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我们都后悔了》作者:半个钟 文案: 关于成长,关于爱和被爱。 …… 【相遇】 大四学生夏之旬对研二学长裴声一见钟情。 好不容易快要把鱼钓上钩,结果在一起的当天,裴声却说只能在一起半年。 夏之旬不理解但屈服,表面答应,但每天都在琢磨这该死的契约到底怎么才能作废!正当快他要成功时,裴声却还是选择放弃这段感情,用一通狠话让夏之旬从头凉到脚。 …… 【重逢】 夏之旬心灰意冷,远渡重洋,摇身一变成了商业新星。 回国后,他意外接到房屋中介打错的电话,以沉稳著称的年轻总裁方向盘一抖,刚提的豪车刮掉一块漆。 他发现原来裴声也从未放下。 众所周知,两个还在乎彼此的人无法只做路人,也没法当仇人,夏之旬决意教会裴声该怎么恋爱,直到能听见这个傻瓜亲口说爱他。 这一次,他要裴声主动奔向他。 “后悔的话,就重新追我一次。” “加满十分,我们就重新开始。” …… 【前缘】 其实夏之旬很早就见过裴声。 只是初遇时他们都还不知道。 假渣男真纯情直球温柔攻X有点倒霉但坚韧敏感美人受 富二代商业新星X科研大佬 排雷: 现实向情感流,略细腻,非轻松文,感情线甜虐甜,剧情线围绕二人成长经历和事业展开,有前任but1V1HE 前期攻主动,后期受主动,主攻是因为先构思出的人物是他,所以以攻的经历为主来写,但受视角也有很多喔 其他指南: 顺序版破镜重圆 背景:大学到社会 攻:自我认知比较迟钝的gay,对女友不热情所以被称为渣男 受:提分手是因为外界压力,受不得不如此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之旬 裴声 一句话简介:分手也没关系,因为注定要相爱 立意:宿命让我们永远相爱 第1章 相遇 大四开学,夏之旬如愿在本科最后一年从破旧不堪的老校区搬到了位于青城经济新区的新校区。 他起了个大早,把货拉拉拉来的一车行李分门别类,一件件放到该放的地方,收拾完就已经日头西斜。 此时他的铁哥们儿室友王风杰才刚醒过来,扒拉着床沿开口,语气油腻:“小夏夏,帮我拿个快递呗?” 夏之旬刚好也要去吃饭,应了一声,换了件短袖就下了楼。 学校新修的食堂有两层,一水儿的高级白色大理石配黑橡木装潢,时尚得像商场里的主题餐厅。夏之旬啧了一声,感叹新校区果然财大气粗,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简单吃了碗面,然后顺路走到没多远的快递中心。 快递中心在学生生活区的最东边,是幢乳白色的两层小楼。刚开学,来取快递的人排出了几个拐着弯的大长队,他找到顺丰的队伍,站在队尾四处张望。 “我去!那个橙衣服的快递小哥好帅啊,看到没?” 排在他前面的两个女生一直在咬耳朵,但二者之一突然激动,音调高了八度,几乎是在小声尖叫,一瞬间,附近一小圈本在玩手机的人同时伸长脖子往前探头。 场面略微滑稽。 夏之旬当然也要看,但他有点近视,眯起眼勉强能看见一个纤长的橙色人影,人影正在货架间来回穿梭,分发快递的动作麻利,应该是个熟练工。 “哇塞!真的诶!好像比中文系那个渣男,就那个叫夏之旬的,还要帅一点诶!”女生的同伴也开始激动。 夏之旬本尊眼角一抽,默默和前面俩姑娘拉开距离,又把口罩往上拉了拉,直到确定遮住了百分之六十的脸。 队伍有规律地一点一点往前移动,终于到了能看清的距离。 夏之旬打量了一会儿,快递小哥戴了顶帽子拢住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橙色T恤随意扎进长裤里,在腰线下撑出一小段褶皱。 确实是不错,不过带着口罩,看不太真切。 前面的两个女生欢天喜地地取走两个包裹,夏之旬上前一步,报出取件码。 快递小哥目光巡视了三遍货架无果,飞速拿出设备查询单号,而后抬起头:“这件在里屋,请稍等。” 声音好像很好听。 那人拿着包裹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在空中对上了视线,夏之旬从一双好看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微妙,他不明所以,弯下腰在快递单上签王风杰的名字。 与此同时,快递小哥也突然俯身,用非常小的声音问他是否需要一个袋子。 要袋子干嘛? 夏之旬彻底疑惑起来,目光移到手里方方正正的快递盒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情趣用品四个加粗黑体字明晃晃印在包装正面,还有张七彩镭射配图,差点闪瞎他的近视眼。 我靠。夏之旬咬了咬后槽牙。王风杰,我是欠你的吗?还有,究竟是哪个缺心眼的商家这么卖东西,不怕把顾客吓跑吗!! 他大脑卡壳,僵硬地说不用,很快又补充:“这不是我的,是替我室友拿的。” 橙衣服的人眨了眨眼,没说话。 夏之旬摸不准这个眨眼代表的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此时此刻,西天火红的夕阳刚好朝向这里,橙粉色的暮光洒下来,他清晰地看见眼前人的浓密睫毛,以及右侧鼻梁贴近内眼角的一颗小痣。 还挺好看。 离开取货点,夏之旬大脑恢复工作,后悔刚刚拒绝了那人的提议,现在只能死死捂住快递盒去超市买瓶矿泉水,顺便多要一个塑料袋,在没人的柜台把它包裹得严严实实,仿佛在进行某种灰色交易。 快走出生活区的时候,耳机里的音乐停了,橙衣服意味不明的眨眼突然闪回,在夏之旬脑海里挥之不去,如同一小段因故障而不断重播的录像,怎么都摆脱不掉。 不能吧,这可真不是我买的,他要是不信,岂不是九月得来一出窦娥冤? 夏之旬琢磨到这儿,叹了口气折返回去,打算解释清楚。 这个时间是取件高峰期,来取快递的人不少反多,橙衣服提高了取件速度,在一排排白色货架间来回穿梭,找快递时蹲下起身的动作轻快,像某种灵活的小型动物,兔子或者狐狸之类。 夏之旬不好在工作时间打扰,在不远处找了张椅子坐下等,开始和蚊子作斗争。 直到晚上九点,排队的人才终于散尽,夏之旬撩开额发擦了把汗,起身走过去打招呼:“你好。” 快递小哥正打算锁门,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礼貌道:“你好,是还有什么事吗?” 夏之旬头点得飞快,摘下口罩,从兜里掏出校园卡,伸出食指点着自己的名字:“我叫夏之旬,你看,校园卡上写得很清楚。” 他又晃了晃手里的快递:“刚刚我写的签收人的名字是另一个,所以这个真不是我买的。” 橙衣服听完就笑了,眼睛弯出弧度:“知道了,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 夏之旬松了口气:“那就好。” 对话结束,两人陷入安静,耳畔只剩蝉鸣。 夏之旬摸摸鼻子,突然觉得自己反应过度。 为什么要为了解释一个乌龙而在热气腾腾的室外等一个多小时?明明他也没有必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维护自己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形象来着。 没错,夏之旬在w大算是小半个风云人物,听说过他的人里,一半夸他帅,一半嫌他渣。 原因无他,只因为夏某是个分手达人。他只谈速食恋爱,每次最多坚持半年,然后说什么都不愿意继续,而他每次分手都在夏天,一般是期末前,最迟拖过暑假,开学后坚决斩断前缘。 王风杰早已习惯了老友这副做派,把这称之为“暑热副作用”,因为夏之旬用过最离谱的分手理由是“太热了没心情”。 橙衣服好像看出夏之旬没有别的话要说,看了看时间,率先开口:“夏同学,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还要赶一节晚课。” “你还是学生吗?”夏之旬有点惊讶,快递中心的工作强度很大,在这上班的人几乎都是全职的社会人士,很少有学生兼职。 “我今年研二,是你学长。” 那人边说边摘下帽子,额前的黑发柔顺垂落,稍微遮住了一点眉毛。 “学长,你叫什么?” “裴声,声音的声。” 裴声话音刚落,一阵大风突兀地经过,扬起呛人的沙尘。 快递中心附近刚做完绿化和健身设施的基建,没清理完的泥沙还堆在草坪角落。 裴声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刺激物格外敏感,一下就迷了眼,不消片刻眼里就积了一层很薄的晶莹泪水,蓄在眼角,将落未落。 夏之旬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谢谢你。” 裴声抽出一张纸擦干眼泪,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缓解不适,把那包纸巾纸还给夏之旬。 这下再也没有话可说,两个人礼貌道别,夏之旬注视着裴声走向通往教学区的小路。 裴声走路不快不慢,肩背也舒展,整个人有种清冷的温和。 不知什么时候,他把衣服从裤腰里抽了出来,夏夜微风不曾间断,宽大的衣服被风吹拂着贴上后背,勾勒出两片单薄的肩胛。 回到宿舍,夏之旬把快递扔到王风杰桌上,一个箭步从背后给他锁喉,语气十分不善:“你看看这破盒子,这么明目张胆,是不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买的什么?” 王风杰正在打游戏,一下子重心后倾,鼠标一划就送了个人头,但是自己理亏在先,只好缩着脖子求饶:“夏大侠的恩情小弟记下了,小弟对不住您!以后做牛做马...” “停!打住,我不用你做牛做马,以后这种东西别找我拿。” 夏之旬已经听腻了王风杰毫无新意的道歉金句,赶在他开口念经前松了手。 王风杰关掉游戏,边拆快递边贼兮兮问:“不过老夏,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夏之旬大概知道盒子里装了什么,想都没想就回了句没兴趣。 “哥们,我最后问你一遍,你不会真性冷淡吧?还是有什么别的难言之隐?” 王风杰料到这个回答,又把话题绕回这个困惑他已久的问题,“都说了多少回了,不要难为情,有烦恼就说出来,兄弟努力帮你解决,解决不了也能疏导疏导不是。” 好哥们可能有那方面的难言之隐,这他总不能坐视不管。 要说是什么难言之隐,就不得不提到夏之旬的感情史。 不算高中那些小打小闹,大学以来三年三任,从清纯无害到性感魅惑,要啥有啥,风格迥异。但夏之旬却永远对推进情侣关系更上一层楼无甚兴趣,连一起旅行都订两间房。 但这就属于只有王风杰才知道的一级辛密了,不然夏之旬的风评想必又得被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从单纯的渣男变成不太行的渣男。 对此,夏之旬解释说他有点洁癖,从本能上抵触过于亲密的接触。 王风杰单方面驳回这个解释,认为这个理由过于孱弱,不亚于流浪汉看见满地金子不捡,小偷路过没人的柜台不偷,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我看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她们,就是无聊闲的才要去谈恋爱。哎,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啊?真心那种,就是真的喜欢到恨不得直接拉着人去领证那样?”王风杰虽然网购记录丰富,但实际上是个羞涩青年,吃饭必看韩剧,最向往的就是街边转角遇到命中注定的场景,平时跟女孩说话都得先打草稿,动不动就把真爱挂嘴边。 夏之旬对此嗤之以鼻,真爱哪能那么简单就遇到啊? 就比如他,谈过好几次恋爱,还不是很快就没兴趣了,完全不想和任何交往过的对象结婚。 “还是说,大兄弟,你想没想过换条路走?你会不会压根就对男的更有兴趣?”王风杰终于问出一直没敢问的问题,狐疑地拖着板凳小碎步后退,裹紧了一条小浴巾。 平心而论,这种可能夏之旬不是没思考过。 但是这么多年来,除了很久以前的一个意外,他完全没有对任何男人产生过任何非分之想,且这种信念在每次看到王风杰那种欠揍的脸时尤为肯定。 可是这一回,他想起了裴声。 王风杰话音刚落的刹那,他已经在脑海里拼凑出了裴声的局部五官。 裴声今天一直非常规矩地带着一个蓝色医用口罩,所以能回忆起来的只有他的睫毛,那双大且弧度略微妩媚的眼睛,以及擦干泪后还泛着红的眼眶。 夏之旬右眼皮突然重重地跳了两下,心也跟着往下一沉,一反常态地没和王风杰掰扯废话,转身去露天阳台点了根烟。 他很少抽烟,除非陷入一些纠结和挣扎,比如每次打算分手前,又比如几门需要大量记忆的考试撞在一起的时期。 注意到反常,王风杰收起贱嗖嗖的神色。 不会吧,难道真被他说中了?这货不仅是个没定性的渣男,居然还是个启蒙如此之晚的gay?可这小子之前明明也从没流露过这个意思啊。 第1章 脱轨 他的死党究竟是gay还是直男,这是个问题。 王风杰陷入迷茫,参悟不透,只能摇摇头,为夏之旬的倒霉前任惋惜。 那些前女友有多为他死去活来,夏之旬自己不清楚,但他可全看在眼里。 夏之旬拿恋爱当消遣这事儿在学校里不是秘密,奈何他条件过于优越,长了张可以出道的脸不说,一米八五的身高在一众男生里鹤立鸡群,家境优渥又出手阔绰,所以总有不顾警示的小姑娘一头扎进他不算太温暖的怀抱。 每一次夏之旬坚决要分手的时候,那些小姑娘总是专门来找王风杰,可怜兮兮地问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就连平常气场两米八的金发御姐也在楼下冷风里傻站,红着眼睛求他劝夏之旬回心转意。 王风杰也不是没劝过,但实在是劝不动。 因为在夏之旬说过,谈恋爱就是要你情我愿,不然就是对双方的欺骗和折磨,既然不再喜欢了,就不能欺骗别人的感情。而且,这位富家少爷还觉得那些女孩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只是给自己的大学生活找点乐子,所以想抽身时就不会顾及别人的心情。 没多么喜欢??没多么喜欢谁闲着没事这么挽留你啊! “那你干脆一开始就别答应她们啊!给个甜枣再打巴掌,可真有你的。” “但一开始确实是有点儿感觉的,干嘛非要拒绝?” 夏之旬歪理一套一套,王风杰没法辩驳,只能为倒霉姑娘垂泪,恨不得在寝室阳台贴张横幅,红底黄字写上“远离夏之旬,远离大渣男”。 这下好了,可不就是错付了吗,女孩们一个个痛彻心扉,但夏之旬指不定就更喜欢男的呢。 “大学都要毕业了才反应过来,吃饭都赶不上热乎的。”王风杰小声嘀咕。 他虽感慨万千,但良心尚在,担心好兄弟的心理状况,拖沓着人字拖来到夏之旬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哈老夏,不管你喜欢男喜欢女还是喜欢外星人,我都当你是铁哥们儿,你知道的。” 语气像心理医生安慰青春期失足少年。 夏之旬吞云吐雾了一小会儿,实在觉得薄荷味儿实在是不怎么样,掐了烟,扯出一个敷衍的微笑:“那我真是谢谢您了。” 夏之旬高中的时候就和王风杰相熟。 他们俩在青城一中读书,同一时段加入了校篮球队,同期开始训练,一个后卫一个中锋,战术上需要默契配合,人也聊得来,时日一久就成了相当密切的好友。 一次全市联赛,夏之旬意外丢了一个关键控球,害整队输了赛点的比赛,丢了本能到手的冠军。夏之旬因此被不少人责难,甚至到了要被赶出校队的地步,多亏了队里的王牌运动员王风杰站出来梗着脖子说自己传球时也失误了,要罚就一起罚,最后才收场得不算难看。 夏之旬日后每每想暴打王风杰的时候,只要想起来他当初义气大过天救他那回,就咽下怒火停了手,谁让他天生有恩必报。 他们俩的青春时光在篮球场度过,但夏之旬老早就算不安分,没事就喜欢搞暧昧,王风杰有贼心没贼胆,空余时间只钟情于网游,穿梭在各个地下网吧,和偶尔卡顿的显示器叫板。 两个人平时称不上努力,但是非观念明晰,每次大考之前还是会认真准备,高考时竟然也双双瞎猫碰上死耗子,前后脚来了w大,为了不学高数,又一起选择了中文这个万金油专业。 混到现在,王风杰在w大依然有着篮球高手的标签,但夏之旬自那次全市联赛之后则很少再打球,所以只背着个渣帅的名号,成为w大男男女女的谈资之一。 王风杰时常好奇夏之旬不再打球的原因。 说实在的,夏之旬球技不算最好,但配合意识绝对一流,脑子转得快,善于以巧制胜,也是队里的重要角色。 可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场至关重要的联赛前一天起,夏之旬就一直心不在焉。上场之后,王风杰眼睁睁看着他像个木头一样让对方球员从半个身位前抢走了球,虽然气得当场大骂,但后来还是为死党背了口黑锅。 王风杰后来总是盘问夏之旬当时为什么那么反常,但都被他打哈哈糊弄过去了。 原因夏之旬很清楚,他只是难以启齿,所以直到现在也还是不打算全盘托出。 但在这个心跳失常的晚上,夏之旬发现自己似乎再次陷入了和当时一样的挣扎。 高中时,联赛前一天晚,王风杰拉上几个队友去网吧赛前放松,夏之旬不喜欢打游戏,看见网游页面就犯困,于是找了个借口离开,钻进旁边灯火昏暗的一个小型酒吧。 即将对阵的铁路中学的参赛球员刚好也在,几个主力一个不少,正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打扑克。 这也不奇怪,联赛参与者被统一安排住在体育场附近的酒店,刚好在这条街上。 夏之旬找了张单人沙发坐下,点了杯鸡尾酒,抬头环周围环境时瞥见一个人。 酒吧最前方的小舞台上,一个他看不出年纪的长发男人,又或者是男孩,正坐在红粽色的皮质高脚椅上调试话筒,衬衣袖子松垮地卷上去,露出纤细的手腕,双腿一前一后垂下,皮鞋尖随着鼓点点地。 是这里的驻唱。 那人侧着身,黑发滑落,堪堪遮到下巴,鼻尖露出完美的弧度。 调试好设备后,驻唱开口唱一首夏之旬没听过的粤语歌,被电流放大的嗓音让夏之旬想起冬夜飘落的雪,或是春天冰消后的叮咚河流。 夏之旬一口气把酒灌下去。 他那时还不太会喝酒,脑袋伴着歌声开始晕晕乎乎。 天旋地转的感觉里,他突然想去和驻唱搭几句话,顺便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没犹豫,起身往舞台走,但那人也刚好唱完最后一句,同时关掉话筒离开,转身拐进一条隐蔽的走廊。 夏之旬跟过去,看见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的一幕。 刚刚还在打扑克的铁路中学的左应宸也在,正站在墙角捏着驻唱的下巴和他接吻,两人交换呼吸时发出令人燥热的水声。 夏之旬全身如同过电,呼吸停顿,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左应宸宽大的后背挡住了驻唱的脸,从一个被限制住了的角度,夏之旬只能看见那人因为仰着头而紧绷的下颌线,半只紧闭的眼睛,以及被拨至耳后的凌乱黑发。 他脑子里像突然刮起大风,神经都被吹得错位。他没敢看太久,仓皇地离开了酒吧,一夜没睡好,第二天神思恍惚地走进球场。 比赛进行到关键时刻,他和左应宸打上了照面。 左应宸按照他的预判从右边三点钟方向突进,想拦截他的运球。 夏之旬本该用假动作迷惑近在咫尺的对手,但那个瞬间,他忘了自己正处于人声鼎沸的篮球场中心,忽视了队友急切的呼喊和啦啦队响震天的加油,脑海里只有那条昏暗的走廊,两个贴近的人影,以及那首缓慢的粤语歌。 他一时走神,犯了短暂球场生涯的致命错误。 比赛结束那晚,他心情糟糕透顶。 回家打开电脑查询同性恋的信息,又看了几部有点尺度的电影,看到接吻的镜头时突然反胃,跑去呕吐,大半夜动静不小,吓坏了一家人。 从那之后,夏之旬就篮球ptsd了。 之后的几年,他把自己微醺夜晚的片刻脱轨归结为酒精上头,因为只要离开那个昏暗酒吧,他依然可以被各种活泼美丽的女孩吸引,和她们陷入一场又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不会再去留意一个男人的手腕是否纤细,又是否有好看的下颌线和鼻尖。 直到遇见裴声。 深夜三点,夏之旬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随着夜色浓郁而逐渐强烈。 他想去摘掉裴声的口罩,看清楚他的脸,就像当初想看清那个酒吧驻唱一样。 但这一次,他只用了半根烟的时间就相当从容地接受了自己的再次脱轨,反正他也厌倦了和女孩在一起,而且也不信基督。 这没什么大不了。 他靠着床版坐起来,长腿一盘,打开浏览器,搜索裴声的名字。 信息时代,互联网能记录下任何人的存在。 进度条加载完毕,一无所获,首页只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小说网页和起名广告。 他只好在裴声两个字后空了一格,又输入w大的全称,再次按下搜索键。 这次他看到了一个考研录取结果的网页,裴声的名字出现在汇总表拟录取的第一行。 大气科学专业第一名。 夏之旬愣了愣。 他大学以来就放弃了理工科知识,甚至是放弃了学习,一时间居然感觉这个专业离他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他百度了小半天,大致了解这是个需要极高数学与物理以及编程知识的学科。 夏之旬又看了一眼裴声的考研分数,千年难遇地生出了一种学渣的自卑感。 裴声是个学霸,还是个在顺丰打工的学霸。 思绪正漫游的时候,王风杰的鼾声在寂静的只有空调风扇的宿舍里起伏地响起来。 夏之旬看了眼时间,果然已经是凌晨四点。 王风杰独有的诡异习惯就是在凌晨四点打一段五分钟左右的鼾,虽然有点吓人,但好处是总能在夏之旬熬夜的时候提醒他是时候睡觉了。 夏之旬关掉手机,带上降噪耳机尝试入睡,睡前下单了几件他本来其实用不到的东西,特地选了顺丰配送。 他还要见到裴声。 第1章 制裁 中文系大四学生的课程约已经等于无。 夏之旬只需要在这一年里完成一篇论文就可以顺利毕业。w大也是个老牌院校,虽然近些年评级下滑,但毕竟是青城地头蛇,毕业证的含金量怎么也说得过去。 哦,除了还要重修挂科的课程。 夏之旬没有给家人透露过学校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远在市区金融中心一幢写字楼里的夏庭山已经知道不着调的儿子又在浪费人生。 董事会之前,他接到了w大教务处打来的电话,教务老师通知他夏之旬挂掉的三门课还没有交重修学费以及补考费,绑定的银行卡里的余额不够支付,本人也拒绝配合。 夏庭山忍着怒火开完会,一出会议室就给夏之旬打电话,质问他为什么欠款不缴。 夏之旬被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听见夏庭山声音的时候立马清醒:“对不起爸!我最近真没钱了,本来打算等下个月您给生活费的时候再交来着。” 夏庭山更加生气,不顾身后还跟着一众人,就开始教训儿子:“夏之旬,家里从小到大都没给你压力,挂科先不提,就说银行卡吧,我每个月给你那么多生活费,你姐姐也没少给你钱,你居然能连学费都交不上去?这像话吗!” 一旁的夏之秋挨了一记眼刀,赶忙夺过电话:“之旬,块跟爸道歉,别犟嘴,说说把钱花哪里了。” 夏之旬从善如流,开始道歉,顺便回忆自己把钱花在哪些地方:“前女友生日礼物,举办邮轮party,最新的索尼微单,还有一个…” 没听完儿子念叨,夏庭山挂了电话,“砰”地关上办公室的门,把看热闹的几个下属隔绝在门外,眉头皱成一个结。 “行了行了,爸您消消气。”夏之秋也被夏之旬的没谱搞得有些血压飙升。她这个倒霉弟弟当初找她要钱的时候说是因为要考雅思,报精品班得小几万。 她刚刚让夏之旬说把钱花在什么地方,本意是想听见这个回答,好让夏庭山知道儿子有在用功,现在看来压根就没这回事儿,简直还不如不问。 “之秋,他到这个年纪还不懂事,你说他有没有想过将来?还有你,你总惯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之旬要是一直这副样子,我怎么对得起…咳咳咳…” 夏庭山又开始咳嗽,夏之秋连忙倒了杯茶递过去。 “对不起,爸,是我之前忙着工作,太疏忽了。”夏之秋自己也抿了口毛尖,满嘴苦味,心里也不是滋味。 夏庭山是个半路成功的商人,一双儿女还小的时候,毅然决然辞了芯片厂里的工作,砸了当时的铁饭碗,在七大姑八大姨的质疑里投资了一个运营不善的电商公司,好在公司抓住改革风口,后来一跃成为青城知名企业之一,他也成了董事长,这才堵住悠悠之口。 不幸的是,那个时候,夏庭山的妻子陶红患了癌症,在夏之旬还不记事的时候就离世了,这也是一家人如今唯一的遗憾。 夏之秋是夏庭山的大女儿,打小就聪明伶俐,刻苦用功,国内top本科毕业,在欧洲拿到marketing的硕士学位,回国接手了公司部分跨境业务,一直以来也承担着照顾弟弟的职责。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夏庭山越来越忙,且身体上毛病不断,总是住院,很难兼顾事业与家庭。 夏之秋一直觉得夏之旬缺乏母爱,害怕弟弟性格上有什么障碍,所以平时一般都和颜悦色,夏之旬偶尔有点什么过分的要求她也都能接受。 再加上夏之旬平时虽然有点混,但是偏偏又会做人,惯会摆出一副小事糊涂但大事能拎得清的模样,彻底迷惑了夏之秋。 她因为投身事业而忽视了对弟弟的管教,所以现在看来,不得不改变一下对待夏之旬的方式。 否则他们家就会出现一个不学无术且花钱如流水的废物,而且,夏庭山的一块心病,怕是很难治好了。 为了弥补过失,忙完一天的工作,夏之秋开车穿越大半个城市,直奔w大新校区旁的一间咖啡馆,约弟弟见面。 夏之旬推开咖啡馆的大门,一下就看见穿了条红色连衣裙搭黑西装的夏之秋,她还戴了副墨镜,浑身往外冒冷气,像个不近人情的机器人。 “以后每月给你打两千,一年两万四,多一分都没有。”夏之秋冷漠地开口,打算用气场震慑住夏之旬,让他死了讨价还价的心,“这张卡你拿着,没有赊账消费额度,所以什么邮轮什么party你想都不用想。” 夏之旬接过一张借记卡,看不出情绪地点点头,把卡揣进裤兜。 “夏之旬,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夏之秋食指在太阳穴上打圈,隐隐有些不快。 她最讨厌夏之旬这种神思游离的态度,仿佛事不关己一样,但又束手无策,因为她弟弟这脾气很大程度上是她惯出来的。 夏之旬继续走神,直到夏之秋忍无可忍地用高跟鞋踢了他一脚,他吃痛地“嘶”了一声:“不是!我有,我知道错了!昨天没睡好,所以有点走神。” 他是抱歉的,因为在今天以前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花了多少钱,把钱花在了哪里,直到看了账单才意识到大学以来的确太过浪费。 夏之秋说过很多次,他们不是生在那种积累了几代财富的大富大贵之家,夏庭山一个人商业头脑好些,赚了点钱发了家,但这笔财富并不是能安藏在海底的宝藏,也并不坚如磐石,一旦公司出现什么意外,这些钱立刻就得再扔回市场被资本链吞噬。 他懂这个道理。 “我知道爸很辛苦,你也一直在忙,我这几年确实一直都很任性。”夏之旬诚恳道:“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夏之旬生了张好皮相。眉眼浓郁,骨相锋利,眼尾略微上挑,又添了股无心的冷淡。他总什么心情都摆在脸上,万事顺意的时候,一张脸难免显得张扬不可一世,只在认错时能生出一点难得的乖顺。 夏之秋非常珍惜弟弟来之不易的收起锋芒的时刻,不再兴师问罪,从长辈的身份中脱离出来,随意地和夏之旬聊天,关心起他的近况。 “知道错了就改,还有,你以后多回家看看,现在不是也没课吗,又不是在外地上学不方便。” 夏之秋一直觉得夏之旬自从上大学后就不怎么回家的习惯得改改,明明家就在本地,但是他却像个外地学生,只有寒暑假才会抽空回去。 “还有雅思,准备的怎么样?上学时爸不怎么管你,不过是觉得你还小不想让你觉得有压力,但是工作的事情他可不会马虎,我也给你打了很多次预防针了,你以后要回去负责公司事务的。” “可是你在不就够了吗,你这么专业,怎么看都比我合适多了。” “你现在还不懂,这不是一回事儿。”夏之秋好像在回忆什么,看着窗外的一排翠绿梧桐出神,“总之你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收收心,雅思继续学,系统接触商科知识,早点定下来要申请的学校。” “爸上个月才染了头发,今天鬓角又白了。妈走的时候你还不懂事,可我真的不想再次经历那种绝望。”夏之秋说累了,喝了口咖啡,“之旬,爸身体不好,浑身都是病根,你就让他省点心吧。” 夏之旬愧疚地点头,难得被夏之秋的伤感牵动了情绪。 回学校的路上,夏之旬一直在想夏庭山。 从他开始上学起,夏庭山就因为工作而很少回家,一个月都看不见人影也正常,父子两人的关系谈不上亲密,但夏之秋和夏庭山的关系却要近许多。 公司起步时,夏庭山还不比现在这么忙。 夏之旬还在幼儿园里玩皮球时,夏庭山就会抽出时间过问夏之秋的学习和生活,一直直到现在,他也会手把手教她公司事务,这是夏之旬完全没有的待遇。 小时候夏之旬巴不得他爹不管他,开心得不得了,可谁知道这不管是完全放任他自由生长,甚至对高考成绩都没有要求。 夏之旬曾经被有些奇怪的家庭关系搞得迷茫过一阵子,但他反正不愁吃穿乐得快活,这个小烦恼如同积雨云,还没来得及下雨就从他心上飘走。 总之,夏之旬单方面认为自己和夏庭山的关系就类似于一段有病毒的代码,一个人扮演父亲,另一个扮演儿子,执行亲子关系的时候偶尔出现bug,然后被名为夏之秋的补丁修复。 但就算是有bug,也得争取正常运转不是。 他决定朝夏之秋给他的规划努力一把。 第1章 沧海遗珠美男子 青城最近因海军军事演习而实行交通运输管制,夏之旬查看物流,发现自己买的东西已经卡在省内转运中心三天。 东西没到,他暂时没理由去顺丰快递点。 但他如果抽出时间,打开朋友圈随便划两下,也许就会看见那条被好多人转发的推送,还会在推文里看见裴声的名字。 此时此刻,晚间七点半,一场全国性的气象学交流会议准时在w大海洋与气象学院的星空报告厅开始。 海洋与气象学院的教学楼是新校区最大手笔的穹顶型建筑,报告厅正建在穹顶之下,是个颇有仪式感的半球形空间。 三百六十度的讲台位于正中,顶部悬挂四台朝向四方的高清屏幕,台下座位一排排阶梯状向心排布,留出四条通往出口的通道,来听讲座的人乌泱泱挤满了报告厅。 轮到裴声发言时,他先起立朝四个方向鞠躬,然后打开面前的话筒,分享关于焚风效应在东部沿海山城的最新研究成果。 他把一篇未投稿的论文拆解成了几个部分,先抛出几起焚风效应引发的自然灾害,然后引出了研究问题,重点介绍方法与结论,最后简单点明与前人研究的呼应与文章创新之处,非常高效地完成了七分钟的发言。 裴声语毕,坐在他左边的导师笑得一脸慈祥,清清嗓子补充了研究中与国际接轨的地方。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国际合作项目的成果,由加大发起,得到了外国知名气象公司的资助,几个发现最新焚风区的国家通力合作完成调研,为最新的气候蓝皮书添砖加瓦,如果幸运,以后甚至有机会出席WMO承办的气候交流论坛。 台上台下的人纷纷鼓掌,这个含金量极高的国际项目不仅对于w大来说是个宝贵而难得的机会,对国内第一梯队的学校也同样如此。 一场讲座完毕,裴声成了众学生的焦点。 他今天一件白衬衣配水洗牛仔裤,在一排黑西装加身正襟危坐的学生里非常醒目。 而且明明从长相上看不像是会刻苦努力学习的类型,一开口却又让大家都明白他有扎实的科研基础和学术功底。 气象专业乃至海洋与气象学院都比较冷门,平时在举办的活动一般都只有本院的人捧场,可以称得上无半个外人问津。 唯独这场会议因为星空报告厅初次开放的噱头,才吸引了外专业的一大堆心学生来当观众。 其他学院的学生们没听懂那些令人费解的气旋或者冷涡,只记住了研究生里的沧海遗珠美男子裴声。 裴声回到实验室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还要接着处理白天没做完的数据模拟实验。 没多久,季微渺也正好赶回来,把早上借走的微型仪器锁回柜子里,一副风尘仆仆的疲惫模样。 季微渺是裴声的同门师姐,常年低马尾配棒球帽走天下。 由于不想读博,她目前在跟另一个老师做横向项目,代表实验室与青城一家私立航空公司合作开发新型雷达系统,天天坐两小时地铁辗转于机场和学校,累得够呛。 裴声递给季微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季微渺比了个感谢的手势,她正好口渴,接过来喝了小半杯,擦擦嘴说:“小裴,你看论坛了吗?” “什么论坛?” “哎呀,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校内论坛呀,微信有小程序入口的。” 裴声这才想起来季微渺之前总要他加入学校论坛,据说需要实名注册,但可以匿名发言,加入后可以了解非常多校内八卦,还有机会得知一些学校上层的内幕。 季微渺本科就在w大念,平时酷爱八卦,是论坛里的资深用户,账号早早熬到满级。 裴声虽然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不好拒绝师姐的好意,还是答应去注册,不过一忙起来就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得,就知道你压根没打开过,来来来,先看我的吧。” 季微渺拉开裴声旁边的椅子坐下,把手机摆到两个人中间,滚动手机屏幕:“你看看,清一色全是在讨论你,不是在问联系方式就是在问你有没有对象。” “师弟啊,我没夸张,你这个魅力值在研究生里差不多一骑绝尘了,以前可没有这种刷屏的盛况。” 裴声一目十行看完几个充斥了无脑赞美的帖子,感觉有些惶恐。 他一直不太善于应对其他人的夸赞,看到这种话只会机械而礼貌地微笑,不知说什么才能显得既不敷衍又不违心。 季微渺只当亲师弟又害羞了,感叹这年头脸皮薄的帅哥不多见,没有继续调侃,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儿:“你最近手头还紧吗?我刚刚认识了一个大公司的负责人,吃饭的时侯我们闲聊,她说自己亲弟弟也在w大读书,以后要出国读研,但是雅思成绩不够,想找个靠谱点的一对一,让我帮着在学校里问问,你看你有这个时间吗?” 直到听见这话,裴声才开始有真正的情绪起伏,毫不犹豫地点头,而后又想起什么:“但我不是英语专业出身,对方会介意吗?” 他实在太需要钱了,现在的他就是俗世里最俗的人之一,做梦偶尔都能梦见自己在数钱,甚至愿意为五斗米折腰。 “这个你放心,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对方人也直爽,特地说有没头衔不重要,只要有真水平就行。” 裴声松口气,脸上流露出感激的欣喜,目光流转得整个人生动起来:“谢谢你啊师姐,这么忙还总想着照顾我。如果你学校这边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一定要跟我说,我都有时间的。” 季微渺急着回宿舍喘口气,出门前拍了拍裴声的脑袋:“你呀,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别跟我客气。” 裴声英语很好,也很聪明,这个聪明体现在智商上。 从小就能比别人更加轻易地学会很多东西,高考可以轻松地考进全国排名前五的高校,本科期间也能没什么压力地学会气象专业繁多复杂的数学与物理知识,以及另一门语言。 大三那年,裴声计划拿全奖offer出国,第一次考试就具备了目标大学所需要的雅思分数。 但是天不遂人愿,由于突然发生的事情,裴声没能去成向往的学校,反而来到了这所比他本科学校层次要低的东部沿海地区大学。 早就宣布师门关门大吉的导师改口说要带一个新学生的时候,季微渺本来非常不解,想不通什么样的学生能让着急退休的导师改变主意,直到她看完裴声的资料。 除了一长溜的竞赛获奖证明之外,几近满分的专业课成绩和能与优秀英专生媲美的语言成绩实在是足够夺目。 季微渺从那时就开始认为,这种好苗子屈尊来了w大,如果不能跟着她导师一起,简直就是鲜花插进牛大粪。 快要晚上十点,裴声把论文按照投稿格式整理好发给导师,又把今天模拟测试的数据放进最新的文件夹,确定所有事情都收尾之后关了电脑,锁门离开前还给季微渺桌上的一盆小绿植浇了水。 季微渺常年奔波在外,这盆蔫头蔫脑的可怜绿植一直仰赖他过活。 回到宿舍,裴声半跪在地上,努力伸长胳膊,一点点把一个大纸箱从宿舍床底下拖出来。 他打开积灰的箱子,在纷飞的浮尘里翻出自己以前学雅思时整理的笔记。 雅思报考费对他而言不算便宜,为了一次考过,他看了数不清的辅导资料,一点一点归纳总结出一本详尽得堪比市面教材的笔记。刚开始还是手写的,后来为了节省时间改用电脑打字,最后打印出来,装订成厚厚一本。 那段日子他时间充足,可以做到泡好多天的图书馆就只是为了学雅思,不像现在,每天不但要高度集中于自己手头的事情,还要为了钱四处奔波。 但好时光总是短暂。 大三年末的申请季,裴声的母亲陈晓婉再婚的第二年,好不容易过上了人该过的日子,结果在一天去上班的路上被一辆刹车失灵的货车撞翻。 她骑的那辆共享单车当场变成报废零件,陈晓婉在救护车凄厉的鸣笛里被送进医院,手术室的灯亮了足足一整天才捡回一条命。 知道这个消息时,裴声刚刚分手第三天,正呆呆地坐在校园的人工湖旁边数鸭子,想搞清楚人为什么可以那么坏,想自己为什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相信了那人的鬼话。 一个问题还没想明白,另一个噩耗就闯入他的生活。他颤抖着手挂掉电话,随即坐上火车回到青城。 裴声在一股消毒水味儿的病房里,看着可能再也不能走路的陈晓婉,心里像被刀割过一样疼。 两种不同难过奔涌着交汇在一起,海啸一样淹没他。 本科毕业的暑假,裴声最终拿到的是w大寄来的录取通知。 他那时已经认命,认命地承认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对未来的幻想,对所谓爱情的期待,全部是伪装很好的名画赝品,或是皇后的毒苹果,表面上鲜艳靓丽,内里却空洞而黑暗,所以无法通过命运的检验。 他一直都不够幸运。 第1章 你想谈恋爱吗? 没几天,大约是确定了没问题,裴声的微信被季微渺推给夏之秋。 通过好友验证之后,夏之秋发来简短的自我介绍,又和裴声稍微聊了几句他的情况,商量补课费用。 裴声看到夏之秋给出的数字后有些震惊,犹豫了片刻还是问是不是有些多,他以前做过家教,完全了解市场价。 他是很缺钱,但还没到需要坑蒙拐骗的地步。 不过裴声纯属多虑。 夏之秋本就有钱,季微渺也跟她提了一嘴裴声家里有困难,她当然是想帮点忙,朋友情谊和生意关系都能顾得住。 所以夏之秋发了一个没关系的鸭子表情包,说雅思一对一本来就劳心劳力,更何况裴声可能面临着一个很难搞的学生,没意外的话会比较累。 夏之秋有话直说,两人达成共识后约定后天带着弟弟见面聊。 改备注的时候,裴声觉得这个大客户的名字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夏之秋和裴声约在虞山路的一家法式餐厅。 虞山路是秋山山脚一条有格调的高端商业街,秋山是青城景区之一,离他们校区不算远。 沿着山口,蜿蜒而上的虞山山路两侧零散分布着隐私性极高的私人餐厅和高档酒吧。 裴声对这一带并不熟悉,花了一些时间才在绕过三个充斥了各种翠绿植物和鲜花的私人花园,来到导航定位的地方。 幸好并未迟到。 女侍者推开餐厅厚重的红桃木包边玻璃门,把裴声带到预定的包厢。 见到自己即将面对的难搞学生之后,裴声立刻反应过来夏之秋给他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原来是她弟弟就是夏之旬,裴声对快递的插曲印象深刻。 此刻,他未来的学生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惊讶,看到他的时候甚至停下了原本手里的动作。 震惊!雅思一对一老师竟是快递员工! 落座的瞬间,裴声在脑海里快速构思了几个诸如此类的营销号风标题,为自己的冷幽默而走神片刻,唇角上扬的弧度非常恰好,看起来乖巧又谦和。 夏之秋见到裴声本人,发觉季微渺夸奖他师弟外貌的用词其实没有夸张成分。 她本想寒暄一番,但是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神情马上由欣然转为严肃,边收拾东西边让剩下的二位自行交流清楚彼此的情况,她得回公司处理点突发情况。 “夏之旬,裴同学履历很好,教你绰绰有余,你愿意学也得学,不愿意还得学,别跟我耍什么小聪明。” 走之前还撂下一句非常有亲姐风范的警告。 夏之旬干巴巴地点头。 他突然被一通电话召唤到这里,本来怨念深重,几分钟前还在跟夏之秋耍嘴皮子功夫,软磨硬泡地问可不可以下学期再上课,反正一月的申请季他也赶不上,气得夏之秋毫不留情地拧上他胳膊。 但他这番话在看见裴声的时候戛然而止。 夏之旬也看了论坛。 他不爱刷朋友圈,但是非常喜欢刷校内论坛,冠冕堂皇解释说是因为想解学校动态,但其实自恋成分才占了大头。 因为每年都会有不同的人在论坛夸他帅气,然后求联系方式。 这些内容夏之旬一向看得不亦乐乎。 夏之旬的前前女友就是在论坛表白树洞里认识的,当时那个女孩在表白墙上连发了十几条“夏之旬,要不要在一起试试”,刷屏到他看不见都难。 夏之旬正好空窗期,就加了她留下的微信,刚好有眼缘,于是光速谈起恋爱。 但几天前,他发现大家有了新的讨论焦点,这个焦点恰好就是现在坐在他正对面,依然穿着一件宽松t恤衫的裴声。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离奇。 夏之旬本来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如果快递一直无法到达,他该用什么理由去和裴声产生某些交集,可一转眼的功夫,机会就像某种奇异的馈赠一样摆在他眼前,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非常庸俗地把这样的巧合称为命运的安排。 “学长你好,我们见过,我叫夏之旬,旬是十天的那个旬。” “你好,我是裴声,声音的声。” 两个相互认识的人又进行了一次自我介绍。 餐厅装修极佳,深蓝色的吊顶配雪白的墙壁,每张桌子上方垂下一盏不算太明亮的法式铁艺吊灯,投下一小片漾着温柔的光影。 夏之旬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没戴口罩的裴声。 在暧昧的灯光下,他的目光再次捕捉到裴声鼻梁右侧靠近眼角的那颗痣。 光洁皮肤上有颗小小的黑色圆点,如同玉石里恰到好处无需抛光的翠絮。 “你的痣还挺好看的。”夏之旬说。 他语气拿捏得相当好,不会轻佻,反而让人感觉只是观察后得出的客观结论。 但很显然,和第二次见面的人说这句话本就有不言自明的其他意味。 裴声愣了一下,下意识用手去碰那颗痣。 以前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说过很多次,但是后来又嫌它碍眼。 他说了句谢谢,从碎片化的记忆中抽离,神色淡淡地把话题引回正题。 夏之旬对裴声的冷淡反应并无异色,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支着脑袋回答裴声抛出来的一个个问题。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应该是去美国,申请什么学校还不知道,但我姐说让我读管理。” “四六级成绩怎么样?” “六级是大一考的,没怎么复习,擦边过了。” “之后还有没有学过英语?” “没有。” 裴声在心里粗略估计夏之旬目前的英语水平,裸考过六级说明有点基础,但是三年没学,很可能已经忘光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菜渐渐上齐,夏之秋走得匆忙,没点前菜。 看着满桌子鹅肝牡蛎和半熟的牛小排,夏之旬不自觉地皱眉,他吃不惯这些,问裴声要不要吃别的。 “我都可以。”裴声不认为自己作为被请客的人有选择吃什么的权利,尤其是这些菜还一个都没动的情况下。 “那我们喝点酒吧,这里的人头马很正宗,要不要尝一下?”夏之旬又问,很期待的样子。 裴声稍微想了想,点点头。 结果才喝了一口就被辣得不行,忍着巨大的不适咽下去小半杯之后开始咳嗽流泪,狼狈得像刚被街头混混打了劫。 夏之旬被裴声这副英勇就义的模样逗笑,连忙又给他点了一杯牛奶:“不会喝酒干嘛要答应?” 裴声用牛奶舒缓辛辣的刺激感。 他向来习惯于答应其他人的请求,不让别人因为自己不满是他从小到大的必修课,至今尤甚。 “抱歉,我还以为多少能喝一点。” 裴声有些尴尬。 “干邑白兰地四十五度,你这样子大概只能喝RIO。”夏之旬调侃裴声,没多久就喝了小半瓶,配着酒才勉强吃了点菜。 两个人约好了第一周的上课时间,在山间灯火初上时离开餐厅。 裴声本来要走去一公里外的地铁站,夏之旬伸手拦住他:“我开车了,送你回学校。” 裴声跟着夏之旬往另一个方向。 一条窄窄的石砖路弯弯绕绕地通向掩藏在密林里的停车场。 这片山上没有聒噪的蝉鸣,不知道附近哪家店正放德彪西,轻灵的钢琴声融进夜色。 “学长,你有女朋友吗?”石砖路两旁是山上种植的低矮松树,长势过好的松枝偶尔蹭到夏之旬的头发。 “没有。” “男朋友呢?” 裴声觉得这个问题稍微超出了他划出的社交距离,沉默了十秒钟,还是如实相告:“现在没有。” 夏之旬挑眉,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以前有过?” 裴声没有否认。 除了在家,他从不隐瞒自己的取向。 夏之旬这几天一直在王风杰耳朵边不停念叨裴声,王风杰被念叨得不耐烦,看了一眼论坛里广为流传的裴声的照片,一下就断定裴声多半不直,夏之旬铁定有希望。 现在看来,好像还真被他猜中了。 夏之旬问最后一句:“那学长,现在想谈恋爱吗?” 裴声恰好被路上的石块绊了一下,故意装作没听见。 夏之旬非常上道地闭了嘴。 停车场到了,夏之旬掏出钥匙开锁。 一辆不扎眼的大众车灯闪烁着滴滴两声,虽然是高配款,但毕竟还是大众,没有裴声想象里的富家公子配敞篷跑车那么夸张。 他开门在后排右边的位置做好,但夏之旬钻进车里之后扭过头,问他可不可以来坐副驾,理由是旁边有人的话开车比较安心。 夏之旬说话本身就带些讨巧的感觉,虽然总提要求,而且又越了界,但其实不会令人厌烦。 裴声数了一下,夏之旬今天之内已经给他提了很多个要求。 要他喝酒,要他交代感情现状,现在又要他换个位置坐。 好吧。 他不想过分解读这一系列行为有什么含义,听话地坐到了夏之旬右边。 等裴声坐稳,夏之旬欺身过来替他系安全带。 裴声一下就被他圈在怀里。 闭塞狭小的空间里,他鼻尖触到夏之旬身上的有质感的衣料,发觉对方身上酒味不重,有股淡淡的柑橘香。 安全带咔嗒一声扣好,夏之旬停顿了一秒,本该起身的时候反而撑着座椅更加凑近,起了干皮的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裴声脸颊。 裴声一激灵。 他现在虽然刻意让自己比以前迟钝,但没有迟钝到不明白这个举动的意图,在事态可能发展到不太正确的情形之前,连忙伸出手挡在两人之间。 于是夏之旬干燥的吻就落在他冰凉的手指上。 “夏之旬,我不打算恋爱。”他抽出手,偏过头,望向车窗外山间错落明灭的灯火,干脆回答刚刚逃避的问题。 恍惚中,裴声想到了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和人接吻的时候,那人也是趁他没防备的时候凑过来,面上带着点让他现在反胃的得意。 “还有,这是骚扰。”裴声踌躇片刻,加了一句。 第1章 我能掐死你吗 夏之旬被那句“骚扰”给唤回现实,一并想起来的还有他喝了酒,应当是不可以开车的,所以连忙说了句抱歉,又手忙脚乱地叫了代驾。 到学校,夏之旬面不改色地送走裴声,锁车时浑身冷汗。 回想刚刚,他不加自制地想要亲裴声时已经自觉失态,道歉后只能堪堪保持住表面上的淡定,一路借车载FM里轮播的冷笑话和与代驾侃大山缓解尴尬,但东拉西扯的内容没经脑子,不知道多离谱。 是了,不过和裴声吃了一顿饭,自己怎么就这么离谱? 王风杰去临市打比赛,要走个三天,平时夏之旬嫌他在宿舍太吵,现在人不在,夏之旬又满心愁绪无处言。 他的朋友不算少,但可以聊这种烦心事的只有王风杰一个。 现在,夏之旬只能咸鱼一样瘫在床上,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怀疑之中,想不通自己刚刚在干什么。 二十二岁的夏之旬无法再把自己的行为归咎于酒精,因为他的酒量早就在不同人举办的夜场party和夏之秋带着他出入的商宴里被锻炼出来,小半瓶白兰地不至于让他丧失理智,做出和流氓无异的举动。 所以他是在清醒状态下见色起意,因为他第一眼就喜欢上裴声那张脸。 只是喜欢的程度让夏之旬心慌。 他可以接受自己是个没长性的渣男,但不能接受自己居然是个色狼,且色令智昏,居然想要酒后开车送人回家,彰显自己那点驾驶技术。 说实在话,夏之旬在恋爱里一直有种不会摆在台面上的自负,被卷入一段关系后充分自信自己那侧的天平总比对方多几块砝码,可以轻而易举掌控局面。 所以他从不主动,最有热情的那几天过后就会开始若即若离。 可是现在,夏之旬每天花相当长的时间四处打听裴声的消息,而且从看到裴声的那刻起就想和他接吻。 这不是酒精的错,也不是裴声的错,是他的错。 他自己被欲望冲昏头脑,忘记裴声不在他可以随意掌控的范围,他们之间也并不存在那个看不见的天平。 因为这次有所图的人是他自己,而裴声只是个无意的过路人。 睡觉前,夏之旬给裴声发过去很长一段道歉的话,顺便解释自己平时品行端正,绝无类似前科,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对他而言也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还发了个卖萌的深刻反思的表情包。 “你不放心的话可以随时终止一对一,对不起。” 另一头的裴声收到一长串信息,花了很久仔细看完。 虽然夏之旬话里话外都在怪罪自己,并且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但裴声却还是有种做错事的负罪感,仿佛自己的出现打破了夏之旬的生活轨迹,赶忙秒回了一句“我知道了,没关系。” 裴声下车后一直有些忐忑。 在他的推测里,夏之旬这样的人多半顺风顺水地长大,有资本讨人喜欢,大抵是没受过“骚扰”这样的指摘。 话说出口,他就开始隐隐担心自己是否说重了,会惹得夏之旬不开心,再得罪了夏之秋,妨碍她和季微渺和合作。 好在夏之旬虽然冲动,但有是非观,既然已经道歉了,那他当然选择接受。 “我可以继续上课。” 得到确切的回复,夏之旬放下心来,但他还处于多巴胺分泌的冲动阶段,接着发出去一行字。 “裴声,我可以追你吗?” 裴声一早就去洗澡,吹完头发才看见那行字,白色气泡孤零零躺在手机屏幕正中央。 他依旧回复:“抱歉,我不想恋爱。” 夏之秋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为期一年的单人公寓,当时他们补习的地点,一把钥匙给了夏之旬,另一把给了裴声。 白色墙壁的公寓里靠墙摆了一张实木书桌和一张床,除了些基本电器别无他物,可以说是极简风。 裴声来的时候夏之旬已经坐在书桌前,安静地翻看一本阅读材料。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裴声稍微瑟缩了一下,被夏之旬捕捉到,然后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我没关系的。” 裴声连忙开口。 夏之旬善于察言观色,摊手说自己也有点冷,还不知真假地吸了吸鼻子。 他想挽救自己的形象,来上课前挑挑拣拣半天,却还是穿来一身黑,仿佛衣柜里只有这么一个颜色。事实上确实也差不多,夏之旬不喜欢鲜艳的亮色,但是他觉得裴声穿就很合适。 但很巧,裴声今天也穿了黑色衬衣,绸质,扣子扣到领口第二颗。 裴声注意到夏之旬的目光,把那本将近三厘米厚的笔记放在夏知旬面前,示意他看点该看的东西。 “这本笔记是我备考的时候准备的,除却听力和口语的部分,读和写两节参照近十年真题考点按照模块梳理。我考试时是两年前,前些天已经把近两年的内容补充进去了。” 夏之旬翻看笔记,明白了夏之秋如此信任裴声的原因。 整整一本几乎涵盖了所有考点。 笔记按照主题模块划分,每个小节都有从真题上选取代表性例文,并把与主题相关的词汇和短语按照难易程度标注,再翻页就是语法点和易错点。 夏之旬虽然不学无术,但是他可以想象到做这些有多耗时,遑论还要排版,越发佩服起裴声,不由得做得端正了点。 “按照计划,这总共一百零一个模块,你每周需要看完六个,半年内吃透这本笔记。” 裴声又拿出一叠厚度相当的A4纸,纸上打印着他按照笔记的顺序扩展出来的单词讲义:“这些词汇需要在同时配合记忆,加粗的单词最重要,一定要掌握拼写。” “每次来上课,我会先抽查你有没有按时完成基本任务,然后带着你练习口语和听力,再做两篇阅读。写作部分从背范文开始,最后再开始阶梯式训练。” 崇拜归崇拜,夏之旬听着听着却开始有点头晕。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某种滑稽的恐怖片。 雷暴天的海边,狂风伴随打雷闪电,海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扭曲的单词的被海浪卷到半空,狰狞着嘴脸朝他砸来。 万幸这巨浪是由裴声造就,不然他绝对立马逃跑。 第一节 课,裴声从最基础的兴趣爱好部分开始训练夏之旬的口语表达。 他适当放慢语速,咬词很轻但不黏,口音偏向英式,夏之旬听着竟觉得悦耳,不像那些以前的老师那样枯燥催眠。 两个人就一个简单的话题进行了半小时的口语对话。 其实本不必这么久,但问题在于夏之旬总是想方设法地打岔,自己举一反三,用磕绊的口语把对话绕到不相干的地方。 比如偶尔自由发挥,来点诸如“Can I choke you?”之类的惊悚发言。 裴声右眼皮一跳,感觉脖子有点凉,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夏之旬语气犹疑: “难道不是,我能追你吗?” 裴声笑了,耐心道:“那你最好把choke换成chase,pursue也可以。” 裴声拿出张白纸,在纸上写“Can I chase you?”给夏之旬看,顺便纠正他的单词记忆:“choke是窒息的意思,所以你刚刚是在问能不能掐死我。” 夏之旬尴尬咳嗽,但是马上重整旗鼓,继续打岔,试图弥补刚刚的失误。 被几次三番的跑偏搞得无奈,裴声终于严肃起来问夏之旬可不可以专心一点。 “你姐姐很信任我,我不能白拿钱不干事,希望你能认真一点,毕竟语言考试对于申请相当重要。” “好的,裴老师。” 夏之旬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举手投降,乖乖做三好学生。 走之前,裴声告诫夏之旬多背单词:“单词书也好,电子词典也行,如果是看我的讲义,直接翻到五十六页,身体动词那个模块里就有讲choke的用法。” 夏之旬觉得裴声的语气温和,并没有嘲讽的意思,笑嘻嘻回答:“没问题。” 就这样,两个人在校外公寓相安无事地上了两周的课。 其余时间,夏之旬按照裴声的要求狂背单词,在寝室戴着耳机听听力,强迫王风杰听他用英语讲英国的下雨天和炸鱼薯条,就连重修比较文学和古代文论的时候都不再玩手机,捧着一本厚笔记无声地写写画画。 王风杰没见过夏之旬如此刻苦,十分受惊,感叹夏之旬这次可能是遇见真爱了,不然绝对不会这么反常。 又来了。 夏之旬翻白眼:“带着你的真爱论圆润地滚。” 话虽然这么说,但夏之旬心里可没这么淡定和不在意。 自打他表示要追裴声起,裴声一直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他的任何暗示和示好视之不见,不亲近也不疏远,仿佛夏之旬话里的宾语不是他本人。 夏之旬自己卯足了劲儿,结果收不到来自裴声无论喜怒的任何回应。 如同幼稚孩童在大人面前因为一颗糖哭闹,但大人早就走远了,只剩下小孩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 夏之旬无奈叹息,决定给自己这种闹脾气一样的低智行为画上终止符。 他猜测裴声以为他只是冲动作祟,虽然他的种种不靠谱表现也确实指向这个答案。 可是不是的。 夏之旬不考虑未来,但这个当下,他想要靠近裴声的心情绝对真实,并且无比迫切。 第1章 他的过去 裴声一周给夏之旬上两次课,抽出两个半下午去顺丰打工,其余的时间还是待在实验室,跟导师继续做新项目,还得挤时间做自己的课题。 裴声的导师名叫张清晖,全国知名,背后有相当庞大的学术资源,十年前因为一些未公开过的原因从大气专业名列前茅的大学辞职,转而回到家乡的学校。 裴声是他的关门弟子。 裴声遭受打击的那段时间心理状态很差,考研分数出来后曾想过退学,打电话给招生办询问可否自愿放弃复试资格。 招生办主任考虑到失去这么优质的生源会很可惜,打算挽回一下,厚着脸皮去问张清晖介不介意再收一名可能把志愿填错了的倒霉学生。 张清晖早想提前回家摆弄花草,但他还不到退休年龄,申请停止招生的事情本就一直没通过,看了裴声的资料后当即决定再多劳碌一年,主动联系了他。 大四下学期,四月里气温刚好的一天,裴声从北方内陆城市来到青城参加复试。 张清晖带裴声参观实验室。 主实验室下有两个分支,分别研究降水物理与风暴现象和季风区天气动力学,刚好都是他的兴趣。 裴声目光一一掠过崭新的仪器设备,看见正专心敲代码的季微渺,她转过脸跟他们打招呼,露出一个很有感染力的露齿笑。 张清晖又邀请裴声到家里做客。 他没有子女,家里的常客除了学生们,就只有一位耳聋的钟点工,定期过来打扫。 裴声没有打探老师隐私的打算,吃晚餐时张清晖却缓慢开口说起自己。 他说他的爱人早年在国外访学时因车祸而意外去世,刚开始他心痛欲绝,尽管美国警方已经认定了事故主要责任人,但他坚持认为学校安排的访问行程过于紧凑是事故的导火索之一,需要对逝世者家属道歉。 然而他忍着悲痛多次沟通之后不仅无果,反被学校降职,后来干脆甩手不干,辞职回老家。 “小裴,我猜想你填报w大是个意外,虽然我不清楚个中原因,但是你得明白,生活永远都在向前,不会因为你的遗憾而倒退。有些痛苦就像季风,无论怎样都会在某个时间固定造访,但风和时间一样,哪怕无法完全带走痛苦,但总是能带来一些新东西。” 张清晖阅人无数,看得出裴声心情低落,猜测眼前话不多的孩子是遭遇了学业挫折。 “我一年只收一个学生,也没什么架子,和所有孩子一向无话不谈,你要是有任何困难,完全可以跟我说。” 裴声正在小口吃一个鸡腿,眼前突然变得雾蒙蒙一片。 他赶紧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之后看见老师正看着一张照片出神。 泛黄的照片上是年轻的张清晖和另一位年轻的男人,两个人搭着肩,高高举起自己的毕业证书在一棵榕树下开怀大笑。 张清晖身上那股学者的儒雅气质和亲和力让裴声出格地大胆了一次。 他开口询问照片的意义,然后得知导师在某些方面和他一样。 他们都是不被社会所接纳的那类。 “小裴,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关于你自己的。” 裴声选择向张清晖透露自己的部分痛苦。 包括不掩饰主角性别的遭遇背叛的感情,突遭横祸的母亲,以及卷土重来的经济压力。 裴声从小生活在青城最贫穷的城中村。 父亲裴栋耽于暴力和酒精,母亲陈晓婉则是从小镇来的单纯女孩,当初被裴栋表面的温良欺骗,一脚踏进了走不出的泥沼。 裴声出生以来,没有一天不在尝试做一个三缄其口的透明人,避免因为自己的无意的举动激怒喜怒无常的裴栋。 一旦他暴怒,受伤的首当其冲是已经疲惫不堪的陈晓婉,其次就是他。 裴栋下手从来没有轻重,一切全仰仗于他当天心情如何。 裴声没有上过幼儿园,六岁半时带着深深浅浅的淤青去农民工子弟小学读书,试着尽量减少在家里逗留的时间。 那时,他意外地发现自己不但没有比同龄人拉下进度,反而能够看懂很多他们不懂的东西。 裴声九岁那年,一场威力巨大的台风在青城登陆。 那时候气象预警措还不及时,再加上台风登陆的时间比预计要早,所以学校只来得及临时放半天假。 中午,老师戴着扩音器在班里连续宣读了十分钟的台风天安全警示,告诫每个孩子不要乱跑,赶紧乖乖回家。 那段时间陈晓婉生病住院,自然不会有人来接裴声回家。 他只能带着惧怕抱紧书包,一路深呼吸往家里跑,不想出什么意外。 台风还没到,青城的天已经黑压压一片。 鸟雀横飞,树木乱摆,迅猛的风从城中村大片筒子楼之间的狭窄缝隙里穿过,发出呜呜尖鸣,吹断了年久失修的电线。 裴声回家的最后几步路被满地裸露的电线拦住,只好躲进一号楼的单元门口,在遍布垃圾和灰尘的台阶上坐下。 大风不断敲打着外墙,楼外废弃的铁板接二连三被刮倒,砸在地上发出令人心焦的噪音。 不知是哪里的玻璃炸裂,巨大一声响,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裴声发现逼仄而潮湿的单元门口还有另一个人。 裴声在这儿和左应宸相遇。 左应宸与不善社交的裴声不同。 他没有贫穷人家的羞涩或小心翼翼,反而自来熟地东拉西扯。 他给裴声讲这里这几栋破房子会拆迁,到时候也许他们都会发大财,还告诉裴声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哪里有个能逃课的小门。 看上去不是个乖学生。 左应宸不知道从哪里拣来一个摔破一角的收音机,滋滋滋的音响里,一个女声开始发布台风正式登陆的警报。 他看见裴声死死攥紧的拳头,大大咧咧地说别害怕,又随口问为什么这风这么吓人,从哪里来,最后会到哪里去。 裴声那时还不知道答案。 躲过那场倾盆暴雨和肆虐大风带来的糟糕天气后,裴声去学校破旧的电脑房里查阅和台风相关的知识,回去讲给唯一的朋友左应宸听。 后来,两个人开始在城中村结伴而行。 裴声被裴栋赶出家门时,左应宸会找地方让他躲一躲,裴声被裴栋打伤,左应宸看不过去,拉着他去医院。 裴声比左应宸大一级,为了报答朋友的帮助,他总是找时间给他补课,试图帮他上进,以后好一起摆脱死水一潭的生活。 裴声初三那年,裴栋突然间移情别恋,同意了陈晓婉一直苦苦哀求的离婚,签完协议当晚立刻就去了另一个城市追逐新欢。 陈晓婉谢天谢地,只身前往工资更高的省会城市打工,按时寄来生活费。 裴声很庆幸自己还能继续读高中。 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裴声的骨骼随着时间变化而定型,容貌逐渐成了他与智商相当的长处,学校内外开始有不论男女的诸多人来表达好感。 裴声不懂如何拒绝,总是带着小卡片或者鲜花回家。 但左应宸清楚裴声不喜欢女人,更知道裴声无意与这些乱七八糟人周旋,替他赶走来骚扰的各色各样的人。 谁都说不清楚的一天里,左应宸也开始仔细打量自己这个有些沉默的朋友,眼神就不再如以往般纯粹。 裴声发觉了好友的越界,但始终放任他那些突然的亲近举动。 他总是在满足别人的要求。 对于毫无预兆就会拳脚相加的父亲如此,对总是哭泣着道歉的母亲如此,对于给他很多帮助,是他童年时代唯一亮色的左应宸更是如此。 裴声学东西快且牢,高三那年已经无需再跟随班级进行统一的二轮复习,所以申请了不上晚自习,在外打工赚钱。 青城正规地方都不招童工,他得到的唯一赚外快的机会就是在一个小酒吧唱歌。 面试时,他忐忑地打算清唱一首歌,结果老板还没听他开口就同意了,唯一的要求是要他穿漂亮点再来。 但裴声根本没有能称得上漂亮的衣服。 左应宸知道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件高领镂空的白衬衣,一条黑色牛仔裤和一双全新的皮鞋。 大个子男生当时目光躲闪地说这是他去店里买的,也不知道尺码合不合适。 裴声穿那套衣服上台唱歌。 左应宸那时候在铁路中学的篮球队里崭露头角,某次比赛的间隙来酒吧看裴声,中途给裴声比了个手势,要他唱完歌去找他。 裴声找过去,在昏暗的灯光下被迫学会了接吻。 高考后,左应宸说想和他恋爱,裴声答应了。 因为这个人是左应宸,所以裴声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但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裴声高中毕业后开始恋爱,大三那年又分手,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台风过境,留下一地狼藉。 第1章 纯情怪 当然,细节无需透露,裴声只告诉张清晖他本克服万难,和曾经的恋人约定出国,但那人却突然间宣告分手,没多久就和一个有钱人的女儿一起牵手去晚宴。 而他填报w大也不并不是意外,是因为母亲遭遇车祸,形容枯槁地躺在医院戴着呼吸机吃流食,哭着说对不起他。 陈晓婉如若想要摆脱残疾,就得在接下来两三年里定期做康复训练,他无法抛下母亲只身去往太平洋另一头,只能把那封offer邮件删掉,在考研报名截止前的最后一天勾选w大。 重组家庭刚步入正轨的第二年就陷入经济危机,一家人接下来的生活全依靠于继父一人的薪水,继父的亲生儿子很不满,家庭关系很紧张。 那大半年里他精神状态很不好,所以萌生了结束科研道路的打算。 裴声叙述这些的时候很平静,不痛苦也不挣扎,看上去像是已经从连串打击中抽身。 但张清晖认为这不是个好预兆,把自己认识的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给裴声,叮嘱他有事及时联系,不要让心情持续恶化。 裴声当然没有联系,现在为止,那张名片还被他保存在自己收纳盒的第一层,没机会重见天日。 “裴声裴声,你们前几天找人做的野外观测出结果了吗?”隔壁实验室的马友过来敲门,新学期伊始,两个实验室在一起合作一个海洋与气象的交叉研究,时常需要走动。 “还没有,监测团队说那天渤海风力数值变化超过阈值,现有模型无法进行运算,还需要重新设计算法,下个月才能给到。”裴声扬头回答。 “ok!”马友关上门离开。 马友脸有点短,长得并不像马。 他是裴声的同班同学,名字比马友友少一个字,自称音乐才子,实际上唱歌跑调到西天。 去年元旦全班搞团建一起去唱k,马友自告奋勇第一个跑上开唱,大包房里三排沙发的人全被他鬼哭狼嚎的高音给唱趴下了,一个个捂着耳朵,痛苦万分。 裴声好心帮他把原唱打开,所有人才舒了口气。 曲毕,马友放下话筒,尴尬说这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不开原唱唱歌,没想到会这么难听。 大家爆笑如雷。 裴声从开学起在班里就是男神级别的人,终究还是没逃过同学们争相起哄,被推出去唱歌,气氛组把蹦迪灯光调成柔和模式,吹着口哨摇手铃。 元旦那天青城刚好下雪,裴声翻着点唱机的页面,点了首同病相爱。 其实他不怎么听歌,只是当年为了打那份酒吧黑工买了几张张粤语cd,临时学了很多首,曲库也没怎么更新过,来来回回还是那些。 他语言模仿能力一向很好,板正地在从天花板打下来的那束白光里站好,开口就是近乎标准的粤语,起承转合里投入的感情恰到好处,尾音落下,唱哭了一个刚失恋的同学。 后来班里流传两段传言。 一是对裴声纯粹的崇拜。大意是说裴声本来大概可以去当歌手,纯粹因为志向高远热爱科研才没去逐梦娱乐圈。 二则是大家拿来安慰自己的话。众人推测裴声肯定遭受过什么情感创伤,不然那天不会像个落寞的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而既然裴声这样的人都能有此遭遇,他们普通人就也不必为感情不顺而伤怀。 打那之后,热爱音乐的马友对裴声更加崇拜,没事就找裴声学习唱歌小技巧。 裴声自然是努力过,每天早晨去实验室之前先和马友去操场开嗓练声,帮他定调找音,像两个学播音的学生。 两人因此熟络,平时见面也开始聊一些生活和学习上的事情。 一个月后,马友依然无法脱离原唱独立唱完一整首歌,一展歌喉时被来操场晨练的大爷喷着唾沫星子大骂扰民。 马友羞愧,一个劲儿鞠躬道歉,灰溜溜地拉着裴声从跑道上消失,消沉了小半天。 没多久,马友放弃了歌唱。 但他深知一寸光阴一寸金,何况他浪费的还是年级第一的光阴。 为了回报裴声的不太值得的付出,他曾热心拉着每天宿舍实验室野外三点一线的裴声参加和文学院一起的联谊活动,希望大佬早日走出情伤,结果震惊得得知裴声并不喜欢女孩。 震惊过后,马友马上放平心态。 毕竟天才总是与众不同的。 他寻思着裴声估计是脸皮薄,所以才不好意思在学校里找对象,开始暗戳戳帮裴声留意男生。 只不过之前他们所在的校区只有研究生,要么早和对象双宿双飞,要么就是歪瓜裂枣,怎么看都配不上裴声。 但是!就在昨天!马友被导师打发去本科生院跑腿,一眼就看见一个大帅哥,高个腿长身材好。 马友牵线搭桥的心思当即蠢蠢欲动,赶紧去问在办公室打工的学妹问那人姓甚名谁,被学妹用诡异的眼神上上下下扫描三遍,才打听到大帅哥名叫夏之旬,学中文的。 收工后,马友又来敲门,探头问裴声去不去一起吃饭。 裴声一直在打工的事情和不怎么好的家境不是秘密,但凡马友开口喊他吃饭,一定会顺便帮他结账。 他本想拒绝,但马友立刻摆出一副受了天大打击的伤心样子,裴声只能无奈地笑笑,收拾好东西跟过去。 “偶像,我前两天打听到一个人,觉得挺适合你的,你要不要看看他照片?” “你怎么还在做月老,不会累吗?”裴声笑着说,觉得马友真是挺可爱的。 “嗨呀,我天生就热心呗,而且你可是我偶像哎,帮偶像忙那是我的荣幸。” “不用了,谢谢你啊。” “别急,就知道你会拒绝,总之你先看一眼照片再说!” 马友回去就开始凭借敏锐的嗅觉在文学院的公众号里扒拉,果不其然找到了一篇“文院学子街拍风采”,那个夏之旬也果然就是模特之一。 他点开推文给裴声看,“你看,还不错吧!” 裴声看过去。 那张被马友放大成全屏的照片里,他的老熟人夏之旬穿了件有型的短款黑夹克和休闲裤,正忧郁地单脚踩着块滑板45度角望天。 照片好看是好看,但图p得不怎么有水平,夏之旬两条腿长得吓人。 他忍俊不禁: “我认识他。” 裴声突然觉得自己和夏之旬好像还真挺有缘分。 除却夏之旬本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之外,短短半个月,这三个字仿佛成了一个魔咒,随便一个他的熟人都要在他耳边念一次。 “啊?”马友完全没想到裴声还有主动社交的兴趣,激动问:“那你感觉怎么样?他喜欢男的吗?你俩有希望吗?” “他找我补习雅思,明年要出国,没希望。” “出国的话就得异地恋了,还是异国恋,也不知道这位帅哥品性怎么样,你等我去打听打听哈。”马友热情上头,屏蔽了裴声的结论。 他正思索去哪里找本科生的八卦,突然灵光一现,火速打开了论坛。 怎么就忘了这茬! 马友边走路边看手机,两人步速很慢,裴声权当在散步,环顾四周欣赏学校的风景。 开学以来他忙得脚不沾地,三餐也几乎没有按时吃过,更没机会在新校区里随便逛逛。 在他正数这条路上究竟有多少棵银杏的时候,马友在旁边发出一声哀叹:“这人怎么是个渣男,果然男人长得帅就免不了做负心汉!” “为什么这么说?”裴声捡起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夹在书里,兴趣盎然。 “可靠消息,论坛知情人士爆料说他特别喜欢冷暴力分手,而且刚大四就有足足三个前任。其中一个说是他前女友的,直接评论说找男人千万别找这种的,不然肯定得后悔死。” “啧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你就当我没提过吧。”快煮熟的鸭子飞了,马友非常惋惜,连连摇头。 吃完饭,裴声又到顺丰上班。 军演结束半个月,快递依然还有不少积压。 裴声花了两个小时才把一辆面包车的货卸完,还不幸被一条劈开的塑料打包带划破了手背,“负伤”去跟取货点的人交接班。 快递中心趁着歇业的时候把电子出库设备配齐,现在的任务量就减少了很多,只需把快递拿给取件人,不必再撕下快递单叮嘱来人签名。 裴声迅速进入角色,在货架间一个接一个地找快递。 一来一往的忙碌之中,他的视线撞上马友口中败絮其中的渣男。 渣男又穿黑衣黑裤,笑眯眯地报了串数字,特地强调这次买的是环保节能灯,晚上可以挑灯夜读,顺便为保护环境做贡献。 等到裴声下班,夏之旬不知道又哪里突然冒出来,带来一瓶水,威胁裴声如果不喝就亲自喂他。 裴声有点无奈,拧开瓶盖喝了几口,开口问:“夏之旬,你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夏之旬摩挲着下巴思考,说了句实话: “我也不知道。” 他又掏出一张创可贴撕开,托着裴声的手腕轻轻把创可贴粘在他的伤口处:“但这好像也不重要,反正你也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那道三厘米多的伤口从食指与中指之间的指璞开始延伸,由于手掌不断张合而一直在出血,暂时没有愈合的机会。 确保疮口被覆盖之后,夏之旬叮嘱裴声记得及时换掉。 裴声不怕痛,也不介意这点小伤:“谢谢,但其实我一般都可以自愈。” “这个位置不太容易好,来回撕裂可能会留疤,还是贴上吧。”夏之旬认真解释,仿佛裴声是亟待修复的高级保护文物。 “你介意我留疤?”裴声被夏之旬如此质朴的追求手法引得想笑,起了些逗他的心思。 夏之旬噎了一下,这是什么逻辑? “我当然无所谓!心疼你而已。” “你追女孩的时候也这样吗?”裴声知道自己的问题可能会给夏之旬得寸进尺的机会,但他实在好奇。 眼前耐心又体贴的夏之旬和马友描述的冷暴力渣男适配度为零,还是说他的惯用手法如此,厌倦之后才暴露本性? 夏之旬讶异于裴声对他的往事有所了解:“不是,我之前都是被人追,没怎么费过力气。” 好吧。 裴声突然觉得眼前的黑衣服小孩挺可爱的。 不算认真地追求或被追求,全凭心意地挥霍时间,好像也是种高效的速食恋爱方式。 但如果不是马友今天心血来潮去论坛搜索,其实裴声本来并看不出他的恋爱风格。 半个月前,夏之旬收敛了轻飘飘的流氓做派,改走深情路线。 每天按时主动汇报学习成果,问他一日三餐有没有吃,又在忙些什么,得不到回复也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地关心照拂。 看起来是个很合格的追求者。 但现在裴声知道了,这大概只是心血来潮,而潮水从来都会涨也会落。 今天是十五,遥远的月亮是个瓶盖大小的完美圆形,天上无云,月光轻柔落下。 可能是因为今天收到了夏之秋的巨额转账,裴声的心情格外好,一整天里觉得很多人都很可爱。 包括有点聒噪的马友,中午硬要给他多打一勺菜的食堂大妈,尤其是正站他面前送温暖的渣男。 夏之旬的头发不安分地翘起来一小撮,随着晚风在头顶轻轻摇晃。 “你头发翘起来了。”裴声伸手把那撮呆毛拨下去。 夏之旬轻轻“啊”了一声,发梢被裴声触碰时心脏咚咚两声。 裴声完全是在可爱滤镜的作用下下意识抬了手,意识到有些暧昧的时候赶紧转身走掉。 夏之旬站在原地呆愣几秒才大跨步跟上去,问了一个傻得冒泡的问题。 “裴声,刚刚是不是你第一次关心我?” “我会关心很多人。”裴声只能开始找补,他的确很擅长关心别人。 “我才不信。”夏之旬心里开心,面上仍装作淡定。 “随你。”裴声也淡定回敬。 夏之旬回去后跟王风杰描述裴声突然之间开始对他产生兴趣,甚至还替他顺了头发,表情三分满足七分留恋,像个早恋高中生。 王风杰大跌眼镜。 夏之旬的人格在他心里咔擦咔擦裂成两半。 一半是之前性冷淡的冷漠男,另一半就是现在眼前这个手都没牵上就开始阳光灿烂的纯情怪。 他深刻意识到了双性恋,或者说gay的可怕,尤其是这种开窍晚的。 无语之中,王风杰寻思着夏之旬这次是真的栽坑里了,而且很可能短时间内爬不出来,慨叹:“兄弟,原来你真的喜欢上谁是这样的啊。” “嗯?” “就这么点小事能高兴得像没谈过恋爱似的。” 夏之旬突然有些别扭起来,后悔自己像个早春憋不住嘎嘎叫的鸭子,抖露这些小事,严重破坏个人形象。 第1章 缺心眼儿 夏之秋现在每两周来一趟w大旁的小公寓,关心夏之旬的学习进展。 夏之旬摊开自己的学习成果给夏之秋看。 裴声准备的所有资料都被他认真勾画,他还专门准备了自己的笔记本,记得满满当当,看上去很三好学生。 夏之秋拿起一个本子翻了翻,放下后又大概浏览了其他内容,满意地点点头。 “这么看来裴声同学教得还不错,你姐我是不是慧眼识珠?” 夏之旬配合地一通吹捧。 先吹夏之秋直觉敏锐,能在茫茫人海里一下挑中靠谱的老师,再捧裴声耐心敬业和蔼可亲,简直是他这种吊车尾大学生的福音。 显然,吹捧裴声的用词更加真诚。 夏之秋见惯弟弟的狗腿样,无奈摇摇头:“别扯皮了,晚上有时间吗,跟我一起回趟家,爸今天没有应酬,想全家聚一聚。” 回家的路上,夏之旬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夏之秋是怎么联系上裴声的。 “哦,之前公司参与分销一个雷达工程,技术这边的负责人是你们学校的研究生,和我差不多大,很优秀,我就想着随便问问看,她就推荐了自己的师弟。”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季微渺。” 雷达工程的开发单位是w大和青城民航共同创立的研究所,成品刚出来不久,国内市场竞争激烈,仅有本省几家小型航空公司下了订单,所以制作团队试图打开海外市场。 而夏之秋刚好负责跨境交易业务,中标之后就与季微渺联系紧密。 打听到季微渺,夏之旬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找个机会认识她一下,顺便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裴声。 这么久了,他几乎还是对裴声一无所知,裴声本人不开口,他也只能去找外援。 到家之后刚好七点。 餐厅里,阿姨已经摆好了一桌子菜,全是夏之旬爱吃的,夏庭山已经入座。 夏之旬饿了,有觉悟地汇报了最近的一系列学习情况,开始狼吞虎咽。 夏之秋也落座,开始例行接受夏庭山的餐前关怀。 “空管雷达的项目进展到哪了?” “已经确定了东南亚那边的合作方,目前正在拟定合同的细节条约。” 两人又就交易风险和可能收益做了些估算,夏之旬听得头晕,发现夏庭山没怎么动筷子,夹了一块里脊放在他碗里,插了句嘴:“爸,吃饭时间少聊工作,多吃点是正事儿。” 夏庭山止住话头,欣慰地看着夏之旬,笑着说儿子有进步,话里那点“这糟心孩子可算长大了”的自豪感搞得夏之旬挺不好意思的。 毕竟他都二十二了,现在才开始长大的话着实是有些晚。 但这点难为情稍纵即逝,夏之旬选择顺杆爬。 为了让“长大了”体现得更明显一些,他又开始关心夏庭山身体是否调养好了一些,家里的亲戚有没有求他办什么难办的事情,以及夏之秋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可以发展发展的男人。 夏之秋叹气说没有。 她自己优秀得像个AI,找对象的标准自然是也高到九霄云外,她也不是那种只要工作不要生活的工作狂,可就是没有能入眼的人。 真是人人有本难念的经。 “之秋我放心,之旬,你呢?那些随便谈谈的朋友,是不是都不联系了 ?” 夏庭山对儿子的糟糕感情生活有所了解,边问边开始给蒸好的山药剥皮。 他和夏之秋特别喜欢吃山药,一定要吃那种最新鲜的来自河南原产地的铁棍。 夏之旬冷不丁被盯上,低头喝南瓜粥,捧着大碗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夏之旬,爸问你话呢。”夏之秋迅速选择了战线。 “啊?什么?” “得了,你别跟我装听不见。我有个打高尔夫认识的朋友,他名下有家大传媒公司,前天我们一起打球,他女儿也一块儿来了,小姑娘叫乔千里,哥大本科毕业,和你年龄差不多。” 夏之旬心里拉响十级警报:“不了不了!爸我没兴趣。” 管她是乔千里还是乔万里,夏之旬最近的目标就只有裴声一个。 夏庭山把山药递给夏之秋,笑道:“我说你呀,感情人家就一定对你有兴趣吗,都是朋友,想着两个孩子见个面聊聊天罢了。你下周末留出来一天,跟我去吃个饭。” 夏之秋在一边替夏之旬答应了。 鸿门宴啊鸿门宴。 夏之旬深刻意识到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他家更没有。 夏之旬估摸着夏庭山以后没准儿会和对方合作,所以他不仅得去,如果那个乔千里表示出愿意相处的意愿,他还得从善如流地继续相处下去。 真难办。 夏之旬跟裴声说周末不知道具体哪天有点事,于是两人把补课提前到周五。 裴声自第一次被十八度的空调吹得透心凉之后,一直都穿长袖长裤来上课,善解人意地表示空调可以开最低温度,无需再迁就他。 夏之旬虽然无奈,但又怕裴声穿这么厚热出毛病,只能照做。 但在裴声又一次顶着一点薄汗进门的时候,夏之旬终于忍不住开口:“裴声,你能不能别老这么替别人着想,你又不欠谁的?” 裴声不明所以,迷茫地看着夏之旬。 “我明明说了温度调高一点没关系,我真的不会很热,退一步说,我们俩互相迁就一下,取个中间温度也不难。” 夏之旬叹了口气,不明白眼前这人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裹这么严实过来,一路在三十□□度的室外活受罪,缺心眼儿似的。 搞得他现在看着裴声的脸,都觉得这张脸上带着点儿与长相不符的傻气。 裴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声带卡顿,只能说句谢谢好意,然后坐下翻书。 夏之旬的抗议被无视,负气地把空调温度调高,但是看着裴声逐渐发红的脸颊,又败下阵来。 他“啪”得把笔往桌上一搁,神情严肃道:“裴声,你热不热?” 夏之旬不笑的时候模样凌厉,眉蹙起来,周身都是冷冰冰氛围,让裴声想到高中同桌时常星星眼描述的那种,商场上计算得失运筹帷幄的年轻总裁。 那支笔骨碌碌滚到裴声面前,他伸手按住,犹豫了一下:“现在真的还好。” “那来的路上呢?”夏之旬双手抱臂交叉在胸前,一副听不到实话就不打算继续做题的样子。 裴声只好承认有点热,目光低垂,想起小时候。 他对温度的要求曾经很高,既怕冷又怕热。 大约六七岁时,他实在不习惯家里闷热的温度,问能不能买个小空调,结果被正喝酒的裴栋劈头盖脸一顿骂,说他没有那个命还挑挑拣拣,屁事多儿。 所以命不好的裴声学会放弃一些东西,得到了什么都要先问自己够不够资格。 “那你下次不要在穿得像个粽子一样过来。我都说了我没有色狼前科,你也别担心我会把你怎么样。”夏之旬知道裴声其实就是单纯在压缩自己的需求,替他找台阶下,“走之前把衣服换了吧,衣柜里面都是新衣服,你随便挑一身。” 谈判结束,裴声把水笔塞回夏之旬手里,继续被喊了暂停的课程。 夏之旬不笨,一旦用心做事,进步的速度就会很快。 他摸到英语的门路后,逐渐也品出一点乐趣,上课过程里严肃了很多,很少再插科打诨或神游四方,现在已经可以认真地把听说读写来一套,写题时用左手拇指压住纸张一角,像块严肃的雕塑。 裴声用余光看他,居然觉得这雕塑赏心悦目。 三个小时很快过去,下课前,夏之旬又换回一张冷脸,伸手指新添置的小衣柜。 裴声觉得自己不换衣服的话大概走不出这扇门。 这间小公寓在单元楼的套间里,三个房间共用公共客厅和卫生间。 裴声拿着衣服过去敲卫生间的门,但此刻似乎有人在用,水声哗哗。 他只好又抱着衣服回来,抬起的眼眸里闪过不易察觉的赧然:“卫生间有人,我可以在这里换吗?” 裴声一贯风轻云淡,偶尔不知所措的样子如同某种羽毛柔软的幼鸟,惹人心软。 半晌,夏之旬才反应过来裴声是在暗示自己离开,慌张推门出去时听见衣服掀起时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赶紧在心里默念核心价值观,驱赶一些不必要的思绪。 裴声挑了一套有点大的白色短袖运动套装,整个人清爽利落。 虽说已经接近傍晚,但室外依旧炎热,没有了贴身衣料对散热的阻碍,的确舒适不少。 两人并排走在人行道,裴声道血:“谢谢你啊。” “不客气。”夏之旬笑笑,然后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马上二十四。” “什么时候过生日?” “生日在一月,但我从来不过生日的。”裴声担心万一那时候夏之旬还没失去追他的兴致,会想法子给他过生日。 裴声不过生日。 陈晓婉怀孕时家中并无积蓄,裴栋也正沉迷于二人世界,无意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担起父亲的职责,硬要陈晓婉把孩子处理掉。 万般无奈,陈晓婉只能去小诊所打胎,但看见哭得撕心裂肺的几个女人后又后悔了,撒谎说已经流掉了,显怀时才不得不承认。 如果非要计算第一次感受到父亲震怒的时间,应该是他五个月时,陈晓婉挺着微微突出的肚子被裴栋推倒在地的那一刻。 但夏之旬想说的与此无关。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郑重其事地开口:“虽然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和你说这些,但是憋着又觉得不太好。” “说什么?” “裴声,我发现你脾气有点太好了。上次我那么过分地,咳,骚扰你,你虽然当时是拒绝了,但是后来又没生气又不发火,跟没事儿人似的,好像太大度了点。” “而且那居然是你唯一一次明确拒绝我的要求。” 裴声被夏之旬捉住弱点,开始局促不安地摩挲指腹上一个薄茧。生长环境使然,他是标准的讨好型人格。 “我上次去拿快递的时候,跟其他员工打听了一下你,那几个老油条一听见你名字就笑得跟开了花一样,夸你工作负责,还无偿帮别人代班。” 裴声是兼职,全职员工看他是学生好说话,总是麻烦他早到一会儿或晚走一会儿,临时来不了还会让他先去顶上。 裴声当然也同意。 “你这种性格,往好里说是物质社会里的道德遗珠,千载难逢的绝世好人,但往坏里说不就是缺心眼儿,任人拿捏好欺负吗?” 夏之旬没指望裴声回答,继续说:“马上就要二十四岁的话,你最好要开始学着拒绝,除了在谈恋爱这方面,其他人所有过分要求别全盘接受,哪怕是我,或者夏之秋都没关系。” “代其他人的班是可以要报酬的,如果不想去,那就干脆不要去。” “不会做的事情也别勉强,下次不管是谁,再让你喝高度数的酒你也千万别喝。” 夏之旬絮絮叨叨,裴声侧过脸看他,眼睛和心脏都在强烈的阳光下感到刺痛。 以前没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他从努力投入真心的感情里和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身上没能得到的关心,却从只认识了一个多月的夏之旬这里得到了。 夏之旬孩子似的吵着闹着要追他,可现在又不计后果地敞开心扉,说即使拒绝也没关系。 夏之旬在某些方面,是个很好的人。 “别跟个傻瓜似的,听懂了吗?”夏之旬见裴声还在发愣,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好。”裴声说。 他是真心说好,尽管这对他而言会很难。 第1章 惊!相亲! 十月底,青城的天气终于凉了下来。 盘踞了小半个月的秋老虎夹着尾巴溜走,每天从遥远海岸吹来的风格外凉爽,昭示着短暂秋天的来临。 但是夏之旬此刻的心情没有随着好天气而变好。 周日中午,他准时被夏庭山通知去参加那场约好的社交活动。 夏庭山发来一家高级会所的定位,紧接着对儿子进行了一番殷切叮嘱,无外乎是一些长辈习惯告知小辈的礼仪规范,从怎样在陌生女生面前礼貌地打开话题到如何在餐桌上展现男士风度,一应俱全。 夏之旬扣上手机,非常忧愁。 “又怎么了?”王风杰正在抱着半块大西瓜边啃边追剧,剧情进展到关键点,还不忘分出点精力关心朋友。 “我爸想给我介绍女朋友,是他朋友的女儿,搞传媒的,我猜他们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合作,所以不知道怎么拒绝。” “这还不简单,你礼貌点说不来电不就完了。”资深韩剧迷王风杰指点江山,“你不用紧张,现在大人都蛮讲道理的,商业联姻啥的都是电视剧里的事儿,你好好说,他们百分百不会逼你。” “逼婚倒也不至于,但万一那女生缠着我不放呢?我总不能显得太冷漠吧,那不就成了不给我爸面子吗。” 王风杰又被老友的不要脸给击败了,但偏偏如果是夏之旬的话,好像的确很有这种可能。 “那你就表面周旋,暗地里溜之大吉,懂?” “我尽力吧,长得帅就是烦恼多。”夏之旬欠打地叹气。 简单收拾了一番,夏之旬向目的地进发。 他懒得开车,也不想麻烦司机,直接叫了辆滴滴前往离学校很远的商务会所,降下一点车窗后懒懒地倚在座位上,吹着凉风在心里想象一会儿的尴尬场面。 两家大人本来说也要来,但临时决意趁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去登山,当然也可能就是故意的,总之家庭聚会彻底变成相亲,而他即将单刀赴会。 