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的左脸颊1》 《Acardiac Girl》 1 ——桃子夏·《初吻的左脸颊》前传 有的女生喜欢扪心装疼痛,来换取男生们的怜爱; 有的女生生下来就是没有心的怪物,心脏的位置空落落的,灌着风。 莉莉安天生没有心脏。她出生的那一个夜晚,达斯蓝雪山美得如梦似幻,传说中颠覆王权的乱世之光从雪山一路绵延到深宫。 父王将襁褓中娇弱的公主交到随伺的宫女手中,心急如焚地赶去照顾因为难产奄奄一息的妻子。尽数耗去宫中最珍贵的灵丹妙药后,那位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人类女子渺然辞世,狠心抛下堂堂一国之主在她的病榻前崩溃成失去一生挚爱的孩子。 老巫女默斯取来雪山上沉睡千年的紫晶石为初生的小公主占卜名字,法杖刚刚划到一个圆的四分之三,水晶砰的炸开,飞溅的碎片划破了默斯的脸,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惊恐得语无伦次,"这孩子,这孩子的命……" 语音未落,汹涌而上的叛军劈裂了深锁的宫门,他们延着花园的小径潜行,等待举起寒光潋滟的长剑砍向襁褓中的公主。 这孩子是人类跟皇室的杂种,不能让她混淆了我们达斯蓝人的血脉。杀了她,杀了她。只有除掉这个孽种皇族的血脉才能永远纯净高贵。 杀了她,杀了她。 孽种。鬼魅。乱世之子。无数灰暗的字眼落在这个出生不过两小时的婴孩身上,老宫女将公主用金缎包好交给最年轻的宫女,让她赶紧从密道逃去幽深的禁宫。只要到了戒备森严的禁宫,哪怕是外面杀得天崩地裂也伤不到年幼的小公主一分一毫。 我们在天的父。 愿您泽被这无辜的孩子。她纯洁无罪,只要逃过这宿命的一劫,她必将成为达斯蓝王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王。 老宫女跪在圣像前不知所措地祷告,听到回廊上响起钢铁军靴和大理石地板刺耳的摩擦声,哆哆嗦唆抽出墙上警备的长剑指向门口。 砰。厚重宫门被毫不留情地撞开。"你们……",来不及多问半句,领头骑士手起刀落,忠心耿耿的老宫女头颅呼地滚落到地板上,身子和紧握的长剑跟着倒下。 "她抱着孩子跑不远,搜。"领头骑士挥长剑将队伍带进了内宫,片刻工夫,弱质芊芊的宫女怀抱着公主被他们堵截在禁宫入口,她跪下一遍又一遍地哀求。 "求您了,她只是个孩子。" "不要杀她,求您了,不能杀她。" "啊——不要!" 在宫女撕心的厉喊中,骑士手中锋芒凌厉的银剑刺穿了婴儿温糯绵软的身体。动作水到渠成,比凌空劈开一颗坠落的苹果还要轻松。蔷薇色血液从小公主的胸腔里喷出,溅满持剑者一脸。她死了,这孽种终于死了。我们伟大的达斯蓝帝国血魂永远不灭。"公主……"宫女撑不住瘫软的身子,顺着墙壁无力地滑落。襁褓中初生的无辜婴孩来不及品尝生命的甜美就一命呜呼。 我可怜的公主。 我夭折的王。 身着白色纱衣的宫女在风中哀伤地匍匐在地面,虔诚地为那逝去的生命祷告。纵然是人类与王室混血的恶魔之女,她也不应承受这罪孽。达斯蓝雪山的乱世之光不灭,一丝一缕倔强地穿透宫墙照射在每一个刽子手脸上,刚刚溅满他们面颊的帝王之血在刺眼的光芒中滋滋作响,生出一股悠然的白烟。 长剑纷纷掉落在地板上,被帝王之血的灵力灼伤的骑士们惊骇地看着自己被血液溅上的皮肤一点一点地被腐蚀。咯咯,孩子诡异的笑声从角落里传来,所有人的神经被一种叫恐怖的情绪牵动。只见那被一剑刺穿的襁褓悉悉梭梭地动起来,布面的一角摊开,一只白嫩的小手摸摸索索挣扎着伸出来…… 她。 她没死? 几十名叛乱骑士和护驾的宫女惊恐地伫立在原地,连逃走都失去了勇气。小手从襁褓中伸出,在空气里胡乱舞了几下终于找着了地板,紧接着整个襁褓的四面都被掀开。婴孩天真无邪地坐起,睁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瞳张望宫殿里的每一个人。她像所有孩子一样吮着手指,咯咯地笑了。 笑容美得醉生梦死。 "公主!公主您没事?"宫女来不及扑上去护住劫后余生的公主,已经被气急的骑士一剑斩杀。该死。刚刚不是刺死了这个小孽种吗?难不成她还可以复活?来不多想的骑士正欲再补一刀,刀舞到半空却停下了——心神不受控制地被这年幼的婴孩牵引。 咯咯。她笑得天真可爱,眸子不染俗世纷争的尘埃。 孽种。孽种。这个孽种一定要死,不然达斯蓝王族血脉不保。为首骑士一而再、再而三地坚定信念,目光却怎么也不能从那孩子的眼神中移开。 仿佛有莫名的神灵在庇佑,将一切伤害隔绝于她。挥剑的骑士眼睁睁地看着这婴儿张着小手,一点一点地爬近、爬近。她的笑容真明媚,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忘却人世的所有烦恼。满身是血的婴儿咯咯地笑,小手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黯红的掌印。 那些血红的掌印触目惊心,仿佛预示一条宿命中的血腥之路。 《Acardiac Girl》 2 冥冥中有一股神奇的念力将几十名叛军骑士定在原地不能动弹。婴儿爬到离她最近的骑士身边,仰起头天真地看着他,咯咯地笑了。 发出咿咿呀呀几个谁也听不懂的呓语,她伸出白白的小手,轻轻地碰了碰那位骑士——所有人赫然惊叹:那位骑士在她手指触碰的瞬间,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片刻工夫就融化成一滩腥臭的血水。 "咿?"婴儿似乎不明白眼前的"玩具"怎么一碰就化了,想不清楚的她又咯咯地笑起来,笑容明媚温暖。 "魔鬼!她果然魔鬼!" "人类的孽种会毁了达斯蓝!"明白大祸临头的叛军想逃已经来不及,当雪山上的乱世之光再次照射到这血腥的宫中时,叛军的身体纷纷融化,消失。顷刻间满屋弥漫血水腥甜的味道。幸存的宫女瘫坐在墙边瑟瑟发抖,忘了抱起地板上年幼的公主。一阵喧嚣后,宫门被人推开了,光芒散尽后,赶来救女的国王抱起初生便遭此劫难的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下巴上胡茬蹭得公主咯咯直笑。 温柔的痛楚在他眼里泛滥。这就是他和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达斯蓝的第一位继承人。在诅咒和祝福中诞生,生下便浴血重生的帝王之女。国王举起右手在胸前划十字,郑重地放在婴孩的额头上,正式册封她为长公主,帝国的继承人。 我年幼的孩子。 你将是达斯蓝未来的王,有朝一日君临天下,再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深远禁宫里奉命为公主占卜名字的默斯发现紫晶石残余的碎片上已经无声无息地刻上了命里属于公主的名字——"莉莉安。莉莉安·迪雅兹"。 叛军余党纷纷被国王处决,尸体在宫门一挂十六年。 幼时笑容甜美的公主长成眼神情冽的冷艳女子,帝国内盛传"莉莉安杀戮成性,是个没有心的冷血美人"。每每沐浴时见到镜子前胸前那一道被刺过的剑痕,她依稀还能从记忆里搜寻到那一场杀戮的惨烈景象。那些叛乱的骑士的确刺穿了她的胸膛,可惜他们太过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置她于死地。 拥有达斯蓝帝王血脉的传人都没有心,他(她)心生下来就是没有心脏的怪物,身体上皮肉之伤都可以迅疾地自我恢复。只有成熟后真心品尝到爱情的痛苦与甘美,那枚跳动的血肉之心才会悄然地生长出来。 ——所以在爱上某人之前,莉莉安是冷血的不死怪物。正因为这样,达斯蓝帝王血脉能世世代代、生生不息地流传,谁也杀不死他们的继承人。 当年抱她逃往禁宫舍身护主的宫女南希已从青春年少变成中年美妇,十六年来忠心耿耿随伺在公主左右,眼见着她一天比一天出落得迷人,南希心里的担忧也一天比一天浓重。直到有一天,公主在宫殿最深处母亲昔日的寝宫里见到大幅大幅色彩斑斓的油画。 莫奈。凡高。雷诺阿。浓郁明丽的油彩点亮了她一度沉寂的眼睛,手心抚过那些栖息着母亲灵魂的画作时,莉莉安对母亲的过去好奇起来,忍不住问南希,"你见过我的母后吗?大家都说她是人类。"年少的公主眯起眼睛,她自幼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是人类?与我们达斯蓝人不一样?" "不,当然不一样。他们是血肉之躯,生活在地球表面,已经轮回到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我们是依靠灵力生存的达斯蓝一族,统领着浩瀚的达斯蓝帝国,生活在地球的地心。我们与地面世界的人类,从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南希蹙起眉头,她的担忧终于成真。公主迟早有一天会对自己母亲的身世感兴趣,兴趣被点燃后,自然会想去地面的人类世界走一遭。 可这是不被允许的禁忌呵。 现任国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达斯蓝王族的生命线日渐衰弱,琉璃族和暗骥们对王位虎视眈眈,行神一族虽然无心争夺但很难把握他们的立场,如果帝国未来的继承人莉莉安公主有什么闪失,那达斯蓝的未来在哪儿,就谁也难以预言了。忧心忡忡的南希被莉莉安的提问打断了思绪,"既然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父王会和母王在一起呢?" "大概是因为爱吧。皇后她真是很美很可爱的人,画得一手好画,她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因为爱,因为爱嫁给你父王。" "爱?爱是什么?"莉莉安好奇地问,达斯蓝人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眼。小时候她总看见父王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间旧房间里发呆,不许人打搅,甚至是她误闯进来弄乱了房间也会遭到父亲最严苛的责骂。她依稀觉得父王和母后之前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存在,又说不出那情愫的名字是什么。 那么现在她知道了,那情愫就是"爱"么?下意识地抚向心脏的位置,那块皮肤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是的。她没有心,也没有办法体味到普通十几岁少女那种青涩美好的恋爱。 我们常常站在生命轨道冲撞的瞬间却浑然不知。 那一刻南希从莉莉安的眼神里见到的阴影让她心下一惊,不祥的预感像一枚急待发芽的种子在心里深深深深地埋了下去。 《Acardiac Girl》 3 两天后的早晨,宫女去寝宫唤醒莉莉安起床时,发现她早已经秘密离开,独自奔往达斯蓝最南面。翻过号称国之屏障的达斯蓝雪山,经过迷人耳目的鸢尾花田到达南门后,就能见到地面的梅里雪山,去往人类世界。所有知晓公主逃跑的宫女都被灭口,心急如焚的国王秘密派出捕魂者追寻公主的下落,力求在她抵达人类世界前将她拦截下。 达斯蓝雪山变幻莫测的暴风雪差点掩埋掉年少的公主,无法在雪域动用灵力的莉莉安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过齐腰深的积雪,终于来到山下的鸢尾花田,此去往南两公里就是通往人类世界的梅里雪山。正计划着到了地面后如何隐藏自己的身份,花田那头一阵悉悉梭梭的声响,最早一批从帝都出发的捕魂者已经追来了,莉莉安猫下腰躲进旁边的花田,从花与叶的间隙里见到一大队灰袍捕魂者正驾着影驹从达斯蓝雪山狂奔而下。 影驹是父王悉心圈养的宫闱中的神兽,形似独角兽和其他神兽无可匹敌的灵力让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主人送过天险达斯蓝雪山。父亲对这仅有的二十匹影驹宠爱有加,平时饲养在深宫,连她都没有碰过,这次父王居然肯将它们交给捕魂者当坐骑,想来深宫里早已经天翻地覆,不抓她回去不罢休了。 二十名奉命在身的捕魂者一刻不敢怠慢,眼见已经到鸢尾花田,梅里雪山近在咫尺却不见公主的影子,众人脸上不免露出焦急的神色。 "达西大人,莉莉安公主会不会已经通过南门去地面了?"迎面走在第二位的捕魂者看上去稍显稚嫩,与为首的达西说话时小心翼翼,连驾驭的影驹都不敢超过半个身位。鸢尾花从雪山脚下一路蔓延至天空的尽头,达西四下惘顾,别说是公主的影子,漫漫花田里连一只飞禽走兽的身影都没有。他不免心焦,要是正如手下所言,莉莉安公主已经到了地面,那追捕起来就更麻烦了。 咕噜。花田西面一声奇异的鸣动。 "谁?"达西大喝一声,唰地抽出寒光潋滟的修罗之剑,手下纷纷驾着影驹围成一个六芒星的阵势。这十九名捕魂者都是国王亲自从千人中挑出的佼佼者,平时严加调教这听从达斯蓝国王一人的号令。 人人严阵以待却是虚惊一场。一只受到惊吓的小仓鼠扭动着胖身子从花田里一溜烟地冲出来,惊得最近的影驹高高地扬起了蹄子。所有人暗暗缓一口气后,空气忽然飘来一阵奇异的浓香。花香里掺入了迷迭香,粘稠的,粘腻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微笑。 影驹低低地嘶叫,在原地烦乱地踏步子。 香味越来越浓郁,乘着风飘过来,飘过来。像一团粉红的雾气久久萦绕,将二十名捕魂者团团围在中间,有人昏沉沉抬不起眼皮,忽然从影驹上摔了下去。 "达西大人!你看他……" "嘘。"达西四下张望,没人,没有见到半个人的影子,他的眼神忽然变了,想起传闻中深宫曾发生的那血腥的一幕。那么多名灵力卓绝的骑士惨烈地死于一个天真的婴孩手下。 她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他们的尸体在宫门外一挂十六年,莉莉安公主的残忍和冷血是与生俱来的。达西恐惧地打量花田的每一个角落。她在哪里,她到底藏着哪里? "闭气!不要呼吸这花香。"达西一勒缰绳,骑影驹调头退往雪山脚下,想带属下逃离这片夺命的花田——可是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带头影驹跑出不过百米,忽然一声长长的嘶叫,高高地扬起了蹄子倒头暴毙,影驹上的捕魂者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头颅膨胀成一团紫红的气球,然后砰地炸开,脑浆溅得同伴满身都是。 糟了,真是她。 达西暗叫一声不好,策马回奔已经迟了,身边的影驹一匹接着一匹地倒下去,捕魂者挣扎的哀号声声地摔倒在花田里,头颅一个接一个地炸开。不一会儿驰骋在花田里的,只剩下他一个。 所有人捕魂者与影驹都死在他的身后,幽蓝的血液深深浸入脚下的鸢尾花泥里。达西的影驹再也不肯前行半步,焦躁地在原地踏着步子。空气里的迷香愈发浓郁了,达西跳下影驹扔掉长剑,匍匐在泥地里行达斯蓝帝国最隆重的贴地礼。 朝向梅里雪山的方向,深深地叩首。 "公主。我的公主。我们原本是奉王命带您回家,就算是血骨无存,我们也要带您回家。"他一个字一个字虔诚地说,只听见风吹过花田枝叶摩挲的声音,没有人回答,也没有动静。 达西望着眼前安静的鸢尾花田,一时惘然。 难道刚刚起杀死他属下的不是莉莉安公主,而是另有他人? "莉莉安……"公主两个字未说出口,咽喉已被人死死扼住。眼前精致卓绝的女生有一双倔强清持的眼瞳,像一千块茶色玻璃累积在一立方厘米的小小空间里,通透灵绝。奇瘦的手指却力道惊人,她抱着杀心警告,"快滚。别再跟着我。" "接下王命,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使命。"他倔强的样子激怒了莉莉安,有一个声音达西心里不断地回响着,不要再跟着她了,人人都说莉莉安公主生性好杀戮——她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就算是为她好,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果然,她手指的力道越来越大,指甲深深地掐进他脖子上的皮肤里,他没有办法呼吸。 《Acardiac Girl》4 "你走吧。"最后关头莉莉安松了手,"看在你是南希私生子的份上,留你一条命。" 达西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殿下,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有和南希一样温柔的眼睛。" "……在达斯蓝当公主不好?达斯蓝到地面世界后,灵力会一点一点消失直到没有,传说人类诡计多端,我怕公主您会受伤害,会伤心……"他不依不饶地乞求。听得莉莉安冷笑一声,"伤心?我有心吗?没有心的人怎么会伤心?"这一刻她的眼神是温柔的,温柔的痛楚。 "达西。有时我觉得自己很可怜,身居高位却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能理解母后当年义无返顾随父王来地心的感受。这对我来说真是最大的耻辱。"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影瞬忽消失在花田的尽头。