢,便转身出了屋子,同丫鬟说了两句,等丫鬟走后,芳苓才又回来,绕着碎了一地的浴桶纳闷道:“奇怪了,这好端端的,怎么说破就破了呢。” 看样子还是被什么东西涨破的。 不过这话芳苓没说,浴桶里头只有姑娘在,总不能是姑娘挣破的吧,想想也不可能,毕竟她们姑娘那么纤细,那点力道,捏死一只蚂蚁都够呛。 谢长安没有说话,她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接。 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桌子。与其胡乱解释,还不如什么也不说。 不多时,芳苓便给谢长安找好了借口,道:“姑娘,我看这多半是工匠没做好,要不然也不会一碰就碎成这样了。奴婢明儿交代他们做和好的,府里不是新进了一批黄梨木么,就用那个做。” 谢长安扯了扯嘴角,尽量扯出一抹笑出来:“何必费那些木料。” 芳苓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出她们姑娘笑得究竟有多难看。她从架子上又取出几件衣裳来:“怎么叫浪费呢,那木料买回来,不就是为了给人用的?”说罢,又走到谢长安身后,“到底是夜里,姑娘也不能只穿着单衣,免得冻着了。” 她伸手,给谢长安搭上了衣裳。 手心碰到后背的时候,谢长安瑟缩了一下,表情有些惶恐。 “姑娘?”芳苓愣了愣,怀疑姑娘是不是背后也伤到了。 谢长安摆了摆手:“没事,只是有些倦了。” 芳苓当即道:“该是累了,姑娘您已经在里头泡了许久,一直没听见水声。若不是这桶忽然裂开,奴婢想着,姑娘只怕是要睡在里头。” 一时又有丫鬟将膏药送过来,芳苓接了,打开白瓷瓶亲自给谢长安抹了许多。 膏药微凉,带着一丝清香,抹在手腕上后,原先火辣辣的痛感立马消减了不少。 芳苓笑着抬头:“如何,姑娘可感觉好些了?” 话没人应,芳苓奇怪地看着姑娘,发现她们姑娘正在出神,那模样,瞧着好像是在害怕…… 芳苓摇了摇头,今儿这一出,也难怪姑娘会这样。先是在成国公府遭到了陷害,如今回来沐浴又遇上了这样的事,是个人都会精神恍惚吧。 芳苓自以为贴心地将姑娘手上的伤处理好,又领着人回了内室,铺好被子,放下床帘,服侍姑娘睡下。 整个过程中,谢长安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翅膀与尾巴,终究还是不同的。 长出尾巴的时候,谢长安也是这样焦躁,也是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只怪物。只是后来了灯大师给的佛串让她有了心理安慰,今儿尾巴救了她,又让她添了一丝感激。 可如今这双翼出来了,也彻底打破了谢长安的幻想。 事情非但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反而越来越糟糕了。毫无疑问,她真的是一只怪物。 那么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整个身子都会变成那样的怪物,没有一点身为人应该有的模样,好比梦中的凶兽一般? 谢长安陷入了消沉之中,从小到大,她都是不用费心,父母兄长,甚至是底下的丫鬟都会给她安排好所有的东西,就连婚事也是自小就定下,从来不用多心多想。 只是她没有预料到,老天爷会给她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 她该怎么办? 谢长安侧着身,无声地转向床里头,蜷缩了起来。也只有芳苓这样性子憨的,才不觉得有什么,照常出了门。 才出去没多久,芳苓便被人拉到了角落里头。 芳苓不用眼睛看都知道这是哪个。不等彤管开口,她便咋呼着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非得在这儿说,黑灯瞎火的。” 伸手不见五指,连对面的人都看不见。 彤管拍了她一下:“嘘,声音小一些。” 芳苓咕哝了一句装神弄鬼,却还是依着她,放低了声儿:“怎么了?” “我刚刚听人说,姑娘方才洗浴的时候出了事,到底是怎么了,快说清楚。” 芳苓一脸平淡道:“原来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啊。” “快说!”彤管催促道。 芳苓哦了一声:“也没什么,姑娘的浴桶突然裂开了,水撒了一地,姑娘自己也滑倒了,蹭破了手腕。不过我已经给姑娘上了药,应该是没事了,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看过了,只是破了皮,不会留疤的。” 芳苓说完,彤管却陷入了一阵沉默。 芳苓糊里糊涂的,什么东西都不放心,可彤管却不一样。之前那一幕,她虽然说服自己是眼花,可这些天做梦,总还是会梦到。可那分明是她从小服侍到大的姑娘啊,彤管一面不愿相信,一面又忘不掉那日看到的一幕。 芳苓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一句话,不禁咕哝了一句:“今儿怎么一个两个都怪怪的。” 芳苓被她的一句话惊了一下,方才问道:“我问你,姑娘出事之前,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不对劲的?” “别的?”芳苓想了半天,什么也没想起来,只能老实道,“姑娘今儿说自己想一个人待着,将我们都赶了出去,所以姑娘出事的时候,我们都在外头,没有一个人看到。” 又是一阵沉默。 芳苓搓了搓胳膊,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明明身边站着人,还是彤管,她却觉得莫名瘆得慌。 这一句话不说,真是吓死人了。 芳苓忍不住:“你今儿到底是怎么了,神神叨叨的,再不说话我就回去了!” 她也是累了一天,早就困了。 彤管松开了人:“算了,回去吧。” 左右一切都还只是她的胡思乱想,做不得真。 虽是这样想,可是彤管心中又隐隐有另一个念头,但愿,这真的是她胡思乱想。 芳苓更觉怪异。莫名其妙得将她带到角落里来,又莫名其妙得问了许多话,结果她什么都说了,问的人却半点口风都没有透露出来,真是亏大了。 这一夜,谢长安与彤管俱是翻来覆去,没有一个安稳觉。 三皇子府,全安从地下刑室出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往书房走去。 不过,这衣裳拍不拍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顶多图个心里头舒服。沾了那地儿,还能有什么干净的,只怕现在身上都还是血沫子味。 全安打开书房的门,便看到殿下负手站在窗边,像是在等人。 全安赶紧加快了步子,干脆地撩开前衣,跪在了地下,没有主动禀告。 赵景宸眯起了眼睛:“没问出来?” “招了,那陈文康禁不得打,没多久便全招了。是二公主让他候在那儿的,目的,便是毁了谢姑娘的清白。” 全安说着话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忐忑,怕他们殿下会发火。 赵景宸嘴角抿成一条线,慢慢磨着食指。许久,方停下了动作,冷笑了一声,面色沉沉。 全安被他笑得腿肚子都打颤,不过还报的事情还是要报的,全安大着胆子再次开了口:“那陈文康还说了别的,他说……” 话到嘴边,全安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说了什么?” “他说——”全安硬着头皮说出了陈文康的话,“他说,落水之前,他看到一只怪物。” 所以……他那意思不就是,谢姑娘是只怪物? 第30章 忧思过度(捉虫) 全安说完, 头低得愈发厉害。 这话他本来不该说的,谢姑娘是殿下的未婚妻, 未来的女主子, 怎么可能是怪物呢。这不明摆着是那姓陈的泼脏水么,可是知道是知道, 临到头却又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全安恨不得给自己先掌个十来巴掌,这臭嘴! 出乎意料的, 赵景宸反应平淡, 甚至可以说丝毫反应也没有。 他转身坐下,似乎带着些兴味。 “哦?他是怎么说的?” 全安疑惑地抬起头, 见殿下似乎没怎么生气的模样, 这才道:“那陈文康说, 小道上无人, 他本想借机靠近谢姑娘。谁想还没靠近,忽然看到一条黑色的长尾巴甩了过来,那尾巴力道极大, 有千钧之力,足足有三个人那么长,好像上头还有倒刺,模样可怖, 还极为厉害。” “明明上一刻还没有, 下一刻就突然出现在谢姑娘身后,像是长在身上一样。他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便被抽到了湖里, 整个人也痛得没了知觉。” 这话陈文康说得十分真切,又满口笃定自己没有看错,更没有说谎。 全安本来不信,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将这事清清楚楚得给记下来了。这回殿下问起来,他也是回得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将陈文康说得那些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赵景宸嗤笑一声:“他的意思是,本殿的未婚妻不仅是个怪物,还长了一条尾巴的怪物?” 全安突然觉得自己太蠢。 “一派胡言!”赵景宸猛地拍了桌案。 全安身子一震,忙请罪:“殿下息怒。” 其实,他也觉得这事听着实在玄乎得很。谢姑娘柔柔弱弱的,哪里像是能一尾巴将人抽飞的样子。 全安道:“殿下先别生气,奴才估摸着,那陈安康要么是胡说八道,意识不清了;要么是心有不甘,存心挑拨殿下和谢姑娘的关系。殿下不信就得了,不必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虽说全安觉得陈安康未必会有这个心计,不过,眼下也只能这么说了。果不其然,这话说完之后,全安便看到殿下面色好了许多。 他长舒一口气,也不去想没就那条尾巴,陈文康究竟是怎么落水的。 全安心中一直嘀咕着,但见到殿下没有问起,便觉得殿下心中应该是有数的,因而没有再问了。 “那陈文康……”全安问道,“殿下想要如何处置?” 赵景宸点了点桌案:“先关着。” 全安道了一声是。略站了一会儿,见殿下没有再吩咐什么,便躬身退下。 室内只一人,寂静无声,静得可怕。 赵景宸想着全安的话,忍不住冷笑一声。 怪物?只怕那姓陈的才是怪物。 按着赵景宸的意思,那姓陈的是必死无疑了,区别只是死得早晚而已。谁知第二日一早,府上忽然接了谢府的帖子。 赵景宸看到帖子的时候,心中着实生了几分疑惑。 谢夫人昨日虽应下他与长安端午出游一事,可也不至于让长安如此频繁得与他联系。 毕竟,谢家的规矩,向来多得叫人心烦。 “当真是谢家人送来的?”赵景宸问了一句。 韩七瞅了殿下一眼,回得一本正经:“确实是谢府的管事送来的,吩咐了一定要快些交给殿下。” “难道真的是……?”赵景宸接过请帖,心中忽然生了些许异样,带着一点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期许。 帖子打开,赵景宸愣了一会儿,旋即回过神,将上头的字扫一遍,复又合上,瞧不出神色。 “知道了,下去吧。”赵景宸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韩七憋住笑,仍作一脸正经的模样,重新接过帖子退下。 方才谢家的管事上门时便将事情说了个清楚,他也一早就知道,这帖子是谢尚书叫人送过来的,说是有要事相商。 韩七本来也是想说的,可见殿下似乎误会了,只坏心眼地闭上了嘴巴,什么也没说。 殿下的好戏,多少年才能看一次,可不容易。 韩七自以为看了好戏,脚步轻快地出了门,殊不知赵景宸盯着他的身影,眼神越发不善…… 韩七出了门,不多时碰上刚从外头回来的全安。他们俩人,一个是贺家送到殿下身边的,一个是太上皇送到殿下身边的,虽来历不同,可一个是侍卫,一个内侍,本就各司其职,相处起来也算融洽。 全安看见他手上捏着的东西,便问了一句。 韩七一肚子的话没处同别人说,刚好遇上了全安,便将人拉到一边,好笑道:“这是谢尚书叫人送来的帖子,殿下方才以为是谢姑娘送来的,还高兴了一下。结果看了之后,脸上立马没有笑意。”生气也没生气,只是失望肯定是有的,只是不知道殿下自己发现了没有。 全安瞪了他一眼:“殿下的笑话你也敢看,真是不要命了。” 韩七摸了摸脑袋,也知道这样不厚道,大概是殿下素来待他们太好了,叫他不自觉就想放肆。 “下次再不会了。”韩七保证道。 全安怒目而视:“还有下次?” “没有!绝对没有。” 态度坚定,这才有了些侍卫首领的风范。全安见他如此,才歇了去殿下那儿告状的心思。 没一会儿,韩七看着帖子,忽得心中好奇,又问道:“咱们殿下以前看过谢家姑娘么?” 全安笑了一声:“殿下离京时谢姑娘还未出生,怎么可能见过呢。” 便是后来殿下回了一次京,可最多也就留了半日,谢姑娘住在那深宅大院里,怎么可能会同殿下遇见。 正是这样,才叫韩七更想不通:“既然从前没见过,怎得殿下对谢姑娘却是如此上心?” 掐指算算,他们殿下便是回京后,也没同谢姑娘见过几次,总不能就这么几次,便情根深种了吧。他们殿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情种啊。 全安侧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韩七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哆嗦了一下,白了他一眼便赶紧走了。他这么英俊潇洒,还年轻有为,可不能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全安见这多舌的终于走了,这才晃了晃头,转身往屋子里走。 不过,韩七问的那句话还是留在了全安心头,不愿深想都难。 殿下为何这般在意谢姑娘?大概是打心眼里觉得谢姑娘完全属于殿下自己的吧。 好比他和韩七,忠心是忠心,这么多年也未曾做过错事,可说到底,都是别人放到殿下身边的。说是为了殿下好,多看着殿下些,可谁问过殿下乐意不乐意呢? 全安在赵景宸身边服侍多年,年纪大了,看事情也比旁人透彻些,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有些事,不需要太清楚,只要知道殿下极满意谢姑娘这位未婚妻就行了。 因着收到了请帖,赵景宸今日回府便比平时早上许多。 才回了院子换上便服,就听到底下有人来报,说是谢尚书到了。 赵景宸心知他是过来问陈文康一事,让全安亲自将人应进来。 翁婿俩说不上多熟,不过因为同一个人,彼此间都存着一份好感。谢源原来同宋氏一般,对赵景宸尚存了一份观望之心,这回见赵景宸救了长安,再多的疑虑也都变成感激了。 两人不知谈了多久,只是出来后,谢源的脸色反而比之前沉重了不少。 韩七站在赵景宸身边,看殿下脸上笑意未收,便问道:“殿下,那陈文康?” “按谢尚书说得去做。” 韩七点头应下。 他今儿可是开了一番眼界的,看着那般文质彬彬,儒雅亲人的尚书大人,没想到也是个护犊子的狠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 谢源脚步匆匆,打三皇子府出来后,便叫车夫快马加鞭回了谢府。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兰院便有下人来报,道长安病着了,要请太医。 当是时间紧得很,谢源也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便将女儿的事交给了夫人。如今一天过去,也不知道长安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谢源一路挂心,到了府里也脚不沾地,匆忙赶到兰院里头。走到半路,突然又想了起来,挪回了正院,将宋氏叫去同他一道去了女儿的院子。 谢长安仍在床上躺着,眼睛里毫无神采。 芳苓和彤管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过。 虽然芳苓没有注意,可彤管向来心细,早就阻止了芳苓一刻不止的废话。彤管望着无所觉的芳苓,颇为无语地摇了摇头,没看出来姑娘已经不耐烦了么。 谢长安的确不耐烦,且还打从心底里觉得烦躁。 她好像发现,自从身子有了异样之后,她的脾气也变得不受控制了,暴躁,易怒,看什么都不舒服。也正是意识到这点,谢长安才努力克制,她不想继身体之后,连性子也变得面目全非了。 她不想生气,更不想对身边的人生气。 彤管望着姑娘一言不发,情绪低沉的模样,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 事实上,不论她说什么,姑娘都听不进去。彤管就怕姑娘会把自己憋出什么毛病,本来就忧思过重,再多想,真会出事的。 不多时,外头忽然有丫鬟过来,说是老爷夫人过来了。 芳苓和彤管忙退到一边。 谢源走得比宋氏还快许多,等见到女儿的时候,心里揪得更紧。 “长安!”谢源赶到女儿身边,见她面上煞白,愁云惨淡的样子,更是痛心,“这是怎么了,早上还没有这么严重。” 宋氏顺势坐过去,闻言没怎么好气地看了谢源一眼。 明明比早上好一点了,到他嘴里就变成这样,真是没个所谓。 “长安,感觉可好些了?” 谢长安无力地摇了摇头,感觉更差了。 谢源急得又要叫太医。 宋氏一把按住,忧思过度,在宋氏看来就是想太多了,当不得什么病,纯粹是女儿自己折腾自己。宋氏转过身对着谢长安,问道:“当真不舒服?” 谢长安点点头,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那我同你说个事。” “什么?”谢长安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 “你二哥快要回来了,他是特意回来看你的,约莫今儿晚上就到,你确定要这样迎接他?” 谢长安:“……!!!” 第31章 深度妹控(捉虫) 谢长安嚯得起身, 动作太快,连脸上都带了些血色, 看着比方才不知好了多少倍。 “娘, 您说得是真的?” 宋氏笑的格外慈祥:“那是自然,我骗你作甚?你二哥昨儿就叫人送了信回府, 说是今儿晚上回来。他是特意回来看你的,你若再这么病下去, 又整日胡思乱想, 连饭也不好好吃,这叫他看着心里怎么想?” 宋氏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笑着问道:“你觉得娘说得可对?” 谢长安狠狠地点了一下头。二哥回来一次也不容易, 她不能叫他担心, 到时候连学问都做得不安生。 谢源在边上看着, 几次想要开口,却都咽下去了。他不知道怎么跟长安说,只觉得宋氏这样说不是很好。 刚在心里盘算好, 想要委婉得提醒一句,宋氏心有所感,猛地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谢源。 “你想说什么?” 谢长安也望着自己父亲。 谢源迟疑了一会儿, 摇了摇头:“没什么, 只是觉得长安如今瞧着好多了。” 宋氏笑道:“可不是,依我看呐,这毛病多半是她自己瞎折腾出来的, 只要想开了,什么事儿都没有。” 毕竟昨日发生的事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长安心中担忧多思,也是情有可原。她给了女儿一整天的时间想,本以为她会想来些,可谁知到这会儿还在钻牛角尖。 宋氏这才想着要激一激。 果然,效果显著。 宋氏心中满意,又叮嘱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若有个不顺心的,自有我和你爹给你出气。你要知道,不论什么时候我们向着你的,再不够,还有你祖父,你两个哥哥,你二叔,就是殿下那儿亦是如此,哪里用得着你在这儿瞎想,还把自己给想出了一身毛病,平白叫人担心。” 谢长安蹭了蹭宋氏的手心,有些贪恋上面的温度。可是……倘若有一天,爹娘知道她是什么模样,会不会也这样疼宠她呢? “娘?”谢长安望着宋氏。 宋氏直觉女儿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将人搂在怀里:“怎么了,说给娘听。” 谢长安缠着指尖,仍旧没敢坦白,只道:“娘,如果有一天,我变得面目全非了,你们还会不会喜欢我?”到底没说自己变成怪物,当着爹娘的面,谢长安实在说不出口。 宋氏一怔,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 谢长安被她笑得恼羞成怒,指头不住地拧着被子。早知道,她就不问了。 宋氏乐完,赶紧将女儿的手拿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这么问。不过……” 宋氏故意顿了一会儿。 谢长安抬起头,一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很是希冀。 宋氏看女儿这样,自然地接过话:“不过,这话可将我逗乐了不少,你要是真在意,就每天问一遍,没准哪一日我高兴了还会回答你呢。” 谢长安鼓着腮帮子,想生气又觉得肚子里没有气,发不出来。很奇怪,明明方才还一肚子不高兴,想着如何如何抑制,眼下却又消散地一干二净了。至于那些没来由的担心,也消减了不少。 谢源趁机拉回女儿的视线,道:“长安,总之不论发生什么,爹娘待你都还是一样的,不必多想。” 谢长安弯了弯嘴角。 宋氏不怀好意地回过头,瞪了丈夫一眼。谢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有说错话么? 宋氏见状,更加生气:就你会说! 什么都让你说了! 夫妻俩来了一趟兰院,别的事儿没做,倒是将谢长安的心事治好了七七八八,总算没有躺在床上乱七八糟地想了。 谢嘉回来这件事,对谢长安来说实在是特殊。 她是家里的头一个姑娘,可对于两个哥哥来说,却又是小得不得了了,尤其是大哥,比她长了整整五岁,二哥还好,年纪差得并不大。因而,小时候每每都是二哥带着她闯祸,结果大哥替他们背,虽偶有斥责,可那也是对着二哥的,对着她,大哥从来就没有红过脸。 正因为如此,谢长安才对两个兄长如此挂心。只不过,大哥已经成家立业,去年便外放出京,根本见不到面;二哥也在外读书,书院先生管得严,二哥甚少能回家。 这次回来,不拘是什么原因,总是难得的。 谢长安念着给二哥接风洗尘,没时间待在床上,自爹娘出去之后便主动起身,换好了衣裳。 芳苓在边上感叹夫人的手段,欢喜道:“果然还是夫人厉害,几句话下来,姑娘就好转了。” 谢长安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有这么大的差别?” 芳苓连连点头。 谢长安不说话了。听芳苓这样说,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挺矫情的。 不过,她这样受宠,偶尔矫情些也是可以原谅的,谢长安略有些自恋地想着。 谢长安整理好了心绪,便开始四处游荡了,她其实是找不到事情做,又定不下来性子,这才变成这样。 想要去小厨房做些东西,可是被彤管一劝,又怕自己做到了一半忽然人回来了,自己衣衫不整的不好前去迎接。如此纠结的事,尚有许多。 谢长安还另派了个丫鬟去前头府门处候着,虽说二哥回来府上肯定会有人过来禀报,可谢长安觉得,还是自己叫人去来得快些。 这般等了又等,却始终等不到人影。 谢长安觉得她二哥定是在哪儿耽误了。兴许是城门早早地关了?又或者,二哥在路上英雄救美,被人家绊住? 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二哥生得英俊。 谢长安想到那情景,如何乐得笑出声来,倒把旁边几个丫鬟吓得直瞪眼。 入夜,彤管看着姑娘坐在桌前,双手托着下巴,一副想睡又不敢睡的模样,心疼地叹了一口气,从旁边拿过一条薄毯。 刚盖上,谢长安便惊醒了,立马问道:“二哥回来了?” 彤管摇了摇头:“还没有,估摸着今晚上是不会回来的。” 谢长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不愿相信,咕哝着:“怎么会。” 明明娘说的是今天回来的。 彤管没好意思告诉姑娘,正院那头,压根就没有动静,夫人之前那话,显然就是忽悠姑娘的。 可惜姑娘死心眼,愣是看不出来。 谢长安是想再坚持坚持的,她觉得她娘应该不会骗她。可想是这样想,睡意来了的时候又哪里能由得了她,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彤管再看过去的时候,人又睡着了。 这回几个丫鬟将她扶到床上时,谢长安再没醒过来,睡得死死的。 翌日一早,谢长安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 脑子清醒后,再不明白昨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她蠢了。起身洗漱后,谢长安连早膳都没有用,便气鼓鼓地跑去正院。 她从来没有这样气势汹汹过。 今日沐休,宋氏与谢源刚好用完了早膳,刚准备去老太爷那儿走一遭,便看到女儿脸色有些凶得赶了过来。 谢源无奈地看着宋氏:“让你骗她,如今看你怎么圆场。” 宋氏嘴上从来就没输过:“你就等着瞧吧。” 一时谢长安赶到爹娘身边,还未出声质问,宋氏便冷下脸问道:“怎么跑得这么急,不知道自己才生了病么?” 谢长安喘了一口气,有些傻眼:“我……” “昨儿晚上才有了起色,今儿却不在床上休息,还起得这么早。都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也不替我和你爹爹想一下?” 谢长安眨了眨眼睛,哑口无言。 宋氏责怪了一番,语气不轻不重,拿捏得刚好,见女儿说不出话来了,忽然又道:“虽不知你这样急急忙忙地究竟做什么,不过,你今儿来得可巧了,早膳有你最爱吃的点心,我和你爹都没用,正想留着你过来的时候吃呢,哪知道你说来就来了。” 桌上早已收拾了干净,只放着几盘点心,再加一壶清茶。 宋氏低头问女儿:“早膳可是没吃?” “嗯。”谢长安忽然有些忐忑。 宋氏听了,果然不大高兴,转身对着彤管两人道:“你们怎么回事,姑娘不用早膳,也不知道劝一劝?” 谢长安忙道:“不关她们的事。” 好在宋氏也不是存心叫她们难堪,轻轻地拿起,轻轻地放下,叫谢长安看着都松了一口气,生怕两个丫鬟因她遭到了责罚。 少时,宋氏又问道:“说说吧,今儿这么早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长安忽得记起自己过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可是被她娘亲这么一唬弄,心里的气却是一点都不剩了。 谢长安暗道娘亲狡猾,却也认真地回了:“来看二哥到底回没回来。” “他啊,多半是在哪儿耽搁了。” 谢长安小小得哼了一声:“就会骗人。” 宋氏见女儿机灵了不少,乐道:“哟,还挺聪明。不过,骗骗你也不为过,瞧瞧这脸色,是不是比昨儿好了许多了?” 她问得是谢源。 绕是谢源公正,也不得不承认宋氏这法子还是挺好用的。 谢长安泄了气:“那二哥究竟回不回来?” “当然会回来,我骗你作甚?” 谢长安正想说这话昨儿她也听过,还是一模一样的。话没出口,外头忽然跑来一个小厮,一边跑一边喊,仓皇得很:“老爷,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满堂皆惊。 宋氏还没来得及问,就见门边走来一人,青衣玉冠,面如春风,眉眼与宋氏有几分相像。 仔细看来,那人眼下尚有些青,显是赶了许久的路。 宋氏募得站起,眼眶不自觉湿润了些许:“阿满!” 谢嘉快步走至堂前,看了父母妹妹一眼,朝着妹妹点了点头后,继而跪在宋氏和谢源身前:“爹,娘!不孝子给您请安了。” “快起来。”宋氏忙将人扶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儿子,欣喜又心酸道:“高了。” “也瘦了。”宋氏复又肯定道。 谢嘉笑笑不语,高了是真,可若说瘦,好像是没有的。 谢源站在宋氏身边,等宋氏心情平复,方才问了几句话。 谢嘉一一回了,态度恭敬。他们兄弟俩,一直是父亲教养,待父亲向来恭敬异常,便是有亲昵,也只藏在心里。 许久,谢嘉才终于走到谢长安跟前。 “二哥。”谢长安等到了人,心情有些激动。 “这么久不见,长安可想我了?” “嗯,很想。” 一直很想。 “真听话。”谢嘉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感觉手下的头发软软的,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这点倒是没变,谢嘉又夸道,“我们长安,真是越发越好看。” 谢长安眼睛弯了弯,也跟着腼腆地笑:“二哥也英俊了不少。” “那和大哥比呢?”谢嘉促狭地看着妹妹。 谢长安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没看到大哥呢。” 所以这问题没得回答,谢长安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机智极了。 宋氏坐在边上,见兄妹俩还在腻歪,不禁问了一句:“你这回回来怎么这么赶,连送个信都是没头没脑的,也没说清是怎么回来,几时回来。”宋氏还以为他还要几天才能到呢。 谢嘉道:“三月前,先生带我们一路沿北往上游历山水,昨儿才到京城。先生欲带我们在京城小歇几日,因知道我家在京里,便放了我几日假。我想着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回府了,便赶得急些。再者——” 谢嘉看了看妹妹:“去岁端午失了信,没能陪长安出去游玩看龙舟,心里总记挂着这件事。今年特意赶回来,也是为了不叫她又一个人过。” 宋氏脸上的笑忽然垮了一下,发自内心地感到尴尬。 谢嘉疑惑地看了看宋氏:“怎么了?” 第32章 修罗场(捉虫) 宋氏实在说不出口。 谢嘉望着妹妹, 谢长安也只是讨好的笑。 谢嘉忽然有了些不太妙的预感。 宋氏犹豫再三,到底不好瞒着儿子, 只道:“前些日子你妹妹出了事, 幸得殿下相助,方才平安无事。后来殿下不放心, 还送我和你妹妹回府,路上我听他提起京中人事, 似乎不大熟悉的样子, 平日里也没什么熟稔的人可以走动,便让他端午来府里接你妹妹, 一道出去看看。” 谢嘉听了, 默默地盯着宋氏看了许久。 宋氏被儿子看的颇为不自在, 又道:“我也是见他说得实在可怜, 又想着长安一个人在府里,没有兄长陪着,这才答应了他。哪里想到你今年忽得又回来了, 早知如此,我也不多费这番心思了。” 谢嘉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我此番回来却是多此一举了。” “哪里有你这样说的,难道你回来, 只是为了看你妹妹, 爹娘都是附带的不成?真是没良心。” 谢嘉被她问得失了言语,不过他也知道,母亲每每心中没什么底气的时候, 便会比寻常强势几分。 这大概就是虚张声势了。 谢源看了半晌,见状解了妻子的围:“不过就是多了三殿下而已,你们兄妹,亦可以待在一块,本就没什么。再者,三殿下与府上关系匪浅,你迟早也是得认识的,早些认识同晚些认识,又有什么区别呢?” 怕女儿皮薄,谢源说得十分委婉。 不过在场的又有哪个听不出来?中间听着最不舒服的,大概便是谢嘉了。 当年长安定下婚事的时候,谢嘉尚有些懵懂的记忆,只是当时周围人都表现的十分高兴,在谢嘉心里,自然也觉得这婚事定得好。直到长大了,知道婚事二字是何意思,这才升起了一股惶恐之感。 生怕妹妹会被人夺去。 这感觉随着赵景宸十年如一日地不在京城而渐渐淡去。如今好容易回京,却莫名其妙地听了这个消息,叫谢嘉许久未曾出现的警惕之心,又忽然多了起来。 直觉地,谢嘉认为这位三殿下应该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边宋氏亦道:“正是这般。”她怕儿子心里有疙瘩,到时两人相处反而不好,便开解道,“殿下为人极好,也体贴你妹妹,想必你们俩定是能好好相处的。” 谢嘉听着,心里那股怪异之感更甚,忽而问一句:“母亲似乎对三殿下极为满意?” 宋氏露出一抹矜持的笑:“说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殿下对你妹妹好,便是我和你父亲最大的指望了。” 话未明说,可眼里的欣赏,却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再看妹妹,也是脸上酡红,一看便是上了心的模样。便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父亲,也从未对母亲的话有过质疑。 他离家半年,结果家里的三个人,好像都被迷惑了。 谢嘉闭上了嘴,此刻他就是说的再多,也无济于事了。 谢嘉此次回府太过突兀,府上并没有多少人得了消息。在正院里小叙了片刻后,一家人又一道去了上房。 谢老太爷对两个儿子向来严厉,可轮到孙辈时,却是异常纵容。谢朗并谢嘉幼时,常在上房戏耍,偶尔做了错事,也从未被斥责过。 老太爷私心里,也是盼着子孙能常伴在侧,济济一堂的。 可惜谢府人丁算不得兴旺,老太爷一生忠于国事,未纳姬妾,一生只得两子。谢老夫人,也就是谢长安的祖母,自在了一辈子,从没尝过内院之争,妻妾不合是什么滋味儿。不过,等到了儿子身上,却又和天下诸多操心母亲一般,生怕儿子子嗣不丰,若不是老太爷拦着,只怕是要将后院给塞满了。 谢长安望了母亲一眼。因为祖父的缘故,祖母拢共只塞了两个,还都是官家女子。不过,二叔家的那一位,瞧着比她们家的那一位好多了。 也不知是爹倒了霉,还是娘倒了霉。 …… 当日,谢府众人难得聚在了一块,同用了午膳,算是给谢嘉接风洗尘。 自打谢嘉回来之后,谢长安便化身小尾巴,不管什么时候,不论去哪儿,都会跟在谢嘉身后,寸步不离。 她喜欢跟着哥哥。 小时候就爱跟着,如今大半年没见着,更加想念了,也跟得越发厉害。 不过,想到小尾巴,谢长安忽然又想起来自己那一条,貌似它最近还挺安分的,不叫都不会出来。比起那双忽然出现、叫她寝食难安的翅膀,谢长安理所当然地更容易接受尾巴。 虽然尾巴也很丑。 如果可以,她希望翅膀永远不要出来。 午膳过后,谢嘉便随着谢长安来了兰院。 他们兄妹俩亲密惯了,没什么避讳不避讳的。一进院子,谢嘉便听到一阵粗狂的声,不像是男声,更不像女声。谢嘉驻足听了一会儿,却是哭笑不得。 “这是哪儿来的学话精,竟然还会自怨自艾。究竟谁欺负它了,说道这么惨。” 是只鹦鹉吧,说话说得这么利索。 谢长安颇觉没脸,臊得慌:“是祖父给的一只白毛鹦鹉,平日里最喜欢胡言乱语,不必管它。” 话虽如此,可谢长安仍旧领着谢嘉去看了。她瞧得出来。二哥对那阿小还挺感兴趣的,她是有些担心阿小会乱说,但它终究只是一只鹦鹉,想来旁人也不会将它说得放在心上。 阿小见谢长安领着人走过来,立马消了声,不再呜呼哀哉。 谢嘉看着鸟,颇为惊奇:“我平日里见的鹦鹉也不少,却没有一只像它这样聪明的。” 阿小挺了挺胸脯:“那是当然。” “还会接旁人的话,这是谁教的?”谢嘉点着它的脑袋。 阿小向来喜欢同人说话,更喜欢同欣赏它的人说话,听到谢嘉问起来,想都没想就张口道:“是那只大怪物教的!” 说罢,还煞有介事地指着谢长安。 彤管诧异地望了望阿小,又看了一眼姑娘。 谢长安愣了一会儿,盯着阿小,目光渐渐凝重,像是一团晕不开的墨。 阿小砸吧两下嘴,仿佛也察觉到不妥,瞬间变成了哑巴,窝到笼子里头,还用翅膀盖住了头,瑟瑟发抖。 “哟,没想到这鸟还会骂人。”谢嘉招了几下手,将还在观望的阿小唤出来。等它忐忑地钻出来后,又伸手在它脑门上弹了一下,阿小咕噜咕噜地滚回了笼子里,心里受了伤,更加低沉。 “骂人总归是不对的,何况你骂得还是我妹妹,罪加一等!” 阿小一声不吭。它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更意识到了旁边那个潜在的危险。 果然,即使它作为一只普通的鸟,也不能放松警惕。 谢嘉训完了阿小,又转头摸了摸妹妹的额头,安慰道:“这鸟性子有些野,叫下头的人好好训练训练它。” 阿小抖了抖翅膀,训吧,它谁都不怕。 谢长安笑得有些无力:“是我没教好它。” 这次阿小没有外反驳。 谢嘉看完了鸟,虽然心里仍旧感到稀奇,可总站在这儿也不是什么事。兄妹俩索性摆了一张桌子,坐在廊下品茶对弈。 如此几天,谢长安都和她二哥黏糊在一块,也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怎得,身上再没出现什么异样,也再没有胡思乱想,自怨自艾了,整个人又如往常一般,无忧无虑,自在非常。 转眼便是五月初五。 端午那日,赵景宸一早便坐着马车来到谢府。 全安和韩七跟在后头,看着殿下在府门处等了许久,却一直没有进门。韩七有些纳闷,悄悄凑到全安身边。 他一向觉得全安懂得挺多的:“你说,殿下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进去?” 全安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这叫近乡情怯。” 不过这话可不能让殿下听到。 虽然殿下表现得和往常无异,可全安何等的心细,仍旧从那一点蛛丝马迹中推论出来:殿下还是十分在意今儿这事的。不仅穿得衣裳和平常不同,连发冠都是重新挑选过的。 “殿下。”全安走上前,“谢姑娘怎么还没出来,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不必。” 赵景宸静静地站着,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他觉得谢长安应该很快就会出来。 “那咱们……”全安还没说完,里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赵景宸抬首,就见里头两人相携而来,一高一矮,动静皆宜,容貌相似。 他从两人脸上划过,而后停在谢长安挽在谢嘉的手上,目光渐深,许久未曾挪开。 谢嘉望了望阶下负手而立的男子,抿了抿嘴,这位……想必就是那位从未见面的妹夫了吧。 他晃了晃妹妹的手,轻声道:“走吧,咱们过去。” 第33章 求生欲 全安小心地站在殿下身后, 眼神不住地瞥向眼前这位公子,再瞥向他们殿下。 他总感觉殿下这背影, 比平日里危险了许多。如若不是全安看出这两人眉眼处的相似, 只怕他也会和殿下一样。可连他都猜到了这位公子究竟是哪个,殿下怎么可能会猜不到。 那么问题来了, 殿下既然知道这位是谢姑娘的亲哥哥,还这般介意做什么?人家一母同胞, 还不兴兄妹俩比旁人亲近些? 谢嘉带着妹妹走近了些, 好整以暇看着赵景宸:“三殿下。”他率先出声,侧了侧身子以示行礼。 全安嘶了一声, 这谢公子, 来者不善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两人中间的暗流涌动了。 赵景宸抿着嘴角, 亦道:“是谢二公子吧。” 谢长安咦了一声,惊讶道:“殿下见过我哥哥?” “虽没见过,却也能猜到。” 谢长安憨憨地笑了两声, 夸道:“殿下猜得真准。” 谢嘉无奈地揉了揉妹妹的头:“怎得这般傻气。” 他们俩生得有五六分像,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了,哪里会有什么准不准的,真是个小马屁精。 赵景宸目光移到谢嘉的右手上, 眼中晦涩不明。 谢嘉心里痛快, 又多揉了几下,惹得谢长安不得不反抗,一面推开谢嘉的大手一面挣扎道:“头发都要被你弄乱了。” “乱了也好看。”谢嘉笑道, “我们家长安最好看。” 谢长安听得满意,也不在乎他弄乱了自己的头发。 赵景宸静静地看着,好像看懂了一些。 谢嘉余光里看到那位三殿下的脸色,心里乐呵呵。看来这三殿下,还真是挺在乎他们家长安的,只是,这还没成亲,便管得这么宽了,日后长安入了府还了得?谢嘉觉得自己有必要让这位三殿下清醒清醒,便是他同长安有婚约,如今也只是个未婚夫呢。 谢长安扒拉下头上的手,重新整理了一番头发,这才不好意思地看向赵景宸:“殿下在外头等了许久了吧?” 赵景宸望着她,轻笑道:“算不得多久,我们也是刚到的。” 言毕,赵景宸又看向谢嘉:“谢二公子是什么时候回京的,我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前些日子回的。原想着端午将近,赶着回府陪长安玩几日,没想到长安已经被家母安排得好好的了。往年我都是同她过的,今年却晚了一步,落了单。没法子,这才厚着脸皮一道跟来,想必殿下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谢嘉说话的时候,脸上仍是一脸笑意。 谢长安也有些忐忑地看着赵景宸。毕竟,她娘亲当初答应得好好的,如今多了她哥哥,谢长安也担心殿下会不会多想。 这兄妹俩都看了过来,赵景宸也只道:“无碍,多个人总热闹些。” 这话说得可心不甘情不愿,谢嘉心中揶揄,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不事多余的那个人。 要说多余,赵景宸才是多余的呢,影响她和妹妹好容易得来的欢聚时间。 “出来时家母特意吩咐了,道殿下于京中人事不熟,让我千万照看着些。不如今儿出游,便由我带着?” “不必。”赵景宸忽然开口。 谢嘉微微诧异,这拒绝得也太干脆了吧。 下一刻又谢嘉又听他道:“我虽说对京城内外不是十分熟悉,可这些日子也是了解了些,自定下今日同游一事,我亦花了些心思在上头,如今对京城,也有七八分了解了。” 谢长安听得心弦一动。 不论什么时候,肯为你花心思的人,总是难得的。 谢嘉听此,也未曾说什么。一行人坐了马车,直接京西驶去。 京城是北方腹地,不过因其地势,气候算不得宜人,却也不比旁的地方差。京城背靠灵山,四面环水,其中尤以西河最为有名,民间但凡有什么庆典,也多是在此地进行。 赵景宸至少所言也飞胡说,为了今儿出门,她确实是废了一番心思。 西河边的食肆哪家最好,哪个隔间最舒服,他都叫人打听了清楚。 一行人直接去了临水而建的登仙楼。谢嘉走在妹妹旁边,看着赵景宸引在前头,那熟稔的模样,哪里像是头一次来。 隔间定在二楼里侧,正欲上楼时,东边忽然出来一阵骚动。 谢嘉停下了步子,往那头看去。虽离得远,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不过这场景,多半还是和英雄救美的戏码。 突然,人群又嚷嚷开来,里头冲出了一个青年男子,脸色低沉,像是随时都会爆发一般。 待冲到谢嘉几认跟前,那人抬头看了一眼,脸色骤变,不知想到了什么,立马转了方向,逃一般地往外头走去。 谢长安看着纳闷,悄悄问了兄长:“二哥,那人是谁啊?” 怎么看着她的时候,也是一副见鬼的模样,她有那么吓人吗? 谢嘉想了片刻,最后道:“仿佛是陈家的某位公子吧,风评不大好。” 陈家的大老爷虽不是个东西,生的几位公子人品却都不错,只这位陈三公子,比之陈家大老爷,可强了不少。 赵景宸回头看了陈文康一眼,见他安安分分地走了,不作他言。 才过了一会儿,里头又奔出来一位孝服姑娘,眼泪汪汪,追着方才那位陈公子去了。 “公子,陈公子!” 喊得情真意切,可惜那姓陈的早已经走远,连头也没回一下。 谢嘉看好戏看得津津有味,还抽出空来给妹妹说笑:“你瞧那位姑娘,定是认准了那陈公子了,定又是卖身葬父的戏码,给了银子便走不掉了。可惜那位姑娘,生得也不错,怎么这般想不开?” 得了好处不就行了?干嘛非要为奴为婢,追着人不放? 谢嘉回头看了一眼赵景宸,见他光看戏也不说话,心头一动,问道:“殿下怎么看今儿这一出?” 谢长安也转过头,扪心自问,她可是十分好奇殿下会怎么说。又或者说,是在意,出于女儿家的小心思。 “将有家室,不便回答。”他抿嘴一笑,看着谢长安,他的未婚妻。 谢长安神情怔怔,随即脸上如发烧了一般,从脸上烧到了心里。 谢嘉:“……” 第34章 废了 那披麻戴孝的女子跑出了登仙楼, 却已经看不见方才那位公子的身影。她一路寻了许久,问了好几人, 终于寻到了人影。 白衣女子赶紧奔了上去。 方才她看得真真的, 那位陈公子明明对她有意,连爹爹的后事都为她安排妥当, 只是不知为何,临到头却又生了退心, 不愿与她再亲近。 她并不是非他不可, 只是想问个明白而已。再者说她孤身一人,别无依靠, 好容易遇见一位心仪之人, 她实在不想就这么放弃。 街口尽头, 那女子终于追上了人。 “公子, 您等等我。”她开口道。 陈文康一脸不耐烦,加快了步子,压根不想让人跟上:“银子我已经给你了, 人也帮你葬了,你还找我作甚?” 白衣女子哭道:“公子,我是卖身葬父,公子既帮了我, 何不帮忙帮到底, 带了我回去,也好给我一个容身之处。爹已经去世了,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 倘若公子还这般狠心,岂不是要看着我去死?” 她一个人,如何能活得下去。 看眼前这位公子,穿戴都是不差的,但凡是在他府里做个丫鬟,也比在外头流浪得好。 陈文康见那女子黏了上来,挥了挥手将人推开,一脸厌恶道:“你是死是活与我有何干系,难不成我给了你银子还犯法了不成,早知你如此拎不清,我是半点不会帮的。” “公子……”女子眼眶挂着泪,泫然欲泣,“公子原先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原先他若真是这个说法,自己又怎么会让他帮忙,男人心,果真是说变就变得吗,只是这变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公子若嫌弃我资质愚笨,粗手粗脚,直接让我当个洗衣婢也行,再不济,便是洒扫丫鬟也是可以的。” 陈文康烦不胜烦,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怎么这人还是这么腻腻歪歪,缠着不放。 可恨他今日身边没带小厮,如若不然……陈文康盯着人,握紧了拳头,目光阴毒,像条毒舌一般,吐着信子,又冷又黏腻。 那女子亦察觉到了,浑身一颤,没敢多纠缠,连手也放了。 陈文康冷笑一声,拂身而去。 只是越往回走,心里的恐惧越大,越不知所措。从那见不得天日的地方出来后,陈文康每日都惴惴不安,生怕如今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他还是在那牢房里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失踪了将近两日,两日里,陈家人仿佛都像是没事人似的,直到他回府,家里人仍旧毫无所觉,甚至还将他劈头盖脸一顿好骂,言语之间,俱是责他不该流连花丛,连家都忘了回…… 直到此刻,陈文康才知道那幕后之人究竟有多通天的本事。 就算他死在了那里,只怕家里人都察觉不到,甚至还有心人的引导下,还会觉得他死得太过正常。 可明明有人知道他是失踪的。 赵漓!自始至终都是赵漓惹出来的不是么,她设计让她截人,事情未成,竟然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管了。只要她说一句,陈文康不信家中父母不会寻他,若寻了,他定不会在牢里受那么多的苦! 可事实是,赵漓一个字为未曾对外吐露。陈文康是恨赵漓的,只是这两日过得太过安逸,恍若梦境,让他不敢有所动作一顿生怕自己会再得报应。直到今日,他救了这个女人。 救了之后他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废了。 没有欲·望,没有感觉,像个活生生的太监一般,连痛楚也感受不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陈文康从来没有像那一刻一样痛恨过赵漓,也没有像那一刻一样厌恶过所有女人,她们都叫他觉得恶心。正因为如此,他才跑出了登仙楼,只是他没想到,会在入口的地方遇上谢长安…… 目光交接的时候,陈文康几乎抑制不住得发抖,好在他看出来了,那位谢姑娘根本不认识他,更不记得他。 那也好,只要他走远一点,不再招惹,便不会有事。 陈文康对着谢长安,再升不起丝毫的不轨之心,他如今,只剩下畏惧、痛恨和不甘。 前者是对谢家人,后者,自然是对着赵漓那个贱人的。 他变成废人,都是赵漓害的,陈文康死死攥着手心,眼里迸发出无尽的阴鸷。 另一侧,谢长安早已经忘了这回事,随着谢嘉和赵景宸上了楼。 登仙楼本就是此处闻名的酒楼,每日食客都不在少数,今儿恰逢盛会,客人更是多不胜数。谢长安一路走来,发现一楼已经坐满了人。行至二楼,却是好了许多,往来之人,也不见喧哗。 越往后,越是清幽。 酒楼里的小厮领着人往里头走,最后停在了倒数第一间,恭恭敬敬地将门打开后,侧身朝着众人道:“几位客官请。” 入了座,又有人将席宴摆满,酒盏斟齐。 谢长安几个临窗而坐,底下便是西河,如今竞渡未开始,可数十条龙舟已经摆放整齐。 谢长安饮了两杯清酒便被哥哥收回了酒盏,百无聊赖,只得望着下首的龙舟。 赵景宸见她看得入神,以为她感兴趣,便道:“听说往年龙舟竞渡都有下押的,长安要不也试一试?” 谢长安正无事可做,闻言来了些兴趣:“在那儿押注?” 边上的小厮忽得走过来,笑道:“几位若是想押注,小的倒是可以给诸位帮忙,酒楼下面便是押注的场所,十两一注,须得在竞渡开始前下,过了时辰便没效了。几位若是想下,可就得加紧看了。” 谢长安又往下看了一眼,许久都没有头绪,感觉每一条都差不多,看不出门道出来。 末了,她随意定了一条最顺眼的,又问道另两位:“你们要下哪一条?” 赵景宸还未答,谢嘉便笑道:“妹妹下什么,我就跟着下什么。” “不行。”谢长安摇着头,认真道,“你得自己下。” 谢嘉瞬间没了精神,他下,定又是一个不中的赔本买卖:“算了,我也随便下一个吧。” 赵景宸见他如此,很有些不解。 三人本不是为了赢钱去的,只图一个乐字,各自下好注,便没再管这事,只在窗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 不多时,竞渡开始。 两岸呐喊声不绝于耳,气氛一时达到了顶峰。绕是二楼这些个图清静的,也都被这气氛感染了些,紧紧注视着下面的龙舟,生怕错过了丝毫。 赵景宸从一开始的随意看看,到之后紧盯这那一条龙舟,再到最后,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未婚妻。 怎么会…… 若是无意而为的话,那这也太幸运了些,赵景宸一时分不清这福运加身的名头究竟是旁人的恭维,还是真有这么一回事了。 谢嘉亦是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赢。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只道:“长安又赢了。” 谢长安回头过,笑嘻嘻地望着谢嘉:“二哥不开心吗?” “开心!”谢嘉对她向来是宠得不行。 谢嘉又看向赵景宸,瞧他也是一脸惊奇,不禁骄傲地解释道:“三殿下定是被她这好运气惊到了吧。我这妹妹,虽说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沾到运气二字,谁也比不得她,今儿也一样。” 连他都不知道,这运道究竟从何而来。庙里的高僧,还道是受用了香火,可他妹妹,却是生下来就有的。 赵景宸听罢,笑道:“长安委实是有福气的。” 这话谢嘉也爱听,他最喜欢旁人夸他妹妹。 殊不知,在赵景宸眼中,他这个兄长,也是“旁人”。 今日端午,除了这里的龙舟竞渡,河岸两侧尚有集市,瞧着颇为热闹。 谢长安平时不常出门,可如今出了,总不能虚度。赢了一场押注后,谢长安便无心再待下去了,催促着谢嘉下去看看别的。 谢嘉一贯纵她,有求必应。赵景宸看着兄妹俩相处方式,从一开始的福至心灵,到如今的顿悟,不过只是一上午的事。 女人都是要哄的,尤其是未婚妻。 赵景宸跟在谢长安身后,手上提着一盒糕点,若有所思地想着。 登仙楼临水而建,出门便是水。两岸行人往来如织,比他们来时不知多了多少。 谢长安伫立在岸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忽然心神异动。 她很想将尾巴放出来,在河水里头搅一搅。 这个念头一出来,谢长安便觉得后面有点痒痒的,尾巴又想出来了,她憋了一会儿,满脸通红。 赵景宸一直注意着她,以为她不舒服,是以俯下身问道:“怎么了?” 耳边痒痒的,谢长安挠了一下,又不敢往后躲,只好小声道:“没事,大概是吃多了。” 赵景宸挑了挑眉,如果他没记错得话,方才在楼上,她只吃了三块桂花糕,喝了两盏清酒。 耳边的痒战胜了身体的异样。谢长安最后看了一眼河水,却又只能遗憾地收回视线。 第35章 擦嘴 沿着河岸向前, 边上卖的都是各种吃食和小玩意儿,所光顾的也都是女眷和小孩儿。 谢长安也在其中。 这些天以来, 今儿是最开心的一天, 左边是二哥,右边是殿下, 不论对着哪个,她的心情都是无与伦比的好。是以, 谢长安走起路来都轻快许多。这一路走来, 她手上没拿什么东西,身边两个人却都拿了不少。 没一会儿, 谢长安又停了下来。 “想要那个风筝?”赵景宸指了指最高处的那个约莫四人大的龙舟风筝。 这亦是一处小摊, 只是比别处大一些, 架起了高台, 每一阶都放着不一样的东西,最高一阶就搁着这个大风筝,做工细致, 形状也可爱,不过,最引人注意的是它比别个风筝大了许多,叫人一看便移不开眼睛。 谢长安看了好几眼, 眼馋得很。 好大的风筝, 不知道放上天的话会是个什么模样,旁人不知道,祖父肯定会很喜欢, 他就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一开始的那只鹦鹉阿小。 只是看了过后,见摊子旁边有不少人,那风筝也是众人争夺的对象,谢长安的心思便少了许多。她也懂事,知道身边两个都是不可能去和这些人挤的,便只好道:“只是随便看看,咱们走吧。” “既然喜欢,买过来便是。”谢嘉顺嘴接道。 谢长安弱弱地添了一路:“这好像是猜谜的。” 赵景宸笑了一声:“不怕,那咱们就去猜。” 谢长安有些期待:“猜得赢吗?” 小姑娘生得好看,半是疑惑半是信任的目光,亦是美不胜收。赵景宸动了动手指,无声地吞咽了一下。 真好看,赵景宸心里发热。 “你说呢?”他反问。 谢长安羞怯地点了点头,叫她说,殿下肯定是可以的。 谢嘉忽然又生了危机,冷眼看着那厮,却发现赵景宸亦再看自己,面上带笑,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叫人着恼。 还没想清楚,又听边上的赵景宸道:“你和谢二公子在这儿待着,不要乱跑,我去给你赢过来。” 说着,赵景宸便要上前,谢嘉看着妹妹满眼钦慕的模样,脑子一热,忽然开口将人拦住:“怎么好意思叫三殿下去呢,我去就好了,长安你跟殿下在这儿候着,我去去就来。” 谢长安迟疑地看着哥哥。 赵景宸却果断地收回了脚步,脸上又噙着笑意,这回比方才真心了不少。 “……”谢嘉咬了咬牙,他被算计了。 只是话已出口,再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谢嘉看了身后远远辍着的几个丫鬟,叮嘱道:“看着些姑娘,莫叫她乱来!” 谢长安撅了撅嘴:“我从来不乱来的。” “是,我们长安最乖了,哥哥都知道。”谢嘉笑眯眯地解释了一句,仍然叫了两个丫鬟上前。 乱来的从来不会是他妹妹。妹妹是很乖,可旁边不是还跟着一个大尾巴狼么。 谢嘉看着边上围成一团的人,定了定心,他得快些,快点拿了风筝回来,也好将长安同赵景宸隔开。 谢嘉走后,两个丫鬟毕恭毕敬地走了过来。 赵景宸知道这是长安身边的大丫鬟,没有说什么,只淡淡地瞥了一眼。 两个丫鬟脚步微顿,停在了不远处。 还算懂事,赵景宸收回目光。 回过头时,却见未婚妻往前张望着,在人群里寻着谢嘉的身影。 赵景宸有些不虞,见她一路走来捏着的那块茯苓饼已经吃了大半,还有一些迟迟没有动,问了一句:“不好吃吗?” 谢长安被拉回了思绪。 看着手上的茯苓饼,谢长安有点为难:“味道还行,只是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不用吃了。” 谢长安犹豫了一下,心虚地往两边看着。直接扔了,会不会太浪费了,毕竟祖父常告诫她们要勤俭节约,不能铺张浪费。 可是她真的不想吃了…… 赵景宸见她游移不定,那眼神,那别扭的小模样,无一不明晃晃地昭示内心所想。他不禁会心一笑,接过了茯苓饼。 谢长安瞪大了眼睛,连阻止都忘了阻止,眼睁睁地看着殿下吃完了她剩下的半块茯苓饼。 “殿下!”谢长安震惊了,他就不嫌弃吗,这是她吃剩下的。 赵景宸咽下了最后一口,面不改色地同她道:“味道不是很好,以后还是不要吃外头的东西了。” 他吃着还行,只是给她吃,未免太糙了些。他的未婚妻,从小便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日后也进了王府,他也会好好待她,玉粒金莼,绫罗绸缎,将她养在自己的院子里。 只有他能看到。 赵景宸勾起了嘴角,眼里有期待,也有狂热。 谢长安呆呆地点点头。 真乖,赵景宸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心中满意,他喜欢听话的。 谢长安取出锦帕,递给了赵景宸,让他自己擦一下。谁想赵景宸接过之后,忽然伸手过来。 谢长安来不及躲,就被他捏住了下巴。赵景宸弯下腰,凑到了近处,手上轻轻地给她擦着嘴巴。 谢长安低着头,便看到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无暇的手。抬头时,又看到一张极近的脸,眉眼清朗,嘴角抿着,极为认真。她觉得自己的唇角似乎成了精致的古董,被小心谨慎地珍视着。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只要谢长安再往前一丝,便能抵上他的额头。 “好了。” 谢长安恍惚了一下。 赵景宸松开手,眼睛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 “帕子脏了啊……”谢长安看着赵景宸又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话才出口,谢长安便觉得自己想多了。方才他都不嫌弃自己吃过的饼,如今又怎么会嫌弃自己用过的帕子。 只是,想是这样想,谢长安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赵景宸一放下手,谢长安便赶紧将帕子拿回来,毁尸灭迹一般得塞到袖子里,再也不看一眼。 一声极轻极小的笑声传来,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的。 谢长安心慌慌,她觉得,眼前这个殿下太危险了,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咦,三殿下。” 前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赵景宸转过头,将谢长安遮在身后。 “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您,您也是过来游玩的?”那人似乎很想同赵景宸寒暄。 只是赵景宸却意兴阑珊,只淡淡地回了两句。 男子越发来劲,又道:“殿下也是带了人过来吗?” 赵景宸点了点头。 谢长安好奇,从他身后探出身看了一眼,发现这又是个不认识的公子。 不过……他后面跟着的,是谢慧? 她今儿打扮地也太隆重了些,瞧着和往差别颇大。这一众姑娘里头,就数她最为出众,谢长安都有点认不出来。 谢慧像韩姨娘,鹅蛋脸,五官也算精致。 谢长安看到了谢慧,谢慧自然也看到了她。见谢长安还在盯着自己,谢慧揪着衣裳,难堪至极。 这感觉,好像是自己精心打扮之后,改头换面,本来一切都好,最后却来了一个知根知底,知道你所有不堪的人。 她的出现,让你撕开了装扮,重新跌入谷底。 谢长安,于她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最想要比较却又最不愿被提及。 第36章 婚期 说话的人是长兴侯世子。 说是侯爵之子, 不过在京城这地方,一杆子打死十个人, 九个身上都带着爵位。这话夸张了些, 却也差不多了。 大魏有封爵的官员不在少数,尤其是太上皇登基后, 为了稳定人心,维持局面, 大肆封赏爵位, 以安朝政。这现象到大魏局势彻底稳当后才有所缓解,太上皇晚年, 对爵位渐渐吝惜, 并收了一部分爵位。 可是到当今上位, 同样的局面再次出现。如今的皇上尤其爱好以爵位做赏, 上位几十年来,京城里说得上名头的,说不上名头的侯爵, 就至少有二十来个。 这长兴侯府,亦是其中一个,算不得打眼,可也算不得没落, 毕竟府上出了一个婕妤娘娘。便是没有多高的实职, 也还有几分脸面。 长兴侯世子郑贤今儿本来是随友人一道出游的,未曾想远远地就看到一位长得极像三殿下的人。他将信将疑地走了过来,结果发现真的是三殿下。 郑贤大喜, 当即与之攀谈起来。 他是一月前有幸与三殿下见了几面,因着记性好,如今一眼就认出来了。 说了两句后郑贤忽然想了起来,方才在不远处看着,三殿下仿佛是在与人说话,姿态还甚是亲密。他心中好奇,便问了一句。下一刻,郑贤便看到一人从三殿下身后露了半张芙蓉面。 只一面,郑贤便瞪大了眼睛,惊艳不已。 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他忽然身子一抖,察觉出一道令人不安的视线。 循着视线望过去,便看到三殿下那副明显阴下来的脸。郑贤心中一紧,再不去看那姑娘究竟是仙子还是什么,赶紧移开了目光,重新与三殿下解释道:“方才我们在旁边猜谜,一回头便看到了殿下,这才过来打声招呼。只是如今想来,怕是我思虑不当,打扰殿下了,还望殿下勿怪。” “无事。”话虽如此,可赵景宸早已经冷下脸。任何觊觎谢长安的人,都是他不能容忍的。 他的东西,容不得旁人多想,便是多看一眼都是不行的。好在这长兴侯世子还算知趣,否则,他定是不会叫他如此放肆的。 郑贤也算是知情趣的,知道三殿下如今佳人在侧,多半是不愿和他多说的。他是想交好,不是想得罪人家。 赔笑了几句,便告辞了。 赵景宸点了点头,将人送走。 人走之后,谢长安才从赵景宸身后走出来,问道:“殿下与那人相识?” “见过两次面而已。”连名字都不知道,哪里谈得上相识? 谢长安观其脸色,便知道殿下对这位公子印象不是十分的好。 这人她也不认识,只是想着谢慧跟在他后头,才多问了两句。 “怎么,你对他很好奇?”赵景宸心里不大痛快。 谢长安赶紧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只是我那庶妹跟在他后头,所以多问了一句。” 赵景宸点了点手背,他记得谢府里确实有个庶女,那庶女的姨娘还算计了长安,如今已经被发卖出去。 他倒不觉得,长安还能对那庶女如何上心。 不多时,谢嘉从那边挤了回来,手上托着一只大风筝。 谢长安赶紧迎了上去,看着他一头的汗,赶紧上去给他擦了擦。 赵景宸站在原地,盯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抿唇不语。 “可好看?”谢嘉怕妹妹拿不住风筝,并没有给她,只是拿在手上让她好好地看着。 “好看。”谢长安围着风筝转了一圈,越看越稀罕:“二哥,明儿咱们就去放风筝怎么样?” “也好。” 谢嘉其实并没有几日的假,过些日子就又要随先生南下了,他只想在这几日里,好好得陪着妹妹,叫她开心些。是以不论谢长安说什么,他都是捧场的。 抬眼看了看旁边,见赵景宸仍站在那儿,没有上来打搅,谢嘉心里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位三殿下好歹还知守礼,并没有缠着妹妹。 另一头,谢慧走了几步,没忍住又回了头看去。 三人并排而立,她那名义上的兄长,手里捧着一只大得出奇的风筝,言笑晏晏,恨不得将眼前那人捧在手心里。 明明那也是她的兄长,可现实是,他们从来就不会看到自己,不论自己作何努力。倘若她也有自己的亲哥哥该有多好,有了亲哥哥,她的处境定会比现在好上许多吧。 她的哥哥,定也会这样疼宠她。 郑贤见她仍往三殿下那边看,心里未免多想,嘲讽地笑了一声。 先前跟着自己的时候,不是挺矜持得么,一遇上三殿下,这就耐不住了?他皱眉:“你在看什么?” 谢慧回过头,自然也没有错过郑贤眼里的责怪。 “没什么,只是发现三殿下身后的那个人,是我的嫡姐。” 郑贤恍然大悟,怪不得! 他早知道三殿下同谢家嫡长女有婚约的,只是没想到两人关系亲近到这个地步。方才他还纳闷,这是哪里来的小情人,原来,不是情人,是正宫娘娘啊。 “既是嫡姐,你怎么也不停下打声招呼?”郑贤再看谢慧的时候,便有些不一样的味道了。 谢慧顿时觉得挺没有意识的。 她费尽心思找到的男子,结果竟然想借着她,攀上谢长安的未婚夫。多么可笑。 她没有拉下脸,已经是极限了,只道:“嫡姐性子怯懦,不爱在人前出风头。” “这样啊。”语气里还透着遗憾。 谢慧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没有再出声。 郑贤想着如何与谢家相交,一时入了神,也没有再说话。 两人默契得沉默着,气氛还算不错。 这叫在后头跟着的韩雨嫣看着也定了心。表姐同郑世子还是看对了眼的,看来这回的事,多半是成了。 一日将近,日头西斜。 今儿一整日,几人都玩得尽了兴,其中尤以谢长安最甚。 来时是赵景宸接的,回来的时候,亦是他送的。谢长安这一日,被他弄得春心萌动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多得一手数不过来,因而如今分别的时候,反倒没有什么情绪了。 赵景宸也没有久留,看着兄妹俩进了府,便坐着马车回去了。 听着马蹄的渐行渐远的嗒嗒声,谢长安心中莫名升起一道惆怅。 再往回看,马车已经走远了。 她想起今儿所有的事,好像是在做梦一般,殿下竟然陪了她整整一日。若不是心中在意,谢长安实在想不出他为何对自己如此上心。 只是,殿下在意的究竟是什么呢,是她的人,还是仅仅是这幅好皮囊? 谢嘉看妹妹迟迟没有走动,心里有点吃醋:“看什么呢?” 他强行掰回妹妹的脑袋,还在上面轻轻敲了两下。人都走了,还看什么看,他这个哥哥,难道还没有未婚夫好看? 谢长安有点失落:“二哥,你说,如果我长得丑,殿下还会喜欢我吗?” 谢嘉好笑地点了点她的琼鼻:“我们家长安真是不害羞,你怎得知道三殿下喜欢你?” 没人回答,眼前这个脑袋瓜忽然低得更厉害了。谢嘉瞬间察觉到了不妥,转口道:“殿下会不会喜欢你我不知道,不过——” 谢长安竖起来耳朵。 谢嘉笑道:“若是长安你生得黑黑丑丑,貌若无盐得话,别人暂且不论,我和你大哥一定会加倍的疼你。” 谢长安吸了一口气:“为何?” “因为你是长安啊。”谢嘉摸了摸她的头,“还因为,我们都心疼你。” 短短的几句话,却十分窝心。谢长安眨了眨眼睛,逼退里头的泪意。 她相信二哥说的话,因为二哥从来没有骗过她。即使她本性凶恶,即使她生了一副怪物的模样,她想,两个哥哥定也是不会害怕的。同样的,她的父母也不会害怕。 因为她是他们从小疼到大的谢长安。 谢嘉却又问道:“长安,你为何这般在意旁人的看法?” “不知道。” 谢长安躲避着,她心里是知道的,约莫从她发现自己是只怪物开始的吧。她和旁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怕人害怕她,更怕人嫌弃她,所以每每都小心谨慎,生怕露了马脚。 谢嘉眼神暗了暗,他的妹妹,几时这样自卑过。从小被人宠到大的,还需要担心这些莫须有的事么。莫说殿下喜不喜欢,就是殿下厌恶她,她也依然是谢家名正言顺,受尽宠爱的大小姐。 只是他也看得出来,长安并不想讨论这件事。他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问了一句:“对了,礼部定下的日子在什么时候?” 谢长安顿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她二哥的想法会变得这样快。 一时没能回答上来,想了一会儿方道:“十月初七。” 她记得是这个日子。 “唉,怎得这么快。”谢嘉叹了一口气,转而又道,“你成亲的时候,是要家里兄长背到喜轿里头去的。到时候,大哥背一截,我背一截,我们家一人背一半,亲自将你送过去,如何?” “说什么呢。”谢长安噗嗤一声笑出来,转忧为喜。眼里也有了些神采,有些害羞,更有些无奈,“哪有这个背法。” “我说有就有。” 谢长安皱了皱鼻子:“好吧,我说不过你。” “那就这样说定了。”谢嘉见她开心了,悄悄放下了心。 开心就好了。他的妹妹,就是要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第37章 爪子 回了府, 谢长安又同二哥去上房看了一下祖父。 请安但是其次,最重要的是, 谢长安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大风筝。 果不其然, 谢长安一说明儿要放风筝,祖父立马便心动了, 直言也要同去。其实,他如今这把年纪, 哪里还能放风筝呢, 只不过在旁边看看罢了。可即使这样,祖父仍十分感兴趣, 兴致勃勃, 恨不得现在就能出去耍两下, 抖抖威风。 谢长安看着一会儿觉得好笑, 一会儿,又埋怨自己平日里陪他陪少了。 婚期已经定下,六礼也都在走, 她留在家里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她走之后,只有谢珍和谢延陪着祖父,或许再过一年, 谢珍也得出阁了。 到时候, 祖父应该会很寂寞吧。 如今只要一想到嫁入皇家,谢长安心中便不舍,除此以外, 还有些忐忑不安。毕竟,她要离开自己的家,去面对那么多未知的东西,谢长安怕自己难以胜任。只是这些东西,都只能在心里担心担心,并不能诉之于口。 哄好了祖父之后,他们兄妹两个又去了正院。刚好,他们俩过去的时候,父亲也回来了,一家人又在正院里头用过了晚膳。 越长大,这样聚在一块的时间便越少,谢长安格外珍惜。谢家的规矩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用膳的时候无人说话,一撤饭菜,谢长安便又忍不住了,同爹娘说起了今儿见闻。 她还颇为小心地提了一句谢慧的事儿。 那一行人谢长安并不认识,也不知道谢慧是怎么和他们走到一块儿的。所以她觉得,还是同母亲说一声得为好。 宋氏却没有放在心上,连眼皮都懒得翻一下:“她自己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可不管。”言罢,又瞪了一眼谢源,“你的女儿,你自己管,省得到时候出了事还怪我。” “我什么时候怪过你?”谢源无辜极了,他分明什么话都没说啊。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也不去同宋氏争辩什么。 好在宋氏也不是存心找他吵,只是每次一提到那母女俩,就心中膈应,少不得要拿谢源撒口气。谁让他做错了呢。 宋氏埋怨完了,又同儿女说起了京城里头的新鲜事。内宅妇人,少有不喜欢听这些新鲜事儿的,宋氏平日里事情虽多,可是闲着的时候,也爱听丫鬟说这些。 她不光喜欢听,还喜欢说。 以前只能对着女儿说,如今身边还有儿子,宋氏便说得更带劲了。 谢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左耳进右耳出,听了半天都没有什么兴趣。他旁边的谢长安,听得却是津津有味,两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地坐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谢嘉见状,摇了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这些琐事究竟有什么好听的。 一时,宋氏说起了安阳侯府的事:“那安阳侯府,这段时间还真是叫旁人看足了笑话。” 谢长安耳朵一动,她记得,赵芩便是安阳侯府的嫡长女,是以问了一句:“他们府上出了什么事了?” 宋氏笑望着女儿:“我说了这么久你都没问,怎么对偏偏这件事如此感兴趣?” “娘还记得咱们在开元寺遇到的那位赵姑娘吗?” 宋氏略想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印象了。她记得当时,那姑娘还被她母亲打了一巴掌,当着外人的面打亲女儿,估计也只有安阳侯府这么一家了。 “她怎么了?”宋氏没所谓地问道。 “我在成国公府里也遇见了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我觉得,赵姑娘还挺不错的,性子软绵,人也和善,极好相处。” 宋氏脸色忽然复杂起来,怜惜地看着女儿。 “怎么了,娘?”谢长安茫然无措。 “只怕下次见面,你就不能再同她这般亲密了。” 谢长安不解:“为何……” “安阳候世子形状不堪,被原来的未婚妻退了婚事。京城里被女方退婚的,还真是少见。安阳候世子日后的婚事,算是废了,哪有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到他府上。安阳候同他夫人一合计,又想了个法子,给赵姑娘定了个亲事,定得是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 兵部尚书?谢嘉同谢源立即明白了宋氏为何这样说。 “兵部尚书之子,怎么了?” 宋氏叹了一口气:“兵部尚书,同陈家一贯走得近。” 谢长安敛下眸子,她知道了。 兵部尚书,其实是四皇子一派的吧。她以前听祖父说,那兵部尚书还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的,如此说来,这是皇上特意给四皇子准备的班底? 皇上这样,岂不是打了皇后和三殿下的脸? 宠妃之子,真的这样重要?谢长安不是太懂这位皇帝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开始烦躁起来,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三殿下,还是因为赵姑娘。 都有些吧。 宋氏看女儿这样,也没有往深处说。安阳侯府说是侯府,可早就没落了,唯一一个嫡子还不中用,立都立不住,这侯爵,迟早都是会收回去的。 就这样的出身,却能同兵部尚书联姻。这里头没有点猫腻是绝不可能的,许是安阳候府给出了什么条件,又许是兵部尚书家里,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最后受苦的,也只会是那看着腼腆的赵姑娘。 人善被人欺,自古如此。 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后,谢长安的心情仍旧没有平复下去。 在屋中稍坐,看了一会儿书后,芳苓便从屋外走了出来,行了礼道:“姑娘,该沐浴了。” 谢长安点了点头,起身随她去了浴间。 因上回的浴盆裂了,如今又重坐了一个大的,莫说一个人洗了,便是五个人洗都足够了。水放好后,丫鬟在上头撒了些花瓣,都是刚采下来的,香气袭人。 谢长安刚准备脱衣裳,身子忽然涌起一股异样。 这感觉她太熟悉了。 谢长安一僵,赶紧道:“你们先出去,待会儿我叫你们进来的时候才能进来。” 几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落在芳苓身上。 芳苓看着姑娘,却什么都没有问,只当姑娘是累着了,要自个儿休息休息,便道:“那奴婢就先带着人出去,姑娘您有事便吩咐一声。” 谢长安忍耐着,轻轻点了点头。 人走后,她将衣裳褪尽,逃一般地冲到了浴盆里头。 她本以为抱着一点希望,希望能缓解些,然而没有用,后背的感觉清晰地告诉她,尾巴和翅膀,再一次出来了。 这次没有再撑裂浴盆,她回过头,看到自己的翅膀张开,像一张大网一般,笼罩着整个浴盆,也将她罩了起来。 谢长安觉得有些害怕。 即使这并不是第一次了,她依然会打从心底里觉得害怕。 下一次,她会变成什么模样呢,像梦里那般?说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那个梦了,自从戴上这个佛串之后。 谢长安低下头,想看看手上的佛串。虽然它并没有多少作用,但是戴着总比不戴好。 花瓣飘在水面上,透过缝隙,可以依稀看到水下的场景。 她看到了一双爪子。 修长,锋利,瘦骨嶙峋…… 谢长安晃动了两下脚,同样觉得沉重,也看到了同样的影子。 好累。 …… 窗户外头,阿小歪着脑袋瓜静静地看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它从刚刚开始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一路找到这儿,果然看到这让它既高兴又悲愤的一幕。 不过,它又歪着头看了那翅膀一眼,私心觉得还是悲愤多一点。 算了,不看了,越看鸟越气! 阿小扭头就准备飞走。 “原来你在这儿。”静儿正寻它,哪里想到会在这儿找到了,“还不快过来,姑娘在里头洗浴,你这是色鸟。” 一下没看着它就跑了,还四处都找不到,天知道,静儿没在笼子里看到它的时候有多紧张。这鸟要是丢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还不快跟我走,色鸟!”静儿没好气地骂道。 阿小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朝着静儿呸了一声,张着翅膀就飞到了边上的树枝上,睥睨地看着静儿。 静儿被它闹得没了脾气,同芳苓道:“你瞧它,还不让别人说了。” 