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别闹,搞基建呢! 作者:手帕望明月 文案: 穿越古代,童冉决定考个科举,当大官,赚大钱,走上人生巅峰。 可是,这坑爹世界竟然不搞科举,搞察举? 正气大陆,以正气举官,凡利国利民之举,皆可修养正气。 自此,童冉天天都为国为民操碎了心。 山丘太多,田地不够? 童冉:不要怕,咱们开梯田。 土路太软,不宜货运? 童冉:别担心,我们来铺水泥路。 税收太少,朝廷没钱? 童冉:交给我,税法改革从今天开始! 通往人生巅峰的路上,童冉还捡到一只萌萌的小老虎。 小崽子个头不大,讲究不少,肉排要吃熟的,被子要盖新的,铲屎官只能是它一只虎的。 要求巨多,还奶凶奶凶的。 —— 士族当道,楚钧空有皇帝名头,却多方掣肘,寸步难行。 国师献上白玉麒麟佩,道:此物可解陛下忧困。 带上玉佩,他竟然穿成了一只小虎崽,还收获了一个会搞各种发明创造的铲屎官。 楚钧小老虎:可。 童冉:它的毛毛好浓密,每天都想吸一口。 (主角为了积攒可以用来升官的正气,天天东奔西跑搞基建,顺便撸虎的故事。) 傲娇矜持皇帝攻(楚钧)X 猫科厨理工大佬受(童冉) 【食用指南】 1.架空历史,基建升级流,金手指爽文。 2.不搞科举,察举制,私设如山。 3.感情线慢热。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爽文 升级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童冉,楚钧 ┃ 配角:预收《史前基建直播》欢迎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攒正气,搞基建,开开心心吸老虎 vip强推奖章: 援非工程师童冉穿越到了大成王朝,这里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名为正气,只要做了利国利民的好事,就能获得正气,晋升品阶,正气品阶高的人便可当官。为了晋升更高的品阶,过上好生活,童冉在古代搞起了基础建设。搞建设的同时,他还捡到了一只小虎崽。童冉不知道,这只又凶又萌的小虎崽,便是当今圣上。作者以平实质朴的文字,构建了一个与我们熟知的古代类似而又不同的世界,刻画了这个世界中各个阶层的人物,展现他们的喜怒哀乐。故事中既有温馨的生活场景,也有跌宕起伏的悬念、戏剧性的激烈冲突,引人入胜。主人公与其收养的小老虎之间的互动,更是引得读者连连喊萌。 ============ 第1章 第一步 立秋之日,暑意还未褪,说书人的汗沿着额角滑下,台下听客不停打扇,却还是倍感闷热。 一名身穿棉麻短卦的少年从后头掀帘出来,看打扮像这里的学徒,可他长得白净秀气,修长的十指拎了一壶凉茶,指尖光洁,不像是干粗活的。 童冉挨个给客人添上凉茶,又到屋子尽头,推开了门。 一簇光亮照进来,瞬间点亮了昏暗的室内,凉风习习,化解了三分闷热。 七天前,童冉负责的援非基建项目完工,短暂庆祝后,踏上回归祖国的飞机。回航途中一路颠簸,再醒来时,他浑身湿透,泡在卓阳府外的一条河里。 童冉愣了很久,才恍然自己魂穿到了古代,不仅换了身体,连年龄也只有十四。 幸好名字没变,也算是个小小的安慰。 当时,府城中东莱瓦舍的李掌柜恰好路过,将童冉捡了回来。 东莱瓦舍是卓阳府里一处娱乐之所,说书、杂耍、曲艺样样皆有。童冉失去了原主大半记忆,连自己是哪里人也不知,李掌柜看他可怜,给了他一份学徒的工作,好歹能在瓦舍栖身,不至于流落街头。 现下他跟着的师父名叫黄全,是东莱瓦舍的说书人。 啪! 惊木落下,故事煞尾,听客们忙不迭纷纷起身,往凉爽的屋外奔去。 “童冉,给我倒茶!”客人走后,黄全大喊,毫无形象地瘫坐在椅子上。 黄全说书十多载,一直在这东莱瓦舍最小的棚子里窝着,不算得志,好不容易白捡个小学徒,便抓紧了作威作福。 童冉跟了他几天,早摸准清了他的脾性,这会儿书刚说完,他预备着泡茶的水已经开了。他揭开壶盖,放茶叶,将滚烫的开水倒了进去。 童冉在这里呆了几天,逐渐也想起一些原主的记忆。 这里是一个名为正气大陆的世界,各类习俗规矩都与原世界的古代类似,甚至在秦代以前,这里的历史进程与原来的世界一模一样。然而,正气大陆的秦却非二世而亡,而是延续了三百多年,才被如今的大成王朝所取代。 这里的秦代之所以国祚绵长,全仰赖于一种神奇的力量——正气。 孟子曰:“吾善养我浩然之气。” 所谓浩然之气,便是正气。 孟子在战国时已经初窥门径,而嬴政统一六国之时,天上降下五彩祥云,天地间的正气被激活,秦始皇由此封圣,得到了六国贵族的认可。 从此,天地间正气充盈,个人的正气品阶成为选拔官吏的不二标准,即使不做官,有正气品阶的人也在社会上有着超然的地位。而修养正气的唯一方法,是做利国利民之事。 像秦始皇这般,开历史之先河完成统一大业,直接被天地封为最高一品——“圣”,乃是独一份的。后人无不是从凝聚正气之种开始,五阶十三品,一步步往上攀爬。 当世正气品阶最高的人乃是内阁首辅傅甘泽,他曾经主持了信德变法,居功至伟,如今天阶中品,离封圣只差两级。 而能够封圣的人,已经百年未见。 “呸!小兔崽子,你想烫死我啊!”黄全的嘴唇刚碰到茶碗,立刻叫了起来。 童冉笑,右边脸颊上现出一个小酒窝:“黄师傅,这茶是特等大红袍,是掌柜的用来招待客人的,得用滚烫的开水泡开才最香。” 黄全将信将疑:“真的?” 童冉一脸真诚:“当然,我怎么会诓您呢?” 黄全一辈子也没喝过好茶,童冉这样一说,他顿时也不怕烫了,凑近杯沿,小心地又抿了一口。 搞定黄全,童冉绞了快抹布去擦客人们刚用过的桌椅。 初到这里的时候,童冉想考个科举功名,后来慢慢记起了原主的记忆才知,这里因为有正气的关系,还停留在察举制,并没有功名给他考。 或者说,在正气大陆,最有用的功名,便是正气品阶。 童冉停下手,闭眼感知自己灵台处积攒的正气。 片刻后,叹了口气。 要修养正气得先凝聚正气之种,而正气之种的凝聚则需九段正之念。 根据原主的记忆,他本来拥有五段正之念,在同龄人中已是佼佼者,然而不知为何,这些修为竟然被人打散了。 如今的童冉,一穷二白,一段正之念都没有。 童冉正遗憾,象棚那头的学徒球儿忽然闯了进来。 他冲到黄全跟前,握住他的腕子,一字追着一字道:“黄师傅,今儿向师傅做堂会去了,可赖婆婆写招子的时候还写了下午这场,直到有客人来了才发现。现在舍里就您一个说书先生,您给咱顶顶吧!否则掌柜的回来非得撕了我们!” 象棚,卓阳府最大的场子,足足能坐下一千人。 能去象棚说一场书,是每个说书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黄全一双小眼睛都亮了,装模作样地整整衣领,随球儿往象棚而去。 今天向师傅出堂会,带走了许多人手,象棚这会儿端茶倒水的学徒不够,童冉便也一起去了。 从后堂穿过去,象棚里人声鼎沸,有人喊着怎么还不开始,气氛已经有些焦躁。 黄全在小场子里说了大半辈子,天天面对的不过十来人,忽然把他领到这样多人面前,他只觉得心脏砰砰砰跳个没完,呼吸急促,头晕脑胀,腿都迈不开来了,更别说走上去表演。 球儿也是满脑门的汗,急得不行:“黄师傅,该您上了!” 球儿越是催,黄全越是心里虚:“不不我我我说不来,说不来。”边说边往后退去。 赖婆婆一见形势不对,扯开嗓子便哭:“哎哟喂!我怎么那么命苦啊!黄师傅撂挑子啦!” 黄全被她一激,跳起来破口大骂。球儿也快哭了,虽说是赖婆婆把招子写错,但他们没能有效解决,等掌柜的回来一样逃不过罚。 这可怎么办,真是愁死人了。 “不如让我上去试试?” 正愁着,突然一把清润的声音插进来。 球儿转头一看,竟然是那个才被掌柜的捡回来没几天的小学徒。 球儿:“你才学了几天,上去还不得给客人骂!” 童冉浅笑,露出右边脸颊上的小酒窝,他脸上瞬间多了几分光彩:“现下咱们也没更好的办法,让我上去试试,若是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就是,总不会比如今更糟糕了。” 球儿一想,是这个理,也别管是谁,有人上总比让舞台空着好。打定主意,他便想叮嘱童冉几句。可转过头一看,哪里还有童冉的影子? 与此同时,台前传来零落的掌声,球儿冲到台边一瞧,那个小学徒竟然已经走上去了。 童冉走上台,上千道目光射向他,苛刻的审视几乎能把人淹没。他步履沉稳,匀步走到舞台偏左的地方站定,深深一鞠躬。 “这他娘是谁?”有人喊。 童冉充耳不闻,按规矩行完礼后,便在给说书人准备的桌子前坐下。 后台的球儿急得跳了起来:“他怎么直接上去了?!” 赖婆婆哭声骤停,一跃而起,麻溜得跑到球儿旁边:“管他谁呢,有人上去就好!老天保佑阿弥陀佛,可一定要过这一关!” 童冉扫视全场,上千人的脸在他眼前略过。 他没有说过书,只是从小酷爱《西游记》,把原著前前后后看了不下百遍,能倒背如流罢了。 他闭了闭眼,举起惊木。 啪! “诗曰: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说书人的座椅后有一面回音强,将他清润的嗓音扩散开来,稳定地传到象棚的每个角落。 后台的球儿指着台上喊:“他说的是什么?” 黄全发现童冉上去了,立刻红了眼:“他他他,他一个小屁崽子,能说出什么好货!” “……感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童冉一字一句道,他对《西游记》的故事极熟,仿佛在讲一桩千年前亲眼所见的传奇。 “这哪个本子?” “怎么不是向达,我是来听向师傅说书的。” “嘘!别吵。” 观众席上不时有些骚动,童冉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没有理会,仿佛这本该就是他的场子一样,有节奏得将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倒挺新奇。” “不行不行,这人底气不足,没练过吧。” “别唧唧歪歪,我都没听到他上一句讲得什么,这本子谁写的?” “嘘,好好听,别说话。” 观众席上逐渐安静下来,台上的少年虽然功底一般,但他嗓音清润,台风稳健,那故事更是闻所未闻,恢弘壮大,又新奇有趣。原本还挑剔着换了人的听客们不自觉被他吸引了进去,抱着的双臂不自觉放下,捧着下巴,听得聚精会神。 “……猴王笑道:‘好!好!好!自今就叫做孙悟空也!’正是: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需悟空。”又一声惊木落下,不知不觉已半个时辰过去,童冉做结,“毕竟不之向后修些什么道果,且听下回分解。” 话音落定,余韵盎然,不少人还没回神。 怎么这就完了?太短了太短了,他们还能再听八个时辰! “好!” “先生贵姓?下回什么时候?” “这话本啥名字,先生别走,再说说再说说!” 叫好声一轮高过一轮,童冉按规矩起身鞠躬,稳步往台下走去。 第2章 第二步 童冉回到后堂,他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从刚才上台起,他的灵台便隐隐发热。童冉猜测是正气凝聚所致,可是一直也没机会查探一番,此时回到后堂,他寻了个僻静的角落,闭上眼凝练心神查探起来。 球儿他们也跟着童冉回到后面,本来有满肚子的话想问,可见他闭上眼不想搭理人的样子,全都止了脚步。 黄全推球儿:“你去问问,这是什么本子?” 球儿拍掉他的手:“我不去,要去你去。” “都闭嘴,掌柜的回来了!”赖婆婆忽然道。另外两人立刻噤声,齐齐看向门外。 东莱瓦舍的掌柜四十左右,高高瘦瘦,也许是因为做生意的缘故,脸上总是笑呵呵的,但在东莱干得久的人都知道,他们掌柜的精明又严厉,一点不好糊弄。 一见他来,球儿立刻从小门溜走了,黄全装模作样念起了绕口令,赖婆婆则摸摸索索躲去了厨房。 李掌柜假装没看到偷懒的那几人,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听说了瓦舍发生的事。这事的起因是赖婆婆写错了招子,而舍里唯一留下的说书人黄全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最后童冉力挽狂澜,不仅挽回局面,还给他的瓦舍带来了莫大人气。 赖婆婆和黄全得罚,不过这事不急。 李掌柜又仔细打量了童冉一番,甚至调动正气查探。 正气高的人,可以查探到低者的正气状况,除非有高人帮忙掩饰,否则肯定一览无遗。 前些日子捡到童冉时,他还是个连一段正之念都没有的小喽啰,现在再探,竟然已经有足足三段正之念! 李掌柜是东莱瓦舍正气品阶最高的人,他经营瓦舍,给数十人提供工作食宿,走兢兢业业、授人以渔之途,勉强在三十而立凝结正气之种,如今四十不惑了,已到黄阶下品,假以时日,上到黄阶中品乃至上品也不是不可能。 在寒门小户出身的普通人里,他已经是金字塔尖尖的那一拨了,他也一直引以为豪。 可没想到,他开的瓦舍里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竟然在一个时辰里,从零一跃到了三段正之念!若照他这个速度,不出一个月,便能凝聚正气之种。 十四岁啊。 就算是对士族大家的少爷们来讲,这也是一个骇人的年龄。 当今正气品阶最高者国舅傅甘泽,便是十四岁凝聚正气之种,而且人家那是从小便受名师教导,走修身养性之途,一点点累积而成的。 如果不看年龄,单单比较效率的话,童冉的速度怕是无人能及。 当然,要排除当今圣上。 大成有祖训,所有皇帝的正气修为皆不公开。 从出生起,所有皇子的正气修为都要由国师施法保护,谁都不得查探,新皇登基后,其余诸子的修为会公开,但皇位上的那一个,除非达到天地封圣的程度,否则到死也不会被人知晓。 童冉这速度太恐怖,要跟他比,大概只有皇宫大内里成长起来的帝王了。 童冉也没想到他的正之念竟然一跃到了三段。 所谓利国利民,有许多途径,刚才那一场说书,起头是为了帮助赖婆婆弥补失误,那么便与助人为乐之途相关了。在众多途径中,助人为乐只能算效率不高的一种,单是这样,绝对不会有三段之多。 《西游记》在这个世界里还没有,那他算是创作出了新的作品,这便与发明创造之途相关,这是效率极高的上上之选,但创作话本谈不上有多么利国利民,能一口气增长一段已属不错,三段的话…… 对了! 童冉恍然大悟。 这个世界的说话艺术兴起不久,体式还很不规范,篇幅也短,而《西游记》则是成熟的长篇章回体,更是市面上少见的神怪故事,他这一说,不仅是创造了新的故事,更在说话话本的体式上做了重大革新。 革新变法,这是与发明创造齐名的上上途径,而体式的革新显然比新故事的影响更加深远,能为他加上两段正之念,也就不足为奇了。 童冉心里一阵激动,他初来乍到,仅凭着原主的记忆,对修养正气的方法懵懵懂懂,而今天这样体验一回,可算是给他提供了许多有用信息。 说到发明创造和变法革新,他一个二十一世纪来的人,怎么也不会比古代土著差吧! 童冉睁开眼,迎上一双殷切的眼睛。 * 宣室殿东配殿,紫檀木的长桌上,一百多种菜肴琳琅满目。 长桌两头,各坐了一人。 年轻些的一身明黄色华服,头上束了金冠。身旁布菜的太监穿着紫色补服,有小内侍站在后头,双手替他捧着拂尘。 对面年长的男人只坐了椅面的三成,背脊挺得笔直,待青年停筷,也立刻停止了用餐。 “朕这里的菜色,可合舅舅胃口?”青年道,正是年少登基的大成皇帝,楚钧。 “陛下言重了。御膳房的大师傅们皆是顶尖好手,能与陛下同席品尝,是臣的荣幸。”国舅傅甘泽回道,他声如洪钟,说得谦逊得体。 “朕倒不这么认为。”楚钧道,“昨日朕去了趟燕舞阁,那里的大师傅从江流而来,手艺卓绝,一手江流特色的南方菜肴可让朕大开眼界。舅舅可去尝过?” 话音未落,傅甘泽眼色一跳,立刻端起茶杯,掩了过去。 对面的青年玉面金冠,登基十载后早已褪去少时的青涩,就连他这个舅舅,也常常不知如何应付。 楚钧顿了一会儿,才做恍然状:“是朕忘了,舅舅持身严正,从不去那等烟花之地。” 傅甘泽不答,转而道:“陛下登基已经十载有余,如今二十有四,也该大婚了。臣已让内子替陛下留心着,若是有好的五姓之女,便举荐给陛下选看。” 楚钧不置可否,让身边的太监给傅甘泽续茶。 所谓五姓之女,便是出自如今的五大士族,平章傅氏、桐湖邱氏、贺阳卢氏、丰宜吴氏和辛州沈氏的女儿。这些士族从前朝起便是名门望族,势力盘根错节,大成自太祖起便有娶五姓之女为后的传统,楚钧的母亲傅皇后便是出自傅家。 “不用麻烦苏公公了。”苏近还未过去,傅甘泽已经起身,拱手道,“臣还要去吏部衙门一趟,不打扰陛下雅兴,先告退。” 楚钧颔首,准了。 “舅舅还是如此聪明,朕一个动作,就知道该走了。”楚钧放下茶杯,让人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撤掉。殿内忙碌起来,他带着苏近到南面的稍间略坐。 “其实,陛下也无需动怒,不过是举荐而已,陛下不允也就罢了。”苏近道。他从小跟在楚钧身边,很得他的信任,一些事情上楚钧也乐于与他说两句。 楚钧瞥他一眼:“你当如此容易?” 傅家已经连出了两代首辅,一位皇后,楚钧身上也流着傅家的血,要是他再娶一名傅家的女儿,那姓傅的恐怕不止是五姓之首,而要当天下之主了。 苏近缩了缩头:“那陛下打算怎么办?” 这位青年天子少时脾性还算随和,后来遭遇大变,登基后这些年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 楚钧冷哼:“昨天燕舞阁的人必然是他的,连朕的行踪都要摸得一清二楚,当真管得宽。通知子常,近日低调些,无事不要再进京。” 苏近:“是。” 范子常是给楚钧打理外部生意的,朝中大臣均不知道,昨日楚钧与范子常见面已是冒了险,幸好楚钧警觉,才没让傅甘泽抓到证据。 苏近正想着怎么通知范子常,外面又有内侍来报,国师求见。 国师无事不出他的观星台,突然前来倒是新鲜。 “带国师到暖阁稍候,朕马上过去。”楚钧吩咐,又对苏近道,“让小厨房再备一桌子菜来,要还是御膳房那等货色,小心朕拧了你脑袋。” “是,是。”苏近连连点头,他这主子在衣食住行上真是半点不肯马虎。待楚钧一走远,苏近赶投胎似的往小厨房跑去。 * 童冉一睁开眼,李掌柜上前,笑呵呵地道:“小童啊,我都听说了,今天多亏了你!” “掌柜的客气。”一直听人说李掌柜厉害,今天童冉算是领教了,他下台不过十来分钟,李掌柜竟然已经对今天的事情了然于胸。 李掌柜带童冉到里面他日常办公的隔间坐下,外头有人传话,说出堂会的向师傅向达也回来了。 向师傅这么早回来无非是听说了童冉的事,然而这也是李掌柜头疼的地方。 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向达是卓阳府名气最响的说书人,书迷遍地,而童冉凭一己之力掀起西游狂潮,前途无量,李掌柜是两个都想要。 可他东莱瓦舍的资源有限,捧了一个定然会冷落另一个,若他们互相竞争倒也罢了,就怕对手乘虚而入,挖走他的摇钱树。 为今之计,还是应先探探童冉的底,再想法子安抚向达。这两人断不可现在见面,万一冲突起来,他岂不是立刻就要痛失猛将! 李掌柜很快理清了这些利害关系,吩咐伙计,让向达在外头稍候。 “等等。”不想,此时童冉却开了口。 李掌柜心里一紧,面上的笑容更加热切:“小童啊,让向师傅歇歇,咱们先来谈谈你那话本的事。” 童冉也笑,右边脸颊浮现出小酒窝:“正是关于这话本的事,童冉想请向师傅进来,一并谈了。” 第3章 第三步 向达在后堂里来回转悠,那通报的伙计一直不来,他急得额头和背上都直冒汗。 今天早晨,他还是东莱瓦舍的第一人,不过出了一场堂会,回来竟物是人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徒成了东莱瓦舍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听闻他今天顶了自己象棚里的场子,讲了一个谁都没有听过的本子。 不但如此,这本子还不止一回,今天初次登场就引起轰动,如果后面还有个十回八回的,让他这么一天天说下去,东莱瓦舍哪里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向达越想越着急。 这时,那通报的伙计终于出来,向他恭敬地一拱手:“向师傅,李掌柜请您进去。” 还是请自己进去了,向达松了一口气。 他整了整衣领,又抹了额头上的汗,举步往里间而去。 屋里头李掌柜抿了口茶,透过杯沿看坐在对面的童冉,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竟然一点不见紧张,甚至还有心情品尝桌上的茶点。 他为什么要让向达进来? 李掌柜百思不得其解,要说他想向向达示威,李掌柜不信,他这个当东家的还什么都没有承诺,观童冉的脾性,不会这样张扬。 也正是知道他是个低调的,李掌柜才会同意他的要求。 他也想看看,这个他在半道上捡回来的少年,能有多少斤两。 向达走进房间,却没想到童冉也在。 这是已经谈完,要跟他这个死在沙滩上的前浪摊牌了? 他睨了童冉一眼,对方却朝他微笑,那张小脸因为营养不足而干瘦,却没有一点学徒们惯有的拘谨。 不过他也不怵这小小后辈,行内规矩,新本子首演十天后大家皆可说。说书这行,到最后拼的还是说话功底,自己淫浸这行几十年,怎么可能输给一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小学徒? 李掌柜跟向达寒暄了两句,便看向童冉:“向师傅来了,可以谈了?” “当然,”童冉放下手中糕点,拍掉指尖的碎屑,“相信向师傅已经听说了《西游记》?” 向达冷哼,他心里慌,可也不想被后辈看出来,故意表现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卓阳府里谁人不知?” 童冉不以为意,又道:“那向师傅可知,我这话本有几回?” 向达的神色微变。 寻常话本最多三五回,若这话本也是,自己凭借过硬的功底,自然不怕童冉。可若是像那些超长话本一样,有个二三十回,这就悬了。 长篇话本连载时造成的声势,远非短话本可比拟的。 向达没说话。 童冉自然地接了下去:“寻常话本二三十回已属罕见,而我这《西游记》有足足一百回。” 一百回?! 向达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他说书数十年,经手的本子无数,从未见过一百回这么长的。 这样的鸿篇巨制之下,听客们是愿意先听为快捧童冉的场,还是等个十天半月再听自己说,似乎不用多想。 李掌柜也变了神色。 《西游记》竟然如此之长,这样一来,他说什么也得把童冉留下。 难道,他把向达叫进来,就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 这样倒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向达知道了这些自然不会再硬碰,也许会甘心屈居于童冉之下,留在他的东莱瓦舍也不一定。 这个童冉,小小年纪,心思倒是通透。 两人思索之际,童冉又道:“我刚入瓦舍,并不如何会说书,向师傅可愿与我合作,我来写后续的话本,您负责演出呢?” 房里很安静,童冉这话也再清晰明白不过,可李掌柜和向达还是有一种,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的感觉。 童冉的想法很简单,他要写新本子带来的正气,而向达必定想维持自己在东莱瓦舍的地位。 通过说书得来的正气不多,与其争那么一点蝇头小利,不如卖向达一个面子,以后两人合作,他按时提供新回目的话本,向达来说。 这样一来,自己也可自由些,不用一直呆在东莱瓦舍。 自己这样横空出世,向达心里必定有许多不甘,贸然提出合作他不见得肯接受。所以童冉才先进一步,直接摆出《西游记》最霸道的一点——超长篇巨制。 正气大陆的文学进程大约处于唐宋之间,还以短篇为主,乍然见到明清时期的四大名著,这种降维式的打击,不是一句努力、一声拼命就可以超越的。 依童冉的观察,向达虽然重视地位,但不是自命不凡的人,相信他知道这一点后,不会再想与他为敌。 果然,向达震惊了片刻后,一直努力表现出不屑的神情全都收敛了起来。 他张口,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说,要把本子给我说?” 一部好话本,足以让一个普通的说书人飞上枝头。 童冉手上的已经不只是好话本,而是绝世好话本,百年难得一遇的那种! 他他他,他竟然要让给自己? 这世上何时有过这样的好事! 向达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是。”童冉道。 向达果然没了抗拒,这样一来他们的合作便能顺顺利利,自己靠写《西游记》大约很快就能到九段正之念,凝结正气之种也指日可待。 李掌柜见此,心里更是高兴,谁能想到,他的两员猛将竟然能携手合作,不分彼此。他这个东家当得可真是太舒心了。 三人说了些合作细节,话题又引向了报酬。 向达和东莱合作许久,没什么好多谈的,童冉这边却是要商定出一个报酬来。 李掌柜早已想好了,当即道:“寻常的话本最多五千文一回,你的《西游记》格外热闹,便给一万文一回,如何?” 这个价格在大成全境也找不出几个,李掌柜相信童冉不会有异议。 然而童冉还未发话,向达却抢先说了:“李掌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西游记》这个本子空前绝后,论其价值远非你一万文一回可抵的。要我说,该像说书人那样,直接参与门票分成。” 此话一出,李掌柜的心里都在滴血。 他何尝不知?不就是看童冉年纪小,入行短,想哄哄他么?怎么向达刚才还对他一脸不屑,这会儿却主动帮着他坑起东家来了? 童冉很快也反应过来,给了向达一个感激的眼神,道:“向师傅这个主意甚好,不知能分几成?” 不等李掌柜开口,向达立刻接口:“市面上有五分的也有八分的,你这本子格外好,该拿两成。” 李掌柜吐血。他几次试图插话,都被向达这老油条挡了。他那可是说书人的嘴皮子,多快啊,人家说一句他能说三句,还字字清晰,不带错的。 几轮讨价还价下来,向达给童冉争取到了一成五分的票房分成。 李掌柜拿着刚刚签下的契约,欲哭无泪。 不出一文钱,光靠本子好,这样的分成实属罕见。童冉很满意,向达也很高兴能投桃报李。 经此一事,他对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心服口服,不说别的,就说能拿出《西游记》与他合作的这份心胸,即使放在世家子弟中,怕也是凤毛麟角。 童冉与向达和李掌柜道别后,走出后堂。 东莱瓦舍后头有个供员工居住的大院子,其后门与瓦舍相对,前门则开在另一条街上。童冉原本住在里头的后院,跟几个学徒睡在大通铺上。 经此一事,李掌柜拨了一间前院西厢的明间,单给他一人居住。 童冉走进刚打扫好的屋子,里头书桌、床铺、桌椅橱柜一应俱全,面积大约二十来平米,给他一人住来绰绰有余。 写话本用的笔墨纸砚也已经送到,一并送来的还有今天的晚饭。 一口大碗,里面饭菜俱全,放了许许多多的肉,都快堆成了小山。 这实在是……有点多啊。 “小冉啊,多吃点,你看你瘦的。”赖婆婆帮他把饭菜放到桌子上,又捏捏他没几两肉的手臂道,“今天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我这老婆子可就闯下大祸了!” 赖婆婆说着说着又要哭,一边掉眼泪还一边要拜。 童冉哪里敢受她的礼,连忙侧身避开,又把她扶了起来,说了好些个话才叫赖婆婆停下。 赖婆婆见童冉不骄不躁,对长辈也都客客气气,更是有好感:“哎呀小冉你可真是个好人,大好人!你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眼力杠杠的!” 赖婆婆翘起大拇指,又是一顿夸。 童冉有些消受不起了,他看了眼刚才一起送来的笔墨,灵机一动:“婆婆,您那里可有钩针、小刀和鹅翅膀上的羽毛?” 赖婆婆:“有有有,你要啊?我去给你找来!” 赖婆婆说风就是雨,旋即推门走了。 童冉长出一口气,端起碗筷,去了角门外的后巷。 童冉爱猫,卓阳府有许多野猫。 来这里后也没电视电脑,他每天的娱乐活动就是看后巷的猫咪下饭。 因为太饿,童冉边走边扒拉了几口,刚推开连接后巷的角门,就听见一道尖锐的猫叫。 十几只猫竟然打作一团,把后巷里堆的杂物掀得乱七八糟。 不对,童冉端碗靠在门口,这不是打架,是围殴。 一只长了虎纹的猫咪被围在中间,十几只猫围着它呲牙咧嘴,不时扑上前挠一爪子。 猫太多,童冉看不太清被围在中间那只的情况,只知道这十几只围攻它的也并没有尝到什么甜头,好几只还被它一爪子拍了个猫啃泥。 挺勇猛啊,童冉又扒了一口饭。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中间那只还是着了道,被怼进一堆东倒西歪的枯枝,凄厉地大叫。 童冉夹起碗里最大的那块肉,闻了闻,有些心疼。他手腕一甩,肉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度,噗得一下落在打架的猫群旁边。 流浪猫常年饥一顿饱一顿,对食物的饥渴之感远远高于家猫。 果然,立刻有一只扑了过去,可惜另一只离肉更近,率先抢到。抢到肉的那只猫刚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其他的猫也都闻到了味,蜂拥而至。 趁着它们为那块肉大打出爪的空挡,童冉闪身到枯木堆里,捡起被打趴在地上的那只虎纹猫,从角门回去,把它带回了房间。 楚钧被一条手臂勒住胃,那里空荡荡泛着酸水。 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人单手圈着,拎在半空。那人在移动,还是用跑的,每踏出一步都震得他五脏六腑要吐出来了。 楚钧瞄到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心里把大成最受人尊敬的国师,里里外外问候了一遍。 白天傅甘泽走后,国师又来,他饭也没来得及吃,匆匆去见。 大成的国师没有实权,世代住在皇宫之内,无事不得离开自己的占星台。因他们远离皇权纷扰,又身份特殊,历代帝王都对他们礼遇有加,楚钧也不例外。 此次国师来见他,给了他一枚麒麟佩。 那玉莹润无瑕,确是好物,可在珍宝遍地的皇宫里也不过尔尔。但国师却说,此物可解陛下忧困。 楚钧来了兴致,又追问如何解,国师却不说,只让他佩上便知。 然而刚戴上,他就来到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被一堆长毛畜生团团围住。 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被小小野猫打倒? 楚钧使出吃奶的力气跟他们打,却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一只什么玩意儿,空长了四只虎纹爪子,却一点也威风不起来。 “原来不是猫,是只小奶虎。”童冉回到房间,这才有空好好瞧这个小家伙。 刚才外面都是猫,他便以为这是只长了虎皮斑纹的猫,没想到抱回来一看,是一只才三四个月大的小老虎,大约都还没断奶,体型只有成年猫这么大。 难怪那些猫这么丧心病狂,原来不是一家的。 小老虎身上被抓出好几道血口子,童冉去打了水来给它清理。 野生动物的警惕心强,童冉本已经做好了跟它斗智斗勇的准备,没想到小老虎乖得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便任他摆弄了。 那懒洋洋的样子,还真有几分王者之姿。 清理好伤口又上了药,童冉玩心渐起。 他单手拎起小老虎的两条后腿,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给哥哥看看,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第4章 第四步 童冉凑上前:“给哥哥看看,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尖啸,童冉脸上一痛,他连忙去捂。小奶虎一跃跳出他的手心,蹿到床铺里面,恶狠狠地瞪他。 “嘶……”童冉吃痛,手指上沾了几点血,他的左侧脸颊被抓伤了。还好老虎还小,要再大一点,他小命就没了。不过话说回来,谁会不要命了去看成年老虎的蛋蛋啊,还不是看崽子还小想逗逗它,没想到这么刚。 小奶虎的声音很尖,哇哇叫了两声,威慑不大,萌点却很足。 童冉被它哇哇威胁了两声,心都化了,被抓伤的痛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又凑到床边,不过他这回学聪明了,夹了两块肉放在盘子里,凑近了给小老虎。 童冉:“崽崽饿不饿?来吃一点?” 楚钧虎躯一震,这称呼真恶心,这种连老虎都轻薄的人肯定不是好东西。 不过看在他刚才救驾有功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嘛看他心情。 童冉见它不动,又把装肉的盘子往它面前递了一点。 小老虎鼻子嗅嗅,有点心动。 也许是变成了老虎的关系,出于食肉动物的本能,那普普通通的肉食竟然如此喷香诱人。 “这是烤鹅,刚出炉的,很香你试试看?”童冉道,小老虎的脸圆圆的,耳朵也圆圆的,毛毛特别浓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比起猫咪,明明是老虎更可爱! 童冉将诱人的烤鹅,又往前递了一点。 楚钧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今天午间跟傅甘泽用餐上的是御膳房的菜点,都是些不会出错的稳妥选择,楚钧没吃几口。后来国师来了,他更顾不上吃饭。紧接着又变成老虎,还跟一堆猫咪打架,差点命丧猫爪。 好不容易被救,这个救他的小子还怪怪的,竟然要看他一只小老虎的蛋蛋! 蛋蛋没看到,现在就用食物引诱他。 哼,君子不吃嗟来之食,他楚钧御宇十载,什么风浪没经历过,才不会被一两块鹅肉吸引。 小老虎直勾勾地盯着盘子里的鹅肉,那两块肥滋滋的烤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勾得它的肚子越发惊天动地地叫起来。 童冉一点点收回自己的手,床铺里的小老虎终于挪了一点出来,紧紧盯着盘中的肉。 近了,更近了。 小老虎毛绒绒的小爪子踩过床单和被褥,蹲在了盘子跟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天下都是朕的,吃他一两块肉也不为过,大不了他不追究这小子的欺君之罪了。小老虎一边想着,一边啃上了最近的一块鹅肉。 真香,这是朕吃过的最好吃的鹅肉! “好吃吗?”童冉笑颜逐开,这只小崽子警惕性真重,肯定是之前被欺负惨了,也不知道它一只小老虎是怎么跑进城里的。童冉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它吃肉时一耸一耸的后颈,软乎乎、毛茸茸的。 小老虎叼着肉,犹豫了一霎那,决定大度地宽恕这小子的大不敬之举,专心品尝它的鹅肉大餐。 一人一虎,一个吃肉,一个撸虎,终于相安无事了。后来童冉又给小老虎添了几块肉,但等它再要的时候,却不给了。 童冉:“你还小,吃这么多肉万一不消化怎么办,舍里养了羊,我去给你弄点羊奶来。” 小老虎:“呜哇哇哇哇,呜哇哇哇,呜哇!”朕乃一国之君,朕要吃肉,不喝奶! 童冉:“不怕不怕,乖乖等我,我很快回来。” 童冉□□了把小老虎背上的毛,在它发飙之时,一闪而开,出了门。 有了《西游记》一事后,舍里上上下下都对童冉很是客气,他去羊棚打奶很顺利,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煮好的羊奶回房,却见赖婆婆一脸惊恐的从他房里跑出来。 “老老老……老虎!有老虎!” 童冉连忙上前,一手扶住她,一手稳住羊奶:“婆婆别怕,才刚满月而已,牙还没长全呢。” 赖婆婆:“你养的?” 童冉:“算是吧,从小养起,长大了不会伤人的。” 赖婆婆还是怕,不管怎么说,那可是老虎啊!她刚才拍门没人应,又听到屋子里有响动,便推门去看,却见一只老虎站在桌上,低头啃着鹅翅膀。 赖婆婆被吓得三魂没了六魄,童冉安慰了也没用,她急急忙忙把童冉要的东西给了他,又道:“小童啊,你可小心些,老虎这东西养不熟的,你……” 她忽然停住了话头,因为屋子里那只小老虎正看着她,那双眼睛竟然是绿色的。 赖婆婆:“我先走了,东西你用着,不着急还,不着急。”语罢,赖婆婆头也不回地走了。 童冉无奈,改天送些东西去给她压压惊好了。 他端着羊奶进房,关上了门。 童冉走时,他的碗里还有七八块鹅肉此刻回来,只剩两块了。 小老虎见到他,眼皮抬抬,从桌上跳到凳子上,又从凳子上跳到地上,迈着小短腿跑了几步,又跳到脚踏上,等它蓄力要跳上床的时候,却被一把圈住身体,捞了起来。 “不许抓!”童冉握住它的前爪,威胁道,“再敢抓我打你屁屁!” 这话对寻常老虎不见得管用,可楚钧何时听过这样粗鲁的语言,一时间愣住了。如果不是有毛的关系,童冉大概能看到一只脸色通红的小老虎。 这小子竟然要打朕的屁/股!楚钧整个身子都烫烫的。 不知道小老虎怎么突然就安静了,童冉把它放到自己腿上,教育道:“以后不准吃这么多肉,你还小,万一不消化会生病的知道吗?” 小老虎还在担心自己的屁屁,没有反应。 童冉觉得自己大概制住这只小崽子了,于是把它放到了长书桌的一头,又放上装羊奶的碗,和一碗水。 “哥哥要工作,你饿了自己吃,乖。” 童冉揉揉它毛发浓密的小脑袋瓜子,拿出赖婆婆带来的工具,开工。 李掌柜让人送来的笔墨纸砚品质不错,可童冉的软笔书法实在糟糕,这里也不可能有钢笔水笔给他用,他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羽毛笔是钢笔的前身,制作起来不难,童冉虽没有做过,但前世他去过许多欧洲的博物馆,其中就有关于羽毛笔的,所以也算颇有心得。 他让赖婆婆拿来的是鹅的左翅羽毛,这正适合作为右撇子的他。 鹅的外羽又大又硬,羽管有小指那么粗,里面有许多细小的血管,负责给羽毛尖尖输送血液。 童冉切掉根部的一段羽管,用钩针伸进去,勾出里面的血管等物。 楚钧本在尝试他的羊奶,忽然闻到淡淡的腥味,过来检视他的小侍从在干嘛。只见他从一根羽毛里勾出一堆深红色的东西,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升级正气的途径有许多,广为人知的上上途径共有三条,其一授人以渔,其二革新变法,其三创造发明。其中又以创造发明为最。 当然,正气的增长也不是只看途径,还要看具体的事情及其影响面。 比如最普通的途径,兢兢业业,对普通小民而言,终其一生也只能够到最低的黄阶下品,可对作为皇帝的他而言,轻轻松松就能玄阶,地阶和天阶也非不可触及的。 再看这发明创造,一般来讲,只要做出新东西,必定能增长正气。但究竟多大,就要看其于国于民能有多大利益,影响面又到了多少。简单来讲,利益越大,波及越广,发明者增长的正气也越多。 像这个叫童冉的小子做的东西,楚钧看着不像什么大发明,他一个瓦舍里说书的,也推广不了多远,大概也就一段正气吧。 童冉切掉羽毛上面的半截,把它修成一支笔的长度,又用小刀比了比,从羽管根部大约两公分的地方切进去,划过一道弧形,将这两公分的羽管一剖两半。 还连着羽毛笔的那一半,便是笔尖所在,童冉沉下心,耐心的用小刀修出钢笔笔尖的形状。 像是一支笔,楚钧迈着爪子,在童冉身前的桌面上转了一圈。 他虽然变成了老虎,但身上的正气还在,他发动些许,将眼前的少年扫描了一遍。 竟然有三段正之念。 这小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一个小小的瓦舍伙计,竟然有三段正之念! 他怎么做到的? 楚钧从小受名师指点,以修身养性之途为主。母后和兄长在时,会在年节里带他去皇家开设的粥棚施粥,以乐善好施之途为辅。 双管齐下之下,他十三岁便凝结正气之种,比所谓大成天赋最高的傅霖还要早上半年。 与自己比起来,这个叫童冉的小子不值一提。 可他是嫡皇子,身份赋予他更高的修养效率,所得的资源也是最好的。这些童冉一样也没有,看他穿着,也不像能请得起名师的样子。 难道,他就是通过做这些小东西,而在此时就拥有了三段正之念? 如果走发明创造之途,能在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建树,一点也不奇怪。但发明创造本就是极难之事,否则早就满大街天阶上品了。 “完成。”童冉停手,一支经典款的羽毛笔已经成型。钢笔样的笔尖中间,被他刻下一道不到一公分的缝,那里便是羽毛笔可储存少量墨水的地方。 童冉铺开纸,蘸了一点磨好的墨,下笔。 西、游、记——果然是笔! 楚钧心下大赞,且不论它与毛笔孰优孰劣,能做出一支全然不同以往的能写字的笔,他就非常了不起了。 几乎同时,楚钧虎毛一颤,感受到了正气的波动。 三段,三段半,四段,四段半……竟然还在增长!会到多少?眨眼间,已经攀上了四段七成,不,四段九成…… 突破了。 五段正之念! 竟然一口气增长了两段之多,这大大超出了楚钧的预计。 第5章 第五步 落笔开始,童冉便感到正气增长,不同于说书时的循序渐进,这一次是暴涨。就在他落笔,确认这支羽毛笔真的能流畅无阻地写字之时。 看来,也不是随便发明点什么都能增长正气,关键还是要有用处。 暴涨之后童冉没有停下,直接写起了《西游记》的第一回。这是他此前说过的,写的时候正气便没有怎么变动,童冉也乐得能够静心。 楚钧探着虎脑袋看他写字,这小子已经出乎他意料两回了,这一笔字,又一次令他吃惊。 只见他运笔自如,一手行书如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花心思练过的。 且不说这支奇怪的笔,一个栖身于勾栏瓦舍的十四岁少年,会花心思练字吗?在楚钧看来,能认字都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童冉当初练行书,就是为了写字快,西游记一回大约一万字左右,两个多时辰后,第一回终于顺利写完。童冉伸了个懒腰,这才注意到,他的小老虎竟然伸着脑袋在看他写的东西。 “崽崽,你看得懂吗?”童冉好笑地揉揉它圆圆的脑袋,小老虎那一脸认真的样子,仿佛真的能看懂似的。 楚钧猛摇虎头:“呜哇哇哇哇!”不要摸朕的头! 童冉:“好好好,知道你看不懂,下次带你去听好不好?”童冉笑,右侧脸颊上的酒窝显露出来。 楚钧:“呜哇哇哇!”朕看得懂! 又逗了小老虎一会儿,童冉起身活动两步。夜已经深了,不过童冉还不打算睡,他想把前三回的稿子都趁今夜赶出来。 他偶尔不睡倒是无碍,不过他家崽崽还在长身体。 楚钧凑到稿子跟前,他刚才正读到兴头上,所以才不会不留神被摸了头。 然而才看了一眼,自己竟然又被提溜了起来,放到床上了。 楚钧:“呜哇哇哇哇!呜哇哇哇哇!”朕还没看完,把朕放回去! 童冉哪里理它,一手捏住它后颈的肉,把它提溜到自己跟前,道:“崽崽,乖乖睡觉,哥哥得通宵工作,再闹腾的话就扔你出去跟那些野猫睡。” 想到那群野猫,楚钧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童冉见小老虎缩了缩脑袋,笃定自己刻意做出的威胁语气生效了。有时候动物虽然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是你的语气和肢体动作,它们是能读懂的。而此时的童冉,脸上简直写了三个大大的字,不好惹。 小老虎受伤了,年龄又小,童冉当然不舍得让它睡地板,所以把它放进了自己的被窝。 没想到,小崽子才乖了两秒又闹腾起来。钻出被子,左嗅嗅,右嗅嗅,嫌弃地踢两脚,就是不肯乖乖睡觉。 童冉心累,这被子上有自己的气味,小崽子这样是在嫌弃自己的味道。 童冉拎起它:“不喜欢我的被窝,那我送你出去跟猫咪睡。”说着,举步就往门外去。 聪明的小虎崽果然听懂了,立刻“呜哇哇哇”叫起来。 童冉把它又拎高一点,问:“睡不睡?” 楚钧迫于小侍从的淫威,“呜呜”两声,表示认了哉。 童冉笑:“崽崽真聪明。”然后把它放进了被窝里。 楚钧拱了两下,老虎的鼻子很灵,他睡在童冉的被窝里,到处都是童冉的味道。一开始令他无所适从,但睡了一会儿后,也慢慢习惯了。 小老虎终于安静下来,童冉像哄完熊孩子睡觉的家长一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书桌前,预备挑灯夜战。 楚钧睡熟没多久,就睁开了眼。 入鼻不再是童冉的味道,而是熟悉的龙涎香。 “陛下。” 楚钧闻言起身,只见国师坐在离床榻不远的茶桌旁,其他宣室殿的内侍宫女包括苏近,一个也不在。 楚钧穿鞋起身,身上不知何时已换了寝衣。他披上外袍,与国师对坐。 国师放下茶杯,坐在椅子上向楚钧拱手:“请陛下恕罪。” “无妨。”楚钧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响,“朕想知道,梦里种种,是否真实。” 国师收回手,亲自给楚钧斟了一杯茶:“臣不知陛下看见了什么,但梦里梦外皆是真,这一点陛下不必怀疑。这枚麒麟佩曾为太祖所有,太祖身后由历代国师保管,日前我由星象推算出它于大成国运有益,因此将它送来给陛下。只有楚家血脉,才能真正发挥这枚麒麟佩的神奇功效。” 楚钧不言。 沉默一小会儿,国师又道:“陛下今后每次入睡便会穿越而去,待到忧困解除,国运昌隆,便会失效。臣话已带到,先行告退。” 楚钧的绿眸扫了国师一眼,挥手让他去了。 国师出去没一会儿,苏近小跑着进来:“陛下,国师说您操劳过度要休息,不准任何人打扰,您现在可感觉好些了?小厨房备了吃食,一直热着,小的这就去传。” 苏近小心打量楚钧的神色,只见他绿色的眼睛看着地上莫明的一点,似乎在想事情。一会儿后,才微微颔首。 不多时,小厨房精心准备的佳肴一一端上来,每一盘都不多,但很精致,且都是楚钧爱吃的时令货色。 这才是美食佳肴啊。 楚钧不要人服侍,自己动筷吃了起来。 桌上也有鹅肉,楚钧咬了一口,却不怎么觉得香。 他停筷,苏近立刻上前,问他是否要喝汤。 “明天一早传旨下去,往后早朝改为三日一次。”楚钧道。 前朝三百年而亡,大成国祚已经二百八十余年,依然不显颓势,不得不说国师一脉发挥了重要作用。 楚钧如今虽已亲政,但傅霖傅家也好,其他四大士族也罢,都在朝中拥有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延续了两百八十余年的陈规旧法早已不适合今天,但有五大士族的掣肘,改革谈何容易。 楚钧摸了摸系在腰间的麒麟佩,姑且相信国师一次,他必不能让大成在自己手中走向衰弱。 苏近诺诺应是,此等大事他不敢置喙,可他了解自家皇帝主子,他虽然在政事上受到多方掣肘,却无一日懈怠,突然要把每日一次的早朝改为三日一次,实属反常。 “此外,”楚钧又道,“传话给子常,去卓阳府替朕买一支笔。” 笔? 苏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敢问陛下,什么笔?” 楚钧喝下一碗汤,擦了嘴,将巾帕一扔:“最特别的一支。” 语罢,楚钧径直去了处理奏折的书房。 一直到天光将明时分,楚钧才批阅完了昨天堆积的奏折。他揉揉眉心,在宫人的侍奉下泡了个澡才睡下。 早朝改到三日一次,今天便不用去了。 楚钧睁开眼时,又回到了那间窄小的房子。 他感觉身上有些重,童冉的一条手臂搭着他,趴在一旁睡得不省人事。楚钧废了好久力气,才从他的手臂下钻出来,又跳上了长书桌。 书桌上放着一叠纸,上面的字迹潇洒,如行云流水。 楚钧想看看,但虎爪很不方便,他折腾了一会儿便放弃了。如果自己不小心把砚台打翻,这小子一晚上就白熬了。楚钧回到童冉身边,又钻进了被窝。 东莱瓦舍的新招子贴出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这招子比平日都晚,不过上面的内容却是一点不令人失望。 苍平掌着卓阳府这边的燕舞阁,他们阁里夜夜笙歌,白天却是比较闲,东莱是他常去的消遣之处。昨日下午,他原是去听向达师傅的书,却没想到向师傅没出现,一个瘦小的少年给他们讲了一场名为《西游记》的书。 少年的说书功底不咋地,可那故事却是别开生面,既宏大又新奇,还隐隐蕴含着修心养性之意。最终他戛然而止,也不知何时有续,让苍平想得抓耳挠心。 他与东莱的李掌柜有过几面之缘,本想来问问何时有续,却见到了东莱瓦舍前新贴出的招子。 招子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墙。 “竟然连讲三回,李掌柜真是大手笔!” “可不是,连载一般五日或一旬出一回新的,十回的书可讲上两三个月,如此才能造出风靡府城内外的声势来。李掌柜这一次怎么反其道而行?” “我跟你们说,我亲戚的亲戚在东莱瓦舍里干活,听他说,这回的西游记是咱们想象不到的长!” “多长?三十回?五十回?你倒是说说看呐!” “这个……” 招子周围熙熙攘攘,《西游记》多长他们是不知道,可《西游记》的好他们却是听过了许多遍。这年头,谁身边还没一个爱听书的亲戚朋友啊,那些在象棚听过第一回的人,可把这西游记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有人听了不屑,有人却被激起了好奇心。 苍平是听过第一回的人,一见到有续,二话不说进去买了票。买好票才发现,这说书人还是向达呐?之前那个小少年怎么不说了? 他拿着票回燕舞阁,还没到门口,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马车上下来。那人身量不矮,却很清瘦,恍惚间给人一种弱不禁风之感,他才三十出头的样子,却拄着拐杖,左腿有些微跛。 苍平一见他,脸上神情立刻正经起来,快步上前拱手道:“不知范先生驾临,小的有失远迎,请先生海涵。” “无妨。”范子常抬手打住苍平的话头,边往里走边问道,“我只是路过,近日阁内一切可好,卓阳府有无甚新鲜之事?” 苍平跟在他半步之遥,答道:“阁内一切都好,过会儿我让人把账本拿来给您过目。卓阳府也一切如常,要说新鲜事,近日东莱瓦舍出了一部新书,名曰《西游记》,才讲了一回就已经风靡全城。” “新书……”范子常沉吟片刻,吩咐道,“去给我买张票来。”说完,也不管旁边的苍平目瞪口呆,径直往里面去了。 第6章 第六步 苍平的效率很高,半个时辰后,范子常就拿到了当天下午的象棚《西游记》一二三回连讲的门票。 范子常的话不多,苍平也不敢多问,只是暗自奇怪自己东家怎么突然喜欢上了说书。 今天一早,范子常在京城近郊接到苏近的飞鸽传书。 信上让他低调行事、少进京。这点他已有所预料,提前布置好了,可另一项任务就比较奇怪了。陛下竟然让他来卓阳府找一支笔,而且没说是什么笔,只吩咐了要特别的。 陛下此举肯定另有深意,范子常不敢怠慢,京城离卓阳很近,他驱车两个时辰便到了。府城中几家卖文房四宝的店铺他已经看了一圈,那点寻常的名贵货色,皇宫大内要多少没有? 最后,实在不知道那特别的笔得去哪儿找,范子常只好从卓阳府的新鲜事入手,也许能打探到什么也不一定。 下午开场前,东莱瓦舍门前人山人海。 《西游记》的三回连讲每天有五场,两场放在最大的象棚,另三场在小一些的牡丹棚进行。象棚的由向达主讲,而牡丹棚的则交由另外两位东莱瓦舍的说书人。 李掌柜一口气放出了三天的门票,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抢购一空。 为了进去一睹究竟,瓦舍门口蹲着很多等退票的,还有许多卖票的黄牛。一张普通席位的票原是一百五十文,现在已经炒到三倍有余,直逼内场的贵宾席位。 饶是如此,还是一票难求。 范子常买的当然是贵宾位,苍平早就打过招呼,他一到门口,立刻有伙计迎出来,带他从其他通道进场。他的座位在前排一块被特别围出来的区域,比起只有一条条长椅的后排,他这儿桌椅齐全,茶水点心已经全都备好了。 他的位置在正中间的第一排,居中是一张紫檀木的桌子,上面放了茶水和瓜果点心。桌子两边各有一个扶手靠背椅,也是紫檀木的。 在他身后和两边,还布置了八副这样的席位,但那些桌椅都是红木的,远没有范子常的名贵。 范子常在左边的紫檀木椅子上坐下,右边那张椅子空着,其他红木席位上都已经坐满,他随便扫视了一眼,几乎都是卓阳府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和他们的家眷。 范子常为人低调,他认得出那些人,那些人却未必认得他。所以自他在那张椅子上坐下起,身周围的猜测议论声就没有听过。那声音不高,但嗡嗡嗡嗡的,令人有些烦躁。 直到快开讲的时候,一个穿着棉麻短卦的少年走进贵宾区,他与那些端茶倒水的学徒似乎很熟,范子常便以为他也是个学徒,却没想到,他在那张空着的紫檀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童哥,吃茶。”他一坐下,立刻有学徒端上热茶,带着一股子殷勤的劲儿。 范子常身周又是一股小小的骚动。 刚才范子常进来时,大家只是觉得他脸生,但看他穿着打扮,便知也是个非富即贵的。可这个小少年穿得那样普通,凭什么能够坐上象棚最好的位置? 童冉只当没有听见,他端起茶,吹凉了一点,放到怀里小老虎的嘴边:“喝喝看,喜欢吗?” 小崽子个头不大,嘴刁得很,今天上午童冉给他弄来一些生肉和羊奶,被小老虎一律无视。任凭肚子饿得咕噜噜叫,不吃就是不吃。 最后,童冉去厨房要了一碗刚出锅的红烧肉,它才勉为其难吃了起来。 不仅要吃红烧肉,他对童冉给自己的白开水也意见很大,不渴到极点坚决不喝。 刚才童冉给他尝了自己房里的茶水,他勉为其难舔了两口,还是一脸嫌弃。 象棚贵宾席的茶水是全瓦舍最好的,毕竟这里招待的客人非富即贵,童冉便想给它试试。 楚钧跟难喝的粗茶抗争了一上午,总算闻道了点正常的茶香,而且他的小侍从很乖,自己都没喝,直接把茶杯递到了他的面前。 楚小老虎嗅嗅茶香,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不错,还能入口。 小崽子总算肯喝水了,童冉松了口气。 真是个祖宗。 范子常也注意到了这只老虎,看起来只有成年猫的大小,应该还是幼崽。给老虎喝这样好的茶,这少年对自己的宠物还真是舍得。 他是谁? 范子常心里也有此一问,但他可不是周围那些只敢私下议论的,他直接对童冉道:“小兄弟的这只老虎皮毛油亮顺滑,真是可爱得紧。” 童冉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人,他对范子常笑笑:“兄台过奖了。” 楚钧也才发现,范子常竟然也来了这里听书,他眯起眼,什么叫可爱,夸老虎应该说威风才对! 范子常与小老虎对上眼,发现它竟然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小兄弟也是瓦舍中人?”范子常猜道。 童冉点头:“小弟姓童,单名一个冉字,在舍中编写话本。” 童冉。 范子常看了眼手中的票,那不是《西游记》的作者吗? 范子常面露讶异,童冉读懂了他的惊讶,微笑点头。 “竟然是如此年轻的人,我还当是个老头。”范子常失笑,他没听过《西游记》,但苍平给他仔仔细细描述了一番《西游记》所掀起的狂潮,加上他又亲眼目睹了今天瓦舍门外人山人海的景象,对这部书早没有怀疑了。 他以为能写出这样的作品的人,必然是以写作话本为业多年。 没想到,竟然这样年轻。 范子常这下对童冉更有兴趣了,当即拱手道:“在下范恒,字子常,不嫌弃的话,小兄弟可与我兄弟相称。” 范子常,童冉依稀听过这个名字,听说他在城郊开了一间抄书馆,城南的燕舞阁也是他旗下产业,似乎很有些财力声望的样子。 范子常! 周围偷听他们讲话的卓阳府大佬们都傻掉了。 《西游记》的作者这样年轻也就罢了,范子常可是他们一心想结交,却难见庐山真面目的人。在座尤其是从商的几人,名帖都掏出来了,飞快琢磨起要如何才能套到近乎。 可惜机会稍纵即逝,童冉和范子常交谈了几句后,台上向达登场,演出正式开始了。 大佬们遗憾地收回名帖,谁也不会没眼色到现在去给范子常添堵,只有等这三连讲结束,再想办法了。 贵宾区的几个大佬坐立难安,连书都听不进了,但后排普通席的观众们可是聚精会神,听得津津有味。 向达是卓阳府最红的说书人,很有一些号召力。 此番开讲《西游记》,也引来不少对《西游记》不感兴趣,而是冲着他名声来的人。这些人冲着向达而来,听了一会儿,却也不自觉沉浸到了故事里去。 石头化猴,七十二般变化,筋斗云,还有那如意金箍棒! 嚯,竟然还敢大闹地府,划去了所有猴子姓名,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牛批! 听客们跟着向达的词句起伏,听得入神。三回连讲,一口气听三万多字的内容,别提多爽了。 一个半时辰后,惊木又一次拍下,却是煞尾。 只听台上向达道:“毕竟不知授个甚么官爵,且听下回分解。” 所以是什么官爵啊! 不用下回了,现在,立刻,当场分解行不行啊! 听客们抓耳挠心,简直要当场喊起来。 现场掌声如雷,叫好声和鲜花银钱哗啦啦往台上抛去,要不是向达躲得快,都被砸好几回了。 刚才向达说的时候童冉就有所查觉,这下更明显了,聚集于他灵台处的正气竟然又有所攀升,大概是《西游记》通过这一场面再一次扩展影响力所致,倒是他意料之外的收获。 范子常也感受到了正气波动,他如今玄阶上品,比许多官吏都高。此时略一查探,才发现童冉竟然已经六段正之念,且马上就要突破七段了。 如果他是个士族大家的公子,他最多夸赞两句勤奋。 但一个瓦舍里的十四岁少年,光靠勤奋是远远达不到如此境界的,他一无名师教导,走不了修身养性之途,二无财力支持,走不了乐善好施之途,光靠兢兢业业当瓦舍小工,猴年马月才能到七段正之念? 他是靠写话本吧? 走发明创造之途会快上许多,但话本毕竟不是大道,能小小年纪有此修为,怕是没这么简单。 想到此,范子常拿出一张自己的名帖。 这个童冉似乎有些才能,自己先结交一番,也许将来能帮到陛下,也未可知啊。 周围贵宾席的大佬们早就蓄势待发,却见范子常也同时掏出了名帖。离得近的几个顿时心潮澎湃,如果能拿到范子常的名帖,自己就有一万个理由上门拜访了! 大佬们不自觉都近了一步,却见范子常将名帖递到童冉面前。 范子常:“太精彩了,贤弟果然才华横溢,原想请你去喝酒,可惜今日还要事在身。这是愚兄名帖,若来日得空,欢迎来燕舞阁一聚,近日我都会在。” 童冉接过名帖,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好,那咱们改日再见。” 两人作别,范子常离开。 贵宾区的大佬们用无比羡慕的眼光偷看将范子常的名帖收进怀中的童冉,恨不得立刻把它挖出来,亲上一百遍。 童冉低头对小老虎道:“我们也走吧,晚上吃烧鸡好不好?象棚的这种茶有点贵,咱们去挑点其他的,你也太挑剔了,真难养啊。” 一边说着,童冉抱着小老虎也离开了。 留下一堆排队想递名帖的大佬们面面相觑。 不过,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一条路行不通,他们很快就转变了目标。范子常不好见,这位童冉却是一直在东莱瓦舍的。 只要跟他搭上关系,就离范子常又近了一步。 他刚才说,象棚的茶叶太贵了? 茶叶而已,只要能让他们见到范子常,他就是想用金叶子泡茶,他们也舍得! 第7章 第七步 听完书,童冉带小老虎出门逛了一圈。 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它那挑剔劲儿童冉一直记着。当时是凶了它,好歹肯睡觉了,可回头想想,猫控童冉真的也舍不得自家崽崽天天在不喜欢的环境里睡觉。 怎么办呢? 既然它嫌弃自己的味道,那只有给它再弄一条新被子了。 之前童冉和李掌柜签订了分成的契约,当时约好一旬分一次,现在还没到日子。幸好李掌柜按规矩分了些昨天象棚的门票收益给他,他现在手上也总算有了一点闲钱。 童冉抱着小老虎去布店挑被面,布店老板被吓了一跳,推了伙计来招呼。童冉也不在意,让拿了好些不同的料子和样式来,全都放在一张大桌子上,然后他把崽崽放到桌面上,让它自己去挑。 相处一天后,童冉发现这只小老虎极其聪明,对事物的喜恶更是表达得明明白白。如果自己又买了什么不合它意的,多半要闹。 小老虎被放在桌面上,昂着脑袋在各种布料之间来来回回。 楚钧从小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这些料子真是看不上眼,但看在他的小侍从如此贴心的份上,就勉为其难挑一挑吧。 挑了片刻,小老虎坐在其中一条布料上不动了,还呜哇哇地叫唤起来。 它刚才挑的时候就有人围观,这会儿店里的伙计和客人更是都围了过来。有几个喜爱小动物的女孩,更是连连喊着好可爱,想抱回家。 不过,楚钧全都当他们不存在,只对童冉叫唤,等小侍从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又慢悠悠地回到童冉的手臂上,舒服服地窝进了他怀里。 其实闻惯了,小侍从身上的味道还是挺清爽的。 买下足够的布料,又付了做被面的定金,童冉带着小老虎又去买烧鸡和茶叶。 买烧鸡一切顺利,小老虎也很积极。但到了茶叶店,这祖宗又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嗅嗅这个又嗅嗅那个,然后一律无视掉了。 今天中午象棚紫檀桌上用的,是特等大红袍,比不上贡品,但在民间也算顶尖好茶。 那茶是李掌柜费了好大力气才买到的,普通的茶庄里也不一定有,一般只有一等的货,其他茶也是这个状况。童冉让人拿了许多好茶叶来,然而小老虎嗅了两下就没兴趣了,趴在他怀里,不停去拨弄烧鸡。 童冉没办法,草草买了些一等大红袍回去,想着它渴了自然会喝。 然而刚进瓦舍后堂,一大波人冲过来,把他团团围住。赖婆婆冲在最前头,都不怕他怀里的老虎了。 赖婆婆:“小童啊,你可回来了,刘富户、方富户,还有吴家、王家、白家全都派了人过来,还有好几个酒楼的东家,哎呀我也记不清他们叫什么了,反正名帖都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赖婆婆一边说,一边塞了一叠名帖给他。 这些名帖虽然大小不一,做工不一,材质不一,但都统一表现了一个“贵”字。 童冉疑惑:“怎么了?” 好端端的,这么多人给他送名帖做什么? 旁边又有人道:“赖婆婆你好歹说清楚啊,是这样的,除了名帖,那些人还都派人送了好些茶叶来。我们都看了,有特等大红袍,甚至还有一小盒贡品品质的啊!其他种类的茶叶也有,最次的也是特等。” “小童啊,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些人?半个城的有钱人可都在这里了。” “这送茶叶是个什么风潮吗?竟然如此齐整。”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起来,他们早已经讨论了一番,却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只知这样一来,童冉身价又要翻上几番,真正是卓阳府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童冉看了一圈名帖问道:“今天贵宾区的客人名单可有?” 一个管卖票的伙计道:“有有有,我这就拿来。” 他很快拿来了来,众人一对,惊奇地发现,这些人竟然全部都是今日贵宾席上的客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童冉,你怎么看出来的?”有人问。 童冉但笑不语,他今天在场内给小老虎喝过茶,也说了要给它买,这些人大约是那时候听去的。也只有在那时候听去的人,才知道送他茶叶要送到东莱瓦舍。 可是,送这些茶叶又要干嘛? 童冉也还没个头绪,被后堂这些人围着,童冉少不得要应酬一番,回到房里的时候天刚刚擦黑。 算了,不管什么原因,总之他的崽崽有茶喝了。 他去厨房打了热水,给小老虎泡上茶,又把烧鸡也拿了出来给它,小家伙总算满意了,吃两口烧鸡喝一口茶水,喝完了就“呜呜呜”地叫唤,要童冉再给它添。 童冉也吃了从厨房哪儿领回来的晚饭。 吃完后不久,外面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然是向达。若放在一天前,东莱瓦舍的第一人向达可不会主动来找他,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向达笑眯眯地拍拍童冉的肩,搭着他往里走。 一有旁人进来,楚钧立刻警觉,站在桌子上,用一双绿色的眼睛瞪着来人。 可惜他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耳朵也圆圆的,就算是瞪人也不觉危险只觉可爱。偏偏向达还一点不怕老虎,甚至上手要摸。 “呜哇哇哇哇!” 向达的手还没到,楚君已经挥起爪子,童冉连忙去拦。 小崽子聪明归聪明,脾气是一等一的不好,要是真的被向达揉了脑袋,还不知道要怎么闹。 向达悻悻地收回了手:“你这只小虎的脾气挺大啊。” 童冉给他泡了茶,没敢用小老虎的特级大红袍,另外泡了今天买的一等茶。 “向师傅可是有事找我?”童冉把茶推到他面前,问道。 向达端起茶:“我无事就不能来你这里走走?” 童冉语塞,这句话在古今中外真是一样好用。 茶香袅袅,向达深吸一口:“你这茶真香,快赶上象棚那头给客人用的了。” 才没有呢,我家崽崽就嫌弃,童冉腹诽,但面上还是应和着:“刚才出去买的,比象棚的还是差上一点。” 向达笑,放下杯子。 他来确实有事,而且是好消息。 “来来,小童,坐。”向达把童冉拉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又道,“你可知我们卓阳府的知府,卢知府?” 童冉摇头,他才穿来几天,还没机会弄清楚这些。 向达也料他不知,便一股脑地说了起来:“卢知府乃贺阳卢氏的旁系,他近日正广招幕僚,要求正之念达五段以上,我跟卢家的管家有些交情,他跟我说了。我就想着你年纪轻轻,去历练一番也好,贺阳卢氏可是大族,你跟着他大树底下好乘凉,将来入仕做官也能便利许多。” 向达去年刚刚凝结正气之种,按理说他也是满足的,但他还是喜欢说书这行,加上自己年纪也大了,便没动心。 但童冉年纪还轻,总不能一直窝在这勾栏瓦舍之中,不如去卢府那见见世面,以后如果有那攀上玄阶的造化,仕途也能顺利许多。 童冉听向达一席话,知他是为自己考虑,也很感动。 只不过,他并不想去当幕僚,也对投靠谁家门下没有兴趣。 童冉拱手:“多谢向师傅美意,只是我志不在此,要拂您的好意了。” 贺阳卢家是当今声势最旺的五大士族之一,向达根本没想到童冉会不想靠上这棵大树,有些愣怔。 向达:“你可知贺阳卢氏代表了什么?” 童冉点头。 别说,他虽失去了原主的许多记忆,但关于贺阳卢氏的信息还是残留不少,也许是因为陇右道贺阳县离这里不远,原主记忆颇深的缘故。 向达摇头:“哎,你可要好好想想,你还年轻,总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对了,今天下午与你同桌的人是谁?我看着面生,是外乡的吧?” 向达日日在象棚登台,有些什么人会去贵宾席了如指掌,却不想今天见到了一个面生的。 童冉:“你说范兄?那便是燕舞阁的东家,范恒啊。” 向达一愣:“你说什么?” 童冉重复:“范恒,范子常。” 竟然是范恒,这下向达明白了。 范恒是近年来横空出世的人物,他不属于任何士族,却财力甚巨,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有人传言他是国舅傅甘泽的人,也有人说他是桐湖邱氏的人,不过都只是谣传,并没有证据。 如果童冉跟他搭上了,那拒绝卢知府那里的机会,也算是有点道理。 向达点点头,又提醒了童冉几句,准备走。 刚要出门,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事。 他连忙回身,把手里一直拎着的包袱地给童冉:“球儿那小子出去疯了,他让我把这些东西给你,说是你托他去买的?” 童冉的确有托球儿买东西,他打开布包一开,确实是,便道了谢收下了。 向达有点好奇:“这些是什么?” 童冉一边将东西在桌上摆开,一边道:“胶泥、铁板、松脂什么的,我想做点小东西,印本书。” 向达一头雾水,印章他知道,印书是什么? 算了,他就是一说书的,不管那么多。童冉是个沉稳的,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自己不用担心。 向达想着,跟童冉告别,走了。 关上门,童冉回身,小老虎坐在桌子上,小爪子不时拨弄一下,似乎也在端详他刚刚从布包里拿出的东西。 他走过去,揉揉小崽子的脑袋道:“哥哥要做活字,你想不想看呀?” 第8章 第八步 《西游记》的前三回连讲进行了十来天,风头一时无两。 一旬期满,童冉又拿第四第五回的稿子给李掌柜,到他的办公室时,他刚与账房对过账,笑得见眉不见眼。 一天两场象棚三场牡丹棚,一共可以接待三千五百余人,象棚的票平均是一百五十文,牡丹棚的说书先生名气差一点,一张票一百二十文,这样一天下来光门票就能赚上足足四十八万多文,比之从前多了三倍有余。 “来来来,这是你的。”李掌柜拿出一个破布口袋给童冉。 童冉一颠,挺沉。打开一看,六个银色的大元宝挤在里头,此外还有一串铜钱,大概一二百文。这些银元宝都是刻了官印的,一个便是十两,这里有足足六十两。 “本该给你铜钱的,可那太不便利,我便叫人都换了银子。”李掌柜说。 童冉来这里这些日子,对银钱已经有些概念。 这里的通行货币是朝廷铸造的大成通宝,也就是俗称铜钱的,开国时用着还好,如今经济繁荣、物价上涨,随随便便就是一两百文的花费,用起来越发不便利了。 于是金银便慢慢开始在市面上流通,只不过它们与铜钱的汇率不是固定的,按现在来说,一两银子大约是一千两百文铜钱有余,李掌柜给他的是十两一个的银锭,这里一共六十两零一百多文钱,与他应得的大致相当。 卓阳府内普通卖力气的成年人一年下来大约可赚二三十两,四五口人的小家庭一年花费个五六十两能过得非常舒心了。 他这几天下来,已经赚了人家一年的钱,真有几分发家致富的感觉。 童冉把接下来两回的稿子交给李掌柜,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傍晚时分,小老虎终于醒了,这些日子它每天都要睡午觉,而且那时间霸道得很,要从巳正睡到申时,足足三个半时辰,而且它夜里还能睡。 也不知道其他老虎是不是也这样。 童冉给小老虎泡上茶,又拿出今天买的烧肉,小老虎站在桌子上,就着他的手一点点吃。 “真是越来越娇气了。”童冉抱怨,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小老虎不肯自己吃,一定要他喂,“而且你一天也睡得太多了,白天睡七个小时,晚上还要睡七个小时,整整十四个小时,你们老虎都这么能睡的吗?” “呜哇!”小老虎嚎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楚钧也不想啊,他现在皇宫瓦舍两头跑,既要上朝处理政务,又要当他的小老虎,实在分身乏术。 幸好这麒麟佩有灵,他睡下后精神虽醒着,□□却能得到充分的休息,所以小老虎和他自己的身子也还挺健康。 至于童冉说他贪睡? 不存在的,他可是天天为了国家的前途来回奔波。 小老虎吃饱喝足,童冉也吃饱喝足后,又弄起了堆在长书桌上的东西。 楚钧看他做了好几日了,连门都不太出,但看到现在,楚钧也没弄明白那是什么。 那天向达过来交给童冉一大包东西后,他就一直在捣鼓。 主要是在长方体的胶泥块上刻一些文字,每块胶泥都不大,他刻的字都是外凸的,刻好后用火烧硬。看起来像印章,可是他刻的都是一些常用字,并不是名字一类的。 之前童冉说过,这叫活字,但他没有解释,楚钧也问不了,所以一直没弄懂过。 童冉已经刻了一百多字,刚好是《西游记》的开篇,泥活字的字体大,全部排列起来,已经能印出一页纸了。不过他还没印过,也许正因为此,他的正气一直涨涨落落,昨日忽然冲到九段,今日又落了回来,此时一个字刻好,又有上涨之势,仿佛这天生地养的正气,也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都给不出一个恰当的评分。 楚钧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一般来讲,发明创造之途要落在实处,正气才会有所增长。就好像童冉此前做笔,一直到他用羽毛笔写下三个字,他的正气才猛然飙升,现在看来,小侍从还没有真正展示出这件发明的用处,所以正气才会涨涨跌跌。 但从另一方面说来,一件还在制作过程中就能令正气涨涨跌跌,令天地为之动容的发明,实在百年难得一见,连楚钧也不由得期待起来,这个物件真正发挥作用之时,会给他的小侍从带来怎样的变化。 它正想着,绿色的眸子在童冉身上扫来扫去,童冉见到,直接将它抱了起来。 童冉:“崽崽,你说我应该把这东西给谁看?” 经过《西游记》一事,童冉大致知道,正气的增长不仅与所做的事情、所走的途径相关,还与其影响面相关。 这个世界还以抄书为主,雕版印刷也很少见,这活字印刷术一旦大规模利用起来,必定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要如何做,才能真正引发这些变化? 他得先找个靠谱的投资人。 那些给他送茶的老爷们有几个已经按捺不住,通过管家约他相见。几日下来,童冉已经明白了他们的目的,但一直拖着。 这些卓阳府的大佬们都挺有钱,但论影响力的话,还是范恒更胜一筹。 次日,童冉从大佬们送给他的茶叶里挑了两罐最好的,又带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成果,打算出门。还没走,一直没醒的小老虎突然喊了一声,跳进他怀里。 最近伙食好,小老虎又沉了一点,童冉也白胖不少,不像刚穿来的时候那样干瘦了。 童冉抱住它,边推门往外边说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今天要出门?怎的平日都是一早醒来,这会儿睡觉,今日却颠倒过来了?” “呜哇!”小老虎叫唤了一声。 童冉也不期待一只老虎能回答他什么,只当小东西长大了,不贪睡了。 楚钧当然不会无的放矢,他知道童冉早上要出门,特意一早留在宫里,把奏折处理了个七七八八才睡下,穿到小老虎的身体里,恰好赶上童冉出门。 今天可是童冉去给范子常展示他新发明的日子,他是看着这个发明诞生的人(hu),怎么可以不在场! 范子常近日翻遍了卓阳府,连它下属各县,县下个乡镇都走了一遍。 好笔见了无数,但没有一支特别的。 他现在特别想杀回京城,揪出他的皇帝主子问一问,所谓特别的笔,究竟是什么?!! “先生,您消消气,消消气。”苍平也不知道一贯易怒不行于色的范子常怎么突然这么暴躁,他将他的拐杖捡起来,擦干净,又恭恭敬敬递了回去。 范子常柱好拐杖,他的腿早年受了伤,宫里御医拼尽一身医术,也还落了个跛脚的毛病,去哪儿都得柱根拐杖。 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连气性也一并磨得不剩什么,这几天奔波劳累却一点结果也没,倒是将他旧时的脾气都给激了起来。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来报:“范先生,一位叫童冉的客人想见您。” 与声音一起传进来的,是一张名帖。 苍平亲自从门口接过递给了他。 是自己的名帖没错,范子常看了一眼,立刻吩咐下去,让他们请童冉到后面暖阁稍坐,自己换了衣服就去。 燕舞阁乃是晚上寻欢作乐的地方,这会儿里头很安静,但许多姑娘已经起了来。 她们都知道近日大东家在,可没有人见过其庐山真面目,这会儿童冉被大东家的心腹伙计带进来,引得姑娘们都跑了出来,躲在二楼的栏杆后偷看。 只见那少年虽穿得简谱,举手投足却一点不显局促,仿佛对燕舞阁这样的地方也能得心应手。远远看去,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能依稀分辨是个清秀的。 他怀里竟然还抱着一只小老虎,小老虎个头不大,只比成年的猫咪略大一点,圆圆的脑袋在少年怀里转动,好像在打量她们。 范子常这些日子被那笔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此时见到童冉很是高兴,让人上了好茶与许多糕点。 童冉一进门,他便感觉出了少年的变化。 且先不论外貌比之前出色许多,他周身正气萦绕,像是要突破之相。 范子常遣了自己的正气查探,惊讶地道:“你近日在做什么?你体内的正气竟然起起伏伏,如潮汐一般。”这样的状况是他平生仅见,一般人的正气涨就是涨,跌就是跌,可童冉竟然涨涨跌跌,非常不稳定的样子。 童冉已经习惯了自己这样,随意笑道:“近日做了些东西,许是天地也不知该如何评判吧,不如范兄来给我瞧瞧,看这东西好是不好。” 什么东西能惹得天地如此? 范子常心里更是惊讶,他忙叫屋子里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郑重其事地亲自关上门。 转身回到桌前,童冉却已经打开他的小布包,摆了许多小巧的印章一样的东西在台子上。那东西像是胶泥做的,已经用火烤硬了,范子常拿起一个把玩,上面刻一个天字。 他摆弄了半天没明白,抬头问童冉,对方却还悠哉哉地喂他的小老虎喝茶,范子常急得破了功,一把夺过他的茶杯道:“童老弟你行行好,快跟我说说这是什么,这老天都搞不懂的东西,你指望我自己弄懂吗?” 第9章 第九步 童冉一愣,没想到范子常私底下也有这一面。 范子常也一愣,连忙喝了口茶掩饰尴尬。真是的,被陛下那支笔折腾得心火旺盛,竟然在童冉面前失了态,都怪那只品味刁钻、爱喝茶的老虎。 范子常扫了小老虎一眼,却不想对上它绿色的眼眸,仿佛看见了此刻应该远在宣政殿里的男人,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大口茶。 这么一闹,童冉也放松了许多,不再卖关子,直接跟范子常讲起何为活字印刷术。 范子常手下生意众多,接触的人事很广,对雕版印刷略有耳闻,此刻童冉讲起活字印刷,他倒不会一无所知,但还是折服于童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若是没有那样的想象力,怎么写得出《西游记》那样的故事,又怎么做得出活字印刷这样奇巧工艺。 童冉一边说,一边拿出准备好的带框的铁板,以及用松脂、蜡和纸灰混合制成的有粘性的药剂。他当着范子常的面,将刻好的胶泥活字一个个排进框内,用粘性药剂粘好,最后,他在排好的印版上刷上墨水,按压到纸上。 “唔……我还需要一些压力,这字才压得实。”将印版压到纸上后,童冉自言自语道。 他在房内看了一圈,最后将小老虎抱起来,放在了印版上,摸摸它的脑袋道:“崽崽乖,呆在上面一会儿不要动哦,哥哥在印书。” “呜哇哇哇!”朕不是秤砣! 小老虎大喊,不过它也想瞧瞧印出来什么样子,最后还是乖乖呆在了印版之上。 随着时间过去,版下的字逐渐成型,房内正气涌动,童冉感到灵台处汹涌而入的能量,竟然有一丝眩晕。 范子常率先反应了过来,拉着童冉到里间的塌上:“你的正气之种恐怕立刻就得凝聚,你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打扰。” 童冉点点头,蓬勃欲出的正气已经快压不住了,如果他不立刻凝聚正气之种,不知会发生什么。 他立刻盘腿到塌上,凝聚心神, 从前他只能感应到灵台处的能量聚集,这一刻,他却清晰地见到在他体内,一个银蓝色的气旋不断壮大。 那便是他现在所拥有的正气,只要将它压缩凝聚,就可以凝成正气之种了。 童冉将自己的心神全都集中到了此处,此刻的他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摸不见,所有的感知都涌向一处,围绕着那正气气旋,汇织成一张大网。 范子常坐在桌边,童冉在里间的塌上盘膝而坐,与他正对。 小老虎坐在桌上的印版上,也焦心地看着童冉。 凝聚正气之种不是一定能成功的,如果失败,失败者的正气会退到五段,如果损伤较大,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再凝结正气之种。 原本以童冉的资质,凝聚不是大问题。 可他这一回冲得太猛了。 在凝聚正气之种前,体内的正之念是漏斗状的气旋,当气旋的大小达到一定程度,便可运用感知力将它压缩凝聚成珠状的正气之种,从此主人便能正式踏入修养正气的道路。 在没有凝聚之前,所有的正气都会汇入气旋,气旋越大,力量就越强,将它凝聚成正气之种的难度也就越高。 所以在有长者教导的情况下,从九段正之念开始,便会停止一切可能增长正气的活动,只每日请师父上课,以修身养性之途,缓缓走向突破,便可大大提高凝聚正气的成功率。 这样缓缓得来,不仅能提高成功率,倘若失败,损伤也是最小。 童冉此前只有七段正之念,近日虽不稳定,最高时也不过堪堪九段,楚钧原以为今天的展示不会令他突破。 没想到他做的东西这样别出心裁,又切实可用。 这么一来,大量正气涌入,此刻他的正气气旋已经远远大于普通九段正之念的人,那容量几乎可与黄阶下品媲美。 这样大量的正气涌入气旋,大大增加了童冉凝聚正气之种的难度,而且,如果他失败了,这后果不仅仅是倒退那么简单,恐怕会留下永久性的创伤,这一辈子也无法再凝聚正气之种了。 范子常已经感到了不好,童冉没有经验,这正气又来得如此凶猛,如果这一关过不去,白白折了这样一个可塑之才着实可惜。 可如果要以正气相帮,至少也得地阶下品,范子常只有玄阶上品,一品只差,他不敢擅自动手。 忽然,他想起自己房里还有一颗从宫里带来的聚气丹,也许有用也不一定。 思及此,范子常顾不上其他,推开门亲自去取了。 燕舞阁这头的正气波动影响不小,卢知府坐在府邸,也感到了这股来自城南的波动。 这样如旋风一般的动静,应该是在凝聚正气之种,可这动静未免有些太大了。卢知府凝神,将自己的五感之力与正气结合,向城南那边探去。 燕舞阁后头的暖阁里,范子常出去忘了关门,小老虎绿色的眸子往门边一扫,砰!一声巨响,门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大力甩上。 它从印版上走下来,一脚踢翻了板子,那刚刚印好的《西游记》开篇便显了出来,童冉身周的正气再一次暴涨,那力量直逼玄阶。 小侍从也太乱来了,凝聚正气之种前怎么可以玩那么大,如果他不在,今天怕是要废在这里。 小老虎轻巧地跳下桌面,又爬上了童冉盘膝而坐的长榻,它停在童冉膝上,安静地坐下。 卢知府的感知力循着正气波动寻到了燕舞阁来,刚要一探究竟,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拍来,端坐知府衙门里的卢知府一阵猛咳,他身为玄阶上品的知府,竟然被弹了回来。 那里面难道有地阶以上的朝廷大员?抑或是哪个士家大族的长辈? 卢知府撑着胸口,喊了一名幕僚进来:“去给我查查,燕舞阁那头今天都有哪些人去了,是不是有人凝聚了正气之种?” 幕僚不明所以,但还是诺诺应是,飞快去查了。 燕舞阁的暖阁内,小老虎赶走了恼人的刺探者,全副心神都放到了童冉身上。 刚才它踢翻印版显出字形,无疑又一次证明了童冉发明的切实可用,引来了更加疯狂的正气。如今气旋已经是普通人的两倍大小,要把它凝聚起来,还得花一番力气。 童冉感知不到外面的一切,他只觉得那气旋越来越疯狂,几乎要占满他体内的一切,他快要压制不住了。 然而,就在他要溃败之时,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从外侧裹了上来,将他几乎被气旋冲散的感知网络牢牢裹住。那力量坚实有力,竟然阻止了他的颓势。 “收敛心神,凝!” 一个陌生的声音道。 童冉不敢多想,立刻按他说的收敛心神,用尽所有力量,将正气气旋向下压制。此前他试过无数次,都格外艰难,但这一次有了这个陌生声音的帮助,他竟然有进展了! 那力量源源不断地闯进来,将他团团包裹,但并不令人觉得束缚,反倒格外安心。 童冉的感知之网在它的帮助下,一点一点将正气气旋收敛,缓缓向气旋的中心压去,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逐渐凝练,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一步,两步,气旋越来越紧缩,正气之种逐渐成型。 小老虎的毛毛也在微微颤动,童冉引来的正气太过庞大,就算是它也不得不全力以赴。 “啊——!”童冉无意识地大喊出声,气旋被彻底压实,一颗晶莹透亮的明珠出现在童冉的感知中。成了!童冉心下大喜,原来这就是正气之种的样子。 楚钧的正气还未撤离,他也看到了童冉凝聚出的那颗珠子。 它隐隐透着光,如水晶一般澄澈。 正气之种也是有好次之分的,越是强大的正气气旋凝聚出的正气之种越是澄澈透亮,对种子主人未来晋升地阶和天阶也越有帮助。 童冉的这颗仿佛透着光一样,不见一点杂质,可说是上上之品。也不枉自己出手帮他了,小老虎在童冉的膝头上俯下身,用老虎的身体操纵如此巨大的正气还是有些勉强,它得歇一会儿。 童冉睁开眼睛,他还有些恍惚,想起刚才的声音,他看了一圈室内,这里除了他和小老虎一无所有。 门被撞开,范子常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小瓷瓶。 他开口刚要说什么,却见童冉已经下地,房间里的正气波动也已经全部消失。 范子常试探性地问道:“好了?” 童冉点点头,笑,露出右侧脸颊上的酒窝:“好了。” 那样庞大的气旋,他竟然一个人对付了? 范子常常年平静无波的脸满是裂痕,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在桌边坐下:“我差点以为你不成了,匆匆去拿聚气丹,幸好你还是凝聚成功了,了不起。” 当天晚些时候,卢知府那里也得到了消息。 凝聚正气之种的是童冉,当时燕舞阁的东家范子常也在。 十四岁就能凝聚正气之种,这个童冉绝非池中之物。 可惜他先前已经拒绝了他通过向达表达的招揽之意,既然此人不能为他所用,那便是毁掉也无妨。 今日他身边的高品阶之人既是范恒,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一介商贾而已,他乃卢氏的人,何惧之有? 第10章 第十步 正气之种凝聚后,童冉体内终于不再有正气涨涨跌跌兴风作浪了,舒服不少。 范子常便跟他谈起活字印刷的事,童冉开门见山道:“若走发明创造之途,所发明的物件运用越广,影响越大则正气增长越多。我自信活字印刷可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单凭我一己之力,实在有些困难。” 范子常抿了一口茶,童冉说的这点他很明白。 活字印刷比起抄写快捷许多,所用工人也不必个个认字。相比雕版印刷一块板只能印一页,活字却可重复利用,节省了许多原料的消耗。 但如今人工并不算贵,如果只是小批量的书,抄写一定比活字印刷便宜。只有大规模印书,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活字印刷的优势。 有了这些考量,范子常又道:“你这活字印刷虽然好,却必须开大作坊,大批量印书才方能显现出其优势。这样一来,先期需要的银钱甚巨,我名下生意甚多,都要兼顾,一时半会儿要拿出这样多,也实在不易。” 普通的抄书坊一两个抄写的书生即可开起来。 活字印刷却需要备齐所有常用字,甚至一套不够,经常用的字需要几十甚至上百,另外还需工人和油墨,所费甚巨。 童冉听了,神情无甚波动,小老虎在他膝盖上趴着,已经昏昏欲睡。 “这些我已经想好。”童冉道,“先说印什么,除了常规书集,我也愿意将西游记的出书权利卖于你们,当然连载速度要略慢于说书。另外,范氏一家不够,便可多找几家合作,我这里有些名帖,子常兄何不看看?” 《西游记》风靡卓阳府,但说书活动的场所相对固定,现在府外知道的人还不多。如果范氏拿到了出书权,即使落后于说书也没关系,相信在卓阳府外,书本《西游记》的销量也能远远高过同期销售的话本。 童冉这一提议真是极好。 至于那些名帖。 范子常原没有当一回事,拿过来一一看了才发现,这些竟然都是卓阳府的富户地主,除了当官的几个,最有钱的都在这里了! 范子常奇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名帖?” 童冉摸摸鼻子:“说起来这还是托你的福,那日我们在象棚的贵宾区结识后,当天来听书的几个富户日日给我送茶叶,之后另几家似乎也听说了,竟然也开始送茶叶,这些名帖都是随茶叶一起来的。” 范子常一听便懂了。 他日常行事低调,与一些地方上的生意人互动不多,随着他名下生意越来越大,这些人也动了攀附之心。 想必他们是见到了自己给童冉名帖,所以才想出了以童冉为突破口,接近自己。 范子常虽然与他们的不太接触,但也不排斥与他们的一起做生意。他把名帖收了起来,打算晚些时候给苍平瞧瞧,他在卓阳府日子久,又是自己的心腹,让他来从中挑选合作伙伴最为合适。 见范子常收起了它们,童冉便放心了。生意场上的事情他不熟,交给范子常打理最好,做实业是件烦心的事,他一个搞技术,还是少掺和。 之后,两人又讨论也一下童冉这门技术的价钱,最后范子常答应,童冉以技术加盟,他将这门技术独家授予将要开的这座印刷坊,而作为回报,范子常答应每年给他一成收益。 至于其他股东,统统交由范子常去谈,童冉只有一个要求——他希望这座印刷坊由范子常的人全权经营,其他合作伙伴只负责出钱收利。 范子常立刻让人拟了契约来,道:“这你放心,那个你称为股份的东西,我们范氏至少会持有五成以上,经营上的事情由我们一手打理,不会让其他股东越俎代庖。” 有了这样的保证和白纸黑字的契约,童冉放了心。 他对范子常的人品还是相信的,约定好的东西他不会擅自改动。 苍平亲自带人拿来了契约和笔墨。 契约一式两份,范子常先在两份上都签好了名字,递给童冉。 童冉看了一遍契约,确定都没问题了,便准备签字。不过,他婉拒了苍平递来的毛笔,从自己怀里拿出他的羽毛笔,蘸了墨水,在纸上签下他的名字。 苍平和范子常都惊奇地看着他手上的笔。 这东西是什么? 这是羽毛吧?竟然能写字? 范子常也不亏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立刻压下心里涌动的情绪,神色如常地问道:“童贤弟,你这个是笔?” 童冉刚刚签好名字,点头:“是,我叫它羽毛笔。” 羽毛笔! 多么独特的名字! 就是它了,范子常立刻接口,生怕笔会消失似的:“卖给我,多少钱随便你开!” 为了找到特别的笔,这几天范子常的鞋都破了好几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此刻笔就在他面前,除了这支笔,现在的他眼里容不下任何东西! 童冉料到他会惊讶,却没料到范子常目光灼灼地盯着这支笔,好像要把它生吃了一样:“子常兄若是喜欢,我再做一支赠与你就是,一支笔而已,不值钱的。” 范子常:“要什么工具?” 童冉还以为他会客套一下,谁知那么直接,只好道:“鹅的翅膀羽毛,小刀和钩针即可。” 范子常立刻吩咐苍平去准备,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十根品相极好的鹅毛,六把磨得噌亮的小刀和十几枚大小不等的钩针在童冉面前一字排开。 “你看看还缺什么?我让他们去买。”范子常说。 童冉连忙道不用,看他那么急切,也不多话了,很快做了两支笔出来。 做好笔,范子常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晚餐,隔壁的花厅里一张圆桌,两张凳子,桌上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还泡了小老虎喜爱的特级大红袍。 经此一事,范子常不仅对童冉更热情了几分,连他的小老虎也看顺眼不少。 吃饱喝足,童冉告别范子常,回到瓦舍。 今天不仅给他的活字印刷术找到了下家,还凝聚了正气之种,顺便蹭了一顿大餐。童冉翻个身,搂住另一个被窝里的小老虎道:“崽崽,今天的晚饭好不好吃呀?” 小老虎拱拱身体,想让童冉把他的手臂挪下去,却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童冉睡着了。 两天后,楚钧收到了范子常通过苏近送来的羽毛笔。 他倒不是要这笔写字,只是穿成小老虎一事太过离奇,国师虽然说了两边皆是真实,以他的性格,还是想自己检验一番。 这支笔送到的时候,楚钧的两段经历仿佛合到了一起,彻底消除了他心里的疑惑。 又过了十来天,《西游记》的第六回鸣锣开讲,李掌柜把海棠棚也做了一番调整,加了讲《西游记》的场次。 现在《西游记》五天上一回新。象棚那里,一天五场,每场都是最新的。 牡丹和海棠两个中等大小的棚则新旧参半,由另外三位说书人轮流开讲。饶是如此,东莱瓦舍也天天爆满,有许多府外的人也慕名前来,就连其他捡着东莱瓦舍剩的,还在讲《西游记》前几回的瓦舍,上座率也比从前高了许多。 随着《西游记》的影响面扩大,以及印刷坊的前期筹备工作慢慢逐渐完成,童冉的正气也稳步上升到了黄阶下品。 这天,燕舞阁二楼最好的包厢内,由范氏做东,苍平主持,请了最终敲定出资参与活字印刷坊的几位商户吃饭。童冉当然也受邀前往,他进去的时候,里面乐舞已经开始了,其他人和苍平也已经入座,见到他来,几位给他送过茶叶的大佬,立刻过来认领。 “童老弟少年英才,当日在象棚匆匆一瞥,老夫就知道你前途大有可为啊。”五十多岁的白老爷说道。 “去去去,都能当人爷爷的人了,还称兄道弟得羞不羞啊。”另一名与白老爷相熟的刘富户上前道,给童冉递来一杯酒,“咱们能与范氏合作,都是沾了童先生的光,今天我老刘起头,一定要敬童先生一杯!” “对对对,敬童先生一杯!” “我干了,童先生随意!” 这包厢里的人随便一个跺跺脚,都够卓阳府震三震的,这会儿都端着酒杯,排队给童冉敬酒。要不是有童冉,他们哪里能获得跟范子常做生意的机会,今天这酒必须要敬。 可惜童冉不胜酒力,喝了两口就道不行了。 苍平连忙上来挡。 见苍平上来,几个大佬总要给面子,只好依依不舍地端着酒杯走开。 白老爷是这些人里正气修为最高的,已经黄阶上品,很快就能冲击玄阶。他先前给童冉敬酒的时候已经看出,他的正气修为已经是黄阶下品了。 看起来没有多高,但胜在童冉年纪还小。十四岁的黄阶下品,除了少年时的傅甘泽,还有能几人? 这样的才华,就算放在士家大族里,也是天之骄子,前途不可限量! “童老弟,”白老爷的手一把搭在童冉肩头,“你如今已是黄阶下品,只待去圣贤阁行了登名礼便可递交文书,申请成为官府吏员。你会走仕途的吧?” 白老爷心里有些不确定,他心里自然是希望童冉入仕的,如此一来他们印刷坊的合作者就有官府的人了,诸事都会方便许多。 但童冉如今明显与工商之途联系更为紧密,若要放弃仕途,也不足为奇。 听说,卢知府正在广收幕僚,他却没有应招,也许真的无心此途。 “当然是要走仕途的。”童冉道。 白老爷一听,喜上眉梢:“好,有志气!来来来,干杯干杯。” 正巧苍平被叫出去了,没人给他挡,童冉也实在不好意思一次次拒绝人家的好意,免不了多喝了几杯。 晚上回到房间,童冉一身酒气,小老虎当场就毛了。 “唔……崽崽乖。”童冉一头扑在床上,胡乱揉了揉小老虎的头。 小老虎受不了那酒气,不停拱他。 可是这人喝醉了跟死猪一样,重的不得了,小老虎身单力薄,拱了半天也没把童冉拱下床。 “呜哇哇哇!”小老虎道。 童冉一动不动,竟然还在梦里笑了起来,露出他右脸颊上的小酒窝。 傻子。 酒量这么差还学人家喝酒。 楚钧腹诽,但还是任劳任怨地叼起被子,盖到了童冉身上。 第11章 第十一步 《西游记》第六回开讲的第二天,原定一天五场的象棚却缩减至两场。 来买票的听客疑惑,你象棚一天五场尚且供不应求,今天竟然才两场,这让他们怎么买得到票啊! 这边一嚷嚷,立刻有知道内情的凑上来道:“《西游记》的作者童冉晋升黄阶下品了,今天正是去圣贤词认证登名的日子,东莱瓦舍上上下下都去观礼啦。” “黄阶下品?你唬人呢吧,我记得那小儿才不过十四岁!”另一人道。 “是只有十四岁,可抵不过人家少年天才,这十四岁就名登圣贤祠的可是百年难见!” “对对对,你说的对。咱们也去瞧瞧,若能沾点人家几分才气,那真是天大的造化。” “有道理有道理,我去把家里的兔崽子也揪出来,让他好好向人家童冉学习。” 东莱瓦舍前围着的听客们一番交流,觉得这圣贤祠的热闹不能不看,陆陆续续都跑了。热闹了这么些日子的黄牛今天格外冷清,守着东莱瓦舍的大门吸鼻涕,他们也想去看热闹啊! 圣贤祠乃供奉历代圣贤之所在,每一个黄阶下品以上正气修为的人,也都会在里面榜上有名。 大成共分一京九道,道下再分府,其下又有县,县下设乡镇和村。每个县城、州城、府城里都有圣贤祠,凡当地出身的拥有正气品阶的人,其名字都会出现在祠内。 卓阳府的圣贤祠内列着卓阳府所有有正气品阶之人,以及下属县中地阶下品以上者。 因为童冉不记得自己原是哪里的人,他的名字便也直接写在卓阳府的圣贤祠里了。 要登名圣贤祠,还需要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由掌管该祠的祠令认证登名者的正气品阶,拜过天地及师长后,才可完成。 童冉进入圣贤祠正堂时,里里外外已经围了许多人,甚至有人要跳起来,才能看见里面的状况。 童冉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团领袍,比之此前穿的短卦,更添几分俊俏,有未婚的姑娘看见他来,立刻红了脸。 卓阳府的圣贤祠祠令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也许是常年都在做同样的工作,他脸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表情。 祠令虽在地方任职,却是隶属于朝廷的礼部,所以即使他们职级不高,在地方上也是地位超然,就算正五品的知府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 祠令一出来,嗡嗡嗡的吵闹骤然停下,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全都闭了嘴。 祠令抬手,按规矩请出正气晶石,要先在公众面前测试童冉的正气品阶,然后才能举行接下来的登名仪式。 正气晶石就像普通的水晶一样,是黄色的,很大一块。童冉听从吩咐将双手按了上去,立刻感受到一股温和的力量侵入自己的灵台。 测量时,晶石会发光,晶石后的影壁上有刻度,晶石的光芒到达哪一个度,童冉的正气便有多少。 短暂安静后,晶石开始发光,那光是刺眼的黄色,一口气长得很大,直冲到黄阶下品过去两三成的样子。 祠令读了刻度后,大声唱道:“卓阳府童冉,正气品阶黄阶下品,现举行登名礼。” 随后,他转而问童冉:“接下来需拜天地与师长,你可有师父?” 童冉摇头。 祠令又道:“既然如此,师长一环可省略,祭拜天地便可。” “等等等等等。”祠令话音还未落,被人蛮横地打断了。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一旁观礼的李掌柜他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黄全。 黄全看了眼祠令,仿佛被他的眼光吓到了,躲躲闪闪道:“祠令大人,小的东莱瓦舍黄全,刚才这小子说说没有师师父,都是骗人的,我就就是他师父。” 登名礼上公然欺骗祠令,这可不是小事,人群里立刻炸了锅。 李掌柜气得头顶冒烟,今天是童冉的好日子,也是他们东莱瓦舍上上下下的好日子。童冉不仅给他带来了《西游记》这棵摇钱树,还年纪轻轻便有了正气品阶,给他东莱瓦舍带来了莫大荣光,这个黄全什么意思,活腻歪了来童冉的登名礼上闹腾? 李掌柜指着黄全道:“黄全,你捣什么乱,还不滚下去?!” 黄全在他手下多年,李掌柜在他心里积威甚深,他听到这声音,立刻吓得抖了抖,但依然梗着脖子道:“我是童冉的师父,他登名圣贤祠当然要给我行礼。” 黄全此话一出,旁边几个形容不整的男人争相起哄。 黄全平庸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捡个便宜徒弟,这便宜徒弟还有大造化,他忍不住就在狐朋狗友面前大肆吹嘘起来。 今天酒喝多了,又胡吹了几句,立刻被酒友起了哄。这童冉要真是你黄全的徒弟,他今日登名圣贤祠,定是要给你磕头行礼的。 黄全一听动了心,他曾当过童冉几天师父,何不趁童冉名登圣贤祠的大日子把这名分坐实,那他以后真是可以吃相的喝辣的了。 李掌柜冷哼:“笑话,那时不过是瓦舍其他人手底下学徒都满了,才把童冉给你带了几天,都没行过拜师礼,哪里能算正经师父?” “带几天也是带过,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他必须给我行礼!”黄全道,吹了这么多天,他今天怎么也得叫童冉跪下给他磕头,否则他以后去喝酒都没脸了。 旁边围观的人群听了黄全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 天地君亲师,师虽然敬陪末座,但尊师重道还是非常重要的品德,如果连这点品德都无,那有再多正气也是枉然。 但又有另一些知道黄全的人,对他这一番话嗤之以鼻。 黄全是什么人?针眼大的便宜也要占尽的人,人家李掌柜都说了,那不过是分给他的,不是正经徒弟,他还瞎嚷嚷这要人给他磕头,真是痴心妄想。 他们看了黄全那嘴脸就觉得恶心,又转了头去看童冉。 童冉见目光都汇集过来,也不慌。 黄全有多爱贪小他很清楚,自从他写出《西游记》后,就一直等着他发难,没想到他还挺有耐性,等到了这么一个人多口杂的场合。 若是在东莱瓦舍说这番话,那是毫无市场,李掌柜直接把他叉出去都有可能,但如果在这里,他们就得小心处理了,否则落下一个不尊师重道的名声,终归不好。 黄全就是拿捏着这点,才敢趁今天公然发难。 可惜,尊师重道这种条条框框对童冉不管用,对他好的,他涌泉相报,想贪他便宜的,就别怪他不客气。 他上前一步,坦然直视黄全,与前者的躲躲闪闪形成鲜明的对比。 童冉朗声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黄师傅既然自称是我师父,敢问传我何道?授我何业?又解我甚惑?” “说得好!”人群中有人喊。 黄全语塞,他甚至没反应过来,童冉文绉绉得在说些什么。 “哈哈我知道!”站在李掌柜旁边的球儿举手,“黄师傅好容易有了童哥当学徒,天天叫人给你端茶递水,跑腿买东西,黄师傅自己呢,说完书便是喝酒赌钱,你一写不来话本,二也不懂活字印刷这等新鲜技术,能教个啥?” 球儿话音一落,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阵笑声,黄师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还是钉在原地不肯走。 刚才赞好的那人接口道:“正是不传道、不授业、不解惑,枉为人师。先生还是别再坚持了。” 围观的人中,本来还有支持黄全的,后来被其他人科普了黄全的为人,又听了场上这些对话,也渐渐倒向了另一边,觉得这黄全贪童冉的便宜,还要人家给他磕头行礼喊师父,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黄全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他搜肠刮肚,忽然想到了反驳之辞,大声道:“我有证据,我的正之念近日有所上涨,定是我教童冉说书,由授人以渔之途来的!” 正之念上涨? 围观者的嘘声小了许多,正气的权威性在所有人心里根深蒂固,如果他真的经由授人以渔有所增长,那童冉必须认他为师了。 黄全得意得翘起嘴角,反正他还没有名登圣贤祠,谁也不知道他的正之念原本是多少,只要他自己说涨了,那便是真的涨了。 “既然如此,正气晶石就在此,二位一测便知。”一直没说话的祠令说道。 “测就测。”黄全一撸袖子,把双手往正气晶石上一拍,光芒亮起,勉勉强强爬了三个刻度。 三段正之念。 这放在平时不算丢人,但黄全自称童冉师父,哪有徒弟黄阶下品,师父还没有凝聚正气之种的啊。 但黄全可不管那么多,他得意洋洋地转头道:“你们可看好了,我原本是二段,带了童冉后变成三段,不是授人以渔是什么?” 其他人都不说话了,似乎被黄全说服了。 然而祠令拿开他的一只手,对童冉道:“你也放一只手过来。” “做什么叫他放,他刚才已经测过了。”黄全猛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祠令没理他,童冉将手放上,祠令低头念了一段咒文,晶石的光芒又亮起,片刻之后,晶石上方出现了两排大字。 黄全对童冉,授人以渔,零。 童冉对黄全,乐于助人,一。 众人读完第一行便知,黄全没有教过童冉。 再读第二行,有人笑了,不仅黄全没教过童冉,童冉还帮过黄全。 黄全这斯真是个把左脸皮撕了贴右脸上的货,一边没脸皮,一边二脸皮,无耻。 黄全的脸立刻白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正气晶石还有这功能。今天来的人这么多,这一来,他在卓阳府的名声可就臭了。 “童冉乃有品阶之人,冒充其师父有违朝廷律法。”祠令面无表情地说道,“来人,将黄全押下去,徒刑一月。” 徒……徒刑? 话音刚落,黄全当即晕倒过去。 黄全被拖下去后,仪式继续举行。 童冉分别拜祭天地,又拜了圣贤祠中供奉的历代先圣,登名礼便成了,他的名字出现了在圣贤词最外面一间房的墙上。 童冉抬头,瞧着高墙上那用金色写就的名字。 金榜题名时,大抵如此了。 第12章 第十二步 在圣贤祠的登名礼完成后,童冉仔仔细细准备了一份申请吏员的文书。 这种文书有点像工作时写的年终总结,核心主旨就是我很厉害、很有用、为国为民做了很多事,主要内容是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夸夸其谈一番。 比如一些富家子弟会在冬天设粥棚以提升正气,在文书里便是“学生心怀天下苍生,不忍黎民百姓受冻挨饿,在大雪天亲自到城外派发热粥与棉被,只盼有一日我大成再无一人挨饿受冻,学生死而无憾。” 现实可能是,大雪天里他家的家丁在城外搭个棚子,棚子上挂一个某某家某某公子设的粥棚,然后让贫民在寒风中排队,公子在一旁的暖榻上裹着貂皮等领好粥的贫民来磕头谢恩。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操作的,楚钧小时候就亲自送过米面柴火去孤寡老人家里,也正因为他肯亲力亲为,同样走修身养性与乐善好施之途,他的修养速度比其他人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童冉写文书的时候找了几篇范本,最后实在受不了那肉麻的调调,扔掉范本,一五一十历数了一下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作为。 他一个多月增长了人家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的正气,这些作为看起来简单,细究之下却是影响面超级广泛而深远的。 光是一个月从零到黄阶下品,就足够令人重视了。 童冉写完,很是满意,亲自交到了指定的地点,由府衙的吏员转交知府。 朝廷对于官员的任命是由吏部负责,而地方上吏员的任命,则由当地父母官负责。 交了文书后,童冉便投身到了已经在筹备阶段的冉恒印刷坊。 本来印刷坊的名字打算直接用范氏的,但是他们的投资人一致认为童冉是技术提供者,没有童冉就没有这个厂,所以童冉的名字也要加上。 范童印刷坊不好听,讨论许久,最后便取了范恒与童冉的名字,叫冉恒。 这名字挺好的,大家都很满意,童冉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听多了也麻木了,只有小老虎持之以恒得恨这个名字。 楚钧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有一种他的小侍从怎么跟别人跑了的感觉,怎么看这个名字怎么不爽。 童冉拎住小老虎的后颈,把它从写着“冉恒印刷坊”的匾额上弄下来。 “崽崽,不准捣乱,让苍掌柜他们把匾挂上去。”童冉道。 “呜哇哇哇哇!” 小老虎又一通叫,可惜童冉铁石心肠,就是不理,苍平松了一口气,指挥工人扶起匾额,把它挂了上去。 童冉颠颠小老虎道:“你好像长大了,沉了不少。” 小老虎在生气,扭过头不理他。 童冉知道他的老虎气性大,但谁知道它会那么喜欢那块匾额啊,一见到就往上爬,拉都拉不走。 童冉摸摸它的脑袋道:“乖啊,以后哥哥自己建作坊,弄两块匾,一块挂起来,一块给你玩。” 小老虎:“呜哇哇哇哇哇!”朕才不要玩匾,朕没那么幼稚! 哄完小老虎,童冉又带它去了里面刻活字的作坊。 现在还在摸索阶段,里面只有一位老师傅带着学徒做第一批活字样本,昨天童冉示范了一遍刻字与烧胶泥,也不知今天进展如何。 那位老师傅姓齐,之前是雕版印刷坊里刻雕版的,很有一手功夫,手下带的徒弟的也个个出色。他走兢兢业业、授人以渔之途,如今已经黄阶中品了。 童冉进门时,齐师傅正在刻活字,旁边准备胶泥的徒弟们见了童冉,都纷纷问好。 齐师傅却仿佛没有听到,勾着脖子,一心一意刻他的字。 昨天童冉来教活字的制法时,还带了一本字帖,这字帖是他这段日子所写,里面涵盖了几乎所有常用字,而字体则是现代最通行的宋体。 宋体并非宋代时的字体,而是明代雕版印刷盛行后,为了提高雕刻效率而创造出来的字体,只是假托了古人名义而已。 这种字体方方正正,非常便于雕刻和排版。 不过,齐师傅似乎不太喜欢这种字体,他现在刻的还是他之前一直用的金体。 “童先生来了,瞧瞧老夫雕的这金体反文。”齐师傅仿佛才注意到童冉来,开口招呼,“老夫这金体脱胎于当今圣上的御笔,你瞧是不是如游龙出海,别有韵味?” 小老虎一听,耳朵抖抖,硬凑了过去。 童冉抱着它,它一往前倾,童冉也只好跟着上前。 所谓金体,其实就是钧体,只是为了避楚钧名讳才以偏旁称呼而已。楚钧身为国君,常常会为一些地方题字,所以他的字如何样子,倒也不是秘密。 民间的人迷信身份高的,贫户比不过富户,富户比不过士族,普通士族比不过五大姓,五大姓比不过真龙天子,所以真龙天子楚钧的字,当然是最好的。 平心而论,楚钧年纪尚轻,他的字好归好,但要跟真正的书法圣手相比,还是逊色许多。 楚钧当然也清楚这些,但是听到人夸奖自己,还是得意得很。这齐师傅挺有眼光。 童冉拿起一个金体活字,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拿起一旁还没有刻字的胶泥模块和小刀。 “齐师傅刀工卓绝,出神入化,不是一般的雕刻师傅可比拟的。”童冉道。 这话齐师傅听了舒心,甚至附和着点了点头。 然而童冉紧接着话锋一转:“可是齐师傅可知道,我们做印刷坊不是经营工艺品,印刷坊要的是货物量大,且价廉物美。如果我们全部用金体,所需的雕字师傅个个都得有齐师傅的手艺,且先不论有没有这么多,就算有,那工钱也是一笔天价数字。我们打开门做生意的,所有成本最后都会摊派到客人头上,如果我们做的东西又便宜又好,客人便受益,反之则大部分人买不起。” 童冉说话不快,但一字紧随着一字,坚定妥帖,齐师傅连一点空隙都找不到。 他这会儿停下,齐师傅终于找到了机会。 齐师傅道:“工人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的徒儿们个个身怀绝技,我们师徒几个便可全部做完。” 童冉又道:“那又需要多少时间呢?刻一个金体的时间可以刻三个宋体,这意味着宋体活字只需金体三分之一的价钱。齐师傅可知,如果只为让士族有书读,当下的抄书坊也便足够了。我们做印刷坊,不仅要让士族有书读,还要让每一个普通百姓都能买得起书,读得起书。齐师傅以为这只关乎字体的美丑吗?不,这影响的是大成每一个子民的未来。” 童冉的话音落下,同时,一个刚刚刻好的宋体活字也被放到了台面上。 它的旁边,还立着另外两个宋体活字,和一个金体活字。三比一的比例,触目惊心。 他竟然在说话的短短时间里,刻了四个活字? 齐师傅的徒弟们不敢说话,但用眼神飞快地交流了一下,无不是叹服得五体投地。 就算是他们师父,也不可能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刻出四个胶泥活字啊! 齐师傅盯着那几个童冉雕出来的活字久久出神,沉默了片刻后才道:“童先生深明大义,心怀天下,是老朽糊涂了。” 童冉拱手道:“有齐师傅在我们冉恒印刷坊里压阵,相信我们的印刷品一定价廉物美,一鸣惊人。” 齐师傅一把年纪的人了,被童冉说了一番大道理后,又戴了一顶高帽子,激动得差一点涌出热泪,当下就立了军令状,表示会带着徒弟们积极工作,刻宋体,让印刷坊能早日投入生产。 童冉满意地笑了。 从印刷坊里出来,童冉精神一松,只觉得整个人要散架了。 昨天他一宿没睡,拼命练怎么刻那个难写得要死的金体活字。刚刚那几个除了最后一个宋体是他现场刻的,其他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他不过是趁其他人听他说话时,偷偷换了而已。 不过,刚才那番话却是他临场发挥的,这么一番说道,连他自己都要被说服了,这活字印刷坊还真是个利国利民的绝顶主意。 只可惜上升到黄阶后,正气的增长不像从前那般容易,虽然随着《西游记》的传播和印刷坊的筹备,一直在涨,但凝聚正气之种后上一个品阶和凝聚之前增长一段正之念所需的正气不可同日而语,难怪那么多人五年十年才上一品了。 童冉回去的时候正想着这事,没注意周围。 向达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喊了他一声,把童冉吓得够呛。 向达额头上有汗,还气喘吁吁的,像是跑过。 他拉着童冉进他房间,关上门后道:“童冉,我刚刚见过卢府的管家。你记不记得上一回我跟你说卢府招幕僚的事情?卢管家之前问过我,我就说了你不感兴趣,但那话好像是得罪卢知府了,卢管家给我透了个风,若是你不去服软,你这申请吏员的文书怕是不好过。” 童冉听了,微微皱眉。 这卢知府好霸道,不去给他当幕僚也能记仇。 向达却以为他是生自己的气,连忙道:“实在是我不好,要不我去跟卢管家再说说,向他赔个礼,就说上次是我擅自替你回答了,其实你是愿意的。” 向达也是急了,说完就要走,却被童冉拉住。 童冉道:“向师傅,你没有说错,不必着急。” 向达:“怎么能不急,这可是关乎你一辈子的大事啊!” 童冉:“事到如今,急也没用,不如想想还有其他什么办法。” “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了?”向达问,他这才想起童冉认识不少人,像那个范子常好像就挺有人脉,也许能帮一把也说不定。 童冉没说话。 说实在的,这事情他一时半会儿也没主意,都说民不与官斗,他认识的都是些商人而非官员,这事情就算人家肯帮忙,也难使出力气啊。 第13章 第十三步 卢府书房里,卢知府懒洋洋地靠在大靠背椅上。 有小厮上了茶,一旁的幕僚亲自端来给他,陪着笑道:“大人请喝茶。” 卢知府接过茶杯,看也没看那幕僚,问道:“那童冉如今怎样了?” 幕僚的腰又弯下几分,说道:“还能怎样,不过就是缩在他的瓦舍里面。他的文书都交上来月余了还没有动静,这会儿肯定急得抓心挠肺呢。” 卢知府听了更加得意:“本府本来挺欣赏他的才华,可惜是个不懂事理的,本府好心好意招揽他来给我做事,他竟然拒绝了,实在蠢钝不堪。” 幕僚:“是,大人说得极是。入大人麾下可是一等一的好事,姓童的忒不识抬举,大人还得再多给他些教训。” 卢知府喝了口茶,笑道:“放心,教训有得是,一个个来就是了,我倒要他知道,这卓阳府究竟谁说了算。” “大人英明,大人神机妙算,他小小童冉自然逃不过大人的五指山。”幕僚拱手道。 卢知府瞥他一眼:“五指山?” 一股强大的正气压下,幕僚腿一软,跪倒在地:“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人只是偶尔在街上听见,并没有去东莱瓦舍听《西游记》。” “哼。”卢知府睨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他很享受这种居高临下之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收回正气。 幕僚松了口气,站起来又要说什么,外头的小厮又跑了进来。 “怎么了?”卢知府懒懒地抬起眼皮。 小厮抹掉下巴上滴落的汗,急切道:“不好了大人,道审团的令史突然来了咱们衙门,说要看吏员的任命记录和新递上来的文书呢!” “胡说,道审团怎么会现在过来!”卢知府喝道。 小厮:“千真万确啊大人,现在他怕是已经在衙门里翻找起来了。” 不好,童冉的文书还在衙门里,卢知府心里一紧。 小厮的样子实在不像夸大其词,他连忙戴起官帽,带着幕僚往知府衙门赶去。 大成的察举制主要分成两块,一块是认证,即圣贤祠的登名礼,意在确认个人的品阶,这一块由礼部负责。另一块则是有品阶之人的任命,吏员由地方父母官负责,各地官员任命则由吏部组织的道审团负责。 这些道审团每三年巡回一次,届时各地达到玄阶以上的人会递上申请文书,由道审团决定是否录用及所派职位。 道审团一般由四个主要人物组成,一位正六品吏部主事、一位正七品吏部令史,一位该道的正四品承宣布政使司参议,和一位临道的参议。 这些人要么来自掌管官员升迁的吏部,要么是道中高官,卢知府的上司,不论职级,一个也不好惹。 卢知府快马加鞭冲回衙门里,却见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坐在他的官位上,双腿翘在面前的长桌上,笑容满面,手上还把玩着一样东西,像是文书。 似乎还没有翻找过记录。 卢知府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知令史大人远道而来,本府实在有失远迎,该打,该打。”卢知府弯腰拱手,笑得人畜无害。 阮正摆摆手:“下官区区七品令史,哪里受得起知府大人的礼。” 他说是这样说,却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卢知府当然也不敢跟他计较这个,吏部掌管官员的任命及升迁调任,由当朝国舅傅甘泽任尚书,权利极大,就算来的只是小小令史,他也不敢轻易得罪。 卢知府赔着笑,心里快速盘算起来。 来的只有令史,却不见其他人,也许他是独自前来。 什么翻查记录,官场里的门道他还不懂么,不就是想来吓唬一下他,捞点油水么?给他好吃好喝,送点钱,再装装孙子,也就打发了。 如此一计较,卢知府心里有了打算,又客客气气地道:“令史远道而来,一定累了,先请到舍下休憩片刻,晚上本府请瓦舍里的歌姬来府上陪大人喝酒如何?” “歌姬啊,”阮正沉吟,卢知府又要说话时,他忽然站起来道,“卓阳知府听旨。”他从长桌后走出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锦缎,站到大堂正中。 卢知府吓了一跳,这令史竟然不按牌理出牌,但皇上圣旨当前,他不得不跪 。 阮正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朕命阮爱卿前往卓阳府各地查看吏员任命记录及新递文书,各级官员需全力配合,钦此。” 卢知府心里又是一紧,皇上竟然亲自过问。 皇上的旨意不可违抗,既然如此,他也只有想办法拖延了,他手下其他记录都没问题,只要童冉的文书别被令史看到,那便万事大吉了。 卢知府三呼万岁,叩拜圣旨,趁起身的时候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师爷,师爷却满脸是汗,跪在旁边瑟瑟不语。 忽然,阮正走到他跟前,亮出之前一直把玩的东西,说道:“敢问卢知府,这份月余前就递上来的文书,为何迟迟不批复?” 卢知府定睛一看,这不正是童冉的文书吗?怎么在他手里? 阮正仿佛知道他的想法,说道:“下官皇命在身,实在不敢耽搁,府台大人又来得慢,只好亲自动手去找了。” 卢知府一听,脸色更是煞白。 这下完了,月余没有批复,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如果阮正报上去,说他怠工是妥妥的了,这必然要影响之后的晋升。事到如今,自己只有大出血一回,他就不信世上还有贿赂不了的官员。 阮正唇角一勾,看来自己是找对东西了。 两天前,原本要去陇右道的道审团临时改道要去都南,听说是陇右大旱之故。阮正也无所谓,收拾收拾准备跟着走,却被陛下传召进宫,还给了他一道旨意。 道审团一贯不理吏员之事,可陛下却突然重视起这芝麻绿豆的琐事,其中必有目的。 阮正苦思冥想不得其解,今天来卓阳府知府这里一翻,就见到了童冉的文书。也不知陛下是悄悄关注了童冉这个人,还是知晓都南道此类事情众多,才让他来查的。 倒是挺巧,他此前在卓阳府的圣贤阁与童冉有过一面之缘,他那日的话有礼有节,至今还历历在目,如今借着公职的由头,终于能认识一番了,也是好事。 阮正又道:“既然还未处理,就现在处理了吧,我记得你下头的小锅县还有个田畯的位置,田畯好啊,管一县田地水利,农事乃利国利民之大道,给这位叫童冉的少年天才刚刚好,卢知府你说呢?” “本……本府觉得,他年纪轻,也许不能胜任。”卢知府道。 田畯可是肥差,正气增长得飞快,他怎么愿意给童冉? 阮正坐到桌后,拿起纸笔,一边写着什么一边道:“童冉十四岁便凝聚正气之种,当世除了傅尚书谁还能做到?你说他不能胜任,还有谁能?” 阮正的话掷地有声,强大的正气随之压来。 没想到小小七品令史的正气如此强大,卢知府险些直不起腰来。 他回头找自己的幕僚,那货平时就油嘴滑舌,现在正是要用他的时候。然而卢知府找了一圈没找到,目光匆匆下移,才发现那东西已经翻着白眼晕过去了。真没用。 “来吧,卢知府,把它签了再盖个章。”阮正把他一直在写的东西递到卢知府面前。 卢知府一看,一口气差点没接上,这厮竟然已经把童冉的授职书写好了。 * 东莱瓦舍门前还是一样热闹,许多人排着长龙等《西游记》的票。 排队无聊,大伙儿便聊起了天,有人提起童冉的吏员文书迟迟不批一事,竟然惹得大伙吵了起来。 开头说话的人认定童冉得罪了卢知府,所以迟迟不批,如此一来,他以后在卓阳府的日子肯定难过。 旁边的人不认可,说童冉聪明绝顶,就算不成为吏员,写写话本也能上玄阶,到时候他的任命就由道审团管了,还不是一样入仕。 “当吏员能跟写话本比吗?吏员的正气修养一日千里,写话本不过是小道而已。” “笑话!你瞅瞅我们府里的吏员,哪个上玄阶不得十多年?童冉一个多月就凝聚正气之种了,就算不当吏员也比他们强!” “凝聚正气之种能跟上玄阶比吗?你有没有点常识?” 眼看着两人有越吵越凶的趋势,旁观的人连忙劝架:“好了好了都别吵了,童先生不入仕途给我们写多点话本不是更好?” 却没想到,吵架的两人同时调转枪头,异口同声地怒斥道:“童先生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你脑子进水啦!” 劝架的人脖子一缩,可怕可怕,看来这两人虽然吵架,却都一样是童先生的仰慕者。 自从《西游记》在卓阳府里流行,童冉又接连凝聚正气之种、名登圣贤祠,他的仰慕者就跟他的正气似得,一日千里。 要都聚过来,能从这里排到城郊。 “谁家今天办喜事,吹拉弹唱到这里来了。”有人大声问道。 果然见街的那头有人举着唢呐,有人拎着铜锣,吹拉弹唱着往这儿过来。 排队之人的注意立刻被吸了过去,等队伍走近,又有人道:“你们看中间那个吹唢呐的,是不是衙门里的差爷?” “是是是,我记得他,他怎么吹起唢呐来了。” “旁边那个好像也是衙门里的。” “不止,好像都是,最后那个看见没,是给卢知府管账的。” 这些人连队都忘记排了,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哪家大佬的宝贝儿子或闺女要结婚?竟然找了这么多衙门里的捕快、衙役来吹唢呐敲铜锣,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有品阶有公职的,平日里眼珠子朝上翻,一点看不起人。 “好好吹,好好吹,用点力气,没吃饭吗?”待队伍走近,他们又看见一个人走在队伍中,那人穿着一身官服,俨然像是个指挥的。 东莱瓦舍前这么大排场,李掌柜也不免出来看看,他刚出来,那队伍刚巧在瓦舍门前停下,吹拉弹唱同时停歇,那个穿官服的青年上前,客气地拱了拱手道:“下官乃吏部令史阮正,今日特来给童先生送他的授职书,请问童先生现在可在?” 吏部令史亲自来送授职书? 李掌柜连忙扶住伙计的肩膀,今天的阳光真有点烈,才晒了一小会儿就出现幻觉了。 第14章 第十四步 阮正又说了一番话,李掌柜才相信这不是梦,真的是吏部令史亲自给童冉送授职书来了。 “快快快,快去叫童冉。”李掌柜难得方寸大乱,一叠声得催着他们去喊人,又连忙请阮正进去。 阮正却道:“这里挺好,还是请童冉出来吧。” 他一路上可听到不少人在议论童冉的事,上次圣贤阁一事,他目睹了全程,童冉说完话后是他带头叫好的,这一次又有人议论童冉,若不当众宣布,那些人还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 他想看看,当日圣贤阁前淡定如常的童冉,今天是不是还那样平静。 球儿来喊童冉的时候,他正在给小老虎喂肉吃。 童冉应声转头,刚到楚钧嘴边的肉也一起转了方向,差点糊到它眼睛。楚钧不满地瞪了一眼擅闯进来的球儿。 球儿没看见,对童冉道:“外头一个自称吏部令史的大官来给你送授职书,你出来拿一下?” 童冉放下肉碗,摸摸小老虎的头:“崽崽自己吃,哥哥出去一趟。” “呜哇!”小老虎跑到桌子边缘,抬爪抓抓童冉的腰带,意思要跟他一起去。 “快一点。”球儿催道,先跑出去报信了。 童冉只好抱起小老虎,跟了出去。 东莱瓦舍门口人山人海,有很多人听到消息,都往这里赶了过来。 等了差不多有一炷香的功夫,一位身穿月白团领袍的小少年从瓦舍里出来,身后还跟了一头只有成年猫大小的小老虎。 “童兄弟,幸会。”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童冉一出来,阮正就认出他来了,“在下阮正,字秉直。” “阮大人好,在下童冉。”童冉拱手,他快速扫了眼四周,除了来看热闹的,还有手拿唢呐和铜锣的队伍,他一出来又吹起了喜庆的音乐。 这排场快赶上大户人家下聘了,哪有人这么送授职书的。 阮正感觉到了童冉的视线,他也在注意童冉的神情,可惜实在看不见什么变化。 “阮大人一路辛苦,请先到堂屋用些茶水。”童冉道,外头人太多,他虽然不虚但也不喜欢总被人围观,还是低调一些,进去说话更好。 “阮某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阮正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一个月前,我路过此地圣贤阁,偶然听了童兄弟的一席话,深以为然。此次也是借了职务之便,想与童兄弟认识一二,这是你的吏员任职书,卓阳府没什么好职位了,倒是小锅县刚走了田畯,那是修养正气的好差事。” 童冉接过,他细细一想,当日在圣贤阁前确有一个陌生人为他叫好,依稀就阮正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多谢阮兄仗义相助。”童冉心中的疑虑消除大半,笑起来,露出右脸颊上的小酒窝。 阮正摆摆手:“仗义谈不上,奉命行事而已。” 这里人多,阮正不便多说,他也还得去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便与童冉道了别,带着唢呐铜锣的队伍走了。 “没想到没想到,我还以为卢知府压了童冉的文书,他再没有机会了呢!” 阮正的队伍一走,周围围观的人群也轻松下来,议论纷纷。 “我早说了童冉吉人自有天象,当吏员那是迟早的。” “就是啊,谁知道他圣贤阁前的一句话能为自己赢得一份田畯的差事,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就是卢知府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节。” 小老虎转着毛茸茸的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到处是一丛丛的人腿,都是些无知小民,要不是它的旨意,阮正哪里有权利干涉地方吏员的任命。 圣贤阁前童冉说了什么自己都还不知道,他倒听得一清二楚。 早知道就应该让苏近来宣旨,宣完旨直接把童冉带去京城谢恩,谁也别想趁机结识童冉。 东莱瓦舍出了一个田畯,李掌柜觉得自己也仿佛高了几分。 遇上这样的喜事自然是要摆宴的,童冉自己没地方,李掌柜很爽快地将牡丹棚的地方腾出来,场内重新布置了一番。 摆宴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童冉放了话见者有份,来的人络绎不绝。 白老爷等一杆大户也很快带了礼金礼物赶到。 因为人多,李掌柜又是地主,他也帮着童冉接待客人,看到这一个个卓阳府响当当的人物走进他的东莱瓦舍,心里一阵接一阵地激动。 这些人平时说个话都难,想请他们吃饭都还找不到路子递请柬,而今天却一个接着一个地来了。 李掌柜紧张地手心里直冒汗,他迎上前去,刚要拱手问好,却见大佬们齐齐拐弯,往刚刚出来的童冉那里围去。 李掌柜:…… 童冉被一群人围住恭喜,楚钧嫌吵,自己往旁边躲了去。有几个小孩见它可爱,端了肉想与它亲近亲近。 楚钧统统无视,一甩虎头,跑了。 十天前,他发觉了不对。 童冉的文书递上去快一个月了,却迟迟没有回音。按理说,申请吏员的文书最多十天就该有音讯了,后来有一天童冉也提起这件事,还跟他说了向达的话,楚钧才知道事请的关节在哪里。 这事情童冉也想了些办法,但周围能在此事上出力的人少之又少。 恰巧这时陇右道爆发了旱灾,原本要去的道审团一直没有启程,楚钧便下旨让他们转来都南道。朝里几乎都是傅甘泽的人,他不便明着插手,但阮正若跟着道审团来都南,也就说得过去了。 启程前,他另外给了阮正一份旨意,如此他要调查吏员相关的事宜,也有据可依。 至于那个姓卢的,他这顶官帽迟早要收回来。 庆功流水席进行了三天三夜,宴席方罢,童冉便收拾东西启程赴任。 走之前,他留下了第十五至五十回的《西游记》,够东莱瓦舍说上大半年的了。冉恒印刷坊那儿他也又去了一次,苍平管理得很好,齐师傅还给他看了最新雕刻好的活字。 离开那天,李掌柜等人都来送他,童冉的行李原本不多,就一个小包袱和他的小老虎,但赖婆婆他们东一样西一样,又生生给他添了许多。 小锅县很大,它的县城离卓阳府不远,小老虎睡醒时他们正要进城。进城后,童冉直奔牙行要买宅子。 楚钧甩甩虎头,它等这天可等了好久了,它的小侍从可真聪明,知道它想住大宅子,立刻就来买了。等有了大宅子,它要自己一头虎睡一间,才不要天天跟小侍从挤在一张床上。 童冉带着小老虎走进牙行,牙行的一见到老虎吓得全部缩进了柜台里。童冉好一番解释,他们才兢兢战战地走出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小老虎,仿佛它真的会吃人。 “它还是个虎崽子,吃饱了,不会攻击你们的。”童冉道。 这些人放心了一点,但仍旧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地问道:“客官可是要买宅子?” 童冉也不勉强他们,提高了声音与他说道:“是,我想买个城外头的农家小院,破一点最好,我家老虎太能吃肉了,我手头有点紧。” 小老虎跟着点点脑袋,对对对,要大宅子,因为小老虎……等等,他刚才说的什么? 小侍从竟然要买破院子,他疯了吗? “呜哇哇哇哇!”小老虎立刻不干了,扑住童冉的腿,大声抗议。 “崽崽乖,”童冉摸摸小老虎的脑袋,“一会儿哥哥买好院子就给你弄吃的。” 小老虎:“呜哇哇哇哇!”我不要吃的,我要大宅子! 他明明赚了很多钱,却说自己没钱,还说是自己吃穷他的?朕富有四海,怎么会吃穷你?不存在的! 小老虎很不开心,之后童冉去看房子的时候它一声不吭。 童冉也不知道它在闹什么脾气,去看房要走许多路,路过泥泞的地方时,童冉把它抱起来,一遍气喘吁吁地走,一边道:“崽崽,别闹脾气了好不好,你看哥哥知道你有洁癖,也没让你走泥地不是?哎,你现在还能闹脾气,再长大一点,哥哥可就抱不动你了。” 楚钧的虎鼻子忽然有点酸。 算了,小院就小院吧,大不了少吃两顿肉就是了,真没钱的话,也可以想办法给他一些赏赐。 童冉跟着牙子看了几个地方,最后相中一处屋顶漏雨的农家小屋。 那牙子反反复复问了十几遍,才相信他真的要买。 这小院虽然破,但也是值个几两银子的,能一次拿出那么多,去城里一天两百文钱租一间屋子不好吗?至少不透风也不漏雨,出去找个活也容易。 “客官,您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附近的地虽然好,但都是官家的,您就算有钱买不了。”牙子说,“您真的要买在这里?” “当然,地契房契带了吗,我这就可以付钱了。”童冉道,非常坚定的样子。 牙子也没办法,他是出来做买卖的,有钱当然要赚,于是也懒得再管童冉,收下钱,把小院的地契房契都给童冉,便自顾自走了。 牙子走后,童冉蹲下来摸摸小老虎的脑袋,狡黠地笑道:“饿不饿,哥哥带你去买童子鸡好不好?” 他亮出怀中的两个银元宝,都是十两一个,足银的。 第15章 第十五步 新买的院子里就两间屋子,一间睡房,一间灶间。童冉哄着小老虎在睡房的破板床上对付了一宿,第二天一早,问隔壁人家借了辆板车,去县城。 屋子漏风漏雨,屋顶得修,窗户也得再糊一遍,另外,童冉还想给自己打一张新的床。 小锅县位处三道之交,是都南道、陇右道和山林南道之间的枢纽,每日来往客商很多,县里的各类货色也非常齐全。童冉很容易便买到了他想要的。 瓦片坊前,童冉付好钱,让人帮他把瓦片装了车。 他车上又是瓦片,又是木材,还有一些米面一类的东西,和给小老虎的猪肉,已经装得满满的了。他本想雇一个瓦片坊的伙计帮他推车,却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 “你可让我好找!”有个熟悉的声音道。 童冉回头,竟然是东莱瓦舍的球儿。 昨天童冉走的时候,球儿想跟,又有些犹豫,傍晚时也不晓得哪里开了窍,直接去李掌柜那里辞了行。他今天一早进城,他在城里转了一圈,那些客栈都没见过童冉,他都快放弃了,竟然在瓦片坊前见到了他。 球儿现在想来,也觉得自己剃头刀子一头热,都不知道童冉愿不愿意留下他呢,自己竟然就不管不顾跑了过来。但既然来了,说什么也得留下。 球儿准备好了一肚子措辞,对童冉道:“童哥,你知道我无父无母,李掌柜肯让我在瓦舍工作我很感谢,可我不喜欢说书,也没你那样的才华。不如让我跟着你到处走走,我给你当跟班,我也能涨点见识,好不好?” 球儿殷切地看着他,少年的眼睛一闪一闪,仿佛有光。 小老虎站在板车上,脚踩着一堆木材,尾巴扫扫。 这谁?真碍眼。 球儿见童冉不语,怕他拒绝,又急急忙忙道:“你放心,我会劈柴挑水,脏活累活都能干,你看我在瓦舍的时候也不偷懒的,是不是?” 童冉想了想球儿在瓦舍的时候,除了嘴巴厉害一些,其他倒也挺好。 “行吧,我这儿正缺人给我推车,就你了。”童冉道。 “诶,好的童哥,谢谢童哥!”球儿高兴地笑了。 跟着童冉推板车回去,球儿一路上都有些兴奋。 “童哥你为什么不住在县城?” “童哥你去县太爷那里报到了吗?这里的县太爷是圆是扁?” “童哥我听说你在瓦舍赚了许多,是不是买大宅子了?可是离县城有些远啊,我们都走大半个时辰了。” “童哥……” “停。”童冉忍无可忍。 球儿立刻识相地闭嘴,随童冉拐进一个村子。村头立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吴家村,这正是童冉昨天买了院子的村庄。 看到童冉的新居时,球儿的嘴张得老大。 “童哥,你这屋子……有点年头了哈。”球儿不敢直接说破,但脸上难掩的震惊还是实实在在表露了出来。 “还成。”童冉道,让球儿先卸货。 吴家村里的人倒也不是都姓吴,听说原本是都姓吴的,但后来饿死许多,又来了新的,吴姓和外姓差不多各有一半。这些都是昨天那个牙子说的,不过他没说是怎么饿死的。 童冉旁边不远是一户姓严的人家,他们应该就是后面搬进来的。 那家人很多,从童冉三次经过他家门前的状况看,至少十几口人住在那三间土胚房里。童冉的板车也是问他们借的,去还的时候,他还带了一袋子粟米作为谢礼。 来接的是严家最小的媳妇,他家其他人已经都下地去了。 严家小媳妇接过粟米后,忍不住颠了一颠,那分量一点不轻,够他们一家吃上一整天的了。本来对借童冉板车一事还颇有微词,这下立刻烟消云散。 童冉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变化,暗自欣慰。 吴家村这一带几乎都是官地,这里住的人也是世代的官家佃户,种的粮食只能留一部分,其他的都要上交官府。等童冉正式任职田畯,这里便都是他的管辖范围,但到时他有了官家的身份,要了解这些人的实际情况也许会困难。 所以他才想着在这里住一段日子,跟村民们处处熟。 今天不过用了一袋粟米就获得了严小媳妇的信任,童冉不免有些高兴,不过,光是这样还有些不够。 童冉想了想,问严媳妇道:“严七嫂子,我那屋顶漏雨,需要修一修,窗子也破了想重新糊,你可知谁家有人得空的,我想雇人帮个忙。” “有的有的。”严七嫂子热情地道,“我男人和儿子就得空,他两力气大,做活儿也仔细,我给你去叫来。”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严七嫂子很快就喊了他男人和儿子回来。严老七的嘴是歪的,有个绰号叫严歪嘴,是个很沉默的人,严老七的儿子严十四像他娘,一脸的机灵相。 童冉算了算,正好球儿来了,再找两个人也就够了,便答应了。 严老七果然跟他媳妇说得一样,很能干,话也不多。童冉交代了他去修屋顶,二话不说便上了房,童冉上去给他当了一会儿帮手,发现严老七很是熟练,显然是常常做的,便放心换了球儿来帮他,自己下去,招呼严十四帮他一起打家具。 因为球儿来了,童冉计算着得多打一个床,他便把前屋主留下的旧床也拆了,跟他新买的木头一起打上两张床倒也足够。 这会儿小老虎在屋子里睡了,童冉便带严十四在院里做工。 童冉打的床是很普通的木头硬板床,不过跟这里的当地的式样还是很不一样,严十四不会,童冉便边打边教,灵台处一直微微发热,打床的功夫里,正气又有了些微攀升。 严十四是个挺健谈的少年,大约跟童冉差不多,可能也正因为此,他特别愿意跟童冉说话。 童冉问他吴家村为什么少了很多吴姓人,严十四像大人一样,长长叹了口气,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然后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 原来吴家村原本也是很兴旺的,可是近几十年来干旱频频,就是官家的良田也收成锐减。其实,如果按原来给官家收成的两成,也还是比较宽裕,毕竟官家的田都很肥。可是从前几任知县开始,田租从收成的两成变成五成,又从五成变成每一百亩收五十石,且不论年景。 “就算是好年景,要交上五十石都捉襟见肘。这些年还常常闹旱灾,有时候一年下来也颗粒无收,却还是得交五十石粮食,交不上来要坐牢,乡亲们没办法只有借高利贷。九出十三归的利钱,没两个月就得被拖死,如果下一年年景还差,那只有家破人亡一条路了。”严十四一边捶打床架上的钉子,一边说道,那轻松的语气好似对这些事情习以为常。 “那为什么还有新的人家迁过来?”童冉问。 严十四耸耸肩:“没了自己的地,只能卖身给官家当佃户呗。我家原是陇右的,听阿翁说,那里的旱灾更厉害,吃树皮的都有,后来为了活命,地都一点点卖出去换了粮食,地少了更活不下去,便到了这里当佃户。” 童冉听他这么说,也不免有些心酸,他又问道:“那小锅县的县太爷呢?” “他啊,”严十四摇摇头,“没用,赌棍一个,才不管我们死活呢。” “他爱赌博?”童冉问,大成设有赌禁,普通人被抓住赌博最多罚一点钱,或者关个一年半载,若是朝廷命官被抓住赌博,不仅自己要丢官帽坐牢,其子嗣也会受到牵连,失去入仕做官的资格。 如此重罚之下这个小锅县县令还敢赌,可见赌瘾很大。 “可不是,他赌瘾犯起来,就是怀着孕的小妾也能送出去抵债。”严十四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一个差役大哥说,县令的宅子里有一间暗房,是他的专用赌室,他都带人去那儿赌,不会被瞧见。” 赌室? 这到挺有趣,这个县令还挺有反侦察意识。 “不过,既然衙门的差役都知道,其他人也没有告发过他?”童冉又问。 严十四将一个长钉钉好,摆摆手道:“没有,咱县太爷跟卓阳府的卢知府有些亲戚关系,卢知府又是贺阳卢氏的旁支,普通人哪里敢得罪他,而且他一个劲得给咱们涨佃租,荒年里也强收每家余粮,那些饿死人的粮食价比黄金,他吃得可饱了,当然有钱打点上下。” 一个小小的小锅县,其中的关系却错综复杂,童冉笑笑,没有再接严十四的话,跟他谈起了其他事情。 严十四真是个健谈的,跟童冉七七八八讲了许多吴家村和小锅县的事情,若是旁人,也许转头就忘,可童冉的上辈子着重训练过自己的记忆力,严十四说的东西,他几乎都记下了。 严老七修好窟窿后,又给屋顶多加了一层瓦片,用黄泥加固了一番屋顶的最顶部和边缘,小屋的房顶比之前牢固许多。房顶修好时,两个床架子也打好了,之后糊窗户的活很快,太阳快下山时恰好完工,童冉又给了严家父子一大袋子粟米,两人高兴得很,直说给得多了。 “应该的,你们帮我大忙了。”童冉拍拍严十四的肩。 他以为童冉说的是屋顶,忙说了句是我阿耶的功劳,并不肯居功,不过最后在童冉的坚持下,严家父子还是抱着那一大袋子粟米回了家。 “严十四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两人刚走,球儿就问上了。他自幼在人多口杂的瓦舍里长大,听八卦的本事一等一得好,也很清楚什么能问什么不能,又该什么时候问。刚才严氏父子在,他便只默默地听,这会儿他们的走了,他便忍不住问了起来。 童冉在烤给小老虎的鸡,蹲在火堆边道:“基本是可信的,他没必要骗我。” 球儿点点头,又道:“那你怎么办,你可不能跟着那县令一起压榨百姓,种地可辛苦了!” 童冉笑:“你种过?” 球儿是真的有些着急,小锅县情况那么复杂,他得好好帮着童冉才行,可惜自己没主意,他还盼着童冉有什么好办法,没想到他尽说些有的没的。 “说正经的,”童冉见他生气,终于不再拿他逗趣儿了,笑着道,“明天一早你上山给我坎点竹子来,不多,这么长的两三根便好。” 童冉比了个长度,也就跟他身高差不多。 球儿还没消气,回嘴道:“你又消遣我,两三根竹子能干嘛?” “用处大了,你砍回来我就告诉你,很好玩的。”童冉眨眨眼。 这一眨眼,搞得球儿心痒好奇起来,别别扭扭地答应了。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球儿便拎起砍刀,往山里去了。 第16章 第十六步 球儿出门没多久,童冉也起来了。 他烧了一锅水,亲自杀鸡放血、烫掉鸡毛,打算给小老虎做个早餐。 小老虎也醒了,迈着小短腿跟他到灶间。 说起来小老虎跟着他一个多月了,沉是沉了些,体型却没大长,还是刚遇见那会儿的五短身材和圆脑袋。 小老虎立在灶台上,看童冉忙活,一点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等在那里吃现成的。 等把小主子伺候好了,童冉才终于有时间弄了口热乎的。 吃完早饭,童冉盘腿坐在床上,闭目查探起灵台的状况。 吃完一整只鸡的小老虎也像巡视领地那样,过来转悠了一圈。昨天,童冉打了两个床,楚钧本以为是他俩一人一张,谁知道另一张竟然是给球儿的,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蔑视。 然而,昨天童冉干了一整天活,压根没注意它高不高兴,吃完晚饭倒头就睡,楚钧怎么用头拱他也不醒,简直把它气炸了。 童冉盘腿坐着一动不动,小老虎扒拉了两下,感觉到他身周有细微的正气波动。 进入黄阶下品以后,童冉虽然也由于《西游记》的不断传播和印刷坊的筹备聚集起一些正气,但一直没有突破。从黄阶下品到中品,要经过九段,这九段和凝聚正气之种前的九段正之念不可同日而语,每一段所需的正气几乎都等于从零到凝聚正气之种的分量。 而且现在正气之种已经成型,正气进入体内后,不会直接进入正气旋涡,而需要后续人为炼化,才能将新吸收到的正气化入正气之种,增强修为。 童冉调整呼吸,用了七成的感知力调遣正气,将昨天吸收到的炼化进正气之种。 昨天,他设计并打出了这里没有的木板床,同时将方法教给了严十四,由创造发明与授人以渔之途汇聚进来不少正气。 此外,还有一缕走兢兢业业之途汇入而来的正气。 通过不同途径而来的正气会有些微不同,有了一定品阶的人都能有所感知。楚钧也感知到了童冉那一缕通过兢兢业业而来的正气。 兢兢业业之途顾名思义,是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勤奋耕耘而得,然而童冉作为小锅县田畯,一不报道,二不下田,这一缕正气从何而来? 楚钧忽然有一点怀疑。 可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了。 吴家村的村民们都是佃户出身,童冉是田畯,他与他们交往交流,要说成是工作的一部分倒也不太违和。 凝聚正气之种后,体内容纳正气的空间也仿佛大了很多。 以往如果积聚这些正气一天一夜,童冉肯定会不舒服,这回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炼化的过程也很顺利,一炷香的功夫后,童冉睁眼,楚钧敏锐地感到了他的变化。 突破了,黄阶下品一段。 只是一个小突破,但他还没有上任就能有此突破,已经很了不起了。 童冉下床,抱起小老虎说要带它出去晒太阳,楚钧在他怀里扭了扭,特别想告诉他:朕还在生气!可老虎又不会讲话,它叫唤两声童冉还特别自作多情地认为它要跟自己玩,楚钧顿觉虎生也有诸多无奈,懒得再跟他置气。 球儿很快砍了竹子回来,他冲进院子把东西一扔,跑进灶间灌了自己一大碗梗米粥,才终于有力气说话。 “童哥,你竟然用粳米煮粥?”球儿这才发现自己喝了什么,一脸难以置信。 童冉:“好喝吗?” 球儿一抹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粳米那么贵,用来煮粥多浪费啊,你应该存下来,逢年过节吃个粳米饭多好!” “等过节了再买就是,买了就是用来吃的,有什么好存的。”童冉道,翻检起球儿带回来的竹竿。 球儿被童冉这一副“我钱很多”的样子给闪瞎了,又是担心童冉太败家以后得过穷日子,又是庆幸自己跟了个好大哥。 两人虽然没有拜过把子,但球儿已经单方面认童冉当哥了,而童冉对此一无所知。 粳米粥真的是很香,球儿虽然腹诽童冉败家,但还是没忍住,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 他端着粥一边喝一边到屋外院子上找童冉:“童哥,你要我砍这些竹子回来做什么?我怕你不够用,多砍了两根。” 童冉捡起一根,把它砍成几段,又剖开。 “做竹牌。”童冉说。 竹牌? 又是一个球儿没听过的东西,就像他昨天打的那个床架子,也是球儿没见过的样式。 “那个能干嘛?”球儿蹲在旁边看他做,问道。 童冉的回答很简单:“玩。” 球儿愣住:“玩?你搞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玩?”他还以为童冉是个志向远大,真正为国为民的好人,谁晓得他拿了授职书,连县衙都不去,跑来荒山野岭玩竹子! “别叫那么大声,来帮我扶住。”童冉道。 “我不。”球儿抱臂。 童冉看他,无奈道:“你来帮我,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住在这里好不好?” 球儿也挺好奇,勉为其难地蹲下来,帮童冉扶住竹筒。 小老虎听到童冉要说这个,也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在童冉身旁选了个好位置。 童冉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球儿又要发飙,童冉立刻接了下去:“这里住的都是官家佃户,跟他们处好了,一是能知道他们实际的难处,二也是希望今后要做什么事,能得到他们的信任和支持。” 如果他以田畯的身份直接过来,他们所说的话便会有偏向,不如以一个普通小民的身份与他们接触,能知道更为真实的情况。 “你要做什么?”球儿问。 “没想好。”童冉特别诚实地回答道。 球儿:…… 不过他终于知道了童冉的目的,他想了想道:“既然要跟这些人家认识,咱们一家家来太慢,不如每家送一些小点心去,主动认识一番。” 球儿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童冉点点头:“你觉得送什么好?” 球儿想了想:“包子吧,我跟隔壁严家去讨一块老面来,很快就能做好。面粉你昨天买了不少,还有肉、菜和豆腐,咱们一家送五个,一个肉的两个菜和两个豆腐的,这样花钱不多,还显得气派。” 吴家村人口不多不少,昨天听严十四说一共五十四户,一家五个也得两百多个包子,做起来得费一番功夫。 球儿在瓦舍时常被分配到厨房帮忙,揉面做点心这些他全都会,他也想替童冉做些事,得到首肯后,也不要童冉帮忙,自己跑去严家讨老面了。 球儿回来时,还带了严十四一起,严十四手上端了一盘炸巧果,这东西是用白面馄饨皮炸出来的,酥酥脆脆,里面还放了糖,平日里他家从来舍不得吃。昨天他和阿耶带了那么大一袋粟米回去, 阿翁阿婆和伯伯伯母们都高兴得很,今天阿婆亲自炸了,叫他端来谢谢童冉的。 正好出门时遇见来讨老面的球儿,便一起过来了。 严十四把炸巧果放在童冉身边的一个凳子上,又跟球儿一起去了厨房揉面做包子。 那盘炸物很香,小老虎凑近了嗅嗅,又拱拱童冉,意思是想吃。 谁知,一直都很顺着它的童冉竟然没喂,还直接把炸巧果拿走了,边走边教育它:“你是食肉动物,不能吃知不知道?” “呜哇哇哇!”小老虎抗议。 抗议无效,童冉理都不理,藏起了巧果后继续做他的竹牌。 小老虎又拱拱他,用前爪拍拍他,童冉专心削竹子,丝毫不理。哼,小老虎扭头走开,跑进屋里。谁稀罕你的巧果啊,朕回去批折子了。 那天,御膳房的人研究了一整天民间美食炸巧果的做法。 一直弄到快晚饭的时候,球儿的两百多个包子终于都弄好了。因为要蒸的包子太多,严十四还帮他去周围人家家里借了好多蒸笼来。 去送包子时,便由严十四带路,童冉抱着小老虎,球儿带着包子和蒸笼,从借他们蒸笼的人家开始,一家家拜访。 吴家村不大,童冉这两天又是修屋顶又是砍竹子,村里早有人注意到了他们,只是现在每家每户都紧巴巴的,实在也不想管别人家的闲事。 没想到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哥还挺懂规矩,而且出手非常阔绰,竟然挨家挨户来问好,还一户人家送五个包子。 五个巴掌大小的带馅的包子呐,还有一个是肉的。 村民们看着这五个白花花的大包子,就没有不高兴的,看童冉的眼神也和善不少。 许多人都来瞧送包子的热闹,童冉走到哪家,身后都簇拥着一堆人,好不热闹。 如此阵仗,新来的童姓小少年之名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庄,童冉才送了一小半,便连村长都吸引了过来。 吴家村的村长姓吴,他家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以前这里的人几乎都姓吴,如今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一半不到。 他倒不是个只认亲缘姓氏的迂腐之人,只是看着村子里的人如此,心里也痛,所以但凡他能做到的,总是会尽量帮衬着各家一点。 如今他五十有四,黄阶中品,是村中正气品阶最高的人,也非常受村民们的信任和敬重。 吴村长听说有人大肆送东西的时候,有些担心,这年头常闹干旱,庄稼越种越少。县城里虽不用看天吃饭,还能买到都南道和山林北道来的粮食,比下面的村子里好一点,但也绝说不上富庶。 在这样的年景里,还肯如此大费周章地送礼,实在令人怀疑。 童冉刚给一家送了包子,那家的小狗似乎很喜欢他,不停蹭他的腿,小老虎被人侵犯了自家领地,在童冉怀里张牙舞爪。 吴村长见到这一幕,也不禁有些好笑。 他的正气修为比童冉高,一看见他便发现这个少年不简单,调动正气仔细查探。 好家伙,这竟然是个黄阶下品的少年,而且他还带着老虎,莫非是…… 村长神色一紧,不敢再有所怠慢,连忙小跑着上前。 第17章 第十七步 本来许多人围着童冉,此时见到村长过来,都主动让出了一条路。 “村长好。” “村长您来啦!” 问好声络绎不绝,吴村长只略略点头,穿过人群到童冉面前,深深弯腰做了一揖。 吴村长如此郑重其事,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怔住了,喧闹声很快降下来。 这个新搬来的少年是谁,难道是哪个士族少爷不成,竟然让村长如此尊重。但这一带有些声势的士族中,也从未听说有姓童的。 “童田畯远道而来,老朽竟然不知,还请田畯勿要怪罪。”吴村长道。 对方是长辈,童冉又依样还了一礼:“村长好眼力,童某并未向村人透露过此事,村长竟然一眼就看了出来。” 吴村长:“这世上如此小年纪就达到黄阶下品的人可不多,更何况还带着老虎。”吴村长说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有些紧张,眉头微微皱起。 “让村长见笑了。”童冉道。 吴村长的音量不小,周围的村民们都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们早就听说要来新的田畯,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给他们挨家挨户问好送礼的少年。 他们原只当他是哪个富人家的公子,所以既懂礼又阔绰,谁能想到是他们的新田畯,是将来要帮助县令爷压榨他们血汗的新爪牙! “我不要你的包子了!”一个肉包子被狠狠扔到地上,扔包子的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扔了包子犹不解气,还狠狠踩了两脚。 童冉刚要说话,一个妇人从人群里冲出,一巴掌扇红了孩子的脸:“胡说什么,怎么能对田畯大人无礼?!” 孩子哇得一声哭了,妇人却嫌不够,拉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停磕头,双臂止不住得发抖:“孩子还小,田畯大人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不是故意要冒犯大人的,求大人开恩。” “没事的,一个包子而已。”童冉下意识要去扶,可他刚一挪步,周围的人竟然也跟着动了,隐隐是把那俩母子护到身后。 “田畯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那孩子吧。”吴村长道。 童冉有苦难言,摆摆手道:“罢了,我不为难你,起来吧。” 刚才他客气有加,这些人却很戒备,这会儿他端出了点官架子,这些人却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童冉无奈。 “田畯大人,听说您住在村头的院子里,那里实在破旧不堪,不如移步老朽院中歇息。”吴村长又道,他弯腰伸手,做出了邀请之状,礼数周全却浑身透着紧绷之感,好像童冉是头会吃人的猛兽。 童冉道:“我若住了村长家,村长又要住在哪里?” “这个……”吴村长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楞了一下才道,“老朽去亲戚家挤一下便是,大人不必忧心。” 童冉轻叹:“我去了,村长便没了地方住,童某不做夺人屋舍之事,这就回去了。” 他转身,临走时又道:“童某住进村子并无恶意,只是为了了解乡下境况,如果给村民们带了困扰,童某很抱歉。此外,童某不过小小田畯,不是朝廷命官,大人一词万不敢当,以后还请村长不要称呼错了。” 童冉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身后又传来一些恭送之类的话,他也没心思再听。 等童冉走远,有村民凑到村长身边道:“您确定那真是新来的田畯?如果是,不如我们今晚就动手,最好是让他立刻离开小锅县,好不容易赶走了上一个,现在又来,有他在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吴村长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头:“别轻举妄动,我们先瞧瞧状况再说。” “瞧什么状况呀。”另一个人道,“村长,难道您忘了前几任田畯是怎么对我们的了吗?有那个姓邓的蛀虫在,小锅县来了谁也不管用,他一定会逼着他搜刮我们的血汗,自从上一任田畯离开我们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现在又来一个,现在陇右那里已经发旱灾了,我们这里也眼看着危险,如果还有这么一个吸血虫在,我们还怎么过日子啊!” “是啊村长。”那人的话激起了不少人的共鸣,许多人都纷纷应和起来。 “不行。”村长却非常坚决,“他才刚来还没有上任,也许不会像我们想得那么糟糕,且先看一些时日再说。” 吴村长在村子里威望很高,以前他们被田畯欺压,都是吴村长帮着说话,赶走上一任田畯的事情也是村长领头,如果没有村长,他们的早就被县里的官欺负死了。 所以现在吴村长这么说,他们虽有不服,却也无人出声反驳。 “今天先散了,看几日再说。”吴村长道。 他先走了,村民们互相看看,都是愁容满面,不一会儿,也都默默散了。 童冉的小院子里,球儿把包子全都堆进一个簸箕,抱着就往外冲,被童冉拦下。 “这么大气势的,你去哪儿?”童冉问。 球儿:“去把这些包子拿去喂猪!” 童冉:“你知道村里养的猪在哪里吗?” 球儿:“哼,那我拿山里喂狼!” 童冉:“行了,别一会儿自己被狼吃了,我跟崽崽还得烧纸。” “童哥!”球儿忍无可忍,那些村民这样不领情,他竟然还有开玩笑的闲情逸致。 童冉拉过来两把小凳子道:“把东西放好,包子送不出去也可以自己吃嘛。” 球儿沉默了一会儿,把包子放去了灶间,回来时脸却花了,一边抽泣一边道:“对不起童哥,都是我出的坏主意才会让他们认出你的,都是我不好,不然你也不会大庭广众受这样的侮辱。” 童冉笑了:“什么侮辱啊,不过是包子的事。其实你的主意挺好。” 球儿:“哪里好了。” 小老虎在童冉怀里打了个呵欠,亮出两颗短小可爱的獠牙。 这两小屁孩真磨叽,遇到此等刁民,当然得先镇住他们让他们听话,否则就算真想在当地做些实事,也会因政令不通导致事情失败。 童冉让球儿拿了些包子出来当晚饭,边吃边说了起来:“如果我们按常规流程,先报到,然后再到各乡镇及村庄,你说村民们见到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球儿想起今天吴村长和那个妇人的举动道:“会非常谨慎小心。” “对,可我先住了进来,且清楚地看到了他们在知晓我身份前后的反应,因为突然,他们心里的敌意暴露得非常明显。你说,我初来乍到,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前一刻还对我亲切有加,为何下一刻就翻了脸?” 球儿咬了口包子,思考起童冉的话。 童冉没有等他,直接道:“说明田畯这个身份在他们的印象里,已经是根深蒂固的坏人,连试探也不用,直接判了我死刑。恐怕不止是我的前任,我的前面几任都是这些村民的噩梦。” 球儿:“那你以后在这里做事情岂不是很麻烦?” 童冉点头:“不止是这里,县衙那里也不好办,田畯有一个嚣张的便也罢了,个个如此嚣张,怕是有人指使,小锅县的县令首当其冲。” 球儿这回反应快了,立刻道:“那他是不是也会要你去压榨这些人?” 童冉:“很有可能。” 球儿:“哼,虽然他们很讨厌,但你也不能压榨他们啊,要不这的田畯你别做了,否则不是得罪上面就是得罪下面的,好没意思。” 童冉:“谁说没意思的,今天这一闹,村里的情况我大致有数了,你过会儿去把严十四叫来,我有事情拜托他。” “严十四?他也是村子里的人,怎么肯来?”球儿道。 童冉:“他会来的。还有,你不是一直好奇那竹牌?我明天就教你怎么玩。” “都这时候了,谁还有心思玩呐,你可别忘了你的授职书是有时间限制了,过了时间可就不能任职了。”球儿道。 童冉笑笑,让他放心,抱起小老虎逗了几句,又喂它吃起鸡腿。 当天晚些时候,严十四果然来了。 球儿把他带到童冉房间,严十四有些紧张,他是偷偷溜出来的,他阿耶阿娘都说童冉是坏人,可他跟童冉说过很多话,他笑起来的时候右脸上还有酒窝,特别好看,他觉得这样的人不会是坏人。 童冉见严十四来了,暗自松一口气,他在球儿面前表现得胸有成竹,但私底下也会担心有个万一。现在严十四来了,他可以放心了。 对吴家村包括这里附近的情况,他还想多了解一些,尤其是地里的情形。所以他叫球儿找严十四过来,希望他能带自己去地里看看。 “地里头一天到晚都有人,我不能让别人看见是我带你去的,所以只能深夜了。”严十四道。 “没问题。”童冉爽快道,“明天晚上如何?” 严十四点头,跟童冉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又趁着夜色溜回了家。 第18章 第十八步 第二天夜里,严十四偷偷溜去了童冉那。 童冉本来想把小老虎哄睡着后才出去,可是小崽子说什么也不肯睡,还主动跳进了他的怀里。 童冉没办法,只好带它一起出门。 “我不去了。”球儿一晚上都在捣鼓他的竹牌,今天白天,童冉不仅教了他玩竹牌的规则,还教了许多控牌的技巧,这些技巧不好学,球儿已经练习一整天了。 “别练太晚,早点睡。”童冉嘱咐了一句,带着小老虎跟严十四一起出了门。 今天已经行将满月,就算是晚上,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为了不让村民们发现,童冉也没有带火把或灯笼,只就着月光前行。 楚钧现在是老虎的姿态,夜视能力远远胜于人类,它绿色的眼睛一扫过去,村中景象一览无遗。 严十四从小长在这里,对村里的路很熟,带着童冉他们快步往村外官家田地的方向走去。 这一代大都是沙壤土,种不了水稻小麦一类的作物,所以种的都是大麦。 “大麦在年前分蘖(nie4),再过些时日就要拔节了。拔节期要大量追肥,否则大麦会长不高,谷子也结得少。”严十四带他们来到严家的大麦地,一边沿着田梗往前走,一边说道。 严十四话很多,童冉随口问一些问题,他便可以说上许久,连平日里如何从猪圈、鸡圈里弄出粪便施肥的过程,都能津津有味地讲上半天。 楚钧对这些种地的事情还算熟悉,他每年都要去御地里亲耕,以显示君主对农桑的重视。 这些地里的种了满满的麦子,却不是株株都饱满挺立,有许多已经软趴趴地歪了下来,不像长势良好的样子。 童冉看了两片地,又问严十四他们平日里如何浇灌。 严十四嗐了一声:“哪有什么浇灌,只是等着下雨。拔节期之后是孕穗和抽穗期,这时的麦子最需要水,我们会从村里打井水来浇,但太少了。其实这里以前是有河的,不过后来干涸了,现在那河床都长了草。” “那以前有河的时候呢?”童冉问,“你们从河里挑水过来?” 严十四摇头:“才不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听村里姓吴的人家说的,以前这里修过水渠,都是用水渠引水的。喏,你看,那渠还有一些都在,不过已经荒废了,也没有能引水的河了。” 顺着严十四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破损的木渠绕在田边,已经不完整了,童冉猜测一部分已经被拆掉。 童冉随着严十四走走停停看看,对这里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童哥,”准备回去的时候,严十四突然叫住他,“我阿耶阿娘说你不是好人,但我不相信,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童冉问他是什么,严十四却膝盖一弯,跪了下来。 “童哥,你先听我说。”严十四避开了要去扶他的童冉,“您今天也看见了村里的情况,我们做佃户的没有自己的地,官府好也就罢了,若是不好便只能由着他们欺负。如今每家每户多少欠着债,也不知道今年能收多少粮食回来,我们怕再也撑不过明年了。求求你帮帮我们,怎么样都好,我希望村子里的大家,都能活下去。” 天很暗,但童冉还是看到了严十四眼里含着的泪。 他伸手拉他起来:“你放心,我既然知道了,就绝不会不管。” “童哥,你打算怎么管?”回到家,童冉跟球儿简单说了说今晚的收获,球儿手上飞快转着竹牌,一心两用地与他说话。 童冉:“你的竹牌练得不错。” 球儿:“嘿嘿,是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童冉:“可以这么说。” 球儿得意,在一旁傻乐。 小老虎嫌他吵,一下跳到了他的头顶,啪啪两爪子拍他脸上。小老虎收起了趾甲,没有真伤到他,不过球儿还是毛了,又跟小老虎追打起来。 小老虎才不理他,直接跳进童冉怀里。 “行了,睡觉。”童冉道。 “他打我!”球儿告状。 童冉把小老虎放到床上:“虎崽子而已,你跟它置什么气,快去睡觉了,明天我们就去县衙报道。” “你就知道护着它。”球儿嘟囔了一句,转身去自己床上睡了。 第二天一清早,童冉仔细打理了一番,穿着月白团领袍进了城。 小老虎在他出门前咬住了他的裤腿不放,童冉便把它也带来了。童冉抱着小老虎,身后跟着球儿,自从那个传话的门房进去,已经过了两炷香的时间。 球儿忍不住抱怨:“传个话而已,怎么还不出来,我腿都站麻了。” 童冉:“麻了就去石墩子上坐一会儿。” 童冉说是这么说,可他一动不动,好像就准备这么等着那个门房出来。 县衙内,邓县令靠在他的太师椅上,师爷弯腰向他报告事情。 等话都说完了,他才问了句:“那个叫童冉的呢?” 门房立刻上前:“禀报县令大人,还在外面候着。” 县令点点头,也不说叫他进来。师爷凑近了道:“邓大人何不叫他进来说话?” 邓知县:“你懂什么,这个童冉是傅甘泽之后凝聚正气之种最年轻的人,十四岁就当上了田畯,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如果现在不挫挫他的锐气,以后还了得?” 师爷翘起大拇指,谄媚地道:“是,是,邓大人说得对,大人神机妙算,小的佩服。” 邓知县听了奉承的话,浑身舒坦:“来呀,再等两炷香的时间,就叫那小子进来吧。” “是。”门房领命离去。 两炷香后,县衙的大门终于打开。 球儿:“传个话也要这么久吗?冻死人了!” “球儿。”童冉制止他。 球儿有些不服,搓着手脚取暖,这二月里的风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童冉既然发了话,他也不会再多嘴。 童冉他们两人一虎,跟着门房往里走,到了邓知县平日办公的正堂。 童冉恭敬地将授职书递给衙役,向邓知县自我介绍了一番。邓知县大约四十的样子,中年发福,有些胖,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被脸上的肥肉挤没影了。 邓县令透过那眼缝,上上下下打量了童冉一番,他原以为童冉小小年纪便有品阶,少不得有些傲慢,没想到很经得起磋磨,一炷香是四分之一个时辰,他晾了童冉足足四炷香的时间,换成旁人少不得有些怨怼,这个童冉却一脸坦然。 童冉从球儿手里拿过一个小包,当场打开:“邓大人,小的与大人第一次见面,备了一些薄礼,请大人笑纳。” 那小包里装着此前卓阳府的富商送的贡品大红袍,他没舍得给小老虎喝,一直留到现在。既然要送邓知县礼物,那当然要送一些有分量的。 邓知县一拿到手,便认出了那是贡品大红袍,眯缝的眼睛也不由睁大了一些。 这小子出身瓦舍,却比士族出身的都要更早凝聚正气之种,果然不是平庸之辈,这贡品大红袍不是有钱就能得到的,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巴结来的,肯送给他,也是下了血本。 不过,他不是好茶之人,童冉的这个马屁算是拍到了马脚上。 “此外,小的平时还爱做些小玩意儿,前不久听卓阳府一个赌神说,他家乡有一种很有趣味的赌法,叫做二十一点。童冉觉得有趣,便将那赌法所用的竹牌做了出来,可惜朝廷是禁赌的,这东西也只能用以赏玩,若大人不嫌弃,这一套便送与您如何?” 童冉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竹制的盒子,比刚才那个装茶叶的要大,里面装了他做的三副竹制扑克牌,一共一百五十六张。一副完整的牌应该是五十四张的,不过二十一点也用不到大王小王,童冉图省事,便也没做。 托了这副牌的福,他正气又经创造发明一途有了些增长,只可惜赌博属歪门邪道,增长很是有限。而且教球儿的时候,也没有授人以渔之相,大概是因为老天也不认为赌博是个能吃饭的家伙。 童冉原是瓦舍出身,能接触到一些三教九流不奇怪,所以邓县令对他的话很是相信,立刻有了兴趣。 “拿上来,给本县看看。”邓知县说,脸上竭力维持着之前的表情,但他的目光牢牢追逐着竹牌,眼睛都大了一些。 师爷过来,端了那盒竹牌给他。 邓知县捧着盒子,这回没让人收起来,而是亲自一片片拿出来把玩。 因为这东西是用竹子做的,童冉把牌都做成了细长条的竹片,上面画了草头、梅花、红心和黑桃,又用汉字写上数字,而J、Q、K三张则写的是卒、士和将这样便于理解的称谓。 邓知县仔仔细细把玩了一番,他精通赌道,却完全看不出这东西有何玄机。 一时间,赌性站了上风,他早忘了试探与防备,招招手叫童冉过去:“快来给我讲讲,你这东西怎么玩?” 第19章 第十九步 童冉将竹牌从盒子里拿出来,这里一共三副,用来玩二十一点正好。 “大人请看,这牌有四种不同花色,每种花色有数字一到十,以及卒、士、将十三张牌,一副共有五十二张,这里是三副。”童冉将每一种牌挑出来,给邓知县看。 师爷在旁边,他跟着知县日子久,对赌一事也多有涉猎,这会儿也不自觉拿起一张竹牌赏看。 然而他那竹牌的手才刚提起,邓县令的小眼睛便射来一道凌厉的光。师爷手一顿,立刻把竹牌放下。 童冉的角度很清晰地看见了这一幕,但他没做声,又给邓知县讲起二十一点的规则。 它的玩法不难,每一局由庄家发牌,每人两张,之后可选择停牌、加牌或者加注,最后看个人所持手牌的牌面数字的总和,大于二十一称为爆牌,输掉赌注,若小于等于二十一则与庄家比大小,数字大的一方赢,如果两方数字一样大,那便是平局。 其中,一到十按牌面数字计算,卒、士、将一律按十计算。一比较特殊,可以算作一,也可以算作十一。 邓县令有一阵子没赌了,他搓了搓手,拿着一张黑桃八,有些不忍放手。 童冉说完,将牌放入盒子:“童某是无缘尝试了,大人若喜欢,留作收藏也好。” “谁说你无缘了?”邓知县道,“赌禁是要遵守,可小赌怡情,现在也中午了,不若去我府邸用个膳,下午咱俩来两把,圆了你这个梦。” 童冉眼睛一亮:“果真?童某谢谢大人成全。” “哈哈哈,好说好说。”邓知县大笑,也不管现在还艳阳高照,丢下衙里的公务带童冉去了他家。 邓府离县衙很近,没几步路就到了,不过邓知府不爱走路,依然叫了轿子,舒舒服服地坐到家门口。到了府邸,他先让管家带了童冉进去,又吩咐传膳,他本也想快快进去,吃完了好一试二十一点的有趣之处,可师爷一直给他打眼色,他无奈只好落后一步。 等童冉走后,邓知县和师爷到外院的书房,邓知县一进门便不耐道:“要说什么?” 师爷先是拱手告了罪,而后才道:“大人不觉得童冉这礼物送得太过巧合,小的怕里头有诈。” 邓知县冷哼:“我当是什么,你以为本县没有想过这一节吗?” 师爷:“是是,大人明察秋毫,小的愚笨,请大人示下。” 邓知县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又道:“你当他是为何先送茶叶?那可是贡品的大红袍,一个瓦舍出来的小子,这恐怕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但他也不晓得这东西能否合我的意,所以又准备了这副竹牌。说到底,他不过是在赌,他拿了两样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东西过来,只要有一样得了我喜欢不就好了?说不定他带的还不止两样。” “这……”师爷不敢反驳,但他总觉得这不是童冉的用意。 邓知县又道:“我还当他是个心性坚韧的,没想到也是阿谀奉承之辈,那等了一个时辰不见不耐也是心里害怕,不敢表露吧。” “可……”师爷仍然犹豫。 邓知县彻底没了耐心:“叽叽歪歪个什么劲?他不过小小瓦舍出身,撞了大运才拿到这田畯的机会,第一次进官场在笨拙地讨好人罢了,我还能被这样的小子耍了不成?过会儿我带他进赌室,老规矩,你在外头望风。” “哎哎。”师爷不敢再多嘴,忙不迭地答应。 邓知县一甩门,走了。 午饭吃得很潦草,幸好童冉带了肉干来,小老虎没吃饱,很不开心地嚼肉干。 抠门鬼,朕一个月发他十二吊钱的俸禄,自己大鱼大肉,却连块像样的肉都不给朕。 童冉摸摸小老虎的头,安抚着它。 楚钧嚼着肉干,它记住这个姓邓的知县了。 邓知县本也不是真心请童冉,他吃到一半才惊觉,自己明明可以让童冉自己解决午饭,下午再来他宅子报道嘛! 哎,真是失算。 不过既然留了饭,他也不好现在赶人,最后只是把菜单上的肉食减半,只放自己面前便罢了。 吃完饭,邓知县让人蒙起童冉和球儿的眼睛,带他们两人一虎进了赌室。 那个带他们进赌室的家丁大概有些害怕老虎,搭在童冉肩上引他走路的手有些颤,被邓知县看到,骂了他一通。 赌室的大小出乎童冉的想象,他本以为这里最多能容纳五六人,却未想到里面有三张台子,可供二三十人同时玩,有点像现代赌场里的贵宾室。 进去后,邓知县在三张桌子旁来回走了几遍,最后在中间一张桌子前坐下:“就这张吧,今天这张旺。” 童冉当然毫无异议,球儿拿出牌,洗了一遍开始发牌。 球儿坐庄,他站在两人对面,他的牌一明一暗,明牌是四。 童冉和邓知县都是闲家,两张都是明牌,童冉一张七一张士,邓知县则是两张三。 童冉率先道:“大人先选吧。” 邓知县却摇摇手:“你先。” 童冉便要了牌,球儿揭开牌堆最上面的一张牌,翻开给童冉,是一张八。 “哎,我超过二十一点,爆掉了。”童冉惋惜道,把桌上两枚作为赌注的铜板扔给球儿,“现在轮到大人您了。” 邓知县也放了两个铜板道:“加牌。” 他刚才吃饭时已经琢磨了一番规则,所有牌加起来共一百五十六张,其中代表十的牌共四十八张,远大多于其他数字,所以拿到十的概率最高。 他现在只有六,可以放心大胆地拿牌。 球儿翻开一张,红心五,邓知县立刻又喊了加牌。 球儿再翻一张,是卒,卒等于十点,之前三张牌相加,正好二十一。 自己果然神机妙算,邓知县志得意满地笑了。 “恭喜大人,二十一点,您赢了。”童冉道。 “慢着,”邓知县却道,“庄家还没翻牌呢。”如果要赢,他一定要享受最完整的胜利。 球儿故作紧张地翻了几张牌,最后一脸懊恼地爆掉。 邓知县拿到球儿给他的两个铜板,有些觉得无趣,他问童冉:“可带银子了?铜钱无趣,咱们用银子来。” 童冉早就等着他这句话。 他一脸心疼地拿出银子,又小心翼翼道:“大人也用银子吗?” 邓知县不置可否:“我身上没有。” “我的先给大人用。”童冉立刻非常乖巧地递上银两。 果然没见过世面,讨好起人还带三分青涩,邓知县心里更加得意:“不如我们再加个规则,若闲家之间没有输赢便不好玩了,不如这样,如果哪个闲家赢了庄家的同时也赢了另一个闲家,不仅庄家要赔他一份赌注,另一名闲家的椰也由他吃进,如何?” 这条件放在任何赌场人家都不会肯的,但这小子还得在他手底下混饭吃,不由得他不答应。 童冉果然点了头。 球儿练了一天一夜发牌,他的手很快,发牌的速度也非常快。 不过,还是快不过童冉的心算。 二十一点有一种叫做“高低法”的算牌方法,简单来讲它把牌分为三类,当出现2、3、4、5、6点的牌,则记一分,出现7、8、9则记零分,1、10和卒、士、将则记负一分,只要将此前出过的牌都记下,将它们的分数相加便可对之后还未出现过的牌有个大致判断,再来决定加牌、停牌或者加注。 球儿发了牌,童冉拿到九和八各一张,他内心默算此前出现过的所有牌,现在的分数为三。 分数大,则说明之前出现过的大牌少,现在加牌不利,容易拿到大牌爆掉。 “加牌。”童冉果断道。 球儿发牌,是一张士,算做十点,童冉一共二十七点,如他所愿地爆掉了。 邓知县也拿了一张牌,有十八点,轮到球儿拿牌时,他一连加了三张直接爆掉,全场赌注全进了邓知县的口袋。 也不知今天是不是他的黄道吉日,从开头第二局童冉赢过一次后,便是他邓知县把把在赢。童冉的牌其实也不差,好几次一点之差惜败,可惜赌博看的是运,运势来了,谁也挡不住。 童冉面上懊悔着,心下如一台精密的计算机,持续运作着,除了高低法外,他对每一个点数的牌残余的张数,与出现概率也有所计算,保证自己大半时候都在输,仿佛手气真的很糟。 邓知县一连赢了二十把,不仅赢坐庄的球儿,也赢了童冉的赌注。他提出用银两后,他们的赌注都是一把一两,如此他每局可赢二两。 他开头不过出了两文钱,现在却已经有了四十两银子。邓知县越发觉得,这二十一点果然是自己的福星,越玩越有兴味。 又一局开,邓知县一把扔上五两银子:“童冉,咱们玩点大的。”他直接伸手到童冉那边,拿了他台面上放的五两银子,扔进下注的区域。 这一局,邓知县拿到二十一点,笑呵呵地将童冉和球儿的十两银子,全都撸进自己怀里。 有了一次大赌注的甜头,之后的赌注越来越大,五两、十两、二十两,到后来一局,邓知县又拿到双十的牌面,胜券在握,一口气将自己全部的筹码都推到下注区,甚至写了一张一百两的白条。 “一共四百两,童冉,下。” 邓知县已经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看着童冉,眼里尽显得意。 这个小崽子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试图赢他,可把把都落在他的手里,如今已输得响叮当了吧。这一把四百两下去,定要让他连底裤都没得穿。 哼,想要讨好他,光是送礼可不够。 他要的是有求于他,有把柄给他。等这小子输光了,不愁不给他卖命。 “行。”童冉道,他从怀里摸出十个金锭子。 一个金锭子价值一两,一两黄金约等于一百两白银。 邓知县眼皮一跳,这小子竟然这么有钱。 童冉一摊手,苦着脸道:“这可是我最后的家底了,大人手下留情,这把四百两的赌完便罢,剩下的小的还要留点钱给我家老虎买肉吃呢。” “怕什么,跟着本县还怕没肉吃?”邓知县道,“这一百两黄金都下去,就算输了,本县也保你三个月内赚回来。” 童冉:“大人此话当真?” 邓知县:“当然,再过三个月便是大麦收获的季节,你是田畯,到时候你去收税不就可以……” 再过三月确实是大麦收获,但一百两黄金哪这样好赚,邓知县心知肚明,但他笃定童冉这样出身瓦舍的少年不会懂地里头的事情。 童冉将十两两黄金放入下注区:“那便听大人的。” 他果然上当了,邓知县心中暗喜。 童冉已经有一张将一张七,若不加牌必输无疑,若是加了,还有一线生机。 “加。”童冉道。 球儿发牌,一张士。 童冉爆掉。 那一瞬间,邓知县直直往那十锭金灿灿的金锭子冲去,然而却被拦住。童冉指指球儿:“大人,他还没翻牌呢。” 他们的规则是,同时赢了庄家和闲家,才能通吃所有赌注。 “对对对,快点快点。”邓知县已经不耐烦了,他的金子就在那里,他要快一点将它们收入囊中。 之前所有的牌局,球儿都会继续拿牌直到爆掉。 所以他这个庄家可说是一次也没有赢过。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继续拿牌,而是直接翻开了自己的那张暗牌。 第20章 第二十步 球儿的明牌是十,他翻开暗牌,邓知县却怎么也想不到,那张牌竟然是一。 在二十一点中,一既代表一点,也代表十一点。 球儿手上恰好二十一点,同时赢得了邓知县和童冉手中的筹码。 不可能,不可能!邓知县一下站了起来,他今天手气那么顺,怎么可能会输!而且还输给这个童冉带来的随从! “嘿嘿嘿,邓大人,童哥,谢谢啊。”球儿笑着把筹码都扫进自己的布包里。 童冉教过他算牌,可惜他没童冉那样的脑子。后来童冉发现用竹子做的竹牌上,每一张都有特别的纹路,这些纹路很细微,普通人不会注意,球儿拼命练了一天一夜,才将童冉所教的洗牌控牌手段,和对纹路的感知练到纯熟。 不过三副牌太多,他实在无法一一记下。 童冉只得教他记下所有代表十的牌,以及所有的一。他们每一局开始前,他都会将剩下的牌重新洗一遍,此前只是单纯洗牌,这一次却加进了一些控牌技巧。 邓县令被童冉的金子吸引了注意力,自然没有注意到球儿的小动作,如童冉所料,他顺利钻进了陷阱,现在欠了他们一大笔钱。 球儿扫完钱,抱着包打算看好戏。 然而邓知县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一把推开球儿,站到庄家位上:“别以为你赢了一把就得意,现在开始我坐庄,定让你把刚才赢去的全都吐出来!” 邓知县这话是对童冉喊的。 虽然赢的是球儿,但谁都知道球儿是童冉的人,邓知县当然要紧紧抓住童冉,让他把赢了的钱吐出来才行。 球儿抱着装银子的布包,退到童冉身后。 他踢了下童冉的椅子,想叫他见好就收。可童冉却没理他,而是点了点头:“没问题,我们继续。” 球儿暗道糟糕,刚才能赢这一把,全赖他与童冉配合,现在童冉没有了他的帮助,怎么与邓知县斗? 可时间容不得他多想,童冉和邓知县很快开始了下一局。 之后几局数额都不大,且一直有赢有输。 果然是因为有做庄家的那小子帮忙的缘故,邓县令发牌,童冉拿到两张不算大的牌,他的手在茶杯的边沿摩挲着。 “还要不要?”邓县令问。 童冉似乎很难抉择,犹豫了半天说:“要吧。” 他之后又要了两张,总和二十二点,爆了。 邓县令挑眉,这样举步维艰,才是赌博该有的样子,刚才这小子输了这么多却神色不显,自己早该怀疑了。 之后又来了几局,邓县令发现,童冉每次无意识摸茶杯边沿的时候,总是会输,反过来如果他微微抿唇,则基本会赢或者平局。 难道这小子还有其他办法知晓胜负情况? 邓知县现在下的注都是白条,他们一直输输赢赢,也不见谁占上风。他一定要想办法让童冉大出一次血,不仅要抹掉自己输的钱,还要从童冉那里捞一点过来,让他知道想从自己这里赢走钱,是要付出代价的。 又一次童冉的手指在杯沿擦过,他的牌面尴尬,加了会爆,不加太小,他思考片刻,决定不加牌。 邓知县的暗牌翻出,一共十六点,比童冉大两点,又赢了一局。 童冉懊恼道:“大人,不如我们不玩了,我把那白条和银子还你便是。” “不行。”邓知县道。 他虽然还欠着钱,但他已经知道童冉有对输赢的判断之法,只是现在发牌权在自己手里,他不能像之前那样彻底控制局面而已。 既然知道了他的小把戏,那么便可以加以利用。 邓知县再一次逼着童冉提高赌注,在几次童冉摸茶杯沿的时候赢了,逐渐有了扭亏为盈的趋势。 这个方法果然很好用。 但邓知县也知道,这方法不是一直有用的,难保不被童冉发现。如果自己要扭亏为盈,甚至狠狠赢光童冉的家底,便要像他刚才一样,设下一个高赌注的牌局,一举拿下。 邓知县发牌,自己一明一暗,明的是四,暗的原本不可以看,不过他改成了庄家可看。他看了一眼,那是一张五。一共九点,他的牌小,不容易爆。 而童冉的牌是一张卒和一张七,一共十七点。 邓县令有些得意,自从知道了童冉那点小把戏,这二十一点又变得有兴味起来。 自己让他赢,他便赢。 自己叫他输,他也便只能输。 邓知县抢过发牌权后,开始注意自己手中发出的牌,他很肯定,现在的牌堆里有许多十,而小牌的数量很少。 果然,童冉摸了摸杯沿,甚至闭了闭眼道:“不要。” 邓知县笑,牌堆里十点的牌很多,只要下一张是十,他就赢了。就算不是,他的牌小,不容易爆,还有机会。 算清楚了这些,邓知县迫不及待道:“童冉,我们一起加码,怎么样?” “这个……”童冉一脸不情愿。 “给你赢了一把大的,总要让我赢一把不是?”邓县令弯下腰逼视坐着的童冉,大肚子顶在了牌桌边缘,“放心,只要让我赢了这一把,这件事情咱们一笔勾销。” 童冉:“那……好吧。大人要多少?” 邓县令:“也不多,就两千两吧。” 他看着童冉,自己一定也要让他尝一尝这种一败涂地的滋味。今天这一场的赢家,一定是他姓邓的! 童冉瞥了眼牌堆道:“好。” 邓县令瞪着自己的手牌,眼睛微微泛红,正气在身周涌动起来。 他先将那张暗牌翻开,然后翻开牌堆最上面的一张。 是一张二,一共十一点。 再加! 邓县令又翻一张。 这次是三。 再加! 又一张,二。总数还是比童冉的少。 他的手放到下一张牌上,额头已经有汗珠滴下,他没有退路了,如果现在放弃,他就输了。接下来这张牌必须要大于一,小于五,否则他也会输。但从刚刚翻出的牌来看,他的机会很大。 另一边的童冉则放下了吊着的心。 下一张牌大于五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 啪。 牌被翻开扔到桌上,六。 邓县令一屁股栽倒在凳子上,肥胖的肚子震了震,汗从皮肤的褶皱里流下来。 他竟然爆牌了,他竟然又输了! 童冉起身,端起茶杯,一圈一圈抚摸它的杯沿。 “如果会输,就摸杯沿,如果会赢,就抿嘴唇。邓县令明察秋毫,我的这点小动作也瞒不过您的眼睛呢。”童冉道,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右侧脸上的酒窝更添几分年轻率真。 邓县令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自己竟然被骗了。 童冉又道:“刚才的一百两加上这回的两千两,您一共欠我两千一百两,我们按农户们借贷时九出十三归的规矩算,邓知县三个月后要还我三千零三十三两,零头就算了,我算你三千整,怎么样,很优惠吧?” 三千两银子可不是三千块钱。大成的官员俸禄比前朝丰厚数倍,但像邓县令这样正七品知县,一年的俸禄也不过约合一百二十两纹银。 这样的收入已经远远高过普通的小康之家,但也不可能填上三千两的窟窿。 当然,他也可以赖掉这笔账,甚至想办法把童冉从这里赶走。 但欠债不还有损正气修为,道审团已经来了卓阳府,不日三年一次的地方官考核——大计也将开始,如果在这时让人发现他的正气相比三年前不进反退,他要如何解释? 早知道这样,他今年就不该剥那几个佃户那么多钱财,若不是那事情也有损修为,害得他几乎没有增长,这会儿损一些便损一些了。 “这个……能不能通融通融,我实在没有啊。”邓县令一番计算,很快认了怂。 现在童冉有他把柄,他不能不怂。 童冉:“邓大人,您是一方父母官,小锅县虽然不富裕,您的府邸可修得很漂亮,不会这么点钱也拿不出吧?” 邓县令快哭了:“我这府邸才三进院子,您就别开我玩笑了。我是剥了手下佃户很多,可上头总要打点呐!那都是些只吃不拉的貔貅,我要是给少了,能把我也吃咯!”说着说着,邓知县还像模像样地挤出几滴眼泪。 其实不只是打点上面,他自己平日里就爱赌,赌博哪里没个输赢的。 隔壁县有地下赌场,里头有得赌还有姑娘伺候,而且保密措施相当好,他一个月总要去那么几次,血都给那些个娘们吸干了。 否则,他也不至于看见童冉那些个金子,就热血上头啊! 童冉拿过一张纸,用羽毛笔写了些字,递给邓县令:“其实也不是没有折抵的办法,您先看看这个。” 邓县令接过一看,这这这……这竟然是一张欠条。 欠债人小锅县县令邓某,债权人童冉,所欠款项两千一百两,月息三成,限期三个月偿还。除了这些信息,还写明了日期。 童冉将手放在字条的上方,感知力调动起体内正气,一缕属于他的正气缓缓灌注到纸张之中:“我们以正气立誓,只要你完成了我交代的事情,这笔钱就算了,但如果没有,要么付钱,要么你的修为将会折损。” 正气立誓是一种非常严格的约定方式,一旦违约,违约人的正气修为会受到极大折损,甚至可能产生永久性创伤。 邓县令抱住自己的手:“不可能,你别想了!” 童冉:“你欠钱已成定局,如果拖一拖,也许还能熬过大计,你说呢?” 邓县令咬牙,这小兔崽子,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邓县令的手颤颤巍巍地举到欠条上方,楚钧悠闲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舔舔自己的毛爪子,一道正气精准地打到邓知县的灵台之上,逼出了他迟迟不肯出的正气。 童冉没有察觉,趁着邓县令注入正气时说道:“第一,免去吴家村五十四户佃户今年的佃租;第二,由县里出钱补偿他们每户一头猪仔,两只会下蛋的母鸡;第三,以后的佃租改回两成;第四,我要改善小锅县的农业设施,县里必须出钱。” 邓县令心都要滴血了,童冉这四个条件,不仅把他的财路堵死,还得倒贴不少。 立誓一成,邓县令两眼一翻,摊到在了椅子上。 楚钧脑袋一抖,收回了打出去的正气。 如此四个条件,不只是吴家村,整个小锅县的农户都能受益。只是不知道,他所谓的改善农业设施是指什么? 童冉的官阶远低于姓邓的,对官场也是一张白纸,但没想到他能赢得这样漂亮。 先利用对方的喜好引他上钩,又以大赢大输诱出他的贪欲,最后一把收尾,做得干净利落。 它的小侍从果然很聪明。 第21章 第二十一步 童冉抱着小老虎,和球儿离开邓府。 出来的时候是师爷送的他们,神情动作比之前客气了许多。 “师爷请留步。”师爷一直送他们到邓府所在的坊道的道口,童冉停下,向他拱手。 师爷连忙道:“童公子这么客气做什么,小的无公职在身,不过一个门客,大人直呼我名字便可。小的贱名谭目。” 谭目在小锅县的日子比邓县令还久,这里就是个泥潭子,任谁来都逃不脱。 这个童冉倒是厉害,刚才他与邓县令从赌室出来时,竟然是他走在前头,而县令爷则头发乱糟糟得坠在后头,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童冉随意笑了笑:“谭先生客气,我今日便先走了。” 童冉说完,便带着小老虎和球儿拐弯走了。 球儿背着布包,里面有童冉的那十个金锭子。这东西他见也没见过,可是开了眼。 离开邓府没多久,他便把布包往童冉怀里推去:“这金子你还是自己拿着吧。” “不要了?”童冉笑眼弯弯。这些金子是他离开卓阳府前拿话本分成去换的,没想到帮了他大忙。 球儿:“不敢拿不敢拿,被人偷了怎么办?”球儿看看周围,从刚才他就刻意压低了声音,深怕别人知道他们的手里有金子。 “你先替我拿着。”童冉却道,他弯腰把小老虎放到地上,起身时竟然晃了晃,扶住球儿的肩,“找家客栈,我得歇歇。” 球儿这才发觉童冉的异样,扶住他胳膊道:“你怎么了?” 童冉已经有些无力说话,刚才邓县令签下正气契约的那一瞬间,他体内的正气暴涨,此刻已经有破体而出之相。他一直用感知力压着,所以刚才不想跟邓师爷多说什么,此刻也没力气回答球儿。 “呜哇哇哇哇!”见球儿没动作,小老虎急地大叫。 童冉体内急速凝聚正气的时候它就感觉到了。 前些日子,童冉做竹牌,教球儿用竹牌,这一件件事都没怎么增长正气,原因在于赌博被视为不入流的邪道,可他用这邪道为吴家村的五十五家佃户谋取生机,以邪道做了利国利民之举,之前被老天爷克扣的正气和此次为民请命的正气同时涌来,也难怪他要吃不消。 被小老虎一吼,球儿总算回了神,他将布包往肩上一甩,架起童冉冲进了最近的一家客栈。 进房间的那一刻,童冉的感知力已经全部抽向了灵台处,此刻的他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摸不见,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正气的凝练之上。 灵台处的正气之种晶莹澄澈,比起刚凝结时,透出一点点浅黄来。 宁静的正气之种外,是方才汹涌而来的正气所构成的旋涡,那旋涡围绕着正气之种极速旋转,像台风来时气象图上的风暴云团。 其中蕴含的力量,也如风暴一般狂野。 童冉的感知力逐渐侵入这风暴,感到了三股有着细微不同的正气。 一股来自于发明创造之途,一股来自于授人以渔之途,还有一股来自于助人为乐的高阶途径——为民请命。 为民请命好理解,他替吴家村的村民谋取了应有的待遇,可其他两股又来自何处? 童冉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 想来是发现他的发明和对球儿教导确实有利国利民之用,所以补给他的。 这算不算让老天爷也尝了一次真香定律? 童冉忍不住笑了,不过下一秒他就后悔了。现在可不是嘲讽老天的时候,他得加紧炼化这些正气,否则福利要到了,他自己爆体而亡了算什么? 舍身成仁? 他才不要。 思及此,童冉再不敢乱开小差,专心对付起体内新来的狂暴正气。 楚钧跳到童冉身边,抖抖身体,甩掉刚才被他放地上沾染的尘土,也集中感知,调动正气侵入了童冉的灵台。 比起上次凝聚正气之种时,童冉的正气修为又强了许多,楚钧上一次帮他时并未受到阻力,这里一却被小小地阻拦了一下。 不过,那一点点阻拦很快被他绕过,下一刻,楚钧也看见了童冉灵台处那团狂野的风暴。 真是乱来啊,为民请命的正气可不是好拿的。 通常而言,为民请命常常伴随着对上位者利益的伤害,所以即使成功了,由此而来的正气也比其他途径得来的更为狂暴,较难炼化。 更不用说为民请命的极低成功率了,挑战上位者的权威这种事,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这小子运气好,又有自己暗中相助,否则那邓知县肯不肯立下正气之约还是两说。 楚钧查探一番,基本了解了童冉现在的状况。 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小子对于感知力的驾驭,远远超越了他的年纪。即使是自己,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对自身感知力的操控也绝没有他这样熟练。 他没有师父教导,也不见特意练习,这样的现象倒是有趣。 楚钧将自己的正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在童冉炼化之前,他先一步炼化,这样再到童冉这里时,正气已经温和了许多。楚钧操作的时候非常谨慎,他逐渐加重自己的干预,使得到童冉那里的正气一点点变得温顺,如清水煮青蛙一样,让人感觉不出变化。 然而,只有一霎那,他察觉到童冉似乎分了神。 他察觉到了? 楚钧不敢肯定。 自己的正气品阶比童冉高许多,而且经过了刻意掩饰,他应该察觉不到才对。 幸好只有那一瞬,之后童冉一直屏气凝神,专注凝练正气,到没有再出现过分神之相。 有了楚钧的帮助,童冉的炼化速度快上许多,太阳落山时,那团狂暴的正气之云,已经被统统炼化。他的正气品阶也进一步提升,从下品一段一跃到了下品七段。 整整六段的提升,够普通吏员走上三年五年的,却被他在一日间突破了。 楚钧已经麻木,这小子胆大包天,直系的顶头上司也敢威胁,区区六段正气而已,小意思。 童冉睁开眼,只见小老虎后腿站在塌上,两只前爪搭在自己盘起的大腿上,绿色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崽崽在担心我吗?”童冉看见小老虎水汪汪的眼睛,简直心花怒放,抱起来蹭蹭它毛茸茸的脸颊,还亲了一口,得意地说,“我家崽崽长大了,知道担心哥哥了。” 楚钧:…… “童哥,你好了?”球儿也立刻过来,递上一杯水,“我刚才急坏了,还是客栈掌柜的跟我说你只是正气聚集,需要时间炼化,可他也说不清楚需要多久。” “我没事了。”童冉喝了口茶,又瞧球儿,“你有什么感觉吗?会不会觉得额头处热热的。” “有,我额头处是热热的,童哥你怎么知道?”球儿刚才在邓府就有这感觉,他还以为是赌室里太热,可从府里一路出来,依然觉得热。但只有额头,他还怀疑自己发烧了。 童冉穿鞋起身,把床榻让给球儿:“你坐上去。” 球儿不明白童冉的意思,但也乖乖照做了。 小老虎一见球儿要上来,后腿一蹬,跳到了最近的木凳上。 童冉拉过另一张凳子,坐到球儿旁边:“今天能拿到与邓县令的正气之约,你也有功劳,想必是正气在你的灵台处聚集形成了正气旋涡,所以才会有所不适。” “我也有正气了?”球儿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他一直在瓦舍做学徒,学徒的工作不怎么能获得正气,所以对这些事情一概不懂。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拥有正气,却没想到他现在竟然有了! “你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一下。”童冉道。 他已经感觉到了球儿的正气品阶,应该在二段正之念,刚才的一系列事情球儿一直在旁辅助,所以经由乐于助人之途,凝聚了二段正之念。 记得那次在象棚,他讲完《西游记》第一回时,他的所增长的三段正之念中只有不到一段是乐于助人所致,而同样的途径,球儿则一口气拿到二段。 自己的乐于助人是帮助瓦舍不要开天窗,而球儿的则是帮助自己为民请命,可见即使同样的途径,不一样的作用和目的,也会得到不同分量的正气。 “我感觉到了童哥,我感觉到了!”球儿闭着眼睛道。 他听童冉的,集中所有注意力关注自己的体内,果然感受到了额头处聚集的能量。 童冉:“你现在应有二段正之念了。” “二段?”球儿惊呼,“这么多?那我以后是不是也有可能凝聚正气之种,甚至达到黄阶?” 童冉笑:“有何不可?” “啊啊啊啊啊!”球儿兴奋地大叫,“童哥你真是我的福星啊啊啊啊!” 球儿兴奋地满房间乱跑,甚至抱起小老虎也想亲它一口,被小老虎一爪挥开,顺道赏了他两条鲜红的爪印。