达西不敢追上去,杵在原地,他想起幼年时第一次在宫殿前见到她,她被一群侍女前呼后涌地围着,眼神却寂寞得像只迷路的小鹿。 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他心里轻轻地烧起来,年轻的捕魂者站在一大片鸢尾花田里,忽然涨红了脸。 用咒语通过南面大门后就彻底离开了达斯蓝。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国度,像一无所有的女生睁着一双清澈好奇的眼瞳张望这个完全陌生的人类世界。 穿过梅里雪山和雅鲁藏布江,她站在深夜的公路上打量过往的车辆,天空无声无息地落去大雪,落在她的肩膀上刺骨的冷。她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却又比小时候在后宫挖到宝藏还惊奇兴奋。 终于到了,终于到了人类世界! 到了母后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 汽车。黑发黑瞳的路人。食物诱人的小店。 她开心地站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让路过的司机都好奇这个满头银发的小女孩像个没有来过这世界的怪物。只有尾随莉莉安而来的达西无声无息地躲在角落里,默默地保护主人,也默默地为她心疼。 对于灵力高明的莉莉安来说,要改变自己的容貌完全融到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利用吞食寄主的头发的小幻术变成了自己想要的人类女生模样。高挑的身段和皎洁的脸庞,这是她偶遇的女生的模样,宿主名叫上官星见。 星见。星见。 星沉河底当窗见,多么美好的名字。 见到星见清丽的侧脸她就爱上了,仿佛看到人类世界里的另一个自己。拥有人类的外貌后,正巧这个城市有一位叫"谢落微"的女生车祸离世,借着残余的灵力她又顺利取代了"落微"的身份,在人类社会里有了自己名正言顺的家,和爱她的"父母"。 在爸爸妈妈的安排下,莉莉安来到纽约的华裔私立高中念书。 新校区正在筹建,宿舍紧张的高一女生被安排住在一栋老旧的红房子里。仅仅一条走廊的距离,是高二的男生。同寝室的alice在熄灯后说起他们。清瘦,干净,手指修长,睫毛浓密,眼神温柔。属于女生幻想中的那些特质,对面的男生一一满足。这样的寝室卧谈会上,莉莉安的心却是静的,迷糊中半睡半醒地听到她说,"……就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啊,据说从小在这边长大的abc,他家教很严国语很好呢,还写过两本中文小说!" "落微,你注意到没有,他的手指又白皙又修长,真是天生适合写小说的一双手呢……" 半夜里窗外下起倾盆大雨,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在塑胶雨棚上,发出啪啪的声响把她惊醒。自从来到地面后她凡事小心翼翼,睡梦都无法深沉,日日夜夜提防暴露身份和捕魂者的追捕。 雨越下越大,房间里是女孩甘甜轻缓的呼吸声。辗转难眠的莉莉安披上白棉布睡衣轻轻地推开寝室门,门外的走廊上晚风清凉,偶尔飘进的几点雨滴落在脖子一小块裸露的皮肤上让人清醒。她端着杯子站在饮水机边接水喝。 忽然背后一阵凉意,有什么东西靠近了她。 饮水机还在哗哗地注到杯子里,莉莉安没有往身后看,却分明地感觉那东西离她越来越近。她微微蹙起眉,心里默数,五米,四米,三米…… 还有不怕死的捕魂者?只要他敢动手,她就一定不会再留下活口。 两米,一米。 ——"女生一个人在夜里闲晃,是很危险的。" 不是捕魂者,不是达西。不过是这间学校高二年级的男生,今天晚上值寝半夜出来走走,看到穿棉布睡衣的女生独自站在走廊上。 这女生他见过,她的眼神总是很寂寞,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脆弱的。难以接近的。惊恐的。同时又隐匿着一股天然的王者之气。那不是一个中学女生该有的眼神,仿佛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一切只能指望她,让你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脚下。 "唔。是的。"莉莉安窘迫地点头。想说什么又堵在喉咙里。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这么特别,清澈又深不见底。还有那双白皙的手,手腕纤细干净,天生就是用来恋爱与写故事的。 面对这半夜偶遇的陌生人,莉莉安忽然想问他,你多大啊,你是这所学校的吗,你在哪个班啊……问题都梗在喉咙里发酵。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脸颊像被烫过一样灼热难当。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达斯蓝帝王之女见过英俊男子无数,却独独在他一个人面前丧失了语言。雨打在窗沿上,风很凉,莉莉安在风里轻轻发抖。 "我叫siva,今天晚上轮到我值寝,很晚了不安全,快去睡吧。"男生关切客气地叮嘱,平静地接过一杯水喝下,走过她身边和空寂的走廊,关上了尽头虚掩的房门。目送他离开的莉莉安怔怔地看着那扇房门,怅然若失,喝了两口水往房间走。 "殿下,你认识刚刚那个男生?" 冷不防达西出现在她眼前,他果然还是跟来了,从达斯蓝一路跟到这里,这样直指人心不留余地地质问。达西端住她的肩膀,"您最好不要跟这些男生有任何来往",他脸色涨红地警告,"殿下,他是个卑贱的人类,达斯蓝人不能跟人类有牵扯。" 她侧耳倾听,寝室里安静如初,似乎没有人被激动的达西惊醒,于是宽下心轻描淡写地说:"那有什么关系?达西,我的血管里不也流着一半人类的血脉?" "可是,可是……"他想说可是我也喜欢你啊,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说出口。莉莉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这只是游戏,只是玩玩而已。还有,以后不要叫我殿下或是莉莉安,现在我的名字是落微。" "落、微?"达西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 她不敢看,侧过身掩上房间的门。 不。心底里一直有个清醒的声音在提醒她——不。这不是游戏,这不是玩玩而已。刚刚与siva相遇的刹那,属于心脏的那位置狠狠地疼了一下。 这是她一次有这样奇异美妙的感觉,有某种东西正在她的躯体里悉悉梭梭地发芽,迅疾地生长。 《Acardiac Girl》 5 沉寂在走廊里的达西觉得这一夜的雨声实在是太过寂寞。滴滴答答心烦意乱。如果不追来地面,在达斯蓝安分守己的当一名宫廷伺卫,一切会不会美好得多?暗自决定明天要详细查一查那男生的身份,达西想着想着忽然把脸埋进手里,无声无息地哭了。 巫女默丝为公主的命轮占卜时说,莉莉安公主的命属于一个她将要遇见的人。不早不晚,不急不缓,他注定要出现她生命的轨迹里,在路的尽头等着她。可是莉莉安从来不知道,占卜的下一题即写着,达西的命也是属于莉莉安的。 终生保持仰望的姿势,终生无法触及。 乌云散尽又一轮新月挂上了明丽的天空。达西转身离去的时候,走廊上某扇紧闭的房门无声无息地掩开一道缝隙,门背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的灰色长袍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偷窥者见四下无人,放心地步出房间小心地记下莉莉安的房号,回想起刚刚siva和莉莉安在走廊上偶遇的那一幕,他的嘴角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得意地抚摩着手里的相机。 "真是太走运了,大半夜拍到这么有爆点的东西,明天把照片ps一下再传给candy看,哈哈,她一定嫉妒得会疯掉。" 第二天是新生入学典礼的日子,前晚睡得不好,在人群里昏昏沉沉的莉莉安看着昨晚遇到的siva走上讲台。他代表高年级在新生面前致欢迎词,"goodmorning,andwelcometo……",短短十分钟的欢迎词里,在场所有女生的目光一直都没离开过台上男生精致的面容。 幻黑短发。瞳色幽蓝,清澈又深不见底。他穿一件gucci黑色小外套,把内里的银灰开衫袖子微微往上卷,露出25厘米左右的手部皮肤,凝成一个寂寞的姿势。她迟迟收不回目光,青绿火焰刺破坚硬的壳在心内安静温暖地燃烧,暗暗想,真不容易找到——手指和手腕都这么纤长幼细温润干净的男生。 典礼散后的上午全是枯燥的语言课,午餐时间alice拖着她在餐厅角落里坐下。显然,alice满心都被siva占据了,她一边往嘴里塞披萨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关于sive的种种。 "hey,落微,你知道么?siva他是混血诶,不过也是啦,那么精致的轮廓真是太有fu了,啧啧……" "谁要是当上他的女朋友,一定超有面子,这样的男朋友带出去多拉风。" "落微落微,你说我要是追siva,有多大把握?"alice冷不丁地问,她见莉莉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撇了撇嘴没好气地抱怨,"人家讲了这么久你都没有在听哦?人家伤心了……对了,如果我真的追siva的话……"alice的眼睛闪闪发光,"落微,你会帮我的,是不是?你不喜欢siva这类型,是吧?" 她急不可待地等答案,鼻尖快要碰到莉莉安的右脸。莉莉安尴尬地往后退了退,低下头装作咬披萨。 "怎么……怎么会……"结结巴巴地掩饰,耳朵根子开始发烫,"怎么会喜欢他。" 口是心非地辩解,回忆里却一直铭记昨晚在走廊偶遇他的刹那,他清澈又深不见底和白皙修长的手指,让人有触探的欲望。 这下alice宽心了,常吁一口气地道歉,"看来我误会你了,落微。" "误会?" "额,你还不知道?"alice从包包拿出两张照片,递给她,"昨晚你和siva在走廊上说什么呐?都那么晚了,他又是万众瞩目的校草,这么不小心被人拍到,今天就在女生中传开了,连那个人都知道了,正大发雷霆呢。" 她仔细端详那两张照片,深夜在走廊上说话的男女生,虽然她穿着睡衣,但幸好彼此隔着客气的距离,听得事态有些严重,莉莉安忍不住问,"那个人?谁?" "啊,那个人就是……"话的后半端卡在喉咙了,忽然变了味,alice张目结舌地看着气势汹汹朝这边走开的女生,"……看,她来了……"。 莉莉安应声转头,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在她的左脸上。 狠绝得不留余地。 气势凛然煽她巴掌的女生叉着腰站在餐厅里破口大骂,"谢落微是吧?你怎么这么贱啊,勾引谁不好,勾引我的siva?" "有谁不知道,siva跟我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你想打他的主意?下辈子吧。贱人。"自诩siva女友的candy今早看到陌生人传给她的照片后就暴跳如雷,她越骂越来劲,丝毫没有发觉莉莉安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动用如此肮脏难听的字眼。 尽管来到地面以后,灵力一天一天减弱,但如果想杀一个口不择言的泼妇,根本不需要动用多大气力,只要莉莉安动了杀心,轻轻碰一碰还在破口大骂的candy,她立刻会像当年那些闯入深宫的骑士一样,化作一滩腥臭的雪水。 她轻轻地笑,笑得candy心里发毛。 "你笑什么笑?贱人,我警告你啊……" 莉莉安伸手想碰一碰candy的手臂,只要碰一碰,她必死无疑。千钧一发之刻,忽然有人将candy推开,礼貌地向莉莉安道歉,"对不起,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给你带来麻烦了。这是我和candy之间的事情,实在不应该把你这个陌生人也牵扯进来,抱歉。" 是sive赶来了。听完他的道歉,莉莉安心里一凉,嘴上客气地回着"没关系,是误会……",脸色却开始发白,头轻脚重地站不稳脚跟。alice一把扶住她,"落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尴尬地笑。彼此明明就只见过一面,可听到他说出"陌生人"三个字的时候,脑子里还是嗡的一响。 心脏的位置开始剧烈地发疼,这样温柔又痛楚,细腻柔软的感觉。 花朵般纯洁雪白的胸腔下,正悄悄长出一颗由血肉铸成的心脏。咚,咚,在猩热粘稠奔腾不息的血液里倔强地跳动,咚,咚,一下又一下,如此真实有力。 见她脸色苍白,siva拖着candy想先告辞离开。"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找我。",他正要留下电话号码,candy大骂着打断:"为什么要给她电话号码?!贱货,我警告你啊,以后你再敢跟siva有什么瓜葛的话,哪怕就是碰他一根头发,我都要你马上死在我面前!" "candy!"忍无可忍了,siva钳住她的手腕,"你疯了?!走,别再惹事了!" "是的,我是疯了!谁要你一直不理我!"candy带着哭腔大喊,一时间整个餐厅里的人都好奇地凑了过来,将几个人围在中间。 见人越来越多,candy开始诉苦,"之前要你当我的男朋友,你不肯,说现在还不想谈恋爱……现在为什么又跟别的女生勾勾搭搭?!我不光警告她,也警告你啊,siva,以后要是被我看到你跟任何一个女生有瓜葛,我立刻开枪杀了她!!" "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我说真的!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Acardiac Girl》 6 事情越闹越乱,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莉莉安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要alice送她回寝室休息。回到寝室睡下后,alice在自己的书桌边看了会书,也合衣躺下,小小的房间里清静得能听到风呼吸的声音。 迷糊中,她仿佛看到达西又来找她了。他站在床沿边一脸哀伤地说,"殿下,跟我回去吧……那个叫siva的男生不但是个人类还是个花心大少,你只是他心里的'陌生人',他不会真正爱上你的,永远永远不会……"他小声地说,"真正爱你的人,是我啊。殿下,殿下……" 她讶异地睁开眼,房间里除了熟睡的alice并无其他人。迷糊中又合上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在大喊"fire!ohmygod!","helpme!helpme!"。被热浪灼醒的她从床上坐起来,看到浓烟一股一股地从门缝里冒进来。隔壁床的alice也醒了,不知所措地抓着被单大哭,"落微,怎么办?怎么办?!!",她求救地看着莉莉安,莉莉安用被子堵住不断涌进浓烟的门缝,狠狠扯下窗帘撕成竖条,打成结从窗户垂下去。 "这里是三楼,你顺着布绳往下滑,别慌。" "我……我……我怕……"alice慌张地落泪。来不及了,火势越来越大,走廊上一点人声都听不到,所有人都在拼命地逃,那种死亡前的寂静令人发指。莉莉安用力抱了她的肩膀,,把她从被子里拽出来,"快走。我会帮你掌住绳子,我们一定会平安!!" 有莉莉安掌住绳子,alice很快平安到了地面,她站在楼下大声喊:"你也下来啊,快!"是整个二、三楼都被火焰包围了,寝室门早被烧开,火苗争先恐后地往里窜。该不该用灵力逃出去? 不。那样不就暴露身份了么? 停了停,莉莉安毫不犹豫地爬上窗台翻出去,顺着绳子往下滑。楼下逃出来的同学围得人山人海。911电话已经打出去,消防车还没有来。她顺着绳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往下滑,恐惧让她忘记了手心火辣辣的疼。 火势越来越大,二楼所有的房间都被吞噬一空。炽烈的火苗不断从二楼窗口中往外冒,在楼下同学一阵惊恐的尖叫声中,一股火苗猛地窜出,烧断了承载她的绳子。 她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失重地往下落。 坠落。 坠落。 坠落。 alice恐惧地捂上眼睛。下落的她也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是没有,一双宽厚的大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冲上来接住了她。人群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声,她在剧烈的反差中讶异地睁开眼,看到siva又坚定又庆幸的微笑。 "我可不想看到自己值寝的这周出人命哦。" 轻松调侃的的语气,让她的一颗心的落下来,又剧烈地跳动。 他怀抱的温热如此真切,让从没有跟男生有过接触的莉莉安涨红了脸,在周围同学劫后余生的起哄声她正要对siva说句感谢的话。 