芳苓也懒得理这只傻鸟,看那窗户还是开着的,怕那鸟还会过来,便对静儿道:“你去把窗户关上。” “哎。” 静儿脆生生地应了。几步走上前,才准备去环,阿小忽然从树上俯冲下来,扯着静儿的头发:“蠢货,这是阿小的地盘!” “你才是蠢货。”静儿挥着手,却怎么也挥不开。 她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远远地站着。 阿小落在窗台上,昂着脑袋,态度倨傲,说白点,就是欠揍。 静儿气得直跺脚:“芳苓姐,你看它!” 芳苓皱眉道:“你走不走?” “不,走!”阿小扬着头,掷地有声。 这鸟有点凶,芳苓也不敢惹它,更重要的是,这鸟是老太爷给的,就是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芳苓也不会对这傻鸟出手。 虽然她想出手已经很久了。 “算了,它愿意在那儿站着就站着吧,咱们不跟傻鸟计较。”芳苓如此安慰静儿。 阿小啧啧了一声。 第38章 梦境 外头闹得动静这般大, 谢长安怎么能注意不到。 一开始听静儿要开关窗户的时候,谢长安还一阵惊慌, 生怕她真的会看到, 忙不迭地将自己埋进水里。 许久,没有听到窗户关上的声音。 谢长安将头露出来, 就看到阿小蹲在窗户那里,扑腾了两下翅膀, 身影肥嘟嘟的, 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她忽然有些闹不清了。 这只鸟,是真的看懂了吗, 它真的知道自己是怪物?倘若真知道了, 为何还愿意帮她? 上次被它看到的时候, 它不是还挺震惊的么, 既然那么害怕,为何还不走? 这些,谢长安觉得自己大概永远都不会弄清楚了。阿小不过是一只鹦鹉, 即使会学舌,估计也不会解释这么多东西。又或许,这只是她在庸人自扰,阿小根本没有想这么多, 它只是单纯的有些傻而已。谢长安更愿意相信后者。 心念一动, 尾巴甩了甩水,一下收了回去。 谢长安又抖了抖两下翅膀,那对又大又可怕的翅膀, 终于也不见了。虽然不想承认,可事实是,她已经掌握了如何收回这两样东西。她并不是很开心,甚至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谢长安头疼地想捂住脑袋。 才抬起手,谢长安便顿住了。 胳膊无力地放下,谢长安意识到,她已经没有手了,也没有脚。都变成了爪子,现在她连站着估计都站不住。 她又陷入一阵地自我厌恶的情绪中…… 爪子也和尾巴一样,有鳞片,坚硬异常,却是那种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次的东西。因为是第一次变出来,谢长安又被吓到了,到现在还不太会用,只觉得这爪子太不灵活,僵硬得很,连抬起来都费劲。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守着的芳苓小心问道:“姑娘,您洗好了吗?”已经过去两刻钟了,如若不然,芳苓也不会主动问起。 谢长安慌张道:“还没好,你们不要进来。” 她后怕地将爪子藏好,谁想刚有了动作,便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变回来了。 谢长安打量着自己的手,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除了叹气,她已经没有别的事情能够做了。 心情低落是难免的,毕竟谁也不愿意变成这模样。只是一回生二回熟,这么多次之后,谢长安也没了之前的焦躁不安。惶恐还是有的,却因为对这些东西有了掌控之后,心里的畏惧也减少了一些。 芳苓嘀咕着:既然没好,她们当然不会进去,也不知道姑娘再担心什么。 半晌,谢长安站了起来,起身披好了衣裳:“已经好了。” 芳苓几个闻言,吱呀一声将门打开。 才进了里头,芳苓便看到站在窗台上的那只蠢鸟。 芳苓看着它就来气,走上前就同谢长安告状道:“姑娘,您真要好好惩治惩治这傻鸟了,飞哪儿不好,非得飞到姑娘您这儿来。这也就算了,还停着不走,也不让别人关窗户,哪有它这样霸道的?” 谢长安回头,重新望着阿小。 阿小听懂了芳苓在说它,懒洋洋地转过了身子,就看到谢长安正盯着自己看。 “不要打鸟!” 阿小一个激灵,没忍住跳了跳,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有些怕怕地往后躲了好一下。 谢长安迟疑了,她从前,真的打过这只鸟? 芳苓却笑了:“还是姑娘您有办法,只一眼就将它吓成这样。” 谢长安扯了扯嘴角。 “这鸟啊,就该有个能降得住它的人。否则,还无法无天了。”芳苓一边给姑娘擦头发,一边说道,“说来也怪,姑娘您分明没有亏待过它,它却谁人不怕,就只怕姑娘;可都怕成这样,还舍不得走。” 芳苓不止一次地听静儿说,这傻鸟老是绕着她们姑娘的闺房飞呢。该不会,连一只鹦鹉都知道美丑吧?芳苓怪异地瞅了阿小一眼。 阿小瞪她:“你瞅什么瞅,蠢货!” 芳苓脸都气歪了:“姑娘您看!” 谢长安却是从头到脚注视着阿小,一句话没开口。听到芳苓告状,也只道:“算了,随它去吧,毕竟是祖父送的。” “分明是它自己赖着早跟回来的。”芳苓嘀咕着。 她说完,又打量了姑娘一眼。结果绝望地发现,姑娘竟然真的一点生气的模样都没有,亦不打算惩罚它。 完了完了,芳苓捂着胸口,如今一只鸟都比她重要了。 阿小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危险,也就放心了,重新挺直了胸膛,做回那只意气风发的鹦鹉了。 它见谢长安又恢复了原样,私以为自己立下大功,神气十足地飞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太神气了,飞得一点儿都不平稳,反而有些歪歪斜斜的。 静儿提着裙子再后头追着,一面追,一面大喊道:“等等我啊,飞慢点!” 没有半点回应。 静儿气得跺脚:这臭鸟! 也不看是谁每日给它喂食,给它打扫笼子。 沐浴过后,谢长安回了卧房。今儿走了那么多的路,谢长安有些累了,没有再叫丫鬟服侍,直接躺到了床上。 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红烛,烛火隔着帘子隐隐绰绰地跳动着。 谢长安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始终睡不着。 她就是再迟钝,那些事情,该发现的都该发现了。 譬如,了灯大师说的那杀孽过重,约莫是对的,只是说得不是如今的自己,至于功德,她暂时还未想出来是因为何事。譬如,每每见到殿下,晚上回来她便会不正常。又譬如,她这噩梦和所谓的变身,都是从见到殿下后开始的。她不敢确定是不是一定就因为殿下,但是,总归是有关联的。 她殿下这段缘分,不知是善缘还是孽缘了。 “殿下也是这样的吗?” 谢长安呢喃了一句,想着赵景宸会不会也能变成这样。 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什么头绪。谢长安翻了个身,目光落到手上戴着的佛串上。 自从戴上它,谢长安便再没有做过噩梦。 想到那梦,谢长安再一次迷茫了,她到底应不应该再做一次,说不准,这次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呢? 一念起,谢长安变如着魔一般,再也放不下了。 片刻后,谢长安终究是摘下了佛串,将其放在枕头下面。许是因为太累,没多久,她便睡着了。 梦境里,谢长安再次见到了“自己”。 第39章 小怪物 这次的梦, 有些不同寻常。 谢长安作为一个旁观者,仿佛看了一场戏, 又像是听了一段故事。 眼前是悬崖绝壁, 往上,是烈日当空, 往下,是万丈幽狱, 深不见底。它好像是拔地而起, 凌空而上,险峻得不可思议, 当真是进无可进, 退无可退的地界。可就在悬崖之上, 横生而长的树枝间, 却卧着一枚蛋。 约莫,一枚绣篮大小,说不上大, 可也绝对不小。蛋壳上有淡淡地青色花纹,深一块,浅一块。 谢长安冷眼看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这儿, 但是出于直觉, 她觉得这只蛋,一定同自己有某些关系。 有那么几个瞬间,谢长安甚至自私地想着, 倘若她将这枚蛋砸了,是不是就没有事了? 没有怪物,她也就只有谢长安这一个身份。天地之间再无人知晓这段不堪之事。 这般想着,谢长安忽然像魔怔了一般,猛地抬起手,向那枚蛋伸去。 碎了就好了,谢长安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 “嘶!”还没有碰到蛋,谢长安手上忽然一阵刺痛。她赶紧收回了手。 再看那枚蛋的时候,谢长安既懊恼自己不能作为,又庆幸与自己没有伤及无辜,闭着眼睛,默默地忏悔了一下。 “罢了罢了,左右是个梦,先看看再说吧。”谢长安道,反正她也不能做什么,改变不了,不如静下心来看着。 可惜那蛋迟迟没有动静,谢长安渐渐感觉无聊起来。只是谢梦,竟离奇得长。 日升日落,白云苍狗。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梦境,所以时间的变换,在谢长安看来,并没有太重要。 不过,看着白日黑夜的变换,谢长安总觉得自己已经陪了这枚蛋很久了,久到她好似真的放下了芥蒂。 终于……谢长安盯着那枚蛋,发现它动了,谢长安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咔嚓”一声,一只小小的脚爪子踹碎了蛋壳。 谢长安屏住呼吸,明明知道自己并不会打扰它,可她还是如此地小心。 那一脚,好像费尽了它全部的力气。踹完了,它的爪子便卡在蛋壳中间,不上不下,收也收不回来。谢长安知道它在挣扎,过了许久,蛋壳再次剧烈地抖动了起来,“砰”得一下,蛋壳碎了。 谢长安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小怪物晃了两下脑门,一屁股坐在蛋壳上,累瘫了似的,连尾巴也耷拉起来。 它刚出来,虽然其貌不扬,可胜在幼嫩,并不让人觉得可怕。大大的脑门,黑溜溜的眼睛,还有那双行动不便的翅膀,这一切,都叫她觉得亲近,全然没有之前做梦时的不安和害怕。甚至,谢长安莫名地觉得这只小怪物有点可爱,是因为它还小吗? 还有,这是……这是…… 谢长安不敢往下想,她握紧了拳头。自己竟然,亲眼看着它出生!谢长安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谢长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尾巴、翅膀、爪子,都和她一模一样,只是比她的小上许多。 一切都是那样陌生而熟悉。 刚出生的小怪物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它还有些站不稳,但是血脉里的强大与聪慧让它很快找到了窍门,它抓住石壁,迎风而立,站直了身子。 它站在悬崖之上,扇动了两下翅膀,陡然发出一声长哮。 声音虽细,却回荡在天空之上,许久不散,如同天外之音一般。它是天生的王者。即使幼小,却也能如此强大。 谢长安飘荡在它身边,此时此刻,她完全不想醒来。 小怪物好像看够了,它在悬崖上徘徊了一遍,记住了自己的领地。或许是觉得无聊,它猛地张开翅膀,笔直向下。 谢长安惊叫出声,这下面,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她赶紧跟上去。 不过,谢长安很快便发现,她的担忧好像是多余的。悬崖底下亦是绵延不绝的山,森林密布,里头有些飞的、爬的,她知道的,不知道的东西。可无论是哪个,都像是故意避着小怪物一样,从来不敢主动靠近。 小怪物眨了眨眼睛,左右打量着,忽然,它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骤亮,咧着嘴,拖着尾巴向前跑去。 “啊呜啊呜……”它张着嘴,说着这不长安听不懂的话。 谢长安随着它的动作往前看,发现它在捕捉一只小鸟。说捕捉有些不准确,因为它只是无聊了,想同那只小鸟嬉戏。可惜人家有些不领情,刚被捉住的时候,便眼睛一闭,装作晕了过去。 小怪物停在了半空,疑惑地晃了晃小鸟的身子。半晌后,缓缓地将小鸟放了下来,歪着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吼声。它伸出爪子轻轻推了推,小鸟没醒。 小怪物:“唔……” 谢长安可以看得出来,它有点伤心,只是它也没做什么,只是衔着尾巴尖,垂着脑袋有些失落地飞走了。 半晌,小鸟从地上爬起来,四处看了看,然后赶紧逃走了。 小怪物在树丛边看得清清楚楚。 谢长安看他尾巴越发垂得厉害,觉得这只小怪物有点可怜,看得出来,它很想跟别的动物玩。只是别的动物都怕它。 她停在原地,越看下去了心里的疑惑便越多。比如,它的双亲呢,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它们一个都没出现过?又比如,它现在明明这么无害,连只小鸟都不愿意伤害,又怎么会变成以后那残暴的模样。 杀孽太重,说得就是它吧。 可是看着它的小身子,谢长安怎么也联想不到杀孽二字。如今,它看着还挺蠢的。 这念头刚起,谢长安便看到那只小怪物又不安分了。消沉就一阵后,没人陪它,它便在地上打着滚,看到什么东西就往嘴里塞,石头也好,树枝也好,野草也好,来者不拒。 谢长安看得惊奇。 下一刻,小怪物忽然僵住了身子,随即剧烈得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 声音极大,如魔音贯耳,半个山头的动物都被吓得四处逃窜。 谢长安见它实在可怜,连眼泪都咳出来了,忍不住飘到它面前。 也不晓得它究竟吞了什么东西,竟然卡住了。卡得眼睛直翻,本来就丑,现在翻着白眼更丑了。 谢长安怕它把自己给噎死了,赶紧伸手给准备给它拍拍。 还没碰到,谢长安忽然记起来,自己是碰不到它的。 正犹豫这该怎么办,那小怪物忽然从地上挣扎着飞了起来。它飞得毫无章法,猝不及防地撞到了谢长安的手心。 小小的,软软的,带着它独有的温度,像一团火似的。也奇怪,它分明长得黑漆漆,并不好看,但却丑得叫人喜欢。 “怎么会……”谢长安呢喃着。 这不是梦吗,为何触感这样清晰。 谢长安还未想清楚,便觉得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眼前一黑,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忽得,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姑娘醒醒,时辰不早了。” 谢长安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 是彤管。 “出了什么事了?” 彤管笑道:“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是姑娘您看这外头——”她指了指窗外,太阳已经高高地升了起来,屋子里也有些闷热,“平日里这个时辰,姑娘已经用完早膳了,今儿却还没起身。奴婢怕您真睡到忘了时辰,这才过来唤了几声。” 谢长安这才发现,自己真的睡迟了。 可是,她明明感觉自己才躺下没多久啊。谢长安摊开手,那感觉仿佛还残留着,搅动着她的神经。 谢长安捂着额头,有些痛苦地喟叹了一声。只怕这一次,她再也没办法将它当仅仅当做一只小怪物看待了。 “姑娘?”彤管疑惑地望着她。 谢长安收回手,掀开了被子装作无所谓道:“没事,昨儿睡的太好了,今儿有点起不来,整个人尚是懵的。” 彤管拿来旁边的衣裳,道:“那姑娘可记得您昨儿答应了什么?” “答应了什么?” “您答应老太爷今儿上午要放风筝,再不快些,可就没得放了。” 谢长安猛地醒悟过来,对啊,她答应了祖父。若是今儿放不成,祖父肯定是要失望的。 想到此处,谢长安不得不打起了精神,让几个丫鬟都快些。 才用过早膳,谢长安边匆匆往外头赶。 彤管和芳苓两个带着几个丫鬟在后头拿着风筝。除了昨儿赢回来的那只大风筝,两个丫鬟还带了别的,大的小的都有,都拿了出来,看着甚至壮观。 不多时,谢长安赶到了上房。 彼时,她哥哥谢嘉已经来了,连谢珍和谢延也早早地到了,迫于祖父的威严,不得不乖巧地坐在位子上。 一见到谢长安,谢延立马便从位子上冲了过来,抱住了谢长安的腿:“姐姐。” 小家伙嘴一直这么甜。 谢长安摸了摸他的小脸,带着他给祖父请客安。 谢珍抱怨道:“长安,你怎么来得这么迟啊?” 老太爷胡子一翘:“没大没小。” 谢珍并没有改口,叫长安,多亲近啊。 谢长安不好意思道:“昨儿睡的熟,是以今儿起身便起晚了。” 谢珍瞬间嫉妒了起来,她也想睡得熟,她也想起不来。可一旦她这么做了,不仅她娘得骂她,连她爹都不会放过她。同样是谢家的女儿,为何差别这样大。 谢珍眼泪汪汪,她要是大伯家的就好了。 “下次我和你一起睡。”谢珍道。 老太爷已经赖得教训她了,这般跳脱,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第40章 鸡同鸭讲 放风筝的地方是谢府的后院。 也亏得谢府足够大, 后院也足够宽敞,否则, 这风筝是断断放不起来的。 上午日头不大, 外头还有阵阵和风,是个放风筝的好日子。谢长安陪着祖父坐在石凳上, 看着远处快要笑疯过去的姐弟俩。 这风筝太大,几个人里头, 只有谢嘉能放的起来。 可这并不妨碍谢珍和谢延跟着后头闹。 “还真是跟个小孩子一样。”谢长安感叹了一句, 有些羡慕地看着谢珍。 她二叔和二婶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也不知是太疼了还是怎得, 夫妻俩待谢珍都十分严苛, 可明明都这样严苛, 恨不得事事都能十全十美, 到头来,谢珍却还养成了一般大大咧咧的性子。谢长安每每想起她二叔和二婶对着谢珍那气急败坏又束手无策的表情,都会不由得莞尔一笑。 谢老太爷听着这句感叹, 摇头道:“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她是小孩儿,你就不是小孩儿了?” 谢长安反驳道:“可是我已经及笄了。” “那也还是小孩儿。” 都没嫁人呢,不是小孩儿是什么, 在谢长安看来, 他这些孙子孙女,都是没长大的小屁孩。 谢长安没再争论,只道:“是, 是,祖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老太爷望了一会儿,看着那边疯了一般的三孙女,再看看身边静若处子的大孙女,又有点烦神了,这两人,若是性子能匀一匀就好了。他道:“长安你怎么不去玩玩?” 谢长安犹豫片刻,最后仍道:“我就不去了。” “心情不好?还是遇上什么事了?”谢老太爷其实一早就看出来大孙女情绪不对,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过问。如今两人独处,老太爷又起了要宽慰宽慰孙女的心了,“不管出了什么事,和祖父说说就是了。说出来,祖父定会给你撑腰的。” 谢长安揪了揪帕子,这事,不好说。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开了口:“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来有些疑惑郁结在心,无法排解而已。” 加上,昨儿做得那场异乎寻常的梦,叫谢长安越来越看不清自己了。 她身子前倾,右手枕在膝盖上,撑着脑袋有些失神地看着远处:“祖父,您从前有没有遇到那种自己不喜欢,没办法接受,却又没办法割舍的东西?” “就因为这个?” 谢老太爷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琢磨开了。不喜欢却又没办法割舍,这听着……怎么像是和三殿下的那场婚约啊。他们家长安,该不会不喜欢殿下吧? 谢老太爷眉心一跳。 不对啊,不是说他们昨儿还一道出去玩了吗? “暂且是因为这个吧。”谢长安不能多说。她觉得,自己是应该厌恶那只怪物的,可再经历这么多后,她又做不到纯粹的厌恶了。今儿醒来,她甚至有些担心那只小怪物,没有父母,它该如何长大,又是怎么变成那残暴的凶兽的? 谢长安觉得自己这样想,简直背离了自己当初的想法,像是自己背叛了自己一般。她怎么可以接受那只怪物呢,即使是她变的,也不行。她可是人呐,是谢府的嫡长女,不该与怪物混为一谈。 “在昨儿以前,我都对它避之不及,恨不得斩断一切——”谢长安想到尾巴刚出来的时候,自己就是想用宝剑将它斩了的。倘若不是它坚硬,恐怕她早已经没了尾巴了,好笑道,“不过,我昨儿又做了一场梦,梦里陪着它好长好长时间。不知是不是看得多了,心存亲近,竟然没有了之前的恶感。” 谢老太爷深深皱起了眉,觉得这事不能等闲视之:“他真的叫你这样厌恶?” 谢长安一愣,而后点头道:“之前是这样的。” 人在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总会排斥和不喜,尤其是,那东西还长再她身上。 可自从谢长安发现,自己还是可以控制它得时候,那股未知的恐惧,便轻减了许多。如今大梦一场,叫她知道了那小怪物最开始的模样,心里的不喜,越发地淡了。 她甚至开始担心起那只小怪物了,想着它又会遇上什么,会不会又胡吃海喝得卡了嗓子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转变,才叫谢长安苦恼起来。因她背离了最开始的想法,没有自始至终地厌恶下来,她总有种被自己背叛的感觉。 谢老太爷苦大仇深:“那如今……怎么又不讨厌了,单单是因为一场梦?” 谢长安回答不上来,多半是的吧。 谢老太爷沉吟许久。 谢长安从一开始得沉思,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他祖父陷入了沉思。 “祖父?”谢长安轻轻唤了一声。 谢老太爷回了神,可面对孙女的时候,脸色仍旧不太好。 “祖父您怎么了?” 老太爷叹了一口气:“长安啊,是祖父对不住你,如若不然,你也不会受这么多的委屈。” 可怜他们家长安,什么都憋在心里,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长安心里是有多排斥。 谢长安眨巴两下眼睛,委屈……? 也对,她是挺委屈吧,任谁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都会感到几分委屈。 老太爷继续道:“只是,有些事情是早就注定好了的,便是咱们俩家大业大,也改变不了分毫。既然你如今改变了想法,不妨试着去接受接受。” 说到最后,老太爷都说不下去了,无他,纯粹是没脸。 谢长安听得心惊肉跳,她应该,没透露什么吧,怎么祖父说得这话,像是他真的知道了一般? 想着,谢长安试探了一句:“祖父您真的这样想,让我,接受?” 她祖父的想法,也太胆大了吧? “如今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不是?”谢老太爷问道。 谢长安点了点头,确实已经没办法回转了。 谢老太爷叹了一口气,一瞬间憔悴了不少,本来精神矍铄,如今看着却平添了几分老态:“如此,还是尝试改变心态吧。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与其时时厌恶,闷闷不快,还不如看得开些,说不定,又是一片海阔天空呢。” “人这一辈子啊,不如意十常□□,可与人言无二三,哪里有那么十全十美的呢。” 谢长安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日后不论出了什么事,谢家都会站在你身后,给你撑腰的。祖父年纪虽是一大把了,可在外头总还是有些脸面的,总不会叫旁人欺负了你去。” 谢老太爷说得恳切,到底,他能为孙女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好好活着,但凡他在一起日,哪怕是看在太上皇和当今的脸面上,三殿下也不敢对长安怎么样。 只是,到底委屈就他们家长安这么久。 谢长安听得一阵感动。虽然她不清楚祖父到底知道多少,但是祖父说的话,总是错不了的。 连她爹都听祖父的,更何况是她了。 两人各怀心事,暂且止住了这个话题。 谢长安继续看着哥哥放风筝,她忽然觉得,有些事,与其憋在心里,还不如找人说一说。即便不能完全排解,起码会比之前好上许多,心里也畅快多了。 而且,不论是父母兄长还是祖父,始终都会替她说话。 她边上的谢老太爷却心里不大痛快,甚至骂起了他那大儿子。这是有多缺心眼,才会跟他说三殿下同长安感情甚好? 甚好,好个屁!谢老太爷狠狠的骂了一句。 今儿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糊涂的东西。 谢府里,小辈几个因为放风筝,玩得不亦乐乎,却不知今儿京城里却出了一件大事。 起因是宫里那位无法无天的三公主,忽然同陈家三公子传出了些不大光彩的消息。 第41章 快嘴戳穿 外人只知道看热闹, 殊不知,那甘露殿的天, 都快要被三公主赵漓给蹦塌了。 陈贵妃一脸阴沉地坐在上头, 冷眼看着自己女儿在那儿胡搅蛮缠。 匆匆赶到殿里的赵景瑜亦是面色不佳,见母妃和妹妹这般, 一时没有说话,只站在一边看着。 赵漓哭了也嚎了, 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意思:她不嫁! 嫁谁都好, 她就是不嫁陈文康,只要一想到那个人的脸, 赵漓边觉得恶心。她堂堂公主之尊, 如何会嫁给那样的一个废物! 陈贵妃被她吵得额角青筋一下一下地跳, 忍不住呵道:“够了, 快闭嘴!” 赵漓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难以置信得望着她母妃:“母妃,难道你还真早我嫁给那个废物?” “他是你表哥。”陈贵妃冷冷道。 陈家就是再不好, 那也是她的母家,她女儿瞧不上陈家人,陈贵妃心里焉能好过? “表哥?他也配?”赵漓拍案而起,她从来就看不上她舅舅, 自然也就看不上肖父的陈文康。且自打上回成国公府事情弄遭了之后, 她就更看不起陈文康了,“那个废物,不学无术也就算了, 连交代他拦个人都拦不住,你说他还能有什么能耐?” 言罢,赵漓像是忽然顿悟过来一般:“我知道了。” 她跑到陈贵妃身边,揪着她的衣裳急切道:“母妃,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成国公府那件事。” 陈贵妃眯起了眼睛。 赵漓像是窥破了天机一般,整个人都疯魔了:“定是因为陈文康不中用暴露了,被谢家和赵景宸他们盯上,是以顺藤摸瓜,查到我身上了。这回的事,肯定是他们在蓄意报复我们。” 要不然,又怎么会那么巧。湖边那么多的人,怎么就她落了水,这也就罢了,竟然只有陈文康一个人下来救了。如此一来,她的名声,也丢了和干干净净。 陈贵妃道:“那你可有证据?” 赵漓张了张嘴,半晌没吱出声。 陈贵妃一阵失望,有证据了,这事尚能回转一二;如今连证据都没有,谈什么陷害不陷害?陛下是宠她,可再怎么宠,也不会不问缘由地听信她。 赵景瑜却听出了端倪,皱眉质问道:“漓儿,说清楚,你究竟做了什么?” 一时间,赵漓同陈贵妃都哑口无言了起来。 赵漓还是拗不过她兄长的逼问,将实情倒了出来。 “说到底,我只是空有一番心思,并没有将那谢长安怎么样,陈文康这个不中用的,也没有得手。他们倒好,捏着这点不放,反倒算计起我来了,真是欺人太甚!” 赵景瑜忍不住扶额。 他这个妹妹,还真是……叫人一言难尽。 “母妃,她做这糊涂事,你怎么也没拦着?谢家那位老太爷同皇祖父,同父皇是什么关系,您又岂能不知道?”即便谢家不站在他们这边,也不能总是与人家交恶啊。 “你叫我如何拦。” 落到眼下这地步,陈贵妃也暗暗后悔。 那阵子她也是被陈家的事给惹恼了,对谢家人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是以,她便默许了女儿算计谢家,可她哪里能想到,自己女儿这么糊涂,连个事都办不好。 到头来,还被人找回了场子。 要说将女儿许给娘家的三侄子,陈贵妃心里也是嫌弃的。可事情已成事实,那么多人看着两人搂搂抱抱地黏在一块,陈贵妃又能怎么办? 不嫁陈文康,难不成女儿要一辈子不出嫁?便是她同意了,陛下也绝对不会同意。皇家丢不起这个脸,景瑜也丢不起这个脸。 可惜,赵漓并没有想到这些,就是想到了,她也不会未别人着想。 “拦什么,我不过是要出口恶气罢了,凭什么她一个大臣之女,处处都要压我一头?我一个公主,难道还要被她欺负不成?” “她欺负你什么了?”赵景瑜没忍住,拔高了声音。 谢家那位大姑娘他也见过,非但见过,他还颇有好感。京城里的闺秀,数来数去,还是谢家姑娘最温婉动人,只是妹妹一贯同她不对付,赵景瑜从来都不好意思同她说话。 赵漓支吾了半天,想到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拿得出口的,一件也没有。 赵景瑜还能看不出她的德行?冷笑道:“我所见的,一直都是她对你是颇为忍让,你对她却是百般刁难。” “景瑜。”陈贵妃出声阻止,话里隐隐有不悦。 赵景瑜仍道:“难道不是么?” 赵漓梗着脖子。 “分明没有多大的恩怨,你却要毁人清白,这事本来就是你的不对,你是认还是不认?” “可事情又没有成。”在赵漓看来,事情没有做成,谢长安也还活得好好的,她怎么就错了?赵漓心里委屈,靠在陈贵妃身边,“母妃,你看皇兄,帮谁不好,非得帮着谢长安,分明是有私情!那个狐媚子,勾了陈文康不说,连我皇兄都被她勾去了。” “赵漓!”赵景瑜气得拿手指着人,“休得胡言乱语!” 陈贵妃狐疑地瞥了一眼赵景瑜。 赵漓在一边煽风点火:“呵,恼羞成怒了?若不是心中有鬼,如何会这般在意?可我得告诉你,那谢长安,早就是赵景宸的未婚妻了。皇兄你便是有再多的心思,也都得收敛一点,如若不然,可是比我这窝囊事丢人千百倍。” 赵景瑜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赵漓。 赵漓扬着脑袋,哼了一声。 盯着赵漓半晌,赵景瑜甩了袖子,声音清冷:“我不跟你胡搅蛮缠,左右事情已成定局,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你再逼我我就去死!”赵漓威胁道。 赵景瑜看着妹妹,勾着嘴角讥笑了一声。 赵漓看着差点气炸了。 “你好自为之。”留下这么一句话,赵景瑜便转身回去了。 他这回过来,只是为了表态而已。他着个妹妹,从来就没有让他省心过。从前赵景瑜还想给她寻一门称心的婚事,等出嫁了便生不出这么多事端。谁料,几日没见她就给他们丢了这么大一个脸。 可真是他的好妹妹。 赵景瑜匆匆出了甘露殿。 他走之后,赵漓又急又气,哭得更加厉害,她本来以为赵景瑜是站在她这边的,再不济,也该替她教训教训谢家和赵景宸那边,没想到他心竟然这样狠。 陈贵妃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可是她也知道,这事说到底,还是自家女儿惹出来的。 “嫁就嫁吧,在陈家,好歹没人会为难你。” 她那三侄子,虽不学无术,好歹相貌是不差的,且日后成了亲,陈文康爱不嗯她女儿强势,亦比不得她女儿后台大,管束起来也容易。 换了个厉害的,她还真怕自己这蠢女儿斗不过人家。同陈家联姻,日后等景瑜登位,漓儿能一直自在下去,陈家,也能在兴盛个几十年。 赵漓连哭都忘了哭,愣愣地看着陈贵妃:“母妃,您真的不帮女儿?” 陈贵妃睨着女儿,忽然笑了一声:“我倒是想。” 可她要怎么帮?事情已经被捅到皇上跟前,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赵漓抹了一把眼泪,猛地站了起来:“也好。我算是知道了,原来在母妃心里,不仅皇兄比我重要,连那劳什子的娘家侄子都比我重要。好啊好啊,你们就守着那拖后腿的陈家过去吧!” 赵漓气急,一下将桌上的茶盏果盏全都挥到了地上。 稀里哗啦一阵响,殿内伺候的宫门纷纷屏气凝神,将头埋得低低的,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儿上得罪了三公主。 陈贵妃深吸了一口气:“赵漓,你这是对着谁发脾气?” 赵漓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到陈贵妃问什么。 “你们不管我,我自己去求人做主。” “你要做什么?”陈贵妃眉心一跳,就见女儿拉长着脸,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跑去。 “赵漓,回来!”陈贵妃唤了几句,忙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拦着公主!” 几个宫女这才反应过来,只是还未近身,便被赵漓给踹到了地上。 她们也不敢还手,又不敢狠拦着,只好紧跟在二公主后头劝着,一同出了大殿。 陈贵妃倒坐在榻上,自己女儿的性子她又岂能不知道? 这又是要去惹祸,要去丢人现眼了。也罢,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且看看陛下究竟是什么态度吧。 要说对这桩婚事,除了赵漓和陈文康这一对不满意以外,余下几个,倒也不觉得太难以接受。 只是光一个赵漓不满意就足够了,凭她的本事,自然能闹个满城风雨。 别的不说,单就这几日的功夫,皇宫里的宫妃却是看了不少好戏。 这看戏也有看戏的门道,既不能看得太明显,又不能一点儿不上心。否则,谁知道会不会被疯狗回咬一口呢。 宫里不待见赵漓的人多了去了,听说这阵子那位不可一世的三公主一下落到了地上,多得是想要上去狠狠踩一脚的。只是怯于陈贵妃的四皇子,不敢表现表露出来罢了。 第42章 训妹 大魏后宫并不空虚, 虽说如今这一年年的已没什么新人进了,不过, 能被选进宫的, 哪个不是才貌双全? 可任她们如何品貌俱佳,愣是没得皇上半分青眼。可恨甘露殿的那位陈贵妃, 当真是冠宠六宫,独得圣眷, 二十年来, 未有人越得过她。便是她如今早年逾三十,过了鲜艳的年纪, 也还是将皇上牢牢地锁在了身边。别的宫妃, 真是半点宠爱也别想分到。 早些年尚有几个心气高的新人, 仗着皇上的新鲜劲儿, 想同陈贵妃一较高下,谁知道,陈贵妃还未曾真正出手, 皇上却将那些人全都冷落了,再也没有召她们侍过一次寝。 挑衅不成,反倒将自己弄成了笑话。 经此一役,众人越发没了斗志, 只冷眼看着陈贵妃一人独大, 只有皇后,偶尔还能借着身份打压一二。 今儿众位妃嫔请安,来得都及早, 还都坐着不走。众人有心无心地都看着前面那空着的位子,不得不暂时收起了想要看热闹的心。 德妃也坐在前头,她边上是淑妃,这两人已是宫中老人了,陛下尚再潜邸时,她们便侍奉左右,后来入了宫,封了份位,又前后怀了身孕,分别诞下大皇子和二皇子。 淑妃是个爱看热闹的,她不争不抢,是因为她年纪已经大了,大皇子也早已成家立业,又无登大宝的心思,万不用她争了。可是不争,不代表淑妃就对陈贵妃就毫无芥蒂,瞧见那人迟迟未到,淑妃低头笑了一声,同皇后道:“今儿是出了什么事,贵妃娘娘竟然到现在还未到,该不会,还要让咱们遣人过去请她吧?” 皇后合上了茶盏。 德妃笑了一声:“她怕是有事要忙吧。” “忙什么,忙着管教一双儿女吗?” 众人心照不宣地抿嘴含笑。 淑妃今儿约莫是要将憋了二十年的气一道撒出来一般,并没有见好就收:“皇后娘娘,叫嫔妾说,您啊,就是性子太好了,总狠不下心来整治后宫这些不正之气。殊不知,这人就和那杂草杂树一般,若是不管由着她长,迟早都是会歪着长的。” 郑婕妤接了一嘴:“根儿坏了,怎么修整都是歪的。” 皇后放下盏子,不轻不重地往下一掷。 声音不算大,却叩在众人心头上。 郑婕妤被皇后看得冷汗直冒,丝毫不敢与之对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皇后轻飘飘地吐出了两个字:“慎言!” 虽知道不是对着她,可淑妃还是讪讪地闭上了嘴。 郑婕妤道了句罪,捏紧了衣裳。她确实僭越了,根儿坏了,这话是她能说的吗?那三公主,可不是陈贵妃一个人能生得出来的。 一时无言,德妃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笑道:“娘娘,且不论什么的管教不管教的,若是真的成了,这宫里岂不是添了一桩喜事么?” “什么喜事?”一道声音从外头传来。 众人望去,却是皇上带着人过来了。 诸妃嫔惊喜不已,暗暗整理了一下头饰,俯身行礼。 “都起吧。”皇上连看都没看几眼,便做到了皇后旁边的位子上,随意问道,“方才都在说什么?” 德妃道:“正说着宫里几个皇子公主的婚事呢。” 皇后见她知道分寸,便默认了这说法。 这也是皇上今儿来的目的:“十月便是景宸的婚事,礼部的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说起儿子,皇后面上不似以往的强硬,反而露出了一抹温柔地笑:“准备得差不多了,如今只等着日子一到,边能成亲。” 皇上被她笑的一愣,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停了一会儿,不大精神地道:“除了景宸的事,还有一桩事需你多看着些。” “三公主的?” 皇上笑道:“果然还是瞒不住你。圣旨方才下了,上回礼部钦定吉凶的时候便算了日子,十月过后,只有十二月初八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诸事皆宜。是以,漓儿和陈家老三的婚事,便定在了这日。虽说漓儿的婚事贵妃也能盯着,可她毕竟是头一次,怕是顾不全面。” 听此,众人哪里还能不知道,皇上这是下定了决心,特意过来给皇后通个气的。这么一来,众人心里对三公主越发地瞧不上了,求了这么多日子,结果还是半点作用也没有。 真不知是夸她执着还是夸她蠢了。 皇后点了点头,转而又道:“只是妾身听说,三公主似乎对这婚事多有不满,还闹了不小的脾气?” 这么直白的被人指出来,皇上面上也有些尴尬:“她小孩子家家,知道些什么?” 出了这样的事,不嫁给陈家那老三还能嫁给哪个?倘若那日没有多少人见到也就算了,以皇家的势力,压下来也算不得什么。可坏就坏在,等这事传到他耳朵里时,早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这还压什么压? 皇后笑了一声,不在多言。 皇上在边上坐着,等着皇后再说些什么,结果等了半日,再转头看去的时候,发现皇后闭着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喜怒不形于色。 皇上顿时觉得没意思,片刻都不愿意坐下去了。 从进来到出去,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旁人心里只是失落,德妃却遗憾地看了皇后娘娘一眼,她们这位皇后,性子也太刚硬了一些。须知女子太刚硬,未必是什么好事。 不过,这些终究和她没有多少干系,皇上同皇后的那些恩恩怨怨,也不是她一个外人能说嘴的。如今三公主定给陈家,这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今年年底之后,后宫总算少了个□□烦。 也算是恶有恶报吧。 如此大快人心的事,自然传得快。便是如谢长安这等不常出院子的,都得了消息。 不过谢长安听听便放下了,赵漓嫁得好不好,与她有什么干系?冲着她几次三番地陷害自己,谢长安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如今无心管她的事,皆是因为谢嘉又得回书院了。谢长安心里舍不得,听到什么都觉得不得劲儿。 谢嘉也舍不得妹妹。 不过,比起不舍,他更多的是担忧。临行那日,他还特意去了兰院找了谢长安。 两人同坐榻前,谢嘉颇为歉意地道:“长安,我今儿就得离开了,往后回了书院,不能再继续陪着你了。原来还说要领着你四处逛逛的,结果也没有逛多少地方。” 谢长安靠在谢嘉身上,稍稍点头。她当然知道,哥哥今儿就要走了。其实这种事情,在她大哥身上已经发生过一次了。那时她还不大,大哥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她哭得叫一个撕心裂肺。也不知是不是如今心硬了一些,再哭不出来了。 “学业要紧,哥哥不必太过挂念我。”谢长安贴心道。 谢嘉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我们长安就是这般懂事乖巧,总不叫人担心。” 谢长安皱了皱小鼻子,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可是,也不能一点儿都不挂念,那样我会生气的。” 谢嘉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只能哄着了。不过,看着妹妹如花似玉的小脸,谢嘉忽然想到了些不好的事,这也是他今儿来兰院的目的。 谢嘉一脸沉重:“我虽不在府里,可有些话还是不能不说的。” 谢长安坐直了身子:“哥哥你讲。” “我们长安还是太小了,总不知道人心险恶。京中小人太多,坏人也不少,更多的,是那等居心叵测之辈。”整天到晚就知道惦记他妹妹,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说到这儿,谢嘉恨得牙痒痒,越发不放心,“我不放心那些人。我不在边上陪着,你就别出府了,别的外人也不要再见了,多余的东西也莫要收。如若不然,我去书院都会不安生。听到了吗?” “听到了。”谢长安满口应下。 谢嘉这才满意了些。如此,那赵景宸便别想接近妹妹了:“不是哥哥苛责,实在是人心难测。” “我知道。” “嗯,我此次回书院,不会待多久的,约莫九月初便会回来。”妹妹要出嫁,他得提前些回来,好多陪陪她,“我回来之前,长安一定要好好待在府里哦,切记我说的话,切记!” 谢嘉再三交代。 谢长安狠狠地点了点头。 谢嘉当然相信妹妹,从小到大,他妹妹就没有让她操心过。如今操心,也不是因为他妹妹,而是因为那只大尾巴狼。 告诫了妹妹一番,谢嘉这才安心地收拾行礼,离了谢府,与京城里的同窗汇合了。 偌大一个谢府,少了一个人,感觉就像是缺了一角似的。 这才分别,谢长安已经开始难受了。只是她也知道,哥哥是去读书的,只有读好了书,将来才能蟾宫折桂,才能前程似锦。她不能给哥哥拖后腿。 谢嘉走后,还没有一个时辰,谢长安便接到了三殿下的信。芳苓将信送到她手上时,脸上挂着的那笑意,怎么瞧怎么暧昧。 “姑娘,这可是殿下送的哦。” 哥哥前脚走,她后脚就收到了信。 谢长安接过信不语,心情复杂。 第43章 鸿门宴 殿下这信, 来得也太巧了,也太快了, 叫谢长安不知作何想。 总觉得怪怪的。 芳苓以为姑娘高兴地傻了, 自以为机智地出声提醒道:“姑娘,快打开看看呀。” 谢长安看了她一眼, 将信展开。 短短的,拢共只有一张。 谢长安看毕, 凝神想了一会儿, 仍是没有头绪,只好将信重新放回信封里头, 同边上的小丫鬟枝儿道:“放到梳妆镜旁的匣子里收着。” “哎。”枝儿脆生生地应了, 接过信封下去。 芳苓凑了过来, 笑得意味不明:“姑娘, 殿下都说了什么呀?”还特意收在匣子里,真是甜得叫人羡慕。芳苓索性蹲下身来,打算一次性听个够。 谢长安无奈道:“你就这么感兴趣?” “左右也没什么事儿做, 姑娘您就说说吧。”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听些好玩儿的解闷嘛。 “殿下并没有写什么。”谢长安说完,果然见芳苓不信,摊手道, “殿下只是说, 过两日他会来府上。” “殿下要来?”芳苓忽然激动了,这样,她们姑娘岂不是又要同殿下见面了? 谢长安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殿下才接了您出去游玩, 如今才隔了几日啊,十日都不到吧,如今又要亲自登门了。可见殿下是将您放在心尖儿上了。” 谢长安点了点她的脑袋:“净会胡说。” “奴婢哪有,若不是殿下想您,怎么会巴巴地来咱们府上呢?”芳苓理所当然地想着。瞧瞧她们姑娘,还没进门呢,就惹得殿下忍不住了,整颗心都向着姑娘。 谢长安摇了摇头:“并非是殿下想要来的,而是……”谢长安说到此处,顿了一会儿,也是十分不解,“是祖父请殿下来的,说是有事要问。” 她记得,三殿下头一次进王府的时候,祖父对他还是十分满意的。与它,三殿下是太上皇最疼宠的孙子,于公于私,祖父都会对三殿下另眼相看。 可这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祖父动机不是很友善。 想到殿下写给她的那封信,谢长安估计连殿下自己都还糊涂着呢,不知道她祖父叫他究竟是为了何事。 芳苓看着姑娘眉头不展,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姑娘,殿下过来,不是好事么?” “大概是吧。” 嘴上这样说,可谢长安心里总有一股淡淡的忧虑。 “对了,奴婢方才去取东西的时候,仿佛看到殿下还送了东西过来。” “那东西呢?” 芳苓咬了咬牙:“被老太爷叫人收回去了。” 谢长安再一次陷入了深思。 祖父这段时间,不大对劲儿啊,该不会是他听了谁的谗言,对殿下心存芥蒂吧。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谢长安一个想不出来,便顺嘴同芳苓也说了一遍,连将她对祖父的猜测也说了。 芳苓抬眼看了姑娘一眼,欲言又止。 “说话。”谢长安道。 芳苓哦了一声,悄悄道:“若是奴婢猜的不错的话,这事必定是二少爷做的。” 听她这般说,谢长安瞬间想起了二哥早上同她说的那番话。当时觉得没什么,如今再细品,却处处都透露着一个意思:不叫他与殿下接近。 二哥不喜欢殿下,可这怎么可能呢?明明端午那日他们游玩得十分尽兴啊。 谢长安想不通,芳苓身为局外人,却看得颇为透彻:“姑娘,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这人呐,最怕比较,奴婢是家里的头一个,自小算是得父母疼爱,后来奴婢的弟弟出生了,奴婢就不是很喜欢,生怕他抢了父母的关注。这事换到您身上也一样,您想吧,二少爷年纪同您相差不大,您和他感情一直亲密,便是大少爷,也未必有二少爷同您关系好。如今殿下回京,他又是您的未婚夫,二少爷担心您同殿下太过亲近,疏远了他,所以才会对殿下心存不喜。” “我又怎么会……” “姑娘先急着别下定论,以后怎么着,谁知道呢。”如今觉得二少爷比三殿下重要,往后成了亲,谁排在前头还不一定呢,要不怎么说人心易变呢,“奴婢猜得若是不错,那二少爷定不止在您这儿吩咐了,老太爷那儿,定也是交代过了。是以才有了这么一出,老太爷也才会代为收下殿下送的东西。” 谢长安对着窗外出神。 不得不说,芳苓说的话还是极有道理的。二哥平日里是很大气的,可是一遇上特定的事儿,便会分在较真。 她幼年,二哥便为了她先给大哥绣了一个帕子而赌气了许久。吃殿下的醋,甚至去祖父那儿告小状,也不是不可能的。 谢长安托着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还真是甜蜜的负担…… 她该怎么同殿下解释呢。 不论谢长安如何纠结,日子还是一日日地过去了。两日后,赵景宸如约登府。 虽不是第一次来,可是赵景宸心里却比第一次来时还要不安些,不为其他,只为了谢老太爷和谢尚书那捉摸不定的态度。 照理说,他不该有这个顾虑才是。可谢老太爷的亲笔书信,却又叫赵景宸放心不下。 一时下车入府。 府门处早早就有人候着,见赵景宸过来,恭敬地上前行礼,复又领着人去了上房。 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同第一次是一样的路,到了上房处,朱管家侧了侧身子:“殿下里面请。” 赵景宸负手进去,一下便看到谢老太爷同谢源坐在里面,见人进来,两人都抬首,不喜不怒地朝外头看去。气氛,有些微妙。 赵景宸一愣。 还未有所动作,身后的门便被轻轻扣了起来。赵景宸听那声儿,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原来是一出鸿门宴。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在他岳家面前诋毁他。 …… 一门之隔,两方天地。 全安与韩七带着人守在外头,里头就只有谢太傅和谢尚书,他们当然不会觉得能有人对殿下不利,是以方才谢府下人关门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老神在在地站着。 只是,他们虽没进去,也知道今儿这一出不简单。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渐紧,韩七感觉脸上的汗快要流到眼睛里了,正想伸手去擦,抬头就看见对面站的整整齐齐,如同木桩子似的谢家人。 韩七顿了顿,忍住了擦汗的冲动。 不行,他不能给殿下丢脸,起码,不能在谢家人面前给殿下丢脸。别以为他不知道,对面那管事,已经盯了他们好多次了,还一脸不悦,一看就是对他们有想法。 念此,韩七站得更直了。 对面的朱管事眼角耷拉着,悄悄往前瞅了一眼,心里头纳罕,这三殿下府上的,怎么到现在还一动都没动。他们不动,他怎么好意思挠痒痒。 朱管事背上痒得难受,脸上更垮了几分。 唉,今儿怎么说了这么久,不像老爷子的作风啊。 又过了一刻钟,里头的门终于打开了。韩七同全安往前看去,见是他们家殿下,赶忙迎了上去:“殿下!” 全安谨慎地问了一句:“殿下,您和谢太傅可都说完了?” 赵景宸瞥了他一眼:“嗯,说完了。” 都是他在说的。 “那咱们回去?”全安小心地问道。 赵景宸抬了抬手:“不急。” 说完,他又看向朱管事:“劳烦管事带路,送我去长安那儿。” 朱管事一愣,下意识地往屋里头看去。 门敞着,可是没人回应。 赵景宸看着好笑,如今,连谢老太爷身边的人都防他跟防贼似的吗? 全安咳嗽了一声,不悦地看着那管事。哼,胆子倒不小,敢晾着他们殿下! 朱管事当即回神,欠身道:“殿下您这边走。” 第44章 嚼舌之人 这厢, 谢长安还在忧心着上房的事,好一会儿没定下心。 芳苓和彤管, 就这么看着姑娘转来转去, 一直没个消停。 彤管见姑娘担心成这样,不由建议道:“姑娘, 要不奴婢去上房打听打听?” 谢长安止住了步子,正想要应下忽得又摇了摇头:“不必了, 也没出什么事, 去祖父那儿做什么,没得叫人笑话。” 她坐了下来, 又道:“再者, 我也不是这样心急的人。” 芳苓偷偷和彤管换了个眼神, 都转悠成这个模样, 还不心急? 原来姑娘也是个嘴硬的。 谢长安也没能坐多久,才一会儿,屁股底下就像是生了针似的, 又匆匆站了起来。三殿下一进府她就得了消息,也知道三殿下是被朱管事直接引到祖父那儿的,今儿她父亲休沐,原本是说好了带她娘亲上山拜佛, 结果临了临, 还是迫于祖父的威压将这事给推了,如今也守在祖父身边,估摸着……这会儿都在同殿下谈话呢。 到底再谈什么啊, 谢长安苦恼地想着。 还没等她想多久,枝儿忽得从外头小跑进来,一脸激动:“姑娘,殿下来了!” “什么?”谢长安呆在了原地,被这个消息给惊住了。 三殿下怎么就过来了,祖父和父亲那边,没走意见吗? “是谁领着殿下来的?”谢长安问了一句。 枝儿不明所以,好在她方才过来的时候特意多看了一眼,是以都记得:“姑娘,是朱管事领着殿下的。” 如此,谢长安反而放心了许多。朱管事是祖父身边的人,既然朱管家领着,便说明祖父已经同意了。 看来,今儿并没有出什么事。 谢长安抚了一下心口,同枝儿道:“请殿下去堂上吧,我换一件衣裳就来。” 枝儿哎了一声,转身下去。 不多时,谢长安踱着步子,慢慢进了大堂。才进来,便见到殿下坐在那儿,含笑望着她。 谢长安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殿下他……该不会看出来她抹了胭脂了吧。谢长安低下头,脸上烧得慌,不敢看他。早知道,她就不抹了,这样就不会显得刻意了。 赵景宸见未婚又害羞,已是见怪不怪。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拉到另一侧坐着。 谢长安双手搁在膝上,坐得颇为端正。 赵景宸见状,笑道:“才几日不见,长安就跟我生分了?” “不是。”谢长安不知怎么与他解释这种小女儿心思,多说多错,于是极快地转变了话题,“殿下今儿怎么来了府里?” 赵景宸挑眉:“长安不知道?” 谢长安有点心虚,但还是摇了摇头:“没人同我说起过这件事。” 赵景宸念及方才在谢太傅面前过得那一遭,虽过去了,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分外不容易。既然不容易,他便更不会瞒着未婚妻了,笑道:“也不知是哪个在谢太傅面前说了坏话,惹得谢太傅和谢尚书对我颇有偏见,特意寻我过来问话来着。” 谢长安心里揪紧:“那祖父和父亲可有为难殿下?” 她眼睛本来就生的好看,明明是一双桃花眼,却因为涉世不深,多了许多单纯无暇。如此眼眸,便是随意一瞥,也是眼波潋滟,更何况是忧虑之下的小心翼翼了。 赵景宸不自觉屏住呼吸。 可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事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实在蠢得慌。他怕是彻底没救了,赵景宸抬手,轻轻遮住了谢长安的眼睛。 “咦?”谢长安没动,却不解,“殿下您在做什么?” 赵景宸放下手,笑道:“想让你一直看下去,又不敢让你看下去。” 谢长安轻咬贝齿,搅动着手指。 她其实都听得懂。 赵景宸也怕吓到她,遂将手放了下来。见她还乖乖地坐着,连动也不敢动,便又接上了之前的话,答道:“谢太傅和谢尚书都是明理之人,自然不会为难我,只是随口问了几句而已。” 谢长安侧眼望去。 “怎么,长安不信?” 谢长安微恼:“我自然是信我祖父和父亲的。” 这两个人啊,性子都差不多,只是祖父年纪大了,比她父亲还要犟许多。正因为如此,祖父才容易对一些事情斤斤计较,十分上心。以赵景宸的身份,能训到他头上的实在不多,她祖父,勉强算是一个。并非是因为身份,而是因为他这脾气。 好在殿下瞧着并未往心里去,谢长安替自家两个人说起了话:“我并不知道是哪个在祖父面前说殿下的不是,只是祖父疼我,听到了那些话,总得寻殿下来问一问的。他也没有别的心思,单单是太宠我了。若是今儿祖父与父亲对殿下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还请殿下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们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 赵景宸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长安,你实在是多心了。” 谢长安按下要说的话,默默地听着。 “难不成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锱铢必较之人?” 谢长安赶紧摇头:“殿下当然不是。” “爱之深责之切,谢太傅与谢尚书如今对我颇为严格,换个方面想,岂不是他们对我所期甚高?如此厚意,我又怎么能不领?”谢家的女婿不好做,赵景宸早有所感。谢老太爷刚正不阿,又是皇祖父和父皇看重的老臣,便是他这个皇子,在他面前也都只能算是小辈。 谢长安轻笑一声:“殿下所言极是。” 赵景宸将带来的匣子放了上来。 谢长安奇怪地看着。 “这是先前我叫人带来的,只是貌似先交到了谢太傅手上。” 谢长安一阵尴尬,他祖父,是特意扣下的。 “好在这回我过去,讨了谢太傅的欢心,他便将这匣子又交给了我,让我能亲自送给你。”赵景宸说完,便将匣子打开,里头放着一整套的东珠头面。 他看了谢长安一眼,目光定在耳垂上头。 半晌,赵景宸站起身来,从匣子里取出一双耳坠。 谢长安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身子越发僵硬,直愣愣地看着他弯下腰来,抵着她的额头。 耳垂上痒痒的,是他在给她戴耳坠。 谢长安不敢抬眼同他对视,甚至连呼吸都放得轻而又轻。 戴好后,谢长安感觉到他收回了手。 “好看。”赵景宸轻声道。 当初在开元寺见到她,赵景宸便觉得她一定适合戴东珠坠子,明珠莹莹,人亦如是。 赵景宸其实并不想这么快放手,他是怕自己舍不得,松不开手,所以果断先放下。 日后吧……她所有的首饰,他都会亲自给她戴上。 他这般,谢长安心里还是受用的,谁不喜欢自己上心的人也时时想着自己呢?不必东珠,哪怕是送个木簪,谢长安都是高兴的。 只因这都是他的一片心意。 她在心中暗想,下回见面,一定也要送殿下一个荷包,再挑一只玉冠。总要有来有往吧,不能一直叫殿下为她费心。 谢长安小小地吐了一口气:“其实,殿下不必这样总是送我东西的。” “我喜欢。” “嗯?” 赵景宸重复了一句:“我喜欢送你东西。” 谢长安恍然间被一阵甜蜜击中,又欢喜又感激。殿下他,怎么这么会说话呀。 会说话的殿下自然不愿意就这样匆匆见了面。今儿他好不容易打消了谢太傅的疑虑,可他也知道,自己在长安这儿是不能久留的。 如若不然,只怕今日的话都白说了。 赵景宸想着,又问道:“我听韩七说,过些日子凌霄楼有个文会,长安可有兴致前去一观?” 谢长安抖了抖耳朵。 来了,她二哥殷殷切切叮嘱她的事,果然是为了防着殿下的。也正是此刻,谢长安才对芳苓的那些话深信不疑。 虽然谢长安也想跟殿下一块儿去,可她到底先答应了哥哥。 谢长安稍稍抬起头:“殿下,我这阵子,怕是不会出去了。” 是不会,而不是不能,赵景宸听得真切:“有人不让你出去?” 这话谢长安如何能应下呢,应了岂不是露馅了? 只是她不应,赵景宸仍是看出来了。 “是我唐突了,不该这样突然问起来的。” “没有,没有,”谢长安赶紧道,“明明都是我的错,与殿下无干。殿下不要生气才好。” 赵景宸笑了一声:“我怎么会与你生气呢?” 至于那个嚼舌之人,赵景宸心中冷笑,他迟早会查出来的。 第45章 再梦 因此地是谢府。 虽说谢太傅同谢尚书允了赵景宸来兰院, 甚至将之前的匣子也一并交给了他,看着模样, 像是对他甚至信任。 可赵景宸也知道,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那朱管家看在眼里, 稍后,他也会原原本本地告诉谢太傅。 赵景宸便是想见自己的未婚妻, 却也不愿这般受人监视。 这感觉, 让他想到了一些不大令人高兴的往事。 与谢长安说了一会儿之后,赵景宸便起身告辞。目光所及, 是未婚妻那一张略显失落的脸。他知道, 长安是想让自己多留一下的。 可惜, 这不是他的府邸, 长安,也还没有被他娶进府,还要再等等。 出了谢府, 全安亦步亦趋地跟在赵景宸身后,见殿下回望了谢府一眼,胆子一壮,打趣道:“殿下莫急, 还有四个月。” 赵景宸收回眸子, 四个月,着实有些长,若是四天就好了。 “殿下既然舍不得谢姑娘, 直接叫皇后娘娘请谢姑娘入宫不就是了,左右殿下没来京城的时候,谢姑娘也是时常进永乐宫的,别人纵是看见了,也不会说道什么的。” 赵景宸扯出了些许笑意:“别人是不会说什么闲话,可家里人就不一定了。” 全安立马想到今儿这一出戏。 他伸了伸脑袋,小心问道:“殿下,谢太傅,真的没有说什么重话吧?” 赵景宸淡漠得瞥了他一眼。 全安打了个哆嗦,赶紧闭嘴。看来,今儿里头的情况并不像殿下同谢姑娘说得那样简单。全安也打心底里地佩服起谢太傅,敢教训他们殿下,不得不说谢太傅是真正的不事权贵,也难怪两朝皇帝都如此看中谢太傅了。 “那殿下您知道是谁告的密吗?”这话一出口,全安就想拍自己两巴掌,什么叫告密?他们家殿下,分明没有做什么,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秘密好告的,遂赶紧换了一句话,“也不知那乱嚼舌根的究竟是哪个,等咱们查到了,一定要狠狠地教训教训他!” 赵景宸冷笑一声。 乱嚼舌根的人么?他想,若是自己猜的没错,应该就是他了。除此以外,再没旁人。 赵景宸走了之后,谢长安没有再着急什么了。她将那匣首饰放在梳妆台上,这样的头面,若是不出门,平日里其实是用不到的。 不过,放在上面摆着也好。 至于今天这件事,谢长安觉得应该不大要紧。她相信三殿下,那般优秀,想必祖父和父亲一定会极快对他改观的。 这样想着,谢长安心情渐渐好了许多。 没多久,等阿小飞进来落在窗台上的时候,谢长安也未曾说些什么,甚至抿着嘴角,赏给它一个笑脸。 阿小爪子紧抓着窗台,揪心不已。 完了完了,它是不是来错时间了? 那边站着的枝儿也看到了它,略为稀罕得说道:“姑娘您瞧,阿小不是不真将那窗台当做自己的地盘了?” 谢长安又想起它那日机智地救了她一次,若非它故作蛮横,恐怕静儿已经知道了。 “过来。”谢长安朝它招了招手。 阿小犹豫了好久,踟蹰不前。它是想过去的…… 枝儿看着生气,骂到:“真是个不知道好歹的,姑娘叫你过来时待见你,你以为谁都能得姑娘的好脸?” 这话好像还真有用,因为枝儿说完之后,竟然真的见那顶着几根黄毛的鹦鹉飞了过来了。 “嘿,真听得懂人话?” 阿小试探着落到谢长安手上,闻言白了枝儿一眼:“蠢货!” “这脾气,怎得这么爆?” 阿小昂着头,跟枝儿讲道理:“我什么话都听得懂,你只听得懂人话,不是蠢货是什么?” 枝儿不服气:“姑娘也只听得懂人话,你这么说,是说姑娘也是蠢货喽?哼,没良心的东西,也不见是谁养着你。” 阿小懒得理这么小蠢货。 无奈枝儿也不大,比彤管她们还要小三岁多,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觉得鹦鹉听得懂她的话,便要同它好好理论了。 “怕了,不敢说了?”枝儿一脸蔑视。 阿小被她气到了,挥了挥翅膀:“她跟你才不一样呢,她什么都听得懂!” 谢长安心跳慢了一拍。 她想起了自己的梦,自己确实是同枝儿是不一样的。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甚至还有些惊悚,不过,好在她如今已经不排斥了。 说来,这些日子她都没有再做梦了,连摘了佛串也没有用。 念及今日殿下过来了,谢长安觉得,今儿晚上说不定能再见见那只小怪物。 谢长安神游天际之时,枝儿却差点笑岔了气,半晌方止住笑,道:“阿小,你拍马屁也不能这样拍吧。” 阿小:“……” 谢长安也沉默了,静静地等着阿小这个小东西会如何反应。 “咱们姑娘是聪慧,可再如何聪慧,也是个人吧,怎么可能什么话都听得懂?” 畜生和人,终究是有差别的。是以,阿小能说人话,这才是它身价倍增,被送到老太爷手上的原因。其实不只是阿小,任何一个动物,但凡会说人话,都会被捧上天的。 阿小哼哼唧唧了一会儿,睨了枝儿一眼后,缓缓转过了身子,拿屁股怼她:“呵,阿小不跟蠢蛋说话。” 那样它会变笨的。 “我还不稀罕跟你说话呢。”枝儿说完,见阿小虽然还停在姑娘手上,却一点理她的意思都没有,瞬间觉得悻悻然。阿小都这样了,她再追着说话也没什么意思,只转身同姑娘说小话:“它对阿小这个名字倒是喜欢得很,也不知道是谁给它起的,这样喜欢。” 谢长安低下眸子:“约莫是祖父起的吧。” 枝儿小声嘀咕了一句:“老太爷才不会起这样的名字。” 他们老太爷起的名字,哪回不是正经得很。 谢长安动作一滞,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对着阿小身上顺着毛捋了两下。 枝儿心里虽然觉得这名字肯定不是老太爷起的,可是姑娘都这样说了,她当然不能再有什么意见。 一时又无言了。 谢长安独自对着鹦鹉,每每见到阿小的时候,谢长安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如何认识她的? 难道它真的认识上辈子的自己? 若是真认识,便不难解释它为何怕她?毕竟小怪物长大之后,可是凶残又暴戾的凶兽,对付一只鹦鹉,也不过是提一提爪子的事。 只是,谢长安也能感受到,这只鹦鹉,对自己还是心存依恋的。如若不然,怕是它早就走了。 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鹦鹉又怎么会活到现在呢?难不成这是一只鹦鹉精? 谢长安一把将阿小捉住。 阿小还没反应过来,整只鸟都落到了谢长安手中。它瞪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喘,尤其是,当谢长安的手还在它身上游走,掀起它厚厚的,漂亮的羽毛…… 她这是要做什么? 好……好痒……阿小挣扎着,维护自己最后仅剩的尊严。 它不是一只随便的鸟。 半晌后,一切归于平静。 阿小一脸复杂的跳下来谢长安的手,虽说它那张鸟脸也看不出什么复杂不复杂的。歪歪倒倒了好一会儿,它才才勉强在桌子上站好,回身瞥了谢长安一眼。 它记住了! 谢长安破觉无趣地收回了目光,原来,阿小也没什么特别的。唯一特别之处,便是它比别的鹦鹉会说话吧。 枝儿之前没有说话,可是她是从头看到尾的,见那鹦鹉表现得那般悲愤,不由笑问:“姑娘,您方才是干什么呢,瞧把阿小给怨的。” 谢长安这才注意到阿小的眼神,讪笑一声后,同枝儿解释道:“我在瞧它到底是公还是母呢。” “那姑娘看出来了吗?” “公的吧?”谢长安眨了眨眼睛,有点不确定得说着。 阿小再不愿意多留,气咻咻得飞走了。 不是公的,它还能是母的? 简直不知所谓。 谢长安看着它的背影,有点不明所以。这是,生气了?可是她又没说什么。谢长安表示,最近都不想再见到它了。 不过,事情总是不能如她的愿。 当晚,谢长安与阿小再次邂逅了。小怪物不在,来了一只怪物。 她还是像从前那样,飘荡在半空中,没有人能看得见她,可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眼皮底下进行着。 阿小还是那样的阿小,一模一样,它停在凶兽头上,高高得昂着脑袋,好像底下的所有都是蠢货。 没有看到之前那只小怪物,谢长安颇为失望。 不过,她还是认真地观察着眼前的两只。 与小怪物不同,这只凶兽,没了之前的天真与善意,浑身上下都满溢着凶气,像是随时都会爆发一样。那只小怪物,究竟遇到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呢?谢长安不知道。 它正在吃东西。 谢长安盯着它的食物,虽然血肉模糊,可是她还是看出来,这应该是一只鹿。几乎是几口的功夫,那头鹿便被吃完了。 谢长安看到它抖了抖身子,还没有咆哮,阿小便像受惊了一般,逃命似得从它头上飞了下来。 谢长安又气又笑,这只鸟,真是……也不知道它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了。 第46章 疯狂 这次的梦能没做多久, 不似上回,好像经历了几十年之久一般。 谢长安对那只小怪物十分上心, 换了这只大的, 反而兴致缺缺,不大想看了。 倒是阿小, 几乎吸引走了谢长安全部的注意力。只是那只凶兽进食完毕,阿小便不敢再放肆了, 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 一句话也不敢说。 唉……谢长安叹了一口气,原来阿小怕她, 已是由来已久的事了。这个模样, 但凡是个活的, 都会怕的。 梦不长, 便没有多少看头。翌日起身时,谢长安便早已清明,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她倒是想召来阿小, 好好问上一问,只是身边丫鬟颇多,实在没有多少能与阿小单独在一块说话的机会。 再也,阿小那个时不时抽风的性子, 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它。 从它嘴里说出来的话, 谢长安也不敢全信。罢了罢了,她还是靠殿下吧,多见几次三殿下, 指不定就真相大白了。 不过,昨日她才拒了殿下,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他。十月便是婚期了,这期间若是没有什么大事,想必娘亲也不会让她出门的。 这么一来,岂不是要有四个月都不能见到三殿下了? 谢长安脸色陡然严肃起来。 早膳用罢,谢长安如往日一般,准备去正院和上房转一圈,对了,今儿还得去二婶那边看看,她已经有两日没去看二婶了,再不去,估摸着谢珍与谢延该抱怨了。 谁知才进了正院,便被她娘亲告知后日太后娘娘设宴一事。 宋氏心情颇好,昨儿她原来是准备同谢源去开元寺的,结果临门一脚被老太爷叫了去,她原来以为去不成了,呆在屋子里生了好一会儿的气,结果半晌后,谢源回来,仍旧陪着她去了山上。 累是累了一点,大热天的,出去一趟都要受不少的罪。除了如宋氏一般的信徒,还真没有多少人这个天气上山烧香。 在开元寺待了大半日,回来后宋氏腿都要断了。反倒是谢源,还像是没事人一样。要是换做平时,宋氏少不得就要闹一闹了,可是今儿,谢源陪了她大半日,她心情好了,累着也是高兴的。 这好心情持续到今儿早上,连永宁宫的宫人过来递话,宋氏也满口应下,没有丝毫的犹豫。 见女儿又像是欢喜,又像是隐忧,宋氏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可是不愿意去?” 谢长安犹豫着回道:“现在去宫里,会不会有人觉得咱们不庄重?” 还是像哥哥说的那样,哪里也不去,什么外人也不要见? 可是殿下呢?也不见吗,谢长安陷入了迷雾当中。 宋氏却是满眼惊奇:“你这是打哪儿听来的混账话?” “不对吗?” “又不是咱们要去,是太后娘娘特意派人过来请咱们的,若是不去了才有人觉得咱们对太后娘娘,对永宁宫,乃至对皇家不庄重!虽说你的婚事定下来了,按理说是不能多出去的,可是太后娘娘相邀,毕竟不能与别的相提并论。”说到此处,宋氏忽然话锋一转,“难道,你就不想见见三殿下?” “娘!”谢长安跺了跺脚,像是心里的事被戳破了一般,又急又气,“我才不会想见他呢,您胡说什么呀。” “行了行了,是娘不好,下回定不会再说这样的话行了吗?” 谢长安勉强接受宋氏的歉意。 虽然母女俩都知道,彼此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半晌,才谢长安又问道:“娘,太后突然叫咱们过去,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宋氏笑道:“也算是吧。” 谢长安安静地听着。 “前头两个皇子早已经成家立业了,三殿下因为虽早早定下了婚事,可久不能回京,兼之你的年纪也够不上,所以一直拖了下来。三殿下不成亲,底下四皇子、五皇子便不好说亲。如今婚期已定,想必那几位皇子也该挑选皇子妃了。” “那咱们过去干什么?”谢长安对宫里余下的皇子们都没有什么印象,唯一记得的,应该也只有四皇子赵景瑜了。 这还是托了赵漓的福,也并不是什么叫人欢喜的回忆。 宋氏被问得一愣,许久方道:“想必是皇后娘娘提议,让咱们过去的吧。” “是么?” “大抵是吧。” 谢长安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皇后娘娘,真的会有这样闲吗? 皇后当然没有这么闲。 可是,架不住身边有个别有用心的儿子。皇后不忍让儿子失望,还没等他真正开口呢,皇后自个儿便派人去了太后宫里,以太后的名字召宋氏母女俩个入宫。 这阵子,皇后却是没怎么见宋氏,也没有见她那儿媳妇。 不是皇后不愿,而是最近宫里头的事实在太多了。 儿子的婚事要她看着,赵漓的婚事亦不能出半点纰漏,至于那四皇子,五皇子,皇后也是不能不管的,尤其,是赵景瑜。 宫里稍稍有心思的宫妃都知道,四皇子妃,早就已经定下来了,便是那位兵部尚书之女。 如今太后娘娘办的宫宴,说是替两位殿下相看,实则,需要相看的只有五皇子了。 对于四皇子的正妃,皇后不便多管,只是那侧妃,却也还是能插手一二的。皇后不想在自己儿子的后院里塞多少女人,因她知道,女人多了便容易生乱。皇后自己吃过这苦楚,再不愿让儿子和儿媳再陷入这泥淖中。 可对着四皇子和陈贵妃,她便没有这么多的顾忌了。 这次相看,她也得擦亮眼睛,送几个“好”姑娘四皇子,免得陈贵妃说她顾此失彼,偏心不正。 皇后娘娘一面查看这些个姑娘小姐的脾性,一面斟酌筛选,日子过得也算快。没多久,便到了宫宴。 这一日,永宁宫的人比平日里不知多了多少。 不知是太后和皇后,宫里数得上名号的宫妃,能来的都来了。有热闹看,谁也不乐意被落下。加上京中的受邀的官家夫人和诸位姑娘,一时间,永宁宫算是人满为患了。亏得不是在大殿中,如若不然,只怕是拥挤难耐了。 这些人也定是坐不住的。 皇后坐在太后身边,她左边的便是谢长安了。宋氏反倒坐在底下,有一下没一下的随意看着。 皇后素来喜欢谢长安,更兼她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且家世出众,非旁人可比,所以便是有人不服气,也不能说什么。 人一多起来,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往往能藏得更深。 赵漓站在树下,借着枝桠遮掩了身形,看到皇后身边的谢长安时,目光顿时阴毒了许多。 谢长安……真是个好命的人啊。 倘若谢长安真的在她手上栽过跟头,哪怕就只有一次,赵漓也不至于这样恨她,揪着她不放。可她偏偏没有,每一回,谢长安都能化险为夷,运道好得叫人嫉妒。 同样是人,她还比谢长安尊贵,凭什么她就一定得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思及宫人之前打探到的消息,赵漓心中越发恨了起来。陈文康这个废物,他竟然不举! 那他和太监有什么区别?难道她的下半辈子,都要跟这个废人一起过?赵漓可不愿意,可是她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母妃,母妃不知道派了什么人过去,一番查究,竟然说她恶意中伤陈文康。 赵漓恶心坏了,可是她也知道,陈家人已经有了惊醒,再往下查的话,也查不到半点东西。 正因为如此,如今看到谢长安的时候,她才这般嫉妒的发狂。 原本想毁了你,既然你不领情,便直接弄死好了。 赵漓勾了勾嘴角,愉悦得作出了决定。 既然母妃和皇兄都不替她做主,眼睁睁地推着她往火坑里头跳,那她还为他们考虑做什么。索性,大家都一块倒霉好了。 她看了片刻,直到腿酸了,才转过身,同身后的心腹宫女道:“仔细盯着。” 宫女福了福身子:“是。” 赵漓正准备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皇兄呢?” 今日这样的日子,他怎么不在? 宫女道:“四皇子说有要紧事要办,今儿便没进宫了。” 赵漓讥讽一笑,要紧事?多大的事能有今儿这事要紧?只怕她那好皇兄心系她人,连自己的未来的妻子也不愿意见了。 一个个的,都是个痴情种。 亭子里,谢长安尚不知这些,她正盯着远处的阁楼出神。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刚那上面的,是三殿下吧…… 真是三殿下的话,那他在那上头做什么,是在看她吗?谢长安晕晕乎乎地想着。 若说一开始她还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可是等到谢长安明确的感知身子变化时,她才确定,方才那人确实是殿下。 还有,她憋不住了。 谢长安坐立难安,额头都憋出了冷汗,若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变出尾巴,变出翅膀来,她怕是再无活命的机会了。 谢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身体里那股隐隐要爆发的欲·望,只是她也知道,自己控制不了多长时间。趁着还没露馅,谢长安赶紧同皇后说了一声,匆匆忙忙地起身离开。 她得赶紧找个地方缓解一下。 第47章 吓傻 谢长安走得匆忙。 原本以为她还能再憋一下, 好歹忍到更衣处,可没多久谢长安便发现,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这个变身, 完全摸不到头脑,可多数时候, 碰到殿下都会出一些幺蛾子,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今儿这一回, 明显是太早了。以前可多是晚上才会变得。 谢长安突兀地停住, 差点将后头的宫女吓了一跳。 “谢姑娘,您怎么了?”因着上回进宫被赵漓欺负了, 皇后再不敢只派一个宫女跟着。 这回谢长安出来, 身后跟了五个宫女, 两个一等的, 三个二等的,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 谢长安憋了一口气:“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哎……”大宫女赶忙拦着, 赔笑道,“谢姑娘,皇后娘娘叫奴婢几个跟着您的,若是将您跟丢了, 待会儿受罚的便是奴婢几个了。您要去哪儿, 跟奴婢几个说便是了,奴婢自然会带您去那儿的。” 谢长安急的手都在发抖,却还是镇定得保证道:“放心, 我就去那处看看,走不了多远。若是遇上什么事,肯定会出声叫你们过去的。” “可是——” 大宫女还要说话,边上的人却将她的手按了下去,恭敬地同谢长安道:“谢姑娘您且去吧,奴婢几个先在这儿等着,您若是遇上了什么,一定要叫一声,奴婢们立马便赶过去。” 谢长安赶紧点了点头,而后便提着裙角,匆匆往往边上的树丛赶去。 先前被拦住话的大宫女生了好一阵闷气,眼看着谢姑娘没了人影,脸上青一道,白一道,活像是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转过身,带着责备的语气道:“你自己想受罚,也别带上我啊,我可不愿意跟你一道儿受罪。” “你这是笃定了谢姑娘会出事儿?” 大宫女噎了一下,少顷争辩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虽说这是永宁宫,太后娘娘的地方,寻常人不敢在这儿生事。