然而球儿一点也不在乎,继续兴奋的满房间乱跑。 童冉看着他兴奋,自己的心情也不错。 刚才他在凝练正气时,感觉到了一股他人的正气波动,如今想来就是球儿的吧。 肯定是,房里没有别人,距离那么近的正气波动总不能是小老虎的。 他抱起小老虎,心情甚好地道:“崽崽晚上想吃什么?哥哥今天的工作很顺利,我们吃大餐吧。” 第22章 第二十二步 “来了吗?” “还没动静。” 一清早,吴家村村口人头攒动,吴村长站在最前面,两条粗眉毛几乎要拧到一起。 距离童冉去县里任职已经一旬,昨天县里传讯过来,新上任的童田畯要来他们县里视察。 从来田畯到他们村里来只有一件事——收粮。若粮食不够,那便用抢的。他们每年种两季粮食,田畯便来两次,其余时间根本想不起他们。 这位童田畯他们都见过,还有不少人吃过他的包子。上一次他来到村里,大家都以为来了个阔绰的少爷,到最后竟然是新上任的田畯。 “咱们上次怕是惹恼他了,也不知童田畯脾气如何。”吴村长忧心忡忡。 一个妇人领着孩子上前:“若是童田畯还有气,让他撒在我身上好了,不能连累村里的人。” “阿口她娘,你别这样。”吴村长道。 妇人撇过头,忍不住红了眼眶。 等在村口的村民们一片沉寂。 “让开让开,都哭哭啼啼地干什么?让开。”不知哪里来了两个衙役,像赶苍蝇一样,不耐烦得赶开村民,把一张大告示糊在村口的告示牌上。 “这是什么?” “这上面写什么了?” 压抑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大家都争相去看那告示了。 看归看,他们都不认字,还得等着认字的村长给他们翻译。 “这上面写了什么?” “村长快给我们读读!” “不是又涨佃租了吧?” “呸呸呸,别胡说!” 吴村长匆匆读完一遍,他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难道是自己老眼昏花,把字认错了? 他连忙转头嚷嚷道:“瞿二郎呢?快快快叫他过来,叫他过来!” 瞿二郎是村里唯二认识字的。吴村长一喊,其他人也都帮忙喊了起来,瞿二郎就在队伍后面,连忙挤过人群,赶了上来。 “你你……你来看看。”吴村长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了,指着那新贴的告示道。 瞿二郎见村长这样,不敢怠慢,连忙读起了告示。 “到底怎么了?” 不认字的农户们也有些急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村长这个样子。 会不会是这个田畯格外厉害,上次又被他们给了委屈受,所以变本加厉,彻底不给他们活路了吧?这可怎么办,他们还指望着今年多落点雨水,他们好有个丰收呢。 “这,这真的是县里来的?”那瞿二郎读完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后头的村民们的心更是跌落到了谷底,村长和瞿二郎都看过了,还都是这样不可置信的表情,完了完了,他的末日要到了,快点回去收拾收拾,也别种地了,到地里挖个坑躺着吧。 那两个贴告示的衙役还在,听到瞿二郎的问题,白了他一样,凶巴巴道:“那还有假?” “是是是,没假没假,差大哥送来的东西怎么会有假呢!”瞿二郎道,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到了耳根,转头自言自语道,“我的亲娘哎,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瞿二郎,村长,你们倒是说啊,到底怎么了?” 村民们发现,大事不好,村长和瞿二郎竟然在笑,过年丰收的那种笑法,该不是这告示的内容太厉害,把两人给整疯了吧。 村民们一着急,便往前头挤,那两个衙役也还在,他们被人群一冲,立刻变了脸,唰得一声大刀出鞘:“都给我安静点,往后退往后退!” 那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光,村民们立刻不敢再推挤,齐齐往后退了两步,在告示版周围留出一块半径两步的空地。 吴村长和瞿二郎还没缓过神来,站在告示牌右边的衙役突然一步向前,道:“你们一个个的,不就是一张告示么,爷来读给你们听!” 衙役一说话,全场鸦雀无声。 那衙役也不以为杵,扯着嗓门读起来:“告吴家村村民书。经了解情况,本县佃租虚高,使佃户不堪重负,从即日起一率下调至收成的两成,另因今年雨水艰难,大麦收成日减,本县所有佃户今年的佃租予以免除。此外,为了改善佃户们的生活状况,县里决定每户人家发放一头猪仔、两只母鸡。特此告知。小锅县田畯童冉。” 免除佃租? 以后都只要交两成? 送猪仔?还有母鸡? 这是天上下馅饼了吗?? 众吴家村的村民们抬头望天,今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并没有下馅饼的意思。 他们全村都是官家佃户,没有自己的地,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大都上交给了县里。即使是灾年,他们仅剩的粮食也会被官府收缴。 官府不敢任意欺负拥有田地的农户,却时时敢压榨他们。同样是种地的,他们的日子过得比其他人辛苦百倍。从来没有人为他人说话,也从来没有人为他们谋过哪怕半点福利。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好事成双,不不不是成三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显灵了!”一个带着念珠的老婆婆扑通一声跪下,对着西方猛磕头。 “什么菩萨,那是童田畯给你们争取到的!”另一个衙役道,“还不好好想法子谢田畯,拜什么菩萨啊。” “就是。”读告示的那个衙役附和,“要是没有童田畯,哪里来这样的好事。” 这两个衙役都在县衙干了许多年,想当初他们年富力强便有了品阶,高高兴兴成了小锅县的衙役,还做着美梦,若哪一天晋升到玄阶,便可以入仕为官了。 但美梦没几天便破碎了,小锅县的邓县令正事不做,天天想着怎么从县民手里抠钱来用,欺民霸市的事情没少做。他们作为衙役,少不得得替他干些脏活,这几年衙役做下来,所涨的正气还没一个杀猪的多。 今天不知怎的,邓县令竟然同意了新来的田畯这许多措施,他们也接到了贴告示这一好差事。 就在刚刚,他们竟然感受到了兢兢业业之途的正气灌注,虽然只是一点蚊子腿,但做衙役这么多年,他们终于有了一点当吏员的感觉。 吴村长从狂喜中缓了过来,又高声念了一遍告示,但村民们都已经知道了,此时全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吴村长也无所谓,又去问那两个衙役:“敢问官爷,此前传话说童田畯今天要来,不知何时会到?” 吴村长还是有些激动,说话的时候手还下意识发抖。 “咱们同时出发的,童田畯他们慢一点,应该也快到了。”衙役说。 “哎哎。”吴村长不敢啰嗦,连忙应了,又叫人端来茶水给两位衙役,“二位辛苦,喝点茶水吧。” 两个衙役也不客气,接过大碗装的热茶,一口干了,一抹下巴道:“咱哥俩的任务完成了,告辞。”说完,转身便走。 “两位爷走好。”吴村长道。 他注意到这两人没骑马,是步行而来。既是步行而来,那与他们同时出发的童冉怎么现在还没到,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故? 呸呸呸。 吴村长真想打自己一嘴巴,这晦气话可不能说,想也不能想,老天赏了他们这样一个好田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以后的日子又要难过了。 “来了来了!来了!”严十四从村口前的转角那里跑回来喊道:“童田畯他们来了!好大阵仗呢!” 严十四那么一喊,村口的人群又骚动起来。 不一会儿,只见尘土飞扬,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从拐角处传来。 “童田畯来了,快点迎接!”吴村长道。 童冉抱着小老虎,坐在一顶青布小轿里,他正跟小老虎说话,突然听见外头惊天动地的人声响起:“欢迎欢迎,欢迎欢迎!” 什么情况? 童冉连忙喊停轿,掀开轿帘一瞧,吴家村那些熟悉的面孔竟然都聚集在村口。 童冉一露面,村长连忙回头示意,在村口迎接的村民们一个个跪下,惊天动地地齐声喊道:“欢迎童冉田畯莅临吴家村。” 村口最多五十来人,可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吼,那声音响天彻底。 小老虎的毛毛都竖了起来,直往童冉身上钻。 它天天听人喊万岁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这是村民吗?这是军队吧! 跟着童冉还来了好几个衙役和县里做些文书杂事的书吏,这些人更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全都吓呆了。 喊完欢迎,吴村长又带头道:“谢谢童田畯的大恩大德,吴家村人没齿难忘。” 村民们都不带犹豫的,一齐又喊了一遍。 童冉听不下去了,忙不迭挥手,叫衙役们把人扶起来:“起来起来,都起来说话,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们快起来吧。” 童冉无奈地快哭了,谁知道他们竟然能搞出这么大排场来。 “童田畯呐,”吴村长起身,一见童冉又是老泪纵横。 童冉心里警铃大作,他可不想再安慰惊喜过度的老人家了,连忙指着身后他带来的那堆猪仔和母鸡道:“这些猪仔和母鸡都是县里给吴家村的,先给大伙儿分了要紧。” “是是是,分了分了。”吴村长激动地东南西北都快要分不清了,他顺着童冉指的方向一看,一笼一笼的猪仔和母鸡,全是活的,猪叫和鸡叫声此起彼伏。 吴村长两眼一翻,撅了过去。 第23章 第二十三步 村长家里,小小的房间挤了十来个人。 吴村长的远亲吴富强背着白发白须的老大夫冲进来:“让开让开,大夫来了。” 村民们像被牧羊犬驱赶的牛羊,忙不迭的让出一条道来。 老大夫被放下,颤颤巍巍地拿下他的药箱,吴富强在一旁急得恨不得代劳:“大夫,您快一点,别误了时候。” “误不了。”老大夫动作虽慢,说话一点也不含糊,放下药箱搭了脉道,“太高兴了,不碍事。” 他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对着吴村长的人中迅速一扎。 “醒了醒了,睁眼了。”有人惊喜道。 吴村长的老婆孩子也都惊喜得围了上来。 “都出去出去,别在这里叽叽喳喳,还让不让病人休息啊!”老大夫气沉丹田,一嗓子压过了所有人。 一时间,围观的全部噤若寒蝉,不一会儿都退了干净。 老大夫给开了药,吴村长的儿子拿着跑去抓药,吴村长老婆和女儿都去厨房忙活午饭的事了,吴富强陪了大夫出去,吩咐了另一人送他。 回来时,吴村长靠着床头,看见吴富强道:“富强啊,我不是在做梦吧?田畯呢?猪和鸡呢?” 吴富强:“没做梦,猪和鸡都在外面呢。” “好好好。”吴村长点头,“我这就先去见田畯。” 吴富强拦住要下床的吴村长:“您先躺着,田畯吩咐了,这猪和鸡要是您起不来,我替您去分,每家都是一样的。” “好好好,对对对,你快去分,快去。”吴村长还在惊喜中有些回不过神来,昨天他们还担心得罪了新田畯日子不好过,今天怎么就被一连串想都不敢想的好事给砸晕了。 村子里,最近地里不忙,许多人都等在村长家附近,也有人去看村中圈着的猪和鸡。 吴富强一出来,立刻被围住了问村长的情况,只有吴八家的媳妇从人群里挤出来,劈头就问:“堂侄子,你说那猪和鸡什么时候才发啊!” 村里面姓吴的人多少都有些亲戚关系,吴富强跟村长是远亲,跟吴八他们家也有些亲缘关系,不过他跟村长关系不错,对吴八家就不怎么待见了。 就好像人家都在关心村长身体,他家只知道分猪分鸡,那毫不掩饰的贪婪之色,吴富强看着总有些碍眼。 “总会分的,你急什么。”吴富强不咸不淡地道,转头跟其他人说起村长的情况。 之前在村口闹腾了那一出后,村长昏倒,童冉立刻叫人把他搬回屋子里,又让吴富强去找大夫。而那些猪和鸡则被圈在村子中间。 童冉将小老虎带回自己的小院,球儿跑了来跟他说,村长醒了,没有大碍。 童冉的一颗心便也放了下来。 前几日一直劳心劳力,童冉也有些累,既然村长没事,他打算补个觉,可还没睡下,球儿又进来说严七媳妇来了。 严家就在童冉的小院子隔壁,是他在吴家村认识的第一户人家,此前也互相走动过,这时严家来了人,童冉自然要去露个面。 严七媳妇是带着严十四一起来的。 几日前,童冉的身份被大家知晓后,她就严禁自家儿子来找童冉,出于对田畯的恐惧和愤怒,说出来的话也不怎么好听。 当时严十四就顶撞她,说童冉是个好人。 严七媳原是别的村子的,那村人都是自由农,跟田畯来往不多,但嫁到全是官家佃户的吴家村后,她见识了前两任田畯的凶恶,自此认定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田畯都是坏的。 之前她还拿自己那点可怜的经验教育儿子,没想到是自己错得离谱,这一任田畯不仅不是坏人,还是个大好人。 她心里愧疚,想起之前童冉还送过他们家包子,自己说什么也得回个礼,于是翻箱倒柜找出自己陪嫁的被面,用布包好带了来。 “之前的事是咱不好,误会田畯了。”严七媳妇一向有话直说,道歉也不含糊,“咱没什么见识,还请田畯多担待。” 童冉没料到她会来道歉。 吴家村的人被他的前面几任欺负得这么惨,对田畯一职有偏见实在正常,他一开始有些难过,不过很快也就想开了。 “这被面是我做姑娘的时候缝的,针脚比较粗,田畯不嫌弃的话拿去做床被套吧。您刚来这里,想必生活上有许多要添置的东西。”严七媳妇道。 童冉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快绣工精致的被面。 童冉做被套都是直接去裁缝铺订,普通人家没那个闲钱,大多是先买一块做被面的好布,在上面的秀好花样,再扯一块更大的做底面和边缘,最后把被面缝上去,一条被套才算做好。 严七媳妇有些不知所措,她没去过县城,但知道外头好东西很多,她的这条被面对她而言是压箱底的好东西,对童冉来说却未必。 听说他的老虎都喝茶,也不知道真假。 “谢谢,我很喜欢。”童冉道。 “真的?那太好了了!”严七媳妇的紧张瞬间退去,脸色有些红,是兴奋的,“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小十四今天闲着,您有事要帮忙叫他跑腿。” 严七媳妇说完就走了,严十四被留了下来。 严十四:“我阿娘被你迷倒了。”他跟童冉没有隔阂,讲话自然也随便许多。 童冉收起那块被面道:“别胡说。” 严十四往里走:“你别不信,她肯定觉得你长得好看,村里不少姑娘媳妇都说你长得好看,说话也斯斯文文的,村里的庄稼汉不能比的。” “真的?那我呢?”球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严十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跟地里的泥猴子差不多吧。” “你!”球儿指着严十四喊,“有种你别跑,看我不打你!” 童冉无奈:“别闹了,十四去给我烧点水,球儿盯着点院子,一会儿可能还有人来,你替我招呼一下,不太贵重的东西就替我收下,谢谢人家。” “一会儿还有人来?”球儿问。 “烧水干什么?”严十四道。 童冉转身走了进去,今天要睡觉大概难了,还是给他家的洁癖小老虎洗个澡吧,小崽子爱干净,三天不给它洗就要上房揭瓦。 严十四去烧水了,球儿还以为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会很无聊,没一会儿,真的如童冉讲的,有人陆陆续续上门拜访。 理由跟之前的严七嫂子差不多,有人带了两个鸡蛋,有人带来一包小麦粉,也有一个特别实诚的,给坎了一筐柴禾过来。 球儿高兴极了,这些杂活本来都是他干,现在有人送来现成的,他可以省不少事情,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不少。 严十四烧了热水,去问童然是不是要喝茶,却没想到童冉让他把热水都担进房去。 担? 这得多少热水? 严十四在家也常做事,立刻明白了童冉是要洗澡。 他又多烧了一大锅,先把烫水担了进来,又拎来几桶冷水。他本以为是童冉要洗澡,放下最后一捅热水就打算出去,却不想童冉把热水与冷水在木盆子里兑好后,那只总呆在他怀里的小奶虎从床上一跃而下,跳进了木盆子。 “这是给老虎洗澡?”严十四惊呆了。 听说猫不爱洗澡,还特别怕水,他以为老虎也是,可这只小奶虎洗起澡来竟然如此主动。 童冉拿来胰子和小凳,坐在木桶旁任劳任怨得给他家崽崽搓毛毛。 他以前没养过宠物,不知道人家家里的小猫小狗什么样子,反正他家这只小老虎仿佛有洁癖。泥泞的道路不肯走,脏了的爪子要蹭干净,还爱抢他兑好的温水给自己洗脸洗脚洗屁股。 而且特别爱洗澡。 平时他多摸一下小崽子都不乐意,洗澡的时候任童冉怎么揉它的毛毛,它都是一脸惬意,仿佛虎生圆满了。 古代没有自来水也没有浴缸,洗澡很不方便,童冉一般三五天给它洗一次。 童冉在手上打上胰子,搓出泡沫后喊:“别玩水了,快过来,我给你搓搓。”严十四还没出去,只见童冉满头的汗,坐在小凳子上,任劳任怨地糊了老虎满头满脸的泡沫。 这情景,严十四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刚刚三岁的小侄子,堂嫂给他洗澡的时候也是这样。 第24章 第二十四步 大约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球儿从外头进来,一头扑到自己床上:“童哥,这迎来送往的活太难做了,以后我还是给你烧火吧。” 严十四刚走,小老虎午觉醒了,童冉正喂它吃肉。 球儿这话惹得童冉笑了,手一抖一抖,红烧肉糊了小老虎一脸。 “呜哇哇哇!”小老虎抗议。 童冉忙拿了湿布来给它擦,边擦边哄。 球儿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今天除了村长外,吴家村五十三户人家都来过了,而且家家带了东西。 球儿侧脸趴在床上跟童冉说话,声音都被压变形了:“大部分人家都挺好,我说了你在休息也不多问,就那吴八家的媳妇尤其烦人,我都说了你在休息,她还探头探脑地要往里钻,嘴上一个劲地问你的事情,送的东西也最寒掺,一袋子没去壳的大麦,还不如不送,这不是膈应人么。” 球儿说的这些情况,童冉基本都知道。 有了正气品阶后,童冉的五感敏锐许多,他今天还特地调动了正气增强五感,所以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今天这样一番热闹下来,吴家村的五十四户的人家如何,他心里已经基本有了数。 “你先起来,一会儿村长要来了。”童冉对球儿道。 吴村长特地等到其他人都来过后才上门,同样也带了些吃用的东西过来。白天他好些了以后,到村子里走动,听说严家和另外几家都去了童冉家,为之前的事情道歉,还送了童冉礼物。 他之前一直有些焦虑,童冉对他们村子很好,但他们似乎没什么可回报的。 严家他们的举动倒给他提了醒,他们可回报的不多,但跟童冉示个好,表达一下歉意还是做得到的。 他有了这个想法,闲聊中跟一些村民们说了说,大家也多是赞同。吏员不能收受贿赂,所以他们带来的都是平时吃用的小玩意儿,一开始大家担心童冉不收,毕竟他们也拒绝过他的东西,后来发现童冉都一一收下了,心里轻松不少。 此时见到童冉,吴村长也跟其他村民一样,少了许多紧张。 童冉亲自给他倒茶,随意寒暄几句后,问起了农事。 说到这个吴村长又不免要叹气:“小锅县这里虽说属于都南道,可气候更像陇右,常年都干得很。去年闹了一趟小旱灾,庄稼旱死一大片。别说咱们这些佃户,其他村的普通农户也是怨声载道。” 童冉听了吴村长的话,跟他了解的大致一样,遂说道:“此前严十四带我去村里的地上看过,大麦已经快到拔节期了,之后又要肥又要水,我心里已经有些想法,兴许能帮村里一二,只是这方法还需村人配合。” 还有? 吴村长万万没有料到,在猪仔母鸡、免租降租之后,童冉竟然还有后招。 “不知田畯所谓的合作,是什么?”吴村长道。 “做些肥料,我需要村里的一些青壮年。”童冉报了一串他认为合适的人选,最后总结道,“一共十个,记住,不要吴发财家的。” 童冉言简意赅,村长一思量他的话才发现,跟上次加起来短短几天时间,童冉竟然已经对村里的人如此熟悉。刚才他报出来的人都是踏实勤恳的,而那个点名不要的吴发财,也就是吴八,是村里出了名爱偷懒的,他媳妇也是个泼辣嘴碎的。 这个新来的年轻田畯确实有手段,难怪他能从邓县令手下为他们讨到这么多好处。 不多会儿,村长领了童冉布置的任务,匆匆告辞,去联络明天一早的事情了。 直到村长离开,童冉这一天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童冉躺到床上,抓起一旁的小老虎抱住:“崽崽,哥哥好累啊。”他说话的时候带了点鼻音,有些撒娇的意味。 球儿太累,已经打起了呼噜。 楚钧也不知怎么想的,伸出爪子,拍了拍童冉的头。 童冉本来已经懵懂得要睡着了,突然有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拍他,他一个机灵醒了过来。可是小老虎已经跳出他怀里,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刚才那毛茸茸的爪子到底是不是错觉? 想起崽崽平日里对自己的那股嫌弃劲,童冉只好忧伤地承认,自己又在做梦了。 * 第二天一早,村中挤满了人。 童冉要的十名壮劳力村长已经点好。 吴村长没有说,但大伙儿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苗头,私底下议论纷纷。正谈得热闹,童冉抱着他的小老虎,带着球儿和严十四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田畯早。” “童田畯早。” “田畯早。” 童冉一出现,便有不少人与他问好。 童冉好像是吴家村的福星,村里的人一见他就觉得亲切,可碍于身份,也没有人敢真的围上去,只是矜持地站在人堆里跟他问好。 童冉不是多话的人,简单一番安排后,他便带着那队青壮劳力走了。 童冉带着他们熟练地穿梭于田地间,最后来到一处田地边缘地势较高的地方。 这里背风向阳,不远处有一口井,从坡道往右下来,再顺着路一直走便是吴家村的腹地。童冉今天一早便出来,带着严十四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这片地方。 吴富强等人也觉得这里是一块好地,风水好,离水源近,回村也算方便。 如果不是因为地势较高耕种起来不方便,想必早就被开垦了。 有人问童冉要做什么,他回做肥料。 这些汉子们日日在地里忙活,很清楚肥料是什么,只是他们都是直接担了人畜粪便洒在地里,从没有听说还要自己做的。 他们每人手里都带了工具,是童冉让村长嘱咐他们带上的。 这些汉子们一看各人手中的家伙便知,这是要挖坑道,可是挖坑道与肥料又有何关系? 童冉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走了几步,开始划线。 其他人不知道他的打算,只能干瞪着眼,等他都画好了才看出了,这是一个宽约十五厘米的井字。 吴村长跟童冉交流最多,这时候首先问起。 童冉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卖关子,坦然道:“我想挖个深宽都约十五厘米的井字形沟道。” “这沟道能做肥料?”吴富强问。 “确切的说是在沟道上面堆肥,就是让肥料发酵,使其营养更加丰富且更容易被吸收。”童冉道,“这堆肥不仅效力好,还能长久保存,这次用不完可放到下次。” “用了这堆肥,咱们的庄稼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蔫蔫儿的了?”其中一个青壮年问道。 “是。”童冉道,“你们的大麦大约还有二三十天进入拔节期,拔节期是麦子长高的关键时候,这之前必然要追肥,从现在开始堆肥还不算晚。” 二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谁都没听说过肥料也能发酵这一说,但童冉来后,他们村里的好事接二连三,哪一件是他们敢想敢说的? 也许他口中的堆肥真的能救他们的庄稼也不一定,要是今年能有个小丰收,家里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吴富强率先道:“田畯,咱也听不懂什么堆肥啊发酵的,您告诉我们要怎么做,我们都听您的!” “对对对,您说,我们都听您的。”其他人也附和。 这些都是村里最踏实肯干的青壮年,他们按照童冉的指挥,将这一片地平整夯实,又在中间挖了一条井字形的沟。 下午的时候,童冉叫人传话回去,从村里带来许多坚硬的大麦秸秆。他指挥人将这些秸秆铺在井字形沟道的上面,之后把肥堆在上面,下头的坑道便可以作为通气管道使用,疏散肥料发酵过程中产生的热量。 这一切都布置好,便可开始堆肥,童冉发动了所有村民,叫他们把家里的秸秆、草木灰、人畜粪便、厨余垃圾,还有村里或山上的杂草、落叶、藤蔓什么的都集中了过来。 大家知道是要做好肥料,都很积极。 原本存着浇肥的人畜粪便也都运了过来堆肥。 吴发财却冷眼瞧着:“什么狗屁堆肥,谁知道管不管用。” “万一管用呢?”吴发财的媳妇一掌拍他脑门上,“咱存的粪肥别动,你去山上弄些落叶啊藤蔓什么的,要是这东西好用,咱家出了力,到时候自然得分,要是这东西不好用,咱家的粪肥还在,也不怕它。” 吴发财一听,这果然是个两全其美的好计策。 反正家家户户都拉了粪肥去,也不缺他一家的。要是这堆肥不好用,其他人家都没了粪肥,只有他家有,这样一来他家不就成香饽饽了吗? 吴发财立刻往山上奔去。 第25章 第二十五步(含入V公告) 堆肥需要的许多材料都是农户们平日就会存着的,童冉一发话,这些东西很快被运来了堆肥现场。 还有一些村里的小孩跑去了山里弄藤蔓、枯叶和杂草,在太阳落山前也都回了来。 吴富强听从童冉的吩咐,指挥乡亲们按秩序倾倒他们运来的各种原料。 堆肥的原料配比是有讲究的,大约是一千斤秸秆、枯叶等植物,两百斤人畜粪便,和一到两百斤的水。 第一层植物基本铺完,吴富强见到人群里的吴八嫂和她儿子,却不见吴八也就是吴发财的身影,便问道:“八婶子,你家的原料何时过来?” “快了快了。”吴八嫂道,“发财说他要多带一点枯叶藤蔓过来,兴许一会儿就到了。” 吴富强没说什么,周围其他的农户却不免多嘴。 捡藤蔓枯叶这些事情都是家里的孩子去做,哪里需要吴发财这样的青壮年,定是偷懒不想干运粪肥一类的脏活。 一会儿后,吴发财到了。 他背了一个背篓,乍看过去空空荡荡,他跑到堆肥的那块区域,把背篓往下倾倒,稀里哗啦掉出来一些枯叶,还有两根细树枝。 吴发财倒完,抹了把汗,装模作样地对吴富强道:“堂侄子,你看我这些够了吗,不够的我再去弄一点。” 吴富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记了几笔,然后才抬眼对吴发财道:“够不够的得看你家要多少,这里每家每户拿了多少原料来都有记录,等到肥堆好了,便按这个记录分。” 吴发财的表情僵住,尴尬地堆出笑脸:“堂侄子,不用这么严格吧,大家都一个村的。” 吴富强本子一合:“亲兄弟也明算账。” 吴发财还要再跟他讲什么,吴富强直接绕过他,跟已经运了粪肥过来等在一旁的乡亲们道:“可以倒了,一个个来。” 一层层人畜粪便又堆了上去,把肥堆堆成了连绵的小山。 之后,他们又加了一些从县里弄来的骡马粪便,这是童冉交代的,说可帮助发酵,最后盖上一层薄土,便完工了。 “堂侄子,你再给我多一点时间,我去家里运粪来。”吴发财自从知道按每家出的原料来分,便缠上了吴富强,可惜吴富强油盐不进。 吴富强太知道他这个堂叔什么德行,没运人畜粪便来是他故意的,再等下去还不知道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一直没松口。 他按照童冉的吩咐,按部就班地把堆肥的每个步骤办妥。 肥堆弄好时,童冉带着小老虎过来了。 小老虎在他怀里左拱右拱,两只毛爪子捂住鼻子还嫌不够,使劲往童冉怀里钻。 “早就跟你说了肥堆臭,还偏偏要来。”童冉嘴上抱怨着,可到底拿它没办法,只能抱着小老虎任由它折腾。 “呜呜呜呜呜。”小老虎闷闷地不知道叫唤什么,大概是太臭了,它都不愿张开嘴。 “真是的。”童冉轻轻敲了它的脑袋一下。 小老虎忙着捂鼻子,难得没有挥爪子来抗议。童冉食髓知味,又揉了两下它的毛脑袋,终于把小老虎惹毛了。 “嗷呜!”小老虎大喊一声,但爪子才挥出去一半,立刻缩了回来。 这肥堆实在太臭了。楚钧狠狠瞪了他的小侍从一眼。 童冉没感受到它的怨念,只是调整了手臂的姿势把它抱好:“崽崽别再乱动了,否则把你扔肥堆里了。” 你敢! 楚钧捂着鼻子瞪他。 “田畯爷,您来了。”吴发财一见童冉,立刻凑了上去。 童冉对他点了点头,转头问吴富强事情进展。 吴富强知道吴发财想跟童冉告状,干脆自己先说了。 “田畯,吴八他一开始没运粪来,但其他人家都运了来,后来他听说每家得的堆肥和带来的原料相关,这才又要添。可您看天都晚了,总不能让乡亲们为了他等在这里。” 吴发财一听吴富强的话没向着自己,立刻插嘴:“田畯爷,我这不是家里青壮劳力少,这才要多运几次么。” 童冉还没说话,一旁还没走的乡亲们看不下去了。 “放屁,我们都是让家里娃娃去捡的落叶和藤蔓,怎的就你家吴小宝最金贵,什么都得他老子你吴发财干?” “我看你家哪里是缺人,明明就是缺良心。” “人家吴富强家里也就他一个男人,他还要挖坑道,他家运来的东西也一点没少!” “就是就是,吴发财你别碍在这里,大伙儿都等着堆肥浇地呢!” 吴发财平时没少被他媳妇骂,这会儿村里其他人一骂,他条件反射一样,直接愣住了。 吴发财的媳妇见状,一插腰挡了上来:“刚刚谁说我们家缺良心的?站出来!” 吴发财的媳妇泼辣是村里出了名的,她一出头,那些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见没有人敢答,吴发财的媳妇下巴一抬,仿佛赢了一局,有些得意洋洋。 童冉没搭理这边的闹剧,他翻了翻吴富强给他的本子,想了想道:“大麦的拔节期已近了,肥堆按比例弄好了不便再动,吴八家要是还想多堆一些,自己挑地方再堆也是一样的。” “田畯爷,这个……”吴发财面露难色,他本来就是打着算盘把自家的粪肥留下,再蹭一些村里的堆肥,童冉这么一说,他这堆肥是彻底别想蹭了。 太阳将近落山,童冉安排了每天看肥堆的人手,乡亲们便陆续回家做饭了。 吴发财还想跟童冉说情,可童冉也没理他,跟吴富强他们说了几句,便也走了。 童冉带着小老虎回到自己的小院里,今天球儿去县里的市场逛了一圈,买回来许多菜。童冉回家时,菜都已经做好了。 小老虎闻到肉的香气,总算不捂着鼻子了,两条小短腿一蹬,从童冉怀里跳了下来,爬上餐桌。 “去去去,童哥还没落座呢,你急什么。”球儿早看这只娇惯的虎崽子不顺眼了,抬手就赶。 “呜哇!”小老虎一不留神被他扫下桌,立刻跳回去,挥起它的毛爪子。 “别吵了,菜要被你打翻了。”童冉一把抓住小老虎的后脖子,把它拎回自己怀里,“不许打架,哥哥给你拿烤肉。” “呜哇!”小老虎不服气。 它还小,那吼声一点山林之王的气势都没有,反而又尖又软,仿佛在撒娇。 “好了好了,哥哥知道了,崽崽乖,来吃肉。”童冉拿了块肉塞进小老虎嘴里。 肉很香,出于老虎的本能,楚钧立刻被肉吸引住了,刚才跟球儿的恩怨被抛到脑后,它的两条后腿站在童冉大腿上,人立起来,脑袋刚好比桌子高一些,它用前爪按住肉,低头在桌子上专心啃了起来。 小崽子的毛脑袋一耸一耸,专心啃起肉排,饭桌上终于安静了,童冉也拿起饭碗开始吃饭。 吃完饭后,童冉上床,盘腿闭眼,将感知力聚集在了灵台处。 果然又有为数不少的正气聚集而来,童冉凝神静气,一一炼化起来。 堆肥技术在这个世界还没有,童冉今天获得的正气多来自创造发明之途。另外,农事是田畯之责,也有一些正气经由兢兢业业之途而来,另外,他已经将堆肥之法交给了吴富强,便也获得了由授人以渔之途而来的正气。 堆肥还在制作中,正气是缓缓而来的,童冉炼化起来很轻松。 楚钧也注意着童冉的情况,他的小侍从几次玩脱,如果不是他在暗中协助,早就爆体而亡了。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这次童冉搞堆肥,楚钧寸步不离地跟着,就怕他哪个环节做得太过惊天动地,又招来大股自己扛不住的正气。 幸好,这堆肥需要缓缓发酵,童冉的正气也上升得缓慢,不会再有危险。 只是,从《西游记》、羽毛笔到后来的二十一点、堆肥等等事物,这小子从说书到赌博到种田样样精通,如果说他在某一领域有些天才也就罢了,可他却个个领域都有。 楚钧每天跟童冉在一起,他除了吃饭睡觉,并不见有什么特别的举动,那他的这些才能又是从何而来? 小老虎在童冉身边趴下,闭上眼睛。 * 宣政殿西配殿。 “苏近。”楚钧一睁眼,立刻喊道。 苏近一个机灵,扶正睡歪了的帽子,从寝殿外着急忙慌地小跑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联系子常,帮朕查一个人。”楚钧低声道。 苏近凑近了一点问:“陛下,要查谁?” 楚钧沉吟片刻,握住腰间的白玉麒麟佩道:“小锅县田畯,童冉。” 第26章 第二十六步 转眼已经到了二月中, 大麦的拔节期临近,村外高坡上堆的肥还在发酵。 堆肥发酵时会产生高温, 如果不及时疏通很可能爆炸, 童冉虽然事先让人挖了通气的沟道, 但还是不放心,一日三趟地亲自查看。 这些日子, 童冉的正气一直经由创造发明之途与兢兢业业之途增长,已经攀上了黄阶下品九段, 距离晋升黄阶中品不远了。 童冉查看了一番堆肥的情况,正要走,严十四拉住了他。 今天正好是严十四负责看顾堆肥,他小声问:“童哥, 这堆肥什么时候才能好?大麦马上就拔节期了, 咱都等着肥料呢。” 童冉沉吟片刻道:“大约再过几天,发酵时间倘若不足,肥料的效力也会变差。” 严十四也紧锁起眉头, 村里的大伙儿都很愿意听童冉的,但这肥料迟迟不能用,大家也是提紧了心。大麦拔节期前的追肥最为关键, 追得足,麦子便能长得又高又壮, 不足的话便细细瘦瘦,最后也结不出好谷子。 他们没想到这堆肥要发酵这么久,如果错过了追肥的好时候, 那就算是王母娘娘的仙露,也回天乏术。 童冉知道他们的担心,大麦的拔节期他细细问过村长,一定是赶得上的。 但此刻这么多人的愁容压在他身上,滋味不好受,童冉能做的也只有鼓励他们,撑过这最后几天。 吴发财翘着脚躺在自家地旁的小土坡上,他可真庆幸自己没傻傻地将所有人畜粪便都送去堆肥。 大麦的拔节期就快到了,可那堆肥却迟迟没好。现在,全村只有他家的粪肥管够,大伙儿都苦等堆肥的档口,他家已经用粪肥浇了一边地了。 可能是他今年运气格外好吧,追肥之后,拔节期比往年提前了几日,他地里的大麦已经显出了往上拔长的趋势。 看看自己地里已经开始拔长的大麦,再看看其他人地里还面黄肌瘦的那些,吴发财的心里一阵舒坦。 “分肥啦分肥啦!”不知道哪个大嗓门地喊了一声,地里弯腰做事的人都一个个抬起了头。 分肥了? 什么肥? 还能是什么,堆肥呗! 静置了二十多天的堆肥终于好了! 农户们珍惜鞋袜,下地都是赤脚,这时也来不及擦脚穿鞋袜了,一个个抬起满是泥的腿,往堆肥的地方狂奔而去,留下一地的泥印子。 “大伙儿不要急,一个个来,每人都有!”吴富强和吴村长拿着当日记录的小本本,一个个按提供的原料分量分发堆肥。 大部分人家拿来的东西都差不多,所以分起来并不如何困难。 当日参与挖沟道的人家能多拿一些,而只拿了几片叶子和树枝来的吴发财家,只分到了小半桶。 吴发财拎起筒,笑嘻嘻道:“堂侄子,你这也太小气了,不过你堂叔聪明,粪肥都留着没参与这劳什子的堆肥,你看过我地没,那庄稼长得可猛了。” 吴富强不理他:“下一位。” 吴发财也不生气,他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些才领到肥料的人,他可是早就已经追好肥了。 过了几天,村里的其余人家都陆续完成了追肥。 吴发财到处转转,其他人家的大麦才开始长,不及他们家的高。 吴发财很高兴,回去跟他媳妇还有儿子一通吹嘘,发财媳妇一拍他脑袋,这主意是老娘想的,没老娘的主意你能有今天? 吴发财最怕媳妇,立刻翘起大拇指道,还是媳妇主意多,神机妙算,改天咱一起去其他人地里转转,可比咱们的矮许多。 过了几天,吴发财和他媳妇一起路过吴富强他家的地,那片地与他家的紧紧挨着,两边的大麦竟然已经一样高了。吴发财揉揉眼,他的大麦这几天也还在长的,怎么吴富强他家的已经追上来了。 “堂叔堂婶,我家麦子长得好么?”吴富强在地里看见他,大声问道。 “好好。”吴发财闷闷地道。 他追肥追得早,麦子拔节也早,吴富强他们晚,可现在却一样高了。这是不是说明吴富强他们的麦子以后要比他们的高? “怎么会这样。”吴发财小声跟媳妇道。 “不过是他们的长得快些罢了,咱们也加了足足的肥,不会比他们差,你放心。”吴发财的媳妇道。 吴发财听了媳妇的话,安心了一些。 之后几日,吴发财还是一样去地里转悠,可是越转越绝望。 他家的麦子天天在长,这本来是高兴的事,可其他人的麦子长得一点不比他慢,反而更高更大,茎秆也更壮实。 “这堆肥果然是好东西,我家的大麦足足比去年高了一掌有余,茎秆也壮实了一圈呢。”吴发财路过村里的磨坊,听几个妇人一边磨面粉一边在吹牛。 “是啊是啊,童田畯这办法可真是好,肥放那儿发一发,便更好用了。” “以后咱年年都弄,保准每家都能吃饱饭。” “对对对,说得对。” 粮食多是天大的好事,可看着自家比别家矮又细的麦子,吴发财实在高兴不起来。 童冉住的院子周围,正气涌动。 屋内,他盘腿而坐,体内一股一股正气疯狂聚集。他这一次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堆肥的事情是缓缓来的,可大家同时追肥,这效果一出来,正气便从四面八方大肆涌来,挡也挡不住。 童冉屏气凝神,将所有感知之力抽调进体内,全力炼化起那汹涌而来的正气。 球儿推门进来喊他,却见他盘腿在塌上,小老虎也趴在一旁睡了。 球儿跟着童冉这些日子,正之念又有所上涨,已经五段,现在他已经能隐隐感觉到童冉身周的正气波动,知道他又被聚集而来的正气困住了,必须尽快炼化。 球儿不敢打扰,关上门出去。 小老虎趴在童冉身边的被窝里睡觉,屋内正气涌动,虎脑袋上的毛毛也微微颤动。 楚钧手执朱笔,坐在宣政殿的东暖阁里批折子,忽然,一股正气汹涌而来充斥了殿宇。 他骤然停笔。 凝神一看,那正气又消失无踪。 苏近凑近低声问:“陛下,怎么了?” “你感觉到什么没?”楚钧问。 “什么?”苏近一脸茫然。 能在楚钧身边服侍的宦官,都是有正气品阶的,苏近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然而不论殿中服侍的其他人还是苏近,都似乎完全没感受到刚才的异动。 刚才的感觉太真实,绝不是错觉。 楚钧略一犹豫,放下笔,腾得一下从龙椅上起来,快步往外走。 “陛下!”苏近连忙追去,只见楚钧一个拐弯,进了寝殿。 楚钧一踏进门槛,便迫不及待得宽衣解带,里头值班的小内侍傻了眼,不知该上来帮忙还是跪下行礼。 楚钧的动作飞快,小内侍还什么决定都来不及做,他已经脱了满地衣袍,翻身上床,睡着了。 小老虎睁开眼,房梁咯吱作响,汹涌的正气灌满了破旧的农家小屋。 童冉坐在旋涡中心,眉头紧皱。 他刚刚已经炼化了许多,却不知因何缘由,又有一大股正气汹涌而来,害得他一刻也不敢松懈。 小老虎钻出被窝,停在童冉膝头,闭眼将自己的感知之力裹挟着正气侵入童冉灵台,它也准确感受到了这股蕴含了巨大能量的正气。 小老虎不敢耽搁,凝练心神帮助童冉炼化。 童冉的感知之力几乎要被汹涌的正气搅成碎片,他精疲力竭,然而就在力竭之时,一股熟悉的力量闯入,迅速稳住局面,将他从凶猛的正气旋涡中救下。 这股力量与他凝聚正气之种的时候来帮他的那个声音的力量很像,之后几次炼化时,他也时常隐隐感觉到。一开始他以为这跟范恒有关,但随着自己的正气品阶越来越高,他知道这不是玄阶的范恒可以办到的,这股力量的主人至少是地阶。 这个地阶的人是谁? 童冉来不及多想,他必须用尽所有的感知之力,才能在这股力量的帮助下,应付汹涌而来的正气。 有了帮助后,炼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大批精纯的能量注入正气之种中,童冉明显感受到了正气品阶的攀升。 他现在已经黄阶下品九段,而加速炼化后,他的正气很快暴涨到九段巅峰,往更高的黄阶中品冲击。童冉觉得自己仿佛在爬楼,他爬到了某个屋顶下面,上面有一扇小门,他要把它撞开。 快速被炼化的正气一下下冲击着这层楼板,发出乓乓乓的噪音,还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了,童冉用尽所有的感知之力,经过炼化的正气源源不断地注入正气之种。 楚钧的全副心神也都集中在了此处,晋升品阶时需要许多额外的正气,看起来下品八段到下品九段与下品九段到中品都是一段之差,实际上耗费的正气却要多上许多。 六成、七成……楚钧经历过这些过程,心里替童冉默默计算着,九成…… 突破了。 忽然,所有的正气被迅速炼化吸收,吱丫作响的房梁安静下来,那撕裂身体的暴胀之感消失,童冉感到一阵轻松。 他睁开眼,那股协助他的力量在他轻松下来的那一刻同时消失了。童冉又放出自己的正气查探,然而什么都没有找到,对方的品阶远在自己之上,要不想被自己找到实在是轻而易举。 童冉低头,他的膝上暖暖的,小老虎乖顺地伏在膝头,它的绿眼睛扫过童冉,又很快垂下了视线。 “崽崽,你怎么了?”童冉摸摸它的毛脑袋,小老虎没有反抗,很疲惫的样子,蔫蔫儿地耷拉着脑袋。 童冉将小老虎抱起来,裹在臂弯里,它这蔫成一团的样子,看起来更小了。 “崽崽,你怎么一直长不大呢?”童冉道。 最近他时常有些担心,按理说动物的成长发育过程比人要快,像小老虎这样年纪的老虎一天一个样也正常,可它来了以后除了稍微变沉一些,竟然完全没有长过个儿。 “呜哇。”小老虎没精打采地回应了两声。 童冉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老虎蜷得更舒服些。往常小老虎一直都活奔乱跳的,要求巨多还很凶,童冉便没有想太多,可此刻见它蔫蔫儿的,童冉心里忍不住冒出了不好的想法。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他家崽崽是某一种不会长大的品种,或者基因变异什么的,童冉对生物涉猎很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时代有不少人养狗看门,可似乎没见过专门的兽医,也不知道普通的大夫治不治老虎,童冉心里暗暗打算,等有时间要带小老虎到县城里找大夫瞧瞧。 童冉把小老虎放进被窝,从床榻上下来,伸了个懒腰。 刚才真是好险,如果不是有那股神秘的力量帮忙,他又要舍身成仁了。 “童哥。”球儿敲门进来。 童冉正在伸展身体,在房间里做了一组简单的动作舒展筋骨。 球儿又道:“村长和吴富强来了,可叫他们进来?” “我出去吧,让崽崽歇会儿。”童冉说,他给蔫蔫儿地趴在那里的小老虎盖上被子,又让球儿去有羊的家里讨些羊奶,小老虎不舒服,晚上就别吃肉了,喝羊奶吧。 吴村长和吴富强一看见童冉出来,立刻迎了上去,眉宇间一派喜气。 “田畯呐,你这堆肥实在太有用了,家家的麦子都长得比去年高,而且茎秆也很壮实呢!”吴村长道 吴富强也点头附和:“您去地里头看过没,今年肯定能有个好收成。” 童冉点头:“看过了。”不仅看过,这样的话他翻来复去听了好多。 “对了,田畯您叫咱们的来有什么吩咐?”吴富强又问道。 今天早些时候,严十四给他们分别带了话,说田畯找。他们问了严十四,但严十四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他俩出门要来的时候遇上了,便一起过来。 童冉请他们在院里的木桌子旁坐下,道:“大麦的拔节期后,便是孕穗期和抽穗期,这两期最需要水,你们打算如何?” 吴村长和吴富强互相瞅瞅对方。 吴富强道:“还能怎么打算,当然是祈祷老天多下几场雨,然后出些力气,从井里打水过去浇灌啊。” 小锅县这一代地上没水,但地下的水资源挺丰富的,就是最干的时候,井水也没枯竭过,所以日子再难过也还是有许多人留了下来。 但打井水浇地的效率低下,所以庄稼缺水的事情,他们一直没有真正解决过。 童冉没有表示,吴富强说到一半,忽然灵光一闪,问童冉道:“你有办法祈雨?” “怎么可能?”童冉失笑,他是人又不是神,老天下不下雨他哪里能做得了主。 吴富强说出这话后也觉得自己太荒唐,讪讪地笑。 吴村长没他那么天马行空,直接问童冉:“田畯真有办法令田地获得充足的水源?” 这一回,童冉很爽快地点了头。 经过堆肥一事,童冉在吴家村的声望更高,吴村长和吴富强见他点头,立刻相信了,忙问是什么办法。 童冉道:“引井水灌田。” “井水?”吴富强怀疑自己听错了,井水灌田这事情他们一直在做,可不就是效率不高又累么。 吴村长以为童冉不清楚这些情况,刚要解释,却又听童冉道:“我要做的不是像你们以前那样靠人力汲水,那个效率太低。我想组织人手,把村里的水渠修复,构成一片可以覆盖所有农田的浇灌网络,然后在田地各处挖四五十口井,井上架设水斗水车,以人力、畜力或风力驱动,将井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水渠,依次达到浇灌田地的目的。” “这……”吴村长一时说不出话来,童冉所说的设想他只能听懂大概,却完全想象不出该如何实施。 “那我们得先组织人手修复水渠,可修复要用许多木材,免不得要钱去买,村里的人家都欠了债,拿不出啊。”吴富强比村长想得更远一些,已经跟着童冉的思路设想起了第一个环节。 童冉很欣慰,其实这件事他完全可以自己出个方案,让他们照办便是,可这几次他被正气折腾得不轻,自己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所以他有意识地分些功劳出去,省得一次涌来太多正气,又让他应接不暇。 吴村长和吴富强都在思考童冉刚才的话,一点不知道他的小算盘。 寻常人都恨不得正气越多越好,一次涌来一大股更是做梦也不敢想,谁能想到童冉却在这里盘算着如何少聚一点。 “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县里面会有补助下来。”童冉道,他当时与邓县令签下正气之约时早有准备,第四条便是县里要为他改革农业提供资金支持。 吴富强抚掌:“那可太好了!” 吴村长道:“那么你所说的水车该怎么架设?” 水车这东西他们听过,可这玩意儿一般架在河边,井口那么小,要怎么架得下水车? “这个我之后会画图纸。”童冉说,“吴村长,你今天便去筹措人手,除了特别困难的人家,每户至少出一个劳力,不肯出的话这次的修渠计划便不修他们家田里的。” “是,我马上去办。”吴村长道。 童冉又对吴富强说:“修渠的事情还是你来主持,我画了一幅图,是村里修渠的设计图,你拿去。” 吴富强踏实勤奋,在村子人缘也好,把事情交给他童冉很放心。 要修水渠的事情很快传遍全村,眼看孕穗期要到了,家家户户都在愁水的事,村长传出的这个消息像一场及时雨,正好打在村民们的心坎上。 “田畯要兴修水利了?”虽然不知道童冉的全盘计划,但这个苗头一出来,村民们立刻情绪高涨。 童冉的堆肥大获成功,有了例子在前,村民们对他的新决定自然也无条件支持。 如此一来,村长要在村里找壮劳力很是方便,有些人家儿子多,甚至愿意出两个、三个。 吴发财一如既往不想去,但村长说,不参与的人家就不给他家的地修渠。吴发财一听慌了,他家因为没有用堆肥,麦子的长势已经低人家一截,如果之后还缺水,那他可就要成为今年村里唯一一个没有丰收的了。这次说什么也得赶上。 村长组织好人手,吴富强研究了一番童冉的图纸,第二天一早,他们便带着村里的壮劳力开始修渠。 * 小锅县下领九乡一村,一村指由县里直接管辖的吴家村,而其他的村子则属于各个乡,由各自的乡正负责。 小扇乡是离吴家村最近的一个乡,因为它下属的村子呈扇形排列而得名。 扇心村是小扇乡下面的一个村子,就在吴家村隔壁,走十里地就到,近得很。 赵老伯家世代住在扇心村,以种大麦为生,最近快要到大麦的孕穗期了,地里头需要水,他们扇心村跟吴家村一样都缺水,近来又日日晴空万里,一点下雨的兆头也没。 没有雨的话就必须从井里打水浇灌,这一趟只能担两桶水,速度慢得很,根本赶不上孕穗期前全部浇完。赵老伯一夜没睡着,后来还是他老伴给提了醒。 “咱自家浇不完,可以去邻村招工啊!他们吴家村的都缺钱,而且就算种出粮,也会被县里榨干,你叫他们来帮忙肯定愿意。” 赵老伯一想,是这个理,一早赶着毛驴就往吴家村去了。 赵老伯路上盘算着,到了吴家村后,他要找两个年轻力壮的过去,给他们包食宿,再加每天一袋麦子,应该是够了。听说吴家村的人常常吃不饱饭,包食宿的条件对他们肯定是个大诱惑。 只是不知道这个吃不饱饭的村子有没有年轻力壮的劳力,如果都面黄肌瘦的,他不如去城里找临工。 快到吴家村的时候,远远有猪的哼哼声传来,赵老伯赶着毛驴向前,一拐弯,却见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和一群半大的猪仔。猪仔在草地上左拱右突,像是在玩耍,不远处还有一只大猫趴在太阳底下舔爪子。 嚯! 赵老伯走近一看,那哪是大猫,那明明是虎崽子! 小老虎也看到了这个骑着毛驴的老头,它换了个姿势,继续晒太阳。 前几日,童冉突然出了个馊主意,说要养走地猪。普通的家猪都是养在猪棚里,童冉说这样养出来的猪味道不够肥美,要让它们时常出来走走才更好吃。 吴家村的人对童冉的话奉若圣旨,立刻照办,叫严十四他们几个半大的孩子轮流出来替全村放猪。 这本来不关它的事,但童冉又说,放牧的话有牧羊犬最好,猪怕牧羊犬,而且狗跑得快,能看住猪。吴家村的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可是村里的狗不是饿死就是给杀掉吃了,全村竟然一只狗也找不到。 村民去跟童冉说,童冉想了想,给自家小老虎布置了新任务——放猪。 后来严十四他们出来放猪的时候,就把小老虎也带上,这样果然轻松很多。这些猪仔见到老虎一个个缩起脖子,只敢在规定的范围里走动,死也不行差踏错一步。 小老虎舔舔爪子,其实这些猪一开始也不是很乖,喜欢到处乱跑,被它用正气压了几次才服帖。 今天阳光很好,小老虎眯眯眼,昏昏欲睡。 一头猪看上了不远处的一朵花,它偷看了趴在一旁的老虎一眼,发现虎崽子没盯着它们,心中一喜,撒开蹄子往花那儿跑。 小老虎余光里有东西一闪,它头也没回,一道正气打过去。 猪仔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停在原地,四只蹄子不停发抖。 那头绿眼睛的老虎真可怕,猪仔望了那朵野花最后一眼,乖乖回去拱身旁的泥潭子。 赵老伯倒没发现老虎和猪的这些恩怨,他只是有些奇怪,吴家村这头,怎么会有那么多猪?他从毛驴上下来,问严十四:“小兄弟,这谁家的猪?” 严十四看他一眼,眼生。他回答道:“吴家村的,你有啥事?” 吴家村有那么多猪?赵老伯心里微讶,吴家村穷是出了名的,附近村子谁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这么穷的吴家村,怎么突然多出了这么多头猪? “小兄弟,这些猪是哪里来的?”赵老伯又问。 “县里。”严十四随口答道。这个老伯奇奇怪怪的,他不想多说。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是县太爷的猪,让吴家村的人帮忙养着。吴家村里住的全是官家佃户,帮县太爷养养猪很正常。赵老伯自以为找到了解释,放下心。 他又问严十四:“我想找两个临工,你家可有年轻体壮的男人?” 严十四看他一眼,往年这时候也常有人来找临工,他们村不少青壮年都会去。他们自己村子里种的粮食大半要被县里拿走,有时候还不如少种一点,出去赚些外快。 不过今年有了童冉,他们村就没人愿意出去了。 严十四道:“有是有,不过最近地里忙,没空做临工的,你不如去县城里问。”县城里也有很多没有地的人,他们没有稳定的营生,都很愿意打临工。 县城里的人力要贵一些,赵老伯当然更愿意要吴家村的便宜人力。 “小兄弟,你家大人也许要去的,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跟他们说,他们回头得骂你了。”赵老伯道。 严十四无奈:“那行吧,我带你去村里,不过我劝你别抱希望,今年咱村里真没人要出来做工。” “不会不会,肯定有的。”赵老伯胸有成竹,牵起毛驴跟严十四往村里去了。 最近追肥已经结束,吴家村的壮劳力几乎都参与了修水渠的工作,赵老伯一进村,便看见几个壮实的年轻男人扛着木头往另一头去。 他连忙赶上去,问道:“小兄弟,你们做不做临工啊?” 吴家村的两个人回头,他们不认识赵老伯,不过看出了他的来意,笑着摆摆手:“老伯,咱村里的事情还有的忙呢,不做。” 赵老伯傻眼,两个人扛着木头走了。 赵老伯不信邪,他又在村里转悠许久,还到地里头去了。一路上,他不停问人家做不做临工,吴家村的人都摆摆手道:“不做,今年要丰收呢,不做临工了。” 竟然都不做。 赵老伯拧了一把自家的小毛驴,那驴子哼出一股热气,踢踢腿。 它会痛,不是在做梦。 可是这吴家村的人怎么突然变了样,连临工都不想做了? “这个呀,咱县里来了新的田畯,你不知道?”吴富强也被他问了,还攀谈起来。 赵老伯还真不知道这个,以前的田畯只刮钱不管事,他们这些有地的不好刮,自然极少打交道了。 “咱新来的田畯姓童,人可好了,免了咱们的佃租,还教了我们堆肥呢。现在又帮着我们修水渠,以后这地里再也不会缺水了。”吴富强道。 旁边有人提醒她,别跟外村的说太多,吴富强笑笑,走了。 免田租?修水渠?赵老伯满心疑问。 他在吴家村逗留了一天,吃光了干粮,却一个临工也没找到。晚上回去,他跟老伴讲,吴家村的人在修水渠,老伴恨铁不成钢的点点他的脑袋:“你傻啊,没有水有水渠能管什么用?吴家村的人笨,你也笨呐!” 赵老伯想,是这个理,他得跟吴家村的好好说道说道,叫他们来自家做工。 第二天,赵老伯又去了。 吴家村的人却没有在修水渠,家家户户都聚在一个小院子那里。赵老伯也钻过去,听到人群里有人说,田畯的设计图出来了。 赵老伯拍了拍站他旁边的小伙子,想问个究竟。 那人一瞧,这竟然是个外村的,忙喊了人把他往外头赶。 小院子里,童冉拿出三张设计图。 这是他这几天连夜画出来的,改了许多稿。 他之前跟村民们说的井水灌溉只是他的设想,他曾在文献里见过这样的浇灌方式,可是具体如何设计这些水井,却需要他亲自动手。 童冉的院子里有一张大桌子,村长、吴富强等人都围在桌子边,今天村里大大小小的人家都来人了,等着童冉告诉他们水井的建法。 “我这儿有三种设计。”童冉道,他用正气提高了自己的音量,院外也能听得清。 “三种?不用水井了?”吴富强问。 “用的。”童冉道,“都是在井上架设水车,依次从井里汲水汇入水渠,用以浇灌的设计,只不过水车运动的动力不同,我设计了三种。” “这还有不同?”吴富强惊讶。 “当然。”童冉指着三幅图例最简单的一副道,“这是人力的,只要以人力转动这个把手,就能带动井上的轱辘,让水车自动汲水浇灌。” 吴富强和他们顺着童冉所指的,细看起设计图,这副图比较简单,大部分人都能看懂个七七八八。 “那另外两种呢?”有人问。 “另外两种是畜力和风力的。”童冉道。 这两幅设计图比较复杂,大部分人只能看懂一个是用驴子拉,像磨坊一样,一个是用风推的。至于这么个构造,除了轱辘和水车这些与人力一样的部件,其他他们就看不懂了。 “这图纸咱看不懂啊田畯,要怎么造?” “是啊是啊,有没有简单一点的,我们连字都不认识,您就算在一旁标注了,我们也不懂。” “放心,我会到每家指导的。”童冉早就料到这一环,他画图纸是为了建造方便,倒并不期待这些人能无师自通看懂图纸。 有了童冉的话,大家又有了信心,纷纷说着,那快点建呗。 童冉没动,示意大家安静。 吵杂的人声又渐渐低下去,都等着童冉开口。 童冉道:“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是跟大家说说这三种井的区别和优劣,大家可以根据自家情况选择修建那种。” 这下大家才明白了童冉的用意。 童冉又道:“首先是人力的,这种一口井可灌溉二十到三十亩田地,优点是占地小,缺点是家里必须要有充足的壮劳力。” 这里大部分人家都有五十到一百亩地,多的一百二三十亩也有,一口井二十到三十亩的话,至少得两口,那少于两个壮劳力的人家肯定就不爱选了。 “咱家倒可以用。”严七媳妇道,她身旁另外几个严家的人也点点头。 严家人口多,七房三代都住一起,就算造个五六口人力井,他们家也是有足够人力来推的。另外有几户人口多的人家也纷纷应和。 等讨论声小了一些,童冉又接着道:“另外是畜力的,这个占地最大,优点是可以日夜不停歇地工作,缺点是必须要养驴子或者牛,比较贵,不过一口井大约能灌溉五十到六十亩。” “这个好!”吴富强道。 他家人少,就他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虽然买驴子有些贵,但比起用人力的,肯定是畜力更适合他们。 “另外,风力的这个大小适中,一口可以浇灌二十到六十亩,因为风力不稳定,所以能浇灌多少得看天气。好处是就算没有足够的劳力和畜力,这个也能靠天然的风力驱动。”童冉道。 “这个也不错,就是不太稳定了。”有人评价道。 “其实我们也不用只选择一种,每家可以修建几种不同的井,有些井和可以两家一起用,比如那畜力的,两家一起养一头驴子就没有那么贵的,剩下的再配一些风力和人力的。” “对对对,这个主意好。” 童冉的话说完了,村民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童冉在三张图纸上列出了每一种需要的材料,村民们选好了自家要修的井,便开始着手准备材料。因为要用木头或者竹子,很多人便往山里去了。 赵老伯被吴家村的人挤在最外面,整场会也没听到多少,不过他听清楚了一件事,这个新来的田畯果然有些办法,照他这么一说,水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赵老伯想清楚了这一点,骑上驴子匆匆往回赶去。 当天下午,陆续有村民弄齐了材料,开始挖井。童冉便一刻也不得闲了,他拿着自己画的图纸一家一家指导,有时候西面和东面的同时开工,他不得不两头跑,腿都要断了。 幸好,几天下来后,村里其他一些早开工的家里都学会了,一些小问题他们就能帮着解决,童冉总算得了一些空闲。 这一次修井,童冉非常小心,出主意的时候引导着吴富强和吴村长说出一部分,以分担自己聚集来的正气。 开修的时候,他又先画了设计图。 这样一来,创造发明一途的正气会抢先到来,他先一步炼化,展示设计图和实地建造时,又有授人以渔的正气涌来,两者分开,险险避过了正气疯狂积聚,随时可能爆体的危险。 随着一口口井修好,正气的聚集也不再那样汹涌,童冉松了一口气,把今天聚集来的正气炼化,他的正气品阶攀上了黄阶中品三段。 童冉伸了个懒腰,推开门去院子里,打算晒晒太阳。 然而门一开,他傻了眼。 他的院子里站了一排人,最老的须发全白,最年轻的看起来也四十多岁。 这些人全都笑呵呵地看着他,见他出来忙不迭地拱手问安。 吴村长从人堆里钻出来道:“田畯,我来介绍一下,这些都是小锅县下属各乡的乡正,他们听说了咱吴家村的凿井灌田之法,都想跟您取取经,也好回村建造。” 童冉的笑容逐渐凝固。 一个吴家村修井,他都得小心翼翼应对,深怕被授人以渔的正气爆体。 现在九个乡同时前来请教,他还能有活路? 第27章 第二十七步 “听说了吗, 村里来了九个乡正。” “乡正来咱们村干嘛?” “取经啊取经,向咱们田畯请教怎么造水车井呗!” 村里一口气来了九个乡正的消息不胫而走, 平日里这些乡正住在各自的村子里, 就算是衙门召集开大会, 也多有来不齐的,这次竟然齐聚一堂, 吴家村的村民们放下手中的活计,这样的热闹可不是天天能看到的。 不多时, 童冉的院子外围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吃瓜群众,好不热闹。 院子里的也不遑多让。 小扇乡的乡正道:“是我们乡的赵老伯先告诉我水车井的事情的,理应请田畯先去咱们乡!” “放屁!”顽石乡的乡正不甘示弱,“你小扇村压根没想告诉我们, 若不是我乡里的媳妇回门听见, 其他乡里能知道?田畯该先去我们顽石乡才对。” “你们小扇乡下面有九个村,顽石乡有七个,等你们修好了井黄花菜也凉了, 不行,田畯得先去我们人少的乡。”另一个乡正道。 草菇乡的乡正趁机道:“我们草菇乡人最少,田畯去我们那儿吧!” “你做梦!”其他几个乡正齐声道。 这九个乡正加起来都四百多岁了, 却一个个像抢玩具的孩子似得,在童冉的院子里吵得不可开交。 “我觉的小扇乡的乡正说得对, 要不是他们乡里的赵老伯,其他八个乡怎么能知道咱这里凿井灌田的事,应该他们优先。”吴家村的人大都已经修好了井, 这会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还在一旁评论起来。 “可草菇乡人少啊,他们先修的话很快就能轮到其他乡了。” “要我说,小扇乡就没打算告诉其他乡里,要不是顽石乡,其他七个这次屁都捞不着,应该优先顽石乡。” “你怎么知道小扇乡不肯说的,没准还没来得及呢?” “草菇乡人少怎么了,你弱你有理啊?” “顽石乡那是想跟小扇乡抢又抢不过,才大肆传出去的吧,也没安好心。” 里头还没吵明白,外面的吃瓜群众也各自站了山头,竟然摆出了吵架的阵势。 童冉揉了把脸,提高嗓门道:“安静!” 他这一声用了正气,声波一扫而过,在场的人顿时噤声。 “咳咳。”童冉清了清嗓子,“谁先谁后这事,既然论不出个结果,我们便抽签决定。” “这……能不能换个,我抽签从来抽不中。”顽石乡的乡正道。 “不换不换,就听田畯的,您说怎么抽?”小扇乡的乡正道。几天前他就听赵老伯说了凿井灌田的事,当时正愁着肥料不够,一时没在意,没想到晚了几天竟然多出这么多对手,小扇乡的乡正真是悔不当初。 童冉叫球儿,拿来九片当时做竹牌余下的竹片,每一片竹片都已经被修成了一模一样的形状,童冉拿出小刀,在竹片上刻下数字,然后把所有竹片打乱,数字面朝下摆在桌上。 他对九个乡正道:“你们每人拿一片,选定了便不能更换,拿到数字几就排第几个。” 乡正们围到桌前,不由咽了口口水。 几个乡正手手举半空,却怎么也拿不定主意。小扇乡的乡正等不及,率先拿了一片,之后草菇乡、顽石乡等,陆陆续续选了。 全都选好,所有人同时翻开。 院外头围观的人伸长了脖子。 “什么结果?” “谁先谁先?” 童冉看了一圈,拍拍顽石乡的乡正的肩道:“行,我收拾收拾,一会儿跟你去顽石乡走走。” “顽石乡是第一个!” “小扇乡第六。” “草菇乡怎么最后一个?” 结果出来,乡正们有些高兴有些愁,抽到前面数字的总算可以回去跟乡民交差,若是抽到后面的数字,那可真不知要怎么开口了,愁死人了。 童冉也发愁,正气的事先放一边,大麦的长势不等人,要同时教这么多村子修水车井,这任务可不简单。 “崽崽,”抱起小老虎道,“要不你留在村子里,我让严十四照顾你,哥哥这一去大概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这里没有汽车,每天来回不现实,最省事的办法是他住在那些村子里,教到哪儿就住到哪儿。 “呜哇哇!” 谁知小老虎好像听懂了,两腿一蹬,一口咬在他肩上。 小老虎的牙不利,童冉没受伤,但他似乎也懂了小老虎的意思——你休想。 “好吧。”童冉用脸颊蹭蹭小老虎的,“哥哥带你一起去。” 球儿被童冉留下看家,严十四和另外几个少年跟着童冉一起走了,他们家里的地有大人照顾,而他们从头到尾参与了水车井的修葺,等到其他乡里,可以帮上童冉一些忙。 童冉他们先跟着顽石乡的乡正住进了他们村子,稍稍安顿了下,便马不停蹄地去他们村的地里头看。顽石乡下属有七个村,童冉第一天看了三个,那三个村子的土地跟吴家村的差不多大,他们地里也有以前修的水渠。 其中一个村的水渠,竟然还在用。 “这是我们村前年修复的,那边前面用干枯的池塘修了一个储水库,”这个村子的村长对童冉说,“每次下雨的时候能存一些,平日我们也会挑水过去,等到大麦需要浇灌的时候便把水库里面的水放出来浇灌,能解燃眉之急。” 童冉跟着他去储水库看了眼,规模与他前世见到过的水库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个小池塘,不过有了它,却是比单纯的担水浇灌要高效许多。 看过田地后,童冉心中有数,便像当时吴家村一样,先画了简易的图纸,交代他们把水渠修好。对于已经有水渠的这个村,他拿出了三种水车井的图纸,直接开始教他们修建。 水井的构造不难,但村民们也完全没有工程方面的经验,童冉让大家都先集中到一处,他教第一户人家时,让其他人也看着,到第二户时,一些人已经看出了门道,能问一些问题了,等到了第三户,更多人看出了门道,有几家脑子好的已经准备起了材料。 以此类推,童冉亲自指导村民们建了十来口井,一个村的村民已经基本懂了水车井的建造。 这样的方法替他省下不少事,但一天下来,童冉的嗓子还是哑了,摊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小老虎刚睡醒,它跳到童冉的脑袋边,抬起爪子,推推他的脑袋。 “唔……崽崽让我睡会儿。”童冉模模糊糊地说。 小老虎更用力地推他:“呜哇哇!” 童冉翻个身,拉上被子,不理它。 童冉今天教了一整天修水井的事情,授人以渔之途是大道,农事又是民生的重中之重,一天下来已经累积了不少正气,如果现在不炼化,拖到明天再有新的正气聚集,童冉这小子又要在爆体而亡的边缘徘徊了。 小老虎轻轻一跃,跳上童冉侧睡的肩头。 它抬爪,在童冉侧脸上比了比。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开来。 “啊!”童冉被吓醒,坐了起来,呆呆得捂住脸。 他刚才好像被打了? 小老虎走到他身侧,童冉的另一只手搭在膝头,小老虎张嘴。 “哎哟,崽崽你又咬我。”童冉吃痛,终于彻底醒了。 “真是不乖。”童冉掀被子下床,但小老虎动作敏捷,先一步跃上靠墙的柜子,居高临下地看童冉。 童冉在柜子下绕了两圈,又拿出肉干来诱惑,小老虎不为所动。 这么一闹腾,童冉的睡意彻底没了,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老老实实盘腿坐到床上,炼化起今天一天由授人以渔之途而来的正气。 之后几天果然如童冉预想的,他根本没有时间回家,小老虎也跟着他一路颠簸。 顽石乡这里的人学会了修建水车井后,童冉又带着严十四他们奔赴下一个乡。严十四等几个少年天天跟着童冉,对水车井的修建也比之前更加熟练了,童冉抽不开身的时候,他们便代替他给修建过程中遇到问题的村民解决麻烦,不知不觉间,这几个少年的灵台处,都聚起了正之念的旋涡。 “田畯,我正之念三段了!” “我五段。” “我也有正之念了,我阿耶阿娘还说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呢,我要回去跟他们讲!” “很快就能回去了。”童冉道。 他们已经去过了其他八个乡,一开始所有人都不懂怎么修水车井,所以童冉他们的工作进度很慢。后来他们教会了几个村,那些村里的人与其他村多少有些亲戚关系,又会主动教自家亲戚。 亲戚教亲戚,亲戚再教亲戚,又有童冉与乡正他们从旁推进,水车井的推广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个乡童冉没花几天功夫便搞定了。 现在其他八个乡都紧锣密鼓得修水渠、建水井,只差再把草菇乡教会,童冉的工作便可告一段落。 草菇乡地处小锅县南面,与山林北道相依。 乡正带童冉走了两个村,村里人已经听了他们隔壁村亲戚的话,开始整修水渠。童冉给他们看了看,又指出了几个需要改善的地方。 “水车井的修建工作严十四他们便能教授村民。”童冉道,这次跟他出来的几个少年都不错,他也有心给他们多一些历练的机会。 也多亏他们分担了许多工作,也分摊了许多授人以渔的正气,童冉才能在这样忙碌的工作中,没有再发生正气累积过多的悲剧。 这说出去真是笑话,自古只有人嫌正气增长太慢的,哪有人像他这样,还要精打细算着来。 “再往南是不是还有村子?”童冉问草菇乡的乡正。 乡正点头:“有的有的,不过他们不种大麦,也不缺水,而且在山里面住得也分散,不去也罢。” 童冉蹙眉:“他们可也是小锅县的?” 乡正道:“是也不是,朝廷把他们归了咱们县,可他们讲话行事都是山林北道的习惯,也不怎么和我们交流,路又难走,田畯别费这个劲了。” 草菇乡的乡正似乎也对这个村子很头疼,一说起来便直摇头。 童冉在九个乡里转了一圈,这九个乡包括吴家村,从生活习惯到讲话的口音都大同小异,如果草菇乡的第三个村很特别,跟他们来往少也正常。 不过童冉还是打算去一趟,他举步要走,却猛然一阵热风吹来。 不知怎么的,一股巨大的能量直贯他的眉心,几乎同时,童冉失去了意识。 第28章 第二十八步 一股灼热的力量从大地升腾而起, 草菇乡的乡正,严十四等人, 还有跟在童冉身边的当地村民, 所有人衣袂翻飞, 在三月的微凉天气中,竟然热得出了汗。 “怎么回事?”严十四问, 他背起昏迷的童冉,抬手抹了一把汗。 小锅县县城, 躲在县衙里无所事事的邓知县忽然站了起来。 师爷吓了一跳,忙问:“大人,怎么了?” “是正气,这样大规模的正气升腾,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另一处, 阮正望向南方,那大股正气是从那里来的。 范恒刚进陇右,东方竟然隐隐有一股庞大的力量浮现, 他凝聚感知之力查探,竟然是大地正气升腾之相。 范恒吩咐一旁的心腹道:“是都南道那里传来的,派人去查, 怎么回事。” 远在京城的傅霖刚从吏部衙门回家,他睁眼, 都南道的西面竟然有正气升腾之相。 傅霖是拥有天阶正气,他略一查探,便找到了确切的位置。 这一股升腾的正气令他熟悉而又陌生, 十多年前他主持信德变法也曾招来如此天地异象,当时大片正气升腾而起,凡参与的人,都提升了正气品阶。 现在的小锅县县令他有印象,是个贪婪无能之辈,在他治下,谁能做出如此大规模的变革,竟然招来了天地异象。 小老虎跟着严十四的脚步奔回童冉暂住的农舍。 严十四感觉自己的灵台处不断发热,他放下童冉,来不及说什么,仿佛有一个大力拉扯着他的感知。 草菇乡乡正等人也不同程度感受到了这股拉扯,反应快的立刻意识到了这是正气凝聚之相。 “先把童田畯叫醒。”乡正当机立断。 他猛掐童冉人中,童冉终于睁开了眼。 “怎么回事?”童冉捂着头起来。 “也许是近日修井的缘故,引发了天地异象,大片正气升腾,许多没有品阶的村人也突然有了一段正之念。”草菇乡乡正快速说道。 是变法革新之途。 童冉也感受到了这股正气的来源。 他在卓阳府时,曾在某个话本里读到过,如果当世有大革新,当革新进展到一定程度时,大地将升腾起大片正气,所有参与了革新的人都会受到来自变法革新之途正气的洗礼。 想来,是最近所做的水车井到了某种规模,所以引来了天地异象。 这是童冉怎么也没想到的。 正气大陆的历史上曾有过许多次这样的天地异象,最近的一次是傅霖所主持的变法收获成效之时,当时傅霖已经是地阶上品,变法的正气虽然多,却不至于让他慌了手脚。 可童冉如今只是黄阶中品,突如其来的天地异象,令他措手不及,竟然直接失去了意识。 童冉在小屋的床榻上盘腿坐下,变法革新而来的正气虽多,却不凶猛,只是要一一炼化大概需要很久的时间。他交代了乡正他们不要打扰,便关上了门专心炼化。 小老虎也被关在了门外,它往右跑了几步,转弯,一跃而上。 两只爪子够住窗沿,后腿乱蹬。但墙上一个裂缝也没有,小老虎挂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 “你想进去看童冉?”严十四恰巧路过,童冉的宠物老虎竟然挂在窗沿上,严十四两手托住它的腰,“进去吧。” 小老虎轻轻一借力,跳进了屋里。进去后,它转身,冲严十四点了点虎头。 严十四只知道这只老虎很凶很挑剔,却不晓得它竟然还如此懂礼貌,不亏是童冉养的,就是不同凡响。 小老虎道了谢后片刻也没停留,一道正气打在未关的窗户上。 砰。小屋的最后一个出入口也被关上了。 楚钧在很小的时候曾亲历过这样的天地异象,不过他不是参与者,当时没有增长正气。 那时引起天地异象的傅霖已经地阶上品,童冉却只有黄阶中品。楚钧撒开四爪,快步跑到童冉身边,透过感知力探查起童冉的状况。 片刻后,小老虎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正气升腾的异象看起来骇人,那不过是因为涉及面广,童冉这里倒没有聚集过于庞大的正气,现在这样的分量他应该能应付。 小老虎在童冉身边趴下,已经到了回去批奏折的时间了,不过它没闭眼,目光始终注意着童冉的状况。 童冉的感知力全都被抽调进了体内,外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不仅仅是刚才那一瞬涌进来的正气,他在炼化时还有来自变法革新之途的正气源源不断而来。童冉不敢有丝毫分神,抓紧时间一一炼化。 从外面涌入的正气经由童冉的感知之力炼化,被灌注进正气之种中。 小屋之外,晚饭后乡正与严十四他们又聚了过来,天地异象已经结束,他们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升。可童冉这里的正气波动始终没有停止。 “田畯这怕是要不少时间。”草菇乡的乡正道。 “田畯只有黄阶中品,这样不间断地炼化正气,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这个村的村长道。 “童哥不会有事的。”严十四道。 屋里头,外面的阳光已经完全消失了,童冉却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这也太久了。源源不断的正气来,楚钧就在童冉身边,感受得最是真切。这一次的正气来得不算猛,却胜在源源不断,如果光靠童冉的速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小老虎的肚子咕噜噜叫了。 它从下午到现在,一口肉也没吃。 得叫童冉快一些。 楚钧闭眼凝神,闯入了童冉的灵台。 童冉炼化了这么多时候,早有些不耐烦了,可他又不敢随便停下。 突然,熟悉的气息再次出现,童冉精神一振,有了这个人的帮忙,他的炼化速度肯定能变快了。 前几次这股气息出现时,他会替童冉将聚集的正气过滤一遍,这样童冉再炼化起来会容易很多,可这一次,他似乎要换一种玩法。 也不知道这些正气是不是惹到他了,这股力量竟然没有管童冉如何,自顾自炼化起来,炼好一波就往童冉的正气之种里一丢,继续炼下一波,方式简单粗暴之极。 这是赶投胎呢? 童冉分神腹诽。 “快。” 一个声音在童冉的意识中响起,童冉立刻明白了,这是那股力量的主人。 “你是谁?”童冉尝试与他对话,然而对方没有理会,只是裹起一大团正气,一番凝练后往童冉的正气之种里一丢,一副赶时间的姿态。 这么简单粗暴的办法虽然快,但对方炼化的终究与原本童冉体内的有些不同,童冉得自己再过滤一遍。 这个过程比起炼化轻松很多,但量实在太大,童冉也抽不出空说话了,专心对付起自己的正气。 “怎么还没好?”等都后半夜,其他人都去睡了,草菇乡的乡正和严十四还守在门外。 草菇乡的乡正急得额头冒汗,却不敢进去打扰。田畯可千万不能出事,如果童田畯在他的地界上出了事,其他几个乡的乡正还不把他给活剥了。 草菇乡乡正不停在院子里绕圈,严十四被他饶得头晕,喊道:“停,别绕了,童哥不会有事的!” 乡正早想说话了,一股脑的道:“有没有事也不是你一张嘴说的,我就说这事情不能急不能急,其他几个乡都猴急的,这下好了,田畯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呐!” “你自己不也急?”严十四道。 这几个乡正一个比一个急,恨不得村子里的水车井自己拔地而起,这些日子紧赶慢赶,别说最忙的童冉,连他也像要散架了一样。 草菇乡的乡正和严十四一直守着,早上的时候,其他人也来了,他们稍稍睡了一会儿,又起来等。 一直到第二天黄昏时分,门还紧紧关着。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有人提议。 “会打扰田畯的!” “万一田畯需要我们帮忙呢?至少得看一眼。” 一些人担心童冉,想进去瞧瞧,另一些人也担心童冉,不敢打扰,两边各有各的理,谁都不让。 其中一个主张进去的,也不想跟对面吵,一手按住门把。 吱呀——一声,门自己开了。 “不是我!”那人举起双手道。 “唔……”童冉打了个呵欠,“一清早的,你们在干嘛?” 等在外面的几人同时停下动作,一起回头看了眼夕阳。 童冉这才发现,太阳已经下山了。 其实他今天清晨的时候已经完成了炼化,可自己实在太累,抱着小老虎睡得天昏地暗,直到被外面的争执声吵醒才出来看。 草菇乡的乡正黄阶中品,他打量了一番童冉,发现自己已经看不出童冉的品阶了。 晋升到黄阶上品了?他猜测。 “弄点东西来吃?”童冉道,“我吃点菜,给小老虎再弄一只鸡。” “好嘞!”严十四立刻去弄。因为带着小老虎的关系,他们到哪儿都会买几只鸡养着,随时给它杀了吃。 童冉又打了个呵欠,小老虎也不知怎么的,比他还累的样子,肚皮都咕噜噜叫了也不醒。 不过这样的小老虎挺可爱的。 平时的小老虎各种嫌弃他,不给抱着睡,一定要一头虎一个被窝,今早小老虎累极了,童冉搂住它也不反抗,乖乖当了一天抱枕。 第29章 第二十九步 小锅县的城门外, 一群挑夫抱着斗笠随意靠墙站着,在等活。 “师傅, 劳驾问一下。”少年上前, 对一名挑夫拱手道, 少年头戴细绢制成的幅巾,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吴家村要怎么走?” 挑夫看他一眼,又一个要去吴家村的, 他最烦问路的,没钱赚还要浪费口舌,于是随手一指:“往那方向一直走便是。” 少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那根本不是一条路。 跟在后头的书童道:“少爷, 咱别听他的, 换个人问。” 指路的挑夫抱住自己的扁担:“爱信不信。” 少年又道:“我没有东西要挑,不知领路的活计师傅接不接?我按担东西的价钱给师傅算。” 挑夫一听,立刻来了神采:“当真?去趟吴家村可要按半天的银钱算。” “半天就半天。”少年拿出一小串铜钱, “这里是五十文,等你领我到了吴家村,另外再给你一百文如何?” 挑夫心下盘算, 他平常一日能赚两百多文,去吴家村一趟来回不用半日, 回来兴许还能再接到活,这笔生意虽然不赚但也不亏,不过这段路不用挑东西, 也算小赚了一些。 “成。”挑夫爽快答应,接过了少年的铜钱。 “少爷,咱们多问几个人也一样能找到路,何必喊他带?还得给钱。”书童背着他们仅有的一点行李跟在少年身后道。 他们来自江流名门,桐湖邱氏。 邱家也是五大士族之一,但与其他几个以仕途为上的士族不同,邱氏在商业上很有一番建树,族内弃仕从商的不在少数。 而且族内有规矩,凡年满十五者,不论正气品阶,都要外出游商两年作为历练。 “少爷,您外出历练带的盘缠本来就不多,咱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呢,你得省着点花钱。”书童又道。 少年接过书童身上的一个包裹,自己背上后道:“这里的挑夫一天大约能赚两百多文,听说县城到吴家村来回不用半日,给两百文太多,一百文人家不见得肯走,一百五十文不多不少,你看我都是算着用钱的,多省。” “可我们也不一定要挑夫带路啊。”书童道,他还是心疼那些钱。 少年一把勾住他脖子道:“这你就不懂了,挑夫走南闯北对路最熟悉,如果我们自己走,不但要常常询问,还可能走冤枉路,浪费时间不划算的。你少爷我还有生意要做,不能浪费时间。” “你有什么生意做呀。”书童嘟囔。他家少爷从江流的家里出来后一路吃喝玩乐,实在没钱了就卖两幅字画,或给人写封信,说好了游商,也没见正经做买卖。 “嘻嘻。”少爷露出标志性的阳光笑容,“快走,到了就知道了。” 书童:…… 挑夫果然认路,带他们抄小道,清晨出发,阳光刚刚旺盛起来便要到了。 “小公子,前头拐个弯便是吴家村了,您也是来找童田畯的吧,近日来拜访他的人可多了。”挑夫道。 那日天地异象,虽然大多数九乡一村之外的人感受不到,但各地总有高品阶者,消息不胫而走。农事革新是大事,不论盛世还是乱世,粮食总是重要的。许多人听说了这里有提高产量的好法子,自然前仆后继地赶来。 “哦?那他肯定很忙。”少年道。 “那倒不一定。”挑夫摇头,“听说童田畯一直闭门谢客,不怎么见人,其实你要学那种田之法,九乡一村都能学到,不见得要去拜访童田畯。” “其他人那儿学到的终归是二手货,还是要拜访一下祖师爷才好。”少年道。 他们顺着路拐了个湾,前面果然有许多屋子,还有一块草地,上头竟然是许多猪。 “那里怎么有那么多猪。”书童问。 “哦,童田畯说猪要放出来多走走,肉才香。你们看到那边那头虎崽子了吗?它是童田畯的宠物,很聪明,还会帮村里的小孩一起放猪。”挑夫指着不远处趴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小老虎道。 “有趣,这位童田畯果然是个妙人。”少年摸摸下巴。 挑夫把他们带到村口,少年便给了他剩下的一百文,挑夫带着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少爷,我去问问童田畯住哪儿。”书童道。 “等等,”少年叫住他,又摸出一些钱,“你去村里收只鸡,请人帮咱们烤了。” “啊?”书童不解。 “童田畯不是不爱见人么,咱们先跟他的爱宠拉拉关系,也许就能见到了。”少年道。 书童想了想,虽然不知道少爷为什么一定要见童田畯,但这个主意听起来还算靠谱,便什么也没多嘴,拿着钱去了。 今天负责放猪的是村里两个半大少年和小老虎,两个少年兢兢业业地看着猪,小老虎百无聊赖趴在草坪上晒太阳,如果哪只猪不听话,一道正气打过去,效果立竿见影。 不过……小老虎换了个姿势,这些猪真的没出息,被它教训过几次后全都乖得不得了,早上排队出栏,到点排队回去,就算放牧的人不看着,也绝不踏出牧区半步,真是无聊透了,还不如回去批奏折。 “咪咪,早上好呀。” 好像有人在跟它说话,小老虎施舍了一点余光过去,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带着细绢幅巾,看起来有点傻。 “咪咪,你喜欢晒太阳吗?” 这人以为朕是猫吗? 小老虎转头,换了个方向。 它一转头,目光恰好投向了那些猪,快乐打滚的小猪们猛然感受到来自老虎的注视,屁股一紧,连滚也不敢打了。 “咪咪,你多大了?给我摸摸吧。”少年伸出了手。 “啊!”一声惨叫。 放猪的两个少年寻声看去,只见一个陌生的少年捂着脸又跳又叫。 小老虎舔舔爪子,优雅地起身,打算换个地方继续晒太阳。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书童刚回来就见他家少爷落寞地坐在树下,两个本村的少年嘻嘻哈哈地跟他说着什么,他以为自家少爷被欺负了,快步赶来。 “哈哈哈,你家少爷被老虎抓了,没事没事,我们给他上过草药了。”其中一个吴家村的少年道。 “童田畯的这只老虎脾气可不太好,听说田畯也被它抓过,你可别再去逗它了。”另一个吴家村的少年道。 书童连忙要看,少年却避开:“一点小伤,你鸡买回来了?” “买了,您别再去了,我去吧。”书童道。 少年拿过书童手里的鸡:“我还不信了,我会斗不过一头小老虎?” 少年提着烤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 童冉正在地里头,凿井灌田的工程完事后,他终于回家休息了几天。最近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大麦开花、灌浆,进入了成熟期,一根根麦穗低垂下头,孕育出饱满的谷粒。 “多亏了你呀童田畯,咱们今年的谷子比去年饱满许多,我刚刚数了数,一根穗上有足足三十颗,去年才十□□颗!”童冉路过一户人家的地,那家的男人正好在,拉着他眉开眼笑道。 “三十颗算什么,我地里头还有一根结了五十颗的。”另一个村民路过,满脸骄傲地道。 “都好都好,丰收了就好。”童冉道。 从堆肥到修水车井,一样样事情忙完后,村里能有个丰收年,童冉也很有成就感。 “但田畯啊,我不是说不好,只是各村都会了凿井灌田,今年的大麦收成肯定比往年都多,到时候这市价可不好说了。”村民道。 “确实是这个理。”旁边路过的也附和。 有其他村民听见他们讨论这个,正巧路过的也聚了过来。 童冉来了后,他们的麦子越长越好,能丰收当然是大好事。可播种的时候盼丰收,丰收了又盼着能买个好价钱,现在小锅县家家户户都有丰收之相,这大麦的价钱可真不敢说了。 若不出来走动,童冉也不知道他们还担心这个,不过村民们讲得有道理,如果丰收了却只能卖贱价,他们下一年的日子一样难过。 “嗐,你们跟田畯说这些干嘛。”一个村民道,“田畯帮了咱们那么多,都要丰收了还来给他发牢骚做什么。” “是是是,不说了不说了,反正能多收麦子总是好的,自己能吃还能养猪养鸡呢。”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童冉拣起一颗麦穗,上面密密麻麻结了几十颗谷子。 村民们七嘴八舌附和了一通,算是把这个小插曲揭过了。他们各怀心事,打算回去接着干活,却听童冉道:“大麦丰收并非坏事,若这谷子的用处更多,价钱自然也不会变贱。” “用处更多?”扛着锄头的老汉一脸疑惑。 旁边的妇人抢先道:“田畯,你还懂得用大麦做别的?” 一般来讲,大麦的用处无外乎蒸麦饭自己吃,或者喂猪喂鸡,它不像小麦可以磨面做许多点心,也不像稻子那样香糯可口受人欢迎,要不是这里的土质问题,他们也不至于一直种大麦。 “知道一些。”童冉若有所思。 “能做什么?田畯您快给咱们说说。”村民们问。 童冉看了眼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去接小老虎,离收获还有些日子,过两天给大伙儿说。” “诶……”村民们还要问,童冉却快步往村口赶去。 正午了,他家崽崽该饿了。 童冉赶到放猪的那片草地,却见他家小老虎身前放着一根烤鸡腿,旁边有个人撅着屁股凑到他家崽崽跟前:“咪咪,鸡腿好吃吗?” 这人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30章 第三十步 童冉快步冲上去, 却听那人撅着屁股道:“咪咪,给我摸摸好不好?” 小老虎两爪按住烤鸡腿, 对他呲牙。 少年心肝一颤, 刚想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崽崽。”童冉叫它。 小老虎抬眼看见他, 绕开那个撅着屁股的人和鸡腿,跑了过来。 “呜哇哇!”小老虎扒住童冉的腿, 告状。 童冉听不懂,把它抱了起来, 不太高兴地看着那个还拎着大半只烤鸡的少年:“兄台,这是我家的老虎,它一向不吃外食,还是不要随意喂更好。” 童冉一边说, 一边扫了少年手里的烤鸡——只缺了一条腿。 他又状似不经意地看地上的鸡腿——没有牙印。 很好, 小老虎没有吃别人给的食物,童冉心情好转了一些。 “呵呵。”少年忙不迭把烤鸡往身后藏,用食物诱惑人家的老虎不成, 还被主人抓了个正着,着实有些尴尬。不过他脸皮可不薄,否则也不会死活要见到童冉本人。 书童从后面接过少年的烤鸡, 又塞给他一张布巾子。 少年擦擦手,对童冉客气的拱手道:“童兄好, 小弟邱明,字天清。小弟自江流而来,因久仰童兄大名, 特来此地拜会。” 童冉也拿出布巾子,刚才小老虎的爪子按鸡腿上了,沾了些油。 他用余光扫了邱明一眼,姓邱,自江流而来,八成是桐湖邱氏了,只是不知道是本家还是旁系。 “邱兄客气,童冉区区薄名也不过近日才有,何来久仰之说,如果要学凿井与堆肥之法,小锅县九乡一村的人都会,去找他们便可。” 邱明碰了个软钉子,讪讪道:“您这祖师爷就在跟前,我干嘛还舍近求远呢。” “抱歉,邱明兄,祖师爷现在很忙,你找别人吧。”说罢,童冉举步就走。 “诶等等。”邱明道。 童冉仿若未闻。 “少爷,咱们上去追吗?”邱明的书童问道。 邱明把烤鸡塞他怀里:“不追,少爷我饿了,你再去买只烤鸡来,咱们在这儿住下,看他童冉同不同意。” 童冉抱着小老虎回家,球儿已经准备好了午饭。 “今天还吃鸡?”童冉道,“昨天给崽崽吃的就是烤鸡,隔壁村今天有人杀猪,怎么没给它买块猪肉来?崽崽还小,要注意营养均衡。” “是是是。”球儿把装着烤鸡的碗放童冉面前,“这是给我俩吃的,这种老母鸡做的烤鸡它怎么会吃呢,它今天的菜单是炭烤五花肉。” 球儿又端来一个大盘子,里面装着油滋滋的烤五花肉,比童冉的那碗烤鸡精致多了。 “真是的,一遇上小老虎的事情就像个老妈子一样没完没了。”球儿嘟囔道。 “嗯?”童冉在给小老虎泡茶,没听见。 球儿:“我说,你是不是太宠这只老虎了,你看它天天鸡鸭肉轮换着吃,人都没有这么奢侈的。” 村里的村民一年到头才吃一次肉,小老虎一头虎承包了全村的鸡,要不是童冉有《西游记》和印刷坊的收入,光靠做田畯那点俸禄,早被它给吃穷了。 “一点茶叶罢了。”童冉轻描淡写,继续喂小老虎喝茶,“可惜这附近没有河,不然还能给它弄点鱼来换换口味。” 球儿:…… 前些日子童冉发现小老虎一直没长个儿,近几天空了便带它去隔壁村看了大夫,那大夫平日是给猪牛看病的,对老虎没什么经验,只说看起来挺健康的。 后来童冉又带小老虎去了县城,县城里给人看的大夫也说小老虎很健康。 童冉也这么觉得,自家崽崽也许是基因突变所以才长不大了,只要身体健康就好,反正有自己照顾它,饿不着也冻不着。 小老虎被邱明纠缠半天,早烦了。 这会儿就着童冉的手,先喝了一杯茶,又吃了一些烤肉,惬意得很。吃饱喝足,打了个呵欠,露出一对可爱的獠牙,趴童冉怀里直接睡了。 * 宣政殿中,楚钧又躺了一会儿,才让人伺候着起了床。 “陛下,阮大人已经候在殿外了。”苏近道。 楚钧展开双臂,让人替他穿上外袍,系上金冠,而后道:“宣,朕在东暖阁见他。” 阮正本来跟着道审团去了都南道,后又转向了陇右,却在去往陇右的途中被楚钧召回。去传旨的太监什么也没说,只让他速速进宫面圣。 “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坐。”楚钧在主位坐下,让阮正在一旁坐了。 “上次卓阳府的事情办得不错。”楚钧道。 “谢陛下夸奖。”阮正与楚钧相识已久,不只有君臣之谊,他很欣赏这位年轻君主,只可惜如今士族当道,陛下有这宏图大志却难以完全施展。 “朕现在又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楚钧单刀直入。 “陛下请吩咐。”阮正拱手。 楚钧招手,苏近递上一张纸,楚钧将它展开,上面赫然是一份地图。 “这是小锅县县令邓其的宅邸,这里,”楚钧指着用朱红色标出的一点,对阮正道,“这是一间密室,邓其时常在此组织赌局,朕要你做两件事,其一,打听清楚谁去过他的赌局,其二,趁他开局之时闯入,来个人赃并获。” 阮正接过地图,地图画得很详实,旁边还有注释邓其府内的布局,包括密室的所在,通道机关的开启之法,全都一清二楚。 楚钧又道:“你不需要知道地图是哪里来的,按朕的吩咐去做便可。” 几个月前,楚钧以小老虎的身份跟童冉去过那间密室,当时童冉和球儿全都被蒙住了眼,可没有人在意一头老虎看见了什么,所以楚钧把密室的里里外外全都看了个精光,回来后绘制了这份地图。 当时童冉设计与邓其定下正气之约,借着这份约定,童冉很快在吴家村立稳脚跟,并且在小锅县里推行了堆肥与凿井灌田之法,收效甚巨。 童冉与邓其的约定中,有县里给他的农事改革提供资金一项,如果贸然变更县内人事,恐怕新上来的人会对童冉的计划产生阻碍,所以楚钧一直没有动手。 如今,小锅县的大麦丰收,就算县令更迭,也不会再影响到县内农事了。 “是。”阮正猜测楚钧手下应该还有一些其他势力,不过他知道利害,不会贸然打听,只是问道:“请陛下示下,抓获小锅县县令后应交往上级衙门处置,还是带回京城?” “带回来。”楚钧道,绿眸扫过阮正,“此外,抓到他后搜查一遍宅邸和县衙,他有一罐贡品大红袍,也带回来。” “是。”阮正道。 “去吧。”楚钧摆手。 阮正恭谨地退到殿外。 殿门关上,微风吹来,阮正才发觉背后凉凉的,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端坐深宫,却连一个七品县令家里有一罐贡品茶叶都一清二楚。阮正想到此,不禁汗毛倒竖,这位陛下看着年轻,可真是一点也糊弄不得。 * “童田畯,这些大麦都发芽了啊,可不能吃了。”有人路过童冉的院子,见到他院子一角平平整整地铺着许多大麦,全都已经发了芽。 “哎呀,这大麦收上来要尽快晒干的。” “田畯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大麦,咱的麦子还要过两天才收呢。”有人问道。 这一问,提醒了路过的众人。 童冉听到外头的声音,走了出来:“这些都是去年的陈麦。” “童田畯,您要吃麦子等咱的收了给您送些过来,吃陈麦做什么呀?”有人道。 童冉笑笑道:“酿酒。” “酿酒?” 其中一人恍然大悟:“田畯,您前些时候说,大麦还有别的吃法,可是这酿酒?” 童冉点头。 大家左看看右看看,面面相觑,他们听说过用大米酿酒、高粱酿酒、糯米酿酒,甚至桃子、杨梅什么都可以酿,可这大麦酿酒,却是第一次听说。 酿酒可是门好手艺,家里有喜事要喝酒,有丧事也要喝酒,高兴了要喝酒,难受了也要喝酒,若是这大麦能酿酒,而这酒又好喝,他们可就再不愁卖不出去了! “田畯,这大麦酿酒的手艺你可得教咱们!”一个大婶道。 “我现在就要做,你们可愿帮忙?”童冉问。 “要的要的!”立刻有人推开童冉的院门走了进来,撸起袖子问,“怎么帮?” “先替我将这些麦子磨成粉吧。”童冉道。 “好嘞!”几个村民找了竹筐,将发芽的麦子装进去,带去村里的磨坊磨粉。 华夏传统是喝用大米酿的白酒,白酒度数高,也不是人人都合适。相比之下,度数低,像饮料一样可以解渴的啤酒,则受众更广,更容易推广。 可惜这里没有啤酒花,酿不了现代意义上的啤酒,童冉用的方法更类似于古代埃及人的酿酒之法。 这种古埃及的啤酒原料很简单,只需要大麦和水便好,童冉便想试试看,若是成了,也许能替这些村民们增加一些收入渠道。 不知道他家小老虎会不会喜欢,如果喝醉了的话,大概怎么揉它也不会反抗了吧。 来帮忙的村民们动作麻利,童冉到磨坊的时候,他们已经磨了大半。磨坊在村子中间,不少路过的或者得了消息的村民们也陆续聚了过来。 一见童冉到,大家纷纷问好。 严七媳妇恰给家里下田的人送好饭,也在人群里,忙问:“田畯,您这是拿麦子做什么?” 她的问题也是人人好奇的,围观村民的目光都认真了几分。近来大家的麦子都临近丰收,丰收后便是买卖的问题,村里已经陆续来了收粮食的商人,因为今年大丰收的缘故,麦子的价格被压得很低。 因为此前传出过童冉有法子,村民们大多还咬着没点头,这会儿见到童冉真有了动静,更是期待起来。 “田畯说呀,要酿酒!”其中一个磨麦子的村民道。 “酿酒?” 周围的村民眉梢眼角渐渐露出喜色,酿酒好啊。酿酒耗粮食,如果他们的粮食能酿出受欢迎的酒,那就真不愁卖了。 “抱歉,借过,借过,谢谢。” 围起来的人群一阵涌动,露出一颗戴着细绢幅巾的脑袋:“要酿酒么,我也来帮忙!” “你?” 童冉没说话,周围的村民抢先开了口。眼前的少年细皮嫩肉,穿戴都是好的,手上连个老茧都没有,怎么看也不像会干活的。 “当然当然。”邱明撸起袖子,“磨面我会,我来帮忙。” 说着,他主动上前帮忙推起了磨。 童冉不管他,反正谁磨都是磨。 他干脆袖手在一旁,跟围来的村民们讲起了酒的制法。 古埃及啤酒诞生很早,所以制法也不复杂,需要的唯有水和大麦。童冉的那些麦子之所以发了芽,是他将麦子浸过水后所致。 “发芽后扑在平整的石板上,让太阳晒上几日,或用柴禾烘干,再像这样磨成粉便好。”童冉道。 围观村民里不仅有本村的,也有邻乡的,他们家家户户都种的麦子,这会儿听得聚精会神,深怕错漏了一个字。 童冉简单说了一遍制法后,大麦粉也恰好磨完,一旁手中无事的村民都想试试童冉所说制法,便抢着进行下一步。 “我去烧水!” “我也去我也去。” 磨好粉后,要把麦粉放到木桶里,加水揉成团。揉团的过程与葡萄酒有点相像,都是用脚踩。 大老爷们儿的脚就有些味道了,严七媳妇掩嘴笑道:“那我去喊些村里的小媳妇小娘子来。” 很快温水运了来,严七媳妇召集来许多年轻女子做踩踏面团的工作。 大成整体民风比较开放,乡村里的男女大防更是不重,未嫁的女孩还有些拘谨,那些已经嫁了人的,爽快将脚洗干净,开始踩踏面团。 这活新奇,小娘子们手搀着手,光着脚丫踏在麦粉与水的混合物中,有些痒痒的,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童冉找来一个小木盆,里面放了麦粉和温水,把洗过爪子的小老虎抱进去:“很好玩的,崽崽也试试看。” 小老虎面无表情地踩了两下,黏糊糊的,它堂堂一国之君,为什么要在这里玩大麦粉拌水? “童兄,你家咪咪的毛发长得真好。”邱明凑过来道,他在吴家村住下了,时不时去拜访一下童冉,不过童冉依旧对他不冷不热,时常让球儿来打发他。 “呜哇哇!”朕不叫咪咪! 小老虎挥爪子威胁。 大麦粉成团后,童冉又指挥村民将它放入灶头进行烘烤,烤后捣碎,掺入热水混合,之后用筛子过滤,便可得到麦芽汁。 滤出麦芽汁后,村民们各自从家里找来许多陶罐,将麦芽汁倒入,发酵两天后便可得到啤酒了。 两日后,新酿的啤酒出灌,童冉折了一根麦秆做吸管,如喝饮料一样,尝了最新酿出的啤酒。 也许因是大麦酿的关系,这古埃及啤酒有一股刚烤好的面包的气味,酒味并不如何浓,倒很适合在炎炎夏日做解渴之用。 大麦已经到了丰收的时候,白日里村子安安静静,所有能干活的都下了地,孩子也不例外。 到了傍晚,人陆陆续续回来,都关心起了啤酒一事。 童冉酿这些啤酒本就是为了村里能有更多收入,所以酿好的啤酒也没想要自己留着,都分给了村民品尝。 啤酒原是这里没有的东西,童冉酿出来也算是个小发明,同时他还教了吴家村的村民们酿酒之法,如今酒已酿成,创造发明之途与授人以渔之途的正气争相涌来。 外头的新酿的啤酒传遍全村,屋里头门一关,童冉在塌上盘腿而坐,只有小老虎守在身边。 小老虎在塌上来回踱了几步。 上次正气升腾之时,童冉晋了黄阶上品,那之后他的正气犹在在上升,直到上品五段。 此次酿酒不像农业改革那般惊天动地,楚钧放出感知细细探着,想来大约上升个两三段就差不多了。 果然,童冉的正气上升到黄阶上品八段后,那势头便缓了下来。 童冉睁眼,酿酒不是农业这样为民生根底的大道,能涨个三段已经是他有授人以渔之功的缘故,要借此踏上玄阶,还真是有点不够。 “崽崽。”童冉一眼看见了在他周围徘徊的小老虎,将它举到自己面前,“你说,我再搞点大麦茶之类的,是不是还能涨一点?” “呜哇哇!”把朕放下! 小老虎挣扎,童冉恍若未闻,把它抱进怀里,顺道亲了一口。 小老虎:…… 这小子刚才说的大麦茶又是什么,他才刚刚酿出麦酒,一会儿又说可以做麦茶。小老虎绿色的眼睛探究地打量着童冉,他叫范子常去查童冉的底细,至今还没有进展。 倒不是范子常办事不力,而是童冉身周一点线索也无。 他拿出的《西游记》、竹牌、水车井等物当世都无,全是新鲜玩意儿,与任何地方任何势力也扯不上关系,而他平日里的言行若有什么可疑,自然不会避着它一头老虎,但除了知道的新鲜玩意儿太多这一点,实在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这个童冉,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他的户籍也是在卓阳府落的客户,曾经户籍所在何处,他说不记得了。大成的户籍制度也不如前朝严格,遇上这样的事,多半不会严加审问。 但楚钧的好奇心,却是被他一点点激了起来。 无论如何,他都要查到童冉的底细。 外头村民们尝了一圈啤酒,都喜欢得很。它的气味像烤后刚出炉的小麦,喝起来清爽,还带着一些甘甜,酒味也不重,喝多了并不上头,男女老少都很适宜。 原本村里人就动了酿啤酒的心思,如此一来,更是对啤酒一事上了心。 当天又有粮商来村,欲以低价收些大麦,吴家村里竟然无一人首肯。 那粮商问到最后一家,无功而返,彻底傻眼了:“你们这家家户户都不卖,留着大麦做什么?” 最后一家正是吴富强家里,吴富强道:“用来酿酒。” 粮商也听说了:“可你们全用来酿酒就不怕卖不出去?” 酒固然是好东西,可酒香也怕巷子深,他们这小村家家户户都懂得酿,没有人会买,县城里的人虽多,但也不可能一口气消化这么多酒。 “这就不劳兄台挂心了,我自有办法。”旁边忽然蹿出一个少年的声音。 粮商转头去看,是那个常常去村口逗老虎,然后被老虎挥爪子的少年,好像叫邱明,是江流邱家的人。 听说他是来求童田畯教他凿井灌田之法的。 邱明一笑,亮出两颗虎牙道:“我已经与吴大哥立过约了,还有村里其他人家也是,他们负责酿酒,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你,不是来学凿井的?”粮商大惊。 不亏是邱家的人,有多少要多少这样轻狂的话,寻常商贾可不敢讲。 “哎,童田畯不肯教我呀。”邱明摇头,却不见几分惋惜,“不过也不要紧,我猜田畯手里的新鲜玩意儿不止这个,可被我给猜中了,这啤酒的生意,是我的了!” 童冉最先引起他主意的是凿井灌田不假,可一路行来他也没有少打听,那什么羽毛笔、《西游记》,哪个不是新东西? 虽然不知道童冉哪里来得这些灵感,但邱明的直觉告诉他,童冉的货色绝不止现在拿出来的这些。若自己能像东莱瓦舍一样,捷足先登他的某项新发明,那这游商历练之旅,他必定是族内所有子弟中最出色的。 所以当他知道啤酒一事时,他就开始筹划了。 他说服了吴家村所有人家酿啤酒并卖于他,他的价钱比那些个粮商高出许多,吴家村的人对他也熟悉,知道他出身好,便都欣然答应。 只不过,这么多大麦,酿出来的酒必定很可观。 他为了博得村民信任,平时展露出的都是阔绰一面,实际上的囊中羞涩却不可为外人道。 要真正吃下这么多酒,这挑战不小。 * 村里收大麦的收大麦,酿啤酒的酿啤酒,童冉也没有闲着,前些日子向达给他来了信,他先前写的《西游记》稿子只剩两回了,叫他有空再写一些。 童冉纳闷,他先前留下的稿子够讲上大半年的,怎么半年不到就快用完了。 他回信一问才知,《西游记》在卓阳府乃至都南道风靡,甚至有许多江流道、山林北道、陇右道的人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在第一时间听到《西游记》的最新回目。 向达信中略显委屈道:我不曾讲过如此长的书,见那些听客日思夜想,实在也心软,有时五日放出一回,有时两三日便出一回新的,可即使日日出新听客们尤嫌不够,恨不得一次把全书听完。 童冉看完他的信,心中失笑,熬了几个日夜,他终是赶出了二十回稿子。 “童兄,你稿子写完了?” 童冉刚刚放下笔,门被推开。 他以为是球儿,随意“嗯”了一声,却听门边的人道:“童兄,我想求您一件事儿。” 童冉这才听出不对,转头去看,那个总到村口放猪的地方撩拨他家小老虎的邱明正站在门边,笑得一脸殷勤。 第31章 第三十一步 “你来干嘛?”童冉将稿子收起来。 邱明在村里已经住了一阵子, 各处都混得挺熟。他在村里住着,打的幌子就是要学凿井, 但童冉不教他。 一开始, 童冉只是懒得教, 又见到他撩拨小老虎,有些不高兴罢了。 后来却发觉, 这邱明可不是要学凿井灌田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学凿井灌田,九乡一村到处是会的人, 那整修水渠的事村民们虽然不会,但到底不是新玩意儿,随便找个懂水利的师傅便可,以邱家的势力易如反掌。 但邱明偏不。 他跟村里的人打好关系, 却不学凿井灌田, 他常常去找小老虎,却也不再急着央童冉教他。看他那样子,比起要学本事, 他似乎更想在吴家村里赖着不走。 至于为什么赖着不走,童冉也不清楚。 邱明讪笑着进来,童冉收好稿子抱臂坐在桌边, 他倒要瞧瞧,这小子赖在吴家村里到底想干什么。 “童哥。”邱明笑嘻嘻地道, “您能借我点钱不?” 借钱? 童冉皱眉,邱氏是五大士族中最有钱的一个,他邱氏出身怎么会缺钱。 邱明看出他的疑问, 苦着脸道:“童兄有所不知,邱氏有规矩,年满十五必须出门历练,原本家里是会给准备钱财的,可前些年我堂姐掌了家,便立了规矩出门游商不可多带盘缠。” 童冉挑眉。 他现在身在官场,五大士族的事情自然会留心。邱明口中掌家的堂姐他知道,名叫邱芙,字木莲,是邱氏上一任家主的嫡长女。 单看由嫡长女接掌家业这一项,邱家就与其他四大士族很是不同。 这位邱芙也不负众望,邱家在她接手后生意越发做大。没想到她对族内子弟也挺严格。 “即便如此,我又为何要借你钱?”童冉道。 他与邱明没什么交情,况且救急不救穷,他出门历练把盘缠挥霍光了,与他有何干系。 邱明讪笑两声道:“我与吴家村的村民们都立了约,要把他们酿的啤酒悉数买下,可眼下实在手头紧,放眼整个吴家村,只有童兄有此实力了。” 邱明如此一说,童冉有些明白了。 听闻今日有粮商来收粮,村中却无一人肯卖,想必就是与邱明立了约的缘故。真不知大伙儿是对他的啤酒太有信心,还是邱明太会做生意,竟然就这么相信了他。 对于如何卖酒,童冉原本也有些打算,只是要费些事,如今邱明自己撞了上来,倒省得他跑一趟。 “如此,也行。”童冉道。 邱明眼睛一亮。他之所以敢来童冉这里借钱,便是看出童冉对村里上心,酒的销路一事不会不管,但他没想到童冉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不过……”童冉话锋一转,“这钱也不是白借,利息还是要的。” “要的要的,”邱明当然没有奢望童冉肯无利借钱给他,“五分的利,三个月还如何?” 邱明所说的是市面上惯常的利率,也算公道。 然而童冉却伸出一根手指道:“你没有抵押物,一成。” 一成的利偏高,放市面上已经可以算高利了,但童冉说得却也不错——没有抵押物风险大,利率自然会高。 邱明心下计算一番,一咬牙:“行。” 童冉笑弯了眉眼,喊了球儿进来。 “过两天邱兄出门卖啤酒,你也跟着一起去,替我将这份稿子交给向师傅。”童冉将他刚刚写好的《西游记》手稿交给球儿。 球儿郑重地接过,《西游记》如今风靡天下,这份手稿似乎只是一叠纸,但肯定也有不少人想先睹为快,既然童冉交给了他,他定要好好护送到到卓阳府,交到向达手里。 “童哥放心。”球儿道。 邱明虽然放了话要收村里所有的啤酒,但要将这么多大麦酿成啤酒也不是须臾间能成的,所以他这一次不过收了最早酿出的一批,为此向童冉借了一百两银子。 因为印刷坊和《西游记》的缘故,童冉手上有不少金银,他不过一人一虎,花钱的地方实在不多,钱空堆着无用,邱明这一借,倒是给童冉添了进项。不但如此,连村里大麦的出路也一并解决了,简直一箭双雕,童冉这钱借得舒坦。 第二日,邱明找来一群挑夫,租了几辆板车,带着村里酿出的第一批啤酒上了路。球儿也带着最新的《西游记》手稿上路。 童冉百无聊赖,在家炒制大麦茶,泡了给小老虎尝。 可惜小老虎非常不给面子,喝了一口就不喝了。 童冉自己喝了些,又分给村民,大家都很喜欢,也各自回去炒制。 大麦茶的诞生又为童冉聚集了一些正气,此次没有啤酒的多,约莫上升了一段,晋升至黄阶上品九段。 优哉游哉得又过了几日,球儿与邱明回到了吴家村。 球儿率先回到院子里,兴奋地道:“童哥,你发明的啤酒在卓阳府可受欢迎了,我们带去的全部卖完不说,还收了好多订单和定金呢!这会儿邱公子在外头分派订单,不仅咱们村,其他乡里种麦子的也能分到一杯羹,咱小锅县的大麦不会卖不出去了!” 球儿额上还有汗,一瞧就是一路跑过来的,他猛灌了几口水,又说起卖啤酒的事。 邱明那日与他一道出发,直接奔向了卓阳府。 原本进府后,球儿便想自行回东莱瓦舍,可邱明执意送他。 球儿:“我开头还奇怪,他该急着做生意的,怎的要送我。后来才知道,他是要借童哥的名声卖酒呢!” 《西游记》风靡卓阳府,连外地也有许多人慕名而来,童冉的名声在卓阳府自然也越来越大。 邱明带着浩浩荡荡的啤酒队伍送球儿到东莱瓦舍门口,轻易便坐实了他与童冉关系匪浅。此后,他放出消息那啤酒是童冉所酿,自然有许多人相信。 卓阳府里为《西游记》着迷的不在少数,乍然听闻邱明带来的酒是《西游记》作者所酿,大家对这酒的好奇心也激了起来,不少人慕名来买。 啤酒在吴家村受到村民们的交口称赞,在卓阳府也不例外,很快风靡府城。 趁着这个势头,邱明又向城内所有的酒楼客栈推荐啤酒,一开始也不叫人买,只说是寄售,卖出去了他才收钱。这样说,那些酒楼多是愿意试一试的。 一夜之间,啤酒在卓阳府全部的酒楼里上架,名气又一次大增。之后,各大酒楼客栈都不再拘泥于寄售,都想大批进购一些,放在店里卖。 如此一来,邱明收获了大量订单和定金,再回了吴家村分派。 童冉笑:“好一招空手套白狼。”邱明原本什么也没有,连买酒的钱也是问他借的,如此一番运作,他不但手里有了订单定金,生意也上了轨道。 “是啊,邱明兄好厉害。”球儿附和,眼中有数不尽的艳羡之色。 “他是不错,你也并不比人差。”童冉道。 球儿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摸摸后脑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童冉一手握拳,在他眼前摊开,里面竟然是两锭小巧的金子,一共约莫二两。童冉道:“这些日子多亏你打理我和小老虎的起居饮食,上次邓县令那一遭也多亏有你帮忙,这一村的人都丰收了,总不能只亏了你。” 球儿方才还一脸灵动的兴奋劲,顿时没了言语。 他跟童冉有些日子了,当初他来投奔,是自己上赶着的,两人并没有商定过工钱。这些日子童冉与他同吃同住,用度上从未亏待,也不限制他的自由,球儿一直很满足,跟着童冉后他的所见所闻比之在东莱瓦舍的一方天地要宽广许多,更不用说在正气上也有所增长。 现在童冉忽得拿出二两金子,球儿却不敢接。 “童哥,你不是在赶我走吧?”球儿道,刚才童冉的话,让他有些不安。 童冉失笑,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想什么呢,这是你该拿的,总不能让你跟着我做白工。” “可是,这也太多了。”球儿还是没敢接,他在瓦舍一个月能得三千多钱,约合三两银子,有时还不到。童冉这两个金锭便是二十两银子,他才跟了童冉四个月的光景,这实在有些多。 “好好拿着。”童冉却将金锭子塞进了他手里。 球儿两手捧着金锭子,那俩锭子并不重,但他小心翼翼的,深怕摔了:“谢谢童哥。” 童冉又正色道:“工钱的事我们一直没有谈,是我疏忽了,此前几个月就用这二两金子抵了,之后每月我给你五两银子。” 小锅县的县令一年也不过一百多两纹银,田畯的俸禄不到八十,他跟着童冉就有六十两,球儿被大馅饼砸下,乐晕了。“童哥你放心,以后家里的家事我一定会打理得妥妥当当的!你要我做其他的我也一定给您办好!”球儿道。 童冉点头。 他原以为球儿不过三分钟热度,想着他走时一并给些银钱也就罢了,没想到不知不觉,他竟然跟着自己小半年了。往后自己越来越忙,家里肯定要有人打理,球儿虽然年纪小,但也胜在年纪小心思单纯,说话直来直去的,反而叫童冉放心。 既然打算要留人,童冉不是在钱上斤斤计较的人,不如一次给足,也好叫他放下旁的心思。 球儿将新得的金锭子藏好,跟童冉说了一声,跑出去干活了。他去村里磨坊磨面的时候遇上邱明,邱明志得意满,笑嘻嘻地对球儿道:“你童哥一个月给你多少?我看你挺机灵的,我出双倍,以后跟着我走怎么样?我教你做生意。” 球儿睨他一眼:“你做生意的钱还是童哥借你的呢,转头就要从他身边挖人,无耻。” “嘿嘿,”邱明不以为杵,“少爷我爱才心切,童兄会谅解的。” “我不谅解,你想都不要想,童哥对我那么好,我不会走的。”球儿道。 “真的不走?要么我出三倍?”邱明道。 他跟球儿说这个,逗他的心思更多,可球儿这么直接了当地拒绝,反倒把他的好胜心激了起来。童冉的小老虎不肯吃他的肉,童冉的小厮也不肯要他的钱,他还就不信了,这童冉是神不成?他偏要挖他一挖! 球儿眼皮都不抬:“不去。” 他把新买回来的小麦倒进磨眼里,推磨开始磨小麦粉。如果邱明再早些跟他说这个,他也许会动心,可刚才那事情后,他知道自己用的心、做的事童哥都看在眼里,自己跟着他肯定不会吃亏,这个邱明的条件就一点也不诱人了。 邱明不信邪,又拿钱利诱了好多次,球儿还是不理他,甚至道:“邱少爷,您这么闲不如帮我推磨?” 邱明一脸期待:“我帮你推磨你就考虑跟我走?” 球儿面无表情:“那我自己推吧。” 邱明:…… 童冉的小老虎嫌弃他,童冉的小厮也漠视他,他真是太惨了。邱明苦着一张脸去还童冉借给他的钱。 邱明按此前说好的,除了本金一百两,又给了童冉十两银子的利息。 童冉接过他的钱道:“听球儿说你此次赚了不少,干嘛苦着脸?” 邱明可不敢说他妄想挖童冉的小厮还失败了,不仅得罪人,还丢脸。 童冉一直不爽邱明老去找他家小老虎,不过这一次村里的啤酒大买实在是邱明的功劳,这种不爽也算消去了一些。他不知道邱明为什么低落,只好随口安慰道:“亏了你大肆运出去卖,现在粮商来收麦子的价格也高上去了,听说村民们都很感激你。” 要感激有什么用,老虎嫌弃他,小厮不理他,他好失败啊。 邱明勉强笑道:“那是童兄的啤酒与众不同,特别好卖罢了。” 邱明跟童冉说了几句,提出想瞧瞧床上睡觉的小老虎,被童冉客气地请了出去。 之后一段日子,邱明照旧做他的啤酒买卖,另外童冉新开发的大麦茶他也顺道卖了一些,生意也不错。小锅县的大麦有了这两种新的消化渠道后,价钱回升许多,农户们就算直接卖掉大麦,也不会再有入不敷出的问题了。 农事告一段落,童冉才想起,作为一县田畯,他本该常常去县衙打卡坐班,跟他的顶头上司汇报工作的,可他一次也没去过。 邓其有把柄在他手上,自然一个字也不敢责怪,不过有机会的话,童冉也不介意给他一些面子,否则自己这么“目中无人”,以后没上司敢要了。 这天,童冉趁小老虎睡觉的时候往县里去,打算去县衙露个面,可走到临近邓府街坊的时候,却见一簇簇人围在那里交头接耳。 “里头怎么了?”童冉随便找了个围观的大爷问道。 对方是县城里的人,不认识童冉,只简单道:“不知哪里来的官,直接带人冲进了邓县令的府邸,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旁边有人略显激动道:“肯定是老天开眼,邓其做的亏心事给上头大官知道了,要治他的罪!” 另一人却摇摇头,显然不相信邓其这老狐狸这样容易落网。 邓其也没想到自己能这样落网。 他跟童冉的事情过去一阵子后,心里的害怕淡去,赌性又渐渐冒了出来。他没敢叫官场上的同僚,而是喊了几个附近的富户一起,到赌室里解一解馋。 谁知道刚吃上开胃小菜,一串官兵竟然闯进他的赌室,人赃俱获。 邓其被送上囚车的时候都还想不明白,自己的赌室建得那样隐秘,怎么会被人发现呢? 阮正命人将邓其押上囚车,又按照楚钧的命令,去他的宅子里搜查,找到了那罐楚钧点名要的贡品大红袍。 拿着茶叶从邓府出来,他吩咐手下的官兵挡开百姓,准备即可启程回京,却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童冉,你也在啊!”阮正道,亲热地迎上去。 童冉早看见了他,揖道:“阮兄,我见这里人山人海,便担心出了事,过来瞧瞧。” 阮正眨眨道:“没什么大事,奉命带邓其回去问些话罢了。” 童冉瞄了眼委顿在囚车里的邓其,这哪里是问些话那么简单,邓其的老底八成是被上面知道了。 “阮兄可否透露一点,小弟毕竟在县衙里供职,这县令陡然被抓,免不了有些慌。”童冉道。 阮正略一思索道:“其他的我不便多说,不过这一点倒没什么可瞒的,邓其好赌,宅子里建有一间赌室,今日我们便是在赌室里给他来了个人赃俱获。” “喏,”阮正又亮出手上的茶叶罐,“这贡品茶叶也是他家里的,不知哪里来的。” 童冉见到那罐茶叶,心跳漏了一拍。 他当初为了吴家村村民的生计,投邓其所好设计于他,做的虽然是好事,但不论送茶叶还是赌博,真有人要追究,都够他喝一壶的。 阮正看出他的紧张道:“放心,你才刚刚来,邓其做的孽轮不到你身上,近日低调些就好。” 童冉紧张的当然不是这个,不过他还是感激地笑道:“谢阮兄提点。” 第32章 第三十二步 邓其被抓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小锅县的每一个角落, 村里的啤酒销量大涨,百姓们举杯相庆, 庆祝小锅县的吸血虫终于被抓走了。 “哎呀, 咱们也不知走了什么运, 先是来了童冉这样好的田畯,接着县令又给抓了。”吴家村的村民们自然也听说了, 他们正是农闲,聚在一处感叹起来。 “要我说, 该童田畯当咱们小锅县的县令才是。” “何止县令,童田畯今年才十五,往后肯定有大出息的!”旁边一人已经喝得有些上头,大声道。 恰巧童冉经过, 几个人一见他, 都围了上来。 “田畯,您还没吃晚饭呐?” “田畯啊,咱们听说了县令的事, 这可真是太好了。” “田畯,您会不会当咱们县的县令爷啊?” 围着童冉的人七嘴八舌,夕阳的红光映在他们脸上。童冉的兴致却不太高, 他当初剑走偏锋压了邓其一头就该料到,如今再来担心真是有些晚了。 童冉摇摇头:“道审三年一次, 去年的因为旱灾的缘故拖了许久,才刚结束,我要入仕怎么也得再等三年。”童冉离玄阶不过一步之遥, 可要入仕,光达到品阶还不够,必须通过道审团的审核,才有机会被授予官职。 不仅如此,每年都有大量的人通过道审,但官位就这些,旧的还在,新的便只能等,所以每年都有大量的人通过道审后成为后备官员,一边继续做着之前的事,一边等待朝廷任命。 这么一算,童冉只觉得自己入仕途的路还遥遥无期。 不过这些童冉就不跟村民们说了,大伙儿都道你年纪还轻,等个三年并不碍事。之后又有人请他去家里喝酒,童冉都一一推了,自己往家里走去。 到家的时候球儿已经做好了晚饭。他和球儿的是鸡汤面,小老虎则是一整只鸡。 “童哥,听说邓县令被抓了?”球儿给他递来筷子,顺口问道。 小老虎啃了一口鸡肉,也转头看他。 童冉点头,揉了把小老虎的脑袋:“崽崽什么时候醒的?” “哇。”小老虎应了一声,继续吃鸡。 “童哥,你去过他的赌室,会不会有问题?”球儿道。自己身上没有公职,应该不会有事,可童冉就……当日童冉那一手邓其肯定很恨,到时候反咬一口拉童冉垫背怎么办。 小老虎绿色的眼眸扫过童冉,童冉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真的有所担心。 “不知道。”童冉道。事发突然,他也没捋清楚,况且他身在局外,一点也不知道邓其回去后会面临什么、有没有机会拉他下水、或者邓其会不会拉他下水,一概不知。 小老虎放下鸡,主动跳到了童冉身上。 童冉圈住它:“崽崽怎么了?”小老虎很少主动投怀送抱,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要抱它,被小老虎嫌弃地赶走。 小老虎侧过头,毛脑袋在他掌中蹭了蹭。 “崽崽,你在安慰我吗?”童冉举起小老虎问。 “呜哇哇!”一四脚腾空,小老虎立刻不干了,咬了童冉的手,趁他脱力,轻巧地落下,蹿回自己的座位。 童冉虽然被咬了一口,但心情好了不少,他家崽崽长大了,会安慰他了。 小老虎:朕刚才在干什么?安慰?没有的,不可能! 邓其被连夜押往京城,楚钧下旨,令大理寺主审。 两日后,大理寺呈上邓其的供词。 楚钧在宣政殿暖阁召见了来呈供词的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低眉敛目站在离楚钧的书桌两米有余的地方,他盯着地上的大理石花纹,耳边不时响起纸页翻动的声音。 供词有好几页,大理寺卿对里面的字句倒背如流,那一个个名字全是陇右道各府县的一把手。小锅县和陇右道全境常年为旱灾所扰,朝廷年年拨发大量赈灾粮款,可从来都是杯水车薪。 以往只道灾情严重,所以钱粮不够,可供词上的名字,还有邓其吐露的一笔笔款项,彻底说明了原因——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楚钧一页页翻过去,脸色阴沉了几分,翻到末尾,童冉的名字赫然在列,下头是邓其的画押。 大理寺卿已经站了两刻有余,腿部传来酸疼。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书桌后的青年来来回回翻动纸页,却一句话也没有问他。 君上不开口,臣下便只能等着。可君心难测,大理寺卿不得不看了随侍一旁的苏近一眼,只见最了解陛下的苏公公也拧着眉,大理寺卿不由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些就是你们问出来的全部了?”楚钧问道。 陛下总算是开口了,大理寺卿忙敛下心神,专心奏对道:“回禀陛下,这是邓其吐露的全部,他在其中并非核心角色,所知也有限。” 楚钧没有再说话,大理寺卿也不敢贸然出声,暖阁里又是一阵闷死人的沉默。 沉吟许久,楚钧再次道:“这个童冉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他是小锅县新来的田畯,报到第一日便与邓其进了赌室。”大理寺卿道。 楚钧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童冉也与贪墨赈灾粮一事有关?” 大理寺卿本要点头,却迟疑了:最后一批去往小锅县和陇右的赈灾钱粮是去年上旬拨下的,而这个童冉是去年年末才到小锅县赴任,就时间而言,不可能与他有关。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拱手道:“回禀陛下,童冉乃小锅县田畯,到任时已是去年年末,与去年上旬拨发的赈灾钱粮应该没有关系。” 楚钧放下供词道:“既然没有关系,也不必为一个小小田畯大费周章。” 大理寺卿立刻道:“是,陛下所言极是。” 大理寺卿是朝中老臣了,先皇在世时,他就已经在京做官;后来十四岁的皇三子登基,他一步步做到正三品大理寺卿的位置,也看着御座上的人从葱白一样的少年人成长到如今喜怒难测的模样。 楚钧拿起朱笔,将供词上童冉的名字勾掉,又道:“大理寺近日辛苦了,此案关系重大,绝不可掉以轻心。” “是,臣等无畏辛苦,只愿能将此案查明,还受灾黎民一个公道,也不负陛下之重托。”大理寺卿道。 “爱卿能有此心,朕深感欣慰。”楚钧展颜。 大理寺卿退下后,楚钧连下两道圣旨,先将邓其革职流放,又命大理寺卿为钦差、吏部令史阮正为副使,到陇右道捉拿犯案官员,并授予了他们可搜查官员住宅与衙门的特权。 一时间,陇右道大小官员人人自危,除了少数完全清廉的,全都担心自己的名字上邓其的供状。 大理寺卿和阮正也是雷厉风行,几天时间,陇右道数个官员落网。连原本看这出大戏看得津津有味的京官们也心中惶惶。 自圣上登基以来,这是第一次有这样大的动作。 当日先皇驾崩,先皇后嫡出的三皇子登基,国舅傅霖为首辅大臣。皇帝年少,许多政务都由傅霖处理,即便圣上亲政后,傅霖也大权在握,可这一次的事件中却全然没有傅霖的影子。 直到陇右道十二名有罪官员被押回京城后,傅霖才单独到宣政殿觐见。 “陛下,陇右道共有一十二名官员因邓其获罪,全道上下人心惶惶,臣恳求陛下以稳定民心为重,不要过分惩办官员,以致缺少必要的人手,导致地方混乱。” 楚钧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算真心的笑:“舅舅先坐。” “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傅霖道。 楚钧十四岁登基,他是嫡次子,从小并未被寄予储君之望,刚登基时对国事一窍不通,所以事事请教傅霖。傅霖作为国舅与首辅,大权独揽。然而当楚钧一日日长大,他有了自己的想法,一点点收回着手中的权利。 傅霖不想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臣,可是他认为陛下过于年轻,许多事情考虑得不够周到,应当听他一言。 苏近指挥人搬来凳子,亲自请傅霖坐下,傅霖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不顾君前应维持的礼仪,直接与楚钧对视。 楚钧并不恼,放下笔道:“舅舅觉得,朕不应该治这些人的罪?” “法不责众,陛下拿邓其杀鸡儆猴便可,其他人罚俸,情节重者贬谪即可,全用流刑过于严苛了。”傅霖道。 “法不责众。那他们贪污赈灾钱粮、让千万灾民在饥寒中死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人全都是无辜的?”楚钧道,声音渐渐提高,“如果朕今天轻饶了他们,他们便敢变本加厉!” 楚钧话音未落,一本犯事官员的供词被他拍在桌上。他一发怒,殿中侍候的宦官全都跪了下去,傅霖不动如山,只是将目光稍稍移开,没有再直视天颜。 “陛下。”傅霖又道,“除了死去的灾民,还有千万活着的人,若地方失去掌管,必定混乱,到时只会有更多人在混乱中丧命。” “哼。”楚钧轻哼,“没了官吏再提拔便是,每年道审都有新人入仕,有得是候着官职的人。” 傅霖上前一步道:“陛下,这些后备者多出自寒门,缺乏名师教导,不懂圣贤之言,不可委以重任啊。” “那些贪污的可都是你吏部选上来的人,他们可记着圣贤之言了?”楚钧道。 “臣办事不力,请陛下降罪,但臣认为,如今官场中人即便有少数贪墨,也绝对好于大量启用寒门之士。”傅霖道,“寒门中人贪图小利,绝不可委以重任。” 楚钧握紧了拳头,傅霖不是那等权奸,他虽然手握重权,但从来恪守原则,傅氏一族门风清正,并没有敢贪墨枉法之人,但是他傅家没有,不代表其他世家大族没有。而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更是助长了那起子小人的气焰。 楚钧虽长在深宫,是楚氏与傅氏的血脉,但他不信门第之见。 以前他只是坚守着自己的不相信,却无力反抗,可是那个人……他从一间小小的瓦舍走出来,带给他太多震撼,令他看见自己所坚守的不相信正在被验证。 楚钧松开了拳头,与傅霖对视:“朕,无所谓名门寒门,只要心中装着天下与百姓,便是可用之人。” 傅霖怔住,楚钧绿色的眼眸扫过来,他有些惊慌地垂下视线。 他可说是看着楚钧长大的,看他的眼光总带着长辈看晚辈的意味,可今天的楚钧却令他有些意外。仔细想想,这是当然的,他虽非嫡长,却也是楚氏和傅氏的血脉,他身体里流动的血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个凡人。 他还年轻,没有见过那等寒门出身的人,自然天真地认为他们也可用,他现在不必与他争执,不如让他去做,等碰了壁后他自会知道,名门与寒门之间,立着一道看不见的高墙。 陇右道的浩劫并未就此终止,根据邓其供词被抓的十二名官员又陆续供出其他人,大理寺日日夜夜没有停止过审讯,大批陇右道的官员获罪,许多地方不仅知县与知府,连下面的官员也大批空缺。 为了此事,楚钧亲自到吏部督查,提拔了一批旧人,又选了大批新人填补空缺,一时间整个陇右道的气象为之一新。 邓其被抓后,童冉着实提心吊胆了一阵子,后来大批陇右道官员落马,童冉这里风平浪静,也渐渐放下了心。 “崽崽。”童冉撸起袖管,给小老虎洗脑袋上的毛毛,“前些天传来消息,邓其被判流放,你说我进赌室那事,不会被追究了吧?” “呜哇!”童冉没注意,胰子的泡泡进了小老虎的眼睛,小老虎猛地一甩头,甩了他一嘴泡沫。 童冉扯过布巾来猛擦,还呸了几下。 小老虎绿色的眼眸睁开,它脑袋上还顶着胰子的泡泡,目光扫过童冉——它的小侍从诓邓其的时候胆子倒大,这会儿又害怕了,要不是有自己在,他这次必然要吃苦头。 “呜哇!”小老虎拍拍水面,催童冉回来给它洗澡。 “知道了知道了。”童冉放下布巾,给它的澡盆子里加了点热水,抱怨道,“你说你一头虎崽子怎么这么好干净。” 哼。小老虎昂起头,朕堂堂一国之君,爱干净怎么了。 童冉耗了一整个早上,总算把小老虎洗干净擦干,他浑身也湿透了,干脆让球儿又烧了些水,自己也洗一洗。洗干净出来吃了午饭,下午他想去山里采些果子。 以前听说啤酒还能有各种味道,他也不知道是怎么酿出来的。前些日子九乡一村的村民都送了大麦来,反正他最近也闲着,不如试试。 童冉拣了个竹筐,抱起不肯出门的小老虎打算出去,却忽然听见村头那里一阵敲锣打鼓之声。 球儿在砍柴,闻声也跑到前头来看:“那头怎么了?没听说今天有人娶亲啊。” 童冉也不知道。不远处严家的院子前也有人探头出来,想是也被这声音吸引了。 这一群人走近了,他才发现这似乎不是娶亲的队伍。队伍虽然敲锣打鼓,但中间簇拥着的却是两名身穿官服的人。一人手执拂尘,神情倨傲;另一人头戴官帽,躬身给前一位引路。 童冉的视线在拂尘上转了一圈。 会拿拂尘的不外乎道士和宦官,道士是出家人,不会有这样大的排场,更不可能得官员引路,那么这是一位公公了。 是来找他的? 吴家村里都是普通的佃户,唯一有些不同的便是他这名田畯。 童冉猜对了,这条队伍真的顺着乡间小道蜿蜒而来,停在了他的院门口。 “这里可是小锅县田畯童冉之住所?”队伍停下,立刻有人前来相问。 “我便是童冉。”童冉上前道。 队伍里的人似乎有一瞬间的错愕,不过每个人都很克制,并没有表现出来。 那个神情有些倨傲的宦官从队伍中出来,一甩拂尘,拱手道:“果然英雄出少年,童田畯年纪轻轻便已是黄阶巅峰,咱家佩服。” “阁下过奖。”童冉道,眼前的人明显有正气品阶,可童冉却看不出,显然修为已经到了玄阶以上。 那太监礼貌一笑,并不多言。身后的小内侍递上一卷明黄卷轴,太监将拂尘交予内侍,郑重接过了卷轴,朗声道:“小锅县田畯童冉接旨。” 童冉隐隐猜到这太监的到来必定与皇宫有关,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调惊了一下,仿佛身处戏中一般。他恍恍惚惚地跪下,学着电视剧里看过的道:“童冉接旨。” 那太监展开卷轴,卷轴背面金龙翱翔,仿佛要飞出绢帛。周围有不少村民围观,见到这阵仗,也纷纷跪下。 太监的声音嘹亮,比寻常男人尖锐一些,他逐字逐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小锅县田畯童冉首创凿井灌田与堆肥之法,解陇右长年干旱之困,引得天地异象。此为农事百年未有之变革,今,朕秉承天地之意,破格授童冉小锅县县令之职,并赐黄金百两,以示嘉勉。钦此。” 县令之职? 童冉一愣,片刻后才惊觉旨意已经读完了,连忙磕头谢恩。 他举手齐眉,接过宦官读完后递来的圣旨。 “大人请起。”宣旨的宦官道。 童冉起身,立刻有小内侍捧上一个红漆木盒,在童冉面前打开,十个金锭子整齐排列在其中,每一个都成色上佳,是十两一锭的大锭子。院外村民忍不住踮起脚尖看,发出一阵阵低呼。 “恭喜大人,黄阶上品便官拜正七品县令者本朝从未有之。”宦官不复刚才的倨傲,但也并未有阿谀之态,只是很平常地说道。 跟在他身边引路的那位官员趁机道:“公公说得是,童大人才华出众,陛下更是慧眼独具。” 童冉这才注意起这位引路的官员,他身量不高,看起来不像本地人,也许是为了表示对传旨宦官的尊敬,他的背一直略略弯着。 “陛下如何,岂是尔可妄议的?”宦官冷冷瞥了一眼那官员,那官员立时冒出一头冷汗。接着,他又对童冉拱手:“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就先走了。” 童冉从怀里拿出一袋子银钱来,塞到宦官手中:“路途遥远,公公辛苦了,一点小心意请公公喝茶。” 那宦官掂掂银两,冷面温和了两分,却道:“咱家乃内宦,虽不愿辜负大人心意,却也不敢有违宫规。”说罢,那宦官转身而去,陪同的官员连忙向童冉作揖,又回身去追他的步伐,长长的队伍如来时那般,浩浩荡荡地走了。 吴家村村民不敢靠前挡了官家的道,却都在自家院里探头探脑。直到队伍走出了吴家村,严十四那几个少年最先奔凑到童冉跟前。 “童哥,能不能让我瞧瞧那金子?”严十四道,周围几个少年都是满脸的欣喜与好奇。 童冉大方地打开盒子给他们瞧,几个少年人凑上来惊呼:“真的是金子啊,皇帝赐的呢,金光闪闪的!” 一旁的大人也不时往这里瞟,只是一百两金子就够吸引人的了,这还是皇帝陛下赏赐的呢!多看两眼,没准能沾沾福气。 吴村长闻讯赶了过来,深深一揖:“恭喜大人,以后由大人做这小锅县的县令,咱们的日子是更有指望了啊!” “对对对,有大人在,咱小锅县再也不是缺衣少食的穷县了!”其他人也附和道。 童冉一笑,从红漆木盒里拿出一锭金子,交给球儿道:“你去多买些菜来,再到隔壁村买头猪,今天晚上我请大伙儿吃饭,见者有份。” “哇,大人万岁!”一个小男孩跳了起来,一旁的大人忙捂住他嘴,叫他别乱说话。 其他人纷纷道谢,严十四还有几个少年人自告奋勇替球儿提菜,一起往县城而去。 当天晚上,吴家村的人几乎都来了,还有许多邻村的听到消息也来沾喜气。 有人带了菜来,有人搬了家里的桌椅过来,严小媳妇和吴富强的儿媳她们喊了几个会做菜的小媳妇过来帮着球儿一起弄晚上的菜。 球儿去县里的时候正巧遇上有来卖鱼的,这里缺水,鱼非常金贵,他只买了两条回来,都不大。童冉没舍得给客人吃,放油里煎香了,去喂小老虎。 小老虎咂砸嘴,煎过的鱼真是异常鲜美,不枉它顶着压力授他县令,还亲手写了旨意过来。 晚上的宴席一直闹到很晚,有村民带了啤酒来,童冉被灌了不少,躺下的时候已经头重脚轻。他一把抱住试图挣脱的小老虎,躺在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来这里大半年了,一开始他只想着有个公职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没想到这一步步像被一股风推着走一样,他竟然成了七品县令。 这官职听起来不高,却是一方父母官,从此小锅县里每一个人的安乐都是他的责任,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童冉随意揉了一把,不知揉到了小老虎哪里,引得它大叫。 “崽崽……”童冉迷迷糊糊道,不及多说,坠入了梦乡。 第33章 第三十三步 过了小满, 天渐渐热起来,袁三天不亮就从顽石乡出发, 赶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他进城后停下, 抹了把汗, 整整衣领,又往县衙的方向快步赶去。 他原是顽石乡一家普通农户的儿子, 因着小时候过过几年殷实日子,上过私塾认得字, 长大后便常常替人看信写信。后来,经由乐于助人之途积累下不少正气,三年前成功晋升黄阶下品,到县里谋了个衙役的公职。 今日他本是休沐的, 是以没住在县里租来的房子里, 而是回了家。昨天他听人说田畯童冉当了县令,今日便走马上任,所以又匆匆赶了来。 这些年他家和村里其他人一样, 收成日减,即使自己还有个公职,家里也是一年比一年拮据。童田畯来后, 大力推行堆肥与凿井灌田之法,他家将信将疑地尝试了, 没想到效果卓绝,迎来了一场多年不遇的大丰收。 袁三脚程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县衙门口。 “兄弟, 县令爷来了吗?”他进门,问两个闲聊的门房。 “没呢,同知和县尉刚到。你别进去,仔细当了他们的炮灰。”一个门房提醒道。 同知管文事,县尉管武事,两人不和已久,袁三在县衙里混了这么久,早一清二楚了。今天是新县令上任的大日子,两人齐聚一堂也正常,只是童大人小小年纪,不知那俩老油条要如何给他下马威了。 “衙役里头邓其的人都给拔了,剩下的多是听县尉的,我赌一百文,这回的县令爷是咱高县尉的囊中之物。”一人道。 另一人却摇头道:“咱高县尉刚正有余,可没计谋啊,兄弟们是愿意跟他,但禁不住苟同知拍马屁的功夫好,我赌两百文,县令爷怕是会偏袒苟安那货,袁三你说呢?” 两人回头看袁三,袁三支吾了半天道:“童大人不是吃马屁功夫的人。” “那你是觉得高县尉能更胜一筹咯?”前一个赌一百文的道。 袁三迟疑片刻,高县尉是他们衙役的顶头上司,武艺高强很能服众,但私心里他总是希望童大人能更胜一筹,不要听信苟安的花言巧语,也不要受高卓的掣肘,当个真正的县令。 但是,真难呐。 袁三不禁摇头,不待他说些什么,外头一阵骚动,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间或有人嚷着,县太爷到了。 童冉抱着小老虎踏进县衙,前几日见过的同知苟安率先迎了上来,揖道:“童大人万安。” 童冉颔首:“苟大人多礼了,进去吧。” 苟安一路恭敬地引童冉入内。县尉高卓等在堂上,没有出来迎接,另有几个他心腹的衙役也一并站在他身后,打量大步进来的童冉。 “哟,县令大人来了,高大人怎不去迎接?”苟安笑着道,像是老朋友之间的打趣。他说罢,又对童冉道:“大人可别见怪,高大人武艺高强,有能力的人有些脾气也在所难免。” 高卓闻言,冷哼一声,对童冉揖道:“下官小锅县县尉高卓,参见大人。” “高大人有礼了。”童冉道。 “下官辰时初刻便来了衙门,不想县令大人三刻才到,如今又积压了许多公务在身,下官得走了,请大人恕罪。”高卓道,他语速较快,没什么起伏,略显冷硬。 “县尉大人不忙走,童冉刚才在路上遇到一事,所以有些耽误了,恰好也与大人有关,想请教一二。”童冉道,在堂前正中站定。 此前到九乡教凿井灌田时,童冉便听过一些县衙里的事,但当时也不过了解一番,想着日后若要去县衙应卯少不得要打交道,却不想这么快自己便一跃成了他们的上司。 有这样两个有权又有资历的部下,这小锅县的县令也着实不好当啊。 童冉暗暗头疼,面上却一派平静,只是说道:“刚才我来时路过羊角巷,巷口那儿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正是做买卖的好地方,只可惜小锅县有明令,除了西市的兴德街以外,一律不可摆摊。这人在羊角巷巷口偷偷卖烧饼,被巡逻的衙役抓着了。” 童冉说着,指向下首一处柱子,漆红的柱子旁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那妇人很瘦,像随时会被折断的样子。她旁边还有一名衙役,死死扭住妇人的手腕,此刻童冉指过来,他朝妇人的膝弯一踢,妇人不受控制地跪倒,她的手臂被扭住,身子半伏在地,肩膀微微颤动着。 高卓瞥了一眼那妇人和衙役道:“这样的事日日都有,不劳县令大人费心,下官自会交代他们秉公而办。” “所谓秉公而办,是如何办?”童冉又道。 “小锅县有明令,随地摆摊者,初犯杖三十,再犯杖五十,徒刑一年。”高卓道。 衙门里的刑杖又重又硬,一杖下去便能叫人皮开肉绽,更遑论三十杖。 原本一语不发的妇人突然抬起头,脸上灰扑扑的看不出原貌,她哽咽道:“求大人开恩,贱妇家中还有幼子,求大人开恩。” 童冉没看她,对高卓道:“今日我之所以来晚,只因在羊角巷巧遇此事。据我所知,高大人所说之律法为开国之初所设,当时陇右道还不是大成国土,小锅县常有乱贼来犯,是以处处严加防范,对城内做买卖的人也多方约束。可如今陇右已归我大成所有,国境安定,并不需要如此严密的防范,摆个摊而已,何须如此重刑。” 高卓依然面无表情,他的语气却异常坚定:“法便是法,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 “我与高大人见解不同,如今世道安定,刑法也应该随世事变化,过于严苛的法,只会危害百姓们的正常生活,变成恶法。”童冉道。 “对,童大人说得好。摆个摊而已,杖三十太过了,高大人您就手下留情,把她放了吧。”苟安趁机道。 高卓将手按到腰间的佩剑上道:“我乃县尉,掌管一县刑法治安,若我一味徇私,犯了法却不惩戒,小锅县岂不是乱套!” 苟安:“大人都说了罚太重,你怎么不……” 童冉抬手,制止了苟安的话头。 “高大人宽心。”童冉道,“本官并非要你徇私,而是这不合时宜之法,该改一改了。” 童冉语罢,高卓身后的衙役们面面相觑。 他们有的在别处县衙当过差,各地多少都有些不合时宜的规矩,大多县令也不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们小锅县这条法也是空置了好些年,高卓来了后才又启用,如今都严格执行着。 一开始小锅县的百姓也连声抗议,但当高卓当众惩戒了自己违规摆摊的亲戚后,所有人都住了嘴。这位高大人虽然不近人情,却公正得很,执起法来六亲不认,这也是人人都怕他却也都服他的原因。 高卓在小锅县五年之久,比邓其任职的时间还长,之前邓其在任时虽然没少作威作福,但高卓职责范围内的事却是绝不敢碰的。 县尉手握县里衙役的调度权,主管一县之刑法治安。衙役们本以为这一次高卓也会给新来的县令一个下马威,让他不敢管自己辖区内的事,没想到这个童冉小小年纪这样刚,高卓的下马威还没到位,他的第一把火就已经烧下来了——不仅插手了高卓主管的治安事务,更直接放话要改法。 摆摊是本县事务,县令自然有权更改,但此事兹事体大,一般人害怕担骂名,多半敷衍过去,并不会大刀阔斧地改革,更不要说他们县还有一个会誓死捍守旧法的高卓了。 “你输了。”之前在门房压苟安的那人低声道。 一旁压了高卓的满脸悔恨,但转念一想又道:“别急,苟安也没捞着便宜,你还没赢。” 高卓眉头皱起,两条刀刻般的深纹立在眉间。 眼前这小子不过十五,正气品阶处于黄阶上品巅峰,虽不得不承认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子在这个年纪有此造诣很是天才,但是再天才,也不可随性而为。他倒要看看,没有他的支持,这所谓的改革可能实行? “大人要改便改吧,下官日前旧伤复发,身体不适,先告辞了。”高卓一拱手,甚至不顾童冉是否应允,带着自己的人大步离开。 高卓没有吩咐,那扭着妇人的衙役也不知该当如何,看看童冉又看看高卓的背影,一咬牙放了妇人,追随高卓而去。 童冉亲自扶起那妇人,道:“你且先回去,此事如何处置日后会有人来找你。” “大人。”那妇人嗫喏着,还想说什么,童冉轻轻一推,把她推向跟着一起来的球儿,吩咐球儿送她回家。 球儿送妇人走了,童冉在堂上的官椅上坐下,苟安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泡来热茶。 “大人请用。”苟安把茶端给他,又道,“那高卓就是这样一个驴脾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童冉端起茶,却没有喝,温和地道:“苟大人与高大人共事多年,想必很是了解。” 苟安正愁没办法在童冉面前摆高卓一道,听他这样说,立刻来劲了,滔滔不绝说起高卓的不是来。 童冉一边听,一边喝了口县衙的茶,末了微微皱眉,让人换了一杯滚烫的开水来,拿出随身带的茶叶,亲自泡茶给小老虎喝。 小老虎喝了两口小侍从给泡的一等大红袍,趴他腿上听苟安搬弄是非。 童冉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小老虎的后背,以前小老虎特别讨厌自己在它身上乱摸,但次数多了,也不太反抗,心情好的时候也愿意给他撸两把。 苟安说的事有一些童冉听过,有一些没听过,事情是什么倒不重要,童冉故意递出话头,不过是想再探探苟安与这位高卓的关系。 此前童冉的消息都来自民间,难免有不少讹传,并不准确。 刚才他初到县衙,苟安殷勤来迎,高卓却没有来,可以看出两人处事风格不一。后来进到堂屋,苟安一番话似乎在为高卓开脱,圆他没去迎接的理由;实则却是暗示童冉,高卓这人性子刚,不好管理。 如果新来的县令听信苟安的话,那对高卓的第一印象便不好,以后行事时也很有可能偏袒苟安。 而观高卓方才的反应,他应该是听出了苟安的意图,却没有出言反驳。没有出言,却比说了话更有力量,一个秉公执法、不愿与奸佞同流合污的县尉形象立刻立了起来。 但他们,真是如此吗? 刚才那一出大戏是试探,他们肯定没料到自己第一天上任便搞出这样大的动静,应该是没有准备的。但官场复杂,童冉并不急着下定论。 如果高卓真的是这样刚正不阿,当日邓其在小锅县作福作威,他又为何隐而不发呢? “大人,那高卓不好对付,您放一边冷着就是,您是县令爷,他再脾气大也不敢翻出天去啊!”苟安道,“今日您新官上任,合该庆祝一番,不如晚上到怀唐楼去,县里不少富商大户还等着拜见您呐!” 童冉喂小老虎吃肉干的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拿了一片新的给它。 官商勾结自古有之,邓其倒下了,他便是下一个贿赂的对象。那这个苟安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连接富商和历任县令的桥梁? 童冉记得,苟安在小锅县也称得上根深叶茂,已经做了六年同知,资历比县尉高卓还深。 真是麻烦。 童冉夺下小老虎吃了一半的肉干:“不能吃了,再多吃要肚子疼了。”他刚刚在想事情,竟然随手多喂了一块,小崽子年纪还小,肉干又不好消化,不能多吃。 “呜哇!”小老虎自然不依,要跳起来去夺肉干,被童冉一臂圈住。 “吃饭的事晚些再说,我家这头崽子太娇气,我晚上得陪着它,否则要闹腾的。”童冉道。 “呜哇哇!”小老虎不服气,它明明一头虎也过得很好,什么时候要人陪了?就算无聊它还能回去批折子呢! 童冉将它按住:“你看,开始闹腾了。” 用小老虎挡下了晚上的饭局,苟安大概也觉得没希望,又陪童冉寒暄了一会儿,便告退了。 堂上留下一个文吏和一个衙役,是童冉直属的。 童冉招招手让他们走到近前。 文吏是个年轻人。衙役大约不惑之年的样子,自称袁三。童冉多看了他几眼,觉得有些眼熟,便道:“袁大哥可是底下顽石乡的人?” “不敢当县令爷这声大哥,您喊我袁三就成。”袁三道,“小的确实是顽石乡的。” “难怪我看着眼熟。”童冉笑道。他这一刻才终于放松许多,眼里也带上了笑意,右边脸颊上浮现出一个小酒窝来。 “县令爷,我也是顽石乡的。” 年轻文吏立刻道,他瞧着才二十来岁,说起话来还有些跳脱。 童冉仔细回忆了一遍,这个少年他一点印象也无:“你叫什么?” “小的叫桑乐。”桑乐还有些害羞的样子,食指指尖不自觉地刮着鼻梁,“小的的姑妈住在顽石乡里,小的自个儿是隔壁县的。” 难怪他不认识,童冉释然。 “我前些日子才到任,到任前去过姑妈家,那风力水车可太神奇了。”桑乐道,翘起一个大拇指,“小的的姑妈说,有您当县令,县里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童冉笑道:“谢谢你姑妈的厚爱。” 桑乐的职责类似现在的秘书,帮助童冉处理文书上的事情;而袁三则类似保镖,童冉因公事出去都可带着他随行保护。如果要升堂或者抓捕犯人,用不着童冉身边的袁三,而是由高卓管辖的衙役们负责。 之后,衙门里的其他文职负责人也一一来拜见了童冉。 一天下来,童冉也算把衙门上下的人见了一遍。临走前他让桑乐找出了关于摆摊一事的文书,还有整个县的地图。 童冉将地图卷起来,抱起睡得正香的小老虎,出了县衙。 门房里打赌的两人见到童冉出去,拉住了送他出门的袁三道:“谁赢了?” 袁三摇摇头,高卓不满县太爷的指令,称病回家;苟安看起来略胜一筹,但晚宴邀约被县太爷轻描淡写地拒绝了,两人不相上下,倒是童大人如何打算令他有些好奇。 门房的赌约谁都没赢,两人又消磨了一些时光,等到下值的时候便回去了。 童冉当了县令后,便不能总住在村里了,他在县城内租了一间小院子,里头有两间房和一个灶间,球儿睡东屋,他带着小老虎睡在正屋。 童冉回到小院里时已经日暮,球儿准备好了晚饭。 吃了饭后,童冉让球儿多拿了几支蜡烛出来,将从县衙里带来的小锅县的地图翻开,仔仔细细研究起来。 蜡烛分别立在大长桌的四角,桌上,县城的地图平展开来,小老虎迈着小短腿,从桌子的右上角走到左上角,把地图扫入眼中。 在收复陇右之前,小锅县曾是军事重镇,因此这里曾实行严格的宵禁,对摆摊做买卖等事宜也有诸多限制。后来陇右的收复,都南道的宵禁随之取消,而对摆摊的限制属于县内事务,历代小锅县的县令都没有更改,便一直存在着了。 童冉拿来一张纸,按比例勾勒出了小锅县的地图,他用羽毛笔蘸了红色的墨水,画下一个框,框框内正是如今唯一可以摆摊做小买卖的兴德街。 童冉端详了一会儿地图,眯起眼,凑近。 小老虎有些好奇,也凑了过去。 童冉正看地图,却有一团阴影盖过来。他抬头:“崽崽,你挡着我亮光了。”他一臂圈起小老虎,抱进怀里。 “呜哇!”小老虎在他手臂里扑腾。 童冉不理,熟练地把它按进怀里:“乖乖呆着,哥哥再工作一会儿就陪你睡觉。” “呜哇哇!”朕不需要! “乖。”童冉摸摸它的虎脑袋,心不在焉地哄道,继续看他的地图。 小老虎趴在他腿上,几次又想爬上去看地图,都被童冉轻易镇压,最后生气了,眼睛一闭,回宫看折子去。 童冉又研究了一会儿地图,才发现小老虎竟然又睡着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把熟睡的小老虎放到床上,给它盖上被子。这小崽子明明有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执念,睡觉一定要盖被子。 安顿好小老虎,童冉又回到桌前。 刚才那一张纸被他写写画画多次,已经扔到了一边,他又拿起一张,同样勾勒出县里地图的轮廓,在上头写写画画。 批了一晚折子后,天不亮小老虎便睁开了眼睛,身边的被褥整整齐齐,童冉趴在书桌上,后脑勺对着它,似乎睡了。 童冉一睁眼,就看到一对绿莹莹的眼睛。 他身子猛地往后一退,后背撞在了椅背上。退开后视野扩大,他这才看清楚是小老虎站在桌子上。 “崽崽,你吓死我了。”童冉道。 小老虎看他一眼,又去看地图,然而目光还没沾到,又被童冉抱了起来。 “崽崽,你是不是担心我死掉了?”童冉道。他记得曾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说法:主人长久不动的时候,宠物会怀疑他是不是死掉了,会过来试探。 “呜哇。”傻子。小老虎懒懒地应道。 童冉知道小老虎听不懂,但还是把这当成了认可,抱住小老虎一脸幸福地道:“崽崽会关心我了。” 小老虎:…… 童冉梳洗好,球儿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他简单吃了就要走,小老虎几步赶上来咬住他的袍角。 “崽崽乖,哥哥去衙门里做正事,你在家里呆着好不好?”童冉蹲下来,摸摸小老虎的脑袋。 小老虎猛一摇头,甩开他的手,后腿一蹬,跳到蹲下身的童冉怀里。 小侍从刚才把昨晚画好的东西折起来藏怀里了,昨晚上它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画的什么,早上要看也被打断了,它今天说什么也要跟他去县衙,这么重要的东西,它怎么可以不知道! 第34章 第三十四步 辰初三刻, 县衙门房里的两人向外张望。 “县太爷到了吗?” “应是快了。” “今天赌什么?” “当然是赌县太爷会否上演负荆请罪咯,哈哈哈。” 笑声从门房飘出来, 袁三听了便恼火。 “莫着急。”他才转身, 却被拦住。 袁三转头要辩, 却见童冉手上抱着小老虎,另一手拦在他身前。袁三立刻要拜, 却被扶住,童冉摇摇头, 示意他不要出声。 门房里头的话还在继续。 “高大人这一手够狠,我赌咱小县太爷今天午正前便要登门认怂。” “不不不,小县太爷不要面子的么?人家可是圣上破格亲授的县令,我看怎么着也要忍到明天。”那人说着, 手往桌上一拍, “一百文钱我搁这儿了,压明日。” “两位大哥在压什么,带我一个可好?”一个温润的声音插进来道。 这声音隐隐有些耳熟, 两人转过头来,脸上登时通红:“县……县太爷,您来了。”他们一边说, 一边忙不迭地作揖。 童冉踱步过去,从两人中间穿过, 拿起桌上那一串铜钱。 “本朝有明令禁止赌博,身为公职人员,更该恪守法令。小锅县前县令邓其在秘密赌室被抓获, 革职流放的例子就在前头,还不够给你们提个醒吗?”童冉一改往常的温和态度,他的声音不高,但字字严厉,门房的两人脚一软,跪了下来。 “大人,那钱是他的,小的不知,小的不知啊!”其中一个脸上长了黑痣的道。 另一个人眉间有道疤,他狠狠瞪了黑痣一眼,转而大声哭喊道:“大人饶命,小的也是长日无聊,寻个乐子而已,以后再也不敢了。” “看来县衙的门房确实太闲,都需要赌钱打发日子了。”童冉道,“桑乐,到账房说一声,将他们这月的工钱结了,都回去吧。” 两人脸色由红转白,张大了嘴。 桑乐领命而去,童冉话毕,也不再废话转身出了门房。 “大人。”袁三过来拱手道,那两人毕竟是他的同僚,他有心劝一劝童冉,却也不知怎么开口,只好跟着童冉进了他在县衙的书房。 “袁大哥可有话要说?”童冉看出他的神色,问道。 “这个……”袁三咬了咬唇,心一横道,“那两人不过是找点乐子,大人罚他们便是了,何必辞了?” 童冉没立刻开口,目光扫过来,袁三顶着他的视线,心里打鼓,不自觉低了头去。 “我的县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嘴碎之人。”童冉道。 这虽不是冲着袁三来的,可他还是冒了一身冷汗,原来以农户身份与童冉接触时,只觉得这位田畯温和有礼,却不知他也有疾言厉色的一面。 “禀大人。”桑乐进门道,“账房那儿按大人的吩咐给他们结了钱,原本那两人死乞白赖地不肯走,我吓唬了一下,便走了。” 童冉在桌后坐下,问道:“你如何吓唬的?” “嘿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手段,不过给他们背了背犯赌禁的处罚,两人胆子小,给吓走了。”桑乐挠挠头,又偷瞧童冉脸色,“大人,我自作主张了,是不是不太好?” “做得不错。”童冉笑,多看了桑乐两眼,“你多大了?” “谢大人夸奖,小的二十二了。”桑乐道。 童冉点头,二十二便能登上黄阶下品,谋到官府吏员的职位在普通寒门中已经很是难得。 “大人,您知道了么?今天县尉大人称病,衙役们也都没来。”桑乐道。 “原来是这样。”童冉喝了口茶,茶是热的,应该是桑乐他们在他来前准备好的。 往常这时候,县城里都能见到巡逻的衙役,今天他来的路上却没见到,心里还纳闷,原来是这么回事。刚才那两个门子赌他要去给县尉认怂,大约也是这个缘由。 确实,若所有的衙役不上值,他一个县令也不过是光杆司令。 衙役们不会有这样的胆子公然与他对立,这后面的站着的必然是高卓。 童冉沉吟片刻道:“袁三你去跑一趟,传下话去,从即日起,全府衙上下无故旷工按天扣除月钱,旷工三日直接辞退,病假需大夫医嘱,否则不予批复。桑乐你负责记录,今天当值却没有来的衙役全按旷工一日处理,一共扣了多少钱让账房月底时报上来,给全勤的人做奖金。” “是。”桑乐领命,立时去办了。 袁三却有些犹豫。他在县衙多年,邓其是个酒色之途,他的前任也是个中庸保守的,像童冉这般行事的县令爷他从未见过,心下有些许为他担心。 “你不必担心。”童冉一眼看出他的顾虑,说道。 但童冉没有继续解释,而是看起了桌上堆叠的文书。袁三依旧担心,可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该问的话,童冉肯与他说这些已经是耐心好的,若自己再杵在这里,该惹他烦了。遂一咬牙,替他传话去了。 袁三走后,书房的门被关上,童冉从文书中抬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崽崽,”童冉侧头倒在文书上,小老虎跳上书桌,昂着头转了一圈,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童冉轻轻碰它的尾巴,小老虎转头,亮出自己的牙齿,童冉立刻收回了手,轻笑道:“你脾气这样不好,如果换你来当县令,是不是要把人都给咬死了?” 小老虎扭开头,它才没那么不讲理。 不过,如果换自己来处理刚才的事,他定会按律送那两个门子下狱,童冉只是革了他们的职,光看这点他还是有些心软,但也并非不好。 那两个门子虽然罚得不重,但普通的小门小户丢个差事肯定也是伤筋动骨的,这事情传到衙门其他人耳中,童冉的威信便竖起来了。 此后,他又当机立断出了处罚旷工的新规,有了这两个门子做前车之鉴,其余人肯定不敢把这话当耳旁风,最晚明天,那些个站在县尉一边的衙役便会陆续有人倒戈。 毕竟当吏员的多是寒门出身,出来当差是为了那一份糊口的钱,谁也不会同吃饭的家伙过不去。 当权者讲究恩威并重,他的威立起来了,恩却也没忘,他最后那句话最是精彩——旷工之人扣除的工钱奖励给全勤的。这样一来,县衙上下谁都不会愿意包庇旷工之人,童冉所立的新规矩,也就不只是一句空言了。 那之后他打算如何呢? 衙役中总有几个县尉的心腹,他们不会轻易回来当值,如果童冉依照自己所言把他们革职了,那之后的空缺谁来补? 县衙的门房不属于吏员,而是县衙雇员,有无正气品阶的人皆可用。但衙役却是县衙的吏员,县令虽有任用权,却也只能任用黄阶下品以上的人。 一个县里这样的人不会太多,要补上这么多空缺,着实艰难。 至于县尉和同知,他们同为正八品朝廷命官,童冉可以管辖他们,但要革职或者更换却不是他能做主的,而童冉若想在小锅县有所作为,他们的配合却是不可或缺,所以他今天这一番动作虽好,但还不能彻底破除困局。 县衙里的书桌很大,小老虎找了个没有堆文书的角落趴下,它没睡,而是睁着一双虎眼看童冉处理文书。 童冉用的还是羽毛笔,这几乎成了他的标志。楚钧也试着用过,笔尖很硬,写不出笔锋来,被他放在御案上当了饰品。 童冉看了一会儿文书,桑乐进来复命,同时道:“袁三已经把您的话传下去了,有六人已经回到县衙。” 小锅县县衙的衙役大约二十人,除去今天轮值的,也算回来了近一半,果然扣钱是千年不变的妙招,童冉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知道了。此外,你去瞧瞧,近日可有申请吏员的文书递上来。”童冉又道。 “我正要跟您说这事呢,”桑乐道,“主管人事的文吏告诉我,您赴任前后递上来许多申请吏员的文书,还都是小锅县治下的本地人。” “把文书都拿过来我看看。”童冉道。桑乐领命去办。 有许多人递上申请吏员的文书? 小老虎将交叠的爪子上下换了换,又重新趴好。除去世家大族不说,普通百姓要上黄阶谈何容易。除了少数世家子弟和从商的,一般人上了黄阶都会立刻到本地或临近的衙门谋差事,断断没有都等着童冉到任才递申请的理由,除非这些人都是最近才上的品阶。 可能么?这么多人同时…… 小老虎忽然抬头,前爪立起,小半个身子挺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楚钧想通了缘由,难怪童冉不慌不忙,还特意叫桑乐拿文书过来。 桑乐拿来文书,童冉一一翻看。 这些人的名字他都耳熟能详,他们每个人的正气修养途径不尽相同,但都有两条是重合的——革新变法与授人以渔。 童冉当田畯的时候,教了九乡一村的人堆肥与凿井灌田之法。凿井灌田在小锅县推广时,曾引起革新变法的天地异象,许多参与修井的人都多少聚了一些该途径的正气。 后来小锅县丰收的消息传出,许多人闻风过来学艺。因为怕麻烦,童冉一直是闭门谢客,但九乡一村也有不少愿意教的,这些人便一点点通过教授这两种方法,聚集了授人以渔一途的正气。 若是一点基础也没有,这两个多月就要达到黄阶很是困难,现在递上资料的这些人多半是有些基础的。 因为推广凿井灌田的关系,童冉与这些人也多少有过交流,若是从中挑上一些到县衙来,这些人便是他麾下的亲兵,苟同知和高卓想架空他,便没那么容易了。 今天是衙役们罢工的第一天,他还不能立刻革人的职,不过原本小锅县县衙就因为邓其的事情走了一批人,空缺还是有的。 他仔仔细细看了那一叠文书,挑了三份出来。 童冉对照着文书上的信息,写好三份授职书,又叫了袁三和那几个回来当值的衙役进来。 那几个衙役有些诚惶诚恐,进来后行了礼,便一个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显然童冉今天这一招已经镇住了他们。 “回来了?”童冉扫了这几人一眼,“你们今天已经被记了旷工,工钱是没有了,明天再来也是可以的。” “不不不,大人说笑了,就是没有工钱,咱也要为大人效命,为朝廷效命呀。”其中一人道,另外几个连声附和。 童冉笑笑,不再为难他们,而是拿出了三份授职书:“你们几个跑一趟,分别给这三人送授职书去。” 那几个衙役不敢怠慢,立刻上来接了,心里却是一阵后怕。 县令爷这才第二日来,竟然已经写了三份授职书,他们若还硬咬着不来当值,怕是他们的职位也要被别人顶替了。幸好他们回来了,做一天白工没什么,要是丢了这好不容易谋到的铁饭碗,那才叫亏大发了。 有三个衙役领命而去,剩下的三人和袁三依旧站着候命。 “你们都认字吗?会不会写?”童冉问。 “会,会。”几人立刻答道。 “带上纸笔,随我出去一趟。”童冉道。 “呜哇!” 童冉转身就走,腿却被绊住。 小老虎咬住他袍角,绿色的眸子瞪着他。 “呵呵,差点忘记你了。”童冉讪讪笑道,蹲下抱起小老虎。 小老虎进了他怀里,熟练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尾巴甩到了童冉的脸,力道不算重,但些微有些痛。 童冉措手不及被扇了一耳光,凑近了威胁道:“乖乖的,不准闹腾,不让把你送回去。” “呜哇!”小老虎吼了一声。 童冉揉它脑袋,哄道:“好了别怕,哥哥会带着你的。” 小老虎:…… 它那是凶狠地叫,不是求饶! 大白天县令带着几个衙役上街,理所当然引起了围观。不过这毕竟是县令爷,大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是悄悄打量。 童冉先是带人去兴德街转了一圈,又去了其他几个人流大的街巷和几个城门附近。 每到一地,他都让几个衙役随机找人问询,问题也挺简单,不过是问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如果要买东西的话,又会问买什么,可否方便等等。 街上的百姓被衙役拦下不免慌张,但因为有童冉的告诫,那几个衙役全都一派温和,好声好气地问询,百姓们便也逐渐放开了胆子,甚至有人觉得新鲜,大胆上来主动回答的。 童冉也做着同样的工作,因为要记录,他便没有抱着小老虎。小老虎跟在他旁边,周围人流涌动,有些艰难地穿梭于众人的腿间。 楚钧贵为皇帝,就算登基前也是金枝玉叶的皇子,何时受过这样的待遇,心里暴躁得不行,把他的小侍从骂了十七八遍。 险险穿过又一群人腿,小老虎跑到路旁,轻轻一跃跳上店家的窗沿,又借力跳上了房顶。房顶上视野宽阔没有人,小老虎总算松了一口气,安心趴下。 这家的房顶挺高的,小老虎又往上头去了一些,能看到大半个小锅县县城,县城的格局跟昨天童冉带回来的地图别无二致。 楚钧在屋顶上来回多次,眺望到他们此前去的地方,心中隐隐浮现了一个想法。 虽然他只瞧了一眼没有看全,但这些地方似乎是童冉在自己临摹的地图上圈出来的,他今天又带人了解了来往人流与人群。 昨日童冉与县尉的冲突在摆摊一事上,县尉严格执行已经过了时的法令,而童冉主张从轻发落,甚至要修改成规。 楚钧原以为他今天没有直接更改是想缓几天,等对县衙有了进一步的掌控后再行修改,但看来自己是小瞧了童冉。 他不仅要修改成规,还要立出一套自己的规矩来,他不仅要将县衙控制住,更是已经在着手利用自己县令的身份,改善小锅县的现状。 这小子第一次做官便能做到这个地步,原来自己还是小瞧他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步 “崽崽?”这个地方的资料收集得差不多了, 童冉打算打道回府,可回头一看, 他的小老虎却不见了。童冉又喊了两声, 这个街口人来人往, 形形色色的人穿过,要找一只体型不大的小奶虎着实不容易。 “大人, 怎么了?”袁三过来问。 “可看见我家崽崽了?”童冉道,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袁三与另外三个衙役交换了一下目光, 大家都一脸茫然。 童冉的心揪了起来,他家崽崽虽然总是凶凶的,但到底还是头幼崽,要是落了单肯定要受欺负了。 “呜哇!” 嘈杂的人声中, 传来熟悉的叫声。 童冉猛地抬头, 只见头顶屋檐处,一颗熟悉的虎脑袋探了出来。“崽崽,”童冉立刻笑了, 快步走下台阶到屋檐外头,他的小老虎趴在檐边。 童冉张开双臂:“崽崽,跳下来。” 楚钧看一眼张开双臂的小侍从, 又看了眼侧面自己刚刚借力跳上来的窗沿,两厢一比较, 起身,后腿一蹬,扑进了童冉怀里。 “你怎么跑到上面去了?”童冉抱住失而复得小老虎, 想凶它又不舍得,摸摸它的虎头问道。 “呜哇哇哇!”还不是因为你。 童冉也不知道小老虎在喊什么,大概在抱怨自己。顾虑着衙役们还在,他只检查了一遍小老虎是否受伤,便带头往衙门的方向而去。 忙了一整天,童冉将自己和另外几人记录的问询结果都带了回去。 昨天他研究了一番县里的地图,凭着印象圈定了几个地方,草拟了一份新的摆摊条例。但那始终是纸上谈兵,今天实地看一番,他心里又有了些许新的主意,吃过饭后,便坐下来修改昨天拟好的章程。 “呜哇!”小老虎跳上书桌。 童冉招招手让它到自己这里来。 小老虎尾巴一甩,爬到了摊开的地图上去。 这小子今天把自己扔地上还没找他算账呢,楚钧决定先冷他两天。 “崽崽,你看得懂吗?”童冉好笑地侧头看它,小老虎有模有样地端详着地图,仿佛在认真研究。 虎崽子的绿眸一扫,换个角度,继续看地图不搭理童冉。 “崽崽,你在生气?”童冉道。 小老虎闷声不响看地图:你才知道吗? “崽崽,要不要吃肉干?”童冉拿出一片小老虎最喜欢的口味。 小老虎余光瞥了一眼:朕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不稀罕。 “崽崽你不吃?那我吃了啊。”童冉道,张口要啃。 “呜哇!”小老虎终于出声了,奶凶奶凶地对着他吼。 童冉笑,放下肉干,拎起小崽子的后颈,把他抓进怀里。 “今天街上那么多人,是不是吓到你了?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把你放地上,应该一直抱着你的,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小老虎耳朵一动,哪里那么容易吓到,才没有。 “崽崽,原谅哥哥好吗?”童冉道,眉眼弯弯。 小老虎张开嘴,像是打了个呵欠,露出两颗短小的獠牙。 “呜哇。”行吧,朕不跟你计较。 楚钧从他怀里挣出来,跳到书桌上占了一个好位置,童冉还盯着他笑,楚钧尾巴甩甩,背对着他趴下,感觉自己的虎脸上有点热热的。 * 宣政殿,楚钧睁眼,床幔拉着,有一丝光透进来,照亮了头顶的云龙纹。 “陛下,您醒了?”苏近在外头低声问。 楚钧没答,头顶的云龙纹仿佛会动,渐渐勾勒出那人笑起来的弧度。 傻瓜,朕怎么会为这样的区区小事害怕。 一声低笑传来,苏近忍不住瞥了眼幔帐间的缝隙。微微摇曳的幔帐间,透出隐约的侧影,身穿龙纹寝衣的青年仰躺着,嘴角露出一丝愉悦。 苏近猛扇了自己一下,会痛。 陛下竟然笑了,不是冷笑,不是讥笑,是那种眼含愉悦的笑。自从他的母亲与兄长走后,苏近好久没见他笑过了。 * 小老虎那天睡了很长时间,童冉担心它,晚上偷偷把它弄进了自己被窝,抱着睡。 早上睁开眼,一双绿色的眸子撞入视线,童冉立刻醒了神,只见自己一条手臂压在了小老虎身上,而他家崽崽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没有抓他,也不吼他,应该不生气了,童冉想。 “崽崽今天早上想吃什么?”童冉道。 小老虎不理,自顾自钻出被窝,轻盈地跳下床,往外间吃饭的地方而去。 吃饭的时候,小老虎也一直不怎么搭理童冉,不过童冉一说要走,它立刻抬起了头。 “童哥,你去上值总带着宠物会不会不好?让它在家待着吧,我来照顾。”球儿道。小老虎对他也不算友好,不过好在熟悉,自己也知道它的脾气,就算童冉不在也还是能相安无事的。 “不了,还是我带着它吧,小崽子昨天吓到了,离了我它会害怕。”童冉道,“你再去瞧瞧上次卖鱼的人家,多买几条回来,崽崽爱吃。” “知道了,童哥。”球儿道,手脚麻利地收碗筷。 童冉又收拾了一番,抱起小老虎去了县衙。 县衙离他住的地方不远,走个一刻钟便能到。 昨天衙役们集体罢工,童冉到县衙时便感到冷清,今天却热闹了。 袁三等在门口,他身后跟了两人。 童冉一进门,他便上前问好,又道:“禀大人,这两人是新招来的门房。” 昨天童冉把门房辞退了,但这儿又不可没人,是以立刻叫手下文吏去招了人。来的两人一个是本地的,一个是山林北道人氏,分别是正之念三段和正之念六段,这样的程度还不能做吏员,但在县衙当个门子也够了。 童冉又问了他们一些个人情况,权当面试,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留了下来。 处理好门房的事,童冉往自己的书房而去,桑乐和袁三紧跟其后。 “大人,昨天您写了授职书的三人已经来了两人,另一个要安顿家小,会晚些报道。”桑乐向童冉汇报道,“此外,今天当值的衙役共十六人,来了十二个,另有两个不当值的也来了,说要补昨天的缺。” 童冉在书房中坐下道:“不当值的来了就来了,哪里缺人就让他们顶上,但昨儿缺勤的钱不给补,该当值的日子就得来,随随便便旷了又要补,当我这里是开旅店的么?” “是,小的明白了。”桑乐拱手道。 “另外,袁大哥你看下这份地图。”童冉把自己画的小锅县地图给袁三。 这是他照着县衙带回去的地图按比例临摹的,没有县衙里的那么细致,但各个街区巷坊也都能看清楚,这上面还有他做的标记和写的注释。 袁三接过,展开仔仔细细地看了。 他是本地人,又在县衙干了三年,对县城的情况也算十分了解。童冉这份地图圈出了几处地方,标了可摆摊,有的写了时间,有些没写。袁三一看便知,这些都是摆摊的好地方,既方便县城里的住民,又不会阻碍城内交通。 另外,四周的城门处童冉也圈了地方出来,方便下属乡村的人进城里做买卖。 袁三看完后,恭敬地将之卷好,道:“大人,小的不懂其他,但小的出身小锅县下属乡里,深知许多人希望来城里做些小买卖补贴家用,却苦于律法而不敢为之,县太爷此举,他们定然感恩戴德。” 童冉轻笑,拿回地图道:“你对县城熟,如此规划可觉得有不妥之处?” 袁三略一思索道:“暂时看不出有何不妥。” 童冉点头,他心里有计较,这份规划应该是适合小锅县的,问一下袁三也是出于谨慎。 唐时,都城长安只有东西市可做买卖,经过五代的变迁,到了宋代,都城汴梁随处可见小摊小贩,有宋一代国土虽然不大,但它对商业的开放态度,令其富极一时,更催生出许多新鲜科技。 大成朝廷对于商业的态度介于两者之间,既不打击,也不支持。所有既有像卓阳府那样拥有丰富的市井生活的地方,也有像小锅县这样,商业处处受到掣肘之地。 如果要让小锅县快速发展,商业一条一定是要放开的。 这份规划实行起来后也许会需要一些调整,日后看着再变更便是。只是有一件事情,童冉有些拿不准。 “依你们看,这摊位需不需要收费,如何收?”童冉道,他想听听这两人的意见。 袁三和桑乐都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决策,两人互看了一眼,袁三没说话,桑乐道:“百姓出来摆摊是为了做生意赚钱,做生意不花点本钱怎么行,应该是要收的。” “那你说应该如何收?”童冉道。 桑乐想了想道:“小锅县普通的店铺伙计一天大约是一百文的工钱,不如就按这个收?” “不妥,”袁三立刻道,“摆摊也看时间、看位置,他们买来货物也要本钱,一百文有些多了。” 袁三这么一说,提醒了童冉,他拿起羽毛笔蘸上墨,在地图上画了几道,又写上字。他根据位置与时间规定,将摆摊的地方分成了甲乙丙丁四等,每一等收取不同的费用。 “大人这样划分甚好!”桑乐道。 “交代下去,根据这份地图拟一分详细的文书来,”童冉道,“另外,因今年是第一年,恐有调整变动,摊位费只收三成。” “是,”桑乐道,末了又问,“那是否文书上的费用就按三成来写?” “当然不,”童冉道,“文书上该多少是多少,发布时将优惠一并公布即可。” 桑乐明白了,领命而去。 多此一举,小老虎舔舔爪子,想着该是时候回去批折子了,它闭上眼睛,直接在县令书房的大桌子上睡下。 童冉昨天先辞退了门房,又整治了衙役,威信大增。 他让桑乐交代下去的事情下面人也做得很快,中午吃好饭,文吏们拟好的文书和一份告示已经送到了他跟前。 童冉审阅了一遍,跟他的意思没有出入,便盖了县令的官印。 文书盖上官印后,便正式生效。 童冉叫来当值的衙役和文吏,点了人专管摆摊一事,告示也又叫人写了几分,明天一早张贴。 一切都安排妥当,已经酉正,童冉带着睡得正熟的小老虎准备离开,却见桑乐在外头,拿着一份告示研读。 “怎么了?”童冉好笑,一份告示而已,有必要这样逐字逐句地读吗? 桑乐抬头瞧见是他,面上一红,强作镇定道:“大人可是要回去了,我叫袁三哥来。” “不忙。”童冉拦下他,“你在看什么?” 童冉比桑乐年纪小,身量也没长全,比他矮不少,可桑乐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一个无知小儿:“回禀大人,在看明天要贴出去的告示,小的想了许久,还是有一事不明。” 童冉:“说来听听。” 桑乐低头又看了一眼告示道:“回禀大人,小的不明白大人为何先说摊位要价,再给优惠,何不直接标出折后价格,看起来也清楚许多。” “你认为呢?”童冉反问。 桑乐摇摇头,一脸不解。 童冉往外走了一些,下台阶到了屋檐外头,落日的红光打在他脸上,似真似幻。 “小锅县的县民并不习惯于摆摊,我给折扣是为了减少他们的成本,如此可吸引更多人来。”童冉道,“但如果直接给折后的价钱,一来没有比较,他们并不会觉得便宜,二来以后商业兴旺了要涨价,也师出无名。” 桑乐这才恍然大悟:“所以您要先说原价,再说折后价,如此他们便会觉得现今的价钱很是便宜,往后若要加价,只消说取消折扣便罢了,是这样吗?” 童冉点头。 先以免费吸引人流,再变为收费项目,现代商业中屡试不爽。他圈出的这些摆摊地,甲等的折后不过六十文,丁等的折后才十文钱,虽然不完全免费,但也已经是非常非常贱的价格了。 付这点钱便可以安稳地出摊做生意,想必县里的小摊贩乃至外县来的商贾都会很乐意的。 而他收的钱看似少,但交的人多,且日日都有,能贴补不少县衙里的费用。 从县衙出来,童冉一路走一路想,现在他唯一需要忧心的,便是明天民众和商贩们的反响了。 这会儿街上人少,小老虎在他怀里呆了一会儿,跳出来要自己走。 刚才童冉与桑乐说话的时候它便醒了,原本它还觉得童冉是多此一举,现在听他这样一解释,似乎挺有几分道理。这个小子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竟然连生意也懂得不少。 走到一个路口,人流骤升,小老虎躲过一条踏上来的腿,身体一轻,又被童冉捞进了怀里。 “崽崽不怕,我抱着你,不会再像昨天那样了。”童冉抱紧小老虎,边走边哄道。 小老虎挣了挣,童冉却当它害怕,抱得更紧了,还低声哄着。 “呜哇!”朕不怕! 可惜童冉听不懂,还是牢牢地搂着它,小老虎用力挣,但它还是头幼崽,力气比不过童冉,最后只好乖乖在他怀里趴好。 小老虎把脑袋藏在童冉肩头,他的下巴很好看,随着说话的节奏上下浮动,它渐渐眯起眼睛,有些犯困,将睡未睡时冒出一个念头:上一次有人跟他说不要怕,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 翌日,卯初三刻。 县城几处官家的告示牌上,同时贴上了告示,另有衙役和文吏在一旁解释。 官家的告示大伙儿自然要看,很快便有许多人围了上来,议论纷纷。 “可以摆摊了?这么多地方!” “太好了,以前只有兴德街可以摆,我家不认识县衙的人,压根抢不到地。” “但这要钱呢!” “十文钱而已,也是可以试试的。” “我祖上做风筝的,自从高县尉来,再也不敢出摊了,这下可好了。要咱们这些小民都租铺面怎么可能,若是能出摊,那也多条生计啊!” “是啊是啊。” 小锅县里原也有许多人出摊的,高卓来后严格执行规定,便渐渐有许多人不敢摆了。 而兴德街那头的摊位不多,大多是跟邓县令有些关系的人才拿得到,普通小民只有干瞪眼的份。 “我就说童县令不一样吧?你们瞧,他才上任第四天,咱小锅县已经有了变化。” “切,什么破规矩,我兴德街的摊子摆得好好的,他这一整我岂不是没了活路!”一个在兴德街摆摊的人道。 旁边一个大嫂听了他的话,立时怼了回去:“谁不知道你是沾了邓其的光?就你那破玩意儿,要不是没别的选择谁会买啊!” 那人要辩,可邓其早不在了,以往害怕邓其而不敢与他争锋的人全都露了锋芒,几番争执下来,那个在兴德街摆摊的人灰溜溜地被骂走了。 大家都看得差不多后,那被童冉派来管理摊位的文吏又讲了摆摊的一些规矩,譬如何时可以出摊,何时收摊,如何缴摊位费,又如何获得摊位,零零总总。事情虽杂,但很简便,只要跑一趟县衙便可办完,当下便有人打算试试。 童冉辰时到的县衙,处理了一些文书后打算出去瞧瞧,可他还没出书房的门,眉心一热,大股正气涌来。 第36章 第三十六步 童冉退了回来, 关上门。 县衙的书房里没有榻,童冉在椅子后坐下, 闭目敛神, 感受灵台处逐渐聚集的能量。 上任后这三天, 童冉每天都能感受到来自兢兢业业之途的正气涌入,数量比他当田畯时要多不少, 难怪人人都说当官是修养正气最好的途径。 今天这一股,却是比前几日都还要多。 童冉的感知力沉入体内, 查探起刚刚涌入的正气。 近日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改革小锅县的摆摊条例,这些正气想必是因此而来。他细细探查,它们果然多来源于革新变法之途。 童冉凝神炼化,经过炼化的正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正气之种。 他现在已经是黄阶上品巅峰, 距离玄阶只有一步之遥, 正气之种刚刚形成时晶莹剔透,仿佛能透出光来,而随着他的品阶逐渐增长, 那颗种子的颜色也逐渐变深。如今已经是黑黝黝的,每每投入正气时便发出幽光,仿佛一颗黑色的珍珠。黑色, 即是玄色,难道是因为正气之种会变黑, 所以才以玄来命名此阶吗? 童冉分神想着,一开始还能应付,却不想那正气涌来的速度不减反增, 份量也有所增加,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冲向他的灵台。童冉不敢再有所怠慢,凝聚了所有心神对付。 县衙内外,不少人都感受到了这股正气波动,黄阶的人多半只有所感觉,玄阶以上者,则准确觉察到了正气所涌去的方向。 高卓坐于家中,有心腹衙役前来,向他汇报了今日新出台的摆摊条例。话才说到一半,高卓放下茶杯,望向县衙的方向。 这么大的正气波动,非大事不能引起。 他只有玄阶,尚不能探明此正气来源于何种途径,但最近小锅县的大事只有那一件而已。 “兴许是谁家的孩子在凝聚正气之种也不一定。”心腹衙役道。 “荒唐。”高卓斥道,“凝聚正气之种何来这样大的动静?你刚才同我说的摆摊条例可是今日实行?有多少人出摊了?” “这个……”衙役不敢答。 高卓却已经从他的脸色看见了答案。 自古以来,修养正气的千百种途径只指向一条——利国利民。能引来如此量级的正气,这位小县令的新法想必颇有成效,也甚得民心。 小锅县的大街小巷,凡是童冉划定的区域都陆陆续续有人出摊。因着是县衙统一安排,摊位多而不乱,主管此事的文吏根据每个人支付的摊位费安排地方,另有衙役在一旁巡逻,即使有人对所得摊位不满,也都是好声好气地商量着,并没有人敢寻衅闹事。 一阵正气波动掠过,没有正气的小民们无知无觉,衙役和文吏们眉心发热,正气如涓涓细流,流入他们的灵台。 童冉那头,他拧着眉,一刻不敢分神地凝练着。 他的正气像沸腾的开水,不停有蒸汽涌上来顶起锅盖,但那锅盖太重,被顶起又落下,噗噗噗地响个没完。 只剩一点点了,童冉鼓励自己。 他加快了凝练的速度,经过炼化的正气不停涌入,正气之种的黑色愈发纯正。 八成,九成,九成半…… 黑珍珠一般的正气之种发出爆裂之声,童冉的心一沉,但不敢停下来查看。 噗。 来不及炼化的汹涌正气猛然被吸收,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势融入了童冉的正气之种中。 玄阶! 童冉明显感受到了变化,他炼化正气的能力陡然被拔高,刚才不得不全副心神对付的正气,此刻简简单单就被炼化完了。 他心神一松,分了一部分查看自己的正气之种。 刚才晋升玄阶的过程中,童冉听到了一记爆裂之声,此刻他细细扫描了正气之种的外部,但是一条裂纹也没找到。 不可能,一定有。 童冉又驱动感知力,细细扫描了一遍,依然没有裂纹,但是在光滑的正气之种上,他竟然发了一颗小芽,看那样子是从种子的内部钻出来的。 正气依旧在快速涌入,那芽苗肉眼可见地长高了半寸。 汹涌而来的正气炼化完毕,芽苗跟着正气旋风的尾巴摇了摇,停止了生长。 正气之种,原来真的是颗种子,还带发芽的? 童冉睁开眼。 书房里很安静,小老虎趴在一旁垫了软垫的椅子上睡得正香。 奇怪了,今天那个神秘的力量没有出现。 他原本想着自己到了玄阶也许能探查一二,结果人家根本没有出现,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出现了。 童冉晋升了玄阶,他舒展开身体,感到体内力量充盈。 “桑乐。”童冉道。 桑乐就在门外,听到童冉喊他,立刻推门进来道:“大人,您炼化完毕了?” 童冉点头:“你在里头替我看着点崽崽,它醒了后若是饿就给它吃肉干,渴了的话桌上有茶叶,你泡给它喝,我出去一趟。” 桑乐点头。童冉又瞧了小老虎一眼,带着袁三走了。 外头新条例推行得很顺利,童冉四处巡视了一番,小锅县地处都南与陇右的交通要道,平日里人流不少,今天这条例一开,不止本县村民,有不少路过的客商也将货物拿出来,就地卖了一些。 童冉回到县衙,迎面遇上苟安来找他。 “童大人,您去哪儿了?”苟安试探着问道,“外头人多,有哪个小民冲撞了您可不好,不如下官叫人备一顶轿子给您?” “不用,不过是到处走走,你可有事?”童冉道,他并不往书房去,而是走向正堂。 “也并非什么大事。”苟安有些犹豫。 童冉刚来的时候,他只把对方当成十五岁的小儿,想着拍拍马屁也就能让他如自己所愿了,没想到这个童冉可比邓其难对付,连高卓都被他气得称病,偏偏县衙里还一副欣欣向荣之态,他刚才一路过来,听见轿外有不少人在夸他,很是得民心。 他民心是得了,可那些个有店铺的大商户却恨上了他。 原本县里的小摊贩被律法拘着,要么完全不做买卖了,要么向大商户租店铺做买卖。现在这个条例一开放,做买卖的人多了不说,还有许多外地的来凑热闹。 这只是第一天,可想以后小锅县里做生意的人会越来越多,那些大商户纷纷感到了危机。 “有话直说。”苟安一直磨蹭,童冉却不想陪他浪费时间,算一算时辰小老虎也该醒了,他最好还是回去瞧瞧。 苟安咬咬牙道:“启禀大人,您这摆摊条例……是真的都改了?” “文书你没看到?”童冉反问。 “看到了看到了,”苟安心虚地笑,“大人您要不再想想?您这文书一出来,县里的大商户们都生气了,您这样帮着小摊小贩们不是给他们添堵么,说到底县里真有什么事,还是指着这些大户的,犯不着得罪他们。” 童冉嘴角弯起,眼里却没有笑意:“苟大人不用担心,本县心中有数。” 苟安肩膀一缩,只觉得童冉那眼里射出的是冰柱。 他私下里收了几个富商不少好处,那些个富商讨好他,当然是为了他能在县令跟前说上话,但如果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以后还有谁会瞅他一眼? 苟安心里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跟童冉说,他几次拍童冉马屁都像打在了棉花上,不知该如何使力。苟安略弓着背,眼珠子转了转,既然童冉这里不好突破,他不如换个方式? 童冉要推行新规,高卓必然是反对的,他何不去高卓那里探探口风,如果顺利的话,兴许还能煽动高卓与童冉进一步对峙,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想到此,苟安也不再跟童冉干耗,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告退抽身。 童冉从堂上的官椅中起来,苟安已经退出了正堂,他却若有所思。 升上玄阶后,童冉能清晰地探查到苟安的正气在玄阶下品三段。当官的人,只要不做有损国家和百姓之事,光是通过兢兢业业之途就能聚集许多正气。苟安在小锅县任同知六年之久,论理也该有玄阶中品了,再不济,玄阶下品六七段也该有,可他却只有可怜的三段。 小锅县中,同知管理文事,而县尉管理武事。 县衙里的衙役可以因为高卓而罢工抗议,可见高卓在衙役心中甚有分量,但这苟安在一杆文吏里,却并没有多少地位,童冉不止一次听到文吏们私下拿他打趣,可见是非常不得人心了。 他的不得人心倒也帮了童冉的忙,文吏这一块他很轻易便掌握了,并不像衙役那样还要费许多事。 “呜哇!” 童冉才走近书房,就听虎崽子在里头喊。 推开门,小老虎站在书桌边的博物架顶上,威风凛凛地俯视下来。桑乐站在架子下手里拿着肉干:“崽崽,下来吃一点?” “呜哇!” 小老虎又一声吼,威胁的意味十分明了。 “我来吧。”童冉上前接过桑乐手里的肉干,想了想,换了一块新的。 桑乐看那被童冉抛在桌上的肉干,有点心疼。 他之前只晓得县令爷养了一头虎崽子,却不知道是给这样娇养着的,那肉干特别香,除了没有放调味料,其余跟人吃的也差不多,甚至看起来更好些。 更不要说给它喝的茶水了,县令最常用的便是那罐一品大红袍,县令爷自己喝的都是县衙里的普通茶水,却给虎崽子喝这么好的茶。 这头虎崽子怕不是九世善人转世,过得跟皇帝似的。 童冉换了一块新肉干,总算把小老虎从博物架上引了下来。 他又问了桑乐,桑乐道自己喂的肉干和茶水小老虎一口都没碰。童冉心里痒痒的,有些窃喜,却又扳起脸道:“崽崽,不可以欺负桑乐。” “呜哇哇哇哇哇!”伺候朕是你的差事,不准换人! 童冉一把拎住小老虎的后颈,刚才还吼得很凶的小老虎一秒安静,绿色的眸子狠狠瞪他。童冉把它拎到自己跟前:“不准挑食,桑乐给的肉干怎么就不能吃了?跟哥哥喂的是一样的。” “呜哇。”小老虎弱弱地吼。 “再不乖要打屁屁了,知道吗?”童冉威胁。 “哇——!”小老虎张大嘴,露出短小的獠牙。 “崽崽,你还是头幼崽,别老拿牙齿威胁人,没用的。”童冉道,亲亲它耳侧的毛毛。 “呜哇!”小老虎彻底炸毛,一下挣脱开来,跳到博物架顶上,不理人了。 “真是的,脾气也太坏了。”童冉无奈,又对桑乐道,“抱歉,崽子还小,你别放在心上,去做事吧。” “是,属下告退。”桑乐拱手,后退出去,关上门前他又偷看了一眼,那头小虎崽还呆在博物架上,县令爷坐回了书桌后拿起文书来看,余光却总往博物架上瞟。 第37章 第三十七步 正气波动停止了。 高卓半晌没说话, 在院中坐下。 “大人,县太爷兴许是侥幸, 也许……” “正气这样汹涌, 何来侥幸的可能?”高卓打断他, “你回去当值吧,已经第三天了。” “大人。”那衙役还要再说什么, 高卓抬手制止了他。 “那您……”衙役又道。 “我自会有决断,你回去好好当值, 别坏了县衙的规矩。”高卓道。 这衙役一直是高卓心腹,知他最重规矩,而这番说辞,便是认可童县令的规矩了。衙役不再多劝, 拱手告退, 回了县衙。 * “大人,”翌日清晨,童冉到了县衙后桑乐便进书房向他汇报, “您发布旷工处罚的新规已经实行第四日,县衙原有的二十名衙役有三人前三日都没有来当值,您是否要直接辞退他们?” “都有些谁?”童冉问。 桑乐查看自己的记录, 报了三个名字。 那三人童冉印象不深,依稀记得并非高卓最心腹的那几个。 童冉问了桑乐, 桑乐道:“禀大人,我问过袁三哥,他们几人并非高大人的心腹, 反倒时不时与高大人做对一番,以往当差时也是爱偷奸耍滑之辈。” 这倒是很有趣了,高卓称病带着手下衙役罢工,后来跟着他的人都回来了,与他作对的倒罢到了底。 “此外……大人,我听衙役们私下闲聊,高大人心腹的几位都是听了他的话回来当值的。”桑乐又补充道,他也疑惑高卓的打算。那几个回来的衙役都是昨日下午来报道,今日重新开始当值的,桑乐特地注意过,这几人当值是很认真,并没有故意出错或偷懒。 他将这些现象也与童冉说了。童冉沉吟片刻道:“那几个旷工三日的按规矩辞掉,高卓心腹的那几个你多注意,如果没有异动就继续用着。另外你把后补名单拿来,我再挑几个人补上空缺。” “是。”桑乐道,转身出去做事了。 转眼一旬过去,小锅县城里的各处摊位也渐渐固定下来,早上各个坊巷门口都有卖热水和早点的,四处城门则有下头乡里的人挑来新鲜蔬菜,晚上各处早点都变成了宵夜,还有几个摊子专门卖啤酒。另外,手工艺品和各种日用也有不少摊贩在卖。 做买卖的人多了,价钱自然也趋于低廉。 小摊上的东西普遍比店铺里的便宜,不怎么宽裕的人家便都爱在摊子上买。店铺为了稳住自己的营业额,各色优惠活动也出了许多,对着客人们也都更客气了。 童冉翻翻账本,这每一天的摊位费给县里添了不少进项。 “是不是快月底了?”童冉问。这里既用太阳历的二十四节气,又用阴历,害得童冉常常算不清楚日子。 桑乐:“是,还有两日便是月底。” “你去跟不当值的也说一声,本月最后一日下值后到圣贤祠集合。”童冉道。 桑乐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又问:“大人何故要去那里?” 童冉笑:“当然是,论功行赏。” 摆摊的新条例已经实行十多天了,虽然有过一些小失误,却也没闹出大乱子。他的方案周到是一回事,执行的人也很重要,这些衙役一开始与他作对不错,他也罚了他们工钱了,如今这事情做得好,该奖赏的也得奖赏。 童冉事先拜访过小锅县的圣贤祠祠令,月末当天,县衙上下的文吏、衙役全都在下值后去了圣贤祠。 “你们知道县太爷叫咱们来这儿是做什么?” “这可说不准,你不觉得咱们县太爷的心思和旁人不同么?你看那摆摊条例前几任的县太爷可做不出来,咱隔壁县如今还用着旧法呢。” “是啊,我嫂子是隔壁县嫁过来的,她说他们县的县尉想起来便要管一管,有时一连几个月也没事,有时天天抓人,他们是摆个摊也摆不安生呐!” “是是是。”这人的话引来一众附和之声。 那些衙役们聊得正热闹,一声稚嫩的吼声传来,大家都已经熟悉了这声音,转头一看,果然是县太爷抱着他的小虎崽来了。 这头小虎崽他们县衙里上上下下都认识,听说它吃的肉干比给人吃的都好,平日里喝的是一品大红袍,若是在县太爷家中,还会给它烤一只整鸡,甚至买些小鱼给它吃。 一头虎的日子比人还好过,真是闻者伤心。 不仅如此,这头虎崽子的脾气不大好,除了县太爷不给其他人近身,如果谁敢去逗它,直接挥爪子抓花那人的脸。 “倒也不是都抓脸,上回我家闺女到衙门里来找我,正巧那虎崽子在院里晒太阳。我闺女才三岁看什么都新鲜,跑过去就要摸它,我没来得及拦,急得呀。没想到虎崽子虽然不太高兴的样子,但只是摇摇尾巴把我闺女赶走,既没吼她也没抓脸。” “这倒奇了,咱县里几个衙役和文吏都被他抓过呢,有些还没摸到就被抓了。” “还不是手上犯贱闹的,那可是老虎的崽子,能跟猫似的给你们瞎揉吗?” 那几个衙役说得很小声,童冉在跟圣贤祠的祠令说话,没有听到,但拥有老虎听力的楚钧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个小吏胆子倒大,竟然敢私下里议论他。 “快别说了别说了,虎崽子看过来了。”一名衙役惊恐道,他刚才视线与童冉怀里的小老虎撞了个正着,那头老虎仿佛能听懂人言似的,直勾勾瞪着他们,那双绿色的眼睛实在渗人。 “哈哈哈,一头虎崽子罢了,还能吃了你不成?”另一人笑道,目光也不自觉往小老虎那里投去,对上那道森冷的目光,他头皮一凉,立刻闭了嘴。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小老虎在童冉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它该回去批奏折了。 童冉跟圣贤祠的祠令谈妥,祠令请出了祠中的晶石,这颗晶石跟童冉在卓阳府用过的差不多,也就是水晶原石的样子。正气晶石能测试人的品阶,并且当众显示出来。 童冉让所有文吏和衙役排着队检测,由桑乐记下了结果。 桑乐的记录中已经有了一排完整的数据,这是一旬前这些人的正气品阶,都是由童冉一一查探后记录下的。 其实现在童冉也能分辨出每个人增长了多少,但一来这样一个个查探太耗神,二来也不够公开透明,时间长了难免不能服众,所以他才想到了用正气晶石。 这样在圣贤祠前一个个检测还真的颇为壮观,晶石一次次亮起,桑乐一笔笔记下每一个人的正气品阶。这些衙役的品阶都集中在黄阶下品和中品,也许是因为先前跟着邓其的缘故,一个上品的也没有。 全都检测完后,与之前的记录一对比,童冉报出了三个姓名。 那三人听见县令喊他们名字,诚惶诚恐地出列。 童冉一一扫过这几人,其中有一个是这次刚刚招进来的人,名叫孙池,是底下乡里的。童冉对他有几分印象,推广凿井灌田时,这人学得很快。 另外两人都是县衙里的老衙役了,一开始还参与过罢工,不过回来后当差也算积极。 因为参与过罢工,那两个老衙役尤其紧张,深怕童冉秋后算账。 “这一旬中,三位的正气涨幅是县衙中最大的。”童冉道,“本县一贯信奉赏罚分明,有过当罚,有功自然要赏。” 两个老衙役一愣,新来的那个孙池喜上眉梢。 童冉亮出三小锭银子,道:“每人奖励一两银子,以示嘉奖。” 衙役们每月大概能拿五到六两不等,一两银子的奖励实在令他们心动。那三个人双手接过银子,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余下的几十人则投去羡慕的目光。 “往后,”童冉又道,“衙门每月底都要来圣贤祠做一次测试,正气涨幅在前三的人即可得到奖励。” “有这样的好事?” “跟着大人干可真是不亏!” 没有得到银子的人也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可别小看这一两银子,这可是给他们添了足足两成的收入呀,有了这钱,便能给孩子们添点东西,吃点好的,手头也能宽裕不少。 童冉上任第二天便发落了门房,他们还以为来了一个难伺候的主,没想到他严厉归严厉,奖赏却给得很是到位。只要奖赏够多,严厉些怕什么? 圣贤祠前论功行赏一番后,衙里上下都打心眼里服了童冉。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能多赚一些当然是好的,既然认真工作增长正气就能得到奖励,何必多费心思想歪主意呢?更何况,他们的县令也不好糊弄,搞不好要丢饭碗,得不偿失啊。 当天晚些时候,童冉私底下又给了袁三和桑乐奖金,他们因为是自己身边的,没有参与衙门里的排名,但这一旬他们跑前跑后也很是辛苦。袁三本想推辞,被童冉强硬地要求收下了。 如此,县衙里这些人辞了几个,罚了一批,又给了奖赏,总算是理出了个模样来。 童冉抱着小老虎往家里去,却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影子立在他门前,弯腰拱手,非常有礼地与球儿说着话。 第38章 第三十八步 童冉走向院门, 只听那人道:“那可否让我在这里等县令爷下值?” “这个……”球儿犹豫之际,瞥见不远处童冉抱着小老虎回来, 忙指着道, “喏, 童大人回来了。” 童冉看背影只觉得熟悉,直到那人回过头来, 才知那竟是高卓。 “高大人。”童冉颔首。 “童大人,下官有话, 可否借一步说?”不同于第一天的强硬,高卓一板一眼的揖道,很是恭敬有礼。 “进来吧。”童冉没有犹豫,吩咐球儿准备茶水, 便带着高卓进了正屋。 童冉将小老虎放到屏风后面的床上, 才出来与高卓说话。 高卓的品阶比童冉高,他又见到童冉之时便察觉了他正气的增长,不过出于恭敬之意, 他并没有仔细查探。 “高大人坐。”童冉道。 高卓的心腹回衙门当值时,童冉便察觉到了他态度的转变,不过他原以为还要等上一些时日, 没想到高卓这么快就主动来找他了。 高卓坐下,但只占了三分之一的座位, 略颔着首,一脸严肃。 “高大人不必紧张,我不过是个县令, 又不是大老虎。”童冉笑。 “大人说笑了,高卓并非紧张,只是先前所做之事实在糊涂,在想如何请求大人原谅。”高卓道,他语调板正,声音有些大,仿佛撑满了整间屋子。 恰好球儿上茶,也听到这话,他不敢在这样的场合多嘴,迅速上了茶便走。 “高大人刚才的话说得那样大声,我的小厮也听见了,就不怕丢人么?”童冉语带笑意。 “当然不怕,错便是错,我既然敢承认,便不怕人听了去。”高卓道。 童冉不禁多打量了高卓一番,高卓也不躲,两手握拳放在膝上,背脊挺得笔直,任他打量。 安静了一会儿,童冉又道:“高大人为官多少年了?” “六个春秋。”高卓道,“曾在江流一年,小锅县五年。” 童冉又道:“高大人如今的正气品阶几何?” 高卓答道:“玄阶中品九段。” 同样为官六年,苟安只有玄阶下品三段,而高卓却有玄阶中品九段,两人的路子不同便也一目了然了。 这些天在更新摆摊条例的过程中,也让童冉进一步了解了县衙内外,苟安与高卓确实是很不对付,听说曾经当权的邓其偏信苟安,又对高卓有几分忌惮,所以不怎么管县尉的工作,整天在苟安的怂恿下与那些富商鬼混。 高卓这直来直往的个性,也难怪邓其不喜欢。 童冉喝了一口茶道:“既然高大人直来直往,本县也不饶弯子了。我欣赏你刚正直言的个性,也同意你所说的守法,但法不是一成不变,尤其在我手上。” 高卓听他的话锋一转,原有些舒缓的情绪又紧绷起来。 童冉顿了顿,继续道:“小锅县在我手上必定经历大变革,今天只是小小的摆摊事宜我们便能起这样大的冲突,来日我再做大变,岂不是要闹得整个县衙不得清净?我欣赏高大人的为人,但我治下的小锅县,怕是不适合高大人任职。” 童冉话毕,屋内一阵沉默。 虽然没有料到高卓今天会来,但这一番话童冉已经斟酌了几日,高卓是个好官,也很清廉,但太过食古不化,这往往会让好事变坏。就好像人人都知道那个摆摊条例已经不适合当下,他却还依旧执行一样,他看似在做对的事情,却让百姓苦不堪言。 高卓也许是把好剑,但不称手,不称手的剑不留也罢。 童冉说完自己要说的,悠闲地坐在一旁喝茶。 高卓沉吟许久,直到外头日暮的红光照进来,他才说道:“下官在官场六年,见过许多大小官员,占其位不谋其职者有之,一心搜刮百姓血肉者有之,蝇营狗苟玩弄权术者有之,但像大人这样为民办事的却难得一见,下官确实固执己见,但若是大人的吩咐,下官愿意追随。” 童冉看他一眼,高卓也坦然地直视于他。 小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跳到童冉下首的座位上坐下,似也在打量高卓。 童冉放下茶盏道:“能得高大人这一番言语,是童某的荣幸,但……” 高卓抢先道:“童大人,下官如此与您争锋,若不罚不能服众,下官自请降格为普通衙役,为大人改革小锅县效犬马之劳。”