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与雨燕》作者:二冬【完结】 文案: 宴喜臣一直过着开了挂一样的人生。 直到遇到一个小屁孩,为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战斗力他妈这么高,摸刀枪来感觉来得比摸自己老二还快。 这个世界微妙,荒诞,永远是困难模式。 要么战斗,要么苟。 如果还有余力,和那个不要脸的男人谈谈恋爱好像也不错? ?? 宴:不是我疯了就是这世界疯了。早知道那小屁孩后来会是我老公,我当初就不该去拍他屁股。 ?? 你是我手中的刀锋,我是你檐下的雨燕。 ?? ╰→ 杜亚琛×宴喜臣 ╰→ 表世界里世界设定,半架空,与参考历史在各方面有出入 ╰→ 不是年下,不是年下,不是年下 ╰→ 1v1 第1章 那个怪咖小孩 两个黑色的残影站立在他面前,手中握着巨大的镰刀,一根权杖从黑暗虚空中伸出,抵在他的头顶。 “落日升起时,以他的名义审判你。现在,说出你的罪名。” 他看到滚红的日轮从地平线升起,时间沙漏被倒置,末日的黄昏正到临。 “我没有罪……” “无罪之人吗?”那混沌森然的声音反问道。 黑色的残影高举起屠戮的镰刀,刀锋在落日下淬出血一样的红。 镰刀猛地落下—— “说出你的罪名!” 宴喜臣猛地坐起来,清晨的光铺了他满身满脸,却没能驱散刚才噩梦的阴寒。 视线渐渐聚焦,喘息渐渐平稳。他撑坐在床上四处看了一圈,抹了把脸。 这是他第二次做这个梦,梦里的细节太过真实,几乎把他给魇住了。 “哥?”有人敲了敲门,“你没事吧?” “没事儿。”宴喜臣从床上跳下来,脱下半湿的短袖换了一件,“进来吧。” 宴晶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她头顶的草莓发卡闪闪发亮,就和她的眼睛一样:“嗨!哥,你怎么刚睡醒呀!今天你要送我去商场的,是不是又忘了?” “没有忘没有忘。”宴喜臣伸了个夸张的懒腰,伸手掐了一把妹妹的脸,“给我点时间换衣服,嗯?” 十分钟完成洗漱,父母已经在客厅等着他了。 女人给他倒了一杯热牛奶,男人围着围裙在厨房哼着曲子煎鸡蛋,宴晶在女人“不许挑食”的警告中,强行把吃了一半的青椒卷饼塞到了宴喜臣盘子里。 “你就惯着她吧。”见宴喜臣十分自然地吃起了剩下的半个卷饼,女人翻了个白眼,“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什么都挑怎么行?” “妈,我爸和你基因这么好,不要担心。”宴喜臣笑着摸了摸宴晶的头。 “呀,你的油手!” “晶晶,过来帮我找两个空盘子。”男人在厨房里喊。 宴晶蹦蹦跳跳地过去了。 这顿早餐宴喜臣几乎是被妹妹催着吃完的,然后被拽着出了门送她。父母在后面叮咛让宴晶在外面记得接电话,不要太晚回来。 临出门前,女人到玄关给他整了整衬衫衣领。他的个头比她高许多,但女人还保持着双手放在他肩上的习惯,她笑了笑,眼尾有很细的纹:“去吧,我儿子真帅。” 宴喜臣笑了笑,低头在女人额头上亲了一下:“我出门了。” 推开门,带着青草味的风一下涌向他,日头灿烂。 宴喜臣很清楚自己与寻常人相比的幸运之处。他从小到大被教导了太多该如何面对困厄与绝境,可从来没有迎来过一次暴风雨。 人生顺遂得如同开了挂一样,经常被朋友调侃叫“小锦鲤”。 家庭和睦,父母开明,有个可爱的妹妹。从小到大,没为成绩发过愁,没为人际操过心,也没为社会折过腰。半年前出柜,父母和妹妹不但很快接纳了他的性向,还比较担心出柜带给他的心理压力。 上天给了宴喜臣一副好皮囊,这优势从小到大带给他的附加分,足够他到知乎写一篇万字《长得好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饶是再不知足的人,如果过上他这样的生活,也难免唏嘘感叹。 他现在经营一家自己的奶茶餐厅,虽不用每天朝九晚五,但操心的事还蛮多。 不过,最近有一件不寻常的事。 下午五六点左右,总有一个小男孩孤零零到店里来,他每次点一杯多多,能在窗边坐一个小时。 固定的位置,固定的时间,每天雷打不动。 每次从小男孩进门开始,店里的顾客就逐渐少起来,最后总是整个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下午五六点,按理说应当是客流量小高潮的开始。 这也是宴喜臣觉得最不正常的地方。今天,他决定去会会这小男孩。 切了一小块荔枝玫瑰味的蛋糕,宴喜臣端到小男孩面前推给他,坐在了他对面。 宴喜臣这才有机会仔细地观察到男孩。 他有着稚嫩的面孔,神色却并不懵懂,一双深棕色的眼在黄昏的光下如水流淙淙。 小男孩吸了一口多多,疑惑地歪着头看了眼放在他面前的蛋糕,又看向宴喜臣。 眼神似乎在问:这是什么意思? “请你吃的。”宴喜臣支颐看着他,“你每天都会一个人来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算是吧。”听他这么说,小男孩不客气地拿起叉子。 “爸爸妈妈吗?” “不是哦,我在等黄昏。”小男孩看了看窗外。 黄昏? 宴喜臣疑惑地转过头,一双眼渐渐睁圆了—— 远处的地平线,一轮血红的落日正冉冉升起! 黄昏……镰刀……罪名…… 一股难以言说的令人心悸的刺痛感,沿着脊椎轰然落下,几个字眼模糊地出现在脑海里。 “你怎么了?” 回过神,小男孩已经跑到了他面前,一手捧着多多,一手在他面前来回摆动。 宴喜臣还没来得及回神,小男孩忽然眨了眨眼,伸出手在他腰眼上戳了两下。 宴喜臣极其敏感,被戳得差点跳起来。可还不等他反应,小男孩左右开弓地戳起人来,似乎觉得他这样子很有趣。 “别闹!”宴喜臣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再看向窗外时,窗外只剩下绚烂的晚霞,似乎刚才看到几乎要吞噬天地的日轮,只不过是他的一场幻觉。 一场幻觉吗……可怎么会跟梦里的内容,如出一辙? “很美的黄昏,不是吗?”小男孩被他钳制了双手,不得已安静下来,也随着宴喜臣的视线望向窗外,“可是,不觉得这样的黄昏,有些过于长了吗?” 宴喜臣猛地凝神。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从五点钟开始,柜台的小李出门吃饭,那时候太阳就已经开始落山。 现在已经过去一小时,夕阳的光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时间就好像,被暂停了一样。 是错觉吗?还是最近那个噩梦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今天多谢你请我吃蛋糕。”小男孩忽然就挣脱了他的钳制,转眼间已经跑到了大门口,“再见。” 小男孩推门出去,然后开始有客人陆陆续续进店。没过十分钟,奶茶餐厅里重新热闹起来。 手机安静地放在桌上,宴喜臣唤醒屏幕,时间显示六点十分,上面有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是五点五十打来的。 还有一条短信:“哥?怎么不接我电话?” 宴喜臣盯着自己的手机。 刚才的二十分钟里,他确定手机从来没有响起过。 错觉吗?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宴喜臣有些精神不振,从他家人的角度看来,他似乎是有心事。 父母刚开始还猜测是不是宴喜臣谈对象了,但很快宴晶就否定了这一点。他哥一个纯妹控,周末要不用去店里,几乎整天整天地带着她在外面溜。按宴晶的话来说是注孤生,没救了。 宴喜臣当然也知道这几天自己的失态,但他没办法把那天重复的噩梦和那个小男孩的事情从脑海里赶出去。 不过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还有第四天,小男孩都没有再来。 宴喜臣等不到他。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的生活正不动声色地发生着一些微不足道的变化。 他第一次被开罚单;第一次在回家的路上打碎了全部的鸡蛋;第一次没有听到闹钟;第一次摔碎了手机屏……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换在任何一人身上恐怕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可宴喜臣却忽然发现,这些稀松平常的小事,在他以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却从没有发生过。 这才是最不正常的。 宴喜臣这两天又变得焦虑起来,有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袭击了他。 然后忽然有一天,他再次重复了那个噩梦。 这是他第三次重复这场噩梦了。 他醒来的时候刚好日出,烧红了地平线的朝阳,让宴喜臣有种错觉,就像梦中可怖的一切,正在渐渐和他真正生活中的一切融合起来。 也是在这一天,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在他的奶茶餐厅喜欢喝多多的小男孩。 下午六点钟,宴喜臣提前回家。 刚推开门,视线就猝不及防撞上了马路对面那个正坐在防护栏杆上的小小的身影。 男孩坐在防护栏上保持着很好的平衡,正从川流不息的来往车辆的间隙中对他笑。 天又开始变红了。 宴喜臣仰头看了许久,做了一个决定。 他跨过防护栏,目不斜视地横穿马路而过。他不左瞻右顾,步伐也并不仓促加快。 他就这样横穿无数高速车辆的马路,如入无人之地。 没有一辆车撞到他,他就这么成功从车流中走了出来。 宴喜臣回头茫然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车流,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似乎一时间也没能相信自己的猜想竟然真的被证实了。 “要么我疯了,要么这世界疯了。”他喃喃道,“操!” 小男孩在他身后,作势要从护栏上往下跳。 见到宴喜臣转过身,小男孩伸出双手,一副很萌的样子,做了个“要抱”的姿势。 这个小男孩身上发生了太多诡异而无法解释的事,而他显然对宴喜臣安然无恙横穿马路也丝毫不感到稀奇。那天他对他说的话,“黄昏太长了”又是在暗示什么? 宴喜臣将他抱起来,没有要放下的意思:“你到底是谁?” 小男孩很自然地抱着他的脖子:“我是你餐厅里的客人。” “这样就没意思了。”宴喜臣凝视着他,“我不介意把你直接抱回家。” “威胁小孩子可不怎么有风度啊。” “我不仅会威胁小孩,还会打小孩屁股。” “好吧。”小男孩笑了一下,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你想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是吗?为什么眼前这个世界,变得不太对劲?” “我就知道你有问题。” “你疑惑的事情背后的真相可能是很残忍的事实哦。”小男孩拿腔拿调的,用手指了指一旁的玻璃橱窗。黄昏的光折射在橱窗中,里面的世界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小男孩望着玻璃中的自己和有些迷茫、紧紧皱着眉的宴喜臣:“你的家人,朋友,理想的工作,安稳的生活,也许在你知道答案后就会全部失去。即使如此,你还想要知道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宴喜臣随着小男孩的目光,也看到了玻璃橱窗中的自己。 他不可控制地靠近了一些,然后又靠近了一些。 “那么我来替你做决定好了。”小男孩忽然伸手在倒映着黄昏的玻璃上点了一下,“从你的乌托邦醒来吧,小哥哥。希望你不会恨我。” 夜幕中的光亮忽然黯淡了,所有的路灯不约而同地闪烁起来,最后归于熄灭。他脚下的道路无限向远处延伸,马路上的车都没了踪影。 远处的地平线开始燃烧。 宴喜臣抬头看向尽头,瞳孔渐渐紧缩。 落日重新升起,黄昏返回人间。 地平线的光芒笼罩大地,像一场无声的爆炸。等光芒散去,还是同样的城市与街道,但也完全不一样了。 怀里的小男孩已经不见,他身边的橱窗里空空荡荡,路灯换了模样。而马路的对面,从来就没有他的奶茶餐厅。 第2章 这是什么鬼世设 五点钟的光景,天边泛起鱼肚白,这时候路上没什么人,地面在寂静中像结了层霜。 明月的余晖洒进小阁楼,两道黑色的身影一动不动,女人端着枪,男人贴墙站着。 他们安静得宛如雕塑,不知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多久。 “我总觉得有阴谋。”女人懒洋洋地说。 “怎么?” “老大什么时候给出过这么简单的任务了?我们刚从E区回来就让我们来盯梢,紧急但不重要的任务都是随便找两人就来了,所以我们这次按理说应当是重要且紧急的任务。但我们在这儿蹲人得有三小时了吧?三小时,连个鬼影都没有。”女人气质妩媚,眉梢处有一颗痣。 身旁男人瞥了她一眼,知道女人虽用懒散的调子说着话,但她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在备战状态。 “有一个传言。”男人说,“这次老大是亲自过去接的人。我们从E区回来时,他后脚也才刚到。” “这么重视?”女人挑了挑眉,“是敌是友?” “很难讲。但这条命令却很有意思。”男人脸上出现耐人寻味的表情,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人一现身立马攻击,但要留条命。” “对方要是一个强手还有的说,万一是个菜鸡这任务难度未免有点大。”女人笑起来,“罗森,给我根烟。” 男人看了眼远处的天:“天快亮了,不是松懈的时候。” 对面二手书店的门忽然被推开,玻璃门上挂的铜铃一阵响动。 阁楼上的二人几乎是同时端枪对准目标。 然后他们就看见,目标踉跄地从玻璃门中跌出来。他跌在墙上的身体下滑,很快窝在地面失去了意识。 静默三分钟,阁楼上的两人又同时放下了枪:“……” “这是个什么事儿?”女人有点懵逼,“他昏过去了?” 罗森则皱了皱眉:“玫瑰,你留守。我下楼检查一下。” 一小时后,阳光普照,寂静的道路上渐渐有了人声。书店门口的青年依旧沉睡着,无知无觉。对面的阁楼上已空无一人。 某栋高楼的宽阔内室。 男人穿着宽松的浴衣,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细小的水流勾勒出他英俊却略显慵懒的眉眼。指间像夹笔一般夹着一根烟,时不时点在腿上的笔记本上。很显然,他在梳理某些东西,沉静而专注。 两道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房间里,悄无声息。 “老大,养乐多。” 男人没有抬头,抬手就捉住女人抛来的东西。 他抖了抖本子上散落的烟草:“说了多少遍,进来敲下门。” “敲了呀,你没听见。”玫瑰指了指旁边,“况且门开着,我们看你一直发呆,也没什么要紧事嘛。” “怎么样?”男人掀开养乐多,抿了一口。 “早上五点十五分从书店出来,但我们没来得及动手,他就直接晕过去了。”罗森说到此刻低下头,与女人对视了一眼,“老大,他到底是什么人?听说你亲自领回来的?” “嗯。”男人将烟草散落的烟头掐掉,剩下一半的烟身,点燃,“是位故人也说不定。再替我去试试他吧。” “我还是要尽全力攻击?” “前提条件不要忘了。”男人好心提醒。 可以受伤,但不能致命。两人沉默片刻。 这听起来简直像奇怪的猫捉耗子的游戏。 “有什么问题吗?”他撩起眼皮笑。 罗森和玫瑰赶忙表示没事,立马就溜。 他们都对男人这样的微笑心有余悸。 视线模模糊糊。宴喜臣睁开眼,所处之处是一间昏暗的屋子,烘焙的气息很浓郁,有机械的声音。 身体的反应比意识反应更迅速,宴喜臣飞快起身,打量一圈四周之后,拉开疑似洗手间的门,先用冰水洗了把脸。 他很清楚自己恐怕昏迷了一段时间,之前还有意识的时候,他站在回家路上,是黄昏。 熟悉的街道和建筑,却是完全不熟悉的城市面貌。 宴喜臣只记得自己当时发疯地去推街上的每一扇门,近乎歇斯底里地想确认这还是他原来的世界。 后来在他推开一家书店的门时,剧烈的疼痛感从神经中枢堕下,他几乎瞬间失去了意识。 走廊上走动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宴喜臣还是蒙的,就见一个脸色很臭的青年手里端着食物与水进来了。 青年的身材高挑,五官英朗,就是眉目间有一丝戾气,正谨慎地上下打量宴喜臣,显然对他有所防备。 二人坚持了一两秒,宴喜臣犹豫着问:“能够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这是在哪?” “你不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青年将水与食物放在一旁的桌子边,坐在一旁翘起腿,“我在八号街捡到你,你晕倒了。现在,解决完食物就赶紧走吧。” 青年显然没有想要留他的意思,可对于宴喜臣来说,即使眼前的青年对他态度十分不善,却是他能够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等等!”宴喜臣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我想知道,这是哪里?” 青年冷淡的眸子垂下:“C区。” “C区?”宴喜臣没有明白青年的话,“什么C区?” 青年笑了下,将桌子上的食物随手一推,从口袋掏出纸笔,趴在桌上写下一行地址和名字。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也需要帮助,但我不是能帮你的人。照这个地址去找这个人,他会向你解释现在的一切。”青年将纸条递给了他,表现得并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 “你叫什么名字?”宴喜臣又问道。 “段明逸。” “我叫宴喜臣。” “你不必告诉我,吃完了赶快离开。”青年神色恹恹地挥了挥手,看起来真的不怎么欢迎他。 宴喜臣头昏脑涨,他感觉自己像跌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异世界。这里的一切在他看来都那么诡异,可眼前这个对他十分不耐烦的年轻人,却好像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一样,对他见怪不怪。 先是巨大的黄昏,然后是玻璃反射出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对了,那个小男孩呢? 那个小男孩说要告诉他的答案,又是什么答案? 或许先找到那孩子,现在的状况就会有个更好的解答。 段明逸转身要走,宴喜臣却扯住了他的衣角。段明逸的脸色又臭了,尤其在拽了两下无果之后,黑到了底。 “不要动手动脚。”段明逸脸色不善地将衣服扯出。 “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小男孩?”宴喜臣仔细回忆,“八|九岁的样子,深棕色的瞳仁,长得挺萌的,穿着黑色的上衣。” “没有。”段明逸看起来很冷淡。 看来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确实是不可能了。 见眼前的人陷入沉思,没有再和他搭话,段明逸也就转身出了门。结果刚出门转头就遇到了老头子。 老人两鬓与胡子都白了,身上却套了件皮外套,潮得不行。 “爷爷。”段明逸皱了皱眉,“都说了不要来听墙角。你是不是又抽烟了?” 老头笑眯眯拽着段明逸上楼:“这个孩子,先不急着让他走。” 段明逸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头。 “咳。”老头心虚地挪开目光,“刚才我好像看到罗森了。” “你是说……” “罗森既然在,玫瑰也肯定在。他们离那人都不远,看着他来C区的。”老人徐徐道来,目光飘忽不定,偶尔向窗外飘去,“不过他们看起来像原地待命,既没有进来抹掉他的意思,也没有要把人带走的意思。摸不清楚,你有头绪吗?” 罗森和玫瑰几乎是他们这儿的一把好手,也是那个人的两把好刀,地位还在各个守望人之上。因为他们在各个区域里十分活跃,也常常与许多人走动,所以很多人不但认识他们,跟他们交情也都不错。不过他们出现,通常是为了那个人办事。段明逸与玫瑰不是很相熟,与罗森的交情却不错。 “他们在等什么人来?”段明逸打开翻盖手机,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或者说,他们就是在等这小子醒来。我们要不要直接把人交给他们?” 老人撇了撇嘴:“罗森藏得很隐蔽,并没有想要被我们发现的意思。我估计,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玫瑰也在吗?” “按道理也应该在。”老人点了点头,“但我一直没有看到她。” 二人交谈的地板下,地下室。 女人窈窕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青年身后。 桌上是已经解决完的水与食物,宴喜臣此刻却侧躺在床上,看样子在小憩。他显然没有把刚才段明逸的话放在心上,看上去不疾不徐,解决了食物,还打算休息一会儿再做打算。 恶寒的直觉是忽然袭来的,再一次,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宴喜臣凭空向后一握,浑身肌肉绷紧,腰腹用力,身体从床上弹起来,腿带着力量向上扫去。 他这个角度刁钻,力度也霸道,以寻常人的速度根本躲不过。 但被他握住纤细手腕的手忽然一松,掌心里犹如寒冰的利刃垂直向下砸去,直刺他的眉心。 宴喜臣一偏头,卸了力道,整个人在空隙中翻身而起。利刃仿佛带有千钧之重,当啷一声钉入地板,竟是不倒的。 宴喜臣的速度快,对方的身形更快,她在宴喜臣下一个行动前掏出枪三连点射。 子弹擦着耳边过去,仿佛还能看到弹道的痕迹,如果任何一枚有偏差,他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耳边响起巨大的嗡鸣,宴喜臣一时愣怔。视线再去捕捉时,刚才女人的身影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无影无踪了。 枪声响起的十秒钟内,段明逸和老头子赶到了地下室,推开门就看到宴喜臣有点蒙地站在原地。他身后的墙壁上三个弹孔,硝烟未散,但显然人已经走了。 “我说什么来着?”段明逸此刻的脸色应当是宴喜臣见到他之后最差的一次,但段明逸似乎并没有要同他说话的意思,“除掉他或是带走他,也许只是时间问题。爷爷,他是个**烦,我们招惹上麻烦了。” 比起段明逸一副恶鬼脸,老头子倒只是高深莫测地摸了摸下巴。 “所以……你们看起来挺清楚我的处境,而且知道的恐怕不会比你刚才写给我的这个人年少。”宴喜臣凝视他们,边说着,边从口袋中掏出那张段明逸写给他的字条放在桌面上,“那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我们能不能谈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章 弱小可怜又无助 穿皮衣的老头看上去很潮,不论是打扮,还是心态。 老头走到床边坐下,忽然就对宴喜臣和颜悦色了:“到这个地步了,好像不说清楚不行。” “爷爷!”段明逸显然不赞同老头的做法。 但最终他在的坚持下,段明逸还是不情愿地走到了宴喜臣身边。 “正式认识一下,我是段云,这孩子的爷爷。今天早上我在八号路上捡到你,把你带了回来。”老人伸出手来,他的眼里一点点有了笑意,佝偻的背好像慢慢挺直了,身上带着一种刚才没有的力量感,“也是C区的守望人之一,欢迎醒来,我的孩子。” 面包店里,烘焙的香气四溢,阳光透过玻璃暖融融的,玻璃门上已经翻转了CLOSE的字样,面包机还在嗡嗡运转着,但店里空无一人。 宴喜臣坐在窗前,如梦似幻,大量的信息与冲击性的新认知洗刷着他的大脑,他的确需要点时间消化。 就在刚才,他的确有很多疑问,但随着段云与段明逸的叙述,他渐渐安静下来,心也沉到了地。更多的是一种几乎令人眩晕的不可思议感。 按照段云的说法,他现在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里了。不仅如此,段云告诉他,他二十年来顺遂无忧的生活,也不是真的,那只是他的一个梦。 宴喜臣忽然想起了那个小男孩。当时那个小男孩说,让他从乌托邦里醒来。 段云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小男孩?是他带你出来的?” “可以这么说。” “这件事我先记着。” 老人用筷子蘸了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 “之前你过着完美人生的世界,我们称它为……表世界。” 那里是人们潜意识的渴望,为自己所打造出的一个完美梦境。只是表世界看上去过于真实,除非身处这个世界的人,对世界产生了怀疑,不再信任,才会从表世界醒来。 宴喜臣就是其中一个。 “那这里又是哪?这里看上去也并不像真实的世界。”宴喜臣凝神问道。 “这里也不是真实世界,这里是‘里世界’。”段云又用筷子蘸了点水,又画了一条弧线一个圆。 “里世界?” “《寂静岭》玩儿过吧?”段明逸插话进来。 宴喜臣满脸复杂地点了点头:“世界分三层,现实世界、表世界和里世界。这三个空间相互覆盖,又互相独立。但是这不是游戏概念和设定吗?原来我不是活在梦里,我是穿越到游戏里了?” “你要是这么理解也可以,这个空间是因为人的意志而形成的,所以呈现出来是人类生活的环境,但实际上和现实世界完全不同。” 三人之间寂静了几秒钟。 宴喜臣看上去像被定格了一样。 几秒钟之后,他站起身就走:“我肯定是在做梦!” “你一时不能接受很正常,就当自己是穿越了吧,还好接受点。”段明逸在老头子身边开口,他显然没老头子那么好的耐心,“比起表世界,我们现在至少在里世界里是意识清醒的。” 宴喜臣想了想,回到桌前重新坐好。 “说具体点儿。” “在这之前我先问你个问题。”段明逸坐在了段云身旁,看上去终于认真地展开了和宴喜臣的话题。 “你相信世界上的某些东西,是能够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吗?” “我不相信。”宴喜臣想了想,认真地看着段明逸的眼睛,“我相信科学。” “那就没法儿谈了。”段明逸把手上的笔一扔,一副懒得再讲的样子往后靠去。 这个人,脾气真不好惹啊…… “好吧我相信。”宴喜臣从善如流改口,“你继续说吧,求求你。” “从表世界醒来后就会来到这里——里世界,但回不到现实世界,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了。”段明逸深吸了口气,神色看上去完全不像开玩笑。 段明逸起身拉开了窗边的百叶窗,阳光更强更明亮地刺进来。 宴喜臣能看到窗外的街道,路口的红灯,橱窗中摆着商品,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如果现在有人走过来对他说,这是一次整蛊节目,宴喜臣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你该庆幸这里是人类意志的空间,而不是像游戏里都是怪物。”段明逸压低了声音,目光晦暗不清,“不过有时候,人心比怪物更可怕。” 到现在为止,段明逸和段云说出的每句话,在他心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他们说出的每句话,都在颠覆着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最令他无法接受的,就是他们说曾经他记忆中的那一切,全部都是假的,是因他潜意识中的向往所塑造出的美好世界。 可这怎么可能呢? 妈妈早上热的牛奶,爸爸炒鸡蛋的香味,还有妹妹草莓发卡上亮晶晶的水钻……这一切,他都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怎么会是假的? “这怎么可能?”宴喜臣艰难地继续问,“我从小长大的记忆没有任何断层,我曾经的生活更不应该是假的。” “刚才说了,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你在表世界时,就像人被自己的梦境魇住,不会察觉到自己是在一个假的世界。”段明逸目光深邃地看着他,那其中有某种情。 宴喜臣觉得自己喉咙开始发干,发出的每个音节都变得干涩:“那现实世界……” “暂无出路。”段云收敛脸上的笑意,在现实世界和表里世界之间打了个叉。 面包的香气在空气中翻滚,玻璃窗上有氤氲的水汽。 阳光温柔,而宴喜臣惊出一身冷汗。 “你认真的?” “认真的。”段云非常严肃地冲他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怎么会完全没有对现实世界的记忆?”宴喜臣辩驳道。 段明逸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因为你在表世界的时间越长,你对真实世界的记忆与感觉就会越模糊。渐渐的有一天,你只会记得这个世界中的一切。所以刚才对你说,你至少在现在的里世界中,是清醒的。” 宴喜臣感到自己的思绪一片混乱,如坠冰窟,甚至不知改适时做出什么反应。 “会习惯的。”段云摇头,伸出手压了压他的肩,“关于这里——里世界,你不知道的还有许多,以后疑问也会越来越多。不过时间久了,你会慢慢都明白的。” “我写给你纸条上的地址是C区主要守望人的,我们叫他于先生。你去找他,他应该会给你一个交代。”段明逸站起身,这个动作代表着他要结束这场谈话。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说的守望人究竟是什么?”宴喜臣也站起身。 “类似管理这个区域的人。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你刚到这里,我能理解你很想把所有事情搞清楚,但现在就算把所有的事全部告诉你,你的大脑也不一定能消化和接受。这些问题,你以后就会慢慢明白的。”老人拍了拍他的肩,“小逸本来不赞同由我们跟你解释这些,但你的情况好像比较复杂。刚来到里世界就惹了麻烦,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啊。” 麻烦? 宴喜臣想起了刚才与他搏斗的女人,还有刚才一瞬间身体爆发的令他震惊的攻击反应。他二十年来只是个奶茶店老板,就算有坐办公室的经历,那也只是个文务人员。但刚才在察觉到危险时,身体的反射条件和对攻击的把控度,是千锤百炼的训练才能养成的那种条件反射。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格斗本能。 宴喜臣觉得自己简直不仅怀疑世界怀疑人生,现在连自己都要怀疑了。 “但现在你可以走了。”段明逸插话,脸上的不耐烦已经很明显了。 宴喜臣还看着自己的手心发呆,抬起头时脸上带着茫然。 “小逸,你送他过去于先生那里,看看他怎么说。”老人背对着他们,脱下皮夹外套,他现在只像一个普通慈祥的老头,“我们既然伸了手,就多尽点责任。” 街上人来人往,看上去和现实世界无异。 宴喜臣就是再不能接受这样的设定,此时也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的大街小巷。 这地方看上去不像任何一个他知道的城市,楼房建筑物的风格迥异,有些是八十年代,有些则是现代的建筑。 虽然刚才听段云说了那么多,但宴喜臣心里有许多疑问。 在宴喜臣的纠缠不休下,段明逸几乎满脸不耐烦地一边给他带路,一边回应着宴喜臣各式各样的问题。 从段明逸的话里,宴喜臣了解到,里世界分A-Z二十六个区,分为安定区和混乱区两种。 安定区主要居住普通人,每个区都有2-3个守望人,守望人们的职责除了管理和保护每个安定区的居民之外,还是一起在里世界做主要决策的人。 混乱区,顾名思义,常年有争斗发生,非常危险。而之所有有战斗发生,是因为里世界中有两个不同的立场的势力,相互对抗。 “里世界中为什么还存在势力?”宴喜臣问。 “我们想要打破这个世界,回到现实的世界里去,自然就会有人不想要打破这个世界,想要继续活在温柔的表世界中。这就好像有人想要醒来,有些人却只想一直做梦。”段明逸皱着眉,可能意识到自己在说到那些维护这个世界的人时口气的不悦,他又道,“不是非说谁就是正义的一方,立场不同而已。” “你们知道怎么打破这个空间?”宴喜臣终于来了点精神。 “只是一个设想而已,并不知道有没有用,所以刚才会对你说暂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的方法,我们确实是被困在这里的。以后再细说吧。”段明逸没有多跟他解释,停下了脚步,“到了。” Y字岔路口,一座三角建筑熨斗楼矗立在面前,看上去像中世纪欧式建筑,以前老上海租界倒有许多这样风格的楼。 段明逸和段云说过,这里是C区,里世界没有城市的划分,现实意义上的世界地图也就没有太多参考,但这样风格明显的建筑还是让宴喜臣觉得很穿越。 进入船头门后,里头是一间瓷砖铺就的大厅,这看上去又像是中式的装潢风格,跟外面完全不符。一进门正对着一个木头柜台,灯光很敞亮,一位看起来打扮得很绅士的中年人坐在台前看报纸。 中年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到来,直到段明逸带宴喜臣走到跟前叩了叩台面:“德叔,来新人了。” 叫德叔的中年人抖了抖报纸,看了他们一眼,将二郎腿换了个边:“噢!” 宴喜臣:“……” 段明逸:“您带他去登记下?” 德叔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新来的小兄弟很俊啊。” 宴喜臣短暂地和段明逸对视一眼。宴喜臣读不懂段明逸的眼神,但他觉得这德叔有点在跟他们装糊涂的意思。 “于先生他在吗?” 看来段明逸口中这位于先生,就是C区守望的头儿。 “他出去了哦。”德叔放下报纸,“不如把人先带回去好了。” 段明逸显得有点不高兴了:“他从C区的通道进来的,不管怎么说先登记下资料吧?” 德叔油盐不进:“你让你爷爷登记一下也是一样的嘛。他也是守望人。” 段明逸脸越来越黑,德叔稳控局面,水来土掩,根本没在怕的。 德叔像逗够了段明逸,终于把报纸放下来:“于先生去别的区办事,还不知道多久回来。人先留在老段那边,也是一样的。” 宴喜臣觉得总是一脸不高兴,说话又爱呛人的段明逸就这么吃了瘪,莫名觉得有些新鲜。他看着二人这么将近拉扯了十分钟,段明逸到底是没能如愿以偿地把宴喜臣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只能满脸不高兴地又把人带着原路返回。 “对不起呀。”宴喜臣嘴上道歉着,神色却看上去颇为自在,亦步亦趋地跟在段明逸身后,“谁承想我在这里是个烫手香芋,人见人嫌麻烦呢?” 段明逸在前面走着,没说话。宴喜臣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总觉得他刚才翻了个白眼。 又走了好一段路,谁都不搭理谁,段明逸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像是终于忍不住要对宴喜臣说些什么。可就在他刚转过身,视线却忽然被宴喜臣上方的什么吸引了去。 “小心!” 宴喜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飞奔过来的段明逸一把推到墙上。段明逸那一股力气用得不小,整个后背撞到墙面上生疼。 但宴喜臣顾不上疼,因为身前随之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光是听就十分令人心惊。 宴喜臣茫然地抬眼,视线停在了不远处。他凝滞住了。 刚才他走过的地方,十几片小臂长短的锐利镜面玻璃,竖立着扎在地面上。这些显然不能看做普通的镜面玻璃,应该是锋利的武器。 作者有话说: 这以前这章大家都说没太懂,所以重新修了一下,我的锅 第4章 那个全场质量最高的雄性 尖锐的玻璃从高空坠落,像两小时前女人手中坠落的匕首。 宴喜臣四周飞快地看了一圈,拍了拍段明逸的后背:“我想我能理解你不愿意带我回去的原因。” 段明逸一愣,刚想说什么,宴喜臣已经一步踏入林立的镜面玻璃丛中。 阳光在镜面上折射出犀利的锋芒,而宴喜臣站在锋芒中,仿佛整个人也变得锐利起来。 他很躁,感觉身上迅速充满了一种以前不曾有的攻击性。 “小姐姐,背后放冷枪可不够淑女。”宴喜臣腔调温柔,眼底却微微冷。 段明逸与他并肩站到一起,警惕地环视四周。 他从腰里掏出两把枪,一把拍到宴喜臣手中。 冰凉的金属感仿佛在掌心流动,唤醒深处的身体记忆,宴喜臣在抬起头的瞬间握好枪上好栓。 眼,枪,目标,迅速三点一线。 “被发现了啊。”女人的声音笑着说。 下一秒,纤细的身影从高处跃下。 速度太快,有备而来。 宴喜臣下意识闪躲,手还是被飞来的刀刃划开口子,差点就丢了枪。 女人没给他缓冲时间,猱身而上,步步逼近。她手上只有冷兵器,却招招犀利。 段明逸掉转枪口,就在他瞄准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扭:“你的对手在这里。” 段明逸在看清男人的面孔时睁大眼。跟他交手的不是别人,正是罗森。 罗森和玫瑰时常在其他区奔走,很少来C区。段明逸和罗森还算熟悉,但也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罗森对段明逸比了个静音的手势:“是友军。差不多做做样子就行了啊。” 那边玫瑰已经和宴喜臣胶着,段明逸不断拉开他们和玫瑰那边的距离,边应付着罗森见招拆招,边压低了声音:“为什么忽然对他下手?他是另一边的人?” “想太多,他不是个小白吗?”罗森咧嘴一笑,一刀逼了上来。 “森哥给个提点?”段明逸用全力接住了。 “只是试探而已,是老大的意思。别瞎揣摩。”罗森歪了下头,下一招更快更狠送上来,“倒是你,退步了?” 段明逸目光一凛,他正要蓄力,和宴喜臣纠缠在一起的玫瑰忽然开出一枪,接着她闪身后退。 “溜了。”罗森冲她做了个口型。 罗森向上方跳跃,攀爬,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脱离战斗的身影,吸引了宴喜臣片刻的注意力。 他分神了。 玫瑰的身形一闪,段明逸视线中留下一个残影,瞬间手上的枪就被卸了,玫瑰掐着枪打了个转,牢牢握在手中。 她在宴喜臣冲上来之前,迅速控制了段明逸,用枪瞄准了段明逸的脑袋:“不要动,小弟弟。” 段明逸紧紧抿唇,但脸上却没有愤怒的神情。 他还不知道罗森和玫瑰到底打什么鬼主意,不,准确说是老大在打什么鬼主意? 段明逸没有轻举妄动,打算配合玫瑰,暂做观望。 “放开他,你的目标是我,真动起手来对谁都没好处。”宴喜臣早没了刚才温和的气质,刚交手过的他像一把绷紧了的弓,目光犀利,蓄势待发,“你是谁?两次三番找上我来,别告诉我只是巧合?” “是吗?你真的觉得我躲不过你的子弹?我现在崩了他就是赚了,而你有信心能抓住我?”玫瑰掩着唇笑了,枪口又向段明逸的方向送了送,“不过,你倒是可以跟我比比是你手里那把枪更快,还是我的更快。反正不论输赢,死的是他,你不吃亏。” 宴喜臣眯了眯眼,下颌的线条绷紧了。 “这眼神真漂亮,姐姐都要喜欢上你了。”玫瑰又道,“只是对我没有震慑力。怎么样小弟弟,我数三声,如果你再不开枪,我就真的要开枪了啊?” “开枪。”段明逸声音低沉道。 宴喜臣的目光在此时露出破绽,略显慌乱地瞥他一眼。 “我说,开枪。”段明逸高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死的表世界,这里每天都会有人死去,你犹豫一瞬间,你可能就死了!”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他果然看起来比你上道。”玫瑰一甩手,“三。” 宴喜臣猛地握紧了枪,扳手的触感在他指尖格外清晰,但他的指尖却微微发着抖。 “二。” 宴喜臣睁大眼,看着女人艳丽的面容。他的手心开始出汗,森然的感觉后知后觉怕上他的后背。 他不怕输,甚至在刚才战斗中连死也忘了怕。 但是,杀人? 就算宴喜臣完全明白,这里根本不是真实的世界,但真要他动手开枪杀人,还是对他有很多大的冲击力。 不能杀人……他做不到! 宴喜臣满身冷汗,感觉正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你这个愣头青!给我开枪!”段明逸吼道。 “一。”这倒数的语气中有一丝笑意。 宴喜臣握着枪的指节青白,手心里已经全是滑腻的触感。他紧紧地盯着女人的枪口,心跳无比激烈。 该死的,做决定,做决定! “开枪!”段明逸几乎是咆哮了。 宴喜臣咬紧牙关,侧颌崩得很紧。 他闭上了眼。 砰砰砰! 三声枪响在耳畔炸裂,刺耳的被拉长的耳鸣声,还有淡淡硝烟的味道,让宴喜臣瞬间心沉到了底。 他没有开枪,他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宴喜臣缓慢地睁开眼,却没有看到横死街头的段明逸,而是一个站在他面前,冷冷抄着手臂看着他的段明逸。 四周早就没了刚才那个女人的身影。 宴喜臣如梦初醒,飞快地打量了一圈四周。 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那种战斗状态时聚集的爆发力也在此刻散了。 紧绷的身体承受不住后来而至的压力,他腿一软蹲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刚才打起来的时候不是势头很足吗?原来是纸老虎。”段明逸踢了踢他的脚,摇了摇头,“起来,这就腿软了吗?” “不是。”宴喜臣当然还站得起来,他用手抹了把脸,心情有些复杂,“你让我缓缓。她人呢?她跑哪儿去了?你为什么没死?” “她根本就没想要杀我,逗你玩呢。”段明逸冷冷道。 “逗我玩?” 宴喜臣仔细观察段明逸脸上的神情,发现刚才这么惊险的瞬间,段明逸的脸上却完全没有那种从生死线上下来的恐惧,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有。 他看上去淡定极了,说话的语气也一丁点后怕都没有。 “她真要杀我,或者杀你,刚才你犹豫的时候早够死千八百回的了。她看得出你是个菜鸟,就是想看你的丑态所以逼你开枪。”段明逸伸手拉了一把,将宴喜臣拉起来,拽着人左右转了半圈,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不是,万一我真的开枪了怎么办?我完全不认识她,她这么一来为了什么?”宴喜臣茫然道,忽然他像想起什么拽住了段明逸的手,起了一丝疑虑,“等等,你是不是认识她?我看你也完全没再怕的,到现在还这么清醒。你刚才差点就死了?” “没有的事,世界上很多变态的,做什么事都不奇怪。”段明逸只从宴喜臣手中抽过了自己的枪。他还没有想好要跟宴喜臣怎么解释,索性就打太极岔开话题,“走了。你最好早点习惯一下,毕竟在里世界里可不是像表世界那么温柔的。” 回程路上,两人默契地缄口不谈刚才的事。 段明逸沉默,只是他在想玫瑰和罗森究竟有什么目的,或者老大究竟有什么目的。 段明逸在里世界这么多年了,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老大,只远远地看过一眼。那人似乎把他的身份隐藏得很好,做事风格更是难以猜测,在他左右出入的这么多年也就只有玫瑰和罗森两个人。 也从来没听说过他们老大对什么人主动感兴趣啊…… 段明逸在那边沉默思索,宴喜臣则彻底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如果说之前在段云面包店的地下室里,遇见玫瑰时身体的应激反应还能让他说服自己那只是普通的求生欲,那么刚才握住枪时,血液中蠢蠢欲动的那种攻击欲,和摸上枪支之后混杂的熟悉感,兴奋感,安全感,则让宴喜臣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感觉简直就像他曾经千万次地握过枪。身体的记忆骗不了人。 二人各怀鬼胎,沉默不语地回到了面包店。 所有事情跟段云讲清楚却不过三五分钟。 出乎宴喜臣的意料,段云对此没有太多的评价,仿佛这样的突袭和危险的攻击是很习以为常的事。 比起这个,段云倒更对那个德叔不接纳宴喜臣的事情更感兴趣。 “不应该啊?于先生是厚道人,或许真的是碰巧不在?”段云边做晚饭,边一个人叨叨,一不小心手下没了轻重,还把胡椒粉给放多了。即使如此他都没回神,还在一个人念叨,“按道理老德应该也不会拒绝啊,奇了怪了。” 吃过了晚饭,宴喜臣问段云要了一些防身的东西。段云给了他一把短刀和一把长刀,吩咐他在外行事一定要小心,尤其最近就先不要出门了。 宴喜臣又问他,之前说的那些问题,都说见到C区的主要守望人于先生之后会有解答,但现在这个情况,他该去问谁呢? “多观察,少提问。”这是段云教给他的第一件事,“不要盲目信赖别人的话,这里连世界都不可信,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你眼睛看到的真实。当然,实在不懂的东西再来问我和小逸,都没问题的。” 当天晚上宴喜臣有些辗转反侧,爆炸式的信息在他脑中无法消化。 凝视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他只能深呼吸,祈祷这其实才是一场梦。 不过很遗憾,在他躺到床上的三个小时内,大脑还是被爆炸的信息量不断强奸着。 他失眠了。 又芒刺在背地挺尸了半小时左右,宴喜臣终于放弃了强行入睡。 他翻身而起,是在是想去搞点酒喝,纾解一下他的躁郁。 凌晨三点钟,C区某街道一家酒吧依旧亮着灯。 男人姿态懒散地坐在吧台前,没睡醒的样子。他的烟灰衫虽宽松柔软,动作间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却颇有劲道。 在夜场中,像他这样高大英俊的男人并不多,因此许多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但是,即使他喝酒的样子从容而放松,整个人身上依旧有股不可忽视的强势气息。 他坐在那里,就像一把在刀鞘中的刀,虽收敛锋芒,却依旧慑人。 男人轻晃手中的玻璃杯,琥珀酒水带着冰块当啷响。酒精的气味随着他的晃动,缓缓流泄。 “老大。”有人坐到了他身侧。 “回来啦。”男人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后边的酒保走过来。 罗森点了点头,跟酒保要了杯酒。他一脸正色,和酒吧格格不入不说,和身旁的男人更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已经试探过了,他身手相当不错。我们两次都是突袭,段云家里和在外面分别发起一次攻击。玫瑰比较稳,他人没有受伤。” 很简短的评价。但从罗森嘴里说出来,绝不是敷衍。 罗森平时对什么都随和,唯独在干架和身手方面看人时格外挑剔。 “有任何异常吗?”食指轻轻敲打着玻璃杯。 罗森摇了摇头:“暂时没看出任何不对劲的问题,两次攻击他的反应都很敏锐,力度也足够,但看得出有些生疏,应该还不是他的最佳状态。” “知道了。老于那边打招呼了吗?”男人又问。 “跟于先生说过了,今天下午见到段明逸将他带回去了。”罗森说着,脸上带了些不解的神思,“只是我不明白,在于先生那里待着还是在段云那边,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男人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掌心的玻璃酒杯,“段云家有个不安分的小子,我倒觉得他留在段云那,他孙子能带带他。说起来,玫瑰呢?” “老大你亲自带回来的人,不亲自带啊?这人到底什么情况给透个声呗?”男人身侧的另一边坐下了一个妩媚的女人。 玫瑰立马感觉到身后一些目光仿佛有实质似的跟上来,大概把她当做主动跟男人搭讪的女人。 “再观望一段时间。”男人淡淡道。 玫瑰稍稍转头往后面看,笑了一声:“那小兄弟看上去温和无害,捉起刀枪来却是个狠人。不过单打独斗还行,他战斗意识不够好,心理素质也不过关,根本开不了枪下不了刀。要真是跟人殊死搏斗起来,很容易被虐。老大什么指示?我们是不是也继续观察?” 男人摇了摇头。玫瑰和罗森虽然是他的眼,但更多时候还是去处理重要的事,而他所说的观望,也不是指时时刻刻监视宴喜臣。 他刚要说话,却因为玻璃门上挂着的小铃铛叮叮当当一阵响,吸引了注意力。 男人本来只是随意一瞥,目光却在门口的人影上停住了。他目光忽然有了内容,要说的话也没有继续。 罗森与玫瑰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也看到那个有些熟悉的颀长身影。 他们有些惊讶地互看了一眼。 推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天他们刚交手过的青年。 青年换了件黑色毛衣,衬得皮肤奶白,五官棱角在暗光下更明晰,他眼底却蓄着点笑,显得亲和无害。 斛光中要细看了,那笑里盛着点白日没有的风情。 风铃声引得几道目光看过去,然后黏在他身上再也没挪开。 这个时间出现在酒吧,又是孤身一人,多数是来寻欢作乐的。 有魅力的年轻男人,自然有人想成为他的欢,他的乐。 吧台前烟灰衫的男人收回目光,而他身旁的罗森和玫瑰已经不见了。 这两个人隐藏的速度总是和撤离的速度一样迅捷。 宴喜臣初来乍到,这个点却出现在酒吧,本身就很巧合。 玫瑰偷偷看过老大整理的宴喜臣的表世界信息,他的表世界里还是个出柜过的好男孩儿。 按照这么理解,要是宴喜臣真是个gay,而今天他出现在这真是为了风月—— 藏在暗处的玫瑰和罗森不约而同,默默看了眼坐在吧台的老大。 论全场质量最高的雄性,还属他们老大。 当然,谁是猎手谁是猎物就不好说了。 第5章 狼与伪白兔 宴喜臣的目光在全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吧台背对着他喝酒的男人身上。 或许他们老大身上那股野劲藏不住,宴喜臣在走近他时,显然犹豫地放慢了脚步。 “真可爱。”捕捉到宴喜臣靠近他们老大时,不自觉露出的一丝警惕,玫瑰评价道。 “赌一把M9,老大跟他走。”罗森一本正经地吃瓜。 “赌了。老大凭实力单身,我没理由怀疑。”玫瑰道。 宴喜臣还是坐在了男人身边。他虽然很想在里世界的第一天就睡个好觉,可惜天不如他意,他放弃了入睡出来喝酒,心中又无限的苦闷,不知道应该和谁诉苦。自从来到里世界之后,除了刚认识的段明逸,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听他说话。 他像被自己所熟知的世界抛在身后,连同亲朋好友。那种莫大的恐慌和孤独感迟钝得直到现在才降临在他身上。 宴喜臣其实不太喜欢这家酒吧的分为,气氛过于妖娆,灯光太暧昧,音乐也让人心躁动。在座的男女神态迷离的,比起肉体他们更像精神放纵。宴喜臣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想马上拔腿就走。就在他以为这里并不是合适他纾解情绪,也恐怕很难遇到听他倾诉的陌生人时,他忽然看到了那个在吧台形影单只的男人。 男人两条修长的腿随意地叠着,穿着一身烟灰色的绒衫,腰背轻微弓着,看上去十分放松。他手里攥着的酒在灯光下淡淡发着琥珀色的光,映照他微冷的眼底。他十分英俊,微微卷曲的发搭在浓密的眉上,给他本就英俊的面孔平添一分迷人的弧度。 宴喜臣苦涩的心情里多添了某种蠢蠢欲动,那是他的本能。不知是不是人在苦恼时看谁都难免多出悲悯的心,男人的形影单只反射在宴喜臣眼中偏偏就是孤独萧索的意味。 有了这种意味,难免就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矫情悲戚,这样他毫不犹豫地走向吧台。 就在宴喜臣靠近他时,他看见男人像有所察觉似地微微转了转头。他本是背对着宴喜臣,所以转头时小半张脸被肩膀挡住了,视线从肩膀上投过来,像狼的眼神。 那是一瞬间的直觉,让宴喜臣有种自己像被盯上的猎物。可男人的目光随之就变得柔和而暧昧,速度快而反差大到让宴喜臣以为刚才只是错觉。 他像掉进陷阱的猎物,进入了男人捕猎的范围内却不自知,在怀疑片刻后还是靠近了吧台。 男人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随着垂着眼皮看手中的酒杯。酒已经见了底,剩下一些冰渣子。 宴喜臣用余光观察着对方,边同酒保要了同样的酒。他没有贸然坐在男人身边,他觉得这男人虽然看起来懒洋洋的,但又带着某种疏离感。他的领域内没有其他人来打扰,自己反倒像被允许进入他的领域似的。 宴喜臣为自己这奇怪的猜想感到莫名其妙。 里世界让宴喜臣非常苦恼,焦躁,可他此刻却苦中作乐,在男人身上找到了许多不同的遐思。他想他此刻是在等人吗?看起来不像。那就是遇上不愉快的事在买醉?可看上去他喝酒的姿态悠哉自在,没有一心买醉的作态。难不成在这里猎艳?宴喜臣心想,可能就是这样。 他开始猜想男人身上发生过怎样的故事。他有怎样的过去,经历过什么煎熬,最后又是怎么释然的…… 宴喜臣的神色变幻莫测,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目光也从刚开始暗地里的打量变成光看明正大的审视。当然,如果他身边的人知道他此刻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大概就很难再这么若无其事地喝着酒。 沉浸在自己遐思中的宴喜臣很快喝完了酒,他趴在桌面枕着自己的胳膊,愣愣地看着男人。 “再用那样的眼神盯着我看,我就把你带回家。”男人的嗓音低沉磁性,和他的外表一样具备一定的杀伤力。 男人并没有转头看他,却叫来了酒保给宴喜臣又添了一杯。 宴喜臣心里想,好啊。他差点就说出口,当然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矜持点。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宴喜臣打量男人深棕色的眼睛,那里头好像有许多复杂的情绪,在灯红酒绿的光下折射出不同内容,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是很老土地搭讪方法。”男人笑着晃了晃酒水,抿一口杯中淡金的酒。 宴喜臣的视线顺着那抹淡金色到男人的唇上,然后是吞咽的喉结…… “这杯酒是请我喝的吗?我没有带太多钱。”宴喜臣索性往过挪了挪,直接坐在男人身旁。 “可以。”男人说道,“如果你告诉我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的话。” 宴喜臣有点窘迫,总不能真的告诉他刚才闲着无聊脑补了他背后的故事。 “因为你好看。”宴喜臣脱口而出,大言不惭。 “你还真是敢说啊。”男人愣了一下,很快笑了,“你的搭讪风格一直都这么直白吗?” “比起说要带我回家这种话,还好吧?” 宴喜臣也跟着笑起来,他又想起自己表世界里的父母,还有一帆风顺的生活。想到此处,他目光又有些黯淡。 “不过我出过柜了,也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大概我从小就被父母和朋友宠坏,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异类。后来长大后有些意识,才知道我有个开明的父母,几乎从来没有让我受过罪。”宴喜臣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今天会跟这个男人说这么多,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甚至连酒都忘了喝。 四十度的杰克丹尼,那股热辣的香气现在从胃里涌上来,从每个毛孔渗出来,让他有些微醺。 酒气越是笼罩着他,心里难受的情绪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滋生。 “可今天是个倒霉的日子。我可能一辈子都没这么倒霉过,也许我父母和朋友也不是宠我,他们甚至可能从来都不存在……我真的不想相信,可是这场梦太长了,怎么到现在我还没回去?” 角落中的玫瑰和罗森相互对视一眼,不明白这个白天下手狠辣的青年竟是个自来熟,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跟他们老大闲扯这么多无聊的心事。当然,看在他们俩眼中这的确是无聊的心事,因为每个来到里世界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心路历程,宴喜臣的心事并不算新鲜。 比他们更早来到里世界的老大,想必更觉得这些不算新鲜事。可神奇的是他们老大也自始至终没有打断宴喜臣。 “我告诉你,女人的直觉,老大跟他肯定有事儿。”玫瑰的口吻变得八卦起来,她眉飞色舞得有些得意忘形,带动眉梢那颗痣都变得生动。 罗森揉着太阳穴,知道玫瑰老毛病又犯了。她对身边人的八卦极为好奇,秉持着某种乐此不疲的探索精神,就连罗森自己的私生活都逃不过玫瑰那双眼睛。 “原来是新来的小朋友,我想我大概知道你在说什么。”男人眯着眼笑了笑,看起来很是惬意。吧台的灯光落在他眼中,细碎得有些耀眼。不过那些只是错觉,耀眼的是他本身,而不是他眼睛里折射出的那丁点光,“知道么,像你这样的人在这样的酒吧每天都要来十几个。有些人自始至终不肯接受事实,最后选择自杀,有些人念念不忘想要回到表世界中,他们也成功了。那么你呢?现在你知道了一切,你是哪种人?” 男人撑着脸侧了头,他本身就是很有魅力的那一款,此刻笑容中带着点玩味,神态却是很认真地在等待宴喜臣的回答。 宴喜臣的脸上出现了迷茫:“我……我想要……” 见他半天回答不上来,男人低低笑了笑,并不催促。他将酒杯的酒水一饮而尽,心中萌生出一个念头来。 “也不用现在回答,自己好好想想。” “那么你呢?”见男人似乎是要离开的样子,宴喜臣也许喝了酒真的有些胆大,他拽住了男人的衣袖,眼中写满认真,“你来到这里又多久了,你又为什么选择留在里世界?” 出乎意料,男人没有挣脱他的手,反倒躬身靠近他。身上那股酒气混合这某种酸甜的味道,挟带浓烈的荷尔蒙浇灌在宴喜臣身上,顿时将他那点不清醒都轰走。宴喜臣松开手,那种宛如猎物一样被狼盯上的感觉又来了。这次的感觉不是转瞬即逝,因为男人真的以绝对的气势和气息将他笼罩了许久。他压低身子,在他耳边道:“因为我在等一个人。为了等到他,我哪儿也不去。” 宴喜臣身体僵住,几乎本能且下意识地问:“那你等到了吗?” “应该快了吧。”男人重新直起身,又变成那个无所谓地笑着的慵懒样子。 他从裤兜里掏出包烟,慢条斯理地低头叼上一根,又抽出一根塞到宴喜臣的嘴里:“要不要出去抽根烟,透透气?” 宴喜臣盯着男人,还没有从刚才被打压的气势中缓过神来。他在心中估算着男人是否有其他目的。他承认被男人撩得有点心烦意乱,但他今天来酒吧,也真的不是为寻欢作乐。 鬼使神差的,他答应了。 从椅子上下来时他能感觉到男人的手轻轻托在他后腰,带着他往外走。 宴喜臣也是男人,他知道这样仿佛宣誓主权保护领域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果不其然,他转过头看到酒吧里其他的人收回目光,试探的,好奇的,跃跃欲试的,在看到男人的动作时那些视线都收了回去。 暗处,罗森默默冲玫瑰伸出手。 “干吗?”玫瑰还处在这个发展的震惊里没反应过来。 “M9。” 玫瑰在他手掌上拍了一下,耍赖:“老大没跟他走,是他跟老大走的。” 罗森无奈地摇了摇头,收回手:“估计这里也没我们什么事了,早些回去吧。” 第6章 再帅也得矜持点 凌晨三点的街道静谧得像沉在深海中。昏黄的路灯两个修长的影子时而交错,时而分开。 烟草的香气混合着酒的气息,让宴喜臣很惬意地眯着眼,心中那股躁郁被压下去许多。 他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承认他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候对他有些心动。 十分钟前他得知他的名字,杜亚琛,这三个字在舌尖上滚过一遍,有种回味无穷的熟悉感。 他重复杜亚琛这三个字时,看到男人垂眼看着他,目光中有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宴喜臣没有放在心上。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这是杜亚琛抽完烟后的第一句话。 路灯将他的面孔分割得有种雕塑般的英俊感,尤其凝视着那双诚恳而漂亮的眼睛,宴喜臣几乎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不过,美色当前他夜不是完全没有定力。之前经历的两次攻击已经让宴喜臣明白,里世界看似平和,实际上四处危险蛰伏。段云也跟他说过,出门在外处处留心。 宴喜臣正打算拒绝,杜亚琛却忽然上前一步将他笼罩住:“你心里大概有很多疑问,如果你跟我走,我想我能为你解答,并且我保证会把你送回家。” 宴喜臣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他简直像魔障了一样,他很确认如果现在的情况换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跟他走。但是对杜亚琛,他有种茫茫然的信任和跃跃欲试的探究。 他挺愿意顺着杜亚琛,看看他最后会将自己带向哪里。 其实他知道自己不怕死,这个看起来真实有虚假的世界里,比起死,他更恐惧永远回不到曾经属于自己的地方。 吉普在街道上飞驰。 从刚才宴喜臣就发现不对劲,虽然现在是凌晨,整个街道和建筑区丁点人气儿都没有。要说刚开始的只是荒凉,到了后来几乎能用荒诞来形容了。 渐渐地,视线中的景致发生了变化。道路越来越宽,绿植越来越少,高楼大厦再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老旧的城区,看上去就像三线小城市的外沿。看上去更有烟火气儿,实际上却予人一种破败感。 杜亚琛将车加速到一个极限,宴喜臣心跳极快,偏偏无法出声打断旁边一脸专注开车的男人。 仅有的十几分钟里虽车开得宴喜臣是心惊肉跳,但他好歹是把持住没露出惧色,就是脸色有点白。 十几分钟后杜亚琛将车停在树荫边上,月光从玻璃窗里透进来,从副驾驶影影绰绰能看见对面老旧的公寓楼。 说是老式公寓,因为它还真带点土味和欧式融合的感觉。如果在现实世界中,宴喜臣会觉得这是一栋很诡异的建筑,但在这里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很快,宴喜臣跟在杜亚琛身后进了公寓楼。 那公寓是最基础的类型,进去后却焕然如新,里头有电梯有吊灯,看着也不那么破旧,竟也有点“金玉其内”的意味。 走到电梯口时,杜亚琛忽然转过身,往回走了几步,再次十分自然地牵起了宴喜臣的手,好似这是一件颇为平常的事,他习以为常。 宴喜臣则十分震惊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他心中有许多猜想,比如他猜想这杜亚琛虽看上去人模狗样,要真是带他来就是为了**该怎么办。 宴喜臣心里很忐忑,连带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出来了。他边和杜亚琛搭话分散他的注意力,边试图从他手中给挣脱了,但他发现杜亚琛的力气很大,如果不尽全力是无法挣脱开的。 现在脑子里一夜情的想法又被他给篡改了,宴喜臣觉得这人可能还是想做掉他,或者绑架他之类的。 虽然脑内在胡思乱想,身体却十分诚实地跟着杜亚琛往前走。 不得不说,自从进到这座老旧的楼房中宴喜臣心跳就有些快,好像这楼跟杜亚琛一样有种未知的熟悉感。 宴喜臣太好奇,他舍不得离开。 楼一共十六层,电梯是通电且干净完好的。无处不存在违和感和熟悉感,宴喜臣甚至觉得是有一股无名的力量在牵引着他不逃脱。 杜亚琛直接带着他上了顶楼。顶楼是两室的,并非传统公寓的设计,但装潢风格却又偏欧式。 杜亚琛推开门的瞬间,宴喜臣有些回不过神。 房间看上去并不豪华奢侈,却温馨干净,不失大方格调。室内很明亮,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让人强烈地感受到这个房子曾存在过的生活痕迹。 杜亚琛带他进门后转过身,那目光安静却仿佛有实质似的,像是想要在他眼睛里翻找什么答案。 那双眉眼有点慵懒的意味,但的确是英俊十足。尤其那对深棕色的眼,亮光下有点偏茶色,盯着你看时,说不摄魂是假的。 对上那双眼睛,宴喜臣觉得太熟悉了,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偏偏他就是回想不起来。但他也不想贸然发问,有些呼之欲出的答案,他很想自己去弄清楚。 宴喜臣别开目光,门口挂着面大镜子,木质的框架还是雕花的,很老旧的风格。他伸出手去抚摸那些雕花,连木质的纹路都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我之所以跟着你来,是觉得你会为我解开一些迷惑。”宴喜臣别开了眼,从镜子里看向身后的人,“不过你现在的样子,倒像是有点期待我来说些什么似的。” 从镜子里,宴喜臣看到杜亚琛站在他身后,专注地看着他。这种感觉很微妙,像他在围观杜亚琛对他的观察。 这感觉让宴喜臣有些不舒适,可又不想躲开。 那双棕色的眼微不可见地闪烁了下:“有没有什么感觉?” “这话问得稀奇。我该有什么感觉?”宴喜臣转身笑着看向他。 其实他心里有答案,当然有感觉,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熟悉透了。可宴喜臣确认自己从未到达过里世界,更别说对里世界这样一栋诡异的房子有印象。 除非他曾经失去过对这里的记忆,即使这琢磨起来也许是唯一的答案,宴喜臣却从内心深处抵触这个答案。他从小到大的记忆从未出现任何断层,任何违背他记忆中的真实的事情,他都是抵触的。 宴喜臣从杜亚琛稍纵即逝的神色中看到一丝失望,但那只是很快的闪过,就像他在酒吧时感受到的他身上的危险气息。 其实从刚才他疏离和思考开始,就有种模糊的感觉—— 杜亚琛说他在等的什么人,会不会和自己有某种联系?又或者他再等的什么人,根本就是……要不然怎么解释,自己也会对对亚琛有种熟悉感? 宴喜臣不敢往深了想。 不过是转瞬,杜亚琛刚才的情绪已毫无痕迹,他又恢复了那种懒散从容的姿态。他径直走到窗帘前,一把拉开闭合的窗帘,半个城区的样貌尽收眼底。半个城镇的昏黄路灯和月光,流进他的眼底,也仿佛流进宴喜臣的心底。 这里很美,却是中破败而寂寥的美感。这里的街道和建筑也和之前不大相同,像是完全换了副城市的样子。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杜亚琛只开了十几分钟的车,宴喜臣毫不怀疑自己此刻是在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城市。 “这里是E区。”杜亚琛低声说道,他望着脚下的灯光时,仿佛也跟着一起变得寂寞了,“整个里世界中最孤独的地方,几乎没什么人烟。” 宴喜臣有点明白了。段明逸跟他提起过,整个里世界分A-Z二十六个区,但其中居住区并不多。有些是安定区,住着寻常落到里世界的人,还有些是混乱区,常年与对立的阵营在战斗,剩下零星的一些区域,虽然没有战斗,可也基本是荒废状态。 因为里世界中的人并不多,段明逸说他们曾经还试图做个类似人口普查类的调查,可后来发现做这样的调查根本没有用。每天都有人到来,也都有人死去。有人选择离开,有人选择留下。不过总体来说,里世界人最多的时候没超过三万人,街区更是狭小。 有一些大区,例如A区,K区等,就演化成里世界居民安居的区域。也有无数像E区这样的小区,离人流密集的地方远,又不适合当战场,最后沦为废墟,成为无人问津的寂静之地。 脚步不自觉地挪动,宴喜臣走上前与杜亚琛并肩,侧眼看去,杜亚琛眼底映着的灯火,静静地流动。 他大半夜飙车穿越了大半个城区,只为了带他来这地方看上一眼。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宴喜臣心里生出这个疑问,却并没有真的说出口。 “四处转转吧,反正你现在也很迷茫,带你来看看这里也许让你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心里的答案,留下还是离开,经营生活还是战斗,都是你的选择。”杜亚琛打断了他的思路,低头看着宴喜臣,他手掌从玻璃上挪开,就留下个氤氲的,带着雾气的印子。 宴喜臣看着那个手印有些发怔,好像在很久之前也有谁这样问他。 留下还是离开?生活还是战斗? “你呢?你的选择又是什么?”宴喜臣上前两步,手掌对上了那个氤氲的印子。他目光停留在窗外,于是错过了他神后杜亚琛复杂的目光。 杜亚琛在他身后笑了两声,那声音听起来沙哑极了:“我的目的比较特殊,留下还是离开取决于我有没有等到我要找的人。” 本身宴喜臣有一肚子的疑问,跟他回来也是为了让他解答。但此刻那些疑问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他问不出口。 “我如果真的知道答案,我今晚就不会来喝酒了。”宴喜臣轻轻笑了笑,“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有打消这是一个梦的年头。你看这个世界多么诡谲荒谬,怎么看都是你们口中的表世界更真实吧?” “你们?”杜亚琛敏锐地捕捉到宴喜臣的用词,提醒他道,“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会相信这里都是真的,不是梦。” 宴喜臣心道是啊,所以段云告诉他多观察,少提问,因为有些问题的答案,你永远问不清楚。 就算所有人众志成城给出同样的答案,只要人不相信,那答案就都是错的。 现实不一样。现实不容得人不相信,所以现实也是残酷的。 宴喜臣心神一动,转头对杜亚琛道:“我想在这儿住上一宿。” 杜亚琛显然对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意外,他挑着眉看宴喜臣:“你确定?” 宴喜臣的确有些犹豫:“但是今晚我是悄悄跑出来的,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他将他怎么来到里世界,又怎么遇到段云和段明逸爷孙二人的事讲给杜亚琛,告诉他现在他还住在别人的屋檐下,断然消失他担心会给对方带来不小的担忧和麻烦。 “又不是永久消失。”杜亚琛听了他的担忧依旧悠哉地四处走动,轻车熟路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啤酒,递给他一瓶,“在里世界,朋友亲人隔天就消失不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何况你与他们非亲非故,又才只认识一天。” “你在暗示我不要把人和人之间的关联看得太重吗?”宴喜臣揉着太阳穴接过冰啤酒,贴到脸上冰了冰,确实感觉到有点疲倦。 他贴着脸上的冰啤酒,想杜亚琛一定常来这个地方,否则这里不会一尘不染,连冰箱里的啤酒都是备好的。 但杜亚琛的话令他感觉到一种微妙的不适,尽管他的话语并非对宴喜臣本身进行冒犯。 二人盘腿在茶几前坐下,宴喜臣随手在桌面上一抹,发现果然丁点灰都没有。 他拉开易拉罐,啤酒沫子就溅在他手上。宴喜臣低头抿掉指节上的啤酒沫子,刚抬眼就看到杜亚琛用脉脉的目光看着他。 这让宴喜臣徒然吓了一跳。 “我以前也有个朋友,和你很像。他生活的环境极其恶劣,不允许人有太充沛的正常人的感情,时间久了甚至会变得反人格,但是他一直努力想做个正常人。他身上似乎有永不凋零的爱意和热情,我不明白他怎么能在恶劣的环境中活成那样。”杜亚琛说话时目光淡淡的,可是他却是盯着宴喜臣舔手指的舌尖。 宴喜臣有些尴尬地将手藏在身后,心跳有些快。 他还要装作浑不在意,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这有什么奇怪?人的命的确很重要,因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可人真正相信的东西也很重要,从古到今,多少人愿意为了自己相信的东西奉献性命。我想你的那个朋友,一定始终相信着爱吧。” 作者有话说: 燕子现在还是傻傻的,可能还是只小燕子 第7章 没做春梦做了噩梦 那天晚上宴喜臣一直和杜亚琛说话到天明。 说来也奇怪,对他而言杜亚琛不过是初识的陌生人,为什么能勾起他这样强烈的倾诉欲,宴喜臣也说不清楚。 宴喜臣说到后来是在困得不行,却还是一直在等天亮,这座屋子的落地窗朝阳,他想在里世界看一次日出。 等天真的亮了,却没有看到期待中火红灿烂的日出。是个阴天,乌云笼罩着天空,倾盖大地,仿佛即刻要落下如泣如诉的倾盆大雨。 宴喜臣终于闭上眼。因为有了期待,才一直等到现在,却屁都没等到。 他实在太困了。而且不仅仅是困,是身心疲倦。 因此意识模糊中感到有人将他抱起来,身体仿佛在浮舟上晃荡着,接着身体被放在软和的床上。他也感觉到有人在抚摸他的头发,凝视他的脸,有灼热的温度在他脸上蹭了蹭,最后那温度贴在了他唇上。 宴喜臣隐约觉得是有人在吻他,可他睁不开眼,他像陷入了深深的漩涡,梦境的黑暗中有什么力量拉扯着他一起下沉,下沉。 过了没多久,他身边的人走了,宴喜臣彻底陷入深不见底的梦境。 血红的黄昏下,巨大的滚滚落日挤在地平线上。 能够压弯人脊梁的重量再次回到他身上,那颇似死神的残影又一次出现了。 “你对自己的罪名一无所知。”点在他头上的权杖渐渐用力,用几乎不可违逆的力量将他的头颅往下压,“那么现在,赐予你罪名。” 宴喜臣整个人像一张紧绷的弓。咬紧牙关,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从他身上流过。 “你的罪名……遗忘。” 梦境中黑色的漩涡从某处爆开,铺天盖地地掩盖一切,像要将宴喜臣整个吞噬进去似的。 宴喜臣在同一瞬间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 他大口喘气。 恐惧感是真的,包括锁链压在身上的重量到现在都没有消失。 忽然间,他骤然出了一身冷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是个昏暗的房间,厚重的窗帘拉上几乎只透出一丝光线来。 冰凉的,潮湿,像死一样冷的恐惧感爬上他的后背,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如同蛇吐着信子攀上他的身体。 这还仅仅是他的直觉。 宴喜臣心跳加速,他缓慢地转过头去,在房间压抑的黑暗中,他正是就着窗帘透出的一丝光,看清楚床边站着的黑色残影。 他的床边确实站着一个人! 黑色的残影与他梦中仿如‘死神’形象的审判者一模一样。 房间很暗,那个残影浑身被黑色的袍子严实地包裹这,可宴喜臣就是知道,那黑暗中的死神正无声地凝视着他。 宴喜臣呆住了,他浑身像凝固一样一动不能动。豆大的汗珠从额边流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那死神动了,用镰刀勾住他的脖子。 “你无处可逃。”残影的声音森罗可怖,能引起人心底深处的恐惧。 他看到握着镰刀的手缓慢收紧,脖颈上冰凉的刀刃隔开他的皮肤。 他依旧无法掌控身体! 残影猛地动了,宴喜臣紧紧闭上双眼。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来,反倒是开关的声音响起,房间里大亮,吊灯的光芒瞬间将刚才弥漫在房间的死的阴霾驱散。 宴喜臣大口喘气,终于发现身体能动了。他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了一样,汗已经连床单都湿透。 杜亚琛站在门口,手还放在门口的开关上,等看清楚宴喜臣的反应,他快步走到床边:“发生什么事了?你刚才在尖叫。” 尖叫? 宴喜臣的眼神终于成功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他额头上都是汗湿的头发,非常难受。 杜亚琛弯腰,用手掌给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汗。 距离离得近了,能看到宴喜臣鼻头上也渗出的细腻的汗,他双眼失神,眼眶和耳朵都有些红,脸色却是惨白的。 杜亚琛想稳住他,故作不经意地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汗,扶着人往旁边挪开,将汗湿的床单扯了扯,他坐在床边。 两人静默地做了有半分钟,宴喜臣终于有了反应,抬手擦拭额头,又是一片滑腻。 他这会儿再对上杜亚琛的双眼,那眼底黑压压的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杜亚琛这才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 “死神……审判。”宴喜臣一开口,尽是嘶哑的声音。 “审判?” “有什么在这里……”宴喜臣惊疑不定,手死死地拽住杜亚琛的衣角,任杜亚琛如何拽也拽不出。 杜亚琛犹豫了半晌,索性脱鞋上床,给人盖好被子。昏暗中见宴喜臣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眼生得极漂亮,此刻撞的都是惊疑不定。 “没事了。”杜亚琛拍了拍他,“再睡一会儿,我不走。” 他的嗓音低沉,令人安定,宴喜臣被他哄了这么两句,竟真的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头皮紧绷得发疼,好像有针刺一样,宴喜臣虽觉得疲倦,困意却久久不来。 就这么窝在杜亚琛怀里躺了将近十分钟,宴喜臣终于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搓了搓脸:“不行了,睡不着。” “介意说说具体怎么回事吗?”杜亚琛没有起身,侧躺着看他。 宴喜臣深吸一口气,回忆起在表世界里的噩梦以及刚才的噩梦。 这个噩梦自从来到里世界后就再也没有做了,直到现在。如果说表世界是不可信的,那么贯穿表里世界最可疑的一条线索,就是他这个梦境。 宴喜臣记得,之前就是在表世界做了这个梦之后,许多事情就开始变得不对劲,后来就遇上了那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只是之前他在表世界里做的噩梦,一直都是那个循环审判他的噩梦。他还清晰地记得梦境的感觉,那拿着镰刀的残影不断循环地审判着他,问他的罪名……但是今天,今天这个梦变了。那个残影可以说宣判了他的罪名。 而他的罪名是……遗忘? 宴喜臣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下来再思考,他现在浑身每个毛孔都向外散发着寒气。 杜亚琛见状起身,想要为他将窗帘拉开。现在外面的日光很好,照射|进来能驱散一切恐惧。可就在他刚起身的瞬间,宴喜臣可能误会了他是要走,转身一扑竟力度颇大地将人给扑倒到垫子上。 彼此二人上下叠着,都没有沉默。宴喜臣是有些傻了,杜亚琛则根本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激烈。 杜亚琛抬起手,放在宴喜臣的后背上拍了拍:“既然睡不着了,我去拉开窗帘。” “不,就这样,听我说……” 宴喜臣按着杜亚琛,本能地感觉这个男人知道的东西恐怕很多。于是他将以前在表世界做的噩梦,还有刚才做的噩梦都仔细地讲给了杜亚琛。 让他遗憾的是,杜亚琛似乎也并不能解开这个噩梦的含义。 “或许是某种暗示,会不会跟你忘掉的回忆有关系?”杜亚琛点了点他的额头。 宴喜臣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看到外面依旧光怪陆离的世界,他蜷缩地坐在地上。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回到自己的小家中去。哪怕爸妈每天催他找对象都好,哪怕妹妹每天都跟他闹都好,他真的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杜亚琛给宴喜臣留了足够的冷静时间。等宴喜臣冷静好他出来时,杜亚琛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简单地收拾了东西,宴喜臣摸索着下楼。果然不出所料,吉普车还在昨天路边的地方停着,杜亚琛正靠在车前盖抽烟。 见宴喜臣下来,杜亚琛熄灭烟走向他:“不要害怕,我会看住你的。” 杜亚琛伸出手,手指在宴喜臣的颈侧轻轻摩擦着,那里有刺痛的感觉。宴喜臣伸手摸了摸,发现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细小的伤口。 刚才的镰刀……是真的! 见宴喜臣的脸忽然变得苍白,杜亚琛摸着他侧颈的手猛地一勾,将人扯到怀里。 有那么一瞬间,宴喜臣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神很沉,就好像对他有很深的感似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宴喜臣嘴唇颤抖。 短暂的拥抱结束,杜亚琛难得认真说道:“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说不定你身上藏着一些里世界的秘密。” 宴喜臣最终还是上了杜亚琛拉开的车门,他对‘噩梦成真’的恐惧尚未消散,只想赶紧回去见到段云。 但是在路上,杜亚琛却又嘱咐宴喜臣,建议先不要跟守望人说这件事,否则他们很可能找人二十四小时照看他。那绝不是宴喜臣想要的。 宴喜臣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杜亚琛按照段明逸的指路,成功抵达了C区段云的面包店。 这天是好天气,面包店平日生意虽不景气,但多多少少在早餐的点都有些客人光顾。今天看上去却有些奇怪,店里没有一个人。 等宴喜臣靠近些,才看到玻璃门外还挂着CLOSE的字牌,没有翻过来。 宴喜臣刚要推门,迎面撞上了从里面急匆匆奔走出的段明逸。 宴喜臣看段明逸的神色像出了事,刚欲上前询问,段明逸却冷眼扫来,那眼神寒得很。 “你昨晚去哪了?” “喝断片了……新认识的朋友那留宿了一晚。”宴喜臣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往杜亚琛的方向看了一眼,“出什么事了吗?” “在刚认识的朋友家留宿?你真是心大!”段明逸扫了一眼靠在车门上的杜亚琛,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他,脸色非常不好:“爷爷不见了!” 段云是忽然不见的。 段明逸说,早上段云发现宴喜臣不在房间里,就说出门去看看。结果自己出门取个邮件的工夫,回来就发现老头已经不见了。 早上刚起来烤的面包还在烤箱中,店里一切如常,但老头的房间有些混乱,看上去像有人来过。 段明逸在爷爷卧房的桌上找到一张字条,提示段云在K区。 “是该隐的人。”段明逸下结论道。 “该隐?”宴喜臣刚要追问,忽然觉得大脑一阵刺痛,这感觉和梦里被审问时的感觉同出一辙。 车边站着的杜亚琛见他状态不对,三两步过来将人扶着坐在地上,伸手按住他头顶的某个部位:“好点没有?” 段明逸见他这样也是愣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 宴喜臣摆摆手。他一两句跟段明逸说不清楚,现在头疼得又离厉害。 针扎一样感觉持续了五六秒,疼痛渐渐退散,宴喜臣有了好转。刚才一瞬间似乎有些事呼之欲出,但他就是没能想起来。 杜亚琛带着宴喜臣进屋坐,段明逸给他倒了杯水,两人观察宴喜臣十几分钟,发现人没事后,段明逸飞快收拾了东西就打算走人。 他一边收拾一边对宴喜臣做嘱咐。 宴喜臣脑子还有些混,听了半天就听出一个意思来,段明逸要单刀赴会去K区救他爷爷,要宴喜臣留在面包店把这里看好了。他没有时间再去通知C区的主要守望人于先生,如果宴喜臣感觉好转,希望宴喜臣能代替他去支会一声。 “你要一个人去?”宴喜臣不太赞同地站起身,“你给我十分钟,我收拾了东西跟你一起去。” 段明逸自然是拒绝的,脸色也并没有因为听到宴喜臣的主动帮忙而好转。他看起来极其烦躁,不想让宴喜臣参与这件事。 “我没记错的话,K区不是安定区,好像是表世界势力。”一直靠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二人拉锯战的杜亚琛忽然发了话。 段明逸多看了这男人两眼,总觉得这男人给他的感觉压迫得很,这让他有些抗拒。男人的样貌十分引人注目,那他没有忽略男人眼底里的那点玩味。在里世界住得久了,段明逸多少也会看人。而这个男人眼底的神思大半是他看不明白的,这让他多少起了防备心。 “什么意思?”宴喜臣把段明逸挡了挡,将段明逸的注意力成功扯回到自己身上。 段明逸不理会杜亚琛,根本没有要招呼他的意思,杜亚琛却并不这么想。 他目光越过宴喜臣,看向他身后的段明逸:“没有跟新人讲清楚?” 段明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对杜亚琛说话的语气和方式非常不满。 “我想里世界里分两种势力,你还是知道的。想要打破这个空间的人,和想要保护这个空间的人,永远在对抗。”杜亚琛不疾不徐走近段明逸,看的却是宴喜臣,“里世界二十六个区,分别被划分为两个势力的所属区。想要打破这个虚假世界的人——也就是我们,被称为里世界势力,而一心想要保护这个世界,并回到表世界的人,我们称为表世界势力。而K区就是表世界势力的所属区之一,是敌方势力管辖区。” 宴喜臣看了看身旁的段明逸,心下有了推断。 “明白了。”宴喜臣点点头,转向段明逸,“也就是说,你现在要去的K区很危险。” 段明逸立刻猜到宴喜臣要说什么:“你别想,你不能跟着我去。你是才刚到里世界的人,没必要掺和到我的事里来。去了也只是送死。” “我好像也没那么脆吧?”宴喜臣一脚轻轻蹬在门的另一侧,修长的腿顿时横在半空中,拦住了段明逸的去路,“何况,怎么能说掺和到你的事里呢,从你和爷爷把我捡回来的那天起,我们早就掺和到对方的事里去了,不是吗?” 段明逸目光在杜亚琛和宴喜臣之间来回打量,一个来路不明,一个看上去满脸无辜。 “你们两个一唱一和阻拦我,提前商量好的吧?”段明逸抄起手臂,面色不善。 杜亚琛嘴角噙着点笑,摊了摊手,表示没他什么事儿。 “你不要有心理压力,你放我一个人在家我也会很有心理压力的。”宴喜臣完全不顾段明逸极差的脸色,揽住人的肩膀,推着往外走。 宴喜臣站住了脚步,看着杜亚琛若有所思。他该和段明逸怎么去还是个问题。段明逸认得路,宴喜臣可不认得。要是半路上段明逸想要甩开宴喜臣,以他对C区地理的熟悉程度,可以说轻而易举。 “要不,我借下你的车?”宴喜臣将揽着段明逸的手又锁紧了一些,试探着问杜亚琛,神色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杜亚琛笑了下,绕到车后,掀开后备箱盖。枪械,弹匣,冷兵器,连闪光弹都具备,乱七八糟的军械散乱在尾箱。 宴喜臣听见连段明逸都倒吸口凉气。 “都给你们用,带我一个。” 作者有话说: 小段的外号可能是“不高兴先生” 第8章 三人行必有一落单 段明逸脸色一路不见好,宴喜臣陆续跟他搭话好几次,段明逸才渐渐有了回应。 他首先就要知道宴喜臣从哪儿交了杜亚琛这么个‘狐朋狗友’,为什么后备箱自备了那么多机械武器。 宴喜臣算是看出来,段明逸遇事属于一定打破砂锅问到底类型,而杜亚琛长袖善舞打得一手好太极。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拉锯战能打十年,段明逸是什么都问不出,杜亚琛更是被烦得不行。唯独清闲的就宴喜臣,坐在副驾驶看热闹不嫌事大,听他们对话中搜刮吸收了不少信息。 首先,这个空间除了表里世界之分,最核心的力量是空间本身的力量。 而空间本身的力量,来自某个人的意志,他们叫他‘该隐’。传说该隐曾经是人,但他已经死去了。 人们只知道他的名字,却不知他的来历。不知他活在什么年代,更不知为什么他的意志能成为一个世界。 人们唯一知道的是,在现实世界中,该隐已经死了。 但在这个世界里,他依旧拥有完整的人格与意识。 他控制着这个世界的某些规则,他的意志依旧能够支配空间。 该隐的传说就像一个幽魂飘荡在里世界的大街小巷中,人口相传。可很快人们发现,除了人口相传之外,也没什么办法能真的伤害到该隐。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我和你说,打破这个空间回到现实的方法也许有,但不能确定。”段明逸对宴喜臣说道。 “可该隐已经死了,你们是想摧毁他的意志,这个空间力量的来源?”宴喜臣问。 段明逸点头:“该隐算是这个世界的核心,几年前我们的人炸毁过该隐的骸骨。传说他骸骨被破坏的瞬间,通往现实世界的‘门’短暂地打开了。许多人成功地离开,但这个空间却没有被完全破坏掉,后来渐渐恢复到现在的样子。” 杜亚琛专心地开着车,并不参与讨论,看样子却是在静静听着。宴喜臣则皱着眉,听到该隐的骸骨时他内心还是震惊的。 宴喜臣凝视着段明逸,变得有些激进:“现在还有什么方法能杀死该隐,打开‘门’?” 段明逸挪开视线,没说话。他的回避无疑是告诉宴喜臣,他也不知道。 这让宴喜臣觉得刚燃起来的一丝希望,又被浇灭了。 “这是个悖论,其实。”杜亚琛的手从方向盘上划了半圈,在方向盘底部敲了敲,“该隐是空间的一部分,如果这个世界的形成是根因为他的意志,那么他是无敌的。” “但这是唯一的突破口了。”段明逸转过头,将视线投向窗外,他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慢慢握紧,“再怎么不可能的事,人只要还能看到希望的光,就还能走下去。” 中午十一点,三人成功到达K区边界。不同的势力交界处有驻扎的战斗力,但里世界的人毕竟只有很小一部分,并不像现实世界,所以再严密的分割防线,也总有易于突破的地方。从接近K区开始,段明逸就短暂地接替了三人中的指挥。从哪边走,走哪条路,杜亚琛都从善如流跟着他的指示走。 成功进入K区之后,段明逸掏出提前准备的地图,按照字条背后给的地址开始找地方。说来也奇怪,里世界的机械设备都充足,唯独在电子通讯上仿佛还停留在二十年前。偶尔遇上像找地图这种麻烦事,依旧只能用笨办法。 “说实话,你不担心这是请君入瓮?”宴喜臣谨慎道。 “顾不上那么多了,就算是陷阱我也得去,那是我爷爷。”段明逸确认了方位后简单利落地收拾好东西,指了指不远处一栋高楼,示意他们的目的地就在那里。 宴喜臣向那座建筑看去,它不是最高的却是最大的,在朴素的建筑群中,楼深覆盖满反光玻璃,让它看上去光辉明亮。顶楼还有一座小塔,有点像发电站信号站之类的,造型有些类似埃菲尔铁塔。可宴喜臣十分怀疑那只是个摆设。 三人弃车而行,都挑小且复杂的巷子走,以免遇上事端。 段明逸看上去有些紧张,时不时张开地图看两眼,在前面带路。 杜亚琛速度最慢,走在三人最后。 一条小巷转向之后,宴喜臣放慢了速度,与杜亚琛并肩。 杜亚琛敞开胳膊,闲散随意地搭在宴喜臣肩膀上,问道:“紧张?” 宴喜臣点了点头:“是有点。” “没事儿,打不过你大不了撒腿就跑嘛。” 宴喜臣满头问号地看了杜亚琛一眼,本以为他会安慰他或者给他点信心的,撒腿就跑可还行。 “你为什么要搅和到这件事里来?你不认识他,按理说这和你毫无关系。”宴喜臣挑着眼看他。 宴喜臣的眉眼弧度平日里很温柔,当他盯着什么人看时,总给人一种含情脉脉且无辜无害的错觉。可有时候他看人,你会觉得的那温柔的弧度里也藏着一把刀,带着摄人的光,雪亮。 杜亚琛盯着他那双亮极了的眸子,收紧了肩膀上揽着他的手:“怒发冲冠为蓝颜算不算?” 宴喜臣想了想,还真无法再脑海中描绘出面前这人‘怒发冲冠’的样子。 “你不要跟我打太极,我不是段明逸。”宴喜臣依旧板着脸。 “昨天晚上还很温柔,现在怎么变得好凶?”杜亚琛低下头,声音里带着笑。 走在前面的段明逸转过一个弯后,宴喜臣忽然发力,将杜亚琛按在了巷子的墙面上。 他直勾勾地盯着杜亚琛的双眼:“你身上的疑点太多了,你究竟是谁?不说清楚,我不会让你插手这件事的。” 杜亚琛任由他按着自己抵在墙上,微微举起双手,做投降的姿势,那双眼底却还了些戏谑。 风吹来,两人的短发凌乱,扰乱了彼此的视线。 “你怀疑我是表世界势力的人?如果我真想做些什么,昨晚你就没命了。至少给听你倾诉了一夜的人一点信任,一点信心吧?”杜亚琛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将宴喜臣散落的发别的而后,“你离我这么近,会让我误会你在索吻。” 这是杜亚琛第一次近距离地与这双眼对视,睫毛很长,却不容易藏住情绪。眼睛形状漂亮而清澈,却很多时候像隔着纱,让人并不能看透他在想什么。 宴喜臣并不知杜亚琛正在默默打量他,回味他刚才的眼神。他收回手的时候,心跳已经有变化。 宴喜臣一愣,同他拉开些距离。 风吹散一些暧昧的温度,让宴喜臣能够透得过气来。杜亚琛还是垂眼看着他,那样子就像随时要吻上来。宴喜臣无法控制自己的紧张,在心里把错全推给了对方。 骚气,宴喜臣心想。 两人还在对峙,前面走着回头忽然不见人影的段明逸简直一头雾水,转头呼喊二人。 听到前面传来段明逸的声音,宴喜臣终于回神,转身投向段明逸的方向。他转身往前走时,始终能感觉到杜亚琛带着热度的视线投在他背后。 再走十几分钟后,一座大厦出现在他们面前。整座大厦都是反光玻璃,天云水蓝地映照在其上,整座楼显得通透而清澈。 “他们这儿好摩登。”宴喜臣评价道。 段明逸哼笑:“可不是么,打算在这安家的人,就像春天的燕子在布置新巢。” 段明逸显然完全不认可想要留在世界中的人,宴喜臣能从他三番几次带情绪的口吻中感觉出来。 但宴喜臣听到这句话,心中却有一丝复杂。宴喜臣虽也想回到现实世界总,但也隐隐能够理解选择留在这里、甚至想保护这里的人,他们的立场。 毕竟他们想要保护这里,也许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而已。人和人的选择,从来都是不同的。 也许正是因为话语无力,所有人才选择战斗。 宴喜臣深吸了一口气。 可真的很想再回去表世界一次,去看看爸爸妈妈啊。 眯眼望着折射阳光的顶楼,他心中有难以言喻的情绪缓慢酝酿着,流动着。 “回神。”一只骨节漂亮的大手在他面前凭空一抓,宴喜臣的目光不自觉跟随那只手,被勾去与杜亚琛对视,“想什么想得那么投入?” 宴喜臣转过头看着楼顶上的“埃菲尔铁塔”:“在想,我们不是007,既不能逃过身份验证,又不能从外爬上去。二位有什么高见?” 段明逸杜亚琛二人对视一眼。 大楼内,前台小姐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小说。她今天在这里是要等人的,据说是乌鸦先生亲自安排会客的人,必须要招待好好才行。 据说来的段先生会是个五官周正但目光很凶的青年,前台小姐心里对那个描述中的陌生男人有些许好奇。 然而,等真的有人敲了敲台面她抬起眼时,对上的却是一双温和而漂亮的眼睛,那里面蓄着淡淡的笑意。 男人忽然对她展开笑容,她耳根有些发烫。等到男人开口说话,悦耳温润的声线更是让她在心里给他加分不少。 “请问,是不是有人约了段先生在这里见面?” 前台小姐在心里默默给男人打了个分,心想面前这个男人温和疏离,眉眼可不仅仅是周正,而是一等一的好看,他注视着她时,眼睛就像在说情话,完全没有凶态。 “有、有的,说是会在顶楼等您,您到了就直接上去好了。”小姑娘连忙翻出抽屉里的卡,“这个,顶楼的钥匙。” 对方指尖夹住卡片,对她点了点头:“多谢你。对了,看书注意光线。桌子那一侧向阳好些。” 宴喜臣转身,将卡片塞到口袋中,朝电梯门口等待的二人走去。 “真的浪。”段明逸看着不远处耳根发红的小姑娘啧啧称奇,“你如果成了该隐这边的人,恐怕也很吃得开吧?” “‘也’很吃得开?”宴喜臣走得近了,听到段明逸的话,“明逸,说明我在你这儿也很吃得开吗?你心里还是很喜欢我的嘛,那以后不要跟我摆脸啦。” “去刷个脸把脸皮刷掉了吗?”段明逸斜眼,继续毒舌。 杜亚琛一双眼似笑非笑盯着宴喜臣,摇了摇头。 其实,他们进来光明正大地问前台,只是抱着侥幸心理试试。毕竟敌方势力的人将段云带走,又把他们引到这里,很有可能上演的就是瓮中捉鳖的把戏。但鉴于杜亚琛觉得段明逸此人实在没有太多能令敌人惦记的特质,他还是觉得这次要挟段明逸来,是为了其他的目的。 杜亚琛垂眼,看着面前跟段明逸说笑的宴喜臣。如果说段明逸近期身边有什么新的动向值得让敌方的人惦记,恐怕就是刚住在他家的宴喜臣了。 这也是杜亚琛选择掺和到这件事里来的理由。 至于为什么和前台搭话的是宴喜臣而不是段明逸,那是因为段明逸刚才的脸,真的很臭。 而宴喜臣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迷人。 第9章 狙敌人也狙他的心 顶楼,天台。 三人刚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段明逸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那像发电站一样的铁塔下端正吊着个晃晃悠悠的麻袋,麻袋里显然装了个人,看上去没什么反应,并不知道里面的人状态究竟怎样。但显然,这倒挂的装着人的麻袋,就是为了给上来的人看的。 段明逸推开门就惊呼一声,掏出短刀就要冲过去。宴喜臣没来得及阻止,杜亚琛倒一把拽住了段明逸:“看清楚。” 麻袋上,有个并不明显的激光瞄准点。 守株待兔,再明显不过的陷阱,却抵不过关心则乱。 段明逸沉默地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掷出去。 麻袋上方的绳子断裂的同时,匕首也插入地面。 宴喜臣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段明逸的准头和力道拿捏得这么好。 麻袋中的人落地,发出一声闷哼。 段明逸耳朵尖,听到了麻袋里的闷哼声,脸色霎时就变了:“这不是我爷爷。” 不是段云,也不能确定就是自己人。万一依旧是个陷阱,过去救人的危险就很大。 就在宴喜臣犹豫着去还是不去救人时,在他身旁的段明逸已经发了话。 “乌鸦,你引我到这个地方究竟有什么用意?”段明逸声音不大,却不卑不亢。他压低目光环视四周,脸色阴鸷。 宴喜臣能很清楚地感受到段明逸浑身的戾气都被引出来了,他摇了摇头,刚想转身跟杜亚琛说两句话,却发现杜亚琛已经不再他身后了。 环伺四周,完全没有杜亚琛的踪迹,但他很确定刚才杜亚琛跟着他上来了,就好好地站在他身后。 这种时候他会去哪儿? 这个男人,简直神出鬼没! 就在宴喜臣这一个不小心的分神里,他身边的段明逸忽然蹿了出去。 他双手持枪向他们身后突出的楼梯间的墙后射击,他脚步和身形都很快,端枪的动作很稳,每一颗子弹都带着他身上同样的怒气。 宴喜臣惊疑不定,随即他看到一个年轻男人从不远处的遮蔽墙后走出,刚才段明逸的几枪局势冲着他的方向开的。 那年轻男人毫发无损,打扮挺入时,可脸上的笑容令人极为不适,神色中有股睥睨的傲气。他双手敷衍地举着,佯做投降的姿态,却完全没有惧怕,举这么举着手靠近他们,丝毫没有将段明逸对着他的枪口放在眼中。 “哎呀,开个玩笑而已,不要真的那么生气嘛。”这男人的话语间都是不正经,而目光像毒蛇吐着信子,令人黏到就遍身恶寒,“段明逸,咱们倒是不经常见面,我还挺挂念你的。那么,你身边这个漂亮的朋友是谁?” 听年轻男人的话语间,显然和段明逸是相识。宴喜臣察言观色,知道不但是相识,而且是恶识。 宴喜臣拔枪,与段明逸靠在一起,小声地问他:“这人是谁?” “乌鸦,表世界势力的领头人之一,心眼坏透了,手段更是恶心。我有次在混乱区遇上他,他为了清理门户连误入混乱区的小孩和老人都不放过,我当时插手组织他,所以他记住了我。”段明逸简直气疯了,说话都带着股狠劲儿。 “在那边嘟嘟囔囔说什么悄悄话呢?”乌鸦掂了掂手掌上的枪。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在里世界里为数不多得罪的人就是你。”段明逸咬牙切齿,“我爷爷呢?” 宴喜臣皱着眉打量这个叫乌鸦的男人,心中的谨慎提高了一些。