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 作者:匿名青花鱼 为了报复出轨的丈夫,誉声也决定出轨 文笔很差 脑洞巨雷 咸鱼复健 没有大纲 随便爽爽 -------------------- 通篇充斥着ntr,乱伦,出轨,背叛,车祸,你爱我我爱他他不晓得爱哪个的恶俗狗血桥段,没大纲裸奔的辣鸡初稿已经写完,得空来修文,慎入慎入! 中途如有不适,请及时点× 只要不骂作者,各种写作建议都接受(虽然采纳后的成品不一定包君满意,但请相信,我曾挣扎过) 1 “没关系,射进来吧。” 我对那个伏在我身上的男孩子笑了笑,对方有些惊诧似地微微长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然后沉默地照我说的做了,显然他并不讨厌这具我那丈夫已经厌倦了的身体,相反还很有兴趣。 一直都兴致勃勃的,楔入身体的硬物滚烫炽热,温度高得好像连肌肤相接的地方都快化掉了一般。 年轻的身体就是精力充沛,怎么都不会觉得疲倦。 被精液内射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但是我却觉得很愉快,再没有比这更愉快的事情了,我抱紧了他的后背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男孩子侧过头,有些疑惑地用嘴唇碰了碰我的脸,轻声问我怎么了。 我揽着他的后背,将脸埋在他的肩膀,对他笑道,“你真厉害。” 呼出的热气洒在他白皙的耳垂上,那里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了红,他的睫毛有些湿润,鼻翼也沁了些汗珠,性感得不得了。 想到那晚看到黎奉身后被挠破的伤口,我想这也算是足够回敬他的背叛了吧,一想到这里,便觉得十分得意,忍不住更加用力地绞紧了身上的男孩子。 原来背叛的滋味是这样好,为何我从前都没发现。 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总守着那点脆弱得不堪一击要命的的自尊,真是好笑,明明对方都已经不在意了,我为何还要坚守。 和他接了一个黏腻的亲吻,然后两人紧紧地搂着彼此。 身体仍旧处于一种迟钝和倦怠,好像浪潮反复冲刷着海岸。 我已经连手指都没法动,却还是睡不着。 他已经睡了,明天还要回学校上课,黑暗中,我已可以渐渐感觉到他逐渐均匀的呼吸。 他是学院的风云人物,被不少刚进大学的年轻学妹们背地里偷偷叫做男神,能成功勾到他实在是我意料之外,当他同意和我来往时,我也感到很惊诧。 昨天我们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文艺片,除了煽情的音乐和主角漂亮的脸蛋,哪里都是败笔,剧情无聊透顶,真不明白为什么影院还座无虚席。 我一点都不喜欢,四处打量的时候,能看到他在我右手边神情认真的脸。 他的侧脸线条很美,很容易让人着迷,但我不能再沉迷于哪个男人了。 同样的苦头吃过一次,就该学会哪里是禁区。 看完电影我们去餐厅吃了一顿饭,内容是什么不重要,我早忘了,也许是牛排,还是烤肉,亦或是味道清淡颜色漂亮的色拉,吃完我们便迫不及待去餐厅的楼上的酒店开了房。 他看着干净漂亮,眼神纯洁,没想到脱人衣服的动作居然很熟练老道,我凑在他耳边,狡猾地问他是不是之前就有过很多练习,他不说话,只拿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觑我,他很高,看着有点冷,有时候在他身上我也会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偏偏气质沉稳得不行,面对他有时候我会生出一种胆怯的心理。 我不记得他有没有皱眉,不过后来所发生的一切都自然而然。 啊,想到后来的事情,我忍不住露出点恶意的微笑,黎奉不感兴趣的身体,居然也会有人沉迷。 可见我并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 我向学校请了假,驱车回了那个毫无温情的家一趟。 因为黎奉的原因,学校里自然不会有人为难我,毕竟他曾经大手一挥,那么慷慨地捐了两栋楼。 只是在离开的路上,经过这层楼的办公室时,听见了那些人不满的闲言碎语,说什么搞不懂黎奉为什么会看上我这种人,明明一无是处,平凡至极。 我也好奇,我曾问过黎奉,但他只会朝我撒谎,他说喜欢不讲道理。 他只说对了一半,讨厌也不讲道理。 身体上还带着昨晚的情欲痕迹,我根本不想掩饰,回到那座宅邸的时候,我那几个星期未和我见过面丈夫竟然破天荒的出现在了家里。 我朝他笑了笑,叫了声老公,他只淡淡地点头,然后告诉我一个坏到极点的消息。 “睿延的腿前天受了伤,南苑山那边人少不太方便,我让他过来住几天,你帮忙照顾下。” 看来一位合格称职的妻子不止要照顾好丈夫,还要照顾好丈夫的情人。 我走到餐桌旁,摘下一粒葡萄,用力嚼了嚼,没觉得甜脆,只觉得苦涩,于是朝他冷笑道,“让我照顾不怕他伤势更重吗?” “听话,声声,不要乱发脾气。”黎奉连眼睛都不抬,他根本没看我,只顾低着头看着手上的手机,而后毫不在意地提出另一个更合适的解决办法,将我丢之一边,好让他和小情人双宿双飞。 “或者你去那边住也行。” 我几乎要大笑出声,真是要我迫不及待地给他们腾位置,为何不直接将我赶出去呢,简直一劳永逸。 “好呀。”我朝他笑笑,一想到身上带给他耻辱的痕迹,而他居然还没发现,便觉得他那番提议也没那么让我难以接受了。 “让他过来吧,小孩子就得好好照顾。”我撑着下巴,对莲姨认真,“下次不要买这个晴王了,什么进口货,酸得要命,难吃死了,还不如超市里的小葡萄。” 这纯粹是无故发泄,黎奉没说话,莲姨表情有些讪讪的,躲进了厨房,不想参与这场我和我丈夫之间的无聊战争。 正好楼上的助理替他拿了资料要下楼来,在楼梯上见到我时有些吃惊,恭敬地叫了声喻先生。 我笑眯眯朝他招手道,“时间不早了了,小高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 高云天有些尴尬,看了眼黎奉,黎奉淡淡道,“晚上有个会议,不吃了。” 我殷勤地替他补充,“啊,会议结束恐怕也很晚了,估计不能按时回来,对吗,老公?” 黎奉抬起眼睛,终于舍得看我一眼,似乎这才瞧见我和人鬼混时脖子上的浅淡吻痕,眉头狠狠皱了皱,“这是什么?” 他脸色很阴沉,似乎下一秒就要狂怒,死死地瞪着我脖子上裸露的肌肤。 哈哈哈,我多想大笑出声,我带着一身奸夫的痕迹回家,等到我丈夫快离家时他才终于发现我身上不对劲。 我一脸矫饰的讶异,疑惑地问,什么,然后才摸着自己的脖颈轻飘飘解释道,“学校的教学楼靠近山,估计是被蚊子咬了。” 蹩脚至极的谎言,但我的丈夫不知为何竟相信了,他沉默了半晌,对旁边一个女孩儿道,“去给他拿点驱蚊止痒的药。” 那女孩儿低着头,脚步匆忙地进了一间房间去找所谓的驱蚊止痒的药。 高云天站在我丈夫背后,大气都不敢出,我忍不住笑了笑,指着墙上的钟表提醒道,“不是要开会吗?快七点了,再不去待会可就要迟到了。” 黎奉的脸色变了变,对高云天说了句什么,没再和我继续废话,离开了家。 我坐在刚才他坐过的位置,看着复又恢复得冷淡有序的房子,忽然觉得人生可真没趣。 . 我是白清他们院系的助教,白清便是上次与我偷情的那个男生,或许已经可以称呼他为男人了。 真是个令人沉迷的男人。 这个职位在院校里很是尴尬,因为是黎奉替我买来的,用南面那栋气派的五层实验楼和西区雕像后头的那栋八层图书馆。 我有时看着那两栋楼也会惊讶原来我在黎奉眼里曾那么值钱过,不过这感慨很快便消失了,因为现在我在他眼里恐怕一文不名,简直连地上的烂泥都不如。 可笑他明明已经对我不感兴趣,瞧不起我,又偏偏不肯和我离婚,死吊着我,像要渴死一棵树,一株花。 他要我眼看着他一次次出轨,一次次背叛,让我们如今的关系愈加不堪。 多么令人厌憎的人。 我走在学校里,今天有两节习题课,提着笔记本电脑进北楼教室时,看见坐在靠后排的白清,朝他微微笑了笑。 对方表情总是冷冷的,眉目英俊,略有厉色,有点黎奉年轻时的味道,不过他不是黎奉,我一直都知道。 他看见我的微笑时愣了愣,然后也微微抿了抿唇。 我清楚地听见了后排几个一直注意他的女生嘴里发出惊艳的呼声,他手上拿着一支签字笔随意转了转,然后那支笔落在了书里,他则一直盯着我的脸。 我弯腰去摆弄电脑,等站起来的时候发现他居然还看向这边,忍不住有些失笑。 “今天这节课先讲几道习题,之后的时间留给大家答疑,马上快要期末考试了,临时抱佛脚的同学们可以稍微精神一点儿,说不定今天就能摸准那救命的十几分呢。” 我笑道,果然,有不少昏昏欲睡的学生蓦地抬起了头,十分精神地朝讲台上看了过来。 这份工作并不复杂,没什么技术含量,也不需要我每年写多少报告发多少论文,周围许多人都很羡慕我这份工作,体面,轻松,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心里一点都不喜欢。 但这都是我那大发慈悲的丈夫为我做的,所以我必须感恩戴德地全数接受。 我若拒绝,便是我不知好歹,不懂进退,没有自知之明。 真是可怕,我的人生全部由他负责。 大学里认真学习的人恐怕十个里才会有那么一两个,没多久就有不少人耐不住,低头去玩自己的手机去了,还剩少数几个全神贯注地抄着黑板板书,白清便是其中之一。 还剩三十分钟, 没什么可讲的了,于是我丢了粉笔,拍拍手,坐在讲台上,让他们一个个上来答疑。 我还不确定今天的工作结束之后要不要去找他一次,正发着呆,身边却忽然多了好几个年轻男女。 这些学生还没有染上成年人的精细冷漠,身上有种别样单纯的气息,生机勃勃,真是让人瞧着就觉得愉快。 问的那些问题都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挨着给他们一一讲完之后,我看看手表,居然还有不到五分钟,时间过得真快。 我准备收起电脑离开,那个俊秀的少年居然拿了包,直接走了过来。 “你今晚有没有空?”白清冷着一张俊脸问,看来他们接下来没课,不少人都欢呼着出了教室门,好像卸下了一个重担。 这个人外形实在显眼,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我俩这边。 我提上电脑包,笑吟吟看着他,“莫非同学你还有问题需要答疑?我周三和周五都在知行楼的办公室,三楼,随时可以都可以来找我。” “没有。”白清冷冷答道,望过来的眼神特别干净纯粹。 我心里忽然有点愧疚,因为我把这双眼睛弄脏了,我是一个有罪的人。 “今晚我老公回来了,要回去给他煲汤”我凑在他耳边对他小声道,“所以没空。” 白清的眼神收了回去,没再说什么,抿着唇直接走了。 看着那高大的背影,我忽然觉出点不对劲来,刚才那小孩是不是有点生气了。 天可怜见,刚才我可并没有随便敷衍他,而是句大实话。 黎奉说睿延要过来,让我好好照顾他,我自然得乖乖回去,继续做个让周围人耻笑的抬不起头的大方懂事的好妻子 2 我回去的时候,那个叫睿延的小孩子已经到了,家里人正吩咐着将他的东西从车里搬出来,放进别墅二楼黎奉旁边的房间里去。 主楼的客厅好久不曾这么热闹,简直到了大张旗鼓的地步。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小男孩站在管家后面怯怯地朝我打招呼,说这段时间麻烦我了,似乎很是过意不去。 “既然知道麻烦,为何还要打扰呢?” 我语气不算咄咄逼人,但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斜着眼漫不经心反问他,那小孩儿一下子就白了脸,眼神有些惴惴不安。 “算了吧,你那老姘头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铁定得吃不了兜着走,如今你是大爷,何必来我这儿炫耀呢?” 我忽然觉得这种像是后宅女人争风吃醋的行为真是太糟糕了,简直令人恶心反胃。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毫无所觉,也许他其实知道,但他并不在意。 他已经不再是我从前爱的那个人了,他如今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混蛋。 我拿着包飞快地上了楼,让莲姨给我整理一间能离那小婊子和老不修最远的房间,我实在是一眼都不想看见他们。 多一秒,对我的眼睛都是种伤害。 . 晚上,第一百三十二次开始思考和黎奉离婚的事,从前我对这事兴致勃勃,兴奋地计算和他离婚之后我能拿到多少钱,股份我不需要,黎奉也算计颇深,早在结婚前就拟好了协议,那他名下值钱的房子车子珠宝总可以给我一些吧,换算成钱应该价值不菲。 我拿起那份手写的字迹潦草的协议书,看着看着不禁落下眼泪。 真是奇怪,在最初决定要把彼此的名字写在一个本子上的时候我明明想的是,以后打死我也不要和他分开。 他曾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我曾将自己的全部都给了他,包括那些对他来说数目根本不值一提的储蓄和爱,我曾经那么努力地去规划着属于我们的美好明天,但是全都毁了,他出轨,往昔的诺言根本一文不名,他爱上了别的人,他背叛了我们的曾经。 爱情脑的人真是可怕,我一想到自己曾经干过的蠢事,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巴掌让自己清醒一点。 现在我就很清醒,抹干净眼泪,我看着外面的圆月,手上的纸又一次被我夹在书里默默放进了抽屉,我爬上了床,想着明天要如何应付那老不修的小情人。 . 那个叫睿延的小孩儿不是小婊子,相反,还是个小艺术家,学画画的,天分很高,每年都能拿奖学金,作品前头拿去送展,后头就能捧个什么奖回来,镀了真金的,在他们学院里十分牛逼轰轰。 这是我那不着调的损友在电话里的原话,他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酒吧,老盯着附近学校里长得好看的小男孩子下手,是个没脸没皮不知羞耻的老流氓。 小艺术家正是那天在一面墙上作画,不小心从手脚架上摔了下来,腿儿折了,于是在南苑山那边休养,结果黎奉临时要出国一趟,那边离得远,当初为了清净人也没安排几个,哪里都不方便,临时请人又不放心,干脆将人送了过来。 今天周末,我没课,坐在餐厅里吃早饭,那小画家也低头用餐,时不时抬头怯怯地瞄我。 “我是个丑八怪?”我嗤道,“还看个没完了。” 睿延登时红了脸,“不是,对不起。” 他低下头,有些羞惭似的红了眼睛,莲姨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他的口味,早餐全是些甜腻腻的糯米糕点,我喝了口牛奶,咬了口酥馅点心,便被齁得没了胃口。 吃完老想出去,找白清厮混,或是我那损友解闷,家里来的这只矜贵的金丝雀太不禁弄了,逗两句就要红眼睛。 而且一想到他和黎奉的关系,我再心大也逗弄不下去了。 我换好衣服就要出门,刚要下楼,管家就默默站在门口,告诉我说先生让我周末待在家。 “要我拍一处姊妹情深的好戏吗给他看吗?”我斜睨着眼,有些阴阳怪气,“他就不害怕我欺负了那只小雀儿?” “先生说外面蚊子多,誉先生皮肤娇嫩,还是不要出去的好。”管家语气严肃认真,我的心却一下子沉了下去。 黎奉莫非是知道了些什么,他知道为什么还不放我离开。 真是奇怪。 我暗暗想着,却瞧见那金丝雀搬着油画架要去花园,我连忙叫了管家去帮忙,却见他面色有点尴尬,一直摆着手说不用。 “就不能安静歇着吗?要是那老混蛋回来了看见你伤势更重,难道又是我的错?” 我没好气举起那架子,居然一点都不轻,没想到对面那小身板还挺有料的,刚刚看着他很轻松就扛了起来,只是因为腿伤动作间有些不大方便,我有些意外,连忙看了看他。 “谢谢哥哥。”他忽然讷讷地道谢。 这称呼真是怪恶心人的,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誉声,要么叫我名字,要么叫我喂。”我冷冷道,问他东西要放在哪里。 他跛着脚,指了花园里靠近月季的一处,“这里就好了,谢谢誉声。” 我放下画架,正要离开,却听那小雀儿在我身后道,“誉声今天可以做我的模特儿吗?” 我转身看他,有些惊讶,“你要画我?” 小雀儿垂下了眼睛,扇子般的长睫毛扇了扇,轻声问,“可以吗?” 他长得不算多么好看,眼睛不够大,鼻梁不够挺,嘴唇有点干,起了白皮,和黎奉从前喜欢的那些雍容华贵的人间富贵花一点都不一样。 但是他身上有一股干净的气质,他让我感觉到这是一朵在庸俗烂泥里竭力向上的小白花,他从肮脏中汲取养料,万分努力地生长。 看着这样熟悉的气质,我一时竟有点怔然。 等到他开始叫我,我才发现我已站在原地发了好久的呆。 “画吧画吧,反正就是个丑八怪,还能画出朵花儿来不成。”我无所谓道,让人去搬了张椅子放在小雀儿面前。 “誉声长得这样好看,怎么会是丑八怪。”小雀儿有些不高兴地反驳我,眼神还有点埋怨。 我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嘲道,“嘴巴这样甜,这里可没有蜜给你吃。” 他的脸又红了。 真是个内向的小子。 花园里的月季开得繁盛,我隐约记得是一种叫真宙的品种,花瓣娇娇艳艳,柔弱无辜,好看得不得了。 真好,有些生物只用好看就能得到别人的宠爱,我年轻时也是这样幸运。 那时候总觉得我和黎奉之间怎么会只是单纯的钱色交易,我们是真心相爱,所以做尽了这一辈子的白日梦,犯了许多蠢。 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美梦可以做了,现实用直白冷酷的真相一步步教会了我,所以我再不能对谁温情脉脉,一往情深。 我也可以在另外一个男人身底下摆出放肆的姿态,对另一个人曲意讨好,只为了可笑的报复,我从这报复中得到了巨大的快意,且品味到了难以抗拒的沉迷。 “誉声年轻时一定更好看吧,真遗憾不能早一点看见你。”小雀儿看着画布感慨道,他拿笔的手快速地涂抹着,看着挺像那么回事,不过我不懂这些。 我不懂油画,不懂小提琴,不懂高尔夫,也不懂马术和游艇,这些上等家庭里用钱培养出来的品味和时尚,我全都不懂。 之前有人叫过我寒门明珠,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词,明珠虽好,身在寒门,到底大打折扣,不少人还曾因此取笑过黎奉,说他怎么品味和暴发户一样糟糕,只喜欢脸好看的庸俗美人,没有底蕴。 黎奉曾经还为此发过脾气,他也觉得难堪吧,便委婉地问过我要不要去学一学这些东西,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哦,我那时大学还未毕业,正低着头看笔记密密麻麻的教科书,对他道,“学过之后有什么用呢?要参加考试吗?” 那时我在准备我的第六次期末考,大三的学习忽然紧张起来,我想考研,心仪的学校在另一座城市,离这里很远,我和黎奉说了,黎奉却不太愿意让我离开太远。 后来我放弃了考研,保研本校,再后来,留校任教。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真是快呀。 我想着想着,竟差点睡着,我醒来时,睿延正怔怔地看着我,见我张开了眼睛,有些羞涩地飞快移开了视线。 “画完了吧?”我打着哈欠问,浑身毫无气质可言。 我从前觉得应该注意这些,甚至再黎奉第一次出轨的时候,终于觉得自己应该了解一点属于上流社会的那些游戏,绘画、音乐、马术,我试图亡羊补牢,去认真学了,可是毫无用处。 那个男人在我颜色尚好的时候可谓是真心实意,我老了,容颜不再,便冷淡起来。 真是势利之极。 我嗤笑,他的爱也不过如此,廉价极了,只抵一张面皮而已。 3 不管他画没画好,反正我是不会傻待在那里了。 我回了卧室,开始做下星期要用的PPT,周一李教授上课需要,都是我这边提前做好发到他的邮箱里。 这学期还有一个多月便要结束了。 想来我那小姘头到时候也要回家了,忽然有点想念他。 只是一点点而已。 我承认。 . 我那丈夫一个多星期后回来了,多亏他回来,周六我也可以出门一趟。 得知我忽然搬了卧室,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只问我有没有不方便的地方。 “怎么会?方便极了。”我站在楼梯旁扶着扶手,朝他讽笑着说。 他忽然有点沉默,半晌后,对我道,“好好说话,不要阴阳怪气。” 哈哈,多么严苛,他让他的情人住进了我们曾经睡过的房间,叫我不要阴阳怪气。 我抿起唇,对他微微一笑,“自然没有的,老公。” 睿延忽然从我和丈夫的卧室里出来,我收回之前说他并不漂亮的假话。 他哪里是不漂亮,简直是漂亮得过分。 他现在绝不会是什么生长在肮脏烂泥里的小白花,他明明是插在花瓶里矜贵典雅的艺术品。 他的眼睛虽然不大,可是却很亮,眼形很美,睫毛长而卷曲,像乌鸦的翅膀,他的鼻梁不够挺,但是小巧,嘴唇绯红,泛着水光,他穿着我丈夫的衬衣,那对他来说有点大了,于是他只好挽起袖子,那副模样一看就知道他俩前一晚在那房间里做了什么好事情。 他大概是没想到会忽然看见我,面色有些讪讪的。 我没心情去看他俩一副蜜里调油的恩爱模样,径直下了楼。 只有我知道,掌心被指甲掐过的地方,已经破了。 没滋没味吃完早餐,我准备去花园里逛逛,管家让人拿了几本时装杂志,问我有没有中意的,或是直接让人送几套过来挑着看看。 我百无聊赖翻了几页,不感兴趣地全部丢到一边。 我感觉我是一团日益腐败的烂泥,我在等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彻底丢弃。 黎奉的工作很忙,晚饭时他已经不在这个家里了,睿延并没有下楼,他今天大概率只能喝点味道清淡的粥。 我吃完晚餐准备上楼休息,正看见他在黎奉的书房里低头看着什么。 我有点好奇,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会允许他进自己的书房。 “你在看什么?黎奉不太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我站在门口冷冷地问道。 