那边已经等在会所的乔千里则更无语。 几天前,她窝在书房埋头苦读一本介绍中亚女性现状的大部头,乔卫敲敲门进来,笑眯眯问:“千里,周末有时间吗,有空的话带你去看一场高端跑车展。” 乔千里是超级跑车迷,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趣,立马合上了书,但她比较严谨,怀疑乔卫口里的高端和她认知里的高端不处于同一水平线,试探问:“能有多高端?” 乔卫料到女儿必有此问,一连串跑车车型脱口而出,流利得像4S店员工。 乔千里听着吃了一惊,这可太难得了,连着说了三遍有空,甚至恨不得即刻启程。 今天,她怀揣着一颗万分期待的心提早来到会所,想要瞻仰一下那辆全球限量十九台的银白色布加迪。 但在上下六层还附带花园和球场的会所转了好几圈,不仅没看见乔卫所说的限定款跑车,甚至连乔卫本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活见鬼了。 她不死心地去问前台,只得到了一个否定的回答。 乔千里期待值落空,开始觉得愤怒:“你确定没有车展?别是搞错了吧?” 服务生被来势汹汹的美少女吓到,打了好几通电话向经理以及不同的车展主办方求证,陪着笑说真的完全没有这回事儿。 乔千里打电话质问乔卫,这才晓得自己被亲爹坑了一把。 以为是过来看跑车,实则是要来见男人。 “真有你的啊爸,我说你怎么能跟被附体了似的报出来那么多车型,合着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消消气消消气,生气多了对身体不好。” 乔千里咬牙道:“反正我把话撂这儿,我可不打算在无意义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人我会去见,但你可别指望我能给你带回家一个男朋友。” 乔卫正和夏庭山一起在山上水库边钓鱼。 鱼刚咬钩,浮漂晃了几晃,他一时腾不出手,只能给电话开外放,一旁小马扎上坐着的夏庭山自然也听见了乔千里的慷慨陈词。 两个大人摇摇头相视而笑,感叹年轻人越来越有个性,孩子们的心思也越来越难猜,家长简直毫无威信可言。 夏之旬踩着约定的时间抵达会所,找到预订过包间,推开门,看见一个女孩正皱着眉坐在窗前的皮沙发上,穿一身很潮流的工装服,及肩黑发挑染出一缕银白。 长得挺美,就是表情不太美丽,仿佛和他是世仇。 “你好,乔千里吗?”他话里带着点迟疑。 “对!我是!”乔千里没好气儿地回答。她刚刚和乔卫通话时被愤怒淹没,脑子没转过来,忘了乔卫对“相亲对象”的一番介绍,有点尴尬地咳嗽一声问:“你叫什么来着?” “夏之旬。” 夏之旬感受到了乔千里的怨念,简短作答。 虽然和预想的场面天差地别,但他浑不在意自己受到的冷眼,在心里大大松口气。因为这实在正和他意,省了那些不必要的场面话。 “我实在是有点饿,就先点餐了。”夏之旬抱歉道,在餐椅上坐下,按铃呼叫服务员。 他起床后就忙着背单词,大抵是过于投入,连饭都没顾得上吃,现在实在是饿得无暇关照乔千里。 乔千里估摸着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夏之旬应该也是受害者,平复了心情,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纯粹是被我爸骗过来的,如果你也是被迫的,我们吃完饭就好聚好散。” 她觉得还是应该吃饱再撤,毕竟美食是无辜的,怎么说都得宰乔卫一把。 “这可巧了,我也是被逼着过来的,既然这样我们就都放轻松,你也看看想吃什么,吃完饭就赶紧走人。”夏之旬彻底放松,把菜单推给乔千里看。 两人达成统一,不和谐的气氛转瞬消失,开始和气研究哪道菜好吃。 乔千里以前来过这儿,推荐了几道符合夏之旬要求的硬菜,然后开始重点关注甜品区。 菜很快被接连呈上。 “你吃这么多甜品?”夏之旬看着服务生端来的一盘又一盘甜点震惊,小声疑惑,“女孩子不是一般都会为了保持身材控糖什么的吗。” 乔千里一口吞下一个马卡龙,放下叉子瞪他:“我们女孩想干嘛就干嘛,哪有什么一般不一般的。” 夏之旬意识到自己踩中乔千里的雷区,赶紧为他的以偏概全道歉。 “得了,我就知道男人大概都这样,就会拿一些破规矩把女人往里塞。” 乔千里突然开始从女权主义的角度批判男性,讲起一套充斥各种人名与术语的理论时滔滔不绝,博古通今得像个合格的大学讲师,直到夏之旬递来一杯茶问她渴不渴时才停下了话头。 乔迁里发现自己又没刹住车,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啊,我本科读的性别政治,个人难免女权了点,一时激动,误伤你的话给你道个歉。” “没什么,是我说话不好听。”夏之旬听懂了大部分,真诚反思自己。 两人正风卷残云,乔千里视力好,看见夏之旬手机屏幕上一直往外冒的消息提醒,开口:“你微信弹出来好多消息,是不是有什么急事?看一眼吧。” 闻言,夏之旬打开手机,然后一瞬间就面色凝重。 新消息来自王风杰,他说裴声可能出了点事,甩来一个学校论坛的页面链接。 夏之旬点进去,帖子已经盖起千层高楼,楼主说气象专业的野外考察团队在渤海收集数据,一个学生为了保护仪器自己不小心坠海。 被顶到一楼的留言发了几个大哭的表情,声称坠海受伤的那名学生是裴声,目前已经被送往三二七医院,还上传了一张救护车的图片。 夏之旬想起来的路上他看到的海。 这段时间风都很大,海面应该并不平静。 夏之旬有点不愿意相信,再三确认帖子里说的那人是裴声之后心跳开始紊乱,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他一直认为论坛里的这类消息总真假难辨,不少爆料者为了博眼球都会夸大其词,所以很少相信这些风言风语,坚持等官方消息。 但这次关联到裴声,他无法太冷静地看待。 乔千里把小蛋糕咽下去,紧张地问:“怎么了?” 夏之旬短暂丧失语言功能,描述不出。 坠海这个词实在是太严重了,严重到他不敢去想后果。 会所在郊外的旅游风景区,打车过来容易,但是要叫车走就很困难,他慌乱之中寄希望于乔千里:“你开车了吗?” 乔千里飞快从包里拿出车钥匙。 “麻烦带我去三二七医院,快!” 一路上夏之旬都在让乔千里开快些,乔千里也慌了,她不知道医院里是夏之旬的什么人出了什么事,只能尽量超车,在领超速罚单的边缘徘徊。 到了医院,她一个急刹停稳,夏之旬留下一句“谢谢辛苦了”就风一样窜出去,一把关上门,车门碰撞的声音让乔千里心里颤了一颤。 夏之旬没来过这家医院,在迷宫般的建筑群里迷路。 他尽量冷静下来,看着路牌指示往急诊楼狂奔,进门后冲向导医台,气喘吁吁地问值班护士是否有个坠海的学生半小时前被送来。 护士查询信息,确认有这样一名叫裴声的病患,但已经做了应急处理,目前应该没有大碍,只需要等待进一步检查。 “我是他同学,请问他在哪个病房?” “0306。” 夏之旬得到答案,悬在嗓子眼疯狂搏动的心脏缓慢地落下,后怕的余波开始涟漪一样散开。 他脱力地靠着墙壁,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手撑上膝盖的瞬间感到一阵钝痛。 刚刚他太着急,不小心撞到了导医台的一块铁皮围挡,现在右膝已经有些肿了。 为了保护仪器而坠海,还真是好人裴声会干出来的事情。 夏之旬疲惫地捏捏鼻梁,转身走向三楼的病房。 第1章 医院 出海收集数据的工作内容属于海洋与气候变化的课题,本来应该由季微渺跟着张清晖做,但她去校外做横向之后,裴声则接替她顶了上来。 课题研究的是全球变暖带来的海洋环境极端化,由于经费有限,无法使用激光雷达自动收集数据,只能靠半人工手段自行解决。 原本裴声也并不需要亲自到海上,因为海上勘测已经外包给了一家测绘公司。 谁成想,外包团队的领队临时有事出了国,小团队里剩下那群虾兵蟹将都不够专业,只会基本的仪器操作,在寻找精确观测点这方面遇到了困难,厚着脸皮请课题组派人到现场指导。 裴声周末刚好空出来了,于是坐上船出发,发生意外。 一小时前,季微渺在接到外包团队负责人电话后急得不能行,火急火燎地赶来医院。 到的时候裴声已经被推进手术室,门外围了一圈人。 “怎么会出这种意外?他现在怎么样?”季微渺着急忙慌中忘了戴上棒球帽,此刻顶着一头炸毛的头发,一把抓过负责仪器管理的人的衣领不客气地开口,颇有决一死战的气势。 “当时风太大了,我们,我们本来已经找到了合适经纬度的观测点,但是测风仪的固定栏突然断了,这小同学估计是怕机器出意外,想去扶一把,去够固定挂钩的时候没站稳,就摔下去了…” 被揪住领子那位哆哆嗦嗦开口,声音嗫嚅,带着点颤抖。 季微渺火冒三丈:“拜托,我们之间是劳资关系,实验室出资请你们参与工作,不是无偿压榨,据我所知给的钱还不少,你们做不好基础工作就算了,为什么连最基本的安全也保证不了?!” 她简直不敢想那幅惨痛画面,气急松了手:“我告诉你们,今天这事儿你们一定要给个说法,等我师弟恢复了再找你们算账,别想就这么过去了!” 赶走一群饭桶后,马友慌里慌张赶过来,一见到季微渺就说都怪他一直找裴声要数据,裴声才不得不亲自监工。 马友的短脸皱皱巴巴,看起来像要哭了。 季微渺安慰他:“万幸,外包团队说一船人穿了救生衣,搭救也及时,而且急救时心肺复苏效果很好,应该没有大碍,你别自责,这事完全就不怪你。” 两人心焦无比,绿灯终于亮起来。 医生说裴声情况不严重,基本急救和检查措施都结束了,心肺功能无大碍,需要挂几天吊瓶并且注意休息与保暖,不要二次受惊。 裴声被推进病房,意识清醒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呼。 护士给他挂上葡萄糖液,嘱咐他休息好之后及时去做全面检查,防止病毒感染和脑损伤。 跟进病房,季微渺眼眶一下就红了,看着面容疲倦的师弟内疚。 “小裴,对不起啊,是我的错,联系的外包资质不行。” 裴声感觉季微渺快濒临落泪,咳嗽一声,努力开朗地说自己没事。 “偶像,我也不该一直催你们给数据,本来极端天气就是看老天爷心情,我也有错。” 马友垂着一颗脑袋。 两人在病床右边排排站,仿佛等着领罚。 裴声有点惶恐,试图调缓和沉重的氛围:“真的没关系,我这不是没事吗,但是你们再自责的话,咳咳,我可能马上就得有事了。” 季微渺晓得师弟的脾气,领了心意,不再自怨,而后愤然道:“那团队资质不够,不仅不专业,连找来的船也质量欠佳。你放心,我已经联系人去现场检查了,如果船舷固定不牢,我一定让他们赔偿。” “好,谢谢师姐。” 三人交谈时,病房门被笃笃敲响。 裴声这间病房目前只有他一个人住,是个暂时的单间。 季微渺去开门,看着门外的神情严肃的陌生人疑惑:“请问你是?” “我找裴声!”夏之旬答非所问,他隔着玻璃就看见病床上的人影,但看不真切,也顾不上介绍自己,门开后直接大跨步走进来,直到看清裴声尚且安好才终于放心,暂且压在乱七八糟的情绪。 来病房的路上,夏之旬后怕的感觉更强烈。 他走在灯光惨白的走廊里,想象了一下掉进海里得是什么滋味,冰冷的感觉从他脊梁骨往四肢百骸冒,一点气恼也随之酝酿。 人怎么能为了一个机器就不管自己的死活呢? 尽管夏之旬刚刚还恨不得敲开裴声的脑袋,看里面是不是装着本《一个好人应该做到的一百件事》之类的地摊书,但此刻看见像根羽毛一样轻飘飘的真人,却又什么气话都说不出口,只剩下那点担忧。 裴声看见来人则有点吃惊,他不知道夏之旬从哪里听来了消息,呆了一刻问:“你怎么会来?” 夏之旬勉强笑了笑:“当然是来看你有没有事。” 裴声心弦轻动,抬眸看夏之旬。高挑男生额角满是晶莹汗水,头发乱得没了型,看上去少见的狼狈。 “要不要喝点水?”他问。 夏之旬摇摇头,本想继续开口问问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但看着一旁两位陌生人打量他的古怪眼神又闭上了嘴。 此刻画面就显得有些诡异。 如临大敌的马友,满心疑惑的季微渺和憋着一堆话的夏之旬在单人病房里面面相觑,如同在演一场默剧。 “师姐,马友,这位是夏之旬,找我补课的那位大四学弟。”裴声只好率先打破沉默。 季微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也自报家门。 夏之旬反应过来她就是夏之秋口中的朋友,连忙说了声学姐好。 但一边的马友并未加入打招呼的行列,小碎步往裴声身边挪动,偷偷朝他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说:“还记得吗?那个渣男!”。 裴声稍微点了点头,也无声笑着回应说知道,然后介绍了马友。 夏之旬还是担心,决定无视两位刚认识的人,来到病床前蹲下,温声询问裴声现在感觉如何,是否还需要做什么检查,语气像在照顾小孩子,或者是在对什么失而复得的古董宝贝说话,惹得旁边两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夏之旬满脸担心的样子活像裴声的亲兄弟,而季微渺和马友都知道,裴声没有这种关心他的兄弟,只有一个催债鬼一样的混蛋弟弟。 季微渺的视线狐疑地转了一圈,猜测夏之旬多半目的不纯。 她对裴声的情感状况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对女子无意,秉持着不悔一桩婚的态度,季微渺给了马友一个“闪人”的眼神,两人一前一后从病房里出去。 “学姐,那个夏之旬是怎么回事?”马友紧张地问。 “我不知道。”季微渺耸肩,“但我看他跑得满头大汗的,肯定是对我们小裴有点意思,不然怎么这么着急。” 马友一脸嫌弃,嘴角往下撇:“可他是超级渣男,以前有很多女朋友的,明明就是个直男来的。” 季微渺透过玻璃窗看病房里的两个人,好像在一问一答地对话,觉得这画面看起来挺温馨的,轻声说:“这种事情我们管不了的,只有当事人才能判断,还是看小裴自己怎么想吧。” 病房里,等那两人出去后,夏之旬开始毫无顾忌地凑近裴声看来看去。 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整个人薄薄一片,像马上就能被风刮走。 精神状态还算可以,但病号服的纽扣扣串一颗,就给他添了些不符合年纪的稚气,像刚上大一的懵懂新生。 夏之旬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因为裴声足足比他大两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裴声继续问。 “校内论坛盖了好高一栋楼,说你掉海里去了,被送到三二七,我就赶紧过来了。” “你就不害怕是假消息吗?” “我还巴不得是假的呢,有什么害怕的,是真消息才可怕好吗。” 裴声心里酸楚了一刻,说句谢谢。 “他们俩都走了,你可以跟我说实话的,是真的没事儿吗?” 夏之旬怀疑裴声是因为不想师姐和同学为他担心,所以强撑着说没关系。 眼神过分担忧,对裴声而言有些沉重。 裴声一点点解释情况,说船不算太高,所以没有摔伤,虽然是呛了水,但是心肺复苏加上抽吸之后也已经排干净了。 夏之旬将信将疑,又仔细看了半晌,果然在裴声露出来的左侧颈间瞧见一块乌青。 可以想象,他的肩背可能还有不少这种触目惊心的颜色。 夏之旬突然间有点丧气,因为裴声似乎不会对他吐露半句真心话。 就像片浓雾,远远能看见形状,走近后却始终触不到。 夏之旬小心地把裴声扣串了的第一颗纽扣系回去,有点受伤地问:“裴声,就算你看不上我,能不能至少也把我当朋友?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就别这么礼貌又疏远的,成吗?” 但裴声完全没注意到夏之旬心里翻滚的情绪。 他此刻实在很困。麻药过后清醒片刻,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夏之旬时,那股困意似乎卷土重来。 他本来就没睡好,不然也不至于丧失理智到去扶机器摔进海里,现在盖着棉被打点滴更加昏昏欲睡,眼皮微阖,呓语似的说:“夏之旬,我困了。” 夏之旬更懊丧。 原来裴声连话也不愿意和他多说。 他一路过来已经心力交瘁,刚刚安定下来的心情又因为裴声两句话一点一点变坏。 他觉得自己变得很矫情,看着米色的瓷砖地面发呆。 这不是他的风格。 以前他最烦的就是那些女友总因为一点小事就不高兴,好像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可是没想到天道有轮回,他自己居然也有这一天。 这一刻,夏之旬开始觉得王风杰没准儿说的对,也许裴声对他而言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同。 像幕布后的皮影表演家,动动手指就能轻易牵动他的喜悲。 第1章 动摇 那边躺在床上的裴声彻底闭上眼,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脑袋陷进枕头,声音微弱:“夏之旬,是你那天跟我说要为自己着想。”他顿了顿,“我现在很困,不想回答你的问题,想睡觉。” 伤春悲秋的夏之旬闻言心中一跳,又重新抬起头,视线移到裴声身上。 裴声躺好的样子温顺,稍微偏着脑袋,几缕滑落的发丝遮住眼睫,呼吸很轻,看起来乖巧无比。 如果他没有自作多情,所谓的“那天”,应当是他试图教会裴声学会拒绝的那个傍晚。 那次夏之旬在闷热中唠叨了好多话,虽然期盼能引来一些正面反馈,但后来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害怕裴声嫌弃他婆婆妈妈多管闲事。 可他听进去了。 尽管有逃避作答的嫌疑,但总归,裴声记得这些话。 想通这层,夏之旬那点伤感烟消云散,从几经巨变的心情中缓缓咂摸出一丝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类似于夏之秋小时候喜欢的那种角色养成小游戏。 玩家必须坚持不懈地用各种方式培养出游戏角色的某种属性,然后才可以在副本剧情里得到增益。 夏之旬想象出一个简陋的游戏界面。 作为游戏主角的裴声此刻正在睡眠,点开他的属性面板的时候,“缺心眼儿”和“傻好人”两个满格值开始降低。 孺子可教嘛。 夏之旬欣慰地给裴声掖了掖被子,放轻脚步出去,带上了病房的门。 季微渺去走报销流程,门外剩马友一个人在看走廊上张贴的防癌展板,看见夏之旬出来,立刻拦下他开始盘问。 “夏同学,哦不,夏学弟,你是不是在追求我们裴声?” “是。”夏之旬言简意赅,对于“我们”这个前缀有些不满。 他感受到马友的敌意,有些想回怼的意思。 “造孽啊。”马友闻言重重叹息,摇晃脑袋,“不瞒你说,学弟,你以前的那些花边新闻实在是太有冲击力,我老早就给裴声看过了,他应该全都知道。” “什么花边新闻?”夏之旬蹙起两道锋利的眉看马友,不再掩饰自己的不爽,“你又为什么会去看我的消息?” 马友不好意思提他曾经牵错的红线,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就说你总是冷暴力分手,没定性之类的…” 话说到一半,他被眼前人的气势压了半头,声音渐弱。 夏之旬明白了。 裴声这是还有个负责把关的热心朋友。 得,拖这位热心朋友的福,裴声目前给他打的标签除了“迷途知返的变态”,“混日子的有富二代”之外,大概还得加上“没定性的渣男”。 怪不得上次裴声会问起他是怎么追女孩的。 他无奈地张开手掌掐太阳穴,雪上加霜啊。 天地良心,他不怕裴声了解他的过去,只怕他根本没兴趣了解。 夏之旬懒得和马友坦白他自己也才刚刚厘清的心情,正色说感情这件事因人而异,过去不能代表未来,而他现在真的很认真。 “学长,如果你是裴声的朋友,请不要过多干涉他的选择,除非他找你寻求帮助。” 他认真说话的时候冷峻坚毅,不再漫不经心。 马友被一席话和陡然转变的气氛震慑住,讪讪点头,在夏之旬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走廊拐角时才慌张跑过去开口:“诶,那你对他好点,裴声挺不容易的。” 裴声睡着之后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一艘即将在风暴中倾覆的船上,船上所有人都逃走了,塞满了一个小小的救生艇,只剩下他自己孤零零扒着桅杆目送他们渐远。 有个阴森声音让他放手,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就这么死了。 他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被那道恶魔一样的声音蛊惑着松开手,哗啦一声坠入深不见底的幽蓝海底,在不断灌入的海水和逐渐增加的气压的双重折磨下一命呜呼。 然后他变成了一个游魂。 张清晖给他办了一场小型追悼会,几个低着头啜泣的人带着白色雏菊来参加,听张清晖肃穆地念追悼词。 裴声飘在自己那块小墓碑的上方,仔细辨认来的人都是谁,然后发现里面根本没有夏之旬的影子,未免有些生气。 不是还在追他吗,连葬礼都不来。 离谱的梦进行到尾声,场景化成作浓雾,裴声被一道关门的声音唤醒,瞧见夏之旬拎着打包好的晚餐从外面来。 他还不清醒,眼里一层迷蒙水雾,看着夏之旬开口就是一句为什么不来参加葬礼,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难过和委屈。 夏之旬吓了一跳:“什么葬礼?” 对啊,什么葬礼? 裴声呆滞一会儿,神思逐渐清明,发觉自己早已回到现实,不好意思地说做了噩梦。 夏之旬觉得有趣:“你做噩梦,梦见我没有去你的葬礼?” 夏之旬领悟力一直很好,裴声糊弄不了他,垂下眼小声说:“只是做梦。” 夏之旬嘴角上扬。 看来努力初见成效,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夏之旬把病床摇起来,又将打包好的晚餐放在小桌板上,而后喊护士更换点滴,兢兢业业像雇来的专业陪护。 “你休息会儿吧。”裴声看不过去。 “我休息,那谁照顾你?”夏之旬敲敲桌面示意他起来吃饭。 在走廊尽头,马友把裴声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夏之旬得知裴声的母亲出了车祸,目前还在康复,继父是个工厂职员,赚不了多少钱,裴声不仅要给母亲的康复治疗攒钱,而且还要给弟弟生活费,所以才费尽力气打工。 马友还特地强调裴声从没提起过生父的存在。 所以裴声出了事,根本没有什么家人能来医院陪他,只能孤零零在病房等待恢复。 夏之旬越想越心疼,故作不耐烦地催促:“你别管我,快点起来吃饭,要是真过意不去,以后可以偶尔给我点好处当补偿。” 正在换点滴的护士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赶紧推着小车遁走。 裴声右手输液,只能左手不熟练地拿起筷子夹青菜,小口小口喝粥。 夏之旬看他吃得艰难,本想上手帮忙,但是思量一番又觉得不合适,只好作罢。 病床配套的小桌板很大,裴声的晚餐只占了一半空间,夏之旬喂饭不成,索性把手肘架上桌板,支起脑袋近距离欣赏美男吃饭。 一觉过后,裴声的脸色已经不再像下午那么苍白,有了点血色。 他眼睛很大,新月形的双眼皮在眼尾拉长,加上那颗痣的点缀,半敛眼皮时就有些缱绻意味。 不得不说,他当初可的确是有足够的理由见色起意。 裴声在这样的注视下如坐针毡,本就吃得不利索,这下更加难以自如。 “能不能先别看了?”他硬生生憋出几个字。 “不行。”夏之旬一口回绝。 裴声劝解失败,放下筷子和夏之旬对视。 两个人突然间开启了一场比赛,比谁先在视线交汇中宣告战败。 近距离对视的第十秒,夏之旬感觉自己脸越来越烫,抿唇咽了咽口水,率先举起白旗,起身去窗边看风景。 他走得慌乱,因此没看见裴声逐渐发红的耳廓。 住院第三天的凌晨,裴声还是发了烧。 十一月初的海水已经冰凉,他前两天靠吊瓶里的激素勉强扛着,今天按照医嘱减掉了一半的量,果然还是没逃过病一场。 与高热的体温作斗争的时候,裴声看着空荡荡的黑暗病房和夜色茫茫的窗外,生出一丝想见到夏之旬的感觉。 他在漆黑里怔忡了片刻。 这可不是好兆头。 放任自己沉溺于短暂的温暖会上瘾,习惯依赖于某种安稳的定式,然后就要忍受这份安定可能会消失的煎熬。 他如今已经不再相信爱情和好运,尤其是降临到他头顶的那些。 因为用左应宸带着讥讽的话说,他没钱,人也不算有趣,恋爱里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得漂亮,再无其他。 裴声不敢指望自己永远年轻。 他猜夏之旬之所以突然之间对他这么好,好到不介意换个性别开始新恋情,好到大事小事处处照拂,无非也是因为他这张脸。 亿万富翁哭诉得不到真爱的原因是人人都觊觎他的财产而非他美丽的心灵,其实外表优越的人其实也有同样的困扰,且处境还不比富翁。 财富至少不会贬值,但容颜难逃衰老。 虽然知晓这些□□裸的残酷理由,但人毕竟是情感动物,发烧时意志力更薄弱,理智占了下风。 裴声点开夏之旬的朋友圈。 一张很阳光的正脸照映入他眼帘。 裴声盯着屏幕的幽光看了半天,手指放下又抬起,最终还是点击了保存。 第1章 人渣 出院那天,张清晖开车载裴声回去。 他刚刚出差回来,立刻来医院接人。事故发生,他也有责任。 “你别有压力,跟我说实话,是确定没事了?”张清晖边打方向盘边问。 裴声一笑,觉得这话听来耳熟:“对的,检查都做完了,没有肺炎,没有脑损伤,也没有病毒感染。” “眼睛呢,眼睛也没事?” “也没有,老师您放心。” 裴声眼睛被裴栋打伤的时候刚上六年级。 原因他已经回想不出,只记得是非常普通的一天,裴栋心情不好,回家之后摔碎了一个酒瓶,玻璃渣飞溅到他眼里,视线鲜红一片。 陈晓婉尖叫着带他去医院,医生紧急取出了一片半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玻璃,然后又做了角膜修复手术。 从那以后,裴声的眼睛对强光强风都很敏感,稍有不慎就会流泪。 偏偏他又是搞气象的,自讨苦吃。 张清晖总是叮嘱他实地勘测时一定要护眼,他一直很听话,那天也带着护目镜,所以眼睛没有受什么刺激。 张清晖又问他需不需要去找心理医生聊聊,防止创伤应激,因为以后免不了还要往海里跑。 裴声想了想,还是婉拒。 其实他坠海的时并没有过多不必要的恐惧。 一来是因为他穿了救生衣,也及时抓住船上抛下的救生圈,虽然灌了好几口海水,但总不至于丢了命。 二来则是因为他的忍耐阈值早已被裴栋和接二连三的打击调高,且日益巩固。 他会在必要时主动切断感知力,早就不会再轻易害怕什么。 回学校后,张清晖强制给裴声放了半个月的病假,夏之旬也想让裴声多多休息,开始按照裴声的教授思路来自学。 相应地,裴声也没有收夏之秋转来的课时费。 没多久,裴声在宿舍里快要闲出病,申请提前回实验室工作。季微渺和外包团队的拉锯战也有了结果,提前终止合约不说,还谈妥了一笔赔偿费,一切又开始正常运转。 与之前唯一的不同是因为一周的缺席,裴声丢掉了顺丰快递的工作。 这份兼职时薪二十五,一个月可以拿到将近一千。 现在少了这一千,他能给孙宁远的钱免不了要打折扣,可想而知,等着他的也许又是威胁和讽刺。 孙宁远是裴声继父的儿子,读高职,一头非主流紫头发,每次见到裴声唯一的话就是“给钱”。 孙继勇在水泥厂当流水线工人,好不容易混成车间部长,买了套新房子,才和陈晓婉结了婚。 那场惨烈的车祸突然发生,十万的手术费已经是笔巨款,而陈晓婉的康复笔费用像另一个无底洞,继续吞噬他们家日渐捉襟见肘的金钱。 孙宁远是个混混,本就不满意陈晓婉,眼看自己老爹为了后妈把钱花光后彻底失去了理智,大吼大叫了好几天,在裴声大四毕业回家去住的那段日子处处找他的麻烦。 更不幸的是,那个假期,左应宸的新女友李湫也来找裴声,一开口就骂他不知廉耻,在一片葱郁树木投下的凉荫里打了他一巴掌。 不太光彩的画面被正在阳台抽烟的孙宁远看见,他马上下去和李湫套近乎聊天,两人阵营一致,很快聊开。 孙宁远就此知悉了裴声和左应宸的事情,只不过是李湫嘴里那个版本。 裴声记得孙宁远那时候看他的眼神。 恶心与厌恶里逐渐显现出计谋得逞的狡诈精光。 孙宁远不成器,孙继勇心里着急,平时不想让他大手大脚花钱,所以给得不多。这就导致孙宁远在一众穿AJ骑摩托的混混里格格不入,逮着机会就想敲诈。 同一片树荫下,他张口朝裴声要钱,理由是陈晓婉花了孙继勇的钱,子偿母债,天经地义。 “如果你不给,我就去告诉我爸他的继子是个纠缠男人的下三滥,陈晓婉是精神病的妈。” 裴声脸还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冒这个险。 “,你拿了钱就会闭嘴吗?” “这点儿事儿我还能保证。你要是给了,我不仅什么都不说,还能帮你照看照看你妈。” 裴声闭目深呼吸,眩晕着说好。 陈晓婉那条通向好日子的康庄大道才走了没多久,车祸已经把一条坦途砸得坑坑洼洼,他不能让这条路断在他这里。 孙宁远知道自己拿捏到了裴声的难处,阴谋得逞,笑得丑陋,双手插兜叼着烟大摇大摆地走了。 从那之后,裴声开始每月给孙宁远钱,也承担部分陈晓婉的医药费。他攒了四年的奖学金余额归零,开始不停地打工,做助研与助教。 好在张清晖和季微渺都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时不时给他一些额外的工作机会,他才不至于把日子过得太难看。 可是现在,少了的这些钱又能去哪里补回来呢。 心事重重,裴声站在实验室的白板前,看着自己的模型走神。他检查了很多遍,明明推导没有出错,但实际误差还是很大。 这是他的独立课题,结合拉格朗日方程与机器学习共同精准预测台风路径,希望早日解决台风预警仍有偏差的漏洞。 想要确保模型的可靠度,必须进行长期的数据收集和验证,至少得三五年才能有定论,劳心耗时。 而且,这是一个创新性很低的研究,偏向于重大自然灾害预防领域,与张清晖的研究方向不符。 他去申报课题时,张清晖签字盖章,开玩笑问他是否打算去气象局工作。 裴声对气象局无意,以后的目标也只是一直做科研。 但他一定要测量出一次误差可以忽略不计的台风路径。 回溯往昔,裴声自认每一步都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最好,除了没能提前避开那场呼啸的台风,以及随之而来的左应宸。 左应宸暴露真面目,是个放眼全天下绝无仅有的人渣。 他当初大概是实在想猎奇一把,或者是出于什么征服欲,所以才装模作样花言巧语在裴声面前装好人,骗来信任。 而裴声太晚才认清这一点。 在一起一个月,左应宸就不像刚开始那样耐心,动手动脚地暗示裴声和他发生点什么,裴声却觉得离那一步还早。 他委婉地说不到时候,左应宸一下子变了脸,阴沉的神色第一次让裴声感到害怕,两人陷入第一次僵局。 左应宸善于解决失态,诚诚恳恳说自己错了,求裴声别怪他,悔过的模样又如同从前。 时日渐长,裴声慢慢发现左应宸那些陋习其实始终没改,而且越发夸张,比如对金钱的痴迷和对捷径的向往。 他开口阻劝,又被左应宸诚心认错的样子磨得没了脾气。 裴声总是在忍耐。 他曾经太需要一个支点,就像盘旋的海鸟渴望浮木。迁徙中途的鸟儿疲惫不堪,一旦认定某个枯枝可以停留,哪怕已经被水腐烂,也会试着落脚。 他和左应宸还是朋友的时候,左应宸或许能做这个支点,但做恋人,他们实在并不合适。 可那时候他不会拒绝,只能期待他能改变左应宸,他们能够真的相爱,也很努力去尝试,但收场惨淡。 某个凌晨,裴声接到左应宸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嘈杂,酒杯碰撞的声音叮当响。左应宸在酒桌上,骂骂咧咧和别人交谈,应该是喝高了误拨,因为他始终没有对裴声讲话。 就在打算挂掉之前,裴声听见左应宸跟别人说起他,内容相当恶心露骨。 大致是左应宸不满意三年了还没睡到他,那些污言秽语让裴声想去干呕。 他精神高度紧张一晚,第二天在午餐时间联系左应宸。昨天接电话时他还在准备雅思口语,录音没关,录下了所有。 裴声把那段话放出来。 左应宸听了,倒也没觉得难堪,又用老一套的手段含糊敷衍。 “左应宸,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裴声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就是为了上床吗?” 左应宸啐了口唾沫,不耐烦:“裴声,你这么脆弱干嘛啊,以前又不是没吃过苦,这么简单的道理非得让我说出来?” “我以为..” 左应宸嗤笑:“你以为谁都是高中生吗,以前年纪还小,你难为情就算了,现在都多大了,我就想不通你天天忸怩个什么劲儿。” 裴声胸口发闷:“我说过这不是年龄的问题,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那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裴声闭上眼,放弃了解释,平静道:“如果我一直不想呢?” 左应宸彻底没耐心:“那干脆分手吧,对了,我一直想说,你知不知道你很无趣啊,穷人一个还整天那么清高,除了长得好点还有什么值得….” 裴声挂了电话。 他掐灭自己仅存的幻想。 左应宸是个烂透的人。他曾经答应的出国、上进、改掉毛病,全部都是违心,大概只是为了骗他白痴一样无悔奉献。 那些打动过他温柔都是表象,是骗子的惯用手段。 裴声本以为这就是全部,但是没想到,人的坏可以没有底线。 第1章 勾引 人渣左应宸其实还有一手。 左应宸高考考上青城本地的学校,开学没多久之后一边发信息给裴声哭诉多想他,一边又开始在学校物色交往另一个对象。 李湫就是他选中的人。 他图不到裴声的色,就要图李湫的钱。 人世间财色皆宝贵,总得有那么一样,不然不就白活一遭。 兴许是大意了,李湫后来在左应宸了手机里看见他和裴声的合照,大概有一些亲密过了头,脏了她的眼。 而李湫之所以找到裴声楼下打那一巴掌,不为别的,只因为信了左应宸的鬼话。 李湫来找他的第一回 ,他们已经分手接近一年。 李湫先把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甩在裴声面前,眉毛扭起来,两眼冒着熊火:“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搂着我男朋友拍照?” 裴声莫名其妙地捡起有些皱巴巴的照片,展开,意外地看见自己和左应宸。 照片里他伸手搂着左应宸的胳膊,脑袋枕在他肩窝。 裴声蹙眉。 这是某次他们吵了架,左应宸又来认错,认完错还非要拉着他拍张照,硬凹温馨,营造出什么都没发生的假象。如果李湫看得仔细点,就会发现其实他的表情并不怎么甜蜜。 “他是什么时候和你在一起的?”裴声心里升起一种可怕的预感,轻声问。 李湫冷笑:“你还好意思问?我们三年前就在一起,他一入学就注意到我了,苦苦追了我一整年。” “倒是你,一个男的,勾引我男朋友,恶不恶心啊?你有病就自己去治,祸害别人干什么?” 裴声猜测落实,更加反胃,表情不怎么好看。 还是低看左应宸了。 他还在苦苦思索怎么把两个不搭调的人该怎么恋爱,对方却早先一步给自己找好后路,同时欺骗两个人。 裴声拧着眉解释:“我没有勾引他。他和我在一起过,那时候是四年前,你还不认识他。” “行了吧,应宸说过,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答应你。”李湫站在树荫下,放了一小段录音,“你给我听好他是怎么说的!” 录音里,左应宸低声啜泣着,声音嘶哑得像五天没喝水,说他们什么都没发生过,是裴声一直仗着自己那点姿色勾引他,他一时昏了头才没断了联系,那些被李湫看见的照片也全是裴声自己非要拍的,听上去委屈得不能行。 裴声非常熟悉这种语气。 分手时他给左应宸放了段录音,现在左应宸又还给他一段,冥冥之中还有点好笑。 “你说你没有,证据呢?我这里照片一箩筐,你拿什么证明?”李湫又掏出个袋子在裴声眼前晃,里面照片厚厚一沓。 裴声早早删光了关于左应宸的所有信息记录,他没有什么朋友,自然也没有证人,只能靠一张嘴辩白。 李湫不相信。 左应宸擅长拿捏人心,靠一张嘴哄骗小姑娘彻底上当,颠倒黑白一通乱搅,把裴声说成第三者。 “你也别觉得我只怪你,我早就教训过应宸,但他已经道歉了,现在就差你。”李湫又气冲冲补充。 还爱着男友的原配不忍分手,先把男友大骂一通,现在又拿着把大刀来第三者面前伸张正义。 裴声看着李湫气极的样子,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这是左应宸的错,李湫除了好骗了些,其实也可怜到家。 李湫的父亲年轻时中了彩票,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暴发户,后来做大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生意,盆满钵满。这回事儿还登上过青城日报,惹得一群一穷二白的小老百姓垂涎。 那时左应宸拿着报纸,满脸都是羡艳。好巧不巧,几年后,他还真就成功傍上暴发户的女儿,来了出男版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不知道吧?整整一年,他天天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跑,我说什么都答应,干什么都陪我一起,从来就不敢反驳一句。”李湫见裴声迟迟不说话,以为自己打击的力度还不够,没让第三者意识到自己的卑微,所以继续宣示主权,讲左应宸对她有多好,“我生气时他在我们宿舍楼底下站了一整夜,就为了见我一面,你呢,你狗皮膏药似的缠着他,换来过什么?。” “应宸人好,我知道你也想有个人这么照顾你关心你,但是你别找有家室的人行不行?”李湫为了和左应宸在一起,惹得哥哥和父母都不太愉快,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家人接受自己男友,现在又被他哄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我们可是打算结婚的!” 左应宸苦苦追了大小姐李湫一年,那应该是从里到外的功夫都做足了,搞不好还有什么苦肉计。裴声可以想象那幅场景,毕竟他亲身体会过。 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有钱人家的小女儿被穷酸青年不卑不亢的坚持打动,不顾家人劝阻来了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确还挺潸然泪下。 但只有裴声知道,穷酸青年左应宸一边在李湫面前装深情,一边还满脑子惦记着到底什么时候能和他发生点什么。 恶心。 “我劝你最好不要结婚,你会后悔。”裴声提醒她小心,“他撒谎成性,你最好看看他还有没有和其他男男女女不清不楚。” “我信你的鬼话!你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裴声见她完全不相信自己,只能问:“我怎么想不重要,倒是你,过来说了这么多,你想怎么样?” “给我道歉,然后离我们远点。” “这不是我的错,错的是左应宸,而且你太好骗。”裴声拒绝道歉。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坚定,不服软的样子彻底惹恼李湫,紧接着一个巴掌就落在他脸上。 “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裴声懵了懵。 他这辈子只被裴栋打过,李湫是第二个,虽然不疼,但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挨打的日子。 熟悉的恐惧感冒了出来。 孙宁远在这个当口下来,补了一刀,加重了他的恐惧。 李湫被家人宠得跋扈嚣张了些,无法忍受男友劈腿一个男人,想给撬墙角的人来发下马威,没想到裴声刀枪不入,硬要说自己是无辜的。 她受不得这委屈。 大小姐回去又找左应宸闹了半天,扑在他怀里哭诉:“你知不知道他多过分啊?还说我好骗!非说是他先和你在一起的,但是又没有证据,是不是有病!” 左应宸本就气裴声装清高,现在又气他搅扰了自己和李湫,本来就没多少的爱全变成尖酸刻薄的恨,化成恶意,煽风点火:“这人从小就脑子不好使,你去吓吓他,他当然就不敢让你不愉快,也不会再来纠缠我。” 所以天真的李湫再次出动。 暑假里,裴声为了攒钱,在离家两条大街的小书店当店员。 他寻着招聘启事找老板的时候,老板说书店已经不招人了,只不过忘了把那张单子撤了。裴声争取了半天,直到老板反复确认他可以全职打工,这才同意临时加一位。 李湫坐在车上一路跟着裴声到书店门口。 她穿一身亮闪闪的衣服,拎着名牌包,站在通向大门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拦住裴声的路,睨着他道:“我也懒得没完没了地跟你浪费时间,这样吧,今天你跟我诚恳点道歉,保证自己以后不再当第三者,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火药味太浓,书店里面有客人往门外看。 “不可能。我说过很多次,当初是他要和我在一起。他不是好人,你被他骗了。” 李湫本来还想给眼前人一个机会,现在又被无视,简直要气疯了:“你就是不道歉是吧?” “对。” “行,你还真有骨气,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然后李湫闯进那家他打工的书店,两个高大保镖把裴声挡在门口,他进不去,在门外看着李湫跟老板比比划划。 李湫仿佛知道他在看,扭过头朝他笑,没多久就带着属于胜利者的骄傲表情出门。 门口风铃摇晃,叮铃叮铃的声音吵得裴声头晕。他不知道李湫说了什么,但他丢掉了这份工作。 过了几天,他还收到了很多不知道哪里来的恐吓信。 有段时间他必须要在楼下等到快递下班,确认自己收完了所有寄给他的东西,然后面无表情地一件件拆开,撕毁后再扔掉。 李湫似乎以打击裴声为乐,乐此不疲地换电话号码打给他,从假期一直打到他开学,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主体思想就是让他滚远点。 可裴声没法滚。 陈晓婉还在,他只能留下来。 断断续续的恶意把戏终于在半年后终止,代价是裴声松口,为子虚乌有的插足道歉。 没有办法,裴声身心俱疲,几次实验差点出了意外。 他耗不过精力充沛的年轻女孩,所以自认倒霉。他自我安慰,也许几千年前他当过地主,雇了这对情侣做小工,搞不好还拆散过,所以现在才这么辛苦地还债。 风波止息的那晚,裴声又失眠,蜷坐在床上盯着透点薄光的窗子发呆,过一会儿用掌根贴上有点痛的眼睛。 他发现自己其实没躲过九岁那年的台风。 那个黑漆漆的单元楼不是避风港,是比狂风暴雨的天地更可怕的所在。 第1章 意外again 裴声为丢了工作焦虑了一宿,但很快就有了解决燃眉之急的机会。 张清晖刚从北方回来,吸了小半周雾霾,还没落地休息几天,又要去最南方山区的一个研究所参加交流会,没准儿要和蟑螂度日。 不巧,临近期中,考试和学校的大小事宜扎堆来,学院老师们不是在忙着出卷子,就是在赶大学里七七八八的考核报告,再抽不出时间代张清晖上两门课。 所以这事就落到了裴声头上,当然也是张清晖有意为之。 裴声不带半点犹豫地接受老师的好意,原因无他,只因为代课一周的课时费比他在快递中心忙活一个月赚的钱还要多。 这种廉价劳动力骤然升值成高报酬知识分子的感觉非常美妙。 张清晖委托给他裴声两门课。 一门是给本专业学生上的数值模拟课,需要认真备课,另一门则是新开设的气象美学,通识选修,不涉及专业知识。 用张清晖的话讲,裴声就只需站在讲台上,鼠标点开幻灯片播放,然后使用优美的语言描述天气现象,最好能稍微添油加醋,引发同学们对气象科学的向往之情,挽救学院日益走低的报考人数。 虽说当过家教,也有过几次大场面里发言的机会,但裴声还从没有以代课老师的身份正经上过课,这对他而言也算是个小小的挑战。 他一贯力求把事情做得完备,为了确保不出差错,临时搁置了那个陷入僵局的路径模型,全心投入于备课之中。 心无旁骛备课的裴声不知道的是,张清晖把临时由他代课的消息发送到了气象美学的课程群。 由于害怕被学生质疑找研究生来代课太过随便,张清晖特地把裴声的一些成绩告知了大家,强调他认真负责,请大家务必放心课程质量。 一长串荣誉证明让不少人倒抽口气。 这下,一些流连于八卦从的本科生很快把这位由张清晖倾情力荐的代课老师与前些日子在论坛引起一场小型风波人联系在了一起。 先有讲座惊艳亮相,又是增加凄惨色彩的坠海事故,再结合那串含金量十足的获奖荣誉,一小群论坛忠实用户再次对冷门专业的低调大佬产生了兴趣。 w大的规模在高校里偏小,全校学生加起来统共也就两万人,论坛忠实用户大概只占百分之五。但这百分之五的威力不可小觑,其中不少嘴碎者热爱把新鲜大瓜线下传播,所以论坛里热点话题总能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这份注意体现在气象美学的课堂上。 上课前,晚上六点五十,离打铃还差十分钟。 裴声一早就到了,他不想显得太有威慑力,故而一直站在教室最前方的窗边远眺放松,在脑子里继续串那些忽悠人的好词好句。 他本来对到课人数没什么期待,期中阶段应该会有不少人翘课去复习,来的人能有一半就已经算多。 但随着大门开开合合,越来越多人鱼贯而入,教师逐渐人满为患,以至于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拿错了学生名册。 这间大型阶梯教室可容纳二百人,现在放眼望去,黄金排人挤人不说,甚至连偏僻边角都坐满了,而他手里那份名单上总共只有不到九十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声发现学生们好像格外兴奋,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聊天,还有些人边说话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 这很奇怪。 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汇聚成一种低频的嗡鸣,像没有声调的吟唱,奇异地消解了他的些许忐忑。 “铃———” 铃声响起,裴声跨步走上讲台。 这个点钟,本该在宿舍的夏之旬也正混在这间教室。 他戴着口罩坐在第六排的最右,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的年轻代课老师,勉强忽视了座位排与排间狭窄距离造成的不适。 作为论坛爱好者,夏之旬显然不会错过裴声的动向,看见消息后就当机立断,决意过来蹭一节课。 夏之旬怕自己没完没了地出现会拉低印象分,毕竟他现在还拿不太准裴声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这回就不打算让裴声发现他的存在。 为了低调再低调,他特地戴了顶黄色鸭舌帽,又穿一件老土的墨绿冲锋衣,出门前觉得自己和拎着登山杖和保温壶兴冲冲去爬山的中老年人不分上下。 夏庭山热衷于户外运动,每年坚持给他买数不清的冲锋衣。 按照夏之旬的审美观,这些丑衣服本来是塞进衣柜再无出头之日的命,但人生总是无限可能。他平时在人堆里之所以显眼,其实也要归结于考究的穿衣,现在没了衣服修饰,只露出来一双眼的夏之旬在一群冒着土气的学生里,融入得非常丝滑。 “今天我们讲的内容是台风。” 讲台上,裴声简单说了自己来代课的原因,把这节课的中心思想告知学生。 倒也不是他刻意要讲与自己课题相关的内容,只是张清晖已经把降水、凝结和雷电之类容易与“美”挂钩的内容讲完,剩下的只有飓风和沙尘这种一听就破坏力十足的灾难。 所以裴声选了自己熟悉些的内容来进行美化,不过在掰扯之前,还是有必要让台下乌泱泱的人了解什么是台风。 “台风属于热带气旋的一种。热带地区光照强,近洋空气受热膨胀上升,海面上形成低压区,周围空气持续流入,造就一个巨大的移动漩涡。” 张清晖准备的那份幻灯片里出现了几幅台风生成过程的示意图,裴声点击,一段科普视频开始播放。 夏之旬支起下巴,眼光全然没看那个颇具年代感的科普,视频里老教师沧桑催眠的声音被他主观屏蔽。 他全心全意盯着裴声,像是要把台上的人盯出花来。 裴声今天穿着正式,极简风的白色条纹衬衫搭灰色薄西装,眼角眉梢明明凛然,但整个人看起来却还是温和。 裴声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沉静可靠,举手投足间让人觉得安心,像没有刺的玫瑰花,喝的还不是人间露水。 科普结束,眼看学生们开始打起瞌睡,裴声又打开了自己做的那份幻灯片。 他在专业网站里找到记录重大台风生成的卫星云图,选取了几段稍微震撼的部分做成视频。 “其实大家都知道,台风是天气现象,但同时也是气象灾害。不过在这门课上,我们可以暂且先抛下对危害的担忧,从审美的角度来看风云变幻。” “先给大家播放一段记录台风生成的视频。” 加速视频中,广袤海面的上空在某个时刻云雾骤起,处理过后的图像稍微失真,翻涌的云如同被泼进深蓝画布的白色颜料,从中心快速扩散。 “这是生成初期,海面上空气极速流动,气旋很快就会形成规模。” 随时间的推进,那团云雾底层搅动着周围的空气,迅疾向中心旋转聚拢,又在高空释力散开,末端漫出丝丝缕缕的絮状物,飘逸瑰丽。 “大家仔细看,云中始终未被覆盖的黑色圆点是台风眼,翻滚□□之内的静谧一隅,如果身处台风眼,可以感受到疾风骤雨突然终止,周围闷热安静。” 随后,白色云雾的范围越来越广,深蓝海面逐渐被全部覆盖,强光闪过,整个画面归于一片泛着金色的雪白。 夏之旬的注意力也逐渐被吸引到气流之中,视频结束时还没回过神。 裴声用词其实已经相当朴素,没有过分夸大气象灾害的美丽之处,但配合视频,他窥见自然的神秘和威严,虽然破坏力极强,但从千百丈高空俯瞰,交织聚拢的云烟的确是一种美学。 裴声又开始讲不同台风命名的由来,从一个个别有深意的名字中提取有点故事的那些,挨个介绍。 不到两小时的课程进行到尾声,夏之旬左边的女生似乎有事,轻轻用胳膊撞了撞他:“同学,可以让我出去一下吗?” 六个座位的连排椅让人出行极其不便。 夏之旬点头离座,站在过道靠后的位置,给女生腾出通道。 女生这边却稍显艰难。 先是椅面收回时发出了一声尖锐而难听的摩擦,引得不少人耳朵发麻。而猫着腰从窄小空间往外挪动时,她衣服后面带圈的抽绳又不幸勾住了后排同学的没盖盖子的水杯。 水杯咣当一声倒下,还没晾凉的烫水毫无预兆地泼向夏之旬。 夏之旬还在认真听讲,一时没听到周围人提醒的“小心”,灼烧感突然在他手背绽开,如同刚刚视频里乍现的白雾,密密麻麻啃噬着他的痛觉神经。 “嘶——,好烫!”但由于还没打铃,他不想扰乱秩序,只能在心里咬牙哀嚎,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 裴声在讲台上说完最后一句话,注意到台下发生的小型事故。 他看一眼时间,发现离下课只差两分钟,干脆提前宣布下课,走近去看是否有人受伤。 但教室里的学生大多并未动身,充分发扬看热闹的传统美德,齐刷刷扭头看向右边。 裴声加快步伐,那位处于事故中心的学生显然注意到了他,带着点惊惶抬头,一双眼睛让裴声觉得眼熟。 他定睛看,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眼前这个衣着古怪的受害者正是夏之旬。 第1章 崇拜 夏之旬本想忍一忍,一下课就冲向卫生间冲,但还没来得及溜走,就瞧见裴声闻声而来。视线对上后慌张错开,一时之间忘了今夕何夕,手上的酸麻感都显得没那么明显。 裴声认出他来了。 他会有那么一点点担心吗?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好意思,打扰课堂秩序了。” “没关系,已经下课了,你别愣在这,先去用水冲一下,然后到教师休息等我,那里有药。”裴声看着夏之旬红彤彤的手背,推他一把,催促他赶紧去物理降温。 夏之旬被没带几分力的一推拉回现实,痛感又清晰起来,如梦初醒地点头走掉,边走边回头看,裴声正和那名不小心引发小型事故的女生交谈,大概是劝慰她不要自责。 应该是,稍微有点担心的吧。 夏之旬拧开水龙头,水哗啦啦往外流,冰凉感觉缓解了灼痛。 等他冲够凉水赶到休息室,裴声刚从茶几抽屉里翻出来一个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管管药膏,仔细看印在上面的说明,看见来人便伸手递给他一支浅绿色的中成药:“应该不是很严重,你抹这个就可以。” 夏之旬没接,抿唇作无辜状。 裴声带着疑问站起来。 “很疼诶。”夏之旬托起受伤的右手,伸到裴声面前,“能不能帮我涂?” 见裴声纠结,他清了清嗓子:“在医院的时候不是说要给我点好处吗?” 裴声吃人嘴短,洗了手回来,挤出点白色药膏轻轻涂在夏之旬手背:“过一会儿可能会起水泡,痒的话不要挠,等它自己长好。” 夏之旬应了。 裴声手指上有薄薄的茧子,接触时有一点点痒痛,搞得他心里也有点痒,又泛起带着点酸的甜。 他安静地注视着药膏被带着茧的指腹推开磨平,渗入皮肤,又瞥见裴声手背上的浅疤。裴声皮肤白,这道疤颜色也不重,但是很长。果然还是留疤了,那天应该早点提醒的。 “你这回又是从哪里知道我在这上课?”裴声擦手,把药膏放回药箱。 “论坛呀,八卦全是那里来的,你最近讨论度超高。” 上课前,夏之旬听见前后左右人的交谈内容。其实大多数人和他一样,压根没选这门课,都是特地来看裴声真人的,言辞之间钦佩和花痴对半分。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一门选修课来这么多人吗?” “是有点奇怪。” “因为根本没多少人是想来听课,全是来看你的。”夏之旬危机感飙升,但是马上又想起来人大部分都是女生,立刻放松,“不过来也没用,你又不喜欢女人。” 裴声失笑。 “你回去也注册一个账号吧,校内用户有很多浏览权限的。” “但是我注册了的话,好像就能看到你的八卦。”裴声轻飘飘说,拉开门往外走。 “我发誓那些都过去了!”夏之旬赶忙跟上去和他并肩,着急为自己辩解,恨不得来段单口相声,“以前我不懂事,不要脸,不成熟,但现在我脱胎换骨焕然一新洗心革面!”说完意识到这也太没说服力,停顿了会儿,缓了语气:“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我可以证明的。” 裴声点点头,全当在哄人。 周三,裴声要去给低一级的研究生上另一堂课。夏之旬这回提前打了声招呼,坐在小教室最后装研究生。 大气数值模拟课是一门相当重要的理论课,涉及物理过程参数化。裴声在讲台上说着一个个另夏之旬费解的名词,不时扭头板书,用一个方程计算近地面风速值。 粉笔灰随着书写簌簌落下,在窗外阳光下纷飞,一点点落在裴声肩上。他又写了两个很长复杂的公式,给了一组模拟数值,让台下的学生自己计算一次。 “大家用这两个公式设计方案,然后再代入新数据检验,十五分钟内结束,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举手。” 底下的人一齐低头计算,教室陷入安静。 偶尔有人遇到难关,举手示意,裴声就走过去弯腰回答对方的疑问。 这节课结束,夏之旬深刻体会到了裴声的脑子有多好使。 那些乱七八糟的物理公式在他看来是天书,但裴声却三分钟就能搞定一个参数化方案,然后条理清晰地拆分步骤。 一直是从容不迫的模样,偶尔下颌微点,看起来赏心悦目。 下课时,一小拨人围着讲台问代课老师问题,这门课讲到艰深晦涩处,确实不容易理解。 夏之旬斜倚着后门门框看过去。 裴声认真听每个人的疑问,不厌烦地重复公式中的一个步骤,害怕光说不管用,还拿了张草稿纸演算。他说话时会直视别人的眼睛,确认同学们都听懂了,唇边就会挂上浅笑,搞得几个人眼冒粉红星星。 等人都散尽,夏之旬才靠近。 已经下课二十多分钟,为了节省资源,没课的教室都会自动关灯。但是通电不断,多媒体设备亮着,嵌在讲桌下的电脑发出幽暗白光。 裴声在整理带来的资料,夏之旬扒着讲台开口:“你从小就这么聪明吗,参加过那么多竞赛,都能拿到一等奖?” “对。” 裴声破天荒地接受了一次夸奖,“我学东西很快。” “这样啊。” 夏之旬帮他一起收拾散开的草稿纸,沮丧问:“那你,应该不介意男朋友比你笨一些吧?” 这是他第一次担心自己配不上别人。 他现在觉得裴声是真正发着光的金子,自己充其量只算贴满金箔的破铜,还缺斤少两,处处豁口。 发觉意有所指的含义太明显,夏之旬挠挠头补充:“当然了,我不是说那个人一定是我,只不过感觉比你还聪明的人可能也不多了,你要是标准太高,很容易孤独终老,知道吗?” “不介意。”裴声笑。 夏之旬放了心:“那你有没有什么要求?” 裴声收好东西,站在讲台上低下头看夏之旬。比他小两岁的人眼眸漆黑明亮,现在映着点白光更显天真,有些不谙世事。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的人,眼睛里总是很轻易能盛满一些光芒,格外纯粹。 “我希望他是个好人。” “要怎样才叫好人?” “真心就好。” 比较深刻的交流之后,夏之旬花了很久去想裴声的意思,但没想出所以然,颓丧地趴在桌上。 电话响了,王风杰喊他去一个聚会。 夏之旬正有些烦闷,答应了。 他们去了学校门口一个平价迪厅,坐靠窗卡座。 蓝绿色的灯光从四面八方闪烁着打过来,中间舞池的音乐声大得夸张,地面都跟着节奏共振,震得夏之旬心慌。 “你这段时间都干嘛呢?怎么都不来和兄弟们喝酒蹦迪?” 说话的人叫苏易,潮牌加身,家里搞餐饮业,开高级音乐餐吧,在青城连锁后扩展到中部省会,最近已经上市。 他是夏之旬之前的老酒友,没开始发愤图强之前,夏之旬几乎每个周末都去他家的店里捧个场,顺便消费个小几千,就当做个顺水人情,就当维护人脉。 只不过他现在既没这个消费能力,也没这个消费时间。 “就是啊,咱哥几个都多久没聚聚了,你小子也不说主动点来,除了上课,平常都看不见你人影。”一边的人附和。 中文系几个吊车尾的学生平时凑在一起,没事打打游戏喝喝酒,发展出固定团体,整天上课坐在后排吊儿郎当无所事事,大约是老师眼中无药可救的那种学生。 “最近忙着为出国做准备,收了点心。”一口酒入喉,熟悉的刺激感稍微缓解了他的焦虑。 夏之旬以前多多少少会带前女友参加聚会,这个收心说得一语双关。 “诶呦喂,合着大少爷您这是从良了,终于不去祸害小姑娘啦?”几个男生喜欢开玩笑,一阵哈哈,笑得东倒西歪。 他们都习惯了夏之旬的分手频率,一直在等新人出现,但迟迟没看着人影,逼问他最近进展。 王风杰笑得喘不上气,在一边啪地搁下酒杯,表情颇有深意:“他现在反常得很啊,不止从良,我看都要落发为僧了。” “什么意思?展开说说?” “得得得,碰个杯吧咱们。”夏之旬赶紧提高声音岔开话题,剜王风杰一眼,王风杰就闭上了嘴。 酒杯相撞,透明液体摇晃,飞溅出几滴。他一口喝完小半杯劣质白兰地,幽幽开口:“意思就是说,我从今往后打算做好人。” 桌上除了王风杰的人面面相觑,没多久又开始爆笑,把桌子锤得咚咚响,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堪称地动山摇。 “怎么,受什么情伤了,这么反常?”苏易又给夏之旬满上。夏之旬以前老唧唧歪歪他那套收放自如的感情观,他们这桌人闭上眼都能回想起他那副散漫样子,现在着实是见了鬼。 “没有的事儿。” 这几人眼看撬不开夏之旬的嘴,遂转移了话题。 喝到最后,几个人又干了六瓶啤酒,迪厅里依旧沸反盈天,夏之旬在晃眼的灯光里越喝越清醒,脑海里全是裴声说那句好人时落寞的神色。 散场之后快要凌晨,推开门风呼呼刮。王风杰已经喝醉了,走路歪七扭八,他时不时扯一把,生怕旁边的人撞上电线杆。 “老夏,你说说你,追人就追人,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把大家整得都不习惯了。”王风杰断断续续地说。 “哎,你说,怎么才叫真心对人好?”夏之旬没指望听见什么回答,但是不问一句又憋得难受。 “这个,这个我懂!”王风杰嘿嘿笑,“韩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哈,那真心,就得是富二代爱上穷姑娘,或者有钱姑娘看上穷小子,不顾家人反对,硬要为了爱情放弃点东西,和家人反目啦,不要家里的产业什么的。” 夏之旬想了想,目前来看,这个他勉强符合一半。 “哦,还有,要么就是一块经历波折,彼此吧硬是能挺过来。反正套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种,你自己,你自己去看点电视剧,就知道了。” 王风杰打了几个响亮的酒嗝,开始胡言乱语,数落夏之旬这都不懂,猛地揽过老友的肩:“哎,你要是肯拜我为师,我,我就把恋爱秘诀亲传给你,怎么样!” 夏之旬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趔趄,还没站稳,又被王风杰一把推开:“哈哈哈哈傻了吧,老子骗你的,你想得美!” “有病吧你!”夏之旬默默骂句脏话,离王风杰半米远。 第1章 艰难 夏之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他现在面临三重压迫,一是从零开始恶补商科知识,看一大堆不知所云的网课,二是要准备重修那两门课,三就是在词海句法里浮沉挣扎,苦学雅思。 不过考虑到裴声,第三重压迫其实可以忽略不计,甚至能被完美转化成快乐。 只可惜,大概痛苦总是守恒的,他一手的水泡才好干净,夏之秋又打电话给他下了死命令,要他毕业前务必完成一段三个月的实习,最好与商科挂上钩,且不能是野鸡公司,一定得是有规模的大企业,回头填在申请材料里十分有用的那种。 夏之秋还明确表示家里不会给他任何帮助,既不会帮他造假经历,也不会走后门把他塞进大公司,全凭他自力更生。 夏之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刚关掉市场营销的网课,他又打开招聘网站找实习,越看那些严苛的招聘条件越觉得自己不配为人。 大学四年,他诗词名著考试恶补一通,本来记住的也不多,考完试就立刻忘得一干二净。那些乱七八糟的音素音位、字形结构倒也能掰扯两句,但是一让他展开讲讲,他也说不清其中的道理。虽然他已经开始补习商科知识,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看的那点东西还不够誊半本笔记。 所以他依旧还是个什么都不精通的大白痴。 “王风杰,你说我怎么这么废啊?”夏之旬才见识到裴声的厉害之处,觉得自己比不上他万分之一,现在又被残酷的社会狠狠敲打,焦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就没点会的东西,根本找不到能做的事儿!以后要是我姐我爸心一狠不管我了,那我岂不是喝西北风的命。” 夏之旬边说边觉得人生艰难,后悔自己以前太清闲,现在不仅要担心裴声会嫌他没文化,看夏之秋这六亲不认的样子,还得担心以后自己怎么谋生。 “别这么悲观嘛兄弟!”王风杰有过短暂的工作经历,躺在床上给他提供思路:“找份实习而已,又不是正式工作,没那么难。你看看文案策划之类的岗位,这个好像招我们专业的多一点,快消公关互联网,应该都有不少需求,不都可以找找看吗。” 夏之旬无语: “我写东西什么水平你不清楚吗?” 大学写作课有一回随堂写作训练,夏之旬文思泉涌,花了三十分钟写了篇散文,一向和蔼温和的老教授看完那篇名叫“青春之歌”的文章后,面色铁青地问夏之旬考不考虑转系。 王风杰发现自己忘了这茬子事儿:“sorry,那你当我没开这个口。” 鼠标滚轮往下翻了半天,夏之旬觉得自己唯二能胜任的工作之一就是某知名外企的文秘,平时需要处理文件,做工作记录,打点些行政方面的事情。但很不巧,留言区有人说老板是个奇葩,让新人快跑。 另一个就是某娱乐互联网公司的主播,这个挺容易,只要选择一个领域然后深耕直播,唯一的要求是颜值高,但是雇主友情提示,还望应聘者先爆个照,八块腹肌者加分。 夏之旬只能黑着脸关掉页面,开始自暴自弃:“我就不明白了,你说我姐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个情况啊,她明明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就不能帮我一把吗?就是个实习,走个关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老夏,不要着急,不要暴躁,也不要自甘堕落!不过关系还是可以找找看的,圣人云条条大路通罗马,你靠自己家是不可能了,不如找其他人帮忙。” “除了我姐我爸,还能有什么人?”夏之旬蹙眉,在记忆里搜寻合适的人选。青城临海,又是旅游城市,他认识的那些公子哥不是搞房地产的,开水产公司的,就是搞旅游的,虽然都家大业大,但显然全不合适。 “你这记性啊,就上次相亲的那个大老板的女儿,不是说她爸是传媒公司的吗,也算沾点边,她会不会有什么资源?” 乔千里!夏之旬一拍脑袋,想起这尊大佛。 上次乔千里简单讲了她家的企业。 乔卫在娱乐业大爆炸前投资了个小明星的工作室,然后明星火了,他的团队签了越来越多人,索性把独立的工作室集合起来变成影视集团,一路顺利,现在更是已经把业务扩展到公关营销。 前些年,乔卫在外闯荡累了,潇洒地回到青城开了家公司,分公司正好主攻广告公关,在业内势头正猛。 别说,还真挺合适。 夏之旬给乔千里打电话,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诚实地交代了由于自己不学无术而造成的尴尬困境。 “找实习是吧,这个好办。”乔千里正在看剧嚼泡泡糖,“我去问问公司员工,你等我消息。” 夏之旬本来还担心乔千里会不会有什么顾虑,看见事情这么容易就办成一半,喜出望外地表达感激,溢美之词一套套来。 “行行行,差不多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乔千里阻止他继续,挂电话前,难得八卦起来:“可不可以问一句,你上次去医院里找的人,最后怎么样,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嗯,恢复得差不多了。” “女朋友还是家人?” “都不是。”夏之旬顿了顿,“他是男生,还没追到。” 乔千里嘴巴拢成小小的o型,吹了声短促的口哨:“可以呀,那祝你早日成功喽!” 她亲眼见过夏之旬着急的样子,诚心祝福。 乔千里常年在外求学,但是一旦回家总和乔卫一起去公司里兜圈,几乎和所有高级职务员工都混了个脸熟,这点小事她还是能办的。 电话挂断,她马上去问人事部的负责人最近还有没有缺实习生的项目组,第二天就收到答复,说是美妆组的CC那边还缺人。乔千里立刻把人事部的说法原封不动传达给夏之旬,问他愿不愿意加入美妆品牌的项目组。 “虽然是做美妆的,但合作的都是国际一线品牌,我觉得对你以后申请应该有加成作用。” 夏之旬当然无条件答应,当即决定请乔千里吃饭。 他最近手头紧,大餐是暂时吃不了,选了几家不错的平价餐厅给乔千里挑。乔千里敲定一家炭火烤肉,两人约好时间。 午餐当天,夏之旬突然想起来自己也还欠王风杰一顿饭。上学期末,他为了平息前女友对他冷淡的怒火,特地准备了一场邮轮游,为此翘了一周课,拜托王风杰替他写了一篇小论文。 现在刚好可以一顿饭把两个人情一起还了。夏之旬去征求乔千里的意见,对方丝毫不介意,所以王风杰也一起出了门。 过去的路上,王风杰扭捏地像个没出过寺庙的和尚,围绕乔千里问七问八,恨不得把她祖宗八辈都打探出来,全是因为夏之旬提了一嘴她是个有个性的美女。 夏之旬不停回答,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干脆把手机给王风杰,让他自己看乔千里的朋友圈。 王风杰如获至宝,边看边惊叫:“真是美女!她也喜欢玩LOL!” “娘嘞,她还对车有研究!” “卧槽,她也喜欢看韩剧,这部剧我前天才追完!” 王风杰昨天还边看韩剧边抱着纸巾流泪,现在觉得乔千里简直是他失散多年的知己。为了给知己一个好印象,进烤肉店前,他对着玻璃门整理半天仪容,被夏之旬无情地一把推进去。 王风杰长得称不上多帅,但是个子高,衣着走运动风,整体上有种唬人的氛围感,放在菜摊上也能算是颗卖相不错的大颗白菜。 乔千里早就到了,依旧潮流时尚,毛领皮衣配格子裙,还扎了个丸子头,惊喜地挥手跟来人打招呼。 “王风杰,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朋友。”夏之旬给乔千里介绍。 王风杰站在一边偷瞄乔千里,羞涩开口:“风杰,风中英杰的意思。” “听着怪不吉利的。”乔千里想了两秒,犀利评价,“飘在风里一般不都是形容死人吗?” 王风杰紧张兮兮才好不容易打完的“对话草稿”变成废纸,剩下的话僵在喉咙里。 “得了得了,咱们先点菜,你们随便点,但是尽量别浪费,我最近手头实在是有点紧。”夏之旬看不下去,招呼大家赶紧吃饭。 三个人最后吃了五百,勉强在穷人夏之旬节衣缩食之后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王风杰吃着吃着居然不那么羞涩了,打开话匣子跟乔千里说那部韩剧的男二号多凄惨,女配角多绿茶,然后又谈起最近跑车市场如何如何,哪款车被炒得价钱虚高。 整个过程下来,夏之旬仿佛是个多余的人,什么话都没插进去,颇有兴味地看着两个人热火朝天地讨论。 结账出门的时候,乔千里一拍脑袋,总算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来吃饭:“差点忘了正事,夏之旬,我等会儿把带你的人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你直接加她好友就行了。她不喜欢别人喊她中文名,你叫她Celeste或者cc姐都可以。” Celeste,天蓝色。 夏之旬想起裴声教他的这个单词。当时裴声也穿了件蓝色的衣服,蓬松的发顶有股清新的香气,衬得整个人更柔软。 他当时应该问问裴声用什么洗发水。 “听见了吗?”乔千里伸手在夏之旬眼前晃荡。 “哦哦,没问题,我记住了。”夏之旬回过神。 “不过她对实习生要求很高,我虽然说明白了你没有业务经验,也没有什么技能,但她估计不会让你轻松混日子,你有点准备。” “那正好,我就需要锻炼锻炼。” 王风杰在一边插嘴:“支持,他是得多锻炼,不然以后只能啃老了。” 乔千里满足地伸了个懒腰:“饱了饱了,这位风中英杰,咱们加个微信呗,我跟你还挺投缘的,以后没事连麦打游戏呀。” 此话正中王风杰下怀,他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掏出手机,一紧张手抖点了个收款码出来。 “你真有意思,加好友得给多少钱?”乔千里扑哧笑了,“你随便提,我很有钱的。” 王风杰闹了个笑话,脸红得像蒸熟的虾。 夏之旬摇摇头,嫌弃他道行尚浅。 第1章 过敏 夏之旬回去就跟Celeste联系上,一副听话的狗腿样,礼貌又懂人情世故,对方问一句他答三句,直接约定十二月初开始去上班,一周四天,日薪一百五。 这点钱对目前的夏之旬来说是救命稻草。 Celeste发来一个压缩包,里面是几个品牌营销策划案的内部版本。 “这些全部看熟,你没经验,必须做到从brief开始到成品都看懂,不然没法工作。” “没问题,保证完成!”夏之旬回复,他感觉任务前所未有的艰巨,给裴声发微信一半真心一半夸张地诉苦。 裴声正在心无旁骛地运行一段模拟进地面风场的代码,隔了好半天才看见,一点没同情夏之旬的悲惨遭遇,火上浇油回了一句别忘了背单词,下次还要抽查。 周四下午,雅思上课。 夏之旬跟着裴声练习关于犯罪的口语话题,一来一回地居然能跟上裴声的速度。 “不错嘛,你进步很大。”裴声夸他。 两个月下来,虽然夏之旬的遣词造句还不算高级,但是语法错误已经基本没有,并且能把新学到的词汇及时应用。 “那当然,我可真的真的努力了,天天背单词,我朋友都以为我疯了呢。” “做阅读吧,看看怎么样。” 夏之旬这次带来一个小闹钟看时间,放在桌角,秒针滴答着走圈。 阅读做完,裴声拿过来检查,速度和正确率他都很满意,分析长难句的时候语气轻快。照这样下去,夏之旬完全有可能在年后就尝试考一次试,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可以达到6.5。 “怎么样,裴老师对我的学习成果还满意吗?”上完课,夏之旬枕着胳膊趴在桌上,盯着裴声明知故问。 “挺满意的。”裴声偏过头看夏之旬:“继续保持的话,再过两个月就去考试吧。” “啊?会不会早了点?”夏之旬刚刚还在为自己进步神速喜悦,听到要考试却又觉得没把握,立马面色惊恐。 “你现在核心词汇背完一轮,听力口语和阅读基本上达到合格线,只差写作,所以我们下次课就开始写作训练。”裴声后背有些酸,小幅度活动肩胛骨,“谢天谢地你能认真上课,不然我就要白拿你姐姐的钱当黑心资本家了。” “那你看,我天天悬梁刺股,你给我的笔记讲义睡前背三遍,这么努力,有没有点奖励?”夏之旬看他心情好,得寸进尺。 “你想要什么?” “跟我出去,随便走走就行。”夏之旬放软声音,斜咬着下唇充满渴求地看着裴声。这个表情俗称卖萌,在他脸上虽然违和,但是挺管用,一般能让还在生气的夏之秋心软。 裴声瞧见一颗尖尖的虎牙,果然没能拒绝,被夏之旬推着下了楼。 秋冬之交日落很早,刚六点天就已经黑了。 大学城主主干道两旁有很多娱乐场所,电子大屏、霓虹招牌和重低音音响一到晚上准时开始对路人进行视觉听觉双重攻击。 路过一个正在放凤凰传奇的烧烤摊,裴声不知道目的地,心中好奇,提高音量大声问:“我们要去哪里?” “不告诉你。”夏之旬扯着嗓子回答,卖了个关子。 夏之旬带着裴声拐进一条小胡同,出来之后是一片较为静谧的低矮平房区。 没多久,两人来到一扇有点破旧的蓝色铁门前。 “就是这儿了。”夏之旬嘎吱一声把门推开。 裴声跟着进来,门内是一个精心打理过的小院,尽头一排黄色平房,屋顶挂着块“王阿姨流浪猫救助站”的牌匾。原来是流浪猫收容所,裴声更加好奇夏之旬带他来这里干嘛? 夏之旬轻车熟路地推开第三间屋子的门:“王阿姨,今天有时间,我来看看小猫怎么样。” 身穿略微褪色的宝蓝色工作服的中年女人正蹲在地上给几个大碗里倒猫粮,没抬头就听出是夏之旬:“呀,之旬来了,你自己去看看,我今天刚把它们挪到里屋去了。” “哎你等一下,顺便拿碗奶过去给它们喝吧。”王阿姨擦擦手上的碎渣,起身冲泡宠物奶粉,看见还有一个人,笑道:“这位小朋友是?” “哦,他是裴声,我学长。” 裴声礼貌问好,新奇地环视四周,跟着夏之旬走进朝南的里屋。 窗户下方有一笼灰白相间的小猫。 夏之旬把一大碗牛奶放进笼子里,小猫们本正堆成一团打闹,闻见香味儿纷纷东倒西歪地挤在一起往前爬,小爪子扒着碗沿喝奶。 “好可爱啊。”裴声更过去,在夏之旬左边抱着膝盖蹲下。他从小到大都没养过宠物,这么近距离地看,发现自己对毛茸茸的小动物缺乏抵抗力。 “它们是我开学没几天的时候在文学院的小花园里捡到的,当时刚下了一场暴雨,我看见一堆小猫缩在树底下发抖,浑身都湿透了,所以赶紧拿了个纸箱当临时猫窝,等了两天了都没见到母猫,只好又把它们带到这儿。” “你经常来这里?” “嗯。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人吧,就是闭上眼走路好像都能捡到猫,这里有六分之一的猫估计都是我捡来的。” “唔,还挺有爱心的。” “还好啦。这里是青城唯一一个靠募捐运转起来的救助站,王阿姨之前是兽医,后来专心收养流浪猫,平时会把小猫们的动态上传到微博,所以有很多人捐款。你别看这儿有点破,那是因为钱都用来买进口猫粮和其他必需品了,捐款使用都是完全透明的。” “裴声,你实在缺钱的话,考不考虑来这里帮忙?”夏之旬直截了当地问。 夏之旬又在裴声固定上班的日子去拿快递,但是没看见人影,问了现任员工才知道裴声早已经被解雇。 他担心裴声又要为钱发愁,想起王阿姨前几天在微博上招募助手,于是就带着人直接过来。 “从学校来也只要十几分钟,路不远,一周跑三趟,薪水也比你在快递中心那边要高,一个月保底有一千五左右。” 裴声还在专心看小猫喝奶,听见夏之旬的话先是愣住了,然后偏过头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新月,精致的鼻尖上沾了一根灰色猫毛,整个人灿烂到让夏之旬失神一刻。 他头一回发现裴声居然也可以这么开心。 但最终,王阿姨没能招到裴声当助手,裴声也没能抱到猫。 因为裴声还没来得及回答愿意与否的时候,眼睛突然开始不受控地流泪,吓得夏之旬赶紧带他出来。 “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啊,我眼睛一直都比较敏感,现在估计是对猫毛过敏。”裴声用手背贴在眼睛上,他的手很凉,可以起到缓解疼痛的作用。 夏之旬心疼,“你早说呀,我知道的话就不带你来了,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我也是才知道嘛。”裴声有点着急地解释。 “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裴声摇头,“但这样的话我应该没办法来上班,恐怕要辜负你的好意。” “不能来就不来,没什么的,你就当是陪我来散步。”夏之旬怕裴声有什么心理负担,“再说,我主要是来看小猫的,顺便提一嘴而已。你也别着急,工作多的是,再找就是了。” 眼睛没有那么疼之后,裴声松了手,适应了周遭的光亮,静默了一会儿问:“夏之旬,你会不会对我太好了一点?” 夏之旬本人对这话很受用,走近裴声,食指关节擦掉他下睫毛上坠着的泪珠,认真道:“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想你不开心。” “可如果我一直不答应呢?” “那就是我要考虑的事儿了,与你无关。” 裴声心里一潭死水又轻易被夏之旬搅起波澜。 不速之客夏之旬这一个多月里接二连三地把石头掷进他心海,圈圈涟漪泛起,水纹扩散的频率大概与他此刻的心跳速率相同。 从他们认识以来,夏之旬已经为他做了太多事。他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虽然惶恐多过欣喜,但喜悦也不是假的。 此刻,裴声很想依着冲动答应夏之旬。不去在他是为什么对自己好,不想去想他能坚持多久,是一个月还是几个月都不重要。 因为夏之旬真的太好了,好到裴声想再试那么一次,不让这份好带着遗憾落空。 第1章 鱼咬钩了 回学校的路上,夏之旬拉着裴声去一家路边摊嗦粉,问裴声还有什么一技之长,他可以帮忙问问看有没有别的事儿少钱多的工作。 裴声吃东西很斯文乖巧,确保完全咽下后才开口说:“唱歌。” 这超出了夏之旬对裴声的了解范围,他将信将疑地挑眉: “真的假的,没骗我?” 不过无需裴声回答,夏之旬就想明白了。 以裴声的性格,很多没提过的事情他已经能做得很好,如果亲口说出来擅长,那应该是能做得非常好。 他还怪想听的。 “那我干脆雇你给我唱歌听吧,每天唱两个小时,我算算啊,每天两小时一周唱个五天,那就是十小时,一个月四十个小时,时薪怎么也得比快递那边高,按五十算,那我一个月得给你两千。” “这就不太行了,我好像暂时没有这么多钱。”夏之旬算了算,马上沮丧。 “为什么?”裴声觉得夏之旬应该是个有钱人。 “别提了,我姐和我爸限制我消费呢。” 夏之旬维护形象,不打算把自己的窘迫说得太详细。他很快吃完,把筷子架在碗上,盯着裴声因咀嚼而一鼓一鼓的脸颊,想伸手戳,愣是没敢,优哉游哉又开了瓶可乐。 喝了两口,突然灵光一现,嘴里又开始往外吐不着调的话:“那等我又有钱了,你考虑被我包养吗?省得没完没了打零工。” 裴声儿时常靠一些滑稽的想象减轻裴栋带给他的痛苦,比如把裴栋想象成偷偷跑出实验基地的怪兽,怪兽每打他一回其实都要被基地里的科学家记上一笔,被抓回去的时候就会因为这些罪证受到惩罚。 所以他的想象力其实相当丰富,听见包养这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想笑,畅想出个纸醉金迷的靡靡场景来,十分想搞清自己的定位:“我只卖艺吗?” “虽然我肯定希望不只卖艺,但是具体怎么样其实全看你。”夏之旬喝两口可乐,实话实说。 裴声脑海里的场景又丰富了些,朝诡异的方向发展,但他讶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并不觉得反感:“实在不行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但钱得再多点。” 夏之旬本来也只是在开玩笑,他做好这个缺德问题被裴声轻飘飘带过的准备,甚至连道歉语都准备好了,结果却听见个肯定的回答,简直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一口可乐没咽下去,岔气一样咳嗽小半天。 顺好气,他伸着胳膊去轻敲裴声脑袋,怒其不争:“我就是开个玩笑,你怎么还真答应啊,还有没有点骨气?” 裴声抬眸,飞速瞥他一眼,又垂下眼睫:“因为是你才答应。” 夏之旬又呛了一口。 他再次讶异于裴声的话,漆黑眼珠像探照灯似的盯着他,像要直直照进人心里去。他品茶一样细品这短短一句话,回味半天才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眼角眉梢全写着“我很高兴”几个大字,仿佛刚刚咽下去的不是带着气泡的可乐,而是甜掉牙的蜂蜜水。 如果他理解能力无误,裴声这是在跟他推拉。 夏之旬怀疑眼前这人是猫变的,高冷的时候很高冷,开心的时候用爪子轻轻在人心上轻轻挠那么一下,又挠得人心神荡漾。 他此刻就尤其荡漾。 十二月第一天,夏之旬去天盛广告报道。 天盛位于经济新区一栋写字楼,离w大很近。他签完合同,立刻来到办公区找Celeste。 乔千里说cc本名刘芳芳,听起来像上世界八十年代的奋斗女青年,所以格外抗拒别人在工作环境喊她真名,尤其是以fashion著称的广告公司。 “cc姐您好,我是夏之旬。”夏之旬今天穿了一身齐整的西装,为了显得成熟一点还特地抓了个发型。 一个女人从巨大台式电脑后面抬起头,一头蛋卷烫发加黑框大眼镜,看上去很年轻,的确不太适合刘芳芳这个名字。 她长话短说:“你好之旬,和我说话不需要用敬称,叫我cc就好。之前发给你的几个合作案看完了吗?” 夏之旬拿到资料之后把五个美妆产品线的策划来回看了五遍,挨个查看不懂的术语和费解的英文缩写,不仅是看完了,简直是看烂了,点点头说:“是的cc姐,都看完了。” “那好,现在去写一份REY新品口红的竞品分析,不要套太老的框架,两小时后发到我邮箱,然后和我一起去开会。” REY是个老牌法国化妆品品牌,近五年进军中国市场,在高端产品中占据一席之地,这次全新推出了一系列面向低龄学生一族的镜面口红,主打青春活力,想在低端市场中开路。 夏之旬在自己工位坐下,打开电脑。他花了些心思研究营销案例,已经能初步形成分析体系,短时间内理清逻辑,开始敲键盘。 两小时后,他把文档发到Celeste邮箱,跟她一起去开会。 “REY那边的负责人也到场,他叫Mike,会和我们具体聊一下海报拍摄的创意方案。” Celeste走路带风。 夏之旬也飞快记下。 会议室在走廊尽头,磨砂玻璃围起来一片密闭空间,推开门,参会的人已经到齐。 “那我就开始了。”Celeste欠身,汇报目前设计组给出的方案,坐在后排的另一个实习生开始做会议记录。 设计组一直就两套方案的选择僵持不下,衣着年轻的粉发女孩意向于用大胆的拼接创意,但是老员工始终坚持不能脱离REY本身的品牌格调。 “我认为还是可以选择重点区域放大显示,以不规则拼接的方式呈现,尽量动感,这样也更符合目标市场的偏好。” “但总不能过于花哨,毕竟REY的品牌调性在,即使是青春系列,最好也不要太分裂。” 她们争执不下,最终提供了两套概念图,在电子屏幕上放大展示。 “okok,大家的想法我都有了解了,但是无论哪一种,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都是普通创意,也不具备引起广泛讨论的能力,最终还是要依赖于模特的表现力。” 坐在第一排的男人做了个停止的动作,开口打断讨论。 他穿了身花里胡哨的高定,鼻梁上架着副造型艺术的黑框眼镜,说话一针见血,并不留情,应该就是Mike。 会议室内热火朝天的氛围顿时冷了下来,夏之旬也在思考到底那种方案更合适,结果突然被被Mike伸手一点:“那位实习生,过来一下。” Celeste推他一把。 夏之旬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会议室的大屏幕之前,接受Mike审视的目光。 “他当模特,你们现在制作两个版本的成品给我,有新的灵感也完全可以,午餐后给我看效果图,ok吗?” 听了这话,美妆组的员工一个个神色紧张,相互交换眼神,最终还是Celeste一锤定音,拍板说没问题。 “cc姐,什么情况啊?”抱着笔记本从会议室出来,夏之旬还懵着。 “很明显,Mike想要你当海报模特,现在跟我们去楼下摄影棚拍片,先饿一会儿,拍完给你点外卖。” 一行人风风火火快速从步梯下到十楼,天盛在这租了一个摄影工作室。 应该是接到了消息,拍摄场地已经有人候着,灯光全开,设备齐全。 “总共九支口红,你每个都需要涂一遍,然后按照他们的要求做动作就行。” 夏之旬被赶鸭子上架,搞了一会儿造型后就进了棚,平生第一次用了足足九支口红,在设计组人员的指导下摆了各种在他看来颇为诡异的姿势。 摄影师咔咔咔按快门,照片半小时内搞定,海报设计又紧锣密鼓地开始,终于在下午上班前完成了两组作品。 Mike一直在会议室等,拿着成品皱着眉看了半天,最终选定了第二套方案。 夏之旬去卫生间把扑在他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洗掉,回去仔细研读Celeste发回给他的改进意见,一天充实度过。 晚上下班,夏之旬在电梯口等电梯,Celeste刚好也在,告知夏之旬Mike想让他把正式版的海报也给拍了。 “什么?”电梯门随着播报声打开,两人一先一后进去。 “REY那边对你拍的那组效果海报非常满意,希望你能当临时模特。” Celeste按下一层和负一层,“不会耽误太多工作的话,你可以去,mike说按照正式模特工资算。” 夏之旬答应下来,怀揣着复杂的心情跟上司告别。他发现自己和裴声的行动轨迹巧妙地重合,因为他现在也很缺钱。 就这样,夏之旬朝九晚八上了一周班,整个人如同被扔进荒无人烟的沙漠里炙烤,一身精神头烤都没了,周末补课的时候蔫得不行,神情恍惚。 裴声看他实在疲惫,倒了杯热水给他:“喝点水去睡会儿吧,太没精神影响学习效率。” 夏之旬确实很困,昨天他改策划到凌晨三点,今天又是按照上班时的生物钟醒的,醒来之后满脑子全是口红,怎么都睡不着。 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杯子咕咚饮尽,躺上床:“那我睡一小会儿,半个小时之后喊我吧。” 也许热水有催眠作用,夏之旬沾上枕头就失去了意识,再次睁眼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全黑,楼下路灯亮着,显然睡了不止半小时。 裴声正对着电脑看一张全是箭头的气象图,脊背挺直,后脑头发蓬松,白色高领毛衬得他非常的,宜室宜家。 夏之旬为数不多的文学素养在此刻涌进脑海。 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裴声旁边坐下:“怎么不叫我?” “看你很累的样子,觉得应该放你多睡一会儿。”裴声还在看图,稍微蹙着眉头。 “不错嘛,又在关心我。”夏之旬满意地点头,越来越觉得自己希望很大:“裴声,我看你早晚得被我钓上钩。” 裴声合上电脑,拿出一份阅读题摊开,微微笑:“钓鱼的这位少爷,冬天少杀生,你还是收了鱼竿多做题吧。” 夏之旬被反将一军,体验新奇。裴声虽然一般话不多,但有时还挺伶牙俐齿,有点毒舌的苗头。 他做无辜状,见招拆招:“没办法,鱼总咬了钩又跑,也只能收喽。” 裴声在心里轻笑。 第1章 共舞 晚上,夏之旬完成一天的任务,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放松一回,听着歌吃橘子,突然收到马友的消息。 “学弟,我打算再带我偶像去参加一次联谊。” 夏之旬停下剥橘子的手,如临大敌。马友现在担当传声筒,选择性透露关于裴声的信息。 联谊,连什么谊? “王风杰,我们最近有什么联谊活动吗?” “有啊,我们院一直都和海气院一起办的,今年是主题曲会,就在新舞厅里举行。我说大哥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好歹也算是学院传统。” “这不废话吗,我又不需要参加这些。” 王风杰翻白眼,恨不得拿橘子皮砸他。 w大每年都会在年底举办各种联谊,学院间自主联合。一方面是活跃校园氛围,另一方面是想赶在学生春节回家前促成几段姻缘,为他们解决亲戚“有没有对象”的灵魂发问,出发点堪称非常人性化。 补齐知识,夏之旬谨慎地回复马友。 “裴声应该不喜欢这种活动吧。” “害,他当然是被我强行带去的,其实主要是我去,但我就是想着,万一走运能遇见个发展人选呢。” 显然,马友依然并不信任他。