如果真像段明逸说的那样,乌鸦是表世界势力领头人之一,那么他应该不会因为这样无聊的复仇专程将段明逸引到这里来。宴喜臣倒觉得他有什么别的目的。 虽然提高了对乌鸦的警戒,可他没有忘记这里还有狙击手的事,也绝对相信乌鸦能引他们到这,就很可能不是独自现身。 这一片的高楼大厦虽多,这栋楼的顶楼已经算这片中相当高的。 狙击手需在制高点,而这附近的建筑高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大部分狙击范围在2000码以内,以这栋楼为圆心,狙击手有可能藏匿的范围只有三栋楼。算上刚才狙击有激光瞄准,今天吹得还是东风,为了把控好弹道偏移,狙击距离范围在100码以内……能够狙击的地点有两处,而最合适狙击的地点有一处。 宴喜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浑身的感知力被他放大到最敏感的战斗状态,脑内飞快地分析着,这些信息就像自然而然存在他脑海中的一样。他太专注了,以至于还没有意识到,这绝对不是普通人会有的反应。 “其实我没什么恶意,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愿望。”乌鸦目光挪到了段明逸身旁的宴喜臣身上,“我们想要一个昨天从表世界醒来,在C区苏醒的人。对你们来说也只是个新人而已,交给我,我们一人换一人,很公平吧?” 段明逸的背僵住了,宴喜臣看得出有一瞬间段明逸是想回头的。 乌鸦是来要人的,这才是他带走段云的目的,而且在自己的地盘上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不只是段明逸,宴喜臣也听出乌鸦要的这人,正是自己。 “你们要这个人做什么?”段明逸沉声问。 “嗯,据说是我们某个人的亲友。好不容易从表世界醒来,亲友团聚,你理解一下?”乌鸦还是没个正形,目光却一直往宴喜臣那边飘,“对了。你旁边这个,该不会……” 宴喜臣的神经抽紧了。 乌鸦的脸微微压下,目光挑着往上看去,咧出一个笑来:“该不会正巧就是那位新人吧?” “我是他们店新聘的员工。”宴喜臣顺势接话,他立刻调整克制自己的状态,让自己看上去紧张又真诚,“你放了我们老板爷爷就都好说,你哪怕看我凑合把我带走先顶了都没事。” “你——”段明逸皱着眉转头。 他知道宴喜臣之所以有胆子这么说,就是仗着自己刚来里世界,吃定乌鸦没有见过自己所以信口胡诌的。 宴喜臣试图用这种态度去瓦解乌鸦的疑心,用的是欲擒故纵的法子,可他低估了乌鸦的情报,也低估了乌鸦对人心的揣测。 宴喜臣不知道,段明逸却是知道的。 乌鸦之所以今天把他叫到这里要人,就是十有八|九猜到宴喜臣会跟他一起来。说什么跟他换人,不过是个场面话。 段明逸不同意又怎么样?他照样能够动手抢人。段云在他手里,段明逸就被他牵制住了。 今天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硬碰硬。 乌鸦手中的枪掂了掂,缓慢地将握紧。只是他枪口对准的并非段明逸,而是宴喜臣。 “我觉得你的提议不错,不然你现在就过来,我马上放了你的老板爷爷?”乌鸦的语气中有戏谑,这话让宴喜臣皱了皱眉。 他没有想到乌鸦真的会让他过去,不过为了稳住乌鸦,他还是握着枪小步地往过走。 “笨蛋。”段明逸对宴喜臣说道,“他在装,应该早就知道你是谁。他就是给你下套,你傻才真的往套里钻!” “明白了。”宴喜臣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因为段明逸的话生气,反而知道乌鸦打什么主意后心中有底。 他手里一直握着的枪在手上打了个转,挂在拇指上,他展开双手,做投降姿势,缓慢地靠近乌鸦,“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们钓的鱼就不是他,而是我。你为什么要带我走我不知道。可有一点我很好奇,你怎么能保证我就会跟段明逸来K区呢?” 乌鸦看着逐渐走近的宴喜臣,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越来越谨慎:“你的身手不错,又是被段云捡走的,你天真单纯,段云对你又很是照顾。按照你的性格,又怎么会无视段云失踪呢?啧,不过,你反正是刚到这个世界的人,不存在你是哪边的人的说法吧。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你尽管跟着我走就是,保证你段爷爷毫发无损。” 宴喜臣离乌鸦还有两米远,他停下脚步。就在乌鸦疑惑时,宴喜臣忽然手掌一收,握紧了手中的枪。 乌鸦浑身的神经都给抽紧了,他下意识地射击,然而宴喜臣身体在他开枪之前就猛地矮了下去,而他身后的段明逸,稳稳地端着枪,目光冷冽。 段明逸看到宴喜臣忽然捉枪的手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刚才几乎是和乌鸦同时开的枪。这一次乌鸦没能准确地预料到,或者说他是没能预料到段明逸和宴喜臣会有这样的默契。乌鸦的反应很快,可子弹还是擦过了他的手臂,割破他宽大的卫衣,留下一道血痕。 “非暴力不合作呢。”乌鸦龇牙咧嘴地笑了下,打了个响指,就在他们楼梯间小屋子的顶层,忽然响起一声枪响。 宴喜臣和段明逸猛地抬头。顶楼是盲区,刚才虽然注意到了,却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乌鸦身上了。 哪里能想到,昏迷中的段云就在顶楼! 此刻段云被一个体格高大的男人扛在肩上,昏迷不醒,而男人一手扛着段云还尚有余力,另一只手举着枪对准段明逸。 与此同时,十几个人同时冲了上来。乌鸦收了枪,作势要作壁上观。 乌鸦不知道宴喜臣的身手怎么样,可他想刚来里世界想必战斗力不会很强,至于段明逸一个人虽颇有些身手,被这么多人牵制也双拳难第四手。更何况,他还安排了狙击手在远处,两栋楼上各有一个,这样的万全准备,让乌鸦有恃无恐。 可宴喜臣很快就出乎他的意料。他凑出一只长匕首来,开枪的动作十分精准,没有将人射杀,却基本都打中了。开始乌鸦还以为他的枪法不够准,但仔细看去发现他手下每个人都是胳膊腿中弹,宴喜臣开了那么多枪,竟没有一颗子弹是打在人躯体上的。他是故意的,他不肯夺人性命,又必须在这个时候废掉对方的行动力。 这样宴喜臣和段明逸配合起来,不到五分钟就只剩下三四个人还有完整战斗力。宴喜臣的弹匣刚好打空,他弃枪握紧匕首冲过去,三拳两脚乌鸦就能看出来他的格斗技巧很强,近身单打独斗时非常有格斗意识和经验,判断精准,可看起来却像疏于练习似的,拳脚的力度和精准度把控得不是很讨巧。 乌鸦冷眼看着将所有人都解决掉的二人,他们毫发无损,至多是有些狼狈地站在中间,段明逸那恶狠狠的眼神几乎要把他吞了。 乌鸦却斌不看段明逸,他死死盯着宴喜臣,看他抹去脸上的血污,脸上的害怕不是装出来的。这个人究竟能带给他多少意外? “好了,没时间陪你们再玩游戏了。”乌鸦伸手,在空中拍了拍。 他动作的幅度很大,宴喜臣立刻明白他这是在给狙击手暗示。浑身的神经都崩紧了,宴喜臣的目光飞快地在周围来回巡视,他要确定在第一时间把控狙击的位置。 五秒钟去了,没有任何反应。预想中用来威慑他们的激光点并没有出现。 乌鸦皱了皱眉,再次重复做了一遍动作,狙击手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几秒钟安静地过去,这回连段明逸和宴喜臣都反应过来了—— 他们的狙击手,被解决了。 宴喜臣忽然想到了刚才起就消失的杜亚琛,他终于知道那家伙是去干什么去了。 从刚才到现在,这段时间刚好够来回在那两个目标楼走一趟。 这样看来,杜亚琛不但精准地判断了多个狙击手这件事,也判断了他们的位置,在有限的时间内解决掉了。 这是怎样的敏锐的洞察力和侦查力,才能让他在上到顶楼的第一瞬间就判断出该怎么做?宴喜臣很确定,刚才但凡杜亚琛晚上五分钟十分钟再动身,现在就绝对来不及把两个狙击手都解决。 确定了自己的后背已经安全,宴喜臣全神贯注于面前的乌鸦。 “现在才是真正的势均力敌了,赌一把?”宴喜臣望着乌鸦笑,做出了准备攻击的姿态。 乌鸦忽然做出一个指令,顶楼上扛着那个人忽然动了起来。宴喜臣和段明逸的注意力立马被抓了过去。 段明逸持枪喊话,对乌鸦那个手下却丝毫没有威慑力,他拎着段云走到了天台边上,将段云半个身子压了出去。 宴喜臣感觉段明逸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顺着那个人拽段云的手往下看,段云的脚上牢牢地绑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栓在栏杆上。 “你要干什么?”段明逸的声音都颤抖了。 下一秒钟乌鸦发了话,那人几乎毫不犹豫地将段云扔了出去,段明逸心脏都被扯出来一般,他下意识扑上去拽住绳子。宴喜臣注意到绑着段云栓在栏杆上的绳子差不多三十米长,段云坠落的一瞬间就绷直了,否则光凭借段明逸,很难说会不会一起被带下去。宴喜臣猛地捉住段明逸的胳膊,要他看那拴着段云的绳子。 段云悬挂在楼下十几米处,安然无恙。 “这又是他的把戏,也是杀手锏!”宴喜臣压低声道。 乌鸦好整以暇地走到栏杆面前,掏出一把小刀抵在绷紧的绳子上。他目光笔直地看向宴喜臣:“怎么样?跟不跟我走?这一次再选错了,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就在此刻,狙击激光又出现了,红色从段明逸和宴喜臣身上扫过,飘飘然停滞在了乌鸦身上! 乌鸦和他的手下本来已端枪对准宴喜臣,做好了今天不带走他不罢休的架势,此刻都僵住了。 瞄准光缓缓挪动到了乌鸦的左眼—— 乌鸦定住了,刚才上楼来的只有他们二人,他的确没有发现他们竟然还带了人来。是他大意了,也是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有能力在这么短时间内解决两个狙击点。 狙击虽有弹道偏移,但他们都知道,这是一种有效的威胁。告诉他百米之外仍可取他性命。 “你有个好队友。”乌鸦放开枪,眼中神色恨恨,他举起双手,意味深长地对宴喜臣道,“下次你可不一定这么好运。” “嗯,反派的标准台词。”宴喜臣也将枪扛在肩上,露出个温和的笑来,只是这笑容看在乌鸦眼里,怎么都有嘲讽的意味。 乌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其中有转瞬即逝的不甘心,很快,他转身和手下立马撤走了。 干得漂亮。 宴喜臣放下枪,转身遥遥对着他刚才预判的狙击的位置,两指在额边一碰,向外扬起。 他还送出去一个绚烂而放肆的笑。 对面楼上某处,杜亚琛动也不动地顶着狙击枪,他脚下躺着三个特种战士。 准备收枪的那一刻,他从狙击镜中看到了宴喜臣那个夸张的致敬和大大的笑容,杜亚琛牵了牵嘴角,笑了。 第10章 钢铁直男敞开的心扉 昏迷的段云被吊在空中,宴喜臣和段明逸用力将人往上拖,也要费很大一番功夫。 二人正全力以赴地拉绳,身后忽然传来点不寻常的动静。 段明逸此刻对乌鸦非常警惕,几乎瞬间拾枪转身瞄准。宴喜臣也停住动作,向后看去。 刚才段明逸一上来就砍断的那个麻袋中,缓慢地爬出来一个人。他看上去刚苏醒,有些迷茫地不知所措。 他看上去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清秀文气,看清楚面前持枪的宴喜臣和段明逸后,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们。 “什么情况?”段明逸小声问宴喜臣,“他们把道具队友忘带走了?” “我觉得不像跟乌鸦一伙儿的。”宴喜臣无奈道,“要不你去问问情况?” 二人相互推脱了半天,最终决定先不去管那个少年,把吊在下面的段云拉上来再说。只是段明逸看山去疑心病很重,总防范着身后人要来捅他一刀。 “下边怎么有个人?”等那少年自己慢吞吞地爬过来了,被吊着的段云吓了一跳。 段明逸不再废话,他们两人和那个看起来瘦弱的少年,一同拉扯着绳子,手心几乎都要磨破了,也没有个手套。段明逸偶尔会探头和吊在下面的段云说话,看样子段云已经醒了,只是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等彻底将段云拉上来,段明逸就搂着老头子小声地说着话,看样子差点吓坏了。 宴喜臣也凑过去关心,但他很快就发现段云现在还有些不清醒。爷孙俩重逢,又是担惊受怕又是互诉衷肠的,宴喜臣几次想插嘴问问段云的情况都没找到机会。宴喜臣为他们高兴,又觉得有点酸。 杜亚琛没有回来,现在就显得他的在场十分多余。 他干脆转过身,凑到了那个麻袋少年面前:“朋友,你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伤到?” 那少年刚开始看起来怯生生的,和宴喜臣聊了几句之后就放下戒心,给他大致讲了来龙去脉。 这个少年叫方烁,不出宴喜臣所料,他是被乌鸦和其他人装到麻袋里的。但这事说来也怪不赶巧,纯属是方烁触了霉头。他刚好这个点上了顶楼,遇上正捆着段云准备对付宴喜臣的乌鸦他们,二话不说就被弄晕了吊在那边。 “那你上这顶层来干什么?”宴喜臣又好奇。 不知道怎么回事,跟这少年说着话,宴喜臣就有种忍不住亲近的感觉。这亲近几乎出于本能,那张面孔上没有太多吸他的东西,倒是方烁举手投足间偶尔流露出的神情神态,让宴喜臣觉得很熟悉。 被宴喜臣问道上顶楼的原因,方烁看上去有些扭捏,但在宴喜臣直白好奇的目光中,还是小声地说了话。 “我本来是来跳楼的……” 宴喜臣噎住了,满脸无语。 他再次打量身边的少年,他满脸羞愧的样子,就好像做错了事等着被老师骂的小孩。 “你是不是在等着我安慰你世界多美好,给你灌灌鸡汤之类的?”宴喜臣曲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将目光投向远方。 在顶层,整个城区的景色尽收眼底。天色有些晚了,日头西斜,铁塔被拉出长长的影子,有一层薄薄的云在远处的山峦间滚动。 这该死的世界里还有点诗意的浪漫。宴喜臣心想。 身边的少年看上去有些呆呆的,似乎想开口,又犹豫。 宴喜臣尽观眼前诗意的景色,他的睫毛似乎也在这斜阳下被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是不会安稳你的。我昨天才来到里世界,受到了很大打击,我现在觉得这世界糟透了,不愿意和你说一丁点好话。” “欸?”少年的样子有些惊奇,对宴喜臣说出这样的话很意外。 “所以我没弄清真实的世界现在到底是什么样之前,再糟糕我也会撑下去的。”宴喜臣说道。 方烁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与他并肩坐在一起。 “你是K区的人吧?”宴喜臣道,睫毛带动长长的影子眨了眨,“我听说表世界势力的人一直很想保护这个世界不是吗?那至少有点活下去的觉悟吧。” 少年显然没想到宴喜臣会是这套说辞,他低下了头:“其实,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我从表世界醒来后就出现在K区,自然而然地生活在这里。而来之前的事,我也记不清了……” “还没有选择立场的权利吗?其实我也是。”宴喜臣轻声道,随之他落落大方地伸出手,认真地看着方烁,“要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如果你到时候还没自杀成功的话。” 宴喜臣从少年身旁站起身。他刚走了两步回过头,就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杜亚琛靠在楼梯间的墙壁上,影子被夕阳拖得很长,也不知他靠在那里听了多久的墙角。 K区并不像C区那么太平。 虽然这个城区比C区看上去更现代,但也更加混乱。 K区是他们的敌对势力,但相邻的两个区都是敌对的里世界势力区。大概因为这样,C区每到夜里都会给人一种混乱区的感觉。惊叫声,枪炮声,哭喊声,打斗声,光是听着就让人心惊肉跳。 鉴于段明逸一干人救下段云后,天色已经沉了,为安全起见,段明逸提议在C区找个安全的旅馆留宿一晚,转天早上再出发。 回程的车是段明逸在开,等找到了旅馆,段云和杜亚琛率先下车,宴喜臣看到杜亚琛将段云拉到一旁说了些话,因为是背影,也看不清楚段云的表情。 杜亚琛说话时离段云很近,末了拍了拍段云的肩膀,侧过头来看了眼宴喜臣。 宴喜臣莫名其妙,转头问暖段明逸:“你爷爷和杜亚琛认识?” 段明逸也有些奇怪:“我从来没见过他,以前。” 没多久两人也停好车,等走进去时杜亚琛和段云已经办好房间了。 旅店只剩下两间房,是大床房,睡四个人倒也足够,只是段明逸自然要和段云一间屋,也就意味着剩下宴喜臣要跟杜亚琛一间屋。 还是大床房。 宴喜臣又开始遐思了,他觉得自己有些发飘,跟着杜亚琛往房间走。 这倒也不是说他太浪荡,只是杜亚琛的确是个迷人的男性,而且非常对他口,加上两人现在状态本就有些暧昧,分在一间房很难不让宴喜臣想入非非。 可今天杜亚琛出乎意料表现得非常正人君子,放好东西后就表示打算下去提前探探路,明天离得也更顺利一些。 听到杜亚琛离开的关门声,宴喜臣索性自在,脱了衣服洗了澡,浑身被蒸腾得软绵绵的,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有些想下楼吹吹风。 这个天不冷,温度适中,外面套一件毛衫出门正好。 宴喜臣夜色里走着,远处枪炮声连绵,他身体上带着皂角的味道,这样走在月光下,走在带植物清香的风里,心中升腾出许多奇怪的感受来。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到白日里那个叫方烁的少年,总觉得他看他时,眼中闪烁着宴喜臣熟悉的光亮。 宴喜臣坐在旅馆前的台阶上,听着远处时不时响起的枪声,静静地抽上了一根烟。不过他一支烟才抽了一口,就有人站在他身后,半晌上前跟他并肩坐在一起。 “把你卷进今天的事,对不起。”段明逸平静地开口。 宴喜臣扬了扬眉,没有说话,向段明逸递了递烟盒。 段明逸犹豫片刻,抽出一根烟:“谢谢。” “我本来觉得你只是个普通的,从表世界醒来的人。本来不该这么快被卷到这些麻烦里,所以之前一直让你走,就是避免发生这种状况。不过今天看来,你的身份还真有些复杂。”段明逸就着宴喜臣擦亮的火柴,点燃了烟,“不管怎么说,你帮了我的忙,我也应该拿出点诚意来。你今天看到的人是乌鸦。K区主要是乌鸦在管,他养着几个杀手,今天你也看到了。他会费这么大力对你感兴趣,我想不是巧合。” “原来我不是烫手山芋,是个香饽饽。”宴喜臣开了个玩笑。 段明逸却没有笑,他烟雾中的目光有些复杂:“对表世界之外的事,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你身上有很多理不通的地方,身手也不像是普通人。你帮了我的忙,感情上我很想相信你,但又实在害怕信错了人。” “你是在隐晦地问该不该相信我吗?我是不会哭着求你相信我的。”宴喜臣指间的烟只剩个烟屁股,他在段明逸面前晃了晃,开玩笑道,“我的疑惑比你更多,也比你更想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秘密,我很愿意接受你的信任,但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但不管怎么说,你对我来说是里世界第一个认识的朋友,至少像今天的事不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做一样的选择。” “我知道了。”段明逸凝视着指尖的一缕烟雾,神色软和下来,“今天,我听到你和那个少年的对话了。” “嗯?” “其实你想的和他一样,自从来到里世界后,就还没有机会做选择。我还没有问过你,你的立场。” 这段话虽说得纠结,但宴喜臣听出了段明逸的意思。其实段明逸的问题,和之前杜亚琛在酒吧问他的问题是一致的,无非是问他今后做什么打算。 是打算打破这个空间,还是打算保护这个空间? 段明逸却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的爷爷,现实世界中他很早就去世了。” 宴喜臣渐渐正色。 “很多记忆在我来到里世界之后,就已经变得模糊,但这件事我却记得清楚。”段明逸没什么表情,眼睛却很亮,有那么一瞬间,宴喜臣以为他看到了一种孩子才有的神采,“我爷爷是退役军人,退休之后很爱打牌。我奶奶走得早,我父母又工作忙,小时候都是他带的我。他一直身体健康,精神也很好,就是很多时候非常寂寞。他曾经也是个戎马倥偬的军人,年轻的时候就同亲人相聚少,离别多,老了之后却还是这么寂寞。我无法想象在我到来之前他的生活是怎样的,但我知道对我爷爷来讲,我的陪伴很珍贵。后来有一天,他忽然就睡过去,再也没有醒来了。我爸妈说爷爷去世了,但我不相信。他的走对我的打击一度非常大。” 宴喜臣静静听着,不自觉就又点上了一根烟。 瞬息的微弱火光照亮段明逸脸上的神色,除了少见的温柔外,还有些落寞。 “后我那时候压力非常大,情绪也不稳定,但我很确定那时候我还是在现实世界里的。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怎么跑到里世界中来的,再醒来的时候,只记得莫名其妙就回到了小时候……” “那你后来是怎么发现不对劲,发现自己其实是在表世界里的?” “有一次我过生日,我爷爷送了我一套高达模型。”段明逸脸上出现哭笑不得的神色,“你能想象吗?我爷爷,送我一套高达。可能是我潜意识里真的很想要他送我一套吧,但实际上他是那种真的不懂小男孩对高达的爱的老头。” 宴喜臣向他伸出手,两人眼神默契地互相确认,握了握手表示同好。 “后来我爷爷在里世界见到我后非常生气,打了我一顿,还好一阵没理我。这么几年过去了,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些年来我爷爷都非常自责。他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我们双方太思念彼此了才会导致我被牵引到这个世界来。” 一段长长的烟灰从段明逸的烟上掉下来。 “还有这种说法?” “还有个说法是,当里世界中的某个人,被现实世界里的所有人遗忘时,他就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段明逸的话让宴喜臣忽然生出一种悲怆的感觉来。 他之前听人讲在希腊神话中,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在触怒了宙斯后,宙斯对他说将会给他最严厉的惩罚。 不是火烧,雷劈,或任何其他的酷刑,而是被遗忘。 宴喜臣有些出神,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噩梦。在那个他被审判的噩梦中,当时也是被告知,他的罪名就是“遗忘”。 那么他究竟遗忘了什么呢? 总觉得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段明逸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并未发现宴喜臣变得奇怪的神色:“爷爷虽然是对我很重要,但对于现实世界中的我来说,还有许多的事在我生命中还没有确切地到来。我不想错过它们。” “这话听起来老气横秋的,我不喜欢。是你偷了你爷爷的话吧?” “好吧。”段明逸撇了撇嘴,“现在知道了我爷爷不是寿终正寝,比起和老头待在里世界,我应该和他一起回到现实世界。这对我对他才是真正的公平。” “现在有说服力多了。”宴喜臣点了点头,“所以你是想知道,我是想回到现实世界,还是想选择美好的表世界?”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吧。”段明逸别开脸。 宴喜臣探头过去:“明逸?” “别这么叫我,肉麻!” “其实你很在意我的立场吧?我知道你很抵触维护表世界的人,但我其实挺能理解他们的。”宴喜臣笑了。 段明逸的身体微微僵直了,没有说话。 宴喜臣扔掉烟,揽住段明逸的肩膀轻轻摇晃:“如果没有现实世界的记忆,而我的亲人,朋友,爱人,都在这里,那么于对现实世界一无所知的我而言,这里难道不更加令人留恋吗?” “它是虚假的!”段明逸转过头,抢答道,“一辈子活在这种虚妄里,不觉得可惜吗?不想要去看看真实的世界吗?” “我知道,我知道。话还没说完。”宴喜臣拍了拍段明逸的肩,“不过呢,人总是被过去的经验和对未来的憧憬所束缚,所塑造。所以‘我是谁’这个问题,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一个人试图面对现实的方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信念。如果我连自己的信念都不知道,就没办法找到对我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而答案或许只有在那个我没去过的真实世界里才能找到。” 段明逸没有动,有些发怔,静静地望着台阶下的柏油路。 “对我来说,这才是绝对的真实。”宴喜臣叹气,勒紧了他的肩又晃了晃,“更何况,我跟你一样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说什么废话,我当然要离开啊?” 无声的风与渐渐明亮的月,在这个枪炮声混乱的夜晚中格外令人惬意。 虽然段明逸没说话,宴喜臣却能感觉到他的放松。宴喜臣头一次觉得,跟这个脸色很臭,总是口不对心的家伙并肩坐在一起,感觉也蛮不赖。 就在他们俩享受着突如其来的兄弟情,无声地揽着肩膀哥俩好时,宴喜臣忽然注意到右边的路上,正扛着把枪往这边信步走来的杜亚琛。 段明逸立刻恢复了一张死人脸,很嫌弃地把宴喜臣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拨下来。 宴喜臣以为杜亚琛探完路回来,会过来和他们俩攀谈两句。 但实际上杜亚琛只是无声地从他们身边溜过,顺便吹了个口哨。 杜亚琛什么话都没说,却把存在感提到了最高,气氛也被他搅和得很诡异。 钢铁直男段明逸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坐立难安,起身就走。 “Gay里gay气的,什么样子!”临走前还要瞪他一眼。 宴喜臣被瞪得满脸迷惑,满头问号。 作者有话说: 准备申榜单了,替小燕崽来讨点小星星~ 第11章 模枪比摸老二兴奋 回房间的路上宴喜臣很忐忑,因为他将要和杜亚琛同床共枕。 只是这纠结在他推开房门后就烟消云散了。 杜亚琛已经上了床,他曲折一条腿靠坐着,手里正拿着一把SVD狙击枪研究。这是很早的UVI生产狙击步枪,多次再生产,许多国际上著名的战争都有它的参与,声望相当好。 宴喜臣进被吸引住目光后就彻底挪不开,SVD生得特别漂亮,漆光的合金枪管,沉重而冰凉的质感…… 杜亚琛似笑非笑地看宴喜臣眼神都热了起来,他拍了拍身旁的床:“来,过来看看。” 宴喜臣二话没说,半点纠结没有,几乎是跃上了床。 沉甸甸的枪械落在他手中,宴喜臣觉得顿时血液都狂热起来。脑袋里关于这把枪的信息就像自然而然涌出来一样。 他珍重地抚着枪管:“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她太美了!你哪儿弄来的?” “今天解决掉那两个狙击手时,顺便捡来的。”杜亚琛直起身,凑近和宴喜臣挨在一起。 如果这时候宴喜臣分出些心神,就会发现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 他跪坐在被褥上,杜亚琛则曲起腿笼罩在他侧方。他低着头,发丝就扫荡在宴喜臣耳畔,呼吸也挨在他后颈上。 可惜宴喜臣太过专注,他顺手拆卸下弹匣,刺刀座,托腮板,然后兴奋地将枪往床上一推,看到侧面写着的编号,是德式改良版。 “喜欢吗?”杜亚琛压低声在他耳边问。 “喜——”宴喜臣转过头,猝不及防与近在咫尺的杜亚琛对上脸。 杜亚琛的眸子里带着点笑,毫不避让地这么看着宴喜臣,他们的鼻尖就快要碰到一起,但杜亚琛子啊宴喜臣往后仰时,单手捧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拉近自己。 “刚才你跟段明逸在外面说了很久的心事。告诉我,你想好了吗?”他捧着他后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宴喜臣的头皮,像对待最亲密的情人。 宴喜臣笑了一下,握着枪的手抖转攥紧,纤长的狙击枪杆自下而上地抵在杜亚琛下颌上。 杜亚琛大笑,不但没有放开,反而一把将人掀翻在床上,柔软的被褥几乎要将二人淹没似的。宴喜臣有些气恼,他发现在杜亚琛用力的一瞬间他就失去了反击力量,现在整个人被杜亚琛锁死在被褥里牢牢地控制住。 杜亚琛看上去挺高兴,他控制着宴喜臣的肘部又用了些力气:“就不该给你枪。刚抓上枪就神气了?以后还不得飘天上去。” 宴喜臣算是彻底弄清楚两人的差距,他胸口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张白生生的脸红透了,那双眼却极亮。 “不逗你了。” 杜亚琛刚卸下力度,下个瞬间宴喜臣又猛扑上来。 折让杜亚琛有些意外。毕竟他亲手制伏的人,很少还有反杀的念头。 宴喜臣则是不管不顾,今天非要跟他来一场较量不可。他将SVD扔到枕头上,用最快的速度试图锁住杜亚琛的手脚。可杜亚琛简直像个滑溜的泥鳅似的,他不但没能锁住,反而被人借力反控了。 宴喜臣使出浑身格斗的解锁技巧,好不容易脱离控制,频频出手却依旧无法控制杜亚琛。 他翻滚得是满头大汗,杜亚琛则看上去还尚有余力,他将劈过来的腿给截住,顺势往自己腰上缠,边将宴喜臣再一次压制住:“你的格斗记忆还在,身体常年受格斗训练,思维意识敏锐,可被自己的格斗经验给限制。” 宴喜臣气喘吁吁,仍旧不忘用唯一能动的肘部去攻击。 杜亚琛后仰躲开,笑着捏了捏宴喜臣的胳膊:“最大的弱点,你的力量不行。再强悍的战士如果常年疏于练习,肌肉反应都会退化。” 两人从床上滚到地上,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大多以宴喜臣进攻,杜亚琛破解并压制为主。这样来回近十几次,宴喜臣终于满头大汗地放弃挣扎。 他小腿搭在床上,上半身却躺在地上,杜亚琛以一个凌空的姿势架在他上方。 两个人在这个狼狈而尴尬的姿势里互相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腰挺好的。”宴喜臣评价道。 “谢谢,下次可以试试。” 不过是个荤笑话,宴喜臣耳朵却烫红了,好在他刚剧烈地运动过,应该看不出来。 杜亚琛起身,将刚才打斗翻滚中满地狼藉都拾起来,样样摆回原处:“这回累了,该睡了吧?” 宴喜臣绕到杜亚琛面前挡住他的去路,目光灼灼:“我想好了,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到现实中去,我必须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杜亚琛笑道:“忽然怎么了这是,今天受刺激太大了?” “像你刚才说的,我现在还太弱了。但我已经看清楚里世界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宴喜臣靠近他,伸出食指在他胸膛上戳了戳,“而你,我知道你很强,我想要你帮我。” 杜亚琛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手指,逼近他一步:“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先说好,无偿不干。” 宴喜臣临睡前加个狙击步枪塞到床下面,他打了一架之后,浑身舒坦,躺到被窝里几乎很快睡着了。杜亚琛什么时候睡得宴喜臣不知道,迷迷糊糊的感觉被窝里有了温度,冰凉的夜晚里,他往那有温度的方向挪了挪。 无形中,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这一觉睡得很好,没有任何噩梦打扰。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都起来,立刻启程回C区。 因为杜亚琛昨晚提前研究过离开路线,行车一路上算顺利。 段云在乌鸦手下走过一遭,心情十分不好,昨天就跟段明逸几乎说道了整宿,今天总算翻篇了,变得十分和气。他路上与宴喜臣和段明逸说着一些轻松的话题。但不知是不是宴喜臣的错觉,段云对杜亚琛却话很少,似乎他对这个一起来K区接他的年轻人丝毫无感。 车子就要驶出K区时,视野里的街口那里闹哄哄地站着一群人。 他们都仰头对楼上喊着什么,夹杂着起哄一样的笑声,听起来算不上善意,甚至有些尖锐。 “前头什么事?”段云停下与宴喜臣的对话。 宴喜臣探出头去,有大概五六个人,正在对楼上喊着什么。等车开近了,能听到那几个人的喊话中夹杂着“你倒是跳啊”“别犹豫”“不是维护表世界吗”。看样子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孩子,最大的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 车子离得近了,能看清他们似乎在对三层喊话。三楼离地面八|九米的高度,估计就是打定主意从那跳下来也很难摔死人,才敢这么起哄。 “表里势力的互嘲。”段明逸很快明白过来。 “这些孩子也太过分了。”段云皱紧了眉头。 段明逸从后视镜中对上宴喜臣欲言又止的眼神,对他说道:“还没有出K区,别惹事情。” 宴喜臣犹豫了一下,孩子群中不知谁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句:“反正梦里这么美好,是不会真的死人啦,跳了就回到安乐乡了也说不定?”引得一群孩子发笑起哄。 车子行过这群人,三楼前的窗帘翻飞,露出一张少年隐忍的脸。宴喜臣一顿,把窗户重新摇下来,又仔细探出头去确认。 “停车。”他对杜亚琛道。 杜亚琛应声停车。 “宴喜臣!”段明逸低声叫。 “是昨天那家伙,你们不用下车,在这等我!”宴喜臣甩上车门,朝那群人走去。 果真都是一群不大的孩子,其中竟然还夹杂着十一二岁的孩子,也嬉皮笑脸地跟着人群喊着“跳”“跳”。 宴喜臣沉下脸,某种情绪在他眼中酝酿,但他很快将其隐藏好。等走到这群人跟前,他脸上已经挂上了笑,一言不发地劈开这群人往门口走。 很快有人发现了这个凭空挤进来的人,碍于对方看上去比他们大很多,只是不满地瞪着宴喜臣。 “让一让让一让,不好意思。”宴喜臣挤开人群的动作随意却又不容抗拒,他指了指楼上,语调温温和和,“我来接我弟弟,能麻烦让我过去吗?” 车上,段明逸拉开车门就要下去,杜亚琛忽然道:“先等等。” 段明逸狐疑地看了看他,再转过头去时,就认出几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是Z区的孩子,里世界势力下的管辖区。”杜亚琛道。他一手放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敲着,目光放在人群中间看起来一脸微笑、温柔无害的宴喜臣身上。 “我们的人?”段云摇了摇头,“过于顽劣了。小逸,记下他们的样子,得跟Z区的守望人说说。” 孩子群中,看起来年纪稍大的那个挡在宴喜臣面前:“你是K区的人?” “不是,C区。”宴喜臣低头看着为首少年的眼睛。 他的目光看似温和而无害,实则绵里藏针,直视着对方时,丝毫不委婉。 刚才从这些孩子的话语就听出来了,他们现实是里世界势力的人。这情况的确像段明逸说的一样,是表里世界势力的矛盾。可宴喜臣绝不认为事情的性质仅仅是互嘲,说是霸凌也不为过。 为首的少年只当宴喜臣是多管闲事的人,指着楼上嘲讽道:“你可看好了,他是表世界那边的!” 一群孩子又跟着笑起来。 宴喜臣脚步也没动一下:“是啊,现在可以让我上去接我弟弟了吗?” “混乱区的人每天战斗,就为多消除一个表世界势力的人!表世界那边的人杀了我们多少人!你身为安定区的人,却想着认敌人做兄弟,同情对方!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你不觉得羞耻吗?”少年一脸倨傲和不屑。他这三两句话,立马煽动身后一群人都颇带敌意地看着宴喜臣,人群微微向他拢了拢。 宴喜臣目光渐冷,环视四周。几个孩子都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憷。 最终他视线停在刚才说话的那个孩子身上:“混乱区的人,背负着渺茫的希望去战斗,是为了有朝一日回到自己的亲人、爱人身边,是为了让有着同样意愿的人能有朝一日回到现实世界中。你们却把自己这样低等、幼稚的霸凌行为,跟他们相提并论,难道这就不让你们羞耻吗?” 几个孩子愣住,没有说话。 宴喜臣并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甚至连语气都是平缓的,不高昂的。可每个字都带着刃似的锋利,冷淡的视线更是直刺人心。 “还要利用自己话语的权利,去践踏弱者的信念;利用别人尚且不坚定的意志,去满足自己的私欲,彰显自以为的正义。这也不令你们羞耻吗?” 像他这样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人,目光沉下来,压低声说话时,令人能感受到一种压抑到几乎寂静的气势。 他每个字并不尖锐,语气也不犀利,却像要剖开你的心,挖出里面沉黑的泥垢给人看。 最小的那个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声喊着“对不起”,哭着逃走了。 宴喜臣望着跑远的那个孩子,目光渐渐软下来,对为首的那个少年说道:“替我跟他道个歉吧。” 说罢也不再看身后一众人的脸色,绕过前面的少年径直上了楼。 车上,段明逸的手终于从车门上收了回来。 “嚯。”段明逸感叹了一句,觉得有些词穷,“我真是信了他的邪一直以为他嘴拙。” 杜亚琛眼里带了点笑,一直到宴喜臣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他还是静静地望着那里。 作者有话说: 老大:是我相中的宝贝 第12章 问他的心 宴喜臣一路跑上楼的。他还记得这个昨天想跳楼的少年叫方烁。 他挑了K区最漂亮的一栋楼,穿得整整齐齐,选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决心要去死。 但当宴喜臣急匆匆爬到三楼时,方烁却站在窗边,日光笼罩着他,他脸上没有愤怒悲伤或羞耻。阳光照在他清秀干净的脸上,能看到点不明显的雀斑。他神色没了刚才的隐忍,带着点赧然,像是还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 “谢谢你替我解围,他们是因为昨天的事来看笑话的。其实你也别小瞧了我,我没有真的要从这里跳下去,我只是在等他们走。” 宴喜臣看着他,想要说的开场白忘得干干净净,笑了起来。 十分钟后,宴喜臣带着方烁下楼。他走在前面,后面的少年看上去有些露怯,亦步亦趋跟着他,还拎着两个大包。 车里的三个人都不动声色地投去视线。杜亚琛最先扬了扬眉,将手里的烟灭了。 段明逸看着那个方向:“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杜亚琛则收回目光:“我猜到结局了。” 段云并不意外:“年轻人多交朋友是好事,我年轻的时候……” 段明逸摇摇头:“爷爷,这没有可比性。” 宴喜臣带着方烁来到车前,拉着方烁送到他们面前,给他们讲了讲方烁的情况。 方烁是昨天改变主意的,之前他并不属于表里势力下的任何一个,但他现在想到里世界去。今天的麻烦,就是方烁想独自前往里世界管辖区所遇到的。 听过之后宴喜臣就提议,他们反正要回C区,不如索性将方烁一同带上。 段明逸自然是极力反对,段云却有不同的看法。 “带上吧。各大区虽有势力划分,但却没有明确的边界,就算我们不带他,他只要想去自己也能去。是吗,孩子?”段云目光含笑看着方烁。 “嗯,是的。”方烁的眼睛很亮,干净得像没有杂质一样。 段云与他对视了几秒,挪开了目光:“就这样吧。这孩子住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不过——” 宴喜臣回神,见段云点了点方烁:“你带回来的人,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你是要负责的。” 五个人在车上挤了挤,顺利回到C区。 抵达之后段云第一件事就是记录了方烁的档案,并给他们俩安置了一套暂时住的公寓。 “真的不用交房租吗?”段云把钥匙交给宴喜臣时,他这样问。 “里世界的城市面貌是现实世界的缩影,有高楼大厦也有平房公馆,中式欧式美式风貌大杂烩,怪诞又混乱。虽然这里有着大城市人口生活的空间,却并没有那么多人,资源是溢出的,不过也不会被滥用。这些就属于守望人的责任,要安排给每个人合适的住所。”段云说着将地图与钥匙交给宴喜臣,也给了方烁一把,“一些老人更喜欢住公馆,我想你们年轻人还是喜欢住公寓。两室一厅大面积,刚好你们俩住在一起能互相照拂。好好相处,孩子们。” 方烁满足地捧着钥匙,眼睛里又开始有小星星。 段云安置好二人,最后转身看着杜亚琛:“你我就不安置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着急。”杜亚琛抄手靠在墙上,“倒是有一件事。我听你孙子说,他想去混乱区?” 老人的目光紧了紧:“小孩子心血来潮。” “雏鸟总要离巢的。”杜亚琛目光随意地往段明逸那边飘。 段明逸正在厨房烧咖啡,偶尔有些疑惑地往这边看两眼。宴喜臣不知跟方烁说到什么好笑的,两个人都乐起来,惹得段明逸也凑过去。 老人的目光也沉沉落在段明逸身上,欲言又止。 “你该相信他,他有这个能力。”杜亚琛又道。 “我知道。”段云叹气,“如果我再年轻些,我倒情愿陪他一起去混乱区。” 杜亚琛打了个哈欠,望着阳光下说说笑笑的三人:“覆巢之下无完卵。安定区要乱,也是迟早的事。里世界毕竟不是表世界那样的安乐乡。” 几个人当晚在段云家吃的晚饭。宴喜臣收了盘碗,段明逸和方烁在厨房收拾,段云出门遛弯,而宴喜臣则眼疾手快地拦下了也要出门的杜亚琛。 “我有话问你。” “去喝两杯?”杜亚琛满脸无聊,顺手就牵住了他要走。 宴喜臣挣扎着不给他牵:“你是有什么问题,这么喜欢牵手,牵手怪吗?” 杜亚琛大言不惭:“我还是亲亲怪,要试试吗?” 宴喜臣露出凶相:“我劝你收敛点。” 两人吵吵闹闹找了家酒吧,宴喜臣刚坐下,心里的好奇就再按捺不住,全写到了脸上。 “等等。”杜亚琛比了根手指,放在宴喜臣唇上,封住他的口,“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别把我当作一个只会为你解答与科普的NPC。” “你不是吗?比起其他人,我对你一无所知。”宴喜臣将他那根手指攥在手心里,冲他歪了歪头。 “套话技巧不错,但对我没用。”杜亚琛扬了扬手,叫了一瓶酒两个空杯。 “那你说。”宴喜臣撇了撇嘴,放开他的手指。 酒来了,杜亚琛将其中一个空杯推到了宴喜臣面前,为他倒上一口:“玩个游戏怎么样?一口酒换我回答一个问题。” 宴喜臣刚要拒绝,杜亚琛又道:“我的料比较多,怎么样,考虑一下?” 宴喜臣歪着头想了想。 “成交。”他说。 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第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杜亚琛左手在右手掌心轻轻拍了两下:“你对我的兴趣比较大嘛。但你知道的,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越长,失去的真实记忆就越多。我和你一样,忘记了许多当年的事。” 和他一样?忘记了许多当年的事? 宴喜臣琢磨着他的语意,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挑不出刺来。 问题越来越多,宴喜臣喝酒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到最后,他已经不需要杜亚琛来为他倒酒了,他干脆自己拎着酒瓶,每问一个问题就喝一口酒。 最后喝得高兴了,整个人都快要趴到杜亚琛身上。 杜亚琛望着有些微醺的,笔在自己面前的宴喜臣,心说这哪是在喝酒提问啊,简直快要那把刀抵在脖子上问他“说不说”了。 差不多半瓶酒的时候杜亚琛伸出手,从宴喜臣手里夺过酒瓶:“不能再喝了,我可不想扛个醉鬼回家。” 宴喜臣此时已经喝得面皮透红,声音软了像在撒娇,声音严厉了像在嗔怪。 “最后一个问题!”宴喜臣一把攥住杜亚琛握着酒瓶的手,他的手心湿漉漉的热,挨在杜亚琛的手背上很柔软,“告诉我,该怎么攻破这个空间?一段意识,我们怎么可能真的把它杀死……” 杜亚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被宴喜臣握紧的手猛地一带,宴喜臣便整个人都栽到了他怀里。 “准确来说,他是一段意志,但拥有自己的意识,在里世界中也拥有正常人的形态。要杀他很难,因为他就是空间的一部分,杀他,难度不亚于弑神。不过在我看来,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此刻宴喜臣已经有些微醺,不自觉地皱着眉,可那双眼却活络起来,像潋滟的湖水。 杜亚琛看了眼宴喜臣,抿一口酒挪开眼:“任何看似无懈可击的东西都有自己的死穴,里世界也一样。” 被宴喜臣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杜亚琛也不逼宴喜臣喝酒了。他又被宴喜臣死磨硬泡,将当初炸该隐的骸骨的事讲给他听。 当初因为大批现实世界的人陷入表世界,导致里世界的守恒能量极不稳定,因意志而物化的世界出现裂痕。在杜亚琛的描述中,那是非常恐怖的景象。 “你能看到的世界中的一切都融化成线条和色彩,就像达利的《永恒的记忆》那幅画,谁看到都会觉得自己疯了。通往现实世界的通道打开,大部分人逃了出去。里世界有很长一段时间混沌一片,万物没有秩序,飘浮不定。过了整整一个月才恢复。” 宴喜臣听得目瞪口呆,通过杜亚琛的描述,仿佛那样一个恐怖荒诞的,宛如疯魔的世界已经在他眼前展现出来。 同时他还想到了创世纪。 “我消化一下。”宴喜臣扶着额头,酒精让他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骸骨也炸了,想要再次打开通往现实世界的‘门’,就要找到新的钥匙。”杜亚琛补充道,他侧头支颐,另一只手无聊地去拨弄宴喜臣的发梢,“该隐目前是唯一的突破口,必然还有其他东西能重创他。” 宴喜臣喝了太多酒,到这时候已经上头了。大脑彻底不转,他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 醉酒让他脸颊发热,耳根和眼角都有些红艳艳的,看起来有些呆,连眨眼的速度都变慢了。 他缓慢地说着话,像在尽量保持自己清醒:“如果你曾经亲眼见过‘门’开了,你又怎么会至今还留在这里?” 杜亚琛伸出手,捏了捏宴喜臣滚烫的耳垂,晦涩不清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滚,“你明知故问。我选择留下,是因为还没等到我要找的人,也还没找到彻底杀死这个世界的方法。” 宴喜臣怔怔地看着杜亚琛。 男人的脸近在咫尺,带着威士忌和烟草的气息。他眼底像有一泓水,藏着许多情绪,看不清读不懂。 他与自己挤在这个狭小简陋的酒吧中,认真地说,要找到杀死这个世界的方法。 明知道不合时宜,胸腔里某个地方还是小小地跳动了一下。 “真的别再喝了,我怀疑你等下站不站的起来。”杜亚琛伸手,手掌盖住了宴喜臣的酒杯。 “我还有个问题。” 杜亚琛按着酒杯推远,已经懒得再回答他:“不知道,不了解,没头绪。” 宴喜臣被他刻意敷衍的语调逗乐了。 他微醺得刚刚好,伸出食指,轻轻地在杜亚琛手腕上点了点:“你心有所属了吗?” 杜亚琛停住了,他看了眼点着自己手腕的指尖,又去看宴喜臣笑吟吟的眼。 不是“女朋友”,“喜欢的人”,“情人”。 是在问他的心。 “这个问题不止值两杯酒。”杜亚琛学着他,也点了点放在他手腕上那只修剪得漂亮的指甲盖,“下次再来向我讨答案。” 宴喜臣喝了酒后整个人就变软和了,他双手抱在桌上,把头埋在手臂里,露出一只眼睛打量杜亚琛,耳根还是红的。 本来提议喝酒回答也是杜亚琛临时起的意,带着点捉弄他的促狭心思。 宴喜臣平日里看上去纯良无害,出手刀枪却霸道,笑起来没心没肺,敛起笑则安静泰然。哪想到喝了两口酒,尽给他有趣的反应。 杜亚琛决定逗逗他,凑近那只红耳朵,喑哑道:“喝醉了,在撒娇?” 好像怕痒似的,宴喜臣咯咯笑着,伸手揉了揉被杜亚琛弄痒的耳朵。 “你再这样,我就吻你了。”杜亚琛威胁道。 听到他说这话,宴喜臣不但没收敛,反倒变本加厉。他转过身,伸手勾住杜亚琛的脖子,用鼻子蹭了蹭他的鼻尖:“那可不行,你可是还在等某个人。”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这还是宴喜臣头一次主动离杜亚琛那么近。以前他总被杜亚琛撩拨两下就脸皮薄地躲开了,但今天酒精的确给了他胆量,但刚才的怦然心动也绝不假。 但他心里也是有数的,他知道杜亚琛心里有个很重要的人,所以他才会问他,是否心有所属。 “是啊,是这样的。”杜亚琛的手顺势放在宴喜臣后腰上,虚虚地揽着,指尖若有若无地摩挲他后背薄薄的肌肉,“那为什么还来找我讨答案?” 宴喜臣反手扣住那只在他腰上胡作非为的手,眯了眯眼:“唔,我鬼迷心窍。不说这个了,记得你在K区答应我要帮我吗?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杜亚琛反手握住他的手,手心很热:“可以,我说的条件你想好了吗?” 宴喜臣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又无限的潜力,对战斗天生敏感。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曾经有过的生活,可留下的这份身体记忆却假不了。同时他也很清楚,杜亚琛的能力绝对远远在他之上,不论是行动力还是洞察力。 所以那天在Z区临走前,他才会提出要杜亚琛帮他训练。 他想要在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可以他现在的状态,连去混乱区都自身难保,遇上强劲的敌人更无法行动。 杜亚琛答应帮他训练到最好的战斗状态,对他的要求是,训练时间内所有安排都必须完全听从他。 “就连你也是完全属于我的。”这是杜亚琛的原话。 同时,作为回报,宴喜臣负责他一日三餐。 杜亚琛娇贵得很,每天要吃新鲜的果蔬饭菜,宴喜臣觉得他其实就想要个厨子。 “训练时间完全听从你没有问题。”宴喜臣反手扣住那只在他腰上胡作非为的手,“至于第二个嘛,早餐你自己解决。” 杜亚琛笑了笑:“成交。” 作者有话说: 看得出老大想吻燕子很久了 第13章 操练小燕子 那天从酒吧出来后,宴喜臣心情不错。他手指上转着新住所的钥匙,一路微醺地回到家。 新的公寓是段云给他和方烁的,宴喜臣知道段云这是希望他看着点方烁,也顺便照顾点方烁。今天晚上他回来的晚了,没想到推开门等着他的是方烁熬好的汤泡好的茶。屋内灯光明亮,两室一厅还算宽敞,方烁已经提前打扫得很干净,桌上还摆着鲜花。 宴喜臣有点惊讶,方烁竟把这么个玲珑小巧的空间,在几个小时内捯饬出了点“家”的模样。 见宴喜臣回来,方烁先给他端了一碗汤,自顾自在茶几前开始泡茶,还招呼着宴喜臣饱腹后来和他一起喝:“段爷爷给的乌龙,香气很足。” 宴喜臣有些哭笑不得,总觉得像方烁捧着茶杯坐在那边品茶,有种十分不和谐的违和感,换别人也就算了,他天生幼齿,反倒显得有些老气横秋。不过宴喜臣很快忽略了这种违和感,他飞快解决了汤,觉得方烁手艺相当不错,于是蹭到茶几边笑道:“商量个事儿啊。” 方烁疑问地看他一眼。 “我看你手艺不错,是不是做菜挺拿手啊?” 方烁恍然大悟:“放心,以后中午饭晚饭我来掌勺。” 宴喜臣连忙表示不是那个意思,不要误会他要他干家务:“你要是有空了,我跟你学学呗。” 他没有告诉方烁明天起就打算和杜亚琛还是训练的事,更没有说他可能要成为私厨了。方烁虽说看上去有些疑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宴喜臣。宴喜臣又问起方烁之后的安排,方烁说跟段爷爷谈好了,之后会在他的面包店学手艺,刚好他在这方面也擅长。宴喜臣心想这也不失为美事,如果方烁能在段云手下安居做事,也算不错的安排。 吃过茶后二人相互道晚安,准备熄灯睡觉。 洗过澡,躺进被窝中,宴喜臣头次觉得所有事看上去都渐渐走上了正轨。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今天晚上他再次做了梦。 只是这次在梦中,他没有看到夕阳,没有看到死神,更没有镰刀。 风很暖,天很软,青草的气息沁人心肺。两个小男孩仰面躺在草坪上说笑,看上去关系很好。画面越来越清晰,不受控制地涌入宴喜臣脑海。 “欸,你有什么梦想吗?”左边看起来年纪小点的男孩问。 “梦想?大概是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人,保护我妈妈。”右边的小男孩鼻头有一些雀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不过这好像也不算什么梦想。” “我觉得很了不起啊。”年纪小的孩子说。 “那你呢?”雀斑男孩问。 “我想做一个西点厨师,因为我喜欢奶油蛋糕啊。” 画面一转,更多蛋糕少年和雀斑少年的画面涌入,到小学,初中,他们关系都很好。蛋糕少年发奋读书,雀斑少年早早上了社会,即使如此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好。有一起在仓库看连环画的他们,一起在水库里游泳的他们,为蛋糕少年打架的雀斑少年,为雀斑少年送盒饭的蛋糕少年……刚开始好似一帧帧的画面,越到后来越像大量的回忆涌入宴喜臣的脑海。那两个少年的脸模糊不清,宴喜臣也听不到他们说话,可那些画面里发生的事他全部都知道。 头顶骨传来一阵刺痛,宴喜臣在黑暗中睁开眼。他意识到自己醒来,躺在刚搬进来的公寓里,头痛欲裂。 刚才那些是什么? 是他的回忆?他的过去吗? 某种熟悉的恶寒让他警觉,他猛地转过头——黑暗中,蛋糕少年和雀斑少年手牵手站在他面前,身披黑袍,手握镰刀! 蛋糕少年手中的权杖探向他,二人一起并声道:“还不赎罪吗?” 心脏骤缩,宴喜臣翻身摔滚下床,猛地撞开了门。等一丝光透进来时,他再回头去看,黑暗中哪有什么人影? 客厅里,正准备关灯方烁满脸惊讶,他看着几乎是从门里连滚带爬出来的宴喜臣:“你这是怎么了?” 宴喜臣惊魂未定,喊得倒是异常响亮:“有鬼!” “你做噩梦了?”方烁一脸莫名其妙,探身往屋子里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啊?” 他看宴喜臣满脸苍白,还有些怔忪地盯着他看,倒像真的被什么吓到了。 “是不是这两天没休息好啊?”方烁很耿直地给宴喜臣也到了杯滚水,“多喝热水。” 见宴喜臣还是没反应,目光凝滞了一般,方烁犹豫地问道:“害怕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睡啊?” 宴喜臣忽然一把捉住他的手,仔细端详起他的面孔。 刚见方烁的时候,宴喜臣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莫名对他感到亲近不说,还总觉得他的神色总令他感到熟悉,而方烁的鼻子上也带着淡淡的雀斑…… 是巧合吗?或者是他想太多? 总觉得方烁就是刚才梦里的雀斑少年。如果是这样,另外那个蛋糕少年,会不会就是他自己? “方烁,从前的事,你全部都不记得了吗?” 方烁脸上出现了迷茫:“如果是说真实世界的话……不记得了。” 宴喜臣摇了摇头,他把方烁先稳住,揉着脑袋在沙发上梳理思路。他觉得这个事应该明天再问问杜亚琛,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 他在沙发上坐了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这一回再没做什么梦,可第二天醒来后仿佛整夜都没睡一样。 方烁已经开起小灶做好早餐,段明逸也没多久就到访了。 段明逸本身是因为段云的嘱咐,来看看他们搬进来第一天怎么样。没想到方烁看上去精神饱满,宴喜臣满脸通宵纵欲的脸。 “哟,这是怎么了,太兴奋了整个晚上没睡吗?”段明逸从开门的宴喜臣身边跻身进来,满屋子早餐的香气。 方烁刚好从厨房出来,戴着个小熊维尼的围裙,连忙招呼段明逸一起吃早饭。段明逸顿时对方烁减少了敌意,连同他穿着的小熊维尼围裙都觉得又饿可爱。 宴喜臣是没胃口,粥吃了两口就放下勺,等段明逸刚吃完抹嘴,他就迫不及待地将人给扯到屋子里去。 “我有事问你。”宴喜臣正色,把昨晚的情况大致跟段明逸讲了讲,宴喜臣省去了对方烁的那部分猜疑,也省去之前他做噩梦的事,只讲了昨晚梦中那两个小孩。 “你是说,你有可能回想起了真实世界中的事?”段明逸诧异。 对段明逸的诧异有所预料,宴喜臣知道在里世界中的人,留得越久就会遗忘越多现实世界中的事,其中不乏刚在里世界醒来就完全不记得现实回忆的人,比如他和方烁。 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有人会在这里渐渐找回他在现实世界中的回忆。 段明逸却摇摇头,表示也不是不可能:“我会帮你留心打探的。” 二人说完话后,方烁就跟段明逸一同去了面包屋,段明逸承诺宴喜臣,三天内他会再来找他说这件事,让他先放心也放松。 宴喜臣是打心眼里愿意相信段明逸,暂且把这段忘记,去昨天约定好的地方见杜亚琛了。 其实要杜亚琛帮忙训练他这事,纯属是宴喜臣想找回自己的最佳状态,但他完全没想到杜亚琛在之后对他的训练里,那完全是把他当新兵蛋子操的力度。杜亚琛和他第一天见面直接把人接到E区,因为这里是废墟,许多人都在这里改造了合适的训练场地,是最适合训练的地方。 宴喜臣当然记得这个E区的面貌,那是杜亚琛带他来看的“整个里世界中最孤独的地方”。 当初宴喜臣是夜里来的,E区的面貌看不真切,现在白天来了,才惊叹什么是名副其实“最孤独的地方”。老旧的楼房倒完好无损,可看上去像八|九十年代废弃的屋子,各个国家的风格都有,草木疯长,完全一派诡异的氛围。好在道路和路灯还算整齐,让气氛也不至于沦为恐怖。 宴喜臣完全明白了杜亚琛所说的那种孤独感,不同于战争后残垣断壁的废墟,E区看上去像个被时间风化,被所有人遗忘的地方。 看着攀爬在废弃建筑上茂盛的植被,宴喜臣不知为什么,有种想哭的悲戚。 不过的确他很快就更想哭了。 杜亚琛带他溜到了一处风景宜人的胡泊,微风吹过波光粼粼,很是舒适,因为没有人烟,看上去反倒像天然湖。 “喜欢吗?”杜亚琛对宴喜臣笑得颇有深意。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忽然从身后掏出两只十公斤的负重沙袋。然后宴喜臣就在烈日下跑了十公里二十斤负重,跑完最后一圈宴喜臣浑身都虚脱了,蹲在地上不肯起来。 杜亚琛抬了抬手:“啊,午饭时间了呢。” 宴喜臣简直想死。 没想到更糟糕的还在后面,上午还是天晴,下午就下起瓢泼大雨。 杜亚琛撑着伞站在湖边对他微笑说道:“你记不记得西湖有句话说,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雪西湖……” 宴喜臣再次认命地二十斤负重,在瓢泼大雨里狂跑了十公里。 好几次他感觉都已经接近极限了,却没办法返回,他的确答应杜亚琛一旦开始训练,就必须所有事听他的。于是宴喜臣忍到晚上训练结束后,决定跟杜亚琛谈谈这个训练强度的问题,他一边拎着锅铲和菜刀和杜亚琛谈判,就不信跟这孙子谈不妥! 然而杜亚琛只是幽幽地看了跟他一眼,继续躺在沙发上看杂志:“照你想要的训练强度,再过半年你就能去混乱区了。” 宴喜臣窒息了。 他蔫巴地重新拎着菜刀和锅铲回了厨房,恨恨地给杜亚琛准备他的三菜一汤。 第一天宴喜臣做得都是些家常菜,什么西红柿炒蛋,土豆丝青椒,勉强炒了份烧肉也算个荤菜了。 杜亚琛吃起来是面无表情并且十分迅速的,宴喜臣自己没底,三个菜各尝了两口差点给吐了。不是太咸就是太酸,肉还给搞焦了。他十分震惊地盯着杜亚琛那张毫无变化的脸,觉得是他味蕾出了问题。 “什么都能吃也是一种战斗素养。”杜亚琛放下碗筷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宴喜臣,“我解决好了。” 宴喜臣身体和心灵受到了双重打击,第一天训练结束后简直狗一样爬回了家。 方烁在家里熬了银耳莲子粥,见宴喜臣这幅鬼样子回来,立马给他冰了一碗。 宴喜臣捧着清甜爽口的莲子粥,简直要泪流满面了。 第二天到E区训练,杜亚琛将SVD还有一整箱练习子弹交到他手上,对着远处废弃化工厂里的十个目标靶对他说:“来,不是说SVD是你心爱的老婆吗?十个靶各狙一百命中,让我见识下你老婆的威力。” 宴喜臣震惊了。 十个目标各一百次,也就是要打出一千发命中弹,再算上打废的弹,他合理怀疑杜亚琛想让他和他手里的狙击枪爆膛而亡。 然而杜亚琛完全无视宴喜臣的震惊,走的时候轻描淡写加了一句:“对了,四环以外我不认。” 于是训练的第二天晚上宴喜臣回到公寓时,方烁见他的侧脸肿得像个包子,堪比毁容。 方烁连忙问宴喜臣这是怎么了,宴喜臣自然无语凝噎。 洗过澡后,他端着方烁炖的排骨,露着肩膀任方烁给他肩窝处上药酒。别说肩窝了,一整天打靶下来,他觉得整条胳膊都废了,到现在还是麻的,肩窝更不用说紫青了一大片。 第三天宴喜臣找到杜亚琛:“我觉得咱们得谈谈。” 杜亚琛懒洋洋瞭他一眼:“怎么地?” 宴喜臣猝不及防被电了一下:“……开始今天的吧。” 作者有话说: 今日操练小燕子 1/1 √ 第14章 后知后觉的动心 如此这样被|操练一段时间,宴喜臣每天都觉得自己像被装甲车碾过一遍。从基本体能,肌肉,力量强度训练,反应力,洞察,格斗技巧,承受力等变态训练,他可谓里里外外被杜亚琛操了透,操了个底朝天。 要不是杜亚琛偶尔在宴喜臣面前综合实力,确实如同他定制的训练内容一样强到变态,宴喜臣简直怀疑自己跟他结过仇。 这一个多月的训练,刚开始杜亚琛还会陪着他,后来杜亚琛给他布置过任务后就走了,中途回来吃顿饭,晚上再回来吃顿饭。他看起来完全放心宴喜臣的自律性,不担心宴喜臣会因为他的缺席而偷懒。 天知道杜亚琛跟他见过面后都去了哪里,来无影去无踪。 宴喜臣对杜亚琛动不动失踪的行为表示十分不满,但他对杜亚琛无条件的信任他的自律十分感动。直到有一天他在晚饭后问起这件事—— 杜亚琛戳了戳面前软硬皆宜的牛肉,淡淡说道:“有没有偷懒最后是会反应在综合能力上的,虽说你本身实力就不差。” 宴喜臣捧着脸坐在他对面:“我觉得你话里有话。” “你现在已经基本恢复了当初的状态,剩下的,比如战斗的大局观,战斗环境,条件,对手心理的预判等综合的战斗状态,只能通过实战来提高。”杜亚琛放下刀叉。 宴喜臣歪着头想了想:“比如你那天在天台看一眼就去虐了两个狙这样的吗?” “过奖过奖,其实是三个狙,还有一个藏在北边,是专门狙段云的。”杜亚琛毫不谦虚地笑起来,在宴喜臣错愕的目光中又说道,“接刚才的话,所以,恭喜你将结束枯燥乏味的单人训练,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当你的对手。” 宴喜臣听了这个瞬间来劲了。没有什么比反应在实质结果上的成绩更能证明训练的成果,他简直能多吃三碗饭。 “别得意太早。”杜亚琛切下块牛肉,对他露齿一笑,“我可是很强的。” 宴喜臣乐了:“你这么嚣张,以前真的没被人打过吗?” 杜亚琛回答得问心无愧:“没有,只有我虐别人的份。” “你把天聊死了!”宴喜臣拍桌。 不过很快,杜亚琛就让宴喜臣明白他绝对不是虚张声势。 杜亚琛的体力是一等一的好,好到宴喜臣都怀疑他简直是台战斗机器。 他亲自给宴喜臣喂招,动起手来训练都是以小时作单位。 跟杜亚琛交手前,宴喜臣对自己这段时间的状态和身手还是蛮有信心的,可真正交手起来宴喜臣才发现,他跟杜亚琛之间的差距不是一两点,杜亚琛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第一天交手,杜亚琛用一脚就把宴喜臣给撂翻了,并且在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压根就没让宴喜臣从地上起来。 第二天杜亚琛让着他,可不知为什么打到后来就有些不耐烦了,再次一脚给宴喜臣撂翻并且再没让他起来。 后来第三天,第四天,等宴喜臣差不多摸清楚了杜亚琛的路数,在他手下过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 杜亚琛开始更换战斗环境和地点。 有时候是坎坷不平的废墟上,有时是丛林中,还有时候他会把宴喜臣扔到水里去揍。 宴喜臣就像个迅速成长起来的战士,虽然每天被揍,但也每天如饥似渴地观察,学习,吸纳着杜亚琛身上的所有的战斗潜能。 比如,撇开格斗技巧和经验来讲,杜亚琛对格斗时环境利用的能力极强。 宴喜臣发现不论在战斗环境如何,杜亚琛都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环境和周遭事物的优势去击溃对手。他也终于明白杜亚琛之前说的战斗的格局,环境,条件,对手心理预判是怎么被应用到炉火纯青的。战斗的时候没有实力就只有被虐的份,但是当双方都有实力时,谁能将战斗环境用得更巧,战斗格局布得更精,谁往往就是最后取胜的人。 这样的战斗意识,除了有大量丰富的战斗经历,经验,还需对环境和所有条件的绝对洞察和理性观察。 宴喜臣就觉得杜亚琛使起坏来没人性,什么东西他都能就地取材用来制服对手。 什么陆地上的蛇虫,水里的鱼和海草,没有生灵的各种植物和器物,只要有合适的契机,杜亚琛都能最大化地利用周遭的环境来达到胜利的目的。 从那以后宴喜臣就知道,当杜亚琛在一片丛林中战斗时,那么这片丛林的每一片叶子,每一粒飞沙走石,都能成为他的武器。 宴喜臣打心底里被杜亚琛操服气了,也终于明白杜亚琛为什么说只有他虐别人的份。 这个人,还真是变态的强啊。 不过宴喜臣看上去再怎么无公害,被逼急了也是有脾气的。 有两回估计是杜亚琛喂招喂得太狠,是真把宴喜臣激火了,但杜亚琛这人动起手来也犯轴,见人火也丝毫没让着点,导致当天中午他对着一盘凉拌黄瓜和米饭哭笑不得。 杜亚琛只得去哄:“进步还是很大的,你看我胳膊都给你踢青了,心疼不?” 宴喜臣想到了昨天泡澡时自己那浑身青紫,登时火更大了。他是个发火不外露的人,假笑着走上前掐住那块青掉的地方:“没问题,揉揉。” 杜亚琛只好戳在那任他掐。除此之外,他还毫无怨言地吃了宴喜臣两天烧焦的饭菜。 闹归闹,一段时间下来宴喜臣的战斗能力突飞猛进。虽说和杜亚琛还是有差距,但至少不会被杜亚琛按在地上摩擦了。 他身上流着战士的血,就像一只雨燕从来都知道怎么飞下悬崖,只是暂时忘了怎么飞。 最重要的是,在训练的这段时间里,宴喜臣偶尔会看到一些不寻常的画面,想起一些他以前的生活。虽然只是零散的片段,但也给了他很多分析的信息。那些画面大多数是他在战斗,手中拿着不同的武器,穿梭在不同的战场上。 杜亚琛说这是FLASHIBACK,如果对曾经的他来说,战斗就是他的生活,那么他们这段时间的训练,就是用身体记忆唤醒了大脑记忆。 当然,除了战斗力,同样提升的还有他的厨艺。 至少现在杜亚琛对宴喜臣的酱排骨与红烧肉十分满意。 宴喜臣没天跟杜亚琛对手完全没有成就感和动力,但在做菜方面却越来越有信心且跃跃欲试。 他的厨艺也不是光靠自己瞎捉摸的。除了刚开始训练的十天他感觉自己完全是行尸走肉,后来他训练回家后还会耐心地跟方烁请教,跟方烁学做东西吃。 一个月下来,鸡鸭鱼羊牛猪让他给挑战了个遍。味道也从刚开始不敢恭维,到后来他自己吃着都很下饭。 偶尔有空闲,宴喜臣还会专程钻到厨房跟方烁一起折腾一桌菜。 没有见证到被杜亚琛魔鬼操练的宴喜臣,方烁对此很新奇。他觉得宴喜臣太适合在厨房里大显身手,进步不要太快。当然,方烁对他厨艺突飞猛进背后的原因不甚清楚。 杜亚琛对此则想当满意,用一句话形容就是,进能提枪杀敌,退能贤惠下厨。不过他表示不能再大鱼大肉地吃了,因为良好的战斗状态同样关系到摄入均衡。 当月下旬杜亚琛要出门办事离开几天,说刚好也要宴喜臣休息一下。 宴喜臣头天在家中咸鱼躺,第二天就迎来了段明逸。段明逸拎着大包小包,都是段云下厨做的一些吃的。据说是段云听说他在训练,特意给宴喜臣做的。 宴喜臣自然很感激,算起来他来里世界也有段时间了,虽平时和段云这个老头子走动不算频繁,却知道段云是真的关心他。 就像家人一样。 段明逸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就把宴喜臣推沙发上坐着了:“你上次说你在回复记忆这件事我问了于先生,他说连他都没有听说过,很蹊跷。你确定你回想起来的,不,你做的那些梦真的是你的回忆吗?会不会仅仅是梦而已?” 宴喜臣摇头,神色认真:“不,我非常确定那就是我的过去。” 段明逸因为他确凿的态度感到意外:“怎么确定的?” “在梦里看到新鲜的画面,和想起某些被忘记的事的感觉是不同的。”宴喜臣想了想,将训练这段时间,勾起他战斗回忆的事也跟段明逸说了。 段明逸听完可谓是惊奇:“现实世界中挺和平的啊,你以前什么活计才天天刀头舔血?该不会是个毒贩或者恐怖分子吧?” “你能不能念我点好?就不能是特警或者特种……”宴喜臣话说道一半,猝不及防对上厨房里方烁的目光。 那是一种宴喜臣在方烁眼中从未见过的目光,冰冷,怨毒,悲恸。 宴喜臣当时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去发现方烁已经在泡茶了。毕竟他印象中的方烁乖顺而体贴,还会偶尔露出让人舒心的笑容和目光,觉得今天的里世界又比昨天好一些。 段明逸察觉到奇怪时顺着宴喜臣的目光看过去,正迎上方烁笑盈盈地端来水果盘,细心地给他们插上牙签:“今天早上刚新鲜买的,香气很足,试试看。” “啊,是不错。”段明逸一边吃水果,一边和方烁搭话起来。 宴喜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俩。 他觉得段明逸这段时间对方烁的态度好转了不少,彻底卸下了防备,有时候还会带他去射击场,教他一些基本的防身本领。以宴喜臣对段明逸的了解,他知道段明逸这是把方烁当自己人了。毕竟方烁每天在段云的面包店工作,人又机灵乖巧,确实讨人喜欢。就连宴喜臣也总想与他亲近,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 可是刚才他看到的方烁的眼神是错觉吗? 鬼使神差的,宴喜臣又想起梦里那个雀斑少年。 段明逸跟宴喜臣说完话,就带着方烁去面包店上班了。 宴喜臣告诉自己,就算心里有任何奇异的猜想,那也只是猜想而已。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说笑的身影,没吭声。 宴喜臣在家待了三天就待不住了,觉得又空虚又闷热,决定在C区好好逛一逛。 可能这段时间和杜亚琛朝夕相处得太频繁,从来没有这么多天没见面,乍一分开觉得很不习惯。头两天他觉得还好,等到第三天,宴喜臣就开始频频想起杜亚琛。 想他侧踢时腿部绷紧的漂亮肌肉,想他举手投足间精准预判每个动作的回防,想他懒洋洋地抬起下颌带出的漂亮线条,时想他战斗时浑身散发出的那种雄性荷尔蒙,想他偶尔露出的狼一样的眼神,也想他在凑近自己时眼中稍纵即逝的笑意。 宴喜臣一时觉得自己这是魔怔,一时又觉得自己是被慕强心给蒙蔽。 他被一颗悸动的心折磨得心烦意乱,于是即刻起身出门。 宴喜臣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运气,本来他是随便转悠,结果万万没想到在下午转到图书馆时,竟然看到了杜亚琛。 说不惊讶是假的,他才因为这人心烦意乱了好一阵,没想到出个门依旧逃不过杜亚琛的魔咒。 C区有所有区域中最大的图书馆,地面看上去只有扁平的一层,可其实十几层都埋在地下。 宴喜臣找到杜亚琛时,他不是孤身一人,正和另一个看上去十分学究的青年在说话。二人面前摊着好几本书与资料,书写的草稿和纸张也铺了满桌。 宴喜臣挺意外,因为杜亚琛的确是说他要离开C区办事,这五天里都回不来。 难道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吗?宴喜臣皱眉。 宴喜臣在书架后,只能听到他们断断续续零星的对话。 “……一九九三……边界……延伸……无法得知……”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杜亚琛的侧脸。他没了平日里的闲散,正微微皱着眉,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视线在铺开的资料上来回移动,也侧耳倾听着另一个说话,时不时点头。 都说男人专注做事时最有魅力。宴喜臣已经见识多杜亚琛战斗时的魅力,现在又见识到他研究文献时的魅力,当即就有点把持不住。 他不打算打扰杜亚琛,看了他一会儿,就打算转身离开。只是宴喜臣从书架背后走出没几步,就被人从后边扯住了手。 “来这里做什么?来找我?”因为图书馆很安静,杜亚琛的声音压得很低,低沉而有磁性。 “不是说有事来不了吗?原来偷偷躲在这里读书。是不是训练也把你累着了?”宴喜臣笑着转头,对上双带着笑意的眼。 那双眼离他极近,宴喜臣登时有些紧张,推了杜亚琛好几次,没能把人给推开。 “事情提前办完了,这是最后一件事。想回来看你,就把见面地方约在了C区。”杜亚琛不但没有退开,反倒凑得更近,在宴喜臣耳边话语。 宴喜臣觉得这人就是故意的,脸皮不要太厚。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尖,心跳有些快。 杜亚琛此人不要脸起来是无敌的。 有次训练,宴喜臣实在是没力气了,自暴自弃任由杜亚琛把他锁在地上,杜亚琛就凑过来作势要吻他,硬是把宴喜臣那具筋疲力尽的躯体又榨出了最后一分力气与斗志。 杜亚琛牵住宴喜臣,拉着他往图书馆外面走:“先出图书馆我们再说,嗯?” 宴喜臣静静地看着二人相互交握的手,他想,其实他们多么般配呀。 他看着杜亚琛的背影,他脖颈上的筋脉线,手臂上的漂亮肌肉,还有那股永远从容随和的格调……他是凌厉的,又是慵懒的,是迷人的,又是深藏不露的,是值得品咂的,又是捉摸不定的。 宴喜臣叹气,杜亚琛多好啊,他是真喜欢。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心里是有人的。 宴喜臣永远记得杜亚琛说“我在等一个人”时的眼神。 他生气杜亚琛心里明明有人还要来招他,也生气自己明明知道这一点,还是忍不住动心。 第15章 要战斗要走出舒适区 杜亚琛带宴喜臣来到附近的下午茶店中,因为他记得宴喜臣有次说想喝英式红茶。 下午茶店是欧式清新的装潢,室内通透白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甜的气息。 宴喜臣又沉默地想,其实他不喜欢甜的气息,但杜亚琛身上那股酸甜的养乐多味道,他却是很喜欢的。 他们分别要了一壶茉莉茶和红茶,红茶茶泽清透鲜艳,芬芳扑鼻,宴喜臣抿了一口,味蕾浸泡在醇香的气息中,沁人心脾。 杜亚琛看宴喜臣瞬间幸福感飙升的脸,笑着给把自己的茉莉也推给了他:“试试这个。” 宴喜臣望了眼他杯子里自己的倒影,默默拿起他的尝了一口,眯起眼睛十分享受。 “你究竟在图书馆研究些什么?”宴喜臣还是忍不住发问。 “世界未解之谜。”杜亚琛单手搭在椅背上,逗他。 “好好说话。” “就是关于里世界的一些调查,也不是什么秘密。”杜亚琛想了一秒钟,立刻把秘密的研究内容就这么拱了出来,“里世界是个大杂烩,这里由各个年代的建筑和器物组成,看起来就像以不同时代融合成的一个异世界。人们或战斗或防备,也有些在里世界的学者从非战斗的层面去调查这个世界形成的真相。” 宴喜臣来了精神,身子向前倾去:“那到现在为止有什么结论吗?” 杜亚琛拾起个马卡龙,拨开桌子上的盘子和杂物,将一颗方糖放在的餐布上:“首先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是由人类的意志而形成的。” 宴喜臣点了点头。 杜亚琛又在方糖四周放了许多饼干,蛋糕,马卡龙,然后十指交叉抵住下颌:“那也也就是说所,如果里世界曾经‘被创造’,那么这里的一切就是创造者对世界直观印象的大杂烩。” 宴喜臣脑海里捕捉到一些东西,隐约明白杜亚琛想说什么。 修长的手指在那些糕点上以此点过,杜亚琛道:“建筑也好,器具也好,经过一些人的调查验证,这个空间是在二十世纪下半叶逐渐成型的。如果精准一些,也许是九零年到千禧年之间。” “我可以理解为该隐就是这个空间的创造者吗?那么是九十年代的人?” “该隐的确有控制这个空间的意志,但我们很难说这就是他创造的空间。这是个复杂的世界,我们只能说猜测,创造这个空间在九十年代形成雏形。”杜亚琛边说边将桌子上的甜点一口一个吃掉,最后一块方糖扔到宴喜臣的杯子里,“不过我觉得屁用没有就是了,就算我们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形成的来龙去脉,也不一定有办法打开它。我倒是对该隐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很感兴趣。” 宴喜臣搅拌红茶的勺子停顿片刻:“其实不瞒你说,我战斗期间想起的一些片段里,我曾经听见过该隐这个名字。我很希望这是巧合,但我心里知道这不是。” 宴喜臣知道,这是一个可怕的猜测,因为这也同时意味着,他的过去可能会和这个空间有直接的关系。 包括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的那个噩梦…… 杜亚琛神色逐渐凛冽,他坐直了身体,双手也放到桌面上:“具体说说。” “这已经是我能说出的最具体的内容了,也许你们口中的该隐和我的梦境有什么关联性。” 杜亚琛身体前倾,更加仔细地审视着他。那双深棕色的眼在阳光下,流动着蜜一样的透明光泽,像在审视他说话的真假。 宴喜臣望向杜亚琛那双流着光泽的双眼,坦然而无畏:“还有一件事,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想去混乱区。” “怎么忽然起这个念头?” “上帝是按一个人所要承担的重量来创造他的脊椎的。* ”宴喜臣伸手,给杜亚琛加了些茶。 宴喜臣的确觉得自己需要更多的实战经验,需要到真正的战场上去提升自己,刺激回忆恢复,但他不会告诉杜亚琛,私心里他也觉得是时候要离开他一段时间了。 他怕自己连心都理不清楚。 听他忽然一本正经地说了这话,杜亚琛带着笑,掏出结账的钱压在桌上:“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去吧,你现在的身手虐混乱区的那群家伙绰绰有余,还可以跟段明逸一起去。” “段明逸?”宴喜臣抬起眼。 “没有察觉吗?”杜亚琛站起身,语气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那家伙好像马上就要去混乱区了吧。” 虽说宴喜臣对杜亚琛说的话将信将疑,可几天观察下来,宴喜臣的确发现段明逸在训练上花了许多时间。 宴喜臣是跟段云打听过的,段明逸以前也会做训练,但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大的训练强度,这样长的训练时间。甚至有一次段明逸还问宴喜臣,杜亚琛如果真是训练上的一把好手,能不能也加上他一起。 宴喜臣告诉他,他和杜亚琛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他也没有再跟杜亚琛做训练。段明逸应了一声,也不觉得稀奇,反倒邀请宴喜臣以后跟他一起训练。 一天晚上,段明逸叫宴喜臣和方烁都到家里来吃饭。 宴喜臣当时心里就有了预感,段明逸可能是有什么事要说了。他不是那种喜欢叫朋友聚餐的人。 果不其然,吃过晚饭后,段明逸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段明逸将筷子轻轻搁下,依次看了看其他三人:“我有话说。” 方烁好奇地重新坐下,段云则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吹了吹手中的热茶。只有宴喜臣,一瞬不瞬地盯着段明逸。 “我准备好了,决定去混乱区。”段明逸的声音并不高,却格外的坚定,“爷爷,我不想等了。” 段云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看起来就像早知道段明逸会这么说一样。方烁则睁大了眼,目光在段云和段明逸之间来回挪动,不知道该应和还是沉默。 宴喜臣深吸一口气:“我跟你一起去。” 段明逸皱眉看了看他,宴喜臣则是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我现在应该是彻底不脆了吧,你知道我的。” 段明逸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方烁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似乎不相信怎么身边这两人说走就走,毫无预兆,而且去的还是极其危险的混乱区。 这期间,段云一直没说话,他轻轻将筷子放到了碗上,没有抬眼。他这样坐着,显出一股老态龙钟来,不再像那个浑身都带着军人气质的老头,就连身上的皮夹都不能令他显得更年轻。 “小逸啊,什么时候走?”段云深深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极了。 “后天。”段明逸抿了抿唇,目光闪躲,他知道这对爷爷心里会感到极为难过,他已经做好了接受段云反驳和怒骂的姿态。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知道拦不住你。既然决定了,就不要有后顾之忧。”段云把茶杯一推,那双老人昏黄的面孔上,是许多辛酸和不舍。 段明逸惊讶地看向老人,却只在段云眼中看到无限柔软的理解和宽宥。心中百种味道,段明逸别过头去好一会,眼眶已经红了。 宴喜臣看着老人有些颤抖的手,段明逸烧红的眼眶,几乎能听到彼此心里的不舍。 段云的眼里藏着许多的话,可最终只是对段明逸说:“等会儿来房间找我。” 他起身,走过宴喜臣身边时候,手放在他肩膀上,用力地压了压。 宴喜臣知道那重量之下的话语,是多保重。 段云走后,段明逸先同方烁嘱咐:“我不够称职,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他。我走之后,还要拜托你你帮我多照看下爷爷。” “我会照顾好段爷爷的。”方烁看低下头,小声地回答。 宴喜臣只当方烁对段明逸还有怯意,没有多问。 方烁很快又着急起来:“不过,宴哥你怎么也要走啊?你们提前招呼都不打一声,你们都走了,不就只剩下我了吗?” “你还可以找杜亚琛啊?”宴喜臣笑道,“再说,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还有你。”段明逸认真地看着宴喜臣,“我本来没有想要你和我一起走,你有什么计划?” 宴喜臣慢悠悠地喝了口牛奶:“我看S区就很好。” 段明逸点了点头:“S区离A区很近,精英的战斗力和我们老大都在A区,万一有事也不怕多个照应。” “你们老大?”宴喜臣舔了舔唇上的牛奶。 “就是个称呼而已,没几个人见过他,你可以理解成守望人的头儿。”段明逸解释道。 “我以前可没听你说过这号人。”宴喜臣若有所思,“他很厉害?” “我没提过是因为他和我们的关联并不大,他独来独往,很少与人合作。对了,你刚来里世界时候,试探你的那个女人叫玫瑰,和我交手过的是罗森。他们跟老大走得比较近。一般比较麻烦的事他们俩就会出面解决。其余每个区内部的事,都是守望人在管理。”段明逸的慢慢沉声道,“我曾经远远地看过他跟别人交手,如果世界上还有谁能杀死该隐,我绝对相信那个人是他。” “很高的评价。”宴喜臣沉默了几秒说道。 刚才的几秒钟内宴喜臣第一瞬间想到的竟然是杜亚琛,他想段明逸把这个老大传得有点玄乎,可真要论强,他不信那个‘老大’能真的赢过杜亚琛。 “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刚来到里世界那两天,玫瑰和罗森要攻击我?” “那应该是老大的授意,据说是试探你。”段明逸摇头,表示这件事他也具体不清楚,跟宴喜臣开玩笑道,“不然你还是别跟我一道走了,万一你是敌军派来的卧底,临阵反水,背后捅我一刀怎么办?” 本来沉重的话题,他们聊着聊着气氛渐渐轻松下来。 就连方烁也难得跟着开了几个玩笑,而段明逸,他看上去在笑,宴喜臣却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难过。 就跟刚才离开的段云一样。 段明逸取来冰镇的啤酒,宴喜臣就着瓶子喝了。 他想起了自己也是有家的,在很遥远的时候。 他想起自己的确是有个妹妹,她叫宴晶,可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她的模样了。 段明逸说的没错,待在这里越久,就会被世界越快地抛在身后。他没有时间再浪费,他必须即刻启程。 三个人晚上喝够了闹够了,临走前宴喜臣回头给段明逸一个拥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的兄弟,明白吧?” 段明逸难得有些醉了,他重重地点头,也拍了拍宴喜臣:“路上小心,明天早上去接你。” “嗯,你也早点去爷爷那里吧。”宴喜臣摆了摆手,投身到黑夜中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点事儿要停一天,后天不会旷哒 第16章 欲言又止二人组 宴喜臣在夜色中奔跑着,光与影在他两侧流动。 每盏路灯都是他的聚光灯,他从快步走到疾步走,到最后小跑起来。 他去过了两人初次相见的酒吧,也去过了图书馆,去过了杜亚琛平时喜欢的那家咖啡店,最后驱车前往E区,那个最寂寞的地区中的那所公寓。 他最终推开了E区顶楼的公寓。 杜亚琛坐在落地窗前的绒毯上,腿上摊着一本书,听到门的动静,他抬起头。 宴喜臣猝不及防与杜亚琛的目光相对。在他与杜亚琛相处的大多时候,杜亚琛总是狠厉中有一份漫不经心,即使穿上战斗服背上枪械,也没人能从他手中抢走他的从容。他的身体里蕴藏无限的力量,但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他的极限。 现在,杜亚琛坐在玻璃窗前,穿着棉质的单衫长裤,头发细软地随意散着。他收敛了所有锋芒,看上去像任何一个普通男人。 一个宴喜臣觉得伸出手,也许能够到的男人。 见宴喜臣推开门也不进来,只是站在那里凝视他,杜亚琛合上手中的书,起身来到他身边:“这么急躁,看来是来道别的?” “我是有话要问你。”宴喜臣低下头,轻声说道。 他心中有些懊悔。他之所以主动请缨去混乱区的一点私心,就是希望能离开杜亚琛整理自己的心情。可临到走了,还是头脑发热冲动地跑来了。 “杜亚琛,你照看我这么长时间,就只是想帮我在里世界中活下去吗?” 他将杜亚琛步步逼到落地玻璃前,毫不躲避地看着他。杜亚琛身后就是E区的俯瞰景,虽说楼层算不上高,却也能把那被遗弃的人间百态尽收眼底。 杜亚琛并不惊慌,任由自己被宴喜臣仿佛要洞悉他的目光扫视着。他伸出胳膊搭在宴喜臣肩头:“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忽然来问这个?” 因为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在他那里的位置,因为自己的贪心? 杜亚琛抬手勾住宴喜臣的脖颈,手上微微用力。宴喜臣却挺直身板,无声地与杜亚琛对峙。 杜亚琛被他这副刀枪不入的样子气笑了,索性猛地伸腿将人扫倒,从上方压制住宴喜臣。他的气息从上方而来,完全淹没了宴喜臣。 “又跟我犯轴是不是,嗯?”杜亚琛任由下面的人拳打脚踢,他自岿然不动。 宴喜臣气极了,在他抵住他的手臂上留下个又深又红的牙印。他急得眼眶都有些发红,这举动让杜亚琛意外,微微卸下些力道。 “你到底在犯什么魔怔?”杜亚琛又凑得近了些。 宴喜臣索性别过脸去,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你就当我是发发魔怔,反正你猜得没错,我马上要去混乱区了。你教我的那些本事,这回真的都用得上,你放心吧。我还真的是来跟你道别的,别的再没什么。我最近压力很大,压力一大脑子就犯浑,就别管我刚才问的什么话,让我走吧。估计你以后也不会留在C区,现在想想挺好笑的,前段时间每天和你在一起,但却对你每天在做什么一无所知,以后也不会知道。也许还有缘分的话,我们能在混乱区再见吧。”来到里世界后,宴喜臣从未对谁这样掏心窝地说过大段的话,可他觉得自己说得不好,听起来就像诀别词似的。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想这样,话说多了没把别人感动,倒把自己说得有些心酸。 “看着我。”杜亚琛捏着人的脸,强行对上宴喜臣的双眼,“你想去S区,对吗?” 宴喜臣睁大双眼,眼中有难以掩盖的不可置信。 “因为S区有当初该隐的骸骨,以你的性格,已经怀疑自己和该隐有关系,就一定会调查有关该隐的事,这也是你想要去混乱区的原因之一吧?那天你提出去混乱区的话题之前,就是在说该隐。”杜亚琛的眼里溢出点笑,他放开宴喜臣,拉着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扯起来,“我说我会照看你,当然不是流于表面,我还没那么不真诚。你的焦虑,你的恐惧,你所有的诉求,我都知道。记得那天你推开酒吧的门,对我说你在那天失去了一切吗?我现在告诉你你没有,你得信我。” 杜亚琛就这么居高临下地压制着他,不容许宴喜臣有丝毫的逃避。 他说,你得信我。 宴喜臣沉默地放弃挣扎,他伸出手勾住杜亚琛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间,心里有无声的感情在缓慢地流动。 他想,杜亚琛知道他的焦虑,他的恐惧,他的诉求,可连他的这份感情,也真的知道吗? 宴喜臣从未对杜亚琛主动表示过亲近,哪怕杜亚琛偶尔能从宴喜臣的眼中看到闪烁的情绪。 杜亚琛侧头看着宴喜臣,他的脸被掩埋,只露出缎子般黑亮的发。 他变成了一匹温润的鹿,露出|毛茸茸的鹿角,却不是为了攻击,任由亲密信任的人抚摸。 杜亚琛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一小片缎子样的头发,感觉宴喜臣把他抱得更紧了。 他没忍住,轻轻又偷偷地,用嘴唇碰了碰他的发顶,不好让他发觉:“混乱区你放心去,我会照看你,不管你在哪里。” 当天晚上,宴喜臣缩在被窝里躺了两小时没能睡着,他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回想今天在E区的一切。宴喜臣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有了患得患失的这种心情,可他不想去细想。 想到杜亚琛时,心里那片寒冷的雾气退散了,也不再像行走在沼泽上,步步难行。沼泽好像忽然变成湖泊,还向上冒着气泡。 他将被子往上拉到眼睛,将自己包裹起来,觉得自己充满了安全感。 渐渐他的呼吸变得悠长,他的意识涣散开来,在黑暗中漂浮着。先是很狭窄的一道光,接着那道光的缝隙越来越大,从光中出现一个影子走进房间。 方烁站在卧室门口,静静端详着床上的人,半晌他来到床边蹲**,将宴喜臣额前的发向后捋去。如果宴喜臣这时候睁开眼,就会看到方烁素来漂亮乖巧的脸上,在黑暗的映衬下折出种近乎无情的冰冷来,就像那天他无意中看到的那样。 但宴喜臣没能睁开眼,他睡着了,心灵沉静而平和。 方烁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伸出手放在他额头上。 “明天就要走了吧。”那声音嘶哑而干涩,完全不是平日里清亮的少年音,他笑了一下,“那么晚安,祝你好梦。” 宴喜臣做了个梦。 画面中是冬天,雪花放肆地砸向大地,落入软而干净的平原。远方茫茫一片不见天日,偶尔有飞鸟展翅的黑色身影掠过,更显衬得天地寂寥。 他看到雪白一片的视野中有黑色的房子,透过氤氲的雾气,两个少年凑在一鼎火炉前烤手。墙上老旧的海报和日历上是俄罗斯语,房间干而寒冷,柜子上放满了威士忌与伏特加,他们脚下放着一瓶冰酒。 蛋糕少年和雀斑少年都长大了一些。他们依旧面目不清,宴喜臣在梦中没有实体,却能清楚地分辨出两个少年来。雀斑少年褪去孩童稚气,皮肤黑了些,蛋糕少年依旧白净,双手冻得通红,在炉前烤着。 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像孩童时一样好,两人不停地说着话,可后来不知怎么就争吵起来。 雀斑少年拎起门口的枪,穿上大衣转身投向鹅毛大雪中。身后蛋糕少年冲了出来,对他大声喊着什么,但雀斑少年没有回头,毅然走进了白茫茫一片的风雪中,渐渐消失不见了。 画面倏忽一晃,日光倾斜,光阴斑驳,时间忽然就到了夏天。 蛋糕少年趴在玻璃前,看着育婴室中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婴,她浑身皱巴巴的,像只剥了皮的猴子。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照片,上面是他出生当年的照片,他转身对着身后的男人说,看,她跟我小时候是不是一模一样? 听到他的话,身边的男人好笑地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他弯下腰,和蛋糕少年一起看着里面的女婴,宴喜臣听男人问少年开心吗,有了妹妹。 蛋糕少年默默念着妹妹两个字,有点呆地看着玻璃里那个小而脆弱的“红皮猴子”。 蛋糕少年睁大了眼,那床上的女婴忽然就化作一道光,把趴在橱窗前的他照亮。 后来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 宴喜臣皱着眉头睁开眼,发现房间窗帘被人整个拉开了。 他的房间向阳,窗帘整个被拉开后刺眼的阳光便铺盖在他全身。 闭上眼,大片橙色的光斑覆盖他的视野,让他睁不开眼来。 “你也太能赖床了。”黑色的人影挪动,挡住了那片光斑。 “挡个光,谢谢您。”宴喜臣胳膊往眼睛上一搭,又躺回去了。 “起来了起来了!”那人掀开被子,强行把他往床下拉扯。 宴喜臣迷迷糊糊下了床:“明逸,我们是去混乱区又不是去旅游,你这么兴奋干什么?大早上的我梦到表世界,还以为被人拉去团建……” “我看你是疯了。”段明逸一路艰难地把宴喜臣拉到了洗手间,最后用一脚关上洗手间门做收尾,抬手盯着腕表皱眉,“看看表祖宗,十二点半了!我十点半就来找你,没人应门,我去吃了个早餐回来你还在睡!” “我刚才做了个梦……”洗手间里传来宴喜臣没睡醒的声音。 “我看你现在就在做梦!你再晚点我们到S区晚饭都赶不上!” 宴喜臣顶着鸟窝头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哎,明逸啊……” “干吗?”段明逸抄着手臂冷漠地打量他。 “我发现你和谁感情越好,脾气就越坏。”宴喜臣痛心疾首地关上了门。 他知道段明逸要反怼回来,果然门外听了这句话的段明逸,对着严丝合缝的洗手间门瞪眼睛,似乎恨不得再把那扇门踹开一遍。 在段明逸的催促下,宴喜臣二十分钟内整装出发,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准备的,这里不是他的家。 在路上他敞着窗,中午的风带着点阳光的热意吹进来。他人已经精神了,心神却还沉浸在梦里没有醒过来。 梦里的蛋糕少年,呆呆地看着玻璃窗另一端的妹妹,就像宴喜臣无数次端详宴晶时一样。妹妹,那是宴晶,宴喜臣知道玻璃窗那一端的就是宴晶。 宴喜臣并不意外,现在他可以完全确认,这些断断续续涌入他脑海的并非是梦,而是他真实的过去。强行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他目光游移到窗外,微凉的风吹乱他的额发。 “说起来,刚才没来得及跟方烁说一声。”段明逸边开车边扭头问宴喜臣,“他去哪儿了?好像大早上就不在家里。” “也许去面包店了吧。”宴喜臣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把昨天准备好的豆沙馅面包掏出来,一个给了段明逸,一个自己打开吃。 “不应该啊,今天咱俩走他不知道吗?”段明逸嫌弃地将面包扔回给宴喜臣,“谢谢,我早上等你的时候吃过了。” “那我就都吃了,多谢你。”宴喜臣撕开包装,慢条斯理地吃起来。豆沙的口感融化在口腔里,甜丝丝的。 “我跟他关系一般就算了,你俩这同居关系他都不来送送你啊?”段明逸还在琢磨方烁的事。 “是合租关系,不是同居,注意你的用词。”宴喜臣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大口面包。 嘴上虽然和段明逸插科打诨,宴喜臣心里头却想着昨晚的梦。不,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梦了。他知道那些回忆属于他,只是回忆中的细节就像在时间中被打磨掉了棱角,已经看不清形状颜色。 但他更愿意相信,让他铭记的事物总有一天会回归,只是时间的问题。 梦里的那个雀斑少年,如果真的是方烁…… 手里的透明塑料袋被他捏得哗啦响。 宴喜臣拍了拍段明逸的肩膀:“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 “你杀人了?” “不是啊。”宴喜臣想了想,想尽量以一种轻松随意的口吻谈及这件事。他是知道段明逸的,最近对他身上发生的怪事越来越关注了:“方烁和杜亚琛他们俩,很有可能是我现实世界中认识的人。” 段明逸听到这话一愣,把车内的音乐声调小:“什么意思?” 车内的音乐声低下去后气氛立刻就有些静,宴喜臣有些焦躁地把手里的塑料袋捏得更响了:“我对他们有种熟悉感,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杜亚琛我不确定,因为我仅仅是对他有种没来由的好感和信任感……” “你这是恋爱脑犯了吧?”段明逸跟他开了个玩笑。 宴喜臣自己也笑了,他低头看着手心里被揉成一团的塑料袋。 本身是透明物,被他揉成个疙瘩放在手心,浑浊不清,不再透明:“但是方烁我有感觉,我们很可能真的认识。不是在表世界,也不是在里世界,而是在现实世界中,我和他真的认识。” 而且很可能是极其亲密的兄弟或朋友。这后半句话,宴喜臣当然没对段明逸说出口。 段明逸以复杂而奇特的目光打量他,逐步加快了车的速度:“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们也是缘分。对,说不定你说你渐渐回想起过去,就是因为你和他住在一起,如果你们真的曾经在现实世界中认识的话。” 他平静地想,不,明逸,我当然不是想说缘分。 宴喜臣没有再接话,他望着侧后镜中渐渐远去的熟悉街道:“我有种预感,我会想起更多事,在我去混乱区之后——” 战斗是他的常态,这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让宴喜臣成功接纳了这个事实。 他接受自己过去也许做着某种刀头舔血的活计,而不仅仅是个幸福安逸的奶茶餐厅老板。 车子飞驰过通畅的大路,转角处的垃圾桶盖子大敞着。宴喜臣将手心里被揉皱的那团塑料袋一掷,在飞速中命中。 车子渐渐接近C区的边界,熟悉的景色向后流淌着,视线中开始有新的事物与建筑出现,昭示着他和C区短暂的告别。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一周非常忙,压力大,希望社区送温暖,多留言多爱抚,啵! 第17章 背后的他 许久之后当宴喜臣已经能面不改色眼不眨地端着枪爆头时,要问起他来对混乱区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那绝对是他们第一天来到S区时,一个男人站在马路中间,一枪崩了自己的头的场面。血与脑浆红红白白一片,流淌在男人笑得有些歇斯底里的面孔上,令人看到种名为解脱的疯狂。 他身上还装备了完善的枪支弹药,想必在死亡这一刻来临之前他还在战斗。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宴喜臣很快就明白,尽管混乱区和安定区之间的距离只需要驱车两个钟头,可跨过两个钟头这道时间线,就是全然不同的世界。 那个男人的一枪崩掉了宴喜臣的侥幸幻想,也崩掉了他心中里世界安稳的假象。 这里没有安乐乡,这里甚至比现实更残忍。 一切来混乱区的人都是需要跟守望人报备的。 