睿延蓦地转过头,面色有些尴尬,他蜷腿坐在厚厚的手工地毯上,手里正捧着一本蓝色的硬壳相册。 “黎先生说没有关系,他知道的。” 看到这一幕,我忽然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在刹那间碎裂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其实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在黎奉第二次第三次背叛的时候,我开始强迫自己要习以为常,选择故意遗忘。 不过是一本相册而已,不过是一本记录着我们过往的虚假回忆而已。 不过...... 我努力安慰着自己,但却没办法继续欺骗下去。 我的手在颤抖,身体也在发抖,大概是失望,还有愤怒的情绪,他们在淹没我,吞噬我。 我的眼睛很红,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流了出来。 我现在已经不再去动这些东西,我将它们藏得很深,藏得很好,我已经不配去碰这些东西了。 我能忍受他们两个躺在我们曾经睡过的大床上做爱,却一点也不能忍受他允许外人来碰这些东西。 黎奉变了,我也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他出过轨,我也睡过其他男人。 但从前我们是那样相爱过。 我没有办法完全舍弃的记忆,我在人生最干净无畏的时候爱过那样一个男人。 即使我们都已经忘记了那段曾经。 那是我们彼此封存的禁地,现在变成我一个人的了,他不该做得这么薄情的。 多少该给彼此留一点体面,随便让外人来观赏这样不堪的过往算什么呢。 承认那确实只是一段笑话吗? 大概是我的模样太过吓人,睿延有些慌了。 他将手中的东西小心放在一边,讷讷道,“我不该动这个吗?抱歉。” 他低着头,小声解释道,“只是我昨晚告诉黎先生,很想见见誉声年轻时候的样子。” 我的脸早已湿成了一片,我垂着眼,透过朦胧的泪光睨他,声音很冷。 “有什么可看的, 不过是比你老了些罢了。”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离开了书房,他有些慌,在身后叫住我,朝我不停道歉。 “誉声,对不起。 我以后再也不碰你们的东西了,你不要生气。” 他大概是追了出来,但是腿上有伤,加上昨晚和黎奉胡混了一夜,所以走得并不快。 我再没有上楼,直接离开了家。 我一点都不生气,只是彻底绝望罢了。 管家再不能拦着我了,从前不过是我还赖着不想走。 我心里还未对那个男人彻底死心,不相信他能那样无情。 现在不用了,一切已经很分明了,他对我不再留恋尊重,我也不必再报什么多余的期望。 继续留下来不过是浪费彼此的时间罢了。 睿延在后面叫得声音凄切,他摔倒了,跌坐在楼梯上,吵醒了房子内的几个人,房间里的灯陆陆续续亮了起来,他们睡眼惺忪,全都站在房间外,却没有一个人上来拦。 此刻我好像是舞台上最滑稽的演员,灯光一亮,台下的所有人满含期待,等着看我最出彩的诙谐表演。 我注定要狠狠跌上一跤,然后引他们发笑。 我眼里流下了最后一滴温情的眼泪,我的眼眶已经干了,再留不住多余的喜怒,我不用再去瞧我身后的观众,只用静静退场就可以了。 我从前想着离开这里的那天天空说不定会应景地下场雨,那一定要是个寒冷凄苦的雨夜,所有的一切都要为我矫情。 但好笑的是,真正离开的这一晚,什么都没有,夜空静静的,连一丝风都不曾来过。 我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握住手机神情狼狈地去了一个地方。 4 “所以你就这么出来了?” 我那没脸没皮流氓彻底的损友周琦坐在卡座边怒其不争道,“你就不能先抽那小子几巴掌出出气,或者薅秃他的头毛,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是不是傻?” “何必呢?欺负一个以后会和我一样可怜的人?” 我握紧手上的杯子,苔绿色的酒液折射出迷离的光晕,我一口饮尽这让人忘却的良药。 “或者直接起诉离婚,分完家产离那对狗男男远远的,找个小狼狗逍遥自在。”周琦愤愤道。 “我们婚前签过协议,除非黎奉愿意从手指缝里施舍我一点儿,我等了这么久,可没见过他什么时候发过慈悲。”我斜着眼睛看他,口中嗤道。 况且不仅仅是钱的事情,我心里很清楚,还有一根埋在我和他心里的刺。 他在嘴里轻声骂了句“我操!” 不知是在骂我那丈夫,还是我现在这副落魄的败者颓态。 之前黎奉不同意便是说什么和我离婚的消息传出来会对公司有影响,可笑的是他不断出轨的新闻只要瞒得好却能对公司毫无影响。 酒吧内沸反盈天,喧嚣炙躁的音乐声震耳欲聋,颜色夸张的光斑转投在每个人脸上,显出斑驳陆离的暧昧来。 好一个肆意放纵的时代。 有个男人忽然坐在我右手边,问可不可以请我喝一杯。 周琦只在这里呆了一阵,便被不知哪里出现的小野猫勾跑了,迷了魂似的一脸殷勤地靠过去。 我那损友是个见色忘义的货色,我也不指望他能给我什么安慰,刚才同仇敌忾的气愤我已经很满足了。 也只有他这种性情洒脱恣意放纵的人才能说离了又怎样,找个小狼狗逍遥自在的话。 可我并不是他,我身后无路,欲归无途。 我自嘲地翘起嘴角,余光恰好瞥见他被人泼了一脸的酒水也浑不在意,眼神巴巴地盯着人家露出来的锁骨瞧。 我说了句好,身旁的男人递过来一杯极乐之星,朝我露出一个微笑。 “我酒量很好的,”我看着眼前这杯酒似笑非笑,抿了一小口,朝他轻飘飘道,“想要用这个灌醉我恐怕不太容易。” 他也笑,一脸成年人都懂的暧昧轻佻,手却不知何时放了下来,开始往我身上移。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不过下一秒便让人一把将桌上的酒泼在了脸上。 和周琦那边的情景一模一样,只是并不是我干的。 我和他都转头朝那只忽然出现的手望了过去,却见白清正寒着一张俊脸,对那男人冷冷道,“滚。” 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脏话,神情很是意外。 他握着我的手腕,力道很重,我觉得有点痛,于是笑着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腕道,“同学,好孩子可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那男人猎艳途中被人忽然打断,还以这样一种狼狈的方式,立时怒气横生,卷了袖子便要来揍人。 我只好站在白清身前挡住他,毕竟原因在我。 没想到身后的白清居然也不怯,一脸冰冷的傲慢,“要打架我可以随时奉陪。” 我自然不能让他们在这里打起来,这可是周琦的店,出了事情他可不好交代,于是赶紧拉住白清。 那男人一脸阴鸷,望着白清的眼神下流而放肆,他之前并没看见他生了这样一张精细漂亮引人犯罪的面孔。 “毛长齐了吗?小子,这样就敢出来玩男人。”他一脸挑衅地嗤问道。 我忽然放开了拦住白清的手,转头对那个男人道,“第一个问题我倒是可以替他回答,” 我微微一笑,那男人眼里闪过一丝异样,很快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啪!” 这一下在嘈杂的室内也分外响亮。 “不过,就你这样的还想玩我,大概还不够格。”我轻蔑道。 那个男人愣了愣,很快面皮便涨得通红,几步冲上来就要朝我脸上招呼,那拳头最后到底没落下来,只停在了我的脸面前。 “我很久没和人动过手了,不太晓得轻重,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白清直接挡在我面前,手掌紧紧握住那只手,抿着嘴唇冷声道,说话间手指已用了几分力,那男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不久后,他慢慢把另一只手举过头顶,盯着白清的脸,对他求饶道,“我认输。”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昨天工作很忙,抱歉,CP未定,因为没有大纲,我也不知道能写到哪里,只能努力写完 5 最后我还是被白清带离了酒吧,他的态度很强硬,直接将我带回了学校附近。 路上他的手机一直在响,他却置若罔闻,丝毫不理会电话那边急切地催促。 “没关系吗?”我笑,眼神戏谑地看向他的裤子口袋,手腕还被他握着,我希望能得到片刻的解脱。 他干脆停下脚步,直接掏出手机,利落地按下了关机键。 于是我不再说话了。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还那么巧,我懂这样的时间场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只是心里始终有股挥之不去的暴戾,好像事情如今有点脱离原本既有的轨道了。 我不打算和他再继续下去,上回的背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我不在乎我选择的背叛对象是谁,只要我确定我也背叛了黎奉就行。 我从前曾对他说过我很小气的,会一直记仇。 白清将我带进了一栋公寓内,看样子是他平时在这里租住的,离学校很近。 房间干净整洁,面积并不大,却显得很空旷,里面并无多余的物件,就像这个人,简单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睡别人老婆上瘾了,一次还不够。” 进了门,我倚在门背上眯着眼瞧他,嘴角勾起了一个讽笑。 大概是还未从前段时间我姿态亲昵欲拒还迎的状态里走出来,白清显然怔忪了一瞬。 “不是。”他道。 不知为何我的身体却忽然垮了下,一种脱力的感觉渐渐袭了上来,我只能颤着身体慢慢沿身后的门板往地上滑。 糟糕,刚才还在疑惑那男人为何眼里如此势在必得,虽然那杯酒我没怎么碰,但也抿了一小口,那里头估计是加了点料,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在店里很常见,只是我今晚太大意,竟也栽了一次。 如今自然只能自认倒霉。 我应该庆幸药效此时才发作,且眼前人还是我之前的出轨对象。 有过一次经验,且过程还不错。 我从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里看出此刻双颊绯红眼神迷离的自己。 既有点可悲,又有点可怜。 自然也很可笑。 “不过你是个好孩子,”我哑着嗓子道,朝他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愉悦得就好像这情绪是真的一样,“所以老师要奖励你。” 我竭力站稳,踉跄着向前跌了一步伸手揽过他的后背,将自己的唇主动印了上去。 熟悉的潮涌再度向我扑面而来,我在浪海中次第化开,我只是一片无所依从的枯叶,好似要被万顷汪洋吞没,变得没有了自我。 “今晚不做。” 白清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半晌后伸出冰凉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随后动作温柔地将我眼角潺湿的泪水拭干。 他的神情有点怜惜,我有瞬间心动的错觉。 我知道他是不想乘人之危,况且虽然身体很想要,我心里其实并不想做这种事情。 我才从一个恼人的漩涡逃离,哪里至于迫不及待就要跌入下一个。 成人间的爱欲纠葛真是令人厌恶,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要碰这种东西了。 ...... 我蜷缩在浴缸里,抱着膝盖,头顶的水流很慢,原先那股躁动不安的灼热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冷静而刺痛的空茫。 “白清,为什么之前会答应我?”我抬起头问他。 他站在浴室门口,手上拿着干净整洁的浴巾,将颓丧失败的我从池子里拉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擦干我身上的水渍。 即使是夏天,身体在凉水里沁了太久,也有些发冷。 我没法抑制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寒意,只好裹紧了身上的浴巾,身体在发颤,我却执意要看他,不放过这张脸上一丝一毫说谎的可能。 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极爱惜羽毛的人,从相处的细节也可以看出家教应当很好,配学院里那些女生给他取的男神的称号绰绰有余。 况且,他还年轻,未来有大把的可能,而我已经在周围令人窒息的泥淖里开始枯萎了。 白清皱了眉,“什么为什么?” 他去洗漱台的抽屉里拿出了吹风,插上插头开始替我吹还在滴水的头发。 风筒的声音嗡嗡地响,我看见镜子里侧脸沉静的男孩子,他身侧以后应当要配一个同样优秀亮眼的伴侣,不该是我这样有着不堪的过去的人。 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心里有点酸涩。 要是我能晚生十几年就好了,我其实也可以大胆地试一试。 可惜我的勇气在黎奉那里已经用完了,我跌了大跟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保持天真了。 ...... 他的技术很不好,等头发吹干,我看着镜子里翘着一头乱毛的男人发呆,然后侧眼便看见他自己脑袋上的同款发型。 所以他脑袋上每天都乱得极有层次感的头发,并不是故意为之,是这人就这样随便搞出来的产物。 我沉默了半晌,抓着那几绺乱翘的头发想要固定住,似乎被定了型,那几缕乱发在我的手放下后又飞快地弹开,恢复了原状。 “我明天还要回学校。”我语气有些无奈。 白清却浑不在意,牵着我的手走出了浴室。 “好看。”他语气冷淡,却说着令人心悸的甜蜜话。 真是虚假得可爱的小子。 我都快爱上他了。 晚上我在这里住下,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黑暗中他的呼吸声很均匀,我却久久无法入睡。 我实在是个卑劣的小人,不能再继续害他。 6 我在周一的时候去了学校,并且很快提交了辞职报告。 一个星期后便可以批下来,或许会更快。 期末考试就要开始了,学院里开始放假,留给学生们足够时间复习,或者是准备下学期重修课程的预习。 白清的成绩很好,下课后,我在学校的走廊里笑着问他,“复习得怎么样了?” 他直视我的脸,半晌后淡淡道,“还行。” 我本来想说如果需要我在知行楼等你,可是后来想,他也许用不上我的这点帮助。 在学习上,他自己就足够优秀。 我时常去的实验室里李教授曾说这一届的学生里有个男孩子很有天分,脑子聪明,也肯努力下功夫,若是保研本校很想叫他选择自己。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这个男孩子便是白清。 我摸摸鼻子,笑笑,“那加油。” 我握紧了提电脑包的手,第一次感觉到手足无措的紧张,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周围有人开始打量我们,有几个经过的学生窃窃私语,“誉老师好像很喜欢白清,老是找他聊天。” 我耳边捕捉到这句讯息,瞬间怔了怔。 诚然那群孩子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们看到后也只会认为这是师生间普通的交际。 他们并不知道我和白清私底下的秘密关系,包括我对这个男孩做过多么过分的事。 于是我竭力朝他摆摆手,勉强笑道,“那我先走了,下次见。” 我往知行楼的地方走去,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行为很滑稽。 我就像一只垂涎天鹅的癞蛤蟆,始终不敢低下头去看水里自己丑陋的倒影。 他是洁白无瑕的天鹅,注定要属于广阔的蓝天,而我却是腐烂的泥淖里一只可笑的丑八怪。 我的垂涎太过放肆,况且我已经有了伴侣。 . 我去了知行楼,收拾自己的东西,无关紧要的可以直接扔掉,还有点用处的倒是可以送出去。 不过估计也没人会要,办公室的人都不太喜欢我,觉得我不学无术,却靠着有钱的男人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令人感到非常可耻,所以对我总是态度冷淡。 抽屉里有一盒黎奉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有一年他出差,估计是路过哪家店随便买的,味道居然很不错,我很喜欢。 后来他每次出差,都会记得替我买上一盒。 年轻时可以毫无节制地享用甜食,年纪大了却有种种不安的顾虑。 我今年已经去医院补了四颗牙了,医生嘱咐我不要过度食用甜品,每天要好好刷牙,这一切我的丈夫并不知道,他以为我还像以前那么噬甜,所以出差时又带回来了好大一盒。 桌上的鲜花枯萎了,我不用再去买上一束,反正都要离开了。 其他的文件该交接的交接,该扔掉的扔掉,我对这里没有太多留恋的感情,但这么多年下来,终归有点不舍。 我看着很快便没什么需要继续整理的座位有些呆愣。 几年的痕迹一个下午就可以收拾完,真是干净。 门被敲响,我飞快地擦擦眼睛,去开了门。 “白清?”我惊讶地看着屋外的人,对方拧着眉,低头看着我的脸。 他眼睛实在很尖,“怎么又哭了?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神看向门内,发现我狼藉的座位。 两个人都站在门口实在不大像话,我开门让他进来,笑笑说,“不过是刚刚被风沙迷了眼。” 他看到了我整理的痕迹,有些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 “我要辞职了,”我笑笑,“以后就不是你的老师了。” 他的眉越拧越紧,很有要发怒的前兆,我走到桌边,拿出那盒巧克力,递到他面前,“请你吃糖好不好?” 他摇摇头,没有接,却问我,“那你以后要去哪儿?” “暂时还没想好。” 我不是没有亲人,但并不适合回去。 我是被收养的。 养父和他儿子出了那种事情,现在都还在监狱,养母也对我恨之入骨,时常联系小报记者败坏我名誉,若非那群人还忌惮黎奉,恐怕我早就声名狼藉了,哪里还能在学校里安稳度日。 我到现在都还在仰仗我丈夫的权力,尽管我恨死他的背叛薄情,可我也必须承认,他确实给了我一个可靠的港湾,让我在里面尽可能安全。 但我不能永远做一株依附于他的菟丝子。 我得试着走出这片土地,外面有风雨晴天,有恶语谗言,我必须独自一人去适应,总是惧怕和犹豫,我就只能等待枯萎的结局。 “我想去X大,我听说你以前也想去。”他道。 我身体一震,只听他继续道,“李教授告诉我的,他说你以前也是他的学生。” 我确实想去X大,但那只是我年轻时候的梦想。 我现在已经不做梦了,在我选择为了黎奉放弃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就开始变了。 白清看着我狼狈逃避的眼神,认真道,“寰宇今年要和X大合作,在那边新建了一座实验室,研发部门也搬过去了,李教授说你很好,你可以去应聘看试试。” 寰宇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电子科技方面的成就确实十分优秀。 “算了吧,”我嗤笑道,“也只有你们小孩子才能把事情想得这么天真。” 我转身,身后却忽然被人抱住了,那是属于他的气息,清新淡雅,昨晚我才在那间浴室里闻过。 就像这个表面冷淡内心温柔的男孩子。 这个拥抱并不用力,但对于一个已婚的老师和他的学生来说显然过了度,更何况我的风评并不好,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我和他两个,若是被人看见,肯定会有风言风语流传出来。 我可一走了之,但他却还要在这里继续读下去。 “你是个胆小鬼,我可以再主动推你一把。”他将脸埋进我的肩膀,轻声道,“不要害怕,我会很快长大。” 我解开他的手臂,转过身冷着脸睨他,“白清,你说这句话时就表明你还太小了,要是我丈夫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的声音十分冷酷,坚硬似铁。可看见他干净漂亮的眼睛,又忍不住消了声。 他那样干净,我怎么能给他套上枷锁,我摸着他英俊的脸孔,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哑着嗓子道,“别犯傻,知道吗?” 窗户外忽然传出一声响。 糟糕,我忘记窗户未关了。 这是一楼,人只要站在外面的草丛内就绝对可以看见屋内的情形 我和他往屋外看去,正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里。 少年眼神惊惶,脚边落下一幅画。 ------------------------------- 这篇大概率不是np,我写过一篇np,已经完结,感兴趣可以去看,不过写得不好,叫朝定暮许,最近很忙,稿子质量不稳定,大家见谅 6 我蓦地推开白清,我并不害怕黎奉的报复,这件事我确实错了。 但白清却是被我故意拖下水的,他是这场荒诞闹剧里唯一无辜的受害者。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屋外的,我将手插进裤子口袋,竭力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只有我自己知道口袋里的手握得有多紧。 我朝睿延微笑,轻声问,“你刚才看到了多少?” 睿延蹲下身,将那幅画重新捡了起来,他有点不安,握住画框的手很用力,十指都发了白。 但他始终紧抿着嘴唇,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继续朝他走近,没想到他居然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到了草坪里长着的一棵矮树上,有些无措地捂住了头。 