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花凛凛》作者:岳靖 内容简介: 他从未遇过像何蕊恩这样的女人── 她是阳光中,盛开得教人无法忽视的硕艳花朵,娇嫩得令人着迷, 她的话语,即便是讪笑,听来却轻柔得像她在耳畔呢喃着咒语; 她全身上下找不出任何一丝不完美, 她该去征服世上那些迷恋她、为她争风吃醋的男人, 为何偏偏要来招惹他,挑战他的教养、侵蚀他的理智, 教他心浮气躁,忍不住为她动气, 但她一不在身边,却又想念,好似她已缠在他心上…… 这男人容貌俊美绝伦,身材精实,还是个全才全科医师, 好像全世界男人的优点都被他占尽,实在不公平! 幸好这天赐般的男人到了她面前,也得任她摆布, 她吃定他天生的好教养,绝不会粗鲁对待女性, 所以她想对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必定要玩个尽兴, 因为,她就是要他忘不了她,心里从此只有她…… 【序章】 也差不多该到花开茂盛的境地了—— 要不,还混什么呢?早早收山养老吧……这可不,上帝哪那么容易放过人?百花在周身开得纷纷灿灿,怎么个走法?一不小心,就会踩中那娇艳、娇嫩得要命的花朵。 这才使人不舍呢——美丽的窘境啊! 【第一章】 “初花凛凛——那个地方很搭这个辞,听说所有的花都开了,不过,我一点也不想住那儿。瞧,这两条线离这么开,我会晚婚……” 握紧掌心,他骂了一句:“胡说!”他才不信什么手相!几条线能决定什么命运? “去你妈个屁!”抬头望着差不多要把他活活晒死的炎阳,他发癫地乱吼起来。“他妈的!我在这儿,来炸我、来炸我啊!我要是死了,你们就得下地狱!我是干慈善的!慈善!弄死老子,等着下地狱——” “谁下地狱?”一步一阶登上海崖岩梯的中年男子逆风回首,说:“不要不高兴,居之样——你这小子还不是老子——身为大学长,你该比其它成员更能克服困境,面对难题要欣然接受。” 早被烈日烤昏头的居之样眼神涣散,朝上抬望,身形跟着抖晃一下。 “老子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走遍各处战地、拯救无数生命,更为组织募得难以估算的巨款。”他的老师——杜罄以昔日丰功伟业对他说教。 步伐好沉重,居之样使出全身力量,才又往上移阶。 “之样啊,”他的老师轻松愉快地登阶,摸摸钻出岩壁的小花,嗓音未歇地道:“你可是我们无国界的希望,师长们期待你有所作为,千万别忘自己身为大学长的使命。昨天的过错,我先不和你算——” “罄爸……”他受不了了,发出痛苦的语气。“我不行——” 杜罄头也不回地走自己的,一面掏出腰袋里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拴好瓶盖,朝后丢。闷哼声传开。杜罄无须看,都知道居之样这训练有素的小子在装细嫩、犯懒——跟着矿泉水滚到下方防风林柔软的贝壳沙地。 “立刻跟上,不要装死。”杜罄朗声说了句,继续走陡峭的梯阶。 没时间可浪费了,得尽快迈过这座海崖,到阶顶导航塔旁的岬边餐厅,那儿有场聚会,杜罄打算趁势募些善款,为了让组织持续运作,他厚脸皮耍无赖,不知得罪了多少朋友,大家避他惟恐不及,聚会还得航越海洋,远离加汀岛搬往这岛。那么,他也来场奇袭好了。 “听着,之样,”行前再三叮嘱,这秒钟更要审慎重申。“那些家伙的容貌你记得了,等会儿,一个也不能让他们溜掉。” 嗓音在海风中落定许久,得不到响应,杜罄这才转头。 居之样躺在沙地一动不动,看来不是装的。杜罄旋足下阶,折返居之样身旁,蹲低,察看他翻白的眼,碰碰他湿冷的皮肤,测量他的脉搏。 “搞什么?你昨晚做什么去了?今天这么不耐操?”杜罄取出腰包里的盐块,塞进居之样嘴里,抓过沙地上的水瓶,往他歪横半片式眼镜的年轻俊脸淋倒矿泉水。 居之样呛咳一阵,虚脱地喘着气。“罄爸……我很难受——” “Regen昏倒了!”一阵大叫截断居之样要死不活的嗓音。 杜罄望向树林,他记得那头海滩有人在拍摄什么,设了路障,他们稍早行经,遭驱赶,现在倒听见那伙人惊慌失措喊叫医师。 杜罄调正居之样斜掉的眼镜,拍拍他的脸。“振作点,居之样,募款任务没达成,不能先倒下,否则,以后学弟妹们怎么倚靠你这个大学长?平躺一下,就站起来,听见了吗——” 费力地举起手臂。“罄爸……”居之样打断杜罄的嗓调,指往树林。“那边……有人需要帮助——” “很好。”杜罄一笑,对这个明显出现热衰竭症状的学生说:“你从没忘记行善使命——罄爸走过的路,你得一步一步跟上,才能到达花开茂盛的天堂境地……”他起身,走入林子里。 居之样独自躺在沙地上,含化口腔里的咸味,饮完矿泉水,合眸,觉得自己已经上了天堂,百花纷绽,天使缭绕,簇拥着他唱圣歌。果然,多行善是会上天堂的…… 睁眼后,他翻身爬起,踩着杜罄留下的脚印,去做好事。 那是一场在海滩举行的慈善派对,南国情调的装置艺术,将海滩点缀得美轮美奂,扶桑花、棕榈树、彩色仙人掌和帆船。 俊男美女在人群中被包围,像在举行婚礼。居之样到场时,一眼就看见那个穿白纱的女明星。他记得她叫“Regen”。 一点也不像雨的女人。居之样觉得她比较像阳光中,盛开得教人无法忽视的硕艳花朵。 她今日扮成天使,长发被海风吹扬得像流云,背上羽毛翅膀轻徐颤动,仿佛真要飞走了……不,此分此秒,她是从天而降,在人间行善。 “这天使是否太艳丽了?” 是太艳丽了没错!居之样未曾见过有哪个天使搽着鲜润如清晨覆盆子色泽的口红,使他光看便觉嘴鼻隐约漫起那浆果微酸微甜的滋味。 “来一杯吧?” 居之样别开视线,循声回头。 “我看你流这么多汗,当心热衰竭。”穿着凉爽亚麻质料衣裤的年轻男子递了一杯饮料给他。 居之样接过那插了朵扶桑花的饮料。“这是酒——” “果汁。”年轻男子笑笑抢言,更正居之样的认知,补充道:“我在当差,不能喝酒。”说得悠闲,叫住来来去去送点心水酒的侍应生,取了四、五个缤纷小圆饼,第一口毫不客气地吃掉夹含覆盆子的那个。 居之样瞥一眼年轻男子意犹未尽的吮指动作,在他拣起第二个金箔闪闪的小圆饼时,将饮料摆上他餐盘空位,还给他。“谢谢。我也当差,不能喝酒。” “跟你说了这是果汁——” 居之样挪移脚步,目光开始寻找熟悉身影。 “嘿,”年轻男子亦步亦趋,咀嚼着小圆饼,一手端持插花的水晶杯,说:“没有男人会把这种漂亮的东西当酒……” 居之样长腿持续迈动。 好吧,不喝拉倒。年轻男子喝干鸡尾酒。“我告诉你——”追上居之样,提醒地说:“你不补充点水分,出了事,本医师可不管你——” “应该没有一个医师会教人喝酒避免热衰竭。”居之样语气冷淡,长指推顶一下鼻梁那副因汗水滑脱的半片式眼镜。“你是庸医吧——” “哈!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年轻男子颇得意似的。“别以为本医师不知道你怎么了……”低低哑哑地在居之样脑后喃言。 居之样没转头。“不要跟着我——” “你的眼睛一直跟着天使——”年轻男子伸长指间挟着小圆饼的右手臂,越过居之样的肩背,指向他的视线焦点。“Regen——她如果是雨,绝对是比宙斯化成的金雨还要厉害的雨。” 听起来,这年轻男子与天使很熟,不是普通程度的熟。居之样收敛目光,走离年轻男子身旁,回首一望,确定男子没跟上,正朝天使方向行去。居之样鼻腔轻哼一气,探手从经过面前的侍应生托盘中取饮料。 有点假惺惺的场合,享乐纵欲的目的多于慈善。喝下杯中半透蓝半透白犹如故乡荆棘海夹带碎冰的酒液,居之样趁侍应生走回来,把空杯交还,眼睛看准托盘中另一杯鲜丽果汁酒,正欲拿起。 “女士优先。”一只粉雕玉琢柔荑碰着他的手。 居之样偏头斜睨。天使降临身边,莫大荣幸!微撇唇角,他收回触着细瘦杯脚的右手,示意地点头。“你请。” 天使歪了歪头,表情古怪地瞅着他。“你等会儿也要竞标吗?” 居之样微愣,挑眉。“竞标什么?” 她啜饮他原本要喝的酒液,粉红舌尖舔了一下嘴角,说:“我的唇——天使之吻。” 居之样震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凝定在她唇上。 醉人色泽、赛过神秘红玉髓…… 有一则报导是这样说的—— 女星Regen拥有世上最美的双唇。 居之样记得那些科学家算出一个令他这个学医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的“黄金比例”,并且以“丰润、柔滑”来说明她的唇怎么美,好似他们全和她接吻过,能具具体体道出真感受。 居之样当时觉得那报导无聊、可笑,甚至下流透顶,现在,不得不承认有一点是绝对正确——她的唇很美!醉人的美!他的确没见过有哪个女人的唇比她更美了! “嗯?怎么了?”停下喝饮料的动作,她出声说话时,双唇微抿微扯,上扬、露齿的弧度也是黄金比例。 居之样忍不住暗骂那些穷极无聊的科学家。 “你生气了吗?”她说。 居之样回过神来,霎感头昏,他摘下眼镜,揉揉鼻梁,道:“抱歉,失陪了,我不是来竞标的。”快步走开,免得跟那些成天算女人尺寸的家伙一样。 “你是无国界人员——” 行过一段铺木的地板,天使娇腻的美声在他背后响起。 “来‘敲诈’的,对吗?” “敲诈”字眼明明带着讪笑似的强调,听来却轻之又轻,柔得像她特意在他耳畔呢喃的一个咒语。 居之样吓了一跳,回过身,停定双脚。他和天使偏离会场,到了人群之外,一座滨海花园,阶梯花坛、石雕高墙遮挡他们的形影,很幽蔽,没人觑得见他俩在这儿。 “你是无国界人员,对不对?”天使用她那双世上最完美的唇询问他,像在说一个秘密。 他没穿制服、没戴白色贝雷帽,曲黑发丝乱得像寒冷北方才产的达尔斯海藻,身上一件苍冰色大敞领衬衫、灰雾色长裤和像雪一样的软革便鞋,贴近荆棘海氛围,也许,她是凭这些臆测…… 不。不是臆测,不是询问。那两只美眸,眼神绮丽而灵透,分分明明将他看穿,她是知道他的身份来历的,早知道的。 她说:“你用敲诈的方式住进旅店,对吗?”阳光下闪亮如象牙的纤纤玉手,指往沙坡上一艘巨大四桅古帆船方向。 那是加汀岛最大旅店——Segeln——的观海餐厅,和滨海花园景致一体,座落在形似岩壁石阶的旅店主建筑之下,连接一片洁白沙滩、一汪湛蓝海洋。 “这是很高级的旅店,床铺柔软、枕被香暖……还有一位漂亮性感女管家伺候,对吗?”像是故意的,她说这话的表情很顽皮,不再是天使,而是女巫,波俏绯艳的女巫!她接着又道:“立志做慈善的人,太过沉溺享受,心灵会腐化得比一般人快呢——”这是在责备他吗? 居之样拿起挂在衬衫口袋的眼镜,重新戴上,正视天使,回应女巫的指控。“Regen小姐是这场‘慈善’派对的主角,很多男士等着竞标你的唇——天使之吻。别让这等慈善美事延宕了。” 相较于敲诈,这场慈善派对更像她所言的沉溺享受、心灵腐化的闹剧! 居之样皱皱泛疼不已的额心,自觉有点心浮气躁,大概是这地方太热的关系,想想,也未然,他待过比这儿热上两倍的地方,从无情绪不稳定、逞口舌之快,那到底为什么他要对一个正在人间行善的天使表现出恶意? 她可是牺牲极大,要用自己的美唇去换钱来赞助他们无国界啊!居之样清楚这场在旅店滨海花园外围沙滩举行的派对,主要是帮他们组织筹款。 听说,这旅店老板是他老师杜罄的堂妹婿,煞费苦心,透过特殊关系才请动Regeri这个大明星前来共襄盛举。他应该跟她道声“感谢”才对,不管是伪善、沽名钓誉,总之,这大明星、圣洁天使等会儿要像卖身一样向出债最高的“善心人士”献出香吻—— 如此这般思考,居之样猛觉自己成了皮条客、老鸨之流! “抱歉。”眼睛有些模糊,居之样拿下眼镜,掏出裤袋里的方帕擦揉被汗水侵袭的视线,再次戴上眼镜。天使消失,习习凉风吹拂他额前发丝,一根羽毛飘映在他镜片上,他抬眸一望。 “唷!之样,你怎么在这里?”他的老师杜罄出现了,带著名为老大的宠物青鸟,像小说里的那个海盗船长,沿着旅店著名的石船高墙,从阶梯上走到花园来。“派对在喊债了,去看看我们这次能得多少——” “罄爸,我们可不可以拒绝这次的善款。”居之样乍地脑子混乱起来,想也不想地说:“那派对的气氛让我感觉像0边境在搞买卖——” “0边境?!”杜罄大大挑了一下眉。“真是令我惊讶,你何时去过0边境?” 居之样舌根一僵,失了言。 杜罄走近,打量着居之样一身热过头的凄惨模样,笑了笑,大掌往他肩上一搭,鼓勖似地道:“之样,这是好事,无须避讳。” 青鸟老大振振翅,在居之样旁边盘旋,尖喙啄啄他通红的耳廓,鸣啼一声,即往慈善派对会场飞去。 “走吧,那边正热闹,是特地为我们无国界举办的——”管那派对办成布道大会还是0边境春色桃色交易会,杜罄全然不在乎,最重要的是实实在在拿到巨款入口袋,他说:“不要拒绝人家的好意,听着,之样,连老大都知道买饲料要钱,直飞会场关切了,你这个大学长——” “杜先生,请留步!” 杜罄话没说完,一个外表精悍像保镳的男子走下石船高墙遮荫中的阶梯,接近他们。 “杜先生,老板说您要的资料准备好了,请您到他办公室。”他是旅店资深经理布彭斯,态度恭谦客气地传达讯息。 “真有效率。”杜罄满意地摩下巴颔首,随同布彭斯经理朝旅店主建筑登阶。 “罄爸。”居之样叫道。 杜罄脚步没停,也没回头,半举手臂挥摆,道:“下面的事,一定要办妥,那是你的任务,之样——” 居之样沉沉闭了闭眼,转身,叹口气,认命地走往花园之外。 扶桑花团绕的白色舞台,天使处在正中央,右边有个男人,左边有个男人,后面也有个男人,三十秒不到,一群男人挤坏灿丽的舞台花饰,将天使包夹。 根本是苍蝇见了牛肉,场面混乱脱序。男人们差不多要挥拳互殴了,稍早劝他喝酒防止热衰竭的庸医也在那儿瞎搅和,出手推挡每个要接近天使的男人。 看来俨然与0边境醉客争风吃醋抢女人的情景相距无几——同样都是闹剧! 居之样确信,这儿天气太炎热,热得让那些家伙脸孔爆红,与扶桑花一样红,不过,表情狰狞,没有花美。 “简直是一场闹剧——”居之样双脚刚站定。 “狗娘养的!”吼骂迫近。 居之样反射地回首,来不及闪躲,吃下一记勾拳。 “Regen的吻是我的!”狂嚣乱叫,西装革履的男人酒后乱性,将他当死敌。 居之样莫名其妙挨揍倒地,在沙地上躺成奄奄一息战俘模样。男人哈哈大笑,重踩他胸口两脚,鞋尖踢起一把沙子往他脸上盖。 居之样剧咳几声,满嘴沙。这些“善心人士”的钱他不想要……他想要骂几句他认知里最脏的话,喉咙竟发不出声,隐淌一股咸涩腥热,他侧过脸,呕的一声,吐出逆流的鼻血。 Scheie!这什么慈善派对!让他这个慈善人满脸鲜血,半失意识,倒地不起! 这个男人超级倒霉…… 何蕊恩再次见到居之样躺平惨状,总觉得上帝待人有祂一套公平法则。瞧瞧,这男人一副天赐的绝伦无瑕脸孔,搭配赢过模特儿几百几千倍的精实八块腹肌躯干,还有一颗聪明好脑袋,是个全才、全科医师,好像全世界男人的优点被他一个人占尽。 嗯,的确。谁都有理由可以狠打他一顿!要不,就真的很不公平了…… 何蕊恩趴伏在枕头上,伸长手,纤指轻触男人的睫毛。他连睫毛都无可挑剔,很少有男人睫毛长这么好看的。 “是假的吗……”何蕊恩喃喃细语,两指微微施力拔扯居之样闭合的双排眼睫。 他热衰竭昏死了,一动也不动。她改捏他直挺的鼻梁,胡乱揉拧一番。“昨天还见血呢……你真倒霉——”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美眸闪亮,玩性高张,红唇贴在他耳边,呵气似地说:“我来帮你改个运,驱走晦气。”离开床铺,她走往窗下靠墙的写字柜,拿取化妆包,再回床上。 她想,他打扮成女人一定异常姚冶!她记得他的眼珠是灰蓝色的,眼形狭长,很适合神秘贵气的眼妆。唇彩呢,不需要太红,太红会让他变成电影里阴柔俊美的吸血鬼扮相。啊! 她的大行李箱里,有好几顶假发呢,等会儿,选那顶金色法拉头给他戴,他的肤色比一般男人白皙许多,戴金色假发铁定好看、风情万种! “把你打扮成幸运女神,今后绝对不会再倒霉,没意见吧?”何蕊恩娇笑做决定,恍若她就是上帝,自在愉快地在昏厥不醒的居之样脸上扑粉、画黑画白、刷红刷绿又刷紫。 不舒服。居之样非常讨厌休息时,被寇希德用鸟毛作弄。 他不止一次发誓过,要是那家伙胆敢再犯,他这个大学长绝对祭出暴力,剁了那个不知自己排老几的家伙的手! 总是这样,他在恍惚之中发誓,醒来已见沉默寡言的莫威廉在揍人,之后,他没剁人手,反得劝架平和火爆场面。 但,这次,寇希德这家伙实在太放肆,不单是用鸟毛,似乎还用了夹子、镊子弄他的眼睛,分明把他当成待制标本的鸟尸! 寇希德这浑蛋!他发誓,这次非得将这热衷鸟事的浑蛋碎尸万段! 居之样再次于半梦半醒中,发了一个狠誓,并且奋力地睁开眼睛。 “啊!”何蕊恩一个举手投降动作,美眸眨巴两下。“夹到你的眼皮了吗?”笑了笑,无辜地说:“我不太会使用这种东西,我的美妆师说我的睫毛够翘了……”晃晃手上的器具。 “我的不够翘吗?”声线直冷的嗓音,居之样在张眸的第一秒,宁愿自己还在梦中,在梦中碎尸万段寇希德。 又一次,他的誓言实现不了。他盯住脸庞微俯的女人,大掌一抓,握住她持睫毛夹的右手,同时,看见自己肘臂内侧扎着针头。 “你别乱动!”何蕊恩轻呼了一声,莹亮的大眼睛慢慢地、柔媚地眯瞅着居之样。“这不是我专长,我的技术可没那么好,万一戳到你的眼睛可就糟了……”整个人趴到他胸膛上,探出没被捉住的左手,纤指拨弄他的睫毛。“很翘,你是很翘很挺,但是还不够——” 很翘?很挺?还不够? 居之样觉得心头烧起了一把火。 这女人根本疯了! 拔掉手上的针头,他双掌抓扣她肩膀,将她推离他胸膛。“大明星,你这是在做什么?录整人节目吗?你走的路线应该不需要哗众取宠——” “听起来你好像很在意我。”眼神流泛自信光彩,她红唇弯扬,柔荑握住他的手腕,移动身躯,腰臀一侧,优雅地斜坐在他肚腹上。 居之样抽了一口气。这女人疯了! 她身上的黑衫,使她的肌肤白得邪恶,使她的嘴唇红得邪恶!这个彻彻底底的女巫,吐气如兰地说:“如果这是在录整人节目,你觉得观众们想看到你什么反应?”她的手叠压他胸口,顺过那结实均匀的肌理,又道:“好硬——” 居之样猛地弹坐而起,揪擒她的双手。“Regen小姐!你太过火了!”他也很火,近乎抓狂,但没有一把将她推落床下,潜意识里的教养制约着他,令他无论在如何的窘境都不会粗暴对待女士,即便她是个女巫——坐在他身上的妖冶女巫! 何蕊恩佣美地一笑。男人的突然起身,让她的坐落处从他腹部变动到他大腿,她毫不回避这般敏感的接触,对着他的脸庞,红唇徐缓张合,嗓音诱人地传递:“你的反应好大——” “真是太好了!”一阵男中音夹杂鼓掌声呼道,截断女人甜媚的声调。“你们都醒了!” 居之样猝然跳下床,他真以为是整人节目在录像,幕后黑手现身了。 海英没看错,他开门的刹那,何蕊恩是坐在居之样身上。“你刚刚那个样子,让未央小姐瞧见,她一定会气得昏倒。” 他自门边走往床边,一掌拍拍全身上下只着扶桑花图样短裤的居之样。“艳福不浅啊,老兄——” 居之样转头,甩掉海英的手。“不要开玩笑了!” 噗地一声,海英捧腹大笑起来。“这真是杰作啊!”手抽筋似地抖颤着,指向居之样的脸庞。 “你们在搞什么鬼?”居之样瞠睨海英,而后一秒,回眸怒视床上的女人。 何蕊恩慢悠悠地下床,款步移至两个男人中间。“你让我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还敢提未央——” “没办法,”海英低抑笑声,耸肩打断何蕊恩的抱怨。“这艘紧急医疗艇只有一间舱房,你们两个同时情况危急——” 大约两个小时前——阳光直射头顶,就一个北国人而言,绝对是酷热难忍的典型海岛正午,何蕊恩穿着一身既哀婉也飘逸又颓废中带高贵的黑裙衫,一副哥德风格堕落天使形象,违禁而曼妙地在天国领地般的纯白沙滩拍照。 一切看似顺利完美,何况她并非怕热的北国人,但黑色太聚热,堕落天使终究难抵炼狱恶火炙烤般的日晒——她中暑了,晕死倒地,吓坏一票工作人员,惊慌中,没人知道那个该安守本位的随队医师跑哪儿去,急得胡乱瞎叫,引来两位无国界慈善组织的医师闻声救苦,结果,苦未救成,年轻医师居之样——真正的北国人——热衰竭体力不支,与大明星Regen倒躺在一起……如此这般,一番波折。 海英完全没时间好好享受海岛风味的下午茶点心,即被杜罄命令护送这对热过头的男女回返加汀岛。 这是重责大任啊! “要是他出了事,舅妈的堂哥大概饶不了我,要是你出了事,舅舅铁定宰了我……”海英双臂伸展,分别搭住居之样与何蕊恩。“你们两个不省人事,真是忙坏本医师了——” 居之样摆脱海英的手,回身去看床边挂架上的点滴瓶,弄清楚庸医给他输了什么液。这该不会真是一连串整人节目桥段吧…… “嘿!老兄,”海英喊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拉拉身上的医师袍,这可不是穿好看的戏服,他强调:“本医师仁德仁术!” “少来。”何蕊恩轻哼,美眸朝上斜瞪海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跑去吃甜点,怠忽职责,不管我死活,你真的很过分——” “这么生气我把你和他放在同一张床上?”海英咧嘴一笑,俯首靠在她耳旁低声说:“我以为你玩得很开心……”指指居之样。“干么整他?” 居之样恰巧回过头,两眼直愣,对住交头接耳的男女,好一会儿才开口。“两位,”俊脸冷然,嗓音冷然。“够了吗?节目可以结束了吗?” 海英抬眸,瞥见他“漂亮的脸蛋”,又笑出声来。“抱歉、抱歉,其实你长得有点像年轻的Axl,我应该帮你准备一条玫瑰花样的紧身裤才对……”哈哈哈地说着,摊摊手,一派宽大为怀的意态。“总之,辛苦你了,可以卸妆等领便当。”语毕,他拉着何蕊恩走出舱房。 莫名其妙的家伙!随着关闭的舱门,居之样收挪视线,低头一见可笑的扶桑花短裤,他皱凝眉头,走往浴室,一面暗骂。那个浑蛋庸医没给他输什么毒药、毒液,却也没少作弄人! “干么整他?” “干么拉我?” 一出舱房,何蕊恩与海英默契十足般地撇眸对望,质问对方。 “我先问的!”何蕊恩撒泼地娇声强调。 海英点点头,放开她的手。明明是他先提问,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会让着她、顺她的意。“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妥当,我是在保护你的清誉——” “就是你让我和他共处一室,躺在同一张床上。”何蕊恩打断海英反覆无常的说辞,粉拳捶击他的胸口。“你根本怕狗仔队没话题爆料,还敢说保护我的清誉?说的比唱的好听!” “别错怪本医师一片好心。”海英笑着握住何蕊恩攻击的拳。“你们昏死的状况下,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怎知清醒后,你会爬到他身——”嗓音突顿,实在是何蕊恩美颜升起怒火了,他有点怕。 “我没有爬到他身上。”何蕊恩缓下气,语调软柔柔,像个高雅淑女。要知道,她可是大明星“Regeri”,一个所有男人幻想的女神,偏偏海英老把她说得像猴子!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肢体轻盈敏捷,也很难躲过兽性大发的男人侵袭,何况你长得这么美。想想看,他一清醒瞧见身旁躺着加汀岛第一大美女,哪有什么自制力可言……”海英脑袋动得很快,并且擅长安抚女人。 “亲爱的Regeri小姐,”一手轻轻揽抱何蕊恩肩膀,他低声低气暧昧地说:“那男人可是来自没规没矩的无国界,你知道吗——就是传言中的禽兽聚集地——” “那你为什么没住在那儿?”何蕊恩嗔怪地睇他一眼。 海英跟着挑动眉角。“你这话是人身攻击——” “是陈述事实。”何蕊恩抢白,抓开他搭揽她肩的大手,灵巧地回个身。“难道你不知道那地方最适合你居住?”她满脸灿笑,早没了中暑的虚弱苍白。 “你如果决定搬到那里住,我会请杜院长成全你的禽兽生活。”吐个舌头,她推门闪进舱房里。 海英瞪瞪眸,敲打舱门,一手扳扭门把。“大小姐——我把你带离兽口,你还自返险境……”竟把门锁上?!海英翻白眼,提气高吼:“我在里面装了针孔摄影机!” 居之样听见了,男人的喊声,响亮地道出镜子里那个鬼是怎么回事—— 他堂堂一个六尺三寸大男人,英伟俊迈大男人,脸庞竟教人涂成一张花娘样儿。 “所以,真是整人节目在录像……”大掌在水龙头下捏散水流,居之样眼神阴驽,对着镜子沉冷低喃。 “崇高女神大明星也得扮丑角搞笑……”事实上是他被当成小丑——热衰竭的可怜小丑——耍弄才对。 “你不知道吗?”何蕊恩像只神秘猫咪出现在浴室门口。 居之样转过脸庞。 何蕊恩一笑,扬动手上的睫毛夹。“大明星的工作是很辛苦的……”踏进窄小的浴室里,朝他移步。“另一边还不够翘,我来帮你弄得更美——” “不必劳烦辛苦的大明星。”何蕊恩一靠近,居之样倏地攫获她那只拿着睫毛夹作怪的藕臂。 何蕊恩昂起洁腻的下巴,眯细美眸望着他。“你弄痛我了。”语气没有一丝疼痛,倒是满满的骄傲挑衅。 居之样拿开勾挂在她纤指的睫毛夹,往地上丢掷。“把戏玩够了,Regeri大明星。” 