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站请送命》作者:翻云袖 文案: 坐上这辆火车,驶向永恒的不归路。 每一站都通往死亡,每一站都通往新生。 你能幸运地活到下站吗? “亲爱的各位乘客,本次列车即将到站,请做好准备。” “哎,十二点了,醒醒,到点下站了。” “什么到点请下站,干脆叫到站请送命。”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恐怖 无限流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木慈;左弦 ┃ 配角:温如水;罗密桑;清道夫 ┃ 其它:若干人等 一句话简介:你能幸运地活到下站吗? 立意:敬畏生命,认识自我 第1章 第一站:“福寿村”(01) 木慈确定自己下错了站。 月台的灯光正在退休边缘挣扎,可惜闪烁几秒后仍是就地罢工,木慈孤身步入黑暗,只觉得夜风吹得后脑勺凉飕飕。当他转身回望,火车已不见踪影,徒留长满杂草的铁轨潜伏在夜色之中。 “……不是吧。”形势比人强,木慈只好认命地顺着月台往外走去,他掏出手机照明的同时打开导航,准备了解一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无信号—— 简直跟每个鬼故事的开篇如出一辙,木慈无言以对,只能忽略心中的不安,径直往外走去。 空气里散发着霉味,满是灰尘的大厅寂静无声,只余留脚步声的回响,这座客运站明显已废弃多年了。而在客运站的大门外,并不是木慈熟悉的公路与建筑,反倒是一派幽静自然的青山绿水。 夜幕已经降临,黑暗之中吹来萧瑟的冷风,将他的心一同吹得冰凉。 在山间迷路可不是小事,木慈立刻求助热心的人民公仆警察叔叔,依旧无法拨通,三大运营商居然都没有在这里建立基站,足见此地荒无人烟到了一个境界。 木慈声音发颤,试图安慰自己:“看来今天就只能在客运站先将就一晚上了……” 就在转身的瞬间,他的声音哑在喉咙里——客运站比火车失踪得还要彻底,就如从未曾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本不存在的小路。 木慈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确定不是梦境,他犹豫片刻,鼓起勇气,决定顺着小路而行。 不管怎么说,有路就有人,总比傻站在这里有用。大概走了几分钟,原本稀稀拉拉的植物就茂密起来,丛生的树木完全挡住月亮的光芒,手机照不远,昏暗的前路像是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铺陈而去。 这座大山极为静谧,似连蛇虫鼠蚁都已绝迹,天地在缩小,黑暗跟死寂编织成一座狭窄而窒息的囚笼。 木慈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终点又在何方,所幸手机崩溃得比人早,电量耗尽的警告声给予近乎麻木的大脑些许刺激。就在他准备从背包里拿出充电宝顺便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突然看到左边丛林里投出强光。 “有人!”木慈立刻欣喜地追上去,大声喊起来,“喂!这儿!右边!右边!” 声音打破了小路上的宁静,木慈借着间隙发现那是两架山地车,由于山路陡峭,对方骑得并不算快,很快就被追上。 山地车在拐角处终于转向,直面强光的瞳孔被刺得生痛,木慈下意识抬手遮挡,听见光那头传来声音:“没事吧?” 车灯很快被调暗,木慈这才看清是两名驴友,一男一女,都戴着户外头盔,女人推着两架山地车,冷冷地看着他们,并没说话。 “终于见到人了。” 木慈几乎是热泪盈眶地冲上去跟对方握手,“哥们,我迷路了,想问一下这是哪里,我要怎么下山?” 他下意识隐瞒了客运站消失的信息,先不说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有没有人信,就现在深更半夜荒郊野岭的,对方极有可能因此心生反感。 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这是清泉山,你连地方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什么清泉山啊,我听都没听说过。”木慈哭丧着脸, “我就是……坐着车回家,结果下来后就在这里了。” “要八点了,估计快起雾了。”推着车的女人突然打断对话,她先指着手表提醒同伴,很快又转过头来看着木慈,“我们赶时间,得在十点前到目的地,你怎么说,一起来吗?” 木慈当然选择跟他们一块,女人冷漠道:“那就别浪费时间了,边走边说吧。” 她的口吻让木慈想起曾经的教练。 两人都是骑着山地车来的,不过只有女背包客的车装了后座,两人决定换车,木慈在旁无所事事,等待他们准备就绪:“对了,我叫木慈,两位怎么称呼?” 女背包客加重语气:“上车,路上有的是时间自我介绍。” “别在意,她这人就这样。”男人用脚支着山地车,等着木慈坐稳,神色温和,“我叫夏涵,她温如水,打算前去清泉山里的福寿村跟旅游团碰面。” 木慈在后座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心想:“她不该叫温如水,该叫冷如冰。” 简单了解现状之后,木慈试探询问:“你们俩怎么会选这个地方旅游?” 路况很差,山地车愣是骑出过山车的感觉,夏涵带人本来有些吃力,一听这个问题就乐了,差点没骑歪:“跟旅游团碰面,就一定是来旅游的吗?” “喂!”温如水在后面大喊,“留神点!” 这叫什么话。木慈有点莫名其妙:“难道你们是来送外卖的?” 夏涵哈哈大笑起来:“感受最真实的大自然,享受最地道的山水风光。你要是单纯想问来这儿旅游图什么,就自己随便挑一个当答案吧。” 木慈心想:“怎么还有不单纯的吗?” 山路崎岖,好在有小路跟一些标志物的指引,没过多久,山间果真如温如水所说开始起雾,缓慢吞噬他们的来路,好在两人所说的福寿村很快展露在眼前,灯火氤氲于雾气之中,照亮未知的前路。 九点半时,三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青山绿水,幽静自然的小村点缀其中,村口有条湍急的小河,汩汩有声,确实是放松心神的好地方。 入口全靠一架石桥通行,骑这么久的车,屁股都麻了,夏涵更是累得不轻,三人放慢脚步,推车走入村子。 木慈四下环顾,发现村子里有不少新房,看起来并不落后,想不通为什么这里连基站都没修建,又想到失踪的火车跟客运站,不由搓搓自己冒出鸡皮疙瘩的胳膊。 另外两人却对这种异常视若无睹,只是从包里掏出地图,顺着指示找到旅馆,温如水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忽然道:“他们还没来。” 夏涵没有说什么,只是身份证去登记,木慈不好意思道:“我没带现金,能不能麻烦你们先帮我垫一下,我们手机加个好友,等下山了还你们。” “不用。”头盔被放在车上,温如水将头发重新扎起,“今晚定的房间肯定有多,反正已经付过钱了,你放心住吧。” 旅游团现在没来,不等于待会不来啊?为什么房间一定有多?木慈没理解这个逻辑,心中的不安感又再沸腾起来,只是还没等他多想什么,就跟着二人一块儿进了旅馆。 登记用不着三个人,木慈坐在沙发上等待,大厅里还有一位六七岁的小姑娘,看年龄应该是老板的女儿,她穿着件漂亮的新裙子,两条歪歪扭扭的麻花辫却凌乱地搭在肩膀上,转头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后,继续看着自己的动画片,像个毫无生气的人偶。 没过一会儿,夏涵就过来把身份证还给他们,他还点了几盘小炒,走了一晚上山路,三人都饿了,盛好饭后就开始埋头苦吃。 吃完饭已经是十点多了,时间不早,夏涵跟温如水却都没有上楼的打算,反倒是出来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板闲聊起来。 三把钥匙都在夏涵手里,既然他没有给的意思,只出了个人的木慈当然不好意思开口要,他不确定这算不算是没网络后消磨时间的一种娱乐方式,只好低头看自己缓存的电影,本来是想在火车上打发时间用的,哪知道上车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那头聊得热火朝天,虽说都是些寻常的话题,但木慈总觉得他们未免太过起劲,连温如水都从冷如冰变成热如火了,这会儿话题已经转到小女孩身上去了:“老板好福气,女儿长得这么漂亮,想来老板娘也是个大美女。” “是啊,还好她随了她妈,没随我,你看我这长相,随我就嫁不出去了。” 温如水见缝插针:“说起来,怎么不见老板娘?” 气氛倏然安静下来,老板勉强挤出个笑:“其实我爱人半年前出了意外,去世了。” 一直专心看着动画片的小女孩却在此刻转过头,声音稚嫩而冰冷。 “爸爸,撒谎不是好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常识(以防有人不清楚): 假设你是移动(电信/联通)的手机用户,在某地出现无信号有可能是当地没有移动(电信/联通)的信号,但是并不意味着附近没有电信跟联通(移动跟联通/电信跟移动)的信号,紧急电话优先级很高,只要能接收到信号,就可以利用其他运营商的网络拨通。 =-=因此木慈才会在没有信号的情况下再报警。 第2章 第一站:“福寿村”(02) 气氛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 老板显然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宁宁!你说什么?”看他惊愕悲伤的模样,并不像伪装。 而宁宁只是从沙发上跳下去,她脖子上系着条泛旧的红绳,小手紧紧攥着绳上的坠物,安静地离开了大厅。 老板呆站了会儿才转过头来,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老板们不好意思,小孩子童言无忌,乱说话,也怪我,她妈妈走了之后就没怎么关心她……” “没事。”夏涵摇了摇头,十分体贴,“老板去哄哄孩子吧,我们反正自己等人,不用招呼了,再说天也晚了。” 老板显得很局促:“那……那就谢谢了。”等他的身影消失后,热闹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了。 木慈有心想聊聊这对怪异的父女,可夏涵跟温如水却都异常陷入了沉默,就好像电量耗尽了一样,他也只好闭嘴。 十点半时,温如水又看了一眼表,之前在路上也是,她似乎非常在意时间,一直在不停地确认:“已经不早了。” 夏涵叹了口气:“本想等所有人到了一起说的,现在没办法了,上楼吧。” 上到二楼之后,夏涵先打开自己的房间走了进去,客房并不算大,木慈扫了一眼,发现陈设虽然老旧,但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一张中规中矩的双人床、床头柜、茶几、椅子、电视,甚至还有个铁皮衣柜,被褥看起来都很整洁,居然还有独立卫生间。 温如水唤了他一声:“木慈。” “有!”才坐下的木慈立刻站起身来,“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坐下。”温如水冷淡地婉拒他的好意,“听好,接下来我们说的话,你一定要记牢,就算一下子无法接受,我们也能理解,反正这个晚上过了,你自然会明白的。” 木慈反应迅速:“我什么都接受!除了不法行为!” 温如水:“……” 夏涵笑了笑:“反正还有点时间,说得缓和点吧,木慈,你认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存不存在发生的可能性?” “呃,你是说中彩票吗?”木慈有点摸不着头脑。 “哈哈哈哈,差不多,不过还有个就在眼前的例子,你买了回家的车票,却来到了一个从没听说过的地方,这算不算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木慈愣了愣:“算是吧。” 温如水淡淡道:“你看,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逻辑错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只意味着还没有发生,既然还没有发生,就一定存在发生的几率。当然,你中不了彩票,还是中不了,赌博从来不是概率问题。” 如果只是下错站,木慈会归咎于自己粗心出错,可是他想到消失的客运站,忽然敏锐地看向两人:“你们的意思是,这里会发生现实里通常不会发生的事?” “没错。”夏涵赞许地打了个响指,然后抽出茶几底下的扑克牌洗了洗:“预防针打完,接下来就是说正事了,你玩过扑克吧?” 木慈草木皆兵:“这里其实是个非法赌场?” “当然不是。”夏涵哑然失笑,抽出三张牌发过来,又将一张小王牌放下后就停了手,剩下的牌都被放在一旁,“K、Q、J,分别代表我们三个人,然后是……鬼牌。” 灰色的鬼牌上,小丑滑稽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简单来讲,今晚恐怕就会有一场‘牌赛’。”夏涵晃了晃那张鬼牌,“有可能我们运气不错,这位鬼决定消极怠工,逃过一劫,也有可能我们其中一个从此再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温如水在旁补充:“又或者通杀,无人生还。” 木慈不抱希望地问道:“你们是在说扑克牌吧?” “你认为呢?” 木慈呆坐了片刻,有点说不出话来,夏涵又问道:“你还好吗?” “挺好的。”事实上接受这件事比木慈所以为得更快,他想了想,把客运站的事说了一遍,老实道,“起码这样就能解释客运站为什么消失了。” 温如水对他的平静显得有些惊讶:“你真的还好吗?” “真的挺好,好歹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木慈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本来就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个世界,都是早晚的事。” 夏涵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倒是句大实话。” 木慈又问:“我看过类似的恐怖小说,知道你们八成有不得不来的理由,不过我还好奇一点,你们是怎么确定我们是一路的?” 温如水端详了他一会儿,语调平静而残酷:“你是想问我们为什么带你来这个危险的村子吧,山里也一样危险,你以为旅游团为什么现在还没到?” 其实木慈并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不过他也没解释,因为温如水很快又说了下去:“如果你是真心想知道我们如何分辨同伴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事实上我们没办法确定,甚至,也许你就是这张鬼牌也说不定。” “那你们还带我一起……?” “毕竟你是同伴跟敌人的几率各有一半嘛。”夏涵温和地笑起来,不紧不慢道,“不告诉你才是真正的损失。更何况,要是真的在劫难逃,不论结局如何,起码我们所得到的是平等且问心无愧的死亡。” 交代完事情后,夏涵痛快地给出钥匙。 在两人离开之前,夏涵又从自己的背包里分出套运动服跟一次性内裤给木慈,特意叮嘱了一番:“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回应,睡觉前记得再检查一次门窗。” 木慈有些紧张地问道:“要是对方破门而入呢?” “跳窗。” “要是对方从窗户进来呢?” 夏涵温柔地看着他,吐露出相当残酷的话语:“逃跑,或者等死。” 三个人里,只有夏涵的房间在二楼,温如水跟木慈的房间都在三楼,在回到房间之前,温如水走过来用钥匙开了一下木慈的房间,门应声而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果然。” 木慈愣了一下:“我们俩的钥匙错了?” “不是,你跟我过来。”温如水又试图用钥匙打开其他几个房间,有三间打不开,还有两间被打开了,“啧,这种旅馆的锁都是老式的,来个老手拿发夹都能捅开,有些钥匙直接能通用,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总之你晚上关门的时候,记得把重物推到门口,免得鬼还没来,先招了人祸。” “还有人祸?”木慈呆了呆,“那要不要我去跟夏哥说一声?” “大部分鬼都是人祸引起的。”温如水看起来想白他一眼,不过因为后半句硬生生忍住了,“你有心了,我会去的,你洗漱一下去睡吧,最好是睡着。” “睡着就不会有事了吗?” 温如水怜悯地看着他:“要是睡着了,不管发生什么,好歹你都感觉不到了。”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好像不是睡着,是死了。” 第3章 第一站:“福寿村”(03) 俏皮话因温如水的不接茬而结束。 木慈本来想冲个澡,可听说那些话后,卫生间让他觉得有些毛毛的,生怕冲到一半像恐怖片里那样涌出血水来,决定还是明早起来再洗,飞快地刷完牙洗完脸后,把卫生间的门也带上了。 房间内可选择的家具所剩无几,木慈只好将看上去最有保障的茶几跟铁皮衣柜压在门上,这才躺下准备睡觉,为了逃跑方便,他连衣服都没脱,只不过躺下没过几秒,又从床上坐了起来。 裤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膈应着他的大腿肉,当木慈伸手摸到张卡片样的东西时,才想起来下车时自己随手把车票叠在裤袋里。 算你倒霉!想起那辆天杀的火车,木慈就咬牙切齿,正准备把它撕个稀巴烂,注意力突然被车票上的信息吸引住了—— 清泉山福寿村站 FuShouCun 于00日00时45分42秒后结束检票(已检票) 于06日00时45分42秒后开始发车 限乘当日当次车 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仍然是厚卡纸印制出来的软质车票,目的地与时间却发生了变化,木慈看着纸面上跳动着的数字,揉了揉眼睛,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魔法电影时的激动,一时间不由悲从中来。 猫头鹰没来送信不说,超龄多年后,接送的火车居然不负责任地把他直接送进了阿兹卡班,等着晚上摄魂怪的亲吻。 木慈想了些有的没的来驱散恐惧,抓着皱巴巴的车票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吗? 大山里很安静,沾到枕头没多久,木慈就感觉到有点昏昏欲睡了,他一向早睡早起,加上这个晚上情绪起伏过大,又颠了一路,早就累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夏涵跟温如水的话引动了某根神经,木慈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睡得很沉,睡梦之中,他觉得自己似乎正倒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外头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 下雨了吗? 木慈翻了个身,手机冰冷的触感让他激灵了一下。 寂静的深夜里,突然响起了奇异的声音,很轻微,甚至让人疑心是错觉。 咯嗒——好像是门锁里的弹簧在扭动。 咯嗒咯嗒。 是有人在开门!木慈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裹紧被子,屏住呼吸聆听起来。 重复了几次之后,似乎意识到无法就这么打开门,外面的人动作立刻变得狂暴起来,响动越来越大,连带着整扇门跟铁皮衣柜都在晃动。 咣!咣! 这种癫狂的行为很快就随着重物落地声而停止,重新恢复到之前的寂静,只是这种宁静非但没有给木慈带来一丝丝安慰,反倒让他头皮发紧,仅存的倦意都荡然无存。 又过了几分钟,站在外头的人终于开口:“开门呀。” 温如水?! “你睡着了吗?”门外的女人又问道。 木慈刚想张嘴回答,突然想起今晚的对话,又将嘴闭上了,只是将身体慢慢蹭到床尾,打算仔细听一听外面的动静,可不知道为何,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跟被窥探感。 不知道是直觉,亦或者是身体的某种本能,木慈经常能感觉到别人的视线,善意的、恶意的、好奇的,即便是来自背后这种视线无法关注到的地方,身体被注视的部分会出现强烈的不自在感,提醒着大脑,某个人正在偷偷地看着他。 虽说这点并没有在上学期间提供多少帮助,毕竟当意识到班主任正在看着自己的时候,通常已经晚了。 可在这个时候,却如警报一样不停地提醒着木慈,让他感到一阵阵的恶寒。 门外忽然传来远去的脚步声,看来对方放弃了。 是恶作剧吗?还是临时演习。 就在木慈犹豫要不要去门口看看情况的时候,突然听见了铁皮衣柜被轻轻拍打的响声,这种铁皮很薄,内部又空,在宁静的深夜里听起来极为明显,紧接着,是木头跟玻璃传来动静。 木慈的心瞬间提起,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床头柜跟茶几的模样,似乎有一只手,正在触碰跟确定它们的形状。 这种细微的声音一直窸窸窣窣地在干扰着木慈,而女人又再度开口了,这次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睡着了吗?你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很冷?” 她根本没走?! 旅馆的房间为了给独卫留出阻隔,剩余的空间乍看起来非常像一把菜刀的形状。 从门口走进来是条较为狭窄的短道,就像是刀把一样,一侧是卫生间的门,另一侧则是墙,站在门口往里看只能一眼看到电视机、茶几跟床尾,只有走进来后才能看到摆着床的“刀身”。 木慈听见那只手在动,指甲滑过卫生间的磨砂门,拖出让人不快的声音,慢慢地游走过来。 什么东西? 嗒。 木慈咽了口口水,壮着胆用手机照过去,映照出墙壁上一只湿漉漉的女人手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只手的手腕已经长得有些不正常了,如同蛇一样蠕动着爬行在墙壁上,手被泡得发白发皱,甲面破损,看起来异常粗糙。 手机的光照在那只手上,犹如照在眼睛上一样,长手下意识做出了阻挡的动作。 门外的女人忽然安静下来,很快泄出一声轻笑,嗓音沉下去:“啊~看到你了。” 木慈全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全涌了起来。 手飞快地收了回去,房内外倏然陷入死寂,没有任何声音再响起,他没有动,并不是不想动,而是身体完全僵住了,好像刚刚看见的不是手,而是美杜莎的眼睛。 滴答、滴答。 是水滴的声音,又像钟摆走动的声音,万籁俱寂,木慈放慢了呼吸,试图捕捉门外的动静,可什么都没有,安静地甚至听见自己的呼吸跟心跳声。 “砰!” 门口突如其来的巨响在木慈耳边炸开,他被吓到宕机片刻。 从以前开始,木慈就注意到自己这个坏毛病,不管是坐过山车也好,进鬼屋也好,别人能够通过悲鸣跟惨叫来发泄情绪,他却像个锯嘴葫芦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也完全无法动弹。 恐惧好像一团雾气压在了胸口,啃咬着他的心脏,堵住咽喉。 “我看到你了。”女人的声音近乎癫狂地兴奋起来,“我看到你了!” 木慈仍然没有做任何反应,伴随着巨大的砰砰声,门被巨力撞击着,茶几先松动,而铁皮衣柜听起来也开始摇摇欲坠,女人的声音包含着极度兴奋的歇斯底里:“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木慈跳下床,因为腿软还险些跪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地狂奔过去,顶住了即将倾翻的茶几跟摇摇欲坠的衣柜,甚至将自己整个人都抵上去。 门后凶猛的撞击隔着铁皮衣架都震得木慈头晕眼花,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那疯狂的撞击却突兀停下来了,随之而来的是那种被人注视的不安感。 又是这个感觉! 木慈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他用肩膀顶着衣柜,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模式。 原本是门锁的地方空出一个圆孔,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动着,察觉到光线后,孔洞眨了眨,翻出来一只活生生的眼睛,在强光下甚至能看到瞳孔微微扩散,眼白布满血丝,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木慈。 “看到你了。” 第4章 第一站:“福寿村”(04) 眼睛很快就消失在了锁孔的空缺位。 木慈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既发不出声,也动不了,他这才恍惚意识到,之前掉下来的重物就是门锁。 几根细长的肉条在孔洞里蠕动着,木慈还没来得及反应,脖颈就被迅速勒紧了。 贴合着肌肤的手腕并不像是人的皮肉,反倒像是某种水生植物,带着种潮湿的腥味,如同绳索般将木慈整个人吊了起来。 缺氧令脑袋嗡嗡发胀,木慈的脸因痛苦而扭曲,手指试图抠挖开脖子上的束缚,可窒息感就如潮水一波波蔓延上来,逐渐吞没他的神智,模糊视野。 那只手掌却轻柔地抚摸着木慈的脸颊,拍打着他的背脊,宛如一位慈祥的母亲在哄劝臂弯里的婴孩。 “妈妈?” 就在木慈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还未完全丧失功能的耳朵捕捉到了第三个声音。 脖子上缠绕着的手腕顷刻间卸去力道,微微颤抖,好似瑟缩了一下,木慈的身体往下坠落,脚打滑两下后勉强跪倒在茶几上,饱受折磨的大脑跟肺部发出尖锐的刺痛感,以至于除了呼吸什么都来不及做。 这时那个闯入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惊喜:“妈妈,是你吗?” 是宁宁!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让木慈大脑停摆了片刻,声音抢在理智之前发出指令:“快跑!” 脖子上的手似被这喊声警醒,粗暴地将木慈提起,他的身体悬空,活像个任人操控的洋娃娃,撞在了墙壁、铁皮衣柜甚至是夹缝之中,一下又一下。 间断的窒息感跟剧痛击溃神经,木慈下意识护住头,没能挣扎多久,就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木慈猛然睁开眼睛,他呛咳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既发不出声音,身上也没有力气,躺在地上缓和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冰凉的手脚恢复些许。 又过去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几分钟,木慈才勉强借着茶几支起身体来,在地上摸索掉落的手机,屏幕上蛛网密布,万幸的是照明并不成问题,他忍着疼痛用衣柜挡住那个空荡荡的锁孔。 视野仍然飘忽不定,木慈扶着茶几又休息了好几分钟,强忍住翻涌上来的呕吐感,这才迈动软绵绵的脚步往回走。 是真的!夏涵跟温如水说的都是真的! 木慈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些异常,却还是刚刚意识到这异常有多么的致命,他浑身都被汗湿透了,整个人倒在了床上,被褥早已冰冷,提供不了半点温暖,难以忍受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想要怒吼,想要发泄,濒死过后随之而来的愤怒燃烧着神经。 这种怒意犹如草原上迎风而涨的火势,瞬间蔓延向四肢百骸,让他忍不住想要大喊大叫,破坏些什么东西来宣泄在胸膛里涌动的情绪。 可是那个东西……那个东西也许还在外面。 木慈死死咬着牙,抑制着自己的声音,等待着清晨的到来。 四点半的时候,旅馆的电终于来了,之前被打开的灯“啪”一下亮起来,让已经习惯黑暗的木慈下意识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嘈杂的声响与脚步声,山里的天亮得很早,木慈一下子坐起身来,却因为身体的僵硬没能成功,他没有去理会那些声音,而是一直等待着,直到雄鸡打鸣,太阳完全从山边升起来,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了脸上,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松懈下来。 六点,木慈又看了一眼手机,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温如水那么喜欢确定时间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夏涵的声音:“木慈,你还在吗?” “我。”木慈终于开口,哪知道嗓音异常粗哑,倒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清了清嗓,这次声音好了点,但仍旧有些喑哑,“我还在。” 某种意义上,他仍然不太确定现在是不是真的天亮了,外面又是不是假扮成夏涵的鬼,因此并没有去开门的打算。 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是新人?” 木慈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不是旅馆老板的,也不是夏涵的。 对了,旅游团! 木慈想起之前的嘈杂声,立刻竖起了耳朵,那个陌生的声音继续说:“新人,八点下来吃早饭,我们到时候开会,旅游团里有跟你一样的新人,对了解现状也有帮助。” 我昨晚都他妈差点就变成现状了!木慈强忍住应激反应,勉强应了一声。 洗澡前,木慈看了一眼车票,时间已变成于05日17时43分32秒。 六天,还有足足六天。 简单冲过热水澡之后,木慈一边擦头发一边刷牙,他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眼睛里的血丝已经退掉了些,而脖子上,他抬起头,有圈难以忽视的骇人淤青,象征着一场被中止的死亡。 他吐掉牙膏沫,潦草地洗过脸,感谢了夏涵的先见之明之后,把休闲服的拉链拉到最顶上,领子立起,恰好能把下半张脸埋在衣领里。 从很早之前,木慈就知道体育本身虽然纯粹,但是决定体育的规则并不纯粹,而规则一旦出现更改,即便再有天赋的运动员都会受到影响,不愿意做出改变的运动员只会被淘汰。 世界也是如此,现在规则变了。 木慈带着满脸倦色来到一楼,他精神紧绷了大半个晚上,自以为状态相当不佳,没想到旅游团的人看上去比他更为憔悴。 旅馆的客厅算不上大,一张长沙发跟两张单人沙发就占去大半的空间,现在都已经坐满了人,还有两个男人站着,一个打着唇钉,另一个则一脸烦躁地站在原地玩打火机。 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是一对互相拥抱的情侣;长沙发上则挤了四个人,分别是娃娃脸女生、正捂着脸的职业女性跟两个脸色煞白的青年。 显然这群人就是昨晚提到的旅游团了,木慈走下来时,所有人的精神都正处于紧绷状态,立刻抬头看了他一眼。 靠近木慈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个三十来岁西装男,他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后立刻扭过身来,脸色不太好看,还残留着点恐惧,脱口而出道:“你是人吗?” 木慈没看见夏涵跟温如水,只好先回答他的问题:“……我是。” 第5章 第一站:“福寿村”(05) “我还以为需要我帮忙介绍一下呢。”之前门口的陌生声音在木慈的背后响起,“没想到你们这就认识上了,不过人还没到齐,再等等。” 大厅里的众人就好像看到了主心骨一般,紧绷的神情都放松了不少,这让木慈多少有点好奇,他转过身,却没料到直接撞到了对方的怀里。 好近! 对方一手扶住被撞得有些歪斜的眼镜,另一只手则抵住了木慈的肩膀,将人往后推去,婉拒了这个字面意思上的‘投怀送抱’:“多谢你的热情,不过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还是等我们更亲密些之后再做吧。” 木慈皱皱眉,抬头看了一眼,脸立刻烧得通红,喏喏地退后了两步,嗓音干涩:“抱……抱歉。” “不要紧。”对方轻柔地松开手,极为体贴,“是我站太近了。” 没想到这个人还挺和气的。木慈立刻忘记了之前那句调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正好最后两人来到,夏涵看不出变化,倒是温如水的脸上贴了四五张创可贴,气色极差,显然昨晚受到袭击的不止木慈一人。 木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淤青,而温如水一眼就看到了他,问道:“你怎么样?” 这让木慈苦笑起来:“大概算没事吧,不过我以后恐怕再也不想打扑克牌了,你呢?” “还能开玩笑就不算太差,我倒霉点,在河里喝了一肚子水,好在旅游团及时把我救起来了。”温如水听夏涵说过木慈的情况,他的门锁被破坏了,不过正好被衣柜挡住,应该只是受了点惊吓,于是没再多问,又对戴着眼镜的男人说道,“左弦,人到齐了吧。” “就差你们了。”左弦扫了一眼,微微笑道:“开始吃早饭吧。” 等到大家都落座之后,老板开始上早点,有一大盆白粥,十几根刚炸好的油条,还有一大篮的馒头跟紫菜蛋花汤:“各位老板先吃着,不够只管跟我说。” 看老板热情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木慈有心想问问宁宁的下落,可最终没能说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答案。 餐桌上很安静,除了木慈、夏涵、温如水三人之外,几乎没有人去动那些热气腾腾的食物,比起进食,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拿着馒头的木慈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咬下去,紧接着就听见左弦略带慵懒的嗓音响起,他支着双手撑住下巴,环视众人:“说起来最后的晚餐也是十三个人,就不知道今天谁是耶稣,谁又是犹大了。” 莫名的,木慈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 餐桌上本就尴尬的气氛此刻凝固得仿佛能滴出阴沉的实体。 原本还能控制住情绪的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甚至有些人低头哭泣起来,掺杂着些许悲鸣:“为什么会是我?”“我不想死。”“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我……” 左弦对此视若无睹,而是对着他们三人眨眨眼,声音和煦得犹如春风:“趁着他们没胃口赶快多吃点,好好积攒体力,免得到时候出什么意外,跑起来还没饿着肚子的人快,那就叫人笑掉大牙了。” 不多一会儿,所有人都拿起了筷子。 “哼。”温如水似乎很习惯他的行事风格,冷笑了一声,“你让人开胃的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别出心裁啊。” 等大家都吃过早饭之后,左弦又客气地请坐在靠近门口的人把门关上。 靠在门边坐的是唇钉男,他直接一脚把门踢上了,神情阴郁,在失魂落魄的众人当中显得格外暴躁。俗话说人急烧香,狗急跳墙,任何生物在面临极大的威胁时,要么被恐惧所操控,要么就是被愤怒占据大脑,这位显然是后者。 唇钉男点了根烟,焦虑道:“姓左的,地方到了,人也帮你救了,是该说点有用的东西了吧!” “作为关门的奖励,让你第一个尝试。”左弦看上去毫无半点紧张,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在了转盘上,“虽说经历过昨晚上的事,你们应该不会再抱有期望,但也难保有人觉得自己不过是意外卷入灵异事件,只要开大巴离开这座山就没事了,毕竟人最擅长欺骗自己嘛。” 这句话显然说中很多人的心思,不少人都变了脸色,西装男沉着脸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现在你们可以打给想到的所有人。”左弦拨动了玻璃转盘,“报警、上网、发帖子、查资料都没问题。” 转盘重新转动起来,手机不偏不倚,正好指向唇钉男,他半信半疑地伸出手:“你小子到底在耍什么花招,我刚刚看过了,这里根本就没有信号。” 手机屏幕亮起后,唇钉男不由怔住:“怎么可能?”手指下意识拨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原本还半死不活的众人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仿佛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一般,全都拥挤过去:“快让我打个电话回家!”“先报警!”“麻烦让我联系一下公司。”“我有人脉!我哥就是警察!让我先!” 木慈默默喝着自己的蛋花汤,直到左弦发现这条漏网之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你不想联系家人吗?” “能联系到吗?”木慈反问。 左弦“哎”了一声,神色柔和:“很识时务嘛,我喜欢你这样的新人。” 木慈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热了,他前不久才经历过这样的窒息感,头脑发胀,脸蛋发烧,感觉喘不过气来,大脑晕晕旋旋的。 每个人都做了尝试,号码不是无法接通,就是拨出去后另一头是陌生人,报警也因为信息不明确而被直接挂断,在轮流报警说出数个截然不同的地址之后,干脆就无法再拨通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唇钉男一下子站起身来,他瞪大着眼睛打量着所有人,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你们联合起来一起骗我!我不相信你们,我要下山!我现在就要下山!” 他说完直接冲出去,不多时外头就响起大巴车启动的声响。 “哎呀,忘记拔车钥匙了。”左弦轻描淡写地拍拍手,“希望他一帆风顺。” 旅游团里有几个同样想借着大巴离开的人都露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左弦只是不紧不慢地指挥起来:“麻烦把我的手机放回桌子上,是时候开始正题了,劳驾门边的再关一次门。” “接下来,请大家拿出自己的车票,如果已经丢失,请看我左手边这位夏先生手里的。” 木慈下意识摸了下口袋,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来早上洗过澡,那张车票被自己放在脏衣服里,而他旁边的娃娃脸女生已经摸出自己的车票放在桌面上,不过在场不少人没有票,只好选择看旁边的人或者夏涵的。 车票的卡面虽略有不同,但是内容基本一致,没有车票的西装男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不由得难看了起来:“等等,如果没有车票的话会怎么样?” 左弦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你觉得没有车票会怎么样呢?” 木慈在心里默默给出一个答案:补票。 第6章 第一站:“福寿村”(06) 显然其他人并不像木慈这样想,餐桌上的气氛再一次胶住,像是被按下暂停键。 全程都没什么表情的打火机男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夺走了他身边那名青年的车票,这举动像一个开关,所有人立刻活动起来,没票的人试图抢夺,有票的人则立刻收回自己的车票。 场面一下子陷入了混乱,就连木慈身边的娃娃脸相当惊恐地看了他一眼,把票塞回自己的小包之中。 而引发这场混乱的左弦,正从容不迫地坐在位置上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 那双眼瞳里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他脸上既没有引发这场混乱的愉快,也没有看着众人丑态的傲慢,只是近乎冷漠地记录着每个人的状态。 直到他转过头来,捕捉到了木慈惊骇的目光,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初恋都没让木慈的心跳这么快过,恐怕只有昨晚差点掐死他的那个东西可以暂时媲美。 在混乱即将升级时,夏涵站起来掌控局面:“停手!没车票也没关系。” 没有车票的西装男立刻激动起来,他站起来怒吼,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了:“别他妈在这里尽说好听的,没关系没关系的,既然没关系,那你有种把自己的车票给我啊!” 被抢走了票的青年见着有人出头,立刻附和:“就是啊!” 夏涵瞪了左弦一眼,伸手从他的口袋里抽了一张车票,再加上自己的一起放在转盘上,转向众人:“拿去。” 车票才上桌就被抢走了,不过没拿到车票的人也没再闹事,夏涵的态度总算让众人的大脑都冷静了些,毕竟他看起来的确不在乎。 而左弦只是抚着衣服的褶皱,拖长腔调:“粗鲁,我的衣服都快被扯坏了。” 这个男人真他妈有毛病! 众人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左弦戏耍了,虽然各怀心思,但在此时此刻,脑海中却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同一个想法。 夏涵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 一片混乱过后,众人筋疲力尽,之前那名职业女性起身发言,她似乎对自己的外在形象非常介意,面对众人的目光时,还下意识整理了下衣着:“大家好,我叫林晓莲。我想我们现在的确遭遇到了某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困境,由于左先生说话的风格实在有些跳脱,能不能请这位主动提供自己车票的先生来帮我们讲解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各位没有异议吧?” 她倒是很委婉。 林晓莲发完言后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才坐下,当然没有人反对,经过刚刚的车票事情,哪怕是昨天靠着左弦才逃过一劫的旅游团也难免对这个男人生出抵触感来。 “没问题。”夏涵叹了口气,“只是这件事就算由我来说,恐怕你们也很难接受。” 打火机男把玩着那张小小的车票,无视身旁人怨恨的眼神:“接受不了的要么昨晚上就死了,要么刚刚跑出去了。” 夏涵的涵养相当好,被呛了一声也没有反应:“你们可以认为我们都是被一辆火车选中的乘客,老乘客的车票是有时限的,需要定期重新上车,否则就会被视为逃票处理。而每一站都会有你们这样的新乘客,我们的目标就是按照车票上的信息通过检票,然后活到火车来接我们的那一天。” “要是不上车会怎么样?”打火机男的手一顿。 “害怕错过车的从来只有乘客。”左弦看上去仍然像是在度假,脸上带着慵懒的笑意,“追着车跑的乘客常有,追着乘客跑的车你见过吗?过点不侯,不上车的乘客对车毫无意义。” “我们这边的情况你们大致知道了,方便说一下你们的情况吗?”夏涵扫了一圈,“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死了十个人。”娃娃脸捂住脸,肩膀耸动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声音颤抖,“我们昨天陆陆续续上车之后,山里开始起雾,然后车就开不动了。司机跟另一个人下去检查后没再回来,紧接着我们就听到车顶传来声音,下车发现他们被吊在树上,之后接二连三的出事,只剩下我们。” “不是十个人。”左弦倒显得很平静,“车上有乘客名单,虽然我没有看太详细,但序号到十五为止。当时车内乘客有十九人,加司机共二十人,考虑到死法相同,司机跟另外四位乘客恐怕都是来找替死鬼的。” 得知自己跟鬼坐了一路车,甚至可能一起逃生后,除了木慈之外的八个新人脸色一下子都变了,就连看起来最凶悍的打火机男也有点脸色发白。 夏涵却皱起眉头:“五个?那加起来也有十八人了,太奇怪了,怎么会有这么多?” 娃娃脸怔了怔,止住哭声的同时打了个嗝:“人多……怎么了吗?” “人越多,意味着这次站点的信息越麻烦,需要足够的人手。”温如水神情凝重,“如果真是这样,那昨天死的人太多了。” “可是,就算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车票上不是写在等到一定时间在零点上车就好了吗?”那对情侣里的男孩子问道,“还要我们调查什么?难道不是进入村子后就结束了?” 温如水冷淡道:“这才正开始。” 西装男又看了一眼车票:“我们既然已经检过票,难道不能离开之后再回来吗?” “火车会把中途离开的人自动算作车票失效处理。”温如水面无表情,“如果你想尝试一下,现在可以追出去,说不准还来得及跟之前那位男士做个伴。” 西装男咬咬牙:“我还有两个问题,为什么左弦的手机有信号,我们的没有?上车之后我们还有机会再回家吗?” “没有,或者说,我们还没有找到回家的办法。”温如水言简意赅,“至于手机,你们还没有上车,只能算是试用期,等到上车后才会有信号。” 这下没人说话了。 夏涵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打算发言,这才继续道:“如果大家没有别的问题,那就先回去休息吧,都忙了一晚上,恢复点精神再说。” 林晓莲又站起身来,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思路仍然很清晰:“请大家等一等,我想提议分组进行活动,你们四位前辈能不能带一下我们这几个新人?这样有人领着,我们也好帮上些忙,不至于到时候发现了线索都不知道该找谁?” “抱歉,我先纠正一点,不是四位,是三位。”左弦指向木慈,神色仍然保持着原先的愉快与温和,“虽然这位新人看起来安静又靠谱,不但独自躲过了昨天晚上的追杀,刚刚也没有参与到抢车票的环节里,简直可疑到让人怀疑是不是鬼在我们里面安排的内应,不过的的确确是新人。” 他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凝聚到了木慈身上,坐在旁边的娃娃脸下意识抓住了塑料凳。 木慈突然变成了众矢之的,不由得有些气闷,只好尴尬地解释道:“我之前洗了个澡,车票在脏衣服里,所以没什么好急的。” “原来是这样啊。”左弦恍然大悟,“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你一点也不在意能不能上车呢。” 众人:“……” 他是故意的。木慈忽然意识到了,给手机的时候是这样,车票的模棱两可也是,包括现在借林晓莲说错话的机会发难。 这个人,跟夏涵,温如水都不一样。 说错话的林晓莲显然有些尴尬:“这样啊,抱……抱歉,那么能麻烦一下三位吗?” “不要这么胆怯,自信一点。”左弦鼓了鼓掌,“十二真是好数字,不管是四还是三都能完美包容,难怪耶稣要被钉上十字架,你看,他根本就是多余的,还好刚刚跑掉了。不过……你们准备怎么分组,林小姐有提议吗?” 林晓莲道:“为了公平,我们九个新人把名字写在纸上,然后混在一起,由三位抽选怎么样?” “可以。”夏涵伸手捂住了左弦正要发言的嘴,点头道,“我同意。” 温如水耸了耸肩膀:“我也没有意见。” 经历过昨夜的死里逃生之后跟对现状的了解之后,众人都显得非常配合。 第7章 第一站:“福寿村”(07) 分组进行得很顺利。 温如水抽到了打火机男、娃娃脸、之前被抢走车票的年轻人;夏涵抽到的是西装男、情侣里的女孩子、另一个青年;而左弦抽到的是木慈、林晓莲还有情侣里的男孩子。 “好手气,阴阳平衡,冤家聚头。”左弦枕着手,懒散地翻过那几张纸条,挑挑拣拣,像在看菜场的萝卜,“如水,看来你要留神一点。” 温如水冷笑一声:“阴阳失调,拆散爱侣,你也留心一点。” 左弦颇为痛心:“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个样子针对夏涵,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我真是听不下去了!” 夏涵温声道:“我倒不在乎,如果你很介意的话,我倒不介意木慈来我们组。” 叶怜怜意识到有机会不必跟男友分开,眼睛不由得亮了亮,忙道:“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很可惜,抽签就是抽签,要是可以换来换去的话,抽签还有什么意义呢,你们谈恋爱就可以换,那岂不是歧视单身。”左弦毫不客气地打破叶怜怜的幻想,然后走过来将双手搭在了木慈的肩膀上,俯身道,“他现在是我的了。” 而木慈只感觉自己的口袋一沉,对方离开前在他耳边低语:“见面礼。” 木慈立刻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感觉一片冰凉,似乎是个圆形的金属物,他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阵寒意。 是门锁。 疲惫的众人很快就各自散去,仍然坐在原位上的左弦侧头看向还在吃馒头的木慈,神色复杂:“……你怎么还在吃?” “你不是说吃饱一点好有力气跑。” “吃太饱会吐。” 这下木慈确定他是在故意找茬了,于是放下手里的馒头,站起来回敬左弦一个干脆利落的头槌:“那么,这是我的见面礼物。” “哎呀。”左弦借着劲完全倒在椅子里,伸手揉着额头,好一阵都没反应,不过看上去并不生气,口吻仍然很轻松,“看来小组里最好加一条新规则,禁止对组员动用暴力。” 木慈翻了个白眼,打算起身离开时,左弦又关切道:“吃饱了就睡,对身体不好吧。” “我不是去睡觉。”木慈拿纸巾乖乖擦嘴,尽管对左弦外貌上的好感已经在刚刚那顿饭里烟消云散,可他还是老实回答,“我想抓紧时间,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线索。” “噢……”左弦的声音倏然严厉起来,“等等!别动!等我说可以了你再动。” 昨晚的经历又再清晰地回放在大脑之中,让木慈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惧与紧张,他保持着即将起身的姿势,下意识嘴瓢:“……你不是在跟我开黄腔吧。” 左弦一怔,随即失笑道:“你想得倒美。” 很快,正对着门口的木慈就看见了折返回来的林晓莲,对方显然也对他的存在很是错愕,两人面面相觑。 “稍等。”左弦倒是毫不讶异,“再等五分钟。” 木慈这才反应过来:“……你不准我动,就为了等他们?” “是啊。” “你不会明说吗!” 左弦认真地想了想,笑得格外灿烂:“那多没趣。” 木慈顿时怒火中烧,恨不得把刚刚见面礼换成拳头,好在最后一个组员傻乎乎地探进头来,及时打断这桩即将发生的暴行:“嗨?大家好,那个,呃,该不会我是最后一个吧?” “看来都到齐了,跟我来。”左弦终于站起身来,轻快地拍拍手,像是呼唤宠物一样轻浮,径直往外走去,“你们自己互相熟悉一下吧。” 他腿长,走得自然也快,三人只好选择先跟上他。 昨天太晚了,木慈没能看清楚全貌,现在才发现村子里居然什么商店都没有。 通常来讲,一个适合旅游的地方,最起码会有便利商店跟土特产店铺,可走到现在为止除了那间旅馆之外,村子里就再没有什么营业性的建筑了。 不仅如此,每家每户还都紧紧关着门,让整座村子显得异常萧索。 真的会有人来这么不方便的地方旅游吗?木慈心中不禁生出疑虑来,就在他左右查看时,那名组员又凑过来搭话:“哥们,我叫季舟华,你叫什么?刚刚桌上没注意听。” “木慈。” “左大神说你是自己躲过鬼的追杀,你怎么做到的?” 木慈干巴巴笑了两声:“巧了,我也想知道。那你们呢?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嗯……其实我现在都有点没头没脑的。”季舟华像一休那样转动着脑筋,试图回忆昨晚的事,“反正我们下车后,左神发现他们是两个两个的死,死法一模一样,就立刻让我们上车,果然没人再死。” “到凌晨四点的时候,车子又能动了,正好之前那个带唇钉的会开大巴,我们就开回来,遇到了正好跳河自杀的那位温……呃……” 木慈提醒道:“温如水。” “对对对,就是她,我们到村子的时候正好把她救下来了,然后就没了。” 林晓莲早就在抽签的时候记下来另外两人的名字了,因此没有参与到互相认识的环节里来,而是一直在打量路上屈指可数的行人,几乎每个村民都会笑容满面地跟他们打招呼。 这让林晓莲感觉很奇怪。 而左弦就像个走后门上岗的导游,直接丢给众人看旅游手册了解福寿村的信息。 按照旅游手册上的描写,福寿村是以“山清水秀人和”而出名,保持着最原生态的自然风光,最淳朴的乡村生活,吸引了许多旅客跟驴友来这里度假。虽然不算是热门地点,但每年也有不少旅客,尾页还有一条贴心的旅游安全警告,内容简单概括就是告诫旅客要小心坠崖、溺水、失踪等等事故。 季舟华看得脸色发白,腿肚发软:“提醒这么吓人,那怎么还有人来这个村子啊,都不要命了吗?” “旅游事故相当常见,加上近些年很多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基本上都是三无产品,无纪律、无管理、无规划,难免发生一些意外。”林晓莲似乎对这方面很熟悉,无动于衷道,“更何况还有些户外运动探险者就喜欢挑战刺激,专门会往危险的地方走——” 说到玩命的户外运动爱好者时,林晓莲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她对这群人本来并没有所谓的好恶感,但是一想到自己如今被迫陷入这种可怕的求生游戏里无法离开,世上却有一群人为了追求刺激根本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不由得感到上天的不公。 “摩天轮的吊舱脱轨,跳楼机的背带断裂,事故一桩桩出,游乐场还不是一家家开。”左弦轻描淡写,“在城市里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这种依山傍水的景点,安全漏洞总是存在,并不妨碍人们旅游后的欢乐。” 季舟华苦着脸:“我现在才知道旅行是这么危险的一件事。” 而木慈只是仔细看着旅游手册,忽然语出惊人:“你们在车上遇到的那些,该不会就是出了事故的旅客吧。” 左弦点点头:“很有可能。” 四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季舟华忧心忡忡:“他们应该……进不来村子吧?” 第8章 第一站:“福寿村”(08) 左弦并没有纠缠那个话题太久,而是收回旅游手册继续翻看。 “从刚才起我就觉得不对劲,地图上明明说这里是一家特产店,难道走错了?要不要散开找找?” 昨晚才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不管左弦怎么想,其他三人显然都不打算分开,因此充耳不闻,试图从寂静的大路上搜刮出什么线索来,可惜除了坚硬的水泥,一无所获。 好在左弦只是随口一说,他哼着歌一边走一边给地图打标注,直到凶猛的犬吠声引起众人的注意。 那是一条被铁链拴在门口的大狗,毛发橘黄,有些斑秃,正压低着腰,恶狠狠地冲着他们使劲叫唤。 “啊,是狗狗——”左弦不知为何突然兴奋起来,随手把手册塞给了身旁木慈,像个慷慨激昂的动保人士那样冲向这头恶犬。 木慈手忙脚乱地接住手册跟笔,还不忘扯住左弦,他对这个男人的好感已接近负值,这会儿是仅存的良心在阻拦,因此语气非常生硬:“你没听见它叫得这么凶吗?小心被咬,这地方可没狂犬疫苗能打。” 左弦回头灿烂一笑:“不要紧。” 是他自己硬要凑上前去,木慈不承认是自己被笑容煞到,下意识松开手。 奇怪的是,这只土狗本来叫得相当凶狠,当左弦接近到一定距离之后,却变得惨烈起来,甚至步步后退,像是在躲避什么。左弦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自顾自地蹲下搓揉狗头,任由那只土狗在他手心里哀嚎着,听得人于心不忍。 左弦捏着狗脸大惊小怪起来:“真可爱啊,乖狗狗。” 这行动实在出乎季舟华的意料,他忙道:“别这样啦,等下主人出来可怎么办啊,而且我们不是要找证据吗?” 林晓莲若有所思地站在一边:“我听说狗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在它看来,你恐怕没那么可爱。”木慈冷嘲热讽出声,不过他隐隐约约觉得,左弦其实对狗并没有什么兴趣,更像是在引诱什么,就跟在餐桌上故意说的那些话一样,只是为了得到某个他想知道的答案。 门突然打开,从屋里走出来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憨厚淳朴,看见大鱼上钩,左弦立刻松开手,如同松开鱼唇上的钩。 中年男人疑惑道:“你们是?” 左弦相当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根烟递给对方,笑眯眯道:“我是来旅游的。刚刚路过你家门口,见它怪可爱的,就忍不住过来摸摸,不好意思了。” “噢,你们就是新来的旅游团,俺知道俺知道,村里通知过。” 中年男人恍然大悟,他看了一眼木慈三人,态度立刻热情起来,使劲儿在衣服上蹭蹭手,这才接过烟别在耳朵上,客套了句,“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左弦很是诚恳,跟对方握了握手,“不过好像吓着它了,该不会我们昨晚上山的时候,身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三人的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震惊地看着左弦。 哪知道中年男人更不正常,他的脸色僵硬片刻,把狗踢了个跟头,谄媚笑道:“俺们乡下养的这种狗就看个门,脑子不好使,一有人路过就乱叫,老板们千万别多想啊,没伤着吧?” “没有没有,就是不投缘吧。”左弦很是遗憾地摇摇头,“啊!对了,能不能借地方洗洗手,我这人摸完狗就想洗手,不然就不舒服。” 中年男人很是殷勤,热切地招呼起来:“当然没问题,小事小事,这快大中午的,不然你们干脆留下来吃顿午饭吧。” 左弦假惺惺地推辞了一番,立刻答应下来,目瞪口呆的三人只好跟着进去。 这位格外热心的村民先给左弦指了卫生间的路,又到厨房招呼了几句,他老婆很快就端着一大盘香喷喷的炒米出来,还有一个水壶跟几个碗。 妇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上下,皮肤黝黑,捏着围裙淳朴笑道:“家里没啥好吃的,炒米是刚出锅的,热乎着呢,不知道几位老板吃不吃得惯。当家的都跟我说了,几位就当是自己家,喜欢吃什么尽管说。” 林晓莲到底没这么厚脸皮:“两位不用忙,其实我们就坐坐,等我朋友洗完手就走。” 对方却忐忑起来:“这是说哪里话,是不是俺们哪里招待不好。老板们千万不用客气,村子全靠你们照顾,这都是应该的,千万要留下吃顿饭。”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明是大中午,夫妻俩灿烂的笑容却让人无端觉得有些阴森。 过浓的违和感让善于交流的林晓莲都有些张不开嘴,直到左弦洗完手回来后打开话题,开始高谈阔论,才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午饭很丰盛,鸡是现杀的,菜是现摘的,都非常新鲜。 可木慈忽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左弦是摸了狗之后跟主人家握手的,而主人没有洗手就直接去杀鸡了。 他的筷子顺从心意地避开了最后端上来的红烧鸡块,巧合的是,左弦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饭桌上左弦继续借狗发挥,绘声绘色地讲述了昨晚大巴遇险的故事,完美演绎迷信二字,可夫妇二人却装聋作哑,只笑着说了几句山路不好走就没有下文了。而左弦又很快提到想买些特产回去,女主人看起来兴致勃勃,可惜很快就被丈夫打断。 左弦并没有纠缠下去,而是低头玩了会儿手机,就在木慈以为这顿饭就要这么安生过去的时候,林晓莲忽然抱着肚子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声:“不好意思,我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能不能麻烦大姐带我去一下卫生间?” 妇人看着她的模样,恍然大悟,立刻护着她走,中年发福的身体特意挡住众人的视线。 看这个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季舟华跟木慈面面相觑,心里都觉得有些复杂,在这种情况下来生理期,实在有点不走运。 等林晓莲跟妇人重新出来的时候,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喝了几杯酒的当家人使唤着妇人准备炒米跟水果作为礼物让他们带走。 临走前,受宠若惊的季舟华绞尽脑汁说了句场面话:“说起来,村子外面的桥修得很不错,就是路况差了点,等到路铺好了,再宣传宣传,这儿山清水秀的,一定可以变成旅游圣地的。”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雷点,这对夫妇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们对视一眼,才由妇人勉强挤出个笑容道:“这种事情俺们也不太懂。”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季舟华尴尬地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第9章 第一站:“福寿村”(09) “呜哇——” 踏出大门的时候,季舟华简直如获重生,他提着袋炒米往前小跑一阵,这才伸手擦了把汗,“还好活着出来了,刚刚差点把我吓尿了。”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上面的头使劲可以,下面姑且不要这么忘情。”左弦拍拍手,“正好,我想问问两位吃了这么一顿饭,有没有什么高见?” “肉很好吃,饭也很香。”季舟华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最喜欢的是烧茄子那道菜,呃,红烧鸡块也不错?主人家也很热情。” 左弦迅速放弃了他,转向木慈:“你呢?” “我一下子说不出来。”木慈摇摇头,“不过他们的态度很奇怪,让人觉得发毛。” 林晓莲则从包里拿出手机晃了晃,对左弦道:“任务完成。” “很好。”左弦似乎毫不意外,点了点头,就准备转身离开。 看到这一幕,木慈终于意识到林晓莲突然离席的真正原因,一直压抑着的怒火重新在胸膛里沸腾起来,他一把揪住左弦,竭力压抑住怒气,冷声道:“等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打算跟我们解释一下吗?” 左弦望着他,仍是无所谓的模样:“你要我解释什么?” “你——”木慈的长相本来就有些凶,发怒时简直称得上恐怖。 “木慈,快松手。”林晓莲见气氛不好,赶忙环顾起四周来,还好现在路上没人,柔声劝道,“大家都是一队的,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这样不好看。” 季舟华一下子扑过来抱住木慈,紧张到声音都有点走调:“放轻松,快,跟着我深呼吸,烦恼忧愁都忘掉,深呼吸——” “一队?最好是。”木慈压根不理睬他们俩,很快就挥开手,他早就不是那种只会使用暴力来达成目的的青少年了,只是看着左弦冷笑起来:“不想组队就别组,浪费别人的时间。随你们的便,我自己一个人行动。” “站住。”左弦踉跄了下,突然唤住他,“在你义愤填膺地指责别人的时候,不如想一想只解释了车票,却没有解释昨晚上是怎么逃过去的自己怎么样?” 木慈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看他,忍不住出声讥讽:“很重要吗?难道只要我说了,你就会好好合作?” 果然。左弦眼神一暗,木慈的确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他脸上仍旧挂着温和亲切到只有骗子才会展现的笑容:“公平交易嘛。” “别给我扯这种文字陷阱,我怎么知道你的公平是什么,行,还是不行?” “很行。” “……” 四人组找了个马路牙子坐,季舟华好心地递来一根香烟解压,被木慈摆手拒绝,做了会儿心理准备才开口:“其实我不太确定,不过晕过去之前,我可能听见了宁宁的声音。” “宁宁?”季舟华迷茫道,“谁?” “是旅馆老板的女儿,我们昨晚上见到的。”回忆起那段可怕的经历,窒息感再度涌上来,木慈把头埋在衣领里缓过呼吸。 林晓莲皱起眉头,仔细回忆:“女儿?我们没看到啊。” 难怪。左弦倒是从夏涵的口中得知了这个小女孩,眯着眼用手指点着膝盖,吃早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木慈一直在观察老板,原来是为了宁宁。 那清脆的童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木慈干涩地挤出声音来:“当时我快被勒死的时候,她突然跑进来,叫着那个东西……妈妈,她在叫妈妈,我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不确定……”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说不准只是错觉。” “错觉?你昨晚才第一次见到宁宁。”左弦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轻浮飘忽,反而显得冰冷而真实,同样,压迫感也更强,“她做了什么让你在濒死时会觉得是她在喊妈妈?” “我不知道。” “在极端恐惧下,人容易受潜意识影响,导致记忆产生偏差,你不敢确定,这很谨慎……”左弦停顿片刻,侧过头看着木慈,“可你并不是那样想的,你只是害怕那个孩子今天之所以没有出现,是替你死了。” 说中了。 木慈神情黯淡,并没有接左弦的话,而是重新打起精神,索取自己应得的报酬:“我说了我的,那你的合作精神呢?” “的确是很重要的情报。”左弦思考了片刻,爽快地给出解释,“女主人有几次都快说漏了,被她丈夫硬生生堵回去,村外的事问不出来,总不能白走一趟,所以我干脆让林晓莲支开女主人,单独套套口风,问问旅馆老板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还不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看来,恐怕整个村子都有问题,指不定村外跟村内共享的不止是公摊面积。” 他的声音总算听起来正经了些,却硬生生让三人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木慈问道:“为什么?” “………” “售后服务是很重要的。”木慈理直气壮,“如果我听不懂,你就该解释到我听懂吧,不然这也算是公平交易吗?” 左弦叹了口气,他揉揉眉心:“我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如果有个人在你家门口故意欺负你家看门的狗,还满嘴跑火车,说自己身上撞了鬼,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怪咖,你会怀疑他是神经病,还是喜气洋洋地把他迎进家里来吃饭?” “是啊。”季舟华恍然大悟,“我之前还想现在农村普及教育这么厉害吗?这种村落拒绝封建迷信的程度居然比我们还高。” “……昨晚缺氧的人其实是你?” 这下木慈明白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要么他们跟鬼有关系,要么他们就是鬼!” 林晓莲立刻皱起眉头来,她将手机递出,打开了录音软件:“还有一点很奇怪,这户人家跟老板很不对付,你们听——” 左弦接过手去插上耳机:“宁宁是条新线索,我们得确认一下她到底是死是活,回旅馆吧,录音边走边听。” 省去前面的客套寒暄,真正有用的录音内容只有一小段: “你说王才发啊,那小子就是头白眼狼,他妈死那年把对象带回家来了,两人装模作样地来号丧,其实就是图他爸那点钱,可怜村长老伴没了,儿子也不孝顺。我可没瞎说,王才发才毕业几年,你看怎么样,嘿,一栋大旅馆就盖起来了,这钱他得是从哪儿掏出来的?可不就是村长攒下的。” “这旅馆大呀,心也就大了,每天人来人往的,里头长得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有不少呢,他对象听说家里有点钱,管得又严,男人有钱就变坏,指不定干出点什么事儿来。不过要我说啊,他老婆也是活该,年纪轻轻不知道检点,好像还在读书就结了婚,啧啧啧。” 难以想象在他们面前极为和善的妇人居然会这么尖酸刻薄,不过聊完八卦后,她又恢复了原先的态度,甚至极力建议林晓莲说服其他同伴住到自己家里来。 这种诡异的热情让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不用说当时在套话的林晓莲到底承受着多大的心理压力。 “我更倾向她是在诋毁。”林晓莲困惑道,“也许有仇,也许是嫉妒老板开旅馆赚了大钱,可是温如水跟木慈的确都是在旅馆里被袭击。这样分析起来,岂不是两边都有问题。” 热情过头的村民,疑似杀害妻子的旅馆老板,互相还不对路。 “这部电影我好像看过。”木慈喃喃道,“叫伽椰子大战贞子。” 第10章 第一站:“福寿村”(10) 旅馆大门依旧开着,老板见着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看不出半点丧女之痛。不过也很难说,要是他真的杀了老婆,可能不在乎多死一个女儿。 “几位老板这么早就回来了啊?玩累了吧?” “是……是啊。”木慈咽了咽口水,转头看了下左弦,对方只是无声地催促着他,四个人里见过宁宁的只有他,只能由他来提问,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退缩道,“那什么,我们几个有点饿了,老板能不能给我们煮四碗点心。” 他的心情很复杂,说不准自己到底是想见到宁宁,还是不想见到宁宁。 “没问题。”老板愣了下,看了下时间,正好下午一点半,和气问道,“老板们还没吃午饭吧,不然我炒几个菜?” 左弦不动声色地踩了木慈一脚,木慈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惨叫,顺势倚靠在柜台上:“不……不用了,说起来,今天怎么不见宁宁啊。” “宁宁……”老板愣了愣,乐呵呵笑道,“小孩子贪玩嘛,说不准哪里皮去了。” “那去哪里玩了?” “……老板倒是挺关心宁宁的啊。”旅馆老板察觉出不对劲,随口打个哈哈,显然没回答的意思。 木慈一下子说不上话来,就在这时,林晓莲忽然上来一把挽住木慈,神色烦躁:“我说你还没完没了了,人家可是父女,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昨晚就是再不对劲儿也不关我们的事,一路上老是在说这件事,烦不烦人,玩都玩不尽兴!” 季舟华后知后觉地跟上节奏,完美扮演了一个胆怯的同伴:“是……是啊,木慈,别多事了,我们走吧。” “老板,别看我这个朋友面相凶,其实现在正在儿童福利机构工作。”左弦也跟着靠在了柜台上,露出和善的笑容,“他说宁宁的状况很不正常,就算是父母,要是涉及严重虐待,可能也要坐牢。” 房间里的宁宁突然打开门,大叫起来:“不要坐牢!” “宁宁……我不是跟你说……”老板一把抱起奔来的宁宁,“别怕,爸爸没有要去坐牢。” 四人迅速交换了眼神,林晓莲仍然一脸嫌弃:“你看,人家小姑娘不是好好的吗?我说你啊,就是工作多了,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出来旅游就是为了让你放轻松。” 宁宁毫无神采的眼瞳紧紧盯着众人,让人不禁头皮发麻,好在她很快把头扭过去埋在了旅馆老板的怀里。 左弦打量着宁宁的麻花辫,忽然笑起来:“哎呀,看来是我们多管闲事了,对不住了老板,我这朋友是职业病,也是关心则乱,希望你别见怪。木慈,你还不快给老板道歉。” “真不好意思。”木慈抓抓头,借坡下驴,“你看我这人,就是脾气太急了,平时也没少因为这脾气惹事儿,误会老板你了。” “没事。”老板急忙让宁宁回到了房间里,“几位也是好心。” 哪知道这时候左弦突然帮腔起来,他偏过身来看着木慈,满脸写着戏谑:“老板别惯着他,这小子的暴脾气可了不得,莽撞得要命,他倒自在了,可怜我们这几个朋友没少吃大苦头。还好人家老板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你说是不是啊,木慈?” 是在计较之前的事吧。林晓莲看向了季舟华。 绝对在计较之前的事!季舟华完美接收到了脑电波,默默地点了点头。 木慈的青筋跳了跳,咬牙切齿:“这还要多感谢你这个狐朋狗友在边上为虎作伥。” 不论如何,确定宁宁没有出事之后,木慈下意识松了口气,三人随便找个借口就离开旅馆,左弦却留了一下,问道:“对了老板,我想问下在哪儿买烟啊?” 老板愣了愣:“就在隔壁啊,有个小卖部,出门就能看见了,一般的牌子都有,不过要是抽高档货的话,那可能是没进。” 左弦“哦”了一声,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去,门外三人正为自己刚刚的蹩脚表演和临时合作大笑。 木慈忍不住摇头:“还好这不是真的试镜,不然我们四个算完了。” 林晓莲正在拍自己的胸口,她刚刚紧张得感觉心都快跳出来了。 季舟华几乎喘不上气,瞥见左弦的身影,立刻对他开火:“儿童福利机构,哈哈哈哈!天——左神你是怎么想的,你看看木慈这张脸,他哪里像儿童福利机构的工作人员,收高利贷的还差不多!” “什么意思!”木慈一巴掌拍在季舟华肩膀上,怒道,“没听过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吗!” 林晓莲笑得简直喘不上气,从昨夜起就一直萦绕在众人心头的恐惧终于在此刻消散些许。 左弦等着他们笑完,才开了腔:“跟我来。”想到木慈的脾气,他又添了一句,“到地方再跟你们解释。” “左弦!”实际上木慈现在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你看我们不是合作得很好吗?” 而左弦转过身来,将双手放回口袋里,挑起眉毛轻笑了一声,意有所指:“你是说非暴力不合作的很好吗?” 木慈充耳不闻,快步走到左弦的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对了,庆祝我们第一次正式合作,握个手吧。” “不要。”左弦拒绝得干脆利落,“我不喜欢毫无必要的接触。” 那你之前还靠我那么近。木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不要紧,害羞什么,我又不介意你之前摸过狗。”不管左弦怎么说,木慈还是强硬地将他的手抓了过来,跟左弦‘友好’地握了一次手,“总之,接下来请组长你多帮忙了,我也会好好控制我自己的。” “我之前洗过手。”左弦强调了一遍,他想抽出手来,发现甩不开后不由得皱皱眉头:“你刚说过你会控制自己的暴力行为。” “这是文明礼仪。”木慈掷地有声,“不是暴力。” 左弦意识到对方不会轻易这么善罢甘休,立刻妥协:“我会握手的,所以松开。” “哦……” 松手后,左弦果然主动跟另外两人握了一次手,季舟华跟林晓莲都颇有些受宠若惊。 左弦收回手后又看向木慈:“现在满足了吗?” 木慈被他突如其来的合作震惊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呆呆地反应道:“可你还没有主动跟我握手。” “……” 总而言之,在三人跟着左弦一同往目的地进发时,季舟华后知后觉地惨叫出声:“等一下!等一下!摸过狗的手……之前的鸡肉,难怪你们都不夹,你们怎么不提醒我!呕——” 左弦跟木慈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第11章 第一站:“福寿村”(11) 村子本来就是依山建立,房屋大多是高低错落,左弦带着他们往上走去,很快就来到最高处的山坡上,这里能将大半个村子尽收眼底。 “请问组长!有什么任务要安排吗?” 抵达目的地后,木慈主动地举起了手询问,他刚刚探头往下看看,只有空荡荡的道路跟整座祥和的村庄,实在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除了旅馆,几乎所有人家都关着门,我想看看在那些在外活动的村民行动轨迹有没有重叠。”左弦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要是你们打算分组去调查,请自便。” 林晓莲立刻摇摇头,之前跟妇人的谈话已经让她毛骨悚然,她绝不想分头行动。 “还好!他们送了我们吃的,就当是野餐吧。”季舟华提起袋子得意洋洋起来,不知想到什么,又很快变了脸色,“等等,他们不是好人的话,这些东西里面不会有什么杀鼠药敌敌畏之类的吧?” 木慈正在袋子里挑水果,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手,他抬头望去,只见手的主人仍专注地看着村落的风景。 “那要死也先死他!”木慈恶狠狠地把苹果砸在左弦手心里。 季舟华摸摸鼻子,识趣地闭上嘴。 林晓莲失笑道:“说个正经的,我刚刚想到个可能有用的情报。” “说来听听。” “在我老家有个说法,要是在水里自杀的人,或者是意外溺死的,会变成不能投胎的水鬼,他们就会找活人来当替死鬼。” 季舟华立刻凑过来:“以前我爸妈也这么跟我说过!我一直以为就是哄小孩别下水的,原来真有这个东西?” “我也不清楚。”林晓莲摇摇头,“只是刚突然想到我姥姥曾跟我说过只要让家人来喊几声,水鬼自然就会退去了,这个说法跟木慈说的经历是吻合的。” 木慈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我们今晚绑架宁宁?” “我就说木慈更像放高利贷的吧!” 简单的玩笑过后,木慈盘起腿认真思考起来:“这样说来,昨天找我们的水鬼会不会有点过分。一个不够,还要再找一个?鬼也玩资源浪费吗!还是说顺手帮朋友捎个礼物?” 左弦不禁莞尔:“如果整个村子真的都有问题,那鬼应该都是乡里乡亲的,帮忙捎一个有什么奇怪的。” 木慈神情复杂:“那不就意味着不止一只鬼了吗!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笑不出来。”左弦镇定自若,“我只有一条命,一只鬼跟一百只鬼都只能要我一条命,有什么差吗?” “你说话怎么总是这么在理……” 午后的太阳晒得人直犯困,所有人都在极度精神紧绷的情况下一夜未眠,加上路上实在没几个人,没过多久,季舟华跟林晓莲都已经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里,就连木慈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左弦淡淡道:“好好休息吧。” 木慈勉强支着眼皮:“不是要看村民的行动轨迹吗?” “我来就可以了。”左弦又看了眼手机,“下午本来就是给你们休息的时间。” 困意让木慈的思维都钝化了很多,他慢半拍道:“啊?……那早餐的时候,你们让大家去休息,又等着他们是为什么?” “生存是人的本能,懈怠、畏惧也是。”左弦衡量了下回答跟不回答哪个会更麻烦,“你觉得去休息的人发现只有自己被落下后会怎么样?晚上讨论线索的时候又会怎么样” 木慈晃了晃脑袋,努力撑开眼皮:“干嘛要这么做?要是不想组队,就不组队好了。” “你还真是一根筋。”左弦叹了口气,“人是很固执的,还会对施以援手的人抱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妄想,与其花力气去说服,倒不如让他们自己去猜测、怀疑、恐慌,早点放弃这种依赖。” 如果自甘堕落……也正好筛除。 “利用人性的弱点,听起来就是你的风格。” “看来你已经开始了解我了。”左弦笑盈盈地看着他,“不过可惜,猜错了。 …… 三个人是被左弦踢醒的。 他们醒来的时候,火烧云正烈,将整个村庄都渲染成血红色的世界,本就空旷的街道上此刻别说人,就连狗也没了。 他们回到旅馆的时候,大厅里正坐着忐忑不安的四人,分别是娃娃脸、叶怜怜还有那两个青年,见着左弦后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宣泄起自己的恐慌来:“不是说休息一下吗?怎么人醒了大家都不见了?”“大神你该不会抛下我们吧。”“他们根本不肯带我们,左哥不然我们还是跟着你吧。” 大多数人昨天都是跟着左弦才获救,下午被抛弃在旅馆里的经验让他们重新依赖起眼前这个男人。 更何况他的小组人都齐全,比半路落跑的另外两人好多了,这种生死关头,态度顶个屁用,当然活下去最为紧要。 叶怜怜是最不紧张的那个,毕竟还有季舟华在身边,剩下三个人就显得神态比较惊恐了。 而夏涵跟温如水两组也前后脚回来了,由于组员大多数都留在大厅里,他们显然缺兵少将,温如水那组只有打火机男,而夏涵则跟西装男一起进来的。 趁着老板去做饭炒菜,众人回到包间里,之前被打火机男抢走车票的青年新仇旧怨一起爆发,不过他性情本就不太强硬,因此在爆发之时,气焰已经被自己掐灭一大半,声音都显得有些软弱:“不是……不是说大家一起组队吗!你们怎么能偷跑!” 这气势可不够,好歹也要有—— 左弦靠在椅子上摇摇头,脑海中浮现出一双闪烁着怒火的眼睛,下意识往木慈那边看了过去,对方正眨巴着眼在跟季舟华一起磕桌上的瓜子,看上去像是两只无害的巨型仓鼠。 ……算了。 夏涵看上去仍然温和而可靠:“晚饭时大家会一起讨论找到的线索,休息的人不用紧张。” 他这么一说,惊恐的三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确定自己没有真的被抛弃,这下变成西装男不情愿了:“凭什么!他们什么都没干!” 另一个叫周欣宇的青年显然脾气更大一点,不甘示弱地回应过去:“是组长让我们去休息的,你自己偷跑我们还没说你什么呢!再说了,要不是有组长在,你就是分享线索,我们还担心你有没有撒谎藏私!” 西装男目眦尽裂:“你说什么!” 木慈突然停下嗑瓜子的举动,冷漠道:“没了组长,你们就残废了?” “你什么意思?”周欣宇猛地一拍桌子。 “我说,选择待在这里的是你们自己。”木慈散下手里的瓜子,眉毛一皱,看上去有种慑人的凶悍,“腿长在自己身上,决定休息没人怪你们,不想出门也没人怪你们,在这里顾影自怜同样没人怪你,别在这儿无能狂怒,把气撒在努力自救的人头上。” 周欣宇的脸上浮现出怒气的绯红色,他不甘地想要再说些什么,很快就被胆怯的同伴扯了下去。 西装男听木慈声援自己,立刻挺起胸膛,显得异常得意起来。 而左弦愉快地看着这一幕,在心里雀跃地鼓了鼓掌。 巨型仓鼠的板牙受害者终于不止他一个了。 第12章 第一站:“福寿村”(12) 吃饭时,众人开始交流找到的线索。 去调查的另外四人同样受到村民极热情的款待,回来时夏涵组发现村子后方还有一条比较偏僻崎岖的险路,看痕迹近期还有人行走,不过因为时间缘故没有继续深入,只是拍了照片,猜测这可能是条近路,或者是还没有修桥的时候使用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有被废弃。 而旅馆老板王才发在村子里的口碑极为不佳,几乎是个村民就觉得他不是好人,倒是老板娘的死因出现了分歧。 夏涵组得到的消息基本跟王才发本人说法相同;可温如水问到的却是王才发的妻子自杀,要是再加上他们这组暗示老板杀害妻子,已经有三个截然不同的版本了。 左弦接收完夏涵跟温如水的录音后,又重新听了一遍,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的记忆,出于各种原因,人们会无意识地忽视、隐瞒甚至加工一部分事实,带上个人的主观色彩,录音能最大程度地还原当时的信息,有时候还可以暴露人无法注意到的细节,他按下暂停键。 这次也不例外。 他淡淡道:“你说漏嘴了。” 录音里重新播放出夏涵的声音:“我听说老板娘出了意外?不知道方不方便说一下情况,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住客就怕这些事。” 夏涵恍然大悟:“他是在顺着我的话说。” 木慈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左弦要林晓莲录音,不由得打量了一下他,对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没有说话。 温如水凝视着桌布的花色:“村子里几乎没人活动,村民的态度跟行为都极度反常,老板娘的死因又含糊不清,唯一确定的是他们跟老板对立……” 这时桌上已经炸开了锅。 “不管是意外还是自杀的,昨晚八成就是淹死的老板娘在找替死鬼,这儿恐怕不安全了,不然我们到其他村民家里去借宿吧。” “村民再怎么样,也好过真出过事的旅馆吧,总不能就待在这儿。” 打火机男对搬去村民家里这个建议毫无兴趣,他猛然一拍桌子,怒道:“够了!没出过大门就别他妈的在这里纸上谈兵,那群村民还没老板正常。木慈刚刚不是说是听见了宁宁的声音才获救,指不定那女鬼还有点人性,不然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父女俩绑了当人质,把今天晚上先熬过去。” 季舟华兴奋道:“木慈,你看……” 木慈:“闭嘴。” “你今天早上才报过警,应该知道这里并不是真的与世隔绝。”左弦只是平静地靠在靠背上,“还是说你是个惯犯老手,有自信把旅馆老板藏上五天不被发现?如果我们被抓去警察局拘留问话,恐怕就再也上不了火车了。” 木慈很上道:“这也是规则吗?我们不能伤害原住民?哪怕他们是坏人?” “如果你不把他们当人,他们也不会把你当人。”左弦摊摊手,“要是离开旅馆就有救了,那要我们这么多人来干嘛,促进消费?一户村民能留宿的最多是两三个,出去就只能分散开来,未必安全。” 众人焦虑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怎么办啊!” 左弦干脆利落:“睡觉。” 当然不只是睡觉那么简单,遇袭的两个人里,温如水对被附身这件事并没有太多印象,而木慈却是清醒的,从他受到袭击的经过可以总结出经验来。 “村外的替死鬼必须死法相同,因此需要我们下车方便动手。”左弦不紧不慢道,“而村内的,起码按照今早的情况来看,只要堵好门,不被发现,没有被附身的人就还有机会活下来。” 大概默认为是女鬼的缘故,男人们都放松下来,娃娃脸跟叶怜怜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不死心道:“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等死?我们就不能去其他人那边借宿吗?不是说,那些村民都很热情……” 左弦道:“我已经说过利弊,你们想的话可以这么选。” 而木慈只是慢慢梳理着线索,村民显然跟王才发一家立场相对,对老板娘的死因又是各执一词,就现在来看,的确没有比旅馆更安全的去处,起码他们知道旅馆里会发生什么事。 吃过晚饭后,众人各自散去,临走前温如水从口袋里掏出了些创可贴分给木慈,像一份礼物,她看起来有点歉意:“我还以为你没出事……” 其实木慈只是身上撞出几块淤青,用不上创可贴,不过他没有拒绝。 换了新房间的木慈只觉得身心俱疲,早上因恐惧所引发的愤怒早已平息下来,而白日的平静则随着太阳的西沉而消散,面对未知的无力与畏惧又在深夜悄悄涌上来。 为什么是我遇到这种事?为什么是我来到这个地方? 木慈下意识攥紧手,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吗?这个世道从来就没有公平过。 往好处想,这个世界反而形成了另一种极端的公平。 他没能睡着,而是静静地躺在黑暗里,什么都没有想,大脑分明已经觉得疲惫,可身体却因为下午的小睡而毫无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木慈终于在永无止境的寂静之中感到昏沉的倦意,却忽然听见走廊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与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一个女人无助的哭喊:“让我进去啊,走廊上好黑,我好害怕。” 似乎是叶怜怜。 凄厉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着,木慈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不是自己的门,而是对面,心蓦然一沉。 他的对门是季舟华,对方特意挑在楼梯口的位置,说是虽然不能跟二楼的叶怜怜住一层里,但也算最近的距离,当时还被嘲笑了一番。 既然木慈听得见,季舟华应该同样听得很清楚。 木慈的意识已经慢慢陷入昏沉状态,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好在并没有听见任何应答。 门外的叶怜怜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声音也逐渐从惊慌失措变成了绝望崩溃:“快让我进去!快!求求你!舟华!救命!他在看我!他在看着我!他要来了!” 求救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突然停住了,紧接着就是季舟华喊道:“怜怜,快进——” 他与叶怜怜的声音都像是突然间被掐断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困意在同一时间压垮了木慈。 第13章 第一站:“福寿村”(13) 倒计时:04日16时38分23秒。 木慈睡眼惺忪地起床刷牙,大脑依旧昏昏沉沉,直到急促的敲门声让他彻底惊醒过来,左弦的声音在门外冷冷响起:“醒了没有,出事了。” “醒了!”木慈甚至来不及洗脸,就带着嘴上一圈牙膏沫去开门。 见人出来,靠在墙边的左弦才转过头打量着他:“上厕所了吗?” “……干嘛问这个。”木慈赶紧拿毛巾擦掉嘴上的白沫,牙膏的气味一消散,走廊上浓郁的血腥味就瞬间扑进鼻腔里,刺激得还没吃饭的胃部隐隐翻酸水,昨夜的记忆如同涨潮一般上涌,他的脸色发青,“出事了?” “怕你等会尿裤子。”左弦淡淡道,“叶怜怜跟季舟华都死在房间里,死相不太好看。” 对面的门没锁,只是虚虚掩着,顺着缝隙能看到刺目的血红色,有些血液已经凝固在地上, 木慈张了张嘴:“你已经进去看过了?” “嗯。”左弦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么镇定的。 木慈想起昨夜的声音,喃喃道:“季舟华是自己开门的。” “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门后还卡着衣柜,被阻碍着,没办法完全打开,左弦有意保留着现场,木慈从留出的缝隙里挤进去后才看到房间里的惨烈状况。 叶怜怜被一根绳索吊在了风扇上,尸体正对着大门,面部肿胀,舌头外吐,充血外突的眼球似乎在怨恨地看着他们。 季舟华双目圆睁,神态狰狞,他被切成相当完整的七块,手脚摆在身侧,内脏从分离的肚皮下流出来淌在被单上,全身都被血浸透,看上去简直像被剥了皮一样。纯白色的被单这会儿已经变成一种令人不快的黑红色,墙壁地面到处都是飞溅上去的血迹。 这让木慈直接转道冲进卫生间,左弦则在外头喊道:“出来的时候拿条湿毛巾给我。” 吐完之后木慈先给自己洗了把脸,才拧干毛巾出去,不忍再看第二眼。 左弦却轻柔细致地擦拭着季舟华早已冰冷的脸庞,木慈看着他的举动,心头漫出一种酸涩的感动,于是鼓起勇气,进卫生间又拧了一条毛巾:“我也来帮忙。” “谢了,我正要用。”左弦却接过新毛巾擦了擦手,掏出手机发消息,头也不抬地唤住打算重新去拿毛巾的木慈,“不说明白一点你就不懂对不对?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木慈呆呆地看着他,好像一下子还回不过神来:“……那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在确定死因。”左弦淡淡道,“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木慈干涩道:“有两个人死在这里,毫无尊严,毫无缘由,其中有一个还是我们小组的成员,你只想对我说人已经死了,没有意义?这是两个人啊!他们就……就这么死在这里了!” 左弦露出了然的神色来:“放心,我不会这么要求你的。” 所以你也不该对我抱有同等的期待。 在这次的社交礼仪上,木慈终于及时反应过来了。 左弦身上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冷漠,平日里被怪诞的言行所掩盖,却于此刻展露无遗,木慈曾经在餐桌上窥见分毫,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错觉,这个发现让他想吐。 好在其他人很快就来了,这次他们终于把衣柜拉开了,不过敢进房间的没有几个,大多数都围在门口瑟瑟发抖,看见挂在风扇上的叶怜怜就已经丧失了所有勇气。 夏涵看着尸体露出不忍的神色,转头去问左弦:“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季舟华的喉骨全碎,是被外力掐死,加上温如水跟木慈的情况来看,都是窒息性死亡。”左弦慢悠悠道,“至于为什么分尸,还没有头绪。” 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木慈,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惋惜来。 木慈毛骨悚然:“你看什么!” “没什么。”左弦收回目光,“不过放心吧,昨晚没听见太多声音,他应该是死后才被开膛破肚的。” 没有一个人被安慰到。 温如水打量房间一圈后,皱起眉头:“为什么是上吊?” “鬼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呗。”打火机男啧了一声。 “不,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昨天我会去河边自杀,直接在房间里放水溺死不是更简单。”温如水说起自己仍是面不改色,“看家具的走向,季舟华应该是打开门的瞬间就被袭击了,不像是木慈还拖延了一段时间,被附身的叶怜怜应该有更充分的时间才对,而且她脚下是空的,比起上吊自杀,更像是被人挂上去。” “对了。”左弦道,“昨天没听见宁宁的声音。” 温如水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见没有人再发言,左弦终于想起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接下来你们自己看吧,让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再待下去,我就要吐出来了。” 众人跟着一块儿出去了,只有夏涵离开前回头看了看木慈,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过来搭了把手,两人合力把叶怜怜从绳索里解脱出来,让这对情侣躺在一起。 木慈帮他们擦去脸上的血迹后,去没门锁的房间里把被子拿出来盖在了他们身上,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做很可笑?”木慈用布盖住两人的容颜时,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人都死了,做任何事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可我觉得……他们不该就这样……” 夏涵没做任何评价,只是温柔道:“不要紧,我们不赶时间。” 他们也没在房间里久留,最后走出来的木慈默默关上门,将死亡隔绝在另一端。 众人的情况并没有好多少,崩溃通常不是在遇到困难的当时,而是在千辛万苦跨越过困境后,发现自己的无用功。 又也许是昨日救下温如水,见到木慈侥幸生还所诞生的希望,让今日季舟华跟叶怜怜的死亡带来更沉重的绝望。 这不是游戏,不是电影,没有任何提示,全靠他们自己摸索着寻找真相,死亡犹如阴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娃娃脸跟两个青年已经泣不成声,西装男看上去几乎就要崩溃了,他神经质地走来走去,反复喃喃道:“别开门,别开门……” 而左弦看着回来的夏涵跟木慈,歪了歪头:“开饭。” 第14章 第一站:“福寿村”(14) 死相凄惨的尸体让木慈毫无胃口,他现在都觉得喉咙泛酸。 老板倒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似乎仍对昨天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是对众人而言,他的笑容在此刻看来已不是亲切,而是诡异。 等他送完早饭后,西装男才颤抖着开口,眼睛充血,神态看上去有些癫狂:“果然……我觉得,不然还是听韩青的,我们把他们父女俩绑了,你们觉得怎么样?或者我们直接逃跑吧?去其他村民家里住。” 桌上没有人说话,大家似乎都把自己放空了,而木慈强迫自己喝了一小碗米粥后终于开口:“我想去看看昨天说的那条小路,你们怎么想?” 左弦点头:“可以。” 小组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两个男人都赞成,林晓莲也只好同意。 韩青抽了口烟:“我也去。” 跟韩青同组的娃娃脸立刻尖叫起来:“等……等一下!我们是一组的,你不能随便无视我们的意见,我不想去!” 被韩青抢走车票的人连声附和:“没,没错!要去你自己去好了!别连累我们!” “蠢货。”韩青的神情犹如一头猛兽,他把烟掐在烟灰缸里,环顾众人后嘲讽道,“还看不出来吗?昨天过家家一样的分组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句话无疑点爆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周欣宇立刻站起来怒吼道:“你他妈这是什么意思?!” 或是有心,或是无意,众人借着这次争吵宣泄内心压抑紧张的情绪,显然一时半会儿是收不了场。 木慈趁着他们争吵的时候,拿个馒头走了出去。 天气虽然跟昨日一样晴朗,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给人一种略显阴郁压抑的感觉,路上则空空荡荡的,木慈才走出来没有多久,就看见了宁宁的身影。 “宁宁!”木慈赶紧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直接跟了上去:“你去哪儿啊?” 宁宁并没有理会木慈,她怀里抱着一只小熊玩偶,静静地往前走去,直到走到村口的河边才停下脚步,木慈看她一动不动的,只好坐下来看顾她。 木慈并不是很害怕宁宁,尽管他知道自己应该更谨慎些,让人感到压抑的村子,会杀人的旅馆,那群不正常的村民,还有眼前这个看上去古古怪怪的小女孩。 可大概是被救过的缘故,他始终对宁宁抱有好感,又或者,他现在只是不想跟任何人待在一起,而这个救过他的小女孩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接下来谁都没有说话,木慈当然不可能跟一个孩子诉说自己的迷茫,那些残酷的死亡本该离她很遥远才对,他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种无声的陪伴,在这里拥有的只是合作同伴,却不是能无话不谈的朋友。 夏涵当然是个好人,正因如此,木慈才不想更麻烦他。 哪知道过了一会儿,宁宁忽然开口:“爸爸说你很关心宁宁。” 木慈笑起来:“大人本来就该照顾小孩子。” 宁宁看上去有些似懂非懂的,只是看着他,大大的眼睛依旧空洞得没有神采。 木慈很快又安静下来,企图忘掉早上那些不快的记忆,然而他遥遥看着对面茂盛而寂静的林木,却感觉不到平和,反倒越来越心慌,忙转移注意力:“宁宁喜欢水吗?” “不喜欢,不过春红阿姨说芳芳一个人很可怜。”宁宁的回答让人摸不着头脑,“可是她不能来。” “不能来?”木慈不由得愣了愣,问道,“为什么呢?” “春红阿姨昨天突然生病了,爸爸说爷爷送她去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住,那里会有很多人照顾春红阿姨,跟她玩,看着她按时吃饭,让她不要乱跑。” 昨天?村子里好像没有什么动静啊。木慈满脑子疑问,柔声道:“宁宁很喜欢春红阿姨吗?” “嗯,所以宁宁来帮她看芳芳。” 宁宁用力地点点头,这让她看上去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了,又过了十几分钟,宁宁才站起身来,在原地等了会儿,好像是在等木慈起来。 “要回去了吗?”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木慈微笑着伸出手,“那就一起回去吧。” 这次宁宁踌躇很久,才伸出手抓住木慈,她的小手很冰凉,湿漉漉的,像是流了很多冷汗。 快到旅馆时,宁宁突然停下脚步,她把一直抱着的玩偶举起,仰着头道:“昨天春红阿姨不是故意的,这个送给你,是道歉。” “哎——”木慈只觉得大脑顿时空白一片,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蹲下来跟宁宁平视,“这是宁宁喜欢的玩偶吧,要给叔叔吗?” “嗯。”宁宁看着递出的玩偶,“就是因为喜欢,才送给叔叔。” 木慈只好接过来,他仔细看着手上这只铅笔盒大小的小熊玩偶,宁宁还特意给它穿了一件毛衣,不过起球得很厉害,买回来恐怕有很长时间了,并没有什么破损,看得出来主人平日非常珍爱。 虽然玩偶的个头不算太大,但也没办法轻易塞进口袋里,木慈只好抓着这只玩偶,看着宁宁往旅馆后方走去。 这时日光已经强烈起来,木慈还陷入思绪没有回神,直到韩青从旅馆里走出来冲他大发牢骚:“我说你人跑哪儿去了,感情是待在外面,倒是说一声啊。” 左弦仍然是平静的悠闲口吻:“好了,既然人到齐了,就启程吧。” 时间已经不早了,那条路不知道要走多久,早点出发总不是坏事,木慈的目光在众人里搜寻:“就我们四个吗?” “鸡蛋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左弦笑起来,他的目光下移:“对了,你手上这只熊是?” 木慈来不及解释:“等我一下,我去说个事儿。” 大厅里夏涵正在跟温如水讲话,韩青擅自离组顶了季舟华的位置,现在只有左弦的小组满员,他们两个缺胳膊断腿的小组只能合并一下,加上有几个人精神状况不佳,得重新调整安排。 “春红。”木慈一把抓住他,几乎有点语无伦次,“……还有芳芳,这两个人,打听一下。” “好。”夏涵立刻点头,没问木慈的线索哪来的。 木慈这才折返回去,韩青对他不太关心,而左弦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却没说什么。 至于神情恍惚的林晓莲甚至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她从见到尸体那刻开始就处于一种异常矛盾的状态,既悲观地认为这次行动毫无意义,又希望的确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小路看着不好走,但事实上距离还算宽敞。 如果来个车技好一点的,开一辆电动三轮运货也不是不行,泥土里有很新的轮胎痕迹,说明村民近期应该有通过这条路上下山。 “你有了新线索吧,不怕这边是白走一趟吗?”左弦忽然道,“也许我们只是在绕路。” “总得试试,更何况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对我来讲,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木慈摇摇头,“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要是死的时候才后悔,那就更不甘心了。” 小路崎岖弯折,杂草丛生,看不清楚去处,林晓莲下意识抓紧身边的木慈:“这里会不会藏着什么东西?” 木慈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扔下你的。” 左弦又凑过来,他虽然没有抓住木慈,但距离靠得也非常近,神情哀怨,好像完全忘记早上两人发生的不愉快了,幽幽道:“那我呢?” 木慈也安慰他:“……你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扔下去。” 韩青无语地加快了脚步。 第15章 第一站:“福寿村”(15) 中午四人吃了些左弦带出来的压缩饼干跟水,休息十分钟就继续往下走。 山路很长,韩青突然问道:“这要是一条近路,我们不小心走出去了,岂不是很倒霉?” 左弦意有所指:“比起走出清泉山,不如担心我们会不会有人掉队。” 事实上,林晓莲已经不太行了,男女的体力本就有差距,更别说她一直处于惊恐焦虑的状态之下,能跟着几个大男人走一上午还是多亏了她平日勤于跑业务的体力。 韩青回头看了眼,见林晓莲嘴唇发白,满头是汗,不由得皱皱眉头:“不然你待在这里,等我们过来接你?” “不不不。”林晓莲气喘吁吁,急忙摇摇头,“我还能走的!” 又走了一段时间,植物上出现了血迹,而且越往前越多,木慈忽然瞥见一条暗影,立刻把林晓莲挡在身后:“草丛里有东西!” 左弦退后几步,好心提醒:“小心是蛇,这可不比狗,咬了是真的没有血清。” “是个死的。” 韩青上前用脚踢开杂草,一大团内脏顿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刚刚看到的影子是一根挂在叶子上的肠子,他蹲下身看了看,毫不客气地转头对左弦道:“你能不能看出来这东西死了多久了?” “如果你能把尸体完好无缺地拼回来,我不但能告诉你它死了多久,还能告诉你这是什么东西。”左弦一本正经。 木慈头皮发麻,他今天看的尸体分量实在有点超标,赶紧避开眼,忽然瞥见地上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捡起来才发现是枚圆形的唇钉。 “是他,他也死了。”脸色发白的林晓莲喃喃道。 内脏不远处就是出口,令四人感到讶异的是这条路的尽头居然就在村子的不远处,走出来时甚至能看到村门口的石桥。 内脏既然在这里,唇钉男显然不太可能生还,很可能是才离开村子就遭到了袭击,不过附近并没有看到车的踪影。 虽然不清楚唇钉男的死因,但是看着那团内脏,众人脑海里都浮现出了季舟华的死相。 左弦踮起脚看了会儿远方,突然问道:“我问你们,要是有两条路,一条是平安宽阔的近路,一条是崎岖险阻的远路,在什么情况下你会选择远路?” “呃。”木慈想了想,“近路不让走的情况下?” 左弦转过头来,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又或者,是不能走。” 他这句话一出,三人的脸色都变了,全员都是从村门口进去的,林晓莲瞬间崩溃,捂着脸大哭起来:“那我们怎么办?我们都走了那条路!” 其实只要重新走过石桥,他们就能立刻回到村子里,可是听过左弦的话之后,众人还是决定按照原路折返。谁知道这条不能走的路会不会叠加状态,现在全员还存在随机性,重走一次说不准今晚就是他们四个人首当其冲。 不管左弦说得是不是真的,他们都不打算拿命来赌。 回程时,体力耗光又大哭一场的林晓莲没走几分钟就瘫坐在地上,眼见众人越走越远,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泪如泉涌,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木慈!木慈!求求你别丢下我,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木慈闻声跑回来,把手里的小熊递给林晓莲:“帮我拿一下。”然后才把人背起来。 林晓莲没想到他真会回来,一手抱着小熊,一手环住他的脖子,哽咽道:“谢谢……谢谢你,你背我一下就好,我很快就能自己走的。” “没事。”木慈柔声安慰她,“我以前经常做负重跑,你这点重量不算什么,就当锻炼身体了。” 林晓莲这才破涕为笑。 韩青闻声回头,略有些讶异地看着背着林晓莲跟上来的木慈,立刻停下脚步等了他们两人一会儿,让木慈着实松了口气。 他本来都做好落队的准备了。 等木慈赶上后,韩青才沉声道:“回去路挺长的,等会换我背她一段吧。” 木慈不由感激地看了韩青一眼,下意识又看向左弦,对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脸颊微微泛红,看起来也有些喘,体力估计只是比林晓莲好一点。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算了,就算他们这个队长肯出手帮忙,木慈还怕使唤这位祖宗折寿呢。 四人接着前进,背了个人的木慈难免落下些路程,左弦借机调侃韩青:“可惜了,表现的机会被人家抢先了。” “我不是为了那个女的。”韩青瞥了一眼他,面无表情地放慢脚步,“只是觉得无亲无故,那男的还愿意这么做,够爷们,挺佩服。” 左弦揶揄他:“噢,原来不是为了女人,是为了男人。” 