他怀里的画又落了一次。 我为这滑稽的场面“噗嗤”一声不小心笑了出来。 白清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出来了,他看着面前的睿延,神色冷漠,有种无关紧要的淡漠。 他要是知道面前这个少年正是我丈夫的情人,不知道还能不能摆出这副淡定的模样。 眼前这情景可真好笑,我不由得再次笑出了声,睿延的脸色更苍白了。 他在紧张,但他紧张什么,该紧张的人是我。 他发现了我的秘密,可以凭借这个把我打压至谷底,应该感到得意才对。 我对白清笑道,“你先回去吧,这个小朋友我认识的。” 白清离开前在我身旁说,“我还会来找你的。” 傻孩子,这个时候怎么还能表忠心,应该要表示与我毫无关系赶紧把自己摘出去才是。 我不置可否,转头去看睿延。 “你会把刚才的事情告诉黎奉吗?”我侧着头问。 “誉声希望我告诉他吗?”睿延低着头看地面,声音有些沉闷。 “我全部都看见了,包括誉声亲刚才那个人的情景。”他的声音有些激动。 “你是在威胁我吗,”我嘲道,“告诉黎奉我出轨了自己学院的学生?或者告诉学校里的其他人,让我身败名裂,从此活不下去。” 睿延身体瑟缩了一下,像是很害怕,但他只是摇摇头,“我不会告诉黎先生的。” 我盯着他的脸,少年始终垂着头,只是双手仍紧紧抱着胸前那幅掉了两次又被捡起来的画。 “但是我想要誉声看看我画的画。” 我看了他半晌,直到他终于忍不住,抬眼怯怯地看我。 “好。”我松开了放在口袋里的手,弯着眼真情实意微笑道。 . 我和睿延一起回了家。 尽管上次离开得十分不体面,但是家里好像谁都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事情了。 所有人对我仍是和之前一样,恭敬而礼貌,只是管家走过来小声地提醒了我一句,黎奉今晚会回来。 “哦。”我淡淡应了声,睿延脚下停顿了一秒,然后带着我继续上了楼。 楼上黎奉专门叫人给他准备了一间画室,房间很大,地上和墙上摆满了他平日里的练习作。 我低头打量了几眼,发觉我那损友说得确实没错。 这个少年的画技确实不错,技法高超,用色清新自然,笔触细腻,画中的人物总是一副温柔优雅的神情。 只是显得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太真实。 他进了屋便将手中的画随意放在一边,带我走进了最里面。 “我画了很久。”他转头对我认真道。 他站在那副画前慢慢揭开了画布,我看着里面的人物怔了怔。 毫无预兆地,我的心脏慢慢开始膨胀发软,我已经很久不曾感动过了,人老了就会变得感伤和脆弱那都是属于幸福的人的权利,我过得一点也不幸福,所以心肠也变得冷冰冰的了。 那里面的人是我,但并不是现在的我,所以那个永远留在画里的人才能一脸天真柔和,不似现在这般时常对人尖酸刻薄。 青年身体蜷缩,侧躺在藤编摇椅里,风吹开他雪白的衬衫,露出其下纤细瘦弱的锁骨,睿延的观察力确实了得,他甚至还发现我的胸口处有一颗红色的小痣,那是从前黎奉口唇最爱的地方。 画中的永远不会老去的少年,他的唇是一种珍珠般的淡粉色,微微抿着,鼻梁高挺,双目微阖,眉毛细长,又弯又漂亮。 无数雪白的花瓣散落在他乌黑的发间、柔嫩的唇瓣边、蜷曲的睫毛上,好似在亲吻他温柔沉静的脸庞。 一只紫色的蝴蝶淡淡地栖在他赤裸在外的脚踝边...... 他是那样无知无觉,好似没有什么能比梦中的情景更吸引他,使他再次睁开眼。 睿延看着我低声解释道,“我那天说想看誉声年轻时候的模样,黎先生说书房里有你的相册,以前你们拍过很多很多,誉声年轻时好像很快乐,我想要笔下的誉声也是这样一直快乐的。” “但这种快乐是一种愚蠢的快乐,我现在也可以,只要继续装作不知道我的丈夫背叛了我。” 我低头看着他嘲道,“你是个好画家,所以懂得该怎样去美化真相。可现实一点都不美,我,黎奉,你,我们每一个都不无辜,每一个都丑陋之极。” 所以那个画中的少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黎奉已经亲手把他杀死了。 睿延的脸色蓦地变得苍白,他眼神不安地看着我,我忽然笑了笑,只是没什么温度,“不过你画得确实很好,不用在乎我的评价。” 我离开了房间,留他一个人失落地站在原地。 我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奇怪,他已经得到了黎奉的宠爱,根本无必要来讨好我。 用我背叛黎奉的秘密来换这个,根本一点都不划算。 . 晚上我下了厨,炒了青椒鸡丁,芦笋虾仁,很久没有动过手,两道菜的成品都很失败。 睿延下楼吃饭时看见菜色并没说什么,管家却在一边悄悄解释今晚是我做的。 以示厨师和他并没有不尽职。 味道糟糕倒是其次,鸡丁没有炒熟,内里还是粉色的,吃了恐怕要生病。 睿延却没有抱怨这顿手艺糟糕的晚餐,他吃得很安静,动作斯文,面不改色将菜拌进口感偏硬的米饭里全吃了下去。 我将那盘失败的炒鸡丁端到一边,另一盘虾仁只是油放多了而已,多少还能将就一下。 “要不再回一次锅?”睿延放下筷子,见我面色犹豫,一直不怎么下筷便道。 他会下厨,不知道手艺到底如何,但动作看着至少比我娴熟多了。 我忽然想到他的家世也许并不好,不然也不会被黎奉随随便便就勾到手,就和当初的我一样,所以他的厨艺应当不会太差。 谢天谢地,几分钟后鸡丁总算是熟的了,只是卖相更加糟糕,这不可避免,虾仁倒掉了一小碟油,经他的手重新煸炒了下,也算勉强能吃了。 我俩又重新坐上了餐桌。 我的丈夫兼他的情人在我们吃到一半的时候回来了。 他脱下身上挟着外面风尘的外套,站在门口对我们笑道,“今晚吃什么呢?” 走近一看桌上的菜色。 “今晚谁做的?”他问,语气有点戏谑。 “我。”我放下了筷子淡淡道。 于是他又笑了笑,“怎么突然想起要下厨?给我添一碗饭,我也吃点儿。” 说罢坐在了我对面,睿延的旁边。 睿延却忽然伸出手将两盘菜端到一边,“还是不要吃了。” “很难吃,没有熟。”他直截了当道。 “可你们都吃了,唯独就我吃不得。”黎奉问道。 他的眼神忽然有些玩味儿,视线在我和睿延的脸上反复逡巡。 管家大概已经将上次的事情告诉了他,此刻他应该很好奇我和他的情人居然还能平心静气坐在一起吃这顿晚饭。 “你上去吧,我有点事情要和他说。”我对睿延道。 房间里的气氛僵硬,睿延见状,站起身安静走了,只是上楼后,站在扶手边默默打量了我和黎奉一眼。 他其实是个相当听话的孩子,若是我的学生,我一定很喜欢。 黎奉没让他们重新拿一副碗筷,直接就着我用过的夹了一块鸡肉。 “老了。”他道,只尝了一口,便放下筷子,喝了口杯子里的茶水漱口。 除了肉质不好,味道也很咸。 房间里的其他人早已悄悄退了下去,他们大概也察觉到这座房子又要爆发一次久违的固定节目。 但这次,应该可以直接拉到最终结局。 “我不想这样过下去了,”我看着我的丈夫,他还是那样英俊,风度翩翩,气度不凡,一如从前。 他是这个家里的主人,是我曾经最爱的人。 我对他道,“我要离婚。” 7 黎奉看了我半晌,忽然慢吞吞道,“不是说好不提这件事了吗?”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因为这已不是我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了。 我有些讽刺地弯弯嘴角。 他问,“还是睿延惹你生气了?他的腿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那就让他回南苑山吧,你一个大人,怎么还和人家小孩子发脾气。”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我的自尊早没了,发怒也只能被当做小孩子乱发脾气。 睿延怎么会惹我生气,这栋房子里也只有一个人能牵动我的喜怒,但那个人从没有自知之明。 我站了起来,走上了楼梯。 “这样怪没意思的,我不想再和你过下去了。” 我背对着他,忍着左胸的异样,一字一句道。 黎奉却已经自顾自开始叫人赶紧去收拾睿延的东西,迫不及待要把他自以为是的东西搬离我的眼前。 他这个时候便很像是一个尽职的好丈夫了,多讽刺,顾及着妻子的自尊,冷酷地将之前宠爱的小情人丢弃一边。 这样的冷酷更让我感到心寒。 那群人训练有素,当初睿延是怎么大张旗鼓进来的,又原封不动地按照之前的仪式走了。只是他们的态度也并不随便怠慢,兴许想着哪一天他们的大老板又会重新宠爱那个才华横溢的少年。 徒留一室狼藉。 睿延怔怔地站在一楼的花园里,落日的余晖淡淡的,他的神情有些失落,抬头认真地仰望我房间里的阳台,我站在那里垂着眼皮朝他冰冷地笑了笑。 他找的这个靠山实在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喜爱和厌憎都来得太过容易。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没在这个惯性追逐的过程中爱上过什么人,他所爱的永远只有他完美的自己。 . 我走回房间,黎奉不知何时也进来了。 他手里正拿着我写的那东西,抽屉大开着,他做这些事情时毫无顾忌。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屋里只有灯光,幽幽地落在他两肩。 他斜靠在床边,身上还穿着黑色衬衣,宝石袖扣闪烁着深邃动人的光芒,扣子松开了几颗,露出漂亮宽阔的胸膛,那张面孔俊美无俦,连晕黄的灯光也在此留恋不去。 “你什么时候写的?” 他饶有兴致地放下那两张纸,看过来的神色带着几分探究与好奇,还有一点点漫不经心的逗弄。 我身体僵住了,轻声道,“很久了。” “哦,这次又想要什么补偿?” 他嘲道,语气里并没有太多讶异和愤怒的情绪,好像我写的那两张纸并非什么真情实意分割关系的协议书,而是份赤裸裸的交易合同,我和他分坐两头,合同上明码标价,厘清钱货。 我确实是要用这份文件求他,款项那里全是空白的,我求他大发慈悲从指缝里施舍我一星半点。 “你的养父快出狱了吧,哦,对了,还有你那弟弟,你要离开,不害怕他们了吗?” 他忽然抬起脸问我,眼神里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恶意,语气也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事实,但内容实在让我毛骨悚然。 他是技艺高超的猎手,总能一针见血踩住我的死穴。 我的身体颤了颤,奔涌的怒火在短暂喷发后迅速化作冷硬的石灰,在安静中凝固了。 空气近乎死寂,时间的游走开始变得毫无意义。 和我一起犯错的共犯不在我身边,我就只是个软弱的卑劣者。 怕,怎么不怕,刚接到那通威胁电话的时候,我根本不敢出门。 我嘴唇动了动,没有再回答他,一切又自然而然走进了死胡同。 也许现在还不到摊牌的时候,我应该再忍一忍的,最糟糕的时候都过去了,未来总不会比现在更差劲。 我牙根酸软,不想再继续看见他,于是进了浴室,他随后也走了进来,语气微妙,“你最近有点不对劲,声声。” 他脱下了衣服,将它们丢在了洗手台上。 浴室里的热水瞬间浸湿了我的脸,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这副狼狈模样,于是蜷缩在浴缸里背对着门口。 他已经发觉到我今晚刻意的回避,却仍旧赤裸着身体走进了浴缸里。 我有义务满足我丈夫的身体需要,即使我心里并不情愿。 胸前的红痣这么多年颜色早已淡去,我们之间也不会再有年轻时候的激情了。 谁都回不去了。 他坐在我身后,用手轻轻抚摸那里。 “都这么多年了。” 他感慨道。 是呀,我都已经忍受了这么多年了。 我也在心中感慨。 热水流进了眼睛里,只是生理性眼泪,我并没有哭泣,于是努力睁大了泛红的眼眶。 “你都有白头发了。”他用手指触及我湿漉漉的头发,顺着潺细的水流,抚摸的力道缱绻温柔。 我淡淡嘲道,“毕竟不年轻了。” 他倚着我,将脸埋进我的肩膀,“可你并没有老。” 他想来吻我的嘴唇,我不想被他碰触,于是微微偏过头去,最后他只能亲上我的下巴。 这是虚伪而无用的假话。 我的脸始终低着,眼泪落在了浴池里,我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再相信他。 黎奉并没有生气,只是干脆利落地进入了我的身体,下面没有润滑,被弄得很疼,好像一直蔓延到了心脏里,并无丝毫快意。 这对他来说或许只是单纯的发泄,对我来说却更像是一场惩罚,惩罚我竟然敢想要离开他。 雪白的泡沫渐渐溢了出来,流泻一地,掩盖着畸形丑陋的交合。 他这场性爱中愈加沉迷,而我即将枯萎死去。 8 面前的男人弯着腰,替我打理许久未修剪的头发,他的唇上有两撇异常漂亮的胡须,又弯又翘,我的眼睛总忍不住往上瞟。 他身上很香,香水味很浓,但是很好闻。 “誉先生这些年都没怎么变过。” 他感慨道,两只小眼睛弯弯的,笑起来两靥的酒窝分外迷人,他也是个同性恋,情史丰富,从不为哪一朵鲜花停驻脚步,令人瞠目结舌,可是在我面前的时候却很正派。 从来只叫我誉先生,也不会动手动脚,礼貌规矩。 我朝他微微一笑,他眼睛更弯了,笑唇上挑。 我的丈夫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翻着别人送来的时装杂志,幽幽道,“还是变了,前天还替他拔了一根白发。” 那个叫古威的男人笑道,“那估计是没休息好,啊,这里又有一根,不过拔的时候好疼,誉先生还是留着吧。” 古威替我整理好头发,最后又在我的胸前别了一枚华丽的宝石胸针,那是一只玫瑰金的小鸟,两脚伶仃,流丽的尾羽拖了几条细细长长的链子,精致优雅,鸟身上数十颗钻石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他托着下巴,在我面前上下打量了一阵,最后打了个响指,笑道,“不错,PERFECT!” 这句话里带着点意大利语的口音,据说这是他们圈子里的时尚。 我丈夫偏过身来瞧了瞧,眼里带了几分满意的神色,他放下手中的杂志,递过来一双华丽的黑色皮手套,要亲手替我戴上。 这种时候我的作用便是一具任人妆点的玩偶,只需供我丈夫待会儿带出去给大家炫耀。 在叶家大宅门口下车时,他动作绅士地将手臂伸了过来,我却没有如他所愿驯顺地攀上去,双手下垂仍是放在身侧。 周围已有人看了过来,黎奉瞥了我一眼,淡淡道,“听话。” 语气似乎有些无奈,我冷声道,“会弄皱你的袖子。” 玩具有时候也会有自己的脾气。 他轻笑了一声,我还是没有动。 四周的眼神纷纷扬扬落了过来,不屑的、好奇的、窥视的、玩味的...... 我丝毫不惧,我知道自己是这个圈子里新闻的一部分,流言蜚语的中心,数年来一直如此。 但我现在已经不害怕了,这些可恶的眼神这么多年一直折磨着我,无论我是否畏惧,我始终身在流言里。 前边叶岚已携着他的未婚妻慢慢走了过来,两人挽着手臂姿态亲密地下了台阶,看着黎奉和我打圆场般笑道,“哥,声哥,你们来了。” 他的未婚妻是邱家的二女儿,我从前曾见过她几面。 今天她妆容明艳,一身华服,我完全没能将这个美艳大方的女人和之前那个性格木讷长相平凡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女人朝我们客气地微笑,我也向他们打招呼。 “祝福你们。”我看着他俩,得体地笑道,脸上丝毫没有刚才和黎奉闹的不快。 黎奉的脸上也露出一个微笑,上前拍拍叶岚的肩膀,“以后要好好的。” “谢谢哥。”叶岚眼神有些疲倦,脸上兴奋的情绪很少,麻木的感觉更多,当众举行这样一个昭告天下的麻烦仪式,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享受,反而是种折磨。 我知道,因为我曾经就经历过。 他比我稍矮一些,长得不算英俊,五官只能勉强算作周正,眼睛略小,皮肤黝黑,有点瘦,肩膀不太能撑起身上那套礼服,和身旁的美人比起来逊色不少。 不过他们这群人,家世如此,已经让外面的狂蜂浪蝶趋之若鹜了,若事事都完美,人人都如黎奉一样,怎么可能。 何况,黎奉也不完美,他对爱情并不忠贞,冷情薄幸。 我们被人引进了大厅,周围宾客云集,觥筹交错,角落里乐队卖力地演奏着,小提琴的曲调温柔缠绵,头顶硕大的水晶吊灯缓慢旋转,发出炫目迷离的冷光,投射在场上每个人都戴着的虚伪的假面上。 我开始朝那些人微笑致意,不管我认不认识他们,他们也回以同样客套温情的笑容。 我的丈夫也是如此,这本就是他教我的,我们两人姿态亲密,直到他看见场内几个认识的商业伙伴,一群人站在一起碰了杯。 他们开场的寒暄说完,话题自然而然落到了我身上。 “誉先生今天真是光彩照人。”第一个人打量着我的脸说。 “誉先生最近身体还好?”第二个人含着微笑客气地问。 “誉先生和黎总真是天生一对,圈子里的佳偶。”第三个人看着我和黎奉感慨般称赞。 我在心中冷笑,却还是不得不配合我的丈夫做出一副彼此恩爱的假象,我是他带出门参加宴会永不过时的配饰,是他多情浪漫经历的点缀。 我是一尊没有灵魂只需要出卖面孔的花瓶,不需要自我,只需要配合。 .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他和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走在一起,在这种场合看起来,真是再适合不过。 青年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缎面礼服,脖颈间的喉结性感漂亮,系着考究的领结,客气地朝我伸出手。 那张脸白皙英俊,看着还真像是哪家的小公子,矜贵又漂亮。 黎奉向我解释,“这是白凤棠老先生的外孙,白清。” 我朝他握了握手,他看起来毫无异样,好像这确实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你好。”我主动打招呼。 我从没想到我会如此倒霉,居然还能摔人生中的第二跤。 黎奉对此毫不知情,客气地和人寒暄,不知道这个今天才见面的年轻人前段时间已悄悄送了他一顶极好看的帽子。 一想到这里,我几乎要捧腹大笑。 但我到底没有,我只是瞥了眼身旁淡淡微笑的丈夫,然后朝白清露出一个客气疏离的表情。 “誉老师。”他的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眼,语气恭敬。 黎奉面带诧异,转头看了看我。 我也笑,比白清更像是无事发生,向我的丈夫解释道,“白同学是我学院里的学生,今年还上过几次课。” “是吗?还真是巧。”我丈夫说,“声声以后倒是可以多和你交流交流学习上的事情。” 大概是为对方这种家世竟然没有学习金融或者法律,反而选了一个纯工科类的专业而感到吃惊,黎奉还真的客气地嘱咐让我在学校里好好照顾白清起来。 “白同学成绩优秀,可用不着我照顾。”我眼睛一直盯着白清,冷冷地嘲道。 对方身形笔直,态度不卑不亢,进退得体。 我一直以为是我诱惑了天鹅,倒没想过那只天鹅也许只是故意的。 黎奉责怪般地睨了我一眼,他只会觉得我今晚一直都在阴阳怪气,并没有在意我语气里微不可查的怨怼。 我恶毒地想,兴许白清当时只是半推半就的答应我,可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好处可图,唯一值得在意的,便是黎奉。 他也许正是因为黎奉,才答应的我。 白家家风正,一家人都谦逊低调,大概是十几年前从南方迁过来的。白清的外祖父白凤棠这辈子只得一个女儿,掌上明珠似的供着,不过结婚后没过多久便去世了,女婿也郁郁寡欢,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幸好还给他留下这么一个外孙,让白家不至于后继无人。 我听完他俩寒暄,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十分没有风度地趴在黎奉肩上,对他道,“我要去窗边透气。” 黎奉知道我不擅长交际,但他善于此道。 他就像是那些旧时代里的江湖艺人,而我是稀奇把戏,我任我丈夫带着在这里四处卖弄,引那些人发出惊叹的语气。 黎奉拍拍我的背,道,“去吧。” 我解放似的悄悄松口气,从一旁侍者托着的盘子里取了杯酒,往另一个安静的角落走去。 舞会已经开始,我的先生一向是场内的抢手货色,几个年纪稍大颇具风韵的贵太太都开始往他这边靠,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围着的几个女人捂着涂得猩红的唇笑得花枝乱颤,脖子上佩戴的钻石项链几乎快晃花了我的眼。 场内似乎还有几个明星,刚才还在台上进行表演,我看见那个最近时常出现在电视上的艳光四射的女人挽着一个面目平庸的中年男人,向几个人热络地攀谈。 我和黎奉这样的搭配永远不会过时。 金钱和美貌有时候确实是极相配的。 因为我听见不少人称赞那对恋人说他们看起来极登对。 真是滑稽有趣。 . “今天我看见他了,啧啧啧,真是越长越妖了,怕是没少为了那张脸下功夫。”一个女人嗤道。 “看来黎奉还真是痴情种。”另一个满脸不屑地唾道。 “哈哈,南苑山那边,喏,据说是又养了一个,什么痴情种,专门哄鬼的罢了。” “他现在倒是还能用身体勾人,看他以后老了怎么被人扫地出门。你们看着吧,这种人以后肯定好玩的很。” “哈哈哈......我等着看他以后怎么落魄,不过是个穷鬼罢了,也就那张脸能看,以后怕是很可怜......” 女人们的笑声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她们捂着嘴,用只有自己圈子里才懂的眼神暗语熟练地交流着,笑声愉悦而恶毒。 ...... 身后传来一阵高级香水的味道,掩盖了原本清新淡雅的浴液的气息,我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人是谁。 “过来听笑话。”我站在原地自嘲道,那群女人并没有发现我的身影。 这里随处都可听见这种事情,哪门小姐和某个明星搅在一起,被人骗了钱还搞大了肚子,哪家纨绔又犯了不着调的蠢,在大街上给父母丢尽颜面。 人类都喜欢落井下石,看人好戏,他们是猎奇故事最忠实的倾听者。 只是我没想到刚好能听见自己的八卦罢了。 “这不好笑。”那人冷冷道。 “也是,看来白少爷的品格比较高,”我背对着他,冷笑道,“那看我被耍好笑吗?” 我并没有资格埋怨,我们不过是露水夫妻一场,卑鄙的共犯者罢了。 白清看着我认真道,“我也没有耍你。” “哦?”我冷冷道,“难不成是来拯救我的?白少爷可真是菩萨心肠。” 我的丈夫搂着一个年轻女人进了舞池,他们相谈甚欢,他的眼睛里已经带了点兴味,也许今晚之后,那个人就是他接下来的猎物。 “男人果真都是贱东西。”我不屑地嗤道。 白清没说话,我回头问他,眼神狡猾,“你会跳舞吗?” 白清点点头。 我自然不是要和他跳什么舞,如我丈夫一般在舞池内出尽风头,楼上有主人为客人准备的客房,我和白清避着外人上了楼,他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他也许知道我要做什么,但他并没有拒绝。 我选了右手边第三间,那里正是楼下我丈夫所在的位置。 无所谓,随便吧,人生已经乱到这种地步,谁也回不到最初。 我惧怕伤害,又卑切懦弱,踟蹰不前,最后发现自己还是不能离开他。 我需要他的保护,我贪恋他的庇佑,我舍不得眼前泼天的富贵。 哪里都是原因,处处都是借口。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来吧。”在门关上的一瞬间,我亲昵地搂住了他。 他进入的动作很强硬,难得带了点不容反抗的侵略性,我脱掉了衣服,除了右手上的皮手套,全身上下干净赤裸,软软地跪趴在床上,男人的欲望根本不讲什么廉耻道德,所以我不一会儿便躺在他身下喘息着。 身体受到侵犯的力道很重,大概是明白我只是把他作为一种工具,单纯地发泄欲望,没有感情,白清的动作便带了点粗粝的火气,我用力压抑住喉咙里的尖叫,哆哆嗦嗦咬住自己的左手手指。 眼泪簌簌地落,很快就洇湿了身下的床布,不知是快感还是痛意,心中报复的痛快太过鲜明,我既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哭,像个风度尽失的败者,没有理智的疯子。 我不需要谁的同情,也不需要谁的怜悯,尽可能的践踏我侮辱我曾经的流言蜚语、恶语谗言,我受过许多次无辜的,第一次让它们名正言顺。 我丈夫身上被人挠破的红痕已经痊愈了,但它活了,成了我的执念,然后永永远远地刺在了我的心里。 只要他还是黎奉,这些背叛就不可能停止。 我不需要他后悔,我只需要他愤怒。 我期待看到他发现真相的那一天,钝刀子割肉,一刀一刀最好不过。 在这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拉锯游戏里,他不肯放手,我也不妥协,索性就彼此折磨吧,直到我们俩都衰老死去,直到我愿意屈服,直到他愿意放弃。 “你是不是没有吃饭,白少爷。”我哂道,用腿根挑衅地摩挲他劲瘦有力的腰,股间被人插得泥泞一片,发出湿滑暧昧的水声。 淫糜不堪,浪荡下贱...... 我的丈夫在楼下和女人调情,我在楼上和男人偷情。 哈哈哈,多么令人称赞的爱情,再滑稽的笑话也不过如此。 我们俩果然最是般配,对吧,黎奉。 我恶毒地幻想那张英俊的面孔在得知这一切时会多么暴怒。 手指被咬出了血,染红了唇角,白清看到,更加凶狠地俯身吻我,他与我十指紧扣,抵在枕头上,身下插弄的动作更加大力,臀肉已被他的小腹撞到发红,发出肿胀的痛感,我不要命的激怒终于有了应有的回应,我心满意足。 他将我嘴里所有的惊呼和呻吟果断吞吃入腹,将我的唇瓣咬得水光淋漓,他叫我的名字,呼唤我,眼神温柔怜惜,还像是坐在教室里那个干净单纯的少年。 “誉老师......” 堕落与背叛的感觉如此令人沉迷..... 他吻我的眼泪,好像它们还和以前一样珍贵。 “不哭......”他小声安慰我。 我怎么会哭,傻瓜,这只是生理性眼泪罢了...... 这场激烈的性爱并不愉快,我们彼此心情糟糕,过程相当惨烈,我腿根抽搐着,用力绞紧了他,很快,他也射了,房间里再准备周到也不可能有安全套这种东西,我夹紧了双腿,对他冷冷道,“射给我。” 我是肮脏下贱的货色,身体里带着丈夫以外的男人的精液,和黎奉在一起最是般配不过。 . 下去的时候我的心情已经恢复了,除了微乱的头发和淡红的眼尾,我的身上并无异样,白清也是,不过为了避嫌我并没有和他一起下楼。 回到我丈夫身边时,他已经和那个漂亮的女人分开了,只是对方眼神还有点恋恋不舍,不住在黎奉身上流连。 宴会已到尾声,夜烬阑歇,合奏乐渐渐低落,变得有气无力,宾客们的脸上带了点倦色,陆陆续续向主人道别。 叶岚仍旧携着妻子向黎奉客气地寒暄,黎奉站在他们面前不时含笑点头。 我已经坐进了车里,身体紧绷,我的丈夫并没有发现我的秘密。 “今晚好玩吗?”他坐进我身边问我,拿起我戴着手套的左手抚摸着。 里面的食指还带着今晚新鲜的咬痕,正隐隐发疼,只要他脱下便能发现,但他只是漫不经心地随手把玩着。 我轻轻微笑,目不斜视,看着前面的山路,唇角微弯,答道,“很有意思。” “你从前不喜欢宴会。”他抬起眼看我。 “但是现在喜欢了。”我继续笑。 我亲爱的丈夫,只要是背叛你的都是我喜欢的。 “是因为今天的那个年轻人吗,要不是你们老师不可以和自己学院的学生恋爱,我都有点吃醋了。” 黎奉语气似真似假,眼神微微加深。 我转头看他,“那我也可以为今晚和你一起跳舞的那群女人吃醋吗?” 他不着痕迹地笑,“只是普通应酬罢了,我可没做什么。” 真抱歉,可是我做了。 但我只是报以同样虚假的表情,解释道,“白清只是我的学生。” 虽然很快就不是了。 . 几天后,我辞职的消息就传到黎奉耳朵里,他倒没有怎么惊讶,只是问我,“不喜欢这份工作吗?” 我弯腰摆弄着花园里的花,剪了一枝盛放得恰到好处的黄月季拿在手上,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对我面前的丈夫微笑道,“不喜欢了。” 9 我以为上次和白清会是最后一次了,没想到竟还能见面。 我看着他英俊的面孔,书房里很安静,我哑着嗓音问他,“你是故意的吗?” 他低头看我,眼神很深,并没有回答。 别墅的大厅内灯火通明,自从上次我说过喜欢,黎奉便为自己的41岁生日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宴会,邀请的人并不多,黎奉的父母早已离婚,他母亲早些年嫁给了一位富商,移民去了国外,父亲则去了一座山寺里做了居士。 黎家人不多,且大都不太长进,黎奉有几个堂兄弟,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父母留下的家底早败了个干净,时不时还来黎奉这里打打秋风,小辈里就一个侄女儿人品不错,除此之外,其他的则是他生意上的朋友。 黎奉和我站在并肩站在一处,彬彬有礼地招待他们。 白清是和白凤棠一起来的,白家最近似乎有意和黎奉交际。 黎奉自然来者不拒,什么都会背叛,在商人眼里,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他和白凤棠在席上相谈甚欢,连我和白清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 这种事情果然是会上瘾的,我咬着手背暗想,身前的书柜摆满了书,我随手抽出来一本诗集,要身后正在用力操我的白清念给我听。 房间隔音明明很好,但我好像还是可以隔着厚重的墙壁感觉到外面热闹喧嚷的笑声和音乐,这一切的欢乐与迷醉都与我无关,我看着外面的山色,忽然想到南苑山那样冷清,也不知道睿延那小子住过去还习不习惯。 要不要告诉我的丈夫其实我现在已经不介意了。 我用力撑着书柜,白清的动作有点用力,我的胯骨差点撞到了前面,他连忙搂住我的腰,低声说了句抱歉,脸有些红,我不禁莞尔。 年轻人重欲,即使他看起来是那样干净禁欲的人,今天也多少有些失控。 他在我身后低低地念着,我拿给他的是一首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 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 他声音很低,虽然动听,但并不适合做这种浪漫的事,这么一首美丽的诗被他念得毫无感情,平铺直叙,好似没有情绪的机器。念完,他又将书又放了回去,我吃吃地笑,只是声音被身下的力道撞得断断续续。 “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黎奉的生活......” 但愿他在被欺骗后还能永远向着未来。 不,这一切暴露的时候说不定我会被他当场杀死,毕竟我给他留下这么大的耻辱。 但我不怕,我忽然觉得我一点也不怕。 . 虽然是我先勾引他的,但白清现在看起来并不抗拒,我不懂为什么,喜欢和爱都不应该是这么一个糟糕的开始,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从前还会为此感到抱歉和后悔,觉得是我勾引了他,我道德败坏,但现在却很坦然,尤其是知道他的身份后。 他听了我的问题后不置可否,只是更加用力地扣住我的手,而我愈加欢乐。 下楼的时候,我已整理好衣衫,黎奉发觉我的衣服换过了,神情有点疑惑。 我解释道,“刚才袖子撒了点酒,弄脏了。” 他摸了摸我的脸,“嗓子怎么哑了。” 我忍俊不禁,弯着眼睛轻飘飘道,“也许是感冒了,昨天吹了阵风。” 只有我自己知道真实的原因。 “待会吃点感冒药吧。”他道。 直到现在他对我也并非是漠不关心,他仍旧对我温柔,对我好,可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加憎恶他的处处留情。 他真是一个既温柔,又冷酷的男人,他能轻易让我变得疯狂。 白凤棠那边给黎奉开出的条件很优渥,他的身体近年来很不好,时常生病住院,年纪到底大了,又常年操劳,看起来比普通人似乎还要衰老十倍,黎奉跟我说白凤棠兴许撑不过今年的冬天,和黎奉合作大半也是为以后的白清考虑。 他一走,白清身边便孤孤单单,没有任何亲人,他对家族的生意不感兴趣,更喜欢自己如今选择的专业,白凤棠原先是不管他的,如今却开始担心起来,要为自己的外孙物色一个人品可靠的盟友。 我有点吃惊,却见他正凝视着场内气氛欢快的宴会,音乐声依旧喧嚣,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但他的眼睛里已有了点倦色。 也许白凤棠让他想起了自己,可他到时候身边还会有谁呢? 如果我离开了他。 我们之间没有孩子,黎奉不喜欢小孩,也没有领养的打算。 到时候他也许会是孤单一人,但他有什么可怕的,除此之外,他还有大笔的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还有令人羡慕的地位,有数不尽的名利,他总不会像我一般可怜,一无所有。 他神色平静,口中却道。 “声声,有时候我希望你永远不会老去,永远都活在我心里,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美丽,你是我的花,我的渴望,是我永不凋落的梦。” 他在说这些浪漫甜蜜且酸溜溜的肉麻情话时比白清擅长得多,我有瞬间不适的感觉。 因为想到他不知对其他男孩子和女孩子说过多少。 “我是个凡夫俗子,但我却拥有了你。我会老去,而你却不会。” 我心中不屑地嗤笑,面上却作出一副紧张的神色紧紧抱住了他。 他笑着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好了,我只是忽然发发牢骚而已,不要害怕,至少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会好好护着你的。” 他停顿了一下,半晌后声音有点古怪,“你呀,脑子里只有点见不得光的小聪明,自以为是的话以后和那些人搅在一起是要吃大苦头的,喜欢什么就去玩吧,不要受伤就好。” 我蓦地抬起头,他的眼睛很深邃,漆黑冷静,有很多我看不懂的神色。 “你......” 黎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 将最后一个客人送走,我和黎奉回到了卧室。 他之前接到一通电话,神色便一直有点不对劲,带了点冷酷的厉色。 我问他,他也不说,这段时间我们又好像重新恢复成恩爱和谐的夫妻,像多年前,尽管这一切只是假象,我已经开始坦然地背叛他,丝毫不会觉得愧疚了。 但他今晚的隐瞒,让我自以为是的一切又被打回了原形。 “不是什么大事,”他起身穿上外套,“公司里的一点小问题,我先出去一趟,声声早点睡觉。” 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卧室,黎奉让人重新将这里布置了一番,已经完全看不到睿延留下的痕迹。 虽然我也不清楚睿延应该留下什么痕迹。 我躺在床上,将被子拉到下巴处,快要没过鼻子,他走过来笑着拉下,“不是感冒了吗,小心缺氧晚上哭。” 我有次重感冒,晚上睡觉忽然在梦中感觉到一阵窒息,大脑缺氧的经历实在恐怖,于是迷迷糊糊爬起来抱着黎奉哭,十分伤心地说自己要死掉了,要他救我,后来很长时间成了黎奉的笑话,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他不说我绝不会记不起来。 我有些讪讪,黎奉凑过来吻了吻我的唇,“早点休息,明早回来看你。” 我忽然警觉地问,“不会是哪个情人吧?” 他失笑,“要不带你一起,让你放心?” 我连忙背过身,不再看他,语气嫌弃,“这么晚了,不去。” 他笑笑。 我在他离开房间前说了句,“生日快乐。” 他的脚步顿了顿,我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他脸上复杂的表情 . 我在家里无事,开始学习做饭,周琦来的时候我正在烤蛋糕,他看了一眼成品,分外嫌弃。 我往他嘴巴里强硬地塞了一大坨软绵绵的叫戚风蛋糕的东西,他大叫求饶,“这一口下去我这段时间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八块腹肌全毁了,教练下次见面不得骂死我。” 但他最后还是吃下去了,只是有点不情不愿,吞下后喝了口花茶清口,皱着鼻子道,“齁死人了。” 我尝了一口,确实有点甜腻,但好在能吃,这已经是失败三次之后的成品了。 周琦看着而我有点好奇,“你整天宅在家里干这些?怎么都不来我的店里玩了。” 我摇头,“在看书。” “咦,誉老师,你不会还想回学校吧?”周琦奇道,他已经知道我离职的事情。 我想了想,“李教授让我去他的实验室。” 李教授前段时间摔倒了,白清告诉我的,于是便去了医院里看望他。 他没有子女,一生都奉献给了自己所热爱的专业,虽然并没有在这个领域取得什么十分了不起的重大成就,但他依旧是一个让我敬佩的老人。 他的实验室里并不缺人,我不过是过去打杂的,老人当时躺在病床上将我的不负责任骂得狗血淋头,最后吭吭哧哧冷声道。 他见不得我堕落,一定要我回学校里走正道,去实验室是最大的让步。 我的父母从没有尽过一对父母应有的责任,但李教授却实在是我的良师。 我身边的人不多,还有眼前这么个损友。 “这倒也不错,以后就是工程师了,哈哈,是不是还得叫你誉工。”他笑。 我失笑,“只是进去帮忙做些实验罢了。”倒是李教授确实也在和企业合作。 “不过你最近不来,我店里的营业额都下滑了,”周琦将手摊在沙发上道,“这几天来的尽是些歪瓜裂枣,看着就让人倒尽胃口。” 周琦是个颜控,开这间店的最大原因便是泡美人,他虽性格浪荡,本性并不坏,偶尔路见不平还会帮路人揍几个地铁公交上的色狼,为家贫念不起书的孩子掉几滴同情的眼泪,时不时捐些钱给免费午餐,且他也只和同样玩得起的人乱搞,绝不会故意招惹正经人。 我笑笑。 周琦看着我的脸,忽然低声骂了句什么,然后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跟你说件好事儿,你那丈夫前段时间搞的那个小子,叫个什么睿的,我听人说他好像有了麻烦。”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周琦的语气有些严肃,“据说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失踪半个月了。” 10 我的丈夫这段时间也不在,自从上次半夜他忽然离开,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未见了,此刻是最炎热的夏日,我的心却像是忽然落进了凉水里。 周琦离开了,我问管家黎奉去哪里了。 他摇摇头,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我没有理会,这些年来他一直提防着我,仍旧当我是个外人,我已经习惯了。 我打黎奉的电话,没有人接听,打给他的助理高天放,也没有应答。 大约一个小时后,高天放回拨给了我。 “誉先生。”他在电话里语气恭敬。 “黎奉去哪里了?”我问。 高天放没有说话,一直沉默,我的心更慌张了。 有人说喜欢是胃里有一只蝴蝶,有人说心慌是怀里踹了只小猫。 我的心惴惴的,里面简直像揣了一百只小猫,它们全都在我的胸口里打架,让我不得安宁。 半晌后,高天放才道,“黎总现在在医院。” 我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 我开了车去医院,路上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我对黎奉恋恋不舍自然不只是因为他给我的泼天的富贵,他护我周全。 我爱他,不,应该是我曾经是爱他的。 他出轨,我也出过轨,我们如今已经扯平了,直接离婚就是,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在街边偶然遇见,还能笑着说一声“喂。” 虽然以他的身份可能并不是能让我随便遇见的人。 但死亡不是,死后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我和他除社会关系外不会再有任何联系,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黎奉这个人的存在。 我所怨憎的对象不过是一块冰冷的碑石,一团虚无缥缈的空气。 我忽然感到一阵濒死的恐惧。 我没让高天放派人来接,自己去车库开了辆车。 坐在驾驶椅上,我无意间瞥到车内的镜子,里头的人脸色惨白,额上不停冒着冷汗,我的手又湿又滑,颤得厉害,根本握不住方向盘,一直在痉挛。 不行,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事。 我停下车,手忙脚乱解下安全带,在路边拦了辆出租,幸好身上还带了钱包,将几张纸币全部掏给司机后,我几乎是哆嗦着下了车,眼睛四处寻找着高天放的身影。 他正等在医院门口,一见我便立刻走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他。 “是车祸,”高天放领我去病房,在路上低声道,“生意上的纠葛,有人故意谋杀。” 事情闹到这样大,我却一无所知。 “我从来不懂这些事。”我苦笑,生意上的事情我帮不了他任何忙,我已经习惯于在他强大的庇佑之下,窝在学校里安心地教书上课。 他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丈夫,这还是头一次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是这么地依赖他给我的庇佑。 我二十几岁的时候他喜欢惯着我,我三十几岁他还是这样惯着我。 我被他养得像一个懂事而顺从的孩子,即使在爱情上他亏欠过我,但这方面,他永远都做得无可指责。 “血......血库里有相配的血型吗?”我低声问。 黎奉是熊猫血,极稀少的血型,虽然每年都会在医院里抽出来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可若是这次车祸严重...... 我根本不敢想下去,只好咬紧了牙。 高天放看着我,眼神有点悲悯。 我努力强撑着道,“怎么了?” “睿延的血型和黎总是一样的,”他道,“但是他失踪了。” . 说话间,我俩已经到了病房门口,门口站着好几个身材壮硕的男人,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们是黎奉的保镖。 现在黎奉仍旧处于昏迷之中,我透过玻璃窗去瞧他,那张侧脸现在看着有点消瘦憔悴,他平日里总是干净整洁,风度翩翩,很有气质。 现在呆在医院里可没办法讲究这些了,我心中微哂。 我不再年轻的时候,他似乎也老了,虽然那张脸上如今仍旧没有一丝皱纹。 四十岁正是男人意气风发的时候,我初遇他时他不过将将30,正是人生最好的年华,举止沉稳老练。年轻男孩会有的冒失率真,我从没在他身上见到过,这些年性格更是内敛儒雅。 我知道圈中不少年轻人都倾慕他,更别提他还有那样的背景和身价。 那时他作为云昇的大老板来我们学校参观,我是那场宣讲会的主要工作人员,负责和学工部的人一起安排会场上的事情,途中他看上我的脸,邀请我共进晚餐,之后便开始追求我。 十年过去,我也没想到自己最后竟能和他做一对伴侣,两人闹到这步难看的田地。 “睿延是我们偶然找到的,他的血型和黎先生一致,他家里的情况很糟糕,当初快念不起大学,是黎总供他继续念下去的,最开始黎总确实只把他当做一个移动血库。”高天放向我解释道。 “我看起来很蠢是不是?”我忽然抬头,朝他冷笑道,“你老板知道你在背后这么卖力地洗白他,会给你多发一份奖金还是怎么?” 能将人堂而皇之带回家,住在我们曾经的房间里,居然说只是一个移动血库。 是我平日里太蠢太容易相信人,居然能当着我的面编出这样蹩脚的谎话。 高天放不说话了,半晌后嘴角有些尴尬地耷拉着。 他抹了把脸,半晌后仍不死心地继续道,“其实黎总他私底下也给了誉先生您很多东西,他并非全然不关心你,只是担心你性格单纯,轻信他人,让人知道这些反而容易给你招致祸患。