宴喜臣曾对这一点感到啼笑皆非。里世界是个大杂烩,并不存在完善的社会体系,人们也拒绝承认这个鬼地方能被“社会化”。在他早期的观念里,守望人是一部分集权的代表,他也必须承认里世界势力下的人需要守望人,因为他们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宴喜臣和段明逸直接受A区的支配,枪支弹药和居所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他们的住所被安排在S区隐蔽的城区中心,是个三四层高的连体公寓,外形复古繁杂得像巴洛克风格建筑。两居室很小,九平米的两间卧房,一间储存室,洗手间,半开放厨房。 他们这儿有食物,有武器,有急救品,东西不多却也算面面俱到,如同战争期间军用罐头里的那种井然有序。 他们到达时邮箱里就已经有一封A区发来的行动函,要他们杀死S区一个叫里约的男人。行动函中给了关于里约的简单资料。 里约住在城区北部,有极狂暴的攻击性。他四十岁上下,强壮的体格,一米九左右,额头上有道疤。 大概两天前,这个叫里约的男人开始对附近的安定区发起攻击,无差别攻击所有里世界势力的人。守望人们估计事出有因,要宴喜臣和段明逸去调查,并杀死里约。 A区一刻都没打算让他们休息,而且一上来就是刺杀这样的指令。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段明逸问道。 宴喜臣哭笑不得,段明逸平日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的,简单粗暴的战场直球,虽然偶尔显得少根筋,但也堪称他的行事准则了。 “我们得先去把这地方摸熟悉了。”宴喜臣从废纸堆里翻出张地图来,抖落灰尘铺在段明逸面前,“现在离天黑还早,我们天将黑时出去走走,行动函里没有限制我们的活动要求,这个里约也暂时不会离开S区。今晚到明天上午的时间,把地方摸熟悉了,后天凌晨五点出发。” 段明逸闻言后挑了挑眉,默认了宴喜臣的策划:“为什么是凌晨五点?” 宴喜臣将地图钉在沙发对面的墙壁上,煮了一壶咖啡坐下开始凝视:“现在是冬末初春,五点钟将会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所有人昏昏欲睡,卸下了防备。” “你是第一次来混乱区,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样的规律不仅限于里世界,现实世界也适用。毕竟不论这个世界怎么变,人怎么变,也无法违背生物规律。” 段明逸用一种很惊奇的目光看着宴喜臣,难得地给他比了个赞:“我就知道你可不是什么纯良无害的小绵羊,虽然你外貌上很有欺骗性。” 宴喜臣露齿一笑,得了便宜还卖乖,给段明逸当场演示了个纯良无害的笑容:“谢谢,我倒觉得这张脸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确定下行动计划后,两人坐在沙发上你一言我一语地盯着地图分析起来,等到了午后他们肩并肩地小憩片刻,开始在存储间挑武器。 宴喜臣挑了美制式手枪和轻机枪。宴喜臣爱不释手地把玩,那沉甸甸而冰凉的质感让他着迷,他飞快地拆卸又组装了一遍。他无法解释自己对枪械的熟悉感,仿佛这些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段明逸眼观心明,看宴喜臣选的武器,就知道他是选了打头阵,于是自己挑了把霰弹枪和小手枪。 太阳落山后,二人找了些食物解决,出门开始探查。 盯了一下午的地图不是没有效果,此刻S区的地图就像烙印在宴喜臣的脑海里。望着眼前的街区和建筑,一幅平面图缓缓展开在他脑海。宽敞的大道他们不走,专挑适合逃生和打配合战的小巷子和地势逛了一圈。往往走两个街区就有小型厮杀,枪炮声此起彼伏。他们一路还算顺利,三个小时基本把大方向走了一遍,然后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稍作休息。 中间有个插曲,段明逸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指环,一个自己戴上,一个递给宴喜臣。 宴喜臣登时满脸惊讶,甚至有点怀疑人生:“你不是直男吗?别这样,咱俩不般配。” 段明逸抬手给他头上来了一下:“想什么呢?混乱区难免有误伤,两边势力的人都会有自己辨认敌己的标记。” 宴喜臣觉得这点子是真不怎么样。戒指这东西戴在手上太明显了,虽然它能帮助里世界势力的人辨认自己人,可也让表世界势力的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指环然后大开杀戒。 “怪怪的。”宴喜臣从领子里扯出一条很细的链子,将指环穿过露在外面,顺手拍了拍,“就这样吧。” 他们没能坚持到翌日上午,而是到凌晨四点就已经体力不支困倦难耐了。最后他俩踩着点在里约的公寓附近走动一圈,记住了大大小小的路标和可充分利用的地势。 段明逸从没有集体作战或提前踩点的经验,他难得显得有些畏手畏脚,谨慎得几乎有些刻板了。 见到宴喜臣蹲在路边探查什么,段明逸也好奇地蹲**来:“你做什么呢?” 宴喜臣指了指地上的油渍,那是顺着里约公寓的排气管流下来的:“这栋楼以前可能存放过军事装备,这些都是机械装甲油。” 他又站起身指了指楼层附近每隔十米一个的下水通道:“这不符合地下层的结构,除非下面有更大的地下活动层。” 最后他绕到楼的东侧,看着外部的铁栏楼梯对段明逸说道:“外置消防梯从第三层展开了,说明里约在这间屋的可能性很大,我们要把这个地形记住,回去画张估算的平面结构图。” 段明逸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宴喜臣,这表情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出现,如果说出门前宴喜臣在这方面的意识只是让段明逸觉得他深思熟虑,那么现在就绝对可以用惊人来形容了。没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对地势敏锐的侦查力,还有大量的知识储备,是不可能做到像宴喜臣这样的程度的。 宴喜臣并不卖弄,他偶尔展现出来的战斗知识已经令段明逸惊诧,那么他还没有展露出来的究竟有多少? 两个人折返的路上,段明逸始终安静地思考着,不到一个小时二人就回到了公寓。段明逸倒也不是闷闷不乐,可能是压力有点大,吃了些东西后在浴室待了一个小时还没出来。 宴喜臣知道段明逸的惊疑,但段明逸不知道,刚才他在勘察时脑袋里想的是“如果是杜亚琛在这里他会怎么做?”“他会怎么去侦探这片区域?”“他不会忽略的细节是什么?”“他会勘测哪些重点当预备战斗的有利条件?” 杜亚琛,他满脑子都是杜亚琛。 他现在会和刚来到里世界时截然不同,能有这么良好的状态,当然,除了他这副本身就蹊跷地适应战斗的身体外,跟他被杜亚琛操练的那段时间密不可分。 当晚两人好好地休息过,凌晨三点宴喜臣准时睁开双眼,叫醒段明逸,稍事准备后出了门。 来到昨晚提前勘察过的地方,宴喜臣从外置消防梯上楼,而段明逸则吊在楼顶往下,留在外面接应宴喜臣。宴喜臣用提前准备好的铁丝撬了窗边锁,用枪顶开了门,手提轻机枪做预备姿态。 他无声无息,像凌晨的一阵风溜入了房间。从安全楼梯进来后,大概是走廊尽头的房门口,因为他们这是刺杀也是突击,所以他谨慎而小心。他开了锁,客厅里没有人,散落的披萨盒与烟草味让人感到不适,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小档,在凌晨的黑夜中絮絮地给人一种安全感。卧室没有人,床上凌乱一片,凌晨五点钟却不在卧室……宴喜臣首先要确认房间的主人的确是那个叫里约的男人。 他听到浴室响起水流声,知道房间的主人正在冲澡。他飞快翻找地上的衣物,找到了对方的钱包,确认了里约的身份。 这在宴喜臣的意料之内,他并没有太多押对的喜悦。只是当他从钱夹中抽出那张照片时,发现在里约的照片后面,还有好几张小女孩儿的照片。 眉眼依稀与里约相似,也许是他的女儿。 宴喜臣脑子飞快地转,同时打开卧室的窗,手向外面摆动,很快他听到头顶上传来段明逸回应的声音,还有准备绳索的声音。 宴喜臣重新关上窗。 浴室的水流声还在继续,但宴喜臣却在转身那一刻感到危险的靠近,身体比意识更快地趴了下去! 子弹激射,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一片狼藉,被子弹打成了马蜂窝。宴喜臣脑子里一片混乱,知道自己是暴露了,在逃窜的一瞬间发现里约端着枪站在卧室门口,而浴室的流水声没有停下。 里约根本就不在浴室中。 四十岁左右,体格高大,刺青,宴喜臣几乎瞬间就辨认出他来。里约看上去已经暴走了,神经紧张地端着冲锋枪向宴喜臣扫射。在躲过了里约的三次攻击后,宴喜臣趁他弹匣打空的一刻从最近的桌面下一跃而起,拔出靴侧的匕首。 里约见到宴喜臣已经冲上来,同样弃枪拔刀,两人选择近身格斗。 宴喜臣能感觉出来,里约很强,按正常人的标准算的话。 可宴喜臣的速度比里约更快,角度更刁钻,他薄弱的身体中肌肉爆发出更强悍的力量。他对周围环境感知的敏感度瞬间在战斗中提高了一倍,虽然他的眼睛紧盯着里约,可四周所有能用来做武器或牵制里约的物品全都在头脑中计算,他知道这是和杜亚琛打斗时磨炼出的战斗意识。 视线里出现了人影,宴喜臣同时腿上紧紧绷住,终于将里约锁在身下。只是两人体格相差过大,他只能锁住里约五秒钟。 “段明逸!”宴喜臣大吼。 下一刻段明逸打碎玻璃冲了进来。他扔掉霰弹枪,换上手枪同时将地上的武器踢开。 冰冷的视线在枪口之后瞄准着里约。 里约终于不动了,他的匕首已经割破宴喜臣的肩膀,一滴血,砸在里约的眼睛中。 胜负已分。 “照片里的人,是你女儿吧?”宴喜臣沙哑地在里约身边说道。 里约还在他的牵制下,他感到里约浑身都绷紧了,却并没有回答他。宴喜臣这次来本是想先调查里约狂暴攻击安定区的原因,却不想直接跳到了刺杀这一步。 段明逸飞快掏出绳索,上前要将里约先绑住。 “里世界的狗杂种。”男人虽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也不敢轻举妄动,刚才落入他眼底的血色忽然涌动起来,他凶狠地笑,“杂种!杂种!杂种!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们还想要她的尸首不成吗?” 宴喜臣一愣,示意段明逸赶紧将里约捆上,他才能进一步地和这个狂躁的男人对话。 “她死在混乱区?如果是有女儿的人,又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段明逸的声音冰凉。 “老子根本不在混乱区,老子从来就没来过,我只想和小宁安静地生活在里世界,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男人看起来已经完全崩溃了,他看着宴喜臣伸手去够不远处的照片,忽然疯狂地摆动起来,“你不要碰她,你们这群狗杂种,不要碰!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这群挨天杀的里世界势力的狗杂种,她怎么会……” 男人说到此处已经情绪失控。 宴喜臣和段明逸飞快对视一眼,心里有了判断。他知道男人说的恐怕是真的,任何一个长期在混乱区战斗的人都不会有这样情绪化的表现。 里约像一座彻底崩塌的高山,可就在他们以为这个山一样的男人已经被击倒被打碎时,他身上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弹起来跑到窗边去。宴喜臣甚至还没来得及制止,男人就从抽屉里掏出了手榴弹。 他逆着光,宴喜臣看不真切他愤怒而悲伤的脸,可一股巨大的悲恸忽然袭击了他—— 接二连三的画面潮水般涌来,大脑被疯狂地席卷着,无数的回忆涌入他的脑海。 脑海深处,有什么从混沌一片的黑暗中攫住了他,将他拉往更黑更深的地方去。 他看到自己的过去,永远在战斗,永远在执行任务,手上流着不同人的血。他不知疲惫,不知折返,他与枪炮为伍,这样上百上千的日子组成了他过去的生活…… “宴喜臣,从今天起你就是鹰眼第二团的佣兵,代号雨燕。” 枪从手中掉下来,段明逸大声冲他吼着什么,但宴喜臣什么都听不到。 他抬起头,看到里约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他知道有什么要发生了,或许他就要没命了,可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千钧一发的时刻,子弹穿破玻璃,钉入里约的头颅。 那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僵住。里约还紧紧攥着手中那个小女孩儿照片,却已失去扣动扳机或手榴弹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或许里约早已经在这里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这具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犹如绝境困兽的躯体,终于倒了下去。 他在将死之际唯一流下的,是一滴眼泪。 远处,一缕硝烟飘散,男人收了枪。他目光笔直地凝视着那间玻璃破碎的浴室,隐隐能看到里面的人惊慌地去扶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凝视着那个方向,眼皮不易察觉地**了一下,手下迅速而从容地拆卸枪支,很快将一支狙击枪拆卸完毕放回箱子中。 身边有人关上箱子,拎起来站在他身边。 “老大,我们不是应该去Z区吗?为什么要跑来S区掺和这事儿?”玫瑰问着话,却完全不是疑惑的口吻,反而带着一股八卦味。 “里约是个亡命之徒,他们俩是新手,别说是同归于尽,就是被反杀我也不奇怪。” “那你也不用专程来管这件事啊,里世界本来就有残忍的规则,你以前可没动过恻隐之心。”玫瑰试探着反驳道。 杜亚琛笑了一下,转身抄着口袋,恢复了他平日吊儿郎当的做派,走向出口的方向:“我是真不想满足你的八卦心,但是好吧,我舍不得给他太多苦吃,他过去吃了太多苦,我可是疼他得紧。” 玫瑰被他这样一说浑身一哆嗦,心想果然就不该逗这个厚脸皮。 “那叫我和罗森来盯梢也是一样的。”玫瑰撩了撩头发,“还是老大你对我们俩的能力不信任?” “因为我要照看他,明白意思吗?”杜亚琛伸手,在玫瑰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多看他一眼我心里就舒服。” 玫瑰愣了一会儿,再次快步跟上他:“亏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是靠实力单身……” 杜亚琛信步下楼,坐上楼下的车离开了街区。 作者有话说: 老大很喜欢在背后补枪 第18章 被窝里的酸甜气息 宴喜臣和段明逸从楼中出来时是五点半,没有超过行动预定的时间。他们俩心情都有点沉重。 尤其是宴喜臣,他刚才浑身是汗地被段明逸捞到车上,段明逸缺根弦地以为宴喜臣是抽筋了。宴喜臣失魂落魄了十几分钟,现在在副驾驶上开着窗,吹吹冷风,让头脑清醒一点。 凌晨的风像带着露水的湿气被吸入他的肺里,让他舒展了不少。尽管如此,他还是太混乱了。他被过去和现在的记忆缠绕在一起,刚才有片刻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在哪个时间,哪个空间里。 驾驶座的门被人拉开,段明逸将枪械扔到了后座,一脸倦意地爬上了车。 “什么都没有,除了一颗空弹壳。”段明逸展开手掌,一颗淡金色的弹壳送到宴喜臣面前。 他们刚才排查了狙击手的狙击地点,虽然对方在最后一刻射杀了里约,某种意义上救了他们,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对方的立场很难说,究竟是不是友军有待思量。 “妈的。”段明逸猛地一砸方向盘,“明明成功了,这么憋屈!” “走吧。”宴喜臣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状态不好,要不还是我来开车?” 段明逸没有拒绝,他们一路无话地回到了居所。 宴喜臣昏天黑地地睡了几个小时,其实他没有那么累,这次的行动也不算特别耗费体力,但他恢复了大量曾经的记忆,这让他的大脑感到一种负荷过重的疲惫。 他醒来时是凌晨三点,走出房间喝水,看到段明逸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十指插在头发里。这个姿态就算看不到表情,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深深的无力。 宴喜臣知道,段明逸是在想里约。 里约死之前的最后一幕,深深撼动了他们。 这个末路穷途的男人在临死前爆发出无限的悲恸,那是一种人类共通的情感。即使没有语言,没有交流,他们并不知晓里约的故事,却也被那样的感情所撼动。 临走之前,段明逸取走里约的信物要交给A区,在他手中挖出了那几张他女儿的照片。他们后来知道,里约之前因为女儿也在里世界,不愿来混乱区战斗,他居住的管辖区领头人对这一点很不满意,于是杀了他的女儿嫁祸给里世界势力的人。也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方法让里约真的相信了,他的女儿死状可怖,可谓惨死,这直接导致了里约的崩溃。 这个晚到的真相后来让他们深深地自责并感到伤痛,因为里约其实不需要死,可他们做得不够好。 最痛苦的并非是“我做不到”,而是“我本可以”。 就像里约本可以不用死。 宴喜臣频频想起段云的话。段云说,大部分想要保护表世界的人,都是背水一战。从前听的时候没感觉,但来到混乱区后,尤其是见到了里约的死后,宴喜臣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理解了段云的话。其实表里世界势力之分,也没有善恶是非。在这个世界面前,人性中的许多选择都被模糊了边界。 第二天早上,宴喜臣走出卧室发现段明逸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了,也不知是一整晚没睡还是起得早。 段明逸看上去很伤心,而宴喜臣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去。 “你昨天到底怎么了?”段明逸在早餐时,终于问起这件事。 “我想起了我的过去。”宴喜臣淡淡地说,他看上去和昨天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完全不同了,“虽然只是一部分,但也足够让我了解我以前的生活状态。” 段明逸好奇地看着他。 宴喜臣用黄油涂满了面包:“我是个佣兵,还是个活跃在九十年代的佣兵。” 然后他在段明逸惊讶的眼神中,三两口将面包和牛奶解决了,抬起眼看了看段明逸:“害怕?” “这可他妈的……真惊悚,真刺激。说具体点,九十年代是怎么回事?”段明逸尽力让自己从当机状态恢复过来。 “我想起来多东西有限,但我干这行的时候苏维埃还没解体,那时候佣兵组织还没有成立公司,但是有很多钱拿。”宴喜臣叹了口气,眉头紧锁,看起来对自己这种碎片式回忆读盘也很不满,“如果我是因为钱去干这行,那么当初肯定有某种特殊原因。我现在头脑很混乱,因为我的记忆跟九十年代有关,但我也很清楚地知道现在是二十年后,那么问题来了,这中间的二十年我他妈都在哪?” “关于这点我有所耳闻。”段明逸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表世界里没有时间维度,在表世界的人一直在沉睡状态,并非存在于真正的空间,所以表世界中万物静止……也就是之前你在表世界中沉睡了二十年?按现实中的时间算的话。” “最恐怖的是我对世界的认知与时俱进。”宴喜臣耸了耸肩,“比如我曾经一度很关注华为是不是可以和苹果抢市场了。” 段明逸静了两秒钟,骂了句娘:“我他妈就说你怎么那么强!作战意识强到变态!我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太他妈有爆点了,我怎么觉得就不可信呢?” “我已经习惯了。”宴喜臣满脸疲惫地说,“在里世界经过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后,现在任何状况都不至于让我震惊了,就算明天彗星撞地球我也只会期望彗星的尾巴能飘得漂亮点。” 段明逸摇了摇头,开始狼吞虎咽地解决早餐。 他始终有点难以接受宴喜臣说的话,不过他又隐隐因为宴喜臣这个身份感到一种身在混乱区的安全感。 至少他绝对会是个好队友,加分的那种。 不过很快,段明逸就发现他没有机会再和宴喜臣继续进行任务了。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两人又根据A区行动函做了两次难度等级比较低的任务后,A区的守望人给他们分别安排了新的地址和活动。虽然他们俩来混乱区之前申请的是搭档,但很多时候因为任务需要,他们也不会总是在一起。 对于这一点,宴喜臣完全能理解。在他过去的佣兵记忆中,当作为单人雇佣兵的雇佣价格被抬高后,就常常需要配合不同的队伍,换不同的队友,适应不同的环境。 好在他和段明逸虽然现在要分开行动,可两人都是在S区,还是有时不时见面的机会的。 宴喜臣战斗和处理事情的效率越来越高了。 里世界势力提供给他的武器和装备等级越来越高,任务等级也越来越高。 有时候宴喜臣孑孓穿过落日黄昏的混乱区街道,看着断壁残垣的城市残影,会觉得自己很孤独。枪和血是热的,他的心却一天天冷下去。 是夜,月亮悬挂在空中,像一把骇人的钩,宴喜臣在阳台上看了片刻,舒舒服服地冲了个热水澡,把头发擦得半干,边打着哈欠边回屋准备休息。 屋里没开灯,黑黢黢的,空气中有种异常的气味,但宴喜臣没有注意。他又战斗了一天,太累了,只想早点上床享受被窝。 他解开浴巾,随便套了一条短裤就上床准备睡。结果刚躺下,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来了—— 他妈的床的另一侧有人! 如果不是对方的胳膊忽然搂了上来,宴喜臣确定自己下一秒很大几率会一把扭断对方的脖子。 一只温热的手臂抱住他的腰,似乎是床上的人转了个身,头也埋在了宴喜臣颈窝处,熟悉的味道涌来。 宴喜臣一闻到那味道本能地就停下了。 宴喜臣对气味不算敏感,尤其白天的时候根本不会注意到。但在绝对黑暗的场景中,他的感官极其敏感,这也让他立刻辨识出身边的人是谁—— “杜亚琛!” 宴喜臣刚洗过澡,他皮肤还带着水润的触感,与男人干燥温暖的肌肤相摩擦,让他浑身跟过了电一样。 意识到这人是谁,那种酥麻的感觉好像一下就上脑了。 这该死的养乐多的酸甜味道! 宴喜臣向床另一边的人连踹好几脚,不但没能把人踹走,这人横在他腰上的手臂反倒更紧了。杜亚琛温热的胸膛贴着他的,让宴喜臣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大半夜钻我被窝里?”宴喜臣只能用手抵着杜亚琛的胸口,好让自己不至于真的和他贴到一起。 “别闹,你这屋是单居室,除了你的被窝我还能钻哪个被窝?”黑暗中杜亚琛打了个哈欠,声音听上去沙哑而疲倦。 他就像个跋涉的人找到一片绿洲,非要在这儿歇歇脚一样。 宴喜臣挣扎着从杜亚琛手臂下面逃出来:“我闹?你赶紧下去,在S区找个地方睡觉还不简单?” 嘴上这么说着,宴喜臣却感到心脏怦怦跳动。他万万没想到能见到杜亚琛,尤其是在这段时间的折磨之后,他觉得这个怀抱太令他留恋。 他的喜悦最终多过了他的口不对心和惊讶,在杜亚琛再次将他搂到怀里时,宴喜臣没有再拼命挣扎了。 “真的好困,我们能不能先睡?明天保证和你交代。”他咬字都有些囫囵不清,沙哑的声音响在宴喜臣耳边。 宴喜臣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体,他感觉自己不合时宜地硬了。 自从来到里世界后,宴喜臣就没怎么纾解过自己,倒也不是说他性冷淡,只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搅和,没有太多闲心想这方面。 可现在杜亚琛就睡在他身边,皮肤的触感和温度是真实的,他的呼吸和气息包裹着宴喜臣,挑起了他想入非非的念想。 宴喜臣的确安静下来了,可不是因为真听了杜亚琛的话,而是因为他再挣扎,摩擦间生出的热度就会更令他难耐。他只能缓慢地、小幅度地磨蹭着,想要起身到洗手间解决一下,又觉得会不会太明显了。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听到身后悠长的呼吸,确认杜亚琛确实是睡着了,宴喜臣这才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在深黑中凝视他模糊不清的面庞轮廓。 房间里太黑了,他看不真切,但这是杜亚琛头次在他面前睡着,像个完全卸下防备的普通人。现在他面前的杜亚琛和平日里的杜亚琛存在着某种反差,而这一点让宴喜臣反倒更兴奋了。 他胀得发疼,浑身都烧起一股燥热来,呼吸也不自觉变得有些沉。他有点羞耻,却不想转过身去,就这么抬眼看着上方一些的唇,那唇很薄,平时总是笑模样地勾起,睡着时却有种近乎冷酷的弧度。 宴喜臣觉得自己就像被塞壬迷惑的水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食指放在了那双唇上。 好软,柔软而干燥,如果接吻的话这双唇被打湿,会是什么样的触感? 他又想,如果杜亚琛清醒地接吻,这双唇亲吻时大概也是霸道的,可能也是懒散的…… 他失去了一半理智,看着近在咫尺的唇想,如果亲一下的话,应该不会怎么样,他现在睡得那么熟。 这样想着,宴喜臣凑上前去,感觉到两人的呼吸缠绕到一起。他心跳如擂鼓,不仅仅是羞耻和情动,也紧张会突然被发现。 他如愿以偿地挨上了那双唇,突如其来的快感让他几乎屏息。 杜亚琛揽着他腰的手动了动,宴喜臣以为他被自己弄醒了,吓得唇离得远远的,但他气息紊乱却骗不了人。 勒在他腰上的手忽然收紧了,将宴喜臣用力揽向怀里。他猝不及防,刚才吻过的那双唇再次覆了上来。 宴喜臣在黑暗中瞪大双眼,觉得快要被惊吓到暴毙了! 他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紧张地屏息瞪着杜亚琛,连挣扎都忘了,却发现这人根本就没醒,但箍着他腰的手不断收紧,根本没有放松的意思。最过分的那双唇更是碾转啃咬着他的嘴。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杜亚琛主动吻他的样子,即使是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刚才他还在幻想着那双唇接吻的湿度,温度,角度,形状,现在就立马切身地体会到这一点。 那双唇变得湿润起来,不再是刻薄的弧度。 杜亚琛在睡梦中吻他。 他就这么被杜亚琛叼着唇舌,在小幅度的摩擦和挣扎中,感觉自己胀得发疼。 宴喜臣用多了些力,推开了身前的杜亚琛,再不受控制地喘着气。 他盯着眼前的人,发现杜亚琛确实是睡着的,并且被他现在这么一搡,有些要清醒的兆头。 终于他不管杜亚琛醒不醒,急急忙忙翻身下了床,冲进了洗手间。 片刻之后,清理好的宴喜臣叉着腰在床边站了片刻,头脑有些不清醒。刚才的欢愉还没有散去,杜亚琛睡得很熟,也许是在深度睡眠。 他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看了会儿,最后垂头丧气地穿上轻薄的衣物钻到被窝里,尽量不和身后的人贴到一起。 他越想越羞耻,越想越臊,他头发在枕头上蹭得乱糟糟的,像只丧气的燕子弄乱自己的羽毛。 最终他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借口自己的确是太久没有解决生理问题导致这样的情况发生,才终于能稍微安心一些睡去。 快感消散后的疲惫接踵而至,像抽走了他浑身的力气,他躺在床上想着身后的人,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意识模糊中,身后的人好像翻了身,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抱住了他,后背贴上了结实的胸腹,带着难以抗拒的热度。 宴喜臣迷迷糊糊地就往身后靠了靠,钻到那怀里,感到这温度似曾相识,十分有安全感。 作者有话说: 之后好几天应该都是甜甜地恋爱时间! 第19章 同你说话画下小心心 清晨的阳光填充了卧室的每个角落,窗帘已经被人拉开了。 宴喜臣还睡着,没有任何反应。 虽然昨晚对他来说非同寻常,但后半夜他睡得极好,被阳光照射得睁开眼后不太清醒,有些赖床。 就在他闭着眼享受混沌的困意时,冷不丁感觉有人坐在了身侧,床往下陷了一些。 昨晚的记忆悉数回归,宴喜臣顿时灵台清明,乍醒。 乍醒之后,入眼的是一大片白花花的脊背,晃人眼。 “醒了?”杜亚琛的声音带着点睡醒后慵懒的沙哑。 他此刻背对着宴喜臣坐在床边,姿态随意放松。脊背上肌肉线条饱满流畅,随他抬手擦头发的动作而被牵引,一张一弛,颇能看出蕴含的力量感。 大概是刚洗过澡,他身体半湿半干,挂着水珠,头发上也有些顺着脑后的发梢往下滴落。水珠落在他皮肤上先是停滞一秒,然后顺着肌肉线条或棱角分明的脊梁骨往下滑。 杜亚琛跟他说话时微微侧头,湿软的刘海半贴在面庞上,衬得本来就慵懒的五官格外性感。 屋子里铺洒着带热度的阳光,有一缕洒在他赤裸的脊背上,照得水珠晶莹剔透,无声地蒸腾着一股荷尔蒙。 满屋子都是他蒸腾出的荷尔蒙。 宴喜臣睁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看着眼前的大好春光,愣是半分钟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心里骂了句娘,因为大早上的,他竟然又起了反应。 宴喜臣简直要疯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蒙上毛毯躺回去,把自己完整地裹了起来,接受窗外阳光的炙烤。 杜亚琛扔了毛巾,膝盖压了上来,颇有进攻姿态地覆在宴喜臣身上,把他一张脸从毛毯里扒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杜亚琛笑得不怀好意,将宴喜臣的额发慢而重地往后捋开,露出他的额头,“来,昨晚的事情我们还没掰扯清楚,你赶紧出来。” 从额前发梢垂下的一滴水,滴在了宴喜臣眉毛上。 宴喜臣做贼心虚,听杜亚琛说要掰扯昨晚的事,顿时裹在被子里不动声色地观望。他把被子重新拉上去,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这人究竟什么态度。 杜亚琛正支棱在他上方,为了不完全压在他身上,身体下留出好大一片空间,从宴喜臣这个角度能把他胸膛和腹肌一览无余。 而且还是一种颇具进攻性和控制性的姿态。 宴喜臣夹着腿,彻底坚定了绝不从被子里出来的决心。 “你太不要脸了。”宴喜臣双手也裹在被子里,侧头在枕头上蹭了蹭杜亚琛滴在他额头的水,心脏狂跳,“麻烦洗完澡好歹穿好衣服,不要裹着浴巾乱晃荡,你他妈是等着浴巾掉下来然后遛鸟吗?还有,昨晚的事是我跟你掰扯,麻烦下次不要擅自钻我被窝,如果不想被我误会一把掐断脖子的话。” 宴喜臣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裹在毛毯里,头发乱糟糟的,耳根红透了,说这话一丁点说服力都没有,只有某种恼羞成怒的窘迫。 “能一把掐断我脖子的人还没出生呢。要你真有这个能耐爸爸也很开心了——”杜亚琛一把抱住了连同手臂也裹在毯子里的宴喜臣,用很低沉的声音说道,“那也算在E区没白操|你那么久。” 宴喜臣窒息了,他听到自己大脑断片的声音。 而且他发现自己把手脚都裹在毯子里的后果是,被杜亚琛这么一抱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不但被锁死并且失去了反抗机会。 以他对杜亚琛恶劣程度的了解,他绝对相信杜亚琛是故意的。 宴喜臣色厉内荏,这会儿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干脆挺尸地看着天花板,嘴里骂着王八蛋。 杜亚琛笑得停不下来,他起身攥着毯子的一边,用力抽开,宴喜臣就从毯子里给滚了出来。 “做什么一副任人鱼肉的模样,好像我要强奸你一样。” “我觉得你比强奸犯可怕多了。”宴喜臣有了防备,起身后立马退避三舍,“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像什么样子?” 杜亚琛身上的水珠被这么一闹腾也都干了,他背光站在窗口,肌肤莹莹发着光,就这么叉腰看了会儿宴喜臣。 最终他隔空点了点宴喜臣,做结论道:“你心里有鬼。E区跟我打得嗨时候又不是没见我脱过,为什么大惊小怪?” 宴喜臣的确心里有鬼,不敢正面和他辩驳,只得转移话题:“你赶紧交代,你怎么会跑来混乱区?又怎么会知道我住哪儿?” “我去了趟段云那边,拿到了你的住址。这次来混乱区也是办事,不过短时间内不会走了。”杜亚琛沐浴着阳光伸了个懒腰,飞快地套了件上衣。 “真的?”话说出口才发现语气过于兴奋了,宴喜臣懊恼地撇开眼。 杜亚琛拎着浴巾的一角,颇为玩味地看着他。 知道他这是要换上裤子,宴喜臣转过身去:“那你住在哪里?”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先是布料,然后是裤子拉链,最后是扣皮带的声音。 明明也没有看到什么画面,但却胜似看到画面,宴喜臣听着金属碰撞的声音,脑内全是马赛克。 这样不行,他觉得自己仿佛吸了毒似的神魂颠倒。 又听身后人说:“嗯,还没有住的地方,连枪械都没准备,所以来投奔你了嘛。” 这倒不算谎话,因为他住哪儿从来不需要守望人为他安排,要什么武器也只需要跟玫瑰和罗森说一声而已。 “看着我。”一双手从身后抚上宴喜臣的脸,接着捏了捏他的脖颈,带着宴喜臣的身体转过来。 杜亚琛已经换上衣服,他简单的白衬衫外面披着一件皮衣,面对面地抚着宴喜臣的脸,那目光难得认真,让宴喜臣忘记挣脱。 “听说你在混乱区表现得不错,这段时间有没有难处?” 宴喜臣垂着眼,耳朵还是泛红,他难得回应了杜亚琛这些暧昧的举止,侧过头用脸在他手心蹭了一下:“那要看是哪种难处。” 杜亚琛有些惊讶,随即笑起来:“比如生理上的?” 宴喜臣猛地抬眼,这才发现杜亚琛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他两|腿|之间溜了一圈。 刚才转身时,他被杜亚琛抚摸得心烦意乱,以至于忘记了……宴喜臣自暴自弃地抹了把脸,格开了杜亚琛的手,低声嘟囔了句什么。 “什么?”杜亚琛并不放过他,反倒凑得更近了。 “我说你下流,而且混蛋。” 一个光撩拨不给真心的混蛋,偏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享受他给的这种感觉,像是被驯服了一样。 不争气,不甘心。 宴喜臣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再抬眼看他的眼睛,感觉到杜亚琛静了两秒钟,不知道他作何反应的宴喜臣有些慌。 等他正要抬眼时,杜亚琛揽着他后腰的手一收,猛地将人拉扯着贴到自己身上。 宴喜臣睁大了眼。 因为衣物摩擦间他感觉到,杜亚琛也起了反应! 他对他从来不只是言语上的调戏,身体也有反应,可唯独不知道有没有把人放在心上。 饶是如此,这个认知也让宴喜臣浑身的血沸起来,他终于不再怯场,抬起头迎上杜亚琛的视线。 杜亚琛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至少我下流得专一,混蛋得也专一。” 宴喜臣感到他的话里有话,隐隐兴奋起来。 但他表面装作很镇定,盯着他看:“你是什么意思?” 杜亚琛笑了一下,轻轻在他耳朵上吻了下:“有些话,想等你全部想起过去的事之后再说。不想白费力。说点别的,知道为什么我会来S区吗?其他区也有要办的事,但是我想来看看你。” “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吗?”宴喜臣把头埋在杜亚琛的胸口不肯出来,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的皮料上传来,“随便你,我觉得我过得挺好的,混乱区帅哥很多,我每天都很开心。” “毛病,就爱说混账话。”杜亚琛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宴喜臣让杜亚琛到客厅里自己弄点吃的,他则进浴室洗漱,早餐两人进行得还算和谐,而且宴喜臣发现杜亚琛的手艺相当不错。 杜亚琛问起宴喜臣在混乱区的经历,宴喜臣不自觉就讲了许多。他不可思议地想,被杜亚琛问起这些事来,他心里竟然是高兴的。 这个早上他的心情太复杂,一方面因为刚才杜亚琛的那个吻而心烦意乱,顺道合理怀疑昨天晚上他是不是也醒着。 偏偏这种事宴喜臣也不知怎么怎么开口问——我昨天跟你接吻的时候,你是清醒的吗? 另一方面他思忖杜亚琛说的话,他因为杜亚琛的态度确定了自己从前的猜想,大概之前是相识的。杜亚琛另一种暧昧的态度他虽受用,心中却不安。因为他不愿把杜亚琛往坏了想,却又隐隐担心自己是被人愚弄。 宴喜臣给杜亚琛讲了许多混乱区的经历后,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在混乱区恢复记忆的事告诉杜亚琛。他说得随意,表现出自己已经是镇定后的状态,然后忍不住去观察杜亚琛的反应。出乎意料。杜亚琛听过后看起来很高兴,说也许他很快就会想起很多事。 于是收盘子时他再次不动声色地试探杜亚琛,问他早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说有些话要等我全部想起来后再说,有什么意义吗?” 杜亚琛胳膊搭在沙发上,敞开怀抱,冲他扬了扬下巴:“你看,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后来宴喜臣一整天都被杜亚琛这句话弄得有些心烦意乱。他吃完饭后就准备出门做事,最近的任务是把大批误入混乱区的普通居民送到安全的地方。 出门前宴喜臣又问杜亚琛来做什么事,杜亚琛说了句不急,就提着枪跟他一起出门了。 他们沿途解决了三个单兵,两组小分队,在废弃的化工厂和停车场中领出来几个躲避的安定区流民。 宴喜臣开车,杜亚琛坐在副驾驶,带着那一行人往混乱区的边境开。 杜亚琛皮相好,人又自来熟,尤其战斗结束之后,他浑身一股疏狂熟实的男人气息,车上的几个小姑娘就难免有些动心,打探起杜亚琛的事来。 “那你有女朋友吗?”一个马尾辫的姑娘问。 “没有啊。”杜亚琛随着车子晃晃脑袋。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她并不放弃。 “这个倒是有的啊。”杜亚琛懒洋洋地回答。 宴喜臣从后视镜中看到几个姑娘好奇和期待的目光,自己也莫名紧张起来。 “欸,那要不说说呗。”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在努力,无可奉告。”杜亚琛从包里变魔术似地变出了好几瓶养乐多,“来来,女孩子先来啊,当做是封口费了。” 一众人笑起来。 宴喜臣却在一旁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他感觉有点紧张,也总觉得杜亚琛说得话别有深意。他骂自己想太多,忍不住强行集中注意力放在道路上。 等到了目的地,杜亚琛冲一干人摆了摆手,安全成功地将人都给送了出去,然后转头给宴喜臣也抛了瓶养乐多。 宴喜臣低头接住,装作很认真地撕那层锡箔纸:“刚才跟他们说的实话啊,我没见你追什么人。” 他太专心地盯着手里的养乐多,酸酸甜甜的味道和杜亚琛身上一模一样。 没有抬眼看,所以也不知道杜亚琛是设呢表情,似乎听到他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宴喜臣恍恍惚惚地喝着养乐多,听杜亚琛道:“我这次来还有别的事跟你说,S区马上要大乱了。” 宴喜臣放下空杯子,看向他。 “还记得乌鸦吗?” 宴喜臣点点头,那是他严格意义上在里世界遇上的第一个麻烦。 “最近很多人的工作都是驱散S区的流民都是乌鸦干的。他赶了很大一批安定区的人到混乱区来,唯恐天下不乱。”杜亚琛说到这儿哼了一声,对此不做评价。 宴喜臣皱起了眉,他对乌鸦的观感本来就不好,现在简直厌恶到极点。 “我就是提醒你小心点,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宴喜臣想说他自己没问题,可毕竟在杜亚车面前他不如人,说这话就少了份气势。 杜亚琛又问:“我记得你来S区就是因为这边有当初炸毁该隐骸骨的地方,去过了吗?” 宴喜臣摇摇头,这个他本来应该刚到S区就去看看的,毕竟他总觉得自己和该隐之间有某种联系。 可每次当他生出这个想法时,潜意识又十分抗拒。好像心里有个声音总对他说,等一等,再等等。 杜亚琛蛮惊讶的:“我以为你对那地方挺感兴趣。” “话说得没错,但每次一有靠近那个地方的想法,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让我非常抗拒……抗拒到那个地方去。” “你在担心自己真的和该隐有某种联系。”杜亚琛叹了口气,“总而言之,如果还想去看一眼炸掉该隐骸骨的地方就要尽早,谁都说不准守望人会不会忽然给你一封行动函,把你调到别的区去。” “择日不如撞日。”宴喜臣想了想,开着车忽然就在原地掉了个头,“如果是你陪我,我可能就没那么害怕了。” 他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太露骨,面皮有些绷不住。 他微微转头,是想看看杜亚琛脸上的表情,却无意间看到杜亚琛在窗户上画着什么。 玻璃是干净的,没有氤氲的水汽,因此他的手指只是从玻璃上划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杜亚琛没有注意到宴喜臣看着他,随口回答道:“好啊,今天就今天,我跟你一道去。” 宴喜臣默默转过了头。 十分钟后,在杜亚琛的指点下,他接近了S区边界,传说当初炸掉该隐骸骨的地方。 杜亚琛大概来过许多次,轻车熟路地跳下去,背上枪在前面带路。宴喜臣跟在他身后,绕过车身趁他不注意时,在刚才他手写玻璃的地方呵了口气。 玻璃上的内容浅淡地显现了一瞬又飞快消失,像昙花一现。 宴喜臣还是很清楚地看到了。那竟然是三个爱心。 第20章 迷失在过去 他们一路顺利的到了当初该隐骸骨炸毁点,眼前的建筑像是早年代风格的医院,非常庞大。建筑的结构很复杂,但也多数被毁了。 五层楼的高度,西北两面墙几乎都已坍塌,从正面看还是个完整的建筑,绕道后边就会发现只是一片断壁残垣。 钢筋泥土的水泥城市将人类城区破败的一面呈现给他们看。 宴喜臣皱了皱眉,他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的,越是靠近这地方他就感到越不安。现在他就站在传说中该隐骸骨的爆炸点,周遭的景致让他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他造访过这个地方,但却不是在里世界中。 这个想法让宴喜臣毛骨悚然,因为这代表着里世界可能是照搬了现实中的许多地标。 刚开始杜亚琛还走在前面带路,随着离这些建筑群越来越近,他在前面走的速度放慢,虽然他自始至终没回头。 宴喜臣感觉到杜亚琛无声的体贴,忍不住往前追了两步。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附近的建筑群所吸引,并且他的不安出卖了他,东张西望的样子看上去令人很想安抚他。 杜亚琛也的确这么做了,当宴喜臣不自觉地与他挨近,手背碰上手背的时候,他索性一把捉住了,松松垮垮握着他的手继续走。 头都没有回一次,好像这是无比自然的事。 杜亚琛手心的温度也的确安抚了宴喜臣,他想起他们刚在C区认识时,他那时还说杜亚琛是个牵手怪,现在贪恋这温度的好像自己了。 “怎么了一句话不说?害怕?”杜亚琛问,“还是想起什么了?” 看着面前的狼藉废墟,宴喜臣心中奇怪,该隐要真是个人物,能凭意志来掌控这个空间的规则,又怎么会任由自己的骸骨埋在这样炎凉的地方? 除非这地方对该隐有非同小可的意义。 他的尾指在杜亚琛手心里勾了勾,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杜亚琛就问他,还记得之前图书馆的那一位学究吗? 宴喜臣当然记得,当时杜亚琛专心致志的样子还给了他会心一击。 “他的确是个学者,并且很有钻研精神,虽然这听起来很怪,但他的确对里世界的种种建筑和地点进行了……考察和分析。”杜亚琛的脚步放得更慢了,看起来正在琢磨如何恰当地去形容这位学者,“他也来这里考察过,他所做的一个假设就是这地方可能跟该隐的死亡有关。” “是说他作为人的时候?” “嗯。”杜亚琛看起来不怎么紧张,或者可以说简直是太放松了。他身上那种随意感没能感染到宴喜臣,但也让他不那么如临大敌。 尽管他依旧能感觉到很强烈的,对这个地方的抗拒。 他必须要调查这个地方,因为在他的回忆中,太多次出现了该隐这个名字,他必须确定自己和这个空间是否有某种联系。 靠近那座建筑之后,宴喜臣就不自知地挣脱了杜亚琛的手。 就好像冥冥之间有什么牵引他似的,宴喜臣踏进那片水泥废墟,茫然地环顾了一周。 这座只剩下半边的残破而庞大的水泥建筑,外形已经被破坏,看不出究竟是用做什么的,可看起来像公共设施,学校……或者医院之类的。褐色的藤蔓顺着完好的那一面墙向上攀爬,无疑给这座半坍塌的水泥建筑更增添一笔神秘和诡异感。 宴喜臣站在建筑物内部的中心,转了个圈,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半室内发出微小的回音……接着是更多的回音,并非来自他身上的。 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指引。 他沿着破败的钢筋水泥楼梯往上走。 杜亚琛抱着枪从身后追上来,看到宴喜臣的模样先是皱了皱眉,追过去说危险,要宴喜臣停下来。 可宴喜臣就跟魔怔了似的,非但没有听杜亚琛的话,反倒往上走的脚步越来越快。 杜亚琛看得有些不对劲,但在喊过宴喜臣两声之后也就停下了。不用人说,杜亚琛当然发觉了宴喜臣的不对劲,他愿意留一些空间,看看宴喜臣究竟能做什么。他不远不近地跟着,确保自己能随时保证宴喜臣的安全。 而对于此刻的宴喜臣,他也并非全然无知无觉。他沉浸在种种回音中,同时也听得到杜亚琛的呼喊,只是那呼喊好像从更远的地方传来,被蒙了一层膜似的。 他想,再呼喊我几次吧,再更大声更用力地喊我的名字。 不过杜亚琛始终没有再喊他。 宴喜臣拾阶而上。 越往上走,越强烈的熟悉感袭来。 他恐惧地看着四周的残垣断壁,一股又酸又麻的感觉,沿着神经中枢散播全身。 与此同时,他看到那些破败的墙壁,突出的电线和钢筋,还有落满灰尘的旧器具,在他视线中慢慢鲜活起来。 墙壁重新变得完成,爬满青苔,吊灯忽闪着恢复原样,亮了起来,满是尘埃的器具各自回归原处,变得洁净。 走廊中开始有人在走动起来,都是异国人的样貌,他们穿着苏俄的制服和防辐射衣物,匆匆与他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人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有一只来自上帝的无形的手,将时间拨回到这座建筑尚且有生命的时候。 宴喜臣猛地明白过来,自己是陷入了这座建筑的回忆中! 可是他醒不过来。 他回过头,身后是各种各样的人,唯独没有杜亚琛。 他现在与本来的里世界空间分隔开了。 那种熟悉的力量继续牵引着他往前走,穿过医院的长廊,穿过日晒的窗,穿过许多人,还有病房里发出的各式各样哀嚎,像人间炼狱。 越是感到接近着某个地方,他的心脏跳动越是剧烈,一种悲恸而沉重的感情充满他的心房。每迈出一步,他的心就像往下沉一些。 走廊很晦暗,细小的尘埃漂浮在空中,每一寸并不明亮的光线正预示着将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窗的尽头,落日又一次地来临人间。 这次不是什么审判,不是他一个人孤独地被赐罪名,他从人流的中心穿过,看到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的脸上沉淀的悲伤。 他仿佛看到了众生相。 最终宴喜臣停在了某件病房前,那病房上的字模糊不清,似乎是中文字,下面还有一个编号。 他知道这里面有某个人在等着他,不为什么,他就是知道。可他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也不记得关于那个人的故事,他连容貌也不曾想起。当他站在这扇门前,忽然就变得很怯懦。 宴喜臣努力地想看清病房前的名牌,可那两个字就是看不清楚。 终于他双手颤抖地推开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间阴冷的房间中,他嗅到一股死亡和腐烂的气息。 这不是重症病房,而是已经被放弃了的,给死者预备的房间。躺在这间屋子里的人,虽然还活着,却已经被视为死去了。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一些,照亮整个病房内唯一一张病床。 刚才的悲恸和沉重的情绪瞬间达到了顶峰,他感到自己快要被情绪吞噬,快要窒息在这腥臭的房间中。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情绪,这是在他有记忆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恐惧,痛苦,悔恨,愧疚,绝望,不可置信……眼泪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跌出了眼眶。 随着眼泪掉落,他的视线也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床上躺着的,是一具那床上是一具几乎已经分辨不出人性的身体,腐血沿着绷带汩汩渗出,腥臭味和铁锈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床单污秽而蒙尘,和躺在上面的人一样被浸泡在死亡和腐烂的气息中。 宴喜臣身上的每个细胞,此刻都在被身上涌动的悲痛情绪扼杀着。 他越是靠近,心中的恐惧就越少,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就越多。 最终他来到病床前,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对着床上那泡宛如血水的‘尸体’伸出手,满面泪水。 床上的那泡血水若有所感似的,轻微地动了一下。 ‘它’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的五官更是如同融化了一样,随着他的动作,浓稠的血水和腐水从污秽的绷带边缘流出来。 最终‘它’像是耗尽了力气,努力发出一声类似叹息般的声响,然后彻底不动了。 那竟然……还是个活着的人吗? 这是谁? 宴喜臣的脑海中没有答案,但他已经整个人崩溃了。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完全被情绪所支配,所淹没。 他抱着自己的头,缓缓地抵在地面上。 额头与坚硬粗糙而冰凉的水泥贴在一起,犀利的断裂边沿清晰地传递给他疼痛感。 像是一个虔诚叩拜的姿态。 有些画面像电流一样飞快掠过他的脑海。 渐渐的,他听到耳边杜亚琛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却不能唤醒他的神志。他感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温暖却不能驱除他身体深处的冰冷。 宴喜臣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 宴喜臣睁开眼时,视线中是一片雪白,空气中有消毒水的味道。 他重新闭上眼,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在医院里。 失去意识之前那血腥的场景,也好像是在医院里吧? 是谁的记忆? 是自己的吗? 那样巨大的,几乎席卷他的悲痛,是他在之前想起任何一段回忆时都不曾有的。 或许那并不是他的记忆,是那栋建筑的记忆……如果说这就是该隐骸骨被炸毁的地点,刚才床上的人,应该就是该隐吧? 控制着这空间的,无所不在的意志啊。如果他也曾经是人类,这就是他曾经遭遇的苦厄吗? 宴喜臣侧过头,看到杜亚琛正站在窗边眺望,似乎并没有发现他醒来。 “我有点饿了,你呢?”宴喜臣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很虚弱。 杜亚琛猛然回神,快步走到他身边,皱眉问道:“你怎么样?” 宴喜臣虚弱地笑了笑:“能看到你这副表情,真不错。” 这一回杜亚琛没有不正经,也没有唇枪舌剑地说回来。 他没有说话,握着宴喜臣的手抵在自己脸颊上,就那么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 宴喜臣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不很自在,最终催促他给自己端茶倒水,又是要坐起身又是要拉上窗帘的。将杜亚琛好意通折腾之后,宴喜臣才总算心满意足地安分下来。 “好了,现在我们来说说正事。”宴喜臣在表示了很多遍自己完全没问题,就是有点头晕后,终于严肃起来。 杜亚琛看上去也像好不容易放下心上吊着的石头,在他床边坐下:“你说。” 宴喜臣想了想,就说要杜亚琛讲讲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他好像是忽然就和里世界的空间阻隔开来。 “你没有和里世界阻隔开,只是更像陷入了一种幻境,我怎么叫你都没反应。”杜亚琛给宴喜臣大致形容了他失去意识之后的事。 上了废弃医院的二楼后,杜亚琛一直在他身后跟着,然后就看宴喜臣边走边左右看,偶尔视线还会随着空气的某一点移动,那模样就像什么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似的。杜亚琛也是那时候发现宴喜臣不太对劲,像被人附身,有点邪乎,但那时候宴喜臣已经叫不醒了。他摇晃,甚至给宴喜臣更剧烈的外部刺激也无法将宴喜臣唤醒。 再后来杜亚琛只能跟着宴喜臣进了一间空荡荡的屋子,束手无策地看宴喜臣在满地的废墟中跪着哭。他的膝盖被磨破,他神情脆弱而崩溃,漂亮的眼睛里塞满了杜亚琛并不理解的情绪。 宴喜臣听过后笑笑:“倒和我当时的反应都一样。” 但是在杜亚琛问起他的具体情况时,宴喜臣制止了他:“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该怎么开口说。” 于是杜亚琛也不说话了,他看过宴喜臣当时歇斯底里的样子,他知道这一次必定非比寻常。 他当然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也更愿意等他他自己能说的时候再说,不想逼他。 宴喜臣要杜亚琛等,杜亚琛就再没主动过问过。 他只有一个要求,宴喜臣这两天得好好地在医院里休息,关于他的情况杜亚琛说为帮他跟A区报告。 “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不担心。”杜亚琛摸摸宴喜臣细软的发,对他扯出个几乎算纵容的笑。 第21章 第一次掉马甲 宴喜臣对杜亚琛每天的照顾相当满意,早中晚饭都准时送到,黄昏时还会陪着他聊聊天,或给他念念书之类的。每天会帮他给膝盖上和手掌的伤口换药,隔三岔五给宴喜臣带来一些有趣的小玩意。 宴喜臣喜欢听童话,尤其是短而精辟的童话故事,听那些故事总让他觉得自己精神些。 杜亚琛刚开始给他弄来安徒生,后来发现宴喜臣也并不喜欢,又陆续弄来了王尔德和黑塞。 有天黄昏的光特别美,橙黄色的光透过窗帘,将整个屋子都烘托出一种暖融融的气氛。有时候风吹来,窗帘下就会泄出点光亮,细细碎碎的像池塘里的水波,照应在宴喜臣的脸上。 这时候杜亚琛通常坐在他床边,用低沉悦耳的嗓音给他念黑塞童话。也有些光偶尔飘到他脸上,照亮他深棕色的眸子,把他的昏昏欲睡都照亮得十分有格调。 宴喜臣则躺在床上剥橘子,听到到精彩的地方就往杜亚琛嘴里塞瓣橘子。 再后来橙黄色落日的光爬到杜亚琛脸上,眼睛里,宴喜臣就打断了他,勾着人的脖子凑过去,大着胆子在他唇上吻。 杜亚琛于是扔了书,将人彻底按在床上,把这个吻落实得彻彻底底。 宴喜臣耳朵又红了,或许是人在脆弱和生病的时候格外大胆任性,他在杜亚琛颇有掠夺性的吻里几乎要哭出来。 “我喜欢你。”他伸出双手环住了杜亚琛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耳边,“我好喜欢你啊。” 他像是喜悦,又像是委屈,喜悦杜亚琛还是回应了他的吻,委屈杜亚琛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喜欢。 他用那种黏稠而深邃的目光看着他,就好像眼睛里有很多情话,可他不说,就只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宴喜臣光是被他这么看着,又觉得想哭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在病床上就变得这么脆弱,可又忽然间那么勇敢大胆,就好像能把一切都托给生病这个借口耍赖。 杜亚琛长久地凝视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手捏过他的耳垂,抚摸他的脖颈,揉搓他的锁骨,就好像他身体上的每个部位都那么讨他喜欢。 可他还是不说喜欢。 宴喜臣没有什么恋爱经验。在他能回想起的关于现实世界,佣兵生涯的记忆中,好像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情啊爱啊什么的。但他知道有些成年人的恋爱,是不需要将“喜欢”和“爱”两个字挂在嘴上的,有时候也不会说“在一起”之类的字眼,就好像说出口就变得有些矫情。 他不知道杜亚琛是怎么想的,可是他在意得要命。 晌午的阳光很辣,遮挡日光的云散了,泼金一样的日光泼在宴喜臣身上。 他本就一身奶白的皮,阳光下更是亮得逼人。 只是那眼瞳深处有某种东西沉下去,让那双形状漂亮的眼变得深邃许多。 杜亚琛从他身上起来,望着那双眼睛,依稀觉得经历了混乱区和恢复了部分记忆的宴喜臣,已经依稀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望向他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那里藏着许多复杂而未说出口的情感。 宴喜臣的目光很快挪开,放在墙壁的某一点上,视线的焦距却向更远的地方延伸着:“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很快。”杜亚琛给他掖了掖被子,“放心吧。” 杜亚琛果然没有骗他,第三天就接他出了院。 宴喜臣看起来一切如常,是完全康复了。虽然那天看到的残影对他的冲击力太大,导致他后来梳理起来时依旧感到很压抑。 杜亚琛虽什么都没说,但宴喜臣知道他八成是感受到自己的焦虑和压抑,借口说在A区还有人要见,然后带着他在这个区到处瞎转悠。 A区虽然是安定区,虽然不如C区有人情味和生活气息,却别有一种躁动,建筑和风格是蒸汽朋克感,混乱又浪漫,并且很有战争气氛。好几次宴喜臣走在霓虹闪烁的灯红酒绿里,宛如穿梭在九十年代的香港街头。比C区更多的人聚集在这里,同时也有更多的是非和故事。 杜亚琛倒也没跟宴喜臣撒谎,他的确在A区见了一些朋友。他带着宴喜臣馆子下得,酒吧去得,高级场所也去得,算是彻彻底底带宴喜臣开了回眼界。 宴喜臣嘴上不说,心里却犯嘀咕。以前他对里世界的认知和猜度也就那么多,哪里知道这地方虽小,只要人还分三六九等,场合就多了去了。 而宴喜臣也终于对杜亚琛的身份有些按捺不住了。 杜亚琛是个狠角色,又在里世界待了这么多年,宴喜臣现在很怀疑他是某个区的守望人。 在临离开A区的那天晚上,宴喜臣主动做东要请杜亚琛喝酒,其实打得就是酒后吐真言的算盘。 杜亚琛看宴喜臣那眼睛一转就知道准没好事,但他情愿陪他把一场戏演到底,看看这人到底想做什么。于是当天晚上杜亚琛格外配合,宴喜臣给他倒酒他就喝,反正他酒量摆在那,根本不怕。偶尔还能哄得宴喜臣也喝上两口。 气氛渐渐进入佳境,宴喜臣看时机差不多了,就凑过去打探道:“说起来为什么你能直接跟守望人联系?你能直接找到他们?” “我在里世界多少年?要是这点人脉还没有要怎么混?”杜亚琛手指在玻璃杯上嗒嗒地敲着。 “哦,那他们平时待见你吗?就比如A区的守望人,听说是精英呢。”宴喜臣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杜亚琛的神色。 但是杜亚琛不但没能如他愿,反倒很赞同地跟他分析:“A区的主守望人是江寅,我们叫他老江嘛,老江处理事情还是很老辣的,下得一手好棋,智勇双全,地第二守望人是……” 宴喜臣听着听着就被杜亚琛给绕进去了。 估计也酒壮怂人胆,宴喜臣听到后来一摆手:“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啦!你到底在里世界是干什么的?你到底是哪个区的守望人?” 杜亚琛乐了,凑近宴喜臣闻了闻:“嗯,咱们小燕子又喝多了。” 宴喜臣点着杜亚琛的眉心,将他往外推:“矜持点,问你话呢!” “我就非得是个守望人吗?”杜亚琛伸手,将宴喜臣那根手指攥在手心里,摩挲着,“如果我是守望人,你会怎么看我,会觉得不自在吗?” “拉倒吧。你要是守望人,我得好好利用一下你这个行走的资源,天天跟你打听点稀奇事。” 杜亚琛来了兴致:“你倒是说说,什么算稀奇事?我应该还经得起你问。” “真不一定。”宴喜臣手还被杜亚琛攥在拳头里,他抽了好几下没抽出来,可那动作却显得十分猥琐。 杜亚琛:“……” 宴喜臣颇有掩饰嫌疑地咳了两声:“你还真不一定知道,我从表世界醒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小男孩——” 表世界的记忆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模糊了,但是他离开表世界发生的那一系列离奇的事,宴喜臣想他永远都不会忘。因为实在是太诡异,太荒诞了。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没能找到那个在他表世界里肆意妄为的‘罪魁祸首’。 “所以你知道这种情况吗?”宴喜臣给杜亚琛讲了一遍之后,转头看着他。 杜亚琛的表情有些奇怪,宴喜臣侧头看着他,心说杜亚琛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神。 杜亚琛破天荒地挪开了目光,又抿了一口酒:“说说他什么特征?” 宴喜臣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说起话来古灵精怪,小大人似的,深棕色的眼睛,好像很喜欢喝多多,大概和你……一样……” 宴喜臣盯着杜亚琛深棕色的眼睛,话语停下了。 他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他一直试图忽略杜亚琛身上那种熟悉感,加上怀疑杜亚琛是他现实中所识之人,所以让他感觉到有些熟悉的细节就被他忽略了。 杜亚琛把自己藏在酒杯后轻轻笑,只露出那双深棕色带笑的眼睛,从善如流自口袋里掏出一支养乐多,塞到了宴喜臣手里。 宴喜臣低头看着手心里那瓶养乐多。 “小哥哥,对不起嘛。”他换了一种口吻说。 宴喜臣倒吸一口凉气,虎躯一震。 他看了看手中的养乐多,又看了看杜亚琛。 他要窒息了。 晚上十点钟,现在是A区最热闹的时候。白天战斗完的人们从混乱区纷纷赶回A区,有的为了置换装备,有的为了钱,有的为了老婆孩子热炕头。 酒吧的门里冲出两个厮打的男人,顿时像一颗炸弹投在沸水里,引起一群人的喧哗。 这两个男人看上去都帅而有型,穿着干练的战斗衣,显得更是挺拔干练。 不少姑娘围着这两人看,迟迟不肯散去,几乎被这两个有魅力的男性举手投足间爆发出的力量迷晕了头。但如果仔细看,其中一个似乎总让着另一个。 以前操练的时候都是杜亚琛按着宴喜臣揍,手下可一点都没留情。宴喜臣其实刚才揍了他两下就消气了,但他知道能按着杜亚琛揍的机会并不多,于是他几乎是穷追不舍将他从街的这边追过了马路。 杜亚琛刚开始还让着他,虽然被看热闹的人围烦了,但宴喜臣正来劲,他不好反击。 就在宴喜臣看准时机又一拳攻过来时,杜亚琛突然格挡开将人猛地扯进怀里,也不顾这熙熙攘攘的大街,直接按着宴喜臣就是个长吻。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起哄和尖叫。 等宴喜臣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杜亚琛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他。 但他却没有挪开压着他的身体,就这么微微抬起点距离看他:“小哥哥,还要在大街上继续吗?” 宴喜臣腿都软了,但还是推开杜亚琛,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出了人群。 他听着后面追来的脚步声,还有带着笑,对人群低声说着“让一让”的那把低沉嗓音,顿时身上就烧起一股邪火。 变故是忽然发生的。 宴喜臣从天桥上跑过去,巨大的荧幕忽然在他身后熄灭。 不知从哪里先传来一声枪声,接着桥下的人群熙熙攘攘推搡起来。 一声枪声之后,宴喜臣被杜亚琛猛地身体扑到了。 杜亚琛在桥面上打个滚,拽起他来把他往栏杆上推,刚才的桥面上赫然是三个弹孔,硝烟味突然就浓了起来。 杜亚琛将宴喜臣往桥边推,宴喜臣心领神会,几乎和杜亚琛同时跳跃到下面。高处离地面有六七米的高度,他早已经学会如何调整身体让着陆冲击减到最小。冲下桥边的一瞬间,他看到杜亚琛在他其后跟着跃下的身影,埋不住的肃杀之气瞬间释放。 所有都发生在转瞬之间,落地时两人在地面上滚了一圈,他被杜亚琛抱起来塞进了混乱拥挤的人群。 人群慌乱,像炸开的烟花四处逃窜。 A区是禁枪的,因为A区是安定区,在A区动火药的人将会被悬赏追杀,除非动枪的人不怕A区的审查人。这也是为什么人群惶恐的原因。 宴喜臣被人流挤着往前走,他挣扎着回头。 他看到杜亚琛立在桥下的影子中,他躬身,蜷起右腿,从右脚的靴子上取出安插的匕首。 那匕首只有手掌宽,在杜亚琛手中寒光一闪就消失在他指尖了。但他冰冷的目光比刀锋更凛冽,那双眼像观察镜一样扫过拥挤的人群,分别在四个角落停顿半秒钟。 杜亚琛逆着人流行走,随手摘了擦肩而过陌生人的鸭舌帽。他走动起来,帽檐就压低了他的视线,也挡住了他那双雪亮的,狼一样的眼睛。 身体被人流越挤越远,他看到杜亚琛走到蒸汽钟的转角,氤氲的雾气遮挡了他的面孔,但手中乍现的锋芒让宴喜臣准确地看到他如何不动声色地抬手—— 他错身而过,像任何一个普通的路人,抬手压了压帽檐。 而他身后的男人倒了下去,人群散开。 宴喜臣看到男人手中拿着的枪。 他看着拥挤人群之外的杜亚琛,忽然间就害怕极了,害怕这样的人潮将他们冲散,于是他拼命地逆流走向杜亚琛。他走得很艰难,甚至有点狼狈。 杜亚琛逆流而上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他手中藏着杀人的利刃,身体却滑得像条鱼。他知道目标们在哪,当他的视线停留,那些人就已经在死亡名单上。 人群已经很快消散了,杜亚琛隔着距离冲宴喜臣做了个手势。 他在人群消散的最后一刻跟宴喜臣打了个手势,然后跟着人群一同奔跑起来。 宴喜臣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狂奔起来,他听到身后响起枪声,知道敌人还没有被完全消灭,可他们的手上没有有效的武器。 五分钟后他们在吉普车前见面,杜亚琛坐在驾驶座,几乎在宴喜臣攀上车的那一刻车子就飞驰出去。 “不要急,还剩下一个在五点钟方向,拿得可能是雷明顿。后备箱有你心爱的老婆SVD,宝贝儿,你能解决他的,对吗?”杜亚琛单手扶着方向盘,抬手摸了下宴喜臣的脸。 杜亚琛目光投向后视镜,猛打方向盘,车S蛇形走位倒了个转,避开了身后呼啸而来的子弹。 宴喜臣扯住他脸上的手,在掌心亲吻了下:“交给我。” 他用三秒钟时间从副驾驶爬到后座拉开后备箱挡板,精准地摸到了SVD。上子弹,开窗,上膛。 五秒钟前他亲吻杜亚琛的手掌,五秒钟后他端着冰冷的枪杆端坐在窗沿上。宴喜臣腰腹用力,脚勾着座椅,脸颊紧紧顶在木托上,在极速飞的飞驰中试图瞄准。 杜亚琛也就从倒后镜里看了一眼,只看到宴喜臣大风从纷飞的短发,和被风吹起的T恤下小半截洁白的腰身。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将车尽量开得平稳一点。 “我看到他了。”宴喜臣在风中轻声说道。 机会只有一次。 他在心中倒数三声,开枪。 宴喜臣只开了一枪,然后立马钻回后座,将枪摆弄好,也不回头确认敌人的情况。 “中。”杜亚琛从倒后镜里瞥了一眼,扬起嘴角。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可能是小燕子最骚的一天,老大欣慰,我家有燕初长成。 第22章 第二次掉马甲 宴喜臣立马下车去确认杜亚琛的情况。 刚才那三次击杀也不完全是压倒性的,他看到其中一人和杜亚琛搏斗起来,只是刚才兵荒马乱,宴喜臣也没有看清楚杜亚琛具体有没有受伤。 他几乎是将杜亚琛从驾驶位上扯了下来。 杜亚琛从善如流,任由宴喜臣的拖拽,顺应他的力道被他抵在车门上,从上到下细细地看一遍。 在宴喜臣的目光流连到某个地位时,杜亚琛玩味地笑:“如果你是想检查某些地方,我跟你保证,你刚才开枪的样子真是让人……” 宴喜臣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可闭嘴吧,能不能安分片刻。有没有受伤?” 杜亚琛冲他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 宴喜臣这才放心下来,松开杜亚琛往后退开两步:“刚才那些人——”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一辆飞驰的武装车忽然停在他们二人面前。 刺耳的声音顿时令宴喜臣提起十二分警觉,身上肌肉的转斗状态记忆还没有解除,几乎瞬间就开了杜亚琛的后备箱去摸枪。 摸到枪的同时,宴喜臣也看到两个熟悉的面孔从车上跳下来。 女人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高大强壮的男人则紧蹙着眉。 宴喜臣脑内警铃大作,浑身神经瞬间绷紧。他不会忘记这个突袭过他两次的女人。 玫瑰和罗森,这两人似乎总是如影随形。 混乱区的时候听说过几次关于他们,近乎‘传奇’的故事。当然,这主要归功于玫瑰和罗森身后的那个,被里世界势力成为‘老大’的男人。 宴喜臣不会忘记,当初他要离开C区千万混乱区之前,段明逸就曾经跟他提起过那位非常强的,近乎占据着领袖地位又不干领袖事儿的老大。 虽然从道理上来讲,玫瑰和罗森应当是和他同一个势力下,不至于是敌对关系才对,可鉴于之前跟玫瑰对上时实在没什么好的记忆,宴喜臣还是选择默默掏了把小手枪。 玫瑰和罗森快步走到杜亚琛面前,如果不是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宴喜臣简直要开枪了。 大概因为宴喜臣站在后备箱的位置,那地方对那两人是个盲点,所以他们并没有察觉到宴喜臣,目光全放在杜亚琛脸上。 然后有趣的一幕出现了,宴喜臣看到杜亚琛的表情几乎空白了一秒,然后立刻对迎面的二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很可惜,没有注意到宴喜臣的玫瑰和罗森,并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更关心杜亚琛衣服上的血污。 罗森:“老大。” 玫瑰:“老大!受伤没有?” 宴喜臣模枪的手僵住了。 他缓慢地移动目光,将视线钉在了杜亚琛那个看起来就十分心虚的背影上。 而杜亚琛在宴喜臣几乎带着高压的目光中抹了把脸,转头看向别处,脸上难得出现种被戳破后的浮躁和空白。 宴喜臣后来回忆起来,那可能是他认识杜亚琛至现在为止,看到他唯一一次露出的窘迫。 玫瑰和罗森何等聪明,在这时候才立刻察觉到杜亚琛伸手的宴喜臣。 宴喜臣靠在后备箱上,双脚|交叉,面无表情,手掌里一掂一掂地抛着手枪。 罗森一个哆嗦。 他太熟悉这个模样了,特别像八点档里跟出轨的丈夫秋后算账的太太! 更不用说玫瑰,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确认了杜亚琛的无事,玫瑰立刻读懂了这诡异的气氛,这才不可思议地看向杜亚琛:“不是,老大……你还没跟他说啊?” 罗森倒退三步,立刻甩锅:“我没看到他。” 宴喜臣整整三天没有搭理杜亚琛。 他本算是好脾气,可一晚上抖落出的所有事,让宴喜臣仿佛接二连三地脑内爆炸。 先是得知杜亚琛就是当初在他表世界里的那个小男孩——据杜亚琛的说法,之所以以小男孩的形象现身,是因为一开始杜亚琛不确定宴喜臣的身份,所以想再观望他一段时间。 再来就是他万万没想到,杜亚琛就是段明逸当初口中那个‘老大’,亏得当时宴喜臣还偷偷在心里将他和杜亚琛做了番比较。不过这也就罢了,可玫瑰和罗森在他身边,这也就是意味着他刚来到里世界时的两次突袭,都是杜亚琛安排的。 不仅变成小孩模样把他引导到了表世界,紧接着撒手不管,还让玫瑰差点杀了他两次。 宴喜臣觉得亏得自己还对他心动,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杜亚琛大概也知道玩脱了,那天晚上玫瑰跟宴喜臣解释了不少,但宴喜臣压根不停,转头就走。杜亚琛叫不住拦不住,最后竟然强行用武力把他带回了住所,偏偏宴喜臣打不过他,差点气得要绝食了。 虽然杜亚琛再三保证,只要宴喜臣愿意心平气和地跟他谈谈,他愿意把所有事如数告知,再无隐瞒。 宴喜臣觉得那不一样。 他收到的冲击波太大,导致身份转化也很尴尬,一时半会不想见杜亚琛。 本来计划离开A区也因为这件事搁置了,据说玫瑰和罗森在调查那天晚上刺杀他们的人是谁,可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果。杜亚琛又因为这件事被A区的守望人叫去了……宴喜臣想到这就来气。 他在背后猜度半天杜亚琛是哪个区的守望人,却没想到他的身份是这个凌驾在所有守望人身份之上的位置。 宴喜臣越想越不明白,杜亚琛留在自己身边,究竟是图什么。 他还傻乎乎的,差点捧上一颗心去给人看。 第三天宴喜臣坐不住,收拾了东西决定立刻回Z区。杜亚琛不跟他一路他不在乎,他要回去找段明逸。 杜亚琛晚上刚出门办事不就,宴喜臣就拎着东西要走。而玫瑰和罗森碍于摸不清楚宴喜臣和老大的关系,即使拦截也不敢下手太狠,所以宴喜臣的出走,几乎是无人能拦住的。 大概是罗森通知得到位,这A区里又到处都是杜亚琛的眼,宴喜臣走了没半小时,就被杜亚琛给追上了。 开始宴喜臣还指望着杜亚琛能说两句话,结果这人张口就是:“你不能走,现在很危险,必须呆在我身边。” 介于杜亚琛平日里不是没情商,宴喜臣怀疑他追来就是专程气自己的。 杜亚琛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并不劝他回头,也不离开,就是一直跟着他。 宴喜臣脚步走得很快,霓虹灯和远处模糊的光影在视线里颠动,路边的商店放着林肯公园的《NUMB》。 他听着,走着,在一片金属和硝烟的气息中,他红了眼。 他想凭什么呀。 杜亚琛总是呈现给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再和他的情场上。 宴喜臣不会傻到认为杜亚琛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别的追求者,他对自己这种心情很难解释。如果他跟得上潮流文化,或许这时候就会骂他‘绿茶D’了。 最可恨的是杜亚琛看上去似乎了解关于自己的许多事情,可自己对他,却是一无所知。 他可以随时掌控他,而他不行。 宴喜臣越想越伤心,甚至觉得自己白瞎了眼,更别说这一颗心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心脏还为曾经那些温情跳动着,突然听到歌词唱到“I've become so numb I can't feel you there”,忽然就忍不住了。 他转过身,看到红光绿影在杜亚琛脸上拉出犀利的线条,让此刻凝视着他的杜亚琛有种近乎妖冶的暴力美感。 宴喜臣与他面对面站着,闪烁的路灯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那天我在医院说的话,你听到了对吧?” 这次杜亚琛没有再说混话,他按住自己的唇,闭上眼点了点头。 宴喜臣又想起在医院的那个吻来。 他别开头,背后的音乐还在放着,似乎到了高潮,几乎在呐喊着每个词。宴喜臣用力把眼眶里的湿润给憋回去,转过头静静看着杜亚琛。 他本就是温润漂亮的那种面孔,笑起来时令人觉得温和无害,而皱起眉时令人感到于心不忍。 “让你心里头的那个人,给我腾个位置呗。”宴喜臣低下头,假装用不太在意的口吻说。 其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嗓音微微颤抖着,听起来就像快失控的前兆。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像在示弱一样。 杜亚琛却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棕色的眼睛被闪烁的灯火照成不同的颜色,让宴喜臣也看不清他眼底的欲望。 “你把我搞得一团糟!”宴喜臣恨恨地看他,却做不出凶恶的表情,“你莫名其妙把我从表世界弄到这里来,又瞒我,骗我,还要杀我,最可恶的是哄我,照看我,吻我……你把我搞得一团糟。” 杜亚琛动容,一步步靠近了宴喜臣。 音乐已经停下来,宴喜臣别开头,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宴喜臣觉得自己蠢爆了,伤心了,难过了,就捧着一颗心给他看,想要他知道错了,不要再害自己难过。 杜亚琛沉默地看着宴喜臣低下头,他的后颈弯曲出来的那条洁白漂亮的线条,一直延伸到领口中去。 他弯曲的后颈线条被灯光也染上色,那条弧度怯懦而坚定。 没有人知道,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这幅漂亮的躯体下隐藏着怎样的力量,杜亚琛的的确确看清楚那副身躯下那颗跳动的心。 “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在C区喝醉了,要问我的心?”杜亚琛轻声说着话,难得收敛起他浑身的混蛋劲儿。 宴喜臣抬起头,他身后那道怯懦的弧度消失了。 取而代之,杜亚琛视线中出现他灼灼的目光。 “你说你在等那个人,你等到他了吗?”宴喜臣问。 杜亚琛凝视他良久,笑了:“等到了。” 心脏像被揪了一把,胸腔中变得空荡荡的,空虚地回传着声响。 宴喜臣怔了几秒钟,然后忽然低下头:“哦。” 宴喜臣觉得自己特别狼狈。 他鼓起勇气想要一个答案。可是答案真的到来了,到来得那么直接,让他毫无防备,只想低下头落荒而逃。 他是对杜亚琛有一份心在,是贪心,越来越多的贪心。 宴喜臣转身要走,有人从身后忽然捉住了他的手。 捉住他的手温热,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一扯,将宴喜臣飞出去的那颗心重新扯回到怀里。 酸甜的养乐多的味道,混杂着烟草气息铺天盖地包裹住他。 宴喜臣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抱着,那个声音低沉地在他耳边说:“永远不要把背后的空门留给别人,前些时间教你的都忘了吗?” 随后抱着他的那双手,五指张开,按在了他胸口的位置。 宴喜臣睁大双眼,被手掌覆盖下的心脏用力地跳动着。 “不过你的空门,我从来不会让它留给别人。”杜亚琛用力按着宴喜臣的胸膛,仿佛恨不得真的将那颗心好好攥在手里似的。 他又听到杜亚琛在身后深深的叹息:“我不是有意瞒着你,这些话本来想到等你彻底想起一切后再告诉你的,但现在也来不及等到那时候了。你曾经对我是非常重要的人,我告诉你我一直在找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你忘记了过去,也忘记了我。而我也一样,来到里世界后,我不记得其他任何事,我只记得你。所以我一直在找你,一直找。” 杜亚琛从背后抱着他,亲吻他的耳朵,脖颈,发顶,即使宴喜臣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他每个吻落下时带着无限珍惜。 他想要转过身,但杜亚琛紧紧地抱着他,不让他转过来。宴喜臣心想,大概杜亚琛并不想让她看到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吧。 杜亚琛埋下头,呼吸喷洒在他颈肩,他说:“可是我忘了太多东西,我连你的容貌都想不起来,所以变成小孩子去表世界找你,因为并不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知道你伸手很好,所以我让玫瑰去试探你。后来跟你在一起,我也奇怪地想起许多过去的事。因为你我越来越完整,但你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对不起。” “可是你第一次在酒吧见我的时候,还是把我带回了E区。”宴喜臣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哪里?那是以前属于我的地方吗?” 杜亚琛在他身后轻微地‘嗯’了一声:“那是你以前的‘家’,虽然只是你一个人住。我没有想那么早去见你,我本想把一切都搞清楚之后再去找你,再去慢慢引导你。可是那天你偏偏就走进了那家酒吧……” “《卡萨布兰卡》。”宴喜臣听到此处打趣道。 杜亚琛轻轻笑起来,将宴喜臣转过来:“是啊。现在还生气吗?” 宴喜臣板起脸来:“生气。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样?” 杜亚琛用拇指蹭了蹭他的脸颊:“也是。既然这样,你要离家出走,带我一个好不好?” “你又不是我的家。” “会是的。” 宴喜臣瞪着他,身后的音乐又响起来了,这次是抒情的歌。他不争气地又溢满了累,眼眶不堪重荷,终于十分不甘心地伸手抹了下眼睛。 这一下就收不住了,他内心充满无垠的温柔和爱,是得偿所愿后的莫名感动。 眼泪越抹越多,到最后他索性不抹了,放任泪珠往下掉。 杜亚琛再也忍不住,他抱住宴喜臣亲吻他的脸,将那些泪珠都啜吻了去。 到最后杜亚琛也手足无措了,他恨恨地凑上去咬了口宴喜臣的湿热的耳垂:“我才是该哭的那个,这是你这辈子第一次回应我。” 当时,宴喜臣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只觉得漫天的星星全部掉落到人间了,而满人间的霓虹全跑到了天上去。 投掷出去的这颗心,原来一直被人隐秘地捧在手里。 作者有话说: 老大表白啦!小燕子表白啦!老大连续掉马啦!喜闻乐见!!! 第23章 浴室与红酒 宴喜臣最终还是跟杜亚琛回了S区。虽然杜亚琛说他们不会在S区久留,但宴喜臣还是要回去收拾一些自己的东西。 离开A区的时候玫瑰和罗森来送他们,宴喜臣对杜亚琛隐瞒他身份的事始终耿耿于怀,玫瑰却是个率性潇洒的,搂着宴喜臣的肩膀同他说了许多话,笑吟吟地跟他道歉之前突袭的事,当然也没忘记给他们老大美言两三句,最后还送上小贴士:“他要心情真不好了,你给他买养乐多,他喜欢那酸酸甜甜的玩意儿。” 宴喜臣再绷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二人动身回S区时已经凌晨一点了,空中弥漫着大雾,被路灯照出团团光晕来,整条街道都没有人,如梦似幻。 大概因为沉浸在喜悦中,乳白色的空气宴喜臣不但不觉得恐惧,反倒仿佛能从那乳白色中嗅到一股甜甜的奶香气。 跟杜亚琛身上的气味何其相似。 他打开一点窗,让湿润的空气流进车厢,开始跟杜亚琛讲起之前那个恐怖的幻境。 宴喜臣的描述能力不是很行,可杜亚琛还是从他努力的措辞中,感受到当时在骸骨爆破点时宴喜臣看到的奇异血腥的场景,那像是一场噩梦。 宴喜臣又对杜亚琛说,他当时连恐惧都忘记了,只记得切身的痛苦。如果这真是他的回忆,那么这次的场景重现未免太过真实,太过震撼,就仿佛有什么把他从时间的罅隙中扯回过去,让他重新经历了一遍似的。 他很缓慢地讲着,尽量将每一幕和每一种感受都还原呈现给杜亚琛,然后他感觉那恐怖的情绪再次回到他身上。 他们已经接近S区的边界,杜亚琛将车停在路边,对他敞开怀抱:“过来。” 宴喜臣犹豫了一秒钟,钻到杜亚琛的怀抱里。 他把耳朵贴在杜亚琛的胸膛上,听那从他胸骨传出来的低沉嗡鸣:“自从你来到里世界,我就逐渐地想起过去的事。带你回E区那天晚上,我想起了你过去的很多事,我瞒着你,照看你,也是想要你自己慢慢想起来。还有你那时候做的噩梦,我说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其实心里有个猜想。这个猜想在后来也应验了。你说得没错,你和该隐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而能够控制梦境来审判你的,在这个空间中只有该隐能做到。” 宴喜臣听得惊疑不定,从杜亚琛怀里抬起头来:“他究竟是谁?” 杜亚琛也在黑暗中凝视着他:“这要问你自己。不过我想,你已经很接近了,你前几天看到的噩梦一样的记忆重现,很可能不是幻境。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是来自你的真实记忆。但我想你会有那么真实的体验,那么强烈的情绪,这应该是该隐在控制的。” “他在审判中,说我的罪名就是‘遗忘’……我明白了。”宴喜臣失神地低声说道,“他在审判我忘了他,他怪我忘了他!” 杜亚琛连忙把人重新按进怀里:“嘘,冷静点,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跟你站在一起。” 宴喜臣回S区收拾了东西,顺便去拜访段明逸。段明逸似乎也在找他,因为听说了一些关于宴喜臣的流言。 那些流言传得像模像样,说他在该隐骸骨的爆炸点受到了该隐的感召,有人说他已经成了该隐的人,有人说他被该隐控制了,更有夸张的说宴喜臣就是该隐,一直蛰伏在每个人身边。 其他区还没有传开,S区已经人心惶惶。 段明逸因为担心宴喜臣,去找过他一次,可宴喜臣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里都找不到他。段明逸当然找不到,因为宴喜臣当时在A区保密性最好的医院中,而那里很安全。 后知后觉地,宴喜臣现在想起来杜亚琛当时让他在医院躺了五天时间,他明明没有什么太严重的病,只是因为被回忆影响导致情绪波动。 现在想起来,杜亚琛当时可能就听到流言了,也知道宴喜臣出去会有危险,所以才让他在医院里避风头。这么想来,他们在A区受到的袭击也就不难解释了。 流言蜚语最是杀人于无形,多数时候比他们手中的武器更有利。 宴喜臣也明白杜亚琛为什么说他们不会在S区久留,就算杜亚琛能应付再多人,这么下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段明逸也是这个意思。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段明逸看上去很焦躁。 宴喜臣简略地给他讲了大致情况,段明逸看上去比他当初还吃惊:“这个事足够我回C区跟老头好好商量了。” “你别插手这件事。”宴喜臣将手放在段明逸肩膀上,诚恳地看着他,“我认真的。不是不要你管我的事,而是现在情况挺复杂,可能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你和你爷爷现在掺和到这件事里来,不是好时机。” 段明逸冷哼一声,看上去是赞同了:“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我跟杜亚琛打算去Z区,他说那边不久会有一次大动作。” “你怎么又和那家伙在一起?我跟你说他来历不明,少跟他接触,不要盲目地信任别人。”段明逸满脸不高兴。 宴喜臣来回踱步好几圈,用力搓了搓脸:“关于杜亚琛的事,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 “怎么啦,他作什么妖了?”段明逸神态自若地翘起二郎腿。 “三件事,我也是才知道。”宴喜臣伸出手指跟段明逸比画,“第一,记得我说带我从表世界出来的那个小男孩吗?那是他。第二,你之前跟我说里世界势力的老大……也是他。” 段明逸坐在那里整整一分钟没说话,忽然拍案而起:“一点都不好玩啊!” “我没骗你。”宴喜臣就知道他会是这种反应,“离开A区前我们受到了攻击,当时我见到了玫瑰和罗森,他们叫他‘老大’。我当时很生气,可还是跟他核实了这件事,我觉得他没必要撒谎,而我也不会骗你。” 段明逸登时一阵天旋地转。他知道老大是非常强的,可他从来没料到老大竟然就在他身边。虽然的确是帅的,强的,有气势的,可他还是个想要泡自己好兄弟的老混蛋啊! 段明逸在宴喜臣絮絮叨叨的安慰中适应了好半天,才很勉强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还有一件,第三呢?”段明逸按住自己的胸口顺气。 宴喜臣有些纠结地低下头,顺便离开了段明逸几步:“第三嘛……” 宴喜臣给钢铁直男段明逸大致讲了讲他和杜亚琛的感情状态。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段明逸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就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呀。”宴喜臣摆出他最擅长的无辜无害的表情对着段明逸,“我们俩见面之后就渐渐在想起过去的事,他从一开始就在找我。” 段明逸已经说不出话了,摆摆手表示他并不想听,而且信息量太大。 宴喜臣最后几乎是被段明逸赶出去的。 是个好天气,杜亚琛在门口抽烟等他,见人出来了,就十分自然地过去牵上手。 宴喜臣从他身后打量着他。 他背着枪,外套的枪带上更是缠满了武器,硬核得像个末日战士,嘴上叼着烟,却与他十指相扣,闲闲散散地走着。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地方。”杜亚琛为他开车门,勾着墨镜拉下来露出他的眼,“现在流言很严重,总是有傻瓜要送上门来要你的命。” 宴喜臣笑了下,揉搓他带着薄茧的指尖:“好。” 杜亚琛带宴喜臣去Z区,路上就和宴喜臣讲,Z区可能不久之后会有大行动。 宴喜臣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把叉子上的意大利面卷得厚厚实实。 他还有些不习惯杜亚琛的身份转变,但他手中确实掌握着整个里世界的动向。守望人们是他钦点的,信息人脉和资源他都握在手中,这听起来像某种恐怖的权力。但杜亚琛却不以为意,照他的话来说,里世界看似是人类社会,实则是丛林,战斗是取胜的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算他不是老大,他也能**整个里世界的人。 宴喜臣听到这里就笑起来,这一点他绝对相信。除了该隐他操不翻,因为该隐根本就不是人。 去前台结账时宴喜臣故意弯腰在他耳边问:“我你也要操|翻吗?” 然后打完嘴炮就走,不要太爽。 当天晚上二人在Z区附近的旅店下榻。 宴喜臣在花洒下不断冲刷自己的身体,高温的水流落在他身上,顺着他身体每一处漂亮的肌肉线条往下流淌。他在花洒下站了许久,直到感觉身体里的每一寸血液都变得暖和起来。 有人推开了门。 杜亚琛手里捏着两杯红酒,靠在浴室的瓷砖上,边啜饮血一样的酒,边举起另一杯向宴喜臣致敬。 宴喜臣推开淋浴的玻璃门,水珠从他身上流淌下来,他赤身裸体地走出来,看杜亚琛步步靠近他。 “相信我不愿意贸然打断你,但是你已经在里面洗了一个多小时了。”杜亚琛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杯红酒,亲吻他的嘴唇。 宴喜臣接受他的吻,将濡湿的黑发向后捋去,露出洁白的额头:“葡萄酒味道的吻。” 杜亚琛凑近他,呼吸里也带着一股葡萄酒的气息。 宴喜臣闭眼,深深地嗅:“没有想起关于你的全部,我很抱歉。” “没有关系。”杜亚琛眯着眼,用嘴唇挨着他的嘴唇说话,“我记得你,我也有耐心,我不是该隐。” 他将自己的葡萄酒也递给宴喜臣:“拿稳了。” 他亲吻他的唇,他的面颊,脖子,锁骨,然后继续往下。 宴喜臣身上还是湿淋淋的,双手各持一杯葡萄酒,皮肤在热气下变得有些绯红了。绵细柔软的触感顺着他的身体一路往下,直到他腿软了,手里的葡萄酒也晃动起来,他发出不自觉的呻吟。 他想去推开杜亚琛埋在下面的脑袋,可手中抓着高脚杯,只能任由杜亚琛为所欲为。 他有些受不了地想退开点距离,杜亚琛宽大的手掌就按住他的腰,将他往前送。 猝不及防地颤抖了一下,宴喜臣突然感到自己被吞到了最深。他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彻底涣散,手中的葡萄酒再也拿不稳,晃荡得快要洒出来。 杜亚琛拍了下他的屁股,懒洋洋命令道:“站稳了。” 宴喜臣哪里还站得稳,充血的不仅仅是下体,还有大脑。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杜亚琛索性就将他按在了墙面上。 冰凉的瓷砖贴着他的臀部和脊梁,让宴喜臣一个哆嗦,他转头喝了一大口葡萄酒,酒精的辛辣和葡萄的甜香让他头昏脑涨。 杜亚琛将他牢牢地按在墙上,在给他口。而他像被囚禁了一样,手脚无力抵抗,虽然他也不想抵抗。 这个认知让宴喜臣粗重地喘起来,垂着眼看了看下方的景象。 他深红色的阴茎已经坚硬,杜亚琛将它从毛发中摘出来,那双看起来有些薄情却总带着一丝玩味弧度的唇,正含着他的……宴喜臣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带着哭腔发出了小声的呻吟。 他看到杜亚琛停下动作,嘴唇离开他的龟头时拉出一丝淫靡的水色。大概是他动静太大,杜亚琛吊着眼睛自下而上望他一眼,光被他看这么一眼宴喜臣就感觉要射了。 忽然间杜亚琛猛地抬起宴喜臣的左腿,让他的脚踩在自己的肩上并把它牢牢握住,然后再次埋下头去。 宴喜臣觉得他要疯了。 他确实就是个囚徒,这个令人羞耻的姿势就像他被逼在角落里,被强迫地抬起一条腿踩在杜亚琛的肩上,淫荡地打开双腿送上自己胯下的阴茎。 他浑身颤抖起来,发出有些受不了的呜咽,结果是他越发出声音,杜亚琛唇舌的动作就越是激烈,让他完全无法自控。 宴喜臣浑身颤抖,葡萄酒终于洒在身上,顺着他紧实漂亮的肌肉线条流淌。有一些汇聚到他的毛发里,杜亚琛就吐出他的性器,埋下头去舔他两个囊袋上的酒汁。 “舒服吗?我的小燕子?”杜亚琛低沉磁性的声音问他,那声音带着钩子,对宴喜臣来讲美过塞壬的歌声。 “你不要弄了,我站不住了。”宴喜臣听到自己说话中掺杂着呻吟,无比羞耻。 杜亚琛很缓慢地舔他饱满的精囊,他笔直的阴茎,左手紧握着他的腰,右手则握着那只踩在自己肩上的脚,拇指暧昧地摩擦着他的踝骨。 明明宴喜臣站着,他蹲着,他在低处,用唇舌取悦着他,他却才是掌控者,控制着宴喜臣全身的每个角落,甚至控制着浴室里每一寸空气的湿度。 宴喜臣站不稳了,手胡乱在墙壁上抓,想要找到一个借力的物体,却不小心打开花洒。 温热的水帘淋在二人身体上,冲淡了宴喜臣身上浓郁的葡萄酒味,也打湿了杜亚琛的衬衫,显现出他衣物下健美的肌肉。 快到临界点时,宴喜臣踩在他肩膀上那只脚胡乱蹬着,嘴里胡乱叫着杜亚琛的名字,说不要,要他吐出来,结果是杜亚琛不但没有听从,反倒吞吐得更激烈。 宴喜臣的身体似乎迎合又像拒绝地上下起伏着,那只脚终于挣脱了杜亚琛的钳制,却忍不住用脚后跟抵着杜亚琛的后背,在最后一刻将他更用力地按向自己。 宴喜臣觉得自己没救了。 高潮来临的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许多的片段涌入他的脑海。 跟他并肩作战的杜亚琛,冲锋陷阵来为他解围的杜亚琛,扛着枪为他开罐头的杜亚琛,吊儿郎当对他唱歌的杜亚琛,还有满脸不在乎眼神却很紧张地跟他表白的杜亚琛—— 最后是满脸血污,痛苦地用枪口指向他的杜亚琛:“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去。” 宴喜臣在他的高潮中,终于想起了关于杜亚琛的一切。 那是一九九三年,苏维埃刚解体,他在从边境线前往基辅的路上拒绝了杜亚琛的爱情。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北方寒冷的大雪像随时要席卷天地。 穿过浴室奶白色的浓雾,宴喜臣忽然想起了当年被他拒绝后的那双眼睛。 就像一盏灯,忽然熄灭了光。宴喜臣觉得自己没救了。 作者有话说: 停车场请移步作者专栏里的链接 第24章 你们为什么这么纯情 宴喜臣是半夜醒来的,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缩在杜亚琛怀里。宴喜臣有些恍惚,他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应当是刚才被杜亚琛直接从浴室抱到床上的。 房间非常安静,能听到外面簌簌的树叶声,他隐约恢复了失去意识前的记忆,起身静静坐了几秒钟。片刻后他静悄悄重新躺回来,在黑暗中用目光描摹杜亚琛的面庞轮廓。杜亚琛在黑暗里模糊的面部轮廓渐渐与记忆中的重合,变成了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他将脸贴在杜亚琛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又有点想哭了。相比从前,他更成熟,更胜券在握,变成更有魅力的男性。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不是没有道理,可那张总是无所谓笑着的脸背后曾经受过多少苦,却不得而知。 宴喜臣如愿以偿地想起过去关于杜亚琛的事,却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感觉到更快乐。 他想起来他们的相遇,是在九一年苏维埃解体后,在基辅建立壮大的鹰眼团队因政治原因受到很大创伤,那也是他所属的雇佣兵团。那时候闻名世界的美国黑水佣兵团已经正是往成立公司的方向靠,而鹰眼几乎所有人都在解体前投入到战争中去。在兵荒马乱的破败与重建中,鹰眼不得不和其他国家的雇佣兵以合作的方式来减缓破灭。鹰眼的实力被大大地削减,所谓树倒猢狲散,眼见鹰眼走的走,叛的叛。就是在那个时候,美国的黑水对鹰眼伸出了援手。 黑水是个很奇怪的组织,当时还不能成为佣兵公司,他们那一届的领班人脾气也很古怪。当时黑水完全无视政治环境的恶劣向鹰眼伸出了援手,从人力,经济还有多方面支持保护他们,条件是两个组织内的人在五年内合作并且不交恶。鹰眼自然答应了。 杜亚琛就是宴喜臣合作的第一个来自黑水的佣兵。 当时年仅二十六的杜亚琛,已经是黑水兵团单人雇佣榜前十名的精英雇佣兵了,据说他被雇佣一次的价格比很多老兵几年下来攒的钱还多。 一九九一年四月,宴喜臣带人与杜亚琛合作。他们合作的初期并不愉快,他们都是年轻佣兵中相当有口碑和实力的。在见面之前就互相猜度对方会是怎样的人。 宴喜臣出乎杜亚琛的意料。杜亚琛看着宴喜臣这样长相英俊温柔的青年,带着点没完全褪去的少年稚气,看起来就像某种特别无害的生物。偏偏他背着枪,扛着炮,跟人说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拿起兵器他就是个破坏王。