韩青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拳头也有点痒起来。 两人轮流背林晓莲一段路程之后,她总算恢复了些体力,不过这么一耽搁,等四人回到旅馆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不过令人意料不到的是,迎接他们的旅馆大厅此刻一片狼藉,只有几张沙发还没坏,温如水正在帮周欣宇上药,而夏涵在抽烟。 “发生什么事了?”左弦啧了一声,“其他人呢?” 夏涵揉了揉眉头道:“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宁宁帮忙端菜,他们突然就动手了,跟老板起了冲突不说,还把死了人的事说漏嘴,结果搞成现在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把两边分开,结果老板要报警,他们也决定去其他村民那儿借住。” “看来报警的结果不太乐观。”左弦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他没能拨通。”夏涵露出一个苦笑,“现在老板把自己跟宁宁反锁在房间里,厨房倒是开着,今天晚饭得我们自己解决了。” “没出去求救?” “没有。”夏涵反客为主,打开电脑上的监控,“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老板到现在都没有试图从窗户那里逃跑,反而拉上窗帘。还有,我今天去找村长,发现他家里没锁门,可很久没住过人了,而办公室外头则挂着一把大锁,窗户都装了防护栏,也全是尘,结果村民却说早上才见村长从办公室里出来。” 木慈忙问道:“那春红跟芳芳呢?” “说起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还真有点说头。”夏涵揉了揉眉头,“春红是个苦命人,丈夫在她怀孕时死了,而唯一的女儿芳芳也在七岁时落水身亡,之后春红精神失常,平日生活全靠村里接济。而老板娘死后没有多久,王才发突然就跟春红走得很近,还让她来旅馆帮忙做事。” “直到有一天春红发病吓到了旅游团,村里人只好筹钱把她送去精神病院,结果当天晚上她就跳水自杀了,我只打听到这么多。” “袭击我们的果然是春红!”木慈有些混乱,指向林晓莲还拿着的小熊道,“宁宁说春红不是故意的,这个小熊就是送给我的赔礼。可是……可是如果春红已经死了,为什么宁宁还说春红昨天生病被村长他们送走了,怎么回事。” “啊——”抱了小熊一路的林晓莲尖叫一声,吓得立刻松开了手。 玩具小熊掉落在地上,黑色的眼睛扣倒映着灯光,看上去反倒比宁宁的眼睛更有神采,左弦弯腰把它捡起来,漫不经心道:“宁宁今天的发型怎么样?” “什么?” “头发。”左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发型。” 木慈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散的?问这个干嘛?” 温如水点点头,肯定道:“确实是散的,不是争执间推散的,而是一直都是散的。” “这样啊。”左弦捏了捏毛绒玩具的四肢,突然语出惊人:“稍等一下,我帮老板报个警。” 第16章 第一站:“福寿村”(16) “你突然间发什么疯?” 温如水劈手夺下左弦的手机。 完全陷在沙发里的左弦并没有反抗,只是懒懒地靠着,腔调黏黏糊糊,像个才五岁大的小男孩:“如水讨厌鬼,快把手机还我。我可不打算给你们机会送我去精神病院,更没准备跳水自杀,只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虽然知道左弦站起来就能拿到手机,但温如水同样清楚对方根本没打算起身,因此举着手机避开对方的双手:“那就说服我还给你。” “旅馆跟村子的时间流速不同,袭击季舟华跟叶怜怜的鬼不是春红。”左弦认命地窝在沙发里,“所以我们最好报警。” 木慈小声问道:“他一直都是这样说话的吗?” “是的。”夏涵沉重地点点头,“就好像数学试卷大题永远只写个答案的学霸一样。” 脸上同样贴着创可贴的周欣宇试图想说些什么,可疼得一直在抽嘴角,半晌才含含混混地说道:“怎么就明显了?我一点都没看出来。” 左弦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看着最早到的三人:“我说周欣宇就算了,宁宁的信息可是你们告诉我的。” “宁宁的头发……”木慈猛地一锤掌心:“啊!我知道了!宁宁前两天都扎着麻花辫,但是今天没有,如果是老板帮忙,不可能到中午还散着。所以给她扎头发的人一直是春红,而春红昨天走了!” “没错!”左弦对他打了个响指。 温如水皱眉道:“单凭这点?” “当然不止,村子的建筑物跟地图明显对不上,我早就有怀疑。我曾问老板哪里可以买烟,老板跟我说小卖部就在外面,说明他的记忆点还停留在村子没有改变的时候,或者说,旅馆停留在春红离开的这段时间前后。加上电话不通,我猜测旅馆甚至整个村子都不在现实时间里。” 这时左弦的目光忽然落在周欣宇的脸上,挑起眉:“等等,你这伤又是怎么回事?被谁打的?” 温如水帮他回答:“他是帮宁宁挨的,那三个人疯了,对个小姑娘也下这么重的手。” 左弦毫无同情心:“要命的小姑娘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没动手就好,在还没线索的情况下,跟老板对敌不算明智。” “但是这跟报警又有什么关系?”韩青艰难地理解着,“我还是没懂,就算他们抓不到我们,也没必要打骚扰电话吧。” “因为时间不同!福寿是旅游村,当地的派出所肯定了解现实的福寿村到底是什么情况。”木慈恍然大悟,“报警不意味就要出警,我们完全可以说是联系不到旅游村,这样就可以通过警察了解福寿村现在的状况。” 左弦鼓起掌来:“是呢是呢!没错!真聪明!要是所有的批改老师都像木慈一样就好了。”显然是刚刚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你们俩倒挺配,那你去吧。”温如水一脸复杂地递过手机来,“还有,你们有谁饿了吗?我肚子已经叫半天了。” 不提还好,这么一说,大家都下意识摸摸肚子,今天众人消耗了大量体力,肚子饿起来就尤为难以忍受,沉重的气氛骤然一松。 周欣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而韩青立刻抢占主动权:“我不会做饭。” “我平时都是点外卖。”林晓莲忐忑不安,“只会用微波炉热东西,要不我们去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速食?” “没事,我来做饭吧。”夏涵露出温和的笑容:“七个人量也不少,我一个人太慢,有没有愿意给我打个下手的?” 木慈毛遂自荐,主动帮忙。 厨房里囤积了很多菜,冰柜里的肉类也放得满满当当的,有不少都是半成品,只需要稍微加工就好了,夏涵一边挽袖子穿围裙,而木慈则自觉去淘米。 左弦突然趴在门边探进头来,这时候他又变成道德小卫士了:“记得多煮一份送给老板父女俩。” 木慈忍不住翻个白眼:“没见你干活,倒听你指挥。”不过还是听话地多舀了半杯米进去。 饭菜熟得很快,左弦鸡贼地赶在上菜时回来,温如水问道:“怎么样?” “我说我们在网上中了福寿村七日游的大奖,自驾游过来却找不到地方,打电话也没人接。”左弦放下碗,轻描淡写道,“派出所直接说我被网络诈骗了,还说早就没有福寿村这个村子,让我们早点回家,路上小心。” 众人心里一沉,左弦果然猜对了。 “啊——对了。”左弦突然转移话题,对着正打算夹红烧肉的温如水道,“我们看到那个唇钉男了,不过只有他的内脏,我估计他被切成季舟华那样了。” 温如水发出了一声愤怒的低吼,不甘心地撤走筷子:“贱招!” “管用就好。”左弦得意洋洋地夹走那块肉,“而且我是好心培养你的承受能力,你居然不谢谢我,还要骂我,真是没良心。” 众人:“……” 老板就住在一楼,这会儿门紧紧锁着,夏涵当完外卖小哥回到包厢里的时候,正好轮到木慈在说小路的情况。 周欣宇吓得面如土色:“那我们之前岂不是犯了忌讳……” “不能走也走了。”温如水倒是很冷静,“别在乎这个了,左弦,我有个问题。” 左弦文质彬彬:“请问。” 温如水的脸色紧绷:“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否则昨天为什么阻止我让大家抱团?” 她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立刻看向左弦。 “啊,这个问题啊,很简单。”左弦往后靠了靠,“因为车上根本没有名单。” 温如水猛然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好了,如水。”夏涵及时安抚着她,“你不要每次都表现得好像是第一次上当一样。” 不知道为何,木慈突然从这句话里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心酸。 “我没办法确定当时队伍里还有没有没动手的替死鬼,有的话又有多少。”在左弦的嘴里,似乎什么事都显得很平静,听不出一点波澜来,“宁宁救命跟被袭击都只是木慈的一面之词,考虑到我来的那辆车上有替死鬼,总不能毫无保留地相信他,要是被里应外合,那我们岂不是很可怜。” “可如果木慈的确撒谎,被怀疑不就太悲惨了吗?”左弦捧着脸可怜兮兮地说道,“所以我就撒了个善意的小谎。” 所以初见的时候他才离我那么近……木慈终于明白过来,干巴巴道:“谢谢青天大老爷。” “不客气。”左弦大气地挥挥手。 “这是小谎?”温如水咬牙切齿,“如果今天死的不是季舟华跟叶怜怜,你不依旧没办法确定。” 叶怜怜跟季舟华是对热恋的情侣,跟互相不认识的其他人不同,因此他们俩人谁都不可能是替死鬼。 “怎么会呢?”左弦撅起嘴,“不是还有唇钉男吗?我们分完组后可没少人。” 夏涵沉默了许久,叹气道:“死亡永远是最有力的线索。” 这时候周欣宇忽然颤抖着嘴唇,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等……等一下,就算这样,你们三个认识,木慈刚刚排除了嫌疑,那不是还有……” 他突然噤若寒蝉,显然是林晓莲跟韩青的死亡眼神让他从心地闭上了嘴巴。 “你啊……该不会是傻子吧。”左弦叹了口气,“都说了我们这波人里确定没有替死鬼了,而且我怀疑叶怜怜的死是单纯的资源浪费。” 夏涵沉吟片刻:“资源浪费……你是指分尸?” “没错。”左弦点了点头道,“唇钉男跟季舟华都被分尸,叶怜怜却留了全尸,后两者先都是窒息死亡,说明死法并没有什么不同,除非这个鬼厌男,可她厌男就没道理先找叶怜怜。” 左弦顿了顿,又道:“分尸很可能是一个特殊仪式,有了一个就足够了,不需要另一个。如果他们够节省的话,接下来三天我们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PS:正常情况下不要随便报警。 不过如左弦提到的这种情况下,比如自驾游到深山老林里的旅游村,联系不到人,又迷路了,可以联系当地派出所询问情况,异地报警最好在110前面加区号。 感谢在2021-05-21 16:12:54~2021-05-22 16:5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第一站:“福寿村”(17) 快八点的时候,众人帮老板锁好旅馆的门,一起上楼。 经过讨论,他们决定今晚啊抱团睡一晚,没有人能连着七天都活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下,就算不提体力,对事物的判断力也会受到影响。 而这种极端情况又不能完全放松,只有轮换守夜才能得到最充足的休眠。 这次左弦没反对,不过他支持的理由同样叫人心里不是滋味:“村民跟老板应该是敌对关系,旅馆里到底是谁在动手,我也很好奇。” 这次就连夏涵都没忍住怼了他一句:“不管是谁,希望别再进行资本的倒牛奶行为了。” 三楼毕竟死过人,加上还有人吐在外面,最终所有人决定在夏涵的房间里过一夜,倒是左弦想起来自己的房间里还放着没吃完炒米跟苹果,直接上楼去拿了。 木慈有些不放心,决定跟他一起去。 周欣宇看着他们俩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不由得瑟瑟发抖,声音都带颤:“左弦的胆子还真大,这个时候敢一个人上去。” 而木慈快步跟在左弦身后,也说了相差无几的话:“喂,我说你也太胆大包天了吧,一个人就敢上来,你都没有害怕这根神经的吗?” “有啊。”左弦在楼梯上侧身看着他笑了笑,楼道里并不漆黑,可大概是之前被袭击过,又知道季舟华跟叶怜怜尸体仍然还在房间里的原因,总令人感觉到一阵阵头皮发凉,“这不是还没到点吗?” 木慈不能理解:“不管到没到点,恐怖片也教过吧,不能落单。” “既然这么害怕,你为什么跟来?” “我觉得有个人说说话,就没那么恐怖了。”木慈老实道,“虽然就这么一点路,但是有个人陪着总是好受点吧,而且那个熊也不能就这么放着,我打算去拿我的包。” “看来我们是各取所需啊。” 左弦的声音突然停住,脚步停在原地,仰起头似乎在看着什么,木慈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去,只见在楼梯栏杆的缝隙里,挤着张往下望的癫狂笑脸。 “草!” 木慈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爆发出一声怒骂,拽着身边人直接冲下了楼梯,左弦猝不及防被拉个踉跄,磕磕绊绊间,他仍旧抬头凝视着那张脸,不过对方却似是受到惊吓一般,很快就逃走了。 从三楼到二楼,木慈几乎是飞跳着下楼梯的,他将左弦一把扯进房间里,大力甩上门,全身的肌肉这才放松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额头汗珠密布,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屋内五人面面相觑,韩青看着他们俩仿佛见了鬼的表情,问道:“苹果呢?” 木慈粗重的喘息声帮不上忙,倒是左弦镇定自若地整理了会儿衣服,不紧不慢:“四楼有位住客跟我们打了个招呼,没来得及拿。” 亏他能把这件事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温如水懒得理他,递给木慈一瓶矿泉水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木慈灌了一大口冷水,觉得自己几乎烧起来的内脏稍微冷却了下,他咽着口水,“我没看清,就记得很恐怖,好像是楼梯缝里有个人,脸很扭曲……很诡异,还在冲着我们笑。” 夏涵皱起眉头:“四楼还有人?” “现在看来是有的。”左弦矜持地点点头,“起码我跟木慈刚刚看见了,还是个女生。” 木慈想到刚刚那张脸都毛骨悚然,根本分不出男女老少来,因此难以置信地看着左弦:“你能看那么清楚?” “我有好好戴着眼镜。”左弦点点自己的镜腿,又把它拿下来重新擦拭了一番。 看镜片的厚薄度,他应该近视得并不严重。 温如水沉思片刻:“今天实在太晚了,等明天再上去看看。”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林晓莲看起来就要晕过去一样,她神经质地在房间里绕来绕去,四处检查,还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最终看着小熊玩偶尖叫起来:“它……它怎么还在这里?!快把它丢掉!木慈,村子都不存在了,宁宁跟老板一定也是鬼,说不定……说不定就是靠这个监视我们!” 这两天的经历让她彻底丧失了一开始的镇定。 “你们遇到过这种情况吗?”木慈这才把它想起来,苹果没拿到,背包当然也没影,于是问三个老乘客,“这种东西要丢还是要留?” “这要看你。”左弦抱着手道,“如果你有本事,哪怕这玩意招鬼,也能让你像是在演《伽椰子大战贞子》;如果没本事,就算什么都没有,照旧是《咒怨》片场,所以你自己决定就好。” 他又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顺便一提,这小熊玩偶只对你起作用,也就是说,不管福祸,都是你自己承担。” 木慈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它留下,为了避免吓到有些精神衰弱的林晓莲,他把小熊放进床头柜里,决定明天再去拿包。 今天大家的体能消耗都不小,加上这两日精神紧绷到了极限,才七点钟就有人开始打瞌睡。 下半夜是最危险的,上半夜倒比较悠闲,温如水和左弦还有木慈都没什么睡意,就由他们三人先守半夜,让另外四人去睡觉。 房间里静悄悄的,月色也不怎么明亮,加上窗帘的遮挡,整个房间都很暗,不过还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等到四人都已经睡熟,温如水才打破一室寂静:“你肩膀不要紧吧?” “你这是关心我吗?”左弦摘下耳机揶揄道,“原来你对我蛮有好感的。” 温如水冷冷地看着他:“你最好让我停在关心你,而不是关照你祖宗上。” 这句威胁让左弦轻轻笑出声来,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木慈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肩膀?你肩膀上有伤吗?是不是我刚刚……抓的时候没注意?” “没有呢,别在意。”左弦讲话的语调有点甜腻,又有点柔软,像是在跟很亲密的人说话。 木慈愣头愣脑地又问:“那是怎么了?” “哎呀。”左弦露出有点困扰的笑容来,仿佛木慈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而他出于礼貌又不好出口责备,慢吞吞道,“既然我没有说下去,就意味着这个问题不该问。” 木慈立刻露出戒备的神色:“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等着我给你搭腔,正常人讲话也不会一口气全说完所有内容。” 左弦有点慵懒地解释道:“别生气嘛,只是还不到时候。” “不到时候?”木慈脸上的疑惑几乎要扑出来。 “嗯……”左弦用了个很巧妙的形容,“就好像我们俩的好感度还没好到可以拥抱,你现在也不够级别解锁肩膀的相关档案。” 木慈嗤笑起来:“你是游戏人物吗?” 左弦弯着眼睛笑起来:“不,你才是,就好像解谜游戏里可攻略的角色一样,说不定才刚开始培养感情,结果推进主线的时候就擅自死掉了,不但浪费时间,还会很失望。” “呸呸呸!” 不过…… 木慈坐在椅子上侧着头看左弦,对方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柔和的笑意,他想:这人不是在开玩笑啊。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你真是个烂人。” 左弦愣了一下,倒是闭目养神的温如水忍不住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木慈才有点别扭地开口:“也怪你没说吧,下次我会注意换另只手的。” “不要紧。”左弦哑然失笑,“不管怎么说,还是小命重要,麻烦你下次再救我一命吧。” 木慈“噢”了一声,脸有点发红。 之后谁都没说话,又陷入了极长的寂静之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这个上半夜即将平静地结束时,窗帘上突然映出一个正在加深的暗影。 这个被拉长的影子,正慢慢被窗帘吸附过来,从灰变成黑,形成巨大的人形轮廓。 第18章 第一站:“福寿村”(18) 跟老手组队的好处就在于他们反应足够快。 木慈一下子就被左弦扯了过去,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缩到沙发后头,他们挤在沙发跟墙角的空隙里,被挡得严严实实,对方很快松开手,口唇凑在耳边低语:“脚收进来。” 老老实实收回脚的木慈被左弦扭在怀里挣扎不得,头还被按下去,只能用余光打量侧边的情况。 温如水直接掀被子盖住了床上的夏涵跟周欣宇,自己一道滑进去;林晓莲身形本就娇小,睡在两张沙发拼成的“摇篮”里,身上还盖着件外套,头部被椅背完全遮住,看上去也算安全。 只有韩青正面对着窗户,低垂着头,睡得一无所知。 这会儿窗户上已经映出一张脸了,叠起的窗帘把五官拉长扭曲,就像有个非常高的人站在窗外,正好奇地往里头窥探一样。 木慈看不到情况,只能听见背后左弦的心跳声如鼓,不禁捏了把汗,在心中默默祈祷起来。 时间突然就变得很漫长,那张脸顺着窗户一点点移动着,就在快要离开的时候,左弦的手也放松了,木慈终于看见那个暗影缓慢地远离窗帘,而这时睡在沙发上的林晓莲突然翻了个身,让单人沙发晃动了一下。 那张脸瞬间回到窗前,正欲出去的木慈立刻被左弦揪了回来,两人一道屏住呼吸,冷汗慢慢从额头滑下来。 这次窗外的脸停留了很长的时间,脸部更为紧密地贴在窗户上,好在林晓莲并没有再动,房间里寂静无声,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直到房间暗下去,恢复成原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模样。 很长一段时间里,仍然没有一个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被看到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木慈不知道自己在寂静里熬了多久,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眼皮越来越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靠在左弦身上睡着了。 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起来了,他正跟左弦头挨着头,对方温顺地枕在木慈肩头,脸颊压出浅浅的红晕,看上去既脆弱,又毫无戒备,冷白的肤色使得整个人似乎幼小了许多。 这人在睁眼跟不睁眼的时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要命。 而温如水一个人霸占着整张床,她的睡相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看上去就像是具笔挺的尸体。 木慈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几乎僵成了冰块,跟地面亲密接触了一晚上的屁股凉得活像没有布料,他试图不惊动左弦把自己挣脱出来,可惜失败了。 见左弦似乎有醒来的意思,木慈急忙假装刚醒的样子,而被惊醒的左弦先是迷茫地仰起头,四下看了看,眼神很快就恢复平日的清明,说了醒来的第一句话:“夏涵呢?” 夏涵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还叼着牙刷:“什么事?” “昨天凌晨一点你睡着了没有?”左弦问道。 这次夏涵显然知道他在问什么:“我说昨晚你们没喊我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叶怜怜没有尖叫,只有推门跟脚步声,声音应该不是触发条件。” “叶怜怜在三楼的时候,那东西当时已经跟着她了………如果不是声音的话,林晓莲的椅子动了之后,韩青正对着它,却没有任何动作,说明也不是人。”左弦沉思道,“那东西很可能是在检查我们有没有睡着。” 木慈摸摸鼻子:“这年头的宿管已经内卷成这样了吗?” 夏涵听他这几句就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了,于是说了一句:“操。” 木慈问道:“其他人呢?” “去洗漱了。”夏涵回答道,“晓莲应该快来了,她说等会早饭可以帮忙的。” 左弦懒散道:“行吧,那就早饭见。” 比起之前的丰盛,今天的早饭显得格外朴素,好在众人也没打算在这上面计较什么,等吃完饭后,木慈简单地把凌晨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韩青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林晓莲喃喃道:“难怪你们没有喊我们,我还以为……” 倒是周欣宇松了口气:“那意思就是说只要我们睡着了,就不会有危险了?” “未必。”温如水淡淡道,“你们别忘了左弦跟木慈在楼梯上看到的那个生物,更何况加上今天还有足足四天,就算每次都在凌晨后出现,也还有三次,你们想赌这个运气吗? 左弦若有所思:“其实有件事我从昨天起就很好奇,一般的村落或搬走或荒废,消失很正常,但是一个有旅游经济来支撑的村子在什么情况下会突然间消失呢?” “天灾吗?”夏涵道,“台风卷走房屋甚至是人,或者被水淹没。” 林晓莲有点犹豫:“瘟疫?” “感觉这两种都跟现在的情况联系不上。”左弦沉思片刻,“现在还是什么头绪都没有,不过旅馆一定是发生了某些事,才被停在这个时间段上,老板娘都死了半年了,应该跟她没有关系才对,看来线索还得落在四楼那个女人身上。” 道理都懂,可是昨天那个影子是不是老板,他眼下在不在房间里也是个问题,固然可以破门而入,可这就太冒险了。 木慈想了想:“不然我去问问看吧。” “哪种问法?”左弦下意识问道。 “……友好和平的那种。” 左弦神色复杂地看着木慈:“虽然我禁止你使用暴力,但是你也洗心革面得太彻底了吧。” 不过考虑到宁宁赞助的小熊玩偶,此时的确没有比木慈更适合的人选了,左弦端起桌子上的一碟肉包递过,轻松道:“那就到你施展本领的时候,去吧。” 众人看着木慈带着包子直奔房间而去,只听他敲了敲门,大声道:“老板,我是来送早饭的,你能不能开个门?” 房间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木慈立刻改变战略:“老板,我是儿童福利机构的那个人,之前来找过你的,你还记得吗?我们团里的小周跟夏涵昨天还帮了你们。那些人已经被我们赶走了,去其他村民那了,我不是坏人!我就想问问你们还好吗?” 左弦跟林晓莲忍不住笑出来,没明白儿童福利机构这个梗的另外几人则面面相觑。 这似乎起了作用,老板终于开口:“我跟宁宁都还好,早饭放门口就行。” 他在! 木慈转过头看向众人,又接着说:“那我就放门口了,你不想开门也没关系,我这边有个事想问一下。” 又过了许久,房间内才传来老板的声音:“什么事?” 木慈想了想:“四楼有个住客昨晚偷了我的东西,是个女孩子,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一下她是谁?住在几号房?方便我们到时候找警察处理。” “四楼的……那就是阿真了。”老板疑惑道,“她不是你们旅游团的人吗?” 第19章 第一站:“福寿村”(19) 老板这句话一下子就把众人说懵了。 连木慈都愣在原地好一会儿,老板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消遣了,之后不管再怎么敲门询问,都没有反应。 无可奈何之下,木慈只好走回来跟众人一块儿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一大早知道自己被鬼看了一晚上,韩青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这会儿更是直接骂出声来:“这他妈是什么意思,我们旅游团到底有几个人自己能不知道吗?” 温如水喝住他:“冷静点。” 而夏涵则思考了一会儿:“按照之前的经验,这句话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四楼的女人的确就是我们队伍里的,很可能在检票日当天来到这里,只是没跟我们遇上,这种情况很少见,可不是不存在,就好像木慈一样,如果他没在路上喊住我们,就会自己进入村子。” 周欣宇急忙问道:“那还有一种呢?” “还有一种就是……”夏涵欲言又止,“她影响了老板的认知。” “不对。”左弦却摇摇头道,“你忘记了一个可能,春红是发病吓到旅游团才被送走的,说明旅馆的这个时间段还存在一个旅游团。而我们现在就在这个时间点上,很可能我们就是这个旅游团,因此对老板来讲,四楼的阿真的确就是我们的人。” 说到这里,左弦忍不住感慨起来:“这个已经消失的村子真有意思,村民刚见过却失踪已久的劳模村长,喜欢分尸跟窒息死的鬼,过分热情到让社恐窒息的村民,还有不知原因滞留在这里的旅客,在这群不正常的存在里正常到令人感动的老板,福寿村要是改成恐怖类密室逃脱一定大受欢迎!” “我们已经在密村逃脱了。”温如水摘下挂在墙上的钥匙串,冷淡道,“走吧,在这里瞎猜也没用,我们一块儿上去看看。” 林晓莲有些迟疑:“我们就这么上去吗?可对方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我倒是有个猜测。”左弦颇为戏剧化地行了个礼,“已知宁宁说春红不是故意吓到木慈的,又已知村民说春红当初是吓到了旅游团被送去精神病院,加上我们刚刚确定阿真跟我们应该就是同一个旅游团,请问你可以得出什么结论?” “春……春红……是吓到我们。”林晓莲被他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被送去精神病院的?” “掌声鼓励!”左弦鼓掌的声音听了让人手隐隐作痛,“没错!温如水投水,木慈被吓,正好对应春红的情况跟行为,也就是说,凌晨的每次袭击很可能是来自于当天发生的事。” 木慈呆呆道:“那昨天跟今天又发生了什么事?” “遗憾,这我就不清楚了。”左弦满足了表演欲后显得就温和许多了,“不过我猜阿真身上很可能会有线索,不然一整个旅游团为什么只有她是特殊的?” 众人很快就来到了四楼,经过二三楼的时候,木慈还想起那只小熊玩偶,顺路去把它跟自己的包都背在身上。 四楼是顶楼,不过房间跟楼下差不了多少,房门被一扇扇打开,没有人说话,走廊里似乎只剩下开门声、脚步声、开关声。 开到405的时候,左弦忽然在这时说道:“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这样的鬼故事,有个女人回家时目击了杀人狂的现场,她慌不择路地逃进公共厕所,躲进了最后一间里头锁住了门,然后她听见杀人狂追进来开门,一扇,两扇,三扇,就要轮到她时,声音突然停下了,她不敢出去,就这么呆了一晚上,准备出去前突然觉得有人在看她,一抬头,原来那个杀人狂看了她一整晚。” 周欣宇、林晓莲、木慈:“……” 虽然是大白天,但是众人还是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难以想象要是他们昨晚上来,左弦也突然来这么一段话会是什么感受。 温如水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有病!” 韩青皱起眉头:“你们怎么忍受他的?” “很简单,他还活着,我们也还活着。”温如水揉了揉眉头,“认识一个人可没你想得那么快。” 这句话有些沉重,几个新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倒是夏涵温柔地询问道:“阿真给了你这种感觉吗?”亏他能往这么积极的方面去想。 “嗯哼。”左弦漫不经心地解下另一把钥匙递过去,“当时不止是木慈跑了,她也在逃跑,所以我想我们现在对她而言是不是跟杀人狂没有什么差别,而且看这个人数,算得上是个犯罪团体了。” 夏涵直接抓住核心:“你觉得阿真是个正常人?” “正相反。”左弦淡淡道,“正常人不会做那样的表情,我只能确定她是人,但是不正常。所以就更让人好奇了,这两个晚上,她也是旅客,为什么没有被袭击?一般柿子挑软的捏,你想啊,在你非常饥渴的时候,一个已经开了的罐头,跟一个封好的罐头,你会选哪个吃?” 木慈干巴巴道:“当然是封好的,谁知道开好的有没有变质。” “鬼不□□神病患者吗?”左弦忧心忡忡,“这也太挑食了吧。” 撇去这些不正经的话,所有人都听懂了左弦的意思,阿真既然也算是旅游团的人,那么她一个人住在四楼,没被袭击一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找到这个原因,他们说不准也能逃过一劫。 这下所有人都激动起来,一直开到走廊最后一间房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四楼的阿真。 “你真是……”温如水一言难尽,“居然正好是最里头的房间,你是乌鸦嘴投胎吗?” “说不准呢。”左弦意味深长道,“这就叫好的不灵坏的灵嘛。” 木慈有些无语:“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在看清阿真的模样之前,众人先注意到的是整间房间都印满了湿漉漉的小孩手印,连天花板跟床单上都有,那些水迹还很新,看上去才印在上面不久,给人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 林晓莲跟周欣宇都尖叫了起来,躲在韩青身后,温如水脸色变得不大好,木慈也觉得有些腿软。 只有走在最前头的左弦跟夏涵则看不出是什么状况。 韩青镇定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房间太小了,不然我们在外面等你们吧?” 林晓莲跟周欣宇猛然点头赞成,林晓莲忙给自己递了个台阶:“而且我们这么多人,说不准会吓到她,要有什么危机也施展不开来,我们先出去吧!” 四人齐刷刷退到了门口,木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居然连温如水都退到门口去了。 这次木慈终于看清了阿真的模样,她正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听见响动后稍稍抬起头来,最先露出的上半张脸透出极端的恐惧,可下半张脸却挂着诡异的笑容,透出一种不伦不类的怪异感,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强迫着她微笑。 木慈感觉自己两条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第20章 第一站:“福寿村”(20) 阿真看上去才二十多岁,神色憔悴,穿着还算干净,除了脸上古怪的笑容之外,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的。 只是不管左弦怎么跟她沟通,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反倒在发现他们没有什么攻击的行为后,又重新恢复成了一开始的姿势。 左弦叹了口气后站起来,愁眉苦脸道:“非暴力不合作啊,总不能要我们揍她一顿吧。” 正在低头观察阿真的木慈突然感觉到地板上传来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就好像整个地板都在流动,他眨眨眼,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却发现异样感越来越明显,赶紧抬起头来看着四周的水手印,脸色煞白:“快看!这些手印在动!” 左弦跟夏涵都立刻看向了四周。 每个人应该都有过将湿漉漉的手拍在纸上,然后看着它变干的经历,这个房间就差不多在反复这个过程,每当手印在快要干涸的时候,又立刻会立刻恢复成刚开始拍上去的模样,造成一种似乎在流动的视觉误差。 这些湿漉漉的手印并不像恐怖片里的血手印那样直接刺激眼球,可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怪异。 扎根在肌肤底下的不安感刺穿每个毛孔攀爬出来,这些湿漉漉的手印仿佛随时随刻都要脱离开墙纸,完完全全地贴合在他们身上,从下蔓延而上,让人感到一阵阵的寒冷跟窒息。 更可怕的是,这并不只是一种心理作用,三人的确开始感觉喘不上气来了,就在这时,门突然被关上。 木慈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着紧闭的房门,遭到背叛的愤怒感瞬间烧上神经,却立刻被冰冷刺骨的水浇熄。 他这才发现墙壁、天花板甚至地面的手印在同时涌出大量的水来。 水流来势汹汹,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已被淹到胸口,木慈赶紧摆动着双腿往上游去,在整个房间都被吞没前仰着头深吸一口气,他做过游泳方面的训练,在水下坚持五分钟没什么问题。 转瞬间,水就溢满了整个房间。 水带走了绝大部分的光亮,不过勉强能看得清楚房间彻底变样了,家具上都挂着淤泥,连电视都变得锈迹斑斑,阿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仿佛被水流带到了一处幽暗无声的湖底。 左弦还努力地站在地板上,在水中强迫自己站立甚至行走是一种巨大的消耗,他勉强迈动出两步后,整个人都被浮力推动,顿时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 木慈游向左弦的时候,隐约听见温如水的声音,可那声音太遥远,好似被阻隔在水波之外,他只好不去在意。 溺水者为了求生会缠住施救者,木慈稍稍绕转了下,从背后托住左弦之后,又试图转头去搜寻夏涵,好在对方也向他们游来,看上去还清醒,甚至指挥着他们去门口。 木慈一直在心里默数着时间,确定还没过去半分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已经感觉到肺部隐隐刺痛起来,就像个普通溺水的人一样。 他知道越是这种情况,越是要冷静。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这种冷静,左弦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剧烈地挣扎起来,无谓地消耗着体力,差点把木慈踢开,他做了几个古怪的手势后,又试图叫喊着什么,不过声音不但没有发进去,还让水挤压出肺部的空气,吐出一连串的气泡。 恐怕是快要失去意识了!木慈加重力道,带着他往门口游去,这次左弦没有反抗。 可惜房门也被水彻底堵住了,旅馆的门是往内推的,本就是一个阻碍,更何况水下很难使得上力气,木慈不知尝试多久,胸部的憋闷感越来越重,忽觉得身上一轻,他下意识伸手一抓,两只湿漉漉的手却滑脱开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左弦飘向了黑暗之中,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本该跟在身后的夏涵都不见了。 木慈几乎没有思索的空余,立刻就游了回去,房间并不算大,他很快就找到了托着左弦的夏涵,对方嘴里还叼着一个薄薄的密封塑料袋,看上去也几近昏迷了,两个人都在缓缓下沉。 这下木慈想也没想就拉住了夏涵,对方似乎还残存着一点意识,松手抓住木慈的背包带子,示意他往前游,这时候水反而成为助力,很快带着他们来到了门口。 尽管木慈已经快要接近极限了,可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肯放弃。 出乎意料,这次房门开得相当轻松,外头似乎也有巨力在往里推动,门锁弹开的瞬间,浮力就立刻消失了,水流从房间里喷涌而出,将三人一道冲在了走廊上。 才脱离开水,木慈就贪婪地呼吸起来,缺氧产生的刺痛感总算有所好转,这时一条浴巾挂在他身上,他总算清醒了些,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湿透,手指也被冻得泛青。 “你怎么样?”林晓莲焦急地问道,“没事吧?” 木慈顾不上回答,下意识扭过头去,发现夏涵已经坐起身来了,身上也盖着一条浴巾,只有左弦却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温如水正在解他的衬衫纽扣。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敢问出那个问题来。 他死了吗? 木慈站起身来走过去,他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可总比干坐着什么都不干强。 温如水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韩青,神情镇定冷静,让人隐约生出一丝惧意:“你单膝跪在地上,就是电视剧里求婚的那种姿势,快,别废话!”在韩青照做之后,温如水让周欣宇跟自己一块儿扶起左弦,把他的腹部压在韩青的膝盖上,让头朝下,一手按住背部,左弦很快就吐出水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水吐出来,左弦却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温如水额头隐约见汗,她才准备把人放下,就听见一个声音响起。 “别压了。”垂着脸的左弦闷闷道,“再压我就真要死了,呕——” 左弦很快就从韩青的膝盖上翻下来,看上去还没完全从溺水里恢复,连眼神都是涣散的,他的衬衫松松垮垮地散开来,露出肩头上一个眼睛状的赤色纹身来,古朴简单,像个久远的图腾,不过随着暴露的时间增长,左弦整个左肩都开始发红,就好像那只眼睛在流出血泪一样,很快就蔓延到脖子上。 “麻烦帮我扣下衣服。”左弦脸上仍保持着那种游刃有余的笑容,只是额头微微冒出汗珠,“它有点害羞,不太愿意跟生人见面。” 木慈默默走过去,跪在他身边帮忙把扣子重新系起来。 那猩红的颜色瞬间就退了下去。 左弦看着他,像是思索着要说些什么,而木慈只是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好感度还不够对吧?” “没错。”左弦哑然失笑,他呛咳再度吐出几口水来,半晌才道,“不过算剧情强行解锁吧,等我休息够了再告诉你。” 他又转头确定夏涵平安无事后,这才放心昏了过去。 第21章 第一站:“福寿村”(21) 不但左弦昏迷过去,连夏涵的情况都谈不上好。 阿真的房门虽然没有再关上,但里面已经挤满淤泥跟水,墙纸都剥落了,只有那些小孩的手印仍顽固地停留在上面,而阿真只是呆滞地待在角落里。 经过刚刚那么一遭,没人敢再进去,左弦跟夏涵都有明显的失温症状,只有木慈的情况勉强算好一点,只能先折返回去休息。 两人换过干燥的衣服,左弦则由其他人帮忙,在外的四人到其他房间拿了被子过来把他们裹得严严实实,温如水还烧了些热开水让他们捧在手里。 在四人忙碌的时候,夏涵看出木慈的警惕,凑过来小声道:“不是他们,如水在,是房间或者阿真在捣乱。” 木慈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温如水当时一块儿跟着出去了,总算放下心来,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同伴会背刺自己。 三人里头只有木慈跟没事人一样,这让温如水很是吃惊地打量着他,目光在两人身上移动着,挑眉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如果只有左弦一个人出现异常,她问都不会问,可是夏涵不同,夏涵的身体素质虽说比不上军人,但在正常人里相当不错,不管木慈多健康,两个人的差距都不应该这么大,总不可能木慈是个隐藏的超级赛亚人。 “轻敌了。”夏涵苦笑道,“全靠木慈拉着我们俩,不然这次恐怕要完了。” 木慈摇摇头:“没这么夸张,我只是以前游过泳,知道些闭气的方法,不过当时的情况很奇怪,我少说能闭气五分钟,可当时觉得自己才支撑了半分钟就已经有点不舒服了。” “就这么简单?你不觉得身体特别重吗?”夏涵觉察到不对,“水也非常冷?” “水是有点冷,不过身体倒是没觉得重,就跟平时游泳一样。”木慈看着他的脸色,“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这个答案让夏涵沉默了会儿:“水没过头顶的时候,我也闭气了,不过身体仍然出现了溺水的反应,体温迅速流失,身体还非常重,体力消耗得比往常更大,就好像要被水拖下去了一样。” 木慈听得目瞪口呆,他本来以为自己面对的情况已经很严峻了,没想到夏涵跟左弦直接是生死危机,难怪当时左弦昏迷得那么快。 这种情况显然不正常,木慈苦笑起来:“难不成我总算时来运转了?” “你跟我们之间的不同——我猜可能是小熊玩偶保护了你。”夏涵看着地上湿漉漉的背包,他还记得在水里自己是如何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也保护了我们。” “看来她真的是个好孩子。”这让木慈莫名松了口气:“先不管这个,你之前怎么突然不见了?” “左弦发现了不对。”夏涵裹紧被子,抬抬下巴示意那个被冷落在旁的塑料袋,“他给我打了手势,说床头柜没有手印,抽屉里肯定有猫腻,所以我就游回去找了。” 这时木慈才看清塑料袋里装着手机跟一台照相机,他听得冷汗潺潺:“也就是说,但凡我们三个人当时有一个出了差错,就算完蛋了。” 温如水淡淡道:“习惯就好。” 密封袋非常严实,手机跟照相机都没有沾到水,唯一麻烦的是它们都没电了,手机还好说,照相机的电池就有些麻烦了。 “我有带万能充。”温如水道,“不过不确定会不会搞坏电池,你们怎么说?” 这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众人当然没有意见。 由于小组里的两个厨师都挂了彩,这次换成林晓莲跟周欣宇下厨,温如水则在旁边查食谱指挥他们,这让夏涵担心得要命,生怕会吃到什么黑暗料理。 好在不是人人都有爆破厨房的天赋,林晓莲跟周欣宇初次下厨的结果还是很可喜的,甚至还煮了一大锅热腾腾的罗宋汤,为了迁就他们三个人,还特意搬到楼上来一起吃。 “没想到我稍微努力一下就做到了!”林晓莲端着罗宋汤吹散热气,脸上露出笑容来,“要是被我爸妈看到估计要吓坏了。” 话音才落,她的眼泪已滴滴答答地落在了汤碗里:“我……我好想他们。” 周欣宇跟韩青一下子都傻住了,而温如水只是温柔地抱住她。 “我好怕。”林晓莲埋在她怀里哽咽道,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眼泪簌簌而下,“我想活下去!我还有那么多事没尝试,那么多人生没体验过,我不想死在这里!” 林晓莲这场猝不及防的崩溃勾动了众人压抑多时的情绪,谁都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吃完了午饭。 这时候木慈又有些怀念左弦了,对方在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很愤怒,或是很有趣,而不是这样的无助跟悲哀。 下午本该继续寻找线索,可夏涵跟左弦都还在休养,两个组长全倒下了,温如水独木难支,加上谁也不确定会不会再遇到阿真房间那样的意外,最终还是决定先待在一起。 两点钟的时候,手机跟左弦一同苏醒过来,对方埋在被子里打破寂静:“给我点吃的,饿了。” 还没等人反应,他就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打量着众人的表情,古怪道:“你们围在这儿给我哭丧?怎么没人摔盆?” 韩青将指关节按出可怕的响声,面无表情道:“我觉得这种人没有认识的必要,你觉得呢,温如水?” “请自便。”温如水侧过身,“我什么都没看见。” “别闹了。”左弦哀鸣一声,“要杀要剐先让我吃饱再说,不然我要告你们虐待俘虏。” 林晓莲赶紧去热了热饭菜,左弦是真饿了,吃得很快,恢复些力气后直接跳下床,挑起那个薄薄的塑料袋看了看,眯眼道:“我记得我昏过去之前,里面是有东西的?” 原来他不是在确认夏涵的安危……而是在看袋子。 “在这儿。”林晓莲赶紧递过手机,“正好充满了,还有一个照相机,不过还在充电。” 左弦拿着手机端详了一会儿,神情慎重。 “怎么了吗?”靠在墙边的温如水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哪里有问题?” “原来真的有人会买粉色的手机啊。”左弦微微睁大眼睛,惊叹道,“这个颜色好丑!” 众人:“……” 木慈脸色不善地看向韩青:“你需要帮忙吗?” 韩青:“虽然很想说需要,但我可以自力更生。” “在受害者面前这么光明正大地谈论合作谋杀不太好吧。”左弦很是受伤地捂住了胸口,“明明之前被我耍得团团转的时候那么可爱。” 这个男人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啊。 作者有话要说: 摔盆:我国某些地区的传统习俗,在出殡时,需由死者的长子或者长孙来摔盆,有很多种解释,这里就不展开多说了。 左弦问哭丧跟摔盆其实都是在占便宜。 感谢在2021-05-26 16:58:05~2021-05-27 17:2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第一站:“福寿村”(22) 手机同样没有信号,左弦开了热点,照旧无法连接。 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下,只能翻看短信跟通讯软件,好在近日的聊天记录还留着,不然他们也没招了。 不过这时候众人才知道阿真实际上是四楼女人的网名,她还有一个十四人的旅游小群,里面的昵称都是以“阿”开头,而小群的聊天记录里也确实有三名驴友决定自己骑车上山,正应对了之前的猜想。 他们的确就是当初的旅游团,老板并没有撒谎。 只不过旅游群只订了四天的房间,而不是七天。 在阿真的聊天记录里,排除掉工作跟一些闲聊,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她跟“深海咸鱼”的对话,由于软件是下往上滚动,看起来不便,众人很快又按照正常的顺序梳理了一遍: 5月25日16:32 阿真:到了!哇,坐车累死我了,不过这里空气超好!到时候聊,之前的疫情憋死我了。 5月25日19:32 阿真:要死了,我住的这家旅馆,老板娘半年前去世了嘛,然后有个傻缺还一直在问是不是半年前的疫情去世,挖人家的伤疤,老板说是意外落水,好惨。他人还挺好心的,这家清洁工是村里一个有点痴傻的女人,他说乡里乡亲帮个忙,能给口饭吃是一口。 阿真:男人真的全靠下半身想事情吧,草,说老板对清洁工大姐有想法,真是无语了,恶心死了,下次我就拉黑这个旅游团。 5月26日 12:32 阿真:糟糕,当普通的休假日彻底睡过头啦!还好我们是单独活动,不然要被骂死,我让老板送了面上来,等会拍照片给你看~ 5月26日 16:32 阿真:刚刚听说了个很微妙的事,阿木回去拿东西的时候,发现清洁工在他房间里!还拿着一个小熊玩偶傻笑!!!超恐怖的!差点把他吓死。 深海咸鱼:草?这么可怕吗?什么情况啊?偷东西吗? 阿真:不是不是,那个清洁工蛮可怜的,她女儿明天忌日,宁宁把那个玩偶送给她了,但是跟我们玩的时候不小心落在阿木的房间里了,她这个人脑子不太清楚,就一间间找,把阿木吓得不轻,不过老板跟我们道歉说村子已经决定把她送走了。虽然确实不安全但是……还是觉得很可怜。 5月27日 20:13 阿真:饿死了,我错过晚饭了,今天宁宁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老板出门找她了,等我一下,我去问问他们有没有吃的。 5月27日22:33 阿真:草草草草,不可能不可能,天啊!我……我要跟你说件事,阿鱼……我拍到了……我拍到了一些东西,我……不行我要去吐了。【视频文件】 深海咸鱼:我出了身冷汗,报警了吗? 阿真:我不知道怎么办,她爸爸还在找她……我……我不敢下去了。 5月28日09:43 阿真:阿鱼,我不确定,我想我最好说出来,可是我……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说,不说会不会好一点,我好害怕。可是我受不了,我昨天梦见宁宁了,我……为什么我没注意到,为什么! 5月28日19:43 阿真:我回来了,只要忍耐过这个晚上……这个晚上就好了。 5月29日14:23 阿真:起雾了,我们回不去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5月30日19:52 阿真:我要疯了,我知道了一些事,我不能说,我不敢下楼,也不敢跟他们说什么,我不想惹麻烦!我不想,我不想。 星期一 15:03 阿真: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看到他们了,天啊,我终于!终于!保持联系。 “她爸爸还在找她。”木慈默默重复了一次,打破沉默,“这里,她爸爸应该是指老板,而她是指宁宁吧?” 夏涵点点头:“没有意外的话,就是这样。” 这时左弦翻动手机相册的手忽然停了下来,里面有一张泛黄的残页。 纸上记载了一种邪术,叫做锁龙枷。简单来讲,古人认为水中有龙,只要将一对童男童女埋在桥头跟桥尾,建成的桥就会变成枷锁,牢牢将龙锁在当地,带来源源不断的福气。 这对童男童女死前必须非常痛苦,才能有足够的怨气,而为了不让怨气殃及活人,要将他们分尸。 “这是什么鬼迷信。”周欣宇激动起来,“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还有人这么做!” “恐怕福寿村就这么做了。”左弦不冷不淡地说道,“这种说法我也听过,不过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打生桩’,道理基本上是相同的,大兴土木会破坏风水,为了扭转风水,就要用人来祭祀,而桥连接交通,自然会带来财气,这个版本很有可能是再改过的。” 而温如水沉思道:“奇怪,桥已经修完了,为什么还要抓宁宁呢?” “不奇怪。”木慈突然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韩青道:“说吧,我们根本没有想法。”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走过这座桥的人都是祭品。”木慈道,“他们会怀疑老板娘是疫情病死,说明当时情况很严重,这样的话,旅游业必然会亏损,可对福寿村来讲,就是没有祭品,老板娘是被选择的第一个,宁宁是第二个!” 林晓莲奇怪道:“祭品?” “我是猜测。”木慈咽了口口水,“如果过桥的人都是祭品,村民不过桥就说得通了,而旅客无疑是最方便的,就像左弦说的,旅游出意外再正常不过了,实际上他们都是被选中了,所以才会徘徊在村外找寻替死鬼。” 夏涵点点头:“这很有可能。” 左弦若有所思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都对上了。阿真应该是成功逃离并且揭发了这个村子,所以村子才会消失,而村民的怨气导致村子永远停留在了这七日里,开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26日早上唇钉男被分尸;27日季舟华被分尸,而今天是28日,三个人里肯定有一个已经被分尸了,重点其实是祭品。”左弦顿了顿,缓缓道,“春红跟替死鬼的袭击都只是空间扭曲下的异状,是来蒙蔽我们的烟雾弹,我们浪费在这上面太久了。” “旅馆非但不是安全的地方,很可能还是最危险的地方。” 周欣宇嘶了一声:“那老板怎么办?” “阿真一直呆在房间里,最有可能就是在旅馆里拍到这张纸。”左弦淡淡道,“王才发是村长的儿子,你认为他真的会对村子一无所知吗?我想村民之所以那个态度,恐怕就是担心对妻子还有感情的王才发会突然后悔,选择揭发他们。” “……不可能吧。”周欣宇脸色煞白,“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只是猜测而已,我们不是来找证据的,而是来逃生的。”左弦垂眸道,“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就是好事,很可能还会引发更严重的结果,我个人的意见是离开旅馆。” 木慈想了想道:“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能知道老板到底有没有问题,不过得看周欣宇的。” 周欣宇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震惊道:“我?!” 倒计时:03日08时23分14秒 第23章 第一站:“福寿村”(23) 这让众人都齐刷刷看了过去。 木慈问道:“前天中午,就是我们刚见面的那天,你们不是去休息了吗?你睡到了什么时候?” 周欣宇想不明白这有什么要紧,不过还是结结巴巴的回答了:“大概是中午十一点左右,因为我在车上休息过,然后就在房里等夏哥来喊,快一点半的时候听见你们跟老板在楼下聊天,这才发现大家都出门了。是我以前太没警惕心了。” 他现在说到待在旅馆里已经没有之前的理直气壮了,反而显得很不好意思。 “那你有注意到老板去过四楼吗?”木慈紧接着问道。 “应该没有,我就住在楼梯边,有人过来肯定会有印象的。”周欣宇摇摇头,“怎么了吗?” 左弦已经反应过来了:“26号中午,阿真睡过头,让老板送面上楼。旅馆里是个轮回,春红拿玩偶被送走,春红女儿的忌日,27号晚上阿真下楼问有没有吃的,正好对应昨天我们看见她,可是老板没去送面。” “不错。”木慈点点头道,“就像左弦说的,老板不知道的可能性非常小,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正常显然有点不正常。我虽然不赞同老板把宁宁当祭品这个猜想,但季舟华是在旅馆内被分尸,我也认为旅馆接下来恐怕会更不安全。” 这时左弦突然轻笑了一声,木慈十分警觉,立刻扭头看他:“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左弦不紧不慢道,“你能在恐惧之中看见力量,这一点很厉害。” 木慈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句评价,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摸摸鼻子道:“也多亏了周欣宇没睡死,不然这点还真不好判断。” 只有周欣宇后知后觉道:“等等,我……我是帮上忙了吗?” 夏涵拍拍周欣宇的肩膀,投过一个赞许的目光。 “我懂了,他没干他当天该干的事。”韩青捏紧了拳头,皱眉道,“难怪季舟华死在旅馆里了,原来是他在中间做二五仔,早知道我也打他一顿。” 夏涵失笑道:“未必是二五仔,他只是没打算帮我们,不过也不打算害我们。” 这让林晓莲迷惑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讲就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害我们,像宁宁送的小熊玩偶还救了我们。”夏涵哑然失笑,“不过先不论好坏,最好不要跟他们牵扯太深。” “为什么?”林晓莲更不懂了,“如果对方没恶意,为什么不争取一下,说不定对方会帮我们的忙。” 夏涵看了看左弦,叹气道:“这个事,他最有发言权。” “木慈遇到的小女孩只送了她最心爱的玩偶。”左弦微微一笑,指着自己的肩膀,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我遇到的小姑娘,是个盲人,她为了感谢我,把她唯一拥有的东西当做礼物送给了我。” 林晓莲不解:“什么?” “感觉,为了弥补视觉上的障碍,盲人的其他感知会有所增强,简单来讲就是视觉神经罢工,多出来的神经就被分配去其他系统。”左弦歪歪头,“所以我现在时不时会进入感官失调的状态。” 周欣宇呆呆道:“等于说,你一直是在负面状态里?” “嘛,这么说也没错。”左弦点点头,“顺带一提,如果是单纯的受伤,上火车就会治愈,不过我这算土特产礼物,所以只能带着到处走了。就像是木慈拿到的小熊玩偶一样,只要他不嫌弃,完全可以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听得木慈都胆颤了下:“你们之前为什么不说?” “你拿都拿了,说还有什么用。”左弦哑然失笑,“听起来岂不是像故意恐吓。” 从阿真那里拼凑出七七八八的真相之后,七人开始伤脑筋该转移到哪里去,旅馆肯定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先不说木慈三人差点死在阿真的房间里,单是之前的遭遇就看得出来在旅馆里要应对的是双重危机。 最终温如水说出了一个最合适的地方:“春红家。” 春红在这个时间段已经死亡,她家里没人居住,在村民的印象里应该也是空屋,正好可以藏匿他们。 七人分配好背包的空间,打劫了旅馆的大部分熟食,又跟老板问了去春红家的路,准备出发前,木慈跟左弦显然决定再作一波妖。 木慈先是敲了敲门:“老板,老板你在不在?我们就要离开了。” “可是明天车才来啊?”老板疑惑地在另一边问道,“几位老板要去哪儿?” 推测出老板很可能跟村民在同一时间线后,这种正常就愈发让人毛骨悚然起来,木慈面不改色,镇定道:“是这样,昨天打你的那三个人跑去其他村民家了,我们想找村长出面,请问他大概几点在办公室?或者我们能去哪里找他?” 这次老板的反应极为冷漠,甚至说得上生硬:“帮不上忙,我不跟他来往很久了。”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阵错愕,左弦突然示意六人到门口边,然后自己也退了几步,大声问道:“老板,过你们村门口的桥有什么送供品的规矩没有?” 这句话好似踩中了某个雷区,房门传来重大的撞击声,老板在另一侧咆哮起来:“你也是……你也是……!” 那根本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更像是某种被困在囚笼里的野兽。 话音才落,整座旅馆忽然都震动起来,楼梯与地板似波浪起伏,墙纸片片剥落,金属开始锈蚀,天花板的粉尘簌簌抖落,飘散在空中,整个大厅顷刻间暗沉下来,仿佛一张等待着进食的大口。 木慈转身就跑,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风从脸颊上拂过。 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了,夏涵边跑边回头,发现被大门合上后就立刻停住脚步,顺便把他们也喊住。 整座旅馆再度寂静了下来,推拉式的大门严丝合缝地闭合在一起,将他们尽数阻隔在外。 “好消息。”左弦不怕死地折返回去推拉了下门,神色看上去居然还是很镇定,“修复一个错误,老板改邪归正了。” 温如水口干舌燥,她刚刚被吓了个激灵,愤愤道:“你能不能提醒我们一下!” “反正逃出来了。”左弦欢快地一拍手,眼睛闪闪发光,看上去完全没有半点惊吓,“木慈的猜测是对的。” 木慈一言难尽:“谢谢你帮我证明。” “我不会抱怨什么,不过你是不是该更珍惜一点自己的生命。”夏涵扶着膝盖努力呼吸,他拽了把左弦,“走吧,去春红家。” 第24章 第一站:“福寿村”(24) 春红家荒废了很久,被褥发霉,席子也烂光了,几乎没什么电器,好在水龙头还能用。 而春红家里的窗户全被木板钉上了,考虑到她的情况,大概是被其他村民关起来过一段时间。 几人把房间简单打扫了下,周欣宇忍不住羡慕道:“我总算发现这个世界的一个优点了,都没人交钱了还没有停电停水,这能省多少钱啊。” 夏涵略有感慨:“古人说苛政猛于虎,我看在欣宇头上,是穷字猛于鬼啊。” 众人用玩笑轻松了下气氛,吃过晚饭,准备在地上把这个夜晚将就过去,出力最多的韩青跟周欣宇很快就睡着了,两个女生有些冷,夏涵给她们拿了外套披在身上后,她们也很快陷入了梦乡。 木慈始终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一抬头才发现夏涵垂着头,显然已与周公有约。 “没有睡意吗?”左弦的声音在月光下轻轻响起,他靠在墙壁上,气色比平日要差很多。 木慈怔了怔,还是点点头:“我在想我们是不是真的能逃过去。” “要不要看照相机转换一下心情?”左弦侧过头来看着他,温声道,“之前没来得及,这会儿我们可以背着他们先看看。” 这能转换什么心情?!看宁宁的死亡现场转换心情吗! “不。”木慈脸色铁青,立刻拒绝,“我不想大晚上看到什么恐怖画面,等明天大家一起吧。” 左弦微微一笑,夜晚的村子格外寂静,月光也温柔,连左弦脸上的笑容都显得没有平时那么可恶,木慈看得入神,火气尽数熄灭,不得不心服口服地承认这个男人的确有一副好皮囊。 “虽然我们现在知道大部分的情况。”木慈移开视线,喃喃道,“可是根本没找到解决办法啊?最后一天怎么办?” “七选一,相信自己的运气吧。” 左弦有几分漫不经心,很快转过头来凝视着木慈,忽然低声道,“难不成你除了自救,还想救人?” “我想自救,也想救人。”木慈面不改色,“这是双赢,并不冲突。” 两个人并没有继续交谈下去,房间很快就恢复沉默,就在木慈即将有睡意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睁开眼。 一双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木板的缝隙之中,正对上木慈的目光。 木慈只觉得手心里湿腻腻的满是汗水。 而那双眼睛发现木慈醒来后,突兀地微微一弯,就像露出一个热情而诡异的笑容,木慈一动也不敢动,他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堵门!”靠着墙的左弦突然从地上弹起,发出一声爆喝。 韩青跟夏涵立刻醒了过来,他们俩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左弦跟木慈就已经冲到被猛烈撞击的门边了。 虽然他们睡前锁上了门,但要是春红真的被村民囚禁起来过,那很难说他们手里会不会有钥匙。 更别说这扇门看着都不结实。 好在韩青跟夏涵都清醒得很快,已经开始找家具来帮忙了,门被巨大的力量撞击着,发出不堪重负地吱嘎声,左弦头上已经见汗,居然还有心情调侃木慈:“是不是挺怀念的?” 木慈吃奶的劲儿都快使出来了,在牙齿里蹦出几个字:“你他妈能不能闭嘴!” 窗户上用来锁住春红的木板反而在此刻成了他们的护身符,起码暂时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从窗户里爬进来,不过取而代之的是木板缝隙里的眼睛越来越多,将月光都尽数遮住。 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四人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有无数眼睛在紧紧跟随着他们。 春红家里属实没几样可用的家具,不是烂光了就是派不上用场,韩青跟夏涵只能摸黑跑过来跟他们一起堵着门。 四个人终于死死压住震动的门,夏涵沉声道:“趁着还有体力得想个办法,我们这样根本撑不到天亮。” “撑不了也要撑啊。”韩青大声道,“总不能放他们进来,他妈的,跑出去三个人呢!他们能不能一个个慢慢砍!给另外两个吃几天口粮很难吗!” 木慈吸了口气:“别说话了,留着体力挡门吧。” 现在醒着的四个男人,其中三个在中午还是两个伤患,夏涵算三分之二,木慈三分之一,左弦算整个。 韩青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可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忍不住磨了磨牙:“周欣宇是猪吗?睡死成这样。”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就在四人筋疲力尽的时候,门外的撞击突然停止了,那些渗人的眼珠仍然一动不动地停在窗户外,死死盯着他们。 木慈不敢松懈,汗一滴滴顺着脸颊落下来,他几乎没怎么休息,这会儿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全靠意志力死撑:“该不会是到中场休息时间了吧,他们这自带的啦啦队不准备一块下场?” “我们的啦啦队睡得跟死猪一样,草!”韩青对周欣宇的怨念不改。 门外停息了片刻之后,忽然传来彼此起伏的凄厉惨叫,这悲惨的声音激发着人最为原始的嗜血本能,非但没有让人不寒而栗,反而感觉到无尽的痛快,恨不得冲出去一同加入杀戮。 木慈只觉自己全身都沸腾着这种怪诞残忍的欲望,心头涌上摧毁一切的冲动,他迷迷糊糊地松开力道,就想拉开门往外走去。 这时他的中指突然被狠狠掐了一下,剧痛让木慈惨叫一声,大脑倏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居然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忍不住打个激灵,后怕起来:“刚刚有东西袭击我!他们爬进来了?” 紧接着响起的是韩青的惨叫,吓得木慈差点跳起来。 “我知道。”左弦很是冷静,“是我袭击的你。” 他说话的时候,空气里隐隐约约传来一点血腥气。 那韩青是夏涵下的手?木慈正胡思乱想着,夏涵忽然道:“起雾了。” 众人往窗外看去,那些眼睛变得稀少了,月光又再漏进缝隙,照出些许村外的景色,涌动的夜雾慢慢弥漫进了村子。 惨叫声离他们越来越近,左弦靠在门上,呼吸忽然粗重起来:“他来了。” “什么?”众人一下子变了脸色。 很快,他们就听见了钝器拖曳的声音在靠近,那沉重的摩擦声,拖动者粗重的呼吸声,与他们只隔着一扇纸糊的大门,带来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众人都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噗嗤——” 沉重的利刃挥舞出破空声,几双不肯离去的眼睛被当中砍开,破碎的眼球混着热腾腾的脑浆泼溅进房间。 第25章 第一站:“福寿村”(25) 是斧头。 透过木板的缝隙,众人看到那挥舞在空中的是一把老旧的长柄斧,漆黑光亮的斧面此刻被鲜血一层层裹糊住,在月光下看上去就像是涂着厚重的红漆。 一场压倒性的屠杀在春红家外展开,飞溅的鲜血与粘腻的脑浆不断从缝隙里涌入,将窗户封死,他们只好退回原位,凭借声音猜测外面发生了什么。 左弦说的没错,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其他的感官的确会无限放大,他们听见有东西沉重地撞在墙壁与窗户上,恐怕是那些眼睛的脑袋,绝望凄厉的惨叫声环绕着房间再度响起,持斧者粗重的呼吸声明显得像一架残破的老风箱,牵动着众人的神经。 惨叫声渐止,一种莫名的不安萦绕在木慈的心头,还没等他开口,窗户上的木板忽然开裂,木屑刮去鲜血,斧尖重新闪烁出森冷的光芒。 “啊——!!!”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的林晓莲承受不住恐惧的重量,猛然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来。 木板轰然粉碎在利斧之下,而这时,众人终于看清持斧者的模样,他是一个异常壮硕的人形怪物,皮肤发青,个子很高,看不清脸,身上浸透了鲜血,粗壮的胳膊轻松提起那把本该拿来砍树劈柴的长柄斧。 他被尖叫声所吸引,鲜红色的眼睛看向了林晓莲,看上去随时都会从窗户里翻进来。 在看到持斧者的瞬间,木慈又感觉到身体里再度涌起病态的嗜血冲动,他凝视着眼前对自己毫不设防的左弦,冥冥之中意识到自己完全能够徒手拧断那脆弱的脖颈,将对方的四肢从那具完美的身躯上撕扯下来,不会比撕一块煮过头的鸡肉更难。 他想听见那凄惨的哀鸣,想听见骨头碎裂的巨响,更想听到肢体从身体上活生生撕裂下来的声音。 让那张嘴再也没办法说出讨人嫌的话来! 不——不对! 木慈晃晃头,在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剧痛与血的腥味刺激得他立刻清醒过来了。 这时木慈转头一看,发现夏涵跟韩青已经扭打起来,左弦的情况尚不清楚,崩溃尖叫的林晓莲此刻已没了声音,她身后是看上去极为亢奋的周欣宇,青年的脸上透出病态扭曲的狂热,双目赤红,青筋偾张,掐着林晓莲的双手也越发用力起来。 而温如水突然提起背包砸翻周欣宇,对方“嘭”一声倒在地上,窒息的林晓莲晃动着身体踉跄了几步,无意识地往窗边靠去。 一只巨大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像是拎着只小鸡崽一样,顺着窗口拖出去。 木慈反应已算是非常快,可也只来得及抓住林晓莲的脚踝。 另一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怪力,木慈连拉锯的资格都没有,整个人都被带着往前拖去,无论他如何使劲,甚至用脚死死蹬着墙壁仍是毫无用处。 就在木慈都要被拽出去的时候,他腰上倏然一沉,总算勉强稳住自己悬在窗外的上半身。 被拉扯的人体越发紧绷起来,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刺激着木慈的鼻腔,促使他发狂般地用起力气来,他深知自己的身体已经十分疲倦,只要稍微松懈,就再难提起劲来,几乎是靠意志力在支撑,手指深深陷入皮肉之中。 直到他清晰地听到一声撕裂开来的声音。 “松手!” 声音在耳畔炸响,本就疲惫的木慈手指骤然一松,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晓莲被拖入了迷雾之中。 “你做什么!”热血涌上大脑,木慈难以压抑心头的怒火,回过头揪住左弦的衣领大吼起来,双目赤红,“她明明还有救的!” 左弦只是平静地凝视着他:“她已经解脱了。” 这个答案只让木慈更加怒火中烧,攥着衣领的手也越来越紧,几乎能听到他在极端愤怒下牙齿微微颤抖而磕碰在一起的声音,拳头高高举起,始终没能砸下去。 木慈的脸部肌肉微微抽搐着,觉得身上湿漉漉,只有眼眶是干涩的。 “没时间给你们伤春悲秋,窗户破了,不知道等会还会不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温如水脸色严肃,“带上周欣宇,我们往卧室里退。” 这次换成夏涵跟韩青睡不着觉了,筋疲力尽的木慈很快就昏睡了过去,不过他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他看见自己仍然站在窗边,紧紧抓着林晓莲的脚腕。 “救救我——救救我!”林晓莲哭着求他。 木慈死死抓着她,忽然听见“刺啦”一声,他被淋了满头鲜血,低头一看,自己手心里抓着两条腿。 持斧者再度出现在窗外,他高高举起斧头,转瞬间,林晓莲的头跟两条胳膊都断裂开来,喷涌出大量的鲜血,尽数散落在地上。 她的头在血水里滚动了一圈,空洞的双眼凝视着木慈,血泪未干。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木慈惊醒了过来。 其他人已经醒了,还给他盖了件外套,这会儿正在摆弄吃的,他只觉得全身沉重,问道:“几点了?” “正赶上吃午饭。”左弦轻快道,“还不快过来帮忙。” 其实说是帮忙,也就是从背包里拿出东西来而已,夏涵跟韩青在给对方擦药,而周欣宇这会儿脑子还嗡嗡作响,温如水捣鼓着照相机。 压缩饼干、水、罐头、火腿肠,这就是他们今天的午饭,跟在旅馆时当然没法比,不过这会儿也计较不了什么了。 分食物的时候,木慈找了个机会跟左弦道歉。 “唔。”左弦歪着头看他,“就只是道歉吗?没有一点诚意?” “你想要什么诚意?”木慈抱着胳膊。 左弦思考片刻:“我要吃双份的玉米火腿肠,你把你的份给我。” “就这样?” “就这样。”左弦得意地挑挑眉,“吃好喝好,长生不老,没听过吗?” 木慈思考了会儿,摇摇头道:“没有。” 左弦震惊地看着他,突然对着温如水大呼小叫起来:“如水!这里有个老实人,快过来欺负他!” 温如水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把照相机砸在他脸上。 倒计时:02日11时53分14秒。 第26章 第一站:“福寿村”(26) 吃饭时,温如水看着一直在偷拿木慈食物的左弦,不由得浮现出怀疑的神色。 “左弦,你是不是在故意欺负人?” 左弦含糊不清地说话:“没有啊,木慈是自愿的,对不对?” “对,我是自愿的。”木慈无奈地喝了口水,又重新拧上瓶盖,他们现在的食物不多,吃一点少一点,“不过你原先不是说只要火腿肠吗?” 左弦泫然欲泣:“原来你根本不是真心跟我道歉的。” “……你吃吧吃吧。”木慈塞了一片饼干进嘴里,无语道,“戏怎么比演员都多。” “谢谢,我会考虑发展一下新职业的。” “……” 韩青揉着自己脸上的淤青,痛不欲生道: “妈的,起初我还以为是裁判来吹黑哨,站在我们这边的,感情是各打八十大板,都什么玩意。”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温如水皱着眉道,“村子的桥鬼应该是两个孩子,从来没听说过这东西也跟奥特曼一样能合体变身的。” 左弦嚼着饼干:“这健硕的身躯,性感的肌肉,追求杀戮的快乐,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当然是老板啊!” “……左哥,你说的这些,哪个字能跟老板对得上啊?”周欣宇万分不解。 左弦没有理他,而是开始慢条斯理地剥火腿肠包装,钓足了众人胃口才解释:“就好像人格分裂一样,一个人格傲娇,另一个人格病娇,你能说他们俩在生理上不是同一个人吗?身份证都用同一张。同理,老板也是一样。” “我懂了。”夏涵的眼睛微微一亮,“斧头男出现的时候先杀村民,然后才针对我们,而村里只有三方阵营,我们、村民、老板,加上昨天旅馆发生的事,斧头男最有可能就是老板。” 温如水满头问号:“你这都能懂?你是不是也离吃药不远了。” 木慈默默往嘴里又塞了片饼干:“还有两个凌晨,我们怎么办?他看到小熊玩偶会放过我们吗?” “很难说,遗物这种东西,一个操作不好,也有可能会狂性大发。”左弦很是遗憾,“不过有个事我们可以利用一下。” “什么事?” “斧头男很明显跟村民是敌对状态,也就是说,我们等于任务道具,而他们是敌对阵营的玩家,而且斧头男还属于一挑百的氪金大佬,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不明白。” 左弦叹了口气:“意思就是我们要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变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木慈问:“那谁是渔翁?” “……”左弦凝视着他,“你经常这么说话吗?” “有什么不对?” 左弦拧眉:“你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的?” 就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了好吧!众人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午饭很快就结束了,照相机被重新塞入电池,万能充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它惊人的适应性,圆满地完成任务,六个人挤不开,就轮流翻看照片跟视频。 照片大多数都是村子景色还有村民们,阿真几乎把整个村落都拍摄下来,这些照片足以证明阿真来的时候,福寿村还是正常的。街道上并不是清一色的房屋,反倒是百花齐放,有不少商店,是个很热闹的旅游村。 左弦笑道:“看来火车担心我们遇不到阿真,所以才特意提供旅游手册。” “说实话,她长那样,换个人别说是去找她,恐怕连旅馆都住不下去了。”木慈翻了个白眼,“更何况要是我们当时溺水出不来,在外面的人更不可能冒着团灭的风险继续调查。” 左弦道:“其实我倒是在好奇一件事。” “什么?” “我们之前不急着看照相机,就是因为手机里的信息已经足够我们推测出来相机里有什么了。”左弦眯了眯眼,“可是,我在想,它也许还能给我们惊喜也说不定。” “你偷看了吧。”温如水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在我们睡觉的时候。” “哼哼。”左弦不要脸地承认了,“没错。” 众人只好继续看下去,这些照片里小部分是旅游团在桥上的合照,应该是拜托村民帮忙的,看不出任何问题来,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视频了。 视频只有五个,都在27号当天,也就是宁宁出事这一天,大部分是景色跟阿真的自拍来回切换,镜头晃动的比较厉害,估计是她个人手持拍摄,视频里的村民们都很热情,还有小孩子邀请阿真跟他们一起玩丢石子的游戏。 “明明线索就在眼皮子底下,可是怎么都拼凑不起来,众人不由得陷入了焦灼。” 左弦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着,字正腔圆。 温如水举起了拳头,左弦立刻改口:“而我心痒难耐地想要给各位做出解答。” “是小孩子吧。”夏涵淡淡道,“27号的照片跟视频里都拍到了同一批小孩子。” “没错!”左弦打了个响指,痛快地点点头:“没错,数一下人头就知道了,阿真在楼上拍到的小孩子是六个人,可是丢石子的却只有五个。” 众人翻回照片,发现是一张夕阳下的街道,看高度应该是在之前监视村民行动的山坡上拍摄的,角落处有五个正在奔跑嬉闹的孩子们。 “是五个孩子啊。”周欣宇凑过来仔细看着,“五个人,很清楚啊?” 温如水皱眉道:“不,第四个跟第五个距离很近,他却在回头招呼,还有一个没出现在照片里的孩子。” 六人又将视频重新播放了一次,视频大部分时候都是阿真的脸跟前方的景色在切换,她其实并没靠近那五个孩子,只是打了个招呼,免得打扰他们玩丢石子游戏,等到阿真往旅馆走的时候,镜头再一次切换,几个孩子正在互相击掌,看上去兴高采烈。 而水面之中,也有一双努力挣扎的小手。 随后,慢慢的,沉了下去。 而当时的阿真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实际上别说阿真,就连他们最开始也把注意力集中在景色跟阿真说话的内容上,而没有注意这个小小的角落。 木慈震惊:“怎么会是一群孩子?” “为什么不能。”左弦似笑非笑,“因为人之初,性本善吗?” 第27章 第一站:“福寿村”(27) 孩子是还没得到人皮的幼兽。 有一位周先生曾说过:小时候不把他们当做人,长大也成不了人。 周欣宇咬着手指,不解其意:“他们做这样的事,居然还敢把阿真叫过去,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呢。”温如水轻笑起来,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他们只是孩子啊。” 这句话似乎比鬼神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而木慈只是将照相机递给下一个人,沉思片刻后提出另一个可能。 “我觉得这不是献祭,更像是霸凌。如果是村子有意识在送祭品,肯定会避开旅客,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些孩子招呼阿真一起玩,是他们觉得这样真的很有意思,很痛快,脑海里并没有自己在做坏事的概念。” 左弦很是吃惊:“原来你真是儿童福利机构的啊?” “……”木慈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我们现在得到两条线索,一条是宁宁死亡,阿真拍摄到真相,旅馆停滞在这七日里;一条是村子里使用邪术造桥,需要祭品,这两者本该是有联系的。”夏涵垂下脸,沉思道,“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似乎又断裂开来了。” 左弦忽然站起身来,拍拍自己的衣服,愉快道:“不急,我们再去村长家看看,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新线索。” 起雾后的村子彻彻底底衰败了下去,那些刚粉刷过的小楼此刻已变得肮脏无比,掉了漆,秃了墙皮,仿佛过去的不是一个晚上,而是一生。 春红家附近简直惨不忍睹,到处都抛洒着四分五裂的肢体,满地则是内脏与血液的混合体,开门的那一瞬间,腥臭味扑鼻而来,宛如人间炼狱。 木慈、韩青、周欣宇三个新人还以为被开膛破肚的季舟华已经令人难以忍受了,没想到还有升级版的重口场景,直接把午餐全吐了出来。 而左弦只是看着地上一片延伸而去的血迹陷入沉思。 雾气还很淡,不过已弥漫整个村落,可以预想到接下来恐怕会越来越浓,直到让他们彻底没办法出门为止,如果今天找不到什么新证据,接下来的机会只会更小。 路上他们看到了林晓莲的尸体,准确来讲,是破碎的尸块,她的表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惊恐狰狞,反倒很安详,双眼微垂,死前大概正处于昏厥。 好在一路走来,众人已经看得麻木了,并没有心力再发出什么感慨。 木慈很想为林晓莲做些什么,可他已意识到自己的无力,凌晨时是这样,现在仍然是这样,他驻足片刻,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把林晓莲的尸块放进去包好。 土埋跟火化都不现实,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众人没有说什么,只是等了等他,除了林晓莲,路上还有不少村民的尸体,其中不乏几个熟面孔,看来斧头男跟村民真的有深仇大恨。 “难道村子是被屠光的?”木慈想起之前的猜测,“可是现实里的王才发有这样的本事吗?” 左弦正欲说话,突然做个噤声的动作,警惕地看起四周,看他的模样,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平日虽然的确欠打,但在关键时刻从来没掉过链子,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薄雾之中,很快就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还有熟悉的惨烈叫声,六人不约而同地往后看去,只见淡淡的雾气之中,走来一个巨大的身影,他仍旧拖着那把血淋淋的长柄斧头,另一只手则提着个还在滴血的人头。 斧头男的每一步都很缓慢,跨步却非常大,地面都因他的力量而微微颤抖着。 “跟紧我!”左弦转头就往前跑去,众人赶忙跟上,只有周欣宇仍然呆呆站在原地,被巨大的恐惧征服,完全没法再行动。 周欣宇只觉得四周寂静了下来,眼中仅剩下那个向他移动而来的巨大身影,在对方走到眼前时,恐惧出乎意料地从身体里消散了,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不再畏惧死亡,甚至隐隐约约期待着这个结局降临。 把他从这种疯狂无望的日子里解救出来的另一种解脱。 好歹——最后为他们做一点事吧。 周欣宇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试图阻拦对方的脚步,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未能发起冲锋,支撑发软颤抖的小腿站在原地就已耗尽他所有的气力。 高高举起的利斧异常利落地劈了下去,利刃砍开血肉,如劈开一块脆弱的木板同样轻松。 “嗤——” 回头的木慈只来得及看见死亡的瞬间。 周欣宇没能阻碍斧头男多久,对方跨过他尚温热的身体,不紧不慢地继续逼近着生还者,就如同戏弄老鼠的猫那样游刃有余。 悲伤赶不上脚步,众人几乎是本能地跟在左弦身后,地上的尸块散落得到处都是,湿腻粘稠的鲜血与内脏更是防不胜防,给他们的逃跑带来致命阻碍。 温如水忽感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跟在她身后的夏涵毫不犹豫地把背包丢在地上,沉声道:“上来。” 温如水也不多话,立刻攀了上去。 众人不敢往后看,只感觉背后沉重的脚步声如影随形,没有片刻远去,心理压力加速了体力的消耗,谁都明白这样撑不了多久,只能期望左弦的确将他们带往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 跑到村长办公室外时,本就消耗巨大的夏涵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紧跟着他们的斧头男还在步步逼近,而附近民居的窗户之中也露出了村民们一双双怨毒而冰冷的眼睛,紧密地将众人包围起来,光是窗户里出现的数量就已经足够多了,绝不是他们几个赤手空拳的人能轻易应付的。 前有狼,后有虎,众人的额头都沁出了冷汗。 这时左弦突然举起院子里的花盆猛然砸向了窗户,一瞬间锋利的玻璃碎片纷纷落下,原本只是看着他们的村民立刻被激怒了,有几个甚至已经冲出来了。 左弦不慌不忙,伸手拔掉窗户的插栓,翻了进去,在里头对他们招手:“快进来!” 其实不用他说,众人也已经往窗内爬了,扭到脚的温如水最先被推进去,韩青跟夏涵紧随其后,木慈掂量了下手里的另一个瓦盆,警惕地等着同伴入内。 不过木慈没来得及展现自己优秀的投掷技巧,就发现斧头男挥舞起那长柄斧头,堵在了院子的门口,单方面的屠杀起村民来。 “傻着干嘛?”左弦恼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木慈赶忙丢下手上的瓦盆,顺着窗户爬进去,很快,屋内早有准备的众人就拿家具把这扇破碎的窗户堵住了。 第28章 第一站:“福寿村”(28) 村长的办公室是一栋二层小楼,外头的小院子里种了些普通的植物。 不幸的是,村长办公室的待遇还不如春红家,水电都断了,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为了不引起外面的注意,他们没有把窗帘拉开,灰蒙蒙的房间带来一种窒息的压抑感。 温如水被放在沙发上,她的脚虽然没有明显的伤势,可看她忍痛的样子,恐怕伤得不轻,短暂是没办法下地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是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温如水的嘴唇发白,疼痛跟恐惧刺激着神经,她的神情仍然很坚毅,“你们自己跑,不用管我。” 左弦平淡道:“你放心好了,毕竟冷秋山不能死第二次。” “左弦!” 夏涵突然毫无征兆地怒吼起来,自从认识以来,他一直是队伍里脾气最好且情绪最稳定的那个人,几乎没怎么动过真火,这一下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这次连左弦都没再说话了。 木慈跟韩青都有些莫名其妙,只觉得气氛突然僵硬起来,好在夏涵很快就缓和神色,把话题引往另一处:“大家先休息一下吧,刚刚都累了。” 温如水只是静静地坐着,夏涵则跟韩青要了根烟,他有好几次想点上,最终还是没摸出打火机,这让韩青有点不耐烦:“你要抽就抽,别婆婆妈妈的。” “……算了。”夏涵转了下烟,还是把它放起来了,靠在墙边陷入沉默。 冷秋山? 木慈默默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名字是引起这场不必要的纷争最主要的原因,却不明白缘由。 听左弦的意思,这个人恐怕已经死了,而且很可能是为了保护温如水而死。 这让木慈下意识看了一眼左弦,他并不觉得对方会情商低到去刺人家的伤疤,不过现在最紧要的也不是这件事。 这栋小楼刚刚已经被简单看过了,它就像看上去那么小,一楼是厨房兼客厅,还有个卫生间,然后就没了,二楼一整层大概才是村长真正的办公室,只不过锁住了,谁都进不去。 他们算是被困在这里。 “现在是紧要关头,不管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大家平安出去了再沟通不迟。”木慈沉声道,“我想雾气只会越来越浓,不会越来越淡,否则阿真她也不会被困在旅馆里三天,加上现在斧头男白天直接出来了,如果只能待在屋子里,有没有伤到腿都一样。” 木慈这番话说完之后,房间里的气氛稍微好转了一些。 就连温如水都把头转了回来,她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我有个想法,不过没什么证据。” “说说看也好。”韩青脸色不好看,“毕竟就剩下我们五个了。” “我怀疑祭品实际上是假线索。”温如水缓缓道,“我们在下车之后,除了车站提供给我们的身份之外,是没有任何头绪可言的,因此我们会抓住每个不必要的疑点来猜测,就好像我跟木慈被袭击那一天,我们认为是死去的老板娘作祟,实际上是春红一样。” 木慈认可地点点头:“没错,因为我们只有答案,确定这个地方一定会闹鬼,或者说一定会出事,所以捕风捉影,感觉什么东西都不对劲。” 韩青迷惑道:“可是阿真不是拍到了那张纸吗?” 他们所有关于祭品的猜测,也都是从那张纸开始。 “如果真的是祭品,为什么宁宁是被一群孩子推进水里淹死的呢。”温如水摇了摇头道,“那张纸只能说明村子曾经为了建桥,害死了两个孩子,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说他们需要祭品,而且仔细想一想,如果把旅客作为祭品,未免太不稳定了。” 这无疑是否定了木慈提出的祭品说,木慈有些愧疚:“那我岂不是误导了大家?” “那倒不一定,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关联的,只是我还没有想出来。”温如水皱皱眉,突然看向了左弦,“虽然我们本来的目的地就是办公室,可被斧头男追的时候,路上有几间空屋,你看都没看,是故意往村长这边跑的吧。” “你们说过村长办公室外被村民盯着。”左弦微微笑道,“巧合的是,春红家也被人盯着,所以路上我就一直在想,得怎么应对那群村民。如果他们已经被杀了还好,如果没有被杀的话,真的还会像之前那么和善吗?” “果然不出所料,王才发说他不跟村长来往,斧头男很可能会按照他的习惯远离办公室。如果当时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现在我们恐怕得进到迷雾里去勾引一下斧头男来帮忙。” 他的嗓音虽然平静,但是勾描出的可能性却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雾气已经越来越浓了,现在从破碎的窗户缝隙里往外看,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能见度太低了。 在这种情况下去找斧头男,跟找死并没有太大区别。 “又或者……再牺牲一个人。” 从刚刚的情况来看,一旦打开窗户,村民就会立刻发起攻击,而没有斧头男阻挡,他们肯定要再死一个,甚至是两个人。 可这无异是一场豪赌。 这种操作其实换在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木慈也能想出来,然而猝不及防发现白天都不再安全的惊吓下,加上被斧头男在迷雾里近距离追杀的压迫感,还能够理智清晰地进行这场豪赌,他自认做不到。 人一慌乱就会急切起来,最容易忙中出错,木慈玩恐怖游戏的时候开门都会不自觉地念着“快快快”,操控鼠标的手微微颤抖,更别说这种完全沉浸式的真实逃生,逃跑的时候他完全是六神无主,只知道跟着前面的人跑。 左弦居然还能不慌不忙地利用起之前得到的信息,某种意义上,他实在比斧头男更可怕。 夏涵凝视着他:“你的神经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 而左弦只当这是一句赞美:“物尽其用。” 没有人抬杠说左弦拿大家的命豪赌这件事,他赌赢了,事实如此。 “这么说来。”温如水的脸色凝重,“被锁起来的办公室二楼一定有很重要的信息。” 村子里几乎没什么不能去的地方,没有一户村民不欢迎他们的到来,在众人经历过的房间里,只有四楼阿真的房间差点要了他们的命,还有一直被紧紧盯着的村长办公室。 阿真给出了足够的信息,村长的办公室一定藏着同等重要的内容。 韩青皱眉道:“可是我们现在不是安全了吗?没必要为了解密再冒险吧。” 他说得也有道理,找寻真相只是为了活着上车,不管这个村子发生了什么,其实对他们都没有意义,除非一楼不再安全。 温如水也只是随口一提,很快就点头道:“你说得对。” 晚饭时众人凑合着吃了点东西,分批轮流守夜,度过了来到村子之后第一个宁静的夜晚。 第29章 第一站:“福寿村”(29) 倒计时:01日19时31分24秒。 木慈是被冻醒的。 守夜的人已经换成韩青了,睡在沙发上的温如水跟夏涵都紧紧裹着自己的衣服,两个人挨在一起。 “好冷啊。” 木慈搓了搓胳膊,呼出一口寒气,雾气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寒意冻得他们瑟瑟发抖,天蒙蒙亮着,白雾泛着晨曦未明时的浅蓝色。 “吃点东西暖和一下吧。”韩青翻翻背包,拿出包饼干来,“要是烧火,我怕把那玩意引过来。” 木慈摇头拒绝了,他在原地活动着身体,寒意总算退去:“没事,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他倒不是不想吃,而是带包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夏涵跟温如水的包还丢在了路上,现在水跟食物只剩下木慈单人包里的十来袋压缩饼干跟两瓶水,这么点东西五个人分两天实在够呛。 韩青只好把东西塞回包里,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那你去跟左弦挤一挤吧!” “左弦?”木慈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似乎从刚刚起就一直没看到对方,他四下打量着,“说起来,他人去哪儿了?” “喏,那不就是。”韩青指向沙发边的一团桌布,“你难道没有发现一眼就看到了天光了吗?” 这时木慈这才注意到那不是一团桌布,而是窗帘布裹起来的一个人,他凑过去掀起一角,果然见到了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左弦。 话在嘴边憋了半晌,木慈才道:“你背着我们吃独食?” 左弦忍不住笑出来,扬起一只手,让木慈钻进来:“那允许我邀请你当共犯?” “没问题。”木慈思考了没有两秒就立刻背叛了韩青,钻到窗帘里头去。 窗帘实在谈不上什么保暖性,不过勉强能挡点风,其实木慈已经不太冷了,他身体一向很好,要不是把外套留给了林晓莲,估计现在还在呼呼大睡。 “我们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情况。”左弦并没有跟木慈挨得很近,不知道是习惯还是那个眼睛纹身的缘故,他的确不喜欢在没意义的情况下触碰别人,“好心并没有过错,不过逝者已矣,不该让自己变得危险。” 木慈很识相地在中间隔出一点空间来,谨慎道:“我以后会量力而为的。” 过了一会儿,听左弦没有动静,木慈歪过头去看他:“我还以为你再会说些什么?” “说什么?骂你不知死活?还是冥顽不灵。”寒冷让左弦都温顺了许多,他轻轻哈了口气,缓缓道,“这不过说明你经验不足而已,没考虑到天气可能变化,又没麻烦到别人,窗帘布算我贿赂你的。” 木慈一下子没声了,他有好多话想问,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道:“周欣宇死了,我看见他死的时候,把手举起来,想要拦住斧头男。为什么……为什么他这都能做到,却不能跟上来呢?” 他并不是责怪周欣宇,只是感觉到悲伤。 “人各有志嘛。”左弦轻松地说道,“换个角度想,他勇敢面对了自己的结局,死得无愧祖坟,没给爹妈丢脸,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木慈的悲伤突然间就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语:“……” 跟左弦待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总是气得要死,但是并不会沉溺在沉重的气氛之中,木慈无声地笑了笑,又问道:“说起来,你们之前说到的冷秋山是谁?” “你果然还是问出来了,我就猜到你会问我。”左弦摇摇头,叹气道,“可惜了一个打赌机会,韩青不认识,夏涵跟温如水肯定翻脸,搞得我只能跟自己打赌。” “骗人。”木慈笑道,“你怎么能猜到我会问你?” “很难吗?”左弦忍俊不禁,“你就跟个好奇宝宝一样,什么都要问一句,可你还算会看脸色,夏涵跟温如水反应那么大,你除了我还能问谁,用脚想也想得出来。” 这时韩青也悄悄地挪了过来,安静地坐在窗帘边。 木慈:“……” 左弦:“……” 韩青粗声粗气:“干嘛,我没有什么想法,就不能有好奇心了吗?” “让我想想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好。”左弦思考了一会儿才道,“不过实际上我跟冷秋山不熟,准确来讲,我跟他们都不熟,别抱太多期待。” “原来你们不是一队的吗?”木慈有点惊讶。 左弦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我们不过都是活下来的人而已。就好像玩密室大逃脱时人数不够所以被强行随机捆绑,只能好好相处一起通关的那种老玩家。” 这个比喻很奇妙,又很贴切。 “在这条路上,其实死倒不难,难的是活下去。”左弦支起膝盖,下巴挨上去,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应该都知道许多军人退役后会得PTSD吧,我们也差不多,眼睁睁看着好友与爱人死在身边,漫长而无止休的站点,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也没办法保障自己的诺言,爱也好,恨也好,也许瞬间都会在下一刻终结。” “徒留活着的人享受这无止境的噩梦。” 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全然置身事外的平淡冷静,如一卷恐怖纪录片的旁白,目光望向渐渐变亮的天际,将一双棕色眼瞳照成凝固的琥珀。 韩青听得一阵牙酸:“不管怎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左弦大笑起来,倒是木慈听出一点不对劲来,他眨眨眼追问道:“你是在说温如水吧。” “没错!猜对了。”左弦在口袋里摸了摸,居然真给他摸出一颗奶糖来,“奖励你的,有次下站,温如水判断失误,死的却是冷秋山。” 木慈剥开糖纸,奶糖甜丝丝的味道蔓延在舌尖,同情道:“这一定对她打击很大。” “你居然不怀疑是她故意的。”左弦挑起一边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过你猜得没错,冷秋山的死确实对温如水打击很大,她很少再提意见,也不怎么说话,根据车上不太可靠的心理医生说,还有点自毁倾向。” 木慈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只是默默尝着那点甜,叹息起来。 “不过你们放心,我绝对不是这种人。”左弦捧着脸道,“我只负责提出意见,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是大家的责任。” 木慈:“……” 韩青:“……”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听起来实在太欠了。 而且这是要放什么心啊! 第30章 第一站:“福寿村”(30) 沙发上的温如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着,等候黎明的降临。 “你睡了一觉倒是脾气好了不少。”左弦笑嘻嘻地去逗她,“听我提起冷秋山,不说些什么吗?” 温如水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多一个人记得他,也不算一件坏事。我想你这次无缘无故提起秋山,不光是为了刺激我的求生欲,还想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在等你给他们俩做完心理准备。” “哎哎哎——”左弦松开窗帘,浮夸地倒退几步,做西子捧心状蹙眉,“如水你这样想我,实在让我非常伤心,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功利的人吗?” “是。”温如水冷酷无情,“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左弦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 他们俩的对话听得木慈一头雾水:“等等,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左弦判断错了。”温如水言简意赅,“起雾这三天,最安全的地方是旅馆,而不是村子里。” 这句话听得两人微微一震,而左弦只是像帝王般坐着,将那张破烂的板凳坐得活像一把龙椅,看上去气定神闲。 木慈连声音都有些结巴了:“怎……怎么会?你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我原本不敢肯定。”温如水缓缓摇头,叹息道,“是左弦启发了我。你有没有想过,现实里的王才发得知真相后能做些什么?” “十四岁以下的青少年是不负刑事责任的。”木慈动了动嘴唇,低声道,“最多能得到一些赔偿,他什么都做不了。” 温如水闭了闭眼睛,叹息道:“没错,当时你们被困在阿真的房间里,差点淹死,我们都以为是阿真做的,实际上是王才发才对。” “阿真发现了证据,也错失了最后拯救宁宁的机会,王才发感激她,也憎恨她。所以进入房间时,你们差点被淹死,却又因为找寻到证据,才成功脱离房间。” 木慈怔怔道:“难怪,当时门怎么也打不开,可是夏涵拿到照相机跟手机后,一下子就开了。” “旅馆在进行七天的轮回里,王才发也必须遵循规则,起雾前,他的恨意一直被束缚在旅馆之中,因此我们才会被袭击。而斧头男是在起雾这天出现,因为这就是王才发心底的愿望,他想报仇。” “这怎么就说明旅馆安全呢?”韩青皱眉道。 “按照时间线,起雾的前一天,阿真才能把真相告诉王才发,王才发的恨意终于明确,他的复仇对象也就变成村民。”木慈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因此旅馆反而是最安全。” 韩青呆滞在原地:“这么说我们白跑出来,白死了两个人了?” 温如水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憋红了脸试图吹个口哨喝彩的左弦,对方慢悠悠地放下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挥挥手道:“宝刀未老啊。”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温如水又问了一遍。 “唔。”左弦轻描淡写道,“被赶出来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可惜已经晚了。” 韩青听得心神一震,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叫,一下子什么都听不清了,一波波怒火往头上涌去。 这是开什么玩笑…… 温如水自嘲道:“难怪你当时跑去拉门,我居然蠢到以为你是疯病发作。” “哼哼。”左弦微微一笑,“小看我了不是。” 他们俩正说着话,韩青突然揪住了左弦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早就猜到了?你猜到了为什么不说!” “说?”左弦只是歪着头一笑,“有什么必要?”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害死了两条人命!他们那么相信你!你就一点愧疚感都没有?”韩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忍不住一拳揍上去,“那他妈是两条人命!你就跟没事人一样?” 这句话没让左弦动容,反倒让温如水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的手指紧紧抓着外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左弦伸手碰碰脸上那块红肿,看上去意兴索然,借着椅子一抬脚,直接踹在韩青的胸膛上,把人踢飞了出去。 “喂喂,真要闹得这么难看吗?”他的语气仍然保留着之前的轻浮,“你这不是还没死吗?与其问我,不如问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相信我。” 不知道是踢到了哪里,韩青趴在地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木慈皱皱眉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倒是左弦出了声:“你不帮忙吗?” “你希望我帮谁?”木慈反问他,“你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你提出意见,我们同意,是所有人的责任。而我跟韩青无仇无怨,他好歹还帮过我,我也不准备打他,只好袖手旁观了。” 左弦一脸哀怨:“真薄情。” 也不知道是对谁。 他很快又转过头去看着韩青,慢悠悠道:“你看,人永远都不会吸取教训,我明明特意打了一记预防针,就是担心出现这样的问题,结果立马重演一遍。” “我是很聪明,但我不是神。”左弦的目光冰冷,流露出少见的厌憎来,不过这次不是针对韩青,而是对温如水和夏涵,“所以我才讨厌跟你们这两个组队,带带能听得懂人话的新人也就算了,还要带这种一点都不纯粹的肌肉动物,真是自找麻烦。我看你们俩完全就是被冷秋山洗脑了。” 温如水没有说话。 从很早之前,木慈就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的性格恐怕非常恶劣,不过直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对方到底能有多恶劣。 倒不如说,这才是左弦的真面目,只是被掩藏在插科打诨之下,让人误解他的危险程度。 木慈迟疑了半晌才道:“你的体力跟力量其实都不如韩青,刚刚那一脚纯粹靠技巧吧。” “是啊。”左弦欢快地点点头,“我特意拜托一位大佬教我的,要我帮你引荐吗?” 木慈苦笑起来:“如果我能活着上车的话。” “不用担心,食物不够的话,还有地上那么一大只可以吃。”左弦轻松道,“你可以尽情地放开肚皮。” 努力挣扎起来的韩青不禁打了个寒颤。 左弦后知后觉地看着一脸惊恐的木慈,挥挥手:“开玩笑的,我看起来像食人族吗?” 木慈:“……搁在你身上还真难说。” 第31章 第一站:“福寿村”(31) 信任吗? 奶糖的味道还残留在口腔之中,木慈看着坐在角落里的韩青,他心中有过相同的愤怒,可那并不是来源于被背叛的信任。 