所以除了几处房产和珠宝外,其余的基金和股票如今都是让他信得过的人代为打理的,您如今的身价和与荣总离婚之后的赵小姐分到的家产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他说的赵小姐便是赵越舒,前段时间时常上新闻版面,和容天盛天价离婚案宣判后身价更是水涨船高,被不少人调侃说拿婚姻当投资,赚了个盆满钵满。 他顿了顿,道,“这些事都是他私底下默默安排的,不爱您绝不会做到这份上,其实就连我,黎总他也是不信的。” “他确实犯过错,但他对你是真心的。”高天放看着我的眼睛,诚恳道。 “别说了。”我忽然低声喝道。 黎奉仍旧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而高天放已经开始用交代后事的口吻对我说黎奉给我留下的东西。 确实价值不菲,恐怕是我一辈子做梦加起来都挣不来这些钱财,可我要来有什么用,我当初嫁给他又不是只为了他的钱。 我的眼睛里忽而沁满了泪水,视线也变得模糊。 我图他这个人,是他对我好,我当初才愿意的。 高天放忍了忍,继续道开口,“前段时间您的养父和弟弟出狱了,黎总也一直叫人暗地里监视着的,生怕他们对您不利,这次的肇祸司机是您的养父,黎总那晚上接了个电话便出门了,谁也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那他人呢?”我冷声问。 “吸食了过量的毒品,当场死亡。你弟弟带着你养母离开了,我们的人并没有查到他们的下落,也许背地里有人指使。” 难为我那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养父竟头一次干了件这么拼命的事,妄想着一命抵一命,他也算让我刮目相看了。 他从前可不敢这样,每次找黎奉要钱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时都懦弱卑微得很,言谈举止中对他敬佩有加,阿谀奉承的话不胜枚举,暗地里还嘱咐我一定要将黎奉侍奉得好好的。 对,他当时用的词还是伺候。 他对我很是不屑,说我也就一张脸能看,连顿热饭也不会做,又是个书呆子,性格无趣,对黎奉一定要百依百顺,以后更要多加保养,如今那些时兴的整容手术保养方法也要提前了解了解。 他只是贪,最开始贪周围人的小便宜,后来得知我竟找了个身份这么了不得的丈夫,更是欲壑难填。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进监狱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黎奉对他已是仁至义尽。 他如今已死,我心里竟也有点说不出的难过,即使我并不喜欢他。 . “这绝不只是一场简单的车祸,可能是闫海生,只有他喜欢搞这种下作手段,黎总之前在城西寻冶山附近买的那块地,他已经觊觎很久了。”他沉声道。 他说的闫海生我知道,曾见过几面,也是黎奉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家底背景很复杂,手眼通天,在这座城市里如同地头蛇一般,几乎所有人都惧他几分。 做生意的难免有些迷信,闫海生这个人也不免俗,最让人不齿的是他喜欢搞小女孩,十来岁天真烂漫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叫他花点钱让人使了手段弄到床上,小姑娘一辈子都毁了,他却不知从哪个混账高人那里听来说这样能聚财,也有人揭发过,可是最后都不了了之。 总之是个十分让人恶心又无可奈何的老东西。 一切发生得太快,短时间脑子里根本无法消化这些信息。 公司的事情有黎奉的决策团,也不需我去坐镇,况且我也不会。 如今当务之急是守着黎奉醒来,他出车祸重伤的消息还未公布,高天放和律师是怕有心人拿这个作文章。 之前的别扭心思如今看起来竟分外可笑,在生死面前,爱恨都显得那么云淡风轻。 看着那张沉睡的英俊面孔,我自嘲着想。 . 幸好医院血库里的血够用,情况也在慢慢好转,我守在医院里一个多星期,病床上的人终于醒了。 他刚睁开眼时有点茫然,看见我出现在病房里很是错愕,半晌后意识清醒便要去训斥鹌鹑般立在床那头的高天放。 “骂吧,顺带把我也骂了,把所有人都骂走得了,我是三十三,不是三岁,还需要你事事都蒙在鼓里吗?”我嘲道。 黎奉有点讪讪,低声叫我,“声声。” “少叫那么恶心,以前我就发现了,每次你很心虚的时候,就会这么叫我?我看起来很好糊弄?”我继续冷笑。 黎奉顿时不说话了。 高天放见人醒了,也松下一口气,不一会儿便让人开车送了厚厚一沓文件来,让黎奉签字。 他侧躺在病床上,姿势有点狼狈,只是视线一会儿落在文件上,一会儿抬眼打量我。 我坐在旁边,将从家里带过来的鸡汤晾凉,今天阿姨的苦心终于不用倒掉。 他的手有些不方便,还是我喂的,杯中的热汤渐渐见了底,我幽幽道,“等你好了,我们再说说睿延的事儿。” 高天放有点不安地轻咳了一声。 黎奉的面色也开始不太自然,语气含糊,“不是都让他走了吗?” 发觉他的眼神有点紧张,我却觉出几分好笑,他做那些事情的时候那样自然,我以为他并不在意,这样怎么看也都太奇怪了吧。 “你这种老流氓也是要脸的吗?我还以为你没有那种东西了呢。”我轻声嗤道,将东西收好。 黎奉似乎有点尴尬,瞥了眼高天放,掩饰般小声道,“小高还在这里,咱们的事待会儿再说罢。” 高天放一看我的注意力竟移到他身上,顿时往门口的方向移了几步,收拾文件的动作也快了几分,准备随时利落跑路。 我看着助理心虚的背影冷笑,声音不大,刚好病房里所有人都能听见。 “你睡人家小孩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吗,自己干了没脸没皮的腌臜事,这个时候倒不好意思了,你也是有趣。” 黎奉顿时不说话了,只不着痕迹地朝高天放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快滚,对方顿时低着头飞快地消失在房间里。 黎奉那晚全身上下多处骨折,血流不止,送进医院时又因血型的缘故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如今也算是大难不死,后福有没有暂时不知道,反正我是肯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床上的男人今早才把胡子剃了,露出一张过分苍白英俊的面孔,眉眼间还有几分憔悴,但那双桃花眼,已恢复了原本的厉色。 他想撑起身来,被我抵在没受伤的肩膀处用力按住了,于是他只好来握我扶在他肩侧的手。 “我要走了。” 我触电般似的抽了回来,黎奉手上的力道顿时加重了几分。 “我可以解释。”他眼里闪过一丝紧张,他平日总是气定神闲,几时会这样局促不安。 “不必了。”我轻声道,我需要理由的时候没有等到,过了时候也不重要了。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不打算原谅,他的那些东西我用不着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填不满的欲望,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即使生活拮据一点也没关系。 如今养父已死,弟弟和养母也已离开,再没有什么能让我惧怕的事情,等他痊愈出院,我想我们就可以开始准备离婚的事宜。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拦我。 黎奉见我要走,竟开始挣扎起来,胸口缠着的绷带渐渐洇出些粉色,有些可怖,他拉着我的手,力道很重,我一时难以挣脱。 “声声。”他的声音很低,有点让人恻隐。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脸色苍白,嘴唇乌青,额上已渐渐沁出些冷汗。 他如今的状况并不好,才从昏迷中醒转来,身体虚弱。 可他手上青筋崩起,拉着我不放,像是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眼神更似老房子着了火一般急切。 他这样可怜,我竟不好绝情地拂袖而去,只好站在原地。 他神色不安,好半晌才咬牙闷声道。 “对不起。” 11 “那晚我在奉安市出差,和弱海的徐瑞华一起谈生意,结束后直接住的酒店,我什么都不知道,徐瑞华那厮也说不是他干的,总之醒来后,睿延就在我身边了。” 黎奉声音有些低沉,我无法分辨他是不是在说谎。 他以前从不骗我,他宁可瞒着不说,也不会对我说半句假话,但这种情形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也许是从那些照片和视频开始。 “他血型特殊,之前就想南苑山那边就当是送他的了,万一以后我有个三长两短,声声,没和你白头,我不想死。”他的眼睛凝视着我,哑声道。 “就那一次,我认,可你不能随便叛我死刑。” “那后来呢?”我冷笑着问他,“你把他接到家里,总不会也是为了他的血吧,还让我照顾他,亏你也真是说得出口。” 一想到这里,我就想起当时的妒妇心态,自己也觉得很可笑。 “他后来跟我道歉,死活不说怎么回事儿,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我有你就够了,还去牵扯他做什么,可他腿折了,血型又特殊,怪可怜的,我总不好不管......” 他一直都有点好心,我以前就知道,只是没想过他竟会在这上面栽跟头。 黎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来真没干什么了,包括那群人自作主张让他住进我们的卧室,我也让他出去了,” 他的神情有点古怪,“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我,反而是你......”他的语气有点含糊,“正好你又......于是就让他回南苑山了。” 我想起那时候睿延穿着的衬衣,之前我以为他俩有关系,便觉得他穿的是黎奉的衣服,后来想起,同样的衬衣我也有一件。 他的语气这样诚恳,眼神这样认真,不似作伪,我却觉出荒唐可笑的意味。 他开口解释,之前的一切只是误会,他有错,罪不至死,可以得到原谅,可我呢? 我之前的行为多像一场发了疯的臆想症,无端把自己堕进了黑不见底的深渊,变成了我自己也瞧不上的那样可耻的人。 太好笑了,太他妈滑稽了。 我感到一阵犯了寒症似的冷,冷得椎心,冷得砭骨,忍不住全身哆嗦,战栗不安。 黎奉见状立即紧张起来,“你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等我好了,给你出气好不好?” 他坐起身,想将我抱住,我却猛地推开他。 “别碰我。” 我的声音有点凄厉,连我自己也忍不住吓了一跳。 他的眼里顿时爬满了红血丝,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郁色,“你说我,你和周琦呢,彻夜不归,是在他的店里吧,至于要好到连家也不回吗?” 空气里有片刻安静。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半晌后才又软下来,化作一片愧色,似乎也觉得自己失态。 “周琦只是我的朋友。”我木道。 他的手僵了僵,收了回去,看着我道,“我知道,你别气坏了自己。” “我不会的。” 我握紧了手,用力咬牙道,“不用你关心。” 说罢便要离开这里。 “你去哪里?”他见我要走,也下了床,赤脚踩在地上,神态有些狼狈,他走过来,挂水的软管胡乱绕在手上,挡住了他的去路。于是他只好粗暴地扯下输液的针头,随意丢在了一边,青白的手背上顿时洇满一团猩艳的红色,不断向下滴着。 可现在没有人在乎这些。 那抹艳色刺得人眼睛发疼,我出门叫了护士,那群训练有素的女人立即朝后面奔去制止他那发疯的行径。 我不能再听他继续说下去了,我怕我会直接疯掉。 多滑稽,他一时兴起的试探,我的背叛倒成了真情实意的笑话。 我比那天与白清在楼上偷情的时候还可笑,我捂住嘴咳了两声,只觉口中一股酸涩的铁锈味儿。 可口中的腥苦抵不上心中的半分。 . 我回家直接收拾了几套衣服,打电话给周琦,他最近空窗期,家里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倒是可以收留我。 我不顾管家的阻拦与佣人们异样的眼神,拎着简单的行李径直去了他那里。 我那损友难得今天也在家,他在市区买了一套公寓,房子很大,我可以安心住下。 不过他虽没伴,前一夜怕也是才和人厮混过,我去的时候,他才刚从浴室里出来,人倒是收拾干净整齐了,房间里却还是满室狼藉。 带着一股酒味和成年男人都懂的石楠花的腥涩味儿,安全套丢得到处都是。 他有点尴尬地打开窗户透气,干脆又喷了好些香水,才盖住那股糜烂堕落的味道。 我有些嫌弃地看着沙发上的内裤和袜子,他则将它们捡起来一股脑丢进洗衣机里。 “怎么突然来找我了?”他找了张椅子拖到我面前,示意我坐上面。 “准备离婚,不打算继续住在那里了。”我道,看了看周围,似乎也就这椅子没有可疑痕迹。 晚上我俩点了外卖,炸鸡可乐披萨,他教我玩他买的电子游戏,我不太会,死了很多次,他神情由最初的兴奋逐渐变成了空洞麻木,最后放弃和我一起玩双人模式,两人干脆拿着手机玩欢乐斗地主。 他最开始很是嫌弃我的兴趣,后来也有点上瘾。 我将充钱所得的欢乐豆都输了个精光,两人一直玩到十二点半。 途中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我干脆拉黑了黎奉、高天放和所有家里人的电话。 我暂时不想去管那些事,周琦瞥见了,对我轻轻啧了一声,“美人,你这是在玩火。” 我睨了他一眼,他乖乖闭上了嘴。 然后手机传出我又输掉了的声音。 “要不要去店里玩?”他退出游戏界面,问我。 “太晚了,不去。”我放下游戏手柄,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地索然无味。 这里很高,直接从窗户中跳下去兴许可以一了百了。 . 夜色浓深,我躺在客卧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青白月光,忽然想起是时候该和白清了断了。 无论我是否和黎奉离婚,他都不该牵扯进来,尤其是白凤棠如今正和黎奉有生意上的往来,他夹在这里面,多少有些尴尬。 我的人生被自己搅得一团乱,糟糕透顶,虽然黎奉在其中出力不少,我自己也罪有应得。 以前总觉得人生好像是选择题,一步步按照正确的指示,总可以拿到高分,活得轻松自在,可如今看着这糟污厌贱的情形,这哪里是什么选择题,这分明是涸泽,是烂泥,我怎样都摆脱不了这被戏弄的命运,命运最喜欢和我玩残忍的游戏。 . 和李教授约好的去实验室的事情,结果因为黎奉的车祸放了对方好几天鸽子,再去的时候,他便站在门口阴着脸,对我呵斥道,“不求你天天来,结果你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死你算了。” 白清在实验室另一头,再见到我时眼神有点怔楞。 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被人当众训,实在有些丢脸,只好解释,“黎奉出了车祸,我之前在医院。” 李教授闻言,顿时不说什么了,他知道我和黎奉的关系,只是问了句严重吗。 “再休养个把星期兴许就可以下地了。” 黎奉出事的情况一直是瞒着外界的,我哪怕再笨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该乱说出去。 李教授点点头,顿时放过了我,不再说话,去座位上看他的论文去了。 中午大家都准备出去吃饭,我也跟在他们身后。 白清走在我身边,叫了一声誉老师。 “我现在不是你的老师了,不用这么叫我。”我朝他笑笑,他没再开口。 气氛有点沉默。 兴许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从前可以叫我老师,现在我们的关系却变得复杂起来,令人分外尴尬。 我干脆岔开话题,“你祖父身体还好吗?” 他摇摇头,白凤棠如今也住在医院里,这事我还是听高天放说的。 我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能脱口而出的安慰和鼓励都显得太过轻薄,我也体会过身边什么亲人都没有的日子,是以我忽然觉得接下来的话对白清会不会太过残忍了些。 但不管多残忍我都得开口,这样的错误不能再延续,总得有一个人出来拨乱反正。 我看着他冷淡漂亮的侧脸,轻声道,“白清,我们暂时分开吧,不要这样了。” 13 他身体微僵,瞥了我一眼,目光凉得很,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我不由失笑,轻声调侃道,“做我的姘头这么好?” 我的声音很小,但仍担心路上会有人听见这大胆的浪语,忍不住有点后悔将这话脱口而出。 “不是。”他反驳道。 我的心里涌出一股奇异的滋味,无论什么年纪,被人珍视都是一种无比幸福的事情。 “我会和黎奉离婚,”我朝他认真道,看见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慢慢显露出惊讶的神色,继续道,“这次我们重新开始罢。” 忘记那个不堪的开头,我们也许可以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我是这么想着的,如果白清愿意,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我要拔掉自己的根,将自己从那株惯于依附的大树上离开,重新寻找适合自己的土壤,这一切也许比较煎熬。 但总是值得的。 白清眼睛里的诧异越来越深,我朝他笑了笑,“不过可能会比较久。” 如果我净身出户,不求黎奉施舍我什么,向法院提起诉讼应该会快一点。 前十年里他已经给过我的足够多的了,他并没亏待过我,如今一场突如其来的滑稽考验让彼此都伤痕累累,实在不值得。 我不再尖酸刻薄,应该也可以试着做一个脾气温和的人,对着白清,我好像就没办法牙尖嘴利。 白清有些不安地垂下眼睑,藏住里面复杂的情绪,最后,他淡淡道,“好,我等你。” . 晚上我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白清站在窗户前看了我很久,他的神情复杂,我有些奇怪,便从电脑前抬头朝他笑笑,我以为他会对我说些什么,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我锁上大门,沿着建筑楼外面的马路走了一段,最后在一个路灯下打到车回了周琦的公寓楼下。 正准备进去,却便被一人从身后抱住。 那人身上有清冷的白栀子的味道,令我万分熟悉,我不由僵住了身体。 “黎奉?” “嗯。”他的声音沙哑,松开手,我转过身去看他。 只不过才一天,他便憔悴了不少,英挺的五官在路灯下苍白得渗人。 “你应该在医院的。”我看着他,慢慢道。 “对不起。”他凝视着我的脸。 我摇摇头,这个道歉我实在无法心平气和的立即接受,他一定不知道因为这个误会,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回去吧。”我没有去看他,低头瞧两人脚下被过路的车灯拉长到扭曲变形的影子。 我们的命运什么时候也如这暗影一般缠绕交错,不可分割。 但这只是一瞬罢了,我很清楚,灯光一离开,黑影也会随时分离,我退后一步,准备转身。 我们终于也到了再也无法挽回的时候。 “回家吧,我很想你。”他却更加用力地收紧了手臂,使我无法挣脱,声音低沉地倾诉着。 我摇摇头,我现在并不希望和他继续牵扯不净,只希望能早点离开,于是用力推开了他的肩膀。 那场看不见的较量于是又开始了,这一次兴许能分出胜负。 我屈服了,我放弃了,只不过是为了另一个人。 “我不想回去了,我们离婚吧。”我的声音疲惫,看着他道。 这话我对他说过无数遍,从半年前的第一次到如今,他的反应也从最开始的错愕变得不痛不痒。 “就只有那一次,你也不能原谅吗?”他问。 “你到现在都还在撒谎,你简直让人恶心。” 12 他今晚做作的温情与矫饰的狎昵都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这个人一定以为我还像以前那样,因为他的随便几句话几个动作就能让我又死心塌地地相信他。 我从前是这样愚蠢,但我现在稍微聪明了一点儿。 我忽然觉得对眼前的境况一点也不能忍受了,猛地推开了他,我用了最大的力气,几乎将这长久以来的怨怼都发泄殆尽。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脚下不查,竟朝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誉先生,黎总他身上还有伤......”高天放忽然从暗处跑出来,神情紧张地扶住了黎奉的身体,对我责备道,“你......轻些......” 黎奉则推开了高天放,自己小心站稳。 “什么说谎?”他看着我,一脸狐疑。 “哟,黎总今晚大驾光临,此地庙小,就不招待了哈。” 周琦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正站在我身后,亲热的搂着我的肩膀,姿态甜蜜夸张。 “周琦。”黎奉冰冷地看着他,眼神深沉,脸色十分难看。 他比周琦要高出许多,身上一股迫人的气势,周琦却丝毫不怯。 我这损友虽然没有他那身价,可他唯一令人敬佩的地方,便是他做人还算坦荡,从不遮遮掩掩,哪怕渣都是渣在明面上。 只听他语气戏谑,对黎奉哂道,“我说,你和别人的亲热照都发到他手机上了,怎么现在又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呢,尽想着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的美事,就没问过他愿意不愿意。” 黎奉顿时变了脸色,转过死死地盯着我,问,“什么照片?你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他作戏总是这样逼真,好坏都是由他说了算,他总是对的,他并没有错,他就算犯错也没犯原则上的错,总是可以得到原谅的。 