谢谢你,谢谢你救下我;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遇到你。 ——话未曾说出口,她看到candy满脸嫉妒和悲愤地拨开人群,对准莉莉安心脏的位置,狠狠扣动了扳机。 "贱货!我警告过你的,去死吧,你们全都去死吧!" 砰。 一声枪响刺破了喧嚣的人群,所有人都怔住了,三秒后,大家回过神只见siva怀里血流如注的莉莉安。女生们惊叫地不知所措,candy被反应快的男生夺下了手里的枪。 那里面还有三颗子弹。 一颗击中了莉莉安的心脏,还有两颗原本属于siva和candy她自己。 "止血!止血!!" "笨蛋,快叫救护车,她快不行了!"弥留的莉莉安躺在siva的怀里,看到candy脸上狰狞得意地笑,她不断挑地衅对莉莉安说:"知道吗?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沸腾的人群顷刻定住了。 大火不再冒火星,拨电话号码的男生凝成焦急的姿势,甚至连女生眼里的泪珠都凝住——终于忍不住动用了灵力、将所有人定住的达西出现,他从siva怀里抢过奄奄一息的莉莉安,马不停蹄赶回达斯蓝。 "不用担心,殿下,您天生就没有心脏,就算被子弹击中了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回到达斯蓝,巫女默斯一定能治好您!殿下,我们这就回家。"一直担心主人安危的达西以为她虽然灵力减弱太多太多,以致于会被人类的子弹伤到,可她一定不会死。因为殿下本来就没有心啊,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死? ——达西不知道,在莉莉安的心里已经悄无声息地长出一颗真正的心脏。 刚刚长成,就被子弹毫不留情地洞穿。 有的女生常常扪心装疼痛,来换取男生们的怜爱; 有的女生却生下来就是没有心的怪物,心脏的位置空落落地,灌着风。 有的女生一心攀附显贵想挤进上流社会;有的女生却无心做那一世寂寞的王,只愿与命里出现的那男子执手一生,共享暮色里一蔬一饭的温暖平淡。 那是曾在心底萌发的最平实的愿望,那是母后和父王曾经向往过的简单生活。原来,原来贵为王女的她,一生想要的亦只是这么多。 楔子 siva,若干年后。 如果将时光电影一幕一幕重新回放,或许我不会相信在图书馆里陌路相遇的你,或许我不会去喜欢半是明媚半是危险的你,或许我不会诋毁那个用毁灭的方式来庇护我的长辈,或许我不会违抗捕魂者的话去插手谢落微的案件,或许我不会一意孤行去往那个隐匿在雪山里的未知世界。 当众神灰飞烟灭; 当万佛俯首称臣; 当风停,电止,雷住,当宇宙光影具寂; 当这人世间的所有的爱恨都轰然老去,分崩离析…… ——siva,我真想谢谢你。 是你,是你用最残忍的温情,将我一步一步推往这个浩瀚隐秘没有爱的帝国。 连载一 siva,超人气美型小说家。 十七岁时以一部长篇小说磕开读者心门,拿下当年最高文学大奖,光速成为全民偶像。 幻黑短发。瞳色幽蓝,清澈又深不见底。执迷于牙买加蓝山咖啡、大片大片无瑕疵深蓝和干净到剔透的美好事物。我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他的访谈节目时,他穿一件gucci黑色小外套,把内里的银灰开衫袖子微微往上卷,露出25厘米左右的手部皮肤,凝成一个寂寞的姿势。 那一刻我端着咖啡迟迟收不回目光,青绿火焰刺破坚硬的壳在心内安静温暖地燃烧。我暗暗想,真不容易找到——手指和手腕都这么纤长幼细温润干净的男生。 这样一双手天生适合写缠绵悱恻的小说,一个字一个字敲中你内心的柔软。 他说"siva"这个笔名出自印度教里的"破坏之神",颠倒众生兼有催枯拉朽和复苏万物的旷世之力。在现实生活中认识siva一年后,我回过头去读了他当年出道的那部获奖长篇小说,卷首语里印着几行纤长静默的字迹—— 爱是什么? 有人说,爱是含笑饮砒霜。 爱情至美,砒霜至毒。 深爱一个人失去自己,才会痴痴凝望他无邪的笑脸,一小口一小口饮下他递过来的毒酒。 情意从字里行间中流出,恍然觉得他这是在写我。命运是诡笑的魔术师在暗处布下千回百转的局,人世间所有因果缘分在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我们幻想长命百岁、现世安好,哪知人间非为我所生,众神自云端嘲笑世间的怒骂癫狂。花好月圆原是南柯一梦,浓情蜜意终随浮生掠影汇入无垠大海。 siva,你的错失过往,你的锦瑟霓虹你的纯白深蓝你的不可言说你隐瞒在绝望里的希望,都匍匐在迷梦的潮汐里。如果当时的我能听懂,或许那些结伽的伤口,还能带着温柔到白头。 siva,如果我有预见未来洞悉一切的能力,就能阻止后来那些可怕的事情发生,后来的你也就不会消失了。 siva,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初遇siva的那一年早春,图书馆外的梨花开得特别好,汽车驶过时惊起一小团明媚雪白的雾气,花瓣簌簌地落满了挡风玻璃,说不尽的妩媚妖娆。我是sz大学一年级学生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整天围着"功课"、"社团活动"和"咖啡馆兼职"转。 他走进自习教室的时候引起一阵细小的骚动,女生们窃窃私语不敢贸然上前搭讪。他把书放在我对面的桌子上,轻轻抽出椅子坐下。我抬头望一眼对面的不速之客:校园里少见的混血儿,黑发碧瞳。他的眼神很安静,瞳色幽蓝清澈,周围世俗的一切立刻黯然失色。 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眼睛。 头晕脑胀的我一眼认出他是谁,0.1秒内心脏狂跳十拍。他迎上我的目光问是不是上官星见,没等我回答又拿起桌上的散文稿翻了翻,目光挑剔。趁他还没毒嘴,我一把抢过来说:"我是星见,什么事?" "很少有女孩子敢这样注视我。" "那当然,谁见着妖孽不怕啊?"谁知道这句随意的调侃让他脸色一沉。我翻了个华丽的白眼。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他递过一张照片,"这是我女朋友的照片,你看看认识吗?" 接过照片细细端详。 相片中的女孩子大约十五、六岁模样,穿深蓝校服小短裙抱着高中课本。清亮明丽的眼瞳里水色潋滟,仿佛随时会掉下晶莹的珠滴。下巴尖俏,左脸颊上依稀有一颗细小的泪痣,风吹乱了她的额发,笑容里隐约有妩媚的邪气。 突然想起高中同桌的口头禅——"家有妖孽初长成。" 电光火间闪过脑海的字句是"电视台整人节目"、"这照片怎么流出去的"和"名人也有疯狂时"。这张根本就是我的照片,他怎么会有? 从前只知道有个叫Siva的名作者,原来也不过是个无聊的人。我觉得失望,沉默地把照片还给他,收拾书本准备闪人。 他从我的神色中看出端倪。 "上官星见,你误会了,听我解释。" "误会?"我冷笑一声,"莫明其妙地冒出来,不但知道我的名字,还拿着我高中时的照片说这是你女朋友,问我认不认识?" "你真的误会了,她只是长得跟你很像。"他拿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学生证,里面白纸黑字地写着: 姓名:谢落微 性别:女 出生年月:1991年3月7日 籍贯:广东省广州市 学号:04870103 第一学期注册:(公章)深圳市**中学 第二学期注册:(公章)深圳市**中学 …… 表格旁的证件照上又是那张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头发往后梳成马尾,笑得清甜。 "她是我的女朋友,谢落微,四年前在一场意外里丧生。" "意外?"我很好奇,停下收书的手。 "准确地说,是一场凶杀。"他竭力平定情绪,"四年前的7月11日那天晚上六点多,我们一起看完电影后,我送她回家,眼看着她走进小区门口的。谁知道几分钟后,她就被凶手杀死在电梯里。" "杀死……在电梯?"我毛骨悚然,满背冷汗。 "是的,她被人从背后掐住双手,割喉放血,失血过多而死。当时电梯里没有其他人,摄相头被破坏没能录下当时的场景。唯一的线索是她出事前曾给我发过的一条手机短信,还有她手里死死拽着的一张塔罗牌,牌面的图案是'倒吊男'。" "等等!那条短信跟她的死有关吗?"我耸耸肩,"或许短信里会有线索?" "她说'有东西在跟着我,我好害怕'。" "跟着她的,会不会就是凶手?" "我也这么想。"他苦笑,"可是警方顺着这条线索查不到任何东西,后来找我做过几个笔录。两个月后结案,他们最终判定凶手是住在她家楼下的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这个患者本人无法承担刑事责任,只判定其家人监管不力,将他送往医院强制治疗。" "就这样?"我很不值。 "对,就这样。"他抬起头望着我,眼神明亮摄人:"可是我不相信,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真正的凶手说不定现在还在逍遥法外,我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哪怕是一丁点的线索,我都不会放弃。" 一股阴郁的血液涌进我的心脏,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我打断他:"你看过《地藏菩萨本愿经》吗?" "我不信佛。"他摇摇头。 "我也不信,只是《地藏菩萨本愿经》里说那些作恶者'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坏人自有恶报,你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凭什么去抓他们?" "业报太迟,我等不急了。"他把那张照片递给我,"无论如何,你跟落微长得这么像,总算是一种缘分,照片请你留着,如果有什么关于这件事情的线索或是消息,告诉我好吗?" "好。"我接过它,随手放进外套口袋里,心里忿忿地想: 什么电梯杀手? 什么神秘虐杀? 就算被害人跟我长得相象,关我咩事?难道要我也淌上这滩浑水?请原谅我这么现实,穷人家小孩听不起爱情故事,更玩不起风花雪月。 这个"爱情故事"已经占用了我二十五分钟零三十七秒的时间,接下来我还得去还书,找老师借备课笔记,胡乱啃几片饼干后火速去校门外的咖啡馆打工。 我嗖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它不盗铃的速度收拾桌上的书,收工闪人。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你比落微高,高很多。" "那当然。"我骄傲地一挑眉毛,"你那个女朋友也就一米五几吧?我171公分,比班上好几个男生都高。" 他不答话像升国旗一样缓缓地站起来,渐渐高过我的肩膀、下巴、眼睛、头顶……直到比我高出足足半个头。真是长江后浪踩前浪,前浪踩成沙茶酱,我顶着一张"老娘就是沙茶酱"的臭脸,很不痛快地火速闪人,临出馆前还狠狠一回头,检查他有没有跟着来。 果然,他跟着来了,一路跟到我打工的那家咖啡馆。 92℃咖啡馆,校门口那条街上最拉风的咖啡馆,以"味道极其销魂,环境极其优雅,价格极其不靠谱"享誉江湖。 来这家咖啡馆的第一天老板娘就告诉我,人们在舒适惬意的时候,体温会略略上升0.2℃,也就是37℃。煮咖啡刚好相反,100℃的沸水太过火,惟有略略低出8℃——92℃水温煮出的咖啡,味道最是倾心。然后她bia唧抽出一支温度计递到我手里,从此开启了我每天拿着温度计算量咖啡温度的生涯。 这天是周六,约会的小情侣们一对接一对的,一整个下午我忙得快飞起来,眼睛还不忘记瞟一眼独自坐在窗户边喝咖啡的siva。 他点了一杯蓝山,侧影沉默孤独。 某一瞬间,心被那个侧影惊动,就像封闭多年的黑暗罐子猛地被撞翻,掠过艳丽美妙的光线让心无限欢喜雀跃,在这渺然天地间期盼到久违的光明。 我拿出那张他女朋友谢落微的照片,第一次用"不,这不是我"的念头去端详它。 尖俏的脸庞。 微微上翘的唇线。 还有眼神里那一抹诱人妩媚。不不不,与其说是妩媚,不如说一种半人半魔的神秘气息。眼神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一旦凝视着你,你的灵魂都快要出令人着魔的,还不是神圣感,是带着惊恐的臣服,好象世界末日就只能指望她了一样。 幽暗华美,绮丽妖媚。 连载二 我相信了他说的那个故事,那个"前女友谢落微被神秘凶手虐杀在电梯里"的故事,尽管五官如同双生儿,可我的眼神里永远流露不出这么汹涌的妩媚。 她是谢落微,她是跟我长着同一张脸的谢落微,她是四年前被虐杀在电梯里、警察至今抓不到凶手的谢落微。 她是让这个风度翩翩的男生思慕至今、无法忘怀的谢落微。 ——她不是我,她不是倔强的上官星见。 我把照片翻过来,背后写着一行清瘦字迹:"siva,137****1177。" "星见!"工友撩开制作内间的帘子,"你手机响很久了!是电话!" "噢噢,谢谢!"我跑过去摁下接听键,"喂?妈?" 对方不是我妈的声音,是邻居王婶。 "星见!你快回来!你妈妈刚刚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摔?摔下去了?"手里的咖啡壶一晃。 "对啊,你妈拎了好多东西上楼梯,不知怎么的就摔下来了,吓得我们……喔唷,你是不知道,你妈当时脸都白了,扪着心脏说不出话……" "现在呢?!!"我冲着电话吼,"她现在呢?!" "现在在你家床上休息,她缓过来了,怕花钱不肯去医院……" "我马上回来!" 赶回家时,王婶和一个老邻居守在我妈身旁,用毛巾帮她扭伤的脚做热敷。我妈的脸上有了血色,说话也有力气了。 "星见,你怎么回来了?"她惊讶,"你不上课?" "是我,是我叫她回来的,你刚摔下去那样子,真是吓人。"王婶心有余悸地抚心口。 "妈,走,去医院。"我想抱她,她一把推开我。 "不去不去,哪里去得起医院。"她摸着扭伤的脚踝,"又没什么大事,就是崴了脚,敷下就好了。" 我心一酸,不是滋味。 "不花什么钱,我们去找医生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开点正骨水之类的药。"我安慰她:"上周我去交水电费,卡里还有一千多块。" 妈叹一口气。 "卡里没钱了,昨天我去交了这个月的房租。" "我……我在打工,我有钱。" "你那份兼职一个月就八百块,在深圳这种地方够用什么?"她慈爱地抚摩我的脸:"星见你不要操心家里的事情,有空打扮打扮自己,跟同学们出去玩。我看楼上跟你一起念大学的那两个小姑娘每个周末都化了妆,穿得漂漂亮亮地出去跟男孩子约会……" "我是您的女儿,就是不化妆也比她们漂亮。"我捉过她的手,"你等等,我找点东西帮你包扎。"强忍喉咙里的哽咽走进客厅,刚刚离开她的视线,泪就唰的淌了满脸。 胡乱擦了擦。在茶几上扯了一些干净的纸巾,从药箱里翻出双面胶、消毒药水、纱布、小剪刀。王婶好心地转回家拿了一瓶正骨水送来,邻居陆续散去回家做饭。 我撕开纱布,叠成一个小方块,倒上正骨水帮妈包好脚踝。 她咬着牙,不喊半句疼。 那晚上她很早就睡去,我握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了许久许久。她血气不足,手心一直暖不过来,皮肤比从前粗糙了太多。 一个女人无论怎么悉心保养,一过四十岁她就真是老了。我妈年轻时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在京剧团里唱花旦,尤爱《霸王别姬》这一出。一直记得她在《霸王别姬》演"虞姬"那个扮相,青丝三千,忧愁万年,眉目间泪光点点,顾盼生辉。台下的人们看得痴迷,听她婉婉柔柔地唱——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她在台上有一种古典的光芒,让观众们挪不开视线,想必我父亲当年就是被她的光芒吸引的吧。二十年前,我母亲跟着内地的文工团去香港汇报演出,认识我那个好吃懒做装大款的父亲,后来舍弃文工团的工作跟着他留在了香港。他们结婚一年多后有了我,我满月的时候,父亲去澳门豪赌,欠了一大笔赌债后跑得无影无踪,从此我们母女两个相守度日,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后,辗转回到深圳。 想起她背着三岁的我去幼稚园,走到门xx交不起园费又折回家,为了给我买新书包周末顶着八号风球去公司加班,当晚高烧40度; 小学一年级我得了"三好学生"奖状在全校大礼堂里领奖,她坐在第一排望着我欣慰地笑,笑容里泪光闪闪; 初二时我跟同桌的男生早恋,她追着要打我。巴掌还没落下来,她自个先哭了; 高三时我交不起资料和补课费,她逼不得已去敲邻居的门借钱…… …… 一个女人带着她不懂事的女儿,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她这一辈子都想嫁个好男人,不求大富大贵,天寒地冻时有个家就可以了。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还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我突然很心寒,血和泪都往肚子咽。 人这一辈子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兜兜转转一场,到头来都是捕风。 