这感觉很奇怪,就像树上的青梅,酸中透着一股诱人的味道,在杜亚琛心上种下一颗种子。 杜亚琛是刀枪炮火里长大的,当时也是年轻,一身的混蛋劲儿,人渣味儿,老远就闻得出来。见到像宴喜臣这样漂亮的男人,嘴上总要犯几次贱。 头次见面他上下打量宴喜臣一番,第一句话是“屁股挺翘”,导致宴喜臣当时就对他这个单人雇佣榜上精英瞬间幻灭。 第二句话问他“是不是处男”,更导致宴喜臣忍无可忍直接给了他一个摔肩。 杜亚琛不跟他打,卧在地上冲他不正经地笑,直笑得宴喜臣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他又猛地一扯宴喜臣的脚踝,电光火石间将人给放倒在身下:“我不知道你们这的规矩。在我们那,谁强谁在搭档里做主。” 宴喜臣当然被他激得不行,一方面觉得这浑子初次见面就把他当女人看,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被看低,当场就和杜亚琛打了六七次。只有一两次勉强制住他。 总而言之,刚开始的合作绝算不上和谐。 杜亚琛永远冷静,理智,在作战上拥有雇佣兵意识的最优解。但是他独断专行,更总爱干先斩后奏的事。而宴喜臣二十刚出头,他冲动,感性,重感情,放下枪的时候还温柔得不行,正是杜亚琛认为最不适合当雇佣兵的那种人。 两人因此也发生过诸多不愉快。可很奇怪的,他们互相嫌弃,却又因彼此身上一些不可说的魅力而互相吸引。 后来宴喜臣冒着危险救过一次杜亚琛的兄弟,而后杜亚琛也救过他一次。两人这次关系渐渐好起来,到最后日常总打闹着,加之本来就互相有吸引力,关系自然就变得有些微妙。 宴喜臣还记得有一次他们在日本,在赤红色的日式神社中端着寿司当夜宵,身边放着军械和子弹,温情又暴力,违和却又气氛舒适。 杜亚琛对他说,他不像他遇到的任何雇佣兵。他有时候太温和,虽然拿起枪时他无所畏惧,可放下枪来就变得温软没有棱角。 “一只雨燕,冲破风雨,电闪雷鸣,为了来到某个人的屋檐下栖居……这样的感觉。”杜亚琛在在日式的浪漫中忽然诗意大发。 宴喜臣笑得东倒西歪。 “你的身手也完全不像这么年轻能有的。”宴喜臣把蘸碟和烧酒给杜亚琛捯饬好,盘腿坐在他对面,枪放在旁边,调侃倒,“我倒很想请教你,怎么能永远精密得像个作战机器一样。” 当时杜亚琛听到这话就乐:“作战机器吗?比起丧命在敌人手里我倒更喜欢这个名号。” 后来宴喜臣才知道,杜亚琛身为一名华裔却因父母而被留在太平洋彼岸,他四岁起就被黑水兵团退役的老兵收养。他在黑水长大,几乎可以说就是在雇佣兵团这个残酷扭曲的群体内长大的。 他身上流着的是雇佣兵的血,冷的血。因为他从小长大的环境就告诉他,要么战斗要么死,这个世界的残酷永远多过温柔。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脆弱,只有手中的枪和子弹永远不会背叛你。 可是这一切在遇到宴喜臣之后就改变了。 他们本是天差地别的人,却渐渐对彼此产生了依赖,杜亚琛渐渐惊讶于宴喜臣身上那种永远坚持的热情和希望,即使在残酷的世界规则中,即使苦难对他本人的伤害更大,他也没有因为这个改变分毫。 以前他认为喜怒不形于色是一种强大的资本。认识到宴喜臣后他才发觉,强大的人也许不需要保护色,嬉笑怒骂浑然本真,因为足够有资本。 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即使在合作结束后,也三不五时地相约见个面。某种东西在胸腔中暗自疯长,两人都没有戳破。 这一切直到基辅发生了核泄漏—— 后面的事,模模糊糊,又好像记不真切了。 好像得知这件事后死也要回基辅,而杜亚琛不允许。 强行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宴喜臣感到夜色有些凉。他转过头,月光冷冷地凝视他。 他趴在杜亚琛的胸口,很缓慢地让自己随过去的那些回忆漂浮着,让回忆像流水经过他的身体,冲刷他的每一寸皮肤。 他渐渐地睡着了,呼吸匀称,肌肉放松,另一个人却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笼罩着这个熟睡的人,就像十几年前的任何一次一样。 宴喜臣第二天醒来时,杜亚琛难得还没下床。他靠在床边捧着笔记本在写,宴喜臣凑过去,发现杜亚琛在记录安定区最近发生的事件。 宴喜臣伸开手,轻轻地挡在他的笔记本上,他看到书写的笔尖停了一下,杜亚琛低头看向他。 “昨晚上我怎么了?” “你要我说?”杜亚琛抬了抬眉毛,慵懒地笑着,“可能是我技术太好了。” 宴喜臣却不像往常臊着脸避开目光,反而手指顺着他的手抽走他手中的笔,语气意味深长:“然后你就那么去睡了?没有解决一下?” 杜亚琛索性合上笔记本,声音听起来有些哑:“确定要我大早上说这个?” 宴喜臣笑起来,用目光描绘他的脸庞眉眼,怎么看都和平日不太一样了。 杜亚琛自然也发现了他的变化,比起以前对这种话题有些羞怯的他,今天他的目光更直白,其中隐隐有些内容,还有点按捺不住的兴奋和感叹。 一种意外的可能性很快出现在杜亚琛脑海里。他扔了笔记本,掀开被子,翻身将宴喜臣压在身下,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宴喜臣迎接他的目光,伸出手来抚摸他的耳根和脖子。他还在笑着,眼里却变得有些湿润:“你追我一次,我追你一次,我觉得挺公平,不生你气啦。还要跟你说对不起,当初真的害你那么伤心。” 杜亚琛没反应过来,先是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尾音上扬,随即他定住了。 杜亚琛抬起头,宴喜臣看到某种狂喜的神情在杜亚琛眼里窜动。 杜亚琛伏**深深地吻他,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激动:“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昨天射出来之后?” 宴喜臣听不得他说话的直白,捂住他的嘴巴:“嗯,想起很多事,包括后来去基辅的事也想起来了!我早该想起来,你这个混蛋过了这么多年,看起来稳重了,敛了锋芒,厚脸皮却独此一家!” 黑色的脑袋在他胸腔拱着,宴喜臣觉得痒,要躲,杜亚琛看起来太高兴了,以至于有点肆无忌惮。 “但其实也不是全部都想起来了。”宴喜臣阻止了杜亚琛再胡闹,严肃地看着他,“记不记得基辅出事那段时间?好像从这个这个时间节点开始,后面的事又记不清了。 ” 一九九三年,基辅发生历史以来最大型的核泄漏,波及十三个城市。作为核心的基辅沦为人间地狱,世界震惊。 悲剧发生七个月后,人们对它的探讨再不忌讳。有人说这是政治斗争导致的结果,也有人说是战争的报复和代价,更多人则认为只是单纯的意外。 不管事情的性质如何,基辅算是宴喜臣的半个家,他五年来生活的地方,也是令他最有归属感的地方。 宴喜臣只记得当时他和杜亚琛在外面执行任务,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却拼死也要赶回基辅,杜亚琛劝不住。不管杜亚琛如何软硬皆施,宴喜臣回基辅的心都极其坚决,杜亚琛最后没有办法,强行控制了宴喜臣。 对于当时他奋不顾身,不顾生死也要回到基辅去这件事,宴喜臣总觉得不太对。 就算他当年更年轻,更冲动,更感情用事,他也绝不愚蠢。 为什么非要在那个时候赶回基辅,总让他感到这背后还有其他原因。 “我好像有点印象,但是记不真切。我似乎是要回去见什么人……或者救什么人。” 杜亚琛单手搂着宴喜臣,拎起床头的酒给自己倒了半杯:“虽然我觉得你每次救人都有点奋不顾身,可真的要说起个让你愿意以命换命的人,我还是会吃醋啊。” 杜亚琛的语气轻描淡写,甚至还有点逗弄他的意思,宴喜臣还是十分吃这一招,凑过去蹭了蹭他的脸:“可是我想不起来,好难受啊。” 杜亚琛轻轻地哼笑一声,抿了口酒。 宴喜臣暂且把烦心事抛到脑后:“事实证明你早该跟我在一起,要真相你说的,等我自己想起关于你的事然后再谈感情,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想起。” 杜亚琛劈头盖脸地摸了他一把:“你都对,你最对了,好不?” 宴喜臣在床上幸福地打了个滚,这是他来到里世界后最开心的一天,就连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都不能阻止他此刻的心花怒放。 他决定短暂地将那些折磨了他一夜的旧回忆暂且抛却脑后,享受下日光,白云,和新爱人。 宴喜臣甚至想问问杜亚琛,里世界这样奇异的地方有没有艳丽的好景致,他们可以去约个会。 他又拾来杜亚琛扔在床上的牛皮笔记本,好奇地翻开看了看。 杜亚琛正在床边穿衣,看到他胡乱翻动也懒得管,微微侧头,从肩膀上打量宴喜臣。那目光好似有实质一样,令人难以忽略。 感觉到快要被这视线烧伤,宴喜臣在床上滚了半圈,将床单裹到身上。他看到笔记本左上角写着“巴西利卡大剧院”,还打了个圈重点提示。 “这是什么?”宴喜臣点了点那几个字。 杜亚琛瞥了一眼:“Z区的巴西利卡大剧院,很快会有一场仗要打,可能藏着另一个‘钥匙’。” 他说得随意,宴喜臣心里却顿时惊涛骇浪。他从床上跳下来,还不小心踩到被子,差点被绊倒,还是杜亚琛扶了他一把才站稳。 宴喜臣记得杜亚琛以前和他说过,该隐的骸骨就是一把“钥匙”,因为炸毁它能重创空间的意志,也就是该隐。空间秩序一旦被打乱,通往现实世界的门就可以被打开,因为这是里世界力量最薄弱的时候。 现在杜亚琛告诉他,他们找到了另一把“钥匙”。这也就意味着通往现实世界的门很有可能再次被打开。 他瞬间将刚才约会的想法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蠢蠢欲动。 宴喜臣坐在床上,挑起眼看已经穿好衣服开始绑枪带的杜亚琛,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告诉我,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第25章 “该隐” 杜亚琛告诉宴喜臣晚上会来接他去见几个守望人。 他在该隐骸骨爆破点出意外的消息不胫而走,知道的不仅仅是普通居民,守望人们也非常关注这件事。好在杜亚琛已经打过招呼,守望人们现在对宴喜臣的态度还算温和。 晚上来接他,是因为杜亚琛白天要出去办事。本来想带宴喜臣一起,但宴喜臣考虑到最近的流言风头正紧,决定暂且不要抛头露面跟着他四处乱跑。 杜亚琛这么一走,直到晚上都没回来。宴喜臣给段明逸和段云写了信,却左右等不到他回来,决定还是出一趟门把信寄了。 是他大意,低估了现在处境的危险。 今晚的气氛诡异,宴喜臣的直觉本就比较敏锐,走过几条街后他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他决定立刻离开回住所去。 他回过头,背后的街道空空荡荡,月光和路灯交融在一起,是一片寂静的蓝。 有人在跟踪他,是谁? 宴喜臣的脚步越来越快,这时候他就后悔没有一辆车。S区虽不算大,但从北区徒步回到他们住的地方少说也要二十分钟。 他疾跑起来。 在小巷中转过几个弯后,他冲上一栋楼顶,在天台开始奔跑。开阔的视野有助于观察,同时更高的地方也更隐蔽。宴喜臣边跑边用余光扫视下方四周的街道,昏黄的路灯下,偶尔能看到掠过的黑影。 看来的确是被针对了。 在跃过一栋楼的间隙后,宴喜臣停下了脚步。 他前面的屋顶上,站着一个人的侧影。光线虽很暗,但宴喜臣还是很快认出了他。 “乌鸦。” “好久不见。”乌鸦将头顶的帽子抓下来,做了个幅度夸张的绅士动作,“没想到会在这儿见面,你看起来在赶路。” 宴喜臣懒得多跟他玩悬念:“我想如果你不出现在这的话,我也不用赶路。有何贵干?” 帽子按在胸口,乌鸦一步步地靠近他,呲牙咧嘴地笑:“如果你记性好的话……” 宴喜臣回身抬手,匕首飞了出去,插在了他身后试图靠近他的人身上。他一击击中,背后的身影倒了下去。 “喔,很敏锐。”乌鸦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手,“可有时候光敏锐是没有用的。” 视线中,前后左右的人正从下爬上来,少说也有十几人。 宴喜臣站在夜风中,凛然地像一把孤独的刀。 他飞快地想,怎么脱身,从哪里逃走才有胜算,乌鸦的弱点又是什么? 攻击瞬间开始,宴喜臣弃枪拔刀,在黑暗而狭窄,只有月光铺就的天台上,近身搏斗对他最有利。他的身体弹了出去,带着绝对的速度与力量。金属的碰撞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 但没有人发声。因为宴喜臣在乌鸦的手下怒吼之前就割断了他的喉咙。 几个月的身体机能恢复,加上曾经记忆中对战斗的经验和老练,他在混乱区待的这段时间,可谓是突飞猛进。 他旋身,飞跃,劈斩,动作一气呵成,速度更是越来越快,接近一个极限。 可源源不断的人从下方爬上来,就像从黑暗洞穴中涌出的蜘蛛们。宴喜臣不敢分神,可双全毕竟难敌四手,将近一刻钟的搏斗后,随着人数渐渐增加,他越来越难以应付。 余光看到乌鸦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就知道离战斗结束还远。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空气中忽然一声轻微的声响,投入湖水的石子。 在一旁站着的乌鸦忽然就倒下去,他捂着肩膀,指缝间血液涌出。他并没有完全倒地,只是目光变得凶狠起来,迅速而不动声色地眺望四周。 一个影子从黑暗中踱步而出,步伐妩媚:“有没有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认出玫瑰的瞬间,宴喜臣将匕首用力刺下,转身奔向玫瑰更近的地方。 乌鸦握枪猛地对准宴喜臣,玫瑰却比他动作更快,下一枪打在乌鸦腿上。 “真是大意,面前有一个拿枪的人,怎么会把枪口对准拿刀的人呢。”女人温柔地笑着,眼里却是一片肃杀的冰冷,她左右手各持一枪,对准了乌鸦的脑袋,“我的枪很快,你还想再试试吗?” “玫瑰。”乌鸦反而平静下来,“没想到还有机会见面。” 连续不断的枪声响起,却是从另一个方向。 宴喜臣回头,罗森站在楼的另一边,他身边的杀手全部应声而倒。几个还没有爬上来的杀手统统拔枪,可碍于罗森高处的视野,不但没能打中罗森反倒全部中弹摔了下去。罗森连声没什么表情,步伐和开枪的手并不慌张,他所过之处杀手纷纷坠落。 平息喘息,宴喜臣缓慢地谨慎地走到玫瑰身边:“你怎么在这里?” “我以为你会更聪明点?”玫瑰挑眉。 宴喜臣心里当然有谱,杜亚琛说晚上来接他,却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回来,看来遇到了棘手的事。宴喜臣倒不担心他出事,毕竟他以前可是黑水的单人高价雇佣兵。在里世界这些年,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磨成了一把更锋利的刀。 罗森走到宴喜臣身旁:“老大让我们来接你,他会直接在守望人那边同你汇合。” “最近你情况危险,乌鸦对你一直虎视眈眈,最好小心点。”玫瑰胁迫乌鸦放下他身上的所有武器,同时要他走上前,飞快地将乌鸦压在地上。 罗森拍了拍宴喜臣的肩膀:“不用担心,他现在没什么反抗的机会。玫瑰会搞定的,你先跟我走。” “等一下,我还有话要问。”宴喜臣推开罗森的手,目不斜视地走到乌鸦面前,半蹲下来。 乌鸦黑亮的眼睛笔直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看一团死物。 “你对我不感兴趣。”宴喜臣认真看了片刻后下结论,“对我感兴趣的另有其人。是谁?是因为听到我跟该隐的流言,所以特地来杀我的?” “你的命取走就不值钱了。”乌鸦意味不明地回复。 “让你说清楚点,不要玩什么小心思。”玫瑰制着乌鸦,手在他受伤的肩上狠狠地按,“看看,我以为K区的乌鸦有多大能耐,现在我恐怕只要开枪你就会死。真不知道你拉了这么多仇恨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宴喜臣始终盯着乌鸦,将自己带血的短刀抵在他的喉咙上:“告诉我,到底是谁要我?就像他说的,我现在随时可以要你性命。” “某个人。”乌鸦冷冷地回看他,并不因冰凉的匕首而恐惧,“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希望到时候你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 罗森和玫瑰相继压着乌鸦问话,可最终还是没能问出什么。 罗森抬手看了看时间:“该走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宴喜臣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他没有打算继续逼问乌鸦,毕竟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玫瑰既然已经抓到了他,回来再问也不迟。 他刚转过身,乌鸦就在他身后森然地开口:“一只燕子就算能穿过雨幕,也飞不过最寒冷的暴雪,飞不上最高的天。” 停顿一秒钟,宴喜臣重新俯身拍了拍乌鸦的脸颊:“虽然不知道你从哪儿听说到我的佣兵代号,但我在鹰眼的代号是雨燕。一只雨燕或许飞不上最高的天,但却是飞行最快的鸟,谁也别想抓到我。尤其是一只乌鸦。” 宴喜臣飞快地跟罗森下楼,上车,在风中给自己点了根烟,无声地看着黑暗而寂静的城区。 “是你们老大让你们监视我?” 罗森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宴喜臣:“是来接你,不是监视你。” “你不擅长撒谎。”宴喜臣换了个姿势,夹着烟观察罗森的双眼,“刚才遇到的麻烦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还是在楼顶上,你跟玫瑰来得很及时。” 罗森的确不擅长撒谎,他默默地看着前方的路,不说话了。 “他是担心你的安全。”宴喜臣烟快抽完的时候,罗森又开口,“平时老大去办事我和玫瑰都是一起的,但他今天留下玫瑰在你身边。我回来接你才看到玫瑰在桌上留了字条,说跟着你出去了。如果不是她刚才开枪,我也没办法找到你们的准确位置。” “我知道,他很守约。”宴喜臣目光软了软,想到杜亚琛很久之前对他说的那句‘我会照看你’。 五公里外,宴喜臣刚离开的屋顶上。 玫瑰利索地将乌鸦绑好,给他胡乱包扎伤口:“眼见巴西利卡大剧院的混乱就要开始,不知道你这个王八蛋又使什么坏水,你说都这种时候了,乖乖在K区待着不好吗?我对你的愚蠢并不理解,但还是很感谢你主动送上门来,我替老大解决了个麻烦事。” “是吗?”乌鸦就这么被玫瑰绑着,却并不气恼,他看上去气定神闲,“结论不要下得太早。”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都到这种时候了……”玫瑰刚想调侃刺激他几句,却慢慢地停住了话语。 天台的另一端,虚空中凝出了一个人影。 黑色的轮廓和扭曲的线条,看上去就像这个空间中的不真实之物。 玫瑰也算来里世界有段时间的人,却还是因眼前这一幕感到恐惧与新奇。 那的确是个人,起初看不明显,现在那个黑色的人影正一步步走向他们。他每向前一段距离,身形就更为真切,渐渐能看到他的胳膊,腿,甚至头发,脸庞。玫瑰确定如果他再往前走十米,他就能看清楚他的面庞,可那个人影走了几步之后停下了。 他身上黑色的烟雾飘散,轮廓还在起伏变换,就像流水的轮廓一样,但已经能依稀看到五官。 黑影是个少年,玫瑰心下判断,他谨慎地摸枪,盯住那个影子。 乌鸦躺在她脚下,勾了勾嘴角,知道自己得救了。 “你是谁?” “审判与惩戒的人。”不同于混沌模糊,它的声音十分清澈,的确是个少年的嗓音,甚至悦耳得像一股春风。 玫瑰踢了踢身下的人:“审判之人?话说清楚点。如果你想带走他就免了。” “我没有对你说谎。”黑影少年又说,“你看起来很害怕。” “放屁。”玫瑰举起枪对着他,“听我说小朋友,姐姐现在很忙,没有时间陪你玩,你自己离开。” 黑影笑了起来。他的面容因为一个笑再次荡漾得模糊不清,但玫瑰就是知道他在笑。他甚至什么动作都没有,可就一个笑容足够令她胆寒。 “乌鸦需要被惩戒,你今天擅自行动,打草惊蛇,不要忘了你只是一只乌鸦。”少年隔空的手对躺在地上的乌鸦点了点。 令玫瑰惊讶的一幕出现,乌鸦开始哀嚎,但并不剧烈挣扎。他腿上,还有肩膀上的子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拉扯他的皮肉向外,就如同被什么奇怪的力量牵引着,强制脱离他的体内。玫瑰刚包扎的绷带散落开来,乌鸦的血流淌了一地。 “好啦,先这样吧,看你也挺疼的。”黑影叹了口气,放下手,接着看向玫瑰。 玫瑰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想也没想抬起手就疯狂地射击,同时身体往后退着。 那团黑色影子,在她的扫射中被打散成一片雾气。 接着她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 玫瑰下意识拔刀转身,身后的影子却比她更快地按在她眉头上。 那样的触感玫瑰一辈子都忘不了,湿润,腥臭,冰凉,像蠕动一样令人作呕。 “杀了你没意思,毕竟你是Aachen的人。”黑影笑了笑,“那么就赐你……恐惧。” 宴喜臣在副驾驶上忽然惊醒,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罗森的第一反应是抓枪。 宴喜臣摸了摸头上的汗,有些恍惚:“没事,我没事。做了噩梦。” 关于从表世界延续下来的那个关于审判的噩梦,自从来到混乱区后他就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他以为是自己的心理素质变强,现在却莫名又做了那个审判的噩梦。 他向窗外看去,没有黄昏落日,更没有什么拿镰刀的人,心安了不少。 随即他又想起,刚才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好像忽然就是去了知觉,很不正常。 “我睡了多久?” “就一会儿,二十分钟吧。”罗森指了指前面的白色教堂,“马上就到,收整一下你自己。睡一觉也好,不然等下就没机会了。” 宴喜臣刚睡醒,人还有些恍惚,没太理解罗森的意思。他用力搓了搓脸颊,又拍了拍,好让自己从刚才的噩梦中回过神来。 远远的,他看到了杜亚琛的身影。他一身武装,连战服,防弹衣和枪带都没来及卸下,看样子也像从某个地方刚赶来。 宴喜臣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车还没停稳他就打开车门跳下去。 杜亚琛也笑着迎上来,只是目光在扫到车里只有罗森一人时变得犀利起来:“玫瑰呢?路上出事了?” “其实是因为我今天晚上出门想送个信。”宴喜臣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出了意外,遇到乌鸦了。” “乌鸦?”杜亚琛看向罗森。 罗森三两句跟杜亚琛解释了情况,杜亚琛脸上凝重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拍了拍宴喜臣的肩:“好了,进去说。” 宴喜臣看上去有点紧张:“我们现在和哪个审判人见面?” 杜亚琛牵着他的手捏了下:“A区,B区,Z区还有C区的守望人。” 宴喜臣听到C区时愣了一下:“段爷爷?” “对,他也在。不过现在不能和你说那么多,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你。放松,像平时一样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会在你身边。” 杜亚琛带他走到教堂内部的巨大木门前,他凑上用拇指蹭了下宴喜臣的嘴角,垂眼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推开了那扇木门。 视野忽然就开阔起来,金色穹顶下,圆形的围场上分别坐了八个审查人,他们风尘仆仆,着装上却都十分讲究。穹顶中央开了一个小的圆形天洞,月光被塑造成一束神圣的照物,纯净地泄下,温柔地照射在大理石地面上。 圆形围场的另一侧有个像月牙形的桌椅,用胡桃木做成的,十分精致漂亮。杜亚琛带领宴喜臣走月牙桌前坐下,同时他自己也坐在了宴喜臣身边。 这个教堂的面积和空间都算不上大,可偏偏给人营造出一种空旷的神圣感来。 宴喜臣感到杜亚琛捏了捏他的脖子,用他一贯轻松的语气对他说:“别担心,我会照看你的。” 第26章 我拥有你,而你将拥有我 随着宴喜臣的落座,几位守望人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宴喜臣能感觉到那些视线的热度,这其中只有一道视线是最特别的。 他转过头,段云。 严格算起来宴喜臣离开C区时间也不算久,可再看到段云才发现,和老头子已经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 段云的目光中有试探,有关心,有担忧,总之都是好的。光他这一道目光,就让宴喜臣放松不少,足以忽略其他或探究或严厉的目光。 杜亚琛依旧坐在他身边,一句话都没说。他的目光却看似玩世不恭地环视四周,目光所过之处窸窸窣窣的交谈都停止了。 A区的主要守望人大家都叫他老江,杜亚琛在A区的酒吧里跟他提起过。 这还是宴喜臣第一次见老江。老江的头发梳得很规整,四十岁左右,五官和身型隐隐可见年轻时的凌厉。他此刻慈眉善目,最先发了话:“我们听过你的故事,今天找你来,是想多了解一些你的事。” Z区和B区的四个守望人都坐在影子里,段云和一个看起来十分老实的男人坐在一起,宴喜臣想起段明逸和他提过的‘于先生’,想必段云身边坐的就是他了。 宴喜臣深吸一口气:“你们是来问关于该隐的事?” Z区的守望人颔首:“明人不说暗话,Aachen应该跟你说过,我们不久会对巴西利卡大剧院进行一次排查,到时候也许会有好消息。在那之前,我们希望了解到更多关于该隐的事。” Aachen,宴喜臣愣了下神。这是杜亚琛在黑水佣兵时的名号,他已好多年没有听人叫过。这熟悉的发音在舌尖上一滚,往事像滚滚惊雷在脑后炸。 杜亚琛很敏锐,他捏着宴喜臣的手笑了下。他什么都没说,但宴喜臣知道他是在告诉自己:他知道,他体会。 “我明白了。”宴喜臣冲守望人们点头。 他沉默了半分钟,这半分钟里所有守望人都很默契地没说话。就连杜亚琛也没发出半点声音,把全部时间都留给宴喜臣。 半分钟的沉默后,宴喜臣开始娓娓道来。 关于该隐,宴喜臣今天重新整理了思路,以至于发现一个很可怕的猜想。这个猜想,他还没来得及跟杜亚琛说。但是根据杜亚琛的精明和聪慧,宴喜臣相信杜亚琛心里也不是没有这种猜想的。 宴喜臣将他在该隐骸骨爆破点看到的血腥景象跟守望人们重新说了一遍。现在他已经能逃离自己内心的恐惧,减少被情绪的控制。可即使是这样,杜亚琛也能感觉到他握着的手心已经濡湿,他在强行克制与忍耐。 心疼吗?怎么能说不。但杜亚琛知道宴喜臣有些话必须要讲,所以他没有打断。 回报杜亚琛的尊重,宴喜臣连贯地叙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闭嘴之后守望人们脸色各异,轻易不敢发表见解,宴喜臣在一片安静中又补充道:“昨天我恢复了很大一部分记忆,关于我在鹰眼当佣兵之后的记忆。我很确定该隐是我认识的某个人,可每当我试图去回想他事,记忆就像被一块黑斑挡住,看不清事实。” 他没有说谎,甚至当他每次试着去回忆这个人时,意识就会慢慢陷入混沌。这很像是某种身体保护机制,就像那些选择性失忆的人,因为想要刻意回避某段记忆,所以大脑会逃避部分发生过的事,造成回忆混乱。这也意味着,很有可能该隐堵他来说,是潜意识中很像逃避的某个人。 “真相。”A区的守望人老江说道,“你缺失的记忆,很可能是某种真相。” 问话还在进行着,有些问题杜亚琛比他更清楚,也就替他答了。宴喜臣这才知道,杜亚琛远在今天之前就告诉了守望人他们的关系,也难怪几人见到他们俩这样亲密的姿势坐在一起,也没有露出奇异的表情来。他们陆陆续续回答了许多关于当初的事,有一些宴喜臣记不真切,不过大部分关乎杜亚琛的却想起得很清楚。 “根据我们之前的推算,只能算推算,里世界的形成时间能精确在1992-1993之间,基辅的核泄漏属于世界级大事件。” 话题终于接近了宴喜臣所猜测的那个真相,他挺直了脊背。 “先生们,我知道你们都很敏锐,我猜你们已经有些想法了。”杜亚琛的眼眸在月光下泛着冷棕色的光,“1993年——宴喜臣记忆中的基辅悲剧——他看到的核辐射惨死的人——该隐。” 整个教堂中的温度像骤降好几度。 半天段云才低沉地开口,他问的是宴喜臣:“孩子,这是你想说的吗?” “我当时不顾一切想要回基辅见一个人。我想不起来他是谁,我想要救他。”宴喜臣低着头,墨水般的影从发间泄流在脸庞,他的声音也是嘶哑的,“我持续不断地做着同一个噩梦,噩梦里的死神以遗忘的罪名审判我。” 杜亚琛静静地看着他,鼓励他。 “不,那不是死神,是该隐对我的审判。我当初不顾一切想要去救的人是该隐,但我没能救他,我也没能回基辅!所以在他骸骨的爆炸点时,我才会看到那一幕——那个腐烂的,腥臭的房间里躺着的人是他。那从来不是什么幻觉,那是我在他临死前的记忆!” 宴喜臣浑身颤抖,回过神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所有守望人寂静无声,空旷的教堂和穹顶下回荡着他颤抖的声音。 “但在那个噩梦中,我所重复的罪名不是‘背叛’,而是‘遗忘’。” 这场会面最终以老江拍案结束:“你辛苦了,先回去吧,之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坐在老江身边Z区的守望人流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我们之前说过的提议……” “不,不是今天。”老江看向旁边的人,他有些年老的脸上显出坚决的神情,“我们还有时间。” 宴喜臣已经冷静下来,也自然听到两个守望人的对话。 他想问,但守望人们离开的很快,似乎是老江的授意,又似乎受杜亚琛目光的压迫。 唯独有个人依旧坐在原地,没有挪动。他摘下眼镜,对杜亚琛说道:“可以单独给我们一些时间吗?” 杜亚琛询问地看着宴喜臣,顺便抬手,用力摸了两下他的眉骨,像是安慰。他这才缓缓退出去,为两人关好了巨大的木门。 其实不过离开了几个人,可让小教堂的现场立马显得空旷孤寂起来。 段云站起身,穿过大理石的圆形中场,坐在宴喜臣身旁:“最近过得怎么样?” “很好,明逸也很好,常常念叨你。我们去混乱区没多久就分开了,我常常有给您写信,您收到了吗?”宴喜臣已经抑制住了,可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看段云。他有点像是小孩子背着大人偷偷地流泪,突然就被大人发现了的那种羞赧,“还有,方烁他最近怎么样?” 他不喜欢看,段云就不看他,仰头看着宛如圣光从圆顶洞泄下的月光:“收到了,但是你从来不写住址,也一直没能给你回信。至于方烁,在你们离开的头一个月他就走了,给我留了张纸条,说要去A区找点事做。我本来跟老江打了个招呼,老江却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宴喜臣听段云说话,就好像感觉到段明逸对爷爷的那种依赖。段云身上的确有种更像家人,而不是守望人的亲和感。即使他是个垂垂老矣之人,还是个曾经在部队的老人,看向宴喜臣时却十足真诚,那是把他当家人来看的目光。 段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我抽一根,嘘,别跟那些老家伙讲。” 宴喜臣侧过头,身体往下滑,靠在段云的肩膀上,笑了。 “我喜欢月亮。”他呆呆地跟段云一起看着月亮,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想。 段云深深吸一口烟,缥缈的烟雾和月光顿时缠绕在一起:“是啊,人类迷恋月亮。” 两人静默片刻,段云摸了下宴喜臣的头:“不说这个了,关于杜亚琛的事,爷爷还要跟你道歉。” 宴喜臣心中一动,知道段云是在说隐瞒他杜亚琛身份的事。起先段云和杜亚琛见面,他就觉得这两人以前见过。段云对杜亚琛的态度更是奇怪。但鉴于段云自始至终都没说杜亚琛什么,所以宴喜臣也没做多余的怀疑。 “是他让您对我隐瞒他的身份?” “对所有人。”段云更正道,“准确来说,除了玫瑰罗森和我们这些守望人,没几个人知道他就是‘老大’。” “为什么?” “因为这会减去很少麻烦。”段云笑笑,“不过我很惊讶,你们从前竟然就是相识的。开始我还担心他对你有什么坏的目的,毕竟你刚来的那一天玫瑰刺杀了你两次。” 宴喜臣也笑起来:“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宴喜臣在昏黄的月光下看段云苍老的面庞,心间不断涌出热流。 段云拍了拍宴喜臣放在他肩上的手:“不管怎么说,这个世界已经是你们年轻人的啦,以后的路,要加油。” 段云这样说着话,忽然就让宴喜臣感到他很寂寞。 宴喜臣想起那天他们从K区离开时,段明逸曾坐在石阶上谈起他对现实世界的段云的印象。他好像能清晨的雾霭中,老人坐在茶几前看报纸,桌上的早餐还冒着热气,他就那样坐着,等一通电话或者谁来敲门。 但是谁也没有来,也没有电话铃响起。 傍晚的时候,他也许坐在床边,看看自己年轻时候,和逝去的另一半的照片。又也许在凌晨时就着昏黄的等黄,独自同自己对弈,闲敲棋子落灯花。 可他终于是谁也没能再等到。 那道在倥偬中老的身影,就这样形影单只地日复一日过着。 直到有一天,段明逸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宴喜臣弯下腰,从背后抱了抱背对着他坐着的老人。 “爷爷,这次攻击结束之后,我就和段明逸回来找你。你烘焙的芝士蛋糕,真的很好吃。” 从屋子里出来时,宴喜臣回了一次头。 段云还坐在那里,背对着他。 即使他看不到段云的表情,却能从那形影单只的背影中读出许多情绪。 宴喜臣忽然就明白段明逸跟他形容的那些场景,也仿佛看到了在段云曾经的日子里,他是如何独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宴喜臣对着老人的身影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长廊的尽头,杜亚琛靠在门口把玩着一只折叠刀,似乎已在那里等了许久。 等宴喜臣走到面前,杜亚琛视线低垂望着他:“本来想去偷听的,觉得你会生气。” 他与他并肩走着:“那么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生气?” “为我窃取了你内心的秘密?”杜亚琛道。 宴喜臣停下脚步,他侧过身体细细打量杜亚琛许久:“你拥有我所有的秘密,而从今以后,我也将拥有你的。” 第27章 玫瑰不因其名而香 月明星稀,今夜比以往更亮堂。 离开混乱区后,宴喜臣总因太过宁静的夜晚而感到不安。 或许他也已经习惯了S区炮火交加的夜晚,在炮仗声中入睡比在寂静中入睡更能令他安心。 从小教堂出来后,杜亚琛并没有直接带他回去,他们上了小教堂不远处的意大利风格钟塔,看上去就像伫立在佛罗伦萨的那种浪漫风格,跟周遭几栋现代式建筑有些格格不入。 杜亚琛告诉他,这钟塔应当是仿造乔托钟塔所铸,但因为技术和资金不足,它看上去更像个缩影或模仿物。 “人们竟然会在这里建造?”宴喜臣有些惊讶地拍着手下的混凝土栏杆。 “人类不仅会建造,还有创造,毁灭,杀戮,追求自由和爱情之类的。”杜亚琛来到宴喜臣身后,将他圈在自己怀里。 宴喜臣仰头笑:“追求自由和爱情之类的?” 杜亚琛低下头轻啄他一下:“比如即使像我这样的人,在那样残酷冷血的环境里长大,有朝一日也会懂得爱情,这可能是上天对我最好的馈赠。” “你这样的人,的确是令我魂牵梦绕的人。别笑,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可是实话。” 宴喜臣从口袋里摸出刚才段云塞给他的那包烟。 杜亚琛从后面将脑袋搭在他肩膀上:“在钟塔抽烟,可能是我人生中第一次。” “佣兵的第一次总比普通人要多,不是吗?”宴喜臣打着了火。 “我也来一根。” 宴喜臣于是捏着烟嘴,向后递过去。 今晚天上的星子并不明显,可月光却十分好,淡淡的薄云在光晕下若隐若现,倒比清晰明亮的月盘多几分朦胧意味。 “你有心事。”杜亚琛断定。 “嗯,不但有心事,而且是惆怅的心事。”宴喜臣扒着栏杆,觉得站得有些累了,索性就盘腿坐下。 他做得轻松惬意,盘着腿,脊背是放松的弧度,手搭在脚上。 他仰头的动作很随意,稍微有点长的头发挨到了肩膀,露出的侧脸很漂亮,尤其在昏暗清澈的月光中,像染上了一层颇具质感的调子。 至于那双顾盼生辉的眼,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杜亚琛先是看了会儿他,又抬头看了着头顶的群星。 “有两种东西我们需时时思考,常常观望。”宴喜臣深深吸了一口烟,幽幽呼出。 “我们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杜亚琛静静地看着他,“不错的开头,看来你的确有很多话想说。” “喂,杜亚琛。” “嗯?” “遇见我之前,你都在做什么?在这里有多久了?生活在混乱区还是安定区?”宴喜臣转头看他,他黑色的眸子如同映着星星,显得虔诚而好奇。 杜亚琛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这么看人的时候特别像某种温顺的动物,你这张有欺诈性的脸。” 宴喜臣警告地用烟头在他面前点了点。 “我很想知道当年你也是被我这张脸欺诈到的?我遇见你的时候,你那么强,几乎一切都在你的控制里。那天你走进我的房间,气势汹汹,我以为你要跟我谈交易,谈条件,就是没想到你是来和我谈恋爱的。”宴喜臣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甚至还有点向往。 杜亚琛不怎么在意地耸肩:“我没什么恋爱经验。” “可你早说过你不是处男,我们谈论过的。” 杜亚琛凑上去吻了吻他:“恋爱没有谈过却不稀奇。” 宴喜臣扔了烟,扑过去加深这个吻。 他抚摸他的身体,如同沙漠中得到的一片绿洲。 “我很高兴你找到了我。”他在杜亚琛耳边哑声道。 “不,是你找到了我。”杜亚琛抓着宴喜臣的手,亲吻他的每一个指节,“You sa|ved me.” 他中文完全没问题,但英文是他的母语。 面对宴喜臣他时常感觉到语言那么匮乏。 “We sa|ved each other.”宴喜臣说道。 “你总让我一点都酷不起来。” 宴喜臣又抱着他要亲,要蹭,好像突然变成个小孩子。 好半天他才放开杜亚琛:“在混乱区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那些无辜横死的人,他们闭上眼之前在想什么呢?来S区之前我以为维护着这个世界的人,大概是一群对现实世界失望透顶的人吧。” “发现不是的吗?” “看多了那些濒死之人的眼睛,越发觉得许多事都没有对错分别。手里握着杀人的刀,我的心却不够硬。”宴喜臣张开手,淡淡地看着手掌心上的脉络。 “人类叫它温柔。” “如果因为不能面对自己的怯懦而逃避真实,那么温柔也是一种罪。” “你想要自己的心冷起来硬起来,我偏要告诉你不需要。你暖和着吧。”杜亚琛懒洋洋地伸出手,搭在他摊开的手掌上,与他十指相握,“我做你手里的刀,保准够锋利,而你的暖和留给我,我比其他人更需要。” 宴喜臣的眼睛渐渐亮了,透着清白的月光,好像变成了杜亚琛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当宴喜臣用那双黑而静的眼凝望着杜亚琛时,他平静而专注,迷人又惑人,有种不自知的风情藏在那黑色背后。 杜亚琛的目光好像有实质似的,沉着些许。 一种蠢蠢欲动的侵略性在他身上显现出来。 宴喜臣被他这种炽热的目光看得发热,有些掩饰地起身:“也该回去了,今晚要早点休息,明天具体跟我说说巴西利卡大教堂的事。” 他盘腿坐了太久,腿已经麻了,刚起身就重心不稳要一步往前栽去。 杜亚琛将他打横抱起,踏着月光往钟楼下走。 老江还有其他一干守望人给宴喜臣安排了新的住址。高层公寓,两室一厅,从阳台眺望正能看到五公里之外的巴西利卡大剧院。 两人当天回去时都挺晚,第二天一早却是被砸门声吵醒的。 “罗森。”杜亚琛看了看门外,对宴喜臣道。 “他倒是哪里都能找到你。”宴喜臣打着哈欠,准备去做早饭。 罗森几乎是摔进门来的。 这不仅惊吓到了宴喜臣,也让杜亚琛意外。 罗森是个永远稳重淡定的人,可以说几乎没见过他失态。 杜亚琛在开门的瞬间没有看到玫瑰,罗森又是这副鬼样子,当即心中有了猜测。 “玫瑰出事了?”他沉声问。 “求你跟我去看看。” 宴喜臣和杜亚琛十分钟后上了车,罗森一路风驰电掣。宴喜臣昨晚才坐过他的车,知道罗森开车很稳,根本不像现在这样。 宴喜臣心中一跳:“是不是乌鸦?” 罗森没有回答,他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下颌骨咬紧。 宴喜臣自然不好再问。 十分钟后,他们到了地方。 虽然是清晨,卧室的灯却全部亮着,屋子里很安静,还能闻到淡淡红酒的味道。 罗森脱下鞋,卸下浑身的武器还有装备,并要求他们二人也这样做。杜亚琛不太习惯在别人面前卸下所有装备,但他看着罗森诚恳的双眼,犹豫片刻后还是照做了。之后罗森带他们推开卧室的门,玫瑰静静地坐在窗台上,窗帘拉着。 她脱下了战斗服,也解开了总是绑着的头发,穿了一身简单的连衣裙。宴喜臣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玫瑰,漂亮简单得像任何一个邻家少女,而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女人。就连她眉梢的那颗痣,此刻都变得温柔起来。 “老大。”玫瑰不但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来,反倒有些害怕地退了退,她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废了。” “你别胡说。”罗森快步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看样子像在努力忍耐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 玫瑰看一眼他们俩,叹气:“昨天晚上在小燕子走后……” 她将昨晚乌鸦和那个黑影的事简略地告诉了他们,讲到后来语气越来越不稳定,甚至哭起来:“我害怕,我害怕黑,害怕听到枪声,害怕看到一切武器,刀,或者金属反光物,我变得害怕死,我对一切暴力恐惧!我废了……我再也拿不起刀和枪了!” 玫瑰的情绪十分不稳定,罗森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而宴喜臣和杜亚琛脸色都不好。 “你说那个黑影说他是审判和惩戒之人?”宴喜臣脸色发白。 玫瑰窝在罗森怀里,重重地点头。 “是诅咒。” “不,是审判。”宴喜臣缓缓地走到玫瑰身边,感觉到她有些害怕开始瑟缩时,停下脚步蹲**。 “她现在谁都害怕,不允许靠近,除了我。”罗森向宴喜臣示意。 宴喜臣点头,表示理解:“你不用害怕,因为你说的那个人,我也见过。” 玫瑰停止了哭泣,她红着眼眶抬头去看宴喜臣。 “而且他无处不在,从表世界来到里世界,他在我的梦里一直要做审判者,还要我赎罪。而就在昨天,我们应该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是谁?”玫瑰问道。 宴喜臣盯住她:“你们一直想要杀死的……该隐!所以,既然是你们一直以来的敌人,必然比‘人’更难打败。你说他赐给你恐惧,是因为他有掌控这个空间的力量,他懂得怎么让你恐惧一切,可他不具备干涉现实世界的能力。所以相信我,你不会永远活在恐惧中,更不用害怕有一天自己再不能拿起刀枪。因为等到某一天,你不需要再拿起刀枪。” 玫瑰怔怔地看着宴喜臣,眼眶迅速地变得更红。 杜亚琛也靠近她,在她面前蹲**子,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做得很好,好姑娘。这一次,换小男孩来保护你。” 玫瑰嘴唇颤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紧紧地抓着罗森的前襟,看起来哭得那么伤心,又好像不仅仅是伤心。 她在人前一直是强大的,坚定的,即使身为女人在这个混乱的里世界,也从未有人敢将她看低过。她独来独往惯了,除了罗森,她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 现在杜亚琛告诉他,她做得很好,她比许多男人都强大。 她好不容易能再哭,在一夕间变回了曾经的那个小女孩,那个会因为一点温情而感动的小女孩。 杜亚琛什么都没说,拍了拍罗森的肩膀,带宴喜臣出了门。 他们回到公寓的路上一直都很沉默。 宴喜臣一直认为杜亚琛呈现给别人的,永远是游刃有余。其实他是把情绪都很好地隐藏起来了,也许,他也有恐惧,也有后悔,也有痛苦,也有难捱的时候。虽然他总是笑着的,但比起一些人冷漠的脸,他的笑能成为更好的保护色。 宴喜臣走上前去,从背后静静抱着杜亚琛,想让他哪怕感到些许的安慰也好。杜亚琛若有所感,他反手摸了摸宴喜臣的手,没有太多表示。 “我们要行动了,事情拖得越久越糟糕。不管是该隐还是乌鸦谁动的她,对我来说都是种变相的催促。” 宴喜臣奇道:“催促什么?” 杜亚琛并没有回答宴喜臣的话,他起身撩开飘窗前的薄纱窗帘,从露出的缝隙里眺望远处的巴西利卡大剧院。 宴喜臣随他的目光看去,目光一凛。 “今晚我会给各个守望人发行动函,提前召集混乱区优秀的战斗力。” 第28章 巴西利卡大剧院的罪与罚(1) 三天后,守望人们对巴西利卡大剧院正式发起调查行动。同时在三天前起,从来空无一人的大剧院中变得人头攒动,一遍又一遍地上演着歌剧《摩西》。 剧院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身上手上都带着武器,模样坚决。 即使如此,面对人头攒动的剧院,手端武器的他们还是迷茫了,面面相觑。 剧院里的人看上去都是手无寸铁、没有战斗力的普通人,甚至有许多小孩和老人。 “守望人的疏散工作还没有完成吗?” “如果误伤了怎么办?” “敌人在哪儿?他们是表世界势力的人?” “就算是表世界势力的人,那也都是普通人啊……” 随着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巴西利卡大剧院门口已经集结了三五十人,他们都在观望里面的人群。 宴喜臣端着冲锋枪与战斗服站在后门,他在人多的地方容易紧张,这是以前就养成的坏毛病。 杜亚琛依旧在和守望人们商议事情,就在十几米开外站着。他周围的几个有战斗能力的守望人也拿起了枪械,面容肃穆地同他说话。 不过他商议的时间实在有点久,宴喜臣想绕到教堂后方去抽根烟,谁知刚转过弯,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宴哥。” 宴喜臣有些惊讶地回头,这声音他熟悉。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烁。 他一身战斗装备,单薄的身体上挂着防弹衣,枪带上插着两把手枪,还有黑色的短靴,看上去精神而干练,和平日的模样完全不同。 宴喜臣叼着烟,眯起眼,将枪换了只手拿。 方烁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模样害怕地倒退半步:“宴哥你怎么这么看我?” “你跑到A区做什么去了?” “是我自作主张,也想去混乱区看看。”方烁挪开了目光,“对不起。我也知道我这副样子,是没有办法战斗的。” “不要试图骗我。”宴喜臣没有动容。 方烁依旧低着头:“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我离开C区之前就已经觉得你不对劲了,方烁,现在想想你当初跟我回来都令我后怕。你到底在隐藏什么?”宴喜臣压低声音,靠近方烁,用自己的影子笼罩住方烁。 方烁向前了两步,刚要说话,就察觉到一种危险气息的靠近。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就看到杜亚琛眯着眼,手里端着枪正疾步靠近。 宴喜臣也很快意识到了,看到杜亚琛的一刻他奇道:“怎么——” 杜亚琛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目光不善地看了眼旁边的方烁,将宴喜臣拽到了剧院正门:“已经开始了,这里的物质开始变化,他的意志无处不在,你时刻小心。” “等等,我还在问他……” “没有时间了。”杜亚琛回头冲他比了个噤声,脚步不停。 杜亚琛的态度很强硬,宴喜臣只能亦步亦趋。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方烁。 方烁看起来孤零零的,眼中似乎有什么喷薄的情绪,已经冲破了那层掩盖的雾霭,直冲冲地向着宴喜臣。 孤单,悲伤,怨恨,迷恋,甚至有些痛彻心扉。 宴喜臣愣住了,他想起来,这样的目光他似曾相识。 那不是属于一个少年的正常目光。 “拿好你的枪,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杜亚琛放开宴喜臣,率先推开了剧院的大门。 日光涌入昏暗的空间,血红的幕布和座椅被照亮。 舞台上的歌剧演员停止歌唱,而观众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们的方向。 那些人的目光笔直而阴冷,让即使站在阳光下的宴喜臣,也能感到从剧院中渗出的肃杀。 他听过许多次关于这个意志空间物化的能力,或从杜亚琛口中,或从段明逸那里,可宴喜臣从未亲眼见过这个世界可怖的一面。 乍一看剧院里面还算正常,但就着光仔细看,会发现里面物质的边界发生改变,就像走进了一场扭曲的幻觉中。 空气蒸腾着扭曲着,明明是在阴寒处,却像是烈日下曝晒的柏油路面上蒸腾的热气。 这个剧院仿佛一个在高温下融化的冰块,每一寸幕布,木板,都以不同的形式扭曲摆动,固态的物质好似变成液态和气态的形式在流动。 看清楚巴西利卡剧院的内部后,宴喜臣几乎倒抽一口凉气。 他感到守望人们和聚集起的战斗力纷纷从二人身旁跑入剧院,他们各司其职,各守其位,纷纷站到整个圆形剧场的走廊两侧。 人群躁动起来。 先是少年少女们,接着是孩子们,老人们,他们纷纷从座位下掏出了枪械,匕首,甚至爆破武器。 他们的目光彻底变了,从一种威胁的姿态变成真正看敌人时的目光。 宴喜臣太熟悉这种目光,孤注一掷,还有仇恨。 杜亚琛端起了枪。 他凝神而蓄势待发的模样跟平时判若两人。这时候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凝聚着力量,以便他在发起攻击时身体的敏锐协调和攻击力度达到最佳状态。 此时此刻,他是最锋利的一把刀,有着出鞘必见血的气势。 宴喜臣迷茫地抬起眼,他看到背靠背谨慎前行的战士,被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小男孩用匕首割开了脖子,也有谨慎守着自己位置的战士,被不远处的垂垂老者突然掏出的枪一击爆头。 那些看起来弱势的每个人,在这个疯狂而扭曲的时刻,在这个空间,露出了属于弱者的獠牙。 一个手持重机械的战士,抱着枪与面前的一个小女孩僵持着,他脚边躺着被杀死的队友,小女孩白皙的脸颊上溅着死者的血。她目光空洞,手上握着匕首,脸上是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然。即使如此,那个战士对着这个少女却下不了手,她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 以高层观众席为中心,这个世界的边界开始变得模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开始疯狂地扭动,转动,流动,最后升腾,向着四周扩散。 这个世界像疯了一样。 杜亚琛端着枪的手非常稳,目光警觉而敏锐地扫视四方。他的每一颗子弹都会命中目标,无一例外地避开要害,以只卸掉对方的战斗力为主。他目光只是从他们身上扫过,不做停留,被他视线经过的每个人都倒了下去。 这是杜亚琛第一次在宴喜臣面前展现他真正的战斗实力。宴喜臣感受到最强悍的是他的战斗决心,他就像一道在他面前铺就而成的天然屏障,坚不可摧。 他看着眼前剧院的景象,明白杜亚琛为什么对他说这里藏着打开现实大门的“钥匙”。 他不曾亲眼见过炸毁该隐骸骨时,世界会变成怎么样。 只是杜亚琛跟他描绘过。 如今亲眼见到,才知道不论怎样详尽的语言,也无法将眼前呈现的这一幕尽数描绘。如果说里世界一直是稳定的,看上去很像个真实的世界,那么巴西利卡大剧院里的混乱,就是看到这个世界崩塌的开始。 在剧院里有什么,能够影响这个空间,能够影响该隐。 “拿起你的武器战斗,或者你选择放弃。”杜亚琛神色淡淡道,他没有回头,抬手一枪解决掉宴喜臣身后的人,“现在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现状,漂浮在永不安定的秩序和规则上。 从震惊中抽回自己的神志,宴喜臣拾起了自己的刀枪。杜亚琛在他身边每一枪都不疾不徐,因为枪法很准,所以想要靠近他们很难,但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涌向这边,宴喜臣抬起枪后,他们喘息的空间大了一些。 “走,去二楼。”杜亚琛对他说。 剧院一共有四层,二楼在正面和侧面有铺展出的阶梯式看台,比三楼四楼更为宽敞。 光是一路解决障碍艰难前行,他们就花了将近十分钟才来到二楼。 杜亚琛对他说这里人太多,大部分战斗力留在下面,他们需要分别清扫。杜亚琛负责卸去两边看台上的战斗力,宴喜臣负责中心部位。 在黑暗中杜亚琛扔掉枪,抽出靴子边的短刀,猛地向看道左侧冲过去。 宴喜臣看到他矮身,挥刀,跃过,但凡他所过之处都被劈开一条道路,道路一旁的人倒下去。一部分人群尖叫,恐惧地扔下武器,剩下另一部分仍不死心地拿着刀,数量减少一半,杜亚琛就轻松许多。他的近身搏斗让人看不清他的身形和动作,座椅障碍物太多,反而让子弹对他没太多效果,他手上的匕首叮叮当当响着。 他像是雪亮的刀锋,劈开浑浊的黑暗。 宴喜臣也动起来,他谨记杜亚琛教他的所有东西。二楼的光线实在太暗,他同样舍枪拔刀,在昏暗中制造人群的混乱后躲在看台后方的台柱,等到人群四散开来,他穿梭在那些恐惧的躯体的缝隙之间。刀刃割破他们的手腕,肩骨,四肢。 他不取无辜人的心脏,但也不动恻隐之心,这是一场小型的战争。 巴西利卡大剧院的另一个角落。 一个看起来单薄的少年平静地走着,他宁和的神态看起来和这里的杀戮与血腥格格不入,他清澈的眼睛注视一切残酷的景象,只是眼底一片空洞,就好像种种情绪都被什么人抽空了一样。 有些死板的防弹衣在他身上略显滑稽,他一边走,一边将身上的武装卸下。 先是脱去防弹衣,再摘掉头盔,然后脱掉武装带……很快,他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邻家少年。 子弹和刀子像看不见他一样,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有些失去理智的战斗的人看到他,就对他开了枪。 接着比这个空间更诡异的事发生了。 子弹在到达少年面前之前放慢了速度,凝结在空中,最后像雪一样融化了。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不关心这里或那里刺过来的刀,射过来的子弹。 再强悍的攻击在他面前,就好像化成了春风细雨。只是他脸色越来越苍白,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死了一样。 刚才冲他开枪的男人,在混乱中看到了这一幕,不可思议地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能够超现实地支配这个世界的人,那是…… “该——” 少年从他身边走过。 握着机枪的人甚至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像硬生生被人掐断了喉咙。他的头颅垂了下去。 少年恬淡地行在这炼狱中,不惧任何刀光弹影,如同闲庭信步。 如同神行走在人间。 杜亚琛已经打到整个剧场最西边的角落里,宴喜臣把正面看台上的人也清理得差不多了。 他抬眼,从高处的看台能更清楚地看到脚下扭曲流动的空间,这个空间的虚假在这一刻变得无所遁形。 余光中,宴喜臣却忽然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转过身。 一个少年,坐在几乎空旷的看台上,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 那样的目光,就好像已经这样看着他许多年了。 宴喜臣放下枪,肌肉紧绷:“方烁。” “你来啦,来找我吗?”方烁笑着对宴喜臣伸出手。 这感觉太过熟悉,宴喜臣几乎不受控制地靠近他。 身后的剧院舞台和血红的幕布瞬间涌动成巨大的漩涡。巴西利卡大剧院变成名副其实的调色盘,流动的线条骤然加速,猛烈地涌动起来! 宴喜臣越靠近他就越想流泪,在他面前端坐的少年渐渐变了模样。 他的面容更成熟,身体更结实,目光更复杂,皮肤更黝黑,虽然还是熟悉的面孔,却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这不再是那个在K区畏畏缩缩要跳楼的少年,也不再是被一群孩子逼上窗台的少年,不再是捧着安定区钥匙满脸幸福的少年,不再是那个会给他做银耳莲子或排骨或甜点的少年。 方烁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握住宴喜臣垂在腿边的手,仰头看他:“我以为你会更容易想起少年的我,但很可惜,你真的把我忘得彻彻底底。” 宴喜臣动了动嘴唇。 方烁叹气:“真不甘心啊。” 他的目光那么悲伤,那么难过。 曾几何时,宴喜臣曾在梦里无数次见到过这样的眼神。 大量的信息和画面涌入宴喜臣的脑海,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噬了他的全部心志。 方烁依旧坐在剧院的座椅上,悲悯地看着宴喜臣弯下腰,最后慢慢半跪在地上。 他的脊背,就像被什么东西压弯了一样。 宴喜臣抬起眼,目光迷茫,声音嘶哑:“方……烁?” 记忆中,某个闸门被打开了。 千万回忆中的某一幅画面,阳光中的雀斑少年冲蛋糕少年伸出了手。 宴喜臣终于看清了雀斑少年的模样,他与面前人的面孔渐渐重合。 他笑得很软和,睫毛像一片光洁的羽毛。 那是他们初识的画面。 “宴喜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记忆中,小男孩真诚地笑,“我叫方烁。” 第29章 巴西利卡大剧院的罪与罚(2) 1987年冬,基辅。 巨大的风雪掩盖房间里的喧闹,但掩盖不住伏特加的气息,昏黄的灯光在整片深蓝色的夜中像一颗孤零零的烛火芯,闪烁摇摆。 一个全副武装的青年卸下了枪,在醉醺醺的屋子里接了一个电话。 “我想好了,我想加入鹰眼。团长已经邀请我了,不是吗?”电话中传来一道细小的声音。 青年皱了皱眉,鼻尖上的雀斑因为喝了酒,被脸色衬得有些明显。 他显然不太赞同对面的人,低声地和他说着话。 “我可以变强。”他听到话筒那边的人如是说。 青年叹了口气,他转身看了看后面聚成堆扛着枪喝酒的佣兵们,对电话那头说道:“你可想好了,加入鹰眼意味着你再也回不到普通人的生活了。” 电话那头的人又小声地答应了。 “那我给你买票。”青年只得说。 两周后,风雪依旧,他将休闲服也穿得笔挺,短靴里插着匕首,怀里揣着枪。 这是一个混乱的年代,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 火车站里,青年笔直地站着,像棵挺拔的松树。 他就这样站了快一个小时,身体像感受不到重量,也感受不到寒冷,但那样等待的姿态绝不虚假。他已经习惯了主动出击的生活,已经很少等待了。 一个小时后,他看到从列车站台背着包挤出人群的少年。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飞奔着冲过来,脸上都是雀跃的神情。那时候他还对接下来几年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方烁!”少年冲青年摆手。 青年脸上硬朗的线条终于有了笑的弧度,他主动为宴喜臣提了箱子:“一路上还算顺利?” 少年宴喜臣眉眼间的稚气还没有退去,依稀可见一些英气。他正仰着头好奇地打量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又有些惴惴不安和小心翼翼。 在这里,方烁是他唯一认识的人,他迫不及待地与方烁说了许多话,迫不及待想知道更多他在北境的生活。 “非常苦,你会受不了的。” “我愿意吃苦。”少年宴喜臣放慢了脚步。 他们走出车站,细小的雪花随白茫茫的云雾落下。有些坠落在他面颊上,即刻融化,像这个城市对初来乍到的他的亲吻。 宴喜臣开始讲述,方烁沉默聆听。 “……于是他们离婚,宴晶跟着妈妈,我跟着爸走。先病的是妈妈,查出来已经晚了,妹妹在上学,负担不起那么重的医药费。 “爸爸要接妹妹过来,妈妈不让,那是她所剩下唯一的东西了。 “爸爸也没有钱,爸爸连再婚的机会都放弃了。 “她每天都要花很多钱,要看护,宴晶也需要人照顾。 “后来他们吵得很凶,爸爸说是因为妈妈的自私,妹妹才会被传染上肺结核。 “妈妈就哭,怎么都劝不住。宴晶也哭,就算我带着她去吃最喜欢的雪糕,她也还在哭。 “我问爸爸,这一切还会好吗? “爸爸说不知道,他要我别想了,我已经没有家了。 “他说他也是。” 地上的积雪踩上去嘎吱作响,天地间变得很安静,火车站的嘈杂,车轱辘和喇叭声,还有很远处传来的枪炮声,都被雪的颜色掩埋了,只剩下宴喜臣踩雪的声音。 他将小半张脸压在围巾里,露出通红的鼻头和湿漉漉的眼睛,此刻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像一个流浪的少年。 他们来到黑色的装甲车边上,方烁将他的行李搬到后座,转身给了宴喜臣一个拥抱。 “谁说的?我就是你的家。” 宴喜臣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在越来越大的雪花中变得红了。 “咱们俩一起长大,你比我妈妈对我好。”青年的方烁抱着宴喜臣的背,在他厚重的羽绒服上拍了拍,“你也曾经把我从那个破败黑暗而阴冷的小屋子里拯救出来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方烁。”宴喜臣别过头去,“别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方烁为他拉开车门:“也许那十几年里没有你,我自己也能熬过来,然后像现在一样来到很远的地方,在基辅当一个佣兵。但是你改变了我那十几年,至少我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光是快乐的。” 方烁顿了顿:“你也一样。” 宴喜臣没有上车,他站在方烁面前凝视着方烁。 好半天他颤抖着嘴唇:“哥。” 方烁这才笑了:“这里不是适合你的地方,想清楚后就回去。” “我说过,我会变强的,我不是在骗你。我需要钱,也需要脱离现在的生活状态。” “你这是冲动。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寄一些。” 宴喜臣在这件事上跟方烁争不出所以然,没有说话上了车。 接下来两个月中宴喜臣过得很痛苦,但他始终没有离开,他撕掉了方烁预备给他的车票,偷走了方烁的枪,方烁的刀。 他记得,方烁刚成年时离开国土,加入了鹰眼。而他对鹰眼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是个国际上很有名的雇佣兵组织。 几年的分别,少年身上洗髓伐骨的变化肉眼可见,他更沉默,更锐利,像一把质朴无华的铁器,终于磨出了锐利的锋芒。 他想方烁其实并不知道,他不是一时冲动,他考虑过整整半年。 后来,他不是没有过离开的想法,但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鹰眼的原始基地位于现在俄罗斯东部的树林中,在美苏的冷战期间,他们不但培养雇佣兵团,还培养间谍。战斗力位于前方,情报力则来源于后方。 宴喜臣几乎不愿意回忆自己刚到鹰眼的第一年,几乎是用生命和肉体与魔鬼和死亡做交易。 方烁还是觉得他不适合,但他对他很好。 他在丛林中给他挖子弹,在烈日沙漠中给他喂过自己的血,在寂静的冰川上给他唱快活的歌,即使在他心态最糟糕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过他。 就像杜亚琛很多年后会惊奇宴喜臣身上那种永远奔放坦诚的热情与爱,作为一个雇佣兵——却不知这样相信着爱的他,是因为从来都被方烁保护得很好。 方烁是真的把宴喜臣当作亲人,唯一的亲人。 半年后,宴喜臣终于成为鹰眼合格的雇佣兵之一。 他第一次返回故乡,看到病床上的妹妹和看护着的母亲。 父亲虽苍老了,憔悴许多,也依然常常回去探望两人。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奇怪,即使你们的感情宣布破裂,家庭变得支离破碎,也总有一线牵绊维系着那脆弱而不堪一击的联系。那就是羁绊,是宴喜臣和方烁之间也有的东西。 宴喜臣正式通过考察期加入鹰眼第二团,正式被划分入方烁所在的佣兵团。 鹰眼的高层团长有一双冰灰色的眼睛,凝视着什么人的时候,就令人遍体生寒。 “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叫雨燕。过去的你已经死了,以后你只是鹰眼的雨燕。”他这么说。 “你归入二团Alpha组。”他的军靴踱到方烁面前,转身看着宴喜臣,“他是你的队长,该隐。” 宴喜臣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方烁,高大,强悍,跟平常私下里的样子完全不同。 那是方烁的另一面。 方烁却对他说,不论哪个身份的他都永远不会背叛他。 他既是他的挚友兼亲人方烁,也是他的队友兼队长该隐。 二十年后在里世界中,他站到了他的对立面,是整个世界的敌人该隐。 将时间重新拨回到里世界,历史,子弹,战争,无可挽回的过去,全部被时间风化,只剩下面前色彩斑斓而扭曲的空间。 又一批人从二楼涌上来,宴喜臣站起身,刚才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乌鸦支配着表世界的普通居民,前仆后继地冲向他们,要淹没他们,杀死他们。 杜亚琛解决了两侧看台上所有人,远远看到宴喜臣端起了枪,接着突击步枪的声音连续不断,三四秒钟就清空了弹匣。 宴喜臣飞快地换上弹匣,再一轮无差别扫射。 比刚才更浓重的血腥气味飘来,人们痛呼与哀号,伴随着楼下的混乱和起伏的尖叫。 他的状态全然失控,他目光像死一样冷,那张漂亮无害的脸上此刻满是肃杀与鲜血。 他没有说一句话,动作幅度也不大。剧院中这么黑,杜亚琛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态。 可他就是知道,宴喜臣正在不动声色地崩溃着。 他几乎是疾奔过去试图制止宴喜臣,可竟然失败了。 有那么一瞬间,杜亚琛看清了宴喜臣脸上扭曲的表情。他的瞳孔漆黑一片,映不出这下面炼狱一样的世界。 杜亚琛不得不动手阻止他,宴喜臣却忽然掉转枪口,猛地对上了杜亚琛。 杜亚琛的速度更快,一把握住了枪口。他已经没工夫去考虑其他的了,紧紧地扣住宴喜臣的脑袋,用力将人拉近他,掐住宴喜臣的双颊。 “看着我!”杜亚琛命令道,他凝视宴喜臣,“你怎么了?” 他的动作发生在转瞬间,宴喜臣意识模糊中,忽然感到自己徜徉在深棕色的琥珀中,在这令人眩晕的色彩里,被这唯一清亮的光给淹没了。 杜亚琛没有太多时间与他周旋,他还需要注意四下刺过来的刀,射过来的子弹。 剧院里大部分表世界势力的居民已经离开不少,剩下源源不断冲进来的是乌鸦安排的,真正有战斗力的杀手。 他就是要将战势拖到疲乏,然后用最精锐的兵力和快速的战斗结束这场对决。他站在背后操控,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杜亚琛知道他的想法,但他不在乎,只要他足够快,就能在乌鸦结束战斗之前挖出这个剧院中藏着的秘密。 可他没有料到宴喜臣也会是一个变量。 当然,他没有料到更大的变量是该隐。 人群忽然爆发出惊呼,楼下的剧台下已经流了很多血,许多人挣扎着倒在红色的座椅上,画面荒诞恐怖,像是日本艺术家七户优笔下描绘出的暗黑场景。 静静旋转着黑色漩涡的舞台中心,此刻亮起了一束灯,将台下的炼狱场景照射得清清楚楚。 扭曲摆动的世界边界重归稳定,而聚光灯的中心,站着一个男人。 杜亚琛和宴喜臣同时愣住。 即使他们离得很远,只能看到聚光灯中那人的轮廓,他们也同时认出了他—— “方烁。” “该隐。” 宴喜臣用某种杜亚琛读不懂的目光与他对视。 杜亚琛抬手解决了一个要偷袭他们的人,两人浑身都是汗涔涔的,溅满鲜血。 宴喜臣脸色苍白,牙齿咬着嘴唇,看上去连嘴唇都有些发白。杜亚琛看起来很惊讶,他很少会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 站在舞台中间的不是他所熟知的少年方烁,而是作为成年人的,宴喜臣记忆中的那个方烁。 “先生们女士们。”方烁在舞台上,绅士地鞠躬,他不慌不忙,表情看起来就好像真的是要进行一场盛大的表演。 即使现在台下的一切就已是场盛大的血腥表演。 他做了个停下的手指:“请稍微停一下。” 有些人停了下来,有些人趁机将刀子捅进对手的身体。没有人敢真的停下来,现场在一瞬的暂停后,很快再次陷入混乱。 方烁就那么站在舞台中央,微笑地等待了几秒钟。 “我说了,停下来!” 一瞬间,所有射出的子弹弹道偏移,冷兵器像被一股力量强行扭转。 开枪的人被反弹回的子弹射杀,刀刃送入持刀者自己的身体。 就连宴喜臣和杜亚琛身边的人,也顷刻间倒下一大半。 有人试图逃跑,却在门口被无形的力量扭断了脖子,抽出了整条脊椎。 目睹这一切的人尖叫起来,所有人开始颤抖。 “我很抱歉今天看到你们在这里……损失。”方烁用了个奇怪的词,他目光扫过台下,眼里没有真的抱歉,却的确有怜悯,“今天是我作为该隐,第一次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为了我这个已死的人互相厮杀这么多年,我却从来没有出现在你们面前。” 方烁,或者说该隐,在舞台中心展开双手:“我今天在这里,愿意接受你们的审判!也愿意被你们杀死——如果你们做得到!” 人群中像被投入一枚炸弹,顿时沸腾起来,有人的刀枪立刻就架起来,却没人在第一时间向该隐射击。这大概是情况太过诡异,以至于台下那么多为了杀死该隐而奋斗多年的人脸上,此刻的反应竟也只是迷茫。 方烁的目光却准确,直接,毫不浪费多余的视线。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捕捉到宴喜臣的双眼。 镰刀和黄昏审判的噩梦,再次在宴喜臣眼前展开! 审判……遗忘……原来是这样吗? 杜亚琛猛地清醒,猛地抬起头。他心惊,就像有人猛地拨动紧绷的弦,余震在他身体里中久久不散。 在他心惊的一刹那,宴喜臣动了。 他单手撑在二楼看台的栏杆上,猛地跃下。他速度迅猛,像一支离弦的箭! 杜亚琛根本来不及拦住他,他的身形敏捷,快到了某种极限。将近十米的高度他没有一丁点犹豫,并且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着陆。 他滚身而起,嘴上叼着一把刀,手中同时抽出两把手枪,站起来的瞬间将楼下就要发射子弹的几人统统击倒。 即使是巅峰时刻的杜亚琛,也没有他现在的速度,爆发力和准确度。 他从后排疾冲到前排只用了几秒钟时间,甚至有可能更短。在他瞬息间宴喜臣所过之处,试图攻击他或方烁的人全部倒下。那时候他的身影如此的快,以至于现场如此一碰即发的气氛,也没有人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杜亚琛翻身跃下,等他从一层观众台上起身时,宴喜臣已经站在了台上,站在了方烁的面前! 杀戮的匕首上带着血色,宴喜臣很缓慢地将刀刃在自己腿上擦干净。 他脸上带着一种杜亚琛从未见过的坚决的神情,将匕首横在身前。 宴喜臣一句话没说,可那是个绝对保护的姿态。 他身后的方烁无声地笑了。 杜亚琛沉沉地看着台上的人,知道宴喜臣这时候已经失去理智了。 在这场荒谬的游戏,或者说表演中,该隐现在是那个操着线的人,他一直站在幕后,现在站到了台前。为的不是别的,为的就是让宴喜臣站到他身前。 此时此刻,该隐就是指令,他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杜亚琛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清楚冷静地意识到,宴喜臣是愿意为了这个人与全世界为敌的。 宴喜臣像个掩耳遮目的人,他不看不听,就好像他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绝不能让身后那个被称为“该隐”的他的故友死去。 他明知道该隐不会被杀死,但他失去了判断力。 宴喜臣感到耳鸣声尖锐不断,外界的声音渐渐对他来说变得很遥远。 “回来……回到这里来。”杜亚琛凝视着台上的人。他的声音很小,可台上的宴喜臣就像听到了这声喃语似的,视线短暂地与杜亚琛对上了。 杜亚琛能看到,他目光中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和茫然,但很快就被更沉的情绪所取代,几乎生硬地将目光从杜亚琛身上挪开了。 像想要装作完全不在意,又要自己强迫挪开目光的样子。 宴喜臣始终将方烁牢牢地遮挡在身后,身前的匕首淬出雪亮而冰凉的锋芒。 第30章 巴西利卡大剧院的罪与罚(3) 有人打响了第一枪。 像是响应一样,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再接着是狂轰滥炸地响起。 守望人亮出手上的指示灯,杜亚琛知道那含义,那代表着最后的指令——最高目标已经出现,不惜一切代价摧毁该隐。 他闭了闭双眼,再次冲向宴喜臣。 当然冲向宴喜臣的不只有他一个,还有所有里世界的战斗力。他们前赴后继,不畏死亡。 那些疯狂扫射的子弹全部被宴喜臣身后的方烁屏蔽在半空中,他依旧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血腥的人间闹剧,冷酷地,玩味地看着这场厮杀。 他就在那,目标明确,可子弹对他毫无用处,要想杀死那个站在聚光灯中的男人,唯独近身战斗尚可一试。 所以许多的人抛下了枪,冲向台上的聚光灯。 在这场兵荒马乱的战斗中,宴喜臣站在台上,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台下的一切。在那些或仇恨或悲恸,或麻木或狂喜的脸上,他看到许多不同的面孔。 甚至一闪而过的,宴喜臣看到了罗森,也看到了段明逸,甚至看到了段云。还有老江,于先生……当然还有那个醒目的身影,正不顾一切地冲向他。 杜亚琛冲向他,像冲向一个溺水的人,害怕在最后一刻拉不住他的手。杜亚琛的子弹很快,刀也很精准,但都没有他的目光锋利。 他始终盯着宴喜臣的脸,披荆斩棘前行,身上因此泼上许多的血也不在意,他的速度很快,快到没多久他就冲到了台前。 乌鸦带着杀手从侧门涌入,真正的敌方战斗力加入混战,刚才还有一些微光的剧场不知被谁熄灭了灯,黑暗中不断传来血腥的气息和惨叫声。所有里世界势力的人都在试图爬向木台,却在半路被乌鸦的人截断,送上性命。 新的战斗力导致新的格局,现场的混乱几乎到达一个顶峰。 而方烁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宴喜臣身后,脸上带着一种诡谲的微笑。 他当然也看着一向游刃有余的杜亚琛,难得狼狈地冲上台前,要做的却不是一刀劈死他,而是在他面前横着匕首的宴喜臣身前收起自己的枪弹与利刃。 像一只虎狼在心爱的伴侣前收起自己所有的爪牙。 “跟我走。”杜亚琛一把捉住宴喜臣拎着刀的手,目光笔直地看向他。 “不。”宴喜臣回答。 杜亚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猛地捉过他手中的刀,抵在宴喜臣的喉咙上。 他的力道不容抗拒,但凡这时候的宴喜臣多点神志也细心点,就会发现他的手臂在刚开始有些颤抖。 杜亚琛再次凝视他:“跟我走!” 宴喜臣再次拒绝了他。 “那么杀了我,否则我就立刻带你走。”杜亚琛的手一拗,握着宴喜臣的手,将刀反手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宴喜臣痛苦地看着他:“不要逼我,求你。” 杜亚琛垂眼看着宴喜臣痛苦,他说道:“他在玩弄你。他是这个空间的一条指令,一种意志!他并不需要你的保护!看看下面,多少人选择了战斗?” 他们身后,台下,里世界和表世界势力的人厮杀成一团。 宴喜臣一瞥间,看到咬着牙不断突出乌鸦杀手重围的罗森,以及和段云背靠背扫射,几乎以半保护的姿态凶神恶煞地赶走段云身边一切敌人的段明逸,还有难得穿上战斗服的老江,刚来不及射击靠近的敌人,凭空用手接住了劈来的刺刀…… 还有许多,许多宴喜臣以前在安定区和混乱区结识的朋友,他们有些瑟瑟发抖,有些破釜沉舟,不论是谁,都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恐惧。 宴喜臣以前问过杜亚琛,他在混乱区见过许多的故事,杀了许多敌人,曾一度感到迷茫,越来越不知为人是为了什么彼此仇恨。后来杜亚琛告诉他,或许真是的世界离他们实在太远了,那些期待和向往,甚至对真实的渴求,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所以许多人不得不靠着仇恨给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为什么站在这里的原因,想好了吗?”杜亚琛那双向来玩世不恭的眼里,现在写满了认真,“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巴西利卡大剧院,你还记得吗?” 宴喜臣这才收回酸痛的目光,僵硬地转动自己的眼球。 他近乎绝望地看着杜亚琛:“我想起来了……一切!” 杜亚琛静静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宴喜臣就像重新认识眼前的人一样,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目光打量杜亚琛。 那目光触及他的一瞬间,杜亚琛没由来地被刺痛了。他记得这样的目光,在很多年前,他拿着枪抵住宴喜臣,阻止他回基辅的时候,宴喜臣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能有多伤人。 “1993年,基辅悲剧,方烁……该隐是顶替我回到基辅执行那个任务的……没有人告诉我那根本是个阴谋。”宴喜臣猛地抬起眼,手上竟也带了一丝恨意,刀刃抵着杜亚琛的脖颈。 “他之所以代替我去,是因为你说你需要我,我毫不犹豫地跟你去了索马里。” 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可即使宴喜臣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记忆犹新。 就在基辅发生悲剧之前的一周,本应该在美国的杜亚琛忽然找到了宴喜臣,说自己被指派给索马里执行任务,非常急切地需要宴喜臣的帮助。 当时宴喜臣年轻,并不懂得思索这其中的关节,只觉得这男人头一次跟他示弱,新鲜得很。他将原有的任务拒绝掉,以私人的名义同杜亚琛赶往索马里。 而他原有的任务由方烁接受,在基辅执行任务。 许多事他当年看不清楚,现在回头想想,却能看得明白。 杜亚琛为什么忽然在核泄漏的前一周将他带到索马里,为什么在索马里的两周里他们通讯全无,又为什么基辅这么大的消息,宴喜臣在索马里的那一周却一丁点消息都没得到。 杜亚琛恐怕早就知道基辅会出事,却又不能告诉宴喜臣这一切。于是他只能用佣兵的方式,专断地留住宴喜臣。 他不能让宴喜臣在那段时间待在基辅,也不能让他在核泄漏的第一瞬间就赶回去。 即使他知道,在基辅有个对宴喜臣很重要的人。 宴喜臣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整整五天。在他得知消息不顾一切要赶回基辅时,杜亚琛动用所有能想到的方式,把他强行留在了荒芜的索马里。 索马里的天空和大地荒芜一年,正如当时的宴喜臣。 直到杜亚琛确认,鹰眼尚存的佣兵终于将所有辐射风暴中心的人转移并安全隔离起后,他才重新给宴喜臣自由。 只是当宴喜臣赶回去见方烁时,看到的只剩下一滩血水。 苏联医院中的血腥环幻境,从来就不是一场幻境,而是最真实的场景重现。 方烁——或者是该隐,忽然在这对峙的二人身后鼓起掌来。他很不真诚地拍着手掌,笑容中不乏恶意。 “你终于想起来了吗?”方烁踱步到宴喜臣身后,贴近他,从他肩膀后面看杜亚琛。 目光那样怨毒,冰冷,透露着憎恶。 “我一直在等你,弟弟。我把你当我唯一的亲人,可是你呢?” 毒蛇吐着信子,用淬了毒的话语。 宴喜臣没有回头,却浑身颤抖起来。 他应该忘记的,那些曾经沉重的,压弯他脊梁的悔恨,遗憾,愧疚,以及等等。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想起S区那个死去很久的里约,甚至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忽然就理解了里约。只是里约尚且有个能恨的人,他还能恨谁呢? 他除了恨自己,也只能恨当初的杜亚琛了。 方烁又在他耳边说:“我在替你承担这一切的时候,你在哪呢?你在索马里帮你的小情人做掉几个无关痛痒的土匪?嗯?” 杜亚琛眯起眼,他这时候也不顾宴喜臣横在他面前的匕首,没什么情绪地瞥去,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没有滞留在空中,被该隐刻意放行,准确无误地射穿他的头颅,在他眉心留下一个空洞的血洞。 下个瞬间,方烁又出现在杜亚琛身后,手中举着刀子劈下,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杜亚琛对面的宴喜臣。 “不要!” 宴喜臣瞳仁骤然紧缩,方烁却在他喊出口的瞬间又消失不见。 他的意志形体出现在巴西利卡剧院的正上方,冷冷地看着脚下的人间悲剧,还有台上的杜亚琛和宴喜臣。 “这才是最好的一幕戏,不是吗?” 他大笑起来,身体隐匿在黑暗中。 宴喜臣手中刀刃还抵在杜亚琛的喉咙上,似乎因为宴喜臣的激动,那刀刃颤抖起来。 杜亚琛自嘲地笑了笑,逼向他,锋利的刀刃立刻在他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 “原来是他,原来该隐就是你一直要救的那个人。” 他步步逼近宴喜臣,宴喜臣也不得不步步后退。 “我还是那句话,想想你站在这里的原因,想想你究竟为什么在战斗。小燕子,跟我走。”杜亚琛再次对他伸出手。 宴喜臣承认,这是他看到杜亚琛最诚恳的一次。他深棕色的眸闪烁不定,像害怕着他的拒绝。 “你让我怎么能够?”宴喜臣深吸一口气。他目光复杂,却始终不知道这样的目光刺伤了谁,“你让我怎么能够在知道所有的事后,再若无其事地跟你走?” 杜亚琛停住脚步,笑得很难看:“你现在是在怪我了吗?” “你不该,你千不该万不该……”宴喜臣痛苦的眼睛中映出杜亚琛的身影。 他的痛苦,他的迷茫,他滔天的愧疚和悔恨,此刻无一例外都落在杜亚琛眼中。 杜亚琛却依旧咄咄逼人地盯住他,眼中是死一样的沉寂:“没错,因为我爱你。” 宴喜臣又想起多年前杜亚琛的眼睛,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中偶尔燃烧起的光,因为他而熄灭了。 多年后的现在,同样的抉择,同样的那双眼,同样熄灭的光。 宴喜臣猛地颤抖起来,手上的刀子像什么滚烫的器物。 他哭了。 “他等了我整整十八天,十八天!”宴喜臣崩溃了,“你知道他们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吗?先是皮肤开始脱落,然后内脏和骨骼都开始融化,他躺在那里慢慢地看着自己变成一摊血水。大部分人在十天内就已经死了,他却撑了十八天,他一直在等我! “他错过了鹰眼提供的人道死亡的机会,他只是想见我一面。 “我有我的妹妹,我的父母,还有你,即使我见不到他们,我还拥有很多。 “可是方烁他只有我,他只把我当唯一的亲人……他等了我十八天!可是等到我的时候,他已经连人都不算是了!” 宴喜臣哭得拿不住刀,除了许多年前亲眼目睹方烁的死亡之外,他从未如此脆弱和失态。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早一点见到他?我求过你!你却就是不肯放了我!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了我?” 杜亚琛站在宴喜臣面前,感到浑身的伤都比不上胸口里的疼。 他看到这个他找了许多年的人现在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了我? 他声音沙哑,认真地看着宴喜臣:“所以现在你想起了一切,又要抛弃我了是吗?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是他的错。宴喜臣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说。 不是所有的事都有对错。 他爱你。那个声音又说道。所以他不会让你有任何意外,不想让你也躺在床上,在他面前化成一滩血水。 “可是我宁愿不要你救。”宴喜臣眼泪止不住,他强迫自己看着杜亚琛的双眼,“你知道他对我多重要,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杜亚琛忽然打断他。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宴喜臣却能感到杜亚琛被激怒了。 “我从来不知道他叫该隐,我从来不知道他是方烁!你从来没告诉我替你的那个人是谁!如果我知道,也不至于在里世界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更不至于对你还心存幻想。如果我知道,我会要你带他一起走。而如果我知道他的死会把你变成这副模样,我宁愿当初死的是我,也被他带来你面前见你最后一面。 “你把他保护得太好,从来不让我知道他是谁,而你也从来没有真正地信任我。” 宴喜臣手中的刀快拿不稳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杜亚琛眼中看到伤心。 这不是服软,是比服软更低卑的流露。 刹那间,杜亚琛猛地攥住刀刃,血水顺着他的掌心往下流淌。 他熄灭后的眸光中忽然爆发出巨大的悲恸。 “没错,但我却知道!我却知道你去了要么死要么后半辈子活在医院里!”杜亚琛痛吼,双眼在光照下显出血色般诡异的赭色,“我还知道你会恨我,怨我,可总有一天会回过神来,你回基辅除了给他陪葬没有任何用处!” 杜亚琛猛地上前一步,他拽住宴喜臣的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的双眼。 “你盲目,冲动,感情过剩,你永远为别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可我他妈的爱你!我他妈的!爱你!”杜亚琛狠狠地揪着宴喜臣的头发,痛苦地看着他流下的每一滴泪,“他除了你一无所有……难道我就不一样吗?” 宴喜臣透过通红的带着泪水的双眼看着他,他想说出点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音节。 “你以为痛苦的只有你?你当初流下的每一滴眼泪,都带着毒性能腐蚀我的五脏六腑。那时看着你哭,我心都要碎了。” 宴喜臣伸出手去,却不知道他应该抓住什么:“对不起……” 杜亚琛摇摇头,他别过头去,很缓慢地眨了下眼,收回了自己所有过度流露的感情。 他放开宴喜臣,开始往后退。 “我当初没有给你选择,这一回我给你选择。” 他身后厮杀的人群越来越近,有人射击,有人呐喊。所有人都在找该隐在哪儿,所有人都已经疯了。 整个巴西利卡大教堂沦为修罗地域,四处都是血,都是流淌的腥臭的仇恨和血液。兵器也子弹不带任何温度,却带走温热的性命。 人们都疯了,这一刻世界没有信仰,所有人都是死神的信徒。 子弹迸射在杜亚琛脚边,但他头都没有回一下。 “跟我走,或者留下来。”他始终与宴喜臣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腰杆停得那样笔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持住自己的姿态。 宴喜臣恍惚地晃了晃,放下了握刀的手。 杜亚琛始终隔着一段距离,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外,他平静下来:“今天计划的最后一步是炸毁整个巴西利卡大剧院。不管这里有什么该隐的秘密能够重创他,爆炸之后都会毁灭。通道也许会打开,也许不会,他的意志也许会毁灭,也许不会。” “会死很多人。”宴喜臣抹干净眼泪,重新攥紧了刀。 “我们会提前疏散人群。”杜亚琛轻声道。 “整个地方都会被毁掉吗?” “引爆的威力范围的确是很大的。”杜亚琛回答得不急不缓,仿佛真的只是在回答宴喜臣的疑惑一样。 “我不能走。”宴喜臣低着头,攥着刀的手用力得呈现出青白颜色,“我不想他死。” 宴喜臣说完这话,几乎不敢抬头看杜亚琛的眼睛。他满心都那句怒吼的我爱你,真挚的,诚恳的,像要把自己剖开给他看一样。 那时候,在A区对杜亚琛表白的时候,究竟为什么会为自己捧上的真心而委屈?明明这个人,原来早就做好准备把心剖开给他看了。 对面没有声音,反倒是枪炮声变得格外刺耳。宴喜很还听到段明逸的大吼,以及罗森在不远处喊着老大。 杜亚琛依旧温柔地看着他:“好。” 宴喜臣迷茫地抬头。 他差点以为杜亚琛没有听清楚,就要重复一遍。他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嘲讽,冷冰冰的话语,或他一贯的佣兵暴力手段。 他给他的却是温柔。 杜亚琛两指圈住放入嘴中,发出三声尖锐的哨声。守望人们同时看向他,脸上神情各异,而在最前面的罗森确认哨声的内容后,立马诧异地看向杜亚琛。 杜亚琛没有理会罗森,他再次用哨声重复了自己的指令。指令精准,表达清晰,守望人们收回目光,紧接着他们开始组织所有的战斗力撤离。 有的人看上去如释重负,有的人看上去面有不甘。 直到里世界的战斗力撤离了大半,乌鸦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情况搞明白了大概,乌鸦四处确认该隐已经不在,他大手一摆,也带着他手下的杀手撤离了。 巴西利卡大剧院中,那些扭曲的,流动的物质渐渐归于平缓。线条重新变得笔直而锐利,融化的色彩重新组合成色块,最后成形,落实成物质。 世界重新回归秩序,被打乱的一切正在慢慢复位。 受伤的老人和小孩互相搀扶,守望人们为战斗的人打着最后的掩护,段明逸扶着段云的身影也一闪而过。 在人群中有个身影没有离开,他攥着拳头低着头,站在原地,好像要一直矗立下去。 “罗森,走。”杜亚琛转过身。 “老大,玫瑰怎么办?”罗森沉声问。 “走!” 杜亚琛跳下剧台,离开台上灯光中笼罩的那个人。 他没有再多看宴喜臣一眼。 第31章 巴西利卡大剧院的罪与罚(4) 很快,剧院中的人如流水挤出去,空旷的剧院内场只剩下宴喜臣一人。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回所有人都已经走了,就连杜亚琛也离开,没有看他一眼。 宴喜臣扔了刀,扔了枪,解**上的防弹衣还有枪带……他逐一地脱去那些负荷,直到所有的装备都被他卸下,他才缓缓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变回了记忆中那个小男孩。 很奇怪的,人在孤身时总会变得很勇敢,好像什么事都能担当,可一想到什么人的时候,就会重新变成小孩子。 黑暗中一个人影慢慢显出来,是刚才消失了许久的方烁。他像黑暗中一个沉默的影子,剧院中的血腥与死亡都投射在他身上。大概任何人都会对他感到害怕,除了宴喜臣。 方烁无声地显形在宴喜臣身后,玩味地绕着他走了两圈,最后在他面前蹲了下去,与他平视。 宴喜臣依旧抱着膝盖埋着头,嗡嗡地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哥,为什么?” “你是不是想,现在把所有人都赶走,我就如意了?”方烁恶劣地笑起来,“对,没错,是很如意。刚才你的表情特别精彩,我坐在观众席上,忍不住给你喝彩。” 宴喜臣不说话,他将自己蜷得更紧密了些。 “对不起。” “为什么?”方烁歪了歪头。 “为所有事。” 方烁伸出手来抚摸他的头,如果有第三人在场,看到他面上那种春风般的温柔,大概会感到不寒而栗。 “说什么呢?” “对不起……那个时候,没能赶到你身边。” 宴喜臣终于从臂弯冲抬起头,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煎熬和痛苦。成千上万个日日夜夜的消耗,回忆里那每一分每一秒的苦难的煎熬,都再一次回到了他身上。 方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好像在审视他说话的真假。 他的表情渐渐狰狞而扭曲,压抑了这么久的愤怒和仇恨,终于淋漓尽致地倾泻到宴喜臣身上。 “知不知道那十八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的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来,双眼如同要洞穿什么似地盯着宴喜臣,“皮囊的溃烂不算什么,反正那时候知道,我来日无多了。我的小燕子向来是飞得最快的那只,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能等到他飞到我身边。就一眼,哪怕他在我走之前看我最后一眼,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第三天开始我的皮肤溃烂,第五天我的皮肤开始脱落,我像一块发霉腐烂的奶酪,那时候我害怕极了。我想,小燕子这么爱漂亮,可是我现在这么丑,这么糟糕,他会嫌弃我吗?他为什么还不来,我想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我多想在皮肤溃烂之前能见到你一面,那样我立刻可以安心去死,你印象中的我永远会是漂漂亮亮的。” 宴喜臣的双眼蓄满泪水,不可置信地大睁着双眼,他紧紧地抓着胸口的衣襟,像是疼得有点受不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方烁,为了他挡子弹挨刀子,甚至还受鹰眼团长的处罚,他只是咬紧了牙说不在乎,甚至不让宴喜很去看他的伤,担心宴喜臣会自责。 伤害和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宴喜臣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方烁也舍得对他这样残忍。 看到宴喜臣痛苦的表情,方烁就像变得很兴奋似地,他更加靠近宴喜臣,似乎极为享受他现在的痛苦。 “可是我没能等到我的小燕子,他在遥远的索马里,正和那个在追求他的小情人在一起。” 宴喜臣捂住耳朵:“不是,不是这样的……” “第七天,我开始大口地咯血,我咳出来的都是自己的内脏。” “药剂对我没有用,可我依旧想着坚持,我要坚持等见到你最后一面,我还有好些话要对你说。” “第十二天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同期的人都开始陆续死去。有些还活着的,在鹰眼的安排下都开始服用他们弄来的安乐死。” “我是唯一一个拒绝了鹰眼的提议的人,他们都很惊讶。他们告诉我,我没有几天活头了,也就是这两天,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他们要我接受他们的好意,这样可以不那么痛苦地死去。我拒绝了,他们就问我为什么。那时候我眼睛烂了,舌头烂了,食道都已经在腐烂了,也就耳朵还能听到一些话语。他们于是问我,是不是还在等什么人,我点头。有人哭着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我又点头。然后他们告诉我你不会来了,要我不要再等了。” 宴喜臣大张着嘴,仰着头,缓缓闭上眼。 “不要说了。”他嘴唇颤抖,面容崩溃,“求你。” 他猛地站起身,从上而下欣赏宴喜臣那张崩溃的脸,他的眼神因兴奋而发光。 “但是他们说的也不都确切,我坚持活着,是因为我急切的要在生命最后一刻告诉自己,我活着并不是没有一个人爱我。那些所有死去的人,所有,他们即使写的很痛苦,可身边都有亲人,朋友,或妻子的陪伴。” “我对自己说,没有关系,我能够等到你。皮囊烂了也没关系。可是到后来,我的心也要烂了。” “我的心都烂啦!小燕子,可是我还是没有见到你。” “我孤零零一个人在那间腥臭的病房死去。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也在想,我这一辈子,心地真的不算坏。至少我从未辜负过你,从未。” “可是你没有来。我最终死成一滩垃圾,他们用巨大的辐射袋装我,然后放进玻璃袋,再放入棺椁中。他们像处理垃圾一样把我埋在几百尺的地下,后来在里世界中,杜亚琛又像炸毁垃圾一样炸毁我的骸骨。” “够了!”宴喜臣猛地站起来,“不要再说了!” 他拾起枪,枪口对着自己,另一边递给方烁:“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给的。如果你曾经没有为我当过子弹,我早就死了!你恨我,你现在就杀了我。” 他的目光是巨大痛苦后留下的空洞,就像当年经过核泄漏之后的基辅,成为一片废墟,寸草不生。 “我救了你的命,又怎么好收回去呢?”方烁忽然笑了,如沐春风,他用最柔软的目光看着宴喜臣,伸手抚摸他的脸,“知道为什么他们在巴西利卡大剧院中什么都没找到吗?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这里的一切在扭曲吗?” 宴喜臣的眼珠转了转,机械地看向方烁。 方烁带着恶意地笑了,他绕着宴喜臣又转了一个圈,动作语气浮夸得像真正在在台上表演:“是你的回忆呀!” “你想不起来了,你亲自把自己的回忆埋起来,我又藏到了这个地方。所以他们什么秘密都找不到,你将会在见到我的时候,被归还属于我的一切回忆!所有人,所有人永远也找不到你这根弑神的肋骨!” “你想要什么?”宴喜臣低着头。 “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和我一起!”方烁的瞳孔忽然放大,近乎兴奋地看着宴喜臣,“你不是想要补偿我吗?不是觉得很歉疚吗?永远留在表世界陪我,好不好?” 宴喜臣空洞无神地看了他半晌,动了动嘴唇。他的‘好’几乎就停留在唇边,但就是说不出口。 他想到了许多人,脾气不好的段明逸,做蛋糕的段云,玫瑰与罗森,还有看向他时,眼睛里都是爱情的杜亚琛。 如果说出了好,总觉得有什么事就真的不可挽回。他们会消失吗,会死去吗,还是会怀着对他无止境的恨,永远地被困在这里? “这个空间里还困着很多人。” “他们也只是有些想出去,很多也不想,不是吗?”方烁反问道。 宴喜臣说不出话来,喉咙中涌上来一层恶心的血气味,让他自己兜局的很恶心。 方烁握住了宴喜臣的肩膀,几乎要逼到他的门面上:“我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我才是唯一那个就算全世界要杀你,我依旧会挡在你面前的人。