夏之旬发过去一个愤怒熊猫的表情包。 “学弟你别生气,你也过来参加不就行了,决定权还不是在我偶像手里。”马友连着发开三个抱拳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嘲讽。 “没生气没生气,非常感谢学长提供消息!”夏之旬也阴阳怪气。 行吧,联谊就联谊,只不过当然得和他联。 到了联谊那天,夏之旬以三倍效率完成Celeste布置的任务,头一次早退,飞速回宿舍换了身衣服,来到学校的新舞厅。 他没报名,也不想引起过多人的注意,所以特地从一堆杂物挡着的侧门悄咪咪地进来。 舞厅很大,氛围感已然拉满。精心设计的灯光渲染气氛,华丽舞曲悦耳动听,几扇大窗间挂上暗色绸缎与浅白纱幔。自助饮料和精致甜点摆在左边长桌拼成的餐台上,靠墙位置摆着些桌椅,供大家休息。 夏之旬来得有点晚,错过热场,现在刚好是舞伴选择环节正式。 好多人已经私下联系好舞伴,故而马上就牵手站在了一起,还没有舞伴的人则现在开始寻找,凭借入场时拿到的不同颜色的小卡片配对,防止邀请不到人的尴尬。 人头攒动,夏之旬环视四周找了半天,终于在靠近柱子的角落看到马友和裴声。 他走过去,看见一个红裙子女生从另一个方向来,双手交握,腼腆地邀请裴声一起跳舞。 “你等等!他没兴趣!” 夏之旬一着急,撑着桌子跃过两把椅子,把裴声拉到自己身后。 女生受到惊吓,后退半步,面色有些委屈。 夏之旬赶紧道歉:“抱歉抱歉,你可能不知道,他是真的没兴趣,要不你看这位呢?”他伸手拍马友的肩。 马友今天打扮了一下,摘了厚重的眼镜,换了身精神小西装,一张短脸其实看上去确实还有点呆萌。 “主动点主动点。”夏之旬小声跟马友耳语。 “这位姑娘!”马友倒是大大方方,正色问:“你看和我一起怎么样?我拿的也是红色卡片。” 女孩抿唇看着马友,又重新腼腆地笑起来,拉着马友进了舞池。 大约十分钟,主持人宣布舞会正式开始。 男男女女逐渐分散开来,随着有节奏感的韵律开始舞蹈,忽略参差不齐的舞技,这幅场景其实称得上古典浪漫。 裴声看着舞池里的人,又看夏之旬:“你会跳舞吗?” “会啊,以前我参加过很多宴会,简单的交谊舞是基本技能。” 此话不假,大一大二时他跟着夏之秋出去充场面,一直当她的免费男伴舞,还为此专门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华尔兹。 “我想看。” “那可能不行,我只想和你跳,你可别挖坑给我挑。”夏之旬果断拒绝找别的舞伴,灵机一动:“光看有什么意思,要不直接和我跳舞吧?” 裴声喝了一小口从餐台拿的橙子气泡水:“可是我不会跳舞。” “我教你,要不要学?”夏之旬问,目光灼灼,期待快要溢出来。 裴声望着夏之旬那双上挑着的眼睛,任由那道目光牵引了思绪,不由自主就回答了好。 夏之旬笑起来,隔着毛衣袖子扣住裴声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带他从侧门溜出去。 舞厅在学校的主行政楼二楼,夏之旬带着裴声一直上到顶楼,经过安全出口来到天台。 天台修缮完备,用仿真草坪绿化遮掩排风系统以及空调外机,白色铁栏杆绕着边缘围起一圈,月光把栏杆的影子拉长,投在草地。 十二月初的天已经很冷,天台上除了他们空无一人,寒风毫无阻拦地经过,裴声穿着很厚的毛衣,还是感到寒意。 夏之旬拿出手机,播放一首抒情舞曲:“先说好,只是跳舞,动作都是舞蹈需要,绝对不是要占你便宜。” “我知道。”裴声眉眼弯弯,低声应了。 夏之旬深吸一口气,面对裴声一尺距离站好:“我有点紧张,可能会出点小错,你别见怪。” 他穿了一件黑色双排扣的中长款风衣,优越的身型被剪裁恰当的衣服勾勒尽显,扣子系到一半,露出里面的格纹衬衣。 “你经验那么丰富,还会紧张吗?”裴声故意拆台。 夏之旬无条件纵容裴声近来偶尔的挑衅,说实话:“但面对你还是第一次。” “来,把右手伸出来。” 夏之旬左手举在半空,摆出起势,等裴声把冰冷的手缓缓贴上来时,他轻轻回握住,一点多余的力都不敢用,又伸出右手虚贴住裴声的腰。宽大毛衣里的一小团空气被挤开,衣服勾勒出被藏起来的腰线,夏之旬的手掌刚好覆盖住纤薄的侧边。 一些不太合适的画面钻进夏之旬脑海,他不自然地滚了滚喉结,引着裴声跳基础舞步。 “左脚向前,”夏之旬后退一步,让裴声能向前迈步,“然后右脚斜绕一下也向前。” 裴声又往前一步,他步子迈得大了些,两人一下子靠得很近,他几乎能听清夏之旬起伏的呼吸。 “现在左脚并到右脚。” 裴声依言站定,又重复几次动作。 “刚刚是最基础的舞步,现在来学转身和迂回。转身的时候记得左右□□换重心,小心绊倒。总之,你就记住我后退时你向前,先横移再并脚,跟着我的节奏来。”夏之旬诲人不倦。 裴声节奏感很好,而且学东西真很快,没多久能被牵着转出一个漂亮的圈。 夏之旬始终主导着方向,根本没法控制的心率逐渐超速,搂着裴声腰侧的掌心因为摩擦而发热,牵着他的那只手更烫得吓人,只能靠放慢步速稳定心神,但下一个旋转时还是没控制好速度,迈错几步,绊住裴声左脚。 裴声没防备地撞进夏之旬怀里,夏之旬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推后,也没能保持住平衡,两人一眨眼的功夫,一同摔倒在有些湿气的草坪。 第1章 分手协议 仿真草坪并不太柔软,粗糙的塑料制扎进夏之旬脖颈。 倒下的时候,夏之旬慌忙伸手护住裴声,裴声本来就还搭着他的肩,现在正好完全压在夏之旬身上,还搂着他的脖子,是个恰如其分的拥抱姿势,和老套电视剧中的意外场景一样。 他懵了一会儿,居然忘了起来,就这么狼狈着开口:“夏之旬,你是不是故意的?” 夏之旬更懵。耳边绵长风声中传来的音乐是贝多芬g小调的后半段,古典乐器的奏鸣和裴声很近的面庞,都让他觉得自己此刻也许并不在人间。 他怕裴声误会,赶紧推开裴声,一个翻身窜起来,然后拉起裴声,保持安全距离后急忙反驳:“虽然看起来的确很刻意,但我真的是因为紧张才忘记了要迈哪只脚。” 天上大片厚重的云雾随风流动,偶尔遮挡月亮,月光时明时暗,短暂暗下来的时候,没有灯的天台显得格外漆黑。 裴声抿了抿唇,在黑暗里生出一股莫大的勇气。在勇气的驱使下,他轻声开口:“夏之旬,要不要在一起?” 夏之旬惊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像个木桩一样静默了几秒种,讷讷:“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要不要谈恋爱?” “和你吗?”夏之旬小心翼翼问。 “嗯。” 夏之旬没想过这种情景可能会发生,此时此刻身经百战的经验通通作废。因为太出乎意料,他紧张心慌,实在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合适,只能在疯狂鼓动的心跳里猜测裴声是不是开玩笑,半天才道:“如果你没在开玩笑,我当然想。” “不是玩笑。”裴声摇摇头,目光先是低垂,而后又抬起,直直落进夏之旬眼里:“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 “你要先告诉我,我们谈到什么时候为止。” 月光重新洒下来,周遭景物拢上一层莹白,白得有点惨淡。 夏之旬看着裴声此刻堪称摄人心魄的脸,浑身沸腾因为与浪漫氛围背道而驰的话冷下来。他没有理由认为裴声是在催婚,所以裴声是在问他们何时分手。 “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不会永远喜欢我的。”裴声目光像含着一团雾,“你明年要出国,不知道多久,回来之后进入家里的公司工作,然后和某个和你差不多的女孩结婚。” 夏之旬彻彻底底冷静下来。刚刚还在赤道,现在一下子置身北极。 他觉得这话太刺耳,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剃头担子一头热的荒谬感觉,胸口像被一团火灼着,浓烟散不开,堵得他呼吸都滞涩,第一次有了想在裴声面前发火的冲动,神色冷下来:“裴声,如果你是悲观主义者,我不会强迫你相信未来,但你不能连我努力的可能性都提前否定。” 但其实他也没什么暴怒的立场,因为他远没有想过这些。 没想过夏庭山与夏之秋知道后会不会气得把他扫地出门,没想过出国之后怎么联系,没想过以后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想过还很遥远的未来。 他不习惯想那么远,但有点委屈,因为明明裴声也没有给他想的机会。 “我没想过以后,那是因为你才刚刚给了我想的可能。”夏之旬地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开,再开口时就有点委屈,声音都低了不少,“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 他隐晦地听马友说过裴声大概遭遇过不幸的恋爱,但又不知道具体发生过什么,只能苍白地辩驳:“裴声,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你也有那么一点点动摇,能不能试着相信我一回?我不知道你之前经历过什么,也清楚我以前那些七七八八的传闻会让人不安,但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裴声听着夏之旬又委屈又颓丧的剖白,心里传来一点点钝痛。 他很想很想骗自己去相信,可是他已经做不到了。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都要不起,不想要的全部接连不断送上门,倒霉惯了的人,又怎么能相信承诺呢。 他和夏之旬之间像隔着海峡,他们家境、地位、人生通通不匹配,见面时要跨过一道长长的桥。 夏之旬在对岸分神看他一眼,喜欢上他,这么轻易,又这么脆弱。 他担心夏之旬哪一天会累,会倦,或者遇见了更好的人,就懒得再走过那座桥,而他自己一个人等在桥那头,一定会很傻,也会很疼。 他不想再让自己痛了。 可也不忍心让夏之旬的期盼落空。 裴声无意识地绞紧手指,目光空茫:“对不起,我说的这些好像不够好,甚至是很坏,可这是我的真心话。” “你不要有压力,也不用说那些直到永远的许诺,像你以前那样就很好,我们可以非常简单地开始。” “我不有趣,家里很穷,你能喜欢我我就已经很知足了,不想再奢求以后。” 裴声的话像一曲悲伤的小调,就那么钻进夏之旬耳朵里,在他五脏六腑里散开,带着点伤感的余音。 他轻声叹息,又勉强笑了一下,突然不自信起来:“我也有一个问题,你到底对我有感觉吗,还是依旧不习惯让别人为难,或者是在报答我?我对你好,那是因为我自己想这样,不是在要求你回报,你知道吧?” 裴声闻言重新盯着夏之旬的眼睛,没有片刻犹豫:“我知道的。” 大概没有人能做到不喜欢这样的人吧。 心动从不听从理智。他一颗心被人践踏过一回,明明已经害怕再开始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但是因为那个人是夏之旬,所以可以试着忍耐这份担心,往前迈一步。虽然附上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前提,但这是他最后的保护伞,他没办法舍弃。 夏之旬听见回答,突然很想抽烟,哪怕是劣质烟,受潮了也没关系。 裴声无法相信他,亦或不够自信,所以划了条线,要确保自己在这条线内一定安全。 他喜欢上一个缺爱又不自信的倒霉蛋,偏偏倒霉蛋还很诚实,善解人意地提前预备好分手,傻得不行,居然还觉得是在为他着想,方便他变心。 真是见了鬼了。 这么残忍的要求,明明该委屈的应该是他自己,结果现在他却觉得裴声才是委屈的那个。 “所以,夏之旬,你现在还要不要答应我?”裴声又问,仰起头看他,漾着月色的眸子像湖泊。 夏之旬沉默了很久,几次三番想开口说要不然等一等,等你全心全意相信我,等你想和我长久地在一起,到时候再谈恋爱也没关系。 但嘴张开时却发不出声音,因为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裴声压根就不是等着咬钩的鱼,而是一片很深的湖,他自己才是那个自甘走进湖心的人。 手机里的舞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此刻风也渐大,呼啸着经过他们身侧。 夏之旬胸口很闷,在风声中开口,嗓音沉重而干涩:“那好,我答应你。我出国前,我们就分手。” 大概还有半年,等于他每一段恋爱的时长。他也许可以做到,也许做不到,但是他懒得去想,反正他不打算当真。 裴声笑起来,终于放心了一样,像在给奖励一样凑过来抱夏之旬,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连这么过分的要求都答应。” 夏之旬被这份意外的主动取悦,不想再忍,伸手捧过那张小巧的脸低头吻下去,手指摩挲着裴声的下颌,唇齿厮磨的动作急切,带着点惩罚的粗暴,不顾一起地汲取裴声的气息,像是要把刚刚的不快都发泄出来,没控制好力度,虎牙一不小心磕破裴声下唇。 裴声吃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发出一声含糊轻哼。 夏之旬意识到自己太粗暴,收了力度,腾出一只手抚上裴声的后脑勺,示意怀中的人放松,然后用舌尖去舔舐铁锈味道的血液,本想到此为止,但是裴声过分柔软的唇瓣让他再次丢掉点自制,重新投入,身体如同过电,浑身的细胞都叫嚣着更多渴望。 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什么。 这个瞬间,他确认天下根本没有面对喜欢的人还能坐怀不乱的男人。他也确认,他痛恨这个半年就分手的约定。 吻毕,夏之旬喘息着凑近裴声右耳,在他脆弱的耳廓上轻轻咬了一下,温热潮湿的触感和些许刺痛激得裴声颤栗。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至少从现在起你要很投入,相信我,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 夏之旬看着裴声乖巧的样子,又重新温柔下来,重新把人揽进怀里,哄孩子似的低下头和他说话,言语温柔,仿佛刚刚稍微发作的愤怒都是错觉。 裴声似猫一样被圈着,脸颊贴在夏之旬胸口,压住一颗冰凉的纽扣,点头说好。 “还有,你不无趣,以后不要这样说。”夏之旬伸手刮裴声鼻梁,恨不得纠正他所有错误观念。 第1章 不会恋爱 在一起一周,夏之旬发现裴声并不太会恋爱。 他们俩平时分别在写字楼和实验室里熬日子,并不能轻易见面。而裴声既不怎么给他发微信,也不会主动聊很久的天,更别提说点什么甜言蜜语。 清冷美人除了在天台上主动过一次,其余时间都安静得像颗植物,奉行沉默是金的准则。 如果不是还算可以的吻技可以佐证,他绝对会怀疑裴声骗他,那个所谓的前男友纯粹是他编出来唬人的,因为夏之旬想不通他们以前的恋情靠什么维系。 难不成靠意念? 看不见也摸不着,夏之旬每天都心情复杂,在突然傻笑和患得患失的愁苦之间无缝切换。 同组另一位实习生看在眼里,觉得此人多少有些不正常,关心地问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 “不是不是,我挺好的。”夏之旬摆摆手。 但在裴声第五天还依旧无声无息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不好了。 还没到半年呢,怎么跟提前就被抛弃了似的。他再也沉不住气,上班时发微信谴责裴声。 “你在干嘛,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什么?” 不发消息,回复倒是很快。 “我们既然都是情侣了,你怎么也得关心一下我吧?我在哪里,做什么,起没起床,吃没吃饭什么的?”夏之旬游离在键盘上的修长手指翻飞,进行语言轰炸。 “你答应过我要投入!”他又发一句,表示不满。 过了一会儿,屏幕上跳出来一条:“对不起,你吃饭了吗?” “吃了….” 夏之旬无奈望天,觉得这恋爱谈与不谈差别不大,毕竟以前他也是这么和裴声聊天的。 绿油油的聊天界面昭示着他在继续当一只很合格的舔狗。 下班后,夏之旬拿了一叠Celeste给的资料走人。他今天打算回一趟家。 上次拍完效果海报,Mike特地给他寄来口红礼盒表达谢意,这玩意儿夏之旬用不上,只能带给夏之秋。 走进开了壁灯的玄关时,他伸脖子看向客厅,发现夏庭山也在,一身西装没脱,带副老花镜看一本硬壳书。 夏庭山看见他来,有些意外,招呼阿姨给儿子准备点吃的。 “爸,您吃饭了吗?” “我不饿,就处理公司里的那摊子事儿,气都气饱了。”夏庭山快六十岁,仔细看的话眉头上已有几道皱纹。 “您最近身体怎么样,老毛病都稳定了吗?” 夏庭山心脏不好,做过几次小手术,血压也时常徘徊在危险值。 “各方面指标都还不错,别的都没什么,你别气我就万事大吉了。”夏庭山半开玩笑地瞧着夏之旬,发现一个月没见,儿子似乎是比以前又稳重些,果然,出去历练历练总要好一些。 夏之旬在夏庭山审视的目光下心虚,溜之大吉去吃饭,生怕夏庭山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来。他猜他爹要是知道他现在在和男人谈恋爱,指不定能把他直接送上飞往某个荒岛的航班,还不给他买回程票。 一直到夏之旬吃完饭,夏之秋都还没回来,他只能把口红礼盒放在置物架上,上楼回房间。 他们家在市中心最昂贵的地段,滨江楼盘的复式,一层夏庭山住,二层他和夏之秋住。 夏之旬的房间在最东头,深灰墙漆配原色实木家具,落地窗旁边有道双层玻璃门,推开门是一个视野很好的大露天阳台,江岸的繁华灯火收于眼底。 他看了会儿风景,回屋里锁上房门,倚着在床头给裴声打视频电话。 裴声此刻正在宿舍。 手机嘟嘟嘟响了几声,他接起来,带着一条白色有线耳机,还穿着那件高领毛衣。 “想我了吗?”夏之旬的脸在屏幕中出现,手机像素模糊了带着点侵略性的五官的冲击力,无端增添柔和。 “好像,还没有?”裴声举着手机诚实回答,但声音多少有些虚。 他暂时没空想别的,因为课题临近中期检查,本来已经敲定了模型的设计,但他看早上读到一篇新发表的论文,里面提到了另一个环流的维度,这意味着他要在自己的模型里加入一个新的因子。他忙了一天,现在都还差一点没做完。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恋爱嘛...” 夏之旬这话说得有气无力。 裴声觉得自己不能在老油条夏之旬面前显得太没经验,睁着双大眼睛信誓旦旦保证自己知道,稍微解释了一下自己十万火急的状况。 夏之旬拿他没办法,叹口气简单交代了一天都干了什么,给他加油打气,蔫蔫挂断,甩给裴声一个“情侣日常如何保持亲密关系”的知乎链接。 裴声点开,微信界面跳转到知乎,浏览之后,马上理解了夏之旬是什么意思。 对于平常不经常见的情侣,那些答主们给出的方法是每天定时关心问候,偶尔搭配甜言蜜语,而且一定要分享自己的生活,及时回复对方消息,表示心里有这么个人。 裴声本来就独立,一般都是自己消化所有情绪,而以前左应宸也没提过这样的要求,有时候还会嫌他的问候烦人,所以几年下来,他难免就变得更沉默,拿不准与人交往该保持怎样的亲密程度。 但是夏之旬不一样,至少是现在,他需要他。 被人需要和等待的感觉给裴声带来一点点甜蜜的快乐。 他回顾了一下今天的行动轨迹,开始打字,把自己做的事情一条条发给夏之旬,尽量用易懂的语言描述专业名词,末了加一句带着一颗红心的晚安。 夏之旬去整理营销方案的文件,半小时之后才看见那些像小孩给父母要求报备行踪一样的消息,刚刚还像被冷冻住似的心顿时融化一半。 虽然足足有一半都没看懂,但是他看得十分满足,坏心情一扫而空,嘴角快翘到天边,回复:“真乖,这才对,但我看不太懂,有空的话你也可以给我讲。” “会不会觉得无聊?” “不会不会不会!”夏之旬赶紧否认。 裴声放了心,开始跟夏之旬说自己明天要做什么,然后又问他有什么安排。 夏之旬傻乐着打字:“我明天要去拍正式海报,大概会很艰难,但是可以赚钱。你这样很好,以后继续保持,不准因为嫌麻烦就不搭理我。” 裴声回复了一个ok的颜文字。 睡觉前,夏之旬又捧着手机浏览一遍聊天记录,没忍住发了条语音,故意把声音压低:“和我谈恋爱,就要多粘着我一点,知道吗?” 裴声还带着耳机,点开播放,低沉的声音就顺着金属丝线传到他耳朵,搞得他心神出走,手指不听使唤,写代码时敲错一个符号。 睡前的好心情有助于睡眠质量,夏之旬第二天醒来时精神百倍地去上班,被Celeste随口夸了句有干劲。 为了协调夏之旬的时间,Mike带了专业摄影团队来天盛拍正式海报。 夏之旬被拉到一个小化妆间,两个化妆师拿出吹风机和一些瓶罐,一个负责给他搞发型,另一个开始他脸上拍各式各样的粉,然后勾画更长一些的眉形。 “服装也换一下,赶紧。”Mike在旁边催促进度。 一通搞下来,夏之旬看着镜子,心情复杂,惊讶自己居然还能长这样。 他小心地问化成这样是不是太过了,化妆师白他一眼:“你不懂,这叫湿发颓废感,现在就流行丧系高雅。” “好的好的。” 夏之旬讪笑。 摄影棚也已经准备齐全,场地满地铺枯萎的玫瑰,大多数都是花瓣,但也有一些带着还透着点绿的枝。 夏之旬穿一件复古的灰色针织衣走进去,干枯的花瓣发出嘎吱的碎响。 他手里拿着支鲜红欲滴的玫瑰,跪在地上,按照Mike的要求,摆出一个别扭的亲吻姿势。 “太僵硬了,模特,你把花想成人,带点儿感情。” 摄影师看不下去。 周围一圈人小声围着他议论拍摄效果,嘈杂的声音里,夏之旬非常少见地觉得丢人,尴尬地深呼吸,试图尽力把这支有点扎手的新鲜玫瑰花想象成裴声,仅有一次的亲密接触的回忆又被拿出来反复重播。 但这次好像奏效了。 “再来九张特写。” 夏之旬被带去补口红。 拍摄结束时天已经黑了。附近几栋高耸的写字楼灯火通明,夏之旬同一个姿势摆了快半小时,浑身酸痛,发誓再也不干。 他开始理解明星不好当,要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么羞耻地拍照,还得被嫌弃不够入戏,钱真是不好赚。 Mike见他出来,在门禁处拦着他,似乎是在这守株待兔,又塞给夏之旬一个升级的礼盒,多了一个新品系列。 夏之旬试图拒绝,但Mike坚持说:“用不用得着都先收下吧,你硬照其实拍得相当不错,第一次拍就有这么好表现力的苗子不多,考虑当我们的签约模特吗?” “你说我拍得好??认真的吗?”夏之旬想起刚刚拍摄时摄影师和工作人员的议论,表情些许扭曲,拿不准Mike是不是在诓他□□工。 Mike再次上上下下打量夏之旬,深棕色的眼眸像个小型监控探头,确认:“你条件很好,骨骼立体,上妆之后可塑性又高,应该会有不错的受众市场。” “最近明星出事儿太多,风险很大,所以公司决定逐步减少和明星的推广代言合作,挖掘一些无黑历史的新人模特。” 夏之旬挠挠头,寻思黑历史他也还是有一点的:“可我暂时没这个想法,我放不开。” “刚开始都放不开。” Mike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一副花枝招展的金色眼镜,两根银色细链垂下来发出叮当响声,很催眠用的挂钟似的摇晃。 “你考虑一下,我们很乐意代表REY华东区签下你,业余时间来拍点照就行,当然也不排除可能会参与直播,但重点是价格很可观哦。” “可以透露薪资吗?” Mike下一秒就发过来一个内部表单,详细列出了不同合约的酬劳:“发给你了,你看一眼。” 夏之旬打开看,立刻动摇了:“那好,我考虑一下。” 毕竟他开始谈恋爱,众所周知,恋爱是要花大钱的。 走出大楼,夏之旬打电话咨询夏之秋的意见。 夏之秋正在去泉城的高速上,经过一条小隧道,信号断断续续,她大致了解了夏之旬的意思,觉得在可以接受的范围,表示不会替夏之旬做决定。 “那我可能会答应。”夏之旬把手插在衣服兜里,揪一个线头。 “没问题,但是注意别忘了干正事。” “好,那你忙。”夏之旬挂了电话,他不喜欢过多纠结,立刻回头跟Mike说ok。 按照天盛规划的营销方案,REY青春镜面口红的系列海报于十二月底在华东一级市场正式上线。 当天晚上九点,品牌官方微博发布了九张高清图片,被几个时尚博主转发之后,不少人在评论求模特的微博指路。 线下店面也陆续有电子屏滚动播放夏之旬那张颓废照,有人看一眼,和朋友讨论这是哪个小明星。 夏之旬在青城小范围地火了那么几天。 第1章 围堵 几天之后,裴声从马友那里知道夏之旬最近人气很高。 马友是他这段冲动爱情的见证人。 自从得知裴声和夏之旬谈恋爱之后,马友有了种娘家人的责任感,时常关心裴声有没有受委屈。今天散会后又有点不安地给裴声看网友一窝蜂夸赞夏之旬的评论。 “偶像,他到底靠谱吗,你确定自己不会吃亏吧?” “你别担心我了,他真的挺好的。”裴声第n次开口说同样的话。 “哎呀,但是你看,抖音里好多人都认出来他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了,还说什么要组队过来求偶遇,对象这么招蜂引蝶的,不太好吧,着不不守男德嘛。” 马友最近高度关注夏之旬,且挑剔至极,类似于那种恶毒婆婆的角色。裴声觉得这样不太合适,于是扯开话题,开始聊课题进展。 他们俩走出学院门厅时看见一个颀长身影。 夏之旬站在一棵叶子黄了一半的梧桐下等人,穿得很时尚,看见裴声,招呼他过来。 马友很有眼力见儿地消失。 裴声有点惊喜,加快步速走过去,看了一眼时间,好奇:“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也不告诉我一声,下班了吗?” 工作日的这个时间,夏之旬一般都在公司附近吃饭,休息十几分钟后接着工作。 “今天我上司出差,上个难搞的合作也收尾了,公司没事,所以准我们放假。不告诉你是因为想给你个惊喜,毕竟悄悄过来才有惊喜的感觉。” “那万一我们遇不到呢?” “我才不会找不到你。”夏之旬笑了笑,把一个纸袋递给裴声:“给你的,你看喜不喜欢。” 裴声从袋子里拿出一条质地高级的纯卡其色羊绒围巾,柔软布料最底端有一层淡色格纹印花,坠下细密的流苏,但上面没有商标。 夏之旬审美一向都不错,裴声猜测这是一条定制围巾,应该不便宜,来自他不认识的某个品牌。他没有推拒,把围巾在颈间绕了三圈,低头看了看,勾起嘴角:“谢谢,很好看。” 夏之旬替裴声整理好被围巾压住的衣领,满意于温柔学院风的搭配效果。 其实裴声本来不太习惯接受这种有点昂贵的好意,但夏之旬驳回了他的拒绝,理由是男朋友的好意不是别人的。 所以裴声又开始养成新的习惯,比如愉快地接受男友精心挑选的礼物,无论是地摊烤串还是名牌围巾。 他们俩默契地拐进穹顶楼后的一条静谧无人的小径散步。 “我们,现在算是在约会吗?”夏之旬又有点紧张。毕竟这可是他们在一起之后第一次见面。 “唔,我觉得是。” 裴声往周围看,小径两旁全是已经金黄的银杏树,偶尔夹杂两棵褐色水杉。虽然是在学校里,但是环境说得过去。 “约会是要牵手的。”夏之旬把手伸出来。 裴声笑了笑,依言牵住夏之旬的手,这只手要大一些,骨节分明,温度很暖,牵起来有种很安心的感觉。但他脸皮薄,牵得很含蓄。 夏之旬不满足,大手转了个方向反包住裴声手背,牢牢握住,边留意他的神色边问:“你愿不愿意告诉我关于你的一些事,就比如说原来的家庭,或者是现在的?马友虽然和我说过一点,但总归是外人,我也不能没完没了得找他打听。” 夏之旬感觉裴声性格的缺陷多半和从小长大的环境脱不了干系,要改掉毛病,肯定要先了解原因。 被这么一问,裴声才想起其实自己还没有告诉夏之旬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按照知乎问题的答案,这违反情侣相处的坦诚原则。 “没问题,但你不要过分同情我。” “好。”夏之旬表示理解。 “我从小家境就很差,住老城区那边的城中村,我生父是个暴力狂,喜欢喝酒打牌,后来又去偶尔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动手打人,我的眼睛就是被他弄伤,所以现在会容易流泪。” “怎么伤的?”夏之旬问。印象里裴声在他面前流过两次眼泪,一次是因为大风扬沙,一次是因为猫,看来伤得很严重。 “他砸了一个酒瓶,玻璃渣飞进我右眼,我妈带我去医院做了手术,现在眼角膜恢复了,就是比较脆弱,很容易流眼泪。” “受伤的时候是几岁?” “好像是六年级。” 夏之旬心头火起。六年级左不过才十一二岁啊。他六年级的时候还在满大街撒欢惹麻烦呢! 他心里纷乱,一边是愤怒一边是担心,倾身凑近去看裴声的眼睛。 但现在一切如常,这双眼依然又大又好看,清澈透亮,完全看不出当时经历过什么怎样的伤害。 “好啦,现在已经不痛了,虽然有点后遗症,但是没什么的,我没那么脆弱。”裴声重新抓住夏之旬的手往前走,继续说自己的经历。 “总之呢,我生父不喜欢我,因为我的到来让他不得不背负一些东西,虽然他也没有履行什么父亲的职责,而且他不仅对我不好,对我妈也一样差。” “后来,他爱上别人,二话不说就和我妈离婚。我妈出去打了几年工,回来后在一家工厂认识我继父,我刚上大学那会儿他们结了婚,日子才稍微好过一些。” 说到这儿,裴声轻轻叹息,简略讲了母亲那场车祸的发生。 “本来手术费对我们那种家庭来说就已经很贵,后续康复也是花钱的大头,我继父的儿子因此不满,找我要钱,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裴声又讲自己这些年又是如何不停歇地处处打工,好承担一部分治疗费用,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家庭关系。 夏之旬越听越难受,心像被带布满刺的锤子来回敲打。他记得裴声在快递中心时努力工作的样子,没想到除了那儿,裴声还在那么多地方打过工。 酒吧、餐馆、书店、家教、学校的各个办公室…. 他认识很多公子哥,也认识很多家境平常的人,唯独没见过需要这么费力才能生活下去的人。而且裴声也并不因自己的困窘而低头,更不避讳这些经历,像朵迎着暴雨绽放的花。 他把手握得更紧:“那你会不会累?” “也还好,我承受能力很强的。” 裴声略去了左应宸和李湫的那段,没有承认其实他其实也短暂地崩溃过那么一回。 “那你害怕吗?你妈妈出车祸的的时候。” 夏之旬之前总担心那次坠海会让裴声产生什么阴影,但现在才知道,裴声可能害怕的事情恐怕不止那么一件,而这每一件都是他没有体会过的。 “害怕。但还好,她现在已经可以扔掉拐杖走一小小段路。”裴声很轻易就会满足,“你呢,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妈妈?” 夏之旬带着遗憾解释母亲的早逝,末了,也加了一句不必同情。 几分钟,他们走出偏僻小径,大路上人多起来,夏之旬抽出手,和裴声拉开距离,他本想继续问裴声之前那段所谓的情伤究竟是什么,因为他最在意的其实就是这个。 马友说起这回事儿的时候模模糊糊,只说研一那段日子,他偶尔听见裴声接起同一个女人的来电,每一次都会换号码,电话内容通常是不太好的辱骂和警告,让他不要再纠缠一个人。 但没能问下去。 六七个穿着格外时尚的人突然围过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在离他们几步的距离停下,指着夏之旬交头接耳。这些人在拍视频,手里举着GoPro和用自拍杆固定的手机,衣领上甚至还别着小型麦克风。 路被堵住,裴声停下脚步,偏头小声问:“你是不是被认出来了?” “不至于吧,只是拍了一次广告而已。”夏之旬觉得不可能。 但是裴声猜对了,因为这几个人提高了音量。 “你们仔细看看,右边那个黑衣服的,是不是就是那个模特啊!” 其中之一拿着手机对比眼前的人和电子屏幕里那张海报是否是一个。 “好像是,眼睛和嘴巴都很像诶。” “我怎么觉得不是啊,他看上去好高冷啊,海报上那个可是很温柔的,还有点丧丧的感觉。” “啊呀你傻呀,那都是造型效果,你得看五官啊!” “哎小于,你直接过去问一句吧,万一他真的是,我们的视频就能火一把了。” 众人把被叫做小于的女孩推出去,那位姑娘高跟鞋蹬蹬几下,趔趄着在夏之旬面前站稳,激动万分问:“请问你是REY最新签的那位模特吗?就是拍口红广告的那个?” 夏之旬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现在有个签约模特的身份在,言行举止可能都会给品牌造成影响,所以不得不谨慎礼貌。 猜测得到肯定,小拨人爆发出一阵欢呼。 “大家快点拍,拍完这个月的业绩百分百够了!”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招呼着其他人,剩下几纷纷拿出设备对准夏之旬的方向开始拍照,有个短发男甚至从背包里掏一个长焦镜头,正要安装到相机机身上去。 好家伙,这伙人拿他冲业绩呢! 震惊之余,夏之旬赶紧把裴声推出人群,抬手抵挡接连不断的闪光灯。 几个人聚在一起咔嚓卡擦的小型骚乱吸引了更多目光,过路者们不约而同地开始看热闹,渐渐也聚成规模。 估计是被那几个拍照的人给误导了,不认识夏之旬的以为人群中心的型男是个什么明星,也开始拍照,偶尔有几个人认出夏之旬,以为他要踏足娱乐圈,不想错过这个爆炸新闻,拿出本子找他要签名。 离大谱了这不是! 夏之旬赶紧把口罩戴上,慢慢后退,试图从反方向离开,但一小群人也蜂拥着跟着他后退把他逼到一排树前,场面越来越夸张诡异。 倍感不妙,他只能在混乱中边鞠躬边说好几句“抱歉不能拍照”,然后拔腿就朝前跑,从人群移动时散开的缝隙中突出重围,经过在前面不远处的裴声时飞快说:“东区食堂等你。” 第1章 惊险 夏之旬倏然离开,冲业绩的那几位集体发出惋惜的哀嚎,好事者丢了主要目标,也逐渐散了。 裴声加速赶到食堂,夏之旬戴着口罩坐在被屏风半挡着的区域,面前摆了碗牛肉面。 “不知道你更喜欢吃什么,所以没有点你的那份。”他略带歉意的声音隔着口罩闷闷传来。 裴声笑笑表示没关系,也去粉面窗口端来一碗面,在夏之旬对面坐下:“我口味很杂,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 夏之旬猜他是从小过紧巴日子,压根没机会去想,所以提要求:“这样不行,从现在开始你得搞清楚你喜欢吃什么,然后我带你去吃。” 裴声笑着点头。 反复确认周围再也没有奇怪的人后,夏之旬摘掉口罩,开始动筷子:“我只知道我海报效果还不错,但完全没想过到能有这么大影响,怎么跟个十八线明星似的。” “你拍得好看,引起反响也很正常嘛,以后在外面注意带好口罩,看见情况不对就....” 裴声话还没说完,夏之旬眼睛一亮,抓住重点:“等等,你看了我的海报?” 夏之旬本来是个挺会开屏的人,但不知怎的,唯独在裴声面前不好意思,拿到成片后纠结了半天也没发给他,只说了句拍完了。 但那时候裴声也没问他要照片,夏之旬还以为他不感兴趣,悲伤了半小时,看来他又白伤感了。 “那当然。” 那份“维持关系指南”里的不知道第几条说要注重对方的事业,默默支持并且鼓励。 裴声认真践行,所以百忙里分神留意着REY,海报发布当天就去保存下来。他打开手机相册:“你看,九张图我都有保存。” 夏之旬当然高兴,把裴声又迈出的一大步夸得天花乱坠,然后突然又觉得还不够,得寸进尺地问他有没有吃醋。 裴声咀嚼一根咬不烂的青菜叶,他知道正确答案应该是有,但还是摇摇头。 “为什么?如果我们交换一下,我一定会有一点吃醋的。”夏之旬搅拌碗里的面条,有点好奇,好心情还在。 “因为你答应过在这半年里我可以很放心,我相信的。” 夏之旬脑子里开始放烟花,被悸动点燃,大回旋窜上去噼里啪啦绽开,对他而言难以下咽的面都显得格外香。 吃完午饭,裴声就得立刻赶去布置本科生的实验室,重新戴好围巾跟夏之旬道别。 食堂附近人来人往,走之前夏之旬很想抱一下裴声,但却没这个机会,只好不舍地说了句再见,目光里都泛着点哀愁,像只委屈的家养犬科生物。 离别时分,夏之旬突然感到指尖被身旁人轻轻地握住又放开,惊讶地偏过头,看见裴声嘴角噙着笑,耳边传来轻声的一句“我喜欢吃鱼,水煮鱼。” 两人衣袖摩擦时起了静电,微不可查的噼啪声响起,再次把情场老手夏之旬电成纯情青年。 午饭后,夏之旬去了趟图书馆,借来几本营销相关的书看,晚上吃完饭回宿舍一直也没见到王风杰。他刚想问一句什么情况,就接到苏易打的电话。 “老夏,快来校门口救个急,风杰喝高了,我们等会儿还要去泡夜场,叫的车都来了,他这样子估计是去不了,你赶紧来门口接一下,” 夏之旬出门接人,长途跋涉到到门口,看见王风杰烂醉如泥,正抱着大门口的树喊爹。 丢死人,夏之旬眼角一抽。 “你怎么又醉了,喝了多少?”他馋着王风杰问,“上次不是才喝醉过。” 王风杰迷迷糊糊中嘟囔:“还不是都怪你!要不是你,我能醉吗!” 夏之旬不知道他发什么酒疯,闭了嘴,安静带着人往宿舍走。 已经凌晨,夜色浓郁,校园里空空荡荡,被树影遮住的路灯投下抽象的影子。 从大门到宿舍区的路很远,近路倒是也有,但条近路学生们在一片巨大无比的绿化里踩出来的,又窄又曲折,到处是深浅不一的土坑和高到小腿的植物,装饰用的石头遍布散落,而且没有灯。 夏之旬看王风杰不省人事的样子,担心他们俩进去摔个狗啃泥,只能停下往小树林走的脚步,拐回正经大路,沿路推搡醉鬼。 正走着,路过海洋与气象学院,不由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 马路右侧,一幢高级的建筑矗立在右侧不到百米的大草坪之中,楼里还有一扇窗亮着,穹顶上的避雷针泛着光,指向天空。 今天他本想再和裴声一起吃个晚饭,但是裴声抱歉地说他实在走不开,估计会在学院逗留到很晚。 夏之旬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马上就要十二点了,这么晚,那扇窗里的人会不会就是裴声呢? “怎么不走了!快点快点,老子要睡觉!”王风杰感觉自己步伐停滞,扭动着身子骂骂咧咧。 夏之旬却没继续走,因为窗里的灯灭掉了。 没一会儿,一个身型与裴声及极相似的人背着包往外走,挺拔瘦削,步子不疾不徐。他近视,远看有些模糊,刚想上前确认一下,却看见另一个稍高一些的人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在院楼门口挡拦住疑似裴声的人的路。 看人影的动作,他们好像在争执,刚开始还算和平,后来逐渐激动,高个突然发怒,毫无预兆就猝然抓住对面人的衣领,一拳打过去,低的人勉强躲过,但显然处于对峙的劣势。 夏之旬看见这么暴力的一幕,心下一惊,不好的预感再次加重。 午夜时分没有保安巡逻,而岗亭值班室夜漆黑一片。学校治安一向都挺好,还没听说过有当街打人的暴力事件,这可不是小事儿。他面色沉重,不管被打的人是谁,他都不能坐视不理。 “你在这儿做好,别乱跑,我看一下就来!”他一把把王风杰摁在地上,王风杰晕晕乎乎跌下去,不满意地嚷嚷,环抱着一个铁皮垃圾箱傻笑,大概以为自己抱的是枕头。 夏之旬穿过马路,朝人影处飞奔前进。 那两人站在学院门口右边的一个隐蔽角落,目测距离不过百多米,但此刻,他拼命在跑,明明不远的距离却格外长。 脚步交替,风声擦过耳畔,夏之旬在心里祈祷暴力事件的主角不是裴声,但随着愈发接近,他在晃动的视野里发现事与愿违。 处于劣势的人还真就是裴声! 模糊路灯光芒下,他还带着那条围巾,但已经被扯散,像哈达一样搭在身上,衣领已经被松开,但是棉衣袖子被另一位攥着,书包掉在地上,文件散落一地,正在挣扎着让那人松手,狼狈至极。 “你干什么!”夏之旬隔着十米的距离大喊,满心惊惧骤起,惊的是裴声居然还有仇家,惧的是这高个子身材厚实,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类型。 裴声被这一声吼惊动,混乱中看见来人是夏之旬,想赶紧让他走,但左应宸一手死死攥着他的袖子,另一手拿把水果刀,像个十足的疯子,他甩不开,只能用尽全力站在原地朝来人吼:“他有刀!你别过来!” 刀?!夏之旬一听,心如坠冰窟。 什么仇什么怨要持刀威胁! 他冷静下来,火速断了硬碰硬的念头。他打架本就一般,对付一个带刀的就更难有胜算,只得临时改变策略,在两人面前急刹车收住脚步,然后身影微动,不动声色地把裴声挡在自己身后,换上副能算作和气的表情:“这位大哥,有话好说,一言不合就动刀,可不太光明正大,” “大哥”闻言回了头,他穿件乌漆麻黑的卫衣,像是不怕冷,戴着口罩和卫衣兜帽,黑乎乎里看不清楚是谁,但整个人冒着阴冷的凉气。“你谁啊?”他轻蔑问,不大不小的刀在手指间转了几圈。 “普通大学生,看见这儿有点争执,就想来看看怎么了,省得酿成什么上新闻的惨剧。”夏之旬被刀的反光晃了一下眼,太阳穴突突跳,继续假笑。 “那你多虑了,这刀是我拿来削水果的,没想干嘛。” 裴声眼见夏之旬不但不走,反而还搭上话,抓住夏他的手臂把他往旁边推,急道:“你在干嘛,我说了快走!” 夏之旬却不动,拧着眉冲裴声摇头。 “我看你们根本就认识,搞不好是一对儿吧?“那人嗤笑一声:“裴声,你以为我傻的啊?别在那推来推去了,人家英雄救美,你不领情,多伤人心啊。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你赶紧把东西给我,给了我,咱们就算彻底两清,以后各走各的路。” 夏之旬没有因为这句话放松,刀带来的刺激感太强,心率还在高压线,精神紧绷到极点,暗暗蓄力准备格挡突然的攻击。 裴声见夏之旬死活不动,只好从他身后往前走,隔在两人中间,冷眼看着左应宸:“那段录音我已经删掉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别蒙我了你!要么给我看你删掉的证据,要么现在当着我的面删掉!”左应宸瞪着眼。 “删掉的东西,要怎么给你看?”裴声说,甚至还不轻不重笑了一声。 左应宸觉得自己被嘲讽了,理智燃烧殆尽,拿着刀就往前送,直直往裴声喉咙处抵,想彻底威胁住这个油盐不进的人。 第1章 危机过后 刀尖才刚触到皮肤,他却忽觉腿弯被人从身后猛地一踹,失了平衡,两腿咚地跪地,一阵剧痛中,刀从反方向脱了手。 “操!”他气急败坏地大骂,扭头看是被谁阴了一把,只见一个醉鬼已然捡起刚刚坠地的刀,像拿着新奇宝贝一样把玩,呵呵傻笑:“兄弟,你这刀,看着不太行啊,能削个苹果不?” 万分惊险的过程不过三秒,夏之旬瞳孔紧缩,冷汗遍布全身。他刚刚脑子一片空白,差点就想用手掌去抵住利刃,好在王风杰不知什么时候起慢慢悠悠赶过来,歪打正着地救人于水火。 万幸。 他只来得及在心里说这么一句,眼看倒下的人又要起身夺刀,夏之旬赶紧又跨坐他身上钳制住这人,冲裴声说:“他没刀了,你赶紧走!”又朝另一个方向的王风杰吼:“你拿好刀,也赶紧走,别回来!” 王风杰接受指令,醉熏熏又走了,走之前还挑事儿似的踢了地上人一脚。 夏之旬看得上火: “你给我跑着走!别这么慢!” 王风杰吼一声“yes madam”,敬了个礼,迈着飞毛腿一溜烟跑了。 刀被拿走,裴声心里紧绷的弦总算松下来。他被刀划过的皮肤在渗血,皮肤拉扯带来的痛楚一阵一阵。但他没走,也没管不断往下流的血,伸手把夏之旬拉起来。 “没事了,他不会什么功夫,都是装的,没了刀什么都干不成。” 左应宸被戳穿,冷笑:“这回你走运,但别以为到此为止了。” 他狼狈地躺在地上,看裴声身旁的夏之旬,在口罩下阴恻恻地笑:“旁边这个,你们在一块儿多久了,上过床吗?我猜应该没,毕竟他金贵得很,轻易可碰不得。” 夏之旬震惊于如此轻浮的话,不可置信地瞪着口吐狂言的人,开口骂回去前被裴声阻止。 “左应宸,我和谁上床是我的事,你管不着。”裴声眉眼淡得像一捧雪,但突然笑起来,冰雪消融,“上一段录音我删了,但是刚刚录下来的这一段,我不会删,你要是还这样不饶人,我们就公安局见。” 左应宸大吃一惊,他为了拿回那段录音,在这破学校里蹲了好几天才找到监控死角,没想到裴声慌忙之中还能分神录音当证据,大骂几句,像被踩了尾巴的狼一样惊跳而起,一瞬间又想拳脚相加给裴声点颜色。 夏之旬赶紧抬臂挡住,中途又加了点力往前猛推,左应宸还没回满精力,脚步虚浮,往后趔趄一大步。他甩了甩膝盖,骨头咔咔响,不忿:“算你厉害,你可以留着,但如果你敢把录音给李湫听,进公安局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看着兜帽男走远,夏之旬放松浑身紧绷的肌肉,伸手抹掉额前冷汗。 裴声像沉默的路灯一样立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一点点捡散落满地的东西。 “刚刚那个人是谁?” 夏之旬捡起几个文件袋,整理好一起递过去,缓缓问。 他从心惊肉跳的感觉脱身,现在脑子里有点信息过载,想理清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情况。 什么录音,什么立秋,又是什么上不上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我前男友。”裴声收好书包,重新背上去,回想刚刚的闹剧,晃晃脑袋,像是也觉得可笑,笑了一下:“我最犯过最大的错就是遇见他。” 夏之旬啊了一声,脑子里浆糊一团。他分手也闹得不愉快,但再不愉快也只是变成冷眼相待的陌生人,不至于险些交代半条命,还附赠几句羞辱。 这世上和平分手的有,反目成仇的也有,但是这么夸张的仇,他还是第一次在生活里遇到。 他刚刚紧张中仿佛听见裴声说了那人的名字,好像是左什么晨,有点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不想再引得裴声不悦,所以把这点疑问咽回肚子里。 “谢谢你,还有你的朋友。” 裴声擦一把脖子,一点血迹已经干在上面,结成薄块。还好现在是午夜,不然自己的样子一定瘆人无比。他踟蹰了一下,还是说:“以后不要这样不管不顾地过来,很危险。” “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值得你冒这个险。” 夏之旬眸子暗了暗,又开始了。裴声依旧把自己放得很低,低得没理由。他想开口说别这样,但下一刻居然被拥住。 裴声使了力气,抱得很紧,双手在发抖:“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受伤,我会担心。” 夏之旬心一颤,手掌贴上裴声后颈,轻轻捏了两下,安慰:“你男朋友也没那么傻,不会硬碰硬的。” 不知怎的,天上忽得开始打雷,虬枝状的闪电划亮天空,云极速流走,空气突然就湿气很重,好像马上就要下一场雨。 青城已经很久没有下雨。 几乎是一瞬间,雨点就开始往下落,穿过树叶落在地上,天空像被撕了道口子,倾倒下来蓄了半个月的雨水。 两个人还未反应过来,瞬间被淋湿,赶紧跑进教学楼避雨。 这个时间,所有教室都已经上锁,他们两个身上倒是还好,但头发湿了一半,往下滴水。 “去临宿室吧,我有门禁卡。” 他滴滴两声刷开一道白色的门。 新校区走奢华风,新教学楼都很高级,而理工科尤其高级。临宿室全称临时留宿室,差不多是一个小公寓,清洁人员定期打扫,比他们在外补课时的那间还要完备,一般用来给忙于项目夜不能归的教师使用。 张清晖把自己的卡给了裴声。 裴声找了半天才翻出一条一次性毛巾,拆开,用温水洗净拧干递过去:“你先擦把脸吧,还有头发。” 夏之旬接过来擦了一把脸,眼前走马灯一样回放刚刚的片段,越想越觉得后怕,而且非常奇怪。 裴声从来都温和有礼,平时根本没黑过脸凶人,但刚刚凶险之中却那么反常,甚至故意去激怒那人…他们究竟有什么过节,那段一直被争来抢去的录音又是什么?这下再也不觉得裴声编纂了一个前男友,心下十分忧虑。 不知道能不能直接问,他只好边擦头发边旁敲侧击:“你刚才怎么那么强硬,他一看就不是善茬,你们有过节,你不愿意低头没关系,但总应该先装个样子吧,还说怕我受伤,你这样不是才更容易受伤吗。” 夏之旬说着,猝然想起那人是真的用刀抵住了裴声的,头发也不擦了,双手抓过裴声的肩仔细看,发现他还真受伤了。 靠近喉结的右下方有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上面的血迹被雨水冲掉,因此不太明显,但周围仍然晕开点血色。 夏之旬看着就觉得疼,嘶了一声,皱着眉:“疼不疼?” “我小时候也总受伤,这些皮外伤都不算什么的。” “这里有酒精吗,先擦一擦消消毒,省得回头发炎了。” “没有,因为总有同学在实验室里被仪器搞伤,所以老师们把药箱拿走放到实验室了。” 夏之旬只好去把毛巾洗净,朝裴声努努嘴:“过来坐下。” 裴声在夏之旬身旁的板凳坐下。 “我随便给你擦一下,回去之后记得自己处理好,别不拿小伤当伤,虽然看着不严重,但这个位置多吓人,万一当时王风杰没来,你就得一命呜呼了。” 夏之旬掌根托着裴声的后颈,让他仰起头,另一手用毛巾擦拭伤疤周围的血迹。 毛巾敷上颈间,伤口沾水的时候有点酸痛,但更多的是痒。裴声能忍很多东西,忍痛忍苦他都在行,唯独忍不了痒,而且痒这感觉一旦意识到,它就会像跟你作对似的越发让人难以忽视。 他为了不去想这个感觉而闭上眼,但还是没办法忽视,像逃离捕捞网的游鱼一样往后躲,被夏之旬的手抵住。 “别乱动。” “可是好痒,要不我自己来吧。”他睁眼,抿着唇盯着夏之旬。 夏之旬笑一声:“这个位置你看得见吗,这儿又没有镜子,忍着吧,我再轻一点,马上就好了。”他说着就放轻动作,尽量不碰到伤口,只处理旁边干涸的血迹。 裴声抗议失败,但还是很痒,因为这点异样感觉想笑,重新闭上眼,嘴唇翘起弧度,颜色红得惹眼。 不笑还没什么,一笑就有点考验人。 夏之旬默念清静经,但逐渐擦得心猿意马,最终还是没忍住,弯下腰在他嘴角轻轻啄了一下,蜻蜓点水又离开。 裴声被突如其来的触感惊到,倏然睁眼,对上夏之旬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下赧然,一把夺过毛巾:“看不见我也要自己来!” “好好好,你来你来。” 猫科动物发威,不怎么吓人,但始作俑者选择装作被吓到了。 裴声凭感觉抹了一通,看夏之旬满腹疑问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的为难模样,自觉交待老底:“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对我很照顾,算是我能逃避的唯一去处吧。后来提出要和我在一起,我那时候和他关系很好,又不怎么懂得拒绝,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结果他没多久就另找了一个女友,事情败漏后把脏水全泼到我头上,他女友还来找我的麻烦。现在他马上要结婚,想起来我这里有段能威胁他婚姻的录音,要我给他,不给的话就必须证明已经删掉了,没有一份留着。” 左应宸花大力气才搞定李湫的家人,忙着做上门女婿,回头清扫以前自己那些不干净的来往,忽然就想起来那段裴声录下的音,电话打不通,猴急得不行,直接来学校堵人,实在着急上火,所以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夏之旬把这个女人和马友说的那个联系了起来,面色不太好。 第1章 害怕 “那个女的干了什么?” 裴声怕他担心,一笔带过了那些不太好的记忆,捡着不算太严重的讲了,接着解释那段录音:“他要的录音里是段很恶心的内容,大概就是他刚刚说的关于上不上床那些,但要再难听十倍,他那时候在和朋友吹酒,把我说得很不堪。” “听上去可能有点狗血,但是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夏之旬完全惊呆,心里一阵恶心,被这两人的路数给恶心得不行。 一想到那段录音里得是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他浑身都不太舒服,恨不得找人去收拾那个渣滓一通。 “所以你之前说希望以后遇见一个好人,就是因为他?” 裴声脸上浮现出有些茫然和无措的神情,像是挣扎着不想承认,但最终疲惫地点头:“对,我害怕他这样的人,之前也一直害怕恋爱。” 夏之旬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裴声之前拒绝是因为不想,或是学业繁忙,又或不够来电,反正什么原因他都能想办法去克服,可这些居然都不是理由。 原来他根本就害怕。 “提前说分手也是因为害怕?” “嗯。” “那个男的,他是在逼你,和他….”夏之旬回想了刚刚听到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也有点不想开口。 裴声点头,声音带着点委屈:“他从头到尾,大概只有这么一个目的。” 夏之旬不知内情时,没想过裴声受的委屈有这么大。现在知道这倒霉鬼经历过家人的苛待和恋人的背叛,一定没什么安全感,又想起自己一开始的流氓行为,心下不安。 他承认他是见色起意,但后来也是打心眼里想要在裴声身边的。对裴声好这件事像个路牌一样杵在他脑子里,走哪指哪,做什么都不由自己控制。 但开头的基调定了,就意味着他做的这些,恐怕在裴声眼里也得带着点不纯粹的意思。 夏之旬叹气,他现在不仅后悔自己跟玩似的谈恋爱,还得后悔就那么一次的冲动,只能深吸口气找补:“裴声,你听着,你现在不用怕,我和他不一样,我虽然谈过很多次恋爱,但其实和没谈一样,只是太无聊才消遣时间,我不会劈腿,也不会逼你和我怎么…” 裴声打断他可能要说的话,笑了一下:“没关系,我不怕你的。” 尽管再次出于外表而被注意,但他这回却不太反感。 人都有欲望,这本也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人与人的差别就在于是否能在不恰当的时机克制住这些念头。 夏之旬火速就道了歉,此后也没有什么不当之举,而且相当真诚地在意他的想法,已经超出他的预想。 “啊?”夏之旬开始晕,只不过是高兴的晕,没想到自己有此殊荣。 裴声却没再说下去,转移话题:“刚刚多亏了你还有你的朋友,你们俩有什么忙是我能帮得到的吗?这不是小事,你们冒了很大的风险。” 虽然知道两个人不缺什么,但裴声还是坚持让夏之旬说出点什么来,不然就会良心不安。 “好,那让我想想。”夏之旬投降,认真想了想开口:“刚刚那位神来一脚的醉鬼是我铁哥们,他叫王风杰,体育贼好,学过散打,喝醉的时候打人最疼。他那边我去感谢,你也不用做什么,只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裴声安静地听,如羽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扇形阴影,随眼皮开合变换形状,像蝴蝶优雅振翅。 “你刚刚做得没错,是我说错了,以后受了委屈就还像这样还回去,但是要注意安全,而且要告诉我。” “好,我答应你。” 夏之旬心跳又漏一拍。 因为裴声此刻双臂撑着板凳边沿,仰头看他,头发没干完全,依旧湿漉,还满口答应他的叮嘱,整个人看上去又乖又可怜,轻易就勾起他心底某种隐秘的情绪。 这回就不仅仅是接个吻这么简单。 他只得默默转移了视线,火速在心里鄙视自己。 明明他一直洁身自好第一名,对这些事儿从来兴趣就不大,但见了裴声就不断翻车,翻得他快招架不住。 尤其是刚刚才信誓旦旦保证过他绝对不贪图这些。 有点心虚,夏之旬咳嗽两声,目光飘忽里瞧见裴声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他推开窗往外探头,闻见一阵雨水洗刷草坪的清新味道,暴雨已然停歇,提议离开,但还是有点不放心裴声的安全,合上窗又问:“以你的了解,他真的不会再回来吗?” “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确认。”裴声重复一遍。 左应宸虽然圆滑但也怕事,只要风平浪静,那两句狠话绝对全是虚张声势。他才不会接受自己在马上就能实现财富梦的时候出一点岔子,要不然也不会狗急跳墙,也绝对没胆子再拿把小刀过来威胁,最多会暗地里找点事,但裴声已经很习惯。 夏之旬心里突然有点醋,小声嘟囔:“还有没有天理,这种烂人都能让你这么了解。” “识人不清,都是我眼瞎。”裴声笑了笑,“你赶快回宿舍吧,太晚了,回去洗个热水澡,吃点感冒药,然后睡觉,别再想今天的事。” “那你保存好这段新录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真的想鱼死网破,到时候你就把烂摊子交给我,我帮你搞定。” 裴声却突然摇了摇头,稍微踮起脚凑近夏之旬耳边,双手拢成一个圆,小声说:“我是骗他的,根本没有录音。” 夏之旬吃了一惊,嘴巴微张。 天放晴,雾散尽,月色就毫不吝啬地洒向大地,裴声那双眼借了点月光,闪着狡黠,无辜地摊开手:“我比较聪明嘛,打不过他,但是骗得到他。” 夏之旬了然,比了个大拇指。 之后几天,夏之旬拜托马友留心一下裴声周围有没有可疑人士。 他没交代理由,马友以为夏之旬终于有点危机感,所以非常热心地答应了,随时汇报情况。 直到确定那人的确不会再来骚扰,他这才放下心来,又投入回自己那一大摊子事。 第1章 帮忙 周末,水泥厂家属院。 老旧的家属院都是六层小楼,没有电梯,孙继勇只能一手抓一只拐杖,背着着陈晓婉从四楼艰难地走下来,然后仔细把两个拐杖塞进女人腋下,确定她可以安稳拄着拐走路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媳妇儿,麻烦小声大冬天还跑来一趟,你可得替我好好谢谢他。” 一身工服的男人有点自责,开口时呼出一缕白色雾气。 “你这是哪儿的话,他是我儿子,有什么麻不麻烦的。”陈晓婉宽慰他。 裴声开始每月定期给家里汇款后,孙继勇就把送陈晓婉去康复训练的工作给全部揽下,说什么都不允许家里唯一的高材生半个月跑一趟医院。 但是这回偏碰上个加急订单,工厂赶工,他是车间头子,不在场说不过去,只能拨裴声的号码求助。 裴电话响起的时候正在给夏之旬上课,手机突然震动,孙继勇的名字在来电显示上闪烁。预料到是家里有事儿,他去客厅接听,但是夏之旬问起来,他只好如实相告,说明天要送母亲去医院做治疗。 所以,孙继勇和陈晓婉在寒风吹袭的家属院门口等儿子的时候,也看见了一同过来的夏之旬。 夏之旬开着那辆普通大众,把车靠便道停稳。 “妈,叔叔,”裴声下车,“今天不打车了,我朋友送咱们过去。” 夏之旬降下车窗,尽量自然地介绍自己。 他们俩说好在外以朋友身份相称,但夏之旬多少还是有些提前见家长这样不着调的紧张,微笑时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发僵,以至于怀疑自己笑得不太好看。 孙继勇大概是察觉出裴声这位朋友一身行头价值不菲,并非等闲之辈,本就有些惴惴的神色更添一层窘迫,又是鞠躬又是双手合十地跟夏之旬说好了几句辛苦了。 陈晓婉被裴声扶上后座,仔细扣好安全带。 “阿姨,您现在怎么样了?”夏之旬分神看一眼后视镜,陈晓婉头发白了大半,面色憔悴,但眼神温和,骨骼也与裴声相似。 “骨折的腿已经长好了,就差脊柱损伤的病根儿还拖拖拉拉的。”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饱经风霜的沧桑,“但坚持做训练总也能好的。” 三人一路无话,车子平稳地驶入医院。 下车后,裴声馋着陈晓婉慢慢走在前头,不知道在说什么,母子两人偶尔笑几声,在寒冬萧瑟的医院草坪间非常温馨。 把陈晓婉安蹲到康复训练室之后,裴声去一楼缴费,诊室内无人,夏之旬则留下陈晓婉一起等待医生。 陈晓婉站不了太久,没多久腿就开始打颤,拐杖一滑,差点跌倒。夏之旬一惊,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慢慢挪到病床上坐下。 陈晓婉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带着对自己在外人面前出洋相的自嘲开口:“我呀,到现在还是站不了多久,谢谢你啊小夏。” “没关系阿姨,这都是顺手的小事儿,您别一直跟我说谢谢了,身体能早点恢复就行,别跟我客气。” 夏之旬怀疑说谢谢是裴声一家的传统美德。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小声,其实我这病估计是好不了了,以后得跟着拐棍和轮椅过一辈子。” “什么?您刚刚不是还说..” 陈晓婉苦笑着打断夏之旬充满疑惑的声音,目光凄凉:“我还不是怕他担心呀。我这个儿子,从小就爱瞎操心,老把生父的错往自己身上揽,我要是不说点好听的,他怎么能安安心心在学校搞那些实验,还不是得天天去打工,那么累,也赚不了几个钱。” “那您每半个月来一次,难道就完全没效果吗?”夏之旬心情沉重。 “来做训练能明显好上一阵子,比不来强。但医生说这都是那个,啊对,都是即时效果,管不了几天用。我这要想根治恐怕还得做几个关节手术,可是难呀,手术了也不能保证恢复得跟以前一样,我们也就不冒这个险了。” 夏之旬垂眸盯着地板的裂缝,安静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能说什么来安慰眼前仿佛陷入沼泽,挣扎也徒劳无功的女人。 “别说我这个老人了,倒是小夏你,你和小声,你们是什么关系?” “阿姨,我来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我是裴声朋友,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在一次讲座里认识的。”夏之旬笑两声,拿早就编好的理由出来搪塞。 陈晓婉目光落在夏之旬身上:“乖娃,你别糊弄我,小声他打小就不喜欢麻烦别人,他不会麻烦普通朋友这种费力又不讨好的事,更别说他从来就没往家里带过朋友。” 夏之旬怔了片刻,觉得陈晓婉也许是知道什么的。 “小声没跟我说过,但是我早就晓得,他不像正常人那样喜欢女娃。可能是我没能给他一个安稳的环境长大,他哪里都好,就是这个跑歪了,他不说,但我总有办法知道。小夏,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跟他处对象呢?” 夏之旬望向门外,一眼到头的走廊空荡,裴声还没有来。 他不想骗陈晓婉,所以点头承认。 陈晓婉目光从担忧变成伤感,带着浓浓的愁绪,夏之旬甚至感觉她马上就要落泪,慌张道:“阿姨,您别担心,这不是什么错,我也是真心喜欢他,您别操心这些事儿。” 陈晓婉陷入一段回忆,愣了半晌,闭上眼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是个好孩子,别被他耽误了,这条路不好走。” 门嘎吱一声响,医生在此时进来,准备开始引导治疗,夏之旬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 “等很久了吧,抱歉,太久没有来过了,刚刚一不小心找错了地方。”裴声在门口等他,说话的气息不太平稳,大约是一路跑过来的。 夏之旬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 “医生说再做三次康复可能就可以减少过来的频率了。” 裴声说话时眼睛亮亮的,眸子里闪着期许和雀跃,“我妈可能就快要恢复了。” 闻言,夏之旬没法说什么,心里憋着口闷气。 裴声比他低小半头,两人相隔很近正对着站,裴声总要稍微扬起头才能和他对视,仰头时眼睫的微微翘起来的弧度非常好看。 这个好看的傻瓜现在看起来很开心。 傻瓜不知道减少治疗频率并不意味着恢复,只是因为再过来用处也不大,因为陈晓婉不想再浪费钱,因为底层的家庭并没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冒险余地。 那就让他继续开心着吧。开心着总比难过着好。陈晓婉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夏之旬突然牵过裴声的袖子,闪进走廊尽头开着门的安全出口,在厚重铁门和墙壁之间的狭小空间里抱住他。 裴声后背贴着瓷砖墙壁,被抱得有点懵,开口问怎么了。 夏之旬温热手掌覆住裴声被风吹红的耳朵,在他耳畔小声说:“没事,就是想抱一下。” 隔了一小会儿又说:“阿姨她会恢复的,真的。” 一次康复训练要五个小时,他们离开医院时天已经全黑了。 医院地处青城的荒凉城区,开车时,车窗外闪过成排光秃秃的树,在暗淡的光景下格外凄清。 回到家属院,夏之旬把车停在门外,和裴声一起送陈晓婉到单元楼下。陈晓婉本执意要请他吃了饭再走,但是夏之旬实在没有心情留下,所以告辞离开。 水泥厂的家属院也建成了几十年,也许是因为供电不足,稀少的路灯忽闪着暗黄的光,从住户楼群通向大门口的路略有点阴森。 夏之旬走着,听见一阵脚步声,一直跟在他身后没多远,步速和他一致。 他停,那阵脚步也停,他走,脚步声又重新跟上。 搞什么会呢? 他胆子大,索性直接停下,皱着眉回头望去。 第1章 对峙 一个痞子一样的人影朝他笑。 “你哪位?跟着我这么半天是什么意思?”夏之旬也不是没跟混混打过照面,自如地换上一副混不吝的淡漠表情。 “我是陈晓婉她继子,就是裴声他弟。”那痞子开口,声音像含着口痰,“看你这么忙来忙去的,估计是我那个便宜哥哥新勾搭上的男人? 夏之旬冷下嗓音:“麻烦你注意措辞。” “你还有心情管我怎么措辞呢,我看你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被他缠上会倒大霉的。” 夏之旬知道裴声他弟弟形象不怎么正面,但着实没想到也是个王八蛋,想不通裴声身边怎么老是出现一些烂人,转身走了。 孙宁远契而不舍地跟上来,在他身边吊儿郎当地乱晃,边晃边继续说:”你不知道吧,他以前纠缠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就是青城人,把人家女朋友气得要死。” “而且,听说,他之前想勾搭的那个男人,好像还是以前就跟他一块儿长大的,两家家人都认识,当时闹得可难看了。” 夏之旬早知真相,但孙宁远这话还是他心里激起点波澜。 “闹得很难看是什么意思?” “你看你,被他骗了吧!裴声和那男人不清不楚,缠着他,被他女朋友发现,那女友吧也不是个软柿子,直接闹到那男人家里,后来那男人父母特意给陈晓婉打电话让她管好儿子来着。” 怪不得陈晓婉会知道。 夏之旬思忖一番,觉得这事儿被陈晓婉蛮了下来,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儿?” “嗨呀,我这不是和那女人也有点联系吗,毕竟是同一阵线的,时常交流点情报也正常。” 还真是不要脸啊。 “那你没有把这事告诉他?” “这有什么好说的,我告诉他,他一生气,还能乐意给我钱吗。” 夏之旬大致理清思绪,此刻耐心耗尽,不想再浪费时间:“行了,你叫孙宁远是吧?” “对,怎么着?” “孙宁远,有件事你得搞清楚,我和裴声在一起,不是他勾搭我,是我纠缠他。还有,你既然拿着裴声给你的钱,最好就安生点儿,别这么狼心狗肺的。” 夏之旬话音落下,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宁远看自己的话没引起预想的效果,还被摆了脸色,怒气冲天地踢飞了脚边的易拉罐,铝制品撞上路灯灯柱,发出巨大的叮咚声。 他不忿地回到家,无视了陈晓婉和自己那个冤大头一样的爹,径直穿过客厅,走进裴声房间。 这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孙宁远和裴声的房间挨着,但是裴声平时并不怎么回家,所以孙宁远把他的房间当杂货间,什么东西都丢进来,屋里地上桌上乃至一米二宽的床上,全部都是各种烟酒包装、破破烂烂的书和纸箱,没什么落脚之处。 “有事吗?这个月的钱我刚刚已经转给你了。”房门被孙宁远推开时,裴声正在整理带回学校的东西,试图尽快结束对话。 他还是不太能从容地和孙宁远这样不掩恶意的人交流,不是因为他没勇气对峙,只是因为现在是在家里,而他又担心眼前的人突然反悔,一秃噜嘴皮就说漏嘴。 孙宁远经夏之旬提醒才想起来这个月裴声还没把钱打给他,本来就是来要钱的,现在掏出布满刮痕的手机,果然看见一笔转账提醒。 “就一千?”点了收款,孙宁远对数额不满得很。 “就一千。”裴声放下手里的杂物,直视着面孔不善的弟弟,提醒他,“我希望你好好用这,别做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孙宁远不屑地嘁了一声:“你自己干那种纠缠有妇之夫的事儿的时候,怎么就不提醒提醒自己呢?” 裴声头脑发涨。他已经和孙宁远说了无数次自己并非插足者,整件事情也并不是他所听到的那样,但是毫无疑问,孙宁远更相信李湫。 “你作业做完了吗?”他疲惫地岔开话题,“明天周一,早点回屋睡觉吧。” 门外,陈晓婉和孙继勇不安地等孙宁远出来。 他们都晓得孙宁远对继母和哥哥有怨言,这个家像风雨飘摇里的危房,苏宁远是那面随时可能坍塌的承重墙,没人敢惹。 孙继勇本就怯懦,他了解孙宁远的脾气,害怕适得其反,最多只敢好言相劝,极少对儿子说重话。陈晓婉则更不必说,完全不敢对继子有何置喙。 孙继勇只能盼着有文化的裴声不跟自己没前途的儿子计较,回回两个孩子在家里碰上,他都得心惊胆战一番。 好在这次房间里一直很安静。 没过多久,孙宁远抱着一团皱巴巴的衣服就推门出来,看着两个面色紧张的中年人就生气:“行了行了别盯着我看了,就去拿点儿东西,又没杀人放火。” 两个大人并不知道裴声和孙宁远的那笔不平等交易,放下心来,接着吃早就凉掉的饭菜。 裴声在并不舒服的床上睡了并不舒服的一觉,醒来时天微微亮,收拾好一个小型登山包出发。出门的时候,孙继勇也刚好要走,他套上一件皱巴巴的西装外套,扣上工牌,关心问他怎么这么早起。 裴声笑笑:“我要早点去郊区,帮本科生做一次野外观测。” “哦哦哦,那好呀,你小心点,别再摔着哪。” 上次事故,陈晓婉接到了学校的慰问电话,但是裴声不想让家人担心,所以坚持让老师谎称自己只是摔了一跤。 “好,叔叔您工作也小心。” 下了楼,孙继勇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坐上公交,裴声则等张清晖过来顺道载他去目的地。 张清晖带的研究生不多,但是开设的课很多。除了之前那两门,还有一门叫气象与气候学的课,百分之五十的成绩来自于野外观测,裴声做助教,任务之一就是就是给本科生的观测操作打分。 张清晖的车到了,裴声开门钻进去,发现副驾驶还有一个人。大约三十岁的模样,下颌骨很方,短发精心打理,穿件藏蓝羽绒服。 “裴声,这位是我之前给你介绍过的心理专家,林建深,他是我老早以前的学生,不过内心不坚定,后来学不下去,转系了。” 张清晖略带调侃,林建深笑哈哈跟着自嘲:“我也很遗憾呀张老师,谁让我脑袋瓜子不够用,看见物理公式就犯恶心。” 裴声想起那张被自己收起来的名片,现在看来,名片的主人应该就是这位。他简单介绍自己,一贯地安静不语,听张清晖和徒弟不着边际地叙旧,看向窗外变换的风景。 野外观测的地点在城西的山区,山脚下有一开阔平原,与w大有合作关系的中型气象站开设在这儿。 本科生早已到了,在气象站门口攒三聚五,人人脸上都带着点因早起赶路而生的困倦。 裴声带领他们走进气象站内的开放实验室,指导学生们取出通风干湿表,然后来到室外一片草地上给大家演示仪器用法。 不远处,张清晖看着挨个指导本科生操作的裴声,颇为欣慰:“真没想到啊,我这把年纪还能有个这么好的学生,又有想法又谦逊,就是有时候总让人担心。” “老师,他看起来挺好的,行为举止都看不出创伤应激的倾向。顶多是安静了点儿,但是安静也不代表着压抑内心。”林建深一直在暗暗观察裴声,现在还是下了结论,“您是不是爱徒心切,多虑了?” 林建深趁着最近得空,想着回校探望张清晖,结果一通电话打过来,那头的张清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他能不能和自己的关门弟子聊聊天,看看那孩子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第1章 心病 看年过半百的老师放心不下的样子,林建深义务来当心理医生。 “你别看他看上去云淡风轻的,其实压力大得很呐。他上回掉进海里,呛了水,我想着正常人怎么能都得害怕一段时间,结果他还真的跟没事儿人一样往船上跑。你说说,这正常吗?” 张清晖因为爱人的意外,用了五年时间才敢重新开车,还是觉得学生这样子不对头。 林建深沉吟:“老师,每个人对于恐惧的感知都是不同的,应对创伤的方式也不一样,一般情况下,应激者会逃避让他们产生阴影的事情或者场合,从这点来说,师弟的确不需要额外担心。但您既然坚持,一定是知道些其他事情,我没有我没办法在不够了解他的情况下简单下定论,您要不把知道的全告诉我?” “您放心,就当师弟是我的病人,我有职业道德,您也不用说的太详细。” 张清晖大概说了说从裴声那里知道的情况,又补充了一点个人观察:“据我观察,他从复试那时就有点郁郁寡欢,当时去我家的时候还掉了眼泪,惨的呦。开学之后偶尔会突然走神,心不在焉的,还有几次差点伤到自己。不过每次的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断断续续的,总体上差不多一学期才算有好转,所以估计中间还有些别的事情是我不清楚的。” 张清晖叹口气:“毕竟是我的关门弟子,还是希望他能健康地完成学业。” “我明白” 林建深说。 林建深也认为裴声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导师。他能看出这位师弟是个内敛的人,而内敛的人即使选择向外吐露心声,多半也会有所保留:“要不这样,老师,等会儿您去给上课的时候就让他过来,我亲自和他聊。” “没问题。”张清晖往观测场地走:“他脾气好,你放心去问,如果他实在不想说也就算了,也别逼他。” 林建深颔首。 等到裴声过来,林建深再次递给他一张名片:“师弟,听张老师说,他以前曾经跟你提起过我?” 裴声接过名片,把它平展地装进口袋,点头:“嗯,在我过来参加复试的时候,那时候我因为一些事情想过退学,但是后来就想通了,其实没什么的。” 今天有太阳,林建深目光在日光下很锐利,但嘴角笑容却和煦:“介不介意和我聊聊?” 裴声心里知道多半是张清晖依然放心不下他,心头淌过暖意,摇头说不介意。 “你坠海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好像..好像没想什么。”裴声回忆,但是记忆里暂时一片空白。 “你再想想,假设这片草地是海,”林建深绕到裴声背后,抬起他的双臂,“你没有任何固定物,就这样站在船头,这是即将坠落前的姿势,能不能想到点什么,哪怕是稍纵即逝的东西?” 林建深一直在引导裴声回忆当初的情境。因为大多数应激者会主观逃避提起这个场景,但最恐惧瞬间的感受会时刻在他们内心反复出现,陷入一种死循环,引导患者回忆事情全貌是接近他们内心的唯一方式。 裴声闭上眼,试图把自己代入两个月前的场景。 风比现在要大,气温比现在高,船在海里随着一阵阵浪涌无章法地摇晃。 他当时很困,头也晕,但是因为机器即将出意外而心生焦虑,所以不管不顾地跑到船舷。据季微渺后来的说法,那艘船已经超过了免检年限,铁质的围栏本就不够高,而且也有些松动了。 甲板湿滑,仪器摆在船头,他朝□□斜伸手去够固定版的时候,被船身一个往右的猛烈晃动掀翻,惯性使然,整个人直接翻过了低矮的围栏,自由落体了一两秒左右,扎进冰凉的海水。 在坚持不懈地努力回溯下,裴声终于想起了自己那时在想什么。 他当时也闭着眼睛,在想海里会不会有人接住他。 被一片冰凉包裹的时候,脑海里有一个虚影,那虚影现幻化成年轻时身体还强健的陈晓婉,但是马上被他否定掉,下一刻似乎变成了...夏之旬。 裴声睁开眼,有些不好意思,咬着唇道:“我当时好像在想会不会有人来接住我。” 林建深赞许地看着裴声。可以心平气和地回忆当时的场景,说明他没有PTSD的倾向,而希望有人能接住他则是种积极的暗示,记忆的主人在暗示自己能够得到救援,说明他内心期望着好的结果,不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自然也就意味着他这段时间心情不错。 “所以会有人吗?” “有。” “那个人是谁?” “我母亲,还有..”裴声卡了壳,他实在不好讲出夏之旬的名字,用眼神传达别问了的信号。 林建深了然,示意他放松:“没关系,别有负担,你不用全都讲出来,我们现在只是在聊天。张老师担心你因为以前的事儿再加上那次事故,会有抑郁倾向或者创伤应激,但目前看来其实问题不大,你接着回去忙吧。” 裴声道谢,确定突如其来的“闲聊”已经结束,赶紧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之后,林建深把情况告诉张清晖,要他不必过度担心,裴声目前状况良好。但是如果曾经的确有过情绪低落期,也可能没有根除,还需要观察,但至少仅从现在来看,其实没什么危险。 一星期后,裴声把所有学生的实验评分录入成绩系统,本该把占比调成百分之五的时候,因为走神而多按了一个零。 一下就变成了百分之五十。 系统关闭,大家的分数因为几乎都是满分的操作成绩而高得离谱,他只能不好意思地拜托教务老师重新输一回密码,然后登录进去重新修改系数。 彻底录入完成,裴声喝了口水,自我反思。 感觉自己最近很容易分心,一分心就会犯一些低级错误,尤其是经过提示,意识到他坠海时想起了夏之旬之后。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意味着他那么早时,就不知不觉里把夏之旬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重要得超乎他的想象。 可是他们大概还有五个月就要分手了。 他好像又把事情变复杂了。 那个晚上开口讲了那样蛮不讲理的要求,本来就是自卑作祟,想靠一个限定期限避免不必要的伤害,或者方便他自欺欺人,懦弱也好,害怕也罢,无论怎么样都好,他在胆怯和渴求中摇摆不定,最终做了一个愚蠢决定。 这份诡异感情最终可能迎来飞蛾扑火的结局,也可能变成带着伤感的徒劳无功。 裴声叹息一声,也许他真的天生就不懂得怎么恋爱,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却总能搞砸,但他又想起夏之旬在他耳边说过的那句不要想那么多。 “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吧。”他自我宽慰。 另一头的夏之旬此刻也正遭受煎熬,在工位上默默吐槽。 他堪称顺风顺水的打工生涯第一次出现了阻力。 第1章 会晤 公司里,Celeste在过去两年一直是领头人,凭借雷厉风行且平易近人的行事风格在项目组内收获民心,几乎没有人对很nice的项目总监有过怨言。 但是就在半小时前,一个名叫李英的老古板突然从天而降,顶替了Celeste的位置。 早上,夏之旬九点差五分到,一进办公室就嗅到一丝诡异的冰冷气息。 “你是?”一位身穿规矩西装套装,头发油光水滑服帖在脑袋上的男人在门口瞪着他,眼里含着浓浓的不满与审视。 夏之旬想起自己还没佩戴工牌,连忙掏出用蓝色挂绳以及铝合金外壳装好的员工卡挂在脖子上,欠身道:“您好,我是夏之旬,是cc姐的实习生。” 那人看了一眼手表:“九点上班,差五分钟才到,不应该是实习生该有的态度吧。” 夏之旬一时语塞。 Celeste之前给他定的规矩就是不必□□地来那么早,因为员工开早会之前也没什么正经事要做,大多是被行业风气荼毒,习惯提早半小时进公司。 来了之后,左不过是检查昨天是否有什么遗漏事项,或者进行一些与工作无关的闲聊,从今天穿的鞋是什么牌子聊到公司副总是否又有什么婚外情传闻。 而他一个实习生,只要不迟到就可以了。 所以他一直都八点四十五左右到公司,今天路上堵车严重,耽误了一会儿。 “抱歉,以后会改正的。”他只得先道歉。 四下望去,底下的员工们都小心翼翼地垂着脑袋,连设计组平常最有活力的粉头发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大气不敢喘。 而Celeste的位置空空,人不见踪影。 夏之旬预感办公室恐怕有场人员变动,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见一身西装男人洋洋洒洒开口。 “你来得晚,没听见我说的话,那我就再自我介绍一次。我叫李英,之前被调去总公司三年,现在回来继续管理广告业务这方面工作,是新的项目总监,同时负责美妆组和科技组,以后你们的工作由我调度安排。” 等他关门离开这间小办公室,一众人等才终于呼出一口气,僵硬成木头的四肢放松,彼此交换同情的目光。 “兄弟姐妹们,我之前还没转正的时候给他打过一次下手,简直就是个挑刺大王,还专拣软柿子捏。” “以后我们可没好日子过喽,别再法这么晚到了,小心他扣你工资。”另一个实习生面带愁苦地提醒夏之旬。 没多久,Celeste从人事办公室回来,怒气冲冲把东西收拾好,然后搬到了夏之旬旁边的空桌子上。 一个晚上,总部那边的一个调令,她就从项目总监变成了给李英打工的,之前的单独工位也被撤掉。 但工位不是问题,Celeste气的是公司不打一声招呼就安排了个风评极差的空降兵,而且,虽然她目前挂着副总监的名头,但是工资实则已经降级,缩水不少。 夏之旬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李英又进来,把几份合同给Celeste签名,要整个组提前结束和几个小客户马上要到期的合约:“芳芳啊,我们以后最好别接这种没有发展潜力的客户的合作,浪费公司资源,你在这一行摸爬滚打这么久了,怎么连利益最大化的意识都没有?” Celeste听见自己土掉渣的大名,更加愤怒,十分想把合同拍在男人脸上。 李英又睨夏之旬一眼:“实习生,你要是真想来学东西,就专心工作,接那么个不务正业的模特私活,迟早得出纰漏。” 这么一通搞下来,夏之旬在心里为Celeste鸣不平,顺便默哀自己即将曲折无比的工作之路。 他跟Mike签的合约是活期,按照出工次数结算工资,没有霸王条款,可以说相当良心,甚至让他怀疑Mike是不是大慈善家,看透他最近稍微窘迫的生活条件,特地来做好事儿。 这种绝佳的赚钱机会,他绝对不会放弃,于是问:“cc姐,那个模特,我还能继续做吗?” “你别在意,你的实习合同里没有写禁止实习期兼职,他也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急着过嘴瘾吓唬你罢了。”Celeste安慰自己的倒霉实习生,她是专业的,消沉了会儿就又投入工作。 广告公司的一天总是从十点钟才正式开始,在各种开不完的会和不断协调的方案中度过。 在新上司下的各种命令里,美妆组兵荒马乱中勉强算是完成了李英新下达的的几条严苛至极的规矩。 比如每次开会的会议记录需要每人都参与自己部分的撰写,不得只有一人笼统记录。会议时长需要达到一小时以上,不得匆匆结束。 这该死的资本家。 下班后,每个人都变成了一条眼里没光的咸鱼干,一众人难得一起下电梯,在公司门口排排站着吹冷风,然后彼此鼓励,带着沉重的心情和对明天的恐惧四散离开。 夏之旬倒是还好,他只需要起得再早点,但是他推测正式员工们没准儿已经在默默考虑辞职。 七点左右,他又回了一趟家。 夏之秋谈成了一个大合作,心情很好,给自己部门放了两天假,回家大展身手做了一桌子菜,虽然她知道味道可能很难吃,但是毫不犹豫地召唤夏之旬,请他务必来吃这顿晚餐。 夏之旬知道夏之秋的做菜水平,所以在小区门外先拐进麦当劳,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一个小汉堡,又把嘴巴擦干净,这才走进家门,在玄关口就听见屋内传来中年男人的爽朗大笑。 怎么还有别人?夏之旬不理解他姐的脑回路。 这么难吃的饭还敢请人过来,也不担心朋友反目成仇。 客厅里,夏之旬先看见了个熟悉的后脑勺,乔千里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她身旁正在和夏庭山攀谈的中年男子大约就是乔卫。 他老爹的可能合作对象以及户外出游好友。 “千里你好,乔叔叔您也好。”两个大人背对着他攀谈的起劲儿,夏之旬换上副得体姿态彰显存在感。 乔千里闻言抬头,笑容灿烂地打了个招呼,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工作辛苦啦,好好休息一下吧。” 这话说得油腻且忸怩。 夏之旬笑容一僵,觉得乔千里吃错药了。 夏庭山招手让夏之旬坐下,开始问他最近都在做什么。 夏之旬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参与过的几个合作方案,也诚恳地说了偶然得到的模特兼职。其实这些夏庭山早就知道,他现在再问一遍,无非是想让他在乔卫面前表现一番,虽然这其实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乔卫倒是很给夏庭山面子,赞许无比地看着夏之旬,边听边夸。 听见夏之旬独立策划了广播植入方案后大手一拍夸他有想法,知道夏之旬和REY那边的合作,又砰地放下茶杯夸他有魄力,敢拼敢闯,不放过任何机会。 夏之旬被乔卫洪亮的嗓门和十足的气势吓得抖了两抖。 如果乔卫只是个普通人,那么被他随口夸两句倒也能受用,但问题是乔卫可是他打工公司背后的大老板,大老板夸小虾米做的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儿,用词有多丰富,眼神有多真诚,夏之旬背后凉飕飕的感觉就有多强烈。 他觉得乔卫多半也吃错药了,这父女俩莫非刚从一家医院出来? 这种名不副实的赞美让夏之旬倍感尴尬,他揣摩不透中年成功人士的想法,赶紧借口要去厨房帮忙,从长辈诡异的关爱中闪人。 “姐,你怎么没告诉我他们也来?” 夏之旬袖子一挽,开始在哗哗水流里刷糊着一层黑漆漆不明物的锅。 能把不粘锅搞成这副样子,不愧是夏之秋的手笔。 “听爸的意思,他们也是一时兴起要过来的。”夏之秋给最后一道菜摆盘,疑惑道。“不过这种事难道还得我来告诉你?” “那应该谁告诉我?”夏之旬更疑惑。 第1章 曲线救国 “当然是千里啊。” “为什么是她?”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夏之秋甩来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夏之旬一口气没上来,手里那口大锅咣当一下掉进水槽,哗啦哗啦砸倒一叠白色瓷盘。 开什么玩笑呢! 反应了一小会儿,他决定谨慎行事,在夏之秋责备里把锅捡起来,又把那堆倒下的小白盘子挨个摞好,游魂一样走出厨房,机械地穿过客厅,从公文包里掏出没电关机的手机。 他给手机充电,在沙发上坐下时皱着眉,死死盯着正和两个大人攀谈甚欢的乔千里。 乔千里似乎感受到了带着怒火的目光,心虚地对上夏之旬的视线,一张灿烂假笑的脸上写满“不好意思您多担待”。 五分钟过去,手机震动了一下,Logo浮现在屏幕上。 夏之旬狂按开机键,开机后看见几条来自乔千里的未读消息,发送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那时他刚下地铁,上班时过度劳作的手机凭百分之一的电量堪堪撑过出站,然后就两腿一蹬陷入休眠。 所以他没看见乔千里连环轰炸式的SOS和大红加粗的感叹号,自然也没看见那句“求你帮我个忙假扮一下我男朋友”的恳求。 夏之旬深呼吸。 为什么乔千里在二十一世纪还要搞这种真假男友的戏码,这一套不是早就过时了吗? 他不理解,他很不理解,打字过去问这算怎么回事。 乔千里飞快地回了句“求求你了江湖救急,救我一命,等会儿详谈”。 然后他手机屏幕上一个劲儿往外冒那种感谢大哥的表情包。 夏之旬想起上次她因为送自己去医院而差点超速的惊险时分,终究还是忍住了,挂上微笑催促大家移步餐厅吃晚餐。 “大家别见怪,我的手艺可能不太好,但是家里阿姨最近回了趟老家,家常菜也就只能我来献丑了。”夏之秋略微紧张地搓了搓手。 乔卫听惯场面话,以为夏之秋是谦虚之言,大手一摆说了句“过谦了”。 夏之旬同情地看着两位姓乔的外人,为他们的单纯默哀。 果然,七八个盘子里的菜虽然看着卖相尚可,但是一筷子入口,乔卫和乔千里咀嚼的动作同时停顿了片刻。 夏之旬尬笑两声:“叔叔,千里,我姐水平确实有限,但这次已经有进步了,比之前好很多,你们多担待。” 他也没说假话,不知道在过于戏剧性的心情衬托下,还是夏之秋真的有所长进,他随便夹的菜真的比以前吃过的好了不少。 而且至少盘里的大部分食物都保留了原本的样子,没有变成一滩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的混合物。 “之旬,你和别这么说。”乔卫连忙摆手,“本来就是我突然打定主意过来,叨扰了你们一家人,来了也无非是想朋友孩子们凑在一起说说话,吃点家常小菜,也就是图个氛围。饭菜有就够了,咱们也不用非得是五星酒店大厨那个水平。” 边说还边给面子地喝了口汤,吞下去一块夹生的牛肉。 不愧是大老板,情商真高。夏之旬赞叹乔面不改色就能给人台阶下的能力。 乔千里更是无所谓,甚至还违心地说觉得挺好吃。 饭吃不下去,夏庭山大约是过意不去,开了瓶好酒给乔卫斟上。 大人开始你来我往地推杯换盏,夏之秋也加入其中,夏之旬去找了瓶饮料,给自己和乔千里到了半杯。 “庭山啊,你知不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乔卫喝着喝着开始感慨起来,声音充满沧桑。 