何蕊恩美颜浮绽一抹甜蜜巧笑。“没那么容易,我说了大明星的工作很辛苦,与轻轻松松向人募款要钱的敲诈工作不一样。” 闻言,居之样目光深凝成束,直射何蕊恩清幽又艳丽、充满矛盾谜样的美眸。“慈善工作没你想得这么简单。”他放开她的皓腕,回身弯腰,掏水泼脸。 “既然如此,像你这么倒霉的人,一辈子恐怕难以筹募到钱……”她的嗓音轻快得像在唱歌,唱一首他最爱听的歌。 居之样自洗脸槽抬起头来,望着镜子里的女人。 她说:“为何要拒绝我?” 拥有全世界最完美嘴唇的女人!在他看来,不只是嘴唇,眉毛、眼睛、鼻子、耳朵、额头、下巴、脖子、手腕……这女人全身上下找不出任何不完美!难怪组织里的学弟个个那么迷恋她,在男寝贴挂一帧一帧各式造型的Regen海报画像。 可以是天使、可以是女巫、可以是性感尤物、可以是贞洁圣女,他还记得她演过南丁格尔。 这个多变的女人,唯一不变是吸聚众人目光的强大魅力。 谁拒绝得了她?居之样发现自己脑海早刻印这女人,即使未戴眼镜,他依然把镜中如画的女人看得清晰细微,每一根睫毛、每一根头发、每说一个字嘴形美妙的启合—— “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微露编贝皓齿,隐约可见粉红舌尖,哪有男人拒绝得了她。 “我还不到迷恋你的地步。”理智教他舌头抗拒眼前景象地腾冒出一句。 镜中女人讶异地抖动浓密的翘睫,瞳眸泛起促狭兴味,仿佛抓到了他的小辫子。“你昨天为什么拒绝以我名义作为号召的慈善派对募得的款项?” 居之样暗吃一惊,神色干窘,蓦地低头继续掬水泼洗脸庞。 “我不能为你们的慈善出一份力吗?”何蕊恩故意站得离他更近,窈窕肢体几乎贴碰他弯倾的躯干。 一股香味将他围锁,让他贪婪地猛吸口气。“咳……”被水呛着,脑袋才恢复清醒。他直起身子,俊颜上的色彩难以褪除,皱皱眉,转身背朝镜子,他对女人说:“怎么卸掉?” 何蕊恩看着他脸上的妆,红唇弯翘一下。“你这样很漂亮,是幸运女神造型。”她退离浴室,嗓音从外头传来。“如果你要靠自己募款,你需要一点运气……我没资格为慈善尽力——” 她非常介意他昨天拒收善款的事。 居之样额心深折,两鬓都发疼了。“Regeri小姐——”他走出浴室,头脸都在滴水。“Regen小姐,”嗓调是哀求的、无奈的,表情却像在忍耐一个任性孩子般地说:“以你名义号召募得的款项,昨天已经进了我们组织户头,我们没有拒绝你。” 何蕊恩坐在床上,两只白净脚掌对着站在床尾浴室门中的男人。“不是你们,只有你——你很瞧不起我。” 居之样恍了神,视线胶定在那双羊脂软玉般的小脚。一个想法赫然冲上脑袋——不知道,隐匿处是否也如此美丽! 那触感应该是粉嫩柔软而温暖,带着鲜莓的宝石红,或者更淡雅些,散发着绵细捣碎核桃的撩人气味! 屏住呼吸,居之样什么话也没说,忽地踅返浴室,关门上锁。 没几秒,何蕊恩听见哗哗的冲水声。她下床步至浴室门口,敲门说:“洗不掉的……” 是啊,洗不掉的!居之样用冷水冲淋着他热衰竭的身体——明明应该乏力、软趴趴,偏偏有个部位永远不会热衰竭,再热、过热也不会衰竭! “居之样,你出来!”外头的女人呼唤起他的姓名。“居之样,你出来,快点出来!” 什么快点出来?他根本还没进去! “居之样、居之样……”微妙间断的呐喊,像呻吟,香艳旖旎的呻吟。 可恶!他到底在做什么!简直疯了! 开大水量,居之样站在莲蓬头下,任那水柱强力啧了十数分钟,才照何蕊恩的意,解锁开门,出去。 “Regen小姐,你如果不想身败名裂,最好赶快离开——”他赤身露体,做回无疆界学园里没规没矩的恶棍。“那个庸医说他装了针孔摄影机,我不介意来一场无疆界学园传统表演。” 何蕊恩眸光闪灿,烁烁耀耀映射男人俊美同时野蛮的脸孔。沉默须臾,她柔笑。“你以为我会怕一个不懂绅士举止的人?” 说着,她纤臂一勾环,拉低他的脖子,用全世界最完美的嘴唇压住他的嘴。 丰润、柔滑,丰润、柔滑,像一块奶油,原来女人不是猫,男人才是爱吃奶油的猫! 居之样无法自制地探出了舌头,就在这闪电流窜似的半秒,女人退开,昂着美丽下颏、美丽脸庞,静静睇眄他痴迷沉醉的模样。 “你喜欢,对吗?”她的嗓音将他拉回现实。 “什……什么?”但他仿佛变成一个无法思考的笨蛋。 “太喜欢、太迷恋,才要拒绝,对吗?”她又说:“你是违心论者。”说得像针刺了他一下。 居之样差点跳了起来,眼底光芒狂躁地流动,吭不出声来。眼前的女人,眼前这个叫Regen、却没有雨的柔情的女人,是他注定要遇上的难缠对手! 沉定气,居之样凝神,恢复无疆界学园大学长该有的本色。“我不是违心论者。” 他道,举起一只手,长指往女人沾染妆彩的唇揉抹。“Regen小姐,记得吗,刚刚是你先退开。我们来自无疆界学园的男人,个个都是顺从原始本能行事的肉欲派。” “是吗?不像样先生。”何蕊恩吐出软柔柔的嗓音。“正好我也是。”皓齿咬住他恣意游移的指。 指尖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来,居之样隐隐一凛,压下内心的震惊,睇住女人肆无忌惮的骄傲美眸,用没被女人含咬的拇指,继续摩着她的丰嫩湿润,唇边扯勾一弯似笑非笑的冷弧。 很好!这个女人,她确实是雨,比宙斯化成的金雨还厉害的雨,可以让所有花朵都盛开的雨! 【第二章】 “Regen小姐,听说你拍摄宣传照时昏倒,是不是怀孕了,工作太累,体力不支?” “Regen小姐,请问罗煌先生知道他要当父亲了吗?” “听说罗煌先生凌晨抵达加汀岛,是不是要来拜访你的双亲谈婚事?” “什么时候公开喜讯?” 这个时节,加汀岛天气多变,船只顶着烈日出航,载着乌云返航,没一秒,闪电骤下,雨也就倾泻如奔流。登陆的人们急急走避,上接驳车,只剩那些职称“记者”的家伙戴着可笑大伞帽,像系缆椿杵在码头边岸,举着镁光灯爆闪的摄影器材,朝私人医疗艇猛拍。 海英不喜欢当名人,虽说他年年在帆船赛事里得奖、看病技术一流、复制克林姆画作的功力无人能及,早是个文武双全、才华洋溢的加汀岛杰出人士,十足帅气的照片时常登上加汀岛水上运动报头版,只可惜他生性低调,不爱这么多人迎接他的船入港。 “你们挤在这里,是要本医师摆姿势让你们拍个够?还是怎样?想陪本医师体验雨中诗人的多愁善感走一段吗?” 海英连伞都不撑了,兀自挤过伞下几条人影,直挺挺站在船舷登陆桥进出口,对着那些敬业——敬业追探名人隐私的家伙,提出散步邀请。 “请你让一让,你挡到镜头了!”拼劲十足的家伙几乎要冲上船,没人理海英讲些什么。 “喂!”海英粗声吼叫,暗空落下雷电,巨响轰不散对死无畏无惧的家伙。他感到背后兴起骚动,前方不怕死的家伙拿高摄影器材狂按猛闪,闪过他这个挡路的大个子。他回头瞧。 是何蕊恩被雷击吓到,缩躲在居之样胸前——依眼睛所见理解,应该是这样,表面如此这般,实际上,海英记忆深处有幅女孩在暴雨日子顶着雷电,愉快奔跑于空旷草原的景象。 这女人铁定又在搞花招! “请小心自重。”居之样撑着大伞,单手抓住回头撞进他怀里的女人。 何蕊恩双手捣着耳朵,仰起脸庞,咬咬唇,可怜兮兮地瞅望男人,仿佛她真被五秒钟前的雷击吓坏了,怕得急寻庇护。 “那些镜头正朝着你,”居之样不管她是否听得见,警告的嗓音在骤雨落打伞面杂响中说:“你应该更注意自己的形象——” 轰地再传惊天巨响,闪电穿透伞布似地打亮伞下,女人像只小鸟瑟缩在大树一般的男人怀中。天然电光赛过镁光灯,这真是一幅极致雨景! 啪嚓啪嚓啪嚓…… “Regen小姐,请问这位先生是谁?” “是新欢吗?” “你们交往多久了?” “Regen小姐同时和两名男士交往吗?” “那么,孩子真正的父亲是谁?” “罗煌先生知情吗?” 七嘴八舌的提问与镁光灯同调,闪跳个不停,杂声围合,像绕在耳朵飞的烦人蚊子。 “不要在这边吵了。”海英转回身,长指挖挖耳朵,一台相机没有礼貌地往他肩上靠摆,当他是脚架! “装得过火了。”居之样正欲扒开黏在身上的何蕊恩,手劲未施,她先仰起埋藏在他胸口的小脸,隐颤湿湿的睫毛与目光,真是可恶透了的神情!他沉定一下,说:“你会怕这小小雷电?” 轻蔑语气,摆明了他不信。他当然不信Regen会怕这她出生地常有的天候型态,她可是雨啊,与雷电并存,哪会怕! 簌簌的细微抖动,从她身上传至他身上,宛若秋天枝头要掉不掉的枯叶,他是那枝头,而她是枯叶!他大概也疯了,才会这么想!这女人鲜润亮丽得很,怎会是枯叶? 居之样表情复杂地盯着何蕊恩含泪欲泣的脸庞——还真有点羸弱,毕竟这女人中暑昏倒是事实……想着,他告诉自己,算了,他在荆棘海出生,也不可能每天穿着短裤短衫,自在游逛无国界低温寒冷的市街。他偶尔也会怕冷,躲在清晨的被窝里赖床。 “你觉得我在假装在演戏。”女人低下头,委屈的嗓音也在颤抖,完美的嘴唇一寸寸发白。 居之样有点吃惊,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应该是今日最大的雷电,翻天似地将乌云劈打开来,响声像厉鬼咆哮。 女人明显震了一下,几乎又要往男人怀里缩躲,顷刻间,她坚毅地伸直柔荑推远他,回身走离。 “雨势这么大,你们见鬼了还不退!”海英才拨开肩上莫名其妙的相机,一只白皙手臂就伸到他胳膊,示意他让路。 他偏头一瞥。何蕊恩这个疯妞,要害他似的,站在伞外淋雨。“你这是在干什么?”他问。 “我今天不是中暑热过头吗?”何蕊恩行过海英身侧,站往他前方。 没停的镁光灯、啪嚓声,更加放肆螫刺眼睛、耳朵了。 “Regen小姐,你要不要说明一下?” “后面那位先生和你是什么关系?” “大家都很关心你的幸福——” “谢谢关心。” 海英正想将何蕊恩拉离那群一举一动像枪炮口喷射弹药的家伙前方,这疯妞竟然主动迎上去响应。 “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医师,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何蕊恩说:“其它问题,容我暂时保留,有句话说——好事刚成,千万别弄得人尽皆知,招来嫉妒。所以——” 一手食指作个噤口动作,一手抱腰环腹,装弄神秘,搞得那些家伙睁大眼睛啪嚓啪嚓猛按快门。 “行了吧。”海英撑了把伞,罩在她头上,强硬地带着她穿过人墙。“帆船祭即将开始,到时一连串赛事,希望各位不要忘了来采访。”他先抛下预告,再对何蕊恩咬牙低语:“你真擅长捣乱,没有一个孕妇会淋雨——” “那你就把伞撑好,我的身体都湿了。”何蕊恩打断海英,像在命令奴才。“我要回饭店。” “客气一点。”海英嗤了声。“一副我欠你似的——” 何蕊恩瞬忽跑了起来,一下就跑出海英撑的伞外。 这疯妞非得跟他作对!海英低咒一声,追上她。 他们甩开纠缠,上了一辆停在码头坡道的接驳车。 居之样直到她上车前,都还望着她的背影。 雨的港口景象,萧索地映在他灰蓝眼底。他一直找不到他的眼镜,他是想看清楚这一片雨景,还是隔绝? “先生——”背着摄影器材的女子像在仰望一尊雕像地凝视着他。他的伞被加汀岛高调锋头人物——海英抢去为Regen遮挡大雨,孤单单一个人呆站在这儿,真可怜。 “医师,”本来叫先生,改口唤医师,她说:“辛苦你了,医师。”她胸前名片上标着“艾丝琪”。 这位艾小姐一定是新手,没有一个追明星八卦的狗仔记者会把识别证明白挂出。 她居然还对他说:“你一定是海英先生的助手对不对?你运气真差,同他一起工作根本就是吃苦当喝水吧……”当他跟她一样是新手。 居之样点了个头,没回应她的说法。他跟她没任何关系,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医师。 “抱歉,告辞了。”他从她身边擦过。 “他们好像在等你上车,你快去……”朝他挥挥手,新手狗仔艾丝琪说:“我也要收工了——” 怎能收工?! 居之样回过头。那些家伙被雨敲松了意志,各自退散。他真想叫住那位艾小姐。她应该穷追猛打,挖出Regen的原形! 钜细靡遗地告诉人们,Regen不是什么崇高女神、圣洁天使,即便出道以来有个男人的名字一直跟她相连地被提及,人们理所当然视他们为金童玉女,她私底下却是对别的男人——几乎陌生的男人——进行挑逗诱惑!她是个会趴坐在男人身上胡乱搞的女巫! 她还将舌头伸进男人嘴里、告诉男人她是肉欲派、在他掌心写下她住的旅店名称房号! 居之样举起左手,盯着雨水落在掌心。那女人仅差没把钥匙给他,让他直接开锁! 雨水带电似的,滴得他的掌心刺痒泛疼,他收掌握拳,紧紧地握着,像要握住这使他麻痛的雨水。“既然会消失,何必写在这儿。”他迈开步伐,在雨中没了踪迹。 那家伙在找麻烦! “我为什么非要换到这边来?” 旅店Segeln顶楼客房,每一间都是公寓套房,极隐私,豪华程度更是媲美皇宫,吊灯、壁灯宝石镶花,灿灿亮,起居间木质地板定期打蜡,保养良好,扶桑花样的手工丝织毯一张张,由玄关铺到客厅、铺到阶梯、铺到过道,鲜活璀艳,花开茂盛直达每间房门口,高挑的窗边,乳白色大理石梁柱拱柱,垂坠一缕缕温馨唯美布幔,像晨曦洒露。那架白色的平台钢琴,也有扶桑花。 “我讨厌这么多扶桑花。”她娇怨。看了都觉得热,她今天才中暑,不是吗? 何蕊恩一脸不开心,走进客厅那座螺旋梯下的小吧台内,她打开冰箱,发现里头全是她喜欢的饮料和点心。“我为什么非要换到这边来?”用力地关上冰箱,她又嚷了起来。 “因为你不肯回家住。”海英扒掉身上潮湿的外衣,随手丢,接着踢除鞋子,任它歪倒在玄关。 “我在Kaiserin饭店住得好好的——” “我为什么非要担任你的临时保母?”海英打断她的抗议声,停下拨发的动作,抬起头,瞪着她,像个野蛮人,走一步脱一件衣物或配件,最后光着上身,双手往吧台面一拍,拱肩,恶声恶气地说:“Kaiserin饭店的员工有人出卖你的行程给那些狗仔!有什么比住在自家旅店安全保密?” “所以,你负责监视我?”何蕊恩昂起下巴,不甘示弱地斜睨海英。 “我巴不得丢掉你。”海英冷冷嗤笑,迳自拿起吧台角落的无线电话筒。“我这就请未央小姐赶快把你那群习惯打杂、甘心当跟屁虫、擅长收拾大明星烂摊子的助理保母奶妈丫鬟婢女给派过来。”发泄似地说完,他马上拨号。 何蕊恩微眯美眸,静待他出招。 “我是海英。杜先生那个学生进来了吗?”看了何蕊恩一眼,海英行至落地大窗前,掀撩长帘。 “外头天气很差,那家伙是外地人,他热衰竭的身体应该尚未恢复,你们派个人出去找,免得他出意外挂在街边。”他真是个好人,时时不忘病患状况。 “假好心。”海英收了线,一转身,听到何蕊恩这么说。 “我立刻让你知道我多好心。”他又拨号,一边拨,一边读出号码。 她绕出吧台,趋向他,抢走话筒。“在加汀岛工作,家人比较好用,不需要那么多跟班。” “你真好意思说家人好用?”海英讪笑,夺回话筒。“你何时听过舅舅、舅妈的话了?” “我这不是回来代言帆船祭活动!”何蕊恩生气地算起旧帐。“昨天还出席慈善派对,就在这个旅店花园的外滩举办的慈善派对,辛苦讨好半天,人家大手一推,拒绝我的募款!那家伙拒绝Regen!” “难道你以为所有的男人都会买你的帐?”海英扬眉,总算搞清这疯妞做什么整那个无国界来的漂亮男人。“我看那家伙很聪明,知道在第一时间拒绝麻烦人物——”他存心刺激她。 “对!”何蕊恩飞快讽道:“他很聪明,是个真正的医师,不像你——曾经把剪刀留在伤员肚子里的庸医——” “有本事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啊,医学教育没修成的逃兵!”要挖疮疤,大家一起来。海英瞟睐他亲爱的表妹,她气得美颜烧红,身上雨水的湿气恐怕也蒸发了,很好,他不用担心她中暑后反着凉,对舅舅难交代。 “去把衣服换一换。”手朝房间方向指去。 何蕊恩偏不照表哥的话做,反方向走往客厅的沙发椅落坐,湿答答的长发披在椅背上,发梢水珠滴在地毯的扶桑花长蕊,脏污的便鞋一脱,往铺了泰丝桌巾的桃花心木船形桌摆放。 海英懒得管她的嚣张娇蛮,反正这旅店是她爸的,就算她喝得烂醉,把秽物呕吐、排泄在雕花嵌钻的法兰西宫廷四柱大床上,也没人敢说什么。 “你就在这儿把桌椅都翻了,”海英凉凉地说,旋足往过道小厅走。“我还有一幅人家预约的克林姆要画——” “专搞冒牌货。”何蕊恩刺他一句。 海英脚步立停,回过头,凶瞪两眼,咬牙切齿。“复、制、画——” “假货。”何蕊恩冷声又道。 “哪里假?看得到、摸得到、用力认真还闻得到颜料气味,哪里假了?”海英暴跳如雷。“哪里假?” “你们两个——”玄关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两个表兄妹,怎么老是一关起门就吵架?”穿着对比古铜肤色白西装的中年男子,昂首阔步,带着王者威风凛凛的气势弯出拱券过道。 “舅,你自己好好跟你女儿谈谈,她简直存心找碴,不可理喻。”海英丢下话,气呼呼地离开客厅。 男人浅皱双眉,摇头笑了笑,脚下踩中一条皮带硬邦邦的金属头。“海英这小子——”又摇了摇头,说:“他比你更会找碴,你说是吗?”目光转向何蕊恩,他踢开皮带旁烂成一团的男性背心汗衫,继续走。 不管多久没见面,何蕊恩始终觉得父亲——何乐犹若一头过分自信的狮子,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据母亲说,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到三十八岁到四十八岁……不减一分锐亮,父亲看人时,总像在说“被我掌握了,别逃”,有种将人定在原地的力量。 都说她遗传了父亲这股力量,所以征服广大群众,教人为她痴痴迷迷,像向日葵面着太阳朝拜,只有那个“不像样”敢转身背对她! 何蕊恩霍地站起。“我不要住在这里!”她娇怒地直瞋正靠近的父亲。“你为什么叫海英监视我?我不是犯人,是大明星Regen!” 何乐停下移动中的伟岸英挺身形,偏首挑眉,笑看宝贝女儿发脾气的模样。“当然。Regen这个名字是爸爸帮你取的,当然是大明星——” 他伸展双臂,绕过桌子,一把拥抱住全身罩含暴雨气息的女儿。“我的大明星。”他吻吻女儿的额头,宠溺地低语。“我很想你,你知道吗——” “你让你的大明星出了大糗!”何蕊恩鼻子一吸,哭了出来。“那个家伙不接受我募得的善款……昨天那场无聊的派对都是你害的……”父亲胸膛的热度莫名让她感到一种羞愤与委屈,从来没有人像居之样那样对待她。 她不是第一次接触居之样这个人了。好些、好些年前,同样是在帆船祭时节,母亲杜笙笙的堂兄杜罄——那个放弃继承家族医院,全心全身投入慈善的舅舅——带着六个男孩回故乡参加帆船竞赛,想透过赛事活动赢高额奖金,或向裸得高额奖金的参赛者募款,扩充慈善事业。 母亲说杜罄舅舅从不会放弃任何可以弄到钱的机会,简直是“敲诈”。父亲竟百般顺他的意,开了Segeln顶楼的高级套房给他和那六个小鬼住,这样任他予取予求是不对的,尤其对那六个孩子做了不良示范,以后他们一面在贫病战乱地扮上帝扮英雄,一面住高级饭店锦衣玉食抱女人,肯定变成心灵有病的伪善者。 父亲说,人本都是演员,人人讨厌的恶官僚、马屁精在家也是好爸爸好丈夫,每个月还匿名捐钱给慈善机构呢!伪善也是善,何必管他们离开贫病战乱地后,享了什么乐,至少在那些落难人们眼里他们是天使。 闪闪发亮的天使!一次来了六个!他们是否一身白?有一对轻盈翅膀?她的心评评跳,想着自己在书里、在电影里看到的天使模样。 几天后,何蕊恩独自在她父亲何乐的旅店Segeln所属沙滩,散步唱歌,唱着〈Nightingale〉。她的歌声很美,美到阳光不再是阳光,好像是甜蜜的月华,而就在防风林里真有只夜莺在鸣啼。 少年循声走进树林,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他。他没有一身白、没有一对轻盈翅膀,头上戴的白色贝雷帽倒有天使光圈氛围,绣着一根也许是落自背上翅膀的青色羽毛。 她有些吃惊,美眸瞅着走进树林的他,嘴里仍吟唱着〈Nightingale〉。 “Ibuiltmyhousebesidethewood——SoIcouldhearyousinging——”他的嗓音跟着响起。 她吓了一跳,心就像停在枝头的夜莺,飞了起来,歌声跟着消逝。 “你唱歌真好听,人也长得很漂亮,以后可以当大明星。”他拉起她的手,把一张拍立得照片放到她掌心,笑着退开,转身,走出树林。 那天,她一直看着那抹被朝阳染金的背影变成一个小点,才低头看手上的照片。 何蕊恩不明白,居之样为什么会忘了她?她已经是大明星了呀……当她得知多年后杜罄舅舅再次回乡募款,她毫不考虑就答应父亲出席所有相关活动,她根本没多想杜罄舅舅也许没带那些小跟班,那些小跟班也许在这么多年的慈善任务里死在某个战乱国家…… “那个笨蛋!他其实很幸运!”何蕊恩在父亲何乐怀里越哭越大声,娇嚷不休。“大明星Regen帮他募款是他这辈子可遇不可求的天大的荣幸,他怎么可以拒绝!” 何乐拍抚着女儿的背,叹了一口气。他的宝贝受伤了,连他医师妻子也无法医好的伤…… 昨天的伤,抽痛了起来。居之样揉揉鼻梁,压压眼窝,有些烦恼日后变成宿疾,会不会一遇上暴雨天就发疼?雾天、雪天、冰冻天呢?该死的,眼前这个雨天比较麻烦! 居之样奔上雨幕中的斜坡路。这雨疯狂地大,他鞋底每一个踏击都像踩破狗猫肚子,喷溅夹带红色落瓣的偌大水花。在这种全世界随时要被冲成烂泥的凶恶雨天,Kaiserin饭店依旧像个雍容端庄皇后,矜贵冷静地矗立于海崖大道。 他没有迷路!居之样忘记自己绕了几条此地典型的石阶巷弄,也许十条、十一条,也可能只有一条,否则怎都是一样景致——夹道花朵多得犹似绒毛的小小路子,比人体肠道复杂,但不至于困住他,他最终还是来到了女人写在他掌心的Kaiserin,就算字体已因雨水而消失,不,正确来说那字体因雨水侵渗他的皮肤,融入他体内,宛若在他深处装了卫星导航,教他直捣Kaiserin内部! 居之样进入饭店礼宾大厅,浑身淌流雨水,弄脏了亮的粉红大理石地板,一大簇玫瑰插在他正前方,每朵奇大,艳丽堂皇,仿佛刻意彰显他的不伦不类,几个衣着高贵正式的男女带着轻笑行经他身边。 “先生,请用毛巾。”饭店人员倒是机伶解除他的窘境。 “谢谢。”居之样接过毛巾,盖住头脸。这雨把他弄得狼狈不堪! “先生,躲雨吗?”饭店人员忽然一问。 “不。”居之样也答得极快。“我找Regen。”他不躲雨! 饭店人员缄默了一段时间,使得居之样回神,拉下毛巾,露眼瞅看。只见饭店人员亲切微笑,而后很不专业地转头顾盼一下,才低低对他说:“Regeri小姐不在我们饭店——” 居之样一愣。 饭店人员更加压低声线,说了一个金额。“你是记者吧……下雨天还要追着明星跑,真辛苦。”曲肘轻撞居之样身侧,他好心地道:“怎么样,先生,我可以协助你达成工作结果——要买条消息吗?” 居之样归还毛巾,说:“不用了。”他要自己解决,解决耍弄他的女人! 何蕊恩接了一通柜台打来的电话,说要告知海英,杜先生的学生回来了,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医务室医师正跟着他搭电梯上楼。 Segeln的医务室医师,那个头发短短的、软软卷卷的,眼睛如同南洋黑珍珠,微笑表情很像赫本的美女,何蕊恩记得她的名字正是叫做什么甜心、甜美、甜蜜……甜死男人不偿命之类,那名女医师甜得教男人个个心甘情愿让她扎针、剖肚、锯开头盖骨! “他自己就是医师!”何蕊恩打断电话那端的报告。那个男人热衰竭,不需要太多甜!他应该好好补充流失的盐分,大把的盐分,把自己像腌萝卜干一样腌起来的盐分!“不要浪费旅店资源,他在这儿投宿可没付半点费用,我父亲不是慈善家——” “你在跟谁讲话?”海英在角厅赶“人生的三个时期”,怎么也赶不完,偏又听见表妹激动的说话声,于是,丢下画笔,穿过两道金穗长帘拱门,走下三级台阶,来到视听间一探究竟。 何蕊恩见表哥出现,挂上电话,说:“没有。” “没有什么?你是以为我瞎了,没看见你刚挂掉电话吗?”海英走近她。 何蕊恩拿起遥控器关掉嵌在大壁炉造型电视柜里的大屏幕。“我连电视都关掉,不吵你制造仿冒品——” “何蕊恩!”海英低吼。 “我和爸爸约在楼下吃晚餐,你自己叫roomservice。”何蕊恩悠缓自贵妃躺椅站起,轻柔优雅地拉理裙摆,让每一朵扶桑花开出来,绕着栀子色丝料,衬映她光滑细致的膝盖。 显然他忙着将人生赶得焦头烂额之际,她连那双明星腿都铺过粉了。海英酸溜溜地想。他这个表妹外表完美得令人牙齿打颤,骨子里乖张、叛逆、任性至极,除了亲近的家人,谁也不知道她其实是恶魔多于天使!男人当她是女神,是啊,在他看来,维纳斯、黛安娜都不是好东西。 “我会叫一桌大餐记舅舅的帐。”海英语气有点怨忿。 何蕊恩拨顺斜拽一侧的波浪长发,浓密翘睫微垂,半掩美目。“别吃撑了,女人最讨厌男人在床上大着一颗愚蠢肚子——” “你这话最好在影迷面前说看看。”还圣洁天使咧!海英都快被她给搞疯了。“要和舅舅吃饭,快滚吧!别让他等了半天又落空。” “你比未央姊啰唆。”何蕊恩趿着高跟凉鞋,走出海英的视线,每一步都是那么袅袅生姿、婀娜动人。 猫妖精!海英暗啐。哪是要去吃饭,去让人看才对! 