等妈睡熟后,我回房间写作业,一摸口袋又看到谢落微的照片。坦白说,我真羡慕她,去世经年,还有这么优秀的男生一直一直怀念她。 不是没有过初恋。15岁跟同桌男生易佳南放学后手拖手逛街,他偷开表哥的跑车载我去南澳的海边。那时我是班里最孤傲的女生,只有小易亲近我,教我说普通话。在海边他轻吻我,两个人嘴笨地碰到对方的牙齿,在熔金的夕阳里羞得一脸通红。 当时我以为那个落在左脸颊上的吻,就是爱。 十五岁生日那天小易带我去一家法国餐厅,侍应生端上鹅肝,我举着叉子不知道怎么下口。小易细心地帮我切好放到盘子里,他说鹅肝是一种很残忍的食物。 农夫先选好一批肥鹅,每天给它们喝酒。鹅中了酒精毒,肝脏一天天不健康地长大,变成原来体积的数倍。农夫这时候就杀鹅取肝,鹅肝的价值远远超过鹅本身。 "好残忍,那我不吃。"十五岁的我放下叉子。 小易说:"你听我讲完。关于鹅肝还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据说天天负责喂鹅喝酒的,是农夫美丽的小女儿。她发丝金黄,眼瞳像湖水一样碧蓝。有一只鹅对她一见倾心,虽然知道喝下一口醇酒之后,肝会一天天变大,他会一天比一天承受更多肉体的痛苦,但为了爱,他还是含笑喝下毒酒。 他每天盼望女孩出现,在她怀里,喝她所赐的酒。他的肝一天天变大,痛苦也一天天地加剧。但每次她出现的时候,他仍然是最勇敢去喝酒的鹅。 他的肝开始硬化,体积已经达到要求。当女孩捧着酒壶出现,鹅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喝她亲手灌下的酒了。明天,农夫便要把他的肝拿出来。 鹅喝下最后一壶酒,在湖上为女孩跳出最后一舞,湖水也为他悲伤。第二天,鹅被杀,新鲜的鹅肝被送到一流的餐厅里。餐厅里吃下鹅肝的人们,突然明白了爱情是什么。" 我好奇地追问:"是什么?" 小易笑着说,"你没看过一个叫siva的人写的书吗?他说爱情就是含笑饮砒霜,明明知道眼前的是杯毒酒,因为是心爱的人递过来的,还是会心甘情愿地喝下去。" 那是我们最甜蜜的时光。后来小易考去美国加州的高中,十一个小时的时差。我总在凌晨时接到他的电话,脆弱地问:"你什么时候有假期回来看我啊……" 再后来电话渐渐少了,语气冷淡,说话有一搭没一搭。不用他开口我识趣地说了分手,是呵,情已至此,给自己留个忧伤的台阶下。分手那晚梦见他坐夜航班回来了。他在门口放下箱子一把搂住我,喃喃地说:星见,我不走了,再也不会走了。 在梦里我感动地在他肩头抽泣,醒来时看到的是自家漆黑的天花板。仿佛有一把刀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绞,疼得发涩。怕惊动家人不敢出声,躺在床上眼巴巴等不到天亮,在黑暗里默默流泪,终于明白了他告诉我的那个鹅肝的故事。 爱是什么? 爱是含笑饮砒霜。 爱情至美,砒霜至毒。 深爱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痴痴凝望他(她)无邪的笑脸,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喝下他(她)递过来的毒酒。 那是寒冷的2005年冬天,从那时候开始,我再没有交过男朋友。 我不敢爱了,我真的真的不敢了。 谢落微之于siva,小易之于我,都曾是我们最熟悉的那个人。我们所熟悉的他(她),背对我们走进沼泽,穿越过渺然漆黑的森林,将我们抛却在脑后,渐渐失去踪迹。我选择忘记小易,siva选择寻找真相。我猜他对于谢落微的爱已淡,他欠的是对那段感情的一个解释。 一个让他彻底相信对方已经消失的解释。 想到这里我很惭愧,现在这样执着痴情的男孩子还剩下几个?能帮就帮吧。我从床上爬起来,给他留下的号码发了条手机短信: ——"我是上官星见,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他很快回复: ——"我明天开签售会缺一个助理,你过来帮忙吧。" 缺助理?这小子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我撇撇嘴把手机搁到台灯下,一头扎进被子里睡了个昏天黑地,在梦里那个叫谢落微的女孩站在床前,伸出血淋淋的右手轻轻摸我的脸,她不停地哀求:"星见,星见,我们对换身份好不好,我想活下来……" "不!"猛地从床上坐起,额上的冷汗一滴接一滴,幽暗华美的夜雾从窗外飘进,一丝一缕,细碎宛如光线。当时的我还未发觉自己已经搅进一个参不破的棋局里,siva、谢落微、我……还有后来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这局里身不由己的小棋子。只等着棋盘摔碎的一刹那,在惊如夏花的生命里狠狠燃烧自己。 纵使玉石俱焚,誓必光耀满堂。 连载三 签售会设在本市人气最旺的书城,上午九点三十分siva开车来接我。跟想象中张扬的明星作家不同,他开一辆低调的月光银色跑车,侧脸从旁看去精致无可挑剔。我忽然想起电影《赎罪》里那位眼瞳蔚蓝的士兵罗比,他们有同样诱人的静默。 1940年6月1日深夜,这个往后开满儿童花朵般笑颜的日子,在那天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敦刻尔克大撤退,身患败血症的罗比在战壕里手握大叠明信片和信笺死去,永不瞑目。混杂着汗水泪水泥土和血迹的信笺是他一封一封写给恋人塞西莉亚的,字字深情,纸页摩挲得残破。在那些炮火分飞鲜血淋漓的时光,他和恋人都是牺牲在战争中的渺小棋子,身不由己。 一个客死敦刻尔克,一个在家乡郁郁而终。 他们的故事是阳光下晒干的鸢尾花,被大风吹散,只有塞西莉亚的妹妹怀抱赎罪的心情用毕生心血写下这个名为《赎罪》的故事。 如果没有这个故事,没有这部电影,大抵没有人会记得在一九三八年,或是一九三九年,他在炮火连天中为她深情地写下这样的字句—— "dearest cecilia…… find you, love you, marry you and live without shame." 亲爱的塞西莉亚:故事会继续下去。我会回去,找到你,爱着你,这一生与你厮守,无悔的生活。 ——温柔溃不成军。 如果siva就是身陷战火中的罗比,他会为落微写出怎样的句子?亦或语言都是累赘,他只愿她不要像昙花凋零得那么早。哪怕落微不爱他了,哪怕他们分手,只要她好好地活着,还活着就好。 大抵文人都是多情种子,李白说"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逝去不可追回的一切当如一夜噩梦醒来,极早忘记为好。可siva不肯,他执拗地攥着那份感情里的温暖不放手。我好奇谢落微究竟是怎样的女生,让他如此迷恋不悔。 书城正门挤着大堆排队等待签售会开始的粉丝,他(她)们为siva而来,在冷风里盼望偶像的出现。siva从后门开进去把车停好,跳下车帮我打开车门。 "带签字笔了吗?"他问。 "签字笔?" "拜托,这是助理该干的活。夏吉没有通知你?" "没有,谁是夏吉?"我无辜地问。siva不置可否,十分钟后伴随着四英寸jimmychoo高跟鞋与地板的摩擦声,"公主病"患者林夏吉同学出现。 在林夏吉同学的世界里,男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爱慕她一头载倒在她美丽的石榴裙下的;另外一种是光眼瞎压根不知道什么是美女的。她就是那亘古不灭闪耀的恒星呐,出现在她周围的男同学男同事哪怕是高速公路上的男性收费员,只要人家多说了一句"谢谢",她就在心里冷笑又多了一个仰慕者,真是想不受欢迎都不行。林夏吉看不起爱慕者,又需要从他们爱慕的眼神里汲取活着的理由。被万人疼爱地捧在手心,才是她生命里最大的快乐。 唯一的例外是siva。 siva在林夏吉心里非比寻常,他是她唯一不容小视的人,仿若不可亵渎的神。 戴安娜王妃生前最爱jimmychoo的四英寸高跟鞋,每个女人都应该有一双踩在足下妖娆。夏吉的车赶到会场时,门童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帮贵客开车门。jimmychoo的四英寸落地前脚踝妩媚地一扭,她躬身下车对眼泛桃花的门童嗲声说:"thanks,honey",电飞了他的魂魄。夏吉在人海里一眼瞄见心仪的siva,欢喜地扭着小腰踩着小碎步过来,又一眼望见siva身旁的我,脸色骤然一沉。 ——脑电波里滋滋刻出"情敌出现"四个醒目的大字,随后收到的大脑指令是"消灭她"。 siva自然不会发觉这些女人们的小心思,他大方地介绍:"星见,这位就是我的经济人林夏吉。夏吉,这是我的朋友上官星见。" "nice to mee tyou."我伸出手。她没有搭理,目光上下挑剔地打量,直到确定我从容貌身材气质各个方向都不及她妖娆耀眼后,嘴角才轻蔑地一笑,妩媚地递给siva一张行程单,"siva,签售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中午我们与主办方一起用餐,午休四十分钟后赶去下午城北的另一家会场,那里的签售活动在下午两点半准时举行。你看,这么安排有问题吗?" "嗯,都交给你打点。" 眼见着他们开始聊起上午签售会的具体流程,我的右手还尴尬地悬在半空。想了想,收回来双手插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抵我无法融入他们。 粉丝们的热情可以用山呼海啸来形容,台上只设siva一人的座位。无须夏吉和男主持人一起炒热气氛,现场自行高烧到90度。等候签名的队伍蜿蜒排出三百多米,在马路边匍匐成一条沉睡的长蛇。 "终于见到他了,本人比电视上还好看。" "你也喜欢他,我今年大一,你还在念高中吧?" "我妈都喜欢他,说他年轻有为,才貌双全。" 台上的siva埋头签名,偶而站起来跟粉丝合影,夏吉在一边不停使眼色要他显得有亲和力一点,哪怕是微笑三十秒也好。 可是他连三十秒的微笑也吝啬。不是真开心的时刻不会露出半点笑容。我曾听一位当红国际歌手说,小时候她最爱幻想自己踏上万人演唱会舞台的那一刻。 千人万人为她而来,那时她一定不会再感到寂寞。 真到梦想实现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错了。站在容纳三万听众的会场,当苍白炽烈的聚光灯凝固在她一个人身上,面临数以万计期冀的目光时,她忽然发现自己是孤身一人。 这是注定寂寞的一条路。因为要引领别人,所以需要比他们走得更远,走到世界的尽头俯身凝望空幽漆黑的深渊。 想必此刻的siva也能感受到同样的孤独,作品不代表作者本身,大批的粉丝中只有极少数人能感受到作者的灵魂。相同磁场的人们远隔千里也能发现彼此,无缘者擦肩而过也形同陌路。 "你好,你要签哪几本?签在哪里?"我问读者。 "这本,这本……嗯,还有这本,都签扉页上。" "好的,请等等。"我守在埋头签名的siva身边,把一本一本书翻到需要签名的页面递到他跟前,尽可能减少读者们排队的时间。 "siva,siva,我好喜欢你,下午有空跟我们班同学一起去唱k吗?"时不时会出现这样天真的家伙,邀请siva唱k烧烤生日聚会……甚至是约会,更有大胆的女粉丝抱着大把钻石玫瑰脸色绯红涌上来索吻,被siva一掌挡开,轻描淡写地说"你,离我远点。" 我怀着乡下人头回进城的激动心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摊开一本又一本等待签名的书递到他面前,看着他龙飞凤舞画下大概是名字的诡异符号后,再将这些镀了金的书交还给激动得热泪盈眶的读者。 "亲爱的们,我们的签售会还有二十分钟就结束了,siva一定会帮每一位到场的亲都签名留恋的,请大家耐心等待哦。"夏吉像只花蝴蝶在台上如雨得水,时不时窜到siva身边发出一声嗲得我汗毛都酥了的惊叹"my god,我们家siva的签名真是帅诶。" 我们家siva? 心里对"我们家"三个字有些不爽,恰好这时夏吉"不经意"的后退,她尖如锥子的四英寸高跟鞋不偏不倚扎进我的右脚脚背。 一阵锥心之痛。 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签售台木地板上。 忍痛拣起书,耳边响起林夏吉落井下石的讥讽:"哟,连本书都拿不稳,siva,下次你还是请个专业点的助理来吧,便宜没好货。" "夏吉,星见是我的朋友。"他正色道,林夏吉讨了个没趣,不解气地凑过来又是"不经意"的一脚,这次我机敏地躲开了,她用力过大一脚扎进台上的木地板缝里,鞋跟半天拔不出来,表面保持优雅微笑背地里痛得呲牙裂嘴的。 林夏吉狠狠地剐了我一眼,那眼神我一辈子都记得。接下来是签售会的最后一个环节——在场读者写下心愿扔进事先准备的木箱里,抽出三名读者的心愿由siva亲自帮他们实现。最后一名读者捧着签名书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所有人死死盯住主持人林夏吉手里的木箱。 "现在有请我们的siva抽取三名幸运读者,来……"夏吉把木箱递到siva面前:"请你给予这三个人幸运吧。" 现场音效奏起鼓声雷动,台下所有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有女生扪住心脏喘不过气来。冷面男siva点点头,仍旧没有笑意地从箱子里捻出三个纸条,递到夏吉手里。 全场肃静,鼓点在夏吉打开第一个纸条时戛然而止。今天她的造型是粉色芭比妆容,背投镜头落到她涂满粉色dior的双唇上。像一朵娇艳的蔷薇刺痛了我的眼睛。 "第一位幸运儿是……"她停住环视台下数百殷切期待的目光,这一刻膨胀的虚荣心让她恍惚觉得这不是siva的签售会而是她美丽的公主林夏吉的个人演唱会。 沉溺愉悦的幻觉10秒后,她从欲望的深海重新潜上水面呼吸到现实空气,转头看往座位上的siva。 他微微颔首,示意她不用迟疑直接念纸条了,大家都在洗耳恭听。夏吉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偶娃娃,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暖场乐队再次奏起鼓声。 "第一位……第一位幸运读者就是——"鼓点戛然而止,夏吉宣布:"恭喜278号同学!你是本场签售的第一位幸运儿!" 台下一声狂喜的惊叫,女生捂住发烫的脸蛋举起手里的号码牌兴奋地向四周人念叨:"是我诶,真的是我诶。" 夏吉笑容美好地请她上台来,展开那纸条念给所有人听:"siva你好,从你出第一本书开始我就是你的最忠实的粉丝。如果能得到一个你贴身拥抱简直就是天大的快乐,此生无憾了呀。" 台下的同学开始起哄"拥抱拥抱拥抱!!oh!oh!拥抱!",起初只是几个人,渐渐地所有读者都开始有节奏地喊"拥抱",一时间淹没了车水马龙的声音,天地间只听到大家在呼喊"拥抱"。幸运儿羞愧了脸站在台上死命揉搓裙角,夏吉问她:"你的心愿就是得到siva的一个拥抱?" 幸运儿害羞地点点头。 "那好,我们现在有请男主角隆重出场。"夏吉佯装征询siva的意见,"siva,她想你抱抱她,可以吗?" 此话一出,我听到台下无数女生咯噔咯噔咽口水的声音。 "ok."siva从座位上站起来,人群中发出一阵一阵成分复杂的惊叹。大抵这些人都羡慕那个幸运的女生,更羡慕siva拥有的一切。 只有极少数人明白——他隐藏在华美衣衫下那个流淌深蓝汁液的伤口。 音乐由缓渐急,在siva一步一步走近幸运儿的时候,夏吉美艳的瞳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嫉妒。她垂下浓密的假睫毛不断告慰自己这只是个与读者交流的活动,把这点小情绪掩盖住。台下观众们的嫉妒和羡慕却是赤裸裸的。 在数百上千人或明或暗的嫉妒燃烧起的橙色火焰中,siva走过去将幸运读者揽进怀抱里,下巴抵住她的头顶柔软的发丝,一手轻拍她的后背,温柔地抱紧。 这样温存节制的拥抱,亦父亦兄亦恋人。 "希望你快乐。"他对她说。 整个身心沉浸在拥抱里的女生感动落泪,在灵魂被抱紧的刹那她仿佛听到了siva的心跳,如此真实有力。 浸泡在光芒中的偶像不再像可望不见的恒星,变成伸手可及的温暖。她把头贴在siva的胸膛上,这生终于无憾。 siva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神情。我只见到女生眼里汹涌的感激和温情,忽然觉得这拥挤的签售现场似乎空无一人。风吹过揪心地冷,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凝望着别人的拥抱心冷如冰。她有这样美丽的拥抱而我没有,莫名地空落。 "ok!!!"夏吉充满元气的声音终结了这一场世纪的yy。台下无数人和我恍惚回过神,松开了环抱的双手。 "下一位,下一位幸运儿是——"她拉长了声音,鼓点好死不死地敲开了。鼓手长着一张包子脸,逛街时常常会被流浪狗跟着。 第二位幸运儿听到夏吉叫她的号码牌时,几乎是跳着草裙舞狂喜地飞到舞台上,离siva只差一步时因为激动过度bia唧踩到一块果皮摔了个四仰八叉,又以彪悍的速度迅速爬起来冲主持人伸出一根手指。 ——"吻,我要一个吻。" 这个天怒人怨的要求在台下一群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们中间激起了最华丽和广泛的愤怒,大家捏紧拳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偶像千真万确地亲吻了第二名幸运者的额头。 