可后宫里头,能有多少地方是干净的,那些腌臜事,说出来都怕会脏了嘴巴。 大宫女烦闷道:“皇后娘娘是信任咱们,才叫咱们来跟着谢姑娘。你倒好,半路就将人给放走了。传出去了,莫说咱们,谢姑娘也得不到什么好名声。” “我说你,怎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那宫女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只知道这些,却不知道谢姑娘是未来的三皇妃,得罪了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了?再者,你方才就没看见,谢姑娘的脸色都白了么?” “这个……”她倒是真没注意。 见大宫女不说话了,那人也不在多言。 她也不想再往下说,点到即止,再多,便没意思了。她们常在永乐宫服侍,对谢姑娘也有些了解,谢姑娘既然这样着急,必定是有她的原因的。 至于是什么原因,她忽然想到谢姑娘此番是去更衣的,再看方才谢姑娘憋得一脸不适,像是忍不住一般,她便不由得顺着往下想…… 唉,还是不要想了,否则,待会儿要怎么面对谢姑娘啊? 另一边,谢长安迅速找好了隐蔽场所。 这周围都是树,每棵都有合抱之粗,树下还有矮树丛,隐蔽非常,最适合藏人了。 谢长安正想放出尾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她回过头,便被人死命得捂住嘴巴,往后拖了下去。 谢长安心中一慌,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 身后那人力道极大,挣扎中,谢长安看到她的袖子,知道这是个宫女。 拐过了一条小道,后面那人忽然放了她,将她往地上一掷。 谢长安倒在地上,抬头时,只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赵漓,又是她。 也是,谢长安自嘲一笑,除了赵漓,还会有谁这般锲而不舍,坚定不移地与她过不去。她旁边的宫女谢长安也认得,这是赵漓的贴身宫女,名唤金蝉。 多少次赵漓陷害她,都有这个宫女跟着。 只有两个人吗,谢长安握着拳头颤抖着,却并非是因为害怕。 多少次了,每回变身时她总会压制住心中那股暴戾,但是这一次,她真的不想压了。 两个人么……谢长安再次看了看周围,确定是两个人无误。好极了,她低下头,掩饰住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暗芒。 赵漓慢慢踱着步子到谢长安跟前,嗤笑一声:“谢长安,别来无恙啊。” “知道这回让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没人回话,只是,赵漓也不用她回什么,自顾自道:“你不是很走运吗,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有人救你不是么?” 她蹲下身,捏着谢长安的下巴:“我看这一次,还有哪个会过来救你。” 身后的金蝉已经取出了一条白绫。杀人的方法多得是,不过她们时间没有多少,金蝉便想用着白绫直接将人勒死。 赵漓看着那白绫,又瞥了谢长安一眼:“瞧见了吗,这就是你的下场,与我作对,终究只能是死路一条。可是给过你机会,老老实实跟着陈文康不是很好吗?要不是你多事,我也不会要你的命啊。” 手下的人抖得越发厉害。 赵漓笑得得意:“怕了?” 只可惜,现在怕已经迟了。赵漓拍了拍手,站直了身体,冷着脸同金蝉道:“动手吧。” 金蝉点了点头,一步一步,往谢长安跟前走去。 赵漓眼中划过一丝疯狂,谢长安,你终于要死了,终于,还是死在她手上。没有人能跟她作对,没有人,谢长安不行,就连她的母妃和皇兄,也不行! 脖子上被缠着白绫,一点点勒紧。只是这力道,已经不算什么了。 谢长安蜷缩在地上,脸色煞白,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了。真的……不用再忍了。 赵漓盯着谢长安,双眼猩红,几欲发狂:“快勒死她,快呀!” 勒死了她,所有人都会跟着倒霉,这样,她就不会孤身一人了。都下地狱去吧! 嫌金蝉用的力度不够,赵漓快步走到跟前,加紧了力道。 “刺啦”一声,白绫竟然断成了碎片。 赵漓愣怔着抬起头,眼前一道黑影拂过,像是一双大翅膀,遮天蔽日,仿佛能吞噬一切。 …… 一刻钟后,皇后身边的那位大宫女,终于看到了谢长安的人影。 一见到人,她便赶紧迎了上去,关切道:“谢姑娘,您没遇上什么吧?” 谢长安一脸平静:“并没有遇上什么人。” “那就好。”大宫女抚着胸口,后怕不已,要是真出了事,只怕她们的脑袋也快要搬家了,真是,她这小心脏,可受不得再吓一次了。半晌,她又问道,“那谢姑娘您还去更衣吗?” 她方才也发现了,谢姑娘的脸色已经好多了,不像方才那样可怕。 谢长安点了点头:“带我去吧。” 大宫女半点没有怀疑,直接领着人往前走了。 更衣的地方离这边并不近,几人又绕了好几条路,才终于到了地方。 谢长安随着大宫女进去。 之后从更衣处出来,几个人又回了园子。谢长安对这回的相看并没有多在意,只在皇后娘娘的告知下,看了一眼那位兵部尚书之女,未来的四皇妃孙姑娘。 是个美人胚子,谢长安心道。 她记得,赵芩定得便是这兵部尚书府家的大公子,看这位孙姑娘,便知那孙公子也不会是个丑的。只是不知,人品究竟如何了。 看完孙姑娘,谢长安便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了。那边的阁楼,她却是一连看了好几眼,只是再没有看到想要看见的人了。 说来也糊涂,明明知道见到他,自己多半会不好,可是即便知道,谢长安也依旧想要看。 这大概就是喜欢吧。 皇后见她这分心的样子,倒是纳了一会儿闷,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她终于在看什么。 心下一笑,皇后娘娘觉得,这小年轻,还真是会来事。 皇后自然不会看着儿子与儿媳见面的。既然两个人都有这意思,她便又做了一回好人,让几个宫女领着谢长安四处逛逛。 宋氏见女儿又要出去,不由得同皇后道:“娘娘的您也太宠着她了,哪家的姑娘不是好好待在这儿的,她一个人走了,像什么话。” 皇后只当是没听见她的话外之音,摆了摆手道:“没有什么大碍的,只不过出去走一走,算的了什么?” 皇后看了周围一圈,几个宫妃,立马低下了头。 便是那边的夫人姑娘,也不敢置喙半句。都还没入皇家的门,谁敢在她的儿媳面前嚼舌根? 找死! 宋氏不好同皇后娘娘争辩,纵然知道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她也只能忍了。 略交代了女儿几句,便让宫女将人带走了。 宋氏重新坐下,心中怅然,难怪谢源老是在她耳边念叨,说什么女大不中留,如今看来,确实是如此。 好在那人是三殿下,她和丈夫也能放心些。 宫宴尚在继续。 宋氏与皇后各自揣着各自的打算,将陈贵妃同孙姑的谈话听了个完整。 陈贵妃是极看中孙家的,所以待孙姑娘时,也是温和小意。 不知不觉,宫宴已经接近尾声。四皇子妃是早已没定了的,至于五皇子妃,太后和皇后,包括宁妃,心中也已经有了人选。 太后正准备出声,让宫人送诸位出宫,忽见外头跑过来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跪下的时候连帽子都掉下去了。 太后皱着眉,不悦道:“出了何事?” 小太监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回……回太后娘娘的话,三公主,三公主不好了!” 陈贵妃嚯得一下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第48章 彻查 小太监被陈贵妃那一声给吓到了, 怕多说多错到时候会丢了性命,支支吾吾再愣是不敢往下说了。 偏偏陈贵妃还在步步紧逼:“问你话就说, 再拖下去小心你的脑袋!” 小太监吓得更加说不出来。 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太监, 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能让他做的。这回拿着扫把去外头扫地,哪里想到就发现这一出事儿呢。 小太监吓得赶紧跑回来了, 只想着赶紧给太后娘娘汇报。可如今被贵妃一逼,那点胆子也退了, 不知道如何是好。 太后看不过他那蠢样, 忍着火气道:“贵妃问你话,还不快老老实实地说出来的三公主究竟出什么什么事?” 小太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缓了缓, 方才看着太后娘娘道:“奴才本来在打扫永宁宫外头的园子, 谁想到在水边看到两个躺着的人影, 奴才走过去,才发现其中有一个是……是三公主。” 说完,小太监小心地看了一眼陈贵妃, 有些害怕道:“奴才瞧见两个人都晕了,便探了探边上那宫女的鼻息,发现,人已经没了。” 众人皆惊。 连皇后也站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光天化日, 谁又能有这样大的胆子? 陈贵妃却无心顾忌这些, 只冲过来扯着小太监的衣裳,仪态全无:“三公主呢,三公主是不是好好的?” “三公主……”小太监迟疑了一下, “三公主性命无碍,只是,精神仿佛有些不好。” 陈贵妃先是送了一口气,可是深想之后,却又提上了一颗心,“精神不好?” 小太监赶紧低下头。 是真的精神不好了。他知道那宫女没气息之后,差点没被吓死,还没探出三公主究竟有没有遇害呢,便看到旁边的人突然抽搐了一下。 三公主就那么醒了。 不过,小太监眼尖,还是注意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这三公主,好像失了魂一般,凭他说什么也没有半点反应。 小太监不敢多留,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太后娘娘心中一沉,她知道,眼前这个小太监是不敢说谎的。既然如此想着也便表明,赵漓是当真出了事了,是不是丑事暂且不知,只是今儿这宫宴,注定不能善始善终了。 太后对皇后使了个眼色。 皇后会意,不慌不忙地与众位夫人寒暄,一一将人送了出去。 今儿的宾客里头,除了宋氏,该走得已经都走了。宋氏本也不想掺合这些宫闱斗争,只是她女儿还在宫里,她实在脱不开身。 安排妥当后,太后方才叫小太监带路,领着一众人过去。 陈贵妃早就耐不住了,若不是碍于太后威压,只怕会第一个赶过去。 待众人走到永宫后头的山石处,便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一躺一坐,躺着的那个是个宫女,眼下完全没了动静;而坐着的那个,听到了脚步声,回头望过来,对着众人扯出了一抹怪异的笑。 陈贵妃胸口一窒,几乎要喊出声来。 “漓儿……”她快步走到赵漓跟前,蹲下身子,摸着女儿的脸蛋,含泪问道,“漓儿,你这是怎么了,快告诉母妃啊,是谁欺负了你,你说啊!” 陈贵妃摇着赵漓的身子,想要问出了究竟。 可赵漓只是歪着头傻笑。 忽得,赵漓瞥见了陈贵妃腰间的墨玉挂饰。 “黑的……”赵漓指着那挂饰,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惊慌起来,抱着头大哭不已,“黑的……怪物!呜呜呜,不要过来,不要吃我!” “漓儿!漓儿!”陈贵妃如何哄着都没有用,赵漓仍是一副疯癫的模样。 女儿再糟心,再不懂事,那也是她一点一点带大的。如今无端叫人给害成了这样,叫陈贵妃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恨! 到底是哪个?到底是谁,陈贵妃掐着手心,她一定要将人捉起来,叫他挫骨扬灰! 后面站着的几个,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实在是太叫人意外了,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母女俩,竟然会有一日落到如今这个田地。该说,老太爷还是有眼得吗? 便是皇后,心中也是没有一点波澜的。 这些人里头,怕是太后是真心怜悯赵漓的。好好的一个公主,怎么说疯就疯了呢。 太后见陈贵妃已经失了理智,知道不能再指望她了。遂开口,让宫人将赵漓带进永宁宫,再请宫里的御医都过来看看。 至于地上躺着那个,太后没说,宫人也知道这是个死人,晦气得很,担心脏了太后的地方,只将人抬到别处,等着太医过来验尸。 太医很快便到了永宁宫。 众人在外头等着,只太后、皇后和陈贵妃守在赵漓跟前。 几位太医相继看了,围着商讨了一番,最后得出了结论,道三公主是受惊太过,才导致得痴傻。 “一群庸医!”陈贵妃指着太医们的鼻子骂道,“漓儿身上分明有伤,如何会是受惊过度?” 几位都是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太医,被这样骂,自然心中不服,对陈贵妃也没了好脸色,道:“贵妃息怒,三公主身上确实有伤,却只是皮外伤,算不得严重。导致三公主精神失常的原因,只是因为受惊。若是贵妃不信,可请他人来看,微臣几个已经是无能为力了。” “放肆!”陈贵妃猛地喝道。 太后听得头疼:“贵妃,坐下!” 她好歹还给陈贵妃留了面子。 陈贵妃一脸森然得盯着几个太医,许久之后,才终于顺了太后的话,坐在了床边。只不过,说什么惊讶过度,陈贵妃是绝对不信的,这明明是有人故意陷害她女儿,至于是哪个? 陈贵妃在皇后身上逡巡一圈。 除了皇后,怕是没有人能有这样的手段了。 太后按下了陈贵妃,又与边上的宫女问道:“那个叫金蝉的宫女,可验出来什么了?” “回太后,已经验出来了。”那金蝉不比三公主金贵,只请了两个太医过去,没多久便得了结果,“太医也说是受惊过度才致死的。” 太后眉头紧锁,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竟然还能将人给吓死。 “那她身上可也有伤?” “有的,伤的比三公主还要厉害些。”可是太医也说了,那些伤口,并不致命。 太后沉吟片刻,终道:“下去彻查,但凡有嫌疑的,都不要放过。” 宫女应声退下。 陈贵妃失神得看着女儿,想要说什么,可是看着女儿癫癫傻傻的样子,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的女儿,明明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口口声声说要报复她和景瑜。 这就是所谓的报复吗? 一瞬间,陈贵妃只觉得心如死灰。 太后晚年间确实不管宫务,可她早年也是在宫里叱咤风云过的。永宁宫的宫人不少都是太后一手□□出来的,行事果决,手段利落。 太后说了要彻查,便是要彻查到底。 半日后,宫人将查到的东西送到太后手上。 今日宫宴,人多手杂,查起来委实不大方便。查来查去,有嫌疑也不过七个。 太后看了一眼,上头列着的,多是宫妃,只有两个是今儿过来的姑娘,一个,是孙家姑娘,一个,便是谢长安。 宫宴里头,只有这几人出去了。别的,都没有离开过半步。 另有几个太监,也是有怀疑的,不过因着是永宁宫的人,便没有呈上来,而是直接将人拖下去审问了。 审了这么久,并未审出什么头绪,多半是能排除在外的。 陈贵妃也看到了上面的名单,亦听到了宫女的汇报,待听得谢长安无故失踪了一刻钟之久,便忍耐不住,质问道:“皇后,那谢长安如今究竟在何处,她害了人,皇后还要庇护她不成?” 宋氏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皇后冷笑一声:“长安害了人?陈贵妃,你可瞧清楚了,上头还有孙家姑娘的名字呢。” “不可能是她!”陈贵妃说得斩钉截铁。 皇后讥笑。 太后也摇了摇头,贵妃今儿,实在是有些武断了,宋氏也在边上,太后不好偏袒哪个,也不好给哪个定罪,只问道:“可知道谢姑娘单独离开的时候,究竟做了什么?” “这个……奴婢不知。” 皇后插了一句:“母后,莫说她只离开了一刻钟,便是离开一个时辰,也不会是她做的。” 太后静等下文。 “长安此番进宫,身边没有丫鬟跟着,且她当时去的是更衣处,那条路,与永宁宫外头的山石处离了不知道多远,长安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可能将一个宫女吓死,将一个公主吓傻,末了还能在一刻钟之内赶回去?” 俨然是不可能的。 这点不光是皇后,连太后和陈贵妃都清楚。只是陈贵妃心存不甘,且认定了是皇后捣得鬼,所以才咬上了谢长安。 “谢长安是皇后您的儿媳,您自然是帮着她的。” “那孙姑娘呢?” 陈贵妃不语。 皇后不愿同陈贵妃多掰扯,却也不愿意叫谢长安落人口舌,遂抬了抬手,同宫女道:“去将谢姑娘找回来吧。陈贵妃想要徇私,本宫却做不出。叫谢姑娘赶紧回来,贵妃这儿,这儿还有一场审问等着她呢。” “再有,这上面的几个宫妃,也都给本宫一并叫过来。” 宫女们应声下去。 陈贵妃脸色难看了许多,只是皇后压根不去理会她。 少顷,谢长安跟着大宫女回了大殿,才进了门,便看到里头跪着几位后妃,这架势,还真像是在问罪一般。 陈贵妃见她来了,刚要开口,便看到外头又跟着进来一个人。 赵景宸在殿内巡视一圈后,直接站在未婚妻身后,似是保护,更是警告。 陈贵妃咬紧了牙关,不得不将话重新咽下去。 第49章 做假证 “景宸也来了?”太后惊讶道。 赵景宸点了点头:“方才在路上遇见长安, 听她说了这边的事,便过来看看。” 谢长安揪着裙摆, 有些心虚。明明, 他们一直都在一块儿的。 在园子里的时候,皇后娘娘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一样, 直接让人将她带去了阁楼里。 殿下,当然也在那里。 她偷偷看了一眼赵景宸, 发现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丝毫看不出是说谎的样子。真厉害! 谢长安盲目崇拜着。 赵景宸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眼神,无奈地笑了笑, 领着她过去。 “这是怎么了, 一个个的都跪在这儿?” 太后脸上生了几分赧然:“漓儿出了事, 哀家叫宫女查了一下, 这几个人,俱是有嫌疑的。是以都在这儿审问呢。” “哦?”赵景宸脸色不变,问道, “那可审出什么了?” 太后被问得没脸了。 她也知道,自己委实有些太纵容陈贵妃了,原本是念着她和赵漓可怜,这才对她多加忍耐, 将这些人都召开问话, 没曾想,都问完了陈贵妃却仍旧是不信。 太后头疼得抚了抚额头:“都起来吧。” 几位宫妃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都是化不开的怨恨。 她们是倒了什么霉, 竟然遇见这样的事。平白被人磋磨了不说,连名声都抹黑了不少。 那三公主赵漓,傻都傻了,怎么不干脆点,直接死了算了! 太后看向谢长安:“想必来时,皇后身边的宫女都与你说清楚了。永宁宫有宫人指认,道你上午失踪了一刻钟,那段时间,你去了哪儿?” 谢长安看了母亲一眼。 宋氏站在皇后身边,见到女儿望过来,颇为不解,以为她是露怯了,不得不出声提醒道:“太后娘娘问你话呢,该说什么便说什么,又没有人怪你。” 宋氏对女儿,还是极为放心的。 且她知道,不论是皇后还是太后,都没有怀疑过女儿。自始至终,都只是陈贵妃一个人在闹。 谢长安沉默了些许。 赵景宸见她没有立刻回话,朗声道:“皇祖母不必问了,长安乃是与我在一起。” 太后惊疑得看了赵景宸一眼。 赵景宸道:“她脸皮薄,皇祖母您就别再问她了。” 太后盯着赵景宸看了一眼,许久之后,仍旧没看出半点不对来:“罢了罢了,哀家是看不懂你们了。” “太后娘娘您就这样信了?” “否则呢?”太后看着陈贵妃,反问道,“难不成,你还真以为她能在一刻钟内走个来回,还能活活将人吓死?” 谢长安身子一抖。 死了? 与她最近的赵景宸立马便注意到了,遂弯下身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有。”谢长安赶紧摇头。 不管太后有没有信赵景宸的话,起码,皇后是信了。 她们本来就没有怀疑过谢长安,叫她过来,只是为了问清楚失踪的那段时间究竟是做了什么。如今真相明了了,皇后的底气自然足了,便转过身,同陈贵妃道:“这下算是清白了吧。” 陈贵妃扯了扯嘴角:“自然是皇后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你还想如何,将谢姑娘送去刑部审问?”太后不耐得打断道。 太后越发觉得陈贵妃不给脸面了。这事明显与谢家姑娘无关。一来没有这个时间,二来,她身边也没有帮衬的人。若是单她一个就能将人吓成这样,太后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太后又不是傻子,分得清孰是孰非。比起谢长安,太后更怀疑外头的几个宫妃。查的到的都不算什么,查不到的,才真正是可怕。后宫里,杀人不眨眼的事儿多了去了,今日一事,又不知牵扯到了哪些人之间的争斗。一时间,太后想起了太后,想起了德妃、淑妃,甚至是宁妃…… 几个皇子,毕竟都大了。 太后话一出,陈贵妃便没有再追究:“虽没有查出与谢姑娘有关,可这件事,决不能这样轻易算了。” 皇后听完,冷着脸问道:“长安问完了,是时候传孙姑娘入宫了。毕竟是有嫌疑在身的,若是不问清楚,焉能服众?” 陈贵妃抬头看着皇后。 “宫妃都被你按在地上跪着审问了,难不成,那位孙姑娘还能比宫妃尊贵?” 沾了皇家,便是再低等的宫妃,都不是一个臣女能比的。 陈贵妃哑口无言。 皇后不由分说,直接叫人去请孙家姑娘过来。即便人出了宫,回了府,该来的,还是一刻都不能耽误。 这便是懿旨了。 至于后头的事,便不是谢长安能管的了。 皇后为了不叫她沾上这些,没多久便让赵景宸送她们母女俩个出宫了。 刚踏出永宁宫不久,谢长安便见到一行人赶了过来,走近时才知道,原来是当今皇上。 皇上见到三人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抬手免了谢长安与宋氏的礼,同赵景宸说了句:“原来景宸也在这儿啊。” 赵景宸微微颔首,平静道:“才从殿中出来,欲送谢夫人和长安回府。” “是这样啊。”皇上明显也是赶时间的,脸上都渗着汗意,听到赵景宸的话,也没有想什么,直接道,“那你快些去送吧,朕去看看三公主和贵妃。” 言语中都透着急切。 皇上他大概是真担心了,言毕,便带着人匆匆往殿里赶了。 谢长安回望了皇上一眼,倘若今儿出事的,不是陈贵妃之女,而是随便一个公主,皇上还会这般着急吗? 定是不会的吧。皇上宠着的,只有陈贵妃一个,爱屋及乌,对三公主也是疼宠的。换了别的公主,甚至换了别的皇子,都未必有这样的焦急。 赵景宸见她还在往后面看,伸手在她面前虚晃了一下。 谢长安回过神,便听到他问了一句:“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看皇上似乎走得挺急的。”谢长安说道。 话音才落,谢长安仿佛听到了一声轻哼,像是嘲弄,又像是不屑。可等她再望过去的时候,却又见到赵景宸一脸淡然,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嘲弄的影子。 是她听错了? 想不出来,谢长安便也不想了,只是思及方才在里头殿下给她解的围,谢长安便心中复杂:“殿下方才,为何那样说?” “嗯?”赵景宸没分清她指的究竟是什么。 “就是太后问我失踪一事。”谢长安咬了咬唇,“殿下为何帮我说谎?” “因为我相信你啊。”因着宋氏还在后头,赵景宸忍下了摸头的想法,“你既有难言之隐,我帮你一把又算的了什么?左右,不会是你做的。” 漂亮,软绵,像瓷器一般易碎,这边,还是赵景宸对未婚妻的看法。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本事将人吓死? 谢长安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原来殿下已经断定不是她做的吗?可是……真的是她。 只不过,连谢长安自己都没想过,这回竟然会出了人命。她只是忍不住变了身,也忍不住甩了她们几尾巴,之后便带着她们飞到了永宁宫外。那主仆俩如此加害于她,若是不出气,谢长安也不甘心。凭什么每次被欺负的都是她? 她做的小心,没有一个人看到。 等放好了人之后,谢长安便又飞走了。她不怕赵漓会反咬她一口,这样的事,若非亲眼见到,别人是不会相信的。再者,她与赵漓积怨已久,赵漓又不是头一次抹黑她了。 回去之后,谢长安越发得舒心。 只是,她不曾想到,赵漓竟然疯了,被她吓疯的。而那个丫鬟,竟然被吓死了。 都是因为她。 谢长安陷入了惶恐之中,她从来没有伤害过谁,便是这次,也是因为旁人先对她动了手,她只是想出口恶气罢了。怎么会沾上人命呢,她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了灯大师原来就说过,她前世杀孽太重,亏得那不知从哪儿来的福气,这才享了这半辈子的安顺日子。如今呢,那杀孽是不是又添了一条?她会不会遭到报应?又会不会牵连亲友? 谢长安心中惴惴不安,只是这惶恐还不能露出分毫,她怕人之后,怕人将她直接关进刑部的大牢里。 怎么办…… 谢长安望着远方,失神得想着。 第50章 彻查后宫 从宫中回来后, 彤管与芳苓便发现,她们姑娘有点儿不对劲。 具体哪儿不对劲, 却又说不上来, 她们姑娘好像……越发喜欢发呆了。说不上几句话,便会陷入沉默, 不再搭理人。 彤管和芳苓之前都没能进宫,是在外头守着的。是以, 并不知道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只从外头听到,甘露殿的那位三公主, 也不知遇上了什么事, 突然傻了。 彤管望着她们姑娘, 心里思索着, 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吧? 事实证明,还真是因为这件事儿。彤管说完之后,一脸哭笑不得得望着她们姑娘。她们姑娘, 怎么就这么关心三公主的事呢,不是关系一直不好么? 谢长安却追着问道:“你快往下说啊,皇上查出什么来了?” “皇上拗不过陈贵妃,下令彻查后宫, 连皇后娘娘的永乐宫都被查了一遍。结果, 永乐宫未曾查出半点不对的,反倒是淑妃和一位年轻得贵人那儿查到了些禁药,说用了会使人疯癫。” 谢长安一时愣住, 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前者,还是因为后者。 “皇后娘娘,也被查了吗?” 彤管点了点头,面上虽不显,可内心里,也替皇后娘娘悲哀。 “要说皇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真的应了陈贵妃的要求。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一国之母,被这样伤了脸面,皇上也没想过皇后娘娘以后该如何服众。” “他要是愿意,早就替皇后娘娘想了。” 如今不想,只是因为一颗心已经偏向陈贵妃了。 “太后娘娘就没拦着?” 彤管抿了抿嘴角:“奴婢听说,太后娘娘赶过去的时候,永乐宫已经查检完了。” “皇后娘娘也由着那些人进永乐宫?”谢长安惊诧道。 “许是拦不住,许是压根不想拦吧。”彤管私心里觉得,皇后娘娘应该是不想拦了。死了心,自然不会抱任何希望。也不知皇上究竟知不知道,他应下此事对皇后来说是多么难堪。 谢长安简直不敢想,皇后娘娘如今到底该如何伤心,兴许,已经心如死灰了吧。 三殿下呢,他见到皇后娘娘这般被欺负,又会作出什么? 谢长安晃了晃头脑,没有一点头绪。 “那淑妃呢?”少顷,她又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这些事,彤管都是从宋氏身边的吉祥那儿打听出来的。 吉祥是宋氏的贴身丫鬟,知道的自然比她们多。没回姑娘要打听什么,彤管都会往她那儿去,吉祥也知道她问这些都是为了谁,也毫无保留地都说了。可淑妃同那位贵人的事,却没有详说,彤管估摸着,应该是宫里头还没有决断。 那个贵人也就罢了,淑妃娘娘可是二皇子的生母,陈贵妃便是想动她,也是不容易的。 想到这儿,彤管不禁有些好奇,问道:“姑娘,您觉得这回淑妃和那位贵人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谢长安不愿意往下想,每想一下,都是对她的煎熬。 她揪着手指,有点不安:“那如果,淑妃娘娘和那位贵人都是无辜得呢?” “这……”彤管失了言语。 “如果抓错了人,如果根本就不是她做的呢?若是她们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又该如何?”谢长安越问越急。 彤管怔怔得看着姑娘,轻声问道:“姑娘怎么会这么问?” 谢长安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姑娘,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彤管咽了一下口水,问得有些艰难。 谢长安立刻向她看去,眼里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警惕。 彤管深吸了一口气:“是奴婢糊涂了,姑娘别在意,奴婢不过是随口一问。” 她索性跪在了地上,言语诚挚:“都是姑娘您平日里太惯着奴婢们了,如今竟然想到什么都问什么,也没个尊卑,连这样没头没脑的话都说出来了。” 谢长安赶紧拦住了她:“罢了,你也不是有心的。” 是她自己多心了,多心则多疑,所以才这样敏感。 彤管低着头:“姑娘不怨奴婢就好。” “傻瓜,我怨谁也不会怨你啊。”彤管和芳苓打她四五岁时就在她身边服侍了,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哪里能不知道好歹? 彤管松了一口气,恭敬地从地上起身。 两人心里都揣着事儿,一时间,屋子里竟没了说话声,静得可怕。 彤管无声地盯着谢长安看了片刻,她们姑娘,确实是越来越不对劲儿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或许……她是知道的。想起几月钱的事,彤管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怎么又想到了这个呢,明明看起来那般荒谬。 外头的芳苓一脚还没踏进来,就立马缩回去了。 她望着里头,一脸疑惑。这是怎么了,没事儿吧?气氛不对啊。 谢长安率先看到了她,遂问道:“怎么到了门边又不进来了?” 芳苓赶紧跨过门槛,笑嘻嘻地说道:“见姑娘想事情想得入神,便没有进来。” 谢长安未曾解释什么,而是问道:“外头可有事?” “有。”芳苓快步走进来,“夫人叫姑娘去用午膳,姑娘去不去?” 谢长安自然是去的。 一番收拾,又过了片刻才起身去了正院。 谢府里头只有谢长安念着淑妃娘娘同那位贵人的遭遇,可后宫里,为了这件事,只差没有闹翻天了。 此处彻查后宫,可谓是将整个后宫得罪了个遍。只是,查出来的东西也叫人心惊肉跳。这致人痴癫的药还不算什么,更有那肮脏百倍的药,叫人听着便害怕。 皇上与太后皆是大怒,涉事的宫妃,多是被打入冷宫。 因牵扯甚大,朝堂之上免不了有人出言劝谏。不过皇上这回态度异常坚决,丝毫容不得旁人求情,但凡说了话的,皆是被贬职彻查。 不过第二日,皇上便以宫中嫔妃不多只故,下令于年底选秀。 这也算是退让了,此令过后,朝中不满的大臣尚且不少,却再没有人主动劝谏什么了。 至于淑妃和那位贵人,陈贵妃一力要惩治二人。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所以两个她都不愿意放过。 那位贵人微言轻,说不上话,任人怎么摆弄都行。 至于淑妃,她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淑妃这些年怼天怼地的,却是仗着她有足够的底气,皇上尚在潜邸的时候她便和德妃陪伴左右,身边又有二皇子,更兼家世过硬,便是如今被捉到了把柄,她也是不怕的。 更何况,三公主的事确实她做的,是以,淑妃从来都不心虚。 皇上夹在陈贵妃和淑妃中间,一下子没有了之前的杀伐果断,竟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是后宫之事,皇上最后还是去了永宁宫。 皇后听到他的来意,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目光来:“皇上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朕自然是真不知道。” 皇后不与他争辩,既然他说不知道,她便说给他听。 “那位欣贵人,确实用那药害了人,皇上想替陈贵妃出气,找不到人,拿她动手也无妨。” 皇上沉默了许久。 皇后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至于淑妃那儿,药是有的,却从来没有用过。皇上便是真心疼陈贵妃,也不能冤枉了她。” “那皇后觉得?” 她觉得?皇后挑了挑眉,这是将事情塞到她手上,她道:“欣贵人便交由陈贵妃处置,淑妃私藏禁药,罚三年宫俸,紧闭一年。如此处置,皇上觉得如何?” 皇上点了点头,算是全应下了。少顷又道:“那漓儿一事……” “皇上!” 皇后冷冷打断道:“三公主一事,就此为止。二十多位宫妃,还不够陪陈贵妃一个女儿么?” 皇上无言以对。 对皇后,他所欠颇多,总是不能多加反抗。 “宫里头,多得是查不清的事。这回查到了底也没将凶手揪出来,皇上与陈贵妃还想如何,将后宫翻个天?还是想直接将本宫拉下去,治个纠查不力之罪?” 皇上脸色讪讪,最终,他也只能说道:“皇后,你多心了。” 皇后冷笑一声,是不是多心,她自己心里知道。 “既然皇上这样说,这次的事,我便不追究了。” 她说的是当时彻查永宁宫一时。 说起这个,皇上面上也无光,当时,他也是太担心陈贵妃了,且,皇后也并没有阻拦。 “皇后说的可当真?”皇上不放心得又问了一句。 皇后看着皇上半晌,这张脸,已经有些老态了,正如她这张脸一样,都老了。 皇后笑了笑,一如平日里的雍容华贵:“自然当真的。” 第51章 兄嫂 时光荏苒, 白驹过隙。 眨眼间,便是谢长安的婚期了。三个月间,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又似乎发生了很多。 三公主赵漓疯傻一事,谢长安从宋氏口中听到了后续。 待知道淑妃和那位小贵人的惩罚后, 谢长安竟然松了一口气。终究,淑妃并无大碍, 那位贵人, 下场并不好,但也是罪有应得, 死在她手里的, 已经有三个宫女了。 这话是皇后娘娘私下告诉宋氏的, 实际并未公开, 宫外的人也多不知晓。年前去的三位宫女,都是疯得不明不白,最后被撵出了宫去, 久病不治而亡。 这本是一笔无头账,毕竟,谁也不会操心给几个宫女喊冤叫屈。后宫里每年去的太监宫女实在多不胜数,若一个一个查了, 得查到什么时候?直到过去了两年, 如今翻出这些旧案。太后身边的宫人稍稍用刑,便叫欣贵人全部吐露了出来。原来去的那些个宫女,其实并无大的过错, 只是不会说话,惹怒了欣贵人而已。 虽有错,可罪不至死。 也正是因为这点,皇后才不愿意护着她,由着心贵人给陈贵妃折腾。皇后也知道,陈贵妃多半是晓得欣贵人不是凶手的,没准,陈贵妃心里认定凶手还是她。可是心中不甘怨恨堆在那儿,有个能发泄的欣贵人,陈贵妃焉能放过? 只能说,是欣贵人命不好。若不是因为赵漓的事,只怕这些已经烂在肚子里的腌臜事,一辈子都不会暴露于人前。如今因为彻查后宫而被翻出来,也还真是巧了。 说谢长安没良心也罢,说她懦弱也罢,没有追查到她头上,她还是开心的。至于那位小贵人,谢长安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了原先的愧疚和不安。 大概是因为,她也是罪有应得吧。 宋氏见她一不留神,女儿又发起了愣,顺手拿过边上的书,卷成一团,直接敲在女儿头上:“又想多了不是?” 谢长安还未说话,旁边的一个小娃娃就立马攀上了她的膝盖。 “不要打姑姑。” 声音软乎乎的,可爱极了。 谢长安爱她爱得不行,这是她大哥的长女,去年年初在任上出生的,当时虽传了信回来,可是谢长安却一直没能见到她,直到半个月前,她大哥回了京城,不仅带回了谢长安的嫂子,还带回了这个小家伙。 谢长安一抱起她,元娘便立马拿脸蛋蹭到谢长安脸上,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拍着手道:“姑姑身上香。” “小机灵鬼,还知道香不香。”宋氏点了一下孙女的脑袋。 元娘摇着脑袋,一脸憨笑。 谢长安摸了摸她的小手,喟叹道:“真是舍不得呢,再过三天,我就见不到她了。” 明明才见了半个月,要不了多久,便又得分离了。下回再见,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元娘记不记得自己。 “说得好似嫁了人之后你便不回来了一样。” 若是以前,谢长安听到这话还会羞一羞,如今却没有这份心思了。任谁每天都被人连番提醒要成婚的事,都会对对此习以为常的。她也知道,三日后,自己就要成为秦王妃了。 不是皇子妃,而是王妃。 一月前,皇上给诸位皇子都封了王,大皇子为端王,二皇子为齐王,三殿下是秦王,四皇子是晋王,五皇子为安王。与此同时,还为晋王和安王赐了婚,不出意外,晋王妃便是那位兵部尚书家的孙姑娘。 事到如今,谢长安已经没有多少紧张忐忑的心情了,反正怎么都是要嫁的。她捏着元娘软乎乎的爪子,心里想着的,却是自己那双丑得吓人的大爪子。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宋氏以为她仍是舍不得,她自己也是这样担心的,便琢磨道:“要不,这回便叫元娘待在府里吧,过了年暖和些再送她回你哥哥那里。” 谢长安突然抬头,笑道:“娘,你这话可别在嫂子跟前说。” “说了又怎样?”宋氏心中烦躁。 看不到也就罢了,如今看到了,再叫她松手,岂不是剜她的心。儿子不在眼前也就算了,留下孙女,还不行么? 谢长安见状不对,忙劝道:“娘您想想,倘若祖母当初要将我接到身边养着,您会是什么反应呢?” 宋氏蹙起了眉。 谢长安捉住元娘的手,轻声问道:“元娘说说,你喜不喜欢祖母呀?” “喜欢。”元娘一字一顿道,“娘亲说,祖母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所以元娘很喜欢祖母。像喜欢姑姑一样喜欢祖母。” 宋氏失笑,脸色不复方才那般凝重,轻松了许多。 “你呀,真是鬼点子多,尽帮着旁人来气我。” “哪里是旁人呢,明明是家里人。” 嫂嫂进门后,不论是对她娘亲,还是对她兄长,都是好的没话说,是以谢长安对她这位嫂嫂,一向是尊敬有加的。不忍娘亲与嫂嫂之间出现什么嫌隙,谢长安这才帮着说了一句嘴。 好在,她们家元娘还有一张巧嘴。 临近傍晚,谢朗才与韩氏来了兰院,将在这儿待了一整日的元娘给接走了。 谢朗其人,正如名中那一字,疏疏朗朗,有如清风明月。原本是带着几分疏离之感的,却在他抱着元娘,牵着妻子时,消散得干干净净。 韩氏拍下了女儿放在嘴里的手指:“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啃手指!” 元娘只是笑,她知道,不管犯了什么错,笑一笑别人就会放过她的。 韩氏果真拿她没办法了,抱怨似得同谢朗道:“瞧瞧,这都是你宠出来的。” “元娘像你,多宠些也没关系。” 韩氏嘴角泛起一阵甜蜜的笑着,一直甜到了心底。她原本以为,谢朗这样的人,是不会说甜言蜜语的,哪里知道,这个人不仅会说,还说得极为厉害。 谢长安望着兄长同嫂子走远,心下羡慕。 宋氏好笑道:“看什么,殿下又不比你哥哥差?” “我不是羡慕这个。” 她是在想,殿下能不能在知道所有之后,还像哥哥疼嫂子那样疼她? 想到这里,谢长安突然觉得有点悬。 …… 三日,便在谢长安与元娘的笑闹中一闪而过。 三日后,谢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所见处,皆是一片喜气。京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儿,是秦王殿下与谢府大姑娘成亲的吉日。 第52章 婚礼(上) 如今的秦·王府, 便是之前的三皇子府。 因被封王,府上规制已经改了一些, 不过因为婚事在前, 只正院改制完毕,余下许多细微之处便没能有所动作, 只等婚事过后再做打算。 婚礼当日,秦·王府亦是人满为患。 秦王乃嫡长子, 身份与别人不同, 便是如今皇上偏爱陈贵妃,对四皇子也多有照顾, 可于宗庙礼法上, 仍旧是以秦王殿下为尊。 况且, 便是不看这身份, 单看太上皇对秦王殿下的看重,便知这立储之事,是无论如何都绕不来秦王殿下的。正因如此, 今儿前来恭贺的人才这样多。 赵景宸从早上起便心情颇好,进宫拜见了父皇和母后,便归府准备。 人都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起先赵景宸并不以为意, 直到如今临到他自己头上, 方知各中滋味。 若不是因为婚礼是在傍晚,只怕他早就骑着马去接人了。 今日,皇家的几位皇子也都过来了, 端王与齐王皆已成亲,见到这情况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了,只看到赵景瑜从方才开始便有些不对劲,端王遂问道:“四弟怎么了,莫不是三弟成亲,也闹得你眼热了?” 赵景瑜眼神一闪,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立马道:“差不多。” 眼热归眼热,却不是端王说的那种。 端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没想到,四弟竟也是个急性子的人。” 齐王冷冷地撇了个嘴,目光冷然。 端王立马便注意到了这一下,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几月前的事,这俩人还未曾放下呢。也是,淑妃娘娘如今还在关着紧闭,齐王焉能轻易放下? 还没多久,众人便又见到赵景宸从里头走出来。 端王笑问:“这是吉时到了?” 赵景宸点了点头,正欲往下走,台阶前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影。她大概是想要扑赵景宸的,只是没有扑到,反而将自己给摔倒了地上,蹭了一身的灰。 赵景瑜脸色一变。 还未出声,后头便有几个宫女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将人拉起来,又有人不住得与几位王爷告罪:“秦王殿下息怒,三公主一时兴起,这才跑了过来。都怨奴婢们无用,没有拉住。” 齐王嗤笑了一声,悠悠得晃着手里的玉佩:“怎么放了个傻子进来?” 赵景瑜冷下脸:“二皇兄,慎言!” “嗤!”齐王翻了个白眼,再也不愿意往那傻子身上多看一眼。傻都傻了,还不让别人说,可见这人便是傻了,我是个祸害头子。 真不知陈贵妃那毒妇是怎么想的,这样的日子,叫一个傻子过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赵景瑜转了个身,见赵漓无奈,同赵景宸解释道:“今儿早上漓儿嚷着要过来,她这几日难得开口说话,母妃也只能依着她。三皇兄若是觉得不妥,我便带她回去。” “无事。”今儿这样的日子过得赵景宸并不想动怒,淡淡道,“既然陈贵妃都不觉得不妥,我又怎么会说什么。” 言下之意,你们都不嫌丢人,旁人还介意什么。左右丢的也不是他□□的脸。 赵景瑜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只是看到赵漓之后,又生了许多无力出来。自己这个妹妹,从来都是意气风发,何曾这样被人奚落过。 到如今,赵景瑜反而更期盼她变回当初那嚣张跋扈的模样。最起码,当初她是从不受委屈的。 “我送你回去?”赵景瑜同妹妹道。 赵漓笑嘻嘻地从赵景瑜身边跑来,在他还没阻止的时候便到了赵景宸跟前:“你要娶谢长安啦?” 赵景宸静静地看着她。 “漓儿,快回来。”赵景瑜连忙将她拉了回来,见几个都在看热闹,心中愠怒,只是面上未显,仍旧与赵漓道,“皇兄有事,别过去捣乱。” “我不!”赵漓忽然蹦了一下,蹭到赵景宸眼前,一脸幸灾乐祸,“你要娶谢长安了,你要娶一个怪物,嘻嘻嘻。” 倒霉的人又多了一个,赵漓才拍着手高兴了起来:“娶个怪物啊,怪物啊!真倒霉!” 赵景宸脸色骤变。 赵景瑜也忙呵斥道:“漓儿!” 根本就没用,赵漓没傻之前,便不怎么听旁人的话,更何况如今已经傻了,别说是赵景瑜,就是陈贵妃和皇上过来了,也也还管用。 无法,赵景瑜只好让人将她拖回去。他也不想让妹妹比如脸上无光,只是,比起脸上无光,明显闹翻这场婚礼会严重得多。 赵漓被拖回去的,一路挣扎,可再怎么挣扎,也没有人敢放了她。直到走远了,还依稀能听到怪物二字。 赵景瑜脸色尴尬,想要解释又不知从哪儿解释起。 最后,也只能同赵景宸道:“漓儿有些胡言乱语,并非有心,皇兄千万别介意。” “荒唐。” 吐出两字,赵景宸再没多留,带着人出了门。 赵景瑜愣在原地,近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没想到,赵景宸会这样不会面子。端王与齐王互看了一言,并未多言,都跟着赵景宸一道出去了。 今日迎亲,皇室几个兄弟都要同去。 吉时至,赵景宸从秦·王府出发,一路驾着马传过两条街道,方才到了谢府。 谢府两侧,多的是看热闹的百姓。 府门处也簇拥着不少谢家族人,赵景宸下了马,脚步轻快,带着人一路往前,未曾停下半分。 …… 兰院里头,谢长安静坐在床侧,凤冠霞帔,清艳绝伦。宋氏与韩氏皆在左右,家中亲友,俱来了齐整,连宋氏娘家建安候府,也派了两位表嫂过来恭贺。 一时说说笑笑,不期然,芳苓从外头小跑着过来,兴冲冲道:“姑娘,殿下过来了!” 谢长安呼吸慢了一拍,陡然升起无限的期待。 只是这期待还未来得及表现出来,便又听到一声清朗的男声:“关门。” 是谢朗。 他身边还有谢嘉和谢延。谢延小小一个,也穿得正经非常,同两个兄长一道,死死地守在门外。 里头的韩氏听此,笑着同谢长安道:“前些天便听二弟在琢磨,说要给殿下准备好大一个下马威呢。” “那大哥呢?”谢长安问得有点忐忑。 韩氏笑而不语。 她丈夫那个人啊,便是心里憋着坏,也不会叫旁人知道的。 也不知这回,秦王殿下能不能顺利接到人了。 真是期待呢。 第53章 婚礼(中) 几位皇子世子, 拥着赵景宸来了兰院。 一路上众人见这阵仗,就没有一个敢跳出来拦着的。这也不奇怪, 都是天潢贵胄, 无论哪一个拎出来,都是不能得罪的, 便是谁有心想要难为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说出来。 是以这一路下来, 众人心情颇好, 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如今来了新娘子住的院落, 不禁偷偷打量了好几眼, 只觉得这四处景致, 越看越。便是赵景宸, 也带了三分笑意。 只是笑过之后,却又觉得不同寻常,当即生了些许警惕。 这警惕之心, 待见到屋外站着的三个男子之后达到了顶峰。 谢朗其人,赵景宸所闻已久,京里京外,不论哪个提起来都会赞一声好, 道一句温文尔雅。只是赵景宸亦是如此名声, 自然也猜到,这温文尔雅,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比起谢嘉, 他反倒更警惕谢朗。 谢朗现在中间,随着往那群人里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赵景宸身上时,稍稍停了一下。 两人俱是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虽是第一次相见,也并没有多少陌生感。毕竟,这人以后便是长安的归宿了,想到此处,谢朗心情忽然恶劣了许多。 谢延被谢嘉点了点后背,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瞬间跳到中间,昂着小脑袋对着众人。 “你们是来迎亲的?” “这孩子,倒是一点儿不露怯。”端王笑了一声,准备逗逗小孩儿,“你们家两个哥哥都没说话呢,你出来的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谢延往后看了一眼,而后洋洋得意道:“不早,我出来尽够了。” “好大的口气!”端王点了点他的脑门,“你几岁了,就说这样的话。” 谢延比了比手指:“六岁了。” 齐王冷笑了一声,觉得荒唐至极,讽刺道:“谢家是不是没人了,所以才派你过来?若是真没人愿意出来,不若直接叫咱们进去,也省得麻烦。” 赵景宸眼神一暗,随后又按下心头的愠怒。 谢朗脸上带笑,仍旧没有回话。 却是谢延忍不住了,张口道:“你眼神也忒不好,说什么没人,难道我不是人吗?” 赵景宸抿了抿唇角:“说的也是。” 端王跟后道:“那你说说,拦着我们是要干什么?” 谢延在众人里头看了一圈,最后略显深沉地问道:“拦着你们,自然是要考考你们的。毕竟,我们谢家的女儿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接回去的。说吧,你们想要文斗还是武斗?” 众人哄笑。 里头的晋王世子笑着问道:“文斗如何,武斗又如何?” “这还要问我?”谢延摇了摇头,拿这些人没办法,“武斗,当然是比武喽。” 他伸出胳膊握了个拳,示意别人看看他的好身体。 只不过,旁人只看到了一双肥爪子在那儿嚣张。 谢延接着道:“除武斗之外的,都属文斗。” “这分得也太简单了。”赵景瑜心中哂笑。 “非也非也,有用就行。我们家延哥儿文武双全,你们看着选吧。”谢嘉适时得替弟弟说了句话。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哪里好欺负一个六岁小儿。武斗是不可能的了,他们还怕一个指头将他给戳着呢,是以便道:“那便选文斗好了。” “也好。”谢延踱着小步子,将香炉上的香点上,“一炷香的时间,若你们都能答得上来,那就让你们进去。若是答不上来,还是回去再请高人吧。” 端王作了个揖:“请出题吧。” “先对对子。我出上联,你们答下联,如何?” “可。”赵景宸道。 “上联:因荷而得藕。” 端王轻笑,悠悠道:“有杏不须梅?” “凤落梧桐梧落凤。” 端王挑了挑眉,深思片刻,对道:“珠联璧合璧联珠。” 谢延张口:“万瓦千砖,百日造十字庙。” 赵景瑜皱了皱眉头:“一舟二橹,三人摇过四通桥。” 谢延瞅了一眼赵景瑜,老神在在地道:“这一关过了,下一关是算术。” “为何还有算术?”端王惊诧道。 “我说有什么就有什么。”反正被考的人又不是他,“听着,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一时无言。众人何曾料到,文斗里头还有这个,他们又不是账房先生,哪里会算这种东西。 互看了一会儿,最后,那晋王世子比别人反应快些,勉强回道:“许是兔十二只,鸡二十三只吧。” 谢延点了点头,却只道:“勉强算对。” “为何是勉强?”晋王世子不服。 谢延也不解释,反正哥哥是这样对他说的,便道:“你自己想吧。” 端王揶揄了一句:“你该不会是自己也没弄懂吧?” “胡说!”谢延跺着脚,一身的小肥肉都在颤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质疑,谢延也觉得脸上无光,索性香已经所剩无多了,他直接搬出了最后一题:“听着: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稚三,值钱一。凡百钱买百鸡,问鸡翁鸡母鸡稚各几何?” 众人眼前一暗,只觉得脑子被搅成了浆糊,里头还都是鸡味儿。 “这样的题,谁能做的出来!”有人不服,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众人望后头看去,却见那两个也是不欲说话,一脸纵容的模样。 得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只怕这题,就是这两人想出来坑害他们的。 端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看了看齐王,只得了一个白眼;复又望着赵景瑜,赵景瑜亦锁着眉头,不知其解。 “此题甚难,我也不会。” 端王吐了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办。 “不会?那就都回去吧,请个会的人过来。”谢嘉抬着下巴,有些幸灾乐祸得说道。 一群蠢人,还想把他们长安接走?谢嘉嘲讽地笑了两声,看向赵景宸的目光怎么看怎么像是示威。 端王率先看不过,道:“你们出题也就罢了,这般难的,岂不是故意让咱们过不去。我等已在此地等候多时,倘若在不进去,耽搁了吉时,谁又能承担得起?” 谢朗低头一笑,定定地看着端王与赵景宸:“谢氏族人承担得起。” 端王哑口无言。 这……他侧着身问赵景宸道:“要不,我让人请国子祭酒和礼部尚书过来?” 里头的几位姑娘夫人也都竖着耳朵听着,有那等好热闹的,甚至将耳朵靠在门边儿听。 她们也没别的意思,就等着秦王殿下示弱呢。 堂堂王爷示弱,再没有比这个更有意思的了。日后长安嫁到王府里,地位肯定也会高许多。 谢长安揪着喜服,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好漏听了什么。比起什么为难赵景宸的念头,她更希望他能顺顺利利的进来。 并非是恨嫁,只是不想他被别人看了笑话。 她也是会心疼的。 若是可以,谢长安正想过去告诉他答案。可是这一题,她自个儿也不会,如何去说? “心疼了?”韩氏笑着问道。 谢长安赶紧摆了摆脑袋,头上的珠钗叮叮直响,声音清脆得很。 这声音传到外头,进了赵景宸的耳。 他微微一笑,猜到了这个是谁,道:“可要答全?” 谢延眨了眨眼睛,被他突然出声给弄得有些懵,随即才点了点头。 赵景宸沉吟许久,道:“鸡翁零;鸡母二十五,值钱七十五;鸡稚七十五,值钱二十五。或是鸡翁四,值钱二十;鸡母十八,值钱五十四;鸡稚七十八,值钱二十六。或是鸡翁八,值钱四十;鸡母十一,值钱三十三,鸡稚八十一,值钱二十七。或是鸡翁十二,值钱六十;鸡母四,值钱十二;鸡稚八十四,值钱二十八。” 谢延听得迷糊,又回头看了一眼。 谢嘉脸色有些不太好,谢朗面色不改,看了赵景宸半晌,终是让出了地方。 “殿下,请。” 他侧了侧手。 赵景宸提步上前,与谢朗擦肩时,忽然道:“大哥不必唤得如此生疏,你我自是一家人。” 谢朗淡淡一笑,算是应下。 赵景宸推门进去,只见里头赫然站着一屋子的人,他的妻子就坐在床沿,一身红裳,盖着盖头,静谧又乖巧。 宋氏将女儿扶起来,亲自交到赵景宸的手上:“去前院吧。” 还得拜别家里的人呢。 这般过后,才算真正出了门了。以后,她们长安便不只是谢家的嫡长女了,更是□□的王妃。 宋氏想着,眼睛又有些湿。 赵景宸从宋氏手里接过妻子的手,郑重得握在手中。 悬着半日的心,此时才真正定了。 盖头下,谢长安一错不错得盯着赵景宸的手,安心至极。 还好,殿下是最聪慧的。 过了这一关之后,便真的没有人再拦着了。谢朗与谢嘉两个,也不是不晓分寸的人,倘若今儿没有人答对,也不会闹出多尴尬的境地,不过,出乎意料的,竟叫秦王答对了。 谢嘉遗憾的同时,对赵景宸也生了两份好感。 众人跟着一对新人去了正院。 老太爷与谢源都在上首坐着,宋氏到了之后,也坐到了旁边。 一席叮嘱教诲是少不得的。到了宋氏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交代,可是临到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源握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 宋氏哽咽了几下,只催促道:“我也没什么话要说的,你们赶紧去吧,莫耽误了吉时。” 赵景宸看向妻子,她还未有起身的意思。 宋氏闭着眼睛,责怪道:“还愣在下头做什么,你们俩,快将你妹妹背出去!” 谢朗上前,将妹妹背在身后。 谢嘉虽说要与哥哥分着,一人背一半儿,可那也不过是玩笑话。想背是肯定想背的,不过,总不能同哥哥抢吧。 是以,他也只能在旁边默默跟着。 谢长安趴在哥哥背上,她能感觉到自己走到了哪里,跨过了几道门,最后走出了府门,被扶着进了轿子。 帘子被放下时,耳边只有哥哥那句“安心”。 安心么? 谢长安坐在轿子里,翘起了嘴角。起初几天,她是伤心的。可是家里的人都安慰她,陪着她,叫她知道,便是出嫁了,嫁去皇家了,谢府,仍旧还是她永远的依靠。 她爹娘,兄嫂,祖父,叔叔婶婶,甚至是弟弟妹妹,都会一直站在她后面。不分原因地护着她,这就够了。 至于殿下……最起码,谢长安能确定,此时此刻,他是心悦她的。 第54章 婚礼(下) 从谢府出来后, 谢长安便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只觉得, 自己被人扶着, 走过来漫长的一段路。好在,殿下一直都在她身边。 秦·王府, 谢长安未曾来过一次,兴许是头一次来, 又兴许是盖着盖头, 看不清路,谢长安感觉秦·王府尤其的大, 大到好像走不完似的。耳边总有人在说话, 或是提醒她前头是台阶需得高高得抬脚, 或是在边上起哄, 说是新娘子过来了,一路上,便没有少过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 折腾了多久,谢长安才被扶到了屋中。 如今是十月份,天黑得比往前早许多。出门的时候尚是黄昏,如今定下来, 天已经暗了。谢长安坐在床上, 听到殿下的脚步声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 少顷,手又被握住。 谢长安也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赵景宸勾了勾嘴角, 道:“我出去看看外头的宴席,你在这儿歇息一会儿,若是饿了,便先吃些东西。” 谢长安微微点着头,只是头上钗环诸多,仍旧有些响声,与他在兰院外头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赵景宸心里软成了泥,带着些保证的味道,劝哄的味道:“再等等,我去去就回来。” 谢长安脸颊一热:“嗯。” 喜娘静静地看着这两人的黏糊状,心理惊讶秦王殿下对王妃娘娘的上心在意。感情好成这般,在皇家里头,还真是头一份呢。看来这位秦王殿下,是个重情义之人。 眨眼间,喜婆便见秦王殿下起了身,顺道与众人交代了几句,所言无非还是关于王妃的。 见人要走,喜婆不得不提醒道:“殿下,王妃的盖头……” 总得揭过再走吧,说不得等会儿还有人过来看呢。 “晚上再说。” “这,不合规矩吧。” 赵景宸笑了一声,并未见怒意,只是眼里的威严已经不言而喻了:“规矩起人定的。” 喜婆忙低下头,不敢多言。 再之后,人便走了。喜婆琢磨了半日都没琢磨透,殿下到底为何不让揭盖头。难道殿下就不好奇王妃娘娘的模样? 也是怪了。 还未过多久,外头又传来熙熙攘攘的声儿,谢长安盖着盖头,不便多看,便问了一声:“外头都是谁?” 喜婆听着声,半边身子都酥了,这王妃娘娘的声音,怪好听的,只是不知人长得如何?她一边感叹,一边道:“约莫是皇家几位娘娘吧。” 话音才落地,门便被人推开。 众人哄笑着进来,却见新娘子还盖着盖头,瞧不见模样,不由问道:“这盖头怎么还不掀?秦王呢?” 说话的是端王妃。 喜婆道:“王爷方才出去了。” 齐王妃听罢失望不已,冲着端王妃玩笑道:“秦王不在,咱们自己掀?” 谢长安赶紧伸出手指头,紧紧地握着盖头的一角。 端王妃没看见这一桩,只是白了齐王妃一眼:“这话要是被母后知道了,定得罚你。” 她走到谢长安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却因为看不清脸,只能遗憾作罢:“别怕。” 她拍了拍谢长安的手:“我是端王妃,那边的几个,也都是你见过的。我们过来,本是想要见见你的,顺带再给你引见一下几个人,谁曾想,秦王殿下也忒小气,人都领进门了还不让别人看。” 谢长安轻笑,不便说什么。 “不看便不看吧,左右明儿也是能看到的。”端王妃也没想谢长安能回话,自言自语道,“可是,热闹是热闹不成了,下回吧。” 谢长安小小地应了一声。 端王妃感叹于这位弟妹的安静乖巧。才想多说几句话,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中间还伴随着尖锐的叫喊。 这样大好的日子,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晓得外头的下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端王妃沉下脸,对外头问道:“究竟怎么了,闹成这样?” 门边的小丫鬟行了个礼,忙道:“回端王妃的话,外头的那位是,是——” “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小丫鬟说得战战兢兢:“是三公主殿下。” 齐王妃嗤笑一声:“怎么哪儿都有她?” 端王妃心里头梗着一口气,咽不下吐不来,冷着脸道:“三公主怎么出来了,不是被晋王送回去了吗?” “没有回去,只是被送去后头休息了。如今听到王妃娘娘进门,不知怎么又嚷嚷了起来。” “嚷嚷什么?”齐王妃问道。 小丫鬟犹豫了一会儿,终究道:“嚷嚷着什么怪物,还说要见我们殿下,说什么,殿下再不逃,晚上定会被吃掉什么的。” 谢长安瞬间直起了背,整个人绷了起来。 “荒唐!”端王妃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差到极点,“三公主脑子不清醒你们脑子也不清醒了么,就这么让她胡闹!” 几个丫鬟哑口无言。这实在是无妄之灾了,谁知道三公主会突然跑出来啊。 人家是公主,她们也不敢对她做什么。 “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人带回去!” 几个丫鬟得了吩咐,忙下去将人给拦下,直接带回了里头的院子。 出了这样的事,端王妃等人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了。 原本还想与谢长安好好说话呢,结果却被三公主闹出了不少脾气,瞬间觉得晦气得很。三公主以前是不好惹,可是现在都变成这样了,便是有陈贵妃和晋王护着,那也还不是个傻子。 任谁也不愿意同一个傻子多有接触。 外头清静下来之后,几个人轮流安慰了谢长安几句。 到底还是皇室的公主,虽不喜欢,总得帮着说些话。 谢长安能应则应,而后又请人将她们送出去。 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 谢长安心中惴惴不安。赵漓的话,对谢长安还是有影响的。在嫁到王府之前,谢长安便深受这些想法的折磨,好容易压了下来,高高兴兴地成了亲,如今又被人提了起来。 这换做谁,想必都不会好受。 只是,还不等她忧虑多久,屋子的门再次被推开。 喜婆并几个丫鬟识趣地退下。 谢长安仿佛意识到什么,开始紧张起来。 盖头轻轻被揭,谢长安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多看。少顷,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透着满足与喜悦。 谢长安悄悄睁开眼,便看到殿下弯着身子,认真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谢长安忽然也跟着浅笑了起来。 “她们怎么都走了?”谢长安看了看周围。 “碍事。” 洞房花烛夜,要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谢长安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可是她那颗忐忑的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如今她看到殿下,并没有什么想要变身的冲动。 她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症状是不是好了。只是,便是不好,如今她已经能控制这变化了,这便已经足够好了。 想必,今晚也能相安无事。 赵景宸将盖头放在床头,又问道:“可吃东西了?” “没有。”谢长安捂着自己的肚子,突然发觉自己有些饿。 “傻瓜。”赵景宸摩挲着她的面颊,笑她傻,饿了也不知道吃东西。 “我去给你拿东西吃。” “我自己去拿吧。”谢长安道。 赵景宸按下了她的肩膀:“不必,你歇着。” 晚上走得她累,如今,赵景宸当然不肯叫她多走一步。多哄着多宠着,她才会听话。 谢长安茫然无觉,只是觉得,殿下像这样想着她念着她,叫她觉得十分安心。 她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殿下在桌子旁边忙活,嘴角慢慢上扬。 赵景宸拿好了东西,转身往回走。 抬眼看向妻子的瞬间,脚步突然止住,瞳孔紧缩,呼吸不由加深。 谢长安眨了眨眼睛,疑惑得看着僵硬住的年殿下:“怎……怎么了?” “咚”地一声,托盘摔到了地上,糕点茶水撒了一地,凌乱非常。 谢长安目光有些愣愣。 她低下头,看到嫁衣被撑破,碎了一地。 她,变身了……当着殿下的面。 第55章 婚后 入夜, 谢长安坐在床上。 她抬手爪子摸了摸脸,脸没摸着, 只摸到了一个大大的脑门。有点硌爪子, 坚硬得连石头都敲不碎。 谢长安低下脑袋,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像梦境里头的怪物一般, 奇丑无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能入眼的。不比小怪物时候的憨傻, 也不似大怪物时的凶戾, 她如今的体形,介于两者之间, 不那般大, 也不显得小, 只是仍旧将一张床给占满了。 尾巴没精打采地垂着, 谢长安垂着脑袋想了半日,脑子里仍旧没个思路。 这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 原以为自己可以控制, 亦可以安然渡过这些日子,日后若是殿下可以信任度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他若接受了,一切安好;若是不能接受,她也能安排些退路。 只是, 她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样快。 谢长安耷拉着眼皮, 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变得再坏的可能了。她只盼着殿下不要迁怒谢家, 否则,她便是彻头彻尾的罪人了。谢长安抬眼看着窗前。 殿下,从方才就一直站在那儿,未曾离开过,也未曾与她说过什么话。只是一开始被她吓到了,问了一句她是谁。 谢长安还能怎么说呢,只能如实相待。 只是殿下仿佛不怎么信,如今望过去的时候,他亦是一脸冷漠,连眼睛也没有往她这儿看一下。 谢长安有点自卑,她知道自己这个模样不好看,殿下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奇怪。她只伸出爪子抠了抠床沿,谁知一碰便是一个碎口,那黄梨木,真是一点儿都不结实。 赵景宸点着窗台,心中烦闷。 他实在没想到,赵漓的那些话,竟然都是真的。 他的妻子,竟然真的是个怪物。方才那惊人一瞥,已是叫他身形俱震,再不想多看一眼。她怎么就是个怪物呢,谢家人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不知道,她是怎么瞒到现在;若是知道,那谢氏族人便犯了欺君之罪,少不得要株连九族! 赵景宸越想越烦躁,忽然起了身,准备往前走。 “殿下!” 身后的声音还是那样熟悉,只是赵景宸也知道,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 谢长安再忍不住,忙问道:“殿下是要去哪儿?” 赵景宸忍着没回头:“我去外间的榻上睡。” 后面没了声儿,赵景宸抬起脚,朝外头走去。只是心里的那点恻隐之心叫他忽然生了些不安,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夜深了,你好生歇息吧。” 谢长安趴在床上,闻言眼泪不住地往下淌。她眼睛大,眼泪也多,流不完似的。没一会儿,枕边便湿透了。 尾巴一扫,那枕头便被扫到了地上,像是出了一口恶气一般。 殿下他,到底还是顾忌着她,没有将她赶出去,也没有声张。只是,她还是觉得有点儿委屈,没来由的。 外间,赵景宸躺到在床上,虽闭着眼睛,可却迟迟不能入眠。 方才的画面还在冲击着他的承受力。 可笑他原先还有那样的念头,如今看来,也不知道是谁关着谁。 …… 天将明,主屋外头的下人已经忙活开了。 所有人里头,就数全安,恨不得在脸上都写着高兴俩字。 他边上站着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苏嬷嬷,韩七不在,全安只能拉着苏嬷嬷说话,感慨道:“这阵子,还真是好事连连。先是咱们殿下被封了王,如今又成了亲,说不得明年这时候,王府里连小主子都有了。” 若是那时候储君之位定下了,那就更是喜上加喜了。 苏嬷嬷见全安笑得一脸得意,无奈道:“哪里有这么快呢。” “你不知道。”全安左右看了一眼,神神秘秘地说道,“咱们殿下啊,可遗憾哪那位王妃娘娘了。瞧见这院长周围的摆设了吧。” 苏嬷嬷四下看看,不看便罢,这一看,果真处处精致,比之宫中也丝毫不差。 “这院子,都是王爷根据王妃娘娘的喜好弄出来的。要说王爷与王妃,也没有相处过多少次,可是即便这样,王爷还是对王妃娘娘的喜好了如指掌。王爷这么遗憾王妃娘娘,你说,这小主子怎么能来得不快?” 他又点了点屋子哪那儿,略带猥琐气息:“里头到现在还没醒呢,不知道昨儿晚上折腾了多久。” 苏嬷嬷诧异道:“昨儿晚上没有安排人守夜?” “唉,殿下事先交代了,不让人守夜。” 两人对视一眼,都懂。 又过了一会儿,里头终于出了声,全安精神抖擞了一下,立马敲打道:“进去后都机灵点,别什么都看!” 众人连忙点头,捧着热水依次而进。 全安与苏嬷嬷一道进去,才进了屋子,便看到殿下站在门边,那脸色,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进来吧。”赵景宸让了身子。 全安与苏嬷嬷俱是心里一跳。 等看到王妃的时候,却见王妃坐在梳妆台上,脸色有些差,头也低低的,活像一个小媳妇儿。 苏嬷嬷来不及多想,便带着人去收拾床被。还没走近,便开始咋舌。这一地撕碎的嫁衣,可真是……她还不知道,殿下是这样的人。 床上也和地上一样凌乱,枕头也不见了,苏嬷嬷寻了一会儿,才在远处的架子下捡到了。床上被子也乱得不堪入目,想收拾都不知道从哪儿收拾起。 苏嬷嬷摆了摆手,叫几个丫鬟都退下,她亲自来检查。被子掀开后,床单中间赫然有一点红,边上还有些濡湿。 苏嬷嬷会心一笑,将被子交给几个丫鬟,又换了一床新的被子。 走出去后,见全安看过来,苏嬷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虽不知道殿下为何会脸色不好,但是昨儿晚上的事,仍旧是成了。王妃那样,大概是累着了。 谢长安见那些人抱着被子出去,心里压着的大石头算是暂时移开了。 那滴血,是殿下早上弄上去的。起初她还不知道为什么,等到苏嬷嬷动被子的时候,才瞬间想明白了。 尴尬,难堪,后怕,又庆幸,种种情绪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殿下以后,怕是再也不会碰她了。从此之后,她怕是要被冷落到底了。 第56章 貌合神离 用过早膳, 夫妻俩便坐着马车往宫里去。 新婚第一日,自然是要拜见父母的。殿下的父母在宫中, 他们不得不早些赶去请安。 下了马车, 全安跟着在后头伺候,见殿下还是没有说话, 全安心中嘀咕,这不对劲啊, 已经一个早上都没说话了, 该不会是昨儿晚上出了什么事吧。 他扯了扯苏嬷嬷的袖子,问道:“早上的床单, 嬷嬷真的看过了么?” “看过了。” “那……” 苏嬷嬷白了他一眼:“你是不相信我, 还是不相信殿下?” 全安讪笑道:“都信, 都信。”这不是感觉不对嘛, 所以才多问了几句。 苏嬷嬷侧了侧头,道:“大概,是昨儿晚上累着了。” 都成那样了, 能不累着么?没看到王妃娘娘也是一脸倦态,这样的情况,谁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又或者,昨儿晚上这夫妻俩适应得不好了也未可知, 左右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着急做什么。 像全安昨儿说的那样,殿下遗憾王妃稀罕得紧呢,王妃出身高贵, 生得又无人能及,殿下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冷落了王妃? 一时间,几个人都进了宫。 谢长安走在殿下身后,亦步亦趋。每每她落下的时候,殿下都会下意识地放缓脚步;可是等到她想在赶上去的时候,殿下又会避讳似的加快步子。 那模样,就像她是一个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谢长安失落不已,心中涌起说不出的自卑感。这感觉,她这十来年间还从未有过,谁知嫁了人,反而舍掉了这一身骄傲。早上殿下帮她的时候,她还觉得高兴了一些,以为殿下想开了。哪里想到,殿下还是不想见到她。 谢长安渐渐放缓了步子,没有想要追上的心思了。 她落后了,赵景宸自然也知道,心中也像蒙上了一层灰,拂不开,扫不去。好好的婚礼弄成这样,他如何能好受呢。只是,短时间他应该是不想再见到那样的怪物了。 皇上和皇后都在永宁宫,一并过来的,还有几位妃位的宫妃,以及几位王爷王妃。 谢长安发现,赵景宸刚踏进大殿,便换了神色,甚至回过头来等着她。 谢长安有些紧张,还有些不可置信,生怕这片刻的待见是她的妄想。 赵景宸站定,朝着她招了招手,轻声催促道:“还不快过来,父皇和母后都在等着。” 谢长安愣了一瞬间,便止不住地弯了弯嘴角,快步走上前,搭上赵景宸伸出来的手。 下一顺,谢长安便笑不出来了。 殿下的手,分明是虚握着。昨儿进门的时候,殿下一直牵着她,所以谢长安自然知道,殿下有心想与人亲近究竟是什么样的。眼下这般,反而像是刻着不想碰她一般,即便要牵着,也不愿太亲近。 赵景宸并未解释,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牵着人往前走。 皇后早就看到这两人进来了,也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待两人跪下行礼,便再也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了,顺手接过茶水,让宫女将她事先备好的礼物送给儿媳妇。 皇上在边上见着,心中有些惊奇,这些年来,皇后少有这样高兴的时候。 德妃看着也觉得欢喜,同皇后道:“未曾想到,这才头一日,秦王殿下便这样疼王妃,走个路都要牵着呢。” 皇后怕儿媳妇脸皮薄,不好意思,忙打短道:“新婚燕尔,自然要亲近些,这有什么奇怪的。” 德妃看向这一对新人,赞道:“真是郎才女貌,看着都叫人羡慕。” “说的像你没有似的。”皇后指得是端王和端王妃。端王正直,端王妃贤惠,在皇室里头,像他们这般相敬如宾的实在不多。 德妃也含笑着点头。 敬过皇上与皇后的茶,两人才起了身,由赵景宸引着,一一见过在座诸位。 其实,谢长安都认得,只是如今身份不同了,再看这些人,便有了些不同于往日的认识。譬如,陈贵妃。 陈贵妃坐在右手边,见到谢长安过来,似笑非笑地说了几句话。 昨儿一天,秦·王府的人是如何对待赵漓的,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漓儿不懂事,昨儿若是有得罪之处,还望秦王妃能原谅则个,莫言与她计较。你也知道,她是个苦命的,如今已经分不清好歹了。” 皇上听罢,当即追问道:“漓儿怎么了?” 皇后静静地望着陈贵妃,只见她换了一个坐姿,看向皇上,笑道:“也没怎么,只是昨儿秦王殿下大婚,漓儿这些日子闷坏了,嚷嚷着要去。妾身拿她没办法,不忍心她难受,便叫景瑜带着她过去。谁知道,她那张嘴也是没把门的,有口无心,似乎言语之间,开罪了秦王妃。” 皇后目光微冷。 皇上却叹了一口气,与秦王夫妻俩道:“陈贵妃说的没错,三公主现如今有些不大好,许多话都是有口无心的。便是她说的有些不中听,你们作为兄嫂,也应当多加理解,切莫与她计较。” 赵景宸拱了拱手:“儿臣知道。” 谢长安亦福了福身子,道了一声是。 皇上见他们还算乖觉,点了点头,看着谢长安:“三公主年纪还小,你既是她嫂子,便多多照看些……” “皇上!”皇后突然打断。 皇上侧头看去。 皇后强扯出一抹笑:“今儿大喜,说那些题外话做什么。” 皇上也不是傻子,知道皇后不痛快了,便没有再说。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也有个多少之分,他原就因为陈贵妃之故对赵景瑜和赵漓多疼些,如今赵漓无故痴傻,皇上自然更加疼得厉害,生怕让人欺负了她,叫陈贵妃伤心。 如今叮嘱这几句,不过是知道赵漓与谢长安素来不睦。 这话虽止住了,可皇后仍旧觉得没意思,连带着之前的好心情也减了许多。