打开门的瞬间,对面的门也开了。 这顶楼奢华套房,每两间一个区域,共享金碧辉煌大门厅。罗马式墙镜面面晶亮,浮雕烛台光芒晕蒙如少女泪,喷溢玫瑰幽香。 又是玫瑰!这地方的旅店是不是约好今天全插上带刺玫瑰对付他!眸光稍一往墙镜流转,不意外看见对门房客——一位女客——一身配得起这旅店的华丽穿戴。 居之样先是瞧着踏出门的女性双腿,一双很美的腿,腿围除以腿长绝对是一个黄金比例数字,曲线性感诱人,宛若象牙雕磨的艺术品。居之样想起何蕊恩的手臂也跟象牙一样,细致纤巧,寸寸唯美……那个可恶的女人! “你在偷看我吗?”娇滴滴的语调隐含得意和取笑。 居之样凝顿神思。 “怎么样?”墙镜中那双穿着珍珠编结凉鞋的女人美足优美挪移,像跳舞,白皙脚背脚踩一线延伸到趾尖,轻点着图案考究的铺碍地面。“很美吧,这鞋是为葛莉丝·凯莉而制,不过,现在是我穿的——” 居之样直接垂闭双眼,不看墙镜里有怎样的一张女人脸。或许同等绝艳,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葛莉丝·凯莉没她那副女巫心肠!他头也不转,步伐往门里踏。 “你去哪里了?”何蕊恩微微提高嗓音,责问一般地说:“我和海英等不到你上接驳车——你倒是比大明星还大牌——” “比大明星还大牌?”居之样原本打算沉淀怒气,暂时不和她计较,这下再也管不住了。回过身,他一步跨至何蕊恩身前。 “比大明星还大牌?我吗?”灰蓝色双眸瞪着这个可恶的女人,他冷硬地说:“让我来告诉你,我去哪里,我去了Kaiser、in!”故意拆顿音节强调,好像他身上有把皇帝之剑,直凛凛,要捅进她身体里。 他想杀了她! 这个可恶的女人!他如此失魂落魄,她如此珠辉玉丽!她真有心情要去赴约——他知道——铁定和那个男明星罗煌开了神秘房间吃浪漫烛光餐! “你去了Kaiserin?!”何蕊恩对着他神情杂乱的俊脸,弯挑唇角,眸底尽是暗喜之色。“你说你去了Kaiserin?”情难自禁似的,脱口再问:“你真的去Kaiserin找我了?” “这也是整人节目的一部分?”居之样看着这女人过分完美的模样,咬牙沉语。“现在呢?结束了吗?我能得到什么慰问性质报酬?大明星Regen小姐——”长长尾音,是他最后的自制力。 “我——” 他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了。 居之样暴力地吻住何蕊恩的嘴,舌头直窜她口腔,裹缠她粉舌,咬她、吮她,他要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她不能呼吸!最好能让她哭泣!他要让她知道玩弄没规没矩无国界恶棍的下场! 他一手就能举抱她,她不该挑衅他!居之样踢开房门,以掳夺之姿将何蕊恩挟进房。 何蕊恩挣扎的闷叫,全成了柔腻呻吟。 【第三章】 夜雨的呢喃,吵醒了何蕊恩。这真是个奇特的晚上—— 她和居之样躺在同一张床,一张铺盛花瓣的大床,像罗马贵族奢侈的欢愉享受,他们面对面,身体盖的不是被子,是花瓣! 玫瑰花瓣,大量的玫瑰花瓣,比涨潮时的海水还要满、还要淹人的玫瑰花瓣! 哪来的这么多花瓣? 何蕊恩轻缓探举一只手臂,玫瑰花瓣纷落,些许黏缀她雪白的肌肤,香气幽幽隐隐流绕。梦一般的幻境! 视线瞅回男人睡颜——难道只是梦?何蕊恩碰碰男人的脸颊,小心地,将美颜挪近,吻他的嘴。 “蕊恩……”他半睁灰蓝双眸,又入睡。 何蕊恩舒了口气。不是梦。她真的和他像连体婴一样,肢体缠抱,躺在同一张床——玫瑰床,床畔桌灯的锋芒落进一只水晶酒杯中,再折散出来,光变得不是光,是一团绮雾,弥漫玫瑰气味与七彩色泽。 在这香艳绮雾之中,她感觉腿间有个东西胀大,将她充塞,填进她体内,她几乎要尖叫了。“啊……”飘出红唇的,却是娇媚呻吟。“居之样……” 居之样不认为自己是个性欲强烈的人,他没搞过性放纵,在没规没矩的无疆界学园化装舞会,他顶多浅尝薄酒,未曾不知节制地酖酗。 当然,他绝非什么柏拉图派、柳下惠,偶尔,他走过被学弟们贴挂海报图像的长廊、厅室,他会浑身发热像中暑,在低温的荆棘海夜晚作春梦——关于女人——关于那名叫“Regen”的女人的春梦。 梦中,他用玫瑰花瓣将她绝伦的胴体密藏,亦是私藏,他不愿这女人这模样,像海报画刊一样,让学弟们看尽、翻尽,所以,他只身潜入红色城堡那片肆虐堡内广场的野玫瑰花丛,在雪雾深夜,徒手摘下一朵一朵荆刺缭绕的野玫瑰,造一座遮蔽的花床,与她在玫瑰花瓣喷涌香气的世界,共享美好睡眠。 他几乎想再来一次!而她,抛下他,逃开,带着吸引人的悦耳笑声,逃开! 玫瑰花瓣漫天旋绕,像一管匪夷所思的美丽龙卷风,他追下床,追到大落地窗敞开的门边,痴望着女人在雨中跳舞。 她裸身,是初生的天使、女神。从天而降的雨水,冲去她窈娜娇胴上的玫瑰花瓣,她全身银白,美得诡艳,仿佛神秘的水生物,他真怕她会随雨游飞,回到那帆影摇曳的大海,他赶紧上前拥住她,就在这时,落雷巨响,响在头顶,他感觉她颠颤了一下——她是真的惧怕! 他将她抱得更紧,呵护地、心疼地在她耳畔说:“对不起——” 轰隆—— 雷电利刃割破梦的面具。 居之样清醒时,有个声音像蜜蜂,叮刺着他的耳膜。 “苦艾酒、杜松子酒……一份美妙的马丁尼,把橄榄改成玫瑰花瓣,怎么样?” 居之样头痛得要死。他作了一个很混乱的春梦,最后的影像停留在——大明星Regeri皱凝眉头,美眸盈水,怨瞪他的表情上! 莫非他在梦里没让她满足?该死!他这是欲求不满!醒来还在想春梦! “Scheie!”居之样骂了一声。这次,他决定用大学长威严,强硬命令学弟们把那女人的海报照片撕干净。“Sch——”又要骂。 “居之样,你这臭小子!”像蜜蜂嗡鸣的碎碎念嗓音,突变凶悍大黄蜂,炸开严厉责骂。 居之样仰坐起身,一阵玫瑰花瓣飘窜。他恍惚半秒,在花瓣如落雨中看见他的老师。 杜罄就站在四柱大床帐幔未掩的床尾,手里拿着空的鸡尾酒杯——仔细瞧,那酒杯并不算空的,斗状杯底有几片玫瑰花瓣存在。“玫瑰花瓣的滋味肯定比橄榄好,对吧?” 居之样呆瞪青鸟老大在满床玫瑰花瓣上低回,每拍鼓一次那对绿色翅膀,便引动小小的红色香氛风暴。 “嘎——”鸟儿啼叫,停降在他稍微露出花瓣外,像一座光秃小山的膝盖。 居之样一时说不上话。这真是满床玫瑰花瓣,香味刺鼻,不是梦。 “臭小子,你大概以为自己是Heliogabalus——” “罄爸,”居之样打断杜罄,发出干沉、要裂开似的嗓音。“我昨晚和一个女的躺在这床上。”好像欲火还在他喉咙闷燃。 “喔?!”杜罄挑眉。“一个女的……嗯——怎么样的女的,让你非得用玫瑰花瓣活埋她?” 居之样身躯震颤一下,膝头上的青鸟飞离,他烦躁地离开玫瑰床,一边走一边掉花瓣,直到落地窗边。 门外露台花园,是个雨后清新的气象。花都开了,不只玫瑰,月光扶桑攀出朝霞薄染的冠状墙垣,凌空迎风,簌簌摇颤。 昨夜的落瓣被雨水冲干净,或者,被二十四小时无休的旅店人员清理掉了,地上一色青翠鲜绿。 菱格篱笆里的紫色小花是天竺葵,缅栀树叶挂着雨珠,青鸟一飞上去停栖,就坠落两滴,像昨夜残留的雨泪。 原来在那儿! 居之样踏出门外,赤脚踩着湿润草地,一步一个脚印,等他站上露台正中央直径五公尺的几何铺碍地,那些萎倒的小草又苍茁挺立,不留任何足迹。 捡起砖地上破碎的花瓣。原来在这儿!没错,是在这儿!昨夜,那个叫Regen——不,是蕊恩!蕊恩在这个太阳图形的砖地上跳舞! “昨晚玩了什么花样?”杜罄点了根古巴雪茄,走出户外。 居之样回头。他的老师一口烟吐在他脸上。“咳——”呛了一口气,宿醉的头痛加重一倍,脑子却清醒了。 “没让热衰竭的身体好好休息……”师父——亦师亦父——的训诫也开始了。“才听你提过0边境而已,昨晚马上花招百出?” 懒沉沉的嗓音发自杜罄喉咙深处。“真不能小看你这位大学长——”又吐了口长烟,走往墙垣边,目光拉远。 加汀岛海_绕空、帆影摇曳、续车穿天的晨景,当地人应该看腻了,但对居之样这样的外地人,无一不稀奇。 “玩乐……”吸了口雪茄,停顿三秒,嗓音继续。“虽是好事,不过,居之样——” 杜罄眯细双眸,旋足移行,伸手,一掌按住宿醉纵欲的浑小子的头,说:“你搞太大了——要旅店人员送这么多玫瑰花瓣上来,是得买单的——你这个大学长,把这趟募款任务搞得荒腔走板,还急着当组织败家子,是吧?” 要对一个比自己高半颗头的浑小子说教,得施点劲道,教他反省。 居之样低垂被杜罄大掌压住的头,皱眉看着自己赤裸、不像话的身体。“抱歉,罄爸。”话语泄出他齿关。“这些花瓣的费用由我的出队金支付——” “那当然,讨好女人是要花钱的。”杜盘敲打一下浑小子头顶,收手,咬着雪莉,迈步。“别再叫roomservice。” 旅店人员很快就上来了,几乎是在杜罄离开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居之样肯定这组人员是杜罄事先叫的,他们还带来早餐,丰丰盛盛,布置在他的玫瑰床上,分明是要惩罚他。 居之样压根儿来不及穿上睡袍、浴袍之类的遮羞物,便让那些直闯而入的旅店人员将他看光。那面无赧色的女组长还打量地审视他的裸体,微笑对他说:“杜先生要您吃完早餐,到造船厂找海瑟先生试航赛艇。您真是战士呢……” 居之样敷衍笑了笑,进浴室,关在里头,刮胡子、冲澡、泡按摩池,确定外头人员全退离,他才围着毛巾,走出浮雕扶桑花南国风情的浴室双轨门。 玫瑰花瓣清除了,香氛仍旧饱胀在空气中。居之样移近床尾凳边,视线扫着好像没人睡过的床——这会儿,真找不到任何迹渍,床单、床畅、枕套、被套……所有寝具均更新。 早餐倒是没撤,无国界式的,墨西哥玉米饼包德国香肠、豆奶咖啡……可他没胃口,拿了矿泉水,旋往衣物间,找旅行药包,吞下解宿醉头痛的药锭,随手摆放水瓶,扯掉腰间大毛巾,换衣服。 帽架上,他的白色贝雷帽消失了!蕊恩昨晚穿的高跟鞋不知被谁摆在架上,珠光闪熠。他拿起它。“灰姑娘的礼物……”低喃。不,她哪是灰姑娘,她是最亮的星! 居之样把鞋放回架上,翻了翻堆栈的衣物,找帽子。没找到,衬衫也少了一件!他不记得是否请饭店人员送洗? 可能是他们觉得脏——他才是满脸满身煤灰吧——主动帮他拿去清理,怎么说这儿也是服务精神一流的高级旅店。 居之样随便套上标印组织青羽的白T恤和灰色牛仔裤,脚穿一双软革卷缝鞋,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从行李箱里拿出太阳眼镜和蛙镜——来这岛,他是有准备的。他的近视眼镜不知遗失到哪儿去,虽说度数不深,没了眼镜,还是不方便,物体线条难清晰、光芒会晕散,罩了纱似的,一切真如梦一场,连脑袋都浑沌,才会干出那种事…… “Regen——蕊恩——”喃喃自语,像个痴汉。他高大的身影,震颤一下,举起大掌拍击后脑,赶紧戴好让视线增加锐利度的物品,急步走出小得会使人胡思乱想的衣物间。 卧室同样不能待,久久难淡的玫瑰味儿,是毒,对身体有不良影响!站在床畔桌前戴手表,仅仅十五秒不到,居之样已觉胸口闷燠,直想脱衣服。他的眼睛盯着床上早餐,其中一球水牛奶酪,脂白圆滚,缀着一颗覆盆子,像极蕊恩的乳房。居之样喉结蠕动,有了食欲,但他未吃,匆匆离开卧室。 去飙帆船!必须到广阔的海洋,否则他会疯掉!不能再喝苦艾酒、杜松子酒、伏特加乱调玫瑰花瓣,否则他会浑身着火! 何蕊恩发了高烧,海英凌晨被她吵醒,直到雨停、东方海天交接处一线橙橘喷薄,他都未再躺回铺着蓝丝绒的水床上。睡眠不足使他脾气暴躁,他责备表妹不该没头没脑地淋雨、不该爽她父亲的晚餐邀约。 “你昨晚到底跑哪儿去?” 雨后的扶桑花像动物发情般地狂绽,火红地窜挤未掩实的窗门细缝。海英用力拔下一朵花,他喜欢月光扶桑,讨厌这种大红佛扶桑。他捏着红花,不停地走来走去。 “你妈跟你爸吵了一架,在这旅店高级的法国餐厅吵了一架,什么狗屎脏话都出口,要是现场真有狗屎,他们一定拿起来互扔——” “你说第十三次了。”何蕊恩掀眸,打断海英。“我也再一次告诉你,他们不会像你说的那样。”靠卧在起居间落地窗前金色躺椅里的娇躯动了动,她抬起纤手拿开额上的冰袋,放往一旁桃花心木兽脚桌,再将桌面小圆瓷盘里的药丸配温水服下。 “我要说三十次、三百次!”海英站在椅背后,盯着何蕊恩头顶,低低威吓。“你这个破坏父母和谐感情、使他们优雅气质尽失的坏女孩,该受到良心的谴责。” “你高兴就好。”她的确是个坏女孩,和男人厮混到快天亮,才带着一身伤病入门。何蕊恩懒懒地摆好水杯,轻声叹息。那个可恶的俊美浑蛋,弄得她一下欢欣,一下难过,像个精神病…… 海英见表妹乖乖吞了药,怒意减退些,绕到她面前,宣布道:“舅妈晚点儿会亲自过来为你看诊——” 何蕊恩定神。“你告诉杜院长我发烧?”这下反应大了。 “杜院长你个头!”海英甩手丢花。“她是你妈!你这个不肖女!”操起冰袋,直压何蕊恩额头。“躺下。”他命令。 “这句话去对你的女人说。”何蕊恩推抵表哥堵人似的胸膛,双脚落地,站起,转身往卧室走。 海英以为表妹认分了,要回卧室躺着休息,没再像个老妈子跟在她背后叨叨絮絮,拿着冰袋往自己头上覆,他没发烧,但他需要冷静、安静、宁静地享受雨后清爽的晨间时光。 他坐入躺椅,呼了口气,长腿踢开虚掩的落地窗门,望着露台上美好日色中的花形鸟影。 真奇怪!那只青鸟打哪儿来的?这里是顶楼,双翅展开超过三米长的海鸟都没飞这么高,那只翅膀不够大的小小鸟儿竟如此悠闲自在!海英好奇极了,挺身离开躺椅,走出门外,趋近花丛,观察停在冠状墙垣上理羽的青鸟。鸟儿很灵性,瞅了他一眼,伸长喉部。 “我好像见过你——”只是睡眠不足,令他脑子运作不良,一时想不起来。海英探出手指,说:“嘿,小家伙,让我仔细瞧瞧,过来——” 青鸟展翅,像一颗绿流星,瞬间飞得不见踪影。海英呆在原地,怀疑自己眼睛有问题,忍不住对空大吼:“过来!过来!你给我过来!” “这话也去对你的女人说。”何蕊恩踏出房门,听见表哥鬼叫,她不高兴地开口驳道:“你是不是太久没有女人,欲求不满? 假如是,不要每天沉溺在制造仿冒品的假快感里,赶快去找个真女人。” “你在说什么鸟话?”海英转过头,皱眉。“你这一身打扮要上哪儿?”脚跟挪转,他回室内。 何蕊恩换了晨衣,穿着和造船厂人员工作服很像的吊带裤,戴了顶编织帽,手挎着大包包,似要去郊游野餐。 海英说:“你高烧没退,还不躺回床上,等你妈——” “只是排卵日,体温高了点。”何蕊恩打断海英,迳自走出起居间。 海英翻白眼,受够了表妹瞎诌胡扯。“回房里躺好!”连跨几步,大掌抓住她细瘦臂膀。“你给我乖乖躺回床上。”什么排卵日,体温高了点?这种鬼话都扯得出口!他凌晨帮她量的体温,高得可以煮熟蛋了! “你是变态吗?”何蕊恩甩晃着手,甩不掉表哥的箝制,愤怒嚷叫:“老是要我躺下、躺下!我是你表妹,我爸跟你妈是亲姊弟!你想搞乱伦是不是?” “随便你怎么想。”海英不再轻易被脑袋烧坏的表妹激怒。“夏娃是亚当的肋骨做成,他们有血缘关系,人类本来就是从乱伦开始。” 伶牙俐齿的何蕊恩顿时讲不出话,睁大美眸,瞪住海英。 “眼睛不要瞠得像牛铃。”海英得意扬唇。 “疯子!”竖白旗似的字词由何蕊恩唇里冒出。 “明白就好。”海英将她拉往卧房方向。“别想再搞鬼,否则我就——” “我只是要出去走一走,我好久没回加汀岛了,不能到处看看吗?”何蕊恩嗓音哽咽,哭了出来。 硬的不行,来软的!她在演戏!海英了解表妹的明星天赋。“等舅妈来看过你再说,她应该很希望跟自己久未见面的女儿一起游逛加汀岛。”他毫不让步。 何蕊恩还想说什么,门铃乍响。 “你妈来了。”海英胜利地咧开一口白牙,放掉何蕊恩的手臂,出去应门。 “表哥——”何蕊恩哭丧一张美颜,追在海英背后。 “发生什么事?”罗煌有些意外看见何蕊恩美眸挂泪、满脸紧张。“怎么了吗?”他问手握门把的海英。 海英一讶。“怎么是你?”他以为是表妹的克星,没想到是救星。 罗煌和善淡笑。“我昨天到的,现在才来拜访你,真抱歉。”递出一个礼盒给海英,视线移回何蕊恩美颜上,他伸手将她从海英阻挡的身躯后拉出来。“去喝个早点茶,怎么样?”他问。 海英看了看手上的礼物,抬眼对住罗煌沉定的目光,说:“她发高烧——” “我会注意。”罗煌语气平静,手揽住何蕊恩的腰。 “大街小巷都有记者在埋伏——”海英又道。 “再怎么样,他们也不敢靠近。”罗煌微笑。 那当然。罗煌这个武打男星的功夫可不是花拳绣腿,他出身武门世家,父亲、叔叔是武术大师,他在电影戏剧里向来是打真的,那些记者影迷给了他一个“武神”外号。 “去吧、去吧。”海英挥了挥手,只交代:“晚餐时间一定要回来,她爸妈等着她吃团圆饭。” “我明白。”罗煌不疾不徐的中低音嗓调,和他沉稳内敛的性格很像,教人无条件信任他的保证。 海英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关门送客。 罗煌牵着何蕊恩,往电梯间走。 他说:“你和海英吵架?”一手掏出方帕给她。 何蕊恩摇了摇头,接过方帕,擦脸擤鼻。“对不起,弄脏了。” 罗煌取回方帕,收进裤袋。“我们之间需要这样常常说‘对不起’吗?” 何蕊恩缄默着,垂下两排浓密睫毛,美眸凝着两人移动的鞋尖。 媒体报了很多他们的关系,捕风捉影,说他们的亲密程度,但最多只是这样——两人互握着手,并行,去喝个茶、聊个天,他当她的情绪垃圾桶,让她把眼泪鼻涕擦擤在他的男性方帕上。 他们之间没有亲密到不必说“对不起”。何蕊恩很清楚,自己对不起罗煌太多。 “听说你昨天工作时昏倒了?”罗煌按了电梯键,和她一起坐在候等小厅的月牙形沙发,等着那两扇深镌帆船与扶桑花纹饰的门滑开。 沙发前方的船形小桌各色扶桑编插一个花球,缤纷朝气。罗煌碰了一下那凝露的花蕊,说:“发烧跟昨天昏倒有关吗?” 何蕊恩没回答,而是问:“你不是和未央姊在阿根廷?” “该拍的拍完了,现在是我的假期。”罗煌捻揉沾了花粉的指腹,拉着何蕊恩站起。 电梯门恰好双敞。他牵着她,绕过船形小桌,走进去。 “请等等。”关门之际,男人的嗓音钻了进来。 罗煌惊觉一个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高大的身影正要挤进缩小空隙中,赶紧放开触摸关门键的手指,改碰开门键。 “谢——”谢意吞回肚里,居之样进入电梯,立刻感觉自己是陷入一个窘境。 这个长宽高二点八公尺的空间,容纳两个男人竟有种一触即发的对峙感。 居之样胳膊先是碰着罗煌的胸口,眼睛才看向他身旁的女人。 他的视线一对过来,何蕊恩褪去原本微讶的表情,淡漠地别开脸庞,当他是透明人似的。 居之样倒是瞧得很清楚,她的眼睛湿湿红红,睫毛上泪珠折闪电梯里、像小猫绒毛的幽光,流露令人心折的娇弱。 “你——” “先生要去游泳吗?” 居之样想问何蕊恩受了什么委屈的嗓音被罗煌给打断,视线也被罗煌给阻绝。 两个男人目光对上。 罗煌浅浅颔首,说:“几楼?”这嗓音、与屏幕上相较,现场听来,更具力量沉潜的威焊。 居之样凝眄着罗煌——Regen的永远绯闻男主角,个头和他一样魁伟,皮肤古铜,是他们这种寒带地区男人很难晒出来的颜色……不过,又如何,这个众多女影迷票选性幻想对像第一名、最具男性魅力的肌肉棒子,让Regen到昨晚为止还是处女! 一股雄性的优越上升,居之样肩头略微擦撞罗煌,挺着腰杆,往里面移,站到男人和女人背后。“很抱歉。”他说了句。 罗煌点头,不在意他的碰撞,斜侧脸庞,用眼尾余光扫睇他。“十三楼、八楼,还是二楼?”报出有游泳池的楼层。 “总统套房每间都有专用游泳池。”何蕊恩冷冰冰地迸出一句。 两个男人静了几秒。罗煌直接按一楼。“先生不是要去游泳吗?” 居之样皱拢眉头。“不是。”语气明显不善,视线瞅向男女牵在一块、像结一样分不开的手上。 她不理他,一夜之后,当他是路人!很好!正好他也能做到!露水姻缘对他们无国界男人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挪掉定在男女牵合的手上的视线,居之样却无法阻止双眼去巡望何蕊恩的背影。他连她的细微处都看得一清二楚,线条那么清澈而楚楚动人,即便是宽松的吊带裤,仍难掩她绮丽苗条的身段。 那披背的长发,每一根柔飘香气,居之样悄然伸手,自那之中,拈出一片玫瑰花瓣。昨夜的迷幻激情,重新萦回他脑海。 “蕊恩……”他忽而逸出喘息般的嗓音,像个色情狂。 可恶!她希望他赶快消失在这个小空间,何必搭电梯到十三楼、八楼、二楼……他想游泳,在套房里就能游! “你有什么事吗?”何蕊恩回头对着男人。 居之样神思聚凝,看着她异常红润的脸庞,说:“你头发上沾了玫瑰花瓣。”举起手,给她看夹在指间的花瓣。 何蕊恩颦蹙额心,觉得自己吃下的退烧药没有效用,身体闷闷胀热,吐息灼烫咽喉。她脑袋不清楚了,才跟他说话! 她冷然高雅地,探出纤指,取下他指间的玫瑰花瓣,道:“谢谢——” “不客气。”居之样明快地抓住她要转回身的千分之一秒,抛出话。“我要上造船厂试航赛艇,听说今年加汀岛帆船祭的代言人是Regen小姐——” “那活动两天后才开始。”何蕊恩不想和他多言,正欲扭头转身。 他不放过她似地又说:“到时希望Regen能在我的赛艇上签个名——” “想必先生是Regeri的影迷?”罗煌旋足,面对居之样,重新握紧何蕊恩脱离他掌心的小手。 “Regen小姐——” “他不是!” 居之样一出声,何蕊恩也开口。 罗煌挑眉。“你认识他——” “不认识。”何蕊恩用力回握罗煌的手。 居之样瞥了抢答的何蕊恩一眼,把没说的说完整。“Regeri小姐是所有男人心目中的女神。” 何蕊恩愣住,美眸一眨不眨,盯着这个——说谎!说谎的男人!他昨晚叫她“宝贝”,又对她说“对不起”,好像跟她上床是什么会遭雷劈的天大错事!她怎么会是他的女神? “所以,罗煌先生”男人的嗓音继续,继续表情认真地说:“你是我的敌人。” 罗煌一贯镇定的神情。“是吗?我想,我应该是所有男人的敌人,不过你是第一个当我面这样说的人。阁下尊姓大名?”既是敌人,又敢宣战,就得报上名号背景。 “无国界组织,居之样。”居之样潇洒回应。 罗煌记下了。“居先生,两天后,我们海上见。”电梯门开了。他牵着何蕊恩走出去。 清晨的一楼大厅没什么人,雨后的平和气氛,像海风吹过缅栀树林,一种盐味杂糅淡香,奇异绝妙地沁散开来。 他们走了三、五步,电梯门快关合,居之样才踏上采光井投影、斑驳闪灿的大理石贴砖地板。 听见他的脚步移动,罗煌转头,说:“居先生,到时别忘了戴蛙镜。” 闻言,何蕊恩霍地笑出声来,回眸瞅居之样一眼。 居之样被那眼神、那笑声——那回眸一笑百媚生——定在原地,看着她和男人牵手走远,他的双脚又动了,大步、大步,快速地行过采光回廊、迎宾大厅,在旋转门映着Segeln草写字样的大片玻璃中,瞧见自己的倒影。 “Schwein!”咬牙低骂一声,他摘下戴在脸上的可笑蛙镜。男人女人牵手的身形模糊了,完美地,模糊了—— 正是他想要!居之样将蛙镜掷地,摔坏了。他不需要看得太清楚! 天气大好。罗煌说,雨这种物质真神奇,下的时候,教人心情和天一样阴霾郁塞,停的时候,仿佛一切被涤净,阳光特别清亮透澈,花朵特别光艳鲜澄,树叶尖端滴垂钻石晶泽。 加汀岛的石阶巷弄,此时,宁静得适合小猫打盹。她和罗煌走了好几条窄街,头上一线饱含水气的蓝靛,阳光尚未直射,很凉爽。她烧退了,感觉肚子有点饿。 “情侣巷有一家庭园餐厅,去那儿好吗?”何蕊恩对罗煌说。 罗煌沉吟。“情侣巷?我以前没和你去过那儿——” “嗯。”何蕊恩低敛美眸。“只是个街道名称,很普通的街道名称。”她牵着他,带起路来。 他说:“那就没新闻好写。” 罗煌和Regen幽会情侣巷,确实不具新闻性的惊爆点。“他们已经把故事编到我怀了你的孩子……”何蕊恩喃语。 “是吗——”罗煌悠然应声。两人弯出墙砌巨石船锚的巷口,沿着码头人行步道走,他回头多看一眼那红色斑岩船锚。“有没有?”突然说。 “什么?”就在进情侣巷的前一秒,何蕊恩停下脚步,疑问地扬眸望着罗煌。 罗煌探手贴覆她的额头。“孩子——” “嗯?”何蕊恩美颜迷惑。 “没有吗?”手掌离开她温度正常的额头,罗煌拉好她的帽缘。“我看过今日早报——”他嗓调缓缓沉沉,俊悍正直的脸容表情,像在说一件严肃的人生大事。“要是有了,可别再淋雨,母体受寒对胎儿会有不良影响。” 何蕊恩瞳眸一亮,总算听懂他说什么有没有。她摇着头。“没有、当然没有!”娇甜嗓音强烈地冲口而出,她霎时颦凝秀眉,想起居之样说自己不是一个把责任挂在嘴上的男人…… “罗煌,”她恢复平静的语气,抱怨似地说:“你又没碰过我,怎么会有孩子?” “你要我碰你?”罗煌深深一笑,握住她纤细的柔荑,走入情侣巷。 情侣巷是加汀岛最狭窄的一条石阶巷弄,男女必须挨紧彼此、姿影亲昵地通行。他们走来感觉不到特殊,如同他们今早走过的每一条街道一样普通;两侧蔷薇蔓爬的花_岩高墙,也没带给他们非得揽腰搂肩的浪漫压迫。 “这里其实住了很多情侣……”何蕊恩指画高墙里、蔷薇环绕的一扇扇门扉。“我爸和我妈也曾经在这儿同居。爸爸说他跟妈妈谈恋爱时,连走路都想紧紧黏在一起……”她笑了笑,摸摸绿叶中的蔷薇,手指没被硬刺扎伤。 “很没情调吧——”罗煌摘下她摸的那朵花,递至她面前。 何蕊恩静静盯着他的手。他也没被扎伤。