幸福得晕乎的女生在嫉妒和仇恨的模样中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心满意足地下台了。其余人在抱怨"好白菜都被猪啃了"的同时,开始华丽丽地期待最后一张纸条主人的公布。 这是唯一接近偶像的机会了。 "这位读者真是全场最幸运的人,他(她)抓住了最后一个与siva亲密接触的机会。前两位幸运儿分别要求拥抱和吻,这一位想要的又是什么呢?"夏吉边说边拆开纸条,鼓声中所有人期冀的心都落在她即将宣布答案的双唇上。 是谁呢。 谁能抓获这最后一次机会。 他(她)的心愿又是什么,会不会让所有人羡慕地抓狂。 "这……这位……"看着纸条上的心愿和号码,夏吉居然说不清话脸色一沉,震惊,惊恐,恐惧,惧怕,这些表情一个接一个窜过她的眉心,握麦克风的手微微颤抖,她眉心紧皱杵在台上,喉咙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声音。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怎么会? 担忧像盘旋的鹰在脑海盘旋不去,纸条上的白底黑字像巨大巢穴里喷涌而出的蚁群一只一只爬过她的眼睛。 "怎么不念了?幸运读者到底是谁?" "是不是主持人不认识字啊?" 台下焦躁的读者不耐烦了,我见势头不对找机会走到夏吉身边偷偷替换掉她手里的纸条,她回过神念出新的幸运儿名字,人群中爆发出小小的粉红色花朵,又一名幸运儿蹦上台。她眩晕地站在siva面前不知措…… 趁全场焦点集中在siva、幸运儿和夏吉三个人身上,我背过身悄悄展开刚才让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夏吉也目瞪口呆的纸条。 洁白舒展的纸面上是蓝色中性笔字迹。写这张纸条的人想必练过硬笔书法,笔法苍劲有力,怨恨透及纸背。他(她)说—— 无耻的白痴们,你们崇拜的siva不过是个杀人犯,他在纽约念高中时开枪杀死了同班同学。这种败类凭什么叫"作家"?siva一定会有报应,我要等到报应来到的那一天,笑着看你们哭。 连载四 在纽约念高中时开枪杀死了同班同学? 一枚石子砸进平静心湖激起雪白的浪花,浓郁的迷雾从苍凉山顶一路环绕到脑海。静默干净如siva,怎么可能开枪射杀自己的同班同学?我宁愿相信这是嫉妒他的人在危言耸听、无事生非,却忽然想起夏吉在看到这张纸条时脸上复杂的神色。隐藏在惊讶下的恐惧似乎意味着她也知道纸条上说的这一切。 或许她也知道这个秘密,并且帮助siva一起隐瞒大众,所以当秘密被揭穿在众人面前时才手足无措,一扫往日的傲慢。 签售会在钢琴曲《remember》中结束,最后一位幸运儿得到了siva随身小物一件,满足了亲近偶像的愿望。所有冒着粉色小星星的目光和温暖绯红的脸蛋背后,是蛰伏在深海急待证实的秘密。 我将那张小纸条揉成一团塞进牛仔裤口袋里,急匆匆跑到桌子边跟书城工作人员一起揭海报、打扫桌子收拾凌乱的签售现场。siva的人气无可比拟,两个小时卖出三千多本新作品,以前的经典作品也被崇拜者扫荡一空,留恋不愿离开的读者开始高价收购刚刚自己没签到的书。 "刚才的纸条呢?"夏吉把我拉到巨型海报后面,我从牛仔裤口袋里翻出那张纸条塞给她,装作淡淡地问:"上面说的是真的?" 她从上到下打量我一眼,抱着双手蔑视地答道:"这轮得你来问?" 换作在私人场合,我早就一杯水泼在她那张跟哈根达斯里的干冰一样嘶嘶冒冷气的脸上,直接扛上了。可惜现在众多读者在场,顾及siva的颜面我忍着气不理她继续帮工作人员搬椅子去了,一边搬一边诅咒她下辈子长个肉包子脸,只要出趟门就大街的流浪狗跟在后面流哈喇子。 这么想着心里爽了很多,不一会儿就没事儿人似的带着书城主管去休息室找siva。休息室与签售现场是冰点与沸点的两个极端。窗帘撩开明亮的一角,漏进丝线般的光芒。闭目养神的siva半张脸明媚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如同他的美好外表和谜样过去,浮现出截然不同、对立的两种色调。 这个人,到底亦明?或暗? 被推门声惊醒的他礼貌地站起身,与书城主管互相道贺今天签售活动的顺利完成。年届四十挺着肚腩的主管笑得嘴角都快弯到耳根,寒暄几句就找财务总结"劳动成果"去了。 siva目送他出门,待门锁落下回过身安静地凝望我。他的目光还是像以前那样,清澈又深不见底,干净得让我不忍心提及签售那一幕,没话找话地要他送我一本签名书。 "上次在读书馆看到你写散文,感觉不错。星见,你想不想也走写作这条路?"他问。 "写作?怕是太寂寞了。我记得《简·爱》的作者夏洛蒂曾经写信给著名诗人southey,讨论文学天赋的问题。southey说:'不能成为、也不应该成为女人的终身事业。'" "但是星见,你本来就不是普通女生,不必掩埋自己的天赋。我有一个叫蔷蔷的朋友马上要出写真集,需要一个文笔好的人帮她配些文字,你去试试吧。" "谢谢。siva,你抬举我了。我千疮百孔不及你想象的一半好。"我犹疑着该不该问他纸条的事情。 "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他看穿我的心思。如此坦荡反而让我心生愧疚,支吾半天,我尴尬地说:"今天签售会上有人写纸条,他说你在纽约曾经杀过人。" 房间里安静如初,时针拖着悠长的光晕在我和他的眼瞳刻下迷雾的痕迹。siva走到窗前拉开蔽日的窗帘,霎时天地明亮。炽白清冽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撒在他的脸庞、肩膀和修长的手指上,在皮肤上开出小朵小朵雪白的仙人掌之花。 美好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抬手遮着喧嚣的阳光,却恍然发现siva的眼神里写着宁静的悲哀。他不反驳不解释,只暗自对我的质疑心生失望。 siva的背影被光线模糊了边界,他缓慢回过身看我的刹那,眼里是格外寂寥的神色。 "星见,你相信我么?"他问,语气恬淡安静,所有的猜忌诅咒于他都成了一场盛大的浮躁。 我紧张地掠走遮眼的额发语塞片刻,随着血液涌出脑海的字句是—— "相信。" 相信他,冥冥中青绿的直觉指引我相信他。 总有一些人让你产生想接近的念头。因着他(她)与众不同的磁场或是某时某刻不经意泄露的光芒,在你心里发着光,于是想悄悄拥有,哪怕是接近一些也好。 siva即是这样的所在。 仿若掉进眩色迷离的万花筒里眼花缭乱。他冷漠他深不可测他犹豫他似隆冬凄冷苍白的迷雾,清冽裹满深蓝的暗语。他是惊世未解之谜尘封在千年桃木匣中,等待开启的那一瞬涌现惊艳的光芒万丈。他是睡在我掌纹中的那道黄金线。多年了,一直静默沉睡在手心。等候某时某刻的遇见激发出微妙的化学反应让它映照樱花的粉色光泽。 我对他半是危险的好奇,半是潜在的好感。从未有一个男生在第一次遇见就会注意到他修长幼细的手腕;更从未有一个男生处在这么危险离奇的背景下,我还是一心想惦念想接近。不顾危险,忘记害怕,哪怕前方是雪漠边的万丈悬崖,也小心翼翼往悬崖下张望。 亘多言语无法表达,想必这就是宿命。 "相信,当然相信你。"我自嘲地扯脸,"我真笨,这明明就是有人故意给你的签售会添乱,我居然当真了。对不起,siva。" 对不起,不应该怀疑你。 与我的尴尬自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siva犹豫的脸,他欲言又止,在一整片明媚的阳光里默然地凝望我,说—— "不,纸条上写的是真的。" 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他接着说:"五年前我在纽约市念高中。是我开的枪,是我杀了他……"如此忧郁的语气掘开了他深埋的内心一角。 冰山一角暴露在晴空下,所有隐瞒经年的秘密重见天日。 "那……那个……那个人是谁?"我问。 "他是……"话到嘴边被突兀的推门声打断,林夏吉扭着四英寸高跟鞋风情万种地闯进来,拽起siva的胳膊拖他走。 "god,原来你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噢。乖,书城的几个领导都入席了,大家就等你了呢。"她言语婉转声音娇嫩,将siva推出门,掩上门的瞬间回头剐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窗外阳光温暖,我打了个彻骨的寒颤。 那嘴形我读懂了,她说——"bitch,少管闲事。" 连载五 高跟鞋磕击地板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夏吉跟在siva身后走着,仰望他宽厚的背影,忽然觉得伤感。纵使朝夕相处,彼此熟悉到身体发肤,这男生却从无一刻属于她。哪怕是短短的一秒,也没有。 她终于忍不住问:"siva,你刚准备跟那个上官星见说什么?枪击案?" "是的。" 夏吉一下子急了。 "你疯了?!要是她传出去怎么办?你认为内地的读者会接受一个人生有污点的作者?!" 原本走得很快的siva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眼前是林夏吉担忧的眼。 "夏吉,原来连你也认为那件事——是我人生的污点?" 第二天,我在教室里意外地接到了当红歌手蔷蔷的电话,她从siva那了解到我的文字功底不错,希望我帮她的新写真集配一些文字,约在"greenhouse"喝咖啡。下了课,我刚赶到"greenhouse"门口,立刻有服务生凑上前问询:"请问是上官星见小姐吗?" 我点点头。 "司徒蔷蔷小姐等候您很久了,她和朋友在vip仙踪林阁,请跟我来。"服务生礼貌地扬手示意"thisway",带着我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门,直至最深处的vip会员专区包厢。 v125。 "就是这间,请进。"顺着服务生推开的门走进,风格典雅高贵的房间里只有两人在喝咖啡,迎面沙发靓丽的女主角抬眼轻轻一笑,自有烟视媚行的味道。 "上官星见?你终于来了。"司徒蔷蔷不摆架子,"来,坐我旁边。好久没有人女孩子陪我说说贴己话了。我的身边啊……都是些臭男人,是吧?" 她魅惑地瞥了一眼旁边独坐的男生,分明就是欲拒还迎的勾引。那男生穿白色衬衣略开了两粒扣子,露出结实平滑的皮肤。五官秀美如女生,戴一枚小小的钻石耳钉。 我在蔷蔷身边坐下,点了一杯卡布其诺。 蔷蔷的身边从不缺男朋友,更不缺钱。她十八岁时一片成名,颠倒众生。片约和广告不断,荷包满满,倘若换作金砖,不知道可以拍死多少仰慕者。 "想不想认识这个mm?"蔷蔷指了指我,故意试探他。 男生轻笑,不说话。 这时我才看仔细了他:大概二十岁左右,天生一张属于十七岁少年清秀出尘的脸,不食人间烟火。举手足间显露出曾受过极贵族的教育,优雅得象个女生。 之前就传出过蔷蔷与一些男模过从甚密,估计这又是蔷蔷在男模赛看上的哪个小男生,买在身边陪她玩的——我忍不住鄙视,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做什么不好,偏偏出来当小白脸。 见他不说话,蔷蔷捉过我的手开始跟她聊出书的计划。 从十七岁出道到现在二十七岁大红大紫,她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十年,见惯了风风雨雨一掷千金,如今心倦了想出本"写真+心情文字"的书,纪念自己入行十年。 "你以我的口吻写,尽量写美妙点。你知道的……我最爱漂亮的啦。"蔷蔷一手搭在男生的膝盖上,一手不经意地拨弄头发,风情万千,"稿子要得很急,三个星期定稿,ok?写完你交给我的助理,稿费就是我电话里跟你说的那个数。有问题吗?" "有,我需要一些关于您的图片和资料。" 蔷蔷一怔,大笑着摆摆手:"跟我说话不要什么'您'啊'您',把我说得好老哦。" 我的脸发烫。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资料和图片之类的事情,找我的助理judy。我只要你把我写得美美的就好了。"她轻轻捂脸,扮作害羞的小少女,掩饰不了神色中那份养尊处优的沧桑。 毕竟是见过江湖世面的女子。 我点点头,对面一直沉默的男主角终于开了口。 "你要这个女孩子帮你写传记?"他是藏在暗处的狼,喜欢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的猎物。 "瑾尚,你不准打星见的坏主意。"蔷蔷巧笑。 "姐姐,又管住我?"瑾尚孩子气地撇嘴:"你下个月就要跟那个钻石大亨订婚了,还管我这种小开做什么?你不是在那么多娱记面前笑得一朵花似地对他说'老公,我好爱好爱你,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吗?" 蔷蔷摇摇头,神色隐约流露无奈的苦涩:"你不懂,我有自己的苦衷。在这个圈子里混饭吃,没个靠山怎么办?" 见他们亲昵起来,我赶紧找了个借口闪人,老娘可不想当人形电灯泡。两天后的下午,正在学校教室上课的我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是上官星见吗?"对方熟稔地叫着我的名字。 "你是?"我很奇怪。 "上次蔷蔷找你商量出书的事情时,我们在v125房间里见过一面的。" "哦……你就是那个……"记忆被唤醒,原来是当时坐在大明星身边清秀落拓的男生。"你怎么有我的电话号码?" "我苏瑾尚要找的人从来不会找不到。"他自信满满:"蔷蔷要我转交给你一些资料。我现在在你们校门口,你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见我?" 原来是蔷蔷拜托她的手下来跑腿。 女生天性中的警惕略略放下一些,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这节课还有十分钟,我下课就过去找你。" "ok,我开一辆白色的车,停在马路右边。一会见。"他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到对面的嘟嘟声,我迟疑了一刻,情不自禁地支起额头,揉了揉太阳穴。最近常常莫名的心烦,不是因为mc,像是在遇到某些奇异事件之前身体作出的预警。 十五分钟后我一路小跑到校门口,来不及张望就听到女生们粉红色的八卦细语,一辆白色的跑车被无数女孩子围得水泻不通。我一眼瞄见车里那个招摇的家伙,索性拨开人群一拉车门跳了进去。 瑾尚悠闲地扔掉手里的烟:"你来了就不让你抽二手烟了。去哪?" "开开开!"恨死了这家伙的招摇,"开得越远越好,只要不挡在校门口。" "遵命,我的女皇殿下。"他嘴角调笑一打方向盘,将车开上了校门右边的马路,转眼到了一家私人会所。 "你真把我载这里来了……等会还要回去上课呢……"我无可奈何:"做你们这行的,不知道我们穷孩子的时间有多宝贵。" "做我们这行的?"瑾尚一楞,"我做哪行的?" 我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里想这人脸皮怎么比猪脸还厚啊? 罢了罢了。 "蔷蔷要你给我的资料呢?"冲他一摊手,"给我吧,谢谢你跑一趟。" "别急,你跟我来。"他兀自往前走,料定会我跟着来。 经过转角无数,来到一间清幽淡雅的屋子里,房间里燃着檀香,藤椅上搁着主人未读完的书。我走过去拿起一看,是岩井俊二新出的小说——《华莱士人鱼》 奇异的爱情和命定的寂寞,现实和幻想交织的一本书。 "你也喜欢?"我很惊讶,原本以为小白脸都是不看书的。"我一直想买这本书,以为还没上市呢。" "改天我送你一本吧。"他笑起来很讨喜,比平常男生阴柔,"这本不可以,我对自己用过的东西都有感情,绝不送人。" 我重新打量眼前的瑾尚。 五官不如siva精致,自有一种妖娆的妩媚。是的,就是妩媚。这个原本属于女性的词语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冲突。瑾尚与众不同的地方,是他骨子里缓慢渗透出的优雅贵族气质,不愠不火不急不缓,一切恰到好处。宛如最甜美的毒药一丝一缕地诱惑你的咽喉。 这时服务生小心地递进茶水。 "尝一下,上等铁观音。"他递过一小盏茶,"我平时极少喝咖啡,我爱茶。茶的清净悠远是咖啡学不来的,自有一番意境。" 我低头抿一小口。 嗯。唇齿留香,果然上等。 喜欢读书喝茶的人,灵魂会那么不干净吗? 我暗暗责怪自己刚刚对瑾尚的态度太冷,不该看不起他,给他脸色看。说不定瑾尚是逼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的。 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嘛。 茶盏见底了,瑾尚为我倒满,他清了清嗓子问:"星见,你从小最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礼物?"我笑:"五岁生日时想要个新款芭比娃娃,不敢跟妈妈说;十岁时最想要老师的表扬;十五岁时想要爱,如今快二十岁还是想要爱……不管是以后二十五岁、三十岁……这一辈子里我最想要的就是爱。那种狠狠的足够淹没我的爱。" 他不吭声,迟迟没有从我的话里回过神。