夏庭山呵呵笑。 “我最羡慕你有一双好儿女。之秋和之旬都是乖孩子,愿意帮家里分担,之秋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之旬虽然还欠点火候,但也是个懂得求上进的小伙子。”乔卫慨叹,“不像千里这姑娘,说什么都不想到公司来工作,恨不得出国读一辈子书,真应了她妈给她起的这名字,真是离家千里。” 乔千里又被□□,悄悄翻了个只有夏之旬能看见的白眼。 夏庭山呷了口酒,笑着摇头:“老乔你可太不知足了,千里这小姑娘善解人意又古灵精怪,讨人喜欢得很,不想工作就先不工作吧,有目标,想读书那也是好事。之秋是立了志要在商界闯荡,但我这儿子可是推一把才走一步,一点也不省心,将来能不能有所建树还难说得很。” 夏庭山完全没给夏之旬面子。 “什么成就不成就的,那些都是虚的,我们老一辈奋斗大半辈子,不就是希望儿女能过上好日子,希望一家人高高兴兴生活?”乔卫越喝越上头,语气越来越狂放:“那你再说说什么才叫一家人?能团团圆圆聚在一起才叫一家人,父母都一把年纪了,女儿没个定性,天天往那些穷乡僻壤跑,不是去尼泊尔研究什么民族传统,就是去印度做调查,这可怎么好?” 乔千里猛灌饮料,没有打算开口辩解,夏之秋则像是在沉思什么一样,眼神迷离中带点感伤。 眼看着餐桌上氛围走向凄凉,夏之旬正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就又听乔卫开了口。 “幸好呀,总算是找了个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男朋友,不然我非得被她气死不可。之旬,我跟你说,你可得好好帮我看着点千里,以后她要是一直继续在满世界乱跑,你就跟她提分手!看她知不知道回来!” 夏之旬想起自己被乔千里瞪着眼教训一通的样子,寻思着乔卫搞错了女儿的人设。 他搜肠刮肚,捡了几个合适的词顺着乔卫的话讲,履行“男友”职责后默默离了席,走之前敲了敲乔千里的椅背,示意她一起。 乔千里也很快跟了出来,两人出了家门,在小区里面游荡。 “感谢感谢,你可救了我小命了!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夏之旬带上帽子抵御冷风:“这得是天大的人情,毕竟我已经名草有主了。” 乔千里一惊:“够快的啊你,上次不是还正在行动吗,这才多久就得手了。” “你就别调侃我了。”夏之旬想起裴声那个不清不楚的分手约定,心里烦闷:“还是说说你吧,怎么就非得找个假男友呢?找就找,那么多人,哪个不比我靠谱啊,今天听你爸在那不知真假地夸我,我恨不得原地蒸发。” 乔千里找了个长凳坐下:“我爸我妈其实一直对我有些怨言。” “我上学的时候就喜欢文史哲,想着以后一定要多读书,走遍天下,去了解各国风貌,回头成为那种带着金丝眼镜的大教授。” “我那时候跟父母说过,但他们大概都没当真,结果眼看着我真不打算回家打理公司,这才开始着急。” “你是独生女?”夏之旬问。 “对,要不我爸也不会三天两头劝我回家。”乔千里叹气,“其实我知道,他们就是害怕我一个人在外面有什么危险。” “但为了让他们放心,我已经争取每个假期都回家,一会来就粘着他们俩,可老人嘛,还是觉得这也不够,我最好得天天在他们旁边。” “反正我感觉我生来就是要去读书的,不然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乔千里觉得此话有点中二,赶紧接着往下说,“回家之前我又申请了PHD,前几天收到教授的回复,让我一月底就回学校。我爸一听就怒了,他本来以为我只是读个一年的硕士,知道我又要走五年之后就收不住火,我怎么劝都没用。” “他真生气的时候还挺吓人的,数落我到现在也没个固定能见家长的对象,说我读书读傻了不准我去!我一着急,这不就…” 夏之旬总算明白了,乔千里在曲线救国。 他就是那条倒霉的曲线。 第1章 计划毁约 “明白了。”夏之旬撑着椅子仰头看天,接受自己的工具人命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你爸?” “我走之后立刻坦白!前脚上飞机后脚就告诉他,不然我真怕我走不了。你放心,我保证把你撇干净,就说是我强迫你演戏,或者其他理由,反正不会影响你在我爸心目中高大的形象。” 夏之旬怀疑撇不干净,到时候他的形象肯定还是会碎一地,但是也挺同情乔千里,所以决定不计较:“那成,不过你可别忘了。” 价值观上的分歧的确不好处理,即便是家人,也没办法做到永远包容对方的选择,有时候以爱为名,往往更能相互伤害,说不上哪种才是对的。 他又想起裴声也是一边读书一边为家里那些糟心事烦扰,然后又自然而然想到他们脆弱的恋爱关系,感叹:“怎么人人都得有点烦恼,好像没烦心事儿就不配生活似的。” “你又怎么了?” 夏之旬苦笑:“没你那么深刻,就是谈恋爱的烦恼。” 乔千里以为他说的烦恼是家人反对,开始替朋友忧愁,叹气:“这也挺深刻的了,你打算怎么跟你爸还有你姐说,直接出柜吗?” 这下轮到夏之旬叹气。 怎么说完全不必考虑,现在的情况是连说不说都轮不到他来决定,全看裴声的态度。 乔千里看旁边这人有点低气压,继续开导:“大恩人,有啥纠结的跟我说说呗,我也研究过LGBTQ,说不定能帮到你呢。” 夏之旬自认为现在没有自我认同的烦恼,只有裴声那个分手约定,如同驱赶不走的阴翳,每次刚出点太阳就又重新笼罩过来,提醒他快乐有期限,且行且珍惜。 他纠结了半天,本来觉得这种私人话题不应该往外抖露,但乔千里看上去一副很懂的样子,他还是开口简单说了说。 “这样啊…你男朋友他是不是以前有过什么感情阴影?或者原生家庭对他带来过创伤?” 夏之旬钦佩道:“牛啊你,不愧是搞研究的,还真说对了,虽然并不完全。除了感情阴影和家人的关系,主要也和我有关。我以前,怎么说呢,恋爱都是谈着玩玩来着,不长久,他知道这个,大抵是没什么信心。” 乔千里看夏之旬的眼神丰富起来,合着这位情史还挺丰富:“这其实好办,你这回是认真的吗?想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想啊,我真的是来真的。”夏之旬强调。 “浪子回头?” 夏之旬眉毛一皱,他觉得这么形容怪怪的:“也算不上吧,我也没有谈过太多任,只总是很快就没兴趣了,对她们冷淡了一点,哦,还很喜欢提分手。” “怪不得,一报还一报,你渣了别人,就要承受一点福报。”乔千里睨他一眼,“那你现在这是发现自己性取向,所以打算从一而终?” 取向什么的夏之旬也拿不准,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取向不敢说,但是我很喜欢他。” “这回兴趣没减?” 夏之旬摇头: “没有。” “得嘞,还怪感人的。”乔千里点点头,摸摸下巴:“既然这样,你就努力一把让他相信你呀,光说没用,要用行动证明,一点一点来,水滴石穿聚沙成塔,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正说着,她接了个电话,一下又重新活力满满地站起来:“我爸喝多了,喊我去开车,先走了。” 夏之旬点点头,目送乔千里的背影消失,大喊:“哎,乔千里,可以的话,你给我支点招!” “没问题没问题!” 乔千里没回头,背对着他比了个ok。 交谈过后,夏之旬决定单方面毁约。 反正他才不要分手。 至于毁约的方法嘛,他想了想,打算温水煮青蛙,把裴声煮得忘了这回事儿,实在不行连哄带骗,总之得让他放弃这个念头。 至于出国什么的,往好里打算,没准他们能一起去,往坏里想,大不了他不去了,在国内继续当模特,赚得又多,人也不累,怎么看都前途大好。 但是,还没等夏之旬开始烧迷魂汤,他自己先被新上司给煮了。 李英行事越来越过分,这回甚至给他们甩了口锅。 夏之旬刚到办公室就听见几个人叽叽喳喳,觉得不妙,严肃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粉头发女孩示意他坐下,低声说:“他可真有一套,派cc姐去开会,嘴里说的是和新品牌方交流,就是喝个茶的事儿,不用怎么准备,但其实人家根本就是来谈合作的,cc姐不知道,没做提案,一下就被对方给记恨上了,说以后不想再让她再参与项目。” “可这不也是他的业绩吗?”夏之旬疑惑,“他把客户得罪,让cc姐下不来台,但最后被治罪的不还是他?” 另一位实习生环顾四周,确信上司不在,压低嗓音:“就是说呀,所以他后来又当和事佬,跟客户私下见了个面,不知道怎么着又搞定了!你说离不离谱,我听说那客户当时气得不行,结果他一去人家就变脸了,笑脸相迎的,合同都签了。依我看,他这就是演的戏,和那客户一起合伙坑人。” 离谱。 没多久,李英就和Celeste同时进门,一个面上风光得不行,另一个显而易见地委屈。 “cc姐,他这样有点太过分了,可以和总经理沟通吗?”夏之旬问。 “没用,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人家有背景,家里参股了。”Celeste目光空洞,“你以后小心点,他看我不顺眼,绝对连你一起针对。” 夏之旬眉毛一皱。 有背景?那巧了,他也有。青城不是金融中心那样的大城市,其实称得上有一定分量的企业并不多,刚好他家够得上。 更别提他和乔千里还是朋友关系,董事长的女儿欠他人情,一个参股的小股东又算什么? 自不量力。 他在心里权衡半天,本着不惹麻烦的原则,决定只要底线没被踩,就再忍忍,也算是体验一把普通人的职场艰辛。 如履薄冰了一周,好不容易熬到元旦假期,夏之旬交接好工作,拎着公文包就一溜烟跑了。 要问他往哪跑,那必然不是回家听耳提面命,而是去校外那间小公寓。 青城已经供暖一个月,公寓里暖气烧得足,又热又干燥热,不太宜居。从小挑剔到大的夏之旬忍不了这个,大手一挥买了个昂贵的加湿器,改善居住条件。 之所以说“居住”,那是因为他开始盘算着尽量延长两个人一起呆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说,这间公寓的除了补课的时候开门,其他时间最好也可以成为他们落脚的地方,尤其是,最好成为裴声的常驻地之一。 来习惯了,说不定到时候就不舍得走了呢。 根据乔千里热心提供的建议,夏之旬决定首先从搞个温暖小窝开始。既然裴声从小没体会过家庭的温暖,那他就要创造一个温暖点的小空间,看看能不能馋到这人。 想要打造“家”的感觉,一个加湿器肯定不够,他开始往目前还空荡荡的房间里塞更多有人气儿的物件,比如珊瑚绒的懒人沙发,几幅克莱因蓝挂画,衣架鞋架地毯… 总之,只要是任何合适的家居用品,夏之旬能买的全买了,一股脑儿全放进来,没收拾好的时候,公寓里乱七八糟的箱子堆积成山,夸张到没处落脚。 夏之旬稳步进行房屋改造,也不担心被夏之秋嗅到什么不对劲儿的苗头。 反正临近春节,那位大忙人忙于给工作收尾,已经不再过来监视,而且就算被察觉到不对,他也能瞎扯一通去解释。 接连两个周末,裴声在旁边看夏之旬鸟儿衔枝一样往公寓里搬东西,心里了然这是什么意思,虽然不知道回头退租之后这些东西要搬去哪里,但不想泼冷水破坏氛围,索性也加入,下一次课时顺手捎上了季微渺那盆绿植,摆在他们的桌子上。 夏之旬注意到裴声的主动,暗自窃喜。 上钩了,策略有效。 第1章 循循善诱 夏之旬正琢磨着怎么找理由劝裴声留下,随手拨弄了两下小绿植的叶子,发现这花看上去马上就要枯萎了,循循善诱:“本来就这么蔫,你把它放在这儿,那不是死得更快了?我们又不是每天都在,没人浇水没人照顾的,还不如放在你实验室呢。” “这个是虎皮兰,看起来蔫,但其实生命力很顽强,一周浇两次水就够了。” “但我们平时都不在,公寓又干又不通风,这样也没关系吗?”被驳回一次不要紧,夏之旬早有准备,“再说,这可是你师姐的,它要是不幸在这儿game over了,你到时候准备怎么交代?” 裴声听他扯皮,想逗人,眼里闪过促狭:“你别担心,她天天就惦记着找工作,才不介意这盆植物的死活。” “那万一....万一...”夏之旬嘴皮动了动,啥也没万一出来,词穷。 好吧,计划暂时失败。 裴声早看出来他的心思,忍着笑打开文件袋,拿出来最新打印好的作文范文放在桌子上,偏过头看夏之旬:“你说这么多,是不是就是想让我多过来?” 夏之旬被带着笑的目光盯住,有点被戳穿的窘迫,慌乱道:“确实是,但你怎么看出来的,有这么明显吗?” “还真是很明显。”裴声把一套真题在桌上铺开,弯弯眼睛:“但我会来的,不忙的时候也可以住在这边。” 他收到了爱,或者是还不至于被称为爱的善意,就也会尽力回报同样的东西。 所以夏之旬想要的,只要他可以给,他也都愿意去给。 桌角时钟的时针走过三圈,下课了。 夏之旬揉揉太阳穴,缓解因为高度集中于语法句式而紧绷的神经,起身审视房间,突然觉得布置得有点别扭,把沙发和地毯换了个位置,小沙发摆在床头,地毯换到床尾。 “这才顺眼嘛。”他欣赏一番自己的劳动成果,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笑眯眯问裴声:“你生日是不是要到了?” 裴声正在给虎皮兰浇水,听见这个,手上动作顿了顿。 他本能地对生日这两个字产生了抗拒。 没办法,裴栋用独一套的“教育理念”塑造了他的大部分性格和处事态度,显然,逃避过生日就是其中之一。 但这毕竟是夏之旬问的,裴声还是抛下顾虑,数了数日子:“对,应该是下周五,真的快到了。” 夏之旬老早就打听到了裴声一月十七过生日,但也记得裴声当时说他不过生日。 他那时还以为不过生日只是搪塞,但现在了解裴声的成长环境,觉得这小倒霉蛋估计是真的不过,多半也是被那个不靠谱的亲爹祸害的。 毕竟,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抵触过生日呢,就算不会特别喜欢,至少也不该主动回避。 “不喜欢过生日,是不是因为你生父?” “嗯。他以前总在我生日的时候格外暴躁,对我和我妈比平时还要坏一些,摔盘子砸东西的,很吓人。”裴声放下喷壶,挨着夏之旬,也在地毯上坐下,继续说:“有一次我悄悄跟我妈说可不可以买个小蛋糕吃,我妈就给我买了一个,我本来想着趁裴栋没回家之前赶紧吃完,但是没来得及,他那天偏偏下班很早,进家门后看见那个蛋糕就生气了,骂我们太浪费,逼着我把蛋糕原封不动地拿回面包店,最后胡搅蛮缠地退掉了。” 裴声省略了一些细节。 比如裴栋骂他没长脑子,明知道家里揭不开锅还要去买这些零食,再比如他第一次没有压抑愤怒,鼓起勇气质问裴栋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然后挨了一个力道很大的巴掌,最后一颗松动的乳牙也被这一巴掌给打掉。 夏之旬听得眉头紧锁。 一个听话的小孩,还是一个顶可爱又漂亮的小孩,寒冬腊月被生父推搡着把生日蛋糕还回去,这得多难过呀。 而且,面包店哪里会接受顾客把买走的蛋糕退掉?裴声他爹一定是跟无赖一样蛮不讲理,或者在店里大吵大闹纠缠半天才成功。 过生日的时候这样羞辱自己的孩子…这什么禽兽一样的亲爹啊?! 而反观他自己,从小到大,生日那天提过的所有要求,无论多么过分,无论多么离谱,夏庭山和夏之秋都会满足他。 他和裴声是两种极端。 裴声在家如履薄冰,必须小心翼翼才能在家里得到喘息的机会,但他不给阳光都灿烂,给点阳光的时候恨不得把天给掀了。 夏之旬心里不是滋味,恨不得穿越回去把裴栋稀烂的脑神经给修复正常,但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劝解。 他伸胳膊揽住裴声的肩,把人往怀里带,带着点恳求和哄劝问:“你爸这样纯属有病,脑子不正常,但你不能把他的错怪在自己身上,今年就过一次生日吧,我来给你过,好不好?” 裴声抱着膝盖,犹豫半天,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没办法,他总是无法拒绝不了夏之旬的提议。 夏之旬很欣慰,满意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真乖。” “你别老像跟小孩儿说话似的哄我,我比你大一点呢。”裴声有点受不住这种夸赞,在指尖撩拨发梢的触感往后一缩。 “但我就喜欢这样,不然我要怎么跟你说话,撒娇吗?”夏之旬眼珠一转,一丁点儿坏心思蹭蹭往外冒,凑近裴声耳边,故意把声音压到最低,先拖长声音喊了句学长,然后又换成哥哥。 裴声一僵,耳根很快红了,起了一身名为羞耻的鸡皮疙瘩。 夏之旬声音本来就低沉且有磁性,每次压低总是更好听,他平时没少故意这么说话,但这一次更有杀伤力。 “怎么样,你喜欢哪一种?”罪魁祸首飘飘然问。 “…随你吧。” 夏之旬笑开,干脆躺在地毯上,从下往上看裴声,越看越觉得能这样闲着说话或开玩笑的时光太珍贵,伸手去勾裴声的指尖,一下就勾住无名指,在指节间的肌肤上摩挲两下,突然想去买个戒指。 简简单单,能把这个准备好撤退的人一直绑在身边的那种。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短短几秒,脑海里纷繁闪过很多电视剧和电影的镜头,最后落定在一束花上。 怎么就能想到结婚呢?!简直是快进五百倍速,而且还拖了进度条。 以前,夏之旬悠哉悠哉谈恋爱,总觉得人生很长,走走停停总能遇见更值得付出时间精力的对象,何必囿于一段感情,又何必非要求一个天长地久。 他看不起那些痴男怨女的痴情故事,直到轮到自己头上,乱了方寸,现在才算明白有些大道理说得不假。 可能人人都会遇见一个让自己丢掉一贯作风,变得不像自己的人。 他会遇见裴声,大概是命中注定。 不过不靠谱的戒指还是先放一放,他现在要继续培养裴声的习惯,张口忽悠人:“裴声,我喊你全名好听一些,但是你可不可以叫我叫得亲近点?现在这样太严肃了,我老觉得你下一句话就该骂我单词没记牢。” “你少瞎说,我什么时候骂过你?”裴声表示不相信。 “反正就是太冷漠了,不好听!”夏之旬不要脸地撒了个娇。 “那要怎么亲近?” “把姓去掉嘛。”夏之旬胆子大起来,“先喊一下试试,我想听。” 裴声一直都习惯疏远待人,亲疏分明,不怎么熟的从来都规规矩矩喊全名,但亲近些的也只在心里亲近,少有口头表达,并不习惯外放表达,一时间居然觉得舌头打结,磕绊了一下:“..之旬?” 夏之旬满意地舒了口气,觉得十分熨贴,在地毯上滚了一圈又坐起来,看着裴声:“很好!你可别不好意思,以后就这么叫我。” 明明他爸,他姐,一堆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长辈都这么喊过他,但唯独裴声这句像会勾魂似的,勾走他一点神思,还勾出来更多畅想,让他觉得还不够,得到了一点甜头,难免就想要更多。 腻歪完,天就已经很晚,夏之旬之后几天都有高强度的工作,准备打道回府,离开前纠结片刻,问:“能不能亲你一下?” 裴声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夏之旬最近都克己复礼得很,最多就是牵牵手或者抱一下,居然都没干过别的,言语间有些不解:“这是什么问题?我什么时候讲过不能吗?” “怕你误会我只贪图你美色。”夏之旬解释,“我可不是那种人。” 裴声扑哧笑出来:“没关系,你想干嘛都行。” 夏之旬挑挑眉,他才不上当呢,维护一个好形象还是很重要的。所以他继续当苦行僧,忍着没把吻落在裴声唇上,就轻轻了亲了亲眼前人的眼皮和鼻尖,最后伸手捏了捏他脸颊:“记住啦,我喜欢你的理由有很多,不止是因为这张脸。” 晚上,裴声躺在宿舍床上,伸手摸了摸眼皮,又点点鼻尖,仿佛上面还有点残存的温度,在寒夜里不再那么冷。 他在想夏之旬喜欢他的其他理由,虽然没想出来,但一夜好眠。 第1章 到底和谁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裴声到了实验室,季微渺竟然也在,面色非常好,嘴里哼着首抖音神曲。 “师姐早,什么事这么开心?” 季微渺笑嘻嘻:“你师姐我签了工作,再也不用担心没地方去了!靠谱私企,我突破重重考核杀出重围,而且拿到了hr承诺的最高月薪。” “太好了。”裴声恭喜她。 季微渺浑身轻松的样子落在裴声眼里,让他想起很久以前,这位师姐面对这一摊子学术报告愁眉苦脸,后悔自己听家人的话继续念书的模样。而只要一年就已经是全新的境遇,她找到了自己的路,前途光明,未来大好。 “师弟,我跟你说,想做科研是好事儿,我们专业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但是不耽误你找点项目参与呀,我反正现在去手头上有巨多资源,你要是打算搞个横向,我随时提供帮助。” 季微渺深知气象专业搞科研和找工作都不易,所以想再帮帮裴声:“就是你那个预测台风的独立课题,要是真的建模成功,做到减少误差精准预测,其实很适合商业化,气象站不敢说,但应该会有不少国内外的气象公司需要,校企合作总比你拿着学校那点扣扣搜搜的经费苦干好多了。” 裴声思忖,觉得此话有理:“没问题,我再想想吧师姐,有想法会直接跟你说。” “得嘞,那我先走喽,拜拜!”季微渺无事一身轻,赶着和人出去happy,泡吧唱k剧本杀。 下到一楼,遇见马友。 马友热情地嘘寒问暖,然后悄咪咪问她知不知道裴声的感情进展。 季微渺摇头。 “学姐,成了。”马友这下确定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嘿嘿一笑,悄声道:“就是很久以前我们在医院碰到那个来探病的。” “啊?”季微渺非常讶异,“夏之旬?” “没错没错,想不到吧,都在一起一个月了。” 季微渺心里顿时滚过几道天雷,和煦愉悦的表情都僵住了。 那可真是太想不到了! 季微渺和夏之秋还有联络。 两人合伙搞定雷达系统的海外分销,在与一众商场老油条的交锋中不断加固友谊,至今已经从普通朋友升级为密友,不仅互通资源,也会时常聊聊家长里短,彼此打气。 几天前她们一起去喝下午茶,夏之秋一脸欣慰地夸了半天自家老弟,说他大四这年可终于有起色了,算是了却她一桩心事。 “就是你找我师弟补习的那个弟弟?” “嗯,叫夏之旬,你们见过吗?” “在医院里见过一次。” “医院?他生病去医院了,还是你怎么了?”夏之秋一脸紧张。 “哎呀不是不是,和我们没关系,是我师弟裴声出了个小意外,你弟过去关心他。” 季微渺想起医院里夏之旬对裴声那体贴又温柔的样子,故意把关心两个字说得很重,挤了挤眼睛,一副你懂我懂的样子。 但夏之秋蒙在鼓里,显然没理解:“哦,这个我倒是有印象,小裴当初请了半个月假没收我课时费,他现在还好吧?” “早好了,不用担心。”季微渺意识到夏之秋可能不晓得自己弟弟那点小九九,收起打趣的神情。但她八卦本性暴露,想套点情报,所以把话题引到夏之旬身上,“所以你弟最近什么表现?” 夏之秋撩了一把头发喜悦开口:“他最近表现特别好,认真学习不说,还找了个品学兼优的靠谱对象,不再跟以前似的花天酒地。” 厉害啊,合着都搞上对象了!年轻人就是行动快。 季微渺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理所当然地以为朋友嘴里这位“品学兼优的对象”是裴声,一边消化师弟铁树开花的消息,一边颇为敬佩夏之秋与时俱进的思想:“真看不出来,你们家还挺开放的啊,能接受你弟找个..咳...你弟的恋爱观。” 夏之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他之前确实是不太靠谱,但现在收了心,男未娶女未嫁,谈恋爱而已,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和开放有什么关系?” “女,女未嫁?”季微渺手里搅动的咖啡勺猛然停下,碰撞杯壁,清脆响了一声。 夏之秋点点头:“小姑娘是哥大的学生,二月初就要回学校读phd,讨人喜欢得很。” 季微渺一呆,赶忙端起杯子灌了口咖啡,掩盖异样的神情。 原来是个误会。 她突然就觉得这咖啡比平时苦,又苦又难喝。 有毒啊,那个夏之旬在医院里那么担心,端茶送水嘘寒问暖的,怎么转头就找了女朋友? 马友说得没错,果然是渣男。 她尴尬一笑,勉强附和夏之秋,赶忙生硬地扯开话题,在心里吐槽了一百遍男人真恐怖。 现在,听闻马友讲的另一个版本的爱情故事,她再次发自内心地脱口而出,带着一点惊恐:“我的妈呀,男人真恐怖!” 马友无端被中伤,一脸问号:“学姐,我哪里恐怖?”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说你,我是说...” 季微渺的话被隔壁教室里一群人的呼唤打断。 “马友,你别杵在那儿闲聊了,快点过来看看数据!” “就是!!怎么这么不务正业啊,快点,我们正着急呢!” 马友一惊,霎时间想起自己还有要事在身,回头吼了一句“就来”,匆匆跟季微渺道别:“不好意思啊学姐,我同学赶着让我回去做实验,正在关键步骤,需要我盯着,下次聊!” 季微渺心不在焉地摆摆手,神情凝重。 所以,夏之旬到底和谁在一起了?还是脚踏两条船? 她虽然八卦,但不喜欢干预别人的感情生活,生活中还是有分寸感的,但这,似乎也不算是小事。 思虑重重地走出教学楼大门,季微渺决定管一次闲事。她得搞搞清楚这一出大戏到底是怎么唱的。 揪出渣男,人人有责。要是误会...那就另说。 夏之旬被季微渺叫到咖啡馆时有些忐忑不安。 十二点过五分,他刚下班就接到了季微渺约见的电话,在平静的问候中察觉出一丝暴风雨降至的迹象,忙不迭答应见面。 来的路上又大堵车,他害怕迟到,只能提前下车一路跑过来。一身衣服在奔跑途中松松垮垮,头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此刻狼狈得很,一进来就在熟悉的座位看见了带着个白色棒球帽的季微渺。 好巧。 夏之秋约谈他的时候也喜欢来这家咖啡馆,恰恰好就喜欢坐那个位置。 “季学姐,请问有什么事需要当面见我,才能说?”他气都没喘匀,抽出椅子坐下,直奔主题。 “是这样,裴声是我师弟,这倒霉孩子平时受委屈都不怎么往外说,所以我就想帮他盯着点,害怕他被人耍。” 季微渺想先试探一下,语气冷漠凶恶,看这小孩会不会露馅。 夏之旬蒙圈:“学姐,他受什么委屈了?被谁耍?我怎么不知道?” 难道又是误会?季微渺审视着夏之旬真的很无辜的无辜脸,放缓态度:“那我就直说了吧,我听你姐姐说你在和一个女孩恋爱,又听马友说你在和我师弟谈,所以想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害怕电话聊不够正式,所以约你见一面。” 夏之旬松了口气,原来是这回事。 可吓死他了。 他转头喊服务员过来,点了两杯咖啡,等服务员走远才郑重其事地解释误会的来龙去脉,从“相亲”开始,一直讲到乔千里最近的难处。 “学姐,千里她是我朋友,纯朋友,她帮过我忙,我帮她一把也是应该的。” 夏之旬害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还把聊天记录给季微渺看。 季微渺也不避讳,一目十行看完,也松了口气,爽快道歉:“不好意思啊,错怪你了,我也是想谨慎一点,所以没去问别人,直接和你出来谈谈,万一是误会也能说得开。” “没关系没关系,我之前风评也不太好,学姐谨慎点也应该。”夏之旬深谙说话的艺术,给季微渺找台阶下。 “你这小孩还挺会说话的。” 季微渺喝了口咖啡,居然觉得这杯美式有点甜。 一周之内喝了两次咖啡,明明味道差不多,但她把苦和甜尝了个遍。 夏之旬一笑: “我就当学姐在夸我了。” 警报解除,两个人围绕裴声聊了半天,季微渺从言谈里看出夏之旬是真的喜欢他师弟,放下戒心和成见:“那你是打算先瞒着之秋,或者说家人?” “暂时是这样,但是一旦时机到了,我就会说的。” 季微渺认可地点点头。 “学姐,你可别在我姐那边露馅了,回头说不定还要麻烦你帮我做她的思想工作呢。而且我怕裴声多想,所以也没告诉他,他这边你也别提这件事儿了。” “你姐那边我没问题,但我师弟要是发现了,问起来...” 夏之旬看出季微渺在犹豫:“学姐,你也知道裴声的性格的,敏感了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本来是打算跟裴声说,但是想起那人那么肯定他将来一定会和女孩结婚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还是不说了,省得他更没信心。 “也有道理,那好吧。” 季微渺过意不去让夏之旬午休时间跑这么一趟,出门前结了账:“对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关于我师弟的,都可以来问我,我给你当免费军师。” 夏之旬想了想:“不用了学姐,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亲口去问他就好。” “行,那你就好好加油吧。” 第1章 挖苦 小插曲落幕,夏之旬回到公司上班,高效处理完三个策划案的收尾工作,为晚上的海报拍摄准备。 这一次,Mike带REY签下的专业造型团队去了专业摄影棚,夏之旬见到另一个模特,大约是个少数民族,高鼻深目,气场两米八。 这回他们要拍眼影的广告,很不幸,要按照李英通过的那版设计方案来。 夏之旬嫌弃片刻,为钱屈服。不情不愿换上诡异的衣服,被涂上诡异的妆,拍诡异的照片。 哼哧一通拍摄完,他觉得自己眼皮都要被粗糙的刷子磨烂了,频繁大力卸妆上妆带来的疼痛过于深刻,化妆师好心给了片眼罩,让他去化妆间敷一敷。 夏之旬依言敷眼睛,没多久,另一位模特也走进来,两个人眼睛上盖着着两片眼罩,为了缓解尴尬,没话找话。 “Mike又给发礼盒了,他没找着你,把你的给我了,等一下你拿走吧。”少数民族说。 “要不算了,我用不着。”他用不着,夏之秋又看不上青春系列的产品,拿了也没地方使。 “我觉得这眼影还行,我女朋友就挺喜欢用,你要不给你女朋友用吧。” 夏之旬沉默。 “兄弟,你单身?”少数民族疑惑。 “倒也不是。” “那不就得了,我猜也不可能,你就带走给她用呗,东西就放在门口那个柜子上,你记得顺手带走。” 夏之旬推脱不了,只好拎着礼盒回宿舍,啪地放在王风杰桌上:“拿着这个,给你未来对象用,不客气。” “你大爷的,哪壶不开提哪壶!”王风杰糟心地把礼盒推开,也不想管里面装了什么,“不要不要!” 他加上乔千里的微信,本来以为能发展发展,谁知道对方真是跟他盖棉被纯聊天,除了打游戏和分享车展信息之外,啥也没了。 “大哥,你别放弃啊,这才哪跟哪。” “你不是说她要走了吗,都要走了,我还怎么努力啊。” “那要不这样,下次我帮你探探她口风,这礼盒里都是化妆品,你就先拿着,实在不行送给家里姐姐妹妹。” 王风杰倒是有个妹妹,打开盒子,只见一大堆颜色艳丽的口红眼影,突然灵光一现:“我说,要不你把这些,咳咳,给你那位用呗,我看他挺合适的。” 夏之旬冷笑一声,抡起挂在衣架上的雨伞朝室友砸过去:“你有病啊!” 王风杰脑袋钝痛,眼冒金星,嚎叫着抱头鼠窜,窜进卫生间,愤怒的吼声远远飘过来:“我不就是提个建议而已,再说了你们gay不就是好这口吗!至于打得这么重吗!” “滚蛋!” “这不是已经滚了吗!” 夏之旬把散开的雨伞收好,神色古怪地盯着那盒东西。 裴声已经够好看了,根本用不着这些东西。 虽然这么想,但夏之旬却心虚地抬头瞄了一眼卫生间的门,估计王风杰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轻手轻脚顺走一支,鬼使神差地塞进公文包。 嗯,拿一个倒也不是不行。 裴声生日前一天,夏之旬又被Mike拉去参与品牌和某位明星的连线直播。 参与直播带货,这属于合同里的有偿品牌活动。 直播的小房间里充斥着高亮度的打光,和玫红色的巨幅背景一起形成巨大的视觉冲击,夏之旬眼睛都快睁不开,伸手遮住光,艰难地和Mike沟通直播细节。 Mike示意工作人员把灯光降低:“等下那位带货明星算是一线新星,你不用管他,只需要在他cue到你的时候按照小张的提示展示商品。” 小张举着快提词板,坐在他们对面,腼腆道:“是的,按我这上面的词说就可以了。” 夏之旬已经对过一遍台本,发现小张举着板子上比台本还要简短:“就这么简单吗,只用说产品系列和名称,不需要讲讲使用体验和成分?” “不用,你的海报风格是颓废冷淡,为了给消费者一致的体验,话还是少点好。”Mike打开一个全新的平板,递给夏之旬:“为了响应消费者,我们给你注册了微博账号,你登录一下。” 夏之旬拿到自己的账号密码,才从刺痛里缓过来的眼睛又狠狠一抽。 账号名叫REY-夏之旬,搞得跟选秀出道的明星似的。微博简介里写着:REY签约模特。然后另起一行:四十五度角仰望的夜空才更美丽。 装什么忧郁呢…好脑残…多少度角看不都是那一片黑黢黢的天么... 默默吐槽了好一会儿,夏之旬试图修改,但被Mike拦下:“诶,停手,模特不准更改微博账号的任何东西,也不准随便发布更新,只需要在直播的时候登陆,这个账号是公司管理。” 这下夏之旬就有点不安。 公司管理,就意味着他的主动权不在手里了,回头万一要是有什么事,他不能及时处理,没准还有点风险:“你之前可没说我还要注册账号啊,这样会不会有点影响生活?” Mike妥妥金边眼镜,礼貌一笑:“帅哥,你的知名度目前比隔壁那个卖面膜的网红还低,就别过于担心了,等会儿好好工作,加油哦。” 夏之旬:“…” 不愧是甲方,讽刺人都这么直白。 知名度极低的夏之旬兢兢业业直播,维持话少的人设,跟明星和主持人一唱一和有问有答,配合默契,直播间氛围好的不得了。 没多久,越来越多观众关注了他的新微博。一场直播结束,小明星是品牌代言人,按照宣传要求@了他,这么一通操作,空空如也的微博账号一晚上居然已经有五万粉丝了。 夏之旬打开私信,新私信的红点提示雪花一样往外冒,刷新一下多好几页,全是一些溢美之词。 不少人@他,求发微博,而且直播的视频还被截成一个个小片段发在网上,甚至有自称w大的学生也参与讨论,开始往外抖露他的信息。 当然,这些信息有好有坏,好在无论好坏都没引起多大风波,大家似乎还是对他的照片更感兴趣,学校的情况被一笔带过。 夏之旬觉得这平板越来越烫手。 事情好像突然比他预计的要复杂了一点,别是真的要进军娱乐圈吧?这估计不太行啊。夏之秋嘴上说着让他自己决定,但最多能接受他小打小闹赚点零花钱,再多肯定是不行的。万一出了岔子,说不定还得连累家里的公司。 心烦意乱中,手机银行来了消息。 入账五万,备注是直播活动费用。 好家伙,算了,这点小风波,他能忍。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尤其是在经济来源被掐断的时候。 十七号凌晨,夏之旬躺在自己的床上。掐点给裴声发了生日祝福。 “裴声,祝你二十五岁生日快乐,明天中午公寓见。” 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是李英,费尽力气才请了一个下午的假,上午还要去公司上班。 等来一个“好的”得回复,他才放心睡觉。 第二天,夏之旬开车去上班,一路畅通到达公司地下停车场,关门锁车时遇到了李英。 李英开了辆全黑卡宴,巨型SUV的车灯亮了两下,硕大车头正对他那辆不起眼的大众。 李英甩来一个带着点讽刺和同情的眼神,在电梯里问:“小夏,你这车该去保养了吧,车头花成那样,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您说得是,有空就去。”夏之旬打太极。 “开这么破的车,你家境是不是不太好啊,怪不得要去给化妆品公司打工。” 这辆车是夏庭山小有所成时买的辉腾,当年也是热门的高配车型,后来他不开了,就给夏之秋和他考驾照练车用,确实是被撞得有点狠,他平时开也是图个低调方便,不怎么在乎车的外观。 好笑的是,车主本人不在意,车主上司却很在意。 夏之旬无语片刻,故作悲伤:“对呀,打两份工都是生活所迫,李总监您多担待,我绝对处理好上午的工作。” 他请假的理由就是REY那边有突然的工作邀约,还拜托Mike扯了个谎。 即使李英不满,但现在天盛和REY还在合作,甲方提要求,他只能同意。 本以为这尴尬的对话到此为止了,谁知道进公司前李英又补了一句 “家境不好就别死要面子买车了,老老实实坐地铁不挺好的么?” 夏之旬只恨自己没有胶带,粘不住李英哔哔叭叭的嘴,又或者刚刚应该把车反方向停,至少让他看见辉腾的车标。 虽然是比不上全新卡宴,但多少能省了他这几句恶心人的挖苦。 第1章 主动献吻 同一时间,裴声去找张清晖汇报课题进展,在办公室里模拟了一次答辩环节。 想要经费落实,中期检查时的答辩必须拿到优秀才行。 裴声不敢怠慢,花了功夫认真准备底稿。 张清晖听完后觉得问题不大,给了点建设性的指导,然后招呼裴声收了电脑,拿出一个木质小盒子放在桌上。 “喏,生日礼物,我老年人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喜好,送礼也就会送这些,喜不喜欢都拿着吧。” 裴声打开,里面是一支墨绿色的钢笔,很精致,在日光下泛出光泽。 他牵起嘴角:“老师,您破费了,其实不用给我准备礼物的,您愿意带我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不止你有,你师兄师姐都有,这是我的传统,去年没来得及给你准备,今年一定不能少。”张清晖哈哈笑,“答辩这块儿问题不大,你已经讲得很完善了,记得把我提的几张坐标图换成散点就可以。” “明白了,谢谢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 打开单间的门时,房间里没有人,桌子上倒是摆了一个蛋糕。 裴声放下东西,去客厅找人,意外在厨房看见夏之旬。 夏之旬早早就到了,现在案板上处理鱼肉,听见动静,扭头对着裴声一笑:“来啦,进屋休息吧,今天我决定大展身手,给你做水煮鱼。” 裴声前几天说他不想要过于昂贵的礼物,而夏之旬又觉得那些便宜货衬不上裴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咨询王风杰的时候,那人点了份外卖,正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说:“想留住男人的心,先留住男人的胃。” 夏之旬觉得此话有理。 那不如就亲手做一餐水煮鱼。 其实他很少做饭,鱼也是近几天回家跟着家里阿姨现学的,虽然在家试着做了三次,但不敢保证这次也会成功,此时此刻还是有点紧张,催裴声离开:“厨房油烟味儿重,你衣服都没换,再熏就该染上味道了,快出去吧。” 裴声却没动,呆呆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在料理台间穿梭忙碌的夏之旬发愣,鼻子一酸。 他小的时候想过很多次未来会是什么模样。 挨打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无数个夜晚一个人在又冷又黑的老房子里睡不着觉的时候,他都在幻想将来。 他在想自己以后会不会有一个家,身边又会不会有相爱的人。 如果有的话,他们可以一起做很多事,他会学着做饭给两个人吃,吃什么都好,他不挑食,可以无限纵容爱人的食欲和味蕾,哪怕是再不喜欢的东西,只要是两个人一起,他大概都会觉得满足。 左应宸让他沉寂的幻想先闪烁了一段日子,然后又缓缓黯淡,最终破碎成渣。 就在他彻底放弃不切实际地做梦时,却发现一切好像还有转圜的余地。 夏之旬突然出现,提醒他按时吃三餐,悉心问他爱吃什么,还用心在生日这天亲手做给他吃。 不是小心翼翼去讨好别人,而是被当成需要照顾的那个,关怀备至。 裴声的思绪被厨房的场景拉回他们在食堂吃饭那天。 那天夏之旬刚刚了解到他从小长大的环境,大抵是心疼,所以硬要他说出喜欢吃的东西,还承诺以后会带他去吃。 可他想了半天都想不出自己到底喜欢吃什么,走出食堂时看见川菜窗口第一栏的黄色菜名,顺口就说他爱吃水煮鱼。 其实他压根没吃过几次水煮鱼,甚至也不常吃辣。 现在厨房里飘来一阵阵切开的辣椒的辛辣气息,他的眼睛开始有点痛,却不舍得闭眼。 如果这一切是转瞬即逝的风,是不可触碰的镜花水月,是终究会消失的温暖,那他只想永远,永远地记住这个场景。 夏之旬等了好久都没听见关门的声音,忙碌中分神扭头看,看见裴声还站在门口,扶着门把手,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又催了一句,裴声还是没动,只好无奈地关了火,把手洗干净,走近才发现小寿星的眼眶居然泛了红。 他一惊,赶紧拉着裴声往房间里走:“是不是太辣了眼睛痛啊,所以我刚刚让你先走嘛,你又不听,非要站在厨房。不过我买了滴眼液,医生说可以缓解疼痛,过来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听见这话,裴声鼻子就更酸了。 习惯坚强的人往往在被关心时最脆弱,有时候即使本来没什么事,被在乎的人问一句怎么了,也会觉得委屈,格外脆弱。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裴声清楚,他自己现在就很脆弱。 他很想哭,因为眼睛痛,因为心里很高兴。 像一块蓄满水的海绵,夏之旬再多说一个字,那些话带着分量砸下来,水就要被挤出来。 夏之旬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翻出一盒未拆封的眼药水,飞速拆了包装,示意裴声平躺好。 裴声脱掉外套躺下,但眼药水还没滴出来,他的眼泪就先一步滚落,流不完似的,顺着眼尾滑落,汇成两条小河,打湿了白色的枕头。 二十五岁第一天,在比自己小的男朋友面前因为这个理由哭,也太难为情了。 但情绪是无法抵挡的,他被汹涌而来的情绪淹没,控制不了泪腺,只能在一片迷蒙的视野里从夏之旬手里拿走眼药水,翻了个身背对他,努力保持声音平稳,话里还是带了点哭腔:“我自己来就好,你,你先出去,我等一下,过去找你。” 夏之旬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以往裴声眼睛受刺激的话总是很快就好了,但现在怎么听着像真的哭了一样? 他有点不祥的预感,顺势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扳过裴声的肩,把泪人又翻回来,看着他轻声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课题答辩出问题了?” 裴声抽张纸巾擦眼泪,摇头。 “那,难道是你弟弟,还是那个人渣又来找你麻烦吗?” 裴声又大力摇摇头。 夏之旬这下就有点摸不着头脑,又担心又疑惑:“不是学业,也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那是因为什么才…” 裴声看着他,任凭浑身翻滚的酸涩情绪主导动作,两手撑着床,窸窣间起身,仰起头凑近夏之旬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住那两片薄唇。 夏之旬一僵,剩下半截话就被堵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里。心跳突然飙速,咚咚声从胸腔传到鼓膜,闭上了眼。 刚开始,裴声还算矜持,只是轻轻触着他的唇瓣,后来似乎觉得不够,主动伸手勾住他的后颈,彻底坐起来,辗转着更主动地探寻,一时之间,泪水的咸湿味道充斥了他的口腔,每根神经,以及大脑。 夏之旬心里轰地一声,很快夺回主动权,左手撑着床沿,右手抚上裴声修长的侧颈,一边加深亲吻一边把人往下压,直到把裴声又重新压回床上,又去摸索他的双手,扣着指尖擒住,力道大得像要把人捏碎。 两人鼻尖纠缠着相撞,呼吸紊乱又急促,理智同时疯狂燃烧。 房间里拉着窗帘,只开了书桌的小灯,不算太明亮。 昏暗里,夏之旬浑身发烫,如同被一把火点燃。 不行,好像有点太超过了。 他艰难地维持住神智清明,在失控之前仓皇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坐起来大口呼吸着空气,掐了掐虎口,找回神志。 虽然很珍惜裴声突这样毫不保留的主动,但他要搞清楚原因。 分开的瞬间,裴声脑海里翻滚的情绪终于趋于平静,神智缓缓回笼。 他感知到自己没把握好程度,把气氛搞得过于旖旎,不好意思地把被子拉长,遮住整张脸当鸵鸟,在黑暗中眨巴眼睛,思考是否应该解释一下,但又觉得怪矫情的。 沉默了一会儿,夏之旬喝了好几口水给自己降温,回头看见把自己蒙起来的人,心里又一软,轻柔地把被子拽下来一点,望着裴声的眼睛,哑着嗓子问:“你到底怎么了,又哭又这么主动的,搞得我差点…” 夏之旬止住了话头,但裴声显然听懂了。 裴声怀疑自己脸大概更红了,想把被子重新扯过回去,但夏之旬突然加了力气,他怎么也拉不动,只好眼一闭心一横,豁出去了:“真的没什么,我就是,”他深吸口气,咬牙承认,“就是太感动了,所以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对不起。” 夏之旬先是被这句对不起惹得轻声笑,随后又反应了一下,慢慢松了手上揪着被子的力道。 太感动了?就因为他做了一顿饭吗? 这么点小事儿就能把人给感动得要献身,这傻瓜究竟是得多缺爱。 他叹了口气,最后一点燥热就被心疼取代。 “好啦,别不好意思,两个成年男人不就是容易这样吗,”夏之旬笑笑,厚着脸皮,“别埋被子里了,我都这样了也没害羞,你就赶紧出来吧。” 裴声只好从被子里钻出来,黑发凌乱,脸还很红,眼睛含着水汽,唇色鲜艳得离谱。 夏之旬看一眼,喉咙又一紧,心道不妙,火速抓起被子又罩回裴声头顶:“算了算了,你还是先埋着吧,饭好了喊你。” 夏之旬走出房间,戴上耳机听金刚经,边听边深呼吸,手掌上下来回摆动,神情严肃地模仿运气大师的标准动作。 隔壁房间的租户刚好回来,一推门看见这神神叨叨的场景,神色古怪钻进自己屋里,锁上门。 啧啧啧,看来隔壁的学生终于被雅思逼疯了,都开始求佛问道了。 也不知道给他上课的那个年轻老师怎么样。 租户是个社畜,也没细想,马上呼呼睡大觉。 第1章 浪漫至死 沐浴够了古人佛陀神圣的智慧,夏之旬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直奔厨房,解救泡在淀粉里的黑鱼鱼片。 他回忆了一遍做水煮鱼的过程,摒除杂念,三下五除二地把配菜和鱼肉按照最佳时长依次下锅煮熟,倒进大碗里,最后把生葱姜蒜末和花椒辣椒堆在鱼肉上方,沸腾的热油哗啦一浇,卖相很不错的水煮鱼在滋滋响声里大功告成。 裴声在被子里又闷了一会儿,感觉自己不能坐享其成,来到厨房门口眼巴巴看着,想要帮忙,然后被夏之旬再次赶走,最终只能等饭菜都好了,抢着帮着端盘子。 等两个人都回到房间坐下时,漫屋都弥漫着水煮鱼的香味,鱼肉鲜嫩,配菜入味,辣椒都辣得恰到好处。 “怎么样,我手艺还不错吧?”夏之旬尝了一口,确定自己没有发挥失常,沾沾自喜等夸。 “真的很好吃!” 裴声猛点头,“我很喜欢。” 他总有些不善言辞,损人偶尔还能成,一夸人或者吐露心声就卡壳,生怕自己表现得不明显,赶忙用行动证明,下筷子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三倍。 夏之旬在心里吹起口哨。 没多久,他们解决掉两斤的鱼,把桌子收拾干净,拆开了蛋糕的包装盒。 夏之旬小心地把巧克力蛋糕放在新买的小茶几上,插上蜡烛,发现自己没有打火机。 “等一下,我去外面找找看。”来到客厅,刚好碰见隔壁租户,“你好,可以借个打火机吗?” 租户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翻找出来一个半透明的白色打火机,塞给夏之旬:“小兄弟,加油学习,用完放客厅桌子上就行。” 回到房间,夏之旬一根根把蜡烛点燃,关了灯。 烛光摇曳,火苗颤动,明明灭灭,裴声一张脸在烛火映照下更动人。夏之旬看了一会儿,借着光把硬卡纸剪裁成的生日帽抽出来,牢牢卡住,小心戴在他头顶:“快许个愿。” 裴声盯着蜡烛看了一会儿,闭眼许愿。 愿望是希望陈晓婉的身体能够早日恢复,他的课题可以平稳推进,拿到经费。希望这半年里,他们俩能很快乐地在一起,不会有什么遗憾。默默说到这里,他本想许个更出格的愿望,反正不说出来,就没人听得到,但随后又轻轻摇了摇头,睁开了眼睛。 吹了蜡烛,打开灯,两个人分别吃了一块小蛋糕,放下叉子时,裴声嘴角沾了一点黑巧克力屑。 夏之旬今天尝到莫大的甜头,有道是开了荤的人很难再吃素,所以他也不打算再克制自己,手肘支在小茶几中央,一勾手:“你嘴角有巧克力,往前来点。” ..又要接吻吗? 裴声想起刚刚的场面,面上又浮起薄红,但已经倾身向前,十分顺从地闭上了眼。 “不要闭眼,看着我。”夏之旬越来越大胆,已经开始下命令,然后就在那双倏然睁开的,大大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一种很满足的情绪爬上他的心头。 夏之旬笑了笑,凑近吃掉裴声红润嘴角那点黑色巧克力,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双手捧着裴声的脸,拇指描摹过他的眉毛,鼻梁,唇峰,然后额头相抵,就这样缓缓开口:“生日快乐。我想让你知道,就算有人不期待你的出生,可是也有人因为遇见你而到快乐。除了我,还有很多很多人都喜欢你,尽管带着目的,但没有恶意,你明白吗?” 裴声点头。他几乎是眩晕的,这些字像滚烫的岩浆,从他耳畔流到心里,点燃了一片早已枯黑了的荒原。 何德何能,有一个人愿意这样走近他。 忙里偷闲偷来的时光不可以轻易浪费,两人窝在小沙发上看了部电影,已经是半下午,裴声查看日落时间,突然心弦一动:“陪我去做一次双层巴士吧,环海大道那条线,日落之后的风景很好看。” 夏之旬本来还在发思考电影结束后要去做什么,现在拿起车钥匙就出了门。 路上,夏之旬把李英错误地估计了他的背景这件事儿当笑话一样讲出来,裴声自然也就了解到这辆破旧汽车的八年前的身价,发现自己对富家公子和大众都有刻板印象。 富家公子不一定非要开跑车,而大众也并非专为普通百姓准备。 “那,开这么贵的车去坐公交,是不是很离谱?”裴声把车窗开一条小缝,冷风灌进来,驱散过度的暖意。 “谁让提要求的人是你呢,”夏之旬握着方向盘,溜须拍马,“别说过气辉腾了,就算我今天开的是真宾利,车照样是被停路边的命。” “感谢厚爱。”裴声笑。 青城有两大旅游区,开发更完全的景区在老城区扎堆,现在他们要去的是位于新区的沿海风景区,才刚刚开发不久,正值年终,游客不多。 下午四点半的光景,天色已经暗下来,变成一种旷远深沉的蓝,缀着丝状的云。 一排排新能源巴士横平竖直地规律停靠,头几辆亮着灯,正在站牌下等发车。 停好车,夏之旬叫了代驾把车开回学校,两人一起往公交站那边走。 “我去北方上学的那几年特别想念青城的风景,总是想回家再来做一次观光巴士,我还想着以后靠自己赚了钱,然后和..”裴声沉浸在回忆,条件反射地想到左应宸,顿时觉得煞风景,皱眉止住话头,“然后去很多地方旅游。” 夏之旬知道“和”字后面应该有几个字,如果补全的话,大概是和他那个人渣前任一起,虽然是过去式了,但他还是不能免俗地不太舒服,孩子气地开口问到底想和谁去。 “和你和你。”裴声哄他,主动把十指嵌进夏之旬掌心,“干嘛要吃没必要的醋?你知道的,我和他完完全全就是仇人。” “谁让这个人是你呢。”夏之旬又说,无奈扣住裴声的手。 只要是裴声,他的所有准则都会变化,患得患失,憎恶时间的流动。 他从前挥霍时光,现在却只想时间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永远能在即将倒数到0秒之前不断添加小数点。0.1,0.01,这样永无止境地裂变下去,等裴声想通,分别就可以不用来,他们就还有很长远的以后,漫长时光里,他可以一点一点补偿,把裴声错过的,缺少的,没得到的,得到又失去的东西全部摆在他面前。 只可惜裴声太有戒心,太没信心,放着现成的大腿不抱,不肯留在他身边。 这人,还真是他见过的独一份。 独一份的怪,独一份的可怜,独一份的让他心疼,心动,又心慌。 两人上车。 今天是工作日,一层有零星游客,但直到车子启动,二层都再无人踏足,他们坐在第一排,眼前巨大一片挡风玻璃光洁如新,视野开阔。 夏之旬对旅行没有特殊的偏爱,也许是从小就去过太多地方,不觉得青城的海与山有何特别之处。 可是裴声说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的风景。 想到这,他也开始学着裴声那样双臂放在挡风玻璃前的扶手上,认真地看视野里不断变换的海与远处的连绵山峦,坚持片刻,还是觉得兴味索然,风景还比不上身侧的人好看。 但他很快改变了想法。 青城的冬天总是晴朗,日落有很大几率演化出一场浓郁厚重的火烧云。车开了二十多分钟,此时,西天被夕阳渲染,燃烧起来,流动的云透出色度不同的橙与红,染红了不断朝后倒退的低矮别墅和宽阔无边的海与山。 裴声满足于眼前的美景,开始小声地唱起歌,唱的是《地平线》。 夏之旬愣住,一瞬间有些时光错乱的感觉。 这首歌,他高中那年在那个小酒吧里曾听到过。他不懂粤语,当时只勉强记住几句词,还记错了,回家在错漏百出的搜索结果一点点比对,才终于找到,循环过一段日子,随后再也没有听过。 时光流逝,酒吧的氛围、走廊、酒的味道,他都记不得了,唯独这首歌的旋律烙在他脑海。 现在再听,可能是天意在昭示他命里就该爱上一个男人。虽然不是同一个,但裴声唱得很好听,并不输给当年那个驻唱。 环海线很长很长,几乎经过整个新区,巴士开过一座亮起灯的大桥,海逐渐在身后消失,楼房大厦慢慢显现。 车在终点站挺稳,夏之旬在车窗上看裴声的影子,发现他的围巾又散开了,重新打了个结:“开心吗?” 裴声笑着点头,眼睛弯弯,给了夏之旬一个很结实的拥抱。 夏之旬鼻尖萦绕着淡香,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雪,雪花从着车窗缝隙飘落他们身上。 他以前不理解浪漫至死这句话,现在懂得很彻底。 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他不在意自己是否拿到最好的offer,不在乎夏之秋提的无数要求自己是否做到了,只想就这样度过最后一天。 搁在古代,大概就是周幽王那种昏庸无能,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皇帝,多半得遗臭千古。 第1章 赠你梦幻 下车之后,他们在繁华的步行街散步,周围是商圈,人来人往,熙攘嘈杂。霓虹伴飘雪,梦幻一样。 “今天很开心的话,以后还想不想继续过生日?”夏之旬又开始他的养成游戏,试图把裴声缺少的属性补齐,继续循循善诱,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还是我陪你过呢?” 裴声下意识说了当然想,话出口之赶紧刹车。心跳了几下,感慨自己反应得还算即使。 他陷入了纠结,纠结是否要沉溺。 一个美好的假设能诞生美好的结果,但是虚假的结果并不能让他自我麻痹。他深知,即使他们两个都想把彼此的手握得更紧些,这条路也可能根本走不到头。 “我们还是不谈如果了吧。”半晌,裴声带着歉意低声说,可抬头去看夏之旬表情时,发现人早已不在旁边,自然也没听到回答。疑惑着四处扭头找人,突然间手里就被塞了一束蓝色满天星。 夏之旬闪现,风一样地又跑到离他两米的地方站定,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相机,已经是就绪的状态,冲他喊:“给你拍张照,笑一个!” 裴声反应了一下,对着镜头笑开。 快门摁下,夏之旬检视照片,眉目舒展开来。 照片里的人捧着满天星,有点慌乱,但是依然绽放出一个很好看的笑,整个人在和缓飘下的雪中灵动三分,像隆冬早开的樱花。 他本来是出于逃避心理,没听到回答就先一步走开,视线捕捉到一个正在拿着道具拍照的的女孩,所以跑去问可不可以借来花朵和相机一用。但现在,看着照片,他突然不介意裴声的答案是什么,反正他要一点一点撬开这颗心上那道锁,可能还不够,但他会坚持,因为相信真心总不会被错待。 夏之旬又跟女孩交涉,把照片传到自己手机里,拿给裴声看:“我技术好吧?” 女孩看着他们俩,打趣道:“两位帅哥不拍张合照吗?我可以给你们拍。” 裴声没反应过来的当口,夏之旬已经伸开手臂揽着他,笑得露出虎牙:“拍拍拍,谢谢美女!” 喀嚓。 女孩按下定格键,周遭夜景将两个人衬托得如若画报。 她被两人间莫名契合氛围打动,传输照片时不由道:“你们还挺配的。”说完又觉得不合适,赶紧说:“我开玩笑的,别介意。” 夏之旬会介意才怪,挑了挑眉:“谢谢美女,你这玩笑开得太好了。” 快马加鞭搞定一年到头剩下的所有工作,春节已至。 青城的打工族纷纷返回家乡过年,八车道的马路不再似平日那么拥挤,小巷胡同里的住户张灯结彩,春联配年货,温馨氛围十足。 乔千里每天都尽心尽力陪着父母,力求让两位老人家的怨念少一些,临走前还去乔卫的公司转悠,又拉着夏之旬在老爸面前演戏,把快过六十大寿的乔卫骗得团团转,眼角笑纹快延伸到发鬓。 她在家里七上八下地吃了顿年夜饭,二月没过几天,为避免夜长梦多,找了个借口提前买了票,大包小包地踏上了飞往纽约的飞机。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结束,她在新房里安顿好,谨记夏之旬的嘱托,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祈求上天保佑,给父母打视频电话,表情沉痛地交代事实真相。 乔卫坐在自家客厅,捧着手机笑呵呵的脸逐渐转青,又生气又心寒,似是想发火,但是几欲张口,发现自己能说的也就那么几句话,无可奈何地咽下去,不欲再多言,把手机平放在茶几上,但到底也没舍得直接挂断。 看见父母的脸消失在屏幕里,乔千里着急,手心都微微出了汗,声音低下来:“爸妈,我错了,但我怕我不这样,你们再也不会让我走了。” 乔卫目光带着点寂寥:“千里啊,爸爸妈妈怎么会不放你走,说得再多,吵得再多,你哪一回又没走成?” 隔着几千万公里和时差,乔千里勉强扯出的笑容逐渐消失。 乔母神情忧愁,叹了几口气,重新拿过电话:“爸爸工作累了,他先回房间休息,妈妈不怪你,就想问一句,你以后是要留在美国搞研究,还是回国?你也知道,家里公司业务多,我们陪你出国是不现实的。” 乔千里彻底低下了头。 新房子的客厅铺着大理石瓷砖,她跪坐的这块裂开一条缝,现在只觉得有无穷冷气从裂痕中往外冒,冻得她心里寒凉。 她更习惯国外的研究模式和环境,之前也和导师商量过留校做助教,然后再找教职的事情。计划里,她会留在美国,或者至少在美国工作一段时间,然后再回去。 乔母迟迟等不来回答,明白了女儿的想法,强颜欢笑又闲聊几句,挂了视频。 是夜,纽约市中心灯火通明。 乔千里坐在公寓的飘窗,开了一瓶黑啤,一口气把玻璃瓶喝到见底,望着窗外的棋盘道路上演站到地平线尽头的灯光发呆。 多好笑啊,别的年轻人买醉是因为分手,她买醉却是因为家长里短。 是她太任性,太冷漠了吗?父母和儿女之间,究竟是相互依靠,还是相互桎梏呢? 乔千里头靠着玻璃窗,打开家庭群聊,发了句晚安和对不起,又跟夏之旬交代情况。 但此刻看着聊天框又有些怨念与愤怒。她料定夏之旬在家里多半是个难伺候的少爷形象,夏庭山和夏之秋一定宠他居多,不然也不能放任他到了大四才开始琢磨怎么用功。 都是人,怎么就他能自由飞翔?前一会儿快乐放飞自我,一会儿又跟真爱双宿双飞,而且还被家人赶着送出国。 嗐! 第1章 “我不相亲” 夏之旬不是乔卫,不会在深夜里等乔千里报平安,第二天醒来才看见微信,捋了捋自己可能遭的难。 夏之秋和夏庭山现在多半是还不知道这码事,家里那顿吵是可以放一放的,但是乔卫一定已经知道了。 这下可是彻底得罪老板了,这忙他可真是用命在帮。夏之旬来到在公司楼下时有点发怵,默默祈祷乔卫千万不要出现,要不是大街上人多,他简直想壁虎一样贴着墙走。 结果应了那句老话,怕什么来什么,平时也并非天天都来公司的乔卫到得那叫一个早,背着手在公司楼下转悠,一看见夏之旬,就朝他走过来。 夏之旬心下一咯噔,但看大老板面色并不太阴沉,决定先发制人,打了个招呼,没给乔卫质问他的机会,开启道歉模式,一股脑往外说打过腹稿的忏悔词。 乔卫气已经消了,摆摆手打断他:“行了孩子,你别道歉了,我知道都是那丫头的错。” “叔叔,千里也不是存心要骗您,大概也是没办法了。” “不提千里了,前段时间可辛苦你配合她演戏,要是这回事儿给你带来什么不便,我替我女儿道个歉。”乔卫叹气,“但我还是想拜托你,就算是以朋友的身份,也帮忙劝劝她,让她记得回家看看,别忘了自己还有家人。” 夏之旬感叹乔卫真是一点架子都不拿,赶紧说不必道歉,然后思忖一下,又把乔千里跟他吐露过的烦恼简单讲给了,也说了乔千里回家之后为了让父母高兴些而做出的努力,最后说:“叔叔,她心里放不下你们,也在挣扎。” 听闻此话,乔卫似乎是得了点安慰,眼看快到员工打卡的时间,不再留人,满腹心事地上了一辆商务车,一转眼就没影了。 没过几天,夏之秋得知了弟弟帮人演的一出好戏,气得七窍生烟。 她还以为这不靠谱的家伙总算要定下来了,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谁知道空欢喜一场,开会的时候差点把水杯打翻。 夏庭山多少也有些无奈,父女二计议一番,打算接着安排相亲。 老大不小了,他们这圈子里的人,多少也该有个能结婚的发展对象了。 夏庭山召唤夏之旬回家,脸色放得平缓,语气也相当客气,简单表达了一下对“假恋爱”的遗憾和对这种做法的不赞同,然后又说不怪他,夏之秋在旁边捧哏似的附和。 夏之旬知道此刻宽容代表着以后准没好事儿,没正形地拱了拱手:“两位大忙人辛苦一天,也别在这说相声了,有什么话直说吧,我承受得起。” “带你相亲。” “又相亲??”夏之旬扶了扶额角,“这个我受不起,爸,姐,我才刚大四,不至于这么着急吧?” 夏之秋心情不美妙,呛他:“又不是见了面就能看对眼,在一起了也不一定能谈婚论嫁,不留出点时间,你是想三十岁闪婚?” “你自己都还没解决,怎么现在反倒先说起我来了?” “你管得到我头上么?”夏之秋白夏之旬一眼,打开微信,推了张名片给他:“这姑娘姓章,立早章,单名一个毓,你们加上好友聊聊。” “这是我生意场上伙伴的小女儿,学历比你高,泉城人。”夏庭山开始介绍。 夏之旬打断二人你来我往的话:“不行,我不相亲,因为我已经在谈恋爱了。” 客厅一时静寂无声。 夏之秋抱起手臂:“你耍我们呢,嘴里还有一句真话吗?” 夏庭山搞不懂儿子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能喝口茶压惊。 夏之旬只好郑重其事地,非常严肃地,开口解释:“这次我是认真的,我们在一起快三个月了,他也是本地人,但家境不是很好,我怕你们不答应,所以一直没说。” 另一张沙发上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这次我很认真,再加上他也不想这么早就在家长面前出现,所以你们俩也别刨根问底。” “不刨根问底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我们?不介绍就算了,合照总有吧?” 夏之旬摇头,眼神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倔犟:“我说了,这次我很认真,所以不会在一切都没落定的时候让他露面,白白被你们挑刺。” 谈话到这里,夏之旬坚持不透露恋人的一丝一毫,夏之秋和夏庭山都半信半疑,一边怀疑这只是夏之旬推拒相亲的借口,但另一边又被他的严肃给震慑,一时间云里雾里。 夏庭山给了夏之秋一个“算了”的眼神,夏之秋心领神会:“那我们就等等,看你什么时候愿意带这位仙女还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来。” “但是我警告你,别再虚度时光,拿恋爱当儿戏,这一回要是还稳定不下来,以后你就得接受包办婚姻。你应该知道,我和爸虽然想让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友,但是如果你真心喜欢人家,其实家境不是问题。” 夏之旬赶紧往嘴上抹蜜:“就这道你们最英明了!这些我明白,等稳定下来,我第一个带人回家。” “还有,你最近怎么还有点儿声名鹊起的意思?不就是去当了个模特吗,为什么很多人都知道了?”夏之秋和好友聊天,有三分之一都来询问夏之旬是不是要抛弃家业去闯娱乐圈,搞得她莫名其妙。 夏之旬解释了一下自己最近的工作。 夏之秋不关注娱乐圈的事情,听着皱眉,望向夏庭山:“这是不是不太好?” “哎哎哎,姐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无所谓,让我自己拿主意,而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别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我当时在高速上,信号不好,没听这么仔细,还以为你就是简单拍点照片。”夏之秋顿了顿,“我不是看不起明星的工作,只是你现在又是开微博又是直播的,影响很大,最好谨言慎行。” 夏庭山在一旁点点头,咳嗽一声:“有点分寸就行了。” “你们放心,我不会连累到家里的。”夏之旬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而且我也没多少粉丝,平时不发微博,就算有什么事儿,估计也翻不出水花。” 夏之秋刚放下心,一听这个又想打人,怒目而视:“你敢有点什么事儿试试!” “是是是!没事没事,是我不会说话。” 忧心事儿理清,家庭会议正式结束,夏之旬回房间,钻进被窝,心情算不上糟糕,但也没有多轻松,因为他拿不准老爸和姐姐的英明能英明到什么程度。 烦躁不安中,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翻找一段音频。那天在巴士上听裴声唱歌时,他偷偷录了一段音。现在点击播放,清澈嗓音在他耳边流过,慢慢安定下来,在旋律中入睡。 第1章 孰真孰假 农历正月初二,白沙庄园。 白沙庄园是青城最奢华的度假村,位于隐蔽而低调的富人区,依山傍海,占地广阔。度假村内除了几幢高层的气派酒店外,还有不少独栋别墅。东边海岸,颇具风情的栈桥从沙滩延伸入清澈海水之中,小型港口周边泊满游艇。 夏庭山一家人每年春节并不回家探望没什么感情的亲戚,礼金到位后就出去度假,前些年总是去南半球找温暖,但今年却选择呆在青城,跟着生意场上的朋友熟人们一起聚在度假村,在本地过年。 小辈们携手流窜宇各种游乐项目,打成一片,享受年节氛围,大人们则各有考量,推杯换盏里话藏玄机,能谈上合作最好不过。 夏之旬刚和狐朋狗友们喝了一场,也许是太久没怎么喝酒,一下子喝太多,头脑发胀,此刻回到房间休息,半晕不晕地望着窗外的景象,心中一时惆怅。 极目远眺,海滩延展向地平线与海的交接,浪阵阵拍来,在岸边卷起细密水沫,几艘游艇在海里奔驰,留下长长的水痕。 他以前最喜欢享受这些,香槟美酒,朋友调笑,年轻人聚在一起打打牌,满嘴跑火车,一派无忧无愁。 但今年,氛围有了不同。 他那帮同等层次的朋友们尽管依旧喜欢耍嘴皮子功夫,要么已经开始接手家业,要么收敛了纨绔作派,打台球都不要女伴。才结束的一场聚会里,话语之间,相互谈论的已经不是哪里的龙虾肥美,哪里的歌剧好看,尽是些工作事物,听得他五内郁结。 也许是看出了夏之旬的沉默,不少人围着他打趣,纷纷掏出纸笔让他签名,说这签名以后恐怕值千金。 夏之旬知道他们其实看不起什么明星模特,纯属是拿他开涮,面上仍是笑了笑,十分配合地笔走龙蛇几个大字,找个由头离开灯光迷离的包房。想回房时,半路上被苏易给拦下。 苏易还拿着瓶没喝完的酒,有点气喘:“听说你爸要拆分公司,你知道么?” 夏之旬茫茫然:“不知道,我家这些事儿都是我姐和我爸在管。” “我劝你还是留意留意,最近你家公司有几个股东似乎对你爸的作风不太满意,不想承担拆分的风险,暗搓搓商量减持呢。” 这不是小事儿。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深知股东在变局之中对公司的重要性,神情严肃了些:“你怎么知道?” “可笑,这群一肚子油水的中年人,估计是看上餐饮业了,前些天上门拜访,我特地去听墙角,听见了。我搞不清大人之间那些龌龊事,当你是兄弟才提醒你,回头被我老子发现,说不定还得挨一顿骂,走啦!” 从这段诡异的对话里抽离,夏之旬想不通苏易为什么突然找他说这个,更晕了,只想睡上一觉,闭目的当口,房门被敲响。 夏之秋刚结束一场交际,回到他们住的套房,知道弟弟肯定没少喝,在门外说:“醒酒汤送来了,记得出来喝,晚上酒店顶层还有一场行业分享会,你得跟我去。” 夏之旬恹恹起身,开门把一碗苦汤灌下去,听夏之秋提起交流会,苏易的几句话又浮上心头:“姐,最近公司是不是有点棘手的事?” 夏之秋对夏之旬反常地关心起公司事务感到惊讶,随后摇头:“挺好的,没什么问题,你瞎担心什么呢?” “没有什么拆分计划?股东是不是有点怨言?“ 夏之秋一愣,目光沉了沉。 她老弟一年都不会往公司跑一趟,怎么会知道这个?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但她面上装得一派安然:“没听说,你少听那群小孩风言风语。” 拆分公司的计划确凿是有的,不管那些股东意下如何,都是一定要有的。拆出来的子公司,回头正是要给面前这位祖宗一样的人物。 虽然有点风险,但这是他们商量出来的,最合适的方法。 夏之旬拍了拍夏之旬的肩,给他打预防针:“家里的事情,我和爸没跟你提的,你就不必在意。” 人精如夏之旬,一下就觉察出家里果然有事瞒着他。 夏之秋与苏易的话,孰真孰假可还真不好说。但他也不在意这些,反正真真假假有关他什么事呢,不就是个公司吗,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他可没功夫在乎这些。 好说歹说,夏之秋总算劝动夏之旬换了身正式点的西服套装,到了时间,踩着小高跟鞋走进顶层大厅。 酒会性质的晚宴,大厅装饰得流光溢彩,但却是雅而不俗,人已经到了不少,到处是觥筹交错,把盏言欢。 找自己的座位时,夏之秋紫色长裙裙边点缀的白纱被椅子勾到,迈不开步子,伸手去扯,另一只手却先一步替她从沉重的实木座椅解救出那层轻纱。 是个女孩,容色与气质皆是中等,开口介绍和寒暄时有点奉承的味道。 夏之秋认得她,忍着心头的不适,报以礼貌微笑,端起一瓶香槟敬酒。 夏之旬被熟人喊住,落在后面几步,刚好错过这一幕。 而完成任务的李湫洋洋自得地转身离开,自觉表现良好,没辜负父母重托。 青城的商界是有鄙视链的。靠祖上家业在商场里屹立不倒且越发常青的,跻身第一等,靠自己打拼,赶上时代风口一展宏图的新生代,这是第二等,靠投机取巧,运气使然赚了钱的,属于第三等。 他们一家无疑就是第三等,甚至可以说是第三等里的末流。 靠着中彩票和拆迁发家,一大家子从农民脱胎换骨成城里人,但是学识跟不上,不懂得如何经营产业,又懒于学习,曾经做过一段时间不光彩的高利贷和各种灰色产业,利用当年的法律漏洞躲过追查,歪打正着地把钱越滚越多,成了青城不少人的谈资。 发家史不光彩,暴发户夫妻本来是不在乎的,但随着年纪渐长,有了孩子,也开始忧心儿女们该如何在声名狼藉的口碑立足,所以周转了资金,短短两年搞了个投资公司,雇佣猎头,在专业人士的建议下投资青城大大小小的新兴公司,依靠提供资金支持才扭转了口碑。 因着这点扭转,他们才拿到今天这晚宴的邀请函。 商界晚宴多半有门槛,一般是由政府牵头,或是由本地或外地的实力企业家举办,而今天更为众星云集,是青城开年来最重要的一场。 李湫一家之前都被排除在这种等级的晚宴之外,直到今年这才开出一条路,有资格参与。 哥哥有事来不了,李湫便跟着父母出席,按照父母的要求尽量在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前出现,多多为李家美言,给众多名流留下个好印象。 来之前,李父特地给女儿普及过一些重要的公司和负责人,所以她一看见夏之秋,就伺机上演一出热心助人。 尽管这椅子是她故意一点点推过去的,压到裙边的时机刚刚好。 李湫在一波又一波人中游走半天,回到父母身边,脸颊因为酒气泛起了红。他们坐在最远的位置,其实都看不清台上的主持人。 “爸爸妈妈,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李父刚刚吃多了,打了个饱嗝,堆着肥肉的脸颊一抖:“我看不必了,坐这个位置,还是尽量少出去晃荡。” 李湫的表情跟着难看了起来。 怎么着,这些家伙就会看不起人,看不起暴发户,有本事自己把族谱网往前翻一翻,看谁真的清清白白光伟正? 夏之旬坐在李主持人最近的一席,听企业家上台分享创业史,没多久开始打哈欠,夏之秋一个警告,马上又重新打起精神。 “听说这回李家的两尊土佛也来了。” 夏之秋的位置后面是两个阔太太,正在咬耳朵讲八卦,她耳朵一动,不动声色地往椅背上一靠,听他们扯闲篇。 “真来了,夫妻两个躲起来,让小女儿到处乱跑,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夏之秋笑一声,又把脊背挺直了。还能干嘛,自导自演着卖人情呢,那点手法太明显,搞得她都不好意思拆穿。 夜里,夏之旬实在被分享会上一套套的创业良方给说晕了,脑袋沾上枕头就躺下了,没顾得上继续跟裴声说话。 第1章 辛德瑞拉·裴 他晚宴间隙问裴声愿不愿意过来玩,因为他实在无聊,心里又有点因为前途而迷茫的失落,于是就撒了个娇说自己不开心,求人过来。 但是他的大忙人学长大约在忙着准备答辩,没有及时回复,所以他也忘了这回事儿,直到早上在一束阳光里睁眼,拿出手机,发现一堆未读消息, 裴声凌晨才看到,回了特别多,先是因为什么不开心,要不要打电话聊聊。然后又问度假村怎么进去,如果进来碰见夏之秋要怎么说,还包括应该穿什么,见一直没有答复,最后说了一句可以。 夏之旬鲤鱼打挺坐起来,立刻打电话过去,又是忙音。 他有点怅然,但很快就放弃了电话连线,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进来不难,他叫辆车把裴声载过来,遇见家人就大方介绍,不管谁问起来都说是朋友,还能拿雅思当幌子。 至于穿什么,这问题看着天真了点,但实际上不好回答。 在白沙庄园住上几天,消费流水就得十万打底,来人非富即贵,穿的自然都是名牌高定。裴声的衣服朴素了些,虽然是好看的,但要是那么来,少不了得被有些目中无人的人带着鄙夷多看两眼。 裴声思虑又多,所以最好穿得好些。 夏之旬委婉地表达了这个意思,表示自己可以提供换装服务,然后又说不要紧,实在不行也可以不在意那么多,肯过来就好。 大年初二,裴声跟着孙继勇里里外外把家里打扫一遍,浑身都沾了些泥灰,看到夏之旬的回复,不由叹息一声,想起灰姑娘和南瓜车,觉得和此时的自己多少有些像。 当天下午,孙继勇带着儿子回老家探亲,裴声和陈晓婉告别,坐上车,被拉到一家造型室,让人里里外外全部翻新,又拉来几架子一副,造型师对着他比划,然后选定了衣服。 裴声对着镜子打量“金钱加身”的自己的时候,恍惚间以为夏之旬说的包养成了真。 夏之旬到大门口接人时还是有点忐忑的,一方面担心裴声不适应这些有钱人的虚荣,一方面害怕被他姐看出端倪。 但等到瞧见车上下来的人,担心就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满足的情绪取代。 大约是打扮洋娃娃的满足。 裴声轻巧地踩着脚踏板从越野车上下来,穿的正是他特地让造型师准备的法国小众品牌,身形舒朗,整个人矜贵柔和。度假村中央空调室内室外都昼夜不停地烘,轻薄一点的大衣配羊绒毛衫正合适。 夏之旬走上前,跟司机说了两句,车子在别墅群旁离去。 然后雀跃带着裴声往里走,边走边大致介绍度假村里的布局,两人经过卵石小径,进入大堂,然后乘电梯。 电梯没人,夏之旬牵了裴声的手说:“那家造型室我以常去,这身衣服用积分兑换了一大半,不贵,你就收下,成吗。” 裴声眼睫微动,却并未答话。 “新年礼物,不收的话送礼的人会触霉头。”夏之旬不想听见否定回答,开始威胁。 “好,我收,”裴声笑了笑,“但我暂时还没有等价的东西给你,怎么办?” “那就换点别的喽。”夏之旬边说边打开套间的门。 他之所以敢大胆地喊裴声过来,也是因为夏之秋早和夏庭山昨晚就换到别墅区去住,大套房就剩下他一个人。 裴声来的时候揣了几套真题,此刻从手提袋里拿出来,在夏之旬面前扬了扬,弯了眉眼:“那你看换成三套卷子怎么样?” 夏之旬眉毛挑上天,一把把题抽走,塞到柜子最上层:“你想得美,我才不要。” 然后往沙发上一摊,张开手臂,露齿笑:“我是说这种。” 裴声脱了外套,钻进这个大张的怀抱,关心道:“为什么不开心?” 夏之旬鼻尖埋在裴声发间深吸一口气,又闻到熟悉的清香,满足地喟叹。他睡了一觉,昨日的情绪早就抛到脑后,而且不想显得太不成器,所以脑筋一转,打算把不开心嫁接到这桩事儿上:“因为我们快分手了,所以我不开心。我说真的,你考虑考虑,我们不分手了好不好,我不想失恋。” 裴声从他怀里挣脱,坐在一旁,偏头盯着那双平时总侵略性十足,但此刻却满是试探和期待的漆黑眼睛,几乎就要点头答应了,可是很快又被拉回现实。 这是他轻易进不来的度假村,他身上穿的衣服是他工作几年都买不起,也不会下狠心去买的牌子。他垂下眼,不知怎么回事儿,大脑没思考,开口说:“灰姑娘的魔法在午夜十二点前会消失。” 夏之旬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裴声居然把自己当成辛德瑞拉,被这个性别都换了的类比惹得想笑,伸手把裴声一点碎发拨开:“但是王子到最后都还是记挂着辛德瑞拉,魔法消失了,王子的心却不会变。” 他张开手,轻轻卡着裴声的下颌骨,把那张好看的,显然已经害羞了的脸扳过来:“而且,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灰姑娘最后嫁给王子了。” 裴声很薄的脸皮此刻近乎被风化了,恨不得捂脸原地消失,但是此处无地可逃,他只能又抱住夏之旬,脑袋埋在他胸口,闷声道:“我现在还没法给你答案,让我再想想吧,但你不要不开心。” “那你亲我一下。” 裴声就亲了一下。 夏之旬带着笑意收拢环着纤薄腰身的手臂:“那我再问你,这么久了,有没有多相信我一点,相信我不会移情别恋?” 裴声顾虑太多,那他一个一个解决,先从自己的口碑开始。 裴声点头。他现在最相信的就是这个,因为夏之旬对他好到像被上天派来拯救他的,要是他还那么铁石心肠,那就太不识好歹。 夏之旬心放回肚子里。相信就好,其他问题都可以慢慢解决。 虽然把真题给收起来了,但是裴声稍微在他耳边念叨了几句,他还是开做题。如果夏之秋和夏庭山此时推门而入,将会看到一派奇景,夏之秋必定赶快拿相机拍张照,回去后把弟弟大年初一在度假村奋笔疾书的照片裱起来,悬挂在客厅辟邪。 傍晚,日头将落未落时,夏之旬联系了港口的工作人员,想租艘游艇。但是很不巧,工作人员说小型游艇已经全部被预定了,只剩下大一点的游船,要与其他客人同乘。 夏之旬询问裴声,裴声当然不介意。 于是两个人踏着夜色去往港口。 白沙庄园力求把自己打造成南方海岛那样的温暖圣地,所以隆冬用马力十足的中央空调烘暖了空气,园区内有隐形的玻璃罩,栽种颇有海岛风情的植被,他们一路走来,口鼻间萦绕的尽是海风伴着各种植物混杂起来的甘甜气息。 到了港口,按照服务人员的指引上了那艘大号上午游艇,船慢慢驶离海岸,开入闪动着夕阳余晖的远方。 他们在船舱里找张小桌坐了一会儿,看了场日落,又吃了些东西,夏之旬坐不住,带着裴声出来,到船尾的甲板看夜景,正在随意聊天,听见一身熟悉的呼唤。 “夏之旬!可算让我逮到你了!怎一整天都没见到你人,别是在房间里密会美女吧?” 说话的人又是苏易,依旧开涮,旁边一群人怪声笑出来。 夏之旬皱了皱眉,转过身。苏易身边还有五六个人,一般生一半熟,但前几天都打过照面,喝过几轮。他礼貌问候,不想和这群人多说,刚想带着裴声离开吵嚷处,结果又被拦住。 “我说你别走啊,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不合群?”苏易一挥手,船舱里的侍者端来一盘清酒,“介绍介绍呗,旁边这位是?” 人堆里的公子哥不乏一些男女通吃者,看着裴声道:“美人儿,有对象吗,陪哥哥喝一杯呗,良辰美景,别浪费在一个直男身上。” 夏之旬本就被这群人搅和得心烦,现在又听见这么一句没把门儿的话,怒从心起,表情一下子冷淡:“他是我..” 裴声赶紧借着衣物遮挡掐了他一把,抢先开口:“我是他的一对一老师,过年不想让学生太放松,所以过来督促一下。” 苏易眯着眼,嘴边有点笑意,显然是信不过,其他人也觉得这话听来好笑,纷纷掩嘴笑,人堆里的一位更是直接举手,大胆质疑:“老师,您这话我可就不信了,他怎么可能在度假的时候搞学习?我看是喊您来当幌子,八成又没干什么好事儿。” 夏之旬试图把这群人的注意力从裴声拉回自己身上,“行,你们说得对,我没安好心,我不干好事儿,没事儿的话真走了,外面风大,吹得眼睛睁不开。” “哎!小老师,走之前我得补充一句,以前夏之旬还拿学习当借口,诓了亲姐万把块钱,给一个美女准备生日惊喜,那叫一个铺张浪费,纸醉金迷,情真意切,还把美女感动哭了,当时请我们去看来着!这人嘴里说着学习,实际上不知道在干嘛,您可得好好看着他,省得他又骗人!” 裴声被夏之旬拉着袖子快步往回走,可还是断断续续听见了这话。 夏之旬一听,心就往下一沉,恶狠狠地回头瞪人。这什么狗熊运气?生日惊喜、情真意切、感动哭了,每个字都精准踩雷踩。 两个人回到船舱,第一次都有些沉默,沉默代表着气氛已经不再那么美好。 时间突然变得满了起来,游艇靠岸,夏之旬一直等苏易打头的那群人走掉,才问:“走吧?” 裴声从想象里那个铺张浪费,纸醉金迷的生日惊喜中回过神来,点点头,跟上去。 路上,夏之旬插科打诨几次,试图缓和气氛,但是显然没什么用,裴声的话比来的时候少了一半。回到房间,他终于忍不住:“那时候我还没什么分寸,举办party其实就是想乱花钱,你别误会...” 裴声沉默地摇了摇头。 误会,这怎么算是误会呢,就算是真的喜欢她,出于希望前女友开心而认真准备礼物,也根本不用道歉,因为都是过去式了。 他一直都很理性,现在却失了冷静。男友以前也准备过生日惊喜给别人,而且把人家感动哭了,不说用心几何,但结果戏剧性地一样。女孩为他的大手笔哭,自己为一顿饭哭,实在是相像了些。 气氛更加冷清。 夏之旬此刻也颇为头痛。过生日花了大把钱的那次,他刚好还是热恋期,所以上心了一点,对生日party的各个环节都过问,甚至还声情并茂地念了几句酸溜溜的词。所以他解释的也没底气,话说出来像漏气皮球。 但不爱了之后立马说清,又没纠缠,又没不清不楚,其实也没错,何况那是用钱堆出来的风光,和他费心思学会一道菜是没法比的。 他哑巴吃黄连,兀自叹口气,害怕说多错多,干脆闭了嘴,去浴室洗澡,越洗越愤怒,心想找个日子会会刚刚那帮多嘴鹦鹉,出来的时候屋里却已经没人了。 第1章 “用手可以吗?” 裴声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的话当然也不会拿走什么,偌大的房间,只余三套真题还摊在桌上。 夏之旬一时有点慌,四处找手机,给人打电话。 但同一时间,房门的码锁响了几声,门被打开,裴声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了果盘和一些糕点,怕弄脏衣服,还找了个围裙,俨然是个服务员。 新上岗的服务员把托盘放在桌上,神情带着歉意:“我看你刚刚吃得也不多,怕你会饿,去餐厅拿了一点。” 夏之旬揉了揉脸,大大松口气,牵过裴声的手腕在沙发上坐下:“傻不傻,可以叫客房服务的。” 裴声手指扣着沙发沿,指甲尖泛白:“我知道,但我想道歉。” “为什么道歉?” 裴声眨巴眼睛:“我刚才惹你不开心了。” 夏之旬嘴硬:“哪有?” “哪里都有。看起来很烦躁,一言不发就去洗澡,门甩得砰砰响。” “咳咳,我是有点生气,但主要是气那些人多嘴,和你没关系。” “你确定?” 夏之旬泄气:“好吧,但就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裴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嘛,所以才要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你给我过生日是很用心的,我刚刚突然那么冷漠,是我...太无理取闹,你本来就心情不好,我还雪上加霜,你可以罚我。” 夏之旬摇头:“不对,你要是跟没事儿人似的,我还得怀疑你没心没肺呢。” 裴声有点懵。 夏之旬说:“你有吃醋的权利,无理取闹的权利,你可以问为什么我当时要那么做,甚至问我到底是更喜欢你还是更喜欢她,但是不能怀疑我对你的真心,更不能听了别人几句话就觉得自己没那么重要,脸一耷拉,跟缺水的花儿似的。”说完,他故作凶狠地在裴声手腕突出的骨头上咬了一口,然后眼珠一转,又一个旋身,装腔作势地把人推倒在沙发上,保持几公分的距离,手指挑开毛衣,伸进纤薄腰间捏了一把。 裴声还没来得及感动一把,顿时一僵。 他发誓自己没有偷窥的意思,但是夏之旬现在就套了件浴袍,腰间系了个松垮的结,领口大喇喇半敞,甚至还蒸腾着热气。他轻易就瞟见极近的胸膛上紧实漂亮的肌肉,有点不好意思,视线不自然地往上挪,却正好对上一双促狭的眼,霎时把眼睛闭上,睫毛都在抖。结果等了半天,只听耳边传来一句“你闭眼干嘛呀,我就是想说沙发还挺软的,是不是?”语气颇为欠揍,洋溢着“我才没想干什么”的正人君子味儿。 意识到被耍了,裴声倏然地睁开眼,面带薄怒,从夏之旬手臂撑出的缝隙间仓皇逃窜。 “怎么还跑了呢!你不是说要我罚你吗!”始作俑者笑得牙不见眼,冲着跑远的人口吐狂言:“洗个热水澡就睡觉吧,床上等你。” 但等到裴声真的穿上绸质睡衣,慢慢爬上床,带着丝说不出是什么的香味掀开被子躺进来的时候,不淡定的那个又换了个人。 夏之旬假意拿着手机刷论坛,掩盖此刻此刻复杂的心情。 同床共枕这事本不算多稀奇,小时候班级旅行和同学躺在床上抢被子,拳打脚踢地想占更多空间,再大一点和王风杰通宵在一张床上看球赛,而后,再大一些,这个词词也曾被赋予与爱情相关的含义,前女友要求哄她睡觉,他也尽职尽责,真的躺在旁边编童话故事。 但那些不一样。那些人都不一样。有的是过了一段就可以说珍重然后再也不见的,有的是日日都要见,见得他又烦又累的。唯有现在这个人,是他宝贝着的,不知道该如何相待才不算冒犯的。 小心翼翼,呼吸都故意压着,怕自己脑子一热干出什么出格事儿来,这还是头一遭。 自打上次险些擦枪走火,夏之旬就开始揣一颗纯粹的求知心,打开某颜色网站,详细了解两个男的该怎么睡觉,但他还没研究透彻,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机,只能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色即是空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另一边的裴声却没想那么多。他心里还带着点歉意,想起看过的恋爱法则,想让夏之旬再开心点,慢慢蹭到人身边,搂过一条胳膊,侧献上一个很乖巧的吻。 水声缠绵,两人逐渐相贴,夏之旬蓦地一僵,在裴声试图加深亲吻时赶紧抵住肩把人推开,虚虚咳嗽一声:“好了好了,再亲下去,我受不了。” 四目相对,裴声清晰地看见他眼眸里难掩的欲,脸又一红,慢慢起身,维持着个不上不下的姿势,半天,又俯下身,下了决心似的说:“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夏之旬大脑宕机,才做的心理建设轰然崩塌,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离得极近,额头相抵,他垂眼裴声含着水的眸子和内眼角旁的小痣,又瞧见领口的肌肤,那股火腾得又烧起来,“算了,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打算怎么帮?” 裴声攀着夏之旬的肩,难为情地凑近他耳畔:“用手可以吗?” 夏之旬耳朵一麻,这几个字直直捣进大脑,搅乱了神经,眸光一暗,关了灯吻下去。 窗外弦月被掩于厚厚云层,星星更是无迹可寻,夜空乏善可陈,本该在天上的月色似被他们给囚禁在房里,星光落入彼此的眼眸。 呼吸平复,夏之旬牵过裴声的漂亮而带有薄茧的手,在浅淡月色下仔细看,一边看一边想这手刚刚是如何把他带到另一种境地,然后满足地把脸埋在裴声颈间,小狗一样蹭了蹭。 待两人整理完乱糟糟的自己和床,重新人模人样地躺好,裴声却笑了。 夏之旬不明所以:“笑什么?” 裴声眼尾还带着点红,倒也不再不好意思,直接说:“我本来还在担心,你谈过那么多次恋爱,经验一定很丰富,我究竟该怎么让你有感觉。但是你刚刚好像...很舒服,所以我大概多虑了。” 夏之旬也笑了,开始解释自己以前并没有什么兴趣,话说一半又觉得啰嗦,干脆直接道:“总而言之,本人,如假包换的处男,从来坐怀不乱,就对你有想法。” 裴声一怔:“你怎么会..” 夏之旬翻了个身,把裴声搂进怀里:“专门在等你呢,所以以后少撩我,处男可是很可怕的,而且,干嘛只说我,难道你不舒服?” 裴声捂耳朵装聋。 大约是美人在怀,夏之旬一觉睡得很安稳,第二天早早醒来,叫了早餐。 裴声不能在这多留,吃完饭,又陪夏之旬写完剩下的题目就预备回家。走的时候正好在别墅区遇见夏之秋,夏之秋正着一袋子从购物中心扫荡的衣服,看见裴声后甚为惊讶:“小裴?