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尤其是她边上坐着的一个,皇后自己膈应也就罢了,可不愿儿子儿媳跟着她膈应。 没过多久,便想了个由头,打发他们出去。 在永宁宫过了一遭后,夫妻俩又赶着去见过了太后。这一去,便是到了中午也没能走掉了。 太后想要亲近孙儿,交代着谢长安也得了许多好脸,一连叮嘱两人留下用膳。 席间,谢长安没什么胃口,所吃的,不过是赵景宸夹给她的一些菜。当着太后的面,若是连殿下夹的都不吃,岂不是昭告天下他们俩关系不好了么? 是以,便是谢长安胃口不好,也硬塞下去了。 苏嬷嬷在边上看着,觉得全安那小子纯属瞎操心。这两人,哪里会有什么不好啊,感情腻歪着呢。 瞧瞧王妃娘娘,只吃殿下夹得菜,多恩爱! 午膳时候没能回去,到了晚膳,依旧没能回去。 才从太后娘娘那儿出来,便又被皇后娘娘请过去了,连带晚膳也在那儿用的。 待夫妻俩回了秦·王府,天已经黑了。 这一日,当真是疲倦至极。 洗浴完毕,谢长安进了屋子便发现殿下又要出去,她见到殿下的背影,不知怎么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殿下您去哪儿?” 她看到殿下停住了,心中忽然升起希望。 她不愿,只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第57章 冷了心肠 赵景宸未回头, 只道:“去外间,你就留在这儿, 好好歇息吧。今儿一整日, 想必你早就累着了吧。” 谢长安眼睛一酸,见他还要走, 顾不得许多,忙将人唤住。 “殿下难道就不想问什么?” 她盯着那人的背影, 许久。 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回应, 谢长安心也冷了,自嘲一笑:“也是, 事到如今,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殿下不嫌弃她, 没有将她休回去, 尚且顾念着谢家的脸面,对她来说,这已经算是莫大的安慰了。 “殿下去睡吧, 夜里凉,多盖一床被子也好。”谢长安柔声交代了一句。 赵景宸背着手,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谢长安独自坐在床榻上, 看着屋子里的喜气, 看着眼前的正红鸳鸯被,不自觉的笑了一声。 越笑心越凉,也不知是因为这十月的天太冷, 还是她冷了心肠。 她不求殿下对她如何痴心一片,也不求殿下能视如无睹,当做那件事并不存在,可最起码,要给她解释的机会吧。如今已经到了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的地步了吗? 世间男子多薄幸,果然如此。 谢长安擦了擦眼泪,翻身倒在床上。早知如此,她是绝对不会成亲的,便是不嫁人,一辈子青灯古佛,老死在家庙里,也不愿日日受这忐忑心酸之罪。 屋子里冷清得只剩下一盏红烛。 不论是谢长安带来的丫鬟还是王府里的内侍,都不在屋子外头伺候,如昨儿晚上一般,早早得被打发出去了。只不过,昨儿晚上的意思,与今儿晚上的意思,实在是天壤之别。 谢长安还记得,方才殿下叫底下人出去的时候,彤管与芳苓那高兴的模样呢。 不知情,想来还是幸福的。 谢长安拥着被子,想了一会儿便闭上眼睛。 不多时,边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动静在夜里极为明显,像是有人开门的声音。这屋子里,可只有她和殿下。谢长安一喜,赶忙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殿——” 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绽放,便凝固在嘴角处:“阿小……怎么是你?” 阿小挤开了窗户,扑腾两下落到谢长安的床头,正想梳理一下羽毛,听到这话不由得抬起脑袋,歪头看了看谢长安,颇为得意:“就是阿小啊。” 想不到吧? 阿小挺了挺胸脯,白色的羽毛在烛光下有几分发黄,看着滑稽得很。 谢长安竟不知是哭还是笑了。压下心底的失落,她有些倦态地同阿小道:“回去吧,别过来了。” 阿小疑惑地看着她。 “不是把你留在谢府了吗,有丫鬟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还过来担惊受怕得做什么?”谢长安睨了它一眼,“不怕我吃了你?” 一条尾巴突然从后面伸出来,在阿小面前晃悠了两下。 这是谢长安昨儿晚上发现的。如今,她已经能完全控制着变化了。想到此处,她还是免不了一阵叹息。这恐怕是因为昨儿晚上那契机吧。可若是这契机来得早些,兴许她和殿下也不会走到如今这地步了。时间种种,终究非人力所能料定。 阿小先是吓了一跳,对着谢长安,它总是会这样一惊一乍的。不过这回它没有逃,似乎在分辨这话的真实性。 “不怕我了?”谢长安扬起眉头。 阿小想要摇脑袋,可是它不敢。毕竟谢长安身上的味道,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了。它可不确定,她什么时候会变回去。 阿小张了两下翅膀,跳到谢长安手边,没有要走的打算。 谢长安收了尾巴,心头一动,伸手摸了摸阿小。 阿小没有拒绝,当然,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亲近,那就不知道了。 谢长安心中感慨无限,她留它在谢府,是有私心的。纵使知道它与自己有缘,可想着它从来都是胡言乱语,想什么说什么,谢长安怕它透露了什么惹旁人生疑,便没有带它,将它关在笼子里。 没想到,它竟然自己找回来了。 “还是你贴心些。”不离不弃,知道她的本性也没有嫌弃她。 阿小受宠若惊,但还是撑着胆子点了点头。它确实很贴心。 “放心吧,下回再不会赶你走了。” “咱们俩,从此之后便相依为命吧。” “你还能飞,我却飞不出去了。” 这王府,嫁进来便出不去了。她有父母,有兄嫂,她不得不顾忌着他们,为他们想想,否则,谢长安还真想一走了之的。 谢长安也理解殿下,毕竟,猛然看到她这样的,被吓着也是正常。若是之前殿下待她如普通人也就罢了,偏偏殿下曾经待她那样好过,视她如珠如宝也不为过。如今这样,反而叫她没法接受了。 既然,殿下断了她成为一个好妻子的可能,那么从今往后,她便做一个好王妃吧。 也算是报答,殿下未曾揭穿她的情分。为了殿下,为了谢家,也为了她爹娘…… 想是如此想着,可心里头的苦涩还是半点不少,她重新窝在床上,越想舌尖越苦,像是嚼了苦胆一般。 见阿小未走,谢长安指了指边上的枕头:“你睡这儿吧。” 左右以后也没人睡了。 阿小顿了顿,而后欢快地添了上来,窝在谢长安身边。 枕头软软的,比它的笼子舒服多了。 翌日一早,谢长安起身后,便看到殿下也在外间穿衣裳。 两人见了面,彼此都有些尴尬。赵景宸是心存芥蒂,谢长安是知他有芥蒂。明明才新婚第二日,两人之间,却仿佛比数十年的怨侣还要陌生。 谢长安看了那锦榻一眼,发现这儿已经收拾妥当了,单看上去,一点儿也看不出昨晚有人睡在这里的迹象。想着昨晚的事,主动走了过去,接过赵景宸手里的衣裳,恍若无事道:“殿下若是不嫌弃,便让我来给殿下穿衣吧。” 赵景宸迟疑片刻,便看到妻子主动拿过了衣裳。 穿衣的时候,赵景宸尚有几分不自在。 谢长安替他穿好,又整理了一下衣衫,低下头道:“殿下看,如今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并非是吃人的怪物。 赵景宸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心里也不大舒服。 终究是动过心,也不愿闹得彼此太难堪。这事太过骇人听闻,若非亲眼所见,想必没有人会将一个姑娘同一个怪物想到一块儿。如今已是分不开,离不得了,若是她想做一对恩爱夫妻,那便由着她吧。 赵景宸才下定决心,便又看到里头飞出来一只白毛鹦鹉,见到谢长安后,欢欢喜喜地飞了下来,落在谢长安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头发。 “别闹。”谢长安有点痒。 阿小继续叫唤着:“长安长安,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我起床?” 同床了一整晚,阿小觉得它们俩的关系简直一日千里。 赵景宸呼吸一窒。 这鸟的话,应当不是他想的意思吧。 第58章 接手王府 “这鹦鹉……”赵景宸盯着阿小, 目光里带着探寻。 谢长安解释道:“殿下应当没见过,这原是我祖父送给我的鹦鹉, 因能说会道, 格外招人喜欢,名唤阿小。” “昨儿似乎未曾见过它。”赵景宸穿好了衣裳, 顺道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那只鹦鹉, 只觉得这鹦鹉丑得很。 “本来是没想带它过来的, 出阁之前还特意交代了家里的丫鬟,好生养着它, 谁想昨儿晚上, 它竟自己找过来了。” “昨儿晚上, 它就留在里间?” 谢长安犹豫了一会儿。 阿小忽然抬头道:“留了留了, 阿小留下来了!” “睡在哪里?”赵景宸也不看妻子,只冷冷地盯着那只臭鹦鹉。 阿小脱口而出,带着炫耀的语气:“当然是睡在床上啊, 枕头很舒服呢!”以后,那就是它阿小的枕头了。 谢长安抚了抚额,简直不知道说它聪明还是说它蠢了。因为之前的梦境与昨儿晚上的陪伴,谢长安已经将阿小划为“自己人”。 如今殿下质疑, 谢长安自然要为阿小多说说好说, “昨儿晚上冷,我怕它在外头冻着,想着身边又没有人, 便叫它在那儿睡一下。” 赵景宸冷眼看着那只鸟,虽然只是一只鸟,可是他还是觉得膈应。 那本是他的床。 赵景宸平日里虽一副好说话的姿态,可是对着自己的东西,从来都是霸道的,容不得旁人碰一下。想到原来自己的床,自己的枕头被一只畜生给糟蹋了,他心里便涌起一阵不适。赵景宸告诫自己,他不喜欢这只鹦鹉,仅仅是因为东西被它占了的原因。旁的,一丝也无。 谢长安见状,又笑道:“它自来黏我,想是与我有缘。从谢府到□□并不容易找,它竟然也能寻过来,委实难为它了。它一片真心待我,我也不愿意再赶它回去。再说了,它若是诚心想来,怕是谢府那笼子也关不住它。” 赵景宸笑了一声,意味不明:“是么?” “殿下……可是对阿小有偏见?” 赵景宸嚯得一声从椅子上起身。偏见?他岂会对一只畜生有偏见?只是因为东西被一只畜生用了,心里不畅快罢了。 “终究是一只畜生,不大干净,往后你还是养在笼子里吧。”他看了一眼腻在谢长安肩上的畜生,又添了一句,“便是喜欢,也得离得远些,免得招了不干净的东西,生了病。” 谢长安笑了笑,既没有反驳,亦没有应下。 赵景宸也觉得多说无益,便出声让下人进来。 在人前,他们又变成一对“恩爱”的夫妻了。 谢长安见他又如在永宁宫一般,亲自给她夹菜,心中已没有什么波动了。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倘若自己先感动了,岂不是太蠢? 如此用过早膳,日头已经渐高了。因是新婚,皇上给赵景宸放了几日的假,这些日子他都能待在王府里头。 可谢长安也知道,相较于留在她眼前,殿下怕是更愿意出去的。只是碍于人言,也碍于他们俩人的面子,没有做得太过。 谢长安如今既是秦王妃,是王府里头唯二的主子,这府里的事儿,自然是要交到她手上的。赵景宸一声交代下去,宋管家便领着王府里的几位管事过来了。 谢长安听着宋管事给她一一介绍下头几个得力的管事,她自己也听得十分用心,虽不能保证今儿便能完全记下来,可最起码,人名儿和长相已经记了七七八八了。 看到这些管事,谢长安才恍然发现,其实她对赵景宸、对□□,根本没有多少了解。凭着一腔热情,还有那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女儿家心思,便认定了殿下会对她好,也认定了□□必定是个好去处。如今梦碎了,方才晓得有些事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包括这□□,上面有赵景宸在镇着,几个管事自然不敢作妖,可谢长安偶尔从那些人严重瞥见的警惕,也是做不了假的。 谢长安回头,看着自己从谢府带来的几个妈妈,想必,这就是这些人警惕的原因了吧。 “我原先不在王府,府里诸多事务,都是由宋管家打点的。他本是我外祖的人,因做事得力才被调到我这儿,这么些年也确实做得不错。日后若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叫他过来问一问便知道了。”赵景宸向妻子解释了一句。 谢长安点了点头,朝着宋管家多:“日后少不得宋管家多多费心了。“ “王妃娘娘言重,能替王爷和娘娘办事,已经是奴才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宋管事谦虚道,瞅着殿下仍坐在上头,似乎有为王妃立威的打算,宋管家又知趣道:“王妃娘娘未曾进府时,府里只有王爷一位主子,厨房和采买那头,俱是紧着王爷用。如今王妃娘娘过来的,这些地方自然要改一改,只是府上的管事大都不知王妃您的喜欢,不若您派几个人过来指点指点,也省的底下的人多做多错,王爷和王妃觉得如何?” 谢长安看了一眼赵景宸。 赵景宸点了点头:“不错,合该如此。” 宋管家脸上一喜,暗道自己说中了两位主子的心意。 这主仆俩都这般说了,谢长安也只有应下的份儿,对着里头的张妈妈、邹妈妈并陈妈妈几个道:“既如此,你们待会儿便跟着宋管事去厨房和采买处看看。” 说完,谢长安又扫了一圈众人,也没有略过几个人稍暗的脸色,一派自然道:“这几个是我在谢家带来的妈妈,与你们一样,也是老管事了,往后也还指望你们能相处得融洽些,切莫给我弄出什么拉帮结派的事儿来,知道了么?” 话不再多,有个态度便可以了。谢长安毕竟是新妇,连王府都没有摸清,说得多了只怕也是不能服人的。 几位管事忙道不敢。 “好了,余下的我也不多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宋管事应了一声,领着众人下去。张妈妈几个,也跟着他一道儿下去。 谢长安并不担心这几个人,都是成精儿的人了,强过她千百倍,否则,她娘亲也不会将她们送到自己身边当作陪房。 目光扫向桌子上放着的几册账本,谢长安与赵景宸道:“今日多谢殿下了。” 赵景宸起了身:“你我夫妻,无需多谢。” 谢长安目送他离开。这想必,又是去书房了吧。 她哂笑一声,翻开了账本细细得看了起来。 出嫁之前,她也被娘亲教导着学了管家诸事,也知道如何去看账本。这几册账本都没有错处,只不过,是明面儿上的账本就是了。 一日就这么过去,谢长安看着账本,对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也都有了了解。晚间张妈妈几人回来,谢长安顺道问了几句,知道她们做的还不错,府里也没有人敢出来挑衅,便放心叫他们下去。 入了夜,主屋外头又没了人守着。 赵景宸扫了一圈屋子,没见到那只蠢鸟,心情稍微好了些。 刚准备躺下入眠,窗外忽然一动,赵景宸望过去,只见那只白毛鹦鹉钻了进来,从外间一路飞进里间,中间未曾停顿,熟稔得很,活像这是它的屋子一般。只是瞥见赵景宸的时候,隔空给了一个怜悯的眼神。 简直,嚣张至极! 赵景宸猛地坐了起来,瞬间没了睡意。 第59章 吃醋 这两人的官司, 谢长安毫无所知。 她正眼入眠,忽然见到阿小飞了进来, 惊讶之余, 还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自昨晚之后,阿小果然不那么怕她了。也并不是说不怕, 只是比起以前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它还是更加愿意亲近自己。 谢长安不仅想起了之前那个有些荒唐又有些好笑的梦:阿小站在大怪物的头上, 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 可是等着大怪物吃完东西,它又变得无比乖觉了……到底还是想要亲近的吧, 只是原先不大敢, 如今, 她却给了它机会。 都是知道她底细的, 殿下却还比不得一只鹦鹉。谢长安感慨了一句,觉得挺没意思的,冲着阿小招了招手:“过来吧。” 阿小停在枕头上。 “方才怎么从外头的窗户飞进来了?” 它昂着头:“阿小想从哪里飞进来就从哪里飞进来。” 哟, 还得意上了,谢长安弹了一下它的脑袋,阿小受不住力道,往后退了好几步, 差点没有一屁股坐在枕头上。 “这里是秦·王府, 不是谢家。”谢长安凉凉地提醒道。得罪了谢家的人,谢长安描补两句也就罢了,没有人会追究的;可若是得罪了殿下, 谢长安摇了摇头:“日后还是莫要同殿下没规没矩的了,如若不然,被人撵出去了可别怨我。” 阿小没有吱声。 谢长安觉得它应该是没听懂。这家伙,不正经的东西学得挺快,正经的东西倒是一概不知,怪不得殿下不待见它。 “睡吧。”谢长安被它弄得没了脾气,拍了拍枕头,示意它赶紧睡下。 看了一天的账本,它也是真累了。 睡意渐浓,谢长安睡的也快。阿小窝在枕头上,如同昨儿晚上一样。身边的呼吸渐渐平缓,阿小却还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谢长安。 它知道最近她不是很开心,可是不开心了为什么不回去呢。以前那种日子不是很好吗? 阿小再聪慧也不过是一只鹦鹉,许多事,它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透。 这一觉,谢长安睡得很熟,或许是自己相通了,又或许是与殿下终于达成了共识,睡意沉沉之下,第二日便没能醒来。 其实,这也是谢长安的正常作息,她在家中时候,因着父母祖父疼她,从来不让她早早地去请安,所以这睡懒觉的习惯,便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了下来。且兰院里头的丫鬟婆子,就没有一个是觉得她睡懒觉是不对的。 赵景宸从外间的锦榻上起身后,稍稍有些不适。 这锦榻拾掇得再好,也不比里头的婚床,整夜整夜的睡在上头,身上难免有些不舒服。赵景宸揉了两下头,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静坐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听到里头的动静。 莫不是,还没起身?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踱着步子走到里间。心中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的妻子,仍旧好好的睡在床上,也并没有变成面目可憎的怪物。 赵景宸顺势坐在床边,打量着妻子。 他记得,头一次见面时候他这小妻子就入了他的眼,虽说当时只隐约瞧见一个娇俏的人影,可是那也足够了,因为知道这是他的未婚妻,所以赵景宸对她比对谁都上心。 之后的几次相见,更是叫赵景宸倾心不已。 他心目中的妻子,就像是她这样的,乖巧,听话,善解人意。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婚后的场景,他会将一切给她安排好,让她在□□这方小院子里安安静静地陪着他,或许,有朝一日,会换一个地方,换到那四四方方的宫殿里头,但不论怎么变,她终究逃不掉他的手掌心。 可惜世事难料,赵景宸又哪里能想到,不过是一个洞房花烛夜,就让他们俩变成如今这地步了呢。纵使想要亲近,也心存忌惮。 赵景宸知道她在伤心,可是他也过不了自己心头那一关。妻子是一只怪物,这比新婚之夜妻子被怪物吃了还叫他难堪。 赵景宸盯着妻子看了良久,正要唤人,手下的被子忽然动了一下。 赵景宸一惊,便看到被子从里头打开,一只顶着几根黄毛的鹦鹉朝他看了过来,迷茫,而又淡然。 大眼对小眼。 赵景宸几乎要气笑了。这畜生,不仅睡了他的床,还和他妻子同被而眠。 见那畜生还要叫唤,赵景宸眼疾手快地捏着了它的嘴巴,起身将它拎到屋外去。几步走到外头的黄木桌前,赵景宸随手便将那畜生往下一掷。 阿小趔趄了一下,好半天才站稳。 莫名其妙被人从里头拎出来,是只鸟都会生气,更何况阿小这样的精怪了。它扬着脑袋,愤怒地盯着赵景宸。 还没说话呢,就听他道:“想要被炖汤的话,你就叫吧。” 声音不大,却威慑力十足。 阿小跳了两下,有点心虚地收敛了自个儿的王霸之气。 “一晚上都睡在被窝里?” 阿小机智地没有说话,并将脑袋转到一边。 真是不打自招了,赵景宸呵呵地笑了两声,只觉得最近事事都不顺心:“下次再让我瞧见你去那床上,这一身羽毛,便被想再要了。” 他伸手抚了一下阿小身上的羽毛。 阿小被吓得动也不敢动。它,它到底做错了什么? 只是赵景宸并不会给一只畜生解释那么多,便是威胁这么两句,他便觉得折辱了自己的颜面,让他有种自己在和一只畜生吃醋的错觉。 当然是错觉,他堂堂一个皇子,难不成还会吃醋?更莫提是因为谢长安和这只畜生了。 赵景宸起身,正欲回去,阿小却忽然抖了抖头上的羽毛,看着赵景宸的目光有些豁然开朗的意思:“我认得你!” 赵景宸扯了扯嘴角,头也没回:“可惜啊,我不认得你。” 说罢,他便去里头叫妻子起身了。 阿小还看着赵景宸的背影出神,它是真的看出来了,眼前这个人,不就是以前那个倒霉蛋么!没想到现在还能再看到他,怪不得呢。 阿小频频摇头。 今日,是谢长安回门的日子。虽然早上起得迟了,可是该准备的还是准备得好好的。等收拾好了,她便与殿下一道,坐着马车去了谢府。 而阿小,理所当然地被人锁在了笼子里,谢长安对此爱莫能助。 马车辗转了一番,待到了谢府,谢长安整理了心情,重新换上一副笑脸。 赵景宸敏锐地看了她一眼,等她下了马车后,走至身边,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谢长安下意识地避了一下,等想到这里是谢府,才恍惚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 “无事。”谢长安应了一句,想到爹娘他们还等着看她过得好不好呢,“殿下,咱们进去吧。” 第60章 回门 宋氏早就在屋子里候着, 谢源也在边上陪着,谢老太爷平日里不出院长, 今儿为了最疼宠的孙女, 也是早早地来了,这会儿正坐在上首。底下还坐着谢洵和李氏, 再下面便是谢朗夫妻带着几个弟弟妹妹了。 一家子人,来得整整齐齐, 就是谢慧, 也坐在谢珍下边,有些神不思属。 元娘也坐在母亲怀里, 吮着手指, 巴巴地望着外头。 “娘, 姑姑什么时候回来?” 韩氏好笑地点了点头, 小孩儿说话就是这样随性,如今小姑子嫁出去了,怎么还能说回来呢。 宋氏也愁道:“这莫不是路上耽搁了吧。” 这担心的模样, 叫谢源不得不开口安慰道:“长安素来好眠,许是起不来也是有的。” “有你这样污蔑自己女儿的吗?” 就是!谢老太爷也一脸鄙夷地看着儿子,真是不会说话! 谢源索性啥也不说了,反正说了也是错。 恰在此时, 外头忽然跑过来一个丫鬟, 掀开帘子后便一脸喜意地道:“老太爷,老爷,夫人, 姑娘和姑爷过来了!” 言毕,便和另一个丫头将帘子高高地掀起来。 下一刻,宋氏心心念念的女儿终于回来了。 宋氏激动地站了起来,正想过去接,忽然又看到女儿身后站着的秦王殿下,这满心激动,还是按捺了下来,看着这两人走上前。 待行完礼,宋氏压着心中的高兴劲儿,连连说着好。 见底下人都在等着,宋氏又道:“快去给你叔叔婶婶见礼。” 谢长安应声下去。 谢洵比不得谢源,是秦王殿下的岳丈,因而他也受不得殿下的礼,两人还没弯腰便被他扶了起来。 待到两个哥哥那儿,便只是相互见礼就好。元娘早就等不及了,如今看到姑姑,高兴地不得了,扭着身子搏关注:“姑姑,姑姑,你这些天去哪儿了啊?” 谢长安弯下身,摸摸她的小嫩脸:“姑姑出去玩了几日。” “真的吗?”元娘瞪大了眼睛,一双眸子乌溜溜的,与谢长安很像,她问得认真,“那姑姑可以带我去玩吗,元娘也想去!” 谢长安淡淡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韩氏拍了拍女儿:“尽问些傻话。” 元娘有些怨念地望了自己娘亲一眼:“我才没有。” 她是真想跟着姑姑出去玩儿的,两三天啊,这得多好玩才舍不得回来,元娘向往不已。 韩氏没理她,同谢长安道:“她小人家,尽胡说八道的,你可别被她缠上了。” “缠上了我也乐意。”谢长安抱着小侄女儿,见过了边上的二哥和谢珍几个,重又坐在宋氏下首。 元娘乖乖坐在谢长安膝上,见边上那个长得好看的人在看自己,有点害羞地提了提脚丫,躲到了姑姑怀里。 赵景宸收回了目光。看到妻子与这小姑娘,温柔如水,细致入微的模样,赵景宸实在难以将她同怪物联系在一起。 谢长安看着祖父,心中有些抱歉:“祖父也等了我们多时了吧。” “没多久,我才过来,你们也到了,不过前后脚的功夫。” 谢长安当然分得清真假。 昨儿晚上太好眠了,今儿他们出门本来就不算早,路上马车多,路口还耽搁了一下,所以才到得这么晚。 谢老太爷有也不放心孙女,可是当着殿下的面,不好多问,只委婉道:“一切可还顺利?” 谢朗并谢嘉两兄弟也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 谢长安笑道:“都顺利着呢。我不在这两日,家里也一切都好吧。” 谢老太爷淡然地点头。 谢长安看向两个哥哥:“大哥和二哥呢,该不会过些日子就要出府了吧。” 韩氏替丈夫道:“都是定了明儿的日子,这些天,也就明儿易出行了。” 二弟也就罢了,毕竟在书院里读书,回得晚些并不要紧,可是她与丈夫却不能久留,毕竟,永兴县的政务可耽误不得。 “那我明儿回来送行?” “不必。”谢老太爷子发话,“他们又不是头一次出门了,哪里要你来送行?又不是不认识路。” 谢长安笑道:“左右我也是闲着。” “那你多睡些也是好的。”谢嘉回道。 谢长安哭笑不得,她也知道,家里人都体贴她,也担心她,这才不叫她回来,如若不然,谢长安是宁愿回来多住几日的。少了她在殿下面前,想必殿下也能眼前也能清静些。 宋氏有心同女儿说些体己话,无奈这儿人着实有些多了,便明里暗里地给丈夫使眼色。 谢源素来拿妻子没法子,故而,他虽也想着多看看女儿,可是最后还是顶着妻子的目光开了口,将几人请到外头的大厅里头去。 赵景宸看了妻子一眼,见她还抱着元娘玩耍,知她现在怕是挺高兴的,便随着岳父一道出去了。 李氏也不想打搅了这母女俩说话,带着谢珍谢延出去了,韩氏也领着谢慧出去,给母亲和小姑子腾地方。 谢慧走得不大甘心,可是这家里,向来不由她做主的。 韩氏回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想说什么,毕竟只是个庶女,她本不必为她费心。 屋子里,宋氏忙拉着女儿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女儿。 谢长安被她看的有点发虚。 “娘,你,你在干什么?” 宋氏看出了女儿脸色并不是很好,只是她未曾多想,只以为女儿累着了,都是过来人,她都知道,因而只问道,“殿下待你如何?” 谢长安弯了弯嘴角:“自然是好的,娘亲之前不是也看到过么。” 她这么说,宋氏不疑有他,殿下对女儿的态度,宋氏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殿下待你,委实是不错的,只是如今成了亲,还是得好好经营你这小家,只有经营好了,你与殿下的感情,才能长长久久地融洽下去。” 谢长安心中酸涩,脸上却笑着称是。 “你也别嫌娘啰嗦,有些话,还是得与你说清楚些才能叫我放心。你自来聪慧,只是男女之情,却不是聪慧就能经营好的,还需知他所想,体贴入微。”宋氏说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殿下院子里,没有旁的人吧?” 谢长安摇了摇头:“暂且没有。” 宋氏不知高兴还是担心了,只道:“但愿,一直没有。” 这是母女俩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谢长安,若说从前她还存着这念想,如今却再不敢有这样的痴念了。 “对了,你进门之后,殿下可将府里的内务交于你了?” “第二日便交了。” 宋氏闻此,暗道秦王殿下上心,与女儿道:“这些内务虽琐碎,处理起来也费神,可若是不将这些东西握在手上,你这王妃之位也就没有多少人会服你。”宋氏之前便与女儿说过这里头的厉害,只是担心女儿一心顾着殿下,看清了这内务的份量,才又出言提醒了一番,“我给你的几个妈妈,都是有手段的,你有哪儿不懂的,尽管差她们去做。她们得了你的吩咐,反而引以为荣,会替你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谢长安不住地点头:“娘,女儿都知道的。” 宋氏叹息一声,她何尝不知女儿都知道呢,只是总是不放心罢了。 这一次回门,谢长安与赵景宸仍旧恩爱非常,家中上下,见到他夫妻二人如此相处,也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尤其是宋氏,看着赵景宸,越发地喜欢了。 第61章 争宠 从谢家回来之后, 第二日一早,谢长安便得了消息, 道两位哥哥已经出府了。 嫂子与元娘, 也跟着走了。 谢长安看着信,无声地叹息一声, 家里的小辈,都走得差不多了, 原本还有她伴在娘亲身边, 如今她也出嫁了,真不知娘亲日后该如何排解。 倘若没有见到元娘也就罢了, 如今见到了, 上心了, 却又要硬生生地看着孙女儿离她远去, 如何能叫娘亲不伤心呢?谢长安只琢磨着要送娘亲什么东西让她费些神,可琢磨了许久,到底没想好要送什么。 太安静的东西, 不能叫娘亲分神,送了也等于没送;太闹腾的东西,想必娘亲也没那么多的时间来照看。这想来想去,一时间总没一个合适的。 恰在此时, 外头的彤管不知怎么走了进来, 怀里还抱着一只雪白京巴犬。 谢长安眼睛一亮:“哪儿来的?” “全公公方才送来的,说是给王妃您养着逗趣儿。虽然没说清楚,可奴婢猜着, 定是王爷送给王妃的。” 谢长安笑意减了几分,却还是对这京巴犬有着十足的兴趣。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谢长安伸手,从彤管怀里接过了京巴犬,稍稍掂量了一下,便惊讶道:“好沉的小家伙。” “是啊,原是养在宫里给贵人赏玩的,如何能养得不好?”这小东西,精贵着呢,彤管估摸着,将她和芳苓卖了也未必买得起这只狗。 人比人比不得,人比狗都够呛。 谢长安摸了摸小狗,大约这些长毛的,只要顺毛捋都会舒服。 京巴犬没多久便舒服得打起了呼噜,不住地舔着谢长安的手指。瞧得出,这京巴犬被人训练得很好,既不会过分闹腾,也不会过分安静,还有些黏人。 彤管看笑了:“看来它也喜欢王妃呢。” “是个机灵的。”谢长安越发满意,索性坐了下来,只与这只小狗玩闹,“真是送给我的?” 谢长安还不忘问两句。 彤管不住地点头:“这还能有假,送到王妃您手上就是您的,您想怎么养便怎么养,还能有人说什么不成?” 谢长安心里瞬间盘算开了。 窗户边,阿小已经站在这儿看了多时了。 从一开始的不解,到如今的愤怒,不过是一刻钟的事。它算是看清楚了,这只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送它来这儿的人也不是个东西! 居心不良! 傍晚,赵景宸从外头回来,便看到这令人愉悦的一幕。 连那畜生瞪了他一眼,赵景宸也没有计较,径自走到谢长安身边。这两日的相处,虽说赵景宸仍没有放开芥蒂,可较之从前到底多了两份自在,说话行事也不似一开始的僵硬。 “喜欢这京巴犬?”赵景宸问了一声。 谢长安停下动作,抱着狗起身行礼。 赵景宸看得心中一堵,淡淡道:“起吧,你我夫妻,无需多礼。” “礼不可废,免得被外人瞧见了,平白生了许多口舌。” 赵景宸原想说这儿又没外人,只是想到她这话本来就是借口,再较真也没意思。再说,一开始冷落她的,是他自己。 谢长安逗弄了一下小狗,与赵景宸谢道:“这京巴犬机灵得很,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赵景宸坐下,瞥了一眼窗台上的畜生。 阿小气鼓鼓地拍了两下翅膀,从窗台那边飞到桌子上,在谢长安眼前蹦跶。 明明以前只有它一只鸟的,虽然被欺负的也只有它,可是那不一样! 谢长安以为阿小饿了,同芳苓吩咐道:“带阿小下去,给它喂点东西吧。” “阿小不饿!” “不饿也得下去吃,到了晚饭的时候了。”说着,谢长安便打法芳苓带它下去。 阿小一肚子不乐意,它本来也可以继续在谢长安这儿磨着的,可是一转眼看到赵景宸含笑的目光,阿小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别以为鸟看不懂,那个人是在嘲笑它呢。大抵它也知道眼不见心为净,气咻咻地跟着芳苓回去了,飞到门边的时候,实在气不过还留下了一点珍贵的印记。 好巧不巧,正落到门槛中央。 彤管气得握紧了拳头,却还是不敢说什么,带着两个小丫鬟上去打扫了。 谢长安觉得面上无光,抬头看去,发现殿下没有生气的迹象,这才放了心,道:“让殿下见笑了,阿小它素来有些傻气。” “我知道。”他怎么会和一只畜生计较呢,赵景宸心情甚好。 他伸手点了点京巴犬,道:“那鸟说话是会说几句,可是养着终究没有这狗贴心,也没有这狗来得有趣。” 他的话里暗示意味十足。 谢长安却没有听出来,她如今正存着心事儿呢,正好殿下也说起了这京巴犬,谢长安顺势道:“是这么个理。” 赵景宸满意一笑。 谢长安继而道:“原来我还想着,要不要放阿小回谢府,陪我娘亲过些日子,如今见到这京巴犬,却又觉得阿小实在不入流了。” 赵景宸动作一顿:“王妃想要将它送给岳母?” 谢长安歉意道:“殿下也知道,自我走后,谢家大房便只剩下一位庶妹。只我那位庶妹与我娘亲素来不甚亲近,数来数去,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陪着她。如今见到这京巴犬,便动了这心思,想让它代我去陪陪娘亲,也算是尽孝了。” 谢长安说完,打量了一下赵景宸的脸色。 看不出什么,因而她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殿下会介意:“到底只是个念头,若是殿下觉得不合适,我送些旁的东西便是了。” 赵景宸沉默良久。 就在谢长安准备请罪时,他忽得又道:“岳母身边无人,送去也好。” 谢长安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重又抱着京巴犬起身,与赵景宸行礼道:“多谢殿□□恤。” 赵景宸心中一叹,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还有些要紧的政务要处理,你若是饿,便先用晚膳吧。” “殿下慢走。” 谢长安送人送得客客气气。 可也正是太可以了,才叫边上的彤管不得不多想。她是一直跟着王妃的,知道当初殿下对她们王妃是如何得珍视,彤管以为,王妃能嫁进王府,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可是如今瞧着,似乎并不是那样。 虽说王爷和王妃看着恩爱,可彤管最了解王妃了,如何看不出这里头的端倪。王妃待王爷,客气有余,温情不足,像是刻意拉远距离一般。 而王爷,似乎也没有意料中得那么疼爱王妃。 好比这只京巴犬,明明是王爷特意送给王妃的,可是王爷却什么都不说。而王妃,明明知道将这狗送给夫人王爷会心存不快,可是她还是说了。 这哪里像是感情甚笃的模样,到有些,相敬如冰的意思在里头了。彤管摇了摇头,她倒是盼着是自己看错了,可问题是,她不仅看出来了,还要替王爷和王妃兜着。否则,待秦·王府的人知道了两人不合,还不知会怎么怠慢王妃呢。 今天的彤管也是操碎了心。 好在事情并没有朝着坏处发展,不论是王爷,还是王府里头的下人,对她们王妃都是十分尊重的。彤管自那回看破了之后,便时常偷偷地盯着王妃和王爷瞧。 那天王妃还是没有自己用晚膳,而是等着王爷从书房出来,这才一道用了。 送来的那只京巴犬,没多久便转送到谢府了,后来谢府里头来了消息,说是夫人十分喜欢,每日抱着不离手。 彤管知道,王妃听到这个消息后,是真心实意地在高兴。 仿佛是为了感谢王爷,她们王妃这些日子待王爷可谓是无微不至。衣裳会亲自给王爷穿,吃用的东西也都是经王妃的手,若是王爷在书房里待久了,王妃还会叫丫鬟送去糕点汤水,可谓是贤惠至极了,就是宫里的皇后娘娘听了,也是赞得不知说什么好。夫妻两人之间,保持着最基本的默契,看着好也不好。 彤管每日里细心伺候王妃,她也知道,王妃自打嫁进王府来,便没有真心笑过一次。 第62章 公主出嫁 两月过去, 秦王夫妻仍旧相安无事。 新婚之日的惊吓尚在眼前,赵景宸纵使心中忌惮, 可是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他也不得不承认, 这个妻子,委实叫他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唯一让他心中烦闷的, 大概就是不复当初的天真烂漫,俨然变成了一位体贴细致, 贤惠非常的好王妃。 是赵景宸心中期盼的, 却又不是他真正想要看见的。只是他也知道,妻子变成这样, 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赵景宸也不是没有过缓和关系的打算, 只是每每有所动作, 谢长安总是会下意识地避开, 久而久之,生怕会招了他的厌一般。久而久之,赵景宸也实在没脸做什么了。 至于同床一事, 半月前两人便同床而眠了,至于阿小,则是被丢在外头的铁笼子里关着,叫破喉咙也没有用。期间没有任何异状发生, 若不是知道新婚夜并不是做梦, 赵景宸都不知自己是不是精神恍惚了。可这些日子睡在一块终究还是有益处的,起码赵景宸知道,妻子并不会随时失控, 那晚,真的只是一次偶然。有时赵景宸甚至在想,倘若没有那次的偶然,就这样瞒着他一辈子,是不是更好些。 没有人能回答他。 同床是同床了,别的,却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一晃便到了十二月初八,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这日一早,夫妻二人便坐在外头的小桌上用膳。谢长安望着桌上大半都是甜食,有一份蜜酥竟放在了殿下面前。 谢长安直起身子,将那盘蜜酥递给后头伺候的小丫鬟,吩咐道:“殿下不喜这些,以后还是莫要摆上来了。” 赵景宸听此,心中涌起一股异样,他竟不知,妻子已经这般了解他的口味了。 全安摆着一张笑脸从边上站出来,道:“王妃娘娘您可是错怪这些奴才了,不是咱们非得找殿下不自在,而是殿下知道您好甜口,这才多上了几道。” 谢长安未曾看他,只愣愣道:“上得多了也不好,殿下与我口味迥异,看着这些想必也没什么胃口。” “这……”全安瞄了一眼王爷。 他也是人精儿了,又是常伺候在主屋里的,哪能一点苗头都看不出呢。 赵景宸让人将碟子放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虽说未曾适应,但是吃几块又何妨呢。夫妻之间,口味纵有差异,也不必分得这样明显。” 谢长安抿了抿唇:“殿下何苦为难自己?” 赵景宸没有再答。 两人却都没有胃口了。 早膳毕,全安带着几个内侍收拾了桌子。之前出了几个不长眼的丫鬟,所以王爷不太爱使唤小丫鬟,原先屋子里放着几个丫鬟是为了供王妃驱使,等见王妃身边的小丫鬟够用,便没有再留这些人了。 全安出了门,便换了一个神色,一时间愁眉苦脸起来。 还没等他走多远,后头忽然追上来一个丫鬟。是彤管,这些日子,全安和彤管相处还是不错的,都是一心为主的人,虽说各为其主,可那两位不都是秦·王府的主子么。 许多事情,彤管不敢让芳苓知道,可却瞒不住全安。一来二去,反倒与全安走得近了些。 彤管靠近,与全安行了礼,感激道:“苏嬷嬷那事儿,多亏了公公从中斡旋。”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么。” 彤管却不这样想,那苏嬷嬷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若真被她发现什么了,她们王妃在皇后娘娘身边还能落得好? 皇后娘娘不会怪罪王爷,却未必不会为难她们王妃,儿子和儿媳,终究是不同的。正因为如此,彤管才对全安感激涕零。 “那苏嬷嬷如今可真回宫里去了?” 全安眉头一挑,知道这位还不放心呢,罢了,也是个忠心护住的,全安道:“回去了,也不会在回来了,彤管姑娘只管放心。” 犯了错,由王府送回去,皇后娘娘还能再重用么?只怕她说什么,皇后娘娘都不会太信了。 彤管定了心神,全公公的手段,她是知道的。虽然苏嬷嬷也无辜,可……总不能看着她伤了王妃。 全安说完,又琢磨起了王爷和王妃的事,便小声道:“我看你也是个机灵的,又得王妃娘娘赏识,这有些话,还得跟着劝一劝,他们好了,咱们还能更好不是么?” 彤管咬了咬牙:“公公放心,我省的。” “得了,知道你是个聪明的。” 全安和彤管一样,一直以为症结出在王妃娘娘身上,如今都卯足了劲儿想要劝上一劝呢。只是全安是王爷这边的人,不像彤管那样容易说话。 早膳过后,夫妻俩便进了宫。 今日是三公主下嫁的日子。 三公主痴傻一事,京城人尽皆知。可不管人家是不是痴傻,照样深得皇上喜爱,甚至因为此事,皇上连带着对陈贵妃生了许多愧疚之心,想要借着此次婚事弥补一二。 因此,这临近年关的婚事,办得尤为热闹。谢长安本以为皇后娘娘心里会不舒服,可试探了两次之后却发现,皇后压根没将这事当作一回事。 无欲则刚。或许真的不在意皇上了,连那点夫妻之情也丢得差不多了,所以皇后对皇上,对陈贵妃并她那一对女儿,激不起任何的愤怒与不满。 看着这样的皇后娘娘,谢长安不知怎得想起了她和殿下,殊途同归,说得便是此处了吧。 今儿宫里的人不在少数,前来送嫁的人亦不少。赵景宸随众位王爷去了太庙,谢长安则留在甘露殿,等着将赵送出宫便大功告成了。 想着是这样简单,可谢长安也知道,要真将人送出去,只怕是要一整天的功夫。 谢长安与几位王妃同坐在侧,内殿里,一直传出有些尖锐的动静,端王妃叫人看了,说是三公主死活不愿意换上嫁衣,正闹腾着呢,连陈贵妃也没她办法。 几人听完后,照常说这话,谁也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陈贵妃不受宫妃待见,已不是一时一刻的事了,几位王妃都是有母妃的人,焉能喜欢这位陈贵妃,不进去看热闹已经是不错了。 才饮了半盏茶,里头动静忽然变大,不多时,便见套着嫁衣的赵漓冲了出来,头也没梳,嘴上嚷嚷着不嫁。 齐王妃讥笑一声,暗暗道:“傻了还知道自己不想嫁,看来是真不待见自己的母族。” 端王妃瞪了她一眼。 齐王妃只得怏怏不乐地闭上了嘴,叫她说,多奚落几句好叫陈贵妃听见才好呢。一把年纪,还妖妖娆娆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那边的三公主还在折腾,十几个宫人都没她一个力气大。 冷不防脱了手,叫三公主挣脱开,众人都以为要坏事,没想到三公主忽然就停下了,像是失了神一般。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赫然锁定了坐在外头的秦王妃。 谢长安安稳不动。 三公主却突兀地干嚎起来了:“有怪物,母妃救我!“ 说着,她又赶紧转身往里头跑,似乎怕极了的模样。 众人知晓三公主疯疯癫癫,嘴上也没个把门,只是如今这样大剌剌地说人家秦王妃是怪物,到底不好。 齐王妃又笑了,只是笑意没达眼底:“我瞧着啊,这三公主分明是没疯。“ 谢长安笑了笑:“怎么说?“ “她既记得不嫁陈文康,也记得不待见你,如今还知道污蔑上了,可见心里还明白着呢。咱们这位贵妃娘娘,向来主意极多,让亲生女儿装疯卖傻,也不是做不出来。“齐王妃声音压得极低。 端王妃听得也入了神,疑惑地看着里头。真要如齐王妃所说,三公主没疯,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父皇的疼爱?或是愧疚?这倒是也有些可能,可问题是,三公主是那种受得委屈的人吗? 正在此时,里头又传来消息,道三公主受了惊吓,已经不敢再闹了。虽然情绪不是很稳定,可好歹没有再挣扎,这也叫几个女官松了一口气,认真给她打扮了起来。 外头的齐王妃认定了三公主没疯,孰不住,她这会儿确实是清醒了一会儿,再宫人将她打扮好之后。 赵漓对着铜镜,看得出了神,为何,她竟会换上喜服? 今儿是她的婚礼? 赵漓脑中混乱,不过片刻间她又想起今儿是什么日子,她要嫁给陈文康了,那个百无一用的废物! 想到此,赵漓心中便是一股止不住的恨意,她恨所有人。正是因为这股恨意,才叫她无所畏惧,想着杀了谢长安叫所有人都不好过。可偏偏,她失败了,想到那日的经历,赵漓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陈贵妃一直在看着女儿,如何能察觉不到这一动作,当下细问道:“怎么了,漓儿?” 赵漓脑中眩晕,知道自己怕是清醒不了多长时间了,顾不得心头对母妃的恨意,拉着她的手急切道:“母妃,你听我说,谢长安她就是一只怪物,你一定要当着父皇,当着皇祖母的面揭穿她!” 陈贵妃吓了一跳,这么多天,她女儿还是头一次说话说得这般利索。 “母妃,一定,一定要揭穿她,让所有人都知道赵景宸的妻子是个怪物,将她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 “是她害了孩儿啊,是她!” “我会痴傻,都是因为谢长安,母妃,你千万记得给我报仇!” 一句一句,字字清晰,陈贵妃心中惊疑,正要在问,便见女儿眼神又浑浊了起来,脸上不复方才的疯狂,又换上一副痴憨的模样。 “母,妃?”赵漓见陈贵妃还在出神,嘿嘿地笑了两声。 陈贵妃望着女儿,陷入了深思。女儿所言,究竟是为了真的,还是为了报复她最为不喜的谢长安? 若是前者,岂不是太匪夷所思了。若是后者,陈贵妃心中思索开,女儿与谢长安的仇,当真深到这个地步,以至于女儿胡言乱语也要将她害死? 第63章 图谋不轨 不是陈贵妃不信女儿, 实在是这清醒来得太突然,而女儿说的话, 也太过匪夷所思。好好的人, 怎么可能是个怪物呢。 再者,只这两句话, 又没有证据,旁人如何会信?便是说到皇上那儿, 只怕他都会觉得自己是被漓儿带疯了。 陈贵妃决定按兵不动, 先好好观察。 婚礼还是要继续的。赵漓经过那么一吓之后,反而乖顺了许多。虽然行为也有些无常, 可有人在身边领着, 总不至于闹得太不像话。 一套繁文缛节下来, 一日就这般过去了。 陈贵妃从来都不是个心软的, 可真真见到女儿出了宫,被接去陈家,仍旧伏在皇上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从此往后, 她的女儿便不能在她眼前了。 皇上看得心疼,也知实在对不住她们母女,漓儿出了这样大的事,他却连一个真凶都没能找到, 实在不堪为人父。 皇上也又皇上的苦衷, 当日彻查后宫,发落了那些子妃嫔,已经触及了朝中大臣的神经, 倘若真的深究,只怕不仅是他,连陈贵妃和赵漓都会被架在火上烤。 “皇上,您说漓儿那模样,如何能在陈家过得好啊?“ 皇上安慰道:“朕已经派了人去护着,万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可妾身实在不放心,漓儿是妾身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到大的,如今这样去了陈家,等同于剜了妾身的心呐。“ 德妃摇头失笑。 这话也就知道她们皇上信了,剜心?一个女儿就剜心了,她可没瞧见陈贵妃对她那女儿有多看重。疼爱是疼爱的,却远比不上四皇子。 谢长安站在身后,见仪仗渐行渐远,等着陈贵妃伤感完了,才终于能放松些心神。 这一放松,便没看清脚下的路,脚下一绊,身子就朝着前头摔下去。 电光火石间,旁人忽得有人伸手拉住了她。 谢长安抚了抚胸口,被吓得差点喘不过来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真跌了,可就丑大了扶她的人力道极大,谢长安还以为是赵景宸。 看过去时,眼睛却愣住了。 谢长安赶紧挣开了他的手,若无其事地退后了两步:“多谢晋王殿下出手相助。” 赵景瑜收回手,忍着没有走上前,道:“秦王妃可还好?” “还好,多亏了殿下,未曾伤到。”她急于撇清关系,回话也回得冷淡。这儿都是皇家的人,他们站得不算近,可是一个是晋王,一个是秦王妃,站在一块儿说话叫个什么事。谢长安只想找个借口脱身。 “此处不似寻常处那般平整,王妃多当心些。” “方才只不过是意外,不过,还得多谢殿下关心。” 赵景瑜低头一笑,如春风拂面。 谢长安看着只觉得古怪,这人,笑什么笑啊,她哪里说错了不成? 赵景瑜还想多说什么,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思来想去,只道:“两月前漓儿言行无状,开罪了王妃,还望王妃莫要计较。” 谢长安稍想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赵漓在婚礼时说她是个怪物的事儿,谢长安早不在意了,便道:“殿下多心了,三公主也是个可怜人,她有口无心,我又怎么会与她计较。” “王妃大度,乃是常人所不能及。” 谢长安正琢磨着告辞,忽然听到后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长安,你怎么还不过来?” 回头看去,正是赵景宸。 谢长安几步走到他身边,同他解释道:“方才未看清路,若不是晋王殿下扶了一下,是怕是要丢人现眼了。” “多大的人了,还是这样不小心。”话虽如此,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说着,赵景宸便走上前,客气道:“方才多谢四弟了,只是宫门外风正大,不便多谈笑。改日四弟新婚,皇兄必定奉上重礼。” 赵景瑜略有不虞,可此情此景,他再没有任何立场将人留下。 赵景宸也不过是客气两句,与赵景瑜寒暄两句之后,便带着谢长安回去了。 唯留赵景瑜在宫门处,进退不是,望着那两人的背影,显出了几分落寞。旁人见着了,还以为晋王殿下与秦王殿下闹出什么不愉快呢,因此也并未留心,看见的很快就转过了视线,没看见的,更是压根不知道有这件事。 只陈贵妃看的心惊。 皇上见她神情不对,以为是天气太冷,在外头着凉了,便赶紧领着众人回去。陈贵妃一面笑着谢过,一面紧紧盯着儿子。 那日漓儿的言语尚在耳边,今日儿子又做出这样的一番姿态,更是证实了漓儿所言。陈贵妃捏着拳头,心头暗暗生恨。 果然是个祸害,嫁进了秦·王府,还如此的不安分。 片刻间,宫门处便没了人。 谢长安跟着赵景宸又往皇后的宫里转了一圈,这才又返程,欲往王府里去。路上,谢长安见赵景宸一直没怎么说话,怕他心中多虑,便解释道:“方才晋王殿下真的只是帮了我一把,没有别的事。” 赵景宸抬头,望着她:“与我解释这个做什么,我还能怀疑你不成?” “殿下怎么想是殿下的事,只是我总归是要将事情说清楚的。”她清清白白的,才能在王府里,在赵景宸面前挺直了腰板做人。 “你放心。”赵景宸定定得看着她,“我没有多想,如今不会,往后也不会。” 谢长安闻言舒心了许多:“殿下能如此想,是我的福气。” 赵景宸望她笑靥如花,心里却没有多少欢喜的情绪。他知道妻子的为人,断不会做出那等糊涂事,只不过,她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 往日他还真是看走了眼,只知道赵景瑜心气高,却未曾想他心气儿高到这个份上,连记入皇家玉牒的秦王妃都敢肖想,真是所图不小啊。 任谁知道自己妻子被旁人觊觎都不会高兴,成婚至今,两人虽未曾圆房,但在赵景宸心里,娶回来了,便是他的,由不得旁人惦记。 赵景宸低头,掩住脸上的阴翳。 入夜,夫妻俩躺在床上,分被而卧。外头静悄悄的,只有阿小的公鸭嗓在叫唤,它好似已经认定了这张床是它的一般,即便如今被关在笼子里头,也阻挡不了它对赵景宸的不满。在它看来,赵景宸不过是个倒霉催的,完全不用惧怕,真敢伤了它,回头长安一定将他捏死! 阿小是盼着他被捏死的,在捏死之前,它还要将他吵死。 前些日子它被送的远远的,丝毫不能靠近主卧半步,今儿讨巧卖乖叫谢长安一时心软,答应了将它挂到廊下。 谁知,它竟是个这么会闹腾的主儿。 谢长安辗转了好几次,最后不得不爬起身来。 才想出去,便被赵景宸拦了一下:“去哪儿?” 谢长安几乎笑不出来:“去将阿小挂远点儿,今儿是我的错,如今得了教训,以后再不会惯着它了。” 赵景宸勾了勾嘴角:“放心,不必你过去。” 话才说完,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彤管带着芳苓一路小跑着过来,没来得及知会里头的王爷王妃,便急冲冲地取下铁笼子,带着阿小飞快地回去。 隐约间,谢长安还听到什么放它回去,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谢长安重新躺下去,转向赵景宸:“对不住殿下了。” “这有什么,长安何必与我这样见外。” 话是这样说,谢长安也知道这些日子自己表现太好,已经叫殿下放下警惕了,可是她自己的那份儿警惕还在,生怕一招不慎,又露了马脚,招了殿下厌恶。 赵景宸翻了个身,仰卧道:“年前有一场冬狩,先前被赵漓的婚事拦着,一直未曾举办,如今婚礼已经结束,想必是不会再等了。” 谢长安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却还是问了一句:“殿下可知是什么时候?” “约莫是后日吧。” “这么快!” “算不得快了,毕竟后头还有许多事等着。今年冬狩匆忙,估计也只有两三天便会回来。” 谢长安应道:“既如此,明儿我便给殿下准备行李。” 赵景宸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妻子:“怎么,长安想让我一个人去?” 谢长安:“……” 难不成,她也要去那劳什子的冬狩? 答案是肯定的,谢长安从赵景宸的眼睛里读出来。罢了,去就去吧,谢长安如此安慰自己,左不过就是一个摆设。 第64章 挑拨离间 谢长安知道, 赵景宸从来都是不说空话的。果真,晚上他说了这话后, 第二日宫里便传来消息, 翌日冬狩,朝中文武百官皆需亲至东固山, 参与狩猎一事。 至于内眷,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带的。以前在谢府, 谢源倒是可以带, 只是宋氏与谢长安皆是不愿过去,宋氏更觉得, 与其是那处吹冷风, 还不如去寺里多转转。 至于谢慧, 她倒是想去, 只苦于家中女眷都不愿意出门,只她一人,还是庶女, 谢源也不可能带着。 如今谢长安却是免不了了,殿下去,她也得跟着去。 彤管几个自打知道这消息后便一心给王妃收拾行囊,谢长安听到她们毯子也要带, 香炉也要带, 不由得打断道:“殿下说了,不过是去两日,指不定两日都还不到, 你们折腾那些东西做什么?” 彤管一愣:“奴婢还以为,您要去许多天呢。” “再多二十多日便是年节了,哪里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在那儿耗着。如今过去,不过是走个过场,了了旧俗罢了。” “如此也好,咱们也能轻便些。”彤管挥了挥手,叫那些小丫鬟们再挑些东西出来。 只待两日,许多东西都可以不必带了,省的麻烦。 芳苓走过来,带着些试探的味道问了一声:“王妃,那王爷的行李?” “殿下的行李,我会去看着打点的。” 彤管点了点头,暗道王妃还是在意殿下的,她走到王妃身后,轻轻地给她敲着肩,一面道:“王妃您这般在意王爷,王爷知道了,心里该高兴坏了。” 谢长安抿唇一笑,不作他言。 高不高兴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这是在尽一个王妃的本分。他们的感情本来就不比以前,如今虽有缓和,但也只限于她不露本性,倘若露了,只怕一切又要回到新婚之后的那段日子。 谢长安不想王府里的人看笑话,更不愿家里的人替她担心。 “王爷怎么想的,你又知道了?”谢长安随口答了句。 “奴婢不知道,王妃您还能不知道?” 谢长安苦笑,她还真不知道。 “王妃您别怪奴婢多话,这有些事儿,身在局中的未必能有局外人看得清楚。夫妻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当初韩姨娘的事儿闹出来,夫人有多怨老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可如今,还不是好好得么。”彤管承全安的情,也是为了王爷和王妃好,这些话,她不说,便真的没有人说了,“您可别将自己封闭了起来,谁也不让进去,若真这样,可就坏事儿了。” 谢长安盯着她,目光不定。 “你知道的还挺多。”她挤出了一丝笑,又问道,“还想说什么,一并说出来吧。” 彤管见王妃没有生气,一鼓作气:“那王妃您可别嫌奴婢多话啊。” “说吧。”谢长安顺势,将几个丫鬟也遣下去。 四周无人,彤管也就放松了许多:“奴婢这些日子看着啊,您和王爷似恩爱,又似不恩爱,叫人看得不是很清楚。可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儿,您和王爷总归是夫妻,夫妻之间,哪能一直这样下去呢。如今后院无人,您便是冷着些也无妨,可若是以后后院里头来人了,您又该如何自处呢?”彤管问得小心。 这话,有些逾矩了。 谢长安沉默许久,最后,也只能幽幽得叹了一口气:“还没多长时间呢,你就偏向殿下了?” “王妃这话可是污蔑奴婢了,您知道奴婢什么意思。” “那你怎么不想想,兴许一切都不是我的错呢。” “不全是您的错,但也不全是王爷的错啊。各退一步就好了,总不能一直僵着,奴婢这些日子瞧着,王爷也不是个冷心肠的,即便与您没和好,可在外头总顾着您的面子,生怕底下的奴婢怠慢了您。王妃您也别觉得奴婢向着王爷,就冲着这点,奴婢也该感激王爷,好歹王爷顾着您啊。” 谢长安别过身子:“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 彤管望着王妃,目光复杂,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了,可她们王妃仍旧是这样,丝毫听不进去。 这里头,究竟出了什么事啊。 彤管心中纷乱,无力地退了下来。退到门边的时候,彤管忽得脚步一滞,无数的念头涌到了脑海,唯有那晚,她在姑娘身上看到的那道黑影一直在脑中盘旋,挥散不去。 这件事,她一直分不清真假,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事儿,绝对不是她看错了。 倘若是她看到也就罢了,若是殿下看到了……彤管打了个冷颤,快步离去,她还是不要往这个方向想了。 冬狩在前,正院里头的几个丫鬟半点不敢耽搁,从早上一直忙活到晚上。 谢长安虽说了,只去两日,不必多带东西,可王爷和王妃出行,该带的东西依旧一样不能少。如此整理了一番,又兼谢长安挑拣了一下赵景宸的行礼,两样在一块儿,便占了一个马车。 翌日一早,谢长安便随着马车一道往京城东面的东固山去了。 说起这个东固山,只有一个名儿,却是好几座绵延不断的山脉,因有大师一语道破此地的风水,百余年间,一直是皇家狩猎之所,并在此地建了一座行宫。 谢长安这样从未来过的,都有所耳闻,可见此地之盛名。 快到行宫时,谢长安才打起帘子,有些好奇地打量这车外景色。 冬日萧条,可这东固山上,却遍地都是常青树,与别地不同。谢长安一时看得入神。 赵景宸见她看得开心,便没有说什么,只是越往后,两边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守在路侧的士兵里头,就有一个不长心的,不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赵景宸心中不悦,抬手放下了帘子。 谢长安忽然惊醒,惊诧地看着赵景宸。 “外头冷,过了凉风就不好了。” 谢长安意兴阑珊得放下了往外头看得心思。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谢长安随殿下在里头稍等了片刻,才从车中下去。 一时,众人跟着皇上进了别院。 临近年关,不仅朝中甚忙,连后宫也是忙得腾不开手。皇后对这冬狩并无兴趣,左不过就是个每年都有的东西,她也不在意皇上身边站着的究竟是不是她这个皇后,因而推了此行,安心在永乐宫中料理六宫诸事。 如今站在皇上身边的,依旧是陈贵妃。 谢长安看着一袭红衣的陈贵妃,虽年过三十,却保养甚好,看不出年纪,被这颜色一衬,更显得颜色好。 宠妃终究是宠妃,若没有那么些颜色,没有那么点心计,如何能盛宠不衰。 谢长安看着帝妃的恩爱相,心中却暗暗为皇后娘娘不值。若皇后没有那样硬气,兴许如今也没有陈贵妃的事。 可若皇后没有那样的硬骨头,那也不会是镇国公府出来的姑娘了。 造化弄人。 陈贵妃似是在与皇上埋怨,眉宇间有些不悦。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得,说完后,她忽然往后看了一眼,见谢长安盯着她看,陈贵妃眉头一挑,露出个似笑非笑的模样来。 谢长安登时收回视线。 陈贵妃嘲讽一笑。 皇上听到了里头的味道,问了句:“这又是哪个惹你了?” “谈不上招惹,只不过被秦王妃盯了好一会儿,也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或又是打了什么主意。” 秦王妃是谢家姑娘,皇上对这个儿媳妇还是有几分看重,道:“许是见你今儿打扮庄重,多看了两晚罢了。” “谁知道呢。”陈贵妃眉眼一闪,“皇上可别笑话,您也知道妾身娘家与谢家的事儿的,因为这个,妾身怎么都不待见这秦王妃。” “你啊,真是直性子。”皇上有些无可奈何,但也欢喜陈贵妃这样的脾性。 “皇上对谢家,还真是看重。” 皇上没有反驳。 陈贵妃看了他一眼,复又半是埋怨,半是嫉妒地道:“这皇家人莫不是都待见他们谢家?太上皇是这般,皇上是这般,如今秦王殿下也是这般。不过,也只秦王殿下与谢家更亲密些,妾身听闻,那谢家老太爷和大老爷,极中意秦王殿下呢,时不时地见上一回面,还真是个挑不出错的好岳家。” “皇上给瑜儿挑得孙家也挺好,只是……” 比不得太上皇给秦王挑的谢家。 陈贵妃言尽于此,却意味无穷。 “回吧。”皇上眼色稍变,不过仍旧没有回答什么,只领着人往前走。 陈贵妃跟着往前,只半路上又回头看了一眼秦王夫妇,眼中意味不明。 第65章 变故 如今时辰尚早, 到了行宫之后,各处都要安顿, 可即便如此, 也不过耗费了一个时辰而已。 这行宫早有人收拾好了,如今过来, 只不过是规整规整行礼罢了。且这些事,多数只要丫鬟去做便可以了。 谢长安忙了一会儿之后才坐下, 与赵景宸一块儿喝着茶。 不时, 全安从外头走进来,回禀道:“殿下, 各处都安排妥当了。” 谢长安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她也看得出, 殿下对这次冬狩也没有什么兴致, 不过都是赶趟儿。 只是恍惚间, 又听见全安说了一句:“晋王殿下住在盘云阁。” 谢长安微顿。 若是她记得没错,皇上和陈贵妃,应该是住在行宫最正中的地方, 离那儿最近的,便是这盘云阁了。 两下一比较,他们这处,可就显得普通多了, 离皇上的住处也远得多了。 谢长安想从赵景宸脸上看出什么, 但终究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赵景宸挥退了全安,仿佛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继续与谢长安道:“方才我听胖人说起, 似乎岳母也在此次狩猎一行中。” 谢长安心头一喜:“果真?” 赵景宸点了点头。 “母亲向来不爱骑马,也不爱狩猎,如今却过来了,真是……”意外之喜。 赵景宸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便道:“这狩猎本是男子的事,家眷跟着过来,也不过是凑个热闹。” 谢长安奇怪地瞅了他一下,既然都知道,怎么还叫她过来? 赵景宸倏然一笑:“原是叫你过来熟悉熟悉皇室族人的。如今岳母过来,想来是念你过深,特意跟着的。你得了空,不妨过去多看看,至于皇家人,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得了这话,谢长安脸上笑意更甚。 她当然是想着去看母亲的,只恐殿下介意,不敢多开口。如今殿下既然应下了,她行事也少了许多顾忌。 也不知是真有事儿,亦或是特意留出时间给谢长安探望父母,赵景宸在屋中稍作片刻便出去了。 连彤管也止不住地感叹:“王妃您瞧,王爷待您还是贴心的。” 芳苓糊涂,看不清猫腻,只怪异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老是说王爷的好话?”这都多少次了。 彤管深吸一口气,不想和芳苓这傻丫头生气:“我不说王爷的好话,难不成还要说你的好话?” 彤管看了又看,真没看出芳苓身上还能有什么好话能给她说,不犯蠢已经谢天谢地了! 芳苓噎了一下,半晌方道:“我是没有,可王妃总是有的。” 彤管白了她一眼。 谢长安无奈地摇着头,有时候,聪明的未必有糊涂的过着舒服。 整理了一番仪容后,谢长安便带着两个丫头并两个嬷嬷出去了。她如今是王妃,一举一动皆代表秦·王府的威仪,便是出门,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叫人看了笑话。 打听了谢家的住处,谢长安便直接奔过去了。 宋氏正琢磨着要不要去秦王那儿看看呢,可巧了,刚念叨了几句便听到下人来报,说是王妃过来了。 宋氏大喜过望。 母女相见,虽只隔了数日,却仿佛好久没见一般,总有说不完的话。宋氏疼女儿,谢长安出嫁之后,她可是有好一段时间没能缓过来。 谢长安见娘亲言谈爽朗,知她这阵子过得还不错,又看她抱着那只京巴犬,便笑道:“娘亲果然是喜欢它的。” 宋氏听女儿这般说,摸了摸小狗的头,叹道:“难为你费心了,这京巴犬,外头还真难寻到。” “是殿下从宫中带回来的。” “难怪呢。”宋氏不知道王爷是特意带给女儿的,只以为是女儿在王爷身边说了一嘴,她承女儿的面子,才得了这么一只。“你还别说,这小狗还真是听话,平日里也不吵闹,说什么话,好像都能听懂一般。” 宋氏没养过狗,可既然是女儿送来的,她便不能当寻常物,每每十分用心,这一来二去,便对小狗上了心,如今日日离不开手。 “娘亲喜欢便好。” “喜欢,哪里能不喜欢呢。对了,你这回过来,是只露个面,还是真要骑马上山?” 谢长安蹙眉,虽说殿下那般告诉她,可若别的王妃都去,只她不去,那也不好。 “再看看吧,总不能落单了。”谢长安也不耐烦这些,可殿下是嫡子,与皇室中人交好,毕竟有益。 “唉,也是。” 宋氏忧心忡忡,她出身武将世家,骑射还行,只是不爱这些。女儿随了她,对此兴趣也不大。 骑马但是没有问题,只是宋氏不想女儿跟着过去受罪。 “别人若是叫你去也就罢了,终归是要打交道的,拒绝了也不好。若是不叫你过去,也无需上赶着。” 宋氏想得好,盼着别人不来找女儿,女儿便能躲躲懒。 第一日是这么混过去了,相安无事,是以谢长安也能在宋氏身边多待一会儿。只这么半天,已经叫母女两个足够开心了。只是第二日便不行了。端王妃齐王妃,并皇室里的其他王妃世子妃,相约着一道去山脚下转转,不好落下秦王妃一个,是以一大早便过来请了。 谢长安自然不能退拒。 换了一身骑装,谢长安便跟着端王妃一道进了山。周围都是皇室族人,即便不亲近,也都彼此认得,互相点了点头,便算作招呼了。 众人里头,唯端王妃、齐王妃和谢长安关系好些,并排骑着马,时不时还会说上几句。也因为她们,谢长安才显得不那般寂寞。 一行人沿着山路往上,进了林子。这儿不过只是山脚下,猎物并不多,且都是故意放着的,供贵人打着玩儿。 端王妃几箭下来,已经收罗了好几只兔子了,看着这些小玩意儿,端王妃顿时觉得没意思:“这山脚下的东西也太少了,都没有什么大件儿。” 齐王妃取笑道:“只怕来个大的,你也未必降得住。” “这么瞧不起我?”端王妃扬了扬手中的箭矢,“它就是来十个八个大件儿,本王妃也照样降得了!” 齐王妃笑笑没说话。 她们感情甚好,谢长安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两人的关系好成这样。 没一会儿,谢长安忽得听到齐王妃惊叫了一声。 “你们瞧那儿!” 众人看去,树丛里头,赫然钻出来一只小黑熊,“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幼熊?” 谢长安脸色骤变,握紧了缰绳。她有种直觉,这只熊出现在这儿,定然不会是好事儿。 果然,下一刻,箭矢破空而过,笔直地射中那只黑熊。黑熊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倒地不起。 端王妃怒极,喝道:“谁在作祟!” 众人望去,哪里还有射箭的人,只是这没来由的一箭,真叫众人摸不得头脑。还没反应过来呢,便又听到一阵动静从树丛那边传过来,便是没见到那是什么东西,众人也都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险。 众目睽睽之下,窜出了一只黑熊。 那黑熊看见幼熊的尸体,仰天发出一声悲鸣,望着一众女眷的眼神里透着血性和恨意。 “不好,大家快跑!” 不消端王妃发令,众人也都知道跑。只是有的被吓傻了,竟是连驾马都不会了。 谢长安倒不至于被吓成这样,只是她被前面的人堵着,进退不得。慌乱间,不知是谁又射了一箭。谢长安本还以为是射那只大黑熊,等底下的青骢马嘶鸣一声,方知今儿这一遭究竟是为了设计谁。 果真,那黑熊嗅到了血味,越发疯狂,红着眼睛往谢长安这边的冲来。 “秦王妃小心!”端王妃想救,已经来不及了,闭着眼睛,不敢多看一下。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后面又来了一只白羽剪,正中黑熊右眼。 黑熊捂着眼睛,嘶吼着退了一步。 “长安,退下!” 谢长安听出了赵景宸的声音,勒紧缰绳,驾着马躲到一侧。 方才那一箭,将黑熊的注意力尽数注到赵景宸身上,定了片刻后,又恢复了狰狞的模样,像赵景宸那儿扑去。 赵景宸看了一眼谢长安,扬起马鞭,迅速转向山中。 “吼!” 黑熊紧追其后,大有将人碾碎的意思。 谢长安揪紧了心,说到底,殿下还是为了她才以身犯险的。 后头的几位已经吓傻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还是端王妃厉害些,知道吩咐后头的侍卫:“愣着做什么,兵分两路,一路回去叫人,一路去援助秦王殿下!殿下若是少了一根汗毛,小心你们的脑袋!” 到了这时候,除了回去叫人,端王妃想不到还有别的法子。那黑熊如此可怖,秦王这番,怕是凶多吉少。一瞬间,端王妃甚至分不清,今儿这一遭究竟是为了设计她们这群女眷,还是设计秦王殿下了。 真是好厉害的心肠,端王妃咬牙想到。 她话音一落,几个侍卫忙不迭地调头回去,另有几个颤颤巍巍地骑着马往林子那头追去。 端王妃还没松一口气,就听后面的人又惊呼了一声。 端王妃眉头一皱,赶紧往后看去,这一看,却是瞪直了眼睛。 “秦王妃,快回来!” 无人回应,端王妃坐在马上,快要急白了头。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66章 再现原型 山林深处。 赵景宸已不知道这是第几座山头, 无论他到那儿,那只黑熊始终紧追不舍。 底下的骏马渐渐呈疲软之态, 赵景宸心知, 这马已经坚持不了多少时候。一个翻身,赵景宸从马上滚了下来, 顺势跳到边上的树丛边。 他看了马一眼,没想到, 方才还担心的事如今就成真了。 马力竭而亡, 那只黑熊见状,飞快地扑了过来, 张牙舞爪, 似乎想两人直接撕扯成碎片。 赵景宸定了心, 拔剑迎了上去。 他自来练武, 且还是祖父身边的秦将军一手练出来的,平日里不显露,可身手却丝毫不差。几个回合间, 赵景宸已是将那黑熊彻底激怒。 “嗷!” 赵景宸定下心神,时刻防备着。 如若不是这黑熊右眼被他射了一箭,只怕他也拖不到这个时辰。不能再往下拖了,赵景宸知晓自己的体己已经不足, 遂站定不同。 黑熊见他不动, 越发疯狂,嚎叫着飞扑而上,眼里弥漫着铺天盖地的愤怒。 赵景宸握紧手中的剑, 迎面而上。 快要撞到时,赵景宸忽然矮下身子,避开黑熊的利爪,紧接着举剑飞身而上,攀上黑熊。几番挣扎,赵景宸终于得空,一剑下去,正中那黑熊的左眼。 真是侥天之幸。 两眼俱伤,那黑熊已是看不分明了。它挣扎了一番,四处挥动着爪子,可最后,仍旧死于剑下。 这般庞然大物,即使倒下来,动静也不小。 赵景宸喘着粗气,冷冷地笑了一声便支撑不住,握着剑半跪在地上。 今儿,只差了一点,他就要葬身于此了。好在他还是命大,几个喘息间,赵景宸挣着剑,从地上起来。 马已经死了,赵景宸只想着要如何回去。 还没踏出步子,他又重新握紧了剑柄。 习武之人,对危险的告知比旁人强上许多。赵景宸望着左前方,树梢微动,周围半点声张也无。 少顷,树丛处出现了几匹野狼。 都是许久未进食的,见到黑熊,眼眸里泛着绿光。眼神扫到赵景宸的时候,也阴森可怖。 赵景宸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前面,那里有整整八只野狼。他看见它们彼此低声叫唤了两下,虽不知道意思,可赵景宸能确定,今日是走不了。 倘若只一两只,他还能拼死一站,如今…… 赵景宸心头泛起一阵绝望,若他死了,母后该如何,皇祖父该如何,这些年来跟着他的部下该如何……还有,叫他最不忍多想的是,他的妻子又该如何。 是了,他的妻子还有谢家。他死了,她还能改嫁,想起这个,赵景宸只觉得满心苦涩。嫁给他之后,他竟然未曾真心对她好过一天。如今,却是再见不到她了。 也好。 赵景宸抬起头,运气提剑。为今之计,能杀一只算一只了,好歹不叫这些畜生占了便宜。 群狼立刻进入备战的状态,其中一只仰天叫了一声,余下几只飞快地冲过来。 赵景宸腹背受敌,很快便受了伤。 殊不知,另有一只狼立在后面,定定地看着他的脖颈。就在赵景宸被群狼缠住之际,那只狼忽然有了动作,扑上来便欲咬他的脖子。 等他意识到,已经为时晚矣。 一道劲风扫过,裹挟着无穷无尽地威慑。赵景宸听到一阵声响,回头看去,只见那狼已经被扫到了地上,动弹不得。 他举剑向腿上的野狼刺去,众狼见情势有变,立马分开,却仍旧不近不远地围着赵景宸,意图攻击。狼首却一动未动,只盯着半空中的东西出神。 像是忌惮,又像是不甘。 赵景宸这才能得出半分心神去细看,才一打量,便怔在了原地,连它何时落地都没有注意到。 “长安……” 那凶兽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便错开眼神。可赵景宸知道,它就是谢长安,成亲当晚的那一幕,他至今没忘,太过记忆尤深,以至于如今一眼便分辨出来了。 又或者,这般可怖的凶兽,世间除了他的妻子,再无第二只。 一时间,赵景宸竟不知是骄傲还是头疼。 那凶兽盯着狼群,忽得发出一声吟啸。寂静一片,只余残音回荡在空中,震彻山林。赵景宸站在原地,只觉得脚跟都僵硬住了,不敢多动一下。所谓威慑,便是如此了。 那处的狼群已经伏下身子,没有半点抵抗的野心。 凶兽转过身子,朝赵景宸这边走来。 才迈开步子,赵景宸突然心神一凛:“长安小心!” 那狼首终究还是不愿舍了这一餐,竟朝着凶兽扑来,一口咬在它的脖子上。 赵景宸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狼虽然咬中,却仿佛并没有作用。凶兽似乎动了怒,长尾将狼捉住扫了下来,一爪,穿肠破肚。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狼首,瞬间死于爪下,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众狼见状,慌张地四下逃窜,再不敢逗留片刻。 畜生也知道惜命,更知道,眼前这个怪物,它们根本惹不起。 不过片刻,危机便散尽了。 赵景宸望着地下的两头狼,一头已经死地透彻,一头倒在地上,见状,应该也是醒不来了。 他走到那头凶兽前,一错不错地盯着它。有生之年,赵景宸还是第一次打量这样的凶兽,通体漆黑,身上分布着少许鳞片,爪子和尾巴处尤多,一双翅膀宽大有力。 比起怪物,它更像,一只龙。 只是并不纯粹。可是,这世上当真有龙?历代皇帝自诩真命天子,以龙为尊,可若说真正见到龙,知道它生得什么模样,是不可能的。 赵景宸在打量它,它也在打量赵景宸,起初眼神有些闪躲,更有些不自在,见到赵景宸并没有害怕,才将放缓了心态,任由打量。 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没有丝毫情绪。 赵景宸看了半晌,不自觉地笑出了一声:“长安,你是特意来救我的吗?” 没有应答,赵景宸又问道,“如今是不是还不能说话?” 谢长安眨了眨眼睛,硕大的黑眼珠有点憨厚之气。 她当然是可以说的,只是不想和他说话。 赵景宸忽然伸出手,摸上了它的眼睛。 这凶兽身上,只怕就这一双眼睛能看了,依旧像人一样,有喜悲,一眼看过去,能知道它在想什么。 赵景宸喟叹一声。 当初他嫌弃她,也避讳她,没想到,如今出了事,救他的也还是她。甚至为了救他,不惜暴露了原来的模样。想来想去,最低劣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 赵景辰没有放下手,谢长安也任由他摸着眼睛,只是并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长安,你——”赵景宸欲言又止。 谢长安忽然有些紧张,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这个样子,可真是有点丑啊!”赵景宸忽然调·笑道,甚至爽朗地笑出声。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谢长安羞恼非常,鼻腔喷出的气打在赵景宸脸上,有点热热的。 