像苏瑾尚这样生得俊秀集万千宠爱于一生的男孩子,想必是从来不缺爱。 一会儿工夫又恢复到平时玩世不恭的神情。 "星见,你有男朋友?"瑾尚斜斜地倚在沙发边,笑容慵懒诱人,"最好是没有。要是男朋友的话,就甩了他。" "资料在哪里?"我重重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告辞。"没有的话,我去上课了,再见。" "等等。"他一把抓紧我的手腕。 力气很大,不容挣扎。 "星见,当我的女朋友,我包你什么都有。"他一字一句地说,料定我会答应。我看着眼前俊秀的瑾尚,他狭长的眼睛让万籁俱寂。很想一记巴掌毫不留情地煽在这张脸上,想想又忍住了,大力摔开他的手:"苏瑾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走出房间的时候我鼻头发酸,一个声音不断在内心反问:难道我看上去就那么廉价? "等等!星见!"瑾尚追了出来,挡在我面前,"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一耸肩,"抱歉,我从没追过女孩子有点笨。刚刚的事情就当玩笑忘了吧,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道歉?我不接受。"我结结实实地觉得自己被轻贱了,"再见。不,是再也不要见了。" "我送你回去。" "担当不起。" "那就披我的外套回去,天气转凉了。"他满怀歉意,"对不起,刚刚的事情,是我太唐突了。" 我停下脚步,"不是唐突。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也不会有交往。再见。" 他怅然若失地看着我远去。 很久很久以后,苏瑾尚告诉我,那一整晚他都在为这件事情恍惚不堪,心脏的拼图遗落了一块。我离开后,他独自开车去了雷光夏驻唱的酒吧。雷光夏是个有八分之一意大利血统的地下乐团主唱,跟他念同一所大学。瑾尚点一支烟,斜倚在沙发听这个大男生唱了一晚上的歌。台上的雷光夏抱着贝司充满光芒,他注定是要成为巨星的人,等待的只是一个机会。 演出完了,光夏把贝司交给兄弟直接跑来吧台找瑾尚。 "今天晚上怎么有空来?" 瑾尚静了一刻,斜倚着沙发答非所问:"诶,我问你个事。" "嗯?" "你最想要什么?" 光夏想都没想,"当然是乐团成功出道,发专辑喽。" "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她说她想要爱,这一辈子最想要的就是爱。狠狠的汹涌的足够淹没她的爱。"瑾尚魂不守舍地问:"你说……爱一个女生到底是什么感觉?" 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光夏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一地。"喂,少肉麻啊你。等等,你刚才说……"他醒悟过来,"你喜欢上女生了?!你终于可以喜欢上女生了?!苏瑾尚,你可以忘记过去了?" 忘记过去? 瑾尚眯起眼,掩饰眼眶里潮水般泛滥的回忆。 他喝一口"血腥玛丽",想起异国的初恋。那年北美洲寒冷干燥的大风天里,他最爱的男生裹紧大衣回身冲他暖意融融地笑,睫毛上落满冰冷的雪花。 连载六 电吉他刺破瑾尚的回忆。 "光夏,你为什么喜欢我妹妹?"他想不明白:"她那么刁蛮,一点女人味都没有。换谁都受不了,你怎么还当个宝贝似的?" 光夏怒了,揪住他的衣领,"苏瑾尚我警告你啊!别以为你是瑾年的哥哥,我就得给你面子。你再说句她的坏话试试?!" "好了好了……"他坏笑着挪开光夏的手,"知道你是三好男朋友,坚贞不二。那你说,她到底好在哪里?" 提到瑾年,光夏的脸上绽放孩子气的神采,跟台上那个桀骜的少年判若两人。 "瑾年很好,很好很好,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恭喜您,雷光夏同学。"瑾尚敬他一杯酒,"您彻底被苏瑾年同学的魔爪包围了。" 光夏懒得理他,翻出手机上网。在百度上打"苏瑾年"三个字,点击搜索。 结果出来26条消息,第17条消息是"苏瑾年,*****集团董事会成员,现在法国***大学经济学院主修经济学学位。"他一笑,世界就是这样的奇妙。 这个十七岁就开始参加家族企业的管理,号称"少女计算机"的冷感美少女就是他的女朋友。 瑾尚还是不满意他的答案:"坦白说,如果她不是我表妹,她不是身家上亿的董事长女儿。你会喜欢她吗?" 光夏神情失落。 "我宁愿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让我好好地疼爱,每天两个人牵着手去上早自习,一起去上课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瑾尚,我经常想:象你们这样家世的人,小小年纪时就要站在那么孤高的位置上,会不会常常感到寂寞?" 瑾尚惊住,迟迟不回答。 ……是的,会寂寞。当然会寂寞。 没有人可以摆脱生命里深不可测的寂寞。 幽蓝如丝绒的深夜,一架私人航班宛如飞鸟刺破夜的华丽,悄然降落在郊外的机场。所有空乘和地面人员恭候国宾般地迎接客人的到来。 一位黑色长发的冷艳少女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下这架刚从法国回来的航班,从下飞机到坐上轿车的这五分钟的时间里,她签了公司的三份文件,确定了秘书的五个邀约。 她就是苏瑾年,今年才十七岁的苏瑾年。 在无数人的眼里—— 苏瑾年拥有一切。美貌,才智,财富,地位,一切的一切。 她是荆棘中冶艳盛开的野玫瑰,幽暗华美,她是一本情节构架完美到极致的小说,愈读愈吃惊,愈逼近愈美丽。她压倒一切的魅力让所有人都疯狂地迷上了她,迷上关于她这本书里的所有情节。像坐云霄飞车脱轨,飞到云朵里再直坠而下。狠狠地摔得遍体鳞伤后,还带着疼痛后的满足感,庆幸这辈子曾经遇到她。 很多人都中过苏瑾年的毒,包括雷光夏。 瑾年在车里继续看文件,直到车停在家门口,管家亲自帮她拉开车门说:"大小姐,您回来了。" "您辛苦了,这么晚还要出来接我。"她点点头,"您去休息吧,我会照顾自己。" 管家受宠若惊:"那怎么敢呢?大小姐您的房间已经收拾了,一切按照您离开前的样式布置全无走样。" "有劳费心。"她点点头把文件交给助理,"夫人最近还好吗?" "……还好……夫人还好啦。"助理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夫人现在楼上休息。" "带我去看看。" "是……"怯弱的助理带瑾年到二楼最偏僻的房间。 "你去休息吧。"瑾年支开她,轻轻推门。 啪——! "贱货——!!" 迎面而来的不是母女重逢的拥抱,是狠狠的一巴掌,扇在瑾年的左脸上。 她抬手擦掉嘴角的血丝。 "贱货!抢别人老公,你要不要脸?!贱女人,我打死你!贱女人……"苏夫人不依不挠浑手扇过来,瑾年擒住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 "妈,是我,瑾年。" "贱女人!我打死你!!"不由分说霹头盖脸的猛煽,瑾年的脸上显出分明的一道一道指印。自从几年前,苏夫人发现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后,她的神智就常常陷入癫狂。 "没见过你这么贱的?街上没有男人吗?为什么要抢我老公?为什么要抢我老公啊?!" "安静点……妈妈,我不是那个坏女人,我是瑾年。"瑾年抚摩着她的脸,宛如在安慰一只受惊的小羊。"我是瑾年,你女儿瑾年,我回来了。" "……瑾年?"头发松散的乐夫人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瑾年,仿佛终于想起了什么,"瑾年?瑾年……" "是我,是瑾年。"瑾年搀着母亲到床边坐下,倒水给她服下今天该吃的药。"乖,好好休息。" 苏夫人吃了药安静下来,不一会儿沉沉睡去。她伸手抹去母亲额前翘起的发丝,把脸轻轻贴在母亲睡着的脸庞边——像所有小女儿一样,体温着母亲可以给予的温暖。 从踏入这个家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仿佛掉进了一整个冬天,心里寂静寒冷,从没能走出来过。 安慰母亲睡下后,瑾年退出房间轻轻合上门,还没转身就被瑾尚从背后抱了个正着。 "哈哈,抓到美女一只。" "又闹?你以为自己未成年?" "哎呀~,不小心暴露身份了,我就是传说中的十八岁美少年呀。" 瑾年被哥哥那一声娇滴滴的"哎呀"雷到。 "苏瑾尚!老黄瓜刷绿漆,你就装嫩吧你。" "嘴真毒啊。真不知道雷光夏怎么会那么死心踏地地喜欢你?" 瑾年眼神一软,"你又去找光夏?" "是啊,被一个美女拒绝了,找他借酒浇愁。" "你喜欢女人了?"瑾年吃惊不小,她以为哥哥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gay的身份,不料这世界上真有能降伏他的女生。"她是谁?" "自然是上等货色。" "货色?"瑾年不吃哥哥这一套,"我讨厌你用这个词。" "我喜欢你这么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憎恶喜好,哈哈。"他突然看到了她脸上未消的指印,刺痛了眼睛,"……她……又打你了?" "……哦。"她下意识摸自己的脸颊,还有些许疼。 瑾尚看着眼前的瑾年,一阵心酸。 "来,我抱一下你。" "干嘛?"她习惯了装坚强。 "……就想抱抱你,抱抱我妹妹。"瑾尚不由分说把她拉到自己的怀抱里。瑾年温顺地把靠在他的肩膀上,身体微微颤抖地喊:"哥……" 轻柔的一声唤,像是呜咽。 那场签售会后,siva来咖啡馆找过我几次,被女顾客认出成了这里的头号"闪亮生物"。常常是喝一杯咖啡的时间就招惹好几个大胆的女顾客凑上前索要签名。我偶尔跟他聊几句天就成为女生们的视线秒杀对象,不知道千刀万剐下油锅多少回。 一来二去熟悉和亲昵了很多,终于可以不拘谨地只聊落微的事情。 这个有四分之一爱尔兰血统的男孩子,常常冷眼观世,却未曾绝望。对陌生人冷漠,熟悉后就多话了,喜欢与跟熟悉的人斗嘴或是激怒对方。偶尔很温柔,偶尔会害羞。偶尔会体贴地为你披外套,偶尔也会在从桌子下伸出一条腿害路过的你摔一跤。 与所有见过siva的人一样,我也中了他的毒。苗家有蛊术,我仿佛就是那中蛊之人,只有siva这剂药才解得开毒性。好几次他没有来的下午。我在咖啡馆里忙得四脚朝天时偶而抬起头,看到窗户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时,总怀疑siva说"是我开的枪,是我杀了他……"的那一幕,是一场无根的梦境。 每晚不断用"百度"和"google"搜寻他曾经的消息,面对搜索结果中数以百万的消息,一个页面一个页面打开。 属于他过去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离他的心又近了一些。 考完英语四级的那天,我又一个人待在寝室里上网,她们都忙着跟男朋友约会去了。习惯性地打开google输入"siva"几个字母后,出现189653909214项搜索结果,多数官方和论坛都转载了"超人气美型小说家siva涉嫌枪击案,偶像形象崩塌"这条爆炸性新闻。 新闻里搜寻了最近所有关于siva的不利传言,尤其是前一天凌晨由神秘id发表在各大文学论坛上的公告—— "无耻的白痴们,你们崇拜的siva不过是个杀人犯,他在纽约念高中时开枪杀死了同班同学。这种败类凭什么叫"作家"?siva一定会有报应,我要等到报应来到的那一天,笑着看你们哭。" 这条传闻一曝光,犹如一石击起千层浪,读者和媒体的矛头都指向了平素低调的siva。国内知名网站、报社和杂志一边质疑这则爆料的真假,一边疯狂的转载。一页页新闻掠过我瞳孔里的罅隙,背脊后的凉意油然而起。 除了"siva,超人气美形小说家"这类人云亦云的介绍资料外,siva所属的出版公司对他真实的过去晦莫若深。他的真名、年龄都被刻意的屏蔽了。除非他自己愿意说,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搜索结果前42页陆续看完,打开第43页时第一项。 ——这是一个署名"siva711"的人,四年前的八月十四日在某论坛上发出的问题。 "如何让死去的恋人复活?" 悬赏分:200——该问题已结束。 她前天因为遭遇歹徒袭击在电梯遇害,失去她的瞬间我才明白这个女孩对我而言,是无可比拟的重要。我每天都活在失去她的痛苦里,生不如死,一日不替她找到凶手我都无法安睡。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知道"希望死去恋人复活"这种念头是幼稚的,可一连三天没合眼后,我实在没有办法再承受这份痛苦了。 不管用什么方向,克隆、大脑冰冻或招魂、拜佛、受洗皈依基督,无论生物科技还是神魔鬼怪,只要是有用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我这辈子没有求过任何人,在这里磕谢大家。 回答:(共17条回答) 唉,哥们我同情你,坦白跟你说,真想再见她一面的话,还是下辈子吧。 回答者:key1987—高级魔法师七级 1、肉体不能复生。 2、灵魂可以复生。 3、找牧师或是法师帮忙。 ……祝你好运,如果我也有一个像你这么专一的男朋友,死都值了。 回答者:晚晚晚晚—进士出身九级 完成她没能完成的梦想,去看她一直想看却没能去的风景,永远把她放在心里面,逢年过节去拜祭她。至于复活……额……兄弟,我劝你还是别指望了,那玩意儿不靠谱,弄不好容易被哪个山寨公司给忽悠了~~~ 回答者:正版奥特曼—千总五级 楼猪,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呀。我妈妈2005年就去世了,当时我每天要靠吃安眠药睡觉,特别痛苦。熬过不适应没有她的那段日子就好了,现在我觉得我和妈妈还是可以交流,我难过时会去她安葬的地方说说话,倾诉完心里就舒服了。 楼猪啊,"失去"和"得到"的距离只是你心里的一个坎,过去就好了。 回答者:bobi—助理二级 这位施主想必已失去本心。凡事兼有前世因缘,她离你而去是你们这一世的缘分已尽,施主何必执手不放? 活不活在呼吸之间尔,她不会为你活过来,你更不是而她的存在而活着——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是。万象兼空,施主无须苦恼,活在当下,活在你现在所写的这些文字中即好。她已奔下一世轮回,这一世灰飞烟灭,施主何必介怀? 回答者:释戒痴—秀才二级 "她已奔下一世轮回,这一世灰飞烟灭,施主何必介怀?"看似柔软实则决绝的句子,扎进我毫无防备的眼睛里。若不是参透佛法或看破世事心如死灰,几个凡夫俗子能对挚爱的死去无动于衷? 时针指向晚上八点,夜色像潮水无声地填满房间每一个罅隙,只有上笔记本屏幕发出盈盈光芒,我独自坐在黑暗里沉寂良久,用"星沉河底隔窗见"的id在这篇四年前的帖子后留言: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多么羡慕她。 回答者:"星沉河底隔窗见"—见习魔法师二级 回复完帖子页面跳转的瞬间,一个陌生人的跟贴引起了我的注意。倒退回去点开刚刚的页面,果然,有人在siva的帖子后说: 我有办法,邮件联系我。 回答者:"god"—千总五级 在众多劝慰的跟帖中,这一则格外刺眼和直接。这个人说让死去恋人复活的办法,是半开玩笑还是真有其事? 我猜不透也看不穿,这事件的迷雾越锁越深。像是漂浮在宇宙里那些吞噬一切的黑洞前,稍不留意就被吸进去,坠入无涯的暗里。 连载七 夜色的柔软容易让人忘记那些被它掩盖的罪。 我在网络上回复帖子的时候,林夏吉正跟一帮男男女女在pub里醉得翻天覆地,弓筹交错间一个男生借着酒意凑近她问:"夏吉,你真是越看越美,做我的女朋友吧。" 林夏吉嬉笑着将手里的半杯红酒兜头泼过去,"就凭你?!" 男生丢了面子,十分醉意醒了七八分,"我知道你心里只有siva那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纽约杀过人……" 夏吉一惊,花容失色。 她刚想问"你怎么知道",话到嘴边临时换成了"你胡说什么?",好险好险。夏吉强作镇定,"siva的传闻很多,这次怎么说到杀人,真是太过分了。" 对方故意激她:"你心疼了?心疼还不赶紧回家上上网,到处都在传这件事情,有个爆料人说,siva开枪杀死了高中同学……" "好了好了。"神色恍然的夏吉拎起随身小包火速步出pub,挥手拦下一辆taxi直奔公司办公室。时值深夜,她喘着气走进办公室,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一下"siva",果然,铺天盖地都是他的负面消息。再看看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难怪没有人通知她。 时针旋转至凌晨1点,夏吉愁眉不展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按理说那么私密的事情不可能会传到网络上,这次到底是谁要陷害siva?对方的目的是想毁掉siva的前途,还是想毁掉他这个人? 越想越慌乱,夏吉赶紧坐下来用私人邮箱给那个人发了一封e—mail请求帮助。