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快考试了吗,他过来让我再做几套题。”夏之旬冷静回答。这是实话,他真写了题。 夏之秋目光落在裴声那身衣服上。裴声情况她了解一些,这牌子是夏之旬平时喜欢穿的。更疑惑了。 “哎呀,一身衣服而已,我不是做模特吗,造型室送的,我不喜欢这风格,所以送给裴声,就当是麻烦他来的谢礼,毕竟他这么远跑过来,又不收课时费。” 夏之秋点点头,虽然觉得不对头,但是也不好再说什么,往住处走去。等到回去房间,放下手头的东西,更深的疑问才爬上脑海。谁会立刻把收到的礼物穿在身上?尤其还是裴声这么懂礼貌的人。 别是得罪人家了吧? 第1章 暗算 寒假过后,夏之旬被裴声逼着报了三月底的雅思,开始埋头苦学,进行最后的冲刺。 与此同时,REY和天盛的合作圆满结束,天盛那边对广告转化率非常满意,有意向继续延长合作。 这可把李英高兴坏了,他新官上任,虽然这项目只跟了一半,但最后的功劳显然全落在他头上,所以请美妆组的所有人吃庆功宴。 别管是他挖苦过的还是针对过的,统统收到请柬。请柬款式别致,黑底烫金,泼墨点缀,一看就是定制的,多半是在炫富。最离谱的是他还把这算做团建,如果不参与,就要在月末考考核时减掉参与分。 办公室的人纷纷叫苦,周六傍晚一齐顶着张如丧考妣的脸来到请柬上的餐厅。当然,等菜上齐,大家又开始狼吞虎咽,毕竟是上司请客,花钱的又不是自己,当然不跟昂贵的菜品过不去。 但夏之旬吃不下去,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简直一秒都不想多待。 这间餐厅恰好是他和裴声被夏之秋约来商议雅思补课事宜的餐厅,而他真的很不爱吃法餐。面前的刀叉几乎没动,正好裴声发信息问他在哪里,索性不吃了,开始一句搭一句地聊天。 吃到一半,李英接了个电话,没多久,一个女孩施施然步入,在李英身旁空着的座位上坐下。 “各位,这是我妹妹李湫。今天这餐厅也是她推荐的,所以我留了把椅子给她。” 李湫粲然一笑:“大家这段时间工作都辛苦了,我哥他是个大直男,不懂得心疼下属,所以我就提议让他犒劳一下大家,要是他平时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还请你们多担待。”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敢,夏之旬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又垂下头摆弄几颗芦笋。 李湫正好也看到了他,觉得有点熟悉,借着音乐声问李英:“最后面的那个男生是谁?” “怎么了?一个实习生而已。”李英还以为李湫犯花痴,笑了笑,“都要订婚的人了,别盯着别人看了。要不然就把你男友踹了,我看他长得有鼻子有脸,虽然也配不上你,但总比那个好。” 李湫赶紧维护左应宸,脸上有点怒色:“不要!我就是看他有点眼熟,才不是那个意思。哥你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回头应宸听见要不开心的。” “他拍过REY的海报,你们女孩儿应该见得多,眼熟估计是这个原因。” 李英摇摇头,真不知道那个姓左的到底给他妹妹喂了什么迷魂药。 散席后,大家作鸟兽散,李英却留下了Celeste,把人带到房间,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 夏之旬两人离开,有点忧心,本想留下等他们结束对话去问问看李英找她干嘛,但隔着窗瞧见等在外面小院的裴声,还是走了。这毕竟是公众场合,不管李英想干嘛,左右都不至于有危险。 他推开门,看着同事已经沿着山路没影了,附近也很安静,没有几个人,于是大胆地握住裴声的手,咧嘴笑,问:“吃了饭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我吃过了。” “我就是开玩笑问你要不要来找我,但都这么晚了,干嘛还真的来?”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裴声忍俊不禁,起了个范儿清嗓子,“我还不是怕你又喝酒喝得不清醒,随便请别人上车,要带人回家。” “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很好的,怎么会随随便便...”夏之旬人不来哦裴声对他酒量的质疑,眉毛挑得老高,随后脑子一转弯,转过脸,看见裴声的笑眼,一下就明白这是编排他呢。 他们边说话边走,此刻已经到了通向停车场的小路,周围只有路灯的光,密密匝匝的树丛,空无一人。 夏之旬无奈地笑,来了胆子,抓着裴声的上臂把人抵在一颗老松上,眼睛亮晶晶的,耍赖皮:“那天我太没分寸,怪我,但我对你实在是一见钟情,这要怪你。” 裴声想了想,说:“但我更喜欢日久生情。” “谁说一见钟情之后不需要日久生情?”夏之旬无奈地掐他脸:“傻瓜,因为脸喜欢你不假,但是因为你这个人才更喜欢,因为你和我以前认识的人通通不一样,聪明,努力,好脾气,又总受委屈。我见不得你被欺负,总是凑到你跟前帮你一把,难道会只因为你好看吗?天下好看的人那么多,不是谁都跟能有这种待遇的。” 裴声就抱着夏之旬,轻轻说:“知道啦。” 他们俩情浓意浓,李湫屏气凝神地躲在不远的灌木后,心脏砰砰跳,掏出手机,确保静音,关掉闪光灯,拍了张照。 照片里,两个男生在一颗松树下接吻,高的那个刚好暴露于一盏路灯的灯光下,面目清晰,但裴声被当了个彻彻底底。李湫有点气恼,恨这个实习生一直遮住她的目标,但想起哥哥还在等她,只好折返。 回到餐厅,李英刚好结束和Celeste的对话:“你怎么从那边来,去哪里了?” “虞山路装修得好有格调,我干等着也无聊,就随便逛逛嘛。” “走吧,回家。”李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辆车开来,他和李湫跟着进去。 “先生小姐好。”司机是个年轻小伙,龇一口大白牙给雇主问好,但是没人搭理他。 “哥,你们谈得怎么样,她同意吗?” 李英往下拉领带,嗤笑:“当然,别看我们平时不对付,但关键时候,谁会为了争口气放弃利益呢?” 寒假放完,学生们陆续开学,夏之旬结束了实习。 走之前跟Celeste道别,女上司伤感了一下,走前拍拍他的肩,叮嘱:“回去好好学习,你能力不错,以后不愁没工作。” 夏之旬笑眯眯:“收到,cc姐以后工作顺利。” Celeste叹了口气说但愿。 刚开学,w大迎来一件大事。 几位校领导到日本某名校谈对□□换项目,明知w大无法和人家的学校比肩,所以把校内有名的大牛拉出来介绍一番,增加点底气。介绍到张清晖时,日本一个老教授突然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领导不懂日语,随行翻译在他耳边小声解释,然后,当晚张清晖就接到了上级飞日本的指示。 “对了,还要带上你的学生。”校领导补充。 “知道了。”张清晖接了出差的差事,转头又给裴声下达指示。 ”去日本?!一个月?!”夏之旬歪扭扭地斜躺在公寓小床上,抱着厚厚的讲义,声音哀怨。 裴声点点头:“东大教授特别想请我导师去分享我们以前做过的一个风场实验,导师说这场交流会还挺重要的,要是顺利进展,我们学校就可以拿到免费交换生的名额。” 夏之旬本想问“你也非去不可吗”,但是想了想,这其实是个很难得的机会,没理由因为自己不舍得就把人关在青城。 小孩蔫了吧唧的样子落在裴声眼里,他翻了个身爬上小床,跪坐着认认真真解释:“那位教授一直在关注我导师的研究,指名要见老师和我,不去的话说不过去。” 夏之旬叹口气,他当然明白:“知道啦,去吧去吧去吧,要带什么东西?现在开始准备。” “不着急,周五才出发。” 夏之旬扣着裴声的手腕,把人拽到面前抱着,又开始撒泼撒娇,哀嚎不要分手。 裴声笑笑,从夏之旬怀里挣出来躺在旁边。两人枕着同一个枕头,头挨着头,肩贴着肩,他过去寻夏之旬的手,摸到了就牵起来,然后把薄薄的棉被盖好,关了灯:“睡觉吧。” 夏之旬睡着了,他却没有睡,轻手轻脚地拉开窗帘,转过身和睡着的人面对面,借着外面的光看人。看了一会儿,觉得好看,又伸手戳戳那人脸颊,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不想分手的,早就不止你一个了。” 裴声觉得自己进退维谷,往前走,前路艰险,往后退,已经违背本心。只能不上不下地被卡在中间,祈祷风平浪静的日子能多几日。 出发前几天,夏之旬拉着裴声大街小巷里没章法地乱逛,像是要把一个多月的约会都提前约完。 路过银饰店,夏之旬兴奋:“买个项链吧!但是去见教授戴个银链子会不会太张扬?” 路过精品店,夏之旬沉思:“给教授买点义乌手机壳,国产的便宜又好用,不过日本人一般用什么手机?” 路过花店,夏之旬眼放光:“还没给你买过花诶,送你一束花,啊呀还是两束吧,我记得公寓里有俩花瓶。” 裴声拎的袋子越来越多。 两人逛了大半个新区,快回到小公寓时,夏之旬想起了什么,又钻进小区楼下的超市,出来后手里拿着瓶防狼喷雾,打算往裴声裤袋里塞。 第1章 有人偷拍 这时候,裴声终于忍不住开口:“之旬,够了,我不缺这些的。” 听见自己被这样轻柔地喊了名字,夏之旬一时间有点无措,缓缓停了动作:“为什么不需要,那你需要什么?”他知道这附近人多,甚至他身后就站着个看热闹的保安,但没有管,继续说:“裴声,那你需要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需要我吗,需要我这样出现在你身边,蜜蜂一样嗡嗡嗡地转来转去吗?” 裴声提着袋子的手隐隐发白。 他知道夏之旬这么疯狂地买东西给他,其实不是因为他真的需要这么多,只是因为不安。 一直以来毫无保留付出的人,因为很长的分别、没下文的爱情而产生的不安。而攒下的这些情绪变成一长串话,其实只是想问:你需要我吗? 裴声被突如其来的情绪给揪了心。可他拎着满手的东西,没法走上前去,给恋人一个拥抱,也没法像女孩一样,即使门口人来人往,也能鼓起勇亲一亲他的男朋友。只能带着伤心了的,像垂头丧气的小狗一样的夏之旬走回公寓,放下大大小小的袋子,开了口。 “夏之旬,你听我说。” 夏之旬看着裴声的眼睛,小幅度点头。 “我从小到大,从来不敢说自己要什么,因为没人愿意给,即使有人愿意,我也怕是带着条件的,或者会随时消失,所以我不愿意再考虑自己。” “上一段恋爱里,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要包容,要坚持,我以为那是我获得幸福的唯一机会,所以惶不安地讨好,可结果却血淋淋地告诉我其实没这个必要,所以我不敢再恋爱。” “遇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心血来潮,是一时兴起,但你这么好,像火苗一样,告诉我该如何自处,又那样照顾我的的感受。” 裴声踮起脚,环着夏之旬的脖子,嘴唇贴着他耳畔:“我被你这样放在心上,又怎么会想让你走?” 夏之旬回抓住裴声的手,险些呼吸不上来。 裴声松开手,仰起头和夏之旬对视,继续说:“可是我们在一起,不只是你一直喜欢我,而我我有了信心就可以的。这个时代是个很奇怪的时代,很多人说自己可以接受同性恋,但是当这个人是他们的孩子,亲人时,他们又变得十分恐惧,尖叫着想把你变回正常人。” “我不清楚我的家人会怎样想,但我知道,你的家人一定不希望你走上这条路,因为你姐姐经常来问我你有没有认识什么女孩子,甚至还让我劝你去见见他们想让你见的人。” 夏之旬愣了,他不知道这个。 “除此之外,如你所见,我穷得揭不开锅,你对我而言是高攀了的人,你应该知道那些俗套剧情,穷姑娘高攀富小伙已经不容易,而把姑娘换成男人,又该是什么结果。” “而你出国要读什么学校,毕业之后又是什么打算,这些都是横在我们之间的阻碍。” 夏之旬脑子像被一团线缠住,这些他之前压下去的问题重新浮出水面,却没有解决支之策,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会去解决这些,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面对,我可以和我爸还有我姐商量,出国,也不是一定要出吧,我在国内一样可以...” 裴声打断他:“不可以的。考研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你需要准备的东西比现在更多。” 夏之旬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手指覆住眼睛,把叹息化成无声的沉默。 裴声跟过去,坐下,把他的手拿开,看着那双充困扰的眼:“之旬,我说这么多,不是想要为难你,更不是想让你退缩,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苦衷,因为承诺不是凭一时的热血冲动就可以许下的。” 夏之旬这一晚没睡着。 这张床很小很小,他们俩离得很近,但他却故意还要再近些,因为怕这一切已经走到了头,只能靠体温和脉搏来感知存在与否。 第二天一早,裴声拉夏之旬起来:“我想到要给你买什么了。” “什么?” 然后夏之旬睡眼迷蒙地被拉到一家眼科医院。 ??? 裴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近视?” “知道是知道,但是不影响的,而且戴眼镜很丑诶!” 裴声嘴角一弯:“我买给你,你戴不戴?” 夏之旬眼一亮:“你要送我礼物?” 他一直跟裴声说不要送他任何东西,因为他害怕裴声一直想还给他等价物,那样会浪费他的时间,徒增烦恼,但现在显然是要收到礼物,难免有点激动。 “你先去验光,我到日本之后抽时间给你挑款式,保证戴上更好看。” 被医生一通操作,夏之旬拿着报告单出来,给了裴声。 裴声看了看:“是很轻度的近视,但是还是要注意,不然会恶化。” 出发前的那个晚上,夏之旬把裴声圈着,细细密密地吻他,从眼睛到嘴唇,然后慢慢往下,先是在轻微突出的喉结上咬了一口,又大胆地在胸前狠狠嘬了一下,留下几个红印。 裴声被亲得浑身发麻,低头去看,然后耳尖就红了,轻轻挣扎着要分开些。 夏之旬哑声逗人:“怎么还这么害羞?又不是头一遭亲你。”然后不等回答,直接抓着裴声的手又亲上去,含糊不清地说:“再帮我一次。” 临别前的时光最易逝。 裴声走的时候,夏之旬非要去送他,跟着进了机场大厅。张清晖站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夏之旬知道张清晖的为人,自然也知道他不会介意他们腻歪,所以又给裴声整了整头发和领子。 裴声瞧见默默转过身的张清辉,拉拉他的袖子低语:“我导师在呢,别这么直接。” 夏之旬一听,跑到张清晖面前鞠躬,然后灿烂傻笑:“张教授,我男友麻烦您多多照顾,当然,希望他也能多帮您解决问题。”裴声一个没拦住,只好跟着过去,难为情地笑。 等到两人托运完行李,消失在安检处,夏之旬才慢慢往回走,满心怅然。 但此时眼前有一道光闪过。 是相机的闪光灯。 有人拍照。 夏之旬脚步一顿。自从开始拍海报之后,他就对相机的光和声音格外敏感,即使在白天也能清楚地异样。他一瞬间警惕值拉满,四下看去,可周围人满为患,一时间看不出是谁,只料想是有喜欢他的人,反正拍也拍不到什么,于是慢慢走出机场。 饮水处,一个身穿黑羽绒服,戴黑口罩的男人留在原地检查相机。SD卡里已经存了很多夏之旬和裴声的照片,尺度从牵手到拥抱。 可惜没拍到更露骨的,不然能赚更多。 男人懊恼一番,打车来到约好的茶餐厅。 “拍得清楚吗?”李湫坐在他对面问。 “我都干这事儿十几年了,绝对的金牌水准,预览图打包发你微信了,你可以看一眼。” 李湫打开手机看,嘴角浮起微笑,然后转了账,接过一摞打印出来的照片放进了纸袋里。 没过多久,左应宸发消息:湫湫,还在生气吗? 李湫不耐烦地挥挥手让那男人先走,一个电话打过去,火气冲天:“左应宸,我能不生气吗?我天天为了你在我家人面前抬不起头,你倒好,都要订婚了,又要把订婚宴推后,是不是为了以前那个男小三,你心里清楚!” 左应宸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的确在处理点私事,但是是另一位。临门一脚了,以前约过的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听见消息,蹦跶出来问他要钱,他咽不下这口气,不想给,那人就威胁他,他当然只能把屎盆子狗到裴声头上,好声好气地劝:“湫湫你别急,我真的马上就把他搞定了。” “等你搞定要等到猴年马月啊,看我的吧,你真没用。” “什么意思?” “裴声,他不是又有对象了吗,还是个混娱乐圈的十八线模特,我拿照片威胁他那个模特分手,也算做好事,顺便打击他一下,看他还有没有心情搅和我们。” 左应宸连忙应声:“还是你聪明,那我就放心了。” 茶餐厅在二楼,口罩男晃晃悠悠地背着相机包下楼,结果在临街的出口被拦住了。 “你偷拍我?”夏之旬懒散地站在出口处,双手抱在胸前,冷冷看着他。他个子高,背光时冷还冷着脸,看起来像能把人吃了。 但口罩男不是头一回被人发现,显然选择不承认:“谁偷拍你啊,你谁啊?血口喷人,小心我报警。” 夏之旬眯起眼,把录像截图给他看:“别废话了,我请工作人员调过监控,这个人就是你。” 他刚走出机场就觉得不对,一来他的知名度还没这么高,私人行程应该没人知道,二来,rey曾经建了个粉丝群,严禁模特粉丝当私生,而粉丝还都挺听话的。但那道光又确凿是对着他的。所以他找到工作人员,说自己遭到偷拍,希望调取监控看一眼,还真让他找着了,顺便追赠到了他离开时乘坐的出租。 口罩男看了一下,立刻就不吊儿郎当了,急道:“你想干嘛!” “交代清楚你什么意思,否则我采取法律程序。” “你这不是开玩笑嘛帅哥,就算监控能证明我在拍照,但是没有实质证据,你怎么走法律程序?” 夏之旬懒得废话:“那钱呢?我出三倍,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口罩男被夏之旬带到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收了钱,喜笑颜开地开始交代:“雇主叫李湫。” “李湫?”夏之旬皱着眉回想,“有李湫的照片吗,让我看一眼?” 口罩男把李湫的朋友圈点开给他看。 还真是。李英的妹妹,那天庆功宴遇见的那位。 “她有没有说自己的目的?” “没有,但我偶尔能听见几句,说是要找裴声的麻烦,就是你对象。” 夏之旬这就不懂了。他还以为李英继续迁怒于他,把这种下三滥的差事儿交给她妹妹,结果没想到居然是李湫要找裴声的不痛快。 “你跟了我多久?” “也就一星期。” “照片给我看一眼。” 口罩男伸手比了个数字。 夏之旬这回连冷笑都不想笑了,一双眼平静至极地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没能耐把你怎么样吧?” 口罩男莫名地有点怵,想着自己已经赚了,磨磨蹭蹭地把备份在相机里的照片给他看。 夏之旬皱着眉看完,扬手把相机给砸了。他看准了石头才往下砸,砰的一声,镜头四分五裂,液晶屏碎成渣,机身已经坑坑洼洼。 口罩男目瞪口呆,着急上火地大喊:“你凭什么砸我东西?” “拿着我打给你的钱,换个新的吧。”夏之旬扬长而去。 第1章 前缘回溯 夏之旬编了一套话,从夏之秋嘴里了解到李英一家究竟是何方神圣。思忖片刻,又托夏之秋之前的秘书去查李湫的行踪和联系方式,凌晨看着反馈回来的一串信息沉思。 无业游民大小姐,性格嚣张,订婚宴的请柬已经发出去了,又临时宣布推迟。 他冥思苦想,脑海里终于闪过一丝线索。裴声说过,他前男友快要结婚了,既然结婚,那肯定就有订婚,那这个订婚对象莫非就是李湫?所以李湫就可能是那个曾经找麻烦的女人,而且坚持不懈地找到现在? 真是好大一个冤家啊。裴声这倒霉蛋,结仇都结得如此情深似海。夏之旬叹口气,开始琢磨要怎么去打探一下情况,既不能让裴声担心,又要尽可能搞清楚李湫其人是否就是他推测的那位。 但是夏之旬思考半天,也没想出瞒着裴声去问的办法,只好直截了当去求证。 他本想打个电话,但是想到东八区和东九区有一小时时差,裴声下午才整顿好行李,路途劳顿,现在大概已经休息了,所以改发微信。 但出乎意料的是,信息立马收到了回复,就三个字:叫李湫。裴声则直接打了视频电话过来,夏之旬接听。 “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我在准备明天的汇报,白天我和导师出去转了转,谁知道晚上就被通知汇报内容有变,时间也提前了,现在要赶紧补救。”裴声拿出一副素描画在镜头前展示:“你看,这是翻译送给我的学校纪念品,这幅画画的是我们要去的大楼,设计很好看。” 夏之旬知道裴声多少还是有些遗憾自己没能按照自己的目标规划去深造,现在大约是触景生情,有些感伤,所以隔空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没关系,我们学校也很漂亮的,你要是喜欢素描,我回头给你画一百幅挂着。” 裴声笑了笑,想起正事儿:“对了,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她就是叫李湫,三点水一个秋天的秋,我把名字发给你了。” 夏之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捏捏眉心,这点烦躁就被裴声捕捉到。 “怎么啦?”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裴声见夏之旬不愿意讲,只能说:“你别在意,那些事儿都过去了,现在她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你也别为过去的事情心烦。” 夏之旬在心里默默说不会才怪呢,没回答,撒娇:“想你了,你想我吗?” 裴声点点头。 “别光点头,你得说你想我,大点声。” 裴声看了一眼房门,确认关好,就弯弯眼睛,提高了声音:“想——你——啦。” 张清辉在隔壁房间挑灯夜战梳理汇报要点,呵欠连天,突然被这一嗓子给喊清醒了,握着笔的手抖了抖,意识到是自己那个一向内敛沉默,波澜不惊的学生在直抒胸臆,深夜告白。 快六十岁的人,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和爱人相互说过这些最平凡又最温暖的话,只是没来得及说到变老,人就已经不在身边。隔了道跨不过去的坎,再找不到另一位去说一句想你了。 张清辉笑着摇头,喝了口咖啡,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下肚,却让他觉得有些冷。他拉开百叶窗,瞧见远处,深夜的校园,林木在灯光中随风轻摇,仍有学生背着包骑单车经过。 年轻真是好啊,有大把时间去追逐一份炽热的感情,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纵使经历不幸,也有能找到人相拥着取暖。 感慨万分了一小会儿,张清辉才咂摸出点不对。这小鬼头,正是该马不停蹄改PPT的时候,怎么在这和小情人煲电话粥!裴声从前可干不出这种事儿!他无奈地笑了笑,又开始整理材料。 第二日中午一点,张清辉带着裴声一起去会见东大的几位气象学教授。他们来到一栋通体咖色的教学楼内,经过旋转楼梯,推开二楼报告厅的门,发现一同来的除了几位校内的学者之外,居然还有一位wmo的工作人员。 这倒是出乎张清辉的意料,wmo是国际上最有分量的气象学组织,任职代表也都是在学术界或者业界有极大贡献的人,比一般的大学教授名头更大。好在他演讲经验实在丰富,裴声也不会怯场,两人配合,很好地讲完了他们一年前的气候动力学研究。 翻译随即开始问问题,并不难回答,直到最后,wmo的代表就极端气候变化趋势不明朗的应对措施提问,裴声想了想,给出了回答,但重点强调了遥感观测设备的使用和气候变化预测的重要性,以及科研人员应当如何发挥作用。 “你认为应该依靠科技力量应对自然风险?”这位代表叫陈吉,是华人,会说中文,在翻译帮腔之前抬手礼貌打断。 “是的,科学始终是人类探索自然最便捷的道路。人类过于渺小,只能通过减少不确定变量来规避风险,提前应对。” “那为什么只开发针对专业工作者的预警系统,而不考虑建立一个全民化的,预警和科普性质并存的系统?” 裴声思考了一下,鞠躬:“的确可以试着从这个角度出发,我只是基于预算和科学性考虑,因而有些不周。” 张清辉及时出来打圆场,解释了当时不考虑更全面系统构建的原因。 分享会结束,陈吉邀请他们二位一起用餐。 餐厅就在校内,是一家小而雅的茶室,但也贩卖定食套餐。 “中国地广,气候条件千变万化,你们的课题有足够的数据资料,是很好的研究。”陈吉开始点餐,“这家店的鳗鱼饭最好吃,二位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的。”裴声代张清辉回答。 “二位的名字很熟悉,请问你们是否参与过wmo的其他项目?” “是的,蓝皮书计划中的焚风效应模块,我们有幸贡献了一篇文献,参与编撰。” 陈吉恍然大悟,和两人握手:“是我没记住,那篇文章我也看了,非常完美。一片完美的论文,值得被载入国际气象史。” 张清辉连忙谦虚。 餐毕,陈吉送他们出门,走之前表示他回到美国后,回去询问蓝皮书项目何时开展全球论坛,一定会争取让张清辉与裴声共同出席论坛。 裴声一愣,连忙说了句谢谢。 国内,夏之旬和王风杰就李湫的目的聊了大半个钟头。 “我不理解啊兄弟,她,一个富家女,听你的意思家庭条件没比你差到哪里去,就算是以前有过节,也没必要坚持不懈地去找一个品学兼优的贫穷研究生的麻烦,更何况这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 夏之旬猛点头:“我也不想不明白啊,裴声也没告诉我她到底干过什么,只是说她被那个人渣男友蒙骗,还以为裴声才是第三者,所以才找麻烦,但是这不都要订婚了吗,何苦呢。要不我直接去会会她?你知道的,我平生最讨厌这种不择手段的人,什么事儿不能摊开了讲,非得这样没脸没皮的。” 王风杰阻拦:“不行,你这不是打草惊蛇吗,你要先把能找到的证据都找到,搞清楚她到底想那照片干嘛,是威胁你相好还是威胁你,目的又是什么,不然你在暗她在明,岂不是白白让她有机会将你们一军?” “也有道理,但我怎么才能不打草惊蛇啊?” “要不你也假装一下,就说自己被裴声骗了,装作是和她同一战线,先找到她打听清楚目的,然后再随机应变,要是确定没什么风险,你也可以直接挑明你的本意。” 夏之旬选择尝试一下,他要搞清楚李湫的目的,而且把照片骗到手。 所以当他联系上李湫并见面时,假模假式地抒发了一大堆诉苦之言,什么受尽蒙骗,真心喂狗、什么心有不甘,想为自己报仇... 李湫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的走向竟然是这样的。但她生性脑子不怎么拐弯,还以为遇见同道中人,当即义愤填膺地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你是不知道,我当初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对付他,又是警告他妈妈,又是在他身边闹,那样都不为所动,可真是没下限啊。”李湫嫌弃地撇嘴。 夏之旬忍着想骂人的冲动,继续微笑:“你当初是怎么打击他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呗?” 李湫揪出一缕头发在手指头上绕啊绕,目光盯着远处的一桌情侣回忆:“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到打过他一巴掌,然后寄了点恐吓快递,搞掉了他一份工作之类的。”她突然一拍桌,懊恼:“现在看来其实也没什么啊,是不是还是不够狠,早知道我就听我男友的话再狠一点儿了。” 李大小姐沉浸在往事之中,一会儿想起自己那一巴掌似乎不够解气,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当初太心慈手软,好不遗憾,完全没留意到夏之旬已经快要把水杯捏碎。 夏之旬听李湫毫无遮拦地讲她曾经的风光往事,终于是再也笑不出来,心一点点下坠,发酸发痛。 人何以这么恶毒?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把自己全部的恶意不加收敛地释放,事成之后满意离场,继续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却从不会考虑是不是做错了。 他借口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已经三月初,天气没那么冷,凉水也就没那么刺骨,浇不灭他沸腾的无边的怒火。 但他还得拿到照片,所以不得不用尽从拍海报那里学到的演技继续去装。 “不好意思,大概是心情太差,刚刚有点想干呕。”夏之旬实在摆不出好脸色了,扯了个非常合适的理由。 “没事儿,你被这种人沾上确实挺倒霉的,想干呕也是正常。”她摆摆手,忽然又有点不好意思一样,笑得甜美,“那个,抱歉啊,之前我想让他不痛快,特地跟拍了你们约会的照片,想用照片威胁你和他分手,你别生气。” 夏之旬装作惊讶,倒吸一口气,然后做出受伤的样子点点头。 李湫连忙开口:“但既然你发现自己被坑了,现在也用不着搞这些有的没的了,这些照片,还有些以前的,都给你吧。” “以前的?” “哎呀,让你看看他是怎么勾引我男朋友的呀,看清他的真面目。”李湫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帅哥,你又是小明星又有钱,可别在他这儿吃亏。” 李湫伸手从袋子里随便抽了一张照片,看了一眼后极为嫌弃,像手里拿着的不是照片,而是什么发发臭的垃圾一样,迫不及待地把照片递给夏之旬。 “你看看他,在酒吧里把自己搞得不男不女的,头发留这么长,自己也不嫌恶心。” 夏之旬接过,看了一眼,整个人却在那一瞬间被定格,再也听不见李湫一开一合的嘴里在说什么。 第1章 “原来是你” 夏之旬用力捏着那张薄薄的相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照片里的人,心里忽地卷起一阵喧嚣至极的狂风,无数声音在耳畔此起彼伏地吵闹,不知道过了多久,等这没分寸的狂乱平复下来,夏之旬恍惚地把照片塞回牛皮纸袋里,结了账,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谈话突兀地终止,夏之旬不告而别,李湫一个人被晾在原地,瞬间有点尴尬和不悦,觉得这人没礼貌极了,但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因为遭遇欺骗感情的打击,所以才一时间说不出话。 罢了罢了。李湫的目光到此就变为同情,目送夏之旬失魂落魄地离开,感觉自己像个做好事的佛陀,拯救了一个倒霉青年,青年有点失态,她也懒得去追究。 初春的夜晚,空气里还带着冬日遗留的寒意,风偶尔吹落侥幸留在枝丫上的枯叶,晃晃悠悠落在地上,被来来往往的步伐碾碎。夏之旬一个人走在街上,在街边找了一个明亮点的地方坐下,小心地从纸袋里拿出一摞照片,一张一张地看。 裴声以前好像还挺爱笑的。照片的跨度大概有三年,最开始有不少张都是灿烂笑着的,后来就变成不那么开心的样子,到最后连最简单的表情都不愿意再摆出来。就这样的表情,还要被污蔑成勾引,李湫眼睛恐怕是长得不太好。 夏之旬又拿出那张在酒吧里的照片,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地看。 这是六年前,仅仅十八岁的裴声。带着青春气息的漂亮男孩长发拨到耳后,穿着白衬衣,屈着腿坐在高脚椅上,手还扶着落地话筒,轻轻靠在旁边高大男生的肩膀上。一张脸明艳得像盛开的玫瑰,对着镜头腼腆微笑。 原来是你啊。原来我这么早就曾经见过你。 夏之旬无法辨明自己此刻的心情。欣喜着,嫉妒着,心酸着,后怕着。 那个仓皇离开的晚上,他在黑暗的角落里看到的画面,曾经在他心上反复重播,直到画面变得模糊,情愫慢慢变淡,他也终于能安慰自己那不过就是一个超出他预料的意外,他不会走上那条岔路,所以来者不拒地恋爱。 直到一年后,某天再次经过那间小小的酒吧,他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回忆再次冲进脑海时,他鼓起勇气推开门进去向老板打听那位驻唱的下落,却只得到一句“不记得了”的回答。 那个瞬间他有点怅然,后悔高中那时候没有再来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他都想去说一句你唱得很好听。因为在他离开那个走廊前,为了平复心情而背过身站了一小会儿,没多久就听见裴声有点担心地问:“我唱得好听吗?大家会不会不喜欢听?” 这点遗憾变成种子,抽枝发芽,本被他埋在心底,现在破土而出,开成小小的,名为失而复得的花来。夏之旬笑了,他想做一件很幼稚的事情。如果裴声现在在他身边,他会毫不犹豫地拉着他冲向那间酒吧,把他带进拐角的走廊,然后带着一点点狠劲儿惩罚着吻他,再恶劣地问他谁吻技更高明。 裴声身边的那个人,本该是他才对。 一点点膨胀的嫉妒心驱使着他再次把目光落在裴声旁边的人身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秋衣,上面写着名字——左应宸。这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男人和那个拿着刀满嘴污言的兜帽男重合。 害他丢了关键控球的人。得到了裴声,却把他当成满足欲望的工具,分开之后还不忘捅人一刀的人。 联赛之后,夏之旬早就把这个名字抛到脑后,那个凌晨相遇时也并未觉得熟悉,现在终于记起来,只恨自己当初没能把球砸在他脑袋上,好让他脑子清醒一点。 夏之旬的目光一点点冷淡下来。李湫,左应宸,他轻轻舔了舔后槽牙,捏着的手骨咔哒作响。 这两个人,应该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在日本一星期,裴声经常随手把自己看到的风景,或者一些可爱的路边小店拍照传给夏之旬看。发着发着,好像成了习惯,到哪里都要报备,像个小旅行家。 东大的教授很欣赏张清辉的研究,邀请两人一起同游。路过目黑川时,白发苍苍的老教授说他和妻子年轻时常来河边看樱花,但现在是早春,花还没开,一旦盛开,就会有樱吹雪的场景,花瓣飘落在河道里,浪漫极了,不少恋人会相约来踏青,希望他们以后也有机会带着家人和恋人来。 翻译笑着转述教授的话。裴声额头抵在玻璃上,看向疾驰而过的木黑川,有点遗憾这一次没机会欣赏,略带遗憾地发微信给夏之旬:“以后一起来目黑川看樱花,教授说很漂亮。” 夏之旬还在街上坐着,看见信息,心里一动,直接打了电话过去。接通之后,他带着点紧张说:“裴声,你在说以后,说将来,你发现了吗?” 裴声愣了愣,发现自己确实在想以后,而且是很久之后的以后。 “不准和我分手,以后,你想什么以后都可以,我会陪你去看,去哪里都行,目黑川木兰川木子川,随你的便。”夏之旬握着手机,看向马路上延伸到天边的车流,神情很温柔:“我现在如果想说爱你,不会吓到你吧?” “算了,吓到你你也得给我听好,我爱你,裴声。” 裴声心里“咔哒”一声。夏之旬的声音里蕴含着很多他不懂的情绪,像是巨大的快乐,饱满的情绪没有被电流削减,反而更直接地敲打着他的感官。 裴声放轻了呼吸。 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直白地说过爱。母亲和他一样,话少而内敛,只在背后默默护着他,乱七八糟的追求者不是没有,但总是那样随便又轻佻,把他当作兴趣来时逗弄片刻的趣事。所以爱很珍贵。 裴声微微笑了,搁置心底的顾虑全部抛开:“好,我们不分手了。” 挂断电话,张清辉咳嗽两声:“小裴,最近越来越不把老师当外人啦?” 裴声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他已经尽量小声,但还是逃不过老师的调侃,只好正襟危坐:“我一直都没拿您当外人。” 张清辉笑笑,伸手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夹杂着花香的风灌进来:“怎么,之前还想这要分手呢?别搞这些分分合合的了,遇到喜欢的人不容易,尤其是我们。轻易就放手,忒不像话。” 月中,夏之旬满面春风地去考了雅思,一周后出成绩,成绩好得他咋舌,除了写作差一点,其他都是7,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了。他把成绩单拍下来,一个发给裴声,另一份发给夏之秋,裴声祝贺他终于出师,夏之秋一高兴,直接解除了他的消费限制。 青城的山茶和月季都开了。 志得意满的夏之旬拉着单恋到此为止的王风杰去市区植物园散心,劝他想开点。 前些日子,夏之旬宿舍楼下野猫没日没夜叫春,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一个春心萌动的王风杰,苦苦等着乔千里对他的看法,这才去问了一嘴,乔千里完全惊呆,回了一句:“我们俩纯纯的友谊!!我能有什么看法?我现在忙,游戏不能经常打了,你帮我说声sorry。” 简单一句话,浇灭了王风杰心里颤颤巍巍的火苗。 “你和乔千里本来就不合适,她就是个一心学海无涯苦坐着的大学霸,这辈子没准要奉献给科学。你就不一样了,工作都签了,前途简直一片光明,情场失意而已,别这么垂头丧气的。” 王风杰继续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地摘了朵小花,转念一想,又愤恨开口:“那你呢,你和大学霸裴声就很合适吗!你不是要出国吗!你吊儿郎当的,人家拿奖拿到手软,你家大业大,人家辛辛勤勤打工,你们才是从头到脚都不合适呢!” 夏之旬一下就不高兴了,提高声音嚷嚷:“哎哎哎,我说你怎么回事儿,我看你心情不好,有事情你吃饭又是带你散心,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王风杰叽哩哇啦怪叫一通,然后又开始垂头丧气:“骚奥瑞,老子嫉妒你小子行不行!一直顺风顺水的,干什么都能干成,说追人难,最后还是追上了,雅思难,还不是考得挺好,实习找不到,乔千里帮你找,模特不好干,结果现在连粉丝群都搞成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命?” 夏之旬一把揽过死党的肩:“你平时多巴结巴结我,我把好运给你点,怎么样?” 王风杰白他一眼。 话音刚落,几个女孩子围过来,叽叽喳喳地问夏之旬是不是那个签约模特夏之旬。 夏之旬一摸脸,得,忘带口罩了。 王风杰奸笑两声,抢着回答:“是是是!童叟无欺如假包换的w校草rey签约模特夏之旬!快来找他要签名要合照,来者不拒!” 夏之旬被人淹没,心里暗骂王风杰你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然后表面笑得阳光灿烂,颇有风度地轻声细语:“各位别急别急,来的人我都签!慢点慢点别挤着。” 好不容易搞完,夏之旬手都酸了,王风杰笑嘻嘻地看了半天热闹,此刻终于从酸鸡心态中摆脱:“走吧,换我请客,烧烤走起。” 王风杰酷爱吃街边大排档,作为资深烧烤专业户,他对分布在青城街头巷尾地各个烧烤摊有着极为身后的研究,离植物园百米左右,就有一家在小胡同里的店,味道堪称青城一绝。 两个人晃晃悠悠地散步到那里,天彻底黑下来,大排档正在营业,在院子里一片空地上搭了个简单的塑料棚子,挂着LED灯,棚内热闹非凡,人头攒动,一桌桌上摆满了各种泛着油光,冒着香气儿的烤串,不时有人举着大啤酒杯碰杯,发出十分有□□气息地嘿哈叫喊。 王风杰抢着点菜,夏之旬就在人满为患的用餐区寻了个地方坐下,板凳还没做热,他就看见了个人。 依旧穿着兜帽衫,长着副不是好人的脸。 左应宸。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夏之旬前几天压下去的愤怒一股脑往外窜,脑子一热,把刚买的口罩戴上,立刻朝左应宸那一桌走过去。 第1章 祸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一桌前,夏之旬毫无起伏地喊了一句:“左应宸!” 那一桌小青年正在玩下三滥的行酒令,又是猜拳又是喝酒,起哄呼喊声震天,几乎每个都还正搂着女友卿卿我我,没人搭理他。 夏之旬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去,拍了拍左应宸的肩。 左应宸被冷不丁一拍,缩了一下肩膀,这才发现自己身后有人,回头皱眉看了半天,又看不出来人是谁:“你谁啊?认识我?” 这一桌人似乎以左应宸为主心骨,他一安静,这一桌人也逐渐安静下来,全部盯着夏之旬,盯得他有点不适。 “能不能过来一下?有事想和你谈谈。” 左应宸满腹疑虑地跟夏之旬来到后院。 夏之旬把口罩摘下来,问:“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左应宸嘁了一声:“不是,兄弟你以为你是顶流大明星啊,还想起来你是谁了吗?有事快说,我兄弟们等着我呢。” “你为了和李湫结婚,在她面前污蔑裴声,然后唆使她用小手段给裴声找麻烦,让他丢了工作又被恐吓,这些你都知情吗?” 左应宸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阴阳怪气:“哦,你是裴声的护花使者。我知道啊,这又怎么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为了我自己以后的日子使了点手段,又不犯法,你有什么不满意?” 夏之旬冷笑:“你可真是不要脸啊。” 左应宸一下就怒了:“我跟你说,我最近本来就他妈的烦得不行,你别故意惹我不痛快。” “我要是就要故意让你不痛快呢?我要是想让你跟你女朋友解释清楚,给裴声道歉呢?” “你脑子有病?就裴声那么个假清高的东西,我碰他一下就恨不得闹三天,我忍他这么多年都算好的了,还道歉,做梦吧你。”左应宸撇撇,掏出手机看时间,忽然又特别有兴趣一样问:“哎,咱么别聊这个,你和他睡过吗,感觉怎么样,睡男人爽不爽?他在床上是不是挺浪..” 话还没说完,夏之旬抡起胳膊就撞到左应宸下巴上。 左应宸一个没反应过来,被冲击力一怼,下牙狠狠咋砸向上牙,把舌头咬破,满嘴一瞬间全是血味。他一下子怒不可遏,狠狠吐了口血水:“你小子有种啊,我没计较上次你们打我那回事儿,你他妈还先动手了!” 话音落下,他抓伸手去抓夏之旬的肩膀,一脚从后面踹上夏之旬腿窝,一下子把人摁在地上。 夏之旬耳边嗡鸣一片,在疼痛中缓了几秒钟,趁左应宸得意之际,又用尽力气给了他右脸一拳。 左应宸被打得往□□斜,夏之旬一个扭身就从桎梏中翻滚出来,抬脚唰得又踢在他后背,一瞬间两人就颠倒了位置,他拍拍身上的土:“也是多亏了你,我上次回去看了点格斗视频,今天也算是来实践实践。” 左应宸被激怒,双手被压制,于是屈膝撞向夏之旬小腹。 夏之旬大话说得好听,但实际上打架经验还是约等于无,被这么结实地踹了一脚,闷哼一声,额角马上冒了点汗。 左应宸感知到他是在强撑,深吸口气使劲一推,迅速从手边的垃圾堆里抄了个酒瓶,就要往下砸。 千钧一发之际,夏之旬突然爆发了一阵力气,一边死死抵住左应宸左手里的酒瓶,一边一脚蹬向左应宸的腰腹,左应宸吃痛,本能地弯下腰护住肚子,夏之旬看准时机夺过酒瓶,本想趁机起身,没想到左应宸又抄了一个玻璃杯,红了眼要往他头上砸。 “你小子行!打架我从小到大就没怕过谁!” 玻璃杯急速朝他眼前砸过来,夏之旬脑子空白,只好抬手用酒瓶去挡,相撞的一刻,玻璃杯被酒瓶撞得稀碎,抵挡的力消失,他本想及时收住惯性,避免酒瓶直接砸到左应宸,但下一刻,左应宸突然伸出手,抓着他的小臂,拿酒瓶往自己头上砸。 夏之旬一瞬间就懵了。 为什么左应宸药抓着他的手砸自己?他面带一点迷茫,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砰得一声,手里的酒瓶已经被钳制着,把左应宸的前额砸出血迹,然后从他手里脱手,咣当砸到地上,咣当咣当滚了几圈。 左应宸嘴角一弯,血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兄弟,我刚好需要受个伤,你代劳了。” 闻声而来的大排档工作人员喊了救护车拉人去医院,然后报了警。 夏之秋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赶到警察局,看见夏之旬呆呆地坐在大厅里,她走过去疾言厉色:“怎么回事?” 夏之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为什么打起来,烦乱地抹了把脸:“吃饭的时候起了点争执。” “起争执?我是怎么教你的?教你做人做事沉稳第一,不要浮躁,吃饭起争执你就打人?” “姐,你不是已经知道警察的通报结果了吗,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是他抓着我的手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的,他也说了可以调解不必拘留,和我有什么关系?” 夏之秋现在也很想打人,冷声说:“夏之旬,你二十二了,做事情该有点分寸。就算是他自己把自己弄伤,难道不是你先动的手?” 夏之旬沉默半天,低头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王风杰,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清楚吗?”夏之秋也没放过等在旁边瑟瑟发抖的王风杰。 王风杰欲哭无泪,他哪里知道为什么自己点个餐的功夫夏之旬就打完了一架:“之秋姐,我也不清楚啊,我连那人的人影都没看见,赶过去的时候他都被拉走了。” 夏之秋忍着满腹怒火去和听警察的训,然后走了调节流程,把两个人赶上车,一言不发地把他们送回学校。 “不管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那根筋搭错了,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你都得给我好好检讨,好好想想下次该怎么做,想想你身为我们家的孩子,身为一个也算有点名头的公众人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想不明白就再也别回家。” 下了车,王风杰才从心惊肉跳的感觉中脱身,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遇见脑残了。” 夏之旬言简意赅,他不想多说,一路没有好脸色,脾气大得像随时要爆炸的气球。 王风杰无辜躺枪,战战兢兢地去药店卖了点药,撸起袖子给倒霉的兄弟擦药。 “胳膊肘好了,换肩膀。” 夏之旬转了个方向,把衣服一扯,露出遭了难的肩膀,终于忍不住爆发:“王风杰,你说夏之秋她这么狠合适吗!好歹关心我一句啊?她明知道我从小到大根本没和人打过架,就这么一次,不先问问我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不关心我受没受伤,这像话吗!” 正说着,右肩破皮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痛,他咬牙吼:“疼!你给我轻点儿!!” 王风杰擦药的手一抖:“祖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一惊一乍的,药涂歪了都浪费了!” 王风杰心里也犯嘀咕。他旁观夏之旬鸡飞狗跳的人生足足七年,自然是认识夏之秋,也认识夏庭山,其实老早就想问一句夏之旬到底是不是他爸的亲生儿子。他老爸,该狠的时候走轻松路线,他姐,该关心人的时候又这么狠,有时候真的有点奇葩。 夏之旬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觉得自己目前着实是十分狼狈,嘴角一道血痕,脸还有点肿,所以特地没有和裴声视频,只是打了个电话,再次询问之前的事。前几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失而复得的飘飘然里,就将旧账抛之脑后,但今天遇见那对没底线的男女,当然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我问你,李湫当初是不是对你做过很过分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记得我没说...” 夏之旬拔高嗓门,佯装发怒:"看看看,你就是故意不告诉我!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就告诉我,她难道一点点都不信你是无辜的吗?” 裴声自知理亏:“...对,你都知道了?” 夏之旬避而不答他知道的那些,继续问:“你任何聊天记录或者带有时间标记的证据都没留下吗?” 裴声此刻站在他们下榻的酒店阳台上吹冷风,在心里叹息一声,又隐约对夏之旬常常提起李湫而有些不安:“对,照片和聊天记录我都没有。你就不要再想这些了,真的都过去了,就算以前她是给我找了点麻烦,但现在已经结束了,你不要为了这些事白白让自己心烦,好吗?” 夏之旬只好不太高明地把话题引向别处。 挂断后,裴声继续在风里站着,看远处成行的灯。 他说了慌。 他其实没有删掉左应宸几次三番想抢回去的,那段记录了他们两人关系的录音。裴声小心翼翼地把录音转换格式存在了硬盘里,在被李湫骚扰的那段日子里,在身心疲惫到无以复加之前,他甚至会经常播放出来听,听着那样□□裸的语言是如何无情而讥诮地把他的良苦用心和尊严撕烂扯碎。 所以他要留下,不是留下威胁谁,不是留下破坏什么,只是留下提醒自己不要再被人骗,不要再满心付出换来背叛。 可是也是他那点为数不多的尊严,只允许他自己听见,不想让其他任何人,或同情,或玩味地看他那道陈年的伤疤,哪怕需要承担另一种痛苦。 哪怕李湫曾经那样穷追不舍地在他身后。 第1章 造谣抹黑 暂时平息 被打的一身伤还没好干净,两天之后,夏之旬就接到了李湫的电话。李湫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怒从心起,一开口就把夏之旬骂得狗血喷头,从他是个虚伪狡诈的骗子开始一直到他是个没脑子的野蛮人,尖细刻薄的嗓音听得夏之旬耳朵濒临爆炸边缘。 “李小姐,我告诉你,你的订婚对象人品很有问题,你大可以去警察局问问,到底是我把他打成这样,还是他自己为了拖延时间作死,劝你慎重考虑结婚事宜。”夏之旬后来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左应宸故意自残大概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处理情债,但他话说到这儿,又觉得十分多管闲事,继续补充,“但鉴于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你们一起其实也还挺配的,省得祸害别人。” “你有病!我们马上既要订婚了,订婚宴的日子都订好了,他怎么会拖延时间,他最想的就是和我结婚!是裴声让你这么做的吧?行,你护着裴声,我就去把他搞垮,你等着,我要让他在你们学校里抬不起头!”李湫尖叫着挂断电话。 看完伤痕累累的左应宸,李湫从医院离开,沸腾的怒火挑唆着她的耐性,她决定立即行动。夏之旬为了裴声可以把左应宸打伤,那她就偏要替未婚夫出这口恶气。 把敌人最爱的东西打碎,这是她现在要做的事情。 她先是高价找来黑客破解了w大论坛的封禁账户,然后开了个帖子,把裴声当小三的故事涕泪横流地描述了一遍,然后开始一张又一张地上传照片,她把未婚夫左应宸遮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了裴声一个人。 lz:照片上这位,据说是你们学校的,是个无耻的同性恋!勾引我谈婚论嫁的男朋友,我们都要订婚了,他还不依不饶地阻止,可耻! 跟帖1:不是吧,这不是那个气象专业的大佬吗?我才不信,你是眼红人家才造谣吧? 跟帖2:有图有真相啊楼主,好劲爆,难道gay都这么乱的吗?还以为他是一股清流呢。 跟帖3:好像有听说这个人诶! .... 一石激起千层浪,控诉裴声是小三的帖子以每秒刷新五条的速度盖楼,发了一场小小的风波,一时之间论坛居然都卡了。 马友还在上课,被班级里的同学提醒,打开论坛的热帖一看,整个人都傻了,划动几下帖子就不忍心再看,哆嗦着手去试探裴声有没有收到风声,转头又去疯狂发消息给夏之旬问怎么办。 夏之旬本来还以为李湫只是在说气话,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又做了这么丧尽天亮的事情,此刻看着不断被顶起来的帖子心急如焚。 怎么办怎么办?他紧闭双目,在脑海里思索可行之策,然后当机立断,决定以暴制暴——删帖。 要以最快的速度遏制传播,就只能删帖,被谣言蒙蔽了的人喜欢看戏,乐于看道德高尚的成功者跌落神坛,所以未必会听空口无凭的解释,为了使伤害最小化,只能先把帖子删光,然后再去想该如何澄清。 夏之旬再次求助于夏之秋的前任秘书。 秘书叫小方,因为工作纰漏被开除,惯于处理各种被捅出来的篓子。夏之旬一个电话打过去,拜托他赶紧找人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掉这些帖子。小方拿钱办事,几分钟后解决了危机。 帖子删掉,相关的话题词被屏蔽,论坛重归于宁静。 夏之旬抹了把额前的冷汗,又收到马友的微信:我试探过了,我偶像还不知道,还好你删得快,不然这帖子恐怕要被原封不断搬出论坛了。 夏之旬总算能长舒一口气。好在图文只是在论坛内引起讨论,所以还算及时。可他不敢去问还在异国的裴声有没有看见这些谩骂和侮辱,但就算现在没看见,就算裴声身边的朋友出于维护他的角度不开口,但纸包不住火,裴声早晚都要知道自己的名誉被这样公然污蔑。 而这一切的原因,究其根本,恐怕全是因为自己意气用事,误伤了左应宸,所以李湫才会这么狠地报复。 夏之旬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直以来他都在尽可能地保护裴声,催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让他不要再去讨好别人,但那些都只是细枝末节,在真正的伤害面前,他非但没能去缓冲,反而给李湫递了把刀,让她又有借口去出心里那口恶气,毫不顾及他人感受地伤人。 他手掌抵住太阳穴沉思。其实想彻底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拿出证据证明裴声不是李湫口里的小三就可以。可问题就在于,没有任何能证明左应宸和他交往过的证据。所以李湫才能一直坚持说左应宸是无辜的,李湫不愿意承认她才是那个受骗者,甚至变本加厉。 夏之旬把头发乱揉一气,整理混乱如麻的思绪,叹了口气,打算换个方向,从左应宸那边入手。 另一边,李湫本想欣赏自己的战果,结果只看见帖子被删了个干干静静,下一秒她黑来的账户就登陆不了论坛。整个人气急败坏,在家皱巴着一张脸,李父前来关心,还被女儿甩了脸色。 看来是遇到对手了,吃饭时,李湫在餐桌上冷笑,笑得李英和父母毛骨悚然。 饭吃不下去,她恨恨甩了筷子,打算开始清算夏之旬的过错。怎么对付一个前途未卜的十八线小明星呢?李湫思索片刻,嘴角牵起微笑。她要把把夏之旬是个有暴力倾向的同性恋的事情公之于众,让这个骗子男口碑尽失,彻底没办法再当模特。 校园论坛夏之旬能删帖,那她就要换更有影响力的大媒体,看他怎么删。 所以,李湫找到李英,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要求他哥哥帮忙联系有影响力的媒体,发布夏之旬和裴声的亲密照片和警局对他的通报。 李英从公务分神出来,听见同性恋几个字时皱了皱眉,听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则彻底沉下了脸。他没想到妹妹居然还是在为了左应宸跟别人过不去,一时之间又无奈又心累,还有点想发火。他每天都要忙一大堆公司的事情,还要筹划着暗中把天盛的资源集中到自己手里,哪里有功夫搞这种儿童过家家一样的泄愤手段,更何况,他本身也并不满意左应宸这个妹夫。 李湫还在喋喋不休,李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又埋头处理文件,语气平板:“你差不多就行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精力。” “怎么叫浪费呢!”李湫委屈地大喊:“是他先骗我,又打伤了应宸!而且他刚刚还发短信说如果我在不依不饶就要给我好看!” 李英摇摇头,打算屏蔽李湫的叽叽喳喳,但很快反应过来,轻蔑地问:“就凭他,怎么让你好看?” 李湫也不知道,她还在等夏之旬回复。 “叮——” “他回复了!”李湫赶紧打开对话框,看见夏之旬的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脸色一白,像哑了一样突然安静下来。 “回了什么?” 李湫声音小了一倍:“哥,他说,他说他是夏庭山的儿子。” 这下,李英终于肯从铺满桌面的报表中抬起头:“你说什么?”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目光里看见了惊疑和不安。他们两个认识夏庭山,认识夏之秋,唯独不认识夏之旬。李英入职天盛之前曾经代表自家公司出入过不少谈判场合,在工作场合从未与夏之旬打过照面,而私下他们也无法参与到顶级的聚会中,当然更是没几会见他。 李英死死皱着眉,闭上眼睛回忆夏之旬在公司的一举一动,但愣是什么苗头都没发现。夏之旬在公司就是个标准的实习生,没什么突出的地方,偶尔还会犯点错,甚至为了赚外快还签约当了模特。 他虽然知道夏庭山还有个儿子,但是还以为像夏之秋对外宣称的一样,一直呆在在海外,没想到他竟然会一直安安分分地呆在国内,而且如此不成器。 李湫六神无主:“但,但你不是说他被送到国外去了吗?” “这是夏之秋说的!” “那怎么办?我好像得罪他了。” 李英烦躁地把报表揉成一团,狠狠一砸:“你以为我没有吗?他既然是夏家的儿子,那装成普通人进天盛,还正好在我的部门,安的是什么心?” 李湫缓缓坐下,心里开始七上八下,李英此刻冷汗直流,勉强镇定着找人打听夏之旬。过了一会儿,他在天盛的心腹说夏之旬是乔千里托人塞进来的,理由是为了出国履历光鲜一点,本身没有任何行业经验。 李英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不能打消疑虑。 乔千里背后是她爹乔卫,而乔夏二家关系密切,这是商界皆知的事情,如果夏之旬是在乔卫的授意下进入公司,又好巧不巧地刚好被分到他被调任回来所管辖的部门,那他的计划岂不是有暴露的风险? 自己家的企业声名狼藉,谁都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一旦资金链断裂或者股份暴跌,他们迟早会亏得血本无归。所以李英早就刻苦用功,钻研市场,毕业几年后打算仿照天盛的模式开第设另一家更加专业化的广告公司,甚至劝说父亲投资天盛,方便他顺利进入。 在天盛工作的日子里,他暗地里收集资料,明面上却不断制造高压政策打压下属,甚至给Celeste脸色看,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信自己是个对公司衷心耿耿的高管,目的只在于要挤走同期,坐稳自己的位置。 而最关键的Celeste,他早就已经以高薪挖掘的幌子成功策反,从她手里拿到了天盛近三年的所有内部资料以及服务报价,只要他把自己公司的定价标低,就可以以薄利的模式尽可能拉到新客户,并且以泄露公司机密为由牢牢把控住Celeste,确保把这个蠢女人手下的客户资源全部收归囊中。 为此,他不惜被调走几年表明衷心,如今离事成只差最后几步,绝不可以由于夏之旬这个不明的风险因子出现差错。 正在李英在心里计算该如何走下一步棋的时候,一通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一个陌生的男声说:“李先生,请您立即到发至您手机的地址走一趟,乔总在哪里等您。” 一瞬间,李英被一股冷意席卷全身。 第1章 东窗事发 乔卫在一家茶室的雅厅等李英,和他一起的人还有Celeste和夏之秋。 他们三个坐在桌子一侧,桌面上是刚刚冲泡好的茶水,还泛着袅袅白雾。Celeste在两位大人物面前有点不自在,但还是鼓足勇气问了憋了许久的问题:“乔总,如果您想开掉他,直接动手就可以了,又何必费让我假装上钩,费这么大的周折呢?” 她这些天没少被乔卫的指使弄得心神惴惴,更别说刚刚还知道夏之旬居然是夏之秋的弟弟,差点惊掉下巴。 乔卫动手洗茶,轻轻把过滤掉的茶渣倒掉,斟了三小杯,递给身旁的两位:“他们把手伸得太长了,善于笼络小股东的人心,直接开除恐怕无法服众。” 夏之秋抿了口茶,拿出一叠文件:“乔叔叔,和李家关系好的几个股东的资料我都整理好了,资金流动记录全在里面,等一下您可以直接和他对峙。” “辛苦之秋了。” 夏之秋摇头:“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不算辛苦,如果这次能让他长点记性,别做不仁不义的事情,把该还的东西都还了,就足够了。” 李家最近颇有一口吞掉整个青城的架势,乔夏两家的商业都被他所搅扰,各自损失掉了一部分的业务,但对于树大根深的公司来说,这点挑战其实不算多么招架不住,但是小风小浪也足够人烦心。因此,他们合计一番,先是请君入瓮,然后等时机成熟的时候主动出击。 Celeste一惊,完全没想到公司内部已经有如此涌动的局面,当然也没太明白夏氏企业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李英循着指引来到包厢,挑开密织竹帘,看见三人并排而坐的刹那,还是知道自己最坏的预感成了真。他一瞬间心如沉入谷底,但还是勉强笑着,装作镇定地问候。 乔卫慢悠悠地喝了茶,不慌不忙道:“李英,今天叫你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你窃取公司机密、私下转移客户资源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你收买Celeste的证据就在这支录音笔里。” 李英一瞬间如遭雷击,他做事情很谨慎,和Celeste谈话的时候确保监控和录音设备都关闭,甚至还选择了非常私密的地点,怎么可能还被留下证据呢?他预料乔卫是在唬人,两手在桌下紧握成拳,强撑道:“乔总是不是误会了,我并没有窃取公司机密,只是和下属做正常的工作交接。” 乔卫也不怕被戳穿,继续说:“如果你不认可录音,那也没关系,只需要看看你最新的报价单上的数额和财务部实际支出的金额是否一致。” Celeste补充:“我给你的都是被退回的报价单,虽然有盖章,但是章是旧版,已经不具备效力。” 李英咬着牙根,双目通红,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掀翻茶桌的冲动。他缜密地检查了所有合同的盖章,却唯独不清楚自己离开公司的时候,章已经更新。 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被夏之秋看在眼里,她只觉得好笑至极:“李先生,这件事情我也有份,如果不是我弟弟刚好在你的部门工作,我也不能顺利得知你平常的动向,自然也无法和Celeste密切配合。” 夏之秋,又是夏之秋。李英简直要被这个女人烦得没边,几年前的招商大会,他认真准备的提案在夏之秋的对比下不堪一击,他铩羽而归,像个落汤鸡一样往外走,在会议室门口听见甲方对李家的轻蔑评判。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地痞无赖的孩子,居然还想登上金字塔。 夏之秋正被人簇拥着,满面笑容地举着酒杯碰杯。 从那以后,李英把所有遇到的不公、嘲讽都咽在肚子里,更加勤奋地准备着反击,总算在两年前的最后一次商贸打会击败夏之秋,给自己家拿到了某3C产品的海外代理权。虽然方法的确无赖又不光彩,但是谁让他是地痞无赖的孩子呢? 可是,没想到夏之秋不愿意放过他,居然可以等待这么久,现在才露出獠牙反咬一口,派来一个夏之旬装傻充愣地透露他的消息。 夏之旬。李英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想起李湫刚刚说给他的精彩大戏,忽然满身轻松,浑身的怨愤都化作了玩味。他翘了个二郎腿,神态自如地问:“他是你派来的?” 夏之秋实话实说:“凑巧而已,李先生,有时候无需准备,恶人自有恶报。” 李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之秋,我这儿也有个巧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夏之秋嫌恶地皱皱眉,乔卫咳嗽了一声,夏之秋立刻会意,没有把对话继续。 “李英,这有份协议,签了它离职,我们还能体面收场。”乔卫推出被透明封面盖住的协议书,“你爸的人我不会为难,但希望你们收敛一些。我虽然最近几年有意放宽对各公司的管理,有提拔人才的想法,但不意味着可以被人随意挑战底线,更不可能让狼子野心的家伙担当大任。” 合同是乔卫拟的,里面包括让他如数归还所有项目拨款,收回所有批示书,另外,夏之秋提议加入一条限制出口商务的规矩,为的就是拿回被李家阴走的外贸客户。 “如果不签,我就只能曝光你的行为,揭出所有参与者,然后你们一起声名狼藉地从我的公司滚蛋,另寻天地吧。” 李英手里握着个能制衡夏之秋的把柄,看着他们胜券在握的模样,此刻竟觉得心情赛神仙。智者总爱愚人,看着愚蠢的人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偏要等到他快大功告成之前才痛痛一击。但是他们永远想不到,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智者总会失算,偶尔也会踩进阴沟。 现在,他就要把夏之秋脚下的大陆给铲开,让她尝尝什么叫做失意的滋味。 李英面前别说茶水,简直连杯清水都没有。他不疾不徐地摇铃唤来逝者,点了一壶最贵的茶叶,然后礼貌地笑了笑:“之秋,我刚刚说的巧合,你没有兴趣知道吗?” 乔卫看着这个不知悔改的年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Celeste和他一起离开雅室。 房间里只剩下夏之秋和李英。 夏之秋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一个招标会上见面,我刚大学毕业,虽然不如你履历光线,但也绝对不会输到哪里去。”李英十指交握,又陷入了回忆,“那时候我爸就常常提起你,说我如果能像你一样成大器,该把家里的局势扭转,那就再好不过。所以我拿你当标杆,把每个缺点都弥补,可是得到的不过是你们这些上流人士的蔑视。你说,这是为什么?” “如果你就是来和我叙旧,或者感怀自己生不逢时,那我就要走了。协议不签,那就和乔总在董事会见吧。” 夏之秋拎起包就要起身离开。 李英突然把茶杯重重扣在桌上,提高声音:“你亲爱的弟弟,那个目前和REY签约了的夏之旬,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现在正被他的小男朋友搞得五迷三道呢。” 夏之秋的手刚刚碰上门把手,此刻却如同被电击了一般抖了一下,猛然往回收,但很快又趋于镇定。她的神情是毫不相信的冷漠,背对着李英组织语言:“这虽然算不上诽谤,但是如果你要继续血口喷人,别怪我不客气。” “我妹妹可是拍到照片了,虽然被你那个弟弟把人家相机给砸了,但是储存卡被我找人从垃圾场翻出来了。”李英趁着宝贵的时间完成了一件大事儿,有点得意得勾勾嘴角,目光含冰,“你看看手机,我全部发给你了。” 夏之秋的微信接连响起提示,她二话不说就打开,一连串亲密合影落进她眼底。一霎那,夏之秋的呼吸失去了正常的节奏,整个人因为紧张和愤怒有些眩晕,用仅有的理智死死盯着那几张照片,试图出p图的迹象。 “原始图片的格式就是这个,你别骗自己了。”李英把茶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你可要想好了,如果我签了这份协议,或者说保证书,那这些照片,可就不止只有你能看到了。” 然后推开门扬长而去。 乔卫和Celeste还以为事情已了,但回到雅室时看得到依旧是那份空白的协议书。夏之秋正在一旁的洗漱间用冰水冲脸,用了狠劲儿大把大把的水泼向带着妆的脸庞,没留一丝温柔的余地。 Celeste面带担忧:“夏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夏之秋关掉水龙头,用湿巾擦了把脸:“乔叔叔,不好意思,由于难以相告的个人原因搞砸了事情。请您给我点时间,我去挽回。” 乔卫的心情如同坠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好说什么,拍拍她的肩,然后缓缓踱步出门。 夏之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也不记得夏之旬是什么时候被她叫来,然后感动到手掌火辣辣地疼,几个巴掌疾风骤雨一样落在了青年人的脸上。 第1章 身世谜团 夏之旬被这几下打得发懵,往后趔趄了几步,避开了剩下的可能的巴掌。 他看着夏之秋,目光里带着迷茫和不解,然后缓缓地,一步步走到沙发背后,摆出防御的姿态,手指把靠背的皮革掐出了痕迹。 好痛。为什么要打他呢,为什么下手要这么重,难道就是因为他提了一嘴不想这么早出国吗? 问题一个一个往外冒,但痛觉下他的大脑变得滞涩,一时之间理不出答案,只簇起眉峰,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与他相对而立的夏之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夏之秋如此失态。 起伏的呼吸,微微颤抖着的手,以及带着很多情绪的双眼。他姐姐一向理智而冷静,为什么忽然像是疯了一样,不容置喙地让他从课堂上离开回家,然后没有预兆得动了手。 客厅里寂静无声,定时的轻音乐开始播放,示意家里的主人注意劳逸结合。 舒缓的音乐声里,夏之旬平静下来,他回忆自己最近的表现,觉得一切都在按照夏之秋的要求向前。除了他问了一句可不可以推迟出国的日期,因为他不放心裴声一个人面对那些人。 音乐声停,夏之旬胸口提着一团气,微微张了张口,艰难道:“姐,我没有不上进的意思,我说推迟真的就只是推迟,不是不去....” 夏之秋打断他,语气听不出情绪:“不是因为这个。” 是因为她无法容忍这样的失败。操控了许久的棋盘,在胜利即将到来之时被另一盘棋的棋子打乱。这颗棋子是夏之旬。身上背负着同性恋之名,而且证据被李英拿在手里。 简直荒谬至极。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推迟,有什么比你按时出国好好学习还要重要。” “或者简单点,直接说是为了谁。” 夏之旬愣了愣,答案瞬间清晰了然。是因为裴声,是因为他在恋爱。 那这一切都能说的通了。 裴声是对的,他们的爱情不会被祝福。这一天还是来了,因为左应宸和李湫的催化而比他预计的要早很多,早得他没来得及想想应该怎么应对。 夏之秋看着夏之旬久久都没什么反应,无奈里,怒意被无奈取代,但她还是压下愧疚,咳嗽一声,开始讲述一天里发生的事情。从夏庭山是如何呕心沥血的经营公司开始,李家如何抢夺他们的客户资源,再到她如何和乔卫一起给李英下套,最后停在他和裴声被拍下的一叠照片。 “夏之旬,你做事永远顾头不顾尾,毫无水准。砸了相机,为什么不彻底毁掉储存卡,给李英下手的机会?” “你以为把东西扔进垃圾桶就万事大吉,还是能显得你胸有成竹,对一切都有把握?” “你这副做事的德行,是我教的,还是爸教的?现在被人捏着七寸,你预备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 夏之旬心沉了底,带着点颓然转过了身。 他当时看了一眼,还以为储存卡也损毁了,所以没有过于在意。因为这个疏忽,电子版的照片落在李英兄妹手里,现在他们就止能拿这个威胁他,更能拿这个威胁他们一家。 “对不起,我拖你们的后腿了。”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让你谈恋爱,你可倒好,莺莺燕燕看腻了,进新世界晃荡。晃就晃吧,但万事有度,你这一次打算玩到什么时候?” 夏之旬睁大眼睛摇头:“但我这次是认真的,我没有在玩。” “没有在玩?”夏之秋重复了一遍,气笑了,“那你告诉我,你真的是个同性恋吗?你不喜欢女人,那你交往过的女孩,你拿她们当什么?!” 夏之旬在质问中破罐破摔:“不是的,我没有不尊重她们,只是我根本就提不起兴趣..” “闭嘴!”夏之秋终于无法忍受,整个人微微颤颤抖着:“夏之旬,有件事你一直不清楚,但现在你有必要知道。” “当年爸承了你父母的恩情,把你收养,让你健康长大,操心着你的事情,给你原始股份,不是为了培养出来一个拿感情当玩物的人,更不可能培养一个胸无大志的同性恋!” 夏之旬猝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夏之秋,嘴巴张开一个滑稽的弧度,整个人都僵住了。收养?他喃喃重复了一遍:“收养?” “对。收养。” “你生父是爸的同乡发小,小时候和他关系很好,后来去了美国。妈走之后,他怕爸想不开,所以举家又搬回青城,给爸指点创业方向,出资帮他收购,结果却和妻子因为交通事故意外丧生。当年你父亲为了追求你母亲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你家里的老人也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你是他们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所以爸义不容辞地把你带回家。” “爸以前不管你,是因为你生父走前特地交代说要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所以他才让你衣食无忧没压力的长大。后来不得不管,是因为你无法无天,再不管,他怕对不起你父母。” “当初爸因为没能把你父母救回来已经自责了整整两年,那时候妈才刚走没多久,他的至交又离开人世,他消沉了一年才缓过来。” “现在他又整天怪罪自己当初不该那样培养你,忙于工作疏忽你,才让你到了这个岁数还一事无成。” “而你呢,为了一份荒谬的感情可以不要前程,你这个样子,你让爸怎么办?他大半辈子都在想办法还你家一个恩情,把公司都钗了一半给你,结果你,你却....” 夏之秋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开始哽咽颤抖,似乎是说不下去了,转身离开。 夏之旬被扑面而来的信息给砸得凌乱至极。他像个孤独的人偶一样无声无息地愣在原地。窗外夕阳打进来,拖出来一个凄凉的影子。 真的吗?夏之秋不可能开这种玩笑骗他。假的吗?但很多事情其实突然说得通了。比如为什么他回老家探望爷爷奶奶时得不到与姐姐一样的关注,为什么夏庭山从小对他都那样宽松,为什么,他和夏之秋长得一点都不像。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不是一家人。 本来事情暴露,他打算撒泼打滚耍无赖来求姐姐原谅。可是,如果他们不是一家人,他有什么脸皮让夏之秋大度地原谅他? 夏之旬迷茫地环视了一周,房子是他熟悉的房子,每个摆件他都亲自摸过,用过,但是现在却感到一阵寒冷。原来他不属于这里。夏庭山为了报恩,好心把他捡回来。夏之秋则是为了自己的父亲,不得不管着他,看着他。 夏之旬上楼拿了几件衣服,路过客厅时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对不起,轻轻关上上了门。 王风杰看见夏之旬的样子时吓了一跳。 这个头发乱得如同三天没整,脸上青红片片的落魄男人居然是夏之旬! “我勒个去,你这是怎么了?被你姐五花大绑打了一顿?” 夏之旬笑了一下:“不是我姐。” “那是谁打的?” “夏之秋。” 王风杰惊恐:“别是被打傻了,她不就是你姐姐吗!” 夏之旬坐在椅子上,撑着膝盖垂下头:“不是的,我是被他们收养的。” 王风杰:“…” 五分种之后,王风杰再次沉默了。 好家伙好家伙好家伙,他这是亲眼见证了一出伦理大剧!他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其实是个孤儿?” 夏之旬点了点头。 老天爷可真好笑,前一天他还是多少人羡慕的富二代,今天就变成了个没爹没妈的孤儿。 “然后,你和裴声的事儿被李英捅到了夏之秋面前,害得她商场计谋失算了?” “..对。” 王风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这姓李的,也太不是东西了。夏之秋也是,怎么这么过分呢。 “哥们儿,你姐姐,不是,夏之秋,她也忒狠了,这…” “不是她的错,是我砸了她的算盘,也是我做事情太冲动。”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夏庭山应该不会知道这件事。我先去找一趟李英,看看能不能解决问题。” 凌晨,万籁俱寂,夏之旬没有一点点睡意,反而非常理智。 裴声明天就要回来了,而他浑身乱麻剪不断理不清。明明想他想得要紧,可这样的情况下,恐怕连逗人的心情都没了,更不知道该怎么掩饰满身疲态。 但夏之旬的担心多余了。 第二天一早,夏之秋比他要先抵达机场,和机场工作人员打了招呼,从摆渡区接走了裴声。 裴声跟着夏之秋上了车,手里还攥着他在日本给夏之旬挑的眼镜,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非常礼貌地问了声好。 夏之秋嗯了一声,把车开到了机场不远处的一片风景区。 “小裴,你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裴声怔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雀跃的心情转为沉重。 “没关系,你脸皮薄,那就我来说。” “你在和夏之旬谈恋爱。而且,你们的照片被有心人拍下来了。” 裴声把被风吹起来的一角往下按,艰涩问:“请问,是什么照片?” 夏之秋拿出手机给他看:“这是李英发给我的。是你们,没错吧?” 裴声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越来越稀薄的氧气让他脸颊泛了红。 “你知道吗?夏之旬因为你和李家结了仇,李家把这个仇报到了我身上。” “发生什么了?” 夏之秋惊讶:“你不知道?” 裴声摇头。 夏之秋抱着手臂:“李湫在论坛里抹黑你,夏之旬逞英雄给你出头,得罪了李家一对儿兄妹。” “李英现在用这组照片威胁我放弃我的筹码。我只能被他牢牢拿捏,损失了两个重要客户。公司在中亚的销路被人给抢了,资金运转难度会加大,承受的压力会更多。” “你能心安理得地受着这些吗?裴声?” “你别毁了他,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为了你停下。” 第1章 逼迫 夏之秋没有理会裴声的沉默,继续带着压迫的语气说话:“我知道你不是贪图势力或者金钱的人,你答应他,大概是因为他真的让你开心感动,得到了一些慰藉。但是你应该知道,夏之旬是个把恋爱当消遣的人。他在你面前怎么说,在别人面前也会怎么说。他告诉你的话,曾经也告诉过别人。” 裴声错开夏之秋如炬的双目,说不出话。他现在脑子很乱,被太多疑问环绕。李湫为什么又开始针对他?夏之旬又怎么会和她有联络?他想不清楚事情是从哪一步开始脱离他的掌控。裴声又陷入了熟悉的恐慌感中,但尽量平静地说:“之秋姐,我刚回来,很多事情都还不清楚,可不可以让我和..他先谈一谈?” “没必要,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全都可以告诉你。”阳光愈发刺眼,夏之秋看着眼前的男孩,掏出了墨镜戴上,“夏之旬为你和一个叫做左应宸的人打架,把自己折腾到警察局,好巧不巧,他刚好就是李湫的未婚夫。李湫出于某种原因记恨你,于是在你们学校的论坛里给你泼脏水,结果被夏之旬找人压下去,吃了哑巴亏,气冲冲地拿着偷拍你们的照片去找亲哥说理。而李家和我们一直以来都不对付,这些照片被李英看见,成了他拿捏我的把柄,他威胁我要把照片公开出去,后果就是我和其他人一起费心布的局化为乌有,反而还陷入了不可控的风险。” “就是这么个经过。事情也不复杂,但是我省略了很多细节,比如夏之旬打架时候落下的伤,再比如他...” 。"对不起之秋姐。。"裴声无法再听下去,猛然开口,声音急促,拳头也紧紧攥着,“是我的错,我会负责处理好。” “你只是个学生,能怎么处理?还有夏之旬,他也挺可笑的,居然说因为放不下你而想推迟出国的时间。”夏之秋哂笑,摇摇头,“他连自己的事情都解决不明白,还要乐于助人,你说这是不是自不量力?” “小裴,我没有戴有色眼镜看人的意思,同性恋不是犯罪,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也没有那么不通情达理。但问题在于夏之旬也能爱上女孩,我相信这你是知道的。既然这样,我怎么能看着他放着一条明路不走,反而把自己搞得浑身淤泥?”夏之秋觉得光说话似乎不太够,于是打开手机,滑动手指,找出了她给夏之旬和乔千里拍的合照:“你看,他们俩是不是更般配一点?乔家的独生女,现在就在美国读书。” 裴声抬眼去看,照片里夏之旬身旁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女孩看上去与他同岁,身姿挺拔,神采飞扬,他们一起笑着,拍照的地点是夏之旬的家,日期是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 夏之秋收起合照,并未对这张照片的来头做解释,甚至觉得裴声误会了最好。 “你们年轻人啊,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我当初是因为信任你师姐才找你来给他补课,而且给了你超过市场价的报酬。你既然拿到了好处,就不该放任他拿人生当儿戏,不该让他因为你丧失对自己的规划和要求。你如果是真心对他,拜托你想清楚,他付出的和得到的究竟能不能成正比。” “我爸年纪大了,整天为公司操劳,为儿女操心,身体也不好,这事儿我还瞒着他,而且我希望他可以永远都不必知道。” “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你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决定吧。” 夏之秋走之前问要不要送裴声一程,裴声摇头,夏之秋关上车门,车子绝尘而去。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裴声紧绷的神经放松,呼出一口很长很长的气。他抬头看看头顶炫目的太阳,那是种近乎白色的浅金黄,没了惯常的温暖感觉,只剩下刺目。他看得眼睛发痛,快要流泪的时候终于低下头,然后然后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缓缓抱着膝盖蹲下来,试图解这道陷入死局的题目。 他很不安。虽然夏之秋的质问和怪罪是他早就在脑海里演练过千百次的场面,也告诉过自己不要怕,但现在他根本就无法从容应对。眼下这场风暴因他形成,但他却束手无策。如同蝴蝶效应一样,他在很多年前错误地煽动了翅膀,造成的飓风跨越年限,一直吹到了现在。始作俑者是他,可陷在漩涡中心的人却变成了夏之旬,还有更加无辜的夏之秋。 为什么,他好像永远不能给别人带来好的结果呢?原生家庭的矛盾是因他而起,一直被李湫缠着要怪他太在乎尊严,可能害夏之旬陷入不太光彩的丑闻的是他,让夏之秋无法收网捕猎的人也是他。 而这其中他最无法承受的,就是夏之旬的付出。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可能需要水源,但并不需要一片海。可是夏之旬想给他一片海,他快要承受不起海水的重量。 裴声把头埋在手臂里轻轻叹息,然后感到头顶落了一只轻柔的手掌。熟悉的感觉包裹了他,他的呼吸再一次停了半秒。 夏之旬在机场坐等右等都没见到人,好不容易等到张清晖,精神头极佳的学者遗憾地告知他要找的人被夏之秋截了胡。他当即心里就升腾起了非常不好的预感,想到夏之秋开的是公司的公车,于是赶快定位查到地点,打上车就来。 尽管他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可是一来就看见裴声垂头丧气地蹲着,心情依然毫无悬念地down到低谷,只能慢慢走近,然后用掌心蹭蹭裴声柔软的发梢,轻声说:“起来吧。” 裴声仰起头看夏之旬,笑了笑,抓住他的手站起来,然后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白色的礼物盒:“你来啦,这个是说好了要给你买的。你生日快到了,本来想那个时候给你的。” 夏之旬接过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盯着看了半天,轻手轻脚地合上,四下看去,确定周围没什么人,凑近亲了一下裴声的脸颊:“谢谢,我特别喜欢。” 裴声下意识地想回一个拥抱,双臂伸出去之后僵了一秒,然后慢慢放下。他注视着夏之旬,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装作轻松的说:“之旬,你出国吧,听你姐姐的话,我能处理好这边的事情。” 夏之旬心头一紧,一把攥住裴声的手,问:“那我们两个呢?” “我们两个...”裴声的声音渐弱。他没办法对夏之旬紧张的目光视而不见,他说不出要分手的话,尽管那是夏之秋想让他说的,也是他该说的。可是他现在的确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一场从头到尾都不对等的爱情,他除了自惭形秽之外,还能做到什么呢。 沉默像风一样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你累了吧,我送你回去,这个问题想好再告诉我。”夏之旬放弃了逼问,犹豫片刻,然后依旧选择牵起裴声的手,两人一起往栈桥口走。 两个人在滨海大街打上车,快到学校的时候裴声的电话响了。他接听,是陈晓婉让他回家一趟。 “师傅,麻烦拐到老城区的水泥厂家属院送。” 裴声阻拦:“那要绕路的,我自己去就可以。” “听话。”夏之旬无奈地笑,为了缓和压抑的气氛,还顺便开了个没水准的玩笑:“万一以后就没办法送你了呢。” 裴声心口疼了一下,扭过头去看窗外。 水泥厂家属院的老旧小区里,陈晓婉刚送走夏之秋,疲惫的脸上神情凝重得吓人,一旁坐着的孙继勇则有些手足无措,脸色是不正常的青白,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裴声告别夏之旬回到家,即将掏出钥匙想开门的时候,孙宁远先一步出来,把他拦在防盗门外。 “喂,一个坏消息,你那点事儿全都暴露了。” 裴声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孙宁远嘴里的那点事儿是什么,头比吹海风的时候更痛,心跳也有点说不上来的急促,慌张的感觉越发强烈:“是你说的?” 孙宁远一脸怎么可能的吃惊表情:“你脑子坏啦,我还指望着你要钱呢,我怎么会说,是李湫先来大闹一通说你不知检点,然后还说要听你道歉,不道歉就用不罢休什么的。没多久,又来了一个叫什么秋的女人,一板一眼地让两个大人劝你早点想通,想通之后,出面帮忙解决李家的麻烦。” “你妈,我爸全都知道了。” 裴声有点站不稳,心里害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快逼得他喘不过来气。 “还有这些,李湫这回确实是太狠了点,我也没想到她能把你的事儿发到学校论坛里。” 孙宁远啧了一声,把李湫发给他的论坛截图打开。