他活这样大年纪鲜少低头,既然要低他也必定做足诚意。 多日前苟安来找过他,乱七八糟说了许多,高卓一听便知他是要煽动自己与县令冲突,他自然不会依苟安之言,却也看出了苟安的不如意。 苟安这样的人不如意,便是小锅县之幸,也差不多在那个时候,他有了倒向童冉的心。 童冉没料到高冉有如此诚意,遂点头道:“让高大人做普通衙役实在屈才了,你依然做你的县尉,我会罚你一年俸禄以示惩戒。” “谢童大人。”高卓抱拳。 前些日子袁三曾向童冉汇报,苟安去过高卓的宅子。 苟安这人看着狡猾,实则心思不深,而高卓就像他刚才说的,是个食古不化的人。童冉一开始到县衙时不熟悉情况,担心两人合伙骗他,但这些时日下来,他便也知道这不可能。 苟安去找高卓,八成是因为自己不肯见那些商贾,便想激高卓进一步与自己闹僵,他便可再寻机示好。童冉等了两日高卓都没来找事后,他便猜苟安的算盘失效了。 果然最近苟安又提出过几次让他与各个大商贾走动,可他现在做的事情既不需要他们帮忙,也给不了他们好处,平白多接触不过是给自己添堵,童冉都拒绝了。 翌日,高卓便出现在了衙门里,所有人见他都屏气凝神,童冉来后更是紧张。 却见高卓恭恭敬敬地向童冉问了安,童冉当众宣布了高卓的回归和罚俸惩戒,而高卓一点不悦都没有,紧接着童冉布置起工作,他也一脸认真。 没戏看了,文吏们各自回去干活。衙役们则长长松了一口气,他们的老大跟老大的老大和解了,他们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然而很快,他们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童冉虽然也时有惩戒措施,但到底脾气温和,几乎不会骂人。可高卓就不一样了,一发现不对劈头就骂,严厉得很,衙役们当差时个个夹紧了尾巴,一刻不敢松懈。 有高卓在县衙镇着,童冉便腾出手来出了趟远门。 目的地他之前去过,就是那个下属村落最少的草菇乡,当日因天地异象,他没去成草菇乡的第三个村子,童冉如今有了时间便想过去看看。 因为时间有些久,童冉带着球儿和袁三一起,由草菇乡的乡正带路,进了草菇乡的第三个村。 这个村子在山里,山路崎岖,他们走了一整日才到。 “那下头便是。”翻过一座山后,草菇乡的乡正指着山坡下的村落道。童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片绿意中散落着几处住房。 “只有这几家?”童冉问道。 草菇乡的乡正道:“哪儿呐,那头还有,东边也有,他们住得开,说是一个村子,其实分了好几处。” 童冉他们所到的这一处只有五户人家,而根据草菇乡乡正所言,这个村子应该有三十户,这点人却要分这么多地方居住,当真是分散得很。 童冉站在坡上往下眺望,下头有田地,但不是小锅县其他村里的那种旱地,而是种水稻的水田,水田周围有引水的沟渠,里头的水源非常充足。 草菇乡的乡正道:“这里山上有水,还有涌泉,水源比小锅县其他地方都要充沛许多。土质也有所不同,所以都种的稻米。” “为何山上不种?”童冉随口问道,这里的山上郁郁葱葱都是树木,却不见梯田。 草菇乡的乡正愣了一瞬,道:“这……县令爷有所不知,稻米需要种在水田里,山坡上……种不了啊。”之前童冉搞堆肥搞凿井灌田做得轰轰烈烈,他们还以为县令爷小小年纪于种地上有大天赋呢,原来连山坡上不能种粮食这样的小事都不知吗? “啊,”童冉恍然,原来这里还没有梯田,他马上扯开话题道,“你再带我去村子的其他人家处转转。” 草菇乡乡正依言又带他去别处看。 童冉与他到处转了转,也算弄清了此处地形。 这里是一处山坳,散落着许多人家。从小锅县的过来的话要翻过一座山口,但往山林北道去的方向却平坦得多,也难怪这些人虽然属于小锅县,却与山林北道走得更近了,这划分从一开始就不合理。 “呜哇。”小老虎也不知怎的,童冉正自言自语,它难得无事也喊了一声。 “崽崽饿了?”童冉问,摸摸它的毛脑袋。乡正和球儿、袁三他们去准备吃的了,童冉带着小老虎在村子周边转悠。 小老虎尾巴扫扫,它自幼受到严格管教,怎么会因为饿了便嚷嚷呢,还不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侍从,连行政划分都敢私底下抱怨,是对它不满吗? 童冉当然不懂小老虎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球儿跑了过来告诉他开饭了。他们找了一家农户,给了银子要了一桌菜,还有一大块给小老虎的烧肉。 农户有一双年幼的儿女,两人见了老虎都是新奇得不行,争相要跟它玩。 “呜哇!”小老虎凶猛地一吼,小男孩和小女孩都愣了。 “崽崽,别吓唬他们。”童冉道。 下一刻,一双小孩笑得更欢了,小女孩拍着手道:“小老虎好好玩,还会叫呢,像隔壁的奶娃娃一样。” “哈哈哈哈。”童冉忍不住笑了出来,别说,按年龄看崽崽比人类的奶娃娃也大不了多少,这比喻真贴切。 “呜哇!”小老虎这次对着童冉吼,童冉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从草菇乡回来,童冉又在九乡一村逛了一遍,不过这次他去的不是农田,而是把那些成型的不成型的土路全都走了一遍。 小锅县位于都南道、陇右道和山林北道的交界之地,山林北道北面都是山,小锅县恰好在山的另一头,所以虽然地图上看起来接壤,其实交通十分不便。 要从山林北道运东西过来,必须从都南道的其他地方绕行,这样一来物流成本便要高出许多,是以即使物产丰富的山林北道就在隔壁,小锅县也沾不到光。 要想富,先修路。 童冉把九乡一村重新转完,又打起了修路的注意。 这路要修,可……童冉揉了把头发,这里的官道都是夯土路,夯土路倒也并非不好,秦时修建的秦直道明清时都还能用,但修筑耗费的人力物力巨大,相比之下肯定是水泥路经济实惠。 但这水泥却也不是随便什么泥都能拌出来的。 关于水泥,他曾在一个研究道路材料的师兄那里了解过一些,倒也知道适用的泥和石灰石的特性,但大成这样大,他要到哪里去找? “大人。”袁三在外头敲门。 “什么事?” “禀大人,有一位商人在外头,说要见大人。”袁三道。 童冉皱眉,为了避免麻烦,他一贯不跟小锅县的商户们应酬,谁这么着急上赶着来找他了?童冉道:“我没空,请他回去吧。” 袁三猜到他会这样说,他也跟那商人说了,童大人日理万机,没空见他,可那商人却执意要见,还说……他姓范。 袁三可没听说过小锅县哪户做大生意的人家姓范,但那人一身锦缎,颜色低调但用料极好,袁三也不敢随随便便打发了,是以过来禀报。 “大人,那商人说他姓范,与大人是旧识。”袁三又道。 范? 范恒! 童冉放下笔道:“快请他来书房。” 袁三松了口气,幸好他来禀报了,看来真的是大人的旧识。他不敢怠慢,立刻回到县衙门口,将范恒恭恭敬敬地请了进来。 小老虎刚睡醒,甩甩脑袋,伸伸爪子。 范恒来了,他来干嘛? 范恒一身低调锦袍,拄着拐杖,在袁三的指引下进了书房。 “童老弟,别来无恙。”范恒一进门便亲热地道。 童冉从书桌后起身,请范恒在茶桌边坐下道:“袁大哥,看茶。” 寒暄一番后,童冉问:“范兄怎的来了此地,有生意?” 范恒笑道:“是啊,燕舞阁想在这里开个分馆,到时候可得仰仗你童县令了。” 其实燕舞阁开分馆这种小事哪里需要他亲自过来,不过是为之前陛下交代的任务而已。许久之前,陛下传令给他,要他调查童冉的背景,他接到指令后奔回卓阳府多方打探,但什么也查不出来。 唯一的线索,是他从东莱瓦舍的伙计那里套出的话。 原来童冉是在府城外的河里被瓦舍李掌柜捡回来的。当时童冉落水,浑身湿透,李掌柜好心拉了他一把,结果童冉说他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家在何处,李掌柜见他可怜便把他带回了瓦舍。后面的事情便是人人皆知的了。 而童冉落水前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落水的,他问了许多常在那条河边往来的百姓,却也一无所获。 他这边毫无进展,陛下那里又着人来催了好几次,他便索性来了小锅县,想着与童冉多接触接触,也许能多查到点什么。 楚钧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范恒的用意。 但范恒这一回失策了,如果在童冉身边便能查出什么,他还需要范恒?就是因为在童冉身边毫无线索,他才叫范恒去查,想着换个方向兴许能查到点什么。 小老虎听他们讲了两句便觉无趣,范恒的行事风格他很清楚,不用听也知道他会说什么。 倒是童冉忽然道:“范兄对大成各地的泥和石灰石可有了解?” “泥?石灰石?”范恒一愣,“这我倒不清楚,但我手下有做瓷器的师傅和做石雕的工人,他们常常需要去各地采办原料,应是知道一些的。” “那太好了,范兄此来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童冉道。 范恒还是一头雾水,童冉要石料和泥土做什么,难道他当县令不够,还要做瓷器和石雕生意? 童冉拿来纸笔,凭着记忆刷刷写下几点适合做水泥的泥土及石灰石的特性,交给范恒:“范兄可否帮我一个忙,请你手下的师傅们瞧瞧,看这样类型的泥土与石灰石哪里可以采得?” 范恒看了一眼道:“这倒是没有问题,只是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告诉他也无妨,童冉道:“我要修路。” 范恒更懵了:“修路用熟土夯实便可,要石灰石做什么?” “我要做一种新的修路材料。”童冉道。 范恒似懂非懂。 小老虎眯起眼,修路?难怪小侍从这几天把九乡一村的路都走了个遍,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但他刚刚写的是什么?小老虎跳到童冉腿上,伸长了脑袋去瞧。 范恒瞥见它,心里一慌,把纸折好收起来了。这头虎崽子跟陛下一样,都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害得他一见它就想到陛下。 “这事不难,我这便发回去叫他们做。”范恒道。 童冉点头,一点不客气地道:“尽快。”他又看了看外头天色:“那也不劳你多跑一趟,等消息来了我一并谢你。” 范恒:…… 他说回去,那是晚上回去,童冉这是叫他现在回去,连接风饭都不请了?可真是一点时间也不浪费。 童冉果真没有请他吃饭,不过好歹送了许多自酿的啤酒和麦茶,又让衙役送了范恒回住处。 第39章 第三十九步 为了早日吃到童冉请的饭, 范恒将童冉给的东西抄录了几份,派快马送到各地懂行的师傅那里。 散布在大成全境的师傅们立刻行动起来, 信上写的特性很细致, 有些他们也拿不准, 一一到场比对后才回了范恒的信。 不出七日,回信陆续寄到, 远在东南的临海道最晚回复,范恒一拿到信便去拜访童冉。 衙门的门房那儿早得了童冉的吩咐, 范恒再来时没遭阻拦,在门房的指引下直接进了童冉书房。 “童老弟,这回你得请我吃饭了。”范恒进门便道。 童冉面色一喜,放下笔道:“找到了?” “都找到了, 可废了我手下师傅好大功夫, 你要的那种泥在江流有,石灰石则要到临海道的一座山里开采。”范恒道,“你要多少?这东西可不好采。” 童冉:“我要得还挺多。” 范恒笑:“那这回轮到你求我了。纵观大成上下, 要将你要的泥和石头采来,再千里迢迢运到小锅县,除了朝廷只有我范氏能做。你说, 鲍参翅肚,你打算请我吃什么?” 童冉:“吃饭好说, 我订了怀唐楼,一会儿你想吃什么自己点便是。” 范恒:“你知道我今天来?” 范恒一拿到临海道的回信就过来了,事先没有通知童冉, 可他却已经订好一会儿的怀唐楼,这是未卜先知不成? 童冉:“秘密。不过范兄,这事情除了你和朝廷,还有一家能做。” 范恒拿拐杖的手顿住:“你跟他们也有联系?” 童冉:“小锅县许多农户最近都酿起了啤酒,这么多啤酒不好卖,几乎都是邱明收购的。” 邱明是邱氏的年轻一辈,范恒听说过他的名字。 邱氏的族长范恒也认识,名叫邱芙是邱明的堂姐,这位邱大小姐可不简单,她率领的邱氏是范氏最大的竞争对手。童冉说他家能做,确实没有说错。 范恒轻咳一声道:“这邱明我知道,有几分小聪明在,不过这么大的生意他可吃不下,得找他堂姐。” 童冉:“我知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吃饭去吧。” 童冉抱起刚刚睡醒的小老虎,带范恒一起出了门。 范恒一路跟他说着话,心里却有些惴惴,他不知道童冉在邱家也有门路,还当这门生意非自己不可呢。也不知道他突然提起邱家什么意思,是想让两家竞标么? 他还指着借做生意的名头跟童冉多多接触,好早日完成任务呢,可不能让其他人横刀夺了去。 怀唐楼离县衙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 怀唐楼掌柜亲自迎出来,见了童冉便熟络地道:“童大人,小店按您方才的吩咐,已经备了上等雅间,我这就带您上去?” 方才? 范恒玩味地看了眼童冉。 童冉笑道:“劳烦掌柜了。” “不敢当不敢当,您小心台阶。”掌柜地满脸笑容,弓着身,一路引着童冉与范恒上楼。 怀唐楼最好的包厢已经空了出来,里头有一张足够二十人用餐的大圆桌,上头面对面放了两份餐具,正是为了童冉和范恒准备的。 “童大人,这里是小店视野最好的一处包间,你看满意吗?”掌柜的道。 包间连着一个露台,露台上放了喝茶的小桌,童冉左右看看,今天太阳不盛有些许微风,很适合在露天吃饭,便道:“里头的桌子太大,两个人吃起来不尽兴,你把那里收拾收拾,我们在外头吃。” 外头吃茶的小桌其实也不算小,普通五口之家吃个饭还是够的,只是跟里头那排场比起来,寻常了许多。 来怀唐楼吃饭多是吃个排场,掌柜的还没遇见过像童冉这样的,不过他是客人,自然是客人说了算。掌柜的立刻喊了人来。外头的小桌很快便布置好了,掌柜的亲自请他们落座。 “劳烦再添一把椅子,上面垫两个软垫。”童冉道。 掌柜的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椅子和软垫上来后,童冉将小老虎放了上去。 竟然跟老虎同桌吃饭,掌柜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的小虎似乎没怎么长大?”掌柜的出去后,范恒道。 童冉:“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找人看了,不像有病的样子,兴许就是这样的品种,到很是可爱。” “呜哇!”朕是威猛! “叫起来也挺可爱。”范恒附和。 小老虎一眼横过去。又对上那双跟陛下一样的绿色眼睛,范恒背心一凉,低头喝茶。 没多久掌柜拿了菜牌进来,他俩点好菜,童冉又道:“再要两条鲜鱼,去了刺蒸熟,不要放调料。” 小锅县周围没有河,鱼的价格很高,去掉刺又不放调料,掌柜的立刻意识到这鱼也许是给老虎的。一头虎崽子而已,竟然花这么大价钱来养,看来这个出身寒门的县令挺阔绰啊。 怀唐楼的菜色很精致,味道也不错,范恒却有些食不知味,他心下回味着童冉刚才的话。 吃了一会儿,不经意地试探道:“邱明怎的没跟你到小锅县来?” “他来干什么?”童冉一脸莫名。 范恒一愣,他不是刚刚还暗示自己跟邱明关系好,这单生意可能给邱氏么? 童冉也一愣,旋即笑道:“我刚才说的话让范兄误会了,邱明跟我不怎么熟。”他刚才提起邱氏不过是顺便,没想到范恒心细,竟然介意上了,他倒真没有把这单生意给邱氏的念头,一方面他了解范恒,知道他可靠,另一方面……他瞥了眼小老虎,邱明那厮,还是滚得越远越好。 范恒一头雾水,啤酒据说是童冉开发并且教了九乡一村酿的,邱明则运着那些酒去了卓阳府卖,他俩在这件事中均是重要角色,应该有所交集才对,怎得童冉似乎不太高兴提起他? 不过范恒也是松了口气,童冉既然不喜欢邱明,那这修路材料的生意还是他的。 范恒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小老虎,那双绿色的眼睛还是渗人,不过他忽然有了灵感。 童冉对邱明的态度这么奇怪,也许他们是旧识?或者曾经有怨?不如从这方面着手查查,也许能探知到童冉的来历也未可知。 一顿饭毕。 小老虎吃得很满意,童冉确定了修路的材料提供商,范恒找到了完成任务的新途径,一桌人宾主尽欢。 第二日,小锅县县城四处,以及九乡一村的所有告示栏上,都张贴了一份来自县衙的新公告。 “招工?” “烧泥工和修路工,这都是要青壮汉子吧。我去跟我儿子讲一声。” “还要煮饭的呢,一个月四千五百文?还包吃住,这个待遇好!” 县衙招工的消息在县城和九乡一村的百姓间传得飞快,城里的不少商户也都知道了。 这修路需要泥,但不是随便什么泥都可以的。这些个商户们私下交流着,新来的县令一直不肯见他们,如今要修路总要运泥吧,适合修路的泥小锅县里没有,需要从外头调。 在小锅县里,县令爷说了算,但要从外头运东西进来,可就不是县令能搞定的了。 只要县令爷来找他们,有求于他们,那不管是修路也好,新的摆摊条例也罢,就什么都有他们发声的份了。 商户们沉住气,摆足了架子等童冉上门。 一天过去,童冉没来找他们。 县令爷年纪小,兴许脸嫩。 有商户去拜访苟安,托他牵线搭桥,然而苟安竟然称病不见。 商户们都有些心焦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商户都有运泥的门路,怀唐楼的掌柜就没有,他冷眼旁观着,那日童冉来过怀唐楼后他就有所察觉,这个县令爷要做的事,八成用不到他们小锅县的这些个商户。 因为用不到,所以没有利害关系。他要改摆摊条例便改了,他要修路便修了。 说到底,除了小本经营的,一个县里的商户也就那些,他们的优势不过是比普通百姓有钱和门路,这两样童县令看来都不缺,那这些个大商户与普通百姓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那些有运泥门路的商户却一个也没见到童冉。 十天后,第一批被录用的工人来到吴家村外的空地上搭起草棚,一车车打着范氏旗号的大马车上,载着碎石和泥,浩浩荡荡穿过县城,停在了那片空地上。 马车穿过县城,商户们目瞪口呆。 竟然是范氏! 难怪童县令一直不甩他们,有这么大一个帮手,要他们何用? 小锅县的本土商户们捶胸顿足。 “难怪大人一直不愿见那些商户。”桑乐看到范氏的车浩浩荡荡驶过来,也是一样的想法。 童冉无奈摇头:“我并不知道范兄近日会来,这本是计划外的。我不见那些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怕麻烦罢了。” 小锅县的那些商户在本地经营已久,童冉一个外人贸然介入他们圈子,难免束手束脚。 他不爱梳理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没有必要,所以便一直推辞了,实在没什么了不得的理由。 第一批工人一共找了二十个,有不少是童冉的熟面孔。 他与桑乐刚说完话,吴富强便走了来,拱手道:“大人,所有的工人已经就位,草棚也搭好了,立窑昨日已经按您的图纸砌好,是否现在开火?” 吴富强近日农闲,所以也应聘了这一次的招工,童冉熟悉他,直接调了过来管理水泥作坊。 制作水泥大致需要三个步骤,第一是将石灰石砸碎,这一步范氏已经完成,运来的石灰石都已经是小石子的大小。第二步便是要将石头和泥放到立窑里煅烧,这一步很关键,烧得好那水泥的强度便高,烧得不好便不能用。 吴家村这头的草棚便主要是为煅烧水泥而设的。 煅烧完成后,再是磨粉,童冉已经着人打好了磨粉的器械。 童冉看了眼天色道:“开始吧。” 吴富强已经听童冉细细讲了一遍流程,童冉一声令下,他便开始指挥工人运作。童冉在一旁看着,吴富强指挥地很好,他便也没有出声。 小老虎一瞬不瞬地盯着立窑那头,工人们铲起碎石和泥抛进立窑,等里头装满了,火光燃起,煅烧开始。 他这有些像他们烧熟泥铺路,却也不尽相同。 因为在吴家村外,这里人不挤,童冉没有把小老虎抱在怀里,只是把它放到了外围,不让它接近立窑那头。 但楚钧可不那么听话,他趁童冉指挥人调整火候的时候从外头绕过,接近了立窑。 立窑周围的温度也因那雄雄的火焰而变得有些高,小老虎集中注意力于眉心,一道正气发出,稳稳渗进了立窑中。它身上有国师设的禁制,这样稍稍用一些正气查探并不会被发觉。 小老虎闭起眼睛,感受立窑里的状况。 里头温度很高,石头都被烧得通红,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小老虎收回了自己的正气,却在收回的同时感觉到周围有正气波动。 它循着波动回头,还没看清便身子一轻。 童冉拎住小老虎后颈把它提了起来,生气道:“崽崽,你又偷偷遛出来!” 那股正气波动萦绕在童冉的身周,显然是因这里面煅烧的石头和泥而来。童冉也感觉到了这股波动,他正要坐下炼化时,却瞥见小老虎在离立窑极近的地方徘徊,当下心跳漏了一拍,疾步赶来。 那个被童冉派去看着小老虎衙役也在他之后赶到,一叠声地向他道歉。 小老虎扭开头,它一头虎崽子哪里听得懂人话,有空隙便出来了呗,用得着遛吗?那个看着它的衙役畏惧它的威势,根本不敢接近,哪里看得住。 “你把它带过去。”童冉把虎崽子交给衙役。他在工作,立窑附近又太危险,所以也顾不得小崽子不爱旁人近身了。 “呜哇!”小老虎吼道。 衙役刚伸出的手一缩。童县令刚来那会儿,他们县衙里有不少人手贱,去摸在庭院里晒太阳的虎崽子,后果无不是被虎崽子赏了三四道爪痕。 衙役一脸难色:“县令爷,这……”这头虎崽子那么凶,他哪里敢抱啊! “你看你太凶了,人家都不敢碰你了。”童冉对小老虎道。 “呜哇!”小老虎回吼。 它吼归吼,之后童冉再叫人来抱它时,它乖乖地一声不吭,但还是不让人沾手,自己从童冉手上跳到地上,往远离立窑的草坪那儿去了。 搞定小老虎,童冉也算松了一口气,他原地盘腿而坐,调动起了自己的感知之力。 晋入玄阶后他炼化正气的效率非常快,寻常积累的兢兢业业之途的正气几乎不再需要凝神炼化,做旁的事情时分一点神给它也就好了。这一次来的正气却比较多,童冉一探查,都是来源于发明创造之途的。 可能是因为水泥还没有炼制出来,这一股正气来得不凶,童冉很快便尽数炼化。他原已经玄阶下品二段,创造发明是上等途径,虽然水泥还未完成,依旧助他增长了足足三段,到了玄阶下品五段。 等水泥完全炼制出来,也不知会到几段,如果能直接晋升玄阶中品就好了。 水泥的煅烧需要较长时间,当天晚上,立窑那里安排了人员值班,其他人都忙了一天,回去休息了。 小老虎白天被童冉凶过,晚上给了好些脸色,童冉耐心哄了一晚上。 哄好了小老虎,童冉把它放进被窝,自己也掀开被子躺了下来。尚未闭眼,却猛然听到外头一声巨响。 第40章 第四十步 童冉翻身下床, 随便裹了件衣服,快步往外走去。 “怎么回事?” “地都摇了。” “炸了!窑炸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 原本还有些睡意的人群立刻沸腾起来。 “大人, ”袁三只着中衣, 拿了配刀过来道,“立窑炸了, 请大人不要过去。” “无妨,”童冉道, 他穿过人群,直奔立窑所在之处。 那个安置立窑的草棚火光冲天,已经塌了大半,剩下的一点由一根独木支撑着, 火舌已经向那儿招呼过去。 童冉沉下脸来。 这立窑是他的设计, 定稿前还请了几位懂行的师傅看过,建造时也找了专门砌窑的师傅动手。这个世界虽然还没有水泥,但是陶器和瓷器是早就在烧的了, 也有打铁的技术,砌窑师傅们的手艺千锤百炼,不该出现问题才是。 童冉对身后半步的袁三道:“去把高大人叫来, 再带一队衙役。” 袁三面露为难,此行童冉只带了他一个,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更不能离开,否则童冉出了事情可怎么是好? “快去。”童冉道。 他尚无证据, 但立窑之事,他不信只是质量不好。 童冉交代袁三回城叫人之际,吴富强带着几个青壮年从井中汲水,有条不紊地开始救火。幸好火势不大,很快便被扑灭,吴富强一脸焦灰,随意抹了把,跑到童冉身边道:“大人,火已经扑灭。” 童冉点头,带头走向焦黑的草棚。 “把那里搬开。”童冉指着离立窑最近的那处道。 吴富强应是,立刻带人上前,将面上的草棚灰烬清理掉,露出下面的东西。 那东西才露出一点,有个清理灰烬的汉子弯腰一呕,旁边不知哪个女人的尖叫划破夜空。 “死人,有死人!”清理的人顾不上礼仪,对着童冉失控大喊。 吴富强的脸色也不好,走过来等童冉示下。 童冉离得不远,也看见了那东西,他紧抿着嘴唇,将呕吐之意压下去后才道:“可是今晚当值的?” “禀大人,不是。”吴富强道,“小的刚才见到了那两个当值的,具都在这儿。” “押上来。”童冉道。 吴富强一听他用词便知事情不简单,这里没有衙役在,他领着两个青年,把那两个当值的扭送到童冉面前。 草民见县令爷按规矩是要跪的,童冉不习惯这样,所以也没做过要求,但这次两人一来,他直斥道:“跪下。” 那两人原就怕得腿软,听得童冉低斥,立时匍匐在地。 童冉指着灰烬里的死人道:“抬起头说话,我有几个问题要问,若是撒谎,那便是你们的下场。” “是是是,小人……小人不不不敢欺瞒瞒瞒大人。”一人颤抖着抬头,童冉的头顶正是明月,月光笼罩着他,仿若仙人。 立窑爆炸的声音太响,不仅是睡在附近的工人,连吴家村里都有不少人被惊动。 他们都认识童冉,但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的一面,当下心中惴惴。 有人暗暗揣测今日事故的原因,他还没说完,旁边立刻有人捅他一下:“你不要命了?快闭嘴!” 许多人围过来,但没有一个敢说话,刚刚赶来的人看到尸体,也只敢捂着嘴低呼。 那个站在中间的身影身量不高,肩膀还窄,只是个少年模样,但他身周围的正气威压却一瞬比一瞬强劲,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场面安静得诡异。 等待许久,童冉终于开口:“立窑爆炸前,你们两个在哪里?” 跪倒的两人牙齿不住打颤,许久才有一人道:“在在……在茅厕。” 童冉:“两人一起?” 那两人:“是。” 童冉:“我交代过,这立窑必须时时看顾,控制火候,为何你们会同时离开?” 正气威压太强,他们两个几乎要晕厥,却又不敢晕过去,硬咬牙撑着道:“小人肚子痛,拉稀。” 童冉转头问另一人:“你呢?” 那人道:“小人也……也是。” “今天负责做饭的刘婆何在?”童冉道。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颤颤巍巍举起手:“大人,我冤枉呐,他们拉稀这绝不关我的事!” “把他们都看好。”童冉低声道。 正气威压一松,当值的两人两人转眼晕倒在地。吴富强立刻带人上前,拉走当值的两个,把刘婆也看管了起来。 童冉走向还冒着热烟的草棚。 那个人被压在草棚下,已经面目全非,童冉蹲下细看,这人方才被塌下来的草棚整个压住,倒是有许多地方没被烧着,应该是爆炸发生的时候立刻断的气。 童冉勾起他颈间的衣物,斑驳血迹间,有一些白色粉末附着在未烧焦的皮肤上。 童冉用干净的小指勾起一点,放在月光下端详,一会儿后,他拧起眉,转头搜寻了一圈人群,最后道:“七婶子,你过来一下。” 被点到名的正是严十四他娘,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的身上,严小媳妇也有一瞬的腿软,不过童冉对着她的语气还算温和,她只犹豫了一瞬,手上握紧了拳,往童冉那儿挪去。 “你看下这个。”童冉把手伸过去,给她看指甲间沾到的那个白色粉末,“看得出这是什么吗?” 严小媳妇不敢看尸体,但童冉的手上还算干净,她就着月光打量了一番道:“这不就是面粉么。” “果然是。”童冉收手。 围观的人离他们不远,几乎都听见了,他们不敢大肆议论,但都忍不住面面相觑。面粉有什么重要的,兴许这人刚刚在厨房折腾完,然后走到此,立窑恰好炸了呢? “可这也未免太巧合了。”有人低声道。 立窑爆炸时看守的两人都拉稀离开,这个不该出现的人却恰好路过草棚被炸死。而看他被压的位置,不仅在草棚正下方,而且离立窑极近。 最初的惶恐不安过去后,人群逐渐冷静了下来。 “大人,”有一人从人群出列,童冉回头,认出此人正是吴家村的瞿七郎,“启禀大人,小人曾在书上读到过,大量面粉遇明火可致爆炸,此人恰好在爆炸时出现在此,未免过于巧合。” 瞿七郎一语,道出了童冉心中所想。 当大量面粉粉尘悬浮于空中,并在氧气充足的情况下遭遇明火,便会引起粉尘爆炸,其爆炸威力不下于炸药。 没有人会闲着无聊往烧石头和泥土的立窑里撒面粉,除非这人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爆炸。 “发财?发财!”一个女子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扑向草棚下那具烧焦的尸体。 “拦住她!”童冉喊。 他话音刚出,女子已经扑到了焦尸身旁,大声哭喊道:“发财啊!你死得好惨啊!”女子音色尖锐,在夜里格外醒目。 “去把她带过来。”童冉对吴富强道。 吴富强与另一人走近那女人,女人突然暴起,冲破两个青壮年到得童冉面前,细长的食指直指向他:“是你!都是你要烧什么泥,我男人才会被炸死的!狗逼崽子,是你杀了他!” 童冉这才看清,这女人是吴八家的,难怪她方才嘴里喊着发财,那正是吴八的名字。 “啊,我真是命苦啊,我们还有小宝呢!小宝才十岁,没了爹可怎么活啊!”吴八媳妇骂了童冉,又坐倒在地,哭喊道。 “啧啧,真可怜。”一个从外乡过来做工的男人道。 其他人也一阵唏嘘。 “说不定真是立窑的问题。”有人说。 “这可是县令爷建的,怎么会有问题?” “这个谁知道呢,哎,好好一个人就没了,这路沾了人命就算修好了也不吉利。” 吴八媳妇的这一顿哭喊,仿佛招魂一样,把刚才被驱走的惶恐不安又招了回来。人群越发骚动,吴富强左右看了看,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办。 修路一事必然要动用大量人力,如果今天立窑一事被以讹传讹,说出许多不利于修路的言论来,那这路以后就难修了。 他下意识去瞧童冉。 童冉打量着吴发财的媳妇,脸上看不出喜怒,不一会儿,他问道:“这里已经是吴家村以外,大晚上吴发财不在家里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吴发财媳妇没好气道:“我们吵架了呀!” 说着,她又扑簌簌流下泪来。 旁人听着,又是一阵唏嘘,夫妻吵架本是小事,这出来透透气就遭了祸,也太可怜了。 “他们吵架可有人听见?”童冉问。 “我听见了。”人群里有个村民道。 童冉转头一看,确实是住在吴八家附近的村民,遂又问道:“你可知他们何时吵的架?” 那人回忆了一下,便道:“我记得傍晚的时候吴发财她媳妇匆匆忙忙跑回来,应该恰好是立窑这头放饭的时候,然后隔了一段时间,天色暗下来以后吧,我准备睡了听见他们吵架,后来有人出去了,可能就是吴八。” “当值的两个是晚饭后开始腹泻的?”童冉忽然问吴富强道。 “是。”吴富强答。 “把刘婆带来。”童冉道,同时使了个眼色,瞿七郎往吴发财他媳妇身后一站,堵了她的路。 “刘婆,你可认识她?”童冉指吴发财的媳妇。 吴发财的媳妇撇开头,那刘婆道:“见……见过,她……有时来给我帮忙。” “她帮了你什么忙?”童冉又问。 吴发财媳妇睇了眼刘婆。 刘婆那眼神在童冉和吴发财的媳妇之间遛了一圈,道:“今天晚上工人们的饭菜是我做的,值班的这两个离得远,我腿脚不好,便叫她送的去。” “你胡说!”吴发财的媳妇厉声道。 “那你来说。”童冉道,正气如河面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吴发财的媳妇和刘婆都是没有品阶的普通人,当下便背心一凉。 吴发财的媳妇不自然地捋了捋辫子,道:“刘婆她……她要偷立窑这儿的饭菜回去给孙子吃,我不过是路过被她拉来打掩护,值班的拉稀跟我没关系!” “你个女娃娃话不能乱说,我……” 刘婆话到一半,忽见高卓带了一队人马匆匆赶来,她不认识高卓,但他身上的官服她却是认识的。“不不不,别拿我去见官,别拿我去见官。”刘婆一边喊一边往后退,她不注意崴了一下,被两个衙役一把制住。 高卓一身官服,利落地到童冉跟前拱手一揖道:“启禀大人,一队衙役带到。” “辛苦了。”童冉颔首,绕开他走到前面。 人群里还有低低的私语冒出,童冉轻咳一声,私语声骤然停下。 童冉没有理一旁的刘婆,而是睨着跪坐在地的吴发财媳妇:“你刚刚才来,如何知道值班的都拉稀了?” 吴发财媳妇红着眼道:“自然是听人说的。” 童冉蹲下身与她平视,吴发财媳妇顶住压力回视他片刻,忙不迭移开了眼。 童冉又道:“你在围观人群外就知道这具焦尸是你男人,也是有人告诉你的?” “我……”发财媳妇一语噎回肚中。 “原来是她下的药!” 童冉这一番问话没有避人,旁边围着的都听见了,听到这里不少人已经恍然。 “怎么是她下的药?”脑筋慢的还一头雾水。 闻言,有人打算解释,却听童冉说道:“你先在饭菜中下药,让今晚当值的腹泻不止,如此立窑边上便没有人了。随后跑回家与吴发财佯装吵架,之后,吴发财出门将面粉投入窑中引起爆炸。至于你为何冲出来认领尸首,我想是你的雇主想将此事的过错推到我设计的立窑上,如此一来人心惶惶,这路便无法修建了。” “原来是这样!” “这女人好毒的心肠,竟然连自家男人的命也不顾!” “童大人说有雇主,雇主是谁?” “没有雇主,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吴发财的媳妇嚷嚷道。 童冉的手探到她脑后,吴发财媳妇立刻闪开,童冉却已从她发间拔出一支金簪,在月光底下端详道:“好一支足金的牡丹花钗,听说吴八家的收成今年在村里是垫底的,你这支金钗又是从何而来?” “那金钗真好看。”有姑娘道。 “我记得吴八媳妇以前没有的,近两日才戴在头上。” “原来是这么来的,恶心。” “吴发财家惯会想歪心思的,这回他们收成不好,便叫人收买了干这等事情,幸好只炸死了吴八一个,不然可真是太冤了。” 吴发财媳妇咬牙狠狠瞪着童冉,高卓带人把她押走,刘婆和两个值班的也一并带回衙门,又命人收了吴发财的尸体。 事情处理好,已经天光微亮。 “你先看着叫人整理残骸,其余的等我醒来再说。”童冉交代高卓。 一夜忙完,他的眼皮子也在打架,交代完后便往自己的屋子里去。 小老虎刚醒,童冉一进门,绿眸便捕捉到了他。 童冉一行走一行脱,脱至中衣后迎面倒在床上,把小老虎往怀里一裹,睡着了。 第41章 第四十一步 翌日艳阳高照, 工人陆陆续续起身,炸掉的草棚沉寂一夜, 那撑着的独木也终于倒了下来。 童冉还未起, 吴富强撸起袖子, 招呼人清理草棚残骸。 “吴哥,那雇主找到了吗?”旁边一名吴家村的汉子心不在焉, 刚忙了一会儿,便悄悄问吴富强。 吴富强睇了眼不远处的高卓, 他在周围布置了衙役巡逻,巡逻的脚步声一阵一阵,像昨天爆炸的回响。“不知道,咱专心干活就成。”吴富强道。 “吴哥, 你可别太勤快了, 我看这立窑若是再建起来,得离它远远的,这一回咱们走运没被炸, 下一回可不一定。”另一人道,这人是小扇乡的,与他们也都认识。 吴富强不搭理, 搬起一根倒下的柱子,转而用肩扛起:“该抓的都已经抓了, 县太爷会处理,你们瞎担什么心?” “吴哥,话不是这样说啊。” “扛柱子总不能有事吧?给我搭把手。”吴富强道。 那人只好咽下一嘴的话, 扛起柱子的另一头。 吴富强肩头的负担一轻,心里头却还是沉的。他又望了眼童冉的院子,门依旧关着,高卓在不远的树下等待,大约也是在等着童冉。 “呜哇。” “唔……”童冉无意识地哼哼了声,把怀里暖融融的东西抱得更紧了。 “呜哇!” “嗯……”童冉皱眉,翻身一压,怀里的东西消停了。 昨天晚上童冉回来时,小老虎刚刚批完奏折醒过来,它才睁眼,童冉便闷头倒下把它牢牢裹进怀里。 小老虎爪子在他脸上按了按,他毫无反应,它又露出爪尖,比划了两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楚钧又回宣政殿,黑着脸看了两个时辰折子,复又睡下。 他还以为小侍从该醒了,但这人竟然还把他抱在怀里,呼呼大睡。 早知道两个时辰前就该赏他两爪子。 被压在童冉身下动弹不得的楚钧愤愤想道。 又过了半个时辰,童冉进入浅眠,迷糊间摸到自己身下有东西,撑开眼一瞧,他竟然把小老虎压身下睡了。 童冉像被泼了桶冷水,瞬间清醒。 “对不起崽崽,真的对不起。”童冉忙不迭地道歉。 小老虎睇他一眼,爬起来抖抖全身的毛毛,尾巴一甩,踩了他一脚跳下床。童冉追上去,小老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跳上房里的桌子,童冉连忙拿起茶壶给它倒茶。 茶水已经凉了,小老虎嫌弃地拍开,跑到门边。 门关着,它回头望童冉。 “来了来了。”童冉快步上前开了门,小老虎大概有点满意,轻轻叫唤了一声,跑了出去。 “大人。”童冉一出现,高卓立刻上来揖道。 童冉收敛起神色,沉声问:“情况如何?” 高卓:“禀大人,刘婆的手脚有些不干净,那天是为了把偷的食物带回家所以早走,被吴发财媳妇钻了空子。两个当值的应是全然无辜,并不知晓此计划。至于吴发财的媳妇,她招认此事是她与吴发财所为,但拒不承认有幕后主使。” 童冉:“她竟然要保幕后之人?” 童冉在吴家村时也与吴发财的媳妇打过交道,这是个自诩聪明的女人,喜欢占小便宜,对自己应该是有些意见。但如果说她为了这点意见,拿吴发财的命去给他添堵,童冉却是不相信的。 “大人,”高卓又道,“我也深觉此事蹊跷,连夜查了她家里,根据左邻右舍的说法,吴发财家里的独子几天前被送回了外祖家。” 童冉:“是不是那个叫……吴小宝的?” 他听村民们提到过,吴发财和他媳妇特别宝贝这个独子,人家孩子都已经会帮着大人下地的年纪,他们家这个却还是一味贪玩,一点事情也不用做。 高卓:“对,听说他们对这个孩子溺爱非常。卑职已经派人去了他外祖家,差不多该回来了。” 高卓话音未落,一匹马奔来,衙役翻身下马,跑过来道:“启禀童大人、高大人,属下去过了吴小宝的外祖家,他并没有去过那里。” “看来是这样了。”童冉道。 高卓仿佛也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 童冉烧泥修路一事,碍不到吴发财跟他媳妇,他们虽然对他有些不满,但也犯不着玩得这么大。但如果说,有人先以银钱利诱,再以吴小宝的安危胁迫,那他们会做下此事就说得通了。 “高卓,”童冉略一思索后道,“想办法找到吴小宝。” “是。”高卓利落拱手,带着两个衙役上马走了。 童冉低头,地上有稀疏的青草,因为这里的水源不太旺盛,长得并不好。草地上一个影子摇了摇,童冉寻过去,才发现小老虎原来一直在他脚边。它抬头正看他,毛茸茸的虎脑袋像一颗球。 “哥哥今天很忙,你要乖乖听话哦……”童冉絮絮叨叨念了一番,叫来桑乐,让他带小老虎去吃东西。他自己则往草棚那里去了。 草棚里的尸体已经被高卓的人运走,工人们则在清理草棚和立窑的残骸。 “大人。”吴富强道。 其他人也跟着拱了手,眼睛盯着地上,神情蔫蔫儿的。 “怎么了?这样沮丧做什么?”童冉道。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最后吴富强道:“他们只是没睡好,不碍事的。” 吴富强说话时眼睛一直瞟向左边,童冉心中了然。 草棚残骸已经被清理了一些,露出下头压着的立窑碎片来。童冉蹲下,捡起一块放到一旁的篓子里,又捡了一块,竟然是亲自清理起了现场。 “大人。”吴富强忙握住他的手腕,“使不得。” 童冉笑笑,拉开他的手,又捡起一块立窑的碎片。他拿着碎片道:“幕后主使还未抓到,现在跟你们说不用担心,你们大约也不会相信。” 那几个工人低下头,没有说话。 童冉把新拾到的碎片放进竹篓:“案子我会查,但这条路,我也要修。” 语罢,童冉对吴富强道:“吴哥,给我搭把手?” “哎,”吴富强这才如梦初醒,上前帮童冉一道清理。 小老虎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口桑乐给的鸡腿,也看到了那头的动静。它耳力好,即使隔很远,童冉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倒是言简意赅。 昨天晚上事发时楚钧在宣政殿,对这里的动静一无所知,今天早上出来后他捕捉到了不少人窸窸窣窣的谈话,把昨天的事理了个清楚。 从谈话中可知,昨天童冉第一时间镇住了场面,并且查出真相。 现在关键嫌疑人一个死亡,一个在衙门大牢,而童冉又已经吩咐高卓去找失踪的吴小宝。幕后主使尚未有眉目,案子查到这里遇见了瓶颈,若没有更多线索,干耗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童冉不是专管刑案的,案子要查,此处的路也要修,否则请了工人却不用,平白浪费许多县里的钱,于一个县令而言就是失职。 现在他最大的任务,是让这些工人放下顾虑,重新工作起来。 大家都惜命,强逼是没有用的,童冉放低姿态,带头做起来,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童冉和吴富强默不作声地清理草棚残骸,袁三办完事情回来,也过来帮了把手,另有两个休息中的衙役,见到县令爷在干活,也不敢怠慢,跑来帮忙。 那些工人们围在残骸边,一时没有人做声。 立窑的碎片被一点点清理出来,准备用竹篓担走。碎片比较多,衙役拿来两条扁担,随便指了个人道:“来帮忙,扁担又不会炸,瞎担什么心?” 衙役的话糙,却也是这个理,那人抿了抿干涩的唇,接过衙役手里的扁担。 有一个人动了,剩下的人也不好意思再杵着。 十几个人一起动作,爆炸后的残骸很快便被清理一新。之后,吴富强带着人重新搭建新的草棚,童冉帮了把手,便抽身去看小老虎了。 小老虎刚刚吃饱喝足,桑乐站在离它一丈远的地方守着,小老虎则懒懒地在桌上踱了两步,又趴下,看远处搭草棚的工程。 “崽崽,吃饱了吗?”童冉在桌边坐下,桑乐立刻去端了饭菜过来给他。 小老虎睇他一眼,尾巴摇摇,继续看搭草棚。 童冉迅速吃完饭,把椅子搬到旁边,与小老虎并排道:“崽崽,在看什么呢?” 小老虎缓慢地摇着尾巴,似乎很入神的样子。 童冉左右看看,桑乐收拾好他的碗筷走了,其他人要么在附近巡逻,要么在前头搭草棚。童冉凑到小老虎耳边低声道:“崽崽,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老虎挪了个位置,重新趴下。 它的虎毛到现在还乱着呢,是一句道歉就能抵消的?竟然又抱着它睡,简直岂有此理,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不行了。 小老虎一爪子拍过去,把童冉赶开。 前头草棚已经搭出了个框架,这人也不知道去看一眼。小老虎斜睨童冉,却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它的后背顺过,一下一下,快慢有度,被揉得乱七八糟的毛发似乎都理顺了。 小老虎高抬着的头慢慢放了下来,绿色的眼睛将闭未闭。 “崽崽,舒服吗?” “哇!” 童冉低笑,小崽子肯冲他吼了,看起来是消气了。其实它也不是真的生气吧,不然自己都过来了,它干嘛不躲呢? 他家崽崽,真是一只不诚实的小老虎。 童冉美滋滋地拿前两日做好的梳子给小老虎梳毛。 哄好了小老虎,童冉又回到工地。草棚已经搭好,紧接着便是立窑。 砌窑的师傅早就来了,童冉拿出图纸与之商量了一番,他们将立窑做了改造,窑口更深,人在外头不易看到明火,如此也不怕此前的粉尘爆炸了。 砌窑的工作童冉亲自参与,工地上很安静,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大家也没兴致闲聊,但做事的动作挺快,太阳落山前新的立窑便建好了。 立窑砌好的同时,新一批的碎石和泥土也同时抵达。 这一回童冉找来四个衙役与四个工人轮班看守,另外在空地周围也布置了一些人巡逻。他自己则在窑边守到夜里,直到小老虎在他腿上打起呵欠,他才抱着它回了自己的小院。 童冉睡得不太沉,翌日一早又去了立窑那头。 立窑还在烧着,童冉看了看火候道:“时间差不多了,再过半个时辰便熄了吧。” 看守的两人连忙应是。 童冉又问了昨晚的情况,两人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童冉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煅烧完成,烧过的碎石与泥又进磨坊磨成了细粉。 工人们担来井水与细粉相拌,在场褚人的眉心皆是一道暖流涌入,正气袭来。童冉身为发明者被影响最多,幸好他已经升入了玄阶,炼化能力大增,当下分出一点心神炼化,一心两用也尚可。 其他人迎来的正气不算大,先积攒着,晚一点炼化也是可以的。 细粉拌匀,童冉叫他们停了手。 “大人,这便是水泥?”吴富强道,这东西如水又如泥,难怪叫水泥,可看它这软趴趴的样子,说能用它来修路,吴富强可不敢相信。 不过他相信童冉,也未多说什么,但其他工人免不了窃窃私语一番。 童冉自然是听到了,他一眼扫过去,窃窃私语立刻停下。童冉一笑,说道:“咱们现在就来试试修一段路如何?” 工人们正怀疑这东西的用途呢,听童冉这么一说,当下撸起才放下的袖子道:“行啊,大人您说怎么弄?” * 小锅县下面的九乡一村原来就有土路,这些都是乡民们惯走的,童冉在设计新路时并没有全然推翻,只是在这之上做了改进,并且加了一条通往草菇乡第三村的路。 水泥制作成功后,童冉又找了一批新的工人,按照他事先画好的图纸,修建水泥路。 爆炸事件后,修路的工地和水泥作坊始终有衙役巡逻,抓到过一两次如刘婆那样的小偷小摸,但像爆炸这样的大事总算是没有再发生。 此前事件的幕后雇主没有抓到,为了安定人心,童冉大多数时间都和工人们一起在工地呆着。下头乡里的条件不好,童冉倒不太在意,毕竟他曾是援非人员,原始部落都去过,这农耕文明的村庄只是小菜一碟,但他家的虎崽子就浑身不自在了。 童冉也想过把它弄回去,但一有这样的苗头,小老虎就生气撒泼跟他冷战,最后童冉心软,还是把它留了下来,又叫来球儿专门负责它的一日三餐。 “呜哇!”一早上,童冉已经出门,小老虎熟练地跳上给它特制的椅子,爪子拍拍木桌,意思是该上菜了,它饿了。 “来了来了。”球儿端着烧肉出来,“昨天隔壁村有人杀猪,我特地赶去买的,五花肉,香不香啊?” 小老虎嗅嗅,尚可。 然而它的肚子很不矜持地叫了起来。 “哈哈哈!”球儿大笑。 小老虎一记眼刀甩过去,球儿立刻噤声。他照顾小老虎三天了,手臂上被抓了好几道,以致现在虎崽子一瞪他,他都条件反射一样不敢乱说乱动。 “好好好我不笑你。”球儿求饶。 小老虎扑住烧肉,咬住,撕下一条,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 童冉在工地督工,他们正在修从县城直奔草菇乡第三村的路,这条路被童冉设计为了主干道,通往其他乡村的路全都从这条主干延伸出去。 主干道已经修了一半多,工人们很熟练了。童冉到了工地也没什么可做的,打了一圈招呼后,便坐下来看县城送来的文书。 童冉最近都没有回县衙,衙门里有高卓在,倒不会出乱子,但很多文书还是需要他亲自批复,桑乐便每两天送来一批,童冉批好了再由他送回去。 童冉现在批的是前天送来的文书,他还有一本便能完成,算算时间,桑乐也该送新的过来了。 他最后一笔落下时,果然有马蹄声传来。 县衙的马车奔在前头,后面还跟了一辆,童冉收拾起刚刚批好的文书,马车在不远处停下,有衙役上前牵马。 后一辆车上下来的正是桑乐,他拎着一个大木盒,里面放的便是文书。 前一辆马车的帘子也掀开了,下来的却是多日不见的苟安。 苟安职级比桑乐高,桑乐依规矩等他先行。 他小跑到童冉面前,揖道:“下官给童大人请安。” 童冉奇道:“苟大人病好了?” “好多了。”苟安道,话还没完便咳了起来,咳得脸上通红。 童冉道:“你既然不舒服,还是回家歇着吧。” “禀大人,下官实在是病中忧虑修路之事,不来劝大人一句不安心呐!”苟安道。 桑乐仍拿着装文书的木箱,他低眉敛目站在童冉身后,苟安这么一嚎,他还不自觉睇了他一眼。 袁三跟吴富强他们在附近干活,闻言有工人道:“这谁?” 一旁小锅县城的答:“苟安,咱县的同知。” “听起来是个好官呐,你们小锅县真是有福气。”外地工人赞道。 小锅县的工人:…… 自己县被夸他们很高兴,但要承认苟安是好官?他们还是不要这福气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步 童冉睇他一眼, 苟安忽然露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来,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你忧什么?说来听听。”童冉道。 苟安道:“启禀大人, 下官病中听说水泥坊的立窑被炸, 致死一人, 这实在骇人听闻,且凶手还尚在衙门里关着。如此穷凶极恶之人, 下官恳请大人尽快斩杀,以安民心。” “小锅县城里一如往常, 工地也运转良好,苟大人何出此言?”童冉道。 苟安的背又弓了一些,说道:“此路引起这样的事情,可见不详, 城里已经有了多种流言, 还望大人三思,不要再修这不详之路了。” 童冉原本随意地拨弄着茶盏,闻言目光笼罩过来:“不详之路。桑乐, 可有此传言?” 桑乐常常回城里,对城中状况了解一些。“回禀大人,属下听过两次, 具是路边的叫花子所言,做不得数的。” 苟安声音不小, 不远处的工人们也听见了,议论起来。 “不详之路?你家住县城,听到过吗?” “好像听过吧。” “到底听没听过?” “不记得了, 那些个叫花子见天儿说些有的没的,谁知道啊!” “吴富强。”童冉道。 吴富强放下手中的活,小跑着过来。 童冉道:“你对这些工人最熟,这些日子里工人们是否因为修路,经由发明创造之途和兢兢业业之途正气有所增长?” 吴富强:“是。” 童冉:“多少人涨了,最多的涨了多少?” 吴富强:“回禀大人,修路雇工总计六十人,除两个被抓住偷盗的,其余五十八人皆在修路期间有所增长。小的的涨幅最大,已经正之念九段,很快便可凝聚正气之种。” 童冉又道:“你原来有多少?” 吴富强:“回大人的话,小的原本是在正之念六段。” 童冉:“修路期间涨了三段?” 吴富强:“是。” 童冉笑:“苟大人,天地之正气,惟赋予利国利民之举,我的工人因修路增长了三段正之念,若这是损国害民的不详之路,有可能吗?” “这……”苟安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若是反驳童冉,那就是在质疑天地之公正。他可以劝童冉改变主意,却不能说老天爷瞎了眼。 “童大人说得有道理,我才来五天,也增长了半段呢。” “你这才哪到哪,我一开始就来了,已经涨了一段半!” “我跟你们说啊,我以前通过乐于助人之途,赔钱赔时间不说,一年还涨不到一段,可这回来修路,不仅能拿工钱,正气涨了足足两段呢!” “我也是我也是,童大人这条路连老天都格外认可,凭什么不能建?” 工人们嗓门大惯了,一时兴奋忘了压,他们说的话清清楚楚传到了苟安耳朵里。 苟安偷瞧童冉一眼,童冉没看他,他的虎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来,童冉正给它喂茶水。 苟安忍不住抹了下脑门,上头全是汗。 “苟大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童冉道。 苟安满肚子的话,却怎么说也不合适了,他拧了自己一把,道:“没有了,下官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童冉挥挥手,让他去了。 苟安走后,童冉叫来桑乐,附耳与他说道:“告诉高卓,密切注意苟安的一举一动,包括他来往的人。” 苟安若是不来,童冉还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可他刚才那番话,又是同情百姓又是要严惩犯人,不仅两厢矛盾,与他平日里的为人也不符合。童冉听说,城里几个做物流生意的商户不满他修路之事,苟安与商户们来往颇多,这事情与他有关倒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寻常商户会做出要人命的事情吗? 童冉虽然叫高卓去查了,但也不完全相信自己的推测。不管怎么样,等找到证据再说。 之后一段日子高卓来报几次,苟安与那些商户来往颇多,跟他称病之前倒也一样,看不出跟谁的来往格外密切。高卓也派人查了这些商户,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大人,苟安今日没有什么可以举动,只是卑职发现乞丐中的流言是从他的后厨传出去的,立窑之事是否与他有关尚且不知,但他确实存了阻挠大人的心思。”高卓禀报道。 “知道了,”童冉道,“你继续盯着。另外安排一些人到集市上把工人们增长正气的事情传出去,他要用流言阻挠我,我便用流言正视听。” “是,卑职这就去办。”高卓拱手告退。 高卓办事效率很高,没两天县城里便传起了修路工人们正气大涨的事。恰逢几个工人休假,左邻右舍好奇来问,那几个工人受宠若惊,说了许多工地的事。 “真的能增长正气呢!” “前些日子谁说的那路不详?能涨正气的还不详了,老天爷瞎了不成?” “那些叫花子的话你也信啊,头一次听说路还能不详的。” 童冉没料到,他这一手效果有些好过头了,当天便有许多人闻讯赶来,这修路工人的累活一下子变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趁势,童冉又挑了一些踏实勤奋的进来,修路的士气空前高涨,很快路便铺到了草菇乡那座隔断第三村与外界的山。 “大人,前面就是山口了。”吴富强道。根据童冉的图纸,这条路要穿山而过,整个大成只有一条前朝修的直道穿山而过,当年修建时死了数以百计的工人,毕竟要在山里凿个洞出来,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工人里有知道这事的也心中惶惶,这活工钱多、待遇好还能修养正气是没错,但谁也不想把命填进去啊。 一众人都望向童冉,惶惑不安地等他下令。 “挺快的,那今天大家都回去休息吧,之后几天也放假。”童冉道。 “放假?”吴富强疑惑。 “啊,”童冉这才惊觉自己用词不对,连忙改口道,“休沐,回去休息几天。” 县令爷这是……让他们养足了精神再来挖山? 童冉的声音没压着,后头的工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面面相觑,怎么有一种吃饱了好上路的感觉。 “那……何时回来?”吴富强又问。 童冉想了想道:“这我也说不好,我托范氏替我买了些东西过来,这两日应该到了。上次立窑爆炸给了我一些灵感,我想做个炸药把山炸了。” 把山……炸了? 工人们揉眼睛的揉眼睛,掏耳朵的掏耳朵,说话的这个是童县令吧?他说把山炸了是字面上的意思? “哦不。”童冉又道,“把山炸了还做不到。” 就是嘛,炸死个人也就得了,哪能把山也炸了?工人们松了一口气。 “给它中间炸个洞而已。”童冉补充。 炸个洞?给山炸个洞?为什么县令爷的语气像是在说给耳朵扎个洞? “大家放心,这几日的工钱照发,不会误了大家的。”童冉对工人们说。 已经没有人在关心钱的事了,大家都在想童冉刚刚的话。给山扎个洞,不不不,是炸个洞,那要怎么做?难不成童县令也有金箍棒和七十二般变化不成? 立窑爆炸给灵感那是托词,但童冉确确实实要做炸药。这玩意儿他知道理论,却没有实际操作过,真正用之前还得试验,那些个普通工人在,若是发生事故就麻烦了,是以他只留了县衙的人。 原本童冉想做威力更大的□□,可这玩意儿得用□□,姑且不论他不一定合成得出,就是合成出来了,□□这种极不稳定、动不动就爆炸的玩意儿也太危险。这里没有现代化的设备,童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去碰为好。 最后他让范恒帮他弄了许多硫磺、硝石等物,打算做传统的黑色火药。 童冉挑了一处远离人烟的地方叫人砌了间屋子,把这儿当成了实验室,每天过来做火药。 县衙的衙役会过来轮值,却谁也不知道县令爷在做什么。 “我跟你们说,县令爷让人运来的都是硫磺、硝石等物,方士们常用这些东西炼制丹药的。”衙役们休息闲聊时说起,其中一人说道。 “我听说方士们炼的丹能长生不老?” “瞎说的瞎说的,你见哪个皇帝长生不老了?” “那倒没有。” “童县令拿出来的东西可从来都很新奇,你们说他是不是会炼长生不老药?” “你们说什么呢?什么长生不老?”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插入。 “大人!” “童大人。” 童冉忽然而至,那几个衙役立正站好,都是一脸紧绷。 “别那么紧张,你们可是在讨论我做的东西?”童冉笑道。 衙役们讪讪应是。 童冉拿出一颗黑色的火药道:“我在做这个,来试试吧。” “要怎么试?”一个胆子大的衙役问道。 “你们去挖个深坑,再寻一些大石头来放在里面。”童冉道。 衙役们立刻去了。 童冉洗了手,回去看小老虎。因为每天要来做火药,童冉不能回家,便借了当地人的屋子住。小老虎跟球儿正在屋子里。 童冉进屋时,小老虎正跳下床打算出去走走,乍见童冉进来,吓了一跳。 “崽崽,”童冉抱起小老虎,“你是不是听到我回来的脚步声,所以来迎接我的呀。” “呜哇!”想得美。 童冉美滋滋地抱着它出去。 等衙役来报坑挖好了,童冉带着小老虎一同去了现场。他让人把做好的几颗□□放进坑里,引线留在地上,然后让所有人都后退躲进掩体。 “会怎么样?” “原来不是长生不老药。” “县令爷早就说了要做炸药,像立窑那样能爆炸的药!” “真的会爆炸?” “躲好,都躲好!”童冉喊道。所有人都依言躲到了树或者大石头后面,离那深坑足足十来丈远。 童冉亲自举着火把上前,火舌刮过引线,火星冒出,童冉急忙转身向掩体奔去。 轰! 地面仿佛震了震,童冉躲进掩体的同时,深坑里几声巨响。 “炸了?” “像立窑那样?” “立窑那天你又不在,你知道个啥?” “你也不在,神气什么?袁三哥你来说,是不是跟立窑那天一样?” 袁三认真跟立窑那次比对了一下道:“似乎更大一些。” “还更大?” “县令爷好厉害!” “咱这山中路有指望了。” 炸药爆炸的一霎那,正气也像旋风一样席卷而来,爆炸刚过,童冉便闭目凝神,不得以原地开始了炼化。 玄阶后他再没有遇见过这样凶猛的正气,甚至已经大幅提升了炼化速度的他也应对不及。此股正气来源于创造发明一途,却与之前所得的有微妙不同,更加爆烈,更加急躁。 仿佛是要一股脑儿地冲进童冉体内似得,他运用了全力炼化,依然有力不从心之感。 小老虎眯起绿眼睛,小侍从的这项发明实在有些骇人,也难怪正气来得又凶又急,若不是他已经晋升了玄阶,被如此庞大又暴躁的能量冲击,说不定就命丧此地了。 童冉一刻不敢分神,他将所有的感知力都调到了一处,全力炼化汹涌而来的正气。 经过炼化的正气一批批被注入正气之种,那颗种子也变得躁动不安,上头的小芽飞也似得窜上十几公分,甚至长出了几片叶子。 突破了。 小老虎准确感知到了童冉的状态。 暴躁的正气归于平静,童冉睁开眼,体内仿佛有无限的能量在流动。 第43章 第四十三步 火药引来的正气虽然暴虐, 却一口气将童冉的品阶提到了玄阶中品五段。 童冉很满意,他灵台处的小芽又长大了一些, 还冒出了黝黑的叶子, 等到上品的时候大约就能有一颗小树的模样了。 * “呜哇!”小老虎身体一轻, 后脖子被拎住。 “崽崽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童冉抱起它,直接往门外去。 火药实验成功后, 童冉召回了一部分工人,他先叫人把之前实验的小屋子扩大, 又多造了几间房来,然后将工人分成几批,作为制造火药的流水线。 虽然他在安全上花了许多心思,但这里怎么说也是做火药的, 他一直不让小老虎进来。 “崽崽你不能来这里, 你有没有吃什么不该吃的?里头都是硝石和硫磺,吃了会要命的!”童冉一行走一行说,小老虎哇哇叫唤, 全都被他当了耳边风。 楚钧自然不会胡乱吃东西,但他是偷偷溜进去的,不免蹭到一些不知什么的奇怪粉末。 童冉拎着它回自己住的院子, 吩咐球儿烧水。 “一股子硫磺味。”童冉把它放在院子里,破天荒地不让进屋, “过会儿咱们在院子里洗澡,不准抗议,你一头老虎怕什么羞?” “呜哇哇!”朕没有害羞! 小老虎挥爪子, 被童冉一把抓下,握在手里。 “乖一点,洗好澡就让你进屋,晚上给你加肉。”童冉道。 “呜哇!”小老虎凶凶地对他吼。 童冉不搭理,按住它不让动,等球儿兑好热水,童冉一把将小老虎抛了进去。 “呜哇……呜……咳咳……”小老虎呛了口水。 “好了好了,没事了。”童冉心软下来,扶起它,一边拍一边安慰道。 小老虎睇他一眼,趁童冉不备,一口咬了下去。 “崽崽你又咬我。”童冉抽回手,上头一圈牙印。 “呜哇!” 让朕在露天沐浴,简直岂有此理! “你看是县令爷的虎崽子。” “在洗澡啊,好可爱!” “湿漉漉看起来比平时更小了,太可爱了,好想摸摸啊。” “你别想了,你看县令爷好像也被咬了,果然是老虎崽子,脾气可真大。” 童冉揉揉自己的手,幸好没出血,小崽子还有点分寸。 小老虎拍拍水,催他回来。 童冉原本背对院门坐在小马扎上,多少能挡住一点它的身体,现在童冉走开了,水中的小老虎被院外的人一览无遗。 “呜哇!” “催什么催,刚才不是你咬我的?” “呜哇!” 朕沐浴的样子被看光了!小老虎又吼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我帮你洗头。”童冉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胡乱搓了一手胰子泡泡,往小老虎脑袋上糊去。 “呜哇呜呜……” 小老虎猛然被糊了一脑袋泡泡,眼睛也睁不开了。 “乖乖听话,给你洗干净就能去玩了。”童冉把胰子泡泡搓到了它全脸。 小老虎一张嘴就吃到一嘴苦味,它憋屈地闭上,拍拍水面以示抗议,被童冉无视。 “好可爱,它还会拍水诶!” 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还在院外围观。 小老虎:气死朕了! 洗完澡后,小老虎一身清爽,抖抖小身子又要往外跑,被童冉拎起后颈拽了回来。 “该吃午饭了,不准出去。”童冉道。 吃完饭,小老虎又想出门,又被童冉拽了回来,不过这回没有关在家,而是把它抱去了邻村。 “崽崽,这里有很多小狗,你跟它们玩吧。放心,它们不会欺负你的。”童冉把小老虎放在了草地上,然后放心地去了火药作坊。 草地上本来有几只半大的土狗在玩耍,老虎一出现,狗狗们一个激灵,全都停下了动作。 小老虎瞥它们一眼,转身。小侍从不在,它要去哪里可就由它自己了。 那一次火药实验楚钧围观了全程,那威力实在骇人。 后来童冉又建了火药作坊,听说要批量制造火药炸山。他听童冉说过,他的作坊是流水线形式,一枚火药的制造被拆成数个步骤分给不同的人负责,以此保证火药的制作方法不会流传出去。 这样的保障依然有些弱了,楚钧不放心,想再去探探。 童冉刚才离开时也是往火药作坊过去的,他必须谨慎一点,要是再被他发现……他可不想再在大庭广众下洗澡了。 楚钧来到火药坊旁边的矮树丛,散出一些正气,摸索一番火药坊的状况后,轻轻一跃,从一方小气孔钻了进去。 火药坊里忙忙碌碌,这里的工人有县衙的衙役,也有童冉从修路的工人里面挑出来的。人数不多,都还算是可靠。 “大人。” 楚钧耳朵一动,童冉的脚步声传来,他缩回脑袋。 童冉果然来了作坊。 作坊里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大家仍专心做着工,童冉四处巡视一圈,跟管事的袁三说了两句,便到里头的一间小房里坐下办公。 火药的发明非同小可,童冉也是慎之又慎。 为了防止被人窥伺,作坊周围有衙役日夜巡逻,而作坊里则有他跟高卓轮流坐镇。 童冉如今玄阶中品,若有人动用正气探查火药坊内部,他立刻能察觉,除非来人的品阶在地阶以上。小锅县全县上下没有地阶之人,就算是大成全国,九道之内也不过百来人,其中大半在京,且多是高官显爵,所以即使有人窥伺,相信也不太可能是这些人。如此,有童冉或者高卓坐镇,也算够了。 楚钧当然不算他们能防住之列,他以正气先行探查,而后潜入其中,只要不被童冉看见,他的潜入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小老虎顺着一个大缸子后的木柱爬上房梁,这处房屋到底造得简陋,虽然各处房间都用墙隔开了,但最上面的房梁却是相通的。不过梁上的空间很小,若是人类过来,最多能容下四五岁的小孩。 小老虎在上头行动自如,它变成老虎后五感都增强了许多,从梁上看下去,下头的话语和动作也一清二楚。它甚至在童冉的小书房上停留了许久,童冉一心扑在文书之上,半点也没有察觉到。 看了一会儿处理文书的小侍从,小老虎甩甩脑袋,打算回去,却忽然感到一股强悍的正气袭来。 这种强度,竟然有地阶? 楚钧悍然调出正气,与之相撞,把他拦截在了作坊之外。 举国上下的地阶之人不过百来个,是谁在此地?楚钧把他撞开后,调出更多正气,如海浪一般扫过方圆二十里地,那人已经走了,只在东边留下了一点波动。 楚钧眯起眼,在木梁上刻下三道爪痕。 自己的正气比对方强悍,应该是把人吓走了。能到这个品阶的人,背后必定有着盘根错节的利益链,对方不想被他认出来,所以抓紧撤走。可惜自己现在是虎崽子的身体,正气不能全然发动,否则定要将窥伺之人逮到不可。 粱下,童冉忽然抬起头,往东边看去。 小书房内没有窗,入眼的只有墙壁。他微皱起眉头,那个方向似乎有隐隐的正气波动,但只有一瞬间的感觉,童冉再凝神探查时,却是毫无踪迹了。 童冉的举动被楚钧看在眼里,正气与五感之力相连,除了用做授予官位的依据,最大的用途便是探查,正气品阶越高,可探查的地域越广,探查出的内容也更详细。而低品阶则意味着与之相连的五感也较弱,所以高品阶者如刻意掩藏踪迹,低品阶之人几乎不会发现他的正气波动。 刚才的人至少地之下品,他的实力足够令玄阶中品的童冉察觉不到,可童冉仿佛有所感知。这个小子的五感之力果然比常人更强。 楚钧收敛起自己的正气,轻轻退出了小书房的区域。 小书房里,童冉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交代了一声,往东去了二十里,他今日感觉到的正气波动似乎便来源于此。这里是一处密林,若要藏人也不难,可他去时里头确实已无人烟。 也许是自己的感觉出错了? 那份波动出现时若有似无,童冉并不敢十分肯定,但出于谨慎,他吩咐袁三通知高卓,再加了一队衙役巡逻,并且将范围扩大。 楚钧从小书房退出后,回了童冉的院子,他睡下回到宣政殿,时间尚是下午。 苏近发现他醒了,躬身上前服侍。 楚钧张开双臂令他穿衣,同时道:“传旨下去,傍晚大朝,京中所有正四品以上官员和地阶以上皇族必须到场。” “陛下,这……怕是不合规矩啊。”自古上朝便在上午,傍晚大朝,这又是哪一出? “朕是天子,合不合规矩,朕说了算。”楚钧道,他亲自动手,为自己带上金冠。 举国上下的地阶以上之人几乎是官员,七成以上都是京官或在京的王公贵族,剩下的多是地方大员或者镇守边疆的大将,也有各大家族已经退休归隐之人。 从小锅县赶到京城需一天一夜,他下午传召,傍晚上朝,就是有十匹汗血宝马,他也不信这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回京。 如此一来,上了傍晚大朝的便没有嫌疑,他可以借此筛掉七成以上的人。 “此外,传令下去,朕要知道九道中所有地阶以上官员今日的去向。”这句话楚钧压低了声音,苏近立刻了然,低声应是。 官员动向没有合适的理由皇帝也不能明着查,这件事自然要交给范恒去做。 范恒早年诈死离宫,为的就是借做生意的幌子设下暗桩,近些年楚钧虽然时有指令,但从未大规模动用。 此前是在等待时机,但这一次,竟然有人查探起了童冉的火药作坊。 自从楚钧得到白玉麒麟佩变成小老虎,京里已经许久没有过大朝,连小朝也变成三日一次。大朝旨意一出,京中官员不论当不当职,都火速行动起来,通往皇宫的朱雀大街上车马涌动。 时辰将近,楚钧早早准备好了,苏近躬身来道:“陛下,京中所有四品以上官员与地阶以上的王爷、郡王已经悉数到场,只有吏部侍郎卢庸、兵部尚书吴立未到,两人皆是称病。” “吴立是武将出身,身体硬朗,怎么恰好今天生病?”楚钧道。吴立出身丰宜吴氏,是五大家族之一,他家祖上是大成开国名将,得封昌平候,到如今一代便是吴立袭了爵。吴立早年曾征战沙场,立了军功后被调到兵部,如今官拜正二品兵部尚书,兼正五品建极殿大学士,加从一品少师衔。 吴家在五大士族中属于晚辈,而到吴立一代,已经隐隐有了能与傅家争锋的态势。 苏近回:“他家着人来报,据说是偶感风寒。” 楚钧眼神一暗:“知道了”。他敛了敛神,往前头去了。 晚上童冉回到家,小老虎在床上睡得正香。 童冉戳一戳它毛茸茸的脸,自去了桌边画图纸。 他今天感觉到有人窥伺火药坊,虽不知是真是假,但为以防万一,童冉打算加速自己的计划。 此前,他去草菇乡那里看过地形,此时凭记忆画了个大致,思考起如何安排火药。 小老虎醒的时候,童冉还在对案思索。小老虎跳下床,又跃上了童冉的书桌,它常常上来,以致童冉有了习惯,一时没发现异样,仍自顾自地写写画画。 小老虎略看了一下,便发觉童冉这是在画埋火药的图纸。 按原计划,这炸山的工程还要十来天才进行,他现在便开始画图纸,可是要提前的意思? 上次立窑事件虽找出了吴发财夫妇,可他们背后的人,还有被绑走的吴小宝都毫无线索。 那次事件的目的,十有八/九是为了阻止童冉修建水泥路。事后同知苟安曾利用城中乞丐煽动流言,后来虽然被童冉化解,但他不见得就此停手。 苟安没有理由阻止童冉修路,但听说小锅县里有几个商户有物流生意,苟安又与大多商户交好,若是因为他们,也不无可能。原本童冉是这样分析的,楚钧也觉得有道理。 但今天这事发生后,他便觉得没那么简单。 苟安只有玄阶下品,不可能是出手窥探火药坊之人。而他又出身小族,族内没有地阶以上之人。今天出现的那人,显然不是苟安能请得动的,以小锅县中商户的实力,怕也给不了这个档次的人所需要的好处。 今日上朝,吴立和卢庸同时称病,这两人都是地阶以上,但他们没有反对童冉修路的理由,就是有,也可以在明面上做,何必私底下鬼鬼祟祟。 另外,吴立和卢庸不和,如果他们同时参与了这件事,很可能不是一党。 立窑事件、苟安的流言、再到今天地阶者的出手,童冉这一条路,修得可真是波折重重。 童冉工作了一夜,第二天带着人实地考察一番,便差不多定下了方案。 草菇乡乡正全程陪同,听童冉说了打算后道:“那这些村民怎么办?”童冉的路要从村里横穿而过,幸而草菇乡第三村的村民住得散,只有八户会受到影响,但这条路要占去他们的房屋、田地,村民们怎么肯? 童冉道:“受影响的八户按人头给钱,每人五十两银子,另外由县里出钱替他们盖新的房屋。征收的田地也另行补上,不过需要一些时间,他们若是不愿意等,便按良田的价码跟他们买。” 草菇乡第三村因为地理原因,交通不便,村里穷得很。五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更不用说被征收的田地房屋还能补上了。有了重金补偿,这拆迁工作倒也不难。 “另外,这两块地也买下来。”童冉指着山中最平坦、位置最中心的两块田地道。 “大人,这两块地并不会被影响啊。”草菇乡的乡正提醒。它们不仅不会被影响,还是新的路修好后,离道路最近最方便之地。 “我知道。”童冉道,“以后这个村子要以此为中心,重新划分,不要再住得这么分散了,近一些方便。” “重划?”乡正一惊。村里人住得远确实不方便,他每次来这里都得住上一天,否则根本来不及把县里的许多指令传达至全村。来一次第三村传递消息,比连着去另外两个村还要累。这也是第三村与小锅县其他地方交流少的原因之一。 童冉点头:“第三村要发展起来,必然得和小锅县其余地方连为一体。这条路是其一,其二便是要让他们的住处都集中过来,如此信息通畅,商路也通畅,这个村子必然会大有改观。” 这些道理乡正也懂,但第三村住得分散也是有原因的。 乡正道:“可村子的许多田地在东西两头很远的地方,若是住在这里,每天来往田地便要耗去半日时间。” “这不难,”童冉道,“咱们建梯田,在山上种就是了。” 这里群山环绕,郁郁葱葱,土质好水源充足,这样的好地方若是不开垦成耕地,童冉心疼。 第44章 第四十四步 重金之下, 草菇乡第三村的拆迁还算顺利,离山口最近的两户已经拆走, 童冉炸山的计划也提上了日程。 为了让第三村与小锅县贯通, 他们的路要从山下穿过去。童冉的炸药是传统的黑色火药, 威力较小,他们必须一层一层炸, 逐渐把山中间炸出洞来。 炸山这事情有点惊世骇俗,童冉的火药作坊又引起过窥伺, 所以他把工地周围都用布做的屏障围了起来,减少围观。 屏障内,几乎都是县衙里的人,还有少数几个参与制造火药的工人。此外, 便是为童冉制造火药提供材料的范恒。 “童老弟, 你这炸药真有此等移山之威力?”范恒没有参加炸药的实验,没亲眼见过它的威力,此时手里掂量着一颗圆圆的炸药, 有些怀疑。 “有没有移山之威力你且看着就是。”童冉道。 火药被迅速放到指定地点,引线也一应布置完成。见识过火药威力的衙役和工人们不敢大意,凝神布置完后, 就逃到了事先准备好的掩体之后。 “范兄,你也过去吧。”童冉举着火把道。 这第一炸的点火依旧由他来, 这一次炸药多威力大,他们的掩体在很后面,所以点火的引线也布置得很长, 童冉点完后有充足的时间跑到掩体之后。 范恒多看了一眼,去了掩体后面。 他到后头一瞧,不仅衙门里的人在,那头虎崽子也一瞬不瞬地盯着点火的童冉。 “你叫崽崽是不是?”范恒没见识过火药威力,此时轻松得很,随手摸了一把小老虎的脑袋。 后头的衙役们倒抽一口冷气。 唰! 果不其然,小老虎转头给他来了一下。 “哎哟!”范恒捂住手,上面被抓了三道伤口。 “怎么了?”童冉点完火回来,“都躲到后面去点,躲好了别探头。” 童冉抱起小老虎,又往后一层掩体而去,范恒紧随其后。 轰!轰!轰! 接连几声,地动山摇,范恒都忘了手上疼痛,只听山石碎裂之声紧接着响起,又是一阵晃动。 “成功了!”胆大的衙役看了眼山边的状况,喊道。 山壁上已经被炸出一个深坑,坑的高度大约能供车马通过。 范恒也算见多识广,见到这一幕,也是说不出话来了。 好半晌后,范恒才道:“这也太惊人了。” “可不是?咱县令爷太了不起了。”不知哪个衙役接了一句,话毕,又招呼起工人清理碎石。 碎石清理好,又炸了两次。 这两次都是其他人点的火,童冉抱着小老虎躲在后面。 “崽崽,怕不怕啊?”童冉逗它。 小老虎不理,尾巴一甩,打掉童冉又要来摸它的手。 “哥哥陪着你。”童冉道。 “呜哇!”不需要! 童冉抱住小老虎,帮它捂上耳朵。 草菇乡的这座山不大,几日后炸山的工程便已进行了小半。 开始炸山后第二天,童冉就将此前放假的工人全都招了回来,制作火药的仍然回去制作火药,其余召回来的工人则留在现场,负责爆破和清理爆炸后的碎石。 一切有条不紊之时,高卓快马冲进工地,一身马啸,他下马对童冉拱手道:“大人,吏部主事阮大人到,他带了圣旨,请您速速回去接旨。” 小老虎睁开眼,跑到童冉脚边。 阮正的动作可真快,竟然已经到了。 童冉闻言也不敢怠慢,转身就要走。 “呜哇!”小老虎咬住他的袍角。 “大人且慢。”高卓拽住他手臂。 童冉哭笑不得,单手捞起小老虎问:“怎么了?” “大人,阮大人随行带了囚车,您……小心点。”高卓道。 囚车。 童冉心里一沉。 * 那日大朝,卢庸和吴立没来,楚钧便叫人注意上了他们,尤其是吴立。没想到楚钧还没进一步动作,卢庸却率先发难,在朝上当众参了童冉一本。 “陛下,小锅县县令童冉,日前发明了一样大杀器,该物件可产生大规模爆炸,有移山倒海之威。臣以为,县令非工部之职,发明此等器物实属居心不良。”卢庸朗声道。 卢家到他这一代,族内最高的官职只有从二品,原本的侯爵之位也降了一级,称靖安伯,而且他这个卢氏一族的族长竟然连内阁也没有进。大成建国以来,五大士族辅佐君王治理天下,从没有哪一族的哪一代是进不了内阁的。 不过就算他没有进内阁,要捏死童冉这只小小蚂蚁也绰绰有余。 这小子当日被他废去正气赶出门,后来听说跳河了。他松了一口气,却不想这小子命大没有死,竟然还当了官。 如果他只做一个小小大夫,他不至于要弄死他,可如果当了官就不同了。那件事情不光彩,如果捅出去便是他德行有失,卢家在他一代已经衰败,可不能再让楚钧找到治他的理由。 “大规模爆炸?卢侍郎说来听听。”吴立上前一步道。他官拜兵部尚书,比卢庸的品级高,对他说起话来也少了几分客气。 卢侍郎一咬牙,忍了心中火气,道:“此物名曰火药,色泽黑,形状似球,以硝石、硫磺等物制作而成,详细的流程微臣不知,但微臣听说,童县令以此物炸山,已经快把一座山打通了。” 卢庸这话一出,殿上众臣议论纷纷。 这样的大杀器竟然在一个小小县令手中,万一他有异心,或者被别有用心之人收买,那他们大成不是岌岌可危? 楚钧面色如常,广袖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陛下,”吴立道,“若真有此物,应上缴兵部,由兵部出面保管,绝不可流落民间。” “吴大人醉心兵事,大约不知道人心凶险,你当把东西收来就可以了吗?”卢庸道,“依微臣看,不仅要把东西收来,包括童冉在内所有参与人员,都该就地坑杀,以绝后患!” “荒唐!”楚钧怒斥。 “陛下息怒。”卢庸拱手低头,“臣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计,如此凶险之物被发明出来,实在非我大成之幸。” 卢庸与楚钧对峙之时,大臣中有人与同僚窃窃私语起来。 “卢大人说得对啊,有这样的东西在,我们以后还如何安枕?” “一个小县令做这种东西做什么?还炸山,他当自己是愚公不成?” “炸山都是小节,他怕是在试验此物威力,若是试验完了,也不知道目标是谁。”这人说完,睇了眼御座上的楚钧,旁边的同僚们心领神会,痛斥起童冉的胆大妄为。 楚钧长久没有说话,堂下的私语他听得清清楚楚,长久的沉默后,他忽然轻笑一声,道:“你们一个个在京城里呆着,听风就是雨,可知道小锅县县令发明此物的缘由为何?” 楚钧若是生气,堂下臣工最多跪下道一声息怒,可他在气急之后却忽然笑了,堂下说过话的人都提起了一颗心来。 包括卢庸在内,一时无人敢开口。 最后,傅霖上前一步,拱手道:“臣等愚昧,不知小锅县县令发明此物为何,还请陛下赐教。” 楚钧看一眼傅霖,又一一扫过堂下臣工道:“小锅县下属有一个乡,名曰草菇,草菇乡一共三个村,其中第三个村子与世隔绝,藏在深山,虽土壤肥沃、水源充沛,却因交通不便而长期处在贫困之中。小锅县县令为打通与该村的交通而修了一条路。发明炸弹,便是要在山体中炸一条隧道,以便通行。卢侍郎连炸弹的威力都一清二楚,却说不出它缘何而来?” 楚钧话锋一转,卢庸头皮发麻,他并非不知,只是故意不说,谁知道高坐明堂的皇帝竟然连小小一个乡里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是臣失察,”卢庸跪下道,“但不论缘由为何,火药一物过于凶险,不可不以防万一啊陛下,请陛下赐死小锅县县令童冉。” “朕已经说过,童冉为国为民,不但无罪且有功劳。此事不用再议,退……” 楚钧最后一个字未来得及说出,便被傅霖打断,他拱手道:“陛下息怒,请听臣一言。”满朝上下,只有他敢在皇帝说话的时候打断,楚钧瞪他一眼,倒没有发作,抬手让他说。 傅霖:“陛下,臣以为卢侍郎之言并非全无道理,童县令固然有功于小锅县,但他发明危险之物也是事实,不若将他请来京城,将该物的配方奉于陛下,既然此物杀伤力巨大,来日也许能为军队所用,也是功于千秋之事。” 傅霖话音刚落,吴立上前道:“陛下,臣以为傅大人说得有理,臣也很想见识一番,这能移山倒海的火药。” “陛下,臣附议。此物既然有如此威能,实在该大大重用,如卢侍郎之言,我大成有了好东西还要销毁不成?”又一人上前道,说完还瞥了卢庸一言。 有了傅霖发声,堂上许多没有说过话的人都纷纷附议,比之刚才支持卢庸的人不知多多少。 卢庸还跪在堂下,楚钧没让他起来他也不敢乱动。卢庸屈着身子,心里却如千万只蚂蚁爬过,若按傅霖所言,童冉不仅要来京城,还得面见皇帝,万一那小子当殿爆了自己的丑事,他还怎么在仕途上混? “陛下……”卢庸又要说话。 “此事便依傅卿之言,”楚钧道,“阮正,朕特命你为钦差,前往小锅县问询火药之事。” 傅霖下意识半张开口,却不想楚钧已经宣布下朝,起身走了。 陛下看似采用了他方才的建议,可他的建议是把童冉带到京里来问,陛下却是让阮正过去问,这好像都是问,其间的意思却是天差地别。 楚钧放开广袖下握拳的手,上御辇回了宣政殿。 他原以为那天窥伺的是吴立,现在看来竟然是卢庸,他平日甚少在朝堂上说话,楚钧倒不怎么注意。今天开口便要童冉的命,楚钧气愤的同时,又有些后怕。 如果自己不知道童冉其人,会不会被他蒙蔽,而杀了童冉呢? 只是一瞬,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自己不是那等昏庸无德之人,不会轻信卢庸的话。如果自己不认识童冉,大概也就会如傅霖之言,把童冉叫来京城里问问。 但…… 还是别叫他来了。 “陛下,陛下?”苏近小心翼翼地喊道。 “嗯?”楚钧心不在焉。 苏近赔笑道:“陛下,您再撸这羽毛笔就要被您撸秃了。” 楚钧睨他一眼,放下了羽毛笔:“给朕添茶去。” 第45章 第四十五步 高卓来时, 带了县衙的马车,童冉抱着小老虎上车。 新修的路已经有一段能用了, 一路平坦, 即使马车在急速行驶中, 童冉也感受不到多少颠簸。 “崽崽,你说阮正带囚车来, 是要做什么?”童冉无意识地顺着小老虎的毛。 楚钧也在想这个问题,他当时的旨意是问询, 且强调了童冉无罪,也没有要带他回京的意思,阮正这厮真是越来越会办差了,竟然直接带了囚车过来, 他以为还是查陇右道那群贪墨官员的时候吗? 唔, 有点舒服,再上面一点。小老虎扭扭屁股,往下挪了挪。 童冉这才发觉自己无意识撸起了老虎毛, 连忙停手。他家小老虎脾气可不好,而且不喜欢人家碰它。 身上的手忽然离开了,小老虎不满意地哼哼两声, 可是手还是没有回来。 “好了好了,我不摸你, 别瞪我啊。”童冉道,把小老虎举到自己身前,“如果哥哥这次出了事, 你怎么办?你这样挑剔,脾气又不好,不如我把你托付给范恒吧,他有钱,肯定养得起你。” “呜哇!”不要! 小老虎吼。 而且他能出事?卢庸那老货向来不管事,忽然参童冉一本必有隐情,自己当然不会叫他如愿。他贵为一国之君,他要保的人,便没有人能动! 童冉多才多艺,大成还需他尽力,哪儿那么容易让他躲懒?不可能,朕不许。 “呜哇哇哇哇!”小老虎道。 童冉不懂它在说什么,以为自己表现出的情绪令崽子不安了,连忙把它抱在臂弯里哄,像哄小猫咪一样。 小老虎甩甩脑袋,手脚并用从他怀里扑腾了出来,跳到位置上,一板一眼地坐好。 童冉睇它一眼,偷偷笑了。 阮正在县衙堂上悠闲地喝茶,留在衙里的衙役和文吏们则心中惴惴。 阮正不是第一次以钦差的身份来他们这儿了,上一次为的是捉拿邓其,这一回则说要问询童冉。 “囚车都带来了,怎么可能只是问询?”堂外不远处,刚刚巡逻回来的衙役们凑在一起道。 “囚车?我咋没看到?” “我瞧见了,当时跟着钦差的队伍一起来的。”县衙的门房道。 “这厮上次来还是吏部令史,这会儿就是主事了,他是不是还想借着童大人的事情弄个员外郎当当?” “嘘,钦差大人也是带了人来的,你别乱说话,小心连你一起拿了去。” “我一打光棍的怕甚?咱小锅县有今天都是童大人的功劳,要是把童大人拿了去,我第一个不同意!” 小老虎坐久了车子有点蔫儿,刚进城童冉便抱着它下车步行,有百姓认出他,大着胆子来打招呼。 童冉许久没回城里,都一一颔首应了。 百姓们瞧他温和,便有胆大的凑上来问:“大人,这次钦差来……您没事吧?” 童冉身边有袁三和高卓,百姓并不能贴得很近,说话时为了让童冉听见,也是提高了音量。 现在途径的这一片正是童冉做主划出来用作摆摊的一片,在这儿摆摊的小商贩都感激童冉的新规,以致他在这一带的呼声特别高。现下听到有人问起钦差之事,这些个摊主连做生意的心思都没了,个个竖起了耳朵。不少逛摊子也竖起来耳朵。 上一次钦差来的时候,绑走了他们讨厌的邓其,可谓皆大欢喜。 这一次又有钦差过来,可别是来绑他们新县令的。近日新修的水泥路陆续能用了,他们也去试过,那路面平整光滑,走路跑马都适宜。而且童县令修这新路一文钱也没问百姓要,这样的好县令若是没了,以后上哪儿找? 百姓可不管国家大事,他们觉得生活好了,便喜欢现在的县令。所以曾经绑走邓其的阮正如今在这些百姓眼中,那就是一等一的恶人。 “没事。”童冉道。 这些都是普通百姓,自己就是有心事也不能在他们面前显露,他干脆转移了话题,问道:“近日生意如何?” “好得很!”那人道。 “路修好后会更好的。”童冉道。 “大人,咱都支持你修路!”另一个摆摊的商贩跑出自家摊子,对童冉喊。 童冉对他招招手,那粗放地汉子立刻紧张得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要是那个钦差要抓你,我们就去砸他的车!”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句。 谁知,竟然引起一片赞同:“对对对,砸他的车!” 小锅县地处西北,民风本也比较彪悍,在场不少外地来的商贾给他们吓了一跳。砸官家的车?而且还是京里来的钦差大人的车,这些人该不是疯了! 小老虎趴童冉怀里舔爪子:一群刁民。 不过,甚合朕意。 “外头怎的这样吵?”阮正在县衙里也听见喊声,问一道来的小吏。 小吏连忙出去看了,回来一脸难色,道:“都是些刁民,大人不要在意。” 阮正反倒来了兴味,追问道:“他们在喊什么?” “他们在喊……”随行的小吏略一犹豫,道,“说要砸了大人的车。” “砸我的车做什么?”阮正大惊。 “因为……”小吏缩缩脑袋,“因为他们觉得大人要抓童县令。” 阮正一愣,旋即笑了,一脸的无奈:“童县令可说了什么没?” “童大人倒是有在劝,可百姓的声音太大,大人怕是劝不住的。”小吏道,“阮大人,要不咱一会儿从后门走?” “胡闹。”阮正道。他堂堂钦差,来问询地方官员竟然要走后门?传回去他得被满朝文武鄙视。 “大人,童县令到了。”一会儿后,那小吏出去了一趟,又回来道。 童冉踏进县衙,一路上门房和衙役们一一与他招呼,童冉也都应了。 却不想他们招呼完也不下去做事,竟然一个个都提着配刀跟在了他身后,没走几步,童冉回头,他身后已经跟了十几个衙役,队伍排得整整齐齐,甚有几分威势。 “你们要做什么?”童冉道。 “大人。”领头的拱手道,“咱们人多,震一震那钦差的气势。” 童冉哭笑不得,钦差那是能给人多震住的吗? 他把小老虎递给一直跟着他的桑乐,道:“若真有事,我怕是没时间再做交代,你到时直接把它送去范兄那儿吧,他跟崽崽也算旧识了。” “呜哇!”小老虎悬在半空,蹬腿挥爪,不让桑乐靠近。 “崽崽。”童冉沉下声。 “哇!”小老虎身子一扭,从童冉手里脱了出来,它轻巧落地,一溜烟儿地窜进了正堂。 阮正也见过童冉的小老虎,一见到它便知童冉来了。 “吼——!”却不想,小老虎充满敌意地对他吼,绿色的眼睛瞪住他,阮正不由想到了楚钧。 “崽崽。”童冉追进来,高卓和衙役们都紧随其后。 阮正才带了两个人在堂内,忽然齐刷刷冲进一群带佩刀的,他不由退了一步。 童冉抓住了小老虎,拎着它后颈提起来:“不准闹。” 小老虎不服气地瞅他一眼,齿间溢出低吼,却是向着阮正的。 “童老弟,你这是……”阮正迅速打量了室内情形,虎崽子冲着他吼,衙役们也冷脸对他,联想起刚刚要砸他车的言论,阮正不由缩了缩脖子,要不他过会儿真的从后门走? 童冉这才发现衙役们也都进来了,抬手让他们退下。 高卓、袁三和桑乐没有走,仍然跟在他身后。 乌压压的佩刀衙役们出去,阮正总算找回了正常的呼吸节奏。 童冉却不给他喘息的时间,直接道:“听闻阮兄带了囚车前来问询,不知发生了何事?” “我是奉旨问询,可……”阮正瞄了眼童冉身后的几人,那个穿县尉官服的看起来最凶,“可我并未带囚车啊。” 陛下在朝上屡次重申童冉无罪有功,他虽然跟陛下有几分交情,却也深知他脾性,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抗旨不遵啊。 “但我一路走来,不论是这县衙中人,还是城中百姓,都道你带了囚车。”童冉道,“是以他们才如此紧张。” 阮正一愣,旋即笑道:“我明白了,难怪他们都视我如恶敌,看来童老弟你在小锅县干得不错。” “侥幸侥幸,阮兄还是快告诉小弟,那囚车究竟为何吧?”童冉面上虽未显露,心里到底有些怕的,他在这个世界毫无根基,不过是有些超前的技术,即使他现在颇得民心,当权的人要弄死他也跟踩死一只蚂蚁似的。如果这一次皇帝真的要把他如何,他也是再劫难逃。 “那囚车是大理寺的,他们要去陇右抓个人,不过正好跟我碰上同路一段而已,这会儿已经走了。”阮正道。 原来是这样,童冉总算放下了心。 小老虎睇一眼阮正,好好办个差还要跟大理寺同路。说起来,近日大理寺卿确与他说过陇右的一桩案子。事情不大,他都交给了大理寺去办,原来是今天去抓人。 误会解开,不论阮正还是童冉这里的人都松一口气。 阮正重新整整衣领,随行的小吏为他请出一卷明黄圣旨,他托举着,对童冉道:“童老弟,愚兄带着公差而来,还请你跪下接旨。” 童冉跪下,袁三等人也一一跪下,小老虎从他怀里跳出来,仿佛巡视疆土的皇帝一样,昂着头一一巡过阮正与他带来的人。 阮正瞥了眼悠闲散步的小老虎,他也不好跟一头虎崽子较真,只好当做没看见,展开圣旨,宣读起来。 第46章 第四十六步 圣旨是公式化的内容, 阮正读完,便要按楚钧的吩咐, 询问童冉关于炸药的事宜。 “本钦差奉旨, 要问询童县令, 其他人等都请速速回避。”阮正道。他随行的小吏上前请高卓他们出去。 高卓看童冉一眼,童冉点头, 他又看一眼小老虎。 童冉也看了眼小老虎,想它大约不肯跟高卓走的, 便道:“小老虎留下吧,看不见我它会害怕。” 小老虎在堂上巡了一周,听到童冉的话,狠狠瞪他一眼:自作多情。 高卓几人陆续退出, 外头的衙役不知里面情况, 一见他们出来便陆续围上。 “高大人,县令大人如何了?” “那钦差是扣得什么罪,我们大人可是规规矩矩什么也没犯的。” 高卓道:“不用担心, 那刑车是大理寺做其他事情之用,与阮大人同路一段而已,现下已经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衙役和文吏们都送了一口气。 “同路?那钦差不是故意吓咱们的吧?” “高大人, 您说阮正是来问询什么的?”桑乐道。钦差代表的是皇帝,钦差来问话就是皇帝来问话, 他们童县令有什么事是值得皇帝来问的? “我想是□□之事。”高卓道。 “那□□只有衙役和一部份修路的工人知道,工地都是围起来严禁出入的,京里怎么会有消息?”桑乐道。消息不仅入了京, 还直抵御前,是从哪里传过去的? “我不知。”高卓道,“但除了炸药,我想不出小锅县近日还有何事是能让皇帝派钦差来问的了。” 囚车之谜虽然解开了,但忧虑的气氛并未消失,正堂的门关着,衙役和文吏们面带忧色地望着那扇门。 高卓也面露忧色,但他很快收敛了起来道:“今天工地那里是谁当值?” 他突然说这个,衙役们都慢了一拍,好一会儿才有几人出列。 “你们现在就随我去工地。”高卓道。 “可是……”几人略带犹豫。 高卓道:“钦差留给童大人应付便可,你我帮不上忙,不如速去工地,别叫工人们受影响乱了分寸。” 高卓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几人当下便没了犹豫,跟着高卓离开,其余衙役也去巡逻了,文吏们回去各自的岗位,只有桑乐和袁三守在门口,等童冉出来。 堂上,童冉这边只余他一人和小老虎,阮正那里却有三人,两边的情况调了个个儿。小老虎也不站在他身边,自顾自找了个高点,几下便跳了上去,睨着堂下众人。 也许是因为这头虎崽子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阮正恍然间觉得是楚钧亲临,硬生生被看出了一脑门汗来。 “阮兄,你很热?”童冉问。 “不不不,”阮正忙擦去额上的汗,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被一头老虎幼崽给盯得紧张了吧。 阮正敛一敛心神,对童冉道:“童大人,本钦差要替陛下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童冉拱手:“是,大人请问。” 阮正:“听闻你这儿有一种有移山倒海之效的东西,名为火药,可是真的?” 果然是火药,童冉一直在猜究竟何事引来了钦差,除了火药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件事。但这事就蹊跷了,他深知火药的威力,所以一直很谨慎,除了被调去巡逻的衙役、高卓,来过一趟的苟安,平日里在那儿干活的工人,提供材料的范恒,其他人是不会有机会亲眼见到火药的。 而他手下这些人,都被他严格要求过,不得对外宣扬火药之威力。 是他手下的人出了问题,还是有其他人知道了什么,将这事传了出去? 而且……移山倒海? 童冉差点笑了,这形容也太……他们要是见到了真正能移山倒海的核武器,又该如何形容? “是。”童冉道。 “此物有何效果?状似如何?你为何要发明它?”阮正又问。他旁边的小吏则拿着纸笔,快速记下他和童冉两人的对答。 这些问题都没什么好遮掩的,童冉一一如实回答。 “你真的用这东西在山中炸出了一条路?”阮正震惊。 童冉点头。 “最近邱家那小子运了好多啤酒进京,京里也开始流行了,我前些日子才知是你的发明。后来听闻范氏运了许多临海道的石头去小锅县,你那水泥我也略有耳闻,却不想你竟然还有新东西!”阮正道。 小吏在一旁唰唰唰写。 “你这个就别写了。”阮正道。 “大人,这是规矩。”小吏不为所动,拱手答了一句,继续运笔疾书。 阮正无奈,他的话其实也差不多问完了,只是还有许多话要与童冉说。想了想,又问了几个问题,便宣布问询结束,打发了两个跟班小吏走。 “走走走,童老弟,你带我去瞧瞧那座你挖了一个洞的山!”阮正拽住童冉就往外走。 “呜哇!”小老虎一跃而下,挡在两人面前,凶凶地瞪着阮正。 这混蛋,是来当差的还是来玩耍的?竟然拉着他的小侍从给他当向导,简直岂有此理。“呜哇!” 阮正有些害怕小老虎的绿眼睛,不动声色往后半步道:“童老弟,你家老虎怎么办?” 童冉抱起小老虎道:“自然是带着,否则它会生气的。” 啧啧,脾气可真大。阮正腹诽,跟着童冉出了门。 童冉一出正堂的门,立刻被桑乐和袁三围住:“大人,你可好?” “我没事,钦差大人问了我几个问题而已。”童冉道。 袁三和桑乐这才主意到被挤到一边的阮正,生硬地施礼道:“阮大人。” 阮正早就领教了这里的不友好,也不生气,颔首回了礼,又道:“你们去准备一辆马车,我跟你们童县令去瞧新修的路。” 桑乐面无表情道:“敢问大人,可是圣上之意?” 阮正一噎,讪讪道:“我去看个清楚也好回话啊。” 桑乐转头看童冉意思。 童冉本在偷笑,桑乐一转过来,他轻咳一声道:“你去准备马车,我带阮大人四处看看。” “是。”桑乐立刻准备去了。 “童老弟治下有方。”阮正道。他负责过邓其之事,对小锅县县衙里的人事略知一二,方才他见高卓对童冉唯命是从就很惊讶,现下更是见识了县衙的吏员对童冉的回护之意,刚才的那些衙役也是,童冉上任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就能做到如此,实在令人惊叹。 童冉笑笑,没有谦虚,带着阮正往外头走。 外头百姓也等着结果,大家看似随意,但童冉和阮正一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集中了过来。阮正顿时又如芒在背,但他是朝廷钦差,总不能跟普通百姓过不去,只好默不作声地上了车。 童冉招手叫来桑乐,低声道:“你让大家都散了吧,我没事。” 桑乐领命,待童冉和阮正的车离开,便去招呼了在外头等消息的百姓。 百姓们自然也要问问钦差来的缘由,桑乐不敢多说,只含糊道:“县令爷带钦差去看新修的路了。” 普通百姓不知道炸药之事,自然以为童冉新修的路得了赏识,也很高兴。 他们小锅县一贯是穷县,从来只有人家有他们没有的,这下他们有的人家没有,也难怪连皇帝都要派人来看。 童冉与阮正很快到了工地附近,山还没全然挖通,仍需用□□,所以工地四周的布帐也还在。童冉与阮正进去,工人见了童冉过来,也并不拘礼,仍如常干着活。 高卓早已经回来,此刻得知童冉也来了,快步走了过来施礼道:“大人,阮大人。” “辛苦你了,我带阮大人来看看。”童冉道。 高卓见他无事,便又施礼道了声告退,自去做事了。 “这便是炸药炸的?”阮正已经在工地里看了起来,他一眼瞧见了那山体间的空洞,惊骇道。 “是啊,炸了小一个月了。”童冉道。黑色火药的威力不强,这山虽不大,却也忙活了许久。 “了不起,了不起。”阮正道,“简直令人惊叹。” 他走进洞口瞧了瞧,里头还在施工,他又问:“你这何时能穿透山体?” “大约再有个五六天吧。”童冉道。 此时吴富强来禀报,他们一会儿要进行下一场爆破,童冉便带着阮正退到了后头,远远看工人们熟练地布置□□。布置好后,长长的引线拉出,阮正也伸长了脑袋看,童冉喊了吴富强,吴富强举着火把过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童冉:“你把火把给阮大人吧,让他点一次火,以后也好回京复命。” “童老弟你别玩我,这……这万一我自己被炸上天了呢?”阮正道。 “不难不难,你看到那条线了吗,你用火将他点燃,会冒火星了就行,然后你用尽全力跑过来。那引线很长,爆破地在洞内,不会炸到你的。”童冉道。 “真的?”阮正有些跃跃欲试了。 “千真万确,记得冒火星了就跑。”童冉道,吴富强将火把给了他。 所有人躲到掩体后,山洞附近全部清空,阮正高举火把,走向引线。 “真有一点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韵味。”童冉笑。 他说得很小声,旁人没听到。小老虎抬头看了他一眼:自己饱读诗书,竟然听不出小侍从这句话的出处。 火星冒出,童冉大喊:“跑!”阮正转身就跑,他拐了弯躲进掩体,那头传来轰一记闷响,紧接着便是碎石掉落的声音。 “刺激,太刺激了。”阮正道,将火把还给吴富强。 “备车,我跟阮大人回城。”童冉起身道。 阮正还沉浸在爆炸的余韵中,乍听到此话,竟有些不舍。这刺激会上瘾似的,他好想再来一次。 阮正依依不舍地跟着童冉上了回城的车。 马车一路飞驰在水泥路上,快而又稳。“你这路修得可真好。”阮正道。 童冉笑笑,问:“阮兄,有件事我想问你,你给我个准话。陛下是如何知道火药之事的?” 阮正放下车帘,正色看童冉:“陛下确实知道,如何得知的我不懂,但此次问询却非因陛下知道而起。”阮正简单说了当日朝上之事,又道:“卢侍郎这个人很少出头发声,这一次竟然为了你的事情跟陛下硬怼,我实在不解,你跟他可有过节?” “怎么可能?”童冉失笑,他跟卢庸一个在小锅县,一个在京城,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何来过节。 “我知道卓阳卢知府是卢氏旁系,他跟你有过一些不愉快,但那事情不大,他不至于找本家家主设计弄死你。”阮正道,“看来卢侍郎背后是另有目的了。” “嗯。”童冉赞同。火药之事知道的人有限,可据阮正所言,卢侍郎竟然能详细说出火药的样貌,这一定是从见过火药的人嘴里听说的。小锅县街巷上没有类似的传言,所以途径便是县衙或工人,究竟是谁把火药之事捅到了京城?而卢侍郎又是为何在金殿之上坚持要他性命? 童冉想了又想,却仍然不得其解。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 童冉招来高卓。 “苟安这些日子可有异动?”童冉问。 高卓道:“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跟当地富商喝酒鬼混。倒是前些日子, 大约七八日前, 他的管家黄昏时出了趟门, 卑职便着人跟了去,最后发现他去了隔壁县里的地下赌场, 就是以前邓其常去的。” 地下赌场……童冉思索起来。 “我记得邓其以前,与各地官员私底下的动作颇多, 与这地下赌场可有关系?”童冉问。 高卓想了想道:“当时大理寺卿和阮大人来时,多是在查去过赌室的人,倒是没有查过隔壁县的地下赌场。” “你去请阮大人来一趟。”童冉推门,对外头的袁三道。 “大人可是有所发现?”高卓问。 “也算不上发现, 只是有了些猜想, 想要印证一番。”童冉道。 * 翌日一早,童冉叫了苟安过来。 童冉第一次郑重其事地请他过来,苟安受宠若惊, 很快便到了。 “本县近日一直在炸山,这你也知道,”童冉有些愁苦道, “没想到这山里有块大石头炸不开,我想调配一种威力更大的火药, 其中需用一味配方,不知你认识的那些商户们可能帮忙?” 苟安心花怒放,但也没全然失了谨慎:“大人何不找范氏去要?” “范恒?”童冉撇嘴, 接着摆了摆手,“不识好歹的人不提也罢。” 苟安眼珠转了转道:“大人放心,下官定然叫那些商户替大人寻来,大人有时间与他们吃吃饭,走动走动便好。大人先跟我说说那东西是什么吧?” 童冉露出了笑,道:“那东西名为硝化甘油,色黄如油状,有了它便可制作威力更大的黄色□□。” “当真?”苟安一惊,又露了点喜色,“恭喜大人,此种□□一出,大人的品阶定能再提上一提。敢问大人可知这种黄色□□威力几何?下官着实好奇得紧。” 童冉笑,跟他仔细描述了一番现代□□的威力,苟安听得一愣一愣。 一番描述后,苟安道:“大人放心,下官定当为大人寻到硝化甘油,助大人成事。” 之后童冉又去了工地,那里确实是卡在一块大石头上了,原本等童冉来了做个新的爆破方案便能解决,但既然做了戏,那便要做足,童冉直接称自己要研究一些新东西,放了所有工人的假。 傍晚时,童冉回到衙门正堂,只有桑乐和袁三陪着他,太阳西沉,在房里拉出长长的影子。 “童老弟。”外头传来阮正的声音,他推门,大步走进正堂,“傍晚了,你到底有何事可以说了吧?我为了你这事特地延后了回京的日子。若是被陛下知道,我可是要遭骂的。” 小老虎从茶几跳到地上,它已经知道了。 “应该快了。”童冉道,他微拧着眉头,也有些心神不宁。 “大人。”外头又传来人声。 是高卓,童冉一下听了出来,不等他进门便迎了上去:“如何?” 高卓拱手道:“正如大人所料,傍晚时分苟府的管家离宅,被我们抓住迷晕了,他身上有一封信。”高卓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双手奉给童冉。 “怎么?你们县那个同知家的?”阮正一头雾水。 童冉展开信,一目十行看完,直接将信纸给了阮正道:“阮兄自己看吧。” “怎么了?”阮正接过信,依言读了起来,“卢大人敬启?这是写给卢庸的信!” 童冉点头。 阮正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继续读起了信。 信中内容颇多,有些阮正知道,有些一知半解。 他看了个大概,问道:“他信中说立窑事件没阻了你脚步,是何意思?还有那个吴小宝又是何人?黄色火药比你现在用的还要厉害?” 立窑爆炸的时候阮正还没来,所以这事情他并不清楚。 不用童冉多费口舌,桑乐上前,详细解释了一番。 阮正听得一半便摇起了头:“身为玄阶正气者,手段竟如此歹毒,实在耸人听闻。那失踪的吴小宝你们找到了吗?” “还没有。”高卓道。 阮正:“信里说已经处理好,看来也要问苟安才能找到。那黄色火药呢?” 童冉笑:“那不过是我诓骗苟安之言,若没有这个消息,他又如何会立刻写信给幕后之人?上次高大人说苟安的管家傍晚离宅我便觉得奇怪,傍晚正是各房传膳的时候,管家如何能不在?今天便演了一出戏试他,果真如我所料。” 黄色火药当然是确有其事的,但其中的硝化甘油太过危险,童冉并不打算这么快就让这个世界的人知道。 高卓上前请示:“大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童冉沉吟片刻道:“阮兄,随我们去苟安府上走一趟?” “当然。”阮正道,“苟安是朝廷命官,你不能拿他如何,我会带他回京,禀明皇上,由大理寺出面审讯。” “如此便好。”童冉抱起小老虎。 高卓让两个衙役架起昏迷的苟府管家,一行人乘马车去了苟安府上。 苟安在吃饭,他今天得了童冉那里的大消息,已经着人送出,不日也许就能得到嘉奖。嘉奖倒也不是最重要的,只盼着上头那人能快点把童冉搞掉,让他升任小锅县的县令,到时候不管是高卓还是那些背地里嘲笑他的衙役和文吏们,一个个都得听他摆布。 “哎你们不能进去。” “大人!大人!” 外头的门房飞奔进来:“童县令来了,管家被……被……” 苟安拍下筷子道:“管家怎么了?” 门房两腿发抖,站都站不直,牙齿打着颤道:“好像是……死了。” “什么?”苟安大惊。 “苟大人晚上好,今天的饭可香啊?”童冉率先进门,阮正等人紧随其后。 苟安一眼便看到被衙役拎着的管家,指着童冉鼻子道:“你草菅人命!你杀了我管家!” 童冉笑:“苟大人言重了,贵府管家不过是昏迷而已。” 苟安心里咯噔一声,管家要是死了还好,他可以反咬童冉无故杀人,可管家若是活着落到他们手里,他的那些脏事还不得被抖落得干干净净? 童冉拿出刚刚的信纸道:“你可认得这个?” “你……”苟安语塞,这东西果然被他们拿到了。 “立窑之事,是你先用银钱引诱,让吴发财和他媳妇听命与你,又用他们的儿子吴小宝威胁,最后让他们干下了引爆立窑的祸事。”童冉道,“你可承认?” 苟安不言,唇抿得紧紧的。 “你不说也无妨,你写给卢侍郎的这封信已经说明了一切。”童冉道。 苟安仿佛一怔,随即笑出了声:“卢侍郎。” 阮正道:“证据确凿,你身为朝廷命官草菅人命,你现在不招也没关系,等到了大理寺,你不说也得说。”阮正一抬手,他带来的人一拥而上,将苟安抓住。 苟安被他们拖出去,临走前恶狠狠看了一眼童冉道:“你会死得很惨,比我更惨!”他话音未落,已经被拖出了门。 “好了,事情解决了,我该回去交差了。”阮正道,他刚刚抓了苟安,必须尽快回去把他移交大理寺,免得夜长梦多。 “每一次遇见阮兄都是行色匆匆,到一直没有机会一起吃个饭。”童冉道。 “下次下次,我请你吃京城的小吃。”阮正道,说完便要走,被童冉拉住。 “阮兄且慢。”童冉道,使了个眼色,高卓等人会意,都退了出去。他又看阮正,阮正不知他要干嘛,但也跟着挥挥手,跟着他的人也都退了出去。 “神神秘秘地做什么?”阮正问。 童冉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大约半个小臂的长度,两头都用泥结结实实地封了,上头还有封条。小老虎没跟那些人一起退出去,它坐在两人脚边抬头看,这东西它见过一次,童冉把自己写的一张绢帛封了进去,但那上面写了什么它却没看到。 “请阮兄替我将此物呈给皇上。”童冉道。 “你这里头是什么?”阮正皱眉,没有接。 童冉道:“是火药的配方。这东西有多危险,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但它也很有用,进可开疆拓土、退可保家卫国,我想现在最适合拥有他的,就是当今圣上了。” 这个决定童冉考虑了很久,火药这样的东西一定会引来觊觎,以他如今的势力,要带着这东西独善其身根本不可能,而如果一定要把它交出去,他希望是一个能妥善运用的人。 “童某没有见过陛下,但此前陇右道官员贪墨一案,他雷厉风行,有决断、有魄力,以天下百姓为先。童某愿意相信这东西到了他手上,会被妥善运用。”童冉道。 小老虎昂起头、挺起小胸膛:小侍从挺有眼光啊。 阮正接过竹筒,略有些无奈道:“你这话可别往外头乱说,听起来像在评论陛下一般,这是史官的事,你可不能多说。” 童冉拱手:“谢阮兄提醒。” 阮正押着苟安走了,童冉回到自己的小院,心里一阵轻松。 “崽崽,晚上我让怀唐楼送蒸好的鱼过来好不好?”童冉问怀里的小老虎。 小老虎懒懒一掀眼皮:“呜哇。” 晚上吃了饭,童冉难得无事,躺床上撸老虎。 小老虎甩甩脑袋,难得没有吼他,童冉又多撸了两下。 “呜哇!”小老虎忍无可忍,毛毛都被他揉乱了。 “嘿嘿,我来给你梳毛。”童冉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掏出他给小老虎特制的梳子。 小崽子爱干净,喜欢身上整整齐齐的,这会儿被他弄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一边撸虎,一边梳毛了。 “呜哇!”小老虎冲他叫了一声。 “来来来,我帮你把毛毛梳顺。”童冉哄道。 用梳子梳毛实在很舒服,小老虎略微挣了两下,便乖乖趴了下来。身上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快慢有致,小老虎眯起眼,有些昏昏欲睡。 它正要睡着,那梳子却停下了。 虎眼睁开,回头:“呜哇!” 童冉仿佛没听到,他拿梳子的手停在小老虎后背,嘴里念念有词:“卢大人,也可能不是卢侍郎。” 什么卢大人不是卢侍郎?不是卢庸那个老货还能是…… 楚钧一怔,仔细想来,童冉的话不无道理。 第48章 第四十八步 童冉那样一说, 楚钧也突然意识到,也许信中的卢大人指的并非卢庸。 以卢庸的言行来看, 他要的不是阻止童冉修路, 而是想杀他。姑且不论他为何要童冉的命, 如果要杀童冉,只是让立窑爆炸是不够的, 他应该设计让童冉靠近即将爆炸的立窑,甚至直接指使吴发财媳妇在童冉的饭菜里下毒, 但是他都没有。 立窑事件也好,之后的流言也罢,最多只能阻止童冉修路的脚步,却不能杀了他, 连一点罪名都扣不上去, 确实不像卢庸所为。 但如果这个卢大人不是卢庸,那会是谁? 卢家是五大家族之一,姓卢的官员数以千百计, 有必要阻碍童冉修路的又是谁? “他看出来了!”童冉忽然挺直了身板。 小老虎转头,童冉放下梳子疾步下床,翻开一张图纸。那张图纸小老虎见过, 但童冉一直没给它看,现在机会难得, 它跳下床,一跃上了书桌。 童冉专注图纸,没有注意小老虎的动静。楚钧趁机将图纸的内容看了个遍。 这是一张小锅县的道路全图, 还有一部分是山林北道和卓阳府的。上头有一条浓墨标出的大路,正是童冉如今在修的——小锅县城到草菇乡第三村的干道。 楚钧一直以为,只要打通隔开第三村与小锅县的那座山,这条路便算完成了,然而图纸上并非如此。图纸上,这条路从小锅县城出发,贯穿全境后,穿山而过进入第三村,最后从另一边的山里出来,与山林北道的官道相连。 童冉一直说要贯通小锅县的商路,楚钧以为不过是修一条新路,让从县城一直到第三村的来往都方便一些,没想到他要做的却是与山林北道也连接起来,真正发挥小锅县地处三道之交的地理优势! 小锅县与山林北道虽然接壤,但是交界处多山脉,来往运输一直都要从其他地方绕行。现下最繁荣的一条,便是从山林北道往东进入卓阳府,然后再往西北进入小锅县的路线。卓阳府是其中大关,来来往往的商贾所交关税也颇为可观,而卓阳府的知府,正好姓卢。 刚才给小老虎梳毛的时候,童冉反复想起今天苟安的言行,他说到立窑之事时,苟安很紧张,可他提到卢侍郎时,苟安却轻蔑地笑了。他想不明白苟安为何要笑卢侍郎,但如果是笑他,那就有可能了。 现在所有从山林北道进小锅县的物资,有九成要经过卓阳府,这其中的关税就是一笔巨款,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卢知府都不会想要失去它。 苟安之前的所作所为是阻止他修路,而据阮正所说,卢侍郎是要置他于死地,两人的目的不同。但如果是卢知府指使苟安,一切就说得通了。 卢侍郎是卢家家主,卢知府是旁系,关于火药的一些信息,大概是苟安传给卢知府,然后再透过去的。至于卢侍郎为什么要致自己于死地,童冉就不得而知了。 “不想了不想了,”童冉卷起地图。 小老虎还在想卢侍郎的事,忽然被童冉抱起来,吓了一大跳:“呜哇!” “崽崽,我们睡觉,你今天陪我睡好不好?”童冉道。 一上床,小老虎干净利落地甩开他,钻进自己的被窝。 童冉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掀开自己的被子,躺了下来。 童冉怀着心事,第二天很早便醒了,他睁眼,却见小老虎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崽崽,你在看我吗?”童冉刚醒,声音还有些沙哑。 “哇!”小老虎扭开头,自作多情。 童冉起来梳洗,小老虎像往常一样,凑过来要他给自己擦爪子和脸,还硬要跟他一样漱个口。大概是小崽子从小跟着他,所以沾染了许多人的习性吧,童冉给它擦了爪子和脸,又给它弄了一盆水漱口,小崽子弄完,终于满意地弃童冉而去,去吃早饭了。 球儿已经弄好了早饭,童冉和小老虎吃好,一起去县衙当值。 今天事情不多,童冉打算处理好文书后,就到工地那头看看情况。大约就在这两天,阻隔小锅县和第三村的那座山就要被打通了,打通后路便要修进第三村,村里的格局也要改变,接下来还得想办法与隔壁山林北道的官员取的联系,于山林北道而言,这条路能增添他们许多生意,应该是肯的。 除了修路,第三村还要再开发梯田和配套的水利,那也是一项大工程。 时至中午,童冉活动了一下肩颈,打算去吃饭,袁三却先推门进来了,他身后还跟了一个范氏的管事。 “童大人,卓阳府那里刚刚传来消息,咱们的石灰石和泥都被扣下了。”范氏的管事道。这人一直负责童冉要的水泥原料的运输,运输一向顺利,却不想这一回被卓阳府给拦下了。 童冉从桌子后面走出来道:“你先不要急,一共扣了多少,名目是什么?” “一共十车石灰石和十车泥,全部都被扣了,名目是……私运官盐。”范氏的管事道,“大人,我们绝没有在这里头夹带官盐。” 那人深怕童冉不信,又要进一步解释,被童冉制止。 童冉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范兄去了陇右,一时半会儿怕回不来,我随你去卓阳府走一趟。” “大人,知府是您上级,您去怕是要得罪人。”袁三提醒。 童冉冷笑:“我早就得罪他了,也不在乎这一回。”不说田畯那事,单但说这一次修路他就把卢知府得罪狠了,他现在这样扣他东西倒正好坐实了自己猜测。 童冉去了一趟工地,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便带着那个范氏的管事、桑乐和袁三上车,球儿管不住小老虎,它也跳了上来。童冉叉腰凶它:“乖乖呆在家,哥哥不是去玩的。” “呜哇!”小崽子比他还凶,吼完自己钻车里去了。 童冉无语,叫球儿也收拾东西一起去,给小老虎做饭。 第二天一早,他们的马车便进了卓阳府。 “先去燕舞阁休整一番?”范氏的管事道。 童冉却摇头:“我回东莱瓦舍瞧瞧。”燕舞阁那地方脂粉气重,他不太喜欢,小老虎估计也不喜欢。 东莱瓦舍的人见到童冉先是一惊,然后争相围了上来。 “童小子,听说你当官了?大不大?”赖婆婆问。 向达把她往后一拉:“哪有你这么说话的,童冉刚回来,让他先喝口茶。” 李掌柜已经指挥新来的学徒泡了五杯茶来,挑出一杯给童冉道:“这是象棚那头的大红袍,你的虎崽子爱喝的。” “李掌柜好记性。”童冉道,吹了吹递到小老虎跟前,它矜持地舔了两口。 外头人多,童冉只说了要住几天,劳烦李掌柜给安排个地方。童冉他们人不少,好在瓦舍里房间也多,李掌柜立刻安排人拨了三间厢房给他们落脚。 桑乐去了房间替童冉打扫,球儿到后厨去给小老虎准备小灶,顺便见见还在瓦舍的朋友,袁三则跟着童冉去了李掌柜的书房。 到书房门前,童冉对袁三道:“袁大哥,劳烦你守在外面,不要让人闯了进来,我与李掌柜有话说。” 袁三领命,在外头守好。 童冉便抱着小老虎和李掌柜进了屋。 这一次选择住东莱瓦舍,一来是熟悉,要做些什么比较方便,二来童冉也是想向李掌柜打听一些事情。 “掌柜的,您可还记得你救我那天的情形?”童冉问。 “记得记得,”李掌柜道,“那日我恰从外地回卓阳府,途径城外的河,水流很急,你被河水裹着往前冲,是我抛下藤蔓把你救起来的。” 童冉点头。 与他记忆里的基本一致。 “再之前的事你有印象吗?”童冉问。 李掌柜摇头“没有。” 他是恰巧经过,又恰好看到水里有人,但童冉究竟是怎么落水的,他却不知。 童冉垂下眸,轻抚小老虎背上的毛。 小老虎抬头,它也想知道童冉为何落水,可范恒查了半天什么也没线索。童冉会这样问李掌柜,那他失忆的事情便不是作假,如此一来这事情反而更加难查。 “其实我记得,我此前曾有过五段正之念。”沉默一会儿,童冉道。 “可我救起你的时候,你身上一段正之念也没有啊。”李掌柜惊讶。 童冉:“应该是被打散了。” 为了更了解这个世界,这些日子他读了一些关于正气的文献,他查到,一个人的正气消退或者消失也是有可能的,比如像邓其那样做损国害民之事,或者被人打散。 要把正气打散,必得是地阶以上的人,他们能化正气为实体,直接打入人的灵台。 童冉一路上都没想明白卢侍郎为何针对他,后来想起了自己刚来这个世界的事情。他的正气被某个地阶以上的人打散,会打散他的正气的人一定对他很不满,甚至有可能想杀他,这样一想,卢侍郎倒很有可能是这个人了。 楚钧是第一次听童冉说起正气被打散一事,他也立刻想到了卢庸。 看来得让范恒去查查,也许卢庸和失去记忆前的童冉认识——甚至是有仇。 第49章 第四十九步 办公时间, 卓阳府府衙大门紧闭,童冉让袁三上前叫门, 门房只让他在外头等着。 “大人, 您在这儿先坐一会儿吧。”府衙门前有两条漆红的条凳, 桑乐抹了把灰,请童冉坐下。 不多时, 大门旁的小门开了条缝,出来一个衙役。 “你可是小锅县县令童冉?”那衙役道。 “正是在下, 下官有急事求见知府大人,还望行个方便。”童冉道。 “运去你县里的货有夹带私盐之嫌,我们大人一贯秉公执法,童大人还是别想着找方便了, 自己回去等着吧。”衙役道。 不论童冉再如何说, 那衙役始终不松口。 衙役走后,桑乐急道:“大人,知府大人不见我们可怎么办?这件事情是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知府衙门的庭院里, 一名说书人惊木一拍,一回《西游记》刚好说完。 衙役上前禀道:“如大人所料,童冉来了, 小的已经按吩咐将他打发走了。” 卢知府仿佛没有听见,喊了一声:“赏!”台上的说书人忙跪下谢恩。 “知道了。”卢知府这才同那衙役说起话, “让他急去吧。” “大人,”一旁的师爷凑上来道,“大人可要小的派人再去敲打敲打?” 卢知府喝了口茶, 笑道:“有什么可敲打的?姓童的冥顽不灵你又不是第一天见识了,早在他还是个臭写书的时候就这德行。他县里修路一文钱也没问百姓收,可收买了不少人心,但那些工人的工钱可是得真金白银给出去的。现在没有原料便开不了工,开不了工还要白给工钱,我倒要看看他一个小小县城怎么撑得下去。” 师爷:“大人说得是,还是大人考虑得周到。” 卢知府更得意:“我现在是照章办事,咱们就按流程一道道走,让姓童的一边儿急去吧。” 知府衙门的庭院里栽了许多灌木,东边角落的一丛里,露出一双绿色的眼睛。 小老虎趴在灌木丛中,它调动了一些正气加强自己的感知,将院子另一头卢知府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这些算盘倒也没出乎楚钧的意料,等他又听起了《西游记》,小老虎悄悄从灌木里出来,从墙脚的一个小洞钻了出去。 “汪!汪汪!”它刚钻出去,一只狗便对着它大叫。 吵死了,小老虎一道正气打过去,流浪狗头一偏,闭了嘴。 童冉回到瓦舍却不见小老虎,球儿已经去外头寻了一圈,现下急得要哭。童冉心里本就烦,这一下又添了心急如焚,脸色黑得可怕,桑乐和袁三跟在他后头,一声不敢吭。 疾步踏出瓦舍的门,童冉左右一瞧,准备往左去,忽得听到一声:“呜哇!” 童冉忙寻声看去,小老虎就在离他两步的地方,对他叫。 “崽崽你去哪里了?”童冉冲过去把它抱起来,捻起它脑门上沾的叶子扔掉。 “呜哇!”小老虎道。 “是不是偷溜出去玩了?你知不知道哥哥急死了!”童冉道。虎崽子还太小,身边没有人跟着指不定就被什么人给拐走了。 “呜哇哇哇!”朕是去微服私访! 童冉可听不懂小老虎在叫什么,只当它又顽皮,狠狠说了它一顿。 “呜哇!”小老虎凶凶地对他一吼,转头跑进屋里,跳上博物架不理人了。 童冉也生气,没有去哄,小老虎也没有下来,一会儿后童冉又抬头看它,它竟然趴在上面睡着了。 “真是的。”童冉认命地搬来椅子,亲自上去抱下小老虎,把它放进被窝。 楚钧回到宣政殿,阮正已经候在殿外。 “宣他进来。”楚钧道。 阮正很快便在内侍的指引下进殿,他下跪行礼,楚钧挥挥手叫他免了,又道:“你怎么才回来?” “陛下,臣查到小锅县的同知有结党营私之嫌,并且害了条人命,所以耽误了些时间将他捉拿归案,现在人已经在大理寺了。”阮正道。 “我问你,你几时从小锅县走的?”楚钧问。 “这个……前日傍晚。”阮正道。 楚钧质问:“小锅县到京城快马只要一天一夜便可,你前日傍晚离开,怎的现在才到?” 阮正肩膀一缩,今天的陛下怎么有点暴躁? 他壮起胆子道:“那个,陛下,钦差不用快马,而且微臣总要在驿站歇脚睡觉吧。” “还狡辩。”楚钧瞪他一眼,一殿的内侍包括苏近都噤若寒蝉。 偏偏阮正还小声辩驳道:“陛下,不带您这么不讲理的。” “闭嘴。”楚钧道。 “是。”阮正拢了拢袖口,乖乖站好。 今天陛下也不知道怎么了,像是吃了火药,可比童冉那里炸山的气势还强。阮正低眉敛目,心中腹诽。 “你没有什么要禀报的了?”半晌,楚钧又问。 阮正拱手:“陛下,是您让微臣闭嘴的。” 楚钧深吸一口气,压下揍人的冲动:“现在朕准你说话。” “是。”阮正笑,“启禀皇上,小锅县县令童冉献上□□配方,请陛下过目。” 阮正双手高举过眉,手中托着的正是童冉给他的竹筒。 苏近取了竹筒,递给楚钧。 楚钧查看了一番,封泥和封条都完好,这厮没有偷看。 他打开竹筒。 竹筒里放了一张绢帛,楚钧拿出展开,上头详细列了□□的原料和制作过程。 楚钧一目十行看完,这些他不必研究懂,晚些交给工部即可。然而绢帛上的最后一句话吸引了他,上面写着:臣尚有其他□□之用途献给陛下,信里不便多说,还请陛下恩准臣进京面圣。 地方官不得随便离开治地,童冉从小锅县去了他上级的卓阳府已经坏了规矩,若是私自来京,就更是大罪。 关于□□的其他用法? 楚钧想了想,他似乎也没跟其他人提起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方法。 “苏近。”楚钧道。 苏近上前,躬身候旨。 楚钧道:“你亲自去一趟,宣小锅县县令童冉进京面圣。” “陛下,可是这配方有问题?”阮正问。 楚钧折起绢帛道:“非也,朕看了这配方,倒是很有兴趣见他一见。”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埋的什么药。 童冉回瓦舍后不久,燕舞阁的掌柜苍平也到了,他听管水泥运输的说了小锅县的事,也试图求见卢知府。他倒是见到了,可卢知府顾左右而言他,一直不肯与他说水泥之事。 苍平跟童冉说了他在卢知府那里碰的软钉子,也甚是苦恼。这毕竟是他们范氏运的货,如果轻易就被扣了,传出去于他们名声不利。 “劳烦苍掌柜了。”童冉拱手。 “童大人言重,可惜苍某人微言轻,解不了童大人的困境。”苍平道。他在范氏很久,深知做生意的门道,童冉修路招了大量工人,修建速度很快,按原计划的话想必银钱是跟得上的,但如今被卢知府一拖,也不知道县衙里的钱撑不撑得到修好的那一天。 送走苍平,桑乐和袁三也是一脸忧色。 午饭童冉吃得不多,下午在床上躺了片刻,略作休整,便带了桑乐和袁三到城外的活字印刷坊去。 冉恒印刷坊已经颇有薄名,市面上的活字印刷本也越来越多,他们除了刊印《西游记》,也对外接活。因为《西游记》的缘故,写话本的似乎更青睐他们,许多话本都是在这里印的。 童冉在印刷坊有股份,又因为他不在本地,股份分红并不能月月按时给到,所以在坊中存了许多。 童冉到印刷坊,迎面便遇到了刻字的齐师傅。齐师傅一眼便认出童冉,拉着他好一番问候,又要跟他探讨雕刻工艺。 童冉哪里懂得多少,当时不过靠熬夜苦练和小聪明才镇住了他,当下便道:“我有急事要寻管事的,烦您给我指个路吧。” 童冉一阵子没来,作坊已经扩大了许多,他还真有些不认路了。 齐师傅有些失望,但还是叫了徒弟给他领路。作坊的管事也是认识童冉的,知道他如今做了官,更是不敢怠慢,忙叫人泡了茶,又问他来意。 童冉坦然道:“不满您说,我银钱上有些周转不灵,想把存在坊中的利钱拿走。” 管事的一听,叫来了账房。账房翻开账本算了算道:“您已经七个月没有拿利钱了,一直存在作坊账上,如今一起算来共五百两银子。” “你都给我提出来吧,我想今天拿走可来得及?”童冉道。 账房愣了一下道:“这五百两不是小数目,您今天就要?” 童冉点头:“劳烦您了。” 账房和管事的互看一眼,都猜测童冉遇上了事。之后管事的点了头,账房便匆匆去办了。 “童大人,我听说范氏为您运的货被扣下了,可是因为这件事?”管事的问道。 他在范氏的日子不比苍平短,许多事情也都是知道的。他们东家跟童冉的关系很好,最近一直为他从临海道和江流道运石头和泥土,要价比给旁人运低了五分,几乎不赚什么钱。这次货物被扣,童冉着急,他们范氏也急,如果处理不好的话对他们将来的生意会有影响。 童冉点头。 童冉忽然来提钱,这是要去砸钱打关系?管事的猜测。 但不容他多问,账房已经准备好了银两。童冉接过便道谢离开。 当天晚上,童冉又拿了新的《西游记》稿子去找李掌柜,这些稿子他事前就写好了,现在正好给他。另外,东莱瓦舍这头他也有未提的分成,交稿子的时候,童冉便说了要拿。 李掌柜心领神会,童冉的货被扣了,知府又不见他,拿钱去活动一二也无可厚非。 可等账房的拿来了钱,童冉却对李掌柜拱手道:“我明日一早便回小锅县了,这两日多谢李掌柜,实在叨扰了。” 李掌柜一惊:“你……要回去?” 他不是要拿钱打关系么?回去了怎么打?隔空打牛? 第50章 第五十步 第二天一早, 童冉果然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卓阳府。 范氏的那名管事来送他。 “大人,那泥和石头怎么办?”童冉回去了, 他可还要继续想办法, 总不能因为这件事搭上范氏的名声。 “放心, 很快会解决的。”童冉道,如果他所设想的一切顺利的话。 桑乐和袁三也忧心忡忡, 童冉倒是一路上兴致颇好,还抱着小老虎掀开帘子给它看窗外景色。 “呜哇!”小老虎躲开他的手, 踩着他大腿跑到另一边坐好。 “真是的,你倒底是不是幼崽,一点好奇心也没有。”童冉嘟囔。 小老虎睃他一眼,睡下回宫批折子去了。 回到小锅县, 休整一晚, 童冉第二天便上了衙门,喊来账房对近日收支。 他设立摆摊新规后,县里多了一项摊位费的进项, 一时间宽裕许多。但没过多久,童冉又开始修路、做□□、拆迁,这一项项都是银钱, 县里的账目很快便入不敷出。 原本按童冉的计算,靠县里的摆摊费进项, 可勉强支撑到路全部修完通车,但卓阳府那里的事情大概不会速了,工程的进度肯定会受影响, 光靠县里的钱大概是不够了。 童冉拿出从东莱瓦舍和冉恒印刷坊提出的一千多两银子道:“修路所费银两颇多,这些算是我借给县里的,可按年利三分计算。”现在市面上以五六分的利息居多,上次他借钱给邱明三个月便要一成利息,相比之下,这一次借给县城可谓非常低廉了。 账房深知县里入不敷出,未多言,接过了银钱开始清点。 小老虎蹲在一旁桌上看着。 桑乐和袁三私底下猜,童冉大肆提钱是为了打点关系,但卢知府这番作为,可不是靠钱就能摆平的。看来小侍从懂得这点,只是他的钱能撑一时,接下来有打算怎么办呢? “接下来?”桑乐问童冉的时候,他轻轻笑了,“接下来便看陛下何时宣我入京。” “大人,”桑乐小心翼翼道,“陛下不是才派了钦差过来,何故又要宣您入京?” 冉吹凉了茶水,喂到小老虎嘴边道:“阮正走时,我给了他一根竹筒,里头写着□□的制法与流程,叫他亲自呈给陛下。除此之外,还说了□□有其他用途,请求进京面圣。” 桑乐道:“那陛下真的会宣您面圣吗?” 小老虎也抬头看他,他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宣他? “会,”童冉道,“据阮正所言,皇上对我修路和制作火药之事知之甚详,而且在卢侍郎针对我的时候多有回护,姑且不论他是如何知道的,在这件事情上,皇上的态度应该是偏向我的。他既然会打探,说明感兴趣,我在信里提了他更感兴趣的事情,他自然会想知道。□□一事关系重大,最可靠的办法便是宣我进京。” 小老虎舔了口茶碗里的水,这小子竟然连它也算计进去了。 “大人一早便计划好了?”桑乐道。 “我只是预先留了一手,倒真不知道卢知府会有所行动。”毕竟他也是在信给出去之后,才想到所谓的卢大人可能不是卢侍郎的,“看来我运气不错。” 皇帝既然对他修路的态度是赞成的,那只要能见到皇帝,原料之事便有转圜的余地。 桑乐一旁听着,心里的重担却还是放不下来。 童冉倒是很快换了一副表情,抱起小老虎道:“听说今天工地上有鹅肉,崽崽喜欢吃,我们去尝尝吧。” 童冉时间算得刚好,他到工地的时候,炊烟袅袅,很快便可开饭了。 工地上秩序井然,童冉不能来的这些天高卓几乎都在,所以那些工人倒是没怎么受影响。 童冉一行走一行与工人们打着招呼,瞿七郎拿着本账簿找到了他。 “大人,我有些事要同您说。”瞿七郎道。 “你跟我来。”童冉点头,带他去了一旁安静之所。 工地这里的开支虽然是从县里出,但县里只管总的账目,各条细分的开支,工地这里需要有专人掌管,最后再报到县衙里存档。一开始童冉是叫桑乐做的,立窑事件后换成了瞿七郎。瞿七郎在吴家村也常帮着村长做一些账目上的琐事,倒是很快便上了手,打理得井井有条。 到了工地边缘,瞿七郎压低了声音对童冉道:“大人,工地开支庞大,县里面……会不会有些艰难?” 童冉翻开账本看了两眼,瞿七郎所管的工地的账目,县里头收支如何他并不应该知道,遂道:“你何出此言?” “大人,”瞿七郎拱手,“小人斗胆,估算了一番县里的收入,又与这工地的支出一对比,怎么算都是呈入不敷出之相。以邓其为人,您接手时县衙府库里应不剩多少银钱,即使邓其的家产被抄,没入的也是国库,而且您今年还免去了吴家村佃户的佃租,纵然有了摆摊费的新收入,县衙的收入应当仍旧只是勉力支撑。” 童冉不置可否。 瞿七郎又道:“大人别嫌小的多嘴,银钱一事非同小可,小人建议大人略征薄税,以渡过难关。” “我知道了。”童冉道。 “大人?”瞿七郎微微拧起了眉头,童冉云淡风轻的样子令他有些着急,银钱一旦断了,那这路便只能半途而废,这样好的设想若被中断,他于心不忍。 “你放心。我私下已经借了一笔款子给县里,修路的银钱暂时还是够的。”童冉道。 “您借款子,给县里?”瞿七郎一愣。修路所费甚巨,一两个月便是一名县令几年的俸禄,童冉不过刚刚上任,就是再宽裕,竟然能拿的出这样多的钱? 然而童冉没有与他多解释,抱着小老虎走了。 没走几步,他又被寻过来的吴富强拉到了一边。 “大人,”吴富强道,“修路的原料是不是出了事?” “你怎么知道的?”童冉道。 “那范氏的管事去了卓阳府,您也去了,原本预计昨天到的原料现在还没有消息,我便有了猜测。”吴富强道。 童冉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消息又漏出去了。 “您放心,我没有跟其他工人提过,就是不放心来问您一问。”吴富强道。 “确实遇到些阻碍。”童冉道。既然吴富强知道了,也没必要瞒着。 吴富强点头,没有多问,这事情他帮不上忙,只是道:“大人放心,工地这里小的不会透出去一个字,工人们小的也会尽力稳住。” 童冉赞许,他当日叫吴富强管着工地的许多事果然没有挑错人。 “开饭了开饭了!” “老吴,开饭了,快叫大人也来吃吧!” 工地另一头吃饭的地方热闹起来。 童冉过去,工人们给他留了位置,把他围在中间。童冉夹了快鹅肉给小老虎先啃着,又同其他人道:“你们吃你们的,我家崽崽能吃,要是吃得慢了可就都进了它肚子。” “呜哇!”胡说!小老虎回头冲童冉不满地吼。 工人们都认识他的小老虎,这头崽子看起来凶,有时候也是蛮可爱的,只要别故意惹它就是。 童冉又给小老虎夹了一块肉,哄道:“好了好了,鹅肉好不好吃,再来一块?” 小老虎瞅瞅童冉,又嗅嗅鹅肉,变成老虎后的喜肉本能站了上风,小老虎一口咬住肉,决定不跟童冉一般见识。 “哎哟,你吃肉就吃肉,顺便咬我手干嘛?”童冉抱怨。 “都吃都吃。”哄好小老虎,童冉招呼大家动筷。 原本大家有些拘谨,但瞧了童冉与小老虎的互动不免被逗笑,平日没跟童冉说过话的工人们也顿时觉得与他亲近了许多,距离感消失,桌上的氛围便渐渐起来。 “你也吃。”童冉给桑乐夹了一块肉。 桑乐忙捧起碗接了,连声道谢。 童冉面上笑着,语气却很严厉,低声道:“开心点,别苦着脸,你还怕旁人不知道么?” 桑乐一愣,原来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立刻调整了一番道:“是。” 原料那事情桑乐也一直挂着心,童冉虽然说了能解决,但他还是心中惴惴,不知不觉便挂到了脸上。大人果然是大人,虽然年纪小,这处惊不乱的本事却是他们这些人拍马也比不上的。 一整个下午童冉都在工地,工人们见到他在,干活也更卖力气,士气高昂。 傍晚时童冉坐车离开,小老虎原本在睡觉,但一上车便醒了。 “刚才□□爆炸都不醒,这会儿怎么醒了?”童冉揉揉虎脸,毛茸茸的,手感很好。 小老虎张嘴,一口咬下去,童冉早有准备,在它咬到前便抽开了手。 “呜哇!”没有咬到的小老虎改成了吼,还露出獠牙,仿佛是在警告他。 “崽崽,我忽然觉得我应该向你学一学。”童冉道。 童冉这么没头没尾一句,把小老虎都说愣了,绿色的眼珠在他身上一转悠,这人的笑意越来越深。 童冉一把抱起小老虎:“崽崽,阮正带了那封信入京,苟安的罪责是逃不掉的,但卢知府却可安然隐于其后。我此前只想着要把路修好,可田畯那是一次,修路又是一次,卢知府已经阻我两次,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一下?” 礼尚往来? 好主意。 小老虎一口咬住童冉的手,欺君罔上,朕也要礼尚往来一番。 第51章 第五十一步 “真不乖, 又咬我。”童冉敲敲小老虎的头,用被子把它紧紧裹了起来, 只露出一颗头, “你乖乖在家呆着, 哥哥要出去一趟。” “呜哇!”小老虎在被子里死命得挣,但童冉给它裹得死紧。 它挣了好久, 童冉换了一身深色的衣服出了门。 童冉一出门,小老虎立刻停下挣扎, 小身子扭了扭,巧妙地挣脱了出来。不过是寻常包孩子的手法,哪里能难得到它? 小老虎从床上下来,跳上桌子。 童冉说要跟卢知府礼尚往来, 那便是要报复了。他人在小锅县, 要如何报复卢知府? 方才说话时,童冉提到了信,苟安之罪有证据, 而卢知府的却没有,如果也能找到姓卢的指使苟安炸立窑的证据,那便可以治他的罪了。 如此想着, 楚钧想到了一个地方。 屋里的门关了,窗户则还留了一条缝, 小老虎跃上窗沿,爪子拨弄了几下便弄开了窗。 天已经很暗,今天是月初, 月光微弱。童冉低着头穿过街市,在苟安宅子的后头停下。 苟安被抓后,他的宅子已经查封,但因为里头还有无处可去的家眷,便留着后宅的一片地方暂时供他们居住。 童冉从后门进去,里头静悄悄的,仆役已经都散了,听说现在苟安的妻女都得自己动手做饭。没有仆役宅子里便少了很多人,倒正合适童冉动手。 他调用感知力驱动正气,小心翼翼地探查起周围的情况。 他只有玄阶,能探查的区域有限。他挪动得很慢,探明了一处才往前行进一点,到得前院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 童冉小心地贴着墙角的阴影处走,按理说这里不会有人,但还是谨慎些为好。 窸窸窣窣。 啪嗒。 童冉一惊,是屋顶瓦片的声音。他抬头,一双绿色的眼睛在夜色里发出绿莹莹的光。 小老虎在屋顶上睨着他。 “你怎么来了?快过来。”童冉压着声音道。 小老虎瞅瞅他,沿着屋檐往前走。 它正气强,不需要像童冉那样小心查探,已经在这座院子里来来去去了很多次。而且它在屋顶上走,院子的格局一览无遗——这座宅子虽然小了些,但其布置和格局与此前邓其的宅子倒有几分相像。 小老虎从屋檐上一跃而下。 童冉心跳都停了,见它落地后灵活地跑过来,才松了口气。 “崽崽,过来这里。”童冉道。 小老虎看他一眼,往前跑两步拐了个弯。 童冉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呜哇呜哇!”到了一处偏僻的门前,小老虎对着一扇门叫。 “崽崽别叫了。”童冉道。 “呜哇呜哇!”小老虎继续叫,还伸爪子挠门。 “好了好了我帮你开。”童冉读懂了它心思,他知道自己如果不顺着小崽子,它肯定要闹,反正这里应该没有人,就让它看看吧。童冉上前小心揭下封条,推开了门。 里头是一座佛堂,观音像上贴了封条,香炉上的香也已燃尽。 小老虎左右看看,邓其那里这是一座书房,摆设不同,但方位应该是一样的。它很快辩出了密室所在,跳到一张高几上,挠上头的花盆。 “崽崽,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童冉道。 几乎同时,小老虎和童冉听到一声低微的人声。啪啪,还有掌击墙壁的声音。 声音闷闷的,很轻微,但能听到。 童冉调起正气,加强感知。那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救……救……命……”。 “有人在求救!”童冉道。 “呜哇!”小老虎也听到了。这人已经气若游丝,它刚才在外头竟然没有发觉他的存在。 童冉仔细辨别,这声音似乎是从墙那边传来的,他转头要去屋外,小老虎却“呜哇哇哇”得叫了起来,一边疯狂挠这高几上的花盆。 他家小崽子虽然挑剔又难搞,但真的有事的时候从来不添乱,童冉过去,抱起它:“崽崽,这花盆怎么了? “呜哇哇!”快转它! 童冉摸索着花瓶,没有发现异样。怀里的小老虎一刻也不消停,他刚想斥它,却发现小崽子在他怀里扭着身子转圈。 “呜哇哇!”小老虎又伸长爪子挠花瓶。 “你说要转动它?”童冉难以置信道。 “呜哇哇!”小老虎继续挠花瓶。 童冉放下它,自己总不能期待一头老虎回答他的话吧,也许小崽子真得发现了什么也不一定。童冉掐住花盆两边,用力一转。 咣——一声响,旁边的博物架竟然自己转开了。 好经典的电影情节,童冉忍不住吐槽,他弯腰去抱小老虎,可小崽子如离弦的箭,一瞬间就冲进了博物架后的黑暗之中。 童冉快步追上。 微弱的呻吟逐渐变强,他们顺着楼梯而下,一股恶臭传上来。 童冉以正气加强了自身的视觉,黑暗里,他看到一个人倒在楼梯的尽头。童冉忙奔下去,那竟然还是个孩子。 “救……救……”孩子的嘴开合,吐出一点点声音,便昏死过去。 “崽崽,你看着这个孩子。”童冉道。他凝练心神,调动起大量正气汇于双眼,一一扫视过密室内的布局。这个孩子也不知道被关了多少天,吃喝拉撒都在屋内的样子,也难怪这里恶臭非常。前几日苟安被抓,这里就更加没有人来了。 密室被分为里外两间,里面是一间牢房,这孩子原本可能被关在里面,后来不知怎的逃了出来。而外间有一个书架和一张书桌。 这里的环境如何也不像上佳的办公之地,要在这里设书桌,只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了。童冉在书卓和书架上摸索半晌,找到了一个暗格。 “崽崽,我们走。”童冉拿到东西,转头抱起那个虚弱的小孩。 小老虎跑在前头,率先冲出了密室。 童冉的灵台处火热,正气急速消耗后又有正气涌来,他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 刚刚他将正气汇于眼睛提升夜视能力,于玄阶的他而言,要消耗大量正气,并且他还要在移动中完成,更是消耗心神。而他救出孩子大约触发了助人为乐之途,又有正气涌入,一消一涨间,令他有些不适。 “哇。”小老虎前爪轻挠他的小腿。 “我没事,崽崽。”童冉抬腿用膝盖撑住怀中小孩的身体,快速抹了把汗,复又双手抱起孩子,对小老虎道,“我们走。” 球儿睡得正香,忽然迎面被拍了一掌,他吓一跳,两盏绿莹莹的灯在眼前大亮。 “哇!” “怎么是你?”球儿坐起来,那两盏绿色的灯竟然是小老虎的眼睛。 小老虎嫌弃童冉以外的所有人,从来不曾踏进球儿的房间,但它今天不仅来了,似乎还给他脸上来了一巴掌。 小老虎不多废话,咬起被子一角,直接扑到地上。 球儿来追,它一溜烟跑了出去,球儿紧随其后,这才发现童冉屋里亮着火光,小老虎灵活地从开了一点的门缝蹿进去。 球儿推门,童冉余光扫到:“你去煮点小米粥来。” 童冉侧对着他坐在床边,床上似乎有人。球儿反应还算快,也不多问,忙去了厨房煮粥。 回到自己院子后,童冉给那孩子清理了一番,露出他的样貌来。这孩子的一双眉眼,像极了吴发财他媳妇,想必就是吴小宝了。 禽兽不如的东西! 想起刚才的情景,童冉心里就有一股火止不住得冒上来。 球儿很快煮好了粥端来,童冉喂那孩子喝了。他大概是饿得狠了,一口气喝了一大碗,童冉担心他喝得太猛对胃不好,让他缓一缓再喝。 胃里一暖便昏昏欲睡,吴小宝很快便睡着了。 童冉在旁边守着,他从怀里拿出那本他在密室书桌暗格里得到的簿子。他翻开细看一番,上面一行一行整齐地记录着苟安还有邓其与各地官员的金钱往来。 上头的名字有不少已经落狱,童冉快速扫视,很快翻到最后。最后几页上,出现了卢知府的名字,看日期已经是童冉上任以后。 看来他们有勾结是最近才发生的事,也不知是谁先主动。 童冉将账簿贴身放好,他必须要把这本簿子带进京城。 “呜哇哇!” “崽崽过来。”童冉张开双臂。 他一夜没睡,还进过那间密室,身上气味很是糟糕。 小老虎理都不理,转身跑开。不过它也没地方去,只是在童冉的书桌上找了一处趴下歇息,一双绿眼睛紧紧盯着童冉这头。 童冉料到小老虎不会理他,无奈放下手,自己这身味道是难闻了些。他又叫球儿烧水洗澡。 进澡盆的时候,小老虎一虎当先,抢先跳了进去。这个澡盆子是童冉用的大木桶,小老虎腿太短踩不到底,刚开始还很高兴地游了两圈,可老虎到底不是鱼,时间久了便开始暴躁,蹬着后腿挠木桶的桶壁。 童冉也进去,抱住了它道:“崽崽,我们一起洗。” “呜哇!”小老虎疯狂拍水。 可惜它忙了一晚上也累了,最后懒得再挣,在童冉的伺候下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第52章 第五十二步 翌日清晨, 小锅县城东城墙下,早市早早摆开。日头逐渐升起, 人也越发多了, 忽然一匹快马直穿过城门, 呼啸而去。 “哟,谁家的马这么没规矩!”行人慌忙躲开, 抱怨道。 “不晓得啊。”他们的县令爷也不会如此招摇过市,不知是谁家这样托大。 这不过一个小插曲, 很快被人遗忘,小摊贩们继续卖力哟呵。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队衙役小跑过来,有人认出带头的是高卓。 “高大人来了。”摆摊的见到高卓还是忍不住心虚。 “小样, 怕什么, 现在又不是从前不能摆摊的时候了。”旁边的人笑道。 高卓的队伍却在他们跟前停下,高卓朗声道:“所有摊子都收了,东城门从现在起不得进出!” 他一声令下, 所有衙役分头行动,两人去了城门口,与守城门的一起封了出路, 剩下的则催着小商贩们收摊。 “官爷,到底怎么回事啊?”一名摊贩小心翼翼地问道。 “上头来人了, 清道。”那名衙役道。 东城门这头的变故不胫而走,不多时,小锅县上上下下便都听说了。 “上头来的是谁, 你们知道吗?” “会不会是上头知府?或是巡抚大人也有可能。” “对对对,我们小锅县修了这样好的路,一定是巡抚大人亲自来表扬我们县令爷了!” 童冉一早接到消息,御前总管苏近亲自带圣旨在前往小锅县的路上。他们派了快马来报,童冉也不敢怠慢,忙正经换了官服去县衙,又命人清道东城门,准备迎接。 “大人,时辰到了,该走了。”桑乐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来了。”童冉道,把小老虎按在书桌上,“今天哥哥有大事,你不可以跟去,乖乖在这里等。” “呜哇!”小老虎吼。 “大人。”桑乐又催,御前的队伍怕是快到了,童冉还不出现的话,可要惹人不高兴了。 “崽崽乖。”童冉给了它一块肉干。 小老虎扑上,撅起屁股啃肉干,童冉趁机推门,闪身溜了出去。“终于搞定小崽子了,我们快走。”童冉道。 门里,小老虎一把拍开肉干,总算把这小子骗走了。 不过是接苏近而已,它有何不能去的?小老虎跳上窗台,窗被锁住了,它调出一道正气,啪一声打在窗栓上,窗栓应声而断。 童冉紧赶慢赶,终于在苏近抵达之前到了东城门。 城门那里清了道,百姓被拦在两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把城门围住,附近酒楼的靠窗雅座也在不到一刻钟内售卖一空。 “县令爷亲自迎接啊,一定是大官。” “听说是巡抚。” “可我听上头雅座里的人在说,那个骑快马来的人像宫中侍卫。” “你听他们瞎说,二楼那些有哪个是当官的?不过也就是道听途说罢了,做不得真!” “来了来了。” 马蹄声与车轮声传来,童冉领头站在城外,这一头是通往卓阳府的路,没有修成水泥的,已经能远远看见车队激起的烟尘。 “大人,大人。”桑乐喊童冉。 “别说话。”高卓低声制止。 桑乐却还是道:“大人,您的小老虎来了,在后头。” 童冉连忙回头,只见他家崽崽大摇大摆地从清了道的城门走出来,左右瞅瞅,晃了晃毛茸茸的脑袋,看见他后还张张嘴,冲他露出两颗短小的獠牙。 童冉不知该哭该笑,他只好拍手道:“崽崽,过来。”小老虎耳朵一动,扭开头,往右边绕去,仿佛在逛街。 童冉还要再喊,苏近的车驾已到。 “来了来了,我看到了。”身后城门里的围观百姓喊。他们都被拦在道路两边,要斜立着拉出角度才能看到城外的景象,很是不容易。 “是谁是谁?” “看不清楚,是个男的。” “废话!” “童冉见过苏公公。”童冉上前施礼,他身后,高卓以及县里的衙役们也整齐施礼。 童冉的县令之位是陛下亲授的,苏近知道他,但没想到他看起来还这样年轻。不过苏近是宫里的老油条了,心里的惊讶之情脸上半分不见,笑容和蔼道:“童大人有礼了。” “呜哇!”小老虎踱到童冉身边,叫道。 它一路从县衙跑过来,刚才还绕了一大圈,这副幼崽的身体受不得累,这会儿是一步也不想走了。 “这是……”苏近眉梢一跳,倒不是因为见了老虎,而是这头老虎竟然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让公公见笑了,”童冉抱起小老虎道,“这是下官养的宠物,原是把它关在房里不让来的,却不想它自己跑了出来。” 小老虎在童冉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睇一眼苏近。 苏近被那绿色的眼睛一瞧,心里下意识打起了鼓,这头小老虎虽还是幼崽,却已经初露了王者之范,再配上那双绿眼睛,令他不自觉就联想到陛下。 但童冉还在跟前,苏近不便表露这许多情绪,强撑着面上的笑,对童冉道:“童大人,不如咱们先进去?” “公公请。” “大人请。” 童冉让苏近先行,他让了半步,跟他一起走进城门。 “呜哇!”小老虎蹬蹬后腿,不太满意的样子。 “崽崽,”童冉捏住它的后颈,“安静一点。” “童大人的这头小虎多大了?”苏近听见自己斜后的动静,主动与童冉攀谈起来。 “苏公公这话问倒我了,我刚捡到它时,它是这样大小,养了快一年了仍是这样大小,实在也不知它究竟多大。”童冉道。他刚见到小老虎的时候以为它就两三个月,但后来发现小老虎不会长个儿,他又不能确定当时捡到它时它的年纪了。再者说,哪家的小奶虎像它这样的,又凶又挑剔。 “这倒是有趣,你家老虎的眼睛很漂亮。”苏近道。 “谢公公夸奖。”童冉揉了揉虎脑袋,他家崽崽的绿眼睛确实很特别。 苏近为人很是和气,童冉没料到御前总管竟然一点架子也没有,有些意外,同时也松了口气。 “来了来了。”城门两边围着的百姓道。 “童大人叫他公公?” “是宫里面的太监。看起来像是个大的,比上次来的钦差排场还大!”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苏近假装没有听到那些议论,进了城门后对童冉道:“咱家此次来带了陛下圣旨,还需童大人跪接圣旨。”苏近说话的时候,他带来的内侍们已经设了香案,又恭恭敬敬地请出圣旨。 苏近清了清嗓子,调动了一些正气,朗声道:“小锅县县令童冉接旨。” 因为正气加持的关系,他声音洪亮,隐露威严,两旁百姓陆续跪了下来。童冉带着高卓等人在中间跪下,童冉也调动了些许正气,朗声道:“臣,童冉接旨。” 因为要接旨,小老虎被放到了地上。 它迈着毛茸茸的爪子,昂首从苏近面前经过。苏近跟之前的阮正一样,也不好跟虎崽子计较,只好当做没看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小锅县县令童冉,入宫觐见。” 圣旨读完,童冉带头谢恩,接过圣旨。 两旁的百姓也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喊,可等他们回过神来,又面面相觑。 “这圣旨好短。” “我刚才太紧张了,那公公说的什么?” “什么公公,圣旨是皇上的意思,圣旨的内容怎么能是公公说的?那是代为宣读。” “我管你是说还是宣读,反正从他嘴里冒出来的,你快跟我说他到底说了什么?” “宣咱们县令进京,皇上要见他。” “皇上要见童大人?” “是皇上啊,童大人好厉害,皇上都想见他。” “这有什么,当官的不都能见皇上。” “那你当一个我看啊,看看皇上会不会派人来请你!” “切。” 一切正如童冉所料,唯一意外的,是苏近来得如此之快。 苏近读完圣旨,童冉请他在县衙里用了饭,之后他便匆匆走了。童冉也要尽快上路,他安排了一番县里的事务,带着桑乐、袁三和小老虎上路。 县里的百姓都知道童冉是去见皇上的,纷纷出来送行。 童冉被那阵势吓了一跳,直到出城二十多里,跟着他相送的人才陆续停下,童冉的马车则一路向东而去。 小锅县离京城不算远,慢慢走两三日也便到了。 路上小老虎睡觉的时候越发多,童冉便趁机把它捞到怀里当抱枕,小老虎的睡眠质量很好,任童冉怎么揉它的毛毛和爪子也不会醒。不过有时候童冉玩得太入神,一直玩到小老虎自己睡醒,免不得要被赏个两爪子。 到京后童冉住进了驿站,等候传召。 桑乐去后头灶间使钱找了人,给小老虎单独做不加调料的肉。晚上四人一虎坐下用餐,这里的凳子有些矮,童冉他们坐着还好,小老虎若是要像往常那样,后腿站在凳子上,前爪去抓桌上的东西吃,可就有点困难了。 “崽崽来,我们上桌吃。”童冉直接把小老虎放到了桌上,打算让它在桌上吃。 “哇——”小老虎甩开,倔强地跳回了凳子,伸出前爪去抓它的肉。小老虎不够大,果然是没有抓到,它倒不气馁,又试了两下,还是抓不到。 “呜哇!”小老虎叫童冉。 童冉余光一直注意着它,先前故意不理,直到小崽子顶不住向他求助了,才姗姗然转过头:“怎么,愿意上桌了?”他家虎崽子虽然凶,但又会遵守一些奇奇怪怪的规矩,比如大小解一定要用恭桶,吃饭不能爬到桌上,人遵守这些是理所应当,却不知道它一头老虎,哪里学来这么多条条框框,简直要成精了。 童冉放下筷子,打算把小老虎再抱回桌子上,谁知小崽子的动作比他更快,一眨眼跳到了他身上,抬头看他:“哇——!” 童冉:…… 这是要他喂的意思么? 桑乐和袁三跟他们同桌,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强按着喷饭的冲动,假装自己没有看见。 “哇哇。”童冉没动作,小老虎挠他手臂催促。 能自己吃的时候小老虎从来不要童冉喂,童冉想喂还会被嫌弃,现在自己吃起来有困难了,倒是很能废物利用。童冉认命地从整鸡上拽下一根鸡腿,喂给小老虎吃。 一桌人吃饱喝足,桑乐和袁三住在后头给随从的房间,童冉则带小老虎去了二楼给官员准备的屋子。 小老虎挑剔,童冉特地带了它常用的被子来,桑乐已经替他们铺好了床,小老虎一进门,便钻进被窝里睡着了。 宣政殿里楚钧起身,已经回宫的苏近上前伺候。 伺候楚钧穿衣的时候,苏近笑着道:“陛下,那小锅县县令着实是个妙人。” 楚钧:“哦?说来听听。” 苏近道:“这位童县令养了一头老虎做宠物,那头老虎可神奇了,吃肉要吃熟的,喝茶只要一品大红袍,走累了还会喊童县令抱它。”当然,最有趣的是那头老虎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跟陛下一模一样,不过这话苏近不敢乱说,自己在肚子里想想便好。 “然后呢?”楚钧道。 “然后……童县令还挺宠爱那头老虎的,可谓是百依百顺。”苏近道。 “哼。”楚钧轻哼。 苏近忽然觉得气氛不太对,可看楚钧,他神色如常,不像是动了怒。 “陛下,您这会儿是要去书房还是正殿?”苏近虽然不知道哪里触了逆鳞,但他反应很快,立刻转了话题。 楚钧却睃他一眼:“你倒是管得越来越宽了,不光要管童县令给他老虎吃什么,还要管朕去哪里?” 苏近头一缩,陛下果然生气了。 “这个……小的不也是想着天冷了,陛下若是要出殿,得早早准备着吗?”苏近讨好地笑道。心中腹诽,看来陛下不喜欢老虎,他得提醒童县令,可千万别带老虎进宫。 楚钧在书房批了一会儿奏折,阮正便来了,他风尘仆仆,一脸喜色。 “什么事请这样高兴?”楚钧从奏折里抬起头,让苏近给他赐座。 “陛下,小锅县前县令邓其落网时,在他家找出一罐贡品大红袍,您可还记得?”阮正问。 “自然记得。”楚钧道,那茶本来是他的,结果童冉却送给了邓其,他后来让阮正拿回来,又命他去查贡品为何会流出,“可是有了结果?” 阮正摇头:“这桩案子暂时没有,但臣却凑巧发现了另一件事情。” 楚钧示意他说。 阮正道:“臣查出,卢庸在十六年前曾去过江南,并与当地一女子有染,似乎有个私生子。陛下,您一直让臣暗中注意卢庸,可他行事小心谨慎,几年来始终没有抓到错处,臣请前往江流追查此事,这件事情若是坐实,卢庸他逃不过一个德行有愧的罪名,陛下要处置他便也能名正言顺了。” 楚钧放下奏折,下意识拨弄了下桌上的羽毛笔。 他的母后出自傅氏,先后诞育了他和兄长。卢庸有个姐姐,曾是先皇宠妃。卢妃进宫早,抢在他母后前头生下皇长兄,如此一来他兄长虽是嫡子,却非长子。 楚钧十多岁时,皇兄们已经接近弱冠。他兄长文韬武略,样样都比皇长兄强,年方弱冠便已经是地之上品,顺理成章被立为了太子。楚钧当时还小,只想着长大后帮太子哥哥打天下,安心做个王爷便好,却不料卢妃和卢氏贼心不死,用腌臜手段害死了他兄长,更连累他母后也郁郁而终。 后来傅霖出手,力保十四岁的楚钧登上皇位,卢妃和她儿子也相继故去。 按傅霖的意思,五大士族此消彼长,虽然争斗不断但不能赶尽杀绝,只因从大成立国起,五大士族与楚氏共理江山,期间的势力盘根错节。有傅霖阻拦,楚钧想杀卢庸却找不到理由,让他平白多活了许多年。 楚钧放下羽毛笔,轻笑了声:“做得不错,你速去江流,务必调查清楚卢庸的私生子之事,带回证人证据。” “是。”阮正拱手。 阮正退下后,楚钧又批了会儿折子,打算睡下,苏近那里却又收到了范恒的消息。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不成,一个两个都有消息。”楚钧道,他把玩着羽毛笔,心情不错。 “陛下,范恒已经查清了那童冉的身世,他原籍在江流,曾是个大夫。据当地人说,他的医术是跟他娘亲学的,她娘亲也姓童,是个小有名气的医者,可惜死得早。” “死得早?”楚钧皱眉,“如何死的?” “听说是跳河。”苏近道,“另外,范恒还查到一件事。” 楚钧示意他说。 苏近斟酌着道:“范恒说他查到,卢庸有个私生子。” 楚钧眯起眼:“朕让他查童冉,他查卢庸做什么?” 苏近立时感觉身上一重,跪了下来道:“卢庸的私生子现年十五,其母是江流道人,与童冉一致,且范恒查到,童冉出现在卓阳府前就是去了陇右卢家。当时卢庸就在陇右老宅,他们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只知童冉的正气被打散后赶出了卢家老宅。卢庸十六年前曾称病在家,一年未出,此次范恒查到他并非生病,而是正气品阶遭了重创,想必就是为私生子之事。” 卢庸的那个私生子,竟然是童冉。 楚钧愣怔良久。 苏近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殿内服侍的其他人都遣出去了,里头空空荡荡。 “去把阮正叫回来。”楚钧道。 一切忽然都分明了。 童冉是卢庸的私生子,是卢庸德行有愧的证物,如果他只是个市井大夫,这威胁不到卢庸,但如果他也当了官,甚至有了面圣的机会,那对卢庸而言,他便是巨大的威胁。只要童冉一句话,卢庸的仕途便到此为止了。 但童冉,不能说这句话。 不仅童冉不能说,他也不能说,这个秘密必须叫卢庸带到棺材里。否则私生子的名头,会阻了童冉的官途。 阮正走到半道被苏近带人喊了回去,他以为楚钧有重要的事情吩咐,却不想是让他不要再查卢庸之事。 “陛下,臣保证很快便能查清卢庸的事情,贡品的事也不会耽搁的。”阮正道。 “那件事不准再查,你去查贡品的事。”楚钧道。 “可是……”阮正不甘。 楚钧看他一眼:“这是圣旨。” 阮正抿紧了嘴,不说话。 楚钧问:“怎么?要抗旨?” 阮正敷衍:“臣不敢。” “既然不敢,就好好去查贡品的事。”楚钧道,“没有可是。去吧。” 阮正不服,却也不能再说什么,施礼告退。 楚钧拿来羽毛笔,回想了一番童冉握笔的姿势。握好笔,蘸上墨水,他随意写了几划,这硬笔写出来的字板正无趣,毫无韵味可言。 纸上的“立”字墨迹未干,楚钧随意一揉,放下笔回寝宫睡觉去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步 小老虎钻出被窝, 甩甩脑袋,屋子里的灯已经暗了。 童冉侧睡着, 面朝外。小老虎轻巧一跃, 跳到了他身上, 童冉无意义地哼哼了声,换了个姿势仰面朝上。 “呜哇!”小老虎脚下一滑, 摔了下来。 “唔……”童冉梦里听到小老虎叫,撑开眼皮, “崽崽?” 小老虎刚才摔了个四脚朝天,扭着小身子爬起来,重新爬到了童冉身上。 这回童冉仰躺着,它很轻易便上去了, 它爬到童冉的胸膛处, 绿色的眼睛与他的对上。 “怎么了?”童冉声音有些沙哑。 小老虎就这么看着他,绿色的眼睛像两盏探照灯。 “崽崽,我们再睡一会儿好不好?”童冉眼皮子打架, 要不是小崽子还站在他胸口,他早就又睡着了。 “呜哇——”小老虎叫。 童冉累得很,满脑子都是睡觉, 他伸手一捞,把虎崽子捞进怀里。 “你给我再睡一会儿。”他模模糊糊地说, 不一会儿便响起鼾声。 “哇哇……”小老虎扭扭身子,摆摆手臂,童冉的手臂太重了, 光靠小老虎的身体它推不开。 小老虎心神一敛,调动起正气。调动正气极大得提升了它的五感之力,小老虎忽得听到两个细微的脚步声,还有瓦片相互撞击的声音。那声音正往这里快步而来。 “呜哇哇哇哇!”小老虎大叫,一道正气打童冉胳膊上,从童冉怀里钻了出来。 “唔……崽崽你又怎么了……”童冉捂住胳膊,小崽子好像又咬他了。 “呜哇哇哇!”小老虎喊,咬住他袖子拉他下床。 可虎崽子的力量太小,童冉丝毫不动:“崽崽,让我再睡一会儿。” “呜哇哇哇哇!” “乖,我再睡一会儿。” 脚步声在窗外停止,小老虎冲着窗户大叫。 “什么声音?” “杀了。” 外头想起两道声音。 童冉一瞬间完全醒了,用最快的速度捞起小老虎往门边跑去。 然而他的速度还是太慢,两道剑光闪过,他被两个持剑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两柄剑上正气萦绕,这两人的品阶皆是不低,要将自己的正气灌注于剑身,起码需要玄阶中品才可练就。 小老虎被童冉抱在怀里,这两个黑衣人进来的片刻,他就感知到了他们的正气——都是玄阶中品,与童冉不相上下。而且他们应是练武出身,已经练就了正气绕剑,童冉一个弱书生,怎么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与话本里的武功仙法不同,正气本是衡量人对家国百姓贡献的,并没有太强的战斗性。很少一部分习武之人,会在玄阶中品后练就正气萦绕武器的技能,以此可增加武器的杀伤力,而只有到了地阶以上,才能将正气化为实体,击打目标。 如果童冉不在,楚钧一头虎便能摆平他们,但他不能让童冉看出破绽。 怎么办? 小老虎的绿眼睛在两个黑衣人之间梭巡。 童冉抱着小老虎的手臂有一些颤抖,他前世是搞技术的,这一世是当官兼搞技术的,武力值基本为零,对这样的场面可说束手无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对策,但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森冷的剑尖不断占据他的思维。 冷静! 童冉警告自己,同时凝练心神,调动起灵台处所有的正气。 正气波动在室内荡开,童冉的品阶比这两人略高一段,他的正气威压扑面而去,那两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就是现在! 趁他们失神的短短一瞬,童冉抱住小老虎往弯腰一闪,往门边扑去。 但那一瞬转瞬即逝,黑衣人毕竟习武,虽然反应慢了半拍,动作却比童冉更快,剑光追至。 童冉后颈忽遭重击,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怎么倒了?”黑衣人匆忙收剑,他的同伴也迟疑地停下,他们的剑气尚未沾染童冉分毫,这人怎么就倒了? “他在动!”另一人的剑又直指童冉。 却见趴着的童冉肩膀一动,小老虎从他身下钻了出来。 “什么啊,原来是头虎崽子。”黑衣人笑。 “快把他结果了,我们好回去复命。”另一人提醒。 “简单简单。”黑衣人提剑,对准童冉心肺。 那剑还未刺到,一股汹涌的正气转瞬袭来,两人根本连反应都尚且不及,直接横飞了出去,撞在墙上,没了声息。 正气收起,小老虎舔舔爪子,实在是太弱了。 处理好黑衣人,小老虎从他们进来时打开的窗户跳出去,沿着屋檐跑到了桑乐他们住的房间。 半夜听到老虎的叫声,桑乐和袁三皆是一愣,看到是童冉的老虎,立刻知道他出了事。袁三拎起枕边的佩剑率先冲出,桑乐披了件衣服,紧随其后。 两人进门时,童冉揉着后颈悠悠转醒。 “童大人。” “大人?” 袁三一眼看见倒在墙边的黑衣人,他拔剑冲上,却发现两人已经没了气。 童冉先是想起刚才的惊险要跑,却又发现自己眼前的是桑乐,他慌忙又找,小老虎正好从门边进来,他这才安心,之后回头,看见了倒在墙边的黑衣人。 “大人,他们已经死了。”袁三道。 童冉点头:“你去把驿丞叫来,这两个刺客半夜潜入想要杀我。” 与此同时,京城的卢府中,卢庸独坐书房。 管家推门而入道:“大人,驿站事败,童冉完好,我们的人……死了。” 卢庸拍案而起:“怎么回事?不是说他身边只有一头虎崽子,他本人也不会武吗?” 管家躬身拱手:“大人息怒,小的也不知道,两位壮士进去后没多久,曾有一道强大的正气袭来,想是有高人相帮。” 高人? 正气? 卢庸想起,他在小锅县查探时,也曾被一道正气打回。这又是谁? 卢庸细思一番,从桌内暗格摸出一瓶药:“你想办法把这个下到他的饭食里。” “可是,我们在驿站没有人啊。”管家道。 “没有人就想办法收买!”卢庸气得拍桌子。 “是,是。”管家接下药,快步离去。 卢庸将颤抖的手拢进袖子里,为了保自己和卢氏,那小子的命纵使丢了,也不足为惜。 一个时辰后,管家疾步进来。 卢庸道:“这么快?得手了?” 管家气还没喘顺便道:“大人,陛下不知怎的也得知了童冉遇刺的消息,一刻前下旨,让童冉搬进宫里头住了!” 卢庸如遭雷击。童冉住在驿馆时他们尚且难以得手,若是在宫中……这搞不好就是谋逆的大罪。 * 童冉抱着睡着的小老虎下车,却见苏近已领人在宫门口等着他了。 “劳烦苏公公了。”童冉上前道,他抱着小老虎不好施礼,只弯了弯腰。 “大人哪里的话,都是小的分内之事。”苏近道。 大约一刻钟前,他在驿站遭到刺杀,那凶手却在他昏迷间被杀。很快,京兆尹的人赶到,同时宫里还传来圣旨,赐他在宫中暂住。 这回再见苏近,童冉觉得他似乎更客气了一点。 苏近拱手,客气地道:“大人,这头老虎要不先交给小的,您被安排住在陛下寝殿的旁边,这猛兽带进去有些不妥。” “猛兽?”童冉失笑,“公公放心,它不过猫咪大小,还是头幼崽,伤不了人的,我把它关在屋内不让出去就是。” “可……”苏近当然知道这头老虎伤不了人,可陛下上次听他讲起时脸色就不好,要是真见到了,可不得生气? 童冉也为难,他家崽崽除了他谁都不让近身的,如果自己把它交给苏近,那谁来照顾它?而且小崽子年纪还小,平时纵然凶,真离开了他怕是要慌。 “我家崽崽很乖的,还请公公行个方便。”童冉道。 苏近也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置。 此时又有小内侍跑来,是楚钧派来询问情况的。苏近也不知道他怎么对童冉这样上心,但这时派人来倒帮了他大忙,他立刻叫那小内侍去回话,问可否带虎崽子进宫。 童冉抱着小老虎和苏近一起在宫门口等了很久。期间小老虎醒来过,瞥了眼苏近,又看了看童冉,转过身继续睡。 小内侍终于在天亮前回了来,告知可以带小老虎进宫,童冉松了口气。 因为是进宫住,桑乐和袁三不能跟着,苏近给童冉安排了两个小内侍听候差遣。 “大人,这里是宣政殿的西配殿,您有什么需要就跟这两小子讲,千万别乱跑。”苏近道。 “那陛下,住在哪儿?”童冉问,他若能早一点把东西给他,也好早点回去修路。 “这小的就不能说了。”苏近道。 童冉理解地点头。 苏近又关照了两个小内侍几句,便走了。 他给童冉安排的房间不错,里头既有睡觉休憩之所,也有一间小书房。童冉将小老虎放进被窝,苏近只给他准备了一条被子,童冉脱了衣服也钻进去,抱住小老虎睡了。 清晨,傅霖求见。 “臣听闻昨晚驿馆内有人刺杀朝廷命官。”傅霖开门见山。 楚钧猜到他会来找自己,让人给他赐座上茶,说道:“正是,舅舅有何看法?” 傅霖摇头:“刑案不是吏部管辖范围,微臣不敢擅涉,只是陛下下令安排侍卫保护童县令便可,何必让他住到宫内?” “朕本来就要召见他,让他住个两日也无妨。”楚钧道。 “陛下,这实在于礼不合。”傅霖仍不赞成。 楚钧笑着道:“朕与他皆是男子,又并未住在一间,又哪里违了礼法?” “天子宫禁,他一小小外臣怎可留宿?”傅霖道。 楚钧笑容不改:“舅舅也说了这是朕的宫禁,朕请人到自己家里做客,小住几日,又有何妨?” 傅霖被他绕得气闷。 “舅舅可还有旁的事?”楚钧问,逐客的意味很是明显。 楚钧虽是小辈,但他们之间更有君臣名分,傅霖也不好再劝,转而又问起童冉进京的缘由,楚钧却顾左右而言他夸起童冉修的路。楚钧很有兴致,傅霖也不免陪他说了许久,自己想问的却是一点也没有问到。 楚钧登基时什么都不懂,十年之后已经游刃有余,他近几年日渐沉稳,今日这样子,倒让傅霖想起了他少时的光景。 “苏公公,最近陛下可是认识了什么人?”苏近送傅霖出去的时候,傅霖问道。 “傅大人,陛下日日见的不就是你们这些大臣么。”苏近笑。 傅霖也笑笑,跟苏近客气地道了别。宫里面进进出出的人他都知道,近日并没有哪家小姐进过宫,连上了年纪的命妇也没有,宫里头若是有宫女承幸,该有册封的旨意传出,但也没有。 两者都没有,陛下的心情却好得出奇,甚至露了几分儿时的顽皮来,这又是何缘故呢? 傅霖走后,苏近看看时辰,进来道:“陛下今日可要午睡?” 自从那次国师来后,楚钧日间都会睡很久,反倒常常半夜起来批折子。刚开始的时候,苏近的作息被搅得一团乱,后来摸出规律,才慢慢好了。 楚钧也意识到时间到了,也不知道小侍从在西配殿过得怎么样。 他在床上躺下,没多久,西配殿里小老虎睁开了眼。它下意识嗅嗅,被窝里全是童冉的味道。 “呜哇!”小老虎钻出被窝,后腿踢踢,前爪又挠挠,床上竟然只有一条被子。 “崽崽别挠。”童冉抱起它,“这是皇宫不是哥哥家里,挠坏了会给人添麻烦的。” “呜哇!”这是我家! 童冉把它抱到桌边:“我托人给你弄了烤鸡,饿不饿?哥哥喂你。” 小老虎灵活地从童冉怀里挣脱出去,跳到旁边的凳子上,后腿撑起,扑住烤鸡吃起来。 苏近过来的时候,他们刚刚吃好饭,小老虎叫唤着要童冉给它洗爪子。 “你的小虎聪明,竟然还知道爱干净。”苏近惊叹。 绿色的眼睛瞟了他一下,苏近后背一紧,心里跟自己说,这是虎崽子不是陛下,这是虎崽子不是陛下。 “苏公公好。”童冉客气地对他施礼,“公公来可是有要紧事?” “呜哇!”小老虎要洗第二只爪子,凶凶地对童冉叫唤。 “安静点。”童冉道。 “呜哇哇!”小老虎才不理他。 “哈哈哈,”苏近看了直笑,“你的小虎怎么了?” “它要我给它洗另一只爪子。”童冉无奈,这头老虎快成精了吧。 “快给它洗吧。”苏近憋着笑,这头虎崽子可太有趣了。 童冉抱歉地笑笑,转头抱起小老虎,拿它另一只前爪到水里洗,一边洗一边念:“你一头老虎这么洁癖干什么,当心长大以后嫁不出去。” “呜哇!”小老虎吼。 苏近憋笑憋得肚子疼,整个人都在狂颤。 终于把小老虎的爪子洗干净,童冉把它放到床上,它偏不肯待,自己跑下来又跳到了高处。 童冉拿它没办法,随它去了。他擦擦手,撸下袖子,拱手道:“抱歉,让公公见笑了。” “没有没有,”苏近摆手,脸上还残留着笑意,“我来就是替陛下传个话。” 童冉:“公公请说。” 苏近清了清嗓子,敛起笑意,正色道:“陛下说,宣您今晚面圣。” 第54章 第五十四步 楚钧批完一份奏折, 苏近上来换茶,他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苏近换下冷茶, 端上新的道:“陛下, 戌时初刻。” 楚钧喝了口, 又继续批奏折,苏近守在一旁。 批了几本后, 砚台里的墨干了,楚钧道:“替朕研墨。” “是。”苏近把拂尘别到腰后, 上前研墨。 楚钧看了眼窗外道:“可是戌正了?” “还没呢陛下,”苏近道,“刚刚戌时二刻。等童大人来了外头会禀报的,您不用担心。” 楚钧一窘:“不许揣测圣意。” 苏近躬身:“遵旨。” 楚钧瞪他一眼, 若无其事地继续批奏折, 可这奏章写得又臭又长,堆砌了一堆华丽辞藻,用典生僻不说, 还强行对偶,有用的信息半点也无,楚钧看得头疼。 “这谁写的?”楚钧看落款, 是个临海道的知府。 “陛下,有何吩咐?”苏近上前问。 楚钧把奏章丢给苏近道:“你叫人把这东西贴出去, 传朕旨意,以后谁敢再写这种狗屁不通的东西就给朕回家吃自己。这个什么知府,罚俸一年。” “陛下, 这会不会有点过了?”苏近赔笑道,这种狗屁不通的奏折每月都有,陛下也时常抱怨,可从没有这样大动干戈的。 楚钧一记眼刀飞过去:“怎么,现在这大成是你苏近说的算了?” “不敢不敢,”苏近连忙跪下,“小的该死,小的说错了。” 楚钧睃他一眼:“滚吧,去办差。” “哎,是。”苏近起身道,赔着笑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又进来了。 楚钧不耐:“不是让你去做事了?” “陛下,这……现在六部都下值了,宫门也下钥了,小的也没地方去传旨呀。”苏近道。 楚钧被他一噎,嗡声道:“那明儿一早给朕去。” 苏近:“是,小的遵旨。” 苏近出去了一下,又回来道:“陛下。” “闭嘴。”楚钧斥道。 苏近忍了一会儿,又道:“陛下。” 楚钧火了:“没看朕正忙着吗?你不长眼呐!” “陛下,是童大人来了。”苏近道,偷偷瞄了眼楚钧神色。 楚钧本还要骂,听到童冉二字立刻收了回来,他放下笔,理了理衣领,轻咳一声道:“宣。” 童冉在小内侍的带领下从外头进来。 “臣小锅县县令童冉,拜见皇上。”童冉跪下行了大礼。 “平身。”楚钧道。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角度看童冉,别有一番新鲜。 “谢陛下。”童冉起身,抬起了头。 “脸色怎么这么差?”楚钧皱眉。 “啊?”童冉一愣。 “童大人刚才在外头等候时怕是吃了冷风了,先喝口热茶吧。”还是苏近反应快,端了热茶给童冉。 楚钧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掩饰失态,重又道:“童卿远道而来,辛苦了,赐座。” 童冉端着茶落座,这茶应是刚泡好的,还有七八分烫,喝起来稍显热了,捂在手里却是正好。楚钧没有说话,童冉悄悄打量了他一眼,这个皇帝还真是年轻,大约二十四五的样子,穿着绣金龙的宽大衣袍,但肩线还留着少年滋味。 再过个几年,等他的身材完全长好,肩膀大概还要再宽阔一些,手臂也会更健壮吧。 “童大人?”苏近手在他眼前一晃。 “嗯?”童冉这才回神。 “童爱卿,想什么事情想得这样出神?”楚钧道,绿色的眸子与童冉的恰好对上。 童冉脸上一热,他敛下羽睫,避开与楚钧的对视,那双绿色的眼睛竟然与小老虎如此相像。 童冉放下茶杯,拱手道:“承蒙陛下关照,让童冉能住进宫里躲避外头的是非,是童冉疏忽了,竟还未谢过陛下,请陛下恕罪。” “小事而已。”楚钧道。 苏近偷瞧一眼楚钧,又打量一番童冉。童冉没进过宫,但看来是知道些规矩的,楚钧不说话,他便也安静等着。只是,陛下刚刚还盼着童大人来,怎么这会儿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楚钧也发觉了不对,轻咳一声道:“童爱卿信上说有火药的其他应用之法要告知朕,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是。”童冉拱手,递上一份图纸,“这是火炮与火铳的设计图纸,两者均适用于远程打击,火炮适合大范围打击,威力较强,而火铳可用于单兵作战,威力弱于火炮,但强于如今所用的箭矢。” 苏近从童冉手里接过图纸,奉给楚钧。 楚钧打开一看,上头的设计图是童冉的一贯风格,除了各个部件的图画,整体图画,还有各个细部的说明,繁而不乱。 “这些东西,都是你发明的?”楚钧问。 童冉拱手:“也不完全是,臣曾在机缘巧合下看了些从西边来的书籍,受到启发而设计的。” “哦?听说那火药是你在立窑爆炸中得到灵感而发明的,这需要用火药的火炮和火铳,却是更久之前就有了灵感?”楚钧道,“朕看过不少西边来的书,倒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不如改天请童县令将那给你启发的书拿来给朕也开开眼?” 童冉进来后,楚钧的态度一直比较温和,突然之间咄咄相逼,童冉有些措手不及。 楚钧心里痛快极了,他早就想问童冉这些,不过苦于身为老虎,口不能言罢了。童冉发明的那些东西,话本也好、竹牌也好,还有水泥、火药,没有一样是互相关联的,好像他是个全才,什么都知道一样。 楚钧原还有些相信立窑之言,后来看了童冉呈上的火药配方,便把他的鬼话扔到一边了。 那立窑爆炸是明火与小麦粉相互作用而致,童冉的火药却是用的硝石、硫磺等物,八竿子打不着的配方,何来启发灵感?由此推断,他那劳什子的西边来的书,八成也是一派胡言。 童冉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道:“那书是我从一个过路商贾那里看到的,现下也是找不到了。” 立窑之言本来就是他为了掩人耳目编的借口,没想到反而被皇帝抓了把柄,他这样冷不丁弄出一样接一样的新事物确实不好解释。童冉此前想过,不如说都是在某古书上读到的,可转念一想,读书多的人那样多,他一个小小县令从何得来谁都没见过的古书?这话肯定行不通。 刚才说西边来的书也是灵机一动,不过这倒真是个好点子,反正古代交通不畅,西边这个范围又广,真要追究起是哪一本来好比大海捞针,总能含糊过去的。 楚钧心下得意,他果然是胡诌的,被朕抓到了。但童冉的话并未打住,他继续道:“不过臣还记得一些片段,陛下若是想看,臣可默写给您过目。” 楚钧挑眉,默写?他打算现场瞎编一本么? 楚钧道:“那童爱卿现在写吧。” 他倒要看看,他准备怎么来圆这个谎。 童冉也是一愣,小皇帝的花招可真多。 楚钧从书桌后起来,指着桌子道:“你就用朕的书桌。” “陛下,这恐怕不妥……”苏近低声道。 “无妨。”楚钧大步走到侧首的椅子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童冉。 童冉走到书桌前,定神打量了一番,捻起桌上的羽毛笔:“陛下,这支笔好生眼熟。” “是朕偶然所得,怎么,你竟识得?”楚钧道。 “陛下有所不知,此种笔是臣惯用的。”童冉说着,从怀里掏出另一只鹅毛笔,展示给楚钧。 楚钧略表达了一下惊讶,便道:“既然有合适的笔了,童爱卿还是快点写吧。”楚钧坐在侧首,端起苏近递来新泡好的茶,低头抿了一口。 童冉铺开纸、握好笔,他略一思索,便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起来。 既然是西边来的书,那当然不是大成文字。童冉前世为了读原版文献,英语还不错,他本来想给楚钧来一首十四行诗,不过想了想,还是该认真一点,便随手写了一段在一篇关于古代火药的论文里看到的片段。这篇论文他没有反复研读过,所以也不可能逐字逐句记得,只是按着大概的印象,自己组织了一段文字。 童冉提笔没多久,楚钧和苏近同时感觉到了正气波动。 苏近偷瞧童冉一眼,敛下心中的惊异,楚钧则摸摸下巴,他的小侍从果然又给他带来了惊喜。可惜他现在不是小老虎,否则他一定要跳到书桌上去,一睹为快。 那正气在童冉身周盘绕,却不像平日那样直灌眉心,像是在试探一般,不是伸出一小股,却也不进去。 童冉不为所动,这股正气庞大,但他大约是得不到了。 现今世界,西方就算有大不列颠群岛,大约也还没有英国。拉丁语大约还是欧洲唯一的正统,说不定罗马也还盘踞在地中海周围,而英语、法语这些方言,则要到文艺复兴时期才能有所发展。 童冉写的是现代英语,于这个时代而言,他可以说是做了极大的语言革新,甚至是发明了一种语言,所以正气来得极为庞大凶猛。 可要获得正气,其发明和革新必须对当世有所裨益,而于当今世界,英语一无是处。 所以,大约他只能得到小股关于火药方面知识的正气吧。 童冉停笔,一小股正气蹿入他的眉心,他闭了闭眼,顷刻间炼化完成。此前他画火炮与火铳的设计图时,已有过大股正气凝聚,距离玄阶上品只差针眼小的一点距离,今天这一段英文论文,替他完成了最后一步。 “恭喜童大人晋级玄阶上品。”苏近道。 童冉放下笔,拱手回礼,又对楚钧道:“陛下,臣已经完成,请陛下过目。” 童冉将写好的论文片段奉于楚钧,楚钧略过苏近,亲自来拿,那一大股盘踞书房的庞大正气瞬间消散。 “看来童大人的这片残卷,还不值这许多正气。”楚钧道。 他展开纸,上面只有豆腐块大小的文字,笔划俊逸流畅,可写出来的东西却如同鬼画符。楚钧看不懂。 童冉瞥见他蹙起的眉,脸上笑意更甚:“陛下,这便是臣从那西方来商手中读到的那本书的一部分。” 苏近也好奇,忍不住瞅了一眼,一片鬼画符。 完了完了,陛下看不懂,童大人完了。苏近同情地看一眼童冉,他胆子也太大了,老虎的胡须也敢拔。 楚钧却笑了。 他眉眼舒展,唇角略弯。 苏近低眉敛目,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拢在身前,抱稳他的拂尘。陛下很少笑,事出反常必有妖,童大人此举,大概把陛下气疯了。 “不错。”楚钧却道,“童爱卿见识广博,不错。” 童冉拱手:“谢陛下夸奖。” 竟然没有生气?苏近暗暗咋舌,默默把童冉从需要客气对待的名单中划出,放进了不可以得罪的行列。 “朕读的外来书籍都是早已翻译成大成文字的,童爱卿竟然能读懂西夷之语,不如给朕讲讲,这是什么意思?”朕就不信了,你一个自小在江流长大的大夫,还能懂什么西夷之语,这些肯定是瞎编的。 这些都是童冉写的,他当然懂得意思,遂上前给楚钧翻译了一遍。 楚钧听完,又指了几个单词问他。 童冉不仅一一答了,还给他解释起英语语法。 童冉基础扎实,讲得头头是道,楚钧听了没一会儿便跟不上了。 童冉见他眼里渐露迷茫之色,也是见好就收。拱手施礼道:“陛下,童冉才疏学浅,那本书里的内容只记得这一点了,还望陛下海涵。” 这明明是谦虚之语,楚钧却气不打一处来。 他拂袖,坐回书桌后,把那张写满鬼画符的纸丢给苏近:“收好。” 苏近恭敬地接过收好。 楚钧毫不避讳地审视童冉,童冉则略低下头,双肩单薄却如山石般稳定,站在原地任他打量。 书房里安静地连呼吸声都能隐约听见,外头服侍的人听不到里面声音,更是一动也不敢动,整个宣政殿上下都安静地可怕,唯有侍卫巡逻的声响偶尔传来。 童冉的姿势也没有变过,恭敬非常,却也让楚钧恨得牙痒痒。 凭他的身世不可能懂得这些,可他却懂得,明知道他没有说实话,楚钧却也不忍拿真相质问于他。 又过了半晌时光,楚钧轻舒一口气道:“罢了,书本冗长,你能记得这一段已经很好。” 他竟然是接着自己方才的话往下说了,童冉的肩略微下沉半寸,这才真正放松了一些。 “谢陛下,此外,臣还有一事禀奏。”童冉道。 “说。”楚钧早知他有此一句。 童冉从怀里拿出他从苟安的宅邸偷出的账本,双手奉上道:“这是臣在小锅县前同知苟安宅邸所获,上头记录了苟安与各级官员私相授受之证据,请陛下过目。另外,臣私入已封官员宅邸,请陛下降罪。” 苏近将账本拿来,递与楚钧。 童冉将功与过同时上奏,也算聪明,楚钧接过账本,自己本来也不会与他为难。 “无妨,待朕过目后,自有裁决。”楚钧道。 第55章 第五十五步 从楚钧的书房回来, 童冉梳洗一番上床,却见小老虎眼睛睁得大大的, 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崽崽。”童冉笑了起来, 轻挠它下巴, “你怎么这会儿醒了?今天午睡了这么久,哥哥都有点担心了。”童冉心情很好的样子, 还凑上去亲亲小老虎。 小老虎脸一热,一爪子挥去。 童冉灵巧地躲开, 侧躺在床上,揉小老虎背上的毛:“崽崽,哥哥刚才去见皇上了。” 小老虎抖抖身子。 童冉改揉为撸,给它顺毛。小老虎晃晃脑袋, 乖顺地趴了下来。 “皇上跟你一样, 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童冉道,“年纪也不大,不过比你大些, 可能二十四五吧。” 小老虎睇他一眼:这小子胆子可真大,人还在皇宫呢,就敢背后议论天子。 “挺可爱的。”童冉忽然道。 “哇!”朕是威猛!小老虎亮出獠牙。 “好好我不摸你了。”童冉给它盖上被子, “再睡一会儿?”小老虎觉多,童冉想把它再哄睡着, 否则晚上没人看着,怕它闯祸。 小老虎左右拱拱,背对童冉用后腿蹬他两下:“哇!” 童冉无奈, 稍稍往后退了一点:“我睡这里好不好,不跟你贴着。” 小老虎鼻子嗅嗅,童冉的味道到处都是,就算离得远一点也一点没有淡。苏近这差办得也太马虎了,只给了童冉一条被子,它都没有。小老虎满心不乐意,童冉却是累了,又哄了它几句,便声音渐低,睡了过去。 小老虎凑到他跟前,童冉呼吸均匀。 小老虎跳到他身上,童冉模模糊糊说了个什么,又睡熟了。 小老虎抖抖身子,前爪向前伸了个懒腰。 这深夜的皇宫难得一见,它要出去好好瞧瞧。不过得小心,要是被人发现了,会给小侍从添麻烦的。小老虎拨开一条门缝,遛了出去。 童冉睡得很香,小老虎夜游回来他也没发现。 他醒来时,小老虎已经在他身旁睡下,而正殿里的楚钧则睁开了眼。 今天是上朝的日子,苏近早就领人候在了外面。 楚钧穿上九爪云龙纹的朝服,带上冠冕,在内侍的簇拥下离开寝殿。 殿上已经站满了人,楚钧未到,众臣放松地与周围同僚低声交谈。 这两日最红火的话题,莫过于那位在驿馆被人刺杀,之后住进了宣政殿西配殿的小锅县县令。 “我记得他姓童,似乎单名一个冉字。”后排几个官员交头接耳道。 “他在小锅县修了一条路,用的那叫什么……水泥。” “哗众取宠。” “管他是不是哗众取宠,关键是陛下都要见他,也不知见了没见。” 卢庸心头一跳,童冉入宫就好像一柄剑悬在他心上。 楚钧不肯纳妃,他们卢家便送不进女儿来,宫中的消息自然也不灵通。现在的御前大总管苏近看起来和蔼可亲,手腕却是一等一的厉害,宣政殿被他打理得像个铁桶一般,卢庸收买的内侍宫女们别说混进去了,是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出。 现下童冉就住在陛下的几步之遥,要说些什么是再容易不过了。 “陛下驾到!” 楚钧的从后头走上御阶,卢庸跟周围的人一起跪下,三呼万岁。 “众卿平身。”楚钧道,“今日有何本要奏?” “陛下,”卢庸出列,“臣有事要奏。” 楚钧允准。 卢庸深吸一口气,时至今日,他也只能赌上一赌:“臣要弹劾小锅县县令童冉,他借修路之名,私吞县中公款。” 楚钧没有说话。 卢庸拿不准他情绪,但话已出口,他硬着头皮继续道:“小锅县县令童冉以使用新材料水泥之名,要范氏商号为他运临海道的石灰石与江流道河中之泥进小锅县。据臣调查到,范氏运来的实是陇右道的普通泥土和石头,却按临海道石灰石与江流道之泥收钱,价钱足足翻了三倍,虚高部分大半进了小锅县县令童冉的口袋。” “哦?”楚钧的语调听起来饶有兴致,“卢卿可有证据?” 卢庸跪下:“臣尚未有证据,但臣的消息切实可靠,恳求陛下即刻拿下童冉,派人前往小锅县一查便知!” 楚钧冷笑:“阮正何在?” “臣在。”阮正出列。 楚钧喝了口茶,换了个悠闲的姿势:“你去过小锅县,你跟列位臣工说说,小锅县的路究竟怎么样。” “是。”阮正拱手施礼,朗声道,“诸位,下官曾奉陛下圣旨,前往小锅县问询火药之事,有幸走过小锅县新修的路。列位同僚,你们也常常坐马车出游,车内颠簸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可小锅县的新路平滑如镜,坐在车内无颠簸之感,而这可都是小锅县县令童冉用了新材料的缘故。” 卢庸面色不好,他暗恨自己怎么忽略了这个去过小锅县的阮正了。 卢庸又道:“启禀陛下,也许这童冉确有新材料,但与范氏私相授受却也是事实,臣府里有一名刚刚被范氏辞退的小厮,便是他同臣说的。” 阮正道:“卢大人真是说笑,与朝廷命官私相授受是何等大罪?一个小小小厮怎会知道?只怕是有人故意诬陷。” “绝没有!”卢庸道。楚钧一直没说话反而给了他希望,君王多疑,只要他对童冉有所怀疑,那童冉以后的所作所为也自然会被按上无数问号。问号多了,那这个人也就失了圣心。一个失了圣心的童冉,威胁自然要小许多。 “卢庸,你说童冉是从陇右运的泥土?可童冉昨日与朕说,他的泥和石灰石还在卓阳府扣着。不如你给朕说说,陇右道的泥土要去小锅县,怎的又要从卓阳府绕了?”楚钧道。 “那是他预先设计,企图脱身。”卢庸道。 楚钧的语调猛然一转,沉声道:“究竟是他企图脱身,还是你想要杀人灭口?”殿上众臣猝不及防,卢庸更是吓得跪倒在地。 楚钧不给他辩白机会,紧接着又道:“大理寺卿何在?” “臣在。”大理寺卿出列,“请陛下允准,臣要带一人证进殿。” 楚钧允准,又小内侍跑出去通知,不一会儿,两个大理寺的差役提着一名锦衣男人上殿,这人面如死灰,锦衣上已有许多污渍。他被扔到金砖地上,那双僵直的眼珠子,慢慢动了些许,忽然扑倒在地向前爬去。 “老爷,老爷救我!老爷救我!”那人直直朝着卢庸爬去,被两名差役拦下。 大理寺卿道:“如陛下和列位同僚所见,此人是卢大人的管家。前日夜里,小锅县县令童冉在驿站遭到行刺,陛下命令微臣接手调查,臣从那两名刺客用的剑查起,顺藤摸瓜,今日一早逮捕了幕后指使他们的卢家管家。这是供词,请陛下过目。” 苏近小跑而来,接下供词递上御阶。 楚钧扫过一眼,与他的猜测基本一致。 阮正和范恒先后查到童冉身世后,他便肯定卢庸还会与童冉为难。刺杀一事后,他连下两道密旨,一道给京兆尹,让他如常查案,所获消息全部共享给大理寺,并掩护其行动,另一道则给大理寺卿,命他以最快速度破案,且不得打草惊蛇。 今日凌晨,大理寺那里得到了最后的供词与证人,楚钧原本就打算好要在朝上发难,没想到卢庸不死心,还要再摆童冉一道。不过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他是演不出什么了。 “来人。”楚钧道。殿前的侍卫鱼贯涌入。“卢庸目无王法,暗杀朝廷命官,将其拿下,摘去官帽,剥夺爵位俸禄,投入大理寺大牢。”楚钧下旨。 侍卫齐声应是,卢庸很快被拖走,管家也被押下。 一场风暴转瞬即逝,殿上其他几个卢姓官员腿脚发软。 楚钧依次扫过这几个卢姓官员,一抬手,苏近会意,奉上昨日童冉带来的账簿。 “这是昨日童县令给朕的账簿,里头记录了小锅县前县令与同知,跟各地官员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之罪证,里面不少人在邓其案时已经下狱,但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大理寺卿,朕要你彻查该案,一个不留。”楚钧道。 大理寺卿跪下领旨。 殿上有一些平日手头不干净的,盯着那账本被苏近从御阶传递到大理寺卿手上,全都心中发凉。无论这里面有没有他们,都好像一座警钟,敲得他们脑袋里嗡嗡作响。 之后朝上又说了几件事,少数官员心不在焉。 退朝后,楚钧用了早膳,又回书房看折子,傅霖前来求见。 楚钧一点不意外,傅霖一贯坚持五大士族与楚氏并立,今天楚钧处置了卢氏的族长,他定然有话要说。 “陛下,此番童冉毕竟没有事,臣恳请陛下对卢庸从轻处理,另外看在卢氏一族自开国以来劳苦功高的份上,网开一面,不要剥了卢氏的爵位。”傅霖道。 楚钧:“舅舅,卢氏与傅氏的关系,并不好。” 傅霖:“陛下,两族关系只是私事,但大成五大士族与楚氏共治天下,却是国事!陛下此番为小小一个童冉处置卢氏族长,必然引得整个卢氏动荡,并波及其他四族。五大士族若人心惶惶,则大成朝野上下不宁,陛下此举岂不是亲手动摇大成根基?” 卢氏家风轻浮,以严正为风的傅氏子弟一贯看不上,两家的关系也并不亲厚。但傅霖说这话,楚钧也不怀疑他的真诚。傅霖的信念始终如一——只有五大士族都在,楚氏的天下才能长治久安。 与他争辩这个是徒费口舌,楚钧转而问道:“舅舅可知,朕为什么一定要保童冉?” “臣不知。”傅霖道。 楚钧:“苏近,去把昨日童冉献上的图纸拿来给傅大人。” 苏近应诺,小跑着亲自去取。 图纸拿来,傅霖恭敬接过,展开细看。 童冉的图纸写得很详细,不仅注明了各个零件尺寸,成品大小,连成品的攻击距离,攻击威力也写得一清二楚,甚至有与当世一些箭矢类武器的比对。 傅霖不懂武器制作,但那数据却是明白的,一行行看下来,老迈的双手有些颤动。傅霖仔细卷起图纸,恭敬地交还给苏近,对楚钧拱手道:“陛下,此人可信否?” 楚钧:“当然。” 话音未落,傅霖跪了下来:“如此,是臣糊涂。这样的武器进可开疆拓土、退可保家卫国,其于国于民的价值远胜卢庸一人。童冉此人,必须要保,陛下英明。” 楚钧虚扶一把:“舅舅请起,朕还有事要同你商议。苏近,赐座。” “谢陛下。”傅霖起身,在苏近让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了。 “朕记得朕有一个表弟,名叫傅禃(zhi2),他从小立志做一名匠人,曾因为私下拜府上的木工师傅为师被舅舅上过家法。”楚钧道。 傅霖有些微迟疑,但还是应了。 “朕许久未见他,下午叫他进宫一趟吧。”楚钧道。 “陛下,臣这儿子从小沉迷奇淫巧技,登不得大雅之堂,恐怕污了皇上的眼睛。”傅霖道。那是他一个庶子,非嫡非长,又从小喜欢做木工、打铁什么的,他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怎么楚钧突然要见他? “无妨,舅舅叫他过来便是。”楚钧道。 傅霖不能抗旨,还是应下了。 从宫里回去后,他叫下人找来傅禃,傅禃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脸上一片灰黑,见了傅霖心不在焉地拜了一拜,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傅霖一见他就一肚子火,他傅家男儿各个干净整洁,持身严正,这个傅禃也不知道哪一点像自己了,天天与一班工匠为伍,弄得灰头土脸,一点士族子弟的风范也没有。 他一甩袖,背过身去道:“陛下召你下午进宫,你去准备准备。” “进宫?”傅禃一听,满脸不情愿,“我跟陛下又不熟,能不能不去?” 傅霖被他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不能!” 傅禃还是有一点怕傅霖的,闷声道:“那好吧,我把实验做完就去。” “现在就准备!”傅霖道,他叫来管家,让人押着傅禃去沐浴更衣。 被按着洗刷一通又换好衣服,傅禃打算吃点东西,管家却拦了下来道:“禃少爷,君前奏对不能去方便的,您还是先别吃了。” 傅禃脸一沉:“开什么玩笑,本少爷忙了一早上,肚子早就饿扁了。皇宫那么大,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行不行你让开,我要吃。” 管家喊了两个家丁来拉,又叫人把所有吃的全部端走,只给了他一点点松茸道:“松茸滋补,少爷先垫一垫,回来就有得吃了。” 傅禃一口吃掉松茸,肚子叫得更响了。 “少爷,您这肚子得控制一下,御前这么叫可就失仪了。”管家道。 “你闭嘴!”傅禃又气又饿,负手出去,上马车走了。 管家抹了把汗,总算把这祖宗送走了,他一向不得老爷喜欢,也不知道今天刮得什么风,陛下竟然亲自召见他。 傅禃坐傅家的马车到宫门口,有内侍早已经等候在那里,他又跟那人走进宫去。皇宫里道路漫长,又不可以车马代劳,傅禃直走得腰酸背痛了,才到宣政殿门口。 “傅公子在此稍候,下奴进去通报。”那内侍恭敬地一礼,转身进去了。 虽说是通报,但陛下未醒,殿内肃然无声,来往内侍的脚步声都压到最小,恨不得连呼吸也藏掖起来。 傅禃在外头等了许久,肚子又咕咕响了起来。 “再吃一点。”童冉沉下脸,按住小老虎。 小老虎一口气睡到中午,昨天晚上、今天早上都没有吃东西,童冉便要它中午多吃一点。可小崽子醒后转了一圈,又要睡下,童冉不给它睡,抱到餐桌边强行喂食。 “哇——!”小老虎挥爪子,童冉早摸清了它的套路,头一撇躲开了,又把它爪子都抓下按住。 “这烧肉是我特地使了钱请御膳房做的,很好吃的,乖。”童冉夹起一块烧肉递到小老虎嘴边。 小老虎一口咬下,又冲童冉吼:“呜哇!” “好好,我知道你困,但也得吃饭,来再吃一块。”童冉又夹了块烧肉给它。 小老虎又要挣,又被童冉镇压。 它昨晚夜游一宿,早上起来又去上朝,还见了傅霖和大理寺卿,用完午膳后想来看一眼小侍从,谁知道被他逮了个正着。先是被嘘寒问暖、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身体,它吼了几声,表达了一下自己能跑能跳、身体健康后,又被瞎紧张的小侍从拎过来强行喂食。 算起来傅霖的儿子快到了,小侍从也已经用完了膳,正事要紧,小老虎的身体就让它睡着,晚一点吃不打紧。可童冉不放,它又不能回去睡,所有的正事都办不了。 “呜哇!” “凶什么凶,吃饭!”童冉道,又夹了一块烧肉喂它。 服侍童冉的两个小内侍就在门口,屋里的互动他们看得一清二楚,此刻候在门口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肚子疼。 “呜哇哇!” “闭嘴,吃饭。”童冉又夹来一快烧肉。 小老虎抗争不过,吃了五六块:“呜哇!”饱了! “喊什么?食不言知不知道?再吃。”童冉又夹一块。 门口的小内侍低声道:“童大人这样好像是管孩子吃饭的母亲。” “可不是,”另一人道,“这头老虎福气真好。” 童冉专心弄小老虎没听到,小老虎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呜哇哇!” “再吃一块。”童冉不为所动,继续给虎崽子塞肉吃。 另一厢,傅禃在宣政殿门口饿得两眼昏花,门口的侍卫肃然直立,像一尊雕像,内侍们又都在里头,傅禃连问都问不到一声。 “还不如回去做实验。”他蹬蹬腿、拢起袖子,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 又等了半炷香的功夫,宣政殿的门总算开了,这一次出来的内侍手执拂尘,像是个有品级的。 苏近带着笑上前施礼道:“阁下就是傅大人的儿子傅禃吧,陛下宣您进去。” “总算能进去了,劳烦公公带路,我饿得眼都花了。”傅禃道。 苏近笑笑,带着他进去了。 楚钧终于从童冉的魔爪中逃出,回了宣政殿,一问才知道傅禃已经到了,忙叫人宣了他。 他与傅禃只有年少时见过几次,他拜木工师傅为师的故事还是母后说的,后来陆续听过几回他的事,母后走后,便不再听闻了。 傅禃虽然不羁,但礼仪上还是有几分傅氏的风度,进门后施礼问安,很是妥帖。 楚钧让他起来,又吩咐赐座。等傅禃坐下后道:“朕很久未见表弟,想念得很,便叫你来说说话。” 傅禃上次见楚钧的时候先皇后还在,自己随嫡母进宫问安,远远见了当时还是三皇子的楚钧和先太子。那时候的陛下似乎与现在不同,嗯……好像黑了点儿,也严肃不少。 “谢陛下挂念,傅禃一切都好。”傅禃道。 楚钧看了眼他头上的玉冠又道:“朕记得你小朕几岁,何时行得冠礼?表字为何?” 傅禃:“回陛下,去年刚行的冠礼,字无鹜。” “无鹜,心无旁骛,可是舅舅给你起的?”楚钧道。 “回陛下,确是心无旁骛之意,不过不是父亲起的,是我自己起的。”傅禃道。 楚钧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表字一般是由长辈来起,他倒是与众不同。 楚钧看他时,傅禃偷眼打量了一眼室内,他总觉得这里有一股烧肉的味道,惹得他肚子里翻江倒海。他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道:“表兄,那个……我好像闻到了烧肉的味道。” 烧肉? 楚钧差一点拎起领子去闻自己身上,这宣政殿上下今天唯一吃过烧肉的,大概只有化作小老虎的他。他不自然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傅禃是狗鼻子不成,那烧肉是在西配殿吃的,他怎么闻到的? 楚钧不理他,傅禃也不敢再追问,否则得罪了皇帝父亲又要给他上家法了。 傅禃兴致蔫蔫,楚钧喝茶定神,一时间书房里一句人声也不闻。直到楚钧半盏茶下去,苏近又从外头进来道:“陛下,童冉大人到了。” “童冉?”傅禃眼睛一亮。 “请他进来。”楚钧同时道,说完,睃了傅禃一眼。 第56章 第五十六步 喂好小老虎后, 童冉接到正殿的传话,陛下召他晚些时候书房觐见。 今天早朝上的事情他已经有所耳闻, 皇帝的动作很麻利, 不仅按他所想交代了追查账本一事, 而且还发落了卢庸。没有卢庸在,卢氏一族便失去了一柄保护伞, 卢知府在账本上榜上有名,想必也得意不了几日。 皇宫里规矩多, 要给小老虎找一只活鸡都难,还是早点回县里的好。 童冉换了一身衣服,来到宣政殿,由苏近亲自迎了进去。 他以为这次跟上回一样, 是单独召见, 不想里面却还有一人。 “你是童冉?”那人道。 这人没穿官服,一身锦衣,童冉看不出他的来历, 只是客气颔首,又按规矩向楚钧行了大礼。 楚钧:“免礼赐座。” 童冉拱手:“谢陛下。” 童冉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了,正好在傅禃邻座。 傅禃睇一眼楚钧, 又看一眼童冉,正要说话, 楚钧先开口了。 “童爱卿,这位是朕的表弟,名为傅禃。”楚钧道。 “幸会幸会, 童大人,我叫傅禃,您也可以叫我无鹜。我特别崇拜您,您那个□□是怎么做的?听说有移山倒海之能,我用面粉和明火试验了好久,做不出来啊,不过我查阅典籍后发现,方士们炼丹用的硝石和硫磺也能引起爆炸,您知不知道?” 傅禃一口气说完,气都不带喘的。被抢了话的楚钧脸色一沉,苏近连忙上前道:“傅公子,您别着急,陛下还没说完呢。” 傅禃这才发现自己抢了皇帝的话,头一缩,道:“陛下恕罪,是傅禃莽撞了。” 楚钧面色稍霁,又道:“朕此前看了你的图纸,火铳与火炮的构造复杂,你一人也许力有不逮,他从小喜欢与铁匠木匠们厮混,也许能帮你一些小忙。” 童冉身边虽然有桑乐、高卓等人,但那些人跑个腿还行,若要制造火铳火炮就帮不上忙了。