没有人会对才认识几天的人付出全身心的信任。 那是依赖,是攀附,是绝望的最后挣扎。 真正激怒韩青的,是左弦全不在乎的态度,他在用怒气来掩饰自己积累已久的恐惧。 为什么你们不能做得更好;为什么你们会犯错;为什么我把命都托付出去了,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为什么……死亡是如此毫无价值。 比起承认这个世界的残酷,比起承认自己的无能,选择怨恨看上去毫无同情心的左弦实在是更轻松得多,甚至于韩青心里可能的的确确认为,他只是单纯地愤怒着左弦的态度。 经过他们刚刚这么一吵,就算是死人也要挖开坟墓爬出来了,更何况夏涵只是在睡觉,他揉着太阳穴爬起来时,雾气已经随着晨曦一同苏醒,它弥漫而来,将整个村落尽数吞噬。 “吃饭吧。”不知道是不是被吵醒的缘故,夏涵显得有些疲惫,对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若无睹,“再熬一天就过去了。” 午饭跟早饭并在一起,简单方便,一块压缩饼干,全靠唾液融化。 木慈坐在左弦边上,他啃了两口饼干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反正已经错了,干嘛非要说出来?别跟我说是温如水说的,是你先故意提起冷秋山的吧。” 他把“活该挨打”跟压缩饼干一块儿吞进了肚子。 “因为温如水察觉到不对劲了。”左弦撑着下巴道,“你以为她昨天说祭品是假线索只是随便说说的吗?她追问我为什么不进空屋,就是担心我是故意的。” 木慈疑惑道:“故意的,什么意思?” “人有千百种,当然也会有不怕死到想要满足个人好奇心的神经病。”左弦还牢牢地坐在椅子上,“电视剧看过吧,高智商的男主不惜性命去寻求答案,在生死边缘游走,沉溺其中。满脑子都是胜负欲:我猜得到底对不对?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相?” 木慈“哦”了一声,又问:“那你是吗?” “很可惜,不是呢。”左弦撅了一下嘴,显得有点可爱,虽然他的性格让人不敢恭维,但是长相实在讨人喜欢,“尽管很想撒谎显得我有格调,不过猜错就是猜错,哪怕我很快就反应过来,结果还是一样。” “这样啊。”木慈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了。 左弦轻轻踢了他一脚,似笑非笑:“我说你就信啊,你不怕我是故意骗你的吗?” “我记得我也揪过你的领子,当时我说我要一个人去查,你没有动手。”木慈拍拍裤子上落着的碎屑,认真道,“我想,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左弦失笑。 木慈在自己的背包里翻找了下,将那个小熊玩偶拿出来递给温如水,她的脚似乎还是很严重,一晚上都没有好转的痕迹,这会儿正缓缓揉着脚脖子,见状略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他。 “我觉得看可爱的东西会有点安慰作用。”木慈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道,“反正这东西只对我起作用,你就当个普通玩偶好了。” 温如水这才接过手来,微微笑了笑:“谢谢。” 房子并不大,刚刚的话当然是谁都听见了,温如水草捏了捏小熊玩偶后,又一言双关般感慨道:“你有心了。” 木慈只当自己没有听懂。 众人又休息了一会儿,这时左弦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该死,他来了!” 话音才落,沉重的脚步声就在窗外响起,由远到近,斧头男那高大的身影很快从雾中浮现出来,举着那把血淋淋的长柄斧砍起沉重的门锁来。 村长的办公室一楼只有两扇窗户,都朝着门,一扇现在被他们自己堵住了,从另一扇出去,跟自找死路也没差别。 “不是说跟他老爸不合吗!”韩青脸色扭曲,就地抄起一张椅子,“怎么会过来!” “很简单,村子被他杀光了。”左弦十分冷静,“我们现在是村子里唯一的活口了。” 韩青暴躁得要命:“这么快?!” 情况虽然紧急,但是众人却并未完全灰心,更不打算等死,左弦玩笑道:“放轻松,虽说这看起来像瓮中捉鳖,但指不定是天无绝人之路呢?” “那路呢?”韩青咬牙道,他离大门最近,所承受的心理压力也最大,劈砍着锁的斧头震得墙壁簌簌落灰,才开口就吃了满嘴土。 这时温如水突然出声道:“我找到钥匙了。” “什么?” 锁在同时断裂开,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丝丝缕缕的雾气与血腥味随着缝隙漏进来。 “钥匙,楼上的钥匙。”温如水忍不住尖叫起来,“上二楼!” 木慈一把扛起温如水,毫不犹豫地往楼上跑去,那沉重的喘息声跟脚步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他从没有觉得楼梯能这么长过,几乎连停都不敢停。 “快。”到门口时,木慈转了个身,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他是唯一跟斧头男交过手的人,深知那力量完全不是正常人所能匹敌的,前天晚上他加上左弦都没能让对方的脚步拖慢半点,“开门。” 温如水立刻将钥匙插进锁孔,这扇锁住的门终于被打开。 夏涵紧随在后,斧头男的半边身体出现在台阶上,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居然微微颤抖起来,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长柄斧在狭窄的楼梯上难以施展,斧头男干脆伸出手来试图抓住众人。 木慈直接撞开了门,忽然感觉身上的温如水抛出了一样东西,随之而来的就是斧头男惊天动地的悲鸣声,那声音痛不欲生,听见的众人顿感五脏六腑瞬间绞在一起。 夏涵强忍着痛楚关上了大门,还不忘将钥匙□□。 整个二楼都在嗡嗡震动着,左弦微微喘着气,问道:“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出去?” “小熊玩偶。”温如水也有些紧张,下意识看了眼木慈,“钥匙也是在小熊肚子里发现的,我想到这本来是宁宁的东西,所以想试试能不能让王才发清醒一点。” 夏涵摊开手,手掌心里果然躺着一枚红绳钥匙。 “是宁宁脖子上的……”木慈把温如水放在沙发上,恍然大悟,“我们到的那天,她脖子上挂着的原来是二楼的钥匙。” 门外的脚步声很快就远去,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木慈靠在窗边,他看见斧头男抓着小熊玩偶走进雾气之中,那把长柄斧被丢下了。 刚刚的抛掷让小熊玩偶体内的棉花全都飞出来了,只剩下干瘪的布料,像具残破而毫无生气的尸体,垂挂在指缝之中。 雾气一层层抹去斧头男的背影,最初木慈还能看到他的轮廓,后来只能看到衣服的颜色,再后来,什么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寂静。 第32章 第一站:“福寿村”(32) 二楼的陈设相当普通,看上去就只是间寻常的办公室。 看得出来村长的确很勤勉,办公室的角落里有张单人床,底下海绵睡得太久,隐约有个人的轮廓,他大概是直接把这里当做家了。 墙壁上贴着非常稚嫩的画作,一看就是知道是出自小孩子之手,办公桌的玻璃底下压着好几张照片,不知道是被水倒过还是受了潮,照片上全是晕开的气泡点,只能勉强从外貌跟人数上推测是全家福。 抽屉底下压着不少拼图跟蜡笔,还有些小孩子的玩具,应该是特意为宁宁准备的。 左弦在单人床的枕头底下翻到一本老旧的日记本,里头夹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是一名女性的一寸照。虽然照片上的女性看上去较为年轻,但是面貌并没有太大变化,跟全家福一比较就能确定身份,她是村长的妻子,也就是王才发的母亲。 日记本很零散,日期也并不稳定,写日记大概是全凭兴致,其中几条很快引起了左弦的注意。 【春红半疯半傻,老是在街上晃来晃去,乡亲怪害怕的,都说把她关起来,可她也没伤人,我实在有点不忍心。可是阿才努力了那么久,人家城里的大小姐跟着他,亲家公就等着看他能办出点什么事来,我这个当爹的在钱上帮不上什么忙,总不能还给他拖后腿。】 【文刚精神不好,开完会,说半夜睡不着,我叫他少饮茶,他不听,反倒说我生个好儿子。我听说他家开了新店,却不怎么景气,他老婆太刻薄刁钻,这样生意怎么能做长久,只是他现在这样,估计也听不进去。】 【多事之秋,先出疫病,今个桥突然塌了,还好没伤着人,得找人修修。】 【造孽啊,当年修桥的人怎么下得去手,那么小的两个孩子,村里老人说这是古法,难怪村子这些年转运来财,现在破了。这是什么话,两个小娃娃活着都派不上用场,死了能保护村子财运亨通?要不是阿才牵线搭桥,人家大公司哪里看得上我们这穷乡僻壤,还给我们做开发?】 【越来越荒唐,自己不会做生意,怪阿才抢了他们的财运福气,真是中了邪!】 【乡下孩子都皮惯了,宁宁在城市里长大,难免有点小摩擦,小孩子之间闹闹,大人总不好插手,得记着明天给宁宁买个小熊玩偶,让她开心开心,再给亲家公打个电话报平安。】 时间足够,加上左弦阅读的速度本来就不慢,没多久就把整本日记本都看完了,村长几乎每页都会写满,大多是些家常跟村子里的琐事,真正有用的信息就穿插在字里行间。 如果说阿真让他们知道了旅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村长的日记就将整件事的最后一环完全拼凑了起来。 王才发一谈恋爱就谈到了富家小姐,不过他并没有留恋大城市的繁华,反倒想回家带动整个福寿村一起致富,老板娘为了爱情,也随他来到大山之中。 而福寿村能成功在短短数年内变成旅游村,跟他的老丈人分不开关系,建旅馆的钱也不是村长出的,而是女方的投资。 在这样的情况下,精神不稳定的春红显然成了一块垫脚石,被村民们关在了她自己的家,免得惊吓到旅客。 福寿村有了旅游经济,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村民开始嫉妒王才发吃了这块大蛋糕,而之后疫情让旅游经济受到重创,村外的桥正巧塌陷,冲出两具孩童的尸骸,有迷信的老人家想起早年有关“锁龙枷”的传说。 这种陋习非但没有让村民醒悟,反倒让他们更加沉迷其中,有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他们将自己的不如意,生意的不兴旺,尽数归责到王才发抢走了村子的福气跟财运上。 宁宁大概是为了教育,大多时候留在城里,跟外公待在一起,在假期时会被送来村子里跟父母爷爷团聚,作为两家人的掌上明珠,她备受宠爱。 孩子被大人所影响,他们的思想道德全无束缚,信以为真,也许是嫉妒宁宁的待遇,又也许真将她当做抢夺走自家财富的坏小孩,肆无忌惮地做出恶行。 村长明明发现了一些端倪,却只当做小孩子间的玩闹,没有当真,最终酿成了这场悲剧。 现在想来,村民提到老板娘时的怪异,并不是别的缘故,而是他们曾私下无数次诅咒过王才发夫妇,因此才显得那般心虚。 真正被恶意所谋杀的人,从头到尾,只有宁宁。 这就是村民给予王才发唯一的报答。 他们夺走了他仅剩的一切。 尽管之前已经了解到王才发身上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可这种详细的前因后果却并不是众人所能得知的,一时间房间陷入寂静。 而左弦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这个福寿村完全是王才发的怨念所化,村民们利用迷信来遮掩自己丑陋的妒忌心,他也就利用同样的方式回馈到复仇的对象身上,我们之前有关祭品的猜测没错,只是猜错了它的重要性。” 众人都对这个故事有些唏嘘,温如水叹息道:“人即便不去施行自己的恶念,只要它存在着,也会影响到其他人,佛家说造口业,果然没错。” 产生邪念的大人,施行杀戮的孩子,失去一切的父亲,永眠水底的纯真。 左弦却只是靠在墙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尽情品尝酸涩的真相,他有时候觉得人与人的差异说不准比人与猪之间还大。 居然对几乎夺走自己性命的怪物产生同情与怜悯。 不过左弦也不至于无聊到去破坏他们的情绪就是了,火车的每一站都有不同的故事,了不了解都无所谓。 火车对旅客毫无要求,只要他们活到车来的那一刻,以什么方法活过则全不在意。 福寿村的真相很简单,甚至说得上普通,可整体难度相当高,先是旅馆的安全系数会随着时间所转换,还具有不少迷惑性的信息,比如祭品、替死鬼、村民的态度等等,这都导致左弦的判断偏离了方向。 这次匹配到的新乘客大多数还年轻,思路活跃,合作意识很强,在其他站点算得上是优点,偏偏就是运气差了点,直接遇到这一站。 如果他们没有这么合作,死皮赖脸要留在旅馆里,说不准反而能躺赢。 这当然不是谁的过错,只是命运的恶趣味而已。 左弦将日记本平静地放回了枕头底下,又重新将眼镜戴上,幸好木慈的运气不错,从宁宁那里得到了小熊玩偶,这次想来是真的安全了。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只能走到这里了。 单人床被让给受伤的温如水,到晚上的时候大家都有点饿,可是谁也没有提议下楼去拿食物。 毕竟没人知道下楼会不会再把斧头男引过来,要是没有那一切好说,可要是对方就等着他们下去,就显然得不偿失了。 木慈不知道其他人的状态,不过他几乎一晚上都没有睡着,二楼勉强能看到一点星空,他就坐在窗边打瞌睡,迷迷糊糊直到大天亮,才忍不住朱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已经是下午。 空荡荡的肚子并没有像是昨晚上那么折磨人,大概是饿过头就习惯了,木慈抹把脸,眯眼适应了会儿明亮的阳光,确定众人平安无事后,这才扭头看向窗边,发现雾气已经散去。 街道上里空荡荡的,没有木慈曾见到的那些尸骸残肢,更没有肆意流淌的鲜血,干净而安宁,就像那些血污都被退去的迷雾一同卷走了,整个村子只是还没完全苏醒过来。 他望见金色的阳光下走来一个年轻的女郎,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眉宇间不再有忧愁痛苦,那张本来布满恐惧的面容上展露出与下半张脸相符的欢畅神情,正轻盈地跑来,如同一头山间的小鹿,奔向村门口,远离这一切黑暗,向光明的地方而去。 是阿真,王才发放她走了? 木慈忍不住直起身体,他贴在窗户上凝视着那个奔跑的身影,不禁流露出了羡慕跟期待的神情来。 这是她生命一则微不足道的插曲,却是这段旅程与王才发人生的终点。 也是他们旅程的终点。 阿真很快就消失在了木慈的视野当中,他的目光渴望地追随着,恨不得一同离开,早一点从这里解脱。 无趣的时光转瞬即逝,接近零点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默默倒数,反倒让时间拖长了脚步,夜空繁星点点,村中的路灯重新亮起柔和的光线。 在二十几个小时后,众人再一次打开房门,慢慢往楼梯下走去,脚步无意间放得轻而无声,像是怕惊动了谁。 倒计时:00日00时03分02秒。 避开被踩塌陷的木板,五人在楼梯口遇到了难关。 血淋淋的长柄斧被横在楼梯上,沉重无比,看起来根本没办法靠蛮力举起来,众人不得不躬身从下面钻过去,就连温如水都强忍着脚上的疼痛一点点挪动过去。 倒是左弦游刃有余,木慈注意到他身体的柔韧性很好,刚刚是直接下腰过去的,对方甚至还冲着他们眨了眨眼睛。 老实说他那个样子走路着实有点渗人,看上去就像是只四肢反转爬行的怪物,比斧头男更恐怖。 1分21秒。 一楼几乎被彻底摧毁了,窗户的玻璃碎片撒得到处都是,家具阻碍着众人前进的道路,只有大门彻底敞开,映照出一地月光。 0分12秒。 木慈望着空荡荡的街道,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问道:“车真的会来吗?” 没人回答。 0分01秒。 黑夜的街道上,一辆墨绿色的火车呼啸而至,在众人面前缓缓放慢速度,车厢好似无穷无尽,直到车头都不知道没入黑暗多久后,它终于停下来,打开车门。 车窗是黑色的,又或者是太晚了,夜色没能照亮这块阴影,木慈没能看清,就跟在夏涵身后踏上火车。 车门陡然关闭,等到五人全部上车的时候,车门立刻闭合,车身则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一下,微微一震,重新开启新旅程。 这震动很轻微,不过木慈还是谨慎地等站稳了才开始观察火车内部。 在外面时,木慈大概看到火车的模样,虽然他并不是铁路迷,但也看得出来这辆火车的风格设计非常特别,车头没有动车的子弹头造型那么狭长,也不像是火车那么宽扁,加上极长的车厢,有点像一条墨绿色的机械巨蟒。 总之,看上去不像是正常的火车。 车厢内的光线很柔和,足够他们看清每个角落,这节车厢的车座并不算多,都是面对面的设计,沙发显然是高档货,漆黑的皮革看上去异常低调,深色的长桌足够宽大,当做办公场所也没有问题。 如果把两张沙发跟一张桌子当做一个火车座,车厢里总共有五排座位,左右各有一个车座;而且每排车座中间都有小小的隔断,或是小书架,或是植物,尽量给予乘客最舒适的感受。 如果说每座分别坐四人,这里最少能容纳四十人,实际上按照宽度来看,两张沙发坐下八个人也不算什么难事,而在两侧座位边都有条细长的凹陷,看上去就好像是特意把中间的过道隔出来。 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更大,不过木慈也不能确定,毕竟他没有真正看到火车的全貌。 车厢里除了刚上来的他们,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左边最后一排的青年男子,另一个则是右手边第二排正对着他们在看书的圆脸少年。 上车后温如水的脚就明显好了,快得让人甚至怀疑她之前是不是在演戏,不过谁都不会拿性命来开玩笑,木慈只能归于这辆火车的确有神奇的功效。 温如水很快就走到圆脸少年身边坐下,招呼韩青跟木慈一起。 左弦并没有跟他们一起,毕竟同生共死过一遭,木慈不禁盯着他的身影看了会儿,有心想挽留一二,却被韩青拽到位置上。 靠外的木慈又忍不住看着左弦,发现对方只是找张空桌落座,这时他才明白过来什么叫不喜欢跟温如水和夏涵组队。 左弦虽然也是老乘客,但大家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团队。 “要吃点什么?”温如水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块平板出来,相当熟练地点完自己那份,又非常自然地问了问身边的圆脸少年,“小桑,你要不要也一起吃点?” 圆脸少年只是摇摇头,端起眼前的水杯喝了一小口,继续沉溺在书籍当中了。 平板很快传到木慈的手里,他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菜单,倒不是少,反而是太多了,大概是考虑到乘客可能有选择困难症,甚至还有今日推荐跟口味筛选。 木慈按照推荐点了份单人套餐,就将平板递给了身边看上去跃跃欲试的韩青。 最后点完单的夏涵把平板塞回了桌子底下。 “这样就好了?”韩青有点不知所措,他一直探头探脑在看车厢两边的门,“等会会有乘务员来给我们送饭吗?这车上有乘务员吧。不过都这么晚了他们还上班吗?到时候怎么结账?” 温如水只是淡淡道:“稍安勿躁,用不着结账。” 过了大概半分钟左右,车厢端门忽然打开,一辆精致的送餐车顺着“轨道”滑动过来,准确无误地停在了他们这一桌前,这下木慈总算知道座位边的凹陷是什么用处了。 食物基本上都是单人份的,还有五人份的餐具,大概是温如水刚刚多点了。 每个人都取走了自己那一份,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饿了一整天的几人顾不上说话,专心地开始消灭食物。 尽管这些热食出餐快到让人怀疑,不过色香味俱全,是木慈从没品尝过的美味,他甚至怀疑他们不该是在恐怖片场,而应该是在美食片场。 将盘子放回到餐车上后,木慈留下了甜品跟柠檬水,然后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来:“这就是你们说的火车?车上只有你们吗?” 他记得左弦曾经提到过车上有一位心理医生跟一名大佬,眼前这个圆脸少年哪个都不像,而那名青年男子看不出情况,车上最起码也该有三个人才对。 “他们都下站了,有四个人在一个小时前刚下车。”圆脸少年看上去很稚嫩,说话的口吻却很老成,“车上只剩下我跟清道夫了,认识一下,我叫罗密桑。” 这个名字有点奇怪。 “你好。”木慈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跟他握了握手,心想那个角落里的青年大概就是清道夫了,“我是木慈。” 而韩青吃饱喝足后,很快就恢复精神,趴在桌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罗密桑问道:“你爸妈是看罗密欧跟朱丽叶的时候给你起的名吗?” 罗密桑干脆无视了他,继续翻看起书来。 而温如水则探出身跟那名青年打了个招呼:“清道夫,这次活下来的两个新人,你要不要现在认识一下?” 清道夫这才缓缓侧过身来,好似纡尊降贵般看了他们一眼,他的年纪不大,长相也很普通,不过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贵气,看上去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只是公子哥又鲜少有他身上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场。 “清道夫。”他颔首道,谈吐倒是很斯文。 这么算起来,车上仅剩下的两个人已经全见过面了,木慈还是什么消息都不清楚,他抿一口柠檬水,下意识又确定了一次众人的情况。 这习惯是在福寿村里逃亡的三天里养成的,也因为这个习惯,他差点亲手撕裂林晓莲,还看到了周欣宇惨死的模样。 左弦不见了。 木慈猛然站起身来,刚要喊出声来,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他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是在火车上,他们安全了。 “你抽什么风?”韩青迷惑不解地仰头看着他。 木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倒是温如水察言观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道:“太晚了,都累了吧。不管他们两个夜猫子,我先带你们去休息,接下来我们有五天假期,五天之后就看火车怎么安排了,清道夫,我记得你休息到现在快一个月吧?” “二十七天。”清道夫语气平淡。 温如水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很快点点头道:“那明天见。” 这次清道夫没做回应,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他的夜宵。 温如水带着两个新人穿过一个看起来像是简易酒吧的车厢后,就来到了住宿区。 这里的通道同样有两条凹痕,并排着一个个房间,一眼看过去完全看不到头,有些房间的门牌上写着名字,看得出来已经被人选走了。 房间的位置很杂乱,极个别甚至隔开七八个空房间,让人看了心里忍不住一沉,这些空房间的主人是什么下场,根本不必多想。 木慈选了靠近车厢门的三号房,而韩青选了七号房,开门的那一刻,本来空无一字的门牌上浮现出他们两人的姓名。 温如水靠在外头的窗边道:“用不着我给你们唱摇篮曲吧,你们自己先摸索,有什么不懂的明天再问我。” 她当然只是开个玩笑,说完就离开了。 火车的大小有目共睹,木慈本来已经做好空间逼仄的准备,却没想到房间相当宽敞,甚至可能比旅馆的房间还要更大一些,设计非常简单。 床贴着金属质感的墙壁随意摆放,看上去相当松软,宽度睡两个人也能凑合,边上就是巨大的车窗,空调已经开始运作,将室内温度调整到舒适宜人的程度。 衣柜与电视机是组合设计,正对着床,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摆放着笔记本电脑、平板、手机的书桌。 手机里只有一个通讯软件;而平板就像是之前在餐厅里那样,是拿来选东西的,可以选零食、衣服、家具,甚至还有个模拟家居的软件,供以修改自己的房间风格;电脑上没有网络,却能连接到网页,只是熟悉的网站都打不开,只能通过浏览器上默认的搜索引擎来寻找需求。 卫生间里甚至还有一个浴缸,用雾面玻璃做了隔离,洗手台上摆放着香薰蜡烛,还有一大堆看得木慈眼花缭乱的产品,他最终只是简单冲了个澡,然后穿着浴袍出来研究平板。 车窗程序里可以挑选各种各样的景色,他选择了雨后的城市。 漆黑的车窗一点点亮起,窗外闪烁过熟悉的城市风光,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景色随着速度而变化,雨滴拍打在车窗上的感觉都那么真实,当木慈用手紧紧贴着窗户时,车窗甚至微微泛起了雾气。 可是木慈的心却一点一点冷下去。 这景色很真实,真实到能欺骗人的五感,却同样虚假,因为这是他亲手选择的景象。 他终于明白自己进入了一个天堂般的囚笼,除了自由,什么都能拥有。 木慈打开了电视机,让喧杂吵闹的声音填满整个房间,他并没有兴趣看,只是想有些声音陪伴自己,又将窗外的景色改成了月光下的大海。 波光粼粼的海面轻柔荡漾着,海浪声能随着音量调整,木慈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心中却没有欣赏壮阔景色的激动跟兴奋,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孤独。 就好像身体一瞬间失重,等意识到情况时,已经彻底粉碎了。 “提出缸中之脑这个猜想的人,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木慈往后靠去,将身体完全放松在蓬松柔软的枕头上,他侧过脸,望见倒映在车窗上的自己,被起起伏伏的海洋一次次吞没,却从未消散。 良久,他才低语道:“我还活着啊。” 哲学并不适合木慈,他并没能想那些复杂痛苦的问题太久,意识到自己活下来之后,就很快从这种恍恍惚惚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不管这辆火车到底是缸中之脑还是什么真的假的,光是现在体验到的东西已经足够让木慈放松下来,反正都要死,火车上的福利换在平常,哪怕是让木慈不吃不喝打工到死都拿不到,现如今既然已上了贼船,不如多发现好的地方,实在没必要给自己添堵。 木慈很快就调整好心态,接受自己的新人生了。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跟平板订购完健身器材跟一些日常必需品,就去餐厅吃早饭了。 餐厅车厢里格外冷清,只有昨晚有过一面之缘的罗密桑,对方正捧着脸看向车窗,窗外是蜿蜒起伏的雪山,云层微微笼罩着,风景似画,看得人如痴如醉,好似真的在乘坐一趟前往雪山的旅程。 还是一样的平板,一样的小餐车。 木慈搅了搅自己的干贝虾仁粥,看着罗密桑眼前的牛奶,不禁问道:“你就喝这个?” “我有选择困难症。”罗密桑叹了口气,“温姐说我多喝牛奶才能长高,我就干脆只点牛奶了。” 木慈给他点了一份黄油吐司,罗密桑并没有拒绝,而是默默吃掉了,然后又道:“再给我点一份别的吧,我想吃甜的。” 木慈:“……” 他于是又给罗密桑点了个烤蜜薯,随口问道:“其他人不来吃早饭吗?” 罗密桑只是小心地剥着薄若蝉翼的外皮,含含糊糊道:“看心情吧,好多人这会儿还没睡醒,你醒得这么早,是做噩梦了吗?” “没有。”木慈摇摇头道,“只是自然醒,昨晚……今早是我这几天来睡得最好的时候了。” “那你还蛮厉害的,好多人上车之后都会开始做噩梦。像夏涵他们也会睡个懒觉,不会这么勤快爬起来。”罗密桑耸耸肩,没多会儿就把蜜薯吃掉了一大半,“不过等会五五开应该会来,他很喜欢馄饨汤。” “五五开?” 罗密桑叹了口气道:“就是左弦。” 这让木慈有些诧异:“你跟左弦很熟吗?” “还好。”罗密桑斟酌了下,好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不过也不讨厌,他算是车里比较有运气又聪明的家伙。” 木慈喝了两口粥,又问道:“干嘛叫他五五开?” “虽然他的生还率是百分百,不过跟着他的人却经常是一半一半的几率。”罗密桑把胳膊压在桌子上,圆圆的猫眼严肃地注视着木慈,“所以我私底下叫他五五开,你不要告诉他。” 还没等木慈点头,罗密桑的头就被人按了下去,穿着黑衬衫的左弦笑眯眯地出现在眼前,他的声音仍旧不缓不急:“不要告诉谁啊?” “喂,会变矮的。”脸颊挤在蜜薯上的罗密桑奋力挣扎,“你再不放手!我就要生气了!” 左弦故作惊讶状:“噢,那你要预言我四天后一定会下车吗?” 罗密桑仍旧在努力挣扎,看上去像是只狼狈的企鹅:“那需要预言吗!?” 槽点过于密集导致木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吐槽,他只好往里坐一坐,邀请左弦道:“坐我这儿吧,吃什么?” “啊——”左弦捂着胸膛,柔情地凝视着木慈,“你真好心。” 他终于放开被蜜薯糊了一脸的罗密桑,身姿优雅地坐在了木慈身边,丝毫没有伸手去拿平板的意思,直接开始点菜:“一笼虾饺、蟹黄汤包、烧麦,一份蒸凤爪、榴莲酥、马蹄糕,再要一碗鱼生粥,一壶乌龙茶。噢,对了,还要馄饨汤。” “吃这么多,你不怕撑死吗?!”罗密桑听得直流口水,鄙夷完左弦后立刻把期盼的目光转向木慈:“我也要来一样的。” 木慈压根没记住,于是直接把平板拍在桌子上,脸色阴沉:“自己点!”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左弦倒茶时又开口道:“今天没带冷秋山出来?” “夏哥带去照顾了。”罗密桑在擦脸上的蜜薯。 木慈听糊涂了:“等下,冷秋山?他不是死了吗?” “是死了,我们说的是盆栽。”罗密桑恹恹道,“车上的人一旦失去,所有痕迹都会彻底消失,什么都不剩下,哪怕是照片也一样。” 罗密桑掏出一张合照,上面是他,温如水还有夏涵三人的照片,夏涵的姿势非常奇怪:“你看,这张本来是夏哥靠着冷哥的,因为冷哥死掉了,所以照片上的他也就消失了。车上没办法搞个墓碑,我们三个人只好一起种了个盆栽,我选花盆,他们分别选了泥土跟种子,这样就算我们中有谁死了,作为三人的所有物,花盆也不会随便消失。” 一时间,木慈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过了许久他才生硬地转开话题:“对了,刚刚忘记问了,你们说的预言是什么意思?罗密桑你还会占卜?” 左弦忍不住大笑起来:“不,不是,怎么讲呢,罗密桑从小就能看到别人的死状,所以他经常会去告诉别人即将要面对怎样的死法,我们当然也不例外。顺便,虽然现在看不出来,但是他以前是个社恐。” “其实我的病情在上车后就稳定多了。”罗密桑补充道,“毕竟大家都命不久矣。” 木慈:“……”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不过木慈光是在脑海里想想,就能想象到一个小男孩努力地去告知大人自己眼里所看见的一切,却不被信任的模样。 更甚者,还有可能会有人迁怒于这个说出不祥之语的小孩子。 木慈油然而生出一种同情。 “不过他很聪明。”左弦好像看出了木慈在想什么,很快补充道,“说过几次后就没有再跟其他人交流了。” 罗密桑心满意足地喝完牛奶,理所当然地说道:“反正他们只会愚蠢地把自己的不幸归咎到别人头上,所以我也就懒得说了。再说他们都要死了,也没有什么交流的必要。” “……”木慈艰难道,“我觉得你可能不是社恐,而是社威,社交威胁症。” 罗密桑一脸长见识的模样:“还有这种病啊?” 左弦笑得肩膀直抖。 之后平安无事地过了几天,在假期第四天吃午饭的时候,火车又停了一次,车门大开,却没有人上来。 这让木慈顿时食不知味起来,温如水看起来也有点心不在焉的,好半晌才回过神。 这两天,他们几个人经常坐在一起,毕竟火车里除了他们,就只剩下左弦跟清道夫,清道夫看上去就不太容易相处,至于左弦—— 木慈咬住勺子,怔怔地有点出神。 经过这几天的交流,木慈大概了解到火车的情况,尽管火车上的所有人都是同伴,可其中也有亲疏远近之分。 比如说夏涵跟温如水还有已经死去的冷秋山曾经就是固定的三人小组,现在则加入了罗密桑,他们这组经常会帮助新人,往往存活率相对较高,因此在车里的人缘不错,连清道夫都会卖他们面子。 而其他人则各有各的小团体,至于清道夫跟左弦则是火车里的两个另类。 清道夫几乎不跟任何人来往,下车后虽然不拒绝团队合作,但一有必要就会单独行动,因此不需要考虑如何跟他合作;而左弦同样不怎么处理人际关系,又或者说他的性格跟行事风格太怪异,几乎没什么人想跟他亲近 不过不管每个人的性格如何,由于下车的人选是随机的,为了长远考虑,大家基本上都会互相帮助,加上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车内的气氛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纯粹,不需要考虑利益,也不需要考虑人情,所有人都只为了活着这个目标。 在这个就连幼儿园的小孩子都有攀比心的时代,这种单纯的交际可以说是不多见了,尽管它付出的代价实在巨大得可怕。 假期的第七天,锻炼过后洗了个澡的木慈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车票。 他的手揪住擦拭头发的毛巾,慢慢垂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缸中之脑”是希拉里·普特南于1981年在《理性,真理与历史》之中提出的一种假想。 大意是人的一切感知都会在大脑转变成神经信号,如果大脑被取出,连接上计算机,输入相应的信号,让人以为自己仍然还在好好的生活着,那么如何判断这是真实还是虚假的。 类似的题材有《盗梦空间》跟《黑客帝国》。 感谢在2021-06-06 17:02:31~2021-06-07 01:0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688256 20瓶;荆棘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01) 车票底下还压着一封信,金红混色的火漆封口,印着一个半红半金的苹果花纹。 木慈将它拆开,发现里面是一张极精致的邀请函,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只可惜他连上面写的是什么文字都没看出来。 火车上的人基本上中午都会出现在餐厅车厢里,木慈十点半就过去等待,一直等到十一点,终于有人出现在端门处。 准备来吃午饭的夏涵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车票,脸色不由得严肃起来:“你的?” 木慈默默点头,而夏涵轻声叹了口气,坐到了他的对面打量着桌上的车票跟邀请函:“介不介意我看看?” “请便。”木慈勉强笑了笑,“我连看都没能看懂,正想找人帮忙。” 夏涵将邀请函展开,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确定:“这上面写的是拉丁语,应该是一封私人画展的邀请函,更具体的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这封信已经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你们这次下车的年代应该比较靠前,而且是在国外。” 之前在福寿村同行时,木慈并没有太注意到这位低调的同伴,只依稀记得他多数时候在帮忙稳定气氛,此刻才注意到对方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气质。 特别是夏涵不紧不慢地为他讲解着邀请函的内容时,那镇定、冷静的态度叫木慈本来有些无措慌乱的心都恢复了平静。 如果说恐惧会传染,那么夏涵无疑是隔绝恐惧的防火墙。 他很适合去做医生,或是教师。 “画展?还在国外?”木慈闻言愁眉苦脸,“我英文都没及格,更何况拉丁语。” “语言方面倒不是问题。”夏涵摇摇头,他将邀请函重新折好,塞进信封之中,“基本上交流不会出现障碍。” 木慈有些不解:“难道他们还会说普通话不成?” “为什么不成。”夏涵轻笑起来,这时他摸出手机发了个消息,“我叫一下左弦,你稍等,他对这个比较拿手。” 这时木慈的手机也微微一震,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有通讯功能。 火车上总共就他们七个人,平日吃饭时总能见到面,因此手机的作用反而被忽略了。 夏日蝉鸣:左弦,来餐厅这边吃饭,请你吃黑森林蛋糕。 思华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你是不是移情别恋,琵琶别抱,贪恋我的美色才来故意讨好我! 木慈:不,他只是贪恋你的才华,呃,也不对,其实是我的事。 白天不懂爷的黑:请吃蛋糕的事,这还带中间商赚差价的? Water: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清道夫:木慈,你是不是拿到车票了? 木慈:是的。 清道夫:看来我们是一样的问题,左弦,两个黑森林。 思华年:我拒绝,我要吃焦糖布丁跟抹茶冰激凌。 清道夫:没问题。 莎士比亚:看来下一站的人出了,大家在餐厅集合吧。 众人很快就聚集到餐厅之中,之前木慈的判断还真没有出错,这里的沙发果然坐得下四个人,而且是绰绰有余,夏涵三人不必提,清道夫跟左弦则同木慈坐在了一起,而姗姗来迟的韩青毫不犹豫地坐到夏涵身边去。 “下一站的车票已经出现了。”温如水严肃道,“是只有清道夫跟木慈吗?” 左弦散漫地举起手来:“不,还有我。” 小餐车推着一大碗看起来能吃到人拉肚子的抹茶冰激凌跟七份焦糖布丁上来了,众人都没什么胃口,就任由左弦自己拿取。 韩青看着桌上的三张车票跟三封邀请函,脸色有些难看:“我们不是同一批的吗?怎么木慈一个人会提前这么多,而且清道夫不是休息了一个多月?” “运气坏吧。”木慈耸耸肩,他现在倒也不太紧张了,不管怎么说,好歹温如水之前说的五天假期是休息到了。 “不是哦。”左弦趴在桌子上,脸颊贴着冰冷的玻璃碗,他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蜜一般的金棕色,连睫毛都格外清晰,云淡风轻道,“因为木慈拿了小熊玩偶,所以这次才会这么快,你们以为五天的假期是怎么测算出来的。” 韩青傻傻问道:“怎么测算出来的?” “是通过我的‘眼睛’。”左弦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不知怎么,木慈总觉得他的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倒像是阳光下一块发出柔光的冰,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寒意,“我说过吧,不要跟那些东西产生链接。” 温如水扶着额头道:“其实最初我们都以为安全期限至少是一周,直到左弦得到那个纹身后,在第六天就拿到新车票,我们才确定五天是安全期限,我本来还以为小熊玩偶被丢出去后,木慈是不会被影响的。” “这么说……小熊玩偶保护了我们,可结果全让木慈承受了?”韩青攥紧了拳头,他是个感性大过理性的人,否则当时也不会跟左弦发生争执,更别提他本来就很欣赏木慈,“那我们能做点什么帮帮他?” “做不了。”温如水有些忧郁,“我们帮不上任何忙。” 木慈沉默了一会儿,他确实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不过也并没有感觉到愤怒或是不甘心,反倒安慰起比他更激动的韩青来:“没什么,好歹是活下来了,要是没有小熊玩偶,说不准我们当时直接团灭了。” 这话虽然在理,但能多活一秒是一秒,韩青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他没说出来,只是拍拍木慈的胳膊,沉声道:“等回来咱们一起喝一杯。” 木慈咧嘴笑笑:“好啊。” 清道夫等他们说完话才开口:“下车的时间不固定,不过按照习惯,广播通常会在下午或者晚上响起,现在还有点时间,先让左弦先说一下邀请函的事吧,看看有什么线索可以让大家一起分析。” 温如水点点头道:“这我们倒是能帮上点忙。” “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韩青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这方面实在不擅长。” 罗密桑捧着脸打量三个人的面容,忽然道:“你们的死相很安详。” “……什么意思?”木慈的脸微微抽搐了下,“死相很安详?” 罗密桑绞尽脑汁,试图找到词汇形容:“就是,你们的死相看起来,就好像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一样。” 木慈的脸一下子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会全灭?” “不。”吃完冰激凌的左弦开始吐舌头,他似乎有点猫舌,对冷热都非常敏感,之前吃早饭的时候喝汤也等着凉了好久,“在车上,他只能看到可能性的死亡,而不是既定的死亡,上次下车的时候,他还说我们全身都是血,结果我们还是好手好脚地回来了。” 温如水凉凉道:“如果没有木慈,我们很可能现在真的全身都是血了。” “这么说,这次的站点极有可能是鬼魂。”清道夫往后靠去,微微蹙眉道,“而不是怪物。” 夏涵说了个冷笑话:“又或者是白雪公主的后妈。” 由于太冷,左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开始进入正题,他刚刚已经把三张邀请函都看过一遍了,突然毫无征兆地吐出一个单词来:“malum。” 尽管他的发音很优美,嗓音也动听,可是木慈没有懂。 于是左弦又换了一个单词:“apple。” 这个单词显然更为亲民,所有人都听懂了,韩青有些疑惑:“怎么,白雪公主的事还没过去?” “在拉丁文里,苹果跟邪恶都写作malum;而在希腊神话中,金苹果引发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所以还诞生了一句俚语‘Apple of Discord’,意为祸端。”左弦将轻轻揭下来的火漆捏了捏,似笑非笑,“邀请函里的内容很简单,是一位画家邀请我们去参加他的私人画展,而我们除了是观赏者之外,还是模特儿。” 木慈问道:“模特?” “没错,在邀请函里,这位画家称赞了我们令人赏心悦目的外貌。”左弦看上去有点忍俊不禁,“还说我们是他的缪斯,他会负责我们接下来的一切开销。” 清道夫沉吟片刻道:“地点呢?” “Paradisus,人间乐土。”左弦挑了挑眉,“或者可以称呼它,伊甸园。” 清道夫皱起眉:“圣经?” 韩青已经完全被这样的信息量震撼住了,他看向木慈,问道:“你听懂了吗?” 木慈思考片刻,老实地摇摇头:“没有,不过我在想要不要给这位画家带一下伴手礼,初次见面,总不好两手空空的去,他看起来好像还挺喜欢苹果的。” 韩青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木慈。 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是被韩青这么看,让木慈有点微妙的不爽。 分析完车票所能给予的信息之后,木慈他们所能做的就只剩下等待广播,清道夫听完信封的内容后就回到房间里去了。 而左弦只说游戏还没打完,也跟着前后脚离开了餐厅。 尽管拿到车票这件事让人倒进胃口,可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情况,木慈又被福寿村那两天饿怕了,还是咬咬牙逼着自己吃了些东西。 夏涵用叉子拧着盘子里的意大利面,垂着脸叮嘱道:“左弦的性格虽然很恶劣,但他的思路很快;清道夫运气跟身手都很好,他们都不是会坑害新人的类型,你跟牢他们,活下来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木慈只觉得心里一阵温暖,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过他心里却忍不住想道:这个意思是,火车上出现过甚至存在着会坑人替自己去死的人吧。 下午三点半时,火车内响起广播:“亲爱的各位乘客,本次列车即将到站,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到前端车门等候下车,谢谢合作,祝您旅途愉快。” 背着包的三人集合在车门处,准备踏上未知的前路。 前方也许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疯狂冒险。 又也许,是即将埋葬他们的坟墓。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一般是固定在晚上六点,这几天出于各种原因可能会在早晨发,反正晚上六点之后来看一定会有更新。 其实夏娃跟亚当吃的到底是不是苹果还有争论,因为圣经里记录的是禁果,英文里记录是分辨善恶(good and evil),拉丁文里是(bonum et malum),所以这里用了苹果与邪恶这个双关。 感谢在2021-06-07 01:02:00~2021-06-08 06:5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2个;云埋、故事从这里开始、雪梨、芜湖、soleililit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梨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02) 老旧的月台上站着三男一女,其中一对男女在争执,另两个则在劝架。 “你们该不会是私生饭吧!”女人的长相还算出众,只是这会儿歇斯底里起来,跟疯子差不了多少,声音更是尖锐刺耳,“把我绑来想干什么?!” 跟她吵架的杀马特看上去大概才二十出头,半黑半黄的刘海留得很长,遮住了左眼,衣服上打着好几排铆钉,看上去相当有视觉冲击力。 他晃晃手里的手机,不甘示弱道:“大姐,别瞎叫了,你当自己是什么当红明星啊,就你这张脸,丢娱乐圈里也就是个龙套的料,还私生饭,尽给自己贴金,还看不出来吗?咱们穿越啦!” 这句人身攻击比穿越带给女人的伤害更大,她立刻变得狂暴起来,伸出手要去抓青年的脸:“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好了好了,大家各退一步,少说一句,不管是穿越也好,怎么着也罢,大家这会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是先谈谈怎么办吧。” 拉着他俩的两个人,一个是提着公文包的上班族,看上去唯唯诺诺的,讲话声音都有些弱气;另一个脸上稚气未脱,估计还是个学生。 “这次只有七个人?”木慈低声问左弦道。 左弦并没有回答,倒是清道夫缓缓道:“不一定。” 这时木慈又掏出车票看了一眼,卡面一直到下车后才浮现出来具体内容: 伊甸画廊 Paradisus 于00日08时10分42秒后结束检票 于09日08时10分42秒后开始发车 限乘当日当次车 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这次是足足十天,考虑到现在已经有七个人,除非这位画家每天完成一副人物画,否则还没等他画完,他们就直接回程了。 这时正在纠缠不休的四人终于发现他们的存在,立刻往这边跑了过来,提着公文包的上班族最先开口,神色焦急:“三位朋友,你们也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吗?” 杀马特只是在后面打量着他们,双手环抱,嘀嘀咕咕着:“这还是个群穿?那谁拿着金手指?” 而那个学生只是苍白着脸,看上去有点六神无主:“完了完了,都这个点了,我的英语铁定是赶不上了,等回去了你们能不能给我做个证,我不是故意缺考的。” 还是个高三考生。 木慈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怜悯之情,他看了看身边两位显然没打算带新人的大佬,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将现在的情况说明了一下。 四人面面相觑,显然是从穿越爽文沦落到恐怖小说的落差感太大,脸上都挂着怀疑。 女人在三人里打量了一会儿,下意识去抓长相最俊美的左弦:“这位先生……” 左弦毫不客气地避开她的手,对还试图说些什么的木慈淡淡道:“走吧。一个还没出社会的考生,一个四肢不勤的社畜,一个只会大喊大叫的疯女人,还有个做白日梦的杀马特,这四个人对我们毫无用处,带不带都一样,只剩下八个小时,我们还不知道位置在哪里,没必要为他们浪费时间。” 清道夫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行为上完全赞同左弦,他两条长腿一迈,直接往月台外走去。 人有时候实在有点犯贱,木慈好声好气地说明情况时,他们半信半疑;可当左弦将他们批评得一文不值时,又惊恐自己会被丢下,立刻跟上来。 杀马特大概是觉得这样很丢面子,忍不住找起借口来:“我看他们也就只是在装B吓唬我们,要真是这么回事,他们不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大概是高考的压力让这名高三生的承受能力成了四人里最优秀的一个,又或者已经没有什么事会比错过高考更让他绝望,因此很快就接受现实,甚至惨白着脸回了句嘴炮:“那你干嘛跟上来。” 杀马特脸色一变,提起拳头道:“你个傻逼他妈找死是不是!老子爱走哪条路就走哪条路,要你他妈管这么宽!” 在拳头挥下来之前,高三生直接跑到了木慈身后,徒留下两眼喷火的杀马特不甘心地放下手来。 他看得出来木慈没那么好惹。 女人本来还站在原地有意拿乔,等着人来哄,见着几个男人居然真的不理她就往外走,急忙叫起来:“喂!喂——你们是不是男人啊!喂!你们等等我啊!” 话末时,声音里已带上哭腔,很快连声音也消散,只剩下高跟鞋跑动的声音回荡在月台之中。 火车站外一位年轻英俊的管家早就等待多时,他的身边停着一辆巨大的四轮马车,比木慈曾经看过的马车还要大一倍,装扮得花里胡哨,由四匹好马拉着,他似乎还兼职马车夫,正握着鞭子。 “主人派我来迎接各位。”这位管家让马童接手了他们的背包,然后彬彬有礼地拉开车门,“请上车吧,画廊离这儿还有好长一段路。” 木慈跟左弦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问道:“是伊甸画廊吗?” “不然该是哪儿呢?”管家奇怪地看着他,语气顿时不客气起来,“难道您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吗?主人晚上会抽空来与各位共进晚餐,错过未免太可惜了。” “劳驾您了。”左弦入乡随俗,一下子猫着腰钻进到马车里去,找了个位置落座甚至还抄起一份报纸看起来,“别在意,我们没别的地方可去。” “我只是记性不好。”木慈环顾着街道两排只在国外电视剧里出现过的旧式楼房,尴尬地笑笑,“我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邀请,太高兴了,以至于冲昏了头脑,没有别的意思。” 管家接受了这个答案,就好像这确实是一份值得人惊喜到失智的殊荣,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又变得温和得体起来:“这倒确实,我完全能理解。” 几个新人则完全陷入不知所措的状态,只好紧随着清道夫一块儿进入马车,倒是上班族进入车子前想了想,突然说道:“今天倒是很凉快。” “谁说不是呢,好在没有下雨,不然麻烦可大了。”大概是谈到高兴的话题,管家很快微笑起来,“请上车吧。” 这是个潮湿阴暗的下午,灰色的浓雾蔓延在街道上,将两侧的建筑物尽数笼罩,看不太清楚景色,不过依稀能辨别出四周变得越发荒凉起来。 之前还算平坦的道路,也变得越发泥泞。 女人终于感觉到害怕,惊恐地啜泣起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伊甸画廊。”木慈不太喜欢她,不过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要在那里待上十天。” 而上班族则开口说道:“这里看起来像是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之间的英国。” “为什么这么说?”左弦看向他。 “我最近正好在重温福尔摩斯。”上班族忙道,“各方面的感觉上挺像,不过我也不太确定,不过既然接下来大家要在一起待上十天,总要互帮互助,我想哪怕是猜测,也算是条线索。” 左弦审视着他,似笑非笑起来:“说得不错,认识一下,我叫左弦。” 上班族松了口气:“我叫余德明。” 这时杀马特忽然搭腔:“咱们这是溜国外来了?那感情好,凭着咱们这九年义务教育长起来的新青年,比他们可先进一两百年的脑袋,狠狠宰一波这群外国佬,指不定还能混个什么贵族当当,当个公爵伯爵的玩玩,最好是拿到兵权,让皇帝女王都得看我的脸色。” 谁都没有理他。 马车的稳定性跟汽车没法比,刚开始还能忍,时间一长,所有人都感觉自己不是晕车,而是晕船,身体像在海浪上被掀来掀去,脑浆子都快晃成一滩了,因此都恹恹地靠在座位上没说话。 天快黑的时候,马车又挤上来一个满脸惊恐的瘦弱青年,见着他们跟见到亲人一样,木慈确认他也是新人后,忍着晕车的烦躁感给他介绍了一下情况。 马车在黑夜之中行驶着,终于带他们来到一座古老庄园的正门外。 管家则将他们八个人请进格外奢华的宴会客厅之中等待主人,客厅相当大,看得出来主人出手阔绰,脚下是柔软华丽的地毯,深红色的窗帘绣着奇特花样,蜡烛与电灯都在最恰好的位置,使得光线不至于太刺眼,又不至于叫人看不清。 除了昂贵的花瓶与雕塑之外,客厅里最显眼的就是几张巨大的人物画,它们被摆放在不同的地方,可是无一例外,全都残缺。 英武的骑士少了眼睛,裹着轻纱的裸体少女被抹去嘴巴,比起维纳斯的断臂之美,这种缺损倒更接近惊悚。 偏偏画像们的神态活灵活现,好似灵魂被锁入画框之中,配上那巨大的画框,倒将暗红色的地毯映照成一张巨大的餐桌,这些被色彩涂抹的人物正低头俯瞰着一群活蹦乱跳的新鲜食物。 几个新人窃窃私语着,直到画家终于在二楼的栏杆处现出真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画家有一头长而亮的黑发,眉眼深邃,带着点异域风情,肤色泛着健康的光泽,双手修长美丽,鲜红的嘴唇厚而饱满,如同滴出芳香的果实,充满着野性而成熟的韵味。 此时此刻,她正在二楼往下瞧着他们,用一种极为放肆甚至是充满热情的目光凝视着众人,舔舐猩红的嘴唇,像无声的邀请。 这美艳的女郎并不端庄沉稳,也不令人敬畏与尊重,她的美丽下流而廉价,如同一簇随处可见的荆棘,被鲜血浇灌后张牙舞爪地生长起来。 画家顺着楼梯走下来,她婀娜的身姿不像个画家,倒似寻欢作乐的舞女,尽情展现着丰腴性感的肢体,挑逗着男人的欲望。 一种怪异的恐怖感突然袭上木慈的心头,仿佛这阴暗巨大的城堡里试图将他变成取暖的柴薪,而画家正是灼烧的欲/火,准备着把他吞吃入腹。 而身旁神魂颠倒的杀马特已经撞开他,伸出手去迎接这位庄园的女主人了。 古老的庄园,美艳的女郎,诡异的画像,恐怖的征兆。 众人随主人落座。 木慈想:这可凑够一本三流色/情恐怖小说的所有要素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08 06:50:55~2021-06-09 04:0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莱斯利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03) 画家说了些场面话,她的嗓音低哑,并不像是外表那样散发着全然的妩媚,反倒显得有几分中性。 随后众人再一次起身,被领着走过漆黑而漫长的过道,墙壁上仍然挂有几幅让人感到不适的残缺人物画,看得人心慌意乱。 庄园里无比寂静,只有脚步声回荡着,女人从最后挤上来,强行挤在了高三生之前,生怕自己落在最后会被什么怪物抓走。 画家带着他们来到餐室之中,里头早已准备了各色各样的丰盛食物,金碗银盏,深红色的酒液在玻璃高脚杯里微微荡漾,散发着醇厚的香气。 桌上大多都是肉,制作得半生不熟,绘有精美图案的瓷盘被薄薄的血水与肉汁所覆盖,肉切口处还带着血丝,散发着诱人的腥香;除此之外,还有烤得正到好处的面包跟各种花样做法的马铃薯、煮豆子等等素食。 八人沉默地坐下来,木慈搬了些烤马铃薯跟面包到自己的盘里;而女人干脆只吃了几块炖得异常软烂的胡萝卜跟几勺豆子就不动了;清道夫每一样都选了一些;高三生跟余德明颇为拘谨,只碰面前的火鸡肉,各切走了一个鸡腿;杀马特倒是什么都接受良好,正在大吃特吃,整得狼藉一片;最后上来的瘦弱青年则慢慢切着苹果派。 唯独左弦举起酒杯,不紧不慢地向画家搭着话,一会儿称赞她的美貌,一会儿称赞她的画技,又夸赞庄园与装饰的品位。 众人的用餐礼仪让管家忍不住皱起眉头,画家却毫不在意,全身心投入到与左弦的对话当中去,容光焕发,如同一只深夜怒放的红玫瑰。 正在努力给面包抹酱的木慈突然被拽了拽袖子,他转头看去,发现是那个瘦弱的青年。 这张餐桌非常巨大,八个人的椅子都有一定的距离,木慈不得不凑过身去小声道:“怎么了吗?” 瘦弱青年看着正在相谈甚欢的左弦跟画家,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画家是个美女对吧?不是泥塑那种说法,是货真价实的美女。” 泥塑是什么? 木慈摸不着头脑,只是茫然地看着他,惊讶道:“你眼光还挺高的,这对你都算不上美女吗?还是你对外国人有点脸盲?” 瘦弱青年的神情很是古怪,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又问道:“那你觉得管家长得怎么样?” “管家?”木慈看了看,“就……穿着燕尾服的帅哥啊。” 瘦弱青年一下子不做声了,他又慢慢地缩回去,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坐在他们俩边上的女人听见这段对话,脸部肌肉微微抽搐起来,将嫉妒深深掩藏在面容之下。 吃完饭之后,画家立刻离开了,顺道将杀马特的心一同带走,管家又领着他们前往各自的房间。 幸运的是,这座庄园特意为他们收拾出了八个相邻的房间,并没有把众人分散开来的意思。 房间任由他们随意挑选,每一间的风格都有些不同,女人最先挑选,她把八个房间都打开看了看,挑了最为宽敞奢华的一间据为己有;杀马特紧随其后;高三生已疲惫至极,随便选了一间。 余德明毕竟工作了几年,为人处世方面较为精明,一眼就看出来这三人小组里最为和善的反而是长相比较凌厉的木慈,特意把房间选在他旁边。 吃完饭后就一直有点恍恍惚惚的瘦弱青年得到了最后一间房。 管家耐心地等待他们挑选完,将钥匙递给众人,然后意味深长地叮嘱道:“请不要随意更换房间,仆人很快会将各位的行李送来。” 左弦眨眨眼:“我们可以到彼此的房间里做客吗?” 管家掏出马甲上挂着的怀表看了一眼,回答道:“十一点前请回到自己的房间。” “没问题。” 虽然女人挑走了最大的房间,但实际上剩下的房间也算不上太小,现在才到晚上九点,木慈一边坐在卧室的扶手椅里等着仆人送来自己的背包,一边打量着整个卧室。 房间的中心处摆着一张四帷柱大床,深红色的幔帐一直垂落到地面上,床上叠着数不清的枕头,刺绣夸张的床尾巾平整地压在被褥上,富丽而不落俗套。床尾凳是由红木打造的,放着一套酒红色的真丝睡衣。 窗户被厚重的窗帘所遮掩,尾端垂落着的金色流苏搔动着木慈的脚背,他拉开窗帘往外看去,底下似乎是一处花园,黑暗描绘植物的轮廓,连带着夜晚都有着微妙的层次感。 房间里非常寒冷寂静,木慈只好自己在壁炉里生起火来,顺便把扶手椅搬到壁炉边取暖。 仆人来得很快,他将木慈的背包放在门口,然后敲门提醒,要不是木慈看见对方消失在转角处的身影,差点以为闹鬼了。 背包里的东西一样没少,倒是被打开检查过,甚至还帮木慈把胡乱塞进去的衣服重新叠好,稳妥地利用了所有空间,让原本鼓鼓的背包空出来至少能塞下一件大棉袄的位置。 木慈只惭愧了三秒,给自己加件外套后直接去找住在隔壁的左弦了。 他并没有锁门,门把手一开就进去了。 左弦房间的摆设有少许不同,整体色调是墨绿色的,而他本人已经换过衣服,这会儿坐在梳妆台边看着一本书,肢体放松,神情专注。 他的肤色本来是偏向石膏般的冷白,这时在柔和的光线映照下,被深色的家具摆设与墨绿色的真丝睡袍一对比,居然泛出一种牛乳般的柔腻光泽来,白得叫人目眩神迷。 行李箱则被静静放在角落里。 木慈走过去,坐在一张矮凳上心有余悸地说道:“这里的仆人神出鬼没的,送个东西而已,搞得还跟闹鬼一样。” “进入十八世纪之后,贵族们开始注意个人的隐私,更喜欢毫无存在感的仆人。”左弦端起桌上热腾腾的花草茶轻轻啜饮一口,又翻过一页,“所以他们只会在有需要的时候出现,更多时候,就跟家养小精灵一样,只干活,不见人。” 木慈听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干啊?” “在主人起床前就生好壁炉里的火,等吃完饭后再清理餐室,总之错开时间,别在旁边碍手碍脚的。”左弦不紧不慢,“要是余德明能活下来,你可以跟他一起追几天剧,顺便把《唐顿庄园》一道看了。” 木慈皱皱眉,骂了几句资本社会的腐败之后,又对左弦道:“虽然现在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有件事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跟你提一下。” “我想也是。”左弦终于合上书,“你总不会是半夜害怕来找我一起睡觉的,说吧。” 木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花草茶,不过因为太难喝又立刻放下了,皱着脸道:“说事之前,我问你,你知道泥塑是什么吗?” “……”左弦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干嘛问这个?” “就是最后上来的那个人。”木慈比划了一下,“你还记得吧,那个落了单的,见着我们跟见到亲人一样热泪盈眶的那个。” 左弦取下眼镜按了按眉心:“不要废话。” 木慈就把餐桌上发生的对话跟他说了一遍,然后挠挠脑袋道:“我起初觉得他可能是审美异于常人,可仔细想想不太对劲,可能跟这个泥塑有关系,感觉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 “我有没有赞美过你的直觉?”左弦缓缓放下花草茶,慢条斯理地说道。 木慈仔细回忆:“好像……没有吧。” 左弦也不在意,点点头道:“那现在你听到了。” 我听到个鬼?! 木慈无语地看着左弦站起来重新系了下腰带,然后在房间里徘徊几步,又看了眼时钟,才听他慢悠悠道:“他是唯一一个落单的,看到的画家还跟我们不一样,这中间肯定有问题,趁着还有时间,走,找清道夫跟余德明一起。” 敲完那两人的门之后,木慈还去敲了敲杀马特跟女人的门,左弦当然明白他是想努力多救几个,倒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自己转过头跟余德明还有清道夫说明情况。 杀马特没有反应,女人倒是开了门出来,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真丝睡衣露出雪白的锁骨,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事儿?” “我们准备讨论下今天的线索。”木慈心如止水,毫无世俗的欲望,眼睛都没往下瞟一秒,“你要不要一起来。” 只可惜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这都几点了?我要睡美容觉。”女人一下子把门关上,高高在上使唤着,“你们商量出来把结果告诉我就行了。” 左弦一声叹息:“她死定了。” 清道夫赞同道:“她死定了。” 余德明:“……” 最后是那名高三生的门,对方似乎刚刚哭过,红着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木慈,听完来因后,他点点头抹着眼泪走出来。 瘦弱青年打开门时,看着门外站着一排人,惊恐地连连倒退了几步。 特别是木慈还如《黑客帝国》里的史密斯特工一样面无表情:“我们找你有事。” 更是平添了一份微妙的恐吓感。 好在空间太小固然压抑,空间太大同样无法给人安全感,瘦弱青年虽然不清楚他们的来意,但出于抱团心理,还是将他们迎进空旷的房间,像是给一只玩偶又填充进五朵无关紧要的棉花。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固定晚上六点更新 感谢在2021-06-09 04:06:31~2021-06-10 15:0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哟哟哟??(ˊωˋ*)??、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哟哟哟??(ˊω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04) 木慈本以为左弦会故技重施,就像福寿村时对待他们一样施行高压政策。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左弦不进反退,改换成了怀柔手段,这让木慈微妙地感觉到一点不公平。 不过这办法很见效,瘦弱青年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还跟他们做了自我介绍。 他叫做殷和,无神论者,因为996实在吃不消了,所以前几年拿着存款辞职当个穷游主播,刚开始还有钱出国,后来就在国内转悠,靠视频收入跟打工赚钱过活,偶尔会去灵异地点打卡来吸引观众。 正是因为灵异地点去多了,出现在车站外时就意识到自己这次恐怕是翻车了,所以上马车后一下子接受了新设定。 “可是怎么会真的有这种事呢。”殷和的眼睛有点发红,“我只是想到处走走而已,你说我这共产主义的接班人,还没来得及建设国家,看它走向繁荣富强,也没见到红色的大旗插向漫山遍野,就给折腾到这种英国这老资本主义的旧社会来,这得是多大的一种资源浪费啊……” 众人:“……” 木慈委婉道:“可能是盼着你这新青年跟那位杀马特一起共创未来吧。” 殷和:“……” 左弦有一种非常特殊的能力,似乎在他眼中,什么时候该让人放松什么时候该让人紧张,方便他推进谈话,根本就是一目了然的事。 见殷和缓和得差不多了,左弦再度绷紧那根才刚松懈下来的神经,笑盈盈地开口:“刚刚吃饭的时候,你看到的画家是个男人吧。” 气氛像是瞬间凝固住了。 “什……”殷和瞠目结舌,再度变得惊恐起来,目光闪烁,“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明白你的想法。”左弦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温柔地安慰道,“你害怕自己是特殊的那个,对吗?我们会帮你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都出去!”殷和并不领情,他捂住耳朵,背过身去,试图消极地用沉默对抗左弦。 左弦的声音随殷和的态度变得冷酷起来:“你应该明白吧,你这种状态说是鸵鸟心理都算客气,究其根本就是退行,用最原始幼稚的手段来对抗自身的恐惧。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份特殊而出事,好像不说出来就不会发生异样,可真是这样吗?” “你已经被选中了,不管你想不想说出来,都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我……”殷和全身发抖,惊惧地看着原本亲切温柔的左弦,好似看到了魔鬼,“你……你……” 左弦步步紧逼,凑到殷和耳边冷声道:“我们看到的画家可是女人,如果今天晚上就会死一个人,我们好歹还有七分之一的机会,可你呢?要赌赌看吗?如果你迫不及待想要自杀,那倒是悉听尊便。” 他利落地转身就走,临到门边时又再开口。 “你不会以为真是我们需要你吧?” “是你需要我才对。” 简直是恶魔的低语。 木慈立刻收回刚刚的想法,突然感激起福寿村时的左弦只是开了几句让人火大的普通玩笑。 尽管底线显然在缓慢滑向深渊,可内心深处,木慈甚至觉得这时的左弦相当性感。 殷和几乎完全崩溃了,泪水喷涌而出,抓住了左弦的真丝睡衣:“别走!等等!真的吗?!你真的可以帮我吗?” “没错,不过离十一点只剩下两个小时了,你最好抓紧时间。”左弦从口袋里不紧不慢地掏出手帕递过,顺道将房门关上,“还有,我只是来关门的,不用这么紧张。” 殷和完全被他玩弄于鼓掌,吓得连哭都不敢再哭了,草草擦过脸,生怕浪费时间,立刻讲述起来:“其实我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是你跟画家聊天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的,我觉得你看见的画家,跟我看见的完全不一样。” “你看见的画家是什么样的?衣服到样貌都要。”左弦反客为主,占据扶手椅,架起二郎腿,他扫了眼木在原地的众人,挑眉道,“怎么,众爱卿,是要我给你们赐座吗?” 清道夫靠在了墙边,而木慈三人则找矮凳跟床尾凳坐下。 殷和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红晕来,他吸了吸鼻子,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他看上去很干净,不像个庄园主,肤色苍白而莹润,嘴唇泛着浅浅的红,完全是个天使。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就是那种毫无侵略性的美丽,好似完全没被世俗玷污,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是一张被珍藏起来的画像。” “至于衣服的话,他衬衫外面是件白色的毛衣,裤子被浆洗得有点偏硬,就好像是一只被囚禁在牢笼里的金丝雀。” 他越说越痴迷,看上去几乎完全忘记自己在说性命攸关的事了一样。 清道夫忽然语出惊人:“你对他有很强的性冲动,是吗?” 木慈几乎能听到汽笛声的音效了,他看着殷和脸颊上的红晕一路伸展,直到整个脑袋跟脖子都红得不成样子,脑袋上活像有蒸汽在喷。 高三生愣了愣:“等下,你看到的是男人,可你也……” 他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了一样,没有继续说下去。 殷和闻言,默默地垂着头,倒是左弦立刻看向了清道夫,他的神色有点微妙:“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也有。”清道夫一脸酷哥地说着不正经的话,“我想你们都有吧。” 余德明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头:“她其实跟我老婆长得很像,可是要比我老婆性感多了,有一种叫人着魔的魅力,确实让人很……” 木慈有些惊讶:“你老婆这么漂亮?” 余德明嘿嘿笑了下。 “跟你老婆很像?”左弦皱紧眉头,不知道思索着什么,很快又看向他,“你有没有照片?” 余德明看到他就怂,急忙在身上的西装口袋里四处掏摸起来,好半晌找到一张全家福,上面是他们一家三口,他指着抱着小女孩的年轻女性,有点讨好地说道:“这就是我老婆。” 木慈也探头过来看了一眼,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他下意识道:“画家不是长这样的啊。” 这时左弦沉思片刻,让众人分别描述了一下自己眼里的画家,最终得到四个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 这让木慈不禁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冷笑话,喃喃道:“所以……我们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白雪公主,实际上是恶毒的皇后?” “摩西妮。”左弦置身之外一般,并没有说出他看见的画家,反倒沉思片刻后,说出个奇怪的名字来。 众人都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倒是殷和激动起来:“你是说印度教的那个?是不是那个能变成每个男人眼里最美的女人的摩西妮?我之前去印度玩的时候听说过。” 高三生呆呆问道:“印度?可是这个庄园好像不是印度风格,反倒更像是欧洲的。” “没错。”左弦点点头,又看了眼一脸迷惑的几人,淡淡道:“我的意思是,画家跟摩西妮一样,都是幻想之美,我们看见的并不是她本人,而是我们自身内心投射出来的幻想。” 木慈恍然大悟:“因为殷和的性取向是男人,所以他看到的也是男人。” 这句话让殷和忍不住缩了缩。 随即木慈又摇了摇头道:“不,不对,我还想起一个事情来,如果按照这个说法,那我们队里唯一那个妹子应该跟殷和看到的都是男人才对。可是他当时在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提到画家是个美女,她看起来却很嫉妒,就算是拉拉,应该也是有性冲动,而不是嫉妒吧。” “性对男人很管用。”左弦神情微妙,“你每年都能看到很多男人因为性而犯罪,可是女人就非常少见了,社会环境让她们对性相对较为压抑,所以在她身上体现的,也许是另一种……” 性、嫉妒……伊甸园…… 木慈脱口而出:“七宗罪?!”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众人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殷和亦步亦趋地跟到门口,有点怂怂地问道:“那……那我今天晚上怎么办?” “你刚刚没听懂吗?”左弦微微一笑,非常直白,“你不是特殊的,只是性取向跟我们不一样而已,只要不跟画家上床就行了。” 殷和:“…………” 木慈下意识看了眼高三生,“喂”了一声。 左弦淡淡道:“喂什么喂,他已经成年了,指不定硬盘掏出来比你还大,你还得管他要种子。再说不能讳疾忌医,我又没有说什么垃圾话,更何况你觉得廉耻比命重要吗?” 高三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木慈:“……你这还不叫垃圾话吗?” 不管对七宗罪的猜想到底是对是错,有线索总比没有线索好,就怕是脑袋空空,什么都不知道。 再次回到房间时,众人心里总归有了些底,顿时踏实不少。 换过睡衣的木慈躺在床边,这张床太大了,像是要将人彻彻底底地吞没进去,他一个人占不了多大的位置,就干脆睡在边上。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似乎什么声音都消失,这种寂静非但没带来睡意,反倒无声地压迫着心脏,让木慈出现轻微的耳鸣。 过于奢华空荡的巨大房间,被黑暗所包围,让木慈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孤独,加上持续不断的耳鸣让大脑隐隐作痛。 木慈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无形的枷锁困住,寒冷顺着空气攀爬到身体的每个部分,手脚都彻底僵硬下去,绝望、焦虑、恐慌一股脑地涌上来。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一阵温热的气息忽然拂面而来。 用不着睁开眼睛,木慈的脑海中就浮现出画家那婀娜美丽的身影与玫瑰般的容颜。 一具滑腻、柔软的身躯很快随着温热的吐息紧紧依附上来,毫无保留地舒展开自己,全然地将他抱住,温暖着冰冷的手脚。一股诱人的气味从鼻腔钻入,湿漉漉的,有些腥,不太好闻,却瞬间点燃了他身体里蛰伏多时的火焰,平息大脑剧烈的痛楚。 现代人只是工作压力大都出现了发泄室,更何况是木慈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他比新人清楚死亡多么接近,比老人却又少许多经验,正是最尴尬的境地,加上刚刚的状态,对这种接触更加难以抗拒。 就在木慈意乱情迷,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看见左弦那张俊美的脸近在咫尺,那双蜜一般的眼眸闭合着,微微启唇,正凑上来。 “草!” 鸡皮疙瘩顿时从背后一颗颗涌起。 木慈瞬间从温柔乡里清醒过来,直接一拳把人从床边打了下去,然后拖着人丢出门外,这才心有余悸地回到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他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背后出了一身白毛汗。 太……太恐怖了! 这绝对要留下心理阴影! 作者有话要说:退行:一种比较常见的心理防御机制,指人们在应激反应下,或受到挫折、压力、焦虑时,不再用学习到的技巧来解决问题,反而使用较为幼稚原始的手段(比如大哭大闹)来应对,各个年龄阶段都会出现。 感谢在2021-06-10 15:09:19~2021-06-11 17:4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3个;Migam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情寄生虫 70瓶;哟哟哟??(ˊωˋ*)??、荆棘 10瓶;z 5瓶;梵黛姽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05) 木慈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生怕那个长着左弦脸的东西会再度出现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如果是半梦半醒间看到左弦的脸,木慈很难说自己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 搞不好尖叫也有可能。 直到快清晨的时候,木慈总算放下戒心,迷迷糊糊在枕头堆上睡了两个小时,然后起身去浴室里泡澡。 早餐是仆人特意送到房间里来的,银盘里还有叠好的报纸,不过木慈看不懂,因此对他来讲派得上用场的只有早餐。 除此之外,仆人还带来了口信:“主人每个早上都要去为那些可怜的孩子画像,中午才能跟客人们见面,下午他会邀请你们其中之一去画室,四点是茶会时间,没被邀请的各位可以参加。整个早上客人们都是自由的,主人说过,他的马匹跟马车都可以随意使用,如果想要打猎或者出行的话,请去找管家,他在一楼的大厅里,。” 吃完早饭后,众人碰了个面,木慈这三个老人换的都是自己的衣服,而殷和、余德明、高三生穿得则还是昨天的衣服,杀马特跟那个自称是明星的女人则换上了衣柜里的礼服。 八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特别是杀马特跟女明星的眼下发青,活像熬了好几天夜。 “我要去骑马打猎。”杀马特抢先一步,得意洋洋地打量着他们,看上去完全把自己当做这个庄园的主人了,“要干什么其他的事就随你们的便。” 而女明星则调整自己的黑纱网帽,拖着厚厚的裙摆,慢条斯理道:“我准备出去逛逛,对了,你们昨天讨论出什么结果来了吗?” 左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忽然问道:“你昨天晚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女明星的脸色一僵,眼神随即变得冷漠凶狠起来,她死死盯着左弦:“跟你有什么关系?管家说了十一点之后不准出门吧!难道你违反规则了!” 左弦举起手做投降状,笑着往后退了一步:“我只是随便问问。” “最好是这样。”她冷笑一声,抓紧长长的裙摆往楼梯走去。 等女明星的身影消失之后,木慈忍不住撞了撞身边的殷和,缓缓道:“虽然你看不到红色的大旗插遍漫山遍野,可是这种两位戏台上的老将军还是能看看呢。” 余德明不解道:“戏台上的老将军是什么意思?” 高三生解释:“就是插满了旗的意思,立FLAG。” 这让殷和哭笑不得:“谢谢你了,比起看到她,我更想回到我的学生时代,戴上我的红领巾,重新为人生拼搏一次。” 木慈拍拍他:“现在也不晚。” 殷和:“……这还不叫晚吗?” 左弦却若有所思地去开了开女明星的房间,不出所料,被牢牢锁死着,根本没办法打开来。 “怎么了吗?”木慈问道,“是不是哪里不对?” 左弦沉思片刻后,摇摇头:“走,去我的房间聊聊昨晚的事,顺便分组,先把庄园探索一遍。” 进到房间里后,左弦将早餐剩下的咖啡杯端起来喝了一口,问道:“昨晚上十一点后,你们有几个人见到画家?” 这让木慈又想起昨晚上的经历,总感觉一身鸡皮疙瘩,不禁在椅子上扭了扭身体。 经过了解,见到画家的只有木慈、左弦、高三生三个人;而殷和跟余德明则担惊受怕大半夜后睡着了,不能确定,暂且归为没有;清道夫则确定没有,他说自己睡得很浅,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醒。 “如果殷和、余德明、清道夫都没有看见画家。”左弦闭着眼睛想了想,叹气道:“按照这个顺序,她恐怕是停在了那位大明星或者是木慈这里就没有开始前进了。” 为了方便众人理解,左弦拿出本子简单画下八个人房间的分布图。 清道夫|余德明|木慈|高三生楼梯 殷和|女明星|左弦|杀马特楼梯 清道夫挑眉道:“一晚上这么多人,哟呵,赶场啊。” 左弦没有理他,而是用笔敲了敲笔记本:“我们三个见到的人先说一下情况吧,我一直在装睡,她大概坚持了十分钟就离开了。” 十分钟可还行。众人顿时生出一种槽多无口的感觉。 高三生有些坐立不安,他深深低着头,握着自己的手,缓缓道:“我……她长得很像是我的初恋,所以昨天晚上她过来的时候,我感觉很难过。” “难过?”殷和惊讶问道,“为什么?她像你的梦中情人还不好吗?” “在小仲马的茶花女里提到过这样一段话,如果有人对我说:“今天晚上您可以得到这个女人,但是明天你就会被人杀死。”那么我会接受的。如果有人对我说:“花上一点钱,您就可以做她的情夫。”我会拒绝的,而且会痛哭一场,就像一个孩子在醒来时发现夜里梦见的宫殿城堡化为乌有一样。” 高三生含着泪抬起头来:“我就是这样的感觉,我觉得……很难过,她不该是这样的,也不该被我这么幻想,所以我很愤怒,也很生气,就把她赶出去了……” 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是最朝气蓬勃的时刻,对性的遐想已经开始生长,偏偏他们心里装着最为天真而单纯的爱情,既矛盾,又和谐。 画家的身上有一种廉价的艳丽,加上诱人的美貌,足以让许多被社会毒打多年的男人迅速沦陷,沉溺到最简单的□□之中,可对于高三生这种年轻人来讲,这两者结合,反而成了缺点。 几个肮脏的大人顿时沉默下来,余德明温柔地安慰他:“看来你初恋救了你的小命。” 这让高三生破涕为笑。 “她……他……”最后轮到木慈的时候,他支支吾吾了一阵,“总之,她突然在我被窝里变成了男人,把我吓坏了,我就抓着他丢出去了。” “变成男人。”左弦沉思片刻,并没有在意,而是敏锐道:“你把他丢出去了?他没有反抗?” 木慈尴尬地摇摇头,几乎有点不敢看左弦:“没有,就很轻松的,我把门打开,然后把他丢出去了。” 殷和很兴奋,用期望的目光看着他:“你也是?” 木慈:“……我不是。”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异性恋,实际上很可能是双性恋,这不重要。”左弦收拾了下笔记放在口袋里,淡淡道,“重点是,画家显然都没有战斗力,起码没有很强的战斗力。” 余德明想了想,变色道:“会不会是小说里那种采阳补阴?”看了看殷和,他又加了句,“或者采阳补阳?” “还没办法下结论。”左弦顿了一下,“既然木慈只是把他丢出门外,那就有两个可能,要么他一晚上只能拜访四个人;要么就是出于某种原因,画家的拜访停在了那位大明星的房间里。” 清道夫动了动腿:“看他们俩如出一辙的黑眼圈,我感觉后者的可能性更高点。” 简单谈完昨晚的事后,众人就开始分组,这次新人的运气要好一些,直接是一对一辅导。 不知道是因为昨晚的事,还是因为性取向的缘故,殷和死活要跟着木慈;而高三生也机灵地直接随着自行离开的清道夫走了;只留下余德明面对笑眯眯的左弦。 庄园非常巨大,想一个早上逛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左弦很确定清道夫会先去摸索顶楼,因此他决定从二层往上探索,这样方便跟往下走的清道夫汇合;而木慈则负责一楼跟庄园外头。 分完任务后,他们四人就分头行动了。 殷和紧紧跟着木慈,他小心翼翼地下着楼梯,左右打量,忽然道:“木慈,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全部都是人物画。” “确实。” 这么说起来,木慈多少也有了点印象,而且这些人物画几乎都有所残缺,除了五官之外,甚至连肢体都有被抹去,加上栩栩如生,仿佛一直在注视着他们,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奇怪了吧。”殷和摸着下巴,“你看,连一张风景画都没有,等中午的时候我们问问其他人,看看他们看到的是什么?” 一楼非常寂静,管家大概是被大明星跟杀马特喊走了,两人并没有看到人,一楼的房间基本上都没有锁,足够他们一间间看过去。 有几个房间都布置的很华丽,不过木慈看不出来是什么用处,倒是曾经出国旅游过的殷和逛到后面愈发兴致勃□□来,干脆给他当起导游,讲解着相关的建筑名词,什么“尖券”、“束柱”、“肋骨拱”,还有什么“哥特式建筑”之类乱七八糟的。 木慈没有听懂,也不打算听懂,只是敷衍地应着声,四处打量。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昨天所以为的宴会客厅当中来,木慈才发现这个地方是八角形的,且半开放,有一扇可有可无的门,关了门也仍然能从其他地方进来,基本上毫无隐私可言。 “这里其实应该算是沙龙。”殷和热心地科普着,“本身就是社交场所,方便聚会的。” 木慈皱起眉头:“这么说来,这就只是一个很豪华的庄园了,那我们去外面看看。” 两人于是走出巨大的门厅,一口气在草坪中间的道路上走了许久,才终于看清庄园的样貌。 它大概有四层,样子有点儿像英国的白金汉宫,在顶端还有一个非常显眼的阁楼,整体是用红砖垒砌起来的。 “那个阁楼看着就很奇怪。”木慈喃喃道。 殷和赞同:“我也觉得。” 虽然没得到什么线索,但已经到午餐时间了,木慈跟殷和只好先回到庄园里去。 快要进入门厅的时候,他们听见马蹄声响起,那位女明星趾高气昂地被仆人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 木慈几乎认不出她就是昨天与自己同行的那个现代女人了。 她已变得完全如油画中的贵妇人一般,皮肤柔润,胸脯饱满,只有眼底下的两团青黑越发浓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11 17:47:19~2021-06-12 17:1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oleililith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06) 画家果然来与众人共进午餐。 令木慈感到安心的是,她仍然是昨天初见时的漂亮大姐姐,而没有顶着一张左弦的脸。 落座时,木慈注意到女明星看到画家的那一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她捂着胸膛,脸色变得相当苍白,是被仆人搀扶着入座的,看上去好像就快要晕过去一样。 午餐并不比昨天的晚餐逊色,很可能还要更丰盛,还出现了不少新鲜的菜肴,比如沾满糖浆的松饼、烤蘑菇、喷香的培根、熏牛舌等等。 不过血淋淋的肉菜同样在升级,昨天还只是粉红色的肉排,今天已完全接近生食,正淌着血水。还有一道牛脑汤,血膜没完全去除,浮在黄油汤汁当中,腥得令人作呕。 坐在画家身边的仍然是左弦,不过她又特别邀请了杀马特坐在另一边。 今天的配酒是白葡萄酒,金色的酒液散发着迷人的芳香,左弦端起酒杯微微摇晃,面不改色地询问起画家今早的行踪来:“您今早在忙什么呢?” “我为去世的人作画。”画家往嘴里送入被打散的牛脑,粉色的脑组织从她猩红的嘴唇中微微溢出,看上去令人不适,她却只是不紧不慢地擦着嘴唇,温声道,“他们花不起钱去照一张相,可亲人们总需要点纪念。” 众人都不由得紧绷起来。 只有左弦面不改色地赞叹道:“您是个善良且大度的人。” 画家勾起嘴唇微笑着,她的眼睛极具侵略性地注视着左弦,泛出一种异彩,而这时候杀马特突然不耐烦地拍起桌子来,倨傲地说道:“别说这些无聊的话了,我给你打了只兔子,你不想听听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虽然这么形容不对,但情况看上去真的有点像是争宠。 木慈埋头吃着自己的午饭,有过福寿村的经验,他强迫自己吃了些培根跟鸡肉来填饱肚子,其他人比他更没食欲,吃了几块面包垫垫肚子就放下了。 倒是杀马特跟女明星胃口大开,他们不但切下带血的肉,还品尝了半生不熟的牛脑汤,看上去非常陶醉,仿佛在享受什么顶级的美食。 这个进食场景让木慈一阵反胃,差点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他赶紧收回目光。 好不容易熬到午餐结束,画家也终于要开始邀请第一位模特儿了。 这让众人格外紧张,刚刚那句“为死人作画”已经足够让人产生不妙的联想,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木慈绷紧着身体,紧紧注视着画家那玫瑰花般红润的嘴唇,无论这红唇多么美艳动人,当它可能发出死亡的讯息时,都会显得极为恐怖。 画家显然对他们这些人毫不在意,一直在打量着左弦跟杀马特两个人,她看上去似乎更中意左弦一些,目光几乎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可惜左弦只是平静地喝着葡萄酒,不像一脸渴望的杀马特,最终画家只能遗憾地选择后者,她优雅地站起身来,柔声道:“看来你就是今天的幸运儿了,请随我来吧。” 杀马特随着画家离开了餐室,而没被选择的剩余七人则继续享受着他们的自由时光。 不过在木慈跟殷和离席时,管家忽然对他们提议道:“如果二位既不想打猎,也不想出行,庄园的南门外有一个小湖泊,很适合这样的天气泛舟。” 他年轻英俊的脸庞上露出真诚的微笑,却让二人流了一身冷汗。 殷和下意识躲在了木慈身后,而木慈僵硬道:“谢谢你的提议,我们会考虑的,不过现在我想休息一下。” 管家点点头:“当然,请便。” 离开餐室时,木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女明星仍然坐在椅子上,她的脸上已重新恢复血色,还露出一个相当神经质的笑容来。 木慈让殷和先上楼跟众人汇合,而自己则在楼梯上等了等,直到女人出现在门口,对方似乎很诧异能看见他,不过还是准备无视他直接走过去。 “等等。”木慈喊住她,斟酌片刻后道,“你还好吧?” 女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后提起自己的裙摆在楼梯上转了个圈:“你倒说说,我看起来哪里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木慈道,“我的意思是,你之前看上去有点不舒服。” 这位大明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精彩起来,她古怪地打量着木慈,好像是准备揣度他话里的意思,又好像是没有听懂,看上去准备随时发火,可又似乎有些动容。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含情脉脉地看着木慈:“你吃午饭的时候一直看着我吗?” “这……”木慈尴尬道,“其实我基本上在看着食物。” 这句话不知怎么的,竟让这位大明星扬眉吐气起来,她畅怀地舒出一口气,:“我叫琳娜,琳琅的琳,不是双木林,别叫错了,你叫什么?” “木慈。” 琳娜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抿嘴笑起来,然后提起裙摆往楼上跑去,楼梯里回荡着她的声音:“放心吧,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等木慈来到房间后,六人互相交换了早上的成果,发现基本上都是一样的,这座庄园少说有一两百个房间,许多房间都是装饰用的,其中包括音乐厅、书房、台球室、大小沙龙等等,并不怎么常用。 尽管一个早上探索的房间有限,但想来其他房间都差不了多少。 画家似乎根本没有对他们隐瞒的意思,每个房间都没有上锁,只要他们想,就能拧开门把手进去休息。 简直就像是……任由他们把自己当成主人一样。 清道夫冷静道:“四楼上去还有一间阁楼,挂着一把铁锁。” 木慈也想起来,点点头应和:“我跟殷和在庄园外也看到这个阁楼了,没有窗户,不过实在太高了,就算有窗户恐怕也看不见什么。” “我估计你已经尝试过开锁了吧。”左弦看向清道夫,“怎么样?” “不怎么样。”清道夫皱眉道,“管家告诉我钥匙在画家那里,不过他建议我不要进去,否则必定为画家的创作而疯狂。” 高三生很小声:“他讲话的语气简直跟狂信徒一样。” 左弦垂着脸,低声默念:“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什么意思?”余德明听不明白。 殷和给他解释:“这是亚当跟夏娃的故事里,耶和华不准他们吃善恶树上的禁果时说的一段话。结果夏娃被蛇引诱,而亚当又被夏娃引诱,最终他们被驱逐出伊甸园。这件事也被认为是人类的原罪。” 余德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左弦所说的话让人听不懂,但是这个故事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 木慈又想起信上的拉丁文,眨眨眼:“你的意思是,阁楼象征着伊甸园里的苹果?” “很有可能。”左弦深思道,“如果所有房间象征着可吃的果子,那么上锁的阁楼就象征着禁果,问题就在于,我们到底要不要进去。” 余德明有点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不进去,因为钥匙在画家那吗?” “不。”木慈已经明白了,他摇摇头道,“在伊甸园的故事里,亚当跟夏娃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后,就受到诅咒,被驱逐出了伊甸园。” “我们现在还没有出现死人,而且根据昨晚的情况来看,只要我们抵抗住了,就能平安活下来。”木慈顿了顿,又道,“如果选择打开阁楼,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余德明听得脸色煞白:“这……这倒也是,还是别去开了,太危险了。” 六人都沉默下来。 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你明明有一条线索,却不敢轻举妄动,好奇心跟憋屈感混合在一起,非常折磨人。 殷和最先打破寂静,他下意识看着左弦,仍然有点怯生生的:“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左弦淡淡道,“你们俩离席的时候,那位管家还特意提醒你们可以去泛舟游玩,加上清道夫从他那知道钥匙的事,说明他们对我们的行为一清二楚,还可能在演一出‘请君入瓮’。” 木慈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咬咬牙:“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 在这种环境里,休息反而是最可怕的,最好是让自己停不下来,忙得团团转,来不及恐惧跟害怕,一旦放松下来,脑子里就会充满各种各样可怕的念头。 “急什么。”左弦看了他一眼,“现在就看晚餐的时候那位奥赛罗能不能平安回来了。” 虽然听不懂奥赛罗是谁,但众人隐约猜出来是在指杀马特,于是各自散去休息,只有木慈仍然留在原地。 左弦不解地抬起头来:“还有什么事?” “我想问一下,奥赛罗是什么意思?你又干嘛这么叫他?”木慈有点不好意思,“之前的泥塑你也没跟我解释,虽然我学不会拉丁文什么的,但是这些我还是可以努力一把的。” 上一站还没有什么,从这一站开始,木慈就发现自己的知识储量一直在被吊打,他实在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太没文化导致错失重要的证据。 左弦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然后才请木慈坐下。 今天的天气仍是雾蒙蒙的,让人感觉非常压抑,加上房间过大,显得异常寒冷,左弦先去生火,壁炉里的灰烬都被清除干净了,还换上了新柴火。 随后左弦按铃唤来仆人,要两杯热可可,转头问木慈:“你喜欢生奶油吗?” 木慈没有喝过这种东西,他通常只喝矿泉水,偶尔才喝几次奶茶跟可乐,于是“呃”了一声,机灵地回答:“你帮我决定吧,好喝就行。” 热可可送来得很快,木慈拿着自己那一杯,小心翼翼地品尝了一口,入口很醇厚,并不像想象得那么粘稠,还有牛奶的香气,才喝了半杯,他就感觉自己全身都暖和起来,整个人懒洋洋地陷在扶手椅里。 而左弦只是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的书放好,这才坐到木慈对面来。 “奥赛罗是由莎士比亚所作同名戏剧里的主角,他是一位嫉妒心重,多疑且暴虐的丈夫,因属下的挑拨,怀疑自己被绿了,然后亲手杀死妻子。你想想当时餐桌上的情况,对方当时的脸跟说话方式是不是很相似?” 这让木慈回想着杀马特的模样,然后笑出声来:“是,是,他那个脸,的确很像一个看到自己当场被绿的男人。” 顺着这个话题,他们顺利交谈下去,期间木慈又问他有关建筑的那些陌生词汇,左弦也都一一说明。 殷和说的时候,总是只顾自嗨,将脑海里的记忆胡乱塞过来,左弦却不然,他会引经据典,穿插着故事来勾动木慈的兴趣。 木慈高考的最后一个月都没听得这样认真过,甚至听到最后,他觉得这个庄园倒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糕阴森了。 它有自身特殊的美丽,是一个正在变化的时代,有美丽的地方,也有丑陋的地方。 “其实如果这地方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旅游去处,毕竟恐怕不管在哪个博物馆甚至是现存的文化遗产里,都得不到这么原汁原味的时代体验。”左弦慢条斯理地开着玩笑,“好歹我们是客人,而不是仆人。” 热可可快喝完的时候,木慈借着说话的空隙端详着左弦。 尽管大家都是外来者,可左弦不同,他哪怕穿着现代的衣着,仍能完美地与这奢侈华丽的房间相融合,并非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他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能完美融入周遭的气质。 就好似刚刚指挥着仆人的模样,那样的举动任谁做起来都难免显得盛气凌人,可左弦看上去天生如此,他似乎什么都会,也什么都懂,因此在任何场景下都优雅从容。 他确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可好看并非全部,琳娜同样拥有美貌,然而她跟画家一样,都是纸上的花朵,美丽鲜艳却毫无芬芳。左弦的美丽却像是一把小提琴,除了光鲜亮丽的外表,还能听见绝美的音色。 尽管这把小提琴抡人的时候非常痛。 可他现在正在弹奏,又让人觉得心生喜爱了。 木慈忍不住开口:“我本来以为你会懒得理我。” “为什么?”左弦并不惊讶,只是轻柔地微笑着,“我这会儿又没什么事,也不急着午睡,跟人说说话也没什么不好的。” 其实木慈也说不上来,平心而论,左弦在不涉及特殊情况的时候,的确格外好相处,只不过他通常给人留下的印象都很可怕。 特别是昨晚上他才刚拷问过殷和。 “不知道为什么。”木慈的声音干巴巴的,“可能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故意整过我的心态吧。” “你真记仇。”左弦忍不住轻笑出声,“不过,既然你这么想,又为什么留下来自取其辱呢?” “总要试试吧。”木慈说,“反正其他人都走了,再丢脸也只有我们俩看见,再说你也的确跟我解释了。” 左弦凝视着他:“有这种勇气的人可不多。” “是吗?”木慈有点美滋滋的。 “比如那位奥赛罗。”左弦又提起杀马特,似笑非笑,“如果他跟我说上半天话,心里铁定认为我是看不起他,故意在戏弄他。” 木慈沉吟片刻:“这倒是真的,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像今天有几道菜那么恶心,他跟琳娜居然还能吃得那么香。” 这让左弦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琳娜?” “就是那个大明星。” 左弦望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对于这事儿,其实木慈也有点莫名其妙:“她主动告诉我的啊。刚刚吃饭的时候,她看见画家一脸心虚,我怀疑有问题,就在楼梯口堵她想问个究竟。结果她突然跟我交换姓名,然后说自己没事,接着就走了。” “噢——”左弦拖长了腔调,听上去有些调侃,“原来如此。” 假如换个人,这会儿大概已经跳脚了,不过木慈无动于衷,他想了想又说道:“说起来,你觉得中午那顿出现那几盘菜,会不会是对应七宗罪的暴食啊?” “很有可能。”左弦赞成他的看法。 不知道是早上的搜寻让木慈疲惫,还是刚刚的热可可让他犯困,他跟左弦打了个招呼后,决定去午睡一会儿。 才离开左弦温暖的房间,木慈就立刻被寒冷的走廊所包裹,他不得不赶快回到房间,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然后重新生火。 看着木头点燃的那一瞬间,木慈突然一阵恍惚。 其实他大可以存下那些无法理解的词汇,留到火车上去找寻答案,要是死在这儿,那更是一了百了,而不是这么冒失地询问左弦。 直到这会儿,木慈才突然想起后怕。 可心里又有某个声音嘲笑着他。 他就像这堆柴,天生渴望寻求火,所以才会不计后果地开口。 人们总是仰望非凡的人物,敬畏、尊重、敬而远之,雾里看花一般,保持最为稳妥安全的距离,可是木慈却总想拨开云雾走进去,近距离去观摩世间杰出的造物。 他曾经说过,即便再有天赋的运动员,都不得不遵循更改的规则。 可实际上,许多体育规则,正是为了限制过于杰出的运动员而不得不被迫更改。 木慈并不是一位杰出到能够扭转规则的运动员,公平是最虚假的谎言,天赋足够让一切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大概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不受控制地被左弦吸引。 为他的思绪、博学跟手段所折服。 木慈想跟左弦熟悉、亲近,成为比较好的朋友,最好能在活下来的日子里时不时这么长谈一次。 哪怕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这个人很可怕。 房间很快就再度温暖起来,木慈用热水漱了漱口,冲掉嘴里甜腻的热可可味,然后躺进床里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昨晚上没睡好的缘故,还是早上找得实在筋疲力尽,木慈这一觉睡得格外长。 长到窗外的景色已彻底淹没在黑暗之中,当木慈揉着眼睛睡醒的时候,还以为是谁进来把窗帘拉上了。 壁炉里的柴火已烧得一干二净,房间里又恢复寒冷。 这让离开被子的木慈再度瑟瑟发抖起来,他急忙找出外套穿上,脚则陷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望见钟摆,秒针摇摇摆摆,分针摆正身姿。 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正好十一点。 木慈的心蓦然一沉。 这绝不会是中午,他居然一口气睡到了晚上的十一点。 怎么会没人叫他? 倒计时:08日01时00分00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12 17:18:23~2021-06-13 17:5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07) 木慈没来吃晚饭。 琳娜把窗帘全部拉开,让月光刺破黑暗落进房间里来,然后脱去衣物,不着寸缕地坐在扶手椅当中,点上了一根烟。 她待会要做一些事,不准备把那件真丝睡袍弄脏。 烟很呛鼻。 庄园里只有男人专用的烟斗,她跟仆人要了些切好的细烟丝,混在自己带来的薄荷烟里,热辣辣地环绕进咽喉,在肺部游荡过,被她心满意足地呼出。 青蓝色的烟雾缭绕在四周,在等待的时间里,琳娜又再想起那个年轻而俊朗的男人,他的眉眼太冷峻,显得太严肃,像一只凶猛强悍的野兽。 他虽然看上去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招惹的人物,但却总是主动关心她,为她解惑,这让琳娜的虚荣心得到了些许满足。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是画家的裙下之臣。 琳娜又抽了一口烟,将烟头熄在了画家的额头上,留下一个黑红色的圆洞,活像个枪眼,皮肤的焦臭味飘荡着,随后她站起身来,在月光下舒展开自己曲线诱人的身体。 除了她美丽的胴体之外,月光还照见坐在扶手椅对面毫无生气的画家。 黑夜之中的月亮如同一只眼睛的瞳孔,无情地审视并且观赏着这残忍血腥的结局。 画家像是只被割开喉咙放血的鸡,长长的卷发垂落在沙发扶手上,脖子几乎断裂开一半,仰着头,靠在扶手椅上,不断溢出的鲜血从脖子流向锁骨,堆积成两滩浅浅的血沟,慢慢将衣服染成暗红色。 比起昨晚的惊慌失措,今天琳娜就要冷静得多了,她既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痛哭流涕,甚至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紫红色的酒液混着鲜血的腥香,愈发馥郁起来。 她将酒一饮而尽,脸颊微微泛红,眼睛却格外发亮,然后转头欣赏自己的成果。 在画家的鲜血从裙摆上快要滴落到地毯上时,琳娜终于不耐烦地开始处理尸体,她把尸体拖进浴室里,低声嘟囔起来:“麻烦的脏东西!” 浴缸里早已躺着另一具画家的尸体,琳娜看上去似乎并不惊讶,而是将手里的画家再度丢进去,任由浴缸里积起一层薄薄的鲜血,趾高气昂又畅快淋漓地总结道:“只要再杀一次。” 她讥讽地凝视这脆弱的生命。 昨天晚上只是失手,可今天,琳娜特意做了万全准备。 不过这种快意顷刻间就消失。 画家仍然那么美,她倚靠在浴缸里,黑色蓬松的长卷发,鲜血衬得肌肤更为雪白,嘴上的血色没完全褪去,额头被烟烫后留下的痕迹显得这张脸更加楚楚可怜。 她看上去就像是打翻了一杯葡萄酒后睡着了。 琳娜凝视着眼前这张让男人发狂,让她却嫉妒的面孔,杀戮所得到的平静荡然无存,一种汹涌的怒火再度燃烧起来,刺激着神经,令她感到愤愤不平起来。 于是她拔出在画家咽喉的餐刀,开始破坏这张脸皮,直到彻底划烂为止。 现在,琳娜终于能够安心地洗澡了,她将一身的血垢用热水尽数冲去,重新变得宁静而愉快起来。 那件漂亮的真丝睡袍被琳娜轻轻挑起,妥帖地包裹着她的身躯,然后喝掉了剩下的半瓶葡萄酒。 黑色多么迷蒙,琳娜打开窗户,让血腥气随之飘散出去,她倚靠在窗边,柔顺的长发垂在脸颊旁,像是经典小说里那些美丽动人的少女,等待着一个为她痴狂的青年。 她没有去想血迹斑斑的浴室,却时不时想起那两具尸体,忍不住发出笑声来。 其实这事儿一点都不难。 天知道琳娜在正午时看到活着的画家时,几乎吓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好在对方看起来根本没有昨晚上的记忆。 现在她已经找到最恰当的办法了。 只要再杀一次。 再杀一次。 银白色的餐刀温顺地收敛在她的袖子里,被体温捂得温热,它已被洗去鲜血,再度变得闪闪发光起来。 不过那个叫左弦的男人,他实在敏锐得惊人,迟早会发现这件事的。 直到现在,琳娜想起那双锐利而冰冷的眼睛,仍忍不住流露出心虚与胆怯,颤抖着抱住自己。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杀死画家没什么好考虑的,琳娜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坏事,那显然是个怪物,木慈与他们初见时不也说过,这是个危险的所在。 这么说来,外面那些人,还应该感谢她。 不过也料不准,左弦看上去很迷恋那个贱女人,吃饭时总是跟那个杀马特像两只哈巴狗一样绕着她转。 琳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从窗户上下来,把夜风隔绝在窗外,在房间里焦虑地踱步。 她得给自己做点打算。 陷入思绪的琳娜并没有注意到,墙壁上悬挂着的油画里,一位贵妇人看着她微笑了起来。 …… 木慈饿得要命。 他已经吃掉了背包里的两袋吐司面包,仍然没有一点饱腹的感觉,甚至还产生了一种越吃越饿的饥饿感,缓慢蚕食着神智。 木慈试图靠回到床上睡过去来催眠自己,可毫无用处,灼烧的胃部,导致心里也感觉空空的,仿佛整个人都在飘,不得不重新坐起身来。 对食物的需求在身体里扩散开来,强迫他离开房间去寻求食物。 等木慈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黑漆漆的走廊上了,他的胃部还在抽搐,甚至已经开始头昏眼花,不得不倚靠着墙壁来保存仅剩的体力。 这绝不是饿了半天的反应。 这时走廊的灯忽然明亮起来,木慈恍惚间想起管家的话来,下意识想往房间里折返,饥饿感格外烧心,他的确是很想吃点东西,可还不打算赔上自己的小命。 “客人。”管家却很快来扶住了木慈,温和地询问道,“您看上去饿坏了,想要现在享用晚餐吗?” 木慈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在迷迷糊糊之中,木慈被重新带到了房间里,仆人端来夜宵,诱人的香气扑进鼻子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仿佛被注入新的活力,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热腾腾的南瓜汤滑入胃部时,木慈的神智也在缓慢恢复,他感到自己正在咀嚼一块半生不熟的肉排,从肉中挤压出的充沛汁水泛着奇特的清甜,而肉质本身细腻软嫩,只微微撒了点盐做调料,煎得恰到好处,完美地几乎叫人连舌头都要一块儿吞咽下去。 这让木慈迫不及待地又切下一块肉塞进嘴里,一块接着一块,直到他将整盘牛排都吃了下去。 他已经没那么饿了,可还是贪婪地注视着餐盘的食物,等到把它们吃完时,仍感觉不够满足。 木慈忍无可忍地摇起了铃铛。 管家很快就出现在门外,毕恭毕敬地询问道:“请问客人有什么吩咐?” 木慈放下手里的刀叉,吞咽下一口口水,强迫自己克制试图再动些什么的欲望,目不转睛地看着管家,生硬地说道:“再来……不,我是说,我已经吃饱了,把餐具撤走吧,我得睡觉了。” “您不再多吃点吗?”管家讶异地询问道。 木慈又重复了一次:“我得回去睡觉了。” 这次管家没有再询问,而是很快就撤走房间里的餐具,顺便还清理了一番,这才为木慈带上房门。 饥饿感仍然存在,不过比起之前已变得能够忍受了,木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念着那块肉在嘴里的口感,好几次几乎都要直起身去按铃铛,又被硬生生控制住。 在两点的时候,木慈又摇了一次铃铛,管家任劳任怨地出现在走廊外询问他的需求,就在他要把要求说出来之前,下意识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 贪婪的牙齿几乎立刻就碰撞上去。 这一下咬得非常重,几乎立刻就见血了,剧痛让木慈的大脑稍稍恢复了些许清醒,他在门内跟自己较着劲,生怕脱口而出要一份餐点。 门外的管家等不到指示,又询问了两次,这才离开。 不对劲! 木慈是个相当自律的人,并没有过多的口腹之欲,进食大多数时候是为了保证身体健康与体力充足,顺带才是享受美食的乐趣。 管家带来的餐点分量足够填饱两个成年人,木慈已经把它们吃得一干二净,按道理来讲不该再觉得饥肠辘辘才是。 木慈沉默片刻,用了生平最大的意志力打开背包里的矿泉水往嘴里灌,然后冲到卫生间里按着喉咙催吐,胃酸的灼烧感很快顺着食道爬上来,双眼更是被酸意逼得泛出泪花,而他只是用手指压着舌根,让喉咙反复抽搐着,十几秒后,吞下去的南瓜汤跟嚼碎的牛肉都被尽数呕吐出来。 不过他吐出来的,并不是还没消化完的食物,也不是难以分辨的呕吐物,是一滩滩黑红色的血肉。 看上去格外的恶心。 木慈趴在马桶边半晌,确定自己再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后,才转过身,躺在了浴室的地砖上休息,不太愿意去想自己刚刚吃下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多久,寒冷就让木慈不得不再度站起身来,他走出浴室,又在壁炉边烤火,从包里拿出清凉油擦了擦太阳穴,总算感觉精神缓和了些。 喉咙仍然火辣辣地灼痛着,他干脆用剩下的半瓶矿泉水漱了漱口,疲惫地将自己丢进巨大的扶手椅里。 一整个晚上,木慈都没有怎么睡着,只是稍微眯了眯眼,直到仆人送来早餐,惊醒他的困意。 木慈总算明白为什么杀马特跟琳娜的黑眼圈那么重了,他现在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早上是所有人自由活动的时间,左弦跟仆人前后脚进来,还端着早餐。 仆人甚至为他们俩清晨的闲谈拼了一张小餐桌。 左弦仔细打量着木慈:“看来你睡得不是很好。” 木慈疲惫地问道:“你们昨天怎么没有喊我?”他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喊不醒。”左弦沉声道,“我甚至让清道夫踹门都没能踹开,管画家要钥匙的时候,她说不该打扰你的休息,还让我们不用担心,已经让厨房准备好你的晚餐,随你什么时候享用。” 木慈的神经在突突直跳,几乎难以处理得到的信息,只是麻木地接收一个答案,短暂地消化,他迟钝地应了一声,转而说起凌晨的经历来。 而左弦一边听,一边吃着自己的早饭,面包的麦香跟牛奶混合在一起,那气味让木慈又想起凌晨的经历,忍不住干呕了几声,恹恹地倒在扶手椅里,挥挥手道:“不是针对你。” “你不吃吗?”左弦突然问道,“你的早饭。” 木慈有气无力道:“我暂时没有胃口,待会儿吧,你想吃什么随便挑。” 左弦干脆贴心地把两份早餐都吃掉了,一点都没给木慈留下,紧接着若无其事地又问了几个细节,才摸着下巴道:“奇怪,大家都午睡了,为什么只有你中招,到底是哪里触发了条件。” “不知道,难道是我睡得太晚了?”木慈的思绪有点转不动。 左弦却摇摇头:“不太可能,你走后我又看了会儿书才睡着,按理比你晚。” “那就是点兵点将,正好这位轮到我这个倒霉缺的开始下黑手。” 左弦点点头:“这个倒是有可能,毕竟你昨天才打了人家一拳,还把人丢出去了,被记恨上也不奇怪。” “我宁愿被打回来。”木慈道,“昨晚上那种感觉太难受了。” 那种食欲并不是真的很难控制,而是像手机瘾一样,一个不留神就已经拿到手里玩好几个小时了。 简直就像突然形成的一种身体本能一样。 左弦离开前还去参观了马桶里的黑红色血肉,顺道帮他冲了水,然后面不改色地走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其他几个人都是吃过早饭后才来探望木慈的,不知道是不是清道夫或者左弦说了什么,三个新人非常小心翼翼地贴在清道夫背后进来,生怕看到什么骇人的血腥场景。 看见还在喘气还能动的木慈后,众人一下子松了口气。 他们问的事情都跟左弦差不多,木慈只得又重复一次,就在众人六神无主的时候,左弦的声音在房间外面响起:“这么大的地方都能堵人?” 众人闻声立刻如摩西分海一般往两侧散开来,让左弦往里走。 左弦的脸色有点不太好,本来就苍白的肌肤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看上去有一种西子捧心般的美感,眼神倒仍然很冷酷,在人群里扫过一圈。 “既然大家都在,那我正好说个事。” 房间很冷,六个人只好集中地坐在壁炉旁,听左弦说话。 “我需要两个人,把午餐跟晚餐的所有菜品都品尝一遍,然后在半小时后催吐;另外两个则负责监督跟记录。”左弦垂着脸道,“你们可以商量一下,选谁来做这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高三生摸不着头脑。 左弦淡淡道:“我刚刚去吐过了,早餐的食物都是正常的,不过我怀疑午餐跟晚餐可能会有问题。我们在这里还要再待八天,得提防中招,如果昨天不是木慈发现不对,我看今天可能就会出现死人了。” 余德明哆嗦了一下:“这么……这么严重吗?”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一件事,如果十一点后是宵禁,为什么管家没有主动告知我们,而是在我问了之后才回答。”左弦抱着手,若有所思道,“现在想来,这恐怕是一个隐藏的安全信息,他不能拒绝回答,却可以选择隐瞒。” 清道夫沉思道:“所以木慈虽然违反了十一点离开房间的规则,但是并没有被惩罚,十一点实际上并不是宵禁,而是意味着诱惑力开始增长。” 殷和想了想道:“我记得七宗罪由重到轻依次为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暴食、淫.欲。前天是那档子事,昨天木慈想吃东西,那也就是说,今天的主题很有可能是贪婪了。” “七宗罪……”木慈咬着自己的口腔,沉思道,“如果是依次按照这来施行的,那就是七个晚上,可还有三个晚上,会是什么呢?” 众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开始讨论催吐的人,左弦跟木慈已经做出贡献,那剩下的就只能在四个人里挑选,最终选定了殷和跟余德明。 高三生的年纪是所有人里最小的,大家下意识照顾他一些;而清道夫的气场太强,他没有主动提,其他人也不敢问他愿不愿意,就干脆自己上。 时间很快就来到中午,这次的菜肴更加丰盛,也更为血腥残忍了,一个被炖煮发烂的鹿头淋上鹿血,血淋淋地躺在餐盘里,如同战利品一般点缀在餐桌的中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木慈在拿起刀叉时,觉得餐盘下似乎压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13 17:59:45~2021-06-14 18:0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08) 木慈没有什么胃口,不过还是吃了些东西。 杀马特跟琳娜今天的食欲更加疯狂了,他们的肚子就好像无底洞似的,让人惊恐会不会撑破肚皮,快要吃完时,他们二人用生鹿血取代美酒,将其彻底瓜分,露出畅快淋漓的笑容。 好在威武霸气的清道夫及时抢救下来一小酒杯。 负责午饭的是殷和,他被虎视眈眈的清道夫死死盯着,不得不抿了一小口这杯从虎口底下夺回来的生鹿血,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这四个字。 而高三生则在餐桌底下偷偷记录着食物的顺序。 用完午餐后,画家并没有立刻离开,她低声吩咐了仆人什么,请众人耐心等待几分钟。 作为客人,八个人显然不能就这么直接当着主人的面走掉,因此他们只好继续坐在餐桌上看天看地看桌布,毕竟不是谁都有左弦那样的口才跟胆量,敢于跟画家调情。 “这实在是我的疏忽。”画家今天的打扮像是一位新丧妇,黑色的长裙,披着黑纱,活像是一只黑寡妇成精,她鼓鼓掌,让回来的仆人将东西放在已经撤去餐具跟食物的桌子上,柔声道,“我曾承诺过各位的花销都由我来支付,可昨日我实在太忙了,忘了叮嘱管家,还是琳娜小姐的账单提醒了我。” 琳娜气得脸微微有些扭曲,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画家纤长美丽的手指翻过钱袋,稍稍一提,就听得几声利落的响声,里面的金币尽数抛洒出来。 并不是纸币,而是纯金铸造的圆币,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显得更为耀眼刺目。 木慈瞬间屏住呼吸,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堆闪闪发光的金币,而余德明、殷和还有杀马特的动作最快,他们最先将这些金币扫进自己的范围内,模样就像是赌场上输红了眼的赌徒,圈抱着自己最后的筹码。 而画家的脸只是低垂在黑纱之下,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凝视着他们的争抢。 高三生左看看右看看,也偷偷摸了几枚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这种诱惑虽然直白得可怕,但不得不说,非常有效,根本不可能有人对着满桌子的金币完全不动心。 正准备伸出手的木慈下意识看向左弦,左弦正对他微微摇头,他便坐在原地不动了,而清道夫仿佛带发出家的高僧,完全不为所动。 这时杀马特突然扭过头看着他们,丝毫不掩饰贪婪之色,手已经伸出来抓起一把:“你们不要吗?那我就全拿走了。” “凭什么!”余德明跟殷和一下子急了,“他们仨跟我们是一队的,不要也是给我们,跟你有什么关系!” 在触手可及的金币面前,战况立马升级,三人吵吵嚷嚷的,几乎要在餐桌上动起手来。 高三生被吓坏了,他把位置挪了挪,靠着木慈坐,决定从根源解决问题,畏怯道:“木……木哥,你们干嘛不拿自己的那部分?” “小子,听没听过这么一句话,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木慈搓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看着他小可怜的模样,实在心生不忍,小声恐吓道,“你看他们的样,你白天拿了钱,晚上他们就敢杀人。” 高三生吓得脸色都白了,他犹豫半晌,拳头松了又紧,最后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拿走的三枚金币,可怜巴巴地说道:“你们别……别吵了,我的……我的也给你们,反正在庄园里,也用不到多少钱。大家都是同伴,不要为这种事伤了和气。” 余德明跟殷和看着他,都一时语塞,最后还是殷和一把拿过高三生的三枚金币,怒视着杀马特道:“这次看在小孩子的面上,暂且算了,你别被我下次抓到!” “说得跟爷怕你似的?!”杀马特满不在乎,他今天带了个高礼帽,得意洋洋地把抢到的金币扫进帽子里。 而木慈注意到琳娜跟他们一样没有动金币,下意识问道:“你不要吗?” “我更喜欢别人为我花钱。”琳娜对他露出格外妩媚的笑容,似乎意有所指,“而不是自己花钱。” 毫无疑问,她对木慈非常有好感。 木慈:“……” 左弦憋笑憋得双肩颤抖,木慈对他翻了个白眼。 等到最后一枚金币消失在桌面上后,画家终于又再开口:“琳娜小姐,希望您的美丽能为我的画添上一份与众不同的娇艳。” 琳娜站起身来,抬高下巴冷笑道:“这是当然。” 就在两人都要起身的时候,左弦忽然出声询问:“夫人,请恕我冒昧,您今天是在为谁服丧呢?” “啊——”画家并不为他的言行所冒犯,而是诚恳地回答道,“为一位即将不再高尚的饱学之士。” 她的声音里充满悲悯与哀恸,可在黑纱下的面容却舒展出纵情迷人的笑容,就好像死亡是一场盛宴,一种令人感到愉快的享乐。 画家的目光紧紧停留在左弦俊美的脸庞上。 众人不由得变色,只有左弦镇定自若:“这倒真是件值得遗憾的事。” “谁说不是呢。” 两人的交锋被众人都看在眼里,回房间的时候,余德明瞠目结舌地跟在左弦身后,小声跟殷和絮叨起来,经过刚刚的金币事件,他们俩之间产生了一种近乎同伴的默契:“你说那画家是不是在说左弦啊。” “这哪儿知道啊。”殷和欲言又止,“应该不至于吧,那娘们难不成真敢杀人啊?” “也是。”余德明赞成,突然生出一点迟疑来:“哎,我说,你看他们都没拿金币,是不是我们也不该拿啊?你早上不是说,今天很可能是贪婪吗?” 殷和随意地挥挥手:“他们就是谨慎小心,你想想,这金币是画家给我们发的,我们才拿了自己队的小半份,又没多一个子儿的,这哪叫得上贪婪,要真算起来,也是那杀马特先死。你要实在害怕,那咱们就看看明天杀马特在不在,他要是出了事,咱们再把钱放回去不迟。” 余德明一下子就被说服了,他眼睛微微一亮,伸手摸摸自己口袋里的金币,正紧密地跟妻儿的照片贴合在一起。 他一定要带着这笔钱,找机会回家去。 回到房间里时,仆人已经按照左弦的吩咐准备了一个脸盆,又拿来了两大杯热水,催吐的过程不太雅观,左弦让殷和自己选择,可以进浴室自己催吐,或者由他帮忙。 殷和一脸悲壮地选择前者。 就在殷和进去没多久后,浴室里忽然传来止都止不住的呕吐声,听得晚上要催吐的余德明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呕——” 又过了三分钟,殷和红着眼睛打开浴室的门,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往后指了指,神色惊恐:“果然有脏东西!我……我不会有事吧?!” 左弦跟清道夫直接如一阵风般刮了进去。 “吐出来就没事了,你看看我。”木慈拍拍殷和的肩膀,安慰他,又转头对余德明跟高三生道,“你们给他拿杯热水,我进去看看,等会告诉你们结果。” 余德明立刻应了一声,而高三生则往外跑去要热水了。 木慈随后跟进去,浴室里头简直恶臭扑鼻,差点把他熏晕过去。 脸盆里面呕吐物依稀能看出食物原本的模样,有些则处于半消化状态,在这堆呕吐物当中,还有一大滩黑红色的肉块,气味就是从上面传来的,让众人太阳穴突突发紧。 按理来说,左弦应该是最受不了的那个,毕竟他身上的眼睛纹身会加强除了眼睛之外的感官,不过他看上去就像没事人一样,甚至找东西拨了拨那堆呕吐物,管高三生要来记录的笔记本。 “面包、水果、培根、烤乳鸽,香肠。”左弦一边看一边划出模样正常的食物,“还有南瓜汤……” 看了一眼呕吐盆的清道夫面无表情:“我再也不想喝南瓜汤了。” 木慈说:“草。” 以表自己深有同感。 余德明则在外面陪伴殷和,几分钟后,高三生将热水端了过来。 “你胆子真大。”趁着殷和喝水的空档,余德明感慨道,“生鹿血都敢喝下去,换我还不知道怎么恶心呢。” 殷和把一整杯水都喝完了,才舒了口气:“你是没穷游过,有些地方偏僻得要命,别说外卖,就是吃的都没有,人也不见一个,路上见着草根都想吃。还有些国家,什么乱七八糟的食物都有,不吃就是不给主人面子,生鹿血不算什么。” 高三生暗暗庆幸自己不是被选上的那个。 “晚上就到我了。”余德明有些魂不守舍的,“我要是吐出来可怎么办啊,会不会被赶出去啊?” “不会的,你也别担心。”殷和安慰他,“不是什么大事的,忍忍腥就过去了。” 刚刚殷和的情况实在吓到余德明了,他惴惴不安道:“吃下去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看你那动静,都知道是脏东西了,我晚上还要吃吗?” “肯定没事的。”殷和听着这话,顿时有点不痛快起来,连带着对余德明的胆小懦弱也烦躁起来,心想:我吃都吃了,吐都吐了,你这会儿倒好,临阵退缩起来了,凭什么啊? 心里虽说这么想,但面上总不能表现出来,殷和又说:“再说又不吃到肚子里去,回来就吐出来了,就算真是脏东西,吐个干净也没事了,你想想我跟木慈不就是这样。” 这次余德明没被安慰到,他只是哭丧着脸,没再说话。 从浴室里出来的左弦正巧看到殷和脸上浮现的不耐烦,他若有所思地又看向面如土色的余德明,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现在能确定,除了特别生的那些食物之外,其他食物都还算安全。”左弦不紧不慢道,“如果实在害怕,可以只吃面包。” 余德明不死心地问道:“左……左哥,我这晚上,还要再吃吗?” “当然要吃!”殷和突然大声起来,眼神坚定,“说不准只是午餐有问题,晚餐没有什么问题,我们总不能八天只是吃面包吧。” 左弦看着余德明绝望又期盼的目光,残忍地点点头:“还是得试试,我有个猜测。” 这让余德明丧气地垂下头:“好吧。” 检查完呕吐物之后,众人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不过有了木慈的教训在前,谁都不敢午休,只是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休息。 清道夫则直接没影了。 木慈回房间前,略有些疑虑地看着殷和的背影,他不解道:“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殷和好像声音大起来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左弦把手塞在口袋里,似笑非笑,“没听说过吗?” “这倒是听说过, 可也变太快了。”木慈当然明白口袋的钱等于人的底气,可看着殷和这个模样,还是觉得有点稀奇,然后纠正左弦,“他又没做什么坏事,只是敢于发表自己的意见了,让我不太习惯。” 左弦没做任何纠缠:“确实。” 虽然殷和这个样子让木慈有点惊讶,但他没有过多在意,就回到房间里去了。 有过之前的经验,木慈特意在自己的手机里下载了很多电影跟歌曲,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毕竟就算有火车给的手机,也要遵循时代的特点,一言以蔽之,木慈这次还是没信号。 而与他分别的左弦只是将房门关上,开始更换衣服。 七宗罪根本就没有顺序,每样罪行都是环环相扣的,暴怒容易引发暴食,色.欲则会引发嫉妒,嫉妒与贪婪又会引发傲慢,傲慢导致懒惰…… 贫困潦倒又惊慌失措的殷和会呈现出谦逊、温顺的美德,与腰缠万贯的殷和呈现出傲慢、自我的模样并不冲突。 他没有被美色、美食所倾倒,却任由金钱定义了自己。 左弦拿过衣架旁的拐杖,将高礼帽戴上,像是位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那样彬彬有礼地走下楼去。 “请为我准备一辆马车。”左弦对管家说道,声音充满蛊惑性,“我想到附近散散心。” 管家立刻为他着手安排:“您有伴儿吗?” “没有。”左弦露出迷人的微笑,“就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14 18:01:56~2021-06-15 17:2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09) 四点钟。 木慈听见敲门声,门外很快就响起高三生的声音:“木哥?木哥你醒了没有,不会又睡着了吧。” “怎么可能。”木慈道,“门没锁,自己推进来。” 其实不用他说,焦急的高三生已经自己扑进来了,脸着地摔在地板上,还好铺着厚厚的地毯,没有摔伤。 “你干嘛呢。”木慈有点好笑地俯身看他,“这么急?” 高三生出了个丑,脸一下子涨红起来,他摸摸自己的鼻子,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为了遮掩自己的不好意思,故意大声嚷嚷起来:“我担心你嘛!你还笑话我。茶会要开始了,我来找你一起下去的。” 木慈拍拍他的脑袋:“好了好了,算我不对,走吧。” 其他人似乎早已经离开了,房间里都是空的,木慈挨个敲过门,确定没人反应后就跟在高三生后头走。 茶会在三楼的大沙龙里举办,木慈昨天直接睡过去了,当然不知道位置在哪儿,要不是高三生来喊他,估计得下楼问管家了。 三楼的大沙龙也是半开放式的,算上他们刚来的两个,房间总共有六个人,杀马特正拿着一个直杆的烟斗在抽烟,而余德明跟殷和在聊天,琳娜则在品尝红茶。 木慈奇道:“左弦跟清道夫呢?” “茶会不是强制参加的。”高三生小声对木慈解释,“清道夫昨天就说今天不会来了,不过左弦哥就不知道了,有没有可能跟你昨天一样,也睡着了?” 木慈摇摇头:“有过一次教训了,左弦不会这么笨的,别傻站着,先坐下吧。” 他们找了个位置落座,茶点大多数都很甜腻,木慈吃了一小块就放下了。 琳娜看了一眼钟摆,优雅地放下茶杯,讥笑道:“还有五分钟就算是迟到了,我还以为你们六个人总是同出同进的,没想到你们的结盟看上去也没那么牢不可破嘛。” 高三生立刻回击:“我们又不是女孩子,上厕所还要成群结队的。” “哼。”琳娜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生气,而是抬起脖子,继续喝她的红茶。 倒是杀马特餍足地伸展开肢体,吧嗒吧嗒着嘴,呼出烟来,斜眼看着众人:“咱们待在这儿两天了,吃好喝好,愣是什么事都没有,我猜那个嘴没把门的大骗子大概是知道自己骗不到什么了,不敢出来见人了。” “你说什么!”高三生冲动地站起来,怒视着杀马特,“我还说你是画家的同伙呢!” 木慈急忙把他拦下来,安抚道:“好了好了,你坐下吧。” “可是——”高三生不敢置信地看着木慈,有点委屈,“我是在为你们说话啊!” “哟。”杀马特看得起劲,“演内讧呢!” 木慈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站起身来,一拳砸在杀马特的脸上,将他砸得眼冒金星,鼻血长流,脸上活像盖了条大红布,整个人直接从沙发上翻了下去。 这一下太让人猝不及防,沙龙里仿佛突然被按下暂停键,每个人都震惊地看过来。 烟斗里灼烧的烟丝把羊毛地毯烫卷起来,空气里散发着焦臭的味道,杀马特趴在地上,彻底懵住了,仰头看着走过来的木慈,结结巴巴道:“你……你……” 木慈不紧不慢道:“要么安静点,要么我帮你安静,听明白了吗?” 杀马特急忙点了点头。 木慈这才又转过头对高三生说话:“这种人讲话像放屁,没必要跟他生气,别理就是,来,喝口茶,等茶会过去我们就用不着跟他相处了。” 而高三生只是崇拜地望着他,眼睛闪闪发光,像看着童年的奥特曼,少年的超级英雄,成年时期想结交的亿万富翁那样看着木慈。 这让木慈一时间又有点于心不安,生怕带坏祖国的花朵,尽管这花实在长得有点大了,忙耳提面命道:“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可千万别学我。” “嗯!”高三生朝气蓬勃地应答道,可看他的模样,明显左耳进去右耳出来。 而余德明跟殷和似乎有点被吓到,左弦就在这时候掐着点踏进房间,脚步声哒哒,怀里还抱着一个纸袋。 “嚯。”左弦低头看着还趴在地上的杀马特,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几个小时不见,就行此大礼,君何以前倨而后恭啊?” 杀马特正好爬起来,一把推开左弦冲了出去,看上去狼狈不堪。 “别管他。”木慈甩甩手,好奇地打量起左弦怀里的纸袋来,“你去哪儿了?这是什么东西?” “庄园里太闷了,我出去逛了一圈,顺便买了点东西。”左弦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递过去,“你要吗?” 木慈接过来,疑惑道:“这苹果还挺好的,可是你哪来的钱啊?之后问管家要的?” 琳娜忽然打开手中的折扇,掩着脸嗤笑起来:“我说呢,难怪有人明面上装着视钱财如粪土的样儿,原来是私底下跟人家要钱呢。” 而余德明跟殷和的眼睛也微微一亮,催促道:“是啊,你哪来的钱啊?” “我没钱啊,所以让小贩把账单递给画家。”左弦又塞了个苹果给高三生,笑眯眯地对上琳娜的视野,“我跟琳娜女士一样,只不过她喜欢男人为自己花钱,我喜欢女人为我花钱,说来,这个办法还是她给我的灵感。” 琳娜:“……不要脸。” 左弦稀罕地左看右瞧:“要是这就叫不要脸,那您现在这张脸是打哪儿偷的?” 琳娜气得脸发白。 倒是余德明忍不住道:“画家都给了钱,这样子不太好吧,也太麻烦人家了,你没有钱可以跟我们俩要啊,殷和,你说是吧。” 他伸手撞了撞殷和,后者却好像走神一样,半晌才回过神来:“什……哦哦,对,是啊。” 余德明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殷和,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殷和迟疑道:“没,我只是觉得,也无所谓吧,反正画家是心甘情愿买单的嘛,她也说了,花销都由她支付,何必往我们口袋里出钱呢。” 这下余德明说不出话来了,倒是左弦只是笑着转开话题:“我当时只是觉得庄园里太闷,想出去随便走走,哪知道看到挺好的苹果,就买下来了,下次会记得跟你们要钱的。” 殷和:“……” 余德明:“……” 木慈愁眉苦脸:“话又说回来,画家给我们发钱就是为了让我们自己买东西,要是晚上她针对你问起这个事儿,觉得你是故意搞事,会不会出事啊?” 左弦一脸严肃,用浮夸的戏剧腔调表演起来:“那我就说,啊,女士,我只想要我应得的报酬,你所给予的金钱远远超出了我的付出,令我受之有愧,恕我实在不能接受。” 众人:“……” 木慈这次还是没能忍住:“你真的很不要脸。” 在左弦没那么严肃跟认真的时候,气氛通常上都很轻松,他喜欢开玩笑,也不介意被别人开玩笑,又有很多话题可聊,他坐下之后,茶会才真正有了点茶会的模样。 琳娜则在半途就走掉了。 晚餐时,画家果然问了左弦有关账单的事,又被左弦精湛的演技敷衍了过去。 木慈发现盘子底部的确有些灰,他只当是仆人没有擦干净,加上并不多,也就没太在意。 不过这次琳娜也发现了,很是大发了一顿脾气,要画家把负责餐具的仆人辞退,然后又换了一副崭新的餐具,才算罢休。 木慈不由得有些咂舌,虽然初见时琳娜的脾气就有点大,但不像这会儿大得这么离谱,简直没把自己当外人。 清道夫虽然没参加茶会,但并没有缺席晚餐,他这次换了位置,坐在余德明身旁紧紧盯着对方进食,仿佛盯着兔子的老鹰,大有“你不想吃我就喂你吃下去”的魄力。 余德明吓得瑟瑟发抖。 这让木慈忍不住揉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在看动物世界。 好在今天晚上都是正常的菜肴,起码都是熟的,没有生食,余德明也避免了当场呕吐的尴尬。 不知道是不是经过几顿餐点的磨合,厨房终于找准了这群东方人的口味,今天的晚餐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具有视觉冲击力,但无疑让众人都陷入对美食的渴望之中。 特别是有一盘小牛舌非常合木慈的胃口,他忍不住多吃了好几块。 晚餐过后,按照惯例进左弦的房间催吐,结果并不喜人,木慈没能看出什么,不过清道夫跟左弦的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等到离开浴室里,他摇铃让仆人来处理呕吐物,然后才对众人道:“余德明的呕吐物里,那种东西在增加。” 余德明脸色发白:“可是,可是今天上来的菜里明明没有生食啊!” “对啊。”高三生有点迷惑,“不是不吃生食就好了吗?” 左弦奇异地看了他们几眼:“是什么给你们的错觉,谁说过吃生的才会出事?木慈当时的夜宵也不全是生食啊。” 这让高三生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就是感觉啊,怎么想,那些生的看起来才是脏东西吧。” “真是典型的思维误区。”左弦淡淡道,“暴食是指过分的口腹之欲,而不是食品健康。生食只是一种类型,比如我们比较熟悉的生鱼片、生蚝等等,你吃这些就不会觉得是脏东西,可是如果要你吃生牛肉,你就会担心寄生虫,但是的确存在生牛肉甚至鸡肉刺身的吃法。” 高三生当场自闭。 木慈暗暗羞愧一把,他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没时间管孩子的心理健康,他忙问道:“所以不是生熟的问题?” “没错。”左弦点点头,他显然有些不快,“暴食的本质就是享乐,一旦失去节制,食物会出现最明显的变化。每次餐点都会增加新的菜式跟不同的肉类,纵情享乐跟浪费食物,这两点都满足了。” 殷和忍不住道:“话是这么说,可别的都还好说,这饭总不能不吃吧,吃多了叫暴饮暴食,吃少了叫浪费粮食,怎么理都被人家占走了。” 左弦很冷淡:“我只是说个结果,你爱怎么吃怎么吃。”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之前被左弦语言暴力的经历,殷和没敢再还嘴,而是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别伤了和气,小事嘛小事。”余德明忙道,“大家都互相提醒下,接下来吃个几天的面包。” 享受过这样的珍馐美味,却要强迫自己吃面包,任是谁也高兴不起来。 高三生道理都懂,于是心有不甘地嘟囔一句:“为什么画家就不能与时共进点,了解下潘多拉效应?你上来就给我吃好的,我越害怕,就越不敢吃了,正相反,你要是不给我吃好的,藏起来,说不准我还非要吃到嘴不可。” 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木慈想起那盘小牛舌,感觉口水还在分泌,没想到今天就是最后一餐了,不由暗暗后悔之前没敢再多吃一块。 说完话后,众人各自散去睡觉。 今天难得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木慈的心情相对比较放松,他习惯性地想烤烤火,发现仆人并没有把柴火换上,甚至壁炉里的灰也没有清干净。 时间已经不太早了,木慈也不想多麻烦,他在房间里稍稍运动了一会儿来让身体暖和起来,就直接上床睡觉了。 这个晚上似乎也特别识趣,让木慈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直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也惊醒了熟睡之中的木慈。 木慈猛地跳下床,他拽开门,看见殷和正倒在地板上,一大滩黑红色的血从他身体底下流出,几枚金币散落在身侧,两眼睁得大大的,脸色青白,显然已死去多时了。 他的身边是发出尖叫声的女仆,正发着抖,看上去一脸茫然。 又死人了…… 这不是木慈第一次看见死人,更不是第一次看见同伴死去。 可他仍无法控制地感到一阵晕眩,不得不退后几步,靠在墙边缓和,好在其他人很快都从房间里出来了。 余德明跟高三生都吓得飚出海豚音,琳娜跟杀马特倒是老神在在,清道夫跟左弦则立刻分工合作,前者负责查看尸体,后者开始询问女仆。 倒计时:06日16时00分00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15 17:29:15~2021-06-16 17:1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暗绿绣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埋 3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10) 画家按照惯例,一大清早就直接出门了。 现在庄园里能管事的人只剩下管家跟他们这群客人,女仆惊恐地应对着左弦的盘问,还有几名女仆则去找管家了。 木慈忍着不适蹲下身去,仔细地观察着殷和的尸体,他在这方面完全没有一点经验,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凡事都可以从最基础开始学起。 躺在地板上的殷和衣着凌乱,他穿着自己带来的那身便服,口袋被扯裂开了,金币估计就是从那里头滚出来的,表情相当狰狞痛苦。 “他被杀的时间应该是今早要出门,或者是昨晚上还可以活动这两个时间里。”一脸不忍的高三生躲在余德明身后小声道,“你看,他没有穿睡衣,要是十一点之后被杀的,他应该准备要睡觉了,不太可能会穿成这样,不然也太不舒服了。” 木慈眼睛一亮,抬头看着高三生道:“有道理啊!你还看出了什么?” 清道夫闻言转头看了木慈一眼,没说什么,又继续低头观察起尸体来。 “我……我还要再看看。”高三生脸上微微一红,得到鼓励后终于鼓起勇气,他从余德明身后走出来,凑在木慈身边道,“他的表情很痛苦,死前可能受到过非人的折磨,而且没有跟我们求救,你看这些金币,全都撒出来了,对方很显然不是为了钱,所以我想杀死他的,恐怕就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只是神情惊恐。 余德明焦虑不安地站在旁边观望,有些六神无主,时不时看向一脸漠不关心的杀马特,不停地念叨着:“该不会是因为那些钱吧……” 而清道夫捏开殷和的嘴看了看,又拉开他的衣服观察,过了好久才站起身来,对左弦道:“你那边怎么样?” “基本上能确定是昨晚死的。”左弦淡淡道,“女仆说上来送早餐的时候就看到殷和在地上了,我们通常都在早餐后才会出门,就算殷和真有什么急事提前外出,也不可能是在天还黑的时候,而五点半我已经醒了,他要是这时候被袭击,我不可能没听见任何动静,所以不是早上。” 木慈揉揉高三生的脑袋,随口道:“他也不可能在十一点后死的啊,一个道理,难道出门找死啊。” “这倒未必了。”左弦的神情微妙起来,“我们确定十一点不是惩罚时间了,管家跟仆人仍然会为你服务,如果你能克制住自己,十一点之后所有人都睡熟了,反而是个做事的绝佳时机。” 木慈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认为最好别太武断。”左弦轻飘飘道,他转身看着姗姗来迟的管家,“还是先应付眼前的事吧。” 杀马特跟琳娜都只是冷笑几声,局外人一样旁观着他们忙活。 管家显然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过仔细想想倒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种恐怖剧场的应聘岗位要求应该不低,如果他也像那个女仆那样惊慌失措,大概现在还在男仆的位置上待着。 由于主人不在家,作为服务业的管家完美遵循“客人就是上帝”的理念,彬彬有礼地询问道:“请问客人们想怎么处理呢?” “怎么处理……”余德明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他指向地上的尸体,“怎么处理……你是在形容一个人吗?” 管家看上去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困惑道:“是的,没错,有什么问题吗?如果各位客人希望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我会立刻着手安排的,只是这样通常会有些麻烦,他们并不总是那么尽心尽责。当然,如果各位一定要求,我们也会满足的。” “请为我们准备两把铁锹吧。”左弦站起身来,“用不着警察,这儿太偏远了,我不想为回程惹上麻烦,我们会安葬他的。” 余德明跟高三生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左弦,木慈简单给他们俩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不找警察的原因。 听到这样的要求,管家仍是面不改色:“好的。” 杀马特突然道:“喂,我快饿死了,赶紧把早餐端到我房间里头来,死人归死人,总不能不给活人吃饭吧!” 管家微微欠身:“请客人稍等。” 几分钟后,女仆们果然带着丰盛的早餐还有两把铁锹来了,木慈本来以为除了琳娜跟杀马特之外,大家都不会有什么胃口,可当左弦使唤他们把殷和的尸体抬到房间里后,就干脆原地坐下,让女仆把大家的早餐都送到这个房间里来。 清道夫最后一个进来,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换你去洗手。” 左弦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跟清道夫打了声招呼,他看木慈三人还傻站在原地,不由得奇怪道:“你们干嘛,洗手吃饭啊?” “就……就在这里吃吗?”高三生的背后就是床,床上正放着尸体,他结结巴巴道,“这样对死者不敬吧。” 余德明苦涩道:“我有点吃不下。” 倒是木慈看着左弦好半晌,他很清楚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男人一肚子鬼主意,可不管怎么说,不会害他们就是了,于是转过身拍了拍余德明跟高三生,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说,不吃东西吃亏的还是自己,忍一忍吧。” “我真不行。”余德明摇摇头,“我没胃口。” 木慈还要再劝,却听左弦道:“算了,别勉强他,让他就坐在这里吧,别落单了就行了。” “这么难得,你今天居然说了句人话。”木慈格外稀罕地转身看他。 接下来更难得的事发生了,左弦居然对余德明颇为和善地说道:“你要是等会饿了,就来我这儿,我还有点吃的可以给你垫垫肚子。” 如果说之前那句话只是让木慈有些感动,那么这句话就让木慈开始真正反省自己对左弦一直以来抱有的印象偏见了。 方才那句调侃显然有些过头,木慈不好意思道:“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 左弦摆摆手:“没事,玩笑话而已,我没当真。” 这让木慈更加坐立不安起来。 一无所知的余德明很是受宠若惊,不知道这位看上去不好相处的大佬今天怎么如此温柔似水,很是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坐在边上。 木慈也不再难为他,跟高三生一起去洗了手之后,把早餐端来房间里一块儿开吃。 尽管按照昨天的经验,早餐是三餐里唯一安全的食物,不过可能是跟尸体共处一室的缘故,木慈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半就不吃了。 等仆人撤掉早餐盘之后,清道夫才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沾血的金币放在桌面上,开口道:“是人杀的。” 余德明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激动道:“当然是人杀的,难道是鬼杀的吗?!”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错误,一下子怔住了。 “是……是我们的人吗?还是画家他们?”高三生的声音干涩。 木慈还记得福寿村的时候是左弦验尸,他下意识看过去,寻求确认:“真的吗?” 左弦只是耸耸肩:“验尸这方面,清道夫才是行家,我那点本事都是跟他学的,如果他这么说,八成就是了。” 清道夫冷淡道:“基本上能确定殷和是在晚上十一点之后死亡,还跟凶手进行了很激烈的搏斗,琳娜跟杀马特的嫌疑最大。” “因为他们倆今天看到尸体一点反应都没有吗?”木慈问道。 清道夫点点头:“没错,除非他们俩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的确,琳娜在初见的时候,还只是个娇气又胆小的小明星,充其量就是有点公主病,现在她给人的感觉已经完全向血腥玛丽发展了。 至于杀马特,考虑到木慈昨天揍他的时候他还知道害怕,也不该是这么对尸体无动于衷的人才是。 “等等。”不过木慈还是有点困惑,“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确认时间的?” “如果你们俩肯上手的话,就会发现血来自他的腹部,是一把小刀造成的,嘴巴里还被塞进了不少血金币,身上有几块淤青,衣服内侧还有个带拉链的暗兜,那才是真正装金币的地方。他外面的口袋不是装金币被扯开的,而是跟凶手打架的时候被拽开的。”清道夫很冷静,“这说明殷和当时是有反抗能力的,闹出来的动静还不小。” 左弦大概是怕木慈听不懂,又添了一句:“你之前肚子饿的时候,我还没睡着,按照你说的情况,走廊上的动静应该不小,可是我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我想这也是十一点之后的一个危险之处,我们被完全隔离开来了。” 木慈总算明白过来了:“所以时间只可能是在十一点之后,其他时间我们都能听见,等等,那这么说,管家他们应该知道谁是凶手啊?” “他们是知道,却未必会说正确的答案。”清道夫淡淡道,“如果你问他们,他们很有可能告诉你,是我们其中的一个人。顺便,如果有必要排除嫌疑,可以从我开始,如果是我动手,他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立刻摇了摇头。 左弦笑眯眯道:“清道夫说得是真的,按照他的身手,杀掉我们根本不是难事,而且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道德真空,对杀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木慈:“……” 余德明:“……” 高三生:“……” 半晌,木慈艰难道:“你知道自己正笑容满面地说着什么恐怖的事吗?” 清道夫只是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手,没有对左弦的评价做出任何反应:“你们在车上呆得足够久之后,就会学到很多你们不会接触的东西,比如说触碰尸体,又比如说杀人。不过你们可以放心,我不会对同伴下手,除非不是我的同伴。” 木慈:“…………听起来让人确实很放心。” 余德明赶紧转移话题:“这意思是说,凶手在十一点之后去拿了钥匙进门,哪知道殷和还醒着,争斗时他们来到走廊上,凶手杀死了殷和?既然没拿走金币,反而塞在殷和嘴里,说明是泄愤,这样说起来,琳娜的可能性要大一点?” “不。”清道夫摇摇头道,“你看,房间里根本没有搏斗的痕迹,殷和是自己出门的,而且不是没有拿走金币,是没有拿走沾血的金币。” 高三生重复了一遍:“没有拿走沾血的金币?” 这句话让木慈想到了一件事,他赶紧拿起桌上的金币泡在牛奶里,那粘稠的血慢慢晕染在牛奶当中,像是一滴色素,但血迹并没有被清洗下去。 “不是不想拿,是拿不走!”木慈恍然大悟道,“你看这枚金币上的血,根本洗不掉。” 余德明一拍脑袋:“这个童话我读过,蓝胡子里的新娘拿到所有的钥匙,有个房间却不能进去,她忍不住好奇心打开了房间,发现里面全是尸体,钥匙也掉在血泊中,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我给我女儿读睡前故事的时候看到过,太血腥了,所以我给她读了丑小鸭的故事。” “那个更残忍,丑小鸭本来就是天鹅,说明阶级是注定的。”高三生忍不住插了句嘴。 余德明:“……有道理,我以后给她念别的。” 木慈摸摸头道:“其实我只是想起来左弦跟我说过,在夏娃跟亚当偷吃了禁果之后,他们懂得羞耻,耶和华来到伊甸园的时候,他们躲藏起来,又用叶子包裹身体,因此被发现罪行。我想这些血金币跟羞耻心一样,都是一种‘罪证’。” “说得没错,凶手拿走金币的时候恐怕出了某种意外,可能是殷和没死,也可能是太激动,导致几枚金币掉落在血里,然后发现这些血金币擦不干净,于是为了泄愤,干脆把血金币都塞在殷和的喉咙里。” “应该是殷和没死。”左弦忽然道,“我们一开始看到散在地上的血金币是他为了求生吐出来的,我想,凶手很可能是在抢夺金币的时候遭到反抗,导致血金币散落,在捡取的时候发现金币上的血迹没办法擦去,于是开始泄愤。” 这个猜测让众人毛骨悚然,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清道夫又道:“而且凶手没有拿钥匙,是殷和主动出去的,我刚刚检查过了,锁孔里也有血,应该是凶手用带血的钥匙又进过房间。” 如果有两把钥匙,凶手完全可以拿自己的,没必要用殷和身上的。 余德明不解道:“可是……殷和为什么要在十一点后出去呢?” 左弦却笑起来:“又或者,真正拿钥匙打开别人房间的人,是殷和也说不准。”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童话里:蓝胡子、费切尔的怪鸟都有提到沾血的钥匙跟沾血的鸡蛋,这两个故事剧情本身也很相近。 这里我把童话跟伊甸园的禁果联系起来,解释为:事情一旦发生,必定留有痕迹。 属于个人理解。 感谢在2021-06-16 17:12:53~2021-06-17 17:5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敬止 160瓶;z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11) 聊完对殷和的猜测后,众人决定一起去把这具尸体埋葬。 管家非常亲切地提供了花园作为下葬的地点,众人猜测他可能是觉得这样省下施肥的功夫,不过无论如何,他们也找不到更好的地点了。 花园起码还有点鲜花点缀。 余德明的力气不够,高三生帮忙搭了把手,三人用床单简单做了个支架,然后将尸体抬出房间。 那些染血的金币都被清理出来了,被清洗后放回衣服里侧,成为殷和唯一的陪葬品。 左弦跟清道夫都没有立刻动身。 等到三人都离开房间后,左弦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清道夫喝着已经冷透了的咖啡,不紧不慢道:“弦,你有什么想法。” “唔。”左弦明白他是问这次的生还率,于是用手指点了点下巴,侧脸看他,“很难说,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每一次下站,我们死的几率都不比其他人小。” 清道夫淡淡道:“你还是老样子。” 这让左弦忍不住嗤笑出声:“这倒是有点新鲜了,难道我还该有点什么新模样吗?” 清道夫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他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看见已经抵达花园的三人组,他们正忙忙碌碌着给死人一个安身之所。 这种行为并不常见。 清道夫收回搭在窗边的手指,侧着头想道:有趣,弦以前从来不提安葬。 他顺着楼梯走了上去,无意参与这场葬礼。 在花园里的三人商讨到底是找块木板来,还是拿石头给殷和当墓碑的时候,左弦终于姗姗来迟。 体力最好的木慈承担了大半的活,这会儿也累得够呛,看着他没好气道:“你来得真早,再等会儿就可以直接开席了。” 左弦笑眯眯地抱着一束花,看上去像要赴哪个名媛的约:“别生气,我去找了些花来。” “算你有心。”木慈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神色温柔下来,“你先别过来了,免得也沾上一身土,等我给他找个墓碑再说吧。” “我还挑了点好看的石头。”左弦像是早有预料,递过来个篮子,“你们拿去当墓碑吧。” 由于没有棺材,包裹尸体的床单就变成一张简易的布棺,加上左弦带来的石头跟鲜花,这个临时搭建的小坟墓居然显得没那么简陋。 四人站在坟墓之前,为殷和默哀了几分钟。 花园里很安静,天色却很阴惨,沉沉地坠压下来,是灰蒙蒙的,木慈走在碎石子路上,疑心要下雨,他时不时转过头,直到小坟墓消失在眼中。 眼前是整座华美巨大的庄园,木慈穿肋骨拱撑起的门厅,想起了殷和追在自己身后叽叽喳喳的模样。 他已经开始接受,甚至是习惯死亡了。 一个跟你并不算太熟悉也不太陌生的人死去,并不是非常撕心裂肺的疼痛,更像夏天走在路上时,看到别人随手将甜筒丢在地上,是一种淡淡的遗憾。 等到回忆完这些经历,木慈清楚自己就会放下,就像放下在福寿村死去的那些人一样。 在火车的历程里,人命轻贱得不值一提,正因如此……正因如此,木慈才想多加重一些分量,哪怕只是一点点。 毕竟已经死了一个人,大家都很识相地回到房间里等午餐,木慈开门后,忽然想起什么,对正在找钥匙的左弦道:“刚刚……谢谢你了。” “反正就算我不说,你也会这么做,不如节省点时间。”左弦的手一顿,轻笑起来,“我们既然还是合作伙伴,在情况允许的前提下,满足你一点小小的愿望,也是我的责任。” 木慈紧紧握着门把手:“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可笑?上一次险些把自己冻死,这一次居然还记吃不记打。” “做了这些事……”左弦问他,“你觉得安心吗?” “……嗯,起码,我会好受点,觉得自己为他们至少做了点什么。” 左弦只是轻轻柔柔地笑起来:“那不就好了,我们抽烟、喝酒、放纵甚至是刻意地约束自己,本质上就是为了让自己舒服。你不过是想让同伴入土为安,连怪癖还都称不上呢。再说,你的这点小爱好,也从来没碍过事,不是吗?” 这下木慈的心里总算好受多了,他坐在那张柔软舒适的扶手椅里闭目养神,快十点时,房门突然被余德明敲响。 “怎么了?” 木慈打开门,看到愁眉苦脸的余德明站在门外,见着他开门,立刻挤出一脸讨好的笑,不由得心下漏了一拍,忙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这让余德明不好意思,他扭捏道:“没事儿……是……是这样的。木慈,你能不能陪我去左弦那要点吃的?我实在是忍得受不了,太饿了,又不敢跟女仆要吃的,生怕吃进去的是脏东西。” 虽说今天的左弦态度非常和善,但是余德明想到他还是有点怂,特别是今天早上还那么硬气的说不想吃,结果没到三小时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没问题。”木慈松了口气,他生怕余德明是过来报丧的,不过转念又想起来自己包里还有些食物,忙道,“我这还有点吃的,不然你先垫垫肚子?” 一听不用面对左弦,余德明不由得大喜:“那更好了。” 包装拆了一包又一包,余德明吃了两盒苏打饼干,又喝了一整瓶水,倏然露出古怪的神情,有点犹豫地说道:“木慈,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呃。”木慈看着他吃东西的狂放姿态也有点目瞪口呆,迟疑道,“你想说你没吃饱?” “我觉得。”余德明看上去几乎有点惊恐了,又饿得眼睛发绿,“我什么都没有吃下去。” 木慈当机立断:“找左弦。” 一分钟后,他们两人敲开了左弦的房间门,对方这次没在看书,而是眯着眼睛在听音乐,知道他们的来意后,拿了一块黑面包出来。 “你垫一下肚子吧。”这黑面包又小又丑,不光卖相差,摸起来也像块石头,木慈搞不懂左弦是不是故意想恶整余德明,半晌还是说了句好话,“吃了两盒苏打饼干都止不住,要是涨开就麻烦了。” 黑面包非常硬,吃起来像是墙灰一样,余德明平时看都不会看一眼,这会儿实在是太饿了,加上左弦的死亡注视,颇为费劲地啃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奈地泡水勉强把这堆糊糊咽下去。 他们俩都搞不懂左弦怎么会带这种像凶器多过食物的东西来。 不过好消息是,咽下这块石头面包后,余德明终于感觉自己的胃得到了些许平复,他很是惊喜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感觉那里不再被饥饿折磨得难以忍受了:“没那么饿了!” 木慈敏锐地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他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心下顿时漏了一拍,立刻看向左弦:“你在拿他做实验?” 余德明脸色大变:“啊?”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左弦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趁机满足一下自己的求知欲,又不是我逼着他没胃口。” 木慈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凡事邪乎到家必有鬼,左弦通常就是那个鬼。 “那你总结出什么规律了吗?”跟左弦计较是没有任何结果的,被利用的感觉虽然讨厌,但毕竟没有死亡来得更可怕,木慈很快进入状态,“而且为什么你的面包有用,苏打饼干就没用?” 余德明哭丧着脸:“难道我是天生穷命?山猪吃不来细糠?” 这句话差点让木慈跟左弦笑出声来,木慈有良心些,安慰他:“你别想这么多,肯定是这个地方的问题,我之前睡过头那次也跟你一样,吃什么都没用,只想吃肉。” “也是,我把这茬忘记了。” 不管发生什么坏事,只要有个人陪着自己一起受苦,感觉上总会好一些,余德明很快就恢复了精神。 结果木慈下一句又把他打到地狱去了:“不对,现在不是十一点之后啊。” 余德明非常绝望:“给我个痛快吧。” “我猜测。”左弦的手搭成塔状,撑在扶手上,指尖摩挲着嘴唇,带着微微的笑意,“这是规则,跟是不是十一点没有关系。” 余德明比木慈更急切:“规则?” “简单来讲,就是我们必须按照三餐规律的进食,打乱规则进食,本身也是一种放纵跟享乐的体现。”左弦若有所思道,“这些黑面包跟苹果都是我昨天买的,本来打算找个机会,没想到你正好送上门来了。” “别打哑谜了。”木慈道,“说直白点。” “我们的食物对这个世界没有用。”左弦道,“你没发现吗?你不过睡了一个下午,就饿得差点失去理智。而我们进食后再催吐,却没有人饿得失去理智,这还不够说明原因吗?我们必须在餐点正常进食,这样食欲才不会失控,不能太压抑它,也不能太放纵它。” 木慈的目光在黑面包上打转,若有所思:“可是吃什么……由我们自己决定?” “没错。我想食物只会越来越丰盛,慢慢挤占正常食物的空间,其他的都可以用理智来克制,只有食物不可能,我们吞下的罪孽越多,疯狂的速度恐怕也越快。”左弦认真道,“你总不能顿顿都指望催吐吧,没有食物摄入,我们会虚弱得比想象更快。” “所以你昨天就想到去外面买食物来替代了?”木慈惊奇地看着左弦的头:“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余德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左弦一本正经:“生下来就这么长了。” 说过玩笑话,左弦又再正色道:“其实殷和的死让我还想到一个可能性,十一点之后也许不仅仅只是诱惑力增强,还意味着无序。想验证这一点,就需要你我演一场戏,不过有些危险,你可以选择不答应,也没关系。” 木慈非常警惕:“先说来听听。” 听完计划后,木慈答应得很痛快。 午餐时分,在众人即将前往餐厅的时候,杀马特一开门就看到三个大男人站在自己门外,仔细一看,左弦跟余德明正围着木慈,而高三生不知所措地待得远远的,不敢走,也不敢靠近。 同时出门的琳娜稀奇地打量着他们:“你们在干什么?” 杀马特被吓了一跳,嘿嘿冷笑两声,刚要阴阳怪气两句,忽然感觉呼吸困难起来。 “是不是你!” 木慈猛然上前一步,他脑门上青筋暴起,双眼泛红,一把揪住杀马特的衣领,几乎要把人提起来,咬牙切齿道:“是你杀了殷和!” “神经病!你有什么证据!”杀马特立刻慌了神,惊恐地看着他,使劲挣扎却挣脱不开,赶忙向众人呼救:“救命啊!快,他疯了!你疯了!快放开我!” 余德明跟左弦上来拉木慈,好言相劝:“快放手,别这样。” 听架势光打雷不下雨,一点儿没使劲。 木慈一挥手,左弦跟余德明顿时往后倒去,连一秒钟都不带迟疑的,动作假的杀马特想看不出来都难。 “草,你们他妈是来演仙人跳的吧!”这下杀马特的脸都白了,他看着眼前青筋毕露的木慈,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尖叫起来:“你们疯了,你们这群人都疯了……快来人!救命啊!” 就在木慈即将一拳砸在杀马特的脸上时,匆匆赶来的管家与几个仆人及时分开了他们两个人。 管家拦住木慈,让其他仆人带着惊魂未定的杀马特去餐室,看上去并没有动怒,反倒有些苦口婆心:“我非常理解您失去朋友的感受,可……” 木慈完全不给面子:“你知道个屁。” 管家面色不改,好脾气地劝道:“一位绅士不应当在大庭广众之下斗殴,这是不得体的。” 木慈反问:“那私下就可以了?” “如果二位能私下达成意见,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管家非常诚恳,“我相信一次安排在晚上十一点的谈话会对解开误会很有帮助的。” 没错,只要其中一个被干掉,误会就不再是误会了,可不是很有帮助。 “为什么非得是夜晚。”木慈不快道。 管家道:“我们必须得确保此事有个妥善的解决方式,而白天……我想其他的客人难免会受到影响。” 左弦忽然道:“如果我觉得不受影响呢。” “那您真是胆识过人。”管家不带任何情绪地夸奖他。 “确实,我也这么觉得。”左弦坦然接受了这份赞美,然后又道,“可我记得你说过十一点后我们最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管家亲切道:“那只是个小小的规矩,它与各位客人的意愿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17 17:58:58~2021-06-18 17:3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2个;soleililit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RRIVEDERC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12) 画家并没有对殷和的缺席有任何反应,吃完午饭后就开始挑选。 今天被选中的人是余德明。 在离开之前,余德明特意将几枚金币留给木慈,方便他下午去买足够的食物,俗话说事不过三,这次要是再让画家签账单,很难说她会不会发飙。 不过从表情上来看,要余德明掏出这些钱跟割他的肉没有什么区别。 木慈看着手心里亮锃锃的金币,忍不住打趣他:“看来这贪婪没能成功诱惑到你。”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余德明苦笑起来,“不管诱没诱惑到,咱们晚上见吧,还有六天,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虽然众人刚开始的确怀疑画家把人单独喊走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但杀马特跟琳娜确实都平安归来了,这让余德明的压力没有那么大,比起面对美貌且只想色.诱他的画家,他倒是更担心吃饭的问题。 毕竟他早上才刚刚体验了饿过头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余德明很清楚,自己绝对请不动左弦,而高三生根本靠不住,明天还不知道会不会是木慈被画家抽中,夜长梦多,与其自己去买食物,还不如让木慈代买。 相处这几天下来,余德明看得出来,这个临时拼凑的团队根本就是四分五裂,这里头最可靠的人就是木慈。 这些金币给任何人,余德明都不太放心,可木慈不一样,他相信这个男人不会背后搞鬼的。 等余德明跟着画家离开后,木慈喊上左弦跟高三生一起坐马车去买食物,而清道夫一如既往地对他们的行动不感兴趣,除了一开始帮忙带过高三生逛过庄园之外,他就一直跟只野猫似的独来独往,除非是三餐时间,否则基本上逮不住他人。 更何况经过刚刚的打架事件,基本上能确定,白天的确是安全时间,就算真的发生什么大事,管家跟仆人也会出手阻拦。 而木慈之所以找左弦跟高三生一起,一是需要前者认路,二是担心后者落单会害怕。 经过之前的八人座,这次的三人座无疑要宽敞许多,连空气都像是更清新一些,这还是木慈跟高三生第一次离开庄园,两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兴奋。 可惜的是庄园坐落在极为偏僻的地方,窗外的景色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他们没开心多久就安静下来开始玩手机了。 而左弦则垂着头思索。 “怎么了?”木慈问道,“你想什么呢?” 左弦正色道:“我在想阁楼里到底有什么?这个世界实在有点不太对劲,虽然现在才死了一个人,可是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阁楼也许是陷阱,又也许是唯一的生路。” 这句话让高三生不由得重复了一遍:“才只死了一个人?” 他下意识抓紧木慈的袖子,看上去有点无助跟恍惚,今早死去的殷和给了这个年轻人很大的打击,更别说之后的推测,让整个死亡都笼罩在一种恐怖的气氛当中。 “这是什么意思?”木慈有点不懂,“没死人不是好事吗?” 这个世界虽然气氛压抑,庄园看上去也有些阴森,但是比起让人毫无反抗能力的福寿村,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 起码他中招了还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清醒过来。 左弦轻声叹气道:“怎么说呢,每一站当然有不同的难点,可是像画廊这么简单的站点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要么诱惑力会随着天数递增,我们到最后都会陷入难以自控的状态;要么画家为我们画像的时间是安全时期,难点在最后两天。” 最后两天……木慈忽然想起来,他们所以为的七宗罪还没等到七天就已经陆陆续续都现身了。 他们总共有八个人,撇去迎接他们的那一天,实际上画家只有九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即使一个人没少,她在第九天也一定会画完所有人,而第十天就会发生某些可怕的事…… 现在殷和已经死了,那么,她在第八天就能画完所有人。 如果接下去还死人,她画完所有人的时间只会越来越短。 “为什么这么猜?”高三生问道,“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画家画画像就是安全时期吧?” 左弦淡淡道:“我们下车时拿到了邀请函的,信息很明确,所有人都是作为模特来做客的,看行程也该清楚,一旦画像结束,那么我们的利用价值也就为零了。” 高三生越听越有道理,因此显得心虚气短起来:“那……那也只是你的猜测啊。” “所以我才说它只是一个可能性。”左弦不紧不慢道,“小男孩,难道你指望我有一本攻略书可以随时随地翻找,或者我是上帝,一下子就能知道所有的秘密吗?我是在根据现有的条件猜测,而不是在给你揭秘庄园背后的故事。” 木慈并没有说话,他们虽然认识不久,但初见时就学会了一个深刻的道理,跟左弦扯嘴皮子的下场要么想给他来上一拳,要么就是低头认输。 让小孩子经历一下社会的毒打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木慈十分理直气壮地选择漠视,完全没有感到良心不安。 马车就在对话声里顺着泥泞的小路一直往前进,直到抵达附近的小乡村,这里看上去就新奇得多了,有面包房、糖果店、牛奶坊等等,还有一些就摆开来的大货摊。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当然,除了货摊之外,那些店铺木慈完全不认识,全是听左弦介绍的,而街上的气味混在一起,既有食物的香气,也有难以言说的臭味, 马车停在面包坊外头,就在木慈准备下去的时候,左弦拦住了他:“用不着。” 木慈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你只要把想要的东西告诉仆人就可以了。”左弦耐心道,“他会去帮忙购买的,外头的路比你想得更难走。” 不信邪的木慈打开车门,下一秒默默地重新拉上车门。 地上全是污水甚至是粪便,人们视若无睹地走来走去,木慈还没下去就险些被泼了一裤子的泥,于是老实地待在车里头看着左弦吩咐仆人。 大概半个小时,仆人就买齐了他们的必需品,除了水果跟面包之外,还有一个热气腾腾的小肉派。 才出炉没多久,闻起来很香,同样也很烫手。 这个肉派小得可怜,在路上就被三人分食了,里面是一些碎羊肉,吃起来很膻,非常难以下咽。 不要说跟庄园里丰盛的正餐相比,味道甚至还不如苏打饼干。 木慈吃到最后几乎是逼着自己咽下去的,而高三生跟左弦都已经把只咬了几口的肉派放在纸上了,正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木慈。 “总不能浪费食物。”虽然这么说,但木慈并没有勉强他们吃掉肉派,而是简单收拾了一下,重新用绳子捆起来。 说不准会变成储备粮。 三人回到庄园里的时候,天色已经见晚,时间上茶会应该正进行到一半,把食物放进房间后,木慈就匆匆赶往三楼,却在楼梯口被管家拦住了。 “您已经错过茶会了。”管家看上去有点可惜,“请随便走走吧。” 木慈只好折返,直到茶会结束,发现余德明跟清道夫居然一起从三楼走下来,出现在走廊尽头,他几乎是立刻就回头看向靠在墙边的左弦。 用不着问,木慈很清楚这绝对是左弦的安排,而对方只是轻浮地对迎面走来的两人挥挥手道:“茶会怎么样?” 清道夫神色冰冷:“茶很难喝。” 而余德明则跟在他身后,有点怯生生的。 回到房间里分面包的时候,清道夫跟余德明也尝了尝那块肉派,两个人都不给面子地吐了出来,木慈镇定地把他们咬过的地方切下来丢掉,然后重新绑好。 不管这块肉派多难吃,里面毕竟有肉,比寻常的面包更能补充能量。 左弦又问了余德明有关下午画画的事,不过对方也没办法说清楚具体情况,只说画室在一个玻璃花房里,花都开得很漂亮,画家要求他坐在沙发上,他不小心睡了一觉,醒来画家已经不在花房里了,然后就没了。 木慈把剩下的金币还给余德明,而趴在桌子上的高三生沉思多时,忽然道:“说起来,我想到一件事,既然我们可以离开庄园去买东西,说明没有地方限制吧,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外面过夜呢?等火车来的时候再回来?” 这个建议让余德明立刻两眼放光。 左弦靠着门问他:“看到我身后的是什么东西了吗?” 高三生不太确定地说道:“……是……门?” “没错,是门,门能开,也同样能关上,看来你还不算瞎得离谱。”左弦冷酷道,“你觉得离开庄园之后,外头那扇大铁门还会为我们打开吗?更何况,如果只有这里的房间是安全屋,那你怎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高三生怔了怔,显然是没有想到这点,他挠挠头,嘴硬道:“可你也说了,只是如果而已。” 这时木慈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眼神深沉:“你想拿命赌?” “当然不是了。”高三生的声音立刻弱下去。 其实木慈可以理解高三生的想法,看到死人后迫切想逃离所在地是一种很常见的心态,特别是殷和就死在楼梯口,正巧就在杀马特跟高三生的房间外头,觉得晦气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理解归理解,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18 17:30:13~2021-06-19 16:3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13) 倒计时:05日12时00分00秒。 木慈直到正午才发现左弦缺席。 画家一如既往,同样没在意有个人并未出席午餐,今天的宴席又丰盛许多,琳娜胃口大开,吃得相当开心。 她的气色还是很难看,眼下晕着两团青黑,脸微微发黄,看上去像个重病患者,可是眉眼间神采飞扬,呈现出一种神经质般的过度亢奋。而杀马特的吃相越发狂野,他甚至连刀叉都不用了,直接上手抓,搞得满盘狼藉,食物到处四散。 高三生跟余德明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不过谁都没有说话。 缺少了跟画家搭话的左弦,这顿午饭吃得异常寂静,木慈切割着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又看了看正在进食的清道夫,对方一脸平静,看不出任何反应。 庄园的食物虽然有问题,但作为客人到底不能不吃,左弦给出的建议是午餐尽量多吃点好填饱肚子,毕竟不知道下一个被选中去画像的人是谁,要是中途发生什么意外,也有体力跑路。 晚上尽量少吃,要是晚上实在饿了再拿买来的黑麦面包垫垫肚子。 这样可以避免体力流失,还能把防不胜防的脏东西控制在一定分量里,顺带减轻购买食物的压力。 如果三餐都吃面包,就算不在意营养问题,考虑他们五个大男人,必须得购买大量的食物储存,或者每天固定出门一趟。 前者会引起画家跟管家的警惕,而后者容易发生变故,都不太可行。 午餐快结束的时候,高三生忍不住凑过来跟木慈说道:“左弦是不是……跟殷和一样?”他脸上流露出不忍跟无助的神色来。 “不会的。”木慈摇摇头,低声道,“可能是找到什么线索了。”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木慈心里也没有底,为什么画家对左弦的缺席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她知道对方已经……已经没办法出席了。 殷和是死在走廊上才被发现的,他们默认是管家告诉了画家这个死讯,可实际上谁也不清楚管家到底说没说,也许画家本来就知道庄园里发生的一切事情,这些世界本来就不能以常理来思考。 所以就像她昨天没有问起殷和,今天也没有问起左弦。 左弦也许已经死在了庄园的某个角落里,只是还没有被他们发现,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天数还要再减少了。 这个想法让木慈的胃里沉甸甸的,而画家恰好在此刻开口,她这次从位置上站起身来,环绕着餐桌走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木慈身边,用极为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他,活像打量一件艺术品那样,然后微微躬身,伸出一只素白的手递到木慈的面前。 木慈能闻到身后的画家身上有一种馥郁的芳香,她很温暖,柔软,那只手简直白得如同牛乳一般。 等等…… 木慈忽然感到一点不对劲,他毕恭毕敬地握住画家时,忽然有点想不起来画家最早时的肤色了。 她那时候,有这么白吗? “木哥!”高三生一下子站起来,险些把椅子带倒,他手足无措地停在原地,“我们怎么办?” “去找找看左弦,你跟余德明一起,别落单了。”木慈镇定地起身,牵住画家的手,然后回头叮嘱道。 不过奇怪的是,今天的余德明看上去有点魂不守舍的。 左弦是个老手,不可能明知道危险还一个人半夜跑出去,他跟殷和死亡的理由肯定不同,也许他们昨天太轻率地定下结论了,管家实际上不是每次都能赶到,或者有什么他们还没发现的规则漏洞,导致左弦被偷袭。 或者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左弦就只是单纯中了招,被困在某个地方。 现在没有见到尸体,总得试着找找看,说不准他还活着,正好能赶上把人救出来,队伍里就属左弦的思路最清晰,对线索也最敏锐,而且愿意合作,还跟清道夫的关系还不错。 无论作为人本身还是考虑到他所意味着的价值,都应当努力寻找一下。 “别分心。”画家轻轻拽了一下他,眼波含着几分媚意,“看着我。” 虽然之前被左弦模样的画家吓过一跳,但是看到眼前这个大美女,木慈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红脸,任由她抓着自己往前走去。 庄园弯弯绕绕,更别说有些房间还是相连的,说是迷宫也差不多,木慈跟殷和当时恐怕只探索了一半或者三分之二左右。 当画家拉着他的手穿过一条长廊之后,推开了一扇木慈完全没有印象的木门,完全崭新的风景出现在他面前。 跟前门草木丛生的灰暗花园不同,这里的花园几乎开遍了花,空气里送来花草的清香,碎石子铺出连接四面八方的长路,远方的小湖还停泊着条独木船,加上今天的天气还算晴朗,难得拨云见日,看上去简直像个悠闲的夏日午后。 庄园似乎有许多地方都能通往这个花园,在中间处,是一间巨大的玻璃花房,里面错落地摆放着许多品种不同的植物,生长得很是繁茂。 原本木慈以为玻璃花房里会很闷热,实际上当他走进去的时候,只觉得空气清新,温度也非常适宜,许久不见的阳光洒落在脸庞上,让他几乎有重获新生的错觉。 画家让他坐在一张棕色的单人沙发上,随意摆个舒适的姿势,因为他们要在这儿待上一个下午。 这一切都跟余德明说得相差不远,除此之外,木慈还注意到拿来画画的木架非常巨大,不过他对画画没什么研究,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而用来画像的材料是一种厚重的纺织物,看上去像很坚硬的布料,而不是纸张。 木慈看不出端倪,只好竭尽所能地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他左顾右盼,忽然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我还以为这是你的画室?” 整间玻璃花房里,除了眼前的画架之外,居然没有哪怕一幅画出现,考虑到庄园里到处都是的人物画,这实在有点不寻常。 “确实是。”画家微笑道,“怎么了吗?” 木慈询问道:“可这儿好像没有你其他的作品?” “噢,我画画的时候,除了模特之外,通常不喜欢有人在边上旁观。”画家笑盈盈地回答他,“那样实在太容易分心了。” 这句话,她说来轻描淡写,却叫木慈如坠冰窟。 木慈花了几分钟收拾自己的心情,他想了想,又壮着胆子问道:“今天我们有个同伴没来,你发现了吗?” “那位阿多尼斯?”画家微微停下手,她脸上闪烁过一瞬间对美的痴迷与沉醉,很快又化为阴郁的笑容,“当然,今天没有他还怪寂寞的。” 木慈无暇去好奇阿多尼斯是什么意思,一听有戏,急忙追问道:“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或者……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前往所在时,已知要受苦难。”画家用一种非常轻松愉悦的口吻回答了这个问题,神情展露出无尽的陶醉。 这话让木慈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不过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的机会,因为画家很快就叫他别再动弹,最好是嘴也别张开。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或者是几十分钟之后,木慈就沉沉睡去了。 木慈在四点钟前醒来,与余德明相同,玻璃花房里已经空荡荡地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站起身来,穿过花园回到庄园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木慈的错觉,他似乎觉得庄园里的画像正在盯着自己,它们看上去,似乎与之前也有些许不同。 这感觉让整个空荡荡的庄园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木慈的步伐很快就变得僵硬,然后变成了快跑,直到撞上了刚刚从三楼处下来的余德明跟高三生。 惊魂未定的木慈立刻抓住他们俩,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咽了口口水问道:“怎么样?” 高三生摇摇头:“庄园太大了,我们检查不完,可是我们在走廊上喊过了,如果他有意识的话,肯定会发出声音的,我想……” 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木慈没有回答,高三生犹豫片刻,又道:“木哥,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发现逃跑的路,自己先走了?” “不可能。”木慈下意识摇头,“火车就在这里,他不会离开的。” 这时清道夫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对他们三人道:“不用找了。” “什么意思?”木慈猛然回过头。 “他是早餐前离开房间的,不排除是昨天十一点之后出门。”清道夫平静道,“不管是晚上还是早晨,到现在至少八个小时,他没回房间,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完全丧失行动能力,那跟死也没有区别。庄园太大了,我们没办法一间间找过来,放弃吧。” 木慈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来。 高三生有些听不下去了:“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活下去的才叫朋友。”清道夫瞥了他一眼,冷淡道,“你最好现在开始习惯,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替代的,无论多聪明,多特别,死亡降临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清道夫很快就越过他们回到了房间之中。 高三生完全被震慑住,完全说不出话来,木慈心里有点不好受,殷和死了好歹还有个全尸,左弦却连死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甚至……甚至他可能还没有死,而是躺在某个地方绝望地等死。 木慈本想让他们两人去休息休息,自己一个人再找找,却发现余德明今天格外沉默,甚至有点惊恐不安,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了?” 高三生答道:“他一整天都这样,问他也不说话,恍恍惚惚的,好像见鬼了一样。” 这句话一出,余德明顿时惨叫一声,高三生忙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冷静点。” “余德明?”木慈晃了晃他,“你还好吗?” 余德明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呆滞,迟钝地看看他。 木慈想了想,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张全家福给他看了看,又道:“看看你女儿,看看你老婆,余德明?想想她们,你不是还想回家吗!” 余德明默默捧着那张全家福,好像被雷击中一样,身体立刻僵住了,他贪婪地看着这张照片许久,才终于恢复成平日的模样,跟他们交流起来:“我听见……画像在哭,不是一直,只是有时候。” “没有眼睛的在哭,没有嘴巴的在流泪。”余德明的声音颤抖,“可是我再看,又只是错觉,它就这样……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的!一整天都这样,我受不了了,我都快疯了!” “坚强点。”木慈想起之前的情况,心里一紧,“我也有这种情况,都是幻觉,很可能是吃下去的东西发挥作用的。” 余德明呆滞地看着他:“是吗?” “那我怎么没有?”高三生不识趣地揉揉眼睛。 “一定你吃得少。”木慈果断道,“这就是来吓我们的,起码你只是看到他在哭,不是他跑下来砍你吧。你就当买了个隔音不好的房子,隔壁是怨妇跟中年危机一块儿合租,没事儿大半夜喝啤酒在那儿号丧差不多,这么想想,是不是牙根都痒起来了,一点都不害怕了。” “这……说得也是。”余德明犹豫片刻,对木慈的信任压过恐惧感,他的神情总算变得稍微开朗起来,大概是被这个比喻逗乐了,“你说得有道理,反正他们也没下来,就让他们嚎去。” 在恐慌的时候,最需要一个主心骨,否则全都慌张起来,就容易失去理智。 余德明虽然松了口气,但是还是不敢一个人待着,打算跟着木慈一起再找找看左弦,而高三生也不想落单,而且经过刚刚的事,他有点讨厌清道夫,于是跟着他们继续寻找。 作者有话要说:阿多尼斯意为美男子 他前往所在时,已知要受苦难:耶稣前往耶路撒冷时,已知他要赴死。 感谢在2021-06-19 16:32:24~2021-06-20 17:5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14) 木慈当然也没能找到左弦。 他们甚至去问了管家,想知道左弦是不是听了高三生的话有感而发,一个人坐马车离开了。 答案同样是没有。 这说明左弦仍然待在庄园里,只是他们还没有找到。 除此之外,令三人感到不安的是,庄园的许多房间里都积起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几天前明明才探索过这个庄园,那时候房间还干净如新,没道理这么快就变脏。 就算空气质量再差,这种积灰的速度未免也太过惊人了。 这让木慈忍不住想到之前吃饭时在盘底的灰尘,难道说这七宗罪并不局限在他们这些外来者身上,连庄园里的仆人同样会受到影响? 吃晚饭时,琳娜又为了不太干净的盘子大闹一场,而杀马特只是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的食物,看上去不太在意。 而画家一如既往,虚心接受,死不悔改。 木慈则仔细观察着食物,发现它们没出现什么问题,看来只有众人面前的餐具受到了影响,他猜测接下来这座庄园恐怕会越来越脏。 不过这种事并不是当务之急,生死不明的左弦仍然悬挂在木慈心头。 他始终想不通对方能被藏到哪里去,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余德明影响,还是画像确实发生了改变,虽然没有听见哭声,但木慈的确觉得那些画像活过来,正在盯着他们,这无疑给试图寻找左弦的木慈增添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吃完饭后,众人回到房间之中,木慈待在床上猜想左弦还可能在什么地方。 已经一整天了,左弦错过了两餐,不见人影,他死亡的可能性实在高到吓人,就连木慈都不能说服自己,相信对方还活着。 可是尸体到底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木慈抬起头,忽然看见墙壁上的画像正看着自己,而在画布的表面上,似乎洇出湿漉漉的水痕,它们没有动,可他就是能感觉到—— 画上的那些眼睛,正在跟着自己,还有似有若无的哭声,隐约在墙壁里回荡着,轻轻的,慢慢的,送入他的耳朵。 这让木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画像上的水痕慢慢深起来,被油彩晕染开,形成一种让人不安的红色,就好像是这些画上的人皮肤崩裂开来,鲜血从身体内部不断涌出,慢慢浸透衣物乃至画布一样。 这红色并没有完全把人物淹没,它们只是不断渗出,充血的眼睛仍然注视着木慈,让他想起福寿村时在春红家的那个夜晚,只是比那更渗人。 在这几个幽寂,孤独的夜晚,这些人注视着木慈入眠,他却一无所知。 就在木慈几乎要被画像上的眼睛吸入进去时,外头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敲门声。 专注在画上的木慈一下子回过神来,霎时间,画像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什么红色的水迹,隐约的哭声顷刻间都荡然无存。 快得好像是木慈的一场幻觉。 “木慈?”余德明在外头敲门,“我能进来吗?” 木慈看着自己几乎要碰触到画像的手指,恐惧姗姗来迟地让神经超载,他站在原地,感觉到全身几乎都被冷汗浸透了,他后怕地缓了缓呼吸,这才过去打开门。 只见敲门的余德明抱着被单站在外头,一脸憔悴,看上去活像快要猝死的模样:“我不想一个人待着,能不能让我住在你的房间里?打地铺就行。” 这倒是没有什么不行的。 一开始大家分开房间住,是因为庄园给了他们每人一个房间,再说众人不算熟悉,又不知道规则,单人住是最好的办法。 现在简单摸索出一些规则,加上也算互相了解,住在一起说不准还安全点。 木慈没怎么多想,就让余德明进房间里头来,这一幕被高三生看见,于是变成两个人一块儿过来打地铺了。 枕着胳膊的高三生地上躺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个管家说,十一点前最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我们住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随便了。”余德明一脸疲倦,“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再让我一个人在房间里,估计明天早上起来就直接发疯了。” 木慈还没完全从之前的画像事件里挣脱出来,他缓慢地吐着气,耐心分析:“想开一点,那句话的意思也可能是说十一点后回房间会不安全,你们直接住下,又不出去,可能就没什么危险了。” 他当然明白这句话有多少侥幸在,让这两个人进来又有多大的风险。 只不过余德明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实在不怎么乐观,更何况庄园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出过手,就连殷和的死亡,分析上都更接近是自相残杀。 哪怕真的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当做一个教训。 最重要的是——木慈自己现在也不太想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木慈不知道死亡是不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有过濒死的感觉,可是刚刚与画像对视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什么都遗忘了,那些美好的事物,痛苦的回忆,乃至一切想法都似乎被瞬间冻结,被无穷无尽的虚无彻底所吞没。 不知道是不是有同伴让余德明格外安心,看上去精神压力最大的他反而是第一个睡着的,而高三生也没过多久就打起哈欠来,又跟木慈闲聊两句,也沉沉入睡了。 那些巨大的画像长久地被固定在墙壁上,没什么好办法遮掩,木慈干脆眼不见为净,拉着被子盖在自己头上,努力酝酿睡意。 就在快要入睡的时候,木慈觉得身边似乎坐下来一个什么人,顿时紧张起来,很快,接二连三,他的两边都坐满了人。 大概有三个人,这足以说明不是余德明跟高三生的恶作剧,木慈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他房间里正好有三幅人物画像。 这个想法让他的手脚都开始发麻。 这三个人只是静静地坐在木慈身边,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打算,木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咽了咽口水,紧绷着身体,准备一旦有任何动静就立刻跳起来。 房间里并不算寂静,隐约还能听见余德明的鼾声,还有高三生呢喃的梦话,墙壁上的钟摆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 三十秒 六十秒 两分钟 五分钟 在恐惧之下,时间被无限延长,木慈以前从来没觉得钟摆走得这么慢过,直到过去许久,床单外的三个人仍然没有任何动作,这让他不禁猜疑起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来。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蜷缩在被子底下的木慈终于从惊慌恐惧里回过神来,床边三个人的存在感不容忽视,让他难以入眠。 更糟糕的是,被子里已经闷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这张豪华的大床带来的不便有许多,躲在被子里换不了气恰好是其中之一。 木慈不得不微微抬起被子的一角,让空气流通起来,就是这一下,让他看到了极为古怪的东西。 语言难以形容木慈所看到的内容,他大致能确定那是一个人的腰臀,可是看上去非常不自然,就像是画家的线稿一样,只有粗略的轮廓,呈现着一种古怪的灰白色,并不像是皮肤的材质,倒更接近颜料,非要概括的话,就像是一张真人大小的纸片。 然而这个纸片人却又是丰满的,立体的,安静无声地坐在木慈的床边,如同一个褪色的人。 顺着那些线条,木慈能很清晰地看见他穿着衣服,只不过颜色同样褪得干干净净,与肌肤并没有差别。 这让木慈下意识又把被子的空隙拉得更大一些,好让自己看得清楚些。 夜幕已经彻底将房间笼罩,木慈没能看到什么,倒是坐在床边的褪色人察觉到他的行为,稍稍转过身来,好在他眼疾手快,立刻放下被子。 被子里只剩下木慈怦怦的心跳,声如擂鼓,心神不宁地等待着对方的动作。 仿佛头顶悬着一把刀,你知道它迟早会落下来,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这种无助的等待折磨着木慈的神经,慢慢变成难以控制的焦虑,他甚至觉得直接掀开被子跳出去面对这一切更好一些。 好在理智牢牢牵住木慈的手脚,又一次掀开被子换气的时候,他的手指几乎已经发麻,颤颤巍巍地掀开一个让空气流通的缝隙。 这次随着冰凉的空气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张恐怖而怪异的脸。 它似乎早就等待在那儿了,几乎直接贴在木慈的脸上。 猝不及防的惊吓让木慈下意识屏住呼吸,几乎呆滞地凝视着眼前的面孔。褪色人的脸是残缺的,眼睛部分被彻底抹平,像是一张被描绘起来的人皮,鼻子跟嘴巴则完好无损。 这关键时刻,木慈居然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它是正对着梳妆台的一幅画,挂得很高,是一名带着法官假发的贵族。 他缓缓往后缩了缩。 这个褪色的贵族使劲儿嗅闻着气味,木慈能清晰看到它如同石膏般苍白的鼻梁不断耸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好一会儿,它才慢吞吞地从被子的缝隙里退出去。 被子轻飘飘地落下。 又过了一分钟,木慈感觉到肺部的钝痛时才稍稍松开手,缓缓呼吸起来。 另外两张画像…… 木慈额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依稀记得,那两张画像,一张是完全没有五官,另一张则没有耳朵。 第47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15) 好在没有眼睛的褪色人离开后,三个褪色人只是静静坐在床边,没有任何反应。 木慈不敢再拉开被子,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神经仿佛在中途突然崩断,他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窗帘已经被拉开,天空阴沉沉的,看上去像是下午了。 他下意识看向钟摆,才早上八点半,于是又放下心来,打了个哈欠,闻到蔓延在房间里的食物香气。 “木哥,你醒了啊。”高三生显然睡了个好觉,仆人将三人的早餐送来,他这会儿正忙着把早餐摆放在桌子上,“快去刷牙洗脸,然后过来吃饭。” 木慈这才发觉自己一眼就看到附近,他看着盖在胸膛上的被子,迟疑道:“是你帮我盖的被子?” “是啊,我一大早醒来就看你闷在被子里头,想着别把你闷坏了,就把被子掀下来一点,方便你呼吸。”高三生看着他严肃的脸色,不禁有些紧张起来,“怎么了?这是你睡觉的习惯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木慈又问道:“那你有看到什么吗?” “看到……”高三生愣了愣,一下子想歪了,“要……看到什么?你穿着睡衣啊。” “我不是说这个,算了,没什么。我先去洗把脸。”木慈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伸手按按自己的眉心,看着墙壁上已安分下来的画作,脸色有些难看,“等会再跟你们说。” 余德明正好从浴室里走出来,他这会儿看起来精神好转许多,木慈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你有看到什么吗?” “看到什么……”余德明摸不着头脑,“早餐?” 木慈叹了口气,进浴室刷牙。 昨天晚上的三个褪色人并没有对高三生跟余德明做什么事,他们平安无事地站在眼前就是最好的证明。不可能是没发现,他们就在地上打地铺,而且余德明的鼾声跟高三生的梦话就连在被子里的木慈都听得见。 它们就是冲着我来的。 木慈漱口的时候,觉得胃里沉甸甸的,昨晚上的褪色人足以说明庄园开始出现超自然现象,左弦死亡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如果是被画像上的人带走,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庄园里根本找不到他。 吃早饭的时候,木慈简单把昨晚的经历说了一下,余德明的手一抖,热可可洒在桌子上,他惊恐地看过来,连高三生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失声尖叫道:“它们就看了我们一晚上?!” “没有你们。”木慈冷静地喝了一口热牛奶,“它们是冲我来的。” 余德明跟高三生不安地对视一眼,最后还是余德明率先开口:“是不是……因为我们让你违反了规则?” “是有这个可能。”木慈点点头,他并没有指责余德明跟高三生的意思,不过气氛还是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余德明笨拙地转移话题:“吃完早饭后,我们要做什么吗?” “我想再找一下左弦。”木慈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他苦涩地笑起来,“这次恐怕还多了画要看,说不准他会在画里。” 高三生有点犹豫:“还要再找吗?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他活着的可能性很小了吧。” “我没什么要紧事。”木慈并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回答道,“还不如活动活动,让自己忙活起来,免得满脑子胡思乱想的。” 余德明看得出来木慈已经下定决心,他只是轻声道:“我跟你一起。” “那我也一起。”高三生忙道。 这个见鬼的庄园没有人想落单,特别是木慈遇到的那几个褪色人,谁知道他们回到房间后,会不会就跑来找他们了。 离开房间前,木慈试着把墙壁上的画拿下来,可它们被牢牢固定在上面,完全没办法靠人力拽动,而且也不能用东西盖住,除非用钉子或者胶水把它们糊上,不过破坏画很可能会带来难以估计的后果。 上次的小熊玩偶虽然帮了木慈不少,但是也提前结束了他的假期,他不是记吃不记打的人,不太想做这种尝试。 找寻左弦的时候,木慈遇到了在一楼大厅里待着的管家,正彬彬有礼地对他们询问道:“请问三位客人有什么需要吗?” “能把我房间里的三幅画拿走吗?”木慈满脑子都在想那三个褪色人,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句话让管家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他怨毒地盯着木慈:“这是什么意思?客人是对主人的画有意见吗?” 他完全失去了平日展露出来的风度,五官微微变形,变得狰狞无比,正恶狠狠地瞪着木慈,声音越来越大,重复道:“你是对主人的画有意见吗!” 如果说不说话的木慈足以震慑一些人,那么管家现在的表情就足以让人撒腿就跑。 高三生跟余德明吓得腿都软了。 而木慈也被他的反应震住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被刺激到的管家立刻冲过来,几乎凝成实体的暗影在他的身后疯狂膨胀开来,像是只恶兽,蕴藏着蛮不讲理的恶意扑面而来,令人如坠深渊。 管家近乎癫狂地重复着,歇斯底里:“你这个贱人!下等人!你居然对主人的画有意见!” 没人怀疑管家能徒手把他们撕碎。 木慈惊骇地试图往后退去,却感觉到双腿变得无力。 千钧一发之际,高三生急中生智,忙道:“不是!不是!木慈他只是觉得那些画像太好看了,他想要在这段短暂的做客时间里再多欣赏一些画像,并不是有什么意见,我们绝不会有意见的。木慈,你说是吧。” “嗯……嗯。”木慈顾不得什么,下意识应和。 这句话安抚住了管家,他刹住脚步,从疯子变成正常人只花了两秒钟,那庞大的黑暗顷刻间就褪去,他眨了眨眼,似乎在分辨话语的真伪,很快就流露出羞愧的表情:“噢,天啊,我都做了什么蠢事,我就知道,怎么会有人不能欣赏主人的画作。真抱歉,客人,我一定吓到你了,请原谅我的莽撞无礼,我只是……” “没……没事。”木慈的脸部肌肉微微抽搐着,“我明白,你只是维护你的主人,我能理解。” “您真贴心。”管家轻声细语地赞美着,他这会儿又变成一位绅士了,“如果您有任何需要,请随时来这里找我,我愿为您尽绵薄之力。” 三人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大厅。 余德明被吓得不轻,口不择言起来:“那是什么鬼东西?!那么大,操,他妈的……我还以为这次要没命了。” “不知道。”木慈脸色凝重地摇摇头,“不过管家显然有大问题,那个在他背后出现的黑漆漆的东西……” “什么?”只有高三生困惑地问道,“他是看起来很疯,可是什么黑漆漆的?什么大的?” 这次换木慈跟余德明一起转头惊恐地看着高三生:“你看不到?” “看到什么?”高三生眨眨眼,迟疑地问道,“你早上说的褪色人?” 木慈稍稍冷静下来,他突然想到,就在刚刚自己跟余德明都被恶意所吞噬的瞬间,这个年轻人却完全不受影响。 他们找了个沙龙坐下梳理思绪,木慈开始寻找二人跟高三生的不同点。 都是男性,PASS。 都已经超过十八岁,PASS。 还在上学跟已工作? “不是说小孩子反而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吗?”余德明陷在沙发里,一改平日唯唯诺诺的形象,看上去几乎要仰天长啸,“为什么到我们这儿正好反过来,既然要保护孩子,就别让他来啊!” 而高三生对自己的不合群也感到非常惊恐:“殷和……殷和当初也是不合群,难道……难道接下来死的人就是我?” 木慈敲了他一记:“那左弦怎么说,他哪里不合群了?难道是智商跟我们不合群吗?别乱猜。” 高三生捂着脑袋,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共同点……共同点。 木慈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件相似的事,昨天他跟余德明都感觉到画像的变化,只有高三生没有反应。 “是画!”木慈猛然从沙发上跳起来,险些被自己盘起的腿绊倒,好不容易抓住扶手稳定下来,把麻花似的两条腿松开,他才激动道,“余德明是前天的模特,我是昨天的,被画家画下之后,我们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可你没有被画过,所以你感觉不到!” 余德明喃喃道:“是……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可是琳娜跟杀马特他们俩,不是也……” “恐怕他们俩早疯了。”木慈冷静道,“你不觉得他们性格变得很诡异吗?” 高三生却道:“等一下,那这样说的话,岂不是我们不应该跟着画家去画画?可是不跟着画家走的话,我估计那个管家又要发疯了。”他年轻的脸庞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显然对管家方才的疯狂心有余悸。 “……” 就算推理出来,知道真相,同样是无能为力。 木慈的肩膀立刻垮下去,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左弦,对方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妙招,知道庄园的食物有问题后,就想出去外头的乡村购买更安全的食品。 如果他还在的话,说不准会有什么办法。 与此同时,高三生也闷闷不乐地说道:“虽然那个叫左弦的人有点讨厌,但是我现在居然还怪想他的,觉得他总会拿出好多办法来的。可我们现在到处都找遍了,别说把他救出来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等等—— 画家,左弦……他前往所在时,已知要受苦难。 灵感仿佛一道劈啪作响的火花,瞬间掠过木慈的大脑,他倏然激动起来:“我知道左弦在什么地方了?!” “啊?”余德明没能跟上他的节奏,一脸迷茫地坐在原地,“发生了什么?” “我们不是哪里都找遍了。”木慈努力冷静下来,可还是难掩脸上的喜悦,“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去。” 剩下的两人都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阁楼!” 象征着禁果的阁楼,伊甸园的罪恶之源,将亚当跟夏娃打入凡间饱尝痛苦的原罪。 因为之前已经谈过阁楼的问题,所以之后众人下意识就把这个地方从脑海里撇出去,可如果左弦真的会被什么东西所引诱,最有可能就是他的好奇心,对智慧的贪婪。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更容易想得多,也想知道更多,探索更多。 左弦一定选择咬下了这颗苹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21 16:43:28~2021-06-22 17:5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oleililith、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暗绿绣眼 48瓶;Metallica 10瓶;粉红豹爱小粉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16) 如果左弦真的进入了阁楼,那他现在还活着吗? 成功从管家手里拿到钥匙的木慈站在木质的长梯上,他仰头看着紧闭的阁楼大门,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紧张。 拿钥匙这件事出乎意料的轻松,不知道是因为愧疚心,还是阁楼本来就没有禁止入内的规矩,管家在他们提出要求后相当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并且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次之前他们就已心知肚明的那句话:“阁楼之中的画一定能令阁下陷入疯狂!” 不过管家的转述跟清道夫所言大相径庭,比起劝人不要进去,他激动兴奋的脸色跟愉悦的腔调更像是卖安利成功的粉丝,甚至巴不得亲自带木慈进去。 这个“疯狂”,听起来更接近赞美。 只不过管家必须要待在大厅里,等待着其他人的吩咐,因此他只是非常遗憾又爽快地将钥匙交了出来。 陪着木慈在庄园里找寻左弦,余德明跟高三生义不容辞,可是说到要去阁楼,他们俩就立刻退缩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木慈当然能理解,就让他们在房间里等着,自己一个人来到三楼。 阁楼象征着禁果,这意味着它只会影响打开并且进入的人,不会牵连到其他人。 木慈紧紧攥着钥匙,觉得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水,他不能确定阁楼里到底有什么,临到头来,面对生死,他也不免迟疑。 这无疑是一次赌博。 这时木慈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余德明最后的劝告:“别去了,木慈,你已经仁至义尽了,而且都这么久了,何必把自己搭进去呢,我相信他在天有灵也不会怪你的。” 这让木慈忍不住退后了一步,他转身想往楼下走去,可一个念头又立刻将他刹住。 可是,如果左弦还活着呢? 更何况,既然已经触犯规则,那三个褪色人今晚恐怕还会再度出现,昨晚只有一个人在盯着他,谁也说不准今天会不会变成两个。 管家不允许画像被拿出房间,到晚上还不是依旧在赌命?既然是赌命,还不如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看看左弦到底在不在里面。 木慈逼着自己转身回去,来到阁楼的大门前,他吞咽着口水,沉重的铁锁顺着转动的钥匙而坠落在地,阁楼终于被推开。 阁楼里虽然密不透风,也没有灯光,但异常明亮干净,而且非常简洁,除了画,任何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更确切的说,这间阁楼彻底被画填满了。 墙壁上挂着许许多多雪白的肖像画,除了没有颜色之外,同样没有衣物,木慈的心突地一跳,想到了昨晚的三个褪色人,这些画像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那些褪色人一样。 更加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画布通过两侧松脱的线紧紧相连,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而画像上的人物线条也随着画布的紧密缠绕,被卷走一部分的躯体,扭曲地交融在一起,曲线造成的视觉差让他们活像是—— 一个畸形而巨大的怪物。 木慈慢慢吐出一口气。 本该属于个体的画像以这样的方式被拼接起来,墙壁是延伸的画布,整个阁楼本身同样是一幅惊人的画。 的确是非常惊人的创作。 不过木慈顾不上多看,就搜寻起左弦的身影来,过了好几遍,他才在角落里发现了对方,急忙奔过去,却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他低头一瞧,地上也全都是相连的画布,走在上面,仿佛踩在人的身躯跟头顶上一样软绵绵的,画像上的人齐刷刷地看着他,只有线条的瞳孔顺着木慈转动,这间画室少说有上百张画,自然有上百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妈的,我难道是跟眼睛杠上了吗?! 不,也不能这么说,昨晚那就是个瞎子。 木慈本能地退后了一步,正好踩在一个褪色人的脸上,脚下顿时传来踩爆什么东西的声音,让他全身的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竖起来。 阁楼里几乎都是黑色的线条跟大片大片的空白,白到让木慈都快怀疑自己要得雪盲症了,他怎么都找不到左弦,不由得懊丧起来,就要离开阁楼时,忽然瞥见一抹刺眼的红色。 血眼?! 木慈下意识走过去,他这时候才发现左弦实际上就站在墙壁前,头微微低垂着,与其他画像一样□□,原本漆黑的头发跟眼睫毛尽数变成了一片雪白,几乎要与墙壁还有画像融为一体,以至于他刚刚看漏了好几次,要不是意外瞥见黯淡的血眼,恐怕现在都认不出来左弦。 凑近后,木慈才发现左弦的呼吸非常微弱,他的脖子跟两只手腕上都被缠上画布的线,被拉扯着站直,看上去活像一张优雅从容的人物画。 他也在褪色…… 木慈心下一惊,试图去解开缠在他手上的线,却完全找不到地方下手,又想扯开,哪知画布的线细得惊人,深深陷入左弦的肌肤之中,几乎要见血,加上没有抽烟的习惯,摸遍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工具帮得上忙,一时间无计可施,只得先低声唤两句:“左弦?你还好吗?” 才喊了没两声,木慈身形一震,心头忽然涌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往四周一看,果不其然,整个阁楼突然都苏醒了过来,纠缠的画布使得内部空间开始扭曲变形。 木慈赶紧转头去看大门,却绝望地发现整座阁楼都被画布包围住了,入口早已经消失无踪了,正欲撒腿躲避,却愣是动弹不得,原来自己的脚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画像紧紧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阁楼化做一台粉碎机,刀片一般的画布毫不迟疑地向他们冲来。 这一切都太快,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几秒钟就发生了。 画布交叠在一起,无数褪色人的肢体纠缠,扭曲的神态拼凑在一起,仿佛深渊里爬出来无穷无尽的恶鬼,迫不及待要拖着他们一同下地狱。 