父亲说走情侣巷,非常容易遭蔷薇扎伤,那种痛,带有花的甜味,可以说是毒,很危险呢。 “我昨晚和那个男人上床,”何蕊恩接过罗煌手上安全的蔷薇,语气恬淡地传出。“他说他不是一个把责任挂在嘴上的男人。” 罗煌没吭声。他们继续拾级而上,经过门牌二十二号那户。 她嗓音轻盈地说:“这是我们加汀岛最伟大帆船运动家的故居——” “我知道。我听过他的事迹。”罗煌目光邈远,穿透这小路子的顶端巷口,他停下了脚步。“蕊恩,那家伙说要上造船厂。” 声调沉慢。“我现在陪你去帮他的赛艇签个名吧——” 野玫瑰栩栩如生,长在展扬的帆上,真是可恶嚣张的一艘船啊! “令人惊艳吧!”名叫海瑟的造船厂主管,带着居之样走过干坞岸上的大草坪,停伫于被吊船杆架高、最显眼的一艘帆船阴影底下。“因为是赛艇,舵叶就不做保护物。”海瑟指着他们头顶的船底。“要不要在这里也画个野玫瑰——” “不是说主帆素面,前帆画无国界青羽吗?”居之样沉声开口打断海瑟的想法。他按杜罄指示,到造船厂找这位体格壮实像座岩山、胡子造型令人想起JerryGarcia的中年人,验收无国界赛艇。现在怎么看,都不觉得这艘花枝招展的帆船会是无国界赛艇。 居之样踏出船身遮荫外,半眯眼眸,审视其它船只。 就在野玫瑰盛绽的船尾,一位头戴大草帽的彩绘师坐在五米梯椅上,听着手提音响里的〈RainDogs〉,悠哉自得地,画着另一艘船的侧舷。图形是绿色飘叶——也许是羽毛——那才是无国界的船吧…… 居之样走过去。 “那是流浪者号——”海瑟扳住居之样一边肩。居之样止步回首。海瑟说:“我儿子的赛艇。放心吧,我们没给他什么特殊装置。加汀岛的帆船比赛从来公正公平。” 居之样斜侧身躯,朝那船昂抬俊颜。“令公子的赛艇为何画无国界青羽?” 海瑟粗犷脸庞上的浓眉挑了一下。“那是随风飘飞的叶子,你眼睛不好喔……”拍拍年轻人厚实的臂膀,转折语气,他说:“等会儿,起重机把你们的船放到干坞,放水开闸门后,你可以出去试航——” “那真是无国界赛艇?”居之样仍存质疑。 “当然!”海瑟眉飞色舞地道:“杜罄说你们无国界有座城堡开满野玫瑰,美不胜收,应该把那寒地花姿彰显在南国海上,让大家瞧瞧初花凛凛——” “初花凛凛?!”居之样皱眉。什么鬼东西? “你们无国界的赛艇名称。”海瑟笑着解释。“我想的野玫瑰号被否决,还是杜罄有学问。初花凛凛——多响亮的名字啊!小兄弟,你怎么忘了带摄影器材来纪录野玫瑰一步一步花开茂盛的过程——” 居之样闭了闭眼。“您真是不遑多让……”低叹地说一句。在他看来,这位海瑟先生是跟罄爸不分轩轾的厉害诗人! 海瑟一手搭住居之样的肩。“两天后,就看你表现,一定要在海上缤纷绽放啊!” 缤纷绽放?说得好像他是一朵花…… 居之样暗叹口气,俊美脸庞很无奈。“您不用替令公子加油打气吗?”平声平调。反正,这一切,是身为大学长的考验。 “那小子插花的料,没看头。”海瑟摇了摇头,完全不给自己儿子留颜面。“做什么都是半调子,成不了大器。”这个父亲真绝! “他是你从战地捡回来的孤儿吗?”居之样淡扯一下唇。好吧,他幸福多了,至少罄爸将他视如己出,看重他,订制一艘野玫瑰赛艇给他航驶,还命名——初花凛凛,要教他像大明星一样抢眼! “居之样——无国界组织的居之样。”这么快就有人呼喊他的名号! 居之样自嘲低笑,循着叫唤转身。一个黑影闪过。居之样反射地抬起手,仍是来不及抵挡强劲的硬拳挥中他俊美脸庞。 “哇喔——”海瑟那中年男子历尽风霜般的浑厚嗓音,怎么叫,也听不出是惊讶。“武神罗煌莅临,果然很有架势。”年轻人出手很快,使他也无法实时扶住被击倒的另一个年轻人。 居之样躺倒,嘴鼻淌血。罗煌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头颅边,乜斜眼,睇睨他。 居之样勉力地睁眸。这拳——可不是前天慈善酒会醉客挥的那种——扎扎实实,把他往死里打。“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 “Regen要用你的血签名。”罗煌声音冷沉沉,没情绪地打断他。“你的赛艇是哪一艘?” 头上罩了一片船形乌云,逆光擦过男人半边轮廓,空气湿润且带咸味。 居之样困难地皱眉,整个脸部在抽痛,视线模糊到不行。 “不可以死掉喔——”甜润的女性嗓音,和着一阵脚步缓行于草地的细响幽微传来。 仿佛在电影院里,处处皆暗,她独亮。那女人轻而易举地占满他灰蓝的眼帘,表演似地拿了枝画笔,姿态姗姗地蹲下,搔弄他的脸。“不可以死掉喔——”她再一次发出娇脆声调,让他觉得又痛又痒。 “哪一艘?”男人在问——逼问。 居之样眉头锁得不能再紧,翻侧身子,撑爬起来。男人拉走与他太过靠近的女人。 “你们现在是演哪出?”海瑟走过来,语气像个导演,对居之样说:“你倒下的姿势很专业。”大掌往他背部一拍。 居之样猛然发出一个怪声,像打喷嚏又像咳嗽,带出一口血沫吐在绿草地上,像开了朵大红花。 太阳旋过阴影之上,投下光芒。〈RainDogs〉播唱完毕,GratefulDead的歌曲开始荡漾在幽邈海浪声中。 “这可绝了!”海瑟看着草地上被日照染镀得闪灿灿的一滩红,大掌持续在居之样肩背拍着。“年轻人身体很健康……瞧, 跟红宝石一样透亮——”这位老爹不知在朗诵哪首诗。 居之样抬起脸庞,瞥见女人忧虑——应该是吧——的神情。 “年轻人,好样的!”海瑟先生声如洪钟。“你两天后也要像这样在海上灿烂绽放呀!”这位老爹…… 居之样回望海瑟,头昏眼花——若非JerryGarcia复活,就是他已经挂掉了…… 【第四章】 不可以死掉喔…… 是舍不得他死掉,还是巴不得他死掉? 居之样晕晕沉沉,无法分辨女人语气中的情感。她嗓音不断,叫他不要死掉,听到最后,好像叫他赶快死掉。 他并不畏惧死亡。像他这种经常身处战乱贫病地的人,随时都会死掉,他早看开。罗煌那一拳要把他击毙,还不及一颗小小流弹威力。真遗憾,他还上不了天堂,将再次睁眸。 “醒了?”一张甜美脸庞悬在他上方。“你的鼻骨很硬挺,两次都没被打断。恭喜你。”田安蜜医师是一位有幽默感的女人。 她同时是操航雷射小艇的高手。当她的女校同学开始违反校规,逃课和邻校男学生坐在冰淇淋店时,她选择加入船艇俱乐部,驾着赛艇出航,在海上打败每个觉得她甜美漂亮、对她吹口哨、想请她吃冰淇淋的男孩。 田安蜜今年一样会参加帆船祭的雷射小艇赛。早晨,她趁着上班前,绕来造船厂,探问赛艇保养维修的情形,遇到小小突发状况——海瑟大叔扛着满脸是血、意识不清的无国界居医师,一面叫她这个医师协助,就这样,她跟进了船匠休息室。 居之样像一袋笨重的米麦,被放在大窗边的帆布吊床中。田安蜜拿了一面镜子,挡在眼前,让居之样一眼对上自己挨揍后的模样。 “居医师——”她甜甜的嗓调,像浸润了糖蜜,从镜子后传出。“你要自我诊断是吧?请——”把镜子更往他移。昨天和前天,她的好心被他以“自我诊断”拒绝,使她这个负责住客人身健康的Segeln驻医无用武之地。 “我只做了急速消肿的处理,免得你俊美的脸庞肿成猪头,那一点也不适合你,居医师——” 居之样皱眉,镜子里男人的脸部肌肉也抽扭,很难看。 “看起来不像试航时发生的换舷意外——”田安蜜的眼睛露在镜子上方边缘。 “我被罗煌揍的。”居之样发出吞了刀片似的粗哑声音。 “喔?!”田安蜜扬挑清秀的双眉。“居医师不像是会调戏女人的样子——”曾经有一则武神罗煌在拍片现场怒打男演员的报导,听说真正的原因是那名男演员利用戏剧之便对Regeri小姐不礼貌…… “你想,这事可以卖给八卦媒体吗?”居之样略带报复意味地说。“武神罗煌无故痛殴慈善组织善良医师……” 田安蜜双眸眨两下,目光慧黠流转。“我可以开一张很严重的诊断证明给你。”她在加汀岛可是信誉名声良好的医师呢! “拜托你了。”居之样闭眼,长指揉捏鼻梁。 田安蜜收起镜子,俯对他合眸的脸。“哪里还会痛吗?我不给你消炎止痛药喔——如果要举行记者会,惨一点比较好。”可惜她太早做急速消肿……她笑了笑。 “甜蜜甜心医师——”一个嗓音介入,嘴里说着甜,语气倒是微酸。“你救活了那个男人吗?”何蕊恩美眸紧盯女人倾俯脸庞对着吊床里男人的景象。 犹如经典海报!她也拍过一张类似的,那是一部文艺爱情片的宣传海报,男人坐在庭园木椅,她站在椅背后,一身雪纺纱长洋装,发丝飞扬,柔荑捧覆男人两颊,低俯美颜,欲落吻。阳光白云,绝艳如染,蝴蝶、蜜蜂和青鸟,在窗台小花圃共舞。 “甜蜜甜心医师,你今天不用上班吗?”何蕊恩用力关门——关闭脑海里的幻思之门——那声响不顿,利刃刀光般的锋利。 像海报的男女总算被割开一道裂痕,男的合贴光影交错的玻璃窗扉,女的飘离帆布吊床边。 行过中央撞球台,田安蜜惊喜地瞅着何蕊恩。“真的是你啊!Regen小姐!可否请你在我的医疗皮箱上签个名?”宛如热情影迷,她抱着包包,真诚微笑地迎上前,取出笔给何蕊恩签名。 何蕊恩习惯自然地接过笔,签了名给她。 田安蜜开心道谢,提着包包,往门口移。“我得去上班了,拜拜——”消失得极快。 女人本就不适宜出现在船匠休息室。这间阳刚房室,隐约有股啤酒夹杂汗水的气味,撞球台是废船改的,不够精致,很难让人联想性感美女半趴在上头的撩人姿态——理应如此,但那女人很有办法什么都不做,便将人撩拨得满脑遐想。 红色城堡男寝休闲厅那帧贴在撞球台中的海报——女人摆了个猫样姿势,活灵灵,好像她真的是只神秘诱人的猫伏在上头。 学弟们从此不在那台子打球,只有他照打,每次经过就敲两杆,独自欣赏白的、黑的、红的、绿的、蓝的、黄的、棕的、粉红的彩球,滚过她绝伦起伏的身体曲线。 那海报一直没撕掉!居之样眉头皱了皱。她到底要不要离开撞球台? 何蕊恩每走两步,停一段时间——五秒或十秒——手摸着铺台的绿呢,意兴阑珊地玩弄台面彩球。 居之样干脆闭上眼,把脸转向窗户,不去看何蕊恩。 “甜心甜蜜医师怎么救活你的?”没一会儿,何蕊恩来到吊床边,盯瞅着他。 居之样张开眼睛,回正脸庞,对住她微俯的美颜。 “甜心甜蜜医师用王子吻醒公主的方法救活你吗?”她说。 “田安蜜医师。”居之样一字一字说清楚女人的姓名,纠正她。“不是甜心甜蜜。” 何蕊恩凝视他的眼睛,安静半晌,轻轻摊了摊柔荑,耸肩。“她是个很甜的女人——” “我品尝过会告诉你滋味。”居之样回了一句。 何蕊恩眸光忽闪,表情沉定,像幅画,挂在他上头一幅美得不真实的画。 居之样伸手欲碰触。 她动了,说:“我已经在你的赛艇上签好名了。不要再用这个借口同我说话!不要和我搭同一台电梯!不要跟在我后面!” 她恨他!这个可恶的男人这么快就想尝甜的!浑蛋、无耻、不要脸、不像样! 何蕊恩头一扭,怒步往门口走。 “蕊恩——”居之样对着她的背影,叫出她的名字。 何蕊恩顿了一下,继续走离他。 他道:“你为什么生气?你找罗煌揍我,我才该生气——” “他没把你打死,所以我生气!”何蕊恩回过脸庞瞪着他。 她这一转头,牵动他唇畔一抹得意自信的笑。那斜扯嘴角的笑容,让她自觉上了当,正想撇头。 他就说:“蕊恩,你昨夜为什么逃?我表现不好?还是太好,吓到你?今天早上为什么哭?太想念我——” “你闭嘴!”何蕊恩这下旋正整个身子面对他,几乎是张牙舞爪。“我不想跟你这种人讲话,你闭嘴!” “我是哪种人?”居之样偏不闭嘴,脑中想起他倒下时她忧虑的神情,他现在确信那是忧虑没错。他长腿移出吊床外,落地站直,边步靠近她。“我是哪种人——让大明星Regen在床上得到美好性满足的人……” 何蕊恩圆瞪美眸。罗煌把他的脑子打坏掉了! 他发条松了似的,口无遮拦往下说:“昨夜舒服吗?前面、后面、侧面,哪个感觉比较好?我还有很多招式没用上——”猝地将她压在门板上,灰蓝双眼对住她目光愣直的美眸,他瞬间吻住她的嘴。 她挣扎,换来他更牢紧的擒抱,舌头狂肆地奔进她唇里,她咬他,他不怕、不退,缠着她,让她尝尝血的滋味。 “你要用我的血签名,就用吧——”男性气息在她唇舌间流卷。“最好签在我这里……”他拉着她的手覆在他胸膛。 她感到他强大的心跳,挣扎力气仿佛被抽离,使她瘫软在他怀里。 “你不跟我讲话,我们就别讲话。”他说,立即又封住她的唇,不给她半刻喘息机会,加深吻。 以后都别讲话。他乐意配合! 那个吻,深得像烈酒,流过她的咽喉,淌进她的心肺,教她醉了好久,简直是酒精中毒,差点没了命! 何蕊恩全身轻飘飘,有点心悸,脑袋昏顿,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船匠休息室,躺回Segeln顶级套房的法兰西宫廷四柱大床。 这张床好大!她怎么会有这种错觉——觉得没有一个男人躺在身边——床铺空旷得可怕? 她听见自己心跳过快,柔荑抓着胸口,蜷起身子,缩进被里。她会不会这样死掉?脑海里拼拾枝微末节的片段记忆——的确喝太多酒了,餐前酒、佐餐酒,饭后还喝grappa配咖啡,难怪她现在心悸、呼吸急促得像做爱激情时喘不过来,再这样下去,搞不好真的会没命! 何蕊恩拉低被子,露出侧枕的脸庞,美眸望穿淡紫薄丝床帷外的曦阳窗影,深深吸气吐息,一会儿,她掀被下床,皎丽长腿勾落一条深紫帘幔,像雨瀑倾落,盖住她头脸,她仰颈,瞅盼一下床架,觉得床顶高得似怪物,没有帆布吊床温馨…… 那个男人……真如他自己讲的,招式很多,吊床也难不倒他这个不像样的男人! “可恶……”到现在,她稍一忆及昨日船匠休息室的事,身心都还在发抖,可耻而兴奋地发抖,嗓音娇虚像呻吟。“浑蛋……” 她心烦意乱极了,扯掉缠人的帘幔,拿起床畔桌上的矿泉水和杯子,一面倒一面走向落地窗,推门踏出露台,把水喝个精光,冲淡体内癫醉的毒。 “何蕊恩——”不睡觉赶画的海英连门都不敲,大刺刺直闯表妹卧房。“我今天试航流浪者号,你一起来!表哥带你游逛加汀岛海域,或者你要到祭家海岛菜园湾品尝新酒?”他今天心情很好,像加汀岛的绝色清晨。这一切除了“人生的三个时期”顺遂完满,还得归因表妹昨晚表现良好。 就说嘛,她可以是个好女孩,准时回来,端端庄庄陪父母吃团圆饭;舅妈追问情事,她也不再耍叛逆、唱反调。她昨晚很乖,没找殖让他多烦心,他决定亲自奖动她。 “我看我们在祭家海岛用个餐,你那天去拍照,搞到中暑,没机会游览,今天好好把握——” “我不想去。”何蕊恩转身,看着显然打理完毕、一副准备出航的表哥。 海英穿着polo衫、百慕达裤和帆船鞋,走到她身前,她顺手把空瓶子和水杯交给他,习惯地当他是奴才。 “我昨天喝够多酒了,不想再去品尝什么新酒。”她说:“你给我一颗解酒镇痛锭、一颗安眠药,我要沉稳睡一觉,好应付明天开幕的帆船祭典活动。” 海英一愣,看了看下意识接过手的杯瓶。难得他想当当疼表妹的好表哥,这妮子急着浇他冷水。“好吧,”语气轻松。“随你。药在我房间的急救箱里,你自己去拿,吃完乖乖睡,不要骗我,又偷偷跑出去做别的事——” “我才不会。”她怏怏打断表哥的猜疑,旋足靠向冠状墙垣,摘了花坛里的金球扶桑,拣卸花瓣,美眸远眺旭日海面。 典型的加汀岛良辰美景,云朵透着朝气的橘红,天空翠蓝得宛若海洋倒挂,夜海深泽退褪得差不多了,潋滟波涛铺叠新蓝,浅浅淡淡,浪头白沫镶滚,弧扇一般的展漫,涌上沙滩。 “今天是陆风出航的理想日子。”海英也移近墙垣边,感受风向,嗔着风里的海味。“你不去,我自己走喽——” “祝你顺风。”何蕊恩遥望海上的帆影,企图找出一艘自己签了名的船。 “那么,”海英开口,边说边移步离开。“我也祝你好梦——” “我就是不要梦,才要吃安眠药。”何蕊恩不领表哥这个好意。 “好眠行吧。”海英拔高嗓子,改个说法,拉合双折门。 时间滑过一、两分钟,何蕊恩回首,卧房里没了表哥身影,她再转头,海上找不出初花凛凛。 今天的花也醉了,蔫垂不开的比开的多,找不到一朵真正怒放野玫瑰,她凝眄手上被她拔得只剩托梗、蕊心的金球扶桑,突感自己太残忍,于是在花坛挖个泥洞把蕊心埋了,悠悠唱起歌。 “……Ilivedbuttobenearyou——” Ibuiltmyhousebesidethewood SoIcouldhearyousinging Anditwassweetanditwasgood Andlovewasallbeginning “Andlovewasallbeginning——”居之样站在露台喝牛奶,不禁跟着那白天夜莺歌声,哼了一句。 印象中,是有那么一个人,一个女孩,树林中清灵且艳丽的女孩,引人情难自禁按快门的女孩,她在大白天唱LeonardCohen的〈Nightingale〉,阳光变成月辉,她的歌声闪亮如星,有时是流星,殖落他体内,变成一只鼓翅夜莺,很快地,飞绕他平静心湖,骚动涟漪。 他给了她一张拍立得照片,在树林里,像蛇给夏娃苹果。那当然不是“给”,而是“引诱”,并且必须“吃”。 咬一口用库斯库斯做的日式饭团,居之样转个方向,面朝着那丛掩盖侧墙的醉红扶桑坐下,一手把装着牛奶的玻璃杯放回庭园桌上早餐行列里,他重复唱着:“Andlovewasallbeginning——” 尽管从隔壁露台传来的歌声已经唱到:“Thoughyouaresingingsomewherestill——1cannolongerhearyou——” 他仍然哼着开端的一句。他相信,隔壁的女人听见了,像他听见她一样。 他们不再言语,但他们歌唱。 Andlovewasallbeginning—— 停住了嗓音,隔壁的男人还在哼。何蕊恩颦凝额心。这旅店的露台怎么回事?加汀岛的风怎么回事? 气象预报说,近海有个小型低气压,陆地上空有个高气压,这代表加汀岛这几天将有很好的风。 这风尚未启动帆船祭,先将男人奇奇怪怪的歌声吹来她的露台。 应该做个阻风罩,可以密实包覆露台、隔音一流的大大阻风罩。何蕊恩决定向父亲何乐建议,要不,他的大明星女儿住在这儿岂不是太没隐私。 歌声教人听光,姿影教人看光。她知道,左手边那面鲑鱼色石墙上的葫芦形孔洞,有一双眼睛正觑着她,这使她管不了所开无几的花朵了,轻挪足跟,走绕每个花坛,采完绽放着的花儿,然后往鲑鱼红的墙,把花儿插在孔洞中。 “你吃饱了吗?”葫芦孔洞忽传男人嗓音。 何蕊恩像在听一个秘密,小心地停驻墙边,等着,等着那声音从她插花的洞里再次传出,否则,她只当自己宿醉幻听,决心回房吃药睡觉,养个好眠。 “我在吃早餐,”低沉嗓音像密密麻麻的鱼群,游出那些个神奇葫芦洞。“要不要过来?”空气如深层海水隐晦地在波动。 他不让她睡觉!他不让她睡觉!要她继续受酒醉的折磨! “你一定喜欢秋千、喜欢船艇,喜欢被颠摇、抛起抛落的感觉……”那浑蛋以为自己在吟诗! 何蕊恩退一步,再一步,转身,跑离墙边,奔过卧房、起居室,廊道小厅摆满盛绽花朵,原来怒放的花朵全在这儿,她像一只小鸟快乐挥翅飞越花海。她的心以一种狂乱节奏跳着,大门厅的罗马墙镜照出一张红热脸蛋。怎知热? 那不过是个镜像,但她就是知道——好比孪生子,一个发烧,另一个也体温上升。她烧烫的肌肤、烧烫的脸庞,眼睛周围一层粉红薄晕,期待的神色像发情。 站在另一道门前,她全身都在颤抖,举不起手来按门铃。门却是有感应般地自动敞开了。 居之样斜站在玄关,咀尝一颗一颗早餐水果——沾了优格的洛根莓和覆盆子——那模样十足一个浑蛋,俊美的浑蛋。 他沉睇着她。她没穿鞋,全身上下仅着一件男性衬衫,棕金色的,带点红泽的棕金色,那颜色适合她,适合她的性感身躯。 可他更乐意脱除它,弄丢也无所谓,就像言语不存在也没关系。 眼神交会之中,他始终吃着洛根梅、覆盆子,用牙齿切咬、用舌头咂吮。她乳房一阵饱胀,凸顶衬衫布料。仿佛,他吃的不是洛根莓、覆盆子,是她的乳头。 最后,他唇角湿红,像个吸血鬼,丢弃无味的白瓷盘,静而无声地缓踏步伐靠近她,用那双灰蓝眼眸拉引她走进门内。 他一探出手,她也揪住他胸口的T恤布料,踮脚尖,仰首承接他降下的吻。 鲜甜清酸的气味涌入她口中,这就是他的早餐吗?她是他的早餐吗?不,应该是,他是她的早餐。 何蕊恩展开舔咬,野啖嘴里溜来滑去的浆果芳息。都说浆果饮可以解暑热,她正需要! 唰地扯开她遮身的衬衫,居之样不在意衣扣叮咚叮咚落——这跟他不见了的衬衫,与不见了的贝雷帽、半片式眼镜一样,倘若女人穿戴着它们出现,让他扒除,他不在意它坏了、毁了,或滚到不见光的暗处去了。 只要这个女人在他手中变得光溜溜,怎样都好,他可以再被揍得满脸鲜血。他来这座岛,三天两头地受伤,习惯了。 凶悍的吻,像是猎人处理猎物,血腥中当然有甜美! 她要细细地、深刻地品尝她的早餐!他也还没吃饱喝足!饥渴是不需要言语的默契,他俯低脸庞,吻住她嫩白圆润的乳房,她抓着他的头发,像一只小母豹拖咬一头比自身庞大的猎物,将他拉向卧室。 寻找一张荒原玫瑰花丛般的床——野兽交合的圣地! 他们隐然是天造地设的,最适合的那一对,他这辈子仅可跟她这样,她也只能这样跟他。 他们的歌声也契合,身体胶黏得像一体,变得不是男人与女人,而是那个不可能分开的阴阳太极符号。 居之样抱牢何蕊恩抓着床帐为重心支点的娇躯,持续撞击,使她摇颤地往前又往后,像悠晃垂在单杠下的吊环。钢横杠上开满野玫瑰,青鸟藏在花团里,窥视他们交欢,鸣啼古老春之歌。 春天才开那么多花,春天动物才发情,不对,统统不对,加汀岛、无国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开花,满街满城的花,野玫瑰、扶桑花,还有缅栀花和番红花……阳光下的花,雪地里的花,人类发情不分季节、不分梦与醒。 他疯狂进出她柔湿的谷地,把握春梦成真的每一次,深凿她、掘探她,令她哗哗涌泉。 像瀑布冲倒岩壁树,何蕊恩再也撑不住、拉不住,长腿软跪,双手松开床帐,趴伏在地,四肢压着滑落的衬帘。他追击着,跪低的身形,将她的臀托得更高,黏着她,硬挺滚烫地恪入她身体里。 够了……她娇泣着,美颜泪水、汗水杂混,喘吟得说不出话。 也是。他们昨天决定不说话了——见面不说话,做彻底的肉欲派,看不到彼此的脸,他才从葫芦洞里出声勾引她过来。 这可恶的俊美浑蛋、色情狂!他灵巧的手移至她的覆毛处,像他稍早拿起覆盆子、洛根莓那样,两指掐弄她湿滑的珠蒂,忽轻忽重,那技巧——弄疯她、弄晕她、弄得她欲生欲死的技巧——似一串语言,在告诉她他要吃了她,如他食用沾着浓稠优格的覆盆子、洛根莓,他要一口吃了她! 何蕊恩藕臂朝后伸,抓他结实的臀,指甲掐陷在肌肉里,深深地、狠狠地,她才是吞噬他的人,她才要吃了他,让他逃不出紧绞的捕兽器。 居之样一个抽顿,颤抖地扣抱何蕊恩,侧身翻倒,果然发出受伤野兽的粗重喘息声。 鸟鸣高昂,青色飞影逃过八点两刻晨阳撒进来的网子。她与他躺在肉眼难以分辨的红铜色日光中,他贴着她的背、她的臀,长腿与她缠迭一块儿,用一种在荆棘海寒冷深夜睡觉必须取暖的姿势搂抱着她。明明他们已经浑身汗,体温烧烫,还在激情高潮里沸腾,这热度高得可以烘酿覆盆子、洛根莓发酵成酒。 她早醉了。他仍嫌不够,不放手、不退离,吻更是一个一个落在她发上、她颈侧、她颊畔,让她感受到那糅合浆果气味的暖息。 她醉着,睡了,梦见他唱—— Ibuiltmyhousebesidethewood SoIcouldhearyousinging “MeineKaiserin……” 何蕊恩困倦地躺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睁开眼睛时,一只长尾青鸟停在她面前的枕头上,歪扭着头看她。 “你怎么在这儿?”应该在梦里才对!她说:“你会讲话吗?神奇的鸟儿——” 青鸟转正头,拉展双翅,伸长脖子,嘎叫一声。 “你好,睡美人。” 何蕊恩眨眨眼。 “我不是什么神奇的鸟儿,我是聪明的鸟儿,你不会以为我是居之样那个笨小子变的吧?”怪声怪调,青鸟鼓翅起飞。 何蕊恩跟着撑起趴卧身子,回首望去。 那青鸟跳上一个人影的左肩,悠然自得地继续理羽。 何蕊恩呆了一下,拉着被子坐起身。“杜罄舅舅?” 杜罄站在床尾凳旁,咧咧一口白牙,高举的手臂将床帐撩压在床柱上。“吓到你了吗?笙笙的美丽女儿——” 何蕊恩急促地摇摇头,羞窘化作一股高温,闷红她绝伦的脸蛋。 “我以为是居之样那小子偷懒,睡到过午还未起床……”杜罄笑了笑,放下床帐,说:“你要不要和舅舅吃个午茶餐?” 何蕊恩颔首,看着映在野玫瑰纹饰床帐上的剪影渐渐褪离,而后传来开关门声。她匆匆检视自己——很糟糕!哪有这么糟糕的大明星?一丝不挂被长辈抓个正着,丢脸至极! 她掀掉被子。这国王尺寸的大床,只有她一个人。她移近床缘,拨开过床帐,下床,裸足一顿,踏着什么东西,低头瞧,是那双珍珠编结高跟凉鞋,整整齐齐摆在床侧踩脚凳旁边。 是居之样放的!何蕊恩胸口热热地,趿好鞋,走往浴室,未开门,先唤道:“居之样……” 轻拉双轨门,像在揭开一幅教人期待的名画,她以为会见到他坐在镜台椅,皇帝一般傲慢地等看她穿这双典雅的鞋,来为他献舞。结果,她只看到镜台上摆着全新洋装,内衣裤均具备,还有一张留言写着: 我来此地,所带衣物不多,如果毫无剩余,我会要你和我一样赤裸。 完全的色情狂口吻!不像在警告她不准穿走他的衬衫,他根本希望她穿走,他再将它扯坏剥除! 何蕊恩持留言纸,美眸眄睐一遍又一遍,心头评评评地,好像回到他说她人美歌声好的那个年少早晨,情窦初开的滋味,她难忘怀,身陷其中——他要她成为明星,她就做明星,他要她裸身穿这双鞋,她就穿,她已经准备要为他跳支性感的舞了…… 穿上男人选定的舞衣,胸罩两朵藤刺野玫瑰,系带内裤也是,像男人的手罩住她,等她换好晨衣式裙装,她便感到自己浑身被男人给围抱着。