童冉此前单单为了水泥和□□就跑前跑后忙得不行,以后若要做更多事,总得需要几个懂技术的帮手。傅霖在政见上虽与他有些不对付,但傅家家教严格,傅禃又喜欢这些东西,应是不错的人选。 童冉睇一眼傅禃,他正热切地看着自己。他又看一眼楚钧,楚钧脸上喜怒不辨。童冉心里闪过数个念头。 皇帝忽然在他身边安排人,实在有些突兀。 如果说想分他功劳,那图纸已经尽数上交,皇帝大可以自己找人做,功劳半分不给他都行,不必找人来分。如果是要安排眼线,以皇帝的权利私底下吩咐人安排便可,也不必还要到他面前过个明路。 可若是说他真心实意为自己找帮手,童冉也不敢信,他与皇帝一无交情,二无亲缘,他辛不辛苦,需不需要帮忙,干皇帝什么事? 刚才皇帝说傅禃是他表弟,看傅禃样貌,大约刚满二十,也许皇帝是想把喜欢奇巧工艺的表弟放到他身边历练一二。这倒是有几分可能的。 童冉想通了楚钧用意,便道:“谢陛下好意,只是臣过几天还要回小锅县,傅公子家在京城,怕是不妥。” 回小锅县? 楚钧一噎,他根本没打算让童冉回去。“你急着回去?”他仿佛随口问道。 童冉道:“是。陛下也许听说了,臣养了一头小老虎,崽子还小,似乎不习惯京中气候,从昨天起便一味贪睡,今天中午起来连饭也不肯好好吃,臣着实忧心,想带它早点回去。” 楚钧本有些恼,可听他如此一席话,心里的气顷刻便散了。 “既是如此,让傅禃随你去便可,他如今黄阶中品,在你身边做个吏员恰好。”楚钧道。 童冉:“这恐怕不妥,傅公子怎好突然离家?” 楚钧:”傅禃。” 被点名的傅禃心领神会,对童冉拱手道:“童大人不必忧心,我是我家的混世魔王,没有我在家父才安心呢。而且您放心,我自小被家法打大的,不娇气。” 童冉:…… 就是这样他才担心。 楚钧:“既然如此,那你便跟着童冉。” “是,”傅禃道,“那傅禃先告退了。” “去吧。”楚钧摆手。这小子跟他父亲一样,有眼色。 傅禃走后,童冉也想告退,却被楚钧留了下来。“朕整日闷在宫里,坐拥天下却不知天下风景,童大人既然是小锅县的县令,就留下来给朕说说吧。” 楚钧从书桌后出来,带童冉去了暖阁。 暖阁里氛围更宽松些,童冉低眉敛目说了几句,发觉楚钧眼底隐隐有笑意,心神也放松不少,话也越发多了。 他不仅说些小锅县的山川风物,也讲了先前堆肥、凿井灌田,和如今新立的摆摊条例、水泥等事,间或提了几句自己未来的蓝图。若是自己在小锅县的作为能有他的支持,想必会容易许多。 苏近进去给他们添了几次茶,中间童冉告罪说要去方便,楚钧也没有丝毫不耐之色,容他去了。 苏近带童冉出去又回来,期间偷瞧了楚钧几眼,陛下的唇角虽然压着,眼底却温和了许多。心情这样好的陛下这些年都少见,看来童县令确实讨陛下喜欢,只可惜他不常住京里,否则有他常来伴驾,他们近前服侍的人都能松快些。 “陛下,时辰不早了,我家小老虎大约是醒了。”临近晚膳时分,童冉说道。他已经把他对小锅县的未来规划都说了,也解释了何为梯田,又为何要拆迁,皇帝问的其他问题他也一一解答了,实在不知道还要再说什么。 楚钧只恨时间过得太快,他还来不及把童冉脑袋里的东西榨干净。刚才闲聊时,他说的那些全都是关于小锅县的,楚钧试图把话题往外头带,他却非常谨慎,一点不谈自己辖区以外的事情。 于公而言,楚钧该喜欢这样的臣子。 可私心里,楚钧却想听他多说一点。 眼下已经傍晚,楚钧也确实没有理由再留他。 “苏近,”楚钧道,“吩咐膳房去准备两只烤鸡,和一品大红袍,朕……赐给童大人的小老虎。” “谢陛下。”童冉拱手,“陛下怎会知道臣的小老虎爱吃烤鸡,又喜欢一品大红袍?” 苏近笑道:“是小的跟陛下提过,陛下当真是器重童县令,这样的小事也记得清清楚楚。” 童冉了然,又谢了楚钧一次。 楚钧让他不用多礼,又催了苏近去传旨,然而苏近才走,外头就报国师来了。 童冉还在,楚钧不欲让国师与他碰上,可国师却不等通传,自己走了进来。“陛下恕罪,臣算到另一枚白玉麒麟佩的主人在此,故而特地赶来。”国师揖道。 童冉原本要告退,听到他的话,睇了眼楚钧腰间。 他早就注意到了楚钧腰间的玉佩,那是块白玉,上面刻的似乎正是麒麟。 “苏近。”楚钧道。 苏近上前应道。 “你先出去,把门关上。”楚钧吩咐。 楚钧鲜少有事情连他也避着,不过苏近跟他多年,知道轻重,出去时把殿内服侍的内侍也一并都清了出去,关上殿门。 国师拱手,对楚钧一揖,恭敬地道:“陛下,可否请您的也出去暂避片刻。” “朕也出去?”楚钧一愣。这里可是他的地方,若非眼前的人是国师,他必叫人把这悖逆狂妄之徒给打出去。 “是,天机不可泄露,请陛下暂避。”国师道。 楚钧下意识去瞧童冉,只见他低眉敛目,唇角还留有笑意。 “陛下,请。”国师道。 楚钧也不能轻易与国师为难,只好避了出去。 苏近才刚把人都清走,却见殿门一开,竟然是陛下踏了出来,忙上前道:“陛下,人都清走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哪里都不去。”楚钧咬牙道。 楚钧走后,国师顺手将暖阁的门也关上,道:“听闻,你叫童冉?” 童冉打量他一眼,拱手道:“是。” 国师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示意童冉也坐:“你原籍在哪儿?父母可在?” “原籍不明,父母……也不记得了。”童冉道,属于原主的一切信息他都不记得了,国师这些问题,他还真无从回答。 “撒谎。”国师却平静道。 童冉:“认识童冉的人皆知童冉曾坠河失忆,何必撒谎。” 国师从怀里拿出一枚白色玉佩,跟楚钧腰上的那枚几乎一样:“是这枚玉佩告诉我的。” “荒唐。”童冉道。 国师的脸上毫无波澜,又道:“开国时,太祖偶得一块宝玉,命人制成了这两枚玉佩,由历代国师保管。此对玉佩认主,且两枚从不同主,只有两枚玉佩的主人都现世,玉佩才会有所反应。一年多前,两枚玉佩终于有了反应,一枚认当世天子为主,而另一枚,则认了你。” “国师大人,这又如何能说明我撒谎?”童冉没好气道。 国师道:“只要两枚玉佩的主人都在世上,玉佩便会有所反应,开始寻主。它们一年多前才发生反应,可不管是陛下还是您,从年龄来看,都早早降世了。如此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壳子没换,里头的内容却变了。” 一瞬间,仿佛万籁俱静,童冉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冷汗不禁意间便流了下来。 灵魂穿越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被一个见面不过三分钟的陌生人看穿了。 国师一袭白衣,他的眼神也如雪一样淡漠:“你不必害怕,麒麟佩认的主人都于国运有益,历代国师以守护大成国运为己任,我不会借此伤害你,也不会告诉陛下。” 童冉敛下眼神,手握紧了拳,强压下心里的不安。 “我不关心你是哪里来的一缕孤魂,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更不值一提。你是另一枚白玉麒麟佩的主人,与我有关的只有这个。”国师又道。 “你想如何?”童冉问。 “简单。收下这枚玉佩,辅佐陛下。”国师道。 “玉佩有两枚,国师又岂知是该我辅佐他,而不是他辅佐我?”童冉反问。 国师这才又看了他一眼:“大成是楚氏的天下,天命所归,你撼动不了。”他说这话时异常平静,好像在讲一份实验数据。 童冉望着那玉佩,它看起来很普通,不过玉质通透一些。 良久,童冉道:“我不过一缕孤魂,这世界好与不好与我何干,你让我拿着这枚玉佩,就不怕我反其道而行?” “你不会。”国师道。 童冉一噎,他没想到国师能如此斩钉截铁。 “我也可以不拿。”童冉又道。 “你也不会。因为你拿着这玉对你有好处。只要你是它的主人,便是于大成国运有益之人,若再有人敢恶言中伤,你只需要搬出这一条,举国上下无人敢驳。”国师道。 不仅举国上下,童冉也找不到话反驳他了,这国师好像一个AI,没有人类的犹豫不决,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动摇他对于所谓的运的推算。 “再者,”国师又道,“两枚玉佩的主人若以正气驱动玉佩,便可以此为媒介,即使身隔千里,也心意相通。” 身在地方,却可以与陛下随时沟通,如此一来可减少猜疑,也能得到更多助力。国师说得不错,这样的福利,童冉也会动心。 “不知我可否先试一试?”童冉道。 国师面无表情,把玉佩递给了他。 玉佩入手温润,仿佛真有几分灵性。童冉闭目凝神,调动灵台处的正气,他还无法凝正气为实质,只得引正气通过他体内,由手侵入玉佩。 大股正气刚刚由手而出,立刻被吸进了玉佩中,童冉心下一惊,立刻想停,可玉佩却像会吸人精魄一般,大口吸食他体内正气。童冉灵台处的种子已经成长为小树,此时黑色的树叶哗哗作响,一股接一股正气被吸入玉佩之内。 片刻后,玉佩发出莹莹暖光。 外头楚钧腰上的玉佩也发出了莹莹暖光,楚钧不解其意,以正气相探,却无意开启了两枚玉佩之间的沟通。 “陛下?”童冉的声音传来,他似乎在大口喘气。 “是朕,这是怎么回事?”楚钧问。然而没有回答,玉佩的暖光变淡,一点点消散。 楚钧蹙紧了眉,转头命人开门,往暖阁而去。 童冉扶着木几坐下,大口喘气。这玉佩哪里是灵物,简直是吃人正气的怪物,他已经玄阶上品,可他的正气之种中所养正气竟然还不够用它通话一秒的。童冉又喘几口,分神瞪了国师一眼。 国师道:“陛下接到你的呼唤,也必须以同等分量的正气驱动,才可与你通话。你自己品阶不济怪不了人。” 话音未落,楚钧推开们大步进来。他脸不红气不喘,一点没有正气使用过度之相。童冉才听了国师所言,又见到他,心里憋闷。 “刚才怎么回事?”楚钧问。 童冉还没缓过来,国师拱手,把刚才跟童冉说的那番作用又与楚钧说了。楚钧听完睇了童冉一眼,唇角略微上扬,又立刻压了下来。 “辛苦国师跑一趟。”楚钧道。 “这是臣份内之事。”国师拱手。 童冉趁他转身,又瞪国师一眼,眼神扫过,却与一旁的楚钧对上。他脸一热,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幸好楚钧没有再留他的意思,简单说了几句,便放他回去休息了。 童冉回到西配殿里,还有些喘。小老虎在床上睡觉,他盘腿坐到它身边调息。 自己已经玄阶上品,用那玉佩却只来得及说上两个字,若是地阶下品的,也许能多说一点,但也左不过一两句的光景。观皇帝的样子,那两个字不费他吹灰之力,若不是后来有国师解释,他甚至没察觉到玉佩颇耗正气。 皇帝的年岁不大,听说不过二十五左右,他如今有地阶中品?抑或上品?更甚者,难道已至天阶了? 皇帝的正气品阶是秘密,全国上下也只有他本人和国师知道,其他人不得查探,更不得擅自揣测。自己能从侧面察觉皇帝的正气雄厚已经难得,要真正弄明白,怕是不可能了。 不过这无妨,皇帝的品阶高便高了,与他又有何碍? 童冉调息完,正气恢复了七八成,他睁眼起身,却见小老虎趴在被子里,正瞧他。 “崽崽你醒啦。”自从离开小锅县,小老虎的觉一天比一天多,童冉不免有些担心。今天拿到了国师的玉佩,只要品阶再提升一些,以后与皇帝交流都会很便利,此外火铳和火炮的图纸也已经上交,自己对武器研究没什么兴趣,不参与也罢,是时候该回小锅县了。 翌日一早,楚钧下朝后童冉去正式请辞。 听童冉说完,楚钧沉默许久,童冉等了半晌又要开口,却被楚钧截在了前面:“既然如此,你便回去吧,那路……好好修。” “谢陛下。”童冉谢完恩回去西配殿,欢天喜地地收拾起东西,又吩咐服侍他的小内侍给宫外的袁三和桑乐传话,明日一早启程。 小内侍领命走后,小老虎醒了。 童冉上前抱它,它一把挥开,自顾自跳下来,也不缠着童冉给它梳洗,几下跳到了博物架上,背对着童冉趴下。 “崽崽?崽崽下来好不好?”童冉喊它。 小崽子睡前还好好的,自己也没得罪它,怎么忽然不理人了? “崽崽?”童冉又叫了它几声,搬来凳子站上去,凑到小老虎跟前,“崽崽?” “哇——!”一声带着奶味的虎啸响起,毛爪子一闪而过,童冉下意识躲开。 “啊!”童冉本站在凳子上,如此一躲下盘不稳,一晃便掉了下来。“哎哟。”童冉揉着腰和屁股爬起来。 “呜哇!”小崽子一跃跳下来,冲到他跟前,“呜哇哇!” “现在知道担心了?”童冉揉着腰,“还不是你闹脾气惹的!” “呜哇哇哇!”谁让你急着回去! “好了好了,晚上给你弄条鱼吃好不好?听说今天御膳房刚来了鲜鱼,也不知道使点银子的话能不能弄来尝尝。”童冉道,扶着腰在床上躺下。 小老虎爬上他胸口,收起爪尖,毛爪子在他脸上碰了碰:“呜哇哇哇!”你得常回来看朕。 第57章 第五十七步 翌日天还未亮, 朝臣们身穿朝服,自东门而入, 童冉则收拾了包袱, 抱着小老虎从西门出去。 “童大人, 小的就送您到这儿了。”苏近道。 “这些日子有劳苏公公关照。”苏近是御前的人,位置敏感, 童冉便没有打赏,只是客气地拱手。 “大人是陛下请来的, 小的不过行份内之事罢了,”苏近笑着道。 他身为大内总管,只要不在陛下跟前,宫里宫外都是最威风的, 不过他待童冉一向和气。 这位小县令甚得陛下青眼, 自己自然也要客气一些。 苏近与他又寒暄两句,侧身让开,指着他身后内侍端着的托盘道:“这里是陛下钦赐的二百两黄金, 一百两是给童大人您的,另外一百两则是给小锅县的。” “劳烦公公替童冉谢过陛下。”童冉道。 大成一户普通人家,一年有六七十两银子的收入已经很好, 即使官至县令一年也就一百二十两,皇帝一出手便是一百两黄金, 等于一次赏了他八年的俸禄,这下又可以给小老虎许多买好茶好肉了。 告别了苏近,童冉带着袁三和桑乐乘马车往小锅县而去, 日上中天的时候,小老虎也醒了。 “崽崽,今天醒得挺早呀,我们回家咯。”童冉托着小老虎腋下,把它举在半空道。 “呜哇!”才不是!小老虎挥挥爪子。 他们一路上走得不快,第三日傍晚,童冉一行才到了小锅县的东城门。 “来了来了,是县令爷的车!” “赶车的是袁三爷,是了是了,快一点!” “让开,不要挤,让高大人先过去!” 马车在离东城门不到十米的地方被迫停下,许多城里的百姓围了上来,几名衙役艰难地开出一条道,高卓自中间走过,对马车拱手道:“童大人,下官高卓携小锅县百姓迎童大人回县。” 高卓话音落,车外众人的眼睛都集中在了马车的车帘上。 只见青尼车帘一晃,一头黄黑斑纹的小老虎率先跑了出来。 “呜哇。”平身。 小老虎昂着虎头扫视一眼,还没看够,身体被一条手臂捞起。 “崽崽,别乱跑,这里人多。”童冉低声道,又朗声对车周围的人道,“辛苦大家了。” “县令爷,咱们都听说了,因为你的缘故又一批贪污的官员落网,连京城里的大老虎都被打了!”人群里有一人喊道。 “什么大老虎,那是卢氏家族的族长卢庸!” “管他叫什么,那都是咱小锅县县令爷的功劳。” 童冉从车上下来,高卓上前禀话,他这才知道,原来他走的那一日,陛下连下数道旨意,各地抓了好几个官员,却都是那本账簿上有名的。 “卓阳府的卢知府也被抓了,范氏的人已经前去疏通,咱们被扣的泥和石灰石不日应该就能运到。”高卓低声道。 童冉点点头,与城里百姓寒暄几句,在衙役们的护送下回了住处。 童冉一进门便傻了眼,他租来的小院里堆满了蔬菜和柴火,还有几坛子啤酒。 “球儿!”童冉喊。 灶间里炊烟袅袅,球儿应了一声,跑出来。他手在腰间的围兜上抹了两把,接过童冉的包袱道:“童哥你总算回来了,我可担心了。” “我挺好,陛下没有为难我。”童冉道。 “陛下没有为难你,那卢庸可是为难了,你受伤没有?我听高大人说有人刺杀你,吓得心跳都要停了。”球儿夸张地道。 童冉笑,又问道:“院子里这些东西怎么回事,准备过冬?” “不是,”球儿摆手,“吴家村里趁着夏天田地里空闲,种了些菜,前些天收获后便有许多人送了来,也有一些见到这儿菜多,便送了柴火米面之类的。他们说,今年多亏了县令爷免去他们佃租,整个村里的生活都好了不少。” “那也不用送这么多,他们村里才刚好一些而已,今后还得过日子。”童冉道。 “嘿嘿,我猜到童哥会这么说,所以做主推了一部分,叫他们运县城里卖,也好赚几个前回去过年。”球儿道。 童冉点头:“做得不错,改日我去吴家村瞧瞧,也许久不见了。” 球儿:“我陪童哥一道去。昨日便有衙役来说你今天回来,我便炖了两只麻鸭,一会儿就能吃了。” “那我带小老虎进去歇会,小崽子累坏了。”童冉道。 “哎,好。”球儿又回了灶间,童冉抱着熟睡的小老虎回房。 小老虎又睡了一会儿,球儿的麻鸭炖好的时候,它也醒了。 “小馋猫,鸭子刚刚炖好便醒了。”童冉刮了一下它的小鼻子。 “呜哇!”小老虎抬起前爪狠狠拍下,像是在抗议。童冉揉揉它的毛脑袋,抱它去吃饭。 自从从京城离开后,小老虎不再像此前那样嗜睡,童冉松了口气,早些带小老虎回来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吃饱喝足后,童冉借口小老虎的被子一路颠簸弄脏了,让球儿把它的专用被子洗掉。于是晚上洗好澡,小老虎跳上床,床上却只有一床被子。 “呜哇哇!”小老虎拍爪子。 “崽崽,你的被子脏了,我让球儿拿去洗了。”童冉道,顺手摸摸小老虎的毛毛。 “呜哇!呜哇哇哇哇哇!”借口!你就是觊觎朕! “来,我们在宫里不也一个被窝睡么,一起睡吧。”童冉抱起小老虎,熟练地制住它的前后爪,把它弄进自己的被窝。 “呜哇!呜哇哇……哇——”小老虎被童冉抱住,不动用正气的话一点也挣不开,可它又不能当着童冉的面用,最后挣累了,小老虎找到空挡,蹬了童冉胸口一脚,背对他睡了。 童冉抱紧毛茸茸的小抱枕,也睡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时,童冉神清气爽,小老虎的毛毛则被蹂躏了一晚上,东倒西歪。 “呜哇!”梳毛的时候,小老虎生气地对他吼。 童冉拿来梳子,边梳便哄,又给它洗了爪子漱了口。小老虎漱好口,小短腿一蹬,跳出童冉怀里自去吃早饭了。 吃好饭,童冉和往常一样带着小老虎一起去县衙上值。 “童大人。”县衙门口,一人身着锦衣,头戴玉冠,向童冉恭恭敬敬地拱手。 童冉以为是当地富商,原想随口打发了,才发现竟然是傅禃。 “傅公子,早。”童冉回礼。 傅禃没有同他一路,应该是略晚些才从京城出发的,这会儿却已经到了,动作倒是很快。 “童大人,我昨日下午到的小锅县。听闻您在这里推行了凿井灌田之法,我叫当地村民带我去瞧了,可真是精巧,村民们都说很是帮了大忙呢!”傅禃道,两眼放光。 “你挺感兴趣?”童冉道。 “是啊,不过我更想知道□□是怎么做的。还有那水泥,水泥路我走了一段,果然如京里头传说的那样平滑如镜,只可惜路已经修到了县境,我昨日来不及过去瞧瞧,也没见着这路是怎么修出来的。”傅禃道。 “傅公子若是对这些感兴趣,我县里正巧缺个田畯,你便当田畯吧。”童冉说,他当了县令后田畯一职一直空着,傅禃品阶合适也感兴趣,不如就让他做。 可傅禃的脸却肉眼可见地垮了:“田畯分管田地水利之事,若是做了田畯,我不就不能看水泥路了?” 傅禃已经弱冠,比他大五岁的皇帝看起来老成持重,而他还是一副孩子样,难怪自称是家里的混世魔王。童冉倒不讨厌他的直率,笑道:“我往后还要开梯田、修水利,你还愁见不到新东西?” 童冉算是懂了,傅禃虽为士族子弟,对他的这些新技术都抱有这别样的好奇心,听楚钧的意思,他应该也是学过一些木工和打铁的活的,也许真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当真?”傅禃垮下的脸又起涟漪,高兴了。 “当然,这田畯你做不做?”童冉道。 “做做做。田畯傅禃,见过县令大人。”他反应倒快,大约是怕童冉反悔,当下便作揖道。 他们说话的时候正是一路从衙门门口进来,傅禃说这话时,桑乐和袁三正迎上来,听了他的话,桑乐一笑。 “嘿嘿。”傅禃也不生气,摸摸后脑勺跟着笑,又对桑乐和袁三拱手道,“两位想必是衙门里的前辈,傅禃今天刚上任,这厢先有礼了。” 桑乐和袁三笑着回了礼。 “你前辈也见了,是不是该去做事了?你五天内把小锅县的九乡一村走一遍,县衙里头有马匹,你会不会骑?”童冉道。 “会,”傅禃道,“大人放心,五日内我必定将九乡一村农田的状况了解清楚。” 童冉点头:“桑乐带他办下入职事宜。” 桑乐拱手领命,带着傅禃下去了。 童冉又问袁三:“水泥的原料还在卓阳府扣着?” “还没有消息。”袁三道。 童冉点头,往外去,打算先去工地看看。 他抱着小老虎出县衙,一名衙役快马而来,在门口下马拱手道:“禀大人,水泥原料运到工地了,高大人请您亲自去一趟。” “知道了。”童冉道。 他松了一口气。虽说他知道那原料早晚得到,但晚一天他的压力便重上一分,总还是紧张的。此时到了便好,只是这事情高卓处理也就够了,怎的一定要他亲自去? 童冉没多犹豫,反正车也已经备好,他抱着小老虎上车,往第三村那里的工地去了。 临近工地,童冉掀起窗帘往前看了一眼,看到几个眼生的衙役簇拥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人,他们身边有几辆车,都是范氏的。 童冉的车停稳,高卓便带人迎了上来。 “童大人,这位是卓阳府的同知,余大人。”高卓道。 “童大人,幸会。”余同知道。 “下官童冉,见过余大人。”童冉拱手施礼。小锅县的同知是知县手下,官居从七品,卓阳府的同知却是知府手下,官居从五品,比童冉的官阶高上许多。 "童大人多礼了。昨日,京里传来陛下手谕,命臣把这些原料给你送来,你着人检查一下是否齐全,我也可回去复命。"余同知道。 原来是这样,童冉明白过来。有陛下亲自过问,也难怪他堂堂同知要亲自押运这些东西过来。童冉让吴富强带人查验,范氏的人也在,两方都确认了东西无误,童冉的心才彻底放下。 “东西已经校验过,一切妥当,多谢余大人。大人一路辛苦,请随下官回县衙休息片刻,中午用了膳再走吧。”童冉客气道。 “不了。”余同知却一口拒绝,“卓阳府内诸事繁杂,如今没了知府我少不得要多费心,就不留了。童大人留步。” 余同知虽是文官,说话做事却有一股武人的利落,他一拱手,带人上了自己的马车,扬长而去。 “卢知府倒台后,他是最有可能成为卓阳府知府之人,今日一见,也不像是好相与的。”余同知走远后,高卓道。 童冉笑:“这倒也不一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东西到了,咱们终于又可以开工了。” 高卓却叹一口气:“东西是齐了,人却麻烦。大人,前头有一户要拆迁的人家原本谈得好好的,昨日您回来后突然反悔了,现下叫了他们许多亲戚过来同住,挤了满满一屋子人。” “哦?是哪一家,你详细说说。”童冉道。高卓便详细说了起来。 童冉的水泥路要从第三村穿过,有许多人家原本的房子会阻断道路,所以需要拆迁。拆迁的人家一共有八户,因为给的赔偿高,他们很快便都同意了。但是这户姓倪的人家不知哪里听说童冉上京里升了官,觉得自己只要那点钱亏了,便叫来住在隔壁县的一众亲戚,要多分拆迁的人头费。 “我升官了?这不还是知县么?”童冉苦笑。 高卓道:“下官后来找了两个靠得住的工人去打听过,他们村里的与外界联系少,其实也不懂得如何看您升官了没,只道您是皇上宣进京的,必然拿了许多好处。而且县里都说,是您的路修得好,所以皇上才宣您进京,这些个刁民便觉得他们把土地让出来功劳也大得很,要多拿些好处才行。” 这可真是……强词夺理。 “现在他们占着地方不肯让,咱们的路便修不过去。此外,其他人家虽然没说话,但都拖延着不搬,大人您若是真应下他们的要求,怕是以后其他几户也要狮子大开口了。”高卓提醒。 “我当然不会应下。”童冉摸摸小老虎的毛脑袋,“你把县里最高最壮的衙役都叫来,我们去会会这户姓倪的人家。” “是。”高卓应声,立刻去办了。 * 草菇乡第三村,倪家院子里人声鼎沸,二十几口人进进出出,声势浩大。 倪家当家的是倪老汉,他老伴倪婆婆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儿女各自成家后总共生了五个孙子辈,此刻也全在家里。 倪婆婆早上起来便催着回娘家的女儿去晾衣服,又指使儿媳去劈柴挑水:“快快快,动作快一点,你大表姑今天也要带她两个孙子过来,一会儿东西不够吃了。” “阿娘,你怎么还叫亲戚来呀,几个叔伯舅舅家里的就够闹腾的了,再下去,家里米面都要吃完了!”倪家姑娘道。 “你懂什么?县里头叫咱们搬家,那补偿费都是按人头算的,大人五十两,小孩三十两呐!我叫多多的人过来,补偿费不就可以多拿了?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米面能吃掉多少,银子才是真真儿的!”倪婆婆道。 “咱户口上就你和阿耶还有大哥一家,县里头一查就知道了。”倪家姑娘道。 倪婆婆一点她脑袋:“笨呐,他知道又如何?我们就是摆明了敲他县太爷又如何?他因着我们而修了皇帝都赞赏的路,我们要点钱怎么了?不给的话就不搬,看他那路还怎么修!” 倪家姑娘道:“他要是来硬的怎么办?” 倪婆婆一伸脖子,道:“那就来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就算是当官的也不能乱杀人。要是真闹出人命来,我一条命能换几百两银子,那也是我们赚了。” “喂,这里是不是姓倪的?”话音未落,两个佩刀的大汉出现在院门口,其中一个道。 倪婆婆把她姑娘往身后一挡:“你们是谁?” 门外的大汉道:“咱们是县衙里的,把门打开,县令爷来了。” 倪婆婆一缩脖子,和她姑娘对望一眼。 刚才那话,该不会说中了吧? 第58章 第五十八步 倪婆婆眼珠子一转, 指着他们道:“你们等着啊, 我喊我们当家的去。” 说完,她忙往屋里跑去,不多时, 拉来一个面目黝黑的高壮男人,看起来四十多的样子。 “就是他们,说是县衙的人。”倪婆婆道,“县太爷好像也来了。” 倪老汉看门外一眼, 骂倪婆婆道:“你缩头缩脑得什么劲儿?县里的人来了才好, 来了咱才能跟他们谈条件,开门!” 倪大郎也跟着出了来,他身后跟了几个小孩, 还有他的叔伯婶婶和舅舅舅妈们, 浩浩荡荡二十多人从低矮的屋子里鱼贯而出,好像冲垮了堤坝的洪水倾泻而来。 亲戚们都到场了, 倪老汉的腰杆更直,指着那个比他高了一头的衙役鼻子嚷嚷道:“县令爷在哪儿呢?我们来说道说道。” “幸会。” 那衙役没说话,退到一旁手握佩刀,立正站好,一个矮了许多也瘦了许多的身影走来。细看他脚下,一只黑黄斑纹的小老虎迈着小碎步跟上, 因为腿短的关系,几乎是小跑着的。 童冉身后,十六名高大的衙役排成两队, 人人整装肃穆,手握佩刀,整齐的脚步声几乎要把倪家的小院落震蹋。 “哇!”小老虎侧身挠挠童冉裤腿。 “你怎么也跟来了?”童冉弯腰,小声抱怨道,把它抱了起来。 倪家的院落用的是篱笆墙,里面的情形外头也能看个大概,童冉如此阵仗,自然引来不少人围观,有低声碎语在院外响起。 “带着老虎的,是县太爷了。” “倪家人也不少啊,你听到刚才倪老太婆说的没?要玩命呐!” “怎么可能,你看她脸色青灰,哪里是要玩命的样子。” “倪老太婆不顶事,不还有倪老汉么,他家的叔伯舅舅都在,真要跟县太爷干起来也不带怵的。要是他们能要到好处,咱也把亲戚叫来,白给的银子。” 倪老汉双手抱胸,斜睨着童冉:“你就是县太爷?” “正是。”童冉道。 “这头虎崽子还没断奶吧?”倪老汉又瞧童冉手上的小老虎,“还没断奶的娃娃就该回去找老娘,来咱们这里可是要吃苦头的。到时候再要找阿娘去哭可没这么容易了,哈哈哈哈。”倪老汉一语双关,他后头的亲戚们会意,也齐齐大笑起来,丝毫没有把童冉放在眼里。 跟在童冉身边的袁三上前一步,喝道:“大胆草民!见了县太爷还不跪下?” 袁三佩刀出鞘,亮出明晃晃的一截刀光,余下衙役有样学样,唰唰几声,所有人佩刀齐出,亮出数道刀光。衙役们的刀都只出鞘半截,但刀光噌亮,晃得倪老汉眼花,他身后的两个亲戚不由将自己孩子往身后挡了挡。 倪老汉瞥了两眼袁三的佩刀,梗着脖子道:“如今是县太爷有事要求咱们,凭什么要咱们跪?” 院外的人翘起大拇指:“倪老汉这一回够硬,是个真汉子。” 院里的倪老三听到,仿佛又多了几分底气。 “哼。”童冉似笑非笑,“我倒不知,本县有何事要求你的?” 倪婆婆道:“你要修路表功,得从我们家的地上过去,可不得求我们把地方腾出来?咱们家这么多人,你说让就让?得给钱!” 童冉扫过这些人道:“你倪家老两口带着小两口过,膝下还有两个孙子辈的,一共也就六口人。大人补偿五十两每人,小孩补偿三十两每人,一共是二百六十两银子,你们搬走便能拿到钱。” “谁说的,你没看我们这么多人住在这里么?”倪婆婆道。 倪老汉上前一步,低头俯视比他略矮的童冉:“我们倪家二十六口人皆是住在这里的,一共十八个大人,八个小孩,一共要赔偿我们一千一百四十两银子,少一文钱我们也不搬。” “对,少一文也不搬!”倪婆婆道,她的儿子女儿纷纷应和,后头的叔伯舅舅们也呼应起来,小孩子们跟着又跳又叫,一家二十多口人的声势好不壮大。 “对对,该赔偿的得赔了这是县太爷自己定下的规矩,可不能坏!”院外也有人帮腔,大家都盼着童冉让步,这下他们也能有样学样,好叫来亲戚坑县太爷一笔了。 “安静,县太爷在此,不得喧哗!”袁三喝道,他这句是运了正气说的,声音洪亮,一下便把那三四十人的喧闹盖了过去。院子里陡然安静许多。 童冉抬眸瞧了倪老汉一眼,突然笑了。 倪老汉戒备地瞪着他,提起一口气,预备一会儿无论他说什么,都要狠狠地顶回去。 童冉却轻飘飘地道:“看来我和您的看法有些不同,这件事便押后再议吧。” 倪老汉一把力气没处使,噎了片刻才道:“你可别以为拖上几天我们就能改变主意!”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童冉笑。那笑意一闪而过,他脸色沉下,调动起正气朗声道:“倪氏一家,目无尊上,见县令而不跪。本县特念其家中尚有幼子,只抓倪老汉一人以敬效尤。来人,拿下!” 衙役的佩刀齐齐出鞘,刀光飒飒,倪家人不由往后一退,倪老汉被两名高大的衙役押下,倪婆婆抢上来救人,被一把推开。 倪家众人碍着刀剑不敢上前,看童冉的眼神却似要喷出火来。 童冉视而不见,轻抚小老虎背上的皮毛,道:“倪婆婆年纪大了,一时算不清数也是有的。本县限你们三日,好生计算清楚家里共有几人。三日后,本县会再来拜访。” 话音落,不等倪家反应,童冉转身,带着十六名衙役和被扣押的倪老汉离开。 倪婆婆腿脚一软,扑坐在地,哭喊道:“当家的啊!当家的被绑走啦!我一个老婆子该怎么办哟!” 院外的人面面相觑,一股庆幸之感不由涌上心头。幸好他们没听倪老汉的一起反,否则被抓走的,说不定就是他们中的某个了。 “哇!”离开很远后,小老虎叫了一声。 童冉笑:“好,要自己走是不是?”他弯腰将小老虎放下,这里已经是工地附近的草坪,小老虎在这里玩得习惯了,童冉倒也很放心。 小老虎一溜烟钻进了草丛。 刚刚小侍从的表现可真让它大吃一惊。童冉生性温和,先前整顿县衙时展露了一点棱角,他以为那就是全部了,没想到今日之事,他既拿出了官威震慑,又不是一味强取,处理得进退有度,很是得当。 只是不知道他下一步预备如何? 童冉那里,袁三上来请示:“大人,那倪老汉要如何处置?” “关进县衙大牢,不用特别苛待,但不许人探视,我要他安安静静地呆着。”童冉道。 袁三即刻去办。 袁三走后,童冉又叫来吴富强。 “你挑几个靠得住的工人一起,在倪家的院子外围砌四面墙,理由就说这路要继续施工,唯恐磕碰了小孩老人,要将他们保护起来,墙上留一扇门,不用太宽敞,能出入便可。” “是。”吴富强领命而去。他们已经会用水泥和砖头砌墙,村里的新房都是那样造起来的,很是牢固,且便捷。 一切吩咐好,童冉到一旁供人休息的木棚子里坐下。 卓阳府那里的原料运来后,工地上忙碌如初,现下隧道里的路已经快铺好了。 吴富强他们的动作很快,翌日清晨童冉到工地时,墙已经砌好。见到来汇报的吴富强,童冉都有些诧异:“这么快?” 按说倪家既然要和他作对,断断不会任由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这砌墙的活不该这么容易才是。 “嗐,大人,我带着兄弟们过去砌墙,那倪家二十多口人吐痰的、动手动脚的,还有往水泥里尿尿的,我后来被他们闹得没办法了,也学大人,请了两个衙役大哥过去镇场子,好歹把墙砌了。我们兄弟也就是活儿累一点,两位差大哥可挨了他们不少骂。” “骂什么了?”童冉问。 吴富强挠挠脸:“那些个闲言秽语大人就别问了,我真的说不出口。” 童冉笑:“他们还骂我了是不是?” 吴富强点头:“大人别往心里去,他们迟早会明白大人的苦心的。” 童冉睇他一眼:“你觉得小锅县其他的人可懂得?” 吴富强一愣,遂道:“自然是懂得的。” 童冉道:“我倒觉得未必。我所做之事,是为了整个小锅县,而并非为某一户人家,人多趋从私利而少问大局,其他乡村不用拆迁,我又不问他们另收税赋,于他们而言修路只有利而无弊,他们自然乐意。可对于草菇乡第三村而言,未来的利益未知,当下要搬迁的麻烦却是很大,即使我们替他们准备好了新的房屋,生活有此大变,难免心里没有着落,有些极端言行可以理解。若换了别的村,情形也未必比这更好。” 若从一县而言,修路自然是好事,但具体到某一户人家却未必。且利益有长有短,有人看得见,有人看不见,有这样一些反对的声音,再正常不过。 “那大人砌墙把他们围起来,是真的不用他们搬了?”吴富强道。他虽然执行了童冉的吩咐,却并不是很懂。 “怎么可能?”童冉诧异地看他一眼,“我修路是为了整个小锅县的繁荣,怎么可能为他一家闹事,放弃整个小锅县的未来?” 吴富强忙道:“是我想岔了。” “无妨。”童冉道。他转头叫了袁三,袁三过来,童冉吩咐道:“你去安排人到倪家那里轮值,十二时辰不得间断,他家那道门人和物都可进出,唯有一样,不准他们把粪水运出来。” “大人?”袁三和吴富强都一脸疑惑。 童冉笑:“如果二十多口人住在一起,排泄物却不能运出,你说里头会是怎样的光景,他们那些亲戚可还呆得下去?” 袁三和吴富强想象了一下,当即脸色发青,又忍不住好笑。 “那,如果他们出来方便呢?”吴富强道。 “这容易,”童冉说,“你领几个附近村里好事的孩子去围观他们便是。” 袁三和吴富强面面相觑,童大人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竟然也能想得到这样下三滥的法子。不过倪氏一家本就在撒泼耍无赖,这样教训他们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恰到好处。 明白了童冉的意思后,袁三和吴富强告退,分别做事情去了。 “呜哇哇哇!”小老虎挠他小腿。 “崽崽。”童冉见它便笑了,弯腰抱起来,“可是玩累了?哥哥抱。” “哇——”小老虎打了个呵欠,在童冉怀里找了舒服的姿势睡下。小侍从这一招可真是狠,有效不说,还让人抓不到把柄。他有手段有抱负,这样的人只做县令着实可惜,该给他再多找点事情做,省得他每天净想着揉它的毛毛。 童冉揉揉小老虎的毛毛。 “哇!”小老虎一挥爪子,凶巴巴地赶开他的手。 * 倪家四面围起高墙,只有一扇小门出入,二十几口人挤在里头,出入均要报备,很是不便。 “嫂子,我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你怎么不去县里问问?”一早,倪老汉的弟弟道。 倪婆婆刚弄好早饭,见了这个天天白吃白住不干活的小叔子就烦,随口道:“你自己怎么不去?” “他一老爷们能去么?你男人被抓了不该你去啊!”小叔子的媳妇反唇相讥。 “阿娘,叔叔,别吵了,这恭桶能不能倒倒啊,太臭了!”倪婆婆的女儿道,抱着双臂在寒风里,就是不愿进屋。 “阿娘,我要回家!”她儿子抱着她大腿哭喊,已经闹了许久。 “饭好了没好了没?”另一个男人跑出来,看到倪老汉的弟弟便道,“你一大男人去砍个柴挑个水会不会?我妹妹是你嫂子,一早上就对着嫂子吆五喝六的,有没有点教养了!” 那人是倪婆婆的兄长,与倪婆婆关系不错,所以这次带了全家来助阵,却不想让他瞧见亲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叔,看了就晦气。 “我干活儿?这里是我二哥家!我哥不在那就是我做主!”小叔子跳起来道。 “你大哥我还没死呢!你做什么主?”一道雄厚的声音喝道,房间里出来一个白发老头,看起来比倪老汉还要长几岁。 小叔子头一缩,躲到他媳妇身后去了。 媳妇白他一眼,低声骂道:“没用。 “饭好了没啊!”又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 “好了好了。”倪婆婆的儿媳道,她辈分小又是媳妇,这几天谨小慎微,只盼着公公快点放出来,他们好拿到银子搬家。 “蠢丫头,你端里头去干什么?那马桶都还没倒,臭不臭?”舅妈骂了一句。 倪媳妇立刻应是,又把饭端了出来。 另一边婶婶却道:“端出来干嘛?外头一股尿骚味,进去吃!” 倪媳妇楞在当场,不知如何进退。 “你指挥什么你?这是你家吗?” “你凶什么呢?你管的着我吗?” 舅妈和婶婶谁也不饶谁,推搡着就骂了起来。 “阿娘,我饿。”倪媳妇的儿子挂着鼻涕跑过来,一脸泪痕。倪媳妇手上就端着粥,可放里头不是,放外头也不是,儿子饿得哭了起来,倪媳妇不知怎么,鼻尖一酸,也哭了。 “里头又吵了。”外面守着的衙役道。 “活该,这样的地方哪个人能心平气和住着的?多吵吵才好,这事情早点了了,我们也不用天天守在这个破地方。” “快了快了,明儿就是县令爷说好的时候了,等他们肯搬了就好。” “哎,就怕他们还不肯搬呐。” * 童冉在书房里批文书,小老虎趴在院子里晒太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时晃晃尾巴,很是惬意。 桑乐端着热茶从廊上经过,推门要进书房。 小老虎耳朵一动,也起了身,撒开四条腿,抢在桑乐关门前蹭进房里。 “崽崽过来。”童冉刚好处理完公务,招招手喊小老虎。 小老虎睇他一眼,转头跳上了博物架。 童冉习以为常,问桑乐道:“倪家院子那头怎么样了?” 桑乐放下茶道:“听守门的衙役说,里头臭气熏天,时时都在吵架,他们一家人倒也有趣,吵成这样了也不见有人走的。” 童冉喝了口茶:“坚持下去便能有银子拿,当然不会轻易走了。” “可大人,咱们修路所费甚巨,不能这样跟他们耗着呀。”桑乐道。 “所以,”童冉放下茶杯,“咱们今天就去给他们添一点柴。” 童冉招招手,桑乐凑了过去,小老虎也竖起耳朵。童冉在桑乐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桑乐领命而去。小老虎的尾巴从左边摆到右边,又从右边摆回左边,它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计划,这未免有些平常了。 * 倪家媳妇一闹,二十多个人的心情越发不好,衙役们得了童冉的令,在他们进出时诸多盘问,扰得人心绪更糟。 入夜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倪家也有炊烟,不过伴着男人女人的骂声,还有阵阵恶臭。 一个外乡过来的工人给守门的衙役送饭,道:“差大哥,这里头的人还倔着呢?” “是啊,也不闻闻里头什么味。”一名衙役道,他们只是站在门边,都快吃不下饭了。 “嗐,他们也只能倔下去,”另一个衙役道,“欺骗县令爷可是重罪,要杀头的,难道还自己打自己嘴巴?” “话也不是这么说啊,他家那些亲戚都是外县的,他们走就走了,县令爷也抓不到何必强撑呢?”那工人道。 “是这个理儿。他们当家的已经给抓了,县令爷脾气好,没追责其他人,否则早把他们全关牢里去了。” “就是。”说完,三人互使了个眼色,又假装寒暄几句,那工人便走了。 几人看似闲聊,里头的人在院里吃饭,听者有心。 当天晚上,小叔他媳妇就劝自家男人道:“我看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你听外头的人说了没?万一真的被县令爷治罪就不好了,上次你跟我也都是没跪的,他要真的追究,我们怎么办?” “可是那银子……”小叔有些不舍得。 “笨呐!你以为那银子都进你口袋么?你那大哥二哥都是厉害的,亲家那几个也不好对付,咱们说不定分不到什么,还要被连累一起下狱。你看看这都是什么地方啊,臭气熏天,白吃的饭都不香了,我是待不住!” 小叔子仔细想想,自己媳妇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明天县令爷就要来了,他们还是早走为妙。 说罢,两人收拾了包袱,带上家里两个小的,趁夜离开。 守门的衙役早得了童冉的令,见到拿包袱的一概不拦,远远瞧着他们趁夜色跑远。 * 第三天一早,童冉先去看了倪老汉。他见了童冉依旧强硬,几天牢狱之灾也一点没磋磨他的锐气。 “童冉佩服,不过你家的人就不一定了。”童冉道。 倪老汉嗤之以鼻。 童冉转头吩咐衙役:“带他一起去。” 他之所以要把倪老汉单独关到县里,就是看出这家人数他最有主意,是领头的。领头的若是没了,其他人要么无头苍蝇乱飞,要么各顾各的,早晚要起冲突。 倪家这些日子的鸡飞狗跳早在他意料之中,昨天他又吩咐衙役和工人在他们门口添了一把柴,童冉今天去,便是验收成果的。独自验收未免寂寞,不如让倪老汉一起瞧瞧,省得以后他再想主意给自己添乱。 “真臭。”临近倪家,一股恶臭远远就传了来。 “哇呜——”小老虎后腿一蹬,猛地扎进童冉怀里。 昨晚守门的两个衙役迎上来,汇报道:“禀县令,我们昨天傍晚按您的吩咐在院外说了那些话,果然是很灵验,倪老汉弟弟一家,还有倪婆婆表姑一家都连夜走了。” “没用。”倪老汉被押在后头,闻言嗤了一声。 童冉看他一眼,吩咐继续往前。 倪老汉也闻到那股臭味,他在牢里呆了几天,对这个味道很是熟悉。衙役押着他往倪家的院子走,恶臭越来越甚,他远远瞧见自家院子被四堵高墙围着。 “小比崽子,你做了什么?”倪老汉道。 “县令爷跟前,嘴巴放干净点!”袁□□手一掌,扇得他脸歪了过去。 童冉道:“工地里危险,我让人建了墙,保护倪家老小的安危。” “卑鄙!”倪老汉骂。 童冉扫他一眼,不怒反笑:“你们敲诈我不叫卑鄙,我略施手段倒卑鄙了,可真是有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倪氏一家: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童冉:给我砌四堵墙把他们围起来。 小老虎:呜哇! 谢谢罂溟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59章 第五十九步 “大妹, 县令爷来了!” 倪婆婆听到她娘家大哥的通知立刻从屋里跑了出来道:“小叔和他媳妇儿呢?他家孙子也不见了。还有大表姑一家。大郎他媳妇!他们人呢?” 倪媳妇刚淘好米, 把木盆子往地上一搁:“我哪知道,问你儿子去。” “你反了你!”倪婆婆怒目圆睁,拎起棍子要打。 “大妹大妹, ”舅舅连忙拦了下来,“先别管这个,县令爷来了,咱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搬, 当然不搬!”倪婆婆道。 “阿娘, 咱还是搬吧,不然阿耶怎么办?”倪婆婆的女儿道,她说完推推一旁的大哥, “阿兄你说句话啊!” 倪婆婆的儿子看看自己母亲, 又瞧自己媳妇,最后道:“那个……我听说县里头给咱建的新房, 是水泥的。” “啊!”倪婆婆哭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没用的儿子啊!啊——!” 舅妈抱臂在一旁看着,手肘撞了自家男人一下,低声道:“别掺和了,眼看要过年了,不如早点回去。他倪家的人都跑了, 我们还呆着做什么?” 倪家院子里还没争出个所以然来,院门口一排高壮的衙役开路,童冉抱着小老虎姗姗然走了进来。 “倪婆婆, 各位叔叔婶婶、舅舅舅妈早安。”童冉点头。 “狗官!”倪婆婆指着他大骂。 童冉眼色一睇,立刻有衙役上前,捂了倪婆婆的嘴拖到一边。 “还有什么要说的?”童冉冷冷地扫过在场众人。倪婆婆的儿子神色躲闪,他媳妇护住儿子,也不敢看童冉。倪家舅舅紧抿着唇,本要开口,却被他媳妇撞了一肘子,讪讪闭嘴。倪老汉的大哥没出来,在屋里头瞧着。 最后,倪婆婆的女儿站了出来,对童冉一福身:“大人,我们有话要说,可说之前,我能否先瞧瞧我阿耶是否安好。” “可以,”童冉一口答应,他挥挥手,立刻有两个衙役押了倪老汉上来。倪老汉嘴被塞住,身上的衣服被扯破了些,脸上有点肿。他女儿细细打量了一遍,没发现他身上有伤,松了口气。 倪家姑娘道:“如果我们答应搬家,县令爷可否放了阿耶?” “不可。”童冉道,“他有罪,我如何放?” “那你待如何?”倪家姑娘提高了音量。 “限你们全家明日搬离。”童冉道。 倪家姑娘没吱声,等他的下文。 童冉又道:“至于倪老汉,他目无王法,聚众闹事,无视本县,按律当判处五年徒刑,但本县念在他是初犯,只杖五十小惩大诫。如果下次再犯,一并从重处罚。” 倪家姑娘的眼眶顷刻便红了,她无视满地脏污,利落地跪下磕头道:“民女谢过大人。” 童冉不说话,摸摸他的小老虎。 倪家姑娘立刻懂了他的意思,拉自己母亲的衣角:“快谢恩!” “我为什么要谢?”倪婆婆低斥。她话音未落,一旁的倪大郎已经携妻女跪下,舅妈拉着舅舅也跪了,倪氏一家陆陆续续跪了一地,只有倪婆婆一人独立,显得突兀。 她恨得眼红,跺跺脚也跪了。 童冉终于满意,抬眼道:“倪家的人数可算清楚了?” “禀大人,算清楚了,一共四个大人两个孩子。”倪家姑娘道。 “姑娘叫什么名字?”童冉忽然问。 倪家姑娘脸色一红,敛下眸道:“民女单名一个欣字,欣喜的欣。” 童冉点头,没说别的,转头吩咐袁三:“在村子里人最多的地方行刑,叫大伙儿都看着,再有不配合的,我连他家小孩子也一并打。” “是。”袁三领命而去。 “哇——”小老虎抬头一吼。 童冉揉揉它脑袋:“听到了吗?不听话要打屁股。” “呜哇!” 倪老汉被拖到村子中间行刑,他的嘴被堵住,铁杖一次次击下,直打得皮开肉绽。 “啧啧,我就说倪家不该逆着县太爷来吧,这下吃苦头了。”一名也在搬迁之列的第三村村民说道。 旁边同村的白他一眼:“你前些天可不是这么讲的。” “倪老汉这打下去可得去半条命。” “我跟你们说,这县令爷看着年纪小和善,狠起来也是真狠,不敢得罪不敢得罪。” “要我说,咱们该搬的都早点搬,别再去触县令爷的霉头了,没好果子吃。” “对对对,早点搬吧,不然连现在这点补偿也拿不到了。” “那钱抵我们几年赚的了,够了够了,可不能像倪家那样,阿弥陀佛。” 两日后,童冉在书房里批文书,桑乐进来禀报道:“大人,倪家的亲戚们前日就都散了,今天他家已经全都搬去了新房,另外几户人家这几日里也都搬了个干净。” 童冉放下笔,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他轻快地道:“如此一来,第三村的事情总算开了个好头,那间院子里堆的粪水别浪费了,叫人铲了去做堆肥吧。” 桑乐笑道:“新来的傅田畯也是这么说的,已经让人去办了。” “哦?傅禃去看过了?”童冉回来后立刻遇上倪氏的事情,一直没得歇息,这两日好不容易消停了,便没多管事,倒是不知道傅禃的动态。 “去看过了。”桑乐道,“傅田畯一点也没有高门士族的架子,与各乡村的百姓处得极好。而且他动手改了几个村子里的灌溉水渠,村民们的反应也都很好。” 童冉来了兴致:“我那时组织修渠时间紧,倒是没有多顾得上调整旧日的渠道,多是直接用的,他做了哪些调整?” 桑乐猜到童冉会问,都尽职地记了下来,此时拿出本子,与童冉一一汇报。 童冉听着,在脑中脑补各村水渠的走势,点点头,傅禃的这一番调整很是实用,能大大增加灌溉效率,节约用水。 “傅禃人在哪里?”童冉问。 桑乐道:“傅田畯近日在各乡村巡视,一直是走到哪里便住在哪里,今天大人给他的五日之限已到,大约是要回来了。” 桑乐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敲门声:“大人,傅田畯回来了。” “让他进来。”童冉朗声道。 门打开,小老虎抢在傅禃前头蹿了进来,跳到几下跳到童冉的书桌上。 “大人。”傅禃拱手。 童冉摸摸小老虎的毛,它在外头晒了许久太阳,毛上一股暖融融的味道,像刚刚晒好的棉被。“不必多礼,坐吧。”童冉道。 傅禃依言坐下。 童冉道:“九乡一村的田地你可都去看过了?” “回大人,都看过了。您设计的凿井灌田之法甚是精妙实用。”傅禃道。 “听桑乐说,你做了些改进,乡亲们都很喜欢。” “嘿嘿。”傅禃摸摸后脑勺,“雕虫小技罢了,比不上县太爷的手艺。” 童冉笑,拿来桌上的一卷图纸,让桑乐递给傅禃。“草菇乡的第三村想必你也去了,那个村子在山里,平坦的耕地很少,所以本县想在那里开梯田,你瞧瞧这图纸。” 傅禃接过,他本想问明白梯田为何物,但童冉示意他先看图纸。 刚开始修路的时候,童冉便琢磨起了这梯田的事。第三村的地理环境与小锅县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是以凿井灌田并不适用,他们最大的问题在于平坦的土地太少,周围都是丘陵。 童冉考察过那里的山,都是土山,地质不算坚硬,很适合开发梯田。 这张图纸他画了快两个月,上头是他对开垦梯田大致的构想,因为时间有限、工具也不足,并没有做到一比一的比例,但与最终做出来的结果,应该也**不离十了。 小老虎打了个呵欠,露出两个短小的獠牙。那张图纸它早就看过,当时童冉还没有做标注,看不太懂。 “这样的构想真是闻所未闻。”傅禃道。他出身傅家,又喜欢跟各种工匠厮混,自认天下的各项工艺他即使没见过也略闻一二,但这样将山开成一级级楼梯一样的梯田之法,连他也闻所未闻。 童冉笑:“这便是我之后要做的。” “难怪您要把第三村的人都迁到村子中央,还大胆征用了如今的耕地。”傅禃恍然大悟。 童冉叫他去看九乡一村的田地,他依言一一看过了,草菇乡第三村也没有拉下。其他地方情况都不错,唯有这个第三村,因为童冉要修的路而平白少了许多耕地。除此之外,他还把住得分散的居民都迁到了相对集中的一片房屋里,离他们原本的耕地要远上许多,如此一来,村子里种地肯定会成问题。 他自己想了一些方案,原本想向童冉进言,没想到童冉竟然构想出了如此了不得的东西,实在厉害。 “那我们从哪里开始?”傅禃问。 “不着急,第三村的路还在修,我给他们的搬迁补偿够他们过个好年的,梯田之事还需细细规划,我想放到年后再动土。”童冉道。 如今早已过了冬至,眼看就要正月,工人们肯定要回去的。趁着眼下几天,不如把水泥路的工程告个段落,梯田之事便也只能先缓上一缓。 不过不动工也不代表什么都不能做,童冉想了想吩咐道:“你这几日有空,多去第三村看看,仔细瞧瞧那里的水源如何分布,每一座山上土质如何,有何区别,年后给我递一份详细的规划上来,说说这梯田该如何挖,从哪里挖。” 童冉说话的时候,傅禃脑子里已经转了起来。因为第三村情况不同,他特地多花了时间去看。傅家有许多种田的庄子,他常常被父亲发配过去,不让他在京里面碍眼,所以他对种地水利方面的事也算有些心得。童冉说这话时,他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章法,立刻便道:“大人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就行了!” 童冉满意地点头。 之后几日,傅禃借住在草菇乡里,天天在各座山上跑。童冉也常去,但他显然不可能只专注梯田之事。当县令不比田畯,小锅县大大小小的事情他皆是要关注的。 第三村的搬迁都完成后,小锅县的干道终于快要完工了。它从小锅县城的西门开始,蜿蜒过小锅县境内,穿山而过,直抵与山林北道相邻的草菇乡第三村,全长九十余里。 这点距离在现代不算什么,但在大成却可称之为一项浩大的工程了。 完工前,童冉带着之前做火药的那批工人制作了一批鞭炮,干道全线通行的那天,鞭炮声从县城一路响到草菇乡,引得全县的人都出来围观。 童冉本也要去看热闹,可桑乐来报,有一位自称是山林北道崇县县令的人来找童冉。 “你让他到正堂等候。”童冉道。 崇县就是山林北道那个与他们紧邻着的县,那里的县令来访也有可能,但按理说,县令无事不得擅离治地。他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童冉整理了衣袍,带上官帽,往正堂而去。 正堂里,桑乐请崇县县令胡琸坐下。他屁股刚沾上椅子,“哇——”一声虎啸,又把他吓得站了起来。 “这,这是老虎?”胡琸僵直了身体。 “这是咱们县令爷养的老虎,它不会咬人的,您放心。”桑乐略有些心虚地道,县令爷的老虎是不会主动咬人,但如果谁胆敢惹它,必然会被赏一爪子。 胡琸怕猫怕狗,自然也怕小老虎。小老虎一下跳上他椅子边的茶几,吓得胡琸一跃而起,直接躲到了桑乐身后。 “胡县令?”桑乐尴尬道,这位县令爷年纪也不小了,一头猫咪大小的虎崽子而已,竟然这样害怕。 “咳。”胡县令轻咳一声,“这头风大,我去另一头坐。”说着,他自己端着茶杯去了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 小老虎在茶几上趴下来,绿色的眼睛打量眼前的人。这人是地方官,它没见过。山林北道的崇县,小老虎仔细回忆了一番,当地巡抚来京述职时似乎提起过,好像去年换了一个新的县令,政绩不错,一年中新添了十几户人家。 眼前这人连老虎都怕,是怎么治理县城的?小老虎怀疑地打量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童冉:崽崽好可爱。 小老虎:呜哇!朕是威猛! 胡琸:老虎好可怕。 小老虎:呜哇!老虎都怕,没用! 明月:所以你到底要人爱你还是怕你?你这头难搞的虎!(顶锅盖逃走 小老虎:呜哇! 第60章 第六十步 茶冒着腾腾热气, 清香四溢, 但胡琸一口都喝不下,那头老虎趴在对面茶几上,尾巴摆来摆去, 一直盯着他看。那双绿色的眼睛像两盏绿莹莹的灯,看得他后背发软,额头上频冒虚汗。 “胡大人。”童冉大步走进堂来,“在下童冉, 幸会。” “童大人。”胡琸瞄一眼小老虎, 拘谨地与童冉拱手。直起身后,他在怀里摸索了下,拿出一封文书道:“县令不得擅离治地, 我来之前获得了巡抚大人的批示, 还请童大人过目一番,也好有个证明。” 童冉回礼, 接过文书,上头盖的正是山林北道巡抚大印。 “不知胡大人来童冉治地,所谓何事?”童冉将文书还给他道。 “是……”胡琸咽了口口水,那虎崽子竟然往这里来了,“那个……”他眼睛一瞪,不由要往后退, 却被身后的椅子挡了退路。只见那头小老虎挠挠童冉的袍角,叫了一声,童冉便笑了, 弯腰将它抱了起来。 “胡大人,您怎么了?”童冉抱起小老虎后,才发现胡琸有些不对劲。 “没事没事,”胡琸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强自镇定道,“我前些日子听闻童大人在小锅县修了一条路,从县城直通草菇乡的福丘村,且这条路用一种新型原料水泥浇筑,路面平滑如镜,马车行在上头一点也不颠簸,故而想来瞧瞧。” 胡琸说的草菇乡福丘村便是草菇乡第三村。因为它是草菇乡的第三个村子,童冉一直以第三村指代,猛然听胡琸提起村子的本名,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是,”童冉道,“是有这样一条路,今天刚好全线通车,外头正放鞭炮庆祝,胡大人随我一同去看吧。” 胡琸自然不推辞,只是童冉一直抱着小老虎,他不敢靠近,始终跟童冉保持着一臂多的距离。 走了些路后,童冉也发现了他的异样,问道:“胡大人可是怕我怀里的老虎?” 胡琸讪讪笑道:“是有点怕。童大人别介意,我小时候被狗追过,所以猫啊狗啊的都害怕。” 童冉有心把小老虎交给别人,可它一贯不肯让其他人近身,更别说抱它了。若是放到地上,今天外头人山人海的,到时候小老虎又要走丢。童冉也没办法,给小老虎掉了个姿势,让它背对着胡琸。 “呜哇!”小老虎不满地冲他一吼,不过还算乖,没有自己再调过来。 小老虎吼的时候胡琸心里一颤,不过见它的獠牙总算不对着自己了,也是略微松了口气。 干道上鞭炮还在放,县城里的百姓也有许多来看热闹的,还有不少外乡的。童冉穿着官服很醒目,他一出现,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童大人!” “童大人好!” “童大人,看这边!” 百姓们不敢围上来,但也有不少朝他问好的,衙役们护卫在童冉周围,童冉则抬起一条手臂挥挥:“大家好,辛苦了。” “我们不辛苦,童大人辛苦了!”人群中一道声音喊,其他人纷纷喊起,“童大人辛苦了!” 童冉也跟他们挥挥手,脑子里浮现出每年国庆的经典场面。 “呜哇!”小老虎昂起头,也冲人群喊了一声。 “小老虎!是童大人的老虎!” “它是不是在对我们的叫?好可爱啊!” “你喊什么?”童冉低头看它,好笑道。 “呜哇!”小老虎冲童冉也喊了一声。 童冉揉揉它的毛脑袋,带胡琸走上了水泥路。 胡琸见了水泥路,也忘记害怕老虎的事了。他蹬蹬腿,这水泥路可真结实。他又蹲下来摸摸路面,果然很是平滑,而且毫无尘土。 “这路有多宽呐?”胡琸问。 “够两辆两匹马拉的马车相向而行的了。”童冉道,“路边再走几个行人也够。”他是按照后世双向单车道带自行车道的规格设计的,相信在如今的小锅县能用上很久。 “了不起!”胡琸道,“童大人……”胡琸一兴奋,又往童冉那里靠了些,转头就见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生生吓出一头冷汗。 胡琸又离远了点道:“童大人,您这路考不考虑与咱们崇县的连接一下?” 崇县虽然在山林北道的边缘,却因为这些山的缘故,与道外无甚交流。如果能与地处三道之交的小锅县打通,那以后小锅县的商路繁荣起来,也能有他们一杯羹。 胡琸此次来小锅县打的就是这样的算盘,只是在见识到水泥路前他还谨慎,没有说什么。此时见识了这路,便忍不住说了起来。 “嗯?”童冉现出一点疑惑,又立刻恍然大悟一般,“胡大人您这个主意不错,我怎么没想到呢?” 小老虎瞟他一眼,没想到?当日你跟朕说的蓝图都是梦话? 胡琸神色一喜:“童大人也觉得很好?那我们……” “不过,我得考虑考虑。”童冉却卖起了关子,“去年咱们县里闹的旱灾,今年我很是免了一部分税赋,之后又是凿井又是修路,县里头都是要出银钱的。胡大人也是一县之长,自然知道柴米油盐有多贵,小锅县与崇县之间也隔了山,这开山所费甚巨,我倒是觉得这主意好,但这一两年间要做起来,也着实艰难。” “这……”胡琸一愣,又仔细一想,童冉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同在官场,小锅县的事情他略有耳闻,童冉是今年刚刚上任的县令,他的前任邓其是个大贪,想必给他留下了诸多烂摊子。小锅县能有今天的样子,童冉必定付出许多心血,也少不得要花费大量银钱,如今县库里没钱倒也在情理之中。 童冉一脸苦恼。 胡琸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县库,道:“不若这样,这开山和铺路的花费我们崇县来出,童县令你来安排人手即可。只是等路修好后,我还要借你们县里的工人一用,我想在崇县里也铺一条这样的路,方便百姓及商人往来。” “这个好说。”童冉脸上的苦恼一扫而光,露出了笑。他能出钱便好,自己手下的熟练工多的是,到时候借他几个便可。 胡琸得了童冉的肯定心里也高兴,但总觉得哪里不对,童县令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有一种妙计得逞之感,也许是他想多了。 与童冉谈妥后,胡琸也不再停留,他县里还有许多事情未完,与童冉吃了一顿饭便急急离开,说好了年后再着人与童冉沟通,正式动土施工。 送走胡琸,童冉心情甚好。 “崽崽,我发现从京里回来后,样样事情都顺利得很。”童冉托着小老虎的腋下举起它,又凑近亲了亲。 “呜哇!”小老虎吼,但它被童冉制住了腋下,爪子挠不到,暴躁地乱蹬腿。 童冉把它放了下来,小老虎抖抖身子,对童冉大吼一声,跑出去了。 小老虎跑到院子里晒太阳,又有不怕死的衙役企图摸它,被它一尾巴抽开。 衙役哎哟一声惨叫。 小老虎绿眼一瞪:“呜哇!”今天朕心情好,要是不快滚就再赏你一爪。 衙役捂着手走了,还与同伴道:“今天虎崽子只抽了我一下,没有抓我诶,它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美得你!” 小老虎跑到廊下,借力跳上屋顶,趴了下来。 童冉说从京里回来以后诸事顺利,那还不是它各项旨意下得及时?小侍从这样说,就姑且当他知道自己的好好了。小老虎摇摇尾巴,今天的阳光真不错。 正月将近,修路的工人们也拿到了最后一笔工钱,高高兴兴散了回家过年。 吴富强等一些工人都接到了童冉的询问,问他们年后是否还能回来干活,一些人表示要留在家中,大部分人则表示愿意回来。 童冉看一眼决定年后回来的名单,正好十人,到时候再招一些,有这些人领头,也就够了。 县城里的摊子上也红红火火,各种新年要用的装饰,都上了架。 今年小锅县的收成好,大伙儿日子普遍改善了,过年前便有许多人家杀猪。一头猪的肉一家人吃不完,要不与其他人家分,要不拿到县里来卖。摊市上除了年节的装饰品,就数猪肉卖得最好。 童冉原本也想买,可他过年前去吴家村看了一眼,那里的小猪仔都长大了,村民们为了感谢小老虎替他们放猪,送了童冉整整一箩筐肉和大棒骨,多得他吃不完。 其他村子有样学样,也想送童冉东西,全部被他婉拒了。 自己到底是县令,吴家村与他有旧,收就收一些了,其他村子还是不要拿的好。其实以后吴家村的东西,也是少拿为妙。 童冉站在自家院门口,这间租来的院子私密性差,他如今在县令的位置上已经坐稳,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衣食住行了,正好皇帝赏了他一百两黄金,拿来买个宅子绰绰有余。 童冉让球儿找来了牙子。那牙子一身灰蓝衣袍,很是利落,进门后跪下行了大礼道:“草民兴庆牙行掌柜余兴,叩见县太爷。” “起来吧,”童冉虚扶一把,“我不过要买间宅子,没想到劳烦掌柜的亲自来了,坐吧,以后咱们私下里见时不用拘礼。” “童大人是咱小锅县最重要的人物,童大人的事老夫怎好叫下人来办。”余兴道。他话说得奉承,脸上也堆着笑,不过并不叫人觉得谄媚生厌,很是能拿捏好分寸。 童冉没接他的话,只是笑道:“我记得卓阳府如今新上任的知府也是姓余,不知道跟余掌柜可有亲缘?” “童大人敏捷,余知府正是舍弟。”余兴道,“我家世代做的牙行,索性舍弟争气当了个官,我这个当兄长的自叹不如。”余兴话毕,童冉没说话,他原本要等,仿佛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童大人放心,牙行是牙行,舍弟是舍弟,咱们一贯分得很清楚,绝没有以权谋私的事情,童大人可放心通过我牙行购房。” 童冉观他脸色,一派坦然,想起此前见到的余庆,他处事利落,确实不像以权谋私之辈,便对他的话信了三分。 “余掌柜这样说,我便放心了。”童冉道,“我想买一处宅院,也不用太大,就我和小老虎还有我一个小厮住。” “童老爷应是快到娶亲的年岁了吧?”余兴道,“以后新妇进门,再给您添几个儿子,人口便多了,还是要未雨绸缪,买大些的院子好。” 童冉一愣,他前世母胎单身到三十多岁,现在这具身体过了年也刚刚十六,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些。按大成的习俗,男人十六七娶亲也是常有的,就算二十才娶,这个年岁也能开始说亲了,余兴这话倒也没错。 不过,童冉一笑:“我暂时没这个打算,您替我推荐宅子的时候无需考虑这些。倒是我希望庭院能够大一些,我家小老虎如今还小,以后长大了需要地方活动,院子太小了它伸展不开。” 童冉的小老虎在整个小锅县都是有名的,余兴自然也知道,他略一思索道:“小锅县前县令和同知都在城里头买过房产,后来他们落罪,房产便被抄了。朝廷把它们交给了我们牙行出手,同知那处小一点,已经跟一个外头来的商贾谈得差不多,邓其的那一处更大,如今还没有买家,童大人何不考虑考虑?” 余兴说这话时也是捏了一把汗。邓其和苟安都是落罪抄家的下场,迷信一点的人肯定会觉得他们的宅子不吉利,不愿意买。所以这两座小锅县最好的宅院,才至今没有能出手。 童冉是接的邓其的班,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所忌讳。 童冉上次去邓其的宅子时,略有些印象,不过他去赌室是被蒙着眼的,印象也不多,有些犹豫。 余兴生意做多了,一眼看出童冉有所犹豫。他有犹豫,便说明动了心,余兴便道:“不如这样,我着人安排一番,午后童老爷随我去看看那座宅院,另外还有两处小一点的宅子也在出售,我也可带县令爷一并看了。若是有中意的,再做决定也不迟。” “倒也可以。”童冉点头。 余兴便告辞去做了。 “呜哇——”小老虎钻出被窝,爪子向前伸了个懒腰。 “崽崽醒了?”童冉进门便见到伸懒腰的它,过去把小老虎抱了起来,“我们去洗脸漱口。” 小老虎瞅瞅他,见并没有逾越之举,便由着他服侍了洗脸漱口。 “崽崽,哥哥准备买个宅子,我们挑个院子大的好不好,你在家里面便有地方玩了。”童冉一边用湿毛巾擦它毛茸茸的脸,一边说道。 “呜哇!”朕要一个人一间! 童冉又端了水给它漱口,并说道:“我们打一张大一点的床,这样能睡得舒服一些。” “呜哇哇哇!”朕不跟你一起睡! 童冉很满意自己的决定,抱起小老虎去外面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冉冉要买房啦~啦啦啦~ 谢谢罂溟、无忧子他媳妇、是利不是莉扔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1章 第六十一步 下午, 童冉带着小老虎一起去看了宅子。 那两处小的都只有一进院子, 虽然也够住,但是没有足够大的地方造庭院,童冉不太满意。 第三处看的就是邓其原先的宅子。 余兴带童冉进去, 里面已经织起了蛛网,院子里杂草丛生。 “邓其的宅子是小锅县最大的几处宅子之一了,一共三进,您要造景做庭院也是够的。”余兴道。 童冉看了一圈, 还是嫌小。他忽然想起一事, 问道:“我们刚刚看的那处一进的院子是不是就在这后头?” “是的是的,”余兴道,“两座宅子正好背对着背。” “如此便这样吧, ”童冉道, “我两间宅子都要了。” “都要?”余兴诧异,童冉单身一人, 就算有头老虎也不需要这么大的院子吧。 “我家小老虎喜欢在院子里晒太阳,我打算把两座宅子打通后重新规划,拿出大半的地来修庭院,最好再弄个小池塘,里头养些鱼。”童冉说道,“院子里还可以养兔子和鸡, 小老虎长大了,也该学着捕猎了。” 余兴听得一愣一愣,又是感叹童冉对这头老虎的溺爱, 又是感叹童冉小小县令,竟然如此有钱。也没听说他有贪污受贿之事啊,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童冉略盘算了一下,小锅县地价便宜,设计由他亲自来,工人也不贵,,修完宅子后皇帝赏的那一百两黄金应该还有盈余。 小老虎在邓其的宅子里走了几步,挠挠童冉的裤脚,这里到处是灰尘蛛网,它的爪子都脏了。 童冉抱它起来的时候恰巧在说那番话,小老虎也听到了,虽然它不用学捕猎,但小侍从有这份心它很欣慰,就不计较他只打算修一间睡房的事了。 反正晚上它也都不在,小侍从爱搂就搂吧,最多叫他早上给自己再梳一梳毛。 “呜哇!”小老虎冲他叫了一声。 “崽崽也喜欢是不是?”童冉抱着它,眉开眼笑。 邓其的宅子是官家在卖,价格划算,童冉没有多还价便要了。另一处宅子的主人出价略高些,余兴替他当说客说了说价,对方降下来些许,童冉便也爽快付了钱。 拿到地契那天,已经是除夕,新宅子还没装修,童冉和小老虎还有球儿仍然在租来的小院里过年。 这已经是他到这里的第二个新年,前一次新年正是他上任田畯之前,那时申请文书被阻也实在无心过节,这一回倒是可以好好放松放松。 童冉住的这一片就是普通的居民区,周围百姓都知道这个小院里住的是县令爷。童冉没什么架子,周围邻里见了他都会主动问好,他也时常回应。 年初一,童冉交代了闭门谢客,让袁三把来拜年的人都挡了回去,他自己则抱着小老虎在院子里烤火晒太阳。 院子外头,传来孩子们玩闹的声音,假寐的小老虎耳朵动动,在童冉腿上换了个姿势,重新趴下。宫里头年节里规矩多,好不容易到童冉这里偷个闲,小老虎一点也不想被不相干的人扰了兴致。 童冉却闲不住,把小老虎放到一旁的凳子上,到门口去了。 院子外孩子们在玩游戏,他们都熟悉童冉,见他来了也不拘谨,还想拉着他一起玩。童冉没过去,但就在一旁看着。 看了两眼,他注意到孩子们的手上拿的黑石头,那石头乌黑发亮,很不寻常。 “虎子,你那是什么?”童冉问拿着黑石头的小孩儿。 “这个吗?”小孩举高了石头问道,“这是黑石头,我阿耶带回来的。” “能给我看看吗?”童冉道。 那个叫虎子的孩子把石头递了过来,其他孩子也好奇地凑过来。 虎子的手上一片黑,童冉拿过石头仔细一瞧,又闻了闻,果然是煤炭。“我记得你阿耶是挑夫,这可是他从外头带来的?”童冉问虎子。 “是啊。”虎子道,“我阿耶前些日子去了陇右道的上朗府,那里也在学咱们小锅县凿井灌田,有个村子挖井挖了半天没有水,却挖出一堆黑石头!” 虎子说完便笑了,其他孩子也跟着笑,童冉却神色严肃起来:“挖到了多少?整个村子都有吗?” “不知道。”虎子摇摇头,有些奇怪童冉的紧张。 童冉想着问他也没用,便问了能否见他父母。幸好现在是新年里,他父母都在家没有出去做工,童冉很快便见到了。 虎子父母一见童冉便要行大礼,被童冉拦下,详细问了煤炭的事。 两口子也只是偶然得见,觉得这黑石头黑黝黝的很是特别,才拿回来给小孩子玩的,对上朗府那头的情形也不熟悉。 “这块石头可以给我吗?你们家里还有多少?我都买了。”童冉道。 虎子的父母面面相觑,最后他家男人道:“大人要只管拿去便是,这东西本就是给孩子玩的,不值钱。” 他家还有一小筐,童冉都拿走了,让球儿送了两大条猪肉作为交换。 “呜哇。”童冉把一筐煤炭倒在院子里,小老虎受了惊吓,一下子跳开。 “崽崽过来,别蹭脏了。”童冉道。 “呜哇!”不早说! 小老虎瞅瞅自己屁屁上的小黑斑,又冲童冉吼了两声。 “晚点给你洗,乖。”童冉摸摸小老虎的头,转头叫球儿拿炭盆和柴火。 童冉在院子里弄煤炭,虎子等一群小孩在外头张望,他们也想知道他们用来玩的黑石头要被拿来做什么。童冉眼神扫过去的时候,他们立刻转头,假装在做其他事,童冉笑笑,随他们去了。 球儿端来炭盆,也好奇道:“这石头我记得是附近小孩拿着玩的,童哥你要它做什么?” “看好了。”童冉道。他在炭盆里加上几根细枝,在上头放一团干草,打算点火才猛得想起这里没有火柴。“去拿火来。”童冉又道。 球儿便往厨房去了。 因为还没有火柴,这里家家户户都会在灶里头留几根燃烧的柴火,不需要烧得多旺,有火星便成。若是搬了新家,第一件事也是要把家里的火种燃起来,问邻居借火引燃也罢,自己想办法也好,总之家里得有火,否则吃饭取暖皆成问题。 童冉刚来时便在东莱瓦舍,后来又有球儿,这些琐事自己没怎么操过心,所以总是忘了这里还没有火柴,取火很麻烦这件事。 球儿拿来火种,童冉用它点燃了干草,一并放进炭盆里。等到炭盆里的火都旺了,才把几小块煤炭扔了进去。煤炭引燃比较费时间,这样直接扔进去烧更快,等木头和干草烧完,煤估计也着了。当然这也看个人技术,童冉不怎么熟练,就干脆用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童哥,这东西可以烧?”球儿问。 “何止是能烧,它比木头耐烧多了,这样几小块能烧一两个时辰吧,封火还能更久,估计一整晚。”童冉道。 “那不是跟木炭一样?”球儿道,“这石头可真神。” “也不完全一样。”童冉道。煤的发现驱动了第一次工业革命,而英国人之所以开始用煤,也是因为他的树木越烧越少,不得不寻找新的燃料,这让煤得以被人发现和大规模利用。 现在大成的木头储量应该还颇为丰富,如果不推动一把,不知多久煤才可能成为主要燃料。虽然它不怎么环保,但它耐烧、温度又高,想炼出更好的钢铁,非要用煤不可。 “童县令把那石头烧了?”外头几个孩子张望这院内的动静,小声交流。 “球哥说像木炭?” “它也是黑黑的,木炭也是黑黑的,还都能着,是挺像。” “嘘,童大人看过来了,快走快走。” 童冉刚想叫他们,几个孩子一溜烟得散了。 童冉耸耸肩,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屋顶的小老虎:“崽崽,下来。” 小老虎摇摇尾巴,没有反应。 童冉知道自家这头崽子极聪明,不理肯定不是没听懂,而是就不想理他。 “崽崽,下来。”童冉的语气又严厉一分,喊道。 “呜哇!”小老虎吼。 肯理他就好办了。童冉去厨房拿了两条肉出来,冲小老虎晃晃:“崽崽下来,我们吃烤肉好不好?” “呜哇哇哇!”朕才不上你当! 小老虎的屁股上还有刚刚蹭到的煤炭,黑乎乎的一团,脏死了。它一点也不想下去,因为院子里还堆着那玩意儿。 “球儿,我们自己烤,不理那头老虎。”童冉招呼球儿。 球儿去拿了竹签,开始烤肉,童冉也拿了一串,悠哉哉地烤着,不时瞄屋顶一眼。 肉很香,外头围观的孩子们又聚了过来。 “是猪肉。” “好香啊,我也想这么吃。” “不可能不可能,阿娘都是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就是过年也不能这么奢侈。我阿耶说的。” “要不要来尝尝?”远离忽然传来童冉的声音。 几个小孩都一怔,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大,竟然惊动了县令爷。 虎子是里面最大的,当先站起来道:“谢谢县令爷,我们回家吃。” “没关系,”童冉却道,“自己推门进来吧,我手上这串快好了,我家崽崽不赏脸,给你们吃吧。” 几个孩子咽了咽口水,大人们都教过,对县令爷要有礼貌,不可以放肆,却也没说过不能吃县令爷的东西。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虎子领头,像个大人一样的揖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县令爷了。” “进来吧。”童冉笑。 虎子推开院门,领着几个孩子鱼贯而入。 “这串给你们。”童冉将自己手上的递了出去。 “谢谢县令爷。”虎子拱手,后头的小孩有样学样,几个小女孩则不太熟练地福了福身。 得到童冉首肯,虎子作为孩子们的代表,伸手去拿烤串。 然而他的手刚刚伸出去,什么东西一闪,肉没有了。 “呜——”小老虎叼着肉,绿眼睛瞪童冉,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童冉忍不住笑了,又吩咐球儿拿了一串他烤的给孩子们。孩子们接过烤串,又瞧瞧小老虎。听说童县令的虎崽子很凶,会挠人的,他们赶紧又谢了童冉一遍,匆匆道别。 “你看,你还是喜欢吃的。”童冉笑眼弯弯。 小老虎嘴里叼着肉,说不了话,但不妨碍它表达愤怒。从来童冉手里递出去的食物只有给它,今天凭什么给那几个孩子?童冉是朕的侍从,他们何德何能,能吃童冉烤的肉? 童冉给它一个小盆,小老虎把肉串放到盆里,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好不好吃?”童冉又逗它。 “呜哇!”小老虎凶巴巴地一吼,继续吃起肉来。烤过的肉还是很香的。 因为小老虎嫌弃自己毛毛上的煤斑,吃完烤肉童冉又任劳任怨给它洗了个澡。等浑身都香喷喷的了,小崽子才消停下来,但它再也不肯接近那些煤炭,也不让沾过煤炭的童冉碰它。 “呜哇!” “好好好,我去洗手好不好?”童冉临睡前又摆弄了一下煤炭,被小老虎挡在床前不让睡,他只好又去洗了一遍手,再把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换掉,小老虎才勉强让它上了床。 “真是一头洁癖虎。”童冉刮刮它的鼻子。 “呜哇!”小老虎不满意地吼了一声。 如此悠闲地过到初三,各路拜年的人便躲不开了,童冉的小院里顿时门庭若市。县衙里的衙役和文吏三三两两来童冉这里拜年,高卓也提了东西过来。另有怀唐楼的掌柜带来两条鲜鱼,余兴带了一罐好茶,其他一些不认识的商户童冉都没有见。 因为童冉家里只有球儿,桑乐和袁三一早就被他叫来帮忙,傍晚时客人都走了,童冉喊他们留下一起吃饭。 袁三推说家里孩子还等着他,步履匆匆地走了。桑乐则留了下来。 桑乐本打算去帮球儿,却被童冉叫到院子一角。 那里放着从虎子家里收来的小半框煤炭,童冉拿了一块给桑乐,道:“这是上朗府地里挖出来的一种新型燃料,比木炭的燃烧温度更高,产量也更大。上朗府的人大约还不知道,我不能离开治地,想你去替我探一探,这东西大约分布在哪里?” 桑乐摆弄了一番煤炭,手上也不小心蹭黑了,不过他并不介意,只是道:“我作为大人近侍,若被发现恐怕也不妥,大人何不跟知府大人先商量一番?若是知府大人肯出面,那这东西也许可以再挖一些拿来小锅县里?” “不用。”童冉道,“你且去探一探便可,不要惊动府里的人,只消打听清楚这东西在哪些村子里发现了,有多少便可。” 桑乐心下仍疑惑着,按童大人的意思,这样东西似乎很有用,可上朗府隶属陇右道,即使是卓阳府知府和都南道巡抚也无法干预上朗府的事务。即使大人知道它分布于何地,有多少产量,也总是要与上朗府商量着来,他们那里若不愿开采,大人只得束手。 不过他没有再劝,只是拱手道了领命。 无论如何,他先替童大人把他想知道的打听了便是。 派出桑乐,年后童冉身边便只有袁三跟着了。他有心再提拔一人,但他考察了县衙里的文吏,并没有合意的。倒是去年从下头村里挑上来的一个衙役,叫孙池的,很是干练,童冉便把他提到了自己跟前办差。之前许多桑乐负责的事情,也都暂时交给了他。 元宵刚过,卓阳府那里便传来话,知府要巡视各地县衙。 卢知府落马后,他的同知余庆上位,成为了卓阳府的新知府。童冉前次让球儿送《西游记》的新回目给李掌柜时,李掌柜还写了信给他,里面就提到了这位余知府。 余知府上任后以雷霆手腕整顿了府衙,紧接着又整顿了卓阳府内混乱的小摊小贩,跟小锅县一样,也划定了区域和时间,令摊贩们提前租赁,不得随地出摊。 之后一晃过了年,童冉也想着他也许还有动作,没想到直接来了自己的治地。 上一次余庆来是奉旨给他送东西,这一次却是以顶头上司的身份前来考察,童冉也不得不紧着头皮,样样都安排了一番才算放心。 余庆的车驾在中午时分抵达,童冉携高卓等人出县衙迎接。余庆一身官服,面无表情,下车的动作别有一番武人的利落。 “见过知府大人。”童冉拱手道,后头的高卓等人也齐声重复。 “不用多礼,进去吧。”余庆道。 童冉侧身让他先行,落后半步跟上。 大成以左为尊,入得正堂,童冉请余庆坐到左边的上座,孙池上了茶。 “不用拘束,童大人、高大人,坐。”余庆接过茶道。 童冉在右座坐下,高卓坐了他下首,另一边是余庆带了的几个吏员,仍都站着。 余庆喝了口茶,等各人该坐的坐好,该站的也都站定后,放下茶杯道:“童大人,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客套的话我便不多说了。小锅县的干道我刚刚已经去走过一圈,很是不错,我此次来,便是要与你商讨,如何在卓阳府全境修筑水泥干道。” 小老虎趁人不备,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正堂。 卓阳府全境都修?这个姓余的知府倒有点胆识。它找了一把空的扶手椅,跳上去坐好,绿眼睛扫过在场几人。 “怎么有老虎?”对面,余兴带了的人注意到了小老虎,低声道。 “童县令养的,你没听说过?他当日还在卓阳府写话本的时候就收养了。”另一人道。 “要不要赶出去?” “可别,听说这头老虎皇宫里都进过,陛下还给它赐过东西,当看不见吧。” “进过宫?”那人看小老虎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小老虎瞥了那两人一眼,舔舔爪子,正堂上在议事,他们却躲一旁怯怯私语,卓阳府衙的规矩可真好。 “你们在说什么?”两人才停下,余庆目光一扫,问道。 那两人立刻拱手禀道:“回知府大人的话,童县令的老虎进来了,我们在讨论是不是要赶它出去。” “我发话了吗?”余庆目光一凛。 “没,没有。”方才答话的咽了口口水,声音也变低了。 “我与童县令正在谈正事,你们却在一旁窃窃私语,卢知府也许容得,我却容不了这样的规矩。”余庆道,“来人,杖责二十,赶出去。” 余庆从府衙带来的衙役立刻进来,押了那两个小吏走。 余庆对童冉道:“借用一下你的地方,这样的人不惩戒不行。” 一连串变故汹涌而来,童冉也有些愣了,忙道无事,又叫了袁三去给府衙的人领路。 小老虎舔顺了爪子上的毛,又舔身上的。 背地里议论圣上,杖责二十是便宜他们了。不过这个余知府不错,算是难得的利落人。 有此一出,堂上原本有的一些轻微响动全都没了,只有余庆的声音道:“……都南道位于诸县之交,乃是龙兴之地,自古交通便利,贸易繁盛。卓阳府西临陇右,北接岭西,西至京城,又与连接望海道和江流道的官道相接,如果能将卓阳府境内的路都修成小锅县这样的,不仅进一步促进卓阳府贸易量,对周边府县的交通,也是好的。” 童冉点头:“大人英明,交通运输乃民生经济之根本,路修好了,卓阳府必定更加繁荣。” 余庆道:“是这个理,那这道路的设计得辛苦你了,需要什么跟我说便是。” “是,”童冉拱手,他确实有些为难,修路需要物力更需要人力,他已经答应了崇县县令借他熟练工,这忽然卓阳府也说要修路,他哪里再去找这么多可靠的熟练工? 不过没等他说话,外头又有人进来通报道:“童大人,崇县县令也来了,要请他进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呼,五天日万终于结束了,我的右肩快废了。我要缓两天,明天木有加更了木有。 谢谢罂溟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2章 第六十二步 胡琸已经在自己县境招募了一批工人, 材料也已经在童冉的引荐下, 跟范氏做了预定。他今天来,一是要跟童冉借说好的人手,二是要定下这路的规划。却没有想到, 卓阳府知府竟然也在。 他跟着衙役往里走,还未进门,便一眼看见那头虎崽子。 一个年过去,它一点没见长大, 但那双绿色的眼睛还是一样渗人, 两颗短小的獠牙也让胡琸背心发怵。 胡琸扭开目光,尽量不看它,大步往正堂里走。他走到堂中停下, 拱手施礼道:“见过卓阳知府余大人。” “胡大人别来无恙。”余庆道。他们曾因公事有过一面之缘, 也不算完全陌生。 “托大人洪福,胡某一切都好。”胡琸道, “不知今天大人也在,是下官唐突了。” 余庆指了位置叫他坐:“胡大人来,所谓何事?” 胡琸在余庆下首坐定,客气地拱手道:“年前下官来过小锅县一趟,与童大人商定了要修与我崇县连通的水泥路之事。因为年下不好办事,便拖到今日。现下, 我县里人手、钱粮与物资都已备齐,就等着童冉大人及其手下工人莅临指导了。” 余庆听了,睇童冉一眼:“还有这事?” 童冉讪讪点头, 他本还思索着办法,没想到胡琸竟突然来了。他们两个的事情在山林北道的巡抚那里是过了明路的,但他尚未禀报自己所属的知府衙门。 余庆点了点头,未多说其他,转而对胡琸道:“巧了胡大人,本府今日过来,也是要与童大人商量修路之事。童大人的水泥路乃天才之作,我卓阳府有此等官员,真是一大幸事。” “是是。”胡琸附和。 下一刻,余庆却转了话头:“我们同朝为官,本该互相帮助,你山林北道要借童大人的才华,我不敢阻拦,但童大人是我们卓阳府的人,做起事情来,总得优先自己家。” 童冉低头抿了口茶,这余庆看似不苟言笑,这真要说起话来也挺有一套,到底是商户出身。 “这可不行。”胡琸却也不惧余庆比自己官位高,悍然道,“我与童大人商议在先,我们又同是大成的官员,怎能分个你我,当然是先来后到。” 胡琸这话说得有几分理,余庆不好当众反驳,但修路这件事他是不会让的,遂转头对童冉道:“卓阳府地方大,光凭你手下人手肯定忙不过来,本府会张贴告示,广募卓阳府内外工人,肯定不让你短了人手。一府的人,总是比一个县多的。” 余庆这话似乎是对童冉说,矛头却是指着胡琸。胡琸的崇县要比人口自然不必过余庆的卓阳府,这前一句是在说服童冉,后一句话便是给胡琸捅刀子了。 胡琸脸色立刻青了,这余庆,竟然用人口来压他,以府比县好不要脸。 胡琸也不是吃素的,立刻道:“余大人此言差矣,工人在精不在多,一个好帮手顶他十个臭皮匠。童大人,我已经得了咱山林北道巡抚大人的话,他会请一名工部都水清吏司令史来此协助童大人,都水清吏司掌管河防、道路、船只营造等,其令史都是这方面的专才,定能帮上童大人大忙。” 语罢,胡琸瞥一眼余庆,他人多又如何,自己这里有专才,这才是能帮上童冉大忙的。 “哼,”余庆却冷哼一声,“你欺童冉年轻,不懂这官场上的门道么?有工部令史前来,童冉的功劳便要被瓜分,他辛辛苦苦修出这水泥路不是给你们拿去向工部邀功的。” “余大人,你说这话就是故意找茬了,我跟巡抚大人都是真心邀请童大人来修路的。”胡琸道,又向天拱手,“待工程起步,巡抚大人便会上折子向圣上言明,绝不会少了童大人半分功劳!” “大成律法,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直接向圣上上折的权限,你要上达天听还需过巡抚一关,本府则可以直接上折。再者,童冉是我治下县令,他有功劳于我也有好处,我自然会更尽心为他表功。” “余大人,先来后到!”胡琸拍椅子的扶手。 “不可能。”余庆一锤定音。 堂上火星四溅,余庆和胡琸两不相让,为争童冉红了眼。旁边陪同的小吏们各个缩起脖子,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连呼吸都憋住,免得不小心招惹了气头上的大人们。 小老虎摆摆尾巴,颇有兴致地睇一眼童冉。 童冉气定神闲,抿了口热茶道:“余大人和胡大人为国为民,元宵刚过便着急起修路的事,与你们相比,童冉倒是怠惰了许多。” “你跟我去修路便不算怠惰。”余庆抢先道。胡琸被他抢了话,狠瞪了他一眼。 “童冉也想,只是卓阳府地界太大,若要修路合该先好好规划一番,不急着开工。”童冉道。 胡琸睇一眼余庆,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童冉又道:“不知巡抚大人请来的令史可否也协助我规划卓阳府的道路?童冉毕竟年轻,许多事情不了解,也想好好请教一番。” 胡琸嘴唇一抿,不说话了。 余庆笑道:“这个容易,本府给工部上个折子便是。一名令史而已,想来工部不会吝啬。” “那便太好了。”童冉笑,“从小锅县道崇县的隧道我已经画好了设计图,工人与原料就位便可开工。同时卓阳府的道路规划还要余大人也多费心,请工部令史与我一同来做。” 胡琸得了童冉的话,眉开眼笑。 余庆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卓阳府地界大,需要筹备的事物多也正常。 小老虎打了个呵欠,它还以为能看到小侍从为难的样子,没想到这两个人一点用也没用,轻轻松松就被他摆平了。 余庆和胡琸都是能官,做事效率很高。两日后,通往崇县的隧道开挖,从工部那里请来的令史也到了。这位工部令史姓沈,名沈西,曾主持过多地道路修筑,对卓阳府的地形也很有心得。 隧道这里有吴富强、高卓等人监督,童冉便准备与沈西去卓阳府及其下属各县勘察地形。 “呜哇!”三两下跳上马上,冲童冉吼。 “崽崽,不是说好了你不去的吗?”童冉还没来得及钻进车厢,端在赶车人坐的地方,与小老虎论理。 “呜哇哇哇!”朕要去! 小老虎灵活一闪身,蹿进车里。 它现在是一只小虎崽,小虎崽不需要讲道理。况且它是去巡视自己的疆土,怎么不行了? “崽崽,你怎么不讲道理呢,哥哥要生气了。”童冉也钻进车厢。 “呜哇!”小老虎在位置上端正坐好,挺起小胸膛。 童冉:“……”他不该跟一头小虎崽讲道理,去就去吧,他下车喊球儿,叫他一起跟去给小老虎做饭。 “过来到哥哥这里。”童冉把端正坐好的小老虎捞进怀里。 “呜哇哇!”小老虎挣扎,它要自己坐! “乖一点,别闹。”童冉道,“我们这次轻装简行,一辆车给我和沈大人坐,另一辆车给袁三、球儿和沈大人的随从们,没有多余的位置给你了,你跟哥哥挤一挤。” “呜哇哇哇!”明明还有那么大位置! 沈西还没有上车,车里的位置空了一大半,童冉体型小,并占不了多少地方。 童冉捏住小老虎的后颈,威胁道:“我说一起坐就一起坐,你如果还闹,我就把你扔出去。” “哇!”小老虎喊了一声,不太服气,但最终还是屈服在了童冉的淫威之下,乖乖趴在了他腿上。 沈西上车时,童冉正给小老虎梳毛。 沈西道:“童大人真是疼爱你的小虎。” 小老虎白他一眼,昏官,没见他刚才威胁朕么? 沈西不怕老虎,不过也没有贸然要摸要抱,与童冉寒暄几句后,便在空着的位置上坐好,闭目养神起来。 小老虎摇摇尾巴,沈西不过是个令史,虽然隶属京城工部,但自己也没见过。这人个子好高,身形也魁梧,这么一坐进来,马车都沉了沉,更别说还挤压了它跟童冉所剩不多的地方。 小老虎嫌弃地睇他一眼,闭上眼睛,回去批奏折了。 * 童冉一走便是许多时日,县衙里的大小事情皆是高卓在管。他熟悉小锅县的情况,倒还算得心应手,只是突然来了个人,让他无从处理,立刻派衙役去给童冉报信。 大成行政区划分为三级,道、府、县,除此之外还有军、监两种。这两种可以隶属各道府县,也可以直属京城。军是军事区域,或是用于军队驻扎,或是用于制造武器。监则分比较多种,铁矿、铜矿、铸币等等区域,都可划入监的范畴。 金河监是隶属陇右道上朗府的铁矿监,也经营炼铁等项目,不过规模不大,下头也不领村县,不怎么受到重视。 高卓原也只是略闻地名,知之不详。却没想到,金河监的监察副使忽然来了小锅县,并且到县衙来求见童冉。童冉不在,高卓只好向他告罪,请他回去。 却不想这金河监的监察副使官位不高,脾气却不小,往县衙门口的石阶上一坐道:“见不到童县令,我便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关心,今天的更新来啦~ 谢谢草莓小泡芙投喂的地雷,比心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3章 第六十三步 夜深了, 童冉与沈西在一处农家借住。 这些日子他们为探查卓阳府地形与各地往来情况, 常常要去一些远僻的地方,并不能日日住到驿馆或客栈。像今天这样住在农家,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户农舍不大, 主人家让了一间大房出来给童冉和小老虎。袁三他们睡在后头另一户人家,沈西则在远一些的农舍下榻。 小老虎被童冉拎到床上,它拨弄了下被子,又嗅嗅枕头, 嫌弃地踢了一脚。 “你今天没得挑。”童冉脱了外衣道, “只有一条被子,将就着点吧。晚上很冷,你也不想睡外头吧?” “呜哇!”小老虎凶他。 童冉才不管, 端了盆水过来喊它洗爪子和脸。 小老虎不情不愿地过去, 抬起爪子给童冉擦。童冉用温热的湿布擦干净它的爪子,又捏捏肉垫。小老虎虽然还小, 但它的爪子还是比猫咪大许多,毛也更厚,手感非常好。 “呜哇!”童冉捏了半天也不放,小老虎生气了,吼了他一声。 “好好好,我不玩你了。”童冉投降, 给它擦了爪子又擦脸。小老虎被服侍地很舒服,前爪着地伸了个懒腰,钻进被窝里去了。 童冉给自己也打理也一番, 然后钻进去与它同眠。 农舍里有些冷,小老虎下意识往童冉怀里蹭,童冉满足地抱住它,闭眼睡了。 一人一虎睡得很香,第二日农舍的大婶给他们准备好了早点,童冉和小老虎吃好,给了大婶一些钱,便打算要走。没出去几步,便见到桑乐从袁三他们住的方向过来。 “你怎么来了?”童冉奇道。 桑乐揖道:“我从上朗府回来时路过定县,那里的衙役说您往这边来了,我便没有回小锅县,直接追了过来。” 童冉和沈令史奉命修路的事情卓阳府上下都传遍了,桑乐能接到消息也不奇怪。而且童冉也确实挂心着煤炭的事,能早一天知道也好。 因为跟沈西约了出发的时间,童冉没有叫桑乐立刻汇报,中午饭后小歇时才又问起。 桑乐原原本本的说给童冉道:“禀大人,我出发前先是问了虎子他爹,他是在上朗府下领的一个村子里买到的煤炭,后来我便先去了那个村子。那村子的人凿井时发现了煤炭,附近几个村子也有,我画了一张草图,大约是这些位置。” 桑乐从怀里拿出一张图来,是上朗府那一代的地图。 上朗府在上,与它接壤的都南道定县在下,那一片有煤炭的村子便位于上朗府临近定县的位置,那一片像是上朗府伸出来的一条腿,区域不大,往上没走多少便是金河监的地盘。 “这一片一共有几个村子,可有县否?”童冉问。 桑乐道:“一共六个村子,没有县,它们原是金河监下领的,后来才归入了上朗府。” 童冉对金河监也略知一二,那里有个铁矿,也经营冶炼之事。大成的矿藏都由朝廷统一管理,发现矿藏的地方便会圈出一片地来,由监察使统一管理经营。监察使一职官居正五品,如同地方官与央企老总的结合,既管行政也做经营。若当地的矿藏丰富,领地大人口多,是很有银钱和权柄的,京城的官员也得礼让三分。 不过这个金河监地方不大,朝廷似乎也不怎么看重,就不过尔尔了。 “那里的人可开始用煤炭了?”童冉问道。 桑乐道:“我在那几个村子都停留了一些时日,当地人用它做什么的都有。因它是黑色的,许多人用它在墙上写写画画,也有人如大人这般,拿它来烤东西吃,不过放在大灶里似乎不太好用。 “那是因为如今的灶不适合罢了。”童冉道,“当地官府是何态度?” “没什么态度,无人重视。”桑乐道。 童冉心中有了数。上朗府那里必然有个煤矿,而且深度不深,至少矿的上层离地表很近,凭当前的技术也可挖掘,只是不知道储量如何。 这煤矿童冉很有兴趣,可惜离自己远了些,最多差人去买,却不可能亲自组织开采。而现在官府不管,农户们能挖到的也就地表的一些,量多不到哪里去。 童冉把玩起腰间的麒麟佩来。他自宫中回来,便一直把它戴在身上,这一次也许该动用了。 晚间时候,童冉回房,拿出麒麟佩。 “崽崽,你说哥哥能成功吗?”童冉自言自语道。 等了一会儿,小老虎一点动静也没有,童冉不由去看,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床,钻进被窝里睡了。 贪睡的小崽子。童冉给它掖了掖被角,拿起麒麟佩去了屋子另一头。 他坐下,气沉丹田,凝聚五感之力,运起灵台中的正气。 这些日子为了修路东奔西跑,他的正气通过兢兢业业之途不断增长,已经到了玄阶上品六段,比之在皇宫的时候又有精进,不知这一次能不能多说几个字。 * 宣政殿书房,楚钧坐于书桌后,苏近侍立在侧。 苏近两手拢着拂尘,又偷偷睇一眼楚钧。陛下的姿势还是没变,已经一炷香了,他跟前的桌面干干净净,只有那枚日日不离身的白玉麒麟佩放在正中,而陛下两眼瞪着玉佩,像是在等什么。 “距离朕起身过了多久了?”楚钧忽然问道。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苏近道。 “真慢。”楚钧抱怨了一句,继续盯着白玉麒麟佩。 忽然,玉佩亮了,发出莹莹温柔的光。 苏近猛然想起那一次在宣政殿外的一幕,他记得那次陛下的玉佩也亮了,然后他们听见了童县令的声音。不过后来陛下进去的时候他没有跟进去,并不知其原因。 “陛下。”那玉佩又传来了童县令的声音。苏近屏气凝神,细细听去。 “何事?”楚钧沉声,状似随意地问道。 “臣请给您上书。”童冉道。 正五品以下的官员无权直接给皇帝上书,但如果皇上下旨特批,就没有关系了。 煤炭一事事关重大,童冉不想借余庆之手传达,所以便想起了这枚玉佩,若是陛下可以特批,他就能直接上书,说明煤炭之用。只要陛下肯重视,那煤炭的开采与运用,也能尽快展开。 “准。”楚钧道。然而他才说了半个字,玉佩的光便灭了。 真没用。楚钧腹诽,也不知道自己的半个准字他听到没有。 “苏近,传朕旨意,赐小锅县县令童冉上书特权。”楚钧道。 苏近领命,躬身退去。 “等等。”楚钧却又叫住了他,手中把玩起桌角搁着的羽毛笔,手指一遍遍捋过根根分明的鹅毛,沉吟片刻后道,“你别去了,直接跟子常说,让他接应。” “陛下,这会不会不妥?”苏近提醒。 楚钧放下羽毛笔:“无妨,你去办即可。” “诺。”苏近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楚钧又盯着玉佩愣了片刻,拾起它,自己佩到身上。 自从来过京城,童冉已经被大大小小的眼睛盯上。找他修路的余庆、胡琸是一类,他们威胁不大,但另外那些来自五大家族的眼睛,却很烦人。 如果自己忽然钦赐他上书特权,不免又招人注意,不如低调一些,让范恒去办这事。 真是的,如果童冉的正气再高一些,他们就可以直接透过玉佩交谈,哪里还需要上书? 楚钧戴好玉佩,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苏近办完事情回来,替楚钧磨了会儿墨,又安静地侍立一旁。 他一直贴身跟着楚钧,知道他对童冉不一般。原来只以为是看中童冉才华,但今天这番,苏近却生出了些别样的猜想。 臣子们食君俸禄、忠君之忧,是分内之事。但为君者却并不需要考虑臣子们的处境。 上一次楚钧赐童冉进宫住,可看成是惜才与施恩,不过君上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这一次如果再要施恩,应该直接赐下上书特权才是,可陛下却反其道而行,让童冉走范恒这条道。 范氏一线隐秘,朝中无人知晓。童冉若能从这条线与陛下沟通,不仅能更接近君上,还可以避免被其他人眼红的麻烦。但于陛下而言,却是要担着范氏一线被童冉透露出去,或被有心人察觉的风险的。 陛下竟然已经信任和看重童冉至此,宁愿自己担风险,也要为他悉心打算吗? 苏近眼观鼻鼻观心,小心收敛起自己的心思。这事情决不能让其他人察觉,尤其是傅氏,否则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 童冉躺回床上,刚才他提出要求后,陛下似乎有回答,但自己正气不济,玉佩的联络中断了,也不知道陛下的回应是何。 他摸摸睡得正香的小老虎,盘腿坐起了身,开始调息。 如果陛下允准的话,大概会有动作吧,自己暂时没力气再发动一次玉佩了,只能静心等待。 童冉不再多想,凝聚所有心神调息起来。 一旁被窝里的小老虎睁开一双绿眼睛,看了他两眼,又闭上。一道正气温柔地侵入童冉的灵台,悄无声息地与他自身的正气融为一体,替他补养起刚才的损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诗酒趁年华投喂的地雷~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4章 第六十四步 翌日, 童冉起身, 神清气爽,昨夜正气损耗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小老虎懒懒地趴在床上,童冉戳戳它的身体, 它一尾巴抽过来,脑袋却动也不动。 “崽崽,你今天怎么没精神?”童冉趴在床边看他的小老虎。 还不是因为你?小老虎白他一眼,没搭理。 昨夜童冉正气损耗过度, 略调息了一会儿便撑不住睡了。近日他东奔西跑本就劳累, 若正气的损耗不及时补上,怕是身体吃不消。 为此,小老虎耗了一整晚时间, 缓缓输入正气为他补养, 这才换得他一早的神清气爽。小老虎却是一夜没休息,这具幼崽的身体嗜睡, 如此一夜,它现在一点不想动弹。 小老虎打了个呵欠,头搁在交叠的前爪上。 “崽崽不要睡,我们先吃一点东西。”童冉道。 小老虎不理,闭上眼。 “别任性,乖, 不吃东西睡觉肚子会饿的。”童冉轻拍小老虎毛茸茸的脸颊。 “呜哇!”小老虎睁眼,侧头就是一口。要不是因为你,朕会这么累吗? 还好童冉反应快, 及时躲开了:“真是凶。” “呜哇哇!”小老虎吼 “好好好,你睡你的,我不弄你。”童冉投降。小老虎闭上眼睛,几乎立刻睡着了。 童冉今天特意安排了半日闲暇,他随意吃了一些东西,到桌前提笔,打算把呈给皇帝的奏折先写好。 他想叫皇帝重视煤的开发,必得先说明其作用,工业革命那一套说辞不能用,童冉费了好些精神,才想出了一套适用于这里的理由,洋洋洒洒写了八百来字。 下午童冉出门勘察地形,忙到入夜,回来时球儿却道有客来访,已经在房里等他了。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童冉这里也没有会客的厅堂,客人进他房里等也勉强说得过去,可他家小老虎却还在里头睡觉。童冉不放心,快步走了进去。 “呜哇!”一进门,果然听到小老虎凶巴巴的吼声。 “小心!”童冉脱口而出,抢步上前。 那人原本蹲着,猛地站起倒退几步,手上还拄了拐杖,一条腿有些跛。童冉一眼便认了出来,道:“范兄,你怎么来了?” 范恒为了躲小老虎的爪子急退几步,步履踉跄,有些狼狈。他扶了扶冠,又拂去身上褶皱,才揖道:“童贤弟,好久不见。” 上次范恒来,原是来查童冉身世,然而童冉这里毫无线索,倒给了他灵感从邱氏入手。后来邱氏那里也无收获,却意外查到了卢氏的辛密。 陛下记恨卢氏已经不是一两日,范恒原以为他会用此秘密打击卢氏,却不想卢氏虽遭了祸,却并非因此而起。后来他接到苏近的传书,陛下命他毁掉一切能销毁的证据,竟然是要将童冉的身世彻底灭杀。 听说如今卢庸已然半身不遂,至于陛下在此之间发挥过什么作用,他就不得而知了。 而眼下陛下竟然让他来接应童冉的密函,可见陛下对这个小县令何等重视,范恒也不免慎重许多。他走去关上门,四边瞧了瞧道:“这里说话可方便?” 范恒这次来得急,身边只带了个把好手。他的人虽然已经把周围筛过,但毕竟人手有限,不免有力所不逮之处,且事关重大,还是要谨慎一些为好。 童冉点头,范恒关门的动作让他有些许疑惑,他抱起小老虎,略有些防备的姿态。 “你不用紧张,”范恒拉了张凳子坐下,双手拄着拐杖道,“我只是来取一件东西。” 童冉手臂一紧:“何物?” “呜哇!”小老虎一挣,从他怀里挤出来。童冉紧张便紧张了,抱它做什么,要抱就好好抱,竟然掐到它脖子了。小老虎不满地瞪一眼范恒。 “替我主上,来去一份密函。”范恒压低了声音道,同时手向天一拱。 童冉一怔,平常人即使有主,也不会向天拱手以表尊敬,能如此做的,便只有……皇上。童冉没出声,以口型示意。 范恒点头:"正是。" 童冉指着范恒,一时说不出话来。 范恒竟然是皇帝的人,难怪他没有任何背景却能与基础雄厚的邱氏比肩。而看范恒谨慎的态度,这个秘密,恐怕知道的人极其有限。 “我如何能相信你的意面之辞?”童冉道。 这个秘密太大,他必须谨慎一些。 范恒一扫童冉腰间,道:“你通过麒麟佩联络,除了我家主上,还有谁知道你有那密函?” 范恒一针见血,当日国师告知童冉玉佩秘密时,宣政殿里伺候的人连同陛下一起都被清场。知道这件事情的唯有国师、他,和后来接到他联络的陛下。 而远在宫外的范恒要知道,也只有可能是陛下那里透出的消息。 当然也有可能是国师,但大成历代国师从不参与政治斗争,这一人也看不出企图心特别强,是国师的可能性非常低。 童冉拿过自己写好的奏折,上头墨迹已干。 相比陛下用密线接应的待遇,他这份奏折却也称不上有多机密,希望陛下看到后,不要失望才好。 童冉将奏折封好,交给范恒。 范恒接过藏进怀里,拄着拐杖站起来道:“我做生意路过这里,便来看看童贤弟,今天已经晚了,就不多打扰,后会有期。” 童冉送他出去,范恒临走前却忽然看了小老虎一眼,笑道:“崽崽,我走了。”他招招手,扬长而去。 “崽崽,你跟范兄……感情不错?”童冉道,他记得小老虎对范恒也一直是不怎么搭理的,范恒以前好像也没有表现出过特别喜欢小老虎的样子。 小老虎绿色的眼睛一瞥,范恒这厮,大约看出点什么来了。 “呜哇!”小老虎挠挠童冉,张大了嘴,“哇——!” 童冉好笑地揉揉它脑袋,忘了此前正想的事,道:“崽崽饿了?哥哥给你拿肉干吃。” 小老虎松了口气,扑住童冉给的肉干,摇摇尾巴。这动作惹得童冉心花怒放,摸摸它脑袋,又亲了一口,更是把此前的疑问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小老虎:范恒这厮,别让朕逮到! * 范恒走后第二天,童冉又见到了高卓派来请他回去的衙役。 沈西原不想放他走,但童冉坚持要回县里处理事务,沈西也没法子,只好独自继续勘测。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越发佩服童冉。童冉在修路一事上不及他专业,却总有新奇又可行的好办法,他们在勘测中提出的许多问题,都被童冉一一化解,这卓阳府的新路,当真值得期待一番。 童冉接到衙役急报后,轻车简行,一路往小锅县赶,终于在两日后赶回了小锅县。 他的车驾一入城,直接往县衙而去。县衙门前的大红灯笼如旧,只是多添了一副桌椅。桌后坐了人,身着官服,埋首案前写着什么。县衙前偶然有百姓路过,有人悄悄指点,那声音不大却也足够传入他耳中,可那人无动于衷,继续处理着手头的事物。 “大人,那便是金河监的监察副使,顾岚。”去请童冉的那个衙役道。 童冉没有穿官服,他自己先下了车,小老虎紧接着从车厢中跑出来,被童冉捞进怀里。他下车的动静似乎惊动了县衙门前办公的人,那人抬头,先是扫了眼童冉和他的车马,有些漫不经心。 紧接着,他瞧见了童冉的怀里的小老虎。 顾岚立刻放下笔,绕过桌子,拾级而下。他到得童冉跟前,揖道:“敢问阁下可是小锅县县令,童冉?” “正是。”童冉道。他上上下下打量此人,从官服的纹样来看,他官居正六品,比自己要高。 “童大人,鄙人姓顾,是金河监的监察副使,在此等您许多天了!”顾岚明显有些激动,前半句还压着调子,说到后来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顾大人认识童冉?”童冉道。 顾岚跟他不是同一个巡抚辖区,却到他小锅县来点名要找他。而且刚刚顾岚见到他,一开始显然不当回事,后来仿佛认出来了,才上前询问。 顾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道:“童大人修的水泥路连陛下都夸赞,早已名满天下了。顾某没见过童大人,但神交已久,此次来小锅县,便是想见上一见。刚才能认出童大人,还多亏了童大人怀里的老虎,我听闻童大人有一只长不大的小奶虎,很是……可爱。” 顾岚听到的其实是又凶又挑剔,可他还有事求童冉,当然得挑好听的说。 童冉听到他夸自家小老虎,原本对顾岚的不爽轻了一些,问道:“顾大人请里面说话。”然后又扫了一眼衙前的桌椅道,“若是顾大人不介意,这桌椅我先着人搬进去了。” “啊,”顾岚仿佛这才发现自己的桌椅放得不是地方,笑道,“童大人随意处置便好,顾某在此办公也是不得已,想见童大人一面罢了。” 童冉使了个眼色,立刻有衙役上前,把那副桌椅搬走。 童冉又睇一眼顾岚,堵人家门前办公还这样坦然自得,这顾岚也不是简单人物。 “顾大人,请。”童冉做出邀请之状,请了顾岚往县衙里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老虎:朕太南了,为了不让童冉怀疑,还要出卖色相。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5章 第六十五步 顾岚和童冉进正堂后, 一队巡逻的衙役回来换班,见那县衙门口办公的顾岚不见了, 忍不住问了起来。 在县衙里的衙役刚搬走他的桌椅, 指着仓库道:“童大人回来了,让把他桌椅搬走。总算是消停了。” “是啊是啊, ”旁边的人附和道,“没见过顾大人这样厚脸皮的,竟然敢在人家衙前办公。” 另一人睇外头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也就是咱们童县令脾气好, 要是换成高县尉,那顾岚还不脱一层皮?” “就是就是,高县尉可不管你官大官小, 该打的他照样打。” 高卓路过仓库旁边衙役们休息的地方,原本应该只有四五人的房间里,却整整挤了十来个人。高卓眉毛一挑, 咳嗽一声。 说话的衙役们全都一个激灵, 立正转身。 “高县尉好!”大家齐声喊道。 “不错, 今天都很有精神。”高卓笑,一一扫视过自己手下的衙役们, “二队去巡逻, 一队把仓库整理了,再把庭院里的树和灌木修剪一遍,另外,后头那几间不用的堂屋也都擦洗一遍, 防着县太爷要用。” 修建树木和擦洗堂屋原不是衙役们的工作。后头几间堂屋多年没用了,连衙门里专做打扫的仆役也不会去,却让他们扫,刚刚那话高县尉必定是听到了。 一队的几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反驳。 “还不快去!”高卓沉声喝道。 衙役们又一个激灵,小跑着散了。临出门前,二队有人对一队的做了个鬼脸,高卓又道:“二队的巡逻回来接一队的班,一队巡逻二队打扫。” “高县尉。”二队的人也拉下了脸。 “不准废话,去干活。”高卓道,转身走了。 高卓在衙门里巡视了一圈,他原本该去福丘村那里的工地,可他不放心童冉那头,便往正堂里去了。 那个顾岚是几天前到他们衙里的,一来就要见童冉,童冉不在就干脆住下了,不仅住下,他还让自己衙门的人给他把要处理的文书都运了来,装模作样在他们县衙门口办起了公。 顾岚这一出,顷刻间传遍县里,要不是有高卓这个冷面阎王镇着,说不定县衙门口就要被围观的百姓包围了。 堂堂正六品监察副使,到隔壁县里耍无赖,还引起治安混乱。那几个衙役没说错,以高卓的脾性,他才不管那人几品,敢坏他规矩,他就依规矩打。 只可惜这小锅县不是他高卓的,他总得顾忌童冉,便没动手。 但这顾岚无赖得很,童大人年轻,心地又善良,他得去正堂里镇着,以防这老无赖欺负他们童县令。 高卓想着,快步走进了正堂。 堂里,童冉坐于左位,顾岚右位,小老虎独占了左下首的椅子,悠闲地舔着爪子。 高卓向两人见了礼,却也不落座,而是手握佩刀,站到了童冉身边。 这冷面阎王往那儿一站,顾岚的话都打了个滚,一时忘记自己说到哪里了。 “顾大人说到,上朗府的知府推三阻四。”童冉提醒道。 “对对对,”顾岚一拍脑袋,“我说要修路,那上朗府的知府推三阻四,既不答应也不否决,一会儿说这得上报兵部,一会儿又说府里没钱,可不就欺负我这金河监没有正使吗?” 顾岚所领的金河监原本是陇右道巡抚直辖,上一任监察使告老还乡后,朝廷觉得这个铁矿监作用不大,便没有填补正使之位,且把金河监下属的六个村子归给了上朗府,连同金河监的管辖权也归于了上朗府。 顾岚上任后,一心振兴金河监,做出点成绩来。 可无奈金河监的六个村子被割后,整体陷在了陇右道中,与外面的交通很是不便。如此一来,不仅朝廷更不重视他们,连一些需要采买钢铁的商户,也不再来光顾,金河监日渐萧条。 童冉修筑水泥路的消息传出后,顾岚立刻动了心思,立刻给上朗府的知府上书,希望能与小锅县取得联系,也修筑一条水泥路。 然而上朗府的知府懒于政事,一直压着不回。 后来顾岚等不及,便亲自上了知府衙门,知府又推三阻四。顾岚实在急了,便干脆跑到了小锅县来,直接在县衙门口堵童冉。 “我此次来,就是希望能与童大人商量一番,请您手下的工匠去我金河监修一条通往都南道的路。”顾岚起身,拱手道。 童冉敛下目光,抿了口茶。 顾岚维持着拱手作揖的姿态,弯着腰,眼睛却瞄了眼童冉。 童冉放下茶杯道:“并非我不帮大人,实在是我手下工人一个闲着的也没有。” 福丘村那里的隧道已经开建,吴富强等人都被童冉派了过去,而都南道的道路新规划也即将出炉,届时吴富强他们又要被派往卓阳府各地修路,实在是没有人可以派往金河监的。 顾岚知道一些都南道的动作,明白童冉说的是实情,但他金河监也确实需要这条新路。 他迅速思索一番,道:“不如这样,我先派人来给童大人的工地帮忙,等他们学有所成了,再叫他们回金河监修路,到时只需要劳烦童大人为我们绘制一份设计图,金河监定然会以高价酬谢。” “顾大人,绘制设计图也不运笔就能画的,需要多方考察。你瞧我们为了修都南道的路,来来回回跑了多久。小锅县这条路之所以修得快,也全仰赖于我做田畯时就对县里的地形有所了解,才能省去许多考察的时间。现下福丘村的隧道还在修,都南道的路尚未开工,我实在抽不出闲暇,去考察你金河监的地形。” “这……”没想到童冉拒绝得这么彻底,顾岚一时语塞,“这……只要童大人能抽出时间,报酬一事都好商量。” 童冉笑:“并非是因为报酬,不瞒大人说,我虽是寒门出身,却也不是一穷二白,并不缺银钱。顾大人远道而来,中午我在怀唐楼设宴,顾大人吃个便饭再走吧。” “不必了。”顾岚生硬道,“既然童大人不愿帮忙,顾岚不勉强,打扰小锅县多时,还要再赖着蹭饭实在不妥,顾岚就此告辞了。” 顾岚一拱手,转身往外头去。 小老虎摇摇尾巴,舔了一口面前的茶水,凉了。 “呜哇!”它喊了一声。 童冉却在出神,没有听到。 顾岚那里他倒不是不想帮,毕竟金河监有铁矿,下头那几个村还有煤,他对此也是有些心思的。可金河监到底是上朗府治下,他一个别县的县令去参和,着实不妥。 要得到铁和煤总还有其他路,无缘无故去得罪一个知府,实在没有必要。 童冉没有拦顾岚,随他去了,然而下一刻,外头传来洪亮而悠长的声音:“圣旨到——!” 童冉一怔,去看高卓,高卓也是一头雾水,手已经按住了剑柄。 “大人,怎么会突然来圣旨?”高卓道。 童冉一开始也紧张,但后来想起那天范恒来找他的事,便安了心。看来陛下是看到他的密函了。只是他上书请求下旨开采煤炭,这圣旨要下也该去上朗府,怎么来了他这里。 来不及多想,宣旨的使者已经跨入正堂,竟然又是御前总管苏近。 苏近一手抱着拂尘,一手高举圣旨,带着一串内侍和侍卫进入衙内,他把侍卫留在门外,一人当先带着内侍们鱼贯而入。 刚才已经走到门口的顾岚也跟在后头回来了,圣旨当前,不论与他有没有关系,他都不该走,只得回来听候宣读。不过顾岚看也不看童冉,显然心里还有气。童冉也不理他,圣旨要紧,顾岚先放一边也罢。 “童大人。”苏近先向童冉见了礼。 “苏公公。”童冉回礼。 高卓他们都是见过苏近的,他这已经是第二次来宣旨了,他们也都习以为常,不太没什么大反应。顾岚听到童冉那声苏公公,却不由多打量了苏近一眼,只见他身上的袍服纹样却是不是一般内侍太监可穿着的,再结合他的姓氏,便猜出了这正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御前总管苏近。 听说苏近从小伺候陛下,极得圣心。今天这份旨意陛下竟然要他亲自出马,绝不只是普通的赏赐。 会是什么呢?顾岚私下里猜想。 他还未来得急想到什么,只听苏近道:“小锅县县令童冉接旨——” 在场众人以童冉为首,齐齐跪下。顾岚也跟着跪下。童冉依礼道过接旨后,苏近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小锅县县令童冉克己勤勉、爱民如子,修筑水泥路有功,特旨晋升为正五品监察使,领陇右道金河监。……” 顾岚原本听得漫不经心,最后那两句却将他镇住。童冉竟然要成为他的上司了? 他们金河监可以修路了!顾岚心花怒放。 可紧接着他又出了一头冷汗,他不仅得罪了自己的直属上司,还给他甩脸色,他要完蛋了。 高卓跪在地上,低眉敛目,却也抽空瞥了顾岚一眼。童大人在小锅县好好的,凭什么调去他金河监?就这个无赖副使,还不得欺负了他们童大人。 下头心思各异,苏近的圣旨却还没有读完,他紧接着又道:“然,小锅县在童卿治下欣欣向荣,朕恐爱卿骤然离开,致使县内百姓不安。即日起,小锅县与定县划入金河监治下,上朗府黑石等六村一并归于金河监,金河监由陇右道转入都南道治下。望童卿不忘初心、克己奉公,不负朕之嘱托,钦此。” 作者有话要说:写圣旨的楚崽崽:我老婆的我老婆的都是我老婆的! 谢谢草莓小泡芙的地雷投喂,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6章 第六十六步 苏近宣读完圣旨, 童冉叩头谢恩。 “童大人请起,”苏近道, “大人真可谓年少有为, 咱家跟在陛下身边二十多年,见过那么多大人,属童大人您升迁最快,连当日的傅阁老也比不上啊。” “苏公公谬赞了。”童冉拱手,“童冉怎敢与傅阁老比肩。” 苏近口中的傅阁老便是内阁首辅傅霖,他年轻时曾三年晋升两级, 童冉略有耳闻。 童冉又与苏近客气了几句, 他望了眼殿外, 侍卫们握刀而立, 看服色皆是宫里来的。 “童大人,殿外有御前侍卫二十人, 皆是各军中挑上来的精锐。陛下有口谕,金河监不比小锅县,大人身边还是要有些自己的人手。这些不方便写在圣旨里, 所以陛下特派我来交予大人。”苏近客气地道。 童冉不由多看了一眼殿外, 小心翼翼道:“公公的意思是, 这些侍卫往后便……跟着我了?” 苏近笑容和蔼:“是。监察使一职原是军职,后来才成了各地矿藏与冶炼地的地方官。矿藏与冶炼皆是国之命脉, 为防有人动歪心思,各地监察使可有一百亲兵,遇大事可从附近军镇调兵。如今金河监只有副使, 怕是监内的兵员也不齐全,陛下才挑了这些人送来。” 苏近笑说着这些,似闲话家常,心里却也是惊讶的。 各地监察使手里几乎都握有重要矿藏,朝廷需要他们守护矿藏的同时,也防着他们拥兵自重,所以给的兵权不过一百人,至多挡一挡小股暴民。 陛下虽然没有扩大童冉手里的兵权,但挑来的这些御前侍卫各个都是以一当百的精英,单凭这二十人,也比寻常监察使的百名亲兵要强上不少。 再者说,御前侍卫是天子亲卫,从未听说过哪个官员的亲卫不够,要用天子亲卫充数的。陛下这道旨意,他可是执行得心惊胆战。这位童县令虽然能干,但天下能官众多,从来没有听说谁能这样得陛下青眼,即使老辣如苏近,也看不出其中因果,只是在面对童冉时更多了几分客气。 童冉毕竟只当过县令,对大成官场远没有苏近熟悉,心里多是惊讶,却并没有品出多少楚钧待自己的与众不同来。他拱手道:“请公公待我多谢陛下。” 苏近还礼:“一定,一定。” 苏近又叫来这队侍卫的首领,介绍给童冉认识,此人名叫游阳,拥有地阶下品正气,比童冉还高一些。 游阳恭敬地向童冉拱手见礼,一举一动皆是利落非常。 圣旨宣了,人也引荐了,苏近拢起拂尘,向童冉告辞,带着他的人回京。 苏近一走,县衙里的气氛为之一松,桑乐抢先道:“恭喜大人升迁。” 高卓、袁三,还有其他闻讯而来的书吏和衙役们,也都随之恭喜起童冉。“呜哇!”小老虎从椅子上跳下,挠挠童冉的袍角,“呜哇哇!” 童冉弯腰抱起它:“崽崽饿了吗?” “呜哇!”朕才没那么贪吃。 童冉侧头对桑乐道:“去怀唐楼知会一声,安排几张大桌,我请衙门里的所有人吃饭。” “是!”桑乐领命而去,其他人更是兴奋,喊着县令爷请饭。 “都别忘形了,安静点。”高卓喝了衙役们一句,对童冉道,“下官贺大人升迁,但衙役与书吏们都要有公务,全去吃饭了也不妥当。” 童冉揉揉小老虎:“这些你安排便是。去不了的,便叫怀唐楼把菜送来,在县衙里吃也是一样的。” “是。”高卓道。 怀唐楼是小锅县一等一贵的地方,不管事过去吃还是在县衙里吃,大家都挺兴奋。 顾岚却是半点也感受不到,他忐忑地瞧一眼童冉,不知是否该上前恭喜。踌躇之际,倒是童冉县注意到了他,高声道:“顾大人,你怎么还未走?” 童冉一说,堂中所有人都注意起了顾岚。顾岚脸上一红,连忙拱手道:“童大人,方才是顾岚失礼了,请大人恕罪。” “高大人,”童冉叫高卓,“顾大人说他最近胖了,一会儿不去怀唐楼吃饭,不知道县衙里有没有什么力气活,能让他消耗一些?” 高卓立刻会意道:“我今天着人整理后院的几间屋子,顾大人若是得空,可帮一把手。” 顾岚一惊,他是文官,体能上毫不出彩,忙要求饶。童冉却不给他机会,直接道:“这个主意好,顾大人便去活动活动筋骨吧,过几日随我一道启程。” 苏近来宣旨前,童冉正七品,顾岚正六品,童冉纵使生气,也不好多说什么。苏近来宣了旨后,童冉一跃到正五品,他要罚顾岚,即使明面上找不到理由,也总能有其他由头折腾他。 现在这个由头,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这位现在可是自己的直系上司,顾岚不敢再推三阻四,连声应了,跟着高卓下去干活。 中午童冉在怀唐楼摆晏,除了县衙里的人,也有其他认识或不认识童冉的人携了礼金礼物,闻讯赶来。怀唐楼一宴很是热闹,童冉升迁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小锅县。 宴后,童冉仍在小锅县留了几日。福丘村那里的工地还在进行,童冉去看了一圈,做了几处细微的调整。傅禃的梯田设计图也做好了,童冉给了他职权,让他全权负责,又派了参与过修路、也熟悉小锅县的严十四从旁协助,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很是投契。 一切安排妥当后,童冉吩咐了高卓暂代县令之职,便带着楚钧给他的二十个御前侍卫,还有袁三、桑乐和球儿等人,往金河监去了。 路上,童冉把顾岚叫上了马车。 顾岚被童冉当苦力使了几天,腰酸背痛。“大人折腾人的手段可真是……”顾岚忍不住叨叨了半句,童冉睇他一眼,他立刻闭紧嘴巴。 “不敢跟顾大人比。”童冉似笑非笑。 顾岚讪笑:“大人就别记恨我了,顾某也真是没办法。” “你来的也算时候,我现在要去金河监赴任,却不知其中情况,你给我说说吧。”童冉道。 顾岚忙应了是,认认真真讲了起来。 小老虎在童冉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摇摇尾巴,脑袋搁在交叠的双爪上,也认真听起来。 “金河监原没有正使,只有我与监尉两名正六品官员,还有几个□□品的小官。其他人都容易对付,只是那监尉有些困难。”顾岚道。 * 童冉接到圣旨的同时,上朗府知府、定县知县、陇右道巡抚、都南道巡抚、卓阳府知府、金河监监尉等人,也都接到圣旨或来自朝廷的命令。行政区划的改动不是小事,六部派了专人协调此事,涉及的几个地方,均有事务需要调整。 上朗府因为划出了六个村,也按朝廷指令,将六个村子的相关卷宗送到了金河监。 其时童冉未到,接收卷宗的是金河监监尉尚江。 他官居正六品,以前金河监没有正使的时候,他因为手握兵权,压了副监察使顾岚一头,在金河监也可算得上说一不二。 接到朝廷来的文书时,他甚至以为再做梦,直到黑石六村的卷宗送来,尚江反手一劈,一剑削掉了监察使衙门前石狮的耳朵。 “尚大人息怒,小的也替大人不平。但这陛下的旨意不得违抗,知府大人也只得秉公而行。”来送卷宗的上朗府文吏道。 尚江冷哼:“你们知府大人是个什么货色,爷爷我一清二楚。老子不过看在他还能帮个一二的份上,对他客气,如今不归他管了,也无需他猫哭耗子假慈悲。” 文吏笑道:“大人这说得什么话,您的好处咱知府大人都记着呢。” “记着又如何?我当金河监监尉几年了?说好的监察使一职迟迟拿不到,还被一黄口小儿夺走,你们知府要记着我的好处,就早该为我争取!” “大人,您这话可不能乱说,知府大人是一向秉公办事,从不会因为拿了谁的好处就对他格外青眼。童大人是陛下指派的,就是有不满,您也不能宣之于口呐!”书吏道。 他这番话不知触了尚江哪片逆鳞,他二话不说拔出佩刀,直挥书吏眼前。 刀刃抵着他额头停下,书吏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给我滚回去,告诉你们大人,别再来老子跟前假惺惺。不过一个靠圣上恩宠升迁的小儿,金河监的一百亲兵尽皆是老子管着,他就是正的,也跟顾岚一个命!”尚江道。 那书吏早就站不稳了,几乎是哭着给他跪下,不停求饶。 “把他扔出去。”尚江道。 “是!”他身后的十名亲兵齐声应道。 有工人路过府衙门前,一个眼也不敢多看,推着木板车匆匆离开。 尚江叫了个亲兵,道:“去探探那姓童的小子还有多久到,老子要替他准备一份大礼。” 亲兵一听就明白了,露出了然的笑,利落拱手道:“大人放心,就算监察使来了,我等也誓死效忠大人!” 尚江满意地点头,挥挥手,让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的更新有点晚了。 谢谢是利不是莉投喂的地雷。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7章 第六十七步 翌日一早, 探查的亲兵奔进监察使衙门。 尚江已经等在正堂,见人快步进来,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由往前一倾,道:“姓童的到何地了?” “回禀大人, 姓童的先去了定县,如今刚入陇右边境,还有一日便可抵达。”亲兵回禀道。 “哼, 小娃娃就是小娃娃。兵贵神速,圣旨下来已经一旬,他拖拖拉拉现在才来。”尚江笑, 睇一眼旁边书吏打扮的年轻道,“老子要送这小娃娃一份厚礼,你说说看如何送?” 孟以早就打好了腹稿, 此时一拱手道:“大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这份礼,定能送到大人心坎上去。” “孟小子, 你别罗里吧嗦得绕弯子, 咱大人的时间金贵得很!”刚才进来禀报的亲兵道, 他名廖武,是尚江的心腹。 “廖统领且听小人细细说来。”孟以也不恼,又拱了手道,“金河监治下矿区和冶炼坊共有五千多名工人,因经营不善,已经拖欠了他们近半年的工钱, 此乃天时。” “胡说八道,拖欠个工钱而已,哪儿来的天时?”廖武打断他,拱手对尚江道,“大人,别听这神棍的,不如让我带三十个兄弟过去,咱打扮成匪贼,好好吓那小子一跳。” 廖武跃跃欲试,尚江却抬了抬手,道:“让孟以说完。” “谢大人。”孟以拱手。 廖武不敢反驳尚江,瞪了孟以一眼。 孟以继续道:“大人已经身在金河监,是为主,童冉要入金河监,是为客,此乃地利也。” 廖武冷哼一声,很是不屑。 孟以仿佛没听见,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工人因拖欠工钱已经怨声载道,大人只需让人稍加煽动引导,让这股怨气冲着新上任的童大人而去,便可得借力打力,是为人和。” “狗屁不通。”廖武低声道。 尚江却似听进去了,沉吟片刻道:“廖武,你去通知工人里我们的人,煽动民怨,挟持姓童的。然后你带一队人在旁等候,火候差不多了再冲出去把姓童的救出来。刀剑无眼,受点伤无所谓,但不准伤他性命。” “是,大人英明,属下一定叫那小子吓破胆。”廖武道,又瞪了孟以一眼,颇有威胁之意。 孟以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廖武的怒气和他毫无关系。 “去吧。”尚江道,廖武拱手退下,他却又叫住廖武,道,“你带着孟以一起。” “大人,他一书吏去作甚?”廖武不满道。 “姓童的有些才智,你带着他也好随机应变。”尚江道,“别废话,快去。” “是。”廖武瓮声瓮气地应了,勉强让孟以跟在他身后,退了出去。 * 童冉的马车离开定县,穿过黑石等六村,往金河监而去。 顾岚跟着童冉和小老虎坐在一辆车上,他感慨道:“定县的县令如此配合,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古行政区划的变动都是大事,地方官不配合的例子不胜枚举,这位定县县令却一点不满的意思也没有,高高兴兴接待了童冉,又满脸笑容送走了他。 小老虎趴在童冉腿上,绿眼睛睇了顾岚一眼。 这个直脑子。定县归了金河监后,依然是县级单位,他定县县令的品级、权利、俸禄都没有变化,有何好不满?而且他的上司还从一个普通知府变成了深受皇恩的监察使,有利无弊,若是不配合那才叫脑子被泥糊了。 童冉笑笑没说话,揭开刚刚泡好的茶,喂给小老虎。 顾岚撩开车帘看了眼外面,道:“今天傍晚大约就能到金河监了。大人到时谨慎一些,那个尚监尉不见得有定县县令那么好对付。” “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童冉道。 顾岚一噎,嗫喏道:“我吃了他不少苦头,担心大人也……” “担心我也吃苦头?”童冉笑,“你当这些御前侍卫是摆着看的吗?” 顾岚猛摇头:“当然不是,陛下赐下的人肯定都是最好的。只是大人,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童冉示意他说。顾岚道:“您为什么让他们都换成了普通衙役的装扮?” “低调一些。”童冉道,他把小老虎的茶杯放好,闭上眼养神。小老虎从他怀里起来,自己去吃一旁篮子里的肉干。 顾岚又往角落里让了让。他在县衙几天,充分见识了这只虎崽子的凶残。 它喜欢在县衙的庭院里晒太阳,衙役们就老想去摸它的皮毛,但从来没有人摸到,每一个靠近小老虎的人定会被赏几道抓痕。偏偏衙役们乐此不疲,以致现在身上没有个把老虎抓痕,都不敢说自己是在小锅县衙门里干活的。 顾岚摇摇头,他可不想被抓。 将近傍晚时分,马车过了金河监的边境。 忽得一声呐喊自风里飘来:“……还我血汗钱!” 顾岚本在闭目养神,猛地睁开,童冉已经掀开车帘,往外看了去。小老虎也钻过去看个究竟。 “还我血汗钱!” “前头那就是监察使的车!兄弟们冲啊!” “抓住那个监察使!” “大人,前头有大批百姓,似乎是冲我们来的。”游阳身着县衙衙役的服装,控马过来,向童冉禀报。 “还我血汗钱!” “抓住监察使!还我血汗钱!” 童冉调动了一些正气,喊声更清晰了,那些人手里还拿着各色铁器,是冲着他来的。 不远处一块一处小土坡后,廖武带着一批金河监亲兵,伺机而动。 孟以在他身侧,也清楚地看见童冉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 “哼,这小子竟然把小锅县里的衙役都带来了,果然如尚大人所说,有点才智。”廖武不屑地道。 “统领,咱们要不要再多调一点人去?”旁边一名亲兵道。 “不用,这股暴民足有五六百人,二十来个衙役对付不了,足够叫那小子措手不及了。”廖武道,又斜睨一眼孟以,“你小子紧张什么?” 孟以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即将短兵相接的两方,没听见廖武的话,嘴里还念念有词。 “切,神棍。”廖武也不再搭理他。关注起童冉那里的动向。 暴民举着铁器,汹涌冲来。 “大人,是否迎击?”游阳控马跟在童冉的车驾旁道。 “大人,这些都是平民,不可迎击。您刚刚上任就伤了人,不好交代。”顾岚急急地道。 童冉看一眼不远处的暴民,数量约有五六百人的样子,扬尘四起、喊声阵阵。暴民人多,而他的车队不过二十多人,如果任由暴民围过来,他们便被动了。 “传令下去,准备迎击,”童冉道,“不准见血。” “是。”游阳利落领命,控马往队伍后头去了。 不一会儿,童冉的马车停下,后头骑着马的衙役队伍井然有序地上前,将他的马车团团护住。游阳朗声下令:“准备迎击。” 袁三手提佩刀,混在这二十人队伍的最后。他在小锅县衙里也算一把好手,可此刻混在扮做衙役的御前侍卫中,仿佛一只小奶猫混入狮群,渺小得几乎看不见。 游阳原是地方军中的将领,因战功卓着调入宫中,此次他带来的也都是精英,面对五六百人的冲击,眼皮也不带眨的。在他的指挥下,侍卫们迅速分为两队,一队守卫童冉的车驾,另一队则下马,直接冲入了乱民之中。 “竟然直接冲进去了!”孟以猛地喊道。 “这是嫌命太长了?”廖武道。县衙衙役都是从普通百姓里挑的,就算有些功夫在身上,也不过能调节一下接头斗殴,这样冲进大批暴民中无异于以卵击石。 “散!”一声清晰响亮的口号,裹挟着正气而来。十名衙役冲入暴民之中,顷刻间便被淹没。 廖武露出笑,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下。 “放!”又一声清晰响亮的口号响起。 强大的能量席卷而过。 庞大的暴民队伍顷刻间倒下一片,剩下的人捂住头,腿骨发软,猛地跪倒在地。 土坡后的廖武也一阵眩晕。 “刚刚那是什么?” “正气,是庞大的正气。”孟以道,“他们先以特别的阵型冲入暴民之中,然后同时释放正气,正气相互作用,释放出庞大的威压,这才将五百多个暴民顷刻间扫平。” “怎么可能?”廖武揉揉眼,又看向不远处的“战场”,暴民全都倒了下来,少数几个未倒的,脖子上统统架了刀。 游阳收起佩刀,走到车驾前,单膝跪地道:“禀大人,暴民已尽数制服。” 童冉从车里出来,站在车厢前的木板上,举高临下,扫过游阳和倒了一地的暴民。 刚才那股庞大的正气他也感觉到了,那是由数个训练有素的玄阶修者,经由特定的阵法而发挥出的效果。不亏是御前侍卫,竟然各个都已至玄阶,且训练有素,完成得干净利落。 不过。 他转头看了眼土坡的方向,命令道:“游队长,劳驾再派些人过去,将那头的几只老鼠抓来。” “是!”游阳起身,一挥手,几名侍卫立刻拔刀出鞘,往土坡的方向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唯希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8章 第六十八步 傍晚,监察使府的后厨炊烟袅袅, 有管事的过来禀报可以用饭了, 尚江抬了抬手, 叫人退下。 他仔细又盘算了一遍孟以的策略。此事从表面看是乱民冲撞, 而他的人及时赶到,救下了身处险境的监察使。煽动暴民的人都是他混在百姓中的心腹,不会被查出来的。 况且,他不过想借此吓一吓童冉, 并没有干净杀绝之意。 想必,不会被看穿, 更不会有人认真追究。 可尚江的右眼不停在跳, 惹得他心里也一刻不得消停,在衙门正堂来回踱步。 夕阳西下,红光洒进正堂,映红了他的黑靴。 “大人,监察使到了!”一名亲兵冲进来禀报。 终于到了, 尚江心里一定, 喝道:“整队,随我出门迎接。”外头已经吓过了, 现在再给他瞧瞧,他这个监尉手下的精兵,更能叫他知道金河监谁说了算。就算官比他大,也别想随随便便压他一头。 那名报告的亲兵还要说话,尚江却已经走了出去, 院里等候的其他人迅速列队,让开一条道,让尚江先行。 门外,童冉的马车在监察使衙门的门前停下。 监察使是正五品官,衙门的规格比小锅县县衙上了不止一个档次。此时朱红的大门紧闭,颇有威仪。 “呜哇!”小老虎一虎当先,从车厢里跑了出来。 “崽崽别乱跑,当心一点。”童冉追出。马车后跟着骑马的御前侍卫,再之后,浩浩汤汤五百多人,均被绳子困住手臂,前后相连,穿成了五串。 童冉刚抓住小老虎,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两队亲兵率先走出,列队两旁。 队伍站定后,尚江才带着衙门里的其他人员缓步而出,笑着拱手道:“想必这位就是童大人了,下官金河监监尉尚江,在衙中已恭候多时。” 尚江一派悠闲,摆足了地主的姿态,衙门里的其他人看惯了他脸色行事,也不敢吭声。 童冉抱着小老虎,也没有动作,桑乐走到他身后,扬声道:“大胆,监察使在此,尔等还不速速见礼?”童冉是金河监的一把手,府衙里的所有人都是他下属,按大成的规矩,他们同属官吏不用行跪礼,但弯腰施礼却是要的。 桑乐话音刚落,立刻有衙中小吏出来,一揖到底,给童冉见礼,又向顾岚问了好。 尚江瞥他们一眼,那几人是顾岚的人,倒也不奇怪。 童冉摸摸小老虎的皮毛,还是没有说话。 施礼的几人也不敢动,他们偷瞄了一眼尚江,尚江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见礼的意思。 他扫了眼童冉的车架后面,那里跟了许多骑马的衙役。他站在门下,视线有限,没有看到更后头被绑的暴民和廖武一行。 童冉完好无损地出现,身边却不见廖武一行。那么,要不是廖武没能煽动暴民,要不就是童冉的这些个衙役摆平了暴民,让廖武没了出场之地。 果然是有几分才智。尚江在心里评价道。 “看来尚大人在金河监这个小地方呆久了,不懂得见到上峰时的规矩了。”童冉道,冷冷扫过尚江和他身后的人,“也罢,规矩日后再慢慢学便是,现下有一件事,本官倒是想听尚大人解释一番。来呀,押上来!” 尚江本要反驳童冉的话,却不想他一转矛头,不知道要做什么。 只见他身后的队伍一阵骚动,几个人用绳子绑住了手臂,前后串联着被押上来。他原还不当回事,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廖武等人。 “童大人,这……”饶是尚江,也有些慌了,指着那些人道,“廖武前去护卫童大人,怎得被绑了?” 童冉冷下了脸:“暴民当前,廖武一行却龟缩于土坡后看戏,你管这叫做护卫?若不是陛下赐下御前侍卫,本官怕是要被这些个暴民撕碎了!” 尚江背后一凉,险些没站稳。 御前侍卫? 他没听错吧! 尚江又扫了一眼跟在童冉身后的衙役,他们个个宽肩窄腰、威风凛凛,确实不像普通衙役。 可御前侍卫? 这是不是太离谱了! “来人,那些个暴民都先送回居住地。”童冉道,“本官暂且不与你们为难,但如果再有谁敢闹事,本官便要他的脑袋。挺清楚了吗?” 暴民被刚才那一番震慑,早就没了锐气,此时低低应了是。这么多人的声音合在一起,像恼人的蚊子叫。 游阳派出两人,押着暴民们回去。 五百多人前后相连,呼啦啦过去,颇为壮观。 等人走后,童冉才道:“拿下。” 御前侍卫一冲而上,为首的尚江被制服于地,其他亲兵也三两下被放到,在衙门前跪了一地。 “金河监监尉伙同手下亲兵,煽动民怨、暗害朝廷命官,所有人全部扣下,我要细细审问。”童冉吩咐。游阳的动作很麻利,尚江根本来不及辩驳,便被他的人拖下,监尉及一百名亲兵全数被投进大牢。 “金河监的大佬够大吗?”童冉忽然想到这事,侧头问顾岚。 “够大,绝对够。”顾岚说。 “那刑房造得如何?”童冉又问。 “各色刑具一应俱全。”顾岚道,冷不住打了个寒噤。 “你以前受了他不少委屈是不是?”童冉睇他一眼,顾岚猛点头,童冉又道,“那便你去审吧。游阳,派个人给他。” “是,大人。”游阳拱手,点了个人给顾岚。 童冉没再多说,带着余下的人走进监察使府衙。 府衙很大,前后五进,还有东西跨院。前头的几个院子用于办公,后面则是住人的。 童冉住进最大的正院,却有些嫌弃这里的庭院不如小锅县县衙里的大。 “崽崽先委屈几日,等过些日子有人手了,我便叫他们把西边的几个院子全推了,给你造个庭院晒太阳。”童冉说。 “呜哇!”小老虎似乎很满意。 桑乐眼观鼻鼻观心,幸好老虎只是老虎,童大人也只是当官的,否则以童大人宠这头老虎势头,保不齐要闹出妖妃祸国的事情来。 童冉这一遭,算是把县衙里的亲兵全投进了牢里,幸好手头还有那批御前侍卫,否则他这才上任就变成光杆司令,以后的事情也不好办。 且不说以后,就说今日,若是没有游阳等人,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手握兵权的监尉。 把尚江一行全关起来后,童冉在监察使府里安顿下来。府里其他人见到他的手腕,不敢再明着与他作对,府衙内也算运转良好。 尚江那事,童冉交给了顾岚彻查,自己则让桑乐取来了金河监历年账本。 金河监是铁矿监,兼营冶炼之事,有点类似国企。所以跟小锅县不太一样,这里没多少百姓,比起百姓们的生活,倒是这矿藏和冶炼坊的账目更为重要。 桑乐得了童冉吩咐,便去账房拿账簿。 账房里的人知道桑乐是童冉近身的小吏,不敢怠慢,找了历年的账目出来。 桑乐走后,他们却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历年的账目没有问题,童大人怕是查不出什么。” “咱都亏这么些年了,难道还能有人贪到银子不成?” “你们说,尚大人最后会被盼个什么罪?” “谁知道,但我瞧那些个兵多半是要放出来的,童大人只带了二十来人,哪里够金河监上下运转的。” 这人的话得到了不少赞同,大家纷纷应是。 桑乐跟着童冉这么些时候,正气有了很大增长,如今已是黄阶上品,很快便能冲入玄阶。账房的这些话,很轻易便被他捕捉到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拿着账本往童冉办公的书房而去。 书房里,袁三搬来一个木箱子。 桑乐进来,将账本放在童冉桌上,不解道:“这是什么?” “你们把里面的卷宗拿出来便是。”童冉道,摸出一把钥匙递给桑乐。 两人狐疑,他们记得这个木箱子是定县县令派人搬上车的,路上一直挂着锁,童冉也没动他。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疑惑,桑乐将钥匙对准锁孔,开了箱。 箱子里放着一份份文书,全都用油纸封好了,每一份上还写了名字。 桑乐和袁三一起,把里面的文书全部搬上了童冉的书桌。 小老虎从屋子另一头过来,也跳上了桌子,抬爪子拨弄了两下,被童冉提溜着后颈,抱了下来。 “呜哇!”小老虎不服气地对他吼。 “崽崽乖,这些都是重要的文书,不能弄坏了。”童冉道。 “呜哇哇哇!”什么文书比朕还金贵!小老虎挣扎。 童冉最后也没让它上去,小老虎生气地一甩尾巴,跳到博物架上去了。 童冉摇头,无奈地笑笑,又跟桑乐和袁三道:“你们去搬两张椅子来,也跟我一起看看,这些都是我从定县带来的申请吏员的文书,还有另一些是小锅县的。如今监察使府里的亲兵都被关起来了,我们得另外挑选。” 童冉一番话说完,桑乐和袁三都愣了。连小老虎也有些惊讶。 它原以为童冉把那些亲兵全部关起来,只是为了教训一番,最终真正治罪的只会是领头的尚江、廖武等人,却没想到,他真的打算大换血。 不过这样也好,如此换人虽然折腾,却比原先的更为忠心。这手下的兵,武艺好不好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忠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9章 第六十九步 童冉从定县和小锅县带来的文书约有七十多份,他带着袁三和桑乐挑拣了一下午, 拣出了五十份。 入夜后屋里点灯, 火苗跳动,童冉揉了揉眉心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袁三哥你带着这份名单分别去定县和小锅县传令, 此外再替我把这封信交给余知府。” 小锅县和定县的人还是有限, 童冉的亲兵尚缺八十人, 他们能马上挑出五十人补缺已经是极限,少不得还要从其他途径找人, 余庆治下的卓阳府地广人多, 应该是能再找到一些的。 “是。”袁三恭敬地接过名单和信, 藏进怀里道,“属下明天一早便出发。” 童冉点头。桑乐将剩下的文书整理好, 跟袁三一起退了出去。 小老虎从博物架上跳下来, 它刚才小睡了一会儿回宫批折子。以往它若是在床铺以外的地方睡着,童冉一定会把它抱回去,可这一次连它的位置都没挪,似乎全然没有发现。 “呜哇!”小老虎跑到他脚边,挠挠童冉椅子的腿。 “崽崽。”童冉睁开眼低头看它,将它抱了起来,“你去哪里玩了?”童冉摸了一把它毛茸茸的脑袋。 竟然问它去哪里玩了。小老虎尾巴一甩, 打开童冉摸它身子的手。它明明一整个下午都在博物架上。 童冉手被打开,抹了把脸道:“崽崽饿了吧,我让人送吃的过来。” 童冉打了个呵欠,眼角逼出两滴眼泪, 疲劳之色顿时显了出来。 监察使府的人将他们的晚饭送了过来,小老虎的是一些水煮五花肉和一只没有放调料的烤鸡,童冉则是府里的大锅饭。 没吃两筷子,童冉便昏昏欲睡。 从接到圣旨起,他一天也没有休息。先是安排小锅县诸事,后又马不停蹄赶来金河监,再是遇到尚江等人事,童冉看起来不过发些号令,但诸事都要他考虑权衡,破耗精力。 此刻安静下来,他便只想睡觉了。 在书房用完饭,童冉便带着小老虎回到正院。 监察使府比县衙大了许多,给他住的正院也比以前租的小院大不少。白日里他给了球儿一些银钱,让他去买几个伺候的人,这会儿已经打点妥当,院里几个生面孔在球儿的指挥下,正进进出出忙碌着。 “童哥。”球儿见到童冉,立刻过来道,“人都已经买回来了,童哥刚才在忙,这会儿让他们给您见个礼吧。” 童冉不置可否,球儿招来了人,一共六个小厮,年岁都不大,看着还很青涩,齐齐给童冉见了礼。 童冉略问了几个问题,又敲打一番,便放他们各自干活去了。 “你明日再去挑一个厨子,在东厢房那里开间小厨房,我们院里的膳食以后都在那儿单做。”童冉又道,“记得要烧烤手艺好的。” “好的童哥,保准叫小老虎满意。”球儿道。 童冉满意地点点头,球儿跟他久了,自己的心思倒是都很清楚,用起来越发顺手。 与球儿说了这些话,童冉更乏了,抱起小老虎进了屋,略梳洗一番倒头就睡。 * 第二日天光微亮,童冉便起身了。 小老虎还在睡,缩在被窝里拱出小小一团,把自己睡得暖烘烘的。 童冉轻手轻脚下床,外头已经有小厮候着了。童冉去隔壁,让他打了热水梳洗,之后又吃了早点,便动身去前院上值。 刚出正院,就见顾岚自东院而来。 金河监因为是矿区,少住宅,所以监察使府建得很大,许多官员都住在里头,像大型的员工宿舍一般。顾岚住在东边的一个院落,童冉从东门出的正院,恰巧与他碰上。 顾岚拱手一揖:“童大人早安。” 童冉回礼:“顾大人早。” 顾岚像是有话要说,童冉便没说别的,等他开口。 顾岚从袖中掏出一卷文书,递给童冉:“大人瞧瞧,昨儿晚上我提审了十来个尚江手下的兵,审出了这些人名。” 童冉接过文书,上头有十多个名字。 顾岚道:“前日我先是审了廖武和尚江,两个都是硬骨头,受了刑也一点没招。昨天我便换了个法子,把尚江近身的亲兵都审了一遍,逼问他们设在暴民中的卧底。这些卧底的名单只有廖武和尚江有,但亲兵们跟着他们日久,多少了解一二。一晚上下来,他们一共吐出了十多个名字。” 童冉扫了一眼,道:“你怎么想?” 顾岚道:“应该是全部了,甚至可能多了。” 童冉:“怎么说?” 顾岚又一拱手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些暴民之所以冲撞大人,并不仅仅因为有人煽动,而是真真切切有所诉求。金河监地处陇右道内,来此的道路不甚方便,朝廷也不重视,因此少有生意。后来尚江为了招揽一二,将价钱砍半,如此生意虽然有了,但经营日渐困难,至今已经半年多没有发过工钱了。” 童冉睇他一眼:“所以你才不管不顾冲道小锅县要我修路?” 顾岚不好意思地笑道:“顾岚实属无奈之举,还请大人海涵。” 童冉道:“嗯,你继续说。” 顾岚道:“所以暴民中牵头的,也必然有普通旷工,他们也许被尚江利用,但并不一定是卧底。” 童冉奇道:“就这样?铁矿乃是朝廷垄断的营生,大成所有需要铁的营生,都必须从朝廷的矿里买货。即使朝廷对金河监不屑一顾,那些个商贾竟然一个也不来求购么?要说道路不便,这里出去途经黑石六村一带确实不便,但只要进了定县,便可连通卓阳府的官道,哪里可能一点也卖不出去?” 顾岚:“这……可确实没有来买啊。” 童冉摇头,难怪金河监搞不好。他又问道:“尚江是何时调任到金河监的?” 顾岚道:“上一任正使在任时,他就已经在了,我调来后虽然与他平级,但奈何兵权在他手上,尚江又是个跋扈的,所以金河监的控制权也多半在他手里。” 童冉:“也就是说,那些铁矿买卖,也是尚江经手?” 顾岚点头:“我负责安排出货之类的杂事,经营与买卖都是尚江说了算。” 童冉点头,与他想的差不多。 昨天审阅文书之间,他抽空翻了翻账本,当时便觉得这里的铁价偏低。今天顾岚这么说,倒是印证了他的猜想。铁矿是垄断生意,又是必须品,而且他看了这里出产的样品,与其他地方的别无二致,不可能卖不出去。 另外他发现,账本上与金河监往来的商户,从几年前降价起,就没有添过新的。 金河监的铁价只有其他矿区的一半,几年下来这个消息也该传出去了,但竟然没有一家新的商户来买?这实在可疑。 说话间,童冉和顾岚已经到了办公的大院。 顾岚跟着童冉往他的正间而去:“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卧底?” 童冉没答,却是喊来了正布置守卫的游阳,交代道:“我已经派人去了定县、小锅县还有卓阳府,几日内应该就有新人过来,到时候要麻烦游队长和您的人替我练兵了。” 游阳利落地一抱拳:“童大人放心。” 论品级,游阳比童冉还要略高半级,不过他没有在意这些。临行前陛下有交代,务必保证童冉安危,其余的则要听从童冉的安排。 童冉:“辛苦游队长。此外,童某想请游队长替我找几个人。” 游阳:“童大人请吩咐。” 童冉报了几个商号和其话事人的名字。“三天内,我希望能见到他们。” 这几个人有在岭西的、有在江流的、也有在山林北的,不过游阳眉毛都没有皱一下,立刻道:“童大人要活的还是死的?” 童冉背后一凉,连忙道:“要活的,千万别伤人,我还要跟他们做生意!” 游阳:“是,末将明白。” 说完,他利落转身,叫了几个侍卫吩咐一番,那几人立刻动身了。 御前侍卫就是不一样,高效。童冉推门,往自己的书房里去。顾岚连忙跟上,仿佛怕惊动了谁一般,低声道:“那些可都是咱们监里的大主顾,大人抓那些人回来作甚?” 童冉睇他一眼:“当然是做生意了。你带人去核算一下,按普通的市场价来算,咱们监这些年少收了他们多少。另外,监里欠旷工多少工钱,除了近半年,以前有没有少发漏发,一并都算好了给我。” 这些事情顾岚都熟悉,拱手道:“是。那大牢里那些人呢?” 童冉道:“先关着。还有,咱监察使府已经连工钱都发不出了,这些人也不必吃得太好,旷工们每天能吃到多少,就给他们也吃多少吧。” 顾岚:“这会不会,太少了?” 童冉:“少什么?矿工们不也一样干活?” 顾岚又一个寒噤,连忙应了是后退下。还好自己一贯跟尚江不睦,否则也要饿肚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今天有二更,还是晚上九点哈~ 第70章 第七十步 童冉处理好公事,中午时又回了正院, 小老虎已经醒了, 趴在正屋屋檐上晒太阳。院中几个小厮正在收拾屋子,进出时总忍不住偷瞄一眼屋檐, 既好奇又害怕。 童冉从廊上过来, 招招手道:“崽崽, 下来。” 路过的小厮见了童冉,忙停下行礼, 让童冉先过。 “你们干你们的。”童冉看也没多看一眼, 跑到正屋的屋檐下, 伸长了手,“崽崽, 来吃饭了!” “哇——”小老虎懒懒地叫了一身, 换一个姿势,继续晒太阳。 童冉:“崽崽,下来。” 小老虎尾巴一甩,站了起来。“哇——”它不太满意地喊了一声,但还是走到屋檐边,跳到墙顶,最后落进童冉怀里。小老虎爪子挠挠, 在童冉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把我和小老虎的饭菜端进我房里。”童冉喊道。 离得最近的小厮立刻应是,匆匆忙忙去了。 另几个聚到一处,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说那头老虎会抓人?” “我知道我知道,前头有侍卫想摸它, 一眨眼就留了三道抓痕,速度可快了。” “童大人抱它竟然也无事?” “那当然,你不记得球哥说的吗?童大人什么都会,修路、种地、打竹牌,训老虎当然也不在话下。” “竹牌是什么?” 几个小厮说得起劲,球儿刚巧路过,喝了两句把人驱散了。 屋内,童冉摸摸小老虎的皮毛:“又有人来模你了?游阳手下的?” 小老虎扑住自己的烧肉,慢条斯理地吃着,没理童冉。今天早上童冉走后,它闲着无事便到前院溜达,不想遇见了游阳手下的侍卫。那几个人胆大包天,竟然要来摸它的皮毛,被它一人赏了一爪子。 “不对啊,侍卫不会来我院里,你已经出去过了?”童冉道。 小老虎慢条斯理地吃肉。 童冉抿唇,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道:“看来以后我还是得带着你,免得你到处乱跑。” 小老虎甩甩尾巴,睇童冉一眼。本就该如此,今天一早他先走了,害得自己起身的时候都没有人伺候梳洗。那个球儿倒还算机灵,战战兢兢地给它递了漱口水,又帮它擦了脸和爪子。 不过真要说,还是小侍从服侍得比较好。 “呜哇!”小老虎吃饱喝足,抬起一只油爪子。 “总算知道理我了?”童冉认命地拧了块布巾,给它擦干净上头的油渍。 下午,童冉又命人烧水,给自己和小老虎洗了热水澡。 之后两天,童冉又调了定县和黑石六村的卷宗来看,一直没有出府。第二天傍晚,游阳前来复命:“大人,您要的人都已经找来了,活的。” 游阳的话依然叫他打了个寒噤。童冉强撑笑容道:“辛苦游队长了,竟然比我的要求还提前一日。不知他们现人在何处?” 游阳把人全部放在后头的一个偏僻院落里,一人一间,门口有人把守,不得出门也不准见人。童冉去瞧了一圈,表示很满意,就近挑了个大一点的屋子,坐下道:“把人带来,我见见。” 院子靠西的第二间,裕丰商行的掌柜已经饿了足足两顿。倒不是那些抓他来的人不给吃,实在是他自己,一口也吃不下。 前些日子他得到消息,金河监的新监察使上任。那时他便预感不好,果然不出几天,便有人绑了他,把他弄来了金河监。 这些年,尚江以极为低廉的价格把铁卖给他,而他则通过各种方式,给尚江回扣。两人沆瀣一气,都没有少捞。 原本金河监有尚江在,这事情找不到他头上,但不知如今尚江如何了,他竟被人绑了来,又关在这里,怕是新来的监察使大人要向他问罪。 侵占朝廷的银钱,那是要满门抄斩的大罪,他想起两日前刚落地的孙儿,恨不得把几年前见钱眼开的自己拎过来掐死。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侍卫进来道:“潘掌柜,童大人有请。” 潘掌柜腿一软,踉跄两步,才缓缓跨出门槛。 夕阳已经西下,在屋顶铺上一层暖光,如此美好的景色,他大概再也看不到了。 潘掌柜随着侍卫走过两扇紧闭的门,在第三扇跟前停下。侍卫朗声道:“启禀大人,裕丰商行潘掌柜带到。” “进来吧。”里头传出一把声音,清润动听,似乎年岁不大。潘掌柜却是无心欣赏,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哆哆嗦嗦随着侍卫往里面走去。 里头与他想的不太一样,一个衙役也没有,监察副使顾大人坐在侧边的扶手椅上,正中间的书桌后,一名身着官服的少年泰然而坐,一个与侍卫打扮相仿的青年则持刀立于他身后,仿佛一座杀神。 “你便是裕丰商行的潘掌柜?”桌后的少年看他一眼,状似平常地问道。 “是,是,正是小人。”潘掌柜两条腿抖得止不住,他干脆跪下道,“小人见过监察使大人。” 小老虎原本趴在童冉身上休息,听见有人进来了,它睁开绿色的眼睛,一下跳上桌面。它在桌上来回走了几步,看清了跪在下头的人。 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头而已。 小老虎躲开童冉来抓它手臂,在桌上找了个好位置,坐下看戏。 童冉捞了个空,轻咳一声,道:“说吧,你一次给尚江多少回扣。” 潘掌柜本就是惊弓之鸟,童冉如此一问,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连跪都要跪不住了。 顾岚按捺住去看童冉的冲动,低头喝茶。 什么给尚江多少回扣,他怎么一点也听不懂?话说回来,游阳的动作也太快了,这才几日功夫,竟然把这些分布于各道的掌柜都抓了来。 潘掌柜张大了嘴大口喘气,大量空气吸进来,他僵硬的脑子终于有了些反应。 与金河监的那些事他们做的极其隐秘,账目上只能看出金河监以低价卖于他们。每次交易,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没有拖延与欠缴之事。而他给尚江的回扣,则藏在运款箱的夹层之中,来往处理的都是他们亲信之人,万不可能让其他人察觉。 这之间,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这位新来的监察使竟然已经知道了回扣之事。 潘掌柜咽了口口水,盘算起该如何回答。 童冉不给他时间,喊顾岚道:“给潘掌柜提个醒儿。” 顾岚应是,从身前的一叠纸张里挑出一张,念道:“庚寅年五月,裕丰商行购生铁七千五百八十斤,锻铁三千四百五十斤,共花费……” 潘掌柜又咽了咽口水。顾岚念的正是他这些年与金河监所有的生意往来。 “……裕丰商行与金河监所行交易共计一百八十三万两千九百二十四两白银。”顾岚念完所条目后,总结道。 顾岚报出的每一条交易潘掌柜都记着,这些全是他与尚江合作后与金河监的交易,此前没有问题的那些,一条也没有列出,而有问题的则一条也没有拉下。他战战兢兢地抬起眼皮,又看了一眼书桌后的年轻人。 他记得这位新的监察使姓童,原来是小锅县的县令,应该对金河监的状况不熟悉才对。但他今天明显是有备而来,尚江不在这里,怕是已经下了狱,而这位新监察使能知道这么多,恐怕也只有可能是尚江供出的了。 童冉:“潘掌柜可记起来了?” 潘掌柜终于想明白利害,一张口便痛哭道:“潘某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监察使大人了啊!” “大胆,大人面前,不得哭闹。” 然而他刚起了个头,一柄刀就架上了脖子。潘掌柜立时收声。 等潘掌柜安静了,游阳才缓缓收起了刀。 潘掌柜看他一眼,不敢再耍心眼,老老实实道:“大人明察,尚江跋扈,老夫与他合作也实属无奈之举,请大人明鉴。” 童冉:“我只问你一句,尚江拿了你多少回扣。” 潘掌柜:“这……数字过大,老夫实在记不住,还需要回去查看账本。” 童冉:“嗯,既然这样,那也不用麻烦了。顾岚你记一下,裕丰商行的潘掌柜侵占朝廷银钱,贿赂朝廷命官,判满门抄斩,家产全部没入金河监银库,至于那账本,等抄家的时候你顺道去取一趟。” 潘掌柜脸色骤白,膝行向前道:“大人饶命,小人……小人记起来了,一共是白银一百二十万两。” 潘掌柜行到一半,被游阳横刀拦住。 童冉揭开茶盏,抿了一口。 不过一口茶的功夫,潘掌柜却似等了一年,他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了出来。 童冉:“尚江以市价的一半卖于你,也即给你省了一百八十多万两,结果你转头就又送了他一百二十万两,来回一算,你才省了两成不到,却要搭上全家性命,你又是何苦呢?” 潘掌柜:“尚江跋扈,小人也是没办法啊。” 潘掌柜再忍不住,泪滴落了下来。他重重叩首:“小人愿将尚江收受贿赂的证据交予大人,请大人网开一面,饶了我一家老小。” 童冉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饶了他们也可以。你总计侵吞朝廷一百八十余万两,本官念在你认错态度良好,便不要零头了。你把一百八十万两欠款还上,再将尚江收受贿赂的账目默写出来,我便饶了你一家老小。” “谢大人,谢大人。”潘掌柜忙不迭地磕头,一声声结结实实敲在地上。 童冉挥挥手,立刻有人提起他,拎了出去。 “下一个。”待潘掌柜出去后,童冉道。 侍卫又去提人。顾岚抹了抹一头冷汗,低声问道:“大人已经得了证据,何必再辛苦一趟。” 童冉笑:“一份证据哪里够,当然是多多益善。” 顾岚的冷汗又下来了。童冉这是要一个个吓唬过来啊,这院里关了十来个掌柜的,就是有一半乖乖拿出证据,也够那尚江满门抄斩,永世不得翻身了。 这么想一想,似乎还挺带劲。 顾岚整理了一番眼前的账目,调出下一个进门之人的,准备做一台合格的读账机器。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1章 第七十一步 院里一共十一名掌柜, 童冉一直审到半夜。包括潘掌柜在内, 有八个人答应呈上证据, 三个坚决不认。 认了的八个已经画押,凭这八张供状, 也足够判另外三人的罪了。 “大人, 那三个没认的, 您真要……”满门抄斩?最后四个字顾岚没忍心说出来, 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命。 童冉:“因他们与尚江沆瀣一气,金河监的工人半年没有拿过工钱,几百人活活饿死。这笔账, 必须有人来付。肯认罪的几家缴上欠款和证据后,我便只杀当家的一人,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顾岚也找不到言辞反驳, 默默闭上嘴。 童冉:“我让你送到矿工那里的衣食送去了吗?” 顾岚:“早两日就送去了, 游队长亲自押送的,已经分到了每一户家中。” 童冉点头。 又过一日, 八位掌柜的证据全数默好,童冉看过后,命游阳手下带着证据和奏章, 快马奔赴京城。 尚江乃朝廷命官, 要处置他,只有童冉发话不够。 不过童冉也不打算找他的上级或者大理寺。他这个官是皇帝给的,御前侍卫也是皇帝派的,那他要杀人, 便直接找皇帝好了。 童冉手指勾勒着玉佩的纹路,书上都说伴君如伴虎,可大成的这位皇帝…… “呜哇!”小老虎喊童冉,挥挥小爪子,“呜哇哇哇!” 童冉走掉的神终于被拉了回来。“好好好,知道了,”童冉拿来布巾,替小老虎擦干净爪子。 两日后,圣旨抵达金河监,尚江判满门抄斩,家产没入金河监银库。 廖武和那三个商户一样也同时被判处满门抄斩,另外八个商户的当家则如愿保住一家老小,独自赴了刑场。 刽子手们手起刀落,刑场内外血流成河。 宁县、小锅县和卓阳府来的新吏员们刚好抵达,乍然见到此景,个个心惊肉跳。 他们往监察使府而去,又见一行带着镣铐的人,被人押着相向而来,后面还跟着一群走路瘸腿的。 有个胆子大的,拉住一个走路瘸腿的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瘸腿的睨也一眼:“新来的?” “是,小弟初来乍到,这是怎么回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呗。尚监尉以及跟他交好的几个商户满门抄斩,前头那些戴镣铐的是尚监尉心腹,全部判流刑,我们这些普通喽啰还算运气好,各自领了三十杖,革职发回原籍。” 新来的吏员们面面相觑。这个监察使也太狠了,刚上任就杀这么多人。 有侍卫来把瘸腿的那个押走了,只剩新来的吏员呆在原地。 “怎么不走了?”吏员中有人道。 “咱要不要直接回去?这位监察使可太吓人了。”先前询问的那人道。 “是啊是啊,要是跟在他身边做事,咱们会不会也性命不保?”另一些人附和道。惶恐不安的情绪在这不到百人的队伍中蔓延。 “想什么呢,”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他们,“那不就是童大人么?他可是个好官,我们小锅县多亏了他才好起来的!” 那声音周围的人也附和起来:“童大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那时候福丘村的倪家那么闹,童大人也没下狠手,可是不多得的好官。” “对的对的,我们城里的摆摊条例还是童大人下令改的呢!童大人杀的肯定是坏官、贪官!” 小锅县里来的人不少,这会儿纷纷出声应和。他们对童冉信心十足的样子,让定县和卓阳府的人有些犹豫。 “童冉就是来咱们县修路的那个吧?”定县一人道。 “整个卓阳府的路原都是他主持修的。”另一个卓阳府的人补充。 “小锅县的人都这么说,似乎也不是个坏官。” “可那些人……” “肯定是犯了事,那次陇右道的贪墨案不也杀了好些人?大伙儿都拍手叫好呢!” 说起陇右道的贪墨案,大家都知道,不由又多了几分赞同。 “诶,你们是不是新来的吏员?”袁三站在府衙的门前的石阶上喊,“还愣着做什么,快点过来。” 袁三穿着监察使亲卫的服制,手拿佩刀,那些人见了,均是不敢再大声说话。但一时还没有人向前,他们左看看右看看,有点拿不定主意。 小锅县的一群拨开人从,率先走了上去道:“袁三哥好。” “试试看?”剩下的人低声对同伴道。 “试试呗,小锅县的不都说他好?”有人回应。 “那边的,快一点!”袁三又催。 剩下的人一咬牙,也陆陆续续跟了上去。 “哎哎哎,你们轻一点儿轻一点儿!”人还没进去,又一个带着镣铐的人被提溜出来,这人比刚才那些都瘦弱许多,依稀可看出他身上穿的是书吏服制。 “别磨蹭,快赶上去!”提溜他出来的侍卫道。 “这位大哥,您让我见一见监察使大人吧。”那戴着镣铐的书吏道。 “去去去,快把他带走。”那侍卫喊道,一个押解犯人的侍卫折回来,一拎他胳膊,几乎是拖着往前带。 “我要见监察使大人!他魂魄不全,我可以帮他找回啊——!” “闭嘴!” “哎哟喂!” 那书吏被踹进了流放的队伍里,声音逐渐淹没。 “那是谁?”袁三问了一句。 拎人出来的侍卫道:“尚江身边的一个谋士,原是这里的书吏,好像叫孟以。神棍一个。” 袁三又回头看了一眼,流放的人群已经走远,孟以更是彻底看不见了。 “走走走,随我进去。”袁三也不再关注,带着新人进去。 监察使府的东南角是个操场,袁三将人都聚集到了那里,整队站好,自去禀报童冉。 童冉正抱着小老虎在西跨院靠北的两个院子里闲逛。这里坐北朝南,阳光极好,原本是尚江的家小在用,如今空出来了。 “崽崽喜欢这里吗?以后我们把这里打通,给你晒太阳好不好?”童冉道。 小老虎跟着他看了一圈,不甚满意。这地还没有童冉在小锅县里给它买下的地方大,更比不上御花园,只能说勉强凑活。 “这里比以前县衙的庭院大,我们造些山水,你白日里无聊了就来逛逛。”童冉道。 “哇——”小老虎百无聊赖地吼了一句。 童冉笑笑,他知道小老虎听不懂,揉揉它的毛脑袋,打算等金河监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就动工修建。 又逗了小老虎一会儿,袁三到了。 袁三:“禀大人,新来的吏员都已经在操场整队,只等您了。” 童冉点头,知道了。 监察使府的亲兵最低要黄阶正气,与吏员要求一致,选拔来源也即是那些申请当吏员的人,所以袁三称呼他们新来的吏员,其实府里文职已经够了,那些人是基本要去当兵的。 童冉让袁三叫来游阳,带着他们一起去了操场。 操场上一时无人看着,新人们便瞧瞧讲起小话。 定县和卓阳府来的人都没见过童冉样貌,此刻七嘴八舌猜测起来。 “杀起人来这样狠辣无情,肯定长得特别高大,没准还很凶。” “对对对,我听说他养了一头老虎,敢养这种凶物,定然也是个凶狠的。” “我听说呀,这位童大人开了天眼,所以他能窥得天机,造出水泥这样的东西。” 小锅县的人都不说话,童大人他们是见过的,哪有那么夸张。 “来了来了,都别说话了!”靠近入口的人看到几道影子迎面而来,出声提醒。操场上的窃窃私语立刻停下,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操场入口。 一名身穿甲胄,手执佩刀的高大男子率先走入众人视线。 童大人? 定县和卓阳府的人瞪大了眼,这位童大人据说才十六七岁,竟然已经如此高大? “大人请先行。” 然而那个身着甲胄的男子在入口停下,侧身弯腰,神石恭敬。 不是他。 那些人立刻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同时又伸长了脖子,等着童冉现身。 一道影子映在入口转角处的墙上,影子渐大,一双黑靴从墙角现身,紧接着是官服的袍角。 操场上众人不自觉屏起呼吸,等待那袍角的主人露出真容。 然而,下一刻他们见到一条垂成了勾状的老虎尾巴。 “是童大人的老虎?”有人低声絮语。 “不像,抱在手里的,是猫吧?”另一人道。 两句话的时间转瞬即逝,童冉也终于从拐角处出来,踏进操场。 少年身着官服,手臂间抱着一头成年猫大小的虎崽子,他身形匀称、面目清秀,与高大凶猛毫不沾边。甚至,因为年纪的关系,骨架还未张开,有几分弱不胜衣之感。 这样的人,竟然就是判外头那些人死刑的人。 没见过童冉的新人们难以置信,以致童冉到了队伍之前都未反应过来。 “怎么,诸位似乎对我不太满意?”童冉笑道。他说话时斯斯文文,但因为用了正气,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操场。 发呆的众人这才回过神,小锅县的那些已经跪下行礼,他们突兀得高了一截,显得极不和谐。 “参见大人!”这些人忙不迭地跪下见礼,一个喊得比一个高,深怕童冉一个不乐意,把他们也拉出去斩了。 见礼声响彻天际,童冉却好像没有听到,他问游阳道:“如果在御前,见到尊上而不行礼,该如何惩罚?” 游阳抱拳:“回禀大人,目无尊上,杖三十。” 童冉和游阳的一问一答皆是运了正气,操场上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刚才见礼迟了的人冷汗立刻滴了下来。 童冉点点头,煞有介事道:“御前的规矩果然严格,不知游大人可否方便,把御前侍卫的奖惩章程默给我,我第一次管理士兵,也好参考一二。” “只要不是机密的,都可以。”游阳道。 “那就辛苦有将军了。”童冉笑。 他们说得随意,下头听的人却是一头冷汗。他们虽不知道御前是个什么章程,但单单不行礼就要打三十杖,严厉可见一斑。想到这些,刚刚行礼时跪得比较随意的立刻都调整了姿势,规规矩矩跪好。 “都起来吧。”童冉道,“大家远道而来,都辛苦了。” “回禀大人,不辛苦!”下头齐齐喊道。 童冉也被这气势震了震,只见新来的这些人一脸紧张,看来自己方才的敲打管用了。 “不错,很有精神。”童冉沿着队形,往右踱步而去,“在我手下做事,勤勉踏实是最重要的,我不喜欢谄媚的,也不喜欢偷懒的,若是让我抓住便只有革职一条路,你们可清楚了?” “清楚了!”下头又齐齐喊道。 童冉点头,往左踱回两步,介绍道:“这位是御前派来的游队长,以后他会兼任监尉之职,你们便由他训练调遣。” “是!”新人们已经喊出了经验,这一次的声音格外齐整。 童冉继续道:“所有人实习期三个月,由游队长训练,通过训练便可转正,成为监察使府的亲卫。实习期每月五两银子,包吃住,转正后每月十两银子,年底双薪,也包吃住。有异议的现在说。” 下头一时没了声响。 倒不是有异议,而是这价码实在出乎了他们意料。 拿小锅县来说,寻常衙役县里只包午饭,每月七两银子。听起来只比实习期高一些,但因要自理食宿,其实高不到哪里去,更别说跟转正后的待遇比了。 刚刚童冉一来便是下马威,他们还以为这往后的日子会不好过,没想到这金河监的钱给得这样丰厚。 严厉一些怕什么?能赚到银钱便好! “大人,”有人壮着胆子开口,立刻吸引来全员的目光,那人惶恐地咽了咽口水,道,“小人愚笨,不知年底双薪为何,还请大人指点。” 童冉料到有此一问,当即道:“便是十二月会发两份薪水。若按一年记,便是一年十二个月,你们可拿十三个月的银钱。” 还有这等好事?那些个新人们的眼睛都亮了。 “还有疑问吗?”童冉又问。 下头没有人出声。 “既然如此,这些人便交由游将军训练了。”童冉道,对游阳点头。 游阳应下:“童大人放心。” 童冉又跟他交代两句,抱着小老虎离开。 童冉离开,训练正式开始,新人们全都跃跃欲试。外头那血流成河的场景他们早忘了,一个个都想着好好训练,尽快转正,这样大方的府衙可不好找。 “所有人列队。”游阳喊,“绕操场五十圈,起步,跑!”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赶上了。第一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2章 第七十二步 安排好那些新来的兵, 童冉抱着小老虎回书房。不过走到半路, 小老虎就自己跑回正院睡觉去了。 自家的虎崽子个子没长, 主意是越来越大,童冉也没办法, 只是安排了个小厮贴身伺候, 此时也跟着小老虎跑了。 童冉正要进书房, 却瞥见一旁的顾岚, 不由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他是监察副使,自有自己办公的地方。 顾岚拱手:“大人,我有事与您商量。” 童冉狐疑:“进来吧。” 进去后, 桑乐算了新泡的茶来,童冉喝了一口问顾岚:“什么事?” 顾岚道:“大人,监察使府您已经整顿了一番, 接下来是否要去矿工那儿看看?” 童冉放下茶杯, 这确实是他的打算,便道:“那些卧底得先处理了, 你可有他们的情报?” 顾岚立刻笑了,从袖中掏出一卷文书:“都已经查好了,大人请过目。” 童冉接过文书的时候, 不由多看了顾岚一眼。 顾岚:“大人您看我做什么?关于那些卧底的情况, 这文书上头都写着了。” 童冉把文书重新卷好,道:“我眼睛累了,你说说吧。” 说完,童冉果真靠在椅背上, 闭目养起神来。 顾岚没去拿童冉手上那卷文书,自己略会回忆了一下,道:“那几个混在暴民里的卧底其实也都是矿工,尚江从半年多前陆续收买了他们,一开始的作用是为了稳定人心。半年前开始,监里开始拖欠工钱,乃至不发,矿工们自然不乐意,于是尚江便让这些人从中翰旋,安抚人心。” “如何安抚?”童冉问。 顾岚道:“无外乎说说监里的困难,把发不出工钱的责任推给朝廷,又塑造一番尚江的高大形象,然后再给画个大饼要大家齐心协力共度难关罢了。一开始这招还挺管用,后来工人们一直看不到钱便逐渐失效,等到大人来的时候,工人的怒火早抑制不住,这才轻易让人煽动。” 童冉打开卷宗,快速扫视了几个卧底家里的状况,全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尚江不发工钱,再以小利诱之,这些人肯替他办事倒也正常。 顾岚:“大人,这些人您打算如何处置?也都……杀了?” 童冉摇头:“不能杀。” 顾岚:“为何?” 童冉:“一来,他们罪不至死。二来,他们既然能替尚江安抚人心,又能适时煽动,定然在矿工之中颇有人望。我初来乍到,正是要笼络人心的时候,杀了他们于我接管铁矿不利。” 顾岚:“大人心善。” 童冉看他一眼,顾岚又道:“大人能将一百名亲卫尽数换掉,又何尝不能将五千名矿工换掉?公家的矿,有得是工人想要来。” 童冉失笑:“这批工人都是熟练工,我怎么可能轻易换了?难道再新招一批人,我亲自教他们挖矿不成?” 顾岚一愣,讪笑道:“是下官考虑不周了。” 童冉这么一说他才反应过来,之所以他们能尽数撤换掉一百亲兵,不仅因为后备充足,更是因为童冉手里有游阳等一干御前侍卫,新的人来了立刻有人教导,而矿工却不是,所以不可能真的把五千人都换了。 “那大人打算如何处置?”顾岚又问。 “杀,确实是不能杀,不过倒也可以想个法子,让他们为我所用。”童冉道。 * 矿区旁有一片低矮破旧的房屋,屋子间的空地上都支了竹竿,上头晾着衣服被子等物。 金河监的矿工和冶炼工人都住在这里,他们家里的老老少少也都在这里,有不少人家里世代都是挖矿的,除了这个他们也干不来其他。 “前头杀了不少人。”一间屋子里挤了十来个男人,一人压低了声音道。 金河监只有监察使府和矿区的工人,没有贫民百姓,因着监察使府与外界连通而矿区更为闭塞,他们惯于称监察使府为前头。 “我偷摸摸去瞧了一眼,血都流成河了。”另一人道。 “尚大人死了,以后咱也没多的银钱拿了。老尤啊,你是咱这儿最年长的,你说说该怎么办?”先前说话的那人道,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名年约五十的男人身上。 被称为老尤的男人面目黝黑,手臂上肌肉紧实,他瞎了一只眼,用仅剩的那只一一扫过众人。“新来的监察使已经给咱们发了衣食米粮,你们还打算怎么办?” “可咱毕竟曾与他为难,他能放过我们?”年轻一些的男人道。 “放不放过,等一等便知。”老尤道。 “不行,”年轻的男人道,“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必须有所安排。” “柯阳说得对。”他这话引起了一些共鸣。 老尤又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柯阳张了张嘴,不做声了。 尚江一党全部斩首,剩下的亲兵要么流放、要么发回原籍,他们矿工人虽多,却已经群龙无首。昔日他们还能煽动些许,但监察使府的衣食米粮送得太是时候,大伙儿都感激得不得了,听说还有人已经在家供起了新监察使的长生牌位。这样的情况下要煽动民意反他,怎么可能? “也许,我们该带着家里老小尽快逃走?”又有人出主意道。 老尤的独眼瞥他一眼:“你打算去哪里?” 那人道:“去西面,做生意去!” 老尤:“西面的沙漠会吃人,去那儿行商九死一生,你凭什么能活下来?” 老尤的话音落,那人也不说话了。 老尤站起来道:“诸位,听我一言,不要再与监察使大人为难。若他肯放过咱们,咱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勤恳工作便是。若他不肯放过咱们,咱们尽力求他放过家中老小便是。” 屋子里顿时安静极了,有几人低下了头,另有一些仍昂着,面带不甘。 柯阳道:“我们当日帮尚江,也不过为了换一口吃的,怎的如今他倒霉了,我们便要陪葬?” 他说话时没有再压低声音,话语荡过屋子,包括老尤在内,都没了声响。 咚咚—— 屋子北面那扇漏风的门忽然被敲响。 “尤师傅,有官爷找你们。”门外的人道。 屋内的人面面相觑,有人的背脊已经湿透。 最后还是老尤开口道:“知道了,咱们这就出去。”说完,他率先拉开门,走了出去。 上一次送衣食米粮是游阳亲自带人来办的,袁三没有跟来,这一次替童冉跑腿,是他第一次进这工人们的居住区。这里的房屋低矮,杂乱无章,比他们小锅县里最穷的街坊还要破旧。 袁三见到老尤他们,便掏出名单,挨个问了。 好巧不巧,童冉要的人全都在一处,他倒是省了功夫,当下便道:“麻烦诸位跟我走一趟,监察使大人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到~ 递话筒:一更只写两千是一种什么体验? 明月:爽!(迅速逃离现场 谢谢罂溟、是利不是莉投喂的地雷~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3章 第七十三步 袁三领头, 老尤等十人跟在他后头, 心里忐忑不定。 尚江埋在矿工里的卧底都在这儿了,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他们心知肚明, 而监察使似乎也知道了。 到了监察使府的门口, 袁三将他们安排在门房便的一个房间, 自进去通报了。 袁三走后, 只剩下他们自己在屋里, 那股忐忑不安肆意弥漫了出来。 “看来,监察使已经知道了。”老尤道。 “一定是尚江的人把我们卖了!”另一人咬牙。 天色已晚,只剩最后一点红光映照天际。 老尤闭上独眼:“也罢。” 柯阳握拳:“什么叫也罢?我们就这样认命了?” “不然还能如何?” “只希望不要牵连家人。” 一行人也和这天气一样,暮色沉沉。柯阳握紧了拳头, 又放开,在掌心留下了四道甲痕。 隔了一会儿, 袁三回来道:“童大人有请, 诸位请随我来。” 依旧是老尤领头,那几人一次跟在后头, 柯阳低着头, 拖在最后。 他们皆是来过监察使府的, 袁三带他们穿过门洞到办公的前院后,几人习惯性地往正堂而去。却不想袁三叫住他们:“回来,我往哪儿走没看清吗?跟上!” 几人这才如梦初醒,折了回来重新跟在袁三后头。 “这是要去哪儿?”有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知道。” “再往前走就是后院了。” 后院他们都没去过,只知道是监察使等人住的地方。 袁三果然带着他们穿过前院,往后头童冉的正院而去。 走进正院, 里头三步一岗,廊下站满了装容整肃的佩刀护卫。这些都是新来的,经过游阳的训练,已经很快进入角色,功夫尚没有进益,但架势足够能唬人了。 老尤他们是人跟着袁三穿过游廊,因为天色的关系,这些护卫的神情显得更为肃穆,好像庙里面的四大天王一样,几个胆子小的已经出了一背脊的汗。 其他几人虽没有出冷汗,但心也逐渐往下沉去。 然而,到得正厅,里头却亮晃晃的,还有阵阵饭菜的香气冒出。 这些年矿区艰苦,他们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吃过像样的饭菜,忍不住便张望起来。 “大人,人已带到。”袁三却在此时停下,拱手道。 他这一开口,矿工们才看见灯火辉映下,一个不满弱冠的少年独坐桌前。 “都进来吧。”童冉道。 厅里地上一尘不染,矿工们瞅瞅自己灰扑扑的鞋,怎么也踏不上去。 “都杵着做什么?本官饿了,你们想叫我继续等着不成?”童冉道,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就是我等得,我家小老虎可等不得。” “哇——!”童冉话音落,小老虎贴别配合地也吼了一声。 矿工们定睛看去,果然有一颗黄黑花纹的脑袋从桌子后探了出来,看起来只比猫咪大一点。 一旁有小厮砌好茶,端给童冉。童冉接过,一边喂小老虎喝,一边道:“都自己找位置坐下,莫叫我请了。” 竟然喂老虎喝茶。几个矿工暗咋舌,但就算给他们几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多话,全都按照童冉的意思,找了位置坐下。 桌子是圆形的,一共放了十二副碗筷。除去童冉的,还有十一副,其中十副后头放的是凳子,另一幅与童冉紧挨着的,则放了扶手椅。矿工们在十张凳子上分别坐下,离童冉最近的那张凳子大家都不敢坐,最后还是老尤坐了下来。 “大人。”老尤恭敬地拱手。 童冉笑:“先别着急,饭吃完了再说。”他击掌两下,立刻有小厮进到堂来,十几道热汤热菜依次摆上。 矿工们看直了眼,不约而同咽了口口水。 “呜哇!”小老虎从童冉怀里挣出来,跳到一旁空着的椅子上。 老尤等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只见又一名小厮上来,撤下老虎面前的餐具,端上一盘还冒着热气的烤羊腿,直接摆在它面前。 给老虎吃烤熟的羊腿? 可真是舍得啊。 烤羊腿的香味弥漫室内,勾得老尤几人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 “别客气,都吃。”童冉道,他夹了一筷子鱼放到老尤碗里,“山林北道和小锅县之间的路通了,这鱼就是从那儿运过来的,路程足足缩短了七成,尝尝看,是不是比以前吃过的都新鲜?” 陇右道缺水,鱼更是金贵。老尤年轻时好奇,也曾咬牙买过一尾。那条鱼从山林北道而来,已经离水多日,不甚新鲜,他吃过那一次后便对鱼没了念头。 童冉夹来的这块鱼肉也不见什么特别,不过是放了葱姜蒸熟的最普通的鱼。 老尤不想吃,但监察使的命令却不能不听。他恭敬地道谢,又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 其他工人们都没有吃过鱼,此时全都盯着老尤,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 老尤嚼了两口,睁大独眼道:“大人的东西果真不凡!” 这样鲜美的鱼肉与他曾经买过的天壤之别,这官府里的东西,果真与他们小民吃用的不同。想到此,老尤的神色又不禁灰暗了些许。 “不过是普通的鱼肉而已。”童冉道,又招呼其他人,“别客气,随便吃。” 桌上有肉、有鱼,还有各色蔬菜,有些是当地有的,有些则不太常见。他们来时本是做好了要被问罪的准备,没想到监察使竟然摆了这么一桌好菜,工人们抵不住腹中饥饿,陆续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那盘是山林北道特有的野菜,跟鱼一道送来的。那肉是小锅县的,还有那鸭子,是从定县运来的。”童冉一一介绍道。 矿工们每天的伙食很简单,不过是本地的一些菜蔬,还有麦饭等物。手头紧的时候,一碗粟米粥都是奢侈,更别说这样一桌鸡鸭鱼肉俱全的宴席了。 柯阳吃了两口,却不觉鲜美。 他偷瞥一眼童冉,童冉正笑容满面地招呼他的一个同伴吃鸭腿。 听老人说,犯人上刑场前,衙役们会给准备一顿好酒好菜,让他吃了以后能暖呼呼地上路。 “怎么不吃?”一个声音忽然道,有人撞了他一下,柯阳猛地回神,却见童冉正看着他。 柯阳连忙放下筷子他,拱手道:“大人恕罪,柯阳心里不安,吃不下。” 原本热闹的杯盏声顿时停了,坐柯阳对面那人嘴里还含着鸭肉,浑浊的泪霎时落下,滴在他的盘子里。 童冉置若罔闻,只是问道:“你叫柯阳是不是?” 柯阳一愣,随即又抱拳道:“是。” 童冉:“我刚到那天你也去了吧?我记得你冲在最前面。” 柯阳心里一跳,手忙脚乱地跪下:“柯阳自知逃不过,请大人放过我的家人。” 柯阳这一跪,其他人也陆续跪下,老尤道:“大人,我等冒犯了您,罪该万死。但家中妻儿老人都是无辜的,还请大人放过他们。” 童冉放下筷子,道:“你们可知,若不是因为修了新路,即使是陛下亲至,也不可能在金河监吃到这样新鲜的鱼肉。” 小老虎慢条斯理吃下一块羊肉,瞥一眼童冉。 这小子可真敢说。 老尤和柯阳他们低头跪在地上,所有人都提着心,童冉那话状似与他们毫无关系,可却仿佛丧钟,一声一声敲打着,提醒他们时间所剩不多。 童冉:“有了水泥和□□,山林北与小锅县之间便多了一条穿山而过的道路,即使是金河监,也能吃到新鲜鱼肉。当炼铁技术更为发达时,我们将能造出飞驰的铁龙,它比骏马更快,且日夜不歇,将大成各地更为紧密地串联起来。届时,身在陇右而能吃到临海的海鱼,身在临海,也能吃到岭西的牛羊。而这一座座铁矿,是这一切未来的基石。你们可愿继续铸造这座基石?” 柯阳忘了害怕,抬起头,张开嘴,却忘了该说什么。 后头另一人道:“大人……您,您的意思是,不杀我们了?” 童冉笑而不语。 老尤忙道:“大人,往后我们一定勤恳工作,唯大人马首是瞻,恳请大人饶我们一命!”老尤说完,重重磕下头,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依样画葫芦地给童冉磕头。 其他人的都磕了头,只有柯阳还愣着。 童冉看他:“你怎么说?” 柯阳回神:“大人,您说的……飞驰的铁龙,是什么?” “我叫他火车。”童冉笑,“想见一见吗?” “当然!”柯阳点头。 “那你得好好工作,再作妖的话,会活不到那一天的。”童冉笑,右脸上的小酒窝很明显,带着点少年天真的意味。 柯阳猛得出了一背脊冷汗,忙也磕头道:“是!” 童冉笑笑:“都跪着做什么,起来吃饭。” 老尤柯阳等人都还心绪未平,有胆子大人偷瞧童冉神色,只见他如常得带着点笑意,全然看不出刚才一闪而过的杀机。 小老虎吃光了大半条羊腿,挠挠童冉,要喝茶。 童冉忙端了茶来喂它。 小老虎抬爪,碰了碰童冉右脸颊上的酒窝。这小子比刚刚遇到它的时候长进不少,现在竟然也懂得恐吓人了。摆平了这些矿工里的核心人物,之后完全掌管铁矿会简单许多。 只不过,铁矿的事情好解决,煤的事情他打算怎么办?黑石六村可都还住着人。 小老虎想事情有些走神,冷不丁竟被童冉捏住后脖子拎到了半空。 “爪子上全是油,还来碰我的脸!被你糊了一脸知不知道?”童冉有些生气地道。他右脸上泛着光,正是刚才小老虎的爪子留下的。 “来人,带它去洗爪子!”童冉喊。 “呜哇!”小老虎乱挥爪子,它不要别人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楚崽崽:我只要老婆!我不要别人伺候! 谢谢冰玄投喂的地雷~ 今天有点感冒,下午撑得住的话会有二更,还是在九点~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4章 第七十四步 那日敲打过矿工后, 童冉终于歇了口气。 他陪小老虎在府衙里过了两天悠闲日子, 这天一早,又招了顾岚和桑乐议事。 “呜哇!”童冉出门前,小老虎堵在门口, 用爪子抓他袍角。 童冉把它抱起来道:“哥哥要去办事,不能带着你。” “呜哇。”小老虎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前爪指门, 冲他嚷嚷。 童冉:“……” 小崽子一心一意要跟着他,童冉也没办法, 只好带着它一起出门。 到了前院,顾岚和桑乐已经等在他书房门口,见到童冉从廊上过来,两人一前一后施礼问安。 “进来吧。”童冉推开门道。 桑乐和顾岚跟着童冉进屋。 童冉在前面,低头哄自己怀里的小崽子:“哥哥有事,你自己去玩好不好?” 小老虎悠闲地晃晃尾巴, 呆在童冉怀里一动不动。 桑乐见怪不怪,顾岚低头偷笑。 童冉被折腾得没了脾气,只好继续抱着小崽子。 “桑乐去把金河监的地图拿来。”童冉道。 桑乐立刻去了, 没一会儿地图被取来,摊在了童冉的书桌上。这份地图已经是金河监区划改过以后的新版地图,小锅县和定县都归入了它的境内, 还有夹在中间的黑石六村也在。 黑石六村有煤矿,童冉一直没忘,之前一直在整顿金河监没功夫管它, 如今有时间了,也得好好筹谋。 “大人是否要动黑石六村了?”桑乐试探道。最早去查探煤炭状况的便是他,所以他很清楚童冉对黑石六村的心思,如今铁矿这里安定了,也该着手做煤炭的事情了。 童冉点头:“你们有什么想法?” 顾岚道:“得先把人都迁走,再挖你说的那个叫煤炭的黑石头。” 小老虎扑腾了两下,跳出童冉怀里,上了书桌。新的金河监地图是它让工部画了送来的,因为时间匆忙,它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桑乐道:“黑石六村一共五百多户,全都迁走的未免工程浩大,不如只迁离矿脉近的?” 童冉摇头,那六个村子几乎是建在矿脉上的,而且煤矿开采污染大,住在那里总归不好,还是得全部迁走。 沉吟片刻,童冉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圈。 顾岚和桑乐仔细看去,一个圈里正是黑石六村,另外两个则一个在小锅县,一个在定县内。 童冉指着黑石六村的圈说:“这里的人都迁走,分批迁往小锅县或者定县。拆迁补偿循福丘村的例,给房屋田地,然后按人头补偿银钱。” “这两处的耕地可够?”顾岚指着童冉圈出的两片地方道。 “需要开垦。”童冉道,“第一年即使没有产出,补偿的银钱也够他们生活的,如果节省一些,够两年的。” 顾岚:“你打算给他们多少?” 童冉:“大人五十两,小孩三十两。” 顾岚:“那确实是够了。只是历来人口迁移总有贪心不足的,大人如何打算?” “到时再说吧。”童冉漫不经心地收起笔。 顾岚总觉得他有所打算,可既然不说,便也没有追问。他抱拳道:“大人,这次的拆迁事宜就交予下官主持吧。” 黑石六村共五百多户,要全部迁走工程浩大,必须要有官员到现场督办。童冉是监察使,不可能随意离开,游阳是御前派来保护他的,虽然兼了监尉的差事,但这事叫他去似乎也不合适。 “嗯。”童冉点头,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道,“游队长那里的人也训练了有些时日,你去跟他要三十人,跟你一道去。另外,桑乐跟在我身边有些日子,福丘村的拆迁也经验,让他给你当副手。” 顾岚对桑乐不陌生,当下便点头应是。 事情谈妥,顾岚放松地喝了口茶,计划着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下午动身。 “你们准备一下,晚些时候动身吧。”童冉却补充道。 顾岚:“这么急?” 童冉:“很急,所以你得加紧去办。” 顾岚:“如果办不好呢?” 童冉:“那还用说,扣俸禄呗。” 顾岚:“……” 顾岚和桑乐很快便整装出发,还带走了三十个府衙里的亲兵。 * 午间吃饭前,童冉调息了片刻,近些日子他的正气一直经由兢兢业业之途有所增长,因为辖区扩大,其效率比当县令时又高了些,但他的正气品阶上到玄阶上品九段后,却再也没有进益的迹象。 当初从黄阶晋升到玄阶时,就颇费了童冉一些功夫,如今要晋升地阶,怕是更难一点。 童冉起身,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的麒麟佩。 若与同龄人横向比较,童冉的正气品阶已经是佼佼者,但若要随心所欲地驱使麒麟佩,非得上地阶不可。 小皇帝也不过二十五六,比他大不了许多,驱动起麒麟佩来却面不红气不喘。与他相较,童冉自知自己差得还远。只不过这样的事情急不来,到了这个地步,要投机取巧晋升品阶几乎不可能,还是得一步一步踏实前进。 饭后,童冉说要写文章,连哄带骗把小老虎拦在书房外。 “哇——!”小老虎一声吼,童冉的门已经关了,旁边服侍的小厮一头冷汗。 他刚来时不过做些粗使的伙计,没想到大人忽然看中了他,要他到近前服侍。原本他还欣喜,可没想到大人不是要他服侍自己,而是让他服侍家中的老虎。 这头小老虎不过成年猫咪大小,脾气可着实大,而且不喜人近身,每一次替它擦脸擦爪子,小厮都要仔细再仔细,稍有一点点不妥,这头老虎便不乐意。 听说前头的侍卫们喜欢趁小老虎晒太阳的时候去摸它皮毛,简直是嫌命长。 小厮轻声细语地在旁劝,不敢碰它更不敢训斥,直到快把自己急哭了,小老虎才淡淡瞥他一眼,转身走了。 呼——小厮长长出了口气,欢天喜地地去给他的虎少爷泡茶喝。 屋里,童冉提笔,写了一会儿再抬头,竟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他伸展腰臂,推门出去,有个小厮守在他门口。 “去矿区叫柯阳过来。”童冉道,小厮前几日也见过柯阳,立刻领命去了。 “呜哇!” 童冉低头,小老虎不知从哪里跑来的,正在他脚边冲他叫,童冉将它抱了起来。 “虎少爷,哎……你等等……”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正是童冉指派去服侍崽崽的冬青。他跑近了见到童冉,忙压下呼吸到近前行礼。 “呜哇!”小老虎尾巴一甩,一头扎进童冉怀里。 童冉摸摸它的头,以示安抚,又问冬青道:“崽崽下午做了些什么?” 冬青低着头答:“虎少爷先是在正院屋顶晒了会儿太阳,又回屋小睡了一会儿。小的给它泡了五杯茶,它喝了三杯,另外吃了两片肉干。” 冬青这是第一次伺候小老虎吃东西,以往他见过童冉喂,本想依样画葫芦,可小老虎完全不让他近身。最后他将茶水杯放在小老虎面前,又将肉干放在盘子里,它才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挑嘴。”童冉道。 冬青泡了五杯茶,小老虎只喝了三杯,童冉都不用过脑子也知道,另两杯定是被小老虎踢翻了。 小崽子的嘴挑得很,茶泡得不好它便不喝,平时有童冉镇着,它最多躲开,今天童冉不在,脾气便更大了。 “哇——”小老虎在他怀里叫了一声。 童冉拿他没办法,吩咐道:“把它的晚餐先拿来,我亲自喂它。” 冬青应声下去了。 其实小老虎也是能自己吃的,但老虎没有人类灵巧的双手,童冉总觉得它那样吃起来不方便,而且崽崽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有时间的话,他还是喜欢自己喂。 冬青取了烤鸡来,童冉又让他拿了盘子,把小老虎抱到自己腿上。 他撕下鸡肉放在盘子里,小老虎则在他怀里立起来,去吃盘子里撕好的鸡肉。它吃得很爽快,显然颇为满意。 吃下快半只的时候,柯阳来了。 那次宴席后柯阳专心干活,自认没有过失,却不知童冉忽然招他前来何事。 柯阳进门后规规矩矩行了礼。 童冉还在给小老虎撕鸡肉吃,随意道:“不必多礼,那头书桌上有一份文书,我今日刚写完,你看看。” 柯阳瞥见童冉似乎在喂他的小老虎吃东西,但他不敢多看,只一眼便收了回来,径直往童冉的书桌而去,拿起他说得那份文书。 柯阳是认字的,他展开后仔仔细细读了一遍,有些惊疑不定。 他们矿区的人名义上是自由身,但大家心知肚明,一日在这矿区做工,便生生世世是矿区的工人。是以,即使尚江半年不罚工钱,他们也不过是闹事,却不会另谋生路。 同样的,朝廷让他们做了矿区的工人,便会容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在矿区里某差事,甚至家里的大人退下来,还能让子孙继承他的缺。 矿区和工人犹如绑在一起的两棵树,彼此纠缠,共同生长。 但童冉的这份文书,却要打破这样的平衡。 柯阳偷瞧了他一眼,喉结滚动,有心劝说却又不敢开口,兀自斟酌着。 “哇——”小老虎的爪子碰一碰茶杯,意思是要水喝。 童冉忙给它倒了,喂到嘴边。 小老虎喝茶时,童冉睇了眼柯阳,笑着道:“有什么要说的,便大胆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加重了,今天下午休息,没有二更了,大家不要等了哦~我们明天见~ 谢谢罂溟、墨尔本晴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5章 第七十五步 童冉:“有什么要说的, 便大胆说吧。” 柯阳收起文书, 又放回桌上,随后跪下道:“大人高瞻远瞩。” 童冉继续给小老虎撕鸡肉吃:“不用奉承,说你的想法。” 柯阳抬头只是童冉:“这便是我的想法。大人改革制度,增加薪水和其他福利,同时取消了继承制与终生制, 矿工们工作的紧迫感和积极性都会大增, 于矿区而言是好事。” 童冉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矿区的条例改革, 肯定会引发一些变化,此前尚江用柯阳这批人稳定人心,这些事情是他们做熟了的, 现下倒正好得用,所以他才叫了柯阳过来。 童冉:“那是于矿区而言,普通工人可不会管矿区如何。” 柯阳:“矿区好,工人才会好。尚江手下的矿区有继承制, 也有终生制, 却并不好。” 童冉笑了, 他原本想叫的是老尤, 因为他能看出老尤在那批人里颇有威望, 但老尤毕竟年纪大了,童冉还是更想要一些年轻力壮、能长久跟随他的人才。这个柯阳如此通透, 到真没让他失望。 柯阳又拱手道:“但是大人,取消继承制是大事,单单只有薪水的增加, 怕是不易平息众怒。” “你想给他们谋更多福利?”童冉道。 柯阳抿唇,并不说话,像是默认了。 童冉:“想要更多福利,那便得先做出业绩来。你今天回去后放出风声,就道监察使大人有裁撤工人的想法,不要坐实,更不能激起众怒,但是要吊起他们的心。” 柯阳:“大人是想……给众人一个坏到极点的预期,而后再……” 童冉没解释,只是道:“你按我的吩咐做便是。我可以给你透个底,在我手上,金河监必定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而勤恳工作的人,会得到他们应有的回报。” 柯阳:“是,大人放心,柯阳一定完成大人交托的任务。” 童冉笑:“我也没交托你什么,不过闲话了几句矿区的状况,让你察觉出一些不妥来罢了。” 柯阳一听便懂了。之后童冉挥挥手,柯阳告退。 出了门,柯阳才发现自己的衣襟都汗湿了。 其实童冉为人并不可怕,对待他们的态度也比尚江友善许多,只是此前被他满门抄斩的那些人,终归给柯阳留下阴影,让他在面对童冉时多了许多谨慎。 屋内,童冉已经把烤鸡撕得只剩了一个骨架。他放下鸡骷髅,擦擦手,又给小老虎也擦了擦爪子和嘴。 那天柯阳走后,矿区里很快便有了童冉要裁工人的流言。 柯阳做得比童冉的预期更聪明,他大约是找了一些帮手,那流言传得逼真,却谁也说不出个确切的源头。如此,众人既相信,也怀疑,没有闹出大事情来,但到底绷紧了他们脑中的那根弦。 童冉看下头吏员递上的文书,流言传开后,矿区的产量竟然上升了两成,这倒是意外之喜。 “不如我也不搬新规了,这样挺好。”柯阳再来的时候,童冉漫不经心地道。 “大人,您莫要玩笑了。”柯阳哭笑不得,“这流言最多能管一时用,长久下去大伙儿都不会当真的。” 童冉笑:“我自然知道。” 翌日,童冉便下发文书,取消矿区工人的终身雇佣制和继承制度,整个矿区哗然。然而还未等他们做出反应,新的文书又到,矿工们几乎不敢去看,不想那文书上竟然是加他们工钱的内容。 矿区也不是人人都认字,大部分是不认的,认字的人先看了张贴出来的新规后再朗读出来,众人听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每个月六两?有没有看错啊?” “柯阳的眼神好着呢,不会看错!比以往足足多了二两啊!” “柯阳!你说的年底双薪为何物?” “就是年底那个月会发两份薪水。” “每个人都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那绩效又是什么?” “对对对,还有那个……” 新条例一出,上头全是新鲜名词,柯阳事先得过童冉指点,一一解释过来。 先前为了那裁人的流言,矿区工人心上全都压了块石头,如今听到这加薪水的条例,各个乐开了花。至于那取消继承制和终生制的条例,虽然也有人不满,但到底还是送到眼前的银子更为诱人,再加上柯阳的刻意引导,这一改革终究没引发什么负面情绪,平缓地度了过去。 桑乐与顾岚那里的进展也很顺利,黑石六村的村民原是抵触搬迁的,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些什么手段,后来渐渐同意了。 黑石六村总计有五百二十六户人家,现在已经有四百九十八户同意了搬迁方案,他们签字画押过的契约一份份传回金河监,童冉甚至来不及看。 “冬青。”童冉从屋里出来,低声唤道。 冬青就守在耳房,听到响动便小跑着过来了。 