白色,白色,白色。 无穷无尽的白色与干瘪的黑色线条淹没木慈的视野。 没想到我就要死在这里。 木慈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看着画布铺天盖地挤压而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半死不活的左弦突然虚弱地开口:“接着。” 要不是木慈听得真真切切,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个东西顺着他的声音掉落下来,木慈顾不得多想,立刻接住,发现居然是个打火机,手指微微蹭动,火光顿时冒出来,原本气势汹汹的画布当场止在原地,连带着整个阁楼都停滞下来 木慈见有效果,立刻去燎断左弦身上线,画布的线居然如同有生命一般疯狂地往后缩去,而左弦整个人则因为失去支撑倒了下来。 还没等木慈继续烧下去,阁楼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管家的身影,他的脸色极度难看,不快地瞪着两人,声音阴冷:“这个地方禁止明火。” 阁楼顷刻间恢复正常,刚刚潮水般袭来的褪色人仿佛只是木慈的幻觉,大门仍旧在原来的位置。 而他傻傻举着打火机,抱着左弦,看上去像个不识好歹的纵火犯。 虎视眈眈的管家成了新威胁,看他的脸色,只要木慈一个回答不好,就随时准备梅开二度。 全然没给木慈片刻喘息。 “抱歉!”木慈从没像现在这么感激过管家的出现,立马拖着左弦往门口奔去,生怕管家关门走人,大声解释道,“我们只是太痴迷看画了,想看得更仔细一点!我们绝不会再犯了。” 管家的脸色阴晴不定,看上去不知道是相信还是没有相信,最终他只是冰冷地说道:“请出来吧,这里不再欢迎二位了。” “没问题!”木慈简直求之不得,他赶紧拍了拍左弦的脸蛋,“你没事吧?还清醒吗?” 左弦勉强睁开眼睛,看上去神情恍惚,木慈微微松了口气,赶紧把人背起来,跟管家擦身而过,对方要走了钥匙后,如同蛇一般阴冷的目光始终盯着他的背影。 木慈顾不得多想,背着左弦赶紧往楼下去冲去。 余德明跟高三生显然没想到木慈居然真的能成功,看得目瞪口呆,而左弦看上去出气多入气少,几乎没有半点血色,三人重新忙活起来。 好在左弦本人还有点意识,先跟他们要了点吃的,才吃完就立刻躺下去睡着了。 吓得三人差点魂飞魄散,还以为白忙活了一场,好在木慈试了试对方的呼吸,又听了听心跳,确定离阎王爷来接人还需要些路程,这才松了口气。 趁着左弦休息,余德明犹豫片刻,问道:“要不要告诉清道夫啊?” “干嘛告诉他,人是木哥救的。”高三生鄙夷道,“他又没出什么力,再说他也不在乎。” 余德明温声道:“好歹大家都是同伴。” “我看他可没这么想。”高三生嘟囔着,却也没再坚持 最后还是余德明去跟清道夫说了一声,对方没表态,只说了句知道了,高三生一听更来气,拽着余德明就回来了。 到吃午饭的时候,木慈试图喊醒左弦,可对方只是无动于衷,继续跟他的周公下棋,只好放弃。 反正左弦已经缺席那么多顿,想来也不差这一顿。 画家果然没有问起左弦,而是继续开始挑选模特,这天被选中的是高三生,他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自己,神色瞬间就从迷茫变成恐惧,他下意识看向余德明与木慈,期望他们能拯救自己,可两人也无计可施。 “我……我不要!”高三生躲避开画家伸来的手,跌跌撞撞往后退去,带翻了瓷盘跟刀叉,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我不去!!!” 画家叹息道:“真遗憾,不过这样的姿态也很动人,不过我想你不会乖乖跟我走了,看来不得不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 她拍了拍手,几个仆人就拧住高三生,将他硬生生拖走,走廊里回荡着年轻人凄厉的叫喊声:“木哥——救救我!救救我!” 清道夫无动于衷,平静地起身往回走。 琳娜擦了擦红艳的嘴唇,端着葡萄酒摇晃,冷笑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只知道闹脾气。” 杀马特也怪笑了两声:“我还以为有好戏看。” 这时琳娜又看向木慈,轻佻问道:“说起来,你不救他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是画个像而已。”木慈干巴巴道,“我想晚饭会再见面的。” 琳娜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他的言不由衷。 而木慈跟余德明只是默默起身离席,谁都没有再说话,从刚刚的情况来看,那个年轻人恐怕凶多吉少。 唯一的好消息是,左弦在下午三点醒来了。 阁楼的褪色只是在左弦的身上中止,而没有复原,他现在看上去简直像个白化病人。 不过左弦倒是很自得其乐,他拿着一个洗干净的红苹果,与雪白的手指一对比,显得更为惊人,愉快地打了个招呼:“下午好,我是禁果。” 木慈情不自禁:“……你有病?” 第49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17) 一开始木慈的确以为左弦只是在开玩笑。 直到对方摇动铃铛,却没有一名仆人到来时,木慈才意识到那是一句双关。 左弦所说的并不只有苹果,还包括他自己。 这让木慈下意识抄起壁炉上放着的烛台,利落地去除蜡烛,用尖刺部分对准眼前白化病人一般的左弦,慢慢退到门口,警惕无比:“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冒着死亡的威胁带出来的是个脏东西,那现在解决掉也不算太晚。 他确实不敢杀人,不过清道夫一定很乐意代劳。 “放松,放松。”左弦立刻举起双手,红苹果滑稽地被捧到高处,他看上去一脸无辜,微微颤动的白色睫毛比以往更让人心烦意乱,像是两只扑火的飞蛾,“我只是转职而已,又不是换个马甲,最多就是从叫做左弦的模特,变成叫做左弦的苹果。” 木慈费劲地理解他的话,慢慢放下手,问道:“简单来讲,你还是左弦对吧。” 左弦赞许地打了个响指:“没错。” “那就行了,我管你是什么东西。”木慈松了口气,把烛台放回原位,走过来坐在左弦边上,严肃道,“其他的可以等会说,我现在有一桩麻烦要你解决。” 左弦遗憾道:“难道是在资本社会里生存久了,连你这样的人都开始学会压榨可怜的病人了吗?说说看,什么事。” 木慈并没有理会,而是老老实实地把褪色人跟管家的事重说了一遍:“你比我聪明得多,你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原来你是为了利用我才来找我的。”左弦捧心道,“好伤心啊,要我也没有办法的话,那你岂不是白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了?这样做生意可是会破产的。” “不会啊。”木慈淡淡道,“反正想不出办法,我今天晚上也不一定能撑过去,如果能找到你或者你的尸体,也算了结我一个心愿,我倒是觉得稳赚不赔。最多就是你的价值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高,赚多赚少的问题而已。” 左弦微微顿了顿,总算收起他的表演欲,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木慈,似乎是没有预料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沉默半晌,左弦才说道:“你知道吗?虽然伊甸园的树叫做善恶树,可是夏娃跟亚当吃了果子之后,却知道了羞耻,得到了智慧,怎么想也应该叫做智慧树吧。” “嗯……智慧树上智慧果,智慧树下你和我?”木慈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谨慎地应和了一下左弦。 “你很富有童趣啊……” “我确实有个很健康的童年。” 左弦微微叹了口气,他从床上走下来,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被看光,肩膀上的血眼此刻黯淡无光,像一块落在画布上年代久远的红斑,捞起睡衣穿好严肃道:“总而言之,作为你的金苹果,虽然你没有办法,但是我的确想出一个办法来了。” 木慈眼睛一亮。 三点半时,木慈摇动着铃铛,之前才把他们俩赶出阁楼的管家匆匆赶来,并没有丝毫不快,服务业做到这个份上,实在不能不让人心生敬佩。 “管家,我们都认同这三幅画是出色的,你说对吗?”木慈干巴巴地说着话,下意识看向左弦。 左弦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管家,看他的表情似乎在想着怎么迫害对方。 管家显得非常骄傲,对木慈的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这是当然的,客人,我很惊讶您对于美竟有这样的洞察力,这实在难能可贵。” 这是什么意思?拐着弯骂我没有艺术品位吗…… 木慈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 而这时左弦突然跳出来,挡住管家的视线,然后一下子就被管家推到边上去了。 噗—— “这三幅画就像是有生命的一样。”强忍住笑意的木慈努力背着左弦告诉他的那些话, “需要让它们定期活动活动,清理一下灰尘,保养一下,否则这样的佳作被提前耗尽生命,干扰欣赏者的判断,那就太可惜了,不是吗?” “您说得没错。”管家面不改色地感慨道,丝毫不受边上的左弦干扰,他抬头看了看画像,似乎有些不自然起来,“他们看上去的确……需要些保养了,这实在是我的疏忽,我会让仆人立刻来取走它们的。” 木慈心里激动无比:“那就有劳了。” 果然,仆人很快就来拿走了那三幅画像,同样毫不留情地推开了试图打扰他们工作的左弦。 木慈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坐倒在扶手椅里,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忍俊不禁道:“你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而耍宝的左弦只是若有所思:“他们都看得见我,可是并不在意我,看来我并不是真的消失了,只是单纯丧失了作为受邀者的资格。”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现在的确是你的金苹果了。”左弦微微一笑,顺手捞起背包翻找出点食物来,“也就意味着我既没有自己的房间,也没办法去吃饭了。” “那倒没事,你就待在我这里好了。”木慈忽然从扶手椅上站起来:“等下,我忘了告诉余德明了,既然这个办法可行,他就可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昨天违反规则是褪色人,今天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我劝你最好不要。”左弦嚼着他带的奶糖,“管家显然是长了脑子的,这个办法用一次还行,用两次,他铁定发火,当然你要是想去找死,我也无所谓,我想清道夫愿意收留我的。” 木慈:“……我突然明白了,决定你价值的不是你的脑子,是你的嘴。” 接下来这段时间,木慈简单跟左弦讲了讲这两天他不在时发生的事,提到清道夫时,木慈下意识放缓语速,哪知道左弦看上去颇为感动:“没想到他居然愿意提醒一下你们,看来你的人性光辉感化了他。” 这让木慈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会去找失踪的人,算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左弦愉快道,“毕竟所有人都只能靠火车离开,不存在任何偷跑的可能性,因此失踪通常意味着死亡,要是还活着,自己长着腿能回来,如果死了,找也没用。” “可是我确实找到了你。”木慈反驳道,“这怎么能说没用。” 左弦轻声叹气:“这的确是个奇迹,我也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不过你什么都没带,到底是来送菜的,还是来救人的?画廊画廊,都提示得这么明显了,你总得准备个什么东西有备无患吧。” “这……”木慈想起那个打火机,当时要不是左弦留了后手,他们俩估计就真逃不出来了,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道,“我也是没想到,不过你怎么会在嘴里塞一个打火机?” “这嘛,还要从我被琳娜偷袭说起。” “琳娜?” 左弦点点头:“没错,当时就是琳娜邀请我前往阁楼,她拿到了钥匙。” “她让你去,你就去了?”木慈感到匪夷所思。 “她问了我一句话,你想无知无识地就这么死去,还是付出些许代价来获得真相?” 木慈忍不住道:“看不出来,她说话的方式倒是跟你有得一拼,避重就轻,事实就是你差点死了,还没得到真相。” “总而言之,这句话成功诱惑到了我。”左弦一拍手,看上去似乎还有点骄傲,“所以我就心甘情愿跟着她走了,也算是侥幸心理吧,我想伊甸园的亚当跟夏娃只是受到了惩罚,被逐出伊甸园而已,如今看来,我的确只是被逐出了伊甸园。” “这么说的话。”木慈忽然低头看看自己,“为什么我没有事?” 左弦轻笑道:“你也太心急了吧,我就要跟你说这件事了,你难道没有发现吗?琳娜跟我一起去了阁楼,她仍旧平安无事。” “是啊。”木慈困惑道,“为什么呢,智慧果。” 左弦失笑:“这么说吧,阁楼等于善恶树,那些画才是果实,那你虽然看了它们好几次,但你完全没注意自己在看什么,而是在找寻我。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吃下果子,单纯只是个路过想烧树的人而已,就好像琳娜带我去阁楼,是为了杀我,而不是为了阁楼本身。” “原来如此。”木慈恍然大悟,“不过,这还是没解释你为什么嘴里会咬着打火机啊?” “我被琳娜偷袭后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被同化了,如果由我来使用打火机,第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左弦松了松肩膀,“加上善恶树不需要穿衣服的果子,所以就用最后一点力气藏在嘴里,赌一把有没有人来救我。” 木慈若有所思:“那这么说,殷和很可能是琳娜杀的?” “错误。”左弦用手臂举了个大大的叉,“是杀马特,殷和明显是因为贪婪而死,那么跟他发生纠纷的人只可能是杀马特。” 这让木慈百思不得其解:“这才过了几天啊,初见的时候,他们不还很正常吗,最多就是脑子有点不好使,怎么会进展到杀人都完全没反应!?” “分别心。”左弦轻描淡写道,“对夏娃而言,其他树都是食物,唯有善恶树的果子能令她聪慧,于是她因贪婪而犯下罪行;而对杀马特来讲,我们确实都是人,可是想要偷窃他财产的殷和,就成了恶盗甚至野兽,于是他也犯下罪行,认为自己不过是在惩戒贪婪。” 木慈似懂非懂,又问道:“可是琳娜为什么要杀你呢?” “大概……”左弦面色沉痛,在木慈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的时候,他突然来了一句,“我长得太帅了,她心生嫉妒。” “……她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嫉妒你长得帅啊。”木慈无语。 左弦摇摇手指:“你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吗?得不到就毁掉。” 木慈:“你说话总是显得那么在理。” “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23 16:56:53~2021-06-24 16:0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18) 出乎意料,高三生居然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尽管他本人都有些糊里糊涂的,可无论怎么说,这确实是一件好事,晚餐时木慈询问画家能不能带些食物回去,对方立刻让仆人准备了一份新餐点。 按照左弦之前的猜想,暴食不同于其他,属于量变引起质变,这些食物尽量不要食用,而不是完全不可食用。因此众人好几天都战战兢兢地啃着面包补充体力,实在受不了才吃几块肉,仿佛一群在瘦身的女高中生。 本该让人开心的进食时间,无疑变成了一种折磨。 比没得吃更可怕的是让你看着却不能吃,一切全凭个人的自控力,如果不是四人咬牙互相提醒,很难说会不会哪一顿就失控了。 木慈盯着手上丰盛的餐篮,想着能不能等会管左弦要个鸡腿吃。 左弦当然不会对救命恩人那么吝啬,他直接将两个鸡腿都留给了木慈,这个晚上余德明跟高三生都没来,不知道是担心褪色人,还是害怕再给木慈带来麻烦。 就在木慈以为这个晚上就要这么过去的时候,一位出乎意料的访客敲响了门。 是清道夫。 清道夫看起来似乎还没打算睡觉,他穿着件大衣,领子立起来挡风,看上去像是小说里的神秘侦探。 开门的木慈不由得愣在原地。 清道夫倒是镇定自若:“不请我进去吗?” 木慈这才侧过身,让清道夫进去,房间里正烧着火,很暖和,清道夫并不着急说明来意,而是不紧不慢地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问道:“你的房间没有断柴吗?” “其实是我刚要仆人送来的。”木慈道,“我没带太多衣服。” 壁炉早已经断柴好几天了,木慈渐渐习惯庄园的低温,一直没开过口,要不是左弦实在白得吓人,看上去一副小雪人的样,估计他都想不起来还要烧壁炉这事儿。 清道夫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摘下自己的黑手套,不知道是由于气质还是习惯,他看上去有顶级捕食者一般的优雅与危险,让人忍不住心生怯意。 他坐下来,并没有碰任何东西,只是凝视着左弦,轻飘飘判决死刑:“你不能上车了。” “什么意思?”木慈转头看向左弦,对方只是垂着脸,并没有说话,像是默认。 这让木慈的心突地跳了一声,呼吸顿时乱了节奏。 左弦很是怕冷,之前一直缩在被窝里,嬉皮笑脸地说帮忙暖床,这会儿竟然从被窝里走出来,坐在了床尾凳上,他白得实在有点可怕,雪色的头发垂落下来,棕黑色的眼眸此刻变成极浅淡的灰色,显得像一具水晶雕成的艺术品:“意思就是,我被庄园同化了。福寿村的时候,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告诉过我……”木慈重复了一次。 “离开规定的地方就会丧失上车的资格,你们这次能坐马车去外面购物,是因为NPC明说能够离开。”清道夫冷淡道,“左弦已经进入死亡机制,只是被你强行中止,可是他既然没有恢复,而且晚上没来吃饭,画家仍旧没有反应,说明他已经被逐出伊甸画廊了。” 木慈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了一下,一时间脑袋里乱糟糟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木慈才颤抖着嘴唇对左弦道:“他说得不是真的对吧!你为什么不否认?” “他说得很对,我对自己的结局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判断。”左弦又再笑起来,这次他的笑容里带着些许忧郁,目光甚至带着一点怜爱,“这件事我也告诉过你吧,人的情感,也许顷刻间就会中止。” 木慈觉得鼻子一酸,他绝望地看着左弦:“我把你救出来,可不是为了这样的结局。” 而清道夫则看着他们俩,忽然站起身来,重新穿好自己的大衣。 左弦却喊住他:“你不听我的答案吗?” “还需要吗?”清道夫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弦,如果你……你真的没办法上车,我会为你种花。” 左弦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在谈论我的死亡,我很感动。” 清道夫帮忙带上门。 木慈陷入自己的情绪,并没有说话,左弦在自己身上搭了一条毯子,安静地等他缓过神来。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左弦就很清楚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木慈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与外表不同,他很擅长包容跟沟通,对弱者有很强的同理心,这样的人,即便中途倒在路上,也不会怨恨任何人。 跟他截然不同。 左弦很清楚,自己不算人渣,同样谈不上是什么好人。 死亡能带走很多东西,尊严与自由在瞬间就被剥夺,为了重新得到这两样东西,人丑陋扭曲的一面会肆无忌惮地宣泄而出,企图再活下去哪怕一秒,他当然也不例外。为了活下去,他也曾牺牲过一些无辜的人,放弃一些所谓的累赘。 火车样样周到,任由人挑选,现实里无法享受的一切都能给予满足,然而最可笑的是,享用着火车一切服务的人类,却是车厢上最不值钱的货物。 这无休止的列车,无休止的噩梦,赋予人最为残酷绝望的命运。 左弦知道,自己不过是时间已到。 “他过来,只是想说这件事吗?” 又过了十几分钟,木慈才冷静下来,勉强接受这个事实,转而问起清道夫的来意。 左弦饶有兴趣地架起腿看他,双手放在膝头:“我还以为你很生气,会冲上去打他一顿。” “不要再开玩笑了!”木慈严肃道,“我现在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话,清道夫到底来干什么,他总不可能是没事来嘲笑你要死吧。”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有着这样的大脑。”左弦指了指自己的头,看上去有点玩世不恭,“如果我活不下去了,会不会拖着你们一起死?” 木慈摇头道:“你不是这种人。” “你了解我多少呢,连清道夫都不敢完全相信我。”左弦的目光倏然冰冷起来,“你跟我认识不过两站,除此之外毫无交涉,我可以漠视其他人的性命,同样可以漠视你们的,如果我想骗你,你恐怕一点都察觉不到。你扪心自问,你对我的信任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结论吗?” 木慈沉默片刻,有些失落地点点头:“确实没有,我只是……一厢情愿地信任你。” “也不奇怪。”左弦轻笑起来,讥讽出声,“毕竟死的人不是你。” 这次木慈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左弦。 没错,自己不过因为左弦的聪明才智而盲目信任对方而已,从认识开始,这个男人就展露并不稳定的性格,戏精附身,时不时又有些疯疯癫癫的,这些话听起来刺耳,也许本来就是那么刺耳。 有那一瞬间,木慈甚至想过:如果你真的这样想,为什么要说出来? 可说不准,左弦就是想看他自以为是的样子,说的明明是真话,却被当做是反话。 还有什么打击会比死亡更容易叫人性情大变。 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就算左弦全力配合,他们都不一定能活下来,更别说对方很可能转念一想,就会跳到要他们命的另一头去。 木慈救下来的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帮手,而是一个崭新的死神。 为什么不生气呢? 左弦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欠打,在这种时刻,最不需要的就是刺激,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在这件事还没被揭穿之前,他尚且能游刃有余,可清道夫的到来打破了他最后一层皮囊,露出那个卑怯的自我。 他并没有那么坦然,跟以前一样,他仍然恐惧死亡,因此渴望一场如及时雨的暴力,来让自己麻痹在剧烈而持续的疼痛里。 左弦下意识偏开脸,他并不想看木慈此刻的表情,会显得自己很丑陋,比以往,比曾经,比所有的自己都更丑陋。 过了好一会儿,木慈才问道:“清道夫刚刚是来杀你的吗?” “啊,是呢。”左弦很快就反应过来,轻佻道,“你猜得真准,他喜欢解决不稳定因素,而我恰好是。” 木慈说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可是他没杀掉你,反而走了。” 左弦知道无法激怒对方,干脆恢复戏精本性,用手指抹去不存在的泪水:“这大概是他作为朋友给我的最后一点信任了。” 才不是。 木慈虽然跟那个男人相处不久,但是如果清道夫真的信任左弦,就不会特意过来一趟,这完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一定是刚刚他们俩打哑谜的时候,清道夫注意到了什么他没注意到的细节,确定左弦不会做这样的事才离开的。 这也就是说,左弦刚刚只是单纯在恐吓他。 话音才落,木慈忽然给他脸上来了一拳,这一下非常重,让左弦雪白的脸上直接青了一块,他本人更是被打了个晕头转向,彻底倒在扶手椅里,险些把扶手椅砸翻过去。 比起方才的蓄意挑衅,这次左弦是实打实地放松了警惕,完全没做任何心理准备,没料到木慈说翻脸就翻脸,热辣辣的痛楚从颧骨处传来,眼前乌黑一片,险些以为自己就要提前去见阎罗王。 “你干嘛?!”左弦龇牙咧嘴地捂着脸。 木慈完全没留情,自己也痛得不轻,他使劲儿甩了甩手,随口胡扯:“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试试看,力的作用是不是相互的。” 左弦:“……” 自知理亏的左弦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两人安静地洗漱完毕之后就躺在了那张早已冰冷的大床上。 窗帘拉得很厚实,黑漆漆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左弦虽然白,但到底不能发光,黑暗是人类最原始的恐惧,两个人都闭着眼睛期望尽快入睡。 在寂静之中,左弦忽然道:“你知道吗?在西方,男人的喉结被称为亚当的苹果。” 过了许久,另一头才传来木慈的声音:“苹果那么大的喉结?那叫肿瘤吧。” 左弦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缓缓解释道:“不是整个苹果,传说之中,亚当在吞食禁果的时候,耶和华突然出现,把亚当吓了一跳,果肉因此在喉咙口留下一个结块,也是现在的喉结。” 这次木慈干脆只回了两个字:“睡觉。” 左弦知道他们这算是和好了,于是安静地闭上眼睛,陷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提到的梗是“Adam's apple”,直译是亚当的苹果,实际意思是喉结。 感谢在2021-06-24 16:03:37~2021-06-25 16:0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芜湖、嚯嚯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丝缠铁石 20瓶;东方镜君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19) 倒计时:03日16时00分00秒。 起床的时候,左弦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直到送早餐的仆人敲门进来,被关在门外的左弦带着余德明跟高三生一块儿进来,木慈这才知道他去带两个新人了,于是默默低头搅着自己的牛奶粥。 余德明把自己的面包分了一半给左弦,高三生也把自己的牛奶匀出半杯,两个人都稀罕地打量着木慈的房间,感慨道:“这儿真安静啊。” 左弦大概是路上已经跟他们说过画像被拿去保养的事了,没人再多问什么,木慈则问道:“德明应该已经是第三天了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加重的迹象,我其实都要开始习惯了。”余德明苦笑了一声,“就跟你说的一样,好歹它们没走下来,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人在有退路的时候,通常都能保持正常的理智思考,余德明跟高三生昨晚上都熬了半宿的夜,把自己藏在被子里,生怕画像上的人会走下来。 哪知道一夜平安,那些画像的声音跟注视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了。 木慈喝了口粥:“这倒是件好事。” “是啊。”左弦叹着气给他剥水煮鸡蛋,然后把蛋白塞进自己的嘴里,将蛋黄留在了碗里,鼓着腮帮子道,“吃蛋,营养。” 木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勺子,生平头一遭觉得这东西也很适合当凶器。 吃完早饭后,木慈等人集思广益,讨论了下左弦的情况,不过始终没讨论出什么东西,画像画像,想来想去唯一的线索就只有画家,于是等到了正午。 今天的模特不必多说,只剩下清道夫一个选择。 就在画家准备开口的时候,本该待在房间里等午饭的左弦忽然走入餐室,没有见过他的琳娜跟杀马特都表现出了错愕,甚至难得转头问了问身边的人:“这都第几天了,还出现新角色?” 左弦径直走到了画家的面前。 画家像是一瞬间就被左弦给迷住了,她凝视着这个男人的面容,神色陶醉,呢喃道:“我为什么没有完成你。” 她那近乎痴迷的神态并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看一张才完成了一半的画。 木慈脸色一变,就要站起身来,却被清道夫制止了。 “因为你还没有见识过死亡的美丽。”左弦镇定自若地回答道,“夫人啊,你只是挥洒你的怜悯之心,为亡者留下在人世的纪念。你想寻找不受世俗所干扰的美丽,却终日在活人身上落笔,这怎么能做到呢?真正远离世俗的只有死去的人,他们的世界是安宁的,再不受任何情绪与情感骚扰。” 画家依旧如痴如狂地凝视着他:“你说得有道理,可我现在该到哪儿去找一具尸体呢?我并不是杀人的刽子手,也不想到那些地方去找一个下等人来作画,神秘的画像,你能给予我解答吗?” 左弦柔声道:“您其实早已邀请过一位亡者了。” 在这场对话里,并不是没人想插话,只是画家完全被左弦迷住了,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她被引导着走向花园,前往殷和的坟墓,除了不感兴趣的清道夫,所有人都跟着一块儿出去了。 而管家则带着人毫不留情地刨了殷和的坟,尸体还没开始腐烂,他躺在被子里,仍旧维持着原先的面貌。 木慈拦住激动的高三生,忍不住攥紧拳头,他很确定,要是等会没有一个完美的解释,左弦就要挨第二顿打了。 画家看上去欢天喜地,带着尸体离开了,留下一头雾水的众人。 这次连杀马特都有点傻眼了,没绷住表情:“这是什么情况?” “琳娜小姐。”左弦一改之前的懒散,浅色的眼瞳犀利得让人不敢逼视,他扫过众人的脸庞,最后落在琳娜的脸上,“好久不见。” 琳娜一下子变了脸色,收起遮脸的扇子,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雪白的男人,好半晌才总算辨认出来,失声道:“你……你是左弦!” “见到我很惊讶吗?”左弦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没想到我能活着离开阁楼?这时候害怕太晚了吧。” 琳娜的声音猛然提尖起来,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只是邀请你一起去阁楼而已,你不保护我就算了,难道还指望我一个小女人保护你这样一个大男人吗?没有本事就想赖在我的头上,笑话!” 左弦感慨地鼓了鼓掌,摇摇头道:“厉害,厉害啊!你要是早有这个口才,第一天也不至于那么讨人嫌了,杀人未遂的琳娜小姐。”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琳娜把扇子合起,在手心里敲了敲,目光顿时转到其他人的身上,“不错,我确实因为好奇邀请他去了阁楼,不过我因为太害怕就跑了,他变成这样可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毕竟他实在不想去,我总不能将人硬拉过去吧。” 高三生大概是觉得有些道理,犹豫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左哥陪你去阁楼?” “我好奇啊,想找找线索,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琳娜见他松动,赶紧趁热打铁:“而且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人!可这个东西,他真是左弦吗?” 琳娜嗤笑一声,显得格外强势:“左弦都失踪一天多了,谁敢保证就是左弦,说不准是画家画出来的呢?你们没听见吗?画家自己刚刚都说了,我怎么没完成你,指不定就是庄园的爪牙变成左弦的模样来分化我们的。” 余德明跟高三生的耳根子本来就比较软,一下子就迷惑了,看看琳娜,又看看左弦,一下子站不稳立场。 左弦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表演,木慈严肃道:“你不说点什么吗?” “难怪人家说黑化强十倍,洗白弱三分啊!”左弦往天上瞥了一眼,很是感慨,“我还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能见到她这么口灿莲花的模样。” 琳娜冷冷看着他:“有本事你倒是反驳啊。” 这场争端最终以琳娜的大获全胜而告终,看了一场好戏的杀马特怪笑着,也很快离去了。 左弦没有反击这一举动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心虚,而他本人倒只是愉快地说道:“好了,结束调查,我们回房间商量新线索吧。” 这让木慈完全摸不着头脑了,他疑惑地询问:“你在说什么,什么结束调查?什么商量新线索,你干嘛让殷和死后都不得安宁?” “走吧。”左弦微笑道,“清道夫会给我们答案的。” 余德明跟高三生都下意识看向木慈,而木慈沉思片刻:“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我相信清道夫肯定会动手的。” 高三生想了想,还是对左弦道:“要是琳娜说得不对,你刚刚为什么不反击呢?” 左弦没有理他,而是往庄园里走去,木慈当然跟上。 “怎么,你不怀疑我啊?”左弦看上去气定神闲。 木慈想不出左弦为什么不反击,态度显得很冷淡:“就当我不想相信自己真跟张画睡了一晚上吧,所以站在你这边。” 被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还是追了上去。 来到清道夫的房间时,他正站在窗边,见人进来,只示意了下桌上的手机:“相册。” 这举动让众人一头雾水,倒是高三生初生牛犊不怕虎,摸走手机打开相册,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直接将手机丢飞了出去,整个人都跳到木慈身后。 木慈一把揽住他,问道:“怎么了?” 高三生靠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声音凄惨:“死……死人……好多……好多死人!” 这让余德明立刻变了脸色,他虽然还没看到,但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好奇心,强作镇定地说道:“你们……你们看吧,告诉我内容就好了,我绝对相信你们的。” 左弦则将手机捡了回来,屏幕上是一滩乱七八糟的血肉,还能模糊看出浴缸的轮廓,不过这会儿也已经被血浸成红色了。 浴缸里装着许多残缺不全的尸体,已经垒得快要满溢出来了,尸块被破坏得极严重,特别是脸,明显有泄愤的意思。除此之外,在相片的四角处都能看到浴室地上散落的脏器跟残肢,恐怕尸体远远不止眼前这几具。 这么多的尸体,不难想象现场的血腥气会浓郁到什么程度。 清道夫心理素质极强,拍的照片居然不止一张,他甚至还翻动了尸块,找到了相对完好的尸体拍摄下来。 是画家,是无数的画家。 只听口述的余德明状态要好一些,他撑住高三生,脸色也有些发白:“她……她怎么会有那么多,而且要是死了,那我们每天看到的是什么?” “这些照片是在哪里拍的?”木慈追问道。 还没等清道夫回答,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嘭—— 听动静似乎是琳娜踹开了自己的大门,她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神经质地喊叫着,尖锐的物品划过墙壁,带来刺耳的响动,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暴戾与凶狠:“是谁!是谁!是谁闯进了我的房间!” 她开始挨个敲房门,余德明跟高三生吓得紧紧抱在一起。 这下木慈总算知道画家当初的色诱到底停在哪个房间了,也知道清道夫到底去谁的房间拍摄了这些照片。 门外很快就传来琳娜跟杀马特的争执声,杀马特忍不住怒骂起来:“疯女人!我们他妈当时都在楼下,跟你面对面,你瞎了眼找上老子!” 这句话似乎给了琳娜灵感,她一下子冲到清道夫的房间外头疯狂砸门,愤怒地大吼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清道夫一下子拉开门,他身手相当敏捷,几乎没等众人看清,已经夺下尖刀,一脚将琳娜踢飞到对面的房门上,房门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吱嘎”的响动,众人只能庆幸殷和已经不住那里了。 “是我。”清道夫冷冰冰道,“怎样?” 毕竟还是肉体凡胎,精神方面的癫狂给了琳娜足够的动力,却没给她强健的身体,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左弦贱贱地走过去,看着躬身起不来的琳娜,笑眯眯道:“这样的反驳,够有力了吗?” 他这句话让余德明跟高三生都格外尴尬。 而琳娜只是怨毒地看着他,试图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管家等人立刻出现劝架,将琳娜带走治疗。 清道夫看着他们的动作,突然皱起眉头,又很快看向左弦:“你又猜中了,我真的该考虑要不要杀掉你,你比她更危险。” “哎——”左弦仍旧没个正形,神色沉痛,“凡人的嫉妒,我明白的。” 这会儿木慈已经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左弦早上找另外两人来房间,实际上是为了遮掩他去找清道夫帮忙的事。 人有思维盲区,当左弦带来余德明跟高三生后,木慈下意识以为他出门只做了这一件事。 清道夫平日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他的失踪不会让人在意,而左弦中途入场,吸引所有人的好奇心,带着所有人去殷和的坟墓,又跟琳娜发生争执,是为清道夫争取进入琳娜房间搜查的时间。 他当时并不是在看天,而是在看窗户里清道夫的指示,所以才会说结束调查。 “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在排除在计划外的木慈心里当然不是滋味,他苦笑道,“要是你觉得我不可靠,随便撒个谎就行了,干嘛还搞这么多烟雾弹。” 他本来就该想到的,左弦怎么会这么主动去确定余德明跟高三生的安危。 左弦摸了摸下巴,漫不经心道:“一来嘛,琳娜很在意你,如果告诉你,说不准会提前露馅;二来嘛,我不想骗你,这样最多算你没问。” 木慈:“……” 他都快气笑了。 木慈:“……那清道夫说你又猜中了,指什么?” 左弦指向高三生:“他昨天反抗,仍然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说明画画这件事没结束,所有人都会保持人样,庄园同样要继续服务于我们。哪怕仆人越来越消极怠工,可仍然在工作,管家也会阻止我们互相残杀。而现在活着的模特只剩下清道夫一个人了。” 木慈喃喃道:“所以你才让画家去画殷和。” 一箭双雕,同时拖住画家跟琳娜。 “没错,我应该能把明天拖过去。”左弦道,“说不准她真的能重新完成我,让我上车,清道夫可以拖到第九天,之后……就看我们的命了。” 木慈震惊地看着左弦。 他现在也想知道,这个人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25 16:09:52~2021-06-26 17:4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2个;36688256、soleililith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20) 殷和的画像在下午被送了过来,悬挂在墙壁上。 这还是头一张被送来的肖像画,除去被带走的琳娜跟躲在房间里的杀马特,所有人几乎都来看了这幅画。 画上的殷和同样没有眼睛,他坐在一张豪华的扶手椅上,看不出表情,四周是散落的金币。 这次管家倒是做了件好事,把殷和重新掩埋,木慈特意去窗边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坟包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左弦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寻求智慧者,成为智慧本身;寻求贪婪者,被贪婪所杀害,还有褪色人,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神经质地在走廊上跑动着,观察每一幅人物画,畅快又怪异地大笑起来。 木慈忙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发现?” “颜色象征的是欲望。”左弦稍稍收敛了一些,他缓缓道,“你所见到的褪色人,并不是因为你违反规则,而是因为你收留了余德明跟那个年轻人!” 木慈听糊涂了:“这两个不是一个意思吗?” “他们不是来惩罚你的,是来求救的。”左弦冷声道,“不过其实没有差别,溺水者只会拖人一同沉入水底,一旦你当时被发现,就会被他们拖入地狱。” 这次连清道夫都听得直皱眉头:“你能不能说得更清楚点?” 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的左弦看上去非常焦躁不安:“画家深陷于色/欲的追求,她想要绝对的美,这里没有一张风景照,全都是人物的画像,仆人的懒惰、管家的暴怒、画家的痴迷,说明他们都跟我们一样,在七宗罪的影响范围之内。” “可我们来的第一天就发现她有问题了。伊甸园里唯一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的人是谁?夏娃!蛇引诱夏娃,而夏娃引诱了亚当。画家就是夏娃,我们就是亚当,因为我现在是智慧果,所以她才会被我蛊惑煽动,那还缺了什么?” “什么?”余德明呆呆地问道。 “蛇。”木慈吐出一个字,“还缺诱惑人堕落的蛇。” 左弦带着他们大步流星地走到其他画像底下,情绪有些激动:“没错!他们需要蛇,可是你看这些画像,没有五官意味着完全丧失自我,没有嘴巴意味着看到真实却不能表达,没有眼睛跟耳朵说明闭目塞听,所以当时木慈遇到三个褪色人,它们却没有合作。” 因为他们根本无法合作,甚至可能看不到彼此。 “他们是失败的作品,就像殷和一样,堕落,却不够堕落的庸人,他的可能性被中止了,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能变成一幅画,变成普通的果子!”左弦的声音极为冰冷,“我终于明白阁楼里的画是什么意思了,这个伊甸园,还需要一条蛇。” “难怪。”木慈抱着手臂道,“庄园只是不断地暗示我们,引诱我们,却没有真的伤害我们,就连殷和也是被自己人杀的,它不是需要我们死,而是需要我们堕落。” 高三生喃喃道:“太讽刺了吧,伊甸园这种人间乐土,却是为了引人堕落。” “因为我们毕竟不是真正的亚当跟夏娃,本身就已经有分别心了。”左弦冷笑起来,“按照记载,伊甸园的地上洒满珍珠、金子、宝石,有数之不尽的食物供以享用,而亚当跟夏娃仍然吞下禁果,你觉得是为什么?” 余德明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渴望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金银玉石,美味珍馐,亚当跟夏娃从来不缺少,当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快乐,而他们从来没有拥有过善恶果,就会想要得到。没有经历过饥饿,你会为吃饭感到快乐吗?没有经历过疾病,自然也不会珍惜健康。” “所以我们要跟伊甸园的故事反过来,控制自己不堕落。”左弦激动地走来走去,“控制自己不要吞下苹果!” 伊甸园的诞生顺序是蛇-亚当-夏娃,而这里正好反过来,一切剧情也都反过来,夏娃邀请亚当,堕落的亚当们则化身为蛇。 而如殷和这样的人,则变成伊甸园里平庸无奇的果子。 木慈摸了摸下巴:“我懂了,我们的欲望要比亚当跟夏娃大得多,时间也更长,所以这种腐化反而需要一定的时间。” 余德明困惑道:“可是我们怎么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中招?程度又有多深?” “画像!琳娜跟杀马特姑且不提,你已经三天了。”左弦看着他,“你说自己听见的声音跟看到的幻觉并没有加重,说明被画家画下来只不过是建立沟通的桥梁,真正影响你的是你本身。” 木慈跟高三生的情况都不像余德明那么严重,他们能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们,可并不是无孔不入的。 这种差别很可能跟余德明拿过金币有关。 清道夫冷笑起来:“所以,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盘狼人杀,狼人还得我们自己出?你不让我杀人,就是担心这个?” “没错,这个可是一点侥幸都不能冒的,如果你变成蛇,那我们这次可能真的要玩完了。”左弦打了个响指,“现在的好消息是,排除我们三个不算,五个新人里,殷和已经死了,琳娜绝对是蛇,杀马特还不能确定,他的消息太少了,而你们俩因为太胆小,也还在亚当的范围内。” 余德明跟高三生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五比二。”木慈沉思道,“局面不算太差,可是画家怎么算?” 关于这个问题,神奇的左啦A弦并没有给出解答,而且最后变成蛇的琳娜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呈现,也多少让人有点好奇。 吃过晚饭后,木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消食,毕竟庄园里到处都是画像,他不是很想感受着那些注视,或者聆听那些哭泣声运动,会让人分心。 “你说为什么会是画廊呢?”木慈转动着身体,好奇地询问道,“这有什么寓意吗?” “有这样几个可能,绘画的记录远比文字要早,甚至文字本身就是从绘画中演变而来,伊甸园是一则故事,它需要记录。”左弦正在吃他带回来的晚餐,“还有一种可能是,禁果之所以被画成苹果,是因为文艺复兴时许多画家受到金苹果的启发,所以我们来到了画廊。” 木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木慈又问道:“你说让画家完成你就可以上车,真的有用吗?” “不知道,我也是赌一赌。”左弦咽下一块烤面包,慢吞吞道,“车站要求我们留在这里,可并没有要求我们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这里。” 木慈忍不住重复了一次:“什么样的身份?” “没错,我失去了客人的身份,意味着我留在这座庄园里是不正当的,不被允许的,被整个庄园所排斥,虽然远离危险,但是车站很可能认为我是故意逃票。”左弦不紧不慢地开始切割烤肠,“可是如果我能够让画家重新上色,最起码,我能够成为伊甸画廊里的一幅画,那么我将被庄园重新接受,也就意味着没有逃票。” 木慈恍然大悟:“懂了,这就好像我们去旅游,你的签证中途到期,这段时间算是偷渡,然后要补一个新签证。” “没错。”左弦对这个说法有点无可奈何,不过还是用刀叉敲了敲表示鼓掌,“就是不知道这张签证补不补得上,或者说有没有用。” 木慈顿时松了口气,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问了句:“以前有过例子吗?” “当然没有,我也只是试试看。”左弦耸了耸肩,好像在说的不是他的事儿一样,“钻空子总比坐着等死好。” 木慈想了想:“没关系,就算真的不行,我可以带你走啊。” “你怎么带我走?”左弦忍不住失笑,“像带个苹果一样揣在兜里吗?” “有什么不行的。” 木慈倒是显得很认真,他的脸色严肃起来时看上去很有压迫感,可左弦却并没有被吓到,反倒为那目光之中的坚定微微颤抖起来,半晌说不出话。 “刷牙睡觉吧。” 最终左弦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宣布晚安。 第二天的情况不太理想,从花园里回来的左弦变得像具过于久远的石雕,又或是被尘封多年的腐朽油画,几乎能看到他身上簌簌掉落的粉尘,白得越发不像话。 画家没能给他重新上色,反而像是从他的身体里汲取走了更多的自我。 好在左弦的智商还保留着,看上去没有降低。 而夏娃的结局,在画完清道夫的那个晚上降临。 事情来得非常突然,几乎没有任何人预料到,让坐下来的每个人都呆滞在位置上。 一柄餐刀顺着雕花的椅子刺进来,贯穿了画家的胸膛,喷涌而出的鲜血泼溅在大部分的食物跟就坐在她手边的杀马特身上。 正在大快朵颐的杀马特眨了眨眼,闻着血腥味露出贪婪兴奋的表情,进食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满桌子都只剩下他咀嚼的咯吱咯吱声,让人头皮发麻。 本还微笑着的画家瞬间失去了性命,就这样瘫倒下去。 琳娜从她身后出现,像是丢垃圾一样将画家的尸体抛弃在地上,自己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夏娃的位置上,举起红酒杯对众人微笑。 这两天一直占用琳娜位置的左弦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琳娜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眼睛里已经再也找不到半点怨恨的神色了,全然是满足的,一心一意的愉快。 庄园主人与夏娃的更换,就在这顷刻之间完成。 J 而后琳娜用勺子敲了敲酒杯,管家很快来到,他面不改色地看着前主人的尸体,没有一点反应,一点也不像之前的狂热粉丝。 “主人。”管家恭敬道,“您需要我做什么?” 琳娜倨傲地吩咐着:“把这儿清理干净。” 管家就像是扫走一堆垃圾那样拖着前主人的尸体离开了,仆人们很快来清理血迹,唯独没有更换沾着鲜血的热腾腾的菜肴。 吃过晚饭后,所有人都如鲠在喉,而高三生跟余德明自发的,下意识跟着木慈走进了他的房间。 倒计时:01日04时00分00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26 17:47:43~2021-06-27 17:4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闻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第二站:“伊甸画廊”(21) 这个漫长的夜晚没有人睡得好觉。 过了十一点之后本该寂静无声的房间突然失去了屏障,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令人齿冷的撞击声,那声音是从杀马特的房间里传来的。 杀马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琳娜尖锐的笑声不断回荡着,仿佛她就站在这个房间里头,当着所有人的面折磨那个男人。 那些关节发作清脆的咔咔声,它们像是被扭断了,或者是被掰扯开来,总之听起来并不让人享受的声音。 余德明惨白着脸颤抖道:“我以后再也不想做按摩了。” 没有人理会这句话,因为很快响起来就吮吸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液体,又像是骨髓,或者是脑浆,紧接着就是咀嚼软骨与肌肉撕裂的响动。 几乎所有人都能想象出琳娜是如何享用“一道大餐的。”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这种响动越来越吓人,众人不禁打了个冷颤,用被子跟枕头盖住脸,试图将其阻隔,可那声音还是折磨般地灌入耳朵,而且根据咀嚼声音的不同,所有人都能立刻想到自己身上相对应的器官。 众人甚至怀疑在今天之前,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么了解人类身上的可食用部分。 左弦躺在被窝里,跟木慈面对面,他凝视着眼前人的面容,缓缓道:“我的骨中之骨,我的肉中之肉。” 这句话听起来倒也耳熟得很,木慈从左弦那恶补过一点知识,知道这句话是耶和华造出夏娃之后,亚当所说。 原话是这样一句: 【那人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因为她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 “现在看来,现在这骨中之骨,肉中之肉,要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归一体了。”木慈露出有点古怪的神情,他全身发毛,迫切想找点话题分散注意力,因此目光只是紧紧停留在左弦的面容上,“你说她会过来吗?” 高三生立刻发出了一声恐慌的尖叫,很快就被余德明掩住了。 “这可说不准。”左弦沉思片刻,“不过我想不会。” 木慈不解:“为什么?” “现实一点来讲,一个人足够她吃撑了,而我们有四个男人,考虑数量也该先去吃清道夫,那我们有充分的时间逃跑;浪漫一点来讲,夏娃与亚当共为一体,密不可分,画家的死足以说明只能存在一个夏娃,那么你觉得亚当会有几个?” 这两样猜测虽然没有让三人完全放松警惕,但心里总算好过了一些。 倒不是他们对杀马特有什么偏见,而是实在没来得及培养什么友谊,当然也就谈不上多少同情跟怜悯心。 死不怎么熟的人,总好过死自己人。 至于清道夫……这不是还没去吃他嘛。 尽量忽略那些咀嚼声的木慈在床上翻动一下,双手枕在脑后,他脑海里乱糟糟的,沉思片刻后问道:“其实还有一个人我想不通。” “什么?”已经有点了睡意的左弦趴在枕头上慵懒地出声询问,“趁我睡着之前,给你最后三分钟。” 三人:“……” 他们真不知道是该佩服左弦的神经大条,还是佩服他的胸有成竹。 “管家。”木慈挠了挠头, “你说得没错,仆人跟画家的确都没有对我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是……可是管家完全有能力做到,而且要不是当时反应快,我估计他已经动手了。” 左弦忍不住笑出声来,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无聊,只露出了半张脸。 厚重的窗帘没能拉好,漏出些许如水的月光,照在左弦的眼睛上,比冰更冷,比天更蓝,仍旧是浅浅的,像一对廉价却美丽的玻璃珠,透着难以捉摸的光彩。 “你难道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人吗?” 木慈努力思索了一下:“这样狂热的人?其实倒是有,一些运动员的粉丝往往会失去理智,就是因为这样,我更加不懂了,他怎么能接受得这么快,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画家?” “因为他在意的本来就不是画家,而是自己。”左弦直视他,“他认为那些画让人为之疯狂,于是不准其他人有不同的意见,画家只是一个容器,安放着他的狂热与迷恋。你以为他将自己当做奴,不,他将自己视为主,他喜爱那些画的疯狂,而琳娜足够疯狂。” “既然如此,主更换奴仆,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木慈喃喃道:“傲慢。” 人纵然追求着独立自主,可本质上仍然是群居动物,不会完全脱离社会,即便不想建立更亲密关系的当下,仍旧有许多人因为兴趣爱好组建成一个崭新的集体,好寻求认同、理解、交流。 而一旦集体膨胀到一定程度,就能够对个人产生一定的影响,或因为情感,或因为服从,而庞大的数量往往能够凌驾于个人之上,从寻求认同,到逼迫认同。 左弦淡淡道:“我所谓的不杀人,是指他们的方式更接近人类,而不是怪物。否则在某人反抗的时候,他们就直接把这个不称职的模特干掉了,而不是称赞他的怒火也很美丽了,你说是吗?未来的大学生。” 这让高三生涨红了脸:“我……我英语还没考呢。” 余德明闻声不禁苦笑起来:“这么说来,画家的形象,也是想让我们争风吃醋?” “是啊。”左弦叹息道,“可惜遇到一群铁石心肠的男人管住了下半身。” 过了一段时间后,令人牙齿泛酸的咀嚼声终于停止,大概是琳娜饱餐了一顿,她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很快就消失了。 而左弦已经睡着了。 三人的神经这时候才稍稍放松下来,离火车到来还有二十几个小时,余德明跟高三生虽然从来没有见过火车,但经过这几天的折磨,早已决定把那辆只在木慈跟左弦口中出现过的火车当做自己的第二故乡,这会儿简直算得上是归心似箭。 这时候高三生突然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讨人嫌的话:“这事儿真的就算是完了吗?” 用不着猜,木慈一听这话就立刻想象得到这倒霉孩子在上学期间八成是那种在老师忘记布置作业,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准备放学回家时,突然会在人群里大声喊着“今天的作业是什么”来提醒老师的好孩子。 三人轮流着守了会儿夜,都借机睡了几个小时,直到早上八点都没有仆人推门进来,木慈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钟摆停在了昨晚的十一点,没有再动。 而庄园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的动静,就像死了一样。 就在木慈探头出去看情况的时候,清道夫跟地面上的一滩血迹同时映入眼帘。 清道夫敏捷轻盈的活像一头猫,他从厨房拿了些吃的东西上来,并没有分享的打算,修长的两条腿越过几乎遍布整个走廊的血迹,身姿利落又优雅。 走廊上的血量相当恐怖,很难想象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能流出这么多血,而杀马特的房门打开着,门框上有半个血掌印,看痕迹应该是琳娜的。 “庄园里没有人了。”清道夫冷淡道,他可能有点轻微的洁癖,也可能只是单纯心情不好,语气也不太和善,“阁楼上有怪响,我做了点陷阱,你们最好自己留神点,按照经验,不到上火车的那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好的。”木慈立刻答应下来。 任何人对上清道夫时,都会油然而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庄园里的人的确都消失了,而且消失得无影无踪,管家、仆人、包括死去的画家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厨房里的炉火尚温,应该是清道夫刚刚烤了点面包。 四人同样烤了点食物带回楼上,这庞大的庄园在失去人气后显得愈发阴森恐怖起来,失去仆人维护的灯光跟壁炉再也无法照亮阴暗的所在,让人错觉黑暗之中藏匿着什么可怕生物,正在用湿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一直到晚上十点半,都没有发生任何异样,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的余德明跟高三生都不禁放松下来,甚至有心情开始询问火车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不过左弦却没有白天的轻松,反倒越发严肃起来。 “十一点……”他喃喃着,“还有一个小时。” 木慈没听清:“什么?” “等等,管家……”左弦低声道,“如果没有新的夏娃跟亚当出现,那管家跟画家就会是夏娃跟亚当,他们一旦结合蛇一定会出现,四楼的响动,十一点……十一点。” 他突然脸色大变:“糟了!他们是在孵化!” 左弦的话音刚落,时间完美契合上指针的指向,十一点。 “铮”的一声,秒针再度开始走动,如同生命的倒计时,与此同时,众人都猛然听到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从上面重重摔落下来,坠在一楼。虽说加上阁楼,这庄园也只有四层,但是这时候的层高跟现代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要是从阁楼掉到一楼,就算不摔成肉泥,恐怕也要被冲击力撞个半身不遂。 男女混合在一起的愤怒嘶吼在坠落的那一刻响彻整个庄园。 左弦当机立断,决定带着众人往外走:“那东西肯定会直接来找我们,一楼不确定情况,先不能下去,所有人保持安静,我们上三楼,再绕到一楼等车,听明白了吗?谁要是说话,就自己一个人行动。” 外出前左弦还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将门锁上,紧紧抓着木慈衣角的高三生下意识紧张道:“太黑了,谁开个灯啊?” 黑暗中左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而高三生也意识过来,立刻闭上嘴巴。 四人只能隐约借着窗户缝隙漏进来的一点光芒确定前进的方向,由于没人说话的缘故,只能听到外头呼啸的风声跟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四人走到楼梯处的时候,所有人都闻到了一种异常腥臭的气味,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寒意,从一楼蔓延上来,钻进众人的身躯里。 楼梯上则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瞬间联想到一条巨蛇扭动着身躯攀爬的情景。 高三生忍不住又要叫出声来,这次木慈眼疾手快,一下把他的喊叫捂了回去,只泄出一点哀鸣。 不过在楼梯上的那个怪物似乎非常敏锐,它的响动立刻大起来,越发向他们靠近了。 左弦忽然扔出去一个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地上,吓得三人险些魂飞魄散,几乎腿软在当场,齐刷刷惊恐地看向左弦,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画廊派来的卧底,很快,二楼的走廊上突然传来巨大的音乐声。 “贴着墙壁,走慢点,别被发现。” 左弦的心脏跟脑子一样,都不知道是怎么长的,他趁着混乱低声叮嘱了一下,而后镇定自若地紧拽着木慈跟余德明,放缓脚步往三楼慢慢走去。 木慈额头的冷汗直流,他刚刚几乎想要拖着高三生往楼上跑了,要不是被左弦抓得死紧,恐怕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而余德明几乎完全吓得丧失理智了,就如牵线木偶一般,任由他们拉扯。 怪物锁定目标后的行动快得骇人,它几乎是瞬间从楼梯窜到走廊上,巨大的音乐声没能掩盖它的行动跟粗重的喘息声,木慈骇然地呆立在楼梯上,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一旦正面对上这个怪物,恐怕完全没有对抗的能力。 黑暗之中,木慈能清晰听见它直奔着发出噪音的手机而去,然后粗暴地将手机彻底摧毁。 左弦已经带着他们来到楼梯转角处,木慈全身都忍不住僵硬住了,莫大的恐惧感顷刻间压倒他,他们这慢吞吞的移动跟对方惊人的速度一对比,更加让人忍不住发憷。 此时,突然“啪”的一声,二楼走廊的电灯立刻被打开了,灯光让木慈的视野重新恢复,清晰地从缝隙里看到那个东西的样子。 它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畸形的连体婴,下半身完全黏合在一起,四条腿并拢成一条肥短的蛇尾,只能在地面摩擦着前进,而上半身就像是把琳娜跟杀马特各切一半,用胶水粘连在一起,皮肉跟血拉出丝状,不甘不愿地生长成一片共享区。 怪物看上去庞大而臃肿,还在发出男女混合的声音,很含糊,像人的怪笑,又像是野兽的低吟,正在探头寻找着什么。 木慈心里凉了半截,不过很快又意识到一件事:不管那是个什么怪物,它并不像是蛇那样是半个小聋瞎,反而跟人一样,会被听觉和视觉干扰。 好在这时四人已经走到楼梯的拐角处,并没有被发现,在快要抵达三楼的时候,怪物大概是检查过他们的房间,发现自己被愚弄了,很快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声,二楼再次传来加快的窸窸窣窣响动,显示正在向四人冲来。 三楼同样没有开灯,只有二楼微弱的光线传上来,营造着更为阴沉恐怖的气氛,高三生彻底被恐惧压垮,凄惨地大叫起来,立刻挣开木慈的阻拦冲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而吓软了腿的余德明仍然贴在木慈跟左弦的身上,要不是呼吸声,木慈还以为他被吓死了。 高三生这下来得太过突然,饶是左弦再临危不乱,也只来得及打开一扇房门,拉着他们躲在房间里,双手捂住口鼻。 甚至连房门都来不及关死。 木慈已是汗流浃背,觉得自己的寒毛一根根树立起来,他下意识屏住呼吸,顺着门缝看见那诡异的怪物从楼梯上滑上来,尽管没有碰触到,可对方身上散发的气息仍然让他感到一阵恶寒。 怪物很快就追着发出声音的高三生而去,它的行动虽快,但经过门口的那个瞬间,却让木慈感觉到时间漫长得仿佛过了三天三夜。 木慈正要把余德明拉起来,却忽然闻到一股腥臊味,自己的裤脚上也湿湿热热的,一开始还没想通,可他转念一想,立刻反应过来是余德明吓得失禁了。 而左弦这会儿轻笑了一声,低声道:“走了才来这一下,你倒是对得起我们俩。” 余德明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吓傻了,并没有说话。 木慈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又响又亮的口哨声,大概是一万个左弦加起来都达不到的水平,紧接着就是怪物狂乱的怒吼声。 “什么情况?”木慈下意识问道。 左弦严肃道:“来自清道夫的场内帮助。” 木慈:“……什么时候了还皮,他的口哨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哨子成精,我哪知道是什么意思。”左弦耸耸肩膀,“不过他这是在吸引那东西的注意力,我想应该是按照陷阱测试出来这怪物的能耐了,在跟它玩躲猫猫。” 木慈沉思片刻道:“那个东西要么恢复力很惊人,要么很抗打,从四楼摔下来都没事,而且力气很大,它直接把你的手机捏碎了,缺点是个人一样,受视觉跟听觉影响。” 左弦有点惊讶:“可以啊,总结得不少啊。” “好说了。”木慈咽了口口水,压低了声音,“可是我搞不懂,它为什么要袭击我们?这个鬼地方到底是什么机制?还是说每个站点最后一天就是喜欢给你来点惊喜刺激?或者是跟王才发那样?我们缺少了一个关键道具……” 左弦只是低声道:“蛇在未曾堕落之前,是无罪的,你觉得它为什么攻击我们?” “为什么?”木慈没有听懂。 “因为蛇要吞食一个无罪之人,来去除自己的罪行。”左弦低声道,“你也可以理解为,他要吃一个没有堕落的人,来让自己继续待在伊甸园里。” 木慈暗骂了一句:“他妈的,堕落变怪物,没堕落被怪物吃,这什么世道,火车真的打算让我们平安回去吗?” “如果我没猜错。”左弦顿了顿,“昨天的进食是一个信号,告诉我们一个人能拖住它多久,我记录过,是半个小时,因此最佳方案是我们尽量躲到十一点半,然后牺牲一个人,让剩下的人成功上车。” 木慈:“……你知道自己说的不是人话吧。” 左弦凑在月光下,看了一眼表,冷冰冰道:“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一分,我希望那个年轻人起码能躲上九分钟。” 这让木慈下意识就要冲出去,左弦却一把抓住他,神情变得非常冷酷,声音却仍然轻而稳地送入他的耳朵:“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我,会带我一起上车的。” “我是答应过。”木慈非常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聪明的男人,“不过这事儿清道夫也能做,你不需要我,你能自救,你比我们任何人都聪明,我救不了你,就像救不了那三个褪色人一样。” 左弦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不准去!” 木慈只是挣开他:“别逼我动手。” 就在两人争执时,最先想要冲出去的却是吓傻了的余德明,两人立刻转换立场,赶紧把他拉回来,左弦愠怒道:“你又来添什么乱?!” “我的照片。”余德明恍恍惚惚道,“我的照片找不到了,一定是落在房间里了,我老婆跟我女儿,她们都在房间里等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木慈沉声道:“别闹了,德明,这是什么时候了。” 余德明的情绪几乎完全崩溃了,他沉重而急促地呼吸着:“可是我们上了火车,我就不可能见到我老婆孩子了吧!你也说过,我们回不去了!我只剩下这张照片了!我只剩下这张照片了!我不想忘记她们,那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她们身边!” “你说过吧,需要牺牲一个人,那就牺牲我!”余德明一下子跪下来,“求求你,放我出去,我一定不会暴露你们的位置!” 他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地哀求着。 “别这么大声!”左弦试图阻拦余德明。 而木慈沉默片刻,突然想起余德明曾珍惜无比地从最贴近胸口的口袋里拿出那张全家福,明白这恐怕是他这些天来的精神支柱,忽道:“我陪你去找照片,但是你得听我的。” “真的?”余德明完全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眼泪很快就流下来,紧紧握住木慈的手,“谢谢你!木慈!真的谢谢你,我保证我找到就走!” 左弦的脸色铁青,他紧紧看着木慈,冷冰冰道:“你会不会太贪心,又想帮忙找照片,又想救人。我先说明,刚刚只是我的猜测,更何况,那东西应该不会介意杀了你们后慢慢吃,毕竟我们等一趟车,它却还有数不尽的时光。” 这次木慈没有看他,而是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声音。 怪物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缺点,就是响声,它的下半身是完全畸形的,因此行动起来会暴露自己的踪影,而现在走廊上完全没有任何声音,他们也没有听到任何进食的响动,说明高三生很有可能还活着躲在某个地方。 权衡利弊之下,木慈决定先下楼帮余德明找照片,好让他老老实实地跟左弦待在一起。 木慈又打开门缝看了一下走廊,发现没有开灯,他们对三楼最熟悉的只有开茶会的房间,因此琳娜跟杀马特并不像二楼那么熟悉开关的位置,加上清道夫的口哨声,他们应该是没来得及找到灯就被声音吸引走了。 “跟我走。”木慈挥了下手,余德明立刻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悄悄贴着墙壁往楼下走去。 二楼的灯似乎被清道夫关上了,重新变得漆黑一片,这让木慈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激还是该害怕。 不仅仅是三楼,似乎连二楼都没有那个怪物的声音。 难道是在一楼? 木慈其实也怕得要命,尽可能慢地放缓了脚步,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响动,而余德明则跟在他身后,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直到他们俩成功回到房间里,都没有看到那个怪物出现。 两个人都不敢开灯,余德明只好借着微弱的手机光在地上摸索着,而木慈则在门口守着,确保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立刻反应过来。 房间里乱得一塌糊涂,看上去刚刚被怪物横扫过,余德明贴在地毯上使劲儿摸索着,他眯着眼睛,电光火石之间,他倏然想到自己很可能是在出门时下意识摸了摸照片,把它弄掉出来了,于是小声道:“木慈,可能是在走廊上,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我继续找。” “好。”怪物一直都没有出现,木慈稍稍放下心来,他离开大门,在走廊上细致地摸索着。 这时,窗户缝隙的月光让余德明的目光倏然对上了床底下臃肿的怪物,那东西有三张脸,左右他都很熟悉,是琳娜跟杀马特,而中间而是一张完全空白的肉皮;它还有四只眼睛,全都被烛台穿透了,正在流着脓血。 余德明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个怪物正趴在地上,似乎在聆听着什么,很快露出笑容,往他这个方位爬来。 照片果然在走廊上,木慈趴在地上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很快就找到照片,他回到房间,却听到了奇怪的咕噜咕噜声,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借着淡淡的月光,木慈看到那个怪物正对着自己,它的眼睛完全被刺瞎了,应该是清道夫做的,正贪婪地在贴在余德明的胸膛上吸食着血液,刚刚的咕噜声,就是这样发出来的。 倒在门口的余德明的眼睛睁得很大,胸口被撕开,露出内脏,他还没有完全断气,血沫子从嘴里断断续续地溢出来,一只手还向门边延伸。 木慈全身冰冷地看着这一幕,他很慢很慢地蹲下身,在余德明的手心里放下那张全家福照片,怪物正一心一意地进食着,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余德明满是鲜血的手心一下子攥紧了照片,露出个血腥的笑容,浑身都像是随着这个举动彻底放松下来了,头一歪,彻底没了呼吸。 然后木慈以同样的方式,退出房间,锁上门,他听见怪物撞上门,又很快沉溺在进食之中。 木慈如同一个幽灵,浑浑噩噩地游荡在庄园里,任由身后传来熟悉的咀嚼声。 三十分钟。 木慈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三十二分,他试图找了三楼的所有房间,却没有找到人。 五十五分的时候,他来到一楼。 出乎意料,门厅大开,外头的草坪上站着惊魂未定的高三生,而左弦跟清道夫似乎在说些什么。 木慈没有看任何一个人,他仰着头,看着明亮的月光,听见火车呼啸而来的风声,走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27 17:48:10~2021-06-28 17: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无聊在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故事从这里开始、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色的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火车日常(01) “帮个忙。” 左弦把木慈重新从车上喊下来,他到这时候居然还是很冷静,正跟高三生一左一右搀扶着清道夫。 “车会停三分二十六秒,我们现在已经浪费五十七秒了。” 清道夫额上已经见汗,刚刚他站在植物的阴影里,这会儿木慈才看清他上半身几乎全是血,刚刚并不是在跟左弦窃窃私语,而是他在借对方的身体支撑。 木慈没有废话,重新下车搀住了他,却疑惑地看着左弦:“你呢?” “我看不见火车。”左弦知道眼前有一辆火车,却再没办法看见,“那个方法恐怕没用,我上不去了。” 木慈“哦”了一声,他跟高三生带着清道夫一块儿往前走,站在地上把人推进黑暗之中,左弦只是静静看着他们。 就在左弦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木慈忽然侧过身,把手伸过去,示意道:“走吧。” “我上不去了。”左弦重复了一次,“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木慈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我打算把你带上去,如果他把你算成死人,那你算是我的随身物品吧;如果你还活着,那他没理由不让你上车。走吧,反正还有一点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试试看,还是你要在这里耗完?” 左弦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 上次上车的时候,所有人才上去,门就立刻关上了,这个三分钟应该是针对车外还有乘客的时候。 木慈不敢草率上车,就让左弦按照自己的指示行动,可车门对左弦似乎升起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把他阻隔在外。 不得已之下,木慈只能自己先上车,就在进入车厢的瞬间,他只觉得手上一沉,似乎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沉甸甸地坠在手上,试图把他跟左弦分离开来。 木慈立刻转过身,脚蹬在墙上,用两只手死死拽住了左弦,大概是检测到他还没完全上车的缘故,车门并没有合拢。 “好极了。”左弦叹了口气,紧紧抓着木慈,“你说我有机会留个全尸吗?” 木慈一点气都不敢漏,他只是怒视着左弦,却只能感觉到那只手顺着那股几乎不可抗拒的力力量慢慢从掌心里滑出去。就在他无计可施时,已经恢复的清道夫忽然出现在身边,直接探出身拽住了左弦的衣领,把人往车上拖。 要不是情况非常危急,木慈几乎要笑出声来。 清道夫的帮忙并没有让木慈感觉轻松多少,那股力量似乎越来越强,左弦本人看上去都有些紧张了,干涩道:“还有八秒钟,车就要开了。” 那股强大的力量好像要把清道夫跟木慈一起拖下去,清道夫明智地选择放手,他按住木慈的肩膀,低声道:“放手吧,你尽力了。” 三秒。 木慈什么都没听见,只是一心一眼看着眼前的胳膊,面露狰狞,活像要把它活生生从左弦的身上拧下来一样,双臂已经开始因为拉扯而泛起难以忍受的酸痛感。 两秒。 左弦仔细地看着这张凶狠恐怖的面孔,试图把他永远记住。 一秒。 火车门关闭的瞬间,左弦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仿佛钓竿上的鱼,被轻轻一抛,掷在了火车的地板上连滚了两三圈。而木慈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面无人色,只顾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看上去像才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拔河比赛。 车厢里静得可怕,木慈呼吸了很久才缓过来,他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已经在减轻疼痛感的胳膊,看着已经恢复原样的左弦,声音里还透着热气:“这不是带上来了吗?” 别说左弦,就连清道夫都说不出话来。 木慈深吸一口气,捞住不知所措的高三生,将全身体重都压了上去:“走,我带你去吃饭。” 高三生只是崇拜地看着他,然后踉踉跄跄地顺着他的指引,往前面走去。 重新站起身来的左弦忽然开口:“要是到最后也不行,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带你上车,跟带你的一部分上车,又没什么差别。”木慈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大不了给你的花贡献一下肥料,难道你指望我把它泡在福尔马林里吗?” 过道的金属门打开后,迎面就是坐在位置等着他们的夏涵,见着人就立刻站了起来,忧心忡忡:“你们这次的站点很危险吗?刚刚提醒危险状态了。” “没什么没什么。”左弦笑眯眯地抢过话,“没有发生怪物闯上来的事呢,不过怪物一样的新人倒是有一个。” 夏涵听成了反话:“……真的有怪物闯上来了??” 倒是木慈听到了新消息,他安排着高三生坐下来,抽出平板任由对方点单,认真地问道:“怪物闯上来是什么意思?” “虽然非常稀少,但偶尔会出现怪物跟乘客同时上车,甚至是怪物先上车的情况,火车就会锁死门,提醒其他乘客正处于危险状态。”夏涵揉了揉眉头,“虽然开车时火车会把怪物赶下车,但是你知道,生死关头,分秒必争。” 木慈记得所有人上车后就会立刻关上车门, 这时高三生小心翼翼地拉了下木慈:“这个要花多少钱啊?” 夏涵失笑道:“不用钱,你随便点。” 餐车上来的时候,几乎将整个餐桌都摆得满满当当,高三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原来……真的会上这么多啊,我就是有点好奇,所以都点了。” 木慈:“……” “没关系,正好我没吃夜宵,肚子也饿了,大家一起吃吧。”夏涵笑了笑,跟餐车要了份新餐具。 木慈夹了块软烂的牛腩沾了点辣椒粉,问道:“罗密桑跟温如水还有韩青都下车了?” 夏涵端着巨大的盘,用公筷给他们两个人都分了些意面,点点头:“他们俩昨天下车,正好是一个站点,应该能互相照顾,韩青四天前下的车。” 趁着吃东西的空隙,木慈特意扫了一眼餐厅车厢,除了刚坐下的清道夫,还有几个生面孔,他问道:“那几个是老人还是新人?” 夏涵回头看了一眼:“都是你离开后陆陆续续上车的新人,你要现在去认识一下吗?” “我暂时没有那个心情。”木慈摇头婉拒了,又问道,“老人都没上来?” “他们在酒吧,那个牛仔疯子回来了。”夏涵顿了顿,脸上流露出少见的嫌恶,很快又没去,恢复成一贯温柔冷静的神态,“吃饭吧,也不急着一下子认识所有人。” 牛仔疯子? 木慈若有所思地低头咀嚼着食物,忽然又转头对高三生问道:“对了,你是遇到了清道夫吗?” “是啊。”高三生把嘴塞得满满的,看上去像只藏食物的仓鼠,他费劲地吞下食物,开始跟木慈说起之前的经历来。 原来高三生在尖叫着跑出去之后,下意识躲到了比较熟悉的茶会沙龙里,结果清道夫正好在里面布置陷阱,为了避免碍事,就把他塞到柜子里。 之后他只听见外头发出无比恐怖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怪物的惨叫,然后就离开了,只留下在地上装死的清道夫。 按照高三生的说法,当时沙龙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就连清道夫对上怪物都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他只是被扫了一下,肋骨就断了两根,肩膀上连衣服带肉被撕走了一大片,流血不止,高三生用沙龙里的布料装饰勉强给清道夫包扎好伤口,之后清道夫带着他这根人形拐杖慢慢下楼。 高三生现在说起来还是满脸敬仰:“庄园就跟清哥开的一样,他说哪儿有路就有路,哪儿有门就有门,哪里的阳台连着,哪里的阳台就连着。” 看来清道夫几乎不跟他们同行,就是为了摸索庄园的地图,甚至还利用庄园本来有的物品来布置陷阱。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清道夫。”木慈也简单把自己这边的情况说了一遍,“可惜余德明了。” 死亡永远是个沉重的话题,三人很快就只是默默地吃起饭来,没多久,左弦重新回到这节车厢里,他这次没有自己找张桌子,而是坐在了夏涵身边。 不过他坐下来也只说了一句话:“我的房间还在。” 左弦还是乘客,他不是以木慈的随身物品上车的,否则火车不会给他个人房间。 “你的房间当然还在。”夏涵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句话,“你又没死在外面。” 左弦意味深长:“谁知道呢。” 只要长了眼睛,都看得出来左弦坐下来是因为木慈,可是木慈并没有理他。 高三生喝着果汁,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俩,不太明白这怪异的气氛是怎么回事,木慈只是垂着脸,吃完自己那份后就带着高三生去挑选房间了。 穿过酒吧车厢的时候,里面正在疯魔乱舞,五彩斑斓的光晃得人眼睛都要瞎了,在吧台后头是个带牛仔帽的男人,他面前挤满了人,不知道在起哄什么,一片乱糟糟的。 木慈没怎么注意看,就带着四处张望的高三生进到最后的住宿车厢里,叫他随便挑一间。 另一头的餐厅车厢里—— 左弦坐到了清道夫的对面,随手抄出平板开始翻看起来,问道:“今天有什么推荐吗?” “猪心盖饭。”清道夫冷淡道,“免得你痴心妄想,你应该看得出来吧,他这人实在有点不太正常。” 左弦笑得弯下腰,好半晌才抱着肚子抬起头来,变成一脸懒散:“干嘛说得好像我很正常一样。” “你不正常的地方是脑子。”清道夫用叉子叉住盘子里的一颗西兰花,“他整个人都不太正常。” “怎么说?”左弦饶有兴趣地问道。 清道夫道:“余德明被袭击的时候,木慈找到了那张照片递到他手里,然后锁上了门。” 这让左弦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稍稍收敛起来,问道:“真的?” “真的。” 不管是想救高三生也好,帮余德明找照片也好,这无疑都是人感性的一面在发作,木慈是个善良的人,从福寿村就看得出来,他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几乎不耍任何小心眼,像一束明亮的光。 被感性驱使的木慈,却做出了理性的决定,牺牲一具尸体,他锁上门,让怪物的注意力停在余德明的身上。 这行为甚至称得上功利。 如果说他认为只有活人才有价值,那埋葬林晓莲跟殷和的事就说不通了。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左弦将小小的圣女果抵在嘴唇上,目光里溢满兴趣,“也很明白什么时候该干什么。” 左弦咬下一口圣女果,感受酸甜的汁水涌入口腔,他的肤色已经恢复正常,肩膀上的血眼安静许多,像一块陈年的红锈,陷入沉眠之中。 “虽说我本该劝你小心烧到手。”清道夫放下刀叉,“不过看你玩火自焚,也一样很有趣。” “哎呀,真是坏心眼。”左弦叹息道,“世上会有你这样的坏朋友吗?” 清道夫跟左弦都看见了一座花园,外面的栏杆上缠满了荆棘,牌子上写着“禁止入内”。 清道夫等着看左弦被放干血,而左弦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也许是花园本身,又也许是花园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火车有警报,大概会循环播放;请注意,请注意,有乘客试图携带危险物品入内。 左弦:???? 第55章 火车日常(02) 人并不是非黑即白,同样也不是只有感性或是理性一种状态。 再理性的人都会感情用事,再感情用事的人也总有对事不对人的时候。 如果一个人在日常生活里显露出感性与理性的不同面来,没有人会认为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毕竟人本身就是极为矛盾的生物。 可是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人的感性与理性会被发挥到极致,要么冷酷地选择利益最大化,要么沦为被情绪所操控的动物。 怪物就在外面游走,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为了一张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照片,木慈肯陪着才认识几天的余德明一起去寻找,说明他善良且过分天真,对凡事都抱有侥幸心理。 可同样还是这个人,却在余德明死去的瞬间,做出了最好的安排,留下全家福,锁上房间大门,利用同伴的尸体来确保自己拥有足够的时间寻找另一个存活者。 锁门是个很轻松的决定,实际上却没有听起来那么轻松。 这种行为意味着再度放弃同伴,意味着强大的心理压力,意味着……这本不该是木慈会做的事。 人已经死了,拿来利用一下也算物尽其用,听起来非常简单,可除了思维方式完全利益化的老油条之外,大多时候的人都被人性跟兽性撕扯着。 的确,面对死亡时,大多数人不会选择舍己为人,同样,也没有人会完全舍弃自己的良心,总是有人会想着拉一把其他人,面对各种情况会迟疑会心软,会下不去手。 寻常人尚且如此,更不要提木慈这种能为了才认识几天的陌路人就挺身而出的大好人。 可是他处理余德明的死亡时,就像是另一个左弦。 上一秒还在帮人找照片,下一秒就能锁上门任由怪物啃食同伴的尸体。 从感性到理性的转变,只在一瞬之间,人不是程序,不能执行完一个命令就立刻执行下一个。 可木慈做到了。 作为一个生活在和平时代的人,他的进步实在快得可怕,既没有被同伴的死亡所打倒,也没有因为生左弦的气而意气用事,如果排开这种情绪化的善良,木慈几乎利用了每个能利用的信息点。 秘密总是能引起人类的好奇心,左弦当然也不例外,在伊甸画廊里,他就是因为好奇心险些栽了个大跟头,人总是记吃不记打,他现在也想挖出木慈的秘密。 这个男人,到底有怎样的过往,怎样的经历,是什么人什么事,又是如何塑造成今日的他? 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一纸报告,他们的兴趣、爱好、习惯甚至下意识的反应足以让左弦抽丝剥茧出那些他从来不曾参与的过往,获取一些本该无从得知的信息。 左弦很确定,木慈过去的人生一定精彩的像本小说,而不是一张贫瘠乏味的会议报告。 …… 木慈开了一罐冰啤酒。 伊甸画廊穿回来的那套衣服已经彻底被弄脏了,撑到吃完半小时前的夜宵已经是极限,洗澡的时候木慈直接把它们扔进垃圾桶,完全没考虑过清洗这个选择。 书桌旁边的茶几实际上是个小冰箱,木慈下站前就在里面存里不少啤酒,虽然叫餐车很方便,但他更喜欢自己提前准备,而不是像个时时刻刻都需要服务的上流人士。 木慈仰头喝完了整罐啤酒,头发上的水珠顺着脖子一滴滴落下来,被披在肩膀上的毛巾吸收,他捏扁啤酒罐,像是大型犬那样甩着头发,任由水珠子在空中乱撒,陷在地毯里的双脚都感觉到了一点湿意。 他坐在床边很久,久到水珠变干,久到双脚都有点变麻,才深呼吸一口,慢慢往后退去,靠在了车窗上。 今天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冰原。 天已经暗了,火车很快就进入一条漫长的冰洞,冰洞里的寒冰倒映着灰蓝色的光,形成一道绮丽而绝妙的风景。 木慈无心欣赏,只是呆呆地凝视着车窗,他望见自己的脸倒映在奇幻美丽的光芒之中,消融的冰渣随着震动微微坠落,像一颗从眼眶滚出来的热泪。 他确实见过不少死亡,可每个都跟余德明不同,他看着余德明在自己的眼前断气,看着对方露出感激的笑容,看着自己亲手关上了门。 仿佛有一层黑雾,将木慈的心笼罩着,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木慈并不畏惧死亡游戏,对生命的轻贱只会让他愤怒,他真正害怕的是随之而来的那些东西,那些美好的,灿烂的,让人为之感动的事物,都被蛮不讲理地粉碎。 就像余德明死去的瞬间,在木慈的大脑里浮现出的并不是悲伤跟震惊,而是三十分钟。 他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就像曾经做出的所有选择一样。 木慈闭上眼睛,眼泪很快从脸颊上滚落,滴在肌肤上,跟寻常的水珠并没有任何差别,他很快用手擦去,躺下去睡觉。 第二天木慈换了一款新牙膏,薄荷口味的,刷起来的时候大脑都快被冻住了,用温水洗了会脸才缓过来,他回到外头的床上坐着,开始翻平板。 左弦说三分二十六秒,说明已经有人测试过火车到底会为乘客留多久。 那么前面的车厢都有些什么呢? 现在木慈所知的车厢只有三节:餐厅、酒吧、住宿。 平板上的火车地图将火车内部划分为娱乐区跟生活区,娱乐区里甚至还有按摩车厢、游泳池车厢甚至电影院车厢等等。 这时门铃突然响起—— “木哥早安!” 开门后,大概是年轻人的恢复力特别好,高三生脸上几乎没见什么阴霾,活泼地跟木慈打了个招呼:“一起吃早饭吗?!” 木慈愣了愣,微笑道:“好啊。” 其实他本来打算随便解决掉早饭的,不过有人陪着一起吃饭也不是什么坏事。 高三生后头就是左弦,他靠在窗边装酷,并没有看过来。 木慈问道:“他也来?” 高三生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过去,揉了揉鼻子,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了,能不能让左哥跟我们一起吃饭啊,我早上跟左哥跟清哥都打过招呼了,不过只有左哥来了,他说得问问你,木哥,你们发生什么矛盾了吗?” “没有。”木慈顿了顿,“一起吃顿饭而已,来就来吧。” 年轻人的脸皮很薄,有时候又出奇得大胆,高三生对他们这三个引路人相当依赖信任,之前的些微年轻气盛早已消失不见,而且大概是火车这个虚幻的乌托邦暂时迷住了他,显得很是开心。 三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这次餐厅里的人多得有些惊人,十个车座几乎都被坐满了。 昨天在酒吧见过的牛仔帽男人正坐在他们不远的车座里,被人环绕着,高谈阔论,放声欢笑。 在这辆象征死亡与不幸的火车上,他笑得活像中了几千万的大奖正准备踏上人生赢家的长途,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只是为生活再添点新乐子。 一般这种人会显得有点讨人厌,倒不是说每个人都得哭丧着脸,把脸拉得像马那么长,只是他的高兴实在太放肆,太惊人,与这种严肃的事情格格不入。不过牛仔帽看上去却没那么惹人烦,他的笑容很热情、真诚、而且非常自信。 等待上餐的空闲里,木慈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引人注目的人物。 他大概有三十来岁了,很有美国黄金时代的好莱坞男星那种风流且玩世不恭的坏男人气质,似乎是外国人,头发留得很长,在脑后扎了个小马尾,是一种很漂亮的白金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左弦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问道:“怎么了?” 而木慈按照自己朴素的文化水平,给出了相应的回答:“我觉得后面那哥们看着有点贵,他的发型像是脑门上挂着钻石跟黄金的融合物。” 左弦及时把水喷在了水杯里,没有殃及任何人。 “噫——”坐在外侧的高三生几乎大半个身体都往走道上掉了,“左哥!你这样好脏啊!” “咳咳——”左弦用纸巾掩住嘴,眼圈微微泛红,大概是刚刚被呛到了,强忍着笑意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木慈歪过头,大大的脑袋,小小的疑惑。 正好餐车开过来,左弦将食物端上桌,然后把自己的脏水杯放在餐车上,不紧不慢道:“不过那的确是颗价值不少人命的昂贵脑袋。” 高三生不明所以,而木慈的心则微微一沉,他想到了之前的提醒。 这辆车上有些人会拿人命当垫脚石。 “嗨,左大美人。” 极具压迫感的暗影投在了这张不算小的桌子上,三人被迫近距离观赏这颗昂贵的脑袋,牛仔帽倒是谁也不落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还有两位新面孔。” 他毫不客气地挤着木慈坐了进来,自来熟地打起招呼:“怎么称呼?” 高三生没接触过这样具有侵略性的人物,结结巴巴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看上去就是一只好拿捏的雏鸟。 而木慈只是反问道:“你呢。” “我嘛。”牛仔帽打了个响指,整只手变成手势枪,指向左弦潇洒地轻轻开了一枪,“只是一杯被诗人拒绝的绿色缪斯。” 左弦清了清嗓子:“他是苦艾酒。” 苦艾酒?跟清道夫一样,也是假名? 木慈注意到了苦艾酒的习惯,他跟左弦似乎都是响指爱好者,刚刚坐下时就听到过几次,不过左弦的响指大多数是表示赞同;而苦艾酒更倾向于吸引注意力,实际上是为了展现接下来的手势。 左弦抿了口刚端上来的柠檬水,淡淡道:“你的爱意过于充沛,记得离开时用抹布一起拖走。” “木慈。”木慈冷淡道,“幸会。” 高三生被殷和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这会儿正好奇地抱着奶昔打量着左弦跟苦艾酒,疑惑道:“你跟左哥是?” “没有关系。”苦艾酒极为自然地融入三人,他来时还带了一杯酒,手指暧昧地滑过酒杯边缘,“我不过是左先生一名微不足道的追求者,可惜他是异性恋,我只能向上帝祈祷下辈子有机会变成女人了。” 左弦面不改色:“放心,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变成女人,我一定会为了你变成同性恋的。” 木慈:“……” 苦艾酒:“……” 高三生:“……” 这句话过于尖酸刻薄,导致苦艾酒似乎都被震撼在原地了一会儿。 本来还想吐槽苦艾酒的高三生也因为这个回应倒吸了一口气,为火车的全车气候变暖做出一份薄弱的贡献。 高手过招,恐怖如斯。 木慈勉强忍住自己的笑意,其实他并不讨厌苦艾酒,这个男人潇洒且热情,让人难以抗拒的自来熟却并不显得过度强硬,看上去就是派对跟酒吧的老手,随时随刻都等着点燃激情,能把二十四个小时都过成晚上十点半。 苦艾酒绝对是社恐的噩梦,社交动物的宠儿,只过了一分钟,他就立刻从打击里恢复过来,重新跟左弦聊起天。 木慈并不讨厌他,同样谈不上喜欢。 很快,苦艾酒那一桌的人就开始喊他了,他耸耸肩,端着酒杯愉快地跟众人道了个别:“待会儿见~” 等到苦艾酒落座时,还能听到那边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这群人险些让木慈以为这不是一辆死亡列车上的早餐时光,而是某个繁华城市的午夜时分。 “他们好开心啊。”高三生嚼着自己的三明治,好奇地频频回头。 左弦面不改色:“致幻剂喂出来的流水线,都是些醉生梦死的狂人,怎么,你也想喝下这杯毒酒吗?” 作者有话要说:苦艾酒除了高酒精度,还有轻度致幻效果的苦艾脑成分,是许多艺术大师的灵感来源,因此外号又被称为“绿色缪斯”、“绿色恶魔”。 感谢在2021-06-29 16:07:14~2021-06-30 17:0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暗绿绣眼、佚名、soleililit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gami 33瓶;卡宴啊 20瓶;暗绿绣眼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火车日常(03) 吃过早饭后,高三生准备回房间去打游戏,而木慈则想去前面逛逛。 左弦毛遂自荐,当他的免费导游。 娱乐车厢很符合它的本意。 单纯是娱乐性的,甚至还有一节商店车厢,专门满足人们自己亲自挑选对比的购物欲望,只不过到底不能跟大商场相提并论。 按摩车厢里则是十几张按摩椅,这会儿只有一个人在里面待着,睡得正香,身上还盖着一条卡通毛毯,车厢内的温度偏低,大概是对方在享受开着空调盖毯子的快乐。 再往前甚至还有一节水族馆车厢,光滑轻薄的玻璃折射着粼粼的水光,深暗之中仿佛潜藏着未知的巨物,正一动不动地观察着他们。昏暗的灯光下,偶尔能看到远处水波轻轻荡漾,挥舞出扭曲的波纹,诡异又怪诞。 如果进来的是深海恐惧症患者,恐怕现在已经在西天取到真经了。 左弦皱皱眉头,按下了开关,这次的水终于变得明亮起来,仿佛能看到穹顶的日光,那种阴暗的感觉瞬间消散,成群的鱼从他们眼前游过,又很快离开。 左弦看着开关问道:“要坐车吗?这条路还是挺长的。” “坐车?”木慈下意识反问,“什么意思?” “就是会有一辆游览车的意思。” 左弦侧了侧身,让木慈凑过来一起看开关,上面除了环境设置之外,还有一项交通选项,里面的确有游览车跟步行,甚至还有游泳的选项。 “游泳?”木慈震惊地看着屏幕,“游泳又是什么意思?” 左弦思考片刻,回答道:“就是游过去的意思。” 自从进入这节车厢,木慈就感觉自己本来还算得上好使的大脑多少有点转不动劲儿,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次:“游过去?” 左弦大概是觉得这么说也没意义,干脆伸手按在那个开关上:“那今天就先试试游泳吧。” 还没等木慈反应过来,突然之间,他就觉得自己的口鼻被水淹没了过去,这下来得太突然,他准备好呛水时,却发现左弦全身都漂浮在水中,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呼吸吧。”左弦说道,“这里的水不会要你的命。” 左弦说的没有错,水只是流动着,并没有堵住他们的呼吸,而玻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水推动着身体,一瞬间木慈觉得自己轻得像根羽毛,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新物种。 “唔,我看看魔鬼鱼在哪儿。”左弦的脚在光滑洁白的碎石上蹬了一下,四处搜寻着,很快抓住远处岩石后的一块黑白飞毯,“过来!” 木慈游近了才发现左弦抓住的是一只张开胸鳍的蝠鲼,于是按照对方的指示抓住了另一边,紧接着问道:“然后呢?” 话音才落,仿佛一脚踩上油门一样,巨大的蝠鲼带着他们两人如离弦之箭在水中急射而去,木慈本来就没抓太近,这猝不及防的起步让他的手又松开了不少,就在他整个人都要飞出去的时候,肩上忽然一沉,身体重新归位,又再度趴在了蝠鲼的身上。 是左弦。 大概是感觉到木慈的不适,速度稍稍变缓了些,木慈终于能睁开眼睛,只感觉无数水流如同女子轻柔的抚摸滑过脸颊,虽说刚刚那段路程已经足够把他的脸盘出包浆来了。 从水里观赏景色,跟隔着一层玻璃观赏,有很大的不同,左弦没有说话,木慈只觉得耳边寂静无声,阳光从水面上穿透下来,一层层晕开,腿偶尔能碰触到柔软的水草,无数鱼群冰凉细小的身体滑过他的肌肤。 很美,也很奇幻。 到终点时,木慈被蝠鲼弹了下来,他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浑身都没有湿,之前的急速激起的肾上腺素还没来得及消退,让他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亢奋跟刺激之中,怔怔看着关闭游泳模式的左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对方正笑盈盈地问道:“怎么样?” “很……很奇妙。”木慈回忆着刚刚的体验,不知怎的,还想再来一次,他咽了口口水,“刚刚是怎么回事?” 左弦耸耸肩膀:“水里的司机送了我们一程。” 那只巨大的蝠鲼很快就飘向黑暗之中,木慈隔着玻璃看他,又问道:“那是……蝠鲼吧?” “准确来讲是机器蝠鲼,或者说,驾驶工具。”左弦漫不经心道,“你不会以为是真的蝠鲼吧,蝠鲼对干扰很敏感,现实里遇到,只会把它们吓跑。” 那粘腻的触感还在手上,木慈下意识道:“它……看起来很真实,就像刚刚那种感觉,很……奇幻,可是很真实。” “可它不是活的,这些鱼也不是活的,它们都只是你游泳时的模拟玩具,你可以选择自己游过来,也可以选择借助它们。如果你喜欢的话,水母也可以,不过它有点慢,而且比较颠簸。”左弦嗤笑道,“我不喜欢来这里,每次看到它们,我就想到自己,我们也不过是某个存在养的鱼群,祂竭尽所能地照顾着我们,就是为了每一场杀戮游戏能够顺利开始。” 木慈仰头看着恢复正常的水族馆,刚刚的奇幻冒险所带来的激动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他听明白了左弦的言下之意。 自由…… 火车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自由。 这种自由,并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绝对“自由”,而是活着的自由,不必被迫参与这种残酷的死亡陷阱。 这辆车,却从没有让他们看到过真实的天光。 参观水族馆的确让人感到兴奋,不过自己如果也变成水族馆中的一员,就显得没那么有乐趣了。 接下来的几个车厢,木慈都有些没精神,直到走到最后一个电影车厢。 这辆火车光看内在实际上已经非常巨大了,电影车厢似乎要比其他车厢更大出两倍,活像他们真的进入了电影院。 它分为里外两间,外间相当简洁,左边是几张供人休息的沙发,沙发边摆着书刊架,看封面似乎都是电影杂志跟宣传小样。 右边则是自助柜台,柜台上还有透明的零食玻璃柜、饮料机跟倒扣的塑料纸桶,侧边就是满满当当的爆米花箱和冰激凌机。 爆米花有三种口味:巧克力、焦糖、原味;冰激凌也有三种:抹茶、草莓、香草。 而墙壁上则贴着各种电影海报,甚至还有些人形立牌,木慈对这方面不算敏感,看不出是不是现实里出现过的明星。 大门两侧挂着两种3D眼镜,一种提供给没近视的观众,另一种则是夹片,提供给戴眼镜的观众。 给上方则有一块细长的LED显示屏,正在转动:请还未入场的观众有序入场,电影《致命袭击》即将上映。 左弦忍不住“啧”了一声:“血浆片,看来是清道夫在里面。” 木慈正在柜台边上舀爆米花,茫然地抬头看着他,问道:“他这么早就跑来看血浆片?我还以为这么一大早只有我们俩闲着没事干呢。” “他对鬼怪不是很擅长,所以每次下车后都喜欢来看血浆片发泄情绪,已经养成一种习惯了。”左弦淡淡道,“估计是昨天晚上一直在这儿通宵到现在了。” 木慈难以置信:“他不饿吗?” “电影院里也提供三餐,不过食物有限制,基本上不能气味太大。”左弦摘下眼镜揉了揉眉骨,“比如粥跟蔬菜鸡肉沙拉之类的,饿不死人。对了,爆米花三种口味都要,我拿汽水,你要喝什么?” “可乐吧。” 左弦猜得一点不错,电影院里果然坐着清道夫,不过让木慈真正诧异的倒不是清道夫,而是电影院里停着一排排的敞篷老爷车,地面也是公路的模样,四周则是广袤无垠的平野。 “我们是在电影院吧?”木慈下意识问道。 倒是左弦轻车熟路地打开清道夫那辆红色老爷车的车门,坐进后座:“公路血浆片?” 木慈待在原地没动,他还在打量整个怪异的电影院,这次轮到清道夫敲了敲方向盘,有些不快地问道:“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方向盘——居然还有方向盘?! 木慈深呼吸一口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发现这辆车似乎就是真正的老爷车,而不是模型或者是塑料做成的,这让他更紧张了:“我们去哪儿?” “这是电影座位。”左弦道,“我们哪儿也不去。” 木慈:“……这是电影座位?它长得哪里像电影座位?” “这是电影院的一个习惯,放的电影会决定座位的样子,有次我们看《深海巨兽》的时候,这里放的是潜水艇。” “潜水艇?”木慈重复了一次。 而左弦似乎很认真地回忆起来:“《沙滩上的噩梦》是游泳池跟浮排,像是《梦魇》就是床,《空中蛇难》是飞机内部……” “有完没完。”清道夫冷冷打断他,“我要吃爆米花。” 木慈默默递出了他们三种口味的超大爆米花桶。 电影开始的时候,木慈明显感觉到车子在启动,而他们唯一的司机还在专心致志地吃爆米花,看上去完全没打算碰方向盘,倒不是他多么大惊小怪,而是感觉上这辆车真的就快要飙出去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在公路上等着司机起步,而司机只管踩油门,完全不看路,甚至在吃他带进来的爆米花。 木慈的冷汗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连左弦喊他喝汽水都没听见。 电影终于开始放映,车子当然没有如木慈所想直接撞翻大屏幕,而是随着电影里的公路一路前进,看到主角团的脸之后,木慈终于艰难地纠正过来自己的想法。 他们的确是在看电影。 而不是在一条公路上自驾游。 只是在杀人魔用斧头砍在汽车上时,他们的车同时剧烈地晃动起来,前盖上也出现了一条深深的伤痕;包括爆胎时,木慈听见了车子后方相同位置的轮胎瘪了。 这种代入感对刚回到火车的木慈来讲,实在有点太强了。 自打木慈把第一口汽水喷在眼前的真皮靠背上后,他就没敢再喝手里这瓶已经变糖水的碳酸饮料。 一个半小时后,木慈带着满脑袋的血浆回忆,跟左弦走出了电影院。 而清道夫已经开始看下一部电影了。 木慈随手把汽水丢进垃圾桶里,坐在外头的沙发上缓和了一下,在那种可怕的代入感之中,就算是几乎有点搞笑的血浆片都让人很难放松,反倒像是又经历了一场恐怖的冒险。 不过木慈很快想到了电影院的另一个优势:“这里不单单是个电影院,还是个体验馆,可以锻炼我们……”他顿了顿,才泰然自若地说出那句话,“锻炼我们的承受能力。” 没有谁一来就能接受血腥,接受恐怖,人的阈值是可以不断提高的,如果特意培养的话,也许活下来的几率会增加。 “我们以前也这么想。”左弦坐在了他身边,“不过很可惜,不行。” “为什么?” “有段时间我们组织过新人一起看电影,会看惊悚、悬疑、恐怖这些题材的,可是……他们并没有习惯,反而在下车前就要精神崩溃了,或者干脆有人分不清电影跟现实。”左弦苦笑起来,“这根本行不通,后来电影院就只是电影院了,有时候大家会组织看点浪漫电影,或者喜剧,享受一下,可再没有组织过恐怖片了。” 