看看你现在,你以为扔掉关于我的一切,自以为躲起来就没关系吗?我告诉你宴喜臣,你说服不了我!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我死去的那一天,我将要被当做垃圾埋在地下的那一天!” 忽然之间,空气中有被锐利的风刺破的声音,很短暂,很明显,瞬间打断了方烁的叫喊。 激动而洋溢的表情还停留在方烁脸上,他脖子上的动脉却准确无误地被连发子弹穿透。 血水飞涌三米高,那副残破的躯体倒下去,很快和舞台的地面融为一体,变得平整。 宴喜臣回神,他望向剧院尽头那扇被推开的门。 光亮是很狭窄的,在那道光亮之间有人挡在那里。 杜亚琛挡着光,影子很黑,看不清表情。他开完枪后随手将手枪扔了。 他望着黑黢黢的虚空中道:“你不是神,不必冒充神的名讳。你只是个愤怒而丑陋的蛆虫。” 宴喜臣紧紧地盯着那点光亮,好像在黑暗中看窥见真正的光明。 他伸出手,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跑了两步,似乎是想去追求那光亮。 可那光芒中的人却并未靠近他,他只是站在门口,没有靠近的意思。听到了宴喜臣发出的声响,头也只是微微侧了下,大概是看了宴喜臣一眼。 宴喜臣有无数地话要对他说,于是他又向前追了两步,却还没来得下得了台,再抬头时门口那道影子就消失了。 这一回,空旷的剧院内真正只剩下宴喜很一人。 他茫然四顾,喊了两声杜亚琛的名字,没有回答,只有余音。他又转过身,喊了两次方烁的名字,也没有应答。 刚才方烁倒下的地方,连尸体都没有。 更没有人回应他。 宴喜臣膝头发麻,自己也没意识怎么瘫坐到地板上的。 他长久地凝视着黑暗,坐在空荡荡的剧院中,直到双腿都要坐麻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回来。 方烁没有回来,杜亚琛也没有。 如果不是血渍还留在地上,他几乎要怀疑刚才看到的是一个幻觉。 他又坐了许久,直到太阳下山,他感觉到困倦,于是就趴在剧院的地上睡着了。 梦里他看到现实世界中的自己,有杜亚琛,有方烁,那时候一切都还很好。 斜影西照时,宴喜臣从剧院里走出去,铅色的天和沉重的云从高处压下来,如同要吞噬大地。 他看到惨败的景象,到处都是死人。 那些尸体和树木,楼房,地面,所能见到的一切融合到一切。 宴喜臣觉得有些想吐,世界在他面前变了样子,他再去周遭的建筑,都像是被尸骨和头颅所堆砌了。 他终于知道这个世界源源不断的能量是从哪里来的了,又为什么会有很多人不断地坠入表世界中。这个世界以人的血肉饲之,铸成坚不可破的围城。 有些人想出去,有些人死在这里,成为养分。 宴喜臣扶住一旁的树木,开始恶狠狠地干呕。 呕到后来他什么都吐不出来,满脸通红,胃部抽搐,他还是觉得很恶心。 头好痛,身体好痛……到处都很痛。 若有若无的香烟气息飘来,宴喜臣扶着树木站起身,抬起眼。他现在一丁点漂亮都不剩了,就连眼神也是那么颓丧。 一个人影,靠着另一侧的树,很缓慢地抽着一根香烟。 “我是五年前来到这里的,遇到她的时候,她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男人掐着烟,静静地看着天空中显现出的星子,“她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邻家女孩儿,会对着你羞怯地笑,还会做好吃的芝士蛋糕。” 宴喜臣一瘸一拐地走到男人跟前,坐下,坐在他的影子里。 这是一个无声的倾听的姿态。 “后来她一个很好的朋友死了,还被人分尸,原因是他们去表世界势力管辖区时,开玩笑说怎么勾引该隐出来,被一个变态听到了。她很害怕,在垃圾桶里躲了整整一晚上,等她出来的时候,她的朋友已经不见了。她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巷子,也没能找到他朋友的尸体。” “后来呢?”宴喜臣疲惫地问。 “她忘记的东西越来越多,有一天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男人说到这吐出一口烟,目光随着烟雾飘摇,思绪似乎也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但是人总需要一个名字,她说要我取个名字。我说,那就叫玫瑰吧。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是个美好的愿景。” “再后来,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拿起了刀,枪也使得不错,身法越来越好。”罗森停顿了两秒钟,“只是她不再会那么羞怯地对着谁笑了,也不会再做可爱的芝士蛋糕了。” 罗森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四周,嘶哑着声音道:“这是这个世界是可怕而残忍的,你可能不知道,即使当初你去混乱区,老大也一直在背后照看着你。你或许真的见识到许多残忍的事,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总有一个人站在你身后。你不知道,只是因为有人宠着你罢了。” 罗森静静地抽完了一支烟,也没有道别,转身走了。 宴喜臣抬起头,看见巨大的落日漂浮在城市的边际,大地从火红色的圆中分娩出来,像静静燃烧了半个世纪。 第32章 双向失恋 宴喜臣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一夜,最后是老江派人将他接回来的。 他现在目标太明显,身份太危险,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在外面晃荡了一整天,没被人杀了也是命大。 令宴喜臣欣慰的是,老江没有把他一接回来就弄场严刑逼供三堂会审,虽然许多人,包括守望人们看他的眼光都变了。 之前他住院时,关于他和该隐交好的流言就不胫而走,是杜亚琛帮他稳住了守望人们。 这一次,宴喜臣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好运。 老江将他安排在Z区原来的住处,那是他当时和杜亚琛一同住的地方。屋子里很亮堂,甚至是朝阳的,能看出当初被人精心布置的痕迹,不露声色的关心。 比如卧室、走廊和洗手间的小夜灯,那大概是害怕宴喜臣又做噩梦;也比如橱柜里的速溶白咖啡,是宴喜臣最喜欢喝的牌子。 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和他有关,却又无处不在昭示着杜亚琛的存在。 他已经离开了,可他的存在感却那么强。 宴喜臣坐在这间朝阳屋子的玻璃窗前,总是想起杜亚琛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心脏就会变得非常疼。 他无所事事,什么都不想干,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没有事情干脑袋里就总想些有的没的,将他折磨得很苦。于是他就睡觉,睡着了人就无知无觉,能减少痛苦的时间。 但他循环做着关于方烁的梦,关于该隐的梦,还有关于杜亚琛的梦。 他以前没有那么频繁地发梦,也没有这么脆弱。刚开始他能从梦里把自己哭醒,后来也不哭了,醒来后就呆坐在那边,心脏钝钝地疼,呆呆地能坐上半天。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这样会把自己锁死在绝境和情绪中,就永远出不来了。 以前总有人拉他一把,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空落落的感觉就遍布他每一寸神经。 杜亚琛不用说,是没有来找他的。方烁也没有出现,段明逸和段云同样没有来找他。宴喜臣很迷茫,他总觉得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他知道了一切,知道了他痛苦的根源,然后他做出了选择,可做出选择的后续,他却忽然不知该要怎么往下走。没有人回应他的选择,连方烁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简直怀疑自己黄粱一梦。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没几天,巨大的空虚席卷了他。宴喜臣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要有些行动。 他看着镜子里的黑眼圈和苍白的脸色,布满红色的眼睛,花了半小时把自己拾掇到勉强能出门的样子,然后主动去找了老江。 宴喜臣跟老江问起段明逸。 “你不知道?”老江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渐渐平静,他用一种很悲戚的目光看着宴喜臣,似乎有些不忍心,“段云死了。” 有好几秒宴喜臣是失聪的,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片刻,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离开剧院的那天,撤离的路上和表世界势力的战斗力发生冲突。他为了保护段明逸,自己被流弹击中了。不是当场毙命,可他没能撑到最后。” 宴喜臣腿有些发软,他扶着桌子坐下来。 他告诉自己,不要慌,先等一下,静一静。 自从离开面包店后,宴喜臣每天都看到许多人死去,他也杀了很多人。但段云的死亡,是他从未想过的。 段云就像一个港湾,他不算彪悍,也绝不脆弱。他就存在于那里,是永恒的。 曾经宴喜臣以为不论多久,他或段明逸累了,受伤了,撑不下去了,他们始终存在一条退路——回爷爷那里去。 可是这条退路现在忽然就像一道墙倒塌了。 他在混乱区的时候死亡无处不在,而这些近距离陪伴着他的人,总让他有种错觉,这些人不会轻易离开。就算某一天累了,受伤了,出事了,那与死亡搏斗对抗的过程中,也必定有他的参与或陪伴。 而不是被人轻描淡写地告知一句,他死了。 老江同宴喜臣说了许多话,可宴喜臣都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实际上他确实觉得很荒谬,这感觉有点像他第一次来到里世界时,听到段云坐在对面跟他说话时的感觉。 宴喜臣很难相信段云突然就这么没了,他理智上疯狂地劝自己做出反应,可情感上始终在对抗,无法接受。 老江因为先前从杜亚琛那里听说过宴喜臣的过去,知道他在现实世界中曾经是个雇佣兵,因此眼见劝说了许久,宴喜臣都是一副打击过大而失去反应的模样,摇了摇头感慨,这不应该啊,以前也是当过佣兵的人。 宴喜臣这才有点反应,他垂下眼,望着自己寒湿的手心,愣愣的。 老江这句话,他听明白了。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那些过去,血腥的,残酷的,暴力的。死亡是家常便饭,生离死别是佣兵们每天的必修课,就像面对了太多死亡的医生与护士,即使悲恸痛苦,时间久了,那些鲜明的情绪也会被磨得有些木然。是啊,宴喜臣想,可是他却好像不完全是这样。他不能接受方烁的死,尤其是以那样的方式死去,也不能接受杜亚琛的离开,眼下,更是被段云的死打击得感到荒诞。 宴喜臣想起了杜亚琛临走时说的话,他忽然发现杜亚琛说的是对的。 他盲目,冲动,感情过剩,太容易被别人影响,离他越近的人,就越容易伤害到他。已经是个死里逃生多少回的佣兵了,却还是没学会这一点。 老江眼见着宴喜臣就要犯魔怔,差人将于先生也叫来了。 于先生是除了段云之外在C区唯一的守望人,他曾经也跟段云是很好的朋友。 宴喜臣虽与他从未相识,可看到于先生,就好像隐约看到了段云。 之后,于先生低声与宴喜臣说了许多关于段云的话。 比如那个老人喜欢在下午吃完饭后出门走走路,喜欢读一些杂七杂八的军事书,以前还没糊涂的时候喜欢给他们讲年轻时在部队的经历。 段云总是把段明逸记在心里,放在嘴边。后来他也会提起宴喜臣,说起他时也像在说自己的孩子。 宴喜臣不动声色地观察于先生。 这个看起来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质朴的男人,表情和语态平静地与宴喜臣细细碎碎地说了许多关于段云的事。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也许于先生是段云最好的朋友了。 一种并不明显的刺痛感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那个穿起皮衣很潮,爱下厨,也关心他的老头,已经回不来了。 那天下午,会客厅的门一直关着。直到夜色渐渐坠下来,于先生才从会客厅里缓缓地出来。 他逐阶而下,却看到一个懒散地靠在路灯边上的人。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是有些累了,用书掩住半张脸打了个哈欠,瞥了于先生一眼。 于先生一怔,缓步走近了杜亚琛:“老大。” “嗯。”这人带着鼻音应了一声,向楼上亮着的窗户瞟了一眼。 “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他现在不好过。” “他该知道这些,也应该铭记。也希望他明白很多人,包括段云,到底是为什么战斗,为什么死。下一次做事情之前他就会多想想。”于先生淡淡说道,也一同望着楼上那扇窗的灯,“老段没有疼错那孩子。” “你在怪他。”杜亚琛很望着于先生,“你也怪我。” “总有人要为战争的代价负责,不管你们有怎样的苦衷。” 杜亚琛灭了烟,上前拍了拍于先生的肩膀,也不知算安慰还是理解。 于先生没有挪开目光,反倒随杜亚琛离开往前追了两步:“关于宴喜臣的事……你不再参与了?” 他看着前面那个身影停顿了片刻,没有回头。看着男人的背影时,于先生脑内有些奇怪的想法。 他想他们这位老大向来如此,行姿慵懒,总给人不以为意,或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正是因此,于先生才因后来他的洞若观火以及爆表的战斗力而震惊。 可是现在的他,依旧看上去是平日懒洋洋的调性,可于先生却能从这男人耷拉下来的肩膀,看出一丝颓靡的意味。 说被打垮不至于,但他弯曲的脊梁不像是放赖,而更像被什么东西压垮了。 应该是错觉吧?于先生心想。像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能真正击垮他呢? 于先生在这边胡思乱想,杜亚琛终于重新迈开脚步,沉声道:“他对这个世界比你们想象中的重要,照看好他。” 宴喜臣连夜赶回了C区。 当他风尘仆仆地推开那扇门时,看到了门后坐着的段明逸。 黑夜还在无限地蔓延,墙上的钟表指向凌晨五点钟,段明逸呆呆地坐在桌子前,桌子上摆放了个黑色的盒子。 宴喜臣推开门,明白过来那黑盒子是什么,一下子难受得不能呼吸。段明逸像失去了五感,即使感到有人推开了门,也没有回头的意思,他好像对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漠不关心。 宴喜臣始终记得第一次见段明逸的时候,他那时是个脸很臭的青年,脾气臭,说话也冲,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刀子嘴豆腐心。 现在的他坐在那里,突然就变得好安静。 在门口驻足了好一会儿,宴喜臣沉默地靠近他坐在旁边。 小黑盒子贴着段云的照片,那是段明逸为数不多能找到的段云的留影,夹在段云的书中,是二十年前的他。 “去混乱区之前,他当时喊我去谈话,说里世界打不破没有关系,就算是一辈子出不去也没有关系。他的要求不多,只要我平安。”段明逸伸出手,灯火将他的面容分割成阴阳两面。 之前他坐在那里,眼神就是一泓死水,现在说起老头,眼睛里的光终于开始流转:“我知道他对我一直很愧疚,他觉得我会到里世界来,是因为他对我过度思念。其实不是的,我想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空间,恰恰相反,是因为我对他过度思念。” “之前是有这个说法,一旦里世界的人被现实世界的人彻底遗忘,就再也回不去了。因为他不再属于那个世界。如果早知道要发生这一切,会后悔吗?”宴喜臣很久不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是喑哑的声线,像两把对磨的锉刀,他自己都觉得难听。 段明逸却不嫌弃他:“后悔,怎么会呢?相反的,我很庆幸我还能见到他,虽然是在这样糟糕的世界里。” 宴喜臣也缓慢地伸出手,触摸到黑盒子的瞬间,刚才种种空洞的不真实感终于潮水一样退去。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段云是真的死了。 那些消息不是假的,段明逸的眼泪不是假的,段云变成了面前这个小小的黑色盒子,永远不在了。 宴喜臣攥紧拳头,扭头看向窗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不能再崩溃,也不能再哭了,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当你以为生活一无所有,没什么再能失去,也不会变得更糟糕时,命运总能告诉你什么是更糟糕。 有些人相信否极泰来,但更多人在日复一日中沦为了宿命论者。 宴喜臣非常能理解段明逸在这样潮湿的夜里,为什么点一盏灯,坐在窗前久久不能入睡。 段云是他最重要的人,而那种心情除了段明逸自己,其他人无人能懂。 那一晚上,宴喜臣陪着他坐着到天明。 段明逸就是在等天明,仿佛阳光普照大地时,也能顺便晒干些悲凉和寂寞。他在早晨八点钟入睡,宴喜臣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出门在外面走着,看着人群,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安定区,大概也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人们的脸上若有若无地带着一股悲戚的神情,大概也知道了巴西利卡大剧院发生的事。 消息蔓延得很快,没两天所有人都在谈论巴西利卡大剧院。 宴喜臣和段明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两个崩溃和面临着绝境的男人是不能放在一起的,因为他们只会互相影响,并加剧彼此枯萎的速度。 罗森怀疑要不是他当时及时赶到,段明逸和宴喜臣现在可能已经臭了。 他们俩并排坐在沙发上,都是一副病秧秧的无望模样。 宴喜臣的状况还能好一点,罗森觉得他就是忽然想起从前的事有点猝不及防,再加上失恋。而且说到失恋罗森就要说他了,他们老大对小燕子是真心好,虽然他们老大是有点闷骚,总是说得少,做得多。 可就是像他这样愚钝的人,也能感觉到老大的用心。这个宴喜臣却不知怎么的,总要再让老大伤心他才罢休。 所以他活该。罗森在心里这样做总结。 至于段明逸,那情况就更复杂一些。罗森孤身一人来到里世界,对他来说重要的人除了作为老大的杜亚琛,还有就是玫瑰。他还没有失去过亲人,所以他不能确切地理解段明逸。 但他至少知道,一个人若想从泥潭中走出是件不容易的事,如果自己都放弃了挣扎,就只能等待被淹没。 “都什么年纪了,还像小孩一样!”罗森难得严厉地看着他们二人。 他先转向段明逸:“生离死别是常态。可以给自己时间,但不能一味沉溺。” 段明逸恹恹地别开了脸。 罗森转而攻向宴喜臣:“该隐的事你迟早要表态,逃避也没用。” 宴喜臣垂下眼置若罔闻。 在两人死寂一样的沉默中,一向少言寡语,喜欢用刀枪和暴力解决问题的罗森,少有地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他想,以前这种事情,玫瑰来做准比他做得好。 他只是个莽夫,耍刀枪棍棒还不错,可从来都看不透人心。但是玫瑰能。她已经在里世界度过了那么多春秋,也曾经经历过许多残酷的事,可她依旧对世界和人充满着好奇。 他叹了口气,索性一手抓一个将二人给捉出门,心想,费这么多口舌做什么?反正他也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他说。 作者有话说: 试图从标题上轻松点(这能叫双向失恋吗? 第33章 粉色的玫瑰 罗森带他们来到了一座公寓里,那是栋非常漂亮的建筑,可非要形容,就绝对不是现实之物,说不清是什么风格,看上去却复古浪漫。 楼房周围的植被丰富,种了许多花草,光照也好,视野也好。 宴喜臣知道罗森带他们见的人是玫瑰。 屋子里是清新淡雅的颜色搭配,从书桌到电视柜到其他家具,基本都是木质的,实在没办法换成木质的电器,就被罗森用毛茸茸的布料将金属部分包裹了起来。 没有金属的刀叉,连用餐的盘子都变成塑料的。 温和而无害的一切让这个空间充满了安全感,而正在厨房做水果沙拉的玫瑰,更是这个空间中美丽的风景。 她穿着舒适的丝质长裙,没有化妆,面容很素雅,完全不是之前宴喜臣印象中妩媚而妖冶的女人。她的头发闲散地挽在脑后,用一根白兔子皮筋。 宴喜臣忽然明白罗森说那时候他遇见她,她就像任何一个邻家少女时的感觉了。 “来啦。”玫瑰擦了擦手,迎接二人在沙发上坐下,已全然没有当初怕人的表现了。 段明逸见了这样的玫瑰就有点状况外,宴喜臣三两句跟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段明逸的反应几乎是既惊且怒了。 且不说段云的死就已经对段明逸造成了非常大的伤害,再加上他也跟宴喜臣一样才知道方烁就是该隐,就是传说中这个世界的主宰,心态崩得不得了,现在又要段明逸立刻接受,方烁不但是该隐,并且是一名真正的反派,他就有点无法接受现实。 玫瑰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这两个年轻的男人难以置信地你一言我一语,边看好戏边吃了许多旁边的罗森给她剥的橘子。 等橘子吃得差不多了,玫瑰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手。 “好啦,巴西利卡大剧院的事我全部知道了。我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每个人都不好过。现在老大不在,我们总要有个主事的人。罗森在这方面不通窍,我现在又是这么个状况,你们俩的状态就更糟糕了,所以我思来想去,我们四个现在聚在一起是最好的。” 宴喜臣和段明逸都有些迷茫地看着她。 玫瑰笑起来。 “我被该隐下诅咒时,刚开始几天真的是生不如死,就算在梦里也逃不过恐惧。我看到一切反光物,还有锐利线条和边角的东西都会害怕,更不用说刀叉,有一段时间连进食都成问题。最让我绝望的是我从今往后就废了,因为这个我有过好几次轻生的念头。刚开始我也很崩溃,可我知道崩溃没用,必须要突破这个困境。” 玫瑰说到这里,目光变得软而暖了,连眉梢那颗痣都变得温柔起来。 她看着这两人。 “所以你们两个也不要太闹,我们还没死,你们也还没死,这就是好的,我们还没有被逼上绝路。” 宴喜臣拾起沙发上的玩偶娃娃,拿在手中把玩。他看上去还是恹恹的,可到底是比之前好许多。 玫瑰拍了拍手:“孩儿们,能不能不要这么丧?这么丧下去除了发霉腐烂没有任何出路。” 宴喜臣知道玫瑰是对的,何况她面对的困境比他们都难。他们只需要克服自己内心的障碍,可玫瑰除了要克服这一点,还需要克服该隐施加给她的压力。 罗森是怪他的,怪他那天放走了方烁,宴喜臣能感觉出来。否则当时罗森也不会在剧院门口对他说那些话。 他现在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他应该去找该隐问清楚并解决问题,应该去跟守望人商议,应该将段明逸拉出泥潭,应该试着去找杜亚琛。但他所有的实际行动只是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沉默地发酵自己的痛苦。 这不是能消弭痛苦的方式。 宴喜臣放下手中的玩偶,他身边的段明逸比他先站起身:“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玫瑰仰头看着他,在长久地没有得到答案后,她莞尔,“想好了再做决定,至少要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又转头看向宴喜臣:“你呢?” 宴喜臣沉默得比段明逸更久:“我想见见他。刚才你们说,现在他不在是什么意思?” 罗森和玫瑰对视一眼,他们很快就明白宴喜臣在问谁。 “老大一周前出门了。他经常有段时间会自己去解决某些问题,我和罗森都不能找到他。” 宴喜臣又问,知不知道杜亚琛什么时候回来。 罗森和玫瑰摊摊手,表示这个真没有办法。 他们之后说了些关于巴西利卡大剧院的事。 因为玫瑰当时不在现场,细节只能由罗森具体地讲给她,段明逸和宴喜臣相继补充。 段明逸听到他讲到最后和方烁的关系,终于还是没忍住。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非常焦虑,一边走一边又红了眼眶。 “你知道这是所有守望人的决定,不仅关乎到你一个人的利益。”他恶狠狠地看向宴喜臣,指责他,“爷爷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但你的确让他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宴喜臣没说话,放在腿上的双拳收紧。 段明逸变得有些激动,他让玫瑰有些害怕,罗森说了好几遍让他坐下,段明逸都没有理会:“我不管你和方烁曾经是什么关系,跟老大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你有一定的责任,你至少要把杜亚琛找回来。” “不是只仰仗着他一个人才能活。”宴喜臣心里烦躁,听了段明逸的话不知怎么就燃起一股邪火,他淡淡地说,“还有,爷爷死是因为保护你。” 段明逸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刚才宴喜臣说的话。眼看他攥了拳头就要动武,理智全无,罗森上前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罗森低声说,“玫瑰现在的情况你们不是不清楚,要撒野滚出去。” 玫瑰看起来确实害怕,罗森试图让这两人都冷静下来,但不管是宴喜臣还是段明逸看上去情绪都十分不佳,眼看今天的会面要到此为止。 段明逸先走,罗森没留饭,宴喜臣跟着后脚要走,玫瑰却留下了他。 “能给我们一点独处的时间吗?”玫瑰这样问罗森。 罗森皱了皱眉,看上去不大情愿,但在玫瑰的再三请求下,还是为玫瑰拉上了卧室的门:“我就在客厅,有什么事情叫我。” 房间里的光线开始变暗,玫瑰把小夜灯和棉花糖形状的灯都打开。 宴喜臣知道自从被该隐诅咒之后,玫瑰就很怕黑。 想到这里,他心中就不断涌上愧疚。 “对不起。” “不说这个。”玫瑰将他引到房间的飘窗上坐着,“我听说过许多你的事,都是从老大那儿知道的。我不知道你跟他之间有什么心结,但他对你好,我和罗森一直都看在眼里。那时候他对你说,他在等一个人,说的都是真话。” “你怎么知道他对我说过这话?” 玫瑰有点心虚地咳嗽了两声:“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宴喜臣高深莫测地看着她,没看多久,又很快败下阵来,沮丧郁闷地低下头。 他知道关于杜亚琛,这一次恐怕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这次可能会很严重。 刚开始听玫瑰说起关于杜亚琛的过去,他觉得心里很难受,就好像有什么人用针尖扎在他身上一样,好几次他都想叫停。但随着玫瑰说得越来越具体,宴喜臣也听得越来越专注了。 玫瑰和罗森都不知道杜亚琛是什么时候来到里世界的,但是从他们遇到他起,就知道杜亚琛在找一个人。他们已经在里世界中五年了,所以很难想像杜亚琛这样看起来玩世不恭的人,究竟在这里等了那个人多久。 后来他们知道了,是个看起来很漂亮的男人,可是玫瑰说她很失望,因为这个人,把关于老大的一切全都忘了。 他们总是在他身边的,知道杜亚琛为这个男人付出了多少。 别看杜亚琛平日看起来对什么都无所谓,其实他永远做的比说的多。 玫瑰说到这里,宴喜臣就红了眼。杜亚琛曾经对他说他要照看他,现在想想,那其中包含的也许已经是某种承诺。 “他已经走了。”宴喜臣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控制自己的表情,好让自己在这个女孩儿面前看起来不那么脆弱,“他已经放弃我了。” 玫瑰轻飘飘地瞥他一眼,似乎对他在感情上没出息的样子恨铁不成钢:“他从来都没有不要你,小燕子。一个找了你这么多年的人,一个你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却还是傻了似的坚信你会想起他的人,怎么会因为一次置气就放弃你?” 见宴喜臣沉默不语,玫瑰又说:“我想他对你,大概会伤心,但不会死心。” 宴喜臣抬起头,他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下的羊毛毯子。 这个枪弹炮火刀锋下练出的男人,对待感情上却坦诚得像个小男孩,玫瑰想。 她突然就有点理解老大为什么对宴喜臣着迷了。 “可是如果……我真的伤透了他呢?”宴喜臣很心虚,毕竟别人永远无法去衡量受伤者的心。 玫瑰有点生气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边生气边又有点好奇:“所以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 宴喜臣犹犹豫豫:“在巴西利卡大剧院的时候,他让我选,我选了该隐。” 玫瑰愣住了。 宴喜臣立刻因为玫瑰的反应变得坐立不安,有些慌张。 “不是不是。”她摆摆手,忽然换了个姿势,变得非常严肃和正式,“首先小燕子,你相信我,以这几年下来我们对老大的了解,他绝不是那种会让未来对象做‘我和你妈掉到水里你会救哪个’的选择的那种人。除非两种情况——” 他紧张地问是什么。 “有什么真的激化了他,让他必须在当时让你做出选择,他才能知道下一步他该怎么办。相信我,老大其实是个挺理智的人,也就是遇上你才慌了。” 宴喜臣鼻子有点酸。 “第二,这跟我和罗森的另一个猜想有关系……” 玫瑰忽然异常严肃地看着宴喜臣,她的目光前所未有地认真,从柔软变得锋利。 当玫瑰这么看着他,宴喜臣就有种错觉,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仿佛是当初那个从高处一跃而下的玫瑰,她不柔软也不脆弱,她锋利且坚强。 该隐不会让她变得软弱,任何诅咒都不能,她的内心始终都铸有抵御的高墙。 “听着,小燕子,老大对我们虽然不错,但我们怀疑有些事他始终没对我们说。你跟该隐之间究竟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如果有一天有所谓的真相,我更愿意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我不会逼问你,因为我站在老大这边,但是我不逼问,总有人会逼问你,到时候表里世界双方的人都会猜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个猜想。” 玫瑰的这番话听得宴喜臣满头雾水。 “什么猜想?他有什么事没对你们说?” “先说好,这些都只是我和罗森的猜测,如果猜错了,你可不能去老大那儿打小报告说我们怀疑他。” 宴喜臣失笑:“你这又不是在背后说他坏话。” 何况他现在也没有打小报告的机会了,宴喜臣低落而失望地想。 玫瑰去捉他的手,将他的手从羊毛毯上解放下来:“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知道。” “我们怀疑,里世界这个空间,该隐的力量是有限的。他没有我们现象中强大,如果他真的已经强大到神的地步,不会对巴西利卡大剧院的事束手无策,更不会没有阻挡别人炸掉他的骸骨。之前我就奇怪,老大是和该隐作对的,并且我绝对相信老大是个强劲的对手,但该隐这么些年来也没能把老大怎么样……如果他意志的力量真能瞬间摧毁一个人,那为什么到现在老大还活得好好的?” 宴喜臣捕捉到某种模糊的感觉:“你是说,你老大比想象中强,而方烁没有想象中强?” “该隐不杀老大,不是因为他不想,也许是因为他没有能力杀死老大。我一直很奇怪,像老大这样理性的人,很多时候在面对你的问题时,会做出许多不理性的选择。” “你这么说话听得我好难过,” 玫瑰为宴喜臣的坦诚愣了一下,随即试探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呃,不是啦,我是说,也许老大做的一些选择,并不是因为他感性才做,而是因为背后有她的理由。我之所以有别的猜测,就是因为我觉得你和这个空间的枢纽可能比想象中复杂。你自己想想,到底为什么乌鸦对你缠着不放,老大又要把你亲自从表世界领回来——在当时老大也还没有完全记起一切时。这些都意味着什么,你有想过吗?” 宴喜臣看上去还有点愣:“这意味着什么?” 玫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我觉得更多的内容,你要找到老大,也只有找到老大才能弄清楚。他这个人就是那样子,看上去笑嘻嘻的,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实际上却从来不愿意把自己的心情和想法拿出来跟别人分享。你是独一的,小燕子,如果连你都放弃去了解他,那老大不是太可怜了吗?他在这个世界上,才真正是孤身一人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孤身一人,我也试图要打开他的心防,可即使是我,也很难做到。”宴喜臣闭上眼摇摇头,不动声色的难过又出现在他脸上,“现在是他不想见我,不,他不想见任何人。你看。连你和罗森陪在他身边这么久,也束手无策不是吗?” 玫瑰一下站起身,居高临下大声道:“我和罗森在他心里是什么位置,你又是什么位置?你拿我们跟你比,小燕子,你昏了头吧?就算老大躲起来,不想见人,他也希望能去找他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宴喜臣有点焦躁用指节敲着眉心。 玫瑰的语气这才软和下来:“毕竟他也找了你这么多年,这次换你来找他怎么样?” 宴喜臣来见玫瑰之前失魂落魄,从玫瑰这里离开又魂不附体。 玫瑰的那些话言犹在耳,尤其最后一句话,宴喜臣就像忽然被提醒了似的。 表里世界也好,守望人或意志力量也好,他短暂地将这一切都抛却脑后,只想找到杜亚琛,也要他平平安安。 那些对方烁的,日夜折磨着他的愧疚,令他良心不安的痛苦,也无法掩盖他对杜亚琛的担心。 宴喜臣记得玫瑰的话,杜亚琛找了他这么些年……他又想起那双眼睛里熄灭的火光,是他曾发誓不再会出现在杜亚琛脸上的神情。 可他还是熄灭了那火光,再一次。 作者有话说: 老大明天会出现滴 玫瑰小姐姐很坚强 第34章 他的伤口 宴喜臣没有回段明逸那里。 他给段明逸留了个条,又将他与该隐之间的所有事写了下来,留给段明逸一份,给于先生的邮箱中留了一份。 他知道守望人们还在等他的答案,这件事迫在眉睫。现在他交给他们一份满意的答卷,也许很快就会引起守望人们的轰动,守望人们会跟他一样寻找杜亚琛。 酒吧,图书馆,E区他们曾经的居所,所有宴喜臣曾遇到杜亚琛的地方,他都去过了。 可是他找不到杜亚琛,也打听不到杜亚琛的消息。 杜亚琛就像人间消失了一样。 杜亚琛一消失,里世界势力这边的事和麻烦就全都落在了玫瑰和罗森的身上。玫瑰现在的状态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背后提供意见,于是罗森忙得跟陀螺似的。守望人们在接到宴喜臣的信之后果然召集了紧急会议,非常严肃地探讨关于该隐的问题。 而宴喜臣和该隐的往事,几乎震惊了所有的守望人。 他们也恨不得立刻找来宴喜臣,可宴喜臣在信的最后恳求他们给他一些时间,老江把这件事暂且压了下来。 于是宴喜臣在分区之间四处游走,开始寻找杜亚琛。 他的眼睛看到许多事,看到许多景色。 他看到表世界势力和里世界势力之间的仇恨,尤其在巴西利卡大剧院之后,两个势力之间的关系更加严峻。 人们憎恨着其他人,不需要理由。 立场不同带来的伤害足够带给他们互相仇恨与互相伤害的理由。 他看到青翠起伏的山峦,也看到冰封后的河流,看过宁静平和的湖水,也看过战争后被遗弃的城市。 他走过了许多地方,看到了许多曼妙浪漫的景色,也看到了里世界的满目疮痍。 混乱区的形势比以前更加严峻,安定区也已经不再是避风港。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悲惨的事发生。 有些人找到了他,有些人试图杀死他,但他们都没能成功。 他也听说段明逸重新振作起来,成为了C区新的守望人,代替了他爷爷的职位。 可他始终没能找到杜亚琛。 一段时间后,宴喜臣身心俱疲地回到E区的那座公寓里。 他记得跟杜亚琛第一次在里世界见面时,杜亚琛就是将他带到这里来的。 宴喜臣还记得,当时自己想,这个男人驱车跨越大半个区,只为了带他到这个里世界最寂寞的地方看一眼,究竟抱着的是什么心情呢? 宴喜臣越想越难受,可他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方烁也再没有出现过,宴喜臣现在连噩梦都不做了。 他找不到杜亚琛,只能在这个有着杜亚琛气息的地方,仰仗着他留下的影子,好给自己一些稀薄的慰藉。 宴喜臣没想到人还真就给他等到了。 那是雷雨交加的一天。乌云厚重地在天空攒了一层,偶尔刺透云层的闪电曝光黑暗,又倏忽消失。倾盆大雨的声音隔着玻璃敲打人的脑壳,躁郁的气息似乎被加重。宴喜臣出门给买了一束花放在家中,打开所有灯,开罐头煮了一满锅汤,准备看电视调节情绪,度过这个有些阴冷又狂躁的夜晚。 他拉上窗帘,不去看窗外的电闪雷鸣。电视台的内容越来越无聊,有些频道甚至是十年前过气的节目。他调台调了三圈没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最后只能捧着热茶蹲在沙发上,愣愣地盯着某个广告看。电视屏幕光映照在他脸上,颜色跳来跳去,宴喜臣像彩色默片中的主角,蹲在沙发上发呆。 宴喜臣小口啜饮着红茶,好半天才把自己从虚空状态抽离出来,又想着玫瑰现在在做什么?这样的天气,大概很害怕吧?罗森有在家里陪她吗?这样的天气,段明逸会不会更想念段云?杜亚琛在哪里?他会害怕闪电打雷吗?应该不会吧。 如果他还在这间屋子里,如果一切没发生,他此刻在的话,应该会和他一起缩在沙发里,跟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些趣闻轶事吧? 门是忽然被踹开的。 宴喜臣因正陷在遐想中,冷不丁被吓一跳,条件反射迅速摸出靠垫下的袖珍枪,上膛——自从想起所有事后,他的战斗意识比任何时候都强。 他还没来及开枪,一个浑身湿透,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身影冲进视线,撞在墙上滑坐下去。他背后的墙上于是被蹭了长长的一道血印。 雷电,大雨,湿透的人,血腥气。认出这是谁的瞬间,宴喜臣的头脑几乎一片空白,他瞬间冲过去架住要往下倒的人! 宴喜臣屏住呼吸,感到肺里都是冰凉的,他扶着人靠在墙面上,尽量不去看那道过于醒目的血痕,用力将他的额发往后捋去,露出他苍白的面孔来。 杜亚琛浑身都湿得非常彻底,简直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皮外套紧巴巴地黏在身上,冲锋裤上满是口子。他的血被雨水稀释了,宴喜臣不确定伤口具体在哪,又不敢贸然在身上摸索。 他用力地摸了两下他的脸,喊他的名字,窗外滂沱大雨中白光乍现,照亮杜亚琛的半侧身子。 宴喜臣松开手,看到自己掌心上都是血。 杜亚琛背后也全是血。 杜亚琛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身上的伤口骇人,几乎比宴喜臣在混乱区时受的伤还严重。宴喜臣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小心而迅速地将杜亚琛扛到沙发上,在他身下垫了一层毛巾。明白过来他进门时那股腥风从哪里来,宴喜臣瞬间心脏抽紧得发疼。 杜亚琛意识迷迷糊糊,但还有知觉,宴喜臣将暖气开到最大,飞快剥光他的衣服,动作小心,全程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认真检查杜亚琛的身体,两处弹痕,六处刀伤,三刀在后背,剩下分别在左肋,大腿和手臂。肩膀上也有伤,好在全部没有触及到关键部位,即使后背的刀伤触目惊心,也幸在刀口并不深。除了这些刚受的伤,还有看起来愈合了两三天,又被崩裂的伤口。 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过于骇人,尤其杜亚琛翻身,或者身体稍微动作,那些伤口就跟活过来似的开始往外流血。 宴喜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几乎不敢去碰这副伤痕累累的身体,没看一眼都像刀割在自己身上,他忽然就明白杜亚琛说的那种心碎的感觉。宴喜臣俯身抱住杜亚琛的脖子,闭眼把唇贴在他额头上几秒钟。 宴喜臣给他喂了些盐水,然后开始清洗他的身体。擦拭过程中,他看得出杜亚琛很疼,英挺的眉失去了往日的泰然,紧紧地蹙在一起,偶尔会因为毛巾擦过伤口而浑身紧绷。杜亚琛的彪悍宴喜臣是知道的,至少在目前他所见过的里世界的人中身手算最强的。 那么有谁能将他伤到这种地步?杜亚琛这几天又发生了什么? 宴喜臣心中隐隐有个答案,但他不敢往深想。 上药的时候杜亚琛迷迷糊糊地醒来,他黑色潮湿的发下露出有些懵懂的双眼,眯着,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他的锁骨上有一道擦伤,宴喜臣把药粉撒上去时,能感到他皮肤下的肌肉因为疼痛而轻微痉挛。即使如此杜亚琛还是抬起手,他好似梦游地摸上宴喜臣的脸,虚弱而仔细地凝视他。 灯光很暗,外面的雷雨还没有停,杜亚琛看到面前眼角红润的人,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宴喜臣看得出,杜亚琛眼中的失神,知道他现在虽然有反应,却是神志不清。伸手一碰他脸颊,果不其然烧得更厉害了。 杜亚琛却勾住宴喜臣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近乎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吻了吻他的唇。 “终于见到你了。”他发出的声音撕裂般喑哑,像粗糙的对磨的矬子,“我好想你。” 宴喜臣一下就受不了了,他用手背狠狠压着嘴唇,微微侧头,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 杜亚琛捏了捏他的耳垂,力度很像平日里懒洋洋的揉捏他时,只是这次是真的无力:“你呢?” 宴喜臣红着眼,重重地点头。 他点了很多下,喉咙中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用鼻音应着他。 他忍不住想要抱着杜亚琛,可又害怕压着他浑身的伤。他知道杜亚琛此刻是糊涂了,神志不清楚,看他的眼睛里像在看一场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宴喜臣亲吻着他的嘴唇,边亲边掉泪珠,每说一声对不起,就吻一下他的唇。 泪珠滚落到他唇上,他轻轻舔了舔。 杜亚琛叹息:“喜臣……” “我在,我在呢。” 杜亚琛太困倦,他抚摸着身上的人的脸,眼睛里似乎有话,却来不及说完,没一会儿又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沉睡。 宴喜臣在他身上趴了许久,久到重新平复自己的情绪,才重新爬起来给他上药。 每一道伤口他都仔细看了,每块地方在包扎起来之前他都亲吻过。他不知道这些伤从哪里来,可没什么比在此刻更能让他明白切肤之痛。 杜亚琛在他面前是永不疲惫,永不受伤的。他对什么都拿捏有道,游刃有余。正因为此,他今天这副模样才更令宴喜臣难受。 他又想起杜亚琛说他“在等一个人”时的目光,原来那样的目光从来都是给他的。 宴喜臣清理到凌晨两点,然后将杜亚琛弄回卧室躺着,趴在他身边开始犯迷糊。 他分别在三点半和五点惊醒一次,五点钟醒来时发现杜亚琛开始低烧,于是宴喜臣又去煮来淡盐水给他喝,同时给他用毛巾热敷。后来断断续续一直睡不安宁,基本上十几分钟就醒来一趟,给人换换毛巾。 这期间杜亚琛一直没有醒,宴喜臣就趴在他身边照顾。他知道这时候应该通知玫瑰,通知罗森,甚至通知守望人们。可他做不到,他寸步难离。 杜亚琛的烧一会儿退一会儿起,宴喜臣在他身边不断擦拭身体,换毛巾,喂水,换药。杜亚琛还是不醒,偶尔恢复一丁点意识,却没有完全清醒。 宴喜臣从夜晚照顾到白天,又从白天照顾到夜晚,第二个凌晨时,他已经三十六小时没怎么休息,基本都是睡十分钟就惊醒,看看枕边的人。 杜亚琛这一病直接躺了三天,宴喜臣在第二个早上给他熬了粥,趁杜亚琛意识转醒时给他喂了一些。他想问问他好点没有,还有哪里不舒服,有什么需要的。可杜亚琛也没能来及给他一句话,又再次睡过去。 第三天凌晨时宴喜臣实在太疲惫了,睡过去两个小时都没醒。他模模糊糊感到杜亚琛从背后搂住他,还是有血腥气,但烧已经退了。宴喜臣迷茫地转过身,想要钻到对方怀里,随即又想到对方满身都是伤,一下就惊醒了。 杜亚琛搂他似乎是无意识行为,眉头紧蹙,睡眠不稳,似乎正在盗汗,噩梦。宴喜臣将被子给他掖好,隔着被子抱住他的身体,把脸埋在他颈肩难过了会儿,躺在他身边睡着了。 后半夜时杜亚琛似乎有清醒片刻,宴喜臣转身抱着他,不敢太用力,他困得不行,又想哭,反倒是杜亚琛在黑暗中的呼吸很平静,摸着他的头发,手法温柔。宴喜臣鼻子酸酸的,有点忍不住,他感到黑暗中有杜亚琛的目光,他是醒着的。 “我也想你。”好半天,宴喜臣用那种带着浓重鼻音的声线说,“你一定要好起来。” “当然。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杜亚琛在黑暗中用气音回答他。 “你不要做了,危险。你要做什么,告诉我,我来帮你做。” “可是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宴喜臣这次等了很久,杜亚琛都没有回答。他听到黑暗中杜亚琛的呼吸变深长了,知道他又睡了过去。 杜亚琛在床上躺了四天。 第四天时已经能清醒,但还是很虚弱。宴喜臣猜杜亚琛意识已经能保持清醒,随之而来的也是与他的对话越来越少。 许多时候宴喜臣知道他醒着,过去触碰他,同他说话,杜亚琛就会闭上眼。好像前些天他意识模糊的那些温情,都像假的一样。 作者有话说: 小燕子有苦衷啦,并不是要故意虐老大的,说起来他才是夹在中间痛苦感最强的那个。他的情绪也比较多,像老大说的那样,情感过剩,并不能说这是不成熟吧,有的人一辈子都是这样的性格,这也是他吸引老大的点之一。前面老大就说,刚认识燕子时忽然明白,喜怒不形于色并不算强大,真正强大的是嬉笑怒骂皆形于色,因为有资本。 然后大家多留言! 第35章 你让他知道爱是好的 第五天,雨过天晴,昨日的雷雨交加仿佛不曾存在,天空万里无云。从窗户看下去,唯独脚下的废墟和柏油路湿漉漉的,粗糙的路面反射城市的天光。就连四处蔓延疯长的植物,也在暴雨之后再次舒展,比昨日看上去还要翠绿。 阳光照进屋子,烘烤着床上的人,在他面孔上晒出热度。 宴喜臣跪坐在地上,趴在床边,看上去是疲倦地睡着了。阳光转移到他的睫毛上,还能看出眼角有些红。 杜亚琛坐在床上,打量自己恢复的伤口与身体,又看了看枕边叠好的湿毛巾,床头柜的温盐水——应该是一小时内才倒的。 最后他目光停在宴喜臣无知觉的脸上,他睡着的样子比平日更温顺,更无害。杜亚琛伸手,想用拇指去蹭蹭他微红的眼角。不知是不是昨晚哭过了。 房间内被日光照射得暖和又敞亮,照亮他深棕色眼睛里那点弧光,不过他很快转过头去,收敛了那点温情。 杜亚琛小心翼翼地起身,大概花了足有十分钟才没弄出声响,成功地穿上衣物,从床上下来。他在这方面很在行,即使身体状况败坏的情况下,也没有吵醒宴喜臣。他飞快地洗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在十分钟内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而宴喜臣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他迷迷糊糊,意识到该给杜亚琛换毛巾了。睁开眼时他却猛地惊醒了,床上没有人。 他夸张地在床垫上摸索了两把,飞快地起身冲出门——刚好撞上走到玄关穿好鞋,准备出门的杜亚琛。 “你去哪里!”宴喜臣大概因为被刚睡醒就不见了人给吓到,完全忘记了他们现在的关系。 杜亚琛被他喊得停下动作,却也没吭声,只是沉默地看了他眼,将靴子的鞋带猛地一扯,利落地系好。 宴喜臣看着他的侧脸,停住了脚步,明明就十多天没见面而已,却感觉隔了好久没见。 他胸腔中涌动着名为想念的潮汐,心却像绑在沉重的石块上,坠入深深的海底。 杜亚琛的沉默令他不安。杜亚琛望向他的目光越平静,那份不安就越膨胀。 “我要走了。”杜亚琛开口,却只说要走,连其他解释都没有。 宴喜臣想,他这回是觉得连解释的必要都没有了么。 好几秒,他才拔起沉重的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杜亚琛:“你受了很重的伤。” “我知道。”杜亚琛冲他笑笑,这时候又变成了宴喜臣以前印象中那个看起来对什么都无所谓、不上心的杜亚琛,他说,“多谢你这几天照顾我,辛苦你了。” 生疏而礼貌的语气和内容甚至让宴喜臣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你还在发低烧。” “已经好了,现在我要出门。” “你要去哪里?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好好休息。”宴喜臣小声说道。 杜亚琛终于穿好靴子,他站起身,看起来的确还有些虚弱,但绝不算狼狈。他没有理会宴喜臣,检查着自己的枪带,将武器逐一安置好,最后抬腿踩在椅子上,扣紧自己的靴刀。 他看起来不慌不忙不窘迫,让宴喜臣感到他对自己既不伤心也不愤怒,没有指责更没有解释。 就好像,这才是他们真正该有的状态——他无权过问他的事,他也不会对他有所期待。 感受到这一事实的宴喜臣,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杜亚琛放下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宴喜臣忍不住上前一步:“我在等你,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你找我做什么?”杜亚琛又问。 他语态很亲和,并不冷漠,其中也并无责怪,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好奇宴喜臣来找他做什么。 “我……来跟你道歉,关于那天的事,在巴西利卡大剧院。”宴喜臣终于鼓起勇气。 他知道两人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开口。 “你不需要道歉。”杜亚琛将手放在门把手上,转头看他,“喜欢在这里的话就住下吧,这地方本来就是你的。” 他没有后话,转身出门。 “那你呢?你现在这样子又要到哪里去?关于里世界的事我还有想问你的话。”宴喜臣急切地问。 “原来是有问题吗。”杜亚琛疲惫地笑笑,转身看他,“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去找老江,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守望人那边不会太难为你。” “我想问你关于这个空间的意志……” “我暂时不想谈论关于该隐的事。”杜亚琛淡淡地说。 宴喜臣站在原地,这回他是真的手足无措了。 “那先这样?”杜亚琛问道,他重新拉开门,对宴喜臣摆摆手道别,“我现在要出门办事,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老江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下次我再跟你说。” 他的道别就像任何老朋友之间普通的道别。对宴喜臣的回应算不上冷淡,可也没有更多。 这是让宴喜臣不能接受的,他连恨和责怪都没有。 宴喜臣忽然意识到杜亚琛以前对自己确实是好的,他不是对谁都那样。他愿意引导,也愿意投入与宴喜臣的对话。他挖掘宴喜臣,同时也引导宴喜臣去喜欢他。可一旦杜亚琛从这样的关系中抽离,不再主动地回应,宴喜臣就拿他毫无办法。 杜亚琛收回这种恩赐,他就沦为他身边再普通不过的人。无法与他“交流”,最多只算“说得上话”。 在门沉重一声关上后,屋子里重归寂静。宴喜臣感到身体失去力气,他靠着门,缓慢地坐到地上。 不合时宜地,他又想起玫瑰的话。 ——他对你只有伤心,不会死心。 “骗子。”宴喜臣坐在地上喃喃,他抬手用力地捶了一下门,“骗子!” 他像忽然找到了发泄口:“骗子!骗子!骗子!” 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情绪接近崩溃时,那扇关上的门忽然打开了。 杜亚琛好端端地站在门外,静静垂眼看着他。不知是去而复返,还是从未离开。 宴喜臣大脑瞬间当机,猝不及防涌出眼眶的泪珠和本就苍白而疲倦的眼神,让他看看起来狼狈极了。 杜亚琛就这么站着看了他片刻,然后半蹲下来,与他平视。 “为什么哭?为什么说骗子?” 宴喜臣冲他伸出手,像要抓住什么似的,但他看到杜亚琛毫无变化的目光,于是那手指又蜷缩起来,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杜亚琛从口袋抽出纸张,给宴喜臣擦了擦泪和汗,他接过宴喜臣的手,低头虔诚地在他手背上亲吻。 只要一个亲吻,冰川融化,胸腔里刚才被慢慢研磨成渣滓的心骨,神奇地重愈。 宴喜臣看着去而复返的杜亚琛,几乎就要扑上去讨一个怀抱。 但杜亚琛接下里的话打断了他。 “当初没有给你选择的权利,对不起。”他捏了捏宴喜臣的手掌,似乎对他有万般不舍。他没了身上的从容,看上去伤心极了。 宴喜臣拼命地摇头,他紧紧地回握住杜亚琛的手。 他知道现在的模样有些滑稽,甚至是狼狈。他洁白的皮肤上布满污秽的泪痕,鼻头和眼角全都哭红了,眼睛肿起,一定再没有什么动人的神采。 他依旧是个漂亮的男人,可他更像一具漂亮的皮囊。 杜亚琛的脸上忽然涌起一种浓雾般的悲伤。 “我爱你,那原是我青年时代所钟情的全部愿望。”杜亚琛低沉的声音悦耳动听。 宴喜臣屏住呼吸,任由受上重重一击。 “巴西利卡大剧院之后我才知道,我所带来的伤害就算穷尽一生去弥补,也无法消弭。最可怕的是,那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重新来一次,我会不会做不同的选择?答案是不会,就算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还是选择要你活下来。” “不要怪我,那时我只是个不懂爱的家伙。我是个在死亡,背叛,阴谋和炮火中长大的怪物。我不懂爱,直到遇见你。” 宴喜臣这辈子没有听杜亚琛说过如此真挚的话,这让他有些慌了。 “不是的,你不是什么怪物!”宴喜臣又哭起来,他憎恨自己这副模样。 杜亚琛说得对,他就是个冲动而感情过剩的家伙。 “你对我很好,即使我曾经那么糟糕。这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也变得好一点了。”杜亚琛的目光软和下来,他迷人而动情的眼中的浓雾依旧没有褪去,“你让我知道爱是好的,不总是愚蠢而无用。” 他又沉默而一会儿:“不能再照看你了,我很抱歉。” 宴喜臣怔怔地盯着他,只觉得手被人又重又热地揉了揉,然后被放开了。 “什么意思?” 杜亚琛站起来转身。宴喜臣从未发现过他的脚步是那么快,一如当初他追不上。 他只不过是个愣神,杜亚琛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 宴喜臣几乎连滚带爬地从楼里追下去,狼狈地在楼梯间摔了一跤,他踉跄地追了两步,却发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你不要我了吗?”他听到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楼梯间。 杜亚琛的背影似乎有一瞬间停顿,然后宴喜臣听到他坚定说:“对,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 有什么东西坍塌,就有什么东西在废墟上重建。 巴西利卡大剧院事件对表里世界的正常安定区没有太大的改变,改变的是安定区的人。所有人都收到了巨大的冲击。表世界势力的人人心惶惶,里世界势力的人开始追究这场责任背后的原因。 除了几位当事人知道事情的复杂之外,许多人并不知道该隐,宴喜臣与杜亚琛之间复杂的关节。 杜亚琛的消失引起一些人的不满,这其中就有因为老友段云去世而显得格外焦躁的于先生。他认为杜亚琛这时候是最应该站出来主持大局,虽然平日这人看上去就不是个喜欢和集体合作的主,做什么都独来独往,但于先生认为杜亚琛掌握着更多人不知道的消息资源,只留下一张“我来处理该隐”这样的字条,然后人间消失,无疑在这种风口浪尖增添了人心的浮躁。 不然说老江到底是比于先生更沉稳耐心些,加上他跟杜亚琛接触的机会更多,深谙杜亚琛这种独来独往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 他听说过他过去的事,知道这些都是杜亚琛佣兵的成长环境以及经历所导致的,很难在后天改变。可是光他一人理解没有用,在巴西利卡大剧院的这次混战中太多人交付了性命,也有许多无辜之人被牵扯进来。 人们急于仇恨,急于看到结果,也急于打破现在僵局。 宴喜臣的状态不稳定是众所周知的,之所以守望人到现在都没有找宴喜臣的麻烦,也是因为老江看在杜亚琛的面子上,强行压着其他人。现在杜亚琛的消失让他也没办法压住局面,看来有可能真的需要把宴喜臣给请过来…… 想到这里,老江倒觉得这次C区新选的守望人看上去比于先生还沉得住气。 他视线不动声色地飘香桌子的另一侧,段明逸沉默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些着什么,脸上看上去没太多的表情。 老将心想,这青年看上去年纪虽轻,却能耐住性子,这是十足的好品质。更何况他还听说他就是段云的孙子,跟宴喜臣还是很好的兄弟。 老江正在对其他几个守望人说起去找宴喜臣的事,几个人眼看就要吵起来,意见不一。 段明逸这时候抬手打断了几个人,他脸上依旧平静,这是他今天来到会议室开口的第一次开口:“我认为我们还有一两天的时间可以等,不需要去找宴喜臣,他很快就会找到我们。” “这话怎么说?”Z区的守望人面色不虞。 “前几天我还跟他在一起,后来他不告而别,我想他很有可能去找老大了。但老大既然不打算让别人发现,宴喜臣就不会轻易找到他。虽然说他跟玫瑰和罗森都有联系,但我相信在那边也找不到答案之后,他会来找我们的。”段明逸合上笔帽,耸了下肩。他说起这话的语气十分客观,让人很难从他神色从窥出他与宴喜臣目前的关系,是否还如当初一样要好。 “就算他信中所阐述的关于他和该隐的关系,在我们面见到他本人之前都不能尽信,你又怎么能相信他仅仅会因为杜亚琛的消失就来面见我们,甚至协助我们呢?”一名守望人摊开手冲众人说道,他保持怀疑,“也许杜亚琛对他来说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段明逸轻轻放下笔,神色淡淡:“他们互相倾慕,在进入到里世界之前就是。” 话说得是轻描淡写,但内容显然引起轩然大波。尤其几位比较老派的守望人,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用了好几秒才接受“他是男的,老大也是男的,他们在处对象”这件事。 老江恰到好处地拍了拍桌子,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既然如此,就再等两天看看。里世界已经很乱了,如果宴喜臣能有诚意地主动来,好过我们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 没有刀了,真的 第36章 两难 散会之后,老江将段明逸单独留下。 “告诉我,你现在和宴喜臣是什么关系?”老江靠坐在段明逸面前的桌上。 “这很重要吗?”段明逸合上笔记本。 “当然,感情用事有时会坏大事。”老江两指在他面前敲了敲。 “我跟他之前是兄弟。” 老江敲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一下,然后又催促似地敲了两下,没说话。 段明逸叹气:“现在也不知道,我现在对他的感情很复杂。爷爷去世后,我有一段时间很消极,我怪过许多人,包括宴喜臣,还有老大,该隐,当然,还有我自己。我懦弱,我知道他是因为保护我死的,心里接受不了,就把责任推到他身上。里世界的生生死死,每个人都有责任,但如果不是我不够强大,他不会死。” “所以你想要变强大。”老江淡淡点头。 “所以我要成为守望人。”段明逸盯住老江的眼睛,就像要给他展示看自己的决心似的。 还是个孩子啊,老江在心里想。不过他的眼睛里能看到,确实有什么改变了。 老江一言不发从桌上站起身,抄着口袋准备出门。 “宴喜臣的事情,交给你了。”临出门前他将外套搭在手肘上,微微侧头对段明逸说道,“如果有什么人愿意在你性命垂危时站在身边,千万不要因为误会推开他。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不会后悔。” 宴喜臣在两天后早晨出现在A区老江的办公室。 那时几个守望人也都来了,正卯这劲打算和段明逸掰扯掰扯他的话。眼看两天时间到,宴喜臣的影子都没见到。之前持不同见解的双方顿时吵得不可开交。谁都不愿意大老远出现在这里跟别人吵架,如果不是为了那个没有出现的人。 就在众人争吵不休时,宴喜臣推开门进来了。他悄无声息,没什么声势,如果不是把兜帽褪下,还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他脸色有些苍白,神色有些恹恹,身后跟着一如既往沉默不语的罗森。视线平静地扫过会客厅的人,嘈杂的声音就低下去了。 宴喜臣这样的目光他们似曾相识。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以为看到的是杜亚琛。 “我说什么来着。”段明逸坐在椅子上轻轻转了转,目光灼灼看向宴喜臣。 宴喜臣冲众人点了点头,又看向老江和段明逸。一时间,他又恢复了往日那个温和无害的模样,只是看上去有些憔悴。 十分钟后,刚才还有些混乱的人全部都坐在了桌子两侧,而作为被众人关注的焦点,宴喜臣和老江并排坐在桌首。 跟杜亚琛分手后,他不太有力气去招呼和观察别人的情绪,他现在需要被提供一种最好的方式来打破目前的僵局。不论是关于杜亚琛,还是关于该隐。 “相信你们已经读过了我的信,今天不说私事。我今天到这里是来求助的。”宴喜臣双手按在桌面上,缓慢地站起身,视线带着一股压力从众人身上流过。他看上去那么真诚,“诸位也在找杜亚琛,我这次来,是来告诉你们三天前杜亚琛曾经出现在E区的公寓……” 宴喜臣将当晚的事娓娓道来。关于私事的部分他全部省略,但更多的细节,譬如杜亚琛身上的每一道伤口,他的伤势,回来的时间以及离开的时间,事无巨细告知了守望人们。 “以你们所有人对杜亚琛的了解,这种时候他绝不是一个安静躲起来默默无闻的人。我要知道他会在哪。”他凝视着每一个人的眼睛,那年轻温和的脸上,显现前所未有的决心。 长桌两侧的人再次骚动起来,有许多探讨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 “或许他只是不想见你呢?躲着你呢?依那个人的能力,只要他不想被找到,没有人会被找到。”有个守望人心直口快。 明知道这人只是在感情上对他不满,这句话还是无形地伤到了他,像一片很薄、很凉的剃刀,轻轻划过他的皮肤。细微的疼痛,却无法忽视。 宴喜臣知道跟这群人打温情牌没有用。他对杜亚琛又很深的感情,不代表所有守望人们对他都有感情。忠诚,始终难能可贵的品质,对领袖者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需求。可杜亚琛怎么看,都不像整个守望人的领袖人,他喜欢单打独斗,非要说,他更像个单纯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的头。他不统领他们,只得到他们的认可。 杜亚琛没有野心,宴喜臣深知这一点。那个总是懒洋洋笑着的男人,初次见面时就告诉他,他想要等一个人。那个时候,他怎么就没察觉到呢? 宴喜臣回神。要打动这群人,就要用他们的思路方式:“他如果只是不见我就算了。可他连你们都不想见,还被伤到那种程度——杜亚琛的能力不需要我多说,我想你们也比我更清楚。如果他抵御不住,一旦被攻破,那么下一道被突破防线的,是谁?” 所有人相顾无言,所有人心照不宣。 “我们当然希望他回来,前提是他要清楚自己的立场。在巴西利卡那场混战中,寒了许多人的心。”段明逸清冽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出。 默默的,宴喜臣将目光转向段明逸,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段明逸在变化。他不像过去那么尖锐,但也更知道怎么去击中一个人。他的话变少了,思考的时间变得更多。 “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不要挑拨人心。”宴喜臣只撂下一句话,重新坐回去,目光避其锋芒,“江先生,你怎么说?” 老江抬眸看他一眼,手中的笔在本子上点了点:“你想要我们做什么?如果是要杜亚琛回来,我们每个人都想。” “杜亚琛会在哪,你们守望人在里世界这么多年,说一丁点不知道我是不会相信的。今天我是带着诚意来的,希望你们也能坦诚相对。”宴喜臣说完,重新将兜帽带上。他收回放在众人身上的目光,英俊的脸上,满是苍白的憔悴和疲惫。 老江点了点头,起身拍了下宴喜臣的肩膀:“先这样。剩下我们守望人还需要讨论下。” 宴喜臣发现罗森的话变多了,并且在路上还放了他喜欢的音乐,甚至在快到家门口时买了烟邀请他一起抽。 后知后觉他才明白这种罗森式关心,顿时哭笑不得。 “我知道你在害怕我被刚才那群家伙寒了心。”宴喜臣低头点烟,“但是真没关系,我本身就很值得怀疑嘛,他们对我有些谨慎也是好的。只是该抽打还是要抽打。” “我比你更寒心。他妈的有一个人问起老大伤势如何吗?”罗森叹气。 宴喜臣失笑,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云:“强势的人是不需要要人的同情和关心——我想他们是这么想吧。” “任何人都可以没有朋友,一旦他强大得令太多人害怕。”罗森总结道。 宴喜臣歪了歪头:“你也这样吗?” 罗森抽得比宴喜臣快,烟蒂从指尖自由落下,他踩上去蹍了蹍:“里世界就不是个交朋友的地方,你越是强得令人害怕,一旦你倒下来,越是谁都想踩上去蹍两脚。” “好在我不强,杜亚琛也没倒下。”宴喜臣不知是困还是怎么,揉了揉眼睛。 宴喜臣正式搬到了玫瑰那里住。听罗森说玫瑰每天做不同的练习去克服恐惧时,宴喜臣还不相信。直到他发现玫瑰已经能接受他这样的异性在房檐下同住,并且还能简单地使用明火。 罗森倒是放心宴喜臣。他因为忙,基本上一两天才回来一次,但是又不能总把玫瑰一人放在家里,单独让她出去罗森也不放心。能有个人照顾,只要玫瑰不排斥,倒也是好事。 从守望人那里回来的第三天,宴喜臣就收到了罗森转交给他的,来自A区的行动函。 宴喜臣颇为玩味地夹着薄薄的行动函,手指摩擦着卡纸的边缘,自从离开混乱区,他已经很久没摸过行动函。 “都什么时候了还给你发行动函,当你是部下吗?” 宴喜臣却不以为意,他高兴消息来得很快:“我觉得是个合作函。” “段家那孩子之前就说你会主动去,结果你还真去。”罗森笑。 “明逸他很聪明,你别说他。”宴喜臣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看了内容。 看着宴喜臣掏出纸笔立刻回信,罗森笑了一下:“也就你对他全无芥蒂,单纯。” “也不是的。”宴喜臣将写好的纸张塞回到信封中递给罗森,认真道,“这取决于是谁,对兄弟朋友即使有一时的误解或矛盾,你也愿意看到他好。就好像你对杜亚琛不也一样?” 这回罗森没有说话,冲宴喜臣扬了扬手中的卡片,转身走了。 那天罗森有事情要办,告诉宴喜臣之后就帮他出门递回复,当天晚上他没打算回来。 宴喜臣怎么也没想到许久没有做过的噩梦,这一天晚上又做了。 这次没有镰刀,没有回忆杀,只有方烁坐在基地的围墙上。宴喜臣不知身在梦,心脏收紧,看到还年轻的方烁抱着枪,眺望着远方,有种桀骜不驯的英俊,身上带着股行军人惯有的蛮气,偏偏女人爱得很。 他在围墙下边,大声喊方烁的名字,墙上那人总也听不到,最后宴喜臣声音都给喊劈叉了,近乎崩溃地喊了声‘哥’,那上头的人才有了反应,他低头对宴喜臣一笑,然后抱着枪纵身一跃,稳当地落在宴喜臣面前。 宴喜臣瞬间有种亲人重逢般的温暖,几乎就要冲过去。这里是基辅,是他们的家,冬天消散后四周都是起伏的黄色低丘,放眼望去目光宽阔,远处有山林,尽头有城市,这里是他们的第二个家。 忽然宴喜臣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他回过头,是杜亚琛。杜亚琛稳稳地端着狙击步枪,站在一段距离外叫他:小燕子,回来。 心脏又开始疼了。 杜亚琛连喊了他两边,宴喜臣才犹豫着向他走去。然后杜亚琛开枪,冲着方烁的方向。 宴喜臣猛地睁大双眼,扑上去要挡在方烁面前,方烁忽然递给他一把刀,用力向前捅去。刀刃入肉,宴喜臣抬头,眼前是那双黯淡的,已经熄灭的棕色眸子,那么多爱意,也那么多悲伤。 他身上的血越来越多,皮肤上崩裂各样的伤口。 “不——” 黑暗中宴喜臣猛地坐起身,剧烈喘息。他把自己喊醒了,脸上也湿润冰凉,伸手一摸,是泪水与汗水。 第六感在黑暗中延伸,宴喜臣忽然打了个冷颤,摸到枕下的匕首做出防御姿态。他的而眼睛很快适应黑暗,再一次,他不可置信地透过月光看到那个模糊的脸轮廓。 “……哥?” 那个身影动了,并且是很大幅度的动作,显然被宴喜臣手中的匕首吓到。宴喜臣这才发觉,那黑影是窈窕的身体。 “嘘,是我。” “玫瑰?”宴喜臣连忙把匕首扔在枕头下,忽然反应过来,“你不害怕匕首了?” “怕,所以你赶紧把那玩意儿扔了,跟我出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宴喜臣把匕首扔到了被窝里,亦步亦趋跟着玫瑰往客厅走。玫瑰走在前面,按亮了客厅里所有的灯。 宴喜臣这才看清楚,玫瑰一身冷汗,额头上跟他一样,满是冷汗。 明堂的光也照亮宴喜臣脸上的泪水和汗水,他听到玫瑰‘啧’了一声,半晌犹豫地靠近他,用后手掌抵着点袖口,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濡湿:“做噩梦了?” 宴喜臣有点不好意思,往后避开点,自己擦了擦。他眼睛还是红的,刚睡醒的样子。 “你在黑暗里坐着干什么?我心脏病能被吓出来了!”宴喜臣后知后觉想到刚才的情况,要不是刚才做了那个梦,他真可能毫不犹豫地就刺上去了,太惊悚。 “睡不着。”玫瑰没什么精神地回答。 宴喜臣啼笑皆非:“睡不着你到我房里盯着我看啊,还不开灯。” “我说我在练习克服恐惧,你相信吗?”玫瑰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冰水,在沙发前坐下。 宴喜很想起刚才灯开那一瞬间,玫瑰满头的汗,无声地也坐在沙发上。 “来,聊聊。听说你要和老江他们合作了?”玫瑰的手指哒哒敲着纸杯。 “他们昨天给我发行动函,我今天应该会去一趟。”宴喜臣打着哈欠,总算清醒了点。 他看玫瑰神神秘秘的,先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随后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到底怎么了?” “你听着,如果他们要合作,要你带着他们的人去行动,你就说你带罗森去,其他任何人都不要轻易让他们跟着你。” 宴喜臣一个激灵,在玫瑰的警示中彻底醒了:“什么意思?你知道他们想让我做什么?” “我只是有个猜测,之所以等到罗森离开后再说,也是因为担心罗森自己擅自行动。”玫瑰凑近宴喜臣,轻声道。 宴喜臣狐疑:“你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猜测?” “我的猜测不一定对嘛,但是每天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就难免想东想西。”玫瑰说得十分认真,“你听着,在你们到处都找不到老大的时候,我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 事关杜亚琛,宴喜臣瞬间来了精神:“什么?” “你们到处都找不到他,因为他根本就不在里世界。” 宴喜臣听得一怔:“什么意思。” “他可能在表世界。”玫瑰道。 那一瞬间宴喜臣猛地被击中了。 表世界,他应该想到的。 他们所有人的想法全都被局限了,或许因为在里世界势力下被影响太久,深谙若无必要表世界不能回去,否则很容易被再次同化,再次陷入诱人的乌托邦。 “表世界是每个人的内心世界。”宴喜臣喃喃道。 玫瑰神色复杂,点了点头。 “所以我怀疑……老大在他自己的表世界。” 第37章 通往他的世界的门 玫瑰给宴喜臣提了个醒,将这种可能性摔到他面前,就好像终于不用把这个秘密猜想憋在心里,心满意足地去睡了。留下宴喜臣一人焦躁不安,凌晨之后再也无法入眠。他完全能理解为什么玫瑰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告诉他,这是关心他,给即将要去守望人那边的他提个醒。同时宴喜臣也能理解为什么玫瑰要背着罗森告诉他这件事。 罗森跟杜亚琛相似,身上一样流着骄傲的血。如果玫瑰把这猜想直接透露给罗森,她百分百确定罗森绝对会瞒着守望人也瞒着她,甚至瞒着宴喜臣,自己到表世界去找杜亚琛。 玫瑰曾一度为此十分自责,因为她认为如果不是自己受到该隐的诅咒,也许杜亚琛就会带着他们一起去做事,而不是单独去冒险。她还觉得正是因为自己需要受照顾,杜亚琛索性连罗森也没有带在身边。 宴喜臣说杜亚琛的那些伤时,玫瑰就听得很心疼。 “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玫瑰难过道,“我曾见过他和一个区的人对抗,满身血,也没失去意识。” 宴喜臣疲惫地捏了下鼻梁:“他自己去,大概有自己的理由。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去找他。” 再一次造访守望人们是在十点钟过后。 这次罗森没有陪着宴喜臣,守望人也不是全部出动。老江,于先生,还有其他几个宴喜臣见过的,以及段明逸也在。目光在段明逸身上短暂停留,宴喜臣丝毫不掩饰他的惊讶。 “我们希望你去找杜亚琛。”在经过之前一次的沉默观望后,老江这回重新找回掌控权。 老江与宴喜臣的交际风格十分直接,开门见山,一句废话都没有。 宴喜臣装作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你们的确是知道他在哪,却这么长时间一直放任他不管?” 语气听起来平淡,内容却略显刺耳。 “首先,我们并不确定,其次任何贸然去寻找他的人都会有风险与危险,即使如此,你也要去吗?”他看上去心平气和,完全不因后辈的冒犯而动怒。 宴喜臣心头一动,他知道玫瑰昨晚的猜测ba九不离十。老江话语里的暗示恰巧证实了玫瑰说的那些话。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而疑惑,没有猜测到杜亚琛在表世界的可能性。 “不要跟我打机锋,也不用搞得这么紧张。”宴喜臣没有把握,但是他可以试试,“如果我没猜错,杜亚琛他现在很可能是在表世界中——他自己的表世界。” 会客厅内霎时间安静,有人意外,有些则平静看不出颜色,老江就属于后者。 宴喜臣观察众人的神色,就连段明逸都瞪着眼看他。他脸上有按捺不住的神色,但唯独没有震惊。看来押对了。 “看来这次的谈话不会比预想中更久,你说得对,我们放松点。”老江扯开两个扣子,将茶杯一推,从抽屉里拿出两只高脚杯来。 他对身后的助理做了个手势,身后人就拿了起泡酒来。 宴喜臣眼见着老江从一本正经的老干部变成了个老油条,脸上的表情也鲜活起来,顿时有些不适应。 旋即他又想,这样的老江恐怕才是平日跟杜亚琛相处时的真面目。 一想到这里,宴喜臣又有些跑神了。 他知道玫瑰的话没错,告诉他,其实等于告诉罗森。但先告诉宴喜臣,宴喜臣会来和守望人们求证,总比单枪匹马进表世界要安全得多。 老江的话验证了玫瑰的猜想,他高深莫测地摩擦着酒杯边沿,观察宴喜臣脸上的变化。他没直说杜亚琛在哪,给出的是警告。 “里世界是温柔乡,是乌托邦,不仅仅刚开始在里面沉溺的人很难醒来,而且后来如果再回去,待的时间久了也会慢慢忘记外面的事,只是沉醉在自己的表世界假象中。” 宴喜臣皱眉,他又想到那天杜亚琛浑身是血地推门摔进来的样子。 “如果表世界真是这样,他怎么会在自己的表世界,乌托邦里被伤得那么重?” “他的伤很有可能是在表世界之外受的。” 宴喜臣倾身:“怎么说?” “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在躲什么人。” 宴喜臣目光灼灼:“该隐。” 老江打了个榧子,这作态宴喜臣真不习惯:“该隐是无敌的,如果整个表里世界能伤他到那种程度的,除了该隐我不作他想。说不定,只剩下表世界是他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宴喜臣听着心头发颤,垂着眼,睫毛蒲扇:“告诉我,该怎么做?” 老江赞赏:“你是天生的战士,和他一样。以个人意志为规则的表世界,除了主人之外也可以被打开通道,但打开通道的必须是他信任的人。” 两天后,凌晨。 宴喜臣在昏黄的灯光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忽然发现在里世界这么久,属于他的东西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增长而变多。收拾来收拾去,统共也就那么几样东西。 宴喜臣跟老江谈妥的当天,宴喜臣问他要两个人,一个是罗森,一个是段明逸。如果守望人们一定要安排谁跟他一同进入杜亚琛的表世界,宴喜臣只愿意信任这两人。 宴喜臣收拾好包,抬眼看到罗森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墙上,抽着一支烟。 “没有关系吗?跟那小子一起。” “我相信他。”宴喜臣头都没有抬,“倒是你,留玫瑰一个人在这没关系吗?” “当然有。”罗森掐了烟,走两步到他面前蹲下来,“这事我交给老江管了,我走的时候她啥样,回来时候也得是啥样。” 宴喜臣跟罗森对视了两秒,罗森眼里有很沉的情绪。 他和罗森同时站起身:“喂,其实你喜欢她吧?” 罗森用一种好笑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说他多此一问:“这都看出来了,不容易啊。” 宴喜臣被调侃也不生气,跟在罗森背后下楼,远远地看到段明逸已经在楼下等他们了。 在走出楼前,宴喜臣再次叫住罗森:“你有没有跟她提起过?” “我不说。”罗森坦然地一摇头,“她心里也知道。” “知不知道是一回事,有没有说出口是一回事。有些话早点说出口是好事,不要拖到最后,都没有时间了。”宴喜臣低下头笑笑,不知是给罗森,还是给自己的笑。 罗森瞥他一眼,忽然把烟头往地上一砸,抬胳膊挂在宴喜臣肩膀上:“你跟老大?” 宴喜臣没有别过头:“以前是我太磨蹭,现在想想,我跟他都有这毛病。跟你说这个干嘛,走了,去找他!” 还是那辆吉普车,还是罗森开车,还是熟悉的街道和景象,他们很快出了A区的边界,往E区开去。 昨天老江跟他说了能够回到表世界的方法。 宴喜臣想要回到杜亚琛的表世界,就需要找到当初杜亚琛坠入到里世界时的那个确切的“入口”。比如宴喜臣的入口,就是当初C区的那家二手书店。 不仅如此,还要在他当初来到里世界的具体时间点,通道才会打开。 并且只对杜亚琛内心真正信任的人开放。 据说,杜亚琛坠入里世界是非常久远的事。玫瑰和罗森已经来里世界五年了,杜亚琛尚且在他们之前。 他算得上进入里世界最早一批的人,因此鲜少有人知道他来到里世界的入口。 罗森是其中一个。 宴喜臣想过有可能是A区这样繁华的地方,却没有想过偏偏是那个看似被所有人都遗忘了的E区。 怪不得,杜亚琛不仅仅是对那个公寓,他是对整个E区都有种说不清的情感。 宴喜臣能感觉出来。 A区离E区有些距离,驱车五小时左右,他们三人轮着开。 出发的时间是段明逸定的,说是夜晚里少些是非,虽然里世界的是非总不会少,但宴喜臣认同他的话。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三人刚好到达E区,这个看起来像废墟的地方令人无处安身,别说是个旅馆,连整洁或完整的屋子都很难找。杜亚琛的那个公寓是个例外,但宴喜臣并不想带其他人进入那个空间。 在他的潜意识中,那个空间是属于他的杜亚琛的。 罗森有二手准备,来到了杜亚琛进入E区的那片湖水,在旁边支起一顶大帐篷,足够他们三个容身。 试图进入另一个人的表世界,对他们三人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经历。现在他们只找到了地方,却不知道通道打开的时间,所以只能等。 一路疲惫,罗森和段明逸率先进帐篷补觉,以便之后用最好的状态迎接各种突发状况。 可宴喜臣睡不着,他抱着膝盖坐在帐篷外。 他离帐篷几十米远,坐在湖边。忽然间,一种熟悉的阴冷和恶寒从身后袭来,宴喜臣没有摸枪,他僵硬地转过头。 方烁以少年的模样站在他身后,正歪着头看他笑。 那不是佣兵时期的方烁,是还没有离开国土,还是个少年的方烁。他脸上的雀斑在黑暗中看不真切,那点熟悉的笑意却让宴喜臣恍惚。 曾经什么时候,他们也像现在喜欢并肩坐在湖边的青草地上。 “记不记得,你选择了我?”方烁上前来,在宴喜臣身边坐下。 这太混乱,宴喜臣喉咙发干。他带着那些年的沉重回忆,面对少年的方烁,叫不出一声‘哥’来。 “选择了我,就不要去找他。你别太贪心,小燕子。”方烁伸出手,冰凉的,如同蛇蝎的,掐住宴喜臣的脖颈,令人毛骨悚然,“不记得吗?当年你就是为了他放弃我,但他是怎么对你的?他问过你的意愿吗?” “你知道……我在最后一刻,回到你身边了。”宴喜臣没有拨下那只轻轻掐着他后脖颈的手,他死死盯住方烁,胸口波涛汹涌,但他不敢喊,他只能压抑。 方烁嗤笑一声,放开了他身上的手,眼睛眯缝起来,不再掩盖冰凉的目光:“有什么用?你知道我不可能知道,你说出口,只为了给你自己内心带来点微不足道的自我安慰,你真自私。” “不!我不是!”宴喜臣激动起来,“你知道不一样!如果我最后没有去……” 宴喜臣又出现崩溃的征兆,方烁似乎乐得见到:“如果你没有去,你不会见到那个我,你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你早就解脱了!是不是?” 宴喜臣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方烁。他不想承认,方烁说的是对的。 黑暗中,方烁也跟着他站起身,步步逼近,像要亲手将他手刃:“是不是?是不是?我问你是不是!” “哥!你别这样,哥……”宴喜臣少有地慌乱,在方烁的逼近下连连后退,脚下失了分寸,一脚踩错,身体就从草坡上滚下去。 眼见要滚到湖水中,方烁出现在湖水边缘,伸出脚踩住宴喜臣的肩,恶魔般弯腰问道:“我把他弄成那个样子,你心疼了?你对我愧疚,现在对他是不是也愧疚?” 宴喜臣睁大眼。这是方烁主动承认,那天杜亚琛身上伤口的由来。 “你们猜得没错。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吗?”方烁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身后的湖水,“这就是通往他里世界的门,我在这守着他,他出来,我就杀他。” “你该恨的人是我,不是他。”宴喜臣趴在草泥里,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你什么都给不了我,宴喜臣。恨你没有用,就连恨你,都让我白耗费力气。”方烁悲悯地看着他,魔鬼的眼睛里依旧闪烁着光,“而你也什么都给不了他。” 见宴喜臣不再说话,方烁很满意地收回脚:“现在你要去找他,这很好。但记住,你一旦打开他表世界的门,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没有了。失去这个避难所,我将进入他的表世界,将他撕成碎片——在你面前。” 天光发白到后来大亮。晨光暖融融地照射在宴喜臣身上。他迷迷糊糊从草坪上醒来,发现自己竟在湖边睡着了。 方烁什么时候走的,他没有意识,就好像忽然就到了天亮。 有人在他身后搡他一把。 宴喜臣一个激灵,揉了揉眼睛回头,段明逸炯炯有神地看着面前的湖水。 宴喜臣没看出湖水有什么不对劲来,疑惑地抬头去问,发现罗森也从身后而来,望向面前的胡泊。 “站起来。”段明逸低声提醒。 宴喜臣在困倦中站起身。眼前湖水的光线折射,随着他起身的角度发生了变化,无限平滑的水面完全静止,表面折射度完全超出了正常的理解。那依旧是水面,只是看上去更像一面镜子,一面巨大的镜子,折射着湖上的万物。风吹过,湖水的表面没有任何涟漪。 为什么杜亚琛受伤的那天,会浑身湿透地回来,现在有了答案。 他们面前这个巨大的,已经变成镜面的湖面,就是通往杜亚琛表世界的“门”。 第38章 春梦成真吗 宴喜臣在E区杜亚琛的那套公寓里睁开了眼。 有人躺在他身旁,温度灼热,将他紧紧地圈在怀里。 宴喜臣乍醒,翻了翻身,发现被褥下的自己赤身裸体。他这点动静吵醒了身后的人,一条胳膊横过来,将他更牢地困在怀抱里。 那股气息……还没转身看到人,心跳一下就快起来。就这一个愣神,后边的人不但胳膊伸过来把他搂紧了,唇也贴了上来,顺着他后颈吻。 宴喜臣浑身都绷紧了,后颈那一小块皮肤忽然变得极其敏感,那唇温热干燥,带着刚睡起来的慵懒,轻柔地吻着他。 “杜——”揽着他的手摸着他的小腹,胸膛往上,拇指按住他的唇,若有暗示地蹭了一下。 连正脸都没看到,光就押在唇上这拇指一蹭,宴喜臣就没出息地硬了。 身后的吻从他的脖颈往下,触在他拱身而凸起的脊椎骨节,再往下。气息喷洒在腰上,宴喜臣的腰就变得又苏又软,他终于从迷醉中苏醒,一把抓住了在他胸口胡作非为的手。轻轻喘息,不敢让身后人发现他太多大的异动。 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宴喜臣回想失去意识之前的事。他怎么会跟杜亚琛一副‘事后’的模样睡在一张床上?慢慢的,他想起来,那天看到杜亚琛表世界的入口后,宴喜臣忽然退缩了。不因别的,就因方烁对他说的话。 方烁说,表世界的入口是杜亚琛最后的防线。他害怕打开门后带给杜亚琛的是灾厄,是毁灭,是一个无能为力保护他的自己。这是个薛定谔的局,又逼着他做选择。 他没有跟段明逸与罗森说方烁的事,因此段明逸因为他的犹豫跟他争吵起来,后来段明逸不小心掉到了湖里,他跳下去救……然后发生什么了? 宴喜臣想不起来。但他猜他们的确是跌到杜亚琛表世界的‘门’里了。 身后的人因为被阻止而不满地哼了一声,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宴喜臣猛地被人转过来,健壮漂亮的身体覆上他,像只刚睡醒而欲求不满的慵懒的猎豹。黑色的影子倾泻下来,把宴喜臣完全包拢在其中。 宴喜臣几乎有些呆愣了,他想过许多种来到杜亚琛表世界的方式,唯独没想到会在他的床上醒来。 好像许久没见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头有股野劲儿,让他一时间有点舍不得推开。 下一秒宴喜臣僵住,被子下,杜亚琛同样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很敏感嘛。”杜亚琛低头看他,手放在他胸膛上,顺着他喘气而起伏的身体一路往下,握住他,玩弄似地摩擦起来。 宴喜臣顿时仰起头,不自控地挺起腰,喉咙里也不自控地发出了点响动。之前不是没有过亲密接触,但现在和当时的落差太大了,尤其在宴喜臣的意识里,现在两人还处于悲情的分手阶段。想到这里他就有点想哭,可身体在杜亚琛的掌控下又不断传来愉悦的感受。 大概是对他现在的神态还有反应十分满意,杜亚琛一边手下动着,一边低头吻了吻他的唇:“好孩子,今天想怎么来?” 他的声音沙哑,听上去很是诱惑,但宴喜臣却瞬间醒了。这不是杜亚琛平日跟他说话的语气。他立马提醒自己,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而属于杜亚琛。这里的一切,都是杜亚琛的臆想。 随即宴喜臣又想到,那也就意味着,现在一切都是杜亚琛内心深处的渴望……想到这里,他耳朵根慢慢红了。 阳光泼金似地洒在宴喜臣胴体上,杜亚琛眼见他如何一点点变得艳情起来。他用力揉搓他的锁骨,胸口,脖子,耳根,直揉得宴喜臣浑身开始泄露自己的荷尔蒙,杜亚琛才放手,在他胸口上吻了一下。宴喜臣身体猛地一弹,恢复了点神志。推开杜亚琛,他知道现在不是纵情声色的时候,虽然这个邀请真的很诱人。 宴喜臣上半身扭过来,推阻了他的胸膛,眼睛中酝酿着复杂的情感:“这是你的梦吗?这是你想要的吗?” 因为这是他的梦,因为他的梦里有自己,所以宴喜臣感到血液中充满了糖分,被传送到到心脏中去。 杜亚琛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梦?” 然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凑上来吻他:“对啊,简直像梦一样。” 宴喜臣因为他这一句话而心动不已。他想起杜亚琛决绝的话,当时仿佛有千钧之重,砸得他头晕眼花。现在,他确认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一席之地,也要头晕眼花。原来他说不要他,并不是不爱他。 那就好,那样就好,他心想。他几乎是猛地勾住杜亚琛的脖子,恶狠狠地吻上去。唇齿间带上了点啃咬的力度。 杜亚琛对这样的宴喜臣有些惊讶,任由他猛虎似的扑上来,啃咬他的嘴唇。杜亚琛甚至在适应之后安抚地摸着他赤裸的脊背,想让宴喜臣平静下来,不那么狂躁。 吻毕,唇分,杜亚琛摸了摸嘴唇,看到手指上有血色,调笑道:“今天怎么这么热情主动?都有点不像你了。” 宴喜臣心里咯噔一声,冲动过后有点不好意思,用床单把自己裹起来,问:“那我应该是怎么样的?” 杜亚琛仰躺着看他,手指在他腰侧弹琴似的起落,触摸他唯一裸露的腰身:“你总是有点害羞,还有点冷淡,很少回应我。” 宴喜臣心里黯然,他想那是因为杜亚琛心底有条无形的伤疤,这条疤根深蒂固地留在他身体深处。 他感到自己的自私,因为他发现自己其实贪恋杜亚琛现在对他的态度,他甚至有点想要再在这张床上跟他多待一会儿。肌肤相亲的感觉那么美妙,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渴望更多的爱抚。但是不行。宴喜臣当然不会忘记,这里是危险的表世界。不是里世界那种兵荒马乱的危险,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松懈,一旦放任自己沉溺,可能就再也出不去了。 刚被宴喜臣推开时杜亚琛还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宝贝?” 宴喜臣简直要因为他这一声晕倒了,但还是很有毅力地拒绝了他。他飞快地下床,捡起衣物穿好,发现自己从里世界带来的包也没丢,就在床脚。枪支以及其他装备让宴喜臣有安全感,他将自己收拾妥当后,才转过身望着饶有兴趣打量着他的杜亚琛。 杜亚琛靠坐在床边,正打着哈欠欣赏宴喜臣,不知道刚才看了多久。他不甚在意地,象征性地用床单遮住关键部位,但床单太薄,宴喜臣甚至能看到床单下他支起的形状。而杜亚琛袒露的胸膛上,更是有许多暧昧的痕迹。更不用去想他宽阔结实的背上,也许还有抓痕。 眼前的景象和脑袋里的幻想都令宴喜臣几乎把持不住,他不敢想在自己来之前杜亚琛到底过着什么样纵欲过度的生活。 不论眼下他多不希望跟杜亚琛的关系恢复到分手时,唤醒他都是目前刻不容缓的责任。联想到当初,杜亚琛变成小孩子来到他的表世界,然后唤醒自己,宴喜臣自问能不能同样以温和的方式唤醒杜亚琛,他不确定。 “听着,这个世界是假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所有人都在这个世界外面等着你,你得从自己的梦里醒来。”宴喜臣靠近他,拍了拍杜亚琛的脸。 杜亚琛眸光流动,有些好笑地捉住他的手,在掌心吻了吻:“这是什么新的把戏?” “我是跟你说正经的,我是你的爱人对不对?”宴喜臣弯着腰,被他捉着手,也不挣脱。 杜亚琛用鼻音发出个慵懒的单音节,顺着宴喜臣的手腕,五指爬到了他的后颈,若有若无地暧昧摩挲着。 宴喜臣眼见自己的自制力要崩塌,深吸一口气,打算挣脱:“所以我说的你要相信。仔细想想,其实这个世界根本不对劲,也不可靠,对不对?所有的事都有些顺利得过头,幸运得过头了。” “的确很幸运,拥有你。”拉着宴喜臣后颈的手微微用力,杜亚琛将他扯向自己。 宴喜臣万万没想到杜亚琛的糖衣炮弹对自己的杀伤力如此之大,在愣神的期间又被他拉下头来亲吻。迷蒙、缠绵悱恻的一个吻,带着越来越多主动攻势的吻。 在杜亚琛的手又开始胡乱摸的时候,宴喜臣意乱情迷地强行推开他:“你不信我说的话!” “我信。”杜亚琛笑了笑,翻身下床,他赤裸的身体毫不吝啬地展现在宴喜臣面前。他随意的举手投足都牵动身体上强韧而漂亮的肌肉线条,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有一具上帝给的躯体,在人间却有着魔鬼的诱惑力,宴喜臣心想。 杜亚琛无视身后宴喜臣灼热的目光,随意披了件浴袍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猛地一扯窗帘。 外面的景象让宴喜臣惊呆了。 虽说这房子里跟E区的公寓并无二致,但房子外是无限连绵的青山,云雾里能看到盘山下去的路,再远处,目光尽头的地平线处,能隐约看到战后残破的城市,像是世界末日。而山下的丛林中隐约能看到军事基地,还有临时扎起的帐篷。这是个战争年代的世界,不合逻辑,却又完全真实。 宴喜臣视线所及的某个军帐中,段明逸和罗森正头晕脑涨地醒来。他们二人同宴喜臣的情况一样,醒来后非常迷茫,还是段明逸立刻检查了随身的武器还有东西,都没有丢……不,宴喜臣丢了。 段明逸撩开帐帘往外看一眼,看到硝烟弥漫,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没见过佣兵的世界,却也立刻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罗森趴在他头顶上往外看一眼,给手枪都上好了子弹,将自己拾掇停当。 段明逸有点惊讶。他承认,在进到杜亚琛的表世界之前,他有期待过杜亚琛的乌托邦会是怎样的美丽新世界。结果令她大失所望,这里非但不像个乌托邦,反而像个战火连天的动乱地。 “老大是不是心理变态啊?”段明逸没忍住吐槽,跟罗森叹气,“这算什么理想世界乌托邦?原来他是战争主义者吗?” “老大是在佣兵堆里长大的,对他来说,黑水就是他的家。”罗森瞥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这让段明逸头皮发麻。关于黑水的传说,他只从古旧的杂志还有军事论坛网站上看过,那一直是个离他生活太遥远的世界,没想到今天却能亲眼目睹。 罗森见他不说话,拽了拽他脖子上的军牌:“我们在他的世界里,估计扮演的也是他世界里的某个人。” 段明逸拎起牌子瞧,发现上面刻的是俄文,他看不懂,索性作罢,转身跟罗森商议起他们的下一步。罗森赞同先去找宴喜臣,除了杜亚琛之外,他才是这个世界里能给他们上安全锁的人。既然脖子上都挂着牌,就不用偷偷摸摸,他们现在的身份就是这个兵团中的一员。 段明逸显然觉得就这么出入有些不妥,可罗森糙惯了,在外面绕了几分钟,还十分熟稔地跟路过的士兵点头打招呼,果然没有任何异常。 段明逸遂钻出来,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被罗森抓着往林子里走。基地隐在林子里,重要的人也会待在相对比较隐蔽的地方。 杜亚琛最为活跃的年代是苏美冷战前后。苏联人钟爱挖坑,如果他们的所在地是这个世界的核心栖息地,那么杜亚琛极有可能要么在地下,要么就在山里。 罗森的确猜得**不离十,可就在他们走入林子的一瞬间,四周忽然蹿出三四个人,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他们。 黑面的士兵靠近他,看面貌像中东人,说的却是俄罗斯语。那人看起来比周围几个等级高一些,端着枪靠近他们,目光严厉而凛然,然后说出一串弹舌音来。 段明逸和罗森瞬间就尴尬了。很显然,从军牌到面前的人,俄语是他们主要交流的语言,可惜罗森和段明逸都不会说。这也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成为身份可疑的人。那黑皮见他们不答话,果然露出警惕的目光,让人把他们二人押了,洪亮地发号施令,押着他们的人便一同将段明逸和罗森往林子深处押去。 段明逸跟罗森靠得近,忍不住骂了句娘,低声问:“黑水不是在美国吗?为什么说鸟语?” 罗森低声表示他也不知道:“我猜冷战期间黑水和苏维埃这边有合作,尤其是和鹰眼,老大和燕子不就是这么认识的?” 段明逸迷茫了。罗森又说道,燕子他之前的佣兵团,不是就在基辅吗? 段明逸恍然大悟,有点明白过来罗森为什么从刚才起就没挣扎,看样子是要押他们去见有话事权的人。说不定,他们马上就能见到老大。 作者有话说: 十几个小时飞机落地,感觉枯萎了……以后没时差了,可以晚上更新了! 第39章 爱是画地为牢 二人被押到杜亚琛面前时,杜亚琛已经全副武装好了。他自丛林深处走出来,用枪杆挑开枝叶,居高临下地望了这二人一眼。 段明逸抬起头,目光一转,刚好对上他身后踏着枯叶而来的宴喜臣。两人目光一对,一个惊讶一个尴尬,罗森最是淡定,他了解杜亚琛的脾性,瞟了眼宴喜臣后就转而看向地面。 段明逸讶然的目光意味很明显,这一进来就找到人了?他们就算任务完成了? 他心里很多疑问,没来得及问出一个,就被在他面前半蹲下的杜亚琛抬起了脸。杜亚琛捏着段明逸的下巴晃了晃,打量货物似的,用俄语低声说了句什么。 段明逸和罗森没听懂,宴喜臣却听懂了,他伸手按在杜亚琛肩上:“不是坏人,是我的朋友。” 杜亚琛这才换了种他们能听懂的语言,转头对人笑:“你的朋友兄弟我都认识,怎么不认识这两人?” 宴喜臣不吭声了,无声地看了看段明逸和罗森。段明逸满头问号,罗森也皱起眉头。宴喜臣做了个无奈的手势,面前着两人才反应过来。 现在杜亚琛根本不是认识他们,看起来也完全不像和宴喜臣有隔阂的样子,这代表着,他们面前这个杜亚琛,可能已经有点在表世界里迷失了。 他不记得段明逸和罗森,他不记得里世界全部的事。他现在完全相信眼前的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而宴喜臣则是他表世界里的一部分。 杜亚琛并没有理会这二人复杂的目光,不过看宴喜臣和这两人之间仿佛有某种默契的交流,而这交流他却看不懂,这让他烦躁。他回过头去,又端详罗森片刻,觉得这人实在眼熟,但确实想不起在哪见过。 杜亚琛避开左右,开始对段明逸与罗森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话来。 宴喜臣始终坐在他身边,看这二人有些心急地跟他一样将表里世界的话说出,又急切地想劝杜亚琛相信他们,宴喜臣无奈地摇摇头。