可我怎么敢再相信他。 第一次看到那些照片我还觉得是谁恶作剧,黎奉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便试探性地问他,他却觉得无聊,笑着说我自己想多了。 在他看来他爱我简直是件再明显不过的事情,无需解释,自然而然,否则他当时也不会追求我,和我结婚。 我们当时的结合并不被人看好,我还在念书,他却早已事业有成,名声在外,小报记者们时常揣测我一定是靠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得到黎奉青睐,那些文章写得非常难听,黎奉买下过许多类似的报道,却没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口,只好让我忍忍,说以后时间会证明的。 我也一直这么以为。 他的脚步太快,我还在原地踏步,他却始终不能停下来等一等我。 婚姻和爱情不一样,两人还未发觉便已到了静如死水的地步,毫无激情。 他工作繁忙我很清楚,管家也时常在我耳边感慨,先生事业心重,为家里付出了很多,我应该感恩,多多体谅。 我的怀疑多么可笑。 周围人都觉得他付出很多,我在这场婚姻中占了大便宜,于是他们肆意挖我的隐私报道我的生活,周围人明里暗里指责我手段高超,笑我勾引高攀他时是否会知道我也想过退缩。 我曾经相信他所以愿意忍受这些,我觉得我们相爱流言蜚语就不算什么。 可临到头发现也许黎奉并没有那么爱我,或者他只爱我的脸,结局又会如何呢? 世界上美丽的人那么多,我并非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 什么站在上帝面前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那只是会出现在艺术作品里的天真蠢话。 什么会平等,是心灵,是精神,是学问,还是胸怀? 不,都不是,那些东西在这个冷酷的现实世界里不值一提。 大家都很市侩,所有人都很精明,每个人都笑贫不笑娼。 能让人平等的也只会是数不尽的金银锦绣堆就,高不可攀的权力比划,差距悬殊的地位丈量,是年轻漂亮的容貌锦上添花,这些赤裸裸可以明码标价的东西,才让圈子里所谓的人平等。 你没有这些的时候,你甚至连一个有尊严的人都不算。 是不是很势利,很可悲,很可怕。 我从前有一张脸,但这张脸他已看了这么多年,恐怕早已厌倦,那些人告诉我,他不过是为了他一直以来的名声,不然早把我扫地出门了。 他们有比我年轻的容貌和身体,他们嘲笑我是个一无是处的老男人,他们说他已经不爱我了,他们也许是对的。 那些内容很过分,睿延的出现又恰到好处,我怎么敢相信他说的只是做戏。 他说只有睿延那一次,可我明明早已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无数次。 . 后来我学聪明了,不会去找他求证,我去找周琦玩儿,我在他的酒店里彻夜喝酒,我们趴在吧台上对着手机里的照片竟可以哈哈大笑讨论哪一个更漂亮。 我渐渐发现学院里有个男孩子长得很不错,性格也对胃口,似乎对我也有点非分之想,便主动去了。 只是偶尔会想到他说不定在哪个人的床上说着从前他也对我说过的甜蜜话,我竟然也觉得已经没什么了。 “你的眼光确实很好,”我微微一笑,“那些人挺不错的,比我年轻时漂亮。” 青春盛放的美貌和肉体谁不喜欢,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刻意追求着长生不老。 黎奉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我已经好久不曾见到这样的他。 想到一直以为相安无事的婚姻撕开平静的面具后底下竟有这样不堪的内里,他也感到很惊诧吧。 “你说的那些,我会让人查的。”他沉声道。 我摇摇头,“不必了,只要约个时间我们一起将协议签了就行。” 不管是迟来的补丁还是补偿,错过时机,都显得不合时宜了。 人不能为踏出去的每一步后悔,再为自己的后悔而后悔。 黎奉死死地盯着周琦揽在我肩上的手,好像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恨不得那只手立马灰飞烟灭一般。 他忽然冷笑了一声,“就这么迫不及待?” 我停下了脚步,“是,和你多待在一起一秒钟,我都觉得恶心。” 他没有说话,气氛凝滞几乎死寂,连我那损友脸上都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他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恶俗故事里竟会平白无故背上一口黑锅。 良久良久,黎奉才冷笑道,“是吗,你和周琦真的毫无瓜葛?” 他的声音逐渐森冷,“我从前便说过,你一直不听,和他这种人玩儿以后迟早要吃亏。” “周琦不是你。”我缓缓道。 说完,便转过身,和周琦一起进去。 身后那人的视线宛若实质,我竟忍住了,一直没有回头。 周琦在路上小声安慰我,“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总会好的。” 但明天也许会更糟糕。 他走进电梯,忽然搓着手语气荡漾,“我明天约了美院的一个小孩儿,特骚。” 我冷冷地嗤道,“你也挺骚。” 我俩对望着,几乎同时叹了口气。 13 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若是他一直吃着苦哈哈的黄连,忽然有天吃到口糖,便会对此心怀感激,万分珍惜。 但若是他一直吃着甜津津的糖,某天猝不及防被人塞了口黄连,便会疑心连之前的糖也是别有用心的苦东西。 睿延是那口黄连,若是他没出现在我眼前,我不会对黎奉的出轨那样笃定。 洗完澡,我坐在地毯上剪指甲,周琦估计有点不放心我,干脆也呆在房间里陪我聊天。 “你那前夫是不是脑子里有毛病,谁都怀疑?”他穿着睡衣也坐在一边玩手机。 “不知道。” 我确实和周琦关系要好,尤其是因为那些秘密的照片,我周围无人可说,其他人若是知道,也只会笑话我终于有这一天。 这不是很正常吗,他们会眨着眼睛心照不宣地笑着谈论,哈哈,黎奉终于对我厌倦了。 什么佳偶,什么情缘,都是供人取笑的谈资罢了。 我对此表现得不在意不代表我真的不在意。 我和周琦要好无非是因为待在他身边很轻松,不会有人觉得我和周琦交朋友是别有用心,谁配不上谁。 可在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只要有黎奉在,我好像就没有单独的人格,只是他的附属品。 有时候周琦确实像我的某种调剂品,我喜欢在空闲的时候来找他,和他吐槽,他总是能逗我发笑,让我很快轻松起来。 “你口口声声说要离婚,律师找好了吗?”周琦玩着手机游戏问我。 我摇头,房间里只有指甲钳“咔擦咔擦”的清脆声响。 周琦叹口气,“老实说,黎奉虽然出轨,但这些年他对你确实也不错,我也搞不明白,之前总觉得是场误会,但你说他竟然怀疑我,这不就操蛋了吗,我要想搞你早搞了。”他激动地操纵着手机屏幕上的角色,心不在焉道。 我睨了他一眼,他摸着自己的脸愁道,“唉,莫非我竟是红颜祸水的命运。” 手机里忽然传出GAME OVER的遗憾音乐声,他顿时露出如丧考妣的神色,开始新的一局。 “我有点想吐。”我拿着指甲钳面无表情道。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美人,你被你老公养得跟朵娇花儿似的,真离了以后怎么办哦?”他玩着游戏,忽然更愁了。 黎奉确实对我很好,这也是之前我愿意死耗着的原因,没有人不贪恋温柔,哪怕那其实是假的。 “咔擦!” 我手一滑,指甲钳直接撩下一大块皮肉,大脚拇指忽然涌出一团红艳艳的血。 我面无表情推了他一把,道,“破了,给我找张纸巾。” 脚上的伤口有点大,很快便顺着脚掌边缘往下流,沁得整只脚都变得鲜红,让人有点恶心。 周琦偏过头看了眼我脚上的情形,本来要抱怨的话顿时都忘了,连忙丢下手中的游戏,去一旁扯了一大把纸巾递过来 “操,老子不过是随便槽一下而已,至于吗?” 他叫我先掐住脚掌前面的位置止血,几张纸巾下去好歹没有之前流得那么汹涌了。 我忽然想到,从前我还年轻的时候,周围人都说我很优秀,虽然家里人对我没多少感情,但在学校和社会里总是能收到许多好意。 大抵是有一张好脸,又是男的,别人不自觉便带了几分包容和耐心。 这一点我已经在前三十年里充分体验到了。 年轻的时候有点脾气叫个性,如今还这样便叫阴阳怪气尖酸刻薄。 没人会喜欢这样的男人。 周琦的担心不无道理,我辞去了学校的工作,身上又没有积蓄,向黎奉再次低头简直轻而易举,只是这一次也许不是爱情,是现实而已。 脚应该很痛,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有点像是在和家长闹情绪的小孩,再怎么脾气别扭最后也不得不屈服。 我可以和白清在一起吗? 我之前以为可以的,但是现在却开始犹豫起来。 . 半夜窗外忽然下起了雨,周琦在隔壁已经睡着了,我却像是心中藏了只猫一样,怎么也无法闭上眼睛,翻来覆去滚了好几遍,最后干脆起床。 我独自出了门,在公寓门前等了好久才终于才看见一辆出租车,细雨斜织,空气冷得令人发寒。 司机问我要去哪里,我钻进车里报了白清那晚带我去的地址。 他说不定已经睡下了,我只是去看一眼而已,并不多做什么。 我假装说服我自己,其实我知道这不过是个掩饰罢了,心中不可抑制地暗暗雀跃着,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开心些什么。 脚有些痛,可能发炎了,我应该再等一等的,但觉得今晚如果不立马确定,就好像缺了什么似的,始终坐立难安。 夏季的雨夜温度有些低,我在给白清打电话前笑了笑,不知道那个人待会儿看见我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那小子性格沉稳,脸上总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说不定会拉着我进屋然后数落我又做这样容易感冒的蠢事。 我有点窃喜,又有些甜蜜。 和多年前与黎奉的交往不同,大抵是因为背着所有人,见不得光的缘故,这点甜便显得分外的令人珍惜。 漆黑的树林里出现了短暂的奇异白光,也许是路过车辆的镜子反光,有点过于刺眼了。 我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太适应。 雨水迅疾,很快大了起来,地上濡湿一片,透着夜灯的光,显得靡湿与淋漓。 车子很快便到了目的地,我付完钱便下了车。 往前面走去,走了几步,才发现根本不必打电话,因为我要找的人正在楼下。 只不过我注定要失望一场,因为那个人此刻并不是孤身一人。 他面前站着一个女生,两人正在接吻。 14 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 超严重恶俗狗血矫情桥段预警!!! 大概还是不相信,我竟自取其辱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太愚蠢了,怎么也不该选这样一个雨夜来与他会面,我们应该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里玩欲拒还迎的游戏,在觥筹交错的宴会里眉来眼去。 怎样都要比现在的情形好得多——在一个寒冷的雨夜发现他在楼下的街角处和另外的人亲热。 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白清在看见我时将面前的女人推开了。 那双美丽冰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另一位主角发现场中忽然出现人时也有些害怕,低着头兔子般惊惶地退到他身后,只不过在看见我的脸时明显有些惊诧,几秒后惊呼着叫了我一声叔父。 竟是个熟人,黎奉家中那个唯一还算争气的侄女儿。 白清一脸漠然,他问,“你怎么来了?” 我的脸濡湿一片,雨滴不停落下,透过湿润的冷空气,我能感觉到他脸上并无任何懊悔或是狼狈的情绪。 甚至连事迹败露他也不曾觉得害怕,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哪一天? 和我摊牌的这一天。 “你们在交往?” 我想笑,努力挑起嘴角,最后也只是一个比哭还丑陋的表情。 白清凝注着我,没有摇头。 他现在仍是从前那副冷淡的模样,我在这个糟糕之极的情景里恍然大悟。 我从前将他的这种表情理解为坦率天真,不善隐藏,包括他爱红的耳根,都像是年轻人的可爱直接。 我从未在黎奉身上见过的单纯特质。 但这并不是,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 这个人不过是长了一幅坦率天真容易欺骗人的脸罢了,不然那晚他脱人衣服时动作怎么会那么熟稔。 他也是个劣迹斑斑令人看不穿的男人。 那个女生很是不解地望着我,大概不明白我为何会跟白清扯上纠葛。 我将脊背挺得笔直,擦去脸上多余的雨水,朝白清微哂,“你果然很优秀,我自愧不如。” 只是沙哑的嗓音失去了原本的攻击力,显得有些可怜。 那女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身前的男人。 “怎么回事?”她质问道。 白清仍旧一脸漠然。 我握住自己拿手机的手腕,那里沉得发痛,不,好像全身都很沉,哪里都很痛。 我忽然开始无法分辨眼前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所有的事物都在我眼前失去了原本的形貌,它们的影像变得既尖锐又模糊。 在这个情形还未跌落至最低谷的时候,从路边陡然窜出一条黑影。 那个男人穿着黑色连帽衫,眼神猥琐,一脸得意,非要挤进这个蹩脚的戏台,他谑道,“我靠,多角恋、婚外情,师生恋,哪一个曝出来都够劲爆的了,还是你们有钱人会玩儿。” 他前面的包鼓鼓囊囊,里面应该塞了部质量绝佳的相机。 他用手拍了拍,对我笑道,“我知道你,黎总的男人老婆,这个月我一直在跟你,总算让我挖到好料了,怎么样,刚才的情景我可是都拍下来了,五百万卖给你如何。” 我看了看白清,他似乎纹丝未动,好像男人刚才说的话与他毫无干系。 女人则一脸愤怒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狗仔,语气惊慌,“你拍到什么了?赶紧删了。” 看来成为狗血多角恋的一员对她来说也并非什么光彩的事。 我转过视线,朝那个忽然出现的男人冷笑,“五百万给你,你敢收吗?” 他笑嘻嘻道,“哪个傻子会嫌钱多,其实之前在你们学校教室里的照片我也有,里面可是有不少好料,要不一起打包给你,八百万一口价。” 他说八百万好像是八块钱一样随便干脆,我忍不住发笑,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 白清忽然冷声道,“滚。” 那男人闻言顿时愣了愣。 我捂着额头吃吃笑道,“我快和黎奉离婚了,这照片你爱发不发吧。” 白清的脸色忽然变了,转过头死死盯着我。 我没有继续站在这里,风太大,天气太冷,我忽然觉得我可能是在做梦,不然为何这一切都这样不真实。 我简直看不懂这游戏的诡异走向,我以为背叛了我的丈夫其实还算情有可原,我以为老实可靠的姘头其实别有用心。 啊,对了,我昏沉沉想着,之前又为什么会忽然觉得白清老实可靠呢?难道因为他年轻,没有经验,看起来真诚,恰逢我的丈夫让我觉得一切已经失控了,所以另一个便值得托付? 我要证明自己的背叛没有错,就开始做这道摆在面前二选一的选择题,非A即B。 哪里来的道理,真是好没道理。 我在心里哂道。 我缩着肩膀,喉咙里像是有什么梗住似的,我这一天里经受过的精彩剧集比前三十年都还多,我觉得心跳好像有点过快,头开始发晕,干脆闷头向前走,好半天才发觉自己竟是在过马路。 幸好午夜车辆稀少,我握着手机昏沉沉想,或者直接来一辆车将我撞死在这里也不无不可。 这恶俗的生活实在太令人厌烦了。 “誉声。” 白清在身后忽然叫住了我。 但那好像已经离我很远很远,我的耳朵里根本什么也听不见。 于是他又叫了一遍,身后传来人的脚步声,他似乎朝这边追了过来。 这两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咒,我忽然开始发足狂奔,手机落了也不敢停下来去捡,脚上的伤口好像破了,钻心刺骨地疼,我的脚步开始踉跄,身形不稳。 在背后的人看起来一定很狼狈,很好笑。 好像个小丑。 好可怜哦,他们一定在身后这样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着。 我为什么总是要闹这样的笑话,难道我的人生永远都充满着这样低级的恶俗桥段。 黎奉的出轨我应当忍一忍的,现在说不定也就过去了,或者向我的丈夫屈服,说我需要他,我离不开他,我只是个心智永远也长不大的畸形人偶。 我愿意认输了,我已经彻底输了。 黎奉,黎奉,你在哪里,我再也不要相信其他人了,来接我走吧。 我忽然开始流眼泪,流出来的泪水比落在我脸上的雨水还多,我迫切希望能跑回我丈夫为我构筑的温暖的巢穴里,重新做他身边身份体面的妻子。 我爱他,我心里离不开他。 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我还是爱他的。 我喜欢他对我好,我喜欢他纵容我惯着我。 在天亮之前我一定要赶回去,不然就来不及了,不知为何心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我全身哆嗦,四肢也开始酸软脱力,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明明哪里都有路。 我却觉得自己已到了末路。 在闭上眼睛之前,前面终于有了亮光。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站在我面前的少年有点悲伤地看着我,这一次他不再只是静静地观看着舞台上拙劣表演的我,而是伸手扶住我终于支撑不住要倒下去的身体。 “誉声。” ——————————————————————————————— 我在写这个坑的时候完全没有大纲,直接胡乱掰扯,写到第六章 ,忽然觉得笔下的人物开始不听自己使唤了,我应该顺其自然写主角在激情中逐渐爱上了情人,然后他们不顾世俗的眼光在一起,由激情生出爱,虽然中途很艰难,但也是个不错的结局,但这个时候,主角的丈夫忽然说他不愿意,他其实是爱他的妻子的,其中似乎有什么隐情,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隐情到底是什么(后来我给安排了),情人也开始反抗自己原本的命运,说他的接近其实是别有用心的,况且一个愿意和老师搞婚外情的人怎么可能是小白兔,原来的结局怎么写都写不顺,干脆就只好删掉像现在这么写了,这是我的第二个故事,剧情和节奏依然很烂,没什么文笔,内容空洞,人设矫情,看着就时不时让人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尴尬,我也没办法,笔力不行,只有多写写看能不能有进步,我写朝定暮许的时候也有过笔下的人物完全不听使唤,剧情人设崩成狗的经历,之前跟大家说这文会烂尾和虎头蛇尾真的不是自谦,所以大家感到不快时,一定要立即点×,不要勉强,去看看自己喜欢的东西吧,外面好看的文超级多,对胃口的太太也很不错,这就是一本打发时间的厕所读物,一点也不值得生气上火的,有人说喜欢我确实开心得不得了,好像这么冷的天写到晚上十一点的辛苦也没什么了,但是我也知道它真的不怎么好,哪怕我绞尽脑汁写得很努力了 这篇会改掉不和谐的地方放进新站,我已经确定签约了,今后也会继续写下去的,期待有一天能写出自己满意的故事。 现在我只能确定自己写的每一个故事每一个角色都是自己喜欢的,虽然它们都有超级多的缺点......我喜欢誉声,也喜欢施嘉,他们都不完美,充满我拙劣的痕迹,但他们被创造出来的初衷,就是我喜欢。 最后感谢看了上面罗里吧嗦一大堆废话的大家,你们的评论支持真的很让我感动,爱你们每一个 15 “我之前一直想看看你是个怎样的人?” 睿延背对着我正在画画,那画色调清淡,湖水中生着纯美的花,水面笼罩着一层湿润的柔光。 翠绿的荇草轻轻飘荡,画中的白灯静静散落在四处。 房间里颜料的味道很重,没有窗户,空气并不太好闻。 我向四周打量,除了身下的床、睿延的画架椅子、一张小小的桌子,此外,这个房间里几乎什么也没有。 脚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其实已经不痛了,但那人却还是十分慎重仔细,甚至在脚拇指处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饿了。”我对他道。 睿延停下手中的工作,转头看我,我这才发现他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憔悴得惊人,看起来很不对劲。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很讨厌你的,”他牵动嘴角笑了笑,失去了原先那股沉静文弱的气质,他现在看着有点神经质。 “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命运却这样天差地别?” 他将手中的笔刷丢到地上,去一旁的桌上拿了一袋吐司丢给我。 “吃吧。” 他的声音很冷,令人不寒而栗,一点也没有之前怯而娇很不自信的感觉。 我撕开袋子,里面的东西似乎放得有点久了,失去了水分,很干,口感粗糙,不知道有没有变质,吃过这种面包也难怪吃得下我做的饭菜,我只吃了一块就放下了,收好又重新递给他。 他没有吃,而是放回了桌上,又重新捡起地上的笔刷,背对我继续画之前的画。 “你不害怕?”