裴声想起夏之秋说的论坛抹黑,他本打算找机会和夏之旬谈谈他离开的一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没来得及,现在蹙着眉一点一点地看这些刺目的截图,越看越觉得急火攻心,冷汗遍布全身。在滑到最后一张的时候,裴声乍然间剧烈心悸,下一刻,人直楞楞地倒在了孙宁远眼跟前。 孙宁远大惊失色,他即便一向对这个便宜哥哥冷眼以待,但骨子里还是个怕事儿青年,见不得这么吓人的场面,狠狠拍了裴声好几下都拍不醒这人,紧张地回家找大人。孙继勇惊上加惊,撸起袖子一把就抱起裴声往楼下跑,边跑边让陈晓婉给120打电话。 孙宁远有点被吓着了,头一回有点良心,搀着陈晓婉紧随其后下了楼。 裴声迟迟没有转醒的迹象,几个人在楼下心急火燎地等了十分钟,救护车打着灯过来,人被放在担架车上,车往外拐的当口,医生把急救措施娴熟地来了一遍,没多久,苍白的人挣扎着睁开了眼。 两个大人急忙问医生到底是什么情况。 医生摘下听诊器:“问题不是很大,大概是心悸引起的紧急休克,到医院看看情况。” 抵达医院之后,裴声被推着去做所有急诊能做的检查,然后回到病房里躺着。 最终,接诊的医生拿着报告单敲开病房的门,言简意赅地说他没有什么生理上的毛病,考虑精神原因,建议他挂心理科好好看看。 “小伙子,我看你身体机能都好好的,脸色这么差,平时多注意放松才行啊,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医生边说边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容易,各个压力山大。” 第1章 破碎 看见裴声没什么危险,陈晓婉孙继勇总算松了口气,孙继勇神情不太自然,端白开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洒到了病床上,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擦,陈晓婉叹口气,拉过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孙继勇窘迫地把水杯搁下,离开病房,叫上走廊里的孙宁远一起回家。 裴声默不作声地看着,然后垂下眼,手指把硬布料的被子掐出一道痕迹,鼓起勇气问:“妈,你们都知道了?所有事情?” 陈晓婉点点头。 裴声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承受不起这一整天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了,百般疲惫地用手掌捂住眼睛,沉闷开口:“对不起,让你为难了,你和孙叔叔…是不是接受不了?” 陈晓婉一听这话,眼眶慢慢红了:“这事情我当初也花了挺长时间才接受的,你孙叔叔一时间这样,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反应不过来,没事儿的。” 裴声愣住:“当初?当初是什么意思?” 陈晓婉叹息,把李湫找过她的事情说了出来。 裴声怎么都没想到原来几年前陈晓婉就知道了一切,表情呆呆的,大脑开始运转,回溯之前的日子,想找到他母亲露馅的蛛丝马迹。 “小声,你别想了,我是故意装着不知道的,哪能让你看出来?” 裴声已经想要流泪,声音带着哽咽:“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妈,对不起,但我也没办法,我决定不了。” 陈晓婉摇头,抹了把眼泪:“妈不怪你,就是心疼你。我们日子过得苦,你心里还揣着事儿,怪累的,以后就被藏着掖着了,没关系的。” “妈知道你,脾气好,但也硬气,没做过的事儿肯定不会认,李姑娘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们都不信,你也别担心,但夏小姐的话,妈听进去了,想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裴声以为陈小碗在担心李英对夏之秋的威胁,沉思了片刻,决定放下所谓的尊严,把左应宸当初那段录音拿给李湫听,“我会去找李湫解释误会。之前怪我没把事情说清楚 ,现在我去找她把误会解开,那所有事情就都能恢复正常,你不用为他们担心。” 陈小碗快心疼死这个懂事儿的儿子:““傻孩子,我是担心你呀,妈想问,你以后打算继续和那个姓夏的小伙子处朋友吗?妈虽然不愿意开这个口,但不得不说,妈觉得你们俩不合适。” 裴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睁着大眼睛,无助又难过地看着陈小碗。 陈晓婉不忍心看,撇开眼神给裴声掖了掖被角:“妈可能有点儿残忍了,但是你得认清楚,人家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咱们在地上,他们在天上,萍水相逢一回,有点交情也正常,但地上的人总不能扯着衣服不让别人回天上,咱不能耽误他是不是?” “但是我..” “夏小姐都和我说了,她刚开始是找你补课的,你现在,这算不算恩将仇报?可能妈说得太重了,但意思总差不多。她弟弟身上可是背着他们一家的期望,夏小姐还说了,要不是把柄被人捏在手上,她其实本来也不想来找我。” “你把这事儿了了,妈也就放心了,回头帮你打听打听有没有门当户对的小年轻,又喜欢你,和咱又合适,这不是更好吗?” 夏之秋的话打破了裴声用来防御和自我保护的第一道城墙,而陈晓婉击穿了第二道。一种无力感如同藤蔓一般缠绕着裴声,把他拉下水面。他坠过海,现在心脏像被人揪着又捏又拽,比溺水的时候还难受。他很想争辩,说喜欢和爱情不可以用什么天上和地上来衡量,但他说不出口。 因为他确实害得夏之秋功亏一篑。 他欠他们的,得还,如果还不起,就要接受夏之秋的条件。 “长痛不如短痛,儿子,早点了结,过好平平淡淡的日子比啥都强。感情这个东西都是一时的,那股劲儿用光了,也就随风飘散了,你懂妈的意思了不?” “你好好休息,妈去再和医生聊聊。” 室内归于寂静,裴声想起论坛里被删掉的帖子,想起学校里每一个看到帖子的人可能会说什么,想起回国之后经历的所有,然后又开始头痛,心脏也不太舒服,有些痛苦地蜷着身子,双手捂着耳朵,还是无法遮盖脑海里争执不休的两种声音。 代表感情的小人告诉他他舍不得,告诉他爱人和被爱都是自己的权利,这没什么,但是理智的小人马上就会跳出来反驳,告诉他这条路终究还是走错了,爱情不可能高于切,而他如果缠着夏之旬不放,会害了他和他们家。 “砰——” 脑海里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被隔壁病房玻璃砸碎的巨响给打断。 同一时刻,一滴眼泪从裴声眼角滑落。 他闭上了眼。 如果爱情背负了太多让人气喘吁吁的压力,那么这份爱就是错误的。大家说的没错,他得放夏之旬走。 他是个陷在淤泥里的落魄者,不能祈求神明只拯救自己。 凌晨一点,裴声躺在病床上,呆呆看着漆黑的房间,数了十声紊乱地的心跳,然后给夏之旬发微信说对不起。 夏之旬躺在宿舍的床上,握着手机等裴声的晚安,可什么都没有等到,他觉得裴声不会一直不理他,也睡不着,于是继续熬着,终于在两点的时候,等到了屏幕亮起来的微信新消息提醒。是一句对不起。 夏之旬看了两遍,还是有点茫然,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是不是发错了,但是打过去的时候却没有人接听。 他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回复:“如果你说对不起是要和我分手,那我不同意。” 消息发过去后没有了回音。 他又发:“你不要这么着急,我没说一定要今天给我答案。” 还是无人应答。 裴声握着手机,视线逐渐模糊,然后眼泪像开了阀的水,无声无息就沿着脸庞滑下来,像是再也不会停。 第二天一早,夏之旬顶着黑眼圈继续给裴声打电话,打到终于通了之后,嗓子却像被人扼住,说不出来一个音节,酝酿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还好吗?为什么这么突然,就是因为我姐姐吗?” “我在公寓,我们见一面吧。” 夏之旬挂断,立刻赶往公寓。 他推门走进房间的时候,裴声坐在沙发椅上看窗外。 两个人隔半个房间的距离对望,神色都有点憔悴。 裴声率先开口:“眼镜试了吗?应该很合适吧。你姐姐说学校已经给你挑好了,我看过了,三所大学的国际排名差不多,加州那所风景最好,纽约的话,冬天的雪景应该很棒,但是你喜欢夏天嘛,所以我建议就去加州,读书压力大的时候到海边走走,心情会很好。” 夏之旬看着他,心一点点凉下去。 裴声似乎也没打算听到回答,继续说:“听你姐姐说你受伤了,现在怎么样?” 夏之旬开口,声音冷得吓人:“已经好了。” 得到回应,裴声稍微安心,鼓足了勇气继续说:“我们刚开始说过的,你出国前就分手,你还记得吗?”这是他酝酿了一晚上的话,但是说出来还是太伤人,他尾音无法遏制地发颤。 夏之旬这一刻终于感到一种非常荒谬,无法遏制的愤怒,这种怒如同火山喷发般燃烧着他的理智。他已经在焦虑中度过了一个星期,又担惊受怕了一整晚,最终依然等来告知他恋爱告终的宣判。他轻轻咬着虎牙的尖,背过身去把刚刚没关好的门重重甩回去,在砰的一声里回头开口:“我们一个月没见面,你见了我没有问候,没有说想我,只是听夏之秋几句话,然后就要跟我提分手吗?这太可笑了裴声。我以为你说的会坚持和我在一起是真心的!你知道我对你有多好,即使这样也要一点余地都不留吗?” 夏之旬拼命控制着语气,但愤怒的感觉越烧越旺,他一边说话一边往裴声面前走,裴声不由地站起来,但是夏之旬没有停步的意思,裴声被他逼到窗户前,腰抵着窗台冰凉的大理石,慢慢低着头,听夏之旬带着愤怒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一字一句刺进他心里。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只想让你相信你值得被人爱,让你相信我不是个见异思迁的花花公子。我不求回报,但也不想像个一厢情愿的傻子。如果这么一点困难就能把你吓跑,你的爱是不是太廉价了?” 夏之旬无法忍受眼前人的沉默,使了力道捏着裴声的下巴逼着他抬头,结果看见一双泪眼朦胧的眼。裴声的眼泪把睫毛沾湿成一簇簇,彤红的眼眶在白皙皮肤的对比下分外明显,眼里还布满红血丝,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这幅样子任谁看了都要说是他夏之旬在欺负人,仿佛被通知分手的他才是罪人。 夏之旬感到裴声在发抖。他仰起头自嘲地笑了笑,放松了手指使的力,抹掉裴声的眼泪:“你怎么这么爱哭?开心也要哭,伤心也要哭,哭有什么用?”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之后,他决定放过裴声:“为什么一定要分手,你说给我听,如果理由足够有说服力,我答应你。” 夏之旬走到床边坐下,裴声却抱着膝盖蹲下来,纤瘦的一小团,压抑着声音呜咽,连肩膀都在抖。 夏之旬叹息着看这间屋子。他花了几个月,怀抱着对将来的希望,把这里一点点填满。他买的每个装饰品,所有小物件,都是照着两个人的喜好来买的,妄想着把这里当成他们想来就可以来的地方,但是大概再也用不着了。 裴声终于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夏之旬已经平静下来,开始拨弄绿植的叶子。 裴声走到他面前,稍稍抬起头,认真地,郑重地一字一句说:“我告诉你理由。夏之旬,你给我的太多了,而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反而拖累你。害你受伤、害你们家的公司陷入困境,让你姐姐生气,如果我们的照片真的被李英交给媒体,我不会原谅我自己。你应该找到能和你并肩的人一起,而不是一个只依靠你拯救的人。” “我的理由就是,如果你现在或者将来要为我放弃很多,前途、名誉,这个负担我无法承受。” “如果你硬要为了我做这些事情,虽然看起来是无私的付出和沉甸甸的爱,但只会给我带来困扰。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要你帮我,没有要你逞英雄,更没有要你一个人替我解决我遇到的困难。” 夏之旬叹了口气:“你觉得你的付出无法弥补我的付出,这让你痛苦,但这难道不是正好说明你依然放不下我吗?我觉得理由不够充足。” 裴声却笑了:“之旬,你是个什么都有的人,所以你懒得瞻前顾后,可我不一样。你大可以说我狠心,因为我其实一无所有,只能继续我的人生。我想让一切回到正轨之上,哪怕我现在还放不下你,但我不想再继续了。我会累。我的家庭、工作已经足够累了,我不想也没办法为了你再承受一份压力,这样说你能懂吗?” “你以前不是问过我介不介意男朋友不够聪明吗?夏之旬,现在我的回答变了。”裴声深吸一口气,决绝道,“我喜欢聪明人,但是你不够聪明,很多方面都是。” 夏之旬默默承受着这些如同利刃一样话语,一瞬间有些置身冰窟的感觉。他不愿意相信裴声这么温和善良的人会说出这种话,可现实却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他静静地看着裴声的眼睛,想从这双眼里看出一点点留恋、逞强、歉意,哪怕是故作的隐忍都好,但等泪光消退之后,他只看见了疲惫和痛苦。 半晌,他缓缓抬起手,用拇指轻柔地抚过裴声的脸颊。 擦过泪的皮肤很干,已经没有了泪痕。 他其实想说很多话,他想告诉裴声他以为的事情都是错的。他并不是什么都有的人,他的家其实不是他的家,夏之秋对他的鞭策,其实只是为了让夏庭山了却心愿,他现在是个没有母亲,也没有了父亲和姐姐的人。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裴声已经亲手扼杀了他剩唯一剩下的慰藉。 好吧。 “裴声,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他想起什么,停了一秒,改口说,“不对,是我第一次在学校里见你的时候,你当时被沙尘迷了眼睛,流了眼泪之后眼眶很红。我很少心疼听别人的,但是一看到你哭,不管是因为受了刺激还是因为真的伤心,我就忍不住想安慰你。” “我答应你好了。就当作我们的协议一直存在,本来就该这个时候分开的。是我要求你继续,是我要逼你做选择,也是我我越太多。你不愿意继续和我一起,我也就不绑着你了。” “夏之秋说我幼稚,她没说错,我是真的太幼稚了,幼稚到以为你是真心想要一直和我一起。”夏之旬的语气已经变得平静无波:“你说我不够聪明,你说得也对,我很愚蠢,我们之间,从头到尾,就当我这个蠢人在自作多情吧。” “我是个幼稚的蠢人,”夏之旬深深看着裴声,“但是裴声,你根本就不会爱人。” 第1章 结婚礼物 夏之旬不再有话想说,拿起钥匙准备走,走之前回头看裴声一眼,那一眼里有太多情绪,裴声不忍心去分辨,只是走到门口,替他开门。 “再见。”夏之旬说,“不要后悔。” 然后房门被关上。 裴声握住门把手得手越攥越近,骨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白,脚步声消失之后,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架一般,后背抵着门一点点地滑坐下来,然后彻底侧躺在了地上。他心跳非常紊乱,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没规律得像上次晕倒时的感觉,仿佛下一刻就要重演。 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本该已经习惯了,可是现在却心痛得无以复加。这段日子是他觉得自己离幸福二字最接近的时刻,但生活偏偏再一次和他开玩笑,逼着他在幸福面前掉头折返。 但其实不是的,夏之旬,你不是自作多情。我爱着你,现在是,将来也是,可我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你会不忍心走,我也会不忍心放你走。 对不起呀。 裴声站起身,走到窗户边往下看,夏之旬的身影消失在树木的浓绿翠影之中。正是盛夏晌午,蝉鸣不断。裴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去洗了把脸,背着包离开。 他得醒了,美梦总会到期,趁着大白天,天光还正盛的时候,他要去解决没做完的事情。 裴声从夏之秋那里得到了李湫的号码,回到宿舍,拨打过去。 嘟嘟,电话通了。 “哪位?” “我是裴声,我有东西要给你。” 电话那头的李湫来了兴趣,语气造作地挖苦道:“哇,什么东西,结婚贺礼吗?你还不知道吧,我明天开订婚宴,你要是有礼物送给我,那时候拿过来就好啦。” “你确定吗?我送的东西恐怕不是礼物,而是你一直想要的证据,可能会破坏你的宴席。” “我巴不得看你有什么后招呢。”李湫才不信裴声的鬼话,有东西他早就拿出来了,现在搞这一套,还不是想破坏她的好事。既然这样,她自然是很乐意见到裴声,看看老情敌是这么嘴硬的,那多让人开心,“对啦,你那个大款装穷人的男友也来吗?一起来呗,我刚好问候问候他公司最近出口的货物怎么样。” 裴声挂了电话。 孤注一掷总是需要勇气,他得去,趁勇气还没消失,趁情绪还尚在控制内时候去了结这乱套的一切。 然后再考虑怎么收拾自己的心情,怎么去面对那种随时袭来的窒息和痛苦。 李湫的订婚宴在圣兰酒店举办。酒店走巴洛克风,奢华得非常高调,门口停满豪车,前来祝贺的宾客穿着礼服,在侍者的引导下通过前厅花园去酒店一楼的大堂。裴声没有请柬,被保安拦在大堂门外,拿出手机再次呼叫李湫。 李湫从一众朋友簇拥成的圆圈里脱身,穿着华丽的红色鱼尾裙,披一件白坎肩,蹬着高跟鞋走到门口,示意保安放人进来。与此同时,订婚宴开始,大厅内的灯光同一时间熄灭,只留下前排的大屏幕以及一些柔光灯烘托氛围。 裴声在黑暗之中跟着李湫来到大堂最前排的位置。 “这是你的位置,坐下吧,应宸还在做造型,等会儿他就来。” “李小姐,我是来给你东西的,不是来参加宴席的。” 李湫摆了副无辜的表情,凑近裴声耳边,以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急呀,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抽不出身,你等会儿再给也不迟,你坐下欣赏就是了。” 裴声只好无奈地坐下来,打算等订婚宴结束之后再去把录音交给她。 随着主持人上场,环绕音响开始播放致爱丽丝,乐队即兴现场表演,轮番演唱经典的婚礼曲目。明明是订婚,氛围却热烈的如同婚礼现场。宾客们被美食与美酒款待,到处是捧杯的声音。 今天来的多数都是青城名流,他们中有些和李家交好,有些和李家交情一般,但是耐不住盛情邀请,有的根本和李家不和,比如坐在远处的夏之秋以及同桌的乔卫夫妻。他们会来,纯粹是为了维系表面功夫,并且显得自己大肚量,不因卑鄙之由而拒人好意,虽然这份好意一定是带引号的。 主持人按照流程推进典礼,经过煽情的VCR之后,穿着熨贴西装的左应辰人模狗样地走上台,开始宣读自己写给李湫的信。 “李湫,我们相识于五年之前的一个夜晚。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大学生,你背着书包骑车,绑着高高的马尾,车骑到一半的时候轮胎突然瘪了,你摔倒了,整个人狼狈不堪。我在你身后不远处,看着你手忙脚乱又有点生气的样子,觉得这个女孩子可真可爱。” “我把车停下来,问你要不要做我的车一起走,毕竟明理楼离宿舍还有很远的距离。” “但是你拒绝了我,理由是司机会来开车带你走。”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不妙,因为我发现我可能对你一见钟情,而你是富有人家的千金小姐。” 裴声听得一阵恶心,喝了几口水压下反胃的感觉。他抬头看着一束聚光灯下的左应宸,还有一旁双手掩面激动哭泣的李湫,只觉得可悲又可笑。妖怪会使障眼法,而被抓去的人偏偏还要捂住耳朵闭上眼,隔绝真相,陷入一场遍布谎言的感情之中。 左应宸声情并茂地“表演”完了自己写的酸信,主持人一边抹泪一边继续cue流程。轮到李湫发表感言的时候,她拒了一躬,笑得灿烂无比,先表达了一番对未婚夫信件的感动,然后话锋一转:“但其实大家都不知道,我们俩一路走来也并不容易。应宸太有魅力,所以总有些人想要阻止我们的爱情。现在在场的嘉宾里就有一位我曾经的情敌。” 李湫话毕,台下一惊讶的抽气声,主持人当场愣住,旁边的左应宸则狠狠揪起了心,搞不清楚李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李湫微笑着示意大家放松,继续说:“但是我们的恩怨都过去了,他今天也来到了现场,说是有东西要送给我。现在就请他把礼物交给我,用祝福给我们的爱情做见证。” 主持人赶紧让灯光师开灯找人。一束光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在裴声的头顶。 众人一看李大小姐的情敌竟然是男人,更加愕然。夏之秋看见这个场面,不由得放下酒杯。 “老情敌,我的礼物,你现在交给我吧。”李湫用玩笑般的熟稔语气开口。 裴声伸手遮挡刺目的白光,僵在了座椅上。他没想到李湫会疯狂到这种地步。这段录音放出来,后果将会很严重。他现在已经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受伤,只要能让左应宸的真面目被揭露出来,只要能让李家停止迁怒夏之秋,可是,他虽然恨着李湫,但是一想到她是怎么被骗地团团转,又于心不忍。 “怎么不愿意给我呀?是忘记带了吗?可你明明和我说好的呀。”李湫显得有些不开心。 左应宸在脑海里思考裴声来的目的,掩盖着内心的惊恐,装作镇定地打圆场:“湫湫,要不等婚宴结束再说吧,我们正进行到神圣的环节,不要被随便打乱,你说呢?” 裴声顶着左应宸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忽然就不打算慈悲。他猛地起身,一步步沿着半环形的台阶走上台,伸出手把u盘交给李湫。 “李小姐,虽然我们的恩怨没有结束,但是我的礼物就先送给你。你如果依然不相信我,有勇气当着所有人的面播放所有人的面播放u盘里的内容,那我甘拜下风。但如果你有一丝一毫的害怕,迟疑,犹豫,你也可以选择等到宴会结束之后悄悄地看,然后再对你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下决断。” “祝你幸福,李小姐。” 裴声说完话就走下了舞台。 然而左应宸已经明白裴声给了李湫什么,内心防线轰然坍塌,疯了一样追过去,狠狠照着裴声的脸打了一拳,揪着裴声的领子把他推搡在地,扑上去恶狠狠地问:“你他娘的根本就没删掉?” 宾客们看见一个文质彬彬的人突然间如疯犬一般,惊恐地四散躲开,李湫见到左应宸失控的表现,心里那面信任的镜子终于开始碎裂,她急匆匆穿着高跟鞋往下跑,被裙摆绊倒,从台阶上摔了下来。主持人从无比震惊中回过神来,用职业素养开始调度现场的安保力量,一队人小跑着进来扶起李湫磕磕绊绊地走下台阶,另一队人则赶过去制止左应宸的殴打,一切忽然就乱成了一锅粥。 夏之秋感叹了一句Jesus,然后放下香槟,快步走到一小群人围起来的圈子内。 裴声的嘴角已经破了,血在往下流,左应宸大吼着各种粗鄙之言,被保安拖了下去。夏之秋赶紧蹲下,是一保安把裴声扶起来,一边喊家里的医生过来一边询问裴声是否还能听见她说话。 裴声混沌着点头,但是已经在发晕,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旋转,没过几秒,整个人又昏了过去。 一片混乱里,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不怕事儿地跑到舞台上去捡气球,他咯咯笑着,边跑边拍打着气球,转眼件看见了地板上躺着一块孤零零的u盘,好奇地捡起来看了看,然后把u盘插了进了控制台的主机。小孩子刚上初中,正是对it产品好奇的年纪,满心期待地眨着眼睛,想看看这个神奇的小方块会播放出什么来。 几秒杂音过后,大屏幕里还在循环播放的VCR就终止,左应宸的声音从场地内的所有音响中传了出来。 第1章 败露 【我艹,应宸哥,你可真他妈的牛啊你,男女通吃!有个富二代女友还不够,还找了个男的?】 【哈哈哈我悄悄告诉你,就跟你一个人说啊!老子和那小白脸老早就搞在一起了,那时候我还是个高中生呢!你可别告诉李湫,不然你哥哥我就玩完啦!】 【哥你这话说的,把我当什么了。你放心,都是男人,男人才不告密呢!但是哥,和男人处对象是啥感觉啊,你展开讲讲呗?】 【得了吧!讲个屁啊讲,我还不就是看他长得一副勾人样,想尝尝搞男人的滋味,本来以为还挺好骗的,谁知道他妈的,那傻缺脑子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就是不和我睡,真把自己当女的守贞操呢!女的都没他那么恶心!】 然后就是一阵爆笑,以及不间断地酒杯碰撞的声音,还有小摊贩问要不要再烤一盘的陕北方言。 音频结束。 那个懵懂的小孩被匆忙赶来的家长抱下来,大厅鸦雀无声了足足半分钟,富丽堂皇的酒店此刻安静得像死气沉沉的古堡,粉白相间的气球与花束布置成的甜蜜景象成了种诡异的讽刺。 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忍着喷涌而来的干呕感消化这段音频的含义。 远处,李家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同桌而坐的左应宸父母察觉出音频的主人公是自家儿子,两脸惊恐,蹭得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瑟缩着身子,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 李英的教养在这一刻尽数崩塌,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然后砸了酒杯,踢翻了左应宸父母刚刚坐着的两把椅子。 “两位,麻烦回去看好你们养的好儿子,别让这种败类危害社会。”李英尽力笑着,然后挥手,招来几个保安把左应宸的父母带走,他转头看着剩下的两位老人:“爸妈,你们先会回去吧,我来处理这件事。” 李家夫妻被秘书颤颤巍巍地搀扶走了,李母气昏了头,一步三回头地骂骂咧咧:“我祖宗八辈的脸都要被丢光了,李英,你给我算清楚这笔账!” 李父吃了颗清心丸,顺气顺了大半天,在一旁猛吼: “嫌丢人就别吼了!走吧你!” 左应宸已经面如土色,试着推开扶着他的保安,但是越来越多的黑衣男把他围起来钳制住,他已经无力挣开。 李湫摔倒的时候崴了脚,推开身旁扶她的人,一瘸一拐地走到左应宸面前,歇斯底里地尖叫,然后用尽自己的力气,对着左应宸的脸就是一巴掌。惯性之下,李湫滑了一个趔趄,但她完全感受不到小腿上的疼痛,胸口急促地起伏,打完一次还没打够,又脱了高跟鞋往他头上砸。 左应宸一扭身子往左边躲,右侧额头一下被砸破出血。 保安不敢拦主顾,任李湫发泄。 李英也挤开人群走过来,拉过失去神智妹妹,用力把她箍在怀里安抚:“哥来帮你处理,你现在回家,跟父母道歉,说你看人的眼光太差,然后等我处理这些事情。” 李湫的精神依然在崩溃边缘,不断在李英怀里挣扎,继续尖叫着拳打脚踢,李英耐心到了极致,转头示意保安把人带走,然后拿起话筒:“在场的来宾们,目前出现的状况始料未及,家中丑事被当众拆穿,本人心中自责,还望各位秩序离开,待事情水落石出,我们自会公布这场闹剧的始终,还望好奇者不要让我家小妹再添伤疤。” 宾客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子,彼此交换着对这个惊天丑闻的感叹,然后非常给面子地拿着东西离开。 十分钟之后,整个酒店空空荡荡。李英让保安把左应宸送到车上,走之前冷眼看了倒在地上的裴声一眼,又看了看在他旁边的夏之秋:“你们既然认识,你负责处理一下他吧。” 闹剧收场。 青城海湾别苑,通体白色的别墅内,左应宸满脸血污,颓丧地跪在客厅。沙发上坐着还在顺气儿的李父李母,李湫哭得没力气了,躲在母亲怀里一颤一颤地抽噎,李英居高临下站在左应宸面前,像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看着他,眼底厌恶尽显,脚尖点点地面:“左应宸,你知道我妹妹为了说服我们答应这门婚事费了多大的心思,你知道她有多在乎你,但你胆大包天地把我们当成傻子耍,在一群烂人面前那我妹妹开涮,你觉得很有趣么?” 左应宸心如死灰,再也没了平时那股巧舌如簧的劲儿,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说话!”李英踹了他一脚。 左应宸捂着肚子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然后蠕虫一样扒着李英的裤脚哀求:“对不起,对不起李哥,我错了,我不该这么玩弄你们的情感,不该伤害李湫,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我保证!” 李英的下属从门外进来,递给他一份银行流水,李英踢腿甩开左应宸,冷笑:“左应宸,我给你在我爸公司谋了个光鲜的职位,你却私下吃客户的回扣,而且用赃款去玩弄女人。” 左应宸心里咯噔一声。他以为自己至少掩盖住了这件事。 “我根本就没信任过你,让小王留意你的银行账户,但没想到你有点心机,把赃款换成金条,然后再把金条给朋友,让他们帮你兑换成欧元,全部搞到一个境外账户了,所以我的人才一直没找到把柄。要不是今天出了事儿,我也不会再去查你。” 李湫已经哭肿了眼睛,一抽一抽地说:“左应宸,你他妈的有没有良知?” 李英冷声说:“李湫,他没有良心,你也没有脑子吗?为什么不听我们的话?我们劝过你多少次,你听进去过吗?” 李湫又哭了,呜哇呜哇,惹得李英烦不胜烦。 “左应宸,你的罪证我这里有了,你就先进监狱蹲个一年半载吧,出来之后永远从我们面前滚蛋,别再让我看到你,” 左应宸听见监狱两个字,吓得魂都飞了,又扑过去抱住李英的腿求他网开一面,李英想起那段音频,一阵反胃,一脚把他踹出去,几个保镖颇有颜色地把左应宸扛起来,押上了停在门口的车。 几名佣人过来打扫卫生,把地板上沾上的一点血迹给清理干净。 李湫终于把眼泪流干了,开始给父母和哥哥道歉。李父和李母一边想打死这个傻不愣登的女儿,但又实在舍不得,有气没处撒,两个人绷着脸回房间消气去了。 李英叹了口气,坐到妹妹身边:“李湫,我们从小就纵容你,顺着你,唯一反对的事情就是劝你别和他谈恋爱,你可倒好,一点难听话都不愿意听,就听他甜言蜜语,现在苦头全是自己吃。” 李湫想起订婚宴上发生的一切,心里被莫大的恐惧感填满,她抓着李英的胳膊又落下眼泪:“哥,那么多人都听见了,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傻子呀,他们该怎么想我?怎么想咱们家呀,呜呜呜呜...” “亏你还把我们家当回事儿。那些人巴不得看到我们出洋相,这下正好拿来当笑料,现在不知道怎么在背后嘲笑我们呢。”李英站起来,理了理衣领,“但又有什么办法?反正我们本来就受尽了他们的冷眼,只能表面装着无所谓,我现在去找人给这件事儿编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自己在家里好好反思,求爸妈原谅。” 随着哥哥离开,李湫更绝望了,在她有限的顺遂人生中,她从来张扬跋扈,随心所欲,从未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没体会过任何失败,不知道被侮辱的感觉,更不知道被人耻笑是何感受。 她苦着一张妆全花掉的脸,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这个当口,李湫不由地想起了裴声。 裴声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又是熟悉的点滴,只不过换了家医院。他无奈地笑了笑。短短一年里,他被人送到医院的此次数实在是有点多了,像个病人。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白色大理石地板配上米色的皮质家具,精心装修的病房充斥着清甜的香气,就像电视剧里那种高档医院一样。在让人安神的好闻气息中,裴声觉得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一切终于结束了。虽然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并非他的本意,但事已至此,他别无他法。 夏之秋在阳台上跟人通话,看见裴声醒来,把电话挂断,推门进来:“你最近总是晕倒吗?” “没事的,医生说是心理问题。” 夏之秋摇摇头:“心理问题也很严重的,需要我帮你找个医生吗?” 裴声摇摇头:“不用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之后会再去找李湫,请她不要在迁怒到夏之旬的身上。” “真的很对不起。” 夏之秋转过身去,她不忍心再看裴声的眼睛,再看下去,她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小裴,我之前的话或许说重了,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没办看着夏之旬陷入危机,或是不求上进。” 裴声看着夏之秋的背影:“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按照你之前的要求写了三份申请文书,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具体选择哪个学校,你们再商量就可以。” 夏之秋听见,又转过身,迟疑地问:“你...” “之秋姐,夏之旬学东西很快的,只要他认真读书,一定能达到你的要求,你不要担心他。” 夏之秋的话被堵回去。她说不清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病床上这个男孩看上去过于善解人意,声音温柔,但却让她清楚地意识到,是因为她,他才失去了一些东西。 就比如在她看来一丁点都不靠谱的爱情。 第1章 裂痕 夏之秋离开医院之后,约了季微渺在学校见面。 季微渺依旧是运动装打扮,马尾鸭舌帽,看上去心情很好,一屁股就坐在夏之秋身边:“怎么啦大忙人,这都一个月没喊我出来了,现在怎么有空?” 夏之秋遮掩了一下眼里的歉意,纠结了半天措辞,还是没勇气在朋友面前揭露自己拆人姻缘的罪状,拐弯抹角问:“是这样的,如果一件事情,在世俗的定义中该是正确的,我促成了这件事,但伤害到了一些无辜的人,我该怎么办?” 季微渺狐疑地看夏之秋,她一向非常敏锐,觉得夏之秋非常不对劲儿:“你都说了是世俗不是法律,既然不违法犯罪,你干嘛多管闲事?” “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之后千万要冷静。”夏之秋叹了一口气,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季微渺不是她们那个圈子里的人,所以她说气自己家里的事情时也没有负担,唯一担心的就是季微渺会想把她给宰了。 果然,话音刚落,季微渺嘴角下撇,眉头拧成八字,伸拳头就想望往夏之秋肩膀上打。 “好家伙啊好家伙,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话你不会没听过吧!” 夏之秋眼尖,往后一躲,拦住这一拳:“你别冲动,我真的是迫不得已。” 季微渺收了手,愁眉苦脸地枕着胳膊趴下:“之秋,你是有大局观,大是大非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他们两个何其无辜。” “可是如果,如果李英真的联系媒体,把夏之旬和裴声的照片发出去,到时候他们受的伤害未必就比现在少。如果彻底了断,就算李英依旧采取行动,我也可以找公关说这根本没发生过,全部是造谣,夏之旬人在国外念书。但如果放任他们继续在一起,夏之旬那个臭脾气一定会跳出来承认,这就等于把他们以后的日子放在聚光灯下,难道这样就好过吗?” 季微渺不说话了,咕咚咕咚把咖啡灌下去:“罚你再请我一杯。” “我那个倒霉师弟可真是从小苦到大,眼看好日子的火苗才燃起来,又被一把浇灭了。” 夏之秋追问:“他怎么了吗?” “你猜他为什么过得紧紧巴巴?小时候父母离婚,跟着到处打工的妈妈过日子,好不容易他妈找到了值得托付的人,又出了场车祸,花了不少钱。现在还得继续治病,穷得叮当响。” “光穷就算了,世界上穷人那么多,我也不能捡着他一个同情,他偏偏就还特别聪明,学术成果说出来吓死你,人又懂事儿。要我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真不是假话,他一个人一边学习一边打工,再把钱给他妈妈治病,几年都是这么过的,成绩依旧拔尖。” “所以说夏之秋同志,你可真会雪上加霜。” 雪上加霜的夏之秋连忙请季微渺喝了第三杯咖啡,心里想起什么,道别:“你喝吧,我回家一趟。” 夏之秋开车回家,她迫切地想和夏之旬道个歉,或者至少安慰一下他,然后和他谈谈他到底是怎么看这段感情的,如果夏之旬能让她放心,能让她相信他还在乎自己的未来,那么他们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推开客厅门之前,夏之秋深呼吸了三次,输入密码。 大门应声而开,夏之旬脸上盖本杂志,如同一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家里乱七八糟,散落在地的瓜子果皮,皱巴巴的地毯,整个客厅像刚被入室抢劫过一样。 夏之秋想说点好听话的欲望一下降到最低点。她皱眉盯着夏之旬一副半死不活的颓废样子,又一次怒从心起,“夏之旬,你现在这样是在干什么?跟我玩小学生喜欢的抗议把戏?” 夏之旬充耳不闻,开始哼不知名的小曲。 夏之秋放弃继续沟通。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处理好自己的感情和未来,她又何必和他谈起裴声? “你出国的文书已经准备好了,以你的背景根本去不了什么好学校,爸联系了美国的朋友,会通校友捐赠的优待让你入学。” “纽约和旧金山,你选一个。” “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要替你做决定了。” 夏之旬拿开脑袋上盖着的那本杂志,吐了口香糖,用纸巾包住抬手一丢,但是很显然没扔进垃圾桶里,刚好砸在夏之秋脚背上。 他摆出一副害怕的欠揍表情,夸张地道歉,在夏之秋审视的目光下坐起来,举手投降:“纽约,我去纽约。” 纽约挺好的,他不需要看什么海,也不打算继续喜欢夏天。 夏之秋立刻邮件联系美国那边的朋友:“那你下个月就走吧,以你的水平,一年制念了一没有用,我们会安排你读两到三年的项目。生活费会按时打给你,在国外有什么困难及时告诉我。” “谢谢你啊姐姐。”夏之旬故意把姐姐这两个字念得特别大声。 多好呀,他还有这么个姐姐,会给他钱,也算是在乎他的死活吧。 转身上楼之前,他顿了顿脚步:“姐,我问你个问题,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夏家的名声好,还是为了我?你是太害怕我让夏庭山和你蒙羞,所以才这么狠心,还是担心我的未来?” 夏之秋被夏之旬这个问题问得一愣。她还没有深想过这个,只是太担心可能的后果,所以必须趁一切还好的时候维持住表象。 夏之旬见状,点了点头:“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我签证早就办了,下周一就走,不用等到下个月了。” 夏之秋看着夏之旬的背影,忽然之间就感到一阵落寞。 她和夏之旬从小一起长大,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夏之旬的身世,所以无论弟弟怎么过分,她都会惯着他,因为毕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她时时刻刻都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只想护着他。可是她不能永远无条件地包容夏之旬,因为她有身体不好的父亲,肩负着逝去者的期待,有自己的事业,这些东西压在她肩上,逼着她这一次换边站。 他们和谐共处了二十多年,终于在今天产生了第一道裂痕。 这道裂痕可能是永生都难以消弭的。 夏之秋安排裴声在医院住一天,到了傍晚,他想提前离开,人却被护士拦住不让走,裴声只好给陈晓婉打电话,然后又坐回到了病床之上,把房间里的灯全关了,无意识地盯着窗外的夕阳看。看着看着,心里就开始蔓延起如同电流经过的灼痛。 他逼着自己吊起来的那口气已经随着左应宸暴露真面目而消失,现在像卸了劲儿玩具车,再也没力气往前跑。他是个很能忍痛的人,这一次却任由夏之旬失望又难过的模样在他心里一遍又一遍闪回,任由他们最后的对话不断地刺穿他的心,剩个血淋淋的口子无法弥补。 夏之旬说他不会爱人。 大概他真的不会恋爱,夏之旬给过他的东西,他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沉寂之中,病房的内部电话响起来,裴声接听,前台护士抱歉说有一位姓李的小姐想见他,但是夏小姐交代过不允许这个人进来,但李小姐非常坚持,而且也是医院的高级vip,所以她不得不询问病人的意见。 裴声被疲惫席卷。他想李湫应该不是来找他算账的,而他们之间总要做个了断,所以开口放人进来。 李湫戴着口罩遮住自己哭肿的脸,小心翼翼地推门,在黑暗里摸索半天,把自己带来的补品和鲜切水果放在桌上,带着鼻音的沙哑嗓音问:“没有人照顾你吗?” “你应该了解我的家庭情况。” 李湫自觉失言,没话找话:“那你,为什么不开灯?” “不想。” 李湫愣了片刻,明白裴声不想跟她说话,低着头:“不好意思,裴声,我知道你讨厌死我了,但是我还是想来跟你表示一下歉意。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以前骚扰过你,让你丢了工作,后来又在你们学校抹黑你,我....我对不起你!” 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了这位姑娘的神经,李湫又哭了出来,哭得惊天动地,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家人一直都反对我和姓左的在一块..但我...但我就偏要和他们对着干,到了后来,这就变成了我的执念...我不能忍任何人....任何人对我的感情造成威胁,不然我在我父母和哥哥面前就会抬不起头....” 裴声没有力气分享李湫的痛苦:“这和我无关。” 她连续碰壁,抹了把眼泪,压抑道:“我们俩都是被左应宸骗过的人,也都是因为他我才会这么恶毒,我今后一定改邪归正,再也不欺负你了,我会在你们学校的论坛里给你澄清,让你弟弟别再用恶意揣测你,你以后缺什么都可以来找我要,我赔你工作,赔你钱,我发誓你想要什么都行,只要你开口。” “让你哥哥不要把夏之旬的照片交给媒体,可以吗?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裴声在黑暗里说:“夏之旬因为左应宸进了警察局,留过案底,他是公众人物,不可以再陷入一场会被人议论的同性恋风波。” 半天,李湫才呆呆地说好。她离开医院的时候,怎么都先不明白自己以前究竟为什么会被左应宸骗得不分东西南北。 在左应宸的挑拨下,她从始至终都以为裴声是个不知廉耻的插足者,视之为洪水猛兽般的威胁,用尽手段去羞辱裴声,让他难过让他屈服。 尝尽了被人耻笑是什么滋味的李姑娘现在才发现她大错特错。 裴声明明脆弱得像一朵马上就要凋零的花,枯萎之前却只想着给另一朵花浇水。 第1章 结束 夏之旬出国之前特地去找狐朋狗友们一起喝酒。 酒过三巡,一桌子人喝得半醉半醒。苏易略有不满地骂夏之旬不够意思,说走就走,也不提前透个风。结果骂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儿,问:“哎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不是说有个唱歌的要推荐到我家餐吧上班吗,怎么不见人影儿?” 夏之旬恍惚片刻,想起之前自己担心裴声没有经济来源,于是想让他去苏易家的音乐餐厅继续当驻唱。但既然裴声认为他的好心好意都他多管闲事,那恐怕就没这个必要了。他摇头:“没这回事儿了,他不会去的。” 王风杰早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吼一声:“别问了你别问了,他们都分手了还替他找什么工作啊!我们老夏才不当老袁大头老好人呢!” 苏易迷茫:“分手?不是说是个男生吗?” 王风杰找补:“管他男的女的,别说了别说了,反正没这回事儿。” 送别饭吃完,狐朋狗友都散了,王风杰依然处于为夏之旬鸣不平的阶段,关怀地拍拍他:“老夏!你看看你,之前当了那么多次恶人,这回轮到自己,总算是体验了一把为情所伤是什么感觉哈?不过没关系,这点小伤对你肯定不算什么,我相信你!” 夏之旬嫌弃地把他的手往下扒拉:“你少说风凉话。” “没事儿,哥们,就你这条件,出国之后要找啥样的找不到?金发碧眼,要啥有啥!” “我借你吉言。”夏之旬替王风杰打车,把醉鬼塞进车里,叮嘱出租车司机一定要把人送到宿舍楼下。 跟所有朋友道别之后,夏之旬又去流浪猫收容站找王阿姨。 王阿姨依然投身在为猫奋斗的事业里,一边埋头清理笼子里的垃圾一边把调皮捣蛋的小猫塞回笼子里,百忙之中不忘招呼夏之旬坐下喝口水。 夏之旬走到他捡回来的的小猫面前,仔细端详了一阵子:“王阿姨,我马上要出国了,这几只小猫就拜托您了,我会按时捐款过来的。要是有人想领养,合适的话就让人带走吧,毕竟有个主人会好很多。” 王阿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神色瞬间就有点忧伤:“你也要走啦,还回来了不?” 王阿姨在这里好多年,来上班的志愿者总是来来去去,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想到又有一个有爱心的小伙子要走,难免有些感伤。 夏之旬迷茫了一会儿:“应该吧?但我也不确定。” “那行,小夏你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这一屋子小家伙儿们。你要是回来,记得来看看它们。” “哎,对了,以前和你一起来的那个挺漂亮的小伙子呢?” 夏之旬哑然。分手之后每个人都要提起裴声,虽然提起的这些人里没人知道他们曾经在一起,然后又分开。他忽然想开个玩笑,摆出苦大仇深的脸:“阿姨,我们绝交了,他害得我分手了。” 王阿姨大惊失色,连连摇头:“哎呦喂这小伙子咋这个样子呀,横刀夺爱,真看不出来!” 出国前最后一天。夏之旬在家里吃晚饭,夏庭山郑重其事地把所有美国的朋友介绍给他,然后交代他务必要去一一拜访,然后又说了学校那边的事情,最后和他碰了个杯:“儿子,在国外努力一把,别让你爸失望,成不成?” 夏庭山因为身体原因去疗养院住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回来一趟,对公司风波以及夏之秋和夏之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夏之秋在斜对面坐着,倒是掩饰得很好,挂着非常标准的姐姐般的温暖微笑。 吃完饭,夏之旬和夏庭山拥抱了一下做道别,司机就把夏庭山又送回疗养院。 夏之旬迈着虚浮的步伐上楼回房间,行李已经被分门别类地装好,周一一早就会被拉到机场空运到纽约。整间屋子被他收拾得整洁如新,要带走的全部装箱,没什么用的扔干净,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竟然也能变得空空旷旷的。 只剩下桌子上面摆着的眼镜盒。 夏之旬拿起来,轻轻戴上,眼前的世界清晰了一点。他近视并不严重,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必要戴副眼镜,裴声之所以要送这个给他,大概是因为这是他唯一能送得起的东西,在他心里,他们也并不相配。 夏之旬拍了张戴着眼镜的自拍,思索了半天,还是发给裴声。 “谢谢你的礼物。我明天就要走了,中午十二点的飞机。你要是后悔了就来机场找我,如果不来的话也没关系,祝你以后顺利。” 发完这话,夏之旬立刻关了手机睡觉,出乎意料得睡得挺好,醒来的时候,裴声回复了一句旅途平安。 夏之旬熄灭屏幕,打车去机场。 机场的信息屏不停滚动,飞往世界各地的航班在播报声中按部就班地准备起飞。夏之旬一个人拉着行李箱等在大厅,等了很久,但始终没有人来。他打开手机又关上,除了王家人和一些朋友的叮嘱,只有乔千里问了一句几点落地。 夏之秋大概也怕尴尬,借口工作省略了煽情环节,夏庭山还在做疗养,医生劝他不要频繁出门。回头看看,人来人往,但是没什么人是为他来的,也没有谁在等他。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 夏之旬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拎着行李箱走向安检处。 上飞机之前,夏之旬扭头张望,青城的夏天依然炙热,葱绿的树木围绕着机场大楼,不远处就是一片碧蓝的海。他还是没逃过在夏天分手的宿命,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会心痛。 与此同时,裴声转头离开。他一直悄悄地等在通往国际航班出发点的岔口,等了两个小才等到夏之旬,看他一个人在原地徘徊,四处张望,坐下又起来,不停地看手机,最终,看着那个高挑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再站下去就太傻了,但裴声觉得这场送别还没结束,他应该看着夏之旬的飞机起飞,消失在天际线,这样才算彻底结束。 算作有始有终。 于是裴声飞快地奔向大楼二层的露天停车场,他奔跑着穿过穿梭过一整个巨大无比的停车场,最终来到了停车场的尽头,扶着铁栏杆望向机场广阔的停机坪。 一架架白色的飞机有规律地排列好,然后在跑道上加速,最后接连升空。他分不清楚哪一班载着夏之旬,只好一直抬头数着天空中经过的客机,直到所有十二点起飞的飞机全部消失,在天际留下交错的白色长痕。 回去的路上,青城突然就变了天色,一场暴雨铺天盖地般倾落。 夏天的暴雨总是非常突然,空气里骤然漂浮起泥土与草木混杂的气息,倾盆而下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把裴声从里到外浇了个彻底。 路上的行人被突然其来的大雨搞得措手不及,坏脾气的小伙子咒骂着恶劣的天气,几个小女孩尖叫着提起裙边,带伞的人赶紧把伞撑开,没带的则慌里慌张往街边的小吃店里钻。 裴声没带伞,但他并不慌张,就那样站在人行道中间仰起头去看天。雨幕里的城市十分阴郁,黑灰的云又厚又大,把整座城市笼罩着,接连响起的雷鸣声让大地震颤,如同末日降将至。 雨水钻进他眼里,冰凉的感觉让裴声几乎颤栗。 “喂!小伙子,傻站着干啥啊,打雷闪电的,快点进来躲雨呀!” 小吃店的老板在热心地招呼进来躲避暴雨的人,瞥见门口站着个一动不动的人,着急地喊了两声。 裴声轻轻摇了摇头,淋着雨朝着最近的地铁站走。 一场梦在暴雨中结束。 第1章 转变 两年半后的某天。 金秋时节,纽大校园里的翠绿枫木转为金黄,红橡木和白杨相映成趣,中央街道旁边草坪上是三两成堆野餐的人,一阵风起,草坪中央的湖面泛起涟漪,野鸭扑通入水,整个校园的景象如同青春歌曲的mv。 乔千里在写帮导师写基金申请书,起早贪黑泡图书馆,但再喜欢读书也架不住计划书内容的乏味和套路,她看了看表,在饭点收工快到之前收东西离开。快点走到商学院门前的时候刚好瞧见夏之旬随着下课的人潮一起从哥特式的教学楼中出来,乔千里激动地抡起胳膊喊人:“喂,夏之旬!我在这儿呢!” 夏之旬正在回味教授讲的理论模型,闻声抬头看见来人,跟同行的同学道别,朝乔千里走去。 他们俩约着今天吃个午饭。 乔千里手里拎着堪比一包石头还要重的书包,夏之旬看了一眼她呲牙咧嘴拎重物的样子,好心伸手:“帮你拎会儿吧” “才不用,你看不起谁呢。” “乔小姐,你独立且成功人尽皆知,但是不该逞强的时候没必要死撑着。” 乔千里把书包往怀里一楼:“谁逞强了?这里面都是我的孤本古籍,你弄坏了我找谁赔去?” 夏之旬识趣地收回手,耸耸肩:“那您请便。”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做了两年多的校友。乔千里其实本不是个这么杠精的人,现在在夏之旬面前却句句带刺,不单单是因为他们算是老熟人,还因为她担心夏之旬的状况。 如果问乔千里这两年里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答案只有三件。除了她自己的一篇博士论文被社科顶刊收录了之外,剩下的两件全部和夏之旬有关。 一是这位纨绔子弟居然创下了他本人认真学习的吉尼斯记录,整整一个学期没离开学校方圆十公里远,类似清心寡欲的和尚,断绝了一切富人圈纸醉金迷的social活动,在学校埋头苦读,而且三学期final结束,成绩居然真的还不错。 第二件就是夏之旬不光开始热爱学习,还在百忙之中抽空进了他老爹的朋友的金融公司,没多久公司市值居然上涨了,老板在庆功宴里亲自点了夏之旬的名字,说全新的投资产品线吸引了大量的流动资金,而产品的开发离不开他的帮助。到场的记者嗅到了老板想要捧人的心,赶紧调好设备咔擦一顿拍,选了一张编辑进在线新闻里。 照片里,夏之旬一身挺括西装,本就立体的五官在灯下更深邃,漫不经心地笑着,整个人的氛围却冷厉,像收起锋芒的狼。公司是学校的捐助机构之一,这篇商业新闻同步到学校网站,夏之旬因此在商学院名声大震了半个月,好奇者顺道连他曾经当过模特的事情都被扒出来,众人一致感觉这位亚洲面孔是个牛人,赶着和他交个朋友,拓展人脉。 乔千里旁观了全程,赶到离谱之余又由衷佩服。她很快接受了夏之旬学渣变学霸的事实,觉得古人,啊不,武侠小说里的古人说的真没错,险恶江湖里,想要逼出自己的潜力那就得对自己狠一点,唯有断情绝爱,方能成为一代大侠。 但是这也有代价。断情绝爱的大侠一般都会孤独终老,而且心如朽木,外人看来其实也怪凄凉的。 想起夏之旬经历过的事情,乔千里也是感慨万分。她永远都忘不了当初开开心心去机场接人的时候,见到的不是她熟悉的那个鲜活且生动的那个夏之旬,跨过大半地球来到纽约的,只是一个寡言少语,如同提线木偶一样的人。 那也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而夏之旬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神情冷峻,眼睛里也没有神采。她当时就心里发毛,小心翼翼问他怎么了,夏之旬也不回答,只在聊起之后学习生活安排的时候,夏之旬才会提起兴致回一句两句。 乔千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腹疑虑地帮夏之旬走学校的注册流程,目送他沉默地提着行李去了住宿公寓,然后上门拜访不同的人。 这样的状态差不多持续了一个月,后来,她接到夏之秋的电话。夏之秋开诚布公地讲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儿,听得她是一愣一愣的,等听到那句“他其实是我们家收养的孩子”的时候,她彻底在风中凌乱,滚烫的咖啡都洒了一半,可算是明白了好友这段时间为什么判若两人。 断送在家族恩怨之间的曲折爱情,加上亲人一夕之间变成陌生人的残酷现实,夏之旬顺风顺水人生被突如其来的打击给打乱,一时之间一定不知道如何自处。 自那之后,她就格外注意夏之旬的精神状况,好在一个月后夏之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就恢复了一半正常,话开始变多,人也不再那么颓然,只是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身上带着点轻狂和张扬,因为什么事情笑得开怀,而且开始疯狂地学习,像是要把前二十年浪费的人生都弥补回来一样。 乔千里平时多多少少也会看心理相关的书籍和文献,深知好友可能陷入了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下的过度消耗,生怕他哪天撑不住,想了个变成杠精耍赖的法子,试图唤起夏之旬心里那些已经被他彻底忽略掉的俗世情感,让他能做回一个有温度的,活生生的人。 现在看来,这一招虽然损了点,但的确还挺有用的。虽然夏之旬依旧冷着脸,但好歹偶尔也会笑,而且能跟她开些玩笑,也算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吧。 乔千里的思绪转回现实,看着身旁夏之旬无奈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满意于自己没事找事的抬杠,突然想起他念的金融项目快要到期了,问:“你好像是冬季学期毕业吧,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还没想好,也许就不回去了。” 乔千里吃惊:“我知道你对你姐姐有怨言,但她这两年半里成天来找我旁敲侧击询问你的近况,就算她当初是做错了,你也不能一辈子都记这个仇吧。” 这三年,她见证了夏之旬真正的成长,以前随性的的头发现在会一丝不苟地大理,以前随心所欲的性格变得稳重深沉,而这种改变恰恰源自于痛苦。如果他和那个叫裴声的男生没有分手,没有因为那场闹剧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可能也不会有如今的成绩。可能这就是造化弄人吧,所以很难说夏之秋是否做错了。 这也是她不停劝解夏之旬,让他不要意气用事的原因。 “停,你不要再劝我了,没用的,我家里的事情我有分寸。不过还是谢谢关心。” 乔千里赶紧转移话题:“好好好,我不劝你了,那夏叔叔最近身体还好吗?” 夏庭山这三年来小毛病越来越多,有一回突然心衰,晕倒在公司,把全公司上下乃至乔卫都吓得不轻,连带着乔千里都随时关心着。 “慢慢调养吧,年轻的时候太操劳,不注意身体,现在也是难免。” 乔千里点点头:“幸亏你步入正轨了,也算是消了他一个心病。” 说话间,两人已经从中央大街拐到了商业中心,餐厅聚集在一幢城堡式建筑的临街面。乔千里在拱廊里徘徊了一下,挑了两个最火爆的餐厅:“吃什么?法餐还是意大利菜?” 夏之旬愣了一下,目光黯了黯:“意大利。” 乔千里自觉又踩到这位少爷雷点,但为了以后彻底避免踩雷,不怕死地追问:“法餐又怎么惹到你了?” “夏之秋请他帮我补习的时候,就约在一家法国餐厅。” 乔千里知道夏之旬嘴里的他代表着谁。这么久了,夏之旬从不提起裴声,一旦提起,也一定会用他来代替。她叹惋着推开意大利餐馆的门,“我知道了,以后我就把法餐从餐厅里除名,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反正我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 乔千里心说我可不信这话,但表面笑得非常顺从:“我猜也是,你点菜吧,我请客。” “对了,我也是才知道,我老爸把资产转到国外了一部分,收购了亨敦酒店,整顿了小半年,目前刚开业一个月,经营状况很好,后天酒店举办庆祝酒会,想请你当我男伴去沾个彩头,你有空吗?” 夏之旬挑挑眉:“乔叔叔够厉害的啊,我有空,时间地点告诉我就行。” 晚上,夏之旬坐在书桌前做投资产品的价值评估,又去吧台冲了杯特浓咖啡,打算熬一晚上把新公示出来的企业财报看完。但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目光从印着密密麻麻英文的白纸上移到床边的落地窗。 这间公寓在曼德大厦,纽约最繁华区域。不远处就是中央公园,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尽收眼底。他现在过着无数人都会羡慕的生活。金钱,名利,地位似乎样样握在手中。可每当他想要下定决心这一生都这样活下去的时候,心里的某个位置却隐隐作痛,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样下去其实是有些不对,只是他也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 再回忆起裴声的时候,夏之旬心里细密的痛楚和荒谬的愤怒都已经随着时间散去,剩下的唯有落寞和孤独,所以不得不投身于为了前途的奋斗。 没关系吧。成长难免要经历点阵痛,夏之旬自我和解,难得地笑了一下,很快又投身到正事之中。 两天之后,亨敦酒店的酒会如期举行。夏之旬一早被乔千里的夺命连环call给叫醒,带着点倦意吃了早餐,十点之前把自己捯饬成商界精英的模样,迈着长腿朝目的地进发。 第1章 重逢 夏之旬把车开进酒店后花园的地下停车场,乘坐电梯上楼,在大堂的休闲酒水区找到乔千里。 乔千里穿一袭白色波纹长裙,正在强忍着困意和源源不断而来的宾客们寒暄,脸即将笑僵之际,瞥见夏之旬来了,立刻双眼放光,然后面带歉意地和她现在正在应付的一对夫妻说:“抱歉,我的男伴到了,我得过去找他。” 夫妻二人顺着乔千里的目光看去,看见一位面貌与气质都极佳的年轻人。 上好面料的黑色西装搭配一条格纹领带,内搭一件永不过时的经典款衬衣,胸口处别一枚银蛇胸针,完美地给这套保守装扮增加了复古质感,顺便衬托衣服主人的好品味。 乔千里走过去,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东边已经开着门的门厅:“品味不错,酒会在东厅举办,走吧。” 夏之旬回了一句“彼此彼此”,然后从善如流地把胳膊肘稍微弯起,示意乔千里挽着他的手臂,乔千里也没推脱,挽起夏之旬走向一层东边的门厅。 黑漆木门被服务生推开,两人携手走进会场,立刻被早已落座的来宾和朋友们瞩目。他们俩已经配合过几轮这种场面,非常熟悉应该怎么面对无数双目不转睛的眼睛。 乔千里在大厅中心的立麦话筒前站好,微微欠身表示礼貌,把准备好的稿子声情并茂地背出来。 夏之旬把滴水不漏的场面话左耳进右耳出,无聊之中开始打量在场的每位受邀者。东厅是复古的装修风格,装饰墙上古希腊神话人物的浮雕栩栩如生,右侧是目前还空荡的舞池,到场的嘉宾落座在左侧的宴饮区,无一例外都穿着定制衣服,各个仪态端庄,乔千里发言的时候,底下没有人在窃窃私语,大家都表示出了十足的对主办者的尊重。 宴饮区的每张圆桌上都悬挂着璀璨的水晶灯,不同的香水味被中央空调吹开,混合成一种不好闻也不难闻的味道,在灯光下弥漫开来。 乔千里在发言的时候加入了一些老少咸宜的高级玩笑,众人时不时很给面子地轻声发笑,等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周围掌声响起。 夏之旬在掌声中接过话筒,简单我介绍了他自己,解释自己与乔千里的关系,最后还不忘宣传自我推销,提起他在跟着Luis做投资分析,邀请有意向购买家族信托或者是进行散户投资的人可以来找他咨询。 地下的宾客都是商场人士,不是大学生,他们对夏之旬还不够熟悉,却被这位看上去一表人才而年轻有为的男人所吸引。 有个华裔女孩在离他不远处的桌上用中文问:“帅哥?有女朋友吗?” 能听懂中文的人笑了,气氛似乎轻松了起来。 夏之旬挂起微笑:“没有。”然后又用英文补了一句:“By the way,I。'm single now.” 这次,所有的宾客几乎都笑了,一位不怕事儿的美国女孩大胆地问乔千里能不能把男伴借给她跳一支舞。 乔千里笑着看了一夏之旬一眼,夏之旬点点头,她就做出一副心疼又为难的表情:“No problem, but his appearance fee is expensive, so maybe you。'll have to be quick.” 又是一阵笑声,舞会在欢乐的氛围中来拉开帷幕。 那位美国女孩真的找来,拉着夏之旬就步入舞池,在舒缓的舞曲中一边跳舞一边和他攀谈。 夏之旬意外地发现眼前名叫July的女生也是纽大的毕业生,比他高两届毕业,面容明媚,虽然有碧蓝色的眼,但骨骼却柔和,似乎带着点亚洲人的血统。 “我会一点中文,我的爷爷是中国人。”July开口用普通话和夏之旬交流,直接发起进攻,“我喜欢你这样的人,你看上去很有才华。” 夏之旬微笑,礼貌地说了句你也不错,带着July随着音乐转圈。 一舞毕,July提议他们两个出去走走。 夏之旬搜寻着乔千里的身影,见她也正被一群人围着而分身乏术,大概不需要他出现,索性同意,两人在舞曲的尾声离开了东厅。 接近十二点,酒店大堂没什么人,二人沿着挂满油画的走廊边走边聊,夏之旬在必要的场合会变得健谈,他和July聊起学校的变化,当年那个劈腿的老教授现在过得非常落魄,商学院门口地黑天鹅现在定居到了国际关系学院。July被夏之旬的话题吸引,愈发喜欢眼前这个亚洲人。 快走到西厅时,他们忽然听见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即使门还关着,也能感觉到了西厅内的热烈氛围。 “我听朋友说,今天有学术论坛在亨敦酒店西厅举办,有兴趣进去看看吗?”July有些好奇。 放在以前,夏之旬绝对没有兴趣,但现在他却不会拒绝,甚至没有问一句是什么学科就答应了。 两人推开西厅的大门,厅内是类似阶大教室的布置,照明灯等全部关闭,只留了靠近走道的指示灯。座椅呈阶梯状向前延伸,最前方的圆台上有一块高清的电子屏,上面正播放一张布满物理公式的幻灯片,周围昏暗一片,讲台上也空无一人,看起来他们来得不是时候,演讲正处于中场休息阶段。 会议室很大,几乎每个位置都坐满了,大家纷纷打开笔记本电脑做记录,只有最前排有两个空位,夏之旬有点担心前排的位置是留给一些大人物的,但是July显然没有这种顾及,颇为开心地挽着他越过走道,来到了两个位置前,坐在了右边的位置。 夏之旬只好在左边坐下。他担心西装出现褶皱,低下头整理衣服,同一时刻,有人推开讲台边的侧门走上了讲台,然后用流利的英语宣布汇报继续。 周围应声响起热烈的掌声,July也非常热心地鼓掌,唯独夏之旬没有。 听见演讲者声音的第一秒,他悠哉悠哉整理西装边沿的手就僵住了。 过于熟悉的声音让他有一点恍惚,他屏住了呼吸,缓缓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向讲台上发言人望去,然后在三束交汇的光芒中看见了已经两年半未见的人。 是裴声。 裴声身后电子大屏不断更换幻灯片,昭示着分秒的流逝,但时间在夏之旬这里突然失去了三维空间里的尺度意义,像粘稠的泥沙般无比缓慢地流动。周遭的杂音似乎都被夏之旬屏蔽掉了,他听不见任何周围人的私语,只能听见裴声用平稳的语调不断讲解关于气候变化的论文,视线牢牢黏在他身上,似是要把他洞穿。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之旬突然被另一阵轰鸣的掌声拉回现实,裴声的汇报已经结束。大厅内的照明灯霎时间亮了起来,会议厅一下子明亮如昼,周围的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相互交流自己的感悟,然后非常有秩序地离席。 这是最后一场汇报。 夏之旬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裴声看,太久没有眨眼,眼睛变得酸涩。 裴声没有看到他,很多人对这个汇报的内容异常感兴趣,一窝蜂来到讲台上,人群砌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被围在中间的裴声偶尔从人影夹缝中露出面容。 时间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裴声和夏之旬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那样清楚。 July轻声喊了夏之旬好几次,夏之旬恍若未闻,她只好又拍了拍他,但这位男伴依然毫无反应,July无可奈何,只好把嗓门调大,大声道:“夏之旬! Shall we go?” 这一喊惊动了近在咫尺的讲台上的人群,众人纷纷扭头看过来,July不好意思地微笑,指指夏之旬解释道:“Sorry, he is a little sleepy and couldn。't hear me , so I had to be louder!” 裴声闻声看去,呼吸停滞。他刚刚拔掉u盘,手霎时间卸了力,u盘砰地砸在讲台边缘的橡胶垫上,一下子弹起来,最后落在夏之旬的脚边。 众人让出一条通向观众席的道路,但裴声没有上千去捡,而坐在第一排的夏之旬也没有拾起来的意思。 两个人隔着三米的距离对视,十秒过去,谁都没有说一个字。 他们两个的神情都不算好看,氛围突然变得无法言说。众人感觉到突然之间有暗流在两个亚洲面孔之间涌动,但无人敢于开口问一句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July接到朋友的呼叫,说午宴已经在东厅开始,于是不愿再浪费时间,弯腰把u盘拾起来,重新亲昵地挽起夏之旬的胳膊,把他拉起来,挽着他走道演讲者面前:“你的u盘。” 裴声回魂般地啊了一声,伸手接过,垂下眼睫道谢,目光却落在女孩搭在夏之旬臂弯的手上,无法抑制地有些难受,于是把眼眸垂得更低。 “我们回去吧,午餐时间到了。”July凑近夏之旬耳畔轻声说,嘴角勾起非常甜美的弧度。 夏之旬不言不语地点点头,然后和July一同转身离开。 第1章 买醉 “裴声,你还好吗?” 和裴声一同而来的气象所研究员注意到裴声逐渐发白的脸色,担心地问。这次汇报是难得的在国际学术论坛进行交流的机会,他们之前合作的项目论文有幸被选中来参加会议,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是没想到出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意外。 裴声沉默了五秒,当着所有人的面低语:“说如果要实话,我可能不太好。” 随行翻译带着疑惑把裴声的话翻译给大家听,众人纷纷交换着担忧的眼神,猜测裴声与刚刚气质冷冰冰的男人之间有什么过节,而且一定处于弱势,颇为体谅地表示可以先添加联络方式,其余的交流可以以后进行。 裴声机械地继续把自己的联络方式报给大家,然后拒绝了研究员陪同的建议,一个人背着电脑包从侧门离开了会议厅。 翻译是个年轻地短发女孩,看着裴声地样子,颇为担心:“沈研究员,裴声看上去不太好。” 气象局的研究员也点头,但是他和裴声只是合作关系,并不了解这个温润而内敛的男生,只好说:“我们晚一点联系他吧,他看上去很失落,大概需要自己独处一段时间。” 乔千里在东厅一个人应付了五轮表示友好的敬酒,看见夏之旬回来,立刻把烫手山芋甩给他,自己一个人跑到露天阳台喘气。她实在是喝得要吐了,没办法,谁让她是东道主,再恶心也只能带着甜美的微笑把表面功夫给做全。 但是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这些中年人不喝酒难道就没法和她说话了吗?还是不喝酒就没法谈项目?乔卫一定是在报复她不想回国继承家业,所以才把这种破差事交给她! 乔千里越想越气,突然间一阵反胃,直觉觉得自己离呕吐不远了,转头就走,表面上维持淡定,迈着优雅的小碎步挪出充斥酒精和香氛气息的东厅,来到大堂的卫生间,一脚踢开卫生间的门,抱着马桶大吐特吐。 十分钟过去,乔千里足足冲了三次马桶,这才觉得胃里终于舒服了些,然后去化妆间找到漱口水漱口,整理完仪容仪表后挂上微笑出去。 路过酒水区时,乔千里想起自己之前等待客人的时候把一张客人给的名片拉下了,拐过去找。 这个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吃饭,酒水区空空荡荡,只有最昏暗的角落里有一个年轻人,那人晃悠悠地倒了一小杯酒,颤悠悠地举起酒杯,对着灯光晃了晃,然后一口闷,一下就瘫倒在了桌上。 啧,一个年轻酒鬼。 酒鬼面前摆了一瓶度数极高的爆裂伏特加,已经下去了大半瓶。 乔千里跟经理闲聊的时候听他过介绍酒店的酒水储备,这种伏特加原本是俄罗斯贫民窟最流行的酒,因为大多数人只喝一点就可以昏睡一天,忘却痛苦,所以这酒轻易不能多喝。 这人喝了大半瓶,还能走吗? 乔千里天生热心肠,想着这好歹也是自家酒店,出了事儿也不好,找到名片之后就走近去看,那人果然已经不省人事。 她叫来酒店前台辨认这是哪位入住的客人,前台对照着登记者的个人信息:“乔小姐,这位客人是来参加国际气象论坛的中国人,名叫裴声,并非入住客人。” 乔千里哦了一声,刚开始只听见他是个中国人,而后回味了一下,瞪大眼:“裴声?” 前台不明所以,重复了一遍:“他的资料上写着,裴声,您看一下。” 乔千里接过平板看了后台的记录,简直是大吃惊。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这个裴声来参加气象学术交流会的论坛,说明他也是学气象的,而且登记资料里清清楚楚写着他是中国青城人,乔千里凑近看了一眼,这裴声长得也相当好看,和夏之旬那个前男友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 她有点拿不准要怎么办,但总不能看着这个疑似好兄弟前任的中国同胞这里一睡不醒,于是开了间空房,又招呼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男服务生,想把裴声抬进去醒个酒。 男服务生一左一右架着裴声的胳膊,由于这位是老板的女儿指定他们照顾的客人,他们不敢怠慢,为了彰显工作热情,两个服务生还牢牢揽住了沉睡客人的腰,把他往通向住宿区的电梯里带。 乔千里跟在他们身后一段距离给导师回复邮件,突然听见前方传来熟悉的带着怒意的冷冰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乔千里抬眼一看,夏之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此刻正在蹙眉质问两个无辜员工。 真是见证历史了。这两年多,她还从没见过夏之旬有过这么强烈的情绪。夏之旬拿奖学金的时候都是一副关我屁事的淡漠表情,现在能这么愤怒,解释恐怕只有一个——此裴声的确是彼裴声。 而两位服务生死死抱着裴声的样子,看上去的确有点像在从事什么非法活动。 妈呀,这误会大了。乔千里立刻小跑过去调停:“别误会别误会!他喝醉了,我找人把他送到空房间里醒酒。” 夏之旬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愣了一下:“可他刚刚还好好的。” 乔千里嘴巴张大:“你们,已经见过了?” 夏之旬不想解释,扭头跟两个服务生说:“放开手,我送他过去。” 两个服务生被眼前的男人震慑住,一齐扭头看乔千里。 乔千里猛点头,手摆得像拨浪鼓,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夏之旬小心地从服务生手中接过人,就在感知到裴声温度的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身体里沉寂很久的某种感觉重新燃烧起来。 燥热的,不安的,渴望的,这些与爱、欲和痛苦有关感觉一同苏醒,冲撞着他心里那道尘封的门。 他一瞬间变得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往哪里放,但又不能容忍这种事情是别人代劳,所以只能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态,避开所有暧昧的位置,一点点地把人带到电梯里。 乔千里帮忙按着保持电梯门打开的按钮,把房卡递给夏之旬,神色有点古怪,迟迟没有松开手。 夏之旬疑惑地看着她,乔千里犹豫一下:“夏之旬,你可别趁人之危…” 夏之旬摇头,神色认真:“我只是不放心,没有任何其他意思,把他送过去就下楼。” 乔千里识趣松手,电梯上行。她眨眨眼,觉得爱情这东西很有意思。 叮的一声,电梯往上运行,裴声似乎有些转醒,挣扎着想要睁睛。 夏之旬一惊,立刻伸手覆盖在裴声眼睫上,沉下嗓音用英文说了一句睡吧。 裴声半醒非醒,脑子不怎么清明,轻易被这声带着安抚的劝慰给说服,顺从地闭上眼,不再试图醒来,轻轻把脑袋靠在了身旁人的肩头。 夏之旬扶着裴声的右臂不自觉地紧绷,在电梯开门的时候下定决心,把人打横抱起来,然后疾步朝房间走去。 房门滴滴两下打开,夏之旬立即走到床边,弯下腰把裴声放下,让人能斜靠在床头,然后无法控制地停下了动作,看着裴声因烈酒而变得潮红的面颊和湿润的嘴唇失神片刻,脑海里闪过很多以前的旖旎画面。 他们短暂的恋爱中为数不多的彼此慰藉曾经让他食髓知味。 但是一切都过去了,所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克制着目光,虚扣着裴声的脚腕帮他脱了鞋,未免自己真的发疯做出什么出格事儿而不再看任何地方,一气呵成地把他人塞进被子里,这才舒了一口气。 夏之旬顶着颗思绪万千的心脏准备走,结果裴声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像十分不舍这种贴心的照顾一样,轻轻呢喃了一句不要走。 手掌相贴的感觉让他沉溺。 要命了。 夏之旬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裴声搞疯了。这两年半,他再没兴致认识新人,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欲无求,但所有的防线在见到裴声的那一刻起轰然坍塌。 他从不自欺欺人,因此更加难过。 夏之旬觉得自己是个滑稽的小丑,无论裴声当年是如何决绝而狠心,但是他在他面前却是不用钓就上钩的鱼,被伤透了心,也还是这样无法抗拒地被裴声吸引。 用裴声当年的话讲,他很愚蠢,愚蠢地爱着他,愚蠢地自我感动。 想到这,夏之旬才觉得自己的思维终于冷静下来。他把手抽出来,重新遮盖在把裴声的眼睛上,忍着睫毛颤动带来的感觉,冷下声音问:“你让我别走,但你知道我是谁吗?” 裴声似梦非梦中看见了夏之旬,夏之旬身边有很多个漂亮的女孩,他远远看着,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可是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在人群外默默地着急。忽然听到耳边的问话,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做梦,微微睁眼,眼前黑暗一片,他断定自己是在做梦,大胆地回答:“是夏之旬,对不对?” 夏之旬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又问:“为什么觉得是夏之旬?” “你有他身上的味道。” 夏之旬听见自己心里的叹息。 他在国内一直用一款柑橘调的香水,来到纽约之后被乔千里评价太没气势,所以改用另一种,可今天发现那瓶松木香的用光了,所以才不得不用回这个。 而他们又非常刚好,在距离中国十万八千里的异国里的同一个酒店相遇。 命运喜欢捉弄人。 第1章 嘴硬 夏之旬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去喝酒?” “因为伤心。” 夏之旬愣了一下,心里浮起一个猜测,但他不敢去证实,只能试着把时间拉回两年半之前:“那你提分手的时候伤心吗?” 裴声现在实在没什么思考能力,只把这当成梦,说得委屈:“我没有办法,再说…” 夏之旬追问:“再说什么?” “他身边还有那么多人,我配不上。”裴声说完这句话,重新被困意袭卷,夏之旬感到手掌心的睫毛已经不再快速地颤动,慢慢收回了手,看了看裴声安静的睡颜,不回头地离开了。 回到一楼,乔千里还在紧张兮兮地等他,看见夏之旬衣着整齐地回来,悬着的心可算放下。 两人回到东厅,午宴基本结束,乔千里不敢怠慢,赶紧发表感言,感谢各位来宾对酒店重新开业的支持。 “怎么样,你还好吗?”等到客人都走完,乔千里揉了揉酸痛的肩颈,担忧地关心不在状态的夏之旬。 “不知道。” “你要回去看看他吗?” 夏之旬有点烦躁:“我们分手了,我没有立场去看,他也并不需要我过去。” 乔千里托着下巴:“说实话,你应该知道你这两年多的种种表现都代表着你还喜欢他。” 夏之旬目光重新变得冷淡:“喜欢又怎么样?反正迟早会忘。我不是非他不可。” 乔千里知道他死鸭子嘴硬,这话都是说给自己听。 半个月之后,夏之旬了完成研究生阶段最后一场final,夏之秋一个电话打过来,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先回国一趟,因为公司需要进行股权转让,夏之旬作为KT的大股东,本人务必到场。 KT就是夏之秋所说的留给夏之旬的公司。夏庭山和她很早就在筹备拆分总公司,一来是大公司到了一定的年头该进行业务精简,二来是夏之旬生父母的遗产总要有用武之地。父女俩顶着总公司股东的不满和压力,坚定地进行了各部门的资产结算,然后分割出来一家子公司,打算最终交给夏之旬打理。 之前,父女俩心里根本没底把KT交给夏之旬会是个什么结果,但两年半的时间,夏之秋目睹夏之旬的变化,充分相信他目前可以试着闯荡一番,哪怕他经验还很有限。她在电话里非常客气地跟夏之旬表达自己的意思,而且提到他以后想在国外办公还是留在国内,完全可以凭他做主。 夏之旬虽然嘴硬,但到底还是答应了回去一趟,顺便问乔千里要不要一起回国休息一段时间,反正刚好也是圣诞节假期。 乔千里被前段时间写的基金计划书折磨得有点吃不消,毫不犹豫就答应,立刻打包行李跟着夏之旬飞回国。 飞机飞跃太平洋,两个人昏睡十几小时,醒来就回到了青城。 回国的第一顿饭,乔卫请客做东。 两年半不见,乔卫看上去竟然越发有精神,但老头不爱染头,白发有些多了。 乔千里异常想念青城传统菜,餐桌上吃得那叫一个欢,头直往碗里埋,连乔卫问他三遍终身大事什么时候解决都没听见。 夏之旬好心重复了一遍问题,乔千里敷衍道:“放心放心,在准备了。” “千里,之旬,我问一句,就是问问哈,你们俩还有可能继续发展吗?当初你们骗我的事儿我就不追究了,重新开始怎么样?” 乔千里猛然被一口热汤呛住,咳嗽好几口,找纸巾擦嘴,顺便嫌弃地看了一眼夏之旬,斩钉截铁道:“绝对不可能!” 然后默默在心里补充,除非你想让你女儿当同妻。 夏之旬无奈的摊手,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他听见父女俩的对话,彻底放了心。看来乔卫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的那些荒唐事,夏之秋倒是很给他面子,终究没有在外人面前戳破家丑。 乔卫惋惜地叹气,只好死了这条心。 吃完饭,乔卫把夏之旬载到他们公司楼下。夏之旬整理了一下仪表,然后乘电梯上到顶层夏之秋的办公室。 叮咚一声打开总经理办公室门的时候,夏之秋正在办公桌前忙着处理文件,给厚厚一叠材料盖章,看见夏之旬的时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从办公椅上起身,神色自若地给了久未相见的弟弟一个不算太亲密的拥抱。即使还有些尴尬,但多年的商场经验已经让夏之秋学会掩饰情绪。 夏之旬相当配合地拍了拍夏之秋的肩,然后松开了手。他现在对夏之秋已经没什么怨言了,人需要彼此体谅,虽然夏之秋当初没有体谅他,但他现在可以试着体谅当初的她。 “稍等一下,等小刘把三份文件都盖好公章,我带你去你办公室。” 话音刚落,秘书仿佛听见老板召唤一样,立刻更换股东所需的所有材料拿来了。夏之秋清点了一下,带夏之旬下到地下车库,停在一辆玛莎拉蒂的suv前:“这辆车是爸给你提的,你以后在国内的话可以开这个,不开的时候可以停在你公寓车库。” “我的公寓?” “爸早就给你买了,你现在可以搬出去自己住,不用再跟我们挤在一起。” 夏之旬点点头,打开驾驶座的门,按照导航往KT公司走。按照夏之秋的说法,KT是一暂时性的外贸公司,初创阶段可以承接总公司一部分订单,但未来发展方向全由他做主,完全也可以让夏之旬发展自己的专业。两人来到公司大楼,已经有不少员工在等,看见即将上任的老板,赶紧排成一排鞠躬。 夏之旬摆手致意,跟着夏之秋上楼。 “目前公司虽然已经上市,但是股东只有爸和我,所以不必召集全体开会,你只需要都在这些文件上签名就可以。” “公司注册资金是五千万,你不要觉得有负担,你生父生前留给你的遗产很多,利滚利十几年,很容易就达到很可观的数字,我会把那笔钱转到你的银行卡。”夏之秋事无巨细地把每个重要事项都交代给夏之旬,“你对公司架构还有人员构成还很陌生,我会让我的秘书给你补课,不过可以先休息几天。” 夏之旬在每一份文件上工整签名,然后按手印,随着最后的流程结束,他里升腾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一种确定了世界上有东西是完全属于他的的感觉。这让他心安。 事毕,夏之旬提出去疗养院看夏庭山。 夏之秋显出伤感的神色,“之旬,有件事情我想我还是得告诉你,爸的身体,可能真的撑不了太久了。” 夏之旬心里一惊,神色凝重起来:“出什么事了?” “还是心脏的毛病,支架老化了,但是再开刀实在有风险,国内外的专家都没法保证手术一定成功。” 夏之旬几乎立刻就想发火。他这几年虽然变得沉稳,但脾气也相应地没有原来那么好,他怒道:“夏之秋,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反而还总是说一切正常?” 夏之秋有点鼻酸,背过身:“我怕你心里不舒服。我不想再用爸作为绑架你的条件,像当初那样。” 夏之旬摇了摇头:“无论当初是怎么样,你们把我当自家人养育了二十多年,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因为记仇而对长辈不管不顾的人吗?”他叹了口气,疲惫地捏捏眉心:“姐,算了。当年你没有错,以后别这么小心翼翼了,我们试着还像以前那样相处成吗?一起去看看爸吧。” 夏之秋差点落下泪来。这是夏之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心喊她姐。可是她真的没错吗?恐怕不是的。夏之旬选择原谅,只会让她更加愧疚。 两个人往疗养院去,疗养院开设在青城北海湾近山处,夏之旬开车的时候经过环海线,偶尔看路边的风景,看着看着就想起大四那年做过的公交车,听过的歌曲,和那天漫天飞舞的大雪。 心情不好的时候更加容易想起旧事,难免感伤。 夏庭山早就知道夏之旬今天会来看他,精神头比以前好很多,脸上是全是掩盖不住的笑意,护工看着也高兴,充满干劲地把本来就一尘不染的房间有又打扫了一遍。 看着一双儿女走进来的时候,夏庭山难掩激动,用力招手:“儿子,过来点让爸看看。” 夏之旬走近,俯下身抱住已经显出来老态的夏庭山,再起身的时候,眼睛里泛着泪光。 这点眼泪感染了夏庭山。夏之旬从来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他甚至记不清楚夏之旬上一次流泪是小学还是幼儿园。年逾花甲的老人此刻心里又是感动又是伤怀,粗糙手掌紧紧抓着夏之旬的手:“之旬,你可别哭啊,都这么大的人了,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爸,我以前不懂事儿,惹您生气,我..” “行了行了,以前的事儿不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喜欢花天酒地嘛,年轻男孩喜欢玩也正常,现在改邪归正就行了。之秋都和我说了,你现在是学业有成,事业也进展得不错。我看到你对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也就没什么放不下心的了。” 第1章 老公寓 夏之秋默默走了,留下父子两个人对话。