刚才他已经试过了,杜亚琛完全没放在心上,根本就觉得他在说胡话。段明逸和罗森跟杜亚琛说时,宴喜臣就在旁边观察,他想看看杜亚琛如果听别人也这么说,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宴喜臣已经料到,杜亚琛依旧觉得这两人是他请的托,自始至终猜测方向就是错的。他觉得宴喜臣又在跟他玩什么新把戏,差点把宴喜臣气得摔了茶缸子走人。 段明逸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宴喜臣,还问他为什么端着个茶缸子。宴喜臣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有点不高兴地问杜亚琛,为什么自己端这个茶缸子。 他不爱喝茶,更别说端着这种老干部似的茶缸子。结果杜亚琛只是‘啊’了一声,反问宴喜臣不是他一直都爱喝茶吗?问完话之后就轻飘飘地走了,显然不以为意。 宴喜臣拿着茶缸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里是杜亚琛的表世界,现在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不知道现实世界中,哪一次给杜亚琛造成了误会。总之杜亚琛以为他爱喝茶,于是宴喜臣在杜亚琛的表世界里,手里就捧着个茶缸子。 宴喜臣再次切身感受到魔幻现实。 “我觉得他变蠢了。”这是杜亚琛前脚离开后,段明逸摇了摇头,“他为什么不相信我们的话?要放在以前,给他个眼神他都能会意!” “可能恰恰因为我们太直白了?”罗森甩锅狂魔,转头看向宴喜臣。 宴喜臣揉脑袋:“是我的问题,我直接跟他摊牌的。导致他到现在都觉得我是在恶作剧。” “别看老大平时吊儿郎当的,有时候挺轴的,他除了自己谁都不信。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非理性的东西不闻不问,他觉得你是恶作剧,那就连怀疑都不会。” “我觉得以他的智商应该早看出不对劲了。”段明逸依旧是那句话。 宴喜臣看着眼前人一言一语地争吵,感觉头更疼了。他根本没法儿劝,他一插话,段明逸的矛头就往他身上戳。宴喜臣完全感受到段明逸现在沦为怀疑主义的恐怖。 “你跟我们一起掉到湖里,为什么只有你出现在他床上?”段明逸的话术不太对。 “难道要我们三个都他妈出现在他床上吗?那也不等我们使劲儿,他自己都觉得世界要崩塌了好么!”宴喜臣吐槽。 罗森听不下去,适宜地插话:“大惊小怪,老大跟他处对象,这里又是老大的表世界。他出现在老大的床上有什么奇怪?” “我们不要再讨论谁在他床上的问题了好么。”宴喜臣无力地摸了下额头。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表世界的危险程度你们比我清楚。别忘了,这地方不光能同化他,也会同化我们。我们会按照他印象中的设定变得越来越不像我们自己,比如刚才我喝茶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可怕吗?”宴喜臣想起来还浑身恶寒。 罗森连忙接茬:“可怕。” “他不相信我们呀。”段明逸站起身烦躁地踱步,透过林叶的日光打在帐篷上,泼出晃晃悠悠细碎的影子来,让他更加心神不宁,“如果是你跟他说还好办,我们他根本就不记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还不相信——当初他是怎么把你从里世界弄醒的?” “别提了。”宴喜臣望着帐篷上晃来晃去的影子,跟罗森和段明逸大致讲了一遍。 “等等,我摸到点边。”宴喜臣回忆当初自己在表世界里的事,隐约有种预感,“准确来说引起我怀疑的开端并不是因为杜亚琛,而是因为我做的那个噩梦。该隐给我的审判,渗透到我表世界里面来了。玫瑰猜得没错,表世界虽是个人的空间领域,但该隐也不是没有可能进入表世界。” “我们要用该隐提醒他吗?”罗森问道。 宴喜臣摇头,抚摸桌上刚放下的茶缸:“既然他不相信说的话,就证明给他看。这个空间不会是完美的,总会有破绽。” 当天晚上几人就发现,这个表世界变化得太快,许多规则已经到了怪异的地步,偏偏身处这个空间的人并不会感觉到。 比如早晨时几个人还对他们如临大敌,包括杜亚琛,等到太阳落山后,似乎就完全接受了段明逸和罗森的存在。他们给段明逸和罗森递酒,当他们是佣兵的一员,而罗森和段明逸惊恐地发现自己不但可以听懂俄语,而且张口就能说出一口流利的俄语。 这时他们才对白天宴喜臣说的话感到细思恐极。表世界同化人的能力越来越强,一切空间规则以杜亚琛的意志而书写,比如杜亚琛觉得宴喜臣喜欢喝茶,宴喜臣就会不自觉地端起个茶缸子。杜亚琛一旦从潜意识中接受了他们是宴喜臣的朋友这个设定,就默认他们俩应该懂俄语,于是段明逸和罗森就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 他们以前在自己的表世界中时并不觉得可怕,因为表世界里都有他们自己所梦想的一切。直到来到这里,才发现表世界才是操蛋地可怕。 “现在怎么办?”罗森和段明逸对现在的困境束手无策。 “顺着他,我倒想看看,他在这地方怎么过他的快活日子。” 宴喜臣意料得不错,果真很快杜亚琛就有事忙了。显然在杜亚琛的潜意识世界里,宴喜臣的身份除了是他的爱人之外,依旧一如当年也是他最得力的搭档。 他担心杜亚琛会把段明逸和罗森指派到什么奇怪的任务中去,便跟他说两句软话,要这两个朋友跟着他们。 “你以前没有为谁说过话。”杜亚琛若有所思。 杜亚琛说这话时,宴喜臣正站在镜子前拈着薄薄的刀片给自己刮胡子。镜子有些脏,他的视线很缓慢地从中与身后的人对上,笑了一下。 “你却还是老样子,独来独往,害怕被人拖后腿?” “你说了,我当然会答应。不过我只相信你。”杜亚琛下床,欺身而来。他从身后贴近宴喜臣,手撑在盥洗台上,目光炯炯。 他轻巧地夺过宴喜臣手中的刀片,左手捏住他的下颌,右手捏着刀片,从镜中打量他,将他脸侧的泡沫刮掉:“正如你相信我。” 他们没有太多休息时间,三个小时后天刚亮就被杜亚琛揪起来动身。这次执行的是单人或双人任务,去俄罗斯南部解救一名人质,政府的人。人不能多带,太大张旗鼓。杜亚琛原有的计划里只有他和宴喜臣两个人,按照他的战略,两人难度虽然大了点,却也应该没太大问题。何况敌人不给太多谈判的余地,如果他们这边动用压倒性的军事力量,对方很有可能撕票。 路途遥远,他们坐战斗机去。开飞机的是个叫拉菲的俄国男人,名字长而难念,但人却很热情,等他们一上飞机就跟他们分享伏特加。 杜亚琛在作战机上简单地交代了这次任务内容后,旁若无人地盖了本书在脸上开始睡觉。他说睡就睡,五秒钟内失去意识。 宴喜臣见识过杜亚琛对自己身体的指控力强到什么变态的程度,他几乎就是在给自己的身体下命令,而他的身体也完全听从他大脑的指挥,这是很恐怖的。罗森也不以为奇,他跟在杜亚琛身边也有段时间了,唯独段明逸瞠目结舌地看着已经熟睡的杜亚琛,感觉到不可思议。 “所以,不能带太多人去,我们四个确定玩得转吗?虽然他说你们俩就能搞定,我还当他在显摆。”段明逸问。 在宴喜臣高深莫测地跟他确认的确是四个人时,段明逸就有些沉默。他没有执行过佣兵的任务,并不知道佣兵这一套是怎么玩。但是宴喜臣却知道,成熟的佣兵团队各司其职,需要配合的很好。但杜亚琛是个特例,他喜欢独来独往,这毛病到现在里世界里还没什么改进。这也是为什么杜亚琛在黑水的名声,是以‘单人雇佣兵’高价出榜的。 “他本来只想我们两个人去。” “疯了吧。”段明逸侧过头。 没有更多的对话,他们都抓紧时间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存储些体力,相继睡去。 宴喜臣也睡着了,但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途还感到有人扳过他晃动的脑袋,放在个沉稳的肩膀上。他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知道那是杜亚琛。想要醒来,身体却又困倦。 心里有些恐惧,害怕这温柔是短暂的,是虚假的,甚至在梦里抱有点私心,如果能一直和他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睡沉的前一秒宴喜臣迷糊模糊地想,不知道在杜亚琛的表世界睡着,是否也会做梦? 刚才他没跟段明逸和罗森说,其实这次的任务的内容他记得,是多年前他和杜亚琛共同执行过的一次任务。去南边的老堡垒解救人质,只有他们俩。他不说,不代表他不记得。不但记得,而且印象深刻。 因为在记忆里,那是他和杜亚琛执行任务之中,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当初,他们清扫了全部的看守和瓦解了对方的防御后,先一步心急想解救人质的宴喜臣,一着不慎迈入了对手的埋伏。千钧一发,是杜亚琛冒着枪林弹雨将宴喜臣救下,将他从死神的镰刀下拖出来。 闭着眼,仿佛还能看到当时杜亚琛咬牙救他的模样,千万人亦往,破釜沉舟,大开杀戒。 之所以宴喜臣印象深刻,他回想,自己就是从那一刻为杜亚琛撼动心扉。 而如今,故地重游,故事重拾,他能唤醒杜亚琛吗? 宴喜臣放任自己的缄默。或多或少地,杜亚琛表世界中的蛛丝马迹,都在向他证明杜亚琛对他有着怎样的感情,怎样的渴求。 在杜亚琛的表世界中,他把自己永远困在了和宴喜臣在一起的那年,循环着。 那是怎样的感情? 宴喜臣闭着眼,胸口某个地方小小地刺痛了一下。 第40章 最强心证 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像碉堡一样的军事基地,对方处于弱势,只有三四十人左右把守这地方。宴喜臣闭上眼,当年执行的这个任务历历在目,当初没有平面图,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惊险,但现在不一样。在杜亚琛的世界里,这永远是他第一次执行这个任务,但对宴喜臣来说,他依旧记得里面的平面图。 基地分东南西北四个入口,角楼上都站有哨兵,门口各有两名人员把守。好消息是东南两侧的入口被繁茂的枝叶遮挡,哨兵的方位有视觉盲区,而西北两个方向因为没有遮蔽物,所以几乎没有盲区。杜亚琛的计划是直接从东南两侧突入,放弃西北两面的入口。 本来,杜亚琛自然而然要和宴喜臣一组,但宴喜臣主动提出和段明逸一组,杜亚琛虽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宴喜臣又自己的考量,段明逸和罗森对佣兵的行动和这个任务都不熟悉,他和杜亚琛作为当年这个任务的亲历者,分头带一个人正好。虽然,杜亚琛现在被魇着。 准备就绪后,罗森和杜亚琛从东边开始突破,而宴喜臣和段明逸从南侧进攻。南侧的墙面一侧枝繁叶茂,他们飞快地沿着哨兵盲区的路径前进,成功地躲避。宴喜臣打头阵,发现门口收尾的两个士兵看上去疲惫而懈怠,趁他们弯着腰点烟时,迅速冲过去扭断了一人颈椎,然后趁另一个抬头的瞬间用刀子切开他的喉咙。 血溅了宴喜臣一身,他面无表情地冲段明逸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上。 “这个任务我以前做过,杜亚琛在重复他过去的回忆。”宴喜臣压低声跟段明逸讲。 段明逸皱眉,起初心中惊讶,很快又释然:“难度大吗?” “不重要,我们不是真的为了打赢一场仗而跟他来这里的。”宴喜臣快步走着,贴在入口前观察**内的景象,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我们是为了让他想起这是表世界而来的。” “你没有跟我说过你的计划。这个世界的破绽是什么?” 宴喜臣转头沉默地看了段明逸两秒:“是我。” 段明逸一愣,他还想问什么,但宴喜臣没给他提问的时间。 段明逸回神,宴喜臣重新抱着枪冲进里面去,于是段明逸不再吭声,将枪上膛后预备地端着,压着脚步在黑暗中前行。宴喜臣以前就是做尖兵的,打狙也不错,段明逸却没有这样的经验。他跟着宴喜臣四处躲藏在不同的位置,像等待着猎物的蜘蛛,在对手路过时瞬间将他拖进隐蔽处扭断脖子。 这是段明逸第一次见识宴喜臣的狠辣果决,他杀人的刀迅速而轻巧,完全不像在表世界那个迷茫的样子。他在黑暗中盯着宴喜臣的脸,有点明白那种吸引人的反差在哪里。宴喜臣平日那副温和的样子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种专属于宝剑锋从磨砺出的犀利。宴喜臣身上有种收放自如,软硬皆宜的张力,让人忍不住好奇,想要靠近。 在他前面走着的宴喜臣完全没发现段明逸在后面对他观察,他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楼梯间。很快,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段明逸无声地端起枪,枪杆已经在黑暗中沉默无声地伸了出去,宴喜臣却竖着耳听了听,抬手压下他的枪杆。 脚步声在他们不远处停住了,然后是墙面被敲击的声音。宴喜臣记得这个暗号,他拍了拍段明逸的手背示意没事,走了出去。 杜亚琛与罗森就在不远处的拐角站着,四个人重新会合。 “一层全部结束了?” “连廊里死了五个。”宴喜臣数,“门口士兵也都解决了。” 杜亚琛点头:“四个门口的都解决了。” “楼上的哨兵没看到?”段明逸奇道。 “楼下的尸体挂墙上了,楼上的哨兵看不出来。”罗森冷漠回答。 罗森的回答很简短,没有解释什么是“尸体给挂墙上”,但还是让段明逸打了个冷战。 从目前看来他们的突入都很顺利,以宴喜臣当年的记忆,人质应当是在二楼。二楼的西侧,里面还有二十人左右在把守,绝不是个小数目。杜亚琛显然对身后的两人不太放心,详细吩咐了上去之后他们要怎么做。罗森和段明逸都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确不是为了某个目的来参与这场活动的,但他们的确都在想,如果等下成功地将人质解救后,又能怎么样去提醒杜亚琛这是假的?段明逸有些恍惚地想起刚才宴喜臣说,真正的破绽是他,可宴喜臣想做什么,段明逸却不甚清楚。 这回上二楼的行动安排是罗森和段明逸在后方掩护,而宴喜臣和杜亚琛会打头阵。趁着两人到前头去,段明逸低声跟罗森把刚才的情况说了。当罗森听到宴喜臣说他就是破绽时,果然也皱了下眉,却又很快舒展开来:“我有点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段明逸不解地看向罗森,罗森却再也不说话了,只对他道多注意身后有没有人。 前面的二人已经接近二楼走廊西侧的门,杜亚琛替代了宴喜臣的位置,从兜里掏出两根钢丝来,在门孔里搅了搅,示意他没有锁门。宴喜臣单手持枪推开了门,那是一间空屋子。 即使他没看到一个人,敏锐的直觉令宴喜臣的身体最先动了起来,立刻拔出刀向天花板的方向甩去,正中埋伏着的人的额头。四面八方忽然涌出人流来,他们的枪声比人出现得更快。宴喜臣猛地半关上门将门板当作了盾牌,数十发子弹的冲击瞬间将门的另一面打得稀烂。后面的罗森和段明逸忽然反应过来,段明逸端起冲锋枪转身断后,罗森则直接上霰弹,低声喝道让前面二人躲开。杜亚琛和宴喜臣各自侧向门旁的墙壁,霰弹打出一条明火来,猛地炸入屋中,瞬间走廊上弥漫着硝烟。 罗森接二连三地发射霰弹,接着他看到宴喜臣在门旁边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是他收了枪。下一秒屋内向外发起攻击,枪炮声震耳欲聋。 罗森和段明逸同时看到宴喜臣对他们点了点头,随即宴喜臣将手中的枪猛地扔了出去,冲进了屋内的枪林弹雨之中! 宴喜臣一边飞快地向屋内走去,一边脱下自己的防弹衣还有头盔。他卸**上的所有装备,靠近了战火中心。 罗森之前就猜到宴喜臣要做什么,不明真相的段明逸则彻底被吓到。他要往上冲,却被罗森扯着领子拽回来。向来总是万事都在掌控中的杜亚琛,更是被宴喜臣这个无疑是送命的举动给震惊了。 宴喜臣咬着牙,他心里其实怕得要死,但是他还是要赌。 他赌自己就是杜亚琛表世界里最大的破绽! 他听到门外段明逸和杜亚琛大吼着他的名字,然后他站在房间的中心,展开双手转过身。 他目光穿过炮火,比炮火更灼热地沉甸甸地投在杜亚琛的身上。那是一种千万感慨之后凝练出的表情,像是要落泪,眼睛里却带着深沉的感情。 杜亚琛猝不及防地被他这样的目光砸中,愣愣地站在原地。 枪炮不能近他的身——宴喜臣站在炮火的中心,毫发无损! 他再顾不上背后的枪林弹雨,他也看不到罗森和段明逸奇怪的目光,短短几步的距离他走得很艰难。等终于到达杜亚琛面前,他几乎是猛地抱住他,用力地将他按向自己,好似恨不得将这个人溶于血水。 “现在你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宴喜臣在他耳边道,声音听起来还有些颤抖不定,“这个世界不是真的,是你潜意识创造出的一个你渴望的地方。” “为什么你会知道?” 宴喜臣的手放在杜亚琛的背上,五指张开,拢着他,多么珍惜:“我来找你,要把你从这里带出去,不惜任何代价。我当然希望你能爱我,但我也希望你爱的是真实的我,而不是这里的那个我。我知道我不够好,但我不想失去你。” “这也不需要你走到炮火中央来向我证明!”杜亚琛少有的情绪不稳。 “不,我不是向你证明我爱你,不是的。”宴喜臣放开他,手从他强健紧绷的肩,抚上他的脖颈,最后是脸颊,宴喜臣的眼睛里容纳着那么多内容,“不是证明我爱你,是你向我证明了你爱我。我破釜沉舟一试,是赌我在你的空间法则里,永远不会被伤害!即使是在你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你的潜意识也保护着我……所以枪炮不能近我身,子弹不能伤我分毫!” 这就是宴喜臣想要在杜亚琛面前揭露出的破绽,因为在杜亚琛的世界里,他永远不会受伤,因为他爱他。 从刚才宴喜臣猛地觉悟到这一点时,他感到滚烫的血液燃烧他的心脏。 在刚才那一刻,他感到的撼动胜过千言万语。 他感觉到杜亚琛缓慢地回抱住他,然后他们眼前的景象开始融化,开始崩塌。 宴喜臣嘴唇颤抖,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按下杜亚琛的脑袋,凑上前咬住了他的唇。他用力地亲吻他,用一个吻宣泄内心澎湃而难以平息的感情。 奇异的,荒诞的,战火连天的时代都褪去,剩下清澈的日光,还有波光粼粼的湖水。硝烟味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新鲜的青草味,潮湿的空气在阳光下像流动的油墨,漂浮着许多闪闪发光的物质。宴喜臣听到万物生长的声音,紧凑而明亮。天空变得很圆很扁,压下来,在他们身边漂浮着。风有了颜色,像道透亮的碧蓝色的光,吹过身躯沁入他每一寸皮肤里。 宴喜臣不曾有过如此瑰丽惊艳的体验,顿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股潮湿却不寒冷的雾气,飘浮在无序的万物之间。 如果不是杜亚琛深深地吻着他,他真的以为自己要化了。 再睁眼时尘埃落定,他们站在波光粼粼的湖水边,万物恢复秩序,重新变成宴喜臣记忆中的样子。这片湖水正是他们从里世界来到杜亚琛表世界的通道,此刻正波光粼粼地投射出银色的光芒,撒了宴喜臣满身的碎光,像河流流淌在他身上。 宴喜臣望着已经变成镜面的湖水,明白现在通道是又打开了。他们的周围空无一人,罗森和段明逸不知去了哪里。 杜亚琛的目光,在他的那个吻里渐渐变化,宴喜臣明白,杜亚琛的意志正在渐渐从表世界中剥离。他想起了一切,他会推开他吗?宴喜臣记得他说,这次是他不要他了。 他还可以要他吗,他坚持地在内心渴望着。 杜亚琛没有推开他,他回应了宴喜臣的吻。 宴喜臣闭上眼,感到过了许久,杜亚琛放开他,自顾自沉默地走到湖边坐下。他的背影像一柄笔直的刀,被这一条叫往事的河流照射得发亮。 他忐忑不安地走到杜亚琛身前,深黑的影子于是倾斜下来,将杜亚琛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他背着光,眼睛却雪亮。杜亚琛脸上神情莫测,仰头眯眼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宴喜臣的下一步动作。他这副神情让宴喜臣把持不住,果真低下头来,勾着他的脖子,试探地在他唇上蹭了一下,杜亚琛没有拒绝。他的气息无声地紊乱,他扯了一把宴喜臣,于是将人扯倒在自己怀里。 两人在草坪上滚成一团,拥吻。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唇分,宴喜臣抬起点身,从上方看他,喑哑地问。 杜亚琛躺在下面,用力按压他的眉骨、眼睛、嘴巴,目光纠缠着。 “嗯,本来是这么跟你说的。可是你不听话,还跑到我这里头来。” 宴喜臣想到这里又担心:“我进来时,在湖边遇到了该隐。” 杜亚琛静静望着他:“嗯?” “他说,一旦通道打开,他就能够进到你的表世界里来……” “他的确能,但不会把我怎么样。”杜亚琛手指攀上宴喜臣的,“这里是我的表世界,我即是空间法则。该隐是里世界的意志,并不属于这里,所以不用担心。” “他骗我?” 杜亚琛无所谓地把玩着宴喜臣的手指:“他不想你来找我。” 宴喜臣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低头看着他把玩自己手指的关节,心中有些慌乱。慌乱完了心里又有点说不出的别扭滋味。 “你擅自跑到表世界里来,没有跟任何人说,知道如果没有人能进来,你的后果是什么吗?” 杜亚琛却无所谓地笑了下:“大概会一辈子困死在这里吧?” “然后你觉得也不错?”宴喜臣心里的滋味更复杂。 “有山有水有我生存的价值,还有你,我很知足,是不错。”杜亚琛继续逗他。 宴喜臣揪住他的领子,大有要将人掐死的架势,下手却还有分寸:“是谁一开始跟我说,要从表世界醒来?” “别生气嘛。”杜亚琛还是那副老样子,“现在你救我,我挺感动的啊。你是想我表现得后怕一点,还是想我表现得更爱你一点?你这回把我的奢望都看得清清楚楚,要说对我负责了吗?” 饶是宴喜臣心中再多欢喜和想念,听到此处面对他的厚脸皮也恨不得给他两脚:“你要我负责吗?你已经说不要我了。” 杜亚琛就这么凝视他的脸许久,败下阵来似的叹气。他的手虚虚放在宴喜臣的腰后勾着他,好让他不从自己的身体上掉下去。 “我说那样的话,的确不是因为要抛弃你。”杜亚琛说道,“还记得我伤得很重的那天吗……” 宴喜臣正色起来,从他身上翻下,知道杜亚琛这是要跟他坦诚。 作者有话说: 燕子:赌你爱我 老大:不我不爱你(笑) 祝大家五一快乐! 第41章 真实与虚假的界限 巴西利卡大剧院之后,宴喜臣再没有见过该隐。该隐就像消失了一样,关于他的流言连篇,他却逐渐消失在流言之中。不仅没有里世界的人再见过他,连宴喜臣都没有再见过他。这给宴喜臣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整个巴西利卡大剧院的闹剧,就像被该隐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前段时间宴喜臣每天活得浑浑噩噩,闭上眼就是基辅的惨剧,脑子里全是医院里已经化成血水的方烁。他活在折磨里,活在一场灾难里。 愧疚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 外人看他人的愧疚,总觉得它那么微不足道,仿佛是能轻轻揭过的某种情绪,很快消弭。只有真正受愧疚折磨的人才知道,愧疚是能渗入骨骼的毒,是钝刀子割肉。愧疚并不强烈地,日夜折磨一个人的心智,让日光下永远笼罩着那么一片阴影。 方烁就是宴喜臣心头那片影子。 那天在巴西利卡大剧院中的方烁,宴喜臣很确定,他情愿看到自己这幅备受折磨的模样。 即使如此,方烁也再没有在宴喜臣面前出现过。 “因为他跟我在战斗,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我们没日没夜地战斗,他想杀死我,而我也是。但我知道巴西利卡大剧院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杀死他的力量了。该隐和我纠缠了五天,这五天我殚精竭虑,筋疲力尽。你看到了,我受了很重的伤,其实他也受伤不轻。”杜亚琛轻轻哼笑一声,手指依旧无意义地摆弄着宴喜臣的手指,与他交缠,“所以你还会奇怪,我们两个怎么同时消失不见了,对吗?” “等等。”宴喜臣打断他,“他作为空间的意志,你有能力与他直接对抗吗?” 该隐是空间的法则,是一切的根本,如果这是个虚构空间,该隐就好比是源代码般的存在。杜亚琛也曾对他说过,要杀该隐,就好比弑神。但是在巴西利卡大剧院的那一天,宴喜臣记得杜亚琛也曾说出过否定的话。说他不必以神的名讳称呼自己…… “这也是我与他正面交锋时想要确认的一件事。”杜亚琛站起身,牵住宴喜臣的手,走到那片碧光粼粼的湖边,看着远处春枝上的绿叶,转头问宴喜臣,“你看到什么?” “树,还有鸟?下午了,太阳有点刺眼。” “想要看秋叶吗?”杜亚琛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好啊。” 然后他看到那棵树发生了变化,树叶由绿转黄,又由黄转向金橙色,整棵树的颜色都变成灿烂的颜色,秋叶在风中飘荡着。 “这是我的表世界,所以我的意志能够控制这里的万物,某种意义上,我是这个空间的主宰。刚才在我的脑海里,只是给这棵树下命令,要它变成秋天的树。那么现在你也来试试看?” 宴喜臣有些迷茫了:“可是你说的,这是你的表世界,只有你能——” “试试看。”杜亚琛认真地打断了他。 猜到了杜亚琛暗示的含义,宴喜臣感到心跳快起来。他眼神幽暗地看着远处的那棵树,心想,如果这时候是春天,有满树的花就好了。 先是很缓慢地,从远处看树枝好像发生了些变化,接着花苞越来越大,次第而开。金黄色的叶坠落,纷飞在空中,取而代之的是盛开满树的粉色花朵,这让整棵树看上去像一棵巨大的樱花树! 可是那棵树是梧桐。 宴喜臣呆呆地看着树的方向,已经完全被震撼了。这样的变化让他一时间缓不过神来,但是他心里又想,要是这时下大雪,雪落在盛开的花上…… 于是刚才还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景色开始变得浑浊,扑簌的雪从天而降,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洁白的风。更不用说远处所有的树全部都盛开了花,而雪很快变成大块的飘絮,积攒在花枝上。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前所未有,既壮丽又诡异的景色,好似春冬两个季节就此合并了! 宴喜臣完全不敢看杜亚琛的眼睛,他的声音甚至颤抖得自己都听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非常确定这是杜亚琛的表世界,有刚才经历过在杜亚琛的潜意识保护下刀枪不入的刺激经历,眼见当前的“所得即所想”,第一反应就是杜亚琛对他情感之深刻,以至于连自己表世界的控制权都愿意交给他。 杜亚琛转头一见宴喜臣那复杂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敲打他:“你的想象力,还可以再有点野心。” 宴喜臣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没能很好地接收到杜亚琛的暗示。 “表世界的控制权并非我给你的,而是你本来就可以做到。”杜亚琛压低声音,“从巴西利卡大剧院之后我就在怀疑了,该隐完全没有必要将所有人都引到那个地方,只为了见你一面。他的目的如果是流血,那么他做到了,但整个闹剧未免太儿戏。如果是为了让你想起一切,引起你的愧疚心,那么他私下里单独面对你也没问题,更不需要像这样大动干戈。” “那么他是……” “他要你亲眼看到流血,还要你亲自选择。很残忍,不是吗?”杜亚琛笑得有点自嘲。 杜亚琛露出那样的表情,宴喜臣一下就明白过来。他握紧了缠着他的手指:“有些选择没得逃,我理解你。” “不。”杜亚琛摇头,“我是带着一点私心的。我和你站在台上时,那么长时间,方烁几乎没有打断过我们,就好像接下来的一切都是他乐得见到的。他是真的很想看你做选择,并非仅仅出于感情上,而是出于更多的——” 杜亚琛说着将目光投向他们前方的那片花:“比如说,你才是这个世界有说话权的人!不仅仅是在我的表世界,在每个人的表世界中,甚至里世界。” 宴喜臣被杜亚琛忽然凛然的目光看怔住:“你……” 他屏息。于是听到风停下,树叶也不再动,就连水面都平静了。 杜亚琛轻声道:“那时候我有了这个猜想,我浑身的血都在为这个猜想沸腾。该隐,根本不是世界的意志者。你才是。” “你和他的痛苦相遇在一切开始之前,站在这个世界起点的不仅仅是他,还有你。核泄漏的那一年你最后还是回到了他身边,究竟是谁的意志创造了这个世界,也许现在才是真正的答案。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表世界找到你吗?那是因为他也找找你,我顺着他的轨迹,才找到了你所在的表世界。” 宴喜臣沉默了,他胸腔中有个很小的闸门被打开。好像有些真相他已经知道很久了,但从未想起。 “你知道自己在最后一刻回到了他身边,可你更愿让自己像个殉道者似的折磨自己。你逃避事实,逃避真相。所以你想不起我,也想不起该隐,你把自己藏得很好,安置在自己别具一格的表世界里。在那里,有你渴望的一切,唯独没有我也没有该隐。” 杜亚琛对宴喜臣完全沉默的表现并不惊讶。他将目光转向远处的湖水,那湖水显然又波动起来。 他知道那不是波动,是他的心里有浪花。 杜亚琛眺望着波浪说道,之所以他在这段时间和该隐的战斗中确信自己失去了打倒他的资格,正是因为那日宴喜臣在巴西利卡大剧院,面对杜亚琛给他出的选择时,他选择了该隐。杜亚琛还说,他在里世界的这么长时间中,从未受到过致命的伤。而所谓空间的意志者该隐,眼看他带着守望人反抗,眼看自己的骸骨被炸掉却无能为力,那时候杜亚琛就开始奇怪,隐隐怀疑他并非这个世界完全的掌控者。而杜亚琛本身在里世界的十几年中,从未受过该隐的威胁,他绝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一切机缘巧合不过是他的运气,他相信在这些看似不对劲的线索背后隐藏着某种意义。 后来他找到了,这个意义就是宴喜臣。 宴喜臣步步后退,杜亚琛则步步逼近。 “我找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对我的意义,更重要的是你对这个世界的意义。如果有什么人能杀死该隐,那个人除了你别无他选。” 宴喜臣试图从他眼睛中找答案:“你当初赌我选——” 杜亚琛苦笑:“我确实不知道你会怎么选,我以为你恢复了记忆,所以才敢一赌。你选了我,该隐再不是我的危险,从此我想怎么样他都拦不住;你选了他,我就失去和他对抗的资格。因为这是空间意志的抉择,我无法违抗规则。从前我不曾受伤,至少伤不致死,也是因为你作为世界的核心,在意识深处是保护着我的。巴西利卡大剧院之后不同,所以我回到了这里。这里是我的表世界,该隐多少有忌惮,所以并不敢真的侵入,我在这里是安全的。” 宴喜臣恍然大悟,突然明白这些天为什么到处都找不到杜亚琛。如果说这个世界的力量完全遵循他的指令,那么他在巴西利卡大剧院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那天为什么杜亚琛会满身是伤地回到E区,为什么伤势那么严重,又为什么杜亚琛那时候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会从表世界逃出来,是因为知道表世界不能久留,否则会在那个温柔乡里过上醉生梦死的日子。他待的时间够久了,他必须要回到里世界透口气。 “那家伙哪儿也不去,就在出口等着我。”杜亚琛想到这儿就想骂娘。 上次受伤太重,真的需要他在表世界多几天修养。谁知道差点真的在表世界出不来…… “我不能告诉你真相再让你选择,那样的指令没有意义,你明白吗?” …… 杜亚琛和宴喜臣分别行动去寻找罗森与段明逸,宴喜臣一个人沿着波光粼粼的湖边走,他知道杜亚琛这是给他点时间和空间去消化。 临转身前宴喜臣慢吞吞地往前走了两步,他没有回头,背对着杜亚琛走:“如果……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我以万物的名义发誓,我绝不伤害你。” 他几乎逃避地埋头走着,就听杜亚琛在他身后说道:“万物听你的意志,我也一样。知道了,去吧。” 离开的时候,宴喜臣心跳很快。 罗森和段明逸确实没有离开里世界。 没有带走杜亚琛,他们的任务就不算完成。只是刚才幻觉破灭的一瞬间,他们就出现在杜亚琛山腰上的公寓里。那公寓的房间宽阔敞亮,令人不适的则是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男欢男爱的气息……比如散落满地的安全套。 当宴喜臣没花费多少力气就在山顶上的公寓找到二人时,段明逸用一种看到腐败堕落的眼神看着他。段明逸对宴喜臣的感情很复杂,他偶尔会不自觉地和宴喜臣亲密,但更多时候是刻意地在保持一种疏离。 现场的情况感到十分尴尬,宴喜臣头皮发麻,讪笑两声,别过头去。别说站在面前的罗森和段明逸,现在连他自己兜好奇杜亚琛的表世界里到底每天和自己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半小时后,四个人在山脚下的军帐中谈话。 现在杜亚琛又恢复了一贯闲闲散散的样子,目光看向宴喜臣时才会变得灼热又潮湿。他们就坐在那里,也没说什么话,不过对视一眼,就让段明逸和罗森二人觉得气氛浓得不行。 罗森悄悄地问段明逸:“我们是不是该给他们留点时间?” 段明逸是个直的,并且钢铁直,在这非常浓的气氛里坚持一段时间后,脸色不算太好看地起身离开。 宴喜臣有点迷茫:“他怎么走啦?” 罗森一言不发,也起身离开了。 宴喜臣于是最后只能把不解的目光投向杜亚琛。 这人显然是知道症结所在的,微微笑着看他:“可能是他们都觉得我们久别重逢,需要一点彼此释放荷尔蒙的机会。” 宴喜臣有点不好意思:“这么明显?” 杜亚琛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下宴喜臣也臊得坐立难安,准备起身去透透气。 “不管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早点谈完事情早点计划安排。” “为什么你从表世界醒来后没有直接回到里世界?”宴喜臣奇道。 “因为这不是我第一次回到表世界,在你不在的那些年里,我已经学会了怎么控制它。”杜亚琛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耐心跟宴喜臣解释,“但是稍微不慎重,就会像现在一样。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杜亚琛预料得没错,段明逸和罗森没有过多久就回来了,带了烤肉还有一些食物,说是从基地那边要的。他们看上去好些了,杜亚琛又继续开始说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宴喜臣观察他的眼色,发现杜亚琛虽话语从容,却没有要告诉段明逸他们关于空间意志者的事,估计杜亚琛有其他打算,便也没有插话。 “那天在巴西利卡大剧院,你就没发现该隐有些奇怪吗?”杜亚琛叹气,“我和该隐在现实世界没有任何交集,却从你口中听说过多次。因为涉及到鹰眼的内部关系,你从来没有告诉我该隐的真名叫方烁。” “我觉得很奇怪。如果说该隐是这个空间中一股未知的力量,他的存在总该有意义,有目的。”罗森点了点头。 杜亚琛打了个响指:“Point!先生们。” 罗森继续道:“就好像他所有的目的,只是为了惩罚燕子,为了让他感到痛苦……该隐已经死了,他是个真实存在的人吗?” “也许真正的该隐不在里世界,而是表世界呢?”段明逸忽然说道。 这次,杜亚琛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宴喜臣心中则是惊涛骇浪。他们四个人沉默着,宴喜臣只到其他人心里现在跟他差不多,他们默不作声地选择接受这种看似荒诞的可能性。 里世界的该隐,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他是真正的方烁吗? 如果说,这个世界都能够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被创造,那么方烁呢? 宴喜臣越想越不安,如果杜亚琛说的是真的,他是这个空间的意志者,那么能够创造整个世界的他,会不会也因此,创造一个虚假的方烁出来? 这场谈话令四个人都相当疲惫,也让宴喜臣心神不宁。罗森和段明逸因为不清楚宴喜臣有可能拥有另一层令人震惊的身份,所以坚持要带杜亚琛和宴喜臣先回里世界再做打算。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的身份?”宴喜臣看着段明逸和罗森先一步离开的背影,问道。 “知道得太晚,不行,知道得太早,也会受伤。” “你不该总是什么都瞒着任何人,这容易让关系崩塌。就好像我和你之前一样。” “习惯了。”杜亚琛沉默地抽着罗森留给他的烟,“人改变不了他的过去,就像我无法选择我长大的环境。不过如果可以,我想要早点遇见你。大概会白白多吃许多苦,却能早点懂得爱。” 宴喜臣抬起头,迎接他的目光。日光下,杜亚琛的影子覆过来,宴喜臣与他接吻。 “我们回里世界,事情一件件做。这个世界再乱,你和我也要相信一切都会好。” 第42章 如愿以偿 段明逸和罗森带着消息回到里世界,第二天宴喜臣同杜亚琛也坐在了A区的守望人会议室中。现在里世界的情况刻不容缓,双方的仇恨日积月累,像层层堆叠的冰雪,终日不化,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大爆发。 这段时间,杜亚琛和罗森同时离开,宴喜臣不在,而玫瑰彻底失去战斗力。可以说,整个里世界势力下的管辖几乎就是老江带着几个还撑得过去的守望人们在安排。他们的战斗力不能服众,表世界那边也不知从哪儿得到杜亚琛不在消息,向里世界势力安定区进攻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守望人这边死伤严重。 杜亚琛和宴喜臣刚一回来,许多人就像有了主心骨,念叨着逼问下一步要怎么做。 房间里的讨论声中不乏充满了对意志力量的猜测和恐惧。宴喜臣扶着眉,有些头疼。杜亚琛这种时候根本不会透露宴喜臣可能是空间的意志者这个消息,可越是如此,宴喜臣就越担心如果人们知道真相那一天。 当天,会议室里乱哄哄一片,最后是杜亚琛压住场子,了解目前混乱区和安定区的情况后,逐一给守望人们分配了工作。老江也很快喊了散会,之后罗森提前回去探望玫瑰,而杜亚琛留下和老江谈话。 夜晚,宴喜臣洗过澡,有些失神地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又恢复了硝烟弥漫的世界。 他听到身后浴室的门开了,然后有湿淋淋的脚步声靠近他。一小罐喝了一半的养乐多放在他身边,散发着酸酸甜甜的味道。熟悉的温度从他身后覆盖上来,快要烫伤他的整片背。 这样的气氛和温度让宴喜臣一下就感到空气中挥发的情欲,蒸腾着,像一股能填满他身体的热气。他不自觉地抗拒着,身体躲避着,又被人从身后固定,控制住,要他转过头来,送上嘴唇。杜亚琛眯着眼看他,湿润的发丝上水滴滴下,落在宴喜臣的锁骨处,往更深的地方流淌。他的手也就跟着那滴水的痕迹,往下探。 带着茧子的指尖若有若无地刮蹭着宴喜臣胸口的敏感部位,让他整个身体哆嗦了一下,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 杜亚琛按住他的胸口,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度将他往下放,缓慢地将宴喜臣放在了落地窗前的绒毛地毯上。他自上而下凝视着宴喜臣,嘴角似乎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这让宴喜臣看了总觉得面红耳热。他又带着宴喜臣的手,放到浴袍的带子上,引诱地,暗示地。 宴喜臣与他久别重逢,万千种情感正无处宣泄,哪里经得住他这么撩拨? “感觉这个世界快完了。”宴喜臣被他按在地上,喘息地说。 “嗯。”杜亚琛解开他的浴袍,在他白皙又带着漂亮肌肉线条的身体上慵懒亲吻,“先不想,你今天太紧张了。” “人们会恨我吗?” “管他。”杜亚琛几乎蛮不讲理地抱住他。 宴喜臣有些想哭,终于不再抗拒。他伸出手环住杜亚琛的脖颈,在他亲吻到胸口时微微挺胸,像个献祭般的姿态。 “如果明天我们也要完了呢?”他又问。 杜亚琛含住他胸口的一点,用舌苔剐蹭过,惹得宴喜臣打了个颤。 他又道:“无所谓。” 他说得还是那么轻描淡写,态度那么懒散,听着就好像他真的可以把整个世界都抛之脑后,只为此时此刻。 宴喜臣如他所愿,扯掉了他浴袍的带子。浴袍的两襟散开,露出他漂亮的躯体,皮肤上还留着痊愈的疤痕。宴喜臣再一次感叹,杜亚琛的躯体简直像是上帝给的,太过漂亮。他没有一块过于夸张的肌肉,但他每个动作都能牵引出皮肤下的肌肉线条,能看到力量在他的身体下煽情地鼓动,令人着迷。他的身体就像被雕琢打磨后的大理石,有令人着迷的质感。 宴喜臣喘息起来,他蜷缩双腿,从杜亚琛的身体下往下钻,很快平躺在他的身下:“我来。” 他伸手扶住他紧绷的大腿,整个人仰面隐藏在杜亚琛身下。杜亚琛散落的两边浴衣遮挡住宴喜臣有些绯红的脸。这样的姿势太大胆轻佻,令人羞耻。即使如此他也捧着杜亚琛的腿,抚摸他大腿上紧实的肌肉。性器在毛发中沉睡着,他凑上去嗅了嗅,像进食前的小动物,然后缓慢地抬头,将它含住。 这个姿势杜亚琛几乎是半撑在地上,宴喜臣又在他下面,他看不到宴喜臣的表情,好几次想把人给捞上来,但他一动作宴喜臣就会威胁似的收紧口腔。杜亚琛觉得有些好笑,手伸下去抚摸他鼓囊囊的脸,感觉他吞吐的动作和不断带给自己的愉悦:“你喜欢这样的,嗯?” 宴喜臣没有回答他,但在他身下的身体开始有反应了。杜亚琛最后还是把他捞上来,按着他在地毯上接吻,坚硬而灼热的阳物顶着他的大腿根,上面还带着他湿润的唾液。 他们的前戏很长,就好像对彼此的身体需求依旧,却互相压抑着,直到此刻才初次得到彼此,并不愿意将蛋糕一口吃完。 宴喜臣感到自己变得又热又紧张,甚至与杜亚琛对视都会烫伤他。他愿意多花点时间来了解、抚摸、接触杜亚琛的身体,每一块肌肉的线条,每一寸皮肤,每一道伤疤都对他有无穷的吸引力。他尤其喜欢肌肤相贴的触感。 相比起来,杜亚琛就没他那么温情,刚开始还带着点撩拨,到后来撩拨的力道就越来越大。他抚摸宴喜臣的锁骨、胸膛、乳头,颇有暗示地掐着他的腰,用虎口摩擦他的侧腹。也探手将他的阴茎从毛发中摘出来,用常年握枪满是茧子的手摩擦他最敏感的部分。 宴喜臣被他弄得舒服极了,杜亚琛的力度变大,愉悦感层层累积,他毫不怀疑自己能就这么出来。 就在感觉越来越多时,杜亚琛放开了手,然后从床底下摸出润滑剂来,抹到手掌里。 宴喜臣完全没料到这操作,看了看他身边刚开封的润滑,又看了看床下,笑骂道:“你他妈的……” “我提前有准备,总得让我有点奢望吧?”杜亚琛低下头亲他,眼中带笑调侃,湿润的手掌从他股沟探进去,“如果你在表世界的时候,还能在厨房里,厕所里,钢琴下面,沙发底下……找到我准备的东西。” 宴喜臣小声呻吟,抓紧了杜亚琛的手臂,却并不抗拒。杜亚琛停顿一下,然后手指缓慢地进入更深。 他压低声音:“不如你到我表世界去找找看,全部找到了,就给你奖励,好不好?” 话语太引人遐思,宴喜臣眼睛湿润地看他:“听起来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奖励?” 杜亚琛笑了笑,不动声色又加入一根手指,看宴喜臣在他的摆弄下想蜷起腰身的样子,很缓慢地伸出手按住他的胸膛,让他无法挣扎。手下出入他臀部的动作快起来,能听到有节奏的黏稠的水声。宴喜臣感到自己渺小得不像话,被人这样按着固定,身下被人进攻,不自觉抗拒地抵着杜亚琛的胸口。杜亚琛这才拽着他的手,在他手腕上吻了一下。 杜亚琛动了动身体,将宴喜臣的腿盘到身上,双手按在两侧,近距离地看着他,然后沉下身。 性器抵开有些紧涩的穴口,往他身体深处挤。完全不同的触感,完全不同的温度还有气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几乎令人发疯。 身体本能地抗拒,粗重喘息,在地上摩擦着,想逃。直到被杜亚琛拧着手,自上而下地压在头顶上,半逼迫地袒露出全部的身体,然后被缓慢而不容拒绝地插到最深处。循序两三次抽出插入,直到下体尽根吞没,这才心满意足地埋在里头,舒服似的跳动两下。 再被整根没入时宴喜臣就浑身抽动了一下,身体里硬物的感觉十分真实明显,能感到肠壁被顶到头,被摩擦着。那感觉算不上好,即使有足够的润滑剂,穴口和身体深处都很痛。 杜亚琛俯身吻他,那绝不是普通表达爱意的吻,舌尖舔舐他的牙齿,吮吻他的嘴唇,模仿性交的姿势,身体也随着亲吻的节奏而前后起伏摆动。 宴喜臣在这样煽情得不得了的氛围和自己转换为快感的羞耻感中,再次硬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分身像块烧红的烙铁,抵在杜亚琛的下腹上,戳弄着他那一小块皮肤。当他意识到自己将体液弄到了他身上,身体就兴奋得不行,甬道里不自觉收缩起来,更能感觉到包裹着那一根的形状。 杜亚琛粗重地呼出一口气,开始小幅度地动起来。等他发现宴喜臣已经有快感,动作就有些粗暴起来。没有那么温和,却依旧煽情,煽情而粗暴。这简直是宴喜臣最受不了的一种。 很快,杜亚琛彻底掌控他的身体,他顶胯摆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凶狠,盯着他的眼睛里都是爱情,他操他的力度却是掠夺。 宴喜臣所能给的反应是或受不了地推搡和抓挠,或控制不住地爱抚与拥抱。他手上越用力,给出的反应越激烈,杜亚琛操他的动作就越生猛。他胯部操弄他的节奏非常快,跟平时懒散的模样完全不同,此刻他身体每一寸线条都是紧绷的,散发出雄性发情时所释放的最浓郁的荷尔蒙。只是他捕捉的对象并非一个雌性,而是身下跟他一样的男人。杜亚琛握着他小腹上因抽顶节奏而摆动的性器,故意用带着茧子的部分摩擦他的铃口,环勾,看这副漂亮的身体因他的每个动作呈现出更激烈的反应。抗拒他,又迎合他,像是新生,又像是毁灭。 他太了解宴喜臣了,宴喜臣绝非什么温软的羔羊,他也是拥有力量与利爪的雄狮,只是在平日格外温顺平和。比起温柔细腻的性爱,他的身体更享受粗暴而激烈的性爱。他吮吻他的身体,每一个他喜欢的地方,包括他的眼睛,在剧烈的操干中吮吸他的眼睛,让他的睫毛变得湿漉漉的,尝到他眼眶里的湿润。 宴喜臣到后来被杜亚琛操得浑身发抖,有点受不了地趁他拔出来换姿势的间隙飞快往前逃——他也的确逃出了点距离,但紧接着又被人按着背贴在了冰凉坚硬的木地板上,然后被压着背压着腰从背后侵犯。 两人身体拍打的声音,还有身体和木地板撞击的声音都明显。这一点都不温情,骨骼与皮肉接触坚硬的地面,下体却接触着柔软的身体,这冰凉,粗暴,坚硬,生猛又真实的性爱,竟也真的带给宴喜臣无与伦比的愉悦体验。他从前没想过自己会跟一个男人上床,而且自己还是被上的那个。他对此类事知之甚少,但也多少听说过一些,听着就觉得很疼,可如今真到了自己身上,却爽得不得了。只是在杜亚琛这样强烈的支配下,他很快失去力气,趴伏在地上。这不是他本意,但却的确呈现出雌伏的模样。杜亚琛显然要的不是他的雌伏,他半强迫地捞起宴喜臣的腰,在耳边问,这样就不行了吗?没有力气了吗?又问,是不是该做体能训练了,他期待的还有更多。 杜亚琛的声音也煽情极了,听着他沙哑低沉的撩动,身体的快感和心灵的愉悦几乎合二为一。尤其听到他说,对他的“期待”还有很多,宴喜臣低声呻吟了一声,由杜亚琛的手从后至前捞着他的小腹,直起身子,跪直在他身后,反手勾住身后人的脖颈,与他肉贴肉地交媾。他甚至在杜亚琛做到最激烈的时候小幅度地回应他。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屁股肯定被撞红了,尤其中间的部分,疼痛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缓解的酸胀感。知道该停下来,又怎么都停不下来,强迫自己承受着性爱中癫疯的一面,有种近乎自虐的快感。 被掠夺,被需要,被渴望,被爱。 “真可爱。”他听到身后的人夸道,然后松开了虚虚揽着他小腹的手。宴喜臣不得不借力其他东西,反手揽着他的脖颈抓得更紧了,让杜亚琛的胸膛牢牢地贴着自己的肩胛骨,感到他的鼻息就喷洒在他耳后,另一手则胡乱攀着床面。他们侧跪在床上,从床外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他们紧紧相贴的上半身,看到宴喜臣反攀着杜亚琛的胳膊和放在床面上的手。他们的肩胛骨和胸膛紧紧相贴,到了腰窝的地方宴喜臣却向前拱起,那里留出空间,能看到漂亮的腰线。而臀部则在床面上看不到的地方紧紧地顶着杜亚琛的下腹,让彼此的下体深度结合。杜亚琛完全放开手,只有阴茎深深地操着他的屁股,而宴喜臣必须花全部的力气来紧紧攀着他好让自己不趴下去。 黏稠又响亮的肉体碰撞声,性爱的声音,两人的粗喘,室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像弥漫起蒸腾的热气,连窗户都变得氤氲起来。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杜亚琛又跟他换了正面的姿势,宴喜臣躺下去,从床边看去,只能看到杜亚琛用力耸动的上半身,肌肉因每次冲刺而鼓动着。他手里捉着宴喜臣的脚腕,用拇指暧昧地摩擦他的脚后跟,于是那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后来杜亚琛躺了下去,宴喜臣坐了起来,于是床边上又变成他洁白漂亮的身体,肩膀收缩又张开,肩胛骨也像蝴蝶的翅膀一张一弛。他起身又坐下,耸动着,满脸绯红挂着汗水,鬓角已经濡湿,双眼有些失神,动作显然缓慢。但好在他的动作幅度大而且煽情,躺在下方的杜亚琛倒颇为享受。只是没过多久,他又不耐烦于这样的缓慢,掐着宴喜臣的腰将他用力地按在自己的那一根上,看他露出好像被自己刺穿似的表情,仰起脸来,配合他的节奏和深度,被激烈而狠重地捣弄身体。 他深而激烈地操干着他,感到自己欲望的一部分在他身体里摩擦,他的性器不再仅仅是情欲的一部分,而化作了更多的东西。 他是刺入他灵魂,是挤进他的灵魂,是索要人命的刀枪,是一切。 高潮来临时,杜亚琛坐起身与宴喜臣接吻。极度的快感几乎让宴喜臣失神。他坐在杜亚琛的胯下猛烈地操干他自己,他揽住杜亚琛的脖子,叼住他的嘴唇,凶恶地吞并他的欲望,索要那一管阳具里的爱情。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血液沸腾,灵魂飘到很远的地方去,愉悦感传递每一寸皮肤让他起鸡皮疙瘩。他大声地叫出声,然后在杜亚琛低头咬住他乳尖的瞬间射了出来,后穴痉挛着。 杜亚琛射在他体内,性爱中的戾气和躁郁奇怪地被安抚了。 他的攻击性消失,身体放松下来,重新变得温情而慵懒。他单手托住宴喜臣剧烈喘气而起伏的后背,低头将宴喜臣胸口的汗珠舔去。 杜亚琛一点点地,安抚着他高潮后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车拖到现在真是一波三折……停车场见作者专栏 第43章 在心里的刺 宴喜臣睁眼时是在半夜。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似乎从白日起一直干到精疲力尽,连早都没有洗,就裹着被子睡了过去。**是干爽的,脖颈上也并不粘稠,应当是杜亚琛帮他清理过了。 房间里没有人,衣服不知跑去哪里,宴喜臣索性拉扯床单包裹住自己,试探着下了地。腰腹光用力就酸痛得不行,腿更是完全酸软的,站都有些站不住。他心里骂了句娘,还嘀咕了杜亚琛好几句,这才缓慢地迈着步子推开门。 客厅里,杜亚琛正侧撑着头坐在沙发上,他也只裹着浴衣,看上去慵懒又困顿。腿上摊放着笔记本,指尖则掐着一支笔,时不时地敲打着纸面,看上去在思考。宴喜臣认得那笔记本,是杜亚琛随身整理记录东西用的,上次他就是在这个笔记本上看到了‘巴西利卡大剧院’的字样。如果随便什么人拿到这笔记本,大概会为里世界中的秘密而咂舌。 此刻,宴喜臣丝毫不怀疑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跟该隐有关。一想到方烁,胸口隐隐发疼。愧疚是常年阴冷的毒牙,它并不尖锐,却能折磨人致死。 宴喜臣叹了口气,光着脚走到杜亚琛身边,在他身旁坐下。大概是刚才比较专注,宴喜臣走到跟前了杜亚琛才发觉,揽着人的腰将他裹紧在床单里:“醒了?有哪里不舒服?” “你说。”宴喜臣低下头看他。 杜亚琛笑得无耻:“怪谁?你比我热情。” 宴喜臣三两句话就被他撩拨了,又刚好是事后,杜亚琛的嗓音里还带有余韵,宴喜臣岔开双腿坐在他膝盖上,抽出笔记本放在他胸膛,飞快地扫一眼。那是一些零散的当年鹰眼在基辅事件发生前的任务,大部分都是他和该隐执行过的,这令他讶然。 “你现在是主宰,虽然不知道在里世界中你是不是全部的主宰,但显然我能放慢点节奏了。”杜亚琛解释道。 “我可没看出你哪里放慢了节奏。”宴喜臣一目十行,将笔记本往前翻了好几页,都是差不多的内容,“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在里世界中我完全无法感觉到作为空间意志的掌控力,大部分都是死里逃生,而且面对该隐的时候我一丁点办法都没有。当初物质混乱的场面你不是没看过,我冷静下来想想,觉得那并不是我所导致的。” 杜亚琛叹气:“想想看,你还没有作为空间意志的自觉啊。有一种说法是,当你不知道自己拥有力量,你就没有力量。拴在木枝上的大象是因为惯性所以失去挣脱桎梏的思维,并不代表它不拥有力量,你也一样。只要你一天意识不到自己是空间的主人,意志的力量就一天不会回到你身上。现实现在,要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事,你很有可能控制不住你的力量。” “那又怎么解释方烁的确拥有控制空间的力量?” “还记得段明逸和罗森的话吗?表里世界的一切都不可尽信,里世界里的人的确是真实的,但该隐不是人。他们说真正的该隐也许在表世界,我赞同。该隐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他弥留在里世界中的也许是他的意志,也许是他的精神,也许只是一段回忆。你是控制这个世界的人,那么为什么他会拥有这样的力量,不就很显而易见了?” 宴喜臣皱着眉思考了片刻,想到那时候杜亚琛也说,在他在巴西利卡大剧院做出选择后,冥冥中一切就有了定数,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者,他的许多选择都关乎到这个空间的规律,即使他做选择时自己并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是我给了……该隐使用力量的权利?” “Point!”杜亚琛打了个榧子,抚摸着他床单下的身体,感受薄薄的床单下透出的热度,“我的猜测,你的潜意识想要他恨你。” 宴喜臣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下来。 “怎么了,宝贝?”杜亚琛揉搓他的耳垂。 “该隐是空间的意志者时,所有人说杀了他就能打开空间的豁口,回到真实的世界里去。现在像场闹剧似的,我才是空间的意志……” 杜亚琛目光沉了沉,拇指轻轻在他腰间摩擦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该隐不会打开空间的通道,因为他无能为力。炸毁该隐的遗骸能打开通道,并非是因为重创了该隐,是因为重创了你。而你,你会打开通道,在合适的时候。” “这里死过很多人。”杜亚琛的话并没有安慰的宴喜臣,他垂着眼帘,月光也在他身上黯淡了,“我想多得是哪怕牺牲性命也要杀死我的人。你不用宽慰我,我知道我有罪。我并不是无知无觉地创造了空间,也不是无知无觉地让无辜的人坠入到这个空间里来。虽然不知道当初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那时候我看到方烁的尸体,确实是疯了。我的悔恨,怨毒,遗憾,不甘心,种种近乎绝望的偏执才让我在脑海里形成这样的想法——如果能够有个无垢的世界就好了。没有苦难,噩耗,后悔,没有来不及,不甘心和求不得,没有这么多肮脏下流,没有那么多不甘与痛苦。” “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宴喜臣抚摸杜亚琛的脸颊,用一种很难过的目光看着他,“你觉得我是个内心强大的人,但其实我不是。我坚持得越久,最后崩溃的时候就越被摧枯拉朽地毁灭。我竟然想要极端的净化……我竟然想……” 杜亚琛抱着他放倒在沙发上,吻他:“嘘,宝贝,咱们不说这个。如果你心里不舒服,我们可以再做点快活事。” 宴喜臣露出个比哭难看的笑,但他那股激动的情绪被杜亚琛按了下去。他别过脸:“你他妈的……” “明天我们动身去S区,里世界的混乱,是时候平息一下了。” 里世界,晚上八点钟。 罗森推门而入,屋里只亮着两盏台灯,桌面上放着几道菜,罗森愣了一下,往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受到该隐的诅咒后很长一段时间,玫瑰都不敢碰明火。实际上日常中许多东西都令她害怕,例如明火与刀叉。成年人不再害怕是因为具备掌控力,该隐剥夺掉的正是玫瑰意识中的那份掌控力。罗森还记得玫瑰发现这一点时难得不再消沉,因为她相信练习和克服恐惧能够重新找回她的掌控力。刚开始罗森出门前必须给家里备上熟食,后来玫瑰能够用刀叉,也能够用明火。 但是今天,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灰色,跟往常很是不同。 罗森小心翼翼地靠近门边,推开虚掩着的门,发现室内竟然是全黑的。玫瑰恐惧黑暗,他知道,但玫瑰总隔三岔五地想要去克服,就像去克服使用明火一般。可今天罗森的第一直觉告诉他玫瑰的状态定然不对。 他飞快地掀开床上的被子,将黑暗中瑟瑟发抖的身躯搂在怀里,单手开了床头灯。 清晨,杜亚琛还没来及出门,就被罗森先登门拜访。 罗森的脸色看上去实在不算好:“玫瑰的情况很糟糕。” 宴喜臣起身时,杜亚琛已经跟罗森去看玫瑰了。原来二人拟定的计划,需要和罗森一同去混乱区处理事情,玫瑰则照常交给老江照顾。宴喜臣找到杜亚琛时,杜亚琛脸色算不上好。 他披着外衣,扛着枪,已经是整装待发的模样。宴喜臣站在阶下,见杜亚琛一阵风似地来到他面前:“现在就去K区,我找乌鸦有话要问。” “乌鸦?”宴喜臣讶然,他什么都没带,但他知道杜亚琛的后备箱总能找到他想要的。 二话不说,宴喜臣跟着杜亚琛翻身上车。 杜亚琛一脚油门下去,宴喜臣因为惯力晃了一下,杜亚琛腾出一只手握住他的。 “玫瑰被‘诅咒’那天,罗森和你都不在,除了玫瑰自己,只有乌鸦在场,也只有他能讲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K区在混战。” “整个里世界都在混战。”杜亚琛将油门踩到了底,“越混乱的地方就越能找到乌鸦,咱们去会会他。” 杜亚琛是对的,宴喜臣甚至没有问他如何得知乌鸦肯定就在K区。他有他的方法。 后来杜亚琛跟他讲那时候的玫瑰,那么好的一个姑娘,跟着他刀枪火炮里跑,好几年了,当时见到她时,她差点以自残来控制自己的情绪。见到杜亚琛时她情绪更失控,不说平日里的风姿,那双总是活水似的眼都干涸了。 公寓被罗森布置得很安全,至少看上去很安全,一切尖锐的东西都被包裹起来,客厅与卧房敞亮干净。玫瑰病了,她的心智没日没夜陷在恐惧之中,被其折磨,而他们却束手无策。真正尖锐的刺不在她身边,而在她心里。 K区,漫天的黄沙笼罩在城区上空,像经历过一场沙尘暴一样,四处都是灰蒙蒙的。街区上没有太多人,所有战士都集中在城区北部——听说那边正在进行一场对抗,所有人听乌鸦的指挥。 杜亚琛驱车直入,很快他们就在枪弹中穿梭。杜亚琛紧踩油门,直到他们被爆胎为止。杜亚琛和宴喜臣从车行下来,各自抱上武器。 宴喜臣在后备箱找到了那把SVD,抽出来抱在怀里。杜亚琛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做了个手势,打得是向东的方向。 “我等你。”杜亚琛端着枪,跳进了街边建筑物的窗内。 宴喜臣转身小跑,立刻寻找制高点。 杜亚琛端着冲锋枪,联系借助三处遮蔽物,成功干掉了五个表世界势力的人。确认周围暂时干净,杜亚琛这才显身冲宴喜臣做了个手势,很快消失在走路尽头。 “真他妈一如既往特立独行。”宴喜臣抱着狙,沉着不动,目镜却短暂地追逐了杜亚琛的身影两秒钟。 他调高目镜,寻找目标,凝聚,开枪。 他为杜亚琛清理了东边路上的短狙击手,一共两人。收起枪,宴喜臣抱着SVD下楼,开始向着下一个制高点跑去。 他们渐渐接近不远处战火聚集中心,他们的配合也一如当年默契而高效。 第44章 战斗 杜亚琛的速度极快,在这样混乱而枪炮横飞的街道上,宴喜臣竟也能完全不落后。刺鼻的硝烟气越来越浓,宴喜臣明白过来这层笼罩在天空的黄色沙尘是什么,有那么一刻他停下脚步,短暂地凝视天空,感到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阴云密布,雷声作响,看阵势,竟然有了雷阵雨的预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杜亚琛一路狂奔,他的开枪的速度与精准已经到了种骇人的地步,他甚至偶尔光听风就能杀死一个人。他沿路将引爆式小型炸弹藏在地方密集处,最后两颗两颗扔好,他转身跳上高台,以他未圆心射程内所有的炸弹被引爆! 宴喜臣扔了狙,换上霰弹,从屋顶上站起身,连射四发霰弹,全部命中引爆式炸弹。密集的区域立马掀起狂热的浪,火光照亮敌人的身形,也照亮杜亚琛此刻波澜不惊宛如冰封的脸。 有人愤怒地从遮蔽物后冲出来,疯了一样向上方的宴喜臣扫射,只是他刚冒头,就被杜亚琛凶恶地掐断了脖子。 整个K区对抗的地方,街道上不少亡命之徒,但真正的战斗力永远冷静地埋在城区的皮层下。有策略,有纪律,有计划地进攻,在保障自己安全的条件下,尽可能多并且高效地杀死敌人。 杜亚琛刚才一连十几枚炸弹无疑引起一波巨浪,无数人的目光和枪口都无声地对准了他。引爆式炸弹威力不到震慑的地步,比不上小型定航导弹,却也不容小觑。地方瞬间损失几十个战斗力,不得不打乱原有的编排,来接应和防备空缺部分。 两人分头同时行动,在楼梯口相遇。杜亚琛拖住宴喜臣,一路将人拽到窗口,挨着窗棂两人坐在地面上。 “受伤没有?”宴喜臣上前查看。 杜亚琛摆手,玩笑道:“还能再战三天三夜。看对面的楼,燕子。” 宴喜臣直起身,后背紧贴窗**,侧过头看。只看到对面的楼里黑洞洞几支枪口:“现在连出都出不去,我猜他们马上会派人过来。” “会,但很谨慎,他们不知道我们手里有几颗炸弹,而他们缺人手。”杜亚琛抖着腿冲他笑,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个战场上下来的,“而我们也缺人,但是我们人少是好处,因为他们看不到我们。” 宴喜臣多冲窗外看过两眼,开始抬头看他们现在的室内结构。一二层都是大厅,楼梯自两侧上来,三道转弯一层。长廊虽冗长,却只有一面是有房间的,除了房子尽头的两间屋,他们几乎就是在死胡同里。 “楼上没什么好打的,从楼梯间。”杜亚琛拉开房间的门,正对的就是楼梯间。 宴喜臣往下看过一眼,将枪重新端起来。 楼梯间曲折蜿蜒,又是三折式楼梯间,可以隐蔽遮挡的死角与盲区都多。宴喜臣看了看外面,正逢天光大亮,晃人眼,没什么比这地方更适合绞杀了。 楼梯两侧各一个楼梯间,冲进楼的一行人有六七个,很快他们兵分两路,分别从两侧往上跑。 宴喜臣仄耳听着脚步声,心想这左右楼梯间还能给分个流,下面人要上去搞他们,只有这两条路。北侧的楼梯间响起枪声,正往上走的几个人立马停下脚步抱起枪,还没做好准备,一个身影忽然从上垂直而下,是一直藏在折楼弯角正上方的宴喜臣。 宴喜臣从天而降,枪扔到后背,两手各持一把短刀,在砸下的瞬间完成一次绝杀! 那么抖的梯,他竟也能站得稳,一把拍开后面人转向他的枪口,另一擒刀的手刺入对方的胸口。枪口调转,他抱着尸体的手开枪,像身后的人开了两枪。那人倒下去,露出他背后最后一人惊恐的脸。 慌不择路,转身要逃。宴喜臣从尸体身上抽刀掷出,正中背心。一行人九个,他解决了四个,剩下五个在杜亚琛那边。 宴喜臣毫不怀疑杜亚琛的身手,也就是说十分钟内,这一行人灭队了。 杜亚琛随即出现在走廊门口,手里拎着件防弹衣,扔给宴喜臣:“走得急,没来及带这个,你穿上。” 他自己已经穿上,身高腿长的,三两台阶并一步往下冲,冲到楼下时,枪带已经系好了。 宴喜臣披上防弹衣,没系上,扛着枪跟他往外面蹭。 两人一路狂奔,直到枪炮交汇的中心,杜亚琛侧身站在转角后头。 他转头替宴喜臣整理好防弹衣:“东南边十四个人,西边七个,楼上两个狙,是步狙,跟咱们的人胶着呢。我从后头小路绕道过去,你到西边直捣他们指挥。” 宴喜臣点头,又有点诧异:“带队的人在西边?你怎么知道?” 杜亚琛眼睛里带着点笑,没有解释:“西边后方的装甲车里,门不开就炸开它,去吧!” 宴喜臣低头看着手里杜亚琛塞给他的引爆式炸弹,没多废话,转向西边目光远眺过去。 片刻后,宴喜臣一路杀掉三个表世界势力的人,路上捡了个里世界势力的战斗力。宴喜臣趴在灌木丛里,对捡来的便宜帮手道:“装甲车下头,你从西侧楼道下去,扔到车底下,然后立马向北跑,那边人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能做到吗?” 宴喜臣抱起SVD,在炸弹被扔进去的瞬间射击,成功引爆,火光的巨浪照亮他的脸,热流涌出十几米远,那装甲车被起了个跟头,却也没全翻。很快车门就打开,上头下来两个人对着外面扫射。 宴喜臣沉着地趴在灌木中,丝毫不敢分心,两梭子弹给得很合适,那车上下来的两人立刻倒下。 装甲车动了,宴喜臣收起枪狂奔。 钻进装甲车的瞬间,一刀解决了驾驶座和副驾驶上的人,抱着枪的手抬高,枪口对准了车上最后唯一的人:“枪弹不长眼,跟我下车,带我去找乌鸦!” 领队骂骂咧咧地走在前面,稍微慢点杜亚琛就在后头推一把:“干嘛呢,磨蹭着能让你少走点路?” 刚才宴喜臣刚擒到这领队没多久,正思考是自己去开车,还是让领队开车,或者下车徒步冒险时,杜亚琛就开着装甲车来接他了。两人各司其职,配合得依旧天衣无缝。随后在领队的指路下,宴喜臣前头开车,杜亚琛后头看着人。 K区的集火西侧有一条狭窄的通道,旁边是个废弃的地铁口,入口狭窄,里头却深,电梯竟然还在运行。保险起见,他们没做电梯,带着这俘虏的领队走楼梯,越走越黑,这领队的脚步也慢下来。 “里头没有灯吗?” 领队阴恻恻地回答:“下面有,再往下走一截。” “再往下走一截是能见到人了,还是能有灯了啊?”杜亚琛问。 那领队脸色不好:“人是活的,会不会老实在里头待着我可不知道!” “行了吧你,不要你做保证。”杜亚琛嘴上这么说,却一把拎起这人的领子往下拖。 他力气是真大,满身装备齐全,手里头拎这么个一米八的大个子丝毫不费劲,就跟拎小鸡似地往下疾走。走了没多久,视野开阔。地铁站入口已经被打坏了,看样子这里头也曾发生过一场小规模对抗。外面空无一人,场地却空旷,这就必须得小心。 杜亚琛把领队推出去,宴喜臣扛枪对准他,上膛的声音在地铁站里格外清晰。那领队抖了一下,也没回头,他被绑着手,跑不利索,人命似地往前走。 隔着十几米远,那领队平安无事地带他们走到了下车台口就不动了。 杜亚琛反应极快,他跟宴喜臣左右闪身,躲在走廊通道两侧,让领队继续往下走。这条通道不远,很快他们听到有人吆喝的声音。 他们二人开始同时往下跑,看到站台口守着的三个人,还有车轨面前站着两人。 宴喜臣飞快一扫,看到表世界势力的标识,手下就没再留情。领队抱头锁在柱子后头,那几个守的人倒看上去专业极了,没有被突然冲下来的人吓得不利索,几乎瞬间就上膛开枪。他沿着墙走,呈S形进攻,推进速度很快,摆动速度也敏捷,三秒钟内解决了两人。 杜亚琛那边解决得比他还快,转头一看,站台左侧是地铁,列车尾巴曼延向远处黑而深远的隧道里,列车里头却亮着灯。毫无疑问,如果领队没有说谎,这就是乌鸦暂且驻留的地方了。 杜亚琛掏出绳子把领队提起来,绑在柱子上,这才跟宴喜臣一前一后进了列车。 他们刚进列车,列的灯就闪了两天,熄灭了。 杜亚琛本能地感到不对,目光所及之处,幽长黑暗的车厢内没有人影,玻璃外**的广告牌灯孤独地亮着,像什么凶兽的眼睛。 目光在车厢内溜了一圈,杜亚琛忽然察觉到不对,他转身将宴喜臣抱起来,悬空抵到车门上! 这一顶宴喜臣是懵了,本能地用腿去勾杜亚琛的腰:“发什么疯?” 密集的子弹随着他话音刚落从下方射来,一瞬间宴喜臣心脏吊起来! 杜亚琛把宴喜臣从墙上放下来,刚才宴喜臣站着的地方已经布满弹痕。杜亚琛的脸色很难看,难以想象如果刚才慢几秒现在宴喜臣会怎么样。 “下面!”杜亚琛一脚踹开电车门,看到门口绑着的领队已经不见。 杜亚琛从站台上跳下去。宴喜臣从车厢另一边,脚倒勾着车窗,人从上头吊下来,倒垂下去,看到车厢底部匿藏着七八人! “回去!”宴喜臣朝杜亚琛一声怒吼,杜亚琛却先他一步矮身滚进了底部。 宴喜臣开枪扫射,在枪口挥向自己时腰部发力,弹起身子,子弹落下时他再次倒垂下去,开枪扫射。他用耳朵敏感地分辨杜亚琛的方位,因为彻底太黑,杜亚琛所在的地方他甚至不敢开枪。 世界是倒置的,宴喜臣担忧杜亚琛,心脏狂跳,就失了准头。 放了好几枪空枪后,看到杜亚琛满身血污地从下面爬出来,他肩膀上被拉了一道口子,浑身都是肃杀的血气。他抬手按住倒悬的宴喜臣,给他个短暂却热烈的吻。 “操!”宴喜臣在他的推扶下起身,坐在车窗的横撑上,目光灼灼地盯住杜亚琛。 “我知道他在哪了!”杜亚琛朝宴喜臣伸出手。 宴喜臣接过,杜亚琛腰腹猛地用力,蹬住车厢外壁,一脚踩上车窗边沿,猛地攀上去——目标是车厢顶部! 头顶上传来拉枪栓的声音,还有一道熟悉的微冷音调:“看看是你的子弹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宴喜臣抬头,对上一杆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头顶。 杜亚琛还没来及收回枪,宴喜臣心说一句这**,竟不畏惧枪口我行我素地缩回车厢,惊得杜亚琛一身冷汗。 乌鸦瞬间开枪,子弹几乎擦着宴喜臣耳朵过去!他在剧烈的耳鸣中反手将枪杆一捯,仰躺在地上,向着车厢上方的铁皮就是一通扫射。 杜亚琛已经发力攀上去,宴喜臣的子弹追着车顶上凌乱的脚步声。没有命中。他仄着耳听,却只听到尖锐的耳鸣。杜亚琛在上头,宴喜臣分辨不清就不敢贸然开枪。 车顶的铁皮传来凌乱的搏斗声,很快,两人在车厢顶部奔跑起来。 宴喜臣听声起身,在车厢内开始奔跑。 “几次三番,我根本不想和你纠缠!”他听到乌鸦的声音从上方模糊地传来。 “晚了。”杜亚琛似乎在跟他近身搏斗,两人同时跌倒,铁皮在隧道里发出巨大声响。 宴喜臣知道局面差不多定下了,杜亚琛近身搏斗连他都比不了。乌鸦却比想象中挣扎得更厉害,听起来是拼死一搏,完全不打算认输。杜亚琛的力量是压倒性的,宴喜臣亲自体验过,但乌鸦这人阴招多。两人在他的盲区里,宴喜臣心里不安生。 就在宴喜臣也踩着椅子,准备从窗口爬上车顶时,刚才车厢里熄灭的光闪烁了两下,又重新亮起了。 回过头,笔直幽长的车厢内像一条通道,向远处不断蔓延,重复的椅子,拉手和铁杆,让人有种眩晕感。宴喜臣的确短暂地眩晕了,他却不知道。车厢内的光闪了闪,头顶上打斗的声响似乎远了。 宴喜臣定神再看,车厢远处显出个影子,像幽灵。 第45章 当你爱着什么人的时候 车厢里的灯闪了两闪,能听到灯管中流电的声音,白炽灯晃了他的眼。 方烁一身佣兵武装,背着枪手里拿着刺刀,满脸是血地站在不远处。 宴喜臣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后退了一步,车厢里的白炽灯再次闪烁起来,每一闪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方烁都逼近一段距离。像卡格的默片,几秒种后方烁就到了他面前,他漆黑的眼里没有一丝光亮。 “找到我,然后杀了我,破解诅咒?”方烁黑色的目光投在宴喜臣脸上,扯出个讽刺的笑。 “烁哥……”宴喜臣慌不择路,后退时踉跄了一步,跌倒在地。 方烁蹲在他面前,歪着头看他,他忽然咧嘴一笑:“以该隐的名义审判你,赐你……死亡!” 方烁手中的刺刀猛地向宴喜臣扎下,刺透他的胸口,刀刃摩擦骨骼声刺耳粗糙,剧痛袭来,一瞬间宴喜臣甚至以为这刺刀要将他的心脏挖出来!宴喜臣疼得咬唇,下意识伸手去握,满手的血。那刀嫌不够狠似地,冰凉的刃直往他心窝里钻! 宴喜臣挣扎着抬眼,眼前闪烁的白炽灯没了,方烁也没了,刺刀还插在他的胸膛里,面前是那个刚逃跑的领队。 刚才的一切分不清是不是幻境,头顶的打斗声重新真实起来。宴喜臣挣扎着扛住攥刺刀那双手,耗尽力气猛地踹开敌方领队。 血一直流,刀刃扎得却不深,不像刚才感觉那样,刺刀只埋进去两三寸。 他忽然爆发出一股杀意,猛地扯掉胸口的刀,跳起来三两下将那领队制服,跪在他背上,一刀刺穿了他的脖子。挣扎停止了,鲜血从他膝下的身体漫延,白炽灯照射下,宴喜臣看到那一小滩血里反射出的自己的脸,竟然是……该隐。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探测仪乏味的声波。宴喜臣眼睛没睁开,五感先一步鲜活起来,就知道自己又是在医院了。 挣扎着睁开眼,身体疲乏得很。四处看看,不见杜亚琛的身影,看窗外的光影,应该是凌晨日出。 他床边放着本《黑塞童话集》,扭头看到时,宴喜臣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他拾来看了,里头的书签还在,是上次他住院时,嫌无聊杜亚琛纵着他买来的读物。他就是那天跟杜亚琛表白的。 忽然间,宴喜臣想起昏倒前诡异的一幕,他坐起身,拔掉针头,就那么光着脚跑到厕所里。镜子里是他自己的脸,如假包换。宴喜臣甚至恍惚地给了自己两耳光,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出伤口的疼。 镜子里,他大片白皙的胸膛上绑着绷带,伤口很好地被处理过,只是刺伤的位置太接近胸骨,每次呼吸,都能感到微弱的痛。 正在镜子前头犯魔怔,就有人推开房门,脚步声一停,转到厕所这边来。宴喜臣猝不及防,就和门口的杜亚琛四目相对了。 “你……你在啊。”宴喜臣不知怎么就有点心虚。 杜亚琛脸上不辨喜怒,懒散地扬了扬眉,看上去有点困,头发乱着,走过来从后头抱着他。他个头比宴喜臣高一些,胸膛贴着他的肩胛骨,下巴搁在他肩窝上,微微弯着颈,有种依恋的味道。 “我在啊。你打着吊针,我肯定在附近。你不打吊针,你就会在我床上。”杜亚琛伸出食指,点了点宴喜臣手背上的针眼,“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能跟我讲讲?” 杜亚琛这人,宴喜臣想,如果说有人用冷漠来掩饰自己的喜怒,杜亚琛的笑和吊儿郎当的作态则是他的保护色。他心花怒放时笑,怒发冲冠时也是笑。连玫瑰和罗森都摸不准杜亚琛的脾性,宴喜臣却了解得很。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是心里头不痛快,在责怪。 “领队什么时候出现在车厢里的,没注意到……” “没注意到?”杜亚琛淡淡重复。 宴喜臣打了个哆嗦:“我伤口疼了。” 杜亚琛下巴勾着他肩膀,镜子里与他对视片刻,终于是松下劲儿来。他牵着宴喜臣的手回到床边。 “我从车顶下来,看到你倒在血泊里,身下是那个领队,我呼吸都快停了。”杜亚琛牵着他的手,一根根摩擦他手指之间的缝隙。 宴喜臣眼里涌动着温柔:“可我是……” “你是空间的意志,对,我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杜亚琛捏着他的下颌,并不领情的他的温柔,“空间的意志也会被杀死,我……” 宴喜臣凑上去,给杜亚琛一个绵长又温柔的吻。他时常感到有些感情难以被言语承载,用一个吻却能表述所有复杂的爱。杜亚琛接受着,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 一吻完毕,宴喜臣抱着杜亚琛的脖子不撒手,在他唇上蹭了了两下,这才作罢:“乌鸦呢?你有没有受伤?” “一点皮外伤而已。差点就给乌鸦跑了,那家伙手段多得很。”杜亚琛懒洋洋地向后靠去,拾起宴喜臣床头的苹果啃了一口,把另一面完好的转过去给他,见宴喜臣也乖乖肯上一口,这才满意地继续说,“本来想看着人,再问电话,但心思全在你身上,顾不上他。刚才罗森给领走了,事关玫瑰,他问肯定比我全面。” “之后打算怎么处理他?” “表世界势力那边的领袖跟我们要人,威逼利诱得,见跟我通气没用,都找人联系上老江了。看不出来,乌鸦在他们那还挺受重视。”杜亚琛哼笑声,模样看起来丁点都不着急,他话锋一转,“要杀要放,看罗森吧。玫瑰的事我肯定会管,但更深的我不馋和。” 杜亚琛从医院出来,手里提着垃圾出去扔,罗森从门口跟上他:“老大。” “嗯,玫瑰怎么样?” “还是那样。” “乌鸦那边问出什么了?”杜亚琛脚步不停。 “昨夜起连轴问了两轮了,什么都问不出来,等下再去问第三轮。”罗森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沉。 杜亚琛又问:“打算怎么处理?” 这回罗森沉默了几秒钟,脚步倒是没落下。杜亚琛也没回头,把垃圾扔到墙角的大铁皮垃圾箱里,结果罗森递来的纸巾:“问你话呢。” 罗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压抑的不快:“问不出来再说,老江那边让我放人,说乌鸦回去了,O区和Y区的混乱区能暂且安生。” “所以跑到我这来问意思?”杜亚琛乜他一眼,摆了摆手,“听你的意思,你自己想留想放,不用问我。” 兴许是没想到杜亚琛的反应,罗森愣了一下,很快再次跟上他脚步:“老大。” “又怎么?这会儿还不赶紧去问,搞搞清楚怎么回事,把玫瑰一人扔家里。”杜亚琛不耐烦地回头。 罗森难得地笑了一下:“谢谢。” 杜亚琛没回话,转头走。 “还有,关于燕子……” 这回杜亚琛停下脚步,目光悠长地看着他,静待下文。果然说起宴喜臣就绕不过了啊……罗森认真起来:“我看过燕子给守望人他们的信,也知道他过去和该隐的前因后果……老大,我觉得该隐不太对劲。”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杜亚琛赞同地看他一眼,“说说看。” “该隐太极端,如果他想要杀燕子,几次三番都有机会,如果说他的目的是让燕子跟他站在一边,做的事又太刻意。之前我就觉得哪不对,这回又差点要了燕子的命……”罗森犹豫着。 杜亚琛点点头。罗森跟他想得差不多,只是罗森没有往深处想。 该隐真对宴喜臣能有那么大的恨,可见和宴喜臣之间的感情情同手足,相当深厚。这样的情感关联是相互的,对宴喜臣而言,方烁对他的意义也必定非凡。但迄今为止他们见到的该隐,绝不像一个能让宴喜臣付出所有去爱的兄弟或朋友。 一个人的本性是骗不了人的。即使他有再多仇恨或因此变得扭曲,自有一条底线在那里,是他之所以成为他的标准。 他们所见到的该隐,真的是那个跟宴喜臣建立深刻羁绊的人吗? 他真的是当初的该隐吗,杜亚琛表示怀疑。不仅他怀疑,罗森也怀疑。 “我正要和老江去说这件事。回去吧,照顾好玫瑰,也许很快我们又有得忙了。” 里世界几天来的提案都不错,宴喜臣伤势很快转好。杜亚琛也转忙,就连段明逸在探望过他几次后,也被于先生抓去做苦力。 对于老江的到访,宴喜臣毫不意外。兵荒马乱的这段时间里,老江本来跟杜亚琛接触的时间过于他,他他身上的盲点也不少。 宴喜臣静下来时自己也想,他昏倒的前一刻,那诡异的一幕,真的是幻觉吗,包括他在血泊中看到的自己的倒影,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想得心惊,心烦意乱地扯着本子写下许多猜想和可能性,最后都被自己先否决了。没有头绪,想不出答案。 老江回来找他,宴喜臣有过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老江找他来谈的,却是另一件他想都没想过的事。 “你还要去一趟表世界。” “不,我……” “你得去。”老江打断他。 宴喜臣简直莫名其妙:“我们上周从表世界刚回来,杜亚琛他不会愿意的。我不认为他的表世界里还有什么对里世界有价值的……” “不是杜亚琛的表世界。”老江扶了下眼镜,“是你的。” “我的?”宴喜臣梗了下,有点好笑,“这次又要到我的表世界中找什么东西?” “该隐。” 片刻之后,老江倒着从病房中退出来,掩上门,一回头看到正靠在墙上冷眼看他的杜亚琛。 老江耸了耸肩,没什么表示。 “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以为你在O区。”老江从善如流,顺便自上而下打量一遍杜亚琛,“我们的部署问题……” “部署或者其他的,现在不谈。”杜亚琛伸出手,掌心朝外,脸上没太多表情,“他是我的人。” “就因为是你的人,我来说更合适。” “至少跟我说一声?”杜亚琛急促地接上老江的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下次再有什么擅自跳过我办的事,尤其放在我的人身上,可就没那么好讲话了。” 老江叹了口气,没有跟杜亚琛继续争。这么多年下来,他了解杜亚琛的性格。他看着眼线这个练达的男人,看上去年轻,心思却不比很多老辈灵巧,不同的是身上的棱角却没磨平。看上去好说话,什么都没所谓,只是没有戳到他的雷区。 龙有逆鳞,宴喜臣就是杜亚琛身上那片逆鳞。 老江知道自己今天是拨到杜亚琛身上那片逆鳞了。 接下来的一周里,杜亚琛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上次见到杜亚琛时,宴喜臣把老江跟他说的话同杜亚琛讲了,杜亚琛看上去却没什么大反应。宴喜臣也没多问,心说杜亚琛在里世界这边处理混乱区的事,要真回表世界,他就跟段明逸两人一同回去足够了。 本来宴喜臣也没指望回到自己表世界,能找到什么真答案。但是老江那天的话让他很在意——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先是巴西利卡大剧院,再是地铁站台……你觉得现在的该隐,真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方烁?”老江意味深长地看着宴喜臣胸前那片雪白的纱布,“我们都知道该隐很可能只是一段意志,意志与意识,确实是不同的东西。在里世界这样的地方,太混乱,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太难分辨。我们找了该隐这么多年,他却始终像个幽灵。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该隐与你与这个存在必然的关联,也许在你的里世界中,能够找到更真实的该隐。” 老江话没全点明白,宴喜臣却听得心中清明。 起初,人们说该隐是这个世界的意志,现在他才是这个世界的意志。那么存在于里世界的该隐,又究竟是什么? 一周后,宴喜臣伤口大好,探望了罗森与玫瑰。这段时间杜亚琛来得少,连带着罗森也忙碌,宴喜臣既不知道玫瑰的近况,也不知道乌鸦最后如何处理。 “我把人放了。”罗森低头给宴喜臣泡茶。一套全新的搪瓷杯,迎着光看,薄而通透,茶色碧绿,香气沁人。 他本是高大的体格,却也能将那套小巧精致的茶具摆弄得很好,只是稍显笨拙,跟那双惯拿刀枪带薄茧的手,实在不搭。知道罗森不喜欢喝茶,对这种精细的东西没讲究,是因为玫瑰懂这个,他就买了套摆在家里。 也是有心,宴喜臣想,如果不是因为混乱区的情况,不是因为守望人们的施压,或杜亚琛,恐怕乌鸦也在劫难逃。 罗森重情义,重情也重义。 “跟你商量个事吧。这两天我会跟段明逸回表世界一趟,杜亚琛那边,如果有什么万一,你帮我照看着点。” 罗森听这话却稀奇:“你跟老大之间什么时候轮得到我来传话了?这事老大知道吗?” “他最近忙,我一直没找到得空合适的时候跟他说,分散他注意力。” “没什么分散不分散的。”罗森淡淡道,他将刚泡好的一壶新茶送到了宴喜臣眼皮子底下,“如果玫瑰说害怕我心里有压力,或因为我忙担心分散我注意力,而有什么事不跟我说,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无能。你再想先老大那脾气。” 宴喜臣捏着温热的茶杯边沿转了转,眼皮挑了挑,笑一下:“知道了,今天晚上我去找他。” 第46章 别听,别看,别贪恋 宴喜臣从杜亚琛身上起开,他抬起一条腿跨过他。身上不太有力气,他一身皮肉上都是痕迹,背上明显被揉捏过。 他把自己扔到柔软的床褥里,杜亚琛从后边寻来,抚摸他的脊背,手顺着他的腰线,插入他胸口和被子的缝隙中。只能看到在他胸口的位置鼓动着。宴喜臣拱起背,薄薄的肌肉鼓动着,活色生香。 “还来?白天不累吗?”声音也有点哑。 杜亚琛低头吻他藏在汗湿发中的耳朵:“白天和晚上……不一样。” 宴喜臣被他弄得痒得不行,翻过身退阻他,踩着杜亚琛的肩膀将他往外蹬了蹬:“行了,真没力气了。” 杜亚琛于是抱着宴喜臣去洗澡,浴室里氤氲一片,洗澡水早就放好了,这会儿已经有些温,杜亚琛让宴喜臣在浴缸边上坐着,他再往里加些滚水。 宴喜臣坐在浴缸边沿,泡在水里的脚背慢慢变红,他轻轻撩着水:“那天你去找老江谈过了,关于该隐的事。还有表世界其他的守望人,也都表态了吧?” 杜亚琛握着他的脚,往水缸后面探了探:“烫不?” 宴喜臣摇头,杜亚琛关了水,让他炮进去躺着,自己侧身坐在浴缸边。 “该隐不对劲,也经不起推敲,罗森都看得出来,你自己也想过了吧?”杜亚琛的探入水面,目光晦暗,手指摩擦着宴喜臣胸口淡粉色的疤,“玫瑰的事,还有在巴西利卡大剧院时候你也亲眼看到了,该隐的确拥有某种力量,他可以支配里世界。” 蒸腾地热水让宴喜臣感到放松满足,他动了动身体,躲避杜亚琛的手指。 杜亚琛藏在后面的话,宴喜臣明白。一个空间,不可能由两个意志所支配。他能够支配,方烁也能,谁才是这个空间真正的意志?宴喜臣不知道,杜亚琛却觉得他是,可他们却无从验证方烁。方烁与这个世界全部的关联,也就是宴喜臣了。 自从巴西利卡大剧院,许多有关方烁的事非常诡异,仔细下来想一桩桩一件件,其中都有矛盾。 “这事儿我是要找你说,但不是现在,本来想晚点再告诉你。这次是老江心急了,比我先一步找到你。”杜亚琛手指拨着水花,在宴喜臣脸上摸了一下,“你不要有压力,交给我。” 宴喜臣摇摇头,濡湿的脸颊贴着杜亚琛的:“越早解决,越早找到真相越好。我受伤的那天,在血泊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竟然是方烁的脸。我一直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我的幻觉,所以一直没有说。” 宴喜臣泡了会儿,从浴缸里站起身,开始打皂角。杜亚琛拍了把他的腰,把人转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皂角为他打:“所以?” “我明天会去表世界一趟。我俩已经想起所有的回忆,有关于方烁,包括自己,如果有什么被窝遗漏在潜意识中的,那么到表世界中去找答案是最好的选择。” “你要自己去?”杜亚琛笑了一声,皂角在他臀上缓慢地打圈。 “你的战场在这里。” “不,我是你手里的刀。我的战场,会在你身边。” 宴喜臣转过身,跟杜亚琛对视半晌:“老江不会同意的。” “这个我来操心。” 跟杜亚琛没能谈拢。至少不算合想宴喜臣的意。他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本想多留一天想办法去说服杜亚琛,但忽然就接到了段明逸在O区出事的消息。他这次来找杜亚琛,本身就在O区,听到消息后立马就心急火燎地往过赶。 段明逸的伤势不致命,但也绝对算重伤,三处穿透伤,两颗子弹还在身体里没有取出来。等手术结束时,宴喜臣已经在门外等了四小时了。杜亚琛依旧在忙,罗森辅助,还要顾着玫瑰那边的情况,更不用说守望人们,只有于先生能抽身过来照顾段明逸。 段明逸是半夜醒来的,宴喜臣趴在床上睡着。于先生还要两天才能来,这段时间段明逸身边不能没人,宴喜臣从段明逸自手术室出来到现在,一直在他床边。 黑暗中,段明逸静默了好一会儿,大概是没想到这个时间点醒来,还会有人陪着自己。他抬手,很费劲地将手放在宴喜臣肩膀上。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但意识已经足够清醒了。他认得出那是宴喜臣,还在宴喜臣醒来时,缓慢地冲他眨了眨眼。 “你感觉怎么样?”片刻后宴喜臣重新进屋,给他煮了热水,还带来一些流食。 段明逸只能点头和摇头,做一些简单的表示,还说不出话来。宴喜臣无微不至地照顾,却能从段明逸眼里看出他想说的许多话,一时间干开万千。 段云不在了,留下段明逸一个人。他本身就是不近人的性格,段云走后,似乎他更和人保持疏离感了。算上能留在他身边,还能和他亲近的,也就宴喜臣一个人了。 凌晨,宴喜臣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去看段明逸的情况,一抬头,段明逸却不见了。 宴喜臣一个怔愣,立马醒了,立马跑出房门到处找人。段明逸的身体情况,还不能下床。 他跑出大门,看到段明逸完好无损地站在路正中,看样子也是才出来没多久。脸上的表情,迷茫,惊恐,不可置信。 宴喜臣愣住了。 忽然间,他看到段明逸不远处的商户橱窗中,探出一把枪来! 黑洞洞的枪口,像宣告着一场死亡。 “明逸!趴下!”宴喜臣大吼,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撕裂,在大街上久久回荡。 身体最先动起来,宴喜臣血都涌上头顶,几乎来不及思考,立刻冲了出去! 段明逸听到枪声才反应过来,但那已经太晚了,一切发生在瞬间——宴喜臣的速度达到极限,他胸口里有一千个声音狂喊着不要。他也的确这么做了,身体的反应是下意识。他伸出手去…… 空气一瞬间变得粘稠,子弹缓速,甚至能看到弹道痕迹。这一幕惊人得似曾相识,是在巴西利卡大剧院时,曾发生在方烁身上的事。 子弹像被一面看不见的墙阻挡住了,在空中停滞半秒,接着像触底反弹似地,猛地回弹! 创窗玻璃碎裂,里面藏匿着的那个黑影,应声而倒。 一串连锁反应都在瞬息间完成,短暂到段明逸防御的姿态刚做好,而宴喜臣刚冲到宴喜臣面前,惯性还没来得及收回。尘埃落定。 宴喜臣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他立刻明白过来眼前的诡异绝不是因该隐在场,而是因为自己。 空间的意志,他曾在杜亚琛的表世界见识过,但从未明白过意志力量意味着什么,回到里世界后,也从来没有对他有任何影响,直到刚才。他说不清自己瞬间爆发的情绪,那是置换在段明逸身上的求生欲。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宴喜臣转身,段明逸死死盯着他,他看起来健康完好,完全不像个受重伤的人。 段明逸的下个动作回答了宴喜臣的疑惑。他赤脚走向宴喜臣,伸手解开自己病号服的口子,敞开两爿,接着解开自己身上的绷带。 没有骇人的伤口,只有肉粉色的陈年的疤,这是一副完好的身体,完全不是重伤病人。 天蒙蒙亮,两人站在狭窄的巷子口,刚出生的太阳的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宴喜臣靠在前面,他脚下的影子一直延伸到段明逸脚下。 段明逸脚下,七八个烟头。 宴喜臣沉默地抱着手臂,一条腿曲起,脚踩在墙面上。又一颗烟头掉落时,宴喜臣忍不住了:“你别抽了。” 段明逸在那头乜他一眼,手上那根烟依旧点上了:“要不然你提供个更好的方法,让我冷静一下?” 宴喜臣语塞,好半天说:“你可以睡一觉,洗个澡,清醒一下。” “我现在很清醒,不然你现在可能被我按在地上揍。” 段明逸再一次把天聊死了,宴喜臣无话可说,他站的腿都有点累。正打算将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就听段明逸深吸一口气:“所以说,你跟杜亚琛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守望人们又有几个知道的?你有操控空间的能力,这消息真传出去全世界他妈都能***。” 他说不上从什么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到后来身上的伤口全部愈合,宴喜臣趴在他身边,如果说这只是让段明逸惊疑,那么刚才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显然打破了段明逸所有侥幸猜想。宴喜臣,的确有跟该隐一样操控空间的能力。 如果是以前,段明逸毫不犹豫会站在宴喜臣的对立面,但经历过这么多事后,他知道宴喜臣不会是该隐的人这么简单。 也许事情比他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真正的空间的意志者……段明逸想到这里就头皮发麻。 宴喜臣垂下眼:“我们一回来就跟老江谈过,至于老江对其他守望人有没有说,我不知道,杜亚琛没和罗森讲,但罗森跟玫瑰,心里有点谱。” 段明逸烦躁地将正在抽的烟暗灭在墙壁上:“老江来找你谈回表表世界的事,又是什么时候?还有其他事瞒着我?” 宴喜臣不喜欢段明逸用瞒这个字眼,但他理解段明逸的心情:“过两天?” “明天。” “老大和你一起去?”这下又改口叫老大了,宴喜臣知道他心里那口气消了点。 看宴喜臣的反应,段明逸就只知道答案:“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第二天早晨,宴喜臣站在八号街二手书店门口,感慨万千。他第一次来到里世界,就是从这扇门,从此过去的世界都跟他没缘分。再转头望着身后的三个人,心情复杂。 这次回表世界,宴喜臣意思是自己一人回去。毕竟一个人的表世界藏着太多秘密,是最直观的内心世界。 他看段明逸,段明逸满脸写着‘不要多说废话’,再看杜亚琛,杜亚琛也微笑地看着他。宴喜臣劝他回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至于罗森,全副武装,肃穆得仿佛只要杜亚琛一声令下,他就能冲进去杀该隐。 宴喜臣转身,将手放在二手书店的玻璃门上。 杜亚琛上前与他并肩,深棕色的眼睛望着他。 宴喜臣用力推开门。 视线一片模糊,熟悉的味道,煎蛋……还有米粥? 宴喜臣睁眼,被百叶窗切割的光条铺撒在他面颊上,空气中有熟悉的味道。隔着门板,听到声音模糊的早间新闻的声音。 太过熟悉,太过久违,身上的全部细胞都被牵动了。他猛地坐起身,眼前是熟悉的房间,许久不见的安宁早晨。低头看,身上甚至穿着那天出事时的睡衣。 他从床上跳下来,拉开门。 门外站着正准备敲门的宴晶,被他冷不丁的开门给吓了一跳,瞪圆着眼睛看他,头上的水晶草莓发卡,随着晨光闪烁,亮晶晶的。 “哥?你今天起这么早?” 门里门外一大一小,都是错愕的脸,猝不及防就这么对上了。宴喜臣怔忪地看着妹妹两秒钟,狠狠在脸上掐了一把,很疼。 宴晶一脸莫名其妙,扯着嗓子喊妈,哥哥傻啦。 宴喜臣走出卧室,看到女人从洗手间里探头,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空气中淡淡的香气,是他熟悉的女人的洗发露的味道。 “你干什么呢?叫你哥哥起床,一惊一乍的。”女人看向宴喜臣,“起来啦,早餐在桌子上,你爸等会儿要出门,你捎他一程?” 冷静。 宴喜臣对自己说。 眼前的一切太熟悉,让大脑有片刻的当机。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表世界,自己回到了那个去里世界之前的家。但是太过真实,以至于让宴喜臣一瞬间反应不过来,是不是记忆中的里世界,才是他的一场梦? 他抬手,摸到自己胸口的疤。那是他前不久,才在里世界愈合的伤口。 假的,女人是假的,宴晶是假的。他拼命说服自己,眼前的所有都是假的。可这些久违虚假的一切,都让他太过贪恋了。 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 “喜臣,去开下门。”男人的声音从油烟机响动的厨房里传出来,听起来有些遥远,“这么早,谁啊?” 宴喜臣趿着拖鞋,走到门口,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猫眼也没看,径直拉开了门。 杜亚琛站在门外,看到宴喜臣的脸,他表情像松了口气。 他一把将惊讶的宴喜臣拽出门:“找对方向了,差点以为找不到你。别听,别看,别贪恋,你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 第47章 故事开始的地方 杜亚琛将宴喜臣从‘家’里带了出来,宴喜臣才渐渐冷静下来,重新梳理自己,甚至有些后怕。早上有那么一刻,他竟然怀疑哪里才是真实的,这是他在进入表世界之前从未担心的。现在看来,他不能太掉以轻心。 段明逸和罗森都不在,宴喜臣闻起来,杜亚琛也说不知道。 “醒来时候是在你那家奶茶店,我还点了杯多多。” 宴喜臣哭笑不得,听杜亚琛又问:“想回去看看?” “不了,怕一回去又走不了,说不定还死乞白赖地要你和我一起在表世界里,怕不怕?” 杜亚琛笑得肩膀都在抖:“真害怕啊。” 宴喜臣挑眉。 杜亚琛眸色转深,盯着他道:“这么心动的提议,怕自己一不小心真的答应你。” 宴喜臣低下头,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心跳有些快。 “段明逸和罗森和我们又走散了,我们去哪里找他们?”宴喜臣问。 “大海捞针似的,不建议先去找他们。罗森和段明逸上次能找到我们,这次也一定有自己的线索,我们办正事儿,顺便找人。” 他们二人就在车上简单讨论了下从哪里开始。来表世界,主要是为了找跟方烁有关的线索,如果顺利,也许甚至能找到宴喜臣记忆中的另一个‘方烁’也说不定。 举目四望,生活的城市还是那个熟悉的环境,宴喜臣决定先从记忆中的方烁的‘家’开始。 车子在行入小巷又转了两三个弯,停在了一个藏在窄街尽头的小区门口,石牌上的“光华小区”几个字有了年头,满是雨水冲刷的痕迹。 这地方和宴喜臣记忆中相处无几,没什么改动。车停在门口,但他在驾驶座做了好一会儿,仿佛还能看到当初年幼的自己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等方烁,有时等旧了还会附近小卖部买个冰棒。表世界里,宴喜臣生活的区域飞速发展,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早就不是他小时候记忆中城市的样子了。但是这里就好像从来没变过,依旧是他年幼时记忆里那个老旧的地方。 宴喜臣目光很沉地看着小区门口的四个字,看上去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 他在杜亚琛的表世界里找到城市的入口,然后顺着自己印象中的道路,回到了那个他成为雇佣兵之前的熟悉的城市。然后又顺着城市中的道路,找到了方烁当年的住址。 宴喜臣看上去是惊讶的,但已经不会像当初那样震惊了。杜亚琛细细打量着他,知道他和刚开始来里世界的人已经不同,而在找回记忆后,也同当年的“雨燕”有所不同。 两人下车进了小区,凭借宴喜臣记忆中的一切,找到了方烁所在的那栋楼和房间。 大概是在虚构空间的缘故,门没有锁,装修也还是老中式家庭的装修,方烁家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 宴喜臣在客厅转悠了一圈,拿起电视机上方摆放的相框,那里面是方烁和他的妈妈。 杜亚琛走到他身后,目光停在宴喜臣手里的相框上。 “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父母还没有离婚。他爸有酗酒的毛病,家里头没钱,心里头有火,急了就动手,他妈在这个家过得很不容易。后来他上了初中,父母就离婚了,他起初没跟我说这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知道这事,还是因为以前见他身上都带着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身上就没有伤了。”宴喜臣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摸照片中的方烁,“那时候我还小,没什么是非观,等长大后明白过来,他已经跑到鹰眼去了。” 杜亚琛没说话,他在宴喜臣更远的过去上没有太多说话权。有时候他会羡慕方烁,尽管知道宴喜臣对方烁的感情不一样,却还是羡慕,甚至嫉妒他站在宴喜臣更早的时间线上,了解他那些他不知道的过去。 