拧了一条湿毛巾擦拭脸庞,她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耳朵红得像两朵小花,耳环不知道掉哪去了,她记得她有戴一对素雅的蝴蝶耳环…… 也许随着那个野玫瑰男人飞了吧。 何蕊恩理顺长发,抿抿原本就红润的唇,旋身走向门,又踅回,做了她想做的事,才去赴杜罄的午茶餐会。 客厅大露台的米色帘幕遮檐下,摆了一桌香槟、红茶、花茶、新鲜水果和派饼蛋糕点心。 杜罄坐在桌边的躺椅,像个阿拉伯贵族,抽着蓝彩玻璃水烟斗,逗玩站在手上的青鸟。 “它叫老大,你没听小瀇表哥提过吗?”何蕊恩一出现,杜罄便问。 何蕊恩摇头,踏出门外,踩着绿草上的铺石,往露台中央走。“小瀇表哥很聪明,妈妈说他是天才,学校老师没有一个有办法教他,他是自学拿到一般人得花很多年才有的学位,他十三岁离开学校后,我没再见过他。” 以前,小瀇表哥受母亲监护,放学后常常得到她家报到,后来,听说他拿到学位离开加汀岛,偶尔回来,她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成年以来,她听过几次传闻,说小瀇表哥变成海盗什么的,但也只是传闻,她没再见过那个跳级的天才表哥。 “笙笙说他不受教,空有好脑袋却不学好……”杜罄笑着。这次回乡,他听足了堂妹对儿子的抱怨,积怨多年一次爆发,挺可怕的。 “舅舅很担心表哥吗?”何蕊恩轻拉裙摆,优雅坐入与杜罄隔桌斜对的木架藤椅。 杜罄手一扬伸,让青鸟飞向遮檐外,自由穿梭花丛间。“没什么好担心。”喝了口红茶,他说:“小瀇那家伙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下去。” 何蕊恩认同地点头。“爸爸说小瀇表哥遗传舅舅生命力旺盛的精神,再恶劣的环境都威胁不了你们——” 杜罄挑了一下眉,哈哈大笑起来。“把我们父子说得像蟑螂一样!” 何蕊恩美颜顿了顿,勾唇,窃窃低笑。“我没说舅舅是蟑螂。”眼眸晶亮,神情放松,她倒了一杯花茶浅啜几口。 “之样呢?”杜罄突兀地提了这个不相干人名。“之样是不是一只蟑螂?” 他是色狼!何蕊恩把几乎到口的字句随着玫瑰香味吞下,轻轻放好骨瓷杯,说:“舅舅,女孩子一般都讨厌蟑螂——” “所以,”杜罄打断她。“你不会跟一只蟑螂在一起对吧?” “怎么可能,那我会尖叫,直到把它的头踩烂为止。”何蕊恩轻颦眉宇、浅蹙鼻梁。 “喔?”杜罄笑笑,敛眸抽水烟斗。 桌边静静,白烟散着淡雅的烟草与水果清香,袅袅飘到遮檐之外。她拣着高脚水晶盘里的覆盆子,细细品味,柔声又说:“舅舅,我没把居之样的头踩烂。”讲这话时,她娇羞得不像个见过场面的大明星,芙颊浮现她吃下的莓果色泽。 “嗯。”杜罄始终保持愉悦得令人费解的微笑。“那小子应该是找到幸运女神了,往后不需要担心死在战地什么的……” 【第五章】 算命的说他生命线奇短,难长寿…… 昨晚最后一次的试航果真如卖命,一阵由正后方直接吹来的强风,掀起海上大浪,让他的赛艇失去控制,冲进风中,还好随船的海瑟大叔事前做好万全保险措施,没造成意外的顺风换舷,让他可以全身而退,回到Segeln倒头睡掉一整天的疲惫。 醒来时差不多是接近黎明,旅店的自鸣钟跳出一只鸟,悦耳啼叫数声。居之样嗔着不怎么好闻的鱼干气味,猛地翻身下床,往浴室换掉昨晚没换的衣裤,冲了个冷水澡,头发洗了两次,走出淋浴间,影像电话突然响了,他按接听,是杜罄叮咛他别迟到。 帆船祭开始了,他参加的1066sm赛,是重头戏,今年有一百二十五艘船参加这个冠军奖额高达百万美金的远航赛,据前几届的赛事资料统计,整个赛程结束差不多会花个十一天,过去的纪录保持者只花一百一十五个小时又四十六分,就走完全程1066sm。 sm—一听说是专给航海人看的海里缩写,他们不用XM,而用sm。尤其在这种长达一千零六十六海里——超过一千九百七十四公里的航海赛事,有“帆船岛”美誉的加汀岛也就直接把赛事命名1066sm,这正是要告诉参赛者—— 此乃失心疯冒险比赛!有种来SM! “sm赛事虽在午后起跑,还是早点到,把握时间做做社交。”杜罄说:“早上的淑女杯雷射小艇短程赛,好些个女孩是加汀岛名门之后,身债可观,你的俊脸要是派得上用场——” 罄爸又要叫他去做“牛郎做的事”了…… “罄爸,”居之样打断杜罄嗓音,一面穿上淋浴亭门外挂衣杆的浴袍。“我不会迟到。”说完这句,他结束通话。 电话再响,他不接了,他要刮胡子,没兴趣从什么名门之后身上弄善款!他步伐移往镜台,目光流睇,瞥见昨天那张留言纸揉成了一团。 摊开纸团,居之样神色一闪,阴了下来,大掌拿起包在里头的东西,一行娟雅字迹写在他飘劲的笔触之上,映入他灰蓝眼帘把我的耳环还来,你这个色鬼! 居之样看了不下数十次,嘴角一会儿弯提一会儿抿直,像在笑又像在咒骂,或者笑与咒骂一起来。 “蕊恩——你这个嚣张的女人——”声调幽沉,他捏紧女性内裤的左拳,已经筋脉债张,一条珊瑚红系带穿绕他指缝,在他指节缠了几圈,好像蕊恩帮他做了记号。 嚣张又性感的绝美疯女人! 生命中可以遇上这样的女人,即便活不久,似乎也无所谓。简单说—— 都是SM! 居之样嘲弄地扯扯唇,将留言纸对折再对折,暂时收入浴袍边袋,与那女性内裤放在一起。刮好胡子,换过衣裤,他不忘将此两件物品带上,前往赛事码头。 帆船手码头的街道上空,飘布各色三角旗,阳光鲜艳得如同从图画书里拉出来,孩童们头上、身上戴着扶桑花冠花环,手持船艇造型的气球在游街。比起〈IAmSailing〉,居之样认为来点雷鬼音乐,更适合这场帆船嘉年华。 热情、喧闹、花开茂盛! 就在居之样走入帆船手码头的人群中,他感到今天的空气……很风骚!没错,很风骚,像无形的妖冶舞娘挑逗他每一个毛细孔。他以为他是出自没规没矩的无国界,奇的、艳的早不足怪,加汀岛这种程度的性感奈何不了他,但,偏有什么一直蠢蠢欲动。 等不了黑夜,夜航俱乐部今天全在白昼营业,一排店家都有至少七十二寸的大屏幕转播着帆船祭盛事。 淑女杯雷射小艇短程赛,最被看好的田安蜜选手,不慎在一个背风倾斜后,整艘船躺入水面,输了比赛,夺冠者是加汀岛传奇帆船家平凯峻的女儿,报导说她是第一次参赛,操帆控船技术有乃父之风。 “那女孩可以得到十万美金……” 走进名为“领主”的俱乐部大厅,选定吧台位置坐不到二十分钟,刚吃掉餐盘上最后一口德国香肠酸白菜,阴魂不散的嗓音,缭缭绕绕骚扰耳际。 “不过,那女孩继承很多前人遗产,应该不需要这笔钱,等会儿,你到选手记者会现场,向她致意——” “罄爸,”居之样移转定在大屏幕上的视线,偏过脸庞对着神不知鬼不觉落坐他左侧高脚椅的杜罄。“你迟了一步,刚刚报导说她已经把奖金分两部分,捐给儿童帆船运动推广协会和爱猫机构。”他转动座椅,向吧台里的酒保巴纳要了兰姆酒加柠檬。 头戴一顶绣有船锚、扶桑花水手帽的巴纳,收走居之样的早餐空盘,再把他要的酒送上。 “爱猫机构!”杜罄弹响手指,朝巴纳勾了勾。 巴纳恭敬中带一丝狐疑地靠近。 杜罄说:“年轻人,你有没听过‘男人是猫’的说法?” 巴纳点头。“鱼铺街的婶婶妈妈都这么说——” “嗯。”杜罄满意地颔首。“给我一杯茴香酒。”没事人般地点酒。 训练有素的巴纳,很快地在吧台面摆上茴香酒。 杜罄喝口酒,拍拍居之样。“之样,你是爱猫机构里一只漂亮的猫——” “罄爸,你该不会把老大生吞了吧?你嘴角有青色羽毛。”居之样放下酒杯,杯底碰响吧台面,打断杜罄发言。 猫什么猫,是猫还养鸟! 杜罄喝完余酒,咂着嘴,回味唇里的香醇,暗自微笑。“给我来杯‘海神的复仇’。”放下空杯,他加点。 巴纳颔首领命,忙调这杯加汀岛著名的酒饮。 两分钟后,杜罄品尝着“海神的复仇”,辛辣带点甜凉的酒液入口,他嘴里仿佛起了风浪,舌头如飘荡的帆船,这一刻,回乡的感觉才显得踏实。“我们在无国界行前会议预定的募款金额目标,到今天为止还差一大截,你若没把握成为sm冠军,那女孩的五万美金——不,是十万美金,一毛不差,你一定要弄到手。” 居之样神情一顿。他有没有听错?除了猫,罄爸还想跟儿童抢钱?!这算是慈善人吗? 杜罄眯眼,轻啜酒饮。“那女孩很美,驾驭风浪的能力不错,也许让她上你的船,是个好的主意——” “罄爸,我不打算填交助手名单。”居之样仰头喝干兰姆酒加柠檬。sm赛事准许随船助理五名以下,不过,这岛上的参赛者从来单打独斗,展现真正的帆船高手实力,居之样虽是外来参赛者,但他入境随俗,当定加汀岛的海上英雄! “我会独自拿到冠军,确保奖金完全属于无国界慈善组织。”居之样掏钱压在酒杯下,戴上太阳眼镜,离座前酷劲十足地对杜罄保证。 “先生多付了——”巴纳收杯叫道。 居之样昂首阔步,已在出航歌曲悠悠飘响中,像个领主,走出城堡式的俱乐部大门。 “那位先生可能连您的费用一起付。”巴纳点数钞票,说:“接下来想喝什么,您可以尽量吩咐——” “嘿,小子——”杜罄臂膀一伸越,横过吧台,抽走巴纳手中的钞票。“你知道我是谁吧?” 巴纳呆愣一下,乖乖点头。当然知道。这位杜罄先生前几天与他们老板坐在这吧台把酒言欢,末了,酒钱一毛未付,还从老板身上带走一张巨额支票。 “知道就好。”杜罄把居之样掏出的钱,收入自己口袋,对巴纳晓以大义。“你们老板当初开这俱乐部时,资金不足的窘况是我解决的,懂吗——没有我,你没办法在这儿当酒保。” “是,领主。”年轻人一下反应过来。 “有前途!”杜罄点头称赞。“跟身体力行做慈善的人收费,是不道德的,你要谨记。” “是,领主。”巴纳受教地又说。“还要一杯茴香酒?还是‘海神的复仇’?” “来一些薄牛肉片和白啤酒。”杜罄弹指说道,旋过椅凳面对大屏幕,专心看转播。 最热烈、盛大的画面始于阳光在镜头前斜偏六度角的午后,飞云流卷一丝丝隆河谷地粉红酒彩泽,镀缀蓝天。 碧海上,一百二十五艘赛艇徘徊在橘黄浮标线后方,等待裁判打旗语、鸣枪,在这之前,靠码头壁搭筑的扇贝形舞台中央,此次活动的美丽代言人正为所有参赛者演唱出航歌曲。 不是〈IAmSailing〉,也不是什么雷鬼节奏,她弹着琴,一架有扶桑花样的缅栀色平台钢琴,恍若一艘最受瞩目的船,她游刃有余地操纵着它,滑翔般地轻快唱着—— 快!快!海浪散处,远方已近,陆地在望! 即兴的自创曲调与嗓音同等甜亮,词则应该是歌德。 快!快!海浪散处,远方已近,陆地在望! 多好听啊!婉转如海潮、跳跃如浪花,切分音像顽皮海豚破水而出,倏又隐入水下,恬静地深潜,随船悠游,直到终点、直到花开茂盛的陆地。 Regen的歌声结束得似登陆,登上梦境灿美新大陆。参赛者陶醉的心迸出火花,1066sm终点,就在Regen歌声传达的尽头。 不远。不远,只要出发,扬帆出发。 那么,起航前,敬海神、敬航海艺术、敬风中人人平等、敬加汀岛辉煌伟大的帆船历史。 帆船协会理事长何乐简短说了几句气势磅砖的话,执起身旁工作人员端上台的香槟酒,邀请坐在钢琴前的Regen。Regen离座,也取了杯酒,站在何乐身旁,与五位退役的职业帆船手名人,向所有1066sm参赛者致意。 “最后,”台上的人把杯子丢进海中,何乐拿着麦克风,宣布:“Regen小姐将选择一艘赛艇登船当助手,与勇者共同乘风破浪——” 惊呼声中,何乐的嗓音顿了两、三秒,笑着往下说:“我知道你们都想Regen小姐上你们的船,谁会是赛程最幸运的家伙?” 又一阵鼓噪随海风飘传。这时,舞台两侧的巨大屏幕出现主帆银白镶黑、前帆滚红的赛艇,镜头接着带出站在船艏的高大男人。那是罗煌,Regen小姐永远的绯闻男主角。 不服气的嘘声四起。何乐手指向负责转播工作的摄影组人员。“嘿,我们无权帮Regen小姐做选择,小心她爸爸找你算帐——” 笑声爆开,巨大屏幕这会儿公平地让每艘赛艇出现,摄影组主镜头巡过一趟,聚焦回舞台画面,只见亮眼洁白的Regen小姐戴着遮去半张美颜的大太阳眼镜,背后跟着一名提行李的工作人员,走下往海面延伸的梯级。 Regen踏上接驳快艇,工作人员把行李交给她。她对接驳快艇驾驶耳语几句,驾驶微笑掉转船头,载着带大明星逐海行进,阅兵一般穿梭在赛艇行列里,摄影人员跟拍着,终于找到那艘幸运的船—— 初花凛凛! 野玫瑰满绽的赛艇,占据两面大屏幕,成了主角。 居之样坐在甲板看实时转播。当画面大刺刺出现无国界赛艇的这一秒钟,他没时间惊诧,急忙起身,移往船艏。 接驳快艇从右舷切进水道,停住。一个声音喊着:“年轻人,就是你了——幸运的家伙,女神钦选,你可要夺下冠军!” 就这样,Regen小姐选择登上无国界的初花凛凛。 一片嫉妒哀嚎声中,枪鸣传开,舞台两侧大屏幕上,裁判打着旗语,没多久,一百二十五艘赛艇起航,企图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一千零六十六海里的长征。 这是得各凭本事的门争。出了帆船手码头港域,航向固定,居之样研究起天气图,刻意忽略狭小驾驶舱里的悠然馨香。 半晌,鼻端的味道淡化,那女人走出驾驶舱,到甲板上。居之样设定好驾驶系统,也离开驾驶舱。非得这样。没办法。有个女人在船上是很危险的事,他不觉得自己幸运。 一上甲板,他看见她坐在帆影之中,脱掉双脚的白底便鞋,足踩露在稍稍拉高的白色长裤裙外,遮阳衫也脱了,紧身白背心显出她完美的曲线,编成一条的发辫斜在左肩和左胸,头上戴帽似地缠裹与衣裤同色的漂亮头巾,现在瞧仔细,才觉得那缠法很雅致,头巾中央还别了野玫瑰钻饰,花蕊晶烁,就在她的额上——人说美人尖的地方。 他不确定她有没有美人尖,但是——她够美了!即使罩在帆影里,依然明媚动人,红唇哼着一段旋律,是她坐扇贝形舞台中央,弹琴演唱的出航歌,那时,她像八音盒里的一个小东西,精致巧妙的美丽小东西,只要打开盒盖,她就为所有人演出。 这一分这一秒,不一样了,不为所有人,她在初花凛凛——他的赛艇——脱了鞋,自然而真实地重唱一次“快!快!海浪散处,远方已近,陆地在望!”。 仅仅他一个人听见。没有扬声器,没有大屏幕。他一个人独览。 须臾,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她微转脸庞。他们戴着太阳眼镜的脸庞互对着,清楚感到彼此视线的热度。再不摘下太阳眼镜,镜片恐怕会熔解。近乎一致而同时地,他们摘下眼镜,望住对方。 她先说:“初花凄凑——很适合你们无国界嘛——”嗓音柔腻腻。 “是花开茂盛的意思。”他也忍不住发出低沉沉的磁性嗓音。在这长达一千零六十六海里的远航里,他们不可能像在陆地上那样缄默。她已经为他唱歌了。他迈出长腿,走近她身边,蹲坐下来。她瞅着他,好像他坐在这里不对,他依着她的目光,挪位,不挪远反挪近,近得挨紧她。 “是不是因为觉得这艘船很美,才没上罗煌那艘大鸟号海上宅急便?”他问。 大鸟号海上宅急便?!何蕊恩愣眨美眸,歪头盯住居之样。“你在说什么呀?”娇声嗔怪。 居之样嘲弄地咧嘴笑了笑。“罗煌的赛艇两舷不是画了两只奇怪好笑的大鸟——” “那是鹤!”何蕊恩看着他可恶的笑脸,强调地打断他。“而且罗煌的赛艇不叫大鸟号,是鹤栖号!” “是吗?”居之样懒懒地说:“我以为他业余时间兼营海上宅急便——” “你无聊!”何蕊恩瞪他一眼。 居之样又一笑。“你知道最好——我们要这样待在海上共享一千零六十六海里的寂寞,绝对会很无聊。”说完,仰头躺下。 天空早已不见加汀岛那些宛似青苹果、红苹果、金苹果、星王苹果、舵手橘苹果的纷艳缆车,海面亦是平静,少有鸥鸟飞影,也无游鱼随船,赛艇群——管他什么大鸟号、鹤栖号、海景绝色号、流浪者号、甜蜜时光号……全化作一个无线电频道,目前了无声息。 “居之样——” 宁谧的蔚蓝海域、澄碧青空,空气湿湿地带点盐味,海天之间唯有一艘船—— 一艘搭载他们两人花开茂盛的船。亚当夏娃所处之境,大概就是如此这般。 她姝丽娇艳的脸庞悬过来,嘴唇在他上头动着,洒下轻暖如丝的声调。“居之样,为什么不是共享一千零六十六海里的欢愉?” 居之样闭眸,再缓缓张开,看着她勾惑人心的眼睛,说:“那样我会拿不到冠军。”臂膀一伸,揽下她,吻住她。 何蕊恩放低身躯,柔软地压着他的胸膛,回应他的吻,粉舌轻触他探进来的舌尖,一会儿,他们纠绕得密不可分,急吮,吞吃彼此迷人的气息。 淡淡蔗香和柠檬味,从他嘴里漫哺至她唇内,他也尝到前所未有的柔雅芳醇,那像是葡萄混着莓果淡酸的鲜甜。 “你喝了酒吗?”她逸出娇喘的询问。 居之样再封紧她的唇,深搅、贴缠好一会儿,才说:“这场疯狂sm赛,没有酒禁。你也喝了香槟,才上我的船,不是吗?” “嗯。”她应声,伸出舌头舔他的唇角。 他立即又衔住了她,吻得深刻、忘却呼吸,直到彼此觉得吻够了,他们默契地分离,抵额对望着。 他说:“你吃了洛根莓和覆盆子吗?” 她摇头又点头。“是草莓。我带的,放在舱内冰箱,还有香槟。” 草莓和香槟吗…… 他说:“你真的是上船来做助手的吗?” 她点头,鼻尖轻摩着他。 他啄吻她一记。“不是罗煌派你来让我输的吗?” 她摇头,柔唇挑逗着他。 他浅咬她一口。“你懂驾驶帆船吗?像那个淑女杯冠军那样——” “女子雷射小艇赛的纪录保持者是我。”要是没踏上星途,她一定是最美的帆船手。她骄傲地回咬他。 他发出一个笑声,抱紧她的腰身。“你会帮助我拿冠军,不会故意让我输?” “我不知道……”她温顺地让他抱着,芙颊贴着他的脸侧,小小声地说:“看你的表现……” “什么表现?”他大掌往下摸她的臀。 三级风力兜扯帆上的野玫瑰,她的名字就签在那些花里,不是Regen,是蕊恩。 “蕊恩——”居之样喜欢她的名字,跟初花凛凛很搭配,如她所言的,适合他们无国界。“蕊恩——” “嗯?”何蕊恩抬起上身,凝瞅他灰蓝幽闪的眼睛。“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居之样眼光直锁她灼灿美眸,嗓音定定传出。“蕊恩,你确定你有穿内裤吗?” 何蕊恩美颜闪忽迷茫,回过神,柔荑朝后拍开他抚她臀的大掌。“色鬼!”她娇骂。 居之样再次吻她的嘴。“你把这个留下,是要我帮你穿上吗?”吻毕,他掏出塞在牛仔裤口袋里的女性内裤,扬给她看。 她脸庞浮染细致的红,重复道:“色鬼!” 居之样笑了笑。“你得跟我这个色鬼航行1066sm,怕吗?”利落地拉她站起,快步走进驾驶舱。 有个女人在船上,据说能使航海加分。第一个成功绕行世界的帆船家,总是在访谈中,提及当年陪伴他完成壮举的女友。数度环绕地球航行的德国帆船家也经常说,没有他太太,他绝对办不到这些。 航海,有个她在侧,大抵是好处多多。 第一天,居之样确定自己拥有领先地位,晚餐时间,就不吃沙丁鱼罐头和干面包了。他发现何蕊恩带了不少新鲜食材上船,很可能她的行李里全是食物,没有任何换洗衣物——老实说,他不在意她不穿衣服用餐。 “可以吃饭了。”居之样裸着上身,端着托盘走出船舱。他用她带来的蔬菜、火腿做了混合色拉、简单的西红柿肉酱面,当然还有草莓和香槟。 何蕊恩放下望远镜,离开船艏,走到他铺好野餐垫、点亮桅灯的甲板。 初花凛凛是标准的赛艇,平甲板宽敞无阻,没有突起的舱顶,用完餐,他们或许可以在这儿睡觉。今晚天气良好,满空星斗,四级蒲福风让初花凛凛舒顺地滑过浪头,也教人觉得爽适,尤其对他这个怕热的寒地人而言,这才是完美的气温。 “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何蕊恩仍然只穿紧身背心,风扬动她稍微松脱的辫子发丝。 “要我加件衣服?”她看着他赤裸的上身,好笑地勾弧红唇。“你才该穿件衣服!”她坐下来,把望远镜摆一旁,说:“只有野蛮人才光着身子吃饭。” “要我把你的衣服脱掉吗?”居之样撇嘴回道,与她隔着托盘落坐。 何蕊恩哼地一声,执起香槟,浅尝细品。 “刚刚看到什么了?”居之样拿过望远镜问道。 何蕊恩喝着酒,轻轻摇头,而后说:“这附近没有其它船只,不知道罗煌在哪儿——” “去送宅配了。”居之样冷淡回了句,吃完色拉。 “嘿——”何蕊恩叫了起来。“我还没吃!”他没将色拉分盘,一大钵全被他吃了。 喝干自己的香槟,他取过她手上那杯,一口喝掉。 “居之样!”她伸手打他。“你这么饿吗?” “是啊。”说着,他执叉,进攻西红柿肉酱面。 何蕊恩赶忙端过另一盘,吃了起来。 味道很不错,西红柿带出肉的香气,面条润了橘红,看起来似火,热呼呼,条条滑溜分明,团卷在叉子上,像糖丝丸子,吃进嘴里,才知道是微酸的浓郁滋味,她从来不晓得平凡的西红柿肉酱面可以这么好吃。 “居之样,你很会做菜。”她吃得津津有味,唇边沾了点汁液,油红发亮,真是野蛮。 这样的Regen,应该没人看过。他笑了,说:“没什么,安秦的厨艺比较厉害——” “安琴?”她扬眸看他。 他探手,用拇指抹拭她唇角的酱汁。“Regen小姐,你这样很没形象——” 她一个偏首,咬住他的指,咬得他扭眉皱额只差没呼痛。“你真讨厌。”放开他,她说:“是你一直破坏我的形象。这里没有Regen。” 他很会做爱、很会做菜,让她在床上没形象、吃饭没形象,早忘了公众眼里完美的Regen。 她还真是恶人先告状,分明是她整得他老是失控抓狂、不像个人。 居之样一径盯着她。“蕊恩,”轻唤道。她吃着他做的面,瞟睨他。他说:“你今晚要守夜吗?” 何蕊恩顿了一下,望着他。他的眼神柔和,不,是柔和掩饰了某种起伏,他眼底也掀着蒲福风,风力高达七、八级。 如此爽冷,教人偶泛颤栗,他赤裸的胸膛、肌肤竟沁覆一层汗水薄泽。“这样会感冒……”她呢喃,说:“我想睡觉。”转开脸庞,继续食用他做的美味晚餐。 居之样视线在她美丽的侧脸游移,扫掠过她漂亮的颈肩线条,伸手抓握斜在圆耸胸部上的发辫,说:“蕊恩,你不是我的助手吗?” 何蕊恩回眸。“那个厨艺很厉害的安琴是谁?”心中突生莫名疑问。“她常常做饭给你吃吗?” 居之样眉角一挑,若有所思看着她那近乎质问的表情,大掌反覆顺着她的发辫。“是啊,他是很常做饭给我吃,我最期盼跟他一同出队,在荒野战地,依然有美味可尝——” “色鬼。”她抓回自己的长发辫,美眸冷瞪他,将剩余一点的面食放回托盘中,捧起自己带来、未经他料理的草善吃。 居之样沉凝着她咬下草莓、细嚼果肉。 草莓原产美国,旺季是晚春和初夏——大多数动物发情的时期。现在,她正把那色情的浆果吃得性感。 他说:“蕊恩,你吃草莓的样子更是色。” 何蕊恩停顿动作,朝他别过脸庞。居之样移开托盘,靠近她,一个吻落在她沾浸酸甜汁液的红唇。 他也像在吃一颗草莓,吮咬她。 何蕊恩推拍他光滑的胸膛肌理,手中的草莓洒出碗外,在甲板滚动。“居之样,我才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肉欲派。”居之样用力啃一下她的唇瓣,大掌拿开她手中的厚玻璃碗。这狠心女人刚用这碗当凶器,敲得他胸腹有点痛。 “你咬痛我了!”她娇怒呼道,还以颜色咬回来,迅速远离他的唇。“没吃饱,就去找安琴帮你做饭,我不是——” “真可惜。”居之样抹一下被咬痛的唇,低笑打断她的嚷嚷。“我是很怀念安秦的手艺,只不过他现在远在战地,服务更饿更需要帮助的人。”掏出裤袋里的皮夹,他取出一张照片,递至她面前。 何蕊恩盯着他慢慢弯提唇角的微笑脸庞,垂眸瞅一眼他手中的照片。 照片拍得不错,保存得不错,六个戴白色贝雷帽的男孩脸庞清清晰晰,映入她眼帘。 “站在我右边的是安秦,左边是亚杰,他旁边是阿莫,前面两个迭在一起的家伙是希德和卡诺——”他说着。 她拿起照片,翻看背面。六种字迹写了六个名字。“安秦……”她念着,翻回正面。“他是你的同学?” “伙伴、兄弟。”居之样语气坚定。“少年时期一起受训出任务,现在各有新职责,我满怀念六个人同在一处战地长住的那几年,每天吃的粗食、罐头,安秦总是有办法料理成美味餐点——” “居之样,”何蕊恩打断他的回忆,说:“你们是不是经年累月在那种战争频繁的地方?” 居之样注视着她一会儿,点头。 她又说:“死掉怎么办?” 居之样沉了一下,浅笑。“死掉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埋了。”说得轻松无事般。 何蕊恩微皱眉头,将照片还给他。“在战地死掉,也许尸骨无存——” “那更省事,埋都不用埋。”居之样收起照片。年少时,他们第一次到战地,安然归返,拍了这照片纪念活着,六人互相约定把照片带在身上,谁先死掉就红笔把他划掉,免了葬礼追思仪式。 他们把生死看得很开,却仍对某些事物执着不已。松亚杰到现在还等着那名战地孤女,安秦这些年不近女色、抱定独身念头,莫威廉死活也要爬回荆棘海无国界韦安平身边…… 他的眼睛一对上她,便难以挪移半寸。居之样觉得自己与那些伙伴兄弟越来越像了——他的视线胶在何蕊恩身上,叫唤她的声音像梦一样沉柔缠绵。 “蕊恩,”他闭垂欲望过多的灰蓝眸子,说:“假使我们在赛程中遇上暴风雨,一样可能会死掉,你要是担心害怕,一开始就不该上船。” 何蕊恩在他唇上吻了一记。“我不怕死。” 居之样睁开眼睛,略显惊讶地看着她。她笑了起来,说:“我要守夜——” “那就先把甲板弄干净。”他指着帆影下一颗颗散落的草莓。 她说:“你吃掉就好——”嗓音消失,被他吃掉。 事情发生在sm赛进入第五天的早上。 连续四个晴朗天,太阳神感到疲倦了。