赵景宸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就见眼前的凶兽忽然张开双翅,飞至天空。它甚至没有多看自己一眼,便径自飞走了。 赵景宸干瞪着眼睛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飞远的凶兽。 他没想到,长安竟然真的会弃他于不顾。那句话,明明没错,这样子本来就丑么,浑身上下,挑不出一处不丑的地方来。 赵景宸叹了一口气,提着剑,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回走。 马死了,妻子也飞走了,他也只能撑着一口气走回去了,但愿行宫的侍卫中用些,尽快找到他。 第67章 全身而退 行宫中, 因秦王失踪一事,早已是人心惶惶。 东固山虽为猎场, 可一众猎物, 俱是圈养的之物,并没有多大的野性。如今骤然听到山脚下尚且出现黑熊, 且还是伤人之物,有些人甚至觉得这行宫亦不是十分安全。当然, 这样想的毕竟不是多数。 比起忧心那些野物会不会伤人, 旁人更关心,那黑熊究竟是谁放进去的, 再则, 秦王殿下此番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 平安归来。 有人想他活着回来, 自然也有人恨不得他葬身熊腹之下。唯一的嫡长子没了,便再没有名正言顺之辈了。 最震怒者无外乎还是当今皇帝。他虽不如何喜欢这个儿子,却也见不得有人在他眼皮底下作祟, 更何况,父皇一向看重他这个儿子,若是这回出了事儿,莫说皇后和镇国公府, 只怕他那亲父皇都不会放过他。 雷霆之怒, 怎是寻常人能承受得起的?不过须臾间,猎场周围的守卫、礼部、兵部一干涉事者、行宫处大小内务管事,死伤不下百人。 朝臣跪在地上, 大气也不敢出,只盼着今儿这事早点落定才好。 皇上坐在高台上,到如今还是怒火未消,手背的青筋根根分明。 陈贵妃站在皇上身边,望着这样的皇上,心里也不大好受,弯下身子宽慰道:“皇上别忧心,秦王殿下福大命大,定能平平安安。” 皇上握着拳,在桌上敲了两下。 敲得陈贵妃心中生了几分不安,又道:“皇上不是派了侍卫去寻了么,想必再过不久便有消息过来了。您多少松松心,早年间那样的大病秦王殿下都挺过来了,如今必定也能逢凶化吉。” “贵妃。”皇上突然抬起头,神色莫定地瞧着她。 陈贵妃面露惊疑:“皇上您,这般瞧着妾身做什么。” 皇上冷笑,道:“朕只是在想,那黑熊究竟是谁放出去的,又是谁这般心狠手辣,竟然想出这样狠毒的心思。” “妾身哪里知道这些。”陈贵妃脸色未变,坦然道,“不过,皇上既然不知道,那就差人下去查呗,妾身也想见识见识,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连皇家的行宫都能不知不觉地渗进来,还真是所图不小。” 她扯着嘴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和平日里提起秦王夫妇的时候一模一样,“不过,这回是不是冲着秦王殿下去的还不知道呢。方才宫人不是回禀了么,那黑熊本是冲着几位女眷去的,秦王殿下只是恰好路过,为了救秦王妃,这才被那黑熊盯上。皇上您要是查,也得先冲着几个女眷查一查,看看她们都得罪了谁。” 皇上见她说得言辞凿凿,没有半点忐忑不安,也打消了之前的怀疑。 最好不是陈贵妃,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 如今能谋害皇子皇妃,是不是下一个,就轮到他这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了?储君之争,当今也是经历过的,知道里头的惊险龌龊,只是,他不想将枕边之人想的那般龌龊。 且陈贵妃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只愿是他想多了。 行宫中余下的侍卫几乎是倾巢出动,为的就是去寻秦王殿下。见此情状,宋氏与谢源比任何人都着急,只因方才端王妃说了,他们家女儿也跟着过去追殿下了。 她那身子骨,莫说救人了,不被波及便已经是大幸了。 无奈,夫妻俩再着急,还是只能将担忧放在心里,连家丁都不能往那山林里派。只因皇上已经遣了人去寻长安,他们为人臣子的,还能再说什么? 宋氏巴巴地等着。 临近傍晚,才终于看到一行人不急不缓地往行宫这处赶。 宋氏眼尖,旁人看不清,女儿却是一眼就看到了。看见女儿没事,宋氏终于没忍住,湿了眼眶。 谢源拍了拍她的肩膀:“长安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平安就好。” “你说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有侍卫去寻,要她逞什么能。”宋氏一面哭,一面埋怨。 “她也是心急秦王殿下。” 宋氏眼睛一瞪:“那她怎么不心急心急我?” 这个不省心的,怎么也不想想,若是她出了事,叫他们做父母的多伤心? “真是越发越不见人放心!” 谢源摇了摇头,知道妻子这也是担心太过,这才埋怨上了女儿。只是在他这儿说又有什么用呢,到了女儿那儿,还不是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另一头,赵景宸领着谢长安,简略地与皇上交代了山上发生的事。至于谢长安的便被他隐去了,只道是归程的时候碰巧遇上,是以夫妻两人才得以一道回来。 待听到黑熊死后又来了两只野狼,周围俱是一片抽气声。 “这东固山,如何会出现野狼?”端王早就听端王妃说了之前的事,只是他没想到,里头的东西比外头的还要凶狠。 “我亦不知,只是那野狼瞧着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几位王爷都陷入深思。 皇上面上难看到了极点,他们今日才去了那山林里头,若是逗留的时间长一点,是不是也会遇见野狼? 齐王与端王瞥见父皇的脸色,不得不出声安抚道:“好在这野狼已经被三弟击杀,危机已除。” “不见得。”赵景宸打断了话,道,“虽击杀两只,也不确定那山林中可有别的野狼。” 端王皱起了眉:“如此,还需搜查一番。” 这猎场,本来就是君臣取乐的,若真出了什么穷凶极恶的野兽,反倒不美。再者,狼群凶狠,向来都是成群结队的出现,若是碰上了,便是有再多的侍卫,也难保不会出错。 赵景宸也点了点头。 气氛有些凝重,端王故作轻松道:“此次着实凶险,三弟能平安归来,是承天之佑。日后回去,还得多烧两柱香才是。” 赵景宸也应下了端王的庇佑一说:“确实如此。” 到这时,皇上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他没有拒绝儿子腿上的伤,想了想,道:“景宸你先回去,朕叫太医过去给你看看,免得耽搁了腿上的伤。你好好养伤,余事切莫多想。此番不论是意外还是有人图谋不轨,朕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赵景宸欠身:“多谢父皇。” 皇上挥了挥手:“赶紧下去吧。” 谢长安赶紧上前,虚扶着赵景宸。两人下了高台,这才往住处那边走去。 途中,谢长安还看到了爹娘。看着娘亲隐隐有些不悦地目光,谢长安心虚地低下了头,隔空朝两人福了福,算作赔礼。 她知道,爹娘肯定是担心坏了。她自己有底气,知道不论是黑熊还是野狼都伤不到她,可是爹娘不知道,在他们眼里,只怕自己的举动就是蠢到了极点吧。 今儿过后,她再好好给爹娘赔罪吧。 赵景宸看出她心中不安,歉意道:“是我带累了你。” 说实话,谢长安不大想理他。 一时无话。 赵景宸自知理亏,那个时候,不多说说知心话,开解长安心里的疙瘩也就罢了,还又将人给惹到了。真是悔之不及,若再来一次,他定不会说那些废话。 秦王夫妻走后,皇上也暂时安了心。刑部侍郎仍带着人在审查,皇上也知道这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得到什么消息,看着地下的几个儿子,皇上心情烦闷。 端王、齐王,甚至他最不愿意想到的晋王,还有底下几个不成气候的皇子……究竟是哪一个? 几个皇子见父皇盯着他们,都是大气不敢出。 唯有赵景瑜狠狠地揪了一下心。 这次秦王遇害,会不会就是母妃动得手? 他不敢往下想,怕想多了,自己会露出破绽;更怕有一日,父皇会对他们母子失望至极。 第68章 上药 出了这样的事, 行宫是再不能待了。 回了行宫,谢长安没叫几个丫鬟围多久, 便打发他们下去收拾行囊了。昨儿早上才过来, 还没有呆多久,如今却又要返程了。只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如今这情况,谁也不愿意多待在这儿。 “如今山里出现了恶狼, 正是人心惶惶之际, 想必皇上不会叫众人在此地多待。你们下去,将行李收拾好, 等着叫咱们回城的消息。” 彤管几人对视了一眼, 终究是压下了心里的担忧和庆幸, 挨个儿下去收拾行囊了。 她们几个如今还不安得很, 方才全安带了消息回来,几个人都吓傻了,便是一贯冷静地彤管, 也都半晌没有说出来话。 这一屋子的人,一半儿是靠着秦王殿下活的,一半儿是靠着秦王妃活的。现下两个人都不见了,生死未知, 吉凶难测, 这消息对他们来说比天塌了还要可怕。天知道他们见到秦王秦王妃平安归来时有多激动! 赵景宸半躺在床上,听着妻子四下吩咐,忽然觉得有些安心。 未过多久, 外头又来了两位太医。 全安领着人进来,谢长安也退到一边。两位太医早听闻了秦王殿下的遭遇,原以为那伤势定是惨不忍睹,,可真瞧见,却又有些迟疑了。 殿下身上确实有伤,只是伤地也太浅了,唯一看着重的,恐怕只有右腿上的咬伤了。 两位太医看了病情后,亲自上手,给秦王殿下上了药,包扎好。 等处理好腿上的伤后,郑太医方道:“万幸,秦王殿下腿上的伤并没有伤及筋骨。殿下身子康健,如今上了药,十日后便能大好。” 他又转过身,与秦王妃道:“只是这些日子殿下也需多注意些,不宜过度走动,最好是卧床静养,饮食方面也需往清淡处食用,不宜食生冷油腻之物。” 谢长安侧了侧身子:“多谢两位太医费心。” “不敢当,不敢当,分内职责而已。”两位太医连忙还礼,又交代了几句,留下了药后,才又回去复命了。 谢长安望着桌子上的药,想着那太医只给包扎了腿,并未处理手上的伤,便想着叫全安过去帮忙。 还没出口,便忽然听到赵景宸吩咐道:“都下去吧。” 全安看了两人一眼,道了一声是,并将屋子里剩下的丫鬟内侍全都赶了出去。 还是全安懂得眼色,赵景宸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长安深深蹙起了眉。只是全安不是她的人,她也没说什么。这一行人下去之后,屋子便空了。谢长安知道赵景宸还在等着,她迟疑了许久,最后仍旧无力地拿起那只白瓷瓶,坐在床榻边,正挨着他。 赵景宸乖顺地伸出了手。 谢长安从边上的盆子里拎出了一条热毛巾,给他将手擦了干净。一双手都是细细密密地小伤口,中间那一道尤其重些,划了一道大口子,已经可以看见皮肉了。 这伤口还真是多。 谢长安看了他一眼,复又移开眼睛,出于那点说不得的小心思,谢长安在擦这道伤口的时候,故意加重了力道,狠狠地往下按去。 没有抽气声,连呼吸都没有加重。谢长安心中纳罕,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却见到赵景宸嘴角含笑,那模样,像是早就看破了一般,只是没有计较。 谢长安:“……” 她突然觉得没意思了,也懒得再磋磨他了,遂认认真真地开始上药。不过是上药,便是没有做过,方才也看了太医是怎么做的,谢长安还不至于不会,许久过后,她终于停下手。 赵景宸看了看自己被包地看不出形状的手,有些哭笑不得:“这包扎的……还挺别致。” “我是没有两位太医那样的本事,或是殿下实在不满意,我就再去将两位太医请过来,也不是不行。” “我没有不满意。”他晃了晃几乎分不清五指的手,“挺好看的。” 怕谢长安不信,赵景宸甚至点头肯定道:“真的。” 谢长安白了他一眼,将帕子扔进盆子里。水花一溅,连他脸上都溅到了几点,赵景宸侧眼看,瞧见她不说话,便主动问道:“气消了?” “殿下说得哪里话,我怎么敢对殿下存什么气?”谢长安盯着他的眼睛,说得认真,“殿下不给我气受,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这话寻常谢长安必定不会说,只是今儿出了这样的事,叫她心里也一直没有安稳过,对赵景宸,她也存了不少怨气。 赵景宸没有辩解,说说气话也好,总比什么话都不与他说得强。想了想,又问道:“今日你离开之后,未曾遇见什么人吧?” 她飞走之后,赵景宸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只是在侍卫寻到他之后,又在山脚处见到了她。此时,她已经是正常的模样了。 谢长安以为他这又是嫌弃了,拉下脸:“殿下放心,没有人看到。” 赵景宸苦笑:“我没有别的意思。” 谢长安淡淡道:“我亦没有。” 赵景宸苦思冥想,最后小心地道:“我只是怕你被看到,会有人趁机发挥,对你不利。” “并不是,嫌弃你……”这话说得有些艰难,更是说不出口。因为在一开始,他确实是对长安心存芥蒂的。如今这进退不得的境地,正是他之前种下的苦果。真是报应了,一报还一报。 谢长安撇了撇嘴角,想要嗤笑一声,又笑不出来。 这可真是叫她猝不及防的一句话了。“殿下这样说,可是因为我救了殿下?若是因为此事,殿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毕竟,殿下是因为也才陷入困境,我去救殿下,也是应该的。再者,那些野兽,与我而言并不算什么,殿下也无需觉得有愧于我。” “你非要将界限划得这么清?” 谢长安看着他,觉得这话着实怪异得很:“不是殿下先将界限划得泾渭分明得么?”她如今这般,又算的了什么? 赵景宸深吸了一口气,百般滋味在心头,这感觉,着实不好受。 谢长安不欲跟他多说什么,只见他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再不想多留,起身便走。 赵景宸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谢长安转过身,冷淡地问了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赵景宸只觉得一颗心比什么时候都要沉重,原来想说的话到了这时候,都显得万分无力。 可这状态是他一手弄出来的,倘若一开始,他听了她的解释,没有那般伤了她的心,一切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说到底,是他太自私了。 “是我的错。” 一句话,两个人心中都不好受。谢长安哪里又愿意提这些伤心事呢。她将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殿下累了,好好歇着吧。” 语毕,谢长安便快步往外头走去了,像是落荒而逃,没有一点儿骄傲与尊严。 门被叩上,偌大一个屋子,竟然只剩下他这个惹人嫌的。赵景宸抬手遮住脸,一阵疲倦。 谢长安倚在门上,低下头,脸色变了几番,有解脱,有懊恼,也有埋怨。许久未动。只是到最后,她也还是没服一句软。她也不想这样,只是这时候服软,又算什么呢? 她想要的,并不是这样啊。 另一头,两位太医回了皇上的住处,想要回禀,却被门边守着的两个太监拦在了外头。 里头隐约传出交谈声。两位太医都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当即退了几步,恭敬地站在一边。没过一会儿,房门被从里头打开,两位太医看得分明,这出来的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长。 小太监回禀了皇上后,恭恭敬敬地请两位太医进去。 两位太医进去后,门再次关上。 郑太医与齐太医一直是当今身边的贴身御医,看到这情况,再联想方才见到的几个人,便知道今儿并不仅仅是问话这样简单。 上首的皇上并看不出喜怒,只问道:“秦王如何了?” 郑太医斟酌道:“回皇上,秦王殿下的伤势并不要紧,微臣两个给殿下上了药,殿下只需静养一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了。” “不要紧?”皇上听了这话后,脸色有些古怪。 郑齐两个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道:“确实如此,殿下身上伤口虽多,只右腿处的伤口深些,流了不少血,至于别处,并无大碍,还请皇上放心。” 皇上听罢,眉头皱得更紧。只是这些事他显然是不会同两个太医说,皇上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下去吧。” “是。”郑、齐两位太医不敢多想,连连下去。 人走后,皇上再次陷入深思。这样大的事,不可能没走蛛丝马迹,无论是刑部的人,还是御前的人,都不是吃素的。才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经将涉事的人审了个大概。 叫皇帝惊疑的是,结果出来后,他那几个成年的皇子,没有一个的手头是干净的。 端王、齐王、晋王,甚至遇害的秦王,都或多或少地被牵连了。 前面三个也罢,至于秦王,皇上想到两个太医的回话,原本觉得荒谬,如今想来,那苦肉计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太上皇对秦王极为看重,自幼便派秦将军教他习武健身,可再怎么本事,也不可能再杀了一头黑熊之后,还能击毙两只野狼。 全身而退固然幸运,可就是太幸运了,才叫皇上生了疑。 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是不可能。再有,那些未涉事的皇子,也未必干净。 第69章 剥橘子 偏殿处, 晋王早就挥退了一干人等,与陈贵妃坐在一处。 陈贵妃怕儿子累着了, 亲自给他斟茶, 一面谈笑道:“今儿这一出好戏,真是看得人高兴呢。” “母妃说的是秦王遇害?” 陈贵妃挑了挑眉:“怎么, 你不高兴?”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她儿子自幼被她和皇上宠着, 对那个位子如何能没有想法。只是前头有个嫡子横着, 叫他怎么能不恨? 赵景瑜听着心中复杂至极,他自然是高兴的。以父皇对他的偏爱, 单反秦王出了半点差错, 这太子之位早晚都会是落在他头上的。 可是今儿这回, 错就错在功亏一篑, 没有半点作用。若是一个不好,反倒叫旁人猜到他们头上。 想着,赵景瑜探了探身子, 压低声音问道:“母妃可知内里详情?” 陈贵妃捂着帕子笑了笑:“我一个内宫妇人,哪里知道那么多,你父皇又没有跟我说。” “当真?”赵景瑜迟疑地看着她。 陈贵妃睨了儿子一眼,正色道:“你这性子, 该改一改了。” “儿子不过是心中不安罢了, 母妃不知道内情,才最好不过。” 陈贵妃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我如今啊,还真希望自己能知道内情。咱们与皇后、秦王注定不合, 如今秦王出了事,那些不怀好意的定是想着要将所有罪责加于咱们母子俩身上。这事情一日未查出来,咱们便一日不得清白。” 赵景瑜闻言,竟分不清母妃究竟有没有沾手了。 算了,他摇了摇头,终究都是为了自己。若不是他不中用,哪里需要母妃一直为他费心呢? 恰时,四个宫女忽然开了门,从外头进来。两人守在门边,两人站到了陈贵妃身后。 “皇上来了?”陈贵妃波澜不惊地问道。 边上的宫女点了点头:“快要进院长了。” 果真,不多时皇上便带着人从外头进来。见到晋王在这儿,也没有惊讶,免了两人的礼,便坐在陈贵妃方才的座位上。 “你们母子都在这儿说什么呢?” “皇上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除了上午那件大事儿,还能说什么呢。这山脚下都有那等凶狠之物,真是闹得人一刻都不敢放松。” 皇上知道陈贵妃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也未曾怀疑什么,只道:“待会儿便回去了。” “那可好了,总算不用留在这行宫里。今儿可将妾身吓坏了,若有下次,定不会在巴巴地赶着来了。倒是皇后娘娘聪慧,留在宫里处理宫务,免了这一番担惊受怕。” 赵景瑜抬头看了看母妃,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父皇,附和道:“母后一心向佛,佛祖自会多庇佑些。” 陈贵妃摇了摇头,冲皇上道:“瞧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你这意思,是你母妃不受庇佑了?” 赵景瑜拱了拱手:“儿臣可没有这个意思。” “便是你有,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母子俩一言一语,倒是将皇上心里的烦闷去了些。无怪他喜欢来陈贵妃这儿,也只有来这里,才能真正感觉放松些。不若在皇后那儿…… 皇后——皇上半阖上眼睛,想了许多,她不来行宫,是不是真的知道什么? 陈贵妃不理儿子,坐在皇上身边,又问道:“这么会儿过去了,皇上可曾查出了什么,又或是,山中可有别的野狼了?” 皇上睁开眼睛,一片清明:“侍卫派人回来禀报,说是还有五六只,如今正在处理。” “五六只?”陈贵妃张大了嘴巴,吃惊道:“怎得还有这么多?这真是吓死人了,皇上,那野狼素来凶狠,它们不会合在一块跑到行宫处来吧。” “朕又哪里知道呢。” 陈贵妃一听便知,皇上不欲与她再多说什么,她也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因而便歇了心思,只感叹道:“妾身听闻,狼群素来都是协同觅食,一旦盯上什么,少有能逃脱的。今儿秦王殿下能回来,也是平日里行善积德,得了好报了。要是换了旁人,再无生还的可能。” 皇上越听,脸色越差。 赵景瑜在边上听着,心中也是复杂。他确实怀疑自个儿母妃,可比起母妃和秦王那边也是疑点重重。要说没有内情,应该也是不可能的。 各方都盯着皇上的行踪,赵景宸那儿,自然也得了消息。韩七进来回禀的时候,看到殿下正卧在榻上剥橘子。 冬天的蜜桔,光闻着便有一股甜味儿。韩七看了王妃一眼,却见她坐在榻边翻着书,一点儿理会殿下的意思都没有。 韩七摸了摸鼻子,走到殿下身边,小声问道:“属下来吧。” 赵景宸没有叫他碰,浑不在意地问道:“说吧,那头出了什么事?” 韩七弯下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语毕,赵景宸脸上也挂起了讽刺的笑,眼神亦有些冷:“我这位父皇,还真是睿智过人。” 谢长安翻书的手一顿,狐疑地看了赵景宸一眼,只不过,这韩七方才没有当着她的面说,谢长安自然也不会那般没脸色的问出来。 她低下头,重又看着自己的书。 韩七闭口不回这句话,只在半晌后问道:“殿下,咱们要是什么也不做,皇上心里定还会怀疑咱们。” “做什么?”赵景宸冷哼了一下,“不必多插手。” “可……”这样下去,岂不是由着晋王和陈贵妃曲解了事实? 赵景宸本想说不用,可是转念一想,左右父皇如今已经怀疑到他头上了,他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辜负了幕后之人这一番布局? 他偏过头对韩七道:“今儿这一出,想必是费心策划的,不知赔了多少人手进去。你下去叫人好好查查,但凡是与那边有干系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韩七连忙应下。 “对了,那边可说了什么时候启程?” 韩七道:“一个时辰后便能启程了。” 赵景宸知晓了时辰,便又叫人下去了。至于此次的结果,说起来,赵景宸并没有指望能大白。别说如今怀疑到他头上,便是证据确凿直指那对母子,想必他父皇也依旧会替他们开脱。 只是……他侧着头,看着妻子:“你与陈贵妃可有私怨?” “私怨?”谢长安仔细地想着。虽说只有一句话,她便也能断定,殿下怕是确定是这次加害于他们的人究竟是谁。不过,谢长安终究只是摇了摇头,“我与陈贵妃,并没有多少交集。若她真是怨恨我,也是因为三公主。” “怕是没有这样简单。” “怎么说?” “若只是因为三公主,陈贵妃万不会筹划得如此精密。” 谢长安深锁眉头,思来想去,最后仍是没想起什么有用的。 她蹙着眉,赵景宸也终于将蜜桔给剥干净了。他虽没做过这些事,可橘子剥得也挺好看,遂身手递到妻子身边,静静地等着。 谢长安从回忆里出来,便看到他这番做派,只道:“殿下吃吧。” 赵景宸没吭声,将橘子放在空盘子里,推到她身边。 他也知道,两个人之前的隔阂并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化解的。是他的错,他便要承认,无论妻子对他如何,原不原谅他,该做的,还是得做。 赵景宸也没看她究竟接不接受,有些艰难地起了身:“我去歇息片刻,若是启程了便差人叫我。” 谢长安看他还能走,便没有扶他,由着他回到了床上。 屋子里烧着火龙,并不冷,只是呆久了总有些闷闷的。 外头没了动静,谢长安估摸着,他应该是躺下了。桌上的剥了皮的橘子还在她眼皮底下躺着,谢长安犹豫报片刻,将它拿了起来。 有点甜,不过更多的是觉得腻歪。 谢长安擦了擦手,有点嫌弃:“也不是很好吃。” 真不知道他巴巴地剥了这么一个到底干什么。 吃了橘子,谢长安便拍了拍手准备起身出去。她方才听到了,还有一个时辰才启程,趁着这一个时辰,她还能去看看爹娘。 才起身,谢长安便瞥见一只雪白的身影飞了进来,停靠在桌子上。 阿小动了两下小翅膀,仰着头问道:“长安你去哪儿?” 谢长安头疼,当初就不该带它过来的,一点儿都不安分。她是要去见爹娘的,自然不想带这么一个小累赘。可是又担心它瞎叫唤,惹了里头的赵景宸。 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眼,最后落到榻上放着的一盘蜜橘上。 谢长安拿了一个将皮剥了,商量道:“你好好待在这儿不要乱飞,我就把这个橘子给你,如何?” 有吃的,阿小眼睛都放光了。 “好!” 说得再肯定不过了。 谢长安放下橘子,又看了它几眼,确定它不会胡闹,这才打开门出去。 阿小围着蜜橘转了转,又下嘴啄了啄,甜甜的。 阿小眯了眯眼睛。 半个时辰后,赵景宸从小憩中醒来。周边无人,他念着外头的妻子,便又起身走到外间。一圈没有看到人,却在桌子上看到了一个叫人厌恶的身影。 阿小听到动静,百无聊赖地转过身子。它已经等了好久了,到现在都没有看到长安回来,有点惆怅。 它转身后,赵景宸便看到桌子上一滩被啄后的橘子水。 本就不好的脸色,更晦涩了许多。 第70章 人面兽心 “橘子好吃么?”他走到阿小旁边, 居高临下地问道。 阿小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看他盯着身后的橘子水, 瞬间怒了:“这是长安给我的!” 这么着了, 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眼前这个当家作主了?它吃个橘子都不行了?阿小怒目以待。凭良心说, 有谢长安在,阿小从来没将赵景宸放在眼里过。 赵景宸抿着嘴笑了一声, 眼神里有股说不出的薄凉:“很喜欢, 嗯?” 他点了点阿小的脑袋瓜。 阿小眼神闪躲,心里有点怕怕的, 并不说话。 “既然喜欢, 就多吃点。”赵景宸将桌子上的那盘橘子都端到阿小身边, 一脸笑意, “吃啊。” 阿小有点意动,看着那盘橘子咽了咽口水,可是心动过后, 忽然又警惕地盯着赵景宸。 事出反常必有妖。 阿小不断地往后退,正想张开翅膀逃出去找谢长安,忽然被人一手捉住,阿小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又过了半个时辰, 谢长安才从外头款款赶回来。 方才她回去看望了爹娘, 虽讨了一顿骂,可是谢长安心里总是安心些。她知道今儿的事肯定事将她们吓坏了,因而再三保证, 日后定不会再犯。 宋氏知道她和秦王殿下感情好,心知这话不过是随口应承两句而已,便也只随她去了。从前只知道两个人郎情妾意,如今却叫宋氏更明白了几分,他们家这个女儿啊,是真的离不开秦王殿下了。 女生外向啊,果真如此。 女儿走了之后,宋氏还同谢源嘀咕道:“也不知殿下究竟给长安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得亏这话谢长安不知道,若是知道,指不定要怎么窘迫了。只是她和赵景宸的事儿,一句两句是说不清楚的,与其说出来让爹娘担心,还不如就叫他们误会着。 走到房门处,谢长安看着两个守在外头的内侍问道:“殿下可醒了?” “醒了,方才才醒。” “殿下可问了我?” 两个内侍都是全安调·教出来的,如何不会说话,连连点头道:“问了,殿下一醒就问了王妃娘娘您去哪儿了,原本还想着派人去寻您,只是奴才几个道您去看望谢夫人了,殿下才歇了这个心思,一直在里头等着。” 说话间,内侍已经将帘子掀开了:“王妃您快进去吧,外头冷。” 谢长安不过随口一问,哪里知道眼前这个竟然会说这么多,只是听过之后,越发觉得这些小内侍真是机灵地不得了。 不过,虽说如此,可是听到这些话,谢长安心里总是欢喜的。 几步走进去,果真见到殿下已经醒了,只是人坐在桌前。谢长安一眼看去,眼睛定在桌子前一动不动的阿小身上。 赵景宸将人给等到了,只笑问了一句:“岳父岳母可好?” “还好。”谢长安也在桌子边坐了下来,心里还庆幸着,虽说阿小没有飞走,殿下也醒了,可他们俩,貌似相处地还挺融洽的。她没多想,只专心回赵景宸的话,“今日你出了事,我也失踪了那么久,差点没叫娘亲担心坏了。我也是怕她多想,才趁着这个机会过去看看她,之前未曾与殿下商量,是我的错。” “你去看望岳母本就没有什么错不错的,正如我去宫中看望母后一般,都是尽孝。” 谢长安见他说得没有一点勉强,才知道他是真的不介意。 出嫁女子,离了家门便不是娘家里的人了,一辈子要为夫家尽心尽力,便是同在京城,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娘家的门。谢长安本来也担心她嫁进皇家会变成这样,只好在殿下并不适迂腐之人,叫她行动处少了许多不便。 正如方才过去,她也是料定了他不会生气,才走得这样干脆。另一点,便是两人如今这点微妙的气氛了。 谢长安知道,他便是生皇上的气,生皇后娘娘的气,也不会同自己置气。莫名的,她竟然添了几分底气。再者,今儿她趁着殿下睡着的时候走了,如今回来他也没说什么,反倒叫谢长安先前堵在胸口的那口气散去了不少。 对着赵景宸,也添了几分好脸色了。 略过这一话题,谢长安又道:“方才我回来时,看见外头已经已经放着许多马车了,想必待会儿便能回去。” “我们阿小想必也早就想着回去了吧,昨儿刚到的时候我还听它咕哝着要飞回去呢,真是个在外头待不住的,不知道它跟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谢长安见阿小一直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他们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戳过来听,心中好奇,便将它掰了过来,正对着自己。 这一看,差点没将谢长安给惊得叫出声来。 “阿……阿小,你怎么了?”谢长安问得小心翼翼,生怕问出了个好歹,“天呐,阿小你是不是生病了?” 阿小站在那儿,仍有谢长安摆弄,整只鸟有点呆滞,眼睛里更像是有股厌世的情绪。被碰了,也都不知给个反应。 谢长安吓坏了:“殿下,阿小怎么变成这样了?明明方才我走的时候不是这样啊。”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这屋子里只有殿下和阿小,殿下又与阿小有夙愿,便是谢长安不想怀疑他也不行了。 她这眼神,明晃晃的就是质问。 赵景宸虽不高兴,却也没有让他污蔑了自己,指了指桌上的空荡荡的盘子道:“方才我起身,看它盯着盘子里的蜜橘看,便猜到它想吃。问了内侍,知道你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闲着无事便喂了它几个。” 谢长安忧虑地看了看阿小:“可是这盘子,空了。” 赵景宸面不改色:“对啊,它吃完之后还不解谗,见我没有给它剥,趁我没注意,自个儿将那些橘子给啄开了。弄得一盘狼藉,还累了底下人打扫了一番。” 谢长安似信非信,只是殿下既然已经这样说了,她才问也问不出什么。蹙眉看着阿小,越看越心疼,平日里多精神啊,现在都傻了。 “我看它这纯属是贪心,吃撑了,你也别担心,过会儿定会好的。” 谢长安惆怅地点了点头。 “既然外头已经停了马车了,咱们也能出去了。” “那阿小……”谢长安放心不下。 赵景宸不看妻子的眼神,直接道:“交给底下人看管就是了,他们知道分寸,不敢慢待了它。若是回王府后还不好,大不了让全安请个大夫给它瞧瞧便是了。” 闻言,谢长安犹豫地摸了摸阿小头顶的黄羽毛。 阿小啊阿小,不是我不疼你,实在是你太傻,怎么就吃了那么多呢。谢长安往下看了一眼,到现在,它这肚子还是鼓鼓的。怕是真是吃傻了,真是可怜。 谢长安又埋怨殿下让它吃了太多东西,又埋怨阿小太过贪心,连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都不知道,真是叫人操碎了心。平日里看着是个机灵的,一到关键时候,总给她掉链子。 到底不能因为它吃撑了就耽搁了行程,最后,谢长安也只能将外头的内侍召来。可怜的阿小,最后还是被人抱下去了。 走的时候还蔫蔫的,一言不发,像是受了好大的打击一般。 将阿小送下去之后,外头便传来要启程的消息了,谢长安见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便扶着赵景宸坐上了马车。 一行人走得不急不缓,赶到王府的时候,天也已经黑了。 回去之后收收捡捡,这一晚上便这样过去了。 这会儿已经已经快要到月中了,再过些日子便是年节。若是以往,不论是朝中官员还是几位王爷皇子,都会忙得脚不沾地。今年赵景宸因为在东固山那儿受了伤,被恩准在府修养,不必费心政务。 朝中人听了,还道皇上体恤秦王殿下。 唯有日日守在赵景宸身边的谢长安知道,皇上这是冷着他们秦·王府了。当日韩七与赵景宸的话,谢长安虽不想听,可还是听到了几句。 便是那几句,也足够她将这前因后果猜得明白了。对于皇上的怀疑,谢长安又心酸又觉得无奈。心酸是为了皇后和赵景宸,无奈,则是因为小觑了一个宠妃对帝王的影响力。 皇上即便是疑心殿下,觉得殿下贼喊追贼,也不愿意怀疑了陈贵妃母子。真是令人感动的情谊。 因为皇上的“开恩”,赵景宸愣是在王府里歇息了十多日。谢长安日日照顾,日日给他换药,这腿伤早就好了。 只是谢长安照看赵景宸的这些日子,一直未曾见到阿小溜进房门来着它。便是她过去将它接进来,它也是立刻又逃走了,活像是屋子里有鬼一般。 少了它,好也不好,没有了那扰人的大嗓门,可每晚两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更觉尴尬。 除夕那日,赵景宸才头一次出门,依旧是与谢长安一道进宫,只是才进了宫,夫妻俩便分开了。赵景宸去了太极殿赴宴,谢长安则跟随宫人去了皇后的永乐宫。 今儿除夕,前朝有前朝的宫宴,后宫也有后宫的小聚。 皇家女眷,都被皇后邀至永乐宫用晚膳,前朝后宫,各分两席,这也是旧例了。 第71章 除夕宫宴 谢长安来时, 永乐宫的人还未曾到齐,上头留着几个座位, 皇后坐在那儿同众人说话, 太后却还没有到。 看见儿媳过来,皇后笑着招了招手。 谢长安上前恭了恭膝, 给皇后行了礼,这才走到皇后身边。 皇后给她指了个座位坐下:“今日来得这样早, 本宫还以为你还要过一会儿才到呢。”这位子是方才小宫人们临时添进来的, 就放在皇后身边。 旁人看到这情况,哪里还不知道呢, 皇后这是要和秦王妃单独说话呢。毕竟是婆媳, 旁人也不好插进去, 便没有再往上边儿看, 只说着自己的话。 有德妃在下面坐着,也不会叫气氛给冷过去。 皇后见众人知趣儿,也省了许多口舌。 谢长安道: “今儿除夕, 别的日子都能来得晚些,今日却不能。” “有心了。”皇后弯了弯嘴角,“对了,景宸可也过来了?” “来了, 同儿臣一块过来的, 去了太极殿。” 皇后点了点头,她也知道,儿子的伤早就好了, 只是为了省事儿,兼之并不想理会宫里的那几个人,便没有出门。 与其在外头被猜疑,不若留在府里,许多事做得也容易。 恰好,那边几个妃子正说这话,说到兴头上便没有控制住声儿,一下子传到皇后耳朵里。谢长安看了一眼,见说话的是一位婕妤。 德妃也嗔怪地看了那人一眼,同皇后请罪道:“是妾身的错,方才与她们说话时没了顾忌,一时胡言乱语起来,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今日除夕,本宫不想生什么是非,回去好好抄写女则女戒,以儆效尤。” “是。”那位婕妤后悔不及,却又庆幸皇后不曾罚得太过,伤了她的脸面。 皇后罚过之后,也没再管她们,回过头时,却见儿媳也是一副万分不解的模样。皇后笑道:“这又是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感觉诧异罢了。”在谢长安看来,陈贵妃如今已经是得意至极,风头无俩才是,怎得还会被宫妃看了笑话。 皇后知她在想什么,道:“陈贵妃办事儿也糊涂,大概是气极了,连身份脸面都顾不得了,竟然和底下的小贵人一般见识。回到殿里,又摔了好些东西,连身边的大宫女都发作了。” 谢长安面露疑色。 皇后暗示道:“若是真的清白,便不会气到这个份儿上,这是臂膀被人卸了,又无处撒气,怕被人看到,这才借机发泄了一番。” 臂膀被人卸掉? 谢长安忽然想到这些日子频繁出现在殿下身边的韩七,陈贵妃气成这样,应该和这事儿有关吧。 “母后不生气?”谢长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问过之后,又觉得后悔。 皇后未曾与她计较,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本宫又能和谁生气呢?” 和陈贵妃?不,比起生气,皇后更想让她死。 至于皇上,皇后冷冷地笑了一声,心死了,谈何生气不生气的。皇上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幸好,她儿子从来都不糊涂。 说了一会儿话,太后终于到了。 只是太后身后,却还跟着一个陈贵妃。众人不自觉地朝着皇后看去,因陈贵妃一人独宠,宫妃里头就没有不厌恶她的,斗不过陈贵妃,众人只好将希望放在皇后身上。 如今看到陈贵妃跟在太后身边,不少人都担心太后这是有意抬高陈贵妃。这么多年,皇后虽把持着宫务,可却不争不宠,皇后不急,她们都急。 皇后面上看不出什么,整理了衣裳,亲自下去迎接太后去上首。 谢长安也顺势起身,离了这儿,去往自己的座位上。 太后欣慰于皇后的体贴,状似埋怨道:“哀家又不是走不动的人了,还劳你过来扶什么扶。” “皇上不在,我自然是要给母后尽孝的。” 太后嘴上不满,心里却十分高兴,主动解释道:“方才从外头赶过来,正好碰上贵妃的车辇,正好同路,便一阵过来了。” 这话是说给皇后听,也是说给殿内所有的宫妃皇子妃听。 宫妃们心中稍安。 陈贵妃撇了撇嘴,径自往太后下首坐下。看到对面坐着的秦王妃,陈贵妃暗暗捏紧了拳头,面上带笑:“原来秦王妃也来了,不是听说王妃这些日子一直在照顾秦王么,如此辛劳,怎得来两头奔波,特意赶过来?” 谢长安知她找茬,恭敬道:“陈贵妃想是不知道,我们殿下已经大安了。” “我还真不知道。”陈贵妃拨弄着指甲,“听宫人说,秦·王府这些日子一直大门紧闭,没什么人进出,秦王本人也是在府修养,避不见客,还以为他真受了多重的伤,一时难好呢。” “有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照顾体恤,便是再重的伤,也该好了。否则,怎对得起一直念念不忘,惦记着秦·王府的人呢,贵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陈贵妃笑道:“真是一张厉害的嘴,难怪皇后娘娘最疼你。” “贵妃娘娘谬赞。” 太后听着这两人的机锋,有些头疼。只是老都老了,她也懒得再管儿子身边是破事。只皇后见不得陈贵妃欺负她儿媳,笑着道:“贵妃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长安才嫁到秦王·府去,诸事不懂,可比不得孙姑娘会讨你欢喜。” “见了面,总得说几句,好叫旁人知道,我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由着人欺负的糊涂人。”折了那么多人,如何能叫她不恨。 不说几句,旁人还当她是傻子。 “贵妃这些日子火气也太重了。”皇后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又召来贴身大宫女,“御膳房那儿可有苦瓜,拿一碟过来给贵妃去去火儿。” 不说还好,一听到这话,陈贵妃眼睛里都能冒出火气来。 大宫女领命下去,不多时便带回来一叠苦瓜,亲自放在陈贵妃面前的小桌上,道:“贵妃娘娘请慢用。” “苦瓜去火,正适合贵妃。”皇后体贴道。 “皇后娘娘说笑了,苦瓜性寒,哪里能在冬日里用。再者,这是夏日里晒过的,早就失了原本的味道,妾身吃不惯苦,更吃不惯这不合时宜的苦瓜。” “苦点好,苦尽甘来。若是一点儿苦都不吃,日后,还不知道要跌什么跟头呢。” “这得看什么人什么命了。命好的,自然一辈子顺遂,万事不愁。” 皇后摇了摇头:“世上哪有这么好的命呢,连贵妃你,不也是大冬天的愣是憋出了火气么。”皇后抬高了下巴,朝着陈贵妃道,“吃吧。” 陈贵妃不动。 气氛闹得僵硬,太后头疼更甚,不得不站出来道:“贵妃,皇后也是一片好心,为了你着想,切莫再执拗了。” 陈贵妃笑得勉强:“母后,妾身真的吃不了这苦瓜。” “除夕之夜,切莫生事,惹得哀家不喜,贵妃可明白了?” 陈贵妃捏起了筷子,听懂了太后的警告。 她微微扬起嘴角,冲太后道:“太后放心,妾身知道了。” 太后见陈贵妃当真吃下了,内心五味杂陈。陈贵妃能听自己的话,太后心里还是舒服的,可是见到她如此能屈能伸,太后又开始放心不下。 对于晋王,太后也是喜欢的,只是这喜欢还及不上太上皇看重的秦王。陈贵妃在她这儿,也比不得皇后重要。 可惜了,若是那个孩子还在,皇上和皇后也不会闹成今天这个地步,自然也就没有陈贵妃的事儿了。 一顿晚宴,各人吃的滋味都不相同。比起陈贵妃的苦,其他人可就要高兴多了。有厌恶陈贵妃的,自然也有巴结着陈贵妃的,只是那些巴结的,远不如厌恶她的人多。再者,陈贵妃也看不上那些主动巴结她的人,人家可是盛宠不衰呢,哪里需要什么扯后腿的。 如今一盘苦瓜,可算是打了陈贵妃的脸面。 第72章 破冰 这个除夕, 谢长安过得并不开心。 即便陈贵妃没有落得什么好,可有人无故找茬, 总是会扰了别人的兴致。这是谢长安头一次来宫里过除夕, 原本还多有期待,如今看来, 是她不该有那么多的妄想。 想到这儿,谢长安又记起了在谢家的年节, 比之宫里不知好了多少。往年这会儿, 家里也在一块吃年夜饭,今年少了她, 娘亲肯定又要伤心了, 好在二哥从书院里赶回来了, 多少有个安慰。 这边宫宴一结束, 谢长安与皇后说了两句话,便领着人回去了。才走没多久,便在岔路口遇上赵景宸。 谢长安打量他的档口, 赵景宸也在观察妻子,看她面上并无委屈之色,稍稍放了心,只是一九问了一句:“那些人并未为难你吧?” 谢长安摇了摇头:“有母后看着呢, 她们不敢的。殿下那儿呢?” 她方才看了, 殿下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还好。”赵景宸不欲多说。 见此,谢长安也没有再问了。早晨下了小雪,到现在还没停, 如今天暗,伴着微黄的宫灯向前,周边的景致看着别有一番韵味。 永乐宫里是暖和得很,可是出来走了这么一截路,谢长安的手早就已经凉了。可赵景宸的手却还是热的,大概是习武之人身上火气都比较旺吧,被他这么一握,谢长安的手仿佛也暖和起来了。 依稀间,谢长安想起新婚第二日进宫时的情况,当时,他们也是牵着手来的。 “在笑什么?”赵景宸低头问道。 谢长安勾着嘴角:“笑世事无常。” 当初那般绝望,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有被人真心相待的可能呢。或许真如皇后娘娘所言,苦尽甘来吧。 除夕过后,又是一段闲暇的时间。正月里,谢长安先是带着殿下拜访了谢家,然后才是皇家的诸多亲眷。 谢家自是不用提,阖府都知道她在秦·王府里过得好,即便这印象是从前谢长安与赵景宸合力扮演出来的,可旁人并不知道,只以为她过得如何如何舒服呢。如今日子果真好了,再回去,谢长安也没了之前那股担忧和心虚之感了。 至于皇室这边,走动了几趟后,谢长安便发现,皇家里上上下下的亲眷,仿佛对赵景宸印象都十分不错。 谢长安知道这些人在立储之中的作用,既然他们看重殿下,谢长安更不会慢待了哪个。 一来二去,她也落了一个不差的名声。 年节过后,谢长安收到了娘亲递来的消息,说是二哥又回书院了,不过二哥在书院里也待不了多少日子,今年春天便要回京参加春闱。谢长安对二哥的学问一向放心,她二哥虽说人有时跳脱了点儿,可他自幼是祖父启蒙,父亲教导,在学问这一块不可谓不扎实。 不过是个春闱,谢长安还不至于担心自己哥哥过不去。 听完了话,谢长安又叫家里的小厮带了些东西给娘亲。才送了人出去,便看到彤管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王妃,出事儿了!” 她跑得急,说话都带着喘气声。 谢长安瞬间放下手头的事,不等人挺稳,便抓着彤管的手问道:“是不是殿下出了什么事儿?” 彤管深吸了一口气,定了下来:“是殿下的事,却也不像是王妃您想得那么严重。”彤管想着方才传回来的话,斟酌着与谢长安道,“外头递了消息回来,说是今儿朝堂之上,又御史参了永州知府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诸罪,皇上一气之下,竟派了咱们王爷亲去永州,肃清永州官场。” “这……也算不得什么吧。” “可问题是,永州那地儿今年才传出有土匪作乱的消息,这一点,朝堂上几乎无人不知。” 谢长安张了张嘴:“皇上明知永州出土匪,却,却还是叫殿下过去……” 彤管看了王妃一眼,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谢长安扶着额,与其说这是一项差事,不如说这是一个明示了,明明白白地告诉朝臣,皇上他真的不看重她们殿下。 殿下是嫡出,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可是这么多年来,储君之位空悬,若是以前旁人还以为是殿下不在京城,所以未曾立下;如今殿下回京了,也封王了,却还是被闲置在侧。更甚者,连陈贵妃所出晋王都比殿下受重视。 棘手啊。 谢长安站了起来,焦急到两头走着。 芳苓原在一旁伺候,听完了彤管的话,心里也是着急地不得了:“王妃,王爷真的要去那劳什子的永州吗,就不能不去?那土匪多吓人,眼里又没有王法,若是伤了殿下可怎么是好?” “这倒不必担心,殿下身边侍卫众多,总不能叫区区几个土匪给伤到了。” “那若是出了上回的事儿?”彤管提醒了一句,说得是东固山上的“意外”,那些人能谋害一次,便能谋害第二次。 谢长安迟疑了一会儿,接着又摇了摇头:“不会的。” 听殿下和皇后娘娘的那些话,似乎陈贵妃损失了不少人手,所以才会气到在除夕宫宴上不阴不阳地撒火的地步。她不知道陈贵妃有多少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便是有再多,现在剩下的也不会有多少了。 她能筹划第一次,绝对不能筹划第二次。 芳苓有些想不通:“既然这样,王妃您还担心什么?” 若是土匪和宫里那些人都不足为惧,芳苓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去永州几个月而已 谢长安摆了摆手,不想同她们多说。这件事并不危险,危险的是皇上的态度,以及这件事之后,朝中百官的态度。 忧心了一整日后,终在傍晚时候将殿下给盼回来了。 赵景宸回来的时候,是感觉府里气氛不对,尤其是正院里头,连几个伺候的内侍丫鬟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以为是妻子生病了,忙加快了脚步。 谢长安看到他回来,没了之前的小性儿,拉过人给他换了衣裳便忍不住道:“今儿我听彤管说了外头的事。” 赵景宸也没想到,妻子这么快就听说了。这样一来,也不难解释府里的人为何这样表现了。 他握着妻子的手:“不妨事,不过出去两个月而已。” “可是皇上明知那地不太平。” 赵景宸笑了一声,脸上嘲弄大于欣喜:“父皇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 “殿下就一点儿也不担心?”说是肃清并州,可肃清到什么程度,还不是皇上说了算,若是皇上不想让殿下回来,也不是不行。 “放心,没事的。”赵景宸心中并无不安,反而安慰妻子道,“此去,应当很快便能回来。” 谢长安并不懂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是殿下既然这样说了,她除了相信,再无它法。 这事来得突然,且皇上又是那样的态度,秦·王府这边,丝毫耽搁不得。只花了两日收拾行李,第三日,便要启程了。 前一晚,谢长安自是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她虽怨赵景宸冷落了她许久,可是等到他外放,谢长安却又没法子无动于衷。 赵景宸见她不睡觉,一个劲儿地闹腾,身上被她闹出了点火气,伸出手,一把将人圈住。 谢长安被唬了一跳:“你怎么……” “我怎么了?”赵景宸明知故问。 谢长安并没有与他说笑的心思,只叹道:“时辰不早了,殿下明儿要启程,睡吧。” 赵景宸拧了一下她的鼻子,没好气道:“是哪个不让我睡觉的?” 谢长安噎了一下,现在想想,方才一直不睡觉的人,好像确实是她来着:“心里有事,总睡不着。” “还是我的事儿?” 谢长安无奈道:“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她心里也知道,殿下身后站着的是皇后,是太上皇,是镇国公府和谢家,甚至还有太上皇留下来的诸多旧臣,不会那么容易被扳倒。可是她总免不了担心,这或许就是杞人忧天了吧,明明不是她的事儿。 赵景宸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妻子揽在怀里。 他该庆幸有这趟外放的差事的,如果不然,只怕他们夫妻还有的磨。如今离别在即,长安倒是不会在意他动手动脚了。比起之前的冰冻三尺,如今已经好太多了。 赵景宸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深深嗅了几下,兰草的清香,叫人甚是心安。 “若我回不来,长安会伤心吗?” “做什么说这样丧气的话。”谢长安瞪了他一眼,一拳捶上去。 赵景宸突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来,就见长安仍旧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赵景宸埋在她的肩膀上止不住地发笑。 这一拳,还真是威慑力十足,不像别人家的妻子,捶人都是个花架子,丝毫没有力道。想当初,他对长安一见倾心,还想着要建一座院子,天天将他困在里头,哪儿也不许她去,什么事也不许他做,一辈子能看的除了他还是他。如今看来,长安不将他困起来就不错了。 人呐,心思太重总是会得到报应的,像他这样。 “好,好,不说丧气话了,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赵景宸保证道,顺势俯下身,在她唇角轻吻了一下。 只是一个吻哪里够,赵景宸被她弄出了火气,浑身都是热的。捏着她的下巴,复又往下,加深了这个吻,像是要将人嵌进身体里。 谢长安被他弄得一阵燥热,艰难地将人推开。 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气息交融,暧昧到了极点。谢长安稳住了心神,扯着嘴道:“殿下就不怕我突然变身怪物?” 赵景宸一愣,旋即冷静下来。 “那就这么气我,到现在还不肯原谅?” 他想下意识地忽略那些事,可是这人倒好,偏偏这个时候提出来。 谢长安呵呵地笑了两声:“一时半会儿是忘不了的。” 第73章 亲耕礼 不论多舍不得, 该走的人依旧是要走的。 谢长安与赵景宸成婚两月有余,还正是新婚燕尔, 便这样分开了。谢长安不舍之余, 还忍不住嗤笑起了这段婚姻。倘若这两月他们当真夫妻和美,感情甚笃, 现在肯定更加舍不得,更加担心受怕;好在两个月里, 他们几乎有一个半月是彼此冷着的, 只近些日子才缓和了些,连房也没有圆, 这感情, 甚至没有成婚之前来得深。 看着几辆马车渐渐走远, 直到连最后一辆也瞧不见踪影了, 谢长安才收回了目光。 “走吧,咱们也进宫。” 皇上能冷落他们殿下,他们却不能冷落了他们自己。越是这个时候, 越不能自暴自弃了。皇后娘娘在宫里,定也是极担心殿下的,谢长安作为儿媳,应当过去好生劝慰。 永乐宫里, 皇后果真是在等着谢长安。 见到儿媳, 皇后实在不知该安慰还是该怎么办好,满宫里,如今也只有她们俩能说说知心话了。 这日子, 便在谢长安每日进宫探望皇后,侍奉太后中过去。 除了偶尔遇见陈贵妃,不得不听她冷嘲暗讽地奚落几句,旁的还算平静。赵景宸离开十日后,一封家信送到了秦·王府,谢长安这才知道,殿下日夜兼程,差不多已经快到永州了。 原本也有些埋怨他走得这样急,可是想到他赶得急些,便能早日回来,一时又心软了。 自他走后,谢长安心里一直像是坠着一块石头一样,总感觉有不好的事儿要发生。原本她以为是殿下会出什么差错,胆战心惊地,谁想,半月后真出了事。 不过不是殿下,而是晋王。 皇上以龙体抱恙为由,着晋王主持今岁的亲耕礼。此令一出,朝中半数人观望,半数人上书反对。 反对的理由也是大同小异,要代为行亲耕礼,那也该是秦王殿下,哪里轮得到晋王。不过皇上对此事也不知是不看重还是太看重,根本未理众人的异议,言秦王不在,仍旧交予晋王。 众人不由得深思,当初皇上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的事,所以才会事先着秦王殿下去并州。 自古亲耕乃由皇上主持,如今皇上将此事交由晋王,内里什么意思,一看便明了。下朝后,众人看得分明,谢尚书与镇国公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也难怪,毕竟这两家与秦王殿下关系匪浅。 下了朝后,皇上将晋王带在身边,两人一道去了御书房。晋王扶着皇上坐下,又亲自奉上一盏汤药。 “父皇这病拖得也太久了些,到如今还没有大好,可是太医开的药并不对症?” 晋王想着宫里那些太医,一个个的只求稳,不敢多表现。 皇上撑着额头,将药喝了,又将药盏递给旁边的太监,道:“不是太医的问题,那药喝了之后,身子确实好了许多。” “那为何迟迟不能痊愈?” 皇上想到自己这病断断续续也有好些日子,一直不见好,也有些奇怪。可是那药方是太医院几个老太医合着开的,再者,也确实有些用处,应当不会有错的。 “大抵是这些日子天气不大好,乍暖还寒,叫人一时受不住也是有的。” 晋王点了点头,恭敬地站在皇上身边。他立在这儿,能清楚地看到父皇头上的白发。以前明明是没有的,因为这些日子病着了,平白添了许多白发。一根一根,看着极为明显。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看来确实如此。 晋王想着,又盯着太监拿下去的药盏出神。倘使,父皇这回好不了了,秦王又在永州,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呢…… “想什么呢?”皇上见人迟迟没有答话,有些不满地问了一声。 晋王迅速回过神:“在想三哥如今可解决了永州的事了。” “哪有那么容易。”皇上随意回了一句。若是真的这么快解决了,皇上才要对这个儿子“另眼相待”了。有能力是好事,太有能力了,总会叫人忌惮。 即便这个人是他的嫡子。 “此次让你主持亲耕礼,一行事由都要提前准备好,切莫出了差错,有不知道的,需得及时与吏部尚书商量。” “儿臣知道。”晋王听出了父皇并不想多谈皇兄的事儿。看来,父皇对三皇兄的成见越来越深了。也好,晋王想。 皇上嗯了一声,又问道:“婚礼的事可准备地差不多了?” “回父皇,已经准备妥当了,只等吉时一到便可以迎亲。”晋王说起婚事来,面上虽带着笑,却没有多少真心实意的欢喜。 毕竟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于他而言,婚礼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孙尚书忠心耿耿,又能力卓绝,这门婚事是你母妃亲自给你挑的,你可别学那些糊涂事,怠慢了孙家女儿。” “父皇放心,儿臣都知道。” 皇上说这些,也不过是敲打敲打几句,他知道这个儿子私下里一向受礼,也不会出什么差错。因而交代了几句,便没有再叮嘱,只道:“大婚当日,朕会亲自过去看一看的。” 晋王眼睛一亮,当即跪下道:“多谢父皇。” 皇上亲自将人扶起来,父子之间,哪里需要这些莫须有的礼节。 这对父子,在御书房里待了不少时辰,这边,盯着御书房的人都知道。至于说了什么话,那边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晋王离开御书房的时候,是笑着走的。 看来皇上又允了晋王不少好处,否则怎会如此? 宫里宫外如何反应不知道,总之,在晋王走后,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丁茂是立马走了上去,按着太医吩咐的,轻轻地给皇上按着额角。 “皇上,太医不是吩咐了么,让您不要再如此操劳,怎么没歇息一会儿又沾上政事了?” “哪里能歇得了。” 皇上不爱听这些,更不大喜欢那些念念不休的老太医。他的身子他还能不知道么,不就是病了一场,算不得什么。他如今正值壮年,身子好着呢,怎么会连奏折都批不了了,他还每到这个不中用的年纪。 丁茂没有说话,依旧给皇上按着。 要说皇上这个病啊,可就有的说了。当初冬狩过后,皇上便觉得身子不大好,只是当时他们都以为皇上气着了。 涉事的人是处理了不少,可幕后的主使依旧没有找出来,只得象征性的发落了几个官,以表对秦王和秦王妃的看重。可丁茂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谁都没有他看得清,皇上这是怀疑上了秦王了。 要不怎么气出病来了呢? 硬是撑过了过年那段时间,秦王殿下一走,便彻底病上了。只是皇上对生病忌讳得很,没躺几日,便又下床了。 于是便落得如今这田地,坏又没有坏到哪里去,好又好不了,天天有汤药吊着,这像什么事儿啊。丁茂忧虑道:“皇上您就歇息几日吧,什么也别想,这病啊,自然就好了。奴才觉得太医说得也对,您啊,根本就不是什么着了凉,这是思虑太过了。” “多嘴多舌的,吵得朕心烦。”皇上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再说了。天天病啊病啊的,多晦气。 “是,是,奴才这嘴啊,该打。”丁茂不轻不重地赏了自己两个耳刮子。 皇上只是随便说两句,又不是真想惩治他,当即道:“好了好了,停下吧。” 丁茂脸上堆着笑,直道皇上仁慈。他住了手,心里却还着急着,这御书房,这太极殿,也就只有他敢在皇上面前唠叨几句了,偏偏皇上还不听,你说愁人不愁人。 第74章 暗涌 此番亲耕一事, 闹得沸沸扬扬,然而最后结果依旧是晋王那边稍胜一筹。 众臣既不能将秦王从永州寻回来, 亦不能明知皇上龙体不适依旧逼着皇上操劳。几番博弈, 晋王因占了皇上的偏爱,倒成了最名正言顺之辈了。 虽不愿意, 却也无可奈何。倒是原就作壁上观或者已经投靠晋王的,对这事儿反而喜不胜收。从龙之功不好挣, 但若是押对了宝, 可保三代富贵平安。秦王殿下便算了,有镇国公府和谢家专美于前, 再有太上皇留下的诸多老臣, 哪里有旁人插手的余地, 晋王殿下这边, 却是要今早投诚。 消息传到谢长安耳朵里时,她正在皇后宫里陪着皇后说闲话,边上是几个过来请安后便一直没走的宫妃。这消息过来的时候, 几个宫妃立马便不说话了,有些为难地看着皇后。 皇后知道她们怕自己生气,怕是也忐忑得很,便开口叫众人回去了。便是谢长安这个儿媳妇, 皇后也没有让她多留。 这些日子的相处, 足够谢长安了解皇后了。若说她们殿下对朝中诸事淡然处之,那么到皇后这儿,则更是翻不起哪怕一片涟漪来。 皇后是真的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不是不关心,而是她足够有底气。且越到如今,底气越足。 谢长安知道镇国公府地位尊崇,也知道她们谢家从来都不是软茬子,可这些根本不足以让皇后如此镇定。她估摸着,皇后应当是自由打算,亦或是留有后手。 只是不论哪种,必定都不会让自己知道的。 谢长安应皇后要求出了永乐宫,穿过宫道的时候,彤管远远地看到过道上有个人影,仔细辨认了一番,脸色微变,在边上提醒了一句:“王妃,陈贵妃来了。” 谢长安抬眸,便见几个宫人抬着一方车辇,后面还辍着八个宫女,浩浩荡荡地朝着这边走来。皇后出行,也没有这样大的气派,宫里也就只有陈贵妃了,敢这样嚣张又能这样嚣张。看着方向,似乎是要去永宁宫的。谢长安想起皇后所言,今日里陈贵妃频繁地拜见太后。 “王妃,咱们让不让?”彤管问道。 私心里,她是不愿意让的,尤其在这个时候。皇上已经如此偏向晋王了,再让着陈贵妃,只怕他们的气焰会更高一层。 谢长安低眉思索片刻,在陈贵妃的车辇快要经过时候,轻轻往边上一避。 彤管几个再不甘心,也只能跟着退下了。 就近时,陈贵妃忽然抬了手。 四个宫人连忙停下:“你倒是乖觉,还没到跟前就让了。” 谢长安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最近宫中有些不太平,我怕因为自己又生了什么事端,惹得母后劳累。” “你有这份儿心还是不错的。”陈贵妃扶了扶珠钗,知道这不太平究竟是因为什么,心里痛快了两分,“皇家的几个儿媳,还就数你最懂规矩,知进退。这地儿就这么宽,你若占着,叫别人怎么走,还不如早早地让了,也落得一个知趣儿的好名声。左右迟早都是得让的。” 谢长安笑着摇了摇头:“贵妃娘娘此言差矣。娘娘比我尊贵,是以我才避让三分,让贵妃先行,这是守礼。同样的事换了个人,兴许便是大不相同了。谁更尊贵,谁走得更名正言顺,方才由着那人先走。” “你倒是看的明白。”陈贵妃勾了勾嘴角,不屑道,“说什么守礼不守礼的,都是虚话,时辰到了,老天爷叫你让位,你还能不腾出地方?” “那就看老天爷,究竟偏着谁了。”谢长安抬头看她,目光灼灼。 陈贵妃坐在车辇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谢长安。明眸善睐,肤如凝脂,段得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她自认相貌无双,可便是她年轻时,也没有这样的姝色。陈贵妃眼神一暗,曾经,她的漓儿也是这般,鲜艳地像朵花似的。 只恨,那丧尽天良的歹人害了她。 陈贵妃莞尔一笑,全然没了方才的针尖对麦芒,反而道:“看到秦王妃,我便总想起我的三公主。” 谢长安眼神一闪。 “说起来,漓儿不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都时常念着秦王妃的名字呢。我看秦王妃日日进宫,应当是闲得很,哪日漓儿回来了,我便差人唤你到甘露殿做做,漓儿许久未见你,不知道多想念了。她堂堂一个公主,能交心的却没有几个,秦王妃可不能嫌弃她。” 此言一出,绕是谢长安早知陈贵妃来者不善,却还是被恶心到了。 陈贵妃看到谢长安这模样,陈贵妃只觉得心中那口浊气终于发出来了:“怎么,不愿意?” 谢长安忍着心里那股不适感:“也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只是三公主仿佛对我有些误解,每每看到情绪都会失控。倘若贵妃不介意,我又怎么敢推辞呢?” 当然,三公主见了她,会疯癫到何种程度,便不是谢长安忧心的事儿了。 陈贵妃笑了笑,似乎极为满意:“那便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我请秦王妃过来,秦王妃可不许推三阻四,看不起我们甘露殿的人。” “贵妃多虑了。” “哼。”留下这么几句,陈贵妃便又抬了抬手,叫人往前赶了。 走了一段路,见周围没有别的人,陈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皱着眉,小心地问道:“娘娘,咱们真的要请秦王妃来甘露殿?”还有三公主,她那样子,接到宫里来真的好吗? 陈贵妃哼了一声:“本宫才没这么蠢,放着把柄给别人算计。” “那您……” “不过是看她不顺眼,恶心她几句罢了。皇后那边本宫挑不出错儿,原以后这个新媳妇儿是个好拿捏的,未曾想,也看错了她。” 陈贵妃能走到如今这地步,如何会是蠢的。即便这些日子皇上有意给晋王造势,陈贵妃也不过就是在私底下飘了一阵。对外时,依旧与从前无二。 她知道眼下是最要紧的时候,那这个老不死的,正等着挑晋王的错处呢,陈贵妃可不愿意引狼入室,给别人攻讦她儿子的机会。那秦王妃,看着端方可亲,实则内里狡诈险恶,其心可诛。让她去甘露殿,不定会出什么差错。 大宫女听陈贵妃如此浑不在意,反而轻松了许多,她还真怕她们娘娘一时想不清,要与秦王妃对上呢。 幸好只是她想多了。 对谢长安来说,陈贵妃之流,本不足为惧,若敢犯到她手上,不死也得赔上半条命。只是,这里是皇宫,她身处秦王妃这一位子,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未免太过束手束脚,还不如那日将赵漓吓疯了的时候自在。 谢长安不敢多动,只是也不怕陈贵妃会对她做什么,也谅她不敢做什么。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正如谢长安所料,甘露殿那边根本没有叫她过去,她也从未听闻三公主进了皇宫。 说起三公主,自打她嫁了人,还是嫁给了陈贵妃的母家,便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每每听到的,还是三公主时常发疯的消息,便的,真的一点儿都没了。 陈贵妃看着像是极疼女儿的,可这份疼惜,却并没有落到实处。她所谓的疼,大概就是送金送银,时不时地敲打敲打陈家人罢了,连女儿的面都不怎么见。 一晃,日子便快到了礼部定下的亲耕礼了。 谢长安对晋王本没有什么恶感,可如今与殿下绑在了一条船上,对他反而有了些微妙的排斥。京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笑话,一半儿在看陈贵妃母子的笑话,一半儿是在看他们秦·王府的笑话。 谢老爷子担心孙女受不住委屈,特意交代了宋氏,着她亲自去了秦·王府,看望之余,还带了消息过去。 谢长安听着母亲口中那句“静待佳讯”,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总有种她祖父、他父亲都在暗地里谋划什么的感觉,问题是,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默契地将她排除在外了。这感觉真是糟糕。 宋氏笑话道:“和殿下相处久了,怎么连表情也学了个十成十。” 她女儿如今这忧虑的小模样,乍一看,还真的挺像殿下的。 谢长按恍了个神,疑惑地看着宋氏:“哪儿像了?” “自个儿照镜子,你就知道哪儿像了。”宋氏摇头笑笑,又道,“对了,王爷可写了家信回来了,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信是寄了几封,永州那边的事儿也办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什么时候回来还得皇上说了算。” 宋氏一脸担忧,她这些日子多少也知道点儿,想到来时父亲和丈夫的交代,又说了一句,“我不懂什么,可也知道你和王爷如今处境不算好。越是这个时候,越是得立住了。尤其是在宫里,还有那位不怀好意的陈贵妃。” “娘,您放心,我都知道的。” 宋氏哪里能放心,仍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谢长安心里好笑,娘亲本来是想要过来安慰她的,如今说了几句,还不知道是谁安慰谁呢。京中的话题太过沉重,谢长安不想让娘亲多想,便同她说起了二哥的事儿。 算算日子,二哥已经快要参加会试了。 果然,一提到谢嘉,宋氏的精神一下子就上来了,拉着女儿又念叨了好几句,来来回回,都是谢嘉的事儿。 谢长安只静静地听着。 第75章 献美 永州。 天色微暗, 赵景宸坐在房中,翻着暗卫呈给他的密报。此番来永州, 是他始料不及之事。只是既然来了, 赵景宸也没想随意糊弄过去。离京时,他带了不少人手, 明面上带了一些,私底下的更多。 认真算起来, 这还是赵景宸入京以后第一次手握实权。至于随同他一并出行, 负责监察的那位大人,早已经被“收服”了。 天高皇帝远, 行事时也就难免露了些本性, 不再顾忌这儿顾忌那儿。初至永州, 赵景宸便雷厉风行地发作了一班人马, 又亲自带队,剿灭了土匪,用以安抚人心。永州虽不大, 可与周围诸多州县并在一起,便是一块不小的地方。 赵景宸下定决心整治,既是为了日后不再操心,更是为了给手下一些初出茅庐的新人一个历练的机会。 诸事顺利, 唯有两件, 王府里的小妻子一直未曾给他回信,想是还有些别扭;其二,便是宫中那位不曾露出半点消息, 更决口不提让他回京的事。 赵景宸看着手上的密保,待见得晋王即将代皇亲耕,讽刺地笑了两声。 吃相真是难看,当他们是死得么。 屋子里点着烛台,灯火通明,只是静得很。恰在此时,房门忽然从外头打开了。 “何事?” “厨房那边做了晚膳,王爷既不出去用,奴婢便作主端进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袅娜的身影闯进赵景宸的视野中,端着笑,轻轻将托盘中的晚膳放在赵景宸的书案前。 她弯腰站在一边,行动时,露出一截好看的手腕,腕上挂着银铃,声音悦耳。 “厨房里准备了不少,只是奴婢想着王爷费心政务,应当不喜那些琐碎的吃食,便叫他们重新做了鸡丝面,配着这些小菜,滋味正好。” 汤头是早就熬好了的鸡汤,鲜香宜人,又加了些东西提味,光是闻着便叫人食指大动。几道小菜,看着简单,内里也别有文章。赵景宸本来还不饿,见到这些,还真生出了些饿感,觉得腹中空荡荡的,看着这些东西也觉得十分地对胃口。 那女子一看便知道此举成了,拿起筷子,双手递上:“王爷请用。” 赵景宸也不客气,饿了便吃。平日吃什么都觉得差不多,如今乍尝这些,却又觉得美味至极。 女子适时地给赵景宸添上一些菜,不显得谄媚,也不讨嫌,许久又道:“看来厨房做得这些东西是对了王爷的胃口了。” 赵景宸点头:“明儿还叫他们这么做吧。” 女子嘴角微扬:“那奴婢带他们多谢殿下的赏识了。”她又夹了一点东西给赵景宸,缓缓道,“王爷自来是锦衣玉食,山珍海味,殊不知,总这样也会觉得乏味,需得辅以清粥小菜,既尝到了不一样的滋味儿,又开了胃,岂不是更好?” 她觑了一下面前的男子,眼里带着钩子。 见他没有反驳,女子心中愈喜,没有反驳,便是应下了。有些话,说明白了反而没有意思,既贬低了自己,又没了情调,这一点,她深谙其道。 这之后,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待用完晚膳,女子又将桌案收拾好,临走时,正想再交代两句,好叫王爷对她多挂念着些,谁料王爷忽然抬起了头。 女子看着心头一热,满眼的期待。 赵景宸语气比方才冷了不少。吃是吃饱了,可是对着眼前这个矫揉造作的,什么好心情也都没了:“以后不要带那个银铃了。” “为……为何?”女子忽然傻了眼,“这是奴婢父亲送给奴婢的。” “一动就响,吵得本王心烦。不过,既然是你父亲送的,脱了也不好。” 闻言,那人面色微微好看了些,王爷到底还是顾念着他的。 赵景宸话锋一转:“本王也不愿强人所难,你既然不舍不得这银铃,以后便不必再过来了。” 女子忽然跪下:“王爷可是对奴婢有什么不满之处,王爷请说出来,奴婢一定改。”说着,她看向手腕,原以为王爷会喜欢,谁知竟弄巧成拙了。她赶紧褪下铃铛,请罪道,“奴婢将这银铃摘了便是,王爷息怒。” 赵景宸笑了笑:“不必了。” “王爷……”女子一脸哀求。 “本王吃惯了山珍海味,可不屑于受用什么清粥小菜。” 女子脸色煞白,不知是悔的还是羞的。 赵景宸朝外头叫了一声,不多时,便又侍卫进门,冷着脸将这位女婢给带下来了。 “王爷,王爷……” 依稀间,还能听到那女子在苦求什么。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赵景宸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原本以为新上任的这个知府是个懂事的,没想到,这太懂事了也不好。 庶出的女儿,竟也能这样为奴做婢,也不嫌丢人。 唉,也不知道长安到底在做什么,怎得一封书信也不回他。该不会是阿小那畜生趁他不在,偷偷告了状吧? 京城,又过了几日,谢长安中午知道,祖父所谓的“静候佳讯”到底究竟是什么意思。 晋王行亲耕礼的前一日,宫里忽然来了人,且还是太上皇身边最得用的宫人张进忠。 张进忠来时,还带了上皇口谕,并无多少赘语,只两个字: 糊涂。 可这两个字,也足够了。虽不说皇上是什么态度,太上皇的态度,已经明显地表达出对皇上,对晋王的不喜了。太上皇退位多年,隐居寺庙,不问政事,可即便这样,其影响力还是不可估量的。更不用说,太上皇手底下还有诸多忠心耿耿的老臣。 话落,皇上那张脸瞬间由白转青,煞是精彩。 “父皇他,当真这样说?” 张进忠脸色未变,仍旧挂着一张半笑不笑的脸:“太上皇亲口交代的话,老奴怎敢乱传?” “景瑜他,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再者,手心手背都是肉……” “皇上。”张进忠打断了他的话,“这话说的不假,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 皇上不得不咽下之前的话。 张进忠对这位皇上也是极为熟悉的,知道这话皇上只进了耳朵,并未上心。也罢,他此番过来,只是传个话,别的事儿暂且放着,他一个阉人,仗着太上皇才有几分脸面,真对上皇上,也只有以死谢罪的份儿。 临走时,张进忠瞥了一眼自他进门便没有说话的晋王。 这位……张进忠可没什么好印象。皇上说的确实不假,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这也分谁厚谁薄,不养在身边的,同养在身边的差距,可不是一丁点儿大。 秦王殿下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受了委屈,张进忠看这晋王也是越看越不喜。想要鸠占鹊巢,也不看看太上皇答应不答应,张进忠冷冷地笑了一声,抬脚走人。 赵景瑜自然也接收到了这份不喜,却也只能当做未看见。 “父皇。”赵景瑜见事不好,赶紧上前将皇上扶着,一面高唤,“来人,传太医!” “不,不必。”皇上拉住他的手,张进忠才走,这边便要叫太医,传到外头去,又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皇上也是要脸的。 看着孝顺体贴的皇儿,皇上心中稍暖,“今儿,让你跟着朕受委屈了。” 皇上也是没有想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太上皇竟然来了这么一招,不仅成功地膈应住了他,还将晋王的颜面放在脚底下踩。 晋王垂下头,掩住脸上的神色,只道:“既然皇祖父不喜,那儿臣便——” “不可。”皇上突然握住了晋王的胳膊,脸色虽苍白,可一双眼睛里全是执拗,执拗到叫人觉得可怖,“太上皇不喜,是太上皇的事,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朕,一言九鼎,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也是朕。朕叫你去,你便去,无需畏惧。” 说完,皇上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有些换,说出来便舒服多了。他拍了拍晋王,坚持道:“明儿,一定要谨慎又谨慎,千万不能叫别人捉住一点错处,明白了?” “儿臣明白。”晋王郑重应下。 “回去,回去吧。”皇上举起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他需要闭目静养,交代了这些事,已经是废了好大的力气。 晋王无奈起身,又回头看了皇上几眼,方才不放心地走了。出了门,又交代了守在门外的丁茂几句,颇为殷切纯孝。 皇上听着,心中倍觉安慰。 他睁开眼睛,忽然朝着外头唤了一声。御前总管丁茂声而入,便听到皇上语气凝重地吩咐道:“盯着张进忠,看看他都去了哪儿。” 丁茂道了一声是,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 “皇上,当真不传太医?” “不必,朕的身子如何朕自己知道。” 丁茂心中无可奈何,只得转身下去办事儿。他们这位皇上啊,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倔。 皇上靠在座椅上,身心俱疲,可是又生不起半点的睡意。