他问,手上换了只其他颜色的笔,溪中的荇草之上开始出现一大团白色的东西。 “你会害我吗?”我问,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和他在一起待在这个房间里也不错。 不用听我丈夫的解释道歉,不用管白清毫无预兆的背叛,也不用想那个狗仔的威胁,以及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和幸灾乐祸的议论,房间狭窄简陋,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 “也许我会杀了你?”他漫不经心道,继续在那幅画上铺陈色彩。 我将手背搭在额头上,倒了回去,看着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蚊虫躯壳和残破的蛛网慢吞吞道,“那埋的时候找个好地方吧。” 继续苟活和安静地死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分别,反正境遇不会比眼前更糟糕了。 身下的毛毯上有一大块褐色颜料,干涸后有点发硬,兴许是他之前不小心弄上去的。 墙壁脏污暗黑,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还有很多小孩子用蜡笔弄上去的涂鸦,形状幼稚。 这里的窗户没有玻璃,不知是睿延还是前任房客便用报纸糊在窗户那里挡着风。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我坐起来撕开一两张报纸往外望去,天空又重新变得明朗起来,一切的污秽丑陋早在昨晚就被冲刷干净,日光一照,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去卫生间里洗了脸,解决了生理问题,睿延并没有锁着我,我也暂时不想离开,和他一起待在这里也行,尽管他看起来好像不太正常,不过我也不太正常了。 他早上一直在画画,中午的时候喝了几口水,我注意到他并没有去动那包吐司,发现我疑惑的眼神,睿延微哂道,“放心,没毒,给你留着。” 不过没过多久,他便开始找绳子,看样子竟然是要将自己绑起来。 他对我道,“过来帮我。” 见我愣在原地,他侧着头冷嘲道,“闫海生给我弄了点儿东西,不绑起来的话,待会我可能真的会杀了你。”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他竟是闫海生的人。 我看着他过分消瘦的下巴和眼底的青黑,有些怔忪,他却嗤道,“怎么,害怕了?你也可以直接出去,回你那金笼子里。” 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笼子了,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见我还要继续发呆,他踢过来一条细细的铁链,“待会你将我丢进卫生间,把门关上,无论如何都不要开门,”他的眼神有点悲哀,半晌后对我道,“也不要进来。” 闫海生的背景很复杂,这是我之前从其他人嘴里零零碎碎的信息中拼凑出来的,此人心肠残忍,靠着自己的岳家发达起来,后来反而将自己的发妻逼至跳楼,和儿子断绝关系。 但我不知道他竟然还碰毒,睿延是他的人,那弱海的徐瑞华说不定也和他关系匪浅。 若黎奉未骗我,他说那晚是和徐瑞华一起,睿延才出现在他床上的。 我照睿延说的做了,将他的手脚绑得严严实实,又在他嘴里塞了一块毛巾,我听说他们这种人激动的时候可能会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或者被自己的呕吐物淹死,最后我将他抱到了卫生间的角落里,在四周垫上毛毯。 这是我仅可能为他做的一点儿了。 没过多久,里面便发出了阵阵沉闷的响声,既像是野兽的嘶喊呜咽,又像是重物撞击墙壁的声音,钝重可怖。 我站在门口完全愣住了。。 我一直暗暗嫉恨的人,他过得并不比我好,甚至这样可怜。 睿延他一直生活在境地里,从未享受过片刻快乐的时光。 我忽然想起之前他说明明他和我一样,为何两人的命运却是天差地别。 我轻飘飘的无着陆处的愤恨与痛苦对比眼前的情景顿时好像是可笑的无病呻吟,那些自怨自艾在他看来一定又幼稚又残忍,我过得这样幸福,毫不珍惜,而他却是生活在这样的炼狱里。 闫海生不是善人,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养着睿延,他利用他,只是因为他特殊的血型。 他是闫海生用来钓黎奉的饵,可惜现在饵不愿意了,所以他才落到这步田地。 睿延不知在里面熬了多久,声音嘶哑凄厉,怨毒可怕。 我无法和他感同身受,但这样的场景也够我记一辈子了。 我一直咬紧了牙,与他隔着卫生间薄薄一层门板,我没有进去,不想让他竭力在我面前伪装的体面都失去,只是一直发着抖,直到里面安静下来,彻底没有声息。 我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才打开门将他从里面抱出来,他的头磕破了,没有流血,但是肿得很高,四肢被铁链磨烂,血肉模糊,新鲜的伤口狰狞可怖。 我在房间里没有找到止血的药,但翻出了一捆绷带。 他很轻,极瘦,我好像抱着一具生命微弱的骷髅,他也许随时都会离开这个沉重的躯壳。 很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看见我还在时很是惊讶,“你还没走?”他嘴唇张合,声音虚弱。 我倒来一杯水,递到他唇边,他喝了几口,我又拿起那包吐司,他摇头,我强硬地塞在他嘴里,让他就着水吃下去,他还是摇头,“留给你吃。” “就这一点东西了,我不能出去,这里暂时还算安全,闫海生的人在找我,他不会放过我的。”他虽这样说着,语气却有种并不关心命运的漠然。 “饿两天不会死人,反正有水。”我冷声道,将吐司撕成一小块送到他嘴边,“我最长的时候饿过七天,照样活着。” 因为我不小心打了养父母的儿子,养父觉得我性格叛逆,于是决定惩罚我。 睿延笑笑,终于张嘴将东西吃了进去,只是才吃几口,便不再张嘴了。 “饱了。”他摇头拒绝道。 我没再塞给他,又给他喂了点水,他身上有了些力气,便要直起身去拿他的画笔。 阴暗的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这样诡丽艳绝的一幅画,这样狼狈可怜的一个人。 我终于发现他正在画的是什么了,那是一具躺在水下的白骨,阴森可怖,但又有一种别样的华丽整洁的美感。 他侧头看我,仔细观察着我的容貌,然后转过头在画布上着色。 “我爸爸欠了闫海生钱,一大笔钱,他卖老婆也还不了,便要卖儿子,闫海生是个变态,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他忽然停下笔,捂着嘴巴轻轻咳嗽了几声,嘲道,“我故意让黎总的人知道我的血型的,他是个好人,咳咳,尤其是对比闫海生来说......咳咳......那晚什么也没发生,你不用担心,黎总平时洁身自好,在外面很注意的,他瞧不上我们这种人。” 他露出一个讽笑,不知是对谁,是黎奉、我还是他自己,我不得而知。 我坐在旁边的床沿上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神情,哪怕此刻有人告诉我从头到尾黎奉根本没有出轨,我好像也不会感到丝毫惊讶。 我的人生好像正在遭受某只看不见的手的愚弄,命运不喜欢看我平静顺遂,定要搅得我的生活痛苦不堪、狼狈淋漓才肯罢休。 可他和黎奉之间若是清白的,那我从半年前开始陆续收到的那些照片和视频又是怎么回事? 我找人比对过,没有合成和篡改的痕迹,不可能是假的。 我将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攥紧。 可惜睿延并没有提到这个。 “我从他的钱包里看到过你的照片,我很早就知道你,毕竟你也算是学校里的名人,”他轻声道,“我偶尔会故意经过你们学院,看到你带着电脑去给学生上课,我也想和白清一样叫你誉老师,但我不是你的学生。” “闫海生不只想要黎总的那块地,黎总的东西他都想要,全部,我在他的宅子里见到过白清和白凤棠,他们接近你和黎总的目的并不单纯。”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我却觉出了无端的讽刺。 想也知道,哪个年轻优秀、前途光明的男学生会同自己的老师搞婚外情,更何况他还有那样的家世,也是我脑子一时发昏,才会觉得对方没有问题。 前一晚的自取其辱也是,不过是黎奉稍微解释,我便自乱阵脚,觉得自己的选择绝不会错。 明明已经错了,偏要逞强,更是错得离谱。 我嘲道,“半年前,我忽然收到了很多照片和视频,关于黎奉出轨的。” 对象不止一个,内容露骨大胆,那人发了很多对我极尽嘲讽和炫耀的东西。 黎奉当时正在出差,我在电话里试探了几句,我不太适合干这种事情,黎奉当时正在为一个项目心烦,觉得我的说法很无聊,笑着说我想多了。 现在想来,无论是让一个原本清白的人自证清白和让一个有罪的人证明自己无辜,确实都挺好笑。 睿延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和黎奉已结婚这么多年,年轻时还好,会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每个纪念日和生日如何度过,到如今早已没什么激情了,一起生活看起来更像是彼此凑合着过日子。 嫌隙早已产生,只需要一点怀疑的火苗,煽一点风,让它越来越大,便足够了。 他工作繁忙,满世界飞来飞去,马不停蹄,我们俩时常几个月也难见面一次。 我的情绪像是无病呻吟的矫情,况且我已经不年轻了,如那些发照片给我的人所说,年轻漂亮的人才会有任性肆意的权利,像我这种人,得慢慢学会自知之明。 结婚多年,管家仍是不喜欢我,家里气氛压抑,他出轨的消息似乎也很正常,不过是一个男人渐渐厌倦了性格无趣的妻子和与他的婚姻生活罢了。 最开始我也想过挽回,哪怕没有爱情,彼此至少也应该是亲人一样的存在,后来却觉得,我的存在对黎奉来说似乎已经不值一提。 猜疑彷徨恐惧,我试图提出离婚,没想到黎奉反而勃然大怒,极罕见地朝我发了脾气。 我从前那样依赖他,像一株毫无用处的菟丝子,说出离婚的话简直耗干了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勇气,他的愤怒像是一记耳光,让我瞬间清醒地明白了自己是怎样的存在。 我是一个哪怕丈夫出轨也必须默默忍受的妻子,没有做任何选择的权利。 那晚出现在黎奉身上的红痕使我头脑发热,犯了愚不可及的蠢,没想到回家后,我的丈夫直接印证了我长久以来的猜疑。 他让他的情人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要我替他照顾他。 “黎总确实怀疑你出轨,只不过不是白清,他怀疑的对象是周琦。”睿延道。 我嘲道,“周琦曾经确实追求过我,但这么多年他早放下了,我们不过是朋友罢了。” 总归是两个人不适合,只旁人的一点挑拨离间,我们的关系便迅速分崩离析,如此不堪。 我没有再说下去了,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哪怕我相信睿延的话,认定黎奉确实没有出轨,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们早就已经走进了死胡同,谁都回不去了。 睿延没说话,只看着我面上的眼泪安静地沉默着。 16 他画了一阵,便停下了笔,似乎有些无处下手。 他又开始发抖,像害了寒症似的,牙齿也咬得咯咯直响,手上的力气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手中的笔倏地落在了地上,他倒在床上不停流汗,沁湿了身下的床单,形容狼狈。 我担心他弄伤自己,准备去拿之前的铁链,他一把将我推开。 “你快走,”他咬着牙朝我喝道,腮边的软肉鼓了鼓,神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十分狰狞,“别管我。” “我不行,我彻底完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闫海生很早就开始控制我,他给我弄了奇怪的东西,要我去害人,我活不长了。” 他将嘴唇咬破,唇角沾上了鲜红的血渍。 “迟早都要死,说不定还要害人,索性自己找个地方死了干净。” 睿延一脸自暴自弃,眼里有着深深的绝望。 “可是好不甘心!” 他忽然转过头死死地瞪着我,眼神狰狞怨毒,我顿时怔在了原地。 “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你可以在大太阳底下干干净净,我却活得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你不是老鼠。”我忽然跪在床上用力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冷,像一团无法融化的寒冰,因为画画沾染了些颜料,并不干燥温暖,不自然地蜷曲着,正发着抖,他的身体也在发抖。 “你不是老鼠,我们都一样,谁也不比谁高贵,都是人,是堂堂正正的人,谁都有活在大太阳底下的权力,”我哑着嗓音苦笑道,“况且我并不干净,我出轨,我也是个烂人,也会犯错误,我们是一样的。” 他惨笑一声,脸色青白,“不一样,你若是我,一定早死了。” “你很坚强,比我要好。”我道,他确实比我坚强,若我是在那种境地里,的确早死了。 “可我不想死,我想画画,哪怕活得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我也想活。我想出国留学,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睿延漆黑的眼睛里忽然落下两行眼泪,他咬着唇,唇下还沾着点之前咬破的血迹,干得发褐,他受了很多折磨,但他从未曾屈服过。 他凝视着我,声音颤抖,“我还想和你做朋友,誉声。” “我们是朋友。”我强笑着道。 我的手也开始冰凉,和他的手一样,正无法抑制地发着抖。 这个人揭开他最丑陋不堪的伤疤给我看,让我知道他最痛苦的境地,他怎么不是我的朋友。 . 我在这个房间里呆了三天,吐司片被我们一点点分吃完,因为担心他,我也不敢离开。我将他一遍遍捆住又一遍遍放开,他越来越瘦,像具冰冷的躯壳,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死去,我也十分狼狈,什么体面都没了。 他终于将那副画完成了,即使途中并不顺利。 清澹澹的溪水中,男人下半身是阴森白骨,上半身却披着件红衣,周围荇草肆意穿行,招招摇摇地随风摆动,一只紫蝴蝶翩跹驻足,无数白灯自水面漂浮,散落在各处,那人眉目沉静,面容安详,好像在水底沉睡。 红衣胜血,男人剃光了头发,但那张脸却是我的。 睿延问我怕不怕,因为他将我画成了骷髅,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躺在床上,再也不用把自己绑起来,他不再犯病,我也和他差不多,只剩下一点可以说话的力气。 我哑着声音笑道,“我没有宗教信仰。” 那身红衣明显是件法衣,那样严肃庄重,带着高不可攀的禁色。 睿延也笑,只是比我虚弱得多,“可你就是我的神佛。” “你救了我,我是蝴蝶。” 他指的是那只紫色蝴蝶,他第一次画我的时候也曾画过。 他眨眨眼睛,眼泪又流了下来,我抬手,想去拭干它,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转过头去看窗外,报纸被我们全撕破了,外面天气正好,流云皑皑,风光无限明朗。 “若是闫海生的人找来,我就直接跳下去。”他轻声道,“谢谢你,誉声,对不起。” 他好像又恢复成那个与我初见面的少年,像一朵在污浊中安静盛开的白花,他竭力生长着,即使生命短暂又坎坷。 我摇头,我是自愿要在这里陪他的,况且我和黎奉之间早已有了问题,我心眼窄,总是不安猜疑,他却整日忙于工作,无暇顾及。 我只是没想到结局会这样不堪,就算没有睿延,也会有其他人,他不过凑巧是这一个罢了。 “也有可能是黎奉先找到这里,他很厉害的。” 我们都知道这话只是一句无用的安慰话罢了。 我想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很冰,他的生命力正在消失,而我无可奈何。 “到时候请他帮帮忙,总有办法的,你很优秀,画得也好,以后一定会好的。” 我将周琦对我说过的话对他说了。 睿延摇头,他似乎已经没什么求生的意志了,那幅画已经耗干了他所有的精力。 我干脆给他讲自己从前的事情。 “我念大学前其实是随便选的专业,我和你不一样,没什么真心喜欢的事情,他们说电科专业就业前景好,我就选了,现在天天跑程序,做实验,看你画画还蛮有趣的,以后有空也教教我吧。” 我半年前曾请家庭教师学过一点,当时以为黎奉出轨,想迫切地做点什么重新赢回他的注意,但没过多久便放弃了。 油画对我来说比电脑里那些复杂的综合电路图难多了。 我的性格不算有趣,不止一人说过我呆板沉闷,只适合整天待在实验室。之所以觉得黎奉只喜欢我年轻时候的脸便是我自己也觉得除了一张脸,我似乎一无是处。 忽然想到还有件好笑的事,没有对他说。 刚开始交往的时候黎奉时常和我约会,但我还在念书,学业颇重,被他不满地抱怨我比他这个社会人士还忙。 当时大二有好几门通识选修,有门课的论文当时未写完,又要忙着赶其他科的作业,无暇顾及,还是黎奉主动代笔的,让我答应和他去山里玩儿,后来老师给了我全班高分,我心中一直坠坠,总不安稳。 “画画很有趣。”睿延扬起嘴角笑了笑,他的眼睛有点想闭上了,一脸无精打采。 外面的楼梯忽然传出一阵脚步声,我心中顿时一惊,他的眼睛也猛地睁开,里面满是惊惶。 谁会推开这道门,黎奉的,还是闫海生?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若是闫海生的人找到这里自己要怎么办,对方绝对不会简单放过我。 最惨不过是睿延说的那样,从窗户里跳下去。 我无法忍受像睿延那样受他折磨,我比他脆弱得多。 不过那脚步声并没有继续,那人似乎在楼下就停住了,随后楼下传出了开门的声音。 “这里是棚户区,什么人都有,虽然环境很乱,但是也算安全。” 睿延看着我惊慌未定的眼睛,失笑着安慰道。 “我想去找他借手机,”我道,睿延有点吃惊,显然他并没想到我还想继续挣扎。 “给我的朋友打个电话,周琦,你知道吗?”我问他。 睿延点点头,我忽然想起周琦之前似乎还曾追求过他,不由觉得有点巧合。 我抿着嘴唇,眼神严肃,“周琦也许能救我们出去,你能相信我吗?”我看着他道。 睿延忽然笑了笑,这个笑容让我想起了刚见面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他身上有股坚韧的气质,我没有看错。 他再次乖巧点头。 我起身,撑着墙壁缓解了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压抑住因饥饿产生的不适的感觉,而后慢慢挪出了门。 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希望这次幸运能降临。 楼下的住户是个年轻男人,看见我从楼上下来时有点惊讶,我朝他笑了笑,尽量用随便的语气道,“兄弟,能借个手机让我打个电话叫我朋友来接我吗?我的手机丢了。” 兴许我这张脸怎么看也不像坏人,那人直接点头同意了。 17 我能背下周琦的号码,但不知为何,临到头却是拨通了黎奉的手机。 机械的短促音响起时我忽然紧张起来,万一他正在开会没听见怎么办?万一他因为这是陌生电话拒接怎么办,我的手心不由有些湿。 幸好,黎奉很快便接通了电话,对面的男人声音低沉,似乎心情并不好,但听在我耳里宛若天籁,“你好,请问你是?” “黎奉。”我的手不自觉用力。 “声声,你在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对面的人声音立即变了。 我的声音发着飘,“黎奉,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那边空气安静,我的喉咙有些发干,心也砰砰直跳。 这几天的饥饿使大脑处于一种晕眩的状态,声音也有气无力,只能一字一句对他道,“飞凤街八达巷进来的第三栋红房子,六楼601,睿延也在这里,闫海生正在找他。” 黎奉沉默了一秒,半晌后对我道,“好,你等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我用力点头,将手机交还给了那个男人,他摆摆手,一脸了然地对我笑,“前一晚喝多了吧,看着就像是后劲还在的。” 我笑着点点头,又慢吞吞靠着扶手挪上了楼,进屋前一阵恐慌,担心睿延已经不在那个简陋的房子里了。 他若是已经跳下去我该怎么办?我的手心发凉。 推门时见到屋内的情景才不自觉松下口气,还好,他还躺在床上,正睡得安宁。 “我们马上就可以走了。”我对他小声道。 . 黎奉来得很快,但没想到闫海生的速度同样也不慢,到底是中间哪里出了问题,我一点也不明白。 睿延看见闫海生时顿时高声尖叫出来,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人类在极端的恐惧中完全无法抑制,他慌乱地躲在我身后,我被他抓得死紧,手臂一阵剧痛。 与此同时,白清竟然也跟在闫海生身后,他果然是闫海生的人,接近我也是别有目的。 这间狭小的房间顿时挤满了人——我,我丈夫,我的情夫,我丈夫的情夫,以及这一切的幕后使者。 闫海生已快六十,长了一张瘦长的马脸,据说他年轻时相当英俊,不然也不会惹得当时的宋家大小姐春心骀荡,执意下嫁给他。 如今却已经很有些老态了,脸上有许多看起来十分奇怪的皱纹,一双生满戾气的三角眼形状狭长,目光阴寒,看人的时候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他看向睿延时轻声骂道,“没用的小杂种,竟躲到这耗子洞来了,让我好找。” 