她站在走廊的落地窗前,望着远处崖壁下的大海,下定决心不再干涉夏之旬以后做的任何决定。 因为夏之旬现在已经足够强大。 一个人变强之后就有权利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哪怕这个打算可能不如他亲生父母的期望。但无论如何,幸福和快乐只能由他自己丈量。 夏之旬从房间里出来,夏之秋说:“我还没告诉爸你已经知道身世的事情。” 夏之旬情绪有点低落:“我知道,谢谢。爸的身体状况不好,这几年我就先不出国了,留在青城还能随时过来看看。” 夏之秋欣慰地点头:“我和医生商量的方案是保守治疗,虽然治不了本,但是可以缓解病情。” 夏之秋还有事要处理,两人在停车场分别,走之前,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你想不想去你生父母亲的墓地看看?他们走得很突然,只留下过一张合照,给你。” 夏之旬从信封里拿出一张褪色的照片。 照片中,一对年轻的夫妻隔着二十多年的时间和他对望。 这是他的父母。两个人很有夫妻相,在摄像机面前有些拘谨,但是看起来非常幸福。 夏之旬非常感慨,他并不了解自己的亲生父母,看着他们的时候感觉非常陌生,但冥冥中又有一股奇怪的连结感。 两年半之前,夏之秋把所有关于他亲生父母的消息告诉了他,但他在巨大的震惊和悲伤中拒绝接受这些,但时过境迁,如今的他已经可以从容地回忆过去,接受这个事实。 “我会去扫墓的,你把地址告诉我,我抽时间自己过去。” 分别之后,夏之旬开车去往自己的处所。 回国以来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办完,倦意就挡不住似的往外冒。为了缓解疲惫,他打开音响播放重金属摇滚,在不知名乐队的嘶吼呐喊中保持神智清明。 车开到庆山路的十字路口,他踩刹车等红灯。手边突然传来手机的震动,夏之旬暂停了音乐,轻触耳机接听,耳机里,一个陌生人说他这个月该交房租。 夏之旬疑惑地说他没有租房子。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核查什么,然后过了一会儿非常抱歉地说是他打错了,他是新上任的中介,还不太熟悉业务,不小心打到以前租户的号码上了。 夏之旬打了呵欠说没关系,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训话的声音,大概是上司在职责负责的小中介工作不够认真,为什么能把以前姓夏的租户和现在姓裴的租户搞混,明明这两个字风马牛不相及。 夏之旬愣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种荒谬的可能,赶在电话那头的人挂断前问:“抱歉,你们刚刚说,现在的租户姓什么?” 小中介大概是怕得罪以前的客户,非常没有职业精神地暴露了现在租户的信息:“您好,租户姓裴,上下结构的那个裴。” 夏之旬心开始狂跳。 小中介没听见电话那头的回答,生怕又得罪人,赶紧站站兢兢补充,“单名一个声,声音的声。您二位是朋友吗?” 听见这句,夏之旬脑子里那根从纽约开始就将崩未崩的弦彻底崩断,握方向盘的手一抖,一声闷响,车子撞上路沿石。 因为这通电话,他成功把刚上路没几个小时的玛莎拉蒂剐蹭掉一块漆。 已经绿灯,夏之旬的失误引来后面司机的不满,他们纷纷鸣笛催促前排的豪车快点出发。 夏之旬在巨大的震惊和疑虑中重新启动车辆,猛打方向盘调了头,一路加速疾驰着回到他以前住的地方。 他三步并两步地奔向自己的房间,飞速在房间里翻找,最终在自己的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一把钥匙。 夏之秋以前租的校外公寓留的是他的电话,公寓允许租户给自己的房间换锁,为了安全起见,他那时候换了一把锁,退租后忘记归还钥匙。 如果裴声没有大动干戈地再换一个,那么他应当还能进去。 此刻,夏之旬无意计较自己是否在私闯民宅,自从纽约那次意外重逢,他心里就开始隐约有个猜测,但又太害怕自己在自作多情,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要进去看看,搞清楚裴声为什么要住在他们当初一同住过的地方,尤其是在他信誓旦旦说会忘了他之后。 此时的裴声还不知道夏之旬已经回国,更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他刚刚做完助教的工作,从学校里出来,在小区门口的商店里买了一盒草莓,拿出钥匙开门时因为寒冷而打了个哆嗦,然后把围巾摘下来挂在衣架上,接着把脱下的鞋子摆放整齐,再次直起身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时隔大半个月,他又遇到夏之旬。 在他们曾经共同打造出来的这间公寓里。 夏之旬双腿交叠倚着在窗台,脱掉西装外套,羊毛衫的袖子挽到小臂,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神情平静,但漆黑的眼睛里藏着无声的暗涌。 “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续租。”夏之旬盯着裴声,眼神往书桌上一扫:“而且留着我们的合照。” 房子的布置和当年他离开时差不多,甚至比那时候还要具有生活气息。懒人沙发上的褶皱,被洗得泛白的床品和冒着热气的水壶无一不代表着有人长居。书桌上面多了一个木质相框,里面装着裴声过生日时他们拍的合照。最让他惊讶的是房间角落的猫爬架和旁边笼子里的猫。即使长大了一些,但夏之旬一眼就认出它是自己当初送到流浪猫收容所的三只小猫之一。 按耐着心里滔天的巨浪,夏之旬克制地寒暄:“刚从学校回来吗?” 裴声安静地站着,垂下眼,“是。” 夏之旬点点头。 裴声喉咙有点干,把一袋子草莓搁在桌上,转身去倒水,但是他拿水壶和拿水杯的两只手一直在无法控制地发抖,不小心把水倒在了手腕上,滚烫开水立刻把白皙的皮肤烫出一片红色的印记。 夏之旬眼睁睁看着裴声把自己烫伤,不但不喊疼,而且还在垂着眼眸发呆,无奈地打开冰箱翻找半天,拿出一支雪糕,伸手拉过裴声的手臂,把冒着白气的雪糕贴在被烫红的一大片肌肤上,“扶好,冰敷十分钟再用温水冲一下。” “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你挑的草莓有很多都不新鲜,窗台上的花也很久没浇水,叶子都黄了,还有那支雪糕,也是过期的,不能吃了。” 裴声没有说话,静静地保持着拿雪糕冰自己的姿势,像个被施了沉默咒的精致木偶。 听不到回应也没关系,夏之旬自顾自地问:“裴声,分手之后留着合照,会过敏还要养猫,是你这种聪明人怀旧的习惯之一吗?” 他话里带刺,扎得裴声浑身都在痛。 裴声总是不敢去想自己为了逼走夏之旬而说过的话,因为他知道那些话太伤人。 他伤人在先,现在罪有应得。 夏之旬没有给裴声回答的时间,继续问:“为什么要续租?为什么留着这张照片?为什么收养这只猫?” 裴声被一个一个问题逼到死角,终于不得不抬起头。 夏之旬看见他在流泪。 泪水从裴声的眼角滑落,一滴一滴坠落在桌上,顺着微微倾斜的木质桌面滚落到地板。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夏之旬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熄了火。他本来还有很多想说的,一些已经打好腹稿的,更加狠心的,让人心痛的话,很适合借着这个机会说出来,把他承受过的痛苦原数奉还。可是时隔两年多,他看到裴声哭,哪怕并不知道缘由,也还是一样会难受。 真是让人没办法啊。夏之旬自嘲地笑了笑,但他并不打算再心软仁慈,他一定要听裴声亲口说出来答案,就算不如他的意也没关系。 “那天你在纽约喝醉的时候,是我把你送到酒店房间。” 听见这话,裴声反应了一会儿,呆呆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纽约?” 夏之旬盯着他:“没错,就是纽约。” 裴声感到一阵眩晕。他以为那天夏之旬的靠近只是个梦,所以才敢放纵自己贪恋那只温暖的手掌。 “你没有做梦。我问你为什么把自己灌醉,你说因为伤心。” 夏之旬再次逼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裴声?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过要放弃我,不打算再因为我而承受本不该承受的压力,但为什么现在又要把自己搞成一派深情的模样?” 裴声在一片迷蒙的视野中站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两年年半以前,他强迫自己抹去这段感情的日子里,心理状态每况愈下。 左应宸的音频公之于众,他每晚都会陷入对那个婚宴现场的回忆,仿佛听见无数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对他评头论足。论坛事件之后,尽管李湫重新发表了道歉的帖子,但道歉被别有用心的人恶意解读,学校里关于他的流言更加肆虐,他平白无故被人污蔑学术造假,被本班的学生指责工作不认真。 再加上他无意间得知陈晓婉的腿根本无法通过理疗治好,一切的一切挤在一起海啸一般袭来,随时能把他压垮。 张清晖终于看不下去,逼着他去找林建深进行心理疏导和情绪干预。 裴声拗不过导师的坚持,在林建深的诊室,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把自己所有的落魄全盘托出。 他想要放弃固执地维持自尊,遵循不破不立的法则,用一种自毁的勇气把一切都坦白出来,重新获得活着的力量。 可是林建深听完师弟的话,却只是告诉他,不要强行忘记什么人,因为神经系统无法说谎。 “那,我应该怎么办?” “如果可以,慢慢随着时间忘记,如果不行,就继续保持着原来的状态,从熟悉的东西上找到安慰,否则你会陷入更严重的抑郁状态,那会很危险。” 第1章 巧合 所以裴声不再和自己的心对着干。 他选择回到这里,把收容站里夏之旬捡到的那只最瘦弱的小猫带回来,在屋子里用柑橘调的香氛,留着他们一起买回来的所有东西。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幻想着他们并没有分开,久而久之,最难过的时候就这样捱过去。 来势汹汹的留言也终于随着时间平息,一切慢慢归于平静,直到现在。 今年小区不再供暖,夏之旬进房门的时候打开了空调暖风,半小时过去,房间里逐渐变得闷热。 夏之旬的耐心被裴声无止境的沉默蚕食,强撑着的精神也一点点流逝。 “回答我的问题,裴声。”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轻声叹息,嗓音低哑,“我刚回国没多久,时差没倒过来,现在很累很累,不想再干耗下去了。” 裴声一怔,擦干眼泪,放弃无谓的抵抗:“对不起。” “夏之旬,我忘不了你,我做不到。” 随着这句话,夏之旬心里的的滔天巨浪终于止息。 自纽约相遇之后冒出来的疑问,他想去猜测却不敢猜测的事情,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原来裴声真的忘不了他。 夏之旬反复体味裴声的剖白,一时间情绪复杂。 他觉得自己是高兴的,但又无法忽略与此同时占据上风的另一种感觉——愤怒、不甘和难以理解。 他神情依旧疏远而淡漠,抱着手臂继续说:“所以你就像个乌龟一样把自己封在这间房子里,留着照片养着猫,以为一切万事大吉,可以没有遗憾,而且过得还不错?如果不是我接到中介打错的电话找过来,那你是不是这一生都不会再主动找我哪怕一回?” “你把自己择得挺干净,先分手,忘得了最好,忘不了再说,反正你还可以睹物思人。” “如果说我那时候是愚不可及,那你这样逃避一切来自我感动难道就很理性吗?” 裴声几近无言,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他想张口辩解几句,辩无可辩。 他的确是在逃避。他懦弱地选择分手,分手之后又懦弱地装作一切如常。 他是个胆小的骗子。 半晌,当房间里的沉默快奏出一首沉默奏鸣曲的时候,夏之旬终于决定收起浑身的刺,把手里的钥匙搁在桌面,平和地开口说再见。 他需要时间整理心情。 “不要走。”裴声再次阻拦。 “为什么?” 裴声眼神暗下去,忍着难过说:“我还有话要说。” 夏之旬松手,门把手的锁扣一下子跳回凹槽。 “租房子很贵,但我会赚钱,继续住在这儿、留着照片还有养猫全都是因为想你,在纽约喝醉是因为我一直不敢接受的事情变成现实。” “我欠你一个道歉。夏之旬,是我说话不算话,答应你在一起却又先离开,说过会忘了你却做不到。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该说那么难听的话,不该自毁承诺,不该..” 夏之旬呼吸微滞,缓缓摇头打断裴声的道歉:“不需要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裴声仿佛坠入海底。他压抑着呼吸去看夏之旬的眼睛,看见满眼的血丝,只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尽可能忽略那双眼睛里的冷淡与防备,缓缓上前,鼓起勇气轻轻拥抱了一下眼前的人。 三秒之后,裴声松了手,退回到安全的距离:“真的,真的对不起。这个拥抱应该那个时候就给你的。” 被裴声拥抱的一刹那,夏之旬纵容自己把眼睛闭上。 他一个人在名为前途的路上奔波了太久,一刻也不停地向前,磕绊流血的时候咬牙继续,从未让任何人知道他心里的茫然和害怕。 人人都觉得他如同孤狼驰骋草原一样轻巧无比地取胜,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无论是成绩单上的A+还是新闻里的名字,都是他拼了命才得到的结果。多少次他被复杂的数理公式打击得想要放弃时,他都会想起来裴声冷冰冰的那句“喜欢聪明人”,然后逼自己坚持下去,即使他的坚持裴声已经无从知晓,夏之旬也想要真正的变成在某个方面与裴声旗鼓相当的人,不再做一个一无所长的废物。 而这么久以来,只有现在这一刻让他奇迹般得到安慰。 这个并不亲密的拥抱像清泉一样包裹着他千疮百孔的心,让他平静下来,甘愿再次沉醉。 哪怕他还有不甘,和那么一点埋怨。 拥抱终止,夏之旬放松了紧绷的肩背:“我先走了。” 裴声跑到床头柜,从抽屉里找到几片提神含片:“开车小心。” “谢谢。” 裴声目送夏之旬离开,在空调制热的嗡鸣噪声里放空,瘫在床上,任由各种情绪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神经系统。 悲伤,痛苦,喜悦,悸动,自责,后悔。 他有时候会想自己是否还能和夏之旬重逢,如果相遇,又该如何面对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过被夏之旬找到公寓里,看穿他所有心思的可能。 像站在法庭上,被陈列了罪证的罪人,无法狡辩。 现在,夏之旬知道了他的想法,打算怎么对待他呢? 如果夏之旬真的有了新的恋人,那他这样恬不知耻地留恋过去,沉湎回忆,又能算作什么呢? 裴声正陷在纠结中,被一声猫叫拉回现实。 晚餐时间,到了喂猫的时候。 他揉了揉被烫伤的手腕,带好护目镜给猫咪喂食。 决定搬回这里的时候,裴声在微博上看到了王阿姨发出来的流浪猫求领养的帖子,思忖一番,还是想要把猫带回来。 毕竟那是夏之旬很喜欢的小猫。 不知道为什么,王阿姨对他的态度很不热情,再加上又记得他过敏,劝阻多次,但裴声排除万难,保证他一定可以把小家伙照顾好,这才说动了王阿姨。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了一天打扫七次房间,而且每次和猫咪亲密接触的时候都要带上护目镜的日子。 好在他觉得这些麻烦和累其实都不算什么,裴声知道自己需要一种寄托,他把所有的话都讲给小猫听,讲着讲着,日子就悄悄溜走,小猫也变成大猫。 可是夏之旬本尊刚刚出现,裴声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猫继续对话,一人一猫干瞪眼了片刻,猫耐不住寂寞,小脑袋蹭蹭主人的手心,摇摇尾巴轻巧地跳上了猫爬架,享受冬日的阳光。 裴声任劳任怨地把笼子打扫干净,刚放下扫帚,门铃突然响起。 他的心一瞬间又提起来,快步走到客厅,在猫眼里看见马友的脸,这才放松下来。 一年前,他们硕士毕业,裴声继续读博,而马友终止了学术道路,如今在一家国企上班。 夏之旬走之后,他是裴声唯一的访客。 步入社会的马友如今也西装革履加身,正经了不少,唯一不变的是那张戴着眼镜的短脸,非常有精神头,神色却有点古怪。 “怎么了?” 马友纠结片刻,压低声音:“我刚刚在楼道口看见个人,他和夏之...和你前男友可真像啊。” 裴声哑了片刻,想要开口肯定朋友的猜测,结果又听见他说:“但是那家伙一看就是个精英,那模样那气质那身材,啧啧啧,夏之旬可比不上。” 裴声:“….” 马友做事有个原则,那就是坚持维护裴声不动摇。无论他俩之间发生过什么,既然已经是前男友,那就该用来和优质男人对比,然后在对比中灭亡。 “嗨呀,不提这个了,我今天里找你是想跟你说件事,我前段时间说的让你接替我的项目…”马友顿了顿,心虚道:“被甲方爸爸转交给一个新开的子公司了。” 马友说的是一个气象预警产品的开发。本应该是他们企业做,但不靠谱的领导脑子一热接了项目之后发现自己团队根本就技术有限,马友听领导抱怨,立刻报上裴声的大名,表示自己朋友刚好有研究气象灾害的经验,完全可以加入团队。 而裴声也不抗拒花大把时间做横向,因为房租对他而言真的很贵。 “什么公司?” “KT商业,我没听说过,好像老早就注册了,但最近老板才从国外回来,反正看上去怪不靠谱的,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按原来的合同给价,后天新团队要开会谈进度,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马友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个项目是他牵线搭桥促成的,结果现在却出了点岔子,所以想带着裴声一起去开会,“你算是我们单位找的技术核心人才,来露个面,万一做得好,和老板保持联络,说不定以后多个人脉。” 马友好心好意,裴声当然不会拒绝。 后天,马友不慎早到了半小时,坐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和一干KT行政人员干瞪眼。 十分钟后,双开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大步流星走进来,在长桌最前落座。 马友倒抽一口冷气,差点把下巴惊掉,立刻达成了在众多员工面前对公司大Boss出言不逊的成就。他颤抖着手指着夏之旬:“他娘的,你,你你你是老板?” 夏之旬报以微笑:“是的。我初来乍到,马先生会吃惊也正常,如果马先生有什么想法,可以在散会之后找我的秘书rina谈。” 一旁的Rina朝马友点头致意,表示随时恭候。 马友被夏之旬这做派唬得一愣一愣,干巴巴放下手,喝口菊花茶压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KT的负责人在项目开始十分钟之前已经到齐,本想提前开始,但马友一直坚持说他们团队的新人今天也会到场,被问起新人姓是谁,他却支支吾吾不敢说。 马友在心里哭嚎。 当初是裴声甩了夏之旬,所以现在这个场面是要怎样?前任见面,你为甲方我为乙,你是刀俎我为鱼。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裴声踩着时间抵达,穿一身休闲棉衣,抱着几叠资料,头发有点乱,与商务气息浓厚的大会议室匹配度为零。 第1章 饭局 KT几位员工面上浮现不满。 这些从总公司调来的老油条们前都喜欢树老人威风,顺便打压新人,压榨乙方,极不满意一个看上去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踏着点来。 被众人注目的裴声此刻彻底体会到了命运的强大。 这是他最近第三次见到夏之旬,前两次是心痛,这一次倒是没工夫心痛,只觉得离谱。 他还不知道夏之旬如今打算怎样对他,却和他在这种情况下有了合作关系。 裴声心里慌乱,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一位中年男人不满地咳嗽两声:“大学生,没看到大家都在等你吗?在门口发什么呆?” 裴声如梦初醒,迎着会议室审视与责备的目光坐下。 马友悲壮地朝裴声看了一眼,裴声打肿脸充胖子,示意他宽心。 “现在大学生这么不懂社会规则吗?怎么会正好踏着点进来?”这次开口的是KT副总,一个习惯抢占先机的老头。 裴声来的路上意外耽搁,自知理亏,诚恳道歉,没敢抬眼去看夏之旬。 当然,夏之旬听手下数落裴声,面上自然平静无波,惯常一副淡漠又疏离的样子,但是手指却开始缓缓敲击桌面。 夏之旬刚到公司没几天,副总对夏之旬的了解并不多,但知道他敲桌子就代表希望事情赶紧推进,于是正式开始了会议。 先是KT的人介绍公司,然后由裴声主讲他的产品设计。 讲到一半,KT的销售团队开始颇有微词。 “这款产品除了在国内上线之外,也会销售给东欧国家,你用中国的数据库模拟,难道不会出现差池吗?” 裴声愣住了,马友并没有告诉他这款产品会在国外市场出售,所以他准备的提案之中只涉及到国内部分。 马友也被问懵了,偷偷发消息问领导,不靠谱的上司继续不靠谱,发了一个呲牙的表情,没心没肺道他才想起来这回事儿。 马友简直快晕过去。 KT的人见了这幅场景,更加质疑裴声这个半路程咬金和马友所在的企业是否有资质承担开发工作,几个人低声耳语了一会儿,一位女士站起来言简意赅道:“裴同学,社会和你的象牙塔可不一样,我们容忍你们半路加人,但无法容忍不专业的工作作风。我们会给你一天时间完善提案,能给出合理的算法模型之后再考虑继续合作。“她转头看夏之旬:“夏总,我们认为剩下的内容没有价值了,今天的会议可以到此为止。” 夏之旬抱着手臂看裴声。 裴声被三个人连续质疑,尽管看上去依旧不卑不亢,但是夏之旬看见他微微点着的脚尖。 这是裴声紧张的表现。 他清清嗓子:“裴声,听说你是f大本科,并且是w大气象专业第一,拿过气象领域最顶级的科研奖?” 裴声一愣,点了点头。 “那我想在做的人没必要怀疑他的工作能力。”夏之旬淡淡道,眼神扫过刚刚攻击力十足的几位手下:“没有工作经验的人需要提点,希望各位别动这么大的肝火。” 底下的人安静下来。事实上,他们在听到f大本科的时候就已经安静了,又被老板的话里有话搞的心里发毛,也就没空思考老板是怎么知道裴声的底细的。 散会之后,夏之旬迈着长腿离开,rina紧随其后。 裴声和马友也走了,刚出公司大楼,马友立刻开始吐槽那个好吃懒做又极其不靠谱的上司,连这么重要的消息都没告诉他。 裴声不言不语,心思不在马友的话上,而是在思考刚刚在梯间无意间听到的几名员工吐槽夏之旬的话。 “他什么意思啊?我们挑乙方毛病,他数落我们,有这样的老板么?还是说他怕自己气势不够,现在就开始打压我们?” “听说他以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混子,得亏之秋姐让他出国镀了层金,又给他一个公司,不然现在得在家啃老。” “啊?那我们公司交给这种人不会破产吧?” “这你放心吧,天塌下来还有总公司兜底呢。” 夏之旬是在...为我说话吗?裴声想不通,明明他还在生气来着。 他捉摸不透,索性不再细想,转头和马友一起讨论如何找到精确并且可用的国外数据。 二人尝试联系了裴声在东京结识的那位来自WMO的教授,在邮件中非常诚恳地询问是否有可以商用的世界气象数据。 很快,他们收到一份绝对可用的数据。 当晚,裴声没有睡觉,在实验室熬了一整夜,用来自更多国家的数据修改灾害预警模型,赶在破晓之际完成了改动。有了充足的数据,马友协助测试了一百次,最终达到误差仅为0.01%。毫不夸张地说,这种精确预警系统一般只有国家级的气象局才能做到。一个学生能够开发出来这样的系统,实在难能可贵。 第二天,会议如期开始,这次来了更多员工,会议室的氛围更加严肃。 不过裴声做了完全的准备,穿了正装,早早就到会议室等着,在瞩目下完成了滴水不漏的流畅演说,他开始展示模型容错率的时候,一个个挑剔的成年人终于换上了和蔼的面孔,有些人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夏之旬的位置刚好与裴声相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裴声心无旁骛投入工作的样子。和以前在学校、甚至是纽约做学术汇报的模样都不同,现在的裴声完全褪去学生气息的一面,变成一个谦逊、审时度势的大人,不再柔软,而是以无可挑剔的表现让挑刺的人无话可说,虽然依旧温柔,但是不容置疑。 隔着一张长桌看过去,他看见裴声挺直的脊背拉出好看的线条。 片刻时光里,夏之旬又错这个身影和当年的人重合,自己回到校园,还是大四的学生,带着雀跃而崇拜的心情听裴声讲课。 那是他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日子,也是他还不需要背负身世变故,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报告结束之后,销售团队不再质疑,认为可以按照裴声主导的算法模型为核心技术开发产品,夏之旬立刻在合同上签字盖章。 KT销售团队中有位年轻小姑娘颇为期待地提议为庆祝双方成功合作而出去吃一顿饭。夏之旬本想拒绝,但是想到自己新官上任,本就容易被人诟病是靠走后门才能管理公司,就不打算再驳了员工的面子,答应下来。 裴声看了看马友,马友误以为这是他的求助,脑袋瓜子一转,打了个哈哈说自己有事,恐怕无法赴宴。 夏之旬把歪了的腕表拨正,心道正好,微笑着说:“那马先生先忙,裴先生留下就可以了。” 马友一呆,他好歹也是他们企业的代表,这个饭局没了他居然还能凑?? 他观察了一下,觉得夏之旬看上去不是在开玩笑,所以他应该是...再一次把裴声推进了火坑.... 马友不敢看裴声,灰溜溜走了。 最终,一起去吃饭的除了夏之旬和裴声,还有销售团队里两位年轻姑娘。小姑娘一听是总裁亲自开车,初生牛犊不怕新来的虎,欢天喜地上了车。 裴声只得钻进豪车副驾。 夏之旬打开车载音响:“听音乐吗?” 小姑娘又欢天喜地地报了几首苦情歌,夏之旬全当耳旁风,放起了大提琴曲。 夏之旬把车往虞山路开,他知道那里新开了一家日式餐厅,味道很正宗。 结果到了虞山路,半山腰的餐厅都已经被预订满了,他们四个从山脚走到山腰,停在最后一家法餐店,刚好有客人离开,空出一桌。 姑娘们一路上走累了,气喘吁吁问能不能就吃这个。 夏之旬侧头看一眼裴声,裴声刚好也看过来。 这是他们彼此相识时来的那家法国餐厅。 别无他法,两个人故地重游,在一张四人位上坐下。夏之旬依旧很讨厌吃所有法国主食,无论是黏哒哒的大蜗牛还是被法国酒烹调过的鸭胸,而他身旁的裴声像个假人,连呼吸声都快听不到。 餐品上来,小姑娘拿出手机一顿拍,觉得气氛有点沉迷,于是开始聊项目。 其中一个大波浪长卷发姑娘一直在追问裴声气象模型的构建原理,裴声非常耐心地把计算逻辑讲了两便,那姑娘应该也有物理基础,逐渐听得满脸崇拜,逐渐忘我,闪着星星眼问能不能加个好友,理由是方便以后交流专业知识。 短发姑娘还挺理智,一眼就看出来大波浪想干嘛,在桌子底下踩了她一脚。 与此同时,夏之旬以手掩口清嗓子:“员工守则里面讲过如何和合作伙伴保持健康且积极的关系,我记得似乎不包括发展恋爱关系。” 大波浪一下子想起来老板还在这儿杵着,飘飘然飞出去的魂儿啪得被拽回来,尴尬收了手机,但是不想放过这么优质的心动男嘉宾,不死心地解释:“夏总,您也是年轻人,就理解一下现在年轻社畜面临的婚恋难题嘛!我在总公司待了两年都没遇到一个像裴先生一样优秀的人,就让我们有个机会相处嘛,我保证不耽误工作,怎么样?” 夏之旬笑了一声:“裴先生,选择权在你。” 裴声正在夹一片生菜,冷不丁被三道视线盯上,倍感压力,手一滑,生菜就啪嗒一下掉到了桌上,油溅起来老高,正好全飞到夏之旬的浅灰色西装上。 裴声看着油点越来越大,默默叹了口气。 短发姑娘还生怕夏之旬没看见,友情提醒:“夏总,您衣服脏了!” “夏总,衣服交给我,我负责打理干净。”裴声微微低着头,然后抬起眼看大波浪姑娘:“孙小姐,我不能加你好友。” 姓孙的姑娘一脸悲痛:“你有女朋友啦?” 裴声摇摇头。 “那你,有喜欢的人?” 夏之旬好整以暇地扭了扭领带,等着听裴声的回答。 第1章 故意 “是,我有。” 大波浪闻言更加悲痛,感觉自己错过了绝世好老公,但脑子一转又觉得奇怪:“但你这种长得帅又高智商的男人,怎么会有有心动对象还没谈上恋爱呢?” 裴声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杀伤力太大,问题效果堪比核弹。他斟酌片刻道:“我当初出于个人原因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情,对方大概还在生气。” 裴声本来还想说对方可能已经开始新恋情了,但想起自己还没有和夏之旬确认这个消息,而且这话说出来实在是奇怪,索性打住了话头。 夏之旬闻言,心下微动,偏头看裴声。 餐厅的灯光和以前一样,在荡漾着浪漫氛围的光晕下,裴声眼角的那颗痣、浓密的睫毛以及微微上翘的嘴唇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夏之旬心里忽然再一次升腾起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比如不计后果地吻下去,但是显然不合时宜。 大波浪没注意到老板忽然变得幽深的眼神,继续盘问:“你做了什么事情啊,难道劈腿了???” 裴声慌忙摇头。 姑娘拍拍胸口给自己顺气:“吓死我了,那对方未免也不通人情了吧!帅哥就是第一生产力好吗,你要是我男朋友,只要没出轨,干啥我都能原谅,你那位心动嘉宾也太不懂得珍惜了吧,没眼光!” 孙姑娘刚说完话,发现自己被总裁冷冷盯着,以为自己混淆工作与私人生活引发老板不满,眼看也没机会了,悻悻结束了婚恋主题的对话。 吃完饭,两位姑娘想去附近的购物中心shopping,手挽着手离开,走之前大波浪姑娘再次作死,给裴声抛媚眼:“帅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我随时等你!” 夏之旬眯起眼睛,在心里给这位记上了一笔。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过了晚上八点,虞山路又开始播放古典乐,现在是冬天,没了夏天那种缱绻涌动的氛围,反倒多了清冷。前几天青城落了雪,现在雪松尖上还有白雪覆盖,月影洒下流光,柔风无声吹拂。 “夏之旬,你的衣服脱下给我吧。”裴声抬头看夏之旬,撞进一双情绪涌动的眼。 夏之旬今天依旧穿得非常商务,头发梳到脑后,五官的优势在月色下尽显,尤其是那双比以前要更具攻击性的双目,里面有太多情绪,只看一眼就让裴声心跳停了一拍。 他呆了呆,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知道你的衣服应该很贵,但我尽量完好无损地还给你,好不好?” 声音清澈温柔,好不好三个字几乎让夏之旬以为裴声是在哄他。 夏之旬把西装外套脱掉。他根本不在乎这件衣服的死活,只是他的理智和心同时告诉他,他很累,这种累只能通过靠近裴声来缓解,哪怕同时也在不断地撕开伤口。 但每次在裴声身边,他才能放松下来,仿佛回到以前。 裴声接过西装,把衣服折叠好,脱掉自己的棉衣递给夏之旬。“不穿外套会有点冷,你穿上吧,我刚洗好的,很干净。” 夏之旬接过,指尖在有温度的棉衣内衬上划过,忍住贪恋的感觉,不由分说地拽着裴声的胳膊,一下子把人带到自己面前极近的地方,双臂虚笼住裴声,把衣服重新披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呼吸交错,发梢相缠,裴声心跳剧烈,不由地屏住呼吸,但下一刻,夏之旬毫不留恋地后退。 “不用了,我不冷。” 乔千里接到夏之旬求助信息的时候立刻十万火急地赶往虞山路,以为夏之旬遭遇了什么天大的麻烦。 来了之后,夏之旬又发信息说他还在吃饭,麻烦她稍等一会儿。 乔大小姐感觉自己的担心喂了狗,十分不满,百无聊赖在外面捡了根树在雪上画画,直到人终于出来,她本想上去质问夏之旬没事干嘛谎报军情,然后看见了他身后的人。 那不是裴声嘛。 乔千里止住脚步,在这两分钟里看了一场分手情侣之间的卿卿我我,本来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接到夏之旬的指示:过来挽着我,装一下亲密。 乔千里嘴角就僵住了,心里十万匹草泥马奔驰而过。 ??? 合着她是来当工具人的呗。夏之旬报复心还没死,一边在乎人家在乎的不得了,还一边大动干戈找她过来气人家。 好家伙,恋爱真的会使人降智。 夏之旬在乔千里心里的高大形象重新矮小下来。 男人真是幼稚死了,什么高冷总裁,全是装的! 乔千里收起无语的心情,从一颗老松后面现身,迈着欢快的步伐走过去,一把挽过夏之旬的手臂,甚至把脑袋靠近夏之旬肩膀,非常做作地亲切道:“之旬你总算出来啦,我等好久了,我们走吧,不是说有东西要带给我爸吗?” 她说完,把目光移到裴声身上:“这位先生是?我好像不认识,可以介绍一下吗? 裴声被突然冒出来的女孩打乱了思绪。 他记性很好,一下子就认出眼前这位姑娘是夏之秋给他看过的合照里的女孩。 自从他们分手之后,裴声就被夏之旬的社交账号单方面屏蔽,实在是想念他的时候,裴声就紧张兮兮地去学校论坛里搜索夏之旬的消息,一同在美国留学的校友偶尔会把他们知道的事情传回国内,就比如夏之旬摇身一变成了超级大学霸,穿梭在学校和商场的时候气场两米八,比起以前活像换了个人。 好奇者来询问楼主夏之旬的感情状态,发帖的同学说他身边女孩环绕,按照他以前的做派,女友绝对已经换了好几个。 裴声看到这些的时候总会心痛,然后侥幸又自私地希望这些都是假的,即便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介意夏之旬的新恋情。 惴惴不安了两年,在纽约戏剧性重逢的时候,他亲眼见到夏之旬和一个活泼又开朗的美国女孩一同出入酒店,已经难过了一次,现在又看见他和这位姑娘亲密无间,而且两人已经是见过父母的关系,这代表这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裴声慌乱地低下头,掩饰自己在夏之旬面前可能流露的眷恋和不舍:“你好,我叫裴声,是..KT新项目的乙方。” 飞速介绍完自己之后,裴声后退了几步,连最基本的回问姓名的礼数都忘了,低声说:“夏总,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之后就还给你,我先走了。” 夏之旬淡淡地说了一声好,裴声就顺着小路消失在夜色里。 乔千里看人走远,一把甩开了夏之旬的胳膊:“夏总,您没事儿吧,有必要这样吗?我看你俩都旧情难忘,干脆点直接复合不好吗?” “虽然你说的是实话,”夏之旬理理袖子:“但是,这一次不能那么简单,我要让他主动来追我。” 乔千里更加无言以对,为夏之旬的智商担忧:“那你努力的方向恐怕不对吧,万一他以为你有女朋友,怎么还会来追你?” 夏之旬难得笑得非常阳光:“我会想个方法告诉他你是我的追求者之一,你懂吧,就是那种家长安排的豪门婚姻,你刚好对我一见钟情,穷追不舍,我看在长辈的面子上不得不配合你演出。” 乔千里只恨自己把刚刚那根树枝抛下了,不然现在刚可以拿来戳死夏之旬。 晚上九点,夏之秋结束了总公司的事物,开始听Rina汇报夏之旬那边的进度。 “夏总这些天已经把所有骨干员工的资料熟悉过几遍,熟悉掌握公司业务推进的基本流程,并且开始物色新的发展方向,初步意向是发展金融产品或者顺着正在进行的项目进入科技市场,时机成熟之后也可以吸引技术人员入驻,把主营业务从主要以销售为主变成连技术或产品带开发一起进行,这样可以增强公司的核心竞争力。” 夏之秋点点头,进一步了解正在推进中的项目,然后从Rina嘴里听见了裴声的名字,神色一变。 Rina会看眼色,开始着重介绍裴声在项目中承担的角色。 “他是在读博士生,专业知识过硬,是这个产品的核心技术开发者。虽然是作为外包人员加入乙方项目的,但是我们给了同样的报酬。” “好了,我知道了。” 夏之秋在房间里踱步。她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沉思了一会儿,想到自己既然已经决定支持夏之旬追求他想要的,那么就应该让夏之旬知道裴声那时候经历了什么。 “之旬,回家一趟吧,我有点事想告诉你。” 夏之旬把乔千里送回她住的小区,趁着夜色回到了自己家。 夏之秋等在客厅,见他来了,递给他一张诊断书,难掩自责的神色。 夏之旬看着诊断,渐渐蹙起眉。这是一封轻度抑郁加焦躁的诊断书,就医者的名字是裴声,诊断时间是两年前,他刚走两个月。 “这是什么意思?” 夏之秋叹了口气,招呼夏之旬坐下:“我知道你又要怪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但是你那个时候也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我拿不准你的心意,所以..” 夏之旬迫切想听到答案,有些无礼地打断:。"没关系,现在告诉我也不迟。。" 第1章 和解 夏之秋开始回忆那时候的事情,包括自己亲眼见过的那场堪称世纪灾难的订婚宴,以及季微渺后来告诉她的裴声在学校里遭受的侮辱与嘲讽一件不落地说给了夏之旬。 “季微渺说裴声那时候身体状况不太好,经常晕倒,而且做实验总是出错,也招来了一些老师的不满。我知道我可能是造成这些的推力之一,所以我联系了心理医生,希望他能上门去看看裴声,那名医生的同事刚好就是裴声的师哥,那位姓林的医生知道我是谁,于是把裴声的诊断书给我了。” 夏之旬反反复复盯着诊断书上的就诊者姓名看,试着幻想在婚宴现场被几百人听见一段侮辱自己的音频是什么感觉,在学校里被人无端污蔑人格的又是什么感觉,但是他体会不到,也不敢再想下去。 原来裴声过得也并不好,硬装出冷漠的样子,却在他离开之后偷偷住进那间公寓,忍着会过敏的风险也要把小猫带回身边。 他把他当成深陷泥潭时的寄托。 只是这所有的一切,从未让他知道一星半点。 夏之旬心里隐痛,但不想在夏之秋面前流露太多伤感的情绪,于是强装无所谓:“我知道了,姐,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 “还有,我当初劝他离开你的时候,给他看过你和千里的合照。我也找了他不止一次,为了彻底断绝他的幻想,我还找到了他们家,我去的时候才得知李湫那时候也去他们家闹过一次,裴声的家人应该也听了李湫不少污蔑,所以我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劝他不要再牵扯进你的事情。”夏之秋双手交叠地放在膝上,低着头,第一次觉得无颜面对夏之旬:“我知道我实在是太不近人情,所以之后也有努力帮助裴声,替他找了一些工作机会,也通过季微渺让裴声参与进了一些项目。” 夏之旬完全愣住了。 他对裴声的恨全部来源于他轻而易举地放手。裴声说他会因为他承受压力,他以为不知道压力竟然这样沉重。 他知道家庭和母亲对裴声来说意味着什么,裴声一直答应那个滚蛋弟弟的无理要求,就是因为想瞒着继父他并不喜欢女人的事实。 结果还是被李湫和夏之秋一起揭开。 夏之旬终于懒得再掩饰自己的心情,重重靠在了沙发后背,仰起头叹息,小臂遮挡在眼前,在短暂的黑暗中说:。"如果我当时答应你不再因为裴声的事情失去理智,专心学习,听话地出国,你是不是就不会去找他?你明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又何必让他那么为难?。" 夏之秋神情痛苦,“我太着急了,没有办法想出万全之策。” 夏之旬不说话了,想起什么之后问:“那现在,李家人收手了吗?” “李湫比我想象里通情达理,知道真相之后找裴声道歉,还把照片从李英手里要回来了,应该是裴声提的要求。而李英虽然不情愿,但是他当时忙着找左应宸在他们家公司里的犯罪记录,所以就顺了妹妹的意思,不再找我们的麻烦。” 也就是说,两年半之前,命运对他们过分刻薄,编织出一个无缝的死局,唯一的解法就是裴声自我牺牲,单方面终止他们的关系,再用一段录音换来李湫的醒悟和李英的停战,一个人承受所有的后果。 客厅陷入沉默。 “当初我实在是太生气,想过了所有最坏的结果,害怕自己和爸都会对不起你父母,更气你对自己的未来毫无理性规划,才会那样失去理智般地做出那些行为。当初的你没有能力去负担这些,但现在不一样了,夏之旬,你总算成为一个大人了,以后的日子就随着自己的心意过吧。我不会再干涉你的私生活,如果有机会,我会和爸解释一切。” 夏之旬鼻腔里泛酸,点了点头。 他离开家的时候,提醒夏之秋不要太过劳累:“姐,爸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你就多照顾照顾自己吧。” 夏之秋险些落泪。 校外公寓里,裴声缩在角落,抱着猫咪难过了好一阵子,但最终决定振作起来,先处理那件西服。 就在同一时间,手机响起消息提醒。 两年半没有新消息提醒的对话框有了一个红点。 是夏之旬发微信。 裴声轻轻放下猫咪,小心翼翼点开看。 夏之旬说西装不用送去干洗,然后传来一张买衣服的时候附赠的清洁说明。 裴声按耐着因为这两条新消息而有些开心的心情,顺势点开夏之旬的头像,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浏览他的朋友圈。 裴声一条一条地往下翻。夏之旬出国之后发的朋友圈寥寥无几,几乎都是一些学校活动的转发,没有任何关于自己的内容。 “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复消息?” 夏之旬又发了一条。 裴声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烫。夏之旬是在主动找他聊天吗?可是明明还在生气,又明明已经开始新恋情。他带着迟疑打字:“准备把你的西装处理一下。” “好。记得吃药。” 裴声愣住了。 夏之旬怎么知道他要吃药?他的轻度抑郁和焦虑在林建深地治疗下基本稳定,但是还是要坚持吃药维持激素稳定。就算知道了,为什么又要这样关心他? “我不计前嫌关心你,你好歹也要领情吧,怎么又十分钟没有回我?” 裴声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有话直说:“谢谢你我会按时吃的。但是,你女朋友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吗?如果知道,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有除了工作以外的联络比较好。” 夏之旬看着傻呆呆的回复笑了,笑得非常开心。 裴声果然误会了,这很和他的心意,但他打算让这个大误会变成比较小的误会。 “她不是我女朋友,只不过在追我而已。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都可以问我。” 裴声一愣,干脆豁出去了:“那时候,在美国时的那位是?” 夏之旬潇洒打字:“临时舞伴。” 裴声消化了一会儿,仿佛看见烟花炸裂,嘴角不可抑制地上翘,打了个哦过去。 夏之旬不想在浪费时间,决定开始出击。 如果他还是无可救药地爱着裴声,而裴声也一样,那么他愿意重新开始他们的感情,但这一次他选择守株待兔。他要裴声主动地,急切地,飞蛾扑火般地靠近他。正如他很久以前靠近他那样。 夏之旬直接拨了电话,滴声响起,在接通的一刻直奔主题:“裴声,当初我劝你分手之后不要后悔,现在你诚实一点告诉我,你后悔吗?” 裴声蜷缩在床脚,下巴抵着膝盖,低声说:“你知道的,我后悔了。” “后悔的话,追我一次吧。” “...什么?” 夏之旬一字一句道:“我说,如果你后悔了,就从现在开始,重新追我一次吧。” 裴声脸颊发烫。他恍惚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软绵绵的云朵之中,快要漂浮起来,暖意沿着胸腔扩散到四肢,很久以来的空虚突然被填满。 夏之旬的话听上去实在是太超出他的意料。 但好像也不是不能想象。 夏之旬做事情从来不讲章法,就像当初硬闯也要闯进他的生活一样,现在也硬生生要把他们之间的裂痕填补。但他还要确认一件事情,仅仅抓着棉被的边角问:“你对我,还有感觉吗?” 夏之旬看着窗外的海景,轻轻叹息:“裴声,我曾经对你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 裴声听见自己心海里的轻响。 “但我还在生气,而且你也看到了,追我的人很多,你得努力一点才可以,不然很容易出局。” 第1章 追人指南 裴声安静地笑了:“知道了。” 挂了电话之后,裴声还有些恍惚,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反复回味这夏之旬刚刚的话,直到确认他们真的还有机会重新开始,终于无法克制地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了小半圈。 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他拍了拍自己烫得不行的脸,目光落在笼里的猫咪身上,忽而记起它还没有名字,于是又把电话拨回去。 “怎么了?” 裴声轻声说:“我当初从王阿姨哪里领回家的小猫还没有名字,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吗?” 夏之旬勾起嘴角,他很满意裴声对于小公寓的称呼。他当初的目的就是把公寓变得像家,让裴声舍不得离开,如今也算计谋得逞,虽然差了些时间。 夏之旬思考了一下:“它长什么样子,上次来的时候我看得不仔细,不记得了。” “是那只最白的,但是耳朵是黄色的。” 夏之旬张口就来:“那就叫小黄。” 裴声愣住:“会不会有点随便?” 夏之旬笑了笑:“可我觉得很可爱。” “那...好吧。” “为什么这么久才给它起名字?” 裴声又盖上被子,翻了个身躺好:“这是你捡到的猫嘛,我怎么可以自己决定它叫什么。” 夏之旬心下熨贴:“给你加一分。” 裴声有点迷糊:“加什么分?” “当初你甩了我,我扣你十分,所以你现在得分是负十,等到你自己想办法把分加回到零,我们就重新开始。” 裴声没有因为这种幼稚的计算而发笑,反而有点想哭,很认真地答应:“好,我会努力的。但我没有追过人,可能会做得不够好,你不开心的话就告诉我,我会改的。” 夏之旬轻轻说:“没关系,晚安。” “嗯,晚安。” 挂了电话,裴声觉得自己脸大概已经红得没法看,草草洗漱了一下就钻回被窝,打算明早醒来就去问问马友到底该怎么追人。他本想自己查一查攻略,但又担心搞砸,最终只好咨询马友。 马友上班路上收到裴声的微信,看着那几个简单汉字陷入了一种惊恐。 这段日子实在是太过迷幻,先是他和裴声给夏之旬打工,又是裴声问他怎么追人。 拜托,难道裴声还需要去追别人吗?苍了个天。 马友到达单位,把电脑打开大红袍泡好,在茶水的热气中摆出认真工作的样子,然后立刻低下头打字追问:“偶像你啥意思?铁树开花啦?你先告诉我追谁,我好帮你个案分析。” “夏之旬。” 马友痛心疾首:“不是吧....老牛不吃回头草。” 裴声觉得不太对:“是好马不吃回头草。” 马友颇为无语:“都啥时候了你还在这儿纠结是牛还是马,这重要吗!” “为什么是夏之旬?你当初不就是因为不被祝福才和他分手的吗,现在重来一遍又图什么?” “没关系的,这次不一样。你就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我记得你还挺有经验的。” “行吧,那你等等,我给你整个攻略。” 部门主任路过马友,好心提醒他别趴着看资料,对颈椎不好。马友心虚地呵呵笑,感恩领导体贴,挺直身板儿开始敲文档,虽然敲的是“追人攻略——以夏之旬为例”。 裴声回到学校,去办公室帮张清晖整理即将要出版的书。 张清晖注意到裴声今天气色和精神都好得不得了,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端着小茶杯过来问:“怎么今天这么开心?” 裴声抬起头,有点吃惊:“..开心吗?” 张清晖指了指办公室的大穿衣镜:“你自个儿去看看,嘴角都提到天边去了。” “莫非是林健深给你进行新的心理干预了?” 裴声摇摇头,脸有点红:“老师,和师兄没关系,您就别问了。” 张清晖了然这点着窘迫的羞涩是什么意思,颇为欣慰,心道这小崽子终于能让他省点心了,又想起裴声将来的去留问题:“对了,我探了探教务办的意思,你想留校任教是没问题的,但是学校那边肯定会因为你那些流言蜚语而犹豫,所以肯定还得争取一下,尽量这三年把成果做出来,堵住那帮老古板们的嘴。” “明白。” 在彻底和左应宸给他带来的伤害和解之后,裴声也决定要继续走科研的路子,因为这是他热爱的,并且想要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 “就算没法留在青城,你也可以考虑去其他城市,或者出国。国外一直都比较开放,对性少数群体也友好不少,不必担心别人议论。” “好的老师,我会多加考虑,谢谢您关心。” “你这动不动就客气的臭毛病真是改不了了,罚你多工作十五分钟,没工资。”张清晖夹着教科书扬长而去。 裴声非常自觉地在十五分钟之后把电脑关掉,又去实验室继续调整气象预警产品。 KT那边结合国外客户的需求提了一点改善建议,需要他进一步精进算法的设计,这个过程看似简单,但其实非常不容易,相当于重新设计地基,他需要和计算机学院的同学一起搞定新的底层代码,然后一层一层调整逻辑。 总体上来说,大概还需要一个月,这个工期也符合KT的要求。 正在忙着敲代码的时候,马友把一份长长的文档发过来,还说了一句“找个没人的地方看。” 裴声满腹疑虑,临时离开工位,来到水房打开文档。 他认真地看,第一页都是一些正常的追人小妙招,虽然有些多少有点浮夸,但大部分还挺实用,裴声点点头,把这些牢记于心,但是有嗲不理解为什么马友要让他找个没人的地方再看,直到他手指滑动到第二页。 ??? 他脸一红,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马友在搞什么啊! 什么情趣酒店推荐、xx秘籍,文档里各种各样的图片和奇奇怪怪的衣服搞得裴声面红耳赤。 马友见裴声很长时间都没回复,料想到他一定是不好意思,于是开导他:“偶像,二十一世纪了,两个单身男人就别总搞那些小清新的了,而且你们来这么久没见,那还不得是干柴烈火,随便烧一把就把人追回来了。” 裴声:“....” 。"谢谢你了。。" 就因为马友这番话,裴声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下午事情办完,游魂一样飘回公寓,打开衣柜的时候又想起来马友发的那些奇装异服,老脸一红,愤愤把门赶紧关上。 他沉思了一下,觉得这些话也不是没道理,但一开始就这样,未免有点靠色相骗取原谅的意思。而且,裴声往床上一栽,拿被子盖着脸,他们之前,根本就还没做到最后一步来着。 时间过去,裴声估摸着夏之旬快要结束工作了,决定率先行动,履行马友提供的绿色计划第一招:给对方花钱。 但这也让他有些苦恼。因为在夏之旬面前,他接两年横向项目赚的钱可能还不如他工作一小时的时薪多,所以钱该怎么花,又该花到哪里,这就是他需要仔细考虑的问题。 夏之旬决定养成良好习惯,那就是坚决不加班,并且反对员工内卷。 下班之前,Rina代表他给各部门发了封邮件宣布工作时长标准,要求员工按照标准工时工作,否则就被视为无效工时。 一些年轻员工因为这个决策欢呼,夏之旬在欢乐的氛围中离开公司,去大楼后门找裴声。 第1章 吻 裴声早已到达。 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还穿着那身很乖巧的白色棉衣,脑后头发有点长了,扎在毛衣的领子里翘起来,夏之旬看得心痒,想动手把头发理顺,又觉得过于亲密,不得不收手。 KT大楼后门正好在一条新修好的柏油路旁,路通向不远处的小公园,沿途有不少商店,两人就沿着这条路走。 “我按照你发的清洁指南把衣服洗干净了,给你。”裴声把袋子递给夏之旬。 夏之旬提过袋子,手指擦过裴声的手背。 裴声手指微动,一瞬间想牵夏之旬的手。他踌躇了一下:“夏之旬,如果我追你的话,可以和你牵手吗?” 夏之旬无声地笑了,不想让裴声这么轻易就得逞:“好像不太合适吧。” 裴声一阵失落,马上想起了什么,着急道:“但是,那天,那个女孩子还挽了你来着,为什么我不可以?” 夏之旬耸肩:“因为你现在是负九分,但是她没有做什么让我生气的事情。” 裴声有些受伤地沉默下来,看来任务比他想象的艰巨不少。 他们路过一家日料店,裴声驻足:“我记得你那天说想吃日料,这家店好像是一家还挺有名的连锁店,要不要吃?” 夏之旬从善如流。 一餐吃完,裴声抢着付了款,出门之后又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他去买。 “我不渴。” “那,你缺什么衣服吗?或者想要什么礼物吗?” 夏之旬好像是懂了裴声在干什么,不由发笑,越想越觉得好笑,笑得脊背都来时颤抖。 “你是不是在给我花钱?” 裴声咬着嘴唇点点头。 夏之旬却支着膝盖弯下腰,笑得更肆无忌惮,路人偶尔经过,纷纷扭头看这个人是不是精神错乱。 裴声有点不好意思,眼神却坚定:“你别笑啦!我都说过我不太会追人,所以我问了马友,他告诉我可以这样的。我也知道我给你花钱听上去可能很可笑,但是我现在已经赚了一些钱,虽然和你没法比,但比起以前,现在我已经有一些积蓄了。这么久以来,我其实一直在努力想缩小和你的差距,哪怕并没有抱着我们还能在一起的希望....” 听着听着,夏之旬逐渐止住了笑意。 他认真听裴声说心里话,想起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也是在朝着裴声的方向追赶。 原来他们其实是一样的,都觉得自己在某个方面配不上对方,分手之后也在努力弥补错误那些绊脚石一样的东西。 这个想法像一颗石子,激起他心里裹着欲望的的浪。 夏之旬觉得自己忍不住了。 他要吻裴声。 立刻就要。 可是头上的路灯,街边的行人都在提醒他不可以。 那怎么办呢?干脆去车里好了。 夏之旬不由分说就拉着裴声的手腕往回走,觉得走路太慢,便撒开腿开始奔跑。 两个人像十几岁的中学生一样毫无顾忌在夜色里横冲直撞,一路奔跑回KT大楼的地下车库。 裴声喘着气问夏之旬跑这么快干什么。 夏之旬当然不可能把真心话说出来,只说了一句别说话,一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裴声推进车里。 他右手扶着车门,凝视面带疑惑的人,看了一会儿,毫不犹豫地用左手抬起裴声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裴声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被夏之旬气息包裹的时候全身僵硬得跟木雕一样,猝然睁大了眼睛。 他感受到夏之旬极富有侵略性的唇舌在自己唇上游走,被这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激得心悸,耳边的呼吸声和水声如雷轰鸣般敲打着他的神智,让他丧失了思考能力,一时间只能挺直脊背、仰着头呆呆地被掠夺,连回应都忘记。 夏之旬闭着眼睛,吻得愈加深入,直到感受到裴声需要换气时才不舍地终止了深吻。 食髓知味,思之如狂。 他凌乱地喘息,抵着裴声的额头,深深看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拇指擦过裴声变得红肿的嘴唇,笑了一下:“本来只想轻轻碰一下的,没控制住,吓到你了。” 裴声脑子虽然还在卡壳,但绝对能分辨出来自己完全没被吓到,使劲摇头:“没有,没有吓到我,你亲得….很好。” 话音刚落,夏之旬又笑了,他彻底弯下腰,把头埋在裴声颈窝发笑,尽管试着克制自己的笑意,但还是笑得发抖。 裴声被肩上传来的颤抖搞得极其不好意思,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可能听上去很傻的话,悲愤中双手捂着脸:“我们太久没有.....我就是有点紧张,你别笑了。” 夏之旬止住笑,被眼前的人惹得心软至极,脑子一热展臂一捞,想把裴声带到自己怀里抱一抱。 可裴声毕竟是坐着的,尽管suv底盘还算高,但夏之旬腿也长,他还是被夏之旬带到了一个非常暧昧的位置。 裴声一呆,脸色逐渐微妙,僵了僵,不知道自己是该动还是不该动,只好小幅度地缓缓仰起头看夏之旬,目光里闪烁着不知如何是好的迷茫。 夏之旬也没想到一个拥抱会演化成这种有些尴尬的场面,赶紧松手,在事情走歪之前把裴声推回到驾驶座,行云流水地关上车门,咳嗽一声坐上驾驶座,一气呵成点了火。 他装作淡定:“我亲得很好,但你亲得不太好,所以今晚不加分。” 裴声扬起眉毛,觉得自己有必要维权:“这算什么嘛,我又不知道你会突然亲我!再说凭什么我连牵你的手都不可以,但是你可以随便亲我?” 夏之旬蛮不讲理:“解释权在我。” 裴声无言以对,轻轻笑了,随着汽车启动安静了片刻,想了想,还是决定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夏之旬,你还想亲我,我很开心。” 夏之旬喉结一滚,递过来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我想的可不止亲你这么简单。” 裴声脸又开始发烫,握紧了安全带。 车开到公寓楼下,两个人下车,在楼道口相对而立,同时说: “要不要…” “你难道不想…” 夏之旬:“你先说。” “我想问,你要不要上来坐一会儿?” 夏之旬满意点头:“我想问的也是这个。” 电梯里,裴声站在夏之旬斜后方悄悄打量他。越看越觉得夏之旬褪去青涩的模样更让他心动,所以这一次,哪怕最后还是走到死局,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裴声拿钥匙开门,夏之旬跟着他近来。 这一次他们的心境已然和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不同,夏之旬打量四周充满生活气息的装饰,拿起他们的合照仔细端详,随口问:“隔壁的租户还是那位上班族吗?” “不是的,上班族上个月前因为工作调动离开了,现在房子暂时是空下来的。” 夏之旬放下合照,走到猫笼前,蹲下身子看小黄。 “我捡到它们的时候,它们都还是和我手差不多大的小不点呢。” 裴声拿出透明的护目镜给自己戴上,把猫咪抱出来:“我从王阿姨那里把小猫抱回来的时候,它已经有两只手那么大了。” 裴声把已经有一个小抱枕那么大的猫抱给夏之旬。 夏之旬曲臂接过,小黄认生,突然间被陌生人抱着,有点不习惯,在夏之旬怀里胡乱蹬着四条短腿,挣扎着要跑。 裴声就凑去拍拍它的头:“乖一点,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要乱动。” 小黄像能听懂他说话一样,不再扭麻花一样扭动,舔了舔嘴巴,慵懒地赖在了夏之旬臂弯。 “他这么听你的话吗?” “可能这小家伙格外聪明吧,我经常和它说话,也许它慢慢就能听懂一些。” 夏之旬抱着猫,但心思却全然不在猫身上:“你都和它说些什么?” 裴声想了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什么特别的。” 夏之旬把猫放下,带着点埋怨:“本来可以和我说的话,你非要和一只猫说,” “对不起嘛。” 夏之旬叹口气,把身上的猫毛清理干净,一屁股坐在了角落里的沙发椅上,伸了个懒腰,招呼裴声:“过来让我抱一下。” 第1章 谈心 “我坐哪里?” 夏之旬长腿往两边一伸,腾出一块位置。 裴声听话坐地下,整个人结结实实靠在夏之旬怀里。 夏之旬伸手揽着裴声的腰,感觉到怀里人有点紧张,低声安抚:“放松点,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静静抱着裴声,脸颊贴在裴声头顶蹭了蹭:“我听我姐说你生病了。” 裴声耳畔感受到气息的热流,有点痒,又有点麻:“嗯,但是已经好了,只是偶尔需要吃药。” “我知道你曾经被生父苛待之后,就发誓以后一定不会让你被欺负。可你又一次这么难熬的时候,我还是隔了很久才知道。” 那段压抑的日子过电影般在裴声眼前闪过,但他背后则传来夏之旬规律而有力的心跳,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没什么的,我住在这里,就好像还在你身边一样。” “傻死了。”夏之旬轻声叹息:“掩耳盗铃。” 裴声理亏,不再说话,任夏之旬一会儿把玩他的头发,一会儿又像小孩似的捏他的脸。 “我们在一起的半年,我好像都没听你说过你爱我。”夏之旬忽然想起这个,有点受伤:“你只跟表达过类似的意思,要么就是喜欢,但从来不说爱。” 裴声有点惊讶夏之旬忽然发现了这个。 爱太沉重,他生性瞻前顾后,害怕这个字的重量会带来负担。而他从未爱过人,更无法确认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所以更加无法说出口。 “裴声,我其实不是你口中的什么都有的人,我也需要一个人能坚定地站在我身边,哪怕全世界都在反对,我也希望那个人可以不要离开。” 裴声心里酸痛:“去美国的这段时间,你很累吧?” “嗯,很累,有时候累得分不清白天黑夜,但我却没有选择,我必须坚持下来。不然我永远没法给我爸和我姐一个交代,也没办法..” “没办法什么?” “没办法变成你嘴里的那种聪明人。” 裴声一愣,二话不说就直起腰,反身跪坐在夏之旬面前:“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那时候说那句话,是故意的,只是想让你别再坚持下去,不是在用学习或者成绩评判你。” “可我很早以前在教室里问你的时候,就是这个意思。” 裴声察觉到夏之旬迟来的委屈和埋怨,心疼极了,支起膝盖凑上前拥抱夏之旬,手臂环在他颈边,闷闷地说对不起。 夏之旬闭上眼睛从这个拥抱里汲取能量:“别再道歉了,都过去了。但是以后,想我的话就告诉我,喜欢我要表达,吃醋了要说你不开心,让我知道你也离不开我,明白了吗?” 裴声被他的话搞得鼻酸,一滴泪落在夏之旬衬衣的领口,顺着脖颈划到胸膛。 时间过得很快,两人在夜晚宝贵的时间里解开了一部分的心结,夏之旬准备打道回府。 裴声站在门口,还是想争取一下,不死心地问:“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可以加分吗?” 夏之旬思考片刻:“我看你悟性挺好,就加一分吧。” 裴声高兴地笑。他觉得可以了,一步登天有风险,慢慢来就好。 “我走了。” “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裴声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夏之旬会喜欢听的话,急忙拽住他的衣角,垫脚贴近他耳畔:“其他追你的女孩,你不可以像对我一样对她们。” 夏之旬挑眉,示意裴声继续。 裴声放下矜持:“你可以主动抱我,亲我,牵我的手,但是不要这样对别人,好不好?” 这话说到了夏之旬心坎。 裴声说好不好的时候总像在哄人,声音又软又轻,还带着点祈求和期待。夏之旬轻而易举就被他这一招迷得七荤八素,点点头说好。 裴声放了心,微笑:“路上小心,晚安。” 夏之旬又捏裴声的脸:“对了,别听马友给你支的那些招数,你要自己想办法追我,不然就算作弊。” “…哦。” 裴声觉得自己被难倒了。 他自己想办法的话,可能就是带着夏之旬来个气象课堂一日游,先到w大气象与海洋学院参观几个实验室,亲身体验如何观测风向风速,如何使用各种气象仪器,最后再去郊外的气象所来个企业观察,实习体会气象行业人员的工作。 夏之旬能喜欢这种吗? 他懊恼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他好像天生就没有浪漫细胞这种东西。 翌日,夏之旬在繁忙的日程里空出了中午前后的三个小时,开车去高铁站迎接两年半未见的王风杰。 两年半之前,夏之旬匆忙提交了论文,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就出了国,王风杰则一头扎进了海军部队当了两年的小兵,喊着号子拉练演习,在日复一日的太阳炙烤和风吹雨淋中练就了一身硬邦邦的肌肉块,顺便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他告别了哭成泪人的父母,毅然决然投身于一个野生动物救援的国际非政府组织,满世界地跑,承担组织内的体力活和一些中文相关的文职工作。 就在半个月前,王风杰还身处非洲大陆,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救助从猎人枪下逃脱的野生动物,时不时给夏之旬拍两张非洲豹的照片。 夏之旬问了好多次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突然转性变成活菩萨,王风杰避而不答,就来一段感化人心的佛语,配一张金光闪闪的莲花图。 夏之旬后来也懒得问了,只是嘱咐他注意安全,省得哪天小命都没了。 如今,王风杰突然宣布要暂时放下组织活动,珍惜这个难得的相聚机会,回国和夏之旬好好叙叙旧。 夏之旬有点感动,所以来接人的时候特地绕远路去学校门口买了杯王风杰大学时候特别喜欢喝的咖啡,还让去工作人员用保温袋装着,生怕一路开到高铁站咖啡就凉了。 正在百无聊赖等人,夏之旬放空自己望远,耳畔传来车窗被梆梆敲响的声音,一扭头,车窗外头黑得跟碳似的王风杰咧着嘴笑,一口大白牙闪闪发亮。 夏之旬笑着给车解锁,王风杰把行李往后座一塞,带着羡慕嗖得一下钻进车里。 “这就是你那新车啊!牛啊!”王风杰听说夏之旬有了辆车,但不知道是这种高级货,现在所有活跃的脑细胞全被玛莎拉蒂吸引,两眼放光,伸手抚摸车内的皮质装饰,手法非常之猥琐,被夏之旬一把打掉。 “手脏,少摸我车。” “叔叔还缺个儿子吗?给我也来一辆,我立刻改姓夏。” “行了吧你,”夏之旬启动玛莎拉蒂,“喏,你最喜欢的咖啡,我百忙之中专门过去买的。” 王风杰差点感动哭了,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发出感慨:“老夏,不,夏总,咱这一辈子有你这么个朋友,啥都值了!” 夏之旬皮笑肉不笑地哈了一声。 “你现在还真挺人模狗样啊我说,这小西装一穿,发胶一抹,还真挺像是那么回事儿的。” “打住,不是像,本人现在的确有点本事,又不是没告诉过你。” “我知道,但这不是没亲眼看到总觉得不敢相信吗。”王风杰边喝咖啡边说:“这也不怪我,你说这说出去谁能轻易就信啊,当年那个在学校里不及格挂科好多次,天天不学无术混日子的大混子变成这样子,真是有够爽文剧本的。” “老夏,你迷途知返悬崖勒马,我真心替你高兴!” 夏之旬领了这份心。 从高铁站驱车到市区商圈,两人也不挑剔,捡了个人少的面馆就进去。 王风杰从南非飞到香港,又从香港飞到苏州,之后马不停蹄转高铁回青城,此刻饿得不行,狼吞虎咽把一碗面加一个肉夹馍下了肚。 夏之旬则慢条斯理地维持总裁风度,吃得相当文雅。 王风杰看不下去:“你当老总还当上瘾了,吃饭就吃饭,整这么文艺范干啥呀?”他风卷残云吃完,打了个饱嗝,拍拍肚皮,感到非常幸福:“我看你是没体会过饿肚子的感觉,非洲那些国家吃的东西我真是受不了,就南非,那夹生的牛肉,还带着血丝呢,当地人一口一口跟吃大米饭似的就吃下去了。” 夏之旬吃完前最后一口面条,筷子往碗上一放,威胁道:“说到点上了,这么辛苦你还屁颠屁颠赶着去追求崇高志向?老王,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干嘛突然扎进野生动物保护大军,不然我就告诉你爸妈你回国第一顿饭是和我吃的。” 王风杰无语地嘁了一声,但神色很快变得纠结,小媳妇似的扭扭捏捏,半天才在夏之旬审视的眼光中交代实情:“因为,因为乔千里。” 夏之旬眉毛挑得贼高: “你们还有联系?当初她不是说了没有继续求发展的意思吗?” “实话告诉你,你可别嘲笑我,我本来是也打算让这事情翻篇的,但我后来就发现我根本忘不了乔千里这个人,有一回部队聚餐,行酒令,我醉了半死,不知道咋回事儿就把电话打到她美国的手机号上了。” 夏之旬消化着王风杰的心路历程:“等等,你哪里来的她手机号?” 第1章 摸骨算命 王风杰战术性地往后挪了挪身子:“之前偷偷从你手机里存的。” 夏之旬狠狠剜他一眼。 “总之,我可能是说了点真心话,感动了她那可一心学术的冰冷无情心,她就又开始和我聊天,我们聊着聊着就去聊了点深入的话题,我突然发现她这种为弱势群体发声的学术精神,其实是很难得的。” “你想啊,全世界多少妇女儿童被拐卖,我们国家这么安全都都还有这么多,更别提其他地方了,我是真被她排除万难也要去贫困国家做研究的精神感动了,也想着去哪里能奉献一把青春,结果正正好就在抖音上刷到一个野生动物的视频,心里那股子劲儿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夏之旬听得一愣一愣,着实是没想到乔千里背着他搞了这么一出,惊讶之余又觉得合理,反正乔千里也是个奇人,奇人办奇事,不足为奇。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就是王风杰的苦恼之处了,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的白牙男子满面愁容:“不知道。” “不是吧大哥,你都把自己搞到非洲去了,乔千里还没明白你的意思?” 王风杰摇摇头:“她肯定知道,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又不会放弃美国那边的学业,我又不会在什么地方安定下来,未来渺茫啊。” 夏之旬觉得老友遇到了和自己当初一样的困境,他有义务帮朋友指点迷津:“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们要真对彼此有意思,就先在一起,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有未来。” 王风杰眼光一闪,喝了口水:“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想去。” 替朋友接风洗尘完毕,夏之旬马不停蹄又赶回公司处理工作。 只走了不到三个小时,等着他审批的文件就堆成小山,他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迟早被公司的事折磨的形销骨立,但随后就认了命,在桌前坐下,聚精会神地看合同书以及提案单。 KT接下来还要和东欧的客户开最后一场会,协商产品售价,意向客户压价压得离谱,他们只能想办法坚持原价售出,否则就面临低利润回报的风险。 这场谈判又是场硬仗,而且客户拒绝翻译人员在场,所以夏之旬决定亲自出马。但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怵,一来这是他上任以来公司第一个大项目,绝不能搞砸,二来裴声也参与其中,他更不可以在裴声面前丢了面子。 年轻总裁揉揉太阳穴,觉得压力山大。 他脚尖点地转动椅子,疲惫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之际,门被敲响。 “进来。” Rina给他换了一壶茶:“夏总,裴先生来了,他说想找您谈谈产品细节,但是他没有预约,所以我让他在会客室等,您什么时候有空见他吗?” 夏之旬立刻来了精神,收起放松的坐姿:“随时,让他进来吧。” Rina吃了一惊:“您不是说过工作时间非预约者不可以进您办公室吗?这项规定需要更改吗?” 夏之旬喝了口茶:“不需要,只有裴先生例外。” 工作能力过硬的Rina虽然疑惑不解,但没有质疑老板给裴生开的特例,微笑着把裴声引进了夏之旬的办公室,带上门离开。 夏之旬带着笑意问:“怎么这个时间过来?” “因为你说你很累。我带了点医生推荐的提神含片,要不要吃一点点?” 夏之旬心下一动。 他上午才跟裴声抱怨过自己压力有些大,没想到下午裴声就自己过来了。 这人两年半没见,现在比以前可上道多了,在这么下去,夏之旬怀疑自己等不到给裴声加满剩下的八分就忍不住先提复合。 但可绝对不行,这回说什么都得忍住! 裴声不知道夏之旬在想什么,见他还是一副严肃模样,就来到夏之旬椅子背后,开始给他揉捏颈部的肌肉。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天天对着电脑看东西很容易颈椎不舒服,我颈椎疼的时候就是这么给自己捏的。” 裴声手指冰凉,贴上夏之旬后颈,慢慢加大力度。夏之旬心下熨贴,下意识就去够裴声的手,十指相嵌的一霎那,办公室的门被一个人猛得推开。 那天和他们一起吃饭的大波浪姑娘冲了进来:“夏总!欧洲的客户那边有点意外,突然要把会议提....” 整个销售团队的人因为这个消息都快爆炸了,孙兰兰急得满头大汗,不顾Rina的阻拦就冲进来把消息会报给夏之旬,结果被眼前诡异的画面震惊了。 她一双5.0的眼睛清晰地瞧见自家公司总裁一脸沉醉地靠着椅背,裴声乖巧地站在他身后,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们怎么抓着对方的手?? 这是唱哪一出? 孙兰兰看了一会儿,磕磕绊绊把话说完:“把....把会议提前到下午四点....” 裴声在不速之客冲进来的第一秒就被吓到了,情急之中整个人抖了一抖,等到晃过神想要把手抽走的时候,夏之旬却加了点力气牢牢抓着他。 裴声有些着急,这都被人看见了,怎么还不让松手? 他没有办法,脚尖地轻轻踢了一下椅子腿,左手轻捶夏之旬的后背示意他快点放手,对着孙兰兰挂出一个勉强还冷静的笑容。 在忽闻会议提前和被下属撞见自己和裴声手拉手这两件倒霉事儿的夹击之中,已经经历过商场毒打的夏之旬倒是镇定,反握着裴声的手安抚他,用只有裴声能听到的音量悄声说了一句“别动,突然松了手才更可疑”,然后冷下脸看向孙兰兰,故意装作很生气:“你怎么不通报一声就进来了?我记得我说的很清楚,任何员工进我办公室之前都要经过我秘书的许可。” 孙兰兰惊恐地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忘记了规矩,一下就蔫了下去:“不好意思夏总,我们项目组的人都吓坏了,Rina姐姐又不在办公区,我没办法,一时着急就冲进来了。” 夏之旬趁孙兰兰害怕紧张的当口,在心里盘算怎么糊弄过去,电光火石间打算用看手相这个理由迷惑她。 “我知道了,这次事态紧急,还算可以理解,但是下不为例。”夏之旬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话锋一转:“你别惊讶,裴先生说他会一点摸骨,正好我最近右眼皮老是跳,就让他给我算算运势。” 裴声的笑险些没挂住。 此刻,后知后觉自己在补个妆的时间里就捅了篓子的Rina赶过来,在门口听见老板掰扯摸乱七八糟的骨算命,不由得陷入迷茫。 这位裴先生明明是来夏总商讨产品细节的,怎么又变成摸骨?而且,好端端的,哪有用这种姿势摸骨的?再说,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夏之旬还信这个? 后头的Rina满腹疑虑,前面的孙兰兰则沉浸在自己免于一死的喜悦中,忽略了夏之旬漏洞百出的拙劣谎言,连连感谢大boss大人不记小人过,一溜烟就溜走了:“谢谢夏总!您记得提前跟我们团队商议最后的会议流程!” 她走之后,Rina立刻进来道歉:“不好意思夏总,我去了趟卫生间,没有及时跟您通报,是我的失职,以后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夏之旬旁若无人地松开裴声的手,紧了紧领带:“没关系,这次事态也比较紧急,不是你们的错。” 裴声终于解放,咳嗽一声,当着Rina的面把计划书打开到产品设计的部分,无比庆幸自己虽然没有工作的心思,但至少带了这份计划书来公司。 Rina看着办公室里诡异的场景,将信将疑地再次把门带上,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区。 她坐立不安了一会儿,决定有必要把这个情况告知夏之秋。 Rian本来是夏之秋的左膀右臂之一,一直跟在她身边负责比较私人的助理工作,夏之旬正式上任之后,夏之秋就把她调到KT协助夏之旬,而且让她务必保证夏之旬能在她的协助下了解公司的大小事宜,最终完美融入工作环境。 总的来说,Rina其实也压力山大,生怕夏之旬哪里没做好,达不到夏之秋的高标准。 所以在目睹了夏之旬的诡异行为之后,她打算让夏之秋对自己弟弟的情况有个全面的了解。 电话接通,Rina艰难开口:“之秋姐,我觉得夏总有点不大正常。” 夏之秋紧张道:“怎么了?” “夏总忽然特别奇怪,说他最近紧张不安,还让裴声先生给他摸骨算命,我感觉这有点迷信的意思,您要不和他沟通沟通,看他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算命?我没听他说过他信这个啊。”夏之秋觉得离谱至极:“而且,据我所知,裴声应该不会给人算命。” Rina颇为赞同:“我也觉得奇怪,而且,他们来摸骨的姿势也怪怪的,裴先生站在夏总椅子背后扣着他的手,被我们意外撞见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哪有人是这样摸骨的?” 夏之秋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意外撞见?” 第1章 合作 Rina和夏之秋关系很近,自然也不避讳自己看见了什么,略带歉意地把自己工作失职后发生的事情简要描述了一下,尤其是强调了那个算命的场景。 夏之秋这下倒是听明白了。她无奈地扶额,哭笑不得地摇头,这两个人摸的哪门子骨啊,明摆着是牵手呢。 她给夏之旬留了面子,开口给他找台阶下:“行了,我明白了,估计是他这段时间压力有点大,我回头宽慰宽慰他,你正常工作就行,没必要太担心他。” Rina心里石头落地,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待命。 办公室里,夏之旬也开始为了下午四点的最终会议作准备,临时过来送温暖的裴声也没逃过接着工作的命运。 为了确保一切顺利,夏之旬再次把所有关于产品的细节重新向裴声求证,然后反反复复地浏览自己准备好的最终谈判稿。 裴声非仔仔细细地把产品代码设计的理念、成品功能以及产品前景讲给夏之旬听,讲得口干舌燥,不时就抿一小口水喝。 夏之旬蹙眉听着,忽然觉得裴声应该参与会议。 “你是主要的技术人员,对产品功能的了解比我全面,而且精通专业知识,你和他们谈才能在气势上压他们一头,如果只有我拿商业逻辑压人,恐怕效果会不尽如人意。” 裴声犹豫:“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这是你们公司的内部会议,双方高层都会出席,这样的场合我方便出现吗?” 四点钟这场谈判算是双方最后一次交涉,一般只有公司核心员工才能参与 。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替你做担保。我认为,只要能把成果的珍贵性用专业一点的话语表述清楚,对方一定会在价格上让步。” 夏之旬深知欧洲人其实最看重产品质量,压价只是例行手段,如果他们有足够的底气坚持去原本的价格,而且给出了完全能够支撑原价的产品,对方绝对没理由拒绝。 裴声对上夏之旬映着窗外阳光的眸子,他看懂了那双眼里的期待和信任,最终点头。 “好,我也去。” 就这样,销售部的团队紧急交涉了谈判全流程,并且着重突出了裴声负责的产品解说部分的ppt,虽然有些人仍旧对一个外人来参会这件事略有微词,但考虑到裴声的专业能力,还是暂且放下了芥蒂。 毕竟公司刚起步,没人不想打场胜仗。 四点钟,最高等级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夏之旬和裴声一同坐在距离摄像头和大屏幕最近的地方,其余四名参会人员坐在他们身后一排。 时间一到,视频屏幕流畅地接通。 夏之旬看了裴声一眼,裴声刚好也望过来,从彼此眼里看见了坚定和鼓励。 夏之旬深吸一口气压下最后一点点紧张,保持着良好神态与表情,用英语开始和欧洲客户的对话。 对方的谈判代表不走寻常路,一开始就聊起中国近些年来的发展成果,大吹大擂了一番,又说起中国美食,不着调地消耗着夏之旬的精力,唠嗑二十分钟后才谈起正事。 夏之旬在美国见惯了企业家们打太极,懂得怎么跟人拉扯,两人一来一回,调笑中暗自过招,表面上谈得投机愉悦,实则已经不露锋芒地表明了彼此的立场。 果然,客户压价的理由集中在对产品投入市场之后的效果预测的质疑上。 而夏之旬的意思则是不可退让。 “你为什么这么有信心?目前市面上也有出现过类似产品。” 夏之旬报以微笑,示意助手把幻灯片翻到裴声负责的部分:“项目技术人员会为您解答疑惑。” 裴声向对方点头致意,开始了他的讲解。他把产品的物理模型以及代码逻辑用非常专业性的学科语言阐述了一遍,一些晦涩难懂的专有名词让夏之旬一时间都很难反应过来。 漫长的十分钟过去,ppt翻到最后一页,裴声的讲述终于结束。 裴声稍微停顿了一下,表示专业化的阐述到此为止,询问对方是否需要讲得更浅显一些,方便更全面地理解产品。 屏幕中,金发的外国中年男人的脸色逐渐严肃。 会议室后排四个人英语都不错,听到这儿是大大捏了把汗,每个人都一脸菜色,心里想的大差不差:哪有这样说话的?这不是在羞辱对方吗? 夏之旬的心也稍微提起来了一点。裴声的做法是他的授意,成败在此一举。 裴声没有因为对方的神色变化而改变态度,在沉默的时间中始终保持着认真的表情,在对方不言不语的时候再一次询问。 终于,金发男人打破沉默,点头对裴声的阐述表示了认可,然后请他用大家都能听懂的方式讲述产品。 裴声松了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屏幕的指示灯明暗交替闪烁,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肃穆,只剩下异国语言的交锋。 六点差一刻时,客户代表终于表示他们愿意接受合同要求,按照KT的出价购买。 所有人高高悬起的心都落回了肚子里。 夏之旬把电子合同传给对方,对方打印出来,利索地签了字。 大功告成。 结束会议前,对方的代表特地点名裴声,说他有一个问题要问。 六个人一齐盯着大屏幕,静待提问。 “你为什么认为我们不会介意你介绍产品时的傲慢?” 裴声鞠了一躬:“因为您公司的标语是以专业精神为客人负责,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用最专业的态度去向您展示产品,并非傲慢,只是想把产品的价值如实转达给你们,我也同样在用专业精神对您和我的产品负责。” “我相信请您也懂我的意思,否则就不会继续听下去,而是愤怒地拍案离开。” 裴声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对方哈哈大笑,会议圆满结束。 大家爆发出胜利的欢呼。 一个女员工恨不得把裴声夸上天:“裴先生,您也太大胆了!不过多亏了这招,完美投其所好!” 裴声笑了笑:“是夏总提醒我的,他对公司进行了严格的背景资料调查,发现他们是一家非常强调原则性和企业文化的公司,而且他提前了解了所有可能被派来参会的职员,其中就包括今天来的这位。” 裴声把话抛给夏之旬,夏之旬从善如流接过话头:“今天来的Shawn曾任他们公司的文化宣传组部长,他本人平时最注重的就是专业精神,那句slogan刚好就是他推广的。” 众人恍然大悟,为总裁的深谋远虑和细心入微所震撼,颇为崇拜地看着夏之旬,恨不得给他送面“年轻有为”的锦旗。 皆大欢喜中,氛围变得轻松愉悦,会议助手喜滋滋关闭远程视频设备,夏之旬率先离开,递给裴声一个跟上的眼神。 孙兰兰从会议开始就含情脉脉地盯着裴声后脑勺看,直到现在都还沉浸在对裴声的无限敬仰之中。这个男人简直是造物主的完美产物,学业有成,博学多才,在刚刚这种千钧一发的场面里都临危不惧,更别说还长了张不谙世事的纯真小脸。孙女士心里被浇灭的爱情火花重新炸开,决定再次出击。 她理了理大波浪卷发,从同事身旁窜出去,抱着文件小跑到裴声身边跟他并肩而行。 裴声问:“孙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孙兰兰压低声音:“那个,裴先生,其实我最近也有点运势不好,你有空的话,也给我摸个骨呗?” 裴声停下了脚步,沉默了。 瞧夏之旬干的好事儿! 夏之旬感觉到身后的步伐突然消失,扭头看见裴声和孙兰兰两个人不知道在交头接耳什么,眉头一皱,警报拉响,火速走向事发现场。 孙兰兰笑得非常无害且腼腆:“夏总,裴先生会摸骨这事儿我也知道了,想让他有空帮我也算算。” 第1章 谜底 孙兰兰见夏之旬过来,连忙收起想把眼前的帅哥吞吃入腹的表情,笑得非常无害且腼腆:“夏总,裴先生会摸骨这事儿我也知道了,想让他有空帮我也算算。” 夏之旬报以同样温顺的笑容:“抱歉,他摸骨这本事,我买断了。” 说完话就揽着裴声的肩把人带走了。 孙兰兰一愣,两个人就风一样离开了。她留在原地咂摸了一下这话,觉得自己被夏之旬针对了。 说好的不记小人过呢!还买断?分明就是不想让她有机会接近裴声! 孙兰兰气愤地冲夏之旬的背影比了个惊悚的鬼脸,又小碎步跑回同事们的队列。 “兰兰,你怎么总是在裴先生身边晃悠啊,他不是都说了自己心有所属吗?”上次一起吃饭的短发姑娘李萌开口。 其余两名同事一听八卦,兴奋起来,缠着两个小姑娘讲饭局上的事情。 孙兰兰作为挑事儿的那个,义不容辞地把她在饭局上大胆求爱但不慎失败的事情描述出来,另一位年纪稍大一点的已婚女员工一脸遗憾:“裴先生这种优质男,不知道能被谁收归囊中,我真是羡慕嫉妒恨,都怪我结婚太早!” 唯一一个男员工推推眼镜:“得了吧,说得好像不结婚就有机会似的。” 孙兰兰在吵吵嚷嚷中突然发现了一个华点,当即猛抓着李萌的肩膀大吼了一句等等,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样停在原地,眼神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众人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惊讶?” “我的老天爷啊!我突然发现,每次我找裴先生套近乎的时候,夏总总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孙兰兰开始悔意:“之前在饭局上我找裴先生要联系方式,夏总说禁止员工之间发展恋爱关系,这一次我想让裴先生也给我摸个骨算个命,夏总又说什么他买断了....” 剩下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李萌先把裴声还会摸骨这茬子事情抛在一旁,惊不定地看着孙兰兰,招呼所有人围成一个小圈,用最低的声音说:“你不会想说,夏总他,和裴先生有一腿吧?” 众人沉默了。 孙兰兰被同事惊奇的脑回路给吓着了:“你别瞎说!我是想说,夏总他,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 众人再一次哑口无言。 男员工总结陈词:“我看你俩一个比一个瞎扯,知道你们谈成项目心情好,但也没必要睁眼说瞎话吧?尤其是你,兰兰,你看看夏总,人家今年才刚25,年轻、有钱、有头脑,这种男人身边不知道多少红颜知己围着转呢,哪里轮得到你瞎蹦哒?” 孙兰兰气愤:“你怎么看不起人呢还?老娘我也是一表人材要啥有啥好吗!” 他们争执的当口,李萌觉得自己才是唯一清醒的那个,沉浸在自己的猜测之中。 难道,夏总和裴先生....关系真的不一般? 转眼间,裴声再一次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夏之旬的办公室,留下Rina一人在门外凌乱。 一身职业装的女孩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祈祷:“老天啊,保佑我们夏总别年纪轻轻就求神拜鬼的.....”