有关这一点,木慈也能理解,没有谁会想要在死里逃生之后,在仅剩的闲暇时光里再经受一次次不间断的惊吓,紧绷的神经的确需要休息。 简直就像是个恶性循环。 木慈沉默下去,扪心自问,他也不想回去陪着清道夫再看一部血浆片。 左弦则仔细地打量着木慈,来过电影院的乘客有很多,能意识到电影院能够作为训练场所的人却没有几个,这让他的兴趣越来越大了,不禁柔声道:“你很特别。” 哪知道这句话似乎戳中了木慈的雷区,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不过并没有对左弦发脾气,而是沉着声音道:“你错了,我并不特别。” 木慈很快站起身来离开了电影院,没有再看左弦一眼。 而左弦只是站在木慈身后,点上一根烟,夹在修长的双指之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的背影。 “特别”这两个字,是禁忌词啊。 不会是自卑,木慈平和而坚定,并不是会把别人的赞美听成反话的偏激类型。 个人意识太强?有可能,有些人确实不喜欢被人评价定型,也很符合他的性格,可不值得特别出声反驳。 还有一种可能,“特别”曾经给木慈带来过严重的心理创伤,他不想做一个“特别”的曲高和寡者,而想做一个一视同仁的好人,这也就解释了出现在他身上的矛盾本性,既过分感性,又过度理性。 他在压抑自己的本性,去扮演另一个角色。 被伤害过?不,受挫的人通常更想报复,更愤怒,更想要表现出自己;要不就是被彻底击垮破碎,变得懦弱而不堪一击。 左弦点了点烟灰,更可能是伤害到了别人,而且这次伤害,让木慈痛不欲生,极度后悔。 现在的信息还不够,只是猜测而已。 左弦抽了口烟,仰起头慢慢呼出青蓝色的烟雾,如果可以,他不希望是第二个猜测,能改变木慈到这种地步,说明在那些过往里,那个人极为顽强地生长在木慈身上,打下一个不可抹灭的烙印,足以让所有不曾参与过那段回忆的人通过木慈就能看见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烟头被碾熄在烟灰缸里。 左弦焦躁地皱起眉头,这个猜测让他有点不快。 在电影院里又停留了两只烟的功夫,左弦才走出去,走过几节车厢后,他再一次来到了水族馆车厢,这次很干脆选择了游览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却发现木慈待在玻璃的另一头。 木慈的头发要比正常男性长一点,没有苦艾酒那么夸张,不过也足够扎个小尾巴,此刻如一簇茂盛的水草摇曳在水中。 无数五彩斑斓的小鱼穿过那游荡着的头发,木慈就像沉溺海底的一座雕像,无动于衷地长眠在水中。 大概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苏醒,开始游动起来,划臂打腿,是自由泳。 木慈的姿态轻松而优雅,身体直挺,穿着衣服也能看得出来他身体的每个关节必然相当灵活,一开始速度不算快,后来就开始慢慢加速。 这可绝对不止是学过游泳而已。 游览车跟上了木慈,看着他穿梭过银色的鱼群,避开环绕的水母,像条活在水里的白鲨,流水带动衣物,露出他柔韧的腰身,只是匆匆一眼,又很快被布料覆盖。 左弦决定午餐喝海鲜粥。 等到木慈游完这一程,左弦已将游览车开成碰碰车,对方并未觉察水波之后有视线跟随良久,伸手按下开关,水簌簌抖落,漏入脚底的空隙当中。 木慈下意识抖抖耳朵,却没有感觉到熟悉的流水,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并不是真的在游泳。 于是他打开车厢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左弦在水族馆里待满十分钟后才离开。 逛车厢可不是轻松的活,更别提他们还看了一场电影,吃午餐时已经较晚了,木慈跟左弦并没有坐到一起,而是各自一桌解决了午饭,到晚上时高三生又来喊人,他们三人这才凑一桌吃了晚饭。 久居象牙塔的高三生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社会跟大人的复杂,因此搞不明白状况,在伊甸画廊时,木慈跟左弦的关系明明不算太差,不知道为什么眼下变得活像一对好聚好散的离异夫妻,客气却显得疏离。 成年人的冷淡往往没有孩子那么直率坦荡,会明确地表现在脸上,会故意闹起别扭暗示对方,更像悄无声息地关上一扇门,连告示牌都懒得插一个。 除了朋友,他们还可以是合作关系,根本没必要闹僵。 高三生以自己还没来得及考上名牌大学的聪明脑瓜思考片刻,没能成功想出任何结论,于是放弃得非常果决加迅速。 回房间时,经过酒吧车厢,木慈再一次看见苦艾酒,他被众人环绕着,犹如众星拱月,端着一杯美酒,及时行乐。 比起车上芸芸众生,他倒更像活着,显得格外特别。 那些人,也许是爱慕,也许是试图贪婪地从这个男人身上汲取些许热度,好驱赶漫漫长夜的恐惧,总之各取所需,与木慈无关。 木慈收回眼睛,回到车厢里睡过一夜。 倒是左弦的休息时间再次减半,他在第三日正午拿到了新车票,连同几个才休假满一周的倒霉蛋。 倒霉蛋们不知所措,夏涵显得有些关切,倒是左弦安之若素,十指交错放在膝头,姿态端庄如拍广告的男模:“我还以为肩膀上这家伙难得安分能延长休假,看来逃票还是不可取。” “逃票?”苦艾酒耳聪目明,嗅到新线索的味道,立刻停下安慰不幸的几颗星星这一举动,将头转过来,“你做了什么?” “一点失败的新尝试。”左弦皮笑肉不笑,“想亲自试试吗?” 苦艾酒爽朗大笑,用手捋过头发:“这就不必了。” 新站点没有任何线索,无从分析,直到夜间七点半才播报靠站消息,离零点还有四个半小时。 通常下车就是检票日当天,按照木慈两站的经验来看,这次左弦他们的站点不会太遥远。 下车前,左弦按响了木慈的门铃,递过来一本看上去经常使用的手记。 “清道夫不擅长这方面的事,我只能托付给你了,你可以分享给夏涵他们。”左弦微微笑了笑,“如果我这次回不来,记得帮我种盆花。” 木慈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捧着笔记,试图想说些什么。 等到木慈终于想到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左弦已经走了。 火车微微一震,显然是重新开始发动,木慈站在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默默拉上门,这才带着那本笔记回到书桌旁。 他正好在做站点总结。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给阿笋和光阴两位小姐姐加更,晚上还有三千。 感谢在2021-06-30 17:08:03~2021-07-01 15:2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布布布布老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华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火车日常(04) 血眼的特殊性导致左弦经历过的站点比车上所有人都多。 大概是因为内容过多的缘故,左弦的手记要比木慈的总结稍微乱一些,不过更加详细丰富。 比如木慈的第一站,福寿村,他只写下了旅馆鬼附身跟斧头怪物,解决方式:前者无,后者可以用宁宁的玩偶安抚。 而左弦就认真得多,他不但记录了背景故事,还清楚地写出福寿村触发死亡的机制跟几条可行的生路,死亡人数跟原因,分析了福寿村的难点,甚至记录了存活的新人特点。 木慈看着自己跟韩青的评语,一个是“容易煽动”,另一个是“有待观察”,忍不住翻了过去。 下一页是伊甸画廊,左弦对伊甸画廊的评价超出想象得低。 一来是这个副本相当吃人性,运气好能团灭,运气不好遇到他们这群比较自律的,基本上束手无策,属于上限跟下限都非常夸张的弹性副本;二来琳娜跟杀马特的怪物虽然非人力所能匹敌,但的确能够造成物理伤害,而且进食三十分钟跟十一点后出现也是弊端。 不过这些当中,还有一条最让木慈在意。 并不是每次下站都是检票日当天,在左弦的手记里,出现过需要从一个城市赶到另一个城市的站点。 他在那一站的停留时间是十三天,其中有三天是安全时间,只要在检票日当天赶到站点就足够了。 这类存在安全时间的站点,无一例外,都是高难度,通常人数也非常多,几乎是用人命来填。 左弦通过一定数量的站点,就会出现有安全时间的站点,不过数量并没有规律。 这本手记虽然谈不上能保木慈的性命无忧,但的确是非常可贵的经验总结。 木慈慢慢合上手记。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左弦为什么要给出这本手记。 他的人缘还没差到这么离谱的状态吧? 得到左弦的手记不意味着能得到左弦的智商,木慈想不出具体原因,只能归于对方是在为伊甸画廊的那句话道歉。 实际上,他说得并没有错。 在当时的情况下,牺牲一个人,总比牺牲所有人都好。 可事实上真的能这么操作吗?谁甘愿被牺牲,谁不想活下去,被推出去的人是否会反咬他们一口?这种冷血残酷的想法,说不准会引起更大的反弹,丢掉所有人的性命。 当我们漠视他人的生命时,他人同样会漠视我们的生命。 木慈当然明白是高三生的崩溃让左弦的暗示露骨起来,他所说的牺牲品,是指离开的高三生,而不是其他人。 不管是活下来的高三生也好,还是主动踏上死亡道路的余德明,在伊甸画廊里遭遇的一切确实都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并不是任何人逼迫,也不是左弦刻意牺牲某个人。 可木慈同样明白,左弦所谓的牺牲,其实并不单指高三生一个人。 结果已经足够说明一切——尖叫逃跑的高三生幸运地存活下来,一路遵循规则的余德明被怪物捕食,这并不是左弦的判断错误,只不过是命运向他们这些挣扎存活的人发出嘲弄声。 如果当时余德明选择放弃照片,如果高三生还是遇到清道夫而没有遇害,他们准备前往一楼时遇到了怪物,那左弦会选择牺牲谁? 从左弦说出牺牲的那一刻开始,木慈就清楚,所有人都已经是备选品。 伊甸画廊的困境,少了高三生,还有一个余德明,可他们总有一天会遇到相同的困境,遇到要杀死一个人的时刻。 就如同清道夫所说的那样,这双手难免有一日会沾满血腥。 一个互相奉献的团队,一个互相依赖的队伍,凝聚在一起,为了更多人存活下去,而放弃自我,那才叫牺牲。 左弦的提议,是强者屠戮弱者,这把刀一旦提起,终有一日,会落在每个人的头上。 从放弃人再到主动杀人,实际上没那么艰难,人的堕落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就像伊甸画廊里的琳娜跟杀马特,他们的恶被无限扩散放大,最后变成扭曲的怪物。 即便如木慈自己,也眼睁睁地看着余德明断气,他没有试图抢救对方,没有还手,而是蹲下身,了结对方最后的心愿,然后将对方当做诱饵抛出去。 从同伴到牺牲品,木慈没有迟疑过一秒钟。 因为人已经死了,因为人没有用,因为人不站在我这边,因为人不是我……只要找到一个借口,就能心安理得地改变想法。 就像一件衣服上被撕开一个口子,它不会随着时间愈合,也不会保持原样,而是会慢慢撕扯开来,越来越大。 左弦实在不必道歉。木慈想,最后一刻,我同样更重视自己的性命。 …… 前几天的新鲜劲儿一过去,一直显得乐观开朗的高三生就萎靡不振了下去。 他不再到处乱跑,也不再兴奋地来敲木慈的房门,更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发呆,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吃。 这次轮到木慈去敲他的房门,带高三生出来吃饭。 木慈看得出来,他很想念父母,很想念同学,想念那个考试是人生最大难关的过去,跟余德明不同,他们都来得太匆忙,来不及带走什么,也来不及留下任何东西。 只剩下大脑里的回忆。 夏涵偶尔会当一把心理医生,给高三生疏导疏导,结果没两天,火车干脆把他也弄下去了。 木慈只好跟高三生大眼瞪小眼。 实际上每天都有人上车下车,不过由于没有合作过,加上没有人介绍,大部分人对木慈来讲都只是陌生且友好的乘客。 考虑到以后很可能会合作,所有人都不会轻易起冲突,火车里的气氛就更加融洽了。 第六天,韩青跟几个新人一起上车,已经明显变成一个小团队了,见着木慈在场,他过来打了个招呼,然后很快坐回去了。 高三生惊讶地往后看看,问道:“木哥,你朋友吗?” “嗯,算是吧。”木慈一勺子戳破布丁上的焦糖,将黄色的布丁搅碎成块,“第一站的同伴。”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木慈发现车上最多的时候也不会超出二十个人,一旦上车存活的新乘客足够多,第二天下车的老乘客数量就会立刻增加。 有时候又会隔着好几天,既没人上车,也没有人下车。 等到第九天,车上的人就已经换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木慈、清道夫、苦艾酒三个人没有下站。 大群的主要功能是寻找同站乘客,因此不管人多人少,大群都不算特别热闹,人特别多时会自建小群,互相不干扰。 上午九点二十分钟,躺在床上看电视剧的木慈忽然听见桌上的手机震动,知道一定又有乘客要下车,他的桌上没车票,这一批人里没他,不过也该看看,说不准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YOYO鹿咩:有人拿到车票了吗? 信天游:来了来了!不过谁知道底下的鬼画符是什么?好像是什么票,看着怪吓人的。 一夜春风:举手! 脱毛脱发不脱单:哇哇,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车票就来了 圣三一:发来看看~ YOYO鹿咩:是日文!以我看动漫二十多年的经验做担保! 脱毛脱发不脱单:厉害啊小妹,顺便给翻译一下啥意思啊。 YOYO鹿咩:其实……我聊天跟听还行,看就不太懂了。所以发上来大家一起研究一下!【照片1】。 一夜春风:他不是小妹,是小弟。 信天游:疑车无据。 脱毛脱发不脱单:我就爱叫他小妹。 照片上是一张细长的票,看上去很像是音乐会或者舞台剧会发的那种票,设计得非常诡异,颜色暗沉,无数惊悚恐怖的面具挂在背景当中,几句黑沉沉的日文印在上面,发出渗人的邀请。 木慈眯了眯眼睛,开始慢慢打字,而群里已经滚过好几条信息。 千云巧弄:好家伙,一大早愣是把爷吓清醒了。 404:圈一下左魔王啊,他再恐怖也没车站恐怖啊,怕啥子。 信天游:人家早下车了,现在还没上车呢,你以为我们不想找啊,没看人不在线吗? 山有木兮:背景看起来是能面,这张票应该是有关能剧,不过什么剧目我就不清楚了。 一夜春风:谢谢大佬! 信天游:谢谢大佬 脱毛脱发不脱单:谢谢大佬! YOYO鹿咩:好家伙,不然人家怎么叫山有木兮呢,这文化水平,没的说。 脱毛脱发不脱单:这跟山有木兮有什么关系??? YOYO鹿咩:知识是不是要纸?纸是不是利用植物做的,山有木兮,哎嘿,你看人家这个一整个山的木头,这就是学富五车,懂吧。 信天游:好家伙,学废了。 山有木兮:碰巧知道,客气。 大概是都经历过几次站点了,这一批乘客的心态都还算不错,得知信息之后就下线去找相关的信息了。 下午两点钟,列车准时响起广播:“亲爱的乘客,本次列车即将到站,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到前端车门等候下车,天气寒冷,请记得多加衣物。谢谢合作,祝您旅途愉快。” 坐在餐厅里吃下午茶的木慈就看见四人全副武装地站在车门旁等待,几个人说说笑笑,缓解紧张的气氛,甚至有人连抵挡风雪的护目镜都戴上了。 很快,车门大开,四人手拉着手走下去。 车门却没有关上。 广播再一次响起:“亲爱的乘客,本次列车已经到站,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到前端车门等候下车,天气寒冷,请记得多加衣物。谢谢合作,祝您旅途愉快。” 重复三次之后,车门终于关上。 火车进入紧急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01 15:24:13~2021-07-01 21:1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2个;嚯嚯嚯、Glimm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暗绿绣眼、粉红豹爱小粉红 10瓶;Glimmer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火车日常(05) “车上发现逃票人员,为确保广大乘客的利益,火车即将采取行动清除该人员,请各位乘客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耐心等待。” “重复,重复,车上发现逃票人员……” 这次的广播不再亲切和善,反而变得尖锐刺耳,伴随着警报声,整个火车都像进入高危状态,车厢内红光闪烁,催促着众人赶紧起身。 大多人不是在餐厅车厢就是在酒吧车厢,听到警报声后立刻往回走去,木慈不解地跟着众人一起站起身来,他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说不上来是什么。 “请在娱乐车厢的乘客留在原地,不要随意走动,我们会封锁车厢确保您的安全。” 娱乐车厢离最后的住宿车厢太远,短时间里根本赶不回来,这个安排倒算是比较贴心了。 这个时候还待在娱乐车厢的…… 该不会是清道夫还在看电影吧。 木慈想起跟他一起看血浆片的经历,感觉额头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车上的人并不多,加上大家都见过世面,没有显得那么慌乱,倒是有几个显然跟木慈一样对眼前的情况不明所以,正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苦艾酒再度从人群之中出现,成了主心骨,招呼着众人往前走,木慈快步走上去问道:“怎么回事?” “别担心。”苦艾酒懒散地挥挥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这种人,死在车上的人不比死在站点里的人少,回去看电视吧。” 虽然木慈明白这种事绝对不可能是第一次发生,但是苦艾酒的态度过于习以为常,让他仍然有点吃惊:“很多吗?” “比你想得更多。”苦艾酒顿了顿,“这个这辆车上,最重要的不是运气,不是智慧,更不是力量,而是心态。这次应该是个新人,新人最容易出这样的问题,逃过第一站就以为是结束,往往接受不了第二站的开始,抱着侥幸心理龟缩在车上。” 木慈若有所思:“为什么火车让我们回房间?” “噢,其实以前是没有这个规矩的,火车会自动清理。”苦艾酒似乎回忆起什么有趣的片段,他挥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那样赶走自己的记忆,忍俊不禁道,“不过大概在四个月前吧,有个逃票的跟左弦发生了冲突,想带他一起走……然后就出现了一些不太好看的画面。” 木慈刨根问底:“什么程度的不好看?” “他抓着左弦的时候爆炸了。”苦艾酒摊手道,“就像一具死去太久憋着太多空气的尸体,皮肉被拉伸到极致,内脏一下子喷出来,当时左弦首当其冲,场面非常惨不忍睹。” 木慈闻言忍不住皱起脸:“……” 不知道是木慈的错觉,还是事实如此,左弦实在倒霉得有点过头。 虽说考虑到他那张嘴也不奇怪,但每次发生什么麻烦事,他似乎都在现场。 车厢跟走道里都闪烁着让人暴躁不快的红灯,木慈还在人群里找到了韩青跟他的小伙伴,没看到高三生,估计是在房间里打游戏,确定没人落单后,木慈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一进入房间,烦躁的警报声就顿时消散了,木慈看了会儿电影,又拿起手机给清道夫发了个私人会话。 山有木兮:“你怎么样?” 清道夫:“安全。” 确认过清道夫后,木慈又给高三生发了个消息。 山有木兮:“没事吧,待在房间里别出来。” 然而高三生却始终没有回复,一开始木慈并没有在意,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立刻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高三生住在八号,房间上的名字还没消散,木慈心头的石头微微放下来,下意识伸手去按门铃,在心中默念着:“开门……开门……快开门……” 红光仍然在闪烁着,照得木慈严肃的脸格外恐怖。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来开门,木慈按得越来越快,下手也越来越重,门铃声急催,终于催来一个结果。 门牌上的名字,像是一滩不成型的沙,簌簌抖落,消散在木慈的眼前。 木慈按在门铃上的手一下子顿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真的是他。 木慈只觉得身体一阵阵发软,他靠着门板,身体慢慢滑落下去,最后瘫坐在地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猝不及防地袭击这具身体,让他陷入混乱。 明明活下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哪怕试一试。 过往的记忆再度进入大脑,木慈下意识按住头—— “你真厉害,永远都不会放弃,可是,你也很清楚吧,不是所有的事只要靠努力就能行。” “因为不是谁都跟你一样!” “明明一样努力!但我就是输你一点!” “差距太大了。”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放弃吧。” “我尝试了,对不起。”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走下去,教育、天赋、环境,醒醒吧,从来就没有公平。” ………… 记忆的碎片鱼贯而入,像是要活生生撕扯开木慈的大脑,他竭力控制着自己,试图将那些纷乱的记忆再度压制下去。 车厢里的红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走廊上仍然是空无一人,木慈几乎喘不过气来,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视线模糊一片,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大脑过于混乱导致的幻觉,手脚发麻的厉害,让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肢体。 该死,他惊恐发作了。 不知过了多久,木慈忽然感觉有人把自己拉拽了起来,是左弦。 他身上都是血,一股子腥味,低声道:“我们走吧。” 木慈被带着进到左弦的房间里去,他还是什么都看不太见,只有眼前这条路,跟眼前人被血浸透的背影。 房间里很快就响起了哗哗的水声,木慈被安置在懒人沙发上,陷进去,豆豆袋被他的体重撑开,像一块被戳开的温泉蛋,慢慢在地上摊开。 很快,一杯热牛奶被递到木慈的眼前,左弦问道:“他逃票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是谁。 木慈已经缓和一些了,他“嗯”了一声,拿过玻璃杯,太阳穴滚烫,让木慈毫不怀疑这杯热牛奶再离自己再近一点,能沸腾起来,于是又把玻璃杯放在了手边的茶几上。 左弦看着他的举动没说什么,而是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喝这个?” “不用。”木慈摇摇头,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把牛奶拿起来喝了半杯,“我刚刚的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唔,很难说谁吓到谁。”左弦搔搔脸颊,灌了口啤酒,“我觉得当时的我可能更吓人一点,不过你经常这样吗?” 木慈摇摇头:“偶尔,我已经很久……大概五年吧,没有发作过了,可能是最近太焦虑了。” “哦。”左弦点点头,手扶着冰箱,观察里面的食物有没有腐坏的痕迹。 左弦的房间布置出乎木慈想象得温馨,基本上都是暖色调的,用楼梯隔成上下两层,甚至还有一个小厨房,应该是特意地重新设计过一番,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很可能会以为这是温如水的房间。 “你怎么样?”木慈又喝了一口热牛奶。 “活着,然后带着一身黏糊糊的血被关在过道里。”左弦轻哼了两声,“刚刚才被放出来,所以,不怎么样。” 木慈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笑意又很快淡下去。 “对了,上次忘了告诉你,我喜欢芙蓉。”左弦撑在冰箱上,温柔道:“所以……你想跟我一起种盆花吗?” “不用了。”木慈拒绝了,他摇摇头,“没有这个必要。” 左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有什么喜欢的花吗?” 木慈:“……木芙蓉。” “那我的该叫左芙蓉吗?”左弦看着他惊讶的表情笑道,“开玩笑的,顺便,我说的也不是水芙蓉。” 木慈啼笑皆非。 由于不想一个人独处,加上左弦没有提,木慈就厚着脸皮在他的房间里待到了晚上,然后极为自然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一起吃晚饭。 虽说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要结盟或是组建团体,但木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跟左弦之间有一种纽带在形成,就像是夏涵跟温如水那样,比寻常的同伴更加亲密的关系。 他们现在是一个二人小队了。 不过木慈也不清楚是不是他的自作多情,毕竟左弦看起来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平淡的生活又过了一周,车上的人也下得只剩下个位数,在一个清晨,木慈拿到了他的第三张车票,这次没有可供参考的线索,只有一张毫无信息的车票。 而且人数极多,居然足足有七个人。 木慈、左弦、苦艾酒、还有四个只能算见过面的女生。 苦艾酒戴着墨镜等广播,敲了敲桌子,揶揄道:“左大美人,你觉得这次会有几个新人?” “我猜这次会有不少死人。”左弦冷淡道。 几个女生:“……” 木慈:“……” 左弦这倒霉劲儿。 广播很快就响起,木慈下车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火车,发现车门很快就闭上,这才安心地微微松了口气。 这次没有人逃票。 作者有话要说:芙蓉(木芙蓉):木槿属植物,正常意义上的芙蓉花。 水芙蓉:莲科植物,是莲花的别称。 惊恐发作:焦虑症的一种表现形式,患者会有胸闷、出汗、心悸、呼吸困难等表现,伴随着强烈的濒死感,一般发作时间在五到十分钟,可自行缓解。 还有个是的: 圣三一:苦艾酒的主要原料是茴芹, 茴香及苦艾,这三样经常被称作「圣三一」。 感谢在2021-07-01 21:14:30~2021-07-02 17:5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oleililit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70367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01) 仍然是火车站,七人下车没有多久,四周的人群就密集起来。 一个短头发的女孩显然经验不足,她往四处张望了一下,下意识道:“这次没有新人吗?” 木慈有过福寿村的经验,知道很可能会分成两批人出行,不过一般来讲,应该是老人分成两批去接新人,可他们现在没有一个老乘客失踪。 “这倒是很难说。”苦艾酒耸了耸肩,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先搜索车票上的地址吧。” 车票上已经浮现出相关的信息了。 风宿青旅 FengSu 于00日12时59分59秒后结束检票 于00日23时59分59秒后开始发车 限乘当日当次车 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24个小时?”一个长腿妹子怔了怔,“只要待一天就可以了?而且是快正午的时候上车?” 这本该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是七个人的脸色却都变得相当难看,虽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新人的数量,但是光凭时间跟老乘客的人数就可以确定这次的情况一定不简单。 这时苦艾酒也已经搜索到风宿青旅的相关信息了,离火车站大概有七公里的路程,离最近的地铁站有四五百米,底下五星好评居多,也有不少差评,从老板性格古怪到长得丑包括爱讲鬼故事吓人,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这最多只是个兴趣爱好比较奇特的老板,可是这种情况下,七个人立刻把老板列为危险人物。 接下来就是买票去青旅,因为都知道规则,路上没人说话,七个人背着包,穿着运动服,神情严肃,远远看去就像是群组团出行的背包客。 离开地铁站时,七人听见警笛跟救护车的响声,下意识分散开来问了问,才知道十分钟前才刚出了一场极为惨烈的车祸,死了两男一女,两个男人当场死亡,站在两人身后的女人挣扎着在路上爬了许久才断气,场面十分惨烈,心跳不由得乱了一拍。 虽说交通事故天天有,按照计算,平均每天有两百人死于车祸,每一分钟就有一场车祸发生,但是在七人的心里,这种事故搞不好会变成他们的故事,心情不由得更加沉重起来。 不知道是季节到了,还是这座城市的地理环境缘故,天气格外的热,七人离开地铁站,没忍住买了几瓶冰饮再继续走,四个女生拿出两把伞,凑合着挤了挤,一人拿伞,另一个负责拿纸巾跟拧瓶盖。 木慈喝了口矿泉水,忍不住看了她们一眼,这四个女孩子应该是一个小队的,很团结,而且很擅长互相照顾。 四五百米并不长,七人很快就来到了风宿青旅门口。 风宿青旅外形看上去是一幢砖木结构的复古式江南民居,坐落在外滩一带,仿佛上个世纪的遗物,墙壁上甚至爬满了爬山虎,大白天都显得阴气森森。 这么热的天气,风宿青旅走近了居然叫人感到浑身一凉。 联想到刚刚的车祸事件,木慈只觉得鸡皮疙瘩都爬起来了。 “阿卿。”短发妹下意识抓住身边的眼镜女孩,小声道,“我有点害怕。” 叫做杨卿卿的眼镜女孩安慰她道:“别害怕,书上说过,爬山虎适应性强,性喜阴湿环境,什么地方都能长,而且遮挡阳光,对灰尘还有吸附能力,还能降低室内温度。这里比较阴凉是很正常的。” 短发妹子颤巍巍道:“可是我们是在室外啊。” 木慈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时苦艾酒敲了敲门,里头很快响起颤抖的声音:“谁……是谁?是老板吗?” 紧接着就是有人训斥的声音:“你说什么话!出什么声!要是什么脏东西呢!哑巴装说话不会,你会说话的装哑巴还不容易?” 这位话倒是真的密。 “是新人?”木慈对左弦道。 左弦点点头:“十有八九。” 不过两人都没有放轻松,这家青旅明显开着,却没有前台也没有传说中的可怕老板,而且…… 木慈下意识拧了下门把手,没有锁。 “开着的。”木慈沉声道,“进去吗?” 苦艾酒看了一眼车票,并没有出现“已检票”三字,捏着自己垂下来的一缕刘海捻了捻,漫不经心道:“进去看看吧,在外面待着也不是办法。” “难不成我们还有得选吗?”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热的缘故,比较安静的瘦高个女生一开口就是一股火药味,皱眉道,“别婆婆妈妈的,你不敢开就换我来开。” 木慈耸耸肩,打开门走进去,里头没开灯,前台同样没有看到人。 前台没人姑且不说,就连刚刚说话的新人都不见身影,而且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跟惊恐的喘息声一直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忽远忽近,大正午都显得格外渗人。 短发女生咽了口口水,声音都带哭腔了:“是……是新人还是……鬼啊,怎么大正午都出来啊。” 左弦倒是很淡定:“应该是新人,走吧,四处看看。” 风宿青旅的布置很特别,迎面的正房被布置成前台,走进去则是四四方方的开阔院子,被围成一个天井,院子里摆着不少绿植,后面则建着两层楼,一楼估计是客厅,二楼才是住宿的地方,看装饰也都相当古香古色。 “四水归堂。”左弦环顾一圈,甩了甩手上被冷饮沾着的水珠,手滑了两次干脆递给木慈,“帮我开一下。” 木慈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帮他拧开了:“什么四水归堂?” “你看这个院子,下雨的时候,雨水会顺着房顶的侧坡从四面流入到我们现在站着的这个天井里,水聚天心,所以这个布置叫做‘四水归堂’。是江南民居特有的一种设计。”左弦轻笑了一声,“这次住的是古董啊,不过看装修,这古董大概就古在面上,应该只是老板的个人爱好。” 杨卿卿有些兴奋:“啊!这个我也在书上看到过。” 六人齐刷刷看了过去,她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兴奋得不是时候,尴尬地笑了笑,摸摸头道:“你们讲。” 苦艾酒摸摸下巴:“怪物之类的我还有点苗头,这些就是我的盲区了,左大美人,还有什么高见?” “高见没有。”左弦掏出纸巾擦了擦手,淡淡道,“倒是打算进去先跟新人见一见。” 木慈:“……你们俩这个韵压得实在很冷。” 后院的一楼显然是客厅,设备跟装扮也现代化得多,只是风格仍然偏向复古,不过好在有电视跟影碟机之类的东西存在。 不过客厅里十二名神色惊恐的新人,再次让七人的心沉了下去。 居然有十九个人,这次的人数多得已经有些恐怖了。 其中一名略施粉黛的西装女性站起身来试探地问道:“你们是来住这间青旅的旅客吗?” 她大概三十左右上下,神情比其他人要正常一点。 “打住——”苦艾酒直接一挥手打断了她,做了个停的手势,然后大声地鼓了鼓掌,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请身上有车票且发现异常的人出来跟我说话。” 很多时候,“冒犯他人”是支配者的一种另类体现,苦艾酒身上有一种让人下意识服从的气质,同样也具有这种奇妙的特征,他先声夺人,立刻接管现场的话语主动权。 如果说清道夫像一匹让人心生畏惧的独狼,那么苦艾酒看上去就像一名发号施令的国王,他会聆听,可只听他想听的。 西装女的脸色并不好看,不过还是选择了退让,被苦艾酒带走了节奏:“我们有五个人都有车票,不过……有三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请问……” 苦艾酒毫不客气地再一次打断她,问道:“不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他话音才落,几个年轻人突然冲到了隔壁的房间里大声呕吐起来。 “就是……”西装女的脸也扭曲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大起来,“他们出门没多久就遭遇了车祸的意思,如果你们刚过来,应该有听说附近路口出了车祸吧!” 沙发里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公文包里拿出手帕擦汗,看上去极度惶恐不安;一个满脸不耐烦的年轻人,正在使劲儿的抖腿;还有一个女生头发湿漉漉的,看上去脑袋涮过水…… 就在木慈还在仔细地观察每个人的时候,左弦忽然道:“你们这里,原先有八个男人,七个女人,那三个人走后,只剩下六男六女,是这样吧。” “是的。”西装女回答道,“你怎么知道……怎么了吗?” 木慈也没懂,下意识看过去,顺便把饮料递给左弦。 “你看看我们的数,新人是八男七女,我们是三男四女。十一对十一,总共二十二个人。”左弦没接,而是在客厅里踱着步,扫了眼呕吐完回来的几人,神情复杂,“现在变成九男十女了。” 杨卿卿问道:“这又怎么样?” “青旅往往是多人间的,男、女还有混居这三类。”左弦轻笑了一声,“一般是四人、六人、八人。不过不管怎么分,现在少了三个人,说明我们其中肯定有人会在今晚落单,你还觉得这又怎么样吗?” 他这句话一出来,六人顿时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立刻将目光放在眼前的新人上。 只有二十四个小时,筛选房间恐怕就是第一关,现在最好的结果是只有一个人落单,最坏的情况是三个人落单。 而眼前这些新人显然不是傻子,已经从他们刚刚的对话里听出些许端倪来了,这下不止西装女了,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问情况。 而在给新人说明情况的时候,木慈等人也终于知道了车祸的来龙去脉。 这群新人其实在一个小时前就到了,由于这群人里有个男生才刚上完厕所,遛着鸟就到了这里,另一个女生则恰好在洗澡,刚开始还引发了一场不小的混乱。 正如西装女所说,十五个人都没搞清楚状况,下意识就想打电话联系家人,却发现没有信号,其中有五个人正好在车站检查,车票还在手里拿着,因此立刻发现了车票上的问题。 大多数人来到青旅时都在其他地方,且意识清醒,于是猜测自己可能是像小说里那样穿越了,而且是群穿。 而出车祸的三个人不信邪,撕碎了车票离开青旅,声称这八成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指不定就是什么电视台故意找素人做的娱乐节目,随后一起结伴离开了风宿青旅,打算去找路人借手机报警。 剩下的十二人觉得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本来都跟在后面,哪知道才走出没有三百米,绿灯亮起,三人过人行道时,两个男人被一辆突然加速的跑车直接夺去了性命。 被撞飞的女人直接落在了他们眼前,她全身的骨头都被撞断得七七八八,只能靠上半身拖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使劲往他们那里爬去,流露出对活下去的渴望,直到断气那一刻,她的眼睛还睁着。 当时人行道上有十多个人,那辆跑车却精准无误地只带走了三条人命,其他人最多只是擦伤。 受到刺激的十二人此刻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立刻跑回了青旅当中,说什么都不敢出去了,不过他们又生怕会有人来查自己这几个黑户,因此派人在门口待着。 然后就等到了木慈一行人。 作者有话要说:狗头保命一下—— “冒犯”实际上也是社交的一种谈话技巧,在一部分的交谈甚至谈判、辩论里,可以打断对方的思路,转移注意力,带走节奏甚至是掌控主动权。 并不是我们常规意义上的冒犯,当然,你还是可以认为这就是没礼貌23333333,不过的确是个得到信息很有利的小技巧。 感谢在2021-07-02 17:56:21~2021-07-03 17:4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soleililit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昔今 47瓶;阿葵kkk、哟 10瓶;nan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02) 这么多人,这么短的时间,要想一个个解释说服起来是非常困难的事。 苦艾酒强硬地从新人嘴里挖出要知道的答案之后,就跟左弦站在边上交流,新人们下意识看过去,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木慈看得出来,身材高大加上态度强硬,刚刚镇住全场的苦艾酒已经隐隐变成这群新人的主心骨了。 人有一种慕强心理,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更会变本加厉,下意识寻找让自己有安全感的人跟随。 听完老乘客的说明之后,新人们面面相觑,看上去有点不知所措,之前那个抖腿的年轻男人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冷笑起来:“跟我来这一手?!老子可不是唬大的!我说,你们其实是演员吧,我知道,你们娱乐圈就喜欢这种套路,不征求人的意见来个突然袭击,为了收视率什么都干得出来,之后再补合同。” 他说到最后,已经语带威胁:“我可没工夫跟你们玩这种小把戏,闹了这么久,够了吧,别给脸不要脸,小心玩过火了。” 木慈冷淡道:“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们是在闹着玩,为什么不走。” 他甚至侧了侧身:“请便——” 抖腿男的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色厉内荏道:“嘿,你还来劲儿了是吧!老子爱走不走!你让老子走,我还偏不走了!就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他一把推开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人,抱着胳膊气冲冲地坐下来。 倒还不算太傻,知道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有过刚刚的经验,新人再迟钝也看得出来这三个男人都不太好惹,左弦甚至不需要展露攻击性,他一开口就非常具有攻击性,而且是无差别扫射。 情况介绍得差不多之后,左弦跟苦艾酒也从角落里走回来,苦艾酒看上去似乎很烦躁,这会儿点上了一根烟,搔了搔头道:“你们检查过青旅没有?” 西装女道:“检查过了,这家青旅有餐厅、公共休息室,除了住宿区域,其他全都是开放的,没有什么特别的。” “还有呢?”左弦皱眉道。 西装女皱皱眉头:“没有了。” 左弦闻言,立刻放弃了跟她继续沟通下去,转头对木慈道:“走吧,我们看看青旅到底是什么情况。” 木慈从口袋里掏出笔记跟笔,点了点头,经过上一站的伊甸画廊,他算是长记性了。 之前找高三生的时候,木慈就险些迷失在那些四通八达的房间里,要不是去过一次茶话会,记得拿沙龙当参照物,差点救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 这次木慈特别长了个心眼,准备画一下地图,就算做不到像清道夫那样在黑暗里布置陷阱刺杀怪物,好歹不至于自己跑起来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既然你们自己要看,那还问个什么?”西装女还没说什么,头发湿漉漉的小姑娘突然站起来为她打抱不平,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三个男人:“都说了,整座青旅就这么大,就几个地方,其他全上锁了,难道我们会撒谎骗你吗?一个两个的,都没礼貌!不是打断别人的话,就是问了不信!” 左弦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问你,餐厅、公共休息室分别位于哪个地方?这里有多少楼梯?几个住宿间?有几条路线能够通往这个客厅?所有的开关跟设备是不是都能正常使用?餐厅里有什么食物?足不足够我们这么多人吃?有没有值得注意的装饰品?休息室有没有挂画,书架,书架上又放着是什么书?其中有没有夹着老板的笔记本?” 他问得过于详细,别说那个头发湿漉漉的小姑娘,就连木慈都有点瞠目结舌,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目光全凝聚在左弦的身上。 而左弦只是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冷冷看着那个小姑娘,倒是苦艾酒摇头笑起来,似乎很习惯他的作风了。 “餐厅……就在前面,公共休息室在二楼,你过去就会知道了。”小姑娘结结巴巴地试图回答,声音逐渐小下去,“楼梯、房间,这个我哪里知道啊!而且路线,总之……你很容易就能找到路啊,开关……我没有试过,食物有很多……” 她再说不上来了,跺跺脚,恼怒道:“正常人哪里会注意这个啊!” 左弦淡淡道:“怎么,你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吗?” “什么?”小姑娘一下子听迷糊了,“什么意思?什么经常遇到这种情况。” “我听你这么理直气壮地定义正常人,还以为你经常经历这种事呢。”左弦扭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听好,在这种情况下,你这种毫无安全意识的人才叫做不正常。难道你跑到战场上中了一枪,还要对开枪的人说:正常人不会对人开枪,然后对方就立刻停下来,痛哭流涕着跟你道歉吗?” 小姑娘气得脸发白,怒火在眼睛里熊熊燃烧,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长腿妹子忍不住道:“左先生,没必要说这么重吧。” 另外三个女生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是站在长腿妹子这边的。 木慈一时间有些头疼。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事情已经发生,你要么反击,要么躲起来,要么就等死。我从来不挑剔任何人的选择,不过等死的时候麻烦别扯人后腿。”左弦的声音不大,却极具破坏力,摧枯拉朽般毁灭着人们的心理防线,冷冰冰道,“那个问题只是为了确定你们里头有没有人有点常识,知道不要等死,可惜你们真是一无……” 木慈猛然把左弦拽到身边来,冷声警告:“你说过头了!” 左弦这才收住,而小姑娘已经被骂得泪眼汪汪,看上去就要哭出来了,木慈紧紧抓着左弦,放缓声音安慰她:“对不起,他今天状态不太好,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带他出去放松一下情绪,你们继续聊。” 众人才刚刚经过左弦狂风暴雨一般的洗礼,此刻都噤若寒蝉,谁也没敢说话。 等到木慈带着左弦离开客厅,才有几个新人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惊慌起来:“他们就这么走了?” 不过很快,那些声音就逐渐变淡,消散,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你今天怎么回事?”才离开客厅没多久,木慈就忍不住发问,“还好吧?” “没什么。”左弦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奶糖,大概是来的路上太热了,奶糖微微有点化开,他没在意,剥开糖纸全塞进嘴里,看上去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含含糊糊道,“走吧,先去看看青旅。” 木慈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最终也没追问。 不过此刻的木慈心里忍不住浮现出一个想法:搞不好以后能让新老乘客齐心合力的除了怪物跟鬼,还会有左弦。 风宿青旅不单单只有外表像电影跟电视剧里出现的那种江南民居,老板在装修时也相当细心,窗棂花格之类的不必多说,他甚至还将小灯泡装在灯笼里,导致光线变得极为昏黄黯淡,让木慈跟左弦几乎没看出来开灯关灯的差别,完美展现了古代的一灯如豆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灯光亮度,在晚上能提供的帮助恐怕很有限,甚至会成为制造恐怖气氛的帮凶。 绝对的黑暗跟黑暗之中有一丝微弱的光亮,还真说不好哪个更恐怖。 不过有一说一,这座青旅里的公共设施基本上都能使用,灯泡姑且不提,无线网络跟空调都是正常运作的,餐厅里的厨具和冰箱也都能使用。 只有住宿的房间门是上锁的。 除了没有人之外,这就是一座很普通甚至说得上有点情调的青年旅舍,看不出任何异常,跟西装女说的没什么差别。 不过福寿村跟伊甸画廊在一开始也看起来非常正常。 木慈把记录的重心放在了地图上,在笔记本上画出歪歪扭扭的路线,不过他心头很是不安,青旅的楼梯都很狭窄,逃跑可能会很不方便。 最后两人停在了公共休息室的阅读角前,左弦抽出几本书观看,最初木慈以为他是对书有兴趣,哪知道左弦每本书都只是翻开看了一眼,就很快塞回去。 木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很快就顺着左弦塞回书的动作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民俗发展史》、《民俗学》、《风俗通论》、《时岁记》、《历史的记忆》、《阅世篇》、《风俗谈》…… 这书架上没有其他的书,几乎全都是与民俗相关的书籍,如果这是一位民俗学者的家,这些书不足为奇,可这是一座人来人往的青年旅舍,为了照顾到住客的爱好,应该什么书都会放几本才对。 “风宿……”左弦重复了一次,“是风俗,这里的书并不是面向住客的,而是老板个人的喜好。” 木慈想起了那些差评:“很多住客说老板很喜欢说恐怖故事,该不会就是指这些吧?” “说得通,民间的风俗分为很多部分,其中有些陋习比鬼还恐怖。”左弦蹲下来翻找底下的书籍,无一例外,也都一样,“而且从来不缺神神鬼鬼的例子。” 木慈皱眉道:“像是清明——唔。” 一句话还没说完,木慈的嘴就被左弦捂住了,对方摇摇头,轻声道:“别说出来,很有可能是触发条件。” 这个提醒让木慈额上不禁冒出冷汗来,他赶忙点点头,左弦这才松开手。 两人又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新线索后就重新回到了客厅里,路上还碰到了那四名女生,她们都带着几个新人,也开始查看青旅。 跟他们简单打个招呼后,杨卿卿指了指手表:“苦艾酒说不管有什么发现,一点半,午餐时间,大家客厅准时集合。” 左弦点点头,与她擦肩而过。 “定了时间怎么不在手机上说一声。”木慈擦了擦鼻子,有些莫名其妙,“要是错过不就尴尬了吗?” 这座青年旅舍虽然不算太大,但弯弯绕绕的,房间跟楼梯都不少,一个不注意,遇不到也很正常。 “这个时间是我定的。” 木慈:“……是你定的?你怎么定……哦,我知道了,你刚刚跟苦艾酒聊天的时候,可我怎么没听你说起来啊!” “我们反正在一起,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左弦侧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难道我还会饿着你吗?” 明明刚刚奶糖都没分一颗,自己独吞了。 木慈:“……” 左弦在气人这一点上,真的从来不让人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左弦每次副本开场怼人都快成为惯例了【X】 苦艾酒:我发现我一点都不冒犯。 感谢在2021-07-03 17:47:16~2021-07-04 17:0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马猴烧酒味洗发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ominatrix 2个;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03) 客厅只是集合一下人,并不是真正用餐的地方。 风宿青旅地方不算太大,加上很多房间都上锁了,花不了多久就能逛完。 一点半时,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苦艾酒清点过人数后,确保没人落单后,众人又向餐厅出发。 由于不确定青旅里的食物安不安全,午饭叫的是外卖,苦艾酒在花钱上很是豪气,直接包了所有人的份。虽说从车上下来,这些钱对他们这些老乘客并不算是什么,但是想不想得到,又会不会这么做,则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了。 外卖时间掐得正好,在一点三十二分左右来的,正赶上众人将桌子拼成一条长桌。 除了帮忙拿外卖跟个别脸皮较厚的几个新人,大多数新人都只是坐着,没敢伸出手去,看上去十分不好意思,有几个姑娘饿得肚子都在叫,脸上泛红,犹犹豫豫,还是张不开嘴问。 之前跟左弦吵架的小姑娘坐得远远的,看上去心有余悸。 其他人虽然当时也被吓了一跳,没敢说话,但毕竟不是被骂的人,这点儿心理阴影很快过后,事后忍不住偷偷笑话两句,轻松惬意地仿佛这事儿跟自己毫无关系。 木慈扫了一圈,大多数人都已经从早上的车祸里缓过来了,一小部分还如同惊弓之鸟。 总共二十二人,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就死了三个,时间短到只有二十四个小时,而且地方缩小在这么小的一家青旅,会要他们找什么…… 难道是……书? 左弦非常殷勤地给木慈端了一份饭盒跟饮料,以显示他绝没有饿死木慈的想法,然后转头看着其他人的时候,神色立刻变得非常冷酷:“愣着干嘛,难道你们除了大脑不行,肢体也有残缺,还要我们亲手喂你们吃饭啊?” “我说你够了吧!”一个男生忍无可忍地站起来,“长了张帅脸了不起啊?!一直在这儿他妈的唧唧歪歪,烦不烦!你是不是想打架?” 苦艾酒只是端着一罐冰啤酒,露出灿烂的笑容,略有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像是将每个人解剖称重,看看各自能有几斤几两。 “左弦。”木慈转头看过去,也有点奇怪,“你情绪不好吗?” “我在焦虑,我实在敬佩你们这群人脑子里空空如也,长在脖子上就是个单纯的装饰,等着某天开个洞拿来插花或者装水才能发挥一点点价值。”左弦冷冷道,“听清楚,没有时间了!二十四个小时,十九个人,在一幢几乎堪称一目了然的青年旅舍里,现在一切正常,还有心情不紧不慢地考虑礼貌跟道德,尊重什么自尊心,难道当我们是来休假的吗?” “我这么努力地跟十几具会喘气的尸体沟通,尸体居然还要跳起来责怪我不够亲切委婉。” 左弦的筷子放下来,脸色阴沉到吓人:“对我来讲,你们才该够了!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一次了,要是想过家家酒就自己过,想死就滚到一边去,不要在这里碍眼,我不介意你们怎么死,只要不引来警察,你们爱怎么死就怎么死。” 如果说左弦刚刚那句话只是针对那个小姑娘,那么这次所有人都被攻击了。 木慈被狂轰乱炸了一番,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一时间自尊心有些挂不住。 问题是他问的,左弦也是在答复他。 木慈总算明白之前那个小姑娘的心情了。 好几个人都听得上火,立刻站起来,倒是苦艾酒笑眯眯地又让众人坐下了,看上去唯恐天下不乱:“大家先吃饭吧,吃了饭才有力气打架。” 新人们都是九点到十点这个时间段来的,大多数人不是没吃早餐就是早餐都已消化,现在快接近两点,肚子早就饿得不行,加上愤怒消耗能量,不少人还是坐下来先选择了吃饭,有几个不肯罢休的,也被身边人扯下去了。 木慈深呼吸了几秒钟,他毕竟经历过两站了—— 撇开人情来看,左弦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在这种情况下,太过正常反而显得完全不正常,加上这群新人还完全没意识到状况。 当然不能说他们错,可是毕竟所有人都已经被丢进这个战场了,不做好心理准备,跟等死没有任何差别。 话糙理不糙。 木慈搅了搅饭,仔细想着左弦的话,努力心平气和问道:“左弦,你是不是有猜测了。” “有。”左弦这会儿虽然谈不上温声细语,但态度倒是好不少,他一边往嘴里送饭,一边沉声道,“副本基本上没有规律可找,我也不确定这里会是什么样的,不过根据现在的猜测,有两种可能性。” 苦艾酒饶有兴趣地问道:“哪两种?” “一种是鬼就在新人里。”左弦淡淡道,“我们七个老人互相认识,可是我刚刚观察过了,这群新人基本上互相不熟悉,只是短暂抱团,这意味着你们彼此根本不了解,也就根本看不出来自己身边是什么东西了。” 这无疑被左弦说中了,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寒毛倒立,不敢相信鬼就在自己身边,炎热的下午愣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左弦看着所有人搓起手臂,挑眉道:“怎么,空调开大了?” 众人:“……” 这人怕不是有病。 开过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后,左弦很快又继续下去:“一般来讲,鬼吃饭是吸食食物的香气,我刚刚也看过了,所有人都吃了饭——” 西装女忙道:“这意思是,我们里面没有鬼?” “说明这鬼很可能也吃饭。” 才刚刚松一口气的众人:“……” 在所有人都感到无语的时候,只有木慈非常认真地思考着左弦说的这句话,如果能够完美扮演一个人,足以说明,这个鬼的等级相当高。 要么是像福寿村前期的王才发那样对情况一无所知,要么就是很可怕的厉鬼。 苦艾酒则不紧不慢道:“那第二种呢?” “相信我,你会更希望是鬼的,第二种就意味着这地儿还没醒。”左弦嗤笑一声,用手指了指地面,“它得睡饱了,才想吃东西,咱们能不能活着上车,全听老天爷安排了。” 苦艾酒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而木慈也终于反应过来,他在左弦的手记里看到过类似的站点,是怪谈版本的百鬼夜行,三十个小时,三十七个人。 鬼好歹还有一个目标。 可类似怪谈陋习等等的集合体,是没有线索,没有源头,也根本无法解决的,只是无尽的恐怖跟死亡的轮回,当初足足三十七个人,最后仅剩下他一个人在最后一刻跳上车。 就算不说远的,当初在福寿村时,左弦等人坐车的时候就遇到了替死鬼,木慈的第一站总共有十八个人,第一天就差点死了七个,他跟温如水侥幸被救下来,只剩十三个人,足足七天,最后仅有五个人生还。 而现在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二十二个人,已死亡三人,可想而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 这下就连木慈都忍不住焦虑起来,作为他们这群人里经历最多的左弦恐怕最早意识到这次的情况会很可怕,难怪他今天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 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所有人慢慢接受,新人第一站就遇到这种关卡,也不知道该说是欧皇,还是极端非酋。 大多数人都没有听懂第二句话的意思,比起毫无线索,他们更恐惧有鬼在身边这个事实。 下午仍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苦艾酒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跟大多数人都混熟了,压制住了新人对左弦的不满情绪,别的不说,他在交际这方面的本事,实在让木慈佩服得五体投地。 快到晚上时,十九个人照旧是一个没少,从车上下来的七人越发警惕起来,倒是新人各个放松下来,有人缓过劲来,忍不住抱怨左弦大白天装神弄鬼,不过左弦看上去并不在意,只是认真翻看着书架上的风俗小说。 他们倒未必是不相信左弦的话,更多时候是成年人自尊心受挫后表现出来的排挤跟抗拒。 左右没什么事,大多数人不是看电视就是玩游戏,甚至还有组桌玩扑克牌的,甚至还有女孩子大胆地问苦艾酒是哪国人,然后被逗得咯咯直笑。 如果这不是一场死亡之旅,木慈真的很想沉浸到这种放松的气氛里。 天色慢慢暗下来,城市里璀璨明亮的灯光跟这座复古的青旅毫无关系,幽暗的灯光照得客厅更为静谧。 晚餐时间苦艾酒又叫了外卖,大多人都吃完了,只有两份盒饭被丢在桌上无人问津,之前一直在擦汗的中年男人只是不停喝酒,根本没动饭,他来时刚约好谈一笔生意,关系到这个月的奖金,眼下算是全泡汤了,这会儿正烦着。 而抖腿男则是嫌外卖难吃,吃了两口就随手一丢,撒得桌上跟地上都是米饭,就在其他人要开口的时候,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们是今天来住宿的客人?” 那声音很苍老,与此同时,黑暗里同样走出来一个老人,他的头发花白,长相说不上来的怪,像是瘦脱形了,皮肤都贴在骨头上,活像具干尸,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显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老板。 女孩们被吓得不轻,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 而左弦精神一震,知道重头戏来了。 老人对尖叫声充耳不闻,他非常仔细地看着众人的面容,忽然道:“一个床位五十,还有一个双人间,一个四人间,两个八人间,你们自己选吧,等会让人来前台登记。” 二十二个床位。 众人的心一沉。 走之前,老人看着桌上散落的米饭,用手指捻了一粒放在舌尖上,摇摇头,叹息道:“真浪费啊。” 等老人走后,众人面面相觑,问道:“怎么办?” 抖腿男冷笑着推搡了左弦一把:“大能人,怎么着,说话啊?大中午不是挺有本事的吗——啊——”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就被左弦直接扭手别在身后,拉扯的剧痛让抖腿男忍不住惨叫起来。 左弦挑眉道:“你是想吃我豆腐呢,还是想打我呢?” 抖腿男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倒是苦艾酒厚着脸皮凑过来:“有个双人间,我们一块儿住怎么样?” “不,我要跟木慈住。”左弦转过脸来笑道,“你们自己随便,我们俩为你们趟个雷,先去前台登记,至于你,你还是应付这群幼稚园小朋友吧。” 木慈倒是无所谓。 两人到前台登记,老人已经坐在位置上了,他点了一根蜡烛,拿着一根毛笔,声音有些沙哑:“叫什么名字啊?” 在忽闪忽灭的烛火之下,一股寒意慢慢爬上两人的脊背。 有人跟过来偷看,偷偷嘀咕了句:“好家伙,不就登记个房间,整的跟写生死簿一样。” 惹得几个人大笑起来。 木慈笑不出声来,脸色沉重地凝视着眼前的本子,这对他们无疑就是一本生死簿。 左弦倒是很轻松地报上了两个人的名字,又闲着无聊般问道:“要是不登记,老板能留我们住一晚吗?” “你当我是开善堂的?”老人的眼瞳在火光下泛着浑浊的乌黑,像一场翻涌的暴风雨,“不住就出去。” 左弦耸耸肩膀,准备交钱。 老人又道:“不急,我还有个规矩,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听听各地的习俗,只要恐怖的。” “……您老人家这么大把年纪,可别听厥过去了。”左弦的手顿了顿,“我们俩可付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放心。”老人道,“我这身子骨比你这后生硬朗多了,咱们俩还不知道谁跟谁早点走呢。” “那要是您听过了呢?” “我也照盘全收。” 左弦倒是很冷静:“行吧,那我就说一个,桌上劝酒,这糟粕陋习,恐怖,吓人,还愚昧。” 老人笑了笑,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你小子很滑头,再说一个,也要跟吃有关的。” 不知怎的,木慈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下午看的那些风俗书上的内容。 吃人—— 左弦的脸微微一僵,他显然想到了同样的话,但是不愿意出口,而老人只是一双诡异的吊眼阴恻恻地看着他们俩,似笑非笑。 木慈闭了闭眼睛,开口道:“吃人,吃人肉,养病或是求运,包括饥荒……” “很好。”老人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递出了一把黄澄澄的钥匙。 他们两人离去时,新人跟老人似乎已经分好组,甚至能听见有几个新人大呼小叫的起哄着,说着自己在网上看来的东西。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抖腿男得意的声音:“冥婚听说过吗老头——” “这次死定了。” 左弦叹息道。 第62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04) 风宿青旅的房间在外面看起来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可一打开门,就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天花板触手可及,整个房间四四方方,与其说是一个房间,倒不如说是一具巨大的水泥棺材,门口还有一个极狭小的独卫。 两个大男人才走进去,立刻能感觉到空间上极度压抑的逼仄感,门外的纸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摆动,将光带得摇曳起来,走进房间像是穿越到另一个时空。 两张床分别排在两侧的角落里,木慈跟左弦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关上门,到床上躺了下来。 虽然谁都没有主动提起,但两人都很清楚,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新人们显然不像他们俩这么认命,很快外头就传来新人们愤怒的声音:“这地方怎么睡人啊!”、“这么不吉利,退钱!”、“我要换房间”…… 声音很快渐渐远去,大概是跟老人理论去了。 “你知道,这些不是他们的错。”木慈枕着自己的手臂,低声道,“他们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到这个世界,我明白时间太短了,你很焦虑,可是这样也无济于事。” 左弦没有回答,而是忽然问道:“你会救他们吗?” “……我会尽我所能。”沉默片刻后,木慈才道。 左弦又问:“哪怕他们最后会做出跟那个孩子一样的选择?” 他说的是高三生。 木慈的呼吸一窒,想起那个主动放弃自己生命的年轻人,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任何事,也知道火车是多么让人绝望,他们看不到未来,也再没有过去,只能不断前进,直到倒下的那一刻。 在这种绝望的黑暗之中,没有人拯救得了谁。 这次木慈没有说话,左弦也没有再说话。 门外很快传来新人们愤愤不平的声音,没有听见四个女生跟苦艾酒的动静,又过了一会儿,木慈才说话:“我刚刚说吃人,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他让我再说一个,明显就是不准我们打擦边球,就算换我来说,也是一样,没什么草率不草率的。”左弦轻声道,“劝酒伤身,吃人伤命,老爷子人老心不老,一把年纪还这么狂野,非要弄到见血才罢休。” “……”木慈无语了片刻,又道,“不过劝酒加吃人,会是什么情况,总不能跑出来两个跟我们称兄道弟的怪物,喊一句感情深一口闷,哥俩好啊五魁首啊之类乱七八糟的,先把我们灌醉,然后当醉虾醉蟹腌一腌生吃了吧。” 左弦若有所思:“那真是那样的话,我估计能逃一命,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挺能喝的。” 木慈:“……我得看是红的白的。” “就怕又红又白。”左弦意味深长。 木慈听得鸡皮疙瘩直起:“你是在说酒吗?” 这次左弦没有说话。 之后门外就安静很多,大概是新人们终于意识到改变不了什么后消停了,他们既不敢逃出去,又没办法反抗,也只能忍受了。 左弦中午说的两段话,始终没有血淋淋的现实来得更容易让人屈服。 “我很讨厌新人。”左弦低声道,“不是你这样的新人,而是那些习惯了安逸,明知道有问题却不愿意去相信的人。” 木慈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不是他们的错,可他们……死得太容易,死得太廉价,甚至到死亡的那一刻都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左弦的侧脸枕在枕头上,窗棂里照出蓝汪汪的月光,将他的目光照得异常温柔,“我不希望你会因为一群不值得的人而死。” 这让木慈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过了许久才干涩道:“谢谢你,左弦。” 左弦轻声叹息道:“可是你还是会救他们。” 木慈想了想,柔声安慰他:“所以我也会救你啊。” 这让左弦闷闷地笑出声来,他应了一声,又道:“我知道,这群人里,我对你最放心。” 也正因如此,我才盼望你能活长久一点。 旅馆里的灯开了也是白开,可左弦跟木慈还是把灯都打开了,好增加一点可见度,倒是窗外的月亮很快黯淡下去,将世界变得只有阴惨惨、黑漆漆的一片。 尽管两个人都没打算睡过这个晚上,可架不住总有犯困跟眨眼皮的时候,木慈才闭了闭眼,忽然听见耳旁吹过一道冷风,顿时醒了个激灵。 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一片荒地上,一弯惨白的月光照下来,将整片白茫茫的大地照得发光,地上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草、没有花、没有树,像是土都被刮去了一层,露出硬邦邦的块来,像一具被刨干净的尸体。 地上散落着破旧的纸灯笼,都已经没有火了,木慈忽然感觉自己四肢无力,饿得不行,他挣扎着提起来一盏灯笼,站起身来,往四下看了看,发现大家都睡在地上。 离他最近的就是左弦,左弦穿着一件黄麻衣跟黑裤子黑布鞋,眼睛微微睁着,看上去目光有些涣散,腰上还扎着个布口袋。 “左弦?”木慈低声道,“你还好吗?” 左弦动了动嘴唇,他费力地抓着木慈直起身来,看上去非常虚弱,然后伸手解开了自己腰上的袋子,让木慈摸进去。 木慈往里面摸索了一下,摸到一块干巴巴的东西,他掏出来一看,像是块饼,土黄色的,看上去干巴巴的,中间被烙得微黄,非常硬,隐约还能看到植物纤维,看起来简直像是猪饲料。 这种东西搁在平时,木慈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这会儿他这会儿饿得眼都快绿了,这块豆饼似乎拥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忍不住自己咬了一口,这东西吃进去是苦的,还带点草腥味,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东西,木慈吃进去的第一口忍不住吐了出来。 左弦说不出话来,他望着木慈,眼神很凄凉,木慈就掰了一小块喂给左弦,左弦没有吐,他只是慢慢咀嚼着,将那小一口的豆饼给咽下去了,又休息了一会儿,才有了点力气。 可是木慈肚子里烧得厉害,他刚刚花了太多没必要的力气,这会儿眼前一阵阵发黑,像一台故障的老电脑,时不时黑屏一下,这次轮到左弦给他塞豆饼块:“吃下去。” 木慈强忍着恶心张开嘴,看着左弦掰了一小块豆饼塞到他嘴里,本来想囫囵吞下去,可太干了,必须得用唾液慢慢化开,豆饼嚼起来像是在嚼墙灰,满口都是沫渣子,咽下去的时候拉嗓子,跟咽刀片一样。 好在豆饼到了肚子里就没那么折磨人了,饥饿感减缓很多,不再有那种饿急眼的感觉了。 两个人借着月光看了看布口袋,里头还有四五块豆饼。 “就咱们俩吗?”木慈嘴里的草腥味还没完全消散,他有点想吐,可是吐不出来。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这几块豆饼还够我们撑一段时间的。”左弦放轻了声音,像是在积攒体力,“先找找看其他人在不在吧。” 两个人费劲儿地站起身来,不知道是那四五个豆饼实在太重,还是左弦饿得要命,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要是真有个什么鬼出来打算把他们吃了,估计连挣扎的劲儿都省了。 两个人四下寻找,好在这座山实在秃得像程序员的脑门,别说树了,连茬子都看不见,几乎是一览无余,很快发现了另外十几个人的踪影。 最先醒的是苦艾酒跟那四个女生,左弦也喂了他们一点豆饼,几个人都躺在地上饿得直不起身来,苦艾酒不嫌难吃,直接啃没了半张豆饼。 杨卿卿沾了沾豆饼,只嚼了一点点,就低声道:“我那份给他吃吧。” 其他三个女生也吃不下去,左弦干脆把食物留下来,又去喂其他十几个新人,不过新人不是吐出来就是不想吃,好在碰到食物后都迷迷糊糊醒过来了。 没有人死。 木慈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食物醒的,还是被恶心醒的。 众人好不容易见着面,几个新人看着这片陌生的天地,忍不住哭起来:“这是哪儿啊?我们不是在青旅里吗?” “哭,继续哭。”左弦有气无力道,“总共就几个豆饼,等你们哭得没力气了,我们就看着你们死,然后把衣服当柴火,骨头当签子,添点油水好活命。” 哭泣的几个人顿时把声音憋在了嗓子眼里,惊恐无比地看着左弦。 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木慈才打量了一番所有人,男人穿的都是黄麻衣黑裤子,女人却都穿着红花衣跟蓝布裤。 现代的窗帘布恐怕都比身上这些衣服要软一些。 木慈点过人头后松了口气,问道:“大家说说你们都说了什么,我们现在饿得要命,身上还只有几个豆饼,不用几天就撑不下去了,估计就是我说的吃人。接下来应该还会有你们的题。” 众人这才意识到不是在开玩笑,哭丧着脸把自己说的内容讲了出来。 跟他们一起下车的四个女孩子住四人间,她们说的是“鬼听戏”,长腿妹子道:“这是我老家的一个说法,到了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的时候,会请戏班子给祖宗或者孤魂野鬼听一场戏,免得他们来骚扰活人,这戏得唱一整晚,唱到天亮为止。这种戏活人是不能去听的,不过不小心听见了也有办法,听的时候不能说话,更不能吃东西,一旦漏了活人的阳气,就完了。” 左弦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那老人应了?” “嗯。”长腿妹子点点头,“你之前说了劝酒,他让你再说一个,我猜一定是要会死人会撞邪的风俗,就故意说详细了些,他也给过了。” 这让木慈不禁多看了几眼这长腿妹子。 死路里特意留一条生路,她倒是很聪明。 要八人间的六个女生给出的民俗是“祭死窑”,“祭死窑”是指一种弃老的民俗,类似的还有“瓦罐坟”。 这两者都是遗弃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瓦罐坟则是满六十的老人),基本上大同小异,只是在方式略有所区别。祭死窑是将山上挖一个坑洞出来,将老人放进去,送点食物,任由他自生自灭;而瓦罐坟则是修一个圆形的墓穴,子孙每送一顿饭,就加一块砖,直到封死墓穴为止。 左弦喃喃道:“饥荒、弃老,这剧情倒是越来越像《楢山节考》了。” 至于剩下的七个男人,抖腿男直接以一声响亮的“冥婚”夺得房钥匙,苦艾酒甚至没来得及拦住。 如无意外,他们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是:饥荒吃人、鬼听戏、祭死窑、冥婚。 众人才商议完,左弦忽然转过身,从地上捡起一盏破旧的灯笼,以完全不是他本人的口吻开始说话:“趁着月还光,咱们赶紧回村,太晚了,太晚了——” 他反复念着,然后往山下走去。 众人看得骇然,很快却发现自己也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被拉扯着跟随在左弦的身后,齐齐往下走去。 在被山体微微覆盖的阴影里,慢慢滚出两个极立体的字来。 永夜。 木慈跟那两个浓雾般形成的字擦身而过,那两个字像是毛笔刚蘸饱了墨写出来的,还带着微微的潮意,空气里湿润地散发着墨香。 象征着一个故事即将开幕。 作者有话要说:祭死窑其实是有两种不同的说法,这里取用了比较流行的一种。 《楢山节考》是一部日本电影,讲得是由于生产力不足而导致发展出弃老弃婴等悲惨习俗的剧情片,非常压抑,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 感谢在2021-07-05 18:05:38~2021-07-06 17:3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汤小团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05) 众人披星戴月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望见一个看上去荒废多时的村子。 村子里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只有黄土垒的老房子,纸糊的窗户破败不堪,散发着令人反感的霉味。几间房子的门外摆着薄薄的萝卜灯,黏了点草絮,勉强烧起来,在月光下像是忽闪忽灭的鬼灯。 原先没人看得出来那是萝卜灯,还当是个木桩子,直到四人组里说话比较冲的妹子蹲下身观察了下,才说:“这是萝卜灯,元宵节有时候会做的,这么小的,一般是以前给穷人家的尸体点的,人刚死那两天得让灯不灭,免得找不着路,也算是祭品。” 说来也怪,进了这村子之后,所有人就能自由活动了。 既然有萝卜灯,那就说明有尸体了,十来个新人瑟瑟发抖,都缩在了苦艾酒的身后。 左弦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众人,然后转头对木慈道:“我们进去看看?” 木慈点了点头,这时长腿妹子忽然道:“等一下,把豆饼分一分吧,这地方诡异得很,要是冷不防出个什么意外,大家手里有粮,心底不慌。” 新人里有人嘀咕了一句:“那东西喂猪都不吃呢。” 杨卿卿大概是怕闹僵,忍不住拉了拉长腿妹子,她却只是看着左弦,左弦笑了笑:“好啊。” 长腿妹子接过面饼后点点头道:“谢谢,有事就喊我们。” 左弦这才跟木慈推开木门走进去。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豆饼,掰成两半分别递给了苦艾酒跟长腿妹子,其实口袋里的豆饼本来就不多,加上刚开始还有不少人都吐了,浪费不少。 这里的泥房子基本上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别说桌椅,就连最起码的草席都没有,大概都被拿来当柴火烧了,地上躺着一个老妇人,瘦得可怜,皮肉贴着骨头,伶仃的四肢垂挂在身体上,像只剩一把骨头。 偏偏腹胀如鼓,皮肤撑开来几乎透明,微微泛青,像是吹过头的气球,几乎能看到内部的器官。 她似乎连转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连呼吸都轻微得几乎听不见,月光光,透过窗口照在老妇人的身上,照出她瘦黄的脸,花白的发,高耸的肚子跟嶙峋的四肢,乍一看,像个畸形吓人的怪物。 这种情况,木慈只在书上偶然看到过,他知道饥荒时的人会吃一种叫做观音土的东西,吃多了肚子就会胀开,因为这种东西不消化,很快人就会活生生地胀死。 眼前这个老妇人虽然还没断气,但实际上离断气已经不远了。 木慈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他忽然觉得全身发凉,面色发青,低声道:“我们……也会变成这样吗?” “饿死是最折磨人的。”左弦淡淡道,“你还没发现吗?我们走过来的这一段路,地上几乎都是干干净净的,草皮树皮都掘尽了,地上连一点粪便都没有,说明人已经像蝗虫过境一样,把能吃的都吃光了。情况已经到了食无可食的地步了,只能吃土吃石粉,而这种东西又没有营养,吃多了就只能活活胀死。” 木慈喃喃道:“粪便?” “粪便。”左弦重复了一次,“排泄物跟呕吐物里都会有一些没消化完的食物,晒干了可以挑拣出来食用。” 木慈听得脸色大变,喉咙忍不住泛上来一股酸水。 这个站点跟他之前遇到的两个站点都不同,几乎是完全将人性道德放在饥饿面前活生生剥离下来,光是看着这样的惨状,都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这个阶段的情况再往下恶化,就是吃人了。”左弦低声道,“倒在街上的尸体会立刻被人瓜分,而人死在家里,亲人也不敢哭,生怕被人知道这家死人了,半夜就……” “停——”木慈颤着嘴唇道,“别说了。” 左弦就没有再继续下去了,他们没再继续看那位老妇人,很快又去了另一间房子,在门外的苦艾酒问道:“什么情况?” “你们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左弦道。 接下来的几间房子也都差不多,都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还有个老人还有点力气,发得出叫唤,声音细得像是猫叫,他的肚子完全凹陷下去,仿佛内脏早已萎缩,只剩下两排明显的肋骨,躺在地上仿佛是只枯瘦的老猫,在这明亮的夜晚显得异常诡异。 等到所有人把房子都转了一圈,发现总共有九名老人被遗弃在这里,村子里头不见人影,连墙都像恨不得刮下来三层一样干净。 几个新人正在擦眼泪,不知道是被吓哭还是觉得难过,不过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沉着声道:“等一下,你们这群老人互相抱团,让我们这群新人怎么办?我们身上可没有一点吃的。” “你们放心,我正好要说这个问题,我身上还剩下一块半豆饼,加上苦艾酒跟许娅身上总共一块,我们只有两块半豆饼,我到时候会平均地分给你们,所以我希望所有人能准许其他人吃自己的尸体。”左弦转过头,冷淡地看着他们,“我不是在开玩笑。” 这句话让众人大吃一惊,一时间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之前跟左弦吵架的小姑娘忍不住道:“那要是你先死呢?” “如果我真的最先出事了,你们当然也可以吃我的尸体。” 小姑娘愤愤道:“谁要吃啊。” 木慈也下意识看向了左弦。 “人死如灯灭,没什么好忌讳的,你看到这个村子还有什么东西了吗?在这里待下去,食物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我们很快就会饿到丧失理智。”左弦嗤笑一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方知荣辱。到那时候你们就不会觉得我的这个提议有什么可笑的地方了。” 生理达到极限的时候,心理就会开始崩溃,人会堕落成最原始的野兽。 木慈顿了顿,他有些犹豫,人生在世总是期望自己能够入土为安,过了好半晌才道:“我也是……如果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又出事了,你们也可以吃我的尸体。” 这次就连一直都嬉皮笑脸的苦艾酒脸色都严肃不少。 新人似乎终于意识到情况远要比自己想得更加严重,不少人低声抽泣起来。 不过很快,新人里就有人出声道:“……其实也没必要吃我们啊,不是还有那九个老人吗?” 这句话顿时引起不少人的恐慌,跟左弦拌嘴的女生立刻尖叫起来:“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已经预设自己要吃人吗?!” 对方恼怒道:“我又没有说真的要吃人,我只是假设一下啊!” 西装女看上去也很是六神无主,不过还是努力出来打圆场:“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你看,不是还有萝卜灯吗?这也算是食物啊,说不准我们能撑过去的。” 不过这话一出,所有新人几乎将那个说要吃老人的男生排挤了出去,木慈打量了他一下,想起来他就是那个遛鸟的倒霉蛋,叫做丁远志。 “你忘了我们还有个题是什么了?”左弦解释道,“祭死窑,这九名老人应该就是接下来的题目。” 这下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了,木慈于是提议:“我们找个空房子休息吧,先节省一些体力再说,避免没意义的消耗。” 大多数人都同意了,不过丁远志打算出去找找看有没有新路,左弦也没阻拦,分给了他一小口豆饼,对方很不满意,不过由于想留下来的人更多,倒也不敢说什么,很快就走出去了。 饥饿的滋味非常难受,月亮始终挂在天上一动不动,没人知道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肚子叫得越来越响,本来还有点力气的脚也开始发软,吃了豆饼的几个人还好,新人们几乎都快要晕过去了。 这次左弦把布口袋里的豆饼都拿了出来,分成十八人份,这次几乎没有人抗拒,所有人都吃了进去,甚至恨不得多吃两口,小姑娘还喃喃了两句:“香,真香。” 没有人笑话她,每个人都狼吞虎咽了自己的那份食物,倒是左弦把自己那一口豆饼藏了起来,他几乎不会无意义地消耗力气,继续坐下来闭目养神,因此看上去比绝大多数人看上去情况都要好一些,加上管着食物,让新人们有点怀疑他之前是不是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吃独食。 不过没有人傻到说出来。 在所有人里,以抖腿男饿得最夸张,他本来只是比较清瘦的身材,这会儿饿得几乎连眼窝都陷进去了,看上去活像具苍白的干尸,一直忍不住喃喃着:“饿啊,饿啊——” 声音在喉咙里咕噜噜冒出来。 “你不是吃了你那一份了吗?” 其他人听得心浮气躁,几乎要跟他吵起来,可抖腿男只是重复着“饿啊,饿啊”,他的声音很快衰弱下去,变成跟老人一样又细又长的猫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吃不饱的人本来就容易心烦意乱,加上抖腿男还跟催命一样喊饿,不少人都上火了,说着就动起手来,要把他丢出去。 就在推搡的时候,丁远志回来了,他走路已经开始有些打摆了,气喘如牛,仿佛不是去探路,而是去干了一整天的力气活,见着几个人推搡抖腿男,忙道:“你们干嘛?” 众人饿得话都没力气说,把人往地上一掼,又坐下等死了。 抖腿男直着眼,看上去明显是饿得快丧失理智了,丁远志好心蹲下身要把他扶起来,哪知道他一张口咬在了丁远志的手臂上。 丁远志反应也不慢,立刻把他脑袋一推,抖腿男一头撞在门框上,又消停了。 “喂——”丁远志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看了看众人,声音都在发颤,“他……他死了吗?” “还没。”木慈走过来打量了一会儿,他腿直发软,干脆坐在门框上休息,“现在还没。” 丁远志也累得不行,他刚刚走回来的时候,都觉得地上要是长棵草都能把自己绊倒,不,地上要是长棵草,指不定他就真趴在地上吃完再回来了。 他坐下来跟木慈靠在一起,虚弱道:“有没有人知道,这是饿了几天的状态啊?” 新人里有个女生呜咽着哭起来:“应该是……是不吃饭不喝水饿了三天,我以前减肥的时候饿过,也是这样,手软脚软,身体很冷,眼前发黑,呜呜……我……我以后再也不减肥了。” 木慈看过去,发现这个减肥的女孩子长得也很瘦小,她的情况显然要严重得多,很可能是因为身体的缘故。 “找到出路了吗?”木慈又问他。 “没。”丁远志摇摇头,他终于知道不想再多说哪怕一个字是什么感觉了。 饥饿过头的感觉并不是真的非常饿,而是冷,身体里的能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耗着,四肢都变得非常沉重,要是猛然起身,就跟电脑突然黑屏了一样,有时候闪跳恢复,有时候就可能就直接黑到底了。 这样下去不行。 别说七名老乘客,就连不少新人都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左弦之前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早有预料。 就在这时候,左弦又突然站了起来,仿佛有一只神秘的手操控着他继续推动剧情:“好了好了,大家都歇够脚了,是时候回村子了。” 是时候回村子了?难道这里还不是村子吗?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木慈大概意识到了,这个剧情里,他们被安排了某种身份,而左弦大概是这支队伍里负责领头的人,所以干粮跟灯笼都在他的身边。 一群人被强迫着走出门外,左弦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居然在村子下方还有一条小路,只是黑漆漆的,他提灯映照,也照不亮附近。 木慈忽然感觉到一阵凉意吹过自己的脖颈,他听见队伍里有人惊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他们都又累又饿,那种阴冷的寒意却还顺着身体慢慢往上爬。 很快,一座巨大的客家土楼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座圆寨的墙壁呈现出一种已经开始腐朽的枯红,仿佛干涸的血液在片片剥离,天上分明没有光,阴惨惨的,却足够照清所有人的脸。 见到众人回来,土楼底下忙活的人都直起身来,直勾勾地看过来,他们的脸泛着青白色,眼瞳很小,眼白很多,看上去仿佛一具具行尸走肉,又有些像画出来的纸人,说话时嘴里似乎都能哈出冷气来。 “新娘子跟新郎官来了。” 他们似乎都很高兴,脸上露出诡异僵硬的笑容。 凄冷的夜风吹起土楼的纸灯笼跟红幡,几张泛黄的纸钱飘飘洒洒,从空中飘落到了左弦的脚下,铺出一条黄泉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06 17:37:27~2021-07-07 17:4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嚯嚯嚯、佚名、少年听雨歌楼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师夜光 40瓶;春风十里扬州路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06) 这栋土楼是三合土夯筑的,由两环圆楼组合而成,看上去像个密不透风的堡垒。 外环楼足有四层高,而内环看上去像是祠堂,又像是大厅,不过他们只是匆匆在侧门瞟了一眼,并没有看太仔细。 这座土楼似乎是建在地下,完全不见天日,因此各家各户都点着灯,只是这些灯火并没有带来一点人气,反倒让整座土楼显得格外阴气森森起来。 而且土楼似乎有些年头了,加上人烟稀少,看上去十分破败荒凉,红色的长幡跟灯笼摇曳,满地的纸钱,让人忍不住绷紧神经。 众人一路走来,路上遇到的所有人只是静静注视着他们,手上并没有停下活,给众人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要不是身体被操控着,恐怕有人现在已经暴走了。 很快,他们这一行人就走上吱嘎作响的木质楼梯,空间里传来众人的脚步声跟楼梯不堪重负的声音,木慈不禁提心吊胆起来,生怕脚下的楼梯会突然断裂。 沿着二楼行走的时候,木慈这才看见内环楼在办丧事,天井下摆着半截棺材,一对纸人摆放两侧,天空中还不断有纸钱落下来,雪白的灵幡在风中飞舞着,几乎一片缟素的内环楼跟张灯结彩的外环楼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喜与丧。 木慈的眼睛被红白两色冲击得生疼,头皮发麻,干脆避开眼睛不看,又想起刚刚那些人透露的话来。 新郎官、新娘子。 为什么会这么说,天井底下的棺材明明只有一副……应该只死了一个人才对,冥婚是给死人做配,可是他们这群人并没有谁死了啊?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木慈下意识想开口跟左弦商量商量,可他既说不出话来,也动不了身体,只能跟着众人一起往前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一间大屋里头。 屋子里坐着一个老管家,戴着一顶瓜皮小帽,脸白的像刚上过漆,擦着两抹红,宝蓝色的长衫外头套着件黑马褂,手里端根烟杆,金钱鼠尾像条趾高气昂的小尾巴,高高翘起,透着一股子凉气。 两侧则站着十来个大汉,身形巨大,铁塔一般屹立在原地,脸色发黑,仿佛庙里的怒目金刚,手里都拿着根木棍,阴沉沉地望着他们。 说来也怪,走进这凉森森的屋里,之前的禁锢又消失了,可众人的心怦怦乱跳,浑身冷汗,谁也不敢乱瞟,更不敢乱动。 老管家慢腾腾地站起身来,挑了挑眉毛:“让你们去找个姑娘来,看来你不但找到了,还找得都很标致。” 女孩子们齐刷刷往后倒退了一步,心生恐惧,木慈手心里沁出汗来,老管家正巧走到他身边来,一眼盯上了长腿妹子,打量片刻道:“好,这姑娘不错,腿长屁股大,看起来就是好生养的,夫人跟少爷也该满意了。” 长腿妹子惊恐地看着老管家,看上去六神无主,就在这时,木慈忽然伸手把她抓到了自己身后,咽了咽口水道:“您老人家别见怪,这是我才娶回家的媳妇,她脑子不太好,少爷肯定不满意。” 长腿妹子如同抱着救命的浮木一般紧紧抱住木慈,把脸压在他背上不敢动弹。 老管家一皱眉,撇撇嘴道:“真是没大没小的!婆娘怎么能站在汉子前头,记得回去好好管教!” 他一转头,这时几个比较机灵的女孩已经都找到男人当挡箭牌,就连之前跟左弦拌嘴的女孩子也紧紧抓住了他,只剩下一个看上去有些迟钝内向的麻花辫女生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人,似乎还没有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老管家意兴阑珊:“原来就这个啊,行吧,也成,把她给我带下去。” 两旁的大汉立刻拧住了麻花辫,就像是抓一只小鸡崽一样,轻而易举地将她拎起来往外拖去,她这时才反应过来,疯狂地踢蹬着,凄厉惨叫起来:“救……救救我……救命,我不要,我不要!放开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 尖利的惨叫声并不能动摇老管家,更不能动摇那几名大汉,至今还饿得全身无力的众人敢怒不敢言,最终也没有人伸手相救。 赌对了! 果然,新郎官跟新娘子并不单纯指冥婚,还指他们本身,九男九女,多出来的一个人…… 木慈紧紧咬住牙关,让自己忽略掉听见的悲声。 女生的力气本来就没有男生大,更别说这些大汉看上去像是打四个木慈都绰绰有余,麻花辫的反抗看上去就像小孩子的嬉闹一样,完全没造成任何效果,她被抓出屋外时,手指紧紧抓住了门板,随着门外人的拽拉,她指甲很快就崩裂开来,涌出鲜血,可仍旧无知无觉地抠着门板。 麻花辫的手一点一点从门框上移动着,就在快要脱离的时候,她眼中的惊恐变成了绝望跟怨毒,死死地盯着抖腿男,声音凄厉得宛如老枭:“你不得好死——你……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话音刚落,麻花辫的脸就消失在了门外,只留下木门上鲜红的十根血指印和几片扎在木门上的碎指甲。 走廊里仍然回荡着她凄厉的诅咒声,顺着夜风一起,伴着哗哗的长幡舞动,仿佛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声音。 抖腿男吓得瑟瑟发抖,一屁股坐在地上,□□上洇出深色,空气里很快蔓延着一股尿骚味,众人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好在老管家并不在乎,他招招手让左弦上前说话,没人听清说了什么,只看着老管家那干瘪的嘴凑在左弦的脸颊旁,露出几颗枯黄的牙,然后嘿嘿冷笑,抽出一张干荷叶,揭开身旁的食盒,撕下一只肥美的鸡腿包好,递到左弦的手里。 “这是当家的赏你的。”老管家呲着牙笑,又走过来看着他们几人,像是看一块块肉,眼神冰冷,口吻亲热,冰凉的手掌在每个人脸上拍了拍,“只要事儿办得好,以后吃肉的机会有得是。” 走到最后的时候,他轻轻抚着自己的金钱鼠尾,打量着苦艾酒,忽然唾了一口:“黄毛的杂种怪胎!怎么不死了你。” 苦艾酒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看上去好像没听懂一样。 就像是刚刚突然意识到那个带着瓜皮小帽的老人是管家一样,众人又很快得到了自己住处的信息。 十八个人,九对夫妻,九间房。 路上交流过后,木慈才知道这长腿妹子叫做陆晓意,她被老管家刚刚的注视吓坏了,这会儿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一时回不过神来。 房间非常小,床跟灶就隔着不远,没有米也没有面,只有筛出来的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细粉跟几样有些烂的野菜,水缸里倒是还有点水,木慈凑合着生火,煮了点野菜糊糊填饱两个人的肚子。 当然不能指望有什么调味料,草腥味在热水里越发浓郁,不过两碗热汤下肚,总算混了个水饱。 陆晓意一边喝一边干呕,捂着嘴逼自己咽下去,她端着碗低声道:“木哥,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看卿卿、宋姐、小蜜她们?特别是小蜜,她胆小,我有点担心。” 宋姐原名叫宋婕,是四人组里脾气比较暴躁的那个女人;小蜜是田蜜蜜,也就是四人组里那个问题比较多的短发妹子。 木慈点点头道:“没问题,你要不要再喝点?补充一□□力。” 陆晓意露出为难的神色,大概实在是有点受不了这种土腥味,不过还是点点头,又添了一碗。 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如果一直保持着这样的饥饿状态,逃命都逃不快。 两个人吃完饭后休息了一会儿,总算恢复些许力气,这才起身去看其他房间的人,好在九间房子都连在一起,并不算难找。 宋婕跟抖腿男是一组,木慈进去的时候,抖腿男正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抱头痛哭,不断重复着:“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我是无心的……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不是我想害死你的,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别管他。”宋婕正好在吃饭,她看上去倒是很冷静,不光熬了汤,还烙了野菜饼,招呼他们俩一起吃一点:“这些粉应该是磨碎的玉米棒子,除了不好吃没什么缺点,比不上大馒头香,不过现在也算是好东西了。” 虽说不管抖腿男,但是宋婕还是把两张野菜饼跟一碗汤放在了对方面前。 三人吃了点东西,又去找田蜜蜜,她当时抓住的是丁远志,这会儿两个人正在一起烧火,烧得灰头土脸的,差点呛掉半条命。 还没等说上两句,一间房子里忽然传出来巨大的响声,木慈等人急忙赶出去,就看着跟杨卿卿一组的板寸头目露凶光,正抓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她的红衣服已经被撕坏了几个扣子,露出白色的肌肤,上面有道极深的抓痕,正溢出血点来。 杨卿卿被一下又一下的撞在墙上,根本无力反抗,看上去几乎就要失去意识了。 而板寸头脸上也有几道抓痕,不知道是被刺激到了,还是本性暴露,他这会儿双目猩红,满面阴狠,一边撞一边骂:“贱女人!你刚刚不是靠我才活下来的?!摸你两把就要死要活的,就是欠揍!我看结结实实打你一顿你老不老实!那管家说得对,你这种女人就是欠管教了!” 宋婕又惊又怒,立刻冲上去撞开板寸头,两只手指就往眼睛上戳,这板寸头大概是个打架的老手,虽然下意识松开手,但居然不闪不避,忍着痛一脚踹在了宋婕的腰上,直接把人踹飞了出去。 陆晓意一把抱住了掉下来的杨卿卿。 田蜜蜜顿时哭出来,跑过去查看宋婕的情况,木慈赶上来扭住板寸头的两条胳膊,丁远志也上来搭把手,只是对方力气很大,加上情绪狂暴,两人的手脚都还没什么力气,险些被掀翻。 好在板寸头见是两个男人出面,倒没敢立刻动手,只是哼哼唧唧道:“我教训我老婆,关你们俩屁事!别碍手碍脚的。” 木慈冷笑了一声,一脚踹在他膝窝上,把百来斤的肉死死压着对方身上,勒住对方的脖子往上抬:“说说而已,你还真当人家是你媳妇?!” 他并不想杀人,只是想让对方失去反抗的能力而已,因此并没花太大力气,哪料被板寸头直接掀了个跟头,重重撞在门框上,带着门口的瓦罐碎了一地,痛得眼前一黑,半晌说不出话来。 意识模糊的时候,木慈只听见左弦又清又冷的声音,像一片云雾,慢慢飘过来。 “找片瓦跟布来,对了,锅底灰抓多点,我还没切过活人的手筋。” 紧接着,木慈听到一声抓心挠肝的惨叫声,尖而刺耳,他赶忙晃晃脑袋,很快被几个人扶起来。 原本还暴躁神气的板寸男趴在地上,满头都是冷汗,他呼呼喘着气,像是架破旧的风箱,两只手被布扎得很紧,这会儿松软软地落在地上,血正不断地溢出来,左弦慢慢站起身来,手上的瓦片还在滴血,脸上仍旧带着温柔的笑意。 “看来我做得还不错,以前只动过尸体的。” 左弦从瓦罐里摸出一把锅底灰,擦在了板寸男的手腕上,亲切道:“要好好活下去啊,你可是我们的储备粮,要是死太早了,肉就不新鲜了。” 板寸男看着他,惊恐崩溃地大哭起来。 众人看着笑盈盈的左弦不由得感到一阵发毛,哪怕是得到帮助的杨卿卿,都下意识靠到了宋婕的怀里。 木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左弦环顾一圈,然后对着探头出来的新人们微笑道:“你们也想变成储备粮的话,可以随时做些暴露本性的事。” 新人们不禁打了个寒颤。 苦艾酒在远处为他鼓掌,左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把瓦片丢了过去,苦艾酒哈哈大笑着一闪身,沾满鲜血的尖瓦片就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木慈怔了怔,突然意识到—— 他没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07 17:42:05~2021-07-08 18:0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少年听雨歌楼上、na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6、soul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07) 喧哗声引来了几个土楼人,他们在楼梯边上偷看,见着被发现了,立刻躲起来,并没有大声喧哗吵闹的意思。 这土楼虽然围得密不透风,但是人情冷漠却跟现代没什么差别。 板寸男被几个新人拖回房间后,不管是有心思还是没心思的,总之都消停了。 可能是怕,也可能是累,还有可能是实在饿得有些麻木了。 陆晓意担心宋婕跟杨卿卿的伤势,选择留在宋婕的房间里照顾她们俩,木慈一个人回去休息,刚刚吃过的汤汤水水早已经消化得七七八八,加上刚刚打了一架,他躺在草席上没什么力气,倦意倒是越来越深。 背上隐隐作痛,木慈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得虚弱。 这绝对不是正常世界的时间流速,木慈脑海里又隐隐约约想起山中浮现出来的两个字。 永夜。 这会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是说天永远不会亮,也就是说这个晚上永远过不去? 适当的饥饿让木慈的大脑越发清晰起来,他仔细梳理着现在所得到的线索,然后翻过身,趴在床上缓解背上的钝痛感,忽然听见门被吱嘎一声推开。 明明是老式的木门,推起来却像是没添过油的机器,还伴随着一阵腐烂的霉臭。 木慈侧脸看过去,发现是左弦站在门外,他把门关上,走过来坐在床边,又四下打量了会儿,淡淡道:“陆晓意不在?” “你找她啊。”木慈懒懒道,“她在宋婕那。” 左弦轻笑了一下:“我不找她。” 木慈没有说话了,他又累又饿,感觉全身都没力气,不怎么想理会人,于是又把眼睛闭了闭,决定保存些体力。 很快,木慈就闻到了一股肉香味,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那包干荷叶放在自己面前,香喷喷的肉味就是从里头传出来。 木慈猛地坐起身来,差点眼前一黑直接宕机,好在很快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左弦,又看了看枕头边上的干荷叶,小心翼翼地伸手剥开来,上头一大片肉已经被吃掉了,还留着一个小鸡腿。 “吃吧。”左弦柔声道,“保留点体力。” 鸡腿肉的味道很淡,感觉单纯是白水煮开的,微微带点咸,还有点野草的涩味,像是没清洗干净,吃起来还有点苦。 可这会儿木慈只感觉到了肉的芳香软烂在口腔里扩散开来,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恨不得把这么难吃的鸡腿连皮带骨一块儿吞下去。 等到木慈回过神来,他已经将鸡骨头都嚼碎了,只吐出一点渣子在荷叶上,一口都没给左弦留,不由得脸红起来。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你背上的伤。”左弦倒是不在意。 木慈以前训练的时候受过不少伤,很清楚自己背上只是瘀伤,只不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气焰都消了大半,还是老老实实脱了衣服,左弦站在他背后看了会儿,又用手摸了几下,问:“痛不痛?” “还能忍。”木慈回答道,“就是刚撞上去的时候感觉人都散架了,这会儿吃了肉就还好,不用担心。” 左弦道:“看来没伤到骨头,应该只是淤青而已,这是个好消息,把衣服穿上吧,别着凉了。” 木慈“哦”了一声,爬起来重新把衣服穿好,坐在床上看着左弦,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干巴巴道:“其实饿归饿,我觉得我们还没到要吃人的地步,没必要存那么多储备粮。” “啊?”左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很快就反应过来木慈在说什么,于是轻笑起来,他也没有什么力气,因此不是大笑,只是微微抿着唇笑了一下,看上去很秀气,“希望如此吧。” “什么意思……”木慈有些不明白。 左弦没有解释,只是轻声对他道:“好好休息吧,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呢。” 这让木慈也不好再问什么,他躺下来休息了会儿,很快又听到房门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下是轻手轻脚的陆晓意,她带着两张热腾腾的饼回来,见木慈在休息,就坐在桌边吃了一张,将剩下的那张饼卷了卷,泡在汤里,这种饼很干,泡软了才好入口些。 吃完自己那张饼,陆晓意才把木慈叫起来吃饼。 这些汤水跟饼本身就不算多,几乎没什么营养,吃进去暂时能填一下饥饿感,可实际上对身体没太大帮助,充其量让他们死不了而已,而且饿得更快。木慈之前吃了小鸡腿,他把自己的饼撕下来半张放在陆晓意的碗里,对她道:“吃吧。” 陆晓意抬头看了看他,表情变得很温柔:“你吃吧,我吃过了。” 木慈于是将那半张饼又分开一半,这次陆晓意才拿来吃了。 “宋婕跟杨卿卿还好吗?”木慈喝了口野菜汤,忍不住皱起眉,强忍着把水咽下去,“有没有伤到哪里?” “都还好。”陆晓意看上去好像有心事,只是勉强笑道,“不用担心,快吃吧。” 吃过东西之后,木慈把床让给了陆晓意休息,她并没有直接睡着,而是躺了会儿,轻声道:“木慈,你是个好人。” 木慈尴尬地笑了笑,心想怎么谁都给我发好人卡。 陆晓意又道:“我不是说左弦的坏话,不过你最好小心一些他。” “怎么?”木慈多少来了些兴趣,他搬了张椅子坐在陆晓意的身边。 陆晓意有些累,手放在额头上,这种关键时候计较不了什么男女有别的事,她闭着眼轻声道:“你当他一开始真是不耐烦?风宿青旅总共就那么大,没发生事儿的时候还好,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是个新人,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谁?” 是左弦。 木慈心里清楚,十九个人,才大半天的时间,又受到了车祸的惊吓,新人们恐怕连人都认不齐全,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发生意外,记忆里最容易浮现的必然是最鲜明的那个人。 在生死关头,跟众人起过冲突,又将情况说得头头是道,看上去很有经验的左弦显然比油嘴滑舌的苦艾酒更值得信任。 “毕竟这么短的时间,还这么多人,也许他只是焦虑而已。”木慈辩解道。 陆晓意失笑:“焦虑?他三天两头就下一次车,不知道多少次死里逃生过,我怀疑他的神经都是铁打的,你觉得他这种人会焦虑吗?你跟他下过几站,有时候我都怀疑,他就连平常的笑都是假装出来的。” 木慈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确并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么了解左弦,在福寿村的时候,对方的讨嫌就是伪装的,之后在伊甸画廊,左弦对殷和的刻薄也是为了榨取情报。 打算牺牲高三生的时候,左弦却不是开玩笑。 那些好的,坏的面貌,全都是左弦。 “我还以为……”木慈喃喃道。 陆晓意疑惑道:“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木慈摇摇头,“不过我没有听明白,这又怎么了吗?他愿意救人不是好事吗?” 陆晓意道:“好事吗?你是不是觉得,他说可以吃他的尸体很伟大。” “……呃,不是吗?” “当时还没到绝境,他无缘无故说这句话,你不觉得莫名其妙?”陆晓意说得嗓子干,起身来喝了一口水,又躺下去,“他有两个意思,一来是留个底线,知道有人死了可以吃,等人死总比自己动手要轻松点,这样不至于发生矛盾;二来是给自己扯一面道德大旗,就算真有人撑不住了,下意识会避开他。” 木慈听得一愣一愣的。 “再说,真到了绝境,你觉得是男生受到的威胁大,还是女生受到的威胁更大?”陆晓意又喝了两口水,“女生体格比较差,一旦发生冲突,一定会为了自己的安全站在还保留着规则跟道德的左弦那边,而占据一半数量的女生一旦倒戈,男生不齐心,基本上话语权都在左弦的手里。” 