事到如今,只有那个人能救得了siva了。 屏幕光线映照在林夏吉俏丽疲倦的脸庞上。 有人无声无息地走近,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放在她的右手旁边。夏吉抬头望见siva关切的眼神,忽然无限脆弱地想哭。她捧起那杯温暖的奶茶,嗦着鼻子问:"你还在?我以为你们都回家了呢。网络上的新闻,你有没有看?" "看了。" "你不着急?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 "传就传。"siva倚在飘窗边眺望远处的锦瑟霓虹。"那本来就是我做过的事情,是我开的枪,隐瞒又有什么用?" "siva!这是规则,这是游戏规则。没有人会去喜欢一个有污点的作者!" "我生为光,便不可为影。"他早就将一切想得很淡定,"与我心灵契合的人,自然会愿意相信我,我也会是他们的光。" "你……你……"她想说他太完美主义,又支吾着说不出口。正是因为他这份与尘世格格不入的性格才成就了斐然的人格魅力。夏吉暗自想,这次只能靠"那个人"帮忙打点媒体和幕后黑手了。如果过一段时间网上的喧嚣还没压下去,就必须要开一个记者招待会澄清。 "我最担心不是这件枪击案……"夏吉说出了她的担忧,"我担心的是散布消息的那个人,他(她)到底还知道多少,会不会连后来的那些事情都知道?siva,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这个人会不会也是那个世界的人?那座声名远播的梅里雪山,去过的人很多很多。" 夜色正凉。 siva用力捏紧手里的玻璃杯,指节发白。 砰。玻璃杯被捏得粉碎,波尔多干红顺着指缝淌下来,一滴连一滴,像极了死者的鲜血。 转眼,校园的梨花消失殆尽,我坐在图书馆自习时,再也不会有雪白花瓣落满眼前摊开的书页。这天晚上八点,天气忽然变冷,呼啸的海风不断从咖啡馆的门帘里吹进来。客人们都说冷,我赶紧跑过去关门。门外三十米就是一整片漆黑的海面。 我冻得牙齿格格响,伸手关门时不经意地抬头——望见头顶满天闪耀的星辰,像大把大把扔出去的碎钻石,在深蓝的天幕上灼灼其华。 真是至死也会记得那份清冷孤傲的美。 有脚步声渐近。 来不及转头,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批在我的肩膀上。siva托住我肩膀轻轻往门里推。 "外面太冷,我们进去聊。" "不不不,我还没下班。"我递给他菜单,"你想喝杯什么?" "蓝山,谢谢。"他微笑,避开我的目光。 又是蓝山,这个只喝蓝山的男人。 十点半,擦干净最后一张桌子,顺利收工。siva拿起外套开车送我回家。他开一部内敛低调的日本车,不说话,静默的侧脸消融在夜色里。 我注视他良久,想问他为什么只字不提网络上的那些负面消息,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只问他为什么只喜欢喝蓝山。 siva说,蓝山是这个是世界上,唯一酸苦兼备还能让人觉得享受的咖啡,喝下去就明白了。它在阳光下泛着浓郁的金色光泽,喝起来顺畅滑润,像宝石一样弥足珍贵。 我忽然明白了。 "落微也喜欢蓝山吧?" "上官星见,你真是坦白得可耻。"他停在环海路边,打开车门,我跟出去。 "siva,你心里明白落微已经死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忘记过去?" "你以为……有那么容易?"他的声音很弱,又是安静的,仿佛漂浮在水面,只是空气扯了那么一丝一缕让它游进我的耳朵里。 "落微走的前几天……"他回避说那个"死"字,"我们还在一起打闹,看电影,讨论将来要是有了我们自己的家该养一只什么的宠物狗。你知道吗?落微胆子特别小,怕黑怕打雷怕陌生人,总是在哭,梨花带雨的样子。" 我耸耸肩,走到海边趴在花岗岩栏杆上。 "嗯。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性格和我完全不同呐。" 他点点头,"是呵,落微遇到困难只会哭。要是当时遇到这事的是你,你就是挂掉也要跟对方同归于尽。至少也要狠狠咬凶手一口,给破案的警察留下点线索。星见,你太坚强了,让别人想保护你都找不出理由。" "你也一样。siva。你太淡定了,面对网络上那么爆炸的新闻都只字不提,好象没事人一样,让人想安慰你也找不出理由。" "枪是我开的。人是我杀的。"他摊摊手以示无可奈何,"事实摆在这里,有什么好解释的?" 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论坛和贴吧里那些死忠粉丝们正拍着胸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们家siva绝对不可能杀人",或是发起"万人签名大行动",要是她们亲耳听到siva刚刚说的这句话,会不会想死? 眼前的这个人忽然变得神秘可怕。 没人知道他的真名,没有知道他的过去,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更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是正当防卫。" 他说:"那个同学在下课后五分钟,忽然从包里拿出一把手枪朝人群扫射。当他视线转移到教室外的时候,我趁机夺下了他手里的枪,两个人在拉扯的时候枪击中了他。" "那是枪走火?"我问。 siva安静地说:"无论是走火还是我扣动的扳机,结局都无法改变。他死了,死在我手里。"他嗦了嗦鼻子,看得出这一段经历对他的打击很大,至今耿耿于怀。假若换作别人跟我说起这些事情,我会把它当成一个不高明的冷笑话。 但是他跟我这么说,我就死心踏地地信了。 siva十一岁便去纽约念书,枪击事件发生后,在家人的安排下回国,掩埋了从前的一切回忆和经历,忘记血的教训开始全新生活。他以为那段可怕的经历已经过去,没料到数年后又有人将深埋在地底下的它挖出来, "夏吉说,下周会帮我举行一个小型记者招待会,将这件事情澄清。"他收拾起情绪,轻描淡写地说:"以后我们不提这些麻烦事了。要不要我家喝杯咖啡?顶级蓝山。" 我激动地扪住心口两眼冒粉红色小星星,这就是传说中超人气美型小说家的华丽邀约咩?正好可以去看看作家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不如顺便请我吃个饭嘛……"我扶墙作"东风无力百花残"状,"你最体贴了不是么。额,我眼前一片漆黑,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就爬着去。" "啊啊啊,你就这样对待美女……"我挥舞着拳头想揍他一拳,冷不防被这小子拦腰抱起来,走几步往车里一扔。 "你好轻,天天减肥?" "没,老娘天生身材好。"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上官星见,你要镇定,镇定。 他打量我一眼,嗤笑一声,"苦瓜界的选美冠军,够干瘪的。" 我脸一红,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诶,你在想什么?"他察觉到了,担心地说:"上官星见,我警告你,一会儿到我家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不许对我乱来啊。" 我:"……" 事实上也没有乱来的机会。 他家在一栋48层高商务小区的最高层。没开锁就听到门里飘出音乐,他松了一口气,回头肯定地对我说:"我家里有人。" 嗷。我在他心里就是一只披着纯情羊皮的大尾巴狼。 推开门,一大片蓝色汹涌而来,争先恐后挤进视线。深蓝的天鹅绒窗外是远方辽阔明丽的海面,海面上缀满璀璨的星光。家具和墙纸都是淡漠的浅蓝,层层叠叠,交响辉映。我在他身后小心瞥见这一切,心里想这家伙真是个偏执狂。 喜欢蓝山就点滴不沾别的咖啡; 喜欢蓝色就满视线全是blue。 "siva少爷,你回来了?"来打扫的钟点佣人急匆匆地取出两双白色拖鞋,毕恭毕敬地跪下摆在我们面前。 "我没有约你,是她叫你过来打扫的?"siva边换鞋边问。 女佣把他的ball鞋收进柜子,"是额是额。" "她?"我脑子里的八卦小天线噌噌地竖起来,"她是谁呐?女朋友。" "我单身。"siva懒得理我,走进客厅里把嘈杂的rap换成了莫扎特的《小步舞曲》,外套搭在衣架上,衣袖习惯性地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以上25厘米的皮肤。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电视访谈时,他也是这样卷起袖子露出手腕。当时想,手指和手腕都这么纤长温柔幼细的男生还真是少见。 他的肤质真好,干净清透一点点油腻都没有。我问:"你用什么化妆品?" "不用。" "天生的?"我凑过去仔细看,皮肤比女生还白皙细嫩,蓝色眼瞳更加明亮摄人。正看得出神,恍然发现两个人脸蛋的距离不到十厘米,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吸时温热的气流一阵一阵地喷到自己脸颊的皮肤上。 siva轻轻抬起手,温柔地帮我抚去遮在额前的发丝。 瞳色清蓝清蓝,那么清澈透明又深不见底的眼神。我掉进他眼里那汪天堂的湖水里,恍然间不知所措,任由他一下一下地帮我抚去恼人的发丝。这么细致温柔。 女佣已经走了,房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四周流淌着优雅的《小步舞曲》,落地玻璃窗里倒影出我和他对望的身影。高大英俊的男生和不知所措的女生。玻璃窗的那一面是寂如深渊的夜晚,远处的大海在星光里一下一下地拍打着黝黑的礁石。 这夜晚真是美好,似乎会发生点什么。 脸在发烫。 不不不,是从脸到耳朵到脖子统统在发烫。 如果这时有人往我脸上扔一个鸡蛋,那一定是即扔即熟。不过我关心的不是"如何用脸接鸡蛋"这个问题,此刻的上官星见小朋友脑子满是漫画里那些男女主角在星光下浪漫,然后相拥的粉红色画面。 siva抚着我的额头。 他的声音有一点点沙哑,非常温柔地说:"……嗯,你的皮肤比我差多了。额头上还冒了个痘痘。" 嗷。我的浪漫美好之夜的梦想随着他这句话bia唧一声彻底破灭,粉红色小泡泡碎得满地都是。正在我满地收拾起那颗破碎的心时,冷不防又听到他说,"哟,你还有白头发。" 于是我的心这次是破碎得连拣都拣不回来了。 原来蓝山真的很好喝。 说好喝笼统了些,准确地说是有韵味。细细一小口,整个口腔里都是咖啡豆醇厚地道的滋味。就像他说的那样,喝下去就明白了,蓝山是像宝石一样珍贵的咖啡。 "好喝,还要一杯。" "真是好养活的小孩。"siva帮我满上,"大一就出来打工的女生很少,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 "家里穷,出来补贴家用。" 我不觉得羞耻,凭自己的双手挣的每分钱都是干净的。 siva停了停,仿佛在记忆里搜寻什么。 "星见,你小时侯最想要什么?"他问。 正在喝咖啡的我,恍然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又想不出是在哪听过。一定是有人也曾这么问过我。 刻在记忆的罅隙里,被紧接其后浩瀚的时间淹没了。 我仔细想了想,淡淡地答道:"很小的时候想要什么不记得了。五岁那年生日在香港过的,我想要新款芭比娃娃,可是太贵了不敢跟妈妈说;十岁时最想要班主任老师的表扬;十五岁那年学会交男朋友了,最想要他的爱;现在快二十岁了,想要的还是爱;以后二十五岁、三十岁……直至这一生我最想要的都是爱。 狠狠的汹涌的足够淹没我的爱。" siva幽蓝的眼瞳里起了深白的浓雾,他靠过来将我轻揽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轻抚那些柔软的发丝。 "上官星见,你是个缺爱的孩子。" 第一幕:【溺蓝】 1、 siva,超人气美型小说家。 十七岁时以一部长篇小说磕开读者心门,拿下当年最高文学大奖,光速成为全民偶像。 幻黑短发。瞳色幽蓝,清澈又深不见底。执迷于牙买加蓝山咖啡、大片大片无瑕疵深蓝和干净到剔透的美好事物。我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他的访谈节目时,他穿一件gucci黑色小外套,把内里的银灰开衫袖子微微往上卷,露出25厘米左右的手部皮肤,凝成一个寂寞的姿势。 那一刻我端着咖啡迟迟收不回目光,青绿火焰刺破坚硬的壳在心内安静温暖地燃烧。我暗暗想,真不容易找到——手指和手腕都这么纤长幼细温润干净的男生。 这样一双手天生适合写缠绵悱恻的小说,一个字一个字敲中你内心的柔软。 2、 表格旁的证件照上又是那张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头发往后梳成马尾,笑得清甜。 "她是我的女朋友,谢落微,四年前在一场意外里丧生。" "意外?"我很好奇,停下收书的手。 "准确地说,是一场凶杀。"他竭力平定情绪,"四年前的7月11日那天晚上六点多,我们一起看完电影后,我送她回家,眼看着她走进小区门口的。谁知道几分钟后,她就被凶手杀死在电梯里。" "杀死……在电梯?"我毛骨悚然,满背冷汗。 3、 全场焦点集中在siva、幸运儿和夏吉三个人身上,我背过身悄悄展开刚才让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夏吉也目瞪口呆的纸条。 洁白舒展的纸面上是蓝色中性笔字迹。写这张纸条的人想必练过硬笔书法,笔法苍劲有力,怨恨透及纸背。他(她)说—— 无耻的白痴们,你们崇拜的siva不过是个杀人犯,他在纽约念高中时开枪杀死了同班同学。这种败类凭什么叫"作家"?siva一定会有报应,我要等到报应来到的那一天,笑着看你们哭。 第二幕:【苍绿】 1、 "星见,你相信我么?"他问,语气恬淡安静,所有的猜忌诅咒于他都成了一场盛大的浮躁。我紧张地掠走遮眼的额发语塞片刻,随着血液涌出脑海的字句是—— "相信。" 相信他,冥冥中青绿的直觉指引我相信他。 总有一些人让你产生想接近的念头。因着他(她)与众不同的磁场或是某时某刻不经意泄露的光芒,在你心里发着光,于是想悄悄拥有,哪怕是接近一些也好。 2、 高跟鞋磕击地板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夏吉跟在siva身后走着,仰望他宽厚的背影,忽然觉得伤感。即使朝夕相处,彼此熟悉到身体发肤,这男生却从无一刻属于她。哪怕是短短的一秒,也没有。 她终于忍不住问:"siva,你刚准备跟那个上官星见说什么?枪击案?" "是的。" 夏吉一下子急了。 "你疯了?!要是她传出去怎么办?你认为内地的读者会接受一个人生有污点的作者?!" 原本走得很快的siva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眼前是林夏吉惊慌担忧的眼。 "夏吉,原来连你也认为那件事——是我人生的污点?" "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她说她想要爱,这一辈子最想要的就是爱。狠狠的汹涌的足够淹没她的爱。"瑾尚魂不守舍地问:"你说……爱一个女生到底是什么感觉?" 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光夏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一地。"喂,少肉麻啊你。等等,你刚才说……"他醒悟过来,"你喜欢上女生了?!你终于可以喜欢上女生了?!苏瑾尚,你可以忘记过去了?" 忘记过去? 瑾尚眯起眼掩饰眼眶里潮水般汹涌的回忆。 他喝一口"血腥玛丽",想起异国的初恋。那年北美洲寒冷干燥的大风天,他最爱的男生裹紧大衣回身冲他暖意融融地笑,睫毛上落满雪花。 第三幕 【幻黑】 1、 "siva!这是规则,这是游戏规则。没有人会去喜欢一个有污点的作者!" "我生为光,便不可为影。"他早就将一切想得很淡定,"与我心灵契合的人,自然会愿意相信我,我也会是他们的光。" "你……你……"她想说他太完美主义,又支吾着说不出口。正是因为他这份与尘世格格不入的性格才成就了斐然的人格魅力。夏吉暗自想,这次只能靠"那个人"帮忙打点媒体和幕后黑手了。如果过一段时间网上的喧嚣还没压下去,就必须要开一个记者招待会澄清。 "我最担心不是这件枪击案……"夏吉说出了她的担忧,"我担心的是散布消息的那个人,他(她)到底还知道多少,会不会连后来的那些事情都知道?siva,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这个人会不会也是那个世界的人?那座声名远播的梅里雪山,去过的人很多很多。" 夜色正凉。 siva用力捏紧手里的玻璃杯,指节发白。 砰。玻璃杯被捏得粉碎,波尔多干红顺着指缝淌下来,一滴连一滴,像极了死者的鲜血。 2、 他停了停,终于踏踏实实地把安慰的话说出了口:"所以……所以……你不是个缺爱的孩子了。至少你还有我。" 其实只是偶然的对话,可不妨碍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直记得这一幕。