他这一辈子,都在太上皇留下的阴影之中,活得无奈又窝囊。 当初太上皇身子不适,才退位与他,原以为他活不了几年了,没想到在那寺中修养了几年后,他这位父皇身子反而健朗了许多,甚至比他还强上三分。 皇上这辈子,都不得太上皇的心,连他亲自教养出来的晋王,也被太上皇全然否定,这叫皇上怎么能不怒? 只不过,太上皇似乎忘记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一国之君也是他。他认定了的事,岂会被太上皇的三言两语所影响。 他要让太上皇看看,晋王,必定会强过秦王。他一手教出来的皇儿,如何会差? 第76章 张进忠 张进忠传完了话, 便又叫人引着,一路未曾停歇, 直接去了永乐宫。 他赶到时, 谢长安刚巧也正在永乐宫里。自太上皇离京之后,张进忠便再没有进过宫了, 只不过,他对这永乐宫还是熟悉的, 对皇后也是熟稔得很, 毕竟这位可是太上皇钦定的儿媳。待瞥见皇后身边的女子,张进忠忽然慎重了几分。 若他猜得不嫁, 这位应当就是秦王妃了, 他们殿下的妻子啊。张进忠打量了几眼, 越看越满意, 脑子里已经开始思索回去之后应该怎么同太上皇说道了。 被他这么一打量,谢长安本能地紧张了起来,还没她问, 皇后便迅速站起来,一脸地惊讶:“张公公,您是几时到得皇城,本宫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来得匆忙, 便没有送信回来, 叨扰皇后娘娘了。” “公公太见外了。”皇后连忙叫宫女送上茶水,不等他行礼便立马赐了座,赶紧让人坐下, “公公一路赶来,想是累坏了,不知能在京中待上几日?” 张进忠饮着茶:“若是不出意外,今儿晚上便要回去的。” “这般快?” “奴才只是替太上皇传句话,没有别的差事。再者,太上皇那边,也缺不了奴才。” 两人心照不宣地说这话,对于张公公的到来,皇上是半点儿不知,皇后却是知道点儿风声的。只是这点风声,之前并不能露出来。 谢长安这才听明白了,这位原来是太上皇身边的公公,想来应该颇受太上皇重视,是以皇后才会如此尊重他。殿下自小便跟着太上皇,这位公公多半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情份不浅,如此想来,倒也不难解释方才他为何那样打量自己了。 怕是他与太上皇都好奇自己是什么模样。 谢长安听着皇后和张公公说话,并不插嘴。一时,又听皇后问道:“父皇这些日子身子可还好,上回来信不是说腿脚有些酸疼吗,如今可大好了?” 张进忠笑了笑,回道:“早就好了,前些日子只是天气凉了些,主子与寺中的僧人论道,一时没有注意保暖,冻着腿脚了。无碍的,歇息几日便就好了。” “如此,本宫便放心了。” 张进忠知道皇后是真关心太上皇,便又说了句:“这些年,主子的身子比往年不知道好了多少,小病小灾也有,却没有什么大问题。主子自个儿也乐于佛道,不许身边的人唤他上皇,只吩咐奴才们叫他大师呢。” 皇后失笑,这事儿,她也在景宸那儿听说了。老人和小孩儿,本来就是世上最“不讲道理”的,太上皇这么说了,旁人还敢不应他? 如今在外头,只怕也没什么敢叫他太上皇了。 张进忠放下茶,又望了一眼秦王妃。 皇后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将儿媳妇推上前,同张进忠道:“公公不必猜了,这个就是我那儿媳,原先谢家的掌上明珠。” 张进忠起身欲给谢长安行礼,谢长安连忙避开,皇后也道:“她小人儿家家的,哪里受得起。” 皇后还记着,儿子小时候,多承张公公的情呢,每回祖孙俩闹出什么别扭,也都是张公公从中调和。正因为如此,皇后才对他如此看重。 张进忠听这语气,便知道这位秦王妃是极得皇后娘娘的心的。他朝着后头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小太监当即奉上一个锦盒。 张进忠接过,亲自递给谢长安:“主子不在京城,一直未曾见过孙媳妇,心中深以为憾。此次奴才进京办事儿,离开时主子万般交代,一定要将这锦盒交给王妃,面虽未曾见,这该给的礼却不能少了。” 谢长安双手接过,道了一声谢。 张进忠满意地点了点头,姿容不俗,不卑不亢,端的起大家妇的风范。主子当年定下的婚事,真是一点儿错处都没得挑。 张进忠也没有在永乐宫多留,只交代了几句,见过了谢长安,便又出了宫,任凭皇后如何劝说,也没有再多留一会儿。 不论是方才张进忠过来,还是如今他走了,谢长安发现皇后都十分高兴,这高兴不是平日里敷衍皇上的,而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人走后,皇后才稍稍收敛了脸上的喜气,松快地与谢长安解释了起来。原来,这位张公公是太上皇身边的第一得意人,也是跟着太上皇出生入死的,是心腹中的心腹。之前太上皇未曾退位时,整个后宫都得敬着这位,便是宫里的妃嫔,遇上了也只有恭恭敬敬的份儿。 这并不是说张进忠为人嚣张,而是他忠心耿耿,在太上皇面前极为得脸,旁人知道他的分量,自然小心谨慎,不敢得罪。 此次太上皇派了这位公公回来,所谓何事,所持何种态度,不言而喻。皇后正是知道这点,才越发欢喜。 儿子和孙子,那自然是自小养在身边的孙子更得太上皇的喜爱,对于这点,皇后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只有皇上,一直没有看清。 张进忠离了宫后,京城里消息稍微灵通的官家,几乎都知道了他回京了,也都盯着他这儿看呢。张进忠也没有束手束脚,直接吩咐了人,私下里给太上皇时的几位老臣都送了土仪,道是太上皇念旧,特意吩咐他带过来的。有几家,还是他亲自送上门慰问的。 太上皇来时交代的那些话,张进忠一一带到,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意思:我不在京,无法亲自探望,卿家要好好身子,以慰吾心。 这份看重,叫他们做臣子的哪里受得起?几位老臣当即感激涕零,泪如雨下,许久不能发一言。可惜太上皇不在京城,否则不定要如何表忠心了。后又叮嘱了几句话,托着张进忠带回去。 君臣相合,这事儿也就只能发生在太上皇一朝了。 张进忠拜访完了几位老臣、皇亲,便再没有什么动作了。他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当晚便启程回去了。 期间,宫中没有传出半点消息。张进忠望着宫城,心下失望,他怎么也没料到,皇上竟然连面上的情谊也顾不得了。他若是独自回来也就罢了,可如今他是带着太上皇的口谕回来的,代表的是太上皇的脸面。 皇上竟如此不上心,可见其心中对太上皇也没有多少尊重,做父亲的,还比不上做儿子的呢,若是秦王殿下,定不会如此。 张进忠摇了摇头,毫无留恋地走了。 宫里,皇上却倒在床上,起不来了。他倒是听人说起了张进忠要离京的事儿,只是他如今真的烦不了神,只差了丁茂去送。为曾想,等丁茂的人到了,哪里还能看得见张进忠的影子? 马车已经驶出城门两刻钟的功夫了,便是追也追不上。 丁茂回来请罪,皇上也无暇顾及,让人下去随意领个罚。只是如今他正恼火,怒极攻心又病倒了,连生气也气不了了。没有力气。 一病之下,第二日的亲耕礼自然还是晋王代行。 出乎意料的,此次亲耕礼顺利得很,丝毫差错也没有出,那些老臣重臣,也像是一夜之间想通了一般,再不出声质疑,彼此之间保持着默契地缄默。 正因为如此,京城的气氛,才变得越发沉重了起来。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沸水,猛然间平静下来,更叫人觉得不安。 第77章 气吐血 便是谢长安这样的不常出门应酬的, 也知道京城的局势是有多波涛汹涌。 自打张进忠回京之后,京城的一些老臣、皇亲便越发地凝聚到了一块儿, 虽说亲耕一事没有如何反对, 让晋王顺顺当当地完成了整套礼节,可那之后, 不论皇上如何为晋王谋划,众人都是一个态度:消极抵抗。 既不同意, 也不明确地反对。 一来二去, 反倒将皇上差点气出了毛病,宫中有传言, 这十来日, 皇上已经传召过七八次的太医了。如此频繁, 叫众人琢磨不透, 皇上这病,究竟是做做样子威胁众臣,还是身子真的大不如前了? 与此同时, 另有一批朝臣拼了命地搭上晋王这条大船。就连原先被人踩到泥里唾弃的陈家,一时间也变得门庭若市了。毕竟是晋王的外祖家,既然不能见到晋王,退而求其次, 见一见陈家人也是好的。更何况, 陈家里头还有一位三夫人,乃是晋王殿下的亲妹妹,宫里陈贵妃和皇上的掌上明珠。疯是疯了, 可身份不是还在这儿呢。是以,陈家是万万没落不下去的。 这些人卯足了劲地挣从龙之功,谢长安便和皇后静静地瞧着。 与她心态差不多的,还有端王妃和齐王妃。端王妃是知晓丈夫没有这个心思,早早地绝了这个念头;齐王妃是有些意动的,只不过她有自知之明,论起名正言顺,有秦王殿下在前头挡着,论起圣眷优渥,有晋王专美于前,哪儿轮得到他们齐王? 这一日,几位王妃进宫拜见了皇后,便坐在御花园旁边的小亭子中休息闲聊。 又一年春色烂漫,谢长安望着一园子的奇珍异宝,心里盘算着,殿下离京已经两个月零十四天了。走时口口声声说两个月便能回来,如今依然没有回程的消息。 什么时候被召回,还是个未知。罢了,下回他再寄信回来,便给他回一封吧。 齐王妃百无聊赖地看着花,见这两人都不做声,十分无聊,主动带起了话头:“听话,今儿太极殿那边又传了御医?” 端王妃横了她一眼:“这些话也是你能过问的?” “我是听母妃说的。”齐王妃只觉得端王妃太过谨慎,这周边也没有别的人,大伙儿暂时都是一天船上的人,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忒矫情了些。 “别整天训我,难道这些事儿,德妃娘娘就没有告诉你?” 端王妃气得拧了她一下:“就你会说!” “我只是好奇。”齐王妃看了一眼谢长安,“难道秦王妃就不好奇?” 谢长安回过神:“好奇什么?” “好奇父皇今儿到底是怎么了,听说太极殿来来回回召了好几趟的太医呢。”这事儿是方才齐王妃在淑妃那儿听到的。淑妃自从被陈贵妃打压了之后,折损了不少人手,对外面的消息也不是十分地灵通了。因而她只知道皇上又病了,却不知前朝究竟出了什么事。 齐王妃听消息只听了一半儿,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谢长安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事儿啊……她还真知道。 早上进宫,她才听母后说起过。 事情还得从吏部尚书致仕说起。皇上原就有意替晋王培养班底,只是早些年他身子健朗,一直未曾重视过这些问题,总觉得自己还能在皇位上坐许多年。如今一朝病倒,方知此事刻不容缓。 只是这不过是皇上的一己之私,支持殿下的一派如何会愿意呢。 今儿早朝,皇上提了提这事儿,钦点了侍郎张凤贤任吏部尚书一职。谁料话音刚落,御史那边忽然蹦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御史,对着张凤贤一阵弹劾,只差没有揪着人道他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屠狗辈了。 皇上气极,只这小御史说的有理有理,明显是有备而来。是以不得已放下了这念头,着刑部究其真伪,从后发落。 张凤贤被拉下马,皇帝不得不暂退一步,欲让翰林院张学士承吏部尚书一职。 那位众望所归的小御史再次跳出来了对着张学士一顿讥讽。 要说张学士,为官之道并无多少令人诟病之处,唯有一点,张学士子嗣艰难膝下只有一庶子。因而生下这位庶子的姨娘便能在府中肆意横行,气势甚至压过张学士的嫡妻。好巧不巧,前月京中才生了一出纨绔斗殴一事,其中有一人,便是张学士那位姨娘的内家兄弟。 这点狗屁倒灶的事,拿到台面上说都丢人。可那位御史,愣是说得慷慨激愤,直言皇上说是任这狗屁不如的张学士做吏部尚书,他便一头碰死在这大殿上。 皇上也是被他的威胁弄地气急了,道让他碰,碰死了便是名垂青史的大功臣。 谁知那小御史当真就去碰了。 一头碰死在朝堂上,当着文武朝臣和史官的面。 皇上怒极攻心,当即吐了一口血。御前大总管见状不好,忙吩咐了退朝,好忙唤人将皇上扶下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太极殿如今才乱成那样。 齐王妃伸手在谢长安面前划了两下:“你在想什么呢,笑成这样?” “啊,我笑了?”谢长安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惊悚地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不知不觉地笑了。 她竟然是这样的人!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说!”齐王妃逼问道。 “大概是被恶心的吧。” 齐王妃听得云里雾里。 边上的端王妃却笑了,可不是恶心得么。就因为一个不知道哪里出来的小御史,不仅弄黄了皇上的打算,还污了一世清名。御史谏言不纳,还逼得人家碰死在殿上,光听着就觉得糟心。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点子准是那些老臣想出来的,只是点子太损了些。只赔了一个小卒,便拉下这么多人。 父皇,可不是觉得恶心又憋屈呢。 “什么啊,你们都知道,偏偏不告诉我!” 谢长安含糊着回答:“我也只是听到一两句,知道得也不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如今还在宫里,人多嘴杂的,你还是别问了。真好奇,回头齐王殿下会告诉你的。” 最后一句,谢长安说得极轻。 齐王妃没听懂里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只是有一点她听懂了,便是这两个人今儿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 齐王妃扭开了头:“不说就不说,跟谁稀罕似的。” 谢长安于端王妃互看了一眼,皆摇头失笑。 第78章 狼虎之药 太极殿内, 皇后是头一个得了消息的,不过隔了许久才到了太极殿。 不出意外, 里头已经乱成一团了, 陈贵妃伏在床榻边,已经哭地泪眼汪汪, 握着皇上的手,片刻都舍不得放。 还真是情深义重, 皇后扯了扯嘴角, 提步而入。 丁茂见到皇后,眼睛一亮, 迅速带着人前来见礼, 道:“娘娘, 您可算过来了。”再不过来, 这儿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皇后瞥了他一眼,走到床前,往下看了一眼。这一眼, 却叫皇后给看得有些怔住。老了……真的老了。头发已经白了这么多,看着比她父亲还要苍老三分。 看着这般的皇上,皇后心里并没有多少痛快,只有讽刺。如此不服老之人, 若是看到了自己如今是个什么鬼样子, 只怕会气地砸了镜子吧。两个月前,还精神抖擞地算计着她和景宸,想必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 皇后突然想发笑。 陈贵妃见皇后不怀好意,抬头刺道:“皇后娘娘,您今儿来得可真是早,怎么不再来得早些!” “不比贵妃,皇上前脚刚倒下,贵妃后脚便过来了。本宫消息并不灵通,能赶着过来,已经是宫人传消息传得快了。” 陈贵妃目光冷然。 皇后并不理她,只问道:“太医怎么说?” 丁茂立即上前:“回娘娘的话,太医都说了,皇上是怒极攻心。加之久病未愈,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吐了血,身子越发地弱了。” “可说了几时能醒来?” “这……” 陈贵妃见他满眼里只看得到皇后,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怒道:“问你话你就说,支支吾吾的是想瞒着什么。真耽误了皇上的病,你便是死千次万次也赔不起!” 丁茂赶忙道:“太医也不知晓皇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几位太医商量了一下,为今之计,只得用些厉害的药,先将皇上救醒了,日后再好生调养。” 若是他知道陈贵妃的想法,定然会大呼冤枉。天地良心,他可从来就没有将陈贵妃不放在眼里过,作为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丁茂太知道皇上是如何看重陈贵妃,如何看重晋王了。只是今日一事牵扯重大,非皇后不能定夺。 “这样啊……”皇后眼中尽是意味深长,原来,皇上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陈贵妃却愤愤道:“那起子庸医,说什么厉害的药,不就是狼虎之药!皇上身子本来就单薄,若用药出了错,谁能担得起?” “若皇上迟迟不醒,耽误了国家大事,陈贵妃又担待得起了?”皇后冷冷地问道。 “我——”陈贵妃噎了一下,少顷又道,“妾身不过是担心皇上龙体,怕贸然用药对皇上身子不好。怎么,皇后娘娘就不担心?” “收起你那点丢人现眼的担心,御医难不成还没有你一个宫妃懂医理?” 陈贵妃被嘲讽地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又不想丢人丢到底。 皇后懒得和陈贵妃计较,抬了抬手,便叫丁茂去唤太医,按着他们讨论出来的方子用药,务必要让皇上清醒过来。 在皇后看来,皇上可以死,可是却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死得没有意义。 陈贵妃看着自皇后来了便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的太极殿宫人,心中暗暗发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羞辱她,羞辱她不如皇后。 目光转向床榻里的皇上,陈贵妃加紧了手上的力道。今日前朝一事,叫她彻底看清楚了自己与晋王的处境。皇上,还不能出事。否则,那些朝臣还不得反了天了,一个个胳膊肘子朝着秦王拐,哪里有她和晋王的容身之所? “皇上……您千万要醒过来啊。” 因有皇后拿下主意,几位太医立马着人煎好了药,紧赶慢赶地送到了龙榻前。皇后与陈贵妃皆立在床边,看着丁茂亲自将汤药喂下去。 皇后不愿意皇上此时出事,陈贵妃便更不愿意了。自药喂下去,便时刻提着心,口中念叨着:“怎得还不醒,这药不会没用吧。” 皇后被她念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烦道:“你当是灵丹妙药不成?” 陈贵妃不得不闭上了嘴。 不过,灵丹妙药?她倒是真想到了一件事,前几日,不是有人给她送来了一颗灵丹妙药么。 不过,太医那药还是真有些用处的,虽然比不得灵丹妙药,但是半个时辰后,皇上终于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后,头一个便看到陈贵妃哭成泪包的眼睛。再偏过头,便看到丁茂和皇后了。想到今日是为何吐血倒下,皇上便无法对皇后以平常心待。 “皇后,来了啊。” 陈贵妃咬紧了嘴唇。 皇后面容淡淡:“皇上才醒来,身子没恢复,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丁茂连连点头,又朝着后面的几位太医行了一个礼:“烦请诸位给皇上看一看。” 太医院院正忙上前,对皇上行了礼后,忙伸手探脉。诊了片刻,才抬起头有些郑重地与皇上道:“皇上的身子没了大碍,只是底子单薄了些,日后千万不能再操劳,亦不能大喜大怒,需得静养数月,慢慢将养回来。”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皇上问了一句,看不出喜怒。 院正不敢直视,忐忑地点了点头。 皇上似乎累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日后朕这身子,该怎么调养便怎么调养吧。” 几位太医复又行礼退下。 丁茂站在旁边,听着这些话实则心里也不好受,皇上这是服软了啊。多执拗的人,到生死跟前,也不得不服软。 真是……叫人唏嘘。 皇上这边醒来了,皇后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她知道皇上如今多半不愿意看到她,且有陈贵妃在此,有没有她都是一样的。 皇上听到皇后要走,也没有留她,闭着眼睛假寐。 转身的档口,皇后最后看了他一眼,但见皇上紧闭着眼睛,没有一点想看她的欲·望。皇后嗤笑一声,笑得是自己。 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会心软? 听到脚步声渐远,陈贵妃这才伸手抚平了皇上的眉头:“皇上,您今日可真是吓死妾身了。前段时间虽说身子差了,可也没有差到这个地步啊。天知道皇后决定要用那些狼虎之药的时候,妾身有多担心。这种药,哪里是您能用的。” 皇上没有说话,他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所以,这事儿也怪不到皇后身上。 “晋王呢?” “在外头守着呢。” 皇上迟疑道:“为何不进来?” 陈贵妃目光幽怨:“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外头那些人的嘴巴是有多厉害。倘若知道晋王来了太极殿,指不定又要指责我们母子霍乱朝纲,害了皇上您了。” 陈贵妃不说便罢,一说,皇上又想起今日朝中发生的事,当即胸口一痛,咳嗽不止。 “皇上,皇上!”陈贵妃吓了一跳,“皇上您别吓妾身啊。” “朕没事。”皇上以手作拳,掩在嘴边半天才止住咳,“让晋王进来吧,总在外头也不是个事儿。” “那妾身亲自去叫他进来?” “去吧。” 闻言,陈贵妃欣然起身。皇上心里,果然还是最看重她儿子的,且朝中那些老臣反对的越厉害,皇上便会越看重晋王。 皇后啊皇后,你费尽心机连络朝臣,将皇上给气吐了血,想必是没有料到今天这个局面吧。这可是生生将皇上逼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得多蠢才会这么想不开。 陈贵妃想到这里,陡然生出了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第79章 孝子 片刻后, 陈贵妃领着晋王进了太极殿。 皇上看着他们母子二人,尤其是后面走过来的赵景瑜, 心中稍稍安定。这是他最器重, 也最心疼的一个皇儿。 时至如今,皇上已经分不清, 他看重晋王究竟是因为喜欢这个孩子,还是因为不服太上皇了。他知道太上皇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他, 即便是立他为帝, 也是因为前太子早逝,几个幼子尚未长成, 不得已而为之。 只是这样的太上皇, 偏偏对皇后的儿子上了心。 皇上心里也知道, 太上皇这样, 并不是因为那是他的儿子,而是因为赵景宸是太上皇的孙子,还因为, 他的皇后是太上皇极看重的镇国公所出。 与他,没有半点干系。这也是皇上对赵景宸心存芥蒂的原因。越是想忽视,越是在意;越是不屑,便越是想要他的孩子超过太上皇的孙子, 这已经成为皇上的执念了。只是往些年, 这些执念因为赵景宸不曾回京而被很好的掩埋了。 “景瑜。” 晋王看向他父皇,静候下文。 皇上才醒来,说话还有些艰难:“往后, 好好跟在朕后头吧,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陈贵妃心头狂喜,拼尽全力地克制着,这才没有露出什么端倪出来。与之相比,晋王反倒镇定多了,听到这话反而问了一句:“儿臣前头,还有端王和齐王,更有尚在永州的秦王。” 皇上脸色一变,许是知道他不能再动怒,忍了忍,开口道:“不必管那么多,朕让你学你就学。天塌了,有朕在前头给你顶着。” 陈贵妃拍了拍晋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事儿,你父皇是看你孝顺,才让你替他分担点儿,结果你还推三阻四,莫不是想叫天下人耻笑你不孝?” 这一番话,反而将原先的大事儿化解成了表孝心的小事儿了。 晋王拱了拱手:“儿臣不敢。” 皇上脸色渐渐转好,看着晋王母子的眼神也越发的柔和。不论如何,总有一个得他心意的,希望晋王不要让他失望。 这一整日,晋王母子都一直留在太极殿中。直到傍晚时分,皇上睡下了之后,陈贵妃才带着晋王出了大殿。陈贵妃去甘露殿,晋王则是要出宫回府。 路上,母子俩各怀心事,迟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要分开了,陈贵妃才止住了脚步。 晋王一看便知母妃有话要说,亦停了下来,问道:“母妃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 陈贵妃摇了摇头:“吩咐倒是没有什么要吩咐的,只是心中不安罢了。这些日子,委实生了太多的事了。”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真叫人看不清前路,日日忐忑非常。只是陈贵妃也知道,能拼上一拼的,只有如今这个时机了。 晋王默默地听着。 陈贵妃又道:“你父皇的身子,实在是叫人着急。我想着,得找个名医进宫来,太医束手无策的事儿,许是他们有些办法也未可知。” 晋王也深知父皇的生死于他们而言有多重要。最起码,若是父皇现在不行了,不说秦王,便是那些大臣,以他一人之力,确实是对付不了的。 储君一事,不能过于急切,需得徐徐图之。 “母妃放心,此事儿臣下去自会安排。” “多费心找些,也好叫你父皇看到你的孝心。你父皇最喜欢孝顺的,也喜欢聪明的。这些日子,你务必得日日过来,跟着你父皇好生学习,不让让他失望。” “儿臣省的。” “母妃也相信你不会出错的。从小到大,你从未让母妃失望过。”陈贵妃说着,复又抬起了脚朝前走了起来,晋王也跟在她身后。 两人走得不紧不慢,可仍旧到了要分别的岔路口。 临走时,陈贵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叫住了儿子。晋王回头,只见母妃走了上前,似乎有些急切。 “前些日子你舅舅给我送来了一枚丹药,说是特意给皇上求来的,你帮我查查,这丹药究竟是什么来路,又有什么作用。” 晋王眉头深锁,陈家能得什么有用的丹药,怕不是又是胡闹吧? 陈贵妃看出了儿子的脸色,无奈道:“母妃这不也是没法子么。你父皇那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真能用,那可是大功一件。你舅舅也是为了你,这才千辛万苦求来的。只是还得查一查,到底安心些。” 晋王不得不应下。 此事牵扯甚大,他得回去好好查一查。 □□。 这些日子,谢长安终于收到了一个令人欣喜的消息。谢家方才派了人前来传话,道她二哥过了会试,虽未得摘得会元,却也是名列前茅了。 谢长安早有预感,这次哥哥已经会中,但是真听到这消息,仍旧喜得周身气血值往脑门上涌。谢长安不得不坐下来缓一缓,只是那一脸的好气色仍旧露了出来。 “赏,都有赏。” 全安知道王妃这是高兴坏了,也是,府里好久没有什么叫人高兴的事儿了,当即下去交代,给院子里的下人发赏钱。 连那位报喜的小厮,也得了一份厚赏,笑得见牙不见眼。 早知道这是一桩好差事,小厮摸了摸荷包,笑呵呵地想着。 谢长安将人送走,喜过之后却又冷静下来,会试之后便是殿试,先不说以皇上如今的身子,能不能主持殿下都是一个问题。真主持了,只怕也未必再会对谢家人有什么看重了。 毕竟,他们谢家已经与秦·王府休戚与共。而皇上,已经对秦·王府生了恶感。 对于她二哥来说,只怕殿试比会试还要艰难些。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谢家人脉广了,但凡过了殿试,总能安排一个好的职位,外放几年,攒些功绩再回京任职。 才忧心完了二哥的事儿,谢长安复又看到全安哒哒地跑了过来。 谢长安失笑,她知道,这准是殿下又写信回来了。每每殿下来信,全安都是这般激动。倒是比谁都忠心。 果然,全安下一刻便张口道:“王妃,殿下又来信了!” 谢长安被这“又”字弄得啼笑皆非,伸手接过了信,打开来看。 全安正等着王妃说话了,等了许久也不听声儿,抬头一看,心中便是一坠。王妃这脸色…… 谢长安收了信,交给全安:“拿下去烧了吧。” 便是家信,谢长安也从来都不会留下来的。 全安提着心将信烧掉,末了,又走到了王妃跟前,小心问道:“可是殿下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全安问得揪心,生怕谢长安会点头。 好在谢长安未曾叫他揪心多久,立马摇头道:“没有的事,你别瞎想了。殿下只是在信中说,他应该还会在永州待一段时间。” “这都待了多长时间了,还得待?”全安咕哝了一句。 谢长安亦心情烦躁。 有某个瞬间,她甚至埋怨起了宫里那个皇上了,要死怎么夜不早点死,偏偏还想着折磨这个,对付那个,明明是嫡亲的儿子,结果愣是看成了不死不休的对头了。 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谢长安都有些心疼她们殿下了,竟摊上这么一个父皇。 “拿纸笔来。” 全安眼睛一亮,后头跟着伺候的彤管和芳苓亦是如此。几人都知道,王妃这终于是要给王爷回信了,老天爷,王妃可算是想通了,想想王爷都写了多少信回来了,结果王妃愣是一封都没回。 这忍功也是无人能及。 没有丝毫的耽搁,彤管当即就找来了纸币,铺在小榻上。 谢长安蘸了蘸墨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肯落了笔。 第80章 丹药 永州知府衙门。 韩七得了信, 匆匆赶到殿下的住处,还没走近, 便看到里头走出来两个人。 韩七正了正容色, 同两位见礼:“韩先生,姜先生。” “是韩侍卫长啊。”两位先生也认得他, 语气不乏熟稔,“这是要给殿下送信?” 韩七客气道:“是, 京里才送了信过来, 怕王爷久等,这就准备送过去。” “去吧。”两位先生也没有留他。 “午膳将近, 两位先生也赶紧去用膳吧。” 听他这么一提醒, 韩姜二人才觉得腹中果然生了许多饥饿之感, 忙笑着谢他。 韩七道了一声不敢后, 便朝着两人点了点头,朝着屋子里走去。 这两位先生是早年间王爷游历各方时请回来名士。只是名士向来性子都有些独,为了将这两位请出山, 王爷也是废了大力气了。 好在只是开头难些,打从两位先生辅佐王爷之后,性子反而好了一些,也没有之前的怪脾气了。两位都是头脑过人之辈, 之前王爷诸多谋算, 大多出于两位先生之手。 此次南下,王爷只是将两位先生带在身边。 几个念头间,韩七已经敲响了王爷的房门。 “谁?” “王爷, 是我。”韩七立马答道。 里头说了一声进来,韩七立马推开门,走了进去。见殿下还在文案前看着堪舆图。 想必又是两位先生之前说了什么,惹得王爷不得不多想吧。这段日子,永州及周围诸多州县的事儿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新官儿也都走马上任,一切都好。不过京城那边迟迟没有信,明眼人都知道,皇上这是打得什么主意呢。 只是他们这边也没有束手就擒,与京中各处信件,从来都未曾断过。且各方布置,也都暗中展开了。 韩七走上前,不得不打断道:“殿下,京中又来了信。” “哦。”头也没抬,语气里半点波动也没有。 这些日子看得信,实在是太多了,赵景宸已经习惯了。 韩七觉得好笑:“王爷,其中有一封,据说是王妃娘娘亲笔写的。” 赵景宸猛地抬头,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当真?” 韩七连连点头。 赵景宸又确认了一遍:“当真是王妃亲手所写?” “殿下您亲自看看不就知道是与不是了。” 他将信奉上,赵景宸一把拿过便拆开了,只一眼,他便认出了这是长安的字迹。 这么久了,长安终于给他写信了,赵景宸忽然看见了希望的曙光。长安这是要原谅他了啊…… 韩七留在前面站着,看着他们王爷仔仔细细地将信给看了一遍,接着是第二遍,第三遍……他都不知道,那信上的字是一朵花还是怎得,看了这么多遍也不觉得腻。 况且,韩七心中想着,王爷给王妃写信的时候,每每都是十来页,王妃头一次给王爷写信,拢共也就不过一页。就这样,王爷还喜得跟什么似的。 韩七有些好奇地往那儿瞄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王爷遮得怪严实的。 “王爷,王妃都写了什么啊,京中一切皆好吧?” 赵景宸将信压了压,彻底挡住了上头的字:“没什么,一切平安。” 韩七也不过随口问一句,眼看王爷还要看那封信,韩七又从袖口掏出了另几封:“这些亦是京中捎过来的,有镇国公府的,有建宁候府的和上将军府的。” 说着,韩七从里头挑出了一封:“这个,却是孙家寄过来的。” 赵景宸手微顿,挑着眉毛:“孙家?” “是。” …… 永州远离京城,天高皇帝远,且如今又被赵景宸死死地握在手中,自然风平浪静。除了近身侍候的几个,以及赵景宸带来的谋士亲兵,几乎无人知道京城险恶。 至于身处京城中人,一半儿勾心斗角,一半儿茫然无措。 谢长安介于两者之间,她既没有与旁人勾心斗角的机会,亦不如寻常百姓一般,对此事丝毫插不上手。 皇上病重,按理说,诸位王爷王妃,甚至底下的几个小皇子,都是要侍疾的。朝中也有几个试探着提了句,想让秦王殿下回京,不过都被皇上以永州一事尚未解决未由给推辞了。 与之相对的,则是晋王殿下日日侍奉左右,有传言从宫中传出,道皇上每日都撑着病体教导晋王,更有叫人匪夷所思的传闻,则是皇上已经写好了传位的圣旨了。 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谢长安听得云里雾里。这话不像是皇后娘娘叫人放出来的,更不像是陈贵妃和晋王敢放出来的,他们如今都指望着皇上,自然不肯让皇上对他们心存疑虑。 只怕,是有人故意想搅混京城的水吧。 左右这水也不清,且朝中大半的官员也都涉入其中了,混浊着就混浊些吧。 再有一则,便是谢长安的二哥过了殿试一事儿了。因皇上病重,殿试代为主持的依旧是晋王。 如谢长安所料,这次二哥的成绩并不是太好,可也没有极差,只排在二甲中流,上不上,下不下。与旁人比已经算不错的了,比之当初她大哥,却差之多矣。 谢长安不知道这究竟是晋王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若是皇上的意思,只怕他们谢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已经一降再降,无路可退了。 用完早膳后,谢长安想到今儿还要进宫,无声地叹息了一下,最后仍旧吩咐道:“备马吧。” 全安立马领命下去。 进了宫,谢长安最先去了太极殿。这阵子皇上不耐烦见她,谢长安也不耐烦见他,何况她一个儿媳,每日去见公公也不是个事儿。只是殿下不在,她为表孝心,仍旧还要隔一天去探望一次。 太极殿人多,离得也不近,有时还能约着端王妃和齐王妃一道,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 今儿亦是这般,三人被太监引着进了大殿,走进了屋,原想着给皇上行了礼便退下。结果远远地便看到陈贵妃坐在龙榻边上,与皇上说这话,姿态甚是亲密。 端王妃和齐王妃当即低下头,羞得脸都红了这都通报了,怎么也不避讳着些。再说了,这光天化日的,被人看到了多不好。 谢长安原也不打算看,只是她变身之后,耳目比先前不知聪明了多少,隔了这个远,那“丹药”二字愣是飘进了她耳朵了。 谢长安还来不及细思,便听到有个小太监走过来,道:“皇上说了,几位王妃在这儿行个礼尽够了,不必过去。” 端王妃与齐王妃恨不能马上就走,哪里还愿意凑上去。当即行了礼,调头匆匆走去。 谢长安再想往下听,那头已经停下说话声了。她心中遗憾,无奈跟在了两人身后。 过了一会儿,陈贵妃回头看时,已经没看到人影了。她笑了笑,转过身同皇上道:“这几位王妃和王爷都是孝顺的,见天儿地来皇上身边尽孝呢。” 皇上勾了勾嘴角:“他们?” 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怎得,笑得意味不明。 陈贵妃也懒得提起这些晦气的人,又说起了先前的事儿。将怀里的丹药取出来后,与皇上道:“妾身得了这枚丹药之后,又叫景瑜仔细地查了,没有半点问题,且又找人试了,也是真有奇效,是以妾身这才献给皇上。” 皇上从她手里接过丹药,晃了晃,里头有些细微的声响,估计最多也只有三枚。 “这是陈家奉上来的,妾身知道他们有私心,想借着这个立功,将之前被夺去的爵位再赎回来。到底是妾身的娘家,妾身也不忍他们没落了,兼之皇上您这身子实在叫人担心,宫里宫外的大夫都看了,愣是没有一个中用的。妾身实在忍不住,便自作主张地送过来了。若是皇上您不放心,这里头还有几颗,您找人验一验便是了。”陈贵妃这话说得敞亮,既没隐瞒和陈家的私心,又将打消了皇上半数的疑虑。 皇上沉默了片刻,道:“朕知道了。” 他将细瓶收了起来,搁在枕头底下放好。 陈贵妃见皇上没有立马吃,也知道皇上还谨慎着呢。不过,她也不急,再没有人比皇上更想着要病愈的。她今儿一回去,皇上这儿少不得便要有所动作。 第81章 告密 出了太极殿后, 谢长安左思右想,还是与端王妃两人分别, 先去了永乐宫。 皇后娘娘没想到她今儿来得这么早, 有些惊讶:“早膳用过了?怎么这么着急着过来?” “早用过了,方才同端王妃齐王妃一道拜见了父皇, 想着还没到母后您这儿,便赶紧赶过来了。” 皇后听着她提起皇上, 心中并无多少触动, 反而问道:“今儿又没有看到人是不是?” 谢长安顺着皇后指的位子坐下,闻言失笑道:“见到了, 哪里会做的这样绝呢, 连人都不让见。” 皇后摇了摇头。这是因为她这个中宫之主还没有倒下呢, 晋王和秦王之间的博弈也暂时还没有分出胜负, 倘若他们真的倒了,这儿媳就该知道宫里头的人是有多捧高踩低了。 这些日子不光朝堂上风起云涌,连后宫也不太平的很。自打那些消息一个个地从太极殿传出来之后, 后宫不少宫妃也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挨个儿地去甘露殿讨好陈贵妃,隐隐有尊她为主的架势了。 皇后是不介意这些,可是她不想自己儿媳跟着受委屈。好在如今看来, 太极殿的那些人还是知道分寸的。 昨儿晚上事情多, 未曾睡好,因而今儿皇后起身,便有些迟了。 谢长安老实地坐在殿内, 陪着皇后用完了早膳。 一刻钟后,皇后对着这一桌子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胃口,道:“撤了吧。” 谢长安这才看着皇后,劝说道:“母后您再用些吧。” “心情不好,哪儿有胃口吃东西。”皇后这样说,底下的宫女便再没有迟疑,一一上前将桌上的东西撤了,端来热水帕子伺候皇后洗手。 皇后擦了擦干帕子,回头打量了谢长安一眼。这么久了,她怎么还会看不出这儿媳是有话要说。原以为她憋不住,没想到还真忍到现在。 皇后叫众人退下,带着些哭笑不得地味道说着:“忍到现在,还算是有定力了。说吧,这是从哪儿听了什么话,想要过来跟本宫说啊?” 谢长安惊异于皇后的好眼神。 她本来就是不放心的,跟皇后说一下也好,立即说道:“母后,是这样的。方才我去太极殿的时候,看到陈贵妃和父皇在说话。我五感向来比旁人清明许多,虽说隔得远,仍旧听到了陈贵妃说得两个字。” “哪两个字?” “说的是丹药。” 谢长安因受祖父影响,从来都对丹药敬谢不敏。祖父颇为排斥道教,更将这些炼丹一事大贬特贬,觉得这些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谢长安幼时更着他,耳濡目染也跟着排斥了。 所以今儿听到丹药二字,谢长安本能地觉着不好,便过来和皇后通风报信。头一回做这样的事,谢长安觉得自己这般有些不耻,可是内心又隐隐地觉得有些刺激。她可没做过什么坏事儿呢,除了脑子一热对三公主的那次。 谢长安说完,静待皇后的反应,结果却发现皇后并没有半点儿惊讶,甚至露出果然如此的讽刺之意。 “母后知道?” “胡说,本宫哪里会知道那么多。”皇后断然否决了,却又伸手摸了摸谢长安的脑袋,“你做得很好,这事儿十分重要,回头本宫会叫人好生处理的。” 谢长安低头笑了笑,被母后夸奖,她也十分开心。 皇后喟叹了一声,这性子还稚嫩着呢。她知道长安这些日子过得也不好受,想要为她、为秦·王府做些什么,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儿听到了丹药这事,才会这样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同她说。 不论怎样,有这份心就不错了。 皇后又安慰了谢长安几句,将她说得晕晕乎乎,直到走出了永乐宫,被冷风吹了好几下才清醒过来。 谢长安埋头往前走着,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 “怎么了?”彤管担忧地问了一句。 “只是有点使不上力的感觉。” 彤管瞬间想岔了,上前扶着谢长安:“可是昨儿晚上冻着了,所以才使不上力?要不咱们回府后,叫太医过来把把平安脉吧。” 谢长安一愣,旋即失笑:“你想哪儿去了,我没病着。” 彤管又细细地看了一眼,见王妃果真气色甚好,这才将一肚子的话给压了下去。不是生病就好了,真病着,那些邪魔妖道上不得就要幸灾乐祸了。 经过这么一遭,谢长安也不在多言。她叹气,只是因为被冷风将脑子给吹明白了,母后那模样,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内情,只怕是故意安慰她,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用的吧。 可恨她自己,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一点力都使不上,这王妃未免当得太不像样了吧。 谢长安走得不安,永乐宫那头,皇后心中却早有成算。她原以为这事还要耽搁几日,没想到陈贵妃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娘娘,那太极殿那边?” “用不着咱们出手。”皇后丝毫不担心这个,“陈贵妃母子既然有胆量献出去,势必会将事情安排地妥妥当当的。咱们这时贸然插手,反而会打草惊神。本宫还以为,她有多爱皇上呢,原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比起她儿子的前程,枕边人又算得了什么?”最毒妇人心啊,映照在后宫这些女儿身上,还真是准得不能再准。 至于陈贵妃能不能办好,皇后也不怀疑。这母子俩在宫里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这点门道都没有,那根本不配和秦王争。往后,也再不用顾忌他们什么了。 “递个消息给秦王,就说这边的事情成了,让他安排着启程的事吧。” “是。” 片刻间,殿内便没了人。 皇后对着偌大的宫殿出神。从一开始,她和景瑜就没有退路,皇上也没有给过他们退路。正如她不想脏了景瑜的手一般,景瑜也不愿她有什么为难之处。只是那是她的儿子,她又怎么能看着他孤军奋战呢? 想到太极殿里那位被蒙在鼓里的一国之君,皇后肆意地笑了。 当这些龌龊事都被揭开的时候,她真好奇那位究竟是个什么反应了。 第82章 诡异 几日后, 丁茂匆匆打外头回来,拐过长廊时, 迎面碰上了才从太极殿里出来的晋王。丁茂一个止步, 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子,将东西藏得严实些, 抬头笑道:“是晋王殿下啊。” 赵景瑜将人扶起来,眼神不自觉地往他袖口那儿瞥了一眼, 只是转瞬间又移开了, 快得叫人看不清。 “大总管这是打哪儿来啊?” “从太医院来呢。”丁茂配合着寒暄了几句,“太医院开得那些药, 前些日子瞅着还有些用处, 可是吃了几日, 如今又好像没用处了。奴才心里着急, 便往太医院多跑了两趟,恨不得他们立马给想出办法来。唉,哪里能这样拖下去呢。” “那太医如何说了?”赵景瑜关切地问了一句。 丁茂遗憾地摇了摇头:“他们也都没法子呢。” 要不是皇上的一日三餐都有人试毒, 他都得怀疑这是有人给皇上下药了,否则怎么这么难好。原本只是一场风寒引起的,到如今一个不好,却要危机生命了。 这病来得也太厉害了些。 丁茂这些日子也替皇上愁得慌, 不过今儿好多了, 虽说嘴里仍旧唉声叹气的,只是这话里的焦虑远不如旁日里来得多。 赵景瑜也知道是这个结果。 方才他在殿中被父皇教导了许多东西,有些一时半会儿尚不能消化, 便也没有再同丁茂说什么,抬脚离开了。 走了不远,赵景瑜身后的小太监忽然加紧了步子,与他小声道:“奴才瞧着,丁总管的步子仿佛比往日轻快许多呢。” “有了转机,心情好了步子自然轻快了。” 小太监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走在他前头的赵景瑜心情亦十分得好。赵景瑜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孝子,这么多年来,他也确确实实将父皇当作他心中唯一尊崇之人。只是这段时日父皇病重,不得不放权于他,才叫赵景瑜知道,手握重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儿。 即便,他只是代管,即便,朝中尚有许多人不服他。可是那又怎样呢,若是一辈子得不到,他必然还能好生扮演自己的孝子模样,一旦沾上了这权力的毒,便再也放不下心中的野望了。 有了权,才可以拥有一切。因而,他永远不会后悔今日做下的事。 丁茂快步走进大殿的时候,却见皇上依旧半躺在床上,边上的宫女正在给皇上喂药。太医院那些庸医开的,都是些苦死人的东西,喝下去简直是受罪。 丁茂想起那味道,都觉得舌根子都是苦的,好在今儿他不在身边,尝药的不是他。 皇上喝完了药,连着咳嗽了好几声,越咳脸上越赤红,声音越沉重。几个小宫人忙上前,一边抚着背,一边捧着捧着帕子,生怕脏了龙床。 丁茂便是这个时候走到了皇上跟前。 见他过来,皇上仿佛忽然激动了许多,连咳嗽也大声了些。丁茂吓得赶紧道:“皇上,您千万注意着身子。” 皇上看了看他的面色,不见惶恐和慌乱,这模样叫他的心也跟着定下了,这才慢慢止住了咳嗽。 少时,皇上吩咐了宫人都下去,只留丁茂一个人在跟前伺候着。人走尽后,皇上才终于能问起之前交代丁茂做的事儿了,只是他方才咳了那么久,一时半会儿地哪里能发出声。 憋了又憋,倒把自己给憋地脸红脖子粗,却仍是半个字都没憋出来。 丁茂看得心疼,连忙上前安抚:“皇上,您别着急,奴才都知道呢。您放心,事情都办得妥当了。” “那——咳咳,那丹药,咳咳咳,当真……”只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废了全部的力气。 其实以皇上的身子,好好将养着也不至于此。只是这些日子皇上为这病情,也为这那颗丹药,日日睡不好,生怕这回亦是空欢喜一场。兼之每日要抽出不少时间来教导晋王,哪里能好好修养身子呢。 今儿也一样,方才同晋王说了些话,已经叫皇上耗费了全部的力气了,是以现如今便有些使不上力,连话也说不周全。 丁茂赶紧道:“那丹药是好的,真有奇效。” “当真,咳咳咳……”仍旧是铺天盖地的咳嗽声。 “奴才办事,皇上您还不放心么。已经叫人打听了,这丹药却是是陈家大老爷因缘际会从一位云游高僧处得来的,那位高僧早年间拜于开元寺已圆寂的善和大师师门下,与了灯大师是师兄弟呢。” 皇上听到了灯大师的名讳,忽然镇定了许多。 “只是善和大师过世后,这位大师便云游四方,再也没有回过开元寺。且近些年还迷上了道教,行事颇有些不羁。这丹药是有一回救人的时候练出来的,只用了一颗,便叫那垂死之人醒了过来,后头还剩下三颗,便被陈家大老爷讨来了。奴才查过之后,保险起见还叫了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验了一下这三颗丹药,几位太医都道是无毒,但具体有没有效果却是不知道的,便也只能切下半颗来试了。” “结果,如何了?”皇上急切地问道。 “喂得是一位中毒的死囚,喂下半刻钟后,那死囚身上的毒竟然解开了,身子也好得不得了。”丁茂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脸上也是一脸的惊奇。 皇上从他手里夺过瓶子。 再望着它的时候,皇上心里忽然涌起无限的希望。病到这个地步,即便丁茂说这丹药无效,皇上也会拼着试一试的。 好在,上天还是垂怜他的。皇上握紧了瓶子。 丁茂也庆幸道:“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谁知道贵妃手里竟然有这样的丹药呢。也是贵妃想着皇上,才大胆地献了上来。” 皇上忍不住地直点着头。 “取水。” 丁茂听得清楚,知道皇上这是决定要服药了,立马站起身朝着后头走去。不多时,他便又端着一盏水走了过来。 皇上打开细瓶,倒出那三粒丹药来。 本想拿那颗完整的,可手伸到一半,忽然调转了方向,将那半颗拿了起来,就着水,有些艰难地吞了下去。 丹药下腹,皇上立马便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腹散发,沿着经脉流便全身。 接着,浑身就像是被热水烫过一般,瞬间有了力气。这丹药……皇上眼睛越来越亮,抬头看着丁茂。 丁茂亦是喜不胜收:“皇上,您可是觉得好些了?” “朕,”皇上握了握拳,他久病在床,身子本来没什么力气,况且方才还咳嗽了那么久,正是虚着的时候。可皇上却觉得,他如今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灵丹妙药也不过如此了。” “这……这般厉害?” 皇上扯了扯嘴角:“这丹药,本就是仙家之物,自然与那些俗药有所不同。” 丁茂抚了抚胸口,连说话都这样的利索,看来这是终于好转了。虽然心里也觉得这丹药的药效来得太快了,不过看到皇上比方才不知好了多少的脸色,再多的怀疑,也都便淡了。 只要皇上能好,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再一则,丁茂觉得现在这情况,晋王也不敢胆大包天害了皇上去。 这一日,太极殿都没有多余的动静。翌日一早,五日一次的朝会如期举行,众臣以为今儿又是晋王代行,谁想到依次进入大殿后,却见晋王老实地站在下首。 不多时,一行人忽然从边上的过道走来,直接走至台阶上。 这身影叫人再熟悉不过了,待那人转过身,众臣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 昨儿还一病不起的皇上,今日,怎得来上早朝了,不仅如此,还中气十足,面色红润,仿佛这些时日里生得病,召得太医,都是别人的幻觉而已。 众人打量着皇上,却见皇上坐在龙椅上,对着他们微微勾起嘴角。 见鬼了这是! 众人头皮发麻,不约而同地想到。 第83章 皇贵妃 出了这档子变故, 众人心里头都有些虚,早朝上, 连皇上开口恢复陈家爵位也没有来得及反驳。 等反应过来之后, 丁茂也早已经宣布退朝了。 谢源落后几步,打量了一下晋王的脸色, 却发现他并无忧虑之色。也是,晋王如今还依靠着皇上, 皇上能好转, 自然对晋王有利。只是这好转究竟是一时的还是一世的,便不得而知了。 皇上亲自上朝, 等同于给诸位臣子一个信号, 那便是皇上的病已经痊愈了, 有再多的谋算, 也得掂量掂量能否扛过皇上这一关了。 原本那些已经投靠了晋王的大臣,见到皇上完好无恙地出来,心里还是泛起了几声嘀咕。皇上之前还没怎么样, 他们便已经投靠了晋王,如今皇上好了,也不知会不会迁怒到他们身上。只是等到皇上提拔了陈家,恢复陈家的爵位, 才给了这些人一颗定心丸。 他们不知这里头的门道, 还以为皇上提拔陈家是为了给晋王做脸。 毕竟陈家是陈贵妃的母家,晋王的舅家,若是一直这般没个爵位, 只作平头百姓,委实不像话。 下了朝,便又有消息从宫中传来,道皇上回宫后,厚赏了陈贵妃与晋王,陈贵妃的份位在这六宫之中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只是皇上尤觉不够。 他这病,是托了陈贵妃的福才得以好全的。 有了前面那令人绝望的经历,皇上越发珍惜起如今健康的身子了。那丹药确实有起死回生之效,单单半颗,便让他拜托了先前的病痛,今儿一早太医坐诊,亦是惊讶万分,言他身上之病连带着那些陈年旧疾,都已经好了完完全全。 自己的身子,自己还能不知道么,皇上现在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听太医的劝说,愣是上了朝。 他很好,无需再修养,他也要让那些不怀好意的朝臣看看,他这个做皇帝的好得很,轮不到他们再动什么心思。 今儿下朝回来,皇上心情颇好。心情一好,便想着如何给与赏赐。是以便有了先前提到的那消息。 除了奇珍异宝之外,皇上甚至还提笔写了一封晋位的诏书。 丁茂原本就在皇上身边服侍,所以自然知道这诏书上写了什么。只怕再过不久,陈贵妃便要称作皇贵妃了。 皇上待陈贵妃真是不能再好了,丁茂喟叹道。他也知道,经此一事,皇上心里只怕再容不下旁的皇子,陈贵妃是皇上最喜爱的宫妃,晋王便是皇上心里独一无二的皇位继承人。 眼看着皇上在那圣旨上落了印章,丁茂便贴心地问道:“可要奴才去礼部那儿着人宣圣旨?” 皇上迟疑了一下,最后却将圣旨收了起来:“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皇上可是担心那些人又多嘴多舌?” 这话可是说到皇上心里去了。一场病,不仅叫他看清了皇帝也敌不过生老病死的规律,更叫他看清了皇后以及那些老臣皇亲的嘴脸。在不触及利益的时候,他们从来都不会反驳什么,可到了关键时刻,却又总是会出来找茬,果然是太上皇的走狗,一样地让人不喜。 皇上知道这份圣旨宣读过后势必会在前朝后宫掀起一道波澜,他现在还不想将陈贵妃推到风口浪尖,所以这圣旨自然还是秘而不宣地好。待有朝一日,他替晋王清扫完前朝,这后宫,自然会交到陈贵妃手里。 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丁茂心中想了好一会儿,他本是谁也不偏的,即便皇上疼爱晋王,可是这与他一个做奴才的又有什么关系。不论晋王还是秦王,在他跟前都一样,至于陈贵妃和皇后,也都差不多,甚至在他看来,因着皇后的身份,他还得高看三分呢。如今见到了这圣旨,又知道了皇上立储的心思,兼之这回皇上能痊愈多亏了陈贵妃的丹药,丁茂在心中暗暗将陈贵妃母子拔高了一大截。以后可得敬着些。 但愿,这位是个能笑到最后的。 宫中的大事本来就瞒不住,何况这次还和皇上有关。下朝后才不过半个时辰,秦·王府也得了消息,道皇上已经大好了。 全安几个听到消息的时候惊讶地半晌没说话,只谢长安,忽然想到了那日听到的丹药。 总觉得,这些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叫人看不清,却又能猜到点儿东西。见他们还都惊讶着,谢长安率先醒过神来,追问道:“那宫里如今可有什么动静?” 芳苓道:“大的动静倒没有什么,小的动静却接连不断。先是皇上下了朝后便厚赏了陈贵妃,宫里妃嫔闻言,不少都到了甘露殿表示恭贺了。太后娘娘知道了皇上的事儿,听说也从佛堂里出来了,赶着去了太极殿一探究竟。至于皇后娘娘那儿……似乎还和以前一样,见见宫妃,处理宫务,再然后便没了。” “这也太突然了些。”全安百思不得其解。 王府里在宫中也是有眼线的,这些日子皇上的病情丝毫做不得假,即便是有什么良方能恢复,也不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王妃,您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些不好的事啊?”全安忧心道。 “好与不好,都不是咱们能干预的。将今儿发生的事儿捎个信给殿下,殿下自会有成算的。” 因为知道点儿内情,谢长安反而不急了。她知道,这些事情都不是她能插手的,过问得多了,说不定还会坏事。 想到此处,谢长安再次忧伤了。 像她猛兽出身,莫说是单个人了,就是来一个军队也未必能敌得过她。如今呢,一点儿能让她施展的余地都没有。 这勾心斗角的京城,真不适合她与阿小。 “对了,阿小呢?”打赵景宸走了之后,阿小又重新黏糊上她了。 “前些日子庄子里送来了不少瓜果。未到还不错,阿小尝过之后,便觉得那都是它的东西了,每日都在厨房那儿守着呢,都不让别人碰。” 谢长安觉得她这样脸怕是被阿小给丢尽了。 “你们怎么不拦着它?” 芳苓幽幽道:“奴婢哪里能拦得住它?” 仗着王妃宠,这小畜生都快要上天了。芳苓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盼着王爷回府,只有王爷回府了,才有人治得住阿小。 秦·王府厨房的下人因为一只鹦鹉背闹得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 京城中绝大部分官员,也都是这样的心态。 皇上突然好了,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下一次上朝时,有人再次催着皇上将秦王殿下召回京城。 原以为这事儿还有得磨,没成想,皇上没多想便同意了。 第84章 调令 胜利来得这么容易, 反而叫人不那么开心了。 看人看着皇上,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是一丝的不情愿。叫他们失望的是, 皇上坐在那儿, 丁点儿表情也没有,提到秦王的时候, 反而称赞了几句。这哪里像是前几天死活不让秦王回京的模样? 下朝后,众人心照不宣地看着几位老臣, 指望着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来。不过, 最后什么也没看到。 谢家能称得上老臣的,只有谢老爷子。只是老爷子致仕已久, 明面上已经不管事儿了。谢源同弟弟离了朝堂, 慢慢往宫外走。 谢洵回想着方才大殿中的事, 心中生了许多感慨。天家父子, 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便是有再多的情分,也被这一次次的试探给磨得一干二净了吧。 “皇上似乎有恃无恐了。”半晌, 谢洵压低了声音同兄长说道。 谢源是猜到了一点内情的,他是秦王殿下的岳父,又时常有通信。殿下信任他,许多事都隐晦地提及了一些。此番皇上的事, 也是含沙射影地透露了些许, 说得模糊又隐秘,只是谢源是何等机警之人,当即透过着三言两语有了想法。 如今殿下在京中的谋划, 他也能帮上一帮。他谢家虽说不如以往深受皇恩,只是家底人脉在此,他又是正经的户部尚书,只帮上一帮,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这些谢源都没有告诉家人罢了。 “我怕此番王爷便是回来,也不会顺坦。”谢洵担心道,皇上是铁了心要扶持晋王上位了。 “回来了总比留在永州好。”他女儿可是还一个人留在秦·王府呢,一个人守着偌大的王府,短时间还行,若是时间长了,谢源也心疼。 “放心吧,王爷并不是心无成算之人。”相反,他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多着呢,谢源想到。 毕竟还未出皇宫,兄弟俩不好议论太多。 少时,谢洵又问:“对了,嘉哥儿的调令可安排地差不多了?” 说到这个,谢源又添了两份忧虑:“前些日子终于定下了,如今京城这局势,我也不敢让他调得离家太近,只挑了江南的一个偏远州县。远是远了些,却也好挣功绩,几年后等这里安定了再回来也不迟。” “调令几时下来?” “大概就是这两日吧。” 谢洵知道这些话又勾起了兄长的爱子之心,便点到即止了。兄长家的两个孩子都有了前程,女儿也嫁进了王府,一家都安顿好了。到了他这儿,却比兄长愁多了。 谢洵倒是不愁幼子,他还小,几年内是不用担心科举之事的。只是他那跳脱的女儿……想到这儿,谢洵头都疼了。 女儿比侄女儿只小了一岁多,可是这性子,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差劲。也是他们夫妇疏于管教,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自侄女出嫁后,他和妻子都忙着给女儿相看夫婿,虽说两人都有心多留女儿几年,可是京城里能叫谢家人看得上的儿郎只有那么多,不操心点儿,便轮不到他们了。 挑来挑去,结果还是挑中妻子娘家的子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只有妻子的娘家,才深知他女儿的性子却又不嫌弃她聒噪多事。况且,他那大舅子也是个体贴人,知他和妻子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嫡女,放了言让他多留一年。 一年的时间,着实不长,谢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女儿的性子掰过来,真是任重而道远。 自皇上放了话,允秦王回京,底下便又不少人翘首以盼,生怕这不过是皇上的托辞而已。不想下朝之后,回京的调令果真从太极殿发出来了,众人见了调令,才彻底放了心。 对许多人来说,秦王殿下不在京城,谋算得再多也都是空的。只有真正见到了人,秦王与晋王对垒,甚至可以说是秦王与皇上对垒,才能分出最后的胜负。 秦·王府与永乐宫也极快地收到了消息。谢长安自然是欢喜的,虽说只下了凋令,人还未曾启程,起码一个月后才能看到赵景宸,可是这并不妨碍谢长安着手准备了。 书房是得先收拾着的,屋子里殿下的衣裳也该换一茬了。原先走的时候还是冬日,如今早过了春,天气都有些热了,夏衣要赶紧赶制出来,免得到时候慌慌张张地做不好。 屋子外头的花草也该换一换了。原本谢长安日日提着心,无暇顾及外头的花草,如今有了这个心思了,自然要处处都注意着。 “将外头几盆兰花都收到花房里头去,换些好看香味儿又不浓的。”谢长安吩咐道。 “今儿就要摆上?”芳苓眨了眨眼睛,王妃这样,是不是太急了一点,王爷还没回来呢。瞧瞧这一上午,嘴巴就没有闲下来过,一会儿吩咐这个,一会儿吩咐那个的。 “提前备着总是好的。” 芳苓点头下去叮嘱花房里头的人。 谢长安回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飞过来,正眼巴巴盯着桌子上瓜果盘看的阿小,冷不丁出手将它捉到了手心。 阿小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而后疑惑地看着谢长安:“干嘛?” “殿下快要回来了,阿小开不开心?” 阿小:“……” “这次离京着实过得不容易,等他回来之后,咱们还是不要再气他了。”不过,谢长安说完又停顿了一下,改口道,“我还是呀气一气他的,你就不行了。阿小,记着啊,他回来之后你就别再同他犟嘴了,起码前头的两个月是不行的。” 两个月过后,谢长安估计自己的新鲜劲儿也就过去,自然不会再心疼赵景宸。 她说了半天,却不见阿小给什么反应,低头一看,阿小已经闭着眼睛装作睡着了。她手一松,阿小落到桌子上,站得稳稳的,可是眼睛却还是没有睁开。 谢长安尴尬了,这得多大仇啊,就那么不情愿听到殿下的名字吗? 不唯他们这儿被这消息折腾地热闹,陈贵妃那儿也得了准信。彼时,晋王恰好也赶着过来请安,陈贵妃对着儿子,自然便生了许多抱怨的话,说着说着,戾气便上来了。 “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要我说,将秦王一辈子留在永州那破地方才好呢。这会儿召他回来做什么,没得叫人看着心烦。我就不信,皇上心里不提防着秦王?” 晋王倒是能猜出皇上的念头。 大概,是不想让别人觉得他做得太过,叫父子俩当真撕破了脸面。将秦王留在永州只是一时之计,绝不能一劳永逸。否则,不说朝臣不会会反对,皇祖父那一关,父皇也是绝对过不了的。 再者,父皇如今身子好了,不复以前,恨不得将所有的治国之策都塞进他的脑子里。身子好了,便不会再如以往那般毫无顾忌地放权于人了。父皇不会明着表现,所以,将秦王召回来,亦是为了两方平衡,好叫父皇他自己的皇位做得更加稳当一些。 说到底,父皇他还是舍不得放权罢了。 第85章 劝说 赵景瑜没有将这些事与陈贵妃细说, 只转移了话题,道:“前些日子儿臣去御书房, 却看见了一道未曾发下去的圣旨, 母妃猜猜是什么?” 陈贵妃见儿子面带喜色,瞬间想岔了, 心里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惊喜,连人也从位子上站起来了, 激动道:“难道是……” 她揪着衣裳, 又期盼,又紧张。 赵景瑜眼神一闪, 知道母妃这是想到哪儿去了, 不禁好笑道:“母妃, 您往哪儿想去了, 不是这个。” “啊——不是啊。”陈贵妃猛地坐下,神情还有些怔怔的,显然是失望了。 “不是儿臣的, 而是母妃的。”赵景瑜赶忙安慰道,“父皇的书案前搁着一道圣旨,儿臣悄悄翻了,上面是立母妃为皇贵妃的圣旨。” 虽说不是立储, 可是皇贵妃也是宫里的头一份。陈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 陈贵妃能走到如今的位子,一方面是皇上与皇后不睦,给了她机会, 一方面是因为她真的聪明,能想皇上所想,思皇上所思。 她已经是宫里独一无二的贵妃了,甚至比之皇后也不遑多让。原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待儿子登基了之后,再安安分分地坐着太后便好了。未曾想,如今皇上却又给了她皇贵妃的份位,虽说比皇后仍差了一截,可若是真晋位了,满后宫还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欢喜过后,陈贵妃又皱着眉头问道:“皇上这是还有所保留呢,否则也不会连圣旨都写了,却还迟迟不颁发。” 真是白高兴了一场。 “母妃,该是咱们的,便是迟了些也都还在那边等着。父皇写了这圣旨,说明他心里也有数,什么时候颁旨,不过是早晚的区别罢了。” 陈贵妃冷笑道:“我就是见不得他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同咱们藏着掖着。” 想到这些日子的事儿,陈贵妃又想同儿子抱怨了,“原先病着的时候待咱们多好,恨不得将整个天下捧到咱们母子手中,如今好了,也硬气了,反而不必之前了。” 赵景瑜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只是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就像他们算计了父皇,亦是人之常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身在皇家哪里有那么多的骨肉亲情。 “总不过就是这两年的功夫。” “倒也是。”陈贵妃想到了那丹药的作用,心中稍定。虽说皇上如今心态变了些,可不管怎么变,喜好总归还在那儿摆着。 这秦王,便是回京了也不会得皇上喜欢。至于他儿子,总归是要立储的,早一点晚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再晚上几年,等皇上将儿子的班底置办妥当了,立储的阻力反而会小上许多。 想着,陈贵妃又觉得哪里不对,思来想去,最后想到了皇后身上,可算是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了,道:“前段时日皇上都病成那样了,也不见皇后有什么动作,未免,太过淡然了些。” 赵景瑜听着也想了许久。只是母子俩虽觉得怪异,终究没能找出皇后身上有什么不妥出来。 “兴许是因为秦王还未回京吧。” “依我看呐,就不能让他回京。” 赵景瑜笑了笑,这事儿,哪里是他们能决定的。 太极殿这边,因服了丹药,皇上这些时日总觉得身子轻便了许多,处理政务起来也十分顺当。 只不过,之前生得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病还是将皇上给吓坏了,为保险起见,皇上每日都要召太医过来诊脉。 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知道皇上得了良药,不过这事儿是机密,没有一个人敢透露。对于那丹药的作用,几位太医也都是眼热的,只是皇上将那丹药藏得十分严密,无事不会轻易拿出来。太医们便是好奇,也无从下手。 这日请完平安脉,太医院院正一脸忧色,跪在皇上面前斟酌了半晌也没有斟酌出该怎么说话。 皇上心一紧,忙问道:“莫不是朕的身子又出了事?” “倒也没有,皇上多虑了。”院正小心地回答着,“皇上您也知道,原先那场病已经耗费了您全部的精力,如今虽有良药,却不能一味地依赖于此。此乃灵药,并非神药,能治您的病,却不能修复您的身子。” “可朕觉得这些时日身子确实大好了,这又该和解?” 院正苦笑道:“您大病处愈,想来是盼着好转的心思太过强烈,才产生了这诸多错觉罢了。不过这心态也是好的,有利于您恢复身子。” 一语毕,皇上却许久没有说话。 这阵子,他感觉一直都很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便是盛年之时,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所以,皇上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张院正的话。 “朕的身子如何,朕自己清楚。” 这句话,张院正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每次听到,他都是一如既往的无奈。除了无奈,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有什么情绪了,皇上怎么能这么倔呢,宁愿信他所谓的感觉也不愿意信他这个院正。 “你直说,朕的身子究竟怎么了?”停顿了好一会儿,皇上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到底还是在意的。 张院正想了想,决定换一个皇上能接受的说辞:“皇上的病,按理说已经大好了,只是身子还虚着,为今之要是好生调养身子,等底子打好了,才能去操劳别的事儿。前些日子微臣给皇上开的那些滋养身子的药方子,皇上可还日日食用?” 院正问完了,抬头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握拳掩了掩,不去看他。 丁茂是知道内情的,怕皇上下不来面子,也在边上跟着劝:“皇上,奴才觉着张院正说得也对。那灵药虽好,也不是万能的。您的身子,还得劳烦太医们费心调养,千万不能大意了。” 这些日子积攒起来的奏折有多少,丁茂心里还是有数的。虽说有晋王帮着,可晋王也不过是新手,许多事,仍旧没能解决。 如今皇上觉得自己好了,便每日熬夜处理这些奏折。算上昨儿晚上,已经熬了三天了。平常人哪里能撑得住呢,也就皇上,如今瞧着还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丁茂也担心过犹不及,若是再有个什么病,那可怎么是好啊。 “皇上,再不济,还有晋王殿下呢。您多少听听太医的,歇息几日吧。” “皇上,您这身子千万耽误不得。如今觉得大好,只是因为才服了药不久,日后等药效过了,便来不及了。” “朕……”皇上张了张嘴,却没能说着两人递给的梯子下去,“罢了,你们先出去吧,朕自有分寸。” 张院正也知道今儿又劝不了了,只得遗憾退下,只临走时,又交代了一句:“微臣给皇上开得药,皇上千万记得吃,那都是补身子的良药。” 丁茂赶紧道:“知道了,院正放心,奴才会服侍皇上用下的。” 张院正心中一叹,仍是退下了。 丁茂也不好在里头多待,毕竟皇上方才脸他也赶了。 两人走了之后,皇上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举起手,看着上头皱巴巴地一层皮,一场病,已经叫他变得这般老态龙钟了。 皇上捂住眼睛,许久没有放下来。 丁茂和张院正的话,他也不是心里没数。他也知道,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自己与当年的太上皇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只是太上皇舍得放下皇位,甚至离开京城离开皇宫,去了寺中静养,他却没有这份魄力。 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他还有没将自己的一腔抱负全然实现,如何能说退就退? 交给晋王?说得容易,他虽器重晋王,但晋王也不是按着储君的例教养长大的,将东西全交给他,皇上如何能放心的下?前段时间,也不过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再者,如今他的病已经好了。 第86章 求人参 张院正走后, 丁茂遵了他的吩咐,立即叫人按着药方子将那补药给熬上了。 至于皇上喝不喝, 丁茂下定了决心, 便是拼上他这颗脑袋,也要劝着皇上将这些药给喝下去。丁茂一辈子服侍皇上, 知道皇上是念旧的人,更是宽宏大量的人, 只要是忠心为主, 皇上不会为难他的。 这些日子的事,真叫丁茂这个见过大场面的人也没了半点法子了。皇上病着的时候, 他是担心的日日睡不好觉。虽说晋王殿下也不错, 可是哪儿有在皇上面前服侍的自在, 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虽算不得臣,可真到了晋王登基的时候,怕也是得“致仕”了。再者, 晋王能不能赢了秦王还是两说呢。 如今皇上病好了,丁茂就更烦了。 丁茂知道皇上这是魔障了,越来,身子越弱, 越是不容易服软。有人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 什么都能看开;有人濒死过一次,反而将手上的东西握得更紧,比原来更吝啬。 他们皇上吝啬的倒不是金银, 而是权力。 丁茂摇了摇头,望着甘露殿的方向,心中悲喜不定。这还有得闹呢。 药不多时就熬好了,丁茂瞧了瞧门,进去后便看到皇上又在看奏章。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气得好半天没有说话,脸红脖子粗的模样。 丁茂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药放在皇上跟前。本来膝盖已经软了半截,打算先跪着再说话,没想皇上只冷冷地看了一眼,便主动将药碗端起来,一口便咽了下去。 丁茂一肚子的话,就那么被憋在了喉咙眼里,想要笑出声儿来缓和一二,却又觉得笑得太假,只拍着马屁道:“皇上英明。” “喝药就英明,不喝就蠢了?” “皇上恕罪,奴才哪儿敢有这个意思。” “你是没有。”皇上想到了方才的折子,气就不打一出来,这满朝文武,明面上虽不说,可是觉得他糊涂觉得他蠢的却大有人在。一个个的都不安分,他还没死就惦记他屁股底下的龙椅了。 想到此处,皇上更觉警惕,他绝对,绝对不能服软。 “去将蜡烛点上,朕有些看不清了。” 丁茂看了看天色,心中纳闷,如今天儿一天比一天晚得慢。这还没到傍晚,屋子里还是亮着的,怎么还要点上蜡烛? 想虽这样想,可是丁茂还是照办了。将几个大烛台都点上,般到书案前头。 登时,皇上便觉得眼前明亮了许多,再看奏折的时候也不似方才模糊、分辨不清了。心里多少顺朗了一些。 “皇上,可要再点一座烛台?” “不必了。”皇上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应该是看奏折看得太多了,否则怎么会眼花到这个地步? 因身边有个丁茂在看着,皇上这一日便没怎么操劳,只是便是如此,也是入了夜许久才勉强睡下。 想着御书房那边攒着的那么多政务,皇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许久都没能阖上眼睛。 又这般平安无事地过了几日。丁茂记着太医的叮嘱,每日伺候皇上服药,皇上批改奏折久了,也会跟着劝一劝,生怕皇上累倒了。 若真能听进去也就罢了,丁茂便不会这样着急。问题是皇上他听不进去,一面老实地将药喝下,一面继续劳心费神,叫人看着都心疼。 丁茂没法子,只得同张院正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有什么更稳妥的法子。 这一日,谢长安在府里算着日子。前些日子她收到信,说是调令已经传到永州去了,殿下他们也得了得了消息,也赶紧往京城里头赶。这约莫是他们启程后的第三日了。再过不了多久,便能回京了。 谢长安一面盼着他归京,一面又不想他赶得太过,最后劳累的只能是自个儿。 才咬着牙想了他一会儿,外头忽然报了有人来访。谢长安犹豫着站起来,问身边的嬷嬷道:“我记得,这些天仿佛没有人送拜帖过来。” “是没有。”管事嬷嬷回道,“也不知是谁,怎么这样就过来了,好生没礼数。” 谢长安本也不想见,不过担心又要紧的事,还是问了一句:“可说了是哪个?” 来报的小厮道:“那人说了,是兵部尚书孙家的大夫人。哦,对了,她还说自己出阁之前与王妃您有过几面之缘呢。” “孙家……”谢长安脑中闪过一个人影,随即想起了起来,那孙家大夫人,应当就是赵芩了。 “快将人请过来,我这就去正厅会客。”谢长安忽得从椅子上做起来,转身叫丫鬟给她换衣裳。 外头的全安听得云里雾里的,拉过边上的芳苓问道:“那位孙夫人,当真与王妃认识?” 没听过这一茬啊。这可奇了怪了,这个时候拜访王府,还打着王妃旧认的借口,叫人不怀疑也不行啊。 