木慈摸摸鼻子:“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坏事?” “所以我才说,我不是在说他的坏话。”陆晓意有些疲惫,她睡在枕头上,曲着一双长腿,被子薄得像一层毛毡,干巴巴地贴在她身上,“左弦这个人想得很多,反应也快,但是你千万别觉得他是个可以信任亲近的人,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盘算着把你哪块肉剥下来。” “如果能活下去,被利用一次也没什么吧。”木慈还是忍不住为左弦辩解。 陆晓意望着他,轻轻笑起来,耐心地解释着:“要是左弦真的动手,一个人只能用一次就是浪费。像今天卿卿的事,左弦一般不会管,他之所以对板寸头出手,除了对新人杀鸡儆猴,给我们四个人一个人情,还在测试这座土楼的情况。” “测试土楼的情况?”木慈满脑袋问号。 陆晓意点点头:“你没注意到吗?我们一路走来,土楼里的人大多数面黄肌瘦,看上去一阵风都能吹跑,那老管家倒是吃好穿好,说明这座土楼不但封闭,而且阶级固化。我们现在能干活,所以能领到食物,可是土楼里的人呢?” “你是说……土楼里的人,已经开始吃人了?”木慈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知道,不过我想吃人一定不会那么简单,饥荒已经发生,土楼里的情况只能看板寸头了。”陆晓意叹息道,“他手废了,人还活着,长得又健康,就像一头大肥猪,如果他没事,说明土楼的食物短缺还没那么严重。” 诱饵。 木慈听得人都傻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反应还算是快的了,急智之下能想出新郎官跟新娘子的谜题已经有些本事,没想到左弦跟陆晓意居然能看出那么多弯弯绕绕来。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啊?”木慈有些迟疑。 “还你的人情,报答你救了我跟卿卿。”陆晓意对他微微一笑,“我刚刚看到左弦来过了,说这些话不是让你跟着我的思路走,而是让你知道得更多一些,做选择时也更有余地。” 毕竟人们很容易追随一个圣人,却未必会全心信任一个精打细算的聪明人。 就像尸体那件事,左弦提议吃自己的尸体,是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可是被带动的木慈却是真心实意的。 木慈看着陆晓意,不由得叹息道:“你真厉害,想得这么细。” “你不用夸我,我其实就是个事后诸葛亮,人家做了什么事,我慢慢想,才能想出来。”陆晓意微笑起来,“你看刚刚那个管家来了,我就一下子懵了,要不是你反应快,我想再细也没用了,说不定咱们俩很互补。” 她似乎意有所指。 木慈没接这话茬,只是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你放心,我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的。” 由于刚吃过左弦送来的小鸡腿,木慈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漏气,觉得自己有点不要脸。 陆晓意笑了笑,又道:“你以前吃过很多苦吗?” “还好吧。” “那些食物,我一开始都没意识到能吃。”陆晓意又道,“但是你一下子就找到了,还吃了。” 木慈低着头,沉默片刻:“嗯……我以前有段时间过得挺困难的,跟一个老人家合租,他很节省,有时候为了省钱,就会去捡点菜市场不要的菜叶,当时过得跟现在也差不多。” “这样啊。”陆晓意察觉到自己可能触碰到对方不愿回忆的过往,不禁流露出愧疚的表情,“抱歉。” 木慈摇摇头道:“没什么,其实也过去好几年了,在下车前我还想吃龙虾吃龙虾,想吃鲍鱼吃鲍鱼呢,不过就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当重温旧梦,忆苦思甜吧。” 陆晓意眨眨眼,噗嗤笑出声来:“你还挺贫。” 不知道休息了多久,苦艾酒来叫他们,他似乎天生有一种放松的气质,在哪儿都显得异常散漫,紧张不起来,这会儿笑眯眯地靠在门口,活像靠的是酒吧包厢一样:“我没打扰你们吧?” 木慈赶紧推了推熟睡的陆晓意,对方几乎是立刻醒了过来,一把抓住木慈的手,警惕而凶狠地盯着他。 “怎么了?”看到门口的苦艾酒后,陆晓意才放松下来,疲倦道,“有什么事吗?” 苦艾酒侧了下头:“我有了个思路,要来听一下吗?” 两人的眼睛顿时一亮,立刻起身跟着苦艾酒往左弦的房间里走。 作为他们这群人的小队长,左弦的房间要更大一些,家具也要好一点,不过这个好只是相对他们而言,里头已经有几个蔫头巴脑的新人站着,看上去比之前更虚弱了。 如果说之前的豆饼已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食物了,那么在房间里储藏的粮食就更加不是人吃的东西了,加上还要自己加工,除了他们七个老乘客还有丁远志主动进食之外,几个新人似乎都没有生火做饭的意识。 或者说,他们甚至可能完全没意识到那些是食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08 18:03:09~2021-07-09 17:5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嚯嚯嚯、少年听雨歌楼上、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嚯嚯嚯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08) 锅里还煮着野菜汤,说是汤,其实只是野菜跟水的混合物。 柳澄——也就是之前跟左弦吵架的那个女生,正在小口小口地喝着野菜汤,看她的模样仿佛在受酷刑,几个新人赶紧凑过去问她吃什么,又很快被恶心走了,减肥妹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人能吃的东西吗?” 这让柳澄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不过她还是强忍下来,咬着牙继续吃自己的野菜汤。 左弦也端着一碗喝,起码能暖暖身体,那包荷叶则被放在桌子上,露出一堆碎鸡骨。 之前才刚刚见识过左弦的凶狠,加上鸡腿已经被吃掉了,新人们虽然都有些垂涎,但是毕竟还没饿到完全失去神智的地步,因此只是小声嘟囔两句,死了吃肉的心。 等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众人在地上坐成了一个圈,准备听苦艾酒说说他的想法。 这种传统陋习虽然是苦艾酒的知识盲区,不过他很快找了一个崭新的切入点。 苦艾酒摸了摸下巴,他白金色的头发这会儿黯淡无光,像一绺绺麻线:“我觉得我们现在很像进入了一个跑团游戏。” “跑团游戏是什么?”木慈不太明白。 柳澄激动地放下汤碗,忙道:“我知道!这个游戏我经常跟朋友一起玩,让我来说让我来说!” 于是苦艾酒做了个‘请’的动作。 柳澄赶紧清了清嗓子,不过对上众人的目光后又有些生怯,脸上微微一红,小声道:“其实,其实就是一种桌上游戏,简单来讲,就是我们里面有个人要做主持人,这个主持人负责故事背景,安排情节;然后其他人是玩家,大家负责扮演自己的角色。” 丁远志皱眉道:“这游戏有什么意思?” “当然有意思啊!”柳澄听不得别人诋毁自己喜欢的游戏,气得立刻打断了他,“现在的游戏都是固定的模板,不是你要做什么,是做游戏的人规定你必须做什么。可是这种跑团游戏,主体可是人脑!也就是说随着你的选择,主持人会根据你的行为随机应变,来组建整个故事,是完全随机的!” 丁远志挠挠脸,不打算跟她继续纠缠下去,又问苦艾酒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是没懂。” “喂!”柳澄怒视他,要不是饿得没有力气,她现在恨不得上去掐丁远志了。 苦艾酒耸耸肩道:“其实柳小姐说的已经非常清楚了,青旅的老板无疑就是这位主持人,他让我们选了四个主题来随机编写一段故事,而我们这群人则作为参与者进入到这个故事里。” “在这里,我们的身份就是土楼的青壮力,通常要发展剧情时,主持人会跟玩家进行沟通,可是老板没办法跟我们沟通,于是直接操控我们进行剧情,不过每每到剧情关键处,我们就能自由活动,显然是尽可能给了我们最大的自由。” 木慈恍然大悟:“比如说新郎官跟新娘子?如果我没有反应过来,管家就会随机选一个人?” “完全正确。”苦艾酒对他抛了个媚眼,“满分!” 这让木慈又下意识看了一眼左弦,在旅馆里时,左弦就一直反复地对众人耳提面命,做好准备…… 麻花辫,就是因为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才会…… 可没有麻花辫,也会是其他人。 木慈眼神有些黯然:“可惜,到底还是会被挑走一个人,我们也没有办法救下所有人。” “这就是筛选的一部分。”左弦冷冷道,“你反应过来,就能把被动变成主动,也许你觉得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可实际上并非如此。牺牲一个反应迟钝的同伴,总是要好过牺牲一个博学细心的同伴。” 这段话既功利,又无情,却让抖腿男立刻出声应和:“是啊,是她自己的问题,十选一,怎么大家都反应过来了,就她脑子慢,也不怪我们啊!” 他显然是对麻花辫之前的诅咒还心有余悸。 苦艾酒倒是不在意这些,他摊摊手道:“虽然我不知道冥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不过显然这才选定了新娘,接下来恐怕婚礼还有得搞。我猜测,之前那些豆饼很可能不是给我们吃的,而是拿来跟那些老人交换情报的,可惜我们错过了,还把豆饼吃了个干净,木慈又说要歇歇腿,丁远志还打算出去探索,导致老板被迫等丁远志归队后才能继续进行剧情。” 田蜜蜜忍不住问道:“这么说,我们错过了一个重要的剧情?这样的话,不是一般会有惩罚吗?或者不开启下一步。” “完全错误,你还是以自己的游戏经验来思考跑团了。”苦艾酒在胸前用手比了个大大的叉,“主持人只是给我们一个环境,选择怎么做的人是我们,他会随着我们的选择继续开启下面的剧情,我们没有得到关键信息,他也就会给我们一条没有关键信息的路,除非我们故意捣乱,否则一般不会随便撕卡。” 木慈又问道:“撕卡又是什么意思?” 柳澄殷勤地解释:“就是你的角色会被找个理由干掉,避免扰乱游戏发展。举个例子来讲,这个背景里设定是饥荒,你胖一些能多撑几天是正常的,可你突然说自己练过辟谷,一个月不吃不喝都力大无穷,这种显然是故意来捣乱的,主持人就会撕卡。”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冷汗直流:“……” 众人:“……” 左弦细思片刻道:“老人活得久,基本上知道得也多,如果按你所说,那么我们的第一个任务本来是祭死窑,他们应该会给我们有关土楼的背景或者是冥婚的详细故事。可由于没有触发,导致我们外出的任务就变成了找适合冥婚的女子。” 当时左弦不知道前因后果,加上没有任何提醒,他想尽量延迟吃人的可能性,因此把豆饼全部都省了下来。 “这么说,只要我们躺平什么都不干,就能跳过所有剧情了?”柳澄抖了抖,“虽然跑团游戏就是一场勇气的冒险,但是真要让我去冒险,还是算了。” 左弦笑道:“你想试试吗?” 众人看着他的笑容,不由得微微缩了下脖子。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故事可能就结束不了。”苦艾酒思考片刻,“我们要在进行剧情的时候考虑破局跟存活的可能性,恐怕只有等四个主题都经历过了,这个故事才会结束。” 有几个暴脾气的男生皱眉道:“要不是饿太狠了,我们这二十来个人,还怕干不动这群封建老地主?” 左弦没有理会他们这群叫嚣壮胆的人,而是垂着脸思考着什么,很快就抬起头道:“这里的食物太少了,就算我们勒紧裤腰带,恐怕也撑不了多久,而且因为没有营养,我们对食物的需求会增加,你觉得我们能撑多久?” “食物……”木慈喃喃道,“我们得主动去找食物。” 饥饿是人最难忍受的一种欲.望,求生的本能会促使人进食,到那时候恐怕情况更不堪设想。 左弦又想了想才说:“我等会去找管家打听一下消息,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新的情报来,你们去把土楼逛一逛,我想接下来的剧情需要我们自己触发,既然错过了老人,那么土楼这儿的信息能打听到一点是一点。” 众人齐齐应了,站起身来,像是幽魂般晃晃悠悠地漫步而出,饥饿把人折磨得格外虚弱跟暴躁,好几个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木慈转头看了看左弦,说道:“我跟你一起去找老管家吧?” 左弦点点头:“也好。” 而柳澄只是抱着自己的汤碗慢慢喝着,看上去有点害怕,小声道:“等……等我喝完这碗汤,我就出去。” 木慈知道她是不敢迈出第一步,于是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左弦一块儿往老管家的房间走去。 老管家还待在原地,吧嗒吧嗒抽他的旱烟,那双细细的眼眯着,像是只餍足的大老鼠化了人形,他在桌上磕了磕烟杆,旱烟袋一晃一晃的,见着他们进来,说:“正好,正想差你们来呢。” “大管家有什么吩咐?”左弦客客气气,就差抖抖袖子打个千儿给人请安。 “你们从地上来,那九个老东西咽气了没?” 左弦道:“还有气呢。” 老管家支着身体,斜着眼:“今个儿还没咽气,看来得把他们送山上去了。” 从地上来?这是什么意思。 木慈还在思考,左弦已经答上了:“明白,大管家放心,我一定办得稳妥。” “哎,你是个省心的。自打咱们大老爷修了这土楼,方圆几百里的人都来投奔老爷,叫人避了灾,避了害。现眼下不充裕,这送人上山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这心里好受吗?不好受,可不好受,也得受着,总不能叫大老爷为难,今个儿多这九张嘴,明个再多几张嘴,咱们勒紧裤腰带不打紧,要是让大老爷跟着一起勒紧裤腰带,那就是天打雷劈的罪过了!” 老管家假惺惺地抹着泪,他轻轻拍了拍左弦的手,不知道是摸到什么,眼里忍不住流露出狼一般的贪婪来,细细摸了片刻,好半晌才挥挥手让左弦跟木慈退下了:“好好办事,办好了,自然能吃个饱肚。” 左弦领了任务,跟着木慈一块儿退出去,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行动起来,没多一会儿,十七个人就在一楼重聚。 有九个人身上都背着个箩筐,大概是用来装那九个老人的;剩下八个人则拿着木锄,看上去是拿来松土挖坑的。 丧失行动力的板寸男不在。 九个人里基本上都是男人,只有一个是杨卿卿,她自己拿着锄头背着筐,两人份的活由她一个人干。 还是左弦提着灯,淡淡道:“大家上路吧。” 不知道这是他自己说的,还是老板给他编的词,听起来怪渗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09 17:56:31~2021-07-10 17:5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城无人、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要睡到自然醒 20瓶;闻与 2瓶;洛城无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09) 九名老人还在床上躺着。 外头的萝卜灯没灭,人也没有咽气,九组各选了一个房间进去,木慈进入的房间是之前那位老太太,她似是预感到这是自己将死之日,在床板上发出极微弱的声音,她望着众人的眼神流出浑浊的泪,浅浅的,盛在一层层的皱纹里,很快就干涸。 像是连流泪的力气也都没了。 这让木慈的心一下子揪起来,觉得非常痛苦,送着还努力想要活下去的老人上山去死,无疑是一种反人性的事。 “地上的人,地下的鬼。”木慈喃喃着,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老太太冰凉的额头,眼圈微红,声音沙哑,“活着的鬼,将死的人,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对方只是迷茫地睁着眼睛,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她有时候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可还在努力地呼吸着,试图活下去。 这让木慈感到非常难受。 陆晓意倒是接受良好,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站点,在这种时候,竟然显得格外冷静,甚至有点冷酷。 “这可不是你熟悉的社会,看建筑跟衣着,这里的时间线恐怕远比我们想得更早,荒年还能留个体面的死法,已算是比较好的下场了。”陆晓意说不上是安慰还是陈述事实,“起码我们是因为食物不足,饿着肚子,逼不得已才送这些老人走,有些地方甚至是以活子孙寿的理由硬生生遗弃老人。” “子孙寿?” 陆晓意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老人活得太长,子孙怀疑老人是把自己甚至儿孙的寿命活走了,因此拒绝赡养老人,更甚者,还会借此为理由,主动加害老人。” 这让木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受过穷,挨过饿,忍过饥寒贫苦,也遇到过不少坑蒙拐骗的坏人,却没有一样比这种可怕的陋习更令他心寒。 “我不明白。”木慈低声道,“做这样的事,良心怎么过得去?” “你做这样的事都忍不了。”陆晓意叹了口气,“怎么能理解那样的事呢,可有些人生在这世上,就像活着的鬼,走吧,咱们得出去了。” “那些土楼里的人……”木慈咬着牙,“明明还有粮食,明明还有肉……” 陆晓意凝视着他:“那又怎么样呢?一般这些老人都该是由他们的子孙来背的,土楼让我们来背,说明这些老人完全断代了,现在全靠土楼养着,在这种寸草不生的荒年背景里,他们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不算太差了。”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易?”木慈低声道。 “你曾经的伙伴会比这些老人更年迈吗?”陆晓意的声音如同一块寒冷的冰,“他们在这里等死,也是一样,我们送他们上山,还是一样,只是看不看得见罢了,时代如此,生产力如此,不是蝼蚁一样的我们能有所改变的,你就当这是一场说历史的游戏,看过就过去了,不要投入太多感情。” 木慈说不出话来了,他不得不承认陆晓意的话很有道理。 先救弱者,那是灾难可控的情况,社会有足够的力量跟资源来支撑这种行为。救出所有人是主要目标,而重伤的人、衰弱的老人、幼小的孩子等等弱者不存在自救的可能,因此首先抢救他们是最合理的。 然而现在的情况已经糟到这种情况,四处寸草不生,只有土楼还勉强维持着社会的秩序,抛弃老人虽然违反人性,但的确是最优解的选择。 人们发展文明,不断进步,本来就是为了杜绝这种情况再出现。 “可是……”木慈动了动嘴唇,忽然疑惑起来,“等等,是啊,躺在这里也是死,我们送他们上山也是死,为什么还要我们送他们上山?” 陆晓意摇摇头:“不知道,这不关我们的事,走吧。” 老人们都很纤瘦,几乎干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就连女孩子都能轻易把他们抱起来,陆晓意将她轻轻松松地放进箩筐当中。 老人家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身上又脏又臭,木慈小心放缓动作,免得颠簸到箩筐里的老人家,就在两人快要出门的时候,箩筐里的老太太忽然摸了摸他的头,气若游丝道:“好孩子,好孩子……我老了,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你们要多吃点,好好活下去,老天爷会保佑你的。” 她声音细细的,像是一根丝线悬在喉咙口晃悠。 说完这些话,她忽然趴在木慈的肩膀上咽了气,背着一具尸体的感觉本来应该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可这会儿木慈只感觉到一种无声的哀痛从胸膛里蔓延开来,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就好像……就好像这位老人,是为了让他们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而主动选择死亡一样。 陆晓意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木慈的肩膀,柔声道:“我们送她最后一程吧。” 木慈并不是没有饿过肚子,不过托现代社会的福,他从来没有饿到过失去理智的状态,哪怕是最穷的时候,一包方便面也能吃上一天,更不要说饿到甚至要牺牲老人作为代价来换取整个种群活下去这样的残酷现状。 两人带着老人往外走,其他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几个心软的女生一直频频往后看,显然也有点不忍心。 十七个人都到齐之后,众人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行动,只不过走到半路时,左弦忽然道:“先等等,我去解个手。” 众人就看着他背着老人走到大树后转了一圈,又走回来,对着他们道:“看来只要我们想,就可以停止这种操控。” 无法动弹的众人:“……” 祭死窑就在众人下来的那座山上,这会儿月亮微微移动,照亮了山壁上的洞窟群,它们微微凹陷着,大概有一米宽高,是个不算大的洞,想要进去,除非缩着身体往里头爬,附近光秃秃的,看起来是有意清理过的,一看就知道那些洞窟的用处。 抵达洞窟后,所有人又恢复了行动能力,几个女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么办,而苦艾酒直接坐在石头上思考。 “在玩跑团游戏的时候,路程是不需要我们自己去思考的,所以投射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做出选择后,自动会带我们前进。”苦艾酒若有所思地抱着手,“可这种行为并不是强制的,只要有合适的理由,我们就可以中断。” 减肥妹忍不住嘟囔道:“中断了又有什么用,不也要继续任务吗?” 左弦淡淡道:“这样的自由度起码说明这是跑团游戏的可能性很高,虽然四个主题逃不过去,但起码我们不必担心自己会被操控着去送死。”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中途突然被操控着进行剧情,要是突然遇到剧情杀,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如果可以打断,那生存的几率又高上许多了。 左弦不知道看向哪里,许久没有说话。 而木慈跟陆晓意首先走上去,开始松洞窟的土,想要将老人埋进去,他们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们再挖一个坑,洞窟是现成的洞,正好安放一具尸体。 众人知道老人家没了,也只是叹息一声,这种时候也没有人分得出精神来遗憾一个死人。 就在木慈把老人送进去的时候,他突然借着月光看到洞窟底下居然空空如也。 这里的洞窟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被送来的老人也不该只有这么几个人,可是里头不但没有尸骨,甚至连一点尸体的臭味都没有。 陆晓意在外头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木慈记下这个细节,就很快退出来。 苦艾酒还在跟左弦谈论:“跑团游戏有个很重要的细节,写故事背景的主持人实际上也是人,他并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剧本,而是顺着我们的选择发展情节,揣摩老板的心思说不准对我们也有帮助。” “看老板的年纪,应该经历过饥荒年代。”左弦垂着脸道,“祭死窑是生产力不足导致的悲剧,而饥荒加剧这种情况的发生,在那种时候,很多老人甚至会选择自杀来保全儿孙。他并不是故意在恐吓,而是如实写了发生的情节,包括我们吃的那些食物,我想也是他曾经吃过的。” “祭死窑跟吃人很可能都是背景,冥婚跟鬼听戏,我想才会是重头……” 左弦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丁远志突然打断:“你们干什么!” 众人齐齐循声转过头去,就见着之前那个猫叫的老人家嘿嘿地站在原地笑着,身边站着崩溃尖叫的减肥妹,她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裤子也湿了一大块,间间断断地尖叫着,看上去完全吓傻了。 而丁远志身边的田蜜蜜也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驼着背的老太太,手里正拿着一把锄头。 刚刚众人分散得太开了,几乎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猫叫老人跟老太太一个背着箩筐,一个拿着矿锄,阴森森地看着他们笑道:“走啊,走啊,活都干完了,早些回去休息。” 木慈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趴在洞窟处观看,却见田蜜蜜的脖子明显错位,她是头着地摔在洞窟里的,狭窄的空间将她的尸体扭曲成了一个极不自然的姿态。而另一个洞窟里则躺着一个睁大眼睛的男人,他微微抽搐着,看上去还没死。 “这个还活着!”木慈大喊道,“快来帮忙。” 木慈忽然感觉喉咙一窒,原来是左弦抓着他的衣服把人往后扯开,紧接着一把锄头猛然砸在了洞窟口。 要不是左弦手快,这一下恐怕就砸在了木慈的脑袋上。 原来是那个猫叫老人又折返回来,他嘟囔着,很快就面目狰狞起来:“没死!没死!” 那锄头捅进了洞窟里胡乱捣着,里头起初发出了几声凄厉的惨叫,很快就没声了,几个大男人都冲上去拼命掰扯着那猫叫老人的手,却发现对方几乎力大无穷,直到把洞窟里的男人杀死了,他好似才松了口气,一下子被扯开了。 这样的情况当然没人留手,老人一下子被拽到地上去了,他连头磕出血来都没发现,只是神经质地重复着,眼珠子诡异地在眼眶里转动,脸部肌肉扭曲地动着:“我可以活了,我可以活了!我有吃的了,我有吃的了。” “蜜蜜!” 除了宋婕之前的伤还没好,疼得弯不下腰,包着头的杨卿卿跟陆晓意都趴在洞口,三个人放声大哭着。 左弦把木慈提了起来,问丁远志道:“怎么回事?” “这些老人很难受,田蜜蜜就……就跟我说让她出来休息一下。”丁远志脸色苍白,“然后……她就把田蜜蜜推下去了,我没来得及拦住。” 宋婕猛然一扭头,恶狠狠地看着他,又很快放声痛哭起来。 木慈站在月光光的大地上,觉得有一种刺骨的寒冷透过身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0 17:57:56~2021-07-11 18:0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750225 19瓶;21820914 10瓶;浅色的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10) 一开始众人还以为这是个陷阱。 一直没把人放下来的中年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紧不慢地放了个马后炮:“我说啊,既然这是个游戏,这些人肯定也不是真人,八成是些陷阱,咱们还是快把人丢进去吧,别麻烦了。” 宋婕红着眼睛怒视着他,咬紧牙关说不出话来。 苦艾酒摊摊手道:“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完蛋,老板看着上了年纪,对老人家倒是一点都不留情。” 不对?! 木慈环顾一圈,他跟陆晓意这一组的老人是出门前就已死亡;左弦跟苦艾酒行事非常谨慎,几乎都没有让老人下过地,更没有对着洞窟;杨卿卿单人一组,为了松土,把箩筐放在了地上;抖腿男现在还魂不守舍的,也背着老人;中年男人更不用说…… 这里有六组,总共九组人,撇开死亡的田蜜蜜跟那个跟减肥妹一组的男生,应该还有一组才是。 那一组人呢?! “还有两个人呢?”木慈沉声道,“不会也出事了吧?” 他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发现少了两个人,十几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加上彼此不算熟悉,的确很难发现突然少了谁。 “少了汪曦跟舒展博。”丁远志扫了一圈众人,他似乎记得所有人的名字,沉着脸道,“他们俩不见了。” 这让左弦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不好!”木慈脸色大变。 众人立刻散开,正准备寻找这两个失踪人员的时候,忽然发现他们就站在一个比较远的洞窟处,汪曦正埋在舒展博的肩膀上痛哭流涕,看上去不但没事,反而还像一对小情侣在谈恋爱。 丁远志打不定主意,不敢过去,只好大声道:“舒展博,汪曦,你们怎么样?” 大概是听见自己的名字,两人很快就转过身来,茫然地看着众人。 原来除了田蜜蜜跟减肥妹那一组之外,汪曦跟舒展博两个新人同样于心不忍,他们想着老人实在有点可怜,就想偷偷放人离开,只是对方实在太虚弱了,汪曦就让老人靠在自己的腿上休息了一下。 刚刚起乱子的时候,汪曦想让老人趁着混乱逃走,可恢复了体力的老人不但没有趁机袭击他们,甚至还主动爬到洞窟里去,令人心酸地缩在其中。 因此才有了刚刚汪曦趴在舒展博身上大哭的那一幕。 “怎……怎么了吗?”汪曦揪着舒展博的袖子抽抽噎噎地看着众人,一边抹眼泪,一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左弦打量着她,淡淡道:“没怎么,只是跟你们一样好心的两个人死了。” 这句话让汪曦的脸色唰一下变白了,她茫然地看着左弦,看上去就像是又要哭出来了,迟疑道:“你……你是在开玩笑吧?” 舒展博忍不住抖了抖,立刻接受现实:“是……是谁?” 丁远志识趣地将他们俩拉走,低声解释起现在的情况来。 这时候陆晓意抹了抹眼泪,走上前来,她咬住自己的嘴唇,红着眼睛看向左弦:“左先生,你是个聪明人,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俩躲过去了,蜜蜜却……她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触发了什么死亡规则,就算蜜蜜死了,也要死个清楚明白吧。” 她虽然告诉木慈不要太过相信左弦,但这个时候,却又近乎迷信地认为左弦能给出世间所有的答案。 木慈柔声道:“陆晓意,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左弦也不可能……” “因为他们就是人。”出乎意料,左弦的确给出了答案,淡淡道,“也许这的确是个跑团游戏,可是老板显然赋予了这些角色最基本的人性。” “人在绝望之下爆发的潜能,恐怕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眼下这种情况通常是儿孙送老人,汪曦那一组的老人也许是心甘情愿为了年轻人去死,又或者是没力气,不敢做,还有可能是汪曦他们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儿女送终,因此选择认命。” “而田蜜蜜跟那个男孩子,他们运气不好,遇到了想活下去的老人,大家非亲非故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任何尝试都不为过,就这么简单。” 宋婕喃喃道:“就这么简单……就……就这么简单,因为想活下去,所以她就杀了蜜蜜。” 是啊,想要活着,活下去,世间哪还有比这更有力的理由。 不是触发任何死亡规则,只是人性而已。 有自愿入土的老人,当然也会有不甘去死的老人。 既然都是一人份的口粮,为什么不能给我吃。 活下去本来就是每个人的本能。 是他们太轻视这些老人,太过忽视这些脆弱老迈的生命所能爆发出的力量,给予怜悯,却无意间忘却了自己也是同样的脆弱。 只需要一点力气,只需要一个合适的角度,人就能死得悄无声息,快得让人不敢置信。 更不要说他们饿得厉害,还背着老人走了这一路。 木慈听得浑身发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不是田蜜蜜跟那个男生好心的错,也不是想活下去的老人的错,是这个残酷无情的世道在吃人。 那边的丁远志已经说完大概的情况,见着他们这边气氛不佳,赶紧走过来试图劝架:“怎么了?你们要干嘛?” 宋婕擦了下眼泪,冷淡道:“没干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她想活下去,杀了蜜蜜,我就让她活不下去,就这么简单。” 之前猫叫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断气了,他脸上还露出笑容,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他感到极为幸福的东西,血流得不多,干在脸上,像一块小小的痂。 杀死田蜜蜜的老太太仿佛还沉溺在幻想的生活里,一直嘟嘟囔囔着:“有东西吃了,有东西吃了……” 木慈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他不想留在这里看接下来的画面,快步往外走了走,避得远远的,坐在一颗大石头上做深呼吸。 很快,左弦就来到了他的身边,望着他的表情,柔声道:“你很害怕吗?是后怕自己险些步上田蜜蜜的后尘?” 害怕吗?不,并不是。 木慈摇摇头,他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于是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答问题:“应该不会,我的体力比田蜜蜜好,而且吃了肉,个子又高,她推我第一下我就能反应过来。” 话才说完,木慈忽然意识到,左弦当时在青旅说的话全都应验了。 那个男孩子因为嫌弃食物没有进食,所以格外虚弱,毫无反抗的能力;而死去的田蜜蜜虽然吃了东西,但没有足够的戒心。 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之下,所有人都在与死神赛跑,一个疏忽,就是致命的深渊。 “其实……我也很可怜她,可是在她没咽气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准备把她带上山了。”木慈苦笑起来,“无论我说得多冠冕堂皇,多么慈悲心肠,到最后,我还是决定完成这项任务,上个副本我还觉得杀人是遥不可及的事,可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倒也没有什么难的。” 左弦只是静静凝视着他:“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木慈重复道,“我当然知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吃掉了粮食,不是我要害他们,不是我造成了灾荒,甚至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是我的错,可我只是……我只是……” 他说不出话来了。 “冷秋山曾经说过一个有趣的比喻,他说对于火车而言,我们只是一次性用品,运气好的几个姑且有重复利用的价值。”左弦不紧不慢道,“如果想要真正成为这辆火车的乘客,非得变成一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亡命徒不可,毕竟这样的旅程,寻常人都活不太久。” 木慈眨了眨眼:“可是……他自己却为了温如水死了?” “是啊。”左弦微笑起来,“这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结局,为了想要保护的人,为了在乎的人,毫无遗憾地死去。” “不过他的这个比喻给了我提醒,每每遇到这样的事,我就会责怪火车,怪它让我上车,怪它让我遇到这样的事,我不过是一个想活下去的受害者,这样就会觉得好受得多,你不妨也这么想想。” 尽管心情无比沉重,可是木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要不是时机不合适,他简直想问问左弦怎么这么能说会道。 木慈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忽然道:“你说这些话,也是有别有目的吗?” “什么——”左弦一怔,很快就化为了然,“是陆晓意?” “不是。”木慈不是打小报告,当然不打算把陆晓意供出来,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你忘了,你在福寿村是什么样,在殷和面前又是什么样,你莫名其妙说那些话提醒新人,我就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面也总想得到有猫腻了。” 左弦低低笑起来:“看来是我把你看轻了,那你说说,我都有些什么目的?” 木慈见他笑嘻嘻的,并不像生气的模样,心底稍稍放松些。 “你想给那些新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说尸体是为了留条退路……对板寸头出手,也是想杀鸡儆猴……”木慈慢吞吞地说着那些猜测。 左弦越笑越深:“你这么老实地说出来,不怕我杀你灭口?” “这些又不是什么坏事。”木慈与左弦对视,眼神一秒也没闪避,“我觉得这些都很好,聪明的人有本事,只要没害人,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这下倒是左弦说不出话来了,心中暗叹:哎呀,反倒被人家一个直球迷得自己神魂颠倒。 左弦心内姑且羞涩了三秒钟,脸上反正是一点不显,仍是一派云淡风轻:“你说得这些,确实中了不少,我也的确有这样的心思,只可惜没说到最关键的点。” “最关键的点?”木慈大吃一惊,仔细思考这些事能连成一个什么计划,“你还有什么用意吗?” 是了解新人的性格?还是试探站点的难度……还是…… 左弦笑了笑,好看,迷人,在这月光下晃得人心发慌,脸发烧。 “想博得一个人的好感,总要先与他产生共同话题,最好是,做一些相同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1 18:00:48~2021-07-12 16:5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11) 这句话虽然动听,但木慈并没有完全当真。 倒不是说木慈觉得左弦在撒谎,而是左弦做事往往一箭双雕,那再来三四五六只雕也不是什么怪事,眼下这句话说不准也是其中一只雕。 甚至搞不好这其实是类似网购上那种价值两三千的赠品,说起来好听,实际上省略掉前缀,就单纯只是赠品,只是左弦临时起意编出来的。 毕竟到底是主要目标还是次要目标,还不是他一张嘴的事。 因为木慈没有出声,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左弦又问道:“怎么了吗 ?我说的话让你很不自在?” “那倒没有。”木慈立刻摇摇头,然后想了想才开口,“只不过我还不太了解你,听不出来这句话到底有没有其他的意思。” 这让左弦的笑意更深了:“那你要努力地多了解我一些。” 木慈总感觉这句话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点点头。 左弦看着他有些呆的模样,实在忍俊不禁,正好苦艾酒在后头喊他,就趁机站起身来离开现场,避免自己在木慈面前笑出声来。 其他人都还在忙活,几个女生在安葬田蜜蜜,新人们不是在边上帮手,就是坐在地上休息。倒不是没有人管那个脸被捣烂的男孩子,只是那尸体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了,看着就犯恶心,这会儿本来就体力不支了,要是再乱吐一地,估计自己的小命都得交代在这里。 特别是那把被老人拿来当凶器的锄头,上面还沾着血跟肉,直接被丢在了边上。 木慈缓了缓,过来搭把手,倒没有打算把人挖出来,而是就着土直接掩埋,想做好人好事也得认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没条件的情况下只能这么将就将就。 十七个人来,十五个人回。 没有什么事会比不必要的死亡更加让人不甘心,木慈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其他几名老乘客的表现。 左弦跟陆晓意小组不必多说,就连民俗这块完全是知识盲区的苦艾酒也没干等着人解密。 能活下来好几站的老乘客,果然没有几个省油的灯。 相比之下,反倒只有他没出过什么力。 木慈摸了摸鼻子。 大概是因为知道具体的路程了,这次众人并没有被操控,随着个人喜欢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行动。 之前众人才吃过东西,没消耗什么精力,加上在村子里找老人又休息了一会儿,走起来还不觉得有什么。这次是一口气回土楼,更何况刚刚干过体力活,半路就有人吃不消:“等……等一下,能不能休息休息?我快累死了。” 左弦并不理会,只是提着灯往前走,虽说月光亮得很,用不着他的灯笼,但新人们怕在这荒郊野岭的落队,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木慈体力还行,并不觉得有什么,新人们起初还抱怨两句,到后来就累得连一点声音都说不出来了。 等众人好不容易回到土楼里,就立刻各自回房间去休息,陆晓意没有回房,而是跟杨卿卿还有宋婕待在一起,这让木慈多多少少松了口气,他暂时不太想跟“刚杀过人”的陆晓意待在一起。 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只是单纯的不想。 就在木慈准备生火做饭的时候,突然发现米缸里头空空如也,他分明记得出门前还有几颗野菜留在里面的,就在木慈不信邪地翻找时,左弦带着一小袋豆面走了进来。 “你在做什么?”左弦好奇地打量着他,“演大变活人?” 木慈语气沉重:“我被偷家了,对了,你怎么来了?” 还好水缸没被偷,只不过里面的水也不多了,大概还够吃两顿。 “来送你的薪水啊。”左弦放完东西没有急着走,而是坐在床边,笑盈盈地看着他:“不介意我蹭顿饭吧?” 木慈没精打采地开始生火,顺手把火折子抄进怀里:“反正留着也是被偷,被你吃了总好过被其他人偷了,吃就吃吧。” 没油没盐的,这些豆面只能干烙,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剧情,更是没功夫发酵,因此吃起来充其量只是能入口。木慈留了一半的豆面给陆晓意,然后把自己那份全都烙成饼,层层叠叠的,一时间看起来还不少。 木慈吃了两口,又很快放平心态,左弦看他从一脸气闷恢复平静,不由得好奇起来:“你不生气了?” “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木慈又喝了口热水,他的饼烙得不算好,这种灶台火很难控制,饼外头有些焦了,里头却还夹生,吃起来难以下咽,只能借着热汤努力把喉咙里的饼吞咽下去,“仔细想想,他们偷了我的食物,总好过去吃人,就当救人了。” 左弦目光一暗,柔声道:“你想得很开。” “还行吧,快吃,免得等会又出事了。” 木慈拿起一块豆饼塞到左弦的嘴里,其实他的确很生气难过,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想也没用,还不如放宽心,免得自己越想越气。 两人吃了几张饼,就看到汪曦跟舒展博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左弦对他们的到来相当殷勤,甚至招招手:“快过来。” 汪曦跟舒展博不太好意思地走进来,非常拘谨地坐在了小板凳上:“左先生,你喊我们俩来有什么事吗?” 左弦继续发挥他反客为主的长处,客气道:“不急,要不要先吃块饼?” “谢谢。” 汪曦跟舒展博对视一眼,都有些拘谨不安,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块饼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木慈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给他们俩各自倒了一碗热水:“慢慢吃,别噎着了。” 豆饼虽然干巴,但是对饥饿多时的肚子来讲已经足够美味,汪曦跟舒展博大概平日里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没有做过饭,从刚刚起就已经饿着肚子到现在了,几乎是头昏眼花,这会儿越吃越急,狼吞虎咽起来。 左弦在两人吃得正欢的时候,冷不防来了一句:“那名老人是不是跟你们说了什么?” “咳——”汪曦跟舒展博一下子呛住了,惊恐无比地看着左弦。 左弦只是饶有兴趣地撑着脸:“别这么看我,实在是你们俩表现得太明显了,回来的路上一直在说话,难不成你们想跟我说,因为吊桥效应你们俩一见钟情了,路上只是在谈恋爱?看你们俩饿得这么狠,我猜你们俩把对方看成肘子的可能性都比恋爱对象高一些。” 很明显吗? 完全没注意到异常的木慈有点汗颜。 这句话让舒展博咳得更厉害了,他用手去捶自己的胸口,好半晌才平息下来,而汪曦则是拿着那张饼,嘴巴张了又闭,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她转头去看舒展博:“你真的把我看成肘子?” 三人:“……” 舒展博这会儿大概是拼命在咳嗽。 显然舒展博跟汪曦虽然没谈恋爱,但是也多少算得上互相有点好感了,过了好一会儿,等舒展博恢复正常,他才逃避似的对左弦说道:“老人家是跟我们说了些话,不过我们也没有完全听懂。” 左弦道:“说来听听。” 这让舒展博有些迟疑,不过他很快还是说道:“当时他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只是一直重复着对我们说:吃人肉,活人寿。” 这六个字说来简单,却让木慈跟左弦都怔在当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这不是一个老人死前的呢喃,而是事实,那整件事简直比饥荒吃人还让人感到作呕。 毕竟饥荒时吃人是迫不得已,严格说起来,算得上是紧急避险。 “难怪——”左弦一下子站起来,吓得想吃第二张饼的舒展博心虚地把手收了回去,他来回踱步片刻,神色变得非常古怪,“我就说哪里不对,饥荒时吃人这种事虽然各地都有出现,但它算不上一个陋习,可是吃人活寿就不一样了。” 这让木慈想起以前课本上学过的一篇文章,具体叫什么,他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只依稀记得是有关人血馒头的,人们花钱去蘸犯人的血,说是能包治百病。 他想到空荡荡的洞窟,一下子明白那些老人为什么没有尸骸,又都跑到哪里去了,忍不住干呕起来。 舒展博跟汪曦还没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地问道:“你们怎么了?” 左弦也不说话,他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又走了两步,对房间里的几人沉声道:“我有个猜测,恐怕我们这段时间浪费太多了,你们分头去打听打听少爷的消息。”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木慈忙喊住他:“你去干嘛?” 左弦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一下子不见了人影。 汪曦跟舒展博一脸茫然,又转过头来看着木慈,木慈想了想,找出干荷叶把豆饼包好放在怀里,去跟陆晓意打了个招呼后,就往一楼走去了。 天上还在飘纸钱,一楼大多数门都关着,几个在外的人都在忙着做工,几乎没空理木慈,他逛了一圈,看见个在利索叠元宝的中年妇人,眼睛立刻一亮,就着人家的门槛坐下来,客气道:“大姐,我帮你做点活计吧?” 妇人手上动作不停,一边飞快地将元宝叠好丢进旁边的篮子里,一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木慈,说话有很浓的口音,不像老管家是个京片子:“别整,做不好还倒添乱,再说我可没吃的给你。” “我这是想跟着大姐学点手艺。”木慈四下看了看,掏出干荷叶,摸出一张饼来递给那名妇人,“大姐你行行好?” 妇人的手一顿,立刻把饼塞在了围裙底下:“行了行了,你就给我打个下手吧,别碍事就成。” 木慈以前折过元宝,虽然没有妇人这么利落迅速,但也算有模有样的,折了大概十来个元宝后,木慈才问道:“姐,你这是给谁家帮忙呢?” “还能是谁家。”见着木慈手慢,起初还有些担心他是来抢活的妇人态度顿时亲热了不少,“当然是大老爷家。” 木慈又问道:“噢,那这是给少爷的?” “呸呸呸!这是请鬼差爷爷吃饭的家伙事!”妇人脸色大变,立刻挥起手来,“小畜生!是谁让你来丢老娘的霉!滚开!不然我喊人了!” 要不是念在刚刚的大饼情面上,她估计就要抄起门边扁担抽过来了。 木慈碰了一鼻子的灰,只好尴尬地走开,不过他也得到了一个信息。 内环楼虽然有棺材,但未必是少爷的。 之前他们因为饥荒这个背景先入为主,以为吃人是饥饿导致的;对冥婚的猜测也是因为内外楼的反差,事实上很可能这个故事跟他们所以为的完全不同。 不过跟祭死窑相同,既然有冥婚这个点,说明这位少爷一定会死,只是现在还没死而已。 这么说来,麻花辫很可能还有的救。 木慈的心一下子热起来,还没等他想好下一步该干什么,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一转动,就往另一头走去,那儿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了,还有三个死气沉沉的土楼人在给他们递食盒,他们看见木慈过来,也递过来一个。 是一个朱红色的圆篮,盖着盖,里面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什么。 “今年老爷又请了戏班子演社戏,你们去将东西摆好,不要偷吃,免得老天爷发恼,等戏好了,候到散场再分,切记不要丢了篮子碗碟,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递篮子的土楼人对木慈叮嘱道,又很快转头对其他人也这么重复,像是录音机一样,说不出的怪异。 来了,鬼听戏…… 不少人都已想到,额上不觉流下冷汗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2 16:59:10~2021-07-13 15:4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嚯嚯嚯、无聊在家、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柳絮弥江 10瓶;喵啊 5瓶;29636892 3瓶;33841419、少年听雨歌楼上、浅色的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12) 要是单说鬼听戏,大多人恐怕都摸不着头脑。 可要是说到社戏,基本上就没几个人不知道的了,就算小时候没随着父母祖辈的一起看过,上学时也应该学过课本。 社戏是一种有关酬神祈福的风俗,通常情况下是几个村子合起来一块儿请戏班子来演戏,由村民们免费来看,最早时一般在春祭秋灶时举办,后来也就不分四季了。社戏到现在仍然存在,甚至要是老人来看,还能领到糕饼跟面条。 鬼听戏则是一些偏僻地方的变种,只在七月十五当天的夜间唱,一口气唱到第二天凌晨,有说是唱给祖宗听的,也有说是唱给过路的孤魂野鬼听的,总之不准活人来看。 走路时,杨卿卿不知道是为了科普,还是为了解闷,跟众人解释了一番“鬼听戏”的来龙去脉。 柳澄对着人脾气不小,对上鬼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颤巍巍地说道:“杨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说了,好恐怖啊。” 杨卿卿安慰她:“没事,我也说完了。” 村子跟戏台子都在土楼外头,不过去送老人上山时走得是前门,这次众人则从后门出去。 才刚走出土楼,众人就看见远处的荒地上搭着一个格外显眼的草台,这次并没有任何东西操控着他们,大概是因为戏台子的位置非常明显,还挂着两个红彤彤的灯笼,寻着光就能自己走过去的缘故。 虽然一眼就能看到戏台,但实际上路并没有视线看到的这么短,反而显得相当漫长。 土楼内外的天都是阴的,似乎只有村子里才有月亮,四周是一片荒野,间隔地生长着一棵巨大丑陋的老槐树,这些槐树的叶子都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枝丫像是无数只张牙舞爪的鬼手。 夜风呼啸,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 走在最前方的左弦脚微微一顿,他忽然转过身来,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苦艾酒等人立刻照做,木慈还没有反应过来,陆晓意已经用另一只手蒙住他的半张脸。 这一下蒙得很死,几乎叫木慈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挣扎起来,陆晓意才微微放松些,用眼睛怒视着他,大概是在不满木慈的不配合。 在这种凄阴恐怖的环境里,加上左弦跟苦艾酒等人整齐划一的动作,看上去非常诡异,减肥妹本来就还没从之前同伴的死亡里回过神来,这会儿更是提心吊胆的,一下子被吓到了,她抓紧了朱红圆篮,抖着嗓音,带着哭腔一步步往后退去:“你们在干什么?说话啊!别吓我啊!” 木慈已经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一个箭步窜过去,屏住呼吸,试图安抚她,自己首先做了一个捂住口鼻的动作,然后示意她跟着自己做。 减肥妹的眼泪很快涌出来,抽抽噎噎地询问道:“这是要……要捂住脸吗?” 木慈赶紧点点头,其他新人这才反应过来,齐刷刷掩住自己的口鼻,减肥妹一边哭一边捂着脸,看上去就要崩溃了。 就在所有人都捂住脸准备重新启程的时候,槐树底下忽然传来几声女人的轻笑,在这种寂静且一览无余的环境里无异于晴天里一个霹雳。 不少人都被吓得喊出声来,舒展博浑身都发起抖来,他惊恐地循声而去,下意识大声说话,像是要给自己壮壮胆:“没人啊!” 左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柳澄已经被吓失声了,只是颤抖着紧紧抓住苦艾酒的胳膊,大气都不敢喘。 木慈被吓到的瞬间,下意识低下了头,视线自然就转移到了地上。 地上盘踞着槐树的阴影,可在左弦的灯笼所照到的部分,那本该空无一物的树枝上却显露出几个影子来,黑黝黝的暗影非常干瘦,像是被活剐了一半,絮状的血肉丝丝缕缕地连接着骨头,在阴影里显得藕断丝连。 这些暗影此刻一动不动地挂在枝头上,宛如一个个索命的吊死鬼。 老话说,槐树属阴,容易招鬼。 左弦恐怕刚刚就是看到这些东西,才停下来的。 这让木慈下意识抬起头,张牙舞爪的鬼手还在随风摆动,可上头什么都没有,这个发现让他的四肢活像灌了铅,几乎要站不住。 左弦皱皱眉头,蹲下来揭开圆篮的盖,篮子里头装着一大碟的糕饼,还有几炷香跟厚厚的纸钱。 他从口袋里摸出火折子“蹭”地一下点上,火光闪现的瞬间,一具长发的骷髅在众人眼中一闪而过。 还不等众人惊骇,浓重的血污味混合着头发被烧焦的气味一道涌入鼻腔。 这两种味道哪怕单拉一个出来都让人不舒服,两个混合在一起简直是生化气体,这下就连杨卿卿都忍不住吐了出来。 左弦居然面不改色,好像他不是所有人里感官最敏感的那个,而是最钝化的,他从篮里抄出不少纸钱,用火点燃后一把扬在了空中,然后做了个“走”的手势,一下子往前冲去。 木慈忍着恶心,下意识抓着减肥妹的手往前跑,她已经完全吓傻了,两条腿软趴趴地被拖在地上,连带着篮子里的东西都被打翻了一地,是些瓜子花生,还有几炷香跟一叠银元宝。 就在这个时候,槐树忽然舞动了起来,它光秃秃的树枝就像无数只瘦骨嶙峋的手,一下子叼住了减肥妹的衣服。 减肥妹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拼命抓住木慈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扯着嗓子悲鸣起来:“求求你!求求你!” 她几乎哽咽,说不出更多话来。 槐树鬼手跟人的力量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木慈只觉得胳膊上一坠,紧接着就是火辣辣的剧痛传入大脑,显然是被抓脱臼了,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脚下被土块一绊,整个人都摔在地上,被带着一块儿往后拖去。 慌乱之中,一样东西从木慈怀里掉了出来,隐隐约约看见是之前生火用的火折子…… 等等,火折子! 木慈大脑顿时一个激灵,他强忍着痛,一把抓住火折子,这时候减肥妹就快要被拖到黑暗里去了,她越哭越凄惨,越抓也越紧,像是要拖着木慈一块儿下地狱。 越是关键时刻,木慈越是冷静,脱臼的手臂疼得他脸色惨白,可还是鼓起腮帮子猛吹了一口气,顿时将火吹起来,点向洒在路上的元宝,拖着他们的槐树鬼手立刻停滞下来,似乎是在享用那些飘散在空中的香火。 木慈将火折子在减肥妹领子后头一晃,槐树鬼手立刻退去,他将那些香插在土里,也点上了,然后低声道:“你能不能走?不能走我只能把你丢下了!” 减肥妹六神无主,眼泪花了一脸:“能走!能走!” 不管怎么说,她好歹是动起来了,木慈松了口气,暂时不去管那只脱臼的胳膊,让减肥妹提着自己的篮子,两人一起往前跑去。 树上已经挂着几具沉甸甸的尸体了,脚尖在两人头顶晃动着,地上东倒西歪着几只篮子,木慈不敢细看是哪几位同伴,只是拼命跑下去,先前左弦烧的那些纸钱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就在槐树鬼手再度追上来的时候,他们俩终于跑出了槐树林。 灯笼照亮了木慈冷汗涔涔的脸,其他刚刚逃出生天的人也是各个心惊胆战,面无人色,一时间没有动静。 安全之后,木慈就再忍不住这种疼痛了,他抱住自己脱臼的手,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左弦问道:“你怎么了?” “脱臼了。”木慈抽着气回答,关节脱臼在运动里是非常常见的一种伤势,可这次特别疼,他这会儿才想到后怕,“我看前面有板凳,等会自己接一下吧。” 左弦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可不是你现在能用的地方,忍着点。” 不等木慈领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得一声关节响,他痛得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看到光屁股长翅膀的小天使了,不过姑且这胳膊是被左弦接回去了。 木慈眼下浑身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压根睁不开眼,赶紧擦了擦脸,好歹缓过劲来,才发现站着的只剩下八个人了。 除去他跟左弦、苦艾酒三个男人,四人组只剩下宋婕跟陆晓意,老人存活五人;中年男人跟丁远志还在,减肥妹也活了下来,算上没有来的板寸男,新人存活四人。 众人来不及细想,戏台子已经开始敲锣了,说明这是要开场了。 过了槐树林,戏台子就近在眼前,台子很高,面前摆着一张张长板凳,也不知道是谁搬来的,还有一张放东西的长桌跟一个铁盆。 不少人在逃跑的时候篮子都丢在地上了,只剩下木慈、左弦跟宋婕三个人还拿着篮子,他们将里头的东西都拿出来,又把纸钱全烧在铁盆里头,八个人一行动起来非常快,很快东西都摆好了,每样点心上都插着香。 木慈的火折子还没完全熄灭,这会儿已经快要烧着手了,左弦看了他一眼,就着火烧起银元宝:“你这次倒是长记性了。” 这句话让木慈一下子梦回伊甸画廊的阁楼,他的手才刚接回去,帮忙倒像添乱,只好站在旁边尬笑:“刚刚还多亏它救了一命。” 话音才落,戏台底下忽然吹起一阵阵阴风,飞沙走石,纸钱飘飞在空中,像是无数灰色的雪絮,吹得八人睁不开眼。 经过刚刚的事,众人对左弦的依赖度已经变得非常高,忙问道:“左先生,现在怎么办?” “去后台。”纸钱哗哗地烧起来,铁盆里的火势猛烈无比,左弦把剩下的纸钱都放在里头,仔细想了想,“后台是戏班子的地方,我们也算是工作人员,反正别在前面碍手碍脚的。” 众人紧紧跟着左弦,几乎是他往哪儿走,众人就往哪里去。 后台比戏台要矮一点,看上去是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子,遮着两片厚厚的布帘,根本没有人守着。 戏台上锣鼓紧催,咿咿呀呀的戏腔幽幽而起,显然是好戏已经开场,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众人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暗道还好手脚够快。 左弦将帘子掀起一角,棚子里头挂着的都是戏班子的家当,桌上摆着一堆珠光宝气的头面,他大致扫了一眼,确认没什么猫腻后,立刻钻进去。 棚子里冷清清的,又很小,几步就能走完,容纳八个人略有些费劲,丁远志低声道:“怎么没有人。” 不知道该说减肥妹运气好还是倒霉,每次出事都能让她碰上,八人才走了几步,忽听她道:“喂……喂……你们有没有看见……有……有个小婴儿在桌上。” 她话音刚落,戏棚子里就响起了婴儿的嬉笑声。 又细,又轻。 叫八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3 15:42:10~2021-07-14 17:1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莱斯利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丝缠铁石 38瓶;246 10瓶;旧爱是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13) 戏棚子本来就非常小,这么一来,剩下的几个新人一下子慌了手脚,几乎要把戏棚掀翻。 “都不要动!” 木慈立刻喝了一声,他胳膊痛得要命,声音里头都带着点发狠的意味,微微喘息两声缓过痛楚,才道:“敌寡我众,又是个婴儿,怕个锤子?!要是掀翻了戏棚子,搞不好我们真的全都要死。” “话可不是这么讲啊。”那中年男人紧张道,“小孩子的怨气最重,又听不懂人话,搞不好把我们全杀了也有可能。” 丁远志也有点奇怪:“老槐树招鬼我知道,可是戏棚子里怎么会有小孩子?” 中年男人啧了一声:“八成是那些戏子的私生子,俗话不是说,□□无情戏子无义嘛,戏子多得是人包养,搞不好就是搞出人命来,然后堕胎,结果一尸两命,一套齐活,现在孩子跟妈找上门来了,正好被我们撞上。对了,外头老槐树笑的那个女的,说不准就是!” “你听着倒是经验丰富。”陆晓意刺了他一句。 中年男人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几人正说着话,苦艾酒忽然退了两步,冷不防出声道:“左弦,你肩上是什么东西?”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着一个穿着红袄子的小婴儿正坐在左弦的肩头。 虽说是小婴儿,但实际上它并不是人,更像是个刷过油的木偶,头上戴着一顶黄色的小帽,脸擦得粉白,细细的弯眉,眼睛很明显是用墨笔勾勒出来的,线条异常简单,腮上贴着两抹圆红,还画着一张笑口,在灯笼的映照下,正笑盈盈地看着眼前这群人。 木偶婴儿的五官呆板,油彩也已陈旧,偏偏它的表情格外生动,看上去说不出的渗人。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有点腿软。 外头是一群厉鬼在看戏,里头有这么个乱跑的鬼婴儿,众人额上冷汗滚滚滴下,几乎说不出话来。 减肥妹下意识又要喊,木慈眼疾手快,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眨眨眼,掉下来两颗眼泪,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忍住了。 左弦下意识屏住呼吸,提灯去照自己的肩膀,小婴儿却立刻从他的肩上消失了。 这次小婴儿坐在了宋婕的头上,抓着一把头发,看表情似乎笑得更灿烂了些,要不是它的外貌实在过于诡异,看上去简直像个调皮的寻常小孩子。 宋婕脖子都僵硬了,她看着陆晓意,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左弦阻止了,于是她紧紧闭上嘴唇,连呼吸都停止了,任由灯笼在自己面前晃了一下,婴儿又消失了。 等小婴儿把四五个人的肩膀都坐了一遍,大家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东西并没有害人的意思,只是在跟他们闹着玩而已。 这时减肥妹突然低声惊叫了起来:“啊!我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了!这是喜神,是戏班子里的婴儿道具!” 这会儿喜神已经来到中年男人的肩膀上了,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被认出来了,它捧着脸露出高兴的表情,丁远志就站在边上,越看越发毛,赶紧用手挡住嘴问道:“那你能不能想起来怎么把它送回去啊?!” 减肥妹咬着嘴唇冥思苦想,最终敲了一下手心,恍然大悟道:“好像是……好像是有个习俗,这个喜神娃娃一定要趴着放在大衣箱里,不能仰面,不然它就会自己乱跑。” 木慈借着光看了一圈四周,沉声道:“这里的衣箱可不少,我们怎么知道哪个是大衣箱,要是放错了,会不会出事?” 这叫减肥妹也犯难了,她抓抓头发,就这会儿功夫,喜神跑到了苦艾酒的头上,知道无害之后他就放松了许多,这会儿单手叉腰笑道:“反正这玩意不伤人,不着急,你就慢慢想吧。” 丁远志跟中年男人都忍不住抱怨起来:“看着也吓人啊,还是早点放回去吧。” “我记得……我记得是戏班是五箱一桌。”减肥妹来回踱步,敲敲自己的脑袋,试图回忆起曾经看到过的知识,“应该是衣服,先开箱子看看都有什么衣服!” 五个箱子被打开,里头分别放着长袍、短衣、盔包、靴鞋,还有一个放得很杂,看起来是道具箱。 “如果是衣服,这个鞋箱跟盔帽还有道具箱就可以不管了。”左弦沉声道,“左边这箱都是官衣,还有水袖,我虽然不了解戏曲,但这种应该都是主角用的,左边这个是大衣箱的可能性比较高。” “对对对!”减肥妹忙点点头,“没错!” 苦艾酒问道:“确定了?那我就放了。” 左弦点点头:“放吧。” 苦艾酒举起手,把头上的喜神抱下来,让它趴进去,再盖上大衣箱,这次左弦提着灯笼在众人当中照了许久,那喜神娃娃再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头或者肩膀上了。 众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大概是刚刚被陆晓意讽刺的缘故,中年男人冷哼了一声,有意借题发挥:“当初说四个陋习,结果这唯一有解法的陋习死人最多,自己死了就算了,还拖累我们,真是他妈倒了大霉!要不是艾巧见多识广,咱们这几百来斤非得丢在这儿不可!” 原来减肥妹叫艾巧。 “这些东西,卿卿也都知道,甚至比她知道得更清楚。”陆晓意的声音很冷,眼睛在灯光下微微闪烁着,像两盏寒冷的鬼火,“只可惜她死了,该死的人却还没死。” 艾巧的脸一下子白了,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细声细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当时你没有瞎叫,左先生带着我们,本来可以安然无恙地走过槐树林。”陆晓意凝视着她,丢了崽子的母狼恐怕都没有她的目光凶狠,低声道,“根本不会死这么多人!” “我只是很害怕!”艾巧咬住自己的嘴唇,又流下泪来,伸手抹去了,“我……我没办法控制自己,舒展博他也叫了啊!” 陆晓意道:“不错,可他死了,你呢?” 艾巧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害怕地往后退了退,下意识缩在木慈身后,不慎碰到他脱臼的胳膊,疼得木慈脸色微微一白。 中年男人滑头得很,终于意识到陆晓意不是随便说说,他想起眼前两个女人之前活埋老太太的事,一下子不吭声了,倒是丁远志揉揉眉心,说了句公道话:“咱们这会儿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有冤有仇麻烦都留到平安了再说,怎么样?没必要这个节骨眼吵架吧?” 他虽然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了,就是内讧也别这时候搞,要是有人故意翻船拉大家一起死,那就划不来了。 陆晓意轻笑了一声,对着艾巧缓缓道:“我现在跟你挑明了说这件事,就不怕你动手脚,甚至可以说,我就期待着你动手,好给我一个理由。” 艾巧惊恐无比地看着她。 “你要想一次性杀掉我们两个,可能没这个本事,要是想拉所有人一起死。”陆晓意满含笑意,目光森寒,“你可以试试,是左先生动手快,还是鬼来得更快。” 左弦轻轻“啧”了一声,他对着陆晓意皱皱眉,显然不满对方的利用,不过并没有出声反驳,算是默认了。 这恐吓非常有效,艾巧这会儿简直是面无人色,看上去就要昏倒了。 苦艾酒轻浮地拍拍左弦的肩膀,被躲避开来,他也不以为意,趁机抱着手臂笑起来:“两个女孩子为你争风吃醋,你怎么一点表现都没有,要是换成我,我恐怕乐得都找不到眼睛了。” 左弦并没有搭理他。 木慈沉声道:“大家都是死里逃生,没人希望发生这种事,艾巧也……” “木先生。”陆晓意打断他,“我很尊敬你,也很感激你,你是个好人,可你不妨想想自己的胳膊是因为谁才出的事?也许你愿意一次次陪着她陷入险境,我们却担不起这个风险。” 这句话无疑是极有力的筹码,一下子判决了艾巧的死刑,丁远志跟中年男人意识到之前的情况,都默默退了一步。 艾巧只是一直在哭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哭得有点缺氧,不得不弯下腰使劲儿呼吸着。 在这一刻,理性又冰冷地提醒木慈。 艾巧活不下去,她也许逃过了刚刚那一劫,却不一定有足够的幸运,逃过每一次灾难。 “总之我不赞成你们对她动手。”木慈坚持己见。 陆晓意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大了,露出胜券在握的模样:“我们还没打算对她动手,我们只是单纯地对她展露恶意。” 在这种紧张的环境下,来自他人露骨的恶意不亚于□□,特别是对艾巧这种神经敏感又胆小的人,简直是奇效。 木慈沉默片刻后,转头看向左弦,几乎是下意识寻求他的答案,问道:“你怎么看?” “我理解艾巧的恐惧,也能体会陆晓意与宋婕失去同伴的痛苦。”左弦的回答几乎称得上奸猾了,“这就是我的看法。” 不知为何,木慈听出了左弦没有说出来的言下之意,这让他浑身冰冷。 你还不如让她死在槐树林里。 作者有话要说:闲来无事加个更吧。 感谢在2021-07-14 17:14:21~2021-07-15 00:5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芜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桑榆非晚 60瓶;33841419、芜湖 10瓶;云埋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14) 刚刚那场算不上内讧的内讧过后,众人各自分了队。 丁远志跟中年男人蹲在角落里;苦艾酒则在欣赏那些首饰跟衣物;陆晓意跟宋婕并肩站在一起,看不出在做什么;而艾巧只是哭,声音细细的,像是只被丢弃的乳猫,她之前抓在木慈脱臼的胳膊上,木慈下意识避开了,她难以置信地看过来,伤心欲绝,像是被人背叛了一般。 木慈抚着自己的胳膊,他并不后悔救下这个女孩,只是他不可能一次次救。 胳膊可以脱臼很多次,命只有一条,艾巧还没有意识到情况的改变。 又过了一会儿,左弦忽然提起灯笼,将手搭在帘子上,低声对他们嘱咐:“我到外面去看看,最好能找到一点线索,你们留在里面吧。” 木慈立刻站起来:“我陪你一起。” 艾巧见着木慈起来,挣扎了一会儿,也跟过来:“我也来!” 这让木慈有点头疼,他理解艾巧依赖自己的心情,可是她的状态实在让人有点不放心,艾巧抹着脸,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别留我一个人,他们都……他们都……我很害怕。” 左弦看着他们俩,似笑非笑,神情看上去有点高深莫测,轻轻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用了。” 戏棚子的帘子很厚,左弦身形又快,一下子钻出去就没了身影,木慈甚至赶不上多说几句话,他张了张嘴,又有些难堪地闭上了。 救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错事。 可在这个时候,木慈却忽然意识到,他的好心变成了一座牢笼,困住了自己。 刚刚左弦看他的模样,就好像他是一个极大的累赘,一个麻烦的包袱,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有说出口来,这让木慈一时间很难接受。 木慈当然知道并不是自己的原因,可是左弦最后的那个眼神始终徘徊在脑海里,让他感觉非常膈应,从相识到现在,左弦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他。 苦艾酒笑嘻嘻地坐在对面的板凳上,好整以暇地揶揄道:“艳福不浅啊。” 他好像一直都没个正形,这让本来就憋着气的木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也不知道左弦出去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苦艾酒耸耸肩,用手指比了一下,“两条腿走出去的,当然是两条腿走回来,总不能变成八脚蜘蛛爬回来吧,最多就是回不来。” 木慈还以为他很喜欢左弦的,一时间难以置信:“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 “不然呢?”苦艾酒非常悠闲地笑起来,“我们是在玩命,又不是在郊游。不是都说,生死有命,成败在天嘛,是这么说的吧?他回来跟回不来的几率分半,又不是我逼着他去的,我有什么好沉重的。” “你倒是个地道的中国通。”木慈忍不住讽刺了他一句。 “承让承让。” 过了一会儿,陆晓意跟宋婕走过来,看见她们俩,艾巧就跟受惊的兔子一样,一下子缩起来,两人却谁都没有理她,宋婕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皱着眉头道:“情况不对劲。” 这时候丁远志也走过来:“确实不对劲,戏棚子里没人进来换衣化妆,前头声音却一开始就没断过。”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我估计这听戏的不是人,唱戏的估计也不是人。” 中年男人颤抖着声:“那怎么办啊?” 陆晓意垂着脸想了想,说:“我们到戏台子那去看一看,我跟阿婕有默契,发生什么事也能反应过来,应该没什么问题,说不准还能碰上左弦,看看他有什么说法。” 这时艾巧探出头来,怯生生道:“我们也要去吗?” 宋婕找了把大剪子,把她们俩的袖子裁下来做成面巾,闻言冷笑一声:“你要做什么,跟我们没关系。” 她跟陆晓意将脸蒙上之后,又互相拥抱了一下,像是要给予对方支撑的力量,随后就掀开帘子出去了。 有艾巧在这里,木慈也差不多歇了出去的心思,他看看苦艾酒跟丁远志,问道:“你们俩不出去吗?” 丁远志显得很光棍:“都三个人出去了,我们出不出去都是一样,起码现在能确定的是这个戏棚子是安全的,我不打算出去给自己多找点事做。” “对这种什么习俗的,我不熟,就不添乱了。”苦艾酒嘿嘿笑了两声,“我这人很干脆,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就老实点待着。” 艾巧大概是觉得自己被含沙射影到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人有心情聊天,而唯一有心情跟人聊天的苦艾酒又显得跟环境过于格格不入,没人想跟他聊。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晓意跟宋婕先回来,后头跟着护送着她们俩的左弦,三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特别是两个女孩子的眼圈是红的,神情惊恐又愤怒,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 木慈检查了下三个人,确定他们没有出事,忙问道:“怎么了?” “看戏的人里有杨卿卿他们。”左弦的脸色也不太好,他把灯笼放在角落里,轻声叹了口气,“那些孤魂野鬼需要一张人皮来听戏,就把他们的穿走了,槐树上挂着……” 当时的场景实在是太恶心了,连左弦都说不下去,他皱着眉头转开话题:“不过我们在边上旁听了会儿,戏台上似乎在演一出叫《活捉》的戏,我听那些看戏的说这个魂旦演得很好,我对戏剧不太了解,你们有谁知道的吗?” “魂旦是指演女鬼的角色。”艾巧大概在刚刚的沉默里回过味来了,这时候努力彰显自己的价值,“我以前跟着外婆看过这个戏,其实是叫《活捉三郎》,剧情是水浒传里改来的,大概是说阎惜姣嫁给宋江后,与张文远私通,被宋江发现后杀死,阎惜姣死后不甘寂寞,来人间捉情郎去地府再做夫妻。” 丁远志一阵恶寒:“怎么这戏也鬼气森森的,鬼唱鬼戏,还能不能好了!” 木慈却思考片刻后,低声道:“不,我想这出戏是在暗示冥婚,杀她的虽然是宋江,但是她要捉的还是自己的情郎,死人抓活人去做地下鸳鸯……” “别……别说了。”中年男人瑟瑟发抖。 苦艾酒摸着下巴想了想,又问:“还有吗?” “他们似乎是在闲聊土楼主人的情况,不过都是地方俚语的,我听不太明白。”左弦靠在桌子上细思片刻,“倒是我有了个新想法,这些事很可能是在一个晚上发生的。” “一个晚上发生的?”宋婕迷惑不解,“可是我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就算不说一整天,少说也有十几个小时才对。” 左弦显得很平静:“我们两次进入村子,相隔的时间起码有三到四个小时,更不要提之后送老人上山发生的事,按道理来讲,月亮应该会有变化才对,可是它始终待在那里,说明在主要的剧情线里,我们送完新娘子后就利索地去送老人上路了,中间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 “之前山里那个莫名其妙的永夜,原来是这个意思。”丁远志恍然大悟,“既是说土楼在地下,永不见天光,也是说这些事是发生在同一个夜晚,不见天光!” 这让木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人阅读理解在上学时一定是满分。 “那我们休息的那些时间呢?”陆晓意皱皱眉头,“算是玩线性游戏时找NPC跟买道具的那些空余时间吗?不计入在剧情当中的。” “我想应该就是这样。”左弦点了点头,“毕竟我们不是真正的游戏人物,老板没打算恶意针对我们,他确保我们每个人都休息够了,能去面对下一个剧情点,才会开始触发剧情。” 丁远志有些不快:“这么说,在剧情里头,我们送完新娘子,然后再去送老人,然后还要来给鬼摆吃的?这马不停蹄,完全没消停,生产队的驴都不能够这么干活吧!” “早知道还不如跟那个板寸头一样,躺在房间里头,把时间先熬过去,总好过这会儿送命。”中年男人哼哼唧唧了两声。 没人理他。 木慈又问:“对了,你之前去干嘛了?” “我去打听消息了,少爷果然没死,也就是说不是冥婚,而是冲喜,我们错过了最重要的线索,又被已知的信息误导,本来新娘子可以选一个能里应外合的人,说不准能提前结束这个故事。”左弦神色严肃,“然后我又去了一趟内环楼,想看看能不能联系上那个梳麻花辫的,可惜没有动静。” “我之前在楼下也找到一个大姐,她说纸钱是折给鬼差的,我问到少爷是不是死了,她就立刻让我滚蛋了。”木慈若有所思,“再加上那个吃人肉,活人寿,这个土楼恐怕不止是冥婚这么简单。” 中年男人嘀咕道:“这土楼建在地里头,本来就跟个阴间似的。” 一直到外头的戏停了都没讨论个所以然出来,众人又等了一会才出去,香烛跟纸钱都已经已经烧成灰烬,两盏大红灯笼也暗了下来。 收拾东西时,看着眼前的糕饼点心,众人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觉得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中年男人趁着大家不注意,拿起糕饼咬下一大口,还没嚼两下就呸呸吐了出来:“这什么东西?!生面粉都比这东西中吃呢!” “鬼吃食物的香气。”左弦淡淡道,“它们吃过的东西,当然就没什么味道口感可言了。” 众人一阵恶寒,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踏上归程。 这次再走槐树林,所有人都有了经验,学着宋婕他们把袖子剪下来蒙住脸面,就连艾巧都知道捂住自己的嘴了。 不过等走到槐树林里时,木慈才意识到他们完全低估了眼前的场景。 好几具酱红色的人体挂在槐树的树梢上,其实要不是大致的形状还在,几乎没有谁看得出来那是人的尸体,没有了外面那层皮,内脏几乎全掉了出来,血淋淋的肉缠绵地牵连在骨头上,鲜血还在一点点滴下来。 旁边是一张完整而轻薄的人皮,宛如一面鼓起的旗帜,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甚至能从皮上隐约看出生前的容貌。 这极度恐怖的一幕,一瞬间击垮了所有人的神经。 木慈终于明白,之前在灯笼底下的那些尸体的影子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艾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她吓疯了,尖叫着狂奔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根本没人拉得住。 就连中年男人跟丁远志都几乎晕厥,他们不但惨叫,还当场吐了出来,地上两滩酸水臭气熏天。 这时左弦慢慢走过来,握住了木慈脱臼的那只手,他握得很轻,像一团云拥住了木慈,手心有点凉,不过很快就暖和起来。 木慈听见他说:“大家手牵手,不要再落队了。” 剩下的七个人手牵着手,都有些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的,目睹那一幕,几乎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是一片混乱。 只有左弦坚定地提着那盏灯笼,照亮一条前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5 00:59:05~2021-07-15 17:5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2个;芜湖、云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青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15) 回到土楼里的时候,木慈几乎脱力了。 这次来发粮食的不是那个老管家,而是另一个人,他似乎并不在意有人死在路上,只是清点人头后,把所有食物平均地分给每个人。 这就意味着……同伴死得越多,得到的食物也就越多。 木慈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着沉甸甸的布袋子,看向站在远处的左弦,心里突地一跳,已经明白过来了。 这是第二次发“薪水”了,上次去拿食物的人是左弦,他一定早就知道这条规则了,可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这次陆晓意干脆把宋婕带过来,木慈的手受伤了有所不便,两个女生就开始忙活着烧火做饭,三个人的食物分量放在一起看起来很壮观,特别是他们只吃一顿的情况下,分量甚至显得有点多。 三个人这会儿都又累又饿,之前吃的那些东西早就消化光了,锅里的水才刚烧开,陆晓意就气喘吁吁地坐在板凳上,连手都抬不起来,她的眼睛被烟熏得通红,一边擦脸一边生火,不知道是火燎的,还是心里难过,眼泪很快就簌簌落下,忍不住哭起来。 那种哭声听得人很难过,是强忍着的,微微带着点哽咽,要不是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几乎只能听见她吸鼻子的动静。 这让木慈吓了一跳,经过槐树林的时候,除了左弦,就数宋婕跟陆晓意两个相对镇定一点,也是她们俩拉上丁远志跟那个中年男人。 因此他完全没想到铁娘子一样的陆晓意会崩溃。 宋婕看着她这样,也顾不得自己在揉面,立刻把人抱在怀里,很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似乎说了什么,可木慈没听太清楚。 好在很快陆晓意就平静下来了,她用水洗了把脸,就继续忙活起来。 宋婕教陆晓意注意搅动锅里的食物之后,就到柴火堆里翻找一阵,找出两块勉强算是扁平干燥的木板,用之前遮脸的布条给木慈搞了个三角形悬吊固定,粗声粗气道:“现在只能先这样处理一下,等上车就没事了,你自己别随便乱动,要是运气不好,习惯性脱臼可不是开玩笑的。” “麻烦你了。”木慈很领这情,感激地对宋婕点了点头。 人不是机器,胳膊脱臼之后不是接上就能立马重新使用了,短时间内不能特别用力,危险关头顾不上,这会儿能休息一会儿算是一会儿。 最开始三个人都以为自己会吃不下,毕竟才刚刚看过那么血腥残忍的一幕,那些人皮像是一件件被丢弃的衣裳,挂在树梢上,想起来都让人作呕。 可实际上饥饿的力量远比他们想得更恐怖,恐惧的确暂时让饥饿感消失,可回到安全的住所之后,立刻翻江倒海般涌上来,几乎把他们吞没。 之前吃下去的那些食物早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消化殆尽,锅里飘出香气的瞬间,三个人的肚子都叫了起来。 宋婕做了一大盆面疙瘩汤,不过没有任何佐料和小菜,只是和好的面粉跟水混在一起煮,她还放进了个地瓜进去,整个糊在一起,像一大碗地瓜粥,吃起来有点淀粉的甜味。 三人狼吞虎咽了两三碗后,木慈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他吃东西一向很有数,更别说上次画廊就有过暴食的经验了,于是赶紧用袖子擦擦嘴,对着两人沉声道:“别吃了,我们太饿了,这次食物这么多,敞开了吃起来根本没节制,再吃下去就要撑死了。” 陆晓意勉强控制住自己,还把宋婕的手抓住了,宋婕恋恋不舍地捧着碗,看看他们俩,最后含着泪放下了。 “我去其他人那儿说一声。”木慈站起身来,“你们休息一下吧。” 两人也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在床上休息起来。 九个房间,现在已经空了大半,苦艾酒用不着人提醒,吃了个肚饱后就躺下睡觉了,倒是很警觉,木慈才一进门,就立刻转过身看他,很不正经的,笑嘻嘻地说了一句:“你可别偷吃我的东西。” 木慈一看桌上的食物心里就有数了,知道苦艾酒没有吃多,心里顿时轻松起来,于是对他翻个白眼就走了。 跟苦艾酒讲话有个好处,就是没什么紧张感。 中年男人吃得虽然多,但大概是因为本身就能吃的缘故,没看出什么问题来,木慈叮嘱了他一句,他也懒洋洋地应付了,就倒在床上休息了。 轮到丁远志时,情况就已经明显有点不对劲了,这种食物最容易做的就是面汤,添了水的好处是容易下口,坏处是吃了就跟没吃一样,吃起来没什么克制,加上人饿极了丧失判断能力,几乎是不要命的进食。 等木慈进来的时候,丁远志已经躺在地上疼得满头都是冷汗,不停打滚着,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木慈没见过这场面,想帮忙又不知道打哪儿下手,下意识去把左弦拉过来,左弦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着丁远志的情况,脸色也严肃起来,把手放在了他鼓起的肚子上。 丁远志一下子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跟左弦要剖了他一样。 左弦于是把他提起来,这时候丁远志浑身上下都是冷汗,靠在床边的时候嘴唇都发紫了,出气多,入气少。 “拿个盆来。”左弦头也没抬,声音仍然很轻快,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得把东西吐出来。” 木慈赶紧找个盆出来,有点慌张:“他不会有事吧?” “难说。”左弦把丁远志的衣服松开来,露出个半突的肚子,手轻轻地在他肚皮上揉,手法有点像是检查孕妇的孕肚,漫不经心道,“谁也保不准他会不会等会出门磕着一石头,咔吧一摔,就把自己摔死了,有没有事得问阎王爷,问我有什么用。” 木慈心急火燎:“谁跟你说那么长远的事了!我是说他这会儿不会撑死吧。” “别急,急也没用。”左弦还是不紧不慢的,很有点天塌下来就让个高的苦艾酒去撑那种袖手旁观的镇定感,“我又不是神仙,更不是老中医,折腾不来能掐会算那一套,我怎么知道,看他运气吧。” 他这种地方特别气人,木慈急得大脑都有点上火,青筋突突地跳。 丁远志还有意识,听着他们俩的对话,说不出话来,很虚弱地竖起了一根中指。 左弦倒是很开心,一下子笑起来:“还挺有力气的嘛。” 大概又过了一段时间,丁远志的脑袋一歪,差点把木慈的心凉透了,哪知道他并没有闭过气去,而是哇哇大吐起来,很快就把盆吐了个半满。 这次左弦再揉,丁远志就没怎么反抗了,他跟条晒过头的咸鱼一样靠在床板上,散发出酸臭的气味,神智明显有点涣散了,眼珠子转都转不动,好半晌才呆滞地说道:“我现在都不知道是吃这些东西丢人,还是吃成这样更丢人。” “你吃这些东西吃成这样,最丢人。”左弦不动声色地补了他一刀。 本来这时候该给丁远志补充点盐水,可惜条件有限,左弦等他缓过来一些,就把手收回来了。 两个人能使唤动的只有三条胳膊,木慈就托着丁远志的脖子,两人一块儿合力把人放在床上,又把那个盆推远了点,免得人才刚抢救回来就被再度熏死。 丁远志很快就睡着了,两人一块儿走出去,左弦的肩膀似乎有些问题,他一直无意识地在活动,木慈看了两眼,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它睡醒了。”左弦指了下自己的肩膀,然后微微笑了下,模样很柔软,没有之前那么可恶了,“我还以为画廊那遭能让它就这么老实下去的。” 木慈想起那个血淋淋的眼睛纹身,这才反应过来,自从进入这个世界后,左弦一直没有戴眼镜,下意识道:“那……会怎么样?” “没怎么样。”左弦很平静地就把自己的弱点说出来了,“我的视力会开始弱化而已,其他的感官则会增强。” 木慈沉默了会儿,叹着气,像个沧桑的小老头,左弦看着他这样又有点乐:“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看到尸体的时候能自动打上马赛克,再说它还算救过我的命,画廊那回,要不是它,你大概也看不见我了。” 出事的明明是左弦,无精打采的却是木慈,过了会儿,木慈才后知后觉道:“这些话,你还是不要随便跟人说,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左弦笑着看他,应了一声。 木慈看着他,又觉得有点自讨没趣,想来这种事恐怕左弦心里早就有数了,实在用不着自己在这里废话。 又过了会儿,木慈还是有些在意之前那个眼神,他想左弦大概并不是真的很看重自己的,可说这些话,又好像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于是忍不住:“你干嘛要告诉我呢?” 木慈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一下子被冷落,一下子又被重视,仿佛一个盲人在悬崖边上行走,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是不是就会滚落深渊,让人提心吊胆的。 “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让你多了解我一些的。”左弦笑起来的模样柔情似水,“我既然答应了,总不能食言。更何况我的事只有我自己清楚,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就只好自己去找答案,那听到的也只是别人的转述,算是二次加工,怎么能算是真正了解我,那我岂不是在故意钓着你。” 木慈“哦”了一声,他本来想说自己没有说这句话,可仔细想想,他的确想知道左弦的事,那么谁说的都一样,于是又不反驳了。 左弦说话做事总是很有道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项本事,他能很轻易地调动别人的情绪。 木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靠在栏杆上,低垂着头,想起了刚刚看过的房间。 那槐树林杀人只是孤魂野鬼为了听戏找身漂亮的皮囊,就跟去地摊上买衣服差不多,人命廉价得近乎可悲。 然而毕竟戏散场了,新衣服也就用不着了,因此他们回去的时候平安无事。 跑出去的艾巧应当也是平安无事,可是她却并没有回来。 除了艾巧,板寸男也不知所踪,只不过房间里很齐整,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的痕迹,应该是他主动离开的。 木慈也说不好自己心里是担忧多一些,还是松了一口气多一些,正当巨大的茫然与惆怅将他吞噬时,远处忽然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喜庆乐声,尤其是领头唢呐那响亮的尖啸格外出众。 两人立刻循声望去,发现不知道何时,远处居然走来一支极盛大的迎亲队伍,只是整座土楼都被笼罩在一种阴惨惨的青光之下,将这本该喜庆无比的红色都衬得非常黯淡,让人看了忍不住起一身的白毛汗。 不多时,所有人都被这喜乐吵醒了,齐齐走出来,就连丁远志都找了个板凳,像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慢慢撑着自己来到栏杆边。 喜轿颠簸,由八个大汉担着,垂下来的红穗子晃晃悠悠。 木慈看见一只涂着红指甲的手,慢慢撩开轿窗的小帘,搭在了边上,一抹红盖头微微一侧,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透过缝隙,正在注视着他们。 所有人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麻花辫的指甲……分明留在了门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5 17:58:54~2021-07-16 17:5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嚯嚯嚯、3668825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ul 20瓶;甜白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16) 不论是哪个猜测,都让众人本能的有点不舒服。 很快管家就差了个人来找他们,是个白到吓人的年轻仆人,很是客气地来讲了一番花里胡哨的大道理,大意说新娘子是他们带来的人,勉强也能算是娘家人,可以到内环楼里头去吃席。 丁远志才刚刚吐过,差点被撑死的感觉让他心有余悸,现在什么珍馐对他都如浮云,因此摸摸胸膛问:“都得去吗?” “这当然是都得去的。”白脸仆人听着话,顿时轩起眉,皱起脸,挑挑拣拣似的扫过众人的脸,像是在鄙夷他们的不知好歹,“大老爷开恩,今个儿少爷大喜日子,你们这群小东西居然还挑三拣四,百般推脱,活该这辈子没出息。” 陆晓意并不理他,跟左弦对视了一眼,她问道:“怎么办?” 左弦的表情非常难以形容,他垂着脸想了会儿,然后笑起来:“还能怎么办,这是泼天大的福气,总不能不给主人家这个面子。” 他笑盈盈的眼睛看向白脸仆人,那受了冷落的白脸仆人似乎也有点忌惮他,脸上的不快很快就消散了,古怪地笑起来,听声音活像被阉割过的小公鸡,脸面变得舒缓不少:“还是左老大懂事。” 这个老大倒不是□□那种老大,而是他们这一波人里头的领头,勉强也算是个比较客气的称呼。 正说着,那白脸仆人就带着他们往下走,丁远志身体很不舒服,胃时不时还隐隐作痛,他捂着自己的肚子,走得当然不像前面的人那么快。木慈于是过来,用好的那只胳膊把他托起来,笑道:“咱们俩难兄难弟,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谁也别说谁,互相照顾一下吧。” 丁远志非常感激地看了一眼木慈。 从一开始,丁远志就觉得木慈没什么记忆点,毕竟他除了看上去不好惹之外,实在看不出什么出挑的地方,比起几个冷静的女生,亮眼的左弦,还有似乎胜券在握的苦艾酒,这人唯一的亮点就是跟在左弦身边。 由于他们俩一直同出同进,丁远志甚至一度以为他其实是左弦的保镖。 后来木慈在槐树林里救了艾巧,丁远志又觉得这人要么精虫上脑,要么就是脑子不太好使,毕竟有田蜜蜜这种前科在前面摆着,这种情况下还想做个好心人,除了“找死”两个字,就没别的可以解释了。 直到轮到自己出事,丁远志才发现木慈简直浑身笼罩着一层佛光。 他虽然不怎么爱说话,却是个交流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男人,更不会因为毫无用处就毫不犹豫地将人抛下。 在这种环境下,寡言的木慈实际上要比精明的左弦更让人有安全感。 丁远志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木慈身上,两个人一起被落在后头,他这会儿还是有点萎靡不振,不过精神头还行,他认定在这伙人里值得结交的只有木慈,心血沸腾,觉得该做些什么来回报这种善良,于是悄声说道:“我觉得应该就快结束了。” “怎么说?”木慈问道。 “不管左弦的猜想是不是对的,你看,我们的活是从这位少爷的婚姻开始,也就是送新娘子,而现在我们知道,少爷还没有死,那么冥婚也就没有开始。”丁远志说话非常谨慎,这些话都是压在嗓子眼里,凑在木慈耳边说的,就算那个白脸仆人真的转过头来,估计也只以为他只是状态不好,半死不活地让人撑着。 木慈沉吟片刻,觉得自己的脑子实在跟不上这些聪明人:“所以?” “如果这是老板写的故事,那么肯定会来一个首尾呼应,这是一种非常常见的写作技巧,除非这个故事就想写个流水账,打算就这么无聊的过去,不过之前鬼听戏,唱得是活捉,这很明显在点题了,显然不可能是流水账。”丁远志又道,“所以既然婚已经开始,那说明这个故事就快要落幕了。” 这听着倒是很有道理,木慈想摸摸下巴,可惜他一只手搭着丁远志,另一只手还处于受伤状态,只好作罢:“那这么说我们就快能出去了?” “还不能放松警惕,祭死窑跟鬼听戏都出了人命,冥婚跟吃人估计还有大招呢。”丁远志啧啧有声,“我想很可能不是什么正经酒席,搞不好就有人肉,咱们俩都留神些,千万别动筷子。” “你脑子真好使。” 丁远志苦笑了一声:“没前头那位好使。” 他看了一眼左弦,发出非常艳羡的声音。 男人在少年时甚至是成年后都会有非常长的一段时间,幻想着突如其来地加入一场极其盛大且富有激情的冒险之旅,最好有危险、美女、金钱、无数的肾上腺素,彻底摆脱现实这种令人反感无比的平淡生活。 甚至于在家里上厕所那会儿,丁远志仍然抱有这种梦想,直到他真的突然加入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冒险。 死亡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在眼前,包括那一树足以做半年噩梦的尸体,美妙的幻想一下子被现实怦然击碎,立刻烟消云散了,逃得比参加奥运会的短跑健将都快。 极端的恐惧压力之下,能够保持冷静的思考都已经非常难,让人顷刻间就能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脆弱跟无能。 相比之下,左弦几乎是每个渴望冒险的人所幻想过最完美的模板,绝对的冷静,极强的思维,灵活的身手,丰富的阅历,简直像是天生为冒险而生,他这种人做任何事,都不像是在找死,反倒像是艺高人大胆,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该不会以前是个杀人犯吧?丁远志当然没傻到把这句话吐出来,而是小声道:“就没看他变过脸。” 木慈摇摇头:“我跟他不熟,也不清楚,只是合作过几次。” 丁远志点点头,并没有觉得木慈是在敷衍自己,许多有本事的人总是很神秘,这倒也是很正常的。 进入内环楼的时候,所有人都看清了天井下摆着的巨大棺椁,它就那么被放在正中央,像是个吉祥物,又像一个非常正常的装饰,周围摆着许许多多的桌子,场地里的人各忙各的,完全不顾红白交织的这一幕到底多么诡异。 木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在棺材边上吃喜宴?这也太晦气了!” 而这时候,天突然开始阴下来,暗得非常快,一下子就把所有的光抽走了,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这种情况下,跟人有接触和没有接触都非常可怕,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身边是不是原来那个人,而一个人落单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更可怕的是,在完全陷入漆黑的一瞬间,四周就有许多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内外环楼的灯笼开始一盏盏被点燃起来,整个土楼完全被红白两种颜色笼罩住了。 光并不是很亮,只是能隐约看清身边的人,木慈看到丁远志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痛的。 白脸仆人明显就急切起来了,嘟囔了一句:“怎么就到这会儿了?!” 他显然很急,只是不知道在急什么,然后领着众人进到一个小房间里,里面摆着两张小桌子,都已经零零散散坐着人了,那些人低垂着头,把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脖子抻得特别长,简直像是怪物一样。 白脸仆人道:“你们自己找地方坐吧,早坐早开席。” 说完话,他就匆匆走了,看上去的确很急切,这里总共两桌人,一桌缺了五个人,另一桌则缺了三个人,苦艾酒跟仅剩的两个女生坐过去,剩下的四个男人则等着那个空位。 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餐具,看上去非常精致,看上去简直像是考古节目里刚出土的礼器,苦艾酒那一桌坐满了人,很快就开始开席了,听见居然十分热闹。 因为天色暗的缘故,房间里点了几盏油灯,多少提升了些能见度,可是让房间看起来更加诡异了,因为另一桌较远,木慈只能听见他们的嬉笑声跟劝酒声,黑影却摇曳着,看不出来桌上到底坐着几个人,甚至连苦艾酒跟陆晓意还有宋婕的背影都融入了黑暗之中。 他们四个的位置是按照中年男人、丁远志、木慈、左弦依次坐下的,酒桌的长板凳是两人共用一张,他们四人正好占了空着的两张。 桌上已经放着四道冷盘,酒杯是满的,之前坐下的那五个人都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 木慈心想:丁远志算是白提醒了,别的不说,现在这架势谁敢下筷子啊。 他正观察着,忽然感觉身边吹过一阵阴风,有个人贴着左弦坐了下来,抬头一看,正好对上一双毫无生气的斜眼,带着死人的邪性,只觉得好似一盆冷水从头顶灌下来,泼了个透心凉。 在这种环境下,跟人一起吃喜酒已经很刺激了。 再把人换成死人,那就完全不是一个刺激能形容得了的。 坐下来的斜眼人忽然很淳朴地笑起来,开口说:“俺来晚了,对不住乡亲们啊,咱敬一个。” 原本坐着的五个人终于活动起来了,气氛也开始活络,那种诡异的压迫感却越来越强,很快,一轮罚酒过后,昏暗的酒桌上,六双无神的眼睛都聚在了他们四个人身上,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质问。 “大喜的日子,你们怎么不喝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6 17:59:31~2021-07-17 17:2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2个;Forever craz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蒙眼行走、粉红豹爱小粉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17) 酒是刚热好的,闻起来像药酒,色很浑。 料想主人家再神通广大,也至多泡泡蜈蚣酒或者蛇酒,没有泡尸酒的可能性,再说酒本身是粮食做的,应该可以放心。 木慈不怎么碰烟酒,但并不是完全不能碰,桌上六个死人的脸色实在是太恐怖了,他不想惹来麻烦,因此很是小心地舔了一口。 酒入口的那一刻,他尝到了非常浓的土腥味,要不是忍得住,差点一口喷出来。 丁远志更不堪,直接呛到了。 六个乡民立刻耻笑起他来:“行不行啊!这点就呛着了,来来来,多喝点,你这个酒量就是得练,我看你是平时喝少了。” 每人都满上了自己的酒碗,六大碗酒齐刷刷放在了丁远志面前,六双眼睛盯着他,脸上都流露出古怪又满足的笑容。 丁远志刚刚吐得很厉害,一时半会根本缓不过来,走路都靠木慈搀着,要是这六碗真实打实喝下去,不死恐怕也半残了。 他的冷汗很快流下来,咽了咽口水,没敢动弹。 “丁家的后生啊,你这是不给我们大家伙面子啊。”最后来的斜眼人阴恻恻地说道。 气氛蓦然紧张起来,压抑感几乎凝聚成实体,要挤压着空间一丝丝滴漏出来,这次连左弦的额上都隐隐约约沁出了汗来。 这时中年男人忽然抬起头来,两眼放光,不知道是喝出了什么,一脸喜色,在昏暗的宴席上显得格外惊悚,仿佛鬼上身了一般,两只手捧着酒坛子啧啧有声道:“这可是顶好的东西啊,东家真是个厚道人,这样的好东西也拿出来招待。” 他摇头晃脑,咂着嘴,一口就把酒干完了。 六人立刻就被中年男人的表现吸引走了注意力,他们撇下丁远志,死气森森的脸上撑开皱纹,挤出朴素的笑容,端起酒巴结道:“要不怎么说孙家大哥会来事,是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呢!来,俺们敬你一杯,这酒有什么门道,您看着能不能给俺们说道说道,好让俺们长长见识。” 这些人简直太像人了。 说话的方式、侃大山的德性、逼着人喝酒的方式,都跟现实里宴席上那种劝酒的人一模一样。 中年男人几杯酒下肚,也来了兴致,摇头叹息道:“这是顶好的鲜参酒,色正味淳,泡了估计有些年头了,早些年我在外头谈生意的时候,当时带我发财的老板也有一瓶,那笔生意成了之后,他请我喝了一小杯,啧啧啧,这个味道,我过了十几年还想着呢。” 六人立刻露出被折服的表情,也不管有没有听懂。 之后宴席上来,多是大鱼大肉,之后还端上来一个用糖捏成的宫装仙女,正摆在当中装饰,六人没有看懂怎么下筷,立刻去问那中年男人,语气里已是浓浓的敬佩:“孙哥,您说这漂亮婆娘得怎么吃?” “怎么吃?”中年男人大概是有点喝醉了,斜眼人是天生斜眼,他却是斜着眼轻蔑地望着这波土包子,嗤笑道,“这是看的,人家说排场大的宴席,得吃一看二眼观三,咱们这排场也不小,吃一看二,意思是有吃的,有看的,这仙女儿就是看桌。” 有个乡民搓搓手,不好意思道:“哎呀,咱们这桌里头,居然坐着孙大哥这样有见识的人,真是了不得,本来俺实在是不该多嘴,让您费唾沫,可就是想问问,这眼观三又是个啥?” “眼观三就是摆开戏台子,咱们一边喝酒吃肉,人家戏台子上一边演着。”中年男人吃得满嘴流油,大概是看着这六人老实,语态也傲慢起来,“你怎么这个都不懂。” 六人谦卑地给他敬酒:“那是那是,我们哪能跟您比,就这些东西还是沾大老爷的福,遇着孙爷,好长见识来了不是。” 倒不是说六人就没监督着其他三个喝酒了,只是中年男人那惊人的战斗力实在吸引走了足够多的火力,三人受到的压力大大减小,看得他们仨一愣一愣的。 这中年男人显然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说起话来那叫一个舌灿莲花,有些话连左弦都快被唬住了,更别提这些目不识丁的庄稼汉,他们死人一样的脸上很快泛起光来。 要不是时间不够,木慈估摸着这些人能直接叫这位大哥原地聊超度了。 到至今为止,众人大概有十几个小时都没沾半点荤腥了,丰盛的宴席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因此多多少少都夹了几筷子,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好吃,软绵绵的肉一下子从喉咙滑进去。 木慈一向克制,动了几筷子就刹住车,只有在六人劝酒的时候做做样子。 丁远志倒是很馋,可惜身体跟大脑有不同的想法,一时间配不上套,加上中年男人就在他旁边吸溜吸溜着炖得非常软烂的猪肉,他被油腻到了,只能含泪嚼素菜,免得自己吃顿饭还要赔上一条命。 左弦不必多说,那中年男人显然是个喝酒的老手了,一边吃菜一边胡天侃地,偶尔吸溜一口酒,看上去居然有千杯不醉的海量,喝得多,吃得当然也就多,这一堆的菜肴几乎有一半在他肚子里头。 