这几日小老虎又开始嗜睡,每天要睡到将近午时,吃过饭后,未时、申时、酉时也常常是睡过去的。童冉差人请过大夫,大夫说小老虎一切正常,童冉便也只好由着它睡。 “崽崽大约要睡到午时,你在门外守着。午膳给它添个鸡蛋,但肉莫要吃多的,否则存了食睡觉会不舒服。”童冉吩咐道。 冬青欠身道:“小人记住了,定会照顾好虎少爷。” 童冉嘴角一抽,差点笑出来。 这冬青也是个妙人,来了没两天便给小老虎起了这么个诨号。他每天院里院外虎少爷虎少爷得喊,府衙上下都听了去,如今好多人这么喊小老虎。 小老虎似乎也能听懂,乐意的时候会吼一声,权当回答。 “那你……守着吧。”童冉忍笑意,走了。 他离开监察使府,直接往矿区而去。 童冉坐的马车,远远就看见柯阳在矿区外头等着他。 “大人。”童冉一下车,柯阳便上来拱手施礼,同时道,“里头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大人来了便可开炉。” 因为黑石六村的拆迁之事交给了桑乐和顾岚,矿区的新条例实施也因为柯阳的关系得以顺利实施,童冉便腾出手来,画了一系列设计图,其中有一个已经做出来了,便是今天要开始使用的新式高炉。 这是童冉参考现代高炉和大成当前的工艺水准做的设计,里面用耐火砖,外头用铁铸成,放原料的口开在上头,出铁水的口则在下面,另外还有一个送风口,给高炉内添加氧气。 “桑大人派人送来的一车煤已经全数烤成了焦炭。”柯阳引着童冉往冶炼坊走去,同时道。 童冉点头。除了设计新式高炉,童冉对冶炼的方式也有调整。 传统炼铁是将木炭和铁矿石放进炉内烧,使木炭中的碳元素和铁发生反应,最后得到铸铁。木炭是由树木烧成的,炼铁需要大量木炭,因此对木材的需求量非常大。 陇右缺水,植被自然不丰,这里的生铁产量低,矿藏不受重视,与此脱不开干系。 煤炭中也有碳元素,但若直接用于炼铁,则杂质过多,炼出来的铁形同废铁,所以必须先用火烤,烤成焦炭后再与铁矿石同炼。 桑乐到黑石六村后,按照童冉的吩咐运回一车煤炭。稳定了矿工后,童冉便带着柯阳等人,试验焦炭的烤制。这活儿并不难,如今柯阳他们已经很熟练了。 童冉进到冶炼坊内,新式高炉是他亲自督建的,昨日已经砌好。一车焦炭和一车铁矿石也备在一旁,只等童冉令下,便可进炉烤制。 “大人,新炉的状况已经检查过,原料也已经就位,只等大人一声令下,便可开炉炼铁。”老尤见了童冉,上前施礼禀报。他是冶炼坊的老人了,童冉派了他到新炉这边管事。 “开炉。”童冉道。 “开炉!”老尤朗声重复。 工人们早已看过流程,此刻井然有序地投入原料。 焦炭与铁矿石尽数投入炉内,烈火雄雄而起,马拉起转盘,送氧的风排开始转动,如同生炉子时用的蒲扇,一下下送入风去,将炉内的烈火扇得更旺。 监察使府中,午时已过,冬青瞧瞧推开一条门缝,只见床上的小老虎前爪交叠,头搁在上头睡得正香,身上的被子也盖得好好的,一点没乱。 “虎少爷的睡相真好,但它不饿吗?”冬青嘟囔一句,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吵睡觉的小老虎,只得规规矩矩守在门口。 皇宫大殿之上,早朝已经进行了半日,殿下群臣还吵个没完,楚钧的耐性也快磨光了。 自从他下旨授童冉监察使一职,朝中便有人上疏,提出异议。理由无外乎是童冉年轻,不堪大任。 一开始楚钧留中不发,过了几天此类上疏却越来越多,他随手挑了一本,回道:“朕十四岁登基,比童冉更年轻,爱卿是暗指朕也不堪大任?” 如此一顶大帽扣下去,异议声顿时小了。 可紧接着,童冉大刀阔斧整顿金河监吏治,杀了一批又流了一批,金河监监察使弑杀成性的奏章又如雪花般涌来。 楚钧这回没忍,直接在次日早朝发难,直道杀金河监监尉是他下的旨。原本准备好弹劾童冉的官员各个偃旗息鼓,毕竟朝中大员都没发声,他们可不想贸然与君上为敌。 如此平静了几日,童冉改革矿区成例与黑石六村大规模拆迁的消息又传到京城,被楚钧弹压下去的异议顷刻间爆发,早朝上群臣义愤填膺,堵着楚钧不让下朝。 “陛下,童监察使年方十六,不仅年轻且出身微寒,实在不可堪当重任。”某礼部老臣道,他知道陛下是如何怼这条的,所以他聪明地拉上童冉的出身说事,如此陛下就不能用自己登基的事情怼他了。 楚钧果然一时说不出话。他天天在童冉身边,深知童冉的心性远非普通十六岁少年可比,但他要怎么跟这些大臣解释?告诉他们他堂堂君王天天变成一只刚断奶的小老虎跟在童冉身边?他不要脸面啊! 成功将了皇帝一军的礼部老臣退下,另一名户部的大臣又出列道:“童监察使一口气迁了五百余户百姓,目的不明,臣恐他以权谋私,请陛下彻查。” 被老臣将了一军的楚钧心情极遭,冷着脸斥道:“童卿已经来折上奏,朕都知道,尔等不准妄议。” 户部这位脸色一僵,不敢再多言,他偷瞄一眼刚才说话的老臣,对方不看他,摆明了不肯支招。 苏近拢着拂尘低眉敛目站在一旁,楚钧每日收到的密折都要经他之手,他细细回忆一番,近日并没有从金河监来的折子呀。范恒那边更是许久没有消息传进宫了。 “陛下,”又一人出声,殿上忽然都安静了,因为这一次出列的正是当朝首辅傅霖,“童大人此次拆迁涉及金河监五百余户百姓,共计两千七百余人,实在劳民伤财,臣恐怕于国不利,为此寤寐思服,陛下既知其策略,臣恳请透露一二,以安各位臣工忧国忧民之心。” 楚钧站在御阶之上,傅霖则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礼数周全比殿上大多臣子更甚,但这头磕得楚钧一肚子火。 近日为了应付这些异议,他在宫里的时间与日俱增,而且童冉还给他找了个新的小厮,压根不带他出门,害得他一点也不知道童冉之后的计划。 傅霖这番话是打在他痛处了,不仅是傅霖,楚钧更想把那罪魁祸首的童冉拎过来,好生打一顿,叫他再敢瞒着自己。 傅霖都跪下了,殿上其他人也不敢再多言,全都低眉敛目、垂手而站。 楚钧依旧冷着脸,他什么也没说,连苏近也摸不清他此刻什么情绪,阶下众臣更是一头雾水,只得乖乖站好。 大殿之上的僵持只持续了片刻。 一阵风吹入,恭敬跪着的傅霖猛然抬头,其他官品较高的大臣也接连抬头,殿下又是一阵骚动。 楚钧嘴角微挑,脸上忽然就放晴了。 “陛下。”傅霖道,“京城西北方向,有人晋升……地阶下品。” 最后四个字,傅霖说得极为郑重。大成地阶以上者共一百零八人,除去今天殿上的,其余的全是各大家族的长辈,或各地大员及边关大将,而此次晋升之人……若他天阶中品的感知没有错,便是今天争论的主角——童冉。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今天这章内容比较多,前前后后又改了几次才定稿。希望大家喜欢~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6章 第七十六步 大殿之上的臣子们正气品阶皆是不低, 但天阶唯有傅霖一个,其他人只能感知到有人晋升, 最多隐约察觉是西北方向罢了, 却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晋升地阶乃是大事,先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殿内的窃窃私语又再度响起。 “西北方向,莫不是卢家的?”有人道。 “不可能不可能, 卢家已然没落,其成员均不在要职,怎可能有地阶诞生。” “京城的西北方向, 若不是陇右, 那便是岭西道了,难道是吴家?” “不像, 方向似乎偏了一些,就在都南道境内,也不无可能。” “难道是……”那人比了个口型,却不敢说。那口型正是楚字,楚氏称帝前便是都南道名门,如今依然有许多亲戚遍布都南道各地。 楚钧拿过茶盏,贡品大红袍的香气扑面而来,他低头抿了一口。殿上大臣的话语虽低,却逃不过他的耳朵,这一个个品阶不济,嚼起舌根来倒是厉害。 以傅霖为首的一杆内阁大员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除傅霖还跪着,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垂手而站。 他们都是各大士族的族长,族内若有谁近日可达地阶,他们不会不知道。而在其他四大士族中,他们也多少布有耳目,以他们所掌握的情报来看,五大家族中并没有近日有可能达成地阶正气的人。 殿上纷纷扰扰猜不出个所以然,楚钧不耐跟他们磨叽,放下茶杯道:“看来列为臣工都很好奇,刚才究竟是谁达到了地阶下品。傅爱卿的品阶最高,就由你来说吧。” 傅霖拱手。 楚钧又道:“舅舅年事已高,起来说话。” “是,谢陛下。”傅霖起身站稳。他面向后头一脸好奇的同僚们,道:“若老夫的感知没有出错,方才晋升地阶下品的,乃是金河监监察使,童冉。” 傅霖的语调不疾不徐,吐字清晰,但许多人仍觉得仿佛狂风刮过,吹乱了傅阁老的话。 童冉? 这……这怎么可能! “舅舅被称为大成最有天赋之人,我记得你晋升地阶时,已经二十多了吧?”楚钧道。 傅霖转身面对楚钧,道:“回陛下,当时臣已经三十而立。” 楚钧朗声道:“列位臣工,在场有谁比傅大人更早晋升地阶的么?有没有谁十六岁就晋升地阶下品?” 所有人左右看了看,纷纷低下头去。 楚钧一拍御座扶手,站起了身,绕过御案走到御阶边缘道:“在这个大殿上的,理应是大成精英中的精英,该是股肱之臣,是国之栋梁!你们每天该思考的,是如何使大成更强盛,如何令百姓都安居乐业,朕希望每一次见到你们,你们的品阶都有所增长,而不是日日原地踏步,时时想着如何打压有才干的寒门子弟!” “陛下息怒,臣罪该万死。”殿上哗啦啦跪了一片。 楚钧睨着阶下众人,一甩袖,走了。 苏近连忙跟上,其他内侍也一行跟上,殿上跪着的众人僵在原地。楚钧不发话,他们按规矩是不可起身的,但……有胆子大的偷瞄一眼,陛下真的已经走了。 “陛下,那些大人们,要请他们起来吗?”进到书房,苏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起什么起?不是说罪该万死么,朕给他们机会。”楚钧道。 苏近偷偷看了他一眼,陛下方才的表现似乎是生气,可观他脸色,好像也不是很愤怒啊。不仅不愤怒,根本就是略微含着笑的。 “看什么?”楚钧眼风一扫。 “没有,没有。”苏近连忙低头。 * 童冉的灵台处从未有过这样正气磅礴的时候。 新式高炉开炉冶炼伊始,他便感觉到正气涌动。一开始不过是涓涓细流,渐渐地细流凝成旋涡,打得他衣袂翻飞。开炉的一霎那,正气如海啸般疯狂涌来, 童冉原本还跟柯阳说着话,不过分了一部分心神凝练,谁知这正气越来越汹涌,童冉不得不就近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空地,席地而坐,凝练起来。 此前他整顿金河监之时,每日都有不少兢兢业业之途的正气涌入,后来人事部分整顿停当,正气的涌入速度也慢了许多。 新式高炉设计出来的时候,童冉以为会有大量正气涌入,都已经做好了接受的准备,谁知不过细细一股,连蚊子腿都不如。 后来他教柯阳等人烤煤炭成焦炭,煤是新型燃料,他原以为会有来自革新之途的正气,然而依旧什么都没有。 他昨天还腹诽老天不长眼呢,没想到今天便连本带利得都来了。 童冉凝练之时仔细辨别,今天涌来的正气中,绝大部分来自革新变法之途,那容量远比此前搞农田水利时大上许多,若只是因为革新了冶炼工具,应是没有这么多才对。 难道……童冉灵光一闪,他烤煤炭为焦炭之时,并未得到正气,也许是因为这玩意儿还看不出用场,今天用它替代了原木用于冶炼的木炭,用处一显,正气便来了。 新式锅炉和新的冶炼配方的正气同时涌来,也难怪今日革新变法一途的正气如此汹涌。 此外,这些事情均与童冉的职责相关,所以兢兢业业之途的正气也来了不少,不过与前者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另外便是来自发明创新之途的正气,其疯狂程度仅次于革新变法之途。新式高炉不仅是对旧有炼铁窑炉的革新,更带有新的创造,而焦炭的运用中有着煤这一新兴原料的身影,创造发明一途的正气争相涌入,也不难理解。 如此三途汇聚,一通涌来,饶是童冉已经玄阶上品,炼化起来也着实费力。 第一炉铁水已经倾倒而出,接下来的工序柯阳他们都是熟悉的,倒不必童冉亲自指点。只是童冉入定许久,却不见动静,柯阳他们不免有些担心。 此次开炉他们也是涨了正气的,但他们得到的毕竟少,不过是几段正之念的事情。原本这也是天大的喜事,但童冉迟迟不行,大伙儿也没心思高兴,都默默干着活,同时注意着童冉这边的状况。 柯阳斟酌片刻,喊人去请游阳过来。 游阳很快便到,他如今玄阶上品,虽然不能完全探明童冉的状况,但也比在场其他人要清楚许多。 “无关人等全部撤出去。”游阳道,他手势一打,十几名御前侍卫四散而开,守卫在童冉身侧。 游阳往童冉身边一站,替他护法。 他大约知道童冉目前处于玄阶上品,离突破只有一步之遥,现下见到如此蓬勃的正气,便猜他要突破。炼铁工艺涉及军备,乃国之大事,如果童冉果真对此有所改进,那今日所承受的正气将无比庞大。 游阳也无法准确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尽力守护童冉安全,确保他能顺利晋级。 大约两刻之后,童冉身周的正气猛然一涨,又在刹那间收缩。翻飞的衣袂落下,汹涌的正气归于平静。 童冉睁开双眼,入目的人物似乎也清晰许多。 “游队长。”童冉起身。 “童大人。”游阳拱手,童冉刚刚炼化完毕,身上还残留着一些正气,他猛然发现,童冉的气息已经令他感到了战栗,“恭喜童大人晋升。” 童冉抬掌,握了握拳。他随手一挥,一团正气直击墙面,落下窸窣碎片。 地阶下品。游阳心里有了定论。童冉已经有了凝正气为实质,击打目标的能力,这是地阶以上者方才拥有的本事。 柯阳等人因为要处理刚出炉的铁水,此刻还在坊内。童冉起身时,他们的工作刚刚告一段落,游阳的话被他们都听了去。几人面面相觑,地阶,这是何等遥远的概念,他们的监察使竟然有了地阶正气! “恭喜童大人!”柯阳领头,一杆工人齐齐施礼。 童冉这才看到他们,问:“铁可炼出来了?” 柯阳道:“炼出来了,品质很好,比之此前用木炭炼的更为坚硬。” 童冉点头:“传我的令,所有参与此次炼铁及新式高炉铸造的工人,每人赏银十两。” 此言一出,几个工人脸上更是乐开了花,慌忙拜倒道:“谢大人赏!” 随着赏银的消息一起,童冉晋升品阶的事情传遍了矿区内外。他往外走时,一波接着一波的人过来恭喜、谢赏。 自从工制改革,工地上的规矩虽然更严了一些,但工人们每旬可休息一天,加班有额外补贴,月钱比以往翻了两三倍,结结实实的银子送到眼前,几乎没有再计较什么终生制、继承制的。柯管事说得对,有这些制度的时候他们饭都吃不饱呢,还是童大人的新制更好! 童冉在工人中的声望原就节节攀升,今天更是晋升了品阶,工人们得知此事,觉得自己跟着这样厉害的官,也面上有光。 “地阶呢!你道那上朗府的知府也没有这样高的品阶!” “不止是知府,就是巡抚大人那也不是个个有的。” “咱们的监察使也太厉害了!” “是啊,我侄子今天去冶炼坊炼铁,那新的锅炉又高又大,可厉害了,用起来也方便。他还得了十两赏钱呢!以前真是想也不敢想。” “就是就是。” 童冉走过工地,也觉心情甚好。 他又吩咐了人在矿工居住区旁摆下流水席,鸡鸭鱼肉拉了几车来,矿区的媳妇们一齐上阵做菜,炊烟袅袅直到入夜。 童冉一直想找机会和工人们多多接触,这次机会绝好,他便留得有些晚,回到监察使府时,已经过了子时。 他晚上喝了一些酒,步伐略有些不稳。 “崽崽!”童冉边推开正房的门边喊,一眼瞧见小老虎正站在床上。 “崽崽。”童冉笑了,快步走过去。 “呜哇!”小老虎前爪一挥,拍开童冉伸来抱它的手。 “崽崽,抱抱。”童冉蹲下身,跟小老虎平视。 如此一来,酒气更甚,小老虎一闻见那气味便一肚子火。想它下朝后无心理政,早早便来监察使府等童冉,谁知他夜半子时才回,不仅如此,还带了满身酒气。 “呜哇哇哇!”你给朕滚!小老虎大吼。 “崽崽抱。”童冉不自觉释出正气,将小老虎温柔地一裹,自己也随之抱上来。 小老虎匆忙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它想起反抗,童冉已经抱着它躺进被窝,美滋滋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司命投喂的地雷~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7章 第七十七步 翌日, 童冉睡到中午,起身时小老虎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崽崽呢?”童冉梳洗好,问进来铺床的小厮。 “回大人, 虎少爷在外头用膳。”小厮恭敬地道。 童冉转身出去了。 他隐约记得一些昨天晚上的事情,自己喝多了酒, 头重脚轻地来找小老虎, 小老虎似乎不太高兴, 还抓他,但后来……自己似乎无视它的意愿, 抱着崽崽睡了一宿。 童冉回忆起这些便道自己完蛋了,他家小崽子可不是粘人的猫咪,一贯强调一头虎一个被窝,领地意识极强,他如此强行抱着它睡,崽崽肯定要生气了。 童冉踏出房门, 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副竹桌竹椅, 椅子比寻常做得要高上许多, 以小老虎的身形,坐在上面刚好可以够到桌面。 童冉快步过去, 坐在上头悠闲喝茶的果然是他家崽崽。 “崽崽。”童冉走近。 “大人。”冬青放下茶壶,起身施礼。童冉这才看清,他拨去照顾小老虎的冬青正站在一旁。 “你们在做什么?”童冉问。 冬青有些怵童冉,低头道:“大人恕罪,是小人自作主张了。” “无妨, 先说说这是什么?”童冉道。 “是。”冬青抱了抱拳道,“虎少爷喜欢自己进食,可府中大部分桌椅并不合它的身形,所以小人自作主张,打了这副竹桌竹椅来。” 童冉又打量了一番这桌椅,果真很合小老虎的体型。 “此外,”冬青顿了顿又道,“虎少爷喜欢在屋内用膳,在外头用点心,所以西边耳房里还有一副木制的桌椅。” “都是你打的?”童冉问。 “是,小人在家时学过一点木工,做得不好,让大人见笑了。”冬青道。 童冉原只觉得冬青踏实认真,没想到还有这等本事,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冬青到底年纪小,没什么察言观色的本事,拿不准童冉是什么情绪,见他看过来,把头埋得更低了。 “做得不错,去账房那里支十两银子,另外材料的钱也报过去,让他给你补上。”童冉道。 冬青抬头,迅速偷瞄童冉一眼:“那银子……是大人赏冬青的吗?” 童冉皱眉,不懂这小厮什么意思,只是点点头。 “谢谢大人。”冬青却笑了,朗声道。少年的声音干干净净,异常得好听。 “去吧。”童冉道。 冬青施礼告退,欢天喜地地领赏去了。 果真还是个孩子。童冉笑。 这孩子这样好满足,跟他家崽崽真是完全不一样。他家这小崽子,又凶又挑剔,脾气大得不行,但谁让这是自家崽子呢? 这副桌椅没有多余给童冉的座位,他只好弯下腰来,有些心虚道:“崽崽。” 小老虎看也不看他,继续吃自己的鸡蛋羹。偶尔也喝两口茶。 昨天他那么晚回来也就算了,还二话不说把自己裹进怀里,今天早上它回来的时候身上毛毛都是乱的,而童冉则换了个方向,抱着被子呼呼大睡。 一条破被子而已,能比它更好? 小老虎越想越气,狠狠吃光了鸡蛋羹。 “呜哇!”添茶! “来了来了,崽崽多喝一点。”童冉亲手给它添了茶,笑容满面道。 小老虎喝茶,不理他。 童冉刚完成一件大事,今天也没啥安排,干脆在一旁陪着小老虎,不时给它添一点茶。小崽子虽然不肯理他,但他添的茶还是喝的,童冉便知它也没多生气,不过耍耍脾气罢了。 其实小崽子耍脾气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哇——”小老虎吼,露出两颗短小的獠牙。 童冉讪讪收回手,他刚一个没忍住,在小崽子背上狠狠揉了一吧。 “大人。”一人一虎正对视,袁三穿过庭院,停在童冉身边,“有一封给您的信。” “信?”童冉接过,“谁送来的?” 袁三:“送信的人说,他家少爷与大人是旧识,这是名帖。” 童冉又接过名帖。 小老虎挠挠他手臂,伸长了脖子。童冉刚刚得罪过它,便乖乖蹲下身,给它看了个痛快。 那名帖上写了两个字——邱明。 “呜哇!”小老虎叫。 童冉也看见了那名字。这名帖是邱明的,帖子上恐怕有他的味道,他家崽崽不喜欢了。 邱明总给他家崽崽献殷勤,童冉不怎么喜欢他这点,却不否认这小子有点商人头脑,此前小锅县的啤酒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听说现在也还做着。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来找自己有何事。 童冉展开信,小老虎依旧挠他,童冉:“你看得懂吗?” “呜哇!”小老虎吼。 今天童冉理亏,他还是乖乖蹲下身,给小老虎看了。 邱明的信条理分明,先是恭喜了一番童冉高升,接着提起他这儿的铁矿,最后说想带一些商贾朋友前来拜访。 他想买铁?童冉收起信件。 他用新法子炼出生铁是昨天的事,今天却立刻收到邱明的来信,这实在有些太快了,邱明是如何知道自己这儿有好铁的? “他家派来的人可还在?”童冉问。 袁三:“人已经走了,但留下一笼信鸽。” 童冉:“给他去信,就说我随时恭候。”反正他的冶炼坊总要跟各地商贾打交道,见见邱明也无妨。 * 定县某客栈,忽然迎来一行车马,上头下来不少人,为首的小公子锦衣玉冠,年岁不大。另有几个年长一些的,打扮也很富贵,但对这名小公子的言行间,均有几分恭敬。 掌柜的经营客栈多年,一眼看出那名年轻公子在这一行中身份最高,忙迎了上去。 “公子,请问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道。 “掌柜的,这间客栈我们包了,其他客人你都替我请出去,我赔双倍的房价予他们。”那公子没发话,旁边一位年长的道。 那人话里的内容有些霸道,可语气颇为客气,掌柜的还想着这家仆从教养真好,却猛然认出,这人是山林北道的大商户,叫黄泰,是黄氏商号的大东家。 “是,是。”掌柜的连忙点头,亲自请了他们坐下,又马不停蹄地办事去了。 他走前又看了另两个穿着好的,看起来也都像是有钱的富商。能被这样的大商人客气对待,这位玉冠小公子想必非富即贵。 “邱老弟。”黄泰道,“前头就是金河监了。” “黄老放心。”邱明道,“我与童大人有几分交情,这生意就包我身上了。” “邱老弟,你确定金河监如今有了新的生铁?”另一位同行的商户道。 邱明道:“当然。诸位细想想便能明了,金河监主营炼铁,童冉又在到任后猛然晋升地阶,能有此飞跃,必定是在炼铁技艺上有所进展。我去年就与他有过交往,这位童大人的发明创造各个新鲜实用,他若开发出一些新鲜的炼铁器械或方法,实在无需惊讶。” 邱明的历练期快结束了,族中出了最后一道题,便是采购一批生铁。 他那位风头正盛的族兄据说已经与临海道那里的一个铁矿监谈妥,价钱很是低廉。如果他不能及时找到价廉物美的生铁,那便要被族兄踩上一头,邱明不愿,恰听说童冉当上了金河监监察使,他便想来探探情况。 为了能把价钱进一步压低,他找了几个附近的大商户同来,如此要量一大,想必价钱也能更为低廉。 至于童冉晋升的这番说辞,那是他刚刚才想出来的。不过也挺有道理,他都快被自己说服了。 黄泰没挑破他的漏洞。邱明是邱氏的少爷,在新一代中颇有些才华,邱氏是五大士族中唯一愿意与商贾为伍的,若是能通过邱明与他们打好关系,对自家商号未来的好处不可限量。 至于那位年纪轻轻就达至地阶的监察使,他虽年少有为,却到底出身寒门,比不上邱家的分量。此次前往采购,他不抱什么期望,不过给邱家少爷面子罢了。 * 自从小老虎跟童冉闹过脾气后,童冉天天都带着它,金河监的人也如小锅县那样,很快习惯了抱着老虎出没的童冉。 “哇——”从冶炼坊出来,童冉把小老虎放进了自行车前的竹篮里,小老虎探出一颗头,有些嫌弃。 “这车刚刚打好,还来不及布置,晚些我叫他们给你在篮子里垫上垫子,你且先忍忍。”童冉道。 小老虎晃晃脑袋,往竹篮外头爬。 这竹篮是刚刚编好的,编织人的手艺有些粗糙,许多竹刺没剃掉,扎得它屁屁疼。 童冉怕它摔,只好抱起它,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垫在车篮子里,把小老虎复又放进去。 “这下可以了吗?”童冉拍拍它脑袋。 “呜哇!”小老虎凶他,又嗅嗅垫在身下的衣袍,皱皱鼻子,勉强消停了。 这辆自行车是昨天刚刚打好的,因为还没有塑胶的关系,轮胎是用羊肠做的胎芯,外头用牛皮一层层裹好,类似古代做足球的原理,骑起来也算顺滑。 童冉不爱坐轿子,走路又费劲,所以进出总要动用马车,很不方便。有了自行车后,他只要把小老虎往篮子里一放,便可自由来往府衙与矿区,行动方便不少。 童冉骑着车行往府衙,一路上吸引了许多目光。工人们先是看到一颗虎脑袋凭空飞去,后才发现监察使不知用了个什么坐骑,双腿画圈,咕噜噜便往前平移而去。 “那是什么?” “不知道啊!” “我听冶炼坊那儿的人说过,好像叫自行车,童大人设计的。” “自行车?这名字妙!” 监察使府门口,邱明和黄泰他们刚刚下车,邱明的书童从门房跑下来道:“门子说,童大人去矿区了。” “什么时候回来?”邱明问。 “说是快……”书童忽然住了嘴,透过邱明肩膀眯眼一瞧,指着他背后道,“那可是童大人?” 邱明和黄泰他们皆是顺着书童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童冉驾着一头没见过的坐骑,顺着路飞驰而来。 而那坐骑似乎……长了一颗虎头? 作者有话要说:金河有兽焉,其头如虎,其身如轮,身有两翅,蹬之可日行千里,其名曰自行车,其鸣呜哇。 谢谢东风、唯希、罂溟、草莓小泡芙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8章 第七十八步 童冉飞驰而来, 在府衙门前滑停,下了车。门房已经小跑而来,接过他的车, 自去停到后头。 “呜哇。”小老虎前爪扶着篮筐边,要出来,童冉抱起它。 “童大人好久不见,小人来迟, 不曾贺您高升, 还望见谅。”邱明弯腰揖道。 童冉仿佛这才看见邱明, 抱着小老虎笑道:“邱明, 好久不见。” “嘿嘿,也好久不见崽崽了。”邱明道。 “呜哇!”小老虎亮出獠牙。 邱明笑容更盛:“崽崽越来越可爱了, 我这回带了鲜鱼,一会儿让他们送大人的厨房去, 听说崽崽爱吃。” 童冉不置可否, 小老虎背过身去,往童冉怀里一钻。 童冉笑笑,又看向邱明身后几人:“这几人可就是你说的商号的朋友了?” “对对对,瞧我都忘了介绍了。”邱明一拍脑门,往边上让了一点,向童冉介绍黄泰他们三个。这三人均是岭西道和山林北道的大商户, 邱明介绍他们时,也均报了商户名字,可他余光瞧着童冉脸色, 却未见起伏。 通童冉虽未表露任何惊讶,但给足面子,留了他们与邱明进府用膳。 席间,几个商户与邱明、童冉谈笑自若,私底下却总用余光偷瞄小老虎。 他们乍然见到老虎时,只以为童冉口味独特,以老虎为宠物。几人都是见多识广的,并未大惊小怪,直到他们入席后发现,这头老虎竟然也有座位,一副要与他们同席而食的架势。 因为几人来得突然,上来的菜肴都是童冉日常用的,说不上多么精美,但那头老虎面前却是杯杯盏盏摆了许多,都是给它单独备的。 黄泰离得近,他找机会细看了一番。 那头有蛋羹、鸡排、猪五花、牛肉粒,还有几只拨了壳的大虾,看似没有放调料,但都是做熟了的,色泽均匀,应该味道不错。 不仅菜肴丰盛,还有一个小厮前来,专门伺候在小老虎身侧。 那小厮拿了双筷子,不时给老虎夹去离得远的菜肴,时而也添个水。而那老虎吃相斯文,一点不似寻常野兽。 一头老虎竟都养得如此精细,黄泰等人叹为观止,对童冉的话语间也更多了几分客气与敬畏。 饭毕,桌上撤了菜肴杯盏,端上茶来。 黄泰又瞧小老虎,只见它面前的菜肴也撤去了,身旁的小厮给它倒了茶水。可能是为了方便老虎喝,它用的杯盏是特制的,形状似碗,杯口很宽,远远一瞧那里头的色泽,似乎是茶。 “童大人的小虎现在多大了?我瞧着它斯文懂礼,可见童大人在驯兽上也颇有造诣。”黄泰道。 童冉笑:“哪里有什么驯兽的本事,不过是我家小老虎特别通人性罢了。”同时心中腹诽:与其说自己懂得驯兽,不如说小崽子训练铲屎官的本事一流,这吃饭的排场快赶上《红楼梦》了。 黄泰他们自然当童冉谦虚,又连声夸赞了一番。后又问道:“大人给小虎喝的可是与我们一样的茶水?老虎也爱喝茶?” 童冉笑:“其他老虎我不知,我家崽崽却是只爱喝茶,偶尔也肯用一点羊奶、牛乳一类的,有时候也会给它喝肉汤。不过它舌头挑得很,我们喝的这茶它可喝不惯。” “哦?那它喝得是?” “是我上回进宫,陛下亲赏的贡品大红袍。” 黄泰三人,包括邱明都愣了。 贡品茶叶,那是花钱也买不到的珍品啊!按礼法,那是皇帝、皇后和太后才用得的,其他妃嫔也好,大臣也罢,若无帝王赏赐,按理都是没有的。若旁人像童冉这样得了赏,必然是百般珍惜,可他却……拿来给一头老虎喝? 黄泰自认自己久经商场,说话的本事炉火纯青,不想这遭竟卡了壳,久久不知用何言语回答。想他也算得上腰缠万贯,比许多当官的家底都厚,但这只喝贡品茶叶的小老虎,他可真是养不起。 另外几人也各有所思,饭桌上一时安静了下来。 童冉喝完杯中的茶道:“今日匆忙,未能好生招待,各位可还吃得惯?” “吃得惯,吃得惯。”黄泰等人呐呐道,他们被童冉精养老虎的架势给整懵了,平日里巧舌如簧的本事竟然一点也使不出来。 童冉放下杯盏:“那便好,诸位可是来买铸铁的?” 他这话题抛得有些猝不及防,幸好邱明反应了过来,道:“童兄,听说金河监铁矿颇丰,我们确实是过来看铸铁的。”他的话说得三分保留,只说看,并未提及买。 黄泰却道:“比起铸铁,刚才童大人那坐骑着实新奇,究竟是何物?” 这问题令两人也埋在心里很久了,刚才一直注意小老虎,都没来得及问。 童冉:“那是自行车,昨日刚刚打出来的,诸位可要再看看?” 黄泰:“若能有幸再瞧瞧,自然甚好。” 茶也喝得差不多了,冬青端来水,给小老虎洗爪子漱口,童冉等人也分别擦嘴漱口,全部打理好后,童冉带着他们往府衙东南角的操场而去。 他们到操场时,袁三刚好把自行车推了来。操场上游阳刚练完兵,有二三十个新来的兵还在操场上,童冉一来,那些人连忙立正站好,给童冉行礼。 袁三推来的自行车这些兵都还没见过,有不少撇了头来看的。 童冉把小老虎放到地上,从袁三手里接过了车,用脚勾下脚踏,将自行车停下。 刚才见到这玩意儿时,前头篮子里放了小老虎,黄泰他们一晃眼以为是个什么动物,现在一看,这东西实打实是用铁打出来的,更是来劲。 黄泰:“我刚才瞧你是骑在上头过来的,是如何操作的?” 童冉示意他们让开,他一脚踩踏,另一腿蹬地,自行车便朝前滑去。童冉随着车往前荡去,腿向后跨上车座,踩起脚踏,很快便绕了操场一圈。 “这是什么?” “铁马?” 刚刚操练完的亲兵们正是休息的时候,三三两两聚集起来,好奇童冉的动静。 “这叫自行车,我昨儿见过大人骑了。”有一人道。 “自行车?好名儿。” “这是大人设计的?” “那当然,那轮子是矿区那儿一个会做球的师父给制的,你看与马车的是不是格外不同?”那人又道。 这人一说,大家便都注意起了自行车的轮胎。 黄泰摸摸下巴,跟邱明道:“我看这东西的难点是在轮子上。” 邱明还未答,童冉已经又一圈转好,下了车道:“黄老说得没错,难点确实在这轮子上,尤其是辐条。” 辐条便是指从自行车轮胎中间辐射出去的那一根根杠子,马车也有类似的东西,是用木头做的,一个轮胎上也就四五根,但自行车的轮胎上,却有将近三十根,它们长得极细。黄泰目测,也就筷子那样。 “这东西可也是用铁打的?”另一个邱明带来的商户问道。 “不是铁,是钢。”童冉道。 “钢?”凡是听到他说这话的人,无不是一脸迷茫,铁他们知道,但钢又是何物? 这个世界的冶炼水平有限,此前并未有钢,童冉也是才炼出来的。 “童大人,钢是何物?可也是矿藏?”黄泰问。 “非也。”童冉摇头,却没有继续解释。 生铁坚硬却易折,钢的延展性和韧性更好,所以才能拉成这样细长的形状。但钢的冶炼如今在他的坊中都是绝密,更不可能让这些人知晓。 黄泰几人都是识趣的,童冉不愿答,他们也不再追问。 自行车是个新鲜东西,而且观童冉刚才的示范,似乎颇为便利,既不用马也不用人,只需脚蹬便可自行而去。他们一行都是从商的,自然而然就估算起了这东西的商业价值。 黄泰经验老道,一眼便认定这个东西有利可图,他本想向童冉买一些去卖,可童冉这态度,令他有些拿不准了。 黄泰几个没出声,邱明却是跟童冉做过生意的,当下便问道:“童哥,你这自行车卖么?” 童冉:“这辆我要用。” 邱明吃了个憋,毫不气馁,继续道:“我是问您,这自行车您会不会再做?再做的话可否卖于我们?” 邱明说出了黄泰他们的心声,几人纷纷附和。 童冉倒还没来得及想,当下沉吟片刻道:“自行车我不卖,自行车的图纸和原料,我倒是可以卖。” 邱明:“图纸怎么卖?” 童冉伸出一根手指:“一万两一张。” 黄泰:“这一辆自行车的造价大约多少?” 童冉:“单材料的话也就二三两银子吧,人工就看各位的本事了。” 黄泰和邱明等人迅速盘算了一遍,自行车这东西既方便实用,又新鲜有趣,放到市面上绝对的抢手货,他们又是最早开始生产的,一辆卖出个百八十两银子不成问题,材料才二三两银子,人工他们手上都有,做熟练了价钱自然会下来。如此一算,这门生意何止利润丰厚,简直是暴利! 一万两一张图纸,便宜! 邱明:“童哥,我要一张,两万两现银下午就送到你府上,劳烦你拨点时间出来,我让邱氏手下的师傅们来您这儿取经。” 邱明这段日子赚了不少,两万两很轻易便拿出了手。 黄泰等人的积淀可比他丰厚,一致表示再翻一倍也没问题,只要童冉给他们图纸,再抽空指点一番即可。 童冉抱起走累了挠他袍角的小老虎,笑着道:“许是我没说完整,让诸位误会了,一张图纸是一万两黄金,不是白银。” “黄金?”邱明愣住。 黄泰他们也住了嘴。 童冉笑眼弯弯:“诸位若是想要,晚些将黄金送来我府上便是。若是不要,明天范氏的人要来,我问问他们也可。” 范氏? 黄泰咽了咽口水,范氏财大气粗,手下分号遍布大成,若是被他们抢了先,哪里还有他黄氏的份? 黄泰立刻道:“图纸我要,大人可否先不告知范氏?” 这要求有些过分了,图纸是童冉的,他爱卖几份卖几份,但黄泰实在是不想与范氏竞争,这对手有些太强了。 为示诚意,他又补充了一句:“大人若肯,加一些价也是可以的。” 说这话时黄泰心里都在滴血,童冉的价钱出得太是地方,既让他无比肉疼,又恰好在他能力之内,而那未来的利润更是一根巨大的胡萝卜,勾引得他不得不出这次血。 “当然。”没想到,童冉答应得异常爽快,“黄老只要付了钱,这图纸便是你的,范氏那里我先不说。” 黄泰一愣,先是喜出望外,后来又品出了一些不对来。 怎么觉得,童大人这明明是少赚了一万两黄金,却又如此高兴呢? 作者有话要说:黄泰:童大人,您是不是坑我了? 童冉:怎么会呢? 谢谢司命投喂的手榴弹!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9章 第七十九步 一万两的图纸虽然贵, 但黄泰看好自行车的市场,而且……他递了个眼神给另外两位,这图纸他一人买便够了, 到时叫这两人复他一些钱,完全可以共享。 另两个商户心领神会,便也不再急着要买,絮絮叨叨问了些关于自行车的问题, 都不是紧要的。 童冉解释了一番又道:“两位不也买一张图纸么?” 两人摆手, 有些心虚道:“不了不了。” 其中一人下意识看了黄泰一眼, 非常短促, 但被童冉捕捉到了。他道:“可别想着共享图纸什么的,这自行车上其他部件都好说, 唯独这轮子上的辐条必须用钢,炼钢的工艺普天之下只有我金河监有, 不买图纸的人, 我是不会给他供货的。” 两人的小算盘被揭破,顿时面色一红。 邱明接口道:“当真?”他钱不够,也是打着去跟黄泰买二手的主意,没想到童冉一句话把他的道给堵了。 童冉:“当然。你们大可用其他材料去试,能找出一样比我的钢更坚固、更有韧性的材料算我输。” 小老虎在童冉怀里探头看他,小侍从的下巴扬得比平时高了一些, 从它的角度看去很明显。下巴杨起后,颈项拉出一道曲线,格外好看。 跟另外两个商户不同, 邱明不以为杵,脸色都没变,直接道:“看来我只能跟童兄你买了,只是小弟如今还没有那么多钱,不知童兄可否通融一二,让我晚些偿付?我可以交利息,就按上次的来,就不让童兄吃亏。” “不行。”童冉道。 邱明一噎,黄泰三人还在,他不得不还端着邱氏少爷的架子,只又求了一句,还是被童冉否了。 另外两人跟在邱明之后,提出了买图纸的事,童冉倒都答应得很爽快,甚至立刻喊人拿了契约过来,一式六份,显然早就准备好的。 黄泰等人本还想就付款日期扯皮一二,这时却有人来报:“范氏的人到了。” 黄泰连忙落笔签了,另外两人也签了,同时道:“童大人,您可千万千万别跟范氏的人提这个。” “放心。”童冉笑眼弯弯,收起属于他的三份契约,与他们拱手道别。 * 袁三陪着童冉去前厅见范氏的管事,路上几次想开口,却都作罢了。 小老虎趴在童冉怀里,把袁三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它不用想便能猜到,袁三怕是跟它一样,不满意童冉把自行车的买卖往外送。范氏是它名下产业,童冉凭什么有好事还便宜外人? 小老虎蹬了童冉一腿。 “崽崽,你踢我!”童冉道。 “呜哇!”小老虎吼了一声,不过没对着童冉,而是冲袁三的。 袁三正走神,冷不丁被小老虎吼了一声,有些懵。 童冉这才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袁三有些不对,问道:“袁三哥,你怎么了?” “没,”袁三脱口而出,顿了顿,复又道,“这事属下不该多嘴,只是心里有些疑惑……” 袁三依旧没说出口,童冉却猜到了,问他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不把图纸卖给范氏?” 袁三点头,憨笑道:“大人看出来了。” 童冉:“很简单,不划算,性价比太低。” 童冉不时会冒出一些袁三不明白的词,他已经习惯了,性价比这个词他没听过,不划算他却是明白的。遂问道:“为何不划算?” 童冉:“范氏太大,分号众多,我若是把图纸卖给了他们,届时全天下都是范氏的自行车,哪里还有人会愿意再跟我买图纸?” 袁三这下算是明白了。童冉若把图纸给范氏,那只能卖一次,其他商家如黄泰之流不会愿意再出高价买图纸,与范氏竞争。而如果不给范氏,直接卖给黄泰这种有些实力,却不算顶尖的商号,却是能卖上好多份。 这次来的黄泰几人至多占了山林北道、岭西道和一部分陇右及都南的市场,而其他几道,以他们的实力是辐射不到的,也就是说,只要没有范氏这样的大商号介入,童冉还能再多卖几份,刚才不肯借邱明钱,大约也是这个道理。 小老虎也明白了,摇摇尾巴,亏得刚才那几个商户还感恩戴德,其实他压根没打算把图纸卖给范氏。 他都官居正五品了,是朕给的俸禄不够,还是赏赐少了?竟还要费这些心思去。小老虎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童冉摸摸小老虎的毛脑袋又道:“图纸多卖几份便可多些银钱,我想给崽崽修个庭院,地方用府衙的还行,银钱却还是自己出为好。多赚一些,才能给它把院子修得漂亮些。” “呜……”小老虎刚要吼他,听了这席话却是愣住了。 他费这些心思赚钱,是为了给自己修院子? 一直到童冉进正堂见到苍平,小老虎也没缓过神来。 苍平揖道:“童大人,好久不见。” 童冉回礼:“苍掌柜不是掌着卓阳府的燕舞阁么,怎的也懂土建?” 苍平笑:“略懂些皮毛,不敢在童大人面前搬弄。” 此次苍平来,是带了重任的。 童冉要搬迁黑石六村,改成煤矿。那么多人要挪动,房屋必不可少,童冉手下用惯了的工人都被招去修路了,要再重招新人,实在费时费力,童冉便跟范恒通了信,说好让范氏来承包此次的拆迁项目。 价钱范恒已经跟童冉谈妥,非常不错,苍平知道时都吓了一跳。 要说童大人看起来是个两袖清风的,金河监也是他刚刚才接手,却没想到监库里似乎很充实的样子。 他们谈完后,苍平开玩笑似的提了一嘴。童冉怪异地看他一眼道:“苍掌柜没听说?” 苍平:“听说什么?” 童冉:“我来后抄了前任监察使的家,还有几个富商的,银钱均没入了监库。要说有钱,除国库外,大约只有我的金河监了。” 这一提,苍平才想起自己百忙中似乎听底下人提过。 底下人当时是手舞足蹈着向他报告的,此时听童冉这样平静的道来,苍平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拆迁的事情谈妥,送走苍平后,黄泰等人的定金也送到了。 几人的分号都离这边不远,几天后,余款也全部搬进童冉府邸。童冉则将他的设计图一式三份,给了三人。 这用万两黄金换来的图纸可金贵着,黄泰手都有些颤,小心翼翼塞进怀里。 除了童冉说过的钢,自行车身也要用到铁,金河监既是做这个的,黄泰他们便直接跟童冉买了。邱明为自行车的事情郁闷了两天,直到买铁的时候才来了精神。 童冉也够意思,给的价钱都挺优惠,邱明买到了便宜的铁,迫不及待奔回江流。他倒要看看,他那族兄可能找到比童冉这里更便宜又结实的铸铁。 之后,黄泰几人也陆续告辞,监察室府里又安静下来。 游阳负责府内安全,日日巡逻。 这天他巡到后院西面的主道上,却见门子领着几个布衣大汉往里走,他忙上前拦住。 游阳:“做什么的?” 门子有些怵游阳,拱手揖道:“游大人,是来修院子的工人。” 院子?游阳皱眉,监察使府里根本住不满,哪里还需要修院子。 遂道:“你带人去外头候着,我去找童大人。” “这……”这人就是童大人叫来的啊,门子想说话,却实在害怕游阳,终是没有出口。 “虎少爷!”少年响亮的喊声传来。 一团东西落下,游阳身形一晃,下意识拔刀。 门子和那几个工人皆是惊出一头冷汗。 “呜哇!”小老虎冲游阳一吼,这些可是来给它修院子的,游阳吃豹子胆了,这也敢拦。 “虎少爷。”冬青气喘吁吁地跑来。刚刚他陪着小老虎在正院晒太阳,不知道怎么了,它忽然起身狂奔,跳上屋檐往西院跑来,冬青着急忙慌得也赶了过来,却见游监尉竟然拔了刀。 冬青:“监尉别伤了虎少爷!”他快步跑上去,想抱小老虎离开,可既害怕游阳的利润,也害怕小老虎的利爪。 游阳看清来人,自然收起了刀。 他奉陛下之命保护童大人安危,一直小奶虎而已,他才不会跟它过不去。 “带他们去外头,我去见童大人。”游阳又道。 “是,是。”门子弯腰应是。 “哇——”小老虎吼。 游阳连个眼神也没甩给它。 “崽崽。”却不想,童冉的声音忽然从后头响起,他抱起小老虎,又问游阳,“游队长可是要找我?” 游阳没想到童冉在西院,忙回身见礼道:“这几个人说是您叫来的工人,属下并未听说府里有需要动工的地方,所以想找您确认。” 童冉:“原来是这个,他们是范氏派来的,替我修院子。” 还真是院子? 游阳道:“大人恕罪,容属下多嘴一句,您这是要修哪个院子?并未听说府里有哪处院子出了问题。” 童冉笑:“西跨院后头有两进坐北朝南的院子,我觉得不错,打算把里面的屋宇墙壁都推了,给崽崽修个庭院。” 小老虎翘起尾巴,得意地昂起头。 游阳:“……” 作者有话要说:游阳:我能说什么,我也很无奈,古有金屋藏娇,今有造院养虎。比不上,不能比,人比虎,气死人。 二更~又是人不如虎的一天。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0章 第八十步 “呜哇!” “崽崽过来,别靠近火!” 监察使府西北角的院子里, 一条小河蜿蜒而过, 两旁栽着各色植物, 只可惜秋日里枯了大半, 只有一丛丛菊花开得正艳。 童冉让人修这处院子的时候才初夏,一眨眼院子修好, 已经入了秋。 今天阳光好, 他便叫人将地上落叶扫到一起,就地点燃,烤了个叫花鸡。鸡还在烤,小老虎凑过去, 童冉一拎它后颈, 把它提了回来。 “火很危险知不知道?”童冉沉下脸, 教育小老虎。 “呜哇!”小老虎不服气得吼他。它当然知道火危险, 但这深秋之日, 就算阳光正盛也冷得很, 它一头小奶虎怎么扛得住?当然要烤火! 小老虎还要往火堆边凑。 “好好好, 哥哥抱你过去。”童冉强行抱住它,坐到火堆边, “就在这里, 不能再往前了。” 小老虎:“哇——” 不一会儿, 冬青来了,带来许多串在签子上的生肉。叫花鸡上有调料,小老虎不能多吃, 童冉便让冬青准备了这些,不然一会儿自己吃独食的话,小崽子会不高兴。 “你放下,我来烤。”童冉道,“我记得秋衣该做好了,裁缝送来了吗?” 冬青:“早上刚送来。您的几套我已经交代了先过一遍水,小厮们的可要今天发?” 童冉:“发了吧。” 冬青道了声是,便去做事了。 入秋前,童冉让球儿去了范氏。他跟在自己身边有些时日,稳重不少,但到底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总拘着他在府内管事怪可怜的,童冉便叫他去跟着苍平了。听说现在在定县的工地上当个小管事,干得还不错。 球儿走后,童冉让冬青掌了自己院里的事。冬青心思细,处事也稳当,虽然胆子小些,却也懂得迎难而上,从他照顾小老虎开始就可见一斑。 童冉院子里的事情不多,冬青大多数时间还是跟在小老虎身边,小崽子被冬青伺候得越发挑剔。 童冉亲自给小老虎烤了肉,又将签子递到它嘴边,耐心地一点点喂。 吃了几串后,童冉的叫花鸡也好了,恰好冬青发完衣服回来,上前将叫花鸡从火堆里弄出来,又将外头的土扒开,整鸡放到大盘子里。 叫花鸡很香,小老虎从童冉怀里蹿出来,对冬青叫了几声。冬青伺候它好几个月了,立刻明白虎少爷这是想吃。他为难地看童冉。 童冉手臂一勾,把小老虎捞了回来。 “呜哇哇!”朕要吃鸡! “这鸡有调料,你不可以吃。” “呜哇!” “吃了会脱毛,然后你就会变成一只秃头虎。” 小老虎闭嘴了,它爬回童冉怀里,挠挠烤串。 “是是是。”童冉又拿了一串,烤给它吃。 吃饱喝足,小老虎直接在童冉怀里睡了。 宣室殿内,楚钧刚睁眼,便听到苏近的呼吸声。 “什么事。”楚钧道。 苏近就在床幔之外,听到动静,他忙道:“回禀陛下,国舅来了,一定要见您。” 今天国舅可好大气势,苏近差一点就挡不住了。好不容易将他拦在外头,苏近着急忙慌地进来瞧楚钧,幸好陛下自己醒了,否则他出去要被国舅拧脑袋,进来要被陛下拧脑袋,两边不讨好。 楚钧没吱声,回忆了一番近日朝中之事,似乎并没有能让傅霖如此着急的。 “替朕更衣。”楚钧撩开床幔出来。 苏近忙捧来衣物替楚钧穿戴。 一盏茶的功夫后,楚钧出现在了宣室殿的东暖阁,傅霖坐在侧座,双手握拳放在膝上,背脊挺直,正闭目养神。 一听见响动,他立刻起身,按规矩行了大礼。 “舅舅不必多礼,坐。”楚钧上座坐下,“听苏近说您颇为着急,可是家里出事了?” “回陛下,并非臣家中有事,只是臣近日偶然听得一则逸闻,很是忧心。”傅霖道。 楚钧也摸不透他葫芦里埋得什么药,只好示意他说。 傅霖拱手道:“陛下可记得原小锅县县令,如今的金河监监察使童冉?” 楚钧没看他,整理了一番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道:“他入京时卢庸派人刺杀,后在朕的偏殿住过几日,自然记得。” 傅霖:“陛下,臣听闻他日前在监察使府内修了一个很大的庭院,里头的山石造景皆是重金请了大师设计,还从地底引水修了一条河。金河地临陇右,是何等干旱,如此造河实在是穷奢极欲!” 楚钧睇他一眼:“舅舅在朕睡觉的时候闯宫,就是为了一个庭院?” 傅霖跪下:“回禀陛下,傅霖闯宫罪该万死,但这不仅仅是一个庭院。童冉乃大成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地阶正气者,不知多少年轻人将他奉为楷模,他的一举一动皆影响着千万大成子民。他如此不懂节制,大肆挥霍,实在愧对天下、愧对陛下。” 楚钧脸上仍无表情,他打量着傅霖,傅霖一脸沉痛,仿佛真是为童冉叹息,却看不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舅舅过于操心了。”楚钧淡淡道。 “陛下,监察使府乃朝廷所赐,他如此改建,敢问下一任监察使该如何?”傅霖又道。 楚钧皱眉,显出不耐:“舅舅有话便直说吧。” 室内有一瞬停滞,谁也没说话。 旁观了全程的苏近心提到了高点,傅霖的举动明显已经惹怒楚钧,他未必不知,却还一意孤行,这到底是图啥? 傅霖:“臣请陛下下令,彻查金河监账目,童冉新造的庭院如此奢靡,不得不令人怀疑。” 完了完了。苏近几乎闭起了眼睛,陛下若是震怒,今天这一屋子的人都得倒霉。 “呵。”楚钧却笑了,“苏近,把朕的自行车搬来。” 苏近领命,手脚麻溜地退到屋外。楚钧的自行车就在宣室殿后头,他打发小内侍去搬,很快便把东西挪进殿里。 傅霖没有见过自行车,他抱拳道:“敢问陛下,这是何物,又与童监察使何干?” 楚钧:“童监察使发明的,他将此图纸卖于了几家商户,朕这辆便是从黄氏商号买来的。一张图纸便是一万两黄金,舅舅尽可以去查查,童冉如何会没钱修个院子。” 傅霖愣了,他久居深宅大院,这些街市上的新鲜玩意儿真是没有见过,更无从得知竟与童冉相关了。 傅霖拱手道:“是臣失察了。实在是臣鲜少穿街走巷,对这坊间的新鲜玩意儿知之甚少。只是不知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他到底住在宫外,总还要上街,如果这东西在京城里流行,他不会见也没见过。 连他也没见过,只能说明京里面还没什么人用,楚钧日日处于深宫,又是如何得知的。 楚钧:“童冉的请安折子上写的。” 傅霖是首辅,童冉若上折请安他不会不知道,除非……“难道童大人请安也上密折?”正五品以上官员有直达圣听的权利,大部分人不敢随便用,用得不好会让陛下厌烦。 这个童冉,似乎用得很频繁? 楚钧:“不可以?” 傅霖低头:“臣不敢。” 苏近腹诽,别说请安折子,童大人连要钱要人甚至告黑状的折子都没来过一封,他还纳闷陛下为什么会叫他去买这玩意儿呢。他差人去的时候黄氏都还没开卖,花了重金才买下这辆样品的。 “舅舅还有疑问么?”楚钧淡淡道。 傅霖拱手:“谢陛下为臣解惑,臣没有了。” 楚钧又与他说了几句别的,便让他退了下去。 傅霖走后,楚钧皱眉呆坐了一会儿,神色不大好看。 傅霖踏出宣室殿的门,今天一趟也算没有白来。楚钧对这个童冉异常维护,而且通信颇多,他早就怀疑楚钧手里有他不知道的某股势力,但一直没有查到,这个童冉也许会是个突破口。 * 童冉吃光了叫花鸡,小老虎还在他怀里睡着。他小心抱着它起来,叫来冬青:“去给我收拾些衣物,你自己和崽崽的也收拾了,明天随我出去一趟,大约要一些时间。” “是。”冬青领命而去。 黑石六村的拆迁已经进行得差不多,小锅县里新的村子也建好了,就在吴家村和扇心村之间。与新的村子一起建起来的还有一排宽敞的大房,里面全是大开间,不像人住的。 附近村民问过工地上的人,工人们只道是东家的吩咐,并不知用途。 这日早上,那排房子前忽然来了许多衙役,将过往百姓清到道路两旁。之后,刚刚正式升任县令的高卓骑马而来,后头还跟了马车,下来的正是他们县的田畯傅禃。 这两人平常并不讲究排场,今天却是有些不同。 许多百姓围了过来,想瞧个究竟。可高卓与傅禃只是站在那排房屋之前,不进去,也不说或者做些什么,似乎也是在等待。 “他们在等什么?” “等人吧。” “县里谁能让他们等?” “会不会是和那排房子有关?” “那是范氏的东家让造的,他们在等范氏的东家?” “一介商贾,不可能。” “来了来了!”有人喊。 其他人循声望去,一辆马车正从另一个方向往这里而来。 “来的是谁?” “看不出。” 百姓们往前凑,却被衙役们拦在道路两旁,他们只得伸长了头看。只见马车停下,高卓和傅禃都迎了上去。 车帘撩起,百姓们屏住呼吸。 一头小老虎率先跑了出来。 “是童大人!”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小锅县的百姓们猛然醒悟过来。那带着老虎,又能让高县令等的,可不就是他们童大人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1章 第八十一步 童冉追着小老虎出去,才刚打了帘弯腰出去, 就听见一阵喧闹。 “童大人!” “童大人好!” “童大人来了!” 好像都是在喊他的名字。 冬青搬了木台阶过来, 小老虎三两下跳下了车, 童冉则在车板上站了片刻, 外头黑压压的人头着实吓了他一跳。 “下官高卓,参见童大人。” 马车侧前方, 高卓弯腰揖道, 傅禃等人也紧随其后。 “高大人不必多礼。”童冉下车,捞起乱跑的小老虎道。他又压低了声音问:“我此次来并未大肆声张,怎得围了这样多人?” 高卓:“回禀童大人,今日这排房屋颇受瞩目, 因此下官与傅田畯抵达后, 便被注意到了。” 童冉顺着他的话去看后头的房屋。这屋子是他吩咐建的, 不过都包给了范氏, 他没有来现场, 所以也是第一次看见成品。“进去瞧瞧。”童冉道, 带头进了屋子。 高卓等人自然陪同。 “进去了。”路边的百姓还被衙役拦着, 跟不过去。 “这排房子是给童大人住的?” “不可能,童大人怎会住这样的屋子, 我看像是仓库。” “笑话, 在这儿见仓库做什么?” 一群人正嚷嚷着, 又一排车轮滚滚而来。这一次来的不是童冉坐的那种马车,而是一辆辆货车,每辆由两匹马拉着, 货上蒙了布,看不出是什么。 货车又八辆,浩浩荡荡排到路的尽头,后面又上来两辆马车,是普通百姓坐的那种大车,上头下了二十来人。领头的是个年轻人,他指挥着那些人在一处聚集,自己跑进了童冉刚刚进去的房子里。 童冉在屋里看了一圈,这排房屋一共三大一小。大的都是宽五间、深三进的大小,屋子里只有几根砖砌的柱子,小的那个大约是宽两间、一进半深,若是放书桌安置人办公,五六人绰绰有余。 柯阳问了童冉身边的亲兵,很快便找到童冉所在,快步进去后拱手道:“启禀大人,煤灰和工人都已经运到。” 煤矿开采已经进行的了一段时间,运来的煤快大小不一,每次都有许多碎屑,被他们称之为煤灰。柯阳觉得这东西没什么用,但童冉却要他全部收集起来,备着将来。 柯阳还以为他是为了防止有一天煤不够用,却不知为何,童冉昨日突然传令,让他将煤灰都运上车,又点了二十个工人,今天随行而来。 “作坊建得不错。”童冉跟高卓道,示意柯阳先等一等。 柯阳会意,退到一旁站着,听那身着官服的高县令道:“作坊?大人是预备用这里建作坊?敢问是何种作坊。” “做蜂窝煤球的。”童冉道。 高卓一头雾水。 傅禃原本没什么精神,听到要做蜂窝煤球,眼睛都亮了,抢上前道:“敢问大人,何为蜂窝煤球?有何用途?如何制作?” 童冉睇他一眼,被他一连串问题问得头疼,便道:“带着你的人跟柯阳出去,卸一车煤灰进来。还有我让你们准备的土和水也都运一些进来。冬青,去把马车里的工具拿来。” 一连串吩咐下去,几人立刻行动起来。 这排屋子是为作坊而建,后头均有个大门,童冉的货运马车也是后开门,马车后头与作坊后门接上后,很容易便能将货物倾倒进来。 煤灰倾倒有扬尘,吸了不好,童冉带人避了出去。 不多时,傅禃准备好的黄土和水也就位,就在外头。 “大人,您究竟要做什么?”傅禃憋了许久,抓到机会又赶紧问道。 “蜂窝煤球啊,不是说过了?”童冉道。 傅禃:“……您是说过了,可蜂窝煤球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童冉这一会来得很突然,昨天传令,今天就来,传话的人只提了抵达时间和要他们准备黄土与水,其他的一概不知。 傅禃和高卓讨论过,可高卓这人无趣得很,一点猜测的意思也没有,只说等童冉来了便知。新上任的县尉和同知都不认识童冉,傅禃跟他们也不怎么熟,便没有多事去问。 “一会儿就知道了。”童冉道,他又跟柯阳交代了几句,柯阳立刻指挥工人们行动起来。 倾倒进坊内的煤灰,被铲子堆成小山状,后又在中间挖了个洞。 洞挖好,柯阳指挥手下工人将外头的水担进来,直接倒进了煤灰堆里。 “用铲子将煤灰一点点铲进去,耐心一点,就像你跟家里拌面粉一样。”柯阳也拿着铲子,一边说一边亲自动起手来。 傅禃闲不住,问童冉童冉也不说,他便也拿了铲子,跟柯阳他们一起拌。 童冉抱着小老虎站在不远,趁着等待的空隙问高卓道:“小锅县近日如何?” 高卓恭敬道:“一个月前吏部下发文书,正式任命下官为县令,下官还未谢大人提携之恩。” 童冉:“好好干就行,不用谢。新来的同知和县尉可有给你下马威?” “自然是没有。”高卓闷声道,他想起童冉刚来的时候自己的作为,如今想来,自己当真是糊涂。 童冉睇他一眼,笑了。 高卓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自己还没回答童冉的问题,便禀报道:“自从与山林北道的路打通后,县里往来的行人多了一倍有余,大部分是商贾,也有来县里头找活做的散工。城里的摊位生意蒸蒸日上,下官略提了一些摊位赁金,县衙银库里渐渐有些盈余了,很快便能还大人之前借县里的钱。” 童冉点头:“秋收如何?” “托大人的福,新来的傅田畯很是能干,大人留下的灌溉系统他又做了改进,今年各村都是丰收。”高卓道。 “很好。”童冉欣慰地笑了。 那头煤灰已经拌好,童冉接过柯阳的铲子,试了试稠度,又叫人添了一点黄土进去拌匀。最后道:“冬青,把磨具拿来。” 磨具是童冉早前就做好的,开煤矿的第一时间他就想好了要做蜂窝煤球,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冬青把磨具拿来,磨具很长,一头是丁字形的把手,另一头是一个敞开了一个口的圆柱体,圆柱体里还立着好些实心的小圆柱子。童冉先将磨具浸了水,然后握住把手,将磨具往拌好的煤灰上一压,拌好的煤灰立刻填满了磨具。 童冉用拿着磨具往外走,其余的人都跟上,小老虎跟得最紧,紧紧跟在他脚边。 外头有一片空地,这也是童冉吩咐过的。他到了外头,将长长摸具竖立,模子朝下,手一按把手处的机关,煤球便落到地上。 “做好的煤球都拿到这里来排好,可以叠两层,但要上下错开,利于通风。天气好晒一天就够,不好的话两三天。”童冉道,其余人都认真听着,尤其柯阳和傅禃,小老虎也抬头认真听,还下意识点点头。 “你点什么头?”童冉把模具交给柯阳,抱起小崽子,“有没有沾上灰?” 煤灰到底有些脏,童冉原本还担心这只洁癖虎要闹,没想到它不仅没闹腾,还乖得不得了,全程都紧紧跟在他身边。 “呜哇——”小老虎懒懒地叫了一声。 “童大人,”柯阳和傅禃带着人又去做煤球了,高卓过来道,“大人是想以后这里就用来做这蜂窝煤球?” 童冉抱着小老虎不方便,叫了冬青过来,替他把刚刚挽起的袖子放下,同时道:“煤球用这一间应该就够了,另一间你安排些人,以后做水泥作坊。我带的这些工人之后是要随我回去的,所以人手你得再招,以后这两个坊便由小锅县县衙来经营,另外两间我还没想好,你看着办吧。” “是。”高卓道。 他还想问童冉见这两个作坊作什么,童冉却抱着小老虎出去了。高卓连忙跟上,指挥衙役护在他身遭。 “童大人!” “童大人出来了!” 百姓们大多忙碌,但总也有闲人,这会儿小锅县的大部分闲人大概都聚到了县衙的作坊外,童冉一出来,便纷纷挥手。 童冉笑着也跟他们招招手。 外头人很多,不仅有等着看他的,还有许多小摊小贩。也许是这里人流大,竟然有不少摊贩拿了瓜子干果过来兜售,还有卖小板凳的,有不少人原是坐在板凳上磕瓜子,一见童冉出来,全都站到了自己的板凳上,跟童冉招手。 大部分人群都被衙役们挡在对面,再是闹腾也进不了童冉的声,却有一个老婆婆佝偻着背,慢慢走到了童冉身旁:“这位爷,要买木棉吗?” “保护童大人。”高卓乍然见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高度警觉,指挥这人将童冉与老婆婆隔开。 那老婆婆似乎眼神不太好,拖她的明明是衙役,她却大喊:“抢劫啦!”还试图对人拳打脚踢,不过都被衙役挡下了。 一开始的惊吓后,童冉镇定下来道:“将她放了。” 衙役停下,看看高卓,高卓点了点头。 童冉抱着小老虎过去,老婆婆战战兢兢地站稳,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布包。童冉主意到,她的鞋子上破了一个洞。 “婆婆,您找我有事吗?”童冉走近她,温和地道。 老婆婆凑过来,脸几乎要贴上童冉的,她左左右右打量了一会儿,又瞅瞅他怀里的小老虎,确定了他不是抢劫的,这才低声道:“快入冬了,我这里有木棉,你买不买?” “木棉?”童冉问。 “是呀。冬天冷,弄点木棉絮在衣裳里保暖。”老婆婆一脸认真道,她勾开布包的一角,露出里头的木棉,“你摸摸,我家的木棉质量很好的。” “高大人,那老太是谁?”傅禃出来,看到一古稀老太正跟童冉说话,顺口问高卓。 高卓睇他一眼:“不知道,好像是卖木棉的。” “木棉?”傅禃皱眉,他从不用那东西,穿身上显得肿,又不保暖,“童大人买什么木棉呀,您快叫人把老太太送走吧。” 傅禃话音刚落,却听童冉道:“傅禃,跟我去婆婆家里一趟。” 傅禃惊,下意识道:“去做什么啊大人?” “买木棉。”童冉撂下话,让人扶了老太上马车,又催促傅禃,“快一点!” 傅禃一耸肩,留给高卓一个疑问的眼神,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崽崽:呜哇!朕不是洁癖虎! 第二更~ 这章本来想留到明天早上更的,想想还是早点发吧~另外,明天冬至,我奶奶落葬,中午不更,晚上九点更新~有变化会在文案通知。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2章 第八十二步 “这是什么地方啊?”老婆婆被扶上马车,因为童冉在身边, 她这回倒没有很惊讶, 只是上去后摸摸索索地问道。 “是我的马车,婆婆的家在哪里?我们乘马车去。”童冉说话时刻意带了些笑, 好让声音听起来更为柔和亲切。 “阿弥陀佛, 这么好的马车, 折煞了折煞了。”老婆婆摸摸马车的内饰,又念了几句佛, “我家在六罗村, 从这里……”老婆婆眼睛不好, 一时不知该说往哪里,话顿住了。童冉当然是扇心村的位置, 自己撩开车帘吩咐了两句, 车便动了。 “这位爷知道咱们村?”老婆婆道。 “去过几次。”童冉道。 傅禃也已经坐进了车, 这老太满脸褶皱, 大约跟他爹的奶娘差不多大,眼神不好还抱着东西满大街转悠,家里人不知道担心的吗? 不过童冉在, 傅禃没有多嘴,只是往里挪了挪, 想坐坐稳。 “呜哇!”小老虎却一爪子挥过来。 傅禃吓一跳,原来小老虎就坐在离他不远,他一挪,抢了小老虎的底盘, 对方生气了。 “崽崽过来。”童冉把小老虎抱进怀里。 傅禃松了口气,稳稳坐好,却瞥见一双绿色的虎眼睛瞪着自己。这双眼睛可真像他堂兄,傅禃心里凉飕飕的。 一路上,童冉耐心地与老婆婆聊着天。老婆婆眼睛虽花,思维却是很清楚的,家里的状况一板一眼地都说给了童冉听。童冉笑问她怎么不防备自己,老婆婆道:“到了我这把年纪,坏人见过太多了,你是不是坏人我闻都能闻得出来。而且瞧你这猫被养得多好啊。” 老婆婆说着,竟伸手去摸小老虎。 傅禃倒抽一口冷气。众所周知,童大人家的虎崽子脾气大得很,县衙里至今有人的脸上还留着它的爪痕。老婆婆这么直接上手摸……傅禃闭上眼,不敢看之后的血腥场景。 童冉本也要挡,可老婆婆的手不知怎得特别快,直接摸上了崽崽的头。 “崽崽……”童冉刚要提醒,却见小老虎板着脸,一动不动,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哇——”它还懒懒地嚎了一声。 “这只猫的叫声怎么这么粗犷?”老婆婆嘟囔了一句,“不过倒是养得极好,这毛油光水滑的。”老婆婆摸一把不够,还反反复复在小老虎身上摸。 小老虎起先还忍着,小脸绷得毛毛都立了起来,后来实在忍无可忍,冲童冉叫了一声。 童冉忍着笑,替它解围:“婆婆,可否给我看看您的木棉?” 老婆婆终于收回手,很大方地将木棉给了童冉,又道:“您抱着猫不方便,把猫给我吧,婆婆给你抱着。” 老婆婆的手又伸来,“呜哇!”小老虎一声惨叫,蹿到童冉身后。童冉忍不住笑出了声道:“没事,让它自己坐。” 老婆婆垂下手,似乎还有些失望。 小老虎把傅禃往角落里又赶了一些,在童冉身边坐下,脑袋有意识地往童冉身后猫。 童冉打开布包,木棉就是最普通的,没什么可看。据老婆婆刚才所说,这是她住在江流的侄子捎来的,原是要让她过个暖冬,可奈何家里缺粮,她才抱着出来卖了。 高卓说今年小锅县村村丰收,童冉觉得奇怪,便又多问了个究竟。 原来这位老婆婆家里只有她、儿媳和孙子三个人,孙子才五岁,儿媳生产的时候落下病根身子也时好时坏,她一个老太婆反而是家里最硬朗的。 老婆婆其实也没外表看上去这么老,五十多而已。 这家老的老、寡的寡、小的小,地里的活可想而知是做不了多少的,每一年都是勉强糊口。 “去年咱县里来了个大人姓童的,他可是个好官!你们听说过没?”老婆婆道。 童冉猛得被点名,匆忙抓起一把木棉,想说些别的。 傅禃凑过来,抢先道:“听说过,咱现在走的路就是他修的。” 童冉睇傅禃一眼,傅禃假装没看到。 老婆婆却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她对童冉做过的事情极熟,说起来如数家珍。 “咱们那堆肥就是童大人教的,好用得很呐!我地里的庄稼足足比以前高了一头,果实也能多结两三成……童大人可真是个天才!” “还有那凿井灌田的事也是童大人组织的,我家没有壮劳力,县里还派了人下来……” “还有那路……” 老婆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傅禃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对对对,那可真是厉害,对了婆婆,您知道一个姓傅的田畯吗?福丘村的梯田就是他修的。”傅禃道。 童冉白他一眼,原来是要说这个。 傅禃一脸期待。 老婆婆停住话头,皱起眉头想了片刻:“不知道,没听过。” “您再想想?”傅禃又问。 傅禃说话时已经凑到了童冉身边,小老虎都被他挤到角落里了,只见他袍子在自己面前摇来摇去,碍眼得很。 “啊!”傅禃忽然一声惨叫,捂着屁股跳起来,“小崽子你抓我!” “呜哇哇哇哇!”小老虎吼。 童冉仿佛没看到,把小老虎老进怀里,笑着对老婆婆道:“婆婆,您家快到了。” 这话总算打断了老婆婆的念叨,童冉松一口气,问了老婆婆后吩咐驾车的亲兵在她家门口停。 傅禃摸摸屁股,又低估几句,小老虎懒懒地往童冉怀里钻,童冉把它抱起来一点,它抬头便能看到童冉的耳根。红红的,却不像冷风吹出来的那种。 害羞了? 小老虎忽然又些新奇,直起身子去够童冉的耳垂。 “安分一点。”童冉按住小老虎做案的爪子,把它抱起,弯腰出了马车。 “呜哇!”小老虎在他怀里喊,一出马车,冷风刮过,它又忙不迭得往童冉怀里蹭。 “到了到了,里头就是我家。”老婆婆也钻出车厢。 “婆婆,这车子高,我扶您下去。”傅禃道。童冉抱着小老虎不方便,亲兵已经拿了木梯过来,他便上手想扶。 “不用不用,”老婆婆摆手赶他,“你走你的。”等把傅禃怼下去后,才摸摸索索蹲下,扶着赶车人坐的木板往下爬。 傅禃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没想到老婆婆看着笨拙,动作却不慢,落地后喊道:“他娘!有客人!” 傅禃离得很近,冷不丁被炸懵了,一会儿后才看清屋里又出来一个人。不,是两个,当前的是个少妇,脸色苍白,像是生病了。她后头坠着一个小孩儿,刚才老婆婆说过她孙儿五岁了,可这小猫一样的孩子看起来才三岁,他拽着他娘衣服的下摆,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家的房子比周围人家的都低矮,那屋顶不知是造型独特,还是修修补补搞成这样的,左高右低,活像是塌了一半。 傅禃对造房子也略通一二,当下心里不自觉就勾出了一副修理的草图。 “童大人!”院子里,少妇一见童冉怀里的小老虎就脱口而出,拉着孩子扑通跪下,“快给大人磕头!” “别别别,大嫂地上凉。”童冉连忙去扶。 老婆婆也听到了,当下一愣,又凑近了看两眼小老虎,才发现这只猫咪有着黑黄色的斑纹。她刚才竟然摸了老虎,还把虎崽子当猫咪一样揉!老婆婆双腿一软,也跪了下来。 “老婆子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是童大人,怠慢了怠慢了!”老婆婆道。 童冉手上施力,把她扶了起来,傅禃也扶起了那头的媳妇儿。还好现在天凉,外头没什么人转悠,否则引来人群围观,可就麻烦了。 童冉使了个眼色,和傅禃一起,把这婆媳俩往屋里头带。 “去给大人们煮水,快点快点。”老婆婆一进屋,又想起这茬,忙吩咐她儿媳。 儿媳把孩子留下,自己跑了出去。 “屋子里小,大人不要介意。”老婆婆找了会儿,拎出唯一没断腿的板凳,可又嫌凳子不够大气,又拖来靠背椅,但靠背椅已经瘸了一腿,坐在上头摇摇晃晃的。 “婆婆,别忙了,我们一会儿就走。”傅禃道。 “要的要的,县太爷来了,得招待的。”老婆婆道,把傅禃拉到板凳上坐了,又不知哪里弄来一块砖头,垫了椅子腿,把童冉按着坐下。 两人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老婆婆拍拍手,颇有点成就感。 之后儿媳又端了热水来,她家没有成套的杯子,装水的是一个碗和一个没了盖子的小壶。 老婆婆骂儿媳不经心,怎得没给小老虎准备,全县城的都知道童大人爱虎。童冉忙端了那碗道:“小老虎喝不了多少,我跟它分便是。” 童冉把碗递到小老虎面前,小老虎嗅嗅,略有些嫌弃地舔了一口。 若换了别的宠物,童冉肯定不会跟宠物一个碗喝茶,但如果是他家崽崽的话倒也无妨——毕竟这是一头过得比他还精致的老虎。童冉也喝了一口,是白水,他睇一眼小老虎,这崽子在老太太面前倒是很给面子。 出于礼貌,傅禃也喝了。他过得虽然粗糙,但到底世家大族出身,也喝不惯这白水,抿了一口便没动了。 童冉又跟老婆婆聊了起来,无外乎一些衣食住行的事情。知道了童冉身份后,老婆婆更是健谈,一边说一边还要夸童冉几句。 傅禃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细细打量了这屋子。 屋子其实收拾得很干净,只是因为他们什么东西都跟家里存着,又没有足够的架子堆放,这才显得杂乱。 乱倒还好,这屋子的天花板实在低了些,傅禃进门的时候还弯了腰。 老婆婆跟童冉说话的时候童冉也问了,老婆婆说是上头还有一个阁楼,给她儿媳和孙子睡的。儿媳和孙子睡上头,也就是说老婆婆是睡下头的,傅禃屋里扫了一圈,有个搭了块板的木架子,看起来勉强能睡人。 这屋子透风,傅禃忍不住又抿了一口茶,他看一眼抱着小老虎坐他斜前的童冉,忍不住想着,自己若也有这么一宠物抱怀里,大约也能暖和些。不过想到这头虎崽子的手段,不禁摸了摸屁股,低头喝水。 童冉跟老婆婆还在聊,老婆婆正跟他说冬天去哪里拾柴。 小锅县地邻陇右,干得很,地里头的灌溉问题如今是解决了大半,但外头野地里依旧树少,柴火很不好捡。大户人家都买从其他地方运来的木炭,普通人家跟樵夫买,像这样穷的人家,就只能自己费力去捡了。 “一担柴要三文钱,我出去捡上一天,也能用两天。外头是冷一点,把棉衣都裹上也冻不死。”老婆婆道。 童冉看一眼她已经破了的鞋,还有手上的冻疮,没有说话。 小老虎又往童冉怀里钻了钻,它平时鲜少这样,童冉便多看了它一眼。 小崽子在他怀里蜷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大约是冷了,这个年纪的小老虎不禁冻。童冉想着自己要了解的事情也差不多了,便起身道:“婆婆,我还得回县衙,院子里那些就是木棉吧,我都要了。” 童冉来这儿的借口就是买木棉,聊了这么久,总算进入了正题,谁想老婆婆却摇摇手:“木棉是咱穷苦人家过冬用的,您哪里用得到,别哄我了,老婆子身体硬朗着呢,再出去叫叫便成。” 木棉的保暖性不够好,但一团一团大得很,絮在衣服里很是臃肿,确实只有穷人家会用来填充棉衣和被褥,稍有一点钱都不会用这个。 童冉让这一家陪聊了这么久,也实在不好意思,又提出给老婆婆的孙子一点见面礼,不过也被拒绝了。 老婆婆几乎是推着他往外走:“大人能来一趟已经是老身的福分,不能拿钱的,大人也不必忧心我家里,穷苦人家有穷苦人家的活法。” 儿媳忙了这么久,弯腰咳了起来,小孙子跟在他奶奶身后,想看童冉又不敢,像一只胆怯的猫。 “呜哇!”小老虎突然喊了一声,也不知怎得不怕冷了似的,从童冉怀里跳出来。 “崽崽。”童冉去抓,小老虎却跑到院里堆着的两包木棉处,张嘴就咬。嘴咬不动就用扯的,把两包木棉都给弄烂了。 傅禃吓了一跳,这可是老婆婆家里用来过冬的东西。 “崽崽。”童冉拎起小老虎,也不知是否有意,那布袋子又被撕开一个口。他转头一脸歉意道:“看来我家崽子很喜欢这木棉,婆婆能否割爱,卖给我吧。” 若他说要赔,老婆婆肯定是拒绝的,但他说老虎喜欢,老婆婆却又不忍了。 童冉也不等她答应,叫亲兵搬走木棉,自己则掏出二两银子,直接塞进她孙子手里。 老婆婆眼神不好,待发现的时候童冉已经上了马车。 “哎哟,太多了啊大人!”老婆婆喊。 “给孩子买点好吃的!”童冉回道。马车跑得很快,一会儿就没影了。 “呼。”童冉进车厢坐好,车厢里一半多都给木棉沾了,他和傅禃几乎是肩挨着肩。 小老虎坐他怀里,脑门上还挂了一丝纤维。 童冉给它弄下来道:“崽崽真聪明,今天多亏了你。” “它是故意的?”傅禃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还以为老虎疯了。 “当然。”童冉睇一眼傅禃。他家崽崽是一头懂礼貌的老虎,哪里会无缘无故咬人家东西。 “呜哇!”小老虎吼傅禃,它岂是普通老虎,这样做当然有用意。 作者有话要说:傅禃:我好南啊。 来了来了,今天的更新~ 谢谢唯希、草莓小泡芙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3章 第八十三步 童冉从老婆婆家走后, 直接叫马车去了县衙。 此次建蜂窝煤球作坊的事情其实不必他亲自过来, 但隆冬将至, 他家娇生惯养的小老虎都冻得瑟瑟发抖, 更遑论许多在穷苦中挣扎的普通百姓了。 去年他将小锅县的粮食产量提了上去,如今大部分人家都能有一年六十到一百担的收成,衣食住行不成问题。但总还是有许多缺乏壮劳力的家庭, 一年的收成不足三十担(城里的便是所赚银钱不够买三十担粮食的),在大成朝廷所定的贫困线之下。 每年冬天, 便是这些人最难捱的时候。 现在已过霜降,不到两个月便是冬至,得赶在那前头,把他治下的过冬事宜准备妥当, 他不想再看到有人冻死街头。 童冉的马车一到,高卓就收到了消息。立刻有衙役迎出来,恭敬地请童冉进去。 现在衙里的这批衙役大多都认识他, 刚刚在外头百姓面前不好表现, 现在到了衙内, 不少人便壮着胆子,借着各种名义围观童冉。 趁着高卓有事绊住,没有道正堂, 胆子大的还直接送了东西到童冉跟前。 “童大人,喝茶。” “童大人,吃果子。” “童大人,这是后厨熏的肉干, 您给虎崽子尝尝。” 童冉照单全收,给小老虎喂热茶和肉干,又叫冬青给它拿了毯子。 童冉晋升地阶后,五感更敏锐许多,他给小老虎喂东西吃的时候,就听见堂外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议论。 “小虎崽子也回来了,还是这么小。” “小了才可爱啊,好想摸一摸。” “你脸上的爪痕好了?这就不记打了?” “男人脸上多条疤怎么了。” “多条疤不怎么着,可追究起来说被一头虎崽子抓的,你丢不丢人?” 童冉笑,这些衙役们竟然还惦记着要摸一摸小老虎,他可记得县衙上下就没有人成功过。运气好的会被小老虎抽一尾巴,运气不好的话,就是脸上三道爪痕。 说起来,小崽子抓人也是会挑的,小孩和老人它一般不挥爪子。就好像刚刚老婆婆摸它的时候,它虽一脸不高兴,却一点没发作,但如果是衙役这样的青壮年,那它挥爪子不带商量的。 看来它还是一头有尊老爱幼精神的小老虎。 童冉哄小老虎吃喝了一些,又用柔软的毯子包起它,它终于不再是那可怜兮兮、瑟瑟发抖的样子了。 高卓也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踏入正堂。 高卓:“让大人久等了。” 童冉:“无事,我也正好歇口气。” 高卓:“大人可买到木棉了?” 要说这事情也奇怪,高卓百思不得其解。木棉是穷人家过冬用的,童冉不说俸禄,就说他自己那些生意赚来的钱也够他吃饱穿暖的,根本不需要木棉这样的东西,何必还兴师动众地跑去买一趟? “买到了。”童冉道,“苏婆婆请了我去她家做客。” 高卓:“买到了便好,大人要做什么?我叫人去找师傅。” 童冉:“我哪里是要用木棉做东西,做了也用不上。” 高卓:“那大人去苏婆婆处是为了?” 童冉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我去瞧瞧穷人家的房子长什么样,平时的日子又是怎么过的,也好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多严峻。” 高卓面色更严肃了几分:“何事?” 童冉道:“小锅县城及下属乡里,年收入不足三十担的贫困户有多少?” 高卓当县令后一直兢兢业业,此刻不假思索道:“去年是二百零六户,今年减少至九十八户,除一户两人是去年冻死的外,其他人家都是由于小锅县整体情况的改善,而脱离贫困。” 童冉点头:“除了那两人,去年还有多少人冻死?” 说到这个,高卓也顿了顿:“一共六十三人。”这六十三人中,有一小半都是未满五岁的孩童。 每年严冬都是最难过的,贫苦人家买不起炭火,房子又漏风,还有欠了钱被赶出住所的,各种情况都有,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饥寒交迫。 高卓当县尉的时候,每年冬天都要带人收好几次尸,不是冻死的便是饿死的,所以童冉问起这些,他感触尤深。 “今年,我要这个数字降成零。”童冉道。 “这……何其艰难。”高卓本来想说不可能,但在童冉手上,许多不可能都成了可能,他也不敢随便质疑,但这事情是真的难。 人说救急不救穷,因为穷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很多时候救无可救。 每一年县衙和城中富户都会设粥棚施粥,可是僧多粥少,每一年也还是有人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童冉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他只是普通的富家翁,开一个粥棚赈济穷人便已经是有善心了。但他如今是一地父母官,这个地方的百姓便都是他的子民,他如何能看着治下子民挣扎在饥寒中却不施援手? 当然,要济贫也得有方法,只是单纯地发放钱粮,并不能解决问题。 “我们还有两个月,每年死人的高峰在冬至之后,尤其最冷的三九四九,在那之前把许多事情解决好,还是有机会安然度过的。”童冉道。 高卓:“只是简单地发放钱粮不顶事,县里面也没那么多存粮,大人看该从哪处着手?” 童冉早已想好,毫不迟疑道:“房屋。人都需要一片瓦遮挡风雨,我今天去苏婆婆处,她家的房屋到处漏风,到了冬日里,即使有炭盆也会冻得瑟瑟发抖,所以这样的房屋一定要修。” 高卓恍然:“大人说得有理,我这便去组织人手,给下头乡里还有城里的贫户修补房屋。” 童冉却拦住他的脚步:“县衙里必然是要出人出力的,但也不必上赶着。你拟一个章程,三十担以下的贫户可免费修补房屋,但每户必须出一人到工程队里帮忙。这些贫户家里可能没有壮劳力,妇人或半大的孩子都可以,能帮队里干些杂活也好,切记要出人出力才给修,平白得来的东西人都不懂得珍惜。” 高卓听了童冉一番话,深觉有理:“下官明白了,这就去拟章程。” 高卓走后,童冉又叫了一直在旁的傅禃。 傅禃笑嘻嘻道:“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取暖的好法子?” 童冉:“你怎么知道?” 傅禃道:“大人说了要修补房屋,却不说下发炭补,我就想着也许有其他取暖的途径。上午大人才带我们做了蜂窝煤球,那东西是可以烧的吧?” 小老虎喝光了童冉递来地茶,懒懒的窝进毯子里,在童冉腿上打瞌睡。 童冉放下茶盏:“那你猜猜,是什么样的东西?” 傅禃扁了嘴:“大人,您还是别卖关子了,这一点也没有提示的,我要去哪儿猜?” 童冉总算也没有再卖关子,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两张图纸。 “这些是我画的火墙、火炕的图纸,有些家里适合火墙,有些适合火炕,这两个用木柴烧是最好的,但煤球也可以,只是要记得把密封做好,煤球燃烧的气体若堆积在屋内,会致使人中毒。” “能用煤球的话敢情好啊!”傅禃道。 小锅县这一代树木少,木炭和木柴都要从外头运来,费时不说还贵,对宽裕的人家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贫苦人家来说,一文钱都有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煤球的原料在不远的黑石六村,除了煤灰,就是水和黄土,比木炭木柴易得许多,若能用它的话,应该要比用木柴木炭便宜。 童冉把图纸给他:“你找几个得用的人,到县衙里找不用的屋子试着先砌,熟练了后就带人去县里给人砌吧。还是一样的规矩,三十担以上的人家得给工钱,三十担以下的,必须派一人来做工。” “明白。”傅禃道,开开心心抱了图纸到后头去了。 * 事情交代下去,童冉倒反而闲了下来。 第二天煤球晒好,他去煤球坊里看了一眼。高卓已经在着手招工人了,招子上还明明白白地写了,小锅县人士优先。童冉去问他,他便道给县里的人多一个挣钱的途径,总好过县衙一次次帮扶。 高卓不是个具有开拓性的人,但只要认可了一种思路,他便会忠实地执行下去。这个主意不错,当天便有许多秋收后农闲了的人来应征。 又过了一天,下午的时候傅禃过来道炕砌好了。 童冉跟他道后头去看,有两间屋子都被他改造过了,一个砌了火炕,一个砌两火墙。傅禃还总结道:“这火墙适合大户人家,可以在厅堂里砌,火炕的话倒适合贫苦人家。这样一来,砌火墙的价钱我把它定得高一些,火炕低一些。” 童冉:“你写个章程给我看吧。不用想着挣钱,县里面也会有所贴补。” 傅禃:“好嘞!” 傅禃也是个动作快的,章程很快便出来了。火炕的价钱果然定得很低,堪堪够工人的工钱而已,材料什么的县里还要贴补,火墙则直接翻了一倍有余,不过因为是县里面的福利工程,比外头请人肯定是便宜的。 高卓负责的房屋修葺也已经开始,思路跟傅禃差不多。平价的那个,就保你房子不塌不漏,不用受冬日冷风的摧残,若想要整修得漂亮气派,那要价就高了,没有档期的话还不接。 这两项工程县多少要县库贴补,小锅县因为修路的关系,余钱不多,童冉便叫人从金河监运了过来。 童冉接手后,金河监的炼铁营生慢慢从用木炭转向用焦炭,成本下降许多,铁的品质也好,黄泰等人从他这里尝了甜头后,又介绍了许多客户。童冉向外出售时没有刻意降价,基本保持与其他铁矿差不多的售价,只是凭借着质量与口碑,生意做得红火。 成本降了,售价却没有,如此一来,金河监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金河监是小锅县的上属衙门,运钱粮给小锅县没什么好置喙的,但同样隶属于金河监的定县,就有些酸了。 立冬前后,童冉在小锅县执行的一系列措施传到定县,定县县令大呼不公,连夜写了长篇大论痛斥童冉偏心。他挥洒完一腔热血,将文书封好,准备着第二天着人递到童冉眼前。 然而他第二天刚刚睁眼,便有衙役冲进他家传讯:“金河监副监察使顾岚带了工人和银钱前来,已经在县衙大厅里喝上茶了。” “快快快,快给我更衣!”定县县令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谁说童大人偏心了?这不是把人和钱都送来了! * 顾岚去定县之前,已经到过小锅县,童冉让他观摩了高卓和傅禃手下的人干活,后又派了几名熟手给他。有了小锅县的经验,顾岚到定县后,与定县县令了解了一番县中状况,便也开始了定县济贫防寒的工程。 另一头,柯阳和桑乐也带着熟手和童冉的命令回了金河监,他们要组织人手,将矿区那个环境糟糕的居住区也给改建一番。 小雪那日还不怎么冷,到大雪的时候,气温骤降。 苏婆婆的儿媳端了刚煮好的热粥进屋,她将粥放到桌子上,手指捏住耳垂降温。 县里组织了修葺房屋和火炕的工程队,一开始他们也没抱什么希望,后来听说三十担以下的贫户可以进工程队里做杂工抵偿,便来了劲。 她身体不好,不能日日做工,婆婆眼神不好,很多事情也不方便。 所以她俩一直是轮流去的,她去的话便是帮忙给工人们做饭,若是婆婆去,便到工地帮忙做些不算重的小活,总之他们都尽量发挥一些用处,不让自己白拿了县里好处。 因为要修的人家众多,县里面有统一的安排。他家有老人孩子,得到了一些特别照顾,在小雪的时候便修好了。 房子的外观有了一些改变,原本歪斜的屋顶正了,各处漏风的地方也都用水泥和砖块堵上,屋顶的空隙也都修补了一番,如今在屋子里呆着,即使不生炭盆,也能生出一些暖意来。 修火炕的时候,县里的工程队把她家火炕的生火口和灶台连了起来,只要打开一个小机关,做饭的时候便能有热气传进屋里。 她刚刚煮好粥,这会儿屋里还暖和,苏媳妇把门关好,叫了儿子来吃饭。 下午她在家做了一些针线,临近傍晚苏婆婆便回来了,还拎了一个篮子。 “县里发的煤球。”苏婆婆放下篮子道,“童大人下了令,凡是三十担以下的人家,到了呼吸能呵出白气的时候,每家每五天可以领一篮子煤球。” “这可是解了家中的急。”苏媳妇揭开篮子上盖的布,里头果然是县里最近开始流行的煤球。听说这煤球省着点的话可以烧上一整晚,这一篮子好多快了,可以抵上几担木柴。家里的木柴马上就要告罄,这可是解了燃眉之急。 “是啊,村里头其他几个贫户也说童大人好呢。另外冬天县里定量供应便宜的煤球,其他人家也都可以去买。”苏婆婆道。 有了这些煤球,还有修葺好的屋子和火炕,她们身上的衣裳虽然不够暖,却也不会再冻着了。 寒潮来时,童冉也设了粥棚,接济贫苦人家。这些事情当地富户也会做,毕竟这是借由乐善好施之途修养正气的好方法。 如此一来,小锅县今年总算没有了冻死街头的人,定县的情况也比往年好了许多,冻死的人数锐减。 寒潮过去,年后上朝,户部尚书上奏,在朝上例数了这两年小锅县惊人的成绩,尤其今年无一人冻死的冬天,可谓是一大功绩。 “自古以外冬天一定会死人,即使京城也常能见到贫户冻死,今年小锅县无一人冻死,其隔壁定县冻死人数也从去年的两百余人锐降至七人,臣听闻时简直不敢相信。后来着人打听,原来是金河监监察使童冉在冬日前出台一系列措施,帮助贫户修补房屋、修葺供暖的火炕,还发放碳补等,如此才使得今年金河监冬日冻死的人数远远小于其他府县。”户部尚书道。 童冉作为一个地方官,这些日子在朝上提起的次数着实多,户部尚书这话立刻引来了许多关注。 傅霖笔直站着没有说话,他前些日子派人去过傅禃那里,童冉做的一系列事情他的人都如实汇报给了他。那些事都没有问题,只是他心里总有一股子不安,童冉如此出挑实属反常,他性子保守,对不合常规之人天然抱有三分戒心,更不用说,陛下还格外重视他了。 不过现在童冉做的均是利国利民之事,他便也没有进一步举动,只是静观其变。 楚钧听了户部尚书的话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列位爱卿有何看法?” 大家看不透皇帝的意思,都谨慎着不敢发言,说话的也不过说一些常规的言论,无外乎童大人政绩很好,是国之栋梁一类的。 楚钧不置可否。 最后阮正上前道:“童大人治下有方,原该传他进京述职,传授我等同僚经验,但论学习经验,实地考察才是上佳之选,臣奏请陛下设立一只学习团,由户部和工部官员组成,去金河监学习之后前往各地,让各地放都学着,保我大成以后的冬天都能少些死伤。” 听得阮正的建议,楚钧总算有了动静。 “阮爱卿所言甚有道理,令你即日起选人组团,五日后前往金河监考察学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是利不是莉的地雷,比心~ 本来说好了九点,不过既然提早写完,就早点发上来啦~ 明天会尽量回归中午十二点更新的。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4章 第八十四步 朝廷派遣考察团到地方去是大事, 天底下最着名的考察团便是三年一度前往各地遴选官员的道审团。 道审团只抽调吏部官员, 而此次奉楚钧口谕组建考察团, 则抽调了吏部、户部和工部三处的八名官员,加上随行吏员共计二十六人,比单个道的道审团规模还大, 可谓是浩浩荡荡。 童冉那里也接到了旨意, 为表重视, 他派了顾岚前往迎接。 “金河监监察副使顾岚,见过各位大人。”顾岚在卓阳府边界接到了这支京里来的考察团。 大成惯例,派往各地考察团最高品级为六部主事,此次破例有一个员外郎, 便是阮正。他奉命带队, 走在最前头, 与顾岚相互见礼。 阮正以外,吏部还有一名令史随行。户部和工部各派了三人,工部的主事便是此前帮着卓阳府修路的沈西,另有两个令史, 户部的主事名叫吴欢, 人如其名,见谁都是一张笑脸,他也带了两名令史。 接到人后, 顾岚带着他们往金河间而去。 因为路途较长,人又多,免不了经常要停下来休息。 休息时不免闲话, 一行人说起了卓阳府的道路。 阮正:“我记得卓阳府的路是沈主事主持修建的,修得甚好,跟小锅县的也不遑多让。” 沈西在一群官里面鹤立鸡群,拱手道:“大人谬赞,沈某只是协助。” 阮正道:“这样平整的路面京城里也没有,我等回去应奏明陛下,普天之下都该修这样的路才是。” 吴欢作为户部的人,听到要花钱的项目便本能得心肝一颤,道:“修路耗资巨大,还是应该缓缓而行。” 顾岚道:“路修好了以后商贾都爱往这里走,听闻卓阳府的商税都多收了许多。” “果真如此?”吴欢眼睛亮了,这大成天下每天开支众多,不小心打个仗国库便要空掉,他们户部每每为此愁白了头,若是能增添税收,这路是该修一修。 沈西不关心国库,他身为工部一员,更在意路的本身:“商税倒是其次,这水泥路不仅平坦,还很结实,数十辆载满货物的马车路过而不塌,若全国都是这样的路,每年道路维护整修便可剩下许多人力。” 吴欢眼睛又亮:“这敢情好。”他遂指挥自己手下吏员记录下来。 吏部的阮正很欣慰,如果大成的官员都是这样在其位谋其职,他们吏部也不至于常被陛下摆脸色。 正说话间,两辆自行车丁零当啷地从路上穿过,吸引了考察团里一种目光。 “那是什么?”吴欢问。 顾岚道:“那是自行车,也是我们童大人发明的,岭西和山林北道均有商号在售,今日卓阳府里也越来越多了。” 沈西:“看起来甚是精巧,尤其那对轮子。” 顾岚:“沈大人不亏是工部的行家,这自行车上最了不起的便是它的轮子。” 吴欢和阮正不懂这些,又有一辆自行车过,他们只觉得这轮子确实比马车的精巧,但工艺上究竟有什么难点,那是一窍不通。 “这东西价值几何?”吴欢更关心这个。 “如今面世不久,大约一二百两吧。”顾岚道。 吴欢感叹了一声真贵。 沈西:“若是能骑上一骑,更可体会其精妙之处。” 顾岚:“到金河监便可骑了。” “当真?”沈西来了精神,当下就催促着顾岚快些上路。 沈西一心想尽快抵达金河监,可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学习考察童冉设计的御寒之法,小锅县或者定县,他们总得去一个实地考察一番。 因小锅县率先实行抗寒之法,考察一行便去了那里。 第二日一早,高卓接到传讯,带了人到衙门门口迎接。考察团里最高的官职才是正五品的吏部员外郎,所以规格并不高,比起之前交代御前总管苏近,他们要放松许多。 高卓跟顾岚是结过梁子的,虽然现在同在童冉手下共事,但高卓依然对顾岚鲜少有好脸色。考察团一行与高卓等人互相见礼后,顾岚上前要说话,高卓却直接对阮正道:“阮大人,衙里备了早膳,诸位行车劳顿,请先用一些垫垫饥。” 顾岚吃了个瘪,也不以为意,像是东道主一般也客气得请阮正进门。 阮正也向两人客气一番,带人进了衙门。刚刚那个高卓他记得曾是小锅县的县尉,脾气比较硬,不过也当得一句清廉刚正,而那顾岚是金河监的监察副使,没听说过有什么劣迹,他俩也不在一处办公,怎得高卓看顾岚如此不顺眼? 且论品级,顾岚在高卓之上,可观两人相处倒是顾岚略显心虚的样子。 阮正身在吏部,负责官员升迁调任,除了各官员的品行能力,相互之间的关系也是要知道的,出于职业本能,他让手下一名吏员去打听了一番。 那名吏员很是机灵,很快便打听好,报给了阮正:“听说顾岚为了请童大人到金河监修路,曾经来小锅县衙堵人,当时童大人不在,是高大人应对的,估计是当时结下的梁子。” 阮正奇道:“他如何堵人的?” 吏员道:“搬了桌椅在县衙门前办公。” 阮正不由多看了顾岚一眼,彼时顾岚正喝粥,不小心呛了一下,小声咳嗽。 金河监前任监尉的事情阮正知道,这个案子很大,京里面也曾为此议论纷纷。联系此事,顾岚想修路的缘由他便也猜到了,倒是个有抱负的。 用完早膳后,略做休整,考察团一行便先去了煤球坊。 早先童冉带来的金河监工人已经都走了,如今煤球坊的人都是在小锅县当地招的。小锅县这里煤球比木炭便宜,所以坊内生意不错,前面卖煤球的铺子里人来人往,还有邻近县城过来批发的。 童冉的煤球推广开来后,同样缺少树木的陇右、岭西两地也渐渐用了起来。他们那里没有煤球坊,得来小锅县或者定县的煤球坊买,如此一来,这两家煤球坊的生意络绎不绝。 阮正注意到,煤球坊的几个管事都是要有一些正气的,有一个甚至已经快要凝聚正气之种了,这在普通的作坊里并不常见。他对煤球怎么做的没什么兴趣,便跟那几个管事的聊了几句。这官营作坊的管事见惯了当官的,倒也不卑不亢,与阮正聊了许久。 沈西等几个工部的对管事的就没兴趣了,他们很快融入了工人之间,对煤球的制作过程颇感兴趣。 工人们不如管事的常与当官的打交道,一开始还犯怵,后来发现这几个官根本没在意他们,就一心盯着黑乎乎的煤球,顿觉好玩,也放开了,跟他们说了许多跟煤球相关的事情,还让沈西亲自动手制了几个。 吴欢左瞧瞧右看看,问高卓道:“这煤球坊每个月能有多少流水?” 高卓摸不清他想如何,只答了个大概的数字,还略打了折扣。户部的人天天盯着银钱,若是让他们知道这煤球坊争得多,谁知要编出什么名目来征税,若钱都进了国库,他们小锅县吃什么? 但饶是高卓少报了数额,户部吴欢还是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生意这么好?” 高卓:“一般般,有一部分会花在接济县内贫户和老弱病残上。” 吴欢点点头,顿时对煤球坊的经营产生了浓厚兴趣,也开始跟管事和工人们互动起来。 煤球坊看完后,便是要看火炕。高卓的意思原是叫他们去看县衙里砌的,沈西没有意见,但阮正和吴欢却提出了要看百姓家里的。 百姓家里哪能一口气接待这么多人,高卓便建议兵分多路,由衙役们带着去百姓家里。 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还用火炕的人家少。沈西为了研究火炕运作,自己掏了钱买来一篮煤球,在百姓家烧了起来,又写写画画,好生研究了一番。 除此外,他们也看了小锅县此前就很有名的隧道、引水井和堆肥,福丘村的梯田还在开拓中,已然有了雏形,负责现场指挥的吴富强过来介绍了一番,沈西叹为观止,户部的吴欢两眼放光。 “这要是全国的山都开成梯田,国库一年得增加多少田税!”吴欢道,这事情要是被户部尚书知道,肯定要拿刀逼着皇上下旨在全国开梯田。他们户部真是被时不时空一下的国库搞得头都秃了。 小锅县转完已经是三天后,阮正和吴欢收获满满,甚至对于去金河监兴致缺缺。只有沈西一心念叨着,他要去金河监骑自行车! * 金河监里,童冉已经在冶炼坊泡了整整一旬,傅禃也被叫来帮忙,同样在坊里呆了一旬。 冶炼坊有好几处大屋,每一间里都是一台新式高炉。往常这些高炉日夜兼程,现在却有一间的高炉是停着的,而且已经停止运行了两天。 童冉和傅禃皆在这件大屋里,里头还有诸多工匠敲敲打打,叮叮咣咣的金属敲击声不绝于耳。 原本架着马力风排的地方,马被牵走了,风排也变了个形状,还多出一个烧煤的炉口。 傅禃搓着手,不太淡定。 一旬前他被童冉拉到这里,人刚一到,童冉就塞了一张图纸给他。以前童冉也塞过诸多图纸,但那些都还在傅禃的理解范围之内,可这一次…… 他听说过用水带动的风排,也见识过用马拉动的风排,可从未曾听说,热腾腾的、无形无状的蒸汽竟然也能推动这巨大的风排!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记者明月:请问崽崽,这集没有安排你出场,感觉如何? 崽崽:呜哇! 第一更~晚上九点二更~ 谢谢温良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5章 第八十五步 苏近这两日受了点凉, 有些鼻塞, 呼吸便也重了不少。这是人之常情,但在御前却是失仪了。 好在他跟着楚钧日久, 陛下倒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罚他。 可今日却有些不同,苏近刻意压住了鼻息, 不让自己发出丁点不该有的声响。因为他发觉, 楚钧似乎有些不高兴。 他的话比平日更少,看到罗里吧嗦不合意的折子也不骂, 冷冷地往边上一丢。 进日朝中局势中规中矩, 并没有值得生气的事情。 金河监今年冬天防寒措施做得好,陛下还很高兴, 下旨叫人去参观考察。该说也没有什么不顺心的, 怎的就不开心了呢? 苏近想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在伺候的时候更小心了。 楚钧批完奏折, 到了该睡午觉的时候了。 “陛下,今日可要午休?”苏近见他停下, 过来问道。 楚钧沉吟片刻:“不休。” 苏近应是, 又叫人去搬新的折子来。可转头楚钧又喊了停, 道:“朕去睡一会儿。” 楚钧说完就往寝宫而去, 苏近忙拢着拂尘跟上, 其他随侍的小内侍也是一溜小跑着跟上。 * 阮正等人参观完小锅县,便马不停蹄去了金河监。 在原黑石六村的煤矿略看了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最后的目的地——金河监。 同之前去小锅县的时候一样,他们抵达前也是派了人传讯, 可到监察使府门前,却只见到两个牙子,连个衙内的书吏未见到出来迎接。 顾岚一瞧此景,心里就咯噔一下。 童大人的品阶虽高,但这些都是从京里来的六部官员,若是不照顾好了,回去参他一本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忙打圆场道:“童大人许是一时脱不开身,各位大人先随我进去用一口热茶。” 阮正认识童冉,知道他不是托大的,对顾岚的说辞没什么意见,直接进去了。 沈西也认识童冉,同样没什么意见。 吴欢未见过童冉,免不了觉得此人有些狂妄,可阮正和沈西都没有说什么,他也只好从善如流,跟着进去了。 谁知,顾岚带着一行人进去后,热茶倒是很快上了,童冉人却不在衙内。 “大人这几日一直在冶炼坊,鲜少回衙。”来上茶的小吏低着头回。这一屋子都是京官,他一个的地方上的吏员着实惶恐。 “知道了。”顾岚挥退了他,刚要说话,却又有人闯了进来。 冬青闷头闯进来,跑了几步才看到堂内坐满了人,他却一个也不认识,慌忙道:“冬青不知屋里有人,惊扰各位大人了。不知……各位可看见一头虎崽进来过。” 顾岚皱眉,这少年看起来不像府衙的人,他问的应该是童冉的那头老虎,那应该是童冉的下人了,这么冒冒失失闯进来,也太不懂规矩了。 阮正也明白了他要找的是童冉的老虎,少年额上冒汗,胸口不停起伏,看似是跑着来的,大约很是着急。他道:“不曾见过。” 得到答案,冬青又行一礼道了谢,转身就走。 这两日童冉很少回衙里,一直是他跟着小老虎。刚才小老虎睡觉的时候,他去安排了一些院子里别的事情,回来时屋里头连个虎影都没了。 冬青当时就急了,喊了院里的小厮一起,把正院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又去西北角的庭院里找,哪里都不见小老虎的身影。冬青没办法,便又去了其他一些院落,最后找到了正堂这里来。 他已经把衙门前前后后都找过了,哪里也不见小老虎,冬青急得都哭了。 他呆立正堂门前,游阳正好过来,认出他是童冉院子里的管事,便顺口问了一句。 冬青道:“虎少爷不见了,我出来找它。” 游阳依旧很不习惯虎少爷这个称呼,一头小虎崽子过得比皇上还精致,也是天下奇闻。不过他还是道:“我前些时候见过,顺着屋顶到外头去了。” “哪个方向?”冬青一抹眼泪,焦急地问道。 游阳一愣,大约是没有料到冬青会这样上心,他一指冶炼坊的方向道:“好像是去了那里。” “多谢。”冬青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跑了出去。 游阳摇摇头,往正堂而去。 他来得正好,顾岚已经黔驴技穷,他一出现,仿佛是天降的神兵。 游阳不急不忙地向堂中褚人见礼,这些人都知道他是御前侍卫,没有敢怠慢的,也都纷纷见礼。礼毕,游阳道:“各位大人,童大人在冶炼坊,请诸位随在下移步。” 游阳带着那几人走出衙门,一两自行车飞驰而过,上头的正是冬青。 “自行车!”沈西道,又问游阳,“你们衙门里的?” 游阳:“是。” 沈西:“可还有?方便给我试试吗?” 游阳想了想,衙里共有两辆,一辆是童冉专用,此刻在冶炼坊,另一辆冬青骑走了,大概是去找老虎,现在衙里肯定没有多余的自行车。遂道:“没有。” 沈西高大的身形一瞬间萎了似得,蔫蔫儿道:“好吧,拿去冶炼坊吧。”没有骑到自行车,他甚至对冶炼坊也提不起兴趣。 去冶炼坊的路上会经过矿工们的居住区,那里也已经焕然一新。 顾岚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之前要么在定县,要么在煤矿那里,改建后的居住区他也是第一回见到。 原来这里的房子参差不齐,又茅草顶的,也有瓦片顶的,有的只有一层,有的上头加出一个阁楼。每一间看起来都摇摇欲坠,外头刮风下雨的时候,里面也有小风小雨,不怎么舒适。 如今这些物资全都被拆掉了,统一建了一排排的水泥屋,屋子与屋子相连,每间前头还有一个铺了水泥地的小院。此时正是上工的时候,有孩子在院里玩耍,也有媳妇在院里晾衣服、做针线,一派悠闲。 顾岚听说过居住区改建,却没想到童冉改得如此彻底。 改建之前因为环境糟糕,邻里冲突不断,每次来都能见到女人骂街。这样平静悠闲的生活场面,顾岚还是第一次见到。 穿过居住区后,他们看见了炊烟袅袅。 不,那一根根巨大的烟囱绝不像庖厨顶上涌出的炊烟。 “那是什么?”阮正问顾岚。 “应是炼铁炉排出的烟。”顾岚许久没有回来,他上次来时,这里的烟囱可还没有这么高。 游阳倒是一直在,比较清楚道:“童大人说烟囱要高一些,烟才能排得远,否则这附近都是乌烟瘴气的。”原来的这里的烟囱只有现在一半高,许多烟在这一片徘徊,味道很难闻,现在烟囱造得高了后,好了许多。 “原来如此。”阮正点头。 游阳带着他们往里头走,直接进了最里面一间炼铁的大屋。 阮正等人进去时,里头的风排开始运转,工人正往风排的炉口铲煤。 “这又是什么?”沈西道,已经绕着风排走了两步。他见过冶炼坊里的风排,是用来给炉内送氧的,其原理跟他们生火时要用蒲扇扇风是一样的。但其他坊里的风排要么是用马拉动机关,以此驱动,要么是用水流,但这个风排上有一些他没见过的装置,看起来仿佛不推自动。 这么专业的东西游阳就不懂了,顾岚也不知道,正无助时,一个声音道:“这是蒸汽风排。”傅禃从后面走出来,向众人一揖。 阮正一眼认出了他,那不是傅府那位天天爱跟工匠们厮混的小少爷么,一段时间没听说过他的事迹了,原来是来了这里,这倒是很适合他。阮正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阮大人。”傅禃也认出阮正,不过与他不熟,只是客气的叫了一声。沈西也跟傅禃有过几面之缘,剩下只有吴欢不认识,顾岚为他们介绍了一番。 吴欢一贯跟银钱田地打交道,对这样闷热的炼铁坊不太适应,也没听清顾岚说了什么,只是弯腰揖道:“见过童大人。” 周围安静了一瞬,阮正忙打圆场:“童大人少年英才,傅公子也是,吴大人弄错也是有的。吴大人,这位是傅阁老的公子。” 吴欢这才知道自己闹了笑话,讪讪道:“原来是傅大人的公子,吴某闹笑话了,还望不要在意。” “吴大人客气。”傅禃不太喜欢别人提他出身傅家的事,故而也没有多热情,淡淡揭过此事。 阮正又问:“我们一路过来没有见到童大人,他可是在坊中?” 傅禃指一指不远处一个房间,那里是炼铁坊的休息室,他道:“童大人在里面。” 他话音刚落,休息室的门就开了,却不见有人进来。 游阳耳力甚好,他听到那头有人说:“你怎么遛进来的,冬青呢?” “呜哇!”然后是一声虎啸,不过没什么气势,还带着奶味。 作者有话要说:崽崽:听说有人想念朕了。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6章 第八十六步 阮正等人都听到了那声带奶味的虎啸, 而后就见一头猫咪大小的虎崽子从门缝里跑出来, 几下跳上一旁的堆叠起来的几个木箱。 “崽崽!”童冉紧随其后,“下来。”他声音有些严肃, 小老虎瞥他一眼,前爪交叠, 在箱子上趴了下来。 童冉已经十天没有回过监察使衙门了, 冬青虽然伺候得尽心,但到底不如童冉。昨天, 他感觉到炼铁坊的方向有正气聚集, 料想是童冉惹出的动静,原以为那之后他要回来, 没想到还是夜不归宿。 既然他不回, 自己便来看看, 他究竟在折腾些什么。 小老虎在垒得高高的箱子上往前看, 风排离它不远,也很是巨大。那风排上有铁条相连, 还有诸多机关一圈圈轮转着, 而机关下头有一个炉口, 里头烧着火。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老虎从一堆箱子跳到另一堆箱子上, 猫科动物非凡的跳跃力被它发挥得淋漓尽致, 童冉则在下头看得胆战心惊。 “崽崽,下来好不好?”童冉的声音不自觉带了干涩。 小老虎耳朵一动,停下巡视的脚步。前头风排呼呼工作着,那炉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烫到变形。 “那炉子很烫, 你不要再过去了。”童冉道,一边招手叫几个工人来。炼铁坊到处都是高温锅炉,小老虎好奇心又重,童冉之所以不带它过来,就是怕它受伤。 工人们听童冉指令,分前后往箱子上爬,准备围堵小老虎。 小老虎瞅一眼爬箱子的工人,瞧瞧童冉,又瞅了瞅不远的风排,灵巧地穿过工人们的包围网,落到地上:“呜哇。” 童冉快步过来抱起它:“你吓死我了。” 小老虎抬起尾巴晃悠几下,它不过爬得高了些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它也没再闹腾,任由童冉抱着,非常乖顺的样子。 游阳跟着童冉日久,很清楚这头小老虎有多难搞,主意大、要求多,还不亲人,这样乖顺的样子可是难得一见1。 “虎少爷!”冬青在炼铁坊里一处处找过来,总算发现了小老虎的踪迹,看到它乖顺地待在童冉怀里,还以为它受了伤,快步跑过来。 冬青出了一脑门子汗,他一抹额头,又沾上一片灰。 “大人,”冬青在童冉跟前停下,努力压住急促的呼吸道,“都是小人不好,没有看住虎少爷,请大人责罚。” 童冉原想骂冬青,却又止了话头。因为怀里的小老虎探出身子,它可能想拍冬青的头,结果身子不够长,转而拍了拍冬青的肩膀:“呜哇!” 小老虎这举动,让童冉都看呆了。 “呜哇哇!”小老虎又对童冉道。 童冉不懂它说什么,但隐约觉得,小老虎似乎在为冬青说话。 小老虎拍完冬青肩膀,又转而钻进童冉怀里。 责骂冬青的话在童冉嘴里转了个圈,最后道:“罚两个月月钱,去吧。” 冬青一愣,立刻舒展了眉眼,道:“谢大人,谢虎少爷。” 冬青一走,童冉捏住小老虎一只前爪,凑近了小声威胁道:“晚些跟你算账。” “呜哇哇!”小老虎叫,显然明白了童冉的意思。 不过童冉没再理它,抱着它冲阮正等人点点头:“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不辛苦,”阮正道,“他乡见故知,该是高兴才是。” 童冉笑。 阮正身为考察团领队,又想童冉介绍了其他人。 沈西童冉是认识的,吴欢则第一次见,其他几位令史此前也不认识,相互介绍颇花费了一些时间。 阮正的正气品阶已经逼近地阶,说话时,他隐约感觉到童冉的身上的气息比他强得多。童冉晋升地阶的时候动静很大,他当然也知道,只是今天看来,似乎还在那之上? 他抬头看了眼巨大的新式高炉和风排,问童冉道:“这玩意儿就是用来炼铁的?” 刚才童冉他们在测试风排,炼铁炉并未开启。阮正如此一问,童冉便顺水推舟,叫了人来投焦炭和铁矿石,准备开炉炼铁。 铁可以制作农具,也可以打造兵器,是大成最重要的矿产之一。所以不仅仅是沈西,对这些技术没有兴趣的吴欢也看得仔细。他们路上已经听顾岚说过,童冉这里的炼铁术要比其他地方先进,所以他瞪大也眼睛仔细看。 可惜,他对炼铁一窍不通,愣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倒是一旁的沈西啧啧称奇,工人们铲焦炭入炉的时候他还特意过去拿了一块,追问起这东西的由来。 吴欢也在一旁听,其他的他不懂,不过倒是明白童冉所发掘的煤矿,乃是关键。 他在小锅县见识过煤粉制成的蜂窝煤球,对此印象也就是木炭的替代品,在树木少的区域非常有用。但若是如童冉所说,煤炭烧成的焦炭可用于炼铁,那煤的发现的意义就大为不同了。 这也许,将是除了铁以外,又一种重要的矿藏。 “你这风排是什么原理?”聊完新式高炉,沈西的目光又转向风排。 小老虎在童冉怀里换了个姿势,头昂起,耳朵竖起,也等着听他解释。 “其实原理很简单,”童冉道,“普通的风排用水流或者畜力推动,我这个则用蒸汽之力。” “蒸汽无形无状,也就是热一些而已,哪有这样大的力道?”沈西道。这炼铁炉的风排又不是灶前的蒲扇,童冉这个新式高炉非常大,风排也比寻常的大了一圈,需要很大的力气才可推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无形无状的蒸汽是如何做到的。 “沈大人可进过厨房?”童冉问。 “君子远庖厨,倒是不曾。”沈西道。 童冉笑:“沈大人下次可去厨房瞧瞧,水开了时候会推动锅盖,发出噗噗的声响,那便是蒸汽的力量。” 沈西没进过厨房,一点也想象不出童冉说的样子,决定回监察使府后,就去一看究竟。 之后他又转而一想,道:“蒸汽既然能替代畜力,那也不止能运用在风排上面吧?你曾经做的井上引水的装置便是畜力或风力驱动,是否也可以用蒸汽?” 童冉倒是没想过这个,不过答案显而易见:“当然可以,这是农家地窄,用蒸汽机未免动静太大。” “也是。”沈西道。 “不过,这个倒是可以替代马匹,做驱车之用。”童冉道。 “当真?”沈西只通过风排想到了构造相近的引水水车,倒是完全没往马车那里去想。 “这个还只在设想中,要实现需要费一番周折。”童冉道。 “童大人若要做,请一定将沈西叫来,沈某愿意为童大人效劳!”沈西道。他热爱这些奇巧工艺,此前配合童冉修路已经获益良多,若是往后能多多接触,必定受益无穷。 “没问题。”童冉道。 沈西:“谢大人,在下还有一个请求,希望童大人答应。” 童冉奇道:“什么?” 沈西瞄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自行车道:“沈某想见识一番自行车,最好能亲自尝试一下。” 这倒不难,童冉的自行车就停在旁边,他让工人推了来。 吴欢和阮正也好奇这自行车,纷纷来看。 沈西先是感叹了一下构思精巧,然后问起了车轮。说到这个,便不免说道熟铁和钢的工艺,童冉又解释一番,带他们看了炼钢和熟铁的一间屋子。 里头现在没有开炉,童冉这里炼的钢都是卖于制造自行车的商号的,其他地方还未来得及应用。 沈西从童冉这里了解到了钢的韧性,也发现这种材料大有可为。 聊完这些,他们推着自行车到坊外的空地上,沈西打算骑一骑。 他还没跨上车,一直安静的小老虎忽然叫了起来,还企图给沈西一爪子。 童冉敏锐地发现小老虎生气了,忙从沈西手里接过自行车车把,道:“这辆车是我平时骑的,车篮里垫了小老虎的毯子,它大概不喜欢别人碰。” “呜哇!”小老虎似乎在附和,又叫了一声。 沈西:…… 他要骑个自行车咋就这么难呢? 作者有话要说:崽崽:朕的御车,岂是你能骑的。 二更在晚上~谢谢冬花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祝大家圣诞快乐~ 第87章 第八十七步 童冉后来又吩咐人推了另一辆车过来, 让沈西骑了了个过瘾。 考察团在金河监也不过停留两日, 第三日便启程回京。傅禃本来也应该回小锅县,但他磨了童冉许久,获准留在了金河监, 他在小锅县的职务则给了吴富强。 送走考察团后, 童冉着实清闲了一段时间。 期间京里又派过人来,这次却是来搬赏的。说来有趣, 陛下并未见过小老虎, 却对它格外上心。除了赏童冉金银财宝,还赏了小老虎爱喝的各色茶叶, 均是宫里头才有的贡品。 此外, 童冉还听说他的新式高炉和煤矿均在朝中引起注意, 皇上另外派了一队人过来学习新的炼铁之法, 还下令全国官员密切留意疑似有煤炭矿藏之地, 并下达禁令,禁制私自开采煤矿。 来学习的一堆人由沈西带队, 童冉在监察使府里拨了个院子给他们。那都是一些搞工程出身的官吏,心眼不多, 全都是两点一线,白日里去矿区或炼铁坊,晚上就在院子里呆着, 倒也没给金河监带来什么事端。 黄泰等人从童冉这里购买了自行车图纸后,回去便建了作坊,今年春节前后开了铺面售卖。岭西、陇右、都南和山林北道都逐渐有了自行车的踪迹。因为考察团来过的关系, 童冉这边的事情引起了许多人注意,炼铁和煤矿普通人插不上手,但这自行车却是许多商号都可沾一手的肥肉。 望海道和江流道的商号消息最快,岭东的也不遑多让,山林南道和和临海道离得远,略慢了一些。前前后后大约有十多家商号上门拜访,求购图纸。 这自行车图纸本就是无本买卖,童冉简单考察了每一家的资质,一口气卖出九份。九万两黄金陆续抬进监察使府,在正院里一字排开,好不壮观。 九万两黄金他暂时用不到,清点完毕后便封箱锁进了库房。有了这么多存款,童冉的心一下子宽了,又开始想着怎么给小老虎改善生活,最后让人从江流弄来许多活鱼,又顾了专业的养鱼人,在西北角的庭院里养起了鱼。 童冉这边鱼运来的时候,小锅县梯田修好的消息也传了来。福丘村的村民按每户的人数,都分到了田地,那一处因为如今交通便利,还来了一些新的住户,此次也都分到了田地。按日子算来,现在都已经开始播种了。 这些事情自有吴富强和高卓负责,童冉倒不必操心。 小老虎还是很爱睡觉,这天童冉让冬青在它门外守着,自己让人备了茶案点心,去了庭院里吃下午茶。 童冉一个人吃得正香,猛然听到一声猫叫,声音极细。好在庭院里安静,很容易辨别出来。 童冉运起正气略一查探,在假山后找到了一窝小猫。小猫看起来两三个月大的样子,应该是断奶了。童冉掏出给小老虎吃的肉干逗它们,小猫咪闻到肉腥,一个个扬起脑袋,童冉小心探出手,想要摸一把。 可惜还没沾到手,一只母猫跳了出来,颇有敌意地瞪着童冉。喵喵大叫。 看来这就是猫妈妈了。童冉立刻退后几步,母猫的敌意轻了一些。也不知道这只猫是什么时候发现这里,又在这里生下崽子的。童冉没有再打扰猫咪,只是吩咐人弄了一些好消化的肉糜,放在猫窝不远处,供它们食用。 童冉回屋时,小老虎已经醒了,见到童冉呜哇叫了一声。 最近小崽子脾气好了许多,偶尔自己抱着它睡,也只是板起脸来,并不上爪了。 “崽崽,睡醒了吗?”童冉蹲在床前,摸摸老虎脑袋。 小老虎跑近他,本想要茶喝,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它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又凑近童冉一些,嗅了嗅。这味道不太对。 变成老虎后它对气味的感知和分辨能力非常敏锐,监察使府里里外外的人,只要是它认得的,便都能分辨出其气味。童冉的味道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可是今天童冉身上有一种味道,这种味道不是监察使府中人的,小老虎很确信。 有时候童冉若是去矿区,身上会沾染许多复杂的味道,所以小老虎会赶他去洗澡,洗干净了才能上床。可今天他身上这种,也不是矿区的味道,倒是有点像……小老虎想起它刚刚变成老虎时,围攻它的那群猫咪,童冉身上的味道,倒是有点想那时候闻到的那种。 “呜哇!”小老虎凶凶地吼了一声,挥爪子把童冉赶开。 这小子竟然趁它睡觉的时候去找猫咪玩了,简直岂有此理! 童冉飞快躲开小老虎的爪子,一头雾水。 他刚刚明明什么也没做,又怎么惹小崽子不高兴了? “呜哇哇!”小老虎吼,这架势比赶他去洗澡的时候还凶。 “呜哇!呜哇哇哇哇!”童冉企图靠近,被小老虎赏了一爪子,手上破了皮。 “呜哇!”小老虎气愤地跳下床,躲开童冉,从窗户跑了出去。 “虎少爷,您慢一点!”外头传来冬青的声音。 小崽子怎么了? 童冉还是没有弄明白,平时它也会这样,凑自己身边闻一闻,如果有乱七八糟的味道就赶他去洗澡,今天自己并未出去……难道,它闻出猫咪的味道了? 童冉连忙追出屋子,往西北角的庭园而去。 刚遇到小老虎的时候,它连童冉身上的味道都嫌弃,后来渐渐能接受童冉亲近了,但对别人的味道依旧敏感,连一直伺候的它的冬青,如非必要,也是不能碰它的。 往常自己身上沾染其他气味,小崽子都是哇哇叫着赶他去洗澡,不洗干净不能上床。 可今天,怎的直接冲出去了? 这是找猫咪算账去了? 童冉拐了个弯,冲进庭院。怎么想都觉得有一股子捉奸的味道。 “哇——”果然一进园就听到崽子的叫声,童冉循声追过去,墙上闪过一条猫咪尾巴。他跑到假山后,那窝猫咪都不见了。 “呜哇!”小老虎还不满意,犹自在那里示威。 “好了好了,人家都被你吓跑了。”童冉过去,安抚它。 “呜哇!”小老虎却对他叫道,亮出獠牙。 小侍从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擅自养猫。小老虎越想越生气,一甩头,跑到了假山上,不理童冉了。 小老虎爬到了假山最上面,居高临下看童冉。 童冉失笑,这威风凛凛的小模样,还真有几分山林之王的架势。 “我错了好不好,也没撸到猫啊,你这么敏感做什么?”童冉伸出双手,做出要接住它的姿态。 “呜哇!”你接近了!小老虎还是满心不爽。 “来,吃肉干,不生气了好不好?”童冉从怀里拿出肉干。 看见那肉干,小老虎更是气得毛毛都炸了。 刚才它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地上有肉干,还有一些吃剩的肉糜。它素来不在地上吃东西,那只有可能是童冉喂给猫的了。 “呜哇!”小老虎前爪一拍,拍下两块小石子。 童冉灵巧地躲开,瞥见了地上剩的肉,额上的汗就出来了。那几只猫也不晓得都吃干净的,竟然浪费食物。他家小崽子何等聪明,这下给它抓到证据了。 完了完了,今天有得哄了。童冉心中哀叹。 正叹着,袁三来报,范氏的货物到了。 “苍管事在正堂等您,您可要亲自见他?”袁三问。 这批货是从临海运来的,很重要,童冉还真的需要亲自去见一见,可假山上的小老虎……他有点犹豫。 “崽崽,下来好不好?哥哥要去正堂办事。”童冉道。 小老虎扭开头,不理他。 接着可能觉得扭头还不过瘾,干脆背对他趴下,尾巴像一根海草一样晃悠着。 “那哥哥晚一点来找你,你自己主意安全。”童冉道,示意一旁的冬青快去照顾着。 童冉一边盯着小老虎的举动,一边往园外退去。 退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喊了一句:“哥哥走了哦。” 他知道小崽子听得见,可它依旧晃着尾巴,毫无表示。 公事要紧,童冉只好转过身,快步往正堂而去。 苍平喝完一盏茶的时候,童冉终于到了。此次这批货从临海而来,经卓阳转运至此。范恒交代了是童冉所要,很重要,所以他亲自接手,押了过来。 里头的东西其实也挺平常,就是棉花,还是未剥籽的棉花。 棉花剥起籽来很麻烦,最熟练的工人一天也只得一篓。大成的达官贵人都爱穿锦缎,棉织的衣裳并没有多少人买,所以许多时候,棉花更像是一种观赏用的花卉,而非做衣服的。 大宗货物自然有童冉手下的人清点,苍平只带了几篓样品来正堂,给童冉过目。 童冉刚拿起一朵棉花看,就见刚刚还生气不理人的小老虎,大摇大摆地走进正堂。它径直走到首座,跳上座位,用后腿直立起来,嗅了嗅桌上童冉喝了一半的茶。 然后嫌弃得一扭头。 “呜哇哇!” 上茶!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午有事出门,更新在晚上九点。 谢谢草莓小泡芙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8章 第八十八步 冬青上了茶后, 小老虎喝了一点,在首座上端正坐好, 一副老干部开会的模样。 童冉忍俊不禁,被小老虎吼了一声。 小崽子能在他眼皮子底下, 童冉也放心许多, 笑完又跟苍平谈论起关于棉花的事。 童冉表示这一次只是小试牛刀, 以后需要的棉花量会更大。苍平却说提供不了,不只是他们范氏,整个大成也不可能提供这样大量的棉花。毕竟这玩意儿达官贵人不爱穿,老百姓又穿不起, 经济价值小, 养的人就少。就这些,还有不少是从一些富贵人家的院子里摘来的,若要更多,那就没有了。 这情况出乎了童冉意料之外,他生活的时代棉花太平常了, 根本没有会缺乏棉花的意识。 “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童冉道。 苍平不解:“童大人可否说说, 您要这么多棉花, 有何用处?” 苍平是范恒心腹,也算自己人。童冉道:“棉花保暖, 可做衣服也可填充被褥,我想建一个加工棉花的工厂。” “工厂是何物?”苍平道。 大成的制造业以家庭手工作坊为主,还没有工厂的概念,所以即使金河监的大型炼铁坊, 也只称坊,而没有厂的说法。 “大规模的作坊,有几百上千个工人同时作业的那种。”童冉解释道。 苍平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跟着范恒日久,也是见过世面的,除了朝廷的这些矿藏和铸造钱币、武器的地,哪里还有上千人规模的作坊?童冉不亏是当官的,就是比他们从商的敢想。 “若是雇上千人来剥棉花,也确实需要更多原料。”苍平道。 童冉奇道:“谁说我要雇上千人剥棉花了。剥棉花这事情,当然是交给机器。” 机器二字苍平可以理解,纺线有纺车,织布有织布机,但这剥棉花需一双巧手,怎可交给器械? 童冉笑道:“待我的棉花坊建好后,苍管事就能看到了。只是还要麻烦您,替我找一找棉花的货源,可别我的工厂建好了,棉花还没就位。” 苍平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再多想,倒时候看就是了。 苍平:“从陇右往西走,绕过一片雪山再往南,那里有个孔雀国,盛产棉花。我范氏与那里的商队常有来往,我替你打听一下吧。” 童冉在脑中勾画一番,这里的山川地理与他原本的世界并不完全一样,但大体还是相似的。如果按苍平所言,这个所谓的孔雀国,大约在印度次大陆。印度是棉花的原产地,看来这里也是同样的情况。 “如此甚好,那就拜托苍管事了。”童冉揖道。 “不敢不敢。”苍平回礼。 之后童冉留了苍平吃饭,小老虎也同席而坐。 苍平有幸曾跟跟童冉吃过几次饭,早就习惯了这副场景,只是今天略有不同。 小老虎面前摆着好几个盘子,里头都是专供它的肉食。童冉夹起一块鸡,放到小老虎面前的盘子里道:“崽崽,吃鸡。” 小老虎爪子一挥,把鸡撸出盘子,吃起冬青给夹的鱼肉。 冬青吓得不敢说话,他担心童冉会因此生气,可小老虎却催着他夹菜。他只好战战兢兢地又夹了一块猪肉过来,小老虎吃得很快。童冉端起肉汤递到它嘴边,小老虎扭头不理。 刚刚来正堂,那是为了了解童冉的动态,为了国家民生,可不代表它就消气了。 伺候它一头虎还不够,还想养猫?不可能。 小老虎专心吃饭,不搭理童冉。 小崽子不吵不闹,就是不搭理他,童冉也没办法,小崽子那么依赖他,这次可能真的让它伤心了,得想个法子。 等苍平走后,童冉也没了公务,他给冬青放了假,亲自陪在小老虎身边。 小老虎要洗爪子,冬青不在,它勉勉强强把爪子递给了童冉,还要倔强地扭开脑袋。童冉笑嘻嘻地给它把爪子洗干净,又擦干,最后捏捏它的肉垫。 “呜哇!”小老虎抽回爪子。 崽崽理他了,童冉心里美滋滋的。 一来而去,小老虎被惹毛不下十次,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它要生气也气不起来。到最后,反而觉得童冉逗它的样子……有一点可爱。 屋里热气氤氲,小厮们给童冉调好了热水,退出门去。 童冉脱了衣服往床上的小老虎走来。 “呜哇!”小老虎立刻警觉,往后面逃去。 童冉眼疾手快,拎起它后颈,往澡盆子走去:“来跟哥哥洗个澡,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呜哇!”流氓! * 哄好了小老虎后,童冉很快投入到建设新作坊的事情当中。 金河监里还有许多空地,它们不适合耕种,用来建工厂倒是正好。童冉圈出一片,又调了一批铁矿那儿的工人过来,建起了棉花厂的厂房。 之前改造矿工居住区的时候就是这批工人干的,他们对于用水泥和砖块建房子已经很是得心应手,但此次的房子比较大,童冉在设计图中又加了一些钢制的结构。 这事情童冉第一次做,他拉着傅禃一起,做了许多小实验,才定下最终方案。 实验过程中,童冉免不了写写算算,傅禃看着他列出来的公式眼睛都直了。好奇道:“童兄,你列的这个是什么?你从何处学来的?” “机缘巧合下学到的。”童冉道。 与此同时,他落下最后一笔,得出答案,身周正气聚集,明明白白是来自发明创造之途的。 “你骗我!”傅禃前不久刚刚步入玄阶,此时立刻察觉到了正气来源,大声道。 童冉干笑,聚集而来的正气体量不小,大部分来自于发明创造之途,另有小半来自于变法革新之途,他已经步入地阶,要炼化这些正气不至于为难,只是突破地阶中品之时,气旋流转,饶是傅禃的品阶低于他,也看出来了。 “机缘巧合下学到的能有这么多发明创造之途的正气?童兄你不必蒙我,这是你自己发明的吧?”傅禃道。 童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下玩大了,他就不该图方便,直接在傅禃面前演算。这正气一来就什么也瞒不住了。 这些东西在这个世界还没有,他首先用出来,自动被算作了他的发明。之前那些东西也就罢了,历史上发明过许多东西的能人还是有的,但这领先近两千年的物理和数学知识,以及见所未见的全套符号系统,就是爱因斯坦再世,也没有这种发明法的,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我……做了一些改进,所以有发明创造之途。其实也有很多革新变法之途的,你品阶低,没有感觉到罢了。”童冉道。 傅禃品阶低,确实有感应不准确的可能。他起先将信将疑,后来见童冉一脸坦然,也信了。 “那你是在何处机缘巧合学到的?”傅禃问。 “不记得了。”童冉道,“我失忆过。只记得这些式子,谁教的、在哪里,都忘记了。” 童冉失忆过的事情不是秘密,傅禃立刻信了,他叹道:“一定是一位非常博学的老先生,若是肯出山做官就好了。” 总算是糊弄了过去,童冉松一口气,附和道:“是啊是啊,好可惜。” 可惜个……小老虎竖起尾巴晃晃,绕着童冉和傅禃走了两圈。 傅禃品阶低会感应错,它可不低。刚才那些正气,就是冲着童冉写的这些符号来的,绝大部分都来自发明创造之途,只有很少一些,是革新变法之途的。不过不论哪一个,容量都异常庞大。 他晋升地阶才多久?竟然已经中品了。 小老虎暗暗咋舌。 可见无论是此前的蒸汽机,还是如今这些符号,都是格外重要的东西,才能如此快速地凝聚正气。 自从上次闹过脾气,童冉日日都把小老虎带在身边。 小崽子个头没长,王者风范倒是越来越有了,每一次他在干活,小崽子就在一旁监工。有时候找一个制高点左右瞧瞧,有时候围着转悠几圈,好像在检查他的成果。 小崽子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别提多可爱了,童冉忍不住就想偷摸一吧。可惜罪恶的爪子还没有伸出去,傅禃道:“童兄,有机会你教教我这些,不,不能只教我一人,该给朝中的博士们瞧瞧,还有工部的人,他们对算学也有颇多研究!” 这东西有一点惊人,童冉还不想这么快就传播出去,只是道:“先缓一缓,你出去别乱说,我身上有太多眼睛,得低调一些。” 傅禃到底出身大家族,立刻就明白了。童冉太过出挑,鹤立鸡群的人总是容易被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关注,所以这事情还是先保密为好。 “知道了童兄。”傅禃道。 有了傅禃首肯,童冉那些先进的公式暂时保密了。他们做好方案后,工人们开始动工。 童冉天天去现场监工,小老虎也天天去现场监工。它来这工地倒不怕脏了,就像以前溜进□□坊,和前不久溜进炼铁坊一样,身上脏了也只是瞅一瞅,仿佛有天大的事情等着它做,没空在乎这些小事一般。 当然,每天回到衙里,肯定是要洗澡的。童冉也必须洗,不然小老虎不让他上床。 为了节省时间,童冉天天拎着小老虎共浴,小老虎一开始还不乐意,次数多了以后也麻木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以为要晚上才能写完,没想到提前完成了~不想让大家久等,就先发上来啦~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9章 第八十九步 一早, 童冉抱着小老虎从监察使府出来,袁三已经把他的自行车推了出来, 等在门口。 童冉突发奇想把小老虎仰面抱着,小崽子双腿乱蹬,凶巴巴地吼他。 “哈哈哈, ”欺负够了小老虎, 童冉把它放进了自行车的车篮里, “走咯, 上班去。” “呜哇!”小老虎爪子一挥, 拍童冉手臂上,它没有亮趾甲, 童冉不痛不痒。 童冉又逗了小老虎几句, 待骑上车, 却见一辆马车驶来,驾车的是范氏的车夫。 一个月前他托苍平打听棉花的事情, 想来是有了结果。 马车在不远停下, 车夫拿来木头台阶放好, 却见范恒拄着拐杖走了下来,后头跟着苍平。 童冉把自行车交给袁三,抱起小老虎,快步走了过去:“范兄, 你怎么来了?” 范恒平日里很忙,童冉与范氏的诸多合作中,他并不太在场, 很多时候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办。不过他应该是发过话的,只要是童冉的事情,范氏上下都很尽心。 “听苍平说,你这里有剥棉花的机器,我想见识一番便来了。”范恒道。 童冉笑:“那范兄来得正是时候,我的轧棉机昨儿刚刚完成,今天正要开机试验,随我一同去吧。” 范恒当然乐意,邀童冉一起上了车。 “你的小虎还是这样小。”上车后,范恒看着小老虎道。 小老虎瞥他一眼,没有搭理,转了个方向趴在童冉腿上。马车里地方小,他们三人坐下便没有它的位置了。 “可能以后也长不大了。”童冉道,摸摸小老虎的脑袋,“这样挺好,可以带着它到处跑。” 范恒附和道:“是啊,能跟你去许多地方,确实不错。” 听说此次宫里来颁赏的时候,陛下特地赐下许多小老虎爱喝的茶叶。陛下一贯不怎么喜欢动物,怎么突然对童冉的小老虎这样上心?听说连见都是没有见过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别的,范恒提起关于棉花的事:“苍平上次回来后便与我说了你的需求,我给那孔雀国的商人带了信,他们有货源,可是想先见一见你。” “见我?”童冉奇道。 范恒道:“你的大名已经顺着商路流传了出去,消息灵通一点的外商几乎都知道。” 这些事童冉倒是不知,他还没见过这个时代的外国人呢。 范恒又补充道:“最多五六日的功夫,他已经在陇右边陲了,边市那里的生意做好,便会来金河监拜访。我也许久没见他,不知在你这儿小住几日可方便?” 童冉:“当然,我让人给你安排厢房。” 范恒:“多谢。” 小老虎动动耳朵,那外商还有五六日才到,范恒哪里用得着这么早过来,按他一贯的性子,无事不可能待这么久。 他想做什么? 小老虎感觉不太妙。 童冉一行人到的时候,傅禃已经等在棉花厂了,他身旁有一台铁制的大机器。 “这是什么?”范恒问道。 童冉检查了几个小地方后道:“蒸汽动力轧棉机。” 他前世援非的时候接触过当地的纺织工业,因为工作需要也因为自己的好奇心,了解了许多关于纺织的历史演进。以大成的基础,要他直接做出现代化的机器那不可能,但改造宋明时期的手摇轧棉机为蒸汽动力,还是可是做到的。 与机器相连的锅炉已经烧了起来,很快蒸汽升腾,轧棉机开始运转。 柯阳带着两人往里头喂棉花,棉籽被轧出落进机器下面的竹篓里,而雪白的棉花则从另一头出来,被其他工人收入框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尽快捷,而且数团棉花同时通过,只一眼,范恒和苍平便知这又是一样了不起的发明。 范恒:“你可计算过,这样比手剥棉花要快多少?” 童冉:“大约快二十倍。” 范恒面上还算平静,心里面飞快盘算了起来。苍平则一脸惊讶,道:“有了这轧棉机,棉花也可像桑麻一样,打量用于纺线织布。不仅如此,棉花还能絮在衣服和被子里保暖,这可是门好生意啊!” 童冉笑笑,没说话。 范恒思索中看他一眼,童冉若真是要赚钱,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实力,完全可以另外找地方修厂,不会跟金河监的官营业务搅和在一起。苍平一直跟着他经商,想不了那么多,而童冉心中想的,怕是要比一门好生意大得多。 不过,轧棉机只是解决了其中一步,之后纺线和织布的活计都不是轻松的,只是不知道他可有办法解决这些。 苍平也想到了这一层,问了童冉。童冉又带他们到下一个房间,里头也放着几台机器。 不过这一次不是铁质的了,而是他们熟悉的木头。 “这些是手摇纺线机,比传统的纺轮快上八倍。”童冉道。这台机器是他参考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珍妮机而制,这台机器在英国出现时,可谓改变了整个纺织业的格局。 跟之前一样,童冉也叫了人过来演示。这台机器虽是手动,但可一次纺出多根棉线,确实大大提高了效率。 “织布机我和傅禃一起,也做了些改进,只不过不如这两样大了。只好到时多雇一些织布的工人。”童冉道。 苍平已经看傻了眼,他道:“就算织布不改进,就凭这两样也足够改变棉花如今在大成的地位了。童大人果然是,少年英才。” 苍平没敢说真话,他觉得少年英才那根本不足以评价童冉,这轧棉机也好、纺线机也好,这哪里是一句英才可以概括的,那简直像是从天上偷下来的东西。 不过童冉也说了要低调,那他便夸得低调一些吧。 童冉带两人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现在厂里有一台蒸汽轧棉机和三台纺线机,还有织布机若干。他目前的计划是制造轧棉机三台、纺线机八台,以及织布机一百台。如此便可有一定的规模,先生产起来。 去年冬天他解决了百姓房屋保暖和取暖的问题,等这棉花厂运作起来,他便可以解决他们的衣裳被褥等问题。若是大成能有更多这样的工厂,棉织品将大幅降价,届时中下层百姓也不用年年受霜冻之苦了。 只是要建工厂,机械的制造也得跟上。如今几台皆是他找来工匠手工而制,若要大幅度推广,至少要有半机械的制造流水线,才能保证产出。 但光凭他一人之力,这一系列技术上的难题,不知道要花费多久。 如果皇帝能帮帮忙,集天下之力,就容易很多了。等他的棉花厂有些实绩后,得找机会跟他谈谈。 范恒和苍平参观完棉花厂后,范恒又提出去炼铁坊看看。童冉便叫傅禃带了他们过去。 他自己还有其他公务,则带了小老虎骑车回去。 因为他刚刚是坐范恒的马车过来的,自己的车子没有骑过来,童冉便借了炼铁坊的车子回去。那车前的竹篮比较粗糙,骑了没一会儿,小老虎便要求自己下来走。 小老虎要走,童冉也只好陪着。 快到县衙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猫叫。 童冉循声看去,一只小猫咪缩在墙角,它通体灰白,缀有黑色条纹,右耳上有一处棕色的斑点占据了整个耳朵,童冉认出它是之前那一窝小奶猫其中的一只。 小猫见到他们,忙躲到墙后,但又探出一点点脑袋。 “呜哇!”小老虎冲它吼。 小猫又往后躲了一点,缩成一团,喵喵叫了两声。 这只小猫看起来是落单了,这年纪的猫咪虽然已经断奶,但要自己觅食还是很困难的。童冉有点想过去,可小老虎还在,一会儿又要不开心。 童冉正犹豫时,小老虎挠挠他袍角,张大了嘴:“哇——” 童冉迟疑:“要吃的?” 他家小老虎很讲究,吃饭会到桌上吃,平时自己喂它肉干也都是抱着喂,它从来不吃地上的东西。 但它张大了嘴的意思应该是吃东西,总不能说是想吃掉那只猫咪吧? 童冉蹲下,从怀里拿出肉干给它。 小老虎果然是要这个,一口叼住,但是没有吃,而是往小猫咪那里过去了。 童冉也好奇地跟过去。 小猫看见老虎过来,本能地往后一跃。 却见小老虎把肉干放在它刚刚待的地方,又吼道:“呜哇!” 小猫咪一凛,还是瑟瑟躲着,不敢出来。 小老虎扭头,冲童冉一叫,走了。童冉连忙追上去,又回头看猫咪,那只猫应该是饿了,等他们一走便蹿回原地,爪子拨拨肉干,闷头吃了起来。 “崽崽,其实你还是挺大方的啊。”童冉道。 小老虎瞥他一眼,自己贵为一国之君,怎么会跟一只猫咪计较。看它饥饿难耐,赏些吃的罢了,它一向大方。 童冉捞起小老虎抱住:“崽崽,我们养一只猫咪好不好?” 小老虎:“呜哇哇!”想都不要想! 小老虎不乐意养,不过那只猫咪似乎认了主,每日准时准点到衙门旁的墙角等吃的,看见投喂过它的小老虎也不怕了,有时还不怕死地凑上来,冲它喵喵叫。 小老虎吼回去,猫咪也不怕,依旧喵喵叫。 两只毛茸茸凑到一处,童冉的心都要看化了,后来他叫了院里一个小厮过来,把猫咪带了回去。 可能是看在童冉没有亲自沾手的份上,小老虎没有跟他计较,不过对猫咪还是爱答不理,而且只许小厮喂养,不许童冉碰。 童冉对这头霸道的小老虎毫无办法,不过反正自己有老虎撸了,也不在意小猫,就让小厮们养着了。 小老虎对童冉的举动很是满意。 它的小侍从,当然只能伺候它一头虎。 * 苏近发现,最近陛下的心情不错,写圣旨的时候还带了笑。 楚钧亲自写好圣旨,让苏近盖上大印,拿去六部宣读。 前两天临海一地发现一处靠海的煤矿,快马加鞭送信来到京城。楚钧下旨召回两名在金河监学习的工部官员,前往临海协助煤炭开采。 * 临海发现煤矿的同时,金河监的棉花厂也设备齐全,开始招工了。 通过童冉交好的一些官员和各商号的渠道,招工的告示几乎贴满了大成各地。 作者有话要说:楚崽崽:我很大方。 童冉:我们养一只猫吧。 楚崽崽:想都不要想!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90章 第九十步 姜春将刚洗好的衣服用力一抖, 挂上了晾衣杆。 她今天的心情格外好,因为童监察使发了告示,他新建的棉花厂要招工了。其中工钱最多的莫过于织布工,一个月有六两银子, 年底双薪, 虽然没有旬假, 但听说一台织布机招两个工人,可以轮休。此外还包吃住。 她男人是金河监矿场的工人, 她随男人住在矿工居住区, 倒不愁住,但能包吃的也好,能省下一笔开销。 说到织布,她是行家里手, 在娘家的时候就因为此在村里出了名,来提亲的人家络绎不绝。 招工的日子定在三天后,姜春哼着小曲, 已经迫不及待了。 童冉的告示不止姜春看到, 矿工居住区里早就传了个遍。自从童监察使上任以来,他们矿区蒸蒸日上,工人们的待遇也水涨船高,但钱总是不嫌多的, 若是家里的女人也能去棉花厂织布,便有两份工钱,这生活可就更美了。 为着这个, 不少妇人都重新推起了织布机,练习生疏了很久的手艺。没有织布机的人家便到邻居家借,甚至有男人把门窗全都关实了,在家里偷偷练习。 三天很快,第二天早上开始,便陆续有陌生面孔来到金河监。 一问才知,原来都是来应招的。 童冉安排招工的时候,给九道都派去了消息,托当地与他有合作的商户张贴,因为距离远,外地的告示贴得都比金河监本地的早,所以来应聘的人也早早到了。 金河监是矿区,几乎没有商业,那些来应聘的人便在矿工的居住区落脚。 谭娴也是提前一日就到了,她从望海道而来,沿路打听了一些金河监的情况,一到当地便直奔矿工的居住区,找人家投宿。 一到矿工居住区,她傻眼了。 这里全是整整齐齐的石头房子,房子前还有小院,屋顶上铺了瓦片,看起来也都很新,跟她此前工作过的棉花作坊截然不同。 她以前在望海道的一家棉花作坊做工,专门做一些供小姐太太们用的棉织品。 因为剥棉花的工作很是繁琐,他们作坊里雇了许多剥棉花的工人,另外还有他们这些织布的和纺线的,全都住在一块地方。那里的房子就很随便了,都是盖了茅草顶的土胚房,勉强能住人而已。 最近那家作坊经营不善,辞了一批人,谭娴原本能留下来的,但她看见金河监的告示后,主动辞了工。 “小妹,住宿么?”有人喊。 谭娴快步过去:“住的住的,大嫂你这里多钱一晚?” “三十文一晚住阁楼,十文钱一晚住灶间。”姜春道。她已经听说了,这次的告示整个大成都有,来的人肯定不少,所以她早早把家里能住人的地方打扫了出来,看见陌生面孔就主动揽客。 谭娴犹豫一番,她兜里的钱不多了,便说道:“住灶间就好。” 姜春便把她安排在了灶间。过了不久后,又有人投宿,要了阁楼。 其他人家里也陆陆续续住进了人,外地来的人越来越多,金河监当地的人一半乐意,又一半不乐意。乐意是因为能提供外来客食宿赚钱,不乐意是因为来得人越多,代表得到这份工的难度越大。 他们想赚食宿钱,却也想到棉花厂打工,赚那份工钱。 不过就算他们不提供食宿,这些外地人也总会来的,先把当下的银钱赚了,再考虑将来吧。越来越多人家打扫出了地方出租,又做饭食卖给外地客,居住区因为这些外来的人,前所未有地热闹。 童冉对此一概不知,他在家逗猫撸虎好几日,人都懒了。 顾岚接了大半原属于他的差事,叫苦不迭。童冉不理,从炼铁到蒸汽机再到棉花厂的设备,他都辛苦这些时日了,也该休息一下。正好顾岚回来,他挺能干的,就都交给他吧。 顾岚无比希望自己不那么能干。 “哇——”小老虎一甩尾巴,把凑上来的小猫咪赶开,小猫却趁机抱住了它的尾巴。 之前捡回来的小猫又大了一些,胆子也更肥了,自从它发现捡它回来的那头老虎吼得虽然凶,却不会真的打它以后,已经敢于虎口夺食,吃了不少小老虎的特供肉干。 “呜哇!”小老虎尾巴一甩,跑到童冉跟前,挠他的袍角。 童冉把小老虎抱上来,小猫咪又想跟,童冉也是想抱的,但瞄一眼自家的霸道老虎,还是作罢。他摸了摸虎脑袋道:“看你这点出息,小虎想跟你玩而已,逃什么?” “呜哇!”小老虎凶巴巴地吼一声童冉。 它日理万机、夙夜在公,哪有空闲陪小猫崽玩? 而且童冉起的这是什么名字,好好一只猫,竟然叫小虎。 “哇!”小猫叫。它刚来的时候还是喵喵叫的,来了几日后,跟老虎学得也开始吼了。 童冉有些头疼,这只小猫咪可别也跟他家崽崽似得,学得又凶又挑剔,还霸道得不得了。 正头疼,柯阳进了庭院,到童冉跟前施礼道:“大人,关于明日的面试,小人觉得有些需要调整的地方。” “你说。”童冉道。棉花坊的面试工作他都交给了柯阳,只打算正式面的时候去转转,所以这几日完全没有管这个事情。 柯阳道:“这几天陆续来了许多外乡人,粗略算算有一千余名,今晚到明早预估这还会有一大批抵达,来参与招工的人数已经远远多于我们的预估了。” “这么多?”童冉一愣,他还担心人招不满呢。 小老虎趴童冉腿上,尾巴垂下来一摇一摆,小猫咪跳起来抓它尾巴玩得不亦乐乎。 小猫咪又一次跳起来,小老虎尾巴一扬,它又一次抓了个空。 小老虎百无聊赖地把脑袋搁前爪上。那些个从童冉这里买过图纸的商户们都上赶着要巴结他,童冉又油盐不进,好不容易托他们贴个告示,那必定是贴的满大街都是。官营的作坊招人,还是如今声名鹊起的金河监,人少了才是怪事。 小老虎摇摇尾巴,小猫咪又跳起来抓,同样在最后一刻让尾巴跑掉了,又扑一空。 人这么多不好安排,童冉合计了一下,把府衙里还算空闲的文吏们都叫了过来,编组别弄了三轮面试。顾岚原本就很忙,这下少了帮手更是哀嚎连连。 “那你去当面试官?”童冉道。 顾岚头摇得像拨浪鼓:“下官替大人守着府衙。”一千多人的大型招工,他才不去凑热闹,光看人头都能看吐。 到了第二天上午,童冉先派了两队亲兵和两个文吏,给所有参与者发号码,顺便整理了一份名单回来。参与招工的一共有一千五百三十四人,他要招两百四十六人,六分之一的概率,不能算高。 登记和发号码就用了一个上午,下午是第一轮海面。十个一组,报姓名、年纪、籍贯和是否认字。年龄太小或太老的淘汰,话说不清楚的淘汰,认字的那些基本都留了下来。 第二第三轮则会开始详细了解个人情况,职业技能和期望的岗位及薪酬等。此前柯阳已经安排过章程,童冉又针对人数多的情况做了修改。 童冉亲自参加了第三轮终面,进入终面的都挺符合他的期望。 面试一共进行了三天,每天都从天光刚亮到太阳西沉,一批批人疲惫地离去,又有人满脸期待地留下。姜春原本想当织布工,但来应聘的人中织布能手太多,她在第三轮面试中被淘汰了。不过因为做了一手好菜,在矿区声名远播,所以破格进了专供棉花厂的大厨房当一名厨娘。 厨娘的待遇也很不错,姜春非常满意,家里人也都为她能找到工做而兴奋不已。 谭娴的运气也不错,她有多年在织布坊的经验,童冉一眼就看上了她的手艺,不止留她下来,还当了个小领班。谭娴给家里去了信,她以后便要在金河监落脚了。 三天面试完成,童冉累成了傻子,其他参与的文吏也都累傻了,童冉给他们每人发了二两银子赏钱,又给了半天假。顾岚知道了也来磨童冉给他批假,童冉木着脸道:“再过九日就是旬假了,你可以休息一天。” 顾岚:…… * 哈洛法到金河监的时候已经晚上了。他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最后转悠到了一片居住区。 他随意敲了扇门,来开门的正是姜春,姜春明天就要去上工了,今天特意早睡,这时被吵醒略有不爽,打着呵欠没好气道:“你找谁?” “大婆,能不能借住一宿?”哈洛法操着不太熟练的官话道。 “婆什么婆,老娘还不到三十呢!”姜春大怒。 哈洛法一激灵,改口道:“大妹,有没有地方能借住的?” 姜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这几天大成各地的人都有来金河监的,各种口音她听多了,却没听过眼前这样的。这人的衣服也很奇特,天色暗了辨不清色彩,但能看出款式跟她男人的那种天差地别。 “没有没有。”姜春道,这人太可疑,她可不敢往家里留。 “大妹,帮个忙。”哈洛法拿出一锭银子,“给个地方睡觉就成。” 他一路从孔雀国而来,穿越戈壁大漠,终于到了大成边境。那个跟他们家族有很多生意往来的范氏来信,说有人要买棉花,他家正好是卖棉花的,便说好了在金河监碰面。 原本是说五天后的,可这兜兜转转大半个月了他才到。倒不是他故意磨蹭,实在是这大成的美食太多了,他一路吃过来,不知不觉就耽误了许多时日。 姜春拿过银子,放嘴里咬了一口,是真家伙。她这才将信将疑把门又打开了一点,不过她没让哈洛法进屋,把他安排在了灶间里还来不及收起的床边,道:“你在这里凑活一宿吧。” 之前住这里的谭娴因为当上织布工人,已经住进了棉花厂的宿舍,这简易的小床她还没来得及收拾,没想到给她又赚了一锭银子,运气不错。 姜春把哈洛法安排好,高高兴兴地回去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91章 第九十一步 灶间里暖融融的, 哈洛法睡了个好觉。 早上起身,他神清气爽。姜春进来做早饭,他男人帮着生火。两人这才看清,这个深夜来借宿的是个外商。 “我来自孔雀国。”哈洛法道, 操着不太娴熟的汉语跟姜春的男人搭讪。 他们都没有听说过孔雀国,便猜想离这里很远,哈洛法却道:“孔雀国是远, 却也不是最远, 再往西还有许多国家。我家族里有去那里做生意的, 他们去过。” “那些国家跟大成有什么不一样的?”姜春的男人问。 这能说的可就多了,哈洛法想了想道:“他们喜欢把小麦粉揉成团以后烤了吃, 不过我还是喜欢大成的馒头和饺子。大嫂,你这做得是什么?” 自己国家的饮食被夸, 姜春心里高兴,对比昨天对哈洛法的态度好了许多, 道:“就是普通的麦饭,一会儿尝尝?” 哈洛法点头,他已经闻到大麦的香气了。 * 童冉一早便带小老虎去了棉花厂,厂里人头攒动, 柯阳和他的手下正教新来的工人们使用厂里的设备。在厂房工作的有二百二十多人, 他们分批叫了来,教好一波又一波。柯阳的嗓子都哑了,不过还好有童冉的亲兵在旁边站岗,人虽然多, 却无人刚乱挤,次序很好。 这些人在面试的时候几乎都见过童冉,有不少还跟他说过话,他一出现,全都纷纷问好,还有人跟小老虎打招呼的。 走了大半圈,正巧遇上范恒。范恒带了几张纸给童冉过目。 为了看东西,童冉进了旁边的小隔间里坐下,把小老虎放到地上。小老虎白范恒一眼,自己跳上了桌子,也去看童冉看的文书。 童冉已经习惯小老虎什么都要看一眼,也没阻止它,自顾自看。 范恒这回在金河监停留得有些久,连他手下的苍平都走了,他还执意留下,借口是等那个卖棉花的外商过来。童冉问过他,是不是陛下有什么吩咐,范恒直接说了没有。童冉便也随他去了。 棉花厂开工前,童冉把矿区的人事条例和奖惩措施拿了来,本想直接复制到棉花厂,但转念一想,范恒经营范氏这么大一个商号,御下手段肯定了得,他在这里白吃白住的,自己不用用他的智慧有点亏。所以童冉又把旧条例给了他,请他帮忙修订。 童冉看完范恒修改完的条例,啧啧称赞,当下拍板,交给负责的文吏去办了。 小老虎竖起尾巴绕桌子走了一圈,睇一眼范恒,这厮在这里赖得够久了,怎么还不走? “崽崽。”范恒弯下腰,笑看着它。 小老虎一爪子拍过去,他倒也灵活,拄着拐杖闪开了。 袁三从外头进来,向童冉道:“大人,外头有一名自称孔雀国过来的商人,他说他叫哈洛法,他想见您。” “终于来了,”范恒道,“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卖棉花的外商,怎得现在才到,我要好好问问他。” 小老虎睇一眼范恒。 “请他到棉花厂的会客室来。”童冉道,抱起小老虎走了出去。 * 袁三带着哈洛法穿过工厂车间,往会客室而去。 员工培训已经告一段落,工人往锅炉里铲进煤炭,火熊熊燃起,三台蒸气轧棉机已经投入工作。 “哦哦!”哈洛法夸张地赞叹道,“这可真是像魔法一样!” “哈掌柜,请这边请。”袁三道。 他们又穿过纺线区,八名女工各坐在一台手摇纺线机前,她们一手摇轮,一手纺线,数条棉线同时吐出,速度极快。 “魔法!这一定是魔法!”哈洛法叫道。 一名工人把刚轧好的几篓棉花搬来纺线区,瞥了哈洛法一眼。这个口音奇特的外国人可真能大惊小怪。不过也不全怪他,这厂房里的每一个人,谁没有被他们童大人做出来的机器吓到过? 就是这里经验最丰富的的老师傅,也没有见过这样方便快捷的器械。 这外国人看来也没有见过,看他那惊讶的神情,童大人可太给他们大成长脸了。分棉花的工人不自觉挺了挺腰背,能在这棉花厂里工作,让他也与有荣焉。 后来穿越织布机群的时候,哈洛法已经说不出话了。 这织布机看起来与他们的很像——也都是用梭子的,但这种一台机器上能坐两人是什么设计?这织布机竟然比他人还高上不少,织起布来的速度也很快。 而且织布机群最震撼的还不在于它的不同,而在于数量极多。数十台大型织布机轰轰烈烈排满一整个厂房,光看着就够震撼的了。 “哈掌柜。”袁三道,“前头就是会客室了”。 哈洛法刚刚在愣神,袁三开口才把他招了回来,他一步三回头往前走去,又问:“这可是厂房的全部了?” 袁三客气道:“前头还有一片,有六十台织布机。” 哈洛法彻底说不出话了,一脸麻木地跟袁三往前走。 “哇——”哈洛法还没进屋,就听到一声虎啸。 这声虎啸虽然还带着奶味,但他也机警地退后了一步。后来见袁三毫无反应,这才又走了进去。 这件会客室布置得很简单,坐塌上一名少年怀里抱了老虎,看起来只有成年猫的大小。少年手上端着茶杯,比哈洛法以前见过的大成茶杯要大许多,那杯子被递到老虎嘴边,小老虎伸出舌头,舔了两口。 那里面该不茶吧?哈洛法暗暗想着。 范恒在一旁的次座上,见了哈洛法进来,起身相迎。哈洛法认识他,热情地寒暄起来。范恒又替哈洛法和童冉互相做了介绍。 哈洛法用尽毕生所学的汉语,狠狠夸赞了一番童冉的棉花厂,最后总结道:“这真是神的奇迹。” 童冉面上笑着,心里腹诽,这叫科学技术,不关神的事。 小老虎就直接多了,一挥爪子吼道:“呜哇!” 范恒笑着介绍道:“这是童大人养的老虎,小名崽崽。” 如此一本正经地介绍一头老虎,哈洛法也觉有趣,跟它揖了揖:“崽崽好。” 小老虎懒懒地摇摇尾巴,绿色的眸子瞪范恒一眼。崽崽这个名字,哪里是这个外商可以叫的。 寒暄完后,三人各自落座。袁三叫人上了茶。 哈洛法抿了一口:“好茶!” 童冉笑:“哈公子喜欢就好。” 哈洛法又问:“这茶哪里的?我们家族每年从大成运几千斤茶叶回去,也从来没有买到过这样好的!” 童冉道:“这茶外头买不到,是宫里的贡品,陛下前不久赏的。” 能尝出茶叶的好坏,可见哈洛法及其家族对大成格外了解,自然也明白贡品的意义。他捧起杯子又郑重地尝了一口,翘起大拇指道:“好茶!” 小老虎喝了口自己的茶,瞥哈洛法一眼。棉花厂这里刚开,没有备别的茶,所以才用了童冉随身带来的贡品茶。 哈洛法夸完茶,又热情洋溢地夸赞了一番大成美食,最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童冉道歉:“鄙人原以为五日就能到的,谁想大成这里走几步就有好吃的,实在是没有忍住,让童大人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童冉道了无妨,两人又谈起棉花生意。 哈洛法原本对这门生意有所保留,可是亲眼见到这棉花厂后,完全改变了想法。这样的棉花厂所需要的棉花一定是其他地方的数倍,不仅要量大,而且稳定,他若是能跟童冉做成生意,他家上千顷的棉花田可就不愁销路了。 哈洛法想卖,童冉要买,两人一拍即合。 有范恒在中间牵线搭桥,哈洛法给的价格也自然实惠,两人立时签下合约,当天便达成了交易。 童冉按合约支付了一成定金,哈洛法则要回去从孔雀国进货过来,准时到货后,童冉再按合约支付后续款项。 契约谈妥,童冉带哈洛法和范恒去了棉花坊的食堂。 今天是食堂运转的第一天,恰好尝尝味道如何。这一次棉花厂的招聘阵仗颇大,有许多外地人也来应聘,不仅有纺织工,还有厨师。所以棉花厂的食堂阵容颇有些豪华,听柯阳说最终确定的两位男厨和三个女厨分别来自四个地方,会做的菜肴五花八门。 哈洛法一听要在棉花厂的食堂吃饭,兴致缺缺,暗自吐槽童冉不讲究,他有些想念今天早上在姜家吃的麦饭了。 然而一进食堂,食物的香气扑鼻,哈洛法饿得咕噜噜叫。 这是给工人吃饭的地方?也太香了吧! 这里头有四条大长桌,每一张大概能坐下二三十人的样子,另外还有十来张大圆桌。棉花厂的所有工人不会同时开工,所以也堪堪坐得下。 童冉一到,便有管事的来说菜已经打好,请童冉几人移步。 那管事把他们带到一张僻静的桌前,桌上十多样菜肴一圈圈铺开,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哈洛法还一样样细瞧着,又有小厮端来一个大托盘,另一名小厮将大托盘的上的菜肴全部布置在其中一个座位前,这个座位也和其他的不同,做得特别高。 紧接着,他便看见童冉手里抱着的老虎从他怀里跳出来,坐到了那个位置上。 “我家小老虎比较讲究,习惯上桌吃饭,哈公子不介意吧?”童冉笑。 童冉是他的大主顾,哈洛法当然不会驳他面子,飞快应道:“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心里却是惴惴,跟老虎一桌吃饭,这饭还如何吃得安生? 吃了一会儿后,哈洛法发现自己多虑了,这何止是安生,那老虎的餐桌礼仪简直比人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92章 第九十二步 大部分情况下, 生意场的饭桌上,总少不了你来我往地敬酒,哈洛法行商已久,深谙此道。但今天, 他向神祈祷了一百遍,不要上酒,他只想好好吃饭。 这满桌的菜色香俱全, 他要安静地好好品尝。 童冉不怎么喜欢酒桌文化, 真就没有备酒, 除了给哈洛法介绍几道菜肴,话也不多, 哈洛法有了足够的时间品尝佳肴。吃饭的时候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好吃, 那个也好吃,童大人你们的食堂是神赐予人间的奇迹! 童冉笑而不语, 肚子里疯狂吐槽,那是他花钱请来的厨子好,什么事情都往神身上揽,什么臭毛病。 小老虎吃的是府衙那里做好送来的肉食, 今天有鹅肉、猪肉、鱼肉和虾肉, 还有蛋羹,以及牛尾熬的汤。哈洛法吃饭之余,不忘偷看小老虎进食。 这头老虎不简单,不仅会坐在椅子上进食, 而且还有人服侍在侧。它面前的菜肴有好几道,老虎用不来筷子,自然够不到,所以它身边的小厮会给它一样样夹到盘子里,老虎只要低头吃自己面前的这一盘就行了。 那小厮夹菜的顺序似乎也有讲究,并不一是一盘盘这么轮过来,好像是……他在观察老虎的眼睛吗? 哈洛法注意了一会儿,老虎的眼睛又大又圆,倒是很好分辨它视线所及之处,那小厮似乎是根据老虎的视线来判断它想吃哪一种肉,然后夹一筷子到它面前的盘子里。 这也太讲究了,这样的老虎是怎么训出来的?哈洛法瞄一眼坐在老虎旁边的童冉。 童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对他笑笑:“哈公子,菜可还够吃?”哈洛法吃得有点凶残,童冉都担心这一桌子菜不够他吃。 “够的够的,谢童大人。”哈洛法道,“鄙人只是想问,这头老虎可是大人训练的?” 童冉看一眼小老虎,了然了,笑道:“也没有特别训练,可能是因为它从小跟我一起过,慢慢就学了许多人的习性吧。” 哈洛法点点头,又夸赞了两句。 范恒除了落座时说过一些话,之后一直自顾自吃饭。哈洛法爱吃,只要饭食好吃,你晾着他一个人他也不会介意。范恒就干脆乐得轻松了。 至于那头老虎,这样的行为哪里是跟着人待久了,就能养出来的。 跟着人生活的猫狗那么多,被娇养着的也很多,但绝对寻不出第二只像这头老虎一样讲究的。 他起先也只以为童冉的这头老虎比较特别,可能格外聪明,但之后却渐渐不这么想了。最早埋下疑影,是当他在童冉这里找到陛下要的羽毛笔之时。 而之后,童冉透过玉佩通信,陛下派他来取信时,他便怀疑国师所给的玉佩可能不止这一个作用。 陛下多疑,而他对童冉的信任,已经超出了一般臣子。 但如果陛下其实天天跟他在一起,那么对他多几分信任,也就不奇怪了。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范恒越来越确信了这一点。 其实,陛下也不是一直这么多疑的。小时候的陛下跟这头虎崽子挺像,挑剔、讲究、有些霸道,但又聪明可爱,先皇后和先太子对他极好,他也不负众望,十四岁凝聚正气之种,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只可惜那年先皇后和先太子相继离去,陛下的性子也突然变得内敛沉默,甚至有些阴晴不定。 范恒比苏近略晚一些到楚钧身边,对这样的转变还比较能接受,从小伴着楚钧长大的苏近,却是私底下摇头叹气了许多次,为御座上的那人心疼。 也不知道国师用的什么方法,竟然能让陛下变成这个样子。说一句僭越的话,看到陛下能重新拥有这样轻松的时候,范恒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说一句更僭越的,这头虎崽子实在可爱,他也忍不住想摸一把。 小老虎饭吃到一半,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它睇一眼那方向,先是看到哈洛法,这人一边忙着吃,一边还偷看它。再看过去,又与范恒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范恒似乎一愣,而后颔首,将目光压了下去。 这厮大约是知道了。小老虎吃了口冬青夹来的鹅肉。 他倒不怕范恒知道,除了苏近,他最信任的人莫过于范恒,否则也不会让他出来替自己打理生意。再者,他敢放范恒出宫,也不会一点后手不留,范恒的家人都是他派人照顾着。 自从母亲与兄长走后,他时时自省,一刻不敢忘记自己肩上的担子。 直到遇上童冉以后,这头老虎的皮囊,让他找回一些儿时的自由之感。 “崽崽,吃吃看这个。”童冉夹了一小块兔肉到小老虎碗里。这兔肉是放了调料的,童冉不敢给它多吃,就小小一块。他给小老虎准备的肉食都是普通家禽牲畜,兔子倒没给它吃过,若是喜欢,以后也可以加到菜单上。 小老虎睇他一眼,直接吃了。 “虎少爷似乎喜欢呢。”冬青在一旁道。 童冉挺高兴:“吩咐厨房,以后也常给崽崽做兔肉吃。” 生意谈妥后童冉心情甚好,有了哈洛法的棉花供应,他这厂子便可放开手脚来做。等这棉布的制作上了正轨,他也可把弹棉花的工具做出来,这样到冬天的时候就有棉花毯可以用了。 一顿饭吃好,桌上的菜一扫而空,宾主尽欢。 哈洛法当天下午就向童冉辞行,匆匆回去进货了。范恒也跟他同路离开,不知怎的,走前范恒忽然正经向他一揖。 童冉连忙回礼。而后范恒才转身上了车。 “范兄刚刚是怎么了?”童冉抱着小老虎,自言自语道。 小老虎摆摆尾巴:“呜哇!”它想回去睡觉了,还有好些折子没有批呢。 * 快入秋的时候,童冉收到消息,隔壁岭西道也发现了煤矿,而且有两个,皇上已经下旨让当地官员组织开采,在他这里学习的工部官员全都被调了回去。 棉花厂的蒸汽轧棉机做好后,他又让傅禃带着工人们做了蒸汽抽水机,用来抽矿井中的积水。 金河监的工人们已经对蒸汽机见怪不怪,颇为平常了,但金河监以外,却还是没有什么人了解蒸汽机的用处。童冉有意将技术传播出去,却不知该如何做。 顾岚提醒他,这技术虽然是他开发出来的,却是在官家的矿监上,如果要将技术扩散出去,向陛下请示一下为好。 童冉觉得这主意不错,可以让皇上利用朝廷的能力推广蒸汽机,让蒸汽动力真正推动大成的发展。 童冉写了一份奏章,并附上设计图,详细讲述了蒸汽机的效用,提出将该技术开放给民间,并且派官员协助民间商号建厂,给予一定的技术指导和资金扶持。 奏章被送到楚钧桌案上时,又一轮与童冉有关的争论在朝上拉开序幕。 倒不是因为蒸汽机,高官基本不懂这些,他们争论的焦点在于小锅县福丘村的大丰收。 事情是这样的。 秋日收获后,各地都会向朝廷纳税。大成的地税是两分,也即每一百担粮食要纳两担的税。纳上来的税粮会先统一送到户部,再由户部统筹派到各地。每一户纳了多少,都会记录在案,与当地纳上的粮食一起,送到户部核对。 核对金河监税粮的时候,户部一名令史发现,金河监治下的小锅县,今年纳上的粮食又比去年多了三成。 若是往常,他不过认为当地的年景好,只要报上来的总数与实际运来的总数相当,就不会检查细账。但他上峰吴欢刚好去过小锅县,回来时向他们提及了小锅县开辟的梯田,道是在山上开田地,奇特得很。 想起这事,他抽了小锅县的细账一看,这三成的粮食果然大部分来自开辟了梯田的福丘村。 小锅县竟然因一个村子之力,而足足多收了三成粮食!发现此事的令史不敢怠慢,连忙报给吴欢,吴欢又往上报给户部侍郎,最后通过户部尚书之口,此事在早朝上被提出,满殿哗然。 粮食增产是天大的好事,户部尚书当殿就提出,要调童冉入户部,任户部员外郎,主管粮田水利之事,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梯田。 户部这一说,工部不乐意了。 童冉一贯以建造各类工事和发明器械出名,这样的人才当然应该进他们工部。童冉现在已经是地阶,合该进京效命,于是也请旨晋升童冉为工部员外郎。 工部和户部都想要童冉,两不相让下,当殿就吵了起来。吵得楚钧脑壳疼。 他也想给童冉升官,但一来童冉在金河监待得有滋有味,二来也实在没定下给他哪个官职,所以一直拖着。没想到秋收时分,户部和工部倒为这事情吵起来了。 这事情跟刑部、礼部没有关系,两部的人都作壁上观。 兵部的人偷瞄一眼他们的老大吴立。童冉所发明的火药,以及此前经由陛下之手,给到他们的枪炮设计图都甚是有用,他们已经制作出了枪炮若干。 管理武备制造的员外郎几次提起,认为童冉手中有的设计图不止这两样,也天天盼着童冉进京。上一回去金河监考察他还报名了,但因为人员已满,很遗憾没有去成。 此时这位员外郎也在殿上,他是很想催吴立一句,快点把人给要来兵部! 然而吴立气定神闲,什么也没有说,把他急得脸都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冉冉很快又要进京啦~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93章 第九十三步 一早,严七媳妇到村口磨麦子, 有人来磨坊喊道:“外头有卖衣裳的, 棉的, 可便宜了!” 闻言,磨坊里闲聊的人像一群伸长了脖子的大白鹅,全朝那人看了去。 一个大婶道:“棉衣裳?便宜?你别胡说!”总所周知, 棉花难得, 棉布的衣裳更是贵。 “我说真的!”那人一跺脚,“一件絮了棉花的袄子才五六百文, 可厚实了!” 五六百文? 这下大伙儿来了兴趣。 冬天穿的皮袄怎么也得一二两银子一件, 若年景不好,五两十两都是正常, 一件棉袄才五百文, 这可是大便宜! “去看看去看看。”磨坊里的人嚷嚷着。 自从童冉来后, 吴家村的日子越过越好, 大家也开始舍得在一些与吃食无关的事情上花钱了。但冬日的皮袄对普通人家来讲终究太贵,所以若有便宜的替代品,大家都很乐意去瞧瞧。 严七媳妇也放下麦子,跟着这些人往村口而去。 她家严十四这些年可出息了。 之前卓阳府修路的时候, 他因为跟着童大人修过, 所以被招进了工程队里, 还成了一名管事。他在队里干得很好,经由兢兢业业之途凝聚正气之种,并达到黄阶, 年纪轻轻便在卓阳府府衙谋得了一份差事,羡煞旁人。 因为有一个好儿子,严七媳妇腰板可直了,如今在家,就算她是最小的儿媳,公婆兄嫂们也不敢轻易给脸色看。 严十四不懂照顾自己,严七媳妇便想着,若是这棉袄好,就买一件托人捎去,免得孤身在外的严十四挨冻。 卖棉袄的摊子就在村外水泥路边,已经有许多人挤在那挑选了。严七媳妇挤进人堆,乖乖,不止是袄子,还有棉布衣裳和裤子,还有被套、床单,以及她听都没听过的棉花毯。 “这棉花毯怎么用啊!”严七媳妇问。 “放被套里,或者垫床板上,可暖和了!”卖东西的人道,他叫徐丰,是黄氏商号的管事。他们东家自从跟童监察使合作上后,那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连他们手下的也跟着得了许多赏钱。 此次童监察使的棉花厂集中出货,联系了他们经销,他们东家自然当仁不让,很快便安排了人手到各乡县摆摊叫卖。 棉花厂的东西好,价钱又实惠,他们压根也不用叫什么,自有村民们挤破头得抢着要买。 “这棉衣我要了!还有那块棉花毯!”货物正飞速售出,严七媳妇不敢耽搁,看着差不多便把东西抢下付了钱,抱着棉衣和棉花毯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徐丰又摆了会儿摊,不出半个时辰,摊面上的所有东西便抢购一空。 * 童冉看了眼黄氏送来的账本,棉花厂的东西销量很好,几乎都卖完了。听去瞧了热闹的柯阳说,有许多富户那是一车一车买的,一家人就能把一个摊子搬空。 柯阳说的时候带着赞叹,但童冉却是皱眉。 他出产便宜的棉衣棉被,那是给普通人家买来过冬的,这些个富户凑什么热闹? 不过他们既然也愿意用棉制品,下一回倒是可以做些贵的,比如找绣娘在被面上绣一点花样,或者想法子染一些稀罕的颜色,也可以直接染棉线,然后用一些更考究的织法,把棉布织得跟锦缎那样好看。 这些工艺童冉就不懂了,得想法子去江流、望海这些织布人和绣娘多的地,寻觅好的手艺人。这个不急于一时,若要防着富户们把东西全买了,直接下个限购令即可,比如一个人只能买两床棉花毯。 棉花毯做出来的时候,童冉可高兴了。棉花厂此次出货前,他假公济私了一把,把自己的床上用品都从真丝换成了棉的。虽说真丝的更贵,但他就是用惯了棉织品,真丝的盖身上始终觉得像没有盖东西似的。 童冉床上垫了一层棉花毯,然后铺上棉制的床单,枕头和被褥也都换成了棉的。 童冉很喜欢,小老虎却是一脸嫌弃。 “呜哇!”小老虎前爪拨了拨棉被,对着童冉叫唤。 “新被子,喜不喜欢?”童冉笑道。 “呜哇哇!”小老虎抗议。它从小睡惯了锦缎,一点也不喜欢粗糙的棉制品。 “不喜欢也没办法,你的被子我让冬青洗了。”童冉道,“你瞧小虎就很喜欢。” 小老虎瞪他,那只猫崽子当然喜欢,它何曾用过锦缎这样的好东西。 前两天,童冉以外头太冷为借口,把小猫睡觉的窝搬进了正房。小老虎一开始不愿意,猫咪倒也聪明,喵喵叫了两声,跟老虎各种撒娇卖萌,最后崽崽才冷着脸准许它登堂入室。 但是一码归一码,猫咪睡进来也就罢了,怎么能把它的被子换了? “呜哇!”小老虎前爪一使力,把被子推开两寸。爪子还没有收回,它又被拎了起来,落进一片丝滑温软的锦缎中。 “你瞧,这样就舒服了吧。”童冉的声音自上头传来。 小老虎撑起身,才发现自己被童冉抱在怀里,而童冉已经换了一身绸缎的睡衣。那睡衣的形制有些奇特,上衣和下裳分成两片,且没有腰带,上衣的左右以一粒粒圆圆的东西连接起来,那缎子又软又滑,贴合在童冉的身体上,他的体温毫无保留地透过绸缎传递出来。 小老虎一惊,毛毛都炸了,好像被烫到了一样,急急要从童冉怀里逃开。 童冉却更紧地抱住它,教育道:“很晚了,该睡觉了,不要闹,乖。”然后抱着它,强行钻进被窝。 “呜哇!”小老虎伸爪子推他胸膛。 童冉不为所动,还把老虎抱得更紧了。 小老虎感觉自己全身都烫烫的,尤其脸上。小侍从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往就算挤一个被窝,童冉的睡衣也不会这样贴身,可这一次却是能连他肌肉起伏的线条都感觉得到。 少年的胸膛还未长开,有一些青涩,小老虎撑开一些脑袋,挪动间似乎擦到了什么。 “好好睡觉。”童冉的声音想起,已经有些模糊。 小老虎不敢动了,瞪着眼珠子愣了一会儿,闭上眼睛。 * 宣室殿内,楚钧从床上坐起,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年的温度,他不禁摸了摸。 “陛下,您醒了?小的伺候您更衣。”苏近在幔帐之外道。 “等等。”楚钧却说。幔帐里明明只有他一人,却好像还弥漫着另一个人的温度,那温度有些烧,烧得他天旋地转。 “苏近。”楚钧安静了片刻,才开口道,“传旨下去,宣金河监监察使童冉,进京述职。” 前几日关于丰收的争论上,工部和户部都请他圣裁,楚钧却一字未说,把事情压了下去。 其实这件事原本很简单,他下一道旨意,把童冉调进京里,给他一个工部或者户部的职位即可。即使官阶不高,这对大多地方官而言也是天大的恩赐,他不必有负担,也没有那样多的利益得失需要权衡,可他却犹豫了。 朝臣们只道,他不知该把人放在工部还是户部,所以暂且押后,却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他迟迟不下旨,是因揣摩着童冉的心思。 童冉说过有别的计划,似乎是要造一种叫火车的东西,他这些日子已经在画设计图了。这小子忙起来连府衙都不愿回,若是忽然把他叫来京城,大约会嫌他这个皇帝太多事。 “陛下。”苏近代拟好旨意,撩开帐幔一角,请楚钧过目。苏近虽低敛着眉眼,但离得太近,他到底还是瞥见了楚钧的半张脸。 陛下竟然又笑了。 楚钧一行行看过去,旨意写得很妥帖,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气度,那些冲动的私心被掩盖得一丝不剩,仿佛事情本该如此。 自己是一国之君,叫他来他总得来的。 不过也不能催得太紧,他赶起时间来都不知道休息。 楚钧闭了闭眼:“你亲自去宣旨,不必过于催促,他来后还是住在朕的偏殿。” “陛下,”苏近原本想说这于礼不合,但是开了个头,又把话咽了下去。 陛下半夜起身很寻常,一睁眼就要拟旨也不是没有过,但却是宣一个小小监察使述职,这有些于常理不符了。 而且陛下竟然叫他不要催促童冉。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召见,哪里还有磨蹭的道理。更别说陛下猜到他要磨蹭,竟然还有意放任。相比起这些,赐住偏殿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给朕更衣。”楚钧没有给苏近更多思考时间,自己掀被起身,出了帐幔。 苏近忙招人上前,给楚钧更衣。 * 三日后,宣旨的仪仗到了金河监,棉花厂和矿区轮休的工人全都跑出来看热闹,把监察使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进去多久了?” “一炷香的时间?” “不止,有小两刻了吧!” 苏近一来,就被童冉的人迎入衙内,去了童冉日常会客的正堂。 矿工和棉花厂的工人们只能留在衙门门外,好奇地向内张望,好像只要脖子够长,就能透过影壁和前院,看到正堂一般。 苏近宣完旨,童冉接旨,起身后却欲言又止。 小老虎站在首座的茶几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苏公公,”童冉道,“我原还有些计划要处理,陛下这忽然招我入京,实在是……不太方便。” 童冉也没说不去,但仗着自己跟苏近关系还行,企图讨些方便。 他年末计划一堆,做事情都来不及,实在不想去京城里浪费时间。况且明年就是考核官员的大计,他虽然是地方官,但因为矿监地位特殊,也是得进京参加京察的,若现在就走,岂不是要在京里待到明年京察? 苏近汗颜,这祖宗竟然真的敢拖延面圣的时间,忙笑着道:“陛下吩咐了不必催促,童大人过几天启程也是使得的。” 能多几天时间也好,只是火车的事情,他大概得往后头挪了。童冉抱起小老虎问:“崽崽还是能跟我一起进宫的吧?” “当然可以。”苏近道,一头长不大的小奶虎而已,宫里有得是地方。 “呜哇!”小老虎挠挠童冉。 “崽崽也想去?”童冉笑,“那便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崽崽好可爱!天天吃着柠檬写撸虎桥段。 好惨一作者。 第94章 第九十四步 童冉奉旨进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朝臣的府邸。 关于他的争论刚过, 六部内外, 全都注意起了这个小小监察使的动向。 工部尚书琢磨着, 陛下此前没有下旨, 应是没定下如何安排童冉。这件事情上不仅他和户部在争,兵部也在一旁虎视眈眈, 陛下定是知道,所以没有即刻下旨。 而现在陛下又下了旨, 但这内容并非授予童冉官职,而是进京述职, 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圣心难测啊。 工部尚书在深秋的冷风里下朝,转头就见户部尚书也走的这条道,两人在朝上虽是明争暗枪、得理不让,但那是公事, 若论私交, 他们关系其实还不错。 “阎兄,你说陛下这么做,是为何?”工部尚书任进凑了上去,低声道。 户部尚书阎亮人如其姓,长了一张阎王脸, 能治小儿夜啼的那种。阎亮板着脸道:“不知。” 任进早就模熟了这位同僚的脾性, 他看起来虽然可怕,其实是头纸老虎。任进仿佛没看到阎亮板着的脸,自顾自道:“陛下下过两道旨意给童监察使, 还给过好些赏赐,应该是对其多有器重的。” 阎亮没说话。 任进想了想又道:“不对,升官也好,赏赐也罢,童冉少年英才,陛下要是这也看不见就太瞎了。” 阎亮瞥他一眼,终于开口:“慎言。” “哎哟,我说错了说错了。”任进拍拍自己的嘴,“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阎亮不接,继续走。 “那你说,陛下是看重他,还是不过尔尔?”任进问,但他又接着说了下去,“凭我为官多年的直觉,是看重的,咱陛下可是聪明人。但你说,这一道旨意把他提早叫来述职,又寓意为何?” 阎亮:“不知。” 得了回应的任进脸上多了几分生动:“我也不知道,不过……”任进一拍嘴,“下面的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任进快步离开,往工部衙门而去。 阎亮望他一眼,转道往京城驿站而去。 任进刚才没说完的话,无非是他要如何抢童冉的计策,他有,自己也有,要抢到人只有各凭本事了。至于陛下什么心思,除了宫里那位与他最亲近的苏公公,怕是谁也猜不到。 * 童冉接到旨意后,又气定神闲地拖了五日。 苏近得了楚钧的吩咐,要亲自陪着童冉上京,并把他送入宫,以免发生卢庸那时候的事情,所以他也一直呆在金河监。 这五日间,几乎见不着童冉人影。 苏近急得很,又不敢催,后来好不容易在监察使府遇见了一个熟人,他拉着原御前侍卫游阳道:“童大人呢?” 游阳:“一早去棉花厂了。” 苏近急得跺脚:“哎哟,陛下还在京城等着呢,虽然说了让他不要着急,但这也太不着急了。” 游阳耸肩,他不管这个,陛下给他的旨意是保护童大人的安危。 苏近急得团团转,童冉也不轻松,因为要进京,他匆忙去安排了一番棉花厂的各项事宜,又抽时间去了矿区和炼铁坊。五日后,三处的事情都布置好,又见了煤矿那里过来的管事,童冉才终于准备好跟苏近进京。 苏近听到这消息,恨不得给童冉立个长生牌位。“何时起程?”苏近满脸喜色。 童冉揉揉小老虎的脑袋,被拍了一爪子,笑眯眯道:“就明日吧。” “好好好,杂家这就去安排!”苏近说着就走了。 其实童冉出行,没什么好安排的,主要是苏近等得太焦心,乍然听到可以走,那晚上兴奋得差点没睡着。 * 第二天一早,童冉带着小老虎出府衙。 “哇!”一声吼。 童冉愣了一下,小老虎乖乖跟在他身边。他又往后看,猫咪不知怎得也跟了出来,直扑小老虎的尾巴。 小老虎尾巴一抬,猫咪扑了个空,委屈地喵喵叫。 这只猫平时不大出来,今天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竟然跟出来了。童冉叫人把它抱走,可猫咪怪灵活的,抓了许久也抓不到。最后,小老虎亲自上阵,叼住了猫咪的后脖子。 “哇!”小猫咪学老虎叫,可是声音太细,都不如小奶虎叫得有气势。 “崽崽,把它给我。”童冉伸手,想把小猫咪接过来,再交给小厮。 可这头霸道的小老虎大概是误会了,它瞥了童冉一眼,直接叼着小猫咪跳上了车。 “呜哇!”小老虎催童冉。 “哇!”小猫咪终于抓到了老虎尾巴,抱住啃。 童冉:…… 最后,童冉叫冬青也带上了小猫咪要用的东西,带着一猫一虎,还有冬青一起上京。 车上,小老虎正襟危坐,童冉忍不住揉了揉它脑袋:“崽崽,这回怎么肯带小虎来了?你不是挺讨厌它么?” 小老虎甩甩脑袋,那是它养的猫,自然要跟它一起走。 小猫咪蹭在小老虎身边,高兴地喵喵叫。 小老虎的体型跟成年猫差不多大,跟小猫咪呆在一起,童冉不由道:“崽崽好像猫咪的爹爹一样。” “呜哇!”它才不是猫爹! * 童冉从金河监出发的消息,一天内传抵京城,准备抢人的工部和户部为之一震,兵部也跃跃欲试。礼部和刑部事不关己,而吏部则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傅阁老今天面圣了吗?” “没有。” “前日没有,昨日没有,今日还是没有?” “自陛下下旨招金河监监察使入京后,再没有单独面圣。朝上的话也越发少了。” “傅阁老是不是对圣旨有异议?” “嘘!慎言。” 傅霖从朝上下来,以他天阶中品的正气,轻易就能捕捉到身周围的议论,但他恍若未闻,按部就班地去吏部衙门上值,到时辰后又按部就班地回家。 一进门,管家拿着一封信赶来:“大人,禃少爷来信了。” 傅霖瞄一眼那信,冷哼一声,拿进了书房。 傅霖对童冉不放心,曾派人前往小锅县,令傅禃关注童冉的一举一动,每半月向他汇报一次。 第一个半月,傅禃按时来信,一片空白。 第二个半月,傅禃又按时来信,一片空白。 第三个半月…… 管家跟着傅霖进书房,傅禃少爷每半月一次的空白信件他是知道的,第一次收到时,差点把老爷气撅过去。 这次来信,大约又是空白。 傅霖也这么以为,然而他将信拿出来,上头却是有字的。傅家的族人和门生遍布天下,可童冉身边偏偏只有一个傅禃,傅霖只得向他施压。 看来上月给他施的压有了效果,傅禃这一回终于肯写内容了。 傅霖展开信,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傅禃:童大人奉旨入京。 童冉是奉旨入京,那圣旨一路由仪仗护送入金河监,全天下不瞎的都看见了,他身为当朝首辅,能不知道?! “孽子!”傅霖五十多年积累下的好修养顷刻破灭,他把信一扔,甚至孩子气得又踩了两脚,“孽子,真是孽子!去,把他名下庄子的收入都扣下,快去!” 管家一叠声应是,忙跑了出去。 傅大人持身严正,从不会大吼大叫,这一回是被傅禃少爷气惨了。 傅禃的信送到傅霖手里的时候,童冉也已经快到京城了。任进一接到消息,立刻派了他手下沈西前往驿站迎候,力求给童冉留下一个好印象。 沈西带人抵达时,户部的吴欢奉阎亮之名,早已经到了。 “沈兄来迟了。”见到沈西进门,吴欢起身拱手道,“童大人的房间已经准备妥当,里头的被褥床单都是我户部为他新换的。” 他说话时特意突出户部二字,刺得沈西眉毛一跳。 沈西上前一步,高大的身材在吴欢头上落下阴影。他故意沉下脸看吴欢一眼,大马金刀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道:“来啊,把东西抬进来。” 工部吏员鱼贯而入,两人一组抬进一筐筐食物,鸡鸭鱼肉和豆腐蔬菜一应俱全,后头还跟了一人。 沈西瞥了吴欢一眼,起身对来人客气道:“刘大厨,这几天要辛苦您了。” 吴欢扶住下巴,这工部也太能下血本了,这位刘师傅可是京城鼎鼎大名的厨子,御厨之后,虽未入宫,手艺却一点不比宫中的差。而且他年轻时云游四方,对各地美食均有研究,竟然把他也请来了,简直是犯规! “沈兄,你这就不讲究了。”吴欢道。 “有何不可?”沈西淡淡道,“争抢人才,各凭本事罢了。” 吴欢如鲠在喉,他们户部就是这样做的,此时沈西这么说,他是一个字也反驳不了,只能道:“那就各凭本事。” 沈西虽说与童冉认识更早,但他也是与童冉见过的。那次考察时除了阮正,并未见童冉对谁亲厚,这一点上他俩可以说打平。 沈西为人寡言,而他就会说话多了,这一点上,吴欢自信自己稳赢。 沈西准备了饮食,自己准备的被褥,也是半斤八两。 两相比较下来,还是自己的胜算更大,吴欢不由放心了一些。 童冉的马车下午抵京,直奔皇宫。 苏近:“陛下口谕,为了防止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此次您还是住在宣室殿偏殿,您的随从和猫虎也可一同带进去。” 童冉玩着小老虎的爪子,笑道:“知道了,有劳公公。”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好呀~ 新的一年也请多多支持哟~爱你么,比心~ 谢谢七星石的灵澜、近水、草莓小泡芙投喂的地雷,谢谢My ostrich投喂的手榴弹~ 第95章 第九十五步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 童冉还是没有到驿站, 吴欢派人去打听, 却得到了童冉住进宫的消息。 沈西也同时得到消息,两人如遭雷击。 被褥也好, 厨子也好,都没用了。 吴欢锤头丧气地离开, 他还以为他的对手是沈木桩子,万万没想到,他的对手是陛下。这可能赢吗?不可能! 宫里的童冉就不知道这些了, 入宫后小老虎火速睡着,小猫咪倒是精神得很。也许是沉睡的小老虎威胁不了它了, 它跟张狗皮膏药似得黏住童冉, 童冉要去隔壁面圣, 它委委屈屈地喵喵喵,童冉这腿就跨不出门槛了。 苏近在一旁急得汗都下来了,今天陛下比平日早起了半个时辰,就是为了见童冉的,童冉这还磨磨蹭蹭,再晚点陛下该发火了。 “童大人,您快些过去吧。”苏近道。 童冉也知道自己应该快些过去, 可委屈的小猫咪杀伤力巨大,童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把它抱进怀里了。“苏公公,不知我可否带猫?” 苏近想了想, 陛下对童冉的老虎格外上心,还赏赐过贡品茶叶。猫跟虎差不多,应该是不会怪罪的,便点了头。 童冉带着小猫咪跟苏近去了正殿。 正殿暖阁里,楚钧心不在焉地看奏折,看了一炷香的时间,连个开头也没看完。 “哇!”一声虎啸。 楚钧一凛,这声音太熟悉了。他猛地抬头,却见苏近引着童冉进来,童冉正低头哄着手臂间的一团东西:“叫你不要学老虎不听,呛着了吧。”他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楚钧能听见。 又走近一点,楚钧看清了童冉怀里那团东西,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这只猫怎么跟过来了? 苏近正要禀报,却见陛下原本略微扬起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线,心头一紧,小心道:“启禀陛下,金河监监察使童冉到。” 童冉抱着猫咪行礼,动作间不太方便,被猫咪钻了空子,一溜烟钻进了楚钧桌下,扑住他的云龙纹玄靴:“哇!” 苏近手忙脚乱地喊人:“快快,把猫弄走!”小内侍们蜂拥从门外进来,可猫咪扒着天子的龙靴,他们一个也不敢上前。 一旁的童冉也提起了心,急忙唤小猫咪的名字,可那龙靴仿佛有魔力,小猫咪头都不转。 “不必。”楚钧冷冷开口,捏住猫的后颈,把它拎了起来,这只猫虽然胆大包天,但到底是自己养的,容不得旁人放肆,“把它带去耳房,弄些鱼肉来,小心伺候着。” 童冉松一口气,他还担心楚钧要把他的猫砍了。 苏近壮着胆子偷瞧楚钧一眼,陛下明显不太高兴,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优待猫的。苏近想不明白,却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双手接住猫咪。 猫咪被拎住后颈的时候极乖顺,一到苏近手中又灵活了,它转身跳到地上,又往博物架跑。 “小虎。”童冉追过去,这只猫都跟小老虎学了些什么啊,它才多大,怎么能学老虎那样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想上博物架?不可能的。 童冉双手一拢,把猫抱进怀里:“好了好了,不怕了。”童冉哄着,小猫咪看起来是学了几分老虎的凶猛,其实外强中干得很,还是只没有成年的小猫。 好吧,虽然它的学习对象也是一头没有成年的老虎。 “童卿是到这宣室殿来哄猫了?”楚钧道,语气明显不悦。 苏近一张脸快皱成了菊花,忙过来劝童冉将猫咪交给他。童冉却抱着猫道:“禀陛下,我家小虎年纪尚小,可否容臣带着它?臣保证不会再让它惊扰了陛下。” “哎哟,童大人您这不是抗旨了么?”苏近小声道,陛下就差脸上写着“朕很生气”了,这位童大人竟然还敢顶撞,到底是没眼色呢,还是不怕死? 楚钧冷着脸,甚至瞪了眼那猫,嘴上却道:“坐,看茶。” “谢陛下。”童冉展颜,抱着小猫咪坐到了次座上。 苏近低头退了出去,到后头催小内侍们上茶。 一名小内侍颇有眼色,拧了热毛巾来,苏近忙展开狠狠抹了把脸。那小内侍道:“公公,陛下可是动怒了?” 他们在外头听不清楚,也不敢听,只隐约知道外地来京的童大人竟然带了一只猫咪来面圣,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奇闻。 “陛下的心思你也敢问?”苏近严声斥道,“快去准备茶点,再去御膳房弄一些剃了骨头的鱼肉来,熟的、不要调料。” 小内侍受了训斥,忙告罪,一刻不敢停得往御膳房奔去。 苏近又用热毛巾抹了把脸,今日的陛下可真是不好伺候。童大人来前,陛下的心情不错,可自从见了那猫,脸色就不对了。但若说不喜欢吧,又命他优待猫咪,可若说喜欢吧,那还真不是喜欢的样子。 圣心难测啊。 最会揣摩陛下心思的苏近,也不由感叹。 * 工部衙门里,任进问匆匆跑来的内侍道:“陛下那里可有动静?” 内侍揖道:“陛下宣了童大人觐见,童大人已经去了暖阁里,听说还带了猫,里面闹腾了好一阵呢。御前的苏公公盯得严,我等只在外头听到一些响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是不知。” 说话的这个是平日替工部衙门传递奏章到御前的内侍,他在工部日久,上下都熟悉了,不时也透露一些宫内的消息过来,不过都不是紧要的,紧要的他也接触不到。 任进随手给了赏钱,打发他下去。 刺探宫内情报这种事,他做得不太熟练,毕竟他们工部以技术说话,这种争权夺利的把戏使不来。 任进这里打听不到,阎明也一样,若陛下真的有意把童冉调到京里,这第一次见面至关重要。若是陛下把童冉分到他这里也就罢了,若是分去别处,说抱憾终身也不为过。 “派个人到吏部那里走动走动。”阎明道,吏部尚书是傅霖,宫内消息他更灵通些,虽然不方便直接问,但去吏部衙门里瞧瞧还是可以的。 一名与吏部跑动颇多的员外郎当即接下任务,往吏部去了。 * 工部和户部为了宣室殿的事情急得上火,童冉却跟楚钧闲聊起了棉花厂。 童冉说的内容其实楚钧都清楚,但他还是很耐心地听童冉讲着,不时也深入询问一番。室内只有他们两个和一只猫,楚钧挺直的背脊放松了一些,暖阁里温度宜人,那茶仿佛掺了酒,令他有些微醺。 如果没有那只猫就更好了。 “喵——”小猫在童冉怀里才安分一会儿,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一会儿用爪子拨拨童冉,一会儿喵喵叫两声,就是御膳房送来的鱼肉也没能堵住它的嘴。在童冉怀里闹够了,还企图往楚钧那里凑。 “小虎好像很喜欢您。”童冉道。 小猫咪平日有些怕生,也不知怎的,总想往楚钧那里蹭。 楚钧看猫,没有说话。 童冉也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室内寂静了片刻,两人忽然同时开口。 “朕……” “臣……” 又同时闭嘴。 “陛下请讲。”童冉道。上一次这位还正锋相对得跟他讨论火药来源,这次怎么话那样少,还害羞了不成? 楚钧敛了敛眼眸,绿色的眼睛深不见底。 “朕听闻你入京时还带了些东西,是什么?”楚钧道。那些东西身为老虎的楚钧都见过,有自行车,有棉花毯,还有绣了精致花样的被套,都是金河监出产的新鲜玩意儿,一看就是备来送礼的。 他在京城的熟人不过那几个,还有便是自己。 于楚钧而言,这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他心里就是痒痒的,想着童冉是否也会给他备一份。 童冉握住猫咪捣乱的爪子,笑道:“陛下若不问,臣倒还不知该如何提起。臣带了自行车和棉花毯入京,想献给陛下,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原不太好意思说。” 童冉的话音未落,楚钧的话压着他的道:“送礼讲究一份心意,爱卿有心了。” 楚钧的声音很低,像是从嗓子里滚出来的。“哇!”小猫突然叫了一声,童冉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小虎,别闹。”童冉道。 “无妨,”楚钧却忽然不觉得这只猫碍眼了,他伸手道,“这只猫挺有趣,给朕抱抱。” 苏近正巧进来,就见童冉抱着猫走到楚钧跟前,两人离得极近。童冉抱着猫凑过去,楚钧伸手,从童冉怀里接过小猫。小猫喵喵叫着,好奇地看着楚钧,伸爪子扒拉他的脸。 苏近看得心跳都要停了,可陛下非但没有生气,竟然还笑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楚钧低头看猫的时候还是笑着的,抬头看到苏近,又沉下脸色:“什么事?” 苏近低眉敛目,躬身禀报道:“启禀陛下,兵部尚书吴立传话进来,说是新的武器制好了,趁着今日天气好,要在京郊试验,问陛下是否前去观看。” * 小半个时辰后,户部与工部衙门里,同时有人传来消息:陛下和童大人去了兵部的试验场。 作者有话要说:工部&户部:我们有一句mmp,送给兵部全体。 谢谢没想好改啥名投喂的手榴弹,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96章 第九十六步 苏近进来禀报的时候, 楚钧本不想去。 可童冉的眼睛却一瞬间亮了, 道:“陛下,臣可否同往?” 也许是童冉年纪小, 又久在地方的关系,他身上有一种京官里难见的热诚。除了他, 可没有人敢主动提出要去看兵部新研制的火器。 童冉的眼眸是很常见的灰粽色,楚钧却一时看入了神,顿了片刻才道:“去准备一下,朕与童卿同往。” “小虎,来这里。”童冉叫那只小猫咪。 小猫咪看看他, 又往楚钧的怀里钻了钻, 讨好得喵喵叫。 楚钧对自己养的猫崽子很是满意, 遂大方得也抱了它一同前往。 小半个时辰后,童冉和楚钧一起到了兵部的武器试验场。 说是武器试验场,其实就是京郊的一块荒地,是为了试验火器专门辟出来的。 童冉虽然是学物理的, 但并不钻研武器。当初画设计图的时候, 多半是凭着以前读相关论文的记忆而落笔,一些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地方, 只写了相关原理和建议, 究竟要用何材料、需要多少零件、什么样的零件,都需要兵部的人自己琢磨。 他倒是没料到,兵部的人竟然这样快就把其中的红衣大炮做了出来。 这种大炮是明代时,参考欧洲沉船上的大炮制作出来的, 其威力和精准度都远远高于传统火炮。如果没有童冉的图纸,大成大约也要一点点从传统大炮发展起来,但如今他们则直接跳过那个阶段,制造出了原该一千多年后才出现的武器。 也许这里的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童冉却是心潮澎湃。 兵部试验场已经用黑幕团团围起,中间留了直径约三里的空地,周遭没有耕地,所以也少有平民过来。黑幕周围重兵把守,进出都要搜身,童冉跟楚钧一起,倒是免了。 进入黑幕,兵部尚书吴立快步而来,弯腰施礼道:“参见陛下。” “免了。”楚钧抱着猫道。 吴立瞥见那猫,一向爽利的他也不由顿了一下,大着胆子抬眸,又确认了一番眼前身着龙袍之人的身份。 是陛下没错。 但陛下竟然抱着猫? “哇!”小猫咪吼。 吴立仿佛听出了几分老虎的味道。 “谢陛下。”吴立道,“里面已经安排好,请陛下移步。童大人也请。” 吴立第一次正面见到童冉,这人真是年轻得过分。根据下头呈上来的资料,今年虚岁十七,尚未弱冠,只是因为当了官的关系,提前束起了发。 自己十七八的时候在干嘛? 似乎还在军中,刚刚立下一点小功,得了个八品还是九品的小军衔。 他自诩优秀,但这位十七岁的监察使,却远比当初的他更当得上一句惊才绝艳。 吴立:“童大人的设计图上详细描绘了一番红衣大炮的威力,我等在炮耳上颇费了一番时日,以致昨日才铸成。今日斗胆请陛下亲临,希望我等铸造的火炮能如设计图上所言。” 炮耳便是童冉设计图上没有写明细节的一个部件。它设置在炮筒重心的两侧,是用来调节大炮发射角度的,对大炮的威力和精准度都有所影响,乃关键部位。 “预祝大人成功。”童冉道。如果工部的解决方案没有问题,红衣大炮应该是可以施展出应有的威力的。 说话间,吴立已经把他和楚钧带到了观看台。一把云龙纹交椅放在正当间,左右各伴有一把扶手椅。楚钧在交椅上坐下,小猫咪趴他腿上,好奇地张望。童冉在他右手坐下。 吴立跟手下交流一番,一台蒙了红布的火炮被四名士兵合力推到观看席前。 楚钧站了起来,吴立指挥人揭布。布揭开,正是童冉的设计图上所画的火炮的模样,它与现在使用的□□截然不同,长长的炮筒占据了大部分体积。 楚钧敲敲炮身,完全由金属制造,坚硬非常。 士兵们在工部官员的指挥下填上□□,火把经吴立之手奉到楚钧跟前。“请陛下点火。” 楚钧还抱着猫,苏近上前想接过,楚钧没让。他一手抱着小猫,一手接过火把,上前点燃引线。 “砰!” 由于后座力,炮往后一跳,远处爆炸声响起,比楚钧第一次见识□□时更加震耳欲聋,连地面都微微震动。 “哇!”小猫咪一声惨叫,往楚钧怀里躲去。 “小虎害怕了。”童冉揉揉猫咪的脑袋,本是自然而然的安慰动作,他却在抬头时才意识到,小猫咪还被抱在楚钧怀里。 “测算距离,核对准度。”身后传来吴立的声音,官吏们应声而动,试验场上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 童冉这,却静得出奇。 “抱歉。”他收手,匆匆退后半步。刚才一时忘形,他竟然离楚钧极近,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 “你放心,有朕护着它。”楚钧道。 童冉心口猛得一跳,楚钧却抱着猫从他身前经过,大步往爆炸之地而去。童冉连忙追上。 苏近跟在楚钧身后劝道:“陛下,□□危险,您还是别过去了。” 楚钧停步,苏近还以为他轻易就听了劝,不想他却问童冉道:“火炮炸过后,还有危险吗?” 童冉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声道:“若已经充分爆炸,不会再有爆炸的危险。”出于谨慎,他说得比较保守。 “那就去瞧瞧吧。”楚钧道,又大步往那被□□炸出来的坑洞迈进。 那里已经有工部的官员和小吏在做测算核对,楚钧来了,大伙儿躬身行礼,他摆摆手让人继续干活。 那□□的威力果然了得,一枚小小的黑球,竟然炸出了直径约有五步的深坑。 苏近站在坑边,小心翼翼探头往里看,里头还很深。他们的试验场没有人,若是在战场,这样的威力冲击下,这坑洞里也许是数具尸体。 若是箭矢飞来,身手好的将士还能躲,可若被这玩意儿击中,那是躲也没处躲啊。 光是看着,苏近都冒汗。 不一会儿,测算的数据很快出来,有官员跑过来道:“启禀大人,距离为四百八十步,爆炸中心比瞄准之地向左偏了一步半。” 童冉心算了一下,这里五百米一里,一里为三百步,四百八十步便是八百米。古代的大炮能有这个射程,已经很是了得。 童冉见识过现代武器,表现得很平静,其他在场的人员,包括参与了制作的工部官吏,都激动得热血沸腾。 “□□最强射程是多少来着?” “御前侍卫里的顶尖好手配大力神弓才一百二十步!若再长便威力锐减。” “比□□的极限射程足足翻了四倍,四倍!” 要不是有楚钧镇着,他们大概能表演一下脱衣服狂奔。 “启禀陛下!”吴立四十多岁的人了,也激动得满脸通红,幸好他还不算忘形,立刻跑来向楚钧禀报。 “朕都听到了。”楚钧摆摆手,让他不用赘述。 “童大人,您的图纸真是,太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吴立激动得都对童冉用上了敬语,一连说了两个了不起。他行伍出身,实在找不出更加贴切的词来形容。 如果没有童冉给他们的设计图,如果没有他仔仔细细描绘威力、讲解原理,他们根本不可能造出这样的东西出来——这将是大成军力的一次巨大飞跃。 灼热的风旋卷起,大量来源于发明创造和革新变法的正气席卷而来,试验场上几乎每个人都接收到了正气。 京城内外,凡是玄阶以上者,皆感应到城郊升腾起的这股力量。 各处衙门议论纷纷。 “是正气!” “非常庞大,至少涉及数十人。” “会不会是金河监来的那位童大人?” “不知道,去打听一下。” “哪儿打听?” “当然是工部衙门。”先前说话那人,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作为曾经在朝堂上公然争抢童冉的两个衙门,这时受到了格外大量的关注,各衙门的突然都有了不得不到工部或者户部走一遭的理由。 