凌晨四点钟左右,海上下起雨,原先毛毛细细,落入海面无声无影。半小时后,不对劲了。 居之样被何蕊恩叫醒。 那是他结束守夜,睡不到两小时的状态下,昨晚守夜前依然有段愉快性感时光,他以为她应该如前几日那样累坏了,没想到,她今天似乎比他有精神。 “居之样,醒醒。”她冰冷的小手拍着他。 居之样张开眼睛。何蕊恩头发凌乱,神情紧张。“怎么了?”他下床,扶起跪在床边的她,一面穿衣裤,一面听她说—— “气压计滑降许多,可能会有暴风雨。” 罩上防水衣,他们进到驾驶舱。无线电频道传来讯息,流浪者号的海英说他看到一团光晕,那可能是龙卷风。没多久,鹤栖号的罗煌也报出讯息,闪电击中他的桅杆,附近海域的莉莉周周号有个成员病痛危急,医疗船无讯息,请有医疗背景的参赛者前往协助,他尚未说清楚位置,声音便中断。无线电被风雨扰乱通讯。 海上起了大浪,居之样准备收帆,何蕊恩在他身上系好安全导索,他说:“你进船舱看看能不能用仪器找出莉莉周周号——” “你要去?”她知道他是医师、是慈善人,但这一趟,极有可能教他失去领先局势,没了百万美金巩固慈善体。“医疗船会找到他们——” “蕊恩,你是助手,听我的!”他捧着她的美颜,在她红唇狠狠印下一吻,旋即将她推进舱房。 风雨渐趋狂暴,大浪打上船艏,居之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收好最后一张帆时,强光雷电猛落船艇前后。 “居之样!”何蕊恩在舱内喊叫他。 “别出来!”居之样扬声回应她。“我没事。”顺着她系在他身上的安全导索,扯绳前行,仿佛是她将他拉离暴风险境。 回到可供避难的船舱,她给他送上干毛巾、热茶,做称职的助手。 “找到那艘船了……” 在恶劣的海象之中,他们往回航行六海里,找到快遭巨浪吞噬的莉莉周周号,无国界慈善组织的居医师排除万难上了那艘船,诊断病患是急性阑尾炎,大明星Regen小姐尝试恢复莉莉周周号的通讯,与医疗船搭上线,时间已又过了四个钟头。 强烈暴风雨没有转缓的趋向,医疗艇到达时,他们没办法把病患渡上船,大会派出的直升机也因天候过差无功而返,最后,由居医师执刀、Regen小姐当助手,在摇摇晃晃的莉莉周周号完成紧急手术。 像是拍了一部灾难电影,何蕊恩走出莉莉周周号船舱,对居之样说:“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电影里也没有——” “你演过南丁格尔,不是吗?”居之样说:“你表现得不错——” “你看过我演的电影?”她抬眸,一道光芒晕落在她美颜。 居之样探手拨撩她颊畔的发丝。 天上的深紫云朵退散了,卷进高空尽头,阳光舔开一片净蓝,雨已停歇,即便海浪未平息,强度也递减几级,待命在莉莉周周号右舷的医疗艇上,有人走出船舱,观望着要登上莉莉周周号。 “蕊恩,我其实——” 何蕊恩眸光晶亮流转,一笑,不等居之样说,轻盈旋身,走往另一侧船舷。 该回初花凛凛了。他们离冠军远了好几小时,得加把劲追赶。她站上两船互通的接驳梯,回头跟居之样说:“我们用袋帆——” 那是破坏这项比赛强调的“帆船航海特质”的违规提议。 居之样摇头低笑,正要开口。一个大浪狂猛打上接驳梯,何蕊恩腾飞了起来,瞬间消失,千分之一秒的短暂,她的身形重现,被大理石纹路的浪舌吐在接驳梯护栏,重力摔挂,就要掉进海中。 “蕊恩!” 叫声、脚步声,杂杂乱乱,急慌慌。 居之样冲上去,捞抱浑身湿、往下滑的何蕊恩,小心让她躺平。 “蕊恩、蕊恩——”他急呼,检查她的颈椎、四肢。“蕊恩,说说话,蕊恩——” “居之样……”她还有点意识,嘴角流着血,虚弱地扯动双唇。“我忘了系安全索……是不合格……助手……你要……自己拿冠军,不可以输——” 快!快!海浪散处,远方已近,陆地在望! 【第六章】 船艇泊岸的画面,透过屏幕传来,汽笛声扬开,花瓣漫天纷飞。 初花凛凛赢了!虽不是第一艘抵达终点的船,不过,大会计算时间,扣掉他回头救助莉莉周周号病患那段,最后裁决冠军由初花凛凛获得。 何蕊恩躺在病床上,遥控放映父亲送来的片子。 1066sm赛在三天前总算圆满落幕,她也在杜氏综合医院待上一个多礼拜了。她的院长母亲说,她身体各部位都受了伤——擦伤、挫伤——不过,肋骨断裂最为严重,得休养至少三个月,她现在呼吸,胸腹依旧会泛疼,说话有气无力。 父亲每天来看她,即便他一来,母亲就骂他,他仍录下母亲不准她看的赛事转播送来给她。 “你还给她看那些!瞒着我弄个乱七八糟企划——” “幸运女神护航。”何乐临时想了个名义,让妻子下次开骂不会再用“乱七八糟”形容与宝贝女儿相关的活动。“亲爱的,是幸运女神护航——” “你住嘴!”杜笙笙逐渐消降中的怒气,再次教丈夫挑回一个星期前的原点。“让开!何乐!”她推打挡在滑门前的丈夫,推不动,气得美颜一阵青一阵红,梳得齐整的法式扭卷发型散落几绺黑丝扫着细致眉眼。 何乐笑着,手一伸——不去顺好妻子额前的发丝,而是往她脑后抽走发簪,使她一头波浪发全部松开,这个举动分明像是帮猫梳毛故息梳错方向。 “你做什么?”杜笙笙气坏了。 何乐淡笑,拢拢妻子的发。“亲爱的,你这样比较漂亮。”他把妻子的发簪收入自己的米色西装口袋。 “还给我!”杜笙笙往丈夫西装口袋探手,欲取回发簪。 何乐握住妻子的手腕,一拉,让她整个人撞进他怀里,三两下脱掉她的医师白袍,丢往沙发。 “你不要胡闹了。”杜笙笙挣扎着,抵抗丈夫无理的行为。 何乐说:“只有我女儿的妈,才能教训我女儿,你要进去骂她,先脱去杜院长的外壳,笙笙——” 杜笙笙微微一顿,抬眸对上丈夫肃穆的眼神。“我没有要骂她,”她语气和缓,但听得出怒意未平。“你们父女一个鼻孔出气,做事从来不和我商量,你哪里当我是女儿的妈?” “杜院长”,正是丈夫这样叫她,女儿才从小有样学样,叫她“杜院长”比叫她“妈咪”多! “我不是向你报告了女儿参与航海赛事,你才亲自坐镇医疗艇,你们母女在暴风雨的海上,最担心的人是我。”何乐表情转柔,搂紧妻子,深吻一下她的唇。“你们母女存心跟我作对。”而他莫可奈何,只能由着她们——这两个他最爱的女人。 杜笙笙垂眸,轻推丈夫的胸膛,怨道:“你一开始就不该答应那乱七八糟企划——” “幸运女神护航。”何乐提醒妻子。 杜笙笙倏抬美颜,瞋睨丈夫。“你把她宠坏了,她不是什么女神,只是我们的女儿,随便一个浪都能把她卷走,让她在我们生命中消失!” “我知道、我知道。”何乐点头,再度将妻子拥入怀中,安抚地摩着她的背。妻子在医疗艇上亲眼看见女儿被巨浪卷起抛落,本是要去接护那位阑尾炎患者,最后是带回伤重的女儿,他知道妻子这十几天来饱受身心煎熬。 “她差点掉入海中,永远不回来……”坚强的杜院长这会儿单纯是个女人。她也会流泪,流泪时,她总用长长的头发遮掩脸庞,不教人知道她哭泣,看得见她这般脆弱一面的,仅有身为丈夫的他。 何乐搂着妻子往临墙的长沙发落坐,吻吻她的发鬓。“没事了,亲爱的,那位无国界医师拉住了她,不是吗?女儿很快会恢复健康——” “这一点你也瞒着我对不对?”杜笙笙别过美颜质问丈夫。 何乐倒了杯桌上的莱姆凉水给妻子,什么话也没说。 杜笙笙又道:“那天吃饭,我问她是不是跟罗煌进展稳定,她回答是,你早就知道不是,对不对?她没和罗煌稳定交往,对不对?那个无国界的年轻人不是突然出现——” “笙笙——”妻子越说越急,咄咄逼人。“喝点水。”何乐开口打断她,将装着莱姆凉水的杯子放置她两手,待她捧妥杯身,他才往下说:“那天吃饭,女儿没有回答你‘是’,她只是不像以往坦白对你回口说她这辈子不会嫁给罗煌——” “她想嫁给那个无国界年轻人?”杜笙笙反应极快。“我这辈子不会同意!” 妻子的怒意未免太过度。何乐皱眉苦笑,看着促声插言的杜笙笙。“亲爱的,那个年轻人是个医师,条件不比罗煌差——” “他是堂哥的学生,不安定的男人,跟那种人在一起,会过得很辛苦。”杜笙笙说什么也不要女儿跟无国界扯上关系。 “笙笙,这种事我们无法帮女儿作决定,由着她吧——”何乐倒是个开明的父亲。 “你疯了吗?”杜笙笙美眸瞅住丈夫不放,微微扬高的斥责声调,仿佛他做了十恶不赦、对不起她的错事。 何乐叹了口气,淡笑。“我的意思——” “你忘了小瀇的下场吗?”杜笙笙不管丈夫什么意思,直接打断他。 妻子话尾落定,何乐挑挑眉,说:“小瀇的下场?有一颗赢过任何人的天才脑袋吗——” “流浪儿的下场!”杜笙笙又被丈夫气到了,站起来,离开沙发边,不愿与他坐在一块儿。“堂哥就是那种不安定的男人,他从没有一天负起照顾小瀇的责任。无国界的男人全是那副德行——” “妈咪……”宝贝女儿拉开滑门,倚着门边,喘嘘、气弱地发出嗓音。 “你要拿什么东西,按床畔铃吩咐,爸爸就知道了,怎么自己下床?”何乐起身,走向女儿。“你妈妈说你得好好休息——” “你跟妈咪一直吵架,我怎么休息……”摇头抱怨,何蕊恩抓住父亲伸来的强壮手臂,靠在父亲稳健的身侧。 何乐揉揉女儿的头。“我跟你妈妈没吵架。我们讲话吵到你吗?”他让女儿往沙发落坐。 妻子却拉起女儿的手。 “你自己拔针?”杜笙笙颦蹙眉宇。“就会胡闹。”轻斥女儿一句,她命令丈夫。“让她回房躺着。” 何乐颔首,对女儿说:“听妈妈的话——” 何蕊恩点头又摇头,看着母亲放开她的手,往沙发边取医师袍穿上。“妈咪,”她叫了声,说:“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了,他有告诉我——” “什么事?”杜笙笙回眸凝眄女儿。 何蕊恩直视母亲的美眸。父亲常说,她该感谢母亲遗传一对宝石般的漂亮眼睛给她,让她光用眼神就能迷死一票人。 小时候,她不明白父亲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以为母亲的眼睛会杀人,她便害怕看母亲的眼睛。面对母亲,总是头低低的,看到的,永远是母亲医师白袍下摆,一句句“杜院长”便不由控制地脱口而出。 等她稍微懂事,明白了意思,却已和母亲产生了莫名的疏离隔阂。 只有在母亲喝醉靠着父亲肩膀休息时,坐在父亲另一边的她,会越过父亲,大胆靠近母亲身前数着母亲的鬈翘睫毛、观赏母亲双眼皮的弧线,渐渐明了自己的翘睫毛跟双眼皮怎么来的;偶尔,母亲张眸对她微笑,她会说:“妈咪,你的眼睛好漂亮!”母亲也会抱住她说:“你也是啊,我的宝贝蕊恩……” “你不要什么事,都和你爸爸密谋,把我蒙在鼓里。”杜笙笙等着女儿说清,到底有多少事他们父女没让她知道。 “妈咪,你不要怪爸爸,是我自己要做那些事的……”何蕊恩拖慢脚步地移近母亲。 杜笙笙见状,催着丈夫说:“把她抱回床上。” 何乐听从妻子指示,将女儿抱回卧室。 杜笙笙摆妥椎枕背枕,让女儿躺上床,拉好被子,看一眼点滴架。 “已经没有那么痛……”何蕊恩注意着母亲的眸光,说:“不用再注射那些……我明天可以出院了——” “这么爱自己当医师,那时候应该好好哈——” “妈咪,”何蕊恩不想听母亲重提往事,一干二脆地说:“那个人有告诉我他是不负责任的男人。” 杜笙笙愣住。“哪个人?谁?” “你刚刚和爸爸在讲的杜罄舅舅的学生——他叫居之样,是这一届1066sm赛的冠军。”何蕊恩向母亲介绍得一清二楚,甚至忍着说话说太久引起的胸腹疼痛补道:“我已经跟他上过床了。” 杜笙笙气息一窒,差点晕厥过去。 何乐搀住妻子朝后仰晃一下的身子,站在床畔,摇头带笑,淡淡无奈。“蕊恩,爸爸允许你有自己的私密,某些事不用讲这么明白。” “你出去……”杜笙笙缓顺呼吸,回过神对丈夫道:“你出去!走开!你在这儿,她有恃无恐。被你宠坏了、被你宠坏了,全是你的错。”抑着怒声,却忍无可忍地捶打起丈夫。 何乐在妻子面前步步退,退到滑门外的客厅,他举手投降。“好好,我不介入,你作主、你作主。”倾首飞快啄吻妻子的唇,他说:“我一切听你的。” 杜笙笙火气难消,用力拉掩玫瑰花藤雕饰精巧的门板。 何乐摸摸鼻子微笑,悄悄把滑门拉开一道细缝,坐回长沙发,合眸隐听。 敲门声。何乐张眼,看看滑门那头。妻女没动静,是外面有人来探病。他旋足去开门,外面来人教他惊讶地挑了挑眉峰。 “理事长?!”居之样没料到会在这儿见着加汀岛帆船协会理事长。这中年男人,他仅只开赛那天于舞台两侧大屏幕里见过,赛程结束,在终点地的颁奖典礼,理事长本人没出现,听说有要事处理,颁奖由副理事长——一位叫后翔的先生执行。 “恭喜你拿到冠军。”何乐抓起掩藏在玫瑰花束下的年轻人大手,握了握。“搭飞机回来的?”他问。 居之样颔首。 1066sm结束,有些选手会悠哉花个两星期原船返航,当然,大会在终点地——苹果花唤——的机场,备有专机,赶时间的话,可以搭机回返,赛艇则由大型船舰运送。 若是蕊恩在身边,他会选择原船海路回加汀岛,可她在病床上,他无法多浪费一秒钟。颁完奖隔天,他就回来了,被罄爸拖着处理杂事,今天才得到机会来医院。 “你怎么知道这儿?”何乐放开年轻人的手,打量地审视他。“我们设了保密,别说媒体记者,这头等病房可是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我告诉他的。”一只青鸟降在居之样头上。 何乐顿止嗓音,朝外望去,撇嘴哼笑。“自家医院防不了自家人……” 杜罄带着懒劲走来。“我们明后天要回荆棘海无国界了,让他跟你女儿说说话吧——” “女儿?!”居之样闻言,看了看何乐,又看了看杜罄。 “怎么?”杜罄挑眉。“我没告诉你蕊恩是Segeln老板——”手朝何乐介绍道:“何乐的女儿吗?” 居之样皱凝一双浓眉。“你只说蕊恩是你外甥女,她上我的船受伤,我得诚心诚意来探望她。”一个小时前,他忙完罄爸交代的行李托运事务,罄爸突然对他公开他和蕊恩的关系。 当时,他还真的大吃一惊。现在,他连蕊恩爸爸的面都见上了。 “你好几年前跟你的老师——”何乐发出低沉声音,下巴朝杜罄努了努,锐利目光聚回居之样脸上,像要将他看穿地盯着他。 “还有五位同学,一起来加汀岛,那时,你操纵帆船的技术实在很差劲,我完全没办法同意我女儿认识你这样的人,我想,任何一位加汀岛父亲的看法,都和我一致。”十分惋惜似的。 居之样俊颜僵凝。这要叫他辩解什么。他在冰海长泳没问题,第一次到南国操帆却问题多多。那年,他们几个只拿到团体赛分组季军,连奖金都没有。当晚,罄爸给他们一人一只钵碗,要他们到码头乞讨,碗装满钱才能回旅店睡觉。 此后,除了冰泳,没出队的日子,他们在荆棘海刺骨寒风中,咬牙苦练操帆驾驶船艇的各种技巧。 “别这么讲,何乐,我们无国界这位大学长可是很上进的。”杜罄重拍一下居之样的腰杆,像在说“臭小子,打起精神”。 居之样转头瞥一眼杜罄。 杜罄继续对何乐说:“他那时候没资格,现在拿了冠军,有资格见岳父大人尊容,倒是你没亲手颁奖给他——” “罄爸!”居之样扬声。“你在扯什么——” “大人讲话,你乖乖听着。”杜罄要他闭嘴。 何乐随即说:“怎么?要我补个奖勖是吗?” 杜罄愉悦大笑。居之样头上的青鸟鼓翅绕着他回旋。 “你笑大声一点,”何乐斜咧嘴角,说:“笙笙在里面——” 杜罄大笑变淡笑,压低嗓音。“岳父大人的奖励,我这个老师代为接受,我们到外面谈。”他拉何乐出门,再猛力推居之样一把。“好好去探望人家,之样。” 居之样被推得撞上门板,反射地伸手抓住门把,稳稳步伐,回头。“罄爸——”人已走远,鸟也飞了。他眉头一皱。“搞什么?”喃了一句,开门进入杜氏医院头等病房。 “全部给我说清楚——” “爸爸刚刚说不用讲那么明白——” “说!”强硬的命令。 居之样定在头等病房的客厅,望着卧室那道滑门。里面有人,一个女人,在和蕊恩讲话。他抱着玫瑰花束,绕过铺了泰丝的椭圆桌,落坐背对卧室滑门的单人沙发,安静等待着。 杜笙笙一双美丽的眸子,快沁出泪了。这些年来,她为女儿的事不知妥协多少次,女儿却老是让她伤心生气。 “那男人告诉你他是个不负责的人,你还跟他在一起?”杜笙笙嗓音发着抖。 “我们没有在一起……”母亲要她全部说清楚,她便实实在在地回答:“只是上床而已——” “不要说了。”杜笙笙柔荑覆额,感到头疼,听不下去。“没有在一起最好。”镇定地说了这句,她落坐床畔,凝视着女儿。 “蕊恩,妈咪只跟你说这一次,你要记住——无国界组织的男人不会是好对象,你小瀇表哥就是被那样没责任心的男人害得没了妈,又像个没爸的孩子。妈咪绝对不会同意唯一的女儿嫁给那种男人。”最后一句很强势。 “抱歉。”一个嗓音在这个时候传入。 母女俩目光一致,望向拉开滑门的居之样。 “你好。”居之样先朝杜笙笙行个礼,才跨进门里。“外头的护士说要来帮蕊恩小姐换药。”他说。 两个护士跟着从客厅走进来。“院长。”齐齐出声颔首。 杜笙笙颦眉,缓慢地自床畔站起,让两名护士执行换药工作。 她们揭开何蕊恩身上每个贴纱布、缠绷带的地方。 居之样没回避,视线抓着何蕊恩不放。那日,她被送上医疗艇时,她母亲亲自诊治她,拒绝他这个健全的参赛者上医疗艇,他被赶回初花凛凛继续赛事,心里牵挂着她的伤,却也没忘她要他拿冠军。 “辛苦了。”杜笙笙发出冷淡的语气。两名完成换药工作的护士静静退出房外。杜笙笙又说:“善款都募齐了吧?” 居之样这才知道那句冷淡的“辛苦了”是针对他。他客气地回道:“托蕊恩小姐的福,一切顺利。” “什么时候要走?”这像在下逐客令。 “妈咪,他才刚来而已。”何蕊恩撒娇味浓厚地对母亲绽放一抹微笑。“我想跟他说几句话,可不可以?”用恳求语气。 仿佛她是严厉得不通情理的母亲。杜笙笙眉间凝了凝。“你要把妈咪的话听进心里。”她看着女儿,而后转向居之样。“她得多休息,不能讲话讲太久。” “请放心。”居之样沉眸,微微垂首。 杜笙笙往门口移,又转头,瞟睨年轻人一眼,那眼神透点担忧和警告,但她没往回走,探手拉门,走出去了。 滑门没被关上,大开着。何蕊恩看见桌上的玫瑰花束,说:“要送我的吗?去拿过来好吗?” 居之样步往客厅,抱着花束,回卧室,并将滑门拉上。他把花放在她伸张的手臂中。 她说:“这么多颜色,很像你的赛艇。”脸埋进花里,嗅着袭鼻芬芳。 居之样摸摸她额上的纱布。 “已经好了。”何蕊恩仰起美颜望着他。“只是个轻微擦伤,连疤都没留下,早好了,她们就会大惊小怪,真不专业。”白皙素手一抬,撕掉纱布,指腹轻碰伤部。 结痂脱落了,淡淡粉红肌肤上敷盖一层透明药膏。居之样抓下她的手,说:“她们就是怕你乱摸才贴上纱布。” “干么说得我像个不听话的小孩?”何蕊恩娇声抗议。“明明是你先摸的……”讲没几句话,她皱皱眉,背往后靠着枕头。 “身体还会痛吗?”居之样调好她的椎枕背枕,欲将花束拿开。 “放这儿就好。”她要他把花留在床上。 居之样没再动作,伫立床边,视线落在她发上。她的发旋被如云密发回绕得迷离,诱人香气一阵一阵扩散。他弯下身,小心地,虚搂着她,俊颜凑进她发丝中。 “蕊恩……”低沉的语气有点沙哑。“蕊恩,你有听你母亲的话吗?”这一问,他稍微收拢双臂,将她拥实。 何蕊恩抓着他的手肘,点头时,感觉他的下巴摩着自己的长发,或者是他的唇,吻着她的发。“居之样,”她说:“我当然该听我妈咪的话……” “嗯,你很乖。”大掌顺顺她的发丝,他放开她,退一步,坐入床边的安乐椅,与普通访客一样。 仿佛,他没有买一束像无国界初花凛凛的野玫瑰给她,之前也没让她睡过玫瑰花瓣床,那几日的航海竞赛仅是梦境。 何蕊恩低头沉默片刻,说:“居之样,你要喝水吗?我去帮你倒。” 居之样摇头。“不用麻烦了。” “喔。”她凝眄着灿烂得过分的花束。“居之样,你算过命吗?” 他点头。“看手相的说我生命线奇短,难长寿——” “看手相的也说我这两条线距离太远,肯定晚婚……”她打断他,伸出双手,左手指着右手给他看。 居之样沉敛眸光。“嗯。”应了一声,他站起,贴近床缘,长指将她颊畔的发绺拨塞至耳后。“蕊恩,我明后天要回荆棘海了——” “赛艇也运回去吗?”何蕊恩轻声插言,纤指描着玫瑰花瓣。 “也运回去。”居之样掏出衬衫前袋里的一对蝴蝶耳环。 “嗯。初花凛凛——”何蕊恩点一下头,眸光停睇在花儿上,她说:“那个地方很搭这个辞,听说很冷的日子所有的花还是会绽放……居之样,你回去会不会找个美丽助手,一起驾驶初花凛凛在荆棘海上悠游?” “有空闲时间的话,一定会。”他沉声回答,看着她的身形细微一颤——几乎难以察觉的。他两指挑起掌心中的一只水晶宝石蝴蝶,戴回她的左耳,又说:“只可惜,我得到战地出队,恐怕还没那个时间。”将另一只蝴蝶戴回她的右耳。 很完美。她花瓣似的耳垂,蔷薇色的肤触,终于完美停栖两只蝶儿。这回,他不该再捉取。如她母亲所言—— 他们这种人…… 他们这种人怎可能养得活美丽东西…… 他的手犹有留恋地徐缓收回。 何蕊恩摸摸耳垂,捉住他的手。 他说:“耳环还你,你有没有什么要还我?” 何蕊恩仰起脸庞,盈水美眸对上他灰蓝眼瞳,摇摇头。“我又没欠你什——”嗓音被吞入他唇中。 居之样弯俯身躯,吻住躺靠床头的何蕊恩,原本只是个告别吻,不须也不可深入,她却探出舌尖缠诱他,教他情难自禁而贪得无餍,像要将她吃了般吻得凶狠残暴,直到一丝丝咸涩覆住味蕾,他们才喘着气分开。 不该这样接吻的,毕竟她还受着伤…… 居之样轻柔地浅吻一下她红艳的唇,直起高大躯干,道:“再见,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你也是。”何蕊恩低垂美颜,抽出花束里开得最大的一朵黄玫瑰,轻语:“不要死掉。” 居之样拿走她手里的黄玫瑰,消失在床边。 她听见关门响,知道他离开了。 她取过床畔桌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屏幕、打开录放机,重看1066sm赛的颁奖典礼,一遍又一遍…… 那个冠军有张俊美脸孔,少有男人长那么美而不让人觉得娘娘腔。他一手高举奖杯时,债起的肌肉犹似刚玉,闪着坚硬光泽。 听说那黄金铸造的冠军奖杯非常重,男人气概万分喊着要把奖杯献给蕊恩。 他是谁?影迷?不对。他当着镜头直呼Regen的本名,绝对不是影迷。 身为Regen的经纪人——景未央极想知道加汀岛帆船盛事转播中,那个受人注目的远航赛冠军真实身份。 “身为Regen的经纪人,没在接到Regeri受伤的第一时间赶来,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海英见着景未央,忍不住替倒霉的表妹出出气。“未央小姐,你的良心到哪儿去了?” 景未央朝海英释出笑容,高雅地踏下最后一阶舷梯,踩上陆地,踮脚吻吻海英脸颊。 海英也轻贴一下她的颊,很快发现这个穿无腰身长衫裙、大披肩从脖子盖到肚子的女人有点不一样。“你怀孕了?!”惊讶又疑问。 “你不是医师吗?”景未央拉好衣物,红唇弯提,神情愉悦,没多说,迳自走往海英停在码头坡道边的车。 “我的妈呀!想不到你会怀孕!”海英跟上她的脚步,取过她挎在手中的小行李箱。“说吧,从谁那里偷来的精子?” 景未央瞅睐他一眼。“海英,你这是污蔑加性骚扰——” 海英歪头笑了笑。“怎敢、怎敢,我只是好奇。” 景未央回给他一抹柔笑。“只要是商品,都有个债。” “所百甚是、所百甚是。”所以是买来的叹!海英瞄一眼景未央那颗微凸的肚子,嘿嘿陪笑。好个厉害女人!完全把男人物化! “海英,”景未央微仰脸庞,像在算计什么般,美眸陈着他,沉隐流转。“你什么时候回BlueCompass报到?” “喔,这个呀……没有时间表。”海英潇洒耸肩。“我在BC本来就是打工性质,做做停停……” 胡聊几句,大方道:“而且,自从我不小心把剪刀留在玛格丽特肚子里,大爵士气得几乎不付我薪水,我干脆自放无薪假,等他们知道没有医师在侧的痛苦后,自然会召我回去,反正不急,加汀岛有很多事需要本医师的才能。” 像个奴才,把手上的行李箱搬进车后座,他速速绕往前座开车门让景未央上车,再回驾驶座这头,上车发动引擎。 车子在熹微的晨光中等着码头火车通过。 景未央看着车窗外路边的扶桑花,蓦地询问:“海英,你要不要来RedAnchor?” “干么?”海英眉毛挑得高高地,踩油门,穿过造船厂运木蒸气火车余飘的轻烟。“你要捧我当武打男星吗?我可没有罗煌一身好功夫,虽然我长得比他帅很多——” “RedAnchor不是只有影艺事业部。”景未央好笑地回望海英自豪的表情,没再多提,纤指调按音响钮。 海英爱好绘画和古典乐,车子里放的必定是有助胎教的曲子。 “未央小姐,你知道吗,根据研究调查,绝大多数的天才资优生喜爱听的音乐是重金属摇滚,罪犯则偏爱古典乐……”海英在〈卡农〉的旋律里,悠转着方向盘,嘴里说着:“难怪《发条橘子》的Alex喜爱贝多芬——” “海英,”景未央徐声打断海英,像挖掘他独特的天赋,建议道:“有部即将开拍的电影需要一个病态杀人魔角色,你要不要去试镜?” 海英一诧。“什么——这就是你要我进RedAnchor的目的啊?我觉得我的容貌外形比较适合演出文艺爱情片里,驾驶帆船徜徉碧海蓝天的多金雅痞。” 景未央微微笑,偏首靠窗,看着扶桑花、缅栀树影中起伏的街景。进了闹区,画着帆船的大型广告牌出现,她才道:“那个远航赛的冠军和蕊恩什么关系?他说要把黄金奖杯献给蕊恩——” “说说罢了。”海英咧唇露齿,不以为意。