宴喜臣放下相框,淡淡地问他有没有说起过自己的家庭。杜亚琛说没有,于是宴喜臣三言两句概括了自己的家庭。他在这上面似乎没有太多的倾诉欲,更像是认为杜亚琛应当知道而告诉他。他说尽管自己的父母非常爱他,尽量不让他吃苦,但因为小时候的贫穷,多少吃过一些苦。后来父亲在外面拼搏,有段时间也小小地富裕过,但后经济崩溃,家里的条件就又不行了。妹妹宴晶出生后,父母总是吵架,妹妹在那段时间里是唯一让他感觉到家庭舒适的。后来父母离了婚,母亲还检查出肺结核,后来宴晶也病了。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宴喜臣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概是小时候过得太顺遂,直到长大后才体会到这句话背后的无奈。” 宴喜臣瞥了杜亚琛一眼,他不想要同情安慰或者怜悯,但他的确就是没由来地想让杜亚琛知道。谁知杜亚琛不但没有带给他压迫感,反而也同样随意瞥了他一眼,笑说,没有关系,像我连想念经的机会都没有,不也过得很好。 “我说过,我以后会是家,你也一样。” 宴喜臣心一下就被熨烫,他故作镇定地转过脸去,偷偷地笑了。 他们在方烁的房间里转悠了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大的发现,宴喜臣觉得自己纯属是来对自己的过去做了一次缅怀。 “怪不得人人都贪恋表世界,我现在回过点味了。”宴喜臣评价,“如果我能回到过去,也去自己没去过或已经错过的地方,甚至见到再也没见过的人……” 杜亚琛抬手捏住他的嘴:“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小燕子。你要回就回到一九九一的冬天,在见到我的第一面告诉我你屁股是挺翘,并且也很中意我。” “嗯。回到一九九一的冬天,最好初次见面就强吻你,打不过就耍赖皮,吃豆腐,揩油,怎么都好,一定要尽快拿下你这个老流氓。然后和你解甲归田,放下枪炮浪迹天涯,改改你厚脸皮和爱犯浑的臭毛病,再早点教会你做|爱。” 杜亚琛闻言回头,挑了挑眉:“那我建议你当场就和我做|爱,看看是谁教谁多一点。” 两人没在方烁曾经的家中逗留太久就离开了,除了找到几张宴喜臣与方烁的合影还有些参考价值之外,没有更多有用的东西。杜亚琛对此的解释是,宴喜臣对曾经的方烁的确是很重要的,至少那个家他保留的合影只有与母亲和宴喜臣的。这是把他也当做家人来看的意思。 他们又陆续地去了几个宴喜臣印象中的,与少年时代的方烁有关的地方。 只是他们虽相继又去了几个地方,却始终没能找到更多关于方烁的信息和影子。 “我的表世界还真不一定就藏着个方烁,如果有,在表世界这么长时间,他怎么会不在呢?” “也许正是因为他藏在你心里某个更深的地方。”杜亚琛食指点着方向盘。 他说着话时漫不经心,但说着无疑问者有心,宴喜臣颇为仔细地观察他的神色,不确定杜亚琛的喜怒。 “我一定也把你藏得很深。” 杜亚琛在宴喜臣耳边笑:“我绝对相信。” “简言之,表里世界虽然有差别,但整个空间就是以你的意志为核心产生的。你将一部分意志的权利交到了该隐,或者说方烁手中,因为你心中对他有愧,对吗。剩下的,即使是以个人为意志所诞生的表世界,那也都是你潜意识的授意。” 说到这里,杜亚琛叹了口气:“你希望打造一个人人都满意的乌托邦,美梦,连你自己都无法解释这样的意志空间究竟为何能干涉现实世界,但它的确干涉到了。将死之人的,或心有不甘的,对这个世界充满绝望,怨恨的人,突然间有一天忘记了一切,进入了你塑造的美丽新世界——” “别说了。”宴喜臣头疼地按着脑袋。 “你才是这个世界最源头的结,而方烁是解开这个结的关键,这也是为什么我非要你找到真正的方烁不可。” 杜亚琛和宴喜臣稍作商量,两人都认为有必要去一趟宴喜臣里世界中的‘基辅’。毕竟,记忆中大部分与方烁在一起的时间,都来源于鹰眼。那是宴喜臣人生的转折点,鹰眼于他来说是第二个家,对更早期就进入鹰眼的方烁来说,鹰眼有更重的分量。 杜亚琛和宴喜臣当时一个在厨房做早餐,一个蹲在地摊上检查包裹,都被这一声响动吓出了佣兵的本能反应。宴喜臣从围裙后飞快掏出一把手枪,杜亚琛随手就拎起放在地摊上的冲锋枪,他们不约而同第一时间端起武器对准玄关,然后看到了…… 仿佛不良少年带着他的小弟来踢馆似的段明逸和罗森。罗森还能收敛点,缄默惯了,这会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侧。段明逸看起来就很过分,单手扛着枪,枪杆反手扛在肩上,他这样的造势不让人联想到踢馆都难。 好在屋里的两位佣兵没有在门开的第一时间就把对面扫射成马蜂窝,反倒是门口的段明逸看这二人一副佣兵夫妇即将出门远游的架势,当即脾气就起了。当然,对面宴喜臣的惊讶不比他少。他皱着眉,甚至一手拎着锅铲一手握着手枪没动作,直到段明逸实在看不下去,走进来将门一脚揣上。 “又是这样,你们两个总能先在表世界互相碰头,我们总要苦找一番。” 宴喜臣收枪,抽紧很多天的心情,这一刻奇怪地放松下来。他好笑道:“或许因为我们两个心有灵犀?” 段明逸猝不及防吃了一口狗粮,不想理会他,侧身让身后的罗森进来,罗森恭敬地对杜亚琛点了点头:“老大。” 宴喜臣和杜亚琛的原计划是早点出门,赶在中午太阳毒辣之前上路,现在这个计划因去而复返的罗森和段明逸打断。杜亚琛没什么表示,罗森进门不久后就将他拉到另一边说玫瑰的情况。倒是宴喜臣,和段明逸两次在表世界共事后,之前的距离感拉近不少,段明逸也不再动不动一张死人脸了。 他们正式上路不但没赶上太阳最毒辣的时段,甚至错过了那时段。四个人驱车离开时,天气正像个蒸笼。罗森和段明逸其实没用多久时间跟他们描述里世界近期的事,杜亚琛看上去对玫瑰比较担心,跟罗森多问了几句。这一来二去,上路的时间就有些晚了。 “为什么要去基辅?”等上了路,段明逸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宴喜臣问起话来。 杜亚琛开车,偶尔瞥宴喜臣一眼,每次宴喜臣都能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些内容来。 “基辅是一切的起点,也是一切的终点。我给守望人们修的信中讲的相信,相信你也看过。”宴喜臣回答段明逸时,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他刚来里世界的时候,也是这样问东问西,对一切既惧怕又好奇,更多的是种不能接受的震惊。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可能是操控木偶的人,大有种自己当初探索自己内心世界的感觉。 “回到基辅就一定能找到该隐了?” “我们都知道这是个假设。”掌着方向盘的杜亚琛插话,“就算基辅没有该隐,甚至表世界没有该隐,也不妨我们去找一次。毕竟现在世界已经乱成这个样子,没有更坏的了。” 宴喜臣低着头,看着外面萧索的黄沙。他们已经行驶出杜亚琛战争区外围的一带无人区,现在在往城市的边缘靠近。天热得像个蒸笼,宴喜臣听着罗森和段明逸偶尔对里世界情况的讨论,知道他们说的一丁点都不夸张。 段云死后,加上方烁以及杜亚琛接二连三对他的打击,以及他恢复所有记忆之后的冲击,导致宴喜臣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关注表里世界对抗的情况。即使如此,宴喜臣也能从他们的对话中判断出里世界现在的可怕状态。人们以彼此的仇恨来维系着世界的运转,他们的关系已经畸形了。 杜亚琛只说,也许这里藏着另一个方烁。宴喜臣想,如果这个假设成真,那么里世界的那个方烁,又要怎么解释呢? 如果自己是空间的意志,难道里世界的方烁是个由自己捏造的虚假形象不成?就像他在自己的表世界捏造出的他的父母与妹妹一样。 他真的能在这里找到方烁吗? 他真的能够在表世界中解开那个结吗?他知道自己的结,是基辅那年的悲剧。 宴喜臣望着无垠的荒漠,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进度4/5 √ 差不多还有1/5就完结啦 第48章 基辅基地分点 段明逸和罗森站在便利店门口喝水,抽烟。段明逸十分狐疑地盯着杜亚琛所在的方向,目光复杂。 “你一直盯着那边看,是有什么不对劲吗?”罗森站在他身旁问。 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老大正在给车加油,他时不时望一眼副驾驶座上睡着的宴喜臣。 段明逸当然不想说,他总觉得这两人现在的气氛有点怪。虽然之前就知道他们俩是在一块了,但是那也没有现在这种感觉。段明逸感情经历几乎为零,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他的感觉,难受得百爪挠心。他只能对罗森说,不觉得老大跟燕子现在在一起,空气都会变得非常腻吗? 虽然他们俩都没有当着他们的面,说些什么露骨的情话,但就是感觉围绕在这两人身边的空气都是甜得发腻的。 段明逸说着,就见杜亚琛又往副驾驶里张望。 “看,就是这种眼神,怎么说呢……” 罗森把可乐一口气喝完,把可乐罐捏成奇怪的形状,顺手扔到垃圾桶里:“哦,你说这个啊,的确是有点。我想可能是因为……那个吧。” 这回单纯的硬核直男被勾起了好奇心:“哪个啊?” 罗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就是做过恋人间该做的事了吧?” 段明逸难得一愣,随即脸色飞快地涨红了,他看上去有些气恼,低声嘀咕道这种事男人也能做吗? 杜亚琛刚加完油,抬头就莫名其妙看到段明逸直冲冲从影子里走回日头下,越过他身边的时候目不斜视。杜亚琛自然地朝罗森方向投去一眼,罗森耸肩,没多解释什么,上车。 这段小插曲因为是在宴喜臣睡着时发生的,所以他对此并不知情。他睡得很甜,额头渗出汗珠来,后背也都给湿透了。高温的蒸腾让他睁不开眼,即使杜亚琛已经尽量开了冷气,但热度依旧源源不断地从被阳光暴晒的空气中蒸腾出来。 也许是这个缘故,宴喜臣一觉醒来时恍如隔梦,头晕脑涨。他有些迷茫地望向四周,发现天已经黑了,他们在某处丛林中,附近有山坡,山坡下有些洞窟还有建筑物。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林子东侧,目所能及之处能看到一大片空地,那是进行演练和指挥会议的地方。光是这一眼,熟悉的景致就让宴喜臣彻底清醒过来了。 他们真的回到了基辅,虽说还没有回到鹰眼的中心,但这个地方宴喜臣认得,是鹰眼的基地之一。鹰眼在整个北部都备有各种各样的基地,有些大有些小,有些防御设施好,有些保密性高。他们所在的这块小基地,当初能够容纳一百多位佣兵,属于保密性好的那一类。军械库是够用的,而且还有厨房,佣兵们晚上会在空地上杂聚着喝酒。 当初宴喜臣和杜亚琛,也是来过这地方的。 回头看看,车上已经空无一人。基地的房间里亮着灯,大概是几个人先进去打探收拾了。车窗被体贴地开了一条缝,既不会让宴喜臣感到闷热,也不会放进来林子中的大蚊虫。宴喜臣心中有些想笑,又望着不远处的那点灯火,隐约听到房间中传出段明逸的声音。 宴喜臣当然记得,当年他也带杜亚琛来过这地方。那时两人的关系刚转好,这边的空房在那一天又只剩下一间。那也是宴喜臣第一次和杜亚琛在非战斗状态下同床共寝。 他不知道杜亚琛是无意找到这地方的,还是故意带他们来这地方的。 但不论如何,都证实了一件事。不论表世界是谁的表世界,都终将以他熟知的方式出现,尤其当他有意愿在这里去往某个地方,那个地方就必将存在于表世界中,不论是在谁的乌托邦。 宴喜臣还在胡思乱想,就看到从屋里走出一个人。天色已经黑了,林子里到处都是聒噪的蝉鸣声,灯光很暗,看不清那个走出来的人的脸,但宴喜臣很快就认出杜亚琛来。他手上拎着一些垃圾,似乎远远地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将垃圾放在树根下,快步走过来。 宴喜臣本来醒了,就应该跳下副座椅,迎上去和他们一起在里面收拾东西,给今晚过夜做准备。但他看到杜亚琛这么大步流星朝他走来,忽然就有点不想动。 他躺在副驾驶座上,看到杜亚琛靠近他,拉开车门,探进来半个身子打量他。似乎是料到他醒着,杜亚琛边笑了笑边重重地摸了他一把。大概是之前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身上有些薄汗,但没有不好闻的气息。 宴喜臣凑过去,杜亚琛低下头,二人开始接吻。 宴喜臣的心跳有点快。论谁刚一睡醒就遇到钻进车厢亲吻他的男友,都会把持不住吧,宴喜臣心想。 尽管知道段明逸和罗森可能就在基地建筑中,也有可能随时出来看到他们俩这副模样,但宴喜臣还是忍不住。 宴喜臣一边忍不住地吻着杜亚琛,让他的舌尖在口腔里挑逗,舌苔湿润微凉,亲吻得他舒服极了,一边又眯缝着眼,时不时朝外面看两下,紧张得无以复加。 “还记得这儿吗?”杜亚琛慵懒地笑着,眼睛却很亮。 “当然,你故意的?”宴喜臣啄吻他的嘴唇。 “只是想在你为方烁魂牵梦绕之前,多回顾下你我的过去。” “我没有为他魂牵梦绕过。” “最多在二选一的时候舍弃我而已。” 宴喜臣发出一声鼻音的疑问语调,缓慢地眨着眼笑了:“瞎吃醋,瞎记仇。” “吃醋我不反驳,说我记仇就过分了。”杜亚琛也笑,将宴喜臣拉到车子外面,“找到了这地方剩下的都好说。我在收拾东西时发现了一张基辅内部的地图,看样子还是九零年的版本。看来你是如愿以偿回到了当初的基辅,你要小心,毕竟你已经离开枪林弹雨的生活很久了,就算战斗力还在,却不一定适应。” “我不怕。”宴喜臣从车上跳下来,却并没有松开杜亚琛的手的意思,反倒重重地捏了两把他的手背,“你说过的,我手里有谁也比不上的最锋利的一把刀,雪亮的。” 杜亚琛也意味深长地回捏了下他的手:“我是你手里的刀,那么你呢,小燕子?” “大家都叫我雨燕嘛,住在峭壁上。”宴喜臣动了动手指,与杜亚琛十指相错,那是他从未表现出过的一种亲密姿态,不像一个佣兵会做的事。 宴喜臣的笑容好看极了,温和柔软,一如既往看上去无害。杜亚琛知道这一次他的无害是不带欺骗性的无害。 “不过我更情愿做你屋檐下的那只雨燕,不论多久都会飞回到你的檐下。” 时隔多年,至少在宴喜臣的记忆中时隔多年,他才回到这个鹰眼过去的基地,本来认为应该看到内部是杂乱一片四处灰尘的,毕竟鹰眼在苏联解体后不久就消沉了。但出乎宴喜臣的意料,室内不但整洁干净,通着电,连储存的食物都看上去很富足,不过期,显然是近期有人补充。这一点上段明逸有些忧心,但鉴于其他三人看上去实在心眼非常大,段明逸终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抱着现成的食材搞晚餐去了。 不知是不是宴喜臣的错觉,从晚餐开始,他就感觉到了段明逸若有若无的视线。 好几次宴喜臣疑惑地看过去,段明逸都主动挪开了眼睛。 他们的晚餐并不丰盛,主要是为了填饱肚子。在解决了所有食物之后,宴喜臣准备收拾餐具,段明逸忽然就抢了话。 “刚才在地下二层的休息室看了,里面都堆满了杂物,勉强收拾出来两间能睡人的屋子,四个人应该够了。” 宴喜臣点了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回想过去这个基地也几乎充当着补给站一样的场所,很多时候佣兵们只是在这里稍作休息,即使空间上能够容纳下百名佣兵,实际上原设计做卧房的空间都被佣兵们堆满了杂物或重要的物件。 宴喜臣绝对相信两间屋子也是这三人花了不少功夫折腾出来的。 “所以我和罗森一间屋。”段明逸轻声咳了一下。 正在喝汤莫名其妙被点名的罗森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喝汤。 一直到段明逸和罗森拎着东西去房间,宴喜臣还有点迷:“其实我没听懂他刚才的意思……” 杜亚琛正把双**叠搭在桌面上,双手抻着地图研究,怎么看怎么懒散:“其实他以前并不完全理解你我是恋人意味着什么。” 宴喜臣还是没能听懂这位隐晦的暗示。 杜亚琛笑了下,这才将腿从桌子上放下来,走到宴喜臣身旁弯下腰,若有所指地揉着他的腰窝:“可能是我食髓知味,这几天看你的眼神太露骨了。” 宴喜臣反应过来,哑然了半天,耳朵这才红了。 “你是说……你是说他看出来我们……?他们来都好几天后的事儿了……” “你看我的时候,的确和过去不太一样。”杜亚琛逗他,双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宴喜臣的,“看向我的时候,目光特别黏稠。当然我很喜欢……” 宴喜臣一向对别人身上的话题荤素不忌,转到自己身上就非常羞耻。 他拎着自己的东西就进了房间。至于杜亚琛在他背后笑得东倒西歪,甚至笑出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宴喜臣就不大想理会了。 第49章 当年有机会上个床 当天晚上,宴喜臣到机械库挑了不少东西,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跑到地下的某个杂物间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 这直接导致杜亚琛也找了好半天,才把翻找得灰头土脸的宴喜臣从杂物柜的缝隙里给挖了出来。 杜亚琛边拍他身上的灰尘边就奇了:“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屋里待着,军械库待着我也能找到你,跑到这里干什么?” 宴喜臣冲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个木盒子:“记不记得那时候大家都把卧房当仓库用,要真累了就在楼上找张桌子一横就睡了。那年夏天我带你来也是,你当时有点发烧,蔫蔫的,我看着新奇。我那会儿老觉得你就是个杀坯,有天杀坯忽然病倒了……” “那还真是荣幸了?”杜亚琛笑。 “你不明白那个感觉,我当时就可来劲,你平时没少揣着坏水整我,但是我说不过你,也打不过你,就想着趁你生病整你来着。” 杜亚琛忍着笑:“你干了什么?我怎么没印象?” “你当然没印象。”宴喜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我被吓坏了。” 杜亚琛始终微笑着:“是吗?” “你怎么不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问了啊,你既然想说,自己会说的。” 宴喜臣被他噎了一下,也不生气,拍着木盒上面的灰:“我捉了几只知了放在你身上,想要吓你来着。虽然我知道你对虫子这种东西不感冒,但是它们夏天的确挺吵的。” 杜亚琛做出满脸赞叹的表情,浮夸得不得了:“啊,真是我所能想到最恶毒最有创意的恶作剧了,如果我醒着,肯定会被吓坏的。” “你才不会。”像是想起什么,宴喜臣满脸生无可恋地看着杜亚琛。听出他语气中浮夸的矫饰,宴喜臣掐了他一下,表情脸色变幻无常:“因为你当时可能也是被弄得烦了,半眯缝着眼看了**上的蝉,然后你捉起来就塞嘴里了……” “塞嘴里了……”宴喜臣更加生无可恋,显然到现在都无法接受杜亚琛这样的行为。 杜亚琛终于忍不住,再次笑得东倒西歪,大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真是抱歉,小时候被养成这样的,什么都往嘴里塞。” 宴喜臣显然不觉得这人脸上有丝毫抱歉的神色,反倒有种他捉弄人不成,反倒被人捉弄的促狭。 “那这个盒子里又装的是什么?”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的样子,被杜亚琛拖着腰,捧着盒子走出了那一片灰尘之地。当时因为杜亚琛发烧,二人不得不留下稍作休息,跟他们同期的佣兵都走了,宴喜臣也不敢再轻易去招惹杜亚琛,就一个人找出张棋盘纸来,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他以前也学过围棋,但是在这方面始终不得要领。后来他也不记得杜亚琛是什么时候醒的,悄无声息坐在他身边,然后跟他以画圈的方式下起了五子棋。宴喜臣似乎是觉得有趣,跟杜亚琛画了好几张五子棋盘。 印象中那是他们两个最贴近的一次,不是指身体的距离。两个佣兵在那样的酷暑里,一个无聊,一个发烧,你来我往地画起棋子来,竟然就那么虚度了一个中午。后来这些画得歪歪扭扭的棋盘纸,在临走前宴喜臣收拾东西时,被塞到了木盒中保留起来。当时他还是迟钝的,只知道这么做,却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亚琛静静听宴喜臣说着,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直到宴喜臣回头亲了他一下:“我那时候可能有点喜欢你。” 知道宴喜臣只是随口一说,什么样的情话杜亚琛没听过?但这一句也不知道戳到他哪个点,他的胸口竟也乱了半拍。 是夜,月亮给窗外的景物勾了层白边,从窗的缝隙中能听到蝉鸣。 杜亚琛摸上宴喜臣的床,手在被窝里胡乱一抓,就抓到宴喜臣的脚踝。宴喜臣刚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就蹬了两脚。 没挣脱,反倒听到杜亚琛低低笑了两声,然后他被人拽着脚踝从被窝里拖出来,扒了衣服和裤子。 起先宴喜臣半睡半醒,以为杜亚琛真是单纯给他脱衣服,还挺配合。说要抬臀就抬臀,要伸腿就伸腿,脱衣服的时候还像小孩子一样两手伸起来。 皮肤摩擦着布料舒服了不少,就在宴喜臣贪恋着被窝的温暖时,杜亚琛像挑鱼似地的把他翻了个身,然后把他内裤也脱了下来,在他屁股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得还挺重,宴喜臣立刻就清醒了,满脸迷惑地叫了一声,身体缩到靠墙的里边去了。 杜亚琛也不介意,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后,单腿跪到床上,又把人给拎了回来,这次就很不客气地抚摸他的胸膛和脖子。他手法煽情,带着性爱意味。 他在黑暗中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撂在宴喜臣肚皮上。宴喜臣好奇地拿起来看,发现是个安全套。 屋里的摆设置都是旧年代的苏联风格,到处都是军械和佣兵的气息,还有一股霉尘的气息。宴喜臣在月光里只能看清个模糊的黑影,等杜亚琛脱去上衣,夜光反射在他的皮肤上,宴喜臣才后知后觉有些发热。 “没有润滑剂。”宴喜臣任由杜亚琛压在他身上,手掌时轻时重地揉捏他的皮肉。 “有,你以为为什么临出门前我会收拾那么久?”杜亚琛带着点笑,还真的摸出润滑剂来。 冰凉滑腻的触感落在皮肤上,顿时让宴喜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段明逸和罗森还在隔壁。” “你也没有拒绝我。”杜亚琛俯身下来,一手探下去给他扩张,然后低着头亲吻他的头发。他的眼睛在黑夜中发亮,宴喜臣看得有些出神,身体小幅度地在杜亚琛的手下起伏摆动着。 没一会儿他就将自己的掌控权交给了杜亚琛,转头时两人有默契地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目光中的复杂。黑暗中就像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他们沉默地开始互相配合,都因为这仿佛偷情的默契行为而兴奋而喘息。 宴喜臣将腿放到杜亚琛肩膀上时想,这种事的确像杜亚琛能做出来的。追求刺激的性爱什么的,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绝的杜亚琛做来就很合理,放在自己身上就有些羞耻。 杜亚琛单手扶着墙壁,进入他的身体。他的阴茎胀大,坚硬,在完全插进来时,宴喜臣有点眼前发黑。他捂着嘴,差点就忍认不住出发出声音。 杜亚琛之后会使坏也是肯定有的,宴喜臣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纯良,他几乎能预料判杜亚琛跟他在床上会搞什么把戏出来。但是他并不矫揉造作,装作自己不知道杜亚琛会做什么,反倒想相当坦荡。宴喜臣一直相信,如果一个人在床上跟伴侣都不能诚实,为了取悦对方而做出种种不实的反应,那么床下就更难坦诚了。 总之,正是预料到杜亚琛会使坏,宴喜臣才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在杜亚琛扶着他的腰,刻意恶作剧似地的顶得又重又深时,宴喜臣也侧头咬着自己的手,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来。 夜里很安静,宴喜臣又不能发出声音,于是黑暗中下体拍打撞击的声音就更加明显。宴喜臣的腰已经有些软了,被杜亚琛拎着时不时是不是狂风骤雨地操干一番,那肉体情爱的声音就更令人面红耳赤。 虽然知道这样的动静不会被隔壁的段明逸和罗森听到,可想到这两人就在一墙之隔处外,宴喜臣就被激得不行。 他后面绞得紧,身体反应也热情,反手攀着杜亚琛的脖子,受不了的时候就张开嘴,像在无声地呻吟身影。杜亚琛的眼睛早能适应黑暗,他掐着人的腰操,不允许宴喜臣有一丁点地的逃开,做的时候却也一直盯着身下人的脸。 宴喜臣在做爱时的表情性感得不得了,连喘息中都带着浓重的情欲。 “别……够了。” “别什么?”杜亚琛这时候又使坏,一直把自己埋到最深处,喘息着笑他,“别这么深,还是别操了?” 宴喜臣又被他直白的话给激住了,脸蒙在枕头里,伸出手半推就着身后坚硬的小腹。摸到杜亚琛手感极好的腹肌,他顿时又有点受不了,后背起伏着,煽情得很。 杜亚琛笑了一声,从他身体里抽出来,看宴喜臣有点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他,他这才拍了拍他攥着的手。宴喜臣张开手,把刚才攥着的保险套撕开。 “自己戴上。” 宴喜臣转过身,把保险套抽出来,套在阴茎顶部,一点点用指头把卷起来的部分推展开来,感觉手里的性器跳了两下,似乎变得更硬了。 为了让对方操自己而亲手戴上保险套什么的……这种心理暗示太容易刺激到他。 戴好套子后杜亚琛就推开他,依旧是在他后边,压着他的腰往里挤。 感觉到这东西似乎比刚才更硬更大,进来时在他身体里胀得不行,宴喜臣压低声音叫了一下。 杜亚琛俯下身来,跟他咬耳朵:“说什么,嗯?” “别那么深,疼了。”宴喜臣声音模模糊糊,也不肯转过头看他一眼。 偏偏这副模样就是把杜亚琛吃死到不行,他根本压抑不住,大开大合地操干起来。这下苦了宴喜臣,只能咬住嘴唇,拼命忍住声音,但肉体的拍打声太色情太湿润,听着他就别过头去,浑身发烫,没有力气。 大概是黑暗中听着自己被操,羞耻感不比那些看着镜子里被操的少,宴喜臣要不得不咬着自己的指关节,手里狠狠地攥着被褥。身体跟着身后的抽顶而晃动着,窗外镀光的枝叶也在他视线中晃动。 后来杜亚琛侧着躺在他身旁,消遣稍显舒缓地从背后干他。宴喜臣的一条腿搭在杜亚琛的胳膊上,任他挽着,打开角度。他感觉身后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子上,身后的人还时不时停下来叫他“小燕子”,就已经感觉色情得不得了。 这次做爱的时间很长,像被杜亚琛刻意把控的一般,时而激烈时而缓慢。比起第一次他的有点急色,这次倒更像拉长战线享受做爱的过程。 隔壁始终没有丝毫动静,宴喜臣却心虚得不得了,禁忌感无疑增加了两人的敏感度,但也同时真的让宴喜臣感到危险。 杜亚琛射过之后没急着拔出来,两人就着这样交缠的姿势互相亲吻,爱抚。等从宴喜臣身体里出来时,性器都有些疲软了,摘下套子的手法有点急,精液洒了出来。杜亚琛用疲软的性器蹭着他紧实的臀瓣和股沟,弄脏他的身体。 宴喜臣臀上还有背上都是精液和,汗水,他一丁点都不抗拒,满足得不得了。 在高潮的余韵中他心想,真是要命,他对杜亚琛的迷恋和爱,甚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 杜亚琛又俯下身跟他接了会儿吻,这才拉着他站起来,给他裹上袍子,带他去洗澡了。 “应该给你的小木盒子里留个保险套。”洗澡的时候杜亚琛说。 宴喜臣顿时觉得这意味深长得很,单纯的五子棋盘和情色的保险套放在一起,一者是多年前的他们,一者是如今的他们。这提议里带着点让人无法拒绝的蠢蠢欲动。他还真这么做了。在第二天早起时,悄悄把木盒放回了原有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停车场老地方见 第50章 记忆中的某个节点 第二天一早八点钟宴喜臣就起床,飞快地冲凉,整个人清爽不少。推开门,翠绿色山峰尽收眼底,山石是锋利的灰色,翠绿的叶却衬着晨光流溢,空气中有淡淡的尘土味,早霜味。 宴喜臣听到飞鸟的啼叫传扬,在山的缝隙间流动。他忽然就有点担心昨天晚上自己和杜亚琛的动静。 因为不确定,宴喜臣一早吃饭时,不动神色地瞥了其他人急眼。罗森没什么反应,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段明逸倒是看起来一副没睡好的样子,这直接导致宴喜臣的疑心病又犯了。 他不知道的是段明逸之所以没睡好,是因为昨晚到地下室发现了一个档案室,里面记录了鹰眼八零年开始执行的许多执行任务。有索马里,也有基辅,还有切尔诺贝利的……其中索马里的记录最多,段明逸还在上面找到了杜亚琛的记录。那时候美国的黑水跟基辅的鹰眼合作,没想到会这么事无巨细地记录任务。又或者只是因为宴喜臣的表世界,所以档案室中记录的都是 宴喜臣所知道的内容。 段明逸有许多猜测,他直觉宴喜臣和该隐的羁绊不仅仅像他所说那样。里世界的该隐,在巴西利卡大剧院之后,有许多的矛盾。 四个人各有各的心情,都没说话,解决过早餐后就立马上路。 论地形没有人比宴喜臣更熟悉这一带,所以方向盘就由宴喜臣掌控,一路往基辅的鹰眼基地中心开去。 两小时后,翠绿色从视野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起伏的黄色山脉,看上去就像一片荒地,只有在高远处的山峦才能看到树影。 宴喜臣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杜亚琛却眼尖,在接近基地时远远地看到了侦察兵。 这让宴喜臣感觉有些诧异,毕竟在他的印象中,鹰眼在冷战结束后不久就解散了。 宴喜臣终于认同杜亚琛的话,在他的表世界中,他们很可能回到了历史上的某个节点。 车在靠近侦察兵时就受到了注意,宴喜臣只求一赌。 他刚下车试图沟通,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不但因认出了他而没有对他进行盘查,甚至也没有对车上其他人进行盘查。 他们进入基地范围的过程很顺利,十分钟后就将车停在了军事备用车库。这里的路宴喜臣熟门熟路,不知走过多少次,如今有种故地重游的恍惚感,看着眼前的重机械库和一辆辆装甲车,反应有些迟缓。 “看样子,这里多少还是受到了你的意志的影响。”杜亚琛在段明逸和罗森相继下车后,转头对宴喜臣说。 宴喜臣没有走神多久,他下车后看着这片非常熟悉的地方,这里曾经是他的半个家。大多数时候他们留在这里,训练,执行任务,报告,而另半个基地在远处的山林中,是为了严寒酷暑时躲避用的。现在,向四周望去近,环绕平地的黄烟色山峦,和青绿色的草坪,以及平坦宽阔的沙丘,顶部建有垛堞的基地建筑…… 段明逸与罗森,还有杜亚琛显然并没有他这种回家的感觉,他们非常谨慎,并且对周遭来去的佣兵当没看到他们这点有点不习惯。 远处停着的作战飞机,训练的佣兵场,装甲车,坦克,以及四周匆匆忙忙行走的佣兵们……他们是来找该隐的,但面对着近千人的主基地,宴喜臣才发现根本无处下手。 他刚想回头跟杜亚琛说些什么,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他身后了。 宴喜臣先是一愕,目光往远处扫动,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杜亚琛正熟练地与一名德国籍士兵攀谈,竟然还试图给人递烟…… 俗话说烟,酒,女人和事业总是能迅速拉近男人们的友谊,当杜亚琛跟那些佣兵处在一道时,他看上去十分自然地融入了那个群体,就像一滴水回到大海。 宴喜臣想,那是因为他与他们身上有着同类的气味,野兽间互相的直觉。杜亚琛收放自如,也深谙佣兵的交流相处之道。 宴喜臣那么看着他,就有点恍惚。他好像真的回到过去,看到很多年前的杜亚琛。他也是跟着他回到基辅,跟他的队友和朋友们打成一片。 段明逸上前站到宴喜臣身后:“回神。” 宴喜臣看他一眼,挑了挑眉。 “你们以前是怎么谈感情的?”段明逸也望着杜亚琛的方向,“我意思是,你当雇佣兵的那段时间。” 宴喜臣挠了挠头:“我们不谈感情。” “所以是暗恋?” “也不算吧。那时候每天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情爱之类的反而不那么重要。生活被塞得太满了,对其他方面的需求就显得不重要。,如果你也在鹰眼待上几年,也会觉得这么一个人,你只要每天能看他平安,并且他时常出现在你身边,那就挺知足的。” “那时候,你其实也想和他在一起吧?”段明逸沉默了片刻后断言道。 宴喜臣目光闪烁,似在思考,身边的段明逸却忽然笑了一声,转身走开了。没多久,他看着不远处的杜亚琛,叼着烟,揽着佣兵的肩朝他们走来,他没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神采飞扬。 宴喜臣忽然意识到,是啊,那时候自己的确有动心的。 很多个夜里,无声的暧昧流动在两人之间。天下并无徒劳的爱,他当然知道杜亚琛的目光时时落在自己身上。但两人走到最后一步,依旧没有人表达出要在一起这个信号。甚至如果不是基辅出事,或许杜亚琛也不会用枪顶着他表白。 为什么当初没有说清楚?宴喜臣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看着杜亚琛神采飞扬的样子,忽然有点明白当初的自己了。杜亚琛属于战场,一如宴喜臣。他们这样的人,未来从来都不在自己身上,连命运都由不得自己掌控,又怎么能负担得起感情?负担得起人和人之间更深的羁绊? 所以才会觉得,能够每天看到他,他也能每天陪自己一些时间,就已经是奢望了。 转眼间杜亚琛勾着人的肩站在宴喜臣面前,拉下墨镜看了眼宴喜臣,宴喜臣于是瞬间会意。 三个人很快说笑成一片,也没多久就进入了基地内部。 罗森倒是个直肠子,进门后也不啰嗦,跟杜亚琛打了声招呼先去探查,人就直接不见了。段明逸跟佣兵们交流起来有困难,不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机敏极了。 杜亚琛吃得开,长廊上一路走来一路打招呼,奇怪的是在错身而过的佣兵们不但没有困惑,反倒也跟宴喜臣点头示意。 经验和直觉告诉宴喜臣,他在表世界营造的这个历史节点,他的身份从来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份子。 很快,一个跑来报告的佣兵验证了宴喜臣很的猜想,他说库里大人正在军机房等他。 基地里佣兵交流的基本语言是俄语,段明逸一头雾水。 宴喜臣的表情严峻起来,简单地跟段明逸翻译了一下,又道:“库里是我们这儿的一个小头目。你不要把这里当作一个新的场地,当作是我过去的回忆。” 鉴于不论是杜亚琛还是段明逸,即使着装怪异这一路也并未受到任何拦截,宴喜臣就猜想现实世界中的规则在这里可能是作废的。比如杜亚琛和段明逸,即使他们不是鹰眼的一员,却在表世界中奇怪地被接纳了。 宴喜臣带着两人直接进了军机房。他站在那个名叫库里的头目面前,心跳很快。他又赌对了,库里只是奇怪地扫了他身后二人一眼,并没有其他表示。 “这次的任务。”库里是个严格老派的佣兵,他能把一身作战装穿出政治气息来。说话间他递给宴喜臣的任务条,都令宴喜臣有种自己是接过什么刚颁布的法令似的。 宴喜臣飞快扫一眼字条上的内容。 一个贴身保护的指令。时间,地点还有保护的对象的特征描写都写得很清楚。 库里跟宴喜臣比了个数字,那数字足以令宴喜臣惊讶,是一笔大报酬生意:“有没有问题?” “对方不方便透露身份?”宴喜臣想了想刚才纸条上的特征描述。 “特殊。”库里点头。 “我需要更多的情报。” “后期他们的人会来跟你会汇合,这次的行动规模二十人左右,没问题?” 宴喜臣知道该和杜亚琛或段明逸商量一下,但库里盯着他的眼睛,他只能点头。 库里于是将任务字条用火柴烧了,让宴喜臣到营地里少稍安毋勿躁,下午就会回有人来接他们,今日出发。 这相当于即刻出发,让宴喜臣还是有些惊讶的。他没打算在库里面前逗留太久,一路带着段明逸与杜亚琛上到顶楼。 “如果我的意志力真起作用,为什么我不能直接下指令找到方烁?”靠近杜亚琛时他压低声音,有些不悦。 “因为意志力听从你潜意识真正渴望的愿景。” “我潜意识里想要把方烁藏起来?”宴喜臣轻笑一声,显然不相信。 杜亚琛还要说话,被从后面挤过来的段明逸打断:“拜托你们两人不要再讲悄悄话,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想我也有权知道吧?” 宴喜臣与杜亚琛对视一眼,跑到旁边跟段明逸说话去了。 罗森找到他们三人时,他们已经在顶楼吹了十多分钟的风。思路刚刚理清,罗森又带着新讯息回来了。 罗森带回来几条信息。他刚才很快地将基地走过一遭,从开始试探,到后来发现自己被当作佣兵团中的一分份子,打探消息也就更肆无忌惮。东西南三边罗森都抓人打探过,发现所有人都记得“该隐”这号佣兵,要他们说具体些,却无一人说得出。其次罗森也打探了“方烁”这个名号,也没有太多消息。最后,罗森向所有知道该隐的人打听他在哪儿,更无一人说得出该隐究竟去了哪里,甚至在不在基地中他们都说不出来。 “不觉得奇怪吗?”罗森断言道,“如果该隐是空间意志,甚至影响着表世界,那么他在基辅的存在不应当被任何人忽略。” “你忽略了一点。”宴喜臣好心提醒,“这是我的表世界。” 杜亚琛微笑着不说话。宴喜臣在诡异的氛围里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总之,刚才库里的任务行动我是接了……”宴喜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唯一不在场的罗森听。 谁知罗森听后就皱起眉来:“这一般不是承包商的事吗?” “大概是因为就九零年初的鹰眼还没有承包商吧……”宴喜臣无力地扶额。 段明逸插话,一针见血:“我是看出来了,怎么找该隐你自己心里也没头绪,只能碰运气,接任务,简直像游戏里随波逐流满地图找NPC的玩家。” 宴喜臣这回改成捂胸口,并且表示膝盖也挺疼的。 连罗森也把目光投向杜亚琛,带着探究意味。 杜亚琛无事一身轻,耸肩开玩笑:“我们俩是想谈恋爱环游世界,顺便回顾重温过去的记忆。” 段明逸又瞬间被杜亚琛给噎住了。 宴喜臣正色起来:“先生们,总之,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去申请军械,你们怎么想?这次的行动不像上次你们老大的那么简单,规模也更大,说实话我最讨厌保护目标和拯救人质的行动,现在也算两次都赶上了。至少我们的确回到了与该隐相关的过去,现在,决定吧。” 第51章 绅士与佣兵 如同库里所说,当天下午他们等到了前来接应的人。接应在库里面前表现得中规中矩,十分官方,操着一口北方俄语的口音,脸上还戴着面具,在宴喜臣打算带人去登记军械时,拦截了宴喜臣。 “所有的军械由我们来提供。”说着递给宴喜臣一份名单。 宴喜臣对此颇有微词,但他懂这行的规矩,尤其在看到名单上的内容时,挑了挑眉没再多话。 他们的行程是先坐装甲车然后换直升飞机,二十个人,三架飞机。宴喜臣在路上与同行的佣兵队友交流后,其余时间都在为段明逸和罗森翻译。罗森不知道为什么,能听懂一点,段明逸就完全不行了。至于杜亚琛,把他放在哪儿他都能结出个兄弟连来,在这群人中如鱼得水得不行。 宴喜臣偶尔说着话时会停下,往他的方向看两眼,并且总容易被杜亚琛在这群佣兵里的样子给迷到。每当这时候,杜亚琛就会像心有所感似的,低声跟旁人说着话,狭长的眼穿过人群瞄他一下,然后再不动声色地挪开。 他们要去的地点离基地不算远,上飞机后两小时左右就到了。路上几个接待人跟他们大致讲了这次行动的任务,不是什么危机四伏的战场,但危险程度不相上下。 宴会在某个山脚下一位军火商的府邸举行,政界,商界甚至其他国家的达官贵人也会到访。名义上是庆祝某个友好条约的达成所举办的酒会舞会,实际上却是个鱼龙混杂,相互拉拢关系或达成一些私下协议的军政商的局。不用说,到场的人物大多也是些当下军政商三界中,在北部有些威望的人。宴喜臣与杜亚琛活跃的佣兵时代中,他们也曾经应付过不少这样的局面,当然大多时候以任务为主。因此这任务给人的感觉不陌生,反倒有些熟悉,接待人三言两语,宴喜臣心中就对这大概是怎样的任务有了底。 他们要保护的对象是一位政界人物的外甥,至于那位人物为什么不亲自到场,大约是早就预见某些潜伏的危险,因此必须派人来保护他的外甥,并且尽量保证他外甥的生意谈得拢。政界的人物来谈生意,宴喜臣以前最烦这一类,权利入驻资本界,无非是要将水搅得更浑,而宴喜臣以前之所以反感,恰是因为这三界的变动影响着佣兵行。 接应只管在那边说,宴喜臣听得久了,人就有些飘忽。他疑惑来这里的目的如果是为了方烁,为什么会被卷到这些乱七八糟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任务里来。 段明逸有些焦躁,指甲把枪杆敲得啪嗒响:“如果不是亲手推开八号路二手书店的门,我根本不相信我们是在表世界里——这里看上去比里世界还危险。” 他的话给宴喜臣了点提示,后半程他几乎没怎么说话,抱着手臂坐在窗边,难得思考得旁若无人。罗森和杜亚琛中途来搭话几次,宴喜臣都有些心不在焉。 半个小时后,当他们这些全副武装看起来十分生猛的佣兵们站在门庭大开的宫廷府邸前时,陷入了短暂的集体沉默。即使主场还没开始,但这奢侈的晚宴风格,和装扮打点得十分精妙的花园让,他们都感觉有些微妙。 “所以,我们的主场在哪儿?” 接应人第一次露出点笑模样,从身后抽出一摞邀请函:“今晚你们所有人既是雇佣军,也是我们邀请的贵客。” 二十人在短时间内迅速被带到楼上,管家为他们挑选合身的礼服。天知道对方哪有时间在短时间内准备那样多型号的礼服,宴喜臣想到就头疼。罗森倒没什么怨言,和嘀嘀咕咕的段明逸先行上楼,剩杜亚琛和宴喜臣跟在接应人身后。 “您的衣服在这边。”接应人礼貌地请示。 这种情况单独把他分开吗?宴喜臣挑眉,随即杜亚琛便不动声色挡在他面前。那接应人笑,说不介意的话两人可以一同来。 杜亚琛不甚在意,这回没有多说什么,抬脚跟在宴喜臣身后,拾阶而上。 “感觉不太妙,有点奇怪。”宴喜臣侧着头,小声跟杜亚琛说话。 托着他的腰,杜亚琛目光不动声色地往楼梯下瞟:“怎么,又有什么危险直觉了?” “这倒不是,就感觉……以前表世界都是由我来主导事情的发生,这次却感觉像我们在被表世界某些东西主导。” “表世界由心而生,现在的你跟当初的你不能同日而语,我倒觉得听有意思。”杜亚琛托着宴喜臣的手微微用力,将他推上去。 没多久,站在更衣柜前,宴喜臣那点防备心就被其他的情绪压了下去。他面前是两套礼服,分别是黑色与白色。 那是套白色的西装,还是老年代的款式,袖口和领口设计得别具匠心,胸口的巾袋上镶着几个亮片,是全身素雅中点缀的一抹亮色。宴喜臣皮肤本就白,眉眼温和,骨子里的男人味却十足,这么一打扮,举手投足就有了股贵公子的气质。 “哟。”宴喜臣换好时,杜亚琛目光颇玩味地上下看了一遍。 那目光太赤裸,宴喜臣光挨着就明白了那目光中的内容。 宴喜臣太了解杜亚琛了,撩起眼皮警告了他一眼。他这半警告的一眼,反倒引得杜亚琛有些心痒。 杜亚琛没接到他的警告,或者说压根就不想理会,站到他身后去,手从后边环绕过他,就这样半抱着他为他整理下领口。他的手压下的力度带着点渴求,凑在他脖子后面嗅了嗅,他望着镜子里的宴喜臣,目光里露出欲望。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杜亚琛从镜子里与他对视。 宴喜臣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柜子里另一套礼服。 杜亚琛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笑,将那套礼服取出来,走进洗手间。 宴喜臣知道杜亚琛换衣服向来很快,就算是这种宴喜臣也要手忙脚乱一阵的繁杂衣物,杜亚琛也能动作又快又得体。 杜亚琛换好衣服出来时,宴喜臣刚把自己的袖口整理好,抬眼望向他。 沉稳的深色调让杜亚琛整个人显得很老练,皮质装饰渲染出点野性来,衣物两三层包裹下来,将绅士与不羁结合得恰到好处。杜亚琛平日就是一副慵懒的眉眼,举手投足都带着股佣兵的落拓,如今被塞到这套礼服里,又被他穿出一层雅痞的意味。 乍一眼不算惊艳,风格与颜色都很低调,可挪开目光就品出这个男人身上的意味深长来,总让人想转回目光再多看两眼。 宴喜臣低笑着骂了句娘,就看杜亚琛快步走来,他也站起身迎过去。 知道这不是合适的时候,两人却都有些情不自禁,都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一个勾着对方的脖子,一个搂着对方的腰,立刻来了个漫长而缠绵的亲吻。 都说男人是视觉动物,也是欲望动物,宴喜臣用搂着杜亚琛亲吻三秒后就黏糊糊的脑子想到了这里,觉得真真诚不我欺。 及时的敲门声打断他们无声的暧昧。唇分时宴喜臣食指抵着嘴唇,看向弯着眼睛看他的杜亚琛。他眼中始终有许多内容,宴喜臣怀疑如果不是适时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杜亚琛大概会继续下去。 两人各自退开一步距离,门外的接应人进来。他将二人仔细打量一遍,脸上露出点满意的笑来。 “能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雨燕,都说是鹰眼中最快的一把刀。”那接应人很满意宴喜臣和杜亚琛。 宴喜臣的笑褪去,有种不自然的情绪出现。他听懂他的意思,这次任务,是挑人的。但他说的这句话…… “您大概不知道,这次的任务是上面点名您带队的。我们绝对信任您的佣兵们,只是最锋利的那把刀,必须留在那位的身边。” 宴喜臣冷淡地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显然这次的委托人并不愿意让“保镖”们大张旗鼓地保护他,而破坏了宴会的气氛,因此佣兵们要以来宾的身份隐藏在宴会的各个角落。而就像接应人说的那样,他们想要最锋利的那把刀留在最重要的人身边。 等接应人出去了,杜亚琛才皱着眉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忽略刚才宴喜臣那抹不自然的神色。 “鹰眼最锋利的那把刀……是该隐,不是我。这句话过去是该隐在鹰眼的招牌,整个苏俄西部的行内人都听过。这次任务他们想要请的人,是该隐,不是我。”太多惊疑的想法,宴喜臣的语气反倒平静下来。 杜亚琛思路明晰,很快跟宴喜臣的想法对上:“这个任务,是他曾经接过的任务?” 宴喜臣仔细回想,眉头越锁越紧:“方烁的确去过一次盛大的晚宴,任务是保护某位政客的亲眷……不会错!” 两人心中都有触动,飞快地对视一眼,各有所思。总算拨云见月,找到一点表世界里和该隐相关的线索了。虽然目前还不知这线索指向何方,但总比一无所获好。 杜亚琛牵着宴喜臣的手,引他看向镜子里的两人。温润又英朗的贵公子和慵懒中带着攻击性的绅士,在镜子里同是赏心悦目。 “很般配呢,不是吗?”杜亚琛的手缓慢地在下面与宴喜臣五指纠缠,“今夜,我也是你的刀锋。” 下楼时全员都换好了礼服,很遗憾并不是所有佣兵穿上礼服都能掩盖住那股硝烟气,有些穿上尚显得体帅气,有些却骂骂咧咧拉扯着袖子领口,金镶玉包裹着的匪气太明显。段明逸正站在阶下跟罗森搭话,他们都等着现在去军械库准备。 因此宴喜臣和杜亚琛同时下来时,顿时觉得有些头疼,有种他们是对结成伴侣的新人从楼上下来,接受众人瞩目的错觉。实际上不光光是他这么觉得,连罗森都在楼下瞪大了眼,不少人吹出调侃的口哨来。 宴喜臣只能要求自己目不斜视,在接应人的带领下带着这群穿着礼服的佣兵到底下军械库挑选武器。 好在武器们显然对佣兵们有着绝对的吸引力,在接应人推开军械库的大门,让他们看到一整层堪比军事基地的军械后,他们立马就将刚才那点料抛到脑后,争先恐后地从杜亚琛和宴喜臣身边跑向前,宴喜臣反倒成了跟在最后的那个。 杜亚琛从他身边错身而过时,手背碰了碰他的,小拇指迅速地在宴喜臣掌心里勾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宴喜臣却望着他的身影,被杜亚琛那点恰到好处的撩拨诱得不行。 宴喜臣边和段明逸交流边挑好了武器。罗森和杜亚琛在一旁衡量着,哪些武器能恰好塞到礼服里,哪些东西都能藏在最恰当的位置。他们每个人的礼服各有不同,因此挑选的东西也各有优势。宴喜臣挑了把苏联制式袖珍枪藏着,又挑了几样大件的冲锋枪与武器,搁在一旁。他嘱咐段明逸,既然他的语言不行,最好等下就跟在他身边,像这样的大场面,一旦露馅后果很严重。 等到众人挑选好东西,接应人就带着平面地图来,由宴喜臣与杜亚琛勘察,分配他们每个人的站位和活动区域,嘱咐盲区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接应人又透露出他们保护对象的喜好,社交对象,活动范围,以及预估可能发生的危险情况等。 宴喜臣对作战计划经验丰富,却还是不如杜亚琛精到,更多时候他听取杜亚琛的建议,三个小时后终于把众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们从地下出来,被带到一个大厅暂做休息。窗外的天变得青黑起来,夜晚降临,能隐约看到月亮的轮廓。 宴会快开始了。 第52章 黑白罗刹 晚会开始前,接应人再三叮嘱他们,任务是保护目标,而不是发起攻击。预估的危险情景有可能出现,但不一定会出现。 宴喜臣听得懂他的话外之音。也就是说,这场晚会如果能相安无事会是最好的情况,在真正确认目标受到威胁之前,最好不要暴露佣兵们的身份,安然无恙地结束晚会并得到一笔丰厚的酬金是最佳选择。 八点钟,大厅中的人开始多起来,穿着礼服的佣兵们接二连三起身,戴好面具,走到大厅中去。 宴喜臣是最后一个起身的,他将银色的面具在手中摩挲片刻,跟着杜亚琛的脚步走到门口,望着大厅中逐渐多起来的人群,看到了他的保护目标。他将银色的面具扣到脸上,转头对杜亚琛微微一笑。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任何一个面目被遮挡的英俊男贵宾,笑容背后隐藏着某种秘密,令人非常想去探寻。 “这样子很容易被搭讪的,小燕子。”杜亚琛一笑,也将手中的金色面具戴上。 宴喜臣看着眼前绅士的戴着金色面具的杜亚琛,非常理解杜亚琛对自己的担忧。他飞快地在自己唇上按了一下,放在杜亚琛唇上,转身推开虚掩的门,大步走向目标。 他们的目标是穿着一套灰色西装的男人,打扮得十分讲究,浑身充满着一股政客的气息。他同样戴着半脸面具,或许也正因此看上去十分平凡,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宴喜臣在他附近转悠两圈,与男人搭上话,表明自己的身份。政客知道今天会有人贴身保护,见到宴喜臣时却讶然,隐含的好奇目光上下打量他一边。 宴喜臣是个优雅而引人瞩目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个佣兵,他甚至再三跟宴喜臣确认身份。 “先生再多确认两次,就要引来不必要人的关注和麻烦了。” 政客这才作罢,若有若思地收回目光。 宴喜臣转过身,目光对上不远处的段明逸。他有自己特别的活动区域,从那个位置上观察大局的部署还有确保其他佣兵没有状况。见宴喜臣走来,段明逸目不斜视顺手从侍者托盘上端来一杯酒递给他。他接过后压低声,跟宴喜臣确认现场没有任何异动。 “你看起来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 宴喜臣可以说起他的过去,但不是现在。他耸肩,轻松揭过这个话题,他有更想要段明逸关注的东西。 “不过这场宴会,就像我之前说的,是属于该隐的过去,不是我的。如果在鹰眼我只是怀疑,那么现在我可以确定。” 正是接应人刚才那句‘鹰眼最锋利的刀’正式了宴喜臣的想法,但这种细节宴喜臣没必要告诉段明逸。 “太出乎意料了。虽然很震惊,但如果真是这样,对我们是好事一桩。”段明逸反应迅速,能看出脸上压抑住惊讶,“顺着你的回忆找该隐的真相,不如顺着该隐的回忆找真相。” 宴喜臣没有接话。他捏着高脚杯,晃荡着起泡酒转过身,心情复杂。段明逸想要了解方烁,因为方烁根本就是他的假想敌。方烁是整个里世界的假想敌,人们在时间久后就忘记去追究该隐为什么会把他们关在这世界背后,而只记得是该隐把他们关在了世界背后。段明逸想要揣测、了解该隐,也是出于此目的。 宴喜臣看着玻璃杯中晃荡的酒水,心想,他还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可能才是真正把他们关在世界背后的人。段云已经没了,段明逸今后知道这件事,又会怎么面对他? “老大呢?”段明逸没有给宴喜臣多想的时间,问道。 “他跟我排在完全不同的地方了。”宴喜臣抬头看着二层。那里有个黑色的英俊背影,对方似乎有所察觉,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举起酒杯,微微笑了笑。 这种穿过层层人群的隐秘视线让宴喜臣受不了,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为什么不把他排在附近?” 宴喜臣将玻璃杯放回到侍者的托盘上:“如果他也在这附近,我又哪里会把注意力放在我的目标上呢?” 晚会的前半场进行得十分顺利。 宴喜臣时不时同附近人攀谈,目光和注意力却始终放在目标身上;段明逸依旧站在不远处,他偶尔用英文同人交流,却始终冷着一张脸,即使戴着面具也掩盖不住生人勿近的气场,因此没有引来太多人的搭话;罗森在台下左右逢源,与一位军火商交流得很是投机;而至于楼上的杜亚琛,果不其然又引来了不少蜂蝶。 抬头看杜亚琛好几次,见他不是用拒绝的微笑看着某位夫人,就是从某场过于热络的谈话中抽离。宴喜臣状况也不少,总有年轻的少女或年长的女性来与他搭话,男性也多。许多人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尽管宴喜臣想让自己低调点。 他始终站在和目标不远的地方,更多时候是在和政客附近的人攀谈,好让大众以为他与目标并不相识。 晚会接近尾声,这座府邸和这次宴会的主人,那位军火商人,也恰到好处地站出来致辞。知道这就是最后了,接近尾声,人们该谈妥的事应当已谈定。宴喜臣瞥了眼政客,政客正淡然地鼓着掌,赏给他轻描淡写的一瞥,跟身边来搭话的人往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宴喜臣环视现场的佣兵,确认他们并没有什么麻烦,悄无声息地招呼了段明逸,跟在目标身后一同若无其事地走向后花园。 这座府邸建在山脚下,夜晚时空气格外清新,天上的星子也明亮,最妙的就是后花园被人打理得很精致,与青山的背景融合得相当美妙。宴喜臣隔着一段距离跟随政客,装作不经意地同段明逸说话,看到他在不远处与另一个人坐下。 “阁下应该知道我们这次合作的诚意。” 从宴喜臣的角度,他只能看到政客对面人的脸,隐约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却听得并不真切。 “您也知道基辅那边的关系都是我舅舅在维护,政府已经不值得信任了,他一个人处处如履薄冰,我们需要的是帮助,但目前为止没看到你们伸出援手。”政客到底是年纪轻,语气中施加的压迫感颇有些过头。 基辅这两个字是敏感词,一下就引起了宴喜臣的注意。 “您别说笑了,我能看出来在场有许多您的人,况且阁下这时候逼我们站队,也不太合适吧?” 防止引起怀疑,宴喜臣在对方目光游移过来时挪开脚步,后面的对话听不大真切。他观察得倒是细致,见那二人一板一眼讨论起来,似乎双方都不肯让步。 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双方谈和是最好,谈不和也不要紧,结束了这场会晤后,这场以保护为名义的任务就算正式完成。但宴喜臣并不把它当作真正的任务,他来表世界,不是为了当佣兵做任务的。 他必须找到有关于方烁的线索,他脑内飞快地转着,问题在于方烁的线索究竟从哪里能靠近? 宴喜臣靠在门庭口的石柱上,同段明逸说话的同时观察着目标。他承认他有点跑神,所以注意到政客对面男人的唇语时,节拍搬了半秒钟。 男人的唇形——阁下不要忘了,我们还有别的合作选择。 猛地收神,宴喜臣目光紧缩,瞬间锐利。 远处的树影窸窸窣窣动了起来。提前排查过的公园和场地是什么时候进来了这些人的,他们无从得知,宴喜臣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放下手臂快步走过去。 大概因为他看上去温和无害,实在不像个武夫,所以谁也没看清宴喜臣是怎么突然掏出匕首,在那三个人接近时迅速地拔刀刺杀。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花样不算好看,但绝对实在。 宴喜臣一动手,他身上那股藏着的狠劲儿就显露无疑,将他温情的那张皮切割开来。他没有动枪,因为枪声总惹来更大的麻烦。 他保护的对象飞快起身后退,退到段明逸的身后,而段明逸则拔出一把刺刀来,横在男人面前。 对手大概没想到这个一直靠在门上,安静文雅的绅士会忽然变身成刽子手,这不怪他。但那转变的反差的确太过惊艳,以至于那人皱着眉反应了足足两秒钟,才吹哨发号施令。 二楼的玻璃骤然被打碎! 更多人从黑暗的花园中冲出,他们躲在这座建筑的每个角落中,牢牢地把雇主围在中间保护,由几人带领着飞快离开,而其他人则掏出了枪。 有人从二楼被推下来,混合着惨叫和惊呼。隔着玻璃,室内也乱起来了。 第一声枪响,宴喜臣舔了舔唇,知道这是对方打响的枪声,再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手大开杀戒。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二十名佣兵分别从钢琴盖里,椅子里,晚会桌下,楼梯暗格中,甚至花瓶里拿出他们的冲锋枪,与冲入的另一票战斗力在晚会场内对抗起来。宴喜臣人在后花园,看不到里头的具体场景,只能听到里面枪声四起,伴随着男人的怒吼与女人的惊呼。 二层的玻璃窗接二连三地被打碎,机关枪的声音近在耳边,死去的人们从楼上跌下来。走廊从左到右,尸体依次跌落,最后一具尸体从阁楼跌落时,叫声异常惨烈,引得宴喜臣也抬眼,恰巧看到一身黑色西装手提机关枪的杜亚琛在窗口对他懒散地笑笑。他面具还没有摘下,在暗夜月光下流金,像勾魂的鬼魅。 别人是不知道,宴喜臣确实有点痴醉。他一边痴醉,一边抬手割开了来者的喉咙,踹到一边去。宴喜臣的动作非常快,并且迅猛,这和他在巴西利卡大剧院失去理智的那种疯狂不同,更多的是找回从前战斗的状态。他转身,劈刺,切割或做出其他搏击动作,力量和协调性都非常到位。 段明逸不得不承认,宴喜臣不动手时实在不像个佣兵,可他一旦捉起刀枪,没谁比他更像佣兵。 手毒,狠辣,不留余地,直击要害。 他站在保护目标后侧,段明逸则站在前侧。从段明逸的方位进攻过来的敌人并不多,宴喜臣则在两分钟内解决了所有的近战,抽出手枪在手掌中转了一圈,紧紧攥住。 他挡在男人面前,目光往前方黑暗中扫过。他忽然抬手,朝着几个不同的方向各开一枪,那远处的黑暗中便有人无声地倒下去。 宴喜臣带着保护目标边放枪边往屋里退,段明逸则在背后做掩护。成功退到屋里后,他立刻从侧边的楼梯往上走,直到碰上清扫走廊敌军的罗森。 罗森满面倦意,看到宴喜臣身旁的人安然无恙,对他点了点头:“老大在上面!” “你接人,我不上去了。”罗森接过男人,保护着他一直上到阁楼。 杜亚琛与保护目标错身而过,脸上还戴着金色的面具,错身时转头看了他一眼,对方顿时觉得浑身一冷。 杜亚琛将冲锋枪扛在身上,懒洋洋地笑,握着扶梯一跃,竟从三楼直接跳到一楼,就地半蹲,整个人借力弹跳起来,将楼梯口试图往上走的几人统统清理掉。走廊另一端的楼梯口,宴喜臣恰巧将刀从人的胸口拔出,缓慢地走下台阶,将人推出去,于是尸体滚落。 宴喜臣恰到好处地抬眼,与对面的杜亚琛对视。 他们一黑一白,脸上的面具金银相映,彼此扛着枪捉着刀,穿着绅士的礼服却浑身都是杀人的戾气,在这样宾客尽逃只剩下混战的大厅中,如同两个相逢的罗刹。 第53章 有可能的真相 晚会的收场十分狼狈,出乎大多达官显贵的意料,包括宴喜臣。毕竟都是体面人物,他想过会是刺杀、暗杀,但没太想过宴会厅会变成小型战场。尤其对方连加特林机炮都拎了出来,让他们不得不重新打开军械库,最后甚至演变成机炮对轰。 “我们要用得起这个为什么要一直在里世界混?”罗森在枪炮声中发言。 “表世界势力的人也是这么评价现实世界的。”这是段明逸边发脾气,边对着楼梯涌上来的敌人点射三次,尸体从楼梯上滚下去。 “确实很久没用这家伙,过瘾。”杜亚琛笑着收起重型武器,最后清扫大厅。 因为敌人始终没有撤退,佣兵们死了三个还有七个负伤,就连宴喜臣手臂上也被弹痕擦破,他们必须考虑撤退,带着目标退到地下提前准备好的装甲车上。剩下的佣兵边打掩护边上车。 眼见全员上车后,对方从二层拎着加特林机炮出现,杜亚琛拎起一把狙就从窗口翻出去,利索敏捷地攀上车顶。子弹们从他的身边擦过,现在他们是全员撤退,就算车上的人探出枪杆放火,相对敌方也是完全暴露在射程里的巨大目标。杜亚琛这时候趴在车顶,宴喜臣吓得胆战心惊,冲着杜亚琛大吼两句,对方却还没反应。 眼见那边加特林开炮,杜亚琛一梭子打出去,趴在晃荡的车顶不动如山:“中。” 然后他一秒都没耽搁,转身钻回车厢。宴喜臣上前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将人拉下来,恶狠狠地咬破他的嘴唇,给了杜亚琛个暴力的吻。 “Sweet。”杜亚琛笑着将脸上的金色面具摘下,舔了舔唇,“别太暴躁,我在你意志的保护下快成无敌buff了。” 宴喜臣闻言笑起来:“你混蛋得很。” “补偿。”杜亚琛又轻轻吻了下他的唇,伸手摘下宴喜臣的面具。 两人的礼服都破烂不堪,满是硝烟与尘土,他们手中拎着机炮还拿着舞会的面具,有种优雅暴力糅合的怪诞美感。车子晃晃悠悠远离那座府邸,佣兵们的气氛因任务完成重新活跃起来。只是惊魂未定,连段明逸都连爆了几句粗口。罗森利落地包扎伤口,还不忘询问杜亚琛的情况。 宴喜臣坐到保护目标和接应人身边,用打量物件似的目光上下扫视他一通:“没伤着吧?” 年轻的政客虽在高层,这样的场面恐怕也不多见,他有些惊魂未定:“没……” 宴喜臣又看向接应的人,那家伙到现在还戴着面具,对方似乎也不打算让雇主取下来,在宴喜臣开口前对他说,余款结清,会让那边送到鹰眼基地去。宴喜臣于是闭嘴,没有更多话了。段 明逸扯着宴喜臣到另外一边,开始问东问西。杜亚琛帮着罗森包扎伤口。 政客没用多久便平静下来,他起身将宴喜臣叫到一旁,尽量不引起大多佣兵的注意力。 “你比我想象中要优秀,雨燕。”男人突兀地开口。 宴喜臣拎枪笑着行了个礼:“谬赞了,先生。” 杜亚琛瞥到他穿着礼服耍噱头,手下缠着绷带忍不住笑。 政客脸上没太多轻松的神色:“如果你愿意,我想我们还可以有一次合作。”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飘进附近人的耳朵里。这回不单单杜亚琛停下手下动作,罗森和段明逸也望过来。罗森没什么表示,杜亚琛只看宴喜臣的样子,段明逸眼中则流露出明显的不赞同。 或许是不习惯佣兵们抱着枪盯住他说话,政客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宴喜臣冲车位做了个手势,车子缓慢地停下,他先跳下了车。 杜亚琛放下绷带,在他身后下车,政客飘过去一眼,见宴喜臣没有阻止,向外面又走两步。 宴喜很跟上他的脚步。 “我知道你从基辅来,在基辅盛名远扬。我们之所以找你,除了对你的名字早有耳闻,还有就是因为这个。我们下一步有其他系股东在基辅本部,如果能够合作……” 政客的话被宴喜臣皱眉的神情打断。 他望着宴喜臣不悦的脸,舔了舔干涩的唇,并不打算放弃劝说:“我知道你们鹰眼佣兵的规矩,只做事,不管事,佣兵更不能越过组织跟雇主私下达成任何协议。但我以为,万事都有例外,否则鹰眼就从来不该接政客人。” “说说吧,基辅的行动。既然是私下的名义来协商,我想我还是有知情权。”宴喜臣抱起手臂。 他看起来还算平静,杜亚琛却能看出他波动的情绪。 “基辅很可能遭到了背叛,虽然说这跟我们没关系,但你知道的,现在的政治情况牵一发而动全身,谁早掌握消息一秒钟,谁就能提前做准备,以防万一。” 政客给出的答案很含糊,但每个字都拨动宴喜臣的神经。基辅遭到了背叛,虽然信息内容模糊,但这话从一个政客口中说出来,可以意味着许多。 宴喜臣在基辅的事上保持敏感,在表世界这么久,方烁也好还是关于那场悲剧的消息也好,他们还没有得到太多的内容。但现在不一样。他飞快地瞥一眼杜亚琛,知道他也和自己有同样的想法,政客口中的事,会是和基辅的核泄漏悲剧有任何联系吗? “具体再说说。” 政客笑起来:“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知道,我本不该对佣兵说这些。我们有需求,愿意跟你们交换些什么,而佣兵们执行,不多插手,这才是交易最安全的方式。” 宴喜臣沉默了一下,对他点了点头。他没答应,也没拒绝,留了个活话:“回去之后,以你私人的名义再对鹰眼发出邀请。我们的铁律不允许佣兵私下与雇主达成协议,但你有指定佣兵的权利,就像这次一样。” 接应的飞机停在六十公里外。政客下车时对宴喜臣颔首致意,没有给任何联系方式,让他自己好好想想。他上了其中一架飞机,用剩下的送佣兵们回去。 上了飞机后,宴喜臣就显得很疲惫。因为飞机的数量完全够,他们四人单独坐一架飞机。段明逸本来以为这么安排是因为宴喜臣有话要对他们说,关于刚才男人把他叫出去的那次谈话。包括杜亚琛也这么以为。 宴喜臣却什么都没说,上飞机后就表示自己很累,靠在座椅上休眠。杜亚琛注意到他刚才包扎过的胳膊上的伤口崩裂了,无声地取来纱布与剪刀,半蹲在他身边,准备重新给他包扎。 宴喜臣抬起一条胳膊,搭在眼睛上转过头,是个拒绝与人对话的姿态。 “连我也要防,不至于吧。”杜亚琛看他那副样子,随意地笑了笑。他扯开一段纱布,摊平在腿上,小心地将宴喜臣的衬衫扣子解开,露出他的半边肩膀来。 宴喜臣怎么都配合他,脱掉半边袖子,任由杜亚琛解开纱布。因为闭着眼,只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伤口上,伤口又痒又痛。 宴喜臣轻声哼了句,没说话,他把伤**给杜亚琛处理,也许是真的有些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宴喜臣只睡了一小会儿,醒来时发现还没有落地。他侧过头,发现段明逸和罗森也疲惫地在后座睡着了,段明逸睡得很没姿态,罗森则是正襟危坐,要不是能听到鼾声,乍一看还会以为他在闭目沉思。杜亚琛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座椅向后靠,他仰躺着,手中的杂志倒扣在脸上,看上去也在睡觉。 伤口已经包扎好,衣服也被人给穿好了。宴喜臣揉了揉脑袋,转头看了会儿杜亚琛,把脑袋搁在他胸口,贴着他的胸膛。 他以为他睡着了,所以杜亚琛抬手揽住他时,宴喜臣吓了一跳。他听到杜亚琛的声音嗡嗡地从胸膛中传出,浑厚又令人安心:“这是要安慰呢?” 杜亚琛一般不当着外人面喊他宝贝,宴喜臣有点不适应,但没有起来,好笑地在他胸口配合地蹭两下,像撒娇。 然后又感觉出胸膛下闷闷的笑。他拍着他的肩膀。 宴喜臣安静地靠在他胸口一会儿。 “他刚才的话你听到了,时间,地点都吻合。” 杜亚琛‘嗯’了一句,没有打断他。 “如果他说的这个任务,就是当年我和你去索马里而错过的任务,是我以为烁哥为我顶替的任务……”宴喜臣说不下去。 杜亚琛拍他的手停下,他仰起头,脸上的杂志滑下来,露出他难得认真的表情。 他当人理解宴喜臣的心情,也理解他的缄默。 该隐的死,或者说方烁的死,让宴喜臣夜以继日地沉浸在折磨中。愧疚和后悔是杀死一个人的慢性毒药,是钝刀子磨肉的折磨。 日以继夜折磨着宴喜臣的愧疚心,除了他没能赶回到方烁身边,还有就是,他一直都认为死在基辅的应该是自己。 如果他没有和杜亚琛去索马里,如果不是因为他离开所以方烁顶替了他的任务,那个躺在医院中化成血水,最后像个垃圾一样被埋在地下的人就应该是他。 最亲的人顶替了那些折磨和死亡,他却没能回去看他一眼,像背叛,像抛弃,像畏罪潜逃。 但现在,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是方烁的过去。即是说,远在宴喜臣接下基辅悲剧发生时的那个任务之前,方烁就已经知道有这次任务的存在了。 “我想不通,如果这是我的表世界,如果我才是空间的意志,我又怎么会看到这些我所不知道的事?” “或许正是因为我们在对的方向上。”杜亚琛说。 “为什么?” “不是方烁的意志中有你,而是你的意志中有他。”杜亚琛倾身过来,拇指蹭着他的脸颊。 “包括我正在用他的眼睛看这个世界?看他的过去?”宴喜臣摇头,“我怎么知道这一切是真的,而不是我臆想出来的?” “表世界只呈现人内心真实的愿景,或曾经经历过的事。你不知道的,你不渴求的,是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这是你最初的意志。” 宴喜臣垂下眼:“我们现在所经历的,是他想要我……看到的?” 杜亚琛凝望他。 宴喜臣勾着他的手指紧缩:“他在我的表世界里,他真的在!” 政客的话证实了一种可能,当年的方烁也许不是为了宴喜臣才顶替任务,导致最后死在基辅,而是在一次早就执行的任务中,和对方达成某种协议。不论方烁有没有以私人的名义与政客达成这个协议,他都提前知道基辅任务的存在。 宴喜臣眼中百转千回,许多情绪涌动,他拧着杜亚琛的手指更紧了。 “不,我不能确定当初方烁在替我接那个任务之前就已经跟政客谈好合作了,鹰眼不允许。” 杜亚琛说:“我猜测,因为鹰眼不允许,不允许以私人的立场轻易参与到政治行动中,所以方烁没有直接与政客达成合作。但是,他后来主动提出替你执行这个任务,说明他并不抗拒,并且知道这个任务能给他一笔丰富的酬金。” 宴喜臣低声地道:“他的确跟我说过,他马上会有一笔丰富的酬金,等到那时候,他带我回家看妹妹——” 杜亚琛双手捧住他的脸,把自己的目光全送给宴喜臣:“听好,他不是顶替你死去的!明白吗,嗯?我知道这是你的一块心病。” 宴喜臣紧紧捉住了杜亚琛的手,他呼吸急促起来,为他感到正在接近的某个真相。 “他没有为你顶替折磨和死亡,这一切,不论你当初走没走,都会发生。不是你的错,燕子。” 宴喜臣闭上眼,他听见四周是那么安静,罗森的鼾声和段明逸熟睡的呼吸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 愧疚与悔恨是尖锐的冰峰,冻结在他心底深处,绝非一日之寒,锐利得能刺伤自己。疑似迟来的真相却像一把冰锤,砸向厚重的冰面,为那座冰峰打开一条裂缝。 第54章 相爱恨晚 杜亚琛飞机上那番话像打开了宴喜臣某个心结。 在回到鹰眼后,宴喜臣主动去找了段明逸与罗森。这件事虽匪夷所思,但并非不好理解,只是解释起来有些复杂。 “这里是你的表世界,如果该隐存在于你的表世界里,你完全可以放手一搏试试用自己的意志杀死他。”段明逸手指在桌面上轮番敲着,随即又一顿,自嘲似的笑了下,“不过你想清楚了吗。” 段明逸在该隐的话题上十分敏感,他总能因此想到老头子。大概心里不好受,听了片刻罗森和宴喜臣的对话,他就转身立离开。开门时和刚回来的杜亚琛擦身而过。杜亚琛向宴喜臣投去个询问的眼神,示意要不要他来搞定。 宴喜臣摆了摆手,追着段明逸的影子出去。 段明逸蹲在门口的阶梯上,他面前是一片尘埃萧索,风吹着,日头热烈而沉默。他双手握着冲锋枪,用枪托一下下怼地面,机械撞击的声音听起来冰冷得很。直到宴喜臣坐在他身边,抽出他手中的枪放在一旁,段明逸才低下头,身子晃了晃。 “我爷爷死的时候,对我什么期望都没有。我说我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做自己的选择。只是做了选择,就不要抱怨因为这个选择而失去了一些东西。他说人到了这个年纪,又到了这个境地,更要为自己活着,而不是为别人活着。”段明逸眉头紧蹙,白净的脸上有种不服的坚毅。 宴喜臣指尖并拢压着眼睛,然后抹了把脸,没吭声。 “跟你比起来,我简直像世界的新生儿。”段明逸转头打量宴喜臣,他的不解显而易见,“我是不理解你和该隐之间曾经的事,可因为那点愧疚心一直折磨自己,多像为另一个人活着。这不累吗” “你老大骂得对嘛,我感情过剩。”宴喜臣耸肩。 就像他说的,许多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很难理解那种感情。段明逸是如此,宴喜臣也是。 在宴喜臣模糊的记忆中,他母亲在他小时候也跟他说过,如果你没有经历过别人所经历的,那么不要轻易对别人的感情下判断。永远尊重你不了解的人和事,不轻易指手画脚。 “你别糊弄我!”段明逸摆开宴喜臣捏在他肩膀上的手起身,“记得那时候你跟我谈,说你想要去看看那个世界吗?不管你现在什么想法,记住你的初衷!” 宴喜臣从肩膀的一侧回头,目送段明逸的背影。 他的确说过那番话,只是段明逸忘了,他之所以能说出那番话,是因为他想要知道自己是谁,而那时他认为只有现实世界可以给他答案。现在看来,比现实世界更真实的是里世界,比现实世界更残酷的也是里世界。 鹰眼给他们安排的居住地在两公里外的石墙屋群中,十几个围房的石块经历时间风化,看上去很有些年头。每个单独的屋子门口有发射器,确保他们有任何状况都能第一时间通知鹰眼基地的人。武器军械囤积在单独的房间中,只有宴喜臣有打开门的钥匙。房间不大,但有些闷。周围住着其他几个佣兵,佣兵们与他们搭话时,段明逸就把杜亚琛拽到屋里,让他教一些简单的交流用语。 宴喜臣躺在床上,透过屋顶开的小天窗,能看到白云,却不能看到天空的全貌。他想起以前许多事,也是躺在这样的围房里,方烁偶尔会给他带些伏特加…… 任务完成后的几天里宴喜臣有些惴惴不安,他不知当初的方烁什么时候会接到那个关键任务。即使他们拿到一笔丰厚的奖金,段明逸也提议出去走走,宴喜臣都不肯。他生怕自己错过什么。两天后,杜亚琛强行将有些恍惚的宴喜臣带出门,弄来一辆装甲车,把人塞到里头带出去溜风。 然后当天晚上又摸上了宴喜臣的床。 在床上,宴喜臣对杜亚琛根本没有抵抗力。他身上的衣服很快汗湿,被杜亚琛剥下来扔到地上,没多久就攀着杜亚琛的肩,小声闷哼起来。他不敢太大声,这地方隔音不是不好,是压根没有。他还记得那时佣兵团里谁带回来女人,整个石墙屋群十几个屋里的人都睡不好。晚上躁火难耐,偶尔几个佣兵也会分享一个猎物。宴喜臣可不想周围佣兵误会什么,在这时候闯进来。 杜亚琛的体力十足好,做起爱来有种野劲儿,基本上到后半场宴喜臣就全面沦陷,举手投降,意识模糊地看着天顶,被顶撞得晃荡。那面小天窗外能看到星子,那些星子于是也晃动起来,像快掉落一般。 兴许是有几天没缠绵,两人又算在热恋期,杜亚琛这一闹直到天边泛白才从宴喜臣身上下来。宴喜臣身上各种不同的液体混杂,他小声地喘气,身上一用力就痛,薄薄的腹肌上汁液流动,再从侧腹流淌下去。 杜亚琛起身给他清理,宴喜臣坦然地打开腿,踩在他肩膀上,看着头顶不再晃动的星星,呼吸终于平稳。 “我要是早点跟你告白就好了。” 能早点在一起,好过错过这些年。 杜亚琛用湿毛巾擦掉他腿根上最后一点黏液,自下而上攀爬上去,亲吻他的嘴唇。宴喜臣抬手,抱住杜亚琛赤裸的背,与他目光相接。他的唇于是又挪到他的眼睛上吻:“那也得你早点喜欢上我,也好过我单相思这么多年。” “胡说,我们那是互相暗恋。” 杜亚琛把毛巾扔到一旁,开始亲吻宴喜臣赤裸的肩膀。两人玩闹片刻,眼见气息又有点重,宴喜臣急忙推开他。 “睡觉。” “小燕子?”宴喜臣翻过身后,杜亚琛侧撑着身子,抚摸他后背的肌肉。 “嗯?” 得了应,杜亚琛却没说话,他凑上去吻了吻他的耳朵尖。 又过了两天,宴喜臣是在某个早上被叫到基地里的。当时杜亚琛和段明逸碰巧都不在,宴喜臣顺手就把罗森抓着一起去了。罗森大早上刚睡醒,还有点迷茫,不明真相就跟着宴喜臣去了,什么武器都没带,一身轻装。 在走廊里宴喜臣就有点心神不宁,那位政客之前说和他再谈合作,很有可能这次库里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 宴喜臣有心事以至于罗森的脚步慢下来他都没发现,等反应过来时,罗森已经停下脚步了。他盯着走廊另一侧的方向,像只警觉的兽类,身上蹿出一种攻击性。 “你……”宴喜臣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罗森忽然向走廊另一个方向冲过去。 “你怎么了!”宴喜臣大惊,连忙追上。 “我看到乌鸦了。” 宴喜臣缓下脚步,皱眉。 “我确定是乌鸦。你先去找库里,我自己搞定。” “你不能自己去找他!” 因为二人横冲直撞,在走廊里撞到不少人,很快许多人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身上,还有的十分不满,提着枪来制止。而罗森大概因为比较暴躁,几次出手力度都很大,将几个佣兵甩了出去。 气氛有点不妙,一些佣兵显然冒起火气,甚至故意将他们前面的路堵上。 宴喜臣不明白为什么罗森看到乌鸦反应会那么大,但他劝了几声,喊了几次罗森看起来都依旧暴躁。他的推搡终于被有些人看作挑衅,于是纷纷动起手来,走廊里很快混乱一片。罗森看上去有点暴躁,眼见着寸步难行,他一拳下去把前面的人打开,冲出了人群追上去。 宴喜臣晚了一步,被几个佣兵包围起来,吵吵嚷嚷的让他头疼。 “纪律!”库里的声音带着怒气,很快人群让开一条通道。 库里背着手缓缓走来,他身边的佣兵小声跟他解释了情况,库里的目光于是放到人群中的宴喜臣身上。 “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让你来找我吗?”库里靠近宴喜臣。 宴喜臣只得解释刚才出了点状况,小规模的混乱,没什么大事,本来已经在去找他的路上了。 库里显然对宴喜臣的托词并不信任,却也转过身:“那跟我走吧。” 宴喜臣担忧地看了眼罗森消失的方向,最终还是在库里严厉的目光中跟他回到军机室。 “上次你的保护目标不便于透露身份,因为他是第一次跟鹰眼合作,是上尉介绍才合作的。雇佣我们的人不是那次任务的目标本人,是雇主的侄子。”库里说道。 知道,但他也是一个政客,并且绝不像库里所说一无所知。是他暗示宴喜臣基辅会出事。那个政客,冒着透露消息的风险想要赢得跟‘该隐’合作,是为什么? 一条很细的光从宴喜臣的脑海里穿过,他试图捉住。 “上次的任务已经完成,雇主一年中只能指名同一个佣兵一次,你知道。” 宴喜臣歪了歪头,他倒是把这件事忘了。大概真的离开鹰眼太久了。反正从前被指名大多是该隐,自己那时候还在跟杜亚琛满世界跑。 不过这再次证实了他们之前的推测。 作为“方烁”的自己圆满完成任务,得到了口头上的合作邀请,随后回到基辅,紧接着合作的对象就来找他。一环套一环,就像个提前被写下步骤的计划表。 只是,如果这个基辅的任务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方烁来的,当年又为什么会先被分配到自己手上? 库里已经走到房门前,侧开身子让宴喜臣先进,随后跟着进来掩上房门。 他接下来的话回答了宴喜臣的疑惑:“鹰眼不允许佣兵私自接雇主的活,你是知道规矩的。我没跟上面说,因为我能看出来不是你主动跟他建立关系的,是他的确对你比较满意。毕竟你是鹰眼最快的一把刀,实力有目共睹。但规矩就是规矩,他不能连续两次直接指名你。” 宴喜臣目光闪烁。最快的刀么……宴喜臣的心情有点微妙。 他现在正在被提醒他是以“该隐”的身份经历着这一切。 “我会以你搭档的名义来接下这个任务,到时候你们一同执行。上层查下来就不会有同一个雇主两次钦点同一个佣兵的麻烦。” 宴喜臣口舌干涩。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当年的任务,本来就是给方烁的,自己不过是被借了个名义去接任务。杜亚琛来找他时,他推托掉了,所以方烁才会再次以该隐的名义接下那个任务。 基辅的任务,本来就属于方烁。他飞机上已经做过心理准备,如今彻底灵台清明。 “你的回答?”库里低问。 “就按照您安排的,长官。”宴喜臣道。 作者有话说: sweet们520快落,虽然已经过了,替老大送你们玫瑰花~ 第55章 基辅的悲鸣(1) 宴喜臣跟库里谈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罗森。他对这个基地的结构太熟悉,清楚每一扇门每一条通道,即使如此,宴喜臣找遍了整个基地也没有找到罗森的身影。他跟几个佣兵打听到罗森往围屋方向去时,稍稍一愣,心说难不成罗森已经解决好乌鸦,或根本没找到人最后回去了? 宴喜臣回得急,杜亚琛不在,段明逸听他三言两语就拎起枪来,和他一同找。 在这种地方找人很难,范围大,且人多,到处都是佣兵。宴喜臣没能找到罗森,反倒碰到了杜亚琛。他消失了一整天,宴喜臣正纳闷他跑到哪里去了,结果还没来得及跟杜亚琛说罗森的情况,就被杜亚琛拉到一旁坐着:“来,看我弄到了什么。” “档案?”眼前的牛皮纸袋宴喜臣再熟悉不过,之前他们待过的临时基地也好,鹰眼主基地也好,地下都有档案室。只是临时基地虽然还有佣兵在用,但基本荒废,留下的档案大多不是机密。总部的不一样,戒备必定森严,杜亚琛是怎么进去的? “我有我的办法,黑水的佣兵都他妈经常被当特务用。”杜亚琛边笑着看他,边解开缠在牛皮档案袋上的线绳。 “又跟我炫耀?” “要有机会带你去待一阵。”杜亚琛轻佻地摸了把他的脸,将东西抽出来放在宴喜臣面前。 出乎宴喜臣意料,这份档案上写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虽然这里的佣兵交流语言都是俄语,可档案记载却用的是乌克兰语,宴喜臣发现自己完全看得懂。这份档案记录1988年到1992年的内容,细致到他参加了什么任务,以及在基地的小事。 只消一眼,宴喜臣就满腹疑问。转过头,杜亚琛凑在他旁边看,宴喜臣好笑地顶他一下:“看什么?看得懂吗?” “看不懂我能拿你的回来?没你那么熟练而已。”杜亚琛懒洋洋地拨开几页。 宴喜臣意外,他低头指着中段部分对他道:“这些经历和我脑袋里的经历对不上。看来不仅是我们现在经历着方烁的回忆,真个身份都在这个空间被替换掉了。这份档案的主人,应该是方烁。” “只不过现在,变成了你的名字。”杜亚琛了然,他将档案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记录的最后时间是1993年,日期停留在基辅任务发生前不久。 宴喜臣肃然:“按现在的时间线,基辅核电站还没有爆炸,燃烧炉安然无损。这份档案,是——” 远处忽然传出声响,打断两人对话和思路。杜亚琛反应很敏锐,手瞬间就放在腰上,视线跟过去,发现土丘上两个人影,像从天底下的白云间里钻出来似的。 那是段明逸和罗森,他们两个靠在一起,走得近了,能看到段明逸不断侧头和罗森说着什么话。 宴喜臣放下档案,杜亚琛迎上去,在罗森肩上拍了两下,问他怎么回事。罗森开口说话,宴喜臣还没听清,他就自顾自快步往回走。宴喜臣还要追上去问,段明逸却拦住他:“回去说。” 罗森回到围屋后径直回房,宴喜臣微妙地看着段明逸,段明逸则也微妙地看着他,宴喜臣拍了他一下:“别打哑谜。” “因为玫瑰的事吧。”杜亚琛道。 “到底怎么回事?” “玫瑰出事的那天,乌鸦是唯一在场的人。罗森跟我们进里世界就是为了找该隐,为玫瑰解开诅咒。我们现在线索缓慢,进展几乎没有,他心里头着急。”杜亚琛几句话点拨,宴喜臣心下明了。 罗森性格沉稳,对杜亚琛又绝对臣服,不会在他们面前表现过多焦虑,但这不代表他不急。看到乌鸦的时候,就想拼命去抓住那一线绳。 宴喜臣靠着门站,几次欲言又止,心里头复杂得很。罗森换了套衣服出来,在屋子中间的简陋木椅上坐下。 “我看到乌鸦了,我非常确定。” “你没追上他。”段明逸道。 言下之意,也许是罗森看错。毕竟这里是宴喜臣的表世界,而乌鸦没有跟他们一同进来。 “我确定是他。追到高丘时我放了一枪,打中他的侧腰。你们去问基地东部的佣兵们,上午有没有听到?”他语气略微急促,这回情绪显露多了。 宴喜臣仔细观察罗森,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平日里低调沉默,就连执行任务起来也不张扬,让人几乎很难猜透他心中在想什么。巴西利卡大剧院出事那天,罗森是第一次在宴喜臣面前打开心防,讲起玫瑰的事。 “我相信罗森。”杜亚琛靠在墙上,抱着枪,“只是这里是表世界,就算你真的看到乌鸦,那个乌鸦就是真实的乌鸦吗?” 杜亚琛懒洋洋地拨弄着枪腰上的铁片:“我们所在的表世界已经脱离控制,你们有没有想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表世界,那么该隐呢?”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杜亚琛,宴喜臣有些走神。他不是没想过,从老江跟他提出时他就想过。他和芳说的意志影响着表里世界,如果他有表世界,那么方烁也会有。有些事宴喜臣进到表世界后才想到,但老江估计早就想到了。 他的表世界中很有可能也包含着方烁的表世界。像杜亚琛所说,意志被嫁接,他们什么时候进入了方烁的表世界,竟无知无觉。刚开始他还以为,只是在自己的表世界中看到了方烁的回忆……现在回想起来,汗毛倒立。 他想到了,段明逸和罗森也想到了。 杜亚琛把枪靠在墙上:“假设真的是方烁的表世界,会有一个假的‘乌鸦’,也就不奇怪了。” 罗森脸色还是阴沉,不是摆给谁看,明显已经坏到懒得掩饰的地步。他深呼吸好几次,起身。 宴喜臣知道他可能想出门透风,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罗森。他环视众人:“今天早上,库里找过我了。” 月明星稀,宴喜臣爬到围屋顶层,坐在灰扑扑的石砖上,向后撑着身子望天空。他修长的两腿在身前呈大字形敞开,肩膀耸着,头枕在右侧肩膀上,很惬意,像小孩子那种坐法,如果忽略他身旁放着的枪的话。 杜亚琛爬上来时他就这么一副模样。 “一把年纪了,看星星?” “别说得好像你很年轻似的。”宴喜臣没转头,刚才听动静就知道是他。 “你每次有心事,就喜欢看星星。” 宴喜臣笑起来,晚风吹散他的躁郁:“星星知道一切答案。” 杜亚琛凑过来:“你问问他,知道我爱你吗?” 心头微动,风也停下,满天的星子闪烁,就好像真的在说话。 宴喜臣转头,勾了勾杜亚琛的手指,星子像落在他眼里:“这个不用问,它们没我知道。我最知道。” 杜亚琛在他身后蜷腿坐下,把人拉到自己怀里,胸口和宴喜臣的后背若有若无摩擦着,两个人都有点心怀鬼胎。 “记得以前刚去鹰眼,很多事都提不起劲,那时候没这么多电子娱乐。我语言不好,不论是交朋友还是看书都有阻碍,方烁偶尔能帮我搞到几本中文书,放在房间里都被翻烂了。”宴喜臣指了指天上,也被杜亚琛传染似的,一派姿态慵懒,“后来看到一本讲宇宙的书,那时候就喜欢看星星了。有的时候,更觉得像在看宇宙。” 杜亚琛望着他平静的侧脸,又抬头看了看星星,笑了一声:“看宇宙。” “嗯。有时候看得久了,还思考一些形而上问题。” 杜亚琛‘哟’了一声,笑道:“还形而上呢。说说,都思考出什么结论了?” 宴喜臣笑笑:“反正想得挺多的,后来发现像我们这种人,想再多也很难解决务实的问题,后来就很少想了。” 他坐起来点身,将一旁放的文件袋递给杜亚琛。 “如果这是你找到的最近一份资料,说明现在,就是基辅核电站爆炸的前夕。”宴喜臣目光投向远方,胳膊搭到杜亚琛肩膀上,“你不知道我第一次来到这里,讨厌死了。漫天都是雪,生冷、潮湿的气息,还有血的味道。我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就是白的雪和红的雪,还有黑色的硝烟。可是有一天,这一切都没有了,这样生猛的一座城,忽然就成了鬼城。” “你害怕吗?” “害怕?不。我多希望我能亲眼看到一切,我就能牢牢地刻在我的脑子里……” 杜亚琛不吭声,他总是在这种时候扮演个合格的聆听者。只是他目光灼热,烧着在夜风里的宴喜臣,那火不肯停歇。 “刚才我在想,如果我真的是意志者,这个空间究竟为什么会存在。表世界,蒙蔽所有的痛苦和悲剧,大概是太痛苦,太懊悔,太恨了吧。想着——如果这个世界永远没有痛苦,悲伤,悔恨,那些心情,该会多好。但是烁哥的表世界不是这样啊,悲剧发生的前夕,我现在仿佛都能闻到空气中的金属味了。” 杜亚琛没说什么,他轻轻地捏着宴喜臣的脖颈。这是他的心魔,只能他自己走出。 “我也不会再逃了。” 天色青黑,一行人整装待发。宴喜臣抻着张破旧的老地图,给杜亚琛指路。这次不像之前的任务有接应人,他们只收到了地点通知。宴喜臣在脑海里有大致方向,但这么多年,他对基辅的印象也淡了些,并不能完全确认行车路线。 旧地图不像现代GPS方便,宴喜臣揉着眼睛,觉得自己快瞎了。段明逸和杜亚琛争着,眼见就要吵起来。罗森在前面开车,不动如山,就是眉毛皱得紧,黑眼圈也重。他们的状态都不太好。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随着周遭景致变化,所有人心中越来越糟糕的第六感。破败的大厦,断裂的钢筋,腐坏的荒凉的围墙,生锈的金属大钟罩,以及越来越多疯长的植物。这不是基辅原有的样子,他们都知道。前几天他们刚经过基辅最繁华的地段,宴喜臣还记得记忆中火车站的样子。但是现在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完全就像另一个被抛弃的城市。 浓雾,越来越浓的雾,他们像在一口蒸锅里,快要看不清四面八方的景致。罗森调转车头沿原路返回,却返现他们竟找不到来时的路。 “这地方太邪乎了。”段明逸把地图抖落得哗啦响,却对不上他们究竟在哪。 不论往哪个方向开,都是破败的景象,越来越腐烂的城市,一个被遗弃的地狱。眼前的路被遮住,城市的建筑只有到跟前时才能看到一座座庞然大物。 “我们这是鬼打墙了吗?”罗森也纳闷。 宴喜臣在他身边身体僵硬起来,段明逸没有察觉到宴喜臣的异常。而罗森自从发现他们进入这样的场景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车速越来越快,从五十码到一百码,在这片灰色的钢筋泥土中横冲直撞。 “罗森加全速冲刺。” 杜亚琛话一出,罗森就将油门踩到底,车子瞬间飞驰起来。宴喜臣心跳极快,盯住远处空气中的某一点,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随时要从远处跳出来。 忽然间,车子像终于冲破云层的飞机,猛地从那片混沌中冲出,视线瞬间开阔,大地重变清晰。一瞬间,给人豁然开朗的错觉。 巨大的橙黄色的光铺天盖地,像一口熔炉将他们笼罩。所有人的脸被乍现的颜色打亮,如同映照着堂堂火光。 他们远处的城市,仿佛大火燎原。 “我……操?”段明逸怔怔地看着前方。 五所巨大的,仿佛火山般的反应炉燃烧着,高耸入云,如同五座正在燃烧的火山。它们完全不是现实中的样子,巍峨,巨大,笼罩着整个城市。又像恶号的魔鬼,对每一个脚下的人类威慑恐吓着,要他们匍匐。空气中是浓重的金属气息,每一寸空气都在发光,带着温度,席卷着放射尘埃。 宴喜臣却颤抖起来:“基辅的悲剧……” 杜亚琛眼底的深色都被反应炉照亮,他伸手捞住宴喜臣的,牢牢攥住他。 “1993年的基辅悲剧,核电站泄漏后的……我曾搜查过,但从未亲身经历。” 一百次搜查或听说,都不如一次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令人震动。他们正通过该隐的眼睛,重新经历历史上的这一刻。 在昏黄发亮的空气里,所有人的脊背都阵阵发凉。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下最近HBO新出的《切尔诺贝利》,基辅的部分原型取材参考于这场世界上最大的核爆炸污染(架空的部分也很多)。像文中写得十四天恶化的情况算轻的,在反应炉附近的人基本是当场死亡。核污染波及周遭多个地区,政府当年在第一瞬间试图隐瞒真相,甚至封锁切尔诺贝利。切尔诺贝利后来沦为禁区,到现在还有巨量的辐射,有兴趣的童鞋可以去查查。顺便也推荐一本《切尔诺贝利的悲鸣》,是对许多经历过这些事的人的采访,很震撼。 第56章 基辅的悲鸣(2) 四个人沉默不语地看着巨大如火山的燃烧炉。杜亚琛最先从车上下来,抱着轻机枪在周围走了一圈。的确是老店面和老街区,不是伪造的记忆,就是梦里的真实。这是一座死城,千疮百孔,黑色与沙黄色的死气从城市的裂缝中往外冒。宴喜臣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失魂落魄的时间点上,他黑色的瞳孔涣散开来。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他的下颌,强行要他扭转方向,紧接着对上一双深棕色的海洋。 宴喜臣瞳仁微微聚焦。 “我们得继续走,我们要找到他,现在已经很接近了。” 杜亚琛转身跳上车,主动掌舵,宴喜臣平和下来,与罗森坐在后面,观察车外的情形。 他们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中前行,越来越毛骨悚然,灰色的烟雾中时不时藏着影子。像小孩的影子,飞快地蹿过去,又消失不见。偶尔余光瞥到有人在楼上,目光转过去时,又是空荡荡的窗口。这像一座鬼城。 “妈的,我怎么感觉到处都是人。”段明逸幽幽的一句话,宴喜臣和罗森都惊出鸡皮疙瘩。 这不是段明逸的错觉,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觉。看似空荡荡的,正在被毁灭的城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看着他们。 他们发现他们的车还是像鬼打墙一般,来回在几个街区里打转。杜亚琛调转方向,向着巨大高耸入云的反应炉行驶,却发现不论他们如何加速减速,反应炉和他们之间的距离都没有缩小。燃烧着的反应炉仿佛一堵墙,跟他们保持着不变永恒的距离,他们永远都到不了。 再次看到同样的路牌后,杜亚琛将车停在路边,熄火。 “做好准备,全员下车。” 所有人浑身的枪带上都备满装备,手中拎着枪。杜亚琛放慢速度,走在最后面,擦肩而过时给宴喜臣一个眼神,宴喜臣警觉起来,明白他眼中的意思,加快脚步,走到最前头。那些灰扑扑的建筑突然都变得无比熟悉,苏联式的密密麻麻的建筑风格,规律,统一,道路宽阔,电车轨迹破败。他记得街口的邮局,还有对面的裁缝店,无处不在的酒吧,闪烁的霓虹已经变成破烂灯管。 宴喜臣出了一身的汗,这条路,就是当年他离开基辅时方烁来送他的路。 宴喜臣转头,他甚至能看到遥远处,乌克兰建立起的高墙,像一层薄弱的外围,却将这地方完完整整封锁在一起。那是在核电站泄漏之后,整个基辅被隔离,建起高墙,然后成为一座无人问津的鬼城。曾经的繁华,以及流通在这个城市中,人们蓬勃不熄的欲望,都变成他们脚下的一撮泥。 扫射的枪火是忽然开始的,从宴喜臣后方。 他立刻回头,段明逸端起冲锋枪冲着右侧建筑上方疯狂扫射,然后奔跑起来,从一层窗户蹿入建筑:“有人!” “段明逸!”罗森吼,他也立刻动身打算帮忙,但忽然间,他目光忽然触及另一侧的建筑。杜亚琛这回速度快,跟随他的目光直指目标,那里却空空如也,但罗森就如同另一个段明逸,端着枪疾奔起来。 “罗森!” “乌鸦!我看到他了!”罗森已经跑到二十米开外,低吼声隐约传来。 “操!”连宴喜臣都爆粗口,“我他妈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要小心,这个空间不属于你的掌控。明逸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罗森这么被引开。” 宴喜臣心思玲珑,杜亚琛不说也懂得:“知道。” “接下来,不要离开我身边。” “知——”宴喜臣一抬头,愣住了。 杜亚琛感觉到不对劲,立马回头,可跟刚才一样,宴喜臣愣愣望着的方向什么都没有。他盯住高层天台,那里只有白云。在宴喜臣眼中,却是那个年轻的方烁,正像他梦中一样,晃荡着腿坐在那里,垂眸看着他们。 “方烁”冲他招了招手,然后从顶楼边沿翻身离开。 “我看到他了,方烁。”宴喜臣抱起枪,虽不像刚才罗森和段明逸急切,但也快步迈出去。 “我他妈跟你刚说完的话你当耳边风?”杜亚琛少有地发了脾气,一展臂将宴喜臣拎回来,他视线冰冷环视四周,“不对劲儿。你们全都被目标引诱了,我们互相看不到彼此的目标。” “你刚才没看到他?”宴喜臣皱眉。 杜亚琛点头,拎着宴喜臣往刚才段明逸钻进去的建筑走去:“你看到的方烁应该是假的。走,先把明逸弄回来!” 建筑内部黑黢黢的,一股腐烂发霉混合着尘土的味儿,一般人受不了,宴喜臣抬起袖子捂住。他依旧走在前头,杜亚琛走在他后头,目光警觉得像一匹守护领地的狼。 他们很快找到段明逸,尽管眼前的画面匪夷所思。段明逸抱着枪,正在跟面前的一个廊柱说话。他表情很冷静,看上去不疯癫,但正因如此,令人感到诡谲可怖。 “明逸!”宴喜臣叫。 段明逸回过头来,表情冷静。 对外界有反应,宴喜臣心想,他试着靠近他,段明逸却忽然抬起枪杆。杜亚琛眼疾手快,立马将宴喜臣按倒在地,那一梭梭子弹扫射在他们后方的黑暗处,那里空无一人。火光照亮段明逸的脸,他冷峻而危险。 宴喜臣忽然挣脱杜亚琛的怀抱,他蛇形疾奔,竟没有受丝毫伤,在接近段明逸身边的瞬间,猛地将他手中的枪格掉,抬手就是一耳光:“段明逸!” 段明逸掉了枪,目光有一瞬间茫然,随即醒过来:“燕子?我在这里干什么?” 宴喜臣和杜亚琛飞快对视一眼,知道这是个诡计。这个鬼城有能迷惑人心的力量。 “我看到爷爷了。他让我走,不要管他。后面忽然涌上来乌鸦的人……”段明逸知道自己刚才魔怔了,后怕地起了一身冷汗,他不敢表露,只快步随二人往刚才罗森消失的地方赶去。 他们都猜到,罗森看到的乌鸦,必定和段明逸一样,是假的。因为他们任何一个刚才都没看到乌鸦的身影。 宴喜臣往前走,心中有思量。如果这里看到的乌鸦是假的,那么罗森在鹰眼看到的那个乌鸦,又是真是假?这场幻觉,究竟是从他们冲破浓雾的那一刻开始的,还是从他们还在鹰眼基地时就开始了? 宴喜臣一身冷汗。 罗森蹿的建筑不大,他们很快找到人,因为金属碰撞的打斗声在空荡的破旧建筑中很明显。杜亚琛依旧走在最后,宴喜臣在前,随时警戒,段明逸脸色却不太好:“听!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声音确实不像一个人在打?” 宴喜臣微微顿步,侧耳去听,脸色也不大好。段明逸说的没错,那不是一个人打斗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是两个人。罗森没有开枪,说明他们是近身搏斗。 忽然,脚步声从楼上跃然而下,似乎跑到楼梯间,罗森喊了句什么也追了下去。 两个人的脚步声,两个人下楼的声音! 宴喜臣回头看杜亚琛,杜亚琛却已经端起枪,对准楼梯间的方向。他们都做好准备,从楼梯间冲下任何陌生人,就瞬间制服对方。 三秒钟内,罗森只身冲下来,脸上薄怒未消,看到三个枪口对准他,瞬间也拔枪。 四个人都茫然了。 “人呢?”罗森先问。 宴喜臣的脸色有点精彩:“你刚才和谁在打?” “乌鸦!我怀疑他根本就是一路跟着我们来的!” “我们确实听到你和他的打斗声,还有你们一起跑下来的声音。”杜亚琛将枪口指向地面,手又指了指楼上,“但下来的只有你一个。” 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刚才他们所有人都听见了,说明这不是幻听。乌鸦究竟存不存在,是不是幻觉,没人说得清楚。罗森说乌鸦在,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乌鸦在二层到地面这一转瞬的盲点距离里,消失了。 “这地方太他妈邪乎。”宴喜臣本来就瘆这类反自然力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率先回身出门,“我们得赶紧离开。从现在开始,不论你们看到什么,都不准擅自脱队。有可能是幻觉。” “宴喜臣。”罗森声音从身后叫住他,“这他妈不是你的表世界吗?” 宴喜臣回头,杜亚琛看着罗森,没说话,段明逸上去就是一脚:“什么意思啊?说这个干吗?” “你的表世界里,应该由你来控制一切,为什么还会出现这些?” 宴喜臣沉默地看他两秒:“这里不仅是我的表世界,也是方烁的。从进到表世界的这一刻起,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杜亚琛说真正的方烁可能在这里,但直到这一刻,我都不能百分百确定。如果有,我也无法解读他,他不是我的意志。走吧,想要找到最后的答案,我们只有往下走不可。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被其他事分散不注意力,也不可以互相怀疑。” 