因为那时的他有极干净的笑容。淡淡的,嘴角微微上翘,光线就在他唇边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醉生梦死的真纯。像午夜里凝神开放的仙人掌花,白色的,绝美。 我听见空气里充盈着以前从不曾发觉的甜蜜芬芳。心脏被轻轻刺了一下。酸酸的。温柔的。在满心甜蜜酸涩以为爱情突如其来的前一刻。他笑着揉揉的我头发—— "星见,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第四幕:【黯红】 1、 瑾尚神色一变,大少爷脾气上来了:"我从没这么求过人,上官星见,你太过分了。" 我不吭声。 "上官星见,你下车!你马上给我滚下车!!" 我立刻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瑾尚的车开出去二十米又倒回来,他摇下车窗脸色难堪地道歉:"对不起,星见,我太冲动了。" 我只管走路,不想搭理他。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不,谢谢。" "别生气了,上车好不好?"他停下推开车门。 "不用,你走吧。"我乓地一声关上车门。"去找别的女孩子吧,以你苏大少爷的实力,泡哪个妞到不了手?我高攀不起。" "上官星见,你不要这么倔。你以为你是谁?"瑾尚真的生气了。 "对,你以为你是谁?苏瑾尚,我不稀罕你。你走吧。" 瑾尚脸色一沉,踩下油门,这次没有再回头。 2、 在他的副驾驶座上做了个梦,梦里从未谋面的父亲牵我的手走在渺无边际的海水中,突然一脚踩空掉进深海里。四面潮水汹涌,水波包裹住我的眼睛,耳朵气泡在小颗小颗地炸裂。天顶透下洁白的光,在水里聚成一个一个圆柱。 我屏住呼吸顺着那光线的踪迹潜去,钻出水面看到siva伸过来救我的那双大手。 带我走入海水里的父亲却不见了,甚至没看清他的模样。 从小就不知道有父亲照顾是什么感觉,我也想缠着他给我买漫画书,我也像第一次上学有他接送,我也想在家长会上让他听到老师对我的表扬,我也想……也想一直当个有人疼的小孩,可是不知不觉就长大了。 回不了头。再也回不了头。 3、 落微脸色苍白躺倒在电梯里的样子他永远无法忘记。 她侧卧倒在电梯里,身体微微蜷曲,全身苍白像一只脆弱的千纸鹤。她眼瞳里残存的绝望有一种让人惊艳的妖魅感,徜徉着一整片翻覆的海水,青蓝青蓝的,美仑美奂。 仿佛那次死亡是无痛的,带着解脱的快慰。 根据后来法医的报告,落微是被人割喉放血,失血过多而死。当时电梯里没有其他人,摄相头被破坏没能录下当时的场景。唯一的线索是她出事前曾给siva的那条简讯,还有她手里死死拽着的一张塔罗牌,牌面的图案是"倒吊男"。 4、 恐惧引爆的血管在太阳穴上突突地跳。 我缓缓地转过身……眼睁睁看着离自己鼻尖刻不到十厘米的地方跳跃着一团青绿的火焰。火焰忽上忽下,仿佛有生命涨满诡异的灵气。 火焰后的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明晰,风吹起走廊的帘子,夜晚微弱的星光居然勾画出那团操纵火焰的东西。 是一双同样青绿的手。 灰白的指甲修长犀利,像是一双死去的人的双手,玩弄那团火焰于鼓掌之间。 5、 电话那头的siva,这时候正一个人坐在平时写作的办公室里,他摁掉电话后将整个身体陷落进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像一个受伤的小孩在夜晚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沙发后的墙壁上,那团青绿的火焰燃烧着,点亮了整个幽暗的房间。捕魂者的轮廓在空中一点一点成形。 "上官星见果然不是一般女孩子,siva,看来你的目的没有那么容易达到。" siva的脸深深埋在沙发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沙哑着嗓子说:"混蛋,你敢再去找她试试看?!" 第五幕 【樱绯】 1、 屋外的大雨渐渐转小,淅淅沥沥,天空一片灰暗的阴霾。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暗仿佛午夜的大海,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梦魇。瑾年坐在我对面望着窗外的树影出现,眼瞳晶亮湿润。她在想雷光夏,两个小时以前她才知道原来深爱的雷光夏跟一个叫rihanna的pub舞娘有过暧昧。 她明白光夏最爱的是她,她也明白暧昧是男人们在旷野上旅行疲累时的缓冲剂,她更明白没有一个男人可以一生只爱一个女人,所有的现实我们都明白,明白。 可我们是感情上的洁癖份子。 血管里疯狂摄取真挚和温暖的野性从来就没有熄灭过。 2、 我听不见她说话,脑海里一片苍茫的雪白。 蓬,蓬,蓬。 在喧闹的马路和警车上,好似又听到妈妈拿竹棍站在阳台上拍打棉被的声音。 蓬,蓬,蓬。从星期六上午的懒觉里醒来,微微眯着眼推开窗户,看到妈妈拿着竹棍一下一下拍打十斤重的棉被。 冬天快要来了,赶紧晒晒了。 被子里如果有阳光的味道,晚上整个人蜷进去,会特别特别地温暖。 妈妈的头发在阳光下显现出奇怪的颜色,越来越多的花白总是扎进我毫无防备的眼睛里。 她老了,我长大了。 我懂事了,她快要死了。 第六幕 【深白】 1、 在街边抽完一支烟,我扔掉烟头给瑾尚发短信。 "瑾尚,我是星见,我妈在动第二次开颅手术急需用钱,你能不能借我……"打到数字时我迟疑了一下,五万?还是十万? 已经负债累累了,十年都还不清。 "……你能不能借我十万,救命钱。"打完摁下send键。 阳光真是最甜美的罪恶。 有人在街边快走投无路了,它仍然自顾自明丽得像是一场梦。 2、 我没有流泪,为这种事情不值得。 我只是悲哀,为自己悲哀。 赶到医院时护士告诉我,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我妈被推进重症监护室进行深切治疗,我又一次隔着玻璃窗凝望她的侧脸。 她是个美人,她年轻时真是个美人。 你说女人的美丽到底绽放给谁看?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她美丽了一生,可珍惜她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这是多么绝望的美。 3、 公寓在平顶山,装修美丽的三室两厅,米色墙纸白色家具。我脱掉鞋子光脚踩在柔软的意大利地毯上,纤细的皮毛温暖着每一个脚指头。推开书房的小窗户深深深呼吸,景色美得触目惊心。洗浴间里摆着一整个系列的兰蔻,gucci、娇兰和其他牌子的香水,苏之含拿下一个粉红色的瓶子。gucci的envyme,在我头顶上方轻轻一摁。 空气里都是envyme寂寞的香气。 "你会是这里最让人嫉妒和艳羡的女孩。"他肯定地说。 4、 他居然还记得去那家餐厅的路。 十五岁生日时我们手牵手找去那家有粉红色窗帘的餐厅,在窗边的座位坐下来,摊开洁净的菜单一个菜一个菜地讨论着,脸蛋欣喜地泛着粉红。 "小易,我们点这个牛排套餐好不好?" "好啊,要不要冰淇淋?" "覆盆子味!" "我也要冰淇淋,再加两份鹅肝。" "鹅肝?我没有试过,好吃吗?" "一会你就知道了,嘿嘿。" 五年的光阴唰唰流转,像潮水汹涌而过不留下痕迹。 五年前的我们是不能分开半秒的亲密恋人,五年后的我们是可以谈天说地不带杂念的普通朋友。世事真是残忍奇妙。 第七幕 【雪青】 1、 转身还没走进小区的大门,街那一头突然闪出一部银灰色轿车。看不清车牌也望不到司机,在几秒的工夫里它径直朝站在路边目送我回家的小易撞去,然后风驰电掣地消失在街角。 小易倒在血海里,苍白的脸像今晚的月光,美丽又凉薄。 太突然。 这一切太突然了。 手里的购物袋哗啦啦掉在地上,我颤抖着跑过去抱起他的肩膀。 "小易。" "小易,小易?" 他不回答我。 蔷薇色的血从额角滴落,染红了我的双手。 2、 他扳住我的脸和肩膀,像扔破布一样狠狠往墙上砸过去。 "上官星见!!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我买来的,我不稀罕你的身体,但你对我要绝对的忠诚。" 额头砸到墙角的刹那,眼前恍然一黑,既而是殷红粘稠的液体一寸一寸爬过额头和眼皮,将视线染成了同样的血红色。 身体里的精魂被抽走大半,我顺着墙壁无力地滑落,瘫软在地板上。更多的鲜血从额头,鼻腔和嘴角喷涌而出。大口大口咳着血,肺脏、鼻腔和口腔都血液腥甜的味道。 我不解释不痛哭不求饶,精疲力尽地侧倒在地板上看着他。 只是咬紧牙关看着他,绝不求饶。 绝不。 3、 我在一片苍白的空茫中被苏之含推着往前走。 两条腿灌着铅,一步,一步缓慢地离他越来越近,身体是一具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额头渗出细腻的汗珠,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原本打算结束这一年耻辱的日子回深圳找他,抹掉过去的伤口对往事只字不提。在他心里至少我还是那个干净倔强的上官星见。我可以不在乎所有人的看法,就是无法不在乎他。 可是现在,完了,全完了。 我所有的伤疤和尴尬都无处遁形,在阳光下被揪出来狠狠示众。 第八幕 【潋紫】 1、 这条回廊的阳光太美好,美好得像是一场罪恶。我听人说,美丽是一种奇异邪恶的品质,它总在不断地漂泊中,你靠近后想要捕捉它,才刚刚伸出手它又呼的一下随波飘走了,永远只能观赏不能掌握。 爱情也是一种奇异邪恶的美丽。 我曾经以为自己快要拥有了,一眨眼它又离我一光年那么远。如果从前那些温柔都是假的,那现在这一刻我心上血淋淋的伤口,是真的。 2、 "我会告诉爹地: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做什么都值得。"他笑容里的温暖,在最后的灯光里抽离成一场眩目的花火。 在漆黑的夜空里升腾起寥落明亮的花朵,怒放成飞蛾扑火的决绝姿态。 片刻后灰飞湮灭。 3、 我原谅他了。 我终于接受"自己的父亲是个再庸常不过的男人,他甚至养不起妻女狠心地一走了之"这个事实。我的爸爸,他只是懦弱的寻常男人,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艰难,他也一样面对着种种艰难,无论他曾经是多么不负责任,他都是我的爸爸。 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带着隐忍的恨意生活,渐渐修炼出强大的生命力。有人想踩到我到脚下,落魄的我一眨眼又重新站起来,开得比从前娇艳。 这种从骨子里散发的倔强,也是一种渴求温暖的娇憨和天真。 4、 我们带着幸福感逃离了纷扰人群,殊不知有一双眼睛始终在暗处默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我和siva举手投足都无法逃离他的视线。亚麻色长发的捕魂者飘荡在bjd贩售店上空,手心翻复间,所有附着在bjd上的孤魂野鬼纷纷纳入他的囊中。 眼瞳里青绿的火苗呼的跳动了几下,波光潋滟仿佛要掉下泪。捕魂者预见到我和siva的结局——那是一个超脱如他也无法不叹惋的结局。他心知因缘自有天定,于是沉默不语,唏嘘着黯然隐没在喧闹空气里。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两个人维系着初见时那份情怀,长久守护这份花好月圆,不必担心日后的情缘苦短,颠沛流离。 5、 瑾尚收拾好手机和车钥匙转身要走,忽然打住脚步回头凝视窗户边的siva。许久后,颤抖着声音说:"这次我输给你了,输给你我心甘情愿。" siva怔在那里,眼睛里波光潋滟。瑾尚张了张嘴,想对我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用力抱了抱siva,说"哥,祝你幸福",终于撇身而去。 那一刻,看着瑾尚离去背影的我,隐隐觉得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像极了与过去的永别。 第九幕【缎银】 瑾尚在一个睡莲怒放的夜晚醒来。凌晨五点半,窗户外撒进零零落落的天光,瑾尚吃力地撑开眼皮,看到哥哥趴在床边睡着的模样。连续四天没合眼睛的哥哥憔悴了许多,不再是瑾尚记忆里那副镇定高傲的样子。 雨声淅淅沥沥。这样零落雨声在半夜听起来越发显得寂寥。他伸手想摸一摸哥哥的脸,力不从心地发现两只手都插上了针管,就连腿也被包扎得好严实,牢牢地固定在病床支架上。随着血液涌进大脑,思路渐渐恢复清晰,他回想起那天车祸的瞬间,忽然脸色煞白。 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他抬腿想下地走一走,愕然发现——右腿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 第十幕【柔灰】 1、 siva点了两杯茉奶。奶茶喝到见底的时候,我看到了放在杯子里的那枚钻石戒指。它乖乖地躺在杯底发出璀璨温暖的光。那光芒扎进我毫无防备的眼睛里,漏下澄净的心动。 "戒指……?"我倒出来放在手心里。它真是可爱,简约白金指环上镶嵌心形钻石,不大不小,刚刚好。siva用纸巾擦干净它,圈住了我的食指。 "喜欢吗?"他问。 2、 "收拾行李?" 身后威严阴郁的男声把我从玫瑰色幻想里拉回现实。苏之含立在门边,冷眼看着我脸上的惊慌失措。他踱步走过来,不动声色地夺下那只旅行袋,轻轻一抖,衣服和证件散落一地。他弯下腰去捡起护照,摩挲着护照上我的照片,用冷彻骨髓的声音问:"想去哪儿?" 事到如今怎能瞒过他的眼睛,我靠着衣柜门一言不发。苏之含把护照举到我面前,哗啦将它撕成两半,又折着撕成四片,直到撕成零落的纸屑。 "拿护照想逃跑?"他一扬手,漫天都是护照碎片,纷纷扬扬落在我的头发、肩膀上……扎进我的心里。 心脏某处仇恨的种子悉悉梭梭地发芽。 3、 "星见,星见。" "星见。你不能跟瞳走,他会害死你……" 真正会害死我的是你吧? ——我心寒如铁地想。 4、 我们向内科走去,狭长的过道里摆放几张简易钢丝床,挤着家境贫寒又占不到床位的病人。过道尽头,苏之含一个人独享豪华单间,赤裸裸的贫富对比。护士叮嘱我们小声说话,不要惊扰到其他人。 我推开门,慢慢地走过去。 瑾年和管家把带来的汤药摆在床头柜上。我伫立在一旁,右手插在口袋里,反复摩挲一把雪亮的水果刀,想象着用它扎进他心脏时的触感。 第十一幕 【炽金】 1、 晚上十点零三分,我窝在siva办公室的沙发上看完了他电脑里所有关于落微和我的资料,文件夹里满满当当谢落微的照片告诉我——苏瑾瞳在这世上从没有一刻有丝毫忘记过谢落微。 他爱她,至死不渝。 电脑屏幕泛着淡淡蓝色光泽,我倒一杯浓郁的蓝山,在缭绕的咖啡香气中一篇一篇一字一句浏览siva写给落微的日记。 2、 雷光夏在夜店里喝掉了今晚的第三打啤酒,他拖着微醺的醉意摇摇晃晃地走上舞台,坐下,撩拨琴弦。歌声响起的刹那,刚刚还喧闹的夜场顷刻比星期一下午的图书馆还要安静,所有人停下嘴里的话语和杯中没有喝完的酒,凝神听他唱歌。光夏是注定要散发光芒的人,生如绚烂的夏花。谁也不知道,在他外套的第三个口袋,放着一枚小小的钻石戒指。虽然不是最大颗的钻石,却耗尽了他三年的薪水和一生的爱。 3、 妈妈告诉我,每个人临死前会有一秒钟来想念最不舍的人。在天地颠倒日月无光行将就木的最后一刹那,siva,你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浸满不可思议的恍惚。你狭长清澈的眼睛望往不知名的远方,丝毫没有顾及站在面前的我。目光穿越一切现实的存在,抵达彼方的迷梦。 siva。你的衣袖微微卷起,露出25厘米左右的手部皮肤,就像第一次遇见那样。我暗叹真是喜欢这样的你,喜欢这个手腕手指都这么纤长幼细白皙干净的男生。 4、 泥桨冲进车厢,卷起车子径直落往悬崖下的江水。砰——!巨大的撞击力将晕过去的我又砸醒,卷进黑暗刺骨的江水 水流湍急,不一会儿将我冲出车厢,瑾年她们一个个被冲得不知所踪。江水刺骨,眼睛里嘴巴里和头发上全是沙石泥桨,真是生不如死。我绝望地冲上水面大哭,又精疲力竭地往水里沉下去,眼泪带走身体里仅有一点点温热后,身体渐渐跟江水一样冰冷。 死期到了。 5、 女孩手心交织站在花田里,天空蔚蓝,景色美好得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她微微翘起的唇线上荡漾着一抹暖人的笑,小巧的鼻子精致可人,眼睛下一颗细小的泪痣。这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庞,让我看到另外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我一点一点地走近,两人的距离剩下伸手可及的30厘米。她凝望着我,用一种等待已久、终于盼到的语气,如释重负地说—— "上官星见,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你是……?"我疑惑地问。 "不记了么?星见,我是落微啊,谢——落——微。" 她一字一句地说,笑容染成鸢尾花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