特别是一大盆猪肉,已经根本不是吃,是被他就着酱汁喝进去的。 酒宴过半,话题很快就往下三路走,聊起新娘子跟大少爷的事来,这六个乡民之前被中年男人狠狠教育了一把,这会儿也不甘示弱。 这里头有大半都是下流的废话,只有几句是关键,让木慈跟左弦都竖起了耳朵。 比如这土楼实际上已经修了很多年,大概是从现任大老爷的祖宗就开始修这座土楼了,而这六个乡民的祖宗则是给修这座土楼的工匠,因此才有机会搬进来,成为土楼的一份子。 说好听点叫精神股东,说不好听点就是家生奴。 最早的时候,老爷没有孩子,请人来拍喜打生,好不容易大夫人把大少爷生下来,却生下个没气的死婴。当时闹荒年,正好来了一波道士,竟然把大少爷救活了,这些人还打了旱魃,只可惜没什么用途,乡亲们闹起来,大老爷就把他们赶走了。 拍喜跟打生是两种非常相似的民俗,都跟生儿育女有关,只是流行的地方不同,光看“拍”跟“打”两个字,就看得出来是跟暴力有关的,简单来讲,古人认为不育是妇女的罪过,因此要棒打婚后不育的妇女来求子。 打生光听歌谣就可见一斑:打生打生,打尔还不把孩生。 拍喜与打生差不多,只是方式略有些细节上的差别,人们用被褥蒙住不孕的妇女,用棍棒打她,打得越重说明心越诚,一边打一边要问:“有喜没?生不生?” 直到丈夫出来撒花生红枣方肯罢休,妻子自己是无权阻止的,倘若丈夫心狠一些,想换个妻子,娶个续弦,那妻子被活活打死的事也不是没有。 而打旱魃又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指畸形的婴儿,人们认为这种婴儿是旱魃转世,会引起灾荒;还有一种则是每逢干旱,人们就认为是死了不满百天的尸体怨气不散,变成旱魃,得摧残肢体,鞭打焚烧,让它不敢作怪,老天爷才能下雨,有些地方也叫打旱骨桩。 这些乡民随口一说的闲话,却包含着好几个可怕的陋习,这些习俗构建起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融入生命之中,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可自幼长在红旗下的木慈跟丁远志就听得一头雾水了。 只有左弦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已经听出其中的问题来了。 木慈不知者无畏,没听懂当然也就不害怕,见左弦的脸色古怪,不由得有点好奇,刚想开口询问,桌子忽然被猛地一撞,他立刻扭头看去,发现是中年男人吃醉了倒下去,正要起身,觉得自己也头重脚轻,眼冒金星,登时晕倒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慈悠悠转醒,手上固定的木板早就脱落了,左弦整个人都倒在他之前脱臼的肩上,不过并不是很痛,不知道是麻痹了,还是已经恢复好了。 木慈头还昏着,闻到一阵尘土味,几乎要咳嗽起来,他眯着眼刚想抬头,忽然看见好几双脚就围在他们跟前,顿时把咳嗽憋在嗓子眼里,僵硬得不敢动了。 视野里能看到的还有陆晓意跟宋婕,她们俩都倒在脚边,其他人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 这些脚站了很久,一动不动的,似乎在等着什么,木慈的手被左弦压在身下,这会儿全是黏腻腻的冷汗,他脑袋里一片混乱,忽然觉得掌心被捏了捏,立刻使劲儿把眼珠子瞟过去看看,发现左弦没动静,掌心里却被掐了一下。 左弦也醒了! 木慈一下子觉得安心多了,紧接着外头又走进来一个人,是那个长相诡异的老管家,他问道:“选好了没有?!” 之前跟中年男人一块儿喝酒的一个乡民很是恭敬:“大管家,我们这桌的孙爷,您看这血气,这精气神,他喝了整坛子参酒,肠子也用油润好了,绝没有什么脏东西,精华都在血肉里头呢,您看着中不中意?” “还行吧。”管家压低嗓门,“快动手,这可是大少爷大喜的日子,平日这药肉非得精挑细选不可,少爷往年身体弱,受不得大补之物,可现在急着用,只能试试看,赶紧挑个最有血气的,要是没用,别说咱,就连你们的小命都保不住。” 听他们的口吻,好像他们几个人是一株株百来年的老人参,随着他们精挑细选。 “好嘞!” 确定了药材后,几个人很快就动手搬运起中年男人来,把他丢在了一张大桌上,巨大的桌面这会儿成了一块案板,中年男人脸色绯红,睡得正酣,歪着头,衣服被扒下来了,像头待宰的活猪那样干净光洁,垂落下来的手臂进入了木慈的视野。 木慈只听见“嗤”的一声,一股散发着酒香的血就顺着那条粗壮的胳膊流淌下来,顺着指尖一滴滴落在药碗里。 放血时,那位大管家一直在连声催促,看起来很不耐烦。 “老管家,您来闻闻,这香气——”接血的人啧啧道,“真是绝了,大少爷一定满意!” 木慈全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他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眼睛里似乎都是血的颜色。 中年男人死得很快,在此之前,木慈从没有想过人还会有这样的死法,就是悄无声息地,一下子胳膊上就没力了,完全掉下来。 他醉在酒里,死在梦里,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消散,就死了。 接完血后,那群人又问道:“大管家,您说这几个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管家冷笑起来,“吃一顿席就够便宜他们了,等醒了让他们自己滚蛋,还能怎么着?这大喜的日子,送这碗血酒才是当务之急。” 杀了一个人后,这些人竟然真没有再管他们,直接把人撇在里头就出门去了,毫无半点忌惮。 这时醒来的只有身体底子比较好的左弦跟木慈,等所有人都走了,左弦才低声道:“外头的鼓乐停了很久,这群人急着要血,看来那位大少爷一定出事了。” 木慈低声道:“你是说要开始冥婚了?” 左弦点了点头。 这时候两人才看清他们所有人都被丢在一个厨房的小柴房里,门上只遮着半面帘布,遮住中年男人的脸面,只露出他那截血淋淋的胳膊来。 “吃人肉,活人寿……”木慈喃喃道,“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用得不是饥荒吃人,饥荒吃人不是民俗,是吃人肉治病……” “这老头心眼忒小,说我耍滑头,自己还不是一样。”左弦摇了摇头,“居然耍这种滑头。” 两人沉默了一阵,等着恢复力气,木慈又道:“刚刚那些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对劲。” “……拍喜打生,让夫人生下少爷的是一拨人,涉及陋俗。”左弦简单解释了下提到的几种民俗,淡淡道,“而十个月后,饥荒开始,少爷病重,又来了一群人治好了少爷,看现在的药方,我猜当时治他的方法就是吃人肉,正好荒年开始,他们还打了旱魃,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两拨人,都涉及不同的民俗……”木慈喃喃着,忽然反应过来,倒吸了一口气,“你是说,这里至少已经来过两拨人了?!之前的那些背景故事里出现过外来的人,实际上也是火车上的乘客。” 左弦低声道:“不错,第一拨人的线索不多,可是第二拨人就非常清楚了,他们明显选择站在土楼主人那边助纣为虐,不知死了多少人,不过剩下的人肯定都顺利逃过了一劫,离开了这座土楼。” “以前没有过这样的站点吗?” “从来没有过……或者是我不知道。”左弦沉声道,“我刚上车那会倒是有人对过站点信息,不过到第四站时,乘客死到只剩下我跟清道夫,人死得太快,也就渐渐不费这个劲了。” 木慈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有点抓狂:“这老爷子拿人命在这里填他的故事?!然后我们这些人只是故事里头的一个情节?” 他话音刚落,外头的喜乐很快就变成哀乐,风中传来凄厉的哭声,还有女人的惨叫声,木慈一下子慌了,问道:“什么情况?” 左弦却忽然冷笑起来:“说来也巧,咱们歪打正着,杀了罪魁祸首。” “什么意思?”木慈完全糊涂了。 “我说过,旱魃在民俗里有两个说法,一个是生下来的死胎,一个是死了不过百天的尸体。”左弦低声道,“第二波人分明打过旱魃,为什么荒年还没停下?旱魃就是少爷!他被救活过来,但是必须要用人血喂着,所以土楼看起来是丢弃老人,实际上是回收药品。 “我们势弱,根本没办法从武力上结束,可是冥婚就等于因果律,既然要结冥婚,一定要死人,而且死的人必须是少爷。”” 这场婚礼如果死的是女人,对少爷而言换个新的就好了,想要让冥婚真正开始,必须是剥削者死亡,这场悲剧才会发生。 所以那位旱魃少爷,在这个大喜之日一定会死。 简直太讽刺了。 “这个设定跟故事发展,未免也……也太戏剧化了。”木慈听得错愕不已。 左弦则因为其中的荒诞而无声地笑起来,并不是开心,正是因为愤怒、不甘、焦虑才会发笑。 他的笑意完全没有到眼睛里。 “看来我们正好赶上这部连续剧的大结局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7 17:29:20~2021-07-18 17:0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融、佚名、Dominatri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少年听雨歌楼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18) 厨房里没有人,两人走到窗户边观察外头的状况。 天井里静悄悄的一片,喜轿就停在外头,纸灯笼在风中摇曳,之前已经停下的纸钱又开始飘洒,棺材边有个满头珠翠的女人正抱着块大红色的襁褓撕心裂肺地哭嚎着。 “我的儿啊——我的儿——” 满堂宾客都坐着,脸上挂着参加大喜之日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女人发疯般嘶吼,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诡异。 由于棺材挡着,看不到大堂里的情况,只能听见一个大概三十来岁的男声道:“夫人,这样的大喜之日,不要这般作态,来,到我身边来。” 大夫人被他喝住声,抽抽噎噎地才停下来,依依不舍地将襁褓交给身旁的丫鬟,满怀恨意地看向喜轿。 木慈一下子抓住了左弦,觉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大少爷……该不会就是……就是……” 左弦低低“嗯”了一声,肯定他的猜测。 这位大少爷,恐怕从出生起就没有再开始长大过。 这时候丫鬟抱着襁褓往外走来,两人瞥见里头的东西,腿肚子都忍不住发软,那红布里头裹着的是一个畸胎,头非常大,两只眼睛不平整地长在额头上,顶上有一簇赤红色的毛发,皮肤是青黑色的,整个身体都皱巴巴的,这会儿脸上都是血,脸颊微鼓,像是含着什么东西。 “他已经死了。” 苦艾酒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吓得专心致志的木慈尖叫起来,几乎是立刻扭过头去。 “给我让点位置。”苦艾酒把他们俩挤了挤,然后趴在窗边,用口水把纸糊的窗户戳出好几个洞,啧啧有声道,“这种玩意都当宝贝,居然嫌我长得奇怪,真是冷锅里头爆豆子——没道理!” 木慈差点被他吓个半死,抹去额头的冷汗,刚想骂人,就看着苦艾酒顿住了。 跟其他人不同,苦艾酒的脸上跟身上都有不少脚印跟伤痕,被搬过来的时候估计是没少吃苦,这让木慈想起之前管家说苦艾酒是个杂毛怪胎的事,大概明白是苦艾酒的外貌惹来了歧视。 “你还会歇后语呢。”木慈咽了口口水,安抚自己疯狂跳动的小心脏。 还没等苦艾酒跟他贫两句,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外头已经开始起棺了,木慈连忙转头看去,忽然“咦”了一声,奇道:“怎么没有公鸡?” “什么公鸡?”苦艾酒问。 “一般结婚的时候,如果新郎官不方便,就会抱一只大公鸡替代。”木慈解释道,“算是一个传统,因为鸡通吉,是图吉利的意思。” “这座土楼都是一个大棺材。”左弦垂着脸道,“这里头住得全是些半人半鬼的东西,公鸡属阳,当然不会抱公鸡来。” 这时候红轿被放倒,门帘被掀开,喜婆扶着新娘子走下来,看得出来新娘子全身都没有力气,完全是靠在喜婆的身上。 这时候那些吹锣打鼓的人再度奏起欢快的喜乐,唯独唢呐变成了无比凄惨的哀乐,悲喜交织,红白交错,让人听着都觉得瘆得慌。 新娘子毫无反应地被拖着走到棺材边,显得非常温顺又安静,看上去还有些不自然。 木慈想了许久,才想起来那种不自然感是什么,是皮影戏的感觉,仿佛新娘是一个傀儡,被喜婆牵着行动。 丫鬟抱着襁褓,新娘子被喜婆搀扶着,慢慢越过棺材,往大堂前去了。 紧接着,就是极凄厉的一声。 “吉时到——” 这一声尖利的报时,直接把木慈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喊了出来。 成亲的流程跟木慈在电视剧上看到的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只是更繁琐点,加上他们在厨房里头看不到什么正戏,只能通过喜婆的声音来判断仪式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来了。”左弦忽然道。 那副仿佛是装饰品的棺材到此刻才派上了它的用途,新娘子被人托着放了进去,紧接着就是那个死去的婴儿。 这一幕并不恐怖,却很渗人,木慈几乎一下子就要跳起来,却被左弦拽住了,左弦抓得是他脱臼的那只手,这会儿麻痹感退去了,胳膊又酸又痒又刺,几种感觉叠加在一起,疼得木慈是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棺材板非常厚,推上去的时候仿佛拉磨,听得人牙酸,就在快要盖棺的时候,里头忽然爆发出尖利的哭喊声跟刺耳的抓挠声:“放我出去!木慈——木慈——救命!” 是艾巧! 木慈的冷汗已经流到眼睛里去了,他擦了一把,脸色苍白,低声道:“怎么会是艾巧?!” “门面。”左弦冷淡道,“以前有些有钱人家想骗人冲喜,会让健康的兄弟去迎娶,入洞房时再换人。麻花辫离开前把指甲折断了,我想老爷夫人事事都想给儿子最好的,就把跑丢的艾巧抓来当个门面,没想到这位大少爷虚不受补,死在路上,只好就地完成婚礼。” 眼下敌众我寡,艾巧虽然还没死,但是离死恐怕也不远了。 木慈沉默片刻,就在苦艾酒以为他还会坚持那套救人的陈词滥调时,他忽然道:“艾巧已经救不下来了,那麻花辫呢?” “她可能还有希望。”左弦似乎早有预料,他含着笑低下头,柔声道,“这会儿人都在天井里,后面应该没几个人,走吗?” “走。”木慈点头,“喝药的大少爷死了,陆晓意她们虽然还没醒,但是一定是安全的,我们去找麻花辫,能救一个算一个。” 两人矮下身体偷偷摸摸往大门处绕去,木慈又回头看了一眼苦艾酒,问道,“您这位中国通是要留在这儿看守呢?还是跟我们来?” 苦艾酒露齿一笑:“这种有趣的事,怎么少得了我!” 内环楼的天井被占得满满,一出去铁定会被发现,只能到外头再找门路进去,三人偷偷摸摸顺着角落找到一面矮墙爬出去,总算平安无事地回到外环楼。 潜入并不算是很顺利,因为内外两层楼都摆着不少桌子,走了没两步,外环楼的客人就瞥见他们仨,大多数都以为他们是在里头吃席,忙连声追问起来:“左家老大,我听说这新娘子是外头来的,那叫个貌若天仙啊,您见着没有?” “我哪有那个福气,管家还叫我帮忙呢,这儿实在腾不开手,你们吃好喝好啊。” 左弦演技精湛,身份转换就在一瞬间,立刻其他人打成一片,甚至不少客人听他们要去忙事情,还挪开板凳给他们腾出了一条空路。 摆脱开宾客之后,三人很快从外环楼绕到了内环楼的后头,大概是因为人手都在前面忙活的缘故,这会儿显得格外冷清。 “到你表现了。”左弦侧了侧头,对苦艾酒示意道,“这点对你不算什么吧?” 苦艾酒耸耸肩,他看着人高马大,身手居然还很灵活,一下子顺着矮墙就蹿了上去,手一抬就能够到二楼的栏杆,没折腾几下,人已经爬进内环楼里头去了。 木慈看得目瞪口呆,问道:“他是干什么的?” “跑酷爱好者。”左弦淡淡道,“放心吧,有个站点需要他从二十层高的大楼上跳到另一栋楼上,也没出过事。” 这是放不放心的事吗?! “心里难受吗?”左弦忽然问道。 木慈一直盯着楼上看,生怕会出什么意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左弦淡淡道:“我记得在福寿村的时候,我让你松开林晓莲的那个决定,让你很生气。” “怎么,这会儿要跟我开始翻旧账了?”木慈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他转身来看着左弦,微微一笑,“我记得我道过歉了。” 左弦哑然失笑:“我当然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艾巧现在还没有死,你心里会不会很难受?” “林晓莲当时也没有死。”木慈避而不答,“我也放手了。” 左弦望着他,似有深意地微笑起来。 你待人人都好,也就意味着对人人都淡漠。 不分亲疏远近地帮助他人,是木慈本身的习惯,而绝非来源于对任何人的偏爱,也不期望任何回报。真有意思,看上去如此富有爱心、情感充沛的人,却如此理智残酷。 林晓莲、余德明、艾巧、麻花辫,他们对木慈而言并没有任何不同。 “怎么不说话?”木慈又问道。 左弦微微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似乎很努力地在活下去,又随时可以毫无怨言地死去。” “这不好吗?”木慈挑眉,“我还以为在这种地方,本来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这很好。” 好到让人忍不住好奇。 过了一会儿,木慈实在闲着没事,又忍不住说道:“原来天井里的棺材的确是给大少爷准备的,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安排,这也太不吉利了。” “这种叫寿材,意思是生前准备的棺材。许多老人都会提前为自己准备,免得到时候出事了,折腾得匆忙,让人走得不安心。”左弦解释道,“大少爷生下来的时候死过一次,虽说活过来了,但谁也保不住他会不会突然就死了,久病的孩子跟快死的老人没什么差别,都得提前准备,只是我们对这些习俗都不太懂,看见就以为死人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木慈摸了摸鼻子。 左弦非常从容不迫地叹了口气,看木慈的模样就像在教训一个连抄答案都不会的差生:“你忘了么?青旅里头摆着一书柜的风俗记录,你当我是白看的吗?只是那些东西我草草看过一眼,一下子没能对号入座,现在倒是能找到解释了。” 那些书,木慈也扫过两眼,这会儿已经完全忘得精光了。 很多人都认为刚看的东西会印象比较深刻一点,实际上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人真正更容易回想起来的是根深蒂固的那些知识点。 比如木慈这会儿甚至能回忆起初中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却想不起来几十个小时前,那阳光明媚的下午,他随手翻过的风俗志上到底写着什么字。 又过了几分钟,苦艾酒背着一身喜服的麻花辫往栏杆外露了个面,他对着左弦打了个手势,左弦立刻把木慈推到边上,平静道:“在边上看着。” 接下来的一幕差点让木慈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苦艾酒直接把看上去还有些昏昏沉沉的麻花辫从二楼丢了下来,距离虽然不高,但是那架势看起来跟谋杀也没什么差别。 好在左弦站得正是位置,他把衣服脱下来形成个布兜,给掉下来的麻花辫做个缓冲,然后双手微微一掀,把人掀到地上,又重新把衣服穿上了。 苦艾酒也顺着墙壁跳了下来。 麻花辫摔了个屁墩,终于想起疼了,不过她反应本来就有点慢,眼睛迷迷糊糊已经挂上泪了,嗓子里还没冒出声音来,她一抬头看见木慈三人,先是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又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眼泪簌簌流下来,小声道:“你们来救我了?” “嘘——”木慈食指比在嘴上,看着她血淋淋的十根手指,露出不忍来。 麻花辫的眼泪立刻憋回去,用袖子擦擦脸,实在忍不住抽泣的声音,就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神色倒比之前坚毅不少。 “接下来怎么办?”木慈问向左弦。 “等艾巧咽气。”左弦淡淡道,“我想这里就结束了。” 这句话说来轻松,却让人不寒而栗。 三人掩护着麻花辫回到了外环楼的二楼观察情况,陆晓意等人已经回到房间里了,不光如此,他们还在厨房角落里看到了板寸头的尸体。 看来老人们不管用后,他才是少爷喝的第一味药。 内环楼的喜宴还在继续,棺材微微震动着,很快就没有了声音,尖锐的唢呐声直穿云霄,像是为艾巧而悲泣。 木慈抿了抿唇,他又想起艾巧最后的那声惨叫,就像余德明的死换取他们的生一样,今天他要等待艾巧的死,来换取他们这些人的生。 “我不该给她希望的。” 木慈并不后悔救下艾巧,可是他的行为,无疑给了那个女人希望,给予她一根在生命最后一刻死死抓紧的稻草。 令她不得安宁,在最后一刻仍然要饱受煎熬。 如果可以…… 木慈宁愿土楼干脆了断地结束艾巧的生命,也不愿意她以这样痛苦的方式死去。 先前的两个站点,都没有给予木慈这样深刻的不适感,这座死寂无声的土楼,有一种潜伏在平静之下的压抑跟绝望,它的闭环仿佛囚笼,困在其中的人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 大多数人都回到房间里休息了,只有陆晓意端了两碗热水过来,递给木慈一碗。 “谢谢。” 木慈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棺材,喜宴还在继续,没有人去理会棺材里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挣扎哭嚎。 “我陪你吧。”陆晓意居然没走,“在她最后一程,我们俩送送她。” 木慈转头看着陆晓意,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很讨厌她?” “我是很想杀她,可是她不该这样死去。”陆晓意淡淡道,“这不是她的错,就像那些想活下去的老人杀了蜜蜜一样,他们也不想那样,他们只是想活下去。人受不了惊吓,叫出声音,本来就是本能,没有训练过的人被丢进这种地方,要是能立刻适应,那岂不是现代社会的失败。” 木慈愣了愣:“这是个笑话吗?” “算是吧。”陆晓意靠在栏杆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你知道吗?在所有的宠物里,只有兔子保留着野兽的本能。它们经常会突然死亡,不给主人一点反应的时间,那是因为兔子很弱小,几乎所有野兽都是它们的天敌,一旦受伤就会被捕食,所以它们本能会隐藏自己的状态,直到没办法隐藏为止。” “可人类却一无所知,不明白为什么兔子一生病就会死,以为它们是很脆弱的生物。” “我们就是这样的兔子,同样的弱小。”陆晓意勉强笑了笑,“而艾巧她们就像被宠坏的小猫咪,太习惯安逸的生活了,可惜我们的主人不是什么善茬,更不会对我们报以任何同情心。” 木慈望着她。 “这不是她的错。”陆晓意轻声道,“她不该接受这样命运,是火车的错,不该因为几句惊叫就受到这样的待遇,可是我们实在太弱小,没办法反抗,所以只能责怪……责怪,只能憎恨……那些还没办法适应的人。” 木慈轻声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时候为了活下去,只能选择舍弃一些人。”陆晓意看向木慈,“这就是火车上所有乘客的生存法则。” 因为我们实在太无能了…… 不知过了多久。 刺眼的阳光照在木慈的眼皮上,他不适地伸手挡住,看见另一张床上的左弦微微皱起眉头,显然也要苏醒。 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8 17:04:11~2021-07-19 17: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融 10瓶;39750225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19) 活下来的只有七个人。 苦艾酒跟丁远志作伴倒还好,谨慎地待在房间里,没有擅自外出。 可发现其他床位都没人的麻花辫几乎是一下子冲出房间,老人听见响动忙走过来,喊道:“哎哎哎!别把我的门弄坏了,要赔的!” 麻花辫充耳不闻,只是看着自己的双手,指甲还好端端地留在上面,她露出像是想哭又像是想大笑的表情,很快就站不住,弯着腰扶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看上去就快要崩溃了。 老人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你这小姑娘可别碰我这个老人家的瓷啊!” 陆晓意跟宋婕听着动静从房间里出来,她们安抚了下麻花辫,对老人解释道:“她做噩梦了,没吓着您老人家吧。” “吓着倒没有。”老人的气质跟昨晚天差地别,他看上去还是很枯瘦,可居然在阳光下露出点慈眉善目来,手里拿着把蒲扇,半信半疑地看着三个女生,“做噩梦啊?要不要喝点茶安安神?刚熬好的。” “那感情好啊。”宋婕搂着麻花辫,大声道,“麻烦您了大爷!” 青旅的隔音算不上多好,宋婕故意提高音量,是在提醒其他人可以安全出来。 “你这女娃子气倒挺足,搁我们那年代,念报纸都用不着喇叭了。”老人挖挖耳朵,稀罕地看着宋婕,露出笑容来,“也好也好,年轻人嘛,就是要有这样的精气神。” 除了安神茶,青旅早上还提供自助早餐,有小米粥南瓜饼之类比较常见的早点,厨师则在后头等着给他们煮面。 有过之前的经历,这些寻常朴素的早点显得格外诱人,众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都拿了不少吃的在自己的盘子里,七人找了张大桌坐下来。 老人就坐在绿植边上,晒着太阳,慢慢扇着大蒲扇。 麻花辫喝了半碗凉茶,还有些惊魂未定,下意识靠在宋婕身上,紧紧抱着她的胳膊。 陆晓意掰开馒头散热气,又笑盈盈地转过头去对老人问道:“老板,我们那几个同伴你看见没?一早起来就不见她们人影了。” “见着了。”老人端着小茶壶,对壶嘴抿了一口,咂咂嘴,斜着眼看他们,模样有点好奇,“一大早就走了,怎么,你们这一群人出来是没商量好啊?” “噢,这样啊,应该是他们有事提前赶车去了。”陆晓意面不改色,“我们也是临时结伴来旅游的。” 老人却很有生活经验,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哎,那没丢什么东西吧?!” “没有没有。”陆晓意摇摇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看来那些死去的人并不是凭空消失,在老人的嘴里,她们是提前离开了,这会儿已经早上八点半了,七八点退房走人也不奇怪。 在苏醒的那一刻,木慈对老人抱有一种极端的憎恨感,可现在看着他,却又觉得恍然隔世,那些恐怖的情节,惊悚的故事,似乎与这样一位亲切和蔼的老人家毫无关系。 他并不是真正夺走其他人性命的人。 甚至于到此刻,木慈都有些恍惚,他是真的苏醒了,还是在做梦。 陆晓意吃着馒头,对左弦低声道:“你觉得怎么样?” 左弦沉吟片刻,不紧不慢地搅着他的小米粥,瞥了眼一脸菜色的丁远志,这人之前吃吓住了,这会儿喝粥都跟小鸡啄米一样,恨不得把米粒一颗颗数清楚。 大家都有点魂不守舍的,像是还没完全缓过劲来。 他又转头对老人家道:“老板,您对民俗好像还挺有研究的。” 老人一双浑浊的眼睛从蒲扇底下露出来,搁下他精致的小茶壶,蒲扇柄指着左弦点了点,摇头晃脑地笑起来:“你小子啊……还惦着昨晚上那游戏呢,你这人带队是不错,让人挺放心的,可惜玩游戏不来劲,没什么意思。” 游戏?! 木慈的动作下意识顿了顿,左弦听了也没反应,笑道:“安稳有安稳的玩法,闹腾有闹腾的玩法,游戏嘛,自己玩高兴了就好。” “这倒也是。”老人点点头,摸摸下巴道,“你们队里那个小姑娘倒是挺入戏的,走鬼林子的时候还说她的人设就是胆小,所以肯定会叫。就是有几个太倒霉了,骰子一扔,人就出局了,说起来,怎么不见她?你们回去没闹矛盾吧!” 游戏……这一切只是游戏?只是骰子……只是出局?! 木慈想起那些尸体,想起艾巧临死前的悲鸣,想起等待着她咽气时的煎熬跟绝望,如同毒虫一般啃噬着内心的痛苦,几乎按捺不住自己。 左弦却抓住了他的手,将木慈死死留在了座位上,面不改色道:“游戏而已,没什么好矛盾的。” 老人“哦”了一声。 “对了。”左弦又道,“老板,以前也有人来玩这种游戏吗?” “有啊,怎么没有。”老人笑道,“不过来旅舍的人嘛,来去匆匆的,很少人对民俗有兴趣,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跟我这个糟老头子玩,再说这种东西浪费的时间长,你们之前也就两队人对这个好奇。我还记得第一波是十三个人,第二波嘛,好像是十七个人,都挺多的,第二波那个带队的年轻人我记得姓冷,叫……叫……” 左弦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是不是冷秋山?!” “是!”老人一拍大腿,“你们认识?” “朋友,这地方就是他推荐的。”左弦撒谎从来不打草稿,笑了笑,“然后呢?” 大概是难得有客人会主动聊天,老人显得很兴奋,跟左弦说了不少自己的事。 原来他年轻时是研究风俗文化的,后来退休闲不住,就开了这家青旅,别看这人年纪上去了,实际上脑子很可能比一些年轻人还要灵活,前几年孙女来找他的书,借地方跟同学玩跑团游戏,老板也是那会儿了解到这种新游戏的。 而且比起一些写好的故事,老人更喜欢自己现场按照风俗编出一个连贯的恐怖故事来。 苦艾酒靠在椅子上,大大咧咧道:“老爷子还挺潮啊。” 如果没有人真正死在这个故事里,木慈倒是很想夸赞老人的急智跟知识量,能把许多毫不相干的陋习完美融入到同一个故事里,起承转合,跨越几十年光阴居然都能合上。 从第一波人的拍喜开始,到他们这波人的冥婚中止,甚至不能算是结束,毕竟老爷跟夫人还没有死,死掉的只是作为旱魃的大少爷。 陆晓意听了许久,忽然开口道:“那大爷,你怎么会想写一个这样的故事。” “这嘛,话说来就长了。”老人顿了顿,目光炯炯,一改之前懒散的风格,“一开始就是想让大家多了解了解,激点兴趣起来。后来发现大家爱看恐怖的,就开始整理那些陋习,可这些东西,大家该知道,却不该提倡。我就故意设置圆寨这种闭环的建筑,再让它埋在土里,这样既营造了恐怖感,也让这个封闭的旧社会跟这些陋习一块儿入土,大家体验了解下,就过去了。” 没有过去,还有人留在了那片土地里,跟着那些……本该早已入土的东西一块儿长眠。 木慈忽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吃过饭后,老人已经因为刚刚的聊天,对他们显出十万分的亲热,仿佛忘年交,不但给他们推荐了附近好玩的地方,还说了什么地方的东西好吃,哪里的景点好看,什么地方会宰客,一五一十,无微不至,格外的殷勤实在。 大家借口昨晚睡得太晚,还要休息,并没有被这片热情熏坏脑子,傻到走出门去。 青旅里冷冷清清,显然不常有客人来,到正午时,众人去退房间,那些名字还留在纸张上,大多数却已经变成故事里一个惨淡的符号。 这种站点对于几个老乘客无疑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火车就像是故事里封闭的圆楼,无穷无尽,无休无止,他们游离在剧情之外,又随时可能会被剧情吞没,是同样的不见天日。 玩游戏的人可以轻易从故事里抽身,他们却不能这样。 相比较之下,丁远志跟麻花辫的状态就好很多,他们还在活下来的狂喜之中难以自拔,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死亡,的确很难意识到活着是一件非常了不起且诱惑人的事。 离开青旅的时候,老板送了他们一袋子刚出锅的栗子糕,丁远志一边吹散热气,一边含糊不清给麻花辫传授他对饥荒的经验之谈:“人啊,饿着不行,吃太饱也不行,你也留神点,别吃太多了,要是吃多了,特别是别喝水,不然可难受了。” 麻花辫点头如捣蒜,她被绑走后一直处于一种惊吓的状态里,几乎滴水未进,没有饿死都因为丫鬟给她灌了两碗参汤,这会儿嘴巴就没停过。 木慈看着他们俩,难得露出微笑。 左弦问他:“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木慈忍俊不禁,示意左弦看着两个存活下来的新人,声音很轻,像是看到什么很可爱的场面,还是忍不住分享起来,“你看他在教她吃东西。” “他在教她吃东西啊。” 左弦用一种跟幼儿园小孩子聊天的口吻说话,尾音微微上翘,声音里有化不开的甜腻。 陆晓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搓搓鸡皮疙瘩走开了。 木慈只是笑起来,他性格有些强硬,这个笑容却非常柔和:“学人说话变结巴。” 苦艾酒见缝插针,探头来问,对学习新知识抱着充沛的热情:“为什么?” 木慈一下子被问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是一句骂人的俚语,随口说说而已,于是眨眨眼,试图寻求场外求助。 左弦十分记仇,完全不理会。 宋婕则跟陆晓意靠在门框上,肩膀彻底放松下来,她们望着蓝蓝的天,觉得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可似乎也不算太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19 17:57:26~2021-07-20 17:2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莱斯利亚、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蓀、江城子 20瓶;甜白釉、42701629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火车日常(01) 这是木慈第一次在正午上车。 火车里又多了几个生面孔,这次陆晓意跟宋婕接过了带新人的任务,木慈没有什么胃口,就直接头也不回地回到房间里去了。 苦艾酒倒是直接钻进了酒吧里,对他来讲,可以不吃饭,不能不喝酒,这次左弦没有避着他走,而是坐在高脚椅上,手指在吧台上点了点。 “喝什么?”苦艾酒装模作样地打了个领结,擦起酒瓶子来,神色殷勤,“来杯苦艾?” 左弦微微一扬眉:“好啊。” 酒吧车厢的灯光极暗,这会儿没人开舞台,没有那些晃瞎人眼的彩灯不识时务地闪光,看上去倒像个靠谱的清吧。 翠绿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摇曳,左弦端着酒杯晃了晃,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兜出一根叼在嘴里,他深吸一口,就着辛辣酒液咽下,青蓝的烟气走了一圈,才被缓缓吐出来。 左弦的烟夹在细长的两指之间,腰杆笔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苦艾酒扶着酒吧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人在我这儿,魂倒是跟人家跑了。” “呵。”左弦点了烟灰,睨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今天只是服务生。” 苦艾酒耸耸肩膀:“服务生也有人权啊,就算你拿美色当小费,总得让我多看几眼吧,这么魂不守舍的,也太让人挫败了。” “那是你的问题。”左弦挑眉,“不是我的。” 他向来牙尖嘴利,苦艾酒说他不过,蹭蹭鼻子,懒洋洋地靠在吧台上:“你该不是真打算跟人家处对象吧,我这还没变女人呢,你就变成同性恋了?” “用不着着急。”左弦扫了他一眼,“说不准下次我回来,你就从苦艾酒先生变成苦艾酒小姐了。” “呸呸呸。”苦艾酒挥挥手,“不吉利。” 这车上不管真心假意,总是逃不过生死,他们并不是多么深的交情,有些话点到为止,聊两句就算了。 左弦没准备继续回答下去,苦艾酒也没有一箩筐的好奇心要问,到最后两人喝的杯子足够垒砌一个香槟塔时,直接散伙。 木慈在房间里暴睡一夜,随便换了身衣服,顶着鸡窝头往外走,他还没彻底苏醒,哈欠一个接一个,正好遇上左弦在桌前喝水。 这会儿点还早,餐厅里除左弦外空无一人。 木慈走到他对面坐下,眼皮还搭着,睡过头反而更不舒服,这会儿困得厉害,于是抬眼看着左弦。 火车里终日保持在人体最舒适的温度,每个人的服装全凭个人爱好,大多数人其实都穿得比较随意,只有左弦仿佛时刻准备着去走秀,总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 相比之下,木慈穿得仿佛建筑工地的包工头,配上一双手套就可以直接去扛沙背砖,不由得自惭形秽,忍不住嘟囔一句:“你穿这样不嫌麻烦啊?这车上也没人看啊。” 对优秀同性的嫉妒心,让木慈的声音酸得冒泡。 “我喜欢。”左弦手边还有一份时尚杂志,扫一眼花花绿绿,都是俊男美女,他平静地翻着页面,“再说,总有想看的人。” 木慈上上下下打量他,于是不得不承认:“确实好看。” 早饭上得一如既往的快,木慈说不上不擅交际,只是他与左弦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那些杂志别说看,他连听都没有听过,如果左弦不士动开口,两人大概能保持沉默天长地久。 这顿早饭后半截就吃得木慈有些尴尬,甚至后悔起自己为什么非要坐在左弦对面来,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他,像是无端扰了人家清净。木慈想开口说点什么,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这顿早餐才上来,还没说话就有了三分怯意,可见不是个好时机。 他向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干脆端着碗站起身来。 “干嘛去?”左弦终于抬头。 “换个地吃饭。”木慈抬抬手里的碗,“免得打扰你。” 左弦看着他,露出柔和且耐心的表情:“你没打扰我,坐下吧。” 木慈看着他,忍不住犹豫,又听左弦道:“我昨天好像没看见你来吃饭?休息得还好吗?” “没什么大事。”木慈顺着这个台阶下来,将碗重新放在桌子上,他抿着唇,“之前得吃,到车上后,放松下来,就觉得犯恶心,什么都不想碰,就干脆在房间里吃了几块饼干就了事了。” 左弦问:“那现在呢?” 木慈坦然回答:“想吃点热乎的。”他又扫过左弦那一边,“你呢?就喝一杯白开水?” “昨天酒喝多了。”左弦道。 两人之间又安静下来,不需要从别人身上套取情报的时候,左弦看上去有点懒洋洋的,好像他身体里有个部分能把这些体力储存起来,等着必要时刻供给他上蹿下跳到处作妖。 木慈没有多说什么,他其实并不熟悉这种常态下的左弦,相处起来太陌生,仿佛跟站点里的是两个人,于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面,面条已经有些涨开了,吸饱了汤汁,这会儿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美味。 有些人即使被逼到同一条路上,不得不结伴而行,实际上也不能算是一路人。 最后木慈只是大口把那些面条吃完了,然后擦擦嘴,说了一句:“注意身体。” 打一开始,他们俩就只是关系比较暧昧的同伴,似乎比同伴更多一点,又好像比朋友更少一点,如果左弦不打开心扉,木慈就对他束手无策,这个人的心思太狡诈,难懂、难猜,也难想。 回去的时候,木慈忍不住想—— 左弦喝酒?他喜欢喝什么酒?跟谁一起喝,为什么要喝那么多…… 这些都是话题,可木慈不喝酒,也不吸烟,烟酒就跟左弦放在桌子上的那本杂志一样,都不是他的领域。 木慈不喜欢随便涉及不感兴趣的话题,一旦对方耐心地向他介绍,他却到最后什么都没记住,就会有一种席卷而来的负罪感沉甸甸压在心头,仿佛无意间糟蹋浪费了人家的热情。 左弦望着木慈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这人真是比活着的蚌都难撬,丢出来这么多话题,对方一个都不想接。 真不知道他兴致缺缺的是人,还是这些话题。 了解是一个两厢情愿的事,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左弦就算再能言善辩,准备好了一箩筐的资料准备当个人小百科,也得要木慈有一点好奇心。 对方一言不发,左弦总不能自顾自说话。 清道夫进入餐厅,看着莫名其妙一脸失意的左弦,又正赶上小推车运来一杯热牛奶,挑眉询问:“你返老还童了?” 左弦有气无力地对他举杯:“注意身体。” 日子过得飞快,风宿青旅带来的不适感让木慈短暂对许多事都缺失了兴趣,甚至时不时就会梦见挂在槐树稍上的那些尸体,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想起一些让人焦虑的往事,后半夜基本上就睡不着了。 木慈开始花大量的时间待在房间里,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前面的娱乐车厢缺乏乘客,在这辆车上呆久了,一切活力都会开始缓慢地消磨。 丁远志就像是一条放入他们这群老沙丁鱼群里的鲶鱼,带来崭新的活力,他在熟悉了火车后就开始放飞自我,到处找人一起下围棋,居然真有几个人搭理,遇到不会玩的,来盘五子棋甚至飞行棋,他也不太介意。 餐厅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时常见着他们下棋时,边上围一圈人,可惜火车里不让种树,否则再来棵遮阴的大树,就特别有公园下棋老头那种感觉了。 这游戏并没什么趣味,不过一个人待久了,就会想跟群体待在一起,好宣泄那种难以捉摸的孤独感,木慈偶尔也去看几盘,有几个人手臭得厉害,飞行棋扔到最后,居然一只棋子都没能出去,不知道是不是运气都用在活下去上头了。 偏偏人菜瘾大,不肯服输,再说他们不事生产,在车上的日子过得跟退休老大爷差不多,倒把车厢里折腾得很是热闹。 又过了几天,温如水跟夏涵陆续上车,带上来几个生面孔,大家一一照过面,打过招呼,左弦就忙着谈风宿青旅的事,可惜并没能得到什么线索。冷秋山虽然经历过相同的站点,但是温如水跟夏涵都对此一无所知,只能推测火车有几个站点确实有所联系。 几天时间里,左弦又集合了车上现存乘客的所有站点,却完全找不出任何关联,只好猜测那些相联系的站点只有等参与过的乘客全数死亡后才会再度开放。 从根本上杜绝他们得到任何线索。 “有没有可能……”又一个晚上,木慈坐到左弦的对面,想了想道:“这条路虽然很长,但是它是在循环的?” 左弦蹙眉:“循环?” “是啊,有点类似于那种旅游的观光缆车,每一站都要打过卡,因为有些人已经打过卡了,所以缆车就会避开那些景区,等到我们打满了,或者打够足够的站点。”木慈顿了顿,“它就会放我们下车?” 左弦喃喃道:“那这辆火车,恐怕长得有点离谱了。” “确实,要真是这样,你应该早就下车了。”木慈叹了口气,否决自己的想法。 左弦却若有所思:“不,这也是一个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20 17:20:12~2021-07-21 17: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2个;嚯嚯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师夜光 30瓶;39750225 12瓶;呱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火车日常(02) 冷秋山生性谨慎,倘若没有确凿的证据,绝不会轻易给任何人希望。 因此温如水跟夏涵对循环站点的事一无所知实在不足为奇。 可是正因如此,冷秋山必然会在两个同伴身上留下些许蛛丝马迹,其中以夏涵的可能性又最大。 毕竟冷秋山是个感情用事的男人。 夏涵的房间就像寻常的公寓,算不上温馨,家具非常少,除了一盆被精心照料的绿植之外基本上找不出任何亮点,桌面上摆着四个整整齐齐的瓷杯,招呼左弦用的是一次性纸杯。 左弦闻着里面咖啡香醇的气味,有些无可奈何:“就算再没乐趣,也不至于把自己过成苦行僧吧,这种档次的咖啡,你就拿个纸杯装?” “怎么喝不是喝。”夏涵倒是很淡定,“喝快点,不然纸杯会泡烂掉。” 左弦:“……这是现在赶走客人的新方法吗?” “喝都堵不上你的嘴。”夏涵叹了口气,“不过你来也不止是为了一杯咖啡吧,要想招待,餐厅比我周道多了,更何况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总不能是来找我讨教恋爱攻略的。” 左弦的手一顿:“讨教恋爱攻略?什么意思?” “你跟木慈。”夏涵斜靠在柜台边上,又给左弦热了三个蛋挞当咖啡配餐,配的还是蛋糕店附赠的那种一次性纸碟跟塑料叉子,“给你,点心。” 左弦叹了口气:“这辆火车还能不能给人保留一点隐私了?” “你想保留隐私的话,最好别跟人家挨得那么近。”夏涵老神在在,“不过我看你们俩好像没什么进展,怎么,走得君子之交淡如水风格?” “最好是。” 左弦将纸杯丢进垃圾桶,漫不经心道:“我只是试试而已,木慈性格比较强硬,我本来还以为他会更喜欢占据主动,没想到正好相反,他比较被动,不过也好,我喜欢主动。” 夏涵闷闷笑了两声:“难道你没想过,也许是人家也许只是不对你主动?” “所以呢?”左弦大大方方。 “……”夏涵哑然失笑,一时间找不到话回答,只好认输,“不愧是你。” 火车上沉闷无聊,同伴之间的情感八卦是一个能打发时间的好话题,可惜瓜田长在左弦头上,只能让人敬而远之。 闲话叙完,左弦终于开门见山,他咬下一口蛋挞,已不酥脆,又被炙烤得过烫,嫌弃地丢在纸碟里,淡淡道:“我想看冷秋山的笔记。” “他哪有什么东西留下。”夏涵头也不回,“你不会是跑来跟我无理取闹的吧。” 左弦异常耐心:“我知道他没有任何东西留下,可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千方百计留下他的东西,照片不会留存,录音也会缺失,所能做的就是最原始的记录——个人手抄跟绘画。即便是人家的心血,只要你摘抄下来,火车就会默认那是你的东西,很有趣吧,当人想留下回忆时,总是会有办法的,就像这四个杯子一样。” 夏涵下意识看向柜台上的杯子,沉默下来。 “房间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可是冰川杯是冷秋山来做客时惯用的,对你来讲,那就是冷秋山的杯子,哪怕它的归属权实际上是你。”左弦摊开手,“温如水也许没有这样的痴念,可是你有,因为你……” 夏涵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够了,我确实有,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里面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这可难说。”左弦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俩看见的是不是同样的东西。” 夏涵深呼吸一口,眉头微微一跳:“我真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吃饭喝水长大的。”左弦敷衍道,“快点找笔记给我。” 夏涵不准左弦把笔记带出门去,他只好待在房间里仔细观察,笔记里的内容大多数都跟左弦所知的相差无几,不过还有一个新关键点,就是二十人。 冷秋山认为这辆火车很可能并不是真正无休无止地容纳乘客,它是以二十人为一个上限,而大小站点的难度也以二十人来划分,其中必然有所关联。 二十人可以有许多推论,比如一旦火车上二十人满员,就能够下车。 又比如,如果车上二十人满员,火车就不会停站,而是把人永远留在异世界里。 “这些你没有提起过。”左弦紧紧皱起眉头。 夏涵叹息道:“有意义吗?你什么时候见车上彻底超过二十人,从来没有,最少的时候车上甚至只有清道夫一个人,加上不断有人下站,如果不走,就会被当做逃票人员清理,这辆火车永远不会让二十个人长时间呆在车厢里。” 这说得倒也没有错。 其实火车上并非没有出现过满员的情况,可是都非常短暂,而且数分钟内一定会有人下车。 “排班的是火车。”左弦思考道,“它要谁走,谁就得走,我们确实没有办法从这里入手。” 火车跟乘客几乎不产生任何联系,它只管行驶跟发车票信息,甚至车票本身都必须在进入世界后才能得到信息,根本没有办法从它身上下手。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大小站?大小站的意义又是什么? 要是这些问题能想得通,夏涵也不会傻傻拿着笔记这么久都没有反应了,左弦不甘心地将笔记本翻了又翻,里面除了文字,还有些冷秋山的两张涂鸦,看上去似乎是什么物品,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解读出来了。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冷秋山的确知道循环车站的情况,而且他一直在强调二十人是一条分水岭,这个数字必然有相当的意义,从分析来看,火车的概率不大,应该是在强调站点的人数。 这时左弦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立刻反应过来:乘客的确不能在火车上保持足够多的人数,可是火车从来没有说过,他们不能一起下车。 左弦一抬头,狼一般的目光看得夏涵直发毛:“看什么?我真的就这些了。” “我记得有次你们两个人陪温如水提前下过车?”左弦问道。 “是啊。”这件事让夏涵想起来都有些后怕,“那次如水精神很差,我们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就陪着她下去了,好在那次人少。” 左弦沉声道:“可是我记得你们三个人上车后,你是八天后下车的,冷秋山是半个月后,而温如水休息了九天。” 这些事就连夏涵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他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道:“可能是吧,我印象里还是休息了很久的。” 是重置……提前下车的乘客再上车时,会重置休息日期,火车并不介意乘客提前下车。 没有人会傻到提前下车,这几乎是一种本能,毕竟站点的信息没有任何人清楚,就算偶尔有提示,也是与站点本身相关。 要不是温如水的情况实在太差,夏涵跟冷秋山也不会冒险,他们当时三人都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没想到那一站到最后,居然只有他们三个人平安上车。 只不过之后他们就再没做过这样的尝试,特别是当冷秋山还发现了二十人这个致命要点。 可是左弦却感觉自己仿佛在黑暗之中摸索到了关键,他将笔记还给夏涵后,就走出了房间。 逃票受罚理所应当,可提前下站并不违法。 火车的规律确实残酷,不过跟现实并没有太大差别,既然火车并不惩罚提前下站的人,那是不是意味着,一旦车上存在足够的人数…… 他们就可以人为制造循环站点? 可是循环站点到底有什么用处…… 冷秋山当初到底在站点里看到了什么,又找到了什么线索?那些涂鸦指向的又是什么? 当初左弦还曾欣赏过冷秋山谨慎的性格,现在他恨不得请个神婆来鬼上身,让对方把所有猜测都吐出来,别莫名其妙地当个谜语人。 这当然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就像左弦跟木慈那样,他们的确度过一个糟糕沉默的早上,还有一杯苦涩的热牛奶。 不过往好的方面来看,起码左弦知道木慈喜欢被动。 左弦深深叹了口气,按照他的倒霉程度,再进入一次循环站点并不是难事,只不过会不会死在路上就很难说了。 这世上不会存在莫名其妙的事,游戏里高难度的关卡通常会给予更多的金币跟积分,考卷上的附加题也会计入分数,单是循环站点能够留下信息,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这段时间里木慈倒也没有闲着,他不知道下一次站点会什么时候来,尽可能把自己所得到的经验分享给丁远志跟麻花辫,帮助他们活下去,尽管这些经验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可聊胜于无。 两个小时前,麻花辫敲响了木慈的门,送来一块订婚玉佩。 玉佩是乳白色的,沁着血,摸在手里有一种凉意,造型古朴大方。 晚饭还没有吃的木慈握着这块玉佩,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麻花辫,一时间头大如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麻花辫则抽抽噎噎地在这两个小时里说起前因后果。 这块玉佩是当时被带走后夫人塞给她的,她整个人都吓坏了,被救出来后就彻底忘记了这件事,直接将玉佩带上车,直到从木慈那得知站点的物品会导致人提前下站后才想起来,于是麻花辫带着玉佩来找他想一想办法。 不过这个知识点是木慈昨天告诉他们两个人的,麻花辫过了近二十个个小时才带着玉佩来,要么是又吓傻了一次,要么是担心木慈撒谎,私底下先去找其他人确认了一番。 任何人被怀疑都不会太开心,不过木慈短暂不痛快了下就想开了。 有警惕心,没有完全听信其他人的一面之词,说明麻花辫确实有长进,这是活下去的必要本能之一。 “我在餐厅等你。” 就在木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手机上忽然接到了左弦的信息。 木慈眼睛一亮,将哭软了身体的麻花辫一把提溜起来,轻声细语道:“走,我带你去吃晚饭。” 麻花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21 17:59:35~2021-07-22 18:0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Dominatri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汤小团 10瓶;29636892、少年听雨歌楼上、闻与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火车日常(03) 左弦并不喜欢跟别人相处。 这是木慈最近几天观察到的,这个在站点里嬉皮笑脸的男人回到车上后就懒得再展开任何交际。 就连衣着也是,让人看只是顺带,左弦只是单纯喜欢精心打扮自己,之前温如水提议过他更适合紫色,他却充耳不闻。 就在旁边坐着的木慈倒是觉得左弦不管穿什么都很好看。 当时左弦没有邀请温如水坐下来,当然,温如水也没有坐下来,只是一站一坐着进行了交流,然后就很快离开了。 默默让出位置的木慈在悄无声息之中意识到,左弦不欢迎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只不过这份殊荣无法为他们的尴尬交际带来一丝一毫的帮助,木慈还是不了解左弦,他也想过从生活入手,还上网查过左弦常喝的咖啡牌子,那些英文单词看得他一个头比两个大,没花几分钟就放弃了。 除了站点之外,两人没有任何相同的话题。 即便在火车上身份平等,得到的物质也平等,可是经年累月的生活习惯已经塑造成截然不同的人。 左弦很擅长享受,而木慈则怎样都能过,对他来讲,应付甚至也是一种生活。 如果是现实里,木慈大概会在一两次碰面后识相的疏远,可也许是火车上躲不开,又也许是他对左弦的确萌生了一种奇怪的好奇心,想要了解对方。 非常想。 不过其实木慈也并非完全对左弦一无所知,想到将麻花辫带过去后,左弦一定会不太高兴地皱起眉头,他突然涌起一种恶作剧般的愉快。 等木慈带着麻花辫过去的时候,左弦正拿着平板,看上去刚打算开始点菜,他听着脚步声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果然露出不快的表情,不过又很快隐去。 “有什么事?” 左弦在麻花辫即将坐下的时候,率先发出了提问,语气显而易见的冰冷。 这让刚坐下去的麻花辫一下子又站起来,她有点手足无措地看向木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是好,缩着脖子小声道:“不然……不然等你们先吃完吧?” 左弦默默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她带上来一块玉佩。”木慈并没有让两个人都为难很久,很快将那块玉佩放在了桌子上,轻声道,“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太了解,想问问你的意见。” “具体的事都告诉你了吗?”左弦很冷淡。 木慈点点头:“是啊。” “那你告诉我就行了。”左弦扫了一眼麻花辫,打发她道,“你去吃饭吧,等有结果了,我们会联系你的。” 麻花辫如临大赦,像是只丢开烫手山芋的小兔子那样蹦远了。 左弦的目光很快就移到入座的木慈身上,他的眉眼瞬间就放柔了许多,看上去跟刚刚大不相同了。 “你是故意的。”左弦靠在靠背上,架着一双长腿,将平板推向另一头,开始兴师问罪,“看我生气,让你觉得很高兴?” 木慈接住平板想了想:“这倒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是很要紧的事。” 但他的确是故意的。 “先吃饭吧,事情到时候再说。”左弦目不转睛地看了木慈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继续追究下去,他有些无奈地揉着眉心,“我们还没有急到连晚餐时间都拿来压榨的地步。” “可是……” 左弦示意边上正在认真下单的麻花辫:“你看她像是急的样子吗?做完甩手掌柜就没心没肺吃饭去了,你不过是给她干活的,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吃饭。” 木慈一时语塞,只好乖乖低头选择今日的晚餐推荐。 吃饭的时候,木慈偷偷望着左弦干净的眉眼,切成方块状的胡萝卜在口腔里滚动着,已经煮得软烂,几乎用不着咀嚼就能下咽,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如果是在正常的世界里,他们根本就不会碰见彼此,也不会产生友谊。 在站点时,他们都面临着生死,有着共同的目的,是完完全全的一类人,那种情况下的左弦,不会挑三拣四,也不会有任何坏毛病,而是竭尽所能为了活下去在努力奔走着,他们都只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 任何不同都被死亡抵消。 可是火车上不同,这里足够安全,又将一切节奏放慢,他们住得太近,几乎抬头不见低头见,时间一长不同圈子的违和感愈发浓重。 木慈很清楚自己到底是个多么无趣的人,脱离开那样的环境越久,暴露得就会越明显。 在这些高兴里,并不单纯只是作弄到左弦的缘故,更是一种安心感,木慈从这种危险的话题上得到了与左弦真正意义上平等交际的身份,哪怕他只是个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的参与者。 在木慈意识到之前,他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 如果左弦对我没那么特殊就好了。 木慈心不在焉地想。 吃完饭后,木慈讲述了前因后果,然后他就跟玉佩一起被左弦带到了酒吧车厢,对上穿着夏威夷衫的酒保苦艾酒。 苦艾酒今天的造型非常别致,橙黄色的上衣鲜艳亮丽,还绘满五颜六色的大花,如果再把他的头发染成墨绿色,那就很像一颗巨大的凤梨坐在吧台后面了。 “两杯喝什么酒?” 苦艾酒扶着吧台打量他们俩,像是在看两个上门找茬的,神色有点微妙。 木慈老老实实道:“我不喝酒。” “懂了。”苦艾酒点点头,又看向左弦,“你呢?” 左弦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笑起来:“我来借打火机的。” 话说得这么清晰易懂,没什么不明白的,苦艾酒一脸了然地点点头,从底下拿出个打火机放在台面上:“你们俩果然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茬的。” “不开玩笑了。”左弦并没有点烟,他只是将玉佩放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转着那个长方形的银色打火机,“有个小姑娘带了新东西上来。” “我这里是点酒的,不是开火葬场的。”苦艾酒叹气,“你想毁灭它就不能自己要一桶汽油吗?” 左弦摇摇头道:“我不是想毁了它,是想留下它。” 这让苦艾酒非常警觉,木慈注意到他的手一下子搭在了玉佩上,不动声色地问道:“留下它?为什么,你找到下车的新线索了?” “哪有什么新线索。”左弦巍然不动,“木慈好心而已,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苦艾酒闻言捧腹大笑起来,好像这句话多可笑一样,好半晌才从吧台后直起身来,他擦了擦眼泪:“你认真的?” 左弦漫不经心道:“反正我都这样了,多一样少一样有差别吗?技多不压身,债多也不愁。” 这句话终于让苦艾酒正经起来,他严肃地看着左弦:“你认真的?” 血眼纹身是无法去除的,左弦得到这份礼物后曾经尝试过无数手段来消除它,甚至考虑过把整块皮都割下来,可那样愈合太缓慢,不过五天的休息时间,带着这样惨烈的伤势,他很可能会死在站点之中。 有左弦的前科在这里摆着,几乎没有人会主动接触,更不要说留下相应的东西,即便有个别运气不好拿到了,也很快就会毁掉。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忙活这个。”苦艾酒耸耸肩膀,“丢掉就是了,大不了倒霉一次,你要是嫌麻烦,我帮你解决。” 左弦又看了看木慈,把主动权交给他:“你说呢?” 木慈已经听得足够清楚明白了,他沉默片刻,叹着气拿走了玉佩:“我去跟她说,让她决定吧。” 苦艾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俩,见左弦对那块玉佩似乎的确毫无反应,才放心下来,他撑着头,看两人并肩远去。 吧台上的打火机还留有余温。 苦艾酒蹭起火,自己点上烟,长呼出一口。 这两天左弦一直在找站点的信息,还去了夏涵那里,一定是发现了下车的线索,按道理来讲,在新站点之前,他不会挤出时间为这种小事忙活。 可是看左弦的样子,又的确不在乎那块玉佩。 看来他来这一趟,主要是为了让木慈死心。 苦艾酒取出一副墨镜戴上,无奈地摇摇头:感情啊。 “一杯‘雪国’。”夏涵在苦艾酒面前坐了下来,他敲敲吧台,把苦艾酒的墨镜拉下鼻梁,疑惑道,“□□的,你干什么?” “刚刚差点被闪瞎眼睛。”苦艾酒叹气道,“一个倒霉小姑娘的事,勉强能做下酒菜,要听吗?” “反正我闲着没事。”夏涵笑道,“就当陪陪你了。” 苦艾酒十分感动。 走廊中—— “给我吧,你就对她说这件事解决了。” 进入住宿车厢之后,车门缓缓滑上,左弦毫无预兆地出了声。 木慈愣了愣:“给你?” “是啊。”左弦淡淡道,“我本来以为按照苦艾酒这个复杂的人际关系,什么离奇的情况都会遇到,没想到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点用场都派不上。你就告诉她可以转赠,哪怕图个心安也好。” 木慈立刻紧张起来,他愿意帮麻花辫,可不是打算以左弦的生命安全为代价:“既然这样,我们把它毁了不就好了,干嘛非要给你?” “我想试试看。”左弦站在原地看着他,“毁了是很简单,可对现状毫无改变,假使能够转赠,就可以把损失减少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就算不能,尝试也没有损失。”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思考也一样,循环站点重新激活了左弦想要下车的念想,在木慈讲述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火车上没有任何东西是个人的,那么这些外来品,又会被怎么判定呢? 哪怕一个微妙的可能,左弦都不会放弃尝试。 木慈却没有把玉佩给他,而是沉默片刻,低头联系了麻花辫,对方已经吃完饭回到房间里了,很快就打开房门。 “这个东西,你转赠给我吧。”木慈先声夺人,他站在门口看着麻花辫,示意了下身后的左弦,“我们问过了,可以转交给别人,这样你就没事了。” 麻花辫不是笨蛋,当然明白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这个麻烦不在她身上了,那就一定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了,她露出感激又愧疚的表情:“可是……那你不就……” “没什么,什么时候不是下啊。”木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轻松了些,“指不定就正好跟左弦一起,他脑袋特别好使,之前好几次我都是跟着他才活下来的,说不定还因祸得福呢。” 麻花辫当然知道这些是安慰的话,只不过她同样没有勇气留下这块玉佩,于是忍不住哭出来:“谢谢你。” 木慈又安慰了她几句,她才回到房间里。 而左弦的脸色却变得非常难看,甚至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起来,他一把抓住了木慈的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左弦很清楚有关“下车”的信息哪怕只是猜想,都会引来所有人的注意力,车上能呆成熟面孔的老乘客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对活下去的疯狂跟渴望,早就根种在每个人的身体之中。 因此,左弦才会让木慈去拿玉佩,如果他表现得哪怕有一丁点在意,苦艾酒都会找各种理由夺走玉佩。 木慈有足够的责任心,驱使他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难道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木慈意识到了什么? “总不能什么都让你一个人做吧。”木慈却并不惊慌,只是直视着左弦的目光,“如果要有个人实验,你这样的肯定不合格,谁知道你提前下站是血眼的缘故,还是玉佩的缘故,你不是也说过吗?血眼在慢慢苏醒,相比之下,当然是我更适合当这个实验的人。” 左弦不由得愣了愣。 木慈犹豫了一会儿,外头的天色早就已经暗下来了,窗外是月跟海,波涛起伏着明亮的冷光,让他的面庞隐藏在黑暗之中。 他迟疑地张开手臂,抱住了左弦,轻声道:“我们已经是不需要用这些手段来增加感情的朋友了……” 左弦没有看见当时木慈脸上是怎样的表情,甚至也记不清这句话到底详细说了什么。 他只是看见海水尽头的冷月,时隐时现着,涌入大海的怀抱。 左弦忽然意识到,在自己专注木慈身上残忍冷酷的那部分理智时,忽略了真正充斥着这个男人全身的,是他本性的善良与慈悲。 他枕在对方的肩头,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结束!下一章就是下一站了~ 感谢在2021-07-22 18:08:33~2021-07-23 17:4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688256、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葵kkk 8瓶;少年听雨歌楼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第四站:“盲盒”(01) 火车上大多数人都不会提起自己的过往。 感觉上非常像是一个关系融洽的公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为有着共同的目标,大多数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毕竟在这种无力反抗的噩梦轮回里,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跟伙伴。 可这种生死之交的关系只短暂地存在于每个站点,一旦回到火车里,每个人仍然有自己个人的交际圈。 毕竟有些人谈得来,有些人谈不来,都是无法勉强的,在没有深入交往的情况下,当然互相都是一无所知。 虽然不熟悉,但却可以彼此信任。 火车上的乘客始终保持着这种微妙的关系,只不过在极端情况下,当然是自己的性命更加珍贵。 那个被拥抱匆匆带过的夜晚,木慈只记得左弦极为复杂的表情,对方留下这样一句告诫后就离开了,之后虽然两人照常一起吃饭,但似乎在无法看见的氛围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进行着变化。 只不过木慈感觉得到,却没有办法去做些什么,甚至他连这种变化到底是什么,都没有概念。 “难道左弦是在提醒我车上有些人不怀好意吗?” 木慈结束健身后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若有所思地在房间里走动了一会儿,等到气息平复下来才坐下,陷入深思之中。 为什么左弦会突然提起这句话? 总不可能,左弦是在说他自己是个危险人物吧。 木慈脑海里忽然掠过这个奇怪的念头,又很快被丢进垃圾桶里,他忍不住笑起来,又擦了擦头上的汗,把毛巾随手丢在椅子扶手上,往浴室里走去。 其实别说火车上有人不怀好意了,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艾巧虽然没有恶意,但当时差点拖着他进了鬼门关。 对于这些事,木慈虽然不能说早有准备,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防备,实在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 等到洗完澡出来,木慈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信封,还有一张全新的空白车票。 他才弯起的嘴角,顿时恢复了平静,轻松的心情荡然无存。 果然来了,新的一站。 转赠是有用的。 车票的信息一向是在下车之后才会显露,木慈抄起手机给左弦发了个消息后,就开始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精心制作的贺卡,锯齿状的边缘乍一看像是小孩子恶作剧时不知轻重留下的,实际上是设计的一部分,仿佛漫画里情绪爆炸时会出现的对话框。 贺卡上写着一行话:“成真的美梦难免伴随着令人不快的偶然性,促使人们奋力追寻。” “这是什么意思。” 木慈抓了抓还有点湿漉漉的头发,他下过的站点不多,有所提示的只有伊甸画廊的信封,金苹果跟邀请函的确给予不少线索,可是这张贺卡上的话看起来实在有点让人费解。 如果省略掉修饰,基本上可以简单理解为:美梦具有偶然性。 这不是一句废话吗?! 门铃很快响起,左弦站在门外,同样拿着一张贺卡。 只不过他的贺卡上是另一句话:“探寻你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来寻找你的选择吧。” 两个人肩膀挤着肩膀,对着桌子上的两张贺卡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木慈撞了下左弦,问道:“你问群里了吗?” “发过消息了,不过暂时没有人回答。” 左弦垂着脸,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木慈怕打扰他想事情,就悄悄将手机关了静音,又等待了一会儿群,却始终没有跳出其他人来。 这时木慈的心里蓦然一沉,他转头看向日历,突然意识到今天才是第六天。 之前上来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下去了,而他们这一批不必多说,夏涵等人都是之后才上车的,固定的休息时间根本没满。 如果不是那块玉佩的话,今天本该是左弦一个人的新站点。 一般大群害怕刷屏错过信息,会留给群员十分钟集合的时间,毕竟车票通常是一起发到乘客手里,不会错过太久,即便真的在忙或是睡觉,也会被手机吵醒。 果然十分钟后,其他人的消息就传了上来。 “看来这次只有我们俩了。”木慈抚摸着自己的脖子,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叹一口气,他一边打发着群里聊天的人,一边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左弦看上去意外的兴致勃勃,歪着头看他:“说了有什么奖励吗?” “嗯……”木慈想了想,从果盆里抓起一把奶糖,仿佛劫持人质一般壮烈,神色严肃道,“一个字一颗。” 左弦哑然失笑:“好买卖,我做了!你记得数好数。” 如果只有一张贺卡,还只能从单一的信息上猜测,可是两张贺卡就能够互相佐证了。 “这两句话看起来虽然不同,但是意思是一样的。”左弦将两张贺卡推到了桌子面前,“美梦,渴望,都说明是我们所追求的东西,而偶然性跟选择应该也就是字面意思。” “我们所追求的东西。”木慈沉思道,“你的意思是说,活下来?这个站点是有生路的,只是这条生路存在偶然性,要看我们的选择?” 左弦若有所思:“可以这么理解,甚至很可能是在暗示我们可能有下车的线索,活下去的确是美梦,彻底离开这辆火车也是。只不过这两张贺卡未免太过直白了,为什么?” “直白吗?”木慈百思不得其解,“我觉得看起来很难猜啊。” 左弦:“……对你确实如此。” 木慈没好气地塞了一大把奶糖给他,自己还不忘留下一颗,坐在边上思考起来:“我们的每一站都发生过很恐怖的事,可是美梦成真有什么可怕的,难道是猴爪那种故事?实现梦想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猴爪》是一部非常经典的短篇恐怖小说,文中的猴爪虽然能实现人的三个愿望,可是人们却会付出意想不到的惨痛代价。 “你还看过《猴爪》呢?”左弦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开始清点自己的战利品,他皱眉道,“你真的数过了吗?这里的糖看起来好像连第一句话的字数都没有到。” “缺的算是你刚刚那句话赔偿给我的精神损失费。”木慈挑起眉毛,“什么叫我还看过《猴爪》?” “毕竟这部作品较为冷门。”左弦一下子就圆了过去,神情和善,“虽然后来有许多作品都有借用到它的概念,但却很少人会追溯源头。” 木慈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过还是接受这个解释:“其实我本来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有几个朋友很喜欢这些恐怖的东西,我也跟着耳融目染,多少知道一些。” “那倒是有意思。”左弦闷笑一声,“偏偏抓了你这个专业不对口的,难道火车是觉得你好骗一点吗?” 木慈翻了个白眼:“那你呢?你这么聪明,专业知识还一箩筐,难道火车是觉得你可以发展成下线吗?” “这可说不准。”左弦对着他眨眼,“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火车派来的卧底?三年又三年,就快十年了老大。” “我三站都没过三个月。”木慈语重心长地拍拍左弦的肩膀,“看在我们友情的份上,请你在身份暴露之前多带我过几站。” 两人开了会儿玩笑缓解紧张的心情,左弦趁着时间没到,又去餐厅车厢里吃了两块巨大的抹茶冰激凌蛋糕,大量的糖分虽然对人体不利,但是适当的甜品有助于缓解压力。 不过木慈看着他摄入的分量,总觉得很难说甜品跟压力会是哪个先压垮左弦。 晚上七点半,火车停靠站点,木慈跟左弦背着包依次下车。 这次不是火车站,更没有任何显眼的建筑物,只是一团灰蒙蒙的迷雾,连地面都已被覆盖,远方似乎朦胧有着几个人形的深色轮廓,看上去格外诡异。 木慈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了左弦的手,确定对方的安全。 这个地方很冷,不过并非是雾气带来的湿冷,而是一种萦绕于心头的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两个人的身体之中。 火车放下他们俩后,就无情地开走了,彻底断送两人的回头路。 在这种环境之下,声音跟打光都很可能会吸引到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两人不敢轻举妄动,可又不能一直站在这里浪费体力,这种情况并不安全,最好是找到一个建筑躲进去。 “这种情况下,你说会有新乘客吗?”木慈小声问道。 左弦没有回答,因为远处雾气里很快就传来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哥们!喂!穿运动服的两位!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这个声音似乎带动了迷雾之中其他的东西,窸窸窣窣的跑步声很快就从左弦跟木慈的四面八方涌来,一下子就将他们围在其中。 就在木慈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时候,发现从迷雾里跑出来的都是或惊恐或慌乱的人,大多数人都开着手机的手电筒,一下子把这个场地照得格外亮。 “看来确实有新乘客。”左弦不紧不慢地说道。 木慈:“……不用你说,我也看得见。” 借着打光,木慈掏出车票看了看。 盲盒 MangHe 于00日04时23分12秒后结束检票(已检票) 于03日12时23分12秒后开始发车 限乘当日当次车 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十人,八名新乘客,两名老乘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23 17:42:56~2021-07-24 18:0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688256、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桑榆非晚、粉红豹爱小粉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第四站:“盲盒”(02) “闭上嘴,把手机光都按掉。” 左弦顺着过来的第一个男生往外走,将人数清点一番后,往远方的浓雾聚集处望去,原先那些人形的轮廓已经全然消散。 看来刚刚那些轮廓,就是眼前这群人了。 在人类的感官功能里,视觉这一渠道占据了人类接受外部信息的比例高达83%,一旦视力弱化,闲置的神经就开始注重于听觉上的处理,并非是大脑出现了变化,简单一点来讲,只不过是人类的注意力从视觉转移到了听觉。 自从得到血眼纹身之后,左弦的视力就有所退化,不过倒不至于彻底变成一个盲人,而他的听觉也大大增强,刚刚这群人跑动的时候,他听见了八个截然不同的脚步声,并没有听到其他的动静。 看来起码现在是安全的。 八个新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听你的啊,这什么地儿啊?” “我刚刚还在吃饭呢,怎么突然道这儿来了,什么地方啊,你们是搞综艺节目的?怎么还突然变天了?” “别闹了,我还要加班,别搞这种恶作剧啊。” “啧,能不能让人好好看个恐怖片?” “行了,让你们管理直接出来,我要跟你们的负责人直接对话。” 木慈正从背包里拿出登山绳系在自己身上,他活动着身体,头也不抬地对左弦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这次要撑到第四天早上八点,还不知道晚上危不危险,总得先找个地方落脚。你跟他们简单介绍一下吧,我到处跑一圈,看看有没有建筑物。” 大雾里极容易迷失方向,木慈跟左弦各带了一捆登山绳,绑起来共一百五十来米长,即便真的发生什么意外,这个距离也不至于远到没办法找到对方。 “那你多小心。”左弦点点头,将绳子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身上,“有情况就拽绳子,拽一下是危险,拽三下是发现建筑。” 木慈正在确定绳子牢不牢靠,闻言不禁抬起头:“拽完你立刻就赶来?” 左弦狡黠一笑:“你要是只拽一下,我立刻把绳子解开,掉头就跑。” 八个新人一头雾水地看着木慈哈哈大笑起来,之前喊他们的白脸青年虽然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忍不住道:“哥们,你这同伴都说把你丢下了,你怎么还搁这儿傻乐啊,该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吧?” 一个穿着紫色礼裙的女生讥讽道:“装模作样。” 倒是最后来到队伍里的矮胖男生打量了一下四周,神情有点严肃:“这位先生,我刚刚听你说不要喧哗,不要打光,现在是确定声音没有问题吗?” 紫裙女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泄出一声嗤笑:“看你这认真的模样,还真信他们这两个啊?” “他们两人显然是一起的,而且对情况有了解。”矮胖男生并没有被激怒,他镇定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跟手,缓缓道,“就算是在排节目,人家显然也是想要一个节目效果,我们待在这里都十几分钟了,你看有什么结果,还不如跟着人家进行流程。” 矮胖男生这番话一出,几个新人都安静下来,里面梳着大背头的青年挑眉道:“就看看你们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单从性格来看,这大背头跟穿紫裙子的倒是天生一对。 左弦平静地确定他们两人的站位不会影响到绳子后,就立刻挪开目光。 只有一个穿着格子衫的青年看上去很是焦虑:“可是我还在加班啊,今晚零点就是死线,我哪有功夫在这里多待啊。” “那你不用担心了。”左弦轻柔地微笑起来,“你永远都不用加班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明明是一句好话,可众人听起来却觉得阴风拂面,仿佛看到人事部部长亲自发来辞退信,格子衫更是神情恍惚,仿佛看到天堂大门对自己打开。 木慈大概跑得比较远了,垂在地上的登山绳如同草丛里的蛇一般窸窸窣窣远游而去,很快就绷直起来,甚至微微牵住了正在解说情况的左弦。 左弦站稳住身体,那头也察觉到绳子到底,没有再勉强,而是顺着绳子往侧边移动,他不得不跟着侧过身。 显然不相信左弦口中的所谓火车跟无限站点的紫裙女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这故事编得没什么意思,猴戏倒是耍得蛮好看的。” 矮胖男生沉思片刻道:“不管这位先生说的话是否属实,我们现在的确被困住了,而且大家的手机都没有信号,在没办法联系外界又不知道雾气会维持多久的情况下,他们刚刚做出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罗永年,请问我能加入你们的绳子小队吗?” “左弦。”左弦饶有兴趣地凝视着他,微笑着伸出手,“刚刚那个人叫木慈。” 罗永年又擦了一遍手,才跟左弦相握,眼神非常坚定:“我记住了。” “你这是?”左弦有些好奇。 “不好意思。”罗永年大概是被问过很多次了,下意识道歉,“不是对你有意见,我是多汗体质,这是我的个人习惯。” 左弦微微一笑:“没什么,你又不是跟我握过手后才擦的。” 等待木慈的时候,罗永年问道:“我看你们带了这些装备,是之前有准备吗?还是有什么线索。” “线索确实有一条,我们还收到了两张贺卡。”左弦看着他,“你对‘盲盒’有了解吗?” 这句话让罗永年愣了愣,他迟疑道:“盲盒?你是说那种随机玩具盒吗?我确实知道,还买过一些,这种玩具最大的乐趣就在于未知性,跟漫展里的福袋很相似,不过盲盒相对更单一化,现在大多数都是一个系列一个系列的出。” “这个站点,就叫盲盒。” 罗永年抓了抓头发:“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每个人都是盲盒,等着人来选吗?” “这倒是个新思路。”左弦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果不其然,他们的也没有信号,于是继续不紧不慢地跟罗永年闲聊着,“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里肯定会有死人,也一定会出现很恐怖的事情。” 八人里的一个兜帽男终于忍不住了,他似乎熬了很久的夜,眼底下有两个大黑眼圈,皮肤很白,没有什么表情,连声音都冰冰凉凉的,给人爬行动物的冷血感:“你的意思是,这里会出现像是恐怖片里那种贞子或者是伽椰子那样的女鬼吗?” “还不能……” 左弦的声音突然停在了半晌。 不止是他的声音,其他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只有听得津津有味的大背头站在原地,脸上得意的笑容变成了迷惑,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众人,问道:“你们这故事还讲得挺好玩的,干嘛不继续下去了?怎么都这么看着我?我后面有什么东西吗?” 其余八人的心跳仿佛都放慢了,他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背头的肩膀。 “你……没有觉得……”紫裙女大气都不敢喘,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试图提醒,“肩膀上有点重吗?” 左弦沉声道:“你走过来。” 几个新人则尖叫起来:“别过来!” 大背头不解:“干嘛,你们神经抽风了?到底要不要我过去,还有我肩膀,我肩膀怎么了……” 他毫无准备地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脑袋,湿漉漉的腥味扑鼻而来,那团水草一样的黑色头发蠕动着,很快翻涌出一张被泡得发白发皱的脸,五官挤在皮肤底下,正好对上了他的双眼。 大背头吓得魂飞魄散,从嗓子眼里猛然拔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声。 女人缓缓露出诡异的笑容,干瘪腐烂的嘴唇裂开一个漆黑的洞,头发瞬间涌入他大张的嘴巴、眼球、耳朵。 大背头只感觉到一阵剧痛就失去了意识,发丝一层层围绕,把人从头到脚完全包裹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茧。 些许发丝还在空中微微浮动着,像是不怀好意的眼睛,打量着众人。 新人们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左弦慢慢退进众人的中心点,避开迷雾。 茧疯狂收缩着,大概只过了三秒钟,原本还是人形的茧子骤然缩小,从头发的缝隙里渗出鲜血跟皮肉甚至是骨头碎渣的残留组织物,在地上凝聚成一滩肉糜。 头发缓缓退去,迷雾之中传来了女人“咯咯”的笑声,那声音奸邪阴冷,又带着无比的餍足感,回荡在雾气之内。 “草!”格子衫可能是吓懵了,“厉害啊哥们,言出法随啊。” 他这句话显然不合时宜,新人们恐惧惊慌的内心瞬间转变成怒火,愤怒地看向格子衫。 绳子还绷着,左弦低头确定,不过并没有动。 谁知道动了之后会触发什么,拉回来的会不会真是木慈,就算真的是木慈,惊动其他人也不合理。 盲盒? 难道盲盒里装的不是人,而是鬼? 那刚刚是什么触发了女鬼的出现,总不可能真的是兜帽男说了一句就出现了。 左弦看了一眼时间:八点零三。 会是时间吗? 有胆大的走过去看了看那些肉末,又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是肉……真的是人肉……是……呕——” “他说的是真的。” “我要回家!呕——” “这是变魔术吧,求求你们,告诉我这是在变魔术……” 刚刚还活生生的人转瞬之间在眼前消失,没有正常人能迅速接受这个现实,就连兜帽男都吐了出来。 紫裙女虽然态度高傲,但是这时候居然意外拎得清,她脸色仍然很苍白,强忍住恶心,转头走过来,高跟鞋在地上敲出响声:“我们怎么办?” “我现在必须要去找我的同伴。”左弦淡淡道,“至于你们,请自便。” 紫裙女当机立断:“那我跟你一起去。” 兜帽男忙跟过来:“带我一个。” 在场众人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左弦没有开玩笑,争先恐后地挤过来,有人忍不住抱怨:“刚刚就是你喊来的……那个不干净的东西,凭什么带你!” “我……”兜帽男似乎吓得比其他人更厉害,联系他之前的发言,大概是那种特别爱看鬼片又特别胆小的类型,不过胆小归胆小,嘴是一点不怯场,反驳起他人倒是头头是道,“你怎么能确定是我喊来的,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不是我被杀?” 那人一怔,显然也没办法反驳。 “别担心。”左弦不紧不慢道,“大家就当春游,放轻松,抓好绳子跟前面的人,待会尽量保持安静,我会带着你们走的。” 左弦的冷静就像一道防火墙,让慌乱的众人稍稍稳定下来,很快就听从了他的安排。 紫裙女想了想,又把高跟鞋脱下来。 左弦挑眉问她:“你干嘛?” “避免声音啊。”紫裙女警惕道,“恐怖片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不能暴露声音。” “我们都说这么多话了,暴露声音早暴露了,更何况我们这么多人行动,肯定会有声音。”左弦翻了个白眼,“我建议你还是穿上吧,谁知道地上有什么,要是受伤感染,还需要人背你,如果没有这个好心的志愿者,你就得被丢在这里了。” 通常情况下,左弦不会这么好心,不过他很清楚,木慈一定不会丢下这个女人,与其到时候发展得更麻烦,不如早点解决源头。 紫裙女的脸微微一红,可能是因为尴尬,她很快蹲下身又把鞋子穿上了,有点难为情地为自己解释着:“我今天要去一个酒会,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格子衫哭丧着脸道:“谁想得到啊,我宁愿加班呢。” 左弦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每个人管好自己跟前面的人,要是发生什么意外,我只会喊跑,不会帮忙的。” 人群里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声:“这是什么黑心导游。” 看来这一批新人,还都挺有趣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24 18:00:18~2021-07-25 17:5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芜湖、嚯嚯嚯、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第四站:“盲盒”(03) 木慈走得很谨慎。 虽说经过新人们的实验,暂时能确定迷雾里光照跟声音不会引起太大问题,但毕竟迷雾的能见度实在是太低了。 如果被什么东西偷袭,就算木慈反应得过来逃过一劫,受伤跟流血也不是一件小事。 特别是血腥味很可能还会引来更恐怖的东西。 就在木慈慢慢行动着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腰上紧绷的绳子似乎在不停地跳动着,不过并没有断裂开来。 木慈打开便携手电筒照向远处的迷雾,又回头望了望,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绳子没有被拽拉,说明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难不成是左弦在玩绳子? 木慈脑海中掠过这个奇妙的想法,不过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了,就算左弦平日里再怎么不靠谱,也不至于离谱到拿自己的小命来重演‘狼来了’这种家喻户晓的寓言。 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木慈选择停下来等绳子稳定再前进。 不过很快,木慈就听见了迷雾里传来了其他人交谈的声音。 “这雾里头不是有鬼吗?我们还往里头走,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哎哎哎,后面的抓紧点我,别这样随便搭着,怪吓人的。” “我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呼——哈——呼——的” “别吓人啊!我胆子小。” “这什么鬼地方,看都看不见,谁踩我鞋跟了!” “等……等一下,我看不到你们了。” “你们说,那个大背头有没有可能是特型演员,其实这是魔术。” “那你自己去试这个魔术吧,我可不想拿命来玩。” …… 听起来几乎是一片混乱,不过木慈稍稍放下心,知道是队友来了,在这种大雾之下,就算只有几百米的距离,行走速度也会比平日降低好几倍,因为一旦落下几步,就立刻看不清前面的人了,极容易迷失在雾气之中。 “什么东西?!” 第一个从雾气里冒出头来的是紫裙女,高跟鞋在浓雾里发出匀速的“噔噔”声,她正一边抱怨着一边将绳子往前卷去,一抬眼看见带着防毒面具的木慈,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倒退了两步。 “怎么了?”后面的人问道。 木慈立刻将头上的防毒面具拿下来,温声安抚道:“别怕,是我。” 背包里的这些必需品是火车上的乘客们无数个站点摸索出来的,上一站他们也带了相同的装备,只可惜青旅没给他们施展身手的机会,倒是在这时候派上用场了。木慈是走到半路才想起来这个防毒面具的,他担心雾气里会有什么东西,要是等中招才反应就麻烦了,于是防范于未然。 紫裙女惊骇无比,不过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定睛看了看眼前的人,不过她跟木慈初次见面,实在不能确定之前离开的那个男人是不是眼前这个人,一边后退一边往后面叫:“领队!你过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的同伴?” “我都说了,让我往前走了,你们非要我殿后。”左弦懒洋洋地说道,“大家借过,肩膀让我扶一下,不要随便乱动,给我插个队,到前头去认一下人,免得大家找鬼做亲戚。” 队伍里顿时有人发出“嘘”的声音,不过刚刚因为紫裙女的尖叫而紧张起来的情绪稍稍放松下来。 很快左弦就出来了,他扫过木慈手上的防毒面具,脸上的笑意加深:“聪明。” “谢谢,不过现在看来只是我多心了,你们没出什么事吧。”木慈按按脖子,将防毒面具塞回到背包里,“怎么突然来了?” “死了一个人。”左弦简单解释了下当时发生的事,“对方现在就藏在雾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动攻击,我们得快了,这地方恐怕不是很安全。” 紫裙女眼尖,脑子也快,忙插嘴问道:“你刚刚戴的是防毒面具吧,这里的雾气有毒?” “现在看来是没有。”就在木慈想要回答的时候,左弦接过话题,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她一下,“不过接下去的探索就不好说了,雾气这种东西很难分辨,再说我们只有这么一个防毒面具,非要用也只能让探路的人用,最好还是大家快点找到地方避难。” 紫裙女深深看了一眼他们俩,很快,后头的其他人也跟了上来,于是她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木慈看到众人的身影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众人手搭着肩,连成一片战战兢兢的模样,实在有点像是早年僵尸片里道士赶尸的模样。 灰蒙蒙的雾气铺天盖地,如同翻涌的巨浪淹没这座无名之地,九人仿佛水中被遗留下的游鱼,不知所措地在水中寻找着归处。 四周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鲜活的声音。 “是完全随机性的吗?”木慈皱起眉头,“还是说它在优先攻击群体?比如说我们单个人的热量他们检测不到,但是所有人凑在一起,就能被检测到了?” 仅剩的七名新人都有些瑟瑟发抖。 紫裙女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我们分开行动吗?” 兜帽男沉下声音:“是啊,群体行动的存活率更大,不管是灾难片,还是恐怖片,只要有人一旦落单,就会被逐个击破,基本上跟找死没差别,我也不赞成分开行动。” 其他人也嘀咕起来,大多都是不满的声音。 “这个猜想听起来可真不是你的风格。”左弦揶揄道。 木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转移开手电筒的光,对新人们解释起来:“我不是说要大家分头行动,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拿着绳子,分散一点行走,不要完全挤在一起。两个人或者三个人一组,毕竟我们现在不知道触发条件是什么,任何可能都要尝试一下,最好是不要再死人了。” 最后一句话,众人深以为意,队伍里有个女孩小声道:“你们有吃的吗?我现在好饿,我都一天没吃饭了。” 左弦跟木慈面面相觑,忽然感觉心里一沉。 又是食物—— 风宿青旅那种饥饿到肚子都快绞起来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虽然木慈跟左弦运气不坏,没有体验过被逼到要吃人的绝境,但是他们完全不想在这个站点继续体验一番旧社会的苦难。 而且除了食物,还有温度,如果再不找到一个建筑物,他们就必须待在危机四伏的雾气里,等到时间更晚,很可能会继续降温,在又累又饿又冷的情况下,很可能等不到鬼就死了。 木慈喃喃道:“我下次一定记得带帐篷下来。” 左弦被他逗笑了,从口袋里摸了颗奶糖递给那个女孩:“只有这个,垫一下肚子,趁着大家还有点力气,继续走吧。” 新人们嘟嘟囔囔几声,倒是很认命地跟着两人继续行动起来,按照之前木慈所说的,大家都拿着绳子,隔开一段距离,以两到三个人为一组。 他们两个老乘客当然是呆在一起探路,其他新人则互相重组了一下,紫裙女虽然一开始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是意外的脑子很灵活,她很清楚两个老人组队的可能性更大,因此接受现状后直接找上了新人里头比较靠谱的罗永年;其他人则拖拖拉拉,先去问了左弦跟木慈,都被拒绝后,又拖延了几分钟,总算才分开几组。 等到众人都准备好了,木慈跟左弦就牵着绳子往前走。 这种程度的雾气,即便有建筑物,也要一直走到面前才能看到,众人大概又走了一个小时左右,就有人陆续吃不消了,绳子被拖来拽去的,突然不能动弹了,甚至有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道:“不走了不走了,杀了我我也不走了,累死人了!” 左弦跟木慈听见后头喧哗,折回来看:“怎么回事?” 之前拿奶糖的女孩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也有些气喘吁吁的,还是给他们解释:“他说自己太累了,不肯走了。” 木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那个青年,对方看上去个子不高,带着个鸭舌帽,这会儿瘫坐在地上,死死抓着绳子,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见着他们看过,嚷嚷道:“就是走不动了!能不能歇歇啊!” “你不想走?”木慈问道。 “不是不想走。”对方狡辩起来,“我只是太累了,正常休息时间该有吧。” 木慈皱起眉头:“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在干什么?体育赛场的啦啦队休息室?” “你们俩不是老人吗?我看你们很有本事啊,就不能带一带我们吗?”鸭舌帽男说着说着还委屈起来,“我是真的走不动了,这地方又没水又没吃的,不然你们去探路,就让我们在这儿等着?” 他们俩先走?那谁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了。 紫裙女脸色一变,忙道:“我跟你们走。” 其他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里头的意思,罗永年则责备道:“你怎么能一个人拖累大家的进度,快点起来走,这种情况下不能休息的,一坐下去就没力气起来了。” “我现在就没力气起来了。”鸭舌帽男在地上耍横,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知道绳子现在是几人的救命稻草,死死抓着不放,“怎么着吧,反正我就是起不来。” 左弦柔声道:“吵什么,不用这么麻烦,我带刀了。” 鸭舌帽男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警惕无比地看着左弦:“等等!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啊,这可是法治社会,你最好不要乱来啊!” “杀你多浪费。”左弦愉快地微笑起来,指间秀出一柄纤细的□□,“我只要你几根手指,握不住拳,应该也就抓不住绳子了吧,正好流点血,也方便做诱饵。” 鸭舌帽男悚然地看着他,很快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你不敢的!” 左弦耸了耸肩。 木慈的脸色却变得比两位当事人还难看,他一下子想起了之前板寸男的事,忙拦住左弦:“不要动手,就把他留在这里吧,我们把绳子解开就算了,一捆也不是不能用。” 众人一开始还以为左弦只是吓唬吓唬人而已,一看木慈激烈的反应,立刻惊到了,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左弦的神情里带着敬畏。 “那就听你的吧。”左弦懒散地收起刀,露出有点遗憾的表情,“如果有人也走不下去了,请主动退场,毕竟我们真的只剩下一条绳子了,下次就没有理由了。” 他的声音虽然轻描淡写,但其中近乎疯癫的狠意却让新人们心惊胆战起来。 就在木慈要去解绳子的时候,鸭舌帽男闷声不吭地站起来,尴尬地来了一句:“我休息好了,咱们走吧。” 跟他一队的奶糖女生默默走到前面去,小声问紫裙女:“姐姐,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啊?” 原本是分成四个小组:木慈跟左弦带头,紫裙女和罗永年紧随其后,奶糖女跟鸭舌帽在第三排;格子衫、白脸青年还有兜帽男殿后,毕竟他们是三个男生。 紫裙女看起来有点犹豫,还是点了点头,有点冷淡:“行吧,你过来吧。” 现在则只有鸭舌帽一个人落单了,他本来想往后挤到三个男生的组里去,白脸青年却立刻反应道:“你再过来人就太多了,我们三个大男人已经够有热量了,先说明啊,我们仨体力都比你好,跑得肯定比你快!你现在留在原位可能还好一点。” 鸭舌帽被挤兑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怨恨地看着三人,很快就折回去一人前进。 又走了大概半个小时,九人终于在这片寸草不生到只剩下迷雾的荒原上,找到了一座奇形怪状的建筑物。 这座建筑物甚至不能用任何词语来形容它的风格,它看上去像是许多截然不同的被拔出一部分拼凑起来的一个混乱存在,最底下的一楼像是平房,从二楼三楼起就像是堆积木一样胡乱扩开,看上去散漫而杂乱无章。 单从外围来看,这座建筑物少说糅杂了公寓、办公楼、酒店甚至是娱乐广场这几样较为让人熟悉的场所。 娱乐广场被夹杂在二楼的中心处,广告牌被墙壁截断一半,它似乎只享有一个三角形的平台,木慈打着手电筒的光往上看,发现上面有三张桌子,各放着三把椅子,桌面上摆着绿植,都支着遮阳棚的支架。 九个位置。会是巧合吗? “进去吗?”木慈问道。 “进去。”左弦点头,“我们必须要找个地方过夜。” 其他新人当然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捏着鼻子跟着他们一块儿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25 17:53:41~2021-07-26 17:4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第四站:“盲盒”(04) 走近入口,九人看见两扇紧闭在一起的玻璃门出现在眼前。 里头昏暗无光,木慈用手电筒照进去看了看状况,照见一张豪华的长柜,看装潢应该是酒店的前台,在侧边还有一个开关,里头并没有人。 玻璃门的内外两侧都没有挂锁。 推开门时,左弦顿了顿,趁机摩挲了一下门把手,然后微侧过身,对众人展示他的右手。 上头并没有灰尘。 “看来接下来几天用不着担心了,他们的清洁做得还不错。”左弦轻描淡写地说道。 八人看得毛骨悚然,无法理解他怎么到现在还能露出这么轻松的笑容。 “这座建筑物看起来少说有些年头了,门上这么干净,难不成是固定有人清理打扫?”紫裙女忽然道,“如果有人打扫,说明这也许的确就是一个人为操控的项目,只是背后的人到底有什么意图,我们现在还无从得知。” 兜帽男的声音阴凉凉的,与四周的气氛格外契合:“说不准是鬼打扫的?”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木慈跟在推门进入的左弦身后,“我们并不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人,甚至不会是最后一批,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队而已。” 这个猜测并没有让众人感到更好受。 奶糖女孩给众人打了个气:“如果真的像木哥说的这样,那说不定之前的人会给我们留下什么线索!帮助我们逃脱现在的困境!” “要是真的有就好了。”白脸青年深深叹了一口气。 手电筒照出房间里的尘埃,飘散的灰烬在空中簌簌飞舞着,左弦四下观察着,忽然定格在了墙壁上。 众人顺着光的方向看去,奶糖女孩一下子尖叫了起来,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格子衫跟罗永年直接爆了粗话。 “操!” 奶糖女孩尖叫了两声,下意识去捂自己的嘴,转过身抱住身边的紫裙女。紫裙女扭了两下没挣开她,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她的脸色虽然同样苍白,但相对要好一些,眼神显得格外坚毅:“你们怎么看?” 木慈的嘴唇哆嗦了一声,当时就被吓木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墙壁上几乎都是斑斑的血迹,还有许多让人不敢深思的劈砍痕迹,不少角落早已陈旧发黑,晕开无数让人不适的霉点。而在中心处,两个巨大的血字浓稠得不可思议,里头似乎随时都要溢出血珠来一样。 在纵横交错的霉斑与手电筒狭小的光照衬托下,血字以极具冲击力的方式撞入众人的视野。 快逃! 众人人都被吓得手脚发麻,只有左弦饶有兴趣地走上前,用手电筒仔细地照亮墙壁的每一处,紫裙女下意识抱紧奶糖女孩,对他大喊起来:“别过去!” “怕什么?”左弦兴致满满地蹲下身观察着血迹的走向,漫不经心道,“这么大的字,你觉得会是正常人写的吗?那他得把自己的胳膊砍下来当画笔,或者准备一个拖把。而且这个血也太粘稠了,走向又非常连贯,更像墨,要是这种出血量,得是什么菩萨转世,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还不忘给我们这些后来人留言?” “这么说。”兜帽男的脸色又白了一些,“这个很可能是怪物留下来的?” 罗永年强迫着自己的视线从血字上挪开,望着木慈跟左弦道:“两位对这种事有经验吗?” 左弦的目光终于从墙壁上收回,他站起身来去按前台边上的开关:“有可能,还有一点,这些字搞不好也是盲盒的一种表现。” 突然的刺眼灯光让适应昏暗环境的众人下意识或掩或眯起眼睛,不过在明亮的环境下,众人的身体下意识放松些许。 “盲盒……”木慈眯了眯眼,很快就适应过来,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墙壁上的这个信息,很可能也是随机抽取的?” “没错。”左弦慢悠悠道,“不过我也只是猜测,你们不觉得吗?这个建筑物显然被分成好几个部分,我想每个部分填装什么建筑都是随机的,才会出现这种奇怪的叠加,那么我怀疑墙内的装饰同样是盲盒的方式出现,也不算是乱猜吧。” 鸭舌帽忍不住道:“你能对你说的话负责吗?” “不能。”左弦瞥了他一眼,“爱信不信。” 还没等鸭舌帽说些什么,总算稳定住自己情绪的罗永年沉思了几秒钟,赞同了左弦的第一个说法:“姑且不说这两个字到底是不是盲盒。我赞同左先生对血字的分析,墙壁上这两个字很明显不是人留下来的,就算是人,对方使用这么大量的鲜血,也不一定抱有什么好意,所以我倒是觉得反过来理解更好,你们怎么认为?” 白脸青年打了个寒颤:“爱怎么认为怎么认为,反正,出去也是死,留在这里也是死,我们还有什么选择吗?” 好在灯亮之后,众人的注意力总算从血字上分散开来,转而开始探索整个一楼。 一楼就跟外面看到的一样,显然是一间豪华酒店的前台,看上去打扫得异常干净,似乎每天都有人来擦洗。 它的左侧却是家居的开放式厨房,墙纸跟地砖明显换了温馨的新风格,冰箱上甚至还贴着叮嘱的便签;右侧则是血字白墙跟一整套沙发,中间的玻璃茶几碎了一半,玻璃渣散落在地板上,正泛着晃眼的碎光。 左中右,三种截然不同的装修风格让众人头皮发麻,通向二楼的楼梯则分别坐落在大厅的两侧,一架是木制的,另一架则是螺旋的。 只有奶糖女孩咽了口口水,显然是过度的饥饿暂时性压倒了恐惧感:“那个冰箱里有没有东西可以吃啊?” 奶糖女孩一整天没吃过饭,跟着众人走了正常的一段路,又被女鬼跟血字轮番惊吓过度,现在还没倒下完全是靠意志力在支