芳苓回想了一下,似乎她们王妃在闺中的时候对这位赵姑娘好像还真有几分看重的。只是自打知道赵姑娘与孙家定亲之后,便再没有见过面了。说到底,也是为了避嫌。毕竟大伙儿心里都有成算,孙家,那是皇上为晋王准备的臂膀。 不多时,谢长安便从里头出来,一路未曾停下,直接到了正厅。 早有人在正厅坐着了,看到谢长安进来,赵芩当即站起来,颇为拘束地行了一个礼:“妾身孙赵氏,给王妃娘娘请安。贸然造访,还望王妃不要见怪。” 谢长安将人扶起来,一时也感慨万千。一晃都快一年了。谁知道一年后再见面,会是现在这境地呢。谢长安看着赵芩的形容,便知她在孙家过得还不如赵家好。 “坐吧,别讲究这些虚礼了。”谢长安叫人重新坐下,自己也坐在了赵芩身边。 想到当初的善缘,再想想如今这情况,谢长安便是想开口,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了一会儿,终究只能干巴巴地问道:“进来一切可都安好?” 赵芩抿了抿嘴角,稍显苦涩:“托王妃娘娘的福,一切安好。”话落,她又自嘲了一句,“我这样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还留着一条命,便已经是大幸了。” “你不必这般妄自菲薄。” “瞧我,又胡言乱语了。王妃不必担心我,我素来爱说这些有的没的,王妃也别放在心上。” 话是这样说,可谁又看不出来她过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呢。谢长安自小玩伴便不多,除了谢珍便是亲戚家的几个了,赵芩是她难得看上眼的,只是,最后也没能交心,反而因为一些原因远离了她。 如今看到了人,谢长安心中反而生了些愧疚。仅有的几次见面,足以叫谢长安认识到赵芩并不是会无缘无故打扰别人的人。这个过来,定然是有原因的。 遂问道:“你今儿来得这般急,可是为了什么要紧事。若是有,你只管说。咱们也是旧识了,真有什么难处,我也会能帮则帮。” 赵芩听罢,却忽然起身跪在了地方。 谢长安吓了一跳:“好好的说这话,你怎么说跪就跪下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起来说。” 赵芩只跪着,并不起身,虽觉得难以启齿,可还是说出来了。 “今儿腆着脸上门来拜见,实在是因为有求于王妃娘娘。若不是真走投无路了,我也不会拿着旧日里的交情说事儿,叫王妃徒增烦恼。只因娘家母亲生了重病,好容易请了太医过来看,说是缺了一味药,正是那千年人参。这样的天才地宝,赵家如何能有,我没法子,只好求到王妃这儿来。” “你起来。”谢长安扶着她。 赵芩摇着头,眼里都快蓄满了眼泪:“我知道千年人参宝贵,也知道这请求过了。只是,王妃,您怜惜我救母心切,可否先借我一支,日后我赵家必定当牛做马偿还王妃娘娘。” 如她所言,千年人参确实珍贵,可是在秦·王府里,却也算不得什么。谢长安若是记得没错的话,她陪嫁里头便有一支。王府的库房里,也有好几支呢。 她转身,同彤管道:“去将我嫁妆里的那支拿来。” 彤管闻言下去。赵芩抓着谢长安的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好。 “多谢,多谢王妃娘娘。”她一面哭,一面给谢长安磕头,“王妃大恩,我赵家没齿难忘。日后王妃若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千万吩咐一声,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赵家也在所不辞。” 谢长安好不容易才将她给拦下了,这回再扶她起来,她也没有再挣扎。 一支人参,对谢长安来说,不过是放在库房里藏着,可对赵芩来说,却是救命的良药。虽说谢长安看不上她母亲,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不能以自己的眼光评判别人的家事。起码,赵芩救母心切,是做不得假的。谢长安怜惜她,也愿意帮这个忙。 两人重新坐下后,谢长安望着赵芩脸都白了,叹息道:“那孙家……” “王妃,若是孙家真看重我这媳妇,我还会求到您这儿来么?”赵家是没落了,连一支千年人参都拿不起,可孙家不一样,不说有的是,起码也是藏了一两支的。可是人家便是有,也不会施舍给她。 反而让她自己去求人。 赵芩本不想来求秦王妃,可丈夫和婆母日日在自己跟前念叨,说秦王夫妇为人良善,库房里更是什么药材都齐全,让她去求。至于恩情,日后再还便是。赵芩磨蹭了几日,见母亲的病实在拖不得,才上门来求了。 好在,如今人参是求到了。 赵芩拿到了彤管递过来的千年人参,再次同谢长安拜了拜。她是极想再同秦王妃多说几句的,可是母亲的病不等人,她担心去晚了会生什么变故。 左右谢长安也不是不讲理的,当即便让她赶紧回去了。赵芩千恩万谢地走了。人出了院子,没了踪影后,谢长安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叫全安上前。 “王妃有何吩咐?” 谢长安道:“去查查赵家夫人是不是真的病了,再去查一查孙家。” 全安忙下去查探不提。 谢长安不信赵芩能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孙家与晋王是一条船上的,她怕里头会有什么变故。 只是,谢长安心里担心的变故还没有查出来,宫中却传出了消息。皇上,再一次病倒了。 第87章 回天乏术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 谢长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反而与彤管说笑道:“怎么这有病了, 确定是皇上病了不成?打年处,便一直没有消停过, 铁打的身子也被折腾出毛病了。” 彤管忧心道:“王妃,快比说笑了, 这回是真病了。” “那还能有假病不成?”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彤管不得不解释了一句, “递消息的人说了,皇上这病, 来得突然, 一晚上就病倒了, 今儿连起也起不来了, 脸色白得吓人。看那样子,怕是——怕是,不好了。” 谢长安放下手里的簪子, 惊诧地回过头:“这消息没出错?” “错不了。如今几个王爷也都得了消息,正往宫里赶呢。今儿没有上朝,所以宫里的消息往外传得慢些。听说,昨儿皇上还精神抖擞的, 今儿就不行了。” 谢长安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赶忙起身:“备马,我要进宫。” 彤管忙出去吩咐。 一路赶着马车,等到了太极殿的时候, 刚好与端王端王妃碰上了。两人面上也焦急非常,看到谢长安,只点了点头,没来得及说话,都赶着去了进了大殿。 这时候也没有什么避讳不避讳的了,都去了内室。 内室也是乌压压地一大片人,以皇后为首的几个高位份的宫妃都在前头,晋王和齐王、齐王妃也都到了,只几个年纪稍小些的皇子公主,还没来得及赶到这儿。 他们来得实在不算早。 谢长安等人赶紧走上前,匆匆给皇后等人行礼,便老实地站在一边。太医正在给皇上诊脉,许久不曾说话,殿内的气氛像凝固了一般,自皇后,到几个王爷,都是一脸肃然,没有一个人吭声。 龙床上,皇上双目紧闭地躺在那儿,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像是闭过去了一样。脸色也惨白地吓人,丝毫血色也没有。原先那场重病已经让皇上身上的肉瘦地差不多了,如今来得这次,更是叫人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躺在那儿,像是被吸干了精血一般,既可怜,又可悲,更吓人。 谢长安见过了会儿,那太医终于松了手。太医她也认得,是太医院的张院正,边上的几位太医也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了,有一位,经常给母后诊脉,叫徐太医,谢长安最是熟悉。 张院正脸色也着实不太好,未等皇后问起,便主动道:“皇后娘娘,皇上这情况,微臣几个也是回天乏术啊。” 陈贵妃被他的话惊了一下,当即斥道:“你胡说什么,皇上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一夜就病成这样了呢。回天乏术?真是这样,要你们在太医院里又有什么用?” 张院正几个都没有争辩,没法儿救皇上就是没法儿救,若是骂两句便能想到法子的话,由着陈贵妃骂也挺好。 陈贵妃是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的,蛮横道:“不论如何,都要将皇上给救回来。皇上的身子是你们调养的,如今出了事儿,你们几个也休想推脱!” 皇后嫌她聒噪,冷淡道:“退下。” 陈贵妃不忿:“都这个时候了,皇后难不成还要包庇他们?” “本宫说了,退下!” 赵景瑜不得不走上前,将母妃给拉到了后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皇后对上,与他们并不利。再者,赵景瑜心里也有些没底,父皇的病,到底是不是因为他们送上去的丹药? 事情这样巧,实在叫他不得不多想。除此以外,赵景瑜更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个设好的局,虽然以他们向来的谨慎来说不大可能,不过赵景瑜总有这样的感觉。如今,父皇倒下了,这感觉来得也越发浓厚了。 但愿他只是杞人忧天,否则,他们真的会栽得彻彻底底。 站在人群后面,赵景瑜一面小声安抚着母亲,一面细细地想着对策。到这个地步,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边皇后还在询问张院正:“皇上的病,究竟是什么原因?” “这一时间,微臣也不好确切地回答皇后娘娘的话,只知道皇上是错服了什么东西,以至于被抽干了精力,才变成如今这般。” 后头的徐太医也上前:“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找到那东西,咱们也好对症下药,看看能不能缓解一二。” 便是不能缓解,最好也能给皇上吊上一口气。 后头的晋王母子,早在听到“错服”二字的时候,便已经握紧了拳头,竖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这会儿听到太医要查,陈贵妃更是眼前一暗。 天呐,可别是她想的那样。 那丹药,怎么会让皇上变成这样呢,怎么可能。不对,定时有人蓄意谋害皇上,与她们无干。 丁茂站在边上,恰好就看到此刻陈贵妃那惊慌的模样。倒不是说陈贵妃表现地如何明显,都是后宫宠妃了,不会这么点定力都没有。只不过丁茂是伺候皇上的,最擅观人入微,便是一个眼神,他也能看出许多,更何况是心慌之下的陈贵妃了。 丁茂心中一沉,想着昨儿晚上的事,站出来道:“几位太医说的是什么东西奴才也不能一口答出来。只不过,奴才倒是记起来昨晚上的一件事。” 陈贵妃紧盯着丁茂。 皇后道:“何事?” “这些日子积攒的奏折实在太多,眼瞅着拖不得了,皇上便打算昨儿一夜尽数处理完。只是入夜了身子实在受不住,便又服用了一颗丹药。” “丹药?”皇后皱着眉头,看向丁茂和几位太医。见他们没有半点惊讶,不自然地冷下脸来,“看来是众所周知的事了,本宫这个做皇后的反倒是最后一个知道。” 丁茂听着皇后的讽刺,面上也觉得难堪,只道:“秉皇后娘娘,那丹药,原是陈贵妃和晋王奉上来的。” 瞬间,就将众人的目光移到陈贵妃母子身上。 陈贵妃正了正容色:“确实是本宫送上来的不假。只因上回皇上病重,身子拖不得,本宫的兄长才得了三颗丹药,据说有治百病的功效。本宫也是打着试一试的念头,这才听信了兄长的话,将丹药献给皇上。” “试一试?”德妃可不信,道,“病得是皇上,连宫中太医都没法子,陈贵妃竟然还想着用那不知从哪儿来的丹药试试?依我看,皇上的身子,就是被你这么试坏了!” “德妃可不能这样说,上回皇上的身子好转,可不就是那丹药的作用。本宫只是将丹药献给皇上,至于别的,半点没插手。那后头调查的事儿,不得问丁公公么,他若是差出一点儿不好来,皇上怎么敢服用?” 皇后冷冷地看向丁茂。 丁茂被她看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奴才确实是替皇上查了。” 陈贵妃勾了勾嘴角。 “结果如何?” 丁茂道:“查了两日后,奴才发现那丹药来历还算正常,让人试了试药效,发现确实是有奇效,连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说了这丹药非同一般。” 皇后示意张院正说话。 张院正不得不走到前头,硬着头皮道:“皇后娘娘,微臣几个对那丹药的了解还不算透彻,只知道它无毒,且几乎有起死回生之效。因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先给皇上服用。皇上大好之后,微臣几个也是想将那丹药好好验一验的,只不过……只不过,皇上对那剩下的两颗宝贝得人,轻易不让人碰。” 皇后心中嗤笑,这是当成命根子了。 她知道今儿再问下去是问不出什么了,只转向丁茂:“那丹药何在?” 丁茂赶紧从龙床的枕头下将那只白细瓶取出,递给皇后:“剩下最后一颗便在这里头了。” “张院正,徐太医。” 两位太医听命上前。 皇后将瓶子交给二人:“务必今早弄清这究竟是什么害人的玩意儿。” 陈贵妃还没来得及生气,便又听皇后道:“丁茂,你速去彻查一遍上回参与探查的究竟有哪些人,将他们一个个地捋清楚,看看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人做假。”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丁公公查出来的东西,还能有假么?”陈贵妃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淡然了。 “那可未必。”皇后瞥了她一眼,说得意味深长,“障眼法,谁都会使。” 丁茂看看皇后,又看看陈贵妃,只觉得这后宫的天,怕是要翻了。 若真是他想的那样,若真是……不知道他们被逼急了,到底会作出什么事来。 皇上啊,您这病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第88章 大逆不道 不论陈贵妃心中如何不愿, 这事,皇后仍旧接了手。且当着众人的面放了话, 说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没底, 陈贵妃总觉得皇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她这儿。 陈贵妃不自觉地挺直了背。 太极殿中, 太医仍在讨论方子,只不过皇上的病情实在严重, 便是几个太医合在一块, 也只能勉力将皇上的命保住,至于会不会恶化, 什么时候会恶化, 都是个未知。 在殿中站了大半日, 陈贵妃才终于带着晋王回了甘露殿。 殿中几个宫女忙端上茶水。陈贵妃心中不耐烦, 在宫女端茶的时候,“不小心”伸手将茶盏给打翻了。 小宫女连连跪下:“娘娘恕罪!” “蠢物!“端个茶盏都端不稳,陈贵妃本来就在皇后那儿受了一肚子气回来, 现下看到自己殿内的宫人这般不争气,那火气又蹭蹭地上来了,”本宫的甘露殿,可不养你们这些废物!“ 这骂得可就不是一个人了。身后的几个宫女见陈贵妃一脸阴翳, 也忙跪下请罪, 大气儿不敢出。 赵景瑜也不愿见这些人在跟前碍事,道:“都下去吧。” 众人望着陈贵妃,见陈贵妃虽仍面带不悦, 可是未曾阻止。便都觉得晋王殿下心地善良,感激不尽地道了几声谢,躬身退下。 人一退,陈贵妃便瘫倒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失了精气神一般,与病倒的皇上有些仿佛。她看着殿外,双目无神,讷讷道:“如今,可怎么办啊。” 似乎不用晋王附和,陈贵妃只想着说自己的话:“不该这样啊。” 他们都算计得好好的,如今朝臣的心思不一,有泰半是心系太上皇,因而支持秦王的;另有一半是皇上这些年提拔上来的,有的早就投靠了晋王,有少数却还是态度暧昧。这样的情况,并不利于晋王即位。所以,皇上的病是好也要好,不好也要好。 陈家送上来的丹药,于他们母子二人来说,无异于神助。这丹药的来源与功效他们母子二人都心知肚明,知道这丹药厉害,但也极为霸道,单就一颗便能让人根治皇上的病,只是相应的,也会耗费不少精力。 这就像是拿余下的寿命来博一场的。所幸的是,他们人手多,眼线也多,这一场赌博,他们赢了。 皇上服了药,身子好了。可母子俩知道,皇上也活不了多久了,说破天也不过两三年。这真是再好不过的结果,活得短了不好替晋王谋划;活得长了怕突生变故。两三年,不长不短,正好。 可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呢。陈贵妃怔怔地问了一句:“到底,哪儿出了错?” 可是皇上不该多吃了那一颗? “母妃。”晋王突然出声。 陈贵妃被惊地“啊“了一声,旋即看向儿子,指望着他能给个主意,或是指点迷津。 晋王目光沉沉:“您不觉得,所有的事都太巧了吗?” “什,什么?”陈贵妃隐隐有种不妙的猜想。 “当初冬狩一事,是咱们算计了秦王,让父皇疑心于他,之后那事故也就没有个后续,只发作了几个人只当是堵住了秦王的嘴。” “这与如今这事又有什么相干?”陈贵妃猛地听他提起这陈年旧事,反而不安了起来。不是因为算计了秦王不安,而是生怕晋王接下来说的话会让她不安。 陈贵妃也是宫中老人了,几十年来,不知算计了多少人,可是能算计到她头上的,着实没有几个。 晋王扯了扯嘴角:“怪就怪在,那事过了之后,父皇便病倒了。” 陈贵妃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儿臣虽没有证据,可是如今想来,那阵子父皇的情况确实不对劲儿。太极殿秋冬之后便一直烧着地龙,丁茂又是个细心的人,怎么可能会让父皇感上了风寒?不仅如此,还一病不起了。要知道在这之前,父皇极少生过什么病痛,即便有,也是三五日则好。父皇也好骑射,身子自来健壮,却因为一场病整个人都倒下了,瘦得不成样子。这事,怎么看都像是有人从中作祟。” 只可惜,当初他们身在局中,竟没有一个人能明悟。 “随后朝中逼迫父皇召秦王回京,逼父皇立储,这种种,既是逼着父皇,也像是在逼咱们。朝中局势不稳,恰在这时候,陈家却忽然献上这三颗能起死回生的丹药来。” “景瑜,”陈贵妃欲言又止,她听这话也觉得怪异之处颇多,只是仍旧不得不替陈家开脱一二,“这丹药是你舅舅送上来的,只是他绝不会有心害了咱们去。再者,这丹药后来我们也是有查过、验过的。” 赵景瑜摇了摇头:“我也知道,舅舅不会害了咱们,只不过是觉得,有人做了个局,将我们所有人都划进去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至于查到的那些东西,咱们都能造假蒙蔽父皇,旁人又怎么不能蒙蔽咱们呢?” 陈贵妃浑身僵硬,竟不知所什么是好。 “是……是母妃害了你啊。”若不是她将那丹药奉上,他们母子俩,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当初究竟是怎么了呢?陈贵妃也想不通,为何会执迷于那丹药,为何明知它对皇上的寿数有碍仍要做局引皇上进去,倘使她还念着皇上的好,倘使她还有那么一点良知,也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皇上真倒了,他们母子的依靠,也就没了。 陈贵妃越想越悔,越想越恨,只是为时晚矣,早已是追悔莫及。 晋王半是安抚陈贵妃,半是安抚自己道:“母妃,为今之计,是该想好如何处理后事,免得被秦王皇后等人反扑,届时,我们便只能被动定罪了。” “你想怎么做?” “上回父皇生病,私下交给儿臣三千暗卫。如今秦王只得了调令,尚在途中。倘若中途遇上了什么意外,回不来了——” 陈贵妃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些许:“你父皇病得太不是时候了,便是秦王回不来,朝中的那些大臣,也难对付。况且,还有一位镇国公。” “镇国公是不可小觑,可在京中无甚军队,兵部尚书如今在咱们这一边,一旦谋划好,整个京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贵妃有些惶恐地挪了挪身子。 她是深宫妇人,有几分胆识,有几分见识。可真正到了决定逼宫的时候,又先退了几分。终究,还是担心事情不成,下场凄惨。 “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事儿一旦开始便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母妃说笑了,咱们如今,哪里还能回头?”晋王冷笑道。皇后和秦王这对母子,分明是想将他们往死里逼,一旦查出了这丹药的真相,只怕满朝文武都会觉得他们心存不轨,意图弑父。 沾了这个罪名,他们哪里还能有命? 倒不如,趁着这几机会搏一搏。晋王也是血性之人,不愿就此认输。毕竟,他与秦王的争斗,从现在这一刻,才开始呢。 陈贵妃看着儿子心意已定,终是狠下了心:“罢,罢,左右都是死,不如争上一争。” 真做了决定,反而不怕了。 陈贵妃安慰着自己,那皇位,本来就该是她儿子的。他们如今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第89章 逼宫 京城中, 明面上因为皇上再次病倒而流言四起,而暗地里, 则更是波涛涌动。 当日太极殿一事, 也不知是哪个有心人故意传扬了出去,道皇上多半是因为服用了陈贵妃献上来的丹药而一病不起。传这话的人都说得有板有眼, 还说这些话都是出自御前丁茂丁公公之口,更是增添了几分真实性。 另有一则, 却是陈贵妃忧心皇上病情太过, 几日忧心忡忡未曾进食,随后也不知是听哪个宫女听说了民间有一“冲喜”的法子, 便去永宁宫请了太后娘娘作主, 委屈一下晋王与未过门的晋王妃, 尽早成亲。死马当做活马医, 看看能不能有些效果。 太后心急之下,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也盼着这婚事真能冲喜。 因着礼部早前已经定好了吉日, 一切流程也都是按着规矩来的。此番贸然提前婚期,却叫礼部的人多了不少事。 这些日子,兵部孙尚书,也频繁地出入晋王府, 听说是与晋王商议婚事。人家孙家也是疼女儿的人家, 婚事虽不得不仓促了些,但是也不愿女儿多受委屈,小处还是越细致越好。 因着冲喜这件事, 原来疑心陈贵妃母子图谋不轨,陷害皇上以谋皇位的人,心中又泛起了嘀咕。这番孝顺的做派,倒不像是那等丧心病狂之辈。 回京的官道上,一对人马沿着长道不急不缓地往前走着。 少顷,北边忽然飞来一只白色的信鸽。韩七眼尖,一下子就认出那是自己养的那只,遂对着半空吹了一只口哨。 白鸽像是有所感应,迅速飞了下来,扑腾两下翅膀,落在韩七的手臂上。韩七勒着缰绳,让马儿先停下来,取下来白鸽腿上的密信。 “去吧。”他拍了拍白鸽。 白鸽像是知道自己完成了使命一般,又扑了两下翅膀,按着原路飞回去了。 韩七回望了鸟一眼,随即打开密信。上头只一行小字,只是看完之后,韩七当即裂开了嘴,朝着边上马车里的人道:“殿下,大喜!” 赵景宸从里头掀开帘子,露出一张脸来,问道:“事情进展如何?” “一切都如殿下所料,该入局的人,都已经入局了。” 赵景宸心中有数,淡淡道:“令前头加快些,速速入京。” 韩七激动地道了一声是,赶紧前去吩咐。他们等着这一日,可等了许久。 自打收了密信之后,一行人果真加快了速度,一路疾行。韩七默默估算着,按着这个速度,不需七日,他们便能赶到京城。只是三日后,忽生了一场变故。 韩七看着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暗卫,眉心一拧,当即抽出剑。 “保护王爷!” “是!” …… 京城这边,晋王府也收到了消息。 晋王看到密信,便第一时间让人以商讨婚事的名义将孙尚书请了过来。此番大计若是想成,孙尚书必不能少。至于余下的诸多将军,赵景瑜也早已经安排好了。 京城周边的四个军营,他已经掌握了四个,那两个未曾掌握的,虽有些棘手,可若是他们先发制人,实现压制了前朝与后宫,大势既定后,剩下的军队便不足为惧了。 孙尚书掌管兵部,不仅是父皇为他培养的左膀右臂,更是他未来的岳丈,赵景瑜不说对他深信不疑,也差不了多少了。最起码,如今在所有人看来,孙家都是站在他这边的,他若能旗开得胜位登大宝自然两厢都好,孙家也能成为皇后母族;若是失败了,孙家也逃不了好。 孙尚书对此也心知肚明,只是,他已是退无可退了。如今也只能尽量信任晋王,只是他还是有些担心,遂问道:“那消息可准确?” 晋王挑眉看他:“暗卫都是父皇手底下的,父皇亲手交给我,孙尚书莫不是觉得那些暗卫会欺主?” “微臣不敢。”孙尚书忙拱了拱手,“微臣只是觉得,秦王似乎去得太容易了。未曾见到尸身,总归是不放心的。” “我与尚书想的一样。是以一早便吩咐了暗卫,便是死也得将尸体带回来。如今人已亡,想必再过几日,咱们便能看到秦王遗体了。”晋王随手将密信扔到香炉里,一阵明火之后,化为无形。 孙尚书走到他身边,复又问道:“后宫处贵妃可都替王爷打点妥当了?” 这事还得有个内应,才能一击必中,不生其余的变故。 “孙尚书放心,一切尽在掌握。” 孙尚书面上含笑,至于心中作何想,便不得而知了。“娘娘做事,我自然是放一百个心的。对了,王爷准备何时动手?” 赵景瑜估摸着刑部的进程,只怕再有三四日,便要水落石出了。这个结果,还是他与母妃暗中派人搅局,给查案的人添了诸多麻烦才拖到了现在。如若不然,早就察觉出来了。赵景瑜知道,只有在刑部将事情查探清楚前动手,方能保住他的声名。 是以回道:“三日后动手。” “那微臣便提前恭祝王爷旗开得胜了。” 赵景瑜笑了笑:“本王也恭贺孙尚书。”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私下里的准备,也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明面上,宫里宫外却都在忙着查案一事。因皇后吩咐要细查,底下人并不敢糊弄,所有涉事的,都被带进了刑部审问。 宫中消停了好几日,每日除了去太极殿守着皇上,便是等刑部的消息了。太后这些日子眼泪都快流干了,日日等着儿子醒过来,却日日都是白等一场。 明明是她的儿子,如今却比她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还要苍老。太后见着了,只觉得像刀子割肉一般痛心。 她的皇儿啊,怎么就这般狠心,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后正守在皇上面前哭着呢,皇后也站在她身边,耳边都是太后这几日反反复复说得那几句话。 眼下,她又在念叨着,却还是常说的那些话:“你那父皇也是个心狠的,皇帝都变成变成这样了,也不见他回来。莫说回来了,连带个话都没有。” 皇后听她又埋怨起了太上皇,心中叹然。太上皇对皇上,父子之情着实少得很。也就太后还看不明白。 “到底是哪个心狠手辣的,竟然将皇帝害成这样。若是叫哀家知道了,定饶不了他!” 皇后宽慰道:“母后宽心些,刑部的人想必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今明两日便会有结果。” “拖到了今天,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办事的。”太后骂了一句,看了看左右,忽然觉得不对,“贵妃和晋王呢,平日里来得最勤,怎么今儿却不见了踪影?” 正奇怪着,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动静。 皇后嚯地一声站起来,面色眉头一竖,心中有了不大好的预感,吩咐道:“快出去看看,外头究竟何人在吵闹?” 太后见皇后这般模样,反而有些不解:“外头闹腾的话叫人过去训斥几句便是了,皇后怎得还动了这样大的气?” 皇后不似太后,镇国公府是武将出身,皇后没有去过疆场,却也是听过这种厮杀声的。因而比太后不知敏锐了多少去。 “母后,只怕今日会有不妥。”皇后回得凝重。 “这……”太后蹙着眉头,许久没有想明白。 不多时,外头忽然走进来一群人,皇后看到谢长安,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慌忙走到她身边,低声呵道:“不是叫你今儿不要过来吗?” 谢长安颇为紧张:“我担心母后。” 这样大的事,谢长安焉能不感觉到一点风吹草动。刀剑无眼,她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后陷入危险之中,有她在,危急时刻,或许能回转一二。 毕竟,她不同常人。 可皇后不知道这些,看她过来了,又急又怒,捏着谢长安的手,许久不曾松开:“你真是,糊涂!” 骂完了,皇后又有些心疼她,左右打量了一番,见她没有受伤,心情才好转了些许,“外头乱着,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身边的丫鬟呢?” “在宫外,没带进来,我是趁乱跑进来的。”谢长安信口胡诌。 “都是些不经心的,回头定要严惩他们!”好在皇后如今被她这么一搅,搅得心神不宁,无心寻她话里的漏洞。 另一头,进来的几个宫女早已经将事情禀报太后了。 却原来,晋王伙同孙尚书等人,宣扬皇后有意陷害他们母子,扭曲事实,设局谋害皇上,祸乱后宫。是以今儿一早趁着大朝会一举牵制了半数朝臣,如今已经控制了京城,意图逼宫。 外头的那些人,正是晋王带进宫的人,正同太极殿的守卫搏杀。只晋王他们准备齐全,太极殿的守卫不足,只怕挡不了多时了。 另有宫人说,外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道秦王殿下已经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你说什么?”太后猛地抬头追问。 宫人木木地重复了一边:“外,外头都在说,秦王殿下回程时遇上了土匪,已经亡故在路上了。” “遇上了土匪?完了,完了……”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太后吓得脸都白了,只怔怔地骂着“孽畜”。 只要是还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秦王这事是谁做下的。皇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孽畜啊。亏得皇上还这般疼爱他,弑父杀兄,天理难容! 皇后见那边也还乱着,将谢长安拉到太后跟前,出了主意道:“只怕晋王蓄谋已久,不夺大位誓不罢休。我看着外头受不了多少时候了,为今之要,还是赶紧逃命得好。” “可皇帝……” “母后!”皇后疾言厉色,“皇上如今去与为去是一个模样,晋王不会为难皇上的,他的目的只是皇位,不是弑父!” “对,皇后你说得对。”太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又问道:“咱们往哪儿逃?” 皇后使了个眼色,宫人见状,当即架着太后,绕过大殿,朝着后头的角门出奔去。一行也不过六七人,走得悄无声息,加之前面都在搏杀,一时间,倒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只在出了太极殿往北走的时候,忽然迎面撞上了一群人。 第90章 被俘 “皇后娘娘, 这是往哪儿去啊?” 来人话里带着三分讥讽,一身鲜红的衣裳, 妆容恣意, 意气风发,丝毫看不出是上了三十的年岁。倒是皇后, 因一路逃过来,早已经狼狈得很。 皇后抬头望去, 便看到陈贵妃站在那群人的最前头, 身边还跟着兵部尚书孙秉承,便知道这些人是故意堵在这儿, 只等她们自投罗网了。 “满宫里的妃嫔, 并这些龙子龙孙的都在这儿, 皇后身为一国之母, 怎好舍了他们独自逃命?” 皇后这才看清楚,那群人后头,竟然还押着宫中的几位小皇子。连端王和齐王府里的小皇孙, 也都一并捉来了。 还真是一网打尽,一个子儿都不留,算计得真好。 太后被宫人扶着,本来没有多少的力气, 现在看到陈贵妃这一脸得意的模样, 便是气不打一出来,狠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自你进宫来, 皇帝是少了你的荣耀了,还是缺了你的分位了?满宫里除了皇后便是你一家独大,更莫说皇帝还有意扶持晋王。你们如今这般,可对得起皇帝?可对得起哀家?真是两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太后气得捶胸顿足,若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让人将陈贵妃拉到一边去杖毙。 “也怪皇帝没眼珠子,放着东珠不疼,倒宠着你这么个不仁不义的毒妇!” “母后可骂完了?”陈贵妃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听着她骂。大概是今儿实在痛快,眼瞧着皇后太后都成了瓮中之鳖了,便是听她们叫骂,也觉得浑身舒爽。 入宫快二十年,陈贵妃可是头一次这般痛快。她抬着下巴,睨着众人:“骂都骂完了,总不能叫我白担了骂名。景瑜孝顺,想来是不会对你们动手啊,还需我来做这个恶人。” 她复又看向皇后:“这局,是你引着我们母子入的,如今局已破,你也只是以身殉局了。黄泉路上,好歹还能与皇上继续做一对鬼怨偶呢。切莫恨本宫,这也是,皇后你应得的。” 陈贵妃抬了抬手,吩咐道:“捉住皇后太后,即刻行刑。” “你竟敢!”太后指着陈贵妃,未曾想,她竟然真的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连她这个母后也不放过,鬼迷心窍了不成? 孙秉承诧异地抬起头,压低声音道:“原先并不是这样说的。”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留着她们也无甚用处,反倒添了诸多隐患,不若直接杀了,一了百了。”陈贵妃面上带笑。 孙秉承知道陈贵妃与皇后的旧怨,不得不小声劝道:“皇后娘娘乃镇国公爱女,有人质在手,想必镇国公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外头只剩镇国公并几位武将负隅顽抗,若是挟皇后过去,镇国公顾及着爱女,必定不敢再有所反抗。咱们,也能早点安定下来。” 陈贵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孙秉承一眼:“顾不得什么镇国公不镇国公了,直接杀,一个不留!你是向着我这个未来的太后,还是向着她这个满盘皆输的皇后?孙尚书,一着错,步步错,本宫可不想日后后悔。” 今儿这人,她是杀定了。 孙秉承无奈,陈贵妃不听他的,他也劝说不了,不若遂了她的愿,免得伤了和气。他对着后头的士兵,下令道:“动手!” 言辞果决,全然不复方才的踟蹰。 众士兵领命,当即抽出刀,向着太后与皇后冲去。宫人护主,生怕他们伤了太后,忙上去挡着。森然的长刀长剑,出鞘则见血。 太后被溅了一脸,惊叫着连连往后面跑,眼瞧着那刀迎面往自己头上砍来的时候,身后忽然多出了一把刀,“铮”得一声过后,太后被人拉到了后头,勉强保住了一条命,却吓掉了半条魂。 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援军,太后心中多少定了些许。虽不清楚这援军有多少,也不清楚这援军怎得到了这般及时,总之,人没事儿便是了。 再看皇后,也是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方才的那阵骚乱,保住了命。 太后瞧完了皇后,才分出心看了一眼方才为自己挡命的宫人。这一看,更叫太后眩晕不已,差点没吐出来。这些逆贼,杀人便杀人,还真要残暴,真是一点人性也没有。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谢长安自始至终都跟在皇后面前,直到方才乱起来的时候,也没见皇后将她的手给放开。谢长安本来是想着救人的,结果反而被皇后给救了,当即有些不好意思,生怕皇后因为顾忌着自己受了伤。 眼下看到身后忽然出来的援军,谢长安才直到今儿的事一定也在皇后意料之中。至于先前宫人所言的殿下身亡一事,谢长安也算是还过来神了。那事,定是不可能的。 几个吐息间,便倒下了一大片人,死的死,伤的伤,真正是血流成河,浸染这一片长道。 只皇后太后这边尚有人团团地护着,并没有伤亡。陈贵妃冷眼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援军,嗤笑了一声:“困兽犹斗,不知死活。” 孙秉承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今儿这事,叫他不得不怀疑晋王所收密信的真假了。倘若是假的,那他们这次可是为他们做嫁衣裳了。 孙秉承垂下头,眼神不定。 陈贵妃算了算那边的人数,觉得不足为惧,虽对着剩下的人道:“你们也都去,务必杀了皇后!” “这……”领头的统领看了孙尚书一眼。他们都去了,谁人来护着贵妃和尚书? 孙秉承头疼道:“既是贵妃下令,你们便赶紧去吧。” 众人领命,提刀杀进去,不多时便杀红了眼,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方才那说话的首领应当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无心恶斗,闪开了几个与之缠斗的侍卫,便朝着皇后这边袭来。他是军中老人,此番过来也是拿了命搏前程。若是能取了皇后的首级,陈贵妃必定能重赏他。 心神一定,下刀更狠,劈开皇后身边的几个侍卫,当即朝着皇后砍去。 谢长安一见不好,忙推开皇后,一脚踢开那首领的刀。那人看着惊异于谢长安的力道,转身间便又砍来。 也不知为何,孙尚书忽然高声道:“捉住皇后与秦王妃,切莫伤人!” 话落,谢长安明显感觉到众人都望她们这边逼来。甚至围成了一个圈,将援军与她们隔了起来。谢长安一面护着皇后,一面空手对敌。只是她力气再大,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力不从心。眼看着人越来越多,谢长安咬了咬牙,将皇后扔到了后头。 这一下过后,她再没有了力气。 人形搏斗,终究还是落了下成。众人这才将秦王妃给捉了起来,心中也呐喊,这个看起来肩不能扛的秦王妃,却能以一抵十,委实要小心些。 那边孙秉承见只捉到了秦王妃,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次拔高了声儿:“都回来!” 众人依令退下。 谢长安被押着往后撤,抽空还望了皇后一眼。方才那一摔,虽说没将皇后摔出事儿来,但是也不叫人好受。皇后被人搀扶着,死死地盯着她,又悔又恨。 谢长安却没有半点担忧。 陈贵妃被孙秉承差点气出了好歹:“我让你杀了皇后!” “贵妃娘娘,恕难从命了。”他也是刚刚得了消息,秦王殿下带兵回程,眼下正与晋王交锋。 晋王此举,并不得民心,更不得军心。两方相遇,若是不出意外,晋王定不能及秦王。 这也是孙秉承见捉了秦王妃便收手的原因,他有心给自己安排一条后路。外头的酣战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他如今带了两方人质先撤出去,若是晋王赢了,便杀了秦王妃,恭恭敬敬地送陈贵妃入宫;若是秦王赢了,他放了皇后也是一个人情,届时杀了陈贵妃,再将秦王妃送回去,也算是他忍辱负重了。 “贵妃娘娘,外头出了变故,咱们还是尽早出宫为好。” 陈贵妃并不知方才那小兵对着孙秉承说了什么,只是满心恼火他不杀皇后,于是指着谢长安道:“不杀皇后可以,先让我杀了这贱人消气!” 说罢,便抽出孙秉承的佩刀。 皇后大惊:“住手!” 陈贵妃全然不听,只是还未动手,便被孙秉承辖制住了。 “你敢拦本宫?” “贵妃娘娘,事情紧急,万望您海涵。留着秦王妃有大用,稍后微臣必定给您一个解释。”言毕,孙秉承连忙下令,着一半人对敌,一半人随着他们后退,从小路出宫。 皇后眼睁睁地看着儿媳被带走,有心让人去追,无奈身边的援军还在与剩下的人颤抖,实在救人不得。 “长安,长安……”皇后只一遍遍的念叨,哪里还有一开始的镇定安稳? 太后如今回过神来,反而安慰道:“皇后你放心,那孩子福大命大,会没事的。哀家瞧着,那孙秉承是个有主意的,不会轻易伤了秦王妃的。” 当初太上皇为秦王和谢家姑娘定下亲事,不正是因为谢家姑娘福气大么。今儿这样的危险她都能保得住性命,还救了皇后,可见她是天佑之人。 皇后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太后的话,一颗心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这长安若是真出了事,她怎么对得起儿子临行所托,怎么对得起谢家满门? 第91章 化形 到底是她们这边的援军人多一些, 拖是拖了一点儿,可最后仍是杀光了陈贵妃等留下来的士兵。 只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皇后看着尸体遍地的长甬道, 哪里还能看得到儿媳妇的影子。这会儿, 早不知道被捉到哪儿去了。皇后担心陈贵妃丧心病狂,真拿长安出气, 杀了她灭口,着急得实在不知怎么办好。因这会儿太过焦虑, 太过担心, 反而忘记想方才长安对敌时候的不对劲之处了。 余下的援军跪在皇后与太后身边,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恕罪, 属下等救驾来迟。” 太后惊魂未定, 一个劲儿地道:“已经很好了。” 看着边上死去的诸人, 太后忍不住那了一句畜生, 那些叛贼,可不都是畜生么,杀人的手法都是这样阴险歹毒, 连一具完整的石首也不肯与人家。她们活下来的都算幸运的了,好歹命都在。再看看边上几个皇子皇孙,太后无比庆幸方才陈贵妃他们走得急,嫌这些孩子碍事儿给丢到了这里。 如若不然, 叫这些孩子们真出事儿了, 皇家可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孩子们,快,快过来。”太后好忙将小辈都唤到身边, 生怕他们再走散了,看了好几眼,都没见齐王和端王家的嫡长子,再一细瞧,宗室里的嫡长子都不在了,不禁泪如雨下,“这些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生。” 皇后回过神来,看着士兵们,下令道:“速速去寻秦王妃。” 太后瞧了她一眼:“皇后,这儿可就只剩下这么些援军了。” 若都去了,她们怎么办,这些孩子们怎么办? 皇后态度不变:“母后,那可是儿臣嫡亲的儿媳妇,绝对不能出事。本宫不许她出事!你们还愣着做甚,快去寻人!” “是。”众人领命,又去了大半。 太后见事情已不可挽回,又担心别处仍有歹人,一时竟不知往哪儿去得好。只再一次望着皇后,问道:“如今咱们要去哪儿?” “先寻个地方躲着吧,躲过这阵动乱也好。”皇后本来是想带人躲去宫外的山林子里的,但想到陈贵妃和孙尚书说不定也在那儿,便歇下了这个念头,只道,“冷宫那儿有一口废井,如今外头还乱着,分不清敌友,咱们不如先到那儿躲着?” “就听皇后的。”太后哪里还会有什么意见呢。跟着皇后一块儿往前头,太后又嘀咕了一句,“若是秦王没有出事,便再好不过了。” 好歹还有个盼头。 皇后身形一顿,只是未曾吭声,仍旧往前。 谢长安被人押着,跟着陈贵妃与孙秉承一道出了皇宫,按着小路上了山。 这山离皇宫也没有多远,山头并不高,只是眼下树木正长得好,郁郁葱葱,将整个山头都遮住了。陡然进了山,便再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在何处。 谢长安则是之后才发现,押着她的两个士兵表现得有些意味深长。才出宫的时候,身边的两个人押着她的时候只差没将她胳膊卸了。后来孙尚书说了几句话,这态度当即就变了许多。 她如今是人质,又与陈贵妃有旧怨,按理说怎么也不可能好过。可这两个看守她的士兵,手下却并没有多少力道。只不紧不松地押着她,既不会让她跑了,也不会叫她叫她觉得难受。 不知走了多久的路,约莫已经到了山顶,孙秉承才叫人停下。 他看着陈贵妃,还有些不放心地交代了看守谢长安的士兵几句。疯子谁都怕,如今的陈贵妃,被杀人泄愤之心弄得魔障了,与疯子无异。 孙秉承早有打算,且秦王又有极大的可能会赢到最后,孙秉承自然不愿意陈贵妃对秦王妃出手。 他还指望今儿运作得好,保他孙家满门全身而退呢。 一行人就地休息,陈贵妃盯着谢长安看了一会儿,越想越不甘心,遂问道:“你不让我杀皇后,是因为镇国公。如今连秦王妃都不让动手,莫不是还怕了谢家那一屋子的文弱书生吧?” 她说道无不讽刺,只是孙秉承不欲与她多说,只道:“娘娘安心候着,微臣自有微臣的打算。” “本宫看你是根本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她甩袖而去,气氛归气氛,实则并不如何担心。孙家早已经和他们绑到一条船上去了,秦王也早就死了,剩下的端王齐王根本不足为虑,如今还被他们扣押着呢。只要孙家人脑子不坏,自然该知道向着谁。 她琢磨地想当然,却也没有走远。 少时,队中有一人走到孙秉承跟前,悄悄使了个眼色。于是陈贵妃便看着,方才还不愿意挪动身子的孙秉承,就那么跟着小兵去了,还特意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躲着众人的视线。 陈贵妃觉得实在怪异。 另一边,孙秉承见周围没了人,才拉着心腹道:“你果真没有打听错?” “这样的大事,我怎敢打听错了。如今秦王的军队已然入宫,晋王倒是没有被灭口,只是早已经被秦王给活捉了,押到了宫里看守了起来。至于晋王带的那些兵将,死的死,降得降,早就溃不成军了。”小兵说完,心中颇为忧虑,“尚书,晋王已败,咱们可怎么好啊?” 早知晋王是个如此祸害,便是说得再好听,他们也不会逼宫的。 事到如今,孙秉承反而镇定了些:“此事尚有回转的机会。” “如何回转?” 孙秉承指了指后头:“那处不是有两个人质么?” “两个?”小兵不解,想了想后又恍然大悟,直道主子高明,“恭送秦王妃回去,便是给未来的皇后买个好。将陈贵妃押回去,便又是给皇家卖另一个好,尚书大人所思,果真精妙!”如果,倒真是立于不败之地了,这亦是当下最好的法子。 “留着那毒妇,委实不好,还是早早送回去让太后皇后磋磨才是上策。” “尚书大人英明!”小兵言罢,又有些不安地问道,“可咱们杀了那么多人?” 孙秉承亦迟疑了一会,便道:“凡两兵交接,必有杀戮,这也是在所难免的。成大事者,万不会拘泥于这些小事。” 小兵只得听信,连连点头。 孙秉承又吩咐道:“速去解决吧。” 小兵扬着笑脸,领命下去。 他才走片刻,身后忽然又传来的脚步声,孙秉承回头道:“怎么又回来……” 话来没说完,便看到了来人,孙秉承脸上冷了几分:“贵妃娘娘怎么在这儿?” “本宫忧心晋王,想问一问尚书这儿有没有什么消息。”陈贵妃几步往这边走过来,走近后,抬了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模样仍有些倨傲,“这破山头待着实在无趣儿,咱们还是早些下山得好,免得晋王苦找咱们。” “贵妃娘娘还是不用——呃——”孙秉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缓缓低下头,看着刺入腹中的匕首。 陈贵妃脸上挂着森然的笑,狠狠抽出了刀子。 血溅了她一身,只是陈贵妃尤觉得不够:“本宫的儿子死了,你这个两面三刀的,也给他下去陪葬吧。” “你……毒妇!”孙秉承捂着腹部,他靠着树干,没有倒下去。方才那一下并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留了这么多的血,也着实不好受。 孙秉承看向陈贵妃的眼神都淬着毒,这贱妇,方才在路上就应该杀了她! 陈贵妃想着再补一刀,忽然听到边上又有一阵动静。疑心是孙秉承的部下,陈贵妃很是紧张了一下,不想,却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谢长安形容狼狈地站在那儿,有些呆呆的。 陈贵妃心中一坠,顿觉怪异得可怕。不为其他,只为这一阵风送过来的血腥味,铺天盖地,令人作呕。再看谢长安,那手上,嘴上,甚至牙齿上,都留着血,陪着她如今那张脸,骇人无比…… 陈贵妃知道,这不可能是谢长安的血,那,会是那些人的血? “贵妃娘娘和孙尚书在这儿啊。”谢长安动了动眼珠子,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脸上也终于有了神采,笑意一点,一点从眼里渗出来。 她从树后走了出来,细响过,孙秉承便看到她身后,多了一条几人长的黑色长尾,拖在地上,缓缓地游动着。一双手慢慢变了模样,黑色的鳞片附在上面,利爪上滴着血。 陈贵妃捂住了嘴巴,身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原来这就是,怪物…… 谢长安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觉得他们真是太不听话了:“真是的,累得我好找呢……” 最后那句,消散在山风里,也消散在陈贵妃连尖叫都叫不出来的惊惧中。 第92章 夫妻相聚 山风阵阵, 可林子里却是寂静无声。仅有的几匹马,如今也不知道逃窜到什么地方去了。 入目皆是一片狼藉, 像是狂风过境一般, 除了风声,便是死一般的寂静了。 谢长安站在山脚下, 擦了擦嘴角,有些呆愣。她不知道往哪里走…… 从山下走出来的时候, 谢长安已经恢复正常了。 正是因为正常了, 她才有些苦恼,方才玩得太尽兴了, 一下子没有克制住, 虽说没有释放天性, 也实在差不多了。 怪道那位大师道自己杀孽太重, 果不其然,才刚刚露出了本性,便没有忍住, 杀了这么多的人。甚至有那么一会儿,谢长安心底里竟生出了点吃人的念头。好在,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她是人, 不是怪物。现在想想, 光是先前生出的那点念头,都足以叫她觉得恶心了。 若真吃了,只怕她该后悔一辈子。 原先穿着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 她现下披着的那一件,还是从陈贵妃身上剥下来的。她化形的时候,陈贵妃和孙秉承都不在,原想着解决了那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走最好,谁想还是被人发现了。 谢长安只好生了灭口的心,没叫他们死得太凄惨,都留了全尸,至于陈贵妃和孙尚书,纯碎一下没有刹住手。如今想来,也觉得自己有点太残忍了。 谢长安觉得日后回去好好烧香拜佛,日常多做好事,免得杀孽太重。 呆了一会儿,她随便又选了一条小路往前。还没走多久,便听到阵阵马蹄声,迎面看到一对人马往这边赶。 谢长安听那马蹄声便警惕了起来,正想着往后躲开,冷不丁又扫了一眼,只一眼,却再也没能往后退了。 来人赶得匆忙,还不等马儿停稳,便翻身下去,几步走到谢长安跟前。 “长安。”赵景宸扶着她的肩膀,见她虽一身是血,却并没有受伤,一颗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不顾后面的兵将,情不自禁地将人勒在怀里。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人勒到身体里一般。 两人都有些狼狈,哪里像是养尊处优的王爷王妃,倒像是逃难过来的。只是即便一身疲倦,眼下见到了彼此,心中都是缱绻依恋的。 谢长安亦有些情不自禁。未曾想,再次相见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安抚地拍了拍丈夫的后背,声音嘶哑:“我以为,这回得自己走回去呢。” “不会。”赵景宸轻抚着她的头发,将半张脸埋进去,“再也舍不得你一个人走回去了。” 谢长安知道,他说的是当初冬狩的那场意外,因而不自知地弯了弯嘴角。此刻方止,先前自己受得苦,得的冷落,或许都已经有了回报。一颗心换一颗心,她也不亏。 “殿下需得记着今日所言。” “放心,再不会忘记的。” 谢长安回抱了他一下。到底是顾忌着后头还有人的,她不比赵景宸这样的厚脸皮,略解了相思之意,便从他怀中退了出来,嗔怪道:“这儿还有这么多人,也不注意着些。” 赵景宸这才生了些局促。 只是没有为难多久,看到谢长安身上明显不是她的衣裳,方问道:“那些叛军呢?” 谢长安伸出一根手指,无言地指了指后山。 赵景宸当即准备差人去料理,却见谢长安偷偷拉了一下他的衣裳,似有话要说。赵景宸心中一转,点了几个自己的心腹,道:“速去处理干净。” 几个将士领命,当即骑着马去了山中。 赵景宸这才将谢长安抱回了马上,带着众人回宫。他如今还是一身银甲,手中执着的长·枪已然交给身后的将士,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护着妻子。担心铠甲硌着她,又不好抱得太近。 今日一早,他便回了京城,只在暗中与镇国公等人汇合,只等晋王俘虏了朝臣,意图逼宫的时候方才动手反击。 京中四处军营,晋王占了两处,赵景宸占了两处。只晋王谋划的突然,准备不足,且军心不稳,这才叫他们省了许多事,不费多少力气便占了上风,生擒了晋王。 晋王落马,剩下的人也都不足为惧了。赵景宸知道母后与妻子皆在宫中,几番寻找,母后是找到了,妻子却早已被人捉住,纵然知道妻子身上有些神通,赵景宸仍旧不放心,这才丢下一大堆烂摊子亲自过来寻。 如今真正见到了人,方止住了心中的忧惧不安。 谢长安心中亦有许多疑问想要问他,只是这会儿人在眼前,她反而什么也不想问了。一行人就这么骑着马,心中颇为宁静。 她想到到现在为止,殿下还没有问起她身上的血迹呢,不禁先开了口:“殿下就不好奇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左不过和上次一样。”赵景宸淡然道。知道她厉害,能自保,这已经很好了。 “你就不怕自己那几个心腹上山之后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吓坏了他们?” 赵景宸疑惑地低头,问道:“你,做了什么?” 谢长安转过头来看他,笑得意味不明,凑到他耳边轻轻呢喃道:“我吃了他们哦。” 言毕,静静地盯着赵景宸的脸,没有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小的神情。只见他愣了一会儿,随即犹豫了一会儿,像是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 谢长安拉下了脸:“这会儿厌恶了?” “不是。”赵景宸赶忙否决,不得不将心中的话吐露出来,“那样的人,你也不嫌弃?我怕你吃坏了肚子。” 他摸了摸妻子的肚子,脑子里想的却是那只吃撑了的恶龙。此番逼宫,外头的那些只是受命行事,若非不得已,万万不敢掺和到这大逆不道的事情中来。倒是山上这些叛军,反而是诚心作祟,想要挣一份从龙之功,因而杀人的手段最是狠戾。 几个宗家的嫡长子,不论年长年幼,皆遭了屠杀,且手段残忍。若不是因为赶着时间,只怕是要屠尽所有子嗣的。就连宫里的淑妃,因与陈贵妃有怨,也早早地被残害。这些人,只要死了便好,至于怎么死的,赵景宸并不如何关心。只怕他们身上的冤孽太重,脏了妻子的肚子。 谢长安被他的话给逗乐了,也没有原先的怒意,只哭笑不得道:“吃人就吃人,难道下嘴前还要看看吃的是谁?” 赵景宸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自然是要看的,总不能委屈了王妃的胃口。” “再不和你贫嘴。” 夫妻俩止住这个话不提。谢长安随口胡诌,可也知道赵景宸迟早会知道真相。那些人可都是他的心腹,山上是何种情况,他们自然不会瞒着赵景宸。她可是都给留了全尸了的,杀是杀了,却没有到吃人那样残忍。 因此处便离皇宫不远,不多时,他们便到了宫中。 谢长安随着赵景宸来了永和殿,方止朝中文武百官都聚在此处。不少武将身上都带着血,佩刀也在身侧,俨然是方才还酣战过的。倒是文官里头,许多人都面带惊慌之色,有些惴惴不安。 谢长安想着,他们先前应当是被晋王拘禁起来的。 一念起,谢长安便赶紧在里头搜寻父亲和二叔的身影。没一会儿,便找到了两人,见他们俩都没事儿,这才放了心。 谢源察觉到女儿的视线,对着她点了点头,叫她莫要担心。 谢源也注意到女儿身上的血,若不是眼下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定要好好问一句的。方才看到秦王殿下和女儿回来,谢源便知道,今日的事情成了。这样重要的时候,他自然不能因为担心女儿而去牵绊住秦王殿下的脚步。 再等一等,等过了这会儿,他便去寻女儿。 太后、皇后并几位宗室小辈也都在此地,显然是特意等着赵景宸的。谢长安夫妻一踏进大殿,还未曾与太后皇后寒暄几句,便有张宰相上前,请旨拥立赵景宸为新君。 张宰相言辞恳切,有理有据,既点明了当今皇帝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又抨击了晋王弑父谋反,不忠不孝。唯有嫡长子秦王,文武并重,有勇有谋,方能临危受命,担此大任。 张宰相话落,朝中之人尽数跪下,请秦王以大局为重,国不可一日无君。 三请三辞之后,赵景宸终是遂了众人心意,走上宝座。 众人跪下高呼万岁。 一切都仿佛是事先安排好的,又像是水到渠成。的确,晋王犯下如此大罪,早已成了天下的罪人,再不会与皇位有什么瓜葛。皇家之中,除了他们殿下再没人有实力有胆量坐上这个位子了。 谢长安与皇后站在大殿一侧,看着片刻间便被推上龙椅的殿下,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实。到底是没有参与其中,也不知道这里头的惊心动魄,谋划算计,所以这一切对谢长安来说,来得太过突然了。 殿下做了皇上,那她岂不是要做,皇后? 谢长安看着自己这一身狼狈的样子,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皇后注意到儿媳的神情不对,关切地问了一句,“等这儿的事落定,本宫便叫人给你寻太医来,且等等。” 谢长安摇着头:“没有,只是太过高兴,怕是高兴地傻了。” “真是个傻孩子。”皇后无奈地笑了笑。实则,她又何尝不是高兴地傻了呢? 太后带着一干小辈,望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孙子,心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这个时候,谁会记得太极殿里头还未断气的皇帝呢?怕是只顾念着眼前这个马上便要登基的新帝了吧。 第93章 登基 接下来的事, 便再不是谢长安能管的了。因新皇登基,六部之中, 反倒是礼部最忙, 本就刚经历了逼宫,人心不定, 如今又要准备登基事宜,若不是新皇发话, 一切从简, 只怕礼部得忙翻了天。 谢长安也得跟着宫里的礼仪嬷嬷学规矩,新皇登基之后, 便是封后大典。谢长安身为秦王妃, 未来的皇后娘娘, 规矩之上也不能出半点差错, 否则,便不仅仅是丢她的脸了,更是丢皇家和皇上的脸。 好在她学得快, 悟性也好,学得倒也不是十分的累。 这两日,夫妻之间各忙各的,便是有心想团聚, 也实在是抽不开时间。赵景宸需得忙着封赏朝臣, 忙着安抚宗室,更要忙着除了晋王一干人等。而谢长安,除了学规矩, 还是照看着后宫。 虽说他们府原就她一个女眷,如今入住永乐宫也只她一个人,可先皇留下的后妃不在少数。除太后迁宫,去了太皇太后的永宁宫,太皇太后牵去了永寿宫,余下妃嫔,也需谢长安好生安排。 亏得太后还是舍不得儿媳多劳累,前前后后,派了好几个老宫人过来帮衬着。 都是经事儿的老宫人了,处理事情比谢长安这个新手不知高明了多少。 忙碌了大半月,终于将登基典礼与其后的封后典礼前后完成了。赵景宸的登基大典,谢长安并不能亲至,亦无缘见到那是何等的风光。不过她自己的封后大殿,赵景宸却是在的。 从晨起梳妆,到宗庙朝拜,再到宣读圣旨,自始至终都是赵景宸背叛在她身边。 谢长安知道,当年母后的封后大典,先皇也是跟在身边,未曾离开。只是人心易变,母后与父皇,终究没有还是冷了心,再没有当年的感情。谢长安心里又何曾没有担心过呢,如今宫中只她一个人,但若是以后来了新人,赵景宸会不会也变成先皇那般? 谢长安盯着赵景宸,这一看,便许久没有眨过眼睛。 赵景宸以为她这是感动极了,笑道:“你想看,今儿晚上怎么看都可以。” 谢长安动了动眼珠子,收回了视线。 赵景宸却又觉得她回避地太快了,隐隐有些遗憾:“多看看也是好的。” “还是不看了,怪丢人的。”谢长安敷衍了一句。 赵景宸不满:“朕就这么不中看,还丢人?” 谢长安抿了抿嘴角,没有否认。 封后大典之,便是召见各外命妇了。也是直到这时,赵景宸才终于离了她,往太极殿中去处理宫务。太上皇因为养病,移到了寿康殿中,身边有太后太妃许多人照看着,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闭过气。 召见外命妇的地方是永乐宫。从前,谢长安在这宫中看过母后召见臣妇,看过母后召见妃嫔,如今,要轮到她了。 谢长安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笑得究竟有什么意思,转而与做了宫女的彤管道:“宣她们进殿吧。” 彤管依言下去吩咐。 不多时,便有诸多外命妇按着品阶入殿,于台阶停下,齐整地与她行礼。 谢长安忙叫众人起身,打量了几眼后,眼神在母亲和婶娘身上多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赐给座。她初为皇后,与她们实际并不熟,只是底下自有会说话的,殿中自始至终都不曾冷场。 待送人出去后,谢长安特意留了母亲和婶娘说了一会儿话。 谢家是她的母家,早在殿下登基后,封赏群臣时便赐予了谢家承恩侯之爵位。虽说谢家如今荣光加身,并不在意这爵位,多了这个,也不过是为了旁人不敢轻视她这个皇后罢了。 宋氏自然是欣喜女儿今儿的表现的,谁能想到,一年多前还赖在她怀里的姑娘,已经能稳坐后位,入主中宫了。宋氏既高兴女儿的成就,又担心女儿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一时既喜且忧,望着谢长安竟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李氏知道分寸,主动道:“娘娘,您母亲这是高兴坏了,方才来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地与我说要同您交代什么,到如今,反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我太高兴了。”宋氏接了话,又看着女儿,“这阵子在宫里住着,一切可好?” “都好。”谢长安不敢往母亲忧心,“先皇的妃嫔并不与我们住一处,有母后管着,也闹不出什么水花。宫里的大小事儿,也都上手了,知道该怎么拿捏着处理。” “那就好,你如今身在后位,处理这些事本来就是你的本分。”宋氏说完,一时间又想起了当□□宫的传闻,蹙眉道:“我这些日子一直未能看你,只听外头有些传闻,道晋王逼宫之时,你被陈贵妃和孙秉承带去宫外了,可真有此事?” “外头的传闻?”谢长安心一沉,“传得可厉害?” 宋氏摇摇头:“不必担心,也不过就是我们几个人家知道罢了,似乎是皇上有意瞒着的。你还未与我说,那日到底有没有被伤到?那天杀的陈贵妃,就这么去了,委实太便宜了她。但凡遇上她,总没个好事,母女俩都是一个德性。” 宋氏只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后来又逼问了一下丈夫,知道当日女儿真是带着血回宫的,这些日子都没有睡好。这不,这才说了没几句话,便忍不住问出来了。 倘若她知道女儿当日是为了太后才只身犯险,怕还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 谢长安安抚道:“他们是打着让我做人质的心思,自然不会动我。也幸亏陛下赶得及时,未曾受伤,只是受了些惊。” 宋氏抚了抚胸口:“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了。皇上带你这样细致,你心里也得有些成算才行,不能再同一样一般,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了。只盼着皇上能一直待你这样好,那我也就无所求了。” 谢长安知道母亲所指,敛下眼眸,不语。 宋氏也是点到即止,并不有意让女儿不高兴。只略停顿了一会儿,便转移了话头,捡着叫人开心的话说。 毕竟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总说些晦气话得多扫兴。这一说,便是大半个下午,好在宫人都有眼色,没有一个人赶上前催促的。 当晚,谢长安沐浴更衣了之后,方觉得轻松了些许。那一身皇后朝服,莫说头饰了,光着一身衣裳,便是沉甸甸的,一般人还真是承受不起。她今儿穿着这样一身,又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只觉得浑身都酸软,是以洗浴之后,便趴在床上,叫两个小宫人给她松松筋骨。 好在这样重大的时候一年没有几次,如若不然,纵使她与人不同,也会被折腾得散架的。 揉着揉着,谢长安忽然觉得力道变重了许多,睁开眼睛,警惕地回过头。 赵景宸没有停下,继续给她按着,还问道:“这个力道可还行?” 谢长安迅速爬到了床里头,因着母亲今儿的话,对他生了不大不小的气,哼了一声:“哪儿受得起皇上的美意。” 赵景宸褪了靴子衣裳,也上了床:“你若是消受不起,天底下便没有人消受得起了。” 他趁人不注意,一把将妻子拉到自己怀里:“今日封后,亦可当作新婚之夜了。既是新婚之夜,便不好什么也不做,白白浪费了春宵。” 第94章 玉成 谢长安被他的不要脸给震惊了。 只是更不要脸的还在后头, 她本来以为自己的冷脸会叫他心里多少有点儿数,别闹得大家都没趣儿。谁知道这人当了皇帝, 不仅架子大了, 脸皮更不能同日而语了。 谢长安不想叫他如了意,想一尾巴将人甩出去, 可是临到头来,却还是没有舍得。 疼了那么一阵, 终究遂了他的意, 只是没让他闹得太过。被翻红浪过后,谢长安见自己身上都是汗, 也不知是她流得多, 还是他留下来的多, 身子粘腻非常, 叫人十分不舒服。 赵景宸翻了个身,俯身看她。原先他们虽冰释前嫌,可他总觉得缺了点儿。如今方知, 缺得正是这亲密无间四字。 也正是到此时,赵景宸方觉她真正属于自己。便是她再不同寻常,还生了一对会飞的翅膀,也不必担心她离自己远去了。 “喜欢吗?”他问。 话里带着调笑, 还有一股跃跃欲试。 谢长安又羞又恼, 偏过头不想理他。 赵景宸又追过来,凑近贴着她的耳朵问道:“欢喜否?” 谢长安心口憋着的火气终于有了可以撒得地方,艰难地抬起脚, 不轻不重地蹬了他一下,怒道:“欢喜什么?还不快带我去洗浴。” “好。”赵景宸吃饱喝足,十分好说话,亲啄她的唇瓣,便披上寝衣,将人抱了起来。 谢长安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狼藉,只觉得眼睛疼:“你明儿要怎么解释这上面的落红?”成婚这么久竟然才有落红,只怕他们还是第一人。被传扬出去了,她的脸面也别想再要了。谢长安冷着脸,质问道。 世上最难的便是撒谎,前头他们撒了慌,后头便要用无数个慌来遮掩。想到明儿那些宫人会如何想,如何看,谢长安便觉得心累。 “无需解释。”赵景宸并不在意,指尖摩梭着手下的红唇,笑得恣意,“朕是皇帝,你是皇后,需要同他们解释什么?” 谢长安被他这话弄得颇为无语,也随他去了。 “你这话撂得倒是干脆。” “那可讨了皇后娘娘欢心?” 谢长安撇嘴:“勉勉强强吧。” 赵景辰笑了笑,将人抱去里间。 永乐宫主殿里头有一座浴池,也不知是哪一位皇后修建的,颇为别致精巧,整座宫殿,谢长安最喜这处。 登基之后,赵景宸这个新皇夜夜都会来皇后的永乐宫,只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是以每晚宫人都是将这池子里蓄满热水,今儿也一样。 赵景宸试了试水温,觉得刚好,便将妻子轻轻放进去后,也脱了衣裳,转身准备走入池中。 才一转身,脚步便被死死地定住。 赵景宸目光复杂地看着妻子,虽然他已经不排斥了,可前一刻仍旧是千娇百媚的妻子,下一刻便是面目可憎,长着翅膀的恶龙,这叫他这个做丈夫的,也有些难于接受。比起恶龙,他更喜欢较软可人的小妻子。虽说她们俩都是一个人。 赵景宸面无表情地走入了浴池,坐在妻子身边。 谢长安见他没反应,心中悻悻然,可是又觉得有些欢喜。看来,他是真的接受的,如此一来倒显得她太小气,隔了这么久还揪着不放。 谢长安尾巴打了打水面,将脑袋搁到赵景宸身边。 大眼睛被雾气熏地水汪汪的,可怕是可怕了点儿,不过总归是无害的。赵景宸摸了摸她的眼睛,想到她今儿到底受了罪,方才的疼做不得假,便心生怜惜,柔声问道:“怎么,又想作弄我?” “没有。” “原来你会说话啊。” 他指的是当初在东固山上谢长安化形了却不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说过一个字的事儿。谢长安遂道:“想说话的时候才会说话,不想说便不会了。” “这么厉害!”赵景宸笑着拍了拍她的大脑袋,一点儿也不介意她的胡诌。 谢长安有点儿感动,将整个身子都挪过来:“我今儿累了,你给我洗个澡吧。”谢长安觉得他应该给丈夫一个表现的机会,直接转了个身子,将尾巴对着他,“从尾巴开始吧。” 赵景宸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嘴角的笑意有些崩。 这得洗到什么时候,他能拒绝吗,明日还要早起。 …… 新帝初初上位,正是新旧交接之际,不仅朝堂上多有官员更替,地方上亦是如此。赵景宸从来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性子,但凡是晋王的党羽,或是参与此次逼宫,或是远在京城之外,尚不能亲身参与,都一个不放,统统定了罪名,夺了官位。也正是要处理这些事儿,所以每日里政务十分繁忙。 翌日一早,全安还是同往日一般,轻轻地在门外唤了一声。 他可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决定遵从皇上的交代,对着里头小声地喊了一声。全安同彤管芳苓几个是王府里走出来的老人,知道皇上和皇后的感情是由多复杂,复杂到他们几个至今都没能看到里头的道道。 可不管怎么说,两人如今是和好如初了,尤其是皇上从永州回来之后,两人之间的情分,更是一日千里。 昨儿是皇后娘娘的封后大典,这样重大的日子,想来二位也是有些情绪过激了。一不留神,便闹得晚了些。全安可是听说了,那浴池里头的水声,直到半夜才没了。 到底是他们皇上,这几日忙成这样还是如此的龙精虎猛。全安一面暗暗佩服,一面琢磨着是不是要再唤一声。 好在下一刻就听到了皇上的回应。全安定了定心神,带着几个宫人进去。里头只皇上披着衣裳起来了,床帘还闭着,皇后娘娘应该还没有醒。 全安对着几个太监打了个手势,叫他们动作都放慢些。 待伺候皇上洗漱的时候,全安一点儿都不意外地发现皇上昨儿没睡好,眼角都是青黑的。他叹了一口气:“真是幸苦皇上了。” 还好不是每日都这样。 赵景宸在全安身上扫了一圈,扯了扯袖子,思索着这全安莫不是知道什么? 他这眼神来得太明显,看得全安有点虚,缩着脑袋问道:“奴才说错了什么了吗?” “朕心疼皇后,何来什么幸苦不幸苦的。”赵景宸解释了一句。 全安心想,合着您心疼皇后就是折腾到那么晚?这究竟是心疼皇后,还是心疼自个儿了?只这话全安没敢表露出来,生怕皇上恼羞成怒了。 几个太监来得轻手轻脚,走得也是悄无声息,丝毫没有惊动床上睡着的皇后娘娘。 全安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谢家疼女儿,据说皇后娘娘在闺阁的时候起来的便不早,后来嫁到了秦·王府,虽说与皇上不知闹起了什么别捏,可是皇上心里到底是疼娘娘的,在这事上也纵着娘娘,是以这起得晚的习惯,便一直保持到现在。 也是一份福气了。 赵景宸走出大殿之后,便去了太极殿。这是历代皇帝的寝宫,只不过赵景宸不大喜欢这里,除了处理政务,日常三餐就寝,去的都是永乐宫,与谢长安一道。 这太极殿在太上皇时是热闹非凡,到了赵景宸这儿,反倒显得有些冷静了。 上午与诸位心腹大臣商议了削减赋税一事,尚能商议出一个章程,便听到外头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说着有要事禀报。 赵景宸叫他进来说话。 小太监进了屋子便老实地跪在地上,道:“皇上,寿康殿传来话,道是太上皇已经醒了过来。” 屋子里一静,众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放到上首的新帝身上,不敢发一言。 赵景宸握了握拳头,面上笑道:“是吗,真是万幸,几时的事儿?” “就在刚才。” 赵景宸站了起来,从上首走下来,一面问道:“太上皇如今情况如何?” 小太监斟酌着说道:“这个,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太上皇精神不是很好,说话也不利索。太后与皇后都在寿康殿看着,等着皇上拿主意。” 赵景宸听罢,心中有了个大概。 众人见皇上并不十分在意太上皇醒来,嘴中又开始恭贺称赞起来,道皇上初登基太上皇便醒过来了,实乃孝顺至极,感动了天地。 赵景宸与几位大臣略说了几句,便叫宫人送人出宫,自己做了御辇,赶去寿康殿。才到了大殿,赵景宸便被早就守在门口的谢长安给带了进去。 谢长安也是无奈之际,早不醒,晚不醒,偏偏挑了一个她不舒服的日子醒,偏偏她还不能不来。得了消息,早早地来了吧,听到的话却没有一句是好的。 “太上皇醒来后便一直在寻陈贵妃和晋王。皇后与他说了这些日子的事之后,皇上便一句话也没问了,说是要等你过来。” 赵景宸心下诧异,等他过来? 转眼间便到了里间,赵景宸望过去,里头门窗紧闭,众人围着床上的人,一句话也没有。气氛有些压抑,尤其是床上躺着的那个,明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却还是硬逼着自己撑着最后一口气,这一撑,反倒撑出了红光满面之相。 这情状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好。 太上皇听到脚步声,偏头看了一眼,见是赵景宸,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太后吓了一跳。 “秦王。”太上皇叫了赵景宸的名字,随即讥笑道,“不对,现在应该是要叫皇上了吧?” 第95章 死不瞑目 太上皇扫过赵景宸身上的朝服, 越看越觉得讽刺,恨不得起身来直接将人给掐死。 当初就不应该将这个逆子给生下来。 太上皇望着帐顶, 怅然若失间, 忽然想到了许久以前的事。说起来,他和皇后还有一位皇儿, 乖巧懂事,聪明伶俐, 不仅是嫡出, 还是他府上的头一个孩子。只可惜,那孩子长到三岁多便去了。便是因为这件事, 皇后才恨透了他, 离他远去。他是知道害人的是谁, 可是因为要争位, 仍旧忍了下来,没有深究。孩子还能再有,可皇位只有一个, 他不指望妻子能懂他,内宅妇人,只要好生帮他管理内院便行了。 如今想来,他怕是错了个彻底。倘使长子未去, 死得是眼前这个秦王, 是不是一切都会大不相同呢?太上皇越想,越是悔恨当初太过心软,顾念着那点不值一提的父子之情。 “你们都出去, 朕有话要与秦王说。”太上皇冷冷道。 太后皱了皱眉,忽然又觉得讽刺,到如今了还不肯认命,还当自己是皇帝呢。不过,太后也不愿意在这个档口上逆了他的意思,既然他非得等着景宸过来,那就让景宸告诉他真相吧。 太后领着众人出去,越过赵景宸的时候,太后顿了一下,压低了声儿与赵景宸笑道:“太上皇方才还记挂着陈贵妃和晋王呢,你可得好生替太上皇解惑,切莫藏着掖着。” “母后放心。” 太后复又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挂着一抹嘲弄。一个将死之人,却还看不清形式,才是真正可悲。幸运的是,糊涂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 片刻间,屋子里的人都走尽了。 太上皇咳了两声,周围越静,便显得他咳得越吃力,越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太上皇揪着床单的手指越发用力,眼睛阴森地扫在赵景宸身上,最后落到朝服上的五爪金龙上,嘴角挤出一丝弧度: “朕倒是小看了你。” “父皇从未正眼瞧过朕,又谈什么小看不小看得呢?”赵景宸见太上皇说话费劲,颇为贴心地坐在床边,他可不想什么都没说话,人便没气儿了。 “父皇不是有话要问朕么,朕如今在此,父皇有什么话,便直接说吧。朕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景宸看着如今的太上皇,心中已经激不起任何情绪了,如此一个刚愎自用,狂妄自大之人,不值得他如何置气。 太上皇冷哼了一声,眼神如刀子一般:“晋王呢?” “人无事,不过眼下还在天牢里扣着。”