十分钟了,一行人在腐败的基辅走着。他们都放轻脚步,变得比刚才更机敏。大雾似乎已经散去,露出这个城市的全貌,钢筋水泥像这个城市躯体上被挑断的筋脉,裸露在外,人的痕迹是如此明显,以至于毛骨悚然的感觉从未散去。 这次段明逸走在后面,杜亚琛紧跟着罗森,宴喜臣依旧打头阵。 远处东侧的楼塌了一半,裸露在外的钢筋旁站了个人,他抱着枪看他们。 宴喜臣看到了,其他三人也看到了。目光轻飘飘定格,又挪开了。没人当真,以为跟刚才是一样的把戏,幻觉,诱人迷路的东西。 宴喜臣没体验过,经过时多看了两眼。“男人”抱着手臂,随他们的挪动而转动身体,目光始终放在宴喜臣脸上,眼中没什么情绪。废旧晦暗的城市里,被人这么盯着看怪不自在的,宴喜臣挪开眼。等走过那幢楼再回头,刚才的地方已经没人了。 几个人心里各有想法,都以为其他人看不到。 再往前走,浓雾里站着个影子。大家枪始终攥紧着,走近看了,才发现是刚才楼上的男人,不知怎么又跑到他们前面去了。这一回他站在废旧的马路正中间,端着枪,像个拦路者。 几个人依旧没说话,害怕犯刚才的错误,只当是幻觉。 接近到十几米远时,“男人”忽然对着他们开始扫射! 子弹声乍响,穿透云层,他们闻到硝烟的味道。 杜亚琛反应最快,上前猛地把宴喜臣扑倒!段明逸大声骂了句娘,连续两颗子弹击中了他!罗森咬紧牙关,迎着枪弹而上,像兽类开始捕杀! 宴喜臣被杜亚琛压在身下,反应很快,要推开杜亚琛。但杜亚琛体格高大,他竟一时间没推开。 对战时间争分夺秒,乌鸦边扫射边后退,忌惮扑来的罗森。杜亚琛就着趴在他身上的姿势,撑着地面开始扫射。 宴喜臣被压在杜亚琛身下封闭的空间里,感到他在身上,半撑着身子开枪,避开枪身和他的接触。宴喜臣明显感觉到杜亚琛浑身肌肉紧绷的过程,身躯在战斗状态下仿佛凝成钢铁。 两秒钟的分神,或是三秒。杜亚琛的鼻息喷洒在他上头,浑身的气息包围他。他控枪很稳,能感到每一枪的后坐力被他不动如山的身体完全阻挡。宴喜臣趴在他身下,只能感觉到小幅度的冲击力,他听到杜亚琛的心跳。 杜亚琛开了四发子弹,全中,但都不是要害,只废除了对方的行动力。 罗森与杜亚琛的子弹同时到,他伸出手,虎口大张,一把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掀翻在地。 宴喜臣平息自己的心跳,从杜亚琛身下钻出来,跑到段明逸身边:“你怎么样!” 段明逸扯开前襟,防弹衣阻挡了两颗子弹,身体的伤口只有一寸深。宴喜臣松了口气。 段明逸咬牙看着前方站起身对他们摇头的罗森:“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第57章 基辅的悲鸣(3) 段明逸瞪着被罗森掐死的那具尸体,宴喜臣也要起身去看,罗森却转身忽然开火,枪口对准他们身后。 杜亚琛拔枪,他射击的速度不快,但每一梭都很准,宴喜臣听到身后五六个躯体倒地的声音。段明逸与宴喜臣转身,浓雾又出来了,接二连三的影子从浓雾中越来越清晰。 他们走路的姿态奇怪,不像人,宴喜臣段明逸毫不犹豫提起枪口,开始新一轮扫射。 四人同时开火,人却越来越多,很快不仅仅这一个方向,前后左右都出现了攒动的人头。这些浓雾中的影子有些手中是冷兵器,有些端着枪,准头却不好。 杜亚琛看向宴喜臣与段明逸:“我们两个兼顾四周,你们清理上方,燕子想好往哪个方向走。” 上方? 宴喜臣抬头,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破败的建筑呈包围式将所有人围在中间,许多窗口都探出人的影子,他们手中拿着枪,打算从上方围剿他们。 空荡荡的城市,凭空出现的人,瞬间弥漫的雾,像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恐怖场景。 段明逸和宴喜臣一样惊讶,他端起枪,直到宴喜臣的枪声提醒,才开始对楼里窗口探身出来的敌人射击。 “想好怎么走了吗?”罗森在枪声中大声问。 “所有建筑都不能当作避难所,进东边的小路!”宴喜臣隐约记得这地方怎么走。 “看那个方向。”段明逸放下枪杆,望向西方。 东方发红,一颗红彤彤的落日,从地面下升起来。 宴喜臣一愣,红色的日轮出现在西方,而现在是白天,落日……升起来了。 “往西。”杜亚琛端着枪边射击边靠近宴喜臣,“就走你说的那条路。” 逼仄的小路里满是尘土味儿,比正道看上去还要破败,灰尘与石块掩盖着垃圾桶和人的衣物,电线上挂满鞋子,风吹着鞋带晃动都能让他们提高警惕。段明逸方向感好,主动在前面开路,向着血红的落日推进,杜亚琛依旧断后,宴喜臣和罗森扫射顶楼和窗口探出的人头。迷雾还没散,这让落日的红色像洒出的颜料,流得到处都是。 红色的迷雾中,越来越多的影子逼上来,宴喜臣回头,侧边的路口也有许多影影绰绰的面孔。 “操,这么打下去子弹不够,得想办法!”罗森咬着后槽牙,又射爆一个人头。 忽然间,宴喜臣冷不丁与一个离得极近的人四目相对,这是他们攻击了这么久,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脸。那脸却让宴喜臣颤抖起来,是库里。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杜亚琛在他身后一枪爆掉对方的头。 看到杜亚琛脸上难得出现的狠厉,宴喜臣倒吸一口气,看到了另一个人的面孔,是他们那次任务的飞行员。接着越来越多,他看到越来越多的面孔,这些都是他认识的人! 杜亚琛挨着他的身体:“别看,别想,别犹豫,都是假的。” 宴喜臣稳了稳心智,余光看到罗森枪声怒响,爆掉一个敌人。 “人太多了!”段明逸重新装子弹,一脚踹开了近在咫尺的一个人。他也发现了,这些人没有言语,脸上更没有表情,只是一个个攻击的机器,杀之不绝。他们继续下去,只会弹药告罄。 “上顶楼!走!”罗森当机立断,在身后搡了把段明逸,一枪解决他面前扑来的人。 他们冲进建筑,走廊里也是密密麻麻的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罗森和杜亚琛扔了小型爆破弹,在前方开路,宴喜臣和段明逸在其后,解决从外面涌入的敌人。段明逸跟宴喜臣肩膀蹭着,都是一身汗。 “意志力管用吗!”段明逸大吼。 宴喜臣摇头,刚要说话,人群就像疯了一样,变得更加有控制力。 “我操!”段明逸收起枪,转身避开,这种情况不能硬拼。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顶楼,杜亚琛一脚踹开顶楼的门,他们占领制高点。在制高点防御就相对轻松,一人守着天台唯一的入口,其他三人兼顾四面天台,将爬上来的人扫射下去。 三分钟内近距离的敌人全部被消灭。杜亚琛疾跑起来,他在宴喜臣肩上拍了一下。紧接着是罗森,他跟在杜亚琛身后,越过楼与楼之间的间隙。宴喜臣跟着他们连走两栋楼,又被挡住脚步。九十年代的苏联建筑,几乎没有平坦的天台。就算他们再野,要在斜坡式的建筑顶部一边奔跑一边射击也几乎不可能。刚才他们楼附近都是老化破败的楼层,屋顶基本都掉了,所以他们能勉强够施展身手。 “现在怎么办?”罗森满头是汗,他的子弹已经快告罄了。 “很接近了。”宴喜臣望着远处的落日,喃喃自语。 落日的笼罩下,他能看到尽头非常完好的那座建筑。它庞大而熟悉,曾经以坍塌的形式存在于他们的里世界中,也是那个让宴喜臣体验到医院的恐怖景象的地方。 宴喜臣认出那幢楼,狠狠地愣住了。 杜亚琛目光扫过,看到宴喜臣表情时,明白了。他忽然转头喊:“罗森,段明逸!和我掩护他过去!” 杜亚琛放下枪,拔出刺刀,飞奔到宴喜臣身侧。罗森冲到前方,为宴喜臣清扫前路,段明逸倒退着跟上,子弹狂扫后方。 “东侧,西侧!”罗森吼。 杜亚琛刀刃所到之处,影子和躯体全部倒下。 宴喜臣紧咬牙关,他抱着枪全速冲击,从楼与楼的缝隙中跳跃。罗森的子弹会永远走在他身前,杜亚琛不会让任何一个鬼魅般的人影靠近他,而段明逸在他身后,宴喜臣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 杜亚琛的身影环绕在他附近,有时近,有时远,他此刻是最锐利的刀锋,环绕在他周围,形成一层无形的屏障。 宴喜臣狂奔,跳跃,心脏几乎要跳出来,终于巨大的日轮近在眼前,那所噩梦般的医院,就在他正面。宴喜臣握枪的手出了汗,他飞快与杜亚琛对视一眼。只短暂的一个目光,杜亚琛已经领悟。他捉着枪攥着匕首,从三层的楼顶跳跃到一层坍塌的棚屋上,翻滚,起身跃下,三秒钟时间已经在地面。 “罗森,北边!明逸,南!前后交给我。”杜亚琛的刀再次动起来,以他为圆心开始清扫。 宴喜臣在罗森与段明逸之前从高层跳跃而下,翻滚起身,他看着眼前那栋楼,眼眶发红,端着枪进行最后的冲锋。 他的速度快起来,脚下越来越轻,就像这么多年铐住他的沉重镣铐,在这一刻被打开了。风里有迷雾的味道,到处都是不堪入目的残破,以及四面八方涌来的鬼魅般的他曾认识的那些人。那些曾经的面孔就是汹涌的回忆,无时无刻不在绞杀着他,也绞杀他的愧疚,因为他心里给自己定的罪。 不能再逃避了。这一刻,他终于在内心最深处的这座走不出的鬼城,完成当初错过的一切。 他失之交臂的一切,他错误地以逃避来掩埋的一切。 枪炮声,厮杀声,流血的气息,还有迷雾的味道,好像都离他远了。 宴喜臣大吼一声,用子弹为自己开路,终于冲进那所医院的大门。那所只存在于他内心深处的,错过的医院的大门。 他冲了进去,那些人不敢进来,只围在门口,被从后面跟来的杜亚琛刺杀。紧接着是罗森,段明逸紧跟其后,所有人都冲进大楼,但所有人也都有默契地在冲进门口后停下。 宴喜臣转头,他们三人望着他,身后是属于宴喜臣生猛汹涌的回忆里的众生。他们嘶吼,他们疯狂,他们想要攻击,但医院的入口如同贴上了一层庇护,他们进不来。 有人轻轻推了他的肩膀一把:“去吧。” 宴喜臣往前走了两步,再回头,杜亚琛逆着光,他看不清楚脸。 “去解开你的过去,也替我。”杜亚琛说道。 宴喜臣飞快奔上二层。他还记得那间屋子,还记得房间的号码,他甚至还记得那天穿梭的人群里,消毒水和血的味道。这一次是空无一人的走廊,只有尽头的窗透出微光,像那种电影结尾时透出的那种微光。这条走廊忽然在他面前变得无限绵长,宴喜臣向前跑了几步,寂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息。 放慢脚步,他所过之处,走廊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他终于重新站在那扇门前,这一回他带着勇气,不再是怯懦和逃避。 宴喜臣推开门,屋里的光一下活起来,被窗外的树枝分割着,晃动着,光影在洁白的病房里流动。没有血腥气,也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房间里淡淡的树叶的味道,窗开着,风吹进来。 也没有落日,没有红彤彤的天空,白日清朗。 房间中央,那张洁白的病床上,是多年前的方烁,朝气,鲜活,赤城,他笑起来能融化整个乌克兰的白雪。他穿着病服,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扭头望着窗外,连脸上的雀斑都很安静。看上去,就好像在等什么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宴喜臣缓慢靠近他,脚步轻得像怕惊醒窗外的蝉。 方烁还是被惊动了,他缓缓转头。那双眼明亮,柔软,与宴喜臣对视时,涌动着一股无声的惊讶和快乐。 他向宴喜臣伸出手:“你来啦?” 这跟里世界中的那个方烁完全不同,是深藏在宴喜臣回忆里的,那个不谙世事又单纯的方烁。好得像个梦一样,宴喜臣不敢揣测这种真实性。但他的确急切地上前,捉住了方烁伸出的手。 “我一直在等你。”方烁轻声道。 宴喜臣松开枪,掌心里全是汗:“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恭喜燕子终于见到真·方烁 第58章 站在时间的源头 烈日蒸着房间,九岁的方烁赤裸上身仰卧在狭窄的单人床上,他浑身都是汗,意识昏昏沉沉地盯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快要在这烈日里融化了。要是家里也能有一台空调就好了——他这么想。走出卧房到冰箱跟前,他拉开冷冻室的门,感觉冷气一下扑出来,他把自己瘦小的身体夹在冰箱门和冰箱里的缝隙中,贪婪地吸收凉气,取冷,仿佛冰箱里藏着一眼酷暑里的甘泉。 忽然窗外响起口哨声,两短一长,像什么暗号似的。 方烁光着脚,光着膀子拉开玻璃窗,将整个上身探出去。 宴喜臣骑着单车,短袖湿透了,头发一缕缕黏在额头上,脸蛋因为用力吹着胸口的哨子而变红。 忽然间,他看到楼上探头出来的方烁,兴高采烈地用力挥手,又把两只手放在嘴边:“来吗?” 刚才那股燥热好像也不那么难以忍耐了,方烁大声回答:“来!” 他窗户也不关,飞快套了个背心,蹬了鞋拿了钥匙就冲下楼。宴喜臣把后座的东西放到自行车前面的篓子里,开始缓慢地往前骑,方烁一下跳上去,两个人哈哈笑着,车子歪歪扭扭地行驶,然后越来越快。 “去哪儿!”方烁在风里喊。 “秘密基地啊!”宴喜臣回答。 他们的秘密基地在小区背后的一座小山坡附近,那里有块水泥台,将茂盛的植被隔离开来,乍一看从外面发现不了,只有钻进那片植物的被窝后,才会发现这小片隐藏的天地。在偶然一次宴喜臣发现后,就把它当作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小孩子的世界里,总有那么个大人发现不了的地方,隐藏着小孩子才有的秘密,而他们通常只愿意和最信任的人分享。 小小的水泥台被布置得井井有条,一条木板凳,一张破旧的桌子,抽屉里藏着几本宴喜臣爱看的连环画,角落里还有形状奇怪的蜡烛,小型车的模型,颜色漂亮的烟盒,还有弹珠,卡牌……这个秘密基地方烁才来过两次,宴喜臣才跟他分享这个地方。方烁每次来,眼睛都亮起来。宴喜臣一度很骄傲,认为自己选的地方是个好地方。他不知道的是,方烁其实是因为他愿意带他来而高兴,不是因为其他的。 “你说,咱们这个秘密基地会一直存在吗?” “会的!”方烁点了点头。 宴喜臣看上去却不怎么高兴:“听我妈说,这个小山坡之后就要被挖掉了,这一片全部都要拆掉,要建楼呢!” 方烁“啊”了一声,安抚地勾住宴喜臣的肩膀:“那也没关系,我们重新找一个。我们自己的秘密基地,只有我们俩知道!” 宴喜臣望着方烁振奋的脸,又重新高兴起来:“嗯!” 他望着方烁又觉得有点不对劲,方烁带着小雀斑的鼻头上,攒得满满都是汗珠。他探手过去:“你今天怎么出这么多汗?” “热呗。” 宴喜臣探手却吓了一跳:“好热!你好像在发烧!是不是觉得很难受啊?” 方烁想了想,今天确实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但他又不想自己表现得太弱:“没事,估计就是天热!” “那不行,这么热的天,阿姨在家吗?” “她出去了……” 宴喜臣愣愣地看了会儿方烁,说了句“你等着”,就跑出去骑着自行车走了。方烁在背后喊了他好几声,没能叫住人,只好撇了撇嘴作罢。 意识又昏沉起来,好难受,好恶心…… 他听到自行车履带的声音,接着是自行车被扔到一边,然后窸窸窣窣的,有人踩着草坪过来。方烁睁开眼,视线里出现一张担忧的,沾满汗水的脸。 宴喜臣把方烁扶起来,把手里的矿泉水和退烧药递给他,还从背后掏出一包湿巾,在方烁面前晃了晃。 方烁吃了药,喝了水,心里头暖暖的,为有一个人这么关心他。没想到宴喜臣还有后手,他掏出湿纸巾,盘腿坐在方烁旁边,给他擦额头,擦脖颈,把那些汗液都擦掉。 “我生病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的。但是她用毛巾。”宴喜臣不懂,只有样学样。一张湿巾干了,他就抽出一张新的来。 雪白的湿巾在方烁面前晃呀晃的,湿而凉,还带着点香气,好舒服……不知不觉,他就这么睡过去了。 醒来时候,他枕着宴喜臣的腿,宴喜臣趴在木板凳上,睡得比他还实在,脸上还被蚊子叮了个包。 那种令人难受的感觉已经不见了。方烁知道,自己已经被治愈了。 人生病时,内心脆弱,最容易对人敞开心扉。方烁却觉得,在自己痊愈的这一刻,才是彻底对宴喜臣打开了心防。 他望着宴喜臣熟睡的脸,心里像个男子汉一样暗暗发誓——如果有一天宴喜臣病了,那么他也一定治愈他,不计代价。 后来,方烁当上了雇佣兵。 宴喜臣没有生病,但是他的妈妈和妹妹都病了。方烁在车站接宴喜臣的那个大雪天,他望着宴喜红彤彤的鼻头,回忆也如大雪般纷飞而来。 方烁想起多年前自己心里的那个诺言。 他没有人疼,没有人爱,性格孤僻,竟也得到这么好的爱。现在宴喜臣的家人病了……他开始频繁地接任务,然后偷偷地将钱塞给宴喜臣的母亲。方烁不告诉宴喜臣,有时就是来了又走,放一个信封在女人病房的枕头下,有时则直接将医药费缴清。 那天,他听宴喜臣说起母亲的近况不错,方烁心情好了起来。他的努力并不白费,很快,鹰眼外面就流传起,该隐是鹰眼最锋利的一把刀。 一次执行任务后,雇主似乎对他很满意,希望还能有合作的机会。任务的地点是在基辅,回报金优渥,方烁当时便同意了。 只是回到鹰眼基地后,库里告诉他,私下跟雇主达成协议如果被上层发现,会不高兴。随即提议要雨燕先接下这个任务,随后由他和雨燕共同执行。方烁想了想,反正回报金最后都是给宴喜臣妈妈治病,这样也好。 他高高兴兴地同意了库里的话,在那个晴朗的午后,迫不及待走出了基地,去迎接刚刚回来的宴喜臣。 方烁那时候不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阳光铺陈在室内,一点都不像宴喜臣记忆里那个阴冷的冬天。云层在天空来去,于是洗涤般的光线在室内忽明忽暗。 方烁躺在床上,他站在床边,他们两人的手牵在一起。没有任何缠绵的意味,像回到童年时,两个年幼的小男孩牵着手时,那种纯粹的友谊。是他和方烁羁绊的开始。 “你把我藏在这里这么久,渐渐就真的找不到我了。”方烁掀开被子,撑着坐起身来。 “我现在来了。”宴喜臣低头,用额头抵住他的手。 “是啊,你还是来了。所以差不多,也该原谅你自己了吧?” 宴喜臣睁大眼,不解地看向方烁。看见了,连眼睛都不眨,害怕稍不注意又错过。方烁看着他那副样子,却缓慢地笑了:“我就知道,你连自己都骗过了。” “在里世界的那个我,该隐。你骗过了所有人,连自己也都骗过了吗?” 宴喜臣的手心开始出汗:“在里世界的你……” “你也感觉到了,对吧?”方烁无奈地看着他,“你是空间的意志者,这个世界以你为核心。你的愧疚,悔恨,恐惧,能粉碎一切其他意志。我弥留之际的意识,被你永远地锁在这个房间里。你害怕,你逃避,你不想面对,这么多年,你不敢敲开这扇门。” “是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吗?”宴喜臣轻轻问道,就好像刚知道一样,“……那里世界的该隐?” 方烁握着他手的拇指,在他手背上蹭了一下,像安慰,像体会。他知道,宴喜臣的全部感受,他都知道。 “那是另一个我。” 宴喜臣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感情在身体中横冲直撞,他接近了某种真相:“另一个……你?” “在里世界的方烁,是我死前的一丝恶念。”方烁好像有点羞愧似的,低下了头,“小燕子,我也是人,死前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我害怕我是被你抛弃了,我痛苦我是孤单地死去。” “对不起……”宴喜臣闭上嘴。他说了太多的对不起,以至于这三个字听起来如此无力。可除了对不起,他竟说不出更多。 “我说了,那只是我一闪而过的恶念,却被你捕捉,存在于你的意志空间里。你用自己的罪恶感和对我的愧疚感滋养着我那一丝恶念。渐渐地,你自己也信了,你由此幻想创造出的另一个我,是恶的我。他身上有我的一切恶德,仇恨,贪婪,自私。” 方烁拉着宴喜臣的手,要他坐在床边,与自己肩并肩坐着:“你创造出另一个我来惩罚自己,审判自己,仇恨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销毁那日夜折磨着你的愧疚感。某种意义上来说,那的确是另一个我。但是有一点,燕子,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不会用对你的任何怨念,来惩罚你。”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在颤动。宴喜臣感到内心的崩乱,就如同这座枯萎的城市。 他想起来了,在他内心的某个角落里,有一座永远不再靠近的城市,那里藏着一扇他再也没有勇气推开的门。他害怕门后藏着的,是方烁怨恨的一双眼睛,是那具噩梦中血肉模糊的躯体。 他内心备受煎熬,日夜摧心摧肝,于是另一个世界在原本的空间里诞生了,那里没有痛苦,没有不幸,那里后来被人们称作“表世界”。 方烁看到他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揽上宴喜臣的肩,像以前任何一次亲昵的姿态。 “我始终在这里等你,小燕子。刚开始,的确是为了弥补我内心的缺憾,但是现在,我想告诉你——” 宴喜臣还停留在不适应的震惊中,听到他的话,像是预感到方烁想要说什么。 他浑身僵硬,睁大眼望着前方。某种情绪在眼睛后方灼烧,随时将会决堤。 “——在我死去的那一刻,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是我的朋友,兄弟,亲人,你是我人生中的一抹光。如果没有你,我依旧在那个光照射不到的黑暗的房间里,蝇营狗苟过着烂泥里的生活。你给了我爱,信任,鼓励和勇气,让我敢于走出泥潭,去面对更残酷但也更宽广的世界。你看着我,看我……” 宴喜臣害怕地垂着眼睛,但方烁扳着他的肩膀,低着头,强硬地与他对视。那目光中的坚毅,信任,以及保护欲,都和曾经一模一样,从来没有变过。他的身体不自控地颤抖起来。方烁说,他是他人生中的一道光,可他何德何能?在方烁人生的最后一段里,他没能陪着他…… 方烁看着他的眼睛,几乎一字一顿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爱你——作为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你的亲人。我很感谢,我这一生能够遇见你。我已经能从这间房间里走出去了,坦坦荡荡的,问心无愧。现在是我离开的时候了,我没有后悔过。” 宴喜臣拼命点头,手用力攥着他的袖口,是不舍,是心酸。 方烁侧身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轻声道:“恭喜你,也谢谢你终于推开这扇门,你自由了。” “杀死那个虚假的我,你做得到。这个世界会消失的,对吗?”走到门口时,方烁才回过头。 “就像你说的,我们都自由了。所有人都该自由。”宴喜臣沉默,认真点头。 他又问:“你会消失吗?” “当然。”站在门口的方烁摸着鼻头的雀斑,有点羞涩地笑了,“因为我将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留在这个你曾为我而筑的梦里,和它一起消失。这一回,真的再见了,燕子。” 第59章 闭合消失的门 宴喜臣推开那扇门,终于从这间被他锁了许多年的房间里走出来。 他开始奔跑,走廊上的灯如同他来时依次熄灭。宴喜臣剧烈喘息,这一回他将过去那些沉重的负荷全部卸下,不再回头看,而是向未来看去。很快,当他从楼上冲下时,看到了在靠在门口等着他的三个人。杜亚琛逆着光,在宴喜臣冲下楼时微微侧过身。明明看不清表情,但宴喜臣就是感觉到,杜亚琛对他笑了一下。 宴喜臣放下他的过去,门外那些熟悉的人也全部消失,他们一路开出无人区,破败的景象流水般向后逝去。 宴喜臣看着窗外,手指偷偷缠上杜亚琛的。 三小时后,他们站在破旧的二手书店门口,感慨万千。 “结束了。”段明逸与宴喜臣对视一眼,他和罗森有默契似地,率先推开了那扇门。 宴喜臣站在门口,他手指还勾着杜亚琛的,静静望着他。 杜亚琛看向远处,宴喜臣知道,那是他们在表世界里见面的地方,那里还曾经有一家属于他却不存在的奶茶餐厅。杜亚琛就是坐在对面马路的栏杆上,打开他的表世界。 “还想要再回去看看家里人吗?”杜亚琛弯曲与宴喜臣互相勾着的手指,轻轻晃动。两个当过佣兵的男人,做起这颇显幼稚的动作,竟也丝毫不显得别扭。 宴喜臣摇头:“不了,再看一眼又要心软了。再好的都是假的。” 当年,他没有勇气面对一切,他逃避,他害怕。即使这里拥有他记忆中美好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他逃避的一个证明。 “让它全部破碎吧,即使心碎也在所不惜。”宴喜臣笑着推开门。 宴喜臣回到里世界的第一天,守望人们没能见到杜亚琛,玫瑰和罗森也没能见到杜亚琛。 从表世界出来的第一时间,宴喜臣就被杜亚琛扛回了公寓,那座属于他们的公寓。 杜亚琛把宴喜臣按在床上做了一整天的爱,丝毫不手软。他浑身上下都是无处宣泄的力量和热情,他一遍又一遍,固执地要宴喜臣体会他的纠缠,他的坚持,他这些年的等待。 宴喜臣被他逼在床头按着胸膛很缓慢地被进入时,狠吸了一口气。他靠坐在床头上,身体呈弯曲的形态,因此当杜亚琛进入他时,宴喜臣能很清楚地看到,那根是怎么进入他的身体。这羞耻感让他几乎无法面对,小口地急促呼吸起来,像只脱水的鱼。 杜亚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害怕这人从他手心下重新溜走,但那样直白的目光让宴喜臣受不了。他身上的皮肤红了,耳朵,脖子,还有胸口。杜亚琛细细打量他,捉起刀来那么狠那么犀利的男人,现在却化成春水,随他荡漾。杜亚琛凝视着他,缓慢而不容置疑地将自己送到最深。 宴喜臣要受不了,扬起下巴:“嘶……别那么……” “别什么?”杜亚琛深深地看着他,埋首下来吻他胸口的颗粒,轻轻玩弄着,“别什么,嗯?” “操。”宴喜臣红着脸,把下巴蹭在肩膀上,有点耻于面对似的。 杜亚琛却扳着他的脸,要他与自己对视,然后摆腰提臀,连续地顶他。 “别操?”杜亚琛继续逗他,一边进得又慢又深,要他看得清楚,也感受清楚。宴喜臣伸手推阻,手放在杜亚琛的腹股沟上,又被烫到似的缩回来了。那里杜亚琛紧绷的肌肉和人鱼线,手感有点过于好了,紧实、滚烫、坚硬的肌肉,正随着他的动作耸动。 这感觉就好像是……像是他调动身上每一块肌肉在和他做爱。 “你这是什么毛病,这么浪……”宴喜臣断断续续地说,杜亚琛在床上实在太色气了,说的话和每个动作都太煽情。 宴喜臣随着杜亚琛的每个动作呼吸,为他每个微小的摆布而剧烈反应,他不知道自己才是色气的那个。这么一副战火里生存的躯体,却愿意为他放软姿态,予取予求,温柔得不像话。杜亚琛根本不用宴喜臣激,宴喜臣身上每一块皮肤,甚至眨一下眼睛都是对他最好的催情。 杜亚琛按着他的胸口,直起身,居高临下地跟他做爱。宴喜臣闭着眼,时不时被顶弄出细小的鼻音,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勾着杜亚琛的脖子,撑起身体与他接吻。一边接吻,一边身体晃动着。他感觉到体内的阴茎越来越硬,摩擦得他几乎有点疼了。 他们在床头用这个姿势做过一次,杜亚琛从他身上起开,拍了拍宴喜臣的屁股。宴喜臣迷迷糊糊地翻过身时,想:竟然他拍拍屁股都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杜亚琛从他身后插进去,却不急着动,而是又响亮地拍了下他的臀,在宴喜臣身体拱起时大手张开,紧紧抓着他的臀。 “什么,什么毛病?”宴喜臣喘息着。 杜亚琛低沉地笑,伏下身来在他耳边,鼻子顶弄着他滚烫的耳根:“在表世界的时候,我是小孩子,你威胁我说要打屁股。” 说着胯下用力地顶了一下:“而且是真的打过。” “……你怎么这么记仇?”宴喜臣被他顶得有点喘不过气,又任由杜亚琛拍了一下,浑身颤抖,感受体内那根坚硬的楔子。这个体位本身就进得更深,杜亚琛若有若无地摩擦他的敏感点,偏偏又不给个痛快。 宴喜臣拱起身体,往后蹭了蹭,扶着床单咬着唇,腰臀往后面拱动,自己把自己往后送。 杜亚琛似是得了趣,配合着他动两下后,手就虚虚放在他腰上不动了,等宴喜臣自己往后撞,像索求又像要受不了。宴喜臣的确受不了,羞耻感和快感的堆叠让感觉成倍地强烈,他红着耳朵动了一动之后,腰就承受不住一样软趴下去,上半身趴在床上,胯部还被杜亚琛提着。杜亚琛在他臀侧又拍了一下,宴喜臣冷不丁一个颤抖,就感觉体内他那话儿又粗大一圈,他哼出声。 “变态。”宴喜臣小声骂。 杜亚琛在身后嘶哑地笑,这才重新扶着他的腰,大开大合操起来。宴喜臣的身体变得湿润,像彻底被杜亚琛打开了,到后来宴喜臣摆腰的动作跟杜亚琛一样,两人都在剧烈地迎合着对方。杜亚琛捏着他的下巴,要宴喜臣扭过身来和他接吻。他蹭着他的嘴唇,眼里一片深棕色欲望:“你说你那时候爱我,是真的吗?” 他问的是宴喜臣在很久之前,有没有对他有过爱意。 宴喜臣被他剧烈的顶弄摆弄得有些失神:“你信吗?” “我信。”杜亚琛把自己埋在里头细细地磨,听宴喜臣拔高的声音,“如果两年你都对我没有丝毫心动,现在也不会爱我,嗯?” “你知道……还问?”宴喜臣侧身,一手抵住杜亚琛的胸膛。 杜亚琛拽住他的手腕,亲吻他的手腕内侧:“我想听你亲口说。你看,错过你这么多年,我很没安全感啊。” 宴喜臣回头瞄他一眼,觉得这王八蛋完全不是没安全感的样子,反而笑得很没心没肺。他攥着他的手,见状,催促似的往前顶了一下,几乎顶到最深处。宴喜臣反击般勾住他的脖子,支起身啃咬他的锁骨。他的吻落在他滚烫的皮肤表面:“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心里早就有你,还爱你,没有你不行……” 宴喜臣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一箩筐往外倒,表情坦然又真诚,轮到他的糖霜连珠炮把杜亚琛砸得头晕眼花。 “你真是……”杜亚琛沉哑的一把嗓子里有压抑不住的欲望。 杜亚琛把人翻过来,铆着劲儿和宴喜臣做到高潮,又把人翻过来跪在床上,他站在床边又按着人的腰插了进去。到后来宴喜臣射出来后,已经浑身都没力气,身上全是汗液和精液,下巴上还沾着点。杜亚琛凑上去吻他,对着他的双眼,很缓慢地给他舔掉,色气得不行。 “我应该早点跟你做爱。”到最后宴喜臣气喘吁吁地搂住杜亚琛,双腿缠上他的腰,“好舒服。” 杜亚琛目光深沉,宴喜臣这副在床上自觉坦诚,什么话都愿意说的样子,实在太撩人。最后一次做的时候,宴喜臣舒服得紧了,什么话都敢说,竟然把杜亚琛弄得比他更早射出来。杜亚琛从他身上趴下去,给他口,宴喜臣又是受不了地一阵抖。 第二天,两人都有些纵欲过度,睡到大中午才醒来。守望人们都在急着找这两人,段明逸和罗森已经回去跟他们大致讲过表世界里发生的事,现在老江和一干守望人都急于亲自见到杜亚琛和宴喜臣,听他们亲自讲具体情况。 二人被催了几次,洗澡,收拾,让身上那股淫糜的气味看起来不那么明显了,出了门才知道火急火燎地往守望人那边赶。 现在里世界的情况很差,尤其昨天他们从表世界回来之后,里世界的许多地方都发生了物质能量的变化,空间的能量平衡被打破,每个区都出现许多物化崩溃的漩涡口。 最令老江在意的,是通往宴喜臣表世界的入口,那家二手书店的门,在宴喜臣从中出来后就消失了,毫无痕迹。 他的入口,被人移除了。 不仅如此,还有许多其他人的表世界入口也消失了。这个空间就像被某种不知名力量所牵制,老江以及其他守望人们怀疑这是该隐搞的鬼把戏。 杜亚琛和宴喜臣知道不是。这情况和他们所预估的差不多,心里早有准备,听到时还是难免觉得头疼。 作为空间的意志者,意志者的表世界即代表着所有人的表世界。他表世界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隐藏,或者说保护那个藏在表世界深处的方烁的意识。 宴喜臣终于推开那扇门直面他的过去时,表世界存在的意义也走到了尽头。他的表世界坍塌了,所有人的表世界,也会受到同样的影响。那些桃花源似的梦境,逐一消失,如果猜测得不错,很快表世界就会全部崩塌,然后只留下里世界。 老江撤下所有人,单独听到宴喜臣与杜亚琛的话时,难得沉默了许久。 “表世界势力的人会发疯的,真的会发疯。”他用手揉了揉头,实在想象不出更多更好的对策,“现在消息压着都没有放。里世界一天比一天乱,就像Aachen说的,现在几乎已经没什么安定区和混乱区之分了,整个里世界都是混乱区。许多表世界势力的人,因为受不了,所以打定主意回到表世界,不再过问里世界的情况。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他们回不到他们的表世界里了。这些人在这里战斗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能够永远待在自己的表世界里。你能想象,现在他们连门都找不到了,会发生什么事吗?” 作者有话说: 省略的地方还是看作者专栏的车牌号 第60章 心刀 罗森回到里世界心急火燎地往玫瑰那里赶,想要确认她的安全。除此之外,他在里世界想了很多事。有些话,他迫不及待想要跟玫瑰说。但玫瑰不在家,她在桌上留了一封信。罗森拆开信飞快浏览一遍,当天晚上就踹开了老江的门。 “这是什么意思?”罗森捏着信在老江面前晃了晃,看得出心中焦灼,“你让她到混乱区去?还她自己提出要去处理乌鸦?你不是不知道她的情况!” “表世界坍塌了。”老江卸下眼镜,他白天刚跟杜亚琛和宴喜臣谈完话,现在也很疲倦。 “所以?” “你没明白吗?这个世界,根本不是由该隐在主导。该隐,不,或者说真正的方烁,那个被燕子藏在他的表世界中的方烁,是支撑着这些表世界意志的力量,但它并不是意志本身,宴喜臣才是。” 罗森没有太多惊讶的模样,温暖的炉火的光将他的脸照亮,看不出情绪。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老江,又似乎他关心的只有那一个人。 “表世界的该隐已经不存在了,所以表世界坍塌了。而里世界的该隐是最后一把钥匙,打开通往现实世界的门的钥匙。”老江缓慢地说。 “今晚我不关心里世界,我只问你,她在哪儿?” “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诅咒消失了。”老江把玩着手里的眼镜架,“在你们从表世界中出来的那一刻,在她身上的诅咒就消失了。在宴喜臣明白里世界的该隐不是真正的方烁,或者说,不是完整的方烁那一刻,该隐就被收回了意志所赐给他的力量。” “为什么不等我?” “这你要去问她,S区,去吧。”老江站起身,拍了拍罗森的肩膀。 当天晚上,罗森驱车几小时,从表世界出来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带着武器等东西赶到了S区。这也是他少有的没有跟老大打招呼,就擅自到S区行动。一路上的风景都令他惊讶,等到达S区看清楚S区的情况时,罗森更加惊讶。到处都是手无寸铁的人,还有不会战斗却端着刀枪,仿佛成为死士一般跟人拼搏的普通人。罗森观察其指环,发现不论是敌方还是己方,都有这种情况。在他们离开之前,混乱区勉强维持着守望人们规定的秩序,比如只有合格的战斗力才能进入混乱区的边界,不仅仅是里世界势力如此,表世界势力也都秉持着这种不成文的默契和规矩。 仅仅一小段时间的离开,里世界许多东西都发生了改变。以前的混乱区大部分只有战斗力在场,战斗力是经过训练并且具备一定战斗心理素质的,否则守望人那边不会放他们过关。这一路来罗森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守望人能做的也有限,在人们的愤怒下,混乱区这个定义的边界已经被模糊了。 没有秩序,唯有战斗。罗森咬了咬牙,下车从后备箱取出武器。就像他说的,今晚他不愿关心人类,他只想关心她。 第二天晌午,罗森蹲在钟楼的瞭望台上,嘴上叼着牛肉干,端着枪飞快地扫视。 晌午的阳光晒得他满身汗,但罗森不放松警戒。他饥肠辘辘,来得急,带的食物并不算多,他给玫瑰留了一些,等找到人就立马带她回去。罗森蹲在钟楼上,缓慢地嚼着嘴里的牛肉干,等吞咽下去后他收回目光,从钟楼上下去。刚落地,就听到一道细弱的声音。他端枪回头,发现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正怯懦地躲在石柱后头,有点害怕地看着他。 罗森诧异,他放下枪,像没想到这里还会有这么小的孩子。那小孩许是惧怕他,往后退了一步,直到罗森蹲**,他才重新探出头来。 “能帮帮忙吗?我们有人受伤了。”那孩子轻声说道。 一刻钟后,走在前面带路的小孩子脚步越来越快,罗森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他们走的巷子越来越偏不说,这小孩子的背影看上去也有些紧张。目光无意中一瞥,他忽然看到路边有一枚染血的铁指环——那是里世界势力下战斗力的标识! 罗森目光一凛,刚要动身,就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他侧着耳听,至少有八个人,他听到枪械的声音,不是手枪,听起来像美制式的冲锋枪。他鏖战一晚,子弹没剩多少。 罗森转身离开,脚步越来越快。迎面第一个人上来时,罗森抬枪解决了他,正中眉心。那一枪就像号令,四面八方的枪声响起来,罗森不得不借助遮蔽物,边观察子弹来的方位,边和暗处的人交锋。 右臂上中了一弹,好在他左手开枪准头也稳,但到底是不方便,行动慢起来。耳朵听出那围剿的圈越来越小,有几个人影从东西两侧蹿出,近距离情况下,罗森抬起枪无差别扫射,在对方对准之前拔出刺刀,割开冲在最前之人的喉咙。 他与正面迎上的人进行交锋,却防不住背后的子弹,腿上也中了一枪。罗森扶着墙壁,狠狠地掐住面前人的脖子,难得眼睛有些红。 对方还有四个人,他却在这场有目的的围剿中渐渐力不从心,败势已现。他满心满脑想的都是,他不能死在这儿,至少现在不行。 要是以前,死也就死了,他每天醒来都抱着必死的觉悟。但现在,玫瑰还没找到,也许她正在某个角落等着他……罗森以为自己的贪心早就死去很多年了,如今才发现,真到了无力回天的时候,他还是想要见她一面。 一泼血,淋淋漓漓地泼在地上,身后传来人的惨叫。 罗森在耳鸣中听着,后面人的枪声也乱了。他踉跄了两步,终于体力不支,掐着面前人的脖子,靠墙缓慢滑坐到地面。 逆着光,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她手提两把长刀,锋利,漂亮。她动起来时手中的刀轻盈而迅捷,和肢体达到最完美的平衡。女人的影子和她手中的刀,一旦动起来,杀人也像一场舞蹈。 罗森喉头干涸,艰难地吞咽。四周很快恢复平静,那女人的身影也静下来,长发披在肩上,她手里拎着刚才那个哭哭啼啼的孩子,推搡着把他送到罗森面前。 罗森抬起头,终于看到那张明艳的脸,眉梢的一点痣无声地妩媚着。 她站在他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她扬了扬眉,在小孩后脑勺上拍了一下:“道歉。” 罗森看着熟悉的玫瑰,轻轻笑了,他身上都是血污,这一刻却不疼了。 那小孩跟他不停道歉,罗森却看都不看一眼,他盯着玫瑰,那目光不用开口都说着想念。玫瑰在他面前蹲下,那小孩便跑开了。 罗森展开双手,玫瑰乖顺而轻巧地投向他怀里,完全没了刚才杀伐果断的模样。 杜亚琛是下午才接到消息的,罗森的枪伤伤到筋骨,至少一周内不能下床。宴喜臣在其后听到罗森和玫瑰回到E区的消息,就心急火燎跟着杜亚琛一起往回赶。 罗森的伤倒看起来不严重,重点部位都没受伤,只是需要休养,于是宴喜臣的注意力就被旁边抱着枪穿着皮衣裤短靴的玫瑰给分去一半。 宴喜臣还没来得及反应,杜亚琛淡淡地瞥了罗森一眼:“谁让你去S区的?” 杜亚琛平日的语调听不太出喜怒哀乐,这倒不是因为他冷淡,恰巧是因为杜亚琛看起来太过混不吝,他的情绪都藏在笑背后。除了在巴西利卡大剧院失控的那一次,杜亚琛很少向宴喜臣以外的人流露出情感或情绪,他从当佣兵的时候就一直这样。 杜亚琛真动起气来,其实是笑里藏刀那一款,但现在他轻描淡写不带笑的一句,宴喜臣就听出他这是真动怒了。 罗森低下头:“老大,玫瑰在S区,我不能不去。” “说话之前想一想,你到底叫谁老大。”杜亚琛没有回头,但一直在他身边站着的玫瑰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不能让她在那种情况下去冒险。” “那种情况,哪种情况?”杜亚琛依旧是轻描淡写地问,他靠在墙上摆弄着玫瑰刚递过来的一瓶养乐多,却没有撕开的打算,“玫瑰去S区,是我提前跟老江说好的。她的情况我也关心,能预料到什么时候会好。你行动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来问问我?” 这回罗森怔了一下,急忙想要从床上下来,玫瑰赶紧上前搀扶着。她想求情,又不好开口。杜亚琛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她多说两句,杜亚琛对罗森的火更大。 “老大,我,我不知道……” “就是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才应该先来见我。这样自以为是的冒险,再有一次你不用出现在我面前了。”杜亚琛目光随即在罗森包扎的腿和胳膊上转了一圈,终于将目光停在玫瑰身上,“照顾好他。” 宴喜臣本想跟玫瑰说两句话,他没想到玫瑰已经能恢复成现在这样。只是杜亚琛没给他机会,心情不好地转身就走,宴喜臣不得不追上。 他出了门,脚步还是一样地快,宴喜臣小跑着追上人,杜亚琛刚好把养乐多的空瓶子扔到垃圾桶里,有点烦躁地点上一根烟:“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罗森现在受了伤,打乱了你原有的计划吗?” 杜亚琛转身,将手臂搭在宴喜臣肩膀上:“你先说,你心里也有计划吧?” 宴喜臣点了点头,看向远处的城市表面,目光向极处延伸:“巴西利卡大剧院,或者埋骨地,我总要回去的。烁哥……已经走了,接下来这个会是我真正的战场。” 杜亚琛点点头,说了句也是。他告诉宴喜臣,罗森和玫瑰本来就是他打算在回到里世界之后,用来撑住混乱区的。 他们两个,少了谁都不行。单罗森一人,有时太鲁莽,不够机灵,玫瑰又偶尔不够果敢,容易被自己绊住脚步。 “如果这只是你和他的事,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杜亚琛若有所指,宴喜臣心中敞亮。表世界,是他一个人的表世界,里世界却不同,成百上千个人正因为存在和消亡的问题奋斗着,而宴喜臣现在成为了那个决策者,他手里握着这个世界的生杀大权。 他的意志已经不能代表他自己了,这令他感到迷茫。他想要打破这个虚假的世界,这毋庸置疑,也是他心中唯一最合适的结局。可每当他想象到自己要下刀的那一刻,就想到了那些平庸的面孔。宴喜臣完全理解他们想要留在表世界的心,他曾经就是这么走来的。他是通过一步步走来,才越来越确认自己的态度,确认自己绝无再逃避的可能。 多少次他看到那些面孔——巴西利卡大剧院的那些老人和少年,如今混乱区的平民百姓,还有那个让罗森受伤的,参与围剿里世界势力的小孩……这些人拼上性命也要保护的世界,现在就攥在他手里。 对自己正确的东西,对所有人都会是正确的吗?他不知道,但他已经见识过这个世界复杂的一面。 “听我说。”杜亚琛揽着他肩膀的手收紧,让宴喜臣的臂膀挤着他宽阔的胸膛,“按你认为对的做,不问代价。你已经做过许多选择,相信你这一次也能做得很好。” 宴喜臣没有转头,但他抬手,握紧了那只攥着他肩膀的手。 作者有话说: 隔壁开了新文《青焰》,BO文,大概是个Alpha们心中的Omega男神偏偏只追求一个Beta的故事,随性中篇,欢迎捧场! 第61章 生杀大权 那天晚上杜亚琛格外性急,还藏着点隐隐的暴躁,把宴喜臣撞得有些疼。即使宴喜臣一向温和隐忍,到最后也有点受不了,硬是把人从身上蹬下去。杜亚琛带着一身汗,被蹬下去又翻上来,铅石一样沉沉地压在宴喜臣身上。宴喜臣推他好几把,都没能把人给推开。 “有话就说。”宴喜臣喘息,“你快把我压死了!” 杜亚琛的脸正贴在他的肩膀上,摸了把宴喜臣的腰:“要去处理事情,不能陪你,担心。” 这举止在宴喜臣看来几乎有些撒娇的意味了,他好笑又好气,按住身上那只胡作非为的手:“担心什么,说说?” “担心你受伤,也担心你放过它。” 巴西利卡大剧院之后还让杜亚琛心中忌惮的,不是那个表世界中正直本真的方烁,恰恰是里世界中这个由宴喜臣的愧疚感和方烁的恶意所融合出的“该隐”。 “我又不会跟他跑。”宴喜臣不高兴地反驳,握着杜亚琛的手往自己胸口放,“想你,只想和你在一起。” 杜亚琛还没说话,他就感觉自己的胸口剧烈跳动着。杜亚琛似乎被他这句话哄得兴致很高,下面又抵住他。 宴喜臣推他一把,杜亚琛从他身上翻下来,从侧边抱着他:“明天我会去S区,我答应过老江,至少不能任由局面再乱下去。” 宴喜臣小声地“嗯”了一声,手指滑过杜亚琛的腹肌:“玫瑰,段明逸,我跟他们道别,还想再去看看……段云。” “别说得像什么丧气话一样。”杜亚琛吻他额头,任由他手在身上胡作非为。 “不丧气,明天去后,我就去巴西利卡大剧院找该隐。这样你在S区,如果一切真的结束……” 杜亚琛沉声道:“我们约定好的,一切结束后,我们会在一号公路见面。” 宴喜臣的手往下探去,笑道:“之前看人说,每一场恋爱都应该当作最后一次谈,每一场做也是。” “明天不想起床了你。”杜亚琛笑着调侃,但还是翻身上来,拉掉了床头柜的灯。 杜亚琛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先去见老江,宴喜臣醒来没见到人,也利索收拾了自己去见玫瑰。 玫瑰正在床边照顾罗森,坐在床边给罗森喝粥,气氛很恬淡,宴喜臣都有点不好意思打扰。 “出来说吧。”玫瑰给罗森掖了下被角,在客厅招待宴喜臣。 宴喜臣是来道谢的。那时候,如果没有玫瑰对他说的那些话,也许他不会那么快走出来,在表世界找到杜亚琛的也不一定是他了。 玫瑰闻言,很潇洒地摆手:“老大是你相好,但我们跟他感情也很深。” 言下之意,就算跟宴喜臣没有交情,她也会尽一份力。宴喜臣仔细地打量她,她的确跟前一阵不一样了,又是自信而潇洒的那个女人,有时候显得有些刻薄,战斗时又显得有些妩媚。但留在宴喜臣印象最深处的,却是玫瑰披散着头发穿着长裙,微微对他笑的样子。他记得罗森说过,在他们相遇之前的玫瑰,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少女。 “之前的猜想……关于空间的意志……”宴喜臣艰难地开口,不知怎么往下说。 “其实我心里有谱。从老大刚开始找你时,我就在猜想你对这个世界的意义,肯定不仅仅那么简单。不要觉得为难,你没有欺骗任何人,你一直在往对的方向走。”玫瑰笑了笑,走到桌边,在花瓶里抽出一支玫瑰递给宴喜臣,“他给我起这个名字,是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我相信老大也会这么对你说——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宴喜臣走出公寓时,感觉到身上的枷锁像被解开了。他捻着手中的玫瑰茎,小心地避开刺,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宴喜臣将这支花,放在了段云的骨灰盒前。 “你这样不合适吧?”段明逸神色不虞地靠在房间门口。 宴喜臣没理会,他望着桌面上那支花——可能确实有点滑稽吧,但的确是他的真心。 他退开几步,伏地认认真真磕了一个头,将窗帘拉开,让阳光透进来,自己坐在床边,段明逸也跟了进来。 “为什么想到突然来?”段明逸沉默着,忽然问。 “来跟爷爷道别,还有你。”宴喜臣认真地看着他,“明逸,还记得那时候咱们在K区时,我对你说的话吗?” 段明逸扭过头去:“你那天晚上说了许多话,到底是问哪一句?” “我说,不论发生几次那样的事,我都会选择帮你。现在也是一样,你永远是我兄弟,在里世界的第一个兄弟。像我这样的人,本来以为不可能再和什么人建立感情联系,但是你,还有爷爷,给了我第二个家的感觉。” 宴喜臣说着,发现段明逸的眼眶有点红了,他这次倒没躲避,只望着宴喜臣的眼,像在确认他话的真实度:“你说的都是实话?” 宴喜臣笑起来,做发誓状:“我句句都是掏心窝的话。” 段明逸站了两秒钟,走向他,在他身边坐下:“我知道那时候你心里也不好受……对你说那样的话,对不起。” 宴喜臣又笑起来。 “你笑什么?”段明逸立马又瞪回去。 “我不是来和你冰释前嫌的,明逸,我从来没在心里怪过你任何事。但我知道,关于我那天在巴西利卡大剧院做的事,是你心上的一道疤。我今天来真的是和你道别的,还有爷爷。我会重新回到巴西利卡大剧院,这是我最后要面对的一个答案。或许在我找到答案后,一切就会结束,那时候不管会发生什么,都希望你还能记得我,也希望留在你心里的我,不是个恶劣的形象。” “你在说什……”段明逸刚开始还满脸迷茫,很快他反应过来,几乎是立马站起身,“你要回到巴西利卡大剧院找该隐?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离开的那个是方烁,但不是该隐。”宴喜臣目光微冷,“里世界的该隐,是方烁的恶念,也是我的噩梦。” 段明逸怔怔地看着宴喜臣,心中撼动:“你的噩梦……” “我要去了结我的噩梦,明逸,也祝你好运。” 段明逸直到宴喜臣离开后,还有点回不过神。他在脑内梳理许多关于宴喜臣的事,从巴西利卡大剧院开始,那个幻影般的该隐,对玫瑰下诅咒的该隐……再到表世界,战火,回忆,他的过去,最后是那间医院里传出的,宴喜臣若有若无的哭声。所有的一切串联到一起,段明逸脑子里那根弦绷紧,他终于明白了宴喜臣的话。 他轻轻碰了碰桌面上那支孤零零的玫瑰,在那个阳光铺洒的房间里,一个人沉默地坐了许久。 杜亚琛已经离开,他给宴喜臣留下简短的一封信,宴喜臣将那封信折了揣在怀里,最后跟罗森道别后,一个人武装完毕,在第二天的第一缕阳光中离开了安定区。S区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也花了宴喜臣几个小时的时间。 一路上他看到人们像流民似的逃窜,居无定所,生死由命。 他们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有着普通的样貌和普通人会有的恐惧。喜怒哀乐还有他们的恐惧,宴喜臣在车上看得清清楚楚。看多了,也恍惚,就像看了一路众生相。 到巴西利卡大剧院时他抽了一根烟,很细的女士烟,是临走时玫瑰给他的。宴喜臣来到这个世界时什么也没带,他想走了也应该一样。 差不多吸到头,宴喜臣扔掉烟,将枪背到前头来,虚虚握着,推开巴西利卡大剧院的门。 里面空空荡荡,宽阔的舞台和幕布,还有密密麻麻的观众席座椅。一切看起来那么规整,就像这里不曾流过血一样。宴喜臣擒着枪,越往前走,越头皮发麻。 沿着唯一的通道到了台上,他抱着枪转了一圈:“哥。” 刚一出声,巴西利卡大剧院的门就关上了。那仅剩的一道白光,忽然熄灭,剧院短暂地陷入黑暗,接着聚光灯亮起,投射聚拢在宴喜臣身上。 他站在舞台中央,因为刺眼的白光眯着眼,抬手遮挡。目光适应后,白光后头的景象就显现出来,空旷的观众席上,坐着一个人。 三十岁的该隐,还保留着死去那年在宴喜臣心中的样子。 “哥。”他又叫了一声,台下的人才笑了。 宴喜臣一动不动,凝视着台下的人。 太熟悉,太真实了,如果不是从表世界出来,如果没有杜亚琛坚定他的信念,宴喜臣几乎就要相信,他就是方烁本人。他的头发还是他给剪过的,脸上的胡子还没完全剃掉,身上的武装服是经常上战场的那一套。 越是真实而过目不忘的细节,越是让宴喜臣几乎难以相信,这是由他的妄想和方烁的恶念所生出的一个人。 “你终于来找我了,这一次也让我等了很久。”该隐在台下说道。 “不,这次我不是来找你的。”宴喜臣握着手中的枪,低下头去,“我是来杀你的。” “杀我?”该隐饶有兴趣地歪了歪头,“用你手里那把枪,还是手里那把刀?” 宴喜臣站在聚光灯中,看到该隐在台下打量他的神情,像打量一个小丑。 “不重要,今天我和你,只有一个人能走出这里。” 宴喜臣的话音刚落,该隐就鬼魅般地从台下消失了。他忽然间出现在宴喜臣身后,扼住了宴喜臣的咽喉。宴喜臣的反应已经算快,他手臂猛地向后挥摆,低头,但还是慢了一秒,被该隐掐着喉咙提起来。 呼吸瞬间被阻断,喉管疼得快要咯血。脑部充血,宴喜臣双眼通红地端起枪。 该隐掐着他的脖子举起来,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笑道:“怎么,你真的要试图和我对抗?你行不行?记不记得十二岁那一年,我就是为你打架,从此在耳根后留下了一道疤。后来我也一直为了你打架,谁敢欺负你,我就叫他后悔。我罩着你一辈子,你现在要跟我动刀枪,你觉得你赢得了我吗?” “你根本……不是他。”宴喜臣双手狠狠地抓着该隐掐他脖子的手,用力在他皮肤上抠出血痕来。 他在该隐有些讶然的目光中,窒息地从喉咙中拉出自己的声音:“你不是方烁……不是他,不是!放开我!” 钳制他的手忽然松开了! 宴喜臣跌到地面上,剧烈地咳嗽,充血和缺氧让他一时间眼前发黑。他依旧紧紧攥着手中的枪,抬起头来。 该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刚才不受控制的手,他站在那里,缓慢将目光挪向地上的宴喜臣:“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已经知道了谁才是这个空间的意志者。不过没关系,就算你知道了,也逃不掉的。” 面前的影子倾泻下来,该隐一脚踢开宴喜臣手上的枪,在他面前蹲下来:“因为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制裁你啊。这个世界是你的,也是我的,我的意志及你的意志,这么多年,你以为自己还分得清么?这个世界的规则早于任何人知道的存在,包括你。别忘了,最初是你自己亲手将生杀大权交到了我手上!” 第62章 里世界的坍塌 巴西利卡大剧院四处弥漫起大雾,说它是雾气不太确切,因为剧院内黑暗又干燥,实在不像起雾的样子。但宴喜臣面前的空气,确实变得浑浊起来。 刚才,他趁方烁不注意时绝地反击,没能进行任何攻击,却暂时脱困。 宴喜臣从地上攥紧枪,手心全是汗。 还没有怎么样就先见了血,这不是个好兆头。 将手心的血污在裤子上用力蹭掉,宴喜臣闭上眼,在迷雾中听声。视觉被屏蔽掉,耳边的动静就敏感起来,心也重新静下来。 他是来杀掉过去的逃避,不是来回忆过去的。 手忽然动了,宴喜臣睁开眼,视网膜中黑影猛地一晃,宴喜臣下意识抬手。 他提刀横在胸前,上一次在巴西利卡大剧院,他就是这样,站在杜亚琛面前。那影子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乎让宴喜臣看不清楚。手里的枪没有用武之地,刀反倒先开了刃。 看不清楚方烁从哪个方向来,多年战斗经验让他下意识挥刀。什么都没有,好像捕风。低头看去,刀刃上却有淡淡的血迹。 宴喜臣心跳极快,注意力却异常集中,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握着刺刀的手指轮番张开,更紧更用力地攥住。 台下已经看不见了,整个聚光灯照耀的台面,被浓雾散射出丁达尔光束。一个身影缓缓从浓雾里显出来,这次倒没有极速靠近宴喜臣,却让宴喜臣愣了一下。 十一岁的方烁,多久之前的记忆了? 年纪小,脸蛋还稚嫩,白皙的脸上带着雀斑,表情却是完全不同于孩童的成熟。宴喜臣记得,那年他们谈天说笑,方烁说的许多事,是他那个年纪家庭完满的小男孩听不懂的。每次方烁也不强求,就好像宴喜臣能在身边听他说,已经是莫大的满足。 年幼的方烁一步步走来,起初眼睛盯着宴喜臣,越靠近他,脸上就带上了笑。 宴喜臣举着刺刀的手有些发酸:“烁哥……” 这是他的回忆,下手已经很难。对十一岁的方烁下手,他真的能做到吗? 十米,五米,三米,就在方烁跟宴喜臣之间只剩下一米时,宴喜臣动了。 他闭上眼,速度不算快,甚至有些温柔,却毫不迟疑地割开了面前少年的喉咙。他闻到血的甜腥味,面前的人影倒下去,身后响起鼓掌声。 方烁这次是在他身后,声音听起来却阴鸷:“想不到,你竟然真的能下手。” 宴喜臣重新攥紧枪,他还没有睁开眼,侧着耳听,不由分说向后方开了一枪。 睁眼,宴喜臣回头,青年时代的方烁,年轻,朝气,站在他背后几米开外,歪着头,子弹悬浮在他面前,没能再进一寸。那些子弹就像之前一样,猛地向宴喜臣的方向反射。 风声乍起,宴喜臣攥紧了拳头,子弹先是在他面前停滞,紧接着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沉默中宴喜臣扔掉枪,双手拔出刀,垂在裤腿边。 “看来子弹对我们两个都没有用,真要分出胜负,也只能白刃相见或赤手空拳了。”方烁的身影再一次从黑暗中消失,这次他的影子穿梭的速度虽快,却不再像之前一样视线都无法捕捉。 宴喜臣站在原地,看着方烁最后一刻消失在视线中的那张年轻的脸,心中做了决定。 他想起的,是在表世界病房门背后,依然温柔,依然爱着什么的那个方烁。 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脸,让宴喜臣再一次确认,自己已经和那个真正的方烁道别了。 他攥起刀,站在原地,没有冲动地去追,而是聚精会神地听着风声,同时脑内飞快地转着——他必须要相信,自己是这空间唯一的意志者,没有什么能让他改变,只要他肯,无坚不摧。 该隐之所以无法战胜,是因为受他的意志保护。要想战胜他,也就是从意志上战胜那个过去的软弱的自己。他们之间,到了必须了结的时候了。 宴喜臣身形忽然动起来,比他手中的刀更锐利,划开浓厚的雾气,直逼该隐的面门。 他的速度前所未有地快,出手也前所未有地犀利。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不止一声,起先是对撞的清脆,紧接着就叮当乱响起来,听似杂乱,实际有规律可循。宴喜臣看不清他怎么出刀的,实际上他连自己怎么出刀的都看不清楚。 他的速度,已经渐渐变得和该隐一样了。 眼前一片银光,宴喜臣下意识后仰,拗腰,同时手里的利刃猛地送出,从大腿到后背到肩,膂力猛地爆发,他出手有千钧之重。一刀切过,他翻身出腿,另一只手的刀已经从下面奉上! 宴喜臣什么都没想,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就像提前安排好那样。浑身的血都热了,每一寸神经和肌肉都像紧绷的弓,身上却没有一滴汗。他甚至用不上聚精会神,所有的攻击指令就像被书写在他骨子和血液里一样。攥住刀,面对强劲的敌人,只要克服了心理上的这关,他就是无往不破的剑,要劈开一切迷雾。 宴喜臣刀刀毙命,视线晃动时,他看到该隐紧咬着牙,找不到出手的空隙。他越来越虚弱,那是宴喜臣投射在他身上的意志在流失的表现。近身搏击,尤其是激烈的对抗时,彼此身上的每分毫变化,对手最能敏感地洞察。宴喜臣出手本就狠戾,捕捉到该隐的状态后,出手越发快。 他用三分钟将该隐从台前逼到台后,忽然间手上力度加速。劈,斩,刺,他抛却了每一招的力度和角度的拿捏,奉上全部的速度和力量。 这是强攻,是破釜沉舟,是致命一击! 该隐的速度和宴喜臣足以匹敌,几乎看不出破绽,然而在宴喜臣疾风暴雨的强攻中,从该隐牢不可破的圆弧看到一丝缝隙。 他从缝隙中攻进去,刀刃猛地刺进该隐的胸膛。 疾风暴雨就像忽然被按到暂停键,眼前的人影晃了晃,扔了刀,赤手用力攥住胸口的刀刃。血顺着锋利而雪亮的刀口往下淌,宴喜臣顺着那抹艳红,终于抬眼对上了那双眼。 不可置信,然后是震怒,悲愤,许多种情绪,不亚于宴喜臣手里的那把刀,刺到他心里去。 但他没有松手,他不顾那只攥着刀刃的手,用力而缓慢地将刀送到最深,直至只剩下刀柄留在外面。 那些情绪都不属于该隐,宴喜臣对自己说,是属于曾经逃避的自己。几个月前,他大概也不敢相信,对着方烁的这张脸,自己能做到亲手把刀送入他的胸口。 前半辈子,他一直在逃避……表世界,桃花源,乌托邦,该隐。 那种眩晕的感觉又来了。 巴西利卡大剧院的雾气散去,该隐手里的刀落地,他已经退到了舞台最后面,无处可退。身后是玫红色绒帘,多少喜怒哀乐,百态尽现的舞台剧,都曾从这红幕布后上演,又由这红色幕布落下而结束。 站不稳似的,该隐伸手扯了把红绒幕布,整个幕布散落下来,盖住他身后的一片漆黑。宴喜臣松手,任由他向后踉跄了两步。宴喜臣在裤腿上抹掉手心的汗,刚才还没发觉,后背已经湿透了。 然后他再次上前,反手攥住刀柄,闭上眼将该隐胸口那把刀猛地向下一剖—— 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味,没有尸体,该隐就像一缕烟似的,在开始蒸腾扭曲的空间中消失了。 一切都是捕风捉影。 里世界另一头,杜亚琛带领手下三个守望人,包括老江,在S区做最后的对抗。整个战场都像被点燃了一样,半小时前进行过一次轰炸,整个城市弥漫着硝烟,脚下的柏油路沦为焦黑的废土。 这是第三轮进攻,他们损失了七十多人,表世界势力于三小时前对S区边界进行疯狂的攻击,杜亚琛必须在三轮攻击内,挡住他们通往A区的路。 声东击西,这是他早有的准备,唯一没告诉宴喜臣的计划。 三小时前他们对整个S区放出风声,该隐出现在A区,他们将集火毁灭该隐的意志。 杜亚琛在枪炮和硝烟中抬头东望——只有如此,才不会有人去打扰巴西利卡大剧院。属于宴喜臣的战场,在那里。 说做他手中的刀,就说到做到,必要时候,也是他身前的盾。 忽然间,心头轻动,像被谁拨动尾弦,杜亚琛猛地再次望向巴西利卡大剧院的方向。冥冥中,他感觉到某种微妙。 远处的高台上响起震耳欲聋的炮火声,高处连发三次,他听到有人的声音像空中缥缈的烟雾,循着风缓缓飘来—— “门打开了!门打开了!门打开了——”站在高处的人就这么循环又嘶哑地呐喊着,那声音中有狂喜,有孤愤,又好像百感交集。 那个声音不断狂吼着,是十几年来孤独和恐惧的爆发,是殊死战斗后令人哽咽的感情。 整个战场冷却了几秒钟,紧接着里世界势力的人爆发出狂欢的呼喊,尖叫,还有宣泄般的大吼声。与之相对的,是表世界那边传来愤怒,震惊,悲恸和绝望的声音。 痛苦的声音总是比快乐的声音穿得更远,许多人被那样绝望的声响所震撼,一时间茫然地放下肩上扛的炮,不知所措。更多的人反应过来,也都露出茫然的表情。 “向东……”杜亚琛三两下迅速爬到了装甲车顶上,“向四面八方!带着你们的人离开!那些被封锁的路,地图的边界已经被打开!回到现实世界里去!” 下面立刻传来带着腔调扭曲的大吼:“回到现实世界里去!” 人群沸腾。 杜亚琛心跳极快,他远眺,已经看到道路的尽头,蒸腾的空气,又开始变得扭曲。 上一次是巴西利卡大剧院,这一次是整个里世界! 空间的意志已经消散,该隐已经被杀死,这个世界……这个空间,就要坍塌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这周末结束,大家是不是加把劲儿,再体验一把追文的乐趣? 第63章 没什么一成不变或永恒更新时 世界就要坍塌了,该隐已死,神已死,这消息在一小时内传遍了整个里世界。 实际上,消息根本不需要人去传,里世界的各个区域在一小时内出现了物体流质化的现象,人们目光所及的一切,楼房建筑,花草树木,地面马路,都开始升腾,在空气中变得扭曲。物质不再是能够抓住的东西,它们变成无形态的,即将消失的某样东西。曾经历过巴西利卡大剧院那一战的人,此刻都看呆了。而没有经历过巴西利卡大剧院的人,没什么比此刻更清晰地让他们体会到一些东西的流逝。 有人狂喜,有人悲恸,有人看到希望,就有人绝望。 空间在坍塌,没什么一成不变或永恒,如果世界毁灭,众生相近在眼前,唯独这条规则警世长存。 杜亚琛驱车离开S区,在炮火中蛇形驾驶,四只轮子几乎被他开成风火轮,车速狂飙,一路提到了150。 他的副驾驶和后座,没人抱怨他开得人想吐——要往常,玫瑰早跟上他了。今时不同往日,不用杜亚琛说,所有人心中都有了预警,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与此同时,玫瑰开着装甲车横冲直撞地出了S区,紧接着换上路边的吉普,也将车子开到了飞速,一刻钟内就到了罗森休养的公寓。这次战斗他没参加,他受了重伤,她是来接他的。 一脚踢开门,玫瑰喊着罗森几个屋转了一遍,额上就渗出汗来,罗森不在屋里。 他一个重伤病人,能去哪儿?如果不是自己跑的,就是被人掳走的! 玫瑰心急火燎地背上枪转身准备出门,关心则乱,完全忽略了如果罗森是被掳走,房间不可能这么整洁这个事实。 都临走到门口了,眼角忽然瞥到鞋柜上放着一张字条,那水平位太高,用一颗手工草莓压着,是玫瑰颓唐的那段时间里自己做的东西。玫瑰捏着那颗草莓看了两秒,展开折叠的字条:巴西利卡大剧院,接应燕子。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真是自己跑的!玫瑰一瞬间暴怒,几乎要将草莓砸了出去,想了想还是愤怒地揣到口袋里,再次踹开门冲下楼。 同样踹开门的还有在A区的段明逸。 事情发生时他不在S区,杜亚琛给的指令,让他在O区御敌。O区在A区的东面,中间横穿小片无人区就到了A区,如果S区出现任何动乱,杜亚琛尚能镇压,可如果腹背受敌就会陷入尴尬境地。因此,段明逸得到消息时,比杜亚琛还要晚一些。 但段明逸的反应与许多人一样,是茫然,是错位,是不真实感。在里世界这么多年了,虽说打破这里的目标从来没变,可到底扎过根,生出了归属感。 一直在抗争,在迷雾里前行,忽然就拨云见月,前路坦荡,反倒有些不敢迈出脚了。 整个里世界失守,A区已经不需要保护了。 段明逸第一想法是回E区找爷爷的骨灰,可路上没开几百米,越看越胆战心惊。 世界在他面前融化,融化得毫无道理,毫不留情,比他看过的许多战斗都残忍。他脑海中一掠而过的,一是宴喜臣,二就是老江和于先生——自从段云去世后,老头子为数不多的朋友,于先生和老江,似乎也在相处之中,与段明逸渐渐生出某种关联。 段明逸深知宴喜臣不需要他去找。他掉转车头,车轱辘在马路上杀出一条轮胎印,他向A区守望人们的中心地开去。 段明逸踹开门时,老江在会议桌上摊着各种各样的照片,那些都是在来里世界之后的照片。段明逸眼光一扫,竟还看到了段云,登时就红了眼眶。 “你怎么还在这里?跟我走,车就在楼下!”段明逸上来就要拉扯,老江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刚才在S区,他始终跟杜亚琛在一起,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段明逸因为老江的态度发怒,脸色当下就青了,谁知会议室辅门一开,于先生竟也露了面。他端着两杯热腾腾的红茶,显然是刚冲好的,因为没预料到段明逸的忽然到访,那一泓清亮的红色在杯中晃荡,泼出来点。 于先生和段明逸大眼瞪小眼:“哟,明逸啊……” 段明逸登时就头疼。 现在是什么情况,千钧一发太夸张,火烧眉毛不为过。他几十公里外来心急火燎地接这两人,这两个老家伙在会议室里泡红茶回忆往昔? 眼见段明逸要炸,老江不紧不慢接过于先生手里的茶杯:“真没想到,明逸,你会来。” 段明逸目光阴沉地扫一眼二人:“我会来很奇怪?” 老江却大笑起来:“不愧是老段的孙子,生气起来跟他一个模样。” 段明逸大脑当机了一下:“立刻跟我走!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老江忽然收起笑来,于先生也对他正色起来:“明逸,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安排,现在你是时候走了。” 段明逸忽然扑过去将于先生拉扯到一旁,他瞪大眼睛,看到办公室背后的那扇门,忽然就变成了一个漩涡,开始融化。 “来不及了……跟我走……” 老江和于先生却都没有他想象中的惊慌,老江甚至将桌面上的照片都拾掇好,装在透明的硫酸袋中递给他:“明逸,如果真的回去,就把这些也带回去吧,当作是我们留给你的一个念想。” “你们什么意思?”段明逸惊疑地看着老江和于先生。 老江还是端坐在长桌尽头,他面前放着热腾腾的茶,如此一派悠闲,就好像他们面临的不是一场空间的毁灭。但也是这一刻,段明逸察觉到老江身上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就像一直紧绷的弦,在这一刻松弛下来。在里世界的这么多个年月,他倥偬方遒,是杜亚琛身后的领导者,是所有守望人们的靠山。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变成一个普通的老人,就像他曾经的爷爷一样。 “我们已经是一群……太老的家伙了。”眼见段明逸如何都不愿走,老江无奈才开口,“明逸,打破里世界和表世界,是我们多年来的夙愿,即使在最艰难最无望的时刻,我们也从来没有放弃希望。但是现在,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我们什么都带不走。” 段明逸的怒吼压在喉咙深处,发出的声却嘶哑:“你说从来没有放弃希望,现在又是什么?” “明逸,你没有明白。”站在老江身旁的于先生忽然摇头,“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已经近十年了,十年能改变许多事。像我们这样的年纪,即使回到了现实世界,也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 段明逸紧咬着唇,摇头。 老江说道:“你知道一个人怎样才算死了吗?不是他的身死,或者在人们的心里死去,而是当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再有任何一个人记得他,那么他就已经死了。明逸,我已经太老啦,这个世界是个新生儿,早就把我们抛到身后了。再回到正常的社会中活一次,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太难。我们选择在合适的时候离开,是选择了自己的路,你也应该选择你的。” 眼眶发热,段明逸望着眼前的二人,他们的身影好像一下变得很远。老江说得很隐晦,段明逸却一下明白过来,胸口发闷。 老江年事已高,他在这个世界十年了;于先生稍微年轻一些,但他的妻子儿女都在里世界中死去。 段明逸承认,老江的话狠狠砸中了他的心。一个人怎样才算真正死去? 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他时,那么他才是真正地死去了。 那是怎样的孤独? 段明逸泪眼模糊,他咬紧牙攥着拳看着面前的老江和于先生,他们背后的漩涡越来越大,可他们两个看起来却完全不惊慌。 “走,明逸!你是个好孩子,离开这里,带着你爷爷的愿望,回去吧!” 杜亚琛狠踩刹车,离着一个街区的距离,他能清楚地看到,尽头的巴西利卡大剧院,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漩涡。色彩,线条,蒸腾的雾气,都在漩涡的边缘融化,扭曲,像个巨大的黑洞,这个世界的一切物质包括光,都无法从中逃逸。那漩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着,整个巴西利卡大剧院已毁,它周边的建筑一边融化一边细微地颤抖,是崩塌的预兆。 虽然知道宴喜臣应该早就逃出了剧院,在某个安全的地方等他,杜亚琛手指还是有些冰凉。不仅道路尽头有漩涡,他周边也有大大小小的不稳定流动的物质,随时可能成为坍塌的奇点。 杜亚琛久违地紧张,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踏。 他已经不想再失去他一次了。 忽然之间,黑影从上方笼罩下来,杜亚琛下意识就要踩油门撞上去——这一路围堵他的表世界势力的人不在少数,绝望的人殊死一搏,什么都做得出来。 目光掠过,杜亚琛顿了一下,罗森带着宴喜臣从高处跳下,径直落在杜亚琛的面前。宴喜臣完好无损,罗森脸色却有些发白。 杜亚琛立马开门:“怎么回事?” “该隐死了,对他的意志和精神力也有反噬,他现在很虚弱。” 杜亚琛接过人,抱在怀里打量。他早该想到的,该隐是以宴喜臣的意志和潜意识所物化出的形象,宴喜臣杀他,无异于杀死一部分自己,定然会对他本人造成影响,这也是空间意志坍塌的代价。 飞快地将宴喜臣塞上车,杜亚琛将目光放在罗森身上,却见罗森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后座时,脸色更白了。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玫瑰没有在车上?” 两人几乎是同时发问。 罗森最先反应过来:“我以为玫瑰会跟着一起来巴西利卡大剧院。如果到时候事真的办成,我以为在这里跟你们集合会更结节省时间。” “我不是找人传话说玫瑰会去接你吗?”杜亚琛脸色发阴。 “玫瑰……去接我?”罗森一愣,下意识就要往回跑,被杜亚琛一下拦住,塞到副驾驶上。罗森吃痛:“我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杜亚琛皱眉。他的确找人给罗森传过信,一旦宴喜臣得手,玫瑰会回去接他,杜亚琛直奔巴西利卡大剧院,在巴西利卡大剧院向东的一号公路上,罗森与玫瑰,宴喜臣与杜亚琛,还有从O区赶来的段明逸,他们三方会合,一同离开里世界。 现在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管是带话的人没有带到,或是罗森在那之前出了门,总之计划明显出现了变故。罗森说,他在家里留了纸条,如果玫瑰看到,会来巴西利卡大剧院。但里世界以巴西利卡大剧院为中心崩塌,他们待在这附近等人太危险,可带罗森先离开,玫瑰又有可能出意外。 宴喜臣躺在后座,还在昏迷,杜亚琛目光沉沉地看他一眼,对罗森让出了驾驶位。 “你身上的伤,行不行?你带着他先到一号公路,我在这边接应玫瑰。” 罗森心惊,下意识要反驳,却被杜亚琛那样的眼神给震慑了。 “我们三个人留在这儿,可能都会死。你和他都受伤,留在这里不方便,你开车带他出去是最好的方法。我会在这里等玫瑰到最后一刻。” 杜亚琛没有把话说死,等到最后一刻,也就是说,也许玫瑰最后可能没赶来。 罗森紧咬后槽牙,犹豫一秒钟后,他用力点了下头,爬上驾驶座。以他目前的伤势来说,这样的动作已经太过勉强。如果现场有医生在,恐怕认为他连下床都不应该。 他必须把宴喜臣带到一号公路上,这一点没商量。 杜亚琛从后备箱取出需要的枪械武器,重新系紧头盔,罗森拉下手刹……变故突生! 连续好几枚子弹破空而来,竟然还不是从一个方向!杜亚琛反应极快,抱着枪就地一滚,起身的瞬间子弹比视线更快到达敌人面前。可惜敌人不止一个,很快枪林弹雨就形成一张炮火网。 杜亚琛将自己从那张网中摘出去,他的身形很快,像一把能够斩断一切的利刃,他来回奔跑和掩护自己,成功在几分钟内解决了好几个敌人。剩下的好几个目标藏匿地点比较刁钻,要想解决他们,就要将自己暴露在炮火聚集区域。 冷眼扫过战场,杜亚琛脑内飞快地计算攻击的路线和方式。 一声枪响来自他的驾驶座,杜亚琛被打断,抬头,见罗森抱着一把枪,对着他身后不远处。三层楼上,一个身影倒下去,那是杜亚琛刚没注意到的盲区,虽然他穿着防弹衣和头盔,但再晚一秒钟,身上哪里中弹都说不准。 杜亚琛复杂地看了眼罗森,他要他保护好自己,尤其是宴喜臣。罗森的伤还没好,卷入战局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杜亚琛毅然对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离开。 罗森却对他摇头,眼前的枪林弹雨,他如何能抛下杜亚琛一个人在原地?那不只是贪生怕死,更是背叛,是逃离。 杜亚琛暴怒,来不及对罗森再做一遍手势,吉普车的后玻璃忽然炸裂。接二连三的子弹射过去,显然刚才罗森那一梭,让对手们察觉到车上还有可攻击的目标。 顾不上那么多,杜亚琛再次回到车边,藏在车厢后部,从这个方位再次解决了几个敌人。 十分钟过去,时间不短,对这两人来说却都算漫长。就在杜亚琛计算着最后几个刁钻的敌人时,炮火声骤然集中,一辆车歪歪扭扭地冲进来,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停下。 是玫瑰! 第64章 逃离一九九三 端着枪坐在驾驶座车窗横撑上的罗森,猝不及防与开门下来的玫瑰对视上了,两人都是一怔。 玫瑰飞快反应过来:“老大,这边是防弹玻璃,上我的车!” 杜亚琛摇头:“速度太慢,我们赶到一号公路已经晚了,你替罗森开车!” 玫瑰没有废话,从车上跳下来,杜亚琛解决吉普车附近的威胁,罗森为玫瑰打掩护。靠近了,玫瑰几乎下一秒就能扑到罗森的怀里,罗森的目光却忽然变了! 玫瑰开的是改造过的小型装甲车,底盘极高,刚才他们谁都没注意,车的下面竟扒着一个人! 那黑影闪电般迅速从车底翻出来,手中的利刃刺伤了罗森的眼,他几乎想都不想,全然不顾自己暴露在危险下,猛地向她扑过去。 罗森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快过,玫瑰反应过来回头,下意识抬枪去挡,猛地看清了那人的脸——乌鸦。 “我放过你一命!乌鸦,我放过你一命的!”罗森目眦欲裂,双眼通红,瞬间已冲到近处。 杜亚琛反应已经算快,但他抬枪的速度在这一刻竟也没有罗森的身影快。 罗森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也是他吼那一嗓子,乌鸦黑漆漆宛如死亡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但下一瞬间,他另一只在身后的手猛地从下方送上来,是掩人耳目的最后一记绝杀刀。 杜亚琛开枪,玫瑰来不及格挡或攻击,只弓身要躲,也就是这一瞬间罗森冲到了她面前,猛地将她抱在怀里。 玫瑰怔住,她听到刀刃入肉的声音,还有与骨骼碰撞的声音。杜亚琛的怒喝,乌鸦的痛号,唯独听不见罗森的声音。 钢铁一样的男人,抱着她时却浑身颤抖,下意识用背去抵抗身后的危险,像害怕失去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 乌鸦的刀刺破罗森的背脊,又顺着揿在脊背的方向,猛地往下一划。与此同时,杜亚琛的子弹稳稳钉入乌鸦的眉心,他最后一丝生气散了,松开刀柄倒下去。玫瑰却清楚地感觉到,罗森的身体猛地一抖。 下个瞬间,罗森猛地将玫瑰推出去,玫瑰看到了罗森身后的一个漩涡。那漩涡不知是什么时候形成的,迅速增大**,乌鸦在地上的尸体已经被卷入漩涡里,罗森的一条腿被卡住,他整个人就像被什么力量拖拽,猛地摔到地上。 他鼓动挣扎的背脊上,还插着那把刀子。 “滚!”罗森大吼,“走!离开!” “我不要!”玫瑰就要冲上去,杜亚琛却从身后将她一脚踹开,上前拉住罗森的一条胳膊,仔细避开漩涡的中心,试图将人拖出来。 杜亚琛的额头上覆了一层汗,不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将罗森从那漩涡中解救出来。 眼见着漩涡越来越大,玫瑰几次三番要冲上来,都被杜亚琛阻拦。 她最后一次扑上来,杜亚琛深深地看了一眼罗森,他在罗森眼里也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杜亚琛松手,反身扛住玫瑰往反方向的车上走。 玫瑰整个人都蒙了,哭着喊着疯狂挣扎,发现没有用,只徒劳地向罗森的方向伸出手来。 她眼中爆发的感情,罗森不是读不懂。这一刻,什么遗憾什么不甘心,都被玫瑰那双泪眼给抹平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得到了她给的答案,读懂了她眼中的情意,感到的是无比的满足。 不能陪你走下去,对不起。 “你救救他,老大!你救救他!”玫瑰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看到罗森对他摇了摇头,半个肩膀已经不见了。 他对她轻声道:“已经来不及了。” 或许他应该听宴喜臣的,早点跟玫瑰表明他的心意。虽然现在也不算太迟。 自己心里头那点爱,临到末了,就不要拿出来折磨她了吧? “爱”这一个字百转千回,罗森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紧闭上。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闷不吭声地过了这一生,但直到尽头,也用他爱的方式去爱他爱的人了。 他们现在的状况本就危险,杜亚琛扛着玫瑰往回走,**乏术,冷不丁抬头看到有杆枪从窗前探出,他猛地矮身,子弹擦着他和玫瑰的身体过去。 离车还有七八米左右的距离,杜亚琛脱下防弹衣和帽子,扣在玫瑰身上,扛着她飞快地奔向车厢。 玫瑰神志一片模糊,只听耳边枪林弹雨,杜亚琛抱着她的手像铁,那一小段路竟让她觉得格外漫长。 被摔上驾驶座时玫瑰还没能反应过来,她哭得双眼通红,耳鸣不断。直到杜亚琛抽了她一耳光,玫瑰才回过神来。 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杜亚琛只能用吼的:“再不开车我们所有人都留在这儿,你猜罗森他能不能瞑目?” 玫瑰被这一巴掌抽醒,最后回头看了眼罗森消失的地方。 巨大的黑色漩涡,像要吞噬天地和一切,正汹涌向他们而来。 玫瑰一脚将车踩出去,这才感觉到不对,杜亚琛怎么会爬到后座去? 也就是倒后镜那么一瞥,看到杜亚琛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唯独眼神还算清明。 玫瑰大吃一惊,发现杜亚琛不知什么时候中了弹,胸前和肚子上血红一片,他正缓慢地脱掉衣服,打算给自己急救。杜亚琛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他总是谨慎并且对战斗很敏锐。 如果不是刚才寡不敌众,如果不是把防护装备都给了自己…… 玫瑰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的甜腥味。她不敢问,不敢回头,她所能做的就是将油门踩到底,聚精会神全速开往一号公路。 侧倒后镜里能看到,以巴西利卡大剧院为中心,他们离开后的漩涡越来越大。世界像在熔炉中融化,黑洞洞的炉口喷腾热浪,一切物质都肉眼可见地流动着,扭曲着,坍塌着。接着,那张炉口逼近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连天地都吞噬了。 玫瑰一刻不敢耽搁,她将油门踩到底,全速前进着。 后座的宴喜臣有了动静,他皱着眉头,终于转醒。 刚开始意识还不是很清醒,眼神飘忽,脸上都被汗湿。他的目光飞快地锁定角落里的杜亚琛,整个人就鲜活起来了。但很快,那鲜活劲儿就被定住了。 他盯着杜亚琛苍白的脸和身上的血污。 杜亚琛赤裸上身,用撕开的衣物给自己做了简单的包扎。即使如此,宴喜臣能从他脚下那堆被血浸湿的衣物中看出,杜亚琛受了很重的伤。 “你怎么了?”宴喜臣扑上去,想要检查杜亚琛的伤口。 杜亚琛本来摇摇晃晃,意识有点恍惚,这会儿又睁开眼,看着眼前宴喜臣的脸,笑着摸了他一把。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懒洋洋地靠在那儿,连眼神和笑容都是慵懒的,如果不是他苍白的脸和身上的血腥气,很难相信他受了重伤。 宴喜臣像是不可置信,胸口又疼又闷:“为什么?你受我意志保护……不应该……” “没有什么意志了,小燕子。”杜亚琛轻声说,牵着他的手,缱绻地用指腹摩擦他的指甲盖。 宴喜臣跟着杜亚琛的目光,看了看后头,那巨大的无尽黑色漩涡和日光下疯狂扭动融化的城市让他震惊。 杜亚琛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做到了,宝贝儿。” 杜亚琛一张口,宴喜臣就想哭。他还想说什么,车子却忽然刹车。因为惯性,宴喜臣撑住了座椅两侧,才没让自己整个人扑到杜亚琛身上去。 “老大。”玫瑰的声音,“前面有一辆弃车,好像是……段明逸的车!” 段明逸昏迷在车厢内,头部受伤。 半小时前,他按照杜亚琛的计划在一号公路上等他们。 老江和余先生的脸在他面前挥之不散,段明逸甚至想,如果今天爷爷还在,他会不会也说出像老江那样的话来? 随之而来的是惶恐。自己虽然年轻,但要他融入到离开已久的社会中去,又谈何容易?虽然之前早做过心理准备,但这一天真的来了,难免手忙脚乱。刚开始,路上还有许多逃逸的车,段明逸望着面前笔直的公路,不知这条路最终会通向哪里。 渐渐地,一号公路上的车开始绝迹。回头看,巨大的漩涡悬停在城市上空,像要吞噬一切。 段明逸亲眼见识过巴西利卡大剧院的一切,段明逸开始担心,不管是杜亚琛和宴喜臣,又或者玫瑰和罗森,他们没有一方按照约定的到来。 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吗? 想得太集中注意力,一发迫击炮从侧面忽然而至,段明逸竟没有发现。他开的是罗森给他准备的小型装甲车,在剧烈的晃动中他猝不及防磕到了脑袋,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从内部锁上了门。 有没有命活下来,看天。 段明逸没想到正因如此,杜亚琛他们到达时,玫瑰为了敲开他的窗花了多大力气,最终是用枪在防弹玻璃上连开三枪,段明逸才幽幽醒转,从里面给玫瑰开了门。 他的意识不清醒,头又受了伤。 杜亚琛当机立断:“玫瑰,你上段明逸的车,开着带他走。” “你呢?”玫瑰猛地转头。 杜亚琛冲宴喜臣扬了扬下巴:“你去开。” 两个伤员,一辆车挤不下。杜亚琛的提议合适,就算不合适,现在也没有更多时间给他们争执。 身后的漩涡逼近,越拉越大,像一张血盆大口,要将整个一号公路吞没。身后的城市已经完全看不出轮廓,只剩下混乱流动的色彩和线条。 玫瑰和宴喜臣飞快对视一眼,宴喜臣立马从后头爬上驾驶座,而玫瑰也上了段明逸的车。 两辆车同时冲出去,速度加到了150以上。这样的速度,要求驾驶者必须全神贯注,宴喜臣却红着眼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身后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后头传来的动静也越来越少。 “不行,你这样不行!” 眼见着宴喜臣频频回头,杜亚琛用力压着腹部的伤口,鲜血还是不断汩汩地流出。止不住血,他已经尽力做了最好的防护措施,但没有用,伤口太重太深。 “不要回头,宝贝儿。”杜亚琛的声音很虚弱,他的目光却雪亮。每一次宴喜臣转过头,杜亚琛都凝视他的双眼。 宴喜臣能够想象他在后座是怎样凝视自己的背影。 身后的漩涡越来越近,前方是笔直的一号公路。他们像冲进一层迷雾,奶白色的,被包裹着,看不清远处。 理智告诉他一刻都不能停,必须加速到最快,情绪上却已经濒临崩溃,他知道杜亚琛的情况越来越糟,他想要停车回头看看他。 感觉到宴喜臣脚下油门放慢,杜亚琛挣扎着直起身,从倒后镜中看他的双眼。 “不要减速,不要回头……你的路在前面,不在后面!” 宴喜臣双手紧紧地攥着方向盘,忍耐得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杜亚琛的呼吸声都变弱了。宴喜臣心慌,他瞪大双眼盯住前方迷雾中的路,和杜亚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记不记得九二年切尔诺贝利的那场雪?”宴喜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我还记得呢。” 眼前就像真看到扑朔的鹅毛大雪,银盐一样,从雪青色的天空落下,城市鹅黄的光照亮半个天际的雪花,他们像笼罩在白色的光晕里。 “记得,那一年圣诞节,你说想要一棵圣诞树……我们到东边的树林里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么棵像样的。我砍了给你。”杜亚琛呼吸声像破旧的风箱。 “我跟你把它一起搬进屋子,扫了雪沫。我以为这要求有点任性,有点无聊,当时我挺怕你的,没想到你真的会陪我做圣诞树。”宴喜臣说。 “圣诞灯比较难搞。我说可惜了,没想到你驱车一百多公里……硬是买了回来。你穿着浅色的冲锋衣,从白雪皑皑里走回来,踩得白雪嘎吱嘎吱响。你看起来快乐极了,捧着那串灯挂在我砍的树上,眼睛像星星一样亮。我们就真的拥有一棵圣诞树了……” 眼看身后的巨大漩涡要将他们一并吞入口中,宴喜臣用力踩着已经被踩到底的油门,这一刻他想化成风,化成雨,化成面前的雾,只要能带杜亚琛逃离这一切。 “宝贝。” “嗯?” “我那时候对你说,离家出走的时候带上我,是真心的。” “我相信。”宴喜臣嘴唇颤抖。 后面渐渐没了声音,只剩下风从玻璃窗外吹过,肆虐的呼号。 回过神来时,泪水已爬了满面。宴喜臣抬头,看到浓雾背后冉冉升起的红日,车子霎时间被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雾气重得像要在空中凝成水滴。打开窗,一股属于钢筋城市的气息浇头而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 第65章 这里的春天最美丽(完结) 宴喜臣感觉自己像沉入无底的湖水,他看到深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梦里多少次朝思暮想的人。他张口想叫,苦咸的水灌入他口中,他伸手想抓,杜亚琛却向更深的地方沉去。他来不及够到,只能拼命往深处钻。肺里的窒息感越来越强,意识开始不清醒,脑内痛苦得发出警铃。 宴喜臣猛地睁开眼,大口呼气,窒息感消失了,眼前所见是一片丘地。意识不清,身体颠簸,宴喜臣用了好几秒清醒过来。他正在索马里的强盗窝里,这段时间日头泼辣,做生意的人都跑得少,这一片却遍地都是佣兵。到处都穿行着脚踏三轮车,黄色的沙雾扬得满天都是。 宴喜臣到了地方,抱着枪跳下来。他身姿挺拔凤骨龙姿,一身武装衬得他精神奕奕。 顺着篷帐快步走到一片破旧的矮楼前,地上蹲着个骨瘦如柴的异乡人,皮肤黝黑,乍一看像只黑猴。这是索马里自由军的散兵之一,为数不多会说中文的。那黑猴一样的散兵蓦地被一片影子给遮住,顺着黑往上看。 宴喜臣摘掉头盔,露出张温和英俊的脸来,此时被高温蒸腾得有点发红。 “燕,你来啦!”散兵刚才还一副意兴阑珊无所事事的模样,此刻忽然跳起来,勾肩搭背带着宴喜臣进了身后的水门汀做的门,“又来打探消息?你知道的,我们这里天天忙着打仗,外界的消息闭塞不通很久了!” “有什么消息吗?”宴喜臣单刀直入。 那散兵遗憾地摇头:“你毕竟以前帮过我们的忙,自从你上次交代过,我到处找行内人打探消息,没有人听过Aachen。他会不会换名字了?” 宴喜臣不说话,只从口袋里又掏出张照片:“上次来得匆忙,这回带了照片,三个月后我会再来一次,如果有任何消息,还是打原来的电话。这次的钱我找人送给你。” 眼见宴喜臣转身要走,那黑猴似的散兵愣了:“等……你这,还没坐下来两分钟吧?从最近的城镇过来要两个小时,这就走了?” “这就走了。我还要去下个地方。”宴喜臣点头。 散兵在他身后沉默了片刻,追上来:“你每三个月给我们送一次钱,找人,听消息,这对自由军来说就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没有比这更轻松的好差事。但作为朋友我得提醒你一句,这里太危险!为什么不回莫斯科碰碰运气?” 宴喜臣不说话,他笑着摇了摇散兵的肩膀,在他疑问的目光中跟他挥手道别,重新坐上了来时那台颠簸的三轮车后座。 他发现这些人特别喜欢说“碰碰运气”,但运气这种事,很多时候否极泰来,而很多人等一辈子,也不见得能等来。 九个月前。 他在一片浓雾中行驶,车速几乎到达了极限,忽然间浓雾中出现庞然大物,像一堵墙,他猛地撞上去,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意识清醒时,红色的光绕得他眼晕,是几辆警车围在他周围。 他出了车祸,在盘山公路上撞到迎面而来的大卡车,卡车的司机安然无恙,只有他头破血流地趴在方向盘上,醒来的时候,警察们正在等救护车来。警察们没能在宴喜臣身上搜到任何代表身份的东西,而宴喜臣醒来第一瞬间,不顾警察们的慰问和检查,立马转头检查后座。 后座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被打碎的后车玻璃重新变得完好,座椅上没有血迹,而杜亚琛……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宴喜臣确认自己昏迷之前是在笔直的一号公路上撞到了一堵墙,转眼间却到盘山公路上撞到卡车,里世界,迷雾,边界,墙——宴喜臣醍醐灌顶。恐怕就是那时候,他冲破了里世界的边界。 他不敢跟警察说太多关于杜亚琛的事,也没办法利用公众和正当的途径找人。在警察将他带回警局的路上,宴喜臣找了个空当,自己跑了。 九个月了,他东奔西跑,南加州,魁北克,基辅,切尔诺贝利,索马里……那些曾经有杜亚琛的地方,甚至现今比较乱的一切地方。宴喜臣这几个月来几乎像个无根之人,四处漂泊寻找,得到的消息寥寥。杜亚琛就像人间消失一样,上天入地也找不到。 他这一路寻人,跑遍许多地方,不见碰上什么运气,碰的尽是壁垒。 从里世界出来后,宴喜臣曾试图联系以前鹰眼的接应人,没有消息。 他联系上了当初在黑水认识的一个中国雇佣兵,那位雇佣兵已经洗手,在中国的一个小城市里娶妻生子。见到宴喜臣,并听到杜亚琛消息时他很惊讶。 他帮宴喜臣弄到个新身份,还帮他与美国的黑水总部取得联系,黑水给出私下协助的承诺。 临走时,这位黑水的伙伴从储存室里找出了杜亚琛的军链牌,上边刀刻的Aachen字迹遒劲有力。握着那一小块金属牌,宴喜臣沉默了许久。 宴喜臣借着黑水的援手,回到索马里取他当年存下的雇佣金。索马里可能是二十一世纪中真正意义上的无政府状态国家,战争和霍乱无处不在,宴喜臣只身取出他的那笔佣金,在路上很是吃了苦头。 再后来,翻过了千重山,渡过万重水,宴喜臣始终没能找到他。 很多时候他不愿在内心逼迫自己相信——也许杜亚琛,已经没了。 也不是没有回过“家”。 母亲和妹妹的墓地是在一起的。站在墓碑前,看到照片上母亲和妹妹的脸,宴喜臣恍如隔世。清明的时候他也去了一次,看到墓前摆满了母亲生前喜欢的花和妹妹喜欢的草莓,他就知道他再婚的父亲年年来过。 他也曾经造访过男人的新家,只是男人并不知情。 老态的男人穿着汗衫来开门,背后是同样有些衰老的妻子和坐在沙发上吃雪糕的女儿。宴喜臣戴着鸭舌帽,低着头送上牛奶,他说一声谢谢,竟也没有认出来。 现在,第三次来到索马里。依然一无所获。 宴喜臣在路过段明逸所在的城市时,停留了两天。 好不容易才打破边界,从虚无的里世界中逃出来,本不该再去彼此打扰。可最后到底是没忍住,宴喜臣记得段明逸告诉他的详细地址,走着走着就到了段明逸家所在的小区。段明逸的家在城市北区的高层公寓,十一层,就算仰着脖子看,也什么都看不到。 他逗留了十分钟左右,一根烟的时间。抽完一根烟,他不再徘徊,转身离开。 “宴喜臣!”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他。 宴喜臣背脊僵硬,他回过头,与刚买好早餐回来的段明逸正面相逢。 那目光太热烈,宴喜臣一时不敢迎接。有震惊,有欣喜,有恍惚,还有对宴喜臣偷偷准备转身离开的愤怒。 二人静默相对两秒,都快步走向对方,用力给出一个拥抱。 五分钟后,宴喜臣坐在段明逸的书房里。 “老大他消失了?”段明逸愕然,“你说消失是什么意思,毕竟冲破界限时,你自己也神志不清,会不会他……根本就没出来?” 宴喜臣放在膝盖上的手微不可见地攥了攥:“我有种预感,他还在。” 段明逸察言观色,到底没说什么扫兴话。 “比起暂时找不到他,有个更坏的消息。” 段明逸表示愿闻其详。 宴喜臣反倒犹豫起来:“明逸……你出来之后,有试图回想过去的事吗?” “你指在里世界的事?” 宴喜臣点头:“你再回想某些细节,有没有觉得有些模糊。” 段明逸愣了一下。 刚回到现实世界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几乎是一场兵荒马乱的灾难。那段时间他很少回想起表里世界的事,现在回想起来,许多事的确模糊了,淡化了,好像发生在很久之前。 “你应该也关注到了两个月前的失踪案找回人口,我在报道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小姑娘,是我们去K区找乌鸦时那个前台。” 段明逸的确记得这回事,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宴喜臣刷了个脸,那小姑娘就红了脸。 “记得。”段明逸点头。 宴喜臣有点犹豫:“机缘巧合,我顺藤摸瓜在网上找到她的社交账号,对她进行了一些……试探。” 思绪明光一闪,段明逸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宴喜臣点头。 怪不得他们离开里世界有一段时间了,任何消息都没有传出来。从里世界回到现实世界的人究竟有多少尚未得知,但如果所有人在出来后还保有里世界的记忆,恐怕早就掀起社会恐慌。 到现在都没有传出任何骇人听闻的消息,是因为在回到现实世界后,所有人在表里世界的记忆,都被删除了。 “那为什么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么多?”段明逸浑身发冷。 “我猜测,越是离核心意志近的人,记忆消退的速度越慢。我跟K区的姑娘只有一面之缘,却跟你有很深的感情根基,你的记忆会消失得慢一些。当然,这些全部是我的猜测。就连我自己,现在回忆起刚到里世界的事,都有些记不清楚。”宴喜臣晃荡着杯中的茶叶,看浮起的叶片在玻璃杯中缓慢坠落,“按理说表里世界该给我们留下很深的印记,但是它们现在就像风化的沙。将来有一天,我们都会彻底忘记这段光怪陆离的经历。” 段明逸听得心惊,面对宴喜臣近乎惨淡的脸色,他能体会他的担忧。 宴喜臣笑得很勉强:“明逸,我怕还没来得及找得到他,就把那些在里世界的事都忘记了。” 临走时,段明逸把自己的手机号以及微信号输到了宴喜臣手机里。刚才宴喜臣的那番话的确令他惶恐。 他这才发现,他们一直恐惧被留在表里世界,但那些经历是真实的,塑造了如今真实的他们。不可忽略,无法更改。遗忘不难,也不可怕,但多的是残酷。对活着的人残酷,对死去的人也残酷。他不想忘记段云,那样段云等同于再次死去。他也不肯忘记宴喜臣,他怕他成为孤独的普罗米修斯。 是冬。 宴喜臣西行来到基辅,探望过方烁的墓地后,在他墓碑前放下一朵白色的小花,用鹅卵石压着,这是他迢迢千里从中国带来的,那座“光明小区”前门口的花。曾经的“秘密基地”里也有这种花。 宴喜臣在掩埋方烁的小镇中住了一段时间。他和杜亚琛当初也曾在这里执行过任务,就是在那时他们一同度过第一个圣诞节,一同有了第一棵圣诞树。 太多的回忆,像扑簌的雪花一样砸在宴喜臣心头,冰凉,又很快融化。 近来,许多在里世界的回忆都模糊了,唯独以前他和杜亚琛,以及和方烁在基辅的事情,反倒越来越清晰。 戴上一顶绒帽,宴喜臣在镜前端详自己的面容,一张连自己都不想多看的脸。苍白,憔悴,死气沉沉。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像快要失去所有的气力。隆冬的乌克兰小镇是一口昏暗的井,终日不散的厚重云层像皑皑白雪,在整个冬季掩盖大地的上空。 四月,春雪消融,绿上梢头,冰河滚滚化作活水,人间重获生机。 河流生动起来,城市变得多情万种。宴喜臣看着日历上鲜红色被划去的日子,他只感觉到枯萎。 某一天里,宴喜臣准备启程,他将行李收拾停当,准备再次动身西去,造访黑水。 春天的风还是冷,他拖着行李埋着头,顶上戴的还是那只白色的毛绒帽子,将下巴深深地埋在盘缠的围巾中。他走过电车露台,用有点生疏的乌克兰语买票。 旁边一个穿着雪花裙奔跑的小女孩摔倒在站台左侧;长椅上翘着二郎腿的红裙女人在打电话吵架;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低喃着找不到今天的车票;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边眺望远方天际边吞云吐雾地抽烟…… 一个男人从他身边错身而过,低声哼唱的旋律像阵风从宴喜臣身边掠过,是耳熟能详的旋律——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 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 像春风临头泼来,宴喜臣猛地停下动作。日头拨开云层,站台地面的瓷砖上反射出层层光斑。他转头望向男人的身影,拉下遮住口鼻的厚重围巾,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酸甜气息。 与他错身而过的男人若有所感,歌声戛然而止,同样驻足回头。男人恰好站在光褶中,影子是锐利雪亮的刀锋。 他看清男人逆光中的脸,像飞寻许久的燕终于找到他的屋檐,一瞬间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感谢一直陪伴这篇文的读者,尤其是一直以来留言的甜心们。这故事对我来说是个全新的领域,写的很过瘾,打斗也写得很满足,全文写到这里,竟然也有种大梦一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