来的人无不是旁敲侧击道:“不知那童监察使现在何处?” 工部和户部花了大力气准备拉拢童冉。昨天他们都在驿站布置好了,结果被陛下截胡。今天又被兵部请去了试验场。 他们不能跟陛下如何,可这兵部怎么也尽给他们添堵。 “不知道,不知道。” “来人,关门谢客!” 工部和户部衙门当然也感觉到了来自京郊的正气,而且他们心知肚明,那是因为兵部试验新武器成功而来。但他们偏不说,没抢到童冉已经够憋屈了,谁要给兵部那些混蛋做嫁衣啊! 试验场上,童冉敲敲炮身。 “这竟然是钢所铸?”童冉道。目前有炼钢技术的应该只有他的金河监,他上任以来,从未有运钢到朝廷的记录,这些钢是从何而来? “这个……”吴立一向爽快,这事情上也不由尴尬了一瞬,而后拱手对楚钧道,“陛下恕罪,臣这炮身所用的乃是钢,是使了些手段,从前往金河监学习过的几名工部小吏那儿弄来的。工部的人并不知情。” 原来是这样。童冉明白了,工部派去金河监学习的那些人确实知道炼钢技术,因为是朝廷派去的,童冉没有藏私,让人把金河监的新技术都教给了他们。 这个兵部尚书吴立素有爽直之名,看来私底下也有不少手段。也是,若没有一些手段心计,怕也难以在朝中立足。 “怎么弄的?”楚钧淡淡道。 吴立道:“启禀陛下,臣命人扮成山贼,抢了那小吏的笔记。” 童冉:…… 他要收回刚才的话,这手段未免太简单粗暴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罂溟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97章 第九十七步 吴立自己主动承认, 楚钧却也不能不罚。 “苏近, 去同知京兆尹, 山贼一事不用查了。”楚钧睇一眼吴立,吩咐道, 而后又说, “其他人朕不追究, 你自去领二十军棍,以示警告。” 吴立应下,当天下值前去领了罚。 * 京郊如此大面积的正气升腾,自然瞒不过朝野上下。 大理寺衙门。 “如此大规模正气升腾, 定是弄出了大家伙!” “前些日子京郊闹山贼,听说工部一名小吏在金河监学习的笔记被抢了, 会不会与此有关?” “你当山贼还懂这些?八成是扔了。” “那山贼抓到没?” “没有,这归京兆衙门管, 听说京兆尹为这事正上火呢!哈哈!” 工部衙门。 “是兵部试验场!” “不是说铸铁太脆, 火炮的炮身做不好么?” “是不是童大人教了他们钢的炼法?” “童大人才入京两天,怎么可能这么快!”说起这事情,任进就来火,兵部玩得好一手黄雀在后,这就把童冉和陛下都糊弄过去了。 还有那炼钢的方法, 两个月前他手下小吏自金河监归来,在京郊遇见山贼。那些山贼训练有素不说,偏偏什么也不要,光抢走了那小吏的笔记。 现在一看, 那哪里是山贼,分明是兵部的混蛋! 户部衙门。 “听说陛下也在场。” “还抱了猫。” “你听谁说的?” “嘘!” 阎明踱到外头堂屋:“说什么,这么高兴?” 户部官吏立刻摇头,一哄而散。他们尚书的脸,实在太可怕了。 不仅是官衙,这样大的正气升腾之事,很快也传到了民间。 百姓们议论纷纷,但兵部试武器乃机密,许多衙门也未必清楚,民间就更加不知道了。他们讨论的主要是另一件事情。 “听说陛下养了一头猫。” “不对,是老虎。” “不是不是,是会像老虎一样吼的猫,但肯定是猫!” 楚钧那天带着猫出现在兵部的试验场,震惊了所有在场的大小官吏,这事情并非绝密,很快便从各府宅的后厨、角门,泄露了出去。民间甚至有说书人绘声绘色地描绘起了陛下的猫。 因为这事情,京城民间还掀起了一股养猫的热潮,街上的流浪猫都少了一大半。 以往百姓们提起皇帝,那都是高不可攀的,会把他想象成寺里的菩萨,或者横眉竖目的四大天王。自从传出陛下养猫,皇帝的样子仿佛重叠到了每一个养猫之人的身上,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此等刁民必须从重处理,请陛下下旨。”京兆尹第一时间进宫请旨。他倒不是真的想抓那些议论的人,只是议论皇上是大罪,如果他不办,那他便也有罪,可他若是办了,满京城都是议论陛下的人,他如何抓得完。 工部被抢那事情刚刚告一段落,他可不想再惹上事,干脆进宫一通控诉,又请旨严办。法不责众,陛下肯定不会严办,到时候他有圣谕在手,就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人能说他什么。 京兆尹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料错了一件事。 楚钧原在看折子,等京兆尹噼噼啪啪一通说完,他才抬起眼道:“怎么,京里面都在议论朕?” 京兆尹愣了,他还以为陛下肯定已经知道了呢。 早知道就不提了,要是陛下问起百姓都说了什么,自己要怎么回答?这是在给自己挖坑啊! 京兆尹简直想给方才自作聪明的自己一个大嘴瓜子。 楚钧是真的不知道这事情,京城虽然就在宫墙之外,可他深居宫中,如何会打听这些事情,自然不知。 “他们都说朕什么了?详细说说。”楚钧又道,同时拿了一本折子,又看起来。 京兆尹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转述起来。刚才他只说了个大概,现在一句句转述起来,他也怪不好意思的。 苏近侍立一旁,低着头,使劲憋住笑。 难怪京兆尹要来请旨,京城里的百姓说的,倒也不是大逆不道的话,这话说的若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也就罢了,可陛下是九五之尊,这样的言论,实在不大得体。 “……如今,已经流行起陛下抱着猫的画像,小民们不知陛下长什么样,只是画着俊俏的龙袍男子抱着猫。这画像在闺阁里悄悄流传……” 京兆尹说完,已经有点站不住。 他单独面圣的机会不多,只知陛下威重,喜怒难辨。那些个小民真是无知,不过听说陛下抱着猫,便猜测其风流俊俏,有一颗暖人的心肠。 却不知这高高在上的君王,翻手为云覆手雨,哪里是寻常人的模样。 楚钧搁下笔。他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一定要说的话,有些新鲜。 在他面前说话的人,绝不敢如此大胆揣测,而他登基后面对群臣之时,也一向以威严自持要求自己,竭力按照一个合格的君王应有的样子,收敛起自己的真实情绪。 他知道,朝中盛传,除了苏近无人能看出他真正的喜怒。他也知道,饶是苏近,也有许多不知所措的时候。 君王本来就不该为人所了解,可是,楚钧却又想起童冉在金河监、在小锅县,那些百姓见了他争相问好,一点做戏的痕迹也无,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后来甚至连作为老虎的他都出了名,许多人见了,也会跟他打招呼。 楚钧长久没有说话,京兆尹心中惴惴。 终于,他听见陛下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淡淡道:“不过是街头巷尾的闲聊,随它去吧。” 威严惯了,偶尔也想放松一下。 如果自己放松不了,在那些小民的嘴里当个普通人也好,就像在童冉那里,可以当一头任性的小老虎。 “你退下吧。”楚钧道。 京兆尹逃过一劫,不敢再多言,立刻告退。 楚钧想了想,又叫苏近宣了童冉。 童冉前两日出过一趟宫,听说去探望了吴立。 二十军棍而已,有什么可探望的? 不过他既出过宫,街上的言论应该也是听过的,不知道会如何想。 童冉来后,苏近奉楚钧之命,磕磕绊绊地重复起京兆尹所言。其他人观察楚钧都是偷偷的,童冉尊卑意识不强,一时兴起就忘了规矩,眼带笑意直直瞅着楚钧。 楚钧批折子,仿若未闻,耳尖却悄悄红了。 苏近言毕,童冉道:“坊间言论臣听到过一些,只是没有苏公公说的这样齐全。” “你如何看?”楚钧从折子里抬起眼,与童冉的视线轻轻一触,一触既收。 “都是一些正面的说辞,虽然不真实,但也无妨。”童冉道,“普通小民原就不可能了解陛下,但若能在他们心里塑造起一个正面亲民的印象,对陛下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微臣建议陛下,适当用一些人引导舆论,现在这个……呃,显得陛下有些过于亲民了。” 童冉说得比较委婉,这何止是亲民,不少闺阁女子都把他当成温柔体贴的梦中情人了。 不过,凭良心说,如果他是一名生在现代的政治家,什么都不用说,光凭脸就能拿下半壁江山。 楚钧几乎没有思考,直接道:“就依你说的做。苏近,吩咐下去,让子常去办。” “是。”苏近道。 童冉不疑有他,自顾自品了一口茶。 苏近躬身退下,出去前多看了童冉一眼。陛下的反应太出乎他的意料,即使是国舅傅霖提这样的建议,陛下通常也会斟酌再三,可这个童冉一说,陛下好像不过脑子似的。 虽然最终的指令看不出问题,但苏近怎么都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一个男版的褒姒。 难怪国舅防童冉跟防贼似的。 傅霖自诩国之重臣,要为国为民,苏近就不用管这些了。他只效忠楚钧一人,陛下就是要再搞一出烽火戏诸侯,他也自当领命行事。 苏近出去后,童冉喝完了一盏茶,楚钧没让他走,却也没有多话。 他坐在御案前一本一本批着奏折,用的是童冉制作的羽毛笔,经过这些时日,楚钧写起硬笔书法来如鱼得水,比习惯硬笔的童冉写得还好。 笔尖接触纸页的声音唰唰而过,童冉忽然道:“陛下。” “嗯?”楚钧停笔,看着他。 童冉一时冲动,没想到来不及思考已经开了口,他不便收回,只好硬着头皮道:“小虎有几日没见您了,想得紧。还有崽崽,就是臣的老虎,您赐过茶叶给它的。要不要去臣那里看看它们?” 童冉低下头,越说越不敢看楚钧。 自己说的这是什么胡话,邀请皇帝去看他的猫跟老虎?他怕不是脑子被门夹了。 “好。”楚钧却搁下笔,站了起来,“批了这会折子,也正好出去走走。” 童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嗖得抬起头。 楚钧已经从御案后起身,活动着筋骨向他走来。 “走吧。”楚钧道。 童冉不知怎的,一股热气涌上来,脸唰得滚烫。 * 那天看猫和老虎的时候,小猫咪很高兴,围着楚钧喵喵叫。小老虎半分面子不给,一直在睡觉。童冉则浑浑噩噩,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之后一连几天,童冉都没在宫里待,每每宫门下钥之前才回去。 这天,小老虎难得醒得早些,他便带好久没出门活动的虎崽子,去了兵部直辖的炼钢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98章 第九十八步 吴立被楚钧罚后, 童冉去探望过他一次, 当时约好,等吴立伤愈便带童冉去兵部直辖的炼钢坊参观。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童冉原以为要等上一阵子, 没想到几日后就接到了吴立的传讯。 这天阳光正好, 童冉拎起懒懒晒太阳的小老虎, 把它一起带出了宫。 “呜哇!”小老虎一爪子拍过来,把企图撸虎的咸猪手拍掉。 “今天怎么脾气那么大。”童冉收回手,嘟囔道。最近小老虎明明都愿意被他抱着睡觉了,今天怎么又不让撸了。 “呜哇!”小老虎亮出短小的獠牙,威胁他。 “怕了你了。”童冉摇头,从怀里掏出肉干喂给小老虎, “一会儿要乖知道吗,不然会变成烤老虎的,或者钢铁琥珀虎。” 小老虎吃掉肉干, 白他一眼。 它才没有那么笨呐。 马车到得兵部炼钢坊, 立刻有人进去通报,吴立很快出现在门口。 “童大人, 久候多时了。”吴立道。 童冉抱着小老虎下车,与吴立见礼寒暄,还跟他介绍道:“大人应是第一次见吧,这是我家小老虎崽崽。” “听说过。”吴立道,他武人性子, 直接上手去摸老虎的头。小老虎仿佛早有准备,脑袋向左一避,一爪子挠过去。 吴立手一抖,上头三道血痕。 “崽崽!”童冉低喝。 小老虎一点不在意,舔舔爪子,又瞪了吴立一眼。 受罚了还不安分,就知道骗童冉出宫,它今天原本要宣童冉一起用膳的,都被他给搅和了。 “抱歉,我家小老虎不喜欢被生人碰,我回去教训它。”童冉满脸歉意道,手按住要抗议的老虎头。 “不碍事,破了点皮而已。”吴立笑着摆摆手,“虎崽子凶猛一点好,山林之王该有这样的风范。” 童冉还是感到很抱歉,但真要他教训小老虎,他是真狠不下心,幸好吴立也不计较。 吴立找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带童冉参观起了炼钢坊。 这座炼钢坊原是兵部制作箭矢之地,后来制箭坊搬去了别处,又因为两个月前他们抢到了工部小吏的炼钢笔记,所以重新启用该地,做了炼钢坊。 制作火炮的钢便是从这里生产的。 童冉随吴立看了一圈,这里的设施果然同金河监的很像,除了风排是水力驱动而非蒸汽以外,其余可说是一模一样了。 光凭小吏的笔记,一群门外汉不可能复制得一模一样,更别说这些设施还切实可用,造出了钢铁。看来兵部里也有这方面的人才。 “兵部下设武备清吏司,专门负责武器的研究与生产。”吴立道,“虽然大部分生产都分派到了各地方的军镇或矿监,但为了保证研究所需的设备,兵部自己也有炼铁坊等,可自行生产。” “原来如此,光凭着一本笔记便能复制金河监的新式高炉,这位师傅也很是厉害。”童冉道。 吴立笑。武备清吏司是为大成研发武器的部门,集中起来的都是大成最最精英的武器制造者,这炼钢坊也不是一人的手笔,而是多位师傅共同完成的。 不过他没有急着跟童冉解释,以后若真的能合作,再说也无妨。 “呜哇——”老虎拨拨童冉抱着它的手臂,拖长了声音叫道。 “怎么了?”童冉低头。 “呜哇!”小老虎道。 童冉可听不懂虎语,只是凭着经验道:“热了吧?”而后童冉又转头道:“吴大人,我家小老虎大概受不了这里的高温,何处是出口?” 坊中的工人也时常需要到外头透气,所以出口倒是离这里不远,吴立带了童冉过去。 小老虎尾巴摇摇,趴在童冉怀里。 童冉抱着小老虎出到室外,外头凉爽,他也觉得舒服许多,把小老虎放到了地上。 “呜哇!”小老虎却挠挠他的袍角,不太爽。 “你像个大西瓜一样重,哥哥抱累了,得歇会儿。”童冉蹲下道。 “哇——”小老虎又叫一声,跳上一旁供工人休息的条凳,优雅的趴在上头,尾巴垂落下来。它还特意让出一截,冲童冉道:“呜哇!” 童冉好笑地坐过去,摸摸虎崽子的毛脑袋:“崽崽乖。” “呜哇!”小老虎抗议,摇开童冉的手。 “你这头老虎真是有趣得很。”吴立坐在他们对面,笑道,“不仅会撒娇,还懂得给你让座。” 小老虎睃他一眼,这叫有趣吗?这叫聪明又体贴。 童冉道:“是啊,崽崽很聪明,而且通人性。” 小老虎满意地点点头。 吴立又道:“它的眼睛很特别,竟然是绿色的。” 这话不止他一人说过,以前童冉只把这当做对小老虎的夸奖,可这一回,他脑袋里猛得闪过那位九五之尊的样子。 他也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绿色眼睛,比小老虎的还要深邃。 其实不只是眼睛,他的鼻子、嘴巴,还有下巴的线条都很迷人,是童冉喜欢的那款。 “我在军营中见过野外的老虎,多是黄色和棕色眼眸的,这样绿色的倒是从未见过。”吴立道,“这颜色,与陛下倒是略有相似。” 是挺像的,不过小老虎的眼睛又大又圆,透着几分可爱。陛下的眼睛是漂亮的凤目,略微眯起时,会带来异常强大的压迫感,很是威严。 不对不对,童冉收敛起发散的心神。 他暗骂自己色令智昏,那是九五之尊,不是随便哪部剧里的小明星,或者学术交流会上的小帅哥,长得好看欣赏两眼就罢了,魂牵梦萦个什么劲啊! 童冉把小老虎抱到自己腿上,转开话题:“吴大人,您刚才说兵部还有铸铁坊?可否带下官去看看。” 吴立巴不得他对兵部有兴趣,不疑有他,立刻带他去了。 * 参观炼铁坊的时候,小老虎睡着了,童冉没办法,草草转了一圈便带着小老虎回宫。 回去后已经将近晚膳时分,童冉使了银子,让御膳房给他多备了几道菜,又准备了小老虎和小猫咪的口粮。趁小老虎在睡觉,童冉把猫咪抱过来,拿起肉亲手喂它吃。 小猫咪乖顺地趴在他怀里,就着他的手吃得很香。 刚吃了片刻,苏近来了。 “童大人,”苏近客气地向他施礼。 “苏公公不用多礼,坐。可是陛下那里有事?”童冉道,继续喂他的猫咪。 苏近是来传口谕的,陛下宣童冉到宣室殿共进晚膳。 于外臣而言,跟天子同席用膳是天大的恩典,绝没有推辞的道理。可苏近没想到,童冉还真给推了。 童冉假咳两声,道:“陛下宣我原是一定要去的,可臣白日里不甚染了风寒,现下实在不宜面圣,还请公公代为转告。等臣好转后,定当前去请罪。” 倒不是童冉端架子,主要是白天跟吴立闲话时,他猛然发现自己有点看上陛下的美色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还是先冷一冷的好。 自从认识童冉,苏近已经吃惊了无数次,这一次倒不算太出格。他当然能听出童冉那是假咳,但瞧他那一桌子菜,还有他手上的猫,跟陛下吃饭可没有这么惬意,苏近很能理解童冉的想法。 苏近应道:“那童大人好生养着,所喝点热水,小的先回去了。”他拢着拂尘退出,只字未提叫童冉找太医。 听得苏近的禀报,楚钧打了个瞌睡,打算回去瞧一眼。 小老虎一睁眼,便看见童冉抱着猫咪,一边惬意地撸着猫咪背上的毛,一边亲自拿了各种肉食,让小猫咪就着他的手吃。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小老虎气得毛毛都炸了。 童冉丝毫没有感觉到,倒是猫咪机敏,一眼看见老虎冒着冷火的绿色眼眸,可怜兮兮地童冉怀里钻。 “怎么了?”童冉有些奇怪,不过很享受猫咪的投怀送抱,抱着它起身转了一圈,等猫咪不抖了,才又抱它坐下吃东西,完全没有发现小老虎曾经醒过。 不远处的宣室殿正殿,整个空间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苏近大气也不敢喘,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球。 楚钧沉着脸,面对一桌子佳肴,想把童冉拎过来绑在他对面。 竟然装病。 装病也就算了,竟然亲手喂猫咪吃饭。 自从雇了冬青以后,他多久没有亲手喂他吃过饭了?竟然喂猫咪吃!简直岂有此理! 苏近眼观鼻鼻观心,他还以为陛下很宠信童大人呢,竟然这么生气,童大人要完蛋了,希望陛下不要发现童大人是装病,更不要发现自己还帮着他装病。 “你,”楚钧道。 苏近腿一软,差点跪地求饶,求生欲极强地堆起笑脸道:“陛下有何吩咐?” “你胆子是越发肥了。”楚钧道。 苏近扑通一声跪下:“陛下饶命,小的胆子只有针尖大,实在不肥啊陛下!” 楚钧睨他一眼,吩咐道:“去偏殿传旨,童爱卿感染风寒,养病期间不宜跟猫亲近。朕与此猫颇为投缘,爱卿养病期间,猫咪便寄养在朕这里吧。” “是,”苏近道,又小心翼翼问道,“那老虎呢?也带来吗?” 楚钧睃他一眼。 苏近一抖:“小的这就传旨去。” 作者有话要说:童冉:我看上了陛下的美色,但他不好撸,我还是撸猫吧。 楚钧:来人,给我把猫咪抱走。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99章 第九十九步 苏近又出现在殿门口的时候, 童冉有一点不好的预感。 “童大人,陛□□谅您生病需要多休息, 故而令小的把您的猫咪带去正殿, 由陛下照看几日。”苏近陪着笑道。 童冉放下筷子, 抱紧了他的猫咪:“我家小虎年纪还小,怕会惊扰了圣驾, 跟着臣住就好。请公公替臣谢谢陛下的好意。” 苏近的笑意更甚:“哎哟童大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恩典是不能推的。”他一边说一边在背后比了个手势, 立刻有善于养猫的内侍鱼贯而入,一共四人。 “童大人您瞧,”苏近指着那四人道, “陛下很是心疼您的猫咪,特命小的去找了善于养猫的内侍来。以后您的猫会由他们轮班照料,一应膳食都从陛下的份例里出, 由御膳房的大厨掌勺, 您放心, 小猫咪定然不会受半分委屈。” 那四人中有一个上前, 手里抓了一把草,童冉立刻认出那是猫薄荷。 乖顺窝在他怀里的小猫咪立刻躁动了, 喵喵叫着钻出他的双臂,往猫薄荷冲去。 “您瞧,小猫咪多高兴。”苏近道。 小猫咪冲出去后,很快得到了它的猫薄荷, 抱着那草吸得忘乎所以。 童冉:…… 有了小猫的倒戈,苏近没费多少工夫,就把小虎从童冉那里带走了。 “陛下,”苏近安顿好猫咪,去了楚钧跟前回话,“童大人的猫已经领来了,小的把它安排在了东间,陛下可要去瞧瞧?” “恩。”楚钧放下奏折,亲自去瞧了猫咪。 有皇帝陛下的关怀,伺候小猫咪的人哪里敢不花心思,小猫咪被伺候得舒舒服服,一点也不闹着要回去。 楚钧很满意,他又睡下回到了小老虎的身体里。 小老虎睁眼时,童冉正指挥人把桌上的饭菜撤下,一见小老虎睁眼,他凑过来把它抱到腿上,迫不及待地告状:“崽崽,你的猫儿子被陛下抱走了。” “呜哇!”不是儿子!小老虎抗议。 “你也觉得它很没骨气是不是,见到猫薄荷就迫不及待跟人跑了。”童冉一边说,一边玩起小老虎的尾巴,“要不你去把它叼回来?” “呜哇!”不可能。小老虎从童冉怀里钻出来,跳到桌子上,给它备的肉已经凉了,小老虎嫌弃地用头顶开。 童冉又叫人换了热的来,同时嘟囔道:“万恶的封建社会,连猫都不给撸。” 小老虎耳朵一动,这小子竟然还不高兴了。 “呜哇!”小老虎跳到童冉腿上,趴了下来,挠挠他,给你撸虎还不行吗? * 童冉撸小老虎撸爽了,第二天起身时神清气爽。 午间苏近又来传旨,陛下宣他到正殿用膳。 童冉本想带小老虎去,可小老虎很不给面子得又睡着了,童冉只好只身赴约。 “童卿的身体不错,昨日感染的风寒今天就好了?”童冉行完礼起身,楚钧似笑非笑道。 童冉干笑:“托陛下洪福,臣这次好得格外快。”你把我猫都弄走了,我能不好吗? 楚钧:“看来果真是那只猫的错了,以后便放在朕这里吧,朕替你养着。” 童冉:“……”抢他猫还上瘾了。果然是因为识破他说谎,故意报复的。 “启禀陛下,”童冉道,“臣的病其实没有好,臣得了一种很罕见的怪病,身边不养猫的话就会死掉。” 苏近带了人来上菜,刚进门就听到童冉欺君。这位童大人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欺骗陛下,陛下这回该生气了吧? 苏近指挥布菜之余,小心偷瞄了楚钧一眼。 楚钧脸上丝毫不见怒容。 苏近:陛下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平静,是发大怒的前兆。童大人完蛋了。 楚钧:“你不是还有老虎,不够么?” 童冉:“启禀陛下,我家小老虎觉多,有点不够。” 楚钧睨一眼苏近:“动作快点。” “是,陛下。好了,陛下请入座。”苏近战战兢兢,随时准备旁观皇帝的怒火。 可楚钧依旧平静:“童卿且稍微忍忍,朕也得了怪病,没有童卿的小猫在侧就会驾崩,童卿也不想莫名其妙就背上一个弑君的罪名吧?” 童冉:…… 我可QNMD。 可惜这种生怪病的鬼话由童冉先起,他总不能自己戳破自己的谎言,只好默默吞下苦果。同时狠狠腹诽,果然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东西。 夺猫之仇童冉暂时报不了,他只好依着楚钧的意思,先坐下吃饭。 “朕这里的饭食都是小厨房做的,跟御膳房应付差事的那种不同,你尝尝。”楚钧道,让布菜的小内侍给童冉夹了一筷子某种菌菇,“这种菌子只有这个时节在京郊的山上才能采到,很是鲜美。” 美食当前,童冉暂时忘了夺猫之仇,夹起那筷子菌菇尝了,果然很是鲜美。不仅是这道菌菇,桌上其他的菜也都很好吃,许多菜肴用的都是时令货色,不是这个季节还吃不到。 “如何?”楚钧问。 “臣总以为宫里头是不做时令菜的,没想到陛下这里的时令菜肴如此丰富。”童冉道。 楚钧挑眉。 童冉解释道:“臣也是道听徒说,说为了避免陛下想吃的时候没有,宫里只做那种一年四季都吃得到的菜。” “御膳房是那样的,”楚钧道,“但朕的小厨房从来按着时节做菜,这样才能日日吃到最新鲜的。” 童冉又吃了一口:“确实新鲜,而且师傅们的手艺真好,可是陛下从民间觅来的?” 楚钧抿了抿嘴,殿内的气氛忽得下落,童冉感觉有些不对,但不等他反应,楚钧又道:“是从前我母后宫里的。” 楚钧的母后,那不就是已故的先皇后吗? 童冉呐呐道:“抱歉,是臣多嘴了。” “无妨,已经很多年了。”楚钧道,他又让宫人给童冉夹了样别的。 之后两人的话题转向别处,说了些无关痛痒的。楚钧的表现一切正常,但童冉总隐隐觉得,他并不如嘴上说得那样释然,提起先皇后时他明明是难过的。 那只是一个很细微的瞬间,但童冉捕捉到了。 饭后,楚钧说起今日早朝上提出的一件事。 童冉不是京官,所以早朝都是不去的,今□□上说的是却与他有关。 今日朝上,户部尚书阎亮提出,要在大成全境修建水泥路。 楚钧在童冉身边日久,对水泥路有些了解。水泥路虽然便捷,却也所费颇多,若要在大成全境修筑,肯定是一项历时数年,且要耗费国库里大量银钱的工程。以户部一贯的风格,所有要花钱的项目都能省则省,这次却带头提起,楚钧奇怪,便又深问了下去。 一问才知,金河监和卓阳府的路修好不过短短几月,可他们所缴纳的商税已经比往年多了一成,若是进一步开拓商路,所收税款会更加可观。 阎亮如此一说,楚钧也就明白了,这种能充实国库的事情,户部从来都表现得相当积极。 不仅如此,他们最近都在拉拢童冉,提出修路也算是变向拉拢吧。 几个问答见,楚钧就摸清楚了户部的小算盘。他不置可否,又让其他大臣也发表各自的意见。 傅霖作为保守派代表人物,当然不赞成在全国境内大肆动工,他手下的吏部诸人也都站在他的一边。 工部近日跟户部争得不可开交,但是修路这事情是他们的舞台,自然不会反对,只是这动工的过程里若是能寻机会给户部添个堵,他们也是万分乐意。 礼部和刑部照旧没有发言。 兵部的吴立近日与童冉走得很近,满朝文武都以为吴立会赞同,可他却是反对的。吴立的说辞很简单,冬天快到了,北边的戎人可能会南下抢掠,若是把钱都投到了修路上,军费怎么办? “各部的说辞皆是顾全各自的职责,朕却不能顾此失彼。”楚钧对童冉道,“傅霖还算全面,但他太过求稳。” 童冉理解地点头,保守派与革新派的对峙历朝历代都有,不算新鲜。 他沉思片刻道:“臣以为,路是肯定要修的,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可完成,需要朝廷总体布局,更需要各地的积极配合。臣的金河监和卓阳府均已建成数条水泥路,培养了一批熟练工和懂得该技术的官吏,可为朝廷所用。” 童冉说的也恰好是楚钧所想,他停下后,楚钧催促:“继续说。” 童冉的视线在楚钧脸上转了一圈,最后道:“启禀陛下,臣的风寒还没好透,此时又有些头晕,臣想出去透透气。” 楚钧一愣,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是在报他昨日的夺猫之仇。不过楚钧面上依旧沉稳,顿了一下才沉声放行:“去吧。” 可童冉却不走,而是笑得更灿烂了。他有些狡黠地道:“陛下可还记得臣此前送您的自行车?出门透气用走的无趣,陛下不如命人把车推来,臣教陛下如何骑自行车吧。” 楚钧挑眉,这小子葫芦里又埋的什么药? 童冉:哼,抢我猫?我让你试试被平衡感支配的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苏近:童大人胆子也太肥了,完了,陛下要生气了。 …… …… 苏近:???陛下怎么不生气?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00章 第一百步 提出教楚钧骑自行车是童冉一时兴起,一来当然是想看看楚钧生疏狼狈的样子,报抢他猫咪的仇,二来……二来他也说不清,就是想拉一脸严肃的皇帝去做些出格的事情。 童冉以为这个提议会被否决,或者要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楚钧直接同意了,并且让苏近把童冉送他的车推出来。 “后宫里空旷,把车推去西六宫的甬道上。”楚钧吩咐。 苏近领命去办了。 按规矩,童冉是外臣,不能进后宫。童冉听到楚钧的打算,也为微微讶异,说道:“陛下要去后宫骑?臣怕是不方便过去。” 他本来是想着皇宫里大概也有类似校场的地方,可以去那儿骑。 “无妨。”楚钧道,“几位太妃都住在灵寿宫里,西六宫并无人居住。” 童冉注意到,楚钧没有提后宫嫔妃。想一想,他来这些日子,似乎也从未见到有宫女以外的女性出入宣室殿。即使是宫女,楚钧也用得很少,贴身服侍的几乎是内侍。 皇帝立后是要昭告天下的,所以全天下都知道,当今圣上没有皇后。 但童冉以为,他后宫里总有几个妃嫔,再不济,通房的大丫鬟总是有的。可从近日的观察,和此刻楚钧的言行来看,这位陛下还真就是一个都没有。 身为皇帝,九五之尊,他竟然是条单身狗? 童冉差点没忍住,这个发现有些喜感,他的视线不自觉抹过楚钧腰胯之间。 “怎么了?”也不知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楚钧突然问道。 “没有,前面就到了吗?”童冉跟在楚钧旁边,往传说中的西六宫甬道而去。大成的皇宫布局跟故宫大致相仿,也是中轴线三大殿加东西六宫的格局,但以童冉的观察,这里比故宫要大上许多,听说后头御花园里还有湖,不知比不比得上传说中的太液池。 “嗯。”楚钧道,他睇一眼童冉,这厮分明唇角带笑,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抵达甬道时,苏近已经让人推了自行车等在那里。童冉一瞧,竟有两辆。 童冉只送了一辆,苏近想着,童冉和陛下有两人,备上两辆更好,于是把楚钧命他买的那辆也带上了。 楚钧瞧到另一辆车,眼皮一跳。 苏近这个自作聪明的东西。 “陛下还有一辆自行车?”童冉诧异。 “嗯,子常进献的,刚到。”楚钧面不改色,待童冉去查看车况的时候,他又狠狠剜了苏近一眼。 苏近接收到楚钧的视线,发现自己闯祸了,却不知道哪里出错。 这车明明是陛下命他买的,何故按到范恒头上? 苏近想不明白,但也绝不敢拆穿楚钧的谎,帮着圆道:“是啊,才到呢。小的瞧着您和陛下有两人,便都搬来了。” 童冉查看了一番。 这辆车有点瑕疵,范恒怎么会买这样一辆车给皇帝?这看起来跟黄泰商行里用作样品的那辆差不多。 不过那是范子常的事,童冉不便问,只是挑了有些小瑕疵的这辆给自己,让楚钧骑他带来的新车。 因为要骑车的关系,楚钧换了一身劲装。两年前,童冉初见楚钧时还觉得他肩膀不够宽,如今的他宽肩窄臂,器宇轩昂,已然是成年男子的模样。 可惜不太行,童冉默默在心里补充道。 楚钧不知道童冉在想什么,叫了他一声。 童冉这才回神,道:“臣先骑一圈给陛下看看。” 童冉滑行上车,往前骑去。甬道是石板地,但为了防止宫里头的贵人绊倒,铺得非常平整,几乎感觉不到不同石板相接的落差。 顺滑地骑了一段,童冉拐了个弯,却见楚钧骑着车已然追了上来。 “陛下,陛下您慢一点。”苏近追在后头,快急哭了。 楚钧骑得很快很稳,他从童冉面前经过,道:“来比谁先到尽头。” 童冉傻了,腿自动开始蹬脚踏,脑子却缓不过来。他竟然会骑,而且骑得还那么好! 楚钧一车绝尘,遥遥领先于童冉,饶是童冉之后用力追赶,依然差了他一截才到终点。童冉有些不忿:“陛下既然都会,还诓臣教您做什么?” 他这话几乎抛却了君臣尊卑,刚刚赶到的苏近听得心里发凉。 楚钧不甚在意,他接过帕子抹了把汗道:“朕何曾诓你,不是你自个儿说要教的?” “我……”童冉语塞,瞪了眼楚钧,“这次不算,你我不是同时出发的,重新比过。” “重新比过也一样,朕自幼练习骑射,弓马娴熟,怎可能输于你?”楚钧说话时,还状似不经意得扫了童冉一眼。 别说弓马娴熟,童冉连弓都拉不动,除非去工地矿场,否则他在便要窝在宅子里一步也不肯挪。要不是常常需要抱着小老虎,怕是体力更糟。 但楚钧这个眼神太露骨了,那明晃晃的怀疑,简直是对童冉男性尊严的挑衅。 “不管,再比。”童冉道。 童冉脸上也有汗,脸颊因为运动的关系红扑扑的,他瞪着楚钧的眼神分外认真,还带着一些不服气。他才十七,身量还未长全,比楚钧矮了许多,楚钧看他时是低着头的,从这个角度看去,童冉的眼睛似乎更大了。 “好。”楚钧道。 苏近快哭了,陛下怎能这样意气用事,那自行车的行进速度堪比快马,而且只有窄窄的两个轮子,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楚钧这一路骑过来,苏近在后头追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楚钧都答应了,绝没有苏近置喙的余地,两人又痛痛快快比了一把。 这一回两人同时起跑,童冉跟楚钧的差距缩小了一些,不过还是输了。 输掉的童冉一脸不服,楚钧鲜少见他这样孩子气,心里存着笑,面上也温和许多。他亲手把苏近递来的绣了金线的布巾递给童冉:“干净的,快擦擦。” 童冉接过,还是有些不服气。 苏近眼观鼻鼻观心,陛下竟然把自己的布巾给一个外臣用,这事情可不能让国舅知道,还有陛下带童冉进后宫的事情也是,否则要翻天了。 苏近当下就敲打了一番随侍的内侍,但再周密,总有疏漏。 况且陛下去后宫的动静如此之大,宫里许多人都看见了,宫女内侍还能敲打,侍卫们可就不归他管了。 当天晚上,楚钧带童冉进后宫的消息,就传到了傅霖耳朵里。 第二天早朝,傅霖为首的一帮老臣齐齐发难,要求楚钧让童冉出宫住。 “童爱卿不过与朕骑了会儿自行车,有何不妥?”楚钧冷下脸,一个眼风扫过去,大半人都低下了头。 这两年来,楚钧日渐威重,许多新鲜血液被他提拔起来,这些人都只忠于他,渐渐与朝中保守派的老臣形成对峙之势。如工部的任进和户部阎亮均不是士族出身,是楚钧提拔起来的,此时陛下遭了难,自然挺身而出。 朝堂上为了楚钧和童冉在后宫骑自行车一事吵吵嚷嚷。 宣室殿偏殿里,童冉刚醒,小老虎还在他身边睡着。他手臂一拢,把小老虎抱进怀里,翻了个身。 可能是因为小的关系,小老虎呼吸的频率比人要高,身体随着呼吸的节奏快速起伏。它眼睛闭着,童冉戳了戳它毛茸茸的脸颊,睡着的小老虎好乖,一动都不动,睡得特别熟。 “前头吵起来了?” “为了里头那位。” “陛下发了好大脾气,一会儿都紧着些。” 外头的小内侍窃窃私语,也许以为他还睡着,没有刻意远离门口。 那声音童冉认识,其中一个是从御前拨来服侍他的,另一个是御前服侍的小内侍。 听他们的说法,这是早朝上为了他吵起来了? 难道是昨天近后宫骑车的事? 童冉有些好奇,动用了一些正气,凝神听去。 两个小内侍正气品阶不高,皆没有发现,继续窃窃私语。 “听说傅大人说得可重了。” “说什么了?” “他说……童大人惑主。” 噗,惑主,这是把他当成褒姒还是妲己了? 童冉忍不住笑了,他打了个呵欠,亲亲怀里的小老虎,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 金殿之上,气氛凝重。 以傅霖为首的保守派要楚钧将童冉迁出皇宫,而以任进和阎亮为首的新贵们,则坚定地站在楚钧一边。另外也有一些没有说话的,比如礼部尚书邱勉。 “邱尚书,此乃礼法之争,您身为礼部尚书,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傅霖道。 邱勉是邱家名义上的现任家主,但谁都知道邱家的实权都在他姐姐邱莲手中。邱勉对此适应得很好,可谓处之泰然,甚至有些自豪。 在朝堂上,他也不太上进。 上一任礼部尚书是个老顽固,时常催楚钧大婚,后来被忍无可忍的楚钧调了个闲职。为了填补礼部尚书的空缺,楚钧寻觅许久,最后注意到了邱勉。邱家喜爱经商,礼教不严,邱勉又是个非常看得开的性子,楚钧看中他这一点,让他做了礼部尚书。 邱勉很给面子,从来不催楚钧结婚,若有其他人提起,他也会负责替楚钧当箭。如此,便坐稳了礼部尚书之位。 此时傅霖为了这事情喊邱勉,实在有些失策,邱勉洋洋洒洒说了许多话,全部都是废话,最后道:“没有后妃的后宫不过一群建筑而已,各位不要这么敏感了。西六宫人少,陛下与童大人过去,也许有要事相商也不一定。” 傅霖冷哼:“宣室殿这么大,何事要去西六宫商议?” 邱勉是胡说的,但被他引得傅霖有此一问,倒正好顺了楚钧的意。 “童冉前两日感染风寒,昨日与朕商议要事时,说在屋里养病闷坏了,需要透个气清醒一下,故而朕带他去了西六宫骑自行车。”楚钧道,他从御案上拿起一本折子,递给苏近,“这是昨天童爱卿与朕商议后,他连夜起草的关于修路的章程,你们都看看。” 苏近将折子传下去,朝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间变得无以为继,阶下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邱勉这么一打岔,陛下顺利转移了话题,他们若再揪着后宫之事不放,似乎不合时宜了。 这些人自然不想干不合时宜的事,一个个低眉敛目,接过小内侍递来的童冉那份折子的手抄本,三两个凑到一起,研究起了他的章程。 作者有话要说:童冉:陛下长得挺帅,但好像不行,太可惜了。 楚钧:童爱卿不如亲自来试试,看看朕究竟行不行?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步 殿上群臣都研究起了发下的章程。 昨日在西六宫甬道骑车, 骑了两圈童冉便累了,毫无形象地在台阶上坐下。那台阶上的是芭蕉宫,西六宫中一处普通殿宇, 楚钧甚至没有来过。 “陛下, 让臣歇会儿。”童冉坐在宫门前的石阶上,抬头跟楚钧讲话。 这满朝文武, 大概只有他敢在圣上没有赐座的情况下, 在皇帝面前就坐。苏近想上前提醒,但被楚钧拦住。 楚钧把随从都远远赶走, 然后在童冉旁边坐下。 “陛下也累了?”童冉问。 楚钧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但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以为朕跟你一样没用? 童冉抿嘴,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因为骑车的关系, 楚钧一身玄色劲装,比明黄龙袍看起来亲切许多, 童冉与他并肩而坐,讲话也更加随便了。楚钧纵容他,与他闲聊许久, 后来话便说到了卓阳府的路上。 童冉提出,应该在大成全境修建这样的水泥路。 大殿之上, 许多人已经看完了苏近分发下去的折子, 工部尚书任进明显有些激动,他拱手道:“陛下,童大人所说的计划可堪比大禹治水、女娲补天, 是造福大成千秋万代的大工程呐!” 任进的手甚至有些打颤,前朝曾修建驰道沟通国内,筑起长城防御外敌,大成建国后悉心维护前朝留下的工事,但从未自己建过什么大工程。他身为工部尚书,一生沉湎于工学,也曾想效仿先贤修建传世之大作,只苦于没有机会。 若能按照童冉折子上面所言,这项工程之浩大,影响之深远,足以与前朝的驰道、长城比拟,若是能参与其中,他也此身无憾了。 “陛下,”任进话音刚落,傅霖上前一步道,“前朝国祚三百余年,皆在大兴土木,以致民不聊生。我大成建国以来奉行与民休息之策,这才海内清平,臣以为修路之事万不可行。” “傅大人,您是吏部尚书,又如何清楚国库的情况?”户部阎亮道。 “老朽不才,忝居首辅,国库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傅霖道。 阎亮:“那大人就该知道,国库是拿得出这笔钱的。陛下,卓阳府与金河监修路后,短短几月商税已经上涨一成,若是在大成全境修建,必定促进商业繁荣,只要做好规划,一地一地轮番修建,不仅不会令国库空虚,更能充盈国库。” 户部抠门满朝都知道,这回竟然不抠了,一些本没有好好考虑此事的官员也认真考虑了起来。 阎亮身为户部尚书,掌管天下户口钱粮,他太明白如果商路打通,人与货物充分流通起来后,将会对大成的财政有多大助益了。 “臣附议。”很少说话的邱勉忽然上前,他出身邱家,对商贸之事有着天然的敏感,跟阎亮一样,他也看出了修路的利益所在。 六部之中已经有三部支持,就算国舅傅霖反对,效果也不好了。但傅霖仍道:“修路之事劳民伤财,况且商贸之事乃是下成,若一心助长,必将家国动乱。” “傅大人,就在几百年前,身为士族的你我也被认为是霍乱国家、导致礼乐崩坏的祸首,而你看现在的大成,不是也好好的?”邱勉道,毫无顾忌地用手指指傅霖,又指指自己,“时代在变,您也该变变,当日引领变法的你可不是这样的老顽固。” “胡言乱语。”傅霖道,“周天子失德才致礼乐崩坏,我等士族崛起,乃是探寻国家前途!” “随你怎么说吧,陛下,臣的意思是,大成要更加强盛,尚需变革。童大人关于修路的建议很好,臣恳请陛下下旨,在全国境内修建水泥路。”邱勉道。 比起出身寒门的任进和阎亮,邱勉身后是邱家几百年的基业,他一说话,附和的人明显变多了。而一旁兵部的吴立也上前道:“臣不懂修路,只知保家卫国除了忠臣猛将,也需钱财。若此事有助于朝廷财政,有助于百姓生活,臣也附议。” 吴家也是根深树茂的大家族,殿上不少吴氏一脉的子弟,也纷纷附议。 昨日楚钧跟童冉讨论此事时,也说起过,若朝中大臣反对该如何。 童冉掰着手指给他分析了一番:“工部想修路想疯了,不会反对。礼部尚书邱勉是邱家的人,商路打通对他家有益无害,也不会反对。户部那边,有可能会哭穷,陛下晓之以理,让他们明白修好路后能赚更多就行了。至于国舅傅霖大人,呃,这个臣就不知道了。” 童冉说的这些楚钧当然明白,但瞧他掰着手指给自己分析朝中大事,怎么都透着一股子天真的味道。他平日里行事有几分狠劲,怎么也不像天真无邪的人,但也就是这样,童冉此时的样子,更令人心动。 ——这是只有他才见过的样子。 楚钧在御阶上,俯视阶下众人,所有人低眉敛目,看不见他的神情。他却想起了童冉昨日之言,不由笑了。 苏近侍立一旁,可被楚钧这笑吓到了。 根据他多年经验,若陛下在朝堂上笑,必定有人要倒霉了。 “众卿听旨。”楚钧道。 所有人齐齐跪下,傅霖落后半拍,但也无奈跪了。 楚钧:“修筑道路原属工部都水清吏司之责,因为此次修路牵连甚广,即日起另设道路清吏司,专管水泥路修建之事,由原工部主事沈西任该司郎中。修路之事由工部主持,其他各部需给予相应支持,不得推诿责任。任进,明天给朕上个折子,给这事情拟个更详细的章程来。” 任进带头拜下,所有人领旨。 昨日跟童冉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楚钧原是想把他调进工部,给他侍郎之位,让他主持的。可童冉拒绝了。他的理由很简单,水泥虽然是他弄出来的,但修路不是他的强项,他推荐了工部的沈西。 既然童冉不愿,楚钧也不强迫,就如他所愿,派了沈西主理此事。 旨意下来,傅霖没有了反对的余地,否则就是抗旨,但他依旧不赞成,退朝的时候还是虎着脸的。 楚钧心情不错,先去猫咪住的地方看了猫,又抱着它回了自己的正殿,同时叫苏近传童冉过来共用早膳。其实他更想自己去偏殿找童冉,可惜身份在这摆着,总是不大合适。 幸好这一次童冉没有借故推辞,很快就来了。 “哇!”童冉一进门,小猫咪率先冲出,跑向童冉。 如楚钧所言,小猫咪被养得极好,周围的两脚兽们都对它百依百顺,因此胆子也大了许多。除了一开始捡它的童冉,和现在养着它的楚钧,它是什么人也不放在眼里。 哦,还有一头虎,幸好今天老虎没有来。小猫咪被童冉抱起,喵喵叫着往他怀里蹭。 “陛下早安。”童冉抱着猫,略弯了弯腰道。 “坐吧,无需多礼。”楚钧道。 桌上已经摆满了干点和粥品,只等童冉落座了。 “陛下这里的吃食还是这么香,”童冉笑着坐下。昨日的自行车之旅后,他在楚钧面前放松了许多,而楚钧似乎也一点不计较他的失礼,他便更加随意了。 放松后,他发现跟这位陛下相处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喵——”小猫咪跟着童冉上桌,它不安分往桌上张望,然后回头冲着童冉喵喵叫,意思是想吃。 这桌上的东西猫咪自然是不能吃的,苏近已经命人把猫咪的早膳也送了过来,是御膳房特制的鱼羹,还有炖肉。“哇!”童冉要把它交给内侍,猫咪大叫。 内侍不敢硬来,半跪在童冉身侧,为难得看着猫咪。 “东西放这,我来喂它。”童冉却道。 楚钧瞥他一眼,没说话,又看了苏近。苏近立刻会意,上前抱猫:“童大人,把它给我吧,小的一定叫人好生伺候。” 苏近拿了一片猫薄荷过去的,小猫闻到他手上的味道,什么节操都掉光了,抱着猫薄荷一脸陶醉,任由苏近把它带了下去。 童冉:…… 这只没出息的猫。 “尝尝这个。”楚钧手上一点,侍膳的内侍夹了一个包子到童冉碗里,“朕的小厨房新做出来的,里头是各种菌子,很是鲜美。” 童冉早就饿了,拿起尝了一口,外皮松软,内陷鲜香,果然是非常好吃。 席间,楚钧简单讲了早朝上发生的事,童冉笑道:“恭喜陛下,几年后新路修成,大成的商贸必将更为兴旺。” “你对商贸之事很感兴趣?”楚钧道。 童冉刚到小锅县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着手修改摆摊条例,联系这次的事情看,他确实比一般官员更在意这些。 “商贸乃国之根基。”童冉道,“对内给百姓们增加了挣钱粮的机会,还能充盈国库,对外,咱们把货物卖出去,赚回天下黄金。而且有些时候,商贸还能解决一部分原本用武力解决的问题,比用兵好,不会死人。” 童冉对经济学基本没有涉猎,能讲出来的也就这些了。不过他知道,在商贸发达的宋代,中华大地富得流油,百姓生活也远比后面几个朝代更好。 至于商贸发展起来后,大成又要如何运用自己的经济优势,这只能留待探索,一步步来了。 “哦,对了陛下。”童冉道,“臣此次进京述职,已经停留了近一个月,臣何时能回金河监?” 这事情童冉想很久了,所以他才推掉修路的事情,与其为了修路全国奔波,他还是想早点回到金河监。每天撸撸虎,不时弄一点新玩意儿出来,这样的日子不美么? 苏近闻言,立刻给童冉狂使眼色,可惜童冉完全没有看见。 楚钧挑眉:“你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ztcrie投喂的火箭炮!第一次收到有点激动嘤嘤嘤,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楚钧眉毛一挑:“你要走?” 这下,连童冉也感觉到了他的不悦。 “是, ”话在童冉嘴里转了一圈, 最后还是笔笔直地扔了出来, 他拱手道, “臣在京中长日无事,想早些回金河监去。” 楚钧放下筷子:“过了年后就是大计, 你是监察使, 要进京参加京察。与其一个多月后再跑一趟,不如继续留在京中。还是说, 你觉得朕招待不周?亦或是……记恨朕抱走了你的猫咪?” “不是,怎么可能?”童冉笑, 右脸颊上的酒窝有些僵硬, “能住在陛下的偏殿,是微臣的荣幸。” “那为何要走?”楚钧道。 这话仿佛是在说,只要童冉走便是嫌他招待不好,或者记恨他抱走了猫。可真是不讲道理, 童冉腹诽, 却碍着身份和情面, 不好直接骂人。 最后他道:“臣身为金河监的监察使,长久不在总是不好,好像臣故意躲在陛下这里偷懒似的。” 他最后那话像是在耍小性子, 尾音上翘,显得有些可爱。 楚钧微微偏了偏头,而后道:“你那儿不是有个副使, 叫顾岚的,听说很是能干,让他先顶着。” 童冉暗呼失策,楚钧日理万机,竟然连他身边助手的名字都知道,早知道应该找个更高级的理由。可是他想了半天,也没别的理由啊。况且,他是地方官,要早一点回到自己的治地很奇怪吗?拦着不给他走的皇帝才奇怪吧。 “菜要凉了。”楚钧道,示意他继续吃,又让侍候的小内侍给童冉盛了碗粥。 童冉吃了两口,食不知味,他咽下那粥后又道:“陛下既然不让臣回去,总该给臣一点事情做吧。” 苏近又是一头冷汗,自从去接童冉进宫开始,他这心脏就没正常跳过。哪有臣子这样跟皇帝讨活干的,是嫌自己命长吗? 楚钧也在吃粥,咽下一口后道:“你想做什么?” 童冉想也不想就说:“我要造火车,需要炼铁坊,还要大作坊,我要弄蒸汽车头还要铺铁轨,工程浩大。金河监地方大,陛下让我回去弄吧。” 楚钧拿过内侍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道:“苏近,笔墨伺候。” 不一会儿,有四名内侍抬来一张桌子,另有几人捧了笔墨纸砚而来,楚钧净了手,拿起笔便洋洋洒洒写了几行字,最后盖上私印,交给童冉。 “京里头有兵部的炼钢坊和炼铁坊,都南道有工部的,也不远,另外需要钱的话直接问户部去拿。这是朕的手谕你收好,凡郎中及以下的六部官员,你皆可凭该手谕调动。京郊有一片空地,一会儿让苏近带你过去,那是朕的地方,你可以随便用。”楚钧道。 童冉眨眨眼,揖道:“陛下,您给臣这个,就不怕臣乱用?”大成的官场职能明确,各部一把手都不能指挥其他部的官吏,随意调动六部郎中以下官员这样的权利,就是内阁首辅也没有。 大成上下,大概只有皇帝有这样大的职权了。不过以大成一贯的传统来说,皇帝也很少这么做,多是通过内阁把旨意传达给六部,再让他们按旨意行事。 而现在童冉有了楚钧这份手谕,就可以跳过内阁,甚至跳过各部尚书和侍郎,直接调动他们手下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吏了,这是何等大的权利。 “你想怎么乱用?”楚钧问。 “比如,来个烽火戏六部?”童冉道。 楚钧被他逗笑了。他低笑两声道:“若是如此,六部官员定要恨你,你便只能一辈子躲在朕的后宫里了。” 桌上还放着满满一桌早点,早膳的香气仍飘荡在房间里,若不是楚钧身上的龙袍过于庄重,童冉都要把这当成自家的厅堂了。而楚钧这话,也仿佛带上了几分暧昧的色彩。 不过这只是在自己耳中,楚钧不会有别的意思。 童冉敛下眉眼,附和着笑了两声,最后道:“谢陛下信任。” “放手去做。”楚钧道,“朕想瞧瞧,你口中的火车究竟是何物。” “是。”童冉弯腰,一揖到底。 * 从楚钧那里回到偏殿时,小老虎刚醒,它钻出被窝,跑到了床边:“呜哇!” “你终于醒了。”童冉过去,最近小老虎又变得有些嗜睡,而且睡觉的规律也跟往常有点不同,害得童冉时时刻刻都让人备着吃的,就怕它醒来饿了又没东西吃。 童冉抱起小老虎,亲亲它的毛脸蛋。 “呜哇。”小老虎转头避开,胡须擦过童冉的脸,有些痒痒的。 “崽崽,先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出去一趟。”童冉道,他让人端了小老虎的膳食来,亲手喂给它吃。 今天的小老虎很配合,坐在他怀里,就着他的手吃东西,时不时还会出声要求,要吃另外的肉。童冉被小老虎的乖顺哄得很是满意,对它的要求更是百依百顺。 吃完饭,童冉带着小老虎出宫,去了京城里一间范氏的铺子。 这间铺子的掌柜得过范恒吩咐,童冉一出现便把他引入内间,问他可有吩咐。童冉看了一圈道:“你这儿可有那种陈年的、不紧要的账本?我有点用,不过因为会给别人看到,不知道方不方便。” 掌柜的想了想:“大人可在意上头的数字准确与否?” 童冉道:“倒不一定要是真的,只要账目能平就好。” “这个容易,我让人现抄一本出来,具体账目略做些修改便好,童大人晚些来取?”掌柜的道。 童冉答应,说好了傍晚时分来取,便抱着小老虎又出去了。 他也无事干,回宫里再出来的话有些折腾,便带着小老虎到处去逛。 小老虎在他怀里探头,倒不是在看街上,而是观察童冉。这小子要一本假账做什么?它正想着,耳边却忽然变得很是吵闹,回神一瞧,童冉竟然带着它进了一间瓦舍。 童冉掏出一锭银子给那小二,立刻被请到了上座,连他怀里抱着老虎也没引来任何异议。 茶水和瓜果点心上来,说书先生也很快就位,今天表演的正是《西游记》。身为《西游记》的铁杆粉丝,童冉听得有滋有味,这里说书行业兴盛,说书先生的水平也比现代更好,每一回目后的诗,他们还编了调子唱出来,别有一番滋味。 小老虎从童冉怀里跳出来,上了一旁空着的座位。 竟然有人会听自己写的东西听得如此津津有味,真是……真是不知羞。 连着听了好几场书,顺便在瓦舍里解决了午饭,临近傍晚时,童冉带着小老虎又回到了范氏的铺子,他要的账本已经抄录完毕。 童冉带着账本和小老虎,赶在宫门下钥前回了宣室殿的偏殿。 小老虎跟了他大半天,也还是没有弄清楚,他要一本假账做什么。 回宫后,小老虎睡了一觉,回正殿批了一会儿奏折,戌时过半才又回来。彼时,童冉已经吃完了饭,屋内还残留着一些饭菜的香气,但他人已经坐到书案后,提笔写着什么。 小老虎如往常一样跳上书桌,童冉对照着那账本,在一旁的纸上写着很奇怪的符号。 这些符号它以前见过,跟童冉写给傅禃看的那些很像,但又不是完全一样的,这里他写得很整齐,填在一列列表格里。 小老虎记得,童冉似乎解释过,他当时写的是数字和算法,那这些也是数字了? 小老虎又仔细一行行看过去,看完又对照账本,如此看了童冉写了几行,终于看出了一点眉目来——童冉是在用他发明的这种简便的符号誊写账簿,誊写过后的账簿看起来简单明了,只是方向变成了横排的,小老虎不太适应,经常看串行。 可他写这些做什么? 他不是说要造火车么?这假账簿难道还能造出火车不成? 童冉写了一整晚,小老虎依然没看出账本和火车之间的联系,倒是感觉到了童冉正气的增长。 童冉已经是地阶中品,到了这一阶段,寻常事情引来的正气好比水滴入海,几年甚至十几年没有明显增长都是常事,可童冉这一宿却涨了近乎一段的正气。 这账本究竟有何玄妙? 小老虎决定明天早一点来守着,一定要叫他把自己带出门。 一整本账本的内容实在有些多,童冉还真佩服誊抄账本的人,自己用阿拉伯数字誊抄都写了大半宿,他用汉字竟然能在短短一个白天里把整本抄完,并且编出可以拉平却跟原始数据不同的账目,不仅是手速,这人的脑速也快得惊人。 不愧是皇帝暗地里的产业,一间小小的铺子也有这样的人才。 誊抄到半夜,童冉去睡了,早上醒来他又继续把剩下的写完。 临出门时,他本以为自己又要一个人出去,没想到小老虎适时醒了。 “呜哇!”小老虎挠他袍角,意思很明显——它也要去。 童冉把两本账簿装进一个包裹里,背上包裹又来抱起小老虎:“走咯崽崽,咱们去户部衙门玩。” 户部衙门? 小老虎抬头瞅他一眼。 童冉抱着小老虎出去,他已经事先问了宣室殿的人,熟门熟路地往户部衙门而去。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要造出火车来,研究经费得先到位,所以他决定先拜访户部。虽说他手上有皇上的手谕,但打好关系总是有助于合作的,所以第一次登门拜访,童冉准备了一份大礼。 工部离户部衙门不远,一个办完事回衙的小吏看见童冉,立刻飞奔回去,进门就大喊:“童大人往这里来了!” 工部上下立刻沸腾起来,任进扶着官帽从里头冲出来:“哪里?童大人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罂溟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步 “就在外头不远, 我刚刚看见他抱着老虎往这里来, 还带了个包裹。”那小吏道。 “嘿, 童大人可真是客气, 这是还带了见面礼?”有人玩笑道。 “嘘, 别乱说话, ”任进道, “快些收拾, 乱七八糟的。喂你, 你桌上什么?煤球?快藏起来!” 工部的人平时不是泡在工地就是各种作坊里, 当然也有坐衙门里当差的, 但这群人找到机会就往作坊里钻, 连衙门里办公的堂屋都弄得跟作坊似得, 各种器械和材料堆满了书案和地上。 屋里众人手忙脚乱收拾了一通,能进抽屉的进抽屉,进不了抽屉的话就扔桌子下面,或者直接打包扔进侧屋里。一会儿把侧屋的门关上, 谁也看不见里头有多乱。 “童大人到哪儿了?”任进问, 一名小吏自告奋勇出去看。 那名小吏跑出去了,任进在办公的堂屋里来来回回走, 沈西也在侧, 不时向外看去。 不一会儿,那名小吏跑了回来。 “童大人呢?”有人问,工部官吏们向外探头,可堂屋和大门之间是一面影壁, 压根看不到外头的情景。 那小吏平时在工部里没什么存在感,此时忽然被十来个穿官服的大人们包围,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他看看尚书大人,又瞧瞧右侍郎大人,最后挤出几个字来:“童大人……去户部了。” 刚才他满心兴奋地跑到衙门外,借着灌木和树木的掩映往那从宫里来的路上看,只见一名身量不高的少年顺着路来,他没有穿官服,手里抱着老虎。 那小吏本想冲出去迎接,谁料童冉脚下一拐,直接去了户部衙门。 “去户部了?”任进眼珠子一瞪,足足有平日的三倍大。 “是,是的,大人。小的亲眼所见。”那出去探查的小吏肩膀一缩,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这杀千刀的户部!”工部的几名官员咬牙切齿。 * 户部正值一年里最为忙碌的时候,他们的人都在衙门里伏案办公,倒没有通风报信的,所以童冉走进户部的大门时,里头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呜哇——!”小老虎吼了一声。 “崽崽,安静。”童冉道。 这老虎的吼声果然吸引了许多目光,廊上说话的停了下来,屋里埋头理账的抬起头来,在后头院子里数税粮的也都拍着手跑到前头,吴欢撸下袖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手在衣服上胡乱擦了一把,热情地迎了上来。 “童大人,好久不见!”吴欢揖道。 “吴大人好。”童冉回礼。 “呜哇。”平身。小老虎道。 “童大人?” “这就是尚书大人指名要的童冉?” “陛下派他来户部了?” “没穿官服啊。” 院子里众人窃窃私语,对童冉充满了好奇。 有人通知了阎亮,他放下手中公务,从后头的书房里出来,远远就瞧见了抱着老虎的童冉。 “童大人,久仰。”阎亮拱手道。 童冉回礼:“这位大人是?” “在下阎亮,户部尚书。”阎亮道,他努力做出一点笑的表情,不过依然很狰狞。 童冉也被他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神情,拱手道:“原来是尚书大人,失敬。在下童冉,第一次来户部衙门,若是有鲁莽之处还请大人指教。” “不敢。”阎亮道,遂请了童冉去衙门正厅,又叫人看茶。 童冉和阎亮分别在左右首座坐下,户部其他官员也都跟了进来,官位高的占了剩下的椅子,还有许多人站在后头,一脸好奇地打量童冉。 童冉有些不自在,他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道:“在下来的是否不是时候?仿佛打扰到各位办差了。” “没有,”阎亮道,“都回去办差!” 阎亮脸一拉,更加是阴森恐怖,但户部的人都看习惯了,一名户部侍郎笑眯眯道:“福丘村因童大人的梯田而大丰收,我等知道后都很仰慕大人,已经盼着见大人盼了许久,故而今日有些激动。” 其他官吏纷纷附和。 原来是梯田的缘故,童冉在这么多热切的眼神下,依然有些不自在。 他摸摸小老虎的毛毛,熟悉的温热触感令他安心了一些,童冉道:“那梯田是原小锅县田畯傅禃主持修建的,我不过给了他一些启发。” “大人您不要谦虚了,下官去小锅县的时候傅小公子都说了,那梯田虽是他带领修建,主意却是大人的,若没有大人的妙思,哪有如今的梯田呀!”吴欢道。 又是一阵附和。 人家都这么说,再反驳就没意思了,童冉只好干笑两声。这堂上的人实在有点多,都快装不下了,好像挤在一起搞什么非法集会似的。 随后还是阎亮重又拿回了话语权,问童冉道:“童大人此来,是否有事?” 这话问到了童冉的心坎上,他拿过包袱打开,里头有一份明黄卷轴和两本线装的本子。童冉先把明黄卷轴递给阎亮,阎亮双手接过,神情凝重地打开。 户部官员久在京城,对这些东西都不陌生,人人的眼神都落到了那展开的卷轴上,等着阎亮看完。 阎亮看得很快,他复又小心地卷起,双手奉还童冉,道:“既是陛下的谕旨,我户部定然会鼎力支持童大人。” “谢阎大人。”童冉将卷轴收起,他本以为今天要在户部耗费一些时间,没想到事情一场顺利,他背着打算用于打通关系的礼物都还没来得及出手。 不过既然已经带来了,那便还是送出去吧,童冉想着,又将两本账簿翻开,都翻到了同一段账目,推到阎亮面前。“阎大人请看,这是小弟偶然学得的一种新型记账法,昨夜对照着这账本写了出来,您是行家,替我辨辨这种方法管不管用吧。” 阎亮有些意外,他接了过来。 其中一本上是他熟悉的竖排汉字,看名目应该是某个卖米粮的小铺子所有,而另一本上则画了一行行格子,并且以横排书写,名目与另一本一样,可上头的数字却都是他见也没见过的符号。 “这是何物?”阎亮指着一排数字问道。 “这叫做阿拉伯数字。”童冉道,“可以理解为一种简易的计数符号。” “阿拉伯数字?”还未看到账本的户部官吏们面面相觑。 阿拉伯为何?为什么要用不同的符号表示数字?所谓的新式记账法是什么? “你们都看一看。”阎亮道,他把账本交给了一旁的小吏,那人传给了下面坐着的户部侍郎,其他人也好奇非常,都拥了过来,把户部侍郎团团围住。 “散开散开,没光了!”户部侍郎道。 他说了那一声后,人群只退开了一点点,他却也没再发生,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两本账本吸引了过去。 童冉没学过会计,那些复杂的会计科目,还有什么应收账款、应付账款一律不懂,他只是按照原来的账本,用阿拉伯数字加表格的方式,重新誊写了这家店的日常流水。 “如此书写,真是一目了然!”一名凑过去看的员外郎道。 “同样的一段账目,一本要整整三页,一本却只要大本页纸,真真是节省地方啊!”另一个户部郎中道。 “不仅节省地方,他这种写法比划简单,三岁小儿也能很快学会。” “对对,而且数字的符号与文字不同,一眼就知道了哪里是数字哪里是文字。” 户部这些人天天对着账本,最能看出童冉这新方式的好,他们说的许多东西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但正是这些细节,令他们的工作繁杂。 而童冉这个记账法,却优化了这诸多细节,看过去一目了然,厚厚的账册变成薄薄的一本,看着就让人感觉轻松许多。 “若是户部的所有账目都能变薄这么多,衙门里存账册的库房可就能腾出许多地方了!”一名管仓库的小吏道。 “是啊是啊。”那人的话又引来一众附和。 小老虎原本也想看,但这些户部的官员把那账本那人团团围住,害得小老虎也看不到了。它趴在童冉腿上,尾巴从左摇到右,又从右摇回左边,有点暴躁。 “在下对记账这事不甚精通,写得比较粗糙,希望能有些用途。”童冉道,手撸过小老虎的背脊。 小老虎背脊放松了一些。 “自然是有用的!”刚才说过话的那名郎中道。 “童大人带来的可是一份大礼,于外行看来也许没用,但我户部上下都懂得,这是绝好的东西!”户部侍郎起身,郑重道。 童冉:“能帮上各位便好,之后几个月,在下怕是还要麻烦各位。” “不麻烦,即使童大人没有陛下的旨意,阎某也愿意尽自己所能,帮助一二。”阎亮发话了,其余官吏都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是不知道童大人要户部帮什么忙呢?” 阎亮有些失望于那不是一份授职的圣旨,但既然陛下授予了童冉调动六部的特权,就说明他并没有把童冉分到任何一部的想法。而且调动六部郎中及以下的官员,这份权利很大,可以说仅次于陛下了,陛下对童冉如此重用,他今后肯定官运亨通。 想明白这一点,阎亮对于帮助童冉这事,更加热情了。 只可惜他天生没有长一张热情的脸,从脸上是一点也看不出他的热情,幸好户部其他官员替他完成了这一使命,那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险些要淹没了童冉。 童冉笑笑,定了定神道:“在下要做一些东西,需要铁、木头,还有一些银钱。若户部可以为我准备,那就帮了大忙了。” “这个容易,包在户部身上便是。”阎亮道,陛下圣旨里已经说得很清楚,童冉可以调动国库的资源,阎亮乐得顺水推舟,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就麻烦尚书大人了。”童冉起身揖道。 他又在户部坐了一会儿,还交了他们如何辨认阿拉伯数字,当户部的官员都拿着毛笔练习新学到的数字时,童冉抱着小老虎起身离座,告别了户部,一拐弯,进了工部的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步 工部衙门的格局跟户部差不多, 但一进门, 旁边就搁了一堆铁器, 往前几步又是一批木头,上面还有锯木头的碎屑。 院子里空无一人, 但有交流的嗡嗡声传来,童冉循着声音绕过影壁, 往里面走去。 “上次老子去要硬木材,户部那小子批了大半个月才给批下来,抠门抠成精了!” “我那儿的泥也是!泥啊!那批文的小子手还哆嗦。我瞧户部那阎王脸是抠门给抠出来的。” “户部那些孙子, 抢人的时候十八般武艺,要钱的时候就俩字——没有!” 童冉不知道自己进了什么贼窝, 工部的堂屋里聚集了许多人, 一点不比刚才在户部的少。这里有许多排桌椅,看起来像是办公室,而工部那些官员腿翘在椅子上,屁股坐在桌子上,义愤填膺地讲着隔壁户部的坏话。 这么大仇? 童冉站在门槛外,不知道该不该进。 “呜哇——!”小老虎一声吼, 解决了他的难题。 有人转过头,惊讶地一拍旁边人的手臂,那人大声呼痛,跳起来要骂,却在看到童冉的时候愣了。 “童大人,您怎么来了?”沈西率先反应过来, 跳下桌子,捋了捋官袍。 童冉尴尬道:“有点事,也不怎么紧要,各位若是忙我便改天再来。”说完,他立刻转身要走。 “别别别。”任进冲过来拉住童冉,“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我们工部的沈主事跟童大人相熟,让他陪你聊聊?”任进招来沈西,又狂挥手,让另外那些人快点坐好,别开茶话会了。 工部的人齐齐跳下桌子,捋一捋衣袍,正襟而立,堂屋里终于有了几分官署的气息。 “童大人,坐。”任进请童冉坐下,叫人上了茶。 工部不像户部那样正式,直接就是让童冉坐在了某个官员办公的椅子上,任进也拉了一把,坐他旁边。其余的人没有坐,但也不回自己工位,就围在一旁。 端茶那人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先端了绿茶上来,一会儿后又端来红茶,有了两杯后仿佛还不够,又端了第三杯上来。 童冉喝了口绿茶,又闻了闻红茶,最后把第三杯白茶给小老虎尝,小老虎嗅了嗅,扭开头不肯喝。 那泡茶的官员是正五品郎中,名叫裘乐,泡茶这活原不该他干,可刚才骂户部就数他最凶,这会儿自然要可劲讨好一下童冉,求他不要传出去。 刚刚骂户部的时候裘乐的样子可凶了,这一会儿怂下来,竟然有几分憨,童冉忍不住弯起嘴角:“裘大人放心吧,童某不会出去乱说的。只是你们跟户部的有仇?怎的……”后面的话童冉没好意思说出来,怎的大白天聚在这里骂户部? 他不说,但工部的人也听出来了,憨憨地笑了,最后还是裘乐道:“这不是咱们工部仰慕童大人已久,一直想请童大人来坐坐,没想到被户部抢了先,有些不忿么。大人别往心里去,咱们往常绝不是这样的。” 裘乐说完,一片附和。 工部的人跟户部不太一样,普遍皮肤比较黑,精瘦、个子高,而且比较不拘小节,少了几分京城里高官的架子。有好几个官服的袖子还高高撸起,脸上沾了几蔟灰,活脱脱一个搬砖工人。 这倒有点像他在非洲援助的时候,他虽然是工程师,但常常要跑工地,忙起来也是这个灰扑扑的样子。童冉看着他们,不由有一些亲切。 “童大人来此是有事吧?”任进把谈话拉向了正题。 童冉点头,他本来打算明天再来工部,所以还没准备礼物,幸好工部的人看起来还挺好相处,他松了一口气,直接拿出了明黄卷轴。 “我有些东西想做,需要各部帮忙,尤其工部,所以跟陛下讨了份旨意,您看看。”刚才任进拉他坐下的时候,他看了任进的官服样式,一眼认出是这里的尚书,此时便把东西直接递给了任进。 任进也跟阎亮一样,双手平摊,恭恭敬敬地接过圣谕,打开细看。 看完后,他将圣旨卷好还给童冉,嘟囔道:“陛下这也太小气了,只到正五品郎中么?任某这个尚书就不行了?” 小老虎原本趴在童冉怀里闭目养神,闻言瞥了任进一眼。 任进这话声音小,在场就它跟童冉能听见,童冉不失礼貌地笑笑,这位工部尚书也是个奇人。 “陛下说什么了?”旁边其他工部的官员纷纷问道。 “陛下说,童大人要做一些事情,可以调度六部郎中以下的官员帮他。”任进无精打采道。 “郎中?”工部其他人面面相觑。 “才到郎中管什么用,怎么也得司务吧!”工部司务道。 童冉抱着小老虎,脸上带笑,心里吐槽:这工部可真是脑回路清奇。 刚才户部还有人悄悄感叹陛下给的权力太大,到了工部这里,都在嫌弃陛下圈进去的品级不够高,各个都是一脸的不满意。 “郎中怎么了?郎中的手艺都好着呢!”裘乐道,“要我说,陛下英明,到郎中一级就妥妥的了。” “那咱比比本事?”任进撸起袖管。 裘乐立刻就怂了,任进出身工匠世家,世代为宫里头服务,不管是打铁还是修宫殿都是一把好手,他可还远远不及。 裘乐一怂,其他几个手艺还不如他的郎中也怂了,任进得意地笑。 小老虎瞥他一眼,没出息。 任进得意完,发现忘了问要做什么,他连忙问道。 童冉道:“我想造火车,一种以蒸汽为推动力的车,一次可以载几百上千人,比马车的速度还快,能跑上几百里不停歇。” 去户部的时候,童冉只交代了他要的东西,因为他觉得户部的人未必懂这些,可工部的都是行家,而且在场许多人将会亲自参与,所以他选择了和盘托出。 童冉料得不错,在坐的都是行家。 童冉的话一出,工部的堂屋里一片寂静。 半晌,任进才开口道:“童大人,你说的是……真的?” 童冉微笑点头。 “老天!” “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童大人做的不可能的事情多了去了。” “要怎么做?” “别急着问那么多,场地呢?装几百人的大家伙得要多大?大人,您是要让房子在路上跑?” “你开什么玩笑,要让房子跑起来得多少轮子?又如何支撑这重量?” 一开始的震惊过去,无数问题纷至沓来,童冉闭了闭眼,面前仿佛有五百只鸭子在叫。 最后,还是工部里年岁最长的左侍郎咳嗽了两声,压下这满堂的吵吵嚷嚷。 “童大人,”年迈的左侍郎道,“您说的这车过于离奇,大家都好奇得紧,不知道大人可否给咱们详细讲一讲?” 这倒也不是不行,童冉要了一张纸,又有人端来笔墨。 童冉还是不习惯用毛笔,他从怀里掏出羽毛笔,蘸上墨水。 落笔时,工部的堂屋里又是一片赞叹。 “那玩意儿是笔?” “陛下桌案上也有一个,老夫去宣室殿觐见时见过。” “陛下怎么会有?” “那自然是童大人献给陛下的。” 还真不是。 童冉腹诽,那笔确实是他做的,却是范恒从他那里拿走后,借花献佛给的陛下。 他两年前进宫的时候,陛下还不大会用,如今已经练了一笔流畅的硬笔书法,从间架结构到笔锋力度,样样在他之上。也不知道陛下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竟然还有闲工夫练硬笔书法。 小老虎在童冉画纸旁边趴着休息,童冉用羽毛笔写字的时候字还不错,它偶然见过两次他的毛笔字,那就有一点惨不忍睹了。 此时他用的羽毛笔,下笔飞快,他的绘画技法偏向写实,笔画简练,常常几笔间便勾勒出轮廓来。 小老虎的脑袋又探出一些,它自幼学习绘画,虽然称不上有多少造诣,但说还是能说一点的,童冉的绘画技巧说得好听是写实,说得难听就是全然没有艺术性。他只在乎这东西画得准不准确,至于姿态、角度等与美相关的事物,一切都不在考虑之内。 童冉认真画着,完全不知道旁边那头虎崽子又在嫌弃自己。 他的画画功夫是画设计图练出来的,准确、快速是他所追求的,现在当众画来,他的速度很快,手腕很稳,不一会儿就在纸上勾勒出了一个火车头,和一截铁轨,最后又简笔勾勒了几节车厢,一副画就完成了。 至于光影、背景什么的,不在他考虑之内,透视和比例对就行了。 童冉画好,工部的官员已经看到了些许,在一旁啧啧称奇。 他笔刚提起,画就被抽走了,任进、裘乐和沈西他们仿佛都忘了这里有个人,全凑到了画那里去,不一会儿又七嘴八舌开来。 “妙,妙极!它不往横里发展,而从竖里拓展,妙!” “这轮子之间的轴是什么?” “这连接的轴承得用钢铁做吧?木头怕是承受不了。” “这可以连多少车厢?” “不知道,五六节总可以吧?” “猜什么,问童大人啊!” 工部官员的目光又齐齐射向童冉,任进道:“敢问童大人,这火车能有多少节车厢?” 这些人终于又想起自己了,擦拭了羽毛笔的笔尖,把它放好,而后道:“这我也说不清楚,得到时候试验一下。” “得试验啊,那得有地方。”工部某个官员嘟囔道。 “咱没有这么大的地啊。”工部官员又讨论起来。 “到外头去?”这人的意思是去京城外的地方。 “太远了,”另一人摇头,“这火车不好做,我们这些人怕是都得参与,放在京外的话不现实。” 工部诸人在第一个问题上就卡住了,堂屋里一阵沉默,童冉这才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他说:“地方有,陛下已经把他京郊的一片地划给我用了。” “有地?” “京郊?” “陛下的?” 工部的人又齐刷刷看向童冉。 童冉点头。 工部诸人:“那还等什么?童大人您给带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工部:我们的心里只有造火车。 谢谢罂溟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步 工部的人恨不得马上去看地, 可童冉自己都还没去过, 连地在哪里也不知道,还得去问苏近。 工部的人听他这么说, 明显有些紧张。 实在是工部一贯不太受重视,圣上私下里给地用这等好事, 他们听也没听过, 忍不住就要怀疑一下, 自己真有这么好运气? “任大人放心, ”童冉道,“这件事是陛下金口玉言答应了的,我回去问一下苏总管,这两日便给你们答复。” “好好。”任进答应道,然后拉了裘乐过来, “我实在很想参与火车的制造, 但实在忙碌, 怕是顾了头又忘了尾。沈西与童大人相熟,原是应该叫他来接洽的, 但他奉旨主理修路之事,也很忙碌, 过几天便要出京。这位是裘乐裘郎中,童大人有任何事, 都可与他说,我工部出人出力,鼎力支持。” 童冉拱手, 与裘乐正式认识了一番,又对任进道:“多谢任大人了。” 任进是工部尚书,下头的事情他不会具体负责,却都是要统筹管理的,此外还要负责与上沟通,火车一事童冉原也没想过要他亲自负责,此时任进介绍了与童冉品级相仿的官员负责,童冉也松了口气。 这裘乐便是刚才骂户部骂得最响的那位,不知手艺如何。 童冉离开工部后,直接去找了苏近,寝殿那里静悄悄的,陛下正在午睡。童冉在这里住了一段日子后发现,这位陛下明明正值壮年,可这觉也有点太多了,跟他家小老虎似的。 苏近:“童大人,您说事吧,这背后议论陛下是要……”苏近比了个砍脑袋的手势。 童冉失笑,住了嘴,他直觉楚钧不会与他计较这些,不过也不好为难苏近。他又道:“此前陛下说的地我可能用了?工部户部那里在下都联系好了。” “能,当然能。今日略有不便,明日一早,小的带您出宫去看,如何?”苏近道。 “那就说定了。”童冉道,他心情很好地抱着小老虎回了偏殿。 苏近松了一口气,这位童大人可真是言行无忌,竟然议论陛下的觉太多。虽然他也这么觉得,但这是能说的吗? 苏近叫来心腹小内侍,让人出宫一趟,吩咐庄子那边准备。这位童大人可是陛下眼前的第一红人,与他有关的差事,必须要办得漂漂亮亮。 苏近这里都打点好,第二天早上,依言带着童冉去了那块地。 小老虎也被童冉抱着同行,在车上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它大概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迷迷瞪瞪地起身,车子一摇,差点从童冉腿上摔下去。 “崽崽,摔疼没?”童冉手忙脚乱地抱住它,略显紧张地问道。 小老虎没反应,它瞅瞅童冉,又看了一圈车内的环境,这才渐渐清醒过来。“呜哇!”小老虎叫了一声。它叫得很精神,童冉放心了,撩起帘子给小老虎看外头的街市。 小老虎兴致缺缺,被童冉抱怨了几句。 苏近也在车里,心中汗颜,童大人果然年纪还小,与老虎相处的时候更透出几分天真来。 从城里出去,马车跑了许久才停,童冉下车,入眼的这片地果真极大,而且四周有林子灌木,也相对隐蔽。 “那头还有一个庄子,庄子再过去是陛下的私田。”苏近道,“小的昨儿已经吩咐了庄子里的人,让他们整理了几个房间出来,办公或者睡觉,大人自己看着安排就行,缺什么就跟他们说。” “苏总管费心了。”童冉道。 “陛下交代的事情,自然是要尽心的。”苏近笑道。 童冉跟着苏近进去瞧了瞧,庄子上有管事,名叫苏全,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与苏近很熟悉,对童冉也恭敬有加。他带童冉去瞧了清出来给他用的房间,童冉很满意,挑了三间大的,分别让人打了木牌子挂在门口——兵部、户部、工部,各有一间。 回去后,童冉托宫里的内侍给兵部、工部和户部分别传了话,召集人后日到陛下的庄子相见。 见的那日,童冉换上官袍,抱着小老虎同行。他的马车直接停在庄子门口,旁边已经停了两辆车,来迎接的总管苏全道:“工部和户部的大人们已经到了,就在里头呢。” 苏全曾是宫中内侍,跟苏近一批的,跟了同一个老太监的姓氏。那老太监是先皇后跟前得用的人,他手下带出来的小内侍便被分去了膝下两位嫡皇子身边。 与一直跟着楚钧的苏近不同,苏全原是先太子的人,先太子出事后楚钧想办法保了他下来,后就在这庄子里替楚钧做事了。 有了苏全指引,童冉很快便找到了户部和工部的人。 他们倒也不认生,一来就直奔童冉给他们分配的屋子,童冉走进那间院子,只听一把熟悉的声音道:“咱们工部要的木头呢?怎么还没到,可真抠不死你们。” 回话的那道声音童冉也很熟,那人道:“你们一个月要三次木头,你当木头不要钱的吗?没有我们户部把着,你们这群败家老爷们儿早把国库败光了!” 童冉嘴角抽搐,把这俩部放在一个院子里,似乎是他失策了。 “咳咳。”苏全咳嗽两声,立刻吸引来了工部和户部众人的目光。 吴欢大步上前,拱手道:“童大人来了,吴某有礼了。” “吴大人好。”童冉回礼。 裘乐也追了上来,跟童冉道好,顺便跟吴欢对瞪一眼。 “裘大人也好。”童冉回礼。 “大人,咱们在这里是造火车的,兵部也就算了,有他户部什么事?”裘乐道,瞥了吴欢一眼。 童冉道:“造火车也需材料经费,吴大人,在下托户部准备的木头、铁和银钱可备好了?” 裘乐嘟囔:“他们可小气了,哪里那么快。” 吴欢对童冉道:“大人放心,铁已经到了,木头明日就到,银钱就在库里,随时可用。” 裘乐一愣:“哎,童大人要怎么就有了?” 吴欢怼他:“怎么,火车不造了?” 裘乐一噎,当然要造,可这户部也太区别对待了。 童冉笑笑,没参合他们之间的争执,他算看出来了。工部大约是常常要研究些什么,材料用得飞快,户部则负责调度和审批材料,因为工部用得快,户部就总想办法拖延,一来二去,两部便互相看不顺眼了。 不过看两人神情,也不是不死不休的那种宿怨,无外乎见了要抱怨几句,过过嘴瘾罢了。 吴欢带童冉去了后院,那里果然已经停了两车铁块,吴欢说剩下的还在路上,要过几日才到。 正说着,兵部的人也到了。 兵部由吴立亲自带队,因为童冉在后院,他们也直接往后院来了。前些日子,兵部从户部和工部眼皮子底下截胡,拉走了童冉,这两部还存着气呢,见了吴立都脸色不佳。 只不过吴立位在尚书,吴欢和裘乐都不敢真给脸色,还是硬邦邦地拱手施了礼。 “哈哈哈,童老弟这地方真不错,比咱们兵部的试验场还大。”吴立道,“我已经命人空出了一台炼钢炉和两台炼铁炉,你这里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用我兵部的炉子。” 吴立说完,又看了眼裘乐和吴欢,问童冉道:“这俩是谁?” 吴欢和裘乐本来就看兵部不爽,这会儿吴立又来这么一出,两人差点气出内伤。不过这真不能怪吴立,他是正二品兵部尚书,其他部里侍郎以下的官员基本不认识,公务上也没什么交集,有此一问并非故意。 童冉又给两人做了介绍,吴立点头,也不知道记住了没有。 “你们任大人和阎大人也忒小气了,如此大的事情,怎可不亲自来?”吴立道。 吴欢心里暗骂,面上赔笑:“近日户部有些忙,阎大人抽不开身。” 裘乐硬邦邦道:“工部事忙。” 吴立道:“工部也就算了,你们户部什么时候把粮草给我拨过来?京外营里的粮草已经迟到三日了!” 裘乐一瞥吴欢,有点得意。 吴欢抹了把汗,有些扛不住吴立的气势,强撑着道:“吴大人息怒,喂马的苜蓿从西面而来,路途遥远,难免耽搁。下官算着,今天下午就该到了。” “若到不了,我亲自上你们阎大人府上拜访。”吴立道。 吴欢不敢驳他,依旧陪着笑脸。 童冉撸撸小老虎,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户部这家可真不好当啊。 这三部虽然吵吵嚷嚷,但做事还算靠谱,户部的物资逐渐到位,童冉带着工部诸人画起图纸,兵部那里也已经将他的铁矿石下炉冶炼。 火车的构造比较复杂,童冉没有亲自造过,只凭一己之力,实在也难以立刻画出图纸。幸好工部派来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且各有所长,那个爱放嘴炮的裘乐手上功夫不错,帮了童冉很多忙。 除夕之前,蒸汽火车头的设计初稿出炉,各部分该用的材料也有了初步结论。 除夕那天,庄子上的人早早都陆续离开,童冉留下做最后的收尾,直到太阳落山了也没发现。 苏全守在外面,却见有宫里的小内侍冲进来。 “慌里慌张得跑什么?”苏全拦下小内侍。 小内侍都快哭了,道:“今晚长乐殿赐宴,文武百官都到了,只有童大人缺席,陛下这会儿正不高兴呢!” 童冉正要出来,听见小内侍的话,也是一愣。 糟糕,他心里一紧,除夕夜宴的事情,他完全忘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忘记了约会的冉冉。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步 戌时已到, 御座上却还空空如也, 殿上百官交谈的声音低了一些,许多人面露惑色。 “陛下怎的还没来?”鸿胪寺卿原在跟任进说话,这会儿压低了声音道。 今天的任进可谓意气风发。 他们工部接下修路和造火车两大差事,部中数人的正气都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明显攀升, 其他衙门里的官员都眼红得不行,最近来跟他套近乎的人明显多了,比如这位跟他没多少交情的鸿胪寺卿,隔了几张桌子跑过来, 就为了跟他搭上一点话。 “陛下如何,我等不可妄语。”任进沉声道, 一派稳重,跟工部衙门里那个撸起袖子干活的尚书判若两人。 鸿胪寺卿得了个没趣, 最终还是走了。 任进给阎亮使了眼色, 阎亮分明看见了, 却闭上眼, 假装不知道。任进撇嘴,偷偷塞了粒葡萄进嘴,还没来得及嚼, 只听一声高唱:“陛下驾到——!” 任进葡萄也来不及嚼, 慌忙起身, 混在百官中跪下高呼万岁。 “众位卿家平身,都坐吧。”楚钧道。众人道谢,各自落座。 殿上, 楚钧坐于御阶之上,下有数排席位分列两边。 离楚钧较近的席位上,左边坐了几位旁系的王爷,右手则是傅霖、吴立等有爵位在身的重臣。再往下又有三级阶梯,阶梯下,才是各处衙门官员的坐席。 今天殿上的最低也有四品官职,除了一人——童冉。 工部任进的右手边,有一个座位空着,那是留给童冉的。 楚钧快速瞟了一眼那座位,人果然还未到。 苏近适时凑上来,低声在楚钧耳边道:“已经着人去请了,想必很快就到。” 楚钧没吭声,苏近退到一旁,为童冉捏了把汗。 不过他转而想想,童大人一向胆子大,陛下也不见生气,这次大约也能顺利过关吧。 既然是宴饮,少不得要说一些场面话,楚钧驾轻就熟。他回顾往昔,又展望了一下将来,顺便点名夸赞了一些重臣,与他们饮了酒。 被点名的傅霖、吴立等人都习以为常,对答如流。任进原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又偷吃了一粒葡萄,谁知葡萄刚进嘴,御阶上的人道:“任卿今年也辛苦了,修路之事工部开展得不错。” 任进差点噎住,慌忙起身,到殿中道:“靴陛哈,咳咳,这是……臣应该做的,不辛土,咳咳咳!” 他嘴里那葡萄连嚼带吞,好不容易解决了,却又呛到,咳得有些狼狈,脸都红了。 殿上有人偷笑,低低的笑声传到任进的耳朵里。 楚钧也轻笑道:“看来这宴席开始得有些迟了。” “陛下恕罪,只是这葡萄娇艳欲滴,臣实在……有些馋了。”任进不好意思道。 大好日子,楚钧自然不会为这些小事为难重臣,他又说了几句,挥手让任进归坐,同时宣布宴席开始。 各色菜肴如流水般上来,歌舞也同时响起,殿上的气氛为之一松,御阶上的王爷和爵爷们还算安静,只是偶尔低语,御阶之下则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 童冉进来时,恰逢一只舞弊,他在内侍的引领下坐到了任进右边的坐席上。 童冉来得有些急,坐下时气都没喘匀,额上也还有汗。 楚钧坐在御阶上首,全殿的制高点,一眼就看到了他,正好舞乐结束,他抬手暂停节目,朗声道:“童爱卿去哪儿了?来得如此迟。” 童冉早知躲不过这一劫,又喘了两口,才施施然起身,拱手道:“陛下恕罪,臣方才在修设计图,太入神忘了时间。”言下之意,他在干公事。 这理由,楚钧确实不好太过为难于他,不过这既是宴饮,便有宴饮的规矩。 “除夕之夜,何必让公务败兴?”楚钧道,“童爱卿迟到了,各位说说,该怎么罚?” 在坐的都是高官显爵,立刻明白了楚钧的意思。 有人高声道:“宴饮迟到,自然是要罚酒的!” “除夕之宴,何等重要,童大人定要自罚三杯才好!” 童冉官位不高,但在宣室殿偏殿住了这么些日子,满朝文武还真没有不认识他的。 此时,连兵部吴立都来起哄,甚至亲自端了酒来。 吴立这出一来,殿上气氛更热,尤其兵部众人更是起哄起得欢:“要喝要喝,童大人干了这酒!” 童冉无奈接过酒,他的酒量实在比较一般。 “今日迟到是臣的不是,在这里自罚三杯,请陛下还有在座各位大人,原谅则个。”童冉话毕,举杯要喝,御阶上的却又开了口。 “既是除夕之夜,这么小的酒杯如何尽兴?苏近,上碗。”楚钧道。 苏近效率很高,没一会儿后,一个大海碗和一小酒被内侍们奉到了童冉跟前。 童冉见到那比他脸还大的海碗,瞄了眼御座。御座上头的人闲适得靠向一边的扶手,十二道冕旒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动,他的面容在冕旒后隐隐绰绰,仿佛是在笑。 肯定在笑。童冉腹诽。 这海碗明明是借故整自己,不就是迟到么,也太小气了。 “好,喝酒就该用大碗!”军营出身的吴立拿起那坛酒,亲自给童冉满上,顺道还对苏近道,“一会儿也给我换个海碗!” “是,侯爷。”苏近道。 童冉端起海碗,酒液摇荡,他眼睛一闭,咕噜咕噜喝下。微苦的酒液涌入喉呛,带来辛辣的刺激感。一碗下去,童冉以袖遮挡,轻咳两声,甘甜的回味涌上舌尖。 “好!”有人起哄。 “再来!”吴立又亲手给他倒了第二碗。 童冉同样一饮而尽。 这碗喝完,他脸已经通红。 “好酒量,第三碗!”任进也跟着闹腾。 吴立倒酒,幸灾乐祸地看童冉喝下第三碗,也跟着道:“童大人好酒量!” 童冉三碗干完,已经有点站不稳了,踉跄得后退一步,被苏近扶住。 “童卿好酒量。”楚钧道。 “谢……陛下夸奖。”童冉大着舌头道。 他企图学武侠里那样,调动正气逼走酒精,但不知是他方法不对还是正气没这用途,完全没有用,他只得靠着意志强撑,勉强清醒。 殿上歌舞又起,为了拯救自己的酒量,童冉一口气吃了很多,空腹填充了一些食物后,感觉稍微缓和了一些。 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帮人又玩起了酒令,这酒令还挺新潮,竟然是红楼里提到过的飞花令。这可能是童冉唯一还能玩一玩的酒令了,但这世界的文学史与原来世界不同,许多童冉熟知的诗词也未现世。 把《西游记》带来,托于想象便好。 诗词却是凝聚着诗人们最深刻的情感,不能乱用,否则显得自己人格分裂。 这个世界的诗词童冉没怎么读过,为了少喝几杯酒,他只好搜肠刮肚,回忆自己在诗经和楚辞里读到的句子。 一开始他还勉强过关,但诗经楚辞用的人不少,渐渐就没有词句可用了,童冉为此喝了不少酒,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点的脑袋,又昏昏欲睡。 “童大人,您不要老说诗经啊,也吟一吟当代大诗人的词句。”任进道。 童冉干笑,他也想啊,但他也得会不是? 这一轮的题眼是“酒”,又一次轮到童冉,他的脑子昏昏沉沉,转速奇慢,眼看又要失败,忽然有四个字跳入脑海。 四字的,应该是诗经了。 童冉来不及多想,朗声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童冉吟到兴处,高举起酒杯,他脸上一抹红色更甚。 殿上却安静了下来。 “好诗!”似乎是一位翰林,他高喊一声,打破了殿上的寂静。 “人生短暂之慨叹。气势宏伟,情感充沛,好诗啊!”另一名年长的老臣道,饮下了手中的酒。 童冉醉得有些厉害,他根本没听见殿上这诸多话语,随着八句《短歌行》吟罢,他仿佛也坠入了某种慷慨情绪之中,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童大人怕是醉了。”苏近道。 阶下,童冉酒杯一扔,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哈哈哈,酒量真差!”一旁微醺的任进道。 每年除夕宴都有那么几个喝醉的,倒也不奇怪。童冉就住在宫里,反倒比旁人更好处理,苏近连忙叫了两小内侍下去,架起童冉把他送去宣室殿。 可能是小内侍的搬动惊醒了童冉,他一臂挂在人身上,一臂高举道:“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快把他搬下去!”楚钧低喝。 苏近忙小跑下去,亲自催促。 群臣却又静了片刻,有人道:“这两句,似乎也不错?” “像长诗中的一句,好想听完整的!” “这是……童大人酒醉后所做?尔等可听过这些诗?” “没有没有。”众人摇头。 小内侍在苏近的指挥下,飞快把童冉弄出了大殿。 冷风扑面,童冉浑身一凛,仿佛清醒了些。刚刚似乎念错了,杯莫停后面是什么? 童冉一边被架着摇摇晃晃往前走,一边想着,忽然他又道:“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大人,您吟的这诗真好听。”架着他走的小内侍道。 这里已经在殿外,周围除了禁军的岗哨,没有一人,童冉被小内侍扶着,摇摇晃晃往宣室殿而去。 “不对不对,”童冉摇头,“要有酒。” 他苦思冥想一阵,又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大人,这晚风凉,您还是少说一些吧,不然该吃着风了。”另一个小内侍陪笑道。 童冉点头,安静走了几步,忽然又道:“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他脚步虚晃,一边说,一边往某处一指,刚好指向了宣室殿的正殿。 “大人,那里是陛下的正殿,您在这里。”小内侍们把他往偏殿里带。 童冉乖乖跟着走,目光却似黏在了正殿,他又呢喃道:“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终于把童冉弄回偏殿,冬青和服侍他的内侍们迎出来,把童冉扶进去休息。 童冉被扶到床上躺下,冬青替他脱去外衣鞋袜,伺候他盖上了被子。 “去取些热水来。”冬青又道。 那两名内侍忙去取了热水。 水取来,冬青刚把擦脸的巾子浸入水中,楚钧却忽然到了。冬青学着两个内侍,匆忙拜下。 “你们都退下吧。”楚钧道。连苏近也被他一并挥退。 人都出去,门也关上,除了床上熟睡的一人一虎,便只有楚钧。 十二道冕旒随着动作摇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楚钧撸起繁重礼服的广袖,将擦脸的巾帕浸满水,又撩起来拧干,往童冉床前而去。 楚钧掀开床幔,却见童冉眼眸晶亮,直直地看向他。 “你没醉?”楚钧眉头微皱。 “嘿嘿,”童冉双颊酡红,眼眸弯成一双月牙,笑得格外灿烂,他撑起身体,右手拉住楚钧的左手腕,念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竟然还在念诗。楚钧失笑。 童冉念完,醉眼端详了一会儿楚钧,而后道:“你……把帘子撩开,看不清。”他指着楚钧眼前的十二道冕旒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步 楚钧楞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童冉指得是什么。 他取下冠冕放到桌上,又回到童冉床头。童冉的床边没有坐的地方, 楚钧左右看看, 又扫了眼他的床沿。被褥凌乱,从被子的褶皱可以依稀勾勒出童冉双腿的轮廓。 最后, 楚钧在床边蹲下,将拧干的帕子摊开, 递给童冉:“现在能看清了?先擦把脸。” 童冉略显迷蒙地看着他, 半晌后道:“嗯。”但他手没动, 脖子往前伸了伸, 还闭起了眼睛。 因为蹲着的关系, 那一节白色颈项在楚钧眼前伸展开来,上头有舒展开的淡淡颈纹, 皮肤下盖着小巧的喉结,蓝紫色的经络依稀可辨。 楚钧张嘴要说什么, 又放弃了,他的嘴抿成一条直线,拿帕子轻拭童冉的脸。 童冉的脸上有些烫, 不用凑很近也能闻到浓重的酒气, 童冉嫌这味道臭,楚钧却不觉得。里头的酒大约没有散光,这醉酒后的气味,也带着令人微醺的魔力,酒量很好的楚钧也一时有些失神。 “唔, 你还要擦多久。”帕子下的童冉嘟囔道。 “好了。”楚钧拿开帕子,童冉脸上的皮肤又多了一层滑润的水光。他的脸很干净,没有多余的褶皱,也没有痣或者痘痘,皮肤偏白,嘴唇之上的位置已经冒出了青涩的胡茬。 楚钧食指曲起,用第二个关节轻轻擦过童冉的下巴:“早些睡。”他轻声道。 “不要。”童冉却说,还皱起了眉,他仿佛在想什么,但因为喝了酒,脑子迟钝缓慢,顿了好久才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楚钧失笑,这只醉猫,还想着带酒的诗词。 发现童冉还醉得很彻底后,楚钧似乎得到了某个特赦令,他站起,活动了下蹲得有些麻木的双腿,沾了点床沿的边,坐下。“头是不是还晕?”楚钧一手抹过童冉的额头,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水汽,湿湿滑滑的。 “唔……”童冉意义不明地道。 “你早点睡。”楚钧道。 童冉皱起眉头,想了半天,忽然掀开被子,绕开楚钧下床。 “怎么了?”楚钧又没服侍过人,更加不知道醉鬼的需求,只好急急跟了上去。 “水壶,水壶……”童冉一步三摇地往前走,嘴里念叨。 “壶在桌上。”楚钧道。 童冉却捕捉到了房间一角的屏风,绕到后头。不一会儿,哗哗的水声传来。 楚钧脸色一红,停在里屏风两步之遥的地方,忙背过身去。 这醉鬼到底喝了多少,竟然把夜壶说成水壶。 解决完身理问题,童冉屏风后出来:“水。”他说,伸出双手。 楚钧这一回懂了,他是要洗手,于是把他带到刚才冬青命人弄来的一盆水前,让他洗。童冉愣愣地把手浸进水里,洗完,又伸出湿漉漉的手给楚钧。 楚钧叹气,自己变成老虎的时候百般折腾他,这会儿报应来了。 他任劳任怨地给童冉擦干手,又拉着他回到床前,把他弄了上去。终于让童冉重新躺好,楚钧被折腾得出了一身汗。 “睡觉,朕走了。”楚钧道。 话是这样说,他掖好被角的手却没有放开,顺势往上滑了点,手指背面轻轻摩挲着童冉唇下的皮肤。 “痒。”童冉往后一躲,躲避的时候头往下略弯,嘴唇擦过楚钧的手背。他嘴唇大约是太干,起皮了,擦过楚钧皮肤的时候,好像细小的指甲尖刮过,有些微痒痛。 楚钧的手停在童冉的被沿,喉头不自觉地滚动,眼神巡过童冉迷蒙的双眼,小巧利落的鼻梁,在酡红的脸颊处一转,停在那张有些干涩,又泛着红的嘴唇之上。 那擦过手指的触感仿佛烙进了他心里。 “你不睡吗?”童冉问。 他往里面挪了挪,正好碰到小老虎,“那我睡了。”童冉的声音忽然变得轻快,他一翻身,抱住小老虎,头埋到它背上深深一吸,不动了。 楚钧呆呆凝视着他的背影,等童冉因为醉酒的关系打起轻呼,他才终于从床沿立刻,往门口而去。 “陛下。”苏近带人一直守在外面,楚钧一出来,他们齐齐低头见礼。 楚钧扫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大殿那里他指了一个宗室王爷代替他,不回去也没事,身后的偏殿他倒是惦记,却也不能总待着。 回到正殿,内侍们伺候楚钧换了轻便的衣衫,楚钧到书房去,原打算批折子,却发现桌上的折子已经都处理完毕。 “陛下,您刚才在席上吃得不多,可要传宵夜?”苏近问道。 楚钧不置可否,沉默片刻道:“朕困了。” 楚钧精神抖擞,大步回到寝殿。苏近带人替他宽衣解带,换上寝衣。 楚钧躺下,苏近还未放下床幔,他已经睡熟了。 偏殿里,小老虎艰难地从童冉怀里伸出脑袋,略带着酒气的呼吸擦过它湿润的黑鼻子,它能感觉到自己的胡须轻轻触着童冉的脸。 “唔……”童冉发出一点无意义的声音,手臂展开,换了个姿势。 小老虎终于自由了,它跑到旁边抖抖身体。 童冉仰面睡着,小老虎看着他,凑近。 童冉的头往里侧略转了一些,呼吸均匀,睡得很熟。 小老虎又凑近一点,呼吸与童冉的相交在一处。 轻轻的,小老虎毛茸茸的嘴巴碰了碰童冉的,那触碰轻到了极致,像是生怕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引起波纹一般,一触即退。 小老虎退开一点,它看了童冉一会儿,又凑上去碰了碰。然后,钻进童冉的被窝里,蜷在他身侧,睡了。 正殿的楚钧并未醒来,整个宣室殿都陷入了沉睡。 * 童冉睁开眼时,已经临近正午。 他还有些迟钝,翻了个身,却发现一团毛茸茸蜷在自己身边,挨得很近。 童冉的心情瞬间明亮,他轻轻摸摸小老虎,小老虎的身子暖烘烘的,毛毛有些乱,睡得很熟。 可能是他的动作惊动了老虎,虎脑袋动了一下,然后抬起,睁开圆圆的眼睛。 “崽崽。”童冉笑了,因为宿醉的关系,他声音有些哑。 小老虎凑上来,似乎是在仔细端详童冉。 “怎么了?”童冉撸了一把它的脑袋。 小老虎甩甩头,钻出被子跑到了童冉身上:“呜哇。”小老虎懒懒地叫,小尾巴一摇一摆,看起来也心情不错。 外头的人听到响动,低低问了一句。 童冉把小老虎抱住,撑起身,让他们进来。 穿衣梳洗,又给小老虎梳过毛毛后,童冉带着它坐下用早膳。 用早膳的时候很安静,小老虎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打扰,童冉很识相,自己吃着自己的。 他头不怎么痛,安静下来便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他那时确实醉得厉害,但还不至于断片,依稀记得自己念了好几首诗。 童冉心里忽然一咯噔,他想起来了,那首四言不是诗经,是曹操的《短歌行》!一首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过的诗作。 完了,童冉心情有些复杂,昨天大殿之上博学之人众多,他们必定知道这首诗在现世是没有的,要是问起,他该如何作答?后来,他好像还念了两句《将进酒》,而且前言不搭后语。 回来的路上好像也念了几句,幸好只有内侍听到,希望那两个内侍不认字,也不爱诗。 后来,童冉的筷子顿住了。 他似乎对着陛下,念了一句柳词。 不不不,没有关系,陛下不知道柳永其人,也就更不会知道他每每“酒醒何处”了。万一陛下问起怎么办?他要如何作答? 童冉的脑子快炸了,宿醉的头疼好像刚刚醒来。 不只是柳词,他还念了一句李清照的,而且又是前言不搭后语。 完蛋了,他直觉认为楚钧不好骗,非常地,不好骗。 童冉脑子里一团纷乱,昨夜的酒精似乎还残留在他的脑子里,他一时想不明白该如何面对陛下,更没来得及想到,陛下如何会在他酒醉以后来他房间? 吃完饭后,童冉抱起小老虎,匆匆出了宫。 虽说迟早要面对,但还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今天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有安排,童冉也不便去哪个相熟的官员家里。他干脆一路往城郊而去,骑着自行车到了楚钧给他的那处庄子。 各部官吏均不在,只有苏全跑了过来。 “大人,您今儿怎么也来了?”苏全奇道,好好的大年初一,就算不用拜年也可以在家休息,何必巴巴地跑来这里。 “无事可做,来看看。”童冉道。 他抱着小老虎进去,去了他日常办公的屋子。 苏全也不可能赶他走,只是忙去补了炭来,把童冉屋里的炭盆点着,免得他冻到。 “麻烦公公了,我没什么事,您去歇着吧。”童冉道。 苏全觉着他有些不对,但这不是他该问的,只好施礼退出。他有些不放心,叫了两个小的在童冉屋子边的耳房里听差,这才安心做其他事情去了。 童冉在庄子上磨蹭了一天,午膳和晚膳均是在这里用的,这会儿已经快要到宫门下钥的时间了。 童冉去一旁的塌上看看小老虎,它还睡着。 “这么睡着出去会着凉的。”童冉嘟囔道。 要不留在这里睡?童冉想,他有点不敢回去。这一天他图纸没画什么,倒是想起了更多昨天晚上的细节,陛下竟然亲自追到他的寝殿里,还给他拧了擦脸的毛巾。 不仅拧了毛巾,还笨拙地替他擦了脸。 甚至一开始,陛下竟然屈尊降贵地蹲在他床边。 后来为什么又坐到床沿上了? 童冉有些不记得。 可后来他,他竟然当着陛下的面到后头如厕去了。 当时屋子里很安静,那声音,被听到了吧? 完了,没脸见人了。 童冉捂脸。 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 “什么事?”童冉问。 苏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童大人,陛下来了,正在门口下车呢,您是不是出去接一下驾?”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步 “苏公公, 要不您跟陛下说,我已经走了。”童冉道, 跟苏全打着商量。 苏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如何使得,您的自行车还在大门口停着呢, 听闻是陛下赐您的,这睁着眼睛的瞎话小的可不敢讲。” 童冉嘴抿得都皱起来了, 他不情不愿起身:“好吧,我去。” 苏全忙到前头带路,踏出院子时, 圣驾已到,苏近引着身着便装的楚钧进来。 “参见陛下。”童冉道,弯腰施礼。 “免了。”楚钧道,“童卿的宿醉可好些了?” “劳陛下挂心,已经好了。”童冉道。 楚钧面无表情:“既然好了,何故还在宫外逗留?” 今天童冉出来的时候, 随口跟伺候的小内侍说,他是宿醉难受,想外出走走。那小内侍是御前拨过来的,转头就捅到了楚钧那里。 “咳, 其实还有些难受。”童冉随口扯谎, 避开楚钧扫过来的目光,脸上有些发烫。 幸好天色暗,楚钧离他又有段距离,并不能看清他是何脸色。 “苏全。”楚钧道。 “陛下。”苏全快步上前。 “晚上准备了什么菜色?”楚钧问。 “一些庄子上种的蔬菜, 还有一只麻鸭。”苏全道。 楚钧轻笑:“添一副筷子,朕也在这里吃。” 苏全一愣,忙道:“那小的再去多弄两个菜。” “不必了。”楚钧道,“咱们也不喝酒,吃个饭而已,普通农家也就一碟腌菜的事,你说是不是,童卿?” 童冉一噎,昨天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有楚钧拍板,其余人自然不敢置喙,苏全很快准备好了饭菜,并设下两把椅子。童冉抱着睡着的小老虎,在一旁磨磨蹭蹭,就是不愿入席。 苏近不知道去了哪儿,苏全只有自己顶上,他先是伺候了楚钧入席,又陪着笑来找童冉。 他之前与童冉接触时,来往的都是官员,除了觉得各部官员都对童冉尊敬有加以外,没什么特别的感受,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童冉在圣驾面前有多放肆。 其他官员若是有跟圣上同席用膳的荣幸,那是恭恭敬敬、千恩万谢,可这位童大人一脸不情愿地抱着老虎,半分面子也不给。 苏全脸上陪着笑,心下是肝都在颤。 幸好,童冉还给他几分薄面,抱着老虎上了桌。 “大人,老虎给小的吧,小的替您安顿。”苏全道。 “不用了,”童冉把小老虎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枚盾牌,“它醒过来见不到我会害怕的。” “可……”苏全看看老虎,又看看童冉,一脸为难。 这可是跟圣上一同用膳,怀里抱着老虎,于礼不合啊。 “无妨,你下去吧。”楚钧道,把预备给他侍膳的小内侍也一并打发走,吃饭的小厅内,只剩下童冉和楚钧,还有一头睡着的小老虎。 童冉揉揉虎脑袋,又摸摸虎背,捏住小老虎的鼻子又放开,可小老虎一点反应也没有,呼呼睡得很香。 该闹腾的时候怎么不闹腾了? 童冉郁闷。 “尝一块麻鸭,很好吃。”楚钧亲手夹了一块鸭肉到童冉碗里,“可要汤,朕替你盛。” “不用不用,臣自己来。”童冉连忙推辞。 “你抱着老虎,不方便。”楚钧道,起身拿起麻鸭煲的大勺,亲自给童冉盛汤。 哗啦啦,汤被盛进碗里。他握着大勺子的手骨节分明,比童冉的要大一些。童冉却忽然记起昨晚宣室殿的偏殿里,他撩起巾帕拧干,也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手。 “喝喝看。”楚钧将汤放到他面前。 “谢陛下。”童冉敛下眉眼,避开了楚钧的眼神。 因为要给他汤,楚钧是站着的,他一手放汤,一手挡住袖子,童冉没有看他,半低着头,长而乌黑的睫毛一颤一颤,像轻轻搔刮过心的羽毛。 童冉不自觉捏住小老虎的爪子,头顶发烫,他又不敢抬头去看。 直到楚钧又说话,他才知道原来楚钧早已经坐了下来。 “吃饭。”楚钧瞄了眼童冉做小动作的手道,“别捏着它了。” 童冉捏虎爪的手缩回来,放到桌面上,端起碗腹诽道:堂堂九五之尊,吃饭的时候眼神净往桌下瞟,好不庄重。 之后两人默默无言,童冉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至于楚钧为什么不说,他就不得而知了。饭吃完,小老虎还是没有醒,童冉不得不继续独自面对楚钧,苏全带人上来撤掉晚膳,又上了茶。 “陛下,夜深了,一会儿……回宫?”童冉道。 回了宫后他回正殿,他回偏殿,至少不用这样相对两无言。 “宫门下钥了。”楚钧道,喝了口茶。 “啊?”童冉错愕,宫门下钥这种事,还能管到皇上的? “朕今晚住这。”楚钧又道。 童冉眨眨眼,庄子上的房间要么住了人,要么经年没有打扫过,积满了灰尘,他打算住哪里? 对了,苏近好像一直没出现。 他可能是去带人打扫屋子了。童冉想。 没一会儿,果然有人来报,苏总管那头好了。 楚钧点头,放下茶盏,带童冉出了用膳的小厅。童冉抱着小老虎跟他一起往回走,走着走着发觉不太对,楚钧怎么也往他的院子里去? “陛下,”来到院门口时,苏近领人过来迎接,“里头都收拾好了。” 里头? 这里头? 童冉惊愕。陛下要不要这么小气,打算跟他抢房间么? 楚钧继续往里走,童冉止步不前,苏近笑眯眯地把他也请了进去。 熟悉的熏香味闯入鼻尖,那鎏金麒麟香炉与宣室殿的一模一样。 屋内还多了一套桌椅,一张卧榻。卧榻与童冉的床相对而设,分置与屋子的两头。 “不错。”楚钧道,随手丢了一快腰上的玉饰给他。 苏近眉开眼笑:“谢陛下赏。”并且悄悄在心里补上一句,谢童大人赏。 若非因为童冉,陛下怎会因这种小事赏他? 童大人虽然每每让他心惊肉跳,可到底也没真的惹过祸,只有这因他而来的赏赐,是实实在在的。 “下去吧。”楚钧道。 苏近带着人依言退下。 门关上,屋内又只剩下了童冉和楚钧二人。 “陛下,要不微臣还是去隔壁睡吧。”童冉道。 楚钧扫他一眼:“隔壁苏近他们要住,你打算让朕的侍从到屋外头吹一夜冷风?” “臣不敢。”童冉道敷衍地拱手。 大好皇宫他不住,偏要到乡下庄子上跟臣子抢一间睡房, 就像昨天晚上,满宫里的内侍不用,亲手给他拧毛巾,他虽然醉了,却还是记着的。他用力拧动的手,骨节分明,特别迷人。 屋里静到了极致,有光透进来,洒下一地细碎的月光。 他们刚刚吃好饭,立刻就睡的话,实在有点早了。童冉忽然有些羡慕小老虎,它从下午睡到现在,竟然连身都没有翻,自己把它抱来抱去也不醒,要不是它的小胸膛始终有规律的起伏着,童冉都要怀疑小老虎出什么问题了。 童冉的书桌也在房内,楚钧踱步过去,手指划过他摊在桌面上的图纸。 “你来给朕讲一讲,这画的什么?”楚钧道。 童冉抱着小老虎站在原地,有点不想过去。书桌后不过方寸之地,站两个男人,有点多了。 “回陛下,是蒸汽火车头。”童冉道。 楚钧从设计图上抬眸:“朕是洪水猛兽不成,站那么远怎么说,过来。把你的老虎放床上去。” “陛下当然不是猛兽。”童冉嘟囔,拖着脚步去安顿小老虎。 “你说什么?”声音却忽然从背后传来。 童冉一转头,楚钧竟然跟了过来。 “我……”小老虎已经放到床上去了,童冉和楚钧之间什么也没隔,就好像昨天晚上那样,离得有些近,近到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楚钧握住他的手腕,转身,拉童冉去了书桌前。桌上烛火较多,比屋子里其他地方更明亮一些。 “这是什么?”楚钧指着设计图上的一处道。 “烟囱。”童冉说。 “坐下?”楚钧道。 “吃饱了,不想坐,陛下坐吧。”童冉道。 “朕也饱。”楚钧道。 楚钧比童冉高,又是站在他身后,仿佛把他整个人都罩住了一样,说话时气息扫过他耳畔,惊起一片鸡皮疙瘩。 楚钧又问了他几个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认真的,偶尔也问一些其他问题,都是跟火车有关的。 童冉有些后悔不坐下了,没想到楚钧的兴致如此高,问完一处又一处,没完没了。 童冉耐心地跟他解释,这些都是他的专业,他原本是很乐意说的,可今天的楚钧仿佛是团滚烫的蒸汽,童冉一靠近他就浑身发热。 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应该都是记得的吧? 可楚钧一直不提,童冉的心就吊在半空。 他又希望楚钧提起,又不希望他提起,在提起与不提起间摇摇摆摆,越是在意,昨天的每一个细节越是清晰。他替他擦脸的时候,巾帕上的热气已经散光了,而他手上的温度透过薄薄巾帕传递过来,温柔得恰到好处。 解释完了火车轮子的运动原理,童冉有点累了:“陛下可还有什么疑问?” 他们站在这里讲火车已经讲了快一个时辰,童冉的腿都站木了,偏偏因为楚钧就在身后的缘故,他一动也不敢动。 热度从身后的人身上不停传递过来,童冉有些口渴。 “还有一个问题。”楚钧道。 “什么?”童冉心中欢喜,总算快结束了。 “绿肥红瘦的,是什么?”楚钧道。 童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戴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绿肥红瘦的, 是什么?”楚钧道。 他依然站在自己身后,带着湿意的温暖气息擦过耳旁,房间里很静,童冉的心里巨浪滔天。 “陛下在说什么?何谓绿肥红瘦?”童冉装糊涂。 “你昨晚上吟的诗。”楚钧道,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音韵、意境、平仄, 样样都是极好。这些诗无人听过,应是你作的,可你平日里连奏章都是大白话,如何有这等文采?” “我……”童冉无从反驳,他的文言文功底还比不上英语, 别说作诗, 简单的文章都写不来。 “《西游记》半文半白, 看似不难, 可其行文凝练老辣,驰骋想象, 喻人生百态于游戏之中,这样丰富的人生体验,不是你能拥有的。”楚钧又道。 童冉默然,当然不是他能拥有的, 《西游记》自唐代起, 历经数百年的积淀而成, 其中蕴含的何止千万人的想象与智慧,不仅是他,纵观历史也无人能及。 童冉立于桌前, 呼吸变得压抑而磕磕绊绊,楚钧现在说这些,是要做什么? 《西游记》风行已久,早已连载完毕,它不过民间茶余饭后的娱乐,对皇权政治毫无损害,所以楚钧应该不是冲着书本身来的。 也不一定,《西游记》以孙悟空为主角,他桀骜不驯、追求自由,这样的人物不是上位者想看到的。所以楚钧确实不喜这本书? 不不不,他问的是自己,他在怀疑自己不是书的作者。 那他是否是想找到背后写书之人? 文字狱历代都有,大成虽然在此事上较为宽松,但皇权就是如此,他忽然在意了,你连反抗的余地也无。 背后写书之人,吴承恩么? 这世上,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不能说出这个名字,否则也许会把某个同名同姓的人牵入无妄之灾。 不对,他刚才最先问的是,绿肥红瘦,他关注的也许不是书,也不是写书之人,而是…… 童冉的右手紧紧握拳,指甲嵌入肉中,带来尖锐的痛感,纷乱的思绪中,他想到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楚钧在怀疑他的身份,他的真实身份。 低沉的声音又在脑后响起,楚钧道:“你不必害怕,无论因为什么,朕都没有治你罪的意思。” “陛下……就这样相信臣?”童冉嗓音干涩,不是因为渴,而是他的嗓子仿佛自发闭合了,发声格外艰难。 “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是危害大成的。”楚钧道。 言下之意,但凡他危害大成,大约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童冉闭了闭眼,努力使自己平静:“陛下相信轮回转世之说吗?” “不信。”楚钧道,“但你可以说说看。” “臣,曾因一些事情失了记忆,但同时……又想起了许多其他的事,那些事情发生的地方与此地不同,但它们就像印刻在我的脑子里,仿佛……是前世的经历。”童冉半真半假道,他努力说得玄妙而模糊。 “这样说,陛下相信吗?”童冉问。 自古君王多疑,他这样跟楚钧说,冒了极大风险。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赌什么。 “信。”楚钧道,他几乎是压着童冉的尾音说道。 童冉:“陛下相信臣,又何故要咄咄逼人?” 楚钧发出的信号令他心安,放松之余,忍不住小小挑战了一下这位九五之尊。 一声轻笑荡出,楚钧道:“朕不逼你,你又怎会说实话?” 这是承认故意逼迫了? 不对,这是蓄谋已久啊!童冉猛得转身,却忘了楚钧就在他身后,一时间两人面对面,鼻息交错,格外靠近。 童冉侧头,往右平移一步,钻出了楚钧的包围圈,低着头道:“陛下早就怀疑臣了。” “朕只是有些好奇,你写的那西方之语朕让人拿去给外来的商贾和使节看了,没有人认得。”楚钧道。他说的是上一次童冉来时,写下的那段英文。 当时童冉解释得头头是道,对那文字很熟悉的样子,他姑且信了童冉是从外来书籍中得到制作火炮的灵感。后来他让鸿胪寺寺卿和范恒分别把那段文字拿给外国使节和商贾看,那些人竟然都不认识。 童冉原是江流一个普通医女的孩子,他哪里有可能接触到所有使节和外商都不认识的文字? 再加上他平时种种言行,楚钧早就想问他了。 提到这事情,童冉讪笑:“陛下问过啦。” 他还以为两年过去,自己早就过了这劫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现在西方大约还用着拉丁语,现代英语还未诞生,当然不会有人认识。早知道,他这慌应该扯得更大一些,比如说是神仙托梦,这样别人不认得也就正常了。 不不不,这样只有他认得的话就更不正常了。 瞬息间,童冉心中闪过数个念头。 楚钧最后道:“给朕一个准话,那是什么?” 反正也已经坦白一半了,童冉干脆老实道:“是臣梦里梦见的记忆,那叫英语,是很久以后的语言,所以当世无人认识。” “难怪。”楚钧道,难怪他写出来的时候,正气会有所增长。 “其他的呢?”楚钧又道。 “都是梦到的,《西游记》、那些诗,还有我做的那些东西,都是梦到的。”童冉自暴自弃道,他走到一旁桌椅那里坐下,“陛下可要把我当成妖怪烧死?” “烧死你对朕有何好处,没有二两肉,吃都吃不饱。”楚钧道,难得拨云见日,露出一个可称得上灿烂的笑容。他走到童冉旁边的凳子坐下,“不如你跟朕再说说,你梦里的那个世界。” 童冉撇嘴:“有点困难,陛下怕是听不懂。” 楚钧:“……” 真不知道他刚才那样子究竟是真的害怕,还是装出来的。 “那就说说,绿肥红瘦的,是什么。”楚钧道。 童冉汗颜,可真是执着啊。 童冉清了清嗓子,念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是一位名叫李清照的女性词人的作品,” “好词,那另一首呢?”楚钧又问。 童冉老老实实念了一遍,最后道:“作词人名叫柳永。” 楚钧挑眉,没有评价,后又问:“殿上念的那首四言?” “哦,曹操的《短歌行》。”童冉也又背了一遍。 “气势宏大,野心勃勃,他是什么人?”楚钧道。 “呃……以陛下的角度,大约是……乱臣贼子?”童冉道,“或者也可说,是乱世枭雄。”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此人胸怀广大。”楚钧道。 童冉不置可否,曹操其人,争议有点大,他不了解,便也不多评价了。 “那牧童遥指杏花村,你指着朕的殿宇作何?”楚钧又道。 “这陛下也知道?”童冉捂脸,他那会儿醉醺醺的,其实自己都记不真切了。楚钧不说,他只当是做梦。 “那几个内侍朕都让苏近处理了,不会传出去。”楚钧道。 “陛下,把他们都……”童冉一脸惊愕,他不过酒醉后胡言乱语,不用这般严厉吧。 楚钧读懂了他未说完的意思,剜他一眼道:“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不过敲打一下而已。” “哦。”童冉松了口气。 “不过殿上那些臣子你得自己应付。”楚钧又道。 童冉的脸又苦了。他还头疼着呢。 楚钧提醒道:“他们不如朕了解你,随口搪塞就是,朕不会拆穿。” 这话有些别扭,但童冉仔细一想,也确实,他跟楚钧相处时间不长,但这人似乎已经对他非常了解,连他的秘密也给逼问了出来,可谓洞察力惊人。 楚钧又问了他一些其他事情,童冉也老老实实作了答。 如此一折腾,已经亥时三刻,差不多该是睡觉的时候了。 童冉扫了眼房里的一床一榻,他的床上小老虎呼呼睡得正香,他迅速思考了一下,决定不把床让给楚钧了,就让他委屈一下睡榻吧。 入睡前,苏近又带人进来伺候楚钧梳洗,顺便还拨了人来伺候童冉。 童冉不太习惯,不过有人伺候确实方便许多,也舒舒服服洗了把脸,又拿起梳子给睡着的小老虎梳毛。 小老虎的毛毛很浓密,比猫要厚,童冉梳着梳着,忍不住撸上两把。 楚钧也已经梳洗完毕,他穿着明黄色的寝衣,披了外袍,低声跟苏近吩咐着什么。说完后,苏近悄声退出,楚钧却往童冉这里来了。 “你在做什么?”楚钧道。 童冉不知怎么,脖子一缩,有种做坏事被人抓包的心虚感。 童冉放下小老虎的爪子,讪笑道:“我家老虎睡一下午了,我给它换个姿势。” 楚钧扫了眼床上被童冉弄得四仰八叉的老虎,有心想给他来一爪子,这小子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陛下要不要摸摸?”童冉道,“小老虎的肚子软软的,很好摸。” 楚钧诡异地看着他。 “我家崽崽很干净,陛下放心。”童冉以为他怕脏,补充道。 楚钧看着那四仰八叉露肚皮的虎崽子,心里复杂地很。他伸手摸了摸,原来自己变成老虎的时候是这触感。软软的,毛茸茸的,还热乎乎的,有呼吸起伏,神奇得很。 “我家崽崽很可爱吧?”童冉道,像是在献宝。 楚钧胡乱点头。 童冉又把小老虎的姿势摆好,毛毛理顺,消除证据。然后把它塞进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虎脑袋。 啾。 盖好被子后,童冉亲了亲小老虎毛茸茸的额头。 童冉回头,楚钧还在他身后,月光透进来打在楚钧半边身子上,童冉诧异道:“陛下,您耳朵怎么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罂溟投喂的地雷~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10章 第一百十步 “睡觉。”楚钧转头,小侍从竟然会趁着自己睡觉的时候亲他, 简直是……胆大包天。 “哦。”童冉有些奇怪地看楚钧转身。明明是他时不时赏赐小老虎茶叶和吃食, 怎么自己邀他来瞧小老虎, 他却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童冉耸耸肩,他困了,懒得再多想,上床抱住小老虎,睡了。 楚钧辗转反侧许久也不曾入睡,天不亮的时候便起身,叫了苏近回宫。 童冉醒来时,小老虎圆圆的大眼睛正盯着他, 显然已经醒来许久。 “崽崽。”童冉抱住小老虎, 在它颈侧蹭蹭,“你今天醒得好早。” “呜哇。”小老虎懒懒叫了一声,乖顺地侧趴在原地,任由童冉蹭它。 “崽崽,你今天竟然这么乖!”童冉奇道。 “呜哇!”小老虎一声吼, 尾巴一甩, 跑掉了。 它熟练地跳下床,跑到另一边的塌上, 直接跳了上去。 “诶, 那是陛下的。”童冉道。 他这才发现,屋子里只有他一人了,原本应该睡在塌上的楚钧不在。 也许是听见响动的关系, 外头有人敲了敲门,然后苏全的声音传了进来:“童大人,您醒了?下奴派人进来伺候您起身。” “别别别,不用。”童冉道,他还是不习惯被人伺候,而且小老虎肯定也不喜欢有很多人进来它的地盘。 苏全的人被童冉挡在门外,房里依旧只有童冉和小老虎,童冉往楚钧的榻上逼去,小老虎瞅瞅他,不理。 童冉走到离榻只剩一步的位置,突然扑上。 “呜哇!”小老虎一声惨叫,被童冉抱进怀里。 “乖乖呆在哥哥这里,不要爬陛下的床。”童冉道,还轻轻拍了一下小老虎的屁屁。 “呜哇!”小老虎吼,亮出短小的獠牙警告他。 童冉当做没看见,拍拍老虎脑袋,哼着小曲换衣服去了。 没有楚钧的庄子气氛为之一松,且苏全见识到了楚钧对童冉的不同,在童冉面前也越发殷勤。 有了苏全的殷勤相待,童冉在庄子上越发爽,盘算着之后干脆都不回宫里了,在庄子上住着多美。至于仍留在偏殿的冬青,找个机会把他也带出来吧,还有小猫咪。 童冉一边撸虎,一边计划着之后在京城里的日子。 “童大人,今天庄子上宰了一头羊,您想怎么吃?”正想着,苏全从后头过来,躬身赔笑道。 “羊肉?”童冉想了想,“烤着吃吧,另外你叫人去买些孜然来,还有胡椒什么的。” 苏全面露难色,他们虽然是天子名下的庄子,但这里到底不是皇宫。孜然和胡椒都是西域香料,价格堪比黄金,哪里是他们能弄得到的。 童冉也知道孜然和胡椒在这里的价值,一看苏全的脸色就明白了,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劳烦苏公公着人替我跑个腿。” “明白,明白。”苏全松了口气,双手接过金子,“小的一定办好。” 孜然和胡椒虽然稀少又珍贵,但这里是京城,只要有钱还是能买到的。苏全立刻就叫了手下出去给童冉买孜然和胡椒。 今天天气晴朗,童冉带小老虎用了些早膳,便跟它出去散步。 一路上,童冉像个老妈子一样,抱着小老虎碎碎念:“崽崽,你长大了,不可以老是窝在哥哥怀里,偶尔也下来走走好不好?” 小老虎白他一眼,在床上的时候抱它抱那么紧,一下了床倒要它自己走了。 “呜哇!”不要。小老虎吼道。 “哥哥就知道崽崽最乖了。”童冉把这声怒吼理解成了同意,把小老虎放到地上,“乖咱们散个步,你看前头村子里可能还养了狗,不如我们去找狗狗玩?” 小老虎甩甩小身子,舔了舔爪子上的毛毛,调头往反方向跑去。 “崽崽?”童冉追过去,“你要去哪儿?” 反正不跟狗玩。小老虎狠狠想道。 然而走着走着,小老虎发现不太对劲,那方向确实没有傻乎乎的大狼狗,但是有咩咩叫的羊和咯咯叫的母鸡。 “崽崽饿了?”童冉笑眯眯地看着它。 他家小崽子的狩猎习性不重,平日里看见鸡啊鸭的,一点反应都没有,童冉时常有些担心。现在看到它懂得自己觅食了,童冉忽然有一种家里的崽子长大了的欣慰感。 “呜哇!”小老虎才没这个心思,它堂堂九五之尊,怎么会稀罕这些羊和母鸡? 没有的,不可能,它只是不想跟狗玩而已! “崽崽长大了。”童冉欣慰。 “呜哇哇哇哇!”小老虎抗议。 幸好童冉对观看老虎捕猎没有兴趣,很快又把小老虎带回了庄子上,嘴角却一直带着老母亲一般欣慰笑容。小老虎懒得理他,躲开童冉又想来撸虎的手,三两下跳上屋檐,趴下晒起太阳。 小老虎太阳晒着晒着竟然睡着了,童冉不得不叫人搬来梯子,爬上屋顶把小老虎搬下来,然后塞回被窝。 好容易把小崽子安顿好,童冉却见到裘乐低着头往院里走。 “裘大人?”童冉喊他。 裘乐闷头往里走,没有离。 “裘大人!”童冉抬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裘乐终于有反应了,他脚步顿住,抬头茫然地环视一圈,最后在童冉身上定住眼神:“童大人。”裘乐眉开眼笑,大步上前跟童冉相互见礼。 “裘大人怎的年里头来庄子上?”童冉问。 这庄子主要是用来给参与造火车的官员休憩和办公使用,现在正值年节,裘乐不在家里过年,跑到庄子上来做什么? “我睡不着啊。”裘乐道。 “啊?”童冉更奇怪了。 “童大人您知道的,这年节里实在无聊,裘某就趁这时候反复推敲咱们年前画好的图纸,思来想去,车轮这里一个小零件仿佛有些问题,所以想回来仔细瞧一瞧图纸。” 裘乐跟童冉不同,他的父母亲戚都在京城,年节里应该是很忙碌的。可他不仅有时间推敲图纸,还觉得年节里闲得无聊,这一看就是个不爱参与家族事务的,家里长辈恐怕也被他气得不轻。 裘乐默认童冉跟他一样急于开工,连多余的寒暄都没有,直接催童冉去拿图纸。 童冉被他催得没办法,把他带进了自己房间,昨天跟楚钧说完后图纸也没放回去,就摊开在桌案上。 “童大人年节里也夙夜辛劳,裘某佩服。”裘乐道,语调颇为恭敬,但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图纸上,都没有发现屋子里多了一张榻,鎏金的香炉上燃着皇帝专用的龙涎香。 童冉有些心虚:“不过随意看看而已。” 小老虎在床上睡觉,童冉不想打扰它,便拿着图纸带裘乐到隔壁拨给工部办公的屋子里。他将图纸摊在桌上,撸平。这份图纸不是童冉一人所作,他不过提供思路,讲了几个关键的原理,剩下的是和工部乃至兵部一些器械方面的专家共同确定下来的,其中要数裘乐出力最多。 以童冉的眼光来看,这份图纸已经十分完美,他相信凭借此图,他们一定能顺利造出蒸汽火车。 可是裘乐看了眼图,指着连接车轮的连杆上一个小零件道:“这里不太对,你看这个形状,图上看起来很合适但如果真的运转起来……” 裘乐滔滔不绝说了起来,童冉没有丝毫不耐烦,因为他发现裘乐说得很是在理,随即也加入了讨论。 * 楚钧一早回宫后批了一会儿折子,然后睡了下来。最近因为童冉来京的关系,他恢复了几分原来的作息,这导致小老虎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童冉已经表现出了担忧,长此以往难保他不会多想,所以楚钧尽职尽责地变成小老虎,跟他的小侍从出去散了个步。 之后他又回到人身里,处理了一些琐事。 天色已近傍晚,楚钧沉吟片刻,又叫苏近去给他准备出门的便装。 苏近的脸都快皱成咸菜了,苦口婆心道:“陛下,咱还是呆在宫里吧,外头实在危险。” 楚钧挑眉:“怎么,有人要暗杀朕不成?” 苏近的脸皱得更厉害了:“这保不准啊。” 楚钧:“那就是没有了,快去准备,否则朕先拧了你脑袋。” 苏近摸摸脖子,陛下虽然常说这话,但也没真拧过。心里有数归有数,他这位主子不残暴,却也不好糊弄,苏近只好苦着脸准备去了。 为了避免麻烦,楚钧轻车简从,装作普通的官家少爷去了庄子上,彼时将近晚膳时分,附近的农家炊烟袅袅。 楚钧走进庄子,便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他想起今天童冉说过要烤羊肉,想来便是羊肉的味道了。他快步进去,童冉住着的院子里果然生了一堆火,苏全和几个内侍忙着切肉烤肉,童冉手上也拿了一串,不过他没有在烤。 那串肉已经烤好了,童冉将它递出去,停在了另一人的嘴边:“刚烤好的,裘大人尝尝?” 裘乐把书案搬到了院子里,正在改图纸,闻言头也没抬,也不管烫不烫,一口咬掉签子上的一块肉。“味道怎么样?”童冉问。 “嗯嗯,好吃。”裘乐道。 楚钧站在院子门口,他脸上毫无表情,嘴唇抿得死紧。 苏近作为最了解陛下的人,浑身一震,高声唱道:“陛下驾到——”完了完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陛下生气了。他也就能提醒一下童大人陛下已到,后面的事情,他自求多福吧。 童冉闻言转头,笑了:“陛下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能来,朕就不能?”楚钧道。 裘乐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楚钧亲至,忙放下笔行礼问安。 楚钧当他不存在,跟童冉道:“朕饿了,你烤一串肉给朕。”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罂溟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11章 第一百十一步 院子里篝火雄雄, 肉香四溢, 苏近却觉得冷。 “童大人, 这烤羊肉加了西域孜然可真香!”裘乐道, 拿着烤串大快朵颐。 童冉手上又一串肉烤好了, 裘乐的刚好吃完, 他眼巴巴地盯着那串烤肉。“咳。”楚钧轻咳一声,双手撑膝,一脸漠然地坐在童冉的另一边。 “陛下请用。”童冉将新鲜出炉的烤串递给他, 楚钧这才面色稍霁。 大约一刻钟前, 楚钧忽然又来了庄子上, 一进院子便面色不善,指名要吃童冉烤的肉。童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楚钧对他一贯不错, 只是烤一串肉, 他倒不介意,就烤了给楚钧吃。 楚钧吃完, 才终于让一旁候着的裘乐入座,跟他们一块儿烤肉。 对于楚钧晾了裘乐许久这件事情, 童冉没多想, 只以为他们君臣之间有些小矛盾, 可渐渐地他发觉不是这么回事。 裘乐不会烤肉,却又想试着自己烤,童冉偶尔指点他几句,指点完又跟楚钧说话时, 他便发现陛下脸色不善。直到他又烤了肉递到他手里,楚钧的神色才缓和了。 对此,裘乐毫无知觉。 倒不是因为他迟钝,而是楚钧表达愤怒的方式,实在不动声色到了极点。 若不是因为近日里接触颇多,童冉也看不出来。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唇角是微垂的,显得非常严肃,时常会令人以为他在生气。可其实他真正生气时,嘴唇则抿成一条直线,旁人也许会以为陛下心情尚好,其实已然生气了。 难怪官场中人都说陛下喜怒难辨,这样细小的变化,不是极为亲近了解的人,真真是看不出来的。 “陛下,您能吃辣吗?”童冉拿了装胡椒的小罐子问道。 “可以。”楚钧道。 童冉拔出小瓷罐的盖子,凑近了道:“臣给您撒一点胡椒,也很香的。” 童冉的耳朵上有细小的绒毛,因为烤肉的关系,他一身的烟火气,其中夹杂着极其淡的,他身为小老虎时常常闻道的体味,那是童冉的味道。 虽然也不是没有凑那么近过,但童冉的所言所语却恰好拨准了他心里的某一根弦,楚钧身子绷直,却又碍着裘乐和随侍的宦官们皆在场,不敢有更夸张的动作。 “您尝尝。”童冉给他撒好胡椒,微微抬头道。 他刚刚也吃了烤羊肉,此时脸上被火烤得通红,右脸颊上沾了一点灰,挡住了他的酒窝。楚钧下意识抬手要擦,又猛然察觉到不妥,手举在半空滞住,又慌忙收回与另一只手一起握住串肉的竹签。 “好吃。”他说。 “陛下还没吃呢。”童冉笑,脸上一抹薄薄的碳灰也掩不住他的笑容。 “闻着香。”楚钧道。 “那陛下多吃一点,苏全他们杀了一整头羊。”童冉道,然后他猛一拍脑袋,对着苏全那里扬声道,“苏公公,给我留一根羊腿出来,崽崽醒了我给它烤了吃。” 小老虎的饮食里不能有盐,得给它单独留,童冉差一点就忘了。 苏全自然连声答应,指挥人手给童冉的小老虎留肉。 “你脸上有灰。”童冉又拿了肉烤,却听见楚钧说道。 “嗯?哪里?”童冉用手臂随意抹了一把。 楚钧唇角微扬,眼神瞬间变得温和了许多:“朕给你擦。”他说着,举起手,用自己的衣袖抹了抹童冉的额头。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一点点擦着,似乎还吹了两口气。 “好了。”楚钧道。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低沉,童冉却仿佛听到了某种隐含的旋律,他的心砰砰跳个没完,刚刚楚钧俯身过来时,他凑到他眼前的下巴线条坚毅流畅,唇下有点点青色的胡茬,那双嘴唇是浅色的,它略微开启一点,送出温热的风。 童冉下意识又抹了把脸。 “哈哈,童大人,你的脸更黑了。”裘乐瞧见,大笑。 苏全和苏近已经不敢抬头了,他们低声训斥了手下内侍两句,院内的侍从们全敛下眉眼,不敢再直视天颜。甚至连童冉,他们也不敢再多看。 苏全和苏近悄然交换了一个视线,皆是心中了然。 童冉因为有紧张而转过脸,不想被裘乐看见,不过这没心没肺的笑来得正好,童冉唰得起身往屋里大步而去:“臣去洗脸。” “裘某也去洗个手,陛下恕罪。”裘乐拱手道,追着童冉也进了屋。 院子里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紧绷了起来。 那姓裘的怎么没一点眼色!苏近和苏全腹诽。 裘乐也不是全然没有眼色,他发现伺候他们的小内侍们突然都变得很紧张。内侍紧张,那必然与他们的主子——陛下有关了。 跟童冉进了屋后,裘乐忙压低了声音问道:“童大人,我瞧那些内侍忽然变得紧张,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童冉用冷水洗了把脸,此刻脸上还滴着水:“我也不知,裘大人若无别的事,不如先回去,要用图纸的话便一起带回去吧。”童冉自知自己有些乱了方寸,背对他说道。 “大人可是知道些什么?”裘乐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没什么。”童冉道,“你且先走吧。” “可……”裘乐有些担忧童冉,陛下喜怒难辨,若是为难童冉可怎么办。 “陛下不会为难我。”童冉道。说出这话时,童冉忽得意识到了什么,随着裘乐告别,室内安静下来,童冉擦干脸,走到床边摸摸睡得正熟的小老虎。 刚才那话,他肯定得连自己也吃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这样的认知的?童冉闭了闭眼,压下汹涌起伏的心绪。陛下刚才生气了,他为什么生气?自己给他烤了肉,又给他撒了胡椒,然后他仿佛是笑了。 童冉一遍遍回忆刚才的情形,楚钧给他擦额头时轻柔的触感也被一遍遍回放。 那不是一个君王对待臣子时应有的举动,反而像是……童冉从脖子一路烫到头顶,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的,难道是那天骑自行车? 不不不,不能这么草率地确定。 童冉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他的心跳得震耳欲聋,整个人像被拧上了发条,不自觉在房里绕起了圈,只要一停下,就仿佛焦躁得要爆炸。 冷静,冷静。 许多人都说过,陛下息怒难辨,也许自己领会错了也不一定。 童冉又往脸上泼了些冷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说,刚才陛下真的是因为他给的烤肉而高兴,那么说明自己的举动能够影响陛下的喜怒。要先求证这一点,才能求证……当陛下的喜怒被他牵动,是源于怎样的一种情感。 理清楚了逻辑关系,童冉的焦躁减轻了一些。 接下来的任务便是求证,求证他现在所建立的假设是否成立。 那该如何呢?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物理学假设,那他会设计相应的实验,反复操作数次,记录下实验数据,然后再分析数据样本,得到最终的结论。 当思路回归到他的本专业,童冉脑内纷乱的思绪都消失了,他迅速做出决断——先找机会试探陛下几次,收集到实验数据再说吧。 门外的裘乐已经告退多时,楚钧亲自拿了一串肉烤,肉已经烤出了油,油滴下,一簇火苗疯狂蹿出,但童冉的屋门还是没有打开。 “要不,小的进去瞧瞧?”苏近上前为主子分忧。 “不必。”楚钧道,继续烤他的肉。 苏全心疼地看着那肉,都焦了啊。 吱呀—— 门终于开了,童冉在苏近和苏全隐晦又热切的目光中出来。 “陛下,您的肉焦了。”童冉道。 楚钧仿佛这才发现了似得:“嗯,换一根。”苏近立刻奉上,还不忘也给了童冉一串。 童冉正在设计他的实验,随手烤肉。 “今天跟裘乐在做什么?”楚钧问。 童冉回神,略思索了一下才道:“裘乐发现火车上有一个零件不大对,所以来找图纸,碰巧遇上的。” 说完,童冉偷瞄楚钧一眼,没什么明显变化。 他对自己的判断又有些心虚。 “陛下,那零件的事情还没有说完,明日臣打算去一趟裘大人的府邸。”童冉道,把他刚刚想好的话说了出来,然后又偷瞄楚钧的神色。 楚钧专注烤肉,火光映照在脸上,面无表情。 “元宵前罢朝休沐,你不必与朕汇报去向。”楚钧道。 竟然丝毫不在意? 童冉暗吃一惊,讪讪应了。 楚钧瞥了童冉一眼,这小子很聪明,自己今天的情绪有些外露了,连裘乐那木头都察觉到自己不对劲,更不用说童冉。 自己会被这小子牵着情绪走? 不可能。 楚钧压下嘴角,放松面部的每一块肌肉,装出一副肌肉坏死的样子。 童冉又有些吃不准了,自己的试验对象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是要失败的节奏啊。可刚刚他的举动是切切实实的,也许只是这会儿伪装得更好了? 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这位陛下怕是已经炉火纯青。 且继续试试,倒要看看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勉强装着。 童冉给自己的烤肉撒上了孜然,真香。 “胡椒。”楚钧的肉也烤好了。 苏近呈上一个托盘,上面放了装胡椒的小瓷罐。 “陛下,里头的榻小的吩咐人收拾了,晚间可要沐浴?”苏近低声问道。 “晚上回宫。”楚钧却异常干脆。 他瞥一眼童冉,作为人形的他不能多做什么,身为老虎的他就不同了。明日他定要跟着一起,一个零件罢了,聊了一日还嫌不够,怕不是那裘乐嫌命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12章 第一百十二步 “晚上回宫。”楚钧道。 童冉暗自惊讶了一瞬, 反省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又烤了会儿肉, 楚钧果然就走了。 童冉送他出门, 楚钧本不想问,可还是开了口,他很平淡地道:“你不随朕回去?” 童冉有些微暗喜,面上也同样平淡道:“臣的老虎还在睡觉,就不挪它了。” “嗯。”楚钧淡淡应了,转身上车。 童冉拱手恭送。 晚些时候,小老虎醒了, 童冉又给它也烤了几块肉。 最近小老虎越来越乖, 童冉揉它也只是叫两声抗议,再也不上爪子了, 更是很久没有咬过童冉。 童冉亲手给它烤好肉,小老虎吃得很香, 童冉趁机就摸上了它的背,一下一下撸着小老虎厚厚的毛毛。 小老虎瞥他一眼,继续吃肉。 吃完后, 童冉带小老虎活动了一会儿,就抱着它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用完早膳, 小老虎准时醒过来,咬住童冉的袍角。“好好, 带你一起去。”童冉无奈,抱起了小崽子。 “呜哇——”小老虎懒懒叫了一声,尾巴摇摇, 率先钻进马车里。 童冉今天一早已经派人去裘府递了名帖,说明要上门拜访,裘乐知道他来很高兴,理直气壮地推掉了那些走亲访友的事情,在书房等着童冉过来。 巳正刚过,下人便来报,童冉已到。 裘乐亲自出门迎接,却见马车门帘一晃,一头毛茸茸的小老虎率先跳了下来。这头老虎他见过,正是童冉养的那一头,听说养了两三年,一直是猫咪大小的奶虎模样,仿佛长不大了。 “小老虎,你叫崽崽是不是?”裘乐偶尔也会逗府里女眷养的猫,此刻像逗猫一样,上前逗老虎。他蹲在已经跳下地的虎崽子跟前,伸手要摸。 “裘大人!” “啊!” 电光火石之间,童冉的提醒未落,裘乐手上便多了两道抓痕。 小老虎舔一舔爪子,跑回童冉跟前告状:“呜哇哇!” 童冉把它抱了起来,很是无奈,这小崽子伤了人竟然自己先委屈起来,害得童冉都不忍心再骂它。 既然不忍心骂自家崽子,他只好拉下老脸道歉:“裘大人,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崽崽不懂事。” 小老虎尾巴翘起,弯成一道弧线。明明是裘乐狗胆包天。 “童大人不必自责,是裘某不好,这野猫都是不让摸了,何况老虎。”裘乐道。他的手好痛,这头虎崽子可真凶,但它的毛似乎比野猫厚一点,那爪子也大上一圈,裘乐还想摸摸看。 “呜哇——”小老虎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一声吼,顺便亮出两根短小的獠牙。 “崽崽。”童冉沉下脸道,捏住了它的后脖子,“乖一点。” “呜哇!”小老虎抗议。 不过没什么效果,童冉带着它踏进了裘府的大门。 昨天裘乐从童冉那里离开时,带走了那张设计图。昨天他一直思考到深夜,又结合跟童冉之前的一些交流,改进了设计图的几个地方。 此刻童冉跟着他走进书房,书桌上、地上一片狼藉,很有工部堂屋的风范。 裘乐灵活地穿过扔在地上的几张图纸,回头认真道:“童大人,小心脚下。”完了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裘某有个小习惯,得把相关的资料都摊开在旁边,才能专心于眼前的。” 他这样的习惯倒是很常见,只不过在现代的话,不仅纸质的资料摊了满地,还会有好几个电脑屏幕也一起亮着。 童冉跟楚钧说要来裘乐这里,可不只是想试探楚钧的态度,他是真的有事。 蒸汽火车的构造相比起后世的动车、高铁那是简单许多,但童冉到底不是专门干这个的,仅凭一人之力总有差错,所以他需要工部的人从旁协助。 昨天裘乐提出的那个零件确实有问题,因为时间有限,他们还没有找出解决方案,今天来裘府,便是要继续讨论。 这里满地纸页,小老虎走了几步,就发现给它落爪的空间实在有限。造火车毕竟是公事,它不想破坏,转头望了一圈,最后跳上了屋子左边的博物架上,视野独好。 童冉和裘乐的讨论它只能听懂一个大概,大约就是在探讨零件所需的材料等,他们讨论了一会儿后,又有几个工部的主事和令史到了,也加入了讨论之中。 小老虎趴在博物架上,下头童冉、裘乐和另几个工部官员神色认真,那个零件之外,又有人提出新的问题,几人时而思索时而讨论,丝毫不因为如今在年下而放松。 他们的认真与热切小老虎看在眼中,很是欣慰。 中午的膳食也比较简单,其实裘府是用心准备了的,但到最后,除了它这头无所事事的老虎,其他人根本无心用膳,草草填饱肚子便回去了。 小老虎在裘府下人惊异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用完午膳,还自己跳到水盆边洗了爪子。 童冉早就回书房了,小老虎一切料理完,也跳上屋顶,直接顺着屋檐回到裘乐的书房,里头正因为一些技术上的事情争执起来。 小老虎事不关己,爬进童冉怀里睡下,它得回宫去了。 楚钧回到宫里,按着年节里的规矩,去瞧了几位太妃,又有居住在京城的一些皇亲前来拜见。楚钧按往年的例分别赏了东西,又不咸不淡地问候几句。 之后他带着苏近微服去了庄子上。等到快傍晚的时候,童冉还没回来,楚钧拦住了要去找人的苏近,到房里睡下。 裘府上,工部的官员又多了几个,他们甚至弄了许多竹子和木头来,竟然直接在裘府的院子里锯起木头,开始做模型。 小老虎在屋檐上巡视一圈,下头木屑与竹屑齐飞,它都下不去爪子。 一直折腾到晚上,裘府出门走亲访友的早都回来了。如今是年下,工部的那些官员也都赶在晚膳之前告辞回家,只有童冉浑然未觉,还留在裘府用了晚膳。 晚膳时,他又不知哪里搬来一出打虎的故事,把裘家上下哄得哈哈大笑,裘老太君听闻他孤身一人,立刻做主留了他过夜。 小老虎沉着脸等他拒绝,却听童冉道:“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裘府给童冉安排了一间厢房,里头很宽敞,童冉进门时,里头的炭盆已经燃上,屋子里暖烘烘的。 “咱们今晚就住这里了。”童冉心情不错,今天下午他们有了很大进展,预计年后就可以正式开工了。 “呜哇!”小老虎扭开头不搭理他。 童冉好笑地摸摸小老虎的毛脑袋:“崽崽,你今天好像一直醒着?” “呜哇——”它明明睡着过,就在他腿上! 童冉轻挠它的下巴,保证道:“哥哥今天有点忙,下次一定多陪陪你。” 小老虎耳尖发烫,想走开,可是猫科动物的本能让它特别沉迷于童冉挠下巴的动作,别别扭扭的半趴下来,有些享受得眯起眼睛,又坚决撇开头,不对着童冉。 “哈哈,别扭的小崽崽。”童冉刮了下它的鼻子,端来房里备着的温水给小老虎洗漱,又自己打理了一番。 床上只有一条被子,被面是锦缎的,很是蓬松柔软,小老虎嗅嗅,嫌弃地用后腿蹬开。“呜哇!”它想回宫。 “在别人家里不准挑三拣四。”童冉拎起小老虎的后脖子,把它放进被窝,自己也脱了外袍钻进去。 小老虎想爬出来,被童冉一把抱在胸前。它梗着脖子挣了几下没有挣开,童冉耐心地轻撸小老虎的背部,撸了一会儿,小老虎才放弃挣扎,安静了下来。 童冉忙了一天,也很快有了睡意,快睡着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怀里的毛团子又往里钻了钻。童冉太困了,只是顺势拥紧手臂,很快便坠入了漆黑的梦境。 第二日晨起,在裘府用完早膳后,童冉才抱着小老虎离开。 走时裘乐送他出去,还略有些依依不舍:“昨日与童大人一番谈话,真是受益良多。” “哪里哪里。”童冉谦虚道。 小老虎趴在童冉怀里,忍不住挠挠他手臂:“呜哇!”走了! 人形的它都在庄子上等一宿了,他竟然还有时间跟人依依不舍。 童冉笑笑,跟裘乐道别,乘裘府的马车回庄子。 到庄子上时,苏全正在门口,童冉抱着睡着了的小老虎下来,诧异道:“苏公公怎么在这里?” “刚刚送陛下走。”苏全躬身道。 “陛下昨天也来了?”童冉问。 “是。”苏全答。 “可有异常?生气,或者类似的情绪?”童冉问。 苏全尴尬:“大人,您这问的,老奴如何能回答?” 陛下的情绪可不是能随随便便泄露的。 “那你悄悄说。”童冉把耳朵凑过去。 苏全哭笑不得,他斟酌一番,说道:“未曾发火,应是没有不悦。”这些都是表象,更深层的他就不敢多嘴了。 不应该啊。 童冉直起身,无意识地摸着小老虎的皮毛,他跟裘乐说一些话陛下就不高兴了,这次去他家住一晚,竟然没有什么? 童冉还兀自想着,苏全又道:“不知可否劳烦童大人一件事?” “什么?” 苏全面露难色,支吾道:“这事原不该麻烦童大人,但庄子上会修水车的工人回老家过年去了,陛下说叫童大人瞧瞧。” 修水车? 童冉看一眼苏全,他满脸为难,显然也知道这事不该童冉来做。 修一修倒是无妨,只是……童冉瞧了眼远处披着银白积雪的田地,这样冷的天,水都该结冰了,要水车做什么? 这是故意的吧? 陛下生气了? 童冉心情有些好。 那水车的问题不大,他三两下便搞定,之后吩咐苏全道:“去弄些猪肉和白菜来,还有黑醋和白面。” “大人要做什么吃食么?小的吩咐去膳房就好,何必要大人亲自动手。”苏全道。 童冉洗了手擦干,笑着道:“送给陛下的饺子,自然要我亲自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13章 第一百十三步 童冉做好饺子, 压着宫门下钥的时候驱车而去, 陪他同行的苏全一脑门子汗,不停催促车夫,但最终还是没有赶上。 看门的守卫认识苏全, 委婉地表示了宫门已经下钥,请他们明天再来的意思。 苏全敲了敲马车, 童冉从里头探出头来道:“苏公公且先等一等。” “童大人, 这……都已经下钥了, 没有陛下的手谕不可能敲开啊。”苏全道。童冉包饺子的时候他就提醒过, 可没有用,这位大人不紧不慢,给肉馅调味就调了小两刻, 最后果然是错过了宫门下钥的时辰。 童冉神秘地笑笑, 放下车帘。 他拿起一直佩在腰间的玉佩,放在掌中, 闭目凝神。正气从灵台流出, 通过指尖缓缓注入玉佩之中, 玄阶的时候每次驱动这枚玉佩都耗费颇大,而且最多能讲上几个字,如今他已经地阶中品,驱动时也终于没有了那样疲惫的感觉。 大约能支撑一小段对话了。 童冉在心里粗略算了一下。 “何事?”玉佩联通, 传出低沉的声音。 “陛下,臣给您包了饺子,可惜时间有些晚, 宫门都下钥了。”童冉道,有些讨好的意思,又像小孩子在告状。 玉佩仍发着莹莹的光,但通话那头的人没了动静。 “陛下?”童冉又叫了一声,有些忐忑地补充道,“饺子已经下好了,若是凉了,会不好吃。” 对面仿佛有人在叹气,又好像是童冉的错觉,他听见“啧”的一声,猜测对面的人张口,却又没有发声,或者又闭上了。 “陛下恕罪,臣不该深夜打扰。”童冉又道,语调低沉了下去,“臣改日再来。” “你在东门还是西门?”对面的人终于又说话了。 “东门。”童冉道,嘴角扬起,有些微得意。 玉佩暗了,应该是对面终止了通话,被玉佩疯狂吞噬的正气总算收住,虽然不想以前那样有精疲力竭之感,但童冉还是感觉到了疲惫。 “大人。”苏全的声音又在外头响起,他刚刚又去和守门的侍卫交涉了一番,依旧是无功而返,“他们不让进,咱们还是回去吧。” 年下的深夜可不好挨,他尝试着用正气暖身,但实在杯水车薪。 “苏公公且进来暖暖身,一会儿我们就能进去了。”童冉撩开门帘一角说道。 苏全不知道童冉有跟楚钧联络的法子,满脸疑惑。 童冉没有解释,只是叫他进来。 又过了大约两刻,就在苏全又一次撩开窗帘向外张望的时候,东门旁的一扇小门开了,一名手执拂尘的太监出现在门外。 “是苏近。”苏全一眼认了出来,很是吃惊。 “苏总管来接咱们了。”童冉笑道,他抱起用棉被捂着的装饺子的食盒下了车。 苏近远远就看到一人抱着一团被子下车。 这时候宫门口不会有闲杂人,只可能是陛下让他来接的童冉了。苏近小跑过去,向童冉行礼:“陛下已经等着了,童大人随小的进去吧。” 还真是来接他的。苏全的吃惊比刚才少了点,只是心中打鼓,看来他仍旧低估了童冉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幸好自己谨慎,从未有过得罪他的言行,这个苏近也是,都不知道提点自己两句,亏他们还是同门。 童冉顺利在下钥后进了宫门,苏全不便跟进去,坐马车走了。 童冉跟着苏近,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来到了宣室殿正殿后的暖阁里。 楚钧闲适地坐于几边,他挥退了苏近他们,挑眉道:“什么饺子值得大晚上送来?”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童冉手上那一团棉被。 “陛下别见怪。”童冉把棉被放到桌上,摊开,拎出里头的食盒,“实在是因为天气太冷,若只用食盒的话,饺子一会儿就凉了,所以臣才一路用棉被包着过来。” 童冉将饺子端出,手悬空于饺子上,试了试温度:“您瞧,还热乎着呢。” 童冉放饺子的时候弯下了腰,此刻抬头看向楚钧,笑得一脸天真,右边脸颊上的小酒窝也仿佛更深刻了些。 楚钧向前几步,童冉直起身,依旧仰头看他。 童冉随意站着,楚钧走近,龙靴的靴尖碰到了童冉的,他一手撑住桌沿,用一种极其霸道而暧昧的姿态,将童冉困于身前。 “童爱卿漏夜前来,只为了送一盘饺子?”楚钧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童冉的耳垂,轻柔地转动着,双眸不含情绪地盯着他道。 砰砰砰。 童冉的心跳猛得加快,他抵住楚钧的胸膛,却感到自己的无力。 面前的人像一座山,他竟然撼动不了丝毫。 “过年要吃饺子。”童冉道。 轻笑在耳边震响,只听楚钧近乎呢喃道:“大成并无此习俗,这也是你梦里梦到的?” 童冉咬唇,他一慌,竟然又说错话了。 等了许久,童冉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咬着下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离得自己极近,连呼吸的声音都能清楚听见。楚钧停在童冉左耳耳垂上的拇指忽然抬起,轻柔地擦过他的左脸颊。 童冉下意识一颤,却没能躲开。 “吃饺子。”楚钧放开他,后退两步,绕到桌子另一边。 他击掌两下,立刻有内侍送了碗筷和食醋进来,一共有两份。 童冉木然坐下,也吃了两个,食不知味。他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不说话了?不是你要给朕送饺子的么?”楚钧道,“很好吃。” “不知道该说什么。”童冉闷声道。 “你试探朕的时候,不是主意很多?”楚钧轻笑。 童冉猛得瞪向楚钧:“陛下知道?” “你鬼主意多,朕猜的。”楚钧道,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童冉不说话了,他有种考试作弊被抓包的感觉。 “朕是认真的。”楚钧又吃完一个饺子,说道。 “虽然这话由朕来说有些荒唐,但朕一直存着希望……朕想等一个人。”楚钧道。 他放下筷子,没有再说下去。习惯了龙椅后,他几乎已经忘了如何袒露心迹,能和童冉说这些,已经是他最大的努力。 童冉一紧张,又下意识咬住嘴唇。 “你别紧张。”楚钧道,“朕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 这话此刻说来,显得有些暧昧,童冉脑中快速闪过了几个画面,脸像着了火一样红。 “童冉。”楚钧道,“不知,朕可有这个荣幸?” 这话已经非常明白露骨了,童冉呼吸一滞,是他不好,他今天就不该过来。 什么试探,知道了又怎样,确认了又怎样,他……他从未想过,而且这不可能。童冉脑子里一片纷乱,他猛得站起来,“陛下慢用,臣先回去了。” 童冉说完,不顾君前礼仪,转身冲了出去。 现下宫门已经落钥,他没有手谕出不去,童冉冲出正殿,苏近小跑着上来问他有何需求,童冉呐呐,片刻后道:“我去偏殿休息。” 苏近早看出了童冉不对劲,但童冉没给他机会询问,径直往偏殿而去。 偏殿里因为没有人住,炭盆都没生,童冉没管,直接关了门。 他在漆黑冰冷的室内坐下,手拨弄着桌子侧面繁复的花纹,反复勾勒。那花纹好像他此刻脑中的情绪,起起伏伏,纷杂交错。 他跟楚钧认识虽有两三年,但鲜少见面,以楚钧的地位,怎样优秀的人没有见过?怎会独独就注意到了他? 若换一个人,童冉肯定不信,但若是楚钧……童冉既不信,又不由自主地相信。 他觉得楚钧不是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 他在宣室殿住了这么些时日,心里很清楚,即使是最放松的年下,这位年轻的君王没有任何寻欢作乐之举,如果有,大约也就是今天了。 童冉的脸又烧了起来。 “童大人。”外头有人敲响了门。 童冉忙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脸色看起来正常一些,随即道:“进来。” 一名服侍他的小内侍进来道:“大人恕罪,小的不知大人今夜会回来,所以未曾生炭盆。”他手上端着一盒银炭。 “无妨,你弄吧。”童冉道。 此时的宣室殿里也是一片寂静。 苏近躬身进入暖阁,禀报道:“小的已经叫醒了那内侍,炭盆很快就会生起来,陛下放心。” “嗯。”楚钧应声,吃完了最后一个饺子,“他明早若要出宫,别拦着。” “陛下,童大人也许只是一时没想明白,陛下过两天再宣他就是。”苏近道。 楚钧睇他一眼:“你倒是看得清楚。” 苏近讪讪:“小的只盼着陛下事事顺心。” 楚钧苦笑:“朕若是顺心了,只怕他便要不顺心。” 苏近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出安慰的话。 沉默片刻,楚钧又道:“你也下去吧,让朕静静。” “是。”苏近躬身退下。 * 正如楚钧所料,第二日一早,童冉便离了宫,还把猫和冬青都带走了。 他本想再接了小老虎,住到驿站去。可蒸汽火车的事还没完,那个庄子他总要去的,最后也没再多此一举。 与他预计的不同,楚钧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庄子上,他的榻还留着,后来被小老虎占了去。 大概是气他抱回了猫咪,小老虎又开始对他爱答不理,还时常发呆。晚上坚决不跟童冉同床共枕,宁愿跟它的猫儿子挤在皇帝的龙榻上。 为此,童冉醋海翻腾,多次试图把小老虎捞回来,却无功而返。 “哇。”小猫咪又长大了一圈,它钻进被窝,蹭到虎爸身边表现得非常乖巧。 小老虎没赶它,但也没搭理。 童冉凑上前,试图摸摸小老虎。 “呜哇!”虎爪子一拍,把他的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罂溟、唯希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14章 第一百十四步 小老虎不给撸, 童冉浑身都不自在,某天趁着小老虎睡觉, 拿了条鱼引小猫咪过来。 小猫咪蹭在睡着的老虎身边, 乖乖缩成一小团。 忽然,它嗅到了鱼的腥味,抬起头来。 “小虎, 来吃鱼吗?”童冉蹲在不远处, 将装鱼的盘子放到地上。 小猫咪耳朵竖直, 迟疑地站了起来。 它虽然搞不太懂两脚兽跟虎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它知道,捡它回来的是这头老虎,老虎和两脚兽之间,它坚定的站在了老虎一边。 如果它现在吃了两脚兽的鱼,老虎会不会凶它? 小猫咪偷瞄一眼睡着的老虎,它虽然没比自己大多少, 但是爪子比自己厚、牙齿比自己利, 一看就不好惹。小猫咪蔫蔫儿地趴了下去,鱼的味道好香啊。 见小猫咪又趴了回去,童冉也不气馁,他伸手入怀摸了摸,摸出一片猫薄荷。 “小虎。”这一回, 他都来不及多说什么,小猫咪像火箭一样蹿出,噔噔噔跑到他身前, 兴奋地喵喵叫。 童冉得意,把猫薄荷和鱼都给了小猫咪,小猫咪抱住猫薄荷深深吸了一口,软成了一滩水。 一团毛绒绒就在眼前,童冉伸出了罪恶的小手,打算先摸摸它背上的毛毛。 然而他的手还未落下,只听一声带着奶味的虎啸:“呜哇!”小老虎不知何时赶到现场,凶巴巴地冲他一吼,一爪子赶开他的手,然后利落地叼起小猫咪跑向龙塌,几个起跃间又跳上了原位。 “呜哇!”小老虎叫。 童冉讪讪,这样还能被发现?这头老虎不是一向都睡得很死吗? 小老虎瞪他一眼,又教育了小猫咪一番,继续趴下来打盹。 宣室殿里,楚钧从小憩中惊醒,肩上的披风滑落。 “陛下。”苏近打了帘进来,轻手轻脚地捡起披风挂于臂间,“可要回寝宫午歇?” 楚钧没听见,他愣愣地盯着书案一角。 刚才那小子,是企图撸猫吧? 他就是这样,想起来了给你送饺子,一发现事情不对,逃得比谁都快。自己不过吼了他两下,就不敢碰自己了?没出息。 苏近没等到楚钧的回应,悄悄抬起眼帘,睇了楚钧一眼。 陛下似嗔非嗔地盯着桌角,只是一瞬,眼神又变得柔和,唇角微扬。 苏近暗松了口气,那日童大人走后陛下心情一直不好,整个宣室殿都沉闷到窒息,他这个御前总管更是时时都提着脑袋在做事,如今陛下的心情总算……这口气还没完全松开,只见楚钧的神色又沉了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老天啊,陛下什么时候才能不生气。 苏近快哭了。 童冉也快哭了。 这几天他尝试了许多办法,但小老虎就是不搭理他。 他亲手烤肉给小老虎吃,小老虎前爪一挥,把肉推开。小猫咪跑上去要吃,被小气的老虎一嘴叼住,跑了。 相对的,冬青弄好端过去的肉,小老虎慢条斯理地全吃了。 吃完肉要洗爪子,童冉自告奋勇,小老虎凶巴巴地把他吼退。 冬青上前,小老虎懒洋洋地伸出爪子,任洗。 洗好爪子,小老虎口渴了,童冉抱住茶叶罐,不给撸就不给喝。 小老虎竟然屈尊降贵,凑到猫咪那里,勉为其难舔了两口猫儿子的白开水。 “崽崽,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啊?吃小猫咪的醋吗?可是你怎么对它那么好,对哥哥就凶巴巴的呢?”童冉委屈得不行,大半夜里拉着老虎不让睡,可怜巴巴地对它说道。 小老虎慢悠悠地晃着尾巴,白他一眼。 这小子一会儿跑裘府过夜,故意气自己,一会儿又大半夜送饺子,故意叫自己为他破例,这么一来一回,自己被他撩得心猿意马。 可他呢? 竟然跑了。 简直岂有此理。 “呜哇!”小老虎凶巴巴地吼开他,拍掉他企图撸小猫咪的手。它叼起猫,又往床榻里头去了点。 “崽崽……”童冉更委屈了。 小老虎横他一眼,猫咪给他撸了,他还会记得自己这头虎?想都别想。 “崽崽。”童冉忽然正色道。 小老虎睇了他一眼,等着下文。 “虽然你的身体一直长不大,但心里大概比普通的小虎崽要成熟很多。”童冉斟酌着语句,也不管老虎听不听得懂,一字字道,“如果你想尝试做一头大虎,哥哥可以给你找一头母的虎崽子,或者公的也行,但小猫咪太弱了,不行的。” 小老虎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回味了一下才听懂,脸上的毛毛都气得飞了起来。 “呜哇!”滚! 小老虎一头钻进被窝,不搭理童冉了,还顺嘴把小猫咪也叼了进去,以防童冉趁机撸猫。 童冉有点担心小老虎会欺负小猫咪,悄悄撩开被子一角,一双绿莹莹的圆眼睛在黑暗的被窝里发出幽光,童冉一怔,连忙放下被角。 他家崽崽大概是到叛逆期了。童冉推测。 * 元宵过后,京郊的庄子里又热闹起来。工部、户部、兵部的相关人员进进出出,蒸汽火车的图纸经过童冉和兵部、工部的相关专家的合力探讨、设计,并经过几次推翻重建,终于确定了下来。 庄子外的空地上围上了黑色帷幕,帷幕中间,简易的车间搭建起来,运输材料的马车进进出出,火车头终于进入了制作的阶段。 楚钧此前给童冉的手谕除兵、工、户三部外,都还未向外公布,所以其他三部以及五寺等衙门,并不知道京郊庄外进行的工程为何。 傅霖单独见楚钧时曾经提过,但楚钧没说,他便也不再多提,只是一直派人关注着。 近日,他发现凡是常在那京郊帷幕中出入的人,都有了明显的正气增长。 比如此刻,他正在凤凰楼三楼雅间与两个同僚小酌,隔壁雅间里,工部郎中裘乐和几个鸿胪寺、大理寺以及太庙的官员也在喝酒。 在场的人正气都高于玄阶,跟傅霖同席的两位更是已经地阶,但以傅霖天阶的实力,他依然不动声色地释放出了一些正气,探听起隔壁的动静。 隔壁几人没聊什么正事,不过说些他们同年入仕时的陈年趣事,后来又吹捧起裘乐。裘乐的正气是除了童冉外,近日朝中增长最快的,短短两个月,已经从玄阶上品五段,升到了玄阶上品九段,很快就能冲击地阶。 到了这个阶段,正气的增长已经趋于缓慢,许多官员一辈子也到不了地阶,就算到了,也多是已过盛年。而裘乐,却还很年轻。 那个童冉也是。 傅霖收起正气,沉默地抿了一口酒。 他虽然是如今唯一的天阶,但也不可能为所欲为,神秘的国师一脉正气品阶虽然不高,但洞察力却非他们这些常人可比,他如果动用地多了,难保不被国师察觉。 此外,楚钧的品阶被国师掩藏得很好,他几番试图探查,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挡。 楚钧登基已经十载,近日又动作频繁,也不知是否增长了品阶。 近日出入京郊的那些官员,除了吴立以外,大部分出自寒门,若这些人的品阶迅速增长,得到提拔,此消彼长之下,他们五大士族的实力肯定会有所削弱。 而这些事情的起始,在于陛下对童冉的重用。 这个人如今在兵、工、户三部的威望也颇高,这对五大士族,对傅家而言不是好事。等出了年节,京察在即,到时候自己便能有所行动了。 傅霖又抿了一口酒,旁边的同僚提起一件趣事,桌上谈笑起来,傅霖也笑了笑,仿佛沉浸于这场同僚小聚之中。 这两个月里,不仅郊外制造蒸汽火车头的进展喜人,沈西主持的水泥路工程也大有进展。 沈西带着工部的人与都南道当地官员一起,敲定了都南道境内多条主干道的具体规划,修路资金一半从国库里出,另一半则来自都南道的道库。 工程动土开工的第一条路,便是从京城联通都南道卓阳府的水泥路。它将与此前童冉和沈西设计修建的道路网络联通,将京城、卓阳府、小锅县、金河监甚至山林北道的崇县打通,建立起大成第一条高速运输网络。 在这个小网络的基础上,沈西又设计了数条于都南道境内的水泥路干道。都南道与多道接壤,等它的路修好,再在其余道内逐一开工,预计五年内在大成境内建立起基本的水泥路交通网络,十年内建立起成熟完善的水泥路交通网络。 工部设计图纸的时候,童冉还给户部提了个醒:各条城际干道上可以设置收费口,向使用这条路的过往行人和车马收取过路费。 有了过路费,修路和养路的费用多少能回来一点,能减轻户部不少负担。 吴欢听到这个主意,两眼放光,当天就跟户部尚书阎亮通了气,阎亮又去找任进说明情况。不知道他承诺了什么,工部修改图纸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不满。 这些事情童冉参与不多,有许多都是吴欢或者裘乐跟他说的。至于阎亮承诺了什么,裘乐也有猜测:咱们要的材料如今准时了许多呢! * 因为这是大成新交通网络的第一条路,图纸敲定后,没有立刻动工,而是由礼部筹办起了奠基祭祀礼。 祭祀礼布置得很隆重,就设置在道路开工的第一天。 童冉身为水泥路的发明者,自然也要参加。 这天有些冷,童冉却忘了在官服里头多加一件,他站在一群参与修路的工部官员之中,忍住抱手臂取暖的冲动,微微抖动着小腿,嘴唇发紫。 远远的,威严的明黄仪仗缓缓而来,众官员躬身行礼,三呼万岁。 童冉混在人群里,他行礼的动作比别人慢了半拍,看向那仪仗中间明黄的御辇。辇上装饰着祥云与飞龙,就如辇中人袍上绣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15章 第一百十五步 身着明黄龙袍的青年迈下内侍搬来的简易阶梯, 他抬了抬手,熟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道:“平身。” 童冉随大流谢恩,他敛着眉眼,没有如往常那样直视天颜。 苏近跟在楚钧身侧, 他注意到陛下的目光扫过群臣, 独独在童冉的方向停留了片刻。而那童冉似乎毫无知觉,跟其他人一样低眉敛目。 细细算来, 童大人已经有一个多月未进宫,陛下也没在去过庄子, 甚至没有宣过他。 听苏全说,童冉这一个多月吃得好、睡得香, 除了比较忙碌外, 唯一的烦恼是他的那头老虎不爱搭理他,看不出半点唯恐失了圣心的惶恐。 哎。 苏近不止一次暗暗叹气, 陛下的心思他早已看了出来, 只是要拿下这位童大人, 怕是不简单呐。 楚钧只扫了一眼童冉便没再看他。 旁人以为他们一个多月没见了, 其实他化作小老虎,与童冉日日相见。虽说送饺子那日童冉的拒绝令他挫败得很, 但这些日子,眼瞧着童冉对身为小老虎的他百般讨好, 楚钧也还是稍微消了一点点气。就一点点。 昨天晚上,他善心大发地给童冉摸了一会儿他的皮毛,就一会儿会儿, 而且他并没有觉得这样很舒服。绝对没有! 礼部办事周到,祭祀礼很顺利。 礼毕后,童冉跺跺脚,打算尽快回去烤火,却见苏近带着两个小内侍快步而来。 “童大人。”苏近施礼。他身后的两名小内侍低着头,一人还捧着一个大托盘,上头盖了布,看不出究竟放的什么。 苏近揭开布,对童冉道:“这是陛下亲赏的狐裘披风。” 小内侍依言,将托盘递到童冉跟前。 童冉冻了许久,这会儿看见皮毛制品下意识想裹到身上,但他忍住了这股冲动,问道:“我能见见陛下吗?” 苏近抱歉道:“陛下已经回宫了。” 童冉点头:“替我谢谢陛下。”他从托盘上拿起狐裘披风,披风是深灰色的,他伸手一旋,披到身上,外间的寒冷顷刻间被挡住,很温暖。 苏近又跟童冉说了两句话,却没得到他的反应,他伸手在他眼前试探道:“童大人?” “啊?”童冉这才回神,抱歉道,“童某刚才走神了,公公恕罪。” “童大人客气,杂家还要回御前伺候,就不多言了,大人保重。”苏近道,拱手一礼,带着两名小内侍匆匆而去。 走了一些距离,后头的小内侍从上前道:“师父,您为何不把那话再说一遍?童大人怕是没有听见。” 另一名小内侍也同样面带疑惑。 这两个都是苏近的心腹,他低声道:“既然没听见,那也不必再劝,都是命数。” 他刚才的话原是劝童冉去陛下那里服个软,若是有误会,也一并解释清楚。奈何童冉走了神,没有听到。同样的话再重复第二遍也没意思了,况且,童大人拿到陛下的披风后明显有了情绪波动,他的劝阻也许就是多此一举,不重复也罢。 御辇走得很慢,仿佛在等待什么。 苏近他们很快便赶上了队伍。他一到,便被楚钧叫进辇中回话。 “他可说了什么?”楚钧问。 “回陛下的话,童大人说想见陛下,但陛下已经走远,小的就擅自做主回了他。”苏近道。 楚钧沉默一会儿,既没有称赞,也没有训斥。 苏近在这静默里斟酌片刻,最后道:“另外,童大人拿到陛下的披风后,愣了好一会儿神,小的跟他说了两三句话都没回过来。” 楚钧睇他一眼:“你说了什么。” 苏近讪笑:“就是一些……劝他来跟陛下服软的话。” “多管闲事。”楚钧沉声道。 “是是,小的多言了。”苏近赔笑。 楚钧没再说话,撩开一点龙辇的帘子,外头静悄悄的,除了内侍和禁军,不见一个行人。 他变成小老虎的时候,每次坐车出去,童冉都喜欢叫他看外头。他没什么兴趣,敷衍地看两下,就要求回车内坐下,童冉每次都要碎碎念一番,说他这头小老虎没有幼崽的好奇心。 “京城里的人呢?”楚钧问,他早过了好奇心旺盛的时候,但忽然又有些想念那情景。 “禀陛下,因今日的祭祀礼,都回避了。”苏近道。 “是因为朕要来吧。”楚钧道。 “是,礼部生怕陛下有所闪失。”苏近道。 楚钧垂下眼眸,摆手让苏近退下。 * 童冉裹着狐裘披风回到庄子上,因为披风很厚,他甚至出了一些薄汗。 苏全一眼就认出了那件披风,道:“陛下赏的?” 童冉点头,敏锐地捕捉到了苏全的情绪,问道:“公公认识它?” “自然是认得的。”苏全笑,“这件披风原是先皇后给陛下的生辰礼,后来先皇后故去,陛下因为思念母亲,让人又补上一截皮毛,改了长度,一直用到今天。” 童冉解披风的手顿住了。 他披上披风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上头熟悉的气味,猜测这是楚钧贴身之物。但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珍贵。 苏全又笑着道:“陛下肯把这件衣服赏给大人,定是对您极为重视了。” “嗯。”童冉轻声应了,心情有些复杂。 他回到自己屋里,解下披风,小猫咪跟小老虎一起凑在炭盆边烤火。 “崽崽,小虎。”童冉叫它们。 小老虎瞅他一眼,勉强应了一声,然后又懒懒地在软垫上趴下。 小猫咪发现老虎不怼两脚兽了,噔噔跑过来,讨好地对这头会给它食物吃的两脚兽喵喵叫。 童冉摸摸猫咪的脑袋,又悄悄观察老虎的神色。 似乎没有生气。 “崽崽,”童冉凑近趴在软垫上烤火的小老虎,“给我摸摸好不好?” “呜哇!”虎爪子一挥,把童冉赶开。 就知道撸老虎。 早知这样就不该给他披风,让他冻病得了! 小老虎转过脑袋,不搭理童冉了。 童冉傻笑两声,他家崽崽似乎不那么生气了。 * 祭祀礼后,修路的工程正式开始,童冉近一个月都没再见到沈西,连其他几名归入道路清吏司的工部官员,也都不见了人影。 此外,他还发现户部的人总在发愁。 童冉抽空问了吴欢,吴欢愁眉苦脸道:“修路的费用比想象中更大,除了路本身,还有一些百姓要拆迁,不仅要给他们新的房屋,还要给田地,这一桩桩都是银钱呐!” 童冉点头,他很理解户部的难处。修路是个大工程,投入大、投资回报期漫长,虽说各地衙门会分摊一半费用,但这对国库、对各地官府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想当初小锅县修路的时候,他还自掏腰包借了县里不少呢。 借? 童冉忽得想到了什么。 投资理财产品中,有一项叫……对,国债。 他没买过,不过略有所闻,那是一种国家发行的债券,以国家信用为基础,向社会公众借款,并承诺在一定的期限里支付利息、偿还本金。 朝廷因为修路的缘故财政紧张,如果发行这种债券的话,大约能募集到一些。 大成已经立国两百多年,如今朝局稳定,应该是有足够的基础的。 童冉考虑了许久,他没有贸然跟吴欢或者户部的任何一人提及,这件事情很新颖,且牵涉面甚广,一不小心就会引来争议。最保险的办法是直接跟楚钧商量,再由他下旨让户部操办。 童冉叹了口气,凑到床边抱抱熟睡中的小老虎。 他现在跟陛下的关系那么僵,可怎么找他商谈啊。 事情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但童冉始终避免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因为只要想起来一丁点,他就想把头埋进小老虎的皮毛里,再也不出来见人了。 “啊——”童冉抱住睡着的小老虎,头埋进它背部的皮毛里,“我怎么那么蠢啊!” 童冉敲了两下自己的头。 “呜哇。”懒懒一声虎啸。 童冉“嗯?”了一声,抬头,小老虎圆圆的绿眼睛正盯着他看。 “嘿嘿。”童冉讪笑着放开小老虎,生怕它又一个不爽挥爪子,最近俩月,小崽子对自己可真的称不上友好。 小老虎打量童冉两眼。 这小子在发什么疯? 不过他刚刚那话倒是没错,确实蠢透了。 小老虎打量完,从塌上跳下来,又上了桌。 “呜哇!” 童冉小跑过去,给小崽子倒茶。 小老虎安静喝茶,童冉在桌旁坐下,侧头贴着桌面,咬字不清地道:“崽崽,你说我要不要觐见陛下?” 小老虎睇他一眼,没有反应。 他要见自己? 小老虎想起上一次自己自作多情的丢脸经历,面无表情地继续喝水。 “要不不见了?”童冉又说,侧头看着小老虎。 小老虎仍在喝水。 “可是得见啊。”童冉道,他脖子转动,头侧往另外一边。 小老虎耳朵一动,得见?是有话要说? 童冉脸朝下闷叫一声。 他也不是不想见,就是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楚钧说,要说什么,该怎么说,他一个字都没想好。或者应该说,他下意识逃避这件事。 楚钧是一国之君,他总要结婚,总得有继承人的吧。 跟这样的人谈恋爱,童冉用膝盖也能写一部虐恋情深出来,他可不想当书里的主角。 “啊!!”童冉又闷叫一声。 小老虎被吓了一跳,差点踢翻水杯:“呜哇!” 它声音未落,童冉的脸突然在面前放大,只听他道:“崽崽,你陪我一起去见陛下吧。” 小老虎:…… 进个宫还要一头虎陪着,真有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16章 第一百十六步 小老虎继续喝它的茶水,耳朵则竖得笔直,仔细听童冉的动静。 童冉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在书案前坐下,拿起他的羽毛笔。 要入宫觐见总得有合适的理由,不不……他入宫觐见是为了国事,国事,所以他要先把关于国债的事情整理清楚,写个折子递上去是最好的。 童冉提笔蘸墨,沉思片刻,才写了起来。 他写得不快,毕竟国债这样的投资产品不在他的专业范围内,他只能凭着前世的一些印象,概括出一个概念来,至于具体的执行,如利率几何、多久可以拿一次利钱、借贷的周期又是多长时间等等,他并没有什么概念。 不过,这些倒不用过多得担心,户部统管天下钱粮,他们那里有专业的人才,只要陛下接纳了这个想法,传旨让户部操作,相信很快就能得到一个可行的方案。 小老虎如往常一样跳上童冉的书桌,站在旁边看他书写。 童冉写东西,从来不在意用典,也从不对仗,谋篇布局极其简单,通篇大白话,唯一的追求是简单、明确地把意思表达出来。小老虎早就熟悉他的套路了,它准备着阅读童冉的大白话,可发现他今天下笔极其缓慢,还磕磕绊绊得用了些之乎者也的文言词句,看起来特别不伦不类。 小老虎打量他两眼,只见他眉头紧皱,极其痛苦的样子。 这小子,是记着上次自己说他的话了? 小老虎又读了两句,他这狗屁不通的文言还不如白话呢。 小老虎瞅了眼一旁装着墨水的小瓷瓶,抬起爪子,很有把它拍翻的冲动。 这时,童冉停笔,思考片刻,蘸了点墨水继续。他伏案书写,大部分时间都拧着眉头,烛光映照在他拧起的眉心处,不规律地跳动着。 小老虎盯着童冉看了会儿,又瞅了瞅墨水瓶,最后收回爪子。 算了。 至少他记住了自己的话。 小老虎趴了下来,注视着他眉间跳动的火光。也不知道,记住了多少? 童冉写写停停,文言实在太难写了,经济学也不简单,童冉绞尽脑汁才用文言文解释了一遍国债的意思,还论述了几句。写完,又读了一遍自己的作品,他感到很是满意。 “还不错。”童冉自言自语道。 小老虎:“……” 是不错,就是说书的味道浓了些。 童冉摸摸小老虎的脑袋:“说好了哦,明天你陪哥哥一起去。” “呜哇!”谁跟你说好了!小老虎尾巴竖起,自己跑回了塌上。可它刚刚跳上龙榻,就被拎住后颈提了起来:“崽崽,你还要跟我分床多久啊?”说着,童冉拎着它往自己床上走去。 “呜哇!”小老虎大叫。 童冉假装没听到,还顺手把小猫咪也抱了起来,一起带上床去。 他一手猫咪,一手老虎,暖呼呼地在床上躺下。小猫咪最没有心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童冉翻了个身,戳戳小老虎的毛脸颊,小老虎没有动静,呼吸均匀。 也睡着了?童冉心想。 他也尝试入睡,可精神总是绷着,一闭上眼睛,楚钧的样子立刻钻进他脑中。 “不知,朕可有这个荣幸?”他的问话也一遍遍在脑中回荡。 啊!!童冉无声大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小老虎睁开一颗圆圆的绿眼睛。 这小子睡不着? 童冉钻在被子里蠕动,一会儿仰卧,一会儿侧卧,搅得身边的小老虎也不得安宁。 小老虎叹口气,钻出自己的被窝走近两步,前爪推了推把自己裹成蚕蛹的童冉。 蚕蛹打开一角,探出一颗头。 “呜哇——”小老虎叫。 “崽崽?”童冉不明所以,“是不是吵到你了?” 小老虎伸爪子拨弄了一下童冉的被子。 童冉奇怪的抬起一点,露出了一个更大的空隙,“怎了?”他一脸疑惑。 小老虎瞅瞅那空隙,往后退了小半步,接着,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嗖一下钻进了那个黑洞,在里头折腾两下,探出一颗虎脑袋。“呜哇。”小老虎抬头对童冉叫,整头虎都在他怀里。 “崽崽。”童冉整颗心都要飞起来了,他的小老虎竟然主动钻进了他怀里,看样子答应给他抱着睡了。 虽然以前他也强行抱着小崽子睡过,但那都是自己主动、小崽子默许的,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小崽子主动的。童冉兴奋地抱紧了小老虎毛茸茸的身体,暖呼呼软乎乎的。 “呜哇!”睡觉! 小老虎背对着他,闭上眼睛,乖乖被童冉抱了个满怀。 童冉小心地抱住它,头靠在小老虎毛茸茸的脑袋上,感受着小奶虎暖呼呼的体温。不知不觉,他放松了下来,很快陷入沉睡。 * 第二日一早,童冉神情气爽。 醒来的时候,小老虎还在他怀里,呼呼睡得正香。 童冉亲亲它,自行起身穿衣。 今天有早朝,不需要上朝,但觐见陛下得等早朝之后。童冉计算了一下时间,叫人送来了早膳,慢悠悠用好早膳后,他带上昨天写的折子,乘马车往皇宫而去。 宫里头,楚钧刚刚下朝,又招了内阁和工部、户部两名尚书议事。 户部阎明说了修路银钱不够的事,他提议要额外征收一些赋税,被楚钧否了。之后工部上报了修路的各项进展,以及火车的制造进度。 傅霖又一次提出这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要楚钧放缓节奏,楚钧不置可否。 从书房出来,几名尚书和内阁皆是对楚钧的态度抱有疑惑。 任进和阎亮同路,他低声道:“陛下既不允准你额外征税,又没提要延缓修路的进度,这国库已然有些吃紧,总不能把库里的银钱都用在修路上吧?” 阎明沉吟,他也是不懂,但这事情原就是他户部计算不周,陛下没有降罪已经是宽仁,他实在不好意思还在背后说陛下的不是。 “你说,陛下是不是有其他打算?”任进猜测。 “不知。”阎亮简洁回答。不管陛下有没有其他打算,他们户部都得抓紧想一想应对之法了。 “咦?那不是童大人?”快出宫门的时候,任进道。 阎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名青年在宦官的指引下,正往宣室殿的方向而去。 “听说他已经两个月没有进宫了。”任进道,虽说要把童冉弄进工部多半不可能了,但他还是很关注童冉的,更何况不仅是他,满朝文武都很关注童冉的动向,他两个月没进过宫的事情,更是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此,阎亮也多有耳闻,不过他没说话,沉着脸望向他移动的方向。 任进夸张得抱住胳膊:“你这张脸,简直比冬天的冷风还冷。” 阎亮瞥他一眼:“已过春分,何来冷风?” “玩笑,玩笑你懂不懂?”任进没好气道。 “嗯。”阎亮意义不明地道。 因为童冉的样子明显有事,又离他们有些距离,两人皆没有上前打招呼,又看了一眼便往工部和户部衙门的方向而去。 童冉跟着引路的宦官,一路畅通来到宣室殿正殿门口。 他一眼看到了守在门口的苏近,拱手道:“劳烦公公替我通传一声。” 两个月不见,关于童冉不进宫的传言暗地里滋生蔓延,苏近也听到了许多。有人谣传童冉得罪了陛下,已经失了圣心。 这个说法的前半部分没有问题,虽然苏近不知具体如何,但童冉确实得罪了陛下,让陛下恼怒、郁闷了许久。但要说失去圣心,那是远远未到,甚至,圣上对他的牵挂不减反增。 上次修路前的祭祀礼上就可见一斑。 童冉混在那么多官员里,但陛下还是一眼瞧出他穿得太少,命自己送去了贴身的狐裘。若是换了旁人,陛下如何会惦记这样的小事? 这位童大人于陛下而言,重要性已经不言而喻。 苏近上前,客气地道:“大人到耳房里先避一避风,小的这就进去通传。” “谢谢苏公公。”童冉道。 苏近立刻进去通传。 楚钧正翻阅奏折,听了苏近的禀报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仿佛早有准备般道:“朕现在有事,让他等着。” 说不来就不来,要用他了又巴巴赶来,当他这里是客栈吗? 楚钧看完一份奏折,语气严厉地申斥了递折子的官员。他写完合上,又翻开下一本。 春日的天气还凉,书房的窗户开了两扇,忽然一阵风吹来,送入些许凉意。 苏近感觉到凉意,忙低声吩咐了人,叫关了一扇会直吹到楚钧的窗。 吩咐完,却见楚钧盯着那扇窗户愣神,半晌才道:“你把他叫进来吧。”外头凉,那小子素来偷懒穿得少,别冻病了才好。 “小的这就去。”苏近道,拢着拂尘退下。 不一会儿,童冉在苏近的指引下进入书房,他眉眼低垂,在几步外站定,规规矩矩地弯腰一揖,道:“陛下万安。” “你先出去。”楚钧道。 苏近低头领命,还聪明地把其他小内侍也一并挥退,清空了书房和正殿里服侍的人。 待书房内外的所有人都如潮水般退尽,楚钧才道:“外头风冷,烤烤火。” 童冉因为上一次的事情,心还虚着,推辞道:“谢陛下,方才多亏苏公公让臣在耳房等候,并没有吹着风,臣不冷。” 耳房? 楚钧挑眉。 好一个苏近,拍马屁的功夫是炉火纯青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罂溟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17章 第一百十七步 楚钧抿嘴,摁下了心里涌起的各种情绪,淡然道:“既如此,直接说吧,你来见朕所谓何事?” 童冉从来没有这么规矩过,他伸手从怀里掏出昨夜写好的奏折,双手托举至齐眉,道:“臣听闻修路所费甚巨,以致户部钱粮吃紧,故而想了个法子,它也许可以暂缓户部的钱粮问题,为修路和将来火车网络的修筑提供资金。” 童冉话音落地,屋里头寂静无声,炭盆里微弱的火光一闪一闪。 他低着头,看不见楚钧的动向,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良久之后,他才听见沉闷的脚步声接近,而后一双绣有云龙纹的长靴出现在视线里。 楚钧亲自接过童冉的奏折,随意找了把侧边的椅子坐下,翻开细阅。 动作间,童冉偷瞧了他一眼,他唇角自然微垂,不像在生气。他摸摸松了一口气,道:“陛下慢慢审阅,臣到外头等候。”童打算躲去耳房,省得在这里提心吊胆。 然而还没转身,就听楚钧道:“不必,你坐下。” 童冉欲哭无泪。 宣室殿外,苏近在门口守了一阵,便留下两个小内侍听差,自己去了耳房那头稍作休息。 宣室殿正殿左右各有一间耳房,右边那间常年有太医值守,若有官员等候宣召,苏近也会视情况请人过去休息片刻。左边这间则是当差的内侍们略作休整之地。 苏近进了耳房后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下,立刻有小内侍给他奉茶、捏肩,苏近用力往后扬了扬脖子,缓解一直低垂着头而积累下的酸疼。 奉茶的小内侍道:“师父,快午膳了,小厨房那儿来人问,是不是要多备一些菜?” 苏近半眯着眼,抿了口茶。 当今圣上没有后宫,也没有亲近的兄弟姐妹,除了国舅和裕王世子偶尔留膳,宣室殿内几乎不见除了皇帝外的人用膳的时候,除了童冉。 他两次来京城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半年,除开他住偏殿的时候,被陛下留下用膳的次数很多,早膳、午膳、晚膳都有过。今天童冉时隔两个月再入宣室殿,又恰好快到午膳时间,小厨房有此一问实属正常。 苏近放下茶盅,沉吟片刻道:“先备着,不用多,添个两三样就罢。” 说实话,就连他也拿不准陛下会否留童冉用膳。且就算陛下留了,童大人答不答应也还是两说,他跟寻常的臣子可不一样。 “师父,不是说童大人惹陛下不高兴了?您还觉得陛下可能会留他?”给苏近捏肩膀的小内侍道。 苏近闭上眼,脑袋随着他捏肩膀的动作前后摇摆:“圣心难测。” 苏近在徒弟们面前努力保持着权威的姿态,但他心里早在跳脚了,这哪里是圣心难测,明明就是那童冉不知道又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然后把陛下的情绪搅得天翻地覆。 “拿一把香来。”苏近道。“香?”小内侍疑惑,停下捏肩膀的手。 “香,烧香拜佛的香,懂了吗”苏近道。 小内侍察觉到苏近的不耐,立刻小跑着去了,很快便取了来。苏近抓了一把就着炭火点上。 “师父,您要拜菩萨?”小内侍疑惑地看苏近举香贴着额头,向宣室殿的方向拜去。 “拜什么菩萨,是拜隔壁那尊大佛。”苏近没好气道。心里焦急默念,赶快从了吧,求求你了童大人。 童冉瞅瞅楚钧,又瞅瞅自己的脚尖,再瞅瞅楚钧,然后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掌纹。 粗略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两刻了,这陛下怎么还没看完? “陛下,要不要臣给您概括一下?”童冉小心翼翼道。 楚钧抬眸看他一眼,恰好与童冉的视线触上。童冉心里又是一虚,避开了。 “要不要朕再给你一块惊木?”楚钧冷淡道。 “啊?”童冉一愣,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道,“陛下您讽刺我!” “知道就好。”楚钧放下折子,“你这份奏折朕会另外着人改写,就当是你给朕口述的。” 童冉抿住嘴,忍了片刻后嘟囔道:“陛下,您磨蹭这么久就是在想怎么讽刺臣?” 楚钧瞥他一眼:“朕没有这么无聊。” “那你还看这么久。”童冉毫不客气道。 楚钧没说话,把折子合上放到一边,这上头所述的概念明显超乎了他的认知,虽然童冉尽量讲得简单易懂,但楚钧也还是费了一番劲才梳理明白。 其实他也可以让童冉解释,但……这小子休想再下他面子。 “陛下可还有疑问?”童冉试探道。 “没有。”楚钧道。这些概念虽然陌生,但童冉写得很仔细,细心梳理后还是很容易弄懂的。 童冉一笑:“那臣就告退了。”他拱手行礼,往后退去。 “且慢。”楚钧叫住他。 童冉:“陛下可还有别的事?” 楚钧瞧他一眼,平淡道:“上次朕问的问题,可有答案了?” “什……”童冉脱口要问,索性及时刹住了车。 他上次问的问题,不就是……那个吗? “不知,朕可有这个荣幸?” 两个月过去,童冉至今记得他说话的语气,和每一个细小的神情。他克制得很好,但那细细碎碎漏出的悸动,在童冉反复的咀嚼中暴露无遗。 “臣……”童冉张开嘴,说到一半便卡了壳。 楚钧等了两个月,原以为这次的相见是松动信号,没想到他还是一句也不肯多说。他忽然就有些恼怒,也不知道是恼他还是自己。 “若不答,朕可以定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圣上的问题,必须回答,这是规矩。 童冉仿佛听到他语气里浓浓的怨气,笑道:“那陛下便是要告诉百官,您在追求您的臣子了,若是女儿家倒无妨,可惜臣是个男的。” 楚钧轻哼:“告诉又如何?” “当然是……”童冉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打量楚钧,他刚刚的意思是,不介意说出去? 楚钧说完有点后悔,这要真说了,堂堂天子追求一个五品官还没有追上?他的脸往哪里搁!不行,不能说,绝不。 “陛下,那个……大成似乎南风不盛。”童冉试探道。 就他观察,大成虽然不是那种男女大防严苛的朝代,但也绝没有开放到能坦然接受同性伴侣,尤其他是皇帝,更不能随随便便做这种断绝自己血脉的事。 楚钧睇他一眼,面无表情道:“那与朕何干?” 你是皇帝,当然有关系!童冉腹诽。 楚钧观察童冉神情,轻叹了口气道:“原本朕想等你答应了才说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童冉没说话,继续腹诽。 “朕……十三四岁的时候初窥人事,便发现自己不大一样。”楚钧撇开视线,耳尖忽得红了,仿佛在害羞。 童冉挑眉,这个年龄挺正常的。 “一开始朕觉得自己不正常,后来……前任国师给了朕一些建议,便慢慢看开了。”楚钧道。他眼眸垂落,似乎又在怀念着什么。 因为知道自己的性向,所以才一直不纳妃,也不立后?童冉猜测。 “你若是担心朕的诚意,朕可以给你承诺,不纳妃、不立后,此生就你一人。”楚钧道。他原是看着自己的书案,后来视线逐渐上抬,看见了童冉的官袍,看见了他的下巴,直到对上他的双眼。 楚钧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某种惊讶,但转瞬即逝。 楚钧克制着情绪,努力保持平静。香炉上青烟袅袅,童冉始终没有说话。他心里搭建的强大堡垒也一点点被这沉默腐蚀,生出了一点不自信的情绪。 “陛下。”默然许久,童冉终于开口。 “说。”楚钧言简意赅,企图重新掩饰自己的情绪,却多了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臣打算,等蒸汽火车头研发成功,就着手修建第一条火车线。”童冉道,没有去看楚钧,一心研究着地毯的花纹,“所需银钱,就通过发行国债的方式筹措。” “朕没有跟你讨论这个。”楚钧低喝,有些恼怒。 他已经把自己的底牌摊开在他面前,他还想要什么?如果要拒绝,只是摇个头而已,摇个头,自己就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童冉却仿佛没有听到,自顾自道:“第一条线路,臣想修从京城到金河监的路线,途中可经过卓阳府、小锅县等地。” “够了。”楚钧道。他没心情讨论这些。 “臣这个人比较慢热,与人真正熟络起来……需要不少时间,更何况是这样的关系。”童冉道,他的声音原是渐渐走低,却在说道中间时强行撑起,维持住原本的音量。 他低着脑袋,看不见神情,耳尖和脖颈却悄悄漫上绯红。 楚钧翻涌的情绪忽得被抚平了,愣了一下,略显急切道:“你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很清楚了。”童冉把头埋得更低,可惜他因为穿官服的关系,头发都规规矩矩束在冠里,从楚钧的位置,轻易便能看见他绯红的脖颈和耳尖,似乎连那露出一点点的光洁额头,也漫上了红色。 楚钧刚刚低迷下去的情绪节节攀升,最后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他温声道:“朕不太清楚,童爱卿再详细说说?” 童冉听出他语气有变,意识到了他的戏谑与玩味,抬头恶狠狠道:“臣说,臣要修一条连接你家和我家的路,这条路现在缺钱,国债的事情同不同意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是没有铁路,你休想我再来京城看你!” 说完,童冉气呼呼地转身。 楚钧快步上前,拉住他的手,前胸与他的后背紧贴,低声道:“爱卿莫气,朕修。”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罂溟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18章 第一百十八步 楚钧的声音就在耳畔,低沉醇厚,混合着他轻柔的鼻息而来,把童冉的耳朵都烘热了。 “我在跟你谈公务,别动手动脚的。”童冉别扭道。 楚钧轻笑,故意凑近他耳朵道:“公务已经谈完了,接下来是私事。” 楚钧的气息喷在他耳后,像轻柔刮搔的羽毛。童冉怕痒地一缩,却不自觉带上笑意道:“你要谈什么?” “搬回来,嗯?”楚钧道。 “不要,我说认真的,住那庄子上很方便。”童冉道,“蒸汽车头还在造,我得在场,每天从宫里过去的话太费时间了。” 童冉有理有据,楚钧思索了一下把制造地搬到宫里面来的可能。可那实在太麻烦了,不仅耗费人力物力,还会招惹朝臣们的反对和议论,于童冉的名声也不利,楚钧思索后只好作罢。 “那今天留下陪朕用晚膳,不准说不。”楚钧道,抓着童冉的手紧了紧。 童冉回头瞅他一眼:“好吧。”他本来想回去陪小老虎和猫咪的,但都晾了楚钧这么久,就陪他一会儿吧。童冉大方地想道。 童冉留膳的旨意下来,小厨房又是一通忙碌。幸好刚才苏大总管提点,他们已经多备了几样菜,此时装盘、上菜一气呵成,没有让楚钧和童冉久等。 楚钧拉着童冉入座,桌上的菜明显比他平日吃饭时多了几个,他睇一眼苏近。 苏近躬身道:“小厨房说今日采买到许多新鲜食材,所以就多做了几样。” “你没有提点?”楚钧一语道破。 苏近脖子一缩,有些心虚道:“小的想着陛下许久未见童大人,大约想多说会儿话,就让小厨房多做了些。” 楚钧看着苏近,沉默片刻道:“下去领赏吧,小厨房的也赏。” 苏近暗松了一口道:“谢陛下赏。” 楚钧挥手,把苏近还有其他伺候的人全赶了出去,屋里只留下他跟童冉两人。 童冉还是有些局促,他是给了回应没错,但这就独处了?会不会太快了?他脑子里冒出一堆杂七杂八的念头,还设想着要是一会儿楚钧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该怎么推开。 他瞥了眼楚钧,粗略看看,自己应该是打不过他的,而且对方的正气品阶也在他之上。 前途堪忧啊,童冉忽得有些惆怅。 “来尝尝这个。”楚钧夹了一块鱼肉到童冉碗里。那鱼肉洁白莹润,楚钧还细心地又舀了点汤淋上,衬得鱼肉更显鲜美。 童冉却半天没有动作。 楚钧奇怪地看他一眼,刚要开口问,就听童冉低声道:“你先放开我。” 楚钧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还拉着童冉的右手,有些忙乱地放开,道:“现在可以尝了。” 童冉拿起筷子,尝了鱼肉,跟看起来一样,很好吃。 两人饭吃了许久,席间楚钧一直恪守分寸,并没有出现童冉担心的举动,他暗松了一口气:果然是皇n代,发乎情、止乎礼,一点也不叫他为难。 * “公公,咱可要把偏殿收拾一下?”被楚钧赶出用餐的小厅后,有小内侍低声请示苏近。 “笨呐。”苏近一拍他脑袋道,“陛下怎么会叫童大人去偏殿呢?你悄悄的,去御药房拿两盒玫瑰软膏来,要西域进贡的那种,然后备下热水,防着陛下要沐浴。” 小内侍年纪小,懵懵懂懂地应了,吩咐了烧热水后,往御药房跑去。 苏近想着,陛下几乎每日都要午歇很久,有些事情倒不见得得等到晚上,还是早早备下为好。只是不知道刚才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出来的时候,童大人脸上红红的,陛下还带着笑,紧紧握住童大人的手,想必是成了。 苏近越想越兴奋,他抢着时间把午膳吃完,又到门外守着。没一会儿后,楚钧果然叫了他。 “陛下。”苏近推门进去道。 楚钧已经恢复了平常面无表情的样子,淡淡道:“你送童大人出去,另外以后他随时可以进宫,宫门落钥以后也可,你亲自去东门和西门的岗哨那里吩咐一声。” “是。”苏近习惯性地应下,之后才一愣,回味过来,这是要把童大人送回去?他不由偷瞄了楚钧一眼,陛下竟然不留童大人……陪他? “近日天还凉,你莫要偷懒穿少了。”楚钧没注意苏近的动向,正低头嘱咐童冉。 “知道了。”童冉道,有些别扭,苏近还在呢,他怎么就婆妈起来了。 之后,童冉果然就走了,苏近亲自送他到宫门口,又分别知会了东西门的岗哨,让他们以后不要拦童冉。而后,他又匆匆赶回宣室殿。 苏近进书房时,楚钧正一手翻看童冉递上来的折子,一手在另一份空白的纸上书写,把童冉那说书味道甚浓的半文言重写成正经的文言文书。 楚钧伏案书写,很是认真,苏近没敢打扰,把拂尘别在后腰上前替楚钧磨墨。 磨着墨,苏近不由琢磨起了刚才的事情,他琢磨得认真,以致楚钧叫他时竟然吓了一跳。 “陛下恕罪。”苏近忙躬身请罪。 “想什么这么入神?”楚钧把折子上的墨迹吹干,瞥了眼苏近。 “没什么。”苏近心虚道,他可不敢告诉楚钧他心中所想。 楚钧又看他一眼,没有点穿,只是吩咐道:“去请阎尚书过来。”“是。”苏近领命,小步退下。 * 那天,阎亮被留在书房密谈许久,后来陛下还传了另外两名户部官员,一直到晚上时分,宣室殿的密谈才告一段落。 各衙门都听到了消息,议论纷纷,却猜不出是个什么风向。 户部因为修路的事情而缺钱这大家都知道,如果陛下要停修,那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情,没道理还找了户部的人前去密谈。 而且,那三人出宫后也没避开同僚,不少人都瞧见他们满脸喜色的样子,连户部着名的阎王都一脸高兴。但三人什么也没有透露,所有人都在猜测那天发生的事。 阎亮高兴过后,又陷入愁苦。 陛下给他的那个方案心思巧妙,是极好的,但在正式启用之前,还需做许多工作,这让他原本就不清闲的日子变得更加忙碌。 “我都好几日未见到阎尚书了。”童冉笑。 他这几日有时会入宫陪楚钧吃个饭、说会儿话,今日他有些忙没有过去,没想到楚钧却微服来了庄子上,此时就躲在他房里。 “见他做什么?”楚钧道,把猫咪抓过来,不让它挠椅子的腿。 “他前些日子送来一份请柬,我想推了。”