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和迷信沾了点边。 夏之旬一下子瘫坐在了巨大办公室的皮沙发上,裴声跟着他坐下,两个人同时大大松了口气。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工作,感觉很神奇。”夏之旬偏过头,伸手把裴声睫毛上的一缕头发拂开,“以前我从来都是站在讲台下面看你,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和你并肩去成一件事。” 裴声也觉得感慨,喃喃:“我也一样没想过,我能有资格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今天你的表现很好,虽然是工作上的事情,但是我可以破例给你加分。” 裴声期待:“多少?” 夏之旬比了个“一”。 “...好吧。”裴声显而易见地有些失落加委屈。他还以为这算是件大事,怎么说自己作为一个外援也能多加一点来着。 “嫌少?”夏之旬伸手把裴声带到怀里,凑近他耳边说:“你别忘了,我还在生气呢,能加分就已经是我网开一面了。” 裴声耳朵一麻,为自己喊冤,睁大一双眼直勾勾看夏之旬:“那你干嘛还一会儿要拉手一会儿要抱的?” 夏之旬本就存了些耍流氓的意思,本来想把唇贴上裴声侧脸,一听这话不得不急刹车,堪堪停了动作。 他十分语塞。还不是因为拿你没办法! 他觉得裴声像皮痒了的小猫,仗着有人疼就敢上房揭瓦,虽然认了个错,但是修补房顶的时候偶尔态度欠佳。 看来他得给自己重新树立冷淡人设,不能操之过急,免得裴声意识不到事态的严重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逃跑了。想到这里,他不着痕迹地把裴声枕着的胳膊抽了回来,顺便一挪屁股,坐到离裴声两个人远的地方,矜持地抱着手臂,斜睨了裴声一眼。 裴声就笑了,赶紧服软跟过去,整个人倚着夏之旬,脑袋靠在他肩上:“对不起嘛,一分就一分,不加分都行。” 夏之旬内心因为裴声万年都难遇一回的撒娇激情澎湃,但是表面依旧非常坚定,满哗啦一下站起来,坐到办公桌前,满身正气地下逐客令:“好了,今天你的任务完成了,我让Rina送你回公寓。” 裴声对自己被驱逐这回事也没意见,哦了一声,乖巧地掂东西离开,走之前幽幽地看了夏之旬一眼,把装冷酷的夏总看得有点遭不住。 Rina被老板打发去给裴声当司机,本着对上负责的心态,打算问问清楚裴声算命到底算出了个什么东西。 裴声坐上车后坐,Rina公事公办地问候:“裴先生,多亏了您我们第一个大项目才圆满落地,感谢您对KT工作的支持。” “不是的,能成功是大家一起的功劳。” “您说得也对”Rina笑了笑,“其实,我有些担心夏总的状况,您能不能告诉我,他算命的结果是好还是不好?” 裴声又一次语塞。他怎么又要收拾夏之旬胡扯出来的残局!他顿了顿,艰难道:“结果,还挺好的,说是吉人自有天相,困难都会在指引下迎刃而解。” Rina大大松口气:“那就好,辛苦您了裴先生。夏总一个人撑着公司,压力难免很大,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整个人气压都快低到盆地里去了,好在最近稍微有了点人气儿,还以为又出什么事了呢。” 裴声问:“之秋姐不会帮他打理公司吗?” 夏之秋是青城知名女企业家,随着夏之旬步入商场,不少非商界人士也都知道了他们的姐弟关系,Rina倒是不惊讶裴声也知道这一点:“您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KT完全是夏总的个人资产,和之秋姐没什么关系。而且自从老夏总退休之后,之秋姐比以前忙多了,就算想帮忙也分身乏术。” 裴声疑惑不解:“什么叫做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夏之秋和夏之旬还能有什么复杂关系? Rian虽然没有接到过明确的保密指示,但是身为秘书,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先隐瞒夏之旬的身世,于是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抱歉,这个属于机密内容,恐怕不能告诉您。” 裴声满腹疑虑地回家。 他觉得夏之旬有事情没有告诉他,或者说,他没有去问。 裴声想象力丰富,现在已经把Rina讳莫如深的话解读出了五花八门的结果。 比如当初夏之旬为了他做的那些傻事激怒了夏之秋,夏庭山一怒之下把夏之旬赶出家门?或者夏之旬出国的时候和家里闹掰了,在国外贷款上学,现在财产又被冻结,不得不靠自己自力更生还债? 想了一会儿,裴声猛摇头,觉得哪一种都不算太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狗血剧都没这样写的。 这个疑虑如同扎根了似的在裴声脑子里飞速生长,吃东西的时候在想这件事,看书的时候也在想,甚至连喂猫的时候都在想。 既然如此,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揭开谜底。 第1章 真相 裴声纠结半天该不该直接问夏之旬,他明白夏之旬肯定是希望自己关心他的,但这毕竟是他家里的事情,万一真的有点复杂,他一个外人知道了多少还是有些不好。 看来,唯一的方法就是从夏之旬的朋友王风杰入手。 裴声是认识王风杰的,估摸着这件事就算全天下都不知道,王风杰应该也知道。 夏之旬讲过,他和王风杰已经认识快十年了,而且当初左应宸溜进w大拿着刀想动手的时候,多亏了王风杰赶来出手相助,他们才制住了疯狗一样的左应宸。 裴声那时候就加了他的微信道谢,但他们毕竟没什么共同语言,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和男友的哥们儿套近乎的人,所以两人互相沉寂在对方的列表里。 直到他后来和夏之旬在一起,王风杰屁颠屁颠地过来表示祝福,还顺便给夏之旬说了一堆好话。 他们的对话就截止在这里。 裴声手指点着手机屏幕,浏览那一长串的溢美之词,感到一阵尴尬。 王风杰肯定知道他们分手的细节,他又是个真性情的直爽人,所以….他一定已经进了王风杰心里的黑名单,搞不好已经被他换着花样在夏之旬耳朵边骂了几百次。 裴声一脸悲壮,为了早日把自己的负分变成正的,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他给王风杰发消息,询问他知不知道夏之旬和家里是不是产生了什么矛盾。 好在消息后面没有一个红色感叹号,至少证明王风杰没把他拉黑。 裴声舒了口气,开始带着点焦灼等待回音。 王风杰正和夏之旬坐在两人曾经去过的那家大排档里吃烤串喝啤酒。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他擦擦油手,费劲儿地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看见消息人是裴声,两道眉毛皱巴得不得了。 “怎么了?”夏之旬在人声嘈杂的大排档里就放下了斯文架子,坐姿不羁,把一根竹签插进垃圾袋。 裴声想得的确没错,王风杰对他心怀不忿。 尽管已经过去很久了,王风杰还是记得当初夏之旬被打击成什么样子,在心里把裴声当成夏之旬一切倒霉的源头,所以也没回复,一言难尽地把手机给他看:“这是啥意思,他怎么又开始关心你了?搞毛线?” 夏之旬来了精神,看着裴声那句小心翼翼地问话,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裴声在关心他,虽然他不知道裴声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个消息,但这点关心如假包换。 王风杰一脸错愕地看着夏之旬:“兄弟,你没事儿吧?这有什么好笑的?” 夏之旬被这声带点惊恐的问话提醒,压下了喜悦,清了清嗓子:“还没告诉你,我打算和他复合。” ??? 王风杰极其不理解,从垃圾袋里捡了根铁签,愤怒地指着夏之旬:“你这人怎么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那时候你多颓废我可全都知道,现在为啥又要重蹈覆辙?” 在大排档桌子之间穿梭的服务声瞧见这幅场景,还以为他们之间爆发了矛盾,飞速把手里的盘子往桌上一撂,朝他们大吼:“二位!放下武器,有话好说!”说着就抢走了王风杰手里拿根签子,顺便把他们一桌上所有的尖利物都给收走了。 夏之旬肩膀颤抖,爆发出压抑的笑声。 王风杰尴尬地跟服务生解释自己没有暴力倾向。 服务生一脸正义,表示自己没有小题大做:“二位理解一下,咱这儿以前发生过一起暴力事件,两个大男人在后院打起来了,一个人拿酒瓶把另一个砸晕了,听说还进去了,也不知道拘留了多久。” 夏之旬就笑不出来了。 这说的可不就是他吗….而且,谁说他进去了! 王风杰以牙还牙,笑得非常欠揍:“据我所知,好像是没进去,但是这种暴力行为当然是非常不对的,我支持你们提高安全意识!” 服务声被夸了一顿,乐颠颠地走了,顺便收走了桌上的空啤酒瓶,防止酒瓶谋杀再次发生。 夏之旬愤怒瞪着王风杰:“你大爷的别笑了!嘴都笑歪了。” 王风杰笑得肚子疼,捂着肚子拍桌直呼不行了。 夏之旬深呼吸,伸腿狠狠踹了他一脚。 “好好好,我错了,堂堂大总裁就别和我计较了。”王风杰终于正色下来:“你也知道你曾经为了裴声干过什么事儿,结果呢,你看人家领情吗,现在又要复合,我看你脑子是被门夹了。” 夏之旬喝了口啤酒,否认:“当初我们都没有别的办法了,那种情况,只能有人狠一点。而且如果不是裴声把我先推开了,我现在也不会有所成就。” 王风杰彻底意识到了他的努力是无用的,非常虚无地说:“老夏,恋爱脑,要不得。” 夏之旬皮笑肉不笑:“我怎么感觉你没资格跟我说这个?您为博红颜一笑都跑到非洲去了,有比我好到哪里去?” 得,好心被当驴肝肺。 “行了,我懒得跟你掰扯这些,你就说我怎么回吧!” 夏之旬心思一动,他当然不介意裴声知道他的身世,而且….甚至觉得裴声有必要知道他当年遭受的创伤,这样才能对他更好。 嘿嘿,妙啊。 王风杰看着老友转着眼珠一脸阴谋的样子,催他说话:“快说!我怎么回复他?” “就直接告诉他我的身世,讲讲我当时在警察局被我姐打了一巴掌而且打完就变成孤儿这事儿,而且要描述得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把我说得惨一点。” 王风杰觉得夏之旬没救了。 可见,一个男人的成熟与否不能单单只用他事业上的成就来评价,还得考虑一下他谈恋爱的时候会不会变成一个弱智。 随便吧,王风杰吃完饭,终于腾出手来打字,按照夏之旬的要求把他当年经历的身世打击描述得声泪俱下。 顺便抨击了一下裴声的狠心冷漠无情。 裴声不安地给小黄顺毛,一直在思考如果王风杰不回他该怎么办。在他心里紧张的火苗已经颤巍巍燃了很久之后,消息提醒终于来了,而且是噼里啪啦地来。 手机屏幕上被亮起开的新消息堆满,裴声把猫放下,火速解锁手机去看,看着看着,神色越来越凝重,心也一点一点地提了起来。 终于看完王风杰不计前嫌回复的大段文字,裴声像受到了打击一样呆呆坐着,眼前不断闪回那个对于他们而言最黑暗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他对夏之旬的遭遇竟全然无知。 两年半之前,夏之秋曾经跟他提起过夏之旬为了他做过的事,但是全部轻飘飘一笔带过,而且对夏之旬的身世只字未言。 所以,夏之旬以为自己一直以来所拥有的家庭并不属于他。 王风杰还提到了夏之秋在警察局在夏之旬脸上打的那一巴掌。 裴声从小就知道挨打的滋味,可夏之旬从小到大被人宠着,一朝落入这种被人打的境地,那种从天上到地下落差感,裴声难以想象会有多难受。 更别说他还亲自体会过夏之秋冷漠的样子,明白夏之秋是个理性至极的人,既然如此,她在盛怒之下对并非亲生弟弟却让家族陷入风险的夏之旬,肯定也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是冷漠无情的。 无情地逼夏之旬出国,无情地让他回到人生正轨。 而他本人,则在夏之旬遭到这样的打击时雪上加霜,用最冷硬无情的姿态推开了他。 裴声缩在角落里,靠墙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安静想了一会儿那时候的事情,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想穿越到两年半以前,打醒那个胆小,懦弱,借口为他好而率先投降的自己。 他应该一直在夏之旬身旁的。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隔着海峡那样远,不管他们有没有未来,他都不该留夏之旬一个人面对狂风暴雨。 裴声懊丧无比地瘫倒下去,脑袋砸到地板,他却不觉得有多疼。 他在试图用生理上的疼痛丈量夏之旬那时候的痛苦。但是徒劳无功。 夏之旬拿钥匙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裴声怪的姿势,屈着腿坐在沙发椅上,但脑袋和后背却贴着地板。 他疑惑问:“裴声,你这样躺着是在干嘛?” 第1章 心迹 裴声被无预告的造访弄得措手不及,慌张里偏过头看着墙,闷声说:“促进血液循环。” 他不想让夏之旬看见他多半又泛红了的眼眶。 他本来是个挺云淡风轻的人,遇到事儿忍忍就过了,除了在陈晓婉车祸时撕心裂肺哭过一回,就是在夏之旬面前流眼泪。 明知道这样会显得懦弱不堪,可他就是忍不住。 夏之旬没被这个拙劣的借口骗到,走到裴声面前蹲下,伸手掰过他的脸,裴声不的不和他对视,只看了一眼,他就看出裴声在难过。 那张精致又好看的脸阴郁着,原因不言而喻。 得逞了,但夏之旬还没开心多久,似乎又有些后悔。 他忘了,裴声虽然会心疼他,但一定也会很自责。 眼见无法掩饰,裴声放弃了抵抗,把手贴在夏之旬的手臂上,看着他,低声说:“我知道你的身世了。” 夏之旬站起身,神色如常地把裴声拉起来,两人在床边坐下,肩膀相贴。 “我坚决要和你分开的时候,完全没看出来你的异样,所以那时候让你更难过,这说明我不是个合格的男友,对不对?” 夏之旬想了想,点点头,隔了一会儿说:“但是不用再道歉了,你已经跟我说过很多次对不起,再说就太多余。” 裴声叹了口气,心里的后悔和内疚如潮水般涌上来,让他迫切地想做点什么去弥补夏之旬。 这么想着,裴声突然就想起来马友的以色侍人的那一招,脸瞬间就有点红。 夏之旬被裴声突然变得不自然的神色搞得有些不解,捏裴声的脸:“想起什么了,怎么一副躲躲闪闪的表情?” 裴声咽了咽口水,视线不自然地从夏之旬的眉梢瞟到系着领带的脖颈,再往下就是衬衣下隐隐露出形状的肌肉,以及衣服收进裤腰的褶皱。 他知道夏之旬身材很好。 但两年半以前,他的身形还是少年人的流畅,线条漂亮,没什么侵略感,虽然他们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哪怕连用手都很少,裴声就是清楚地感觉到,夏之旬现在比以前更有力量,更有攻击性和压迫感,同时也更让他紧张。 他压下心里那点冲动,垂下眼问:“你去做力量训练了吗?” 夏之旬不知道裴声心里山路十八弯,只觉得话题转变突然,有点隐隐的开心。 在美国,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去学校的健身房挥汗如雨,像跟人置气似的不断增加各种器械的重量,最后连闭着眼都知道某个器械摆在健身房里的哪个角落。 现在看来,成果斐然。 夏之旬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衬衣袖子挽上去,小臂大喇喇地放在裴声眼前:“眼神不错,我在纽大的时候请了私教。” 裴声好奇地伸手捏,手臂肌肉刚摸上去还软绵绵,夏之旬使了点力气,马上就变得坚硬。 夏之旬任裴声把玩什么新奇玩具一样看他的手臂,忽然间反客为主,一扭身把人压在了床上,左手撑着松软的床,右手顺着裴声宽松的毛衣下摆触上他的腰间。 裴声清瘦,但瘦得很完美,腰间没有多余的赘肉,夏之旬一碰上去就忍不住在裴声腰间摩挲,甚至想要继续往上抚。 裴声一瞬间就起了鸡皮疙瘩,浑身上下被酥麻感包裹。 他理智地制住夏之旬的手腕,脸红得惹眼,嘴唇微微开合:“我们还没复合呢。” 夏之旬尽全力压抑住欲望带来的折磨,眼神带着笑意,手在裴声小腹上流连片刻:“我只是想看看你吃晚饭了没有,没有别的意思。” 裴声一愣,有点被耍了的恼怒,突然感觉到自己某处有些变化,脑子空白片刻,回神时飞速捞过被子很快把自己裹进去。 很尴尬,夏之旬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他有。 他的身体非常诚实地有了反应。 有没有搞错啊你裴声!裴声在心里把自己默默骂了八百遍,然后趁夏之旬不注意的时候飞速离开了床上这个是非之地,打开门前冲向了套房里的卫生间。 夏之旬心下了然裴声是什么意思,躺在床上笑了出声。 他是故意的。先用用凄惨的经历惹裴声心疼,再用点小技巧吊人胃口。 很让他开心的是,这是裴声第一次比他先坚持不住。 更情动的那个终于换了个人,虽然这么比较其实没什么必要,但是夏之旬依然因为这个发现乐不可支。 等裴声面带潮红地回来,看见的就是夏之旬明晃晃盯着他笑得开心的样子。 他羞愤欲死,万般无奈之下拿起围巾盖在夏之旬脸上,给自己挽尊:“意外而已!” 夏之旬把围巾拿下来,又趁裴声不注意一把拉把人拉下来,让他把全身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不怀好意地在裴声耳边吹了口气:“真的只是意外吗?不用逞强的,太喜欢我就直说。” 裴声光速从夏之旬身上爬起来,打开窗户吹冬天的冷风。 “这次大方一点,给你加个三分吧” 裴声悲愤中终于有点惊喜,回头问:“那我就只差最后五分了?” 夏之旬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比了个四的手势:“不对,你之前已经加了三分,现在又三分,之差四分。” 裴声在心里小小地欢呼了一把。 “你是不是没吃晚饭?刚刚摸你肚子,都快平坦地凹下去了。”夏之旬带着点调笑,打断了裴声的喜悦。 裴声承认:“忙着写论文,还没吃。” 夏之旬打开冰箱的门,毫不意外地发现里面依旧空空如也,除了几个鸡蛋,连新鲜菜叶都看不到,摇头:“我就知道,你永远都学不会对自己好一点。” “冰箱小嘛...”裴声继续挣扎。 夏之旬摇摇头,看着裴声:“去我家,给你煮点面。” “那我住在哪里?” 夏之旬挑眉:“当然还是我家。” “啊?” “明天刚好要开会,到时候一起去公司。” 裴声晕晕乎乎地收拾背包,跟着夏之旬上了车,被他拉到青城海湾附近的静谧小区。 两人坐电梯到达顶层,夏之旬打开家门,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新的棉拖鞋:“穿这个吧,新的。” 裴声打量四周的环境。 带露天阳台的平大层,白色极简风的装修,咖色木地板,灯饰坠下来,照得房间里一片明亮。 裴声觉得好看,问:“这是你的房子吗?” “嗯,但不是我买的,是我爸给我的。” 裴声不易察觉地垂眸。 夏之旬去厨房开火,准备做个简单的鸡蛋面,顺便说:“不要觉得我有房子你没有这件事儿是阻碍。” 夏之旬不用想就知道裴声一定又开始觉得自己穷了。 “而且,以你的才能,工作之后赚到钱并不太难。” 裴声很快就笑了:“我知道。我不会再因为这些害怕。” “过来吃饭吧。” “我都还在追你,结果还要你给我做饭,怪不好意思的。” 夏之旬坐在裴声对面,看着裴声一鼓一鼓的腮帮,笑着把话题引向别处:“其实,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本来应该很早之前就和你说的。”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市运动场旁边的小酒吧。” 裴声咬断面条,惊讶地看着夏之旬。 “李湫找茬的时候给了我很多你的照片,里面有一张是这个。” 夏之旬把裴声在那个酒吧拍下的照片给他。 裴声接过来看,下意识有些反感照片里的左应宸,然后迷茫地问:“什么时候?我高中毕业之后就不再去百老汇当驻唱了。” 裴声还记得百老汇酒吧,他在那个小酒吧里找到第一份工作,也是他第一次打工赚到钱。 夏之旬托着下巴:“我高中的时候是篮球队的,我们学校和铁路中学争过市篮球联赛的冠亚军。” 裴声记起来了。 左应宸就是在比赛间隙来找他的。 “比赛之前我没事干,溜进酒吧坐着,随便点了杯酒,喝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驻唱在唱歌,我当时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唱得很好听。”夏之旬陷入了回忆,“后来他被人叫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跟了过去,然后看到走廊里,左应宸在和驻唱接吻。” “当然,也就是,在和你接吻。” 裴声彻底呆了。 他短暂的人生里,还没见过这么巧的巧合,带着一点宿命感,让他觉得有个人在拨弄命运的轨迹。 震撼之中,他意识到那副场面对夏之旬而言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儿,慌不择言辩解:“那个吻是未经我同意的。” 夏之旬笑着嗯了一声,继续说:“就是因为看到你们接吻,我在赛场发挥失常,后来再也没打过篮球。” “为什么会发挥失常?”裴声处在震惊里,还没理清思路。 “我对一个没看清脸的男人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然后又正好撞见他和另一个男人接吻。这是当时的我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裴声再次吃惊:“难道你那个时候就….” 夏之旬摊手表示无奈:“上辈子我可能是欠了你的吧。” “我当时心里真的很乱,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喜欢女孩的,或者说我以为我喜欢女孩。可那之后,我却总觉得自己没办法和她们产生…怎么说呢…更亲密的感觉。” “我安慰自己那只是因为我不够喜欢她们,直到我取快递的时候再次遇见你。” 夏之旬盯着裴声,眼睛里涌动着情绪:“裴声,说一句有点俗的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大概命中注定会爱上你。” “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还是现在这一次。” 第1章 唱歌给你听 裴声的手半蜷着搁在桌上,喃喃:“你那个时候怎么不告诉我?” “我觉得这样的事情要当面和你说,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当面说什么了。” “哦…” 裴声看着夏之旬,久久不知道要做点什么,或者要说点什么。 他有点感动,又有点难以招架的…幸福。 裴声一直觉得自己差了点幸运,出生在一个不算完整的家庭,遇到一些不太值得的人。 但是现在,他觉得上天其实待他不薄。 让他一次又一次重遇已经错过的人。 夏之旬看出裴声情绪的变化,笑了:“别发呆了,赶紧把面吃完,我去处理一下工作,你吃完就去客房休息,明天上午跟我一起去公司。” 裴声听话地把一碗飘香的鸡蛋面吃得精光,收拾干净桌子和厨房,看向夏之旬的房间。 木质房门紧闭,房子隔音很好,他什么也听不到,不知道夏之旬散会了没有,或者休息了没有。 裴声只好先回到客房,客房很干净,有独卫,各种东西一应俱全,面积也很大,像快捷酒店的高级标间。 他简单洗漱,躺上柔软床铺的时候却始终按耐不住心里喜悦与幸福交织的感觉。 他迫切地想对夏之旬说点什么,想得睡不着。 眼看已经凌晨十二点半了,裴声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来到夏之旬房间门口,耳朵贴在房门上,试图听见一丝丝声音。 结果咔哒一声,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裴声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门板上,一下没站稳,跌进夏之旬匆忙准备好的怀抱中。 夏之旬挑眉: “你想干嘛?” 裴声手勾着夏之旬的脖颈,没有再过问可不可以,直接凑过去亲了他脸颊一口:“有事想跟你说。” 夏之旬被吻的一小块皮肤发烫,他放开手,让裴声在他面前站好。 裴声笑了:“明晚下班,和我一起去百老汇吧,就是那个酒吧。” 夏之旬神色微动: “好,去干什么?” 裴声看着夏之旬的眼眸,带着笑意说:“唱歌给你听。” 离销售方案讨论会还有一段时间,小会议室中,夏之旬和裴声第一拨进来,过了一会儿,销售部的四名骨干也赶过来,远程会议正式开始。 七个小时过去,太阳将要落落山之时,经过最后一轮的细节敲定,气象预警产品的最终销售方案终于定下,除了会进行线上应用商城的投放之外,也会销售给各国有需求的大型企业。 夏之旬让Rina把合同发给不同的合作方,第一个项目圆满进入到了执行阶段。 会议室的无关人员纷纷离开,带上了门,室内就只剩下夏之旬和裴声,以及销售部的三名同事。 大家简单庆祝了一下第一阶段的胜利,气氛一派祥和愉悦。 既然这样,孙兰兰女士眼珠一转,决定开始试探夏之旬到底是不是看上她了。 面容美艳的小姑娘清清嗓子,顺顺头发,隔着夏之旬对裴声说:“裴先生!你考虑得怎么样啦?能不能放弃你之前吊着的大树,投入我的怀抱?” 夏之旬捏了捏手腕,满头黑线。看来他自己对待年轻员工还是太宽容了,正打算开口提醒孙兰兰注意点的时候,裴声先说话了。 “孙小姐,我觉得我还有希望革命成功,你要不就换个目标吧。” 夏之旬难以自控地笑了一下。 孙兰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带着点甜蜜的笑容,心里一喜。 她大条的神经告诉她,这个笑一定代表着夏之旬确认她和裴声什么都不会发生之后的开心。 就这样,孙兰兰更加坚定夏之旬果然对她有点想法,轻飘飘转移话题,佯装不开心,叹了口气:“哎,那我面前也就只有夏总满足我的择偶标准了。” 夏之旬右眼皮一跳,笑容凝固在嘴角。 这个孙兰兰,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李萌坐在孙兰兰右边,一直在用深沉的目光观察夏之旬和裴声,当然了,还有强行搅和进去的孙兰兰。 她听见孙兰兰无厘头的话,又瞟了一眼夏之旬突然从晴空万里变成一脸菜色的脸,同情地摇了摇头。 明明她的猜测才更加靠近真相。 夏总和裴先生才是真有一腿。 裴声愣了一下,被孙兰兰真的分分钟就换了目标对象这件事震惊了,更震惊的是她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总裁头上。 销售部的另外两人在一旁看戏,后悔没拿点瓜子来。 夏之旬被孙兰兰的不着调搞得怒从心起,冷下脸,丝毫不留余地地说:“孙兰兰,我给你发工资是想让你好好工作,不是让你来公司相亲。有相亲需求麻烦出门左拐,公司不远处的小公园里可能有相亲角。你要是走不开,我让Rina帮你打印简历,等会儿替你送过去,也算是为公司员工解决实际问题。” 被无情打击的孙兰兰人一抖,觉得脊背发凉。 什么?夏之旬对她没意思?那他干嘛之前总是针对她?难道她真的完全理解错了? 好在孙姑娘天生脸皮厚,此刻依旧维持表面淡定,尴尬道:“夏,夏总,不好意思啊,我,我就是开个玩笑,您别往心里去。” “我不阻拦员工考虑终生大事,但是麻烦你不要在工作时间开这种玩笑。虽然我平时不摆架子,走亲民路线,但并不代表我不会放几把火烧了谁,刚好杀鸡给猴看。” 待到夏之旬和裴声并肩离开,李萌推了推眼睛,幽幽开口:“大伙,依我看,夏总和裴先生才是真有一腿。” 她看了一眼蔫蔫的孙兰兰:“夏总针对你,八成是因为你打裴先生的注意,摸骨这么扯的理由你也信,我看就是他们在卿卿我我...裴先生摸夏总的手当然没问题了,但是夏总怎么可能同意他给你摸?” 孙兰兰瞪大眼睛,被这么一提醒,她居然觉得好像也有道理:“靠,原来夏总是个gay啊?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李萌一脸无辜: “上次我就说了,没人信啊!” 销售部的几人在震惊之中一边议论一边离开,完全忽略了幽暗室内角落里的另一个人。 Rina一直在弯腰找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的蓝牙耳机,会仪式前排的桌椅很高,刚好挡住了她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表情古怪,心里如同被锤子砸一样哐哐作响。 原来如此!裴声哪里会摸骨!根本就是在骗人!怪不得他解释的时候躲躲闪闪的! 此时此刻,话题中心的两位主人公已经驱车来到了市体育场附近的商业街。 天色将晚,冬日的青城老城区大街依旧有常绿树木点缀,商业街附近一派辉煌灯火,行人喧嚣。 裴声带着夏之旬推开百老汇酒吧窄小的大门。 酒吧里空无一人,暖黄色的灯光和开到最大的暖气让小小的空间中充斥着复古又安宁的氛围。 夏之旬扭头看四周,这还是他在遇见裴声之后第一次进来。 经营状况应该不算好,因为酒吧内的陈设已经老旧,但正好和当年大差不差。 店里没人,裴声就大胆地拉着夏之旬的手,把他带到离小舞台最近的位置坐下。 “我今天早晨的时候联系了老板,包场了一个晚上。老板还记得我,还给我打了个折。”裴声弯起眼睛,边说边往小舞台上走,屈起腿做到高脚椅上。 他脱掉了外套,穿了一身和夏之旬初遇他是很相似的衣服。 白色衬衣,一条紧身牛仔裤,就连头发都比以前要长。 裴声有话要说,伸手拍了拍话筒,歪歪斜斜的话筒发出一声劣质的“滋———”,但是很快就给面子地恢复正常。 夏之旬轻舒一口气,后背靠在高高的椅背上。 裴声双手握住话筒支架,缓缓说:“这家酒吧开在这条街十年了,我只是在其中的两个月里来这唱过歌,恰好就是那两个月,你看见了我,虽然我直到昨天才知道。” 裴声歪歪头,对夏之旬笑:“我们分开过一段时间,因为我不够坚定,害怕太多事情,怕得不得了,所以放手了。夏之旬,那个决定是我人生之中做过的唯二错误决定之一,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一定会选择站在你身边。” “对不起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你也不想再听,所以现在我想说点别的。” “你仔细想想看,其实失而复得的感觉也并不差,对不对?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都变得更成熟,变得更能承担起这份感情,这是以前的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我想请求你,请求你可以不要再耿耿于怀于过去,只要记得我现在在你身边,今后也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裴声说完话,从高处望着夏之旬,看见夏之旬缓慢地点头,松了口气,继续笑着说:“我来这儿当驻唱之前从来没唱过歌,我怕我会跑调,所以特地买了一张冷门粤语歌的cd去学,这样大家就听不出来我唱得怎么样。cd里有五首歌,我不知道你听到的是哪一首,所以都唱你听。” 裴声话音落下,抬手摁灭了大灯,打开了舞台顶上布置的氛围灯光。 四个角落的disco灯球顶着细碎的光芒开始缓缓转动。 整个酒吧被星光一样闪烁的光芒包裹,恍如梦境。 舞台正中央打下来一束白光,正好照在裴声身上,让一张漂亮的脸更动人。 伴奏从上了年头的音响里传出,有些杂音,裴声跟上节奏开口,声音还是那样好听。 夏之旬只听了第一首歌的第一句,神思就被拽回当年。 第1章 紧张 夏之旬想起来了,很多年前,他听到的就是这一首。 而这也是他曾经在巴士上听裴声哼唱过的歌。 名字叫做地平线的歌。 随着伴奏,他耳畔被清澈如冬雪的声音填满,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心跳声和音乐的节拍混在一起,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太心动而紧张,还是被鼓点和氛围带动。 裴声唱到《地平线》的最后一句,夏之旬突然起身,二话不说就楼着裴声的腰,把人从椅子上带下来:“跟我过来。” 两人往前走,在尽头拐了个弯,来到夏之旬到当初那个走廊。 外面的灯已经很暗,此刻走廊里也没有灯光,几乎可以用漆黑来形容。 “他是在这亲你的。” 夏之旬说了一个陈述句,语气里有些幼稚的醋意,扶着裴声的肩头把人抵到墙上,又精准地抬起裴声的下巴。 “我记得很清楚。” 裴声靠着墙站,只花了一秒就意识到夏之旬是什么意思。 外面的伴奏依然在播放,走廊里只剩他们交错的呼吸声。 夏之旬分出一只手,拉着裴声的手贴近自己的心脏:“感觉到了吗?我的心跳。” 裴声手心逐渐发烫。 “在这里吻我的话,就给你加三分。”夏之旬在即将爆发的情绪中压抑着开口。 他一直都想这么做,但没想过会成真。 裴声不知道为什么夏之旬故意还剩下一分的空间,但他并不在意,只是在黑暗中踮脚攀上夏之旬的肩,寻到了他干燥的唇。 唇瓣相贴,裴声毫不犹豫地用舌尖探入温暖的口腔,然后就是昏天地暗的交缠。 漆黑的走廊,歌谣的伴奏,两个人的呼吸,无止境的心跳。 错过的时光、擦肩而过的遗憾、裴声尽力去弥补了。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放手。 他们两个越吻越激烈,在走向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夏之旬艰难地停止掠夺,低头抵着裴声微微出汗的前额平复呼吸。 裴声也没好到哪里去,用鼻尖蹭夏之旬的脸,忍着一点害羞和怯意轻声说:“去酒店吧,我带了东西。” 这句话引爆了夏之旬脑海中的炸弹,把最后一点清明炸得荡然无存。 “可以吗?” 裴声勾着他的脖子,用玩笑缓解紧张:“我可以,难道你不行吗?” 车在合法限速的范围内飙到最高速,到达酒店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两个人谁都没说话,裴声甚至非常刻意地准备好之后就滚到了床上。 一把火在夜里点燃,他们在火中交融。 裴声不知道一切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在满足和昏沉中睡去,再次醒来时,夏之旬已经又变成了纵横商场的精英,扣子系到领口第一颗,手里正拿着领带打算系上去。 见裴声醒了,笑盈盈地走到床边坐下,把人轻轻从被窝里搂着坐起来,下巴搁在裴声裸露在空气中的白皙但已经遍布痕迹的肩窝上。 “让我抱一会儿。” 裴声清醒了一点,昨晚疯狂的记忆随着熟悉的肢体接触涌入大脑。 亲吻、抚摸、攀附、忘情。 他情难自禁。 想起这些凌乱又鲜活的画面,裴声几乎是一瞬间就脸红到了耳朵根,恨不得此时此刻就原地蒸发。 夏之旬脸皮厚比城墙,自然是不会有一丝半点的羞涩,伸手揉裴声后脑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嘴唇从裴声耳垂边擦过,用故意低沉的声音说:“昨晚表现不错,没想到你那么热情。” 裴声浑身酥麻,某些部位还有点痛,使不上力气,只能任夏之旬挑戏似的在他身上点火。 “之旬,我好渴。” 裴声受不住,只得开口把人支开,嗓音有点哑,带着点难得的撒娇意味。 夏之旬非常受用,找出干净的衣服给裴声套上,然后任劳任怨地把早餐推到床边:“白开水、锡兰红茶,咖啡任您选择。” 裴声捧起白开水,小口小口喝。 “裴声,你只差最后的一分了。”夏之旬目光灼灼,“我想听你说你爱我。” 裴声怔了一下,几乎马上就想说一句我爱你,但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这句爱说得太轻易,不够诚恳。 “不用现在说,等你真的意识到自己很爱我的时候再告诉我。” 裴声笑了,张开双臂:“那我先给你一个拥抱吧。” 夏之旬任他抱着:“晚上我要去参加一个晚会,可能会喝酒,很晚才会回家。” “回家?” 夏之旬在裴声鼻尖落下一个吻:“和我一起住吧。反正你现在工作时间也很自由,我可以让司机送你去学校。” 裴声下意识想拒绝:“可是我们都还没有正式复合。”他想了想:“而且这很奇怪,像你在包养我。” 夏之旬摇头:“不是包养,只是太喜欢你,想随时看到你。” 裴声被突如其来的情话搞得脸红,呆呆点点头。 没过几天,搬家公司把大货车开到校外公寓楼下,公寓里的所有东西统统被搬家工转移到了夏之旬的房子里。 客房还原了公寓的布置,沙发椅依旧靠着墙角,只是小黄连带他的猫爬架,被夏之旬执意挪到了另一间专门的宠物房。 “会过敏就别逞能。” “再说,我已经在你身边了,有这么话都可以直接对我说,不要再跟它说。” 裴声提起嘴角:“好。” 一星期之后,裴声深刻体会到了和夏之旬同居意味着什么,好在他现在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不然可能承受不了夏之旬每晚的攻势。 但这样的日子突然间被一个出差中断了。 夏之旬被欧洲的客户邀请参加当地一个对外交流的企业家论坛,据说不少国内外贸企业领头人都会去。 他初入行业,正好可以在会上和前辈们交流,拓展人脉,所以说什么都要亲自前去。 睡觉之前,裴声窝在夏之旬臂弯里问:“去几天?” “大概一个月。” 裴声不舍得,翻身过去亲他,又被夏之旬来来回回折腾了个遍。 临行的日子到了,夏之旬走的时候裴声还在学校,刚好是他做助教的时间,裴声走不开,只能在课间间隙去休息室打开视频和夏之旬道别,又收获了一箩筐情话。 回到教室,眼尖的大一小孩问他:“裴老师!你脸怎么红啦?” 裴声用笔轻敲他脑袋:“专心做实验,看仪器,别看我。” 夏之旬走的这段日子,裴声的生活恢复到了一个人的状态,偶尔和马友见面,听他把国企老化的刑公司架构和行事准则骂得狗血淋头,吐槽自己所有的领导,最后,马友问他知不知道夏之旬又快变成明星了。 裴声摇头:“什么意思?” “你打开微博看看,本地同城新闻里,夏之旬代表青城去参加东欧那个交流的事情被青城媒体报道了,现在好多自媒体都扒出来夏之旬就是三年前REY签下来的素人模特。” 裴声打开手机,确实看见了好多有关夏之旬的新闻,而且媒体还扒出了KT最新的业务流水,一举盛赞年轻总裁夏之旬有商业头脑。 关于夏之旬的新闻层出不穷,比如“千年难遇!素人帅哥竟是夏氏之子!”、“夏之旬!传奇人物的逆袭之路。”、“跨界明星:从模特到企业家,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低调蛰伏二十年,他终于大放异彩!” 裴声忍着笑点开每一条,都是一些不知事实真相的记者添油加醋臆想的故事,离谱得引人发笑。 马友在他旁边跟着不留情面地大笑,点开夏之旬好久都不用的微博,发现粉丝又涨了不少。 “裴声同志,你得有点戒备心啊,我听说明星可喜欢私聊粉丝了。” 裴声无辜眨眼:“那我也注册一个粉丝号,看他会不会私聊我。” 然而,此举还没实施就宣告流产。 夏之旬返程的那天,离航班落地只有五小时不到,裴声完成了实验室里最后的工作,正要赶往机场,定位青城的气象预警系统却难得发出了警报。 代表warning的代码在不断闪烁,裴声眉毛一蹙,手心开始冒汗。 系统显示青城近海海底板块突发活动,引起空气环流异常,近海空气路径被阻断,海洋水汽沿反方向回流,即将在青城上空形成大量积雨云。 机场附近刚好有山,山地地形更加会造成水汽难以散去。 这样的话,飞机在降落的时候可能会产生各种意外或者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发生一场悲剧。 会怎么样,裴声不敢细想,慌张至极地去查夏之旬发给他的班机号。 机场信息显示航班几小时前按时从白俄机场起飞,现在已经进入中国领空,一小时之后会开始降落。 裴声心越来越凉,他强迫自己整理思路,思考应该如何说服机场采取备降方案。 他这套预警系统的精确度超过大多数机场配备的那套老旧系统,可是由于还没有正式投入国内市场,所以机场的工作人员一定不会因为他几句话就进行大型的飞行计划调整。 可是,他看向巨大的电脑屏幕,上面warning代码还在持续闪烁,数据分析的结果百分之百无误。 第1章 千钧一发 就算这点可能性是系统内置的误差,裴声也不会因为这一点误差而不去担心。 更何况,这个时间段落地的班机差不多有五架,那么多条人命全部危在旦夕! 怎么办怎么办? 裴声双手撑着桌子,低下头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大脑火速分析当前的局面。 他一个没有威信的学生说出来的话一定无法让机场信任,而他所认识的人里,季微渺曾和机场合作过一个雷达项目,算是能和内部人员沟通,而夏之秋是青城名人,有一定影响力,这两个人一定会帮他! 裴声火速联系了季微渺,尽量冷静地把目前的情况描述给她,焦急地问:“师姐,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他们的塔楼技术人员,我把我的数据分析发给他,让他们及时只会用所有航班去其他地方备降?” 季微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明白国内已经在天气预警上有了重大的进步,但是自然是变幻莫测的,稍有疏忽就会造成悲剧。 她信任裴声研发出来的系统,看过裴声发给她的数据分析之后立即挂了电话,打到了机场的技术人员那边。 裴声焦躁不安地等待回音,与此同时把事情告诉了夏之秋。 夏之秋正在开会,神情凝重地宣布会议中止,在一众员工的不解中风风火火离开了公司,赶到w大。 “之秋姐!我师姐已经联系了机场那边的工作人员,只是还不知道情况如何。”裴声跑到楼下和夏之秋碰头。 正说着,手机铃响,季微渺打过来:“裴声,你听着,我把数据结果发过去了,技术人员说他们那边显示一切正常,怀疑我们小题大做,但是在我的据理力争下表示他们会开会商讨。目前离航班降落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钟了,如果他们在十分钟会之后还没有回复我,你就联系夏之秋,让她联系媒体向机场施压。” “这帮草菅人命的混子!” 季微渺在电话那头臭骂尸位素餐的航空公司员工,裴声开了免提,夏之秋听见了一切。 她没心情去等十分钟,立刻联系了公关部门,让他们去和青城机场交涉。 夏之秋钱给到位,不消片刻,青城机场协调部门口就已经被来采访的媒体围得水泄不通,网络大v也开始纷纷发布“航空事故”的通稿。 一个记者终于在一片混乱中冲进了机场协调部门的开会场地,讲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并为把裴声准备好的几个问题抛给机场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一开始套态度冷硬,要求真正懂气象的人跟他对峙,拒绝外行记者的采访。 谁知道记者刚好就是夏之秋找来的,裴声立刻打开摄像头,通过远程电话喝机场人员沟通,把预警系统分析的数据结果如实分析给所有人。 线上直播同步进行,越来越多观众被这场突如其来的事件吸引了注意。 工作人员在和裴声的沟通中变得支支吾吾,明显居于劣势,收看直播的观众都意识到了机场员工答不上来,开始谴责他们工作。 一传十十传百,更多舆论开始发酵,青城机场等待的家属也关注了这件事,开始集体向机场声讨,要求他们保证自己亲人的安全。 事态越来越严重,航班在一分一秒地靠近。 千钧一发之际,机场负责人问:“这位先生,我们知道您用未投入市场的气象预警系统作出的预测的确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们实施调度之后会面临非常大的经济和社会损失,如果您的预测是错误的,这个责任您可以承担吗?” 裴声没有一秒犹豫:“我是科研工作者,我会对我的研究结果负全责。” 机场的人喝着手机屏幕与裴声对望,两人的视线在我屏幕中焦灼,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您真的可以承担得起吗?” 裴声微微扬起下巴,平静而坚定地开口:“即将降落的航班里有我最在乎的人,承担损失的艰难在可能失去他的痛苦面前不值一提。” “更何况,五架航班里有几百条人命,在你们眼里,人命也要用经济价值来衡量吗?” 裴声话音落下,机场调度室外观看直播的群众愤怒地开始冲破保安的阻拦往门上踹,直播间的观众们也纷纷指责机场人员太过于古板,不懂变通。 更有人提出即使最后没有突如其来的强降雨,也应该进行这次备降。 终于,在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机场顶不住越来越负面的舆论压力,宣布由于天气遗异常而暂停降落,五架航班临时转移到省会降落。 没过多久,青城的天突然转阴,机场附近响起轰隆的雷声,阴云笼罩了这座城市。 所有人都被裴声精准的预测给震惊了,一时之间,裴声成为了青城舆论的焦点。 而裴声本人已经挂断了电话,焦躁不安的心情随着机场的公示平静了下来。 泉城离青城有一段距离,没有收到干扰,天气条件很适合降落。 夏之秋揪起来的心也缓缓落地。 她刚刚一直忍不住去想最坏的结果,把自己吓了个半死,现在腿有点软,也不顾室外花坛边的椅子落满了灰,一屁股就坐了上去。 裴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转头说:“之秋姐,没事了,您放心吧。” 夏之秋看着裴声,第一次觉得夏之旬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才遇到这么一个喜欢他的人。 裴声是个很好的孩子。 夏之秋勉强笑了笑:“谢谢你啊小裴。” “没关系,这是我该做的。就算不是为了夏之旬,为了飞机上所有人的命,我也会去尝试,哪怕最终没有发生意外。” 天阴之后,w大在白天开启了路灯,裴声的身影被从树叶间隙洒落的灯光勾勒出来,单薄却挺拔。 “小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夏之旬不是我的新生弟弟。” “当初我那么做,是有私心的,我对不起你们两个,我向你们道个歉。” 夏之秋站起来,把手伸到裴声面前。 裴声疑惑,半晌犹豫地回握住夏之秋的手,听见她笑着说:“以后,辛苦你多照顾他了。” 裴声怔住了:“之秋姐,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祝福你们,既然决定了,就顶住压力好好在一起吧。你一路走不容易,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夏之秋给了裴声一个非常长辈式的拥抱,拍了拍他单薄的肩:“夏之旬这小子真是的,看你瘦的,以后多吃点,让他给你做饭。” “回公司了!” 裴声晕晕乎乎地回到实验室。 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心中最大的害怕,随着夏之秋的示好消失了。 这份爱情已经是被祝福的爱情。 他终于有资格,理直气壮地出现在夏之旬身边,再也不必担心他的出现会变成阻力。 刚想到这儿,手机叮咚响了一下,夏之秋发来了几个骨科医生的联系方式和一小段语音。 裴声点开听。 “李湫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她想为你母亲的病情帮点忙,又怕你不肯接受,所以找了很多国内有相关经验的医生,你联系他们,他们会抽出时间进行远程会诊的。” 裴声谢谢打了一半,结果又收到一句话。 “医药费你不必担心。” 窗外刮进来一阵风,淡色窗帘随风起伏,裴声搁下手机,来到窗边远眺。 忽如其来的暴雨没落多久,已经缓缓转停。 此刻,冬日的不算灿烂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向大地。 天晴了。 夏之旬从泉城机场启程回家,刚打开手机就看见来自裴声、夏之秋以及一众公司员工的二十多个未接来电,还没等他回过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马上就又接到乔千里的电话。 乔千里确认了他的安全之后,立刻在电话那头激动万分地说裴声舌战机场工作人员的场面太牛了。 夏之旬还没看到视频,不解乔千里在说什么。 乔千里就复述了一遍裴声是如何不卑不亢地面对机场工作人员的指责,又是如何冷静无比把数据结果分析给所有人听,用词那叫一个极尽赞美,极尽崇拜。 夏之旬这才琢磨清楚他在天上绕了一小圈才落地的原因,挂了电话就去微博上搜视频。 微博上,名为“高校博士生据理力争挽救几百生命”的本地热搜榜第三条赫然在目。 夏之旬点开媒体的录屏。 视频播放,他两道眉先是因为事态的紧急程度和机场的不负责而蹙起来,而后又随着裴声针针见血的质问而放松。 在听到裴声那句“航班里有我最在乎的人”的时候,他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 万分凶险的时刻,裴声无意识地说了一句情话,说话的时候表情那么认真,那么执着,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把自己的真心剖开给所有人看。 他最在乎的人,这样的话,应该能算作是爱吧。 Rina在夏之旬身边坐着,她也对自己险境生还的事情还一头雾水,于是凑过去看,立刻看懂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忍着对裴声剖白的疑问,先是惊叹:“夏总,裴先生的系统未免也太精确了,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平安落地。” 夏之旬点头,嘴角泄露了一点笑意:“他很有才华。” Rina犹豫片刻,还是想搞清楚销售部几个不着调的人的揣测是真是假,于是大胆问:“夏总,您和裴先生交情很深吗?他说的最在乎的人,是您吗?” 第1章 面对 夏之旬没有惊讶Rina发现了端倪,他知道Rina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直都很强,看出他们的关系也并不奇怪,也没有遮掩,非常轻地点了点头。 Rina脸上神色变换了几轮,她回顾了裴声和夏之旬在她面前相处的点点滴滴,包括第一次开会时两人不露痕迹的交锋、餐桌上的暗涌、办公室那个现在想来其实非常甜蜜的摸骨,以及他们在东欧客户面前天衣无缝的配合。 情侣果然不一般,Rian被老板的爱情折服,露出一个非常压抑的笑容。 简直嗑死人了啦。 夏之旬关了视频,给裴声回电。 “你怎么样?已经没事了吗?”刚刚打通,裴声带着担心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夏之旬松了松领带,尽力在外人面前克制着情绪:“嗯,我没事。那段视频我看到了,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本来就应该做的。”裴声摸摸鼻子,听见夏之旬的声音之后,他总算能稍微松口气。他知道夏之旬还有工作要忙,就不想再打扰他,有点不舍地道别:“没事就好,那我们晚上见,我在家里等你。” 夏之旬微笑着挂断电话,心情明媚得如同三月春光,一点都看不出他本人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赛跑。 与此同时,KT公司里,销售部的四个人围着孙兰兰的手机看同样的视频。 他们工作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新闻,但是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听见小道消息说夏之旬和Rina也在航班上,这才慌张地停下手边的工作,关注事件的发展。 他们和夏之旬的接触更多,也更关心老板的人身安全,四颗脑袋看视频看得那叫一个认真严肃,四颗心都被裴声和机场工作人员的一言一语给揪起来,孙兰兰又惊又怕,紧紧抓着李萌的手,恨不得把工作伙伴的手掐出一片青紫。 “我勒个去!航班上有我最在乎的人!这这这这.......话也太太太大感人了吧,是在表白吧!!”听见裴声最后的发言,孙兰兰爆发出惊呼。 李萌趁此时机把饱受煎熬的手掌火速抽了出来,但显然也被这句话给震惊了。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一脸吃到真瓜后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航班上的人,不就是…夏总么?” “…好像是。” “那李萌说得难道都是真的?” 孙兰兰回忆起当初裴声说过的什么“对方还在生气”“革命可能成功”的话,一拍桌:“妈呀!如果这样的话,他俩根本就在一起过了!他们是前任!” 然后化身侦探,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分析给众人听。 环绕四人好多天的总裁情史谜团可算被解开了。 合着他俩借口工作搞复合呢! 随着销售部后知后觉地发现事实真相,整个KT认识裴声又知道夏之旬踪迹的人也纷纷开始怀疑这个最在乎的人究竟是不是他们的老板。 一时之间,公司内部流言纷纷。 支持夏之旬行事作风的人表示无所谓,总裁的私事不必要过问,而厌恶他西式管理风格的人则反咬一口,说如果是这样,那夏之旬就是以公谋私,让自己的情人进入公司工作,分不清青红皂白,简直是那公司命运开玩笑。 两派人吵得不可开交的当口,夏之旬已经从泉城平安赶回青城,正在加速往公司赶,高架上,Rina收到下属的汇报,忧心忡忡地把公司内的情况告知夏之旬。 “夏总,您别被他们影响了,裴先生的工作没有任何问题,他们就是看不服您的工作方式,想挑拨大家,需要我去把负面言论压下去吗?” 思索之间,车已经驶入KT大楼的地下车库。夏之旬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必了,先好好把最后的事情办完。” 他大步流星从地下车库离开,飞速乘坐直达电梯快递回到办公室。 明天就是气象预警产品在线上商城和企业单位同时投入使用的时候,所有人都必须进行最后的工作验收,保证销售环节正常进行,不能出一丝一毫差错。而KT只是中等规模,夏之旬这个新人总裁还同时兼任CEO,需要对公司夫妻绝对的责任。 所以他必须先以工作为重。 夏之旬埋头处理校对最后的供应指标以及合同条款,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接听,电话里的人开口:“夏总您好,我是青城娱乐的记者小张,听说了您从航空事故中脱险的消息,真是万幸您平安落地,不知道您方便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正在工作的关键点,夏之旬不想打理这些只知道八卦的娱乐记者,但为了个人形象,不得不分神应付:“谢谢,我已经平安抵达公司。但是事情的起因经过本身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还要采访什么?” “是这样的,夏总,网上现在有些谣言,说您公司代表分销出去的气象预警产品是裴先生作为技术核心开发出来的,而据我们所知,这款产品已经成功流入市场,明天就会投入使用。” “所以呢?”夏之旬淡淡地问。 “还有,我们听说,裴先生和您的关系并不简单,有些声称你们公司内部员工的匿名者给我们爆料说你们是情侣关系。” 夏之旬合上文件夹,一时之间,眼底浮现了一丝如觅食野兽一般危险的神色。 他知道公司里对他不满的人不在少数,那些从总公司来的那批老员工估计是听说了他身世的风言风语,想把他这个碍眼的外人赶出夏家,好让自己分一杯羹。 他平时以大局为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些人未免也玩得太过火了,竟敢拿他和裴声的私人关系做文章。 不自量力。 “夏先生,喂?您还在听吗夏先生?”青城娱乐的记者看夏之旬迟迟不言语,反复确认他人是否还在电话旁,聒噪得像楼下梧桐上的麻雀。 夏之旬心下隐怒,一句话都没说,挂断了电话。 裴声完成工作后就赶回了夏之旬的公寓等他。 虽然接到了电话,也知道夏之旬已经平安回来,但是他的心情依然还处于劫后余生的紧张中。为了压下不安,裴声打开百年不曾打开的微博,结果猝不及防刷到了自己。 晚上八点半,青城本地就又爆出了一条劲爆新闻。 青城娱乐独家爆料,夏氏企业子公司KT总裁夏之旬与W大博士生裴声秘密关系? 这条独家新闻迅速在本地媒体圈传开,在网上激起了讨论热潮。 裴声下午刚刚一战成名,夏之旬回国之后也在青城本地声名鹊起,再加上他原本就当过模特,认识他的本地人多如牛毛,两个热点人物以同性恋爱的绯闻相撞,最惹路人好奇,也最让同行激动。 同一时间,更多小媒体的消息接连发布。 裴声皱起了眉,他点开那些报道,除了对他们性取向的大惊小怪、对他们爱情故事的添油加醋之外,还有不少对于他们合作关系的恶意揣测,有些无良媒体居然说夏之旬作为夏氏的独子,在用人方面竟然以关系为重,毫无其父其姐的风范。而裴声作为一个在读博士生,完全是走后门才能临时加入气象预警系统的设计团队,说不定这根本就是夏之旬直接送给他的成果,根本不是本人研究出来的。 虽然评论区为他说话的人不在少数,但也有许多人开始贬低夏之旬。 经历过之前李湫那一波陷害之后,裴声已经可以心如止水地面对这些对他的流言蜚语或者中伤,但他格外担心夏之旬和KT会因为这些不实报道受到影响。 好不容易一波刚平,他还没喘上气,下一波就又起了。 裴声太阳穴突突跳,开始头疼,满心焦虑无处发泄的时候,指纹锁的声音响起来,房门被人打开,带来一阵清新甘洌的冬风气息。 裴声立刻放下手机,跑到门口,看见夏之旬的第一眼,他心里如被狂风卷起的纷乱情绪突然之间奇迹般地被抚平,几乎瞬间平静了下来。 他看见夏之旬笑着朝他张开了双臂。 有个跨过大洲与大洋、穿过了雷雨区的温暖怀抱在等他。 裴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夏之旬,把头埋在他的肩窝中,带着点怜惜和眷恋蹭了蹭,手一下一下地拍他的后背,像安慰一个受惊吓的孩子,又像抚慰一只落单的小狗。 夏之旬也用力地回抱,力道大得裴声有些喘不过气。 但是他没有抗拒,他需要这样的力度来证明夏之旬真的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此时此刻,他们侥幸逃脱了末日般的灾难,在一间房子里幸运地相拥。 两人在无言中拥抱了很久,夏之旬的心绪也平静下来,慢慢松了力道。 裴声哑着嗓子,说话的时候有点鼻音:“今天下午吓到我了,幸好他们最终还是妥协了,不然我真的不敢想会怎么样。” 夏之旬笑着撩开裴声的刘海,亲吻了他的额头,明明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明明他也能算是个巧舌如簧的人,可此时此刻,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朴实无比的谢谢你三个字。 谢谢你,我才能平安地回来。谢谢你,在那么多人面前,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为我争取到了备降。 看着裴声的眼睛,夏之旬忽而间想起了什么,问:“你看到报道我们关系的新闻了吗?” 裴声立刻紧张,点头:“看到了,我们应该怎么办?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吗?还有你的朋友,公司员工,他们会怎么想?” “没关系,你不用着急。”夏之旬把外套脱掉,拉着裴声到沙发上坐下:“明天我会找媒体开一场说明会。” “怎么说?” “明天中午,预警系统的个人和企业下载量就会出来,我相信经过今天的意外之后,不少人都会对它感兴趣,下载数据一定会很漂亮,你设计的产品绝对能被大家认可。所以,我会开一场说明会来介绍这款产品,把大众的关注焦点引导产品上。” 夏之旬看着裴声:“我希望你也出席,因为这是你的杰作。” 裴声一怔:“可是,如果我也出现,娱乐媒体岂不是更会拿我们的关系做文章?” 夏之旬目光灼灼,“裴声,我不打算否认,也不打算含糊其辞,我会告诉媒体你是凭借能力得到认可,而并非通过走后门,预警产品的质量就是最好的例子。” 裴声在夏之旬炽热的目光中心跳加速,潮水般回荡在他耳边。突然之间,他又有点想哭,但是他忍住了,反而笑着说:“不用的,不用为了我解释这些,只要确保公司和你的名誉不会受损就好。” “不行。当年你被李湫泼脏水的时候我就不在你身边,所以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任流言蜚语再次中伤你的人格。你是个很好的人,没理由总是被伤害,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夏之旬手掌心贴上裴声的脸,轻柔地蹭过他的碎发,“裴声,我等不及给你加那一分了,我们现在就...” 第1章 我爱你 夏之旬话没说完,裴声就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搂着夏之旬的脖子轻盈地翻身,十分大胆地跨坐在了夏之旬身上,扶着着他的肩,直视那双比以前锋利,但却更沉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认真道:“我爱你。” “夏之旬,我爱你。” 夏之旬瞳孔一颤,险些停了呼吸。 他在美国的时候梦见过裴声几次。有三次,裴声冷漠地说他们结束了,只留下一个越来越淡的背影。只有唯一的一次,梦里他和裴声还在一起,两个人躺在一片洒满阳光的绿茵地上,裴声的笑脸比春光还明媚,撒娇的小动物一样在他耳边呢喃了句我爱你。 现在,梦和现实重合,可是如同庄周梦蝶,他也快要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裴声看着他茫然又不敢相信的模样,心痛了一下,低头轻轻在夏之旬唇上碰了一下,而后继续说:“我不会说太好听的情话,但我想让你明白我的心。” “今天下午,我一一直克制不住地去想万一你出了事我该怎么办。但我想不出答案,唯一确定的事情就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对你说爱。我不明白我自己为什么这么懦弱,为什么让你伤心,为什么没有给你足够有安全感的回应,因为明明,明明我根本就离不开你。” “夏之旬,我离不开你,我爱你,我希望我们可以一直一直在彼此身边,你听懂了吗?” “如果懂了的话,拜托你,重新和我在一起吧。” 夏之旬消化着裴声的话,坠入了一条迷蒙的记忆河流。 他想起高中时萦绕着果酒香气的昏暗酒吧,想起大学最后一年带着热潮的夏夜,想起弥漫消毒水味道的医院、他们曾经去过的海边。 他无拘无束又毫无意义地过了二十多年,挥霍着年轻的岁月,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无法爱上谁。 可他一直标榜的潇洒和自如都在遇见裴声之后灰飞烟灭。 是裴声让他开始做有意义的事情,正视自己的内心,让他成长成如今的样子。 一次又一次相遇又错过,但是这又怎么样?他们注定会彼此相爱。 夏之旬从记忆中抽离,如海潮般涌动的目光落在裴声微微泛红的脸上,极尽温柔地把手指嵌入裴声掌心,低声说:“嗯,在一起吧。” “但是这一次,我们谁都不要轻易放手了。” 裴声再次吻了下去,带着最热烈的真心,和无比感恩的庆幸。 当晚,卧室里的旖旎氛围久久未消,导致第二天裴声不得不找一件能把下巴也给遮住的高领毛衣来出席说明会,并且连续吃了一上午含片,希望自己下午嗓子不要过于嘶哑。 夏之旬就比较潇洒,出门前突然起了贼心,调笑道:“昨天我都说了让你不要喊那么大声。” 裴声瞪他,但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很享受,所以难免就瞪得有点心虚,清清嗓子虚张声势:“早知道我就在你脖子上咬两口。” 夏之旬求之不得,把衬衫领子往下一扒拉,伸长脖子往裴声跟前送,然后收获了带着怒意的眼刀。 不过夏他甘之如饴,美人一怒值千金。 KT邀请了青城最有权威的十家媒体入场参与说明会,会场就布置在KT三楼的宴会厅。 夏之旬和裴声早就到了,两人顶着大半个公司员工探询的目光,忽略耳边的窃窃私语,目不斜视地来到说明会采访场地的后台。 除了媒体外,与夏家有交情的商界人士也都被邀请过来参加说明会之后的晚宴,算是庆祝KT初项目的成功,乔千里甚至也被邀请过来凑数充场面。 乔千里穿着一条湖蓝色的褶皱高腰连衣裙在会场四处闲逛,在说明会后台一眼看见夏之旬和他身旁的裴声。 她还不知道夏之旬已经成功拿下了裴声,本着敬业到底送佛到西的态度,忍着心中的不适,硬凹出一个非常甜美的笑容,提着裙角飞奔向他们二人站立的角落,然后一把勾住了夏之旬的手臂,用伪装出来的娇滴滴的声音假模假式地埋怨:“之旬,你既然到了,怎么都不过去找我呀,我一个人很无聊的!” 夏之旬被不知道从哪里窜过来的乔千里吓了一跳。 老天爷,怎么就忘了这茬! 裴声被乔千里的出现搞得措手不及,看见她亲昵勾着夏之旬手臂的模样,一瞬间就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情绪。一贯以冷静淡定自居的裴声想了想,觉得那股情绪应该是吃醋的意思。 他吃醋了,还有点伤感。 女孩子可以光明正大的挽着夏之旬的手臂,但是他却不能这么做。而且,既然他们已经复合了,这个姑娘就不可以再继续追求他男朋友。 夏之旬说过,他可以吃醋的。 想着想着,裴声带着点委屈看了夏之旬一眼,夏之旬被这一眼看得心软,赶紧把手臂抽出来,刚想开口解释他和乔千里的关系,裴声就抢先说话。 “这位姑娘,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是什么关系,但是现在他是我的恋人,麻烦你以后不要继续这样了。” 乔千里被这话给说晕了:“什么,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裴声更委屈了:“对,虽然是昨天的事情。” 乔千里高兴地尖叫一声:“太好了老夏!你速度够快的啊,我还以为还得当好久的演员呢!”然后她赶忙安抚一脸迷茫的裴声:“没关系没关系,小裴,我叫乔千里,是夏之旬的铁哥们儿,你不用担心我会纠缠他,他完全,完全不是我的菜,我会这样全都怪他,你让他给你解释!” 夏之旬讪笑着给乔千里比了个ok的手势,催她先回避,然后支支吾吾把自己的计划讲给满心疑问的裴声听。 裴声边听就边开始笑,笑得比门口那堆等着一手消息的记者还灿烂。 “幼...幼稚死了。”裴声还在笑,话说得断断续续。 夏之旬想佯装发怒,但是还没怒出来,就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他回忆起半个月前的自己,回忆起这段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因为裴声,他从一个毛躁的学渣变成还算是精通业务的总裁,又是因为裴声,他从那个冷静沉稳的总裁又变回那个毛头小子。 “没关系,还挺可爱的。而且我以后会经常说我爱你。”裴声凑近夏之旬耳边,“你想听的,我都会说。” 夏之旬趁着无人,大着胆子捏了一把裴声侧腰,结果被夏之秋撞了个正着。 夏女士连忙自戳双目,绕了个远路去发布会现场。 发布会现场,提前到场的媒体人员举着□□短炮和收音设备等待,不时往后探头,试图抓拍一点夏之旬私下的照片。 干等无趣,几个同行开始相互交流八卦。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说:“你们说,夏之旬他好歹也是夏庭山的儿子,不会真是个同性恋吧?” 他身旁一个全副武装的女孩愤怒开口:“你这话什么意思,同性恋吃你家大米了还是偷你家钱了?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不知道吗?老古板!” 男人吃瘪,不忿地哼了一声,不再参与年轻人之间的对话。 另一个女孩子窸窸窣窣凑近:“小王,我觉得你说的对。现在婚恋自由,喜欢男喜欢女重要吗?而且,我敢肯定,就算夏总真的和裴声有什么关系,也不会因为私人关系影响业务的。他当模特的时候我就去过几次他拍摄现场,他人超nice的,又敬业又好说话,我们得做有良心的媒体人,不要戴有色眼镜看人。” “没事,反正不是说他们两个都会出席吗,等会儿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正说着,下午四点就到了,夏之旬和裴声从两侧走向现场中央区域的桌子前坐下,记者们停下话头,一秒进入工作状态,争先恐后地举起相机,咔擦咔擦开始拍照。 左边的夏之旬一身低调的高定西装,眉目锋利,毫不掩饰的攻击性从他身上散发,差点冻死前排两个小记者。他身边的裴声则充满着科研工作者的内敛与严谨,高领毛衣又把他衬托得平易近人。 是两个上相的男人。 按照流程,夏之旬会先对KT的产品进行说明,然后由裴声介绍产品设计理念,最后才是媒体提问环节。 夏之旬按照准备好的稿子平稳推进,解释了他们公司与国企合作的始末,又讲清楚了裴声临时加入的原因。这个时候,裴声接过话头,介绍自己是如何设计并且测试产品,把所有产品细节条分缕析地呈现给了到场的媒体工作者。 记者们被夏之旬坦诚的态度所感动,十分认可这位年轻人的工作方式,同时也被裴声的专业能力给度震慑,听得认真,神情严肃地处理专业知识。他们手里的录音笔闪着红光记录二人的话,每个人都手指翻飞着敲打键盘,生怕比别人慢一点点,在发布会现场激起键盘敲击的回音。 半小时过去,前两个部分已经结束,到了媒体提问环节。主持人在一边cue流程,跃跃欲试的记者们纷纷开始提问。 第1章 承认 大部分记者还算有职业素养和良心,把重点放在了气象预警产品的价值之上。 “裴先生,据我们了解,目前国内做精确天气预警的私人企业并不多,您的产品在青城乃至全国、甚至外部分外国国家都引发了巨大的反响,您对此有什么要说的吗?” 夏之旬默默无语。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不承认自己的成就难免太假,但是领了这份功劳又会显得自满,记者总喜欢问一些让人无从下手回答的问题。 好在裴声这些年参加过数不胜数的盛业洽谈,还有一场接一场的讲座报告,如鱼得水地回应了记者的问题,挑出几个设计重点,把所有参与进产品设计工作的人的贡献一一介绍出来,没有独自揽下所有功劳。 重视科技板块的媒体一直在深挖预警系统背后的科技含量,半个小时过去,这拨人问完了问题,下一拨八卦派粉墨登场。 “二位下午好!我是青春新闻的记者,我想代表广大青城人民问一个八卦。”一个爆炸头年轻男记者举了手,出一副和善的表情。 夏之旬没有异议,记者得到主持人的许可之后,开始问:“对于昨晚青城娱乐对于您二位关系的爆料,您二位有何看法呢?” 夏之旬清了清嗓子,扶着话筒:“我不认可青城娱乐对于我和裴先生工作关系的恶意揣测,正如我刚刚所言,裴先生和我们合作方企业之中的牵头人是朋友,而他又有过硬的能力,得到这个机会是应该的。” 夏之旬顿了顿,又说:“但是我要承认他对于我们私人感情关系的爆料,我和裴先生,如新闻所写,是恋人关系。” 此话一出,媒体哗然,记者们倒抽一口冷气,相机闪光灯有咔擦咔擦一阵猛响,摄像师傅恨不得把镜头怼到他们脸上。 一位知性女记者举手提问:“夏总,您如此坦诚地承认您与裴先生的关系,就不担心以后这份关系会给你们的合作带来掣肘吗?” 夏之旬摇头:“工作的时候,我只关注工作能力,不谈感情。” 此刻,一个娱乐小报的记者收到了同事传来的邮件,点开一看,三角眼转了几转,立刻嗅到了一丝新闻爆点,不怀好意地把己收到的截图投屏在了公共屏幕中,没等台上两人交流就噼里啪啦地问:“夏先生,裴先生,不知道您二位如何看待两年多以前的这场论坛揭秘风波?” 夏之旬看到投屏内容,面色忽然就沉了下去。 屏幕里是李湫两年多以前发在w大论坛里的那些截图,污言秽语,不堪入目。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湫当初发照片的时候遮住了左应宸的脸,不然事情又会闹的更大。 裴声眼睛一颤,望向夏之旬,片刻之后决定自己来回应这个事情,打开了身前的麦克风,隐去了起因经过,只是不卑不亢地说这些内容并不真实,希望大家不要被谣言误导。 “您裴先生,您说这是假的,难道就是假的吗?您有什么证据证明吗?” 夏之旬不显山不露水的怒意在此时此刻终于不再收敛。 他低声对身旁的RIna说:“联系李湫,让她立刻想办法解决这个烂摊子,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趁着一次给我澄清个干干净净,不然我新愁旧恨一起算。” 自从两年半的那些事情过去,李家和夏家两家的关系缓和了不少,默契地错开了彼此的业务,再也没有同分一杯羹,争同一块肉。做错事儿的李湫幡然悔悟之后一直心存愧疚,像犯了错就要弥补的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联络裴声,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 夏之旬是最近才知道这回事儿的。他心里忌惮李湫,本来偷偷警告过李湫少出现在裴声面前,不过,既然这个时候这个不长眼的记者又提起那会事儿,那就只能解铃还须系铃人。 李湫刚刚在家里的温泉酒店享受完一次全身泰式SPA,现在在恒温房间里敷着面膜吃水果,惬意又舒适,恨不得一辈子就窝在度假村里吃香喝辣。正在神游外太空的时候,她接到了Rina的电话。 Rina不清楚个中缘由,只把夏之旬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李湫,李湫一听就有些着急,立刻就揭下了面膜,留下一句非常有江湖义气的你们等我! 然后,李姑娘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换好一身得体的装束,叫上司机直奔定位的地址,哼哧哼哧跑到发不会现场,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里,那名拿到爆料的娱记始终不依不饶地围绕是真是假磨嘴皮子,磨得裴声一大把好脾气都快用光了,目光都逐渐变得空洞。 其他媒体人也等着吃瓜,虽然疲惫了一点,但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纷纷开始上网去找这个爆料的蛛丝马迹。但是夏之旬那时候删的很干净,除了这些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人保存下来的,其他关于这个的东西基本上不存在。 夏之旬看着腕表,在耐心耗尽之前,终于等来了罪魁祸首。 李湫蹬着高跟鞋哒哒哒跑进来,妆容精致的脸往下一拉,带着怒气大喊了一句:“谁啊?谁敢拿我发错的照片说事儿?我允许你用这些东西了吗?” 李湫虽然也不常出现在媒体面前,但是由于订婚乌龙,认识她的记者不在少数,自然也都知道她是个大小姐脾气的恋爱脑。 那个贼眉鼠眼的娱记没想到李家人能来横插一脚,十分讶异,现在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却抿着嘴唇装强硬:“李小姐,这照片里的男人可是裴先生,您为什么说这是您的东西?” 李湫冷笑了一声,裴声被这熟悉的冷笑笑得心里发毛。 很久以前,李湫也是这么对他笑的,时过境迁,他还是能会议起当时那种陷入淤泥般的窒息感。 李湫当然不能把左应宸牵扯出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半天,决定无中生有:“照片里的人就是今天到场的两位,你们也知道,我们家和夏氏的企业几年前有些矛盾,这不过就是我年轻气盛时头脑一热,做出的不入流的把戏,怎么,各位知名记者,和你们背后的媒体,对小孩子过家家也感兴趣么?那可就得问问我爸同不同意了。” 各位记者多半都听明白了,这不过是一场源于家族矛盾的陷害,而且,李湫把她那个青城地头蛇一样的爹都搬出来了,他们当然不敢再多言。 夏之旬接着她的话,冷道:“要报道也可以,麻烦如实报道,哪怕有一个字是假的,我们就得和各位法庭见了。” 那记者终于不再说话,畏畏缩缩地坐下了。 裴声借着余光看夏之旬,心里生出从未有过的勇气。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无条件地站在他身边,和他共进退。 这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现在确凿发生了。就好像,一直以来只有一个人奔跑的跑道上,筋疲力尽,想要停下脚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同样步调的脚步声。 夏之旬来到他身边,陪他走完了一条萧瑟的路,走着走着,他发现路边已经繁花盛开。 记者会结束,通稿几乎瞬间就被发出来了。 KT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震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全市八卦者的好奇心也都被非常有内容的报道满足。 思想开放的人跳出来为夏之旬这种坦诚的精神点赞,有些人还摸到了他那个经年已久都没打开过的微博,在下面评论说祝福他和裴声好好在一起。 负面新闻瞬间就变成了正面的,关于裴声的那些谣言也被解释清楚,w大的学生再也无法质疑裴声。 仿佛漫长的黑夜已然过去,黎明悄悄到来。 夏之旬牵着裴声的手,来到KT大楼顶层。快入深冬,顶楼其实很冷,但是此时此刻绚烂地点燃天空的火烧云,与他们曾经在大巴上看过的景色一模一样。 “怎么样?会不会因为公开关系而有压力?你将来还可以留在学校找工作吗?”夏之旬包着裴声的手絮絮叨叨,“不方便的话我们以后就去国外,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反正无论到哪里我们都不愁没工作。” 裴声把脑袋靠在夏之旬肩上:“不会的。我没有压力,只要你一切都好。” 天边红霞远远铺展到了海平线,货轮和渔船纷纷回港,入夜了。 兵荒马乱的一天,以晚宴做结。 第1章 结局 晚上,李湫也被请过去参加晚宴,夏之旬的狐朋狗友们也顺便过来,加上乔千里,马友、还有公司几个年轻人。 他们这些年轻人凑了一桌,推杯换盏。 大家本来还有些陌生人之间的拘谨,但被夏之旬一副“本人连性取向都暴露了都没脸红”的气定神闲给感染了,纷纷放下矜持,开始谈天说地地胡侃。 大家难得不谈工作不谈正经事儿,东拉西扯,像极了大学时候。 无忧无虑。 一伙人现实打趣了夏之旬和裴声这俩轰动全市的神仙眷侣。 “你们知道现在多少人嚷嚷着想嗑一口你俩的cp嘛??” “而且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都开始写你们的cp文了…要不,你俩哪天把真正的爱情故事公之于众?给他们解解馋?” “老苏,我看是你想听吧!” 一桌人大笑起来,李湫揪了揪自己的长发,圆眼睛猛眨:“大伙儿,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想听的话我来讲。” 夏之旬一眯眼,李湫立刻闭上了嘴。 他正色道:“知道大家都好奇,但是呢,个人隐私,恕不外传。” 裴声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夹菜。 夏之旬偷偷牵他的手,手指在桌子下交缠。 王风杰像只求偶孔雀一样,添油加醋地描述自己游历各国的所见所闻,乔千里托腮听,晃晃手里的酒杯,然后轻轻地笑。 尽管这些她已经听了好多遍。 有人问:“老王,那你天天往外跑,安定不下来,以后怎么成家立业?” 王风杰呵呵笑:“所以我要找就找个一样漂泊在外的人呗。” 他的目光落到了乔千里身上。 乔千里心里一动,也盯着王风杰。她突然之间竟然觉得有个恋人也挺好的,有个能随时陪你去冒险,不会嫌弃你天天不着家的恋人就更好了。 他们可以一起去非洲大草原,去喜马拉雅山北,去中亚,去南美。 你搞你的野生动物保护,我做我的田野调查。 夏之旬在她右手边坐着,眼见王风杰把气氛烘托到位,悄声说:“乔千里,我用我人头跟你担保,我兄弟人品真没问题,你确定不考虑一下他吗?品行端正的纯良青年,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 乔千里忽然之间就下了决心,灌了一杯酒,抬手指着王风杰:“那就我吧!” “啥?” 乔千里笑得格外明媚:“你要找的那个漂泊在外的,不如就我吧!” 王风杰脸红成了蒸熟的虾,半天没反应过来,被一桌子起哄的小年轻给赶走了,当然,同时消失的还有乔千里。 后来,夏之旬也不清楚他们二位是怎么交流的,总之呢,人一回来就是牵着手的状态了。 乔千里神色如常,倒是王风杰同手同脚。 李湫咋咋唬唬地跟着大伙儿起哄,末了有些惆怅,磨磨蹭蹭挪到裴声和夏之旬跟前,非得敬他们一人一杯酒。 夏之旬莫名其妙,但还是喝了下去。 “我一直没跟你们说,当然,也没人想听我说。”李湫苦笑一下,“左应宸在监狱里的病了,艾滋,估计是他出去乱搞时候染上的,他为了求我救他,就跟我坦白了一切,从最开始只怎么骗裴声,到后来是怎么骗我。” 裴声听见这个,担心地看了李湫一眼。 夏之旬明白他的意思,咳嗽一声:“那你,没什么大碍吧?” 李湫眼睛瞬间就瞪圆了,一点点怒意还没发出来,就无奈地消失了,她连连摆手:“我当然没有,我那个时候都好久没和那人渣…算了算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过分,也是因为你们,我才能改过自新,重新面对人生。” “而且,我问过我哥了,他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也是感谢裴声你把我从人渣身边拽开,所以他的意思是,以后我们两家就和平相处,必要的时候甚至也可以冰释前嫌,合作一下。” 夏之旬抱着手臂,睨着李湫:“那就要看你们诚意够不够了。” 李湫习惯了夏之旬对她的敌意,没搭理他,转而望向裴声:“你放心,等左应宸那个渣滓出狱,我会拜托我哥把他弄到其他城市治病,让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你也不用害怕他会报复你,就他现在那个穷困潦倒的病弱样子,就算心里还有一千个诡计,那也没处施展。” 裴声点点头,笑了:“谢谢你啊李湫,我说过了,你跟我道歉,我接受,你做过这么多,我们也已经两清了,以后就不必再怀有愧疚了,早点向前看吧,别太消极。” 李湫眼眶一红:“行,谢谢你啊裴声,对了,我和之秋姐给你妈妈找的医生,你们去看了吗?” 裴声忽而想起这个,一拍脑袋,简直想把自己拍回几天前,问问自个儿怎么能连带陈晓婉去医院这回事儿都给忘了。 夏之旬看他面色不好,胳膊环上裴声的肩头,安抚地拍了拍:“先别急着自责,我带你母亲去过了。” 裴声讶异。 夏之旬不顾电灯泡李湫还在场,在裴声脸上亲了一口:“毕竟已经是未来的丈母娘了,怎么说我都得去吧?” 李湫当场受到情侣暴击,泫然欲泣地蹬蹬蹬离开了。 晚上,夏之旬环着裴声的腰,鼻息均匀而平缓地落在他颈处。 裴声有些疲乏,轻生说:“今天我们就先好好睡一觉吧,我..有点累了。” 夏之旬脸埋在被子里:“谁说要干什么了?你能不能别把我当那种欲求不满的大龄油腻男?” 裴声噗嗤笑了,往夏之旬怀里钻:“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和你说会儿话。” 他窸窸窣窣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问:“你见到我妈的时候,跟她说了我们的关系吗?” “虽然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正式复合,但我想反正是早晚的事儿,所以就跟她说了。” “那,我继父呢?” “也说了。” 裴声为难地揉了揉眼睛:“他是个挺古板的人,不知道会不会..” “你傻呀,你继父要是想说什么,两年半之前李湫和夏之秋去找你的时候,不早就该说了吗?我看孙叔叔只是有点拘谨,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提这回事,还说有时间让我带你回家,不用总是躲着他。” 裴声愣了愣。 他还以为孙继勇当初就接受不了他是个同性恋的事情,所以总是找他不在家的时候回去探望陈晓婉。 原来,他又理解错了别人的意思吗? “总之呢,现在,横在我们俩之前的所有障碍,应该都不复存在了。” 裴声把辈子从夏之旬脸上拽下来,认真道:“不是的,还有你父亲。” “夏之秋早和他说过了。他老人家现在追求心静,天天念佛敲木鱼,听见跟没听见似的,就说了一句回头有空去见见他。” “这样啊..” 夏之旬捏裴声脸:“怎么?你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还非得经历个九九八十一难才能让你放心和我在一起?” 裴声就把夏之旬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然后又用自己的手心贴着他的手背:“不是,我只是觉得,突然之间好像一切都变得敞亮起来了,所有麻烦事一夕之间都结束了,这么轻松,我有点不习惯,也有点不敢相信。” 夏之旬无奈地笑:“哪里是一夕之间呀?裴声,我们俩用了三年时间才走到现在,三年,一千多天,在你眼里怎么就变成一个晚上?” “再说,有什么不敢相信的,我就在你跟前,你要是怀疑我是假的,就亲我一口试试。”夏之旬说着,手就已经不怀好意地掀开裴声的睡衣下摆,一点点在皮肤上煽风点火。 裴声本来想睡个安稳觉,又被夏之旬撩拨得没了睡意。 于是两人再一次很晚才睡,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纷纷转醒。 醒来的时候,夏之旬看了一眼日子,正好是一月一日。 这是他亲生父母的忌日,他说过要去墓园看看的。 一个小时之后,两个人来到滨海郊区,山峦清脆,墓园就在山脚下。 来扫墓和祭拜的人不多,他们两个穿过梧桐道,来到一块年份已久的石碑前。 墓碑上有夏之旬生父母的刻象,恩爱的男女,被定格在最好的年华,右边是夏庭山和妻子留下的碑文。 夏之旬按耐着心里的情绪,缓缓开口:“爸妈,对不起,这么久才第一次来看你们。” “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浪费生命的人了,也会为了远大的理想奋斗,我会把公司顾好,不让你们失望。” “我爸和我姐,哦,也就是夏庭山和夏之秋,他们对我很好,虽然我们有过矛盾,但是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依然是彼此的家人。” 夏之旬声音不高不低,一直在说话,像是要把憋了三年没说的话都说完。 裴声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温柔的目光如轻柔的风一般追随着他的恋人。 过了一会儿,夏之旬突然扭头朝他招手,裴声怔了一下,明白夏之旬是想让他过去说点什么,有点紧张,但还是非常顺从地走过去。 夏之旬揉了揉裴声的头发:“跟我父母打个招呼吧。” 裴声拘谨道:“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裴声,声音的声。” “这就完了?“夏之旬挑眉。 裴声拗不过他,只好继续:“我…是之旬的恋人,目前在w大读博,气象专业,将来会留校任教。我….我没有不良嗜好,是个非常合适的伴侣人选,将来会一直陪在你们儿子身边。” 夏之旬笑了起来,给了裴声一个拥抱。 一月份的冬日里,远处海平线被天光晕染地透彻澄明,身边的风有点凉,但日光却暖。 他们两个曾在夏日作别,各自走过荆棘丛生的路,跨过间隔着的山川湖海,不肯言明地相互挂念。 如今,注定要相爱的人重逢于这座海滨城市,终于在冬天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结局。 一个繁花盛开的结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