赵景宸见太上皇又要发怒,先一步止住了他的话,笑道,“他伙同孙秉承等诸多奸佞,逼宫谋反,不仅囚禁了前朝大臣,还杀了诸多宗室子侄。犯下此等滔天大祸,朕如今未伤他性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太上皇听着只觉得刺耳:“你不过是为了那份不杀手足的虚名而已。” “父皇英明。”赵景宸冲着他拱了拱手,“不过,朕虽无意杀他,想要晋王性命的却大有人在。毕竟前些日子的逼宫,枉死的可不是一两个。” 太上皇气地喉咙发痒,想咳却又咳不出来,憋着难受。他看着赵景宸,想到如今天下早已经不是他的了,心中便愈发痛恨愤懑,只是他亦知道,自己的时日,怕是真的不多了。 “陈贵妃,也被扣在天牢里头?” “陈贵妃意图杀害母后和皇祖母,在朕带军进宫时便急忙逃出皇宫,还没等军队寻到,陈贵妃知道晋王兵败被俘,已经,畏罪自杀了。” 太上皇瞪直了眼睛,忽然从口中吐出一口血。 只那血似乎泛着黑,腥味甚重。 “贵妃……怎么……” 赵景宸不着痕迹地避开:“陈贵妃乃罪人之母,便是没有自杀,朝臣也不会放过她。如今人去了,反倒少受些罪,父皇还是想开些才好。” 太上皇扶着床边,呕着血,只觉得身子疲软,复又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逆子!”他喘着粗气,垂着床榻。 忽得,太上皇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丁茂,丁茂!” 赵景宸安抚道:“丁公公年事已高,朕已经着他告老还乡了,如今接替他的是原先的小徒弟。只是父皇早将人撵了出去,如今外头怕是没什么人。父皇若有什么吩咐,告诉朕便是。” “告老还乡?”太上皇桀桀地笑了两声,“你会这样好心?” 只怕人都已经死了,还告老还乡?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监虽不是臣,也逃不了被诛杀牵连的命。 赵景宸勾了勾嘴角,并没有半点儿气性:“朕知道,说这些父皇也不会相信。” “朕的丹药呢?嗯?”太上皇盯着赵景宸,一动不动,因为瘦,这猛然一看,似乎是要将眼珠子给挤出来一般,有些可怕。 赵景宸失笑:“原来父皇还不知道啊。您病成这样,都是这丹药惹出来的,那样的毒物,再无人敢用,一早就销毁了。” 他想着总不能让人糊里糊涂地去了,亦存了一份看好戏的心思,掸了掸袍子,便道:“朕幼年伴随皇祖父,曾听过皇祖父对父皇的评价。说不上差,也说不上好,只一点记得清楚,便是皇祖父认定了父皇识人不清。回京后,父皇的种种所为,更叫朕信服当初皇祖父所言。为了帮父皇看清身边这些皇子皇孙,朕便想了个法子试探了晋王与陈贵妃。也是巧,寻了一段时间,便寻到了一物,正是那几颗由陈贵妃送上来的丹药。” 太上皇动了动眼珠子,心知接下来的话,多半是他不喜欢听的。 “这丹药,也偶然所得,具体什么功效,朕亦不是十分清楚。只设计告诉了晋王,道那丹药虽有奇效,却是耗费精力与寿数得来的。身子健朗之人尚可,身子孱弱者,只消一颗,病虽能好,只怕往后也就一两年的活头了。陈贵妃与晋王俱深知此事,朕想着,若真有孝心,有良心,怎么也不会将丹药献上去,未曾想,他们当日便将那丹药奉上来了。非但如此,还隐瞒了其中许多事,引着父皇将丹药服下。” 赵景宸看着太上皇,面露怜悯之色:“既不想让父皇这么快死,又不愿父皇活得太久,一两年,正好不多不少。瞧这一个宠妃一个皇子,已经将您的后路都安排妥当了。” “可惜了,您的身子实在太不中用,一两年都未曾活到。这不,逼得晋王都要谋朝篡位了。”这话,怎么都有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太上皇又惊又怒,颤巍巍地身处指头,想要再骂,却已经说不出半句话。 “这样大逆不道之人,父皇还舍不得杀?”赵景宸笑了一声,“皇祖父说得真是一点都不假,识人不清,祸之始也。” 皇上挣扎着要捉住赵景宸,只是到底是徒劳。 力气用尽后,他摊开手,无力地砸回床榻上。 时也命也,他不甘了一辈子,结果又得到了什么?晋王固然有邪念,可是这里头最叫他恶心的,却还是赵景宸。若没有他的算计,若没有他在前头拿着皇位一点一点吊着晋王,晋王如何会身陷进去? 他有意传位于晋王,晋王并非不知。若没有秦王,若没有他赵景宸,便不会有这么多的事。 到如今,太上皇也觉得自己先前生的那场病必不同寻常。只怕一开始,他们所有人便被眼前这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了。 太上皇缓了许久,平复了心中的怒火,冷笑道:“真不愧,是……太上皇教出来的。” 六亲不认,铁石心肠。 “皇祖父想必很愿意听到这话。” 太上皇冷嗤一声。 “父皇要问的事可都问完了?” 太上皇阖上眼睛:“晋王,咳咳,虽犯下大错,终究年纪甚小,咳咳咳……多半受身边人蛊惑,着其保留封号,终身……咳咳,终其一生,固守皇陵。” “陈贵妃……厚葬。” 这是他最后的要求,也是他能为那对母子最后做的事了。到底疼了这么多年,虽有算计,却并不是丝毫情分都没有。 陈贵妃已去,晋王,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来。 赵景宸静静地听他说完,又静默地看了太上皇半晌。许久,他才笑了笑,脸上有些淡漠:“父皇还真是天真。” 太上皇猛地睁开眼睛。 “守皇陵?朕可没有那样的耐性。晋王犯下滔天大罪,论理,是该杀无赦的。只是朕顾念着旧情,往来一面,夺去封号,着其流放三千里。朕不杀他,是怕脏了朕的手,至于端王和齐王会不会动手,那便不是朕能干预得了。” 赵景宸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太上皇:“若是动手了,父皇便能在底下同他们母子团聚了。生来是一家,死后,也得一家团圆不是么?” “逆子!你——”太上皇指赵景宸,似是想说什么,只是突然又没了动静,僵硬地垂下了手。 赵景宸冷眼看着,直到过了许久还不见他说话,眉心一锁,伸手探了探鼻息。 没有气息了…… 赵景宸直起身子。太上皇让他过来是为了什么,赵景宸心里还是知道的。怕还是心中存着一点期盼,指望以他最后的威势保全晋王与陈贵妃。至于他,赵景宸也分不清自己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概还是心有愠怒吧,想要看看他后悔的样子。 可惜,有的人到死都看不清人事,到底都没有后悔。赵景宸只替母后感到不值。他再次伸手,欲阖上太上皇的眼睛,结果半晌都没能将其阖上。 “还真是死不瞑目。” 就为了晋王和陈贵妃? 赵景宸撇了撇嘴角,不再多留,转身离去。推开门的瞬间,望着候在殿门处的妻子与母亲,赵景宸忽然觉得,这一切的布局与忍耐都是值得的。 先前所有的不快,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殿外,众人都在等着消息,见到皇上面色凝重地出来,几位宫妃都是心中一紧,生怕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谢长安最先走过去,在衣袖下牵着赵景宸的手问道:“太上皇如何了?” “父皇,驾崩了。” 身后当即传来一阵悲嚎,却是几个太上皇的妃嫔,听到这消息忍不住的哭诉了起来。太上皇一亡,这后宫,可就这要改天换地了。 有子嗣的尚且不用顾忌那些,没有子嗣的妃嫔,又该如何自处呢? 谢长安听着这些人的哭声,心中也十分繁杂,不自觉地沉下了脸。右手忽然被人捏了一下,谢长安顺着望过去,只瞧见赵景宸低着头,私下朝她眨了眨眼睛。 谢长安一呆,一时竟忘了怎么反应。 “皇后娘娘不高兴么?” 他问地极小声。 “父皇驾崩,我还能如何高兴不成?忒不孝。” “小骗子。” 谢长安如今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她原以为,太上皇若是去了的话,赵景宸应该会觉得松快许多,可这哪里是松快啊,他这是快要高兴到天上去了吧。 天家父子,真是可怕。 第96章 丧礼 翌日, 朝中上下乃至京城内外都知道了太上皇暴毙的消息。 消息传出来之后,竟没有一个人觉得突然。太上皇的身子一向不错, 只是年前生得那场大病实在叫人记忆犹新, 好好的一个人,愣是被一场病给折磨得半死不活。之后更有陈贵妃与晋王送上丹药, 只一颗,便彻底败坏了太上皇的身子。 说到底, 这些事儿都是陈贵妃与晋王闹出来的。 太上皇的丧礼办得甚至隆重, 比之帝后大典,还要盛大三分。所见之人, 无一不夸新皇纯孝, 至于这句纯孝究竟是不是真心, 无人在意。 赵景宸跪在先帝的棺木之前, 听着耳边的诉苦声,这里头,数德太妃与淑太妃哭声最大。赵景宸觉得这丧礼来得真是荒谬, 今日到这里来的人,想必没有几个是出于真心。毕竟,倘若当初先帝肯听旁人的劝阻,没有独宠陈贵妃, 没有一意孤行地扶持晋王上位, 便没有后面的这些惨剧了。端王与齐王,也不会都失了嫡子。 只是人既已经身亡,许多事, 便不用再追究了。自然,至于太医院里少了几位告老还乡的太医,寿康殿里少了几只日常用的香炉子和几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也再不会有人追究。人死如灯灭,该死的都已经死了,里头真相到底如何,没有人会在意的。 谢长安也跟着跪了很久,久到膝盖已经发麻了。 赵景宸看着她已经第三次悄悄地揉膝盖了,正想着找个借口让她回去,旁边忽然有个人影一颤,接着便传来一阵惊叫。 两人忙抬头看去,却是也吓了一跳。谢长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起身的时候太急了些,脚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好在赵景宸就在身边,一把将她扶住。 谢长安顾不得多想,连忙与他一道上前。边上的人也都机灵,这会儿已经将太后给扶了起来。只是太后脸色看着不大好,显然是跪得太久,身子受不住了。 “母后,您怎么了?”赵景宸忙问道。 “想是昨儿晚上多思,未曾睡好,今儿便有些精神不济。只跪了这么会儿,竟然就倒下来。” 赵景宸看太后撑不住,遂赶紧劝她回永宁宫休息。 太后看着一屋子的人,有些为难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时有些眼花,这才倒了下去。今日是先帝丧礼,贸然离去,难免落人口舌。” 赵景宸道:“有朕看着,谁又会拿这些事说嘴呢,母后只管回去吧。” 太后看了一圈周围人的脸色,方才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末了,又点了点皇上旁边的谢长安道:“皇后扶哀家回去吧。” 谢长安与赵景宸互看了一眼,见赵景宸点了点头后,才过去将太后扶着出了大殿。 待人走后,赵景宸才稍稍放心。他本就不愿意母亲和妻子久留于此,如今有了这个借口,倒叫她们少受不少罪。 殿后的阿小悄咪咪地跟上。 才出去大殿,太后便放开谢长安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裳,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太后回头朝着儿媳笑了一下,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儿身子不适的模样来。 谢长安哭笑不得:“原来母后您没事儿,差点没将我吓出个好歹。” 出了灵堂,太后也松快了许多,至少没有了那些压抑的情绪了,也同谢长安说笑了起来:“哀家若是不想个法子,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呢。去都去了,到死都还念着陈贵妃与晋王,哀家才不愿替他哭灵。” 要哭,也得让地底下的陈贵妃哭去。 “走吧,这地儿,晦气。”太后甩了甩袖子,好不留恋地走了。 谢长安跟在后头,觉得这阵子她母后似乎变了许多。原先太上皇还在的时候,哪怕只能在床上躺着,太后也会逼着自己每日前去探望。太上皇一死,压在母后心里的大石头好像就这样被挪开了。 人都没了,再念着那些前程往事也没有意义了,是以,母后比原先还多了几分恣意。一辈子小心谨慎,将先皇熬死了,才能痛快一些。 谢长安几步跟上,道:“昨儿夜里,皇上同我说了些话。” “说得是什么?” 谢长安道:“只说,等先帝的丧礼一过,皇上会亲自去见皇祖父。” 谢长安小心地看着太后,不可否认,她也是担心赵景宸的。 太后步子一顿,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后又松开:“你皇祖父其余人都不放在心里,唯独皇上,最叫他得意,也最叫他喜欢。想必不会有事的,你也莫要自己吓唬自己了。” “到底是母后想得清楚。” 太后摇了摇头,她若不想清楚,能下得了这么狠心吗?当初冬狩回来,她得知很贵妃母子嚣张至此,便不打算忍了。 太后当然知道赵景宸私下里的谋算,只是她觉得以先帝那糊涂脑袋,万不必如此费心,步步为营。是以,太后直接自己动了手。 那病,也不是毫无缘由的。后宫之中的密药不知有多少,想要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生病了,亦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她还掌管宫闱这么多年,便是在太极殿,也是有人脉的。 太后也没想要皇上就这样去了,毕竟,那般太招人耳目。可她万万没想到,病了之后的先帝更是糊涂。好在她的皇儿知道她的动作,索性来了一招引君入瓮,直接毁了那一家子的安稳日子。太后只觉得痛快,可如今想到远在寺中的太皇,她心里仍旧是打鼓的。 这事儿,景宸可没有与那边通过气,好好的儿子就这样去了,还是自己最看重的孙儿害死的,太后并不敢保证,太皇一定不会怪罪景宸。或是面上轻轻揭过,心中还是介意的。太后想着,心里也跟着烦躁了几分。看来,便是为了景宸,她也得好好联系联系太皇身边的人了。先与张进忠好生说一说吧,她不担心太皇对景宸做什么,只是不想这对祖孙为了先帝伤了和气,太不值了。 说话的功夫,阿小已经跟上来了,雄赳赳气昂昂地停在谢长安肩膀上。 “都不叫阿小!”它有点生气地埋怨着谢长安。 今儿这里热闹,阿小一早就飞过来了,乐呵呵地看着一众人哭嚎,嚎地还挺好听的。 谢长安抖了抖肩膀,无奈道:“你快消停一点吧。” “我不!”阿小昂着脑袋。 它如今与赵景宸斗智斗勇,也知道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是一只鸟了。只是这会儿赵景宸不在,它又变回以前那只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小了。 今儿它还看到赵景宸了呢,那个倒霉蛋还跪在地上。阿小暗搓搓地挪到赵景宸前面的房梁上,接受膜拜。 虽然些事并不能和旁人炫耀,但是阿小还是挺高兴的。 太后稀罕地看了它一眼:“这只鹦鹉,还挺有灵性的。” 阿小听到有人夸它,更加骄傲了,一副臭屁的模样。 谢长安瞅了它一眼:“母后要是喜欢,我便将它放在您儿养几日,权当是逗趣儿好了。” 阿小被唬住了,翅膀都不敢拍了。 太后有些意动,看着阿小:“那倒是也——” “不行!”阿小忽然警惕地开口,用翅膀捂住谢长安的嘴巴,“你不许将阿小赶出去!” 太后挑了挑眉,知道这鸟今儿是带不走了。罢了,她也不是强人所难的。 “它既不愿,哀家也不好强人所难。这样吧,下回皇后去哀家那儿,带着它便是了。” 谢长安掏了掏阿小的小巴:“听见没,母后还不想养你呢。” “哼。”阿小不想说话了。 一行人慢慢地往前走走着。托了太后的福,这些日子谢长安以照看太后为名,躲了两天的清闲。宫里头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来太后与皇后这对婆媳究竟是真病还是躲懒,只不过因为两人身份尊贵,便是心中有数,也不敢说出来。 况且,连皇后也站在她们那边,说了,反倒叫皇上觉得她们不知趣儿。如今可不是先帝在世的时候了,即便不得宠,那也是后宫的妃嫔,说话总有些分量。如今新皇登基,她们还能住在宫中,是托了太后的福。 只这福气怕是不长了,若无意外,等先皇的孝期一过,她们这些人多半是要被赶走的。 先帝丧礼一过,新皇便带着几个朝臣奔赴长灵山的皇家寺庙,欲请太皇回京。 对于接上皇回京一事,朝中的几位老臣还是颇为殷切的,上皇年事已高,虽说寺中适宜静养,可终究里京城太远,来日若真出了事儿,他们在京城也赶不到那儿去。 正是出于这种种顾虑,此事赵景宸在朝堂上提了之后,竟没有几个人反对的。是以,当日便定下了启程的日子。 谢长安还亲自将丈夫送出了宫门。 算算新婚后的那段时日,还真是聚少离多。只不过谢长安已经习惯了,倒是赵景宸,对她颇为愧疚。 临行时,尚且许诺道:“这回我定快快回来,必定不出一个月。” “当日去永州,你还曾说过必不出两个月呢。” 赵景宸失笑:“那确实是我的错,等这次回来,新仇旧帐,任凭皇后发落,如何?” 谢长安应下他这句话。 改日回来,再叫他长长见识。有些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赵景宸走后,谢长安便依着他的吩咐,将后宫里的几位太妃太嫔移了住处。京郊外头有几个皇庄,环境清幽,守备也森严,最适合她们居住。有子嗣的,随着子嗣去了封地,譬如德妃与淑妃几位;余下的,若是与太后关系好些,便依旧留在永宁宫偏殿里头,陪着太后说说话亦是好的。其余的,一个不落,统统去了皇庄里头。 此番之后,宫里便更冷清了。 谢长安每日里与太后说话,处理一下六宫琐事,再有便是隔十多日召见一下母亲婶娘,关心一下家中诸事,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闲暇时,接见了几位外命妇,反倒是听说了一些孙家和陈家的事,都是与当初逼宫一事紧密相连的人家,如今过得自然也不会太好。 第97章 大结局 这回赵景宸没有再食言, 说了一个月回来,便真的在月尾赶回来了。 当初走的时候刚好是月初, 满打满算, 刚好是三十日整。谢长安带着人去宫外接应了,真瞧见了人, 谢长安反而放心了许多。 赵景宸身上,疲惫多一些, 至于颓然失落, 反而是没有的。这说明,太皇并没有因为先帝的去世怪罪于赵景宸。 赵景宸后头还跟着不少老臣, 他们都是太皇当政时候被扶持起来的, 如今跟着皇上去了一趟五灵山, 即便没有将太皇请回来, 多少也见了几面,心中算是圆满了。要知道,五灵山地远, 且太皇摆明了不想再见故人,若是单独过去,能不能上山还是一说呢。 如今,虽未曾请人出山, 孝意却表了。这事儿, 也就彻底放下了。 夜间,永乐宫灯火通明。 皇上回宫一事,再没有哪一出比永乐宫的宫人还要高兴的了。宫里就皇后娘娘这么一位女主子, 皇上回来了,除了娘娘这儿,还能去哪儿。至于太极殿,满宫的宫人如今已经都知道了,皇上只在那地儿处理宫务,寻常不会在太极殿歇息的。 被众人惦记的皇上,眼下正在浴池里给皇后娘娘洗澡。 连日奔波,本就劳累非常,方才又出了力,原以为舒爽之后能睡个好觉,没成想,后头还会有这样的“惩罚”等着自个儿,当真是乐极生悲。 赵景宸认命地给妻子洗着澡,忽地又看见边上甩过来一条尾巴。 “尾巴也要洗一洗。” 得了,好好洗吧,赵景宸捉住了尾巴,从尾巴尖儿还是慢慢地擦洗,连上面细小的鳞片也洗地认真细致。 谢长安享受地眯了眯眼睛,将大脑袋搁在浴池边上,满足到打起了小呼噜。赵景宸听到她这声儿,又无奈又好笑:“消停点儿吧,叫人听到就不好了。” 谢长安冲他龇了龇,只是到底没有再发出怪声了,只用爪子静静地划着水,颇为闲适。 半晌,她转过脑袋来问赵景宸:“此番去见五灵山,皇祖父就没说什么?” 洗尾巴的动作顿了一会儿,少顷才传来赵景宸的声音:“事已至此,皇祖父又能说什么呢?” 大概他也想找人说说话,没等谢长安再问,便和盘托出了:“皇祖父待父皇向来不亲厚,只是再不亲厚,那也是他的儿子。先前我的那些动作,都是瞒着他的,皇祖父心中不满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皇祖父习惯了掌控他的人生。 “皇祖父莫不是对你十分严格?”谢长安有些好奇地问道。 “岂止严格?”赵景宸摇了摇头,皇祖父对父皇颇为不满,而他因为种种原因被送到了皇祖父身边教养,是以,皇祖父便将他所有的期望都倾注在他身上,希望自己变成他所想要的样子,不再同父皇一样。 在五灵山的那段时间,与其说是受皇祖父教导,还不如说是受皇祖父监视。他身边的人,半数是镇国公府和母后派过来的,半是皇祖父派过来的,一动一静,皆被他们看在眼中。出了皇宫那个大牢笼,却又陷进了一个小牢笼。 好在他表现得尚可,皇祖父对他越发满意,这些年来,对他的管制也松了许多。天家情分本就淡薄,皇祖父对他,确实是少见的疼爱了,便是父皇和几个兄长合起来,也不如他得皇祖父的心意。只是,这疼爱来得并不十分纯粹。 “比起我算计父皇,皇祖父想来是更介意我瞒着他,自然,也欣慰于此。” “听起来还真是复杂。”谢长安附和道。 赵景宸笑了笑,无论如何,他变成了皇祖父对希望变成的模样,这不正是皇祖父对期望得吗? 五灵山的那段时日,原本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连从那里带出来的人,他也是心中忌讳,不愿多用。 原以为一辈子都无法交付真心,无奈后来却遇上了这一位。 赵景宸偏过头,打量了一眼正划着水的凶兽,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明明生得如何可怕,他却还越看越顺眼。思及先前想要将人锁在院子里的种种打算,赵景宸暗暗地给嘲笑起了自己的不自量力。 “你在瞧什么?”谢长安察觉到他的目光,不自在地动了动翅膀。 “我在想,咱们是不是上辈子见过?” 谢长安愣住。 “如若不然,我怎么会觉得你这模样还挺好看的?” “你真的这样想?”谢长安反问。 赵景宸没有回答,只是手下的动作却越发轻柔了。 谢长安将脑袋埋进水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她动了动眼珠子,瞥向水面,看着水中硕大的大脑袋,有些闹不清了,难道她这样子,还真的挺好看的? 怎么可能? …… 尘埃落定之后,日子过得反而快了许多,每日待在长乐宫,看着宫人忙忙碌碌,有时一天什么事儿都没有做,可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一日,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赵景宸自打登基了之后便异常忙碌,忙得多了,夫妻相聚的时候便少了,谢长安也只有在晚上能看一看他,或是忙于政事,宿在太极殿里,却是一整天都看不见的。 谢长安知道他有许多的抱负要实现,尤其是从五灵山回来了之后,心中没了顾忌,做事儿也越发得心应手了。这些日子来,即便她久居宫中,也能听到外头那些“变法”之声。 谢长安对这些也只是听听罢了,从来没有再赵景宸跟前说过。只因她知道,论起蛮力,她确实无人能敌,但若所起治国之策,她是半点本事也没有的。 这日子,一晃便是一年。 谢长安却觉得如今这日子过得有些不真实。在秦·王府的时候,即便同赵景宸冷战,可是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如今哪怕是依旧能见到亲人,可要看着他们向自己行礼,说是尊卑有别,可其实,不过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罢了。就连彤管和芳苓,也到了要出宫的时候了。 两人打小便侍奉在谢长安身边,如今年纪也大了,谢长安不愿她们因为自己蹉跎了岁月,是以亲自给两个挑了夫婿,指了婚,只怕着这两对日后能平安和美。 两人关系好,出嫁的时候也选在同一天。谢长安一视同仁,给两人的嫁妆也是一模一样的。临行时,也是谢长安亲自给两人盖上盖头。这在外头看来,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只谢长安知道,这是情分。 兴许是因为两人要出嫁,谢长安这阵子心中总是郁郁的,胸口像是堵着一块石头似的,不上不下,连饭也吃得少多了,没有什么胃口。 今日正是是大喜之日,谢长安便是身子不适,也撑着一路过来了。 芳苓已经泣不成声了,彤管却一路忧心,似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谢长安定定地看着她,彤管心思细腻,不比芳苓那般粗枝大叶。若是她想知道的话,谢长安几乎瞒不住她。 以往在王府里也就罢了,到了永乐宫的时候,彤管表现的便更加明显了。约莫是担心她露了马脚,许多事都亲力亲为,惹得永乐宫的宫女对她多有埋怨,责她霸占大半的差使,不让别的宫人出头。 看着彤管仍旧愁眉苦脸的,谢长安拿过盖头轻轻给她盖上,一面道:“都成亲了,再这样跨着脸,韩侍卫长可要不开心了。” “是奴婢的错。” 谢长安轻声交代:“往后,不必再称奴婢了。” “皇后娘娘是我们的主子,称呼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俩始终记着娘娘的好。宫里伶俐的宫女虽多,到底不及我们,从小侍奉娘娘。娘娘日后,定要好生保重,千万别——”彤管说着,忽然停下来了,紧锁眉头,像是在思索着要如何往下说一般。 谢长安忽然握住她的手。 “娘娘……” “你说的,我都知道。” 彤管身子一震。 “所以,不必担心了。” 彤管闻言,才终于释然地笑了笑。也是,娘娘福气天成,即便缺了她和芳苓,也一样能过得好。缺了谁不是一样的过啊。 “去吧。”谢长安将两人交给喜婆,看着她们上了轿子,慢慢出了宫门,淡出自己的视野。 过了许久,后头的锦艺才拿着披风上前,举着胳膊给谢长安搭上:“娘娘,两位姐姐已经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谢长安看着后头的一众宫人,心知自己在此地已经逗留许多了,遂笑道:“回吧。” 锦艺和锦瑟是接替彤管两人的,自幼入了宫,规矩甚好。如今在谢长安身边侍奉,也从未出过差错。 谢长安一路往永乐宫走,锦艺见她心情不是很好,便想说话逗她开心。哪知说到了一半,忽然被锦瑟捅了一下腰。 锦艺差点没叫出来,抬头一看,就见皇后娘娘的脸色已经变了。 顺势望去,只瞧见御花园的亭子里坐着两位姑娘,娇娇悄悄,天真可人。约莫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人,两位姑娘说话很是自在,隐隐约约地,锦艺竟然听到了“皇上”二字。后头的那些,她没敢再往下听了。 锦瑟正想开口斥责,冷不丁地又看到皇后娘娘抬脚走了。 心中这两个小妖精,锦瑟赶紧提着步子跟上,小声解释道:“这两位,想是林太嫔和安太嫔的娘家侄女儿,上回奴婢听两位太嫔与太后娘娘求了恩典,接了自家侄女儿入宫小住,以解她们的思家之情。” “奴婢看着,这哪里像是大家闺秀的做派,比起那些平头百姓的眼皮子还浅三分呢。娘娘若是不喜欢,奴婢过去将她们轰走就是了,吵吵嚷嚷的,将宫里当成什么地方了?”锦艺脾气暴,有什么便说什么,很有芳苓的风范。 谢长安抿了抿唇:“赶走了她们,焉知不会来得更多。” 锦艺有些不甘心地握了握拳头。方才那两位姑娘,说是进宫陪两位太嫔的,可内里究竟是什么打算,还真没个准头。 只今儿看着,那两位太嫔,分明是盯上皇上的后宫了。皇上登之后,后宫空置,只皇后娘娘一人,之前在先帝孝期也就罢了,如今出了孝,可不就一个劲儿地往宫里爬了么。 两个宫女能想到的,谢长安如何能想不到呢。 她最担心的局面,终究还是发生了。 谢长安不懂前朝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自打做了这皇后,外头便有许多人盼着她不好。他们既想要看到帝后和睦,又想要后宫充盈,其乐融融,可问题是,谢长安做不到。 今日这一出,并不是她在宫里遇见的头一次。那些大臣,为了叫皇上松口,连她这个皇后也编排上了。谢长安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赵景宸究竟怎么想,还有,太后到底怎么想。 这两个姑娘进宫,太后应当是知道的,那她是不是也默认了她们的做法呢,是不是也觉得,她不堪为国母? 谢长安越想越烦躁,回了长乐宫之后,便没怎么说话,一副生着闷气的模样,晚膳也没有用多少,只吃了几块糕点。 锦瑟望着一桌子的菜,为难道:“娘娘,您多少吃一些吧。” “就是,娘娘您这阵子已经有两三顿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倘是这些菜不合胃口,奴婢这就去御膳房,让他们做些清谈点儿的。” 锦瑟点了点头:“对,上回的鱼汤,娘娘不是很爱喝么?” 谢长安想起那鱼汤的味道,本该是美味的,这会儿却觉得有些恶心。烦躁地摆了摆手:“不必了,将饭菜都撤了吧,本宫还不饿。” 锦艺两人没法子,只好应声下去。 皇后娘娘这样子,实在少见得很,可是说是从来没有过的。因而长乐宫上下,无一不战战兢兢,生怕惹得皇后更不高兴了。只锦艺几个知道内情,偏偏还不能说。 可愁死人了。 晚上回来之后,赵景宸也是立马就体会到了这份冷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回到了当初新婚的时候。 也没有争吵,更没有不合,可一眼看去便知道她心中有事,且多半还是关于她的。问了,也没有想说的意思,只是冷着一张脸,心事重重,叫人担心。 连殿里的那只见风使舵的丑鹦鹉,也敢跟他拿乔作对了。鼻孔翘地比天还高,也不过就是仗着谢长安宠它。 赵景宸见着,不免有些烦躁,偏偏他又不能拿这只丑东西怎么办,只好将气憋在心里。 就寝时,赵景宸看着不理他的妻子,想仔细问一问,可却担心又惹恼了人,一时分不清等火气消了些再问是不是更好一些。 谢长安也想说明白,可有些话,注定了不能说得太明白。否则,便落了下成。她既不愿意将赵景宸分享给其他的女子,又不愿意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善妒之人。归根究底,还是她要求太多,太矫情了些。 想法也太不容于世俗。 谢长安翻了个身,用背对着赵景宸,一夜不语。赵景宸也是累极了,惆怅了一会儿,到底扛不住睡意,勉强睡下。 翌日,赵景宸先于妻子醒来。 服侍他的仍旧是全安,只是在用完早膳后,锦瑟托全安给赵景宸传了两句话。全安说完,赵景宸脸变沉了下来。 心中有了成算后,赵景宸反倒没有立马做什么,只依旧上朝下朝,忙活着朝政。 谢长安等了两日,见他没动静,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憋闷感。恰逢太医过来请平安脉,谢长安还叫他们开了些平心静气的药方子,好让她顺顺气。 她一心想着事儿,也就没有在意两位太医面上的不对。 几日后,天气难得地好,谢长安正想去外头转两圈散散心,忽然看到赵景宸从外头走进来。谢长安看了看天色,发现却还早,遂不动神色地站在那儿行了礼,也不主动说话。 赵景宸看她这样,叹了一口气,将人拉到边上坐下。 “我原本还想着,该是什么样的大事叫你膈应成这样,却没想到——” “没想到只是因为两个女子?”谢长安接道。 “这会儿终于肯说出来了?” 谢长安没有看赵景宸,坐在他身边,很有些不自在:“我只是在想,皇上会不会觉得我善妒?” 赵景宸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在埋怨朕到现在还没有将那两个人撵出去。” 被揭露了心思,饶是谢长安皮厚,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将人抱在怀里。 好在周围都没有人,谢长安看了一圈,也就随他去了,自己也将头搁在他肩膀上,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 “不是说好了吗,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要彼此坦诚。” 赵景宸的话,一字一句,叩响在谢长安心中,叫她越发愧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许是原来就担心这事儿,如今真见到了人,心里就慌了。且这一阵子身上不顺服,总想发火儿。” 赵景宸收紧了手臂,将人圈在怀中:“是我的错,忙于政事,许久没有顾及到你。” “不是的。”是她的错。 赵景宸沉默了一会儿,道:“今儿早上,我去拜见了母后。” 话落,谢长安便竖起了耳朵,静静等着。嘴上不说,可她心里还是很在意太后的想法的。 “母后先前也是没注意到这些,如今已经将两位太嫔送去皇庄了,那两位姑娘,也都去送回了府里,再不会叫她们踏进宫门半步。这事儿,是母后没注意,她让我带话给你,说这回叫你受委屈了,下回再不会发生,叫你好生养胎。” 谢长安眨了眨眼睛……前面还好,后面那一句,她怎么就听不懂呢? 赵景宸失笑,吻了吻她的额头:“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呆傻?莫不是一孕傻三年?” “我真的,怀孕了?”谢长安摸着肚子,那里仍旧平平的,没有一点儿幅度。 “是,太医已经瞧过了,有一个月了。” 赵景宸也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轻轻地抚摸着,一脸期待。 “那……”谢长安忽然问道,“我这肚子里怀的,会不会也是一只小怪物啊?” 赵景宸脸一僵。 “你嫌弃?” “怎么会!”他当即反应过来,“我就喜欢小怪物,往后咱们再多生几个,越多越好。” “谁更你多生几个。” “你啊,除了你,再不会有别人了。” 这话,却像是给谢长安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再多的甜言蜜语,也不及这一句。她靠着赵景宸,将他的另一只手也放在肚子上,心中忽然升起了无限的期待。 原来,她真的怀孕了。 第98章 番外·陈家孙家 今日与往常不一样, 陈文康早早地从外头回来。 陈母见到儿子回来得这般早, 还颇为惊讶, 忙不迭地问道:“可是外头的铺子出了什么岔子了?” 陈文康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径自往屋子里头去。 陈母见他这模样, 心下叹息一口气, 担忧道:“这一天天的, 也不知道在外头胡闹个什么。如今一大家的重担可都放在他身上了, 怎么也长不大。” 陈母跟前伺候的是陈家的老人了,如今该有的不该走的都已经走了, 只有她还顾念着旧情, 依旧留下来伺候。见陈母越发地胡思乱想,她道:“奴婢却瞧着三公子越来越有模样了, 那些铺子, 不是经营地有模有样了么?” “只盼着他不要再生事端了。” 老嬷嬷没说什么, 心中却想,如今人脉家世都无,便是想生事端,也生不出来啊。 晋王事败之后便陈家少不了被受牵连, 更何况, 那丹药还是陈家大老爷奉上去的。如今皇上只拿下了陈家几个老爷并前头两位少爷, 却单独留下了三少爷, 已经网开一面了。 只是原本盛极一时的陈家, 到底没落了。原先的宅子因为抄家已经被收回去了, 公中的钱财也都一个不剩,家里上上下下几口人,只靠着陈母嫁妆里头剩下的几个铺面度日。 都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锦衣玉食的过了这么多年,一朝被打落到泥潭里,这日子过得还不如早早去了的几位老爷少爷们,起码不用受别人的冷眼。 要说陈母一开始还存了往上挣的心思,碰了这么长时间的壁,知道了人情冷暖,人走茶凉之后,心思也淡了。 她道:“我如今也不求旁的,只求他们夫妻二人能好好的,早日给陈家留个后。” 嬷嬷一时没有说话。 “便是文康不习惯他那妻子,买个合他心意的也行啊,怎么就吊死在她那一棵树上面了呢。” 陈母都快要愁死了。打赵漓入门后,她那花天酒地的三儿子好像一下子就变了身不仅打发了屋子里的人,连那眠花宿柳的毛病也改了,一次都没犯过。原先陈母顾忌着宫里的贵妃娘娘,不敢多言,可现在却大不一样了,她拍了拍桌子,定下主意:“明儿你同孙牙婆说一声,叫她带两个整齐的丫头过来。” 老嬷嬷看了陈母一眼,掀了掀嘴皮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半晌后也就才憋出了一个“是”字。 屋子里,陈文康步子迈地比以往不知快了多少,掀开帘子后,便看到赵漓坐在窗台前,边上还立着一个小宫女。 陈贵妃送给女儿的人,眼下也就只剩这么一个了。 “出去。”陈文康吩咐道,看着赵漓的眼神还有些痛快惬意。 小宫女打了一个哆嗦,不安地看了一下三公主,最后仍旧下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她们公主再没有依靠了。 陈文康踱着步子,慢慢走到赵漓跟前。看她眼神并不混浊,便知道她今儿此时还是清醒的。 正好,陈文康咧了咧嘴:“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么?” 赵漓没有吱声,定定地看着窗台外头的一棵树。 陈文康自说自话:“今儿,可是你那逼宫弑父的好哥哥流放的日子。如今人已经被押出城门了,瞧我多上心,一听到这消息便急着过来与你分享了。陈贵妃死了,你那哥哥又是个招人恨的,犯下那么多杀孽,只怕这回是有命出去,没命回来了。” 陈文康瞅着一动未动的赵漓,眼里带着恨意:“只怕眼下已经没了性命了,想杀他的人可多了去了。” 赵漓动了动眼珠子,仍旧未曾说话。 “还真是一家人,一样的蛇蝎心肠,冷心冷肺。娘家人都死绝了,也不见你有什么反应,呵呵。” “说完了?” “哟,不装傻了?”陈文康问了一句的接着又改口道,“瞧我,又糊涂了,你本来就是个痴癫的,用不着装。” “我一个痴癫的人,配你一个不能人道的,不正好呢?” “赵漓!”陈文康募得沉下脸,扯着她的头发,逼近道,“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谁,你心里还没数吗?” “那是你自己不中用,被一个怪物给吓成了那样,怨得了谁?” 她一说怪物,陈文康的手反而送了几分,随即冷笑道:“人家确实是怪物,只是那怪物已经成了皇后娘娘,掌管六宫,盛宠无双。你呢,瞧瞧你!” 他将人带到铜镜前,指着里头不甘地那个人,“堂堂一个公主,却被我这么个不能人道的踩在脚底下,你又多有本事呢?” 他将人按在梳妆镜前,力道极大,赵漓挣脱了几番都未曾挣脱开。 她咬了咬牙,恨道:“你不如杀了我!” “杀了你?”陈文康笑了笑,“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你?一辈子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吧。咱们可是先帝赐的婚,我又怎么能让你死了呢,咱们,可是要做一辈子的恩爱夫妻呢。你到死都别想摆脱我。” “你这个疯子!”赵漓忍无可忍,起身一把两人推出去。 陈文康到底是男子,一手抓住人,一手给了她一巴掌。 “疯妇!” 赵漓被打得跌坐在地上,半张脸已经肿起来了,只是那一下之后,反而安静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陈文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整个人又木讷了,知道这是又痴傻了。看着赵漓这样,陈文康只觉得讽刺,这几家口,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恶毒,却一个比一个下场凄凉。都是坏事做尽了的报应! 他便是再恨,也不会跟一个傻子多计较。匆匆离开了屋子后,便看到那小宫人还站在外头。见到他,像耗子见到猫一般。 “公主又犯病了,须关两日,今儿不必送饭过来了。” “可,可是……”小宫人犹豫着,她本是三公主的宫女,怎么能让三公主没有饭吃? “嗯?”陈文康提高了嗓音。 小宫女吓了一跳,连忙道:“奴婢知道了,公子只管放心。” 陈文康满意了几分,负手去。 …… 赵漓是皇室公主,虽说母兄皆已不在,且是皇家的罪人,可她乃是一痴傻之人,并没有受到牵连。陈家因为有这个一个名义上的公主儿媳在,倒是保住了一份相对安稳的日子。 至于参与逼宫的孙家,则没有这样的运道了。 孙秉承已亡,莫说死得体面了,孙家人连他的尸首都没有看到。孙家只孙公子一个儿子,孙家败落之时,那孙公子跟着去了。 孙家满门,竟找不出一个男嗣出来。 孙姑娘本是晋王的准王妃,还是先帝赐婚,如今落到这样的田地,嫁进皇家已是不可能的了,更不用提成婚,只怕她这一辈子,都是要老死在庙中的。 孙夫人一辈子都是锦衣玉食,顺顺当当,如今一朝失了势,比之陈家那位老夫人,还要潦倒三分。 后来,也不知怎得,孙夫人听人说起了自己这儿媳人看不上赵芩,也从未管过她是生是死,是好是坏,这会儿无人可求了,反而要求到她身上。 孙夫人憋着气,让人将赵芩找过来。看着不讨喜的儿媳妇,孙夫人又想到这两日明里暗里已经受了她不少气,便压下心底的火,不得不与她好生说话:“我听人说,你与皇后娘娘私交甚好,此事可是真的?” “说不上好,确有一二分的交情。” 孙夫人捏紧了帕子:“如此甚好!”她怕自己外露地太厉害,叫这媳妇看清了,仍端着身份道,“你也知道,咱们家的生计越发地不好了,你妹妹还在京外的庙里关着。你既与皇后有私交,便该从中斡旋一二,好歹将你妹妹接出来。她好了,咱们一家才能好。” 赵芩忽然笑了一声。 孙夫人不悦道:“你笑什么?” “实话告诉母亲吧。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听到了儿媳的遭遇,托了长信侯夫人帮忙,已经私下里召见过儿媳一次了。” 孙夫人眼睛一亮:“果真?” “皇后娘娘问儿媳可有什么要她帮忙的,不过儿媳当即回绝了。”赵芩看着孙夫人隐怒的面庞,不知怎得竟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她一只记恨畏惧的人,也不过如此么,她道,“皇后娘娘原因帮我,是她不计前嫌,可我却不能让她担了这污名。毕竟,咱们家可是跟谋反扯上关系的。能捡回几条贱命,已经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开恩了,哪里还敢肖想其他的?” “你,糊涂!” “怕是母亲您糊涂了,咱们家,已经败了,如今能吃口好的,还得多亏了儿媳的嫁妆呢。母亲您说是不是?” 孙夫人脸上一阵尴尬,她,她也没想到,家里会没落到这个地步。 “皇后娘娘曾问过儿媳愿不愿意改嫁?”赵芩忽然说道。 孙夫人一惊。 “只是儿媳拒绝了。”赵芩知道自己没本事,离了孙家,也未必能经营地好下半辈子,还是不要祸害别人家了。如今的孙家就很好,只有她和孙夫人,且钱财还捏在她手上。从前孙夫人事如何对待她的,她都还记得,至于往后该如何过……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不用看人脸色,不用伺候夫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赵芩十分满意如今的生活,哪怕没了从前的门第,对她来说也没有半点差别。毕竟,孙家显赫的时候,她可从来没有过一天安稳的日子呢。 “嫁进孙家,便是孙家的人了,即便夫君已经不在,又哪里说改嫁就改嫁。母亲您说是不是?” 孙夫人望着赵芩,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她一般。 “你……你其实也不必顾及大郎。” “那怎么行,夫君和母亲是如何待我的,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呢。母亲难道不记得了?” 孙夫人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已无话可说。 第99章 番外·小怪物 阿小觉得自己是一只与众不同的鹦鹉, 为何与众不同, 它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只是每次看到别的鸟,心中总会生出一股骄傲, 仿佛眼前所有的鸟都是傻逼。 前些日子, 阿小听说隔壁那一家新捡了一只小怪物。 这里靠近山林,又多是修道之人, 所以经常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阿小对这个传说中的小怪物并没有多少好奇,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它站在自家院子里放声歌唱的时候, 一眼就瞄到隔壁院长里的一人一宠。 人它是认得的, 毕竟两家是邻家,又都是同一师门,所以经常看到。只是阿小不爱记人,这么多次了, 也只知道那人叫什么清尘的, 别的, 它就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赵清尘怀里抱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小怪物, 小怪物生得可怕,却长着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 想必是没经过什么事儿的。 赵清尘正在给它喂羊奶。 这只小应龙是他前些日子下山历练归来时捡回来的, 他本来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只是见它一个人在窝里待着怪可怜的, 身边没有一只动物肯跟它玩闹, 便动了恻隐之心,将它捡了回来。 回来后,方知自己捡回来一只多么了不得的东西。 如今想到师父那惊诧的模样,再看着小怪物那一脸懵懂,慢慢舔着奶的无害样,赵清尘都没办法将它与凶残二字联系到一块儿。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既然将这小怪物捡了回来,就该好好待它,好好教导它,不让它再走入歧途,再造什么杀孽了。好在经过这些日子,赵清尘也摸透了这小怪物的脾性,天真好动,还十分黏人,若好好教导,不愁不能将其引入正途。 赵清尘摸了摸它的翅膀,心想它怕是真的有应龙血统的,只是并不纯粹,约莫父母一方为龙,另一方乃是什么暴戾的凶兽,所以才生得这么丑。 小怪物见他摸自己的翅膀,从碗里抬起头,挣着一双大眼睛瞅着他。 赵清尘失笑:“吃吧。昨儿不是闹脾气没有吃饭呢,再不吃就真要饿肚子了。” 昨儿他回来得晚了,所以这小怪物便闹起了性子,说什么也不喝奶,怎么哄都没用。赵清尘知道是自己的错,哪里还敢埋怨它? 小怪物转了转眼珠子,像是在衡量什么。 半晌,大概是见赵清尘已经认识到错误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摇了摇尾巴,这才继续埋头,咕噜咕噜地喝起来,喝地很香。 喝奶都能喝出这样的声音,赵清尘越发觉得它是个活宝。 不多时,一碗羊奶已经见底了。赵清尘起身,又倒了一碗回来,摸了摸小怪物的头:“我要回去练功,你在院子里好生待着,切莫乱走,知道么?” 小怪物很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赵清尘又看了它一眼,走之前还不放心地给它搭了一个小被子,生怕山上太冷,冻着它了。 他走后,阿小从树梢上扑棱着翅膀飞下来。 它瞥了一眼小怪物身前的羊奶,咽了咽口水,心里挺不畅快,它还从来没有喝过呢! 小怪物警惕地看了它一眼,将碗往自己身边扒拉了一下,发出滋滋地低吼声。 阿小觉得它太不上道了,随即道:“叫唤什么,不知道谁是老大么?” “阿小今天心情好,收了你这个丑东西做小弟,你就感激涕零吧。以后我会罩着你的,但是首先,”阿小张开翅膀,指着那碗羊奶,“你得把那碗奶送上来!” 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还喝奶!它都没喝过呢,阿小酸溜溜地想着。 眼瞅着那丑东西还没有将东西奉上来,阿小猛地跳上前一步,决定给它点颜色瞧瞧:“再不拿过来,就把你扔进锅里炖了吃了!” 小怪物脸一沉,眼睛眯了起来。它听懂了,那个炖字。 阿小毫无孙觉地逼近。 正眼伸出翅膀拍下去的时候,就见那只丑丑的小怪物忽然抬起头,咧开嘴朝着它笑了笑,狡诈而邪恶。 下一刻,阿小觉得自己身子一震,整只鸟腾空而起,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意,便瞬间被抽飞了出去。好巧不巧,正落在边上的一口常年不用,积满了水的陈年旧锅里。 “咳咳,救命,救命!”阿小拍着翅膀呼救。翅膀沾了水,沉得很,叫它没了平日里的灵活劲儿。 小怪物爬上锅,居高临下地看着水里的鹦鹉,周身弥漫着暴戾的气息。 “救……呃……” 小怪物伸出爪子,狠狠地,将挣扎出水面的脑袋摁下去! 阿小快要被憋死了,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呛了一肚子的水,又难受又害怕,还有一点小委屈。 它这才知道,自己怕是踢到了铁板上了。阿小觉得可怕极了,又可怕又绝望,只要今日不被炖了吃了,阿小觉得给这丑东西当小弟也是可以的。 “怎么回事?”后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很快就要走过来。 阿小感觉脑袋上一松,当即从水里露出一只脑袋,半死不活地喘着气。 还没庆幸得救了,眼前又闪过一条长长的黑尾巴。一个晃神,它便飞了起来,精准无误地被甩出了围墙,落到自家的院子里。 “咚”地一声过后,屁股着地,阿小觉得自己怕是被摔傻了。 赵清尘听到动静,生怕小怪物出了事,匆匆赶过来。 小怪物看到赵清尘,忽然高兴了起来,站在上面摇着尾巴,瞬间神采飞扬了起来,朝着他伸出了两只爪子。 要抱抱! 赵清尘无奈,走过去将它抱进怀里,揉了两下脑袋后,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小怪物眨巴了两下眼睛,懵懂地摇了摇脑袋。 赵清尘迟疑地看了看周围,见一个东西也没有,便没有再追问。他也知道,再追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桌上的羊奶还没有喝完,赵清尘摸了摸小怪物的肚子,发现是鼓鼓的,好笑道:“饱了?” 小怪物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早就饱了,但是就算饱了它也不像给别的鸟喝。 “那就走吧。” 赵清尘估摸着它也不愿意待在这儿,况且留它一个在这儿的自己也无心静下来练功,这么想着,便直接抱着这只小怪物出去了。 隔壁院子里的阿小抖了抖身上的水,听到那头没有动静了,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自家院子里的几只鸟亲眼看着老大从天而降,还是从未有过的狼狈,都被吓得呆住了。 阿小缓过了身上那阵疼劲儿,这才重新拾起了威风,睨着鸟群道:“看什么看,都给我回去!” 群鸟当即散去,未敢有半分停留。 阿小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望着高高的围墙,阿小却再也没有力气飞上去了。不过,这梁子算是结上了,等着吧,它阿小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这次只是失误!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摔傻了,接下来的几天,阿小一直都找着机会飞到别人家的院子里,意图再次接近那只小怪物。 虽说每次结果都是一样悲惨,可阿小仍旧锲而不舍。 久而久之,连赵清尘也发现了,隔壁师兄的那只鸟,好像是个傻的。每天掐着时辰来他这儿,只为了被自家小怪物揍。它好像很害怕自己家的小怪物,每每都只站在旁边,不敢太靠近,可是被抽了那么多次,下场仍旧会过来,就那么不近不远地看着,似乎很好奇的模样。 因着担心师兄多想,以为他欺负了他家鹦鹉,赵清尘还特意去解释了一番。 好在师兄知道这鸟的脾性,并不在意。 又一次,赵清尘看着被甩出院长的阿小,叹了一口气,将小怪物抱在怀里。抚了抚它的小尾巴,赵清尘有些心疼:“每日这样抽,也不知道疼不疼?” 一点也不疼,还很开心呢,小怪物摇着尾巴,兴奋地想着。 “下场我同师兄好好说一说,他家的鸟,怎么也不管管,总是跑到别人家是什么意思。”赵清尘担心那只不怀好意的鸟拐走了自家的小怪物,目前为止,它这意图已经很是明显了,赵清尘告诫道,“这鸟不是什么好鸟,下场再来,不用听它说什么,直接抽过去就是!” 小怪物狠狠地点了点头。 阿小扶着墙壁,愤愤地转身瞪了他们一眼。 别以为它听不见! 第100章 番外·小怪物中 阿小这些日子养成了一个习惯, 吃饱了便会到隔壁家去逛一圈, 一逛便是一个下午, 若非被打地实在留不住,它是不会调头回来的。 托了它这锲而不舍的劲头, 院子里的其余几只鸟都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 有了对比, 才越发显得当初是有多么可怜了。群鸟都恨不得阿小直接去隔壁人家住了,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 阿小却是半点没有被人记恨的的觉悟。它正缩在角落里, 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 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的小怪物瞧。 啧啧啧。 阿小看着这待遇,有些嫉妒地砸了砸嘴巴。都抱去床上睡觉了, 这主宠俩还真是腻歪。 一时间, 赵清尘练了功从外头回来,手里端着一盏羊奶。进门的时候,一眼便看到躲在后头的白毛鹦鹉。赵清尘嘴角一抽,装作没有看到, 径自走到自家小怪物身边。 “阿元, 醒了吗?” 床上的小怪物动了动眼皮, 装作没有听到。 阿小看着, 心中的嫉妒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为什么它就能叫阿元,自己却只能这么随随便便被安了一个阿小的名字?好气哦! “再不起来, 就没有羊奶喝了。” 一语毕, 小怪物蹭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 扯着赵清尘的衣裳撒娇。 阿小看得眼睛疼。 丑, 太丑了!它至今也想不通, 赵清尘那厮为何放着它这么一只漂亮又聪明的鹦鹉不宠,非得一头栽在这么一只丑不拉几的怪东西身上。 赵清尘怕它闹地跌下床,赶紧坐下来,将碗递给它。 小怪物就着他的手,喝地很顺遂。 这样一个小东西,明明知道它不普通,可赵清尘仍旧将它当做婴儿对待。兴许是他孤单太久了,有了陪伴,总会心生眷恋。 他拍了拍它的小脑袋,喟叹道:“你要是能变成人就好了。” 小怪物疑惑地抬了抬头。 “养个小家伙也不错。”变成男孩儿就当成是养儿子,变作女孩儿就当是养女儿了。 他如今是在修道,若是在俗世,他这样的年纪一早就成家立业,儿女双全了。 如此想了一会儿,待想到这只小怪物变成人的模样后,赵清尘不由得笑了。 “是我魔障了,你如今这样就很好。”真变成小孩儿的话,还指不定怎么吓人呢,做人不能太贪心。 小怪物好像是没听懂,继续喝着奶。 阿小却对比嗤之以鼻。做人有什么好,既不抗打,又不能飞,还不如当一只鸟,做一只兽自在呢。 过了一会儿,赵清尘又出去了。 阿小看着小怪物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头,一直追到了院子里,见人不见了,才怏怏地坐在地上,尾巴也不摇了,摊开身子晒着太阳。 那模样,和方才在赵清尘面前可大不相同。 阿小又一次震撼于它的心机,目瞪口呆地在边上站了一会儿后,才挪着步子靠近了些。 就是这个距离,要是它想用尾巴抽自己,还能先一步有所动作,防御是不可能的,至少可以逃远一些啊。 阿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非得盯着这只小怪物了。大概是因为当日在它手里吃了亏吧,之后暗搓搓地想要找回场子也没有一次是成功的。阿小还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硬骨头,被打着打着也就习惯了,总觉得一天不来一下,仿佛还少了什么。 虽然经过这么些天的磋磨,阿小已经知道自己收小弟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它还在坚持着。反正,这只丑东西一天不理它,阿小就一点不会放弃的! 看着瘫在地上的小怪物,阿小带着些嘚瑟的劝慰:“别告诉我没有提醒你啊,千万别听那个人的话,做人有什么好呢,吃穿都得自己挣,不如我们过得自在。” 嘴一张,就有人送吃的了,多好! “先不说你家主人只是那你取笑,你根本就变不成人,就是能变了,也千万别变。听我的总没错,我可不像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 阿小还在嘚啵嘚啵,小怪物却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他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低吼。 阿小吓得后退了一步:“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我不过就是说说而已,也是为了你好啊……啊!!!” 一句话没说完,就见小怪物面色狰狞地扑了过来,却不是扑在阿小身上,而是扑在它后头的一只说不出名堂的凶兽身上。 两只怪兽撕咬着,那只大的比小怪物不知可怕了多少陪,尖齿利爪,形状骇人。 阿小吓地飞都飞不动了,眼睁睁地看着小怪物将那大东西给开膛剖肚,吞之入腹。末了,还舔了舔爪子,将嘴巴旁边的血迹也添了干净。 好……好可怕! 阿小浑身的羽毛都竖起来了,它有些庆幸这些日子只是小打小闹,并不是真的心存恶念。否则,它怕是要像刚才那只大凶兽一样,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到此时,阿小看着小怪物的眼神才有了许多敬畏。 “我……阿小不敢吃。”阿小看它盯着自己,像是在看什么死物一样,下意识地就说了这么一句。 小怪物站在它面前,眯着眼睛,沾了血的爪子还没有收回去。 阿小福至心灵,立即道:“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 话落,小怪物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是冷冷地瞥了阿小一眼,给叫它一个警告的眼神。 阿小当然能接受到。 小怪物走了之后,阿小才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妈呀,真是吓死鸟了。 经过这么一次,它是真的不敢在那只小怪物面前抖威风了。只是想着自己好歹也是被它救了一命,以后就这样冷着它,不理它,似乎也不太好。 还有,它为什么救自己呢? 阿小想破了脑袋瓜也没想明白,最后还是像以前一样,每日跟在小怪物后头,只是这回,它再也不敢放肆了。连动作都是小心谨慎,生怕得罪了小怪物,叫赵清尘看着也纳罕得很。 院子里的那只凶兽,因为死地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唯二知道它来过的,也只有阿小同那只小怪物了。 小怪物整天围着赵清尘转,恨不得把自己拴在人家的裤腰带上,自然不会记得这些小事;阿小却是怕了,不敢再提起。 它们不说,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 如此平淡无波的日子,阿小原以为会一直活下去,未曾想,它会以那般惨烈的方式收场。 惨烈到如今阿小早已经不愿回想了。若不是因为那只小怪物的存在还时时刻刻提醒着它,阿小觉得以它的性子,肯定会故意将这件事忘掉,然后再也不会记起来。 这样,它就能继续没心没肺地玩闹着。 如今想来,或许就是因为它们的隐瞒,才让事情严重到那个地步。 阿小还记得那是它认识小怪物的第四个月,小怪物还是整天在赵清尘面前黏糊撒娇,半点长不大的样子,当然,赵清尘也乐得伺候他。 这天,小怪物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山里头有一株草,吃了能让人长生不老。这话听了之后,阿小就知道小怪物有想法了,因为它已经盯着赵清尘出神了好几次了。 果不其然,赵清尘一出门,小怪物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见人真走了,这才飞出了院子,往山里去了。阿小在后面看的清清楚楚的,它可是听说了,那山不是那么好进的,有来无回说得就是这座。 啧啧啧,这回小怪物可回不来了,阿小幸灾乐祸地想着。 一个时辰后,小怪物咬死了无数只凶兽,最后找到了那株仙草。 阿小跟在后头,看到小怪物将那仙草连根拔起,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不是说好了有来无回得吗,怎么会……这么简单? 这世上还有能对付这只小怪物的东西吗?一瞬间,阿小对未来都绝望了。 两只能飞的扑腾着翅膀,飞快地奔着来时的路去了。 阿小就是不看,也知道这会子那只小怪物该有多高兴,高兴地颠颠儿地,飞地都不太平稳。阿小知道,它这又是早去献殷勤了。它总是会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一股脑给了赵清尘。 这回也一样。 阿小跟着小怪物飞回了宅子,还没有落地,便查觉到今儿有点不对劲了。 静得太过可怕,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像是刚厮杀过一般。 阿小见小怪物脸色一变,飞快地冲进院子里。 它还没赶过去,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悲鸣。绝望到深处,竟有些可怜了。那是小怪物的声音,阿小赶紧跑过去,便看到屋子里躺着几俱尸体,其中有一个,它最眼熟。 因为那是赵清尘。 第101章 番外·小怪物下 早上还好好的人, 就这么去了。赵清尘死地并不凄惨, 一刀毙命, 尸首还好好的留在这儿。 等阿小绕道小怪物跟前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止住悲鸣了。不过情况却一点儿没好到哪里去, 像是丢了魂儿, 失了灵气,亦没了天真。睁着大眼睛, 空洞得很, 像个行尸走肉一样。 院子里的尸体实在太多,阿小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 叹了一口气后, 便又看向小怪物。 人死不能复生,它知道。 只是小怪物明显不这样觉得,它不仅没有这个觉悟,还坚持将赵清尘的尸体带走了。至于那棵仙草, 似乎小怪物迁怒到了它头上, 咬掉了它的根之后, 就一把将它甩出去了, 看也不看一眼。 似乎是迁怒上了。 接着,便抓着赵清尘, 飞了出去。 阿小心疼地跑了过去, 拍了拍仙草上面的灰,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 三两下将它啃了下肚。有点苦, 还有点涩,阿小咽了两下口水,才将嘴里的苦味给咽了下去。 它也没后悔吃这东西,这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扔在这儿不定便宜了哪个龟孙子。 吃了仙草后,阿小又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主人,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爪子,深知自己是不能抓着他离开的,象征性地滴了两滴泪,便跟在小怪物后头飞走了。 它没心没肺惯了,好像只有在遇上这只怪物之后才生了一些良心,只是这良心并不在它这位死去的主人身上,毕竟,阿小的主人也没见得待它有多好。 阿小走得很果决。 阿小看着小怪物熟门熟路地飞到了一个山洞里。它估摸着,这应当是它原来的窝,只是见惯了山上宽敞的房子,再去看这破山洞的时候,怎么看怎么觉得寒碜。 阿小原以为小怪物也会不习惯,没想到它压根就没有注意这些。 人死了,再留着也没什么用。这事阿小不知道跟小怪物说了多少次,只是每次都是徒劳。约莫四日后,它终于自己意识到了这点。 尸体不禁放,放久了,总会有股怪味道。 小怪物似乎整日整日地闷着,最后终于做了决定。虽然还是舍不得,但是再舍不得,也还是留不住。 阿小知道在外头,人死了是要被埋起来的,只是如今它们既没有棺材,又不会立碑,所以劝着小怪物直接将人放进河里漂走就是了。 送走赵清尘的那一条,阿小却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无他,实在是这么大一个死人,整天放在山洞里,味道忒不好闻了。阿小都快被他熏吐了,只有这只小怪物,每日还会蹲在他身边,如从前一样蹭着他的手掌心,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咕噜声,像是在撒娇,指望着他会醒过来。 也就只有挨着赵清尘的时候,小怪物才会软和一点,没有这些日子以来的沉默压抑。 阿小见了,每每都会嗤笑一道它的愚蠢。眼下,可算是将这人送走了。 阿小欢喜地转过身,就见小怪物阴森地盯着自己。 它心下一骇,赶紧挤出一滴眼泪出来。原以为这次又要被打,它也做好了准备,连脑袋都捂好了,结果等了半天,却只等到小怪物一个冷冷地背影。 它走了……阿小有些傻眼。 从那日以后,小怪物就变了。 它再也不是原来如此小怪物了,阿小心想。可是它见它实在可怜,也就没有再离开它,仍旧跟在它屁股后面。 阿小想着,它除了小怪物这儿,也没有什么别的去处。留在这儿的起码安全,再没有比什么东西比这只小怪物更可怕得了。尤其是,它还是一只长大了的小怪物。 一只真正的……凶兽。 赵清尘死后,小怪物不仅性格变了,连个头也变了,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吓人。山中猛兽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它的。阿小觉得,比起那些猛兽,它对自己还是挺放纵的,起码它会允许自己在它头上稍稍停留片刻。 可这就够了,每每站在凶兽头上,俯视山头,阿小都觉得自己威风极了。 阿小跟着凶兽,将山里的猛兽收拾地七七八八,真正的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之后,才下山打探了消息。 这个时候还得靠它阿小,毕竟它生得漂亮又会说话,打探消息一来一个准。当日屠门的事毕竟太过轰动,要打听也容易。 只是阿小没有想到,事情的起因,竟然是身边这只凶兽。 龙本就少见,如今这世道,更是珍贵异常。那些门派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知道天一门养着一只龙,这才疯了似地杀了所有人。 阿小与它说了之后,发现它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淡定地有些过了。听说了这种事,怎么都应该有些反应啊,不说愤怒,起码愧疚是有的。毕竟,人家可是因为要找它,才生了这么多的事,结果龙没寻朝,人却都死了。 两方都死了不少了,只是敌众我寡,最后天一门被屠门了。 唉,真可怜…… 阿小感慨着。 只是那雄说好想没有这份儿感慨的心,比起感慨,它好像更愿意用杀戮来泄愤,且早已经杀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来。虽说阿小早就知道它变了,可是等到眼睁睁地看着它将别的门派一个一个灭了之后,仍旧有些心惊胆战。 幸好这凶兽的仇人不是它,阿小拍着小胸脯,跳过一句句的尸体,跟在有些狂躁的凶兽身后。 这还并不是结束,所有参与到这事儿的,或是与这些门派有瓜葛的,这凶兽一个都没有放过。 本来阿小还会跟着劝,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太残忍了。可是见识到那些所谓的“修道之人”是如何人面兽心之后,阿小也就放下心了。 管他呢,杀就杀吧,死了还清静。 它看着凶兽花了一年的时间,灭了所有的仇人,替赵清尘报了仇。中间的杀戮一直未曾停下,比起报仇,它明显更像是泄愤。 一年后,它带着阿小回到了原先的林子。 凶兽好想更加沉默寡言了,有些看淡生死的意思,经常对着太阳,对着山谷发愣,一冷就是一整天,群不是阿小肚子饿了过去找它,只怕它是要一直待在那儿的。 这症状持续了许久,阿小看着觉得十分地不妥,有时候自己跟它说话,它也是爱理不理的。气急了,阿小也不想理它了,只是隔了一会儿不见面,过会儿,阿小又会忍不住过来找。 真是改不掉的臭习惯!阿小自己也很苦恼。 几年过去后,阿小忽然发现那只凶兽悄悄地收了几个小弟。才知道这事儿的时候,阿小差点没我气吐血。 除了它阿小,凶兽身边怎么还能有别的东西! 它又气那家伙没眼力见,什么东西都收;又气它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亏得它还时时刻刻想着它。 越想越伤心,阿小好几天都没有理会它。 大概是阿小的愤怒有些太明显了,有一回,凶兽阿元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亲自过来找阿小。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儿了,只是阿小还气着了,私心里还想拿这事做文章,好好立一下威风,叫那些“小弟”们瞧瞧它阿小大爷的威风。 凶兽并不会说话,只是凑在阿小跟前,有些低落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阿小拍着翅膀飞到树下,并不想理它:“话都不会说,真是笨!” 阿小觉得它大概是恃宠而骄了,想起以前的教训,阿小又有些胆怯。要是这个时候再被“教训”了,它还怎么抖威风? 只是之后什么也没发生,凶兽又低声嘶吼了两声,像是再交代什么。 阿小只觉得它吵得自己耳朵疼,完全没有听。好一会儿,身后响起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阿小回过头,看到树下已经没有东西了,不由得跺了跺脚,气愤道:“走得这么快!” 真是没诚意! 它决定继续冷着它几天,要不然,这还不长记性了!阿小心里又自得又狂妄地想着。 又过了三日,阿小终于气消了,它从山洞里头走出来,左右巡视着。面前瑟缩着几只“小弟”,可惜不是它的。 阿小从来就看它们不顺眼,眼下依然,撑着腰,一脸蔑视地问道:“今天怎么不跟着你们主子了?” 几头猛兽嘶吼着,阿小却能听明白它们究竟在说什么。 “下山?它下山作甚?” 阿小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要不就是这些狗东西脑子出了毛病。 几只狗东西又说了一大通。阿小一脸懵:“山下出现了怪物,为害一方?那与它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 阿小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挡路的狗东西们,扑着翅膀往山下飞。 哪怕阿小拼尽了全力,可它终究只是一只鹦鹉,赶得再急也只能在日落之前将将飞到离山脚最近的村落里。 那边的村民正在一座破庙里跪拜,阿小站在屋顶,听下头的人说,过些日子要出钱重新修一下这座庙,日后好生供着,以报神兽在天之灵。 破庙的山头,立着一座无字碑,这些人就是再拜它。 阿小跌跌撞撞地飞了过去,想要挖开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些村民却慌慌张张地将它赶走。 “哪儿来得鸟,打扰了神兽安息就不好了。” “去去,滚远点!” 众人驱赶谢它。 阿小飞远了些,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听着下头的人三三两两地说着神兽的事迹。 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山上留下来了一只怪物,残暴非常,为害一方,这附近几个村子因为这只怪物一样不知死伤了多少人,也不知毁坏了多少房屋。谁知老天有眼,昨儿早上,那怪物出来祸害的时候,天边忽然飞来一只庞然大物,一言不合就与凶兽厮打起来。 结果,两败俱伤,都亡了。 附近村民为表感激,厚葬就那只长着大翅膀,模样似龙又不似的神兽,不仅给它立了碑,还决定整改庙宇,日后时时祭拜,以慰藉神兽在天之灵。 阿小听完,头昏脑涨地倒在了地上。 周围村民都忙着拜神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这只鹦鹉。它就这样守着墓,守着破庙,不吃不喝地待了两天。 第三天,山上的那几个狗东西中午忍不住过来寻它了。它们是被大怪物驯服过的,如今的任务,就是好好跟着阿小,听从它的命令。 阿小听了它们的来意,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原来,它还真替自己打算了不少事儿。难为它了,还有这样的脑子。阿小没心思同这些东西多说,哪怕它们是它留给自己的,但是想到那只怪物已经死了,阿小就不愿再见到它们。 “狗东西!滚!” 痛骂了一顿将这些东西都骂走了,阿小看着它们滚地十分利索,心里更加不好受。 人走茶凉,果然是这样。怪物还没死多久呢,它们就不拿它的话当一回事,好歹还要再跪在地上求一求啊,说不定自己还会留下它们几个。真是不诚心,还没良心。 “走得可真干净,狗东西们!”阿小轻斥了一声,带着嘲讽。 也不知阿元到底怎么想的,这些狗东西,明眼看着就知道不忠心,养着它们干什么? 守着破庙的日子,是阿小一生里最无趣,最低落的日子。原来以为几十年,随随便便就过去了,等它死了,就不用再替怪物守着墓碑了。 没成想,阿小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几十年…… 阿小悔之不及。 想当初,它就不应该贪小便宜,吃了那颗被扔掉的仙草。阿小悔之不及。日子就在这般悔恨中一年一年的过去,阿小除了数墓碑边上又生了几颗草,落了几粒鸟屎之外,就是旁前来祭拜怪物的村面一点小忙。 多的它帮不上,只是“劫富济贫”的把戏,阿小还是爪到擒来的。久而久之,这庙的香火也就兴旺起来的。 外人都道这庙宇能求财,且灵验得很。一来二去,香火也就旺了起来。阿小在寺庙的房梁上看着他们诚心祭拜,深藏功与名。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是常人。像阿小这样得了天大的机遇的,已经不在常人之类了。它只知道自己守了很多很多年,大概是因为无聊,大概也是心中存了期盼,想着那只怪物既然那样厉害,说不定哪一天会从地底下跑出来也不一定呢? 然而这样的想法终究只是虚妄。 阿小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就在房梁顶上。 等它醒过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笼子里。阿小连惊讶都懒得惊讶了,凭着自己的本事,轻而易举地套出了真相。 原来,那庙宇已经被毁了啊…… 它不知道该惆怅还是该释然,又或许还带着一点愤怒。它不愿意承认,所以安慰自己,有些事情真的该放下。 阿小毕竟是阿小,活了这么多年的老不死,眨眼间就调整好了心态。见这俗世繁华,便起了玩耍一番的心思。玩过之后,它再好好陪着阿元,就像阿元陪着赵清尘一样。 只是未曾想,它会被送到京城谢家。也未曾想,在谢太傅的屋子里,会见到一位故人。 阿小看着谢长安,只觉得熟悉又陌生。又那么一会儿,它完全傻掉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疯疯癫癫,吵吵闹闹,只是因为太过激动,怕它不认识自己,又怕它知道自己等了这么久。 最后,那个叫谢长安的竟真的一点也没认出来,阿小有些失望。 它怎么不记得自己呢,难道它真的只记得赵清尘?阿小心中滋生着名为嫉妒的毒汁。不过,它还是守在她身边,毕竟知道她是怪物的就只有自己了。只要她不打它,阿小还是愿意替她保守秘密的。 阿小以为,谢长安一定会记得前世的事儿,这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罢了。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没有彻底想起来。阿小惆怅地站在桌子上,觉得面前的瓜果也没办法抚平它心中的伤痛了。 “阿小,你怎么了?” 桌子旁边忽然凑过来两个小脑袋。 兄妹俩看它垂头丧气,都有些担心。梳着花苞头的妹妹与阿小关系最好,见状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抚了抚阿小的脑袋瓜,还将盘子往它面前推了推。 “你吃啊。” “唉!”阿小叹了一口气,“我吃不下了。” “怎么了,生病了吗?”女孩儿更加担心了,小眉头皱地紧紧的,“要不我叫太医给你看看,太医开的药可有效了,上回母后生病,就是他们给治好的。” 她边上的小男孩儿嗤笑了一声,形容竟与赵景宸有着九分的相似:“它吃不下,都是因为撑的。” 已经吃了两盘了,再吃,还不得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