童冉道。 “什么请柬?”楚钧问。 童冉拿起一块肉干,轻易把小猫咪引到了他那里:“裕王世子托他转交的,后日有个诗会,他邀我过去。” 楚钧自己倒了茶喝,说:“裕王是皇祖父的幼弟,是朕的叔祖,不过他年岁不大,约莫四十多的光景,裕王世子也才刚及冠。你与世子年岁相仿,走动走动无妨,他家一向不参与朝中纷争。” 童冉前世的家里亲戚关系很简单,这一世又没有关于家人的记忆,此时听楚钧这样说,直接晕了。他问道:“所以你跟裕王世子什么关系?” 楚钧睇他一眼,道:“堂叔侄。” 童冉点点头,好远的一门亲戚。 不过裕王跟楚钧的关系应该还不错,上次除夕夜宴他坐在御座的左下首,是亲王中的第一人。 “可我还是不想去。”童冉说,他把猫抱到怀里,漫无目的地把猫咪的毛毛揉得一团乱,小猫在他怀里委屈地喵喵叫。 楚钧看不下去,想把猫咪抱来自己这边,童冉却像护食的小动物一样,把猫咪往后一抱,不给楚钧。 楚钧无奈:“一个诗会而已,有何好犹豫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作诗。”童冉瞪他。 除夕夜那次他当殿念了《短歌行》,后来没少被人询问,他都假装自己喝醉断片,一律糊弄了过去。 这次诗会肯定少不得要吟诗作对的环节,要是自己写,他肯定是写不出的,但要是再用那些名家的诗词,他得怎么解释?上次那些装醉的谎话不都穿帮了? 童冉不忍拒绝,对方毕竟是裕王世子,就算他背靠楚钧不怕得罪,也不能让阎亮夹在中间难做。但若是去,他这脸怕是要丢光。 童冉想到这些就满心苦恼。 楚钧好笑地看着他微微皱起的脸,说道:“你去便是,有朕在,不会叫你丢人。” “你能帮我?”童冉眼睛一亮,旋即又苦了,“还是要去?不如你下一道旨让我禁足一天,我不去了行不行?” 童冉的尾调带了些鼻音,撒娇的意味很是浓厚。 “不行。”楚钧斩钉截铁。 “为什么啊!”童冉不服。楚钧笑容更甚,自那日后,童冉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没有规矩,他的气恼、高兴、郁闷等等情绪都真实地展露在自己面前,好似一幅幅生动的画卷,叫人一品再品,爱不释手。 “你亲一下这里,朕就告诉你。”楚钧道,他指指自己的嘴唇。 “你……”童冉脸色一红,强撑着气势道,“你别太过分啊,你还没追到我呢,这也太猖狂了,不亲。” 楚钧笑意更浓,倾身靠了过去:“告诉朕,怎样才算追到了?” “不说。”童冉撇开头。 “那好吧。”楚钧很快放弃了自己的问题,他捏住童冉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回来。 “你干嘛。”童冉虚张声势道。 楚钧的视线勾过他双唇,倾身贴近,一个吻,轻轻点在他的鼻尖。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拜年啦~愿大家新的一年万事顺遂,平安健康。 现在正值疫情,大家尽量少出门,出门尤其去人群密集的地方一定一定要戴口罩哦!!!另外微博、微信等平台上消息驳杂、真假难辨,人民日报的官微一直都在实时更新关于疫情的最新情况,也有普及家庭防疫措施和新型肺炎症状的博文,大家可以去关注一下官方消息,各种小道谣言千万不要轻信哦! 愿疫情早日缓解、患者都能痊愈,祝所有奋战在前线的医护人员平平安安。 谢谢罂溟、墨尔本晴、唯希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19章 第一百十九步 那天楚钧亲完就溜了, 童冉气得牙痒痒, 可惜自己也公务繁忙, 实在没空进宫找人算账。 夜里忙完, 童冉虚脱地坐上床, 直接横躺了下来。 “崽崽。”童冉嗓子有些沙哑, 抱住凑上来的小老虎,撒娇道, “哥哥好累。” “呜哇——”小老虎叫了一声,前爪轻拍他的额头, 像是在安慰他。 “唔。”童冉一头扎进小老虎厚实的毛毛里, 深深吸了一口。楚钧走前没提诗会的事,童冉也没问, 实在是那个疑似吻的东西来得太突然,童冉都懵了。 他放开小老虎, 摸摸自己的鼻子,楚钧凑上来的时候身上龙涎香味包围了他,好像穿过他的毛孔,渗进了四肢百骸。 小老虎被童冉放到一边, 有点不满意被冷落得又跑回来,却见童冉一手停在鼻尖, 双眼出神地瞪着床幔。他的耳朵尖通红通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老虎感觉自己的脸上也有一点热,幸好毛毛够厚,没人能看到虎皮的颜色。 * 因为楚钧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童冉只好按原计划去了裕王世子的诗会。 这场诗会办在郊外的皇家园林中。童冉到得不早也不晚,他在小内侍的指引下来到举办诗会的园子,里头布置了许多春天开的花,还有各种绿植,一片盎然生机。 他原以为参加诗会的都是酸腐文人,到了场内才知,自己是太低估古人了。 院子里清一色的年轻人,有身着锦衣的俊朗公子,也有身着各色襦裙的闺秀。他们三两成群,看似男女间泾渭分明,但随意一扫便能发现不少秋波暗涌。 这裕王世子说是诗会,其实是相亲会啊,童冉心想。难怪阎亮虽替世子传递了请柬,却说自己不来。 裕王世子还没有到,宾客们也不着急,很自得其乐地聊天赏花。 童冉随意找了一处山石,假装欣赏着山石后伸出的几朵不知名花卉。他刚站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叫他,童冉回头,是几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领头那个红着脸道:“敢问阁下可是金河监监察使童冉童大人?”、 那姑娘长了一张圆脸,两边各有一个酒窝,眼睛又大又亮,很是福相。 “正是在下。”童冉拱手道,略有些疑惑。 “童大人安好,小女子阎秋彤。”那姑娘对童冉福了福,后又补充道,“家父是阎亮。” 原来是阎尚书的女儿,童冉一愣,这小姑娘长得一团喜庆,跟阎尚书那张阎王脸真是一点也不像啊。哦,不,其实鼻子有些像的,其他就完全不同了。 童冉暗自吐完槽,面上客客气气地与阎姑娘寒暄道:“原来是阎尚书的千金,幸会。” “童大人,我姓任,家父任进,您也认识吧?”另一个长了一双凤眸的小姑娘道。 童冉跟她也互相见了礼,后来再一交流,才知这几个姑娘都是户部和工部几位大人的千金。户部和工部平日里吵吵闹闹,没想到私底下关系还不错,连各自的亲眷都认识。 也许是家里大人跟她们提过,这些姑娘对童冉都颇感兴趣的样子,童冉也不好无视人家的热情,一来二去倒跟她们聊了起来。 * 楚钧微服到了举办诗会的园林,刚下车,却见裕王世子不知从哪个角落过来,躬身一揖道:“恭迎陛下。” “皇叔不用多礼,朕今日是微服。”楚钧道。 楚瞻虽然是楚钧堂叔,年纪却比他还要小许多岁,才刚弱冠。他自幼与楚钧相识,比起严肃的先太子,他更喜欢找活泼有趣的三皇子玩,所以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只可惜楚钧后来连遭变故,性情大改,早不见了幼时的天真。 “陛下里面请,今日各府千金都来了,年纪小的那些陛下都没见过吧。”楚瞻引着楚钧往里走,一边说道。因着自幼的交情,他在楚钧面前并不拘谨。 楚钧知道他的意思,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跟他往里走去。 因为是微服,楚钧到的时候并没有让人通报,只是很随意地同楚瞻一起进了园子。 来此的都是楚瞻的客人,自然大半都认得他。楚瞻一进来,众人便纷纷见礼,后又把目光投向了跟他一起进来的楚钧身上。 园子里的都是年轻一辈,还未有显赫官职,所以除了少数几个,大部分人并没有见过楚钧。他们虽然不认识,却多少看出了裕王世子楚瞻亲厚里带着恭敬的态度,心下猜测此人身份必定贵重。 “裕王世子与陛下自幼的交情,普通宗室子弟断然无需他如此对待,看这人年纪应是你我平辈,难道是某位亲王?”童冉身侧,那名长得一团喜气的阎小姐低声道。 此时众人都向裕王世子见了礼,又开始自行赏花。 周围已经有一些人拿纸笔做起了诗。而裕王世子始终陪在他带进来的青年身侧,偶尔玩笑,眉宇间略有些恭敬的意味。 “肃王?韩王?或者吴王?”丹凤眼的任小姐眼眸微抬,思索道。 她说的都是楚钧的兄弟,如今有三人在京,皆封了亲王。 “不像。”一旁工部侍郎的孙女道,那是个身着蓝衣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身量未成,举手投足间倒很显老成,“肃王、韩王和吴王皆是先皇庶子,生母地位也不高,与今上的关系很普通,裕王世子就算品级上不及他们,也犯不上如此恭敬。” “难道是某个郡王?”阎亮的女儿道,但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世子就更犯不着如此恭敬了。” “你们不觉得,世子与此人颇为熟识吗?虽然带着些恭敬,却并不很拘谨,还偶有谈笑。”丹凤眼的任小姐道。 “难道是……”阎秋彤低声惊呼,她本就又大又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紧接着,她嘴巴夸张地一合一张,无声做出两个口型。 “很有可能。”任小姐赞同道。 “确实,”蓝衫子的侍郎千金附和,“裕王世子与陛下自幼相识,能令他既恭敬又不拘谨的人,只可能是那位了。” 在场都是高官显贵的子女,如今有地位的宗室不多,许多人都猜到了楚钧的身份。但他们只是猜测,总还带了几分怀疑,毕竟诗会这样的场合,陛下从不会御驾亲临。 阎秋彤她们低声讨论了一会儿,任进的女儿突然道:“咱们问童大人不就知道了?”他们这才想起,童冉是认得陛下的。 几个小姑娘转头寻找童冉的身影,却见那个神秘的青年缓步往这里走来。 他走得很随意,脸上不见悲喜,但目光凝处正是阎秋彤她们这里。园子里注意着他的人本就不少,此刻见他往几个姑娘聚集的地方而去,众人不自觉停了话头看过去。 “真的是陛下?” “那几个小娘子仿佛是工部和户部几位大人的女儿。” “户部与工部近日风头正劲,陛下是不是……” 既猜出楚钧身份,此刻见他往姑娘的方向而去,一园子的人都不由猜测起今上是不是看上了哪一个,或者有重用某位大人的意图。 今上登基十四载,不立后、不纳妃,各种传言一直没有停过,但也阻挡不了各家想借着与天家攀亲、飞黄腾达的野望。 如今见一个疑似今上的男子,仿佛对某位小姐动了心,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向这里,连呼吸也不自觉屏住。 阎秋彤站在那些小娘子最前头的位置,她毕竟还小,眼见一名陌生而俊朗的男子缓步接近,心神顷刻间乱了,更不用说他的身份还是那样高不可攀,阎秋彤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她指关节收紧,紧紧攥住衣裙一角。 缓步而来的男子停下了,就在阎秋彤身前,阎秋彤张了张嘴,一贯灵活的脑子却一片空白。 那人的绿眸轻扫过她,只片刻功夫,便又回到了她身后的某点。 阎秋彤下意识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任家姑娘身后,童冉童大人带着盈盈笑意,略有些无奈地看着来人。 “你怎么来了?”童冉低声道。他昨日说了自己不想来,他不帮忙推掉,倒自己巴巴地赶了来。 楚钧努力维持着淡漠,眼神却仿佛有粘性,黏在童冉身上片刻也挪不开来。这人昨天还抱怨不想来,今天倒是如鱼得水,他刚才进来时就见他跟几位小姐说话,他动用了一些正气探查,这人正在说一个用美妙声音换来双足的人鱼公主的故事,把周围的姑娘们逗得眼含向往,一脸沉醉。 又在胡扯。当时的楚钧心里暗想。 为了避免一些麻烦,诗会这样的场合他一向不来,其实也不想让童冉来,不过裕王世子跟他关系不错,他也想给童冉引荐一下,所有最后并未阻止,只是自己也微服出了宫。 他好心好意过来陪他,这人却兴致盎然地给一群年轻女孩讲故事。 楚钧眉毛一挑,在一园子诡异的静谧与注视中道:“童大人刚才说的故事甚好,合该说出来,让在场的诸位都听听。” 一股子酸意。 童冉隐晦地瞪他一眼,他不过说了两则童话缓解跟这些小女孩初识的尴尬而已,这也要计较,真是幼稚。 童冉眸子一敛,低笑道:“臣的故事已经说完了,若陛下还想听,臣有另一则,只是那故事颇有些奇特,只说给陛下一人为好。” 低而短促的抽气声在周围响起,真的是陛下! 没有人敢宣之于口,但纷乱的眼神交流间,都传递着这样的信息。 被曝光了身份的楚钧一点不恼,甚至隐隐有些得意道:“楚瞻,后头的水榭可打扫干净了?朕要跟童大人单独品茶论诗。” 楚瞻拱手接旨,嘴角抽搐。 他刚刚还跟自己说,不要暴露身份,这会儿被童冉一激,怎得就跟开屏的雄孔雀一样?您还敢更明显一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罂溟、墨尔本晴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步 “恭送皇上。”楚钧和童冉走时, 众人齐齐拜下。 阎秋彤看见陛下的与童冉的接连从袍角自己眼前飘荡而过, 她不敢抬头, 虽然没有面过圣, 但不可直视天颜的规矩在他们这些人家是肯定会反复教导的。 园子里其他人也都低垂着眉眼, 楚钧和童冉的步伐从一些人的余光里经过, 但无人看到摩挲着的广袖之下,楚钧牢牢抓着童冉的手。 待两人走远至看不见, 裕王世子率先开口,宣布诗会开始。 今日园中聚集了京里高门显贵中最出色的青年男女, 许多人都对今日的诗会抱着极大兴趣, 可刚才那一出过后,园子里人总有些走神, 在对诗的间隙,不时夹杂着低低的私语。 姑娘们多是在惋惜陛下没有留在园中与她们对诗, 公子们则三三两两交换着自己的信息,猜测陛下来此单独召见童冉的用意。 他们的官职均不高,对朝中局势的了解也源于族中长辈,所知不详, 最后也不过得出一个童冉颇受陛下重视的结论。 倒是阎秋彤她们,从父辈那里得到的信息比其他小圈子要多得多。 “家父说, 陛下常常去他们做事情的庄子上找童大人,那个庄子也是陛下借给童大人使用的。”任进的女儿道,回忆着他父亲的话。 “难道陛下此来,是为了那庄子上的工程召见童大人?”蓝衫子的侍郎孙女猜测道。 “很有道理。”阎秋彤道, “听说傅阁老很反对如今修路的计划,工部正在进行的工程还未对外宣布,但傅阁老也是反对的。也许陛下有事情找童大人商量,但碍于傅阁老阻拦,只好来诗会上说。” 阎秋彤分析得头头是道,其他小娘子们也若有所思的地点头。 水榭外,碧波荡漾,水榭里,童冉面无表情,毫无波澜地道:“灰姑娘嫁给了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样动人的故事你就不能用点感情?”楚钧道,亲自给童冉递了块点心,“说书的功夫都忘了?” “本来就没什么功夫。”童冉道,吃掉了楚钧给他点心,“你还要听吗?还要听我再给你讲一个丑小鸭的故事。” “不用了。”楚钧嘴角抽搐,他刚刚不过找借口逗他而已,这小子竟然记仇,用一种平直无聊的语调给他讲了好几个话本故事。 童冉拿起点心,边吃边道:“一点反应也没有,不如出去给阎小姐她们讲呢。” 楚钧又塞了块点心给他:“吃你的。” 童冉偷笑,喝完杯子里的茶,把茶杯递给楚钧:“陛下,再给倒点茶呗。” 越来越会蹬鼻子上脸了,楚钧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什么,又亲手给他倒满了茶。 童冉舒舒服服喝完一杯热茶,又吃了两块甜腻的糕点,拍拍手道:“陛下,糕点吃了,故事也讲了,咱们不如来谈谈心?” 楚钧刚给茶壶里加了水,又重新把水壶放到炭火上温着。他随口道:“要谈什么?”眼神却扫到童冉嘴角沾染的糕点细屑,没有多想,他俯身用拇指轻轻擦去。 童冉往后缩了缩,有些不好意思般。 “你说。”楚钧面色不改,仿佛刚才那暧昧的举动不是自己所为。 童冉暗骂两句,低头把玩起腰间的白玉麒麟佩,他一根根捋平玉佩上缀的流苏,也理清了思绪,斟酌着道:“再过不久就是京察。等京察结束后,我想回金河监。” 这件事情他早就想跟楚钧讲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机会,如今京察临近,实在不能再拖。 楚钧放松的神情立刻绷紧,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京察后,你可以仍旧住在京里,水泥路和火车的事情都需要你的参与,金河监那里有顾岚管着,不会有问题。”楚钧道。他原本已经想好,工部左侍郎年事已高,等京察后就把他调到一个闲职上,然后叫童冉进工部,如此能最大程度地发挥他的能力。 楚钧正要说出他的打算,童冉却又道:“水泥路有沈西,火车有裘乐,还有任进执掌全局,我在不在其实没所谓。” 外头吹过一阵风,水榭外的湖面的上碧波起伏,哗哗拍打水榭的外墙。 水声从窗户的缝隙漏进来,在屋里头一声声回荡。 “为什么不肯留下?”楚钧压抑许久,最后低声道。 童冉试图去抓他的手,楚钧一把抽掉,原本放松的背脊绷得笔直。 童冉收回手道:“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你可以在京里做,朕都会支持。”楚钧道。 “陛下,我想开学校,想建图书馆、孤儿院、养老院,我还想办邮局,鼓励民间贸易,鼓励开工厂,鼓励创新发明。”童冉道,“我知道我做的许多事情在朝堂上遭到反对……” 童冉话音未落,楚钧打断道:“有朕在。” 童冉的话被截断,思绪也仿佛咯噔了一下。他看着楚钧,逐渐温和地笑了,他又去拉了楚钧的手,小指勾住他的小指,这一回楚钧没躲,目光下移,落到两人勾起的小指上。 “我不讨厌那些反对的人,变革都是在反对声中成长的,但他们说的其实并不全无道理,太过激烈的变革会带来动荡,和不必要的内耗。”童冉说。 楚钧没说话,默认了童冉的说法。 “所以我希望从小锅县开始,从定县开始,在小范围内先做尝试,不断完善,然后再逐渐推广到大成全境。”童冉道,“这件事情我不能在京里做,这里是国家的心脏,不能贸然巨变。”童冉道。 楚钧有些出神,他没有亲手做过这些,但亲政多年,童冉说的他能明白。 “我保证,”童冉说,勾着楚钧的小指温柔地摇晃,“我就起个头,等事情步上正轨,我就回来好不好?” 楚钧没说话,他小指勾起,紧紧圈住了童冉的。 直到裕王宣布诗会结束,好奇的公子小姐们也没见到陛下和童冉出现,他们各自回家后自然少不了与长辈们的交流,如此一来,楚钧驾临裕王诗会,单独召见童冉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各个高门。 那天楚钧没有明确说什么,京察还有一些时候,童冉不着急,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事情。蒸汽火车的进展很顺利,他们在庄子外的空地上铺起铁轨,打算到时做验收成品之用。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童冉收到的各种邀请越来越多。 “昨天是鸿胪寺卿,前天是翰林学士,今天又收到光禄寺大夫的名帖,不是来拜访,就是邀我去某诗会酒局,你说你那天去诗会干什么?害得我被全京城的官盯上了。”晚上,童冉通过白玉麒麟佩的联系跟楚钧通话,毫无芥蒂地抱怨道。 这些情况楚钧通过苏全也有所了解,听到童冉抱怨,心情不错地道:“不是你先跟我说不想去诗会的?朕给你解了围,怎的越发抱怨起来。” “你有几百种方法,怎么偏偏选了最高调的!”童冉气结。 “如果不是你喊破朕的身份,他们不会争相结识你。”楚钧道。 童冉扶额,那天阎秋彤她们的对话他都听到了,裕王世子的态度那么明显,京里头皇亲又少,傻子才猜不出来他什么身份呢。 “明日京察就开始了。”楚钧突然道。 那天水榭里的谈话以后,楚钧跟他说的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似乎有意避开了与政事相关的部分,不知是为了他即将的离开还是其他原因。 童冉顺着他,也没有再提,不想他又突然提起。 “嗯。”童冉道,他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把玩玉佩上的流苏。 楚钧长久没有说话,童冉渐渐感到了正气不支,催了他两句,楚钧才道:“京察由吏部负责,朕也不便插手,你……自己仔细些。” “放心吧。”童冉说。京察主要考核官员任职期间的得失,正气的增长是一个很重要的依据,童冉敢说,这三年里他的正气增长速度在全大成都是一马当先,若他也过不了京察,那所有大成所有官员都可以回家种地了。 楚钧明白这些,也未多说,结束通话前补充道:“你最近又长高了些,我让尚衣局明天去给你量尺寸。” “不用这么麻烦吧。”童冉道。他不是客气,是真觉得没有必要麻烦尚衣局,外头买成衣也是一样的,可他话没说完,玉佩就暗掉了——楚钧单方面断了联系。 童冉撇嘴,楚钧的正气深不可测,肯定不是气力不支的原因,他是不想听自己的反对。 “真霸道。”童冉低声道,转头却见小老虎醒了,圆圆的绿眼睛正瞅着他。 这小子刚才是在说自己 小老虎怀疑地看着童冉。 童冉全然不知,心情大好地抱起虎崽子道:“对了崽崽,宫里面的布料好,改日等楚钧心情好的时候,我去跟他再讨一块来,给你做被子好不好?” 小老虎圆圆的绿眼睛在童冉身上打了个转,这小子是想拿着自己赏他的东西再来讨好自己? 虽然很高兴他心里想着自己,但……他想着的是老虎,身为楚钧的自己送的东西被他拿去讨好一头老虎? 小老虎的心情有些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21933014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步 小老虎睁开眼, 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它甩甩脑袋, 只听一把熟悉的嗓音轻快地道:“崽崽。”小老虎循声望去, 童冉站在屋子中间, 规规矩矩张开双臂,前后均有宫女围着他,拿软尺量着肩、臂的尺寸。 “呜哇。”小老虎爬到被子上头,往床沿靠近,趴下来仔仔细细端详起来。 童冉的视线被量体的宫女挡住,又不能自由地去撸老虎,有些心急。问那带头的尚衣局女官道:“姑姑,可量好了?” 今天他刚起身的时候尚衣局的人就来了,为首的女官带了两个宫女两个内侍,不仅为童冉量体, 还带了诸多不了样品任他挑选。 “回禀大人,很快就好了。”女官笑着道,“陛下说大人还在长身体, 这回先为大人做两套春衣和鞋袜, 过两个月再来量夏衣的尺寸。” 女官的年近四十,跟真正的资深老嬷嬷比还年轻, 但也是自先帝起就在宫里头伺候的老人, 她曾给许多贵人量体裁衣, 那些贵人要么是宫里头的,要么是近支宗室,从未听过哪位外臣有得过尚衣局制衣的殊荣。 自她当上尚衣局女官, 更是只负责陛下一人的衣物,此次陛下叫她来给童冉裁衣,她心里头是有些不满的,堂堂六尚局女官,伺候的是皇家,走出宫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能伺候一名五品外官? 不过她在宫里头久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面对童冉,她把所有不满都藏得很好。 童冉心里暗道麻烦,却也明白楚钧的好意,点头应了。 量好尺寸,女官又叫宫女内侍们捧了许多布料小样进来,让童冉挑选。童冉一直习惯买成衣,单看布料实在没什么感觉。 他随意扫了两眼,又用手摸了摸。 女官在一旁有些心疼道:“大人,这是望海道进贡的孔雀锦,七七四十九个绣娘织上两个月方得一匹,就是皇家的库房里,也不过只有五六匹。您……您轻一些。” 童冉放开孔雀锦,这布匹确实如孔雀尾羽一般艳丽,但摸着有些微刺肤,不适合贴身用。 “崽崽。”童冉叫了小老虎的名字,蹲下伸开双臂,小老虎懒懒地起身,跳下床往童冉这里过来。童冉一把抱起它,道:“咱们挑一块布给你做被子好不好?” 这是童冉早就答应了小老虎的事情,既然尚衣局把布料样品都搬来了,干脆一次挑完,省得到时候还要再麻烦他们一次。 尚衣女官眼皮一跳,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这个五品小官也太胆大包天了,尚衣局裁的衣裳已经够他炫耀一辈子了,竟然还想拿贡品布料给他的老虎做被子? 女官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她掩嘴轻咳一声道:“大人,陛下只吩咐为您做春日的外衫、中衣和鞋袜,却并未吩咐制作被面,您……还是不要擅做主张得好。”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女官腹诽。 “没事,”童冉却笑,“我们今天先选了,等我跟陛下说一声,他若准了便可直接开始制作,省得你们再跑一次。” 女官:…… 这是多跑一次的问题吗?这往轻了说是没规矩,往重了说就是大不敬。这位童大人面圣次数不少,这样的做派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女官下意识看了候在一旁的苏全一眼,苏全却眼观鼻鼻观心,毫不惊讶的样子。 “你们把东西都放桌上去。”童冉指挥道,然后把小老虎放到桌子上,跟第一次带它去布庄买被面时一样,让它自己挑。 “童大人,这可使不得呀。”尚衣女官急了,忙上去拦。 “姑姑,别着急。”苏全不动神色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公公?”女官疑惑,她知道苏全在陛下面前也是得脸的,没有硬闯,但依旧掩不住心里的焦急。那可是一头老虎啊!要是把今日带来的布料抓坏,这可如何是好? 苏全小幅度摇了摇手,又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女官看看桌子上巡查布料的小老虎,又看看苏全,最后泄气地一摆手,又退到一旁候着。 童冉没理这边的冲突,陪着小老虎从桌子的一头巡到另一头,不时摸摸一匹布,然后评价两句。 “呜哇哇!”小老虎停在一匹布前面,用爪子拍一拍,对着童冉叫唤。 “崽崽喜欢这匹?”童冉半蹲下与它平视。 “呜哇!”小老虎道,从布上爬过来,扑进童冉怀里。 “好,哥哥晚点跟陛下说。”童冉道。楚钧赐过不少贡品茶叶给小老虎,相信不会吝啬一匹布的。 “哇!”小猫咪扑住童冉的小腿,挠他裤脚。 童冉把小猫咪也抱了起来:“小虎不怎么挑这些,就不要贡品料子了,哥哥外头给你买吧。” 小猫咪喵喵叫唤了两声,它也听不懂童冉说什么,又有点害怕老虎,呆了一会儿又闹着要下去。童冉便把猫咪放了下去,而后抱着老虎对尚衣女官道:“这匹料子也给我留着,待我禀了陛下再定夺,另外的春衣你们看着办吧。” 尚衣女官早呆了,她刚才一心担忧着老虎会抓坏布料,所以认认真真地看着,却不想看到小老虎真的会挑选,还懂得哇哇叫唤,告诉主人。 这头老虎也太聪明了。尚衣女官想着。 “姑姑?”童冉又叫了一声。 女官终于回神,忙敛首道:“大人放心,奴婢一定办好。” 尚衣局的人手脚很麻利,不一会儿便收拾好了桌上的布料,告退离开。 苏全说要去盯着厨房弄午饭,便也走了。童冉打算去瞧瞧前头工部的进展,才开了门,一阵嘈杂自院外传来,很快到了他居住的院子里。 为首之人穿着五品主事的官服,后面带了衙役,看打扮是六部衙门里的。 “怎么了?”童冉抱着小老虎问道,他余光瞥到苏全也急急忙忙从另一边赶来,显然也是听见了动静,另外还有一些工部和户部熟面孔也从外面进来。 “你可是童冉?”来人道。 “正是,请问阁下是谁?此地乃是陛下的庄子,如今借给我等使用。”童冉道。 “我乃吏部主事王显,奉吏部尚书傅大人之命,将你看管于此。”王显道,他没给童冉回答的机会,一挥手喝道,“还不把此地封起来!” 衙役们立刻行动,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把看热闹的工部和户部官员赶走。 “王大人,敢问童冉犯了何事?”童冉皱眉,这事情来得毫无征兆。 王显上下扫他一眼,略有些不耐道:“奉命办事,请大人回房。你们,把那两只猫带走。” 一说到猫,童冉急了,他抱紧小老虎道:“童某乃朝廷命官,若无六部文书或陛下旨意不可私自软禁。” “如今是京察,吏部有权限制任何有渎职嫌疑的官员。”王显道,“你金河监有问题,傅尚书发下文书命我等将你看管起来,不得反抗。” 王显的态度有些傲慢与不耐烦,童冉没有受他影响,抱紧了小老虎道:“还请王大人出示文书。” 王显伸手进怀摸出一卷文书,本想直接给童冉看,好叫他别再多言。可对方怀里那头老虎却恶狠狠地瞪着他,眼冒绿光。 “你。”王显随意指了一名小吏,示意他上前递送。 那小吏也看到了小老虎的绿眼睛,吓得楞在原地。 王显正待骂人,苏全上前接过,双手平举至眉,恭恭敬敬地奉给童冉。 “有劳苏公公。”童冉道,伸手接过文书。 姓苏? 王显眉毛一挑,快速扫了一眼低眉敛目的苏全。 说起姓苏的内侍,所有人都会立刻想到御前总管苏近。 但那是御前的总管,怎会跟着童冉? 也许是王显探究的眼神太明显,苏全转向他,笑呵呵道:“童大人为了新发明夙夜辛劳,陛下担心他身子吃不消,特赐了这间院子给大人居住,并派我等好伺候。” 王显心里一咯噔,立刻反省了一遍自己方才的态度。这个内侍应该不是苏近,但听他这一番话,显然是在陛下跟前得脸的。 陛下竟然派了这样的人随侍童冉?王显急忙收敛起脸上的所有不耐,用袖口抹了把额角。 童冉读完文书,把它交给苏全递回。 “我知道了。”他淡然道。 很早前,傅禃曾委婉地提醒过他,若是进京要小心他爹。当时童冉并未放在心上,进京后傅霖也没有与他为难过,没想到借着京察的时机来了。 文书的内容很简单,吏部收到举报,质疑金河监账目有假,要彻查。 为了防止收到消息后有人暗改账目,所有相关人员都要禁足。 举报他的人会是谁? 是真有此事,还是傅霖导演的一场戏? 楚钧偶尔会提起傅霖,其他京官也会偶尔提及,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大致能推断傅霖是一个拥护士族对寒门有偏见的老顽固,但并不是个小人,甚至傅家家风甚严。 另外,从楚钧的话里可知,傅霖的掌控欲有点强,即使他亲政多年,也常常要提醒干涉。 这样的人,会与他为难,却不会刻意陷害。 略一思索,童冉便理清了思路,对苏全道:“苏公公,麻烦您替我照顾崽崽和小虎。”他双手托住小老虎的腋下,把它交给苏全。 “呜哇!”小老虎后腿乱蹬,焦急地要扭身回童冉那里。 “崽崽乖。”童冉道。 苏全还算知道小老虎的性子,又是楚钧的人,应该不会亏待他的虎。童冉想着,让苏全把小猫咪也抱走。 之后,吏部的人上前,请童冉回房,他们要把这个院子封锁起来,不准出入。 看着苏全和他手下内侍抱小老虎和小猫咪离开,童冉转身回房,心里暗叹:还真有一点托孤的感觉。 他捏了捏腰间的玉佩,麒麟的纹路滑过指尖,心头强压下的不安才终于缓解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七星石的灵澜、唯希、喵了个咪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步 宣室殿, 楚钧睁眼坐起:“苏近。” 寝殿的门吱呀推开, 苏近拢着拂尘小跑进来,到楚钧的床边躬身道:“陛下。” 楚钧定了定神,开口道:“可发生了什么事?” 苏全刚刚已经把一猫一虎送进宫,苏近也知道了童冉的事,他本想等着楚钧睡醒再报,没想到陛下像是有所感觉一般主动问起。 苏近略斟酌了一番言语道:“启禀陛下, 小半个时辰前吏部的人到郊外庄子上,持文书软禁了童大人,理由是……金河监的账目有疑。” 苏近一边看楚钧的神色, 一边说道。 这些楚钧已经以老虎的形态经历, 没有惊讶。他本来即刻就要回到自己的身体, 谁知小猫咪乍然被带离了庄子很是不安, 一不留神就要往马车外面冲,他才不得不留下来安抚, 直到被送进宫里, 才得空回来。 “宣傅霖来见朕。”楚钧道。 “陛下, 您千万冷静啊。”苏近小心翼翼劝道。 楚钧冷冷瞥了他一眼,苏近立刻噤声, 躬身退出办差去了。 另有内侍进屋, 服侍了楚钧穿衣梳洗, 他打理妥当后直接去了书房,等待傅霖。 谁知等了半天不见傅霖,只有苏近气喘吁吁而来, 小心道:“陛下,傅大人说正值京察,吏部很是繁忙,请陛下容他晚些来见。” 楚钧神色不变,嘴唇紧抿成了一线。 苏近心中一凛,腿都软了。 “吏部派人去了?”楚钧道。 苏近乍一听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知道楚钧在问什么,忙道:“小的去时找常在吏部往来的内侍打听了,似乎两日前已经派了人去,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抵达金河监了。而且不仅吏部,还有户部的人,不过不是跟童大人熟识的吴欢吴大人。” “去的是谁?”楚钧问。 苏近支吾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他虽然是权势滔天的御前总管,但他一向惜命,不该打听的一律不听,这方面的渠道不算多,所以是真的不知道。 楚钧没说什么,片刻后道:“叫阮正过来。” “陛下。”苏近道,“小的刚刚问过了,阮大人被派去了临海道,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回不来啊。” 楚钧听他这么说,倒没有意外,傅霖心思缜密,他既然不想他提前知道,定会把他的心腹阮正支开。从这点来看,也能反向证明,这件事确实是傅霖主导的。 京察和大计是朝中大事,维持大成政局的重要基础,傅霖挑在这个时候动手,就是知道即使楚钧要保童冉,也不会贸然出手坏了京察的规矩。 楚钧皱眉,半是不悦半是担忧,他无意识捏了捏腰间的麒麟佩,凹凸的纹路滑过指腹。 童冉虽然掩藏得很好,但是自己被苏全带走的时候,还是看出他隐藏的忧虑。 楚钧绿色的眼眸往下滑去,顿了一会儿,低声道:“朕再去睡一会儿。” “是。”苏近下意识道,随后一愣。 陛下不担心童大人了? 然而楚钧没给他解释,快步回到寝殿。 脱衣上床一气呵成,苏近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楚钧已经睡着了。 偏殿里,床上睡觉的小老虎睁开眼,它轻轻站起来,跳下床,沿着墙角的阴影溜出房间,没有惊动猫咪,也没有惊动内侍。 托两年前曾用老虎身体夜游的福,它熟练地避开岗哨,跳上屋顶,没有走门,直接越墙而出。宫墙很高,又无处借力,若是普通的虎崽子怕是要摔死,楚钧调动了一些正气包裹住自己,安全落了地。 它分辨了一下方向,尽量挑选墙壁和屋檐,快速往城郊的庄子跑去。 童冉坐在略显昏暗的屋内,他手握麒麟佩,正气从灵台而出灌注于内,白色的玉佩发出莹亮的暖光。正气源源不断涌入,不停呼唤着另一枚玉佩。 “陛下?”童冉试探了一声,没有响应。 童冉收住正气,玉佩上裹着的莹光消失,童冉低着头,皱起眉,定定出神了许久。 直到送饭的小吏敲响房门,他才回神。 “大人,吃饭了。”送饭的小吏面无表情道。他将一个雕花的木制托盘放到桌上,托盘里有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还有一碗白米饭。在庄子上住了这么久,童冉一看就知道是庄子上厨师的手艺。 童冉有些微惊讶,但没表露,简单道了声谢。 那小吏还是一样无甚反应,略一拱手后离开。 门又关上,刚刚才明亮了一点的室内又黯淡下来。 童冉拿起筷子,明明是往常很喜爱的菜色,这会儿却索然无味。 他原本一个人呆得还挺好,可送饭小吏的进入又离开仿佛打乱了某种秩序,孤单忽然间被放大,房间里好安静,童冉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时光在无知觉中拉长。 童冉拿筷子的手怔怔停在桌边,汹涌的思念趁虚而入,他紧紧握住腰间的玉佩,那凸起的麒麟纹嵌进肉里,仿佛要一直嵌入血脉。 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忙什么?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这里的事情了? 他会着急吧? 也不一定,这人整天板着张脸,不仔细研究根本看不出着急。 “呜哇——”一声拖长了的虎啸传来,还带着一点奶味。 童冉以为自己幻听了,自嘲一笑,重新提筷准备吃饭。 “呜哇!”又是一声。 童冉的衣袍被什么东西轻轻往下扯动,他后退一些拉出角度,却见桌下的小老虎伸前爪挠着他袍角,又大又圆的绿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崽崽?”童冉又惊又喜,“你怎么过来的?” 童冉抱起小老虎,却发现它身上沾了不少灰尘,爪子和腿上的毛毛都变成灰色的了。 “你自己跑过来了?”童冉道,他不敢让外头的人听见,刻意压低了声音。 “呜哇哇。”小老虎摇头晃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 咕噜噜——小老虎的小肚子发出了响声。童冉噗嗤一笑,引来小崽子的抗议。 “哥哥这里还有肉干,你等等。”童冉道,跑到房间柜子里摸出了他备着给小老虎当零食的肉干。桌上的荤菜都是加了调料的,不到不得已还是不给小老虎吃比较好,这些肉干则是为小老虎特制的,没有腌制,很适合它吃。 童冉拿来肉干,心疼地把小老虎抱在怀里喂它。 “呜哇。”小老虎侧头避了避,抬起脏污爪子想退开,似乎是担心自己身上的污渍蹭脏童冉的衣物。 童冉并不介意,用小老虎最喜欢的力度轻揉它的后颈,等它放松一些,才又把肉干递了去,这回小崽子只瞧了他一眼就乖乖吃了。 “你是不是从宫里过来的?”童冉凑近小老虎的毛耳朵,低声道。 小老虎尖尖的毛耳朵一颤,头往外偏了偏,童冉离它太近了,热气毫不矜持地喷在它耳窝里,烫烫的。 它现在只是头老虎,干脆假装听不懂,抬爪子拍拍童冉拿肉干的手,又要了一块来,专心吃肉。 看着专心吃东西的小老虎,童冉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一人一虎都吃饱后,童冉把小老虎藏到角落里,让人抬了浴桶进来。大约是苏全从中打点过了的缘故,吏部的人只限制了他的自由,但一应衣食都未克扣,还放了庄子上的内侍进来为童冉做沐浴的准备。 等浴桶里装满热水后,童冉试了试水温道:“温度可以,你们再留两桶烫水在旁边。”小内侍全都照办,然后侍立一旁准备伺候童冉入浴。 “都出去吧,把门关上。”童冉道。 等打发走了所有内侍,确认门已经关好,童冉脱掉衣物,抱起已经乖巧等待的小老虎,进了浴桶。 虎毛贴上滑腻的皮肤,小老虎侧头避开,把视线挪向房间里的其他事物。 “转过来,我给你洗脸。”童冉道,毫无自觉地掰过小老虎的脑袋,给它洗脸。 小老虎紧紧闭着眼睛,它后爪站在童冉大腿上,前爪按在他胸膛,一动了不敢动。浴桶里热气氤氲,小老虎只觉得全身都要被煮沸了。 童冉给小老虎洗完脸,又给它换了个姿势,让它靠在自己怀里,抓住它的前爪开始搓揉。 “呜哇!”小老虎一惊,随即大吼。 “嘘!”童冉道,“不能叫,乖一点。”他又给小老虎前爪上的毛打了更多胰子,内心搓揉起来。 小老虎紧紧闭着眼睛,全身的血都要沸了,它感觉自己靠在一片富有弹性的温热里,因为不够高的缘故,一只手掌托住它的屁屁,让它的脑袋可以露出水面呼吸。 而童冉的另一只手洗好它的爪子后,又揉起它肚皮上的毛。一边揉还一边嘟囔道:“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怎么肚子上都蹭黑了?” 小老虎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全部的注意力仿佛都凝聚到了触觉上,那只揉着它肚皮的手掌被无限放大,好像包裹住了它整头虎。 “呜哇!”小老虎又一声惊叫。 “安静。”童冉道,毫不在意地给小老虎洗起敏感部位。 小老虎闭紧嘴巴,但前后爪并用,疯狂扑腾起水花,企图从童冉的魔爪中逃离。 童冉的手短暂离开,一把捏住它的后颈,小老虎本能地停止了挣扎。童冉就着这个姿势,原本托着它的手接下了之前的任务,又洗起了小老虎虎鞭和两个小球球。 小老虎快被煮熟了,无力地扭了扭,却被一双手臂重新抱住。 “洗好了。”童冉高兴地道,一手抱住小老虎,一手伸展开搭在浴桶边,舒服地后靠在浴桶上。 小老虎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一点,一股温热从鼻腔深处涌来,耳边哗啦一声,童冉焦急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崽崽,你流鼻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给老虎洗个澡而已。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步 好容易把小老虎的鼻血止住, 童冉用毛巾把它团团包住放到床上,自己才得空把身体擦干, 并找来衣物覆体。 被放到床上后,小老虎终于摆脱了童冉毫无遮掩的皮肤, 钻进毛巾堆里, 呼呼平复着呼吸。 床上的毛巾团一起一伏,频率逐渐放缓。 童冉推门叫了人进来。 “大人,您有何吩咐?”一名小内侍躬身听候吩咐。 “再去多拿几条大毛巾来。”童冉道。 小内侍扫了眼已经换上干净中衣, 披着外袍的童冉,暗自有些奇怪, 慢了半拍才道:“是, 大人请稍等。” 他躬身退下, 给童冉取毛巾去了。 呼。 童冉松了口气, 他一人要用这么多毛巾确实很奇怪,希望吏部不要拿这件事情找他麻烦。 这里没有吹风机, 要把小老虎彻底弄干,只能靠毛巾吸水。 还好它的鼻血很快止住了。童冉想着,回到床边,探手把小老虎从毛巾堆里捉出来,用仅剩的一条毛巾给它擦湿掉的毛发。 “呜哇哇。”小老虎才落在他身上就要逃, 被童冉拎住后颈抓了回来。 “乖乖的,不然一会儿要感冒了!”童冉低声道。 小老虎没有像往常那样冲着他嚷嚷,反倒有点害怕他似的,背对他乖乖趴下, 让抬爪就抬爪,让露肚皮就露肚皮,乖得简直不像童冉的虎。 “你怎么了?”童冉摸摸小老虎的额头,有些担忧,“是不是生病了?” 他强行把小老虎转过来,用比较干的毛巾裹住它,又盖了一层被子,然后探查它的眼睛鼻子,用自己前世多年云养猫的经验来判断小老虎是否生病。 童冉捧住小老虎的脑袋,想看它有没有眼屎,刚一凑近,乖巧的小老虎突然暴起,\"呜哇\"一声往旁边躲去。 “崽崽?”童冉疑惑,他家崽子什么时候怕人了? 自己刚刚是不是对他太凶了?童冉反省了一会儿。 小老虎刚刚平复下去的热度又涌了起来,两颊上的毛毛好像都在发烫,它谨慎地往后退去。 童冉反省完,觉得自己今天对小崽子挺温柔的,于是他又凑来过去:“崽崽,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呜哇!”小老虎挥爪。 童冉反射性往后一躲,同时,心中一喜,笑道:“崽崽会抓人了。”他的小老虎没有生病。 小老虎的爪子还没放下,却见童冉忽得笑了,仿佛春回大地,眼角眉梢里尽是温柔的喜悦。小老虎愣了一下,两眼盯着他,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不自觉走近几步。 咚咚—— “大人。”敲门声骤然响起。 小老虎仿佛被从梦里惊醒,脚步骤停。 童冉忙起身去应,自己抱住内侍送来的干毛巾,把内侍挡在门外。 “大人,要不要小的进去给您收拾一下?”内侍尽职地询问。 “不用。”童冉道。 内侍还要说什么,童冉又吩咐:“晚上我要吃火锅,给我多切点肉来。” “是。”内侍应道,又扫了眼童冉身后,那床上扔着一堆毛巾,被子也乱糟糟的堆成一团。忽的,那团子仿佛有生命一般,动了动。 “还有什么事?”童冉道。 “没有了,没有了。”内侍赔笑,退了出去。 童冉关好门,床上的毛巾团子又动了动,童冉过去把毛巾扒来开,小老虎钻出一个脑袋,呼呼喘气。 “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闷?”童冉道,把用过的毛巾扔到床下,又拿了新的裹住老虎,继续给它擦毛。 * 宣室殿外,傅霖已经枯站了小两刻。苏近在他前面几步,守在殿门旁,仔细分辨着里头的动静。 “苏近。” 终于,他听见了陛下低声的声音,苏近对傅霖略弯了弯腰,转身进去。 他拐进寝殿,楚钧已经下床,自己拿了外袍裹上。 苏近上前服侍他穿衣,同时低声道:“陛下,傅大人已经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嗯。”楚钧低声应了。 苏近等着他吩咐,可等了半天却没得到更多信息,不由狐疑地睇了眼楚钧神色。 他面无表情,嘴角放松地微微下垂。 陛下睡了一会儿后,似乎心情好转了。苏近判断,又大着胆子道:“陛下是否现在见傅大人?” 楚钧这才回神,嘴唇抿起,沉声道:“朕在正殿见他。” “是。”苏近道。 宣室殿是皇帝起居办公之所,有寝殿、书房、正殿和东西暖阁、小厅等房间。通常而言,楚钧单独召见臣子都在书房,偶尔也去暖阁,却很少在正殿。 宣室殿的正殿比普通宫室更加宽敞,楚钧到时,傅霖已经站在殿下等候。殿上玄色金砖铺地,他孑然独立正中,仿佛要被这厚重的颜色所吞没。 “参见陛下。”傅霖道,恭敬地一揖到底。 “舅舅免礼。”楚钧道,他语气平静,不显怒意,但没有如往常一般赐座。 已经备好了座位,准备等楚钧赐座便搬上的内侍们一时乱了步调,被苏近匆忙打发了走。 傅霖低敛眉眼,看着自己脚前光滑的金砖地面。 楚钧也没有说话,不知所措的内侍被打发走后,最后一点声响也消失,大殿陷入压抑的寂静之中。 楚钧不说话,傅霖也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苏近侍立在旁,这里轮不到他说话,殿门口值守的小内侍更是埋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念起了佛。 许久之后,楚钧才低沉开口:“舅舅知道朕请你来所谓何事。” “是。”傅霖道,但未多置一词。 “说说。”楚钧又道,背部往后靠了一些,做出轻松的姿态。 傅霖拱手,恭敬道:“臣接到密报,童监察使在辖区期间,擅自挪用了辖区中的公有物资,并以此谋取暴利。” “密报哪里来的?”楚钧问。他的侍卫队长游阳一直在金河监,童冉来京后,他已经命游阳留意金河监大小官员,并未发现异常。 “来自犬子与其乳母之间的家信。”傅霖道。 楚钧眉头一动:“傅禃?” “回陛下,正是。”傅霖道。 傅禃跟乳母的家信?楚钧玩味着傅霖这句话,片刻后复又开口:“说了什么?” “回禀陛下。去年,童大人设计出一种新型人力车,名为自行车,民间也称其为脚踏车,其主要材料是铸铁、牛皮和钢。”傅霖道。 “这个朕知道。”楚钧道,有些不耐。 “陛下请稍安勿躁,容臣回禀。”傅霖道,语速未变,“童监察使设计的自行车车轮中,有一事物名曰辐条,必须以钢制作。为了制作这辐条,童监察使用监库里的银两,在金河监建起了炼钢坊,此为其一。 “从犬子的书信来看,童监察使的第一辆样车,乃用监中资源所做,他将这辆样车多方展示,并因此卖出八张自行车图纸,共获利八万两白银,这些银两并未进入监库,一部分被童监察使拿走,另一部分则用来改造监察使府中的两处院落,以备童监察使的宠物老虎休憩之用,此为其二。 “从以上事情可看出,童监察使有以权谋私、挪用公款等嫌疑,臣以为童监察使为一监之长,理应为下属之表率,如此行事当彻查,并依律处罚。” 傅霖一字一句说得四平八稳,这些话他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多遍。 决定动童冉开始,他就知道楚钧不会置之不理,所以他耐心寻觅很久,最后终于在一封封傅禃和乳母闲聊日常的家信中,抓到了足够有力的线索。 他说完,大殿里又一时陷入寂静。 童冉设计制造自行车一事楚钧自然是清楚的,但他未曾从这个角度想过。自行车是童冉发明的,设计图的收益自然应该归他,可他也完全忽略了,童冉为此造出炼钢坊和动用监中资源制造样车等事。 若是从这个角度讲,傅霖所言也并非没有依据。 只是,比起童冉所作出的贡献,仅为这样一点不谨慎而犯的小错惩罚于他,未免不近人情。 傅家以严正为风,却并非不懂得恩威并施的道理,对于有功之臣,因一点小错就赶尽杀绝,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那他的意图为何? 仅仅是厌恶童冉的寒门出身?或者说,出于维护士族门阀的理由。 楚钧揣摩着这位跟他有着极为亲近的血缘的老臣。 “启禀陛下,除此之外,臣还有一事禀奏。”傅霖又道,他沉稳的声音在宣室殿内回响。 “准奏。”楚钧抬手。 傅霖沉了沉气道:“臣有罪,臣请罪。” 楚钧皱眉,这又是哪一出? 他没有开口,等着傅霖自己交代。 停顿一下,傅霖接着道:“此前,臣曾与陛下探讨,天下应由士族掌管,还是不论士族寒门,只让有能力者居之。 “此前,臣一直恪守传统,认为唯有五姓与楚共治天下,才可使大成长治久安。 “近日臣幡然醒悟,臣,错了。工部任进,户部阎亮,尚在软禁中的童监察使,还有近日主持修路的沈西,主持国债事宜的吴欢,他们均不是士族,但也一样出色,是为国之栋梁。 “此次京察,臣准备撤换所有正气增长大幅低于平均值的官员,提拔增长快的,并且任命尚未授予官职的玄阶者补充空缺,无论士族与寒门,惟才能、品德而论。老臣此前顽固不化,差点酿成大错,请陛下降罪。” 傅霖这番话令楚钧猝不及防,他原本应该高兴,可这个时机……楚钧抿唇,这不是一个能惩戒傅霖的时机。如果他这个时候动了傅霖,不仅京察要乱,而且会传出诸多不利于童冉的流言,令天下以为,皇上为了保童冉而惩戒了一名股肱之臣。 更何况,傅霖没有实质的把柄,不过是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观念上的问题,及时做出调整。 若为这样的事情严惩于他,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你这是在逼朕。”楚钧低声道,嘴唇紧抿成两条直线。 “不,”傅霖却道,“老臣并不想逼迫陛下,老臣只是想与陛下做个交易。” “放肆!”楚钧袍袖一甩,强烈的正气威压如飓风扫过,守在门边的两名内侍扑通跪下,几乎失去知觉。 傅霖的头也不禁更低垂了一些,这正气威压比楚钧以往展露出来的都更加强悍,连他这样的天阶中品都忍不住心虚战栗。 天阶上品? 还是说,即将成圣? 傅霖暗自揣测,他原以为楚钧最多天阶下品,这与他从前透露出的威压程度契合,却不知他是刻意隐藏了,还是在这段时间内得到了飙升,或者两者兼有。 傅霖顶着沉重威压,一点点抬头,直视天颜道:“卢家已败,邱家专心商道,沈家守成不进,惟吴家和傅家尚有权柄,此外大量寒门中人进入朝堂。五姓与楚共治天下的格局,已经濒临瓦解,若要先破再立,大成必受动荡之苦,恐有灾荒兵乱。 “臣愿为陛下解忧,以傅家余力为大成再做一次变革,使天下不再有寒门士族之分,而是有才能、品德之人居之,让大成能平稳度过这一巨变。 “代价是,让童冉离京,此生不得入京为官。” 作者有话要说:舅舅其实也不是坏人啦,就是比较顽固。 崽崽和童童还有一些路要走,不会虐的,放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步 傅霖最后的话落地有声。 苏近在他的余音里默默跪了下去, 准备好接受陛下的暴怒。 然而,预想中的恐怖威压并未到来,连此前的也如潮水退去, 压力不在。他没敢抬头,灵敏的耳朵却听见了御座的方向传来一声低笑。 “舅舅自相矛盾了,童冉这几年为大成做的事情有目共睹,既要提拔能者,又何故把他赶走?” 傅霖沉声道:“因为陛下对此子太过依赖,于天下不利。” “放肆。”楚钧道,但比刚才的力度低了许多。 “臣知罪, 但臣不得不说,为君者切忌偏听偏信,陛下与童冉过从甚密, 已经逾越了君臣本分。”傅霖道。 楚钧沉默, 这些事情朝野上下都知道些许, 但唯有傅霖敢跟他讲这些。 楚钧闭了闭眼,紧捏着麒麟佩的手逐渐放松下来。傅霖的承诺是他一直想要的, 提拔童冉也好, 或是提拔阮正、任进、沈西这批人, 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打破五姓与楚共治的格局,提拔寒门子弟, 让能者居之。 现在到了关键一步,楚钧原本做好了破而后立的准备,拼着几年动荡, 换大成未来的百年时光。 但傅霖却在这个时间点提出了这样诱人的条件——以一个人的仕途,换来整个大成平稳过度的希望。这交易很划算,楚钧应该立刻点头,并与傅霖立下正气之约。 傅霖低头沉默着,等待楚钧说话。 他原本盼着楚钧能立刻答应,或者犹豫一下答应,却没有想到这沉默持续了很久。而这沉默持续得越久,他对于把童冉调离出京的态度也更坚决。 楚钧的母亲是他最疼爱的妹妹,所以对自己的两个外甥他也格外关注。 身为嫡次子的楚钧从小在母亲和兄长的偏爱中长大,对他寄予的最大希望不过是安乐一生,这养成了他依赖心重毛病。 若是他的兄长还在,楚钧只需做一个普通王爷,这也就算不上什么毛病了。但如今他高居御座,他对天下的掌控越是充分,偏听偏信的危害也就越大。 高处不胜寒。 高居御座的人,不能依赖。 当几年前楚钧逐步脱离他的掌控,开始独自做一些重要决定时,傅霖既焦虑也欣慰,他以为他的外甥终于长成了雄鹰,可以独自翱翔。 却不想,他竟然对一个臣子产生了依赖。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如果可以,他想直接杀了童冉,他不介意违反族规,只要结果对大成有利。但童冉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推动发展、福泽后世的,他不能把这样的人杀掉,他对大成还有用。 既然不能杀,那么就把他远远打发了也好,皇帝身边会有许多人,一段日子不见,那依赖也就会逐渐消失。等楚钧的年纪再大一些,防备心更重一些,再要依赖某个人就变得更不可能了。 长久的沉默后,楚钧艰难开口,声音都有一些颤抖:“舅舅想让朕当一辈子孤家寡人么?” “陛下是天下之主。”傅霖道。 楚钧微抬头,闭了闭眼。他左手紧紧攥着那枚玉佩,手背上青筋暴起,但这丝毫缓解不了他心中的痛。 他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吐出。 “知道了,容朕想想。”楚钧的语调已经平复如常,他淡然道,而后挥了挥手叫傅霖退下。 殿门开了又关上,苏近目送傅霖出去,又偷瞧了一眼御座上闭目不语的人。 真是造孽啊,苏近腹诽,陛下好不容易能高兴点,这国舅怎么尽跟着添堵。 “陛下,您午膳还没用,要不要让小厨房……”苏近上前,小心提醒道。 “不用。”楚钧打断了他的话,之后又陷入沉默。 苏近不敢再吱声,老老实实候在一旁。刚才偏殿来人说童冉的老虎不见了,苏近已经安排了人手去找,他本想着如果陛下答应传膳,那他便趁势禀报,可现在御座上的人闭目不言,他也实在不敢再报这些。 隔了许久,楚钧的声音才又回荡在空旷的正殿里。 “童冉被关后过了多久?” 苏近立刻道:“已经两个时辰又三刻了。”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楚钧的指腹滑过玉佩上凸起的花纹。 都过了这么久,也不来找他么? 倒是有时间给老虎洗澡。 傅霖要童冉走,童冉自己也说要走,傅霖歪打正着,还真是如了他的愿。楚钧站起,沉默地往书房而去,他还有很多折子没有看,这些事情耽误不得。 若能出京,那小子高兴还来不及,也就自己跟个傻子一样,一厢情愿地想留下他。 楚钧拿起一本奏折,看了半天也没看懂上面写的什么,半晌后,放下奏折道:“苏全带猫过来的时候,可带了童冉什么话来?” 苏近上前一步,恭声道:“回陛下,没有。” 楚钧的嘴唇紧紧抿起,又陷入冗长的沉默里。 苏近拿不准要不要报老虎失踪的事,不时偷眼打量楚钧一眼。 “你先出去。”楚钧道。 苏近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吓出几滴冷汗,正要告罪,却发现陛下盯着那块国师给他的白玉麒麟佩看,并未注意到他。 苏近沉默拱手,带着殿里的所有内侍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楚钧摸了摸玉佩,既然童冉不联系自己,那只好自己主动关心他了。反正在童冉那里,他还是个没扶正的追求者,地位都比不过一头虎。 楚钧撇嘴,闭目轻松调动起灵台中的正气,将其引导向手中的玉佩。然而他才刚刚开始,那玉佩却仿佛有生命一般,亮起莹亮的光,主动吸收起来。 “陛下?”依旧带着少年气息的声音响起。 楚钧蓦得睁眼,手中的玉佩亮着莹莹暖光,那声音又响起:“楚钧?” “……不是通了么?怎么还没有声音。”那声音又嘟囔道,“楚钧楚钧楚钧,在不在?不在我挂了啊。” “别!”楚钧慢了半拍才发出声音,喉头有些发紧,死死盯着玉佩上莹润的光。 “你在啊,干嘛不出声?”童冉抱怨。 楚钧不自觉勾勒出一抹微笑,沉重的心情放松了少许。 “你还好么?”他明知故问道。 他刚刚才从小老虎的身体里回来没多久,知道童冉虽被软禁,但过得很好,也许还趁小老虎熟睡的时候尽情撸了把虎。 然而,童冉却低声用一种委屈的语调道:“不好。” “怎么了?”楚钧的精神再度紧绷,傅霖还要拿童冉做筹码,不会对他如何才对,还是底下那些奴才苛待他了? “也没什么,就是有点闷,刚才找你你也不回,我……”童冉顿了顿才飞快道,“有点担心。” 他最后四个字说得飞快,但全神贯注的楚钧准确地把握到了。 楚钧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略带着笑意道:“你刚才说什么?朕没听清。” “没听清就算了。”童冉道,不打算重复刚才的话。 楚钧嘴角勾起,温柔地看着泛莹光的玉佩道:“隔着玉佩听不清楚,等朕过来。” “啊?”童冉诧异。 然而他还来不及再问,玉佩的光黯淡下来,联系已经切断。 他要过来? 童冉疑惑,揉揉熟睡的小老虎,又揉揉自己的脸,打了个喷嚏。 黄昏时分,外头的小内侍按照童冉吩咐,送来了火锅和切好的牛羊肉。 童冉戳戳小老虎,虎崽子睡得特别香,似乎完全没有闻到肉类的香味。 童冉已经饿了,他坐下,打算自己先吃。 “给朕也涮一块?”身旁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童冉身体一震,转头看见楚钧就坐在自己身边。 “你怎么进来的?”童冉压着声音道。 楚钧笑笑,外头的守卫最高不过玄阶上品,这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今天下午,楚钧才用小老虎的身份跟童冉相见,还……共浴了。但此刻见他,却依然觉得恍如隔世。 童冉没注意楚钧的变化,假装自己的筷子脏了,让外面的内侍给他再去拿一副。这房里本应只有他一人,外头也没有备多余的,一时送不过来,他又觉得吃独食不好意思,只得跟楚钧道:“你用我的吧。” “嗯。”旁边的人道,笑容又深了一些。 “想吃什么?”童冉问。 他看了眼装肉的盘子,两大盘肉堆得跟小山一样。今天他特意吩咐了多弄一点,没想到苏全手底下的人这么实在,给他弄了两座肉山来。 楚钧没出声,童冉又道:“牛肉还是羊肉?我给你涮。” 他说得很随意,边说边向楚钧投去疑问的眼神,可他话音未落,腰间已经多了一条手臂,手臂猛然施力,童冉还来不及反应就往楚钧的方向扑去。 楚钧一手环住童冉的腰,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勺,低头,准确捕捉到了童冉的双唇。 楚钧贴上来的时候,童冉一阵发愣,随即唇齿间感受到某样湿滑的东西,他脑中轰得一声炸开,脸烧了起来。 楚钧一向发乎情、止乎礼,他以为这位皇N代就算真的想做什么,也会温柔体贴。可研磨辗转的唇却异常急躁,仿佛要把童冉的灵魂吸走一般。 童冉的筷子落地,手攀上楚钧的肩膀。 口中的空气被夺走,神志有些游离,仿佛有点点星光炸开,在体内点燃一簇簇火苗,有一点灼热,又有一点瘙痒,好像有电流疯狂席卷过他的每一寸血管。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咚咚。 敲门声响起。 “童大人,您要的碗筷拿来了。”内侍敲门道。 里面没有回应, 他等了一会儿, 又道:“童大人, 要小的给您送进来吗?”他伸手推门。 “别别,不要!”里头忽得响起声音, 接着听到几声碰撞, 然后们哗得拉开一点, “碗筷给我。” 小内侍规规矩矩地递上碗筷,有些担心道:“大人, 您若是身体不适, 小的可以请大夫来。” “不用。”童冉撂下话,直接关上门。 被关在屋外的小内侍担忧地看了眼门,童大人的脸色那么红,真的没有生病么? 童冉拿回碗筷, 别别扭扭地坐到楚钧身边:“吃饭。” “你的筷子掉地上了,朕给你涮肉。”楚钧接过碗筷道。 “随便你。”童冉道,语气冷淡,手却很诚实地拉了拉凳子,往楚钧身边靠了一些,同时嘟囔道, “好好吃饭, 别总看我。” 楚钧好笑地移开视线,给童冉涮肉吃。 吃饱喝足,天色已经不早, 楚钧正犹豫今天是住在这里,还是回宫,就听童冉道:“我的事情,是不是……嗯……不大好?” “怎么这样问?”楚钧皱眉。 “如果没什么大问题,你肯定可以直接来看我,现在这么鬼鬼祟祟,是怕被什么人发现?”童冉问。楚钧刚到的时候他就在想原因了,但没什么结果,后来又……他就没有多想,填饱了肚子才认真问他。 楚钧不知该如何跟他说,只得短暂沉默。 童冉见他沉默,心里更确认了一分,问道:“傅大人是不是提出了什么……要求?” 楚氏的长辈里没有能管得了楚钧的,唯一有可能限制他一些行为的,只可能是傅霖。而且这种限制必然不是某种权利,或者长辈权威,而是与政事有关。 “他是不是……看出我们的……呃,关系了?”童冉脸色微红,手指勾勾楚钧的,有些忐忑。 “不是。”楚钧干脆地否认。 “那……”童冉想了想,“是不是我在金河监的时候哪里没做好?” 傅霖不像是仗势欺人的人,既然把他软禁于此,还似乎靠什么压制住了楚钧,那必然是掌握了某种实质性的证据。 童冉自认自己做事还算谨慎,也没有过不好的心思,但人在江湖飘,难免有疏漏的时候,刻意抓把柄的话,应该还是抓得到的。 见童冉几乎都猜到了,楚钧也不拖延,沉声跟他交代了刚才与傅霖见面的经过,包括傅霖提出的交易。 童冉认真听完,撇撇嘴,果然是被抓到把柄了。 他利用金河监的资源时很是小心,连给小老虎改造庭院也全都是自己掏钱,没想到却在售卖自行车的图纸这里,留下了把柄。 还是不够谨慎啊。童冉跟自己说。 这些事情童冉没有注意到,跟他共事的顾岚、游阳应该也没有注意到。这么想想,傅国舅为了大成也算鞠躬尽瘁,竟然从儿子和其奶娘的来往信件中,抓到了这一处疏漏。 “这事情不难处理,涉及金额很低,且后续生产中,金河监对辐条技术的垄断为它赚了很多钱,你卖图纸不仅是为自己谋利。”楚钧沉声道。 “这我知道,国舅大人的主要目的是逼迫陛下答应远离我。”童冉道。他的视线在楚钧脸上转了一圈,“你确定他没有看出我们的关系?” 楚钧被他直白的目光弄得脸色一红,又重复了之前的回答:“没有。” 如果看出来了,那就不只是把童冉赶出京城这么简单,大概会直接要他的命。 “用我一个人的仕途换整个大成的安稳,只要傅大人能做到他的承诺,这笔交易不亏。”童冉道。 楚钧冷哼,他本来就要走,当然不亏。 “朕亏得很。” 童冉噗嗤笑了,靠过去拉他的手,楚钧却往广袖里一藏,避开他的。 “诶,你不要板着脸啊,我也很生气的。”童冉说。 楚钧睇他一眼,看不出来。 “被毁的是我的仕途诶。”童冉又道,笑嘻嘻地看着楚钧。 “朕不会答应。”楚钧道,避开童冉的视线,广袖下的手则伸出,准确抓住了童冉的。 “其实,你不必拒绝。”童冉斟酌着开口,“不必为了我的原因拒绝。” 楚钧握着他的手猛然收紧:“朕可以跟他谈其他条件,或者先从傅家开始,收回五姓权柄。也许会动荡一阵子,但朕会控制好。” “你要怎么控制?五大士族虽然式微,但他们历史悠久,除了本家外还有旁系家族和其他附庸,势力遍布大成的下、中、上所有阶层,一旦发动起来,混乱的不只是京城,甚至可能引发兵祸。 “如果能争取到傅氏的退让和支持,以他们在五姓和其他士族中的影响力,事情会简单许多。傅霖提出这个交易,一方面是要规劝你,另一方面也是在为傅氏寻找后路。因为你这些年陆续培养起来的寒门子弟的出现,他已经意识到了巨变不可避免。” 童冉说完,总觉得怪怪的,如果走祸国妖男的剧本,他这时候不该怂恿楚钧活剥了傅霖的皮么? 自己果然没有祸国殃民的本事。童冉暗叹。 “朕知道。”楚钧道。童冉分析的利弊他都已经分析过来,目前最理智的做法是答应交易,换傅家的支持。其实就算他跟傅霖立下正气之约,约定童冉不得再回京为官,他也有办法把童冉弄回来,并且牢牢绑在身边。 可童冉才是这事情中最大的变数,如果自己轻松答应了傅霖的要求,童冉生气跑掉,他哪里说理去? 求生欲强大的楚钧又一次道:“朕不想失去你。” 童冉脸色一红,嘟囔道:“我知道了。” 接着,童冉别别扭扭开口道:“我也没什么官瘾,大不了等我想做的事情做完后,辞官回京城来陪你,傅霖只说了不能做官,又不是不能见你。” 楚钧绿色的眼眸忽得亮了,有些压抑不住内心激动地道:“你同意跟朕了?” “你别太得意!我现在跟你讨论的是国事!”童冉瞬间变脸,推开脸都快贴上他的楚钧。 楚钧没再问,嘴角上翘,勾勒出笑容。 他不会让童冉吃亏的。 * 第二日没有早朝,傅霖计算好时间,打算巳正时分进宫一趟,催促楚钧做决定。不想他刚出吏部衙门,就见苏近亲自过来,交给他一封密信道:“陛下亲笔。” 得到同意,傅霖当着苏近的面展开信纸,飞快读完。 他面色凝重,在一贯的严肃中,似乎透出了一点欣慰。读完信后,他拱手对苏近道:“劳烦苏公公带路。” 楚钧在信中答应了傅霖先前提出的交换,这让傅霖终于松了一口气。 昨天一晚上他都是在书房里度过的,没有合眼,在微弱的烛火光芒的陪伴下,一直坐到天明。 寒门崛起、士族衰微已经不可避免,作为两朝首辅,他清晰看见了即将到来的变革风暴。陛下是否能在风暴中保持清醒,傅家人是否能平安度过风暴,而大成是否能真正在这场风暴后迎来又一个盛世? 这一个个问题纠缠着傅霖,让他不得不殚精竭虑,既为了大成,也为了傅家。 让陛下依赖的童冉远离京城,能令陛下不偏听偏信,保持清醒。自己代表傅家表达协助的意愿,能给傅家多一个筹码,不至把风暴彻底掀翻,同时傅家的势力也能帮助陛下,让这场变革尽可能得温和。 这是最好的选择,而楚钧果然不负他所望,做出了最好的决定。 傅霖在苏近的带领下,前往宣室殿,跟楚钧订立正气之约。至于等风暴平息,陛下彻底掌控朝局后,是否会因这次的小小威胁而报复自己,傅霖并未考虑。 只要大成好,只要傅家好,他自己如何并不重要。 巳正三刻,傅霖从宣室殿离开不久,吏部的文书和陛下圣旨同时抵达郊外的庄子上。领头的苏近请出童冉,传递文书给吏部看守在这里的吏员,还童冉自由,然后请出圣旨宣读。 这份圣旨写得很简洁,童冉原以为是安抚性的旨意,最多赏赐一些东西,却没想到旨意的最后却宣布道:“授童冉正二品都南道巡抚,兼金河监监察使。钦此。” “恭喜童大人。”读完圣旨,苏近立刻收起肃穆的表情,堆起笑容对童冉道。 童冉有些茫然,不过很快回了神。 昨日他跟楚钧商量的结果是答应傅霖,所以今天有放自己出来的文书,在他意料之中,但楚钧给他升官却在意料之外。 不过稍微想想,这也不难理解。 楚钧为了大局考虑同意傅霖的交换,却不代表他甘愿如此,现在给童冉这个官职,既是补偿童冉,也是让他自己好受一些。 当然,童冉地之上品的品阶,也足以匹配这样的高位。 甚至更高一点也可以,童冉想着。 但京城之外最高的官就是正二品了,想想还真的有些惋惜。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七星石的灵澜投喂的手榴弹,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步 童冉迁授正二品都南道巡抚的事情很快传遍京城。 前一天各府才听说童冉被吏部软禁, 第二天下午竟然就传来了升迁的消息, 一抑一扬如此快速,令人不由猜测其中缘由。 个中缘由自然不会对外说, 但升迁之喜,摆酒席是难免的。 童冉在京城没有宅子,楚钧的庄子也因为造蒸汽火车头的关系不适合摆宴,童冉咬咬牙,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栖凤楼摆了十二桌, 遍邀京里跟他认识的官员。 兵部的人到得最早,不仅带了礼金, 还带来好几坛烈酒。户部也来了不少人,带着礼金恭贺童冉升迁。 另外, 京里面有许多官员早就想认识童冉, 只是苦于缺少机会,如今他大摆宴席, 他们立刻带着礼金和礼物不请自来,顺利成为童冉宴席上的宾客。 这些京官各自都认识, 也不用童冉多花心思热络气氛, 只是他们一波一波的敬酒,让童冉有些受不住。 为了不重蹈覆辙, 童冉借口三急溜出大厅。 他到酒楼的院子里透气, 没走几步却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苏公公?”童冉低声道。 “嘘!”苏近挤眉弄眼,做出噤声的手势。他嘴巴上方贴着两撇胡须,看起来比宫里的样子要老成一些。 童冉轻咳一声, 改口道:“苏管家,你怎么在这儿?” 内宦不得结交外臣,苏近总不能是来参加他的升官宴的。 苏近脸上堆笑,习惯性略弯了腰道:“我家公子正在楼上,不知童大人可有空相见?” 公子? 童冉心里瞬间浮现出一双绿色眼睛。跟他家小老虎又大又亮的绿眼睛不同,这双绿眼睛……嗯……比较小。 “他怎么来了?”童冉脱口而出。 “呃,这个您直接问我家公子吧。”苏近在心里擦了把汗。 童冉当然也不是要从苏近那里要个答案,而且理由他其实也能猜到——来恭喜他升官。这只是一个二品官的升迁宴,而且还设在酒楼,九五之尊的皇帝自然不适合过来。 所以就微服私访了? 童冉一边想,一边跟着苏近的脚步往楼上去。 童冉经过他摆宴的那层楼,没有停留,又往上走了一层。 喝得半醉的一名兵部官员跟旁边的人道:“那不是童大人?” “哪个?”旁边另一名兵部官员凑过来看。此时童冉已经拐弯上楼,他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片袍角。凭着曾经当过斥候的出色观察能力,那人点头道:“好像真是。” “童大人是不是醉了?去楼上做什么?” “去叫他一声?” “不用,他发现不对会下来的。” “可能是在逃避喝酒,都怪你们灌太狠了!童大人的酒量很一般的。” 兵部几人七嘴八舌时,一个户部官员道。 兵部的人不乐意了,立刻反驳:“你们户部的人少灌了?自己喝不来,灌酒倒是很利索。” “谁说我们喝不来了?有本事比一比啊!” 说到酒量这种事关男人尊严的问题,兵、户两部的半醉酒鬼们立刻被点燃,互相争执起来,叫小二拿碗上酒,准备拼个高低。 童冉跟着苏近走到一间包厢前,苏近停下道:“小的就不进去了,大人请。” 童冉奇怪地看了这位楚钧贴身的总管太监一眼,自行推门而入。 里面很宽敞,是栖凤楼最好的包厢之一,包厢分里外两间,外面是一个小厅,里头才是能坐下十人的大圆桌。 “楚钧?”童冉疑惑地喊了一声。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小厅连着一个晒台,楚钧跨过不高的门槛,从晒台处过来,绿眸染上了细碎的光。 楚钧快步过来,童冉刚想开口,问他何时来的,他却面对面靠近童冉,一手挡在门与门的缝隙处,一手掐住童冉的腰。 童冉只见到他的绿眸在眼前瞬间放大,下一刻,就被吻住。 一门之隔外,苏近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侍立在门外。 刚刚出门前,他又让人去御药房拿了玫瑰膏,不过这一次他没放自己身上,而是担心楚钧情不自禁的时候来不及开口,直接把东西放进了楚钧衣服里一个隐秘的暗袋。 那盒子很小,童大人应该不会发现,陛下脱衣服的时候则自然会瞧见。 苏近想着,不自觉翘起嘴角,暗暗夸奖了自己的细心。 屋子里,楚钧挡在门上的手收起,按在童冉的背上。童冉背他牢牢圈在怀里,有些被动得承受亲吻。两人贴得极近,没一会儿,他就感觉到了对方的变化。 没什么经验的他心里一惊,接着自己也仿佛被影响了一样,有了同样的变化。 “等等。”童冉慌忙使力去推楚钧,可鼻尖楚钧的气息又让他沉迷,不自觉想把自己完全敞开,与对方融合。 楚钧也有同样的冲动,本能地把童冉往屋子里带。 童冉一边继续着刚才的亲吻,一边跟着楚钧的移动往后退,两人跌跌撞撞,童冉背对前方,一不小心绊了一跤。 他忽然向后倒去,楚钧霎时回神,右手前伸一拉,抱住童冉一转,稳住身形。 “磕到哪里了?”楚钧问。 突然而至的惊慌吓退了童冉澎湃的情感,他站直往后退了一点,说道:“没有。” 楚钧松了口气,又往前一步。 哒啦。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咕噜噜滚了一圈,吧嗒停在童冉脚边。 “什么东西?”童冉自然弯腰拾取。 楚钧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仿佛从他衣服里掉出来的。大约是腰间的某块玉佩。他今天没有带白玉麒麟佩来,所以对掉落的事物不甚在意,更想再抱着童冉亲一会儿。 可童冉起身后却换了一副表情,有些羞恼地瞪着他道:“这是什么?” 楚钧不明白他恼怒的原因,看了他手里的东西后,脸上一红。这是一个跟手指头差不多厚的圆形小金盒,上面绘制了玫瑰花的样子。 上面倒没有任何说明文字,但这种大小的圆盒,在大成却是有着一些不一样的意义。 这并非什么秘密,身在大内的他知道,身在官衙的童冉也明白。楚钧的脸色先是一烧,然后颇有些急切道:“是苏近放进去的。” “你指使的?”童冉道。 “不是。”楚钧坚决否认。 “除了你谁还能使唤得了苏近?”童冉挑眉。 楚钧想说你也能,但这话会让场面更加难办,他只好说:“把他叫进来一问便知。” “问什么问,有什么好问的。”童冉瞪楚钧一眼。 肯定是他表现得太明显,让深知帝心的苏近把握到了什么,所以提前备好,为主分忧了。 说到底,还是楚钧的问题。 楚钧莫名心虚,心里已经把苏近狠狠抽了几十个板子。他至今觉得自己没有完全搞定童冉,苏近这厮还瞎操心,这回麻烦了。 楚钧这辈子也没哄过人,他回忆了一下童冉哄身为小老虎的自己的样子,低声道:“别生气了,我们吃饭好不好?我叫了很多菜,都是你喜欢的。” 童冉最喜欢用肉来哄小老虎,而身为老虎状态的他受到本能驱使,对这一招非常没有抵抗力。 楚钧以为童冉就算不会被哄过去,也会不那么生气,可他只收获了一枚白眼:“我还要下去待客,你自己吃吧。” 楚钧的笑容僵在脸上。 童冉揉了揉脸,又揉揉楚钧的,捧住他的脸颊,踮起脚亲了一下道:“你乖乖呆在这,我晚点再上来找你。” 说完,童冉放开楚钧,大步离开。 楚钧留在原地,唇上还有童冉的温度,最后那句话在他意识里不断回放。 你乖乖待在这里…… 我晚点再上来找你…… 这话,怎么有点奇怪,好像自己是某个被他金屋藏娇的女子。 楚钧捏着玫瑰膏,心跳得极快,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情绪。 楼下,顺利反将楚钧一军的童冉心情甚好地回到了酒席上。兵部和户部刚刚拼完一轮酒,已经倒了一批,酒量尚好没有倒的,跟其他衙门的官员凑上来道:“童大人,你去哪儿了这么久?” “童大人刚刚到上头的包间去了?”一名鸿胪寺的官员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道,“大人不仅在官场上得意,这……嘿嘿,也很得意啊。” 这人还算克制,用笑带过了某些言辞。 童冉想起楼上被自己冷落的某位皇帝陛下,一时有些好笑。眼前这位官员要是知道他口中嘿嘿的是谁,大概瞬间就要吓得不能人道了。 这里正八卦着,旁边一名户部的官员道:“工部的人呢?怎么还没到?” “他们说要给童大人一份大礼。” “再大的礼也该运来了,不是逃礼金吧?” “哈哈,有可能。”另一个户部官员大笑。 童冉也觉奇怪,裘乐说过会来,也没提及会晚到,怎么离约好的时间都过了半个时辰了还没出现? 栖凤楼上的人疑惑时,京郊楚钧的庄子上,裘乐大声道:“烧煤,试行!” “是!”响亮的声音传来。 京郊空地上,一段近百米的铁轨一头,一个有烟囱的黑色庞然大物静静蛰伏,上头的工部小吏拉开添煤的闸门,往里面铲进漆黑的煤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罂溟、My ostrich投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步 呜——! 一声鸣叫, 烟囱里冒出滚滚白烟, 轮轴转动,火车头缓缓向前驶去。 “动了!动了!”工部的人又跳又叫,他们很多都没穿官袍, 发髻松散, 脸上还有污渍,但此时没有人在意这些, 在场无论工部官吏还是被雇佣的工匠, 衙门里的衙役、仆役, 都被眼前的情景狠狠震撼,又哭又笑。 蒸汽腾升的同时,一股热流从地上无端升起, 围着试验场旋转流动。 在场不少人闭目凝神,原地坐下。汹涌的正气随着火车研制成功的喜悦而来,狠狠灌注进他们的灵台。 除了试验场上的人, 另有一股正气乘风往城里急速掠去。 栖凤楼上, 户部的人又要来三大坛酒, 打算一会儿工部的人到后狠灌他们一顿。然而酒才刚上, 大厅入口处的珠帘无风自动, 汹涌的正气猛然涌入, 打向在场部分人的灵台。 童冉是在场正气品阶最高的人,率先做出反应。可即使是他,也来不及多说一字,正气汹涌而来, 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灵台。 童冉不得不坐回座位,闭目凝神炼化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一名鸿胪寺的官员问道。 户部和兵部的部分人被灌输大量正气,但仍有人没受影响,或者只受了较小的影响,这些人看过受影响的那部分,还有明显被庞大正气包裹的童冉,立刻有了判断。 “是蒸汽火车。”兵部的一名官员道,他参加了火车制造前期材料准备的工作,此时也随着火车的试行成功,得到了少许正气上的提升。 “什么东西?”一名厚着脸皮挤过来的鸿胪寺官员茫然道。 另一个户部的官员也一下子恍然,答道:“就是工部最近在做的东西。” 鸿胪寺的人似懂非懂,不过户部和兵部的人很有默契地都不再解释。蒸汽火车的事情在工、兵、户三部虽然是公开的,但其他三部以及五寺等各处衙门却并不知晓,上头虽然没有过明确的保密命令,但还是谨慎一些,才是为官之道。 在场其他衙门的人隐约知道工部最近又动作,且户部和兵部的也多有协助,虽然不知道具体在忙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件事情陛下跟前的大红人童冉也有参与,也就是说这件事很可能是陛下亲自下旨操办的。 它竟然能引来这么庞大的正气,难怪陛下要召集三部之力来办了。 栖凤楼之外,如此庞大的正气聚集也引来许多关注,不过因为休沐的关系,大部分人都在自家府邸,不过与自家品阶较高的人交流一下,要想得到确切的信息却还没有这么快。 为了京察和大计加班的吏部衙门里,傅霖心神一动,停下刚刚交代到一半的话语,在手下官员的疑惑中抬头望向京郊的方向。 “大人,发生了什么?”吏部官员都知道他们的尚书因正气品阶高,而能探知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遂问道。 傅霖望了远处片刻,闭了闭眼道:“有人晋升了。” “晋升了?” “是地阶级别的晋升?” 若只是玄阶或者黄阶,他们的尚书不可能关注,能引得他注视的晋升,至少应该是地阶下品。 “不。”片刻后,傅霖又吐出一个字,而后他嗓音低沉,神情凝重道:“天阶下品。” 天阶下品! 吏部里所有人都神情一怔,而后心里涌现出狂喜。 是谁天阶下品了? 如今正值京察,各方面人事都有调动,今年的标准忽然严苛了许多,导致很多位高而无进取心的官员被降职,为了寻找能人填补空缺,他们吏部众人可是掉了许多头发。 现在有一个天之下品出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空缺的巡抚、总督随便他挑,还有工部侍郎告老还乡了,让他补上啊!要是不满意就让他替掉任进也行。 然而狂喜之余,吏部人又瞄见他们尚书的脸色,只见他一脸阴沉,完全没有大成再添一员大将的喜悦。 这是怎么回事? 吏部的人不由猜测。 不过傅霖积威甚重,没有人敢问。 栖凤楼上,童冉感觉像已经过了一年,他缓慢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人脸,还有混乱无序的桌椅。他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和世界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膜,耳边的嗡嗡声像是隔了一层水雾。 刚刚那样大量的正气比他以往经历的任何一次都汹涌,以致地阶上品的他也不得不停下其他一切事物,用心凝练。 幸好他的品阶已经足够,承受住了那些正气。 他炼化的时候仔细分辨过,那庞大的正气大部分来自发明创造之途,应该是蒸汽火车头终于制造成功,并且试行成功了。 难怪工部的人说要给他一份大礼,这份礼可真是,太大了。 另外还有小部分来自革新变法之途,应该是说火车的出现会极大变革当前远行的方式,另外也推动当代的工匠们进一步掌握蒸汽机的应用。 因为他是第一个提出蒸汽火车构想的,并且在研发制造中参与了大部分环节,所以最后得到的正气才如此庞大。 这些正气不仅让他成功晋升天阶下品,更令他一口气冲到天阶下品八段,甚至很快可以冲击天阶中品了。 这是他没想到的。 “童……童大人。”兵部一名官员问道,“您这是晋升哪个品阶了?” 童冉还在晋升后的迷蒙中,同坐主桌的兵部尚书吴立放下酒杯道:“因是天阶了。”他说不出具体几段,但童冉已经踏上天阶是无疑的。 童冉已经缓慢从晋升后的状态里恢复,闻言缓慢点了点头。 同样坐于主桌的阎亮眸光深沉,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纵观古今,你是最年轻的天阶之人。” 阎亮的话不疾不徐,音量也不高,但就是被所有人同时捕捉到了。 这些人在酒精的微醺中缓慢思考起来,面面相觑,阎大人说的似乎没有错。纵观古今,没有比童冉更年轻的天阶了。 童冉抬起手,握了握。 从地之上品到天之下品仿佛只有一步之遥,可他体内凝聚的力量却是明显拉高了一个层级,是地阶无法比拟的。 他的正气如今不但可以凝成实质,甚至他能化成利剑,对人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这就是天阶吗?果然不同凡响。 而就在此时,通往上层的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大厅里的喧闹忽得一声接一声凝固,楚钧身着常服在苏近的陪同下走来。 一阵挪移之声响起,坐着的慌忙站起,醉酒的也被同伴拍醒,大厅里响起一阵不怎么整齐的问候:“陛下万安。” “都免礼。”楚钧道,走到童冉面前。 以他的品阶,很轻易确定了童冉如今的品阶,随即开口道:“传旨,童卿年方十八便晋升天阶,纵观古今也无先例,为有史以来最年轻者,破例封为慧侯,赐良田百亩,黄金千两。” 其实楚钧还想多赐一点,但没办法,最近国库吃紧拿不出更多了。不过没关系,晚点让他在自己的小金库里再挑些东西也一样。 童冉见到楚钧的第一反应是,你怎么下来了。 意识到周围都是官员,他强行咽下这句没规矩的话,拱手恭敬道:“谢陛下。” 依例,只有有军功的人,才能在大成得到爵位。童冉并未立有军功就得,确实破例了。 但不论他的功勋,还是最年轻的天阶之人的头衔,得一个爵位并不难理解。陛下的旨意中最引人深思的是“慧侯”这个封号。 且不谈慧这个字用得少,单论这一字封号就很特别。 大成的王爵封号以一字为贵,亲王是一字封号,郡王以下是二字封号。对于爵位,公的封号中最尊贵的是某国公的封号,略等于一字,而侯及以下,一般就是挑两个好寓意的字。 陛下金口玉言给的封号已经是恩典,这一字封号更是凸显出童冉的这个侯爵在其他所有侯之上,甚至从某些角度来讲,比更高级的公一等还要尊贵。 有人看向吴立,他是在场唯一有爵位的人。 吴家是开国名将之后,大成的五大士族之一,吴立继承的爵位叫做昌平侯,等级和童冉相当,封号普通。 另外,如今朝堂上最有权势的傅家,他们拥有的爵位是庆国公,也是在大成开国时就拥有并且传承下来的。大成不实行封国制,所以国公之名只为表尊荣,并没有相应的封地。 傅家现在当权的是傅霖,但傅老爷子尚在世,所以傅霖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仍只能被称为庆国公世子。 国公世子与侯相当,如此一比较,童冉竟然从一个五品地方官,一跃成为了大成朝堂上最有地位的人之一。果真是少年英才啊!不少人在心里感叹。 这一道旨意下来,现场需要庆祝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可惜陛下亲至,没有人敢再提喝酒的事情。至于楚钧,他也没那么大方还把童冉留在这里喝酒,直接把人带走了。 待他们离开,剩下的人还像在做梦。 吴立醒得比较快,他皱起眉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刚刚陛下是从楼上下来的。 而之前童冉离席,也是去了楼上。 难道说,陛下一直都在? 吴立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罂溟、喵了个咪、冰玄投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京郊的庄子上, 任进拍着童冉的肩膀道:“怎么样,这份礼够分量吧?” 任进一脸得意。他们工部为了送童冉这份厚礼,连着赶了两天工, 连休沐都在干活。当然, 蒸汽火车的诞生使他也得到了不小好处, 从地阶下品晋升到了地阶中品。 “足够。”童冉笑。 不仅是够, 要是自己推进蒸汽火车发明的时间更早一些, 比如在他还是玄阶的时候,这大概就不是贺礼而是催命符了。他默默吐槽。 任进得了答复很满意, 勾着他脖子道:“今天晚上一起喝酒?” 童冉迅速瞄了眼房间,推辞道:“晚些时候吧,今天不太方便。” “怎么了?”任进奇怪,童冉没有家室, 又不是京官没有公务,这会儿能有什么不方便的? 童冉想了想,胡扯道:“我昨天喝得有点多,我家老虎不太高兴,闹脾气呢, 我得哄哄。” 任进知道他的老虎, 当下以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他:“老虎?” 童冉不好意思地笑着点头。 在任进异样的眼神里,童冉推掉了今晚的酒局, 又以小老虎为借口,把任进早早送了出去,然后回到房间。一进门, 立刻被人抱住,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来陪老虎?” 童冉白他一眼,没好气道:“难道说实话?顺便在你的臣子面前,展现一下你私底下的醋精形象?” 童冉之前就用过醋精这个词,已经跟楚钧解释过,为此楚钧还生了小半刻闷气。 此时再听到这个词,楚钧熟练地抱住童冉,托起他的下巴,准确亲了上去。 童冉被他亲得说不出话,抱着他的脖子回应。 昨天从栖凤楼走后,童冉跟楚钧回宫,一直待到了晚膳。今天午膳前,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很闲的九五之尊,又一次来到京郊的庄子上找他。 因为让人知道他在这里会很麻烦,所以童冉又果断把他塞进屋里,选择金屋藏娇。 童冉原本想让他跟小老虎认识一下,可小崽子不知道是不是累着了,这两天觉特别多,楚钧来的时候它依旧睡得很香。 昨天回来后,童冉去试验场上看了完工的蒸汽火车头,那黑色的大家伙停在工部修好的一段不到百米的铁轨尽头,傍晚时分,染上了温暖的夕阳余晖。 火车头的成功为童冉的铁路计划开了一个好头。新技术已经就绪,接下来便是铺铁轨,开辟通往各地的火车线路了。 童冉已经跟楚钧商量好,第一条就按之前计划的,修从京城到金河监的铁路,不过中间要多加一站——楚州府。那里是都南道的首府,童冉成为巡抚后的府衙所在。 “你已是慧侯,可在京里开府,每年正月都能回来。”说到这件事时,楚钧提醒他。 童冉表达了一下开府很麻烦的问题,楚钧立刻接下任务,委派苏全处理。童冉乐得轻松,转而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问楚钧道:“你为什么给我单字的封号?” 提到这个,楚钧脸上诡异地一红。 随即扯开话题:“朕已经吩咐了尚衣局,让他们再给你赶制一批夏衣……” “不要转移话题。”童冉道,“慧这个字可有深意?” 童冉也想过,但只想出一个智慧、聪慧方面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对了。 楚钧发现自己逃不过,目光有些躲闪道:“慧取秀外慧中之意,这其中没有好听的二字封号。” 秀外慧中? 童冉随意组合了一下,不管是叫秀外侯、慧中侯,还是叫秀慧侯、外中侯,都很奇怪,单单一个慧字似乎确实更好一点。 不对,慧中侯其实可以啊,挺顺口的,童冉默读几遍。 然后,他忽得想到一个问题,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逮住楚钧躲闪的目光,瞪着他道:“我记得,秀外慧中一般是形容女子吧?” 楚钧眉角一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连忙道:“外表好看,内里聪慧,很符合你。” “好看?是帅!帅知道吗?”童冉暴躁。 “好好,帅。”楚钧道,童冉跟他解释过帅的含义,不过他还是觉得童冉是好看,不是帅,他长得很秀气,眉眼间又颇为灵动,总之越看越好看。 楚钧看着看着又不太规矩,哄着童冉讨了几个吻,顺利引开了童冉的注意力。 之后一个月里,工部展示了他们研发成果——蒸汽火车头,朝野上下一片震惊。而童冉晋升天阶下品的消息也被正式宣布,刚刚震惊过的大小官员又更狠地震惊了一回。 因为太过震惊,听到童冉被封为慧侯的消息时,甚至都没有人提出异议。 傅霖虽有不满,但想到楚钧与他订立的正气之约,便没有开口。只要童冉早日离开,多一个爵位就多一个吧,这与他所做出的贡献也算匹配。 一个月后,尚衣局又送来整整一箱夏衣,三双鞋子,还有一条贡品布料做的被子。童冉摸摸那被面,果真比外头买的好上不少。 他有些担心会不会太浪费,楚钧却道:“如今宫里没有太后,也没有皇后,朕一个人用不完。” 这些贡品布料的规制极高,亲王或者太妃也都是不可用的。 当然,只要是他特许的,童冉用了也不算逾制,另外他还在口谕里加了一句,许童冉也给他的老虎用。本来他还想加一句,猫咪不能用,但那样太明显,楚钧想想也就放弃了。 立夏的时候,京察已经尘埃落定,童冉整理好行装,准备前往楚州府上任。 楚钧不方便过来送他,前一晚已经道过别,童冉摸摸破皮的嘴唇,挥别来送行的任进等人,抱着小老虎钻进马车。 “崽崽,”上车后,童冉摸摸好不容易醒过来的小老虎的脑袋道,“等铁路修好,我们就可以常常回来了。” 小老虎又大又圆的绿眼睛看向他,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怎么,往他怀里一钻,似有些高兴道:“呜哇!” * 楚州府,巡抚衙门前。 从三品承宣布政使司参议唐宏有些焦虑地望了眼城门的方向,而后恭敬地对身边的上司低声道:“顾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出城去迎?这在衙门口迎接实在不合规矩啊。” 出城去迎新巡抚的方案,唐宏向新来的承宣布政使顾岚大人建议了很多次,但都被否决。 唐宏在楚州府多年,从从七品县同知一步步爬到从三品布政使参议,楚州府换了多位巡抚。自他到府里来办差开始,每一位新巡抚到来时,他们都会大张旗鼓地到城门外恭迎,有时甚至会封闭街市。 这次他本想效仿先例,可他的新上司一口否决。 “不用。”顾岚道,有些不耐。这个参议还算能干,就是太小心谨慎了些,接一个新任巡抚恨不得动用接皇帝出巡的规格,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规矩,也该改改了。 唐宏闭上嘴,拿出帕子又抹了抹额上沁出的汗。 这时,一骑快马自城门方向而来,马上之人训练有素地控马停稳,下来拱手道:“禀游大人,童大人的车驾已到城外三里,很快就要抵达。” “知道了。”换了新官服的游阳道。 童冉迁授正二品巡抚时,一连串调令也接连传到了他们金河监。顾岚迁从二品承宣布政使,他升至从二品指挥使,皆是童冉下属都南道三司的一把手。 而从小锅县开始就跟在童冉近侧的桑乐和袁三,则分别成为正六品的巡抚知事和随护,依旧跟在童冉近侧。 他们走后,金河监的空缺一部分从当地原本的官员中选出,另一部分则从外面调了新人,总之不管是金河监还是楚钧府的巡抚衙门及下属三司,都经历了大变。 这在本次京察后的各大衙门都不罕见,此次被吏部削官和提拔的人数都是历次之最。 忽得,一阵喧闹声从坊道的拐角处传来,一匹、两匹骏马出现在衙门前各人的视野,紧接着是骏马拉着的马车。马车后还跟着一队士兵,游阳一眼认出,那是宫里的皇帝近卫,毕竟他原是他们中的一员。 童冉的马车还未进城,就得到了为数不少的注意,童冉听到外头有百姓喊他,他也撩起窗帘予以回应,这么一来周围街市上凑热闹的百姓更多了,幸好周围有楚钧派的侍卫跟随,并无人敢上前。 童冉虽然没在楚州本地做过官,但一来卓阳府和小锅县离这里不算远,当地居民多少听过他,二来他出身瓦舍,这无形中拉近了他与普通百姓的距离,所以童冉虽然第一次到楚州,人望却一点也不低。 马车拐进衙门所在的宽敞坊道,百姓们惧怕衙门的威严,没有跟过来,远远在坊道口停下张望。童冉的马车在衙门前停稳,顾岚作为承宣布政使率领所有人上前躬身行礼,欢迎童冉的到来。 车帘掀起,先是跳下一名小厮,正是这些日子跟童冉在京城的冬青。 冬青麻利地到马车后面拿来小阶梯,摆在马车门旁,供童冉踏脚。不过,阶梯刚放好,马车里先钻出一头小老虎,它一身黄黑斑纹,身量只有成年猫的大小,但脑袋明显比猫咪大出一圈,爪子也比猫咪的更大更厚。 小老虎在车上巡视了等候的众人,满意地低吼一声,随即被一条手臂捞起。 “各位好。”童冉抱起小老虎,动作有些别扭地向等候他的官员们拱手致意。 来之前,楚钧给他看了楚州府经过调动后官员的名录,不想发现了很多他的熟人。大成的巡抚总管一道大小事宜,并直接与朝廷沟通,其下有三司辅助,分别是掌管刑案的提刑按察使司,掌管军务的道指挥使司,和掌管修筑、财务、行政等事宜的承宣布政使司。 新一任的承宣布政使是他在金河监时的副手顾岚,指挥使是之前楚钧派来保护他的游阳,只有按察使是不认识的,名叫宋规。 另外,桑乐和袁三也被派到了这里。 寒暄一番,并见过衙门众人后,童冉进入自己居住的东院。小老虎已经睡着,他让冬青搬来了从京里带回来的贡缎锦被给小老虎盖上。 童冉也想休息一会儿,但还得干活。他让桑乐把游阳、顾岚这些他熟悉的官员叫进书房,让他们说了金河监的状况,又说了一些这里的。 期间,顾岚提到有很多当地望族送来帖子还有贺礼,或试探、或拉拢,都想跟他这个地方一把手建立良好的关系。 换了从前在小锅县或者金河监的时候,童冉能避则避了,但如今他要管理的是一个道,有些人也不得不接触。略沉吟片刻,童冉便吩咐顾岚:“有哪些人是值得请的,你去拟个名单来。” 顾岚一愣,他以为童冉还是会推掉这样的请求,没想到却答应了。 他事先没有相应的准备,只好立即去做。 顾岚的名单出来后,童冉一一问了缘由,顺便粗略了解了几名当地的望族族长和大商人,然后便吩咐桑乐着手邀请和举办宴会。 那些人可能更想单独拜访他,但目前童冉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只是想认识一下他们,所以干脆直接办酒席,一次性见完。 决定了这件事后,童冉没再有别的动作,只是调了许多楚州府和都南道的卷宗来,大量翻看。 入睡前,楚钧通过玉佩跟他通话。 晋升天阶后,童冉对玉佩的掌握又上了一层,现在的他就算用玉佩跟楚钧煲一两个时辰电话粥正气也不会枯竭。但他没那么多精力,讲了不到一刻钟,便累得抱着小老虎睡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巡抚衙门前热闹非凡,巡抚童大人居住的东院正堂和院落里摆了十张可坐下十人以上的大圆桌,后头的膳房炊烟袅袅,里头有大酒楼请来的名厨掌勺。 晚上的宴席童冉没有禁止女宾,只是分了不同的桌子。童冉跟不同的人寒暄,桑乐则跟在他身边,提醒他每个人的身份。 因为童冉全都同时邀请了他们的家小,所以带着夫人和儿女过来的不在少数。 童冉发现,大部分夫人和小姐们,身上穿的都是棉布的衣裳,上头绣了精美的花样。棉布是他带到这个世界的,为了给他留下好印象,在初次登门时穿棉制的衣裳也算合乎逻辑,可这里拥有棉织衣裳的人似乎有点太多了。 目前,他的棉花加工厂只在金河监有,针对这座工厂,他有明令要以中下阶层能买得起的简单衣物为主,只有小部分是供给大户人家的上等品。 按比例来讲,楚州府不该有这么多人家都有才对,而且看他们的神色,穿棉织的衣物似乎并不是新鲜事。 “大人,那是丰乐爵爷和他的夫人,以及嫡女。”桑乐压低了声音在童冉耳边道,提醒他刚刚被仆役引进院门之人的身份。 童冉颔首,亲自迎了上去。 这两天他已经恶补过,楚州是楚氏旧地,还有一些旁系在此生活,眼前的丰乐爵爷就是其中比较有影响力的一个。 按辈分讲,他跟楚钧算是同辈,但年龄大上许多。如今他身上未有官职,只有一个最低等的男爵,但因为祖辈的积累以及在开国时有过一些功勋,在楚州一带还是很能说得上话的。 “丰乐爵爷。”童冉主动拱手道。 “侯爷太客气了。”丰乐男爵楚闵受宠若惊道,拱手作揖,比童冉更深地弯下腰以示恭敬。跟在他身边的夫人和嫡女也跟着福身见礼。 童冉注意到,在满院子穿棉织衣裙的女眷里,她们显得很特别,都穿着传统的锦缎。 “呜哇——”童冉刚与楚闵寒暄两句,就感觉到衣袍被往下拉扯的动静,他忙蹲下来抱起小崽子。 小老虎顺势往童冉怀里一钻,又扭过来面对着楚闵三人。 丰乐……它似乎有点印象,他家夫人和嫡女以前仿佛来宫里拜见过它的母后,但时间太久,它已经没多少印象了。 之所以多瞧了他们一眼,是因为它发现童冉偷偷瞥了丰乐的女儿几眼,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呜哇!”小老虎挠挠他,想说自己饿了。 童冉立刻领会了意思,一扬声叫来冬青:“你带崽崽去吃东西。” “呜哇哇!”小老虎惊了,它的意思是叫童冉快离开这家人,喂它吃东西去,可他竟然叫冬青代劳?楚闵的女儿很好看吗?又瞥了,他又瞥了楚闵的女儿一眼! 碍于场合,小老虎不便撒泼,但也不肯离开,装作一副特别依赖童冉的样子,呜呜叫着往他怀里缩。 童冉还是第一次得到这种待遇,受宠若惊地抱住小老虎,任由它往怀里钻。 “呜哇!”小老虎又挠挠他,张大了嘴示意自己饿了。 “抱歉,我得先给崽子喂点东西吃。”童冉对丰乐爵爷一家道。 楚闵自然没有异议,拱手目送了童冉离开。童冉走后,他多看了自家女儿一眼,刚才童冉的目光很隐蔽,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只是那打量中带着探究的意味,不像是为美色或者相近的东西。 楚闵没有说什么,带着自家夫人和女儿落座,与同桌的人寒暄的同时,心里却思索起童冉的用意。 童冉没再关心这边,他家崽崽在别人面前还算给面子,到了远离众人的位置上,却本性暴露,霸道地拍开冬青的手,缠着童冉要他亲自喂。 “崽崽,你长大了,自己吃好不好?”童冉无奈。 “呜哇哇!”不可能!小老虎死死扒在他怀里叫道。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唯希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步 整个晚上小老虎都紧紧黏住童冉, 童冉一开始还想把它哄走,后来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任由它黏着。 在场的人都是楚州有些名望的,自是有了解童冉的消息渠道,就算没有,这么一次酒席下来也能从周围的人口里了解个七七八八了。而大家也都见识到了传说中童大人养的那头霸道、任性、挑剔的小老虎, 有几人甚至对童冉投去了颇为同情的目光。 晚上回到房间,童冉彻底松了口气, 脸上维持的平静垮塌,轻拍小老虎的屁股道:“真不乖。” 小老虎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主人的怒气, 顺势一跳,下地跑了几步又跳上床, 然后找了个空隙钻进被窝,竟然是直接睡了。 童冉无语,他家崽崽很通人性的, 这是知道自己闹得太过, 所以溜走了? 算了,我也狠不下心罚它。童冉无奈想道。 今天的酒席很顺利,他将楚州府的望族和大商户都认了个眼熟,但没有对任何一位表现出格外的亲近。通过对他们的近距离观察, 童冉亲自验证了顾岚给他的一些情报, 此外他还看出,不仅丰乐爵爷楚闵在当地颇有人望,他的嫡女楚霜在同年龄的贵族与官家女眷中, 也颇有威望。 这威望可能不是来源于她父亲的,不过童冉也暂时不知来源,毕竟女眷的事情不方便多打听,顾岚那里也没有相应的情报。 童冉思考到一半,腰间发出一闪一闪的莹光,他停下思索,将正气从灵台处引出,灌注入玉佩。很快,玉佩里便传出声音:“准备睡了?” “嗯。”童冉嘴角勾勒出笑容,飞快脱掉衣袍钻进被窝,对玉佩道,“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两人已经习惯了睡前的交流,说的话不算有意义,但每天能有这样的即时交流童冉很高兴,他会跟楚钧说他每天做的事情,也会问楚钧做了什么。 楚钧讲了一些自己在宫中发生的事,其实他更想问童冉,为什么总偷看楚霜,不过这会暴露他的秘密,楚钧努力压抑着好奇心。 他试着引导童冉聊今晚发生的事,但没讲两句童冉就困了,他们的联系也不得不中断。 玉佩暗下来不久,小老虎睁开眼睛,凭借老虎出色的夜视能力,在黑暗中找到童冉,从空隙钻进他手臂下,整头虎都钻进他怀里,这才重又睡下。 * 第二天一早,童冉醒来时小老虎就在怀里,这让他心情变得更好。 上午处理完衙门的事,童冉打算亲自到楚州府郊外的村子里给小老虎收几只鸡,顺便微服查访一番各村里的生活状况。 为了掩饰身份,童冉打扮成普通大户人家公子的模样,只带了小老虎和冬青随行。 今天的天气不错,童冉原本以外小老虎会很高兴,毕竟它那么喜欢晒太阳。谁知道小崽子上车没多久又睡了过去,一点出门的欣喜也没有。 “一点都不像幼崽!”童冉戳戳睡着的小老虎的毛脸蛋,低声抱怨。 冬青低头掩饰自己不由自主弯起的嘴角,片刻后才低声跟童冉道:“小的已经打听过,前面不远的芋头村里就有很多人家养鸡,还有养鹅和养羊的。” 为了不浪费时间,冬青接到童冉的吩咐后已经事先做了功课。 “嗯,那就去芋头村。”童冉颔首。 马车在芋头村村口不远停下,童冉抱着小老虎下车步行。他抱着老虎,又是生面孔,路上遇到的人多少会打量他几眼。 童冉也打量着周围的人。 这些人看起来过得还行,至少比他刚当上田畯时的吴家村里的人要好。脸上有肉,衣服上的补丁稀疏,脚上穿着草鞋,扛着或提着农具的手臂也很有力的样子。 “大哥。”童冉路上随意叫了个人问道,“这里哪家有卖活鸡的?” 那人因为没见过童冉,略有些戒备地看他一眼,指了处不远的茅屋道:“那头刘老太家。”说完,他脚步不停,匆匆走了。 童冉没觉得有多奇怪,村子里生人少,对陌生脸孔有戒备实属正常。 童冉顺着那人指的方向往刘老太的家里走,刚走近那个只有两间茅草顶泥墙屋的院子,就听到一声声低泣。 “好像有哭声。”冬青也听见了,跟童冉说道,“小的先去瞧瞧。” 他加快脚步,率先靠近院子。 院门开着,木门后立着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冬青打量了一眼眼前粉色衣裙的女孩,感觉有些熟悉,却不知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女孩的衣裙不算上品,但也不是这样的农家可以穿得起的,倒是跟自己身上的类似,像是大户人家的仆佣。 “慢着,你是谁?”那女孩拦住他道。 冬青反问:“你又是谁?” 童冉没落后太多,此时也到了门前,他刚要开口询问,却见刚刚还略显跋扈的女孩收起拦住冬青的手臂,极标准地福了一下,道:“童大人好。” “你是谁?”童冉也看出她大户人家仆佣的身份,猜测是昨天赴宴的某户女眷的贴身侍女,却猜不出是哪个。 那侍女坦率道:“禀大人,婢子的主子是丰乐爵爷家的小姐,现下正在里头看望刘老太。” 丰乐爵爷? 楚闵的女儿。也就是那个在少女里很有威望的楚霜? 童冉立刻明白了里面那人的身份。 他又问道:“你家小姐跟刘老太认识?”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凄厉的哭声响起,童冉皱起眉头,抱着小老虎快步走进屋里。 屋子里又矮又湿,远离门口的墙角下甚至长出了一丛丛蘑菇,一块像是床的木板上,一名老妇半起身哭道:“是我命苦啊!” “不是让你在外头等着?”坐在床沿的女子一便轻拍老妇的背脊,一便转头道。 她话刚说完,却见门口的不是自己的贴身侍女,而是一个年轻男子。楚霜心下划过数个念头,联想到这家发生的事情,下意识戒备起来,但也就是片刻的功夫,她通过微弱的光看清了门口的人。 “童大人?”楚霜有些疑惑道。 她倒不质疑眼前人的身份,不说其他,就是他手中抱的老虎也足够令人记忆深刻,不会认错。她只是疑惑,堂堂巡抚,怎么会突然跑到芋头村的一个农户家里? “楚小姐。”童冉抱着老虎没法拱手,只是略弯了弯腰。 楚霜一样不方便行礼,只好点头回应。 童冉没跟她客套,直接上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位老人家是?” 他原本想问是不是楚闵的亲人,但想到楚氏的地位,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是刘老太。”楚霜道,没有说明她和刘老太的关系。 那应该不具备亲缘关系了,偶然认识的?童冉猜测。以楚霜的身份,实在也没什么机会认识乡野中的老妇。 楚霜说完,又向童冉投来疑惑的目光。 童冉明白她这是在问自己的来意,于是向小老虎努努嘴道:“小崽子嘴挑,我来给它买几只好鸡,听村里人说刘老太养鸡。” “鸡在外面有。”楚霜道,她扬声叫来自己的侍女,吩咐道,“你带童大人去外头挑鸡。” 侍女显然一直在大户人家做事,没干过这些,当即就脸色发白,大概是害怕。 “冬青,你到后头去瞧瞧。”童冉说,让冬青去看。 脸色发白的侍女带着冬青去鸡圈,童冉则又往屋里走了点。刘老太的哭声已经止住了,但楚霜还是低声劝着她什么。童冉看到屋里唯一一张完好的小凳子上,还有几包药。从这个屋子的状况判断,刘老太是没有钱买药的,这估计是楚霜带来的。 童冉没问,把钱袋里的钱都倒出来,把几块碎银子和一把铜钱留在拿几包药的旁边,对刘老太说:“阿婆,买鸡的钱我留凳子上了。” 刘老太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呜呜说着什么,又像是在哭。 童冉出门时,冬青已经抓了两只鸡过来:“圈里还有两只母鸡,那可以下蛋,小的就没拿。” 童冉点头,认可了他的做法。他很想多了解一下刘老太这里的情况,可刘老太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宜打扰,童冉只好先走,打算有机会找楚霜了解。 他还没出门,却听见楚霜喊了他一声。 童冉转头,楚霜已经出了那茅屋,提裙快步而来。 她在童冉一米外站定,福了福身道:“民女可否与大人一道回城?” 童冉看了眼屋子另一头停着的马车,点头道:“楚小姐请。” 因为是来乡下地方,童冉今天用的马车比较狭小,楚霜上去后,她的侍女便没有地方坐了。见状,楚霜打发了侍女去坐自家马车,且毫无胆怯地上了童冉的车。 童冉挑眉,这位楚小姐果然与其他深闺中未出阁的小姐不同,只是不知道她找自己有何目的。 童冉也抱着小老虎上车。 楚钧刚刚批好折子,记起童冉要去乡间给他找好鸡,嘴角微勾,回了寝殿小歇。 他很快睡着,然后在老虎的身体里醒转。 刚与老虎的知觉契合,就听一把酥软的女声道:“童大人,感谢您让我上车。” 小老虎的耳朵立刻竖起,它从童冉手臂里钻出来,一眼认出了眼前的女孩——丰乐的嫡女,楚霜。 她怎么在车上? 童冉不是说出来买鸡的? 小老虎一扭头,却发现童冉没有看它,而是对楚霜道:“楚小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 小老虎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它是应该静观其变,还是先吓一吓楚霜,宣誓自己的所有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珊珊投喂的地雷,比心~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步 发现怀里的崽子醒来, 童冉顺手揉了揉它的毛脑袋, 从冬青那里接过肉干, 喂给小老虎。 小老虎只瞥了一眼,又大又圆的绿色眼眸定格在了楚霜身上。 楚霜方才见到小老虎从童冉怀里钻出来的样子, 还觉得它很是灵动讨喜, 此刻却在它的注视下, 背脊绷直,无端紧张起来,仿佛受到某种压迫。 这头老虎幼崽的气势真可怕。楚霜在心里嘀咕,幸好它年纪还小, 应该不会对我造成大的伤害。 楚霜露在广袖外的手往里缩了缩, 用衣物全部包裹了起来。 小老虎瞄到缩进广袖里的柔荑, 很满意,张嘴咬住童冉递来的肉干,就着他的手吃来。 童冉没有注意到小老虎和楚霜的无声交锋,他一手托着肉干方便小老虎吃,另一手则扶住它, 防止它在马车颠簸中滚到座椅下面。 “抱歉,刚才打断了你的话, 继续吧。”童冉道。从小老虎身上挪开目光的时候,笑容减淡了一些。 “是。”楚霜颔首,低声道,“这里刘老太的夫君原是我家府上送菜的,后来我从侍女那里辗转知道, 她夫君过世,自己带着孙女生活艰辛,便不时接济一些。 “前些日子我来时,刘老太的孙女在缝嫁衣,我见她脸上有泪痕便问了一句,那女孩什么也没说。我不放心,派人跟这里的村民打听,得知刘老太因生活困窘,不得以答应了隔壁县的富户把孙女嫁给他。 “据民女所知,那老头已经六十多了。我暗地里使了些手段,让他不得不放弃娶那女孩的想法,并且又接济了刘老太一些。 “没想到,那老头竟然把婚契卖给山里头的土匪头子,那伙人入村把刘阿婆的孙女带走了。” 楚霜说完,死死咬住嘴唇,眼里涌起强烈的情绪,说不清是愤恨还是后悔。 难怪刚才村里人见到自己的时候有些紧张与防备。童冉暗想。 那个富户老头把婚契卖给土匪头子,以这里人的观念,刘老太的孙女就是土匪的人了。这样的事情村民们不会帮刘老太,而通讯不发达的古代,官府也往往不会知道。 很多时候,一条人命就这么淹没在了时间里。 “你知道那伙土匪的据点在哪里?”童冉问楚霜。 楚霜想了一会儿道:“并不清楚,只听说从这里往东的一座山里。” “知道了。”童冉点头,手撸过小老虎的头顶,一路到脖子,再到身体。小老虎早就停止了吃东西,认真听起楚霜的讲述。 楚钧高坐庙堂,知道的都是一个地区的整体情况。之前跟着童冉在小锅县和金河监,看到不少细微之处的生活,但楚霜说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说。 大成境内,竟然有这样猖狂的匪盗。 小老虎的眉头紧紧皱起。不仅猖狂,而且村民的态度竟然是默许,是不抗争,这是不是说明类似的事情很多,且抗争了也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村民才集体选择了沉默。 童冉听到这些,也受到不小冲击,不过他想到的方面与小老虎的还不大一样。土匪的嚣张和村人的麻木是一方面,于刘老太家而言,她们之所以陷入这个深渊,是因为没有了经济来源,否则他相信刘老太不会舍得把唯一的孙女嫁给一个老头。 这里面反馈的不仅是治安问题,更有妇女的就业问题,大众教育问题,以及朝廷对治下地区的掌控力。如果土匪一出现,相应的官府立刻能得到消息,那他们绝不敢如此嚣张。 这每一个问题,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童冉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 先把楚霜送回楚府,童冉带小老虎回到巡抚衙门,让袁三叫来游阳。 那些长期问题以后慢慢头疼,当今之计,是先把那个占山为王的嚣张土匪头子搞定。 游阳在练兵,接到消息后,飞骑从郊外军营赶回。 大成每一道都有军队驻扎,一部分归道指挥使管理,一部分归各军镇管理。游阳空降都南道成为指挥使后,手下的兵员的数量一口气从一百个变成三万人。 不过这些人仅仅是归他管辖,若要调度,数量超过两百就需要上报朝廷,否则以谋反论处。 游阳在巡抚衙门前控马急停,翻身下马,一身戎装地进入,直奔童冉办公之地。 袁三来找他时只说有急事,却没有进一步说明,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回来面见童冉。 进入童冉办公的书房,游阳一眼瞧见刚刚钉上墙壁的都南道全图,有一处地方被插上了红色小旗作为标记。 “童大人。”游阳拱手行礼。 “不用多礼,坐。”童冉道,然后言简意赅地跟游阳说了土匪的事。 童冉说话时,游阳迅速分析着他提供的信息,最后把可能的土匪据点缩小到了两处,那两处皆是芋头村东面的山,且地势复杂,易于躲藏。 童冉听完他的猜测,立刻道:“你先派人前去探查,弄清楚土匪的具体所在,以及其地势、防守力量等。我会给兵部上折子说明情况,尽可能在你打听清楚时,就已经拿到文书,一口气把土匪窝给端了。” 游阳点头,起身道:“末将领命。” 童冉没有说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游阳也没问。他军旅出身,很明白军令如山的意思,没有半点耽搁,直接向童冉告辞往营地飞驰而去。 呼,童冉长长出了一口气,幸好楚钧把他熟悉的人手都调了过来,让他可以不用担心手下不受辖制的问题,减轻了很多负担。 “呜哇哇。”小老虎刚刚一直在博物架上,这会儿跳了下来,又跳上童冉的膝盖。 童冉摸摸小老虎的脑袋,沉重的神情舒缓了一些,终于露出一点笑容:“饿了吧,等哥哥写完折子就吃午饭去,下午还要到工地上视察。” 小老虎没有反对,这些日子他对童冉的安排通常都很配合。 童冉刚刚等游阳的时候,已经把折子写了一大半,此时飞快补完,然后叫了桑乐进来,让他派人送去驿站。 等晚上睡前,他再通过玉佩跟楚钧说一下这事情,有了陛下亲自督办,相信效率会提高很多。 哎,自己有玉佩这个金手指,其他地方官可没有,这大成的通讯系统还是有点落后,即使水泥路和铁路都修好,仅仅靠信件传递消息,依旧不尽人意。 也不知道电报这类东西有没有可能弄出来,童冉只看过不太精确的图纸、知道某些原理,而这比蒸汽火车头难多了,对目前的大成而言,也太过抽象。 这些事情先放一放。童冉撸了把脸,他还有其他事情得做,抱起小老虎去用了膳,而后乘坐符合巡抚规制的马车前往离楚州府最近的一段水泥路,进行视察。 路上,童冉重新又思考起来刘老太之事。 他刚刚总结出的问题中,有一些无法立刻改善,比如信息传递的速度,以及官府对乡里的掌控力,但有些却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推动的。 比如经济上的问题,更多的就业机会,甚至一定数量的、针对妇女的就业机会。这些他在金河监的时候就做过,他的那家棉花厂的大量雇工都是女性。 对了,这里的大户人家喜欢穿棉织物,可普通人依旧穿不起,这与他棉花厂平民化的经营策略相违背。童冉对此有些猜测,但还需做进一步的确认。 思绪发散间,童冉的马车已经到了预定的视察点,童冉下车,管理此地的官吏领着几个工人上前行礼,为首的那个他认识,正是当日他当田畯时在吴家村认识的吴富强。 童冉对他印象很深,是个忠厚又能干的人。 童冉释放了一些正气查探,惊喜地发现吴富强如今已有玄阶下品。他记得刚认识时,吴富强只是个正气之种都未凝聚的普通农户。 看来这几年他做了不少事。 因为要在工地上干活,吴富强很少穿官服,得知今日童冉要来,他特意提前换了一身整洁的衣物,又用水洗去了手臂上和腿上的污泥。自从童冉到吴家村之后,他的生活可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起先跟随童冉进入修建水泥路的队伍,逐渐成为熟手,并且管理大部分工人。后来崇县和卓阳府修建水泥路时他也多有参与,因为是最初的一批工人,又得童冉赏识,得到许多机会。晋升玄阶后,他便直接进入了工部,成为到各地督建水泥路的工部令史。 此时看见童冉,他很高兴,上前行礼道:“恭迎巡抚大人。”他身后的吏员和工人也纷纷行礼。 “不用多礼,你们管你们干活,吴大人你陪本官到处看看。”童冉道,手上抱着沉睡的小老虎。 吴富强和他身后的人分别领命,其他人四散继续之前的活计,吴富强则走到童冉身侧。 “吴大哥,不用拘谨。”童冉对他一笑,随即问起了现场状况。 童冉的举动令吴富强原本紧绷的情绪得到了很大舒缓,话也不禁多了,他带童冉到处走,不仅跟他说了许多水泥路的修建情况,还讲一些工地上工人的情况。 童冉没有嫌他啰嗦,认真听着,不时也会追问一二。 通过吴富强,童冉又进一步了解了工部修建水泥路的整体蓝图,和对大成各地造成的影响。现在看来,除了一些拆迁后的居民需要时间适应新生活,其他的影响多是正面的,比如大量青壮年加入建筑队,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 只可惜,修路是重体力活,愿意参加修筑队的妇女很少,且大部分都在负责伙食。 童冉并不认为重体力活只有男人能做,但在相同体重的情况下,女性的上肢力量只有男性的一半左右,确实天然就比较不适合重体力活。 不过,在纺织这些需要耐性和灵巧的事物上,似乎是女工的优势更大。 如果要给女性提供更多就业机会的话,不如再多建几个棉花厂? 童冉忽得又冒出了新思路。 可能是工地的环境比较嘈杂,童冉刚刚想到这里,怀里的毛团子动了动,而后踩着他手臂人立起来,趴在他胸膛上响亮地叫了一声:“呜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步 马车在楚府门前停稳, 楚霜穿个一袭紫色襦裙从车里下来, 身上没有一件首饰,只有一根不显眼的玉簪。 楚霜在侍女的搀扶下下车, 不想管家亲自迎了上来道:“小姐,老爷吩咐您一回来就去他书房一趟。” “好的。”楚霜客气地微笑点头,在侍女的陪伴下往书房而去。 “小姐, 老爷会不会发现什么?”楚霜的侍女道, 她神色有些不安, 努力克制自己才能忍住东张西望的冲动。 “不会。”楚霜道。 无非是想告诫我,不要再与那村妇为伍。这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楚霜在心里嘀咕。不过她面上依旧沉静。 楚闵见到自己最宠爱的嫡女进来, 额上青筋立刻跳起。没有首饰,一袭半旧襦裙, 不施粉黛,这哪里还有爵府嫡小姐, 当今圣上旁系血亲的气派! “哼。”楚闵当即一哼, 释放出一些正气。 “父亲大人,女儿回来了。”楚霜却毫不受他正气的影响,微笑福身道。一旁的侍女则已经浑身战栗,若不是怕给自家小姐丢人,她早跪下了。 “你看看你, 怎么又是这副打扮?”楚闵斥道, “嬷嬷们都白请了!” 他对这个嫡女抱有极大的希望,自她小时候就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盼着她有一天能飞进那巍峨的宫墙。 楚霜却毫不在意似得, 一脸轻松地吐吐舌头道:“父亲大人,您放心,没有人看见我的样子。” 楚闵右手食指和中指抵住额头,额角青筋凸起,真是要被她气死了。“你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楚府大门,谁能不知道?”楚闵道。 “唔……那我下次走角门?”楚霜道,“父亲大人,我出门前给您炖了燕窝,这会儿快好了,我让他们给您送来。” 楚霜清澈的声音送进他耳中,像一条透明的溪流。 楚闵再大的怒气也被她轻巧偷走,最后只能倔强地道:“女人的吃食,给你娘去。” “那我给娘送去了。”楚霜道,轻巧一福身,往外而去。 不多时,两碗燕窝分别送到了楚闵所在的书房,和夫人所在的正院。楚霜则回到她在西院的房间,关上门对贴身侍女道:“你看,没事吧。” 贴身侍女洛央拍拍胸口:“小姐,吓死我了。” “你胆子也太小了,我爹怎么会对我下重手呢。”楚霜笑道,而后又问,“刚才那个小厮跟你说了什么?” 今天楚霜又去瞧了刘老太,然后发现童冉那天带的一个小厮竟然在附近。她让洛央去与那小厮说了话,刚才在马车上怕被车夫听了去,所以没有问,现在终于能问了。 洛央回忆了一下,说道:“那小厮说,童大人约咱们明日未正在望海茶楼见,雅间的名称是天墨。他还说,让小姐坐在朝东边的位置上。” 朝东边? 楚霜回味洛央的话,又问:“说了什么事没有?” 洛央摇头:“没有。” 发现楚霜似乎真的在考虑前往,洛央又道:“小姐,咱们还是别去了吧,那童大人怎么说都是外男,您一个人去……万一老爷知道了,可就真生气了。” “我们都坐过一辆车了。”楚霜道,并不在意。 “那不一样,那天您在半道上就下来了,进城后坐的是自家马车。这回可是在茶坊的雅间!”洛央压低了声音,但还是难掩激动。 楚霜原本带笑的眼神黯了一下,随之又有了某种坚定的意味。 如果童冉可以挣脱门第的重压,从一个小瓦舍走出自己的路,那她也可以突破礼教的防线,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是不知道,童大人找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楚霜很期待能与他有更多交流的机会。 同一时间,巡抚府内。 两天前,童冉已经将给兵部的折子发出,游阳也已派出侦察,他通过玉佩跟楚钧交流过,楚钧不知怎的有些别扭,但在这件事情上还算配合。 “大人。” 正思索间,冬青从外面回来,直抵童冉的书房。 小老虎从高高的博物架上跳下来,轻巧地跃进童冉怀里。童冉抱住它,宠爱地揉揉它的毛脑袋道:“见到了吗?” “回大人,小的见到了楚小姐的侍女,并把大人吩咐的事情与她说了。”冬青拱手道。 不到一个时辰前,童大人忽然找他过来,并且吩咐了约楚霜小姐见面的事情,让他去先前的刘老太家蹲守。他也不知道童大人是怎么预料到今天能遇到楚霜主仆,但他真的在那里遇到了。 “挺巧,我以为她们有可能明后日才去。看来你不用再跑几趟了。”童冉道。 冬青一下愣住,童大人不知道她们今天过去? 童冉看出冬青的迟疑,解释道:“我只是猜想以刘老太的情况,楚霜肯定会再去探望。”他没再解释更多,因为话才说到一半,小老虎又踩着他大腿人立起来,一爪子拍他下巴上。 他猜小崽子本来是要拍他嘴的,可惜手太短拍不到。 童冉拉下抵他下巴上的虎爪子道:“崽崽,不要闹。” “呜哇!”小老虎张嘴一吼。 他竟然趁自己睡觉的时候派冬青去见楚霜的侍女!小老虎瞪大圆圆的绿眼睛,表达自己的愤怒。 “饿了?一会儿让冬青给你弄吃的。”童冉却完全没看出来,只觉得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真好看,仿佛小崽子在为自己的闹腾求饶。 童冉怜爱的摸摸它,教育道:“以后不可以这样。” 这教育没什么力度,对小老虎更是,它“哇——”地又叫一声,后腿一蹬从童冉身上跳开。 童冉对它一点办法也没有,快速吩咐了冬青两句,让他去伺候小老虎进食。 冬青离开没多久,桑乐和游阳一前一后来到童冉的书房。 桑乐气喘吁吁道:“大人,兵部的谕令到了。” “太好了。”童冉松了口气,还算及时。 游阳紧皱的眉也仿佛松开一些,这两日他不断听手下汇报那群土匪情报,有些是从附近村里收集来的,有些是派去的探子实地勘探来的,总之,这是一伙烧杀抢掠无一不做的穷凶极恶之途,一个个都凌迟了也不为过。 游阳早已经自发开始谋划针对他们的打击,只等童冉这里收到兵部谕令。 童冉打开外表类似奏折的谕令扫了一遍,确认内容没有问题后递给游阳:“兵部说,可以动用五千人。” “大人放心,末将一定端了那土匪窝,把头子的脑袋给您当球踢!”游阳道,难得露出一丝军队里养成的匪气。 旁边还没离开的桑乐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涌上来,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然后又一步,离那身穿盔甲的游阳远了一点。 “端了就好,球就不用了。”童冉勉强笑道。他一个文官,可见不得那么血腥的场面。 “是。”游阳没在意诸多细节,得了首肯,拿着兵部谕令回营调兵去了。 竟然直接给五千。 游阳走后,童冉眉毛一挑,看来楚钧没少给兵部施压。可怜的吴立。 晚饭时分,游阳派人传来消息,土匪寨子已经被他的人占领,正在追踪和绞杀散逃的余孽。他在战报上提及,事前已经有了相应的准备,所以应该很快能够完成。 不过出于谨慎,他没有说自己的准备是什么。 童冉看完战报,让桑乐收好,这些都是之后要呈给朝廷的。 晚上童冉回到卧房,小老虎已经钻进被窝里睡了。他捏捏眉心,今天下午处理了很多文书,还见了顾岚和宋规,商议了一些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要事,此时已经很疲惫。 他正思考着今天是不是可以请假一次,腰间的玉佩亮起了温暖的莹光。 “你真准时。”童冉将自己的正气灌注,接通了玉佩的通讯。 他的语气说不出是抱怨还是赞扬,略带了一点鼻音,楚钧直接把这当做了一种隐秘的撒娇。 对面楚钧轻哼:“朕若不及时找你,你又睡着了。” “才不会。”童冉嘟囔,同时脱下衣物,把玉佩放置在枕边,抱住了已经睡着的小老虎,全然忘记自己两天前才放过楚钧一次鸽子。 唔,那次不算,因为那天傍晚的时候他主动联络过,为了说调兵的事情。 “今天做了什么?”楚钧问。 童冉抱住小老虎暖暖的身体,在黑暗里低声说了起来,说完了自己的又问楚钧。楚钧回忆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然后谨慎地分辨了哪些是宫里的自己做的,哪些是身为老虎的自己做的,然后跟童冉说了前者。 说到最后,他又问起:“你明天打算做什么?” 童冉思考一下:“等游阳的战报,然后看怎么处置那些土匪。” “还有呢?”楚钧道。 “看文书。”童冉道。 楚钧沉默片刻,又道:“打算出门么?你不是说上次给老虎去买鸡只买到两只?” 买鸡? 已经很困了的童冉脑子转速有点慢,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竟然关心起了他家老虎的储备粮? 最后,他非常坦然道:“嗯,对,我明天也要去见楚霜,就楚闵那女儿。” 童冉说调兵那事时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楚霜,隔天在楚钧追问下,又招了两人同乘一车的事情,然后没有办法来楚州府的皇帝陛下立刻暴躁了。 童冉嘴角微勾:“别生气,就说几句话而已。” “哼。朕怎会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楚钧冷哼。 童冉闷笑,这浓浓的醋味真是隔着玉佩也散不掉。不过他也知道,那不是因为楚钧爱吃醋(事实上他确实爱),更多的还是因为两人见不到面。 童冉探出手,握住枕边泛莹光的玉佩,指腹一点点勾勒佩上凸起的纹路。 “铁路已经开始修,等修好后,我就能常常回京了。”当然,得悄悄的。童冉在心里补充。 “我知道。”隔了一会儿,楚钧的声音才从玉佩里传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步 未初二刻, 童冉脱下官服,换上一身月白绣暗纹的圆领袍打算出门。 “呜哇!”小老虎不知从哪里冲出来, 挠他袍角, 甚至有人立起来扑他小腿的趋势。 “崽崽,你今天不能去。哥哥跟楚小姐是密约, 人家一瞧见你就猜到哥哥的身份了。”童冉道。他有意与楚霜建立合作,却不代表想亲近丰乐爵府,而且对方是未出阁的小姐,明目张胆地见面谈话容易招惹非议,很麻烦。 “呜哇!”小老虎哪里会听他的, 反正它是一头虎, 听懂了也当没听懂,呜哇哇叫着要往他身上蹭。 童冉被它闹得心软,还是抱起了它。 自己真是越来越没有原则了, 他在心里吐槽。然后警告道:“那你得乖乖的,不可以闹腾。” “呜哇——”朕什么时候闹腾了? 小老虎懒懒叫了一声, 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越来越无法无天。 童冉摇摇头, 吩咐桑乐:“请顾大人换一身常服来,陪我出去一趟。” 抱着小老虎出门目标实在有点大,童冉想想还是拉上顾岚, 总不能对着一头虎喝茶吧。顾岚从金河监的时候就跟着他了, 有时看起来不着调,总体还是可靠的。 临近未正时,童冉抱着小老虎从一辆不起眼的普通马车上下来, 顾岚紧随其后,进了昨天跟楚小姐约好的望海茶坊。 “天清号雅座。”童冉道。 “好嘞,客官这边请,小心台阶。”小二堆上笑,小跑着上来引路。 小老虎皱了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它记得,昨天童冉吩咐冬青的明明是天墨号雅座,还特意说明要楚小姐坐在面朝东的位置。 随着童冉走上二楼,虎脑袋不安分地东西张望了一圈,南边临街有一排雅座,每一个都是半封闭式的空间,与茶坊大堂用珠帘隔开。 每一间雅座的左边都钉着一块木牌,上面有其名称。 右边相邻的两间分别是天墨和天清。 天清还空着,天墨里则明显是有人的。珠帘被放下,隐隐绰绰间能看到里面坐了一个身着蓝色襦裙的女子。 童冉他们上来的时候,楚霜第一时间就从余光里看到了,但没有起身招呼,也没有转头。昨日童冉给她的说明颇有些奇怪,而且那样传递消息的方式,让她隐约明白,童冉似是不想大张旗鼓与楚家扯上关系。 楚霜轻抿一口茶,今天她连侍女洛央都没有带,独自一人遛了出来。 一口茶的功夫里,背后的天清号雅间已经坐了人,据楚霜刚才的观察,总共来了两人。年轻些着月白圆领袍的正是童大人,另一位着烟灰色交领袍的青年她不认识。 童大人竟然还把他的老虎也抱来了。楚霜看清两人的同时,也看到了童冉手里抱着的小老虎。 “呜哇。”小老虎轻轻冲童冉叫了一声。 “哥哥带了陛下赐的贡品。”童冉低声哄道,摸摸小老虎的脑袋。他招来小二,给他和顾岚分别点了茶和点心,又使了些银子让小二把他带来的贡品茶叶给小老虎泡上。 童冉与顾岚闲聊几句,茶点很快上来,珠帘放下,小二躬身退出。 “……水泥路的原……”顾岚话讲一半,却发现童冉忽得身体靠后坐去。 天墨和天清两间紧邻,且雅座并不是完全封闭的,两间之间只有装饰性大于隔断作用的一面木雕屏风相隔。童冉运了些正气,很容易就将话语传到楚霜耳中。 “楚姑娘,久等了。”童冉道。 顾岚一愣,楚姑娘?哪位? 童冉的声音很小,但没有刻意阻挡他的听觉,他清清楚楚听见了刚才那句。 接着,他便看到与他们一屏风之隔的那位穿蓝色襦裙的姑娘微微侧头,似是在打量下面的街景,又似是回应童冉的问候,她微微点了下头。 “童大人好。” 玄阶下品。 一句话间,顾岚立刻有了判断。这位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从举止仪态来看应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她竟然有玄阶?这是多少正经读书人也没有的。 她是依靠什么途径提升的?顾岚猜测起来。 若是靠读圣贤之书走修身养性之途,不可能在这样的年纪就晋升玄阶,能凝聚正气之种都不错了。 “顾大人,这样直白地打量未出阁的姑娘可不是君子所为。”楚霜道。她也运用正气,清晰地将话语送进了顾岚耳中。 顾岚脸上一红,立刻敛下视线。 好泼辣的姑娘,他暗自嘟囔。而后又以正气为依凭对那女子道:“是顾某唐突了。” 童冉背后的姑娘轻笑一声,声音如清澈透明的涓涓细流,好听极了。 顾岚一阵恍惚。 童冉没理顾岚的反应,直接跟楚霜谈起正事。他先是说了游阳剿匪的情况,按游阳汇报的情况来看,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就可尘埃落定。 “刘老太的孙女目前还没有消息,我的人已经占了那寨子,他们抢去不少人,需要一一甄别。”童冉道。 “童大人费心了。”楚霜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童冉今天叫她来肯定不止说这些,楚霜自认他们没有这样深厚的交情。 “那天在巡抚府夜宴,童某注意到一件事,望楚小姐能给童某解惑。”童冉道。 “童大人请讲。” “童某在金河监办了棉花厂,并制作大量普通百姓也可买得起的廉价棉布,但来楚州府后童某发现,这里的百姓穿棉布的很少,反倒是夜宴当天所来,高门大户女眷多是穿的棉织布料。此外,童某也注意到,姑娘和令堂并未穿。”童冉道。 楚霜又抿一口茶,而后嗓音清澈地道:“大人制棉布本是善举,可您颇得陛下赏识,连带您的棉布也成了各家炫耀的资本。您的棉花厂产量虽大,却也是一点不禁这么多人家抢的,如今一匹棉布的价格已经是您卖出来的一百甚至两三百倍。 “大人做了许多措施限制大户人家大量购买,可允许楚霜说一句实话,这些人家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就算是从买到了棉布的平民百姓那里收购,也能让普通百姓没有一匹布可用。 “这些布买回来后,被各家裁缝、绣娘重新剪裁加工,其成果便是大人看到的那些了。此外,那些棉被套、棉花毯也多半是一样的命运。” 楚霜说完,轻而绵长的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压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有了出口。 童冉沉默。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而且这不是惩罚抬价的黄牛,或者抢夺商品的大户人家可以解决的。这是市场的反应,即使是朝廷,也不能强逆市场而为。 “容楚霜多嘴一句,”停顿片刻的楚霜又道,“要解决这问题,只有加大棉布的产量。” 童冉颔首,他同意楚霜所言。 顾岚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他猜过童冉此行的目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困守深闺的姑娘能说出这么多可能当官的也不一定完全清楚明白的道理。 真乃奇女子。顾岚心里赞道。 “顾大人,您的目光可否收敛一下?”楚霜又道。 顾岚脸上又是一红,移开目光道:“姑娘高见,顾某佩服,故而有些失态了。” 楚霜低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楚姑娘所言甚是,不知道有无兴趣亲自经营一家棉布厂?”童冉道。如今棉布供不应求是市场需求,他打算扩大供给却不想把一切都掌握在朝廷手中。 “我?”楚霜一愣,差点失态地咳出来。 她以袖掩唇,顿了好一会儿才道:“童大人的意思是希望我出面开新的棉花厂,您在暗?” “差不多,但我不干涉棉布厂的经营,这家厂是你的,你可以用自己的办法筹集资金,招募工人,我会安排有经验的工人来帮你,只要他们自愿。”童冉道,“当然,如果你银钱筹不够,我可以借你,不收利息。” 他现在有一堆金元宝堆在库房吃灰,这种不让钱流通到市场上的行为简直反人类,童冉时常自我吐槽。若是能借给楚霜做正事,也算能安心一些。 “我需要想一想。”楚霜道,这事太大,她习惯让自己冷静两天再做决定。 “好,两天后,如果小姐有意合作,同一时间这里见。”童冉道。 他一口喝完茶,抱起小老虎,示意顾岚走。 珠帘被撩起又放下,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楚霜转头,童冉和顾岚已经下楼离开。 * 望海茶坊往东两个街口,有一个简易的茶棚,里面各色贩夫走卒来来往往,有些喝完茶还要休息一会儿,便三五成群聊起了天。 “你们听说没,芋头村被抢了一姑娘。虬(qiu2)狼山那伙人干的!”一个长了大胡子的中年人道。 “没听说,但我遇见过那伙人,你看我的无名指,就是那伙人剁的。”旁边一个瘦高男子亮出他左手的断指道,“那狗娘养的什么干不出来?” “四五年了,我都不敢往芋头村东面去。” “你们这里的官府不管?”一个外乡人问。 “嗐,管什么,孝敬了的。”大胡子中年人道。 “不是来了新巡抚么?”外乡人又问,“我还想着童大人来了这里,也许能谋到差事呢。” “有屁用,乳臭未干的小毛头罢了。”大胡子道。 那外乡人还想说什么,街上一阵骚动,好多人都往城门方向张望。外乡人顿时也好奇起来,他端着茶碗挤出人群,一行人从东城门而来,为首的一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他身后两侧各有一排拿长矛的士兵,士兵不时驱赶着什么人。 街边张望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等到那行人走近,外乡人才看清,那是被绳子绑住,前后绳子相连成一串的囚犯。 谁啊这些是?外乡人好奇。 那大胡子中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挤过来了,指着那囚犯中为首的道:“艹!虬狼!” “是虬狼?”他的话立刻被外乡人听见,周围的百姓们也都听见了。 “杂碎!” “狗娘养的,你也有今天!” 人群里知道他的人似乎不少,一时间各种问候齐出。 顾岚去了别处,童冉抱着小老虎从人群后穿行而过。 游阳的动作挺快啊。童冉心里暗叹。他摸摸小老虎的毛脑袋道:“昨天回来传信的人说,土匪窝里散养了很多鸡,我让他们都送到府里来给你吃好不好?” 小老虎又大又圆地绿眼睛看看童冉,随即响亮道:“呜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步 虬狼一伙被抓回来后,童冉直接把事情移交给了提刑按察使司的宋规。 在山上解救下来的青壮年苦力和妇女则由顾岚找地方安置, 这些人中有些已经精神失常, 顾岚找了大夫开药方,试图安抚。 “大人, 末将的建议是, 把这些人先暂且留下, 待查清楚他们的口供无误, 不是伪装的到盗匪后再发还原籍。”把人交给宋规和顾岚后,游阳到书房面见童冉。 “嗯,可找到刘老太的孙女了?”童冉问。 游阳摇头:“有一名年岁差不多的姑娘, 但神志已经不大清楚, 无法确认。” 沉默片刻, 童冉轻叹一声:“把她交给顾岚, 你先出去吧。” “是。”一身铠甲的游阳退出书房, 门开了又合上, 童冉坐在书桌后两眼失焦地盯着桌面许久。 “呜哇。”小老虎从博物架上跳下来,挠挠他的小腿。 童冉失焦的眼睛这才恢复神采,抱起脚下的小老虎, 一下下轻柔地抚过它的毛毛。 “呜哇哇。”小老虎往他怀里蹭, 后腿踩在他大腿上, 人立起来。 “崽崽怎么了?”童冉习惯性地跟老虎说话。 小老虎出乎他意料地一点没闹腾, 毛脑袋埋进他的颈窝,蹭了蹭。 “崽崽。”童冉的立刻有些哽咽,他眨眨眼, 咽下眼中的泪意。 隔天一早,顾岚、宋规和游阳分别收到一份来自童冉的文书,开头用大白话写道:“都南道各地县以下区域布置衙役岗哨草稿。” 文书由桑乐负责一一送到他们手里,并传达了童冉的话,请他们各自先看,未正时分到巡抚衙门议事。 童冉的初步思路是模仿现代的警察制度,分出一批衙役到各乡村,起到保护百姓安全及执法等作用。但由于这里没有即时通讯的方法,为了效率,他打算设立岗哨,方便村民就近寻求帮助。 有了这些岗哨的震慑,像虬狼之流也不敢再那么猖狂。 顾岚和游阳自然支持童冉,宋规也没反对,未正的讨论一切顺利,三人都从他们的职责角度提出了许多意见,将规划进一步完善。 宋规还有一堆土匪要审,而顾岚所掌管的承宣布政使司与此事的关系较小,所以童冉便把后续的工作交给了游阳,让他尽快汇总意见,再拟一份更为完善、详细的方案出来。 所有讨论完毕,已经过了酉正,顾岚他们走后,童冉后靠住椅背,终于,又一件大事提上日程了。 * 丰乐爵爷楚闵这几天心情不错,因为他疼得像眼珠子一样的女儿总算有了大家小姐的样。 “爹爹。”楚霜出门前遇到楚闵,笑着福了福身。 她今天穿了一条水红色绣牡丹的襦裙,让侍女精心梳了发髻,簪上一支凤穿牡丹的鎏金步摇,脖子上带了相配的璎珞,耳饰也是精心挑选的。 她缓步而来,裙摆摇曳,行礼时端庄大方,楚闵不自觉多点了两下头,赞许地看着自己的独女。 “今日要去哪里?”楚闵问。这两天楚霜忽然对各府女眷的赏花宴、品茶宴、诗词会赶了兴趣,每每盛装出席,这让他又是欣慰又是骄傲。 “女儿昨日在宴上认识了金家的小姐,今日便是要去她办的品茶宴。”楚霜道。 楚闵听到这姓氏,心里皱了皱眉。 前两日楚霜去的都是门第相当的士族,今天这家的身份就有些不够了,不过一个大商户,生意做得虽大,门第却低了许多,他女儿若是与这家小姐交好,没得失了身份。 楚霜不用看也知道她爹是什么想法,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富安县主今日也说要去,女儿总得应个景儿。” “富安也在,那你去跟她作伴吧。”楚闵眉头松开一些,后又叮嘱道,“商贾之女认识下便罢,别走得太近。” “女儿晓得。”楚霜道,又福了福,出门上车。 金姑娘确实邀请了富安县主,但富安一向傲气,怕是根本不会去赴这金小姐的约。至于她自己,她当然知道爹爹的意思,但金小姐为人仗义,又通商业,她很早就想与之相交,如今不仅有机会,她还能拉她一块儿做点事。 保持距离? 不可能的。 楚霜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在侍女洛央的搀扶下坐进马车。 两日前,她又去望海茶坊见了童冉,确认初步的合作。童冉说资金若不够可以借她,但楚霜没要,她想靠自己尝试一下,看能拉到多少人入伙。 因为棉布厂将会以女工为主,所以楚霜锁定的合作目标也是这楚州各府的女眷。这两日频繁应邀,便是为此铺垫。 * 巡抚衙门里,童冉处理了四个时辰文书,连膳都是在书房用的,终于全部完成后,他伸了个懒腰,往后院走去。 虬狼那伙人已经陆续定罪,为首的几人将于明天问斩,其余则流放去各大矿区做苦役。 据桑乐说,民间对此事也议论纷纷,虬狼驻扎的地方距离楚州不远,城内吃过他亏的百姓很多,所以明日的处斩虽是杀人的血腥事,期待的人却很多,听说菜市的烂菜叶和臭鸡蛋都断货了。 “哇!”童冉走至后院,这里养着从土匪窝弄回来的走地鸡,他刚踏进院子就见小猫咪一声吼扑向其中一只鸡。 那鸡已经成年,吓得咯咯乱叫,猛扑翅膀。 小猫咪扑它身上才一秒,猎物脖子都没碰着就被甩了下来,慌乱地往后一跳。 那鸡大概发现猫咪外强中干,竟然不逃了,回身猛啄过来。 “哇!”猫咪小虎哇哇叫着往鸡的包围圈外逃,童冉失笑,上前几步把它拎起来,抬头对屋檐上看热闹的老虎道,“你儿子被欺负了也不下来帮忙?” “呜哇。”小老虎优雅地舔舔爪子,它还是头幼崽。 “哇!”一进童冉怀里,发现自己安全有了保障的小猫又对着鸡威胁地大吼。 “好了你。”童冉一把按住它,把它脸拨弄到另一边,“打不过就不要招惹人家了。” “崽崽,吃饭去?”童冉叫小老虎。 小老虎这才懒懒地起身,左右转了转脖子,借助一面矮墙的缓冲,灵巧地从屋檐上跃下,跳到那群鸡里。 “咯咯咯咯!”跟刚刚猫咪扑鸡的时候不同,老虎一下来,那些鸡全都慌了神,翅膀大张使劲扑腾着往墙角逃去。 小老虎毫无反应,灵活地避过满地鸡屎,跑到童冉身边:“呜哇!”放它下来。 童冉知道小老虎的意思,把小猫咪放了下来,不过他也没有抱起小老虎:“一会儿让冬青给你洗洗爪子。”小老虎虽然很聪明,但他不想因此沾上鸡屎,也不知道是什么破毛病,自从这些鸡被抓回来,老虎和猫咪都特别热衷往这里跑。 美食带来的吸引力? 两个吃货。 童冉带头,小老虎跟在他身边,小猫咪瞅瞅墙角瑟瑟发抖的鸡,猫假虎威地吼了一声,乖乖跟上小老虎的步伐。 * 楚霜回到府中,在侍女的服侍下脱掉钗饰和衣物,泡进铺了一层花瓣的浴桶。 她这几日依旧积极应邀去各府女眷的宴会,此外,她做东在楚家的别院里也办了一场赏花宴,请来了金小姐、富安县主等人。 出乎意料的,金小姐对她提出的棉花厂设想有些犹豫,富安县主等几个士族贵女倒是很感兴趣。 金小姐的犹豫倒不是不想做,而是有所顾虑,毕竟楚霜和其他贵女都是没有经过商,甚至不太出门的大家千金。为此,楚霜特意透露出,自己能请来熟悉金河监棉花厂的人帮忙的消息,这让金小姐有了一点信心,富安等几人也更感兴趣。 童大人昨日传来消息,金河监那里的人已经确定名单,约十人,都是可以独挡一面的熟手,在织布和管理女工上都有丰富经验,这让楚霜的信心有足了一些。 当然她不能全靠童大人,这是她自己的产业。 所以今天楚霜佯装又出去赴宴,实则到富安家转了一圈,又去了府郊几处地方寻觅棉花厂的场地。 这事情楚霜没有经验,一众女孩里只有金小姐跟着父兄见识过些许,她原以为这事情会很难,没想到半道上遇见了承宣布政使司的顾岚,他颇为热情地接下了谈判的重任,没俩下就搞定买家,以极为公道的价钱为楚霜的棉花厂谈妥了用地的购买。 因为顾岚太过主动,今天回来的马车上,富安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对。金小姐还打趣她说,也许他们的棉布厂能开个缝制嫁衣的业务,被楚霜狠狠瞪了回去。 “小姐,是不是水太热了?您的脸好红。”侍女洛央打帘进来,一眼瞧见她们小姐脸色通红,她忙过来试水温。 “没有的事。”楚霜忙把她打发出去,然后强迫自己思考起棉花厂的后续事情。 十多天后,淹没在各种文书里的童冉听说,楚家的小姐楚霜、金家小姐、富安县主等楚州府最有身份的一群年轻姑娘一道开了棉花厂,如今已开始招募第一批工人。 童冉听桑乐说完,心情很好地摸了摸小老虎的毛脑袋。 他派来的十名熟练工已经于昨天下午抵达,楚霜预定的第一批器械也将于后日运抵交付。 “崽崽,今年冬天整个楚州府都能盖上棉被了。”童冉道,露出右边脸颊上的小酒窝。 “呜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步 “梳个方便做事的发髻, 用玉簪就行。”一早坐在妆台前, 楚霜吩咐洛央道。 “知道了, 小姐。”洛央轻快地道。 今天是金河监那里的熟练工抵达的日子, 楚霜作为她们的新东家自然要前往。棉花厂的作坊已经敲定, 她、金小姐、富安县主等人也都定下了各自要出的分子,除了买作坊的钱,还要安排工人的食宿, 买机器、买原料,着实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即使几人分担也是不菲。 楚霜不能问楚闵要钱, 所以把自己的首饰卖了一些,包括那根凤穿牡丹的鎏金步摇。 发髻梳好,洛央为她簪上玉簪,楚霜对镜打量了两眼,忽得外头一阵骚动,紧接着她听见府里教养嬷嬷们的声音。 “老爷有吩咐,今儿这院子要封了,所有人不得进出。”一位年约五十的嬷嬷说道,她脸上的皱纹深刻, 看起来很是威严。 “李嬷嬷, 这是怎么了?”楚霜快步走到门口, 对自己的教养嬷嬷福了福。李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曾是太妃身边服侍的人,所以楚霜对她也颇为客气。 “大小姐, ”李嬷嬷点头回礼,仍是很严肃道,“这是老爷的吩咐,老身只是奉命行事。” “我去找我爹。” 楚霜提起裙摆就要出去,李嬷嬷伸手一拦:“大小姐,您也不得进出。” 李嬷嬷线条深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她往楚霜跟前一拦,楚霜连求情的话都不知怎么说出口。 楚州府北郊,新买下的作坊已经动工修葺,用的都是金家手下的工人,金家小姐金厘一早便来监工。 一开始,她家对她经营棉花厂的事情有些犹豫,后来听闻是跟楚小姐、福安县主等一众贵女合作,很快改变了态度。 不论这生意最后如何,能跟这些贵女打好关系,对金家未来也是很有好处的。 金厘倒没想这么多,只是很羡慕父兄能常在外头跑,做各种有意义的事,她也想如此。 楚霜昨天告诉她,今天会有一批金河监那里过来的熟练工抵达,金厘很是期盼,楚霜也说了会过来与他们相见,可已到了预定的时候,楚霜却还没有到。 眼看着金河监工人随时会到,金厘着急了。 “小姐小姐!”金家铺子下的一名小工小跑着来,在两步外停下,气喘吁吁道,“我听卖菜的阿福说,楚家小姐好像被禁足了,是他大表哥的六姑传出来的消息,那六姑是楚家养的婆子,不会错。” “禁足?”金厘皱眉,旋即想到她家人一开始的态度,立即了然了。 “你跟我去……不,我们先去趟承宣布政使司的府衙。”金厘道。她一个人去楚府没什么作用,一时之间又不知去哪儿搬救兵,那顾岚时不时要来找楚霜,也许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楚府西院,楚霜院门前,楚闵叹了口气,还是进去了。 片刻后,楚闵又走出来,以拳抵唇干咳一声,掩饰了被女儿赶出来的尴尬。 楚夫人此时也在楚霜房间,但楚霜一直没有松口。他昨天晚上才知道,自己的掌上明珠竟然背着他跟几个姑娘合开了一间棉花厂,其中就有那个商贾出身的金厘。 害人不浅啊真是。 楚闵着急了一晚上,他决不能让女儿抛头露脸地出去做生意,不然别人该怎么说他家? 好歹是皇亲国戚,这脸决不能丢。 楚闵从楚霜院里刚出来,就见管家小跑而来:“老爷,布政使顾大人来了,就在门口呢!” “他怎么来了?”楚闵皱眉,没有耽搁,往门口快步而去。 顾岚收到金厘的传话后,硬着头皮上楚家拜访。他也没什么好办法,但楚霜为了棉花厂奔波他是看在眼里的,不忍她多日心血白费。 顾岚自认自己脸皮很厚了,当日为了要挟童冉修路,连小锅县衙门前办公的事情都做过,但见到楚闵出来,他无端有些紧张。 楚闵没有邀请他进去,只是来到楚府门下客气道:“顾大人有礼了,在下本应请大人上正厅坐,但实在有些家事要处理,不方便请顾大人进来。” 楚闵本还怀疑顾岚真有正事,可见他一身常服,便猜与他女儿的事有关。 虽然不知道楚霜和顾岚是怎么认识的,但棉花厂的事情他不可能同意,就算巡抚童大人亲至也一样。 楚闵第一句话就客气有礼地逐客,这让顾岚语塞,一时竟想不到说辞。 “顾大人,请。”楚闵一抬臂,直接做出送客的样子。 顾岚愣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犹豫间,余光忽然瞥见一辆熟悉的马车拐过坊道而来。 是童大人!顾岚一阵欣喜。 但转念一想,童冉来了又如何,楚闵分明是不打算给面子。 马车停稳,小老虎率先跳出来,童冉紧随其后。 楚闵心里轻叹一声,这一个接一个真是没完了,但不管谁来,他都不会让女儿出去抛头露面! “楚爵爷。”童冉点头,“不知楚小姐何在?” 楚闵拱手行了一礼,比面对顾岚时客气很多,毕竟童冉有爵位在身,不比寻常官员。他客气道:“小女身体有些不适,此时不方便见客。” 楚闵余光瞧不见的地方,顾岚对童冉努努嘴,一脸无奈。 童冉好不容易才压住翘起的嘴角,看来顾岚这些日子的努力还颇有成效,楚霜身边的人已经知道有问题找顾大人了。 童冉抱起不停挠他袍子的小老虎,对楚闵道:“楚大人见谅,陛下有旨,还请令媛至正厅跪接。” “呜哇呜。”小老虎叫唤了几声,仿佛在说话。 童冉轻拍它屁股,示意别出声。 “陛……陛下?”楚闵惊了。这怎么又惊动陛下了? “楚大人请带路吧。”童冉没照顾对方的惊讶。 楚闵看了眼童冉身后,果真有身着内侍服色的人跟在后面,躬身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卷明黄卷轴。他不敢再怠慢,忙引了童冉进去。 楚闵在前带路,童冉抱着小老虎落后半步,小老虎在他怀里转脑袋,仿佛是在打量周围。 前些日子童冉跟人形的它通话时,提到楚闵可能反对的问题。这很好解决,它立刻写了一道嘉奖折子让人送来。 楚闵把童冉带到正堂,管家很快叫人上茶,没多久楚霜便在楚夫人和侍女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童冉不耽搁,直接打开圣旨,在楚家人恭敬的接旨声中读出。旨意的内容很简单,先是表彰了楚霜开棉布厂的事情,然后封赏了五百两白银。 听说最近国库紧张,这白银都是从楚钧的小金库出的。 童冉见内侍们捧出银子,竟然有一种自己被了割腿肉的感觉。 宣读完圣旨,楚闵谢恩,磕头的时候万般不愿,这旨意一到他不仅不能再反对楚霜做生意,还得表现得很支持。不过转念一想,有了陛下背书,他女儿做生意的事也就没有人敢嘲笑了。 哎,真不知是喜是忧。 他心里暗叹一声,瞄了眼一旁隐有喜色的顾岚。 楚霜开棉花厂的事情就此放到了明面上,有了圣意的支持,其他与她合作的贵女们也敢于把事情告诉家里,各府当然不敢做出违拗圣意的事,最多当做不知道,有一些人家还给了自家女儿添了更多银钱,这么一来棉花厂的前期资金总算是凑够了。 当天,楚霜见到了从金河监来的熟练工。 领头的谭娴原是望海道某棉花坊的工人,因为技艺娴熟,一到金河监的棉花厂就得了重用,此时已经当过许久管事,经验丰富,说话做事更有一股不输男儿的干练。 谭娴等人在厂房修葺、设备引进上都给了颇多意见。北郊的新厂房很快修葺了七七八八,新的织布机也很快运抵。 圣旨过后,楚家小姐开棉花厂的事情传遍了楚州府上上下下,街头巷尾说什么的都有,一些认为女人不该抛头露面的老古板大呼世风日下,而有想法出门赚钱糊口的姑娘和妇人们则万分期待。 童冉没多凑热闹,金河监送来的人要技术懂技术,要经验有经验,楚霜也是聪明好学的,有这些人辅佐不怕做不好。 “呜哇!”小老虎从博物架上跳下来,挠童冉的袍角。 他已经埋头处理文书处理两个时辰没有动过了,小老虎自己的奏折都批了大半,他一个巡抚竟然比皇帝还忙? “再等等,哥哥把这里看完。”童冉一边说一边分了一只手到桌下安抚小老虎。 小老虎随即抱住他的手不撒,童冉收不回手,只好把老虎一起带上来,放到怀里。小老虎却是进了他怀里还不安分,一定要探脑袋到桌上。 童冉专心致志地看东西,没来得及阻止。 原来是岗哨办法的详细措施。小老虎看了会儿,终于弄明白童冉在干嘛了。 这份东西的草稿它看过一点,童冉通过玉佩跟他联系时也提过,这是个不错的方法,只是需要不少人力。童冉的想法是,反正平时军队的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分一些出来到各个岗哨,这个方法不错,既解决人力问题,还不用多出军饷。 又看了一会儿,童冉终于把这份文书看完,着手写了批语。 然后他放好这份,又随手取了一份过来打算再看。小老虎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吼,跳上书桌拍掉了童冉企图拿文书的手。 “呜哇!”吃饭! 这都下午了,再不吃就可以连晚饭一起了。小老虎凶巴巴地冲童冉呲牙。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步 “……虬狼那里救下的人通过游大人的甄别后, 已经确认与土匪无关, 都是被掳过去的。”一早,桑乐到东院童冉住处禀报道。 最近童冉很忙,常常误了饭点, 为了抓紧时间只能让桑乐一早来他这里汇报。 “呜哇!”小老虎拍掉童冉要去拿文书的手, 咬住他衣袖往食物那里拽。 “好好好, 哥哥知道了。”童冉收回摸向文书的手,乖乖又拿起一个肉包啃。小老虎又大又圆的绿眼睛盯着他, 直到他吃下两个肉包, 又喝了一小碗粥,才慢条斯理吃起自己的。 “真是成精了。”童冉嘟囔道。 桑乐肩膀一耸一耸,在旁闷笑。 “刘老太的孙女怎么样了?”童冉问桑乐,前几日游阳那里就传来消息, 那个年龄相仿的姑娘确实是刘老太的孙女。 桑乐摇头:“比刚来的时候好些, 但不肯回家, 平日里常有恍惚。其他被救下的姑娘也多有不肯回去的……” 游阳把被掳的青壮年和姑娘救回来后, 都安排在道指挥使衙门里暂住, 一一进行身份甄别。 如今甄别完毕, 他便打算每人给些盘缠,让他们回原籍去。青壮年倒还好,略略将养几日就纷纷走了,但姑娘们却都不愿离开,甚至有好几个寻死觅活的。 桑乐挑重点把事情跟童冉讲了,童冉沉吟片刻道:“游大人是什么意思?” 桑乐摇头:“游大人也正为这事上火。女子不比男子, 若是不回家如何能活得下去?” 童冉也沉默,暂时想不出好办法。 桑乐把手上的小本子翻了一页,又跟童冉汇报起其他事情。 童冉一边听,一边感受到有正气缓缓而来,融入他的灵台。 沈西主持的全国修路一事已经颇有成效,不仅都南道,周围的望海道、山林北道等地,都有水泥路陆续修好,这些修好的水泥路为童冉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正气。 火车的铁轨铺设也已经提上日程,相应的债券已经发放,只等筹够资金便开建。 岗哨一事游阳已经出了具体办法,童冉拍板,决定现在楚州府下属乡村试行,然后再一步步推广至都南道全境。 岗哨一事也属于革新一途,与火车一起为童冉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正气。童冉分心探查了一下自己的灵台,只差一个契机,他就能达到天阶中品了。 桑乐又说完一事,饭厅的被敲响,守在外面的袁三道:“大人,外头有好多百姓一起送来了一块匾额,您可要去瞧瞧?” 匾额? 童冉疑惑,忽得,一阵正气如旋风般涌来,那个缺少的契机似乎瞬间被补满,童冉感到灵台里的正气涌动,与新的正气一起冲击着某个天花板。 哗啦啦,他仿佛听见碎裂的声音,正气又足足攀升了一个档次,达到了天阶中品。 是那块匾额? 童冉感到这个变化,对那块匾产生了不小兴趣。 “我们去瞧瞧。”童冉起身道,小老虎第一时间跑过来,挠他衣袍要抱抱。 童冉抱起小老虎,带着桑乐和袁三走到巡抚衙门正门,门前一反平日的清冷严肃,竟然有舞狮队在门前表演,锣鼓声冲天。 “巡抚大人来了!”不知谁叫了一声,舞狮队的两条“狮子”停止了争夺彩球,争相往童冉而来,在他跟前停下如乖顺的猫咪。 “呜哇!”小老虎一挥爪子,好像在保护自己的领地。 狮队后,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被两名壮汉抬了上来,上书四字:“爱民如子。” “巡抚大人,小人金前,这块匾额是咱们楚州府的商户们共同出钱请名家书写,为感谢大人剿清土匪,请大人笑纳。”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金前道。 童冉知道这个人,他是金厘的父亲。遂客气道:“金掌柜和诸位掌柜都有心了,童某惭愧。” 一番推让和相互感谢后,童冉收下匾额,舞狮队又热热闹闹沿街而去。 “这块匾写得真不错,木料也好。”众人远去,童冉几人回到东院,桑乐说,“大人想把人挂在哪里?” “就正堂吧。”童冉道,匾额确实做得不错。 交代完,他进门去换了官服,抱小老虎去衙门里他专用的书房上值。最近忙得没时间吃饭可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非常忙碌。 上午的事情处理完后,童冉又乘车到楚州府下属的乡村去,游阳已经选好岗哨位置,他要亲自去看。 因为离说好的时间已经很近,童冉又没有让属下干等的习惯,所以没吃午饭就往外头跑,小老虎又咬住他袍角不让走。 童冉早知道它要来这出,把崽子抱起来,让冬青给它展示早就准备好的饭盒。 “你的我也叫冬青带了,一会儿车上吃。” 小老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竹制饭盒,里头分成几格,有菜有饭。它一边嫌弃童冉吃饭随意,一边又好奇这新鲜玩意儿是个什么构造,一时没挪开眼,等回过神来,已经被狡猾的童冉带出衙门,塞上了车。 “呜哇!”小老虎挥爪子。 童冉一点不怵,小崽子现在贴心得很,就算挥爪子呲牙威胁,也不会真的伤到他。 “乖乖吃饭。”童冉拍拍它的毛脑袋。 小老虎瞅瞅冬青端到面前的属于自己的盒饭,又瞧瞧已经端着饭盒呼噜噜吃起来的童冉,勉为其难吃了冬青打包好的牛肉。 唔,有点冷了,味道跟平时倒是一样。 小老虎有些嫌弃地想。 童冉狼吞虎咽吃完饭,车已经到了预定见面的地点。他看了眼小老虎,没想到小崽子吃饭的动作看似慢条斯理,速度还是很快的,竟然跟他同一时间吃完。 是因为老虎的嘴比较大,食道比较粗吗? 童冉忍不住多打量了它两眼。 小崽子则等着冬青给它擦完嘴和爪子,然后身子一转,率先钻出了车。 外头马上响起游阳、顾岚等人的问候声,那话里的意思是在问候童冉,可这发话的时机,怎么都像是给一头老虎请安问好。 童冉一肚子腹诽,跟着小老虎走出去,把它抱起来,禁止乱跑。 “顾岚,你脸上怎么了?”童冉才下车站稳,就见到站在游阳斜后方的顾岚右脸上肿起一块高高的青紫,“被打了?” 以顾岚的性格,如果被谁揍了,童冉毫不意外。当初他坐小锅县门口堵人的时候就差点被揍。 童冉一边问,一边看向游阳。 游阳忙道:“不是我。”并快速左跨两步,躲开顾岚。 童冉差点笑出声,他压住不停抖动的嘴角道:“怎么了?” 顾岚特别勉强地扯动了一下唇角,痛得呲牙咧嘴:“没事,就一闹事的暴民。” 暴民? 童冉左右看看,土匪都给剿了,哪儿有人胆子这么大。 游阳在一旁冷冷补充:“楚小姐的棉花厂招人,有人闹事,顾大人没穿官服赶去帮忙,所以被揍了。” 童冉一挑眉,官服都来不及穿就赶过去? 而且处理聚众闹事的应该是宋规属下,他倒是会凑热闹。 “嘿嘿,一点小伤而已。”顾岚含糊不清道,他右脸上肿得厉害,说话很不方便。 “药有吗?”童冉问。在他看来,顾岚这伤就是谈恋爱的副产品,不值得同情,不过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一声。 “有,不过丢了,等下了值再去棉花厂。”顾岚道。 童冉皱眉,一时间竟然没有听懂他的逻辑。良久后才反应过来,这厮是打算找楚霜再卖一轮惨。 真有出息。 童冉不再管他,问起游阳关于岗哨的选址和总体规划。 岗哨一事,童冉是希望通过此能让遇到危险的村民有尽快寻求帮助的能力,所以要求岗哨的分布必须考虑村民的居住分布,保证每一户人家在一炷香的路程里必然能找到岗哨。 为此,游阳多方考察,绘制了许多种方案,然后又找了人实地测试,最后确定了最终方案。此前的方案和测试童冉只通过文书知晓,今天便是要来看一看最后的成果。 现在岗哨还没有真正修建,只是在预定设置的地方插上一面红旗表示。 “我每一个点都走了一遍,快累死了。”晚上睡前,童冉跟楚钧抱怨道,“位置没有问题,就算是我这种体力的,一炷香内也跑得到,时间还挺宽裕。” 玉佩散发着莹光,楚钧的声音自玉佩里传来:“你该多锻炼。” 童冉不想承认,可楚钧说的有道理,他想了想道:“老虎不爱动弹,要不我再养条狗,天天带它去散步正好可以锻炼。” 童冉觉得这主意很棒,楚钧却是着急了,立刻道:“不准养,等你回京了朕陪你!” 童冉睇一眼玉佩,仿佛看到那人着急的样子,轻笑道:“你怎么连狗的醋都吃?多大了?跟我家崽崽似的。” 那头不说话了。 童冉见好就收,哄了楚钧两句,又问起他今天过得如何,吃了什么,顺便告状小老虎管他吃饭的事情。比起对狗对猫的小心眼,楚钧对小老虎却很宽容,竟然还称赞它做得对。 童冉都忍不住想问:你要老虎还是要我? 这样的小心思只出现了一瞬间,然后童冉察觉到不对,打断楚钧的话问道:“你昨天说吃了野菌子炖鸡,今天也说吃了野菌子炖鸡,苏近已经胆大包天到让你吃隔夜菜了?” 童冉的问题如此犀利,楚钧语塞,其实这两天为了盯童冉吃东西,人形的他几乎昼伏夜出,那些午膳晚膳的菜色都是他现编的。 可能是最近老虎吃鸡吃多了,他总往这上面编。 没想到一个不注意,竟然连续两天说了野菌子炖鸡,这在九五之尊的餐桌上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步 “公公?公公?”苏近手下的小内侍小心翼翼推开他的房门, 叫了两声他没反应,只好再凑近点, 深深吸了口气,“公公!” “哎哟我的妈哟!”苏近猛得弹了一下, 待看清眼前是谁, 立刻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长能耐了昂?!” “不是不是。”小内侍忙躲开苏近顺路挥来的手, 快速解释道, “陛下召您!” “陛下?”苏近动作一顿, 然后像启动了某个开关, “拿我外衣来!” 苏近在小内侍的伺候下三两下穿好外衣, 重又打理了头上的髻子, 带上相应品阶的头冠,拿起拂尘快速往宣室殿的正殿赶去。 正殿内, 玉佩依旧亮着,散发出莹莹暖光。 迈入天阶中品后的童冉正气充沛,跟楚钧讲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也不见疲态,楚钧却已经想切断联系了。倒不是因为他正气不济, 而是童冉抓住他一个破绽后, 又抓到了一个, 楚钧正想尽办法搪塞。 “你还没睡,苏近已经睡下了?”隔着玉佩,楚钧也能听出童冉话里满满的质疑。 楚钧沉默片刻后道:“他平日辛苦,朕叫他早点回去休息。” 玉佩的莹光仍就亮着, 但童冉没再吱声,楚钧的心跳不由加快了许多,这感觉就像小时候被父皇考校功课,贪玩没有背书的他一遍紧张应答,一边盼着母后快来解救他。 终于,寝殿的门被推开,冠帽戴歪了的苏近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陛下,您找我?” 楚钧身着明黄色寝衣,披了外袍坐在床头,一见苏近立刻招手道:“你过来。” 苏近心也砰砰乱跳,他扶了扶没戴稳的冠帽,刚想说话,被楚钧瞪了一眼。陛下这是在给他使眼色?苏近敏感地察觉到事情有异。 他躬身过去,发现陛下不仅披着外袍,手上还拿着日常佩戴的玉佩,那玉佩散发着莹莹暖光。 那是国师给陛下的玉佩,苏近认得。 难道是国师在寝殿中?苏近小幅度转了下视野,什么人都没看到,殿中只有陛下一人。 “朕今天吃了什么?”楚钧道。 “啊?”苏近脱口,音已经发实才慌忙捂住嘴,“小的该死,小的睡傻了。” “无妨。”楚钧又冲他使了个眼色,“好好说,朕今天用了哪些膳食?”他在哪些上面加了重音。 您今天还没用膳呐!苏近差点又脱口而出,忙捂住了,而后斟酌道:“回禀陛下,您早膳用了一个豆沙包,一个猪肉包,还有半碗山药茯苓粥。午膳用了白米饭,蒸鹿尾,江米酿鸭子,卤虾……” 苏近偷瞧着楚钧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一个个报菜名,这都是楚钧以往的膳食菜色。 见陛下眉头渐舒,没有怒色,苏近的心缓缓放下,菜名也报得顺溜了。等他把午膳和晚膳的都报完,楚钧又道:“朕今日没吃野菌子炖鸡?” 苏近满心茫然,这一个月里宣室殿就没上过野菌子炖鸡啊,宫里的好鸡前些日子童大人在时,都被他养的老虎吃了,等新的一批长起来还得有些时日。 不过鉴于目前情况古怪,苏近很谨慎地没有说那么多,只是如实答道:“回陛下,今日没有。” “那就是昨日吃的,朕记混了。”楚钧道。 苏近又一阵茫然,但是没敢反驳点头称是:“是昨日吃的。” 说完这些,楚钧挥挥手:“你先下去。” 苏近更茫然了,陛下睡了一日了,这把他叫来问了半天午膳和晚膳,难道不是要起来进食了? 苏近怀疑自己根本没醒,只是在做梦,他幽魂一样的退下,关上殿门,寝殿里重又只剩下楚钧一人。 玉佩那头的童冉把小老虎摆成仰躺着的姿势,手肆无忌惮地在它肚皮上的撸。 听见那边的关门声后,他道:“你今天吃得挺多啊。” 楚钧崇尚节俭,一顿饭也就八到十个菜,今天苏近报的午膳和晚膳都足足有十三四样,比楚钧日常用的要多。 糊涂! 楚钧暗骂一声,忙解释道:“这两日有些累,就让他们多做了一些。” 童冉挑眉,累? 楚钧肯定有事瞒着他。是什么事呢? 他把小老虎的四个爪子摊开摆成一个大字,然后又收拢,全都拎到它肚皮上。睡着了的小老虎真是超级乖,怎么折腾都不带醒的。 他倒不怀疑楚钧做对不起他的事,毕竟二十多年和尚都当过来了,没必要这个档口给自己找新鲜。 “真的。”良久后,楚钧低沉的嗓音又响了起来,童冉竟听出了一些些委屈。 压下忍不住翘起的嘴角,童冉干咳一声道:“知道了,很晚了,睡吧。” 楚钧心还虚着没胆子继续跟他聊,顺着他意道了晚安,切断联系。 “肯定有猫腻。”童冉更确定了,就没见楚钧哪次是这么干脆地挂电话的,不,是挂玉佩。 宫里刚刚切断联系的楚钧常常出了一口气,其实他是小老虎这件事告诉童冉也不是不行,只是……一些画面猛得窜进楚钧脑海,童冉抱着它给它洗小球球,童冉趁它睡觉揉它的肚皮,童冉喊它崽崽还让它坐怀里……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童冉知道! 至少现在不行。 以后再说! 翌日一早,童冉用完早膳就让人把顾岚请了来。 顾岚跟着桑乐过来,还以为童冉又要事,结果竟然是问他铁路债权还剩多少份。 因为国库紧张的关系,童冉在京城时提出了发行债券集资的方法。 经过户部的考察、设计与完善,已经推出多种针对修路和修铁路的债券,其中有户部直接发行的,也有经户部核准后由地方发行的,童冉所掌管的都南道将修建大成的第一条铁路,连通京城和楚州府,为此户部和都南道双双发行了相应的债券。 顾岚的承宣布政使司分管财政,所以这件事经童冉同意后,就交给了他做,具体事务童冉并不常过问。 顾岚并没有亲自负责债券的发行,但昨日帮楚霜买了十份,所以正好清楚数量,答道:“截止昨晚戌时,还有八千两百二十三份,已经卖出六万一千七百七十七份。” 卖得不错,童冉估算了一下速度,很满意,然后开口道:“剩下的我都要了,你让人办下手续,票据送我书房来。” “啊?”顾岚一愣,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本官要买剩下的,不行?”童冉反问。朝廷并没有官员不能买的禁令。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顾岚忙找补道,“这,债券的销路不错,今晨可能又卖出去了一些,不一定够刚才那个数的。” “无妨,剩下多少我都要。”童冉道。他卖自行车图纸赚的银子还有很多,另外还有楚钧陆续赏的,以及冉恒活字印刷坊的收益,他的这项早期产业如今生意不错。这些加起来,买个几千份债券不成问题。 童冉不给顾岚再问的机会,指了桑乐去取钱,然后让他跟顾岚去办手续。 早一日卖完债券,银钱就早一步到位,那铁路就能早一日动工。等铁路好了,来往京城半天都不用,他能冷不丁地杀回去,查楚钧的岗。 “呜哇!”小老虎跳上书桌,喊了一声。 顾岚他们刚刚退出去,童冉一见小老虎立刻笑容满面:“崽崽睡醒了?饿不饿啊?” * “花生、油菜、核桃、芝麻……都用过了?”盛夏午时,童冉在廊下乘凉,却越乘越热。 “都用过了。”桑乐拿着羽毛笔在自己钉的本子上勾画一阵,“您还用茶、粟米、菜籽、大豆、桐子、山苍子、蓖麻榨的油试过。” 童冉频率极快地用扇子扇着风,但心里还是烦躁。 已经尝试了一个多月,用了各种油,连小老虎喝的茶叶都被他弄了一点来榨油,但仍然做不出品质令人满意的油性墨。 是配比不对吗? 童冉睇了眼在廊下阴凉处的软垫上睡觉的小老虎,如果再弄一点它的茶叶榨油,小崽子会不会跟他拼命? 倒不是他奢靡浪费,做墨水也要贡品茶,只是小崽子不抓人咬人以后,童冉越发爱看它生气的模样,真是可爱得无法无天。 小老虎睡得很香,小身体一起一伏,全然不知道有人在动它茶叶的歪脑筋。 睡得可真死。童冉嫉妒得不得了。 他已经小半个月没睡好了,一是进了小暑后天气越来越热,如今快大暑了,更加热,二是他为了开发更便捷耐用的铅合金活字印刷术,打算先搞出油性墨,但试了各种油也没配出满意的,无比心烦。 “你去弄点牛奶、砂糖和鸡蛋来。”童冉道。 还在想什么东西能榨油的桑乐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大人,您要可以吃的牛奶、砂糖和鸡蛋吗?” “当然。”童冉莫名奇妙地看了他一眼。 桑乐想不通,这些玩意儿能做墨水?不过童冉的眼神再明白不过,就是叫他别啰嗦快去拿,桑乐识相地收起本子放下羽毛笔,往厨房而去。 东西拿来后,童冉把八个鸡蛋黄打进大碗里,蛋白撇掉,又放了三大勺砂糖,然后招来一个身强体壮的衙役让他顺着一个方向搅,直到身强体壮的衙役觉得自己胳膊快搅断了,童冉才喊停。 那衙役捂着酸疼的胳膊,小心翼翼道:“敢问大人,您这做的是?” “冰糕。”童冉言简意赅,他吩咐烧热的纯奶已经在旁边的小炉子上备好,不等烧开,童冉让桑乐端过来,倒进搅好的蛋糊,让衙役继续搅拌。 衙役的脸都皱了,忍着手臂的酸疼继续搅蛋糊加奶,他以为又得搅上刚刚那么长时间,但这次没多久童冉便喊了停。 童冉拿过大碗,里头的糊糊白中泛着点淡淡的鹅黄。 他把大碗给桑乐,吩咐道:“冻在地窖里,隔一个时辰拿出来搅一搅。”他看了眼捂住手臂的衙役,又补充道,“找两个人轮流搅吧,仔细些的。” 桑乐领命而去。 做了冰淇淋,童冉总算对楚州府的夏天不那么烦躁,他抱起小老虎,漫无目的地随处走走。 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来,亚麻籽油,他似乎还没有试。 童冉旋即扬声喊道:“桑乐!去买亚麻籽!” 作者有话要说:童冉:欺负小老虎最好玩了。 小老虎:呜哇! 感谢鬼龙院祭小天使赞助的菜名,让我们楚崽崽顺利过关了。(暂时)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步 亚麻籽不是太容易买到, 桑乐花了大力气,第二天才带人搬回一麻袋。 刚到衙门前,就见一辆两匹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在门前停下,上头走下一位三十五上下的男子, 手拄拐杖, 左腿微跛。 “范公子。”桑乐跑前喊了一声。 那人刚下车,闻言转身,果然是范恒。 桑乐拱手施礼,说道:“范公子请跟我来, 大人这两天□□叨着你呢。” 他回头吩咐手下把亚麻籽放去库房,然后抬手做出请的姿势。 范恒心里苦笑,童冉哪里是念叨他,是盼着他快来干活吧。也不知道这位童大人这回又搞出了什么, 听苏近说他跟陛下好了。好了怎么不乖乖待在京城? 片刻功夫,范恒心里闪过数道思绪, 不过他脸上只显露出和煦的笑容, 礼貌拱手道:“劳烦桑大人带路。” 这楚州府他不是第一次来,但巡抚衙门还是头一回进。 里头格局方正, 穿过一道影壁便是童冉日常办公所在。范恒跟在桑乐后走近院子, 还来不及打量,只听一道近似童冉的声音道:“崽崽, 你不能吃!” 范恒循声望去,真的是童冉。 之间童冉所在的廊下位置较宽,放了一组书桌和座椅, 童冉侧坐在座椅上,手里的碗不知装着什么。而他那头老虎则踩在他大腿上,人立起来,似乎要抢他碗里的东西吃,那虎脑袋一个劲往上凑。 这头老虎还没长大啊?范恒心想。 而后想到了老虎背后的人,范恒心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陛下可真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有情趣了。 “呜哇!”小老虎呲牙威胁。 童冉不为所动,举高了装冰淇淋的碗道:“老虎不能吃糖。” “呜哇哇!”朕不是老虎! 童冉哪知道它喊什么,一见桑乐立刻大喊:“快把我碗拿走!小崽子要抢!” 桑乐救火一样冲过去,接过童冉的碗,又一旋身,堪堪避过小老虎挥来的利爪。 童冉的手终于得空,他一把拎起小崽子的后脖子,另一手轻轻拍它小屁屁上,教训道:“不能吃的东西不准抢。” “呜哇哇!”小老虎后脖子被拎住无法移动,边踢后腿边大叫。 它是会抢东西吃的虎吗??如果不是童冉故意逗它,它才不会看冰糕一眼呢! 可恶的童冉不仅不给它吃,还要端着冰糕来它面前吃给它看,然后还特别沉醉地感叹:“冰糕真好吃。” 欺负虎呢! 小老虎亮出尖尖的爪子。 范恒在一旁看着,童冉一脸得逞地笑,小老虎则凶巴巴的挥爪子呲牙,还呜哇哇大叫,后腿乱蹬。 陛下可真是放得开,扮老虎扮得挺入戏。 范恒默默赞了一句,他还没赞完,那头闹腾的老虎忽然目光转向他,又大又圆的绿眼睛阴森森瞪了他一眼。范恒背脊一紧,拐杖都差点吓丢了。 “童大人,你家小虎既然这么好奇,你就给它尝一口吧。”范恒劝道。说完,又偷瞧一眼老虎的神色,似乎没那么阴沉可怕了。 “我给它尝了啊。”童冉一脸无辜。 “呜哇哇!”小老虎又叫。 他只是把碗递到它嘴边,让它闻了一闻而已! “你看,它也这么说。”童冉指指小老虎。 范恒嘴角一抽,这童大人莫不是成心欺负他养的老虎? “大人,肉冻拿来了。”冬青不知何时回到这里,手上捧着一个盖了盖子大瓷碗,恭敬递到童冉跟前。 童冉揭开盖子,一阵白气袅袅。那大瓷碗里竟然放满了冰块,冰块中间镇着一块块棕色的、形似冻状的东西。 童冉拿筷子夹出一小块,递到小老虎嘴边道:“喏,我让冬青给你弄的肉冻。” 小老虎嗅嗅,警惕地看他一眼,仿佛在怀疑他的诚意。 童冉一脸无辜,坦然地任它打量。 片刻后,小老虎仿佛总算消除了疑心,一口吃掉筷子上的肉冻,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起来。 陛下真是辛苦了。 范恒移开视线,自从知道虎皮下的是谁,他再也不觉得老虎有什么可爱,可怕才对吧,作为知道秘密的自己,会不会被恼羞成怒的陛下宰了? 范恒在大暑天中打了个寒战。 童冉也邀请了范恒品尝冰淇淋,但在老虎令人胆寒的目光下,范恒坚决推拒了。 “童大人,您找我来究竟为了何事?”因为某头小心眼的老虎而吃不上冰淇淋的范恒问。 童冉叫他来时只递了一封书信,信里没说是什么事。 童冉吃掉最后一口冰淇淋,又给老虎喂了一口冰冰凉凉的肉冻,而后道:“今日我又做了一些东西,能改进……” 童冉话刚说一般,院门口一阵闹腾,然后袁三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傅禃,来得正好,你问他。”童冉对范恒道。 傅禃又长高一些,脸上不知为何蒙着一层黑灰,走近后亮出一口白牙,拱手道:“童大人。范……公子?” 傅禃对范恒有些印象。 范恒点头:“傅大人。” “做什么去了?”童冉问,问的是他脸上的黑灰。 “谭娴说她们棉花厂的蒸汽轧棉机有点问题,我去瞧了瞧,踢两脚就好了。”傅禃道,一脸笑容。 童冉挑眉,傅禃跟谭娴很熟? “我东西做好了。”傅禃又说,把他随身带的一个包袱放到童冉桌上。 那包袱上桌,发出细碎硬物碰撞的声音。范恒原以为里面的是衣服。 知道傅禃来意的童冉并不意外,动手开了他的包裹。 包裹里,许许多多银白色的小印章露出来,这些印章都是长方体的,每一条都不到小指粗细,但大小非常均匀。 范恒拿起几条一看,那印章面上刻了字,每个只刻一字,都是常用的,很像冉恒活字印刷坊里的活字,只不过比那要小很多。 “这是铅合金活字。”童冉道,“我前些日子跟傅禃说的,没想到他这么快便做了出来,所以我才去信叫你过来。现在只剩下做出合适的油性墨即可,因为铅无法用水性墨。” 范恒前面的还能听懂,后面的就听不懂了,何为油性墨,何为水性墨? 傅禃不亏是工匠,立刻有了联想道:“用水磨出来的称为水性墨,油磨出来的称为油性墨?” “差不多吧。”童冉道,“明天你看我调配就知道了。” 小老虎睇他一眼,咬过冬青递来的肉冻,他试做墨水的时候还用了一点它的茶叶榨油,奢侈、浪费!它又不够喝了,改天得想个由头再赏自己一点。 童冉留傅禃和范恒用了些茶点,之后他们各自有事要忙,约好明天下午来看童冉调配墨水后就告辞了。 童冉伸了个懒腰,抱起小老虎打算去棉花厂逛逛。 自从楚霜的棉花厂开起来后,童冉明里暗里帮了很多忙,因为有楚钧的圣旨在前,童冉的帮助并未令人觉得是对丰乐家的示好,而是当成了顺应圣意的表现,却不知那卷圣旨才是顺了他的意。 为了加大扶持棉花厂的力度,童冉取消了他治下都南道所有棉花厂的三年商税。现如今道内的棉花厂只有金河监的和楚霜的,但在这样的大力支持下,他相信更多新的棉花厂很快会应运而生。 金河监的棉花厂刚开时,因为原料不够,他们还不得不从孔雀国进口。 后来有一些心思活络的农民嗅到商机,现如今适合棉花种植的临海道和山林南道都有了大规模的棉花田,棉花原料已经不成问题。 童冉带了一些冰糕同去,到棉花厂的时候,却见顾岚身着便服,刚从里面出来。 “顾大人也在?”童冉挑眉,他身着官服,怀里抱着老虎。 顾岚嘴角一抽,讪讪笑道:“童大人也来啦。” “来看楚小姐?”童冉笑。 “是……没有没有,咳,下官是来棉花厂视察的。”顾岚一本正经道。 童冉点头,补充了一句:“顾大人自然不会利用上值的时候花前月下,否则本官随时可向皇上参一本,把你调来这棉花厂当门卫。” “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顾岚腰背一直,活像触了电。 顾岚最近跟楚霜来往密切童冉都知道,但因为他的差事并未有纰漏,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今天公然让他瞧见当值时来棉花厂密会,不敲打敲打不行了。 “罚你十天薪俸。”童冉说,“回衙门干活去。” “是,是。”顾岚松了口气,堆起笑脸道。而后一拱手,一溜烟跑了。 “没出息。”童冉小声嘟囔。 “呜哇哇。”小老虎附和。顾岚真是它见过的最没出息的二品大员了,哦,不,工部和户部抢童冉那会儿,任进也没什么出息。 外头这一阵动静,楚霜自然听见了,此时她恰到好处地出来见礼:“童大人好。” “楚姑娘有礼了。”童冉抱着老虎弯了弯腰。 他一抬手,桑乐自奉上用冰镇着的冰糕。童冉揭开大瓷碗的盖子,里头的冰糕在冰块簇拥下还完完整整。 “随手做的,里面有牛奶、砂糖和鸡蛋黄,楚小姐得空了尝一尝。”童冉道。 “谢谢童大人。”楚霜福了福,让跟着的婢女收起来。 寒暄完,童冉问起正事,楚霜也一边领他到会客区,一边低声说起棉花厂的情况。 小老虎呆在童冉怀里,眼巴巴盯着拿走冰糕去冷冻的婢女的背影。 它好想吃。 好想把童冉绑去京城给他做。 作者有话要说:楚崽崽:好难一头虎。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步 童冉抱着小老虎跟楚霜走进棉花厂的厂房。 最大的一间里摆放着一排排的织布机, 每一台机器前都有一名女工专注工作着。 楚霜指向第二排靠童冉一侧第三台机器后的女工道:“那就是刘老太的孙女, 她不想回家, 但愿意在这里工作。她织布的手艺很好, 人也细心,我就让谭娴把她安排到了这里。 刘老太我也让人接过来了,也住在棉花厂后的员工宿舍里,她身体好多了, 在膳房工作。” 童冉点头, 一个多月前,游阳剿了芋头村东面的土匪窝, 那些土匪杀的杀、流的流, 而救出来的人质有许多姑娘不敢回家, 甚至闹着要自杀。 游阳焦头烂额多日,后来求童冉给注意。童冉也没好办法,恰逢楚霜那头招女工,便试着联系了一下,最后那十来个姑娘还真都被楚霜接收了。 楚霜的棉花厂里大部分女工都是外乡人,对本地的事情知道不多,那些女孩在她们中不会有人问起从前的事,大家一起工作,到很快恢复了过来, 刘老太的孙女就是如此。 “我这里已经陆续出了几批活,但如今楚州府的高门大户还是爱买棉布,只怕依旧会不够。”楚霜眉头微蹙, 略有些担忧道。 经过这些日子管理棉花坊的经验后,楚霜对于棉这种衣料的了解更多,它不仅保暖效果好,还透气,三伏与隆冬时节都能用上。 按理说,棉布的造价远不如丝绸,价钱应该贱上许多,大部分平民百姓都能买上。可如今各地的高门大户也都盯上了棉花,他们为的倒不是透气与保暖,而是棉布发明人童冉的名气、棉布目前的稀缺状态等,把它作为炫耀的资本。 因他们不加节制地购买,棉布厂的产量已经远远跟不上市场需求,但若顺应市场提价,那普通百姓就更买不起了。 这个问题童冉也考虑过,他改进棉花的加工技术,本就是为了避免普通百姓寒日里挨冻,如今这个状况,他的目的远远没有达到。 “呜哇。”小老虎短暂地打了个盹,这时刚醒,小身子抖抖,后腿用力,爬上了童冉的肩膀。 童冉忙托住它,怕它重心不稳摔下来。 而后又对楚霜道:“楚小姐不妨换个思路,既然高门大户喜欢追求稀有的、尊贵的东西,那就顺他们的意,做出一批比寻常棉布衣裳更贵重的货品,与平价的棉布衣裳区分开,把她们的视线转移到贵的上面。” 楚霜若有所思,而后略带疑惑道:“如何更贵重?” “方法有很多,比如和某曾在宫里尚府局伺候的裁缝合作,推出一款限量衣裙,整个大成只有三件。如果要买这样的限量衣裙,需要在你这里买满一定银子的货才有资格参与竞价,而这一定银子的货则是你推出的另外一些贵价商品。 “此外,绸缎有各种不同工艺,在棉布的加工与运用上,可以将它与其他布料结合,做出不同款式,你可以直接卖成衣,也可接受量体裁衣的预定,当然,量体裁衣的价钱会更贵,也即是高级定制。” “高级定制?”楚霜咀嚼着童冉的话语,“但能买得起的人家多半有自己的裁缝,并不需要来我这里量体裁衣啊?” 童冉微笑:“同样是可以做衣服的布料,为何那些高门大户一定要用棉布,而不是其他更贵重的衣料?表面原因是因为我,是因为陛下对我的器重让他们追捧。” 童冉顿了顿,他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才道:“实则这是一种品牌价值。就好像如果我要买修路的原料,我会优先找范氏,因为他们可靠。同样的,如果你能做出一个服装品牌,成为豪门贵女心中尊贵、时髦、体面的代名词,他们不会再让自家裁缝做,而是会追捧你的衣服。 “到最后拼的,不仅是衣料和裁缝的手艺,更是这个品牌在市面上的风评,是公众对这个品牌的认知。” 童冉这一番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时尚知识,作为一个高技术的工程师,他这方面的理论知识真是匮乏得很,只希望聪明的楚霜能够理解。 楚霜半是恍然、半是不解,这番话后面似乎隔着一层纱,楚霜暂时还没找到揭开的方法。 她有些苦恼,但不想放弃,沉吟片刻后,楚霜决定继续提问,看能不能从童冉这里挖掘到更多。她问道:“那……如何塑造这个……嗯,品牌?” 品牌这个词组对楚霜而言非常地陌生。 童冉举了个简单的例子:“望海茶坊为什么是楚州府最好的茶坊?其实这里不乏与它所用茶叶相当的地方。” 这个问题对楚霜而言很容易回答,她立刻道:“因为先帝南巡时曾在那里喝茶!” “这便是这个品牌得以被众人追捧的原因之一。”童冉道。 如此,楚霜有一些明白童冉的意思了,她马上联想到了刚才童冉提到的尚衣局,她母亲似乎认识这样一位从尚衣局出来的老宫女。 “嗯,我可以试试。”楚霜道,她握了握拳,这对她而言又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拭目以待。”童冉鼓励道。 如果楚霜真的能开发出一个奢侈品品牌,他还能再教她搞时装秀,弄时尚杂志,商业社会的各种噱头搬过来,保管叫那些贵女、太太们有的是地方挥霍。 童冉此次来主要就是关心一下刘老太孙女那批人的状况,现在看到她们在棉花厂过得很好也就放心了,他在楚霜的陪同下抱着小老虎往外行去,告辞离开。 上了车,桑乐问去哪儿,童冉摸摸小老虎的毛脑袋道:“我们去望海茶坊买点茶叶好不好?你的茶快喝完了。” “呜哇。”小老虎脖子一扭,跑到座位的另一边蹲着,不理他了。 要不是童冉拿它的茶叶做实验,能害得它这么快就没茶喝吗?还想用望海茶坊的茶叶搪塞它,没门! “呜哇哇哇!”小老虎气不过,又冲他喊了几声。 “真拿你没办法。”童冉摇头,拿起腰间的玉佩输入正气,玉佩很快发出温润的暖光。 小老虎来不及反应,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挣扎几下后彻底睡着。 “什么事。”楚钧低沉的嗓音从玉佩里传来。 “刚醒?”童冉推测,楚钧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刚刚睡醒。 “嗯。”楚钧低声道。 “这都几点了,你不上朝?”童冉诧异。 “昨夜睡得迟,今天不上朝。”楚钧道。茶叶的事情他还没消气呢,可惜现在不是老虎,不能光明正大地耍脾气。 童冉回想了下,他在京城时没上过朝,但住在楚钧隔壁多少了解他的作息,大成三日一朝,跟童冉从古装剧里养成的皇帝天天上朝的观念不同。 “这时候寻朕何事?”楚钧明知故问。 童冉停顿了一下,想着该怎么跟楚钧讲,以他会吃猫醋的个性,如果知道他大白天找他是为了给老虎要茶叶,会不会直接杀过来? “嗯?”童冉半晌未出声,楚钧出声催促道。 “那个……你赏给崽崽的茶叶还有吗?喝完了。”童冉鼓起勇气道。 果然,玉佩那头的楚钧毫不意外。童冉从来都是在睡前与他联络,今天忽然破例,只可能为了老虎的茶叶。 楚钧也不知该高兴还是郁闷,只是简单道:“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嗯。”童冉下意识道,出口后才反应过来,楚钧这就同意了?他大白天找他只是为了老虎的茶叶,他不生气?不吃醋?他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你找我就为了那头老虎?”楚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童冉松了口气,这才是他认识的醋精嘛。 “还有一个事。”童冉有些窃喜道。 楚钧:“嗯?” 童冉:“都南道境内的铁路已经修了四分之一,约莫年前就能试行了。” 他买下剩下的都南道铁路债券后,铁路的修建如期开工,童冉小小地假公济私了一把,时常光顾工地,明里暗里催促监督,听说承宣布政使司负责此事的左参议头发都愁白了,连休沐的时候都泡在工地上。 楚钧当然知道童冉这些小动作,此事听他说到这个,很快心领神会。 他摩挲着玉佩,绿眸温柔,嘴角微翘道:“朕也想你。” “谁想你了!”童冉没什么底气地反驳,这时马车已在巡抚衙门前停下,童冉借口切断了联系。 “呜哇!”小老虎睁开眼,却见童冉没下车,脸色发红地呆坐在那里。 小老虎爬上他大腿,抬头,又大又圆的绿眼睛好奇地看向他的脸。童冉也看见了小老虎,一把抱住,把脸埋进小老虎的怀里。 “大人?”桑乐久不见童冉下车,推开车门查看,却不想见到童冉紧紧抱着老虎,一张脸圈埋进了虎毛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桑乐一囧,立刻要退,可想到车外的人,止住势头,轻咳一声道:“大人,望海道商户秦掌柜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墨尔本晴投喂的地雷!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步 从许多年前开始, 望海道就有很多制棉布的棉花坊, 秦家棉花坊便是其中之一,他们世代以此为生。但因为剥棉花实在太麻烦,棉布产量小, 利润低, 近些年商业又逐步兴旺起来,许多人便改了行。 秦雄也想过改行, 做出决定前,他听说了金河监的棉花厂,听那从金河监过来的商贾说,那间厂一天就能产上百匹棉布,而工人也不过两三百个,他们用一种神奇的会冒烟的机器轧棉花, 轻易就能把棉籽剥出来。 当地不少开棉花坊的人都通过不同的渠道得到消息,不少人非常非常好奇, 但金河监棉花厂是官营的,谁也没胆子去探个究竟。 要不是家里的棉花坊快经营不下去了,我也不敢来啊。秦雄踌躇在楚州府的巡抚衙门前,心里嘀咕道。 他运气不错, 刚向门卫大哥通报完, 巡抚大人的马车就到了门口。 那马车静静停在不远处,巡抚大人的侍从开了条门缝低声通报,秦雄屏气凝神,却也听不到一丝一毫动静。 这位巡抚童大人怕是有地阶正气, 否则以自己玄阶下品的能耐,不会一点动静都听不到。秦雄想着,给他打上了一个好官的标签。 终于,说话的侍从退开,拉开马车的车门。 秦雄屏住呼气,等待那位传说中发明凿井灌田技术、水泥路技术、蒸汽火车技术和轧棉技术的童冉童大人出来。 “呜哇!”然而,一只猫咪,不,是一头小奶虎脚步灵活地跑了出来,昂起脑袋打量了几眼,对车里叫了一声。 “别催,知道了。”童冉弯着腰从车里出来,自己先下车,然后抱起等在车门口的小老虎。 这小崽子会偷懒得很,越大越不爱走路,整天要他抱。 童冉抱起小老虎,余光看见一位商贾打扮的人,想必就是桑乐口中的秦掌柜。 “小人秦雄,叩见童大人。”秦雄忙跪下要拜。 童冉一皱眉,桑乐立刻上前把他拉起。 这一地的灰,他要在这里跪了还怎么进衙门? “你随我来。”童冉冷淡而威严道,完了没多看秦雄,自顾自往里走去。 小老虎在童冉怀里拱了两下,后腿一蹬,趴到他肩头,又大又圆的绿眼睛好奇地打量后面的人。 楚钧知道一些望海道的情况,近些年蚕丝价钱走低,手工剥籽的贵价棉布销路越来越差,已经有很多商人转行。原本朝廷对此的判断是,棉布将慢慢消亡。 本来棉布也不实用,楚钧没多理会,那些商户很快就会找到其他营生的。 却没想到,童冉竟发明了蒸汽轧棉机,还开了一家超大规模的织布厂,最近他甚至在研究效率更高的双人织布机。 有了童冉的这剂猛药,原本逐渐消亡的棉布重新焕发了生机,甚至成了许多高门大户追捧的对象。 只可惜,他们追捧的只是童冉的棉布,对手工作坊的布没什么兴趣。 秦雄低头跟在童冉身后,一滴滴汗从额头上滑下,倒不完全是热的,实在是那头老虎一直盯着自己,让他非常紧张。 他该不是想吃了我吧?秦雄胡思乱想。 穿过影壁和院子,童冉带秦雄进了日常会客的正厅,他在左上首坐了,没有邀请秦雄入座,直接问道:“秦掌柜可知,我这巡抚衙门不是说来就能来的。” 秦雄进屋后原是松了口气,因为老虎不再盯着他了,谁知童冉突然这么说,吓得他膝盖一软就想跪。可刚刚童大人的侍从拦住了他,他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跪了。 礼多人不怪。秦雄想。然后顺从自己犯软的膝盖,扑通一声跪下了。 他拱手抬头道:“大人恕罪,实在是小人家的作坊经营不下去,一家老小都快没活路了才厚着脸来求大人垂怜。” 你是望海道商户,我是都南道巡抚,这求助也求得太远了。童冉心里吐槽,面上不动声色。 秦雄等不到童冉回应,只能厚着脸继续把他的情况简短说了,然后郑重磕了个头:“小人实在无路可走,只盼大人能指条明路,给小人的棉花坊一条活路。” 说得像是我不让他活似的。童冉又腹诽,一下下撸着小老虎的背。 “本官可以帮你。”静了片刻,童冉才悠悠道,“本官可以教你金河监棉花厂的技术,准许你购买相应的机器,但你拿什么来交换?” 秦雄心中一喜,随即咬牙道:“但凭大人吩咐,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童冉瞄了眼舒服得昏昏欲睡的小老虎,腹诽道:你就算肯做牛,我家老虎也不爱吃啊。 “第一,厂要建在都南道境内,雇我都南道的工人,给我都南道交商税。第二,若有其他同行找你要买技术,告诉他们,厂必须在都南道。”童冉道,虽说厂太多会有污染问题,但目前还很稀疏,并不打紧,等再多几家厂子他便撤去这条规定即可。 秦雄松了口气,这并不太为难,有巡抚大人这条线在,就算换了地方到陌生的都南道建厂,相信也没有人敢随便为难他。 “另外,”童冉却在此时冷不丁补充道,“去工地上做七天活计,这巡抚衙门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 此次只有秦雄一人也就罢了,要是以后谁家有点什么困难都跑他巡抚府衙门来,他还怎么过日子?必要的警示还是得给的。 “哎,是,谢大人,谢大人。”秦雄一头冷汗,哪里敢反驳半句,全盘接受了小小惩罚,同时庆幸自己遇到了讲道理的官,否则肯定要被拿去喂老虎了。 处理完秦雄,童冉回房抱着小老虎睡了片刻,起来后开始调配以亚麻籽油为主要原料的油性墨。 傅禃和范恒到的时候,童冉刚好调配出墨水,用羽毛笔写了几个字,墨色均匀、下笔顺滑,调配得很是成功。 “这墨不错。”傅禃拿起墨水瓶瞅了瞅。 “这便是你说的油性墨?”范恒瞥了眼在廊下阴凉处的软垫上睡觉的小老虎,旋即语气轻松地开口。 “正是,活字带了吗?”童冉问。 “当然。”傅禃让身后跟着的仆役拿出他做好的铅活字,还有相应的排版框和嵌活字的软泥。 他将软泥铺在框里,快速而灵活地将一个个铅活字嵌上去,刚好组成一页反字。傅禃将油性墨刷上,把活字板按在纸上。 “加一些重物压着。”童冉道。 傅禃让人搬了块大小适中的石头来,压在活字板上。 傅禃边指挥边道:“只要把版子配好,过程倒是不复杂。” 他没见过卓阳府的活字印刷坊,这次做铅活字前,他才从童冉这里知道何为活字印刷,现在真正看到印刷过程,心里立刻有了个新的草图。 “怎么说?”童冉接道,引导傅禃继续讲下去。 “咱们可以做蒸汽动力的印……印刷机,其实只需要压下和抬起两个动作,唔……如果能翻页就更好了。”傅禃道,心里思考着可行性。 “如果只有压下和抬起,人力做起来更为便宜。”范恒从成本角度考虑道。 “翻页好像暂时还做不到。”傅禃道。 “可以做手动的,除了方便施加重量,还能确保字能印在纸的正中,可以加一个槽。”童冉道。 傅禃若有所思,对于不能做出全自动高效的蒸汽印刷机有些沮丧。 压了半炷香的功夫,童冉示意可以了,傅禃亲自搬开上面的石头,翻开印刷版。 一阵风围绕着纸面刮起,纸张飞动,傅禃猛地扑上去按住,旋风分成两股,一股涌进傅禃的灵台,而另一股则涌进了童冉的。 当初刚刚做出泥活字时,童冉差一点没有撑过因活字而来的正气,若不是有那股神秘力量的帮助,他肯定当场爆体。 而这次铅活字的正气,对他而言已经是小菜一碟,这之间也就只有四年。 说起来,那股神秘力量很久没有再出现了,若不是今天因铅活字引来革新变法之途的正气唤起童冉的记忆,他都要彻底忘了。 “呜哇。”小老虎刚醒,听到一声狂喜的大叫,它睁开一只眼,找到了又跳又叫兴奋的傅禃。 没出息。小老虎打了个呵欠。 它刚刚没有回宫,而是真的睡着了。虽然两边的身体因为常常能休息,不用特意睡觉,但精神也总是会累的。也正因如此,傅禃一闹起来,就把它吵醒了。 “呜哇哇!”小老虎大吼,想让傅禃安静一点,可惜小奶虎的吼声实在没什么威力,傅禃听都没听到。 小老虎尾巴一甩,跑去童冉那里挠他袍角。 童冉这才发现它醒了,把它抱了起来,对傅禃喝道:“安静点,你吵着崽崽睡觉了!” 顶头上司发话,傅禃立刻噤声。 范恒揉一揉额角,傅禃刚才那一阵疯,闹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但这不是最让人郁闷的,最让他郁闷的是傅禃这厮把老虎吵醒了。 他又要在绿眼睛的注视下小心做人了。 幸好小老虎没有立刻关注他,而是跟童冉撒起娇,要了一大块肉干才乖乖在童冉臂弯里嚼起来。 范恒的视线尽量避开惬意嚼肉干的小老虎,低声提醒道:“童大人,这铅合金活字固然好,但必须大量运用才能降低成本,而大成认字的人不足一成,怕是很难。” 