说罢便要让身后的人上前来绑他,睿延此刻受不得一点激,当即便躲到窗户前边,我记得他说过要是再被抓住,不如直接跳下去的傻话,急忙拉住他的手。 “别怕,他不会碰你的。”我安抚他道。 睿延哆哆嗦嗦,眼里已有了泪花,他其实早已心存死志,可未到必要关头,却仍想继续活着。 谁不想活着,我也想,哪怕声名狼藉,也想好好活着。 黎奉挥挥手,身后的人也上前,他对着闫海生沉声道,“闫总,给我个面子如何?” 白清则站在闫海生身后,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他安静地垂着眼,一直没有看向我这边。 他已经变得让我完全陌生了,我亦不再去看他。 我们之间那点浅薄的激情经不起一丁点考验,我当时只不过是迫切地想从一个漩涡里跳出来,恍惚以为自己抓到了救命的绳索,并未完全交付出什么真心,觉得失望也只是为自己的错误选择后悔罢了,我害怕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便急切地想抓住些什么。 他呢,也不过是带着半片假意别有用心地靠近,事迹半途暴露,后悔不会有,遗憾更是不必。 . 闫海生故作惊讶,挑起嘴角,像只老鼠一般狡猾,“怎么,黎总还真喜欢上这个小杂种了,让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那男人老婆......”他瞥了我一眼,目光下流猥亵。 我心中一寒。 黎奉立即黑着脸打断了他,“开个价吧。” 闫海生摸着自己稀疏的胡须笑道,“寻冶山的那块地......” 黎奉的脸更黑了,睿延的身体一直哆嗦,我也忐忑不安地望着黎奉。 黎奉安抚地看了我一眼,对他道,“可以。” “两个人换一块地,这买卖黎总你未免太划算了一点,”闫海生笑得恶心。 黎奉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却见闫海生轻蔑地从衣服里拿出一样东西,对准了我。 黎奉身形微震,我和睿延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也不禁后退了几步,脚下发颤,身体死死抵着墙壁。 “是叫什么来着,什么鱼鱼海鲜的,过来。”闫海生对我笑眯眯道,状似和蔼,却压不住眼角眉梢的轻慢鄙薄。 我微微敛了心神,对睿延道,“你敢跳下去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睿延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别去。”他忽然拉着我的手,眼里满是恳求,一直不停摇着头,眼眶里沁满了泪水。 “他很可怕......” 我放开他,朝闫海生一步步走去,心中忐忑不安。 “闫总,”我冷声道,“有何贵干?” 待我走得差不多了,闫海生忽然一把拉过我的手臂,顺势用另一只手死死勒住我的脖颈,我本就没什么力气,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只发出一声惊呼便已被他挟持在了怀里,他将那把枪换了只手,用枪口死死抵准我的太阳穴,对脸色慌乱的黎奉笑吟吟道,“黎总,给下面人打电话吧,协议和合同我之前就准备好了,本来预备着你车祸那时候用,不过现在晚了几天倒也没关系,你呢,只管盖章签字按手印便是。” 他看着窗户外面轻轻笑了笑,“今天是个好天气,咱们把事情都办圆满了,你说是不是?” 黎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半个小时后高天放匆匆赶来,两人的脸色俱是难看到了极点。 闫海生则恰恰相反,一脸诡秘的得意。 他看着黎奉在那张小桌子上乖乖签下名字,印下公章与手印,忽然古怪地笑了笑,“不愧是我们这群人中的痴情种子啊,黎总,了不起!” 说罢,他简直要忍不住拍手大笑,黎奉则面若黑炭。 “放了他。”他冷声道。 闫海生没理会他的话,只是凑近了我的脸,语气鄙夷,“鱼鱼,没想到你这么贵,那去我那里住几天吧,白家小子也在我那里住着呢?” 我想离他远一些,却根本动弹不得。 “你敢?”黎奉忽然变了脸色,语气慌乱,厉声道。 他也没想到闫海生竟如此不守信用,既得了好处,又不想吐出嘴里的肉骨头。 我心中一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见他用力勒住我的脖子,朝对面的黎奉蔑笑道,“黎总怕是还不知道,这老婊子早和白清勾一起了,我不过是拍了点似真似假照片给他看,让人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他居然就背叛了你,他俩给你戴了这么大顶帽子,亏你能忍得下去,拿寻冶山的地来换,果然是痴情种子。” 黎奉的脸色顿时变了,他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誉声!” 我没办法直视他的眼睛,只好别过脸去。 这些羞辱的语言宛若利刃钢针,一片片一根根刺进我的心里,我当初既然选择那样做了,如今自然也得受着。 只不过一点痛快淋漓的感觉也没有,就好像吸食过毒品,当初只觉得兴奋难耐,快要升天,如今只余下满地狼藉和狼狈不堪。 白清一言不发,好似只乖巧听话的人偶,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闫海生似乎对这样的状态很满意,戏谑地拍拍他的肩,将我推到他怀里,“小白,回去咱们好好乐一乐,这可是黎总的宝贝......哈哈哈。” 他的目的今日总算达成,畅快大笑,声音刺耳难听。 白清则揽着我的腰,淡淡应道,“是。” 那几张纸被闫海生小心收进了怀里,他心满意足,正准备打道回府,睿延失魂落魄,好似不相信就这么被简单放过。 我忽然一把推开白清,往窗户的方向跑去,被闫海生带回去还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折辱,还不如趁现在干脆死去。 你看,睿延,我就是个骗子,我一点也受不了你曾经的经历。 我轻信别人,落到这境地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我朝黎奉笑了笑,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没再看身后的白清一眼,窗户近在眼前,只要我动作再快一点。 死亡的恐惧只在瞬间,剩下的便是无尽的解脱。 闫海生勃然大怒,没料想我竟还有心思反抗,直接朝我开了一枪,他在惊慌中怒喝道,“臭婊子,敢给脸不要脸?” 黎奉也慌了,对他冷声喝止道,“住手,”末了又急忙看向我,惊道,“声声,闪开。” 声音里竟带着几分凄厉。 但他的话毫无作用,闫海生已扣下了扳机,那枚子弹直直向我后背射来,我能感觉到逼近头顶的危险,但我竟一点也不想躲开,于是瞬间停下脚步。 白清也在刚才的瞬间变了脸色,伸手想将闫海生的枪抢过来,他们带来的那群人已完全乱了,几下便缠在一起动起手来,狭窄的楼道里动静很大,附近的住户发出尖叫,整栋楼都变得嘈杂起来。 黎奉在最后一秒推开了我,那枚子弹射伤了他,弹口在肋下,他一只手用力捂住伤口,另一只则拉着我的手,面如金纸,抖着嘴唇对我道,“赶紧出去,不要久留。” 我眼里落下几滴眼泪,此刻看来分外讽刺,我对他摇头,“你不该答应他,也不该来救我的。” 黎奉脸色惨白,“无论如何,你总是我的妻子。” 他哑着嗓子道,“况且,我也有错。” 黎奉带来的人很多,没有我拖后腿,他们已经三三两两将闫海生那群人绑了起来,白清的身手原本很好,但因顾忌着闫海生手中的枪,动作难免有些畏缩。 但闫海生也被他逼得不断后退,已至窗旁,他忽然朝屋中的人大声喝道,“都他妈住手!” 他拿枪指着我,又顺着我指向旁边的黎奉,他面前一脸漠然冰冷的白清。 “让老子出去,”他咬牙切齿喝骂道,“你们死定了。” 他的表情狰狞可怖,宛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仿佛要生啖他们的血肉,“还有你,”他将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阴恻恻道,“等老子出去一定划花你那张婊子脸。” 睿延表情木讷,他像是一个即将消散的幽灵,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身体虚弱,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奄奄一息地靠在墙边。 他似乎随时都会消失,连闫海生也没发现他慢慢靠近的行迹。 闫海生还在说着咒骂我的话,我不禁有些胆寒,瑟瑟地发着抖。 “去死吧!”睿延的表情忽然狰狞起来,他咬牙朝闫海生喝道,我都不知道他身体里还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闫海生更是错愕不及。 他竟奔过去直接将闫海生从窗户边一把推了下去,闫海生脚下一滑,满脸惊慌失措,想扶住什么来稳住身体,可身后空无一物,这种棚户区的旧房子是没有做防护栏的,下面几家正好也没有,他最后只来得及朝屋中再开出一枪,便直直坠落下去。 那枚子弹打中了窗框,又顺着窗檐弹向了地面,幸好并没有击中什么人。 他放声大喊救命,只是这声音很快也断了。 这里是六楼,落下去不死即残,他带来的那些人被这些变故惊住,一时竟忘了和黎奉的人还手。 我看着睿延,他正哆哆嗦嗦趴在窗边往下看。 “他死了。”他牙齿打颤,抖着声音问我,眼睛里含着泪,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 但他现在恐惧的根源已死,他以后再也不用感到恐惧了。 我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看向下面,也发着抖。 “死了。”我答。 闫海生的尸体躺在楼底,很快,四周便有人围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有人报警,警笛声从远处响起,睿延的脸更苍白了。 “我杀人了?”他茫然地问。 “他罪有应得。”我心慌意乱地安抚着他,黎奉已经将闫海生的人全部制住,正要叫我离开。 我牵着睿延的手,白清漠然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他像是一件极为趁手的工具,完美地扮演着自己应有的角色:听从闫海生的话接近我,使我和黎奉一点点离心,若是他们目的达成,我也没什么用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只好低着头飞快地离开了屋子。 黎奉却在经过他身边时忽然停下了脚步,我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黎奉松开捂住肋下伤口的手,狠狠给了白清一拳。 他这一下用尽全力,直接捶在白清软弱的腰腹间,对方顿时弯下了腰,神色痛苦地闷哼出声。 但他却没有回手,只说了句对不起。 不知是对黎奉说的,还是对我。 我的脸色有点难堪,黎奉也不遑多让,我其实早没什么力气了,但还是搀扶着黎奉和睿延一起坐上了车,用在睿延房间里剩下的绷带给黎奉包扎伤口。 幸好那一枪没有伤在要害,看着他被鲜血沁湿的外套,我有些愧疚。 黎奉反而不甚在意,叫我坐好,不用去管,他一直握着我的手,在一旁闭目养神,睿延在我右边,眼神痴痴呆呆,好似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完全走出来。 警察来医院做了笔录,在场所有人都咬定闫海生是在混乱中自己失足落下去的,没有人怀疑睿延,他的境遇已经够可怜的了。 周琦不知从那里听说这事儿,从店里急急忙忙赶来,看着坐在病房外面的我问道,“你这婚看来是离不了了?” 我从门里向内望去,黎奉正合眼安静休息,我转身将手中的报纸扔进垃圾桶,朝他笑了笑,“怎么会?” 那报纸是高天放带来的,某个版面写着一则骇人听闻的新闻:某男子吸食毒品后,失手将生母砍死。 我那养父母一家跟着闫海生,与虎谋皮,终究也没有落到什么好下场。 18 我让周琦帮忙,替睿延办理了休学手续,安排他去国外治疗。 偶然听学校的人说起白清似乎也休学了,白凤棠前几天去世,他要回家料理后事,且还有偌大的家业等着他打理,段时间内他应该回不了学校。 如今他算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再也没什么亲人了。 我最后还是提出了离婚,黎奉躺在家里休养,正在看文件。 这次他同意了。 正如当初令我痛苦不安的那枚红痕,我与白清的背叛迟早也会成为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始终不得安宁,此后他一想到白清,就会想起我的背叛。 这是无法磨灭的事实。 “我以为你会比我看得开。”黎奉签完字将笔丢在一边,低声嘲道。 我没说话。 结婚多年,我其实并不懂他。 当初怀疑我与周琦有私,他也没想过要和我离婚,将我直接赶出家门,直到睿延出现,才想到剑走偏锋,干脆来气我一气。 好让我也尝尝他心中的滋味儿。 他是喜欢,还是只是习惯身边有我这样一个存在呢? 可只是习惯也大可不必做到这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离婚证书很快就拿到了,那天恰好是立秋,我从别墅里走的,除了那些身份证件,没带走任何东西,黎奉原本要给我的那些我也没有收。 我受之有愧,因为从头到尾真正出轨的人其实是我。 圈中那群无聊的人只怕要笑得更开怀了,这正是他们预想中的结局——我被黎奉扫地出门。 周琦在门口接我,黎奉没有来送,他在楼上,是管家替我拿的行李箱。 走到门口的时候管家忽然发出句感慨,“当初我就觉得你们一点也不相配,先生其实需要一个能体谅他的人,他一个人活着太累了。” 我只笑笑,没说话,天气转凉,冷风拂面,黄叶在半空飒飒地翻卷,又悠悠落了地。 我忽然对管家说,“请等我一会儿。” 他有些讶然,我则直接跑到了花园。 我猜得果然没错,黎奉正站在二楼的阳台后面默默注视着我,见我发现了他,便飞快地转移了视线,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准备进屋,我站在楼下仰望着他,对他大声道,“送我一枝花好不好?” 他现在白色栏杆后面,面色有些迟疑,我则笑着指了指一旁姹紫嫣红的花园。 他点点头。 我摘下一枝最艳丽的黄色月季,管家也已走了过来,看见我又糟践他的花园,脸色立即变得不太好看。 我将那朵花别在衬衣口子里,朝黎奉洒脱地挥挥手,“有缘再见。” 黎奉没说话,我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 管家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我们一路走到了门口。 周琦下车替我将行李放到后备箱里,他今天似乎特意打扮过,还十分骚包地喷了香水,味道有点熟悉,似乎是我很喜欢的白栀子,看见我胸前的月季,他笑笑,“很漂亮。”说罢伸出手想来取走,被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这个不行。”我对面色忽然阴沉起来的好友道。 随即转过身朝不太高兴的管家扬眉嗤道,“从前我就很想问了,虽然我和黎奉结婚这么多年,但怎么感觉你才是那个和他结婚的主人。” 见他满脸愕然,我语气不屑,“不过是一枝花而已,我知道它们是从国外空运过来的,也知道那个来修剪照顾它们的园艺大师很了不起,但黎奉都没说我什么,你又凭什么对我颐气指使?” 我将怀里的戒指掏出来递给他,我虽然已经很久不戴,但这东西一直放在抽屉里。 它看起来很低调,可明面上作为黎奉妻子身份象征的价值远大于它上面缀满的宝石和背后价格奢昂的独家设计。 不想再去看他难看的脸色,我钻进了车里,神清气爽地叫周琦快走,不然我怕待会儿管家会直接对我破口大骂。 周琦轻轻啧了一声,嘴角上挑,似乎很是愉悦,在车里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车子发动,缓缓向前行驶,沿途两边的风景开始飞速地向后掠去,一幕幕一帧帧,好像前不久我才从自己的宿舍里搬出来,和黎奉同居,两人突然决定要结婚,今后一辈子相守,我兴奋地随他来到这座花园般梦幻美丽的别墅。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房子,既害羞又忐忑地跟在他身边,管家故意带着佣人站在门口朝我夸张地行礼,表面恭敬,却压不住眼角的轻慢和鄙薄,可惜黎奉走在前面没有看见。 太快了,时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太多的细节我其实我也早已经忘了。 他忙着不停地工作,空旷的家里总是只有我一个,觉得最多的,还是一个人的冷清。 我忽然不争气地红了眼圈,对周琦道,“停车。” “怎么了?”他语气有些疑惑,我朝他大声道,“停车,周琦,我要出去。” “东西忘拿了?”他问,随即将车子慢慢停在路边,我手忙脚乱地解下安全带,推门出去,离开前发觉他目光有些阴鸷。 不过那些暂时不重要。 我开始飞快地往回跑,我没有猜错,几十米开外缓缓跟着我们的确实是黎奉的车,那辆低调的黑色宝马一见到我,顿时也停了下来,很快,黎奉从里面出来,站在路边怔怔地望着我。 发觉我满脸泪水,他看起来居然有点手足无措。 我跑向他,跑得那样快,我总是在跑,我的人生好像总是在追逐一些无法轻易得到的东西:年轻时人人称羡的爱情,中年后悖德沉溺的快乐,如今却是虚无缥缈的自由...... 离开金笼后自己是否真的会幸福,我其实一点也不知道。 但认为自己好像应该试着离开他,我不能永远都在他的保护之下。 从前我拥有过很多:众人称赞的脸,年轻的身体,丈夫的宠爱,无限的容我尽管去试错的可能,但我如今已经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后悔,只是有一点难过,但这好像是成长的一种必要过程,即使它来得有点晚,我再愚蠢,也知道有些东西在这个过程中注定会失去。 眼睛有点刺痛,我现在一定很狼狈,真讨厌最后让他看见这个样子的我,明明我们之间应该有更加体面的结局的。 我攥紧了手,黎奉忽然上前,一把将我拥进他的怀里,他身上有令人窒息的栀子香气。 我随口一提的喜欢,他却坚持用了许多年,哪怕最初的那一瓶早已绝版,他却不停地找着替代品。 “声声。”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低沉温柔,尽管有时候他做得并非完美,但他对我其实是很好的。 只是遗憾人生不是因为好就能一直走下去,大概还需要彼此间坚定不移的信任。 “对不起。” 我攥紧他胸前的衬衣喃喃道,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这句道歉说到底是我欠他的。 黎奉掏出手帕替我擦干那些狼狈的眼泪,“没关系,我也有错。”他轻声道。 我的错误并不会因为他的原谅而消失,只会让我的不安与愧疚稍少一些,让我今后心里会好受一些。 我抽出胸前的月季花,那朵花已经有点发蔫了,不复之前在花园里盛开时那样娇丽明艳,但它还是很好看。 我将它放到黎奉的手里,他神情怔然,不解地望着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是继续挽留,还是故作试探,莫名其妙哭这一场鳄鱼的眼泪真是太失败了,他纵然此刻对我温柔,以后回想起来说不定也会觉得很厌恶,很好笑。 明明先做错的人是我,经不起考验的人也是我。 无论如何所有的故事都应止步于此,我们之间曾经温情美好的东西早就不存在了,苦苦挽留只会让情形更加难看。 我慢慢后退,擦干眼角残留的泪水,朝他郑重道,“再见。” 他的眼皮忽然颤了颤,盯着眼前的月季花,“勒得太紧会让你觉得压抑,太松又担心你被别人勾跑,到底要怎样才合适呢?” 他看着我,哑声道,“我现在去学还来得及吗?” 我摇摇头。 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无法回答,我们之间好像并不只是他勒住我的绳索的问题。 我默默转身,一步一步朝前走着,就像朝着我向往中的完美的自由生活。 周琦一直坐在车里等着,见我坐回副驾驶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投向我胸前的目光有些古怪,他发现那朵我不愿意给他的黄色月季已经不见了。 . 我将论文和实验数据发到李教授的邮箱里,顺带跟他请了一个月的假。 正好周琦说要去国外旅游,让我跟他一起出去散散心,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收拾好东西随他一起上了飞机。 “恢复自由之身是不是畅快多了。”落了地,周琦笑嘻嘻问我,“男人嘛,什么成熟稳重,温柔浪漫,那些都是骗人的鬼东西,”他忽然挑起我的下巴,语气轻佻地谑道,“哥哥告诉你,只有器大活好才是正经。” 我握住他愈发下流的狗爪子,使了点力,直到他吃痛地嘶声抱怨才停下。 我疑心他不是要带我去什么滑雪场运动运动,松快筋骨,而是带我去什么男人天堂搞莞式一条龙服务,醉生梦死的。 半晌后,他接了一个电话,谈话间神色有些阴沉,用力挂断后,又朝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我问他什么事,他带着我大步向前走,语气有些奇异,夹杂着说不出的轻松愉悦的情绪。 “你今天很兴奋?”我问他。 他忽然回头直视着我的脸,眼神有点邪性,这让我感到分外陌生和不自在,于是将他的手臂放开。 他挑起唇角漫不经心道,“没有的事,美人,你想多了。” “我只是发觉得偿所愿的滋味原来这样好。” 他笑道。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