“那家伙是荆棘海无国界慈善组织成员……” “荆棘海无国界……”景未央呢喃低语:“这么巧……” 海英听着〈卡农〉之后的〈野玫瑰〉,跟着哼唱,没听见景未央轻细的嗓音,自顾自地边唱边说:“他们非常需要钱,无时无刻、随时随地能募款就募款,能搞钱就搞钱,我猜黄金奖杯应该已在港区某间当铺里……”哈哈哈地大笑出声。 “他跟蕊恩什么关系?你这个经纪人去拷问好了,我舅妈也正为这个问题烦恼,我看只有未央小姐你能解决……” 海英车头转个方向,决定晚点儿再回旅店,先将景未央载往杜氏综合医院。 何蕊恩早可出院了。 外伤痊愈,好得看不到任何疤痕,她却老是说胸腹疼痛,病弱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接连几个礼拜,杜笙笙安排女儿做检查,结果显示她断裂的肋骨复原良好,没什么问题。再安排更详细精密的全身检查——她健康得很,没有半点毛病,但体重越来越轻。 她食欲差,找不出原因,身体这里痛那里痛,找不出原因,只好一直住在医院,早晚输液、打营养针。 有时,医护人员夜间巡房,听见她的哭声,进门瞧。她整个人缩抱成一团,蜷在床被中,说胸口痛得难受,眼泪一颗一颗湿了枕头被套。他们给她打针吃药,都无法让她好受,最后,院长和何老板来了,她也哭到筋疲力竭昏睡了去。 “明明检查不出问题……到底哪儿不对?再这样下去怎么行……”杜笙笙昨晚又在女儿病房里的客厅待到天亮。 何乐沉着眼,静看妻子一夜没睡的憔悴脸色,久久,他道:“是心病——” 杜笙笙一震,抬眸对住丈夫,目光颤抖。 何乐起身,绕过单人沙发,在滑门前,抓住妻子的双手,嗓音很诚恳地说:“让她去一趟无国界吧——” 杜笙笙定了一会儿,摇起头来,正要开口,房门唰地被打开。 “啊!”海英叫道。“舅舅、舅妈,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儿……”尴尬地笑看长辈牵抱在一起的身影。“我带未央小姐过来看蕊恩。”他退开身躯,让背后的女人进门。 景未央朝何乐夫妇颔首。“何老板、杜院长,好久不见。”拿出随身包包里的礼盒递上前。“在阿根廷买的小东西,不成敬意。” 何乐微笑接手。“未央,你太客气了。你这次特别让蕊恩到离家很近的海岛拍摄宣传照,方便她回乡度假,与我们夫妻团聚,我还没感谢你的用心,就迳自安排了活动要蕊恩出席代言,才该跟你抱歉。” 景未央摇首。“别这么说,何老板。蕊恩自己没意愿的话,就算你是她父亲,她也不会参与。” 何乐笑着直点头。“你果然很了解蕊恩。” “未央,”杜笙笙猝然抓住景未央双手,皱眉凝视她的眼睛,说:“你想个办法,发布消息,让蕊恩和罗煌举行一场婚礼——”好断了对无国界不负责任男人的心心念念。 “笙笙,这不是个好主意。”何乐反对地看着妻子。 杜笙笙坚持地说:“他们两个恋爱的消息传报这么多年,也到了该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笙笙,你当初同意让蕊恩走这条路,找了罗煌在她身边,只是个防堵是非的策略,不是吗——” “不是。”杜笙笙急声反驳。“不只是策略。我衷心希望他们长时间相处培养感情——” “笙笙,父母不用做这么多——” “不用做这么多?”杜笙笙截断丈夫嗓音,眼神轻慢地瞧着他。“你一样瞒着我弄了活动,安排她和那个无国界年轻人在一起——” “两位不要争执了。”海英出声,搔搔耳朵。“经纪人在此,听听未央的意见可好?舅舅、舅妈——” 杜笙笙、何乐这才把目光焦点转回景未央身上。 景未央一脸沉静笑容,好像在看小孩吵架,那神情使人干窘。 “这边坐吧,未央。”何乐拉着妻子的手,往长沙发移身、落坐。 海英站在邻近门边的双人沙发旁,恭请着景未央。“坐啊,未央,站那么久,会不会不舒服?” 景未央轻摇着头,解开大披肩,坐入椅中。 杜笙笙惊异地抽气。“未央要当妈妈了?!” 景未央微笑颔首。“还要五个月。” “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没有通知我们?”何乐淡淡一问,并不是真的想知道这个年轻女强人的私事。 “连未央都结婚了,女儿和罗煌——” “杜阿姨——”景未央轻唤,打断杜玺笙。“杜阿姨,只要不惹负面丑闻,我一向不插手管理旗下人员感情事,蕊恩和罗煌是否要结婚,端看他们自身的意愿。”她不再生疏、公式化地以“院长”称呼杜笙笙,但也不亲昵地与人谈婚姻私事而是谈起公事来。 “我来,是要告诉蕊恩,文学小说家皇逵爵先生的旅店小说《等待太阳》改编成电影剧本,出资者和导演属意Regen演女主角,工作条件开得很好,片酬也相当优渥,我已经签下这张合约,过一阵子,蕊恩得随我前往荆棘海无国界——” “荆棘海无国界?!”杜笙笙叫了起来。 “是,”景未央不疾不徐,继续被中断的嗓音。“拍片现场主要在无国界的旅店‘等待太阳’——” “我反对。”杜笙笙再次抢白。“我不可能让蕊恩去无国界。”这个反对同时响应了何乐之前的提议。 “妈咪,我要去,我要接这部戏。”滑门霍地敞开,何蕊恩睡醒了,也听见了客厅里的人声谈话。她看向景未央。“未央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的伤不要紧吗?”景未央发现到了。何蕊恩清瘦不少,眼睛依然晶亮有神、充满魅力,对新工作跃跃欲试。“签定的工作虽不能违约,时间排程倒可以调整。” 何蕊恩点头表示明白。“我不要紧了。妈咪说我的伤已经痊愈,没问题的——” “我没有说没问题!”杜笙笙站了起来。 何乐拉住她。“笙笙,他们现在谈的是工作,工作也是治疗心病的一种方法——” “何乐,你什么时候成了医师?”杜笙笙拨开丈夫的手,近乎指控地说:“你这么想把女儿推向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身边——” “你扯哪去了?”何乐无言。 海英多话起来。“舅妈,你是在说你堂哥那个要把黄金奖杯献给蕊恩的学生吗?他是不是真的在追求蕊恩啊?” “海英,没你的事——” “爸爸,你们都别说了。”何蕊恩走出滑门外,往母亲身边靠,柔荑握住母亲的手,看看众人。“我想跟妈咪谈一下——” 何乐点头,海英与景未央不约而同地站起,朝外走。 何乐离开前,回头深瞅那一对母女,叹气,关上门。 门里,只剩她们母女。 杜笙笙瞅着女儿的十根白皙葱指,道:“你什么都不用说,违约要赔多少钱,赔就是了。妈咪不会同意你去无国界找那个男人——” “我是去工作。”何蕊恩放开母亲的手,慢慢往地毯上坐,美颜枕靠着母亲的腿。“妈咪,我己经休息超过三个月了,难怪身体这里痛那里痛找不出原因,一定是太久没工作生锈了,痛得我都流泪,我的眼泪一般只在戏里流,很珍贵的,颗颗都要计债呢——” “胡说什么。”杜笙笙摸着女儿柔滑的发丝。女儿的手伸上来摸着自己的蝴蝶耳环。 “妈咪,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才行?”忽然问。 杜笙笙一凛,抑了抑情绪。“负责任的男人才懂得保护女人——” “妈咪,女人为什么需要男人保护?”何蕊恩又问。 杜笙笙语塞一下。 何蕊恩直言细语,像在讲述一则故事。“爸爸说你生我那天,加汀岛下了很大的雨,你们因为细故吵架,后来,你冲出屋外,消失在雨中,等爸爸找到你时,你已经在雨里的扶桑花丛边生下我了,爸爸说你最痛苦时靠的是自己的力量,他都没保护到你……妈咪,我是你的女儿——” “蕊恩,”杜笙笙语气温缓了下来,素手抚着女儿的额头、眉毛。“你就是要去无国界,对吗?” 何蕊恩眯起眼睛,感受母亲的抚触。“妈咪,你那时问我,那个男人已经表明不负责任,我为何还跟他在一起……我想说,因为他很诚实,比任何说花言巧语、骗女人他肯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都诚实。妈咪,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像你喜欢爸爸那样——” “傻瓜!”杜笙笙柔声斥责,捏一下女儿秀挺的鼻。“到时候别哭着回来找妈咪——” “嗯,我一定要哭着回来找妈咪……”何蕊恩轻轻地,笑了。 【第七章】 最难过的那段时期,居之样尝试透过屏幕,看何蕊恩演的电影。 投入战地慈善工作,无法分散他对她的想念,他以为他是肉欲派,怎会受这种不必要的情绪折磨——他该死地想念她!想念那个跟他一样是肉欲派的女人! “Regen的电影?!”收队归返的飞行中,安秦的疑惑总算在看到荆棘海地区高顶教堂一线喷亮的屋脊时,得到解答。他推了推背窗躺在胶囊般窄小个人舱床里看影片的居之样。“我还以为你在看出队日志数据带。”原来归途沉溺雨中,当忧郁诗人! “要不要来瓶啤酒?”打开窗下的小冰箱,安秦找不到啤酒,拉一下舱壁中的抽屉式回收设备。 一堆压扁铝罐。“大学长,你喝太多了,看电影应该配爆米花才对——”安秦说。 “啤酒是液态面包,麦子制成,与爆米花一样——五谷杂粮类。”居之样没半点醉意,依旧脑袋清醒,擅长诡辩。 “这真是酗酒的好理由。”安秦笑了一声,把回收设备推进舱墙中。 居之样拿掉鼻梁上半片式眼镜,挂在衣前袋,沉声道:“安秦,你看过蕊……Regen演的电影吗?” 安秦关好冰箱,摘下白色贝雷帽,抓抓云浪似的中长发。“以前看过几部,后来没看了——怎么?这是她的最新作品吗?很精采是不是?”挺拔身躯往居之样隔道对床塞,他也躺进胶囊床里,打开讯息相通的屏幕,分享居之样正观赏的影片。 “旧片。你应该看过了。”居之样关闭播放,戴上睡眠用耳机,侧身眯眼。 安秦兴致被打断,扯扯唇,将白色贝雷帽戴回头上,瞥一眼大学长的背。“再十五分钟要着陆,罄爸叫你绑好安全带,免得出意外。”他离开床中,站在窗边,拉下帘罩,走出狭隘的卧室舱。 意外?最好是来个大意外——他现在需要强烈的碰撞,把蕊恩的形影撞出他脑海,将他那颗被她寄生的心,撞出胸腔外! 光喝酒无法慰藉他!光看片子无法慰藉他!光听歌曲无法慰藉他! Scheie!是谁换掉安定心神的水晶音乐! 我 也来 唱首甜蜜短歌 在你睡时 缭绕你 梦境 噢 反穿睡衣 只为 看见你 所爱的人 Regen的声音,不,蕊恩的声音,通过疯狂卷曲的导线,像小鱼苗钻出透声网,穿行他耳道,游进他脑海,膨爆成一个美丽人形,那脸庞当然是蕊恩! 她以美人鱼的模样坐在波浪拍打的岩石上唱歌,海风吹开她胸前的发丝,她下半身的鳞片翻闪若宝石,薄透地飞脱,现出她两条裤修长腿,她站起身,赤裸地,唱着歌走来,朝他走来,朝他唱着歌赤裸地走来—— 哪有这回事?这不对!当她变成人,她的歌声应该停止才对! 猛地扯掉耳机,居之样烦躁地下床,戴上眼镜,跑出卧室舱。“罄爸、罄爸——”大声吼叫,冲下楼梯到座舱。 座舱里,所有视线往他身上集注。 “之样学长,要降落了,你这样很危险……”一个学弟出声提醒。“这次的驾驶是新手——”话未落定。 砰地巨响拉开刺耳磨擦声,机体震震荡荡。居之样踉跄地往前仆,大掌抓住椅把。 “靠!又来了!那个笨家伙这次该不会是忘了放机轮,用机腹着地吧!”有人叫骂起来。 “没在战地被打死炸死,却要死在那家伙的烂技术下,我不甘心——”又一个学弟鬼吼着。 “安静点儿。”杜罄解开安全带,从最后一排、最宽敞的那个位子站了起来。他肩上的青鸟展翅乱飞。“你们吵什么?” 飞机仍在颠簸状态。“这种程度比不上一场小地震,吓成这样,简直丢我们无国界的脸。”看着兔崽子戴白帽的后脑勺,他念了几句,在摇晃之中,行过走道,眄睨从楼上卧室舱冲下来的家伙。 “大学长——你有什么事?”隐怒的语气。这个将来要担当组织头领重责大任的臭小子,在此趟出队任务里,被他抓到几次心神不宁开错处方,这帐还没算,臭小子又想搞什么乌龙? “我要离开荆棘海!” 机身剧颤,仿佛在跳。这次,没人鬼叫吼骂,竖耳听着大学长的“离职告别演说”。 “我要离开荆棘海——” “去哪儿?”杜罄老师嗓调镇定得像座山。 大学长居之样挺直身子。“去做爱!” 全体傻眼,屏息——大学长讲话果然很具气魄! “这种事不需要离开荆棘海,”杜罄老师平声对应,给了指点。“0边境很方便,要不,你们不也常在宿舍开化装舞会——” “我要去找蕊恩!非蕊恩不可!”大学长失控般地道。“她纠缠着我、从未放过我,罄爸,你知道吗,她是个妖女、女巫,我如果不把她揪出来狠狠吻一番、教训一番,我会——” “罄爸,”安秦学长打开通往驾驶舱的门,探出半个身子,半举手臂,指指背后。“那小子的降落技术一次比一次好了——” “安秦学长……”哀喊四起。不是因为不认同安秦学长的说法,而是他打断了大学长精采的“演说”。 蕊恩、蕊恩,蕊恩是谁?话题正精采啊…… “别叫了,”安秦对学弟们宣布:“大家都还活着。准备下飞机吧,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回到贴满Regen海报的温暖宿舍——”说着,机舱门打开了,一条黑影倏地闪过。 “居之样!”罄爸叫道:“没把出队日志整理完毕,不准离开荆棘海!” 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大学长瞬间已下了飞机。 安秦这才好奇地问杜罄。“罄爸,之样什么事要离开?” 杜罄说:“听着,安秦,只要是执行增产壮大组织的神圣工作,我一定准你们放假。所以,你也要努力找个女人……” Regen、Regen、Regen! 以为是雾浓雪重影响视线,看错了。居之样独自开车离开邻近国家的机场,通过最后一个检查哨,进入所谓的无国界地区,灰蓝的眼睛开始映现一座一座巨型广告牌,广告牌上是Regen迷濛的倩影。 这儿可不是宿舍红色城堡,更非男寝!那些广告牌、沿路的海报……怎么回事? 居之样拿下眼镜,往衣服摩摩镜片,再戴好。一清二楚。雾未散,雪未停。雪雾中的Regen一清二楚定在他眸底。 过了大河石桥,车子行经堤岸餐馆一带,走港边马路,接码头区中央大道,回组织行政中心。 他将车子停在组织青羽广场,熄掉雾灯、熄掉引擎,一下车,成群结队的低级数学弟,像乌鸦掠境,轰地从他眼前冲过,穿越雪雾中的车道,朝对面的旅店“等待太阳”奔聚。 “喂!”他昂声吼道:“在干什么?”手臂一扬,抓中一个落后的。 “臭家伙!放开老——”嗓音顿止,未授帽的新生看清是大学长居之样,把说了一半的“老子”吞回肚里,转正身躯,站得直挺挺,恭恭敬敬转口道:“之样学长,你们出队回来了,辛苦了——” “你们在干什么?怎么没上课?”居之样严厉眯眼,瞥望那头的天马雕像喷水池广场。 雪停了,那群逃课的家伙速度更快了,一个一个突破寒冷雾幕,不怕地滑,拔腿直往“等待太阳”窜。 “Regen在里面——” “什么?”居之样震了一下,揪住学弟的防水夹克领口,几乎把这可怜的新生拎得脚踩不到地。 “学长——我以后不敢了!”学弟紧张地叫了起来。“我错了,不该在学长冒生命危险出队时,穷追女明星——” “乖乖去上课。”幽沉低音不容抗辩地打断学弟忏悔的哀嚎,居之样静定两秒,放开吓得半死的可怜新生。“不准再逃课。” “是、是……之样学长。”小学弟直点头,看着大学长旋足往“等待太阳”走过去。他冷汗狂冒,觉得他同学完蛋了…… 心跳就快要停了。那面野玫瑰环饰的辉煌立牌中央,写了些什么—— 《等待太阳》……记者会…… Regen…… 所有的文字均不重要,这一秒,他是文盲,只认得Regen。 那不是个文字,是个符号,是个美丽绝伦图腾,是集体意识投射的神圣像征! 穿组织制服的家伙,一个一个争先恐后、互扳肩头,跑在铺着荆棘玫瑰红毯的旅店大厅,他们嘴里崇拜地喊着:“Regen、Regen、Regen、Regen……” 仿佛,这“等待太阳”等不到太阳,一阵绝丽暴雨,带着灿烂艳光哗地倾泻下来。 到处贴满Regen的海报,这记者会早模糊了名目。无国界的臭小子们,有几个读过皇逵爵的旅店小说?谁还管他“等待太阳”,他们要的是Regen—— 比宙斯化成的金雨还厉害的雨! “简直疯狂……”一个嗓音嗤笑地喃道。“那些都是你的学弟吧?” 居之样回过神,转首。庸医海英一身爱斯基摩人的夸张打扮,出现在他背后。 “好久不见,是男子汉的话,就喝一口苦味马黛茶。”海英放开嘴里的银吸管,连同手上葫芦做的嵌银圆形容器递向居之样。 居之样眉头一皱。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这个庸医老叫他喝奇怪的饮料——马黛茶不奇怪,他出队时喝过几次,罄爸甚至研究那植物成分,但由庸医手中递出,这茶就变得很奇怪。 “干么?你怕有毒?”海英扯嘴一笑。 居之样没理他,迈步走往学弟们消失的方向。 “进不去的。”海英好心地说:“那是记者会,不是记者进不去。我堂堂Regen的随侍医师,都不能进去了——” “她的伤还没好吗?”居之样停脚,转过脸庞,猛一问。为何需要这个庸医跟着? “被你害得满惨的……”海英吸啜着葫芦容器里的饮料。“Shit!混帐罗煌……要送嘛送个甜味的……”自言自语喃喃念。 “说清楚。”居之样抓住海英厚得要命的风雪外套领面。“蕊恩的伤——” “拜你所赐,”海英简短有力地道:“一直好不了。” 居之样大手一放,快步离开海英面前。 “喂!你该不会要直闯会场吧!”海英尾随居之样。“别傻了,罗煌也在里面,你会被他摔出门外,到时会以很丑很糗很惨的姿势登上头条——标题大概是‘痴汉影迷硬闻会场骚扰,武神罗煌一怒为红颜’……”听起来,看好戏的意味比劝阻多。 “我有一堆学弟包围会场供我运用。”居之样冷冷直述。 海英挑眉。靠!这家伙要以多打一!这……这还是不是慈善人啊?根本连“人”都称不上…… “喂喂喂,别这样,搞得场面太混乱,我表妹万一又受伤,我可得提头回去见我舅舅、舅妈……”不煽风点火,这会儿,海英诚心规劝。“这样吧,本医师仁心宽厚做个人情给你,跟我来。”手一拉,海英不管这个不是人的慈善人跟不跟,迳自扯住他的衣襟,拖着他远离会场。 “太阳厅”两扇镌刻向日葵的门板外,聚集了一群无国界慈善组织的成员,他们有些戴了白色贝雷帽,有些没有,倒是短夹克一式穿出帅气。他们嘴里喊着“Regen、RegenJ,像中邪一样狂热。 何蕊恩也听见了。虽说记者会已近尾声,可他们也真是没规没矩,胡乱来,无视管制,几乎要闯进门。带头的会不会是他们的大学长?何蕊恩眼睛没敢眨,就怕没把握住门遭外力推开的刹那一瞥。 他是否来了?是否知道她来了?还是仍在哪个危险烽火处,执行慈善任务?受伤了吗?生病了吗?一趟任务要多久时间?比她拍一部电影还长吗? “我们今天的记者会就到此为止了。无国界帅哥难抗Regen小姐魅力,由此可见……”记者会主持人指指会场大门方向,在背景画着旭日荆棘海的舞台上,风趣作结论。“看样子,首映才要开始,票房已有长红保证,这是好兆头!感谢各位今天的莅临……” 台下镁光灯啪啪啪地连闪。台上与会人士——起立鞠躬,互相握手拥抱,道“辛苦了”、“谢谢”,之后,相关人员在导演的带领下,离开舞台,从隐密的侧门走出“太阳厅”。 “荆棘海地区的记者素质不错,没有偏离主题乱提问。”罗煌在这部戏里,饰演重要的间谍角色。 这是绯闻传了许久的两人,第一次同台演出,照理说,无事爱生事的记者们应该会问些无关电影的辛辣问题,但,意外地,没人提及题外是非。 “未央姊说这些记者是出资者夏万鸣先生亲自过滤过的,他是‘等待太阳’的大老板,在荆棘海无国界地区很有权势,任何人都得卖他几分面子。”何蕊恩与罗煌边走边说。 “夏先生手腕高明。”罗煌颔首应道。“拍摄过程在他的安排下,也是相当顺利。那些人——”绕出密道般的拱门回廊,远远地,能看到“太阳厅”正门外,群聚着穿制服的家伙。“他们至今才知道Regen在‘等待太阳’里。” 电影在这旅店拍摄期间,夏万鸣先生对外保密的功夫,做得滴水不漏,直到尘埃落定的最近,才在无国界大街小巷贴挂海报,释放讯息,并且于今天召开记者会,但,夏万鸣先生本身没出席露面,听说去给原着小说家皇逵爵先生送首映邀请函。 “很不受千扰的一次工作经验,竟是在这没规没矩的无国界区域。”何蕊恩笑着,美眸瞟望着堵在“太阳厅”门口不散的人群。 “Regen、武神,我们要去导演房间喝一杯,”摄影技术人员冯达朗转身,对走在最后面的两人做个小酌手势。“两位要一起来吗?” 罗煌看了一眼何蕊恩。何蕊恩根本心不在焉,脚步甚至往那群痴喊着“Regen”的家伙移动。 “你们去就好,我和Regen有点事,抱歉。”罗煌朝冯达朗颔首致意。 大明星一向注重私人时间。冯达朗了解地点头,摆摆手,不打扰传闻中的亲密情侣。“后会有期。”只希望未来还有机会和这两位没架子的巨星合作。 导演一行人弯进电梯廊厅。罗煌两、三步追上何蕊恩,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何蕊恩回头,也回神,瞅着罗煌。“我好像看到居之样——” “你看错了。”罗煌牵住她的手,挪转脚跟,走往电梯廊厅。 “罗煌……”何蕊恩提着礼服裙摆,跟着他的大步伐,一面转头看那些穿无国界慈善组织制服的人。她尤其注意戴了帽子的,后来,连没戴帽子的也仔细辨识。“旅店的人为什么不驱散他们?”这样她才不会回头找…… “是为了让我们顺利离开。”罗煌说,进入电梯廊厅。 一组服务人员等在电梯前,按了键,将两位大明星送进电梯。门关上,影迷不会追来,记者会才算真正落幕。 很快地,回到二十三楼,罗煌牵着何蕊恩步出电梯。这层楼有管制,住的不是普通旅客,名人不怕受干扰。 宁静奢华的穿堂,此刻坐了一个人,在那缇花布长沙发里,喝着香槟,佣美模样当然不是在等电梯。 “你们回来了。”她等的是人——两位她亲手捧红的大明星。 何蕊恩眨着美眸。“未央姊!”欣喜惊呼。“你怎么来了?”自从她去生产,她已经好久不曾来探班。 “要首映了——我这个经纪人当然得来慰劳两位。”景未央拿起银制保冰桶里的香槟,往桃花心木小圆桌中央的两只空杯斟酒。“我们干杯吧——” “在这儿?!”何蕊恩语气讶异带犹豫。 罗煌迳自走上前,喝掉两杯酒,再夺过景未央没喝完的,一口解决。“要喝回房里喝。”他一手抓起保冰桶,率先离开。 景未央淡淡微笑,站起,整理一下合身的藕白色套装。“来吧,蕊恩,我们进房喝。”朝何蕊恩伸手。 何蕊恩靠近她,手臂与她勾挽在一块儿,往2313房走。 2313的门一开,助理葛维铃跑来玄关。“罗煌大哥、Regen姊,那个海英医师——啊!老板来了!老板怎么来了?”看见景未央,急声转大叫,像在说“大事不妙”。 “海英怎么了?”景未央歪着头柔问,似乎有点喝醉。 “我在浴室摔了一跤。”说人人到。海英悠哉晃到玄关,大掌往葛维铃肩上一搭。“这家伙穷紧张……”呵呵笑了两声。 “小事就这样大惊小怪,要怎么服侍大明星啊?小铃,你没见过世面吗?” 葛维铃瞪大眼睛。“我——” “连未央小姐也来了呀?”海英朗声叫道,压住小助理嗓音。“你什么时候到的?自己来吗?要待多久?吃母奶的儿子怎么办?”问题一个接一个,直对景未央。“一样要住2313吗?我看还是另开一房吧——” “是另开了一房。”景未央笑笑回道。“我带着我儿子一起来的,怕他吵到其它人——” “他才多大,你带他来这么冷的地方?”罗煌打断景未央。 “babyboss也来了吗?”葛维铃兴奋叫道:“我要去看他!” “好好好,我们去问候RedAnchor未来的老板。”海英手臂大张,隔除表妹,将其它三人往门外推带。“一起到未央小姐 房间喝一杯、喝一杯……喝个痛快,啊——叫个蛋糕上来吧,到现在都还没好好庆祝你们的小老板出生——” “海英!”何蕊恩连名带姓直呼。 “你不行!”海英猛回首,语气不善地对她说:“你昨天晚上说喉咙痛,我诊断结果,你声带发炎,一定是拍电影这段时期过度操劳造成,你给我好好休养,不准喝酒!”哩啪啦一串。 “你在说什——” “进房去把我开的药吃掉!”海英凶怒地截断表妹的嗓音,指着通道深处。“进去吃掉!我回来要检查!”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何蕊恩愣在空空的玄关。表哥在发什么神经!她哪有喉咙痛声带发炎?死庸医!她生气地往房里走。不去就不去,反正她也不想喝什么酒。她要换掉这一身长礼服,变个装,去无国界慈善组织探探。 何蕊恩走过壁炉燃着火的客厅,停顿三秒,观赏炉口两侧陶瓮花瓶插的野玫瑰。 他们说,荆棘海无国界地区本来没这种花,据传是0边境投资者0爵士将种子带进无国界的。这花在无疆界学园学生宿舍长得最茂密,那儿是一座城堡,神秘感十足的红色城堡。 很好。她今天就要去那儿瞧瞧,也许摘朵野玫瑰回来! 离开客厅,何蕊恩走往房里,在起居间踢掉金链花纹天鹅绒高跟鞋,进卧室时,已褪下淡金色礼服,然后站在衣帽间门口将无肩带胸罩丢下,她脱得剩一件内裤,又抽发簪,解放长发,才推开门进衣帽间找衣服穿。 翻着大行李箱、翻着置物架、撩撩旋转挂衣杆,一个东西突然掉出来,落在木质地板上。是居之样的半片式眼镜。他去加汀岛募款、参加1066sm赛那段日子,弄丢的那一副。他其实没弄丢,是被她拿走的,还有一件衬衫和白色贝雷帽,都在她这儿。 何蕊恩捡起眼镜。 罗煌说她看错了…… 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近视眼了…… 把眼镜戴上,何蕊恩呆了几秒,回头找出白色贝雷帽和衬衫,一并穿戴,然后站在全身镜前审视自己的模样。 “很美,很引人犯罪。”一个嗓音蓦地冒出。 她吓得旋身。 “你这个小偷……”居之样赫然倚站在门边,邪气地笑看着她。 何蕊恩一时半刻说不出话,美眸一瞬不瞬盯瞅着他。 “吓坏了?以为是梦?”他穿着制服——和楼下那些人一样的制服——俊颜戴着眼镜,与她脸上相同的半片式眼镜,抬扬手臂,解开扣在肩上的白色贝雷帽戴好。“这样——我们两个是不是很像——”长腿徐行,移至她面前,高大俊迈的身形停定,他俯低脸庞。 她仰起美颜。“你也是小偷——”好不容易发出嗓音,却教他一吻封堵。 他的嘴压着她,狠狠地,吮咬着,舌尖像武器,攻进她唇内。这个深吻,吻得他们脸上的半片式眼镜碰撞出声,挤歪了,摩得鼻梁发疼。 久久、久久,他们终于分开,她摘下眼镜、贝雷帽,一把脱掉衬衫,将三件物品捧在手上,喘着气,说:“居之样,这些我都有,你出队死在战地,我会帮你建一个衣冠冢。” 这个狠心的女人…… 居之样再次将她拉入怀里,使劲吻她可恶的嘴。“蕊恩——你知不知道男人女人久别重逢,最常做的是什么?在你帮我建衣冠冢前,我会先要你帮我生一个孩子……” 【第八章】 倘若他拥抱一堆无名女人,他如然是肉欲派,倘若他想念一个特定女人,他就没救了。 居之样抱起何蕊恩,觉得自己是会绝种的野兽,终将死于饥饿,因为他只吃同一只猎物。 何蕊恩被居之样吻着、抱往大床中央时,她的表情晕陶陶地,像喝了酒,软绵绵躺在床上,毫不遮挡几近一丝不挂的娇美胴体,她心甘情愿、任人宰割的模样美极了。 居之样长指摩着她被吻得微微肿胀的红唇、描着她的眉眼,轻缓移至她耳垂,拿下太阳色流穗耳坠,嗓音沉沉慢慢地说:“有床戏吧?” “嗯?”她迷惘地望着他,摘取他的半片式眼镜和白色贝雷帽,将柔荑挪往他的制服夹克拉炼。 居之样握住她,灰蓝眼睛盯着她的美眸。两人就这样,视线像金箔,延展地,分不开。他咬她的指尖,看着她的表情变化。 “和罗煌,有床戏吧?” 何蕊恩眉宇一蹙,抽回被他咬痛的纤细手指,懂了他的意思,瞳眸点火似地一亮,瞪住他,娇倔地回道:“要首映了,自己进戏院看。” 居之样撇唇。“别开玩笑了——”低喃一句,他下床。 何蕊恩以为他就这么走了,心一急,跟着翻身。 “我从不看Regen的电影、不听Regen的歌。”他没走,站在床边,一件件除去身上的衣物,眼睛看着宛如一只猫,手射撑着娇躯、半伏起身的她。 “把内裤脱掉。”他要脱最后一件时,如此命令她。 他们必须同等赤裸! “你这个骗子!”何蕊恩背过身,侧躺着,发丝斜散床面,白皙的手从臀腿往髋骨边滑,解开小小的蝴蝶结。 居之样眸光转深,拉掉内裤,上床,胸膛贴着她的背,和她紧密嵌靠着。他的手绕至她胸前,抚握她丰盈的乳房。“蕊恩……MeineKaiserin——”唇吻着她颈后、吻着她发丝,嗓音随着吐息逸出。 “骗子……”何蕊恩微微抖颤,双手抓住他肆虐的掌,喘着气,低语:“骗子……你听过我唱歌……”只唱给他听的〈Nightingale〉。 “我听的是蕊恩专为我唱的,不是Regen。”居之样扳正她的身子,俯在她上方,宽大胸怀笼罩她。“听着,我不会进戏院看Regen的电影……”他看着她,那眼神,渴切而色情,不像是人。“我不是影迷……”喉结剧烈跳动着。“你要我当影迷,还是当你的男人?蕊恩——” 何蕊恩眨瞬美眸,眼眶随即湿润。“你是要我在这儿演给你看吗?”声音甜柔,双手朝他脖子环上去。 居之样降下胸膛,压着她饱满圆润的乳房,亲吻她滑润嫣红的嘴。“我看过原着——” 《等待太阳》,这部描写大战时期,各方间谍隐身荆棘海无国界地区,红男绿女角力门智,谍对谍的旅店小说。 他读过不只一次。印象中,同为间谍的男女主角,为从对方身上得到想要的情报,用尽手段,谈了一场似真似假、感官强烈的爱情…… “皇逵爵先生在后记里说,要以HenryMiller的方式写一部VickiBaum创始的小说……”他喃言,舌头窜进她唇里,嗓音也窜进她唇里。“你要做给我看吗——用HenryMiller的方式……” 他不说“演”,他们两人之间,哪是这么简单一回事。他说要她生一个小孩呢……这可不是演得出来的。 何蕊恩拥紧居之样强健的躯干,舌尖与他互相卷裹,吸吮着,吞咽他的气味。这不是演戏,她明白,这比演戏更具挑战。她从未这样做过,推倒一个伏在她身上的高大男人,坐在他腰腹,拉着他的手,让他摸她各处,她也摸他,亲吻他,像他对待她那样,与他较劲。 何蕊恩再次醒来,时间又过了好几个钟头。她身体有点酸痛,心却无限满足,眼睛望着男人的睡脸。他那头的床畔桌上,多了一满花瓶的野玫瑰,什么颜色都有,像他那时要离开她,送她的那一束。 这次,她对他说:“居之样,不要拿走黄玫瑰——” 他忽然睁开眼睛,灰蓝瞳底映现她绝伦的脸庞,他直勾勾看着她,又像不只在看她,似乎她内部有什么,他要一并将她看透,看得她芙颊不由自主漫染红潮。 她是个大明星,早习惯被看,被很多人看,却独独在这个男人面前害羞起来。 正当她柔荑拉扯被子想把自己掩藏起来,他猛地吻住她的唇,一个火热湿烫的吻,深而不长,大概六秒钟,他离开她,掀被下床。 她愣愣地,不明所以,望着她。他在摆放野玫瑰的桌边站了一会儿,走往卧室门口,开门出去了。 她听见起居间那扇门关上的声音,美眸呆瞅着什么颜色都有的野玫瑰。 没有黄玫瑰,他还是走掉了,刚刚的吻,像他在医院给她的那一个告别吻。再来呢?再来,她是不是要躺在床上,天天输液、打营养针?表哥说得没错——他把她害惨了…… 鼻头一酸,何蕊恩放声大哭,脸庞埋进枕头里,久久不能自已。 “我比较想听你唱歌。”男人嗓音乍响。 何蕊恩猛然抬头,转向床边。居之样端着有脚的大托盘,站在那儿,俊颜带着无赖的懒笑。 “我以为你走了!不见了!离开了!”她哭喊,像在骂人。 居之样挑眉。“我这样怎么离开?”他身上未着任何衣物,制服、内衣内裤、皮带手表、半片式眼镜和白色贝雷帽……都还丢在这卧室地上。“外头可是冰天雪地。听着,蕊恩,我把客厅的野玫瑰挑进来,可没拿一朵黄的。”他回到床上,放定托盘。 托盘像张桌子,摆了酒食,还点了香氛蜡烛。他关掉夜灯,烛光晕映他和她的眼。 她呜呜咽咽。“你叫了room service……”平抑不了浓浓的哭音。 “我做的。”趁她睡觉时,在这豪华套房餐宴房隔壁的厨房做了三明治,酒和蜡烛则是现成的。他等她醒来,一起用。“我们喝酒吧,不是要我恭喜你——” “居之样,”她打断他。他专注盯着她。她说:“你现在有时间可以带着美丽助手,悠游荆棘海吗?” “随时可以。”他答道,伸手抚她的脸。 她抓住他的掌,垂眸就着烛光看着,又道:“居之样,算命的说你难长寿、我晚婚——我们一点也不适合在一起——” “跟你做爱,我很愉快。”换他打断她的嗓音,反手一扯,将她拥进怀中,他沉声说:“你也是,跟我做爱,感到无比愉快。” 何蕊恩在他怀里,仰起哭湿的美颜看他,说:“无国界慈善组织的居之样,我不想大半辈子过寡妇生活,但是,我要嫁给你。” 居之样神情闪顿,灰蓝眼眸凝视她楚楚娇美而坚决的脸蛋。 我要嫁给你。多美的句子啊!比他在飞机上听的Regen的〈甜蜜梦短歌〉美! “希望你不是一时冲动说这些话。”他说。 “我要嫁给你——” 他吻住她,然后,开瓶倒酒。“我们喝酒吧——”喝交杯酒。 她拉高被子擦擦脸,像个孩子耍脾气。“那是grappa,不可以空腹喝。”一桶冷水浇上他。 这美丽女人还真难搞……他笑。“当然。”拿起三明治,喂她吃。 何蕊恩咬了一口,眼泪又掉。 “不好吃吗?”抬起一只手抹拭她的泪。 “干么把覆盆子跟火腿弄在一起……”她像在抱怨,却又咬了一口。 “抱歉,我找不到酸黄瓜——” “我不喜欢火腿夹在面包里——”她挑剔地打断他,嘴里还是咀嚼着他为她做的三明治。 他说:“好——下次借用安秦家什么食材都有的厨房,我再帮你搭配密瓜,把覆盆子煨成酱汁用来煎牛排——” “覆盆子和草莓,我喜欢吃新鲜的……”她意见多多。 “好——”他耐着性子。 “还有洛根莓——” “我记住了。Meine Kaiserin,要不要喝酒——” “我唱歌给你听……” take me down to the paradisecity where the grassisgreen andthegirlsarepretty takemehome Gunsx’Roses(ParadiseCity) 大学长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都在传,大学长的秘密女友——蕊恩这几天把大学长伺候得像个幸福国王,让大学长心情愉快,来带实验时,人人听到他唱歌的声音。 “听说你好几天没回宿舍,还在忙啊?”出队归返后,这是安秦第一次在组织行政中心的教学楼层遇见居之样。 居之样停止嘴里哼的歌,笑了笑。“安秦,蕊恩说那个庸医觉得我像Axl—一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可比那人高上起码一个头,不过,他的歌曲还不错,与JimMorrison质相近,适合搭配HenryMiller的著作。”他扬了扬手上的《色史》。 安秦皱了皱眉头,一副“你有毛病”的表情。“罄爸在问出队日志整理好了没?学员新课程的排表,还有实验室的监督——” “弄好了。”居之样交出一片光盘和书面数据。“我刚从实验室出来,我带的那一组新生天资聪颖,操作仪器已经很熟练。” “你给自己排这么多教学工作?”安秦翻阅资料夹,发出疑问与提醒。“别忘了还有出队任务——” “我知道。我做了一下调整。”居之样搭着安秦的肩,往T字回廊广场走,在搭筑透明强化玻璃的咖啡座落坐。角落吧台里的学弟,没几分钟就端着热腾腾、啧香的咖啡过来孝敬两位学长。 “给我扶桑茶。”大学长将咖啡退回。“我记得我和罄爸从加汀岛带了很多回来——” “啊!”学弟叫了一声,抓抓戴着贝雷帽的头。“那个茶……因为滋味带酸,泡起来又是漂亮的红色,很受安平学姊喜爱,所以都没了。” “都没了?!”居之样挑眉。 “肯定全搬进她的研究室私藏。”安秦喝了口咖啡。“豆子不错,是希德和卡诺寄回来的?” 学弟点点头。“希德学长说接受义诊的对象很感谢他们,送了一堆——” “行了。”居之样摆手。“我喝这个就好。” 学弟退下。 安秦继续课程排表话题。“你做了什么调整?弄得不好会累死自己——” 居之样在桌上掀开的数据夹中翻页,指点给安秦看。“罄爸之前说过希德和卡诺玩性大,疯疯癫癫——” “疯疯癫癫……”安秦跟着他重复这个词汇,看了看他放在一旁的《色史》,深感他也逐渐步向那种状态。 “嗯,疯疯癫癫,罄爸说他们出队任务可以做得很好,作育英才就很糟糕,卡诺曾经一边讲课一边打瞌睡,希德更是直接趴在讲台桌大睡,也不管下面后进学弟妹乱成一团,在他们脸上恶作剧——实在有失学长、未来师长威严。” 居之样端起咖啡啜饮,眼镜弥漫雾气,他拿下来擦拭,一面往下说:“所以我把我的出队任务和他们的教学工作局部调动——” “要一直待在荆棘海?”安秦尚有一点不了解。“这边有什么大事需要大学长坐镇?教学工作没有我们,安平她们一样能处理——” “那些家伙就选她们的课跷。”与他们同梯的韦安平就别提了,其它几个负责组织教学工作的高级数学妹,仍太嫩,根本威吓不了那些低级数学员和新生。 “所以,之样,你要这么多时间留在荆棘海,是为了处理学弟逃课追明星?这是小事吧……”安秦听说了——居之样归返当天,抓到一个正要去“等待太阳”看女明星Regen的逃课新生,当场在路边展开一番大学长的训诫。 “这种理由的确很弱,居之样——”一阵冷声白烟。 居之样和安秦同时呛咳,才眨眼,一只鸟停在咖啡杯缘,一抹人影坐在他们对面。 是青鸟老大和盘爸。 “罄爸,你什么时候要戒烟?”安秦执起没被老大占据的咖啡喝了一口,顺顺气。“你抽太大了——” “等你重新开荤时,我就不抽了。”杜罄叼着雪茄故意用力吸气。 “烟吸太多对健康不好。”安秦云淡风轻地回了句。 “一直没有女人对健康也不好……”杜罄悠悠应道。“是吧,之样——” 居之样揉揉鼻梁,戴上眼镜。“罄爸,我要结婚了。”总是出人意料地抛出震撼弹。 “结婚?!”安秦惊讶万分。“和蕊恩?”他不久前才听闻这个名字,连人长得圆的扁的都不晓得。 “我老早帮你准备好了。”杜罄平静地掏出一把钥匙。“你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已经整修好了——”突然觉得了却一椿责任。 居之样的父母亲是他的学长姊,是他认识的人中最早投入战地慈善医疗工作的夫妻档,也是他认识的人中最早死于战地空袭的夫妻档,当时,居之样这小子还未满一岁,什么概念都没有,就成了孤儿,进了战地孤儿院,他和未婚妻心有不忍,便领养了他,这小子可以说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现在都已经长这么大,要成家了——他对学长姊算是有个交代了。 他吸了口烟,沉沉地又说:“之样,带着蕊恩住进去吧,自己好好建立一个像样的家。要记得蕊恩可是我的外甥女……” “我知道了。”居之样双手接过钥匙,道:“不过,罄爸,蕊恩说她没去过红色城堡,我想在那儿举行婚礼。” “那就回去整理布置一下。”杜罄说:“亚杰他们几个两、三天后陆续归返,到时让他们和安秦好好为你操办一番。没问题吧,安秦?”白烟中的眼眸看向安秦。 安秦耸耸肩,摘下贝雷帽。“有点措手不及,我可能没时间准备结婚礼物给你,大学长——” 居之样一笑,拍拍兄弟、伙伴的肩。“让我安心度蜜月就好……” 当晚,大学长回宿舍红色城堡,命令学弟们把男寝贴挂的Regen海报照片全撕下。大家都说,这是前几天“集体逃课事件”惹怒大学长的结果。而且,大学长要结婚了,婚礼地点选在红色城堡,他一定不希望新娘子看到男寝满贴Regen…… 大学长这般尊重蕊恩,这使得大家一方面对蕊恩产生极大好奇,一方面悄悄地传言—— 大学长本质是个妻奴! 居之样忙完组织公务,在约定的时间穿越雾中车阵,顶着飘零落雪,进入“等待太阳”,搭电梯上二十三楼,已经迟了几分钟,按下2313门铃没半秒,何蕊恩倏地开门。 他惊看着站在玄关的她,然后笑了起来。“你在等我,一直在等我。” 她将他拉进门,娇怒地说:“你迟到了,又迟到了——” 他吻住她诱人的红唇。“电影上映了,每天都有很多学弟进出这旅店的戏院,我完全不想看到他们欣赏完电影的痴迷模样……那会使我想揍人——” “你现在才知道我的魅力!”她哼了声,咬他的唇。 “我早就领教过了……你这个女巫——”封紧她的嘴,舌头缠着她柔软的粉舌,他搂紧她纤细的腰身。“今晚想去哪儿?一样待在床上,让我好好服侍你——” 她摇摇头,推他的胸膛一把。“色鬼!”接着,退后一步,让他看她身上的御寒装扮——风雪衣裤、防水靴、漂亮的兜风帽和风镜。她说:“什么时候带我上初花凛凛,悠游荆棘海?” 她已经全副武装了,还问他什么时候。居之样双手环胸,歪头瞅她。“我怕你冷——” “我喜欢荆棘海,在这里,浑身包得紧密,谁也认不出我,我可以跟自己爱的人手牵手,在浓雾街头接吻……”她也环胸歪头,但她的眼神美他千万倍,嗓音也柔情甜腻得不得了。 居之样确定——这个女人,有点骄傲、风情万种的美丽女人,是真的要留在荆棘海当他的妻子! “来吧!蕊恩——”他张开手臂。“和我去初花凛凛。” 她走向他,灿笑若花,和他抱在一起。 夜里,飘着小小的碎花细雪,闪亮如天空掉下来的轻钻石。他们扬帆,驶着他的赛艇——初花凛凛——出航。 她在荆棘海上向他要定情物——那座1066sm赛冠军奖杯。那金杯早被罄爸处理成钱了,但,罄爸有点良心,留了金杯一小小部分重铸,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用上。 这晚,他拿出那个掌心大小的迷你金杯,杯口绽着一朵野玫瑰,给她。 她说:“怎么这么小?” 他说:“亲爱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是‘大学长’吗?罄爸当初帮我们六个做身体检查,要我们排排站拉开裤头给他瞧,他瞧完之后,拍着我的肩说:‘从此以后,你就是无国界慈善组织的大学长!’——” “骗人!胡说!”她嚷嚷地捶他。“色鬼!骗人——” 他哈哈笑,拥着她。“我是不是胡说骗人,你最清楚了——” “不要脸!不像样!”她用定情物丢他—— 结果,丢进了荆棘海中。 虽然定情物没了,不过,野玫瑰依旧,茂盛地开在红色城堡里。他们的婚礼如期举行,她的父母被杜罄请来了,直到那神圣的一刻,大伙儿终于知道大学长的秘密爱人——蕊恩——就是Regen! 男寝学弟们震惊之余,同感气闷心头,当晚每个人拿一叠海报、CD专辑……所有关于Regeri的物品,去闹洞房,要蕊恩嫂子——签名完毕,才愿让大学长享受新婚夜甜蜜。 隔天,Regen闪电结婚的新闻稿,由RedAnchor经纪办公室发出,附了一张Regen和新婚夫婿在野玫瑰花丛的甜蜜婚纱照。 各家媒体相关报导把Regen的俊美丈夫写成善良青年、神秘慈善家,莫怪Regen闪电下嫁,铁定是爱上他的好品德…… 【终曲】 他是慈善家、世界的父、伟大博爱的父! 儿子出生,他接生——别人家的儿子! 儿子受伤,伤口像鱼嘴,他诊疗——别人家的儿子! 几年来,何蕊恩其实没有怨,她犹记得丈夫在她怀孕期间,既兴奋又忧郁担心地告诉她,他想做一个父亲,可着实没信心成为好父亲。 他的双亲在战地从事慈善遭受空袭丧生时,他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幼儿,有印象以来,他心目中父亲的形象一直是罄爸,罄爸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希望自己至少可以像罄爸那样…… 何蕊恩当时安慰丈夫,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无论他是怎样的父亲,孩子都会觉得他是最帅的父亲。因为他做慈善,救全世界的孩子,本来就是个很棒的父亲! 妻子这番话教居之样安心了,却成为几年后吵架翻旧帐的根源! “就算我曾经那么说,你也太过分了!”何蕊恩牵着儿子居晃进屋。 居之样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关门。 “我这些年,几乎把所有出队工作全排开,没有离开过你和小晃——” “我生产时,你就离开了——” “那时,有人在战地出了事,我不得不去一趟,而且我交代安平照顾——” “你永远不懂我那时候的心情!”何蕊恩吼断丈夫的辩解。 说到儿子出生那天,她就一肚子气!虽然丈夫行前交代韦安平留意她的状况,儿子却是不由得他们掌控,几乎在丈夫前脚才离开荆棘海,他就急着来无国界报到,离预产期一个礼拜的大雪深夜,她在睡梦中阵痛,根本来不及联络韦安平,就生下了儿子…… 她当时哭着想起母亲曾有过的经历,觉得自己终于也是个母亲了,心中仍难抹减重要时刻丈夫不在身边的遗憾。 “你总是在重要时刻、重要日子、重要约会缺席!”何蕊恩——数道。 儿子出生、儿子生日、她的生日、他的生日,还有像今天这样的——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你连结婚纪念日都忘记,干脆签了离婚协议书,让我们同一天结婚同一天离婚!” 居之样一恍,大掌拍额。“抱歉,蕊恩,我真的很抱歉……”他放下大包小包,伸手要抱她。 “走开!”她推开他。儿子拉着他的裤管。 他只好蹲在玄关,帮儿子卸除一身厚重御寒衣物,一面解释道:“今天的会议很重要,我不想重演你生产时的遗憾……” 他看着笑咪咪的儿子。“小晃这么可爱,你忍心让他没爸爸吗?不要动不动就写离婚协议书给我——” “我再嫁的话,他怎么会没爸爸——” “何蕊恩!”居之样生气了,站起身,一把将妻子扛上肩。 “你干什么!”何蕊恩捶着丈夫的背。 “干什么?”居之样迈开大步。“我刚刚在EyeContact说过了——外带回家吃,在床上吃!我要吃了你!” “你讨厌!浑蛋……” 两夫妻关进房里,过结婚纪念日。 居晃捧起父亲留在地上的纸盒,咚咚咚地进客厅,爬上沙发椅,打开纸盒,欢天喜地用有船船的叉子,吃起安爷爷做的喀啦喀啦布丁。 没一会儿,拍门声传来。居晃灵敏一动脑袋,滑下沙发,往玄关跑,打开门。 “默默弟弟!”居晃大叫。来者是隔壁家莫威廉的儿子莫默。 莫默走进门里,说:“小晃哥哥,爸爸做了船船,一起玩——” “好啊!”居晃牵着莫默进门。“我有好多喀啦喀啦布丁,给你吃……” 两个小家伙坐回沙发里,吃着焦糖布丁,看着桌上的花花帆船。 莫默指着桌上插满扶桑花的船形花器,说:“小晃哥哥,这是什么花花?” “爸爸说——”居晃吞下一口布丁,童言童语道:“这个花是妈妈故乡的花,爸爸在实验室改良才能种在荆棘海的喔——爸爸说这样妈妈才不会想念故乡,常常带我回去……” 每次妈妈带他回外公外婆家,爸爸就要很辛苦地驾驶初花凛凛去接他们,如果不出动初花凛凛,妈妈是不会回来的,而且妈妈会要爸爸像亚杰叔叔那样唱歌给她听,亚杰叔叔唱给绮墙阿姨〈AThousandKissesDeep〉,爸爸就唱〈WinterLady〉给妈妈,爸爸说妈妈让他牵着肠子挂着肚子……大概是肚子痛的意思吧—— 爸爸常常肚子痛,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爸爸是医师,很厉害!他觉得好好玩,他喜欢坐初花凛凛! “这个花花跟船船的不一样……”莫默指着爸爸做给他的模型帆船,想起居之样伯伯的初花凛凛,不管大船小船都不是那种花。 “没关系……”居晃哥哥要莫默弟弟别在意。“爸爸说,我们都是无国界的初花凛凛——” 吗……无国界慈善组织下一代—— 初花凛凛。 【后记 我们的阿公薇姬 岳靖】 又是同样的开始。 这次,靖依然是丢了一封mail过来,在信末以最轻松平常、简直不担心被我错过的语气交代:“《初花凛凛》的后记请你出马吧!” 所以我来了,但这一回,请让我假公济私一下,聊聊我(以及靖)喜欢的一位摇滚乐手,LeonardCohen。 我们说起LeonardCohen时,总是昵称他“阿公”,因为他今年高龄七十五,的确是为人阿公的年纪。 他是我见过最坚毅、最玩世不恭、最优雅经典有魅力的阿公,在这个年纪,依然持续演唱、世界巡回,最近又发了一张“LeonardCohenLiveinLondon”双CD专辑。 他是这个世界上少数几个我希望永远活着、安好的人之一。 他是加拿大诗人、小说家、画家,不过我最喜欢的身份,是做为歌手的他。 我爱上他的时候,是在他的小说《美丽失败者》中文版发表会上。 那个晚上,是我第一次听到〈Hallelujah〉这首歌,从女歌手Lisa的嘴中幽幽地吐出来,就像是被一拳击中似地教我印象深刻。 后来,我开始四处搜寻他的专辑,越听越多。我很喜欢在下着细雨的夜里听他唱歌,他有一副仿佛蒸抽得太多、抽坏了的嗓音,忧郁哀伤,耽溺于什么似的黏黏腻腻,又带着一种浪荡和深沉。 当他唱着:Ifyouwantalover……I’ll doanythingyouaskmeto……仿佛他在我耳边低语着,声音与字句从耳朵慢慢渗透到身体里、细胞里、血液里,教人全身融化。 我极力建议大家在读靖的书时,找LeonardCohen的歌一起听,比如《匿侣》就要听〈I’myourman〉,《微途》就是〈EverybodyKnows〉,《歧路》则是〈AThousandKissesDeep〉、〈InMySecretLife〉,至于《初花凛凄》,自然是〈Nightingale〉。 当你按下Play键时,第一个音符、第一个字飘出来时,便开启了一种瞬间陷入一个迷离情境的感受,一种很难在别的男人、别的歌手身上得到的经验,一辈子实在应该体会一次。 看到这里,如果、假设你开始对这位阿公有点兴趣,我推荐先上YouTube找几首歌来听;如果、假设你对那些歌很有感觉,可以再去找“李欧纳·科恩我是你的男人”看看,这是一部关于他的音乐传记片,有访谈、有音乐,还有很多歌手重新诠释LeonardCohen的作品(我XickCave的〈I’myourman) 〉有够无赖痞子),是一个可以直接认识他的作品。 最后,如果、假设你像我和靖一样地喜欢上他,就买一本《美丽失败者》和诗集《渴望之书》吧!细细地、慢慢地看,从冬天看到夏天也无所谓,因为时间本就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因为这般浪费,才是值得。 欢迎和我、以及靖,一起爱上阿公。 p.s.:虽然靖在书里用了那么多阿公的歌,不过她最常挂在嘴边的,其实是JimMorrison,她最近爱听的,其实是美式摇滚,《初花凛凛》中的居之样,其实是以“枪与玫瑰”的主唱AxlRose为范本,加上HenryMiller式的气质……所以,兹附上AxlRose的照片一张。这就是“真人实境”的居之样。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