这铅活字的成本肯定比泥活字高,若要全面运用,高昂的成本肯定会让书商们吃不消,如此一来技术虽好,实用价值却近乎为零。 当然,若是能大规模使用,铅活字耐用,且不需要人为雕刻,用做好的模具浇铸即可,量产起来非常快。 童冉赞同地点头,揉揉小老虎的毛脑袋,又道:“子常说得在理,这技术我暂时不打算实际运用,至于认字的问题,你们觉得若是在都南道乃至大成,大量推行官府办的免费学校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步 “怎么又想到办学了?” 晚上童冉的睡房里, 他坐在床上,玉佩亮着莹莹的暖光,楚钧低沉的声音传来。 “一直在想这件事, 我在卓阳府弄出活字印刷的时候就在想, 可是那会儿没资源。”童冉说。要不是背靠皇帝, 他现在也不敢这么说。 楚钧一时没说话, 大概在思考。 这个时代的教育资源非常昂贵, 义务教育的概念根本没有, 就算是楚钧,要理解这个概念也需要时间。 童冉不着急, 他一下下撸过小老虎的背脊,毛茸茸暖呼呼的,手感特别好。 可惜小老虎睡着了,它好像总在楚钧联系他的时候睡着,真没缘分。童冉腹诽。 “各个世家大族有自己的族学,各地也有官学、私塾, 并不需要开设更多学堂。”楚钧斟酌后道, 相比邻国只有贵族认字的情况,大成的很多普通百姓、商贾也都认字,情况已经非常好了, 他并不认为还需要更多。 再说,大部分农民和工人并不需要认字也能维持生计,何必多此一举?国家总是需要农民和工人的。 “我的意思是开设更多,让普通百姓, 甚至贫民也有机会认字识数。这可以拓展他们获取信息的渠道,能够赌很多书,甚至能把他们种地、做工的经验写下来,得以传播。”童冉说,跟一个古代人解释知识的重要性真的好难。 “另外,”童冉顿了顿又道,“现在大成有不少人其实凝聚了正气之种,至少有当吏员的资格,但他们连字都不识,写不来申请文书,只能继续祖祖辈辈的生活,对这些人而言很不公平,于朝廷而言也是人才的损失。” 这一条楚钧听懂了,他变成小老虎跟在童冉身边时也见过这样的人,确实很可惜,如果能启用这批人,确实能为大成补充许多新鲜血液。 “从另一方面讲,士族与富家请得起先生教书,他们的子孙不用兢兢业业数十年,只需聆听圣贤之书,走修身养性之途便可轻易凝聚正气之种,这也是一种不公。 “不公无法彻底消弭,但可以削减,让更多人有机会识字便是第一步。” “消除不公,让更多寒门乃至贫民子弟成为大成的官吏?”楚钧为童冉的说法震惊,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大胆,扶植寒门而打击士族,企图动摇大成立国以来根本,没想到童冉比他想得更远,他甚至想从贫民里寻找可用之人。 “不仅仅是官吏。”童冉补充道,“还有技术工人、大夫、先生、账房,甚至物理学家、化学家、地理学家、经济学家、发明家,更多的人认字,知识便能传播得更广泛,集思广益,大成才会不停有新鲜的、推动社会发展的事物诞生。” 童冉说的许多名词楚钧听都没听过,他努力理解,又一一问了那几个家是什么意思,童冉一一解释,楚钧只觉自己仿佛窥见了某种天机。 童冉摸摸小老虎的脑袋,又挠挠它的下巴,下崽子睡得特别熟,一动都不带动的。 楚钧安静了好久,仿佛是需要消化一般,良久才道:“这些也都是你在梦里看到的……嗯,前世的记忆?” “差不多吧。”童冉道。 楚钧敏锐地抓住了他话语里的含糊之意,问道:“连办学的好处这样抽象的东西也能梦到?” 哟,都会用“抽象”这么新潮的词语啦。 童冉腹诽,而后道:“差不多吧。”反正他不细说,楚钧总不能把他脑袋挖出来瞧一瞧。 楚钧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敷衍,但没再追问。不说就不说吧,自己也有事情瞒着他不是?这件事还不知道要怎么坦白呢,楚钧非常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他换了个话题道:“你准备从何处开始?” “先从都南道开始,就从楚州府下属的村子开始。我打算先公开招募一批先生,先做培训,确定教材,然后在下面村子里设立办学点。等这里的试验有一定经验后,再向楚州府的下属县和其他府县慢慢推广,最后到大成全境。”童冉道。 童冉说这些的时候,楚钧想的却是:他想做的事情这么多,打算何时回京陪自己?他到底年轻,自己可将近而立之年了,再过几年人老珠黄还不得被嫌弃? 他几乎都脑补出了自己困守深宫苦等童冉的场景,好不凄凉。 想着想着,话就直接问了出来:“你打算何时回京?” 童冉一愣,这话题跳得也太快了。 “过年啊。”童冉道,过年不回去的话他还不得杀过来?而且自己也是盼着能快点见面的。 “嗯,”楚钧早知道这个答案,有些失望,他是想知道童冉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不走了,“办学的事情你自管去做就是,朝上若有争议,朕会替你挡下。” “谢陛下。”童冉笑。 他用指腹轻摹玉佩的纹路,这时候该亲楚钧一下才是,玉佩还是不够方便。 童冉不舍得就此挂断,楚钧也应是不舍,又絮絮叨叨问了童冉一些日常,童冉也问了他的起居,这次没有发发现错漏,他应是有好好吃饭。 直到子时过去,童冉才依依不舍断了联系。他把玉佩塞进枕下,睡了。 隔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旁被窝里的小老虎睁开眼睛,又大又圆的绿眼睛穿过黑暗,准确找到了童冉。它小心翼翼地靠近,毛茸茸的虎嘴凑上去亲了亲。 * 童冉这一晚睡得很香。 翌日一早,他在贡缎中衣外套上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圆领袍,看起来就像乡间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呜哇哇!”小老虎堵在门口不让童冉走。 童冉无奈蹲下道:“崽崽,哥哥要去微服私访,带着你目标太大了。” “呜哇哇。”小老虎一屁股坐下,摆明了不肯让步。 “哥哥给你吃肉干好不好?”童冉从怀里掏出肉干。 小老虎头一扭,不要。它才不是能被肉干收买的虎,今天不管怎么样也得带它去。 马车飞驰过水泥铺就的道路,桑乐坐在车外与车夫并排,假装看周围飞快后退的景色。 “呜哇哇!”小老虎的吼声又传出来。 “你自己要跟我来的,来了就得穿上。”童冉道。他可能又拎住小老虎的后脖子了,老虎吼声戛然而止。 我没看见,我没听见,我什么也不知道。 虽然那只是一头小奶虎,但凶名很盛,从小锅县的知县衙门到楚州府的巡抚衙门,脸上手臂上因它挂彩的衙役数不胜数,大部分情况是因为想撸它的毛。 桑乐从来不敢随便碰它,至于今天……童大人那玩意儿,老虎明显不喜欢,自己还少凑热闹为好,他可不想在脸上留疤。 “呜哇!”小老虎前爪乱挥,又要逃。 童冉把它夹在□□,一条丝绸小披风被强行系上了它毛茸茸的脖子,然后脑袋也被兜帽盖住了。 “呜哇!”小老虎猛摇脑袋。 “崽崽听话,你披上披风别让人认出来了,哥哥今天有正事。”童冉抱着它哄,但用上了正气,手臂像钢铁一样紧紧箍住他。 “呜哇!”小老虎又大又圆的绿眼睛瞪他。披上披风遮掩当然没问题,但为什么这件批风是桃红色的?它明明是一头威猛的小公虎! 童冉肯定是故意的。 早有预谋。 不然巡抚衙门里怎么会有老虎可用的披风?还是绸缎的。 “大人,前面就是村子了,您可要现在下车?”桑乐撩开门帘问童冉道。 楚州府下属的岗哨已经铺开,童冉说要来听听村民们的反馈,为了反馈的真实性所以才微服来此。今天他们用的是一辆低调的单马拉的马车,不过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进村为好。 “嗯。”童冉抱起生闷气的小老虎,把它的兜帽戴好,虎脑袋面朝自己怀里,一边低声哄劝,一边下了车。 童冉下车后,桑乐他们转向去了隐蔽处停车。 童冉则抱着小老虎往村里头行去。 对于这样的村庄他并不陌生,毕竟从小锅县的时候起就常常跟当地村民们打交道。楚州府周围的村子相比小锅县要富裕一些,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并没有改变。 这会儿若去田地里,庄稼汉们肯定没时间搭理他。所以他抱着小老虎往村子中间的一间磨坊而去。 这个村子名叫耳朵村,据说是因为村子的形状像耳朵而得名。 耳朵村的磨坊比较讲究,是一间四面有墙的屋子,外头还有水车,里面的磨是水力的。因为有水经过,这里还聚了许多洗衣服的妇人。 童冉抱着小老虎过去,蹲在妇人边给老虎洗爪子,她们很快注意到这个读书人模样的青年。 小老虎很配合得没有露出脑袋,只隐约露出一点白胡子。 童冉长相清秀,脸上带笑没什么攻击性,妇人们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就跟他交谈了起来。 童冉状似担忧地问,这片村子安不安全,那些妇人立刻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讲起巡抚大人新设的岗哨。 “昨天有个偷鸡摸狗的到我老舅家,站岗的晚上会巡逻,狗一叫他们就冲进去了,当场抓住!” “对啊,可快了!” “前几天还抓到一头破坏庄稼的野猪,肉可香了。” 小老虎窝在童冉怀里听他跟人聊天,跟这些媳妇聊了会儿后,他又跟磨坊里的人攀谈起来。 在耳朵村这里了解后,他又去了其他几个村,得到的反馈也都不错。 又从一个村子的磨坊里走出来,童冉为了使自己不太可疑,还佯装是来借磨的,背了一筐磨好的面粉出来。 “崽崽咱们回去吧。” 村里的劳力在夕阳下往回走的时候,童冉逆流而行,带着小老虎出村。 憋了一下午的小老虎从他怀里伸出脑袋,叫道:“呜哇!” “别叫。”童冉低声提醒。 小老虎摇摇脑袋把兜帽甩下来,它都要憋坏了。 附近路过的村民:怎么有老虎的吼声?而且还是带着奶味的老虎吼声。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迟到了,祝大家食用愉快。 明天的更新也会比较晚,大概还是这个时候吧。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步 “呜哇!”夕阳下的村口, 小老虎又不满地叫了一声。 “嘘!安静点。”童冉把小老虎的兜帽重新戴上, 加快脚步, 往不远处树下停着的马车走去。 刚刚进村的村民们都听到了那声虎啸。 凶巴巴的,带着奶味。他们先是一凛, 警觉地四处张望, 等确认了没有危险后, 有人闲扯起来, 提到新来的巡抚童大人养了一头小奶虎。 “听说可凶了, 衙门里想摸它皮毛的都会被抓花脸。” “这怎么了,普通老虎也这样。我听那头的岗哨说,童大人的老虎不一样,它吃饭的时候可优雅了。” “优雅?你大字不识几个可别乱说,老虎能怎么优雅了。” “老虎怎么就不……” “别吵了。”一个年级稍大的长者道,其余人都安静了下来, 那长者清了清喉咙又道,“你们不觉得太巧了么?咱巡抚养了一头奶虎,刚刚走的那位年轻人也抱了一头。” 长者这么一提醒, 那几个扛着锄头牵着老牛的庄稼汉陡然停了言语, 先是一脸呆愣,而后震惊,最后则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喜悦来。 “巡抚大人来我们村了!” “老天啊, 咱们村要发达了!” 远处狂喜的声音传进动用了正气的童冉耳中,童冉又催促道:“快一点。”车夫挥动马鞭,马车车轮转得更快了。 真是太险了。童冉拍拍胸口, 给小老虎脱斗篷。 “你太不乖了。”童冉沉下脸道。 “呜哇哇!”太闷了! 小老虎毫不惧怕地怼他。 “你知不知道,被发现了的话会很麻烦。”童冉道。 小老虎舔舔爪子,假装听不懂人言。 被发现又怎么了?你堂堂巡抚,又无甚劣迹,亲巡乡里只会令他们高兴,许多人夹到欢迎还来不及,哪儿来的麻烦? 哦。 小老虎猛地反应过来。 这人所谓的麻烦,可能就是被发现后的围观和夹到欢迎吧。 这挺像他性格的。 但这样可不行,以后他被围观的次数不会少,比如皇帝的大婚中有迎亲一礼,那是要穿过闹市与民同庆的。 这么看来,自己今天小小的“捣乱”是非常正确的——为了让他早日习惯被瞩目的感觉。 小老虎梳理着身上的毛发,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崽崽,你在听我说话吗?”童冉生气道。 “呜哇?”小老虎叫,又大又圆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仿佛在奇怪他为何生气。 童冉又好气又好笑,满腔无奈,最后只好把小老虎又抱回怀里,给它梳毛。 一头老虎而已,自己不能太苛刻了。童冉安慰自己。 成功蒙混过关的小老虎打了个呵欠,在童冉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趴下来惬意地睡着了。 * 休沐日,童冉应楚霜之邀,打算去趟棉花厂。 他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小老虎原本趴在廊下的软垫上懒散地乘凉,童冉跨出门槛时,它忽得起身跑了过来。 “呜哇!”小老虎抬起右前爪挠童冉的袍角。 “你明明对外面没什么兴趣,为什么我每次出门都要跟着?”童冉无奈地抱起它。 为什么跟着? 作为一名合格的君王,当然是去巡视民情的。 并没有任何监督查岗的意思。 “崽崽是不是喜欢跟哥哥在一起?”童冉忽得想到什么,小声问小老虎。 “呜哇哇!”小老虎前爪抵他胸前,企图往后退,可它整头虎都被童冉困在怀里,退无可退。 “崽崽真可爱。”自以为得到正确答案的童冉笑道,在老虎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小老虎一愣,下一刻,浑身的毛毛都沸腾了。 “呜哇!” 调戏完小老虎,童冉心情愉悦地上车,直接前往楚霜的棉花厂。 距离之前给楚霜出主意那次,已经过去了一些时日,相信效率颇高的楚霜必然是有了某些成果,所以才特地邀请他前往。 童冉对此非常期待。 不过他到棉花厂的时候,楚霜正在跟账房的大管事和其他几个管事开会,她的侍女客气地请童冉在会客室里稍候。 童冉客气地婉拒了差点,打算随意在棉花厂里转转。 这间棉花厂他也算是常来,加上这里好几个管事都是金河监的旧人,对他很熟悉,所以他走在厂子里并不会引起轰动,最多会接收到几个偷瞄的视线而已。 童冉穿过架设了一排排织布机的大车间,这里的女工们埋头织布,有条不紊。梭子来来回回的声音交错,聚和在一起,如一曲宏大的乐章。 穿过这个大车间就是轧棉和纺线的车间。 童冉抱着小老虎继续往前,才刚听见蒸汽轧棉机隆隆的声响,就同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保证不会把它搞坏!”那声音道。 童冉和小老虎转过拐角,见到了傅禃。傅禃双手掌面朝前举在胸口,好像在抵挡什么洪水猛兽。 “你昨天也这么说,轧棉机已经停工半天了!”另一个声音传来,童冉也很熟悉,正是从金河监棉花厂调来的谭娴,当初她进厂的时候还是童冉亲自面试的。 “我不是把它修好了么?”傅禃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显得底气不足。 谭娴双手叉腰,继续道:“但你再做实验又会把它弄坏!你知不知道停工半天对棉花厂来说是很大的损失?” “……”在傅霖面前也不求饶的傅禃怂了,求饶道,“我知道了,不弄了还不行吗?”他一边求饶一边瞄了眼工作中的轧棉机,不自觉带上了一点委屈的意味。 谭娴又气又无奈,指了一旁空着的一台纺线机道:“那台纺线机好像坏了,你帮忙看看吧。” 傅禃的眼睛立刻亮了:“包在我身上!” 童冉围观了全程,低声凑到小老虎耳边道:“真看不出来,傅禃居然这么听谭娴的话。” 小老虎没管他俩,斜睨了童冉一眼。 它也没看出来,童冉竟然会跟一头虎讲八卦。 楚霜那里的会散了,童冉刚看完八卦就被楚霜的侍女洛央邀请去了她书房。 楚霜为了管理方便,在棉花厂里设了一间书房做日常办公之用。 书房分里外两间,外面摆了座椅和茶几,方便与来客交谈,里面则放了楚霜的书桌。 童冉没想到,他进入书房外间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顾岚。 童冉挑了下眉毛,不仅是傅禃,连顾岚也在,他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天天来此报道? 顾岚抱着大碗继续打他的蛋糊糊,一边道:“童大人。” “在干嘛?”童冉问,把小老虎放到了地上。 小老虎下地跑了两步,跳上一张高几,绿眼睛也看向顾岚。 “在做冰糕。”顾岚不好意思道。 冰糕? 休沐日不在家休息,来做冰糕? 童冉觉得有必要给他再增加一点任务,随即道:“明日上值后你尽快着手去办,从各地找一批教书先生来,年龄在四十以下,大约十五到二十个。” “为何要找教书先生?”顾岚奇道。 然而没有给他追问的时间,进去通报的侍女洛央已经出来,福了福身对童冉道:“童大人,小姐请您进去。” 顾岚一愣。 楚霜竟然请童冉进去? 他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蛋糊,忽然觉得自己好惨,堂堂从二品承宣布政使,竟然被一个棉花厂的厂长打发出来做冰糕,连书房的里间都不让他进。 顾岚正自怜自爱得很入戏,小老虎唰一下从高几上跳下来,在他面前大要打败跟着童冉一起进入里间。 得,连头老虎都不如。 顾岚更伤心了。 楚霜放下毛笔,忍住捏一捏鼻梁缓解眼部涨涩之感的想法,起身福了福道:“童大人,这几日可好?” “还不错。”童冉道。 他刚刚余光瞥见了顾岚羡慕嫉妒的神色,忽得感到心情舒畅。 有一种我见不到楚钧,你也见不到楚霜,咱们扯平了的幸灾乐祸之感。 怕不是远距离恋爱谈久了心理变态,童冉暗自吐槽了一句,决定明天再去修铁路的工地上转一圈,给那位负责此事的参议上上弦。 书房的里间面积不小,除了一组属于楚霜的桌椅,还有博物架和书架,另外还放了两张给客人坐的靠背椅。 楚霜请童冉在其中一张靠背椅上坐下,小老虎则顺势霸占了另外一张。 “上次与大人聊过后,楚霜很受启发,近日在家母的帮助下,邀请到了一位曾在尚府局当管事的前辈出山,打算推出三件限量版的一裙。每一件都会用到这位前辈家传的工艺,其他地方不可能买到。”楚霜道,“另外我还联络了其他一些布庄,打算与其中一家合作,推出一系列的贵价成衣。” 童冉听楚霜介绍,而后又看到了几章颇具韵味的设计图。 虽然他知道楚霜的行动力很强,并且因为家族背景的关系,手上人脉也很充足,但没想到她的效率如此之高。 “楚小姐的办事能力童某佩服。”童冉由衷赞道。 这样有能力的女士不知还有多少,若把把她们一直困在家里,实在是一种难以弥补的损失。 “大人谬赞。”楚霜露出一个腼腆的神情,而后眉头微皱,有些苦恼地道,“但小女子死来想去,依旧没有想到一个好办法……唔,就是把衣裙展示给各家夫人、小姐的办法。” 大成的布庄和裁缝都是靠口耳相传的一点点累积起口碑的,一个新兴的品牌,或者说布庄,要在有众多老字号的楚州府迅速被人所知,并且为人所追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童大人是女子就好了,让他穿上她这里的衣服去一些茶会诗会亮亮相,以他的名声,不怕没有人买。只可惜童大人不是。 楚霜也想过其他办法,但都不太有效,万般无奈下才厚着脸皮又邀请了童冉前来。 童冉正等着这个问题呢,闻言毫不犹豫道:“楚小姐可以考虑办一场时装秀。”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天因为身体原因没更,之后会正常更新的,我还想拿这个月的全勤呢QAQ 不过更新时间要改到晚上9点,毕竟我么得存稿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时装秀?”楚霜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 杏眼带着疑惑看向童冉。 “是的, 时装秀。这是一种展示服装的表演,……”童冉向楚霜大致解释了一下时装秀的意思。 楚霜听得入迷, 童冉说完很久才难以置信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这样盛大、华丽的展示服装的方法。童大人, 您是怎么想到的?” 梦里梦到的。小老虎在心里回答。 童冉则摸了下鼻子, 掩饰自己的心虚,回答道:“在一本闲书里看到的, 这是那名作者的想象, 我觉得很有意思就记下了。” “童大人真是博闻强记。”楚霜由衷赞叹道。 自己的记忆力确实不错,知识量也算可观, 这句夸赞还是受得起的。童冉嘴角勾起, 坦然接受了楚霜的赞美,而后道:“不过这时装秀只是我偶然看到, 并未实际办过, 具体操办还需要楚小姐自己费心。” “那是自然。”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事业,楚霜当然不会指望童冉能给她全盘方案, 能提供这样一个新奇出色的想法,已经帮了她天大的忙了。 “呜哇!”小老虎原本霸占了一把椅子,此时却跳上扶手,爬到了童冉椅子上, 跑到他腿上用前爪拍拍他,像是在引起童冉的注意。 “怎么了?”童冉双臂圈住小老虎,防止它一个没站稳摔下去,对小老虎的举动也很疑惑。 小老虎引起他注意后却没下文了, 童冉撸撸它的背,又跟楚霜说话,但没说两句小崽子又除了新花样,一个劲往他身上爬。 “崽崽。”童冉加重了语气。 小老虎立刻停下闹腾的虎爪子,又大又圆地绿眼睛盯着他,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不委屈。 竟然学会卖可怜了。 童冉无比头疼,却又不得不承认它这招有效,自己还没责备它呢,就先开始心疼了。 楚霜掩嘴一笑,她也看出了老虎的意图,善解虎意地道:“时间不早了,童大人的老虎可能是饿了,不如大人带它早些回去,我这儿机器轰鸣的怕是会吓到它。” “呜哇!”小老虎适时补了一声,表示赞同。 童冉当然也看出了小老虎的意图,这头虎的吃醋对象竟然已经从猫变成了姑娘,是不是以后连楚钧的醋都要吃? 说起来,它还没在醒着的时候见过楚钧呢。 童冉几乎瞬间就脑补出了一个画面:他回京城后,从楚钧那里回来,小老虎围着他嗅嗅,然后凶巴巴地冲他吼,活像捉到丈夫不忠的妻子。 不仅如此,楚钧那个醋精也可能会因为小老虎的存在而大吃飞醋,就像他叫人把猫咪抱走一样。 哎,家里有两个醋精,真是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童冉腹诽。 等他脑补和腹诽完回神,已经顺着楚霜的话告辞准备离开。他穿过外间,顾岚任劳任怨地搅着蛋糊,楚霜亲自出来送他,顾岚看见楚霜的时候眼睛一亮,可楚霜没有露出任何特别的神情。 任重而道远啊。童冉心想。 他在楚霜的书房外站定,怀里抱这小老虎,微笑道:“楚小姐留步,在下自己出去就行。” 楚霜原本想送童冉,可顾岚抱着装蛋糊糊的碗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她心里一软,就顺着童冉给的台阶下来了,让侍女去送童冉。 童冉抱着小老虎在侍女洛央的陪同下走出棉花厂,调皮的小老虎总算安分了,乖乖窝在他怀里。 “小醋精。”童冉低声抱怨了一句,钻进马车。 小老虎假装没听懂,从童冉手臂间月跃出,落在车里,占据了仅有的一个铺着软垫的长座位的一半。 童冉吩咐一声,马车往巡抚衙门的方向而去。 路上,他们会穿过楚州府最热闹的街市,童冉像往常一样,掀开马车车窗的帘布向外看去。而小老虎则一如往常没什么兴趣。 童冉今天坐的是低调的单马马车,任何一个有点小钱的人家都有可能拥有这样的马车,所以他并不担心会被人看出身份。 马车避让前面横向马路上的行人时,童冉听到一声叫卖。 “冰糕嘞!买冰糕嘞!” 冰糕? 童冉撩开马车门帘一角,让车夫把车靠向路边。 “老伯,您这冰糕怎么卖?”马车停稳,童冉从车厢的门帘后探出头,问卖冰糕的老伯。 “十个铜板一块。”老伯比了个大小。 真贵,童冉想。 不过这是正常的,毕竟不论鸡蛋、糖还是牛奶,哪样东西都不便宜。 另一个比较令人惊讶的就是,这冰糕竟然已经传到了民间。 他第一次做出冰糕后没有藏私,当时在场的范恒、顾岚,还有后来收到礼物的楚霜都知道冰糕的做法,他们肯定会告诉自家下人,这本不是什么机密,方子流传出来倒也不意外了。 “公子来一块?原味是牛奶,另外还有红豆味、石榴味、豆浆味和清茶味的,公子喜欢哪一个?”老伯热情地询问。 竟然还开发出了这么多味道? 童冉小小惊讶了一下,旋即决定道:“每一种都拿一块。” “好嘞。”老伯手脚麻利的拿出几个竹制小盒,给童冉装上冰糕,又塞进几粒冰块保温,另外还给了他一个竹制的小勺。 童冉将串起来的五十枚铜板给他,接过打包好的冰糕,吩咐车夫往回走。 “呜哇。”小老虎打量了一眼冰糕,不太满意地重新趴下。 买那么多有什么用?它又不能吃。 楚钧已经弄清楚了冰糕的制作方法,并让小厨房做了尝试。做出来的冰糕又甜又凉,裕王世子楚瞻一连吃了三块,还专门派人进宫学习,打算在自家搞个冰糕宴。 楚钧尝后则兴致缺缺,比起小厨房做的冰糕,他更想吃童冉做的。 “呜哇!”小老虎吼,表达自己的不满。 童冉拎起它后颈,放到自己腿上教育道:“崽崽,不可以任性。” “呜哇?”小老虎脑袋一歪,一脸迷茫。 “冰糕不能吃也不可以生气,知道吗?”童冉一本正经道。 他竟然跟一头老虎讲道理? “呜哇——”小老虎打了个呵欠,把嘴张得巨大,露出了短小锋利的獠牙。 童冉看着小老虎状似无疑又貌似威胁的动作,一阵无奈。有时候他都怀疑,小崽子其实什么都听得懂,就是时常懒得理他。 马车很快在巡抚衙门前停稳,童冉抱着小老虎进去,没走几步冬青就迎来的上来道:“大人,虎少爷的冰糕做好了!” 童冉眉毛一挑,动作很快嘛。 他把自己刚刚买回来的冰糕递给冬青:“把这些也冻起来,晚膳以后上,小崽子的冰糕别直接给它,我得教育教育这崽子。” “是,大人。”冬青恭敬的结果东西,心里为虎少爷捏了把汗。 小老虎斜眼看了童冉一下,竟然想教育它?小侍从的胆子越来越肥了。 晚上吃完饭,冬青如童冉吩咐的那样,端上两盘冰糕,一盘是街上买来的红豆味冰糕,一盘是为小老虎特制的只放了鸡蛋和牛奶的无糖冰糕。 童冉把两块冰糕都放在自己面前,并且在小崽子企图去吃的时候,一把拎住它后颈,把它拎到自己怀里,轻轻拍它小屁股道:“今天又不乖了。” “呜哇!”小老虎吼,毛毛下的整张虎皮都在发烫。 “以后哥哥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还闹不闹了?”童冉又拍了一下它的小屁屁,同时紧紧捏住它后颈,不让小崽子有机会逃跑。 “呜哇哇!”小老虎又吼。 童冉又轻轻拍了一下:“哥哥是有正事跟楚小姐说。” “呜哇!”小老虎又吼。 “以后听不听话了?”童冉又拍一下。 他动作不重,隔着虎毛其实小老虎感觉不到什么痛,但它又不是真的老虎幼崽,被人打屁股还是会…… “呜哇——”为了早点脱离魔爪,小老虎不得已认怂。 “知道错了?”童冉道。 “呜哇呜哇!”小老虎摇头晃脑,似乎是在点头。 童冉满意地点头,不管小老虎有没有听懂,知道认怂就说明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以后乖一点,不要那么霸道,一切都好说。 它要的冰糕不也给它研究出来了? “吃吧。”童冉把小老虎安顿在怀里,把冰糕推到它面前。 小老虎瞥他一眼,伸出小舌头舔了一口。 冰冰凉凉的,虽然老虎的舌头吃不出甜味,但是终于吃到童冉做的冰糕了,小老虎心里甜滋滋的。 “好不好吃?”童冉问。 “呜哇呜哇!”小老虎道。 这次去棉花厂,童冉交代了顾岚去招募教书先生,他的效率很不错,一旬后便找了十七位先生来。 童冉也不是干等着他的消息,自己也做了些努力,但不是找先生,而是通过楚霜的关系邀请了楚氏族学里两位负责蒙学的先生来交流探讨,最后初步敲定了一套识字启蒙的教学方案。 这套教学方案里一方面包括了识字和书写,另一方面还包括了算学的启蒙,相当于小学低年级的课程。按大成的情况来看,这套课程不仅适用于孩子,也可帮助一些成年人从文盲变成能写会算的识字之人。 顾岚招募来的先生们一到,童冉便将这套方法交给了他,也把楚家两位先生介绍与他。 “两位先生已经答应,可以抽出时间来衙门里将这套内容传授给新招募的先生,包括他们实践多年总结的一些教学方法。你来把关,留下适合在未来公学中做启蒙先生的人,踢除不适合的。”童冉将人和物给他时,同时吩咐道。 “呜哇!”小老虎在他怀里补充。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步 大约立秋前后, 楚州府下属几个乡的百姓发现,他们乡里都挂上了官家的招工告示。 自从朝廷开始修水泥路(后来又修铁路), 他们干活攒银子的机会越来越多。虽说有壮劳力外出干活会让家里的农活都落在留守的老人和妇孺身上,但赚回来的铜钱和银子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如今不少人家都靠着外出修路新砌了水泥房,辛苦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官府的告示一出,各乡里都沸腾了。 “村长您再详细说说啊!” 芋头村外, 三十多个村人围在告示旁,唯一认字的村长被他们团团围住。 他刚刚不过说了这是一张官府招工的告示而已,这些人就兴奋地跟家里办喜事似得, 闹得他都没往下看。 “安静!”芋头村的村长嚷嚷道, 闹哄哄的声音终于低下去一点,但依旧难掩兴奋。 芋头村的村长勉强有了一个不那么吵闹的环境,他抬头重又把目光放在告示上,逐字逐句仔细读着。越读越是按压不住心中的兴奋。 “老天爷啊!”芋头村的村长感叹。 “到底什么意思?村长您说啊!”他这一惊叹,围观的村民们立刻熬不住了。 “老天爷啊, 老天爷,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芋头村的村长神神叨叨了一通,仿佛是稍稍缓解了心里的惊讶, 而后转身,清了清嗓子道,“官府要招工人修建公立蒙学。” “招工!” “蒙学?” “公立是啥子意思?” 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实在有点多,芋头村的村民们七嘴八舌议论, 只有招工这一项他们是最明白的。 “咳咳。”村长又适当咳嗽一声,等村民们的声音低下去,才道,“蒙学便是启蒙之学,可学习读写与算术,公立的意思便是这蒙学不收束修,且在每个上学日里免费提供午餐。” 这些解释在告示里以注释的形式写得清清楚楚,显然官府也是希望通过招工之事,把蒙学的事情传播开来。一些乡里其实也有蒙学,不过只教识字念书,不教算学,束修更是昂贵,大部分人家掏不起。 “学了算术是不是可以当账房?”一个扛着锄头的老汉问。他没上过学,也不懂算术,能数清楚自家产了多少担粮食便成,对算术的唯一联想就是账房先生。 “应该是,我大表哥的三舅爷的小孙子就是城里的账房,一手算盘打得可好了。” 其他村民显然对算术的了解也只仅限于账房,纷纷议论起到城里当一个账房能挣多少,这可是个不用下地,且标志着能写会算的体面工作。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童冉嘴角微勾,揉揉小老虎毛茸茸的脑袋。 天阶中品的他不用下车,甚至不用撩起车帘,也能听清不远处村民们谈论的话题。 看来村子里对蒙学感兴趣的不在少数,这样他就放心了。 招工的告示贴出去三天后,顾岚那里就递来了工人招满,请示动工的文书。童冉看了一遍确认没有纰漏,大笔一挥,楚州府城内的两个蒙学和城外三个蒙学同时破土动工。 算一算时间,那十几个先生完成培训时,蒙学也差不多可以建成。 “呜哇,呜哇!”童冉批完文书,刚刚搁下笔,小老虎就跑进屋里跳上书桌,咬住他的袖子往外拽。 “知道了,崽崽,哥哥换个衣服。”童冉拍拍它脑袋,起身去换衣服。 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小崽子特别喜欢往铁路的工地上跑。因为现在已经修到很远,童冉不会再去现场,但隔三差五还是要到承宣布政使司那里听取铁路工程进度的汇报。 在他隔三差五的敲打下,负责此事的参议发际线又往后退了一寸,而修筑的速度也比预期快了将近半个月。很快,楚州府到京城的这一段铁路便可正式完工。 大约还有三分之一,童冉听完汇报后计算了一下,能赶上除夕。 他心情不错,抱着小老虎乘马车回府。 “明天是楚霜棉花厂的第一次时装秀,咱们去瞧瞧。”车上,童冉跟小老虎道。 “呜哇!”小老虎意义不明地叫了一声。 童冉直接把它默认为“兴奋”的意思,满意地摸摸小老虎的脑袋:“明天要乖乖的,不能吓到宾客们。” “呜哇。”小老虎在它的位置上坐下,尾巴摇摇,它这样优雅的虎,怎么会吓坏宾客? 不可能的。 * 望海茶坊门口,楚州府各家女眷的马车来来往往,还有从外地赶来的各家贵女、太太们,也陆续抵达。 “呜哇!”小老虎腹部发力,张大嘴大声一吼。 “崽崽。安静!”童冉捏住它后颈。 小崽子勉强闭上嘴,不太满意地甩甩尾巴,又大又圆地绿眼睛扫过全场的姑娘和太太们。 楚霜的衣号叫做“霜华”,专做女性成衣,“霜华”的服装展示秀上所有宾客都是女人它能理解,但为什么那些太太和小姐不好奇“霜华”的衣裙,反而频频把目光投向童冉? 陛下眼前第一号红人。 还未弱冠就达到天阶中品的天才。 不,是天才中的天才! 未婚,疑似没有婚约,陛下也未指婚。 被楚霜从各地邀来捧场的太太、小姐们总是在不经意间将目光从童冉身上滑过。 楚大小姐的衣号“霜华”虽然独特,却并不能让她们有动力从京城、甚至望海道赶来,真正吸引她们的是都南道巡抚、陛下亲封的侯爵童大人也将出席。 一个有爵位、帝宠在身、实权在手的青年才俊,足以让五大士族以下的所有高门望族疯狂。 直到楚霜发出邀请才借机来到楚州府,已经是她们最大的矜持了。 “呜哇!”小老虎又一声吼,吓跑了一个偷偷打量童冉的闺秀。 “崽崽。”童冉安抚它,小崽子一进这里就不□□分,不知道是不是人太多被吓到了,“我们去楼上雅座吧。” 楚霜还未到,应该是在后面忙碌,童冉本想与她打招呼,可小老虎的表现却让他不安,打算直接上楼进半封闭的雅座。 “呜哇。”小老虎非常赞同。 然而童冉才跨出第一步,一个圆脸姑娘迎了上来,福了福道:“童大人,好久不见。”这姑娘长得一团喜庆,眼睛圆圆的,脸蛋也圆圆的,笑起来像一只可爱的招财猫。 “长久不见,童大人安好。”另一个姑娘落后几步而来,也向童冉福了福。这位姑娘长着一双漂亮的凤眸。 “原来是阎小姐和任小姐。”童冉恍惚一下才认出眼前两位,那个一团喜庆的女孩是户部尚书阎亮的女儿,凤眸这位则是工部尚书任进的女儿,他们曾在裕王世子的诗会上见过。 阎秋彤和任姑娘一靠近,原本含蓄扫过童冉的视线立刻也落到了她们身上。 两个女孩也是常常出入各种场合的,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在下在上面预订了雅座,先上去了。”童冉道,为了不给她们添麻烦,没有邀请两人。 阎、任两位姑娘都是明白人,笑着请童冉先行。 童冉抱着小老虎拐了个弯,走上楼梯去了二楼。 他与阎秋彤和任姑娘分开后,落在她们身上的视线立刻收回许多,两个姑娘同时感到了轻松。 童冉坐到二楼,各种视线总算被挡去大半。 “呜哇!”童冉刚刚落座,小老虎立刻跳出他怀里,反常地站上桌子。 这处雅座正对一楼舞台,视野极好,但视野好的代价是从一楼抬头便能看到此处,无甚遮挡。 此时小老虎往桌子上一站,楼下不时偷瞧的太太、姑娘们立刻看到了它。 正疑惑间,小老虎深吸一口气,运足十成力气大吼一声,露出两颗尖利的獠牙:“呜哇——” 它的吼声还带着一点奶味,并不怎么可怕,但是那又大又圆的绿眼睛却渗人的很,被虎眼扫过的太太、姑娘们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瞧。 “咳咳……”发过虎威的小老虎趴在童冉怀里咳嗽,童冉好笑又无奈地给它拍背顺气。 “呛到了吧?人家看看我又不会少一块肉,这么较真做什么?”童冉心疼地道。 “呜哇……咳咳咳咳咳!”小老虎又一阵猛咳。 “好了好了,别再吼了,哥哥听你的好不好?”童冉心疼得不行,把小老虎抱在怀里又拍又哄。 小老虎咳得眼眶都红了,它使劲往童冉怀里又钻了一点,满意地享受着童冉全部的关注。 小老虎的咳嗽差不多停下时,时装秀也开了场。 此次展示的衣裙共有十九套,三套为限量定制款,十六套为成衣,由十个妙龄女子上台展示。 筹备这场秀时,楚霜为了模特的人选发了许久的愁。 普通好人家的女子不愿意做这抛投露面的事情。而秦楼楚馆的女子若穿上她的衣裙展示,被那些太太、姑娘们知道肯定不敢买,唯恐毁了名声。 最后她只好在自己、富安县主和金小姐的丫鬟里选了三人,在棉花厂的女工里挑了四个,再经过多次招募找到两个普通人家愿意上台的女子,最后一个名额则只好自己亲身上阵。 为了此事,她爹气得胡子都要掉了。 最后她只好保证现场只请女宾,才终于安抚住爹爹的怒火,也让参与的姑娘们安了心。 只能一点点来了。楚霜安慰自己,等时装秀的名声打响,越来越多女孩走上舞台,总有一天能拥有像童大人说的那样的大场面。 楚霜身穿棉布为底,绣有金丝银线的限量衣裙登场,观众里认识她的不在少数,全场哗然。 在明亮的烛光照耀下,她缓步而来,身上的金丝银线散发出熠熠光辉,仿佛天上落下的谪仙。 “呜哇呜哇。”不咳嗽了的小老虎摇头晃脑。 时装秀还挺好看,不亏是它家童冉想出来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步 中秋当天,小老虎醒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 今天宫里有祭祀和夜宴, 它没有多少时间就得回去,可问题是童冉不在房间里。 “虎少爷, 您醒啦。”冬青听到动静, 端着热水进来,熟练地伺候小老虎洗爪子洗脸和漱口。 一切打理完,小老虎头也不回地跑出东院,跳上屋檐后往前头童冉办公的书房而去。 明明是中秋休沐,童冉怎么还不好好在家呆着? 小老虎从屋顶上走,很快就到了书房, 可它跳下去一瞧,童冉还是不在。 “咦?那不是巡抚大人的老虎?”两名衙役正巧路过。 “呜哇!”小老虎凶巴巴地一吼。 两个衙役非但不怵,还流露出了一种想要摸一摸的表情。小老虎烦得很,没心情挥爪子挠人,三两下跳上屋顶, 跑了。 童冉究竟去哪了? 小老虎闭上眼, 调动起自己的正气。它的本体已经有天阶上品巅峰的状态,可身为老虎的时候并不能完全调动,大约只在天阶中品, 现如今童冉也是天阶中品,它得很小心,才不会在查探的时候被他发现。 在后厨? 通过正气,小老虎敏锐地感应到了童冉的气息。 同一时间, 后厨的童冉手臂一顿,搅拌肉糜的手停了下来。 “大人怎么了?”打下手的桑乐问。 童冉皱起眉,是高阶正气,对方使用得很小心谨慎,他还未准确捕捉到就收了回去。因为收回得太快,具体品阶他无法断定,但至少是地阶上品。 除此以外,童冉还感受到了一丝熟悉。 这种熟悉感是哪里来的?他迅速调动正气,如旋风一般,顷刻间笼罩了巡抚衙门方圆十里的地方。 衙门里有做事的仆役,有巡逻的衙役,外头的街市上则吵吵嚷嚷,并没有任何特别。 哦,小老虎竟然正往这里来。 小崽子睡醒后找不到他,所以寻过来了? 它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他可不是爬屋顶来的,上头没有气味。 “呜哇!”小老虎跳下屋顶,跑进后厨,睁着又大又圆的绿眼睛冲童冉叫。 童冉紧皱的眉头展开,笑着道:“崽崽。” 他正要逗小崽子几句,外头袁三却道:“大人,楚小姐来了,同行的还有顾大人。” 童冉放下刚刚拌好的肉糜,一挑眉。 袁三这个通报可有点意思,按理说,该是顾大人和楚小姐来了,但他先说了楚小姐,后再补充顾大人也同行,怎么听都觉得,顾岚这是沦为楚霜的跟班了啊。 “一会儿搬个炉子,在东院架油锅。”童冉吩咐桑乐,然后撸下卷起的袖子,洗了手抱起小老虎,跟袁三一起出去迎客。 今年中秋来得晚,已经到了寒露,气温渐低。 童冉把小老虎抱在怀里,摸摸它的小身体:“崽崽冷不冷啊?要不让冬青给你穿上披风吧。” “呜哇!”才不要! 它可还记得那件带兜帽的披风,是用粉红色的贡缎做的,它绝对不会穿第二次的,绝对不! 童冉抱着小老虎走到门口,楚霜领头,顾岚则跟在后头,手上还拿着一把看似潇洒的折扇。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用折扇。 童冉腹诽。 “童大人好。”楚霜福了福身道,“今日中秋,楚霜代表爹爹和娘亲给童大人送节礼。” 今日一早开始,各家的节礼就已经陆续送来,童冉这里也送出去很多,他倒是没注意过楚家的是否来了,没想到会是楚霜亲自送来。 “楚爵爷和楚夫人有心了。”童冉拱手道,而后问顾岚,“你也是来送节礼的?” 顾岚一愣,把展开的折扇收起,颇有些尴尬道:“下官来恭贺大人中秋之喜。” “喜从何来?”童冉面无表情。 他都不能跟楚钧团聚,喜个屁。 顾岚也卡壳了,他当然不是来恭贺童冉的,他是跟着楚霜过来的。 幸好童冉也没再跟他过不去,抱着小老虎转身道:“楚小姐请进。” 楚霜颔首,提裙进去,顾岚跟在后头。 童冉带他们去到东院,院中已经架起了油锅,童冉刚刚拌好的肉糜也在一边,他回头对楚霜解释道:“我家崽子不能吃月饼,我给它做点炸丸子吃。” 锅里的油用的全是猪油,因为童冉担心小崽子吃了素油会不消化。 “呜哇!”小老虎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它其实也刚刚知道童冉的用意,原来他跑去后厨是给自己弄吃的了。 童冉刮刮小老虎的鼻子:“若我们都有得吃就它没有,小崽子肯定要闹。” “呜哇呜哇!”小老虎又大又圆的绿眼睛看向童冉,它什么时候闹了? 楚霜和顾岚想笑,可小老虎凶巴巴地瞪了他们一眼,两人硬是把笑给憋了回去,憋得肚子里一抽一抽,忍不住背过身去。 童冉把小老虎放到一边,让冬青管着,不让它接近油锅。 看在油锅确实很危险的份上,小老虎摆摆尾巴,不太满意地在软垫上趴下,看童冉展示手艺。 童冉平日很忙,就算是之前给它做冰糕,也是自己只动个口而已,并不亲自操作。这回难得自己下厨,小老虎眼睛瞪得大大的,想把这一幕看清楚。 说起来,童冉这几天似乎身上常常带着油烟,也许在它睡着的时候经常去也说不定。 童冉长久不做,一开始还有些怵那一锅子的油,不过很快熟练起来,楚霜和顾岚刚喝完一盏茶,小老虎的炸丸子就出了锅。 另外冬青也端上了童冉这里备着招待客人的月饼。 小老虎坐在它特制的椅子上吃炸丸子,童冉和楚霜他们也随意坐在廊下,喝茶吃月饼,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崽崽,月饼好吃么?”送走楚霜和顾岚,童冉浅笑着问。 “呜哇!”小老虎答道。 童冉笑笑,没说什么。 冬青来问他是否用膳,他摆了摆手:“月饼吃多了,你们自己去吃吧,不用管我。” 小老虎从他怀里仰起头看他,童冉的笑容逐渐熄灭,不太高兴的样子。 “呜……”小老虎刚要开口,一阵困意袭来,睡着了。 * 宣室殿寝殿。 “陛下,时辰要到了。”苏近谨慎地站在龙床边,小声提醒。今天是中秋夜宴,规格仅次于除夕,陛下可是必须出席的。 楚钧睁开眼,还有些茫然。 他明明是想哄童冉开心的,怎么就回来了呢? 想罢,冷冷看了叫醒他的苏近一眼。 苏近浑身一抖,把头埋低,硬着头皮道:“陛下,中秋夜宴要开始了。” “嗯。”楚钧点头,摸了摸枕边的玉佩,“伺候朕更衣。” * 中秋的巡抚衙门里不太热闹,桑乐、袁三等官吏都已经回去,只有冬青等仆役还在。童冉没要他们伺候,放了张贵妃榻在廊下赏月,看它一步步爬上屋顶。 小老虎趴在他腿上睡觉,身上披着童冉偷偷给它穿上的粉红色贡缎披风。 童冉喝了口茶,另一手钻在披风下,捏捏小老虎的毛爪子。 “怎么连你都睡了。”童冉嘟囔。 话音未落,他腰间的玉佩亮起莹润的光泽,仿佛天上的月光。 童冉心里一喜,嘴角忍不住翘起,却没有立刻接通,而是抱起小老虎快步走进屋里,关上门。 他深吸一口气,灌注正气接通了玉佩。 “什么事?” “在看月亮吗?”楚钧低沉的声音传来。 明明昨天晚上才听过,这会儿童冉却莫名感动。 “刚才看得好好的,玉佩一亮不得躲到屋子里?”童冉道。 “那是朕打扰卿的雅兴了。”楚钧道,却丝毫没有中断的意思。 “也还好。”童冉说。 隔了一会儿,他又问:“收到月饼了吗?” 他之所以会想到给小老虎弄肉丸子,起因是最近在研究怎么做月饼。研究了好几天才成功,昨天下午他烤出了最成功的一炉月饼,当即派人快马送进宫中,想来楚钧这是应该收到了。 “吃了。”楚钧道。 “好吃吗?看到的时候有没有笑?”童冉一点点绽开笑容。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不过楚钧还是如实道:“好吃,笑了。” 童冉嘴咧得更大了,说道:“我想起了一首诗。” “什么?”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哈哈哈哈哈。”童冉说完,抱住睡着的小老虎笑得侧倒在床上。 楚钧:“……” 这小子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把他堂堂九五之尊与宫妃等同。 童冉笑了半天,对面却没有反应,他忽得有些紧张:“生气了?我就开个玩笑,我……” “等你进京,朕亲自告诉你,谁是妃子。”楚钧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几乎有点咬牙切齿。 童冉的笑声挠得他心里发痒,恨不得立刻就把人绑来宣室殿。 “小气。”童冉嘟囔,“对了,我都给你做月饼了,你打算回什么礼?” 童冉也没正经事,但拉着楚钧说了很久,今天楚钧联络他的时间比平时都早,他心里得意得很——自己想他的时候,他肯定也在想自己。 说到将近午夜,两人才挂断联系。 童冉的正气撤出玉佩,莹润的光芒黯淡下来,对方的气息也彻底消散。 童冉抱住小老虎躺下,还未来得及酝酿困意,忽得又睁开了眼睛。 他晋升天阶中品后,对正气的感知更加敏锐,所以在通话时,即使隔着玉佩,他也能隐隐感受到楚钧的正气。每个人的正气都是有略微不同的,其中有着独属于这个人的烙印。 而刚刚退去的那股属于楚钧的正气,竟然和今天在后厨时感觉到的那一股,有着微妙的相似之感。 似乎还在哪里感受过这样的气息。 童冉翻了个身皱起眉头,下意识把小老虎揽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步 今天感觉到这股气息时, 他的判断是地阶上品以上, 可整个都南道除了他自己, 并没有这样高品阶的官员。 顾岚也才地阶下品而已,而且他不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样放肆查探,也没有必要。 顾岚的话,去探丰乐爵爷府还比较说得通。童冉在心里嘟囔, 脸颊蹭蹭小老虎的毛脑袋。 说起来, 今天他感知到那股正气时, 崽崽正好来找自己,当时它一路往后厨跑一点不带犹豫的,它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后厨的? 童冉退开一点打量怀里睡得正香的小老虎。 自家崽崽跟别的虎崽子很不同,吃饭知道遵守用餐礼仪,尽量不发出声音, 早上起床之后要漱口、要洗脸,爪子脏了要洗爪子,身上脏了要洗澡,解决个虎问题的时候还知道用恭桶。 最重要的是,它长不大。 自己收养它已经四年了,小奶虎还是小奶虎, 一点不带长的,正常的老虎早就成年了。 也就是说, 这可能是一头拥有高品阶正气,已经成精的老虎? 童冉调动灵台处的正气,小心翼翼探查起小老虎的状况, 半晌后,一无所获。这就是一头普普通通的小奶虎。 但一头普通的小奶虎不会在毫无气味残留的情况下,就知道它的主人在后厨,也不可能四年都长不大。 肯定有问题。童冉捏捏小老虎厚厚的毛爪子。 说起来,它睡觉的时候从来吵不醒,以至于至今没有见过楚钧。 气息相似……没有见过…… 思绪走到这里,童冉脑中轰得一声,忽然空白。 好半晌他才勉强收回注意力,梳理起自己刚才震惊的原因。 今天让他觉得相似的,是楚钧在玉佩上残留的气息和崽崽来找自己时感觉到的气息,如果按自己刚刚的分析,小老虎是一头拥有自己都查探不出的高阶正气的虎精,那为什么它的正气和楚钧的正气如此相似? 三种可能: 第一,巧合,小老虎的正气和楚钧的正巧非常相似,而因为一个是残留,一个极其微弱,自己无法精准判断,所以才认为两者一致。 第二,小老虎与楚钧有某种潜在的联系,甚至自己一开始遇见它就与此有关,这样就可以说通为什么小奶虎会出现在卓阳府中,而且两者有着相似的气息。 第三种,今天那股气息不是小老虎的,而是楚钧的,楚钧已经来到了楚州府。 童冉的呼吸不自觉间变得急促,除了爱吃醋的特点,他还是第一次把小老虎和楚钧联系起来,而且竟然似乎还很有道理? 很符合逻辑。 除了一点,一头小奶虎是怎么修炼出正气的?吸收天地日月精华? 小老虎趴在床上,四肢曲起收在身下,脑袋靠在童冉的手臂上,小身子一起一伏,呼呼睡得很香。 怎么可能?童冉失笑,如往常习惯的那样,亲亲小老虎毛茸茸的脑袋。 至于第三种可能,童冉不太认可,以楚钧的脾性,如果已经到了楚州府,不可能只通过玉佩联络,而是早就上门堵人了。 今天是中秋,仅次于除夕的重大日子,他不会……也不能离开京城。 至于其他两种可能,他倒是可以找机会试一试。 童冉收起手臂,让小老虎更加靠近自己,他原以为自己会失眠,可靠在暖呼呼的小老虎身边,很快就睡了过去。 中秋之后,天越来越冷,各地的防寒工作也迅速组织起来。童冉让依旧任小锅县县令的高卓配合顾岚,梳理了小锅县此前防寒的各项措施,整理成文书后分发各地,以做参考。 童冉给予都南道各地的指令是,全都南道今年因饥寒而死的人,不能超过十个。 这在当前的大成简直是天方夜谭,大家都习惯了每到冬日都会有许多人饿死、冻死,即使到了春天,也还是会有大量因青黄不接而饿死的人口。 指令下发当天,童冉就感知到无数人在骂他。 这是升上天阶后感知力加强的缘故,他无法准确知道是谁,毕竟人太多了,但那些针对他的暴躁倒是很清晰明了。 下头官员忙得团团转的时候,童冉也没有闲着,亲自坐镇指挥。他的指标是下达给手下官员的,更是下给自己的。 “崽崽,去把我外套拿来。”童冉埋头写文书,一手狂草已经炉火纯青。 小老虎看了眼他冻红的右手,还有明明坐着却不停抖动企图取暖的身体,放弃了装糊涂的打算,敏捷地跳下书桌,叼住他的外套,艰难地拖过来。 “呜呜!”小老虎叼着外套过来,抬爪子挠挠他。 “谢谢。”童冉道,拿起外衣披上。 因为要亲自到楚州府郊外和附近村县了解情况,童冉并不在巡抚衙门,而是下属某县的衙门里。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纰漏,巡抚房里的炭火已经灭了,也不见人来补,童冉更是一心在写什么东西,浑不在意。 “呜哇呜哇!”小老虎跑到炭盆边上,毛爪子拍拍已经熄灭的炭盆,一边冲童冉叫唤。 童冉这才抬头,而后恍然道:“难怪这么冷。” 童冉叫人来补炭火,屋子里很快暖和起来,之后又两批官员进来议事,一切如常。 近黄昏的时候,小老虎睡下回宫批折子,童冉放下笔,手臂上往上伸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和背脊。 早上不叫人补炭火是他故意的,就是为了看小老虎的反应。 他让小崽子拿衣物,用的就是跟人说话的方式,小崽子一开始明显打算装作听不懂,他也差点被骗过去,后来不知怎的,任劳任怨去给他叼了外袍来。 因为小老虎实在太小,拖着袍子举步维艰,把那贡缎做的外袍拖了一路,不过它很聪明,精准地避开了容易绊倒的角度,最终准确把外袍叼给了童冉。 小崽子自从跟了他,不说锦衣玉食,那也是吃穿不愁的,童冉也没特别训练过它,之前那堪比杂技的技能显然不该是它能掌握的。 以前童冉没有怀疑,一直当自家崽崽很聪明,与众不同,可一旦开始怀疑,只觉得这头老虎哪儿哪儿都不对。 现在,能听得懂人言这一点,童冉已经彻底确认了。 小崽子真的是一头拥有高阶正气的小老虎精?现在的妖怪都这么可爱了吗?撒娇卖萌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连撒泼的时候都那么可爱。 那么,这样一头小老虎精,为什么拥有跟楚钧类似的气息? 他养的? 童冉捏住玉佩,不知该不该找楚钧确认。 这事有一定的风险,万一跟楚钧没关系,或者他不知道,而小老虎的特殊暴露了,楚钧可能会瞎紧张一通然后把崽崽抱走。 自家崽崽虽然可能是小老虎精,但它冒着被拆穿的风险也要替自己拿外袍,童冉可不舍得把它送走。还是等小老虎醒来后先审问一下它好了。 怎么问呢? 自己都舍不得凶它。 童冉有点苦恼。 小老虎一直没醒。提刑按察使司宋规那里来报,楚州府有人恶意炒作棉衣的价格,童冉来不及等小老虎醒来,吩咐了冬青守着,自己则带着桑乐和袁三去了提刑按察使司。 展开抗寒行动前,童冉已经命令金河监的棉花厂囤积过冬的衣物被褥,又以接近成本的价格从楚霜这里购买了一批,这批衣物在中秋后陆续投放都南道各地,以极低廉的价格卖给没有壮劳力、或有残疾人的家庭。 这属于官府给予的定向福利,可以不买,但不得转卖、倒卖。 对于连这点钱也拿不出的家庭,童冉也已经给了各地一定的免费提供的权限,当然这里面每一笔都要记录上报。 对于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金河监,及下属定县和小锅县童冉不怎么担心,但其他县他就不那么有把握了。只是没想到,其他县还没爆雷,自己直辖的地区却已经出现了恶意炒作。 “童大人。”宋规从桌后出来行礼。 堂上井然有序,审问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童冉摆手,桑乐在宋规旁边两步处加了一把扶手椅,童冉上坐,示意宋规继续。 堂下跪的人只着单衣,瑟瑟发着抖,嘴唇已经青紫。他身上没有受刑的外伤,但这样冷的天只着单衣也够受的了,而且童冉注意到,宋规这里连炭火都没有。 这是让嫌犯也尝尝大冬□□不蔽体的滋味? 好主意。童冉脸上无甚表情,心里赞道。 宋规的效率不错,童冉在旁他也没慌,一步步问出了嫌犯的口供,同时有各项人证物证从旁佐证,已是证据确凿。 半堂审问听下来,童冉不用再翻卷宗也基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楚州府也有低价卖给贫困户的棉衣,而这个人仗着与富安县主家沾亲带故,强迫贫困户把棉衣卖给他,然后提价转卖,赚取利差。 贫困户虽然得了一些银钱,却远远不够买新棉衣的,在官府的福利名额又已经用光,只能盼着老天眷顾,是个暖冬了。 惊堂木拍下,宋规结案。 疑犯被拉下后,童冉心思一转,跟宋规道:“我让游大人调一些人过来,你派有经验的官吏下访地方,这样的事情不会少,但必不能任由它泛滥。” “是,下官立刻去办。”宋规道。 童冉起身,在宋规目送中离开。刚才那个人跟富安县主家里沾亲带故,所以才如此大胆,都南道权贵不少,除了让宋规的人下访,他也该想办法敲打他们一二。 怎么敲呢? 童冉的思绪飞快转动。 除了权贵们,他家还有一头虎也得敲敲。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步 正午, 明媚的阳光穿透寒意,洒落在热闹的街市, 仿佛使它又添了几分暖意。 “铛——” “执行公务, 注意避让。” 铜锣声远远传来,街市上做买卖的和买东西的纷纷转身,自觉让出了一条道路。 一队衙役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让出的道路, 往权贵们聚居北城而去。 “这是出了什么事?” “听说昨天按察使司发落了一个炒棉衣价格的, 会不会与此有关?” 衙役们如此高调出街还是第一次, 很多原本在家里的百姓也探出头,询问热闹的根源。 但那些衙役面色冷凝,一个个活像阎王, 并没有人敢上前询问, 胆子大一些的, 也只敢远远坠在他们身后,想弄清这队衙役的目的地。 进入北城区,他们仍旧如此张扬地绕了一圈,最后停在林家门口。 “开门!”衙役片刻不停,直接叫门。 门房一脸不耐烦地跑出来,看到外头的阵仗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开口道:“官爷,此地是富安县主府, 你们……” “林少爷可在?我们找他。”领头的人道。 “在的,在的。”门房回应。 “拿人。”领头的不再啰嗦,一阵夹杂着咒骂和女人哭喊声的混乱里, 林家少爷林崖被衙役双臂反制,押了出来。 “是林家少爷。” “那个当街强抢民女的纨绔?” “是他,后来被那姑娘的兄长狠揍一顿,没用得很。” “他又干嘛了?” 不远处的街角,好奇跟来的百姓聚了不少,这位林家少爷的诸多事迹他们都熟悉得很,议论纷纷。 其中也有其他大户人家的派来打听情况的仆役,弄清状况后,往后一退,飞奔回府报告。 捉拿林崖的前奏很长,但捉到人后,那队衙役一改之前的高调作风,用最快的速度、走最近的路线,将林崖一路押回巡抚衙门。 ——这是童大人要的人。 “人捉回来了?”童冉抿了口茶,问进来汇报的桑乐。 “是,林崖已经捉拿归案。”桑乐拱手禀报道。 “城里的人可都看见了?”童冉又问。 “看见了,按您的吩咐,城里绕了一圈才去捉人的。游大人还让他们带了一口铜锣,好似迎亲那样一路敲打着过去,引来好些人看呢!”桑乐道。 “做得不错。”童冉颔首。 林家便是富安县主家里,三年前林老爷在边疆一场战事中牺牲,朝廷为表彰他的功绩,不仅封赏了钱财,还赐予林家长女县主的身份和俸禄,让他们一家得以生活无忧。 此次炒作棉衣的人与林家沾亲,经过宋规的审问,他之所以敢这样做,是事先已经怂恿了林家少爷,也即富安县主的弟弟与他共犯,给他撑腰。 现如今主犯已经抓获,这个幕后撑腰的自然也难逃罪责。 借着捉拿林崖的机会,童冉让人闹了个满城风雨,就是想敲打敲打那些个权贵们,别顶风作案。相信现如今林家少爷被捉的消息他们已经统统都知道了。 只不过,童冉有些头疼。 这个林崖虽然是个共谋,但他什么还没来得及做就被抓了,实在不好重罚。 但如果罚得不重,又难以起到敲打的作用。 这可怎么办? “崽崽,哥哥该怎么办?”童冉托住小老虎的腋下,把它举到自己面前。 “呜哇!”小老虎后腿蹬蹬,意义不明地叫了一声。 昨天小老虎醒后,童冉还没来得及审问它,也还没想好怎么问,就暂且搁置了。不过童冉细心观察了大半天,发现小老虎有时确实过于聪明了,一点也不像一头虎,自己以前真是被它萌萌的外表欺骗了,它这哪里是聪明,分明就是要成精了。 “呜哇!”童冉学小老虎叫了一声,还冲它呲牙。 小老虎一愣,旋即又吼了回来:“呜哇哇!”然后亮出了两颗短小尖利的獠牙。 童冉被它逗笑了,把它放到腿上,摸摸它的毛。 这时外头有人来报:“禀大人,富安县主求见。” 富安?童冉停下摸老虎的手,这是来求情的?也太快了吧,自己还没想好要怎么罚她兄弟呢。 童冉不太想见,抬手要拒绝,却听来报的衙役又道:“楚小姐也在外头。” 楚霜也来了? 童冉眉毛一挑,楚霜是直接参与了棉衣的储备和分发的,虽然只是在边缘提供协助的角色,但她应该懂得此事的轻重。 知道轻重,却还陪着富安过来? 这是为了好友,还是另有隐情? 童冉重新考虑起富安县主的事。 沉吟片刻后,他道:“让她们进来吧。” 童冉坐至书桌后,让小老虎趴在他腿上,等着富安和楚霜进来。 门外脚步声渐进,小老虎本来安分趴着,一听到脚步声立刻站了起来,跳上书桌。它坐在书桌边缘,背对童冉,小尾巴自然垂下,随意摇晃。 “童大人。”楚霜进门后福了福身,而后退至一旁,一副并不打算说话的样子。 “叩见童大人。”富安县主则站在中间的位置,福身行了大礼。 “县主不用多礼,如果是来求情的,童某也不打算浪费时间,还请县主回去。”童冉道。 富安一身华服,环佩齐全,很符合县主的身份。她行完礼后头虽抬正,却并不直视童冉,而是垂眸看向他面前的书桌,姿态很是恭敬。 “大人误会了。”富安县主道,“小女子并非是来求情,若要说得简单直白一些,应该是来……落井下石的。” 落井下石? 童冉心中玩味。 听说林崖被带走时他母亲哭得很是惨烈,作为胞妹的富安却赶着来落井下石?这家人的关系似乎并不糟糕啊。 “大人或许不知,自家父死后,家里仅仅靠着当日朝廷发放的抚恤和我县主的俸禄支撑,并不宽裕。我这弟弟自幼顽皮,又有母亲溺爱,如今更是长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成天斗鸡走狗,虽无大奸大恶之事,却也小祸不断。 “小女子有心管教却碍于母亲护着,无能去做。今日小女子请来家法,恭请大人狠狠惩罚家弟,令其能有所悔悟。”富安说完,击掌两下,外头便有林家的仆役躬身进来,捧着一个黑漆漆的木箱子。 富安上前打开箱子,从里头拿出一柄黝黑的戒尺,又道:“家父自幼拿这柄戒尺惩罚家弟,他最怕这个。” 富安依旧垂眸,并不直视童冉,她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口中的家弟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呜哇!” 童冉把小老虎抱进怀里,习惯性一边撸它的毛,一边思考。 林崖的纨绔之事童冉知道一些,简单来讲,小祸不断,尚未酿成大祸,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事了,早点给他一个教训很有必要。 至于富安的落井下石是真心要惩戒她弟弟,还是以退为进,保全她弟弟,童冉认为两者皆有。她既希望林崖能吃到教训,以后少惹事,也担心童冉下手太重,要了她弟弟的命。 看来,她是看出了自己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心思了。 “本官知道了。”童冉开口,淡淡道,“戒尺可以留下,县主深明大义,童冉佩服。” 富安明显松了口气,绷紧的背脊松了一些,低头福身道:“大人谬赞,那小女子先行告退,不打扰大人公务了。” 富安行礼后果断退下,楚霜也福了福,跟着离开,果然是从头到尾都未出一言。 那戒尺连着木箱被呈到童冉桌上,童冉比划了两下,递给桑乐道:“顾岚安排了两组人手给没有壮劳力和身有残疾的人家砌火炕,把林崖派去其中一队,砌不来炕就干些边边角角的脏活累活,让游阳派个人去监工,不听话就给他上家法。” 桑乐想到林家纨绔因为干不好活被当街家法的糗样,差点笑出声,他强压下笑意,嘴角一抽一抽地接过林家的家法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桑乐带着戒尺和木盒退出,书房里只剩下了童冉和小老虎。 小老虎跳上书桌,尾巴翘起,一摇一摆。它在书桌上巡视了一圈,仿佛在巡视自己的地盘一样。到处看了一圈,它回过头,才发现童冉正抱臂看着自己,一脸玩味。 “崽崽。”童冉微笑开口,“你听得懂我说话吧?” 小老虎心跳猛得加快,童冉这句话的语气跟往常截然不同,他在老虎面前从来是自称“哥哥”的,说话时也总语带宠溺。可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和刚刚与桑乐、与富安讲话时无异,连自称也换成了“我”,仿佛不是在对一头老虎说话,而是对一个人。 他发现了? 小老虎的心跳声砰砰砰砰越来越快,脑袋里各种思绪飞快转动,自己究竟哪里露了马脚,让他突然开始怀疑? “呜哇?”小老虎脑袋一歪,大眼睛眨了眨,仿佛没理解童冉的意思。 如果它一开始就这样,童冉确实会被骗过,但小崽子刚才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它肯定是听懂自己的话了。 “你放心。”童冉面带微笑,凑近了装糊涂的小老虎,嗓音低沉道,“只要你乖乖承认,好好做虎,我不告诉旁人,包括楚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步 说出楚钧的名字时, 小老虎明显有反应,小身子一僵,绿眸迅速聚焦, 盯着童冉。 童冉一直很仔细观察小老虎的反应,他随即道:“我问,你答,听得懂吗?” “呜哇呜哇!”小老虎点头, 毛茸茸的脑袋上下摆动,叫声有点委屈的意味。 童冉好不容易硬起一点的心肠又软化了,几乎不忍心再逼问它, 顿了一会儿才又道:“你能听得懂我说话, 那你能说话吗?” 小老虎摇头, 白色的胡须随着动作抖来抖去。 “那你怎么学会, 嗯……人话的?”童冉又问。 “呜哇呜哇!”小老虎比划。 童冉:“……”听不懂。 小老虎站起来,抖抖小身子, 刚刚童冉突然来这么一出, 把它的毛毛都吓乱了。 现在看起来,童冉不知道从哪里(可能是自己日常表现得太不像一头虎)发现它懂人话的事情,但应该还没有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要不要告诉他呢? 小老虎想了想, 觉得这事情难度太高,毕竟它现在是一头不会说话的老虎。 “你为什么有正气?”停顿片刻, 童冉忽得又问。 小老虎刚刚放松的情绪瞬间紧张起来。 它已经很久没有在童冉身边使用正气了,他是怎么……不,有一次, 去后厨找他那次自己事先用正气探查了的! 童冉的正气品阶提升后果然敏锐很多,竟然被发现了? 那他有没有发现,自己的正气跟楚钧的很相似?小老虎心跳得很快,话就在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半晌后,小老虎道:“呜哇!” 童冉:“……”他又不是学虎语的。 但是想一想,如果它有正气,自己应该探得出才是。童冉心念一动,调动正气查探,但是老虎的灵台处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头再普通不过的老虎。 小老虎绿色的大眼睛眨眨,每根毛毛上都仿佛写着茫然。 它心里却发虚,幸好国师设有屏障,不论是小老虎还是他自身,正气都无法被探查到。 思及此,小老虎的底气又足了一些,脸上的茫然更加逼真。 “你……”童冉还想问什么,但被小老虎大大的绿眼睛一瞧,什么都忘记了。 有点想抱它。童冉心里嘟囔。 “呜哇。”小老虎哒哒跑过来,挠挠童冉的胸口,抬头冲他轻轻叫唤。 什么审问质问逼问,都被童冉扔出了九霄云外,这些事情慢慢来也可,不能吓到小崽子,虽然它的年纪可能比自己都大。 也不知道它维持这个幼崽的样子多久了。 另外,当日那道与楚钧相似的正气如果不是小老虎的,会是谁的?国舅傅霖?也不知道相近的血缘会不会带来相似的气息。 童冉抱起小老虎,随手轻拍它的背脊,如往常一样,心里思绪万千,已经飞到了别处。 小老虎悄悄松了口气,这样大概算是过关了。 “你是怎么成精的?”童冉却突然一问。 “呜哇!”小老虎道,它才不是精怪。 虽然看起来挺像的。 察觉到小老虎有些生气,童冉觉得它可能不喜欢成精或者妖怪之类的字眼,于是换了个词道:“那……成仙?”反正仙妖在某种程度上也可算是一家。 小老虎眨眨眼,这么说它有点不好意思。 “呜哇。”小老虎意义不明地叫了一声,把脑袋埋进童冉怀里,蹭蹭。 也不回答问题,就知道卖萌。童冉无奈。 正待继续问,桑乐敲门进来,拱手道:“大人,游大人处传讯,林崖已经被派到工地,游大人派了亲兵监工。” “活干得怎么样?”童冉问。 桑乐道:“不怎么样,不过村民们挺喜欢看的。” “喜欢看他干活?” “也不是,”桑乐思索了一番用词,而后道,“喜欢看……林家家法。”、 也就是喜欢围观纨绔官二代被管教现场咯? 如果古代有直播弹幕,肯定很精彩。 “别影响正常的工作进度。”童冉道。 “大人放心,属下已经叮嘱过负责的官员。”桑乐道。 童冉满意地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 丰乐爵府。 丰乐爵爷楚闵路过家里一处穿廊,不远处的角落里两个低等仆役拄着扫帚,窃窃私语。 楚闵眉头一皱,刚要叫来管家训斥,却听其中一个仆役道:“……林少爷可惨了,做不好直接上家法,啧啧啧。” 林少爷? 林崖? 楚闵知道这个林家少爷,富安县主的胞弟,自小顽劣,没少给林家惹祸。每次看见他,楚闵都要感叹一声自己聪明漂亮乖巧的女儿真是上天赐予他的宝藏,胜过顽劣的林崖几百倍上千倍!不,是上万倍! 林崖又惹祸了? “咳咳。”楚闵清了清嗓子。 角落里那俩仆役应声而停,一转头只见自家老爷站在不远处,心下一片哇凉。 “自己去找管家领罚。”楚闵道,维持着一家之主的声势。 “是,是。”仆役们不敢反驳,连声应是。 楚闵没再跟他们多说,按规矩,这样的低等仆役是没资格同他对话的,要打要罚那也是管家的事情。楚闵甩袖而去,打算叫人把管家找来,他要问问林崖的事情。 如果林家真的出了什么事,作为与他们有不错交情的人家,理应表示慰问。 “老爷,林崖少爷是犯了事,巡抚大人亲自下令捉拿,听说跟棉衣有关,似乎是他指使一个远亲从贫户那里强买官家低价卖与他们的棉衣,然后再提价出售。 “他的远亲被宋规大人捉了,所以审出了他来。”管家早就因外头拿人的动静注意到了此事,楚闵知道前已经派人打探过,此时据实说给了楚闵听。 指使? 楚闵捕捉到了一个用词。 以林崖的那种草包脑袋,能想到强买低价棉衣然后倒卖赚钱的主意?怕是他那亲戚怂恿,然后林崖就傻愣愣地给人当靠山去了。 说起棉衣,那不就是他闺女的产业?听说童大人此次赈济贫户的棉衣有一部分是从楚霜的厂子里低价购得的。 连他闺女的东西都敢打主意,这个林崖该打! “老爷,林家遭了这事后,林老夫人哭天抢地的,您是否和夫人上门探望?”管家道,以楚家和林家的交情,对方遭了难,备点礼物探望一二也是应尽的礼节。 而且林家的支柱富安县主还好好的,这次不过小波折,楚家并不用避嫌。 “去什么去?”楚闵斥道。 他女儿的东西都敢贪,不要命了。 楚闵又补了一句:“不准去。” 管家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自家小姐近日的作为,明白自家老爷又开始不讲道理地护犊子了。 “老爷,”管家赔笑道,“今日早些时候富安县主来过府上,小姐跟她说了会儿话就一起往巡抚衙门去了,仿佛是去求情的。” “楚霜给林崖求情?”楚闵眉头一皱,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怎么能做这种事! “应该是。”管家道。他说这些,也是为了劝老爷去表达一下慰问,楚州的大户人家虽多,但到底不像普通百姓那样多,来来去去就这些人,家族间多有交往,林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是要有点表示为好。 楚闵眉头皱得更紧了,在去亲自把林崖打一顿,和带上礼品上门慰问林老夫人之间犹豫。 “爹,我没去求情。”楚霜不知何时来到门口,提裙大步走进来,站到楚闵身边。 “那你去做什么了?”楚闵摆出父亲的架子,故作威严道。 楚霜美眸瞥了管家一眼,道:“陪富安去的,她不认识童大人,我给带个路。” 管家自知信息有误,说错话了,偷偷睇了眼楚闵的神色。还好,自家老爷眉宇间神色稍霁,应该不会怪罪他。 楚闵笑着听完女儿的话,神色一凛,瞪向管家道:“你去准备些补品送到林府,我跟夫人就不去了。” 童冉乃都南道巡抚,又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还与他女儿交好,于公于私自己都不能跟他过不去,现在上门探望林老夫人,不是摆明了跟他对着干? 但听楚霜的话,她在此事上还帮了富安县主,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他也不能不闻不问,所以派管家去是更好的选择,既不会太隆重,应有的礼节也做到了。 管家被楚闵瞪得出了头冷汗,此时终于得到吩咐,忙不迭就要退下办事,却又被楚霜叫住。 “等等,下头的人你都敲打敲打,我们府里谁敢参与这样的事,本小姐叫他也冰天雪地得修炕去。”楚霜下巴微抬,勾勒出修长的曲线,使她整个人都更添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贵气。 “是,是。”管家不敢反驳,一叠声应了是,退下办差去了。 * “呜哇——”小老虎睡醒,从毛毯里钻出来,跳上童冉的书桌。 童冉正聚精会神地写看文书,不自觉皱着眉头。小老虎小跑几步靠近,抬爪按住他眉心:“呜哇呜哇。” “崽崽?”童冉猛得回神,从文书中抽离,这才发现小老虎已经醒了。 “哥哥不累,”童冉道,“晚上吃烤鱼好不好?我们在院子里烤。” “呜哇!”小老虎点头,摇摇尾巴。 这样能跟童冉进行简单的对话似乎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距离完全掉马还有……不知道多少天。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步 立冬之前, 最后一批棉衣发放到了贫户手中, 楚州府的修炕队也领了工钱收工。听说被罚的林崖瘦了一圈, 跟他阿姐保证了再也不犯后, 才终于回了家。 这些事情童冉都是从来往的文书和楚霜发来的信件中得知, 他本人则绕了大半个都南道后,往金河监而去。 他身上还兼着金河监的监察使一职, 趁着还没到除夕, 先回去看看。 “呜哇。”马车上, 小老虎躲开童冉来抓它的手, 钻进炭盆边上的毛毯中, 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真是一头没有好奇心的老虎。”童冉道。 “呜哇!”小老虎吼。 知道了小老虎听得懂后,童冉跟它说话的次数更加多了, 害得常常跟在他身边的桑乐、冬青、袁三等人都有些担心——自家大人是不是太孤单了, 所以才会跟一头老虎说话。 为此,桑乐甚至委婉地建议过童冉娶亲。 童冉假装没有听懂,轻轻揭过去了, 小老虎却异常激动, 爪子都怼桑乐脸上去了。要不是童冉拉开, 桑乐已然破相。 使用暴力不好,童冉教育了小老虎一番, 但事后也不得不感叹,暴力很是有用,至少桑乐再也没敢劝他娶亲。 小老虎舔舔爪子,睇了童冉一眼。 明明已经快立冬了, 立冬以后就是小雪,小雪以后是大雪,大雪以后是冬至,他最晚冬至也该回京了吧!现在去金河监,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想到这里小老虎就生气,人形的他不能闹脾气,作为一头小虎崽,它要理直气壮地闹脾气。 “呜哇!”小老虎头一甩,躲开童冉来摸它的手。 “怎么生气了?”童冉不解,自己这俩天似乎没有得罪小崽子啊。最多抱怨它没有好奇心,吃东西要求多,挑床挑被子之类的。 “呜哇——”小老虎张大嘴巴,露出短小的獠牙。 童冉拿了片肉干递过去。 小老虎头一扭,不吃,不理。 “难搞。”童冉下了结论。 晚上在驿站停留,小老虎睡了,童冉用玉佩跟楚钧联络,抱怨道:“崽崽又莫名其妙生我的气,太难搞了,我怎么可能猜到一头虎的心思?” 对面的楚钧沉默片刻道:“也许……是天气太冷了。” “炭盆、毛毯我一样没少它的,还有小斗篷,是它自己不肯穿。”童冉嘟囔,一边用手戳戳睡着的小老虎的毛脸颊。 想到那件粉红色织花绸缎的斗篷,楚钧嘴角抽了抽,道:“也许它不喜欢那件斗篷。” “明明很好看,真没品味。”童冉道。 楚钧:…… 哪里好看了?哪里?? 又是一阵沉默,童冉玩玩小老虎的爪子,又问楚钧:“你今天在忙什么?” 玉佩那头,楚钧看一眼面前书桌上写到一半的圣旨,心虚地把它卷起来扔到一边,道:“不过是批些折子,跟往常一样。” “你是不是还老睡午觉?别睡太多,你又不是崽崽这样的幼崽。”童冉道。 楚钧一噎,隔了片刻才心虚地应是。 * “崽崽,到了。”又过了两天,童冉终于巡视完预定的最后一个县城,来到金河监。 金河监的巨大监察使府就在不远,马车正步步往那里接近。因为金河监没有城镇,许多管理要住在监察使府里,所以这处府邸比童冉在楚州府的巡抚衙门还要更大。 到得门口,如今的监察副使沙乐已经率人等候。 “大人,您要的砂岩、长石、白云石、石灰石等已经就位,新的窑也已经砌好,按大人的吩咐,可以加热到能烧融沙子的程度。” 行礼问安后,童冉下车,副使沙乐则一路禀报,并把童冉引去了早就准备好的正房。 “后头的花园怎么样了?”童冉问,他问的是他给小老虎修的园子。 “还在,下官让人日日打理,与大人在时一样。”现如今童冉仍兼任着金河监的监察使,所以那后头园子的地方还是属于他的。 “崽崽,我们去瞧瞧。”童冉道,他打发走了沙乐,又吩咐桑乐备下木炭毛毯等物,打算带着小老虎去后头的园子里烤肉吃。 他当初选这里修园子,就是因为它坐北朝南,阳光很好。现在虽然是冬日,但依旧能照到暖洋洋的阳光。 童冉没让人代劳,自己亲手烤肉给小老虎和自己。 吃饱喝足后,小老虎打了个呵欠,裹着毛毯在火边睡去。童冉把它抱回房里,而后叫来沙乐,前去看新造好的窑。 楚钧回宫里处理了挤压的奏折,期间又瞧了一眼昨天写好的圣旨,犹豫了一下,没有给它盖上大印。 等到快傍晚时,他才重新在寝殿躺下。 小老虎睁开眼,屋子里昏黄一片,已经是黄昏时分。 它钻出被窝,叫了一声,没人应,童冉不在。 “呜哇!”小老虎又吼一声。 这回门被推开,冬青走了进来:“虎少爷,您醒了啊,要吃肉吗?” 睡前才吃过,小老虎现在并不饿,它跳下床,冲冬青又叫了一声。 冬青跟它久了,立刻猜到它是要找童冉,略有些苦恼道:“大人去了炼铁坊那里还没回来,虎少爷,我给您泡点茶吧。” 冬青说完,转声去给小老虎取热水泡茶。 还在炼铁坊?小老虎却没有等他,灵活地跑出屋外,往炼铁坊的方向而去。 鉴于上次被童冉怀疑的经历,小老虎这回没敢用正气,幸好炼铁坊这里的人都认识童冉,言语间常常提及这位突然归来的监察使,小老虎从中听到了童冉的所在。 修了新的窑? 那个副使似乎提过,好像是童冉要求的。 “听说监察使大人在煮沙子。” 小老虎又跑了一段,听到有人在说。 “咦,监察使的老虎。” 有人看见了小老虎。 “崽崽。”不少人知道它的名字。 都怪童冉到处乱叫,它这么威猛的老虎怎么能叫崽崽,应该有个更威猛的大名。 “崽崽在找童大人吗?”有人靠过来,蹲下问道。 不过他不敢蹲得太近,毕竟这是头凶名在外的虎崽子。 “呜哇。”小老虎懒懒叫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带你去。”一个小男孩跑出来,招招手,示意老虎跟着他。 小老虎其实已经大致弄明白童冉的所在了,有没有人带都可以,但既然小男孩愿意,就让他带吧。小老虎小跑着跟上小男孩的步伐。 他们穿过一间炼铁坊,往小老虎没有去过的,一处新盖的房屋跑去。 靠近后,小老虎隐约闻到了童冉的气味。 里头很热,听说新的窑温度也很高,还是半敞开式的,不知道要用来做什么。小老虎跟着小男孩进去,不一会儿便听见了童冉的声音:“糟糕,又失败了。” 不远处,童冉对着一团从熊熊火焰里用铁钳夹出的东西嘟囔道,而后把它浸到水里冷却,冒出一团白烟。 “呜哇!”小老虎叫了一声,又对领路的小男孩欠了欠身,跑向童冉。 “崽崽?你怎么来了?冬青呢?”童冉惊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脱掉厚厚的羊毛手套,跑过来抱起小老虎,“是不是担心哥哥?没事的,不过来做个实验而已。” “呜哇?”小老虎脑袋一歪。 童冉笑:“做个小东西,成功了给你看。” “呜哇。”小老虎点点头,视线越过童冉肩膀,看向那团浸在水里,被他称之为失败品的东西。 白白的一团,看不出什么。 “呜哇哇。”小老虎前爪拍拍童冉的肩膀,张大了嘴。 童冉立刻明白了它的意思,一手抱小老虎,一手解下身上的围兜:“回府吃饭。” 金河监的事务在副使沙乐的打理下井井有条,童冉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公务上,更多时间还是泡在那间新造出来的窑房里“做实验”。 小老虎去过一次后被童冉耳提面命不能再去,因为很危险。 小老虎还算听话,一般就到门口等他,然后一起回府吃晚饭。 大雪过后一日,金河监下起了鹅毛大雪,一团正气从寒风中席卷而来,穿过监察使府的外墙内院,直抵童冉眉心。 童冉甚至还没有睡醒,他朦朦胧胧间感应到灵台处的突破,猛一睁眼,自己竟然已经晋升了天阶上品。 “铁路,修好了?”童冉自言自语道。 * 五天后,与报告铁路修完的文书一起过来的还有楚钧的圣旨。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叫他冬至前回京述职。 “真心急。”接完旨后,童冉嘟囔道。 来宣旨的御前内侍一个字也不敢听,以童冉的所作所为,真是十颗脑袋不够砍的,但谁让陛下纵容呢? “呜哇呜哇!”小老虎叫唤,被童冉抱进怀里。 现在离冬至只有十天了,雪路难行,即刻启程才有可能赶在冬至前回京。 小老虎满心盼着他立刻下令回京,可童冉却想了想道:“烦请公公先行一步,跟陛下说,臣还有些事未处理完,处理完了就即日回宫。” 处理事情? 他每天不是吃饭睡觉就是去窑屋做实验,哪里有正事? “呜哇!”小老虎不满地叫道。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步 严寒已至, 宫里的屋檐下都凝了一根根冰柱。 任进压着步子走在宫道上, 地上结了霜, 若不仔细些很容易就会被滑倒。 “公公,臣想求见陛下,可否代为通传?”到得宣室殿门前,他不自觉压低了嗓音, 对苏近说道。 如刀子般的冷风刮过,宣室殿门前的内侍们低头肃立,比平日里更严肃谨慎了几分。连苏近也的神情也少有的凝重, 同样压低了声音对任进道:“大人稍等。” 他答应了, 却并未立刻进去。 任进睇了眼这位御前大太监的的神色, 压着嗓音道:“现里头的人是谁?” 苏近拢着拂尘, 睇他一眼, 没有说话,只微微摇头。 “放肆!”一声暴怒的低喝忽得响起,门口的内侍包括苏近全部浑身一震,仿佛下一秒就将浑身战栗着跪下。 是高品阶正气的压制! 已经晋升天阶下品的任进立刻恍然,刚刚那声音是陛下,陛下他……他已经是天阶中品,甚至天阶上品了吗? 仔细想想,这并不意外。这些年陛下不顾反对, 启用了一批包括童冉在内的寒门士子,如今这批人为大成带来诸多改善,身为伯乐的陛下必定也会收获许多正气。 一名天阶帝王, 这足够有说服力,如果能更上一层成圣,陛下在朝臣与百姓中的威信必然更高,届时即使五大士家联合发难,大约也阻止不了他的任何决策了。 不知道,那位引得帝王如此生气的臣子是谁?今日似乎不该有这样能令陛下动怒的事情啊。 任进还来不及猜测,宣誓殿的门被推开。 “咳咳。”来人以拳抵唇,克制地咳了两声,而后抬起了头。 “傅大人。”任进拱手问安。 傅霖没有言语,简单回了礼后大步离开。 那个被申斥的竟然是国舅爷!任进自觉看见了什么大事。 大计已经结束,今日吏部没什么能被陛下申斥的事情,唯一的可能——这位国舅又想阻止陛下把童冉召回京城。 任进挺能理解身为五大家族之手的傅家,对童冉这等寒门子弟的偏见,毕竟自己也遭受过不少。但这位傅大人也太执着了,何必呢? “任大人,您可要求见陛下?”苏近若无其事地问道。 自己刚才就已经说了要求见陛下,苏近却多问一遍。久在官场的任进明白,苏近这是在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求见的好时候。 “既然陛下在忙,做臣子的自然不好打扰。”任进顺势改口道,打算离开。 “苏近,把他叫进来。”门里却又传来楚钧的声音。 任进心头一凛,有一种即将上刑场的感觉。 他本来想遛的,可是陛下都发话了,他再遛就是抗旨。留下要承受陛下的余怒,离开要承受抗旨的后果,哎,当大臣好难。 “任大人,您请。”苏近已经堆满了笑,对任进做出请的手势。 这也是一头老狐狸。 任进腹诽,深吸一口气,踏进宣室殿的大门。 楚钧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 童冉一直没有动身回来的意思,于是他派人传旨到金河监,叫他回来过冬至,可是童冉竟然还推脱,说要晚一点再来。 楚钧气得昨天没有搭理童冉的玉佩通讯。 今天傅霖又来火上浇油,说什么童冉是地方官,不该年年到京城述职。 楚钧砍人的心都有了。 任进压着步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进宣室殿的书房,而后在离书桌五步远的地方弯腰揖道:“臣任进叩见陛下。” 楚钧被他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绿眸一扫,喝道:“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任进双腿发软,心里都要哭了。 他不是看陛下心情不好,所以压着步子不发声么,这怎么又成了鬼鬼祟祟了? 哎,当大臣好难呐! “陛……陛下,”任进厚着脸皮道,“臣刚刚收到楚州府传来的喜讯,立刻就进宫了。” 楚州? 愤怒的楚钧稍稍平复了一点心情,沉声问:“什么喜讯?” 任进偷偷瞥了楚钧一眼,这楚州府三个字果然很好用,陛下的眉头肉眼可见得舒缓了,连语气也和善了许多。自己的策略没有错,任进鼓励了自己一下,继续道:“回禀陛下,京城到楚州府的火车线路已经完工,这是速报。” 任进双手呈上一张折叠起来的薄薄的纸。 楚钧瞥了那张纸一眼:“朕知道。” 昨天他就通过小老虎的身份知道这件事了,童冉还因此晋升了天阶上品,和自己持平了。 已经知道了? 任进先是疑惑,而后身上竖起根根寒毛。 陛下在宫内,却对外界的事情了如指掌。他以前一心工部的事情不怎么关心其他,但也听人说过,陛下看似年轻实则深不可测。 可太不可测了,任进又不由紧张起来。 “还有事?”楚钧又问。 “没了。”任进心虚道,虽然他没有把柄,但面对这样的楚钧就是忍不住心虚。 “速报留下,你可以走了。”楚钧冷声道。 任进如蒙大赦,将速报小心呈放到楚钧的桌角,迅速后退几步,遛出书房。 太可怕了。 身为二品大员,已经面君无数次的任进长长舒了口气,走出宣室殿的大门。傅大人究竟说了什么?陛下竟然这么生气。 室内,楚钧拿过桌角的速报扫一眼,跟自己知道的没什么差别后,怔怔许久没有其他动作。 大约静默了一盏茶的功夫,他腰间亮起莹莹暖光,又是童冉。 昨天自己拒绝联系后,他已经第五次联系自己了。 楚钧抿了抿唇,将正气灌注,联通了童冉的玉佩。 “你出什么事了?我快急死了知不知道!”童冉的声音劈头盖帘响起,语速极快,“说话,怎么不说话?楚钧!” “我在。”楚钧沉声道。 “你在你不说话?楚钧你多大了,想把我拉黑是不是?你幼稚不幼稚?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能好好说?”童冉又劈头盖脸说了一长串。 楚钧吐出一口浊气,轻而缓地道:“我想你了。” 对面忽得噤声,楚钧也没接话,只有清浅的呼吸声在彼此之间传递。 隔了好一会儿,童冉的声音才又传了出来:“你想我了也不能不理我啊,我很着急知不知道!” 楚钧嘴角微翘,压着语调道:“知道。” “知道你还……”童冉说到一半停住,话锋一转道,“你想我为什么生气?圣旨刚到,你还没收到我回复吧?” 收到了,老虎收到的。楚钧在心里回答。 “回复太慢。”楚钧道。 “明明是你耍脾气。”童冉道。 “那你的回复是什么?”楚钧问,“动身了吗?” 童冉明显一噎,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很久没回金河监了,沙乐把这里弄得不错。” “什么时候回京?”楚钧不跟着他的思路走,又追问道。 “快了快了,我在做一个实验,做好了就回。”童冉道。 “已经快冬至了。”楚钧提醒,再不回来他要亲自去抓人了。 “放心,冬至前我一定回来。”童冉保证。 “不回来怎么办?朕还能算你抗旨不成?”楚钧故意道。 “就……就罚我不能见你?”童冉试探。 “那是在罚朕!”楚钧怒,“这个不行,换一个。” “那你说吧。”童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 楚钧嘴角微勾,他就等着这句话。他将玉佩凑近自己嘴边,低沉开口道:“如果冬至前你没有回来,就罚你……” 低沉的话语传进玉佩,楚钧的笑容越来越深,空气里都仿佛镌刻着他的思念。 “流氓!” 啪得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碎了,玉佩也暗了。 楚钧低笑,童冉害羞的时候果然很可爱。 六天后,楚钧派去的内侍回宫,童冉即将回京述职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是任进等高官,京城里各个衙门的人都多多少少听到了风声。 这位可是如今大成最有可能封圣的存在,而且还是陛下眼中的红人,各方面都多有倚重。 不少人开始盘算起来,童大人进京后送些什么礼物好。 工部的人更是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我的设计无懈可击!”一名工部令史道。 “你抱着它跳河也没人救你,我的设计才是当世之珍宝!”一名工部主事道。 “珍宝你爷爷的,我这才是能称得上珍宝的杰作。”一名工部员外郎道。 任进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设计图,自己如果为这种事情跟下属争辩,实在有失体统。 他将设计图往桌上一拍,沉声喝道:“全都安静!本官品级最高,理当先让童大人看本官的作品。” 工部其他人左右看看,飞快对了眼神,冲任进齐声道:“你休想!” 响亮的声音几乎要把工部衙门结实的屋顶掀翻。 冬至前一日下午,童冉抱着小老虎下车,走进了楚州府郊外新建好的火车站里。 顾岚已经代替他参加了剪彩仪式,如今这条火车线已经进入了试运营的阶段。明天就是冬至,现在乘马车回京肯定已经来不及,所以童冉早就计划好要坐火车回去。 “崽崽,我们要坐火车了,兴不兴奋?”童冉对怀里的小老虎道。 “呜哇。”小老虎一点也不兴奋地叫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步 “这东西你应该没有见过吧, 怎么也没好奇心?”童冉嘟囔着,带人走进车站大厅。 他当然不会在大厅等车, 但按他吩咐修好的贵宾休息室并没有特别通道,就像普通的酒家茶肆一样, 要上二楼雅间必须从一楼的大堂经过。 “呜哇!”小老虎抗议了一声。 带着奶味又些尖的虎啸声传出, 周围嗡嗡的人群陆续注意到了这里。 “童大人!” “童大人您要坐火车?” “童大人, 这火车可真大!” 身后的护卫上前把童冉护在中间,周围的人群不敢造次,但喊声还是毫无遮挡地传了进来。 这些人其实大部分都不是来坐火车的, 而是来参观火车站的。只有少数几人提着行李, 或者有提着行礼的小厮跟在身后, 看打扮都是来往于楚州府的商人。 按照童冉的规划, 火车上分一等座和二等座两种, 三等座的车厢还在建造中, 暂时未启用, 此外还有货运车厢, 已经有三节投入使用, 另外有十节在造。 等试行期过去后,三等车厢也会正式投入使用, 且增加更多的班次。 车厢的建造都是工部在负责,也有一部分民间的作坊参与,听说在工部尚书任进的推动下の,这些工厂里已经开始大量运用蒸汽动能,这大大降低了人力成本, 也使得许多人力办不到的事情成为可能。 蒸汽开始运用后,污染问题也得注意。 童冉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不过现在还为时过早,可以先跟工部的商量商量,目前利用蒸汽的还都是官方势力,等一点点传到民间后再立相关法律也不迟。 童冉在护卫中间向好奇兴奋的民众挥了挥手,小老虎竟然也跟着挥了挥爪子,还叫了一声。 “虎小鬼大。”童冉嘟囔道。 “呜哇!”小老虎听见了,冲他抗议。 童冉捏捏它的毛爪子,带着小老虎往里头的贵宾室走。 为了平安且安静地抵京,童冉毫无压力地包了一节一等车厢,他依旧只带了冬青,反正最后不是住在宫里就是住在楚钧宫外的庄子上,都有人伺候,他不用特地带。 呜—— 汽笛声响起,火车缓缓向前挪动,速度越来越快。 “太神奇了!”有人惊叹。 “动了动了,阿娘它动了!”有小孩一边追一边喊。 白色的蒸汽一团团从烟囱里冒出来,往后飘去,站台上的看客目睹这钢铁制成的庞然大物远去。 “阿娘,我长大了也要坐火车。”一个孩子抬头跟他母亲说道。 * “呜哇哇!”小老虎爪子一挥,赶开童冉伸过来的手。 “别怕,很安全的。”童冉靠过来道。 造车厢的时候还没有玻璃,所以车厢的窗户是由硬木制成框架,而后糊上绢布的木窗,为了在高速行进时也能开启和关上,用的是轨道式移门的设计。 火车跑起来后,童冉打开一等车厢的移门往外看,看了会儿后转过身来要抱小老虎去看,小老虎吓得瞬间跳上桌子,挥着爪子叫唤。 “才五六十公里而已,不快的,哥哥抱你道窗边看看,你刚刚不是也在偷看外面?”童冉道。 “呜哇!” 它才不是偷看,它是顺着童冉的视线光明正大地看! 而且什么叫“才”? 这比马车快多了! “崽崽你看,那座山上有雪。”童冉指着窗外一座楚州府郊外的山道。这座山不高,也不是什么风景名胜,但山顶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莫名变得耐看许多。 小老虎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刚刚看清,被一把抱起。 “呜哇!”小老虎不安地大叫。 一阵风刮过,它的毛毛乱飞,外头的雪山清晰地映照进眼中,带着寒意的空气飞速后掠。 “好看吗?崽崽。”童冉抱着小老虎站在窗边,低头问它。 “呜哇。”小老虎点点头,想挣开又不敢动,只好抬头看他。 “别怕,哥哥紧紧抱着你呢。”童冉道,拉了椅子在窗边坐下,把小老虎放在自己腿上,一手抱着。 小老虎后腿踩在他大腿上,前爪撑着他胸膛,小心翼翼地回头,窗外的景色清清楚楚映入了它绿色的大眼睛里。 “呜哇呜哇。”小老虎上下摆动脑袋,仿佛在赞叹什么。 蒸汽火车的极限速度大约是八十公里,对童冉而言这不算什么,但对楚钧来说却是飞快,比马匹跑得快许多,他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直到快入了夜,小老虎才惊觉自己还有一堆奏折没有批,飞快在童冉怀里睡过去,回宫批折子。 童冉抱着睡着的小老虎下车,本想让冬青去找辆马车,却在车站外见到了任进。 “任大人?”童冉走近,果然是任进。 “童大人。”任进笑得很是灿烂,熟稔地拍拍童冉的肩膀,“听说你要入京,我特意来接。” 童冉甚至没有告诉楚钧他何时入京,昨天晚上通过玉佩通话时楚钧已经很是不满,这任进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铁路工部的,一问便知。”任进眨眨眼道。 一问便知楚钧会不问? 任进是工部尚书,必然有些其他方法。 “不知任大人可否送我去个地方?”童冉没跟他纠缠那问题,把小老虎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问道。 “驿站?大人不如住我府上吧,我近日设计出一种轮船,用蒸汽和风帆双重动力,图纸我都带来了,我的思路是……”说起自己的设计,任进滔滔不绝,停也停不下来。 童冉这才明白他在这里等自己的原因,原来是想跟他讨论这些。 “……在风帆的基础上加上蒸汽,就可以在……”任进把自己的思路完完整整讲了一遍,最后道,“童大人快些上车吧,我府上什么都有,定然比那驿站好。现如今宫门已经下钥,觐见陛下的事情急不来的。” 他总算是停了下来,童冉无奈笑道:“多谢任大人好意,我有急事见陛下,目下也没其他马车,大人送我一程吧。” “宫门下钥了。”任进道。宫门下钥后,除非陛下亲自下旨,否则是不可能打开的。 “无妨。”童冉道。 任进将信将疑,但继续耗在这里也没意义,他叫童冉上了车,吩咐车夫往宫门行去。 一路上小老虎都没有醒过,呼呼睡得很香。 因为没有多余的马车,冬青也带着童冉的行礼跟他们同在一个车厢。因为只带了冬青一个小厮,童冉没带几件衣物,包裹很少,倒是冬青手里一直捧着一个木盒子,任进多少有些好奇。 童冉笑笑,没有打开,只是简单道:“这是献给陛下的礼物。” “给陛下的?”任进更好奇了,可贡品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的,他收敛住了好奇心,尽量让自己的目光移向别处。 夜里路上没人,他们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童冉亲自下车,守门的侍卫一见童冉便道:“童大人,陛下口谕,您可以在下钥后入宫。” 任进刚从马车里钻出一个头,闻言愣了一下。 这童冉这么得陛下器重?不不,再是器重的臣子,也没必要宫门下钥后还让他自由出入吧。 容不得任进多想,宫墙上的一扇小门已经打开,童冉远远对任进一揖,抱着老虎,身后跟着拿行李的冬青,直接进了门里。 这就走了? 任进尤有些发愣。 这是第二次了吧? 他想起上一次童冉入京,他们工部和户部都派人到驿馆堵人,结果被陛下半路截胡,直接把人弄宫里去了。 历史总是无比相似啊。 * 童冉将老虎安置在偏殿,自己则捧着那个装礼物的大木盒,在苏近的指引下进了楚钧的书房。 唰唰唰,羽毛笔尖擦过纸页的声音有节奏地回荡。 童冉捧着打木箱,轻手轻脚地进去,站定后咳了咳,等着欣赏楚钧惊讶的表情。 “把门关了,出去。”谁知,他头也没抬,只吐出六个字来。 苏近立刻会意,向书桌的方向欠了欠身,后退出去,顺手关上书房的门。 门在童冉身后关上,面前书桌后的楚钧仍在奋笔疾书。 童冉捧着礼物盒上前几步,轻咳一声道:“你要很忙的话,我先回去了,小老虎还等我呢。” 羽毛笔尖擦过纸页的声音骤然停止,楚钧绿色的眼眸锁住童冉:“你出不去。” “我还不信了。”童冉作势转身。 身后一阵响动,而后他刚刚踏出一步就被人拉住手臂,那人前胸贴住他的后背道:“不准走……好不容易来了,不准走。” “你刚刚……” 童冉才说了三个字,身体被人一旋,强壮有力的手臂揽住他的后腰,阻断了退路。 紧接着,温热的、有点干燥的嘴唇贴了上来。 楚钧没给他适应的时间,长驱直入,卷住他的唇舌,霸道的气息盈满鼻端,童冉产生了几乎要溺毕其中的错觉。 “唔,唔,要摔……”童冉的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楚钧皱眉,更加强硬地抱住他,可就在他要加深这个吻时,一件硬物硌住他的腰腹,楚钧不耐地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 趁他低头的空档,童冉总算找回了呼吸,气喘吁吁道:“给你的礼物,先拆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步 楚钧在小老虎的身体里见过这个盒子, 但童冉不准他靠近那个窑屋,所以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他并不知道。 可能是童冉自己做的瓷器, 或者铁器。 楚钧猜测。 不论如何, 这是童冉做的,他还是挺好奇。 童冉低头侧身, 从他怀里躲了出来,往书桌走去:“来拆礼物。” 楚钧视线跟随他, 扫过他微微发红的耳尖, 笑着跟了上去, 从后面抱住童冉,轻吻他的后颈。 “你给朕准备了什么?” “自己看。”童冉已经把盒子放到了楚钧的书桌上, 他腰腹往前抵住了书桌,楚钧却又追了上来,与他后背贴着前胸。 “你打开,朕看。”楚钧说, 他吐出的气息擦过童冉颈项,搔得他立起了一丛丛鸡皮疙瘩。 “你先放开我,我……嗯, 我准备了很久。”童冉气息有些不稳。楚钧这混蛋,明明穿衣脱衣都有人伺候, 怎么伸进他衣服里的手却这么熟练。 “朕想先看你。”楚钧的嘴唇抵在他耳廓,低沉道。 童冉身体前倾,手撑住桌面, 腰腹和腿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 “别,啊……”童冉被楚钧别过身,抱坐到了书桌上。身下的脆弱被陌生触感的手掌握住,细细碎碎的酥麻感汇成洪流,自他的小腹直冲大脑。 宣室殿外,苏近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耳朵失灵,假装自己的余光看不见书房窗户映出来相依相贴的两道人影。 “低头,都低头。”苏近低喝。 宣室殿的内侍都是精心挑选,严格调教过的,此时更是遵从苏近的吩咐,不听不看不想,可这也挡不住那暧昧的声音一丝丝流出来,轻轻搔过他们的耳畔。 “嗯啊——”仿佛有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眼前炸开,而身体也仿佛绷到某种极限,不顾一切的喷薄而出。 “舒服么。”楚钧低沉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你……”童冉喘着粗气,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头靠在他肩头。 “我还没有,你看它孤零零的,是不是有点可怜?”楚钧指着某处,刚刚童冉玩弄了两下就只顾着自己爽,这会儿他已经舒服过了,自己可还憋得辛苦。 “帮帮他。”楚钧在他耳边诱导。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和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又在室内响起。 明明已经冬至前夜,天气冷得很,就算有炭火也不时会漏进几丝寒意,可童冉却出了一身薄汗,疲累地倚着楚钧。 “衣服穿好,别着凉。”楚钧替他系上衣带。 “还不是你。”童冉咕哝。 “你得怪它。”楚钧努努嘴,指向某个部位。 “流氓!”童冉轻捶了他一下。 楚钧轻笑,将刚才的碰触中从冠里落下的碎发别到他耳后,低沉道:“小试牛刀而已,下次我们来个大的。” 童冉的本就微红的脸腾得涨红了,刚刚他们只是互相安慰了一番,并没有尝试到最后,作为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有着还算丰富的阅片经历的人,他对楚钧所说的事情,当然是万分清楚。 “不要在这里。”童冉额头抵着楚钧的肩膀,不敢抬头,低声道。 楚钧一愣,随即笑了,紧紧抱住童冉道:“嗯,都听你的。” “胡扯。”童冉瞪他一眼,却因为刚刚的事,眼角微红,明明是凶巴巴的表情却显出几分妩媚来,“刚刚我说什么来着?拆礼物,你干嘛了你,还说听我的话呢。” “先拆你这份大礼。”楚钧道,撸他的后背顺毛。 “强词夺理!”童冉外强中干道。 又腻歪了一会儿,童冉身上的懒意退去些许,楚钧抱着他坐到椅子上,手穿过他腋下,打开了那个木盒。 “这是何物?”楚钧疑惑。木盒里还欠着一块木头,其中有两个凹槽,每个凹槽里各固定着一个圆柱形状的、透明的容器。 “这是杯子,玻璃杯。”童冉道,从里面拿出一个杯子。这盒子是他特别定制的,就是为了放他做的两个玻璃杯。 楚钧学着他的样子拿起另一个,仔细端详片刻道:“剔透如水晶,很漂亮。只是这杯子未免有些大了。”用惯了小茶杯的楚钧,还没见过这样大的杯子,若用它来装茶,可谓是牛饮了,如何品出茶的味? “这样方便,大部分普通百姓可没有那一小杯一小杯喝茶的功夫,这样一大杯下去才够解渴。”童冉道。 楚钧又看了看杯子,确是这样,他变成老虎跟童冉出去的时候见过路边茶棚里的挑夫,他们都是一大碗热茶这么灌的。 可惜他并不会如此牛饮,童冉这杯子大约只能放在博物架上看个新鲜了。 “朕很喜欢。”楚钧道,亲了亲童冉的脸颊。 “那你要用。”童冉脸色微红,但没有躲。 楚钧有些为难,但还是说:“好。”不过偶尔不合规矩得牛饮一番而已,童冉高兴的话,也无甚不可。 “只是朕有一事不明。”楚钧又道。 “什么?”童冉坐在他身上,腿不自觉前后晃荡,楚钧不得不圈紧了他的腰,免得他一不小心摔了。 楚钧将手中的玻璃杯举高,映着火光端详道:“只是这圆柱形的杯体两侧,似乎弧度不同,比起圆形,更似椭圆。” “你不要就直说。”童冉猛得身体一转,屁股在楚钧的大腿上碾过,起身要抢他的杯子。 因为不够熟练,他做的杯子有点不对称,拿来送楚钧的已经是最好的两个了,其他的……不提也罢。 “这是朕的宝贝,不准抢。”楚钧游刃有余地把杯子举高,同时把尚来不及起身的童冉重新圈进怀里抱好,亲了亲他的唇角道,“杯子,一辈子,朕知道。” 童冉刚刚褪去一些的红色又猛得布满全脸,有些语无伦次道:“谁说的?我没有,胡说,才不是。” “那是什么?”楚钧轻笑着问,从他眼角的皮肤轻啄到下颚。 “就……一对杯子。一辈子。”童冉小声道。 楚钧笑得更深,嗓音低哑道:“好。” * 当天夜里,童冉没有回偏殿,楚钧也阻止了他担心小老虎要回去看的打算,直接把人哄上了床。 一夜无梦,两人都睡得很安稳,好像已经同床共枕了几十年。 楚钧一早去上朝,下朝后单独召了几名臣子谈话,又派了人去傅府问候了生病的傅霖。处理完大小事宜,他带着苏近赶回宣室殿用早膳。 入得用膳的厅堂,楚钧除下冠冕,问道:“童大人呢?” 服侍的内侍道:“回陛下,童大人刚刚出去了。” “出去了?”楚钧皱眉,他赶回来跟童冉一起早膳,可他竟然出去了?他能去哪儿? “是,”那内侍一板一眼地禀报道,“刚刚任大人托人送来一封信,而后童大人就出去了。” 楚钧眼角一抽。 任进。 他原本满腔的柔情蜜意都瞬间化为怒火,在脑海中把任进戳出了几十个窟窿。 “他带老虎了吗?”楚钧又问。 楚钧语气平稳,那内侍丝毫没发现陛下已经生气了,仍一板一眼道:“带了。” 苏近却是心里大呼完蛋,童大人在陛下回来前就出去了,而且还带了老虎,这下不只是任大人,那头老虎大概也要被陛下的怒气波及。 真是,何其无辜啊。 那只是一头长不大的小奶虎而已。 虽然有点凶。 但苏近也曾想过要摸摸它浓密的毛毛的。 * 任府。 任进下了朝就在宫门处等童冉,而童冉也如约前来。 他给童冉的信是自己设计的蒸汽和风帆混合动力的轮船的一部分设计图,童冉看后果然很有兴趣,当即跟他回府详谈。 “老爷,夫人请您去正房用早膳。”任进一回府,管家就小跑了过来道。 “你去回夫人,让她先吃。”任进道,挽着童冉的手臂带他去书房,一边走一边说,“这玩意儿我想了很久,设计图还不全,你给我参详参详。那个,孙管家,给我端五个包子来书房!” 任进毫无坐下用餐的意识,一进书房就开始工作。 童冉是吃了早饭来的,但他的老虎还没吃,而且还没有醒。本来他没想带崽崽来,可想着昨晚自己都没有回去,小崽子若是白天醒来还见不到他,可能会担心,所以才把它也带了来。 “任大人,可否让你的管家给小老虎准备一些没有调味料的熟肉?猪牛羊、或者鸡鸭鱼都行。”童冉道。比起设计图,他比较担心自家小老虎饿肚子。 “没问题。”任进拉开门喊来管家,又大声吩咐了一串,而后回来摊开自己的大设计图给童冉看。 小老虎在激烈的讨论声中睁开眼睛,它摇摇脑袋,抖抖小身子,两爪前伸伸了个懒腰,这才从睡觉的软垫上跳下来,跑到童冉身边,叫唤道:“呜哇!” 童冉立刻被拉回了神,弯腰抱起它:“小崽子真能睡,饿不饿?哥哥让人给你弄了肉来。” 小老虎的绿眼睛只在童冉脸上停留片刻,而后它扫过桌上的图纸,后腿一蹬脱离童冉的手臂,跳上桌子。 任进刚好在跟童冉说话,手指向他面前图纸上的一处。 小老虎前爪一挥,任进的袖口破碎,手臂上裂开三道血痕。 “呜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步 “崽崽!”童冉低喝一声,抓住小老虎的爪子, 把它抱进怀里按住, “你怎么能乱抓人?” 以前他不知道小老虎能听懂人言,很多时候不知道该怎么教训它, 又打不下手,现在知道自家崽子能听懂, 那就能好好讲道理了。 “呜哇哇!”可童冉还没想好怎么说教,他家老虎已经凶巴巴地冲他吼起来了。 吼声里一股浓浓的奶味, 像吃不到糖的小孩在撒娇。 “别撒泼, 不可以抓人听到没?”童冉撑起家长的场面, 拉下脸对小老虎道。 “呜哇。”小老虎头一扭, 不理他, 教育失败。 任进捂住伤口,身为工部尚书, 他还真不太有机会受这样大的伤,也有点懵。还是童冉反应快, 在小崽子这里受了阻也不多啰嗦,跑外头叫了任府的小厮, 让人去请大夫。 等大夫匆匆赶来给任进上药包扎,童冉才轻轻拍了一下小老虎毛茸茸的屁股道:“你看, 都是你闯的祸,以后不可以知不知道?” 小老虎大大的绿眼睛瞅瞅童冉,不只是委屈还是怎的,上头竟然泛起了莹莹水光:“呜哇——”它长叫一声, 好不委屈。 童冉有点怀疑人生。 他自问在小老虎面前一直以身作则,怎么养出来的崽子这么狡猾,不仅不讲道理还企图萌混过关,这都谁教的?? 小老虎后腿蹲在他大腿上,身子趴他身上,抬头望着他又软软地叫了一声。 童冉则一脸无奈,手不自觉要摸虎脑袋,却又停在半空。 任进坐在旁边包扎,正好无事,倒看了一整出人虎相争的戏码。看起来,是童大人搞不定这头老虎啊,任进摸摸下巴。 “不准撒娇。”童冉道。 小老虎摇摇尾巴,充满元气道:“呜哇!”一双绿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童冉:…… “哥哥刚才跟你说,你可以抓人,听懂了吗?”童冉道。 “呜哇。”小老虎尾巴摇摇,头一扭,不理。 任进这厮一早就把他老婆抢走,他没打发他去守边不错了,抓一下而已,血都没流几滴。 任进差点要笑出来,但刚刚被老虎抓过,憋住了。 童大人的老虎也太有趣了,似乎听得懂他在说什么,竟然有来有回地交流了起来。 咕噜—— 一声细细的咕噜声传来,小老虎肚皮那里动了一下,张大了嘴露出獠牙:“呜哇——” 它这具老虎的身体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早饿了。 童冉彻底教育不下去了,认命地先跟任进赔了不是,然后端来了刚才任府的人送了的肉。 任进憋着笑摆手:“不碍事,一点皮肉伤。” 童冉则端来了装肉的碗,一口口喂给小老虎吃,一边喂一边嘟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臭毛病,还要喂了才吃。” 小老虎拍拍桌子,意思要喝茶。 童冉又拿出随身带着的贡茶让任府的小厮给泡了,又一点点喂起小老虎喝茶。 平时小崽子虽然也偶尔要他喂,但也就过把瘾,几口后就自己吃了。今天这头小虎崽子好像四只爪子都集体罢工了一样,摊在童冉怀里,不喂就挠挠童冉,好像自己不会吃不会喝了,害得童冉都没时间再跟任进讨论,只好一心一意伺候小老虎吃喝。 “呜哇。”吃饱喝足,小老虎调整了一下姿势,窝到童冉腿上准备睡觉。 “吃饱了就知道睡,也不怕发胖。”童冉嘟囔,让人把碗盘和杯子都收走。 “呜哇哇!”才不会!小老虎抗议。 “好了好了,睡吧睡吧。”睡着了他就可以跟任进讨论设计图了。 童冉亲亲小老虎的脑门,它终于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窝在童冉怀里睡着了。 “你这头小虎真是有趣。”任进道。 童冉无奈笑道:“它陪了我很久,脾气有些糟,还望任大人海涵。” “无妨,”任进摆摆手,“它乍然醒来到陌生的地方怕是吓到了,一头虎崽子而已,不妨事。” 一头成精的虎崽子,童冉在心里补充。 童冉把小老虎放到软垫上,给它盖上那条粉红色带兜帽的披风,之后又回来跟任进讨论起了图纸。 任进的主要思路是将蒸汽机放到轮船上,作为风帆以外的一个动力,这可以让船在风向不适宜的情况下,也能保持一定的航行能力,另外速度上也能加快许多。 此外,他还想将钢和铁运用道船身的建造。 “你发明的蒸汽机实在是神奇,此前小女去了丰乐爵爷的千金楚霜小姐开的棉花厂,回来给我说了那用蒸汽机作动力的轧棉机。我就想着,蒸汽机既然能用于轧棉机和火车,必然也能用于其他地方。 “所以才有了这轮船的想法。工部里还有其他不少家伙设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跟蒸汽机相关,什么蒸汽马车,蒸汽砍柴机,蒸汽打铁匠,我觉得都不怎么靠谱,还是我的轮船好。”任进道。 听起来确实不怎么靠谱,不过这让童冉明白了一件事。 近日他常常感觉到小股来源革新变法的正气入体,不像是因火车而来的,他本以为跟修路有关,现在有些明白了,可能其中有些设计有可取之处,所以作为蒸汽机发明人的他,也得到了一些正气。 童冉虽没有造过船,但有上辈子的经验,对于钢和铁的了解要远远多于任进,在船身的建造上提出了很多想法,两人又讨论了一些机械结构上的问题。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便要黄昏了。 童冉表面上说是来述职的,其实是来谈恋爱的,在京里没什么正事,聊得晚点倒无妨,但任进注意到天色后却出乎意料地道:“这么晚了,今儿冬至,得进宫赴宴。” 经他这么一提醒,童冉才想起冬至的时候宫里也有夜宴。 上次除夕夜宴他迟到,楚钧可是老大不高兴,今天不能再迟到了。童冉与任进辞别,抱起小老虎,匆匆往宫里赶去。 * 宣室殿,苏近等一杆内侍大气不敢出,陛下下朝回来后因为童大人不在,脸沉了许久,后来小歇起来,下午总算稍霁,却不想童大人临近黄昏了还不回来,陛下虽说一言不发地看着折子,却浑身写着“朕在暴怒边缘”。 “公公,快开宴了。”一名小内侍凑到苏近身旁提醒道。 前头已经有人群的笑闹声传来,是受邀进宫赴宴的重臣、皇亲及他们的家眷。 苏近看了眼暴怒边缘的楚钧,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前劝陛下更衣赴宴。 他刚跨出第一步,外头传来一个狂喜的声音:“童大人回来了!” 苏近也眼睛一亮,忙向声音传来出望去,果然是身着便服的童冉,他有些茫然的往正殿来,手上抱着他的老虎,身后簇拥着一群欣喜若狂的宫女和内侍。 “陛下,陛下,童大人回来了。”苏近连忙进去禀报。 楚钧早停了笔,此时睇他一眼,淡淡道:“朕没聋。” “是,是,陛下可要现在更衣?”苏近道。 眼看着该到晚宴的时候了,陛下这位主角不到可怎么行? “嗯。”楚钧点头答应,“给童冉也换了,让他随朕一起去。” 说完,他瞧都没瞧童冉,直接进了寝殿。 苏近带人去给他更衣,刚刚脱掉外袍,童冉带着伺候他的那群人也进来了。不过,老虎已经不在手上,大概是送去偏殿了。 “你进来做什么?”楚钧沉着脸道。 “换衣服啊。”童冉理所当然。 “回你自己那儿。”楚钧道。 “哦,我自己那儿?也对,那我晚上也该睡那里。”童冉说着,往外走去。 “全都出去。”楚钧低喝,同时上前两步,长臂一伸,把童冉圈进怀里。 苏近等人熟练的低头退下,不该看的一点也没看到。 等人全都退光了,楚钧才道:“去哪儿了?” “明知故问。”童冉道,玩着楚钧衣服上的系绳。 “不打招呼就出去,当朕这里是驿馆么?”楚钧抓住他捣乱的手,把自己的衣服系带给抢了回来。 童冉扁扁嘴:“你上朝去了啊,那我就去瞧瞧任进那里的图纸么。” “本来想跟你一同用早膳的。”楚钧道,“午膳也没一起用,晚膳你还迟到,你说你怎么就不能安分点。” “怎么安分?在后宫呆着?”童冉反问。 楚钧不说话了,他要是敢说是,童冉肯定头也不回就走人。虽然自己很想把他一直留在身边,形影不离,但那是不可能的,自己又不能像小老虎一样,时时刻刻霸占着他。 沉默许久,楚钧轻叹一声:“下次出门,至少给朕留个话。你亲自留,别让苏近他们说。” “知道了。”童冉拍拍楚钧,头埋他怀里蹭了蹭,还坏心眼地咬了一口。 楚钧身体一怔,搂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就收紧了。 “诶,夜宴要开始了,不能浪费时间,快把衣服穿好。”童冉却一抹嘴,笑嘻嘻的扒开楚钧的臂膀,跑去换衣服了。 楚钧恨得牙痒痒,心不甘情不愿地系上衣带,视线却追寻着童冉,不时扫过他的腰腹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皮一下很开心的冉冉。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步 “别靠我那么近。” 童冉咕哝着快步跨出寝殿, 又被楚钧拉住。 “一起走。”楚钧低头在他耳边低语。 童冉的耳廓瞬间就红了, 脑海里都是楚钧低沉的嗓音,甚至忘了在这样的场合,臣子不可同君王一起入殿的规矩。 广袖下,楚钧牵住童冉的手,带着他往前面的大殿走去。 大殿之上, 任进匆匆赶到, 在内侍的指引下坐进自己的位置。 “陛下怎么还没来?”他伸长了脖子问邻座的阎亮。 “不知。”阎亮道, 跟往常一样冷着脸,活像阎王。 近日跟任进走得颇近的鸿胪寺寺卿凑过来道:“听外头的小内侍说,今天宣室殿的气氛一直怪怪的, 陛下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宣室殿的人都有些紧张。” “心情不好?”任进皱眉, 童冉就住在宣室殿的偏殿,他看起来一切正常。难道他今天一早赴约, 是因为看出陛下心情不好,所以出来避嫌? 也不知他回去时陛下心情有无好转, 看现在这情形,不像是有好转的样子。 也不知童冉回去后是否遭了为难。任进为自己的同僚捏了把汗。 “那上头多了张副席,不知是给谁准备的。”鸿胪寺卿又道。 “问光禄寺啊, 这归他们管。”任进道。 “他说不知。”阎亮插话,他口中的“他”显然指的是光禄寺卿,“陛下的吩咐。” “陛下的心思,难猜。”任进道, 趁没有人注意,偷吃了一颗桌上的葡萄。 殿内官员基本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按本朝惯例,这样的宴席上如果陛下之侧设副席,那该是给皇后的,如果没有皇后,则给掌管六宫的高位嫔妃。 现在的问题是,陛下没有皇后,没有后宫,连个伴在身边的女人都没有。 这条思路走不通,就有人往重臣上面想了。但很快有人跳出来反驳,副席跟陛下紧紧挨着,如果不是陛下心仪之人,何故要贴这么近? “就是,谁想跟臭烘烘的男人贴这么近啊!”粗犷的兵部右侍郎道。 他话音未落,殿外的内侍朗声唱道:“陛下驾到!慧侯到——!” 殿上的人听到前者,立刻起身离席,准备行礼,但听到后一个名字时,动作都明显一顿。兵部右侍郎更是下意识回头去看。 楚钧率先走进大殿,童冉落后他半步,两人的手则在广袖的遮掩下紧紧牵着。因为紧张,童冉的手上出了一层薄汗,在行进时差点滑脱出楚钧的手,被他又用力抓住。 下意识去看的不止兵部右侍郎一人,任进也看了一眼,不过他是因为担心童冉。 童冉落后楚钧半步,身上的衣物已经换过了,穿着侯爵相应品级的衣袍,上头的绣文与其他侯爷身上的一样,但那布料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贡品,严格来讲是逾制了,但…… 他身边的陛下都没说什么,殿上当然也不会有人这样没眼色。 入殿后,楚钧也没放开童冉的手,牵着他从两旁臣子的问候声中穿过,相握的手掌在广袖下若隐若现。 “众卿平身。”楚钧站上御阶,转身抬臂道。 “谢陛下。”殿上众臣齐声道,揖后抬头,却见童冉站在副席,而后与楚钧同时坐下,肩并着肩,靠得很近。 这……什么情况? 白天才与童冉见过面的任进一阵茫然,慢了半拍才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其他人也面带惑色,与他一般无二。 有不少人去看礼部尚书邱勉,但此人面色如常,仿佛没有看见陛下不合礼制的安排。随即,这些人自然又去看国舅傅霖,但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 “国舅今日身体不适,朕已经着人前去探望。”就在他们疑惑的时候,楚钧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至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开席吧。” 苏近应声击掌三下,流水般的菜肴自堂下端来,音乐响起,舞女们随乐而舞,一派热闹。 “童大人,不,慧侯为何坐在那里?”鸿胪寺寺卿低声跟任进道。 任进睇了眼突然坐到身旁的鸿胪寺寺卿,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光禄寺都不知道。” “大人,您刚才瞧见没?”已经荣升工部侍郎的裘乐凑上前道,“陛下和童大人的手……似乎是……牵着的。”裘乐的话说得磕磕巴巴,似乎是怕被其他人听见。 “胡说什么?”任进瞪他一眼,刚刚吃下去的葡萄差点卡住,咳了好几声才唤过来,“陛下牵他手做什么?” “陛下牵谁的手了?”任进的声音有点大,一旁的鸿胪寺寺卿又凑了上来。 “还能是你的不成?”任进白他一眼,拍拍胸口,差点被呛死。 御阶之上,童冉仗着周围没人,低声嘟囔道:“你也不提前跟我说,坐在上面好不自在。” “提前跟你说了,你还跟朕上来么?”楚钧道,亲自给童冉倒了酒。 童冉拿起酒杯,睇他一眼道:“你要是想,也不是不可以,一个人坐上面怪可怜的。” 楚钧拿酒杯的手顿了顿:“你说什么?” “没什么。”童冉喝酒,广袖挡住了大半张脸。 楚钧也一口闷掉杯中的酒,酒滑过食道,带起一股辛辣之意,他却只觉得暖,就算这就是凉的,有了童冉这句话,他也觉得温暖。 “以后都陪我?”楚钧拉住童冉在桌下的一只手。 “我……”童冉本来想说才不要,但想起自己昨天主动许下的承诺,最后耳垂通红地答了一声,“好。” 童冉说话的时候没看他,但楚钧听到了,余光里还看到童冉通红的耳垂。 他也没有看童冉,自顾自吃了苏近夹来的菜,桌下的手捏捏童冉的,就这么抓着不放。 “你放开我。”童冉挣了挣。 楚钧抓他用的左手,他被抓的却是右手,他都没法吃东西了。 “朕喂你。”楚钧笑。 “滚。”童冉毫不客气地抽出手,满脸通红地闷头用膳。 “童大人刚刚说了什么?”御阶下不远,任进和鸿胪寺寺卿窃窃私语。 “看口型像是……滚。”鸿胪寺寺卿不敢确定道。 “下官看见的也是这个。”裘乐也凑了上来。反正宴席开始后很多人到处乱蹿,他们凑在一处也不会引人侧目。兵部那群糙汉都划起酒拳了,那才叫吵闹。 “这不可能,陛下不生气?”任进惊讶。 他们三人同时抬头看向御阶上的楚钧,只见他不仅不生气,低头吃东西时嘴角还微微上翘,显得心情极好。 “你看过陛下这种神情没有?”任进问鸿胪寺寺卿。 “没有没有。”鸿胪寺寺卿摇头。 “我也没有。”裘乐道。 不仅让童冉做副席,被骂了滚都没反应。陛下这是被下降头了?任进忍不住怀疑。 “少见多怪!”兵部右侍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身酒气,重重打了下任进的右肩,“陛下这是心有所属了,就像你妻管严一样,你老婆让你滚你敢吱声吗?” “我……”任进刚要反驳,但想想自家娘子,那是一点底气也没有。 “大人,您的意思是……”裘乐抓住了兵部右侍郎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可能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这话讲得不能更明白了。 “对头。”兵部右侍郎又灌了一口酒道,“陛下和慧侯,嗯。” 裘乐的嘴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迟迟都合不拢。 这怎么可能? “难怪陛下不立后也不纳后宫,原来是……”鸿胪寺到底是负责外交的,见过的人事颇多,很快反应过来。 “啊!”任进忽得一拍大腿,“难怪。” “什么难怪?”鸿胪寺寺卿问。 任进克制了音调道:“童大人回来那日,我去接的,那时宫门已经下钥,他却一点没遇阻碍,直接进来了。” “任大人的意思是,陛下和童大人之前就……”鸿胪寺寺卿拖长了语调。 “那就对了,”裘乐又想起一件往事,脱口道,“去年童大人在京造火车时,一日陛下突然驾临,还与我们一同烤肉,我一直想不明白陛下怎会来,原来是这样。” “这么早?满朝文武竟然毫无知觉?”任进恍然。 “无知觉的是你们。”不远处的阎亮突然凉飕飕地来了一句。 “你早就知道?”任进惊讶。 “有所揣测。”阎亮道,没把话说死,“国舅未来,盖有此因。”他提示了一句,继续自顾自喝酒。 任进又仿佛窥见了什么秘密,大脑一时转不过来,消化了好久。 御阶之上,苏近端来一种新酒,楚钧尝了一口,直接把被子递给童冉:“你尝尝。” 童冉接过,毫不避讳地就着楚钧喝过的地方一口干下。 “用一个杯子喝酒了!”下头任进道。 “刚才陛下还亲自给夹过菜,还倒了酒。”鸿胪寺寺卿补充。 “那么刚才进来时,他们确实是牵着手的。”裘乐道。 三人忽得对视一眼,一股酸意涌上心头——他们媳妇还在后宫那里裕王妃主持的宴席上呢,怎么陛下就能带老婆来?不公平!非常不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步 任进酸酸地看了眼上头, 随即又望向礼部官员们聚集的那几桌,低声道:“邱勉那里还没有动静?” “邱勉能有什么动静?”鸿胪寺寺卿面带不屑, 这位邱大人虽然继承了邱家的爵位,却并非掌门人,平日也没什么存在感,朝中盛传陛下之所以让他当礼部尚书, 就是因为他没胆子干涉陛下的婚事。 要是换个耿直的, 就凭陛下年近三十不结婚不生孩子的行径,当殿撞柱子的都不知几何了。 “邱大人似乎看了陛下那里一眼。”裘乐观察道。 “然后屁都没放一个。”兵部右侍郎又喝了一杯, 拍拍任进的肩膀, 回兵部划拳的那个圈子去了。 “陛下这是真的打算与童大人……”鸿胪寺寺卿猜测道, “就算陛下要如此, 也该纳些妾侍, 好歹有个后啊。” 任进给他斟满了酒, 一手搭着他肩膀道:“我是工部的, 你是鸿胪寺的,咱又不管这个, 喝酒喝酒, 别想了。” 自童冉上次入京,任进在朝中的地位水涨船高, 鸿胪寺寺卿跟他套了这么久近乎,这会儿终于有了点亲近之意,立刻赞同了任进,他一管外交的瞎跟着操什么心啊! “干!”鸿胪寺寺卿举杯跟任进对碰, 一口喝干。 裘乐看了眼任进,也喝下杯中的酒,他上峰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该管的别管。裘乐深以为然,自陛下登基,为了大婚一事不知道换了多少礼部官员,又申斥、贬黜了多少其他衙门里爱管闲事的,这事是陛下最大的逆鳞,聪明人当然是敬而远之。 况且,自己的设计图还没给童大人瞧呢,他才没这么傻这会儿跟他过不去。 邱勉坐在另一头,耳边也不时有人跟他提这个事,他深知陛下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的用意,自然能挡的挡下,能呵斥的呵斥了,能打哈哈的就糊弄过去,远远看起来,他身遭是一片祥和。 “马屁精。” 吏部这头气氛不冷不热,他们的上峰今天没有出席,而长久的耳濡目染,让他们对陛下的婚事也很是介意,对礼部那里不闻不问的态度嗤之以鼻。 御阶之上,楚钧把下头的状况瞧得清清楚楚。 “看来吏部是不会放过这件事了。”楚钧低声跟童冉道。 “吏部全体都跟你舅舅似的。”童冉吐槽,他喝了酒,脸上有些微红。 楚钧捏了捏他的手,轻笑道:“万一舅舅真的带吏部的人反对到底,你打算如何?” “唔……私奔?”童冉道。 一旁的苏近眼角一抽,这童大人也太敢说了,陛下怎能私奔?如何私奔?要让傅国舅知道,怕是当场就要气昏过去。 童冉说完,狡黠地一笑,眨眨眼又道:“我把你带回金河监,然后金屋藏娇好不好?不过你得跟小老虎好好相处,它有点小气,你得让着点。” 楚钧听到开头时,不由加深了笑容,可童冉的后半句一出,他嘴角的弧度一僵。 它有点小气? 童冉都是怎么想小老虎的? “小气?一头老虎如何会小气?”楚钧佯装不懂,问童冉道。 “它可会了!”童冉放下酒杯,竟然有点义愤填膺的样子,“我跟你说,如果我身上沾了别人的味道,小崽子嗅出来会冲我吼,可凶了。” 楚钧回忆了一下,似乎确有此事。 但那是童冉跟别人靠太近了,他行使一下主权而已。 “今早我带崽子去任进家里,它一见任进就是一爪子。”童冉又道,“我开始还没明白,后来才想通,小崽子怕是把我当成它的领地了,其他人靠近了就要赶人。” 楚钧嘴角一抽,他也许该配合地笑一笑,可是…… “咳,也许是这样。”楚钧平静附和,内心却又把半路截胡的任进骂了好几遍。 “不知道它醒了没有。”童冉突然有些担心小老虎。 “苏近,派人去瞧瞧。”楚钧道。 童冉本想自己去,可楚钧这么说,他也不好反对,只好耐着性子坐下,等苏近回报。 苏近动作挺快,没过多久便来禀报道:“回禀陛下、侯爷,虎殿下还在睡觉,不曾醒来,小厨房已经备好了肉,等它一醒便能吃。” 童冉的贴身小厮叫老虎虎少爷,苏近觉得这叫法不错,便也学了来用,只是稍微改了改,称虎殿下。一头老虎的名头而已,不用太过讲究,只要童冉听着顺耳就成。 童冉差点没忍住笑出来,继虎少爷后,又来了虎殿下,他家崽崽的名头真是越来越大了。 “知道了,辛苦苏公公。”童冉客气道。 “大人您这就见外了,给大人跑腿那就是给陛下跑腿,哪里会辛苦。”苏近道,一口气拍了两个人的马屁。 御阶上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下头兵部吴立拱手朗声道:“陛下,光喝酒没意思,不如来行酒令?” 他这话立刻得到兵部众人的支持,其他衙门的也没反对,只是心中腹诽:你兵部的划拳划到现在,什么没意思,全是借口。 不就是好奇陛下和童冉又不敢明说么? 在场的都是人精,立刻明白了兵部的那点小九九。他们不能光明正大地打量陛下和童冉,但如果一起行酒令,那酒令行到他们的时候,总能有借口光明正大看了吧? 因为知道兵部的把戏,也没有人反对,只是吏部的官员看起来兴致不高。 童冉也兴致不高,甚至想逃。上次酒令现场读曹操的事情他还历历在目,楚钧就是靠这个逼问出他来历的,这回要是再喝醉,不知道会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况且,他是真的不擅长诗词。 “准。”楚钧却道,还补充了一句,“朕也同你们一起玩。” 童冉拒绝的话冲到嘴边,桌下狠狠拧了楚钧一把,这才咽下。 故意的,这货肯定是故意的! “童大人是不是拧陛下大腿了?”裘乐道。 “拧大腿?你怎么看出来的?”鸿胪寺寺卿惊讶,往御阶上瞧,可陛下和童冉的桌前都挡得严严实实的,怎么能看出来? “是不是跟你老婆拧你的时候一样?”任进道。 “嘿嘿。”裘乐笑,“是差不多。” 鸿胪寺寺卿:“……” 有了楚钧的参与,酒令很快行了起来,全场擅长诗词的不擅长诗词的,一个也逃不了,包括童冉。 一开始,童冉还能靠着以前读过的诗经蒙混过关,三轮以后,逐渐词穷,而这个世界的诗词他仍旧没怎么读过,知道的几首都恰好对不上。 对不上便要罚酒,几轮之后,童冉脸色越发红,跟楚钧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楚钧坐得离他更近了一些,童冉稍稍侧身就能靠着他。 因为喝了酒,自制力差了许多,童冉很快经不住诱惑,斜斜倚在了楚钧身上。 又一轮酒令行到童冉,下头兵部的带头起哄,工部和户部也在旁帮腔,童冉堪堪坐直身体,在起哄声里想了很久却也想不出该接什么。 “罚酒罚酒!” “童大人您这不行啊,都比不过兵部那帮大老粗。” “怎的?看不起兵部?出去练练!” 场面一团混乱。 童冉脑子里嗡嗡一片,他端起酒杯,却被一只手拦下。 下头刚撸起袖子的兵部右侍郎停住,起哄的官员们也忽得安静了。 御阶之上,楚钧从童冉手中抢下酒杯,另一手扶住他,朗声道:“慧侯醉了,朕替他喝,三杯。” 这是规矩,替喝的要喝三杯。 替人喝酒不稀奇。 但从来没有人见过陛下替人喝酒的。 楚钧毫不含糊,当着满朝文武三杯下肚,脸不红气不喘。 “好!”兵部右侍郎鼓掌道,其它人有样学样,称赞起楚钧的酒量。 然而楚钧喝完却没有坐下,而是转身,一手揽住童冉的肩背,一手穿过童冉的膝弯,一把将他抱起。童冉已经醉了,头靠在楚钧的胸前,眼神迷蒙,全凭本能地搂住楚钧的脖颈。 “朕和慧侯先回去,你们慢慢吃。”楚钧扔下这话,抱着童冉大步离开。 玄色的朝服消失很久后,殿上众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刚刚……” “我没有看错吧?” “确是陛下。” “这这这……成何体统!”吏部官员痛斥。 礼部假装没有看见,该吃吃,该喝喝。 工部和兵部的凑到了一块儿。 “凭良心讲,陛下跟童大人挺般配的。”兵部一名主事道。 “这样一来,童大人是不是会长留京城?”工部的最关心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步 楚钧抱着童冉大步往宣室殿而去,苏近等内侍又是担心陛下摔着, 又是不敢乱看怕被罚, 提心吊胆地跟在后头。 “唔……晕……”走到半道,童冉突然开始恶心。 楚钧把他放下来, 让他靠自己身上,缓了会儿后问:“怎么样?” 苏近端来热茶, 楚钧一手揽着童冉,一手喂他,童冉就着他的手喝了一些, 终于不打恶心了。 “朕抱你回去。”楚钧道, 童冉喝了不少,现更是后劲上头的时候, 楚钧怕他自己走不稳。 “不要。”童冉摇头,“崽崽呢?” 他话题跳得有些快, 楚钧顿了下才道:“它在偏殿睡觉。” “我去瞧瞧, 小崽子睡这么就该饿了。”童冉道。 “不准去, ”楚钧一把拉住他,“你瞧瞧你路都走不稳, 它饿了你还能喂它?冬青和服侍偏殿的内侍都在, 不会亏待它。” “我当然能喂,小崽子只吃喂的!”童冉不知怎的好胜心给激了起来,有些激动地道,“我家崽崽很黏我的。” 这说的虽然不是他,但楚钧也不由耳尖发烫, 反思自己当老虎时是不是太过分了。 “乖,跟朕回去,咱们好好睡一觉,起来再去看老虎。”楚钧低声哄道。 苏近等一干内侍全都低下了头,他们何曾见过陛下如此温言软语?这位童大人怕不是有法术,凶巴巴的老虎崽子喜欢他,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也喜欢他,这魅力可真大。 “不行!”童冉道,“我要去看崽崽!”他特别坚决地迈出右腿,往宣政殿相反的地方而去。 “崽崽不在那里。”楚钧拉住他,一把抱住,又吩咐苏近道,“去把老虎抱到朕的寝殿。”吩咐完,他又转头哄被拦住去路后不高兴的童冉道:“苏近会把小老虎带过来,我们先去寝殿等它,好不好?” 醉眼朦胧的童冉瞪一眼这个不让他去看小老虎的大恶魔,觉得他还挺帅,遂将信将疑的答应了。 楚钧半拉半抱把童冉弄回寝殿,苏近也很快带人把小老虎抱了过来。 小崽子自然还在睡觉,小身体一起一伏,睡得很香。童冉把它接过来,抱在怀里,捏捏它的毛爪子,又挠挠它的小下巴,最后道:“贪睡地小崽子。” 贪睡的小崽子本人:“……” 楚钧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童冉脱衣服,简单擦了背上的薄汗,然后塞进被窝里。童冉还不太配合,一定要抱着小老虎才肯睡,如果楚钧让人把老虎抱走,他就闹。 简直是现世报,变成老虎时特别能闹腾的楚钧不得不从,把老虎塞进童冉怀里,然后给他盖上被子。 “陛下,玫瑰膏已经从御药房拿来了。”苏近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精致的小瓷盒。 楚钧眼角一抽,坐在床边,狠狠瞪着苏近:“你故意的?” “不不不,”苏近吓得腿一软,立马跪了,“陛下恕罪,小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以为陛下今晚会需要,所以……” 苏近的声音越来越小。 “下次长点眼色,否则别怪朕不讲情面。”楚钧道,“退下。” “是,是。”苏近端着托盘后退。 “慢着,玫瑰膏留下。”楚钧道。 玫瑰膏被留在床头,苏近拿着托盘悄声退下。 龙床上,童冉发丝散乱,抱着小老虎呼呼睡得很香。楚钧把玫瑰膏放进了床头的暗格,略感无奈的刮了刮他的鼻子,最后无奈认命,脱掉衣服翻身上床,把人和老虎一起抱住。 * 一夜无梦,童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今天不用早朝,楚钧还睡着,童冉刚想动弹,便发现自己被他牢牢抱住,而小老虎不知何时去了床的另外一边。 童冉半起身,捞起小老虎把它带回来,却不想惊动了它,小崽子睁开圆圆滚滚的绿眼睛,盯住童冉:“呜哇!” “嘘!”童冉连忙比出噤声的手势,还抽空看了楚钧一眼,怕把他吵醒。 小老虎回到童冉怀里,灵活的扑到童冉胸口,长大嘴,露出两颗短小的獠牙。意思是,它饿了。 童冉失笑,摸摸它的毛脑袋,悄声道:“吃了睡睡了吃。” “呜哇呜哇。”小老虎不知道说了什么。 童冉抱着小老虎悄悄下床,又悄悄穿上衣服,推门出去的时候,外头苏近已经在等着了。门刚被推开,苏近的瞌睡立刻吓醒,然后愣了一下才道:“童大人?” 难道不是陛下先出来? 童大人的身体可真好。 不对,难道是陛下不行? 苏近脑海里瞬间闪过千万条大不敬的猜测。 童冉没看出来,直接吩咐道:“麻烦公公给我和崽崽准备早膳,崽崽两顿没吃了,给它多备一点。” “是。”苏近偷看了一眼童冉身后的房间,竟然真的没见到陛下。 童冉抱着小老虎找了块空地活动活动颈骨,然后洗漱去小厅用膳。小老虎紧紧跟在他身边,不像一头老虎,倒像一条小狗。 小老虎舔舔爪子,在自己特制的椅子上坐好,等着上肉。 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做成,他还是有些懊恼,本来想今天早上卷土重来,但心里还惦记着一些事,想先把这个解决了。所以他没有用人形的身体,而是变成小老虎跟在童冉身边,正好也让睡了很久的小老虎活动活动,免得穿帮。 “崽崽,啊——”童冉心情不错,夹起一块肉亲自喂小老虎吃。 小老虎很听话,配合地张开嘴,一口吃掉筷子上的肉。嚼嚼,比其他肉更好吃。 童冉和小老虎吃饱后,还是不见楚钧,他想起之前楚钧说过的话,先是回寝殿瞧了他,见他还在睡,便留了字条放在床边,然后抱着小老虎出宫去了。 童冉出宫后不就,躺在龙床上的楚钧睁开眼睛,绿眸幽深,他摸了摸旁边已经凉了的被窝,坐起来道:“苏近,给朕更衣。” * 傅府的漆红大门外,一两低调的马车停下,坐于车上的随从下马敲门。 “哪位?”傅府的门子打开一条门缝问道。 “我家主子要见傅大人,烦请通报。”来人拱手道。 门子本要呵斥,但多扫了来人一眼,这人身上的衣饰简单却不朴素,料子都是顶好的,腰上还挂着一块上好的玉佩。 “您主子如何称呼?可有名帖?”门子问。 来人很干脆道:“没有。” 门子疑惑地看了眼门外的马车,有些奇怪连仆从都这样讲究的人,竟然没有名帖?傅府上权贵来往众多,傅家家风严正,门子也不敢随意慢待任何人,只是让来人在门口的石凳上稍坐,自己则转身去找管家。 门被半掩上,苏近走回马车,低声道:“主子,那门子进去禀报了。” “嗯。”里头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苏近当然不敢真去坐着,而是回到红漆大门外,有些紧张地等待。 按理说,陛下要来国舅府,完全可以大张旗鼓,何须这样低调?近日国舅爷身体不好,屡屡不来上朝,陛下来探望是情理之中的。 也不知道那门子的禀报有没有效果。苏近站在门下,有些着急。 吱呀—— 没过多时,大门开了,一群人从里面涌了出来,带头的认出苏近,深深一揖道:“苏公公,下人不认识您,怠慢了。” 苏近也认出了眼前的人,这是傅霖的长子,虽然正气品阶已经比不上跟着童冉的傅禃,但也算得上年轻有为。苏近道:“小傅大人客气。” 他没有提进府的事,陛下既然是微服,自然不可能这样大摇大摆进府,不然不就全曝光了?傅家果然是大成最大的士族,傅家长子立刻又道:“软轿已经备好。” 傅家众人靠边,一定软轿从正门而出,直接停在了马车前。 马车里出来一人,正是当今圣上楚钧。他没什么表情,直接在傅家下人的伺候下坐进轿中,并吩咐道:“去正房。” 管家跟在轿旁,问看看了傅家长子一眼,挥手让轿夫按他说的做。 软轿从正门而入,直奔正房,而傅家其他人则恭敬的靠边,让软轿先过。 傅家的正方内,傅霖躺在床上,偶尔咳上两声。他确实受了些风寒,却并非病得不能上朝,归根到底还是童冉回来了,他正为此事心烦。 “父亲。”傅家长子推门而入,恭敬道,“陛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步 “舅舅不用多礼。”门关上, 楚钧走到床前, 拦住要下床行礼的傅霖。 “陛下。”傅霖最终没有下床, 拱手对楚钧欠了欠身。 “朕来看看你。”楚钧道,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了。 “老臣年纪大了,身子总有不爽利的时候, 陛下日理万机,不该为区区臣子费心。”傅霖道, 他话中有话,一语双关。 楚钧却仿佛没有听懂,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道:“舅舅是国之重臣,舅舅的身体关乎朕的江山社稷, 乃是国事。” “陛下折煞老臣了。”傅霖依旧谦虚道。 楚钧则自顾自理了理衣袍, 摆正腰上挂着的玉佩, 而后道:“今日朕来, 不是皇帝来瞧生病的臣子,而是外甥来探生病的舅舅。” 傅霖低头看了看盖在身上的被面,沉声道:“那陛下可否听舅舅一言。” 楚钧:“舅舅请讲。” 傅霖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而后才道:“您与童冉的事, 臣有所耳闻, 自古有个把男宠的君王不在少数, 算不得多大的事,只是陛下切不可沉迷其中,若是因……” “舅舅, ”楚钧打断了傅霖的话,“童冉不是男宠,他是我心仪之人,我们已经有了婚约。”楚钧本想说一辈子的承诺,但私心里觉得不够,偷偷把那天的诺言改成了婚约。 一生一世一双人,就默认婚约好了。 傅霖明显一怔,颤着声道:“陛下可知,您的婚事关系着国运,不是凭着一时情热就可决定的!” “朕自然不是凭一时情热。”楚钧道,“舅舅,抛开性别与出身,童冉此人的人品、见识、能力,哪样不是出类拔萃?天之上品的皇后,可说是史无前例。” “那也不行!身为一国之君,怎可没有嫡子承位?”傅霖激动道。 楚钧绿眸幽深,看向傅霖道:“母后为父皇生下了兄长和我,她贵为皇后却为贵妃逼迫,郁郁而终。母后生前曾跟我说过,她也曾爱慕过一个人,与其两心相悦,为了傅家她放弃自己的感情入宫。母后临终时我曾问她,恨不恨父皇,恨不恨贵妃,恨不恨把她送进宫的傅家。” “她说了什么?”傅霖脱口问道。 他自小疼爱这个妹妹,却不知道她心里还藏了这样浓烈的情感,高高的宫墙将兄妹天伦隔开,也隔绝了她所有属于普通人的感情。 “她说不恨,她说她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坚持。”楚钧道,再想起母亲的种种,心痛之余更成为了支撑他的力量,“她还说,有时会有些羡慕父皇和贵妃的感情,他们虽然做不成夫妻,但他们是相爱的,比她这个空壳子皇后要强。” 傅霖嗫喏着,却说不出话来,逝去多年的妹妹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仍是幼时拿着桃枝从雪地里奔来的样子,她笑着喊哥哥,跑得满头是汗。 思绪一转,他又想起临终前形容枯槁的妹妹,她紧紧攥着他的手,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钧儿,一定。 彼时先太子已死,她只剩下楚钧一个念想了。 “朕不想重走母亲的老路,更不想害了哪个无辜女子也走了她的老路。”楚钧道。 傅霖没有接话,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早已不是年轻时那样干净、修长了,上面已经有了深刻的纹路,皮肤有了干瘪的迹象,手背的颜色也比年轻时深了许多。 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这位大成第一权臣,他以为自己的妹妹虽然不甘,但至少曾经拥有过很多,却不知,她……竟然是这样想的。 沉默许久,傅霖才道:“陛下也可选一心仪的女子,即使不是士族出身,至少尚能有嫡子承位。或者,陛下立童冉为后,另纳女子入宫,由庶子承位也无不可。” 楚钧安静听完,摇头道:“没有第二种选择,朕要童冉,只有童冉。” “大位不可无人承继!”傅霖道,说得非常坚决,这是他的底线。 “楚氏族中尚有许多青年才俊,若都不堪大任,也可从楚氏公主的后代中挑选,血脉传承不会因此断绝。”据童冉说,血缘不仅能通过父亲传承,也能通过母亲,而且如果是公主的孩子,反倒能百分百保证是皇家血脉,毕竟孩子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 傅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顾形象地大喝道:“荒唐!荒唐!这太荒唐了!此乃亡国之兆!亡国之兆!” “舅舅先别动怒,在继承人的选择上,朕必定会慎而又慎,选出一个能君、明君来继承大统。”楚钧道。 其实童冉还给了他另外一个思路,但他没敢再刺激傅霖——童冉说,如果男性后代不行,完全可以立女皇。 楚钧刚刚听到这话时也是吓了一跳,这跟他的认知偏离太多,然后就听童冉讲了“武则天女皇”、“维多利亚女王”等女性君主的事迹,听完后楚钧竟然也开始觉得,女子继位似乎也无不可,比如楚霜就表现出了一定的才干,并不比大部分男人差。 继承人的选择面如此广泛,他自己有没有子嗣倒并非必须的了。 傅霖缓了很久才勉强保持住仪态,而后敏锐道:“这些主意是不是童冉出的?如此选择继承人,不仅有违礼法,而且还会制造争端!” “礼法是古人立的,时移世易,礼法也应该与时俱进。”楚钧道,这也是童冉给他讲述过的观念,“至于争端,二皇兄和太子哥哥一样是父皇子嗣,不也斗得你死我亡?权利在,争端就在,这与是谁的子嗣毫无关系。” 傅霖几乎说不出话来,短短两年,他的外甥怎么能讲出这么多他想都没想过的话来了? 肯定是童冉教的! 这个妖孽! “舅舅是朕仅剩的不多的亲人,朕希望得到你的祝福。”楚钧诚恳道,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父皇、母后、太子哥哥都走了,外公还在,但也少见,唯有舅舅能时常见到。 傅霖沉默,他希望楚钧过得好,但这句祝福,他怎么也不可能说出口。 等了一会儿,楚钧轻叹一声,起身道:“快中午的,朕还要去接童冉回宫,舅舅好生休息。” 傅霖听到童冉二字差点又气得岔气,不顾礼仪地狠狠瞪了楚钧一眼。楚钧却仿佛没有看见,轻笑一声,甚至拱手行了个晚辈的礼,转身离开。 如来时一样,楚钧乘坐软轿低调离开,并没有同傅家其他人有多少交流。 傅霖听着外头的热闹渐渐消散,楚钧刚才跟他说过的话又一声声响了起来。想起自家妹妹时,他满心心疼,可一想到童冉,只觉得怒从中来,恨不得把童冉的脑袋拧了。 妖孽,蛊惑他外甥的妖孽! 傅霖越想越气,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掀开被子,叫外头的小厮进来给他更衣。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傅霖不耐烦地看去,想催小厮快一些,却见他的父亲,傅家的族长——庆元公傅菁正拄着拐杖站在门口。 “父亲,您怎么过来了?”傅霖一惊,也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忙去扶傅老爷子入座。 * 楚钧从马车上下来,走向工部衙门。 “童大人,先别走,您在瞧瞧我的设计图?” “大人别理他,先看我的!” “都滚开滚开,大人瞧瞧我们三人的想法,比他们的都有用!” 工部衙门跟菜市场似的,热闹非凡。 楚钧走到正堂门口,任进不知道去了哪里,工部的侍郎、员外郎、主事、令史们团团围住童冉,不少人手里还拿了所谓的图纸。 “苏近。”楚钧道。 苏近立刻会意,他虽然没带拂尘也没穿首领太监的衣袍,但依旧有模有样,上前喊道:“陛下驾到——” “哪个混蛋……”有人以为是骗人的,骂骂咧咧转过身,看见楚钧的绿眸后唰得白了脸,连忙弯腰拱手道,“陛下恕罪,臣等有失远迎。” 有一个人自然有第二个,闹哄哄的工部菜市场终于安静了下来,大小官员纷纷转身,弯腰拱手道:“陛下圣安。” 楚钧没理他们,径直走到正中间压根没行礼,甚至转头去抱小老虎的童冉。 “饿不饿?跟朕回去用膳。”楚钧道。 童冉抱起睡着的小老虎,撸过它背上的毛毛,又把老虎放到楚钧怀里道:“好啊,你抱一会儿,小崽子重死了,还一直睡觉。” 弯腰行礼的众位官员全都听了去,有胆子大的还偷偷瞅了一眼,童大人和陛下可真像一对小夫妻,那头老虎就好像两人的孩子一样。 楚钧有些尴尬地接过自己的老虎形态,另一手抓住童冉,带着他往衙门外而去。 身后的工部先是齐声恭送,不久后,便有窃窃私语传出,楚钧没搭理,带着童冉上车,然后把小老虎放在一旁的软垫上。 “怎么了?不高兴?”童冉观察楚钧。 楚钧道:“你又一大早来工部?” “嗯,任进说他们设计了很多新玩意儿,我来瞧瞧。不过都没瞧到多少,你昨天晚宴上到底干了什么?他们为什么全都跟我打听跟你的事情?竟然还有人问我,如果大婚的话会穿凤袍吗?楚钧你说实话,你昨晚上干嘛了?” 童冉越说越气,他今天就是来工部看看,没想到被八卦了半天,平时凶巴巴的小老虎还一直在睡觉,都不能用来做挡箭牌了。 楚钧想起昨晚上的事,不由轻笑出声,把气呼呼的童冉揽进怀里,亲亲他的嘴道:“差不多,昭告天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步 “呜哇!”小老虎挥爪子, 猛拍童冉胸口, 还凶巴巴地张大嘴,露出一对短小的獠牙。 “好了好了,不闹啊, 崽崽乖。”童冉敷衍地哄了一句, 抓住小老虎的前爪,把它放到地上,“自己找地方晒太阳,哥哥一会儿来找你。” 说完这话,童冉又投入到和任进的激烈讨论中,小老虎挠他袍角都没察觉。 “呜哇!”小老虎又吼了一声, 童冉沉思片刻, 又跟任进争论起来, 根本没有听见。 小老虎又大又圆的绿眼睛, 瞪了眼童冉,又恶狠狠地瞪了任进, 跑出去跳上屋顶晒太阳了。 楚钧把小老虎的身体留在屋顶上晒太阳睡觉,自己则回到宫里, 准备批折子。 他从床上起来,一阵烦躁:“苏近!” “陛下,您要更衣?”苏近小跑着进来,问道。 “明知故问。”楚钧道,语气很不友善。 苏近敏锐察觉到了陛下的情绪,动作更为恭顺, 叫来手下内侍,迅捷地替楚钧更衣,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没有。 上次摊牌后,傅霖已经痊愈归朝,他没有主动再提及童冉之事,但也未表明妥协之意,而整个吏部则呈现一种观望的态度。 楚钧大致能揣测到傅霖的态度,不看好,但也不跟楚钧对着干,只等童冉和他的相处真正出现问题时,才以逸待劳。 省时省力,减少不必要的内耗,这符合傅霖的作风。 楚钧本以为他没有机会,但才短短一个月,他跟童冉之间已经有矛盾了,而且作为矛盾一方的童冉并不知情。 “怎么只有八个菜?”楚钧在餐桌前坐下,冷冷道。 苏近脖子一缩,道:“童大人早上出门前交代,他中午不回来吃,让小的们不要准备他和虎殿下的膳食。” 童冉又是在楚钧上朝时走的,只留下一张龙飞凤舞的字条。 楚钧变成小老虎去看他,他的态度敷衍得很,甚至把它赶去屋顶上晒太阳,简直岂有此理! “晚膳呢?”楚钧又问。 苏近咽了口口水,根本不敢说下面的话,却又不得不说:“童大人说,说……他晚上可能也在任府用膳,叫……不要准备。” 啪。 楚钧手上的银筷弯了。 床头暗格里的玫瑰膏还是没有用过,冬至开始他就想哄着童冉跟他圆房了,童冉也并未表示出拒绝,只是有点害羞。 但那个杀千刀的任进,搞出个什么蒸汽与风范双动力的轮船,把童冉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整整一个月,童冉不是早出晚归去找任进,就是把自己关在偏殿的书房里,一关就是一整天。 偶尔一起用膳,楚钧给童冉夹菜,童冉不知道盯着哪里发呆想事,无知无觉地吃下碗里的东西,就算放他平时不爱吃的,他也能毫无知觉地吃下去。 而仅有的一些对话,无非是童冉向他交代去向。 整整一个月忙下来,童冉眼睛下面已经泛起青黑,有时楚钧变成小老虎进书房看童冉,能看到他烦躁的躺在椅子上,发很久的呆,然后突然跳起来在纸上写他看不懂的算术题。 他这样辛苦,楚钧不忍苛责,但是这造轮船又不是上前线打仗,童冉也未免太投入了。 “今晚不准去书房。”童冉刚回宣室殿,楚钧把他堵在门边的墙上,手臂撑墙形成了夹击,把童冉困在自己身前。 “我得计算材料的防腐蚀性,模型也还有点问题。”童冉道,推了推楚钧,“你别贴这么近。” “朕不贴这么近,让谁贴?”楚钧仿佛一堵会移动的墙,不仅没有后退,还更靠近了一些。两人鼻息交错,都有些恍惚。 “流氓。”童冉脸色微红,视线都被楚钧占满,鼻端都是他的味道,手上身上贴着的也都是他的温度,所有理性的思考都被扔了出去,身体的本能被轻易挑起。 “让流氓亲亲。”楚钧低下头,一手掐住童冉的腰,把他按在墙上用力吻了下去。 热情的吻普天盖地而来,感性占据上风后,身体猛得从某种紧绷的状态里释放,亲着亲着,童冉感到一阵阵浓烈的疲惫袭来,这是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通宵干活累积下来的疲惫,此时一同袭来,他几乎立刻就歪进楚钧怀里,睡着了。 轻轻的小呼噜在耳边响起,楚钧抱住童冉,箭已上弦,箭靶却罢工了。 “任进。”楚钧咬牙切齿。 * 早上散朝,所有官员噤若寒蝉地退出大殿,不少平日跟任进关系好的官员向他投去同情担忧的目光,而跟他不太对付的,比如户部的官员,则投去了幸灾乐祸的眼神。 傅霖也同其他朝臣一起退去,冷冷看了任进一眼,这位工部尚书并无太大过错,不过是火车的修建过程里出了一点小意外,有两名工人重伤,这在各类大工程中都是不可避免的,而陛下却为此大发雷霆,还将他单独留下。 跟童冉有关?傅霖猜测,他知道任进跟童冉走得很近。 那天傅老爷子傅菁突然亲自来找他,谈的当然也是楚钧的问题。他原以为父亲也会反对这件事,却没想到他的态度并不坚决,这让傅霖意外的同时有了一丝动摇。 不过,也只有一丝。 最终,他赞同了父亲庆元公的一些建议,不故意对抗,免得因此给大成造成不必要的内耗。但他的意见仍旧是不看好,只等着陛下和童冉之间先发生问题。 现在看,这个他等待的问题似乎是来了,近日朝中太平,以他对陛下的了解,陛下反常的愤怒很可能与童冉相关。 才一个月而已,这问题来的未免有些太快了。 傅霖微挑嘴角,两个男人,到底不是长远之道,接下来他只要等待即可。 任进被单独留在殿中,心里忐忑。工地事故的事情他已经了解过,该做的补偿也都如数发下,且加派人手进一步排查了工地上的安全隐患,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可是陛下生气了。 任进欲哭无泪。 有内侍进来,奉楚钧之命带他去宣室殿的书房。 宣室殿里,任进候在书房,陛下迟迟没有出现。 大殿上的雷霆之怒尤在耳畔,即使任进心有余悸,而陛下的迟迟不来让这种无形的压迫和恐惧越加放大,他觉得如果陛下把他晾在这里一整天,说不定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吓死。 “嗯?任大人?”童冉刚刚睡醒,路过书房就见到了任进,“你来面圣?”童冉就像在自家一样轻松。 任进仿佛见到救命稻草,立刻哭丧着脸道:“童大人,陛下召我来的。” “陛下在哪儿?”童冉问身边的内侍。 “回大人,在偏殿。”内侍道。 “陛下叫你来做什么?”童冉问任进,他也发现了任进不同寻常的紧张。 “来,大概是来挨训的。”任进快哭了,他的轮船还没造出来呢,要是丢了乌纱帽可怎么办。 童冉皱眉,任进做了什么? 任进飞快瞧了眼门外,陛下还没来,他又大着胆子低声把朝上发生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又哭丧着道:“重伤的工人已经安置了,真的没什么大事。” 童冉又梳理了一遍任进的话,确实不是大事,也没有过失渎职之处,他拍拍任进的肩膀道:“你等着,我先去瞧瞧。” “谢谢,多谢童大人。”任进激动。 童冉笑笑,往偏殿走去。 偏殿东面的暖阁里,楚钧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看。 童冉原以为楚钧是来看小老虎的,却没想到他躲在暖阁里看书。 “你把任进晾那里,就是为了看书?”童冉坐到他身边,去瞧他手里是什么书。 一本地理志,没什么特别的。 “来求情的?”楚钧抬了抬眼皮。 “就……来问问情况,听他的说法,也没这么严重啊。”童冉道,国事上他不想多干涉楚钧,若非任进看着实在可怜,火车的事情也是自己引进的,他也不想干涉这件事。 “打算怎么求?”楚钧却接着自己的上一句话问道,同时不甚在意地翻了一页书。 “你别看了。”童冉去按他的书,“我跟你说话呢。” “朕跟你接吻你不也睡着了?”楚钧睇他一眼,躲开童冉的手,继续看。 童冉脸色一红,他们不是在讨论任进吗?怎么说起这个了。 “怎么不说话?”楚钧的眼神终于从纸页上离开,看向童冉。 “那你说怎么求才行?”童冉有些别扭地问道。 楚钧没有说话,随手放下书,猛得转身把童冉压在了宽敞的坐塌上:“为了给他求情,什么都肯?” “才不是。”童冉脸色一红。 “那是什么?”楚钧挑眉。 童冉嘴巴张开又合上,眼神闪烁。 静了许久后才在楚钧的逼视下道:“你看起来不太开心,想……你开心一些。” 他这话大大出乎了楚钧的意料,存在心里的气仿佛顿时消散了。 楚钧轻吻他的嘴角,手指摩挲他的发际,低沉问道:“为了哄朕开心,什么都肯做?” 童冉脸色更红,紧紧闭上了眼不敢看楚钧。 直到楚钧再次逼问,他才轻颤着点头:“嗯,都肯……”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的玫瑰膏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58章 第一百五百十八步 吏部衙门, 一名令史走进专属傅霖的小书房,拱手禀告道:“傅大人,任大人已经回到工部衙门了。” “多久了?”傅霖问, 依旧埋头文书。 “下朝后, 任大人在宣室殿待了近一个时辰。那头苏公公管得严,究竟发生了什么下官打探不出。”那位令史道。 近一个时辰? 傅霖皱了皱眉,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楚钧不是滥发脾气的暴君,若是训斥,不会让人听上一个时辰。那么也就是说, 他很可能把任进晾在那里快一个时辰,或者, 晾上大半个时辰才训斥? 对于做错事的下属,主上的沉默有时比棍棒更加犀利, 因为他们不知将面对什么样的惩罚。 但一个时辰, 这未免有些久。 而且任进是二品大员,如果真的遭到处罚, 不该像现在这样安静。傅霖直觉事情有些不对,陛下的雷霆之怒,似乎被什么人抚平了。 “宣室殿那头还发生了什么?童冉呢?”傅霖又问。 那位令史也是找相熟的内侍打探的,对方并不是宣室殿的人, 只是因职务之便,常常能出入而已。他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对傅霖道:“不清楚, 宣室殿的人嘴都紧,下官的人也只能知道一些表面上的动静。” “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傅霖道,也许他能从一些细节,推测出宣室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令史想了想,依次道:“任进出来前,陛下曾下旨叫小厨房煲汤,另外中午添一例海鲜粥。还有……传了热汤沐浴。” 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若是去的时机恰当,倒是不难打听到。 傅霖放下笔,仰头活动肩背。 忽然,他扭动脖颈的动作停住。 煲汤,海鲜粥,热汤沐浴? 楚钧该不是跟童冉…… 白日宣淫四个大字顿时占满了傅霖的脑海。 原来如此,难怪陛下的怒气这么快就消了,他此前发怒也盖有童冉的原因,毕竟童冉与任进的交往很是频繁。 啪! 傅霖一掌拍上书桌。 回话的令史不知哪句话触怒了他,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不敢吱声。 而后,他听见国舅爷咬牙切齿地低语道:“这个妖孽!” * “唔,我困。”童冉靠在楚钧身上,任对方给他洗澡。 “先别睡,会着凉。”楚钧一边给童冉擦洗身体,一边低声哄道。 “嗯……”童冉不安分地抱住他的腰,整个人恨不得都嵌他身上。 从没有被童冉这样黏糊过的楚钧受宠若惊,更加卖力得替他清理。 “手规矩一点。”童冉道,捉住楚钧不安分的手腕。 楚钧亲亲他的额角:“乖,太医说要弄出来,否则会生病。” “那你轻点。”童冉嘟囔,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隔了片刻功夫才忽得抬头道,“你还跟太医说了?” “此事有违自然之理,总要谨慎些。”楚钧坦然道,手下继续给童冉清理。 “你!嗯……”童冉低吟,“你别乱,嗯……我腰还疼着呢。” 苏近独自侍立在屋外,偏殿附近的内侍和宫女都被他打发走了。里头本来很安静,但渐渐又响起水花四溅的声音,应该是浴盆里的水被过大的动作溅了出来。 啧啧,童大人真是辛苦了。 苏近拢着拂尘,面不改色地继续守在门口。 “混……蛋。”过了许久,里头才传出一声低低的抱怨。 楚钧低笑,亲亲童冉的额角:“舒服吗?” 童冉脸色瞬间涨红,瞪了楚钧一眼。情事刚歇的脸上还残留着勾人的媚意。 “不准再来了,我真的不行了。”童冉小声嘟囔,在楚钧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楚钧亲亲他,走去浴盆去叫苏近,让他又传了热水进来。 刚刚一通折腾,浴盆里的水不仅凉了,还撒出去不少。 童冉害羞,楚钧只好让内侍把热水抬到珠帘外面,等人都退下后,才亲自去提了水加进浴桶中。 “水温可舒服了?”楚钧添了两桶热水后问童冉。 “有点烫了。”童冉道。 楚钧:“……” 他只好又传了冷水,兑了一点进去后,童冉才满意。 折腾了两次后,两人都有些慵懒,在雾气腾腾的浴桶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那里有红薯、土豆,我还想找橡胶,不知道恐鸟是什么时候灭绝的,没准现在还有。”楚钧问起童冉造船的目的,童冉絮絮叨叨地说起了美洲大陆,还有澳洲、新西兰等地。 这里的地理跟原本的世界有不少地方相仿,所以有很大概率存在美洲大陆等地区,童冉造船就是想派人去探一探,最好带一点土豆、红薯之类的作物回来。 这些东西的产量巨大,又好养活,可以大幅提升大成的粮食产量。 “这些也是你梦里看到的?”楚钧问。 童冉抿了抿嘴道:“我跟你说件事,你……嗯,不要激动。不行,你先发誓,就算我是一块石头你也会爱我。” 楚钧捏捏怀里童冉的手,道:“朕以性命起誓,不论你是什么,就算是块石头朕也爱你。” 他这辈子不会说出比这更荒唐的话了。 “我其实不是童冉。”童冉道,“不对,我也叫童冉,但不是这个童冉,就……嗯,不是这句身体原来的主人童冉。” 楚钧愣住,捏着童冉的手不知该作何反应。 童冉继续道:“准确来说,我是来自未来的一缕孤魂,或者也不一定是未来,我生活的世界的历史上并没有大成,也没有正气。总之,我因为某些原因死掉了,然后魂魄来到了这里,进入了跳河自杀的童冉身体里。” 楚钧抱着他的手臂忽得收紧:“你可还会回去?” “应该不会,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去。”童冉说。 “不准回去。”楚钧道。 童冉把脸靠在他肩上,手圈住他结实的腰,嘟囔道:“回去就见不到你了,我不会走的。我父母很早就因为科研事故去世,如果回去的话,我又是一个人了。” 楚钧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童冉,轻吻他泛红的眼眶:“有朕在。” “嗯。”童冉道,“我也会陪着你的。” 童冉说得很自然,楚钧蓦得一愣。 童冉感觉到他的错愕,抬头道:“听说,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说说看,你小时候是怎样的?是不是特别任性,特别能撒娇?” 楚钧老脸一红:“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推理的。”童冉骄傲道,苏近在他的威逼利诱下,吐露了一点楚钧童年的往事,通过这些事情,不难看出楚钧幼时的个性。 苏近,楚钧第一个就想到了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总管太监。 没有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其实,你现在也挺可爱的。”童冉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轻笑出了声。 楚钧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你今天把任进留下来,是借题发挥想把我引来吧?可怜的任进,变成了你使苦肉计的工具人。”童冉半真半假地叹道。 “工地出事他难辞其咎,也是敲打。”楚钧道。 “绕了八百个弯子,你不就是想试试那玩意儿?”童冉伸手指向楚钧随手扔着的玫瑰膏。 “主要是想试试你。”楚钧暧昧道。 “流氓。”童冉掐了他一把。 “你再掐的话,朕不介意再当一次流氓。”楚钧道。 童冉立刻缩回作恶的手,规规矩矩放好。 “对了,”童冉忽然想起了什么,身体都挺直了一些,“崽崽呢?它不是在偏殿?” 刚才楚钧把他引到偏殿的东暖阁,后来直接就地办事,完事后也直接在偏殿的浴室洗澡,所以他们这会儿还在偏殿里。 “嗯,在西暖阁那里的卧室睡觉。”楚钧道。 “不行,崽崽鼻子灵得很,它要是醒了肯定会找过来的。”童冉道。 “不会这么快醒的。”楚钧无比笃定。 “你怎么知道?”童冉道。 楚钧一凛,刚要解释又听童冉道:“你不了解崽崽,这小崽子睡觉没什么规律的,说醒就醒了,任性得不得了,肯定会找过来,苏近拦着都没用。” 楚钧才松一口气,就听童冉这么评价自己,想反驳又找不到理由,一阵郁闷。 “快穿衣服起来了,被小老虎看到不好。”童冉推楚钧,可楚钧就是不放开他。 “一头老虎而已,它不会对你穿不穿衣服感兴趣的。”楚钧道,趁机又亲亲童冉的脖子。 童冉脸色微红,嘟囔道:“你说得也是,小老虎才没你这么流氓,看见也没什么。”他还抱着小老虎一起洗过澡呢。 楚钧亲吻的动作一顿,而后又深深亲了下去。 说实话,其实挺感兴趣的。 * 东暖阁那次之后,玫瑰膏成了宣室殿的常用品。楚钧还让苏近拿了些其他味道的香膏,其中一些还添了别的料,他兴致勃勃地拉着童冉尝试,被童冉拒绝了。 “一旬五次,最多六次,不能再多了!”又一次推开楚钧后,童冉红着脸道。 “太少了。”楚钧道。 “你是狮子吗?这才是健康的次数好不好?”童冉道。 “狮子?”楚钧挑眉。 “一种猫科动物,听说它一天能三千次。”童冉道。 楚钧有点无语,不知该不该骄傲。 “不知道老虎的频率怎么样。”童冉的思绪又跑偏了,想到了自家迟迟长不大的小崽子。 楚钧有点尴尬,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又说起之前说到一半的事情:“以后你跟任进有事就在工部商量,不准再去他家,工部的地方足够了。” “知道了。”童冉扁扁嘴,同意了楚钧的条件,同时反省了一下之前自己过于工作狂,以致冷落了楚钧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之前过于冷落,他现在也不会这么如狼似虎吧。童冉瞄了眼某处。 “傍晚之前必须回到宣室殿,而且不准再熬夜,子时前睡觉。”楚钧继续道,童冉之前熬夜太狠,已经熬出黑眼圈了,他问过太医,熬夜对身体很不好。 “傍晚,有点早吧。”童冉讨价还价。 “那你准备跟谁一起用晚膳?任进?”楚钧道。 童冉:“……”其实他跟任进一起用的话,也是对着公式和模型,并不会跟任进大眼瞪小眼。 “说话。”楚钧道。 “知道了,回来跟你一起用还不行?”童冉道,“但是一旬最多五次,你得保证。” “六次。”楚钧道。 “成交,不许反悔!”童冉伸出小指道。 这个老流氓,东暖阁那天在坐塌上一次,浴桶里一次,晚上临睡前竟然又拉着他来,害得他第二天下不来床,而他竟然又有想要的趋势。 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旬后,童冉要给他立法三章了,不然自己的肾吃不消。 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比不过楚钧的,这只是因为他在下面,所以体力消耗比较大而已。 有了约定后,童冉简直被楚钧管得死死的,不过朝九晚五的生活确实让他黑眼圈褪去不少。 不仅楚钧,连小老虎都越来越爱管他了。 一天傍晚,童冉跟任进因为一个技术问题争得脸红脖子粗,小老虎突然跑到他们中间,气沉丹田,大吼了一声,把两人吼停了。 “呜哇!”小老虎前爪指外头,“呜哇——!” 童冉马上领会了它的意思:该回去了,傍晚了。 他抱起这段时间老管他的小老虎,跟任进道:“这是咱明天再争。” “行,”任进收拾起东西,拱手道,“童大人慢走。” 童冉欠了欠身,抱着小老虎出门。 “你也太准时了,太阳才刚下山就催我回去,简直像楚钧派来的卧底。”童冉一边向外走一边道,苏近派来的肩舆已经等在外面了。 准备上舆的时候,童冉忽得想到一事,皱眉对怀里的摇尾巴的小老虎道:“不对啊,陛下规定我傍晚回去,你怎么知道的?你都没见过陛下。” 话音未落,小老虎摇来摇去的尾巴,停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步 “好好坐着,不准睡觉。”童冉把悄悄闭上眼的小老虎拎起来, 抖了抖。 “呜哇!”小老虎挥爪子。 童冉把它放到膝头。工部办公的地方在宫城内, 苏近便没有安排轿子或马车, 而是用的肩舆,童冉坐好后, 肩舆抬起,往宣室殿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 小老虎不停找空挡睡觉,童冉却死死盯住它,不让睡。 “呜哇!”小老虎前爪一拍, 很不高兴。 童冉把它抱进怀里,也不拦着, 但就是不给睡。 楚钧跟他约法三章时,小老虎不在场, 它也没见过楚钧,至少没在童冉眼皮子底下见过,楚钧也没提见过小老虎,它是怎么知道自己跟楚钧又约定的? 而且以小崽子一贯的德性,它讨厌楚钧还来不及呢, 怎么可能帮他? 想当初,他在任进那里呆久了小崽子都要不高兴, 他如今天天跟楚钧睡在一起,身上都是楚钧的味道,可小崽子竟然适应良好, 一点没发脾气,仔细想想,这很不正常。 “陛下在哪里?”一到宣室殿,童冉问道。 “回大人,在寝殿。”苏近道。 “什么时候睡下的?”童冉又问。 “哟,这……快一个时辰了吧。”苏近道。而后他敏锐地感觉到一道目光,绿油油的,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竟然是童冉怀里的小老虎。苏近心里一颤,这双绿眼睛实在太像陛下了。 “乖乖的,不要睡。”童冉道,带着小老虎径直走进寝殿。 “呜哇——”小老虎挠挠童冉的肩,伸长脑袋,张大了嘴,意思是它饿了,要吃东西。 “乖,一会儿带你去吃。”童冉不为所动。 “呜哇呜哇。”小老虎又扭扭屁股,蹬蹬腿,意思是要去如厕。 童冉拍拍它,让小内侍拿来恭桶:“就在这里用吧。” 会在宣室殿里出现的恭桶,那必定很干净,不会有任何味道。但小老虎还是嫌弃地看了一眼,这里连屏风都没有,它才不用。 而且,自己哪里是要如厕,只是想躲开童冉悄悄回去原来的身体而已。 它本来还觉得,用老虎的身体跟着童冉挺方便的,谁知道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见小崽子赖在自己身上不肯走,童冉让他们把恭桶抬走,继续往寝殿走去。 寝殿里很安静,床幔放下,里面有一道睡着的人影。 童冉撩开床幔,楚钧规规矩矩地躺着。 自己睡倒是很规矩。 童冉跟他同床共枕一个多月,竟然还没见过他睡得这么规矩的时候。如果两人一起,楚钧会下意识把他弄进自己怀里,不抱着就睡不安稳似的。 童冉把小老虎放到楚钧旁边。 小老虎似乎有些不安,一直想跳下床,都被童冉拦了下来。 “崽崽,乖乖告诉哥哥,你跟他认识吗?”童冉问。 小老虎在床上来回走了两步,尾巴翘起,抬头看着童冉,又大又圆的绿眼睛水水润润的,竟然有些楚楚可怜之感。 童冉心里一软,但还是没说出放过它的话,只是又问了一遍:“乖乖告诉哥哥,你认识他吗?” “呜哇——”小老虎叫了一声,而后点点头。 “没有见过,却认识?”童冉挑眉。 小老虎耳朵一动,退后了半步,一回头,灵活地绕过楚钧的头顶,跑床铺里面去了。 “别走。”童冉探身去追,但小崽子跑的角度很刁钻,童冉第一下没抓到,把它跑进更里面去了。 “呜哇——”小老虎趴下,得意地摇摇尾巴。 “你别太嚣张。”童冉脱掉鞋,爬上床,小心翼翼地越过楚钧,爬到床的里侧。 他接近小老虎,在它没有动作前,猛得前扑。 “唔……” 童冉什么也没抓到,扑了个空,还整个人都摔到了楚钧身上。 他揉着摔疼的肘部要起身,却被一条有力的手臂勾住腰部。 “宝贝,不是你说一旬六次,不能多的?”楚钧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嘴角带笑,嗓音慵懒,抱着童冉的腰把他往怀里带。 “我……我在追小老虎。”童冉脑子几乎宕机。 “老虎呢?”楚钧问。 童冉抬头去看床的里侧,刚刚还趴在那里的小老虎不见了,空空荡荡。 “它……逃走了。”童冉道。 楚钧的笑容却更深了,仰头亲亲童冉的下巴:“那正好,咱们饭前运动一下,晚膳才能吃得香。” 他话音未落,童冉还没反应之际,手臂和身体同时使力,两人位置反转,童冉已经躺到了床上。他来不及开口,楚钧以吻封唇,手则熟练地解开他的衣衫,到处点火。 不过片刻功夫,童冉就什么都忘记了,抱着楚钧微微喘息,小腿不住摩擦他的膝侧。 * 大半个时辰后,更衣梳洗过的童冉和楚钧出现在用膳的小厅,童冉坐下看见桌上的香酥鸭,才恍然想起:“崽崽呢?你们可看见了?” “在偏殿呢。”苏近笑着道,“已经睡下了。” 在偏殿? 童冉狐疑地看了眼楚钧。 “怎么了?”楚钧问,“不舒服?” “没有。”童冉脸一红,开始吃饭。 崽崽觉很多,这可以理解为幼虎需要睡眠,但楚钧也常常大白天睡觉就很奇怪了,他的精力有多好,自己这些日子深有体会。 而且,崽崽虽然时常睡觉,自己熟悉的人它还是都见过的,除了楚钧。 不仅没见过楚钧,小崽子还不吃楚钧的醋,更疑似在帮助楚钧。 童冉没有证据,但他直觉这跟楚钧还有小老虎的觉多有关。 比如,因为某种原因,楚钧醒着的时候小老虎就得睡觉,而小老虎睡觉的时候,楚钧才能醒过来,所以他和崽崽的觉才格外多。 但如果按这个逻辑,刚才楚钧一直跟他在一起,小崽子是怎么回到偏殿的? “吃饭,别发呆。”楚钧亲手夹了一块肉到童冉碗里,打断了他的思路。 童冉瞧了楚钧一眼,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他刚刚的表现很正常,很合逻辑,但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童冉又开始动筷后,楚钧悄悄送了一口气。 刚才真是太惊险了,想不到堂堂大成皇帝,竟然会有亲自上阵施展美人计的一天。 每次□□过后,童冉都会有一段神游天外的时候,他会对周遭的事情非常迟钝,好像身心都进入了一种极度疲惫需要休息的状态。 楚钧趁这个时候迅速入睡,进入到之前从床后的缝隙逃走的小老虎身体里,然后跳窗回到偏殿,之后小老虎睡下,楚钧回归。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得很快,而他回来时童冉还迷迷糊糊得没有回过神,所以没发现枕边的人已经睡着过了。 只不过,童冉已经有所怀疑,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楚钧有些苦恼,但若要他坦白,自己就是那头在童冉眼里又作又霸道,挑剔得不得了,还凶巴巴爱吃醋的小老虎,他也实在拉不下脸。 到底该怎么办? 用完晚膳,楚钧去批折子,却坐在书桌前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发了一会儿呆,童冉却走了进来,还抱着小老虎。 刚才用膳是,童冉记起来,一年前在京郊的庄子里,自己给楚钧介绍小老虎的时候,他耳朵红了。只是见一头老虎的话,干嘛要害羞? 仔细推敲起来,这个细节也多有蹊跷。 在楚钧脸红前,自己先是给小老虎摆了几个可爱的姿势,然后亲了亲它。 自己亲小老虎,楚钧却脸红。 这太奇怪了。 除非,楚钧等于小老虎,小老虎等于楚钧。 为了确认,童冉打算故技重施,当然,这回楚钧肯定多有准备,不会这么快就上钩,所以童冉打算来个狠的。 他抱着小老虎来到楚钧身边。 “有事?”楚钧克制着,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要有任何破绽。 “我在想一个问题。”童冉说,拉了把椅子在楚钧身边坐下。 “什么?”楚钧为了维持表情的镇定,有意识地少说话。 “我听说,猫咪的小鞭子上有倒刺,不知道老虎有没有,你陪我一起研究研究?”童冉说道,把睡着的小老虎仰面放到了桌子上,躺在一堆奏折中间。 楚钧的神情一僵,眼角不住抽动。 让他研究自己老虎形态的小鞭子? 亏童冉想得出来! “唔……现在这个形态似乎看不出来。”童冉果真上手去摸了。他家崽崽很干净,他倒是不怎么嫌弃。 “别。”楚钧下意识脱口。 “嗯?”童冉疑惑地看着他。 楚钧最近跟童冉一起,过得是有些放肆,但……他并不是能坦然聊起这些话题的人,更不用说,眼前的老虎在某种意义上是自己。 “咳……那个……”楚钧眼神飘忽,耳尖微红。 “你脸红了。”童冉有些得意道,“一头小虎崽而已,你脸红什么?”童冉果断放开老虎,贴近了楚钧,他的逼近,让楚钧的脸上更烫。 “坦白从宽。”童冉又道,“要是让我捉到证据,就罚你当一个月和尚,我去造轮船。” 楚钧扶住童冉的腰,耳尖越来越红,不自在地偏开头道:“朕承认就是。” “承认什么?”童冉的笑容越发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崽崽的马甲彻底捂不住了。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步 “承认什么?”童冉的笑容越来越深,手也环上楚钧的腰。 楚钧有些别扭地躲开童冉的目光, 轻咳了一声, 掩饰着尴尬道:“五年前,国师拿来这对白玉麒麟佩, 跟朕说, 佩上此佩可得助力, 助朕成事。 “朕试了,然后……就在瓦舍后的小巷子里遇到了你。” “成什么事?”童冉问。 “让大成长治久安。”楚钧低沉道,如果今天不说起这件事, 他都几乎忘了国师当日说的话, 不知不觉间, 他不再抱着这样那样的目的陪在童冉身边, 只是自然地想要时时刻刻与他在一起。 “难怪小老虎不爱喝羊奶。”童冉说, 解开了多年的疑惑。 楚钧愣了一下,才知他是说初遇时,童冉给他喝羊奶的事情。 “朕当然是要吃肉的。”楚钧道。 “哼, 你就比猫咪大不了多少,小奶虎一头, 当然应该喝奶。”童冉道。 “朕有牙齿。”楚钧道。 “对, 还爱吃猫咪的醋。”童冉道,“你说你跟小虎争什么?你老实告诉我, 是不是那时候就爱上我了?”童冉笑得越来越灿烂,有些戏谑有些期待地看着楚钧,右脸颊上的小酒窝很是明显。 “也没有。”楚钧道, “就一点点。” “一点点你连猫的醋都吃?”童冉不相信。 楚钧不说话。 童冉当他默认了,又问道:“那天抓任进是因为什么?” 楚钧知道他说的是在任府那次,他一醒来看见任进,想也没想就一爪子招呼上去了。 “他……该抓。”楚钧道。 “醋精。”童冉轻咬楚钧的下唇,“仗着自己是一头小奶虎,就为所欲为。” 楚钧没放过机会,低头吻住,跟童冉亲吻了一会儿才道:“为所欲为的感觉不错。” 童冉被亲得嘴唇有点红,脸上也平添了几分艳丽之色,他瞪楚钧一眼道:“还占我便宜。” 楚钧无辜:“哪里有?” “你没变成老虎跟我一块儿洗澡?”童冉道,“还让我给你洗小鞭子。” 楚钧更无辜了:“是你非抓着朕洗的。” “不管,”童冉恶狠狠道,“你要赔。” “怎么赔?”童冉靠得很近,楚钧不自觉有些心猿意马,手顺着他的背部往下滑去。 “规矩点。”童冉抓住楚钧的手,“先变成老虎我看看?” “咳,不是一直在看?”楚钧道,瞥了眼一旁被童冉搞得四仰八叉的虎崽子,它还睡得香甜。 “不够,我还要看。”童冉道,“快点,不然我让苏近给我买猫咪去了。” 楚钧:“……” 抵不住童冉跟他磨,楚钧最后在椅子上坐下,后靠闭眼小昧,不过瞬间的功夫,桌子上四仰八叉的小老虎睁开了又大又圆的绿眼睛,它敏捷地翻身而起,抖抖小身子,摇摇脑袋:“呜哇!” “楚钧?”童冉试探着叫了一声。 小老虎点点头,越过奏折堆跑到桌子边缘,冲童冉叫道:“呜哇。” 童冉摸摸小老虎的毛毛,跟以往一样的触感,但自从知道小老虎就是楚钧,这普通的抚摸也仿佛有什么难言的暧昧流动其中。 “这实在是,神奇。”童冉道,比他穿越还神奇。 “呜哇!”小老虎点头。 晚上用膳的时候,童冉还是没有放楚钧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只是让他短暂醒来,回了寝殿继续睡。 “崽崽,我们吃饭。”童冉抱着小老虎走进用膳的小厅。 苏近随侍身后,小心翼翼道:“童大人,是否要去请陛下?” “不用,让他睡。”童冉道,“我跟小老虎吃。”他捏捏小老虎毛茸茸的前爪。 “呜哇。”小老虎收起爪子,不给他玩,又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崽崽,啊——”童冉兴致好得很,抱着小老虎一口一口喂。 小老虎一开始还抗议,要一头虎一个位置,被童冉暴力镇压,只好乖乖呆在他怀里给他喂。 童冉喂得很开心,一会儿捏捏小老虎的爪子,一会儿撸撸它背上的毛毛,他还让苏近上了一碗羊奶,喂给小老虎喝。 “呜哇呜哇!”小老虎扭头不肯喝。 “乖,喝喝看。”童冉哄它。 小老虎不从,还要跑走,被童冉抓了回来:“乖乖喝了,哥哥就让你回去。”他暗示楚钧听话,否则不给他人形醒来的机会。 “呜哇!”小老虎凶巴巴地吼了一声,但还是没办法,只好喝了。 羊奶是装在碗里端上来的,小老虎喝了一大口,毛毛上沾了一圈奶白色。“哈哈哈哈哈,名副其实的小奶虎。”童冉笑。 “呜哇!”小老虎凶巴巴地吼。 苏近也在一旁偷笑。 “呜哇!”小老虎凶狠地挥舞爪子。 吃饱喝足,玩够了小老虎,童冉才放它回到人形的身体,然后全程偷笑着陪楚钧又吃了一次饭。 * 除夕后,童冉又在宫里留了一段时间,直到惊蛰才走。 其实楚钧并不想放他走,但因为轮船的图纸已经就绪,接下来必然要开始尝试建造,建造地在楚州府不远的一处水系,由童冉管辖,所以也只能把他放走了。 不过楚钧的人虽然没跟着,小老虎却一路跟着童冉,比往常跟黏糊。 “呜哇。”童冉跟手下吏员说完话,就感觉到小老虎在挠自己袍角,他弯腰把崽子抱起来,等吏员告退后道,“你折子都批完了?” “呜哇呜哇。”小老虎点点头。 灵台内忽得一阵翻腾,童冉停下了对话。 近日常常有这样的感觉,好似灵台里有一处大海,海面波涛汹涌,一浪比一浪更高。 “呜哇?”小老虎脑袋一歪,疑惑地望着童冉,有些焦急。 “没事,有点晕。”童冉道,他也说不清是不是正气上涨而至,这样的感觉以前没有过。 “呜哇。”小老虎右爪指向不远处的供休息的棚子,叫道。 童冉抱着它过去,坐下,把老虎放腿上。 坐下后,他舒服了不少,刚打算跟小老虎说话,任进过来了。 因为他是蒸汽与风帆双动力轮船的设计者,这些日子也常常来往于京城和楚州府之间,参与轮船的建造。 “童大人,你看这里,似乎不太对。”任进拿来一张图纸,指着上面某处细节道。 属于小老虎的时光被打断,它又大又圆的绿眼睛瞪了任进一眼,毛毛的虎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任进压根没看到,直接说起图纸的事。 童冉也没注意小老虎,就抱着它跟任进讨论起来。 小老虎在桌子上来回踱步,听着他们的讨论,时不时看一眼图纸。它的举动被任进看见了,讨论间隙,任进突然道:“童大人,你家这头老虎还懂算术?” 小老虎看那张满是计算公式的纸看得很入神。 “哈哈。”童冉干笑,把表现得过于人性化的小老虎捞回怀里,“怎么可能?” 楚钧虽然懂一些算术,但这上头的物理学公式肯定看不懂,老虎就更不可能懂了。 “有趣的小家伙。”任进评价,手自然要去摸小老虎的脑袋。 “呜哇!”小老虎爪子一挥,又给任进手上添了道口子。 “崽崽。”童冉低喝,又转头叫人去拿绷带给任进包扎。这头楚钧虎真是一点也不安分,虽然身份曝光了,但仍旧凶巴巴的,而且越来越霸道。 当然,这事也不全怪小老虎,任进是个不长记性的,已经被小老虎的利爪教训好几次了。 手上包扎好,任进刚要说话,周围的吏员和工人中传来数声惊叹。 “快看那里!” “好漂亮,五颜六色的。” 童冉也被吸引,循声看去,只见北面的天空变得昏黄,五颜六色的光从云朵中透出,由北至南,覆盖过来。 “是祥云!”任进道。 桌上的设计图无风自起,童冉忽得又感到灵台处汹涌翻滚,一浪高过一浪,这感觉比之之前都要更加凶猛。 “崽崽?”童冉下意识想告诉楚钧,可小老虎却忽然在他怀里睡着了,一动不动,只有小胸膛在微微起伏。 下一秒,五彩祥云忽然大放金光,昏黄的天空重又亮如白昼。 不,比白昼更亮,仿佛有十几轮太阳同时闪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61章 “好刺眼!” 工地上的工人和品阶不高的吏员纷纷捂住眼睛,方才的五彩祥云还令他们好奇抬头,但现在的强光却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这强烈的光线中,仿佛蕴藏着无穷能量,光是只是它,就会令正气品阶不够高的人受到巨大的创伤。 “不要看!地阶以下,全部闭上眼睛!”任进以正气扩大自己的音量,让洪亮的声音传播开去,提醒在场众人闭眼。 祥云,强光,强烈的旋风,和灵台处被影响的,涌动的正气。 这每一种现象都与古书中的记载一致,这是成圣自然现象! 盘旋的热风自地上吹起,越吹越烈,以童冉为中心,瞬间包裹住方圆百里内的人事。作为在场除童冉外品阶最高的人,任进里刻担任起指挥大任,让所有地阶以下者撤退到影响覆盖之外的地方,而他和其他几位地阶以上的官员,则分散守了在童冉周围。 船坞旁的大湖波涛涌动,仿佛风雨中的大海。 任进等人竭力平复着体内翻涌腾挪的正气,同时注意着风暴中心的童冉的状况。 小老虎一直没有醒,安静地趴在童冉的大腿上,童冉则坐在安宁的风暴中心,集中里所有的注意力,感受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正气。 他的全部感知都已经沉入体内,此刻对外界的一切,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摸不见。 蓬勃而汹涌的正气涌入,童冉全力炼化,跟以往不同,除了正气的涌入和增加外,他还感觉到了别的什么,仿佛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活跃了起来,有了某种改变。 在没有刻意使用正气增幅的情况下,他的听力变得非常灵敏,他听见任进的喊声,听见楚州府城中小贩的叫卖,听见金河监矿井中铁锹挥动的声音,听见塞外的风沙,仿佛一瞬间,整个世界都被他容纳了进来,他变得很高很虚幻,仿佛与世界融为一体。 他还感觉到自己的北面,巍峨的宫殿群上空,同样五彩的祥云和强烈的白光出现,旋风刮起,围绕着某座充满熟悉感的宫殿。 京城,皇宫,宣室殿。 轰得一声,寝宫的门被狂风撞开,守在门外的苏近踉跄几步。 他刚刚站稳,却又有凌厉的热风涌出,如尖利的刀子一般割过皮肤,留下一道道火辣的痛感。 “所有地阶以下者,全部出去!”傅霖不知何时出现在宣室殿门前,气沉丹田,大喝道。 “御前侍卫,调集地阶以上者,保卫寝宫!”又一道指令从傅霖口中发出。 苏近未到地阶,已经丧失在了这样的环境中做事的能力,他狼狈的往后退去,手挡在额前,别说阻止傅霖,就是看清他的背影都做不到。 楚钧近侧的御前侍卫不乏地阶以上的人物,此刻十来名侍卫从不同方向赶到。他们有些是当值的队长,有些是在家中看见宫里异状后急忙赶来。 “其余侍卫到宣室殿外,不准任何人进来。”傅霖又道。 -- 楚钧在晋升中,苏近没有在宣室殿范围活动的能力,国舅傅霖有条有理的指挥很快得到认可,地阶以上的御前侍卫们在寝宫内外驻守,而地阶以下则退出了晋升影响的范围,把宣室殿团团围住,不让任何人进来。 一切终于就绪后,傅霖守在楚钧寝宫外面,城府极深的他,难得浮现出了激动的神情。 成圣。 这样的动静,与古书上记载的一致,这也是唯一一个国师一脉无法掩盖的晋升。 大成史无前例的圣者君主。 傅霖的手有些颤抖地握住拳头,沉默地守在寝宫外。 * “已经三日了,还没有开工?” 楚州府不远的大湖边,造船厂外,几个工人眺望里面的情况,窃窃私语道。 “进不去,任大人调了兵来,全都围住了。” “前日的祥云的强光究竟是何物?” “我听官府的吏员说,是成圣时天地异象。” “成……圣?” 没有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所有人都只在历史故事中听说过,大成开过一来近三百年的时光中,都再没有出现过圣者,这仿佛只存在与传说之中。 “成圣的……是谁?”他们仍有些难以置信,其中一人略显生涩地问道,仿佛平日里一直使用的语言也变得陌生。 “还能有谁?童大人啊!纵观大成上下,论起为国为民,谁有童大人功劳大?要不是他的那些个发明,有很多人早饿死冻死了。” “成圣?童大人成圣了?” 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认识童冉,那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官员,很年轻,时常抱着一头性格凶巴巴但长得很可爱的小奶虎。 他的平易近人时常会让人忘记他的显赫,而现在,他们很难把圣者这样仿佛神一样的人物,与那样一个常在工地转悠,笑起来有一个小酒窝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童大人已经三天没有出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又有人道。 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在凝聚正气之种,或者晋升品阶时失败,受到不可逆的伤害的人还是有的。有人提起这个,剩余的人都沉默了。 “不会的。”最开始提起这个话题的人道,“童大人好人长命百岁,不会出问题的。” 天地的异象早已在三天前的傍晚散去,工地被士兵团团围住,童冉仍然坐在简陋的木棚里,小老虎安静地趴在他的腿上,动作和三天前一模一样。 忽得,一阵为不可闻的正气波动扫过。 童冉睁开了眼睛。 “崽崽?”童冉摸摸小老虎,它睡着了,也就是说楚钧回去了? 晋升时,他的感知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即使闭着眼,也仿佛看到了京城的祥云与强光。 楚钧也晋升了? 童冉猜想。 他不知道楚钧的品阶,如果也触发了圣品的晋升,那么他此前也是天阶上品了。 童冉摸摸小老虎的毛脑袋。 “童大人,你终于醒了!”任进快步跑来,“你的老虎它,这三天来都没有睁眼,只怕是冲击太大……” 任进支吾着说不下去,安慰童冉道:“节哀。” “我已经在这儿三天了?”童冉惊讶,晋升中的他没注意时间流逝,以为只过了几个时辰。 “是的。”任进点头。 童冉抱着小老虎起身,托着毛茸茸的小屁股让小老虎趴在自己怀里,而后道:“小崽子没事,只是太累了。” “没事?”三天没睁眼还没事? 任进以为童冉是不敢面对,但下一刻他发现童冉怀里的老虎小身子一起一伏,非常规律地呼吸着,似乎真的是睡着了。 三天没吃没喝也没醒,这老虎是会冬眠吗?可这时节也不对啊。 “嗯,”童冉点头,他看了眼怀中的老虎,沉默片刻道,“任大人,这里的事情拜托你看着,我得回京一趟。” “怎么突然要回京?”任进道,“当然晋升圣品这样的大事陛下必定会有封赏,但谢恩也不急在这时。” 再者说,以你跟陛下的关系,谢不谢恩陛下都不会介意的。任进在心里补充。他当然是很希望童冉留下的。 “我不太放心。”童冉道,转头看见桑乐快步过来,他立刻吩咐道,“备车,派人快马去买车票,我要回京。” * 皇宫,宣室殿的书房内,傅霖、礼部尚书邱勉、鸿胪寺卿等人济济一堂,等待刚刚晋升圣品的年轻皇帝的到来。 楚钧在带着苏近从后面进来,几人叩拜后,楚钧给他们都赐了座。 “陛下,晋升圣品是大事,臣以为不仅要昭告天下,而且应祭宗庙、告祖先,以慰大成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傅霖第一个开口道,语速都比往常快了不少。 楚钧完成晋升也不过半个时辰,他还没想过这些,比起告祭祖庙等形式,他更想知道童冉的晋升是否顺利,他成功了吗? 原本他要去瞧瞧的,但国师和傅霖先后求见。-- 先是由国师解除了他身上禁止探查的禁制,而后傅霖又请示晋升后的一系列事宜,这才一直没有得空去瞧,现在各位官员都已经到了,楚钧只好过来。 “傅大人说得有理,此外,臣建议邀请外国使节来朝,共同见证我大成的这一盛世。” 负责外交的鸿胪寺寺卿道。 圣品在任何国家都是极为稀少的,大成出了圣品的帝王,自然要好好炫耀一番,涨面子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给那些有野心的国家敲敲警钟,让他们不敢来犯。 “嗯。”楚钧简单回应。 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晋升圣品后,他明显感到通过玉佩建立的他跟童冉之间的联系加强了,他能隐隐感觉到童冉的状况,似乎不□□定。 他怎么了? 还没有完成晋升? 因为此前并不能通过玉佩感知到这些,楚钧没有经验,无法肯定这背后的原因,只有亲自去看一眼才能知道。 然而,傅霖、邱勉、鸿胪寺寺卿等人你一眼我一语,已经讨论起之后各项事宜的安排,间或请示楚钧。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可儿戏视之的,楚钧也不得不暂时放开对童冉的担心,投入到与臣子们的交流中去。 这个会面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知道太阳完全落下,楚钧揉了揉眉心,才吩咐结束,让他们各自去办。 楚钧快步走回寝殿,刚要躺下,苏近又跑了进来。 “什么事?”楚钧的语气有些严厉。 苏近却好像没有发现,面带喜色道:“陛下,童大人到了,宫门那里刚来的消息,他正往这里过来呢!” “到哪儿了?”楚钧一喜,顾不上等人伺候,自行弯腰穿了鞋就往外头走去。 童冉是坐火车回京的,夜色降临时抵达,马不停蹄地赶来宫中。 到得宣室殿附近,远远却见到一队人急匆匆赶来,定睛一看,带头的竟然是楚钧。 “你怎么出来了?”童冉惊讶,以为出了什么事。 “等不及见你,就过来了。”楚钧道,抓住了童冉的手。 童冉一手抱着小老虎,另一手任由他牵着向前,一起回了宣室殿。 一段日子未见了,刚进寝殿,楚钧便紧紧抱住他,吻了下去。 “唔……老虎还在……唔……”童冉断断续续道。 “放地上。”楚钧贴着他的嘴唇道。 小老虎被留在坐榻上,龙床的幔帐落下,一丝丝暧昧的低音流淌而出。 * 一整个晚上,童冉都没顾上跟楚钧说什么正事,直到第二天两人一起早膳,他才抽出空来问道:“你是不是也晋升了?” “嗯。”楚钧给童冉夹了个水晶包子,他也正想跟童冉说这件事,“国舅和礼部的意思是,这是大喜事,理当昭告天下,还要告祭宗庙、祖先,接受四方朝拜。 “昨日朕已经跟他们说了你也晋升的事,舅舅倒没怎么显出惊讶来,你的晋升也自然要有典礼庆贺,程序比朕的简单一些,不过沐浴焚香,斋戒七日总是有的。” 楚钧的许多正气来源于对童冉的任用,是属于兢兢业业之途中的知人善用,可以说,是童冉的晋升,带动了他的。所以他的晋升比童冉来得略晚一些,也就很清楚童冉也同时晋升的事情了。 沐浴焚香也就罢了,还要斋戒? 童冉眼角一抽:“我又不是皇帝,能不能再简单一些?” “不行。”楚钧道,这件事情他跟傅霖的想法是一致的,必须要昭告天下。当然傅霖考虑的是朝廷,是大成,楚钧的原因就比较私人了——他的童冉这么优秀,他一定要全天下都知道。 童冉咬了一口水晶包子,为了即将到来的斋戒有些郁闷。 -- “其实,有一种方法能让你少受一些折腾。”楚钧忽然又道。 “什么?”童冉眼睛一亮。 楚钧拿巾子给童冉擦了擦嘴角上的碎屑,状似平常地道:“皇帝大婚前,也要告祭宗庙祖先,还要昭告天下,接受四方使节叩拜,总之一些必要程序与傅霖他们提出的差不多,朕是想……不如把大婚和晋升礼一起办了,也省的你来回折腾。 “斋戒……这免不了,朕总是陪你一起的。” 童冉咽下口中的水晶包子,半晌没说话,直到楚钧脸上浮现出焦急的情绪,他才道:“你这……是逼婚还是求婚?” 两件事情合一起就简单了? 这才不是合一起的问题,他什么时候说过要结婚了?? “求……求婚。”楚钧目光移向别处,耳尖可疑得泛起红色。 “我得考虑考虑。”童冉故意道。 “考虑?”楚钧一愣,立刻急了,“考虑什么?朕肯定好好待你,你……你成皇后之后,就能长留京城了。朕,朕想陪着你,也想你陪着朕。” 楚钧闭了闭眼,说出最后那句话。 这对童冉是有些不公平的,毕竟被这宫墙困住的只有自己,童冉原是不必一直待在这里。但这样聚少离多的日子实在难熬,若不是与傅霖有过约定,不得招童冉入京为官,他早就把童冉调到身边来了。 童冉下意识要摸小老虎,手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小老虎还在里间睡觉。 “不是不行。”长久沉默后,童冉才低声道,声音有些轻颤,“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楚钧立刻问道,而后又生怕自己的诚意不够似的,补充道,“什么都可以,朕都答应你。” 童冉笑了,露出右边脸颊上的小酒窝。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道:“那你亲亲我,我就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别闹》这本的正文就到这里啦~ 不过大家放心,之后会有番外的,一些正文里没来得及交代的事情,比如大婚啊,婚后生活啊,以及一些基建线上还没来得及做完的事情,都会放到番外里。 明月最近遇到了一些困扰的事,心情比较烦躁,为了保证质量,番外会延后开,大约在本月25号前后吧,还请大家到时候也多多支持哦~ 另外,我专栏里的两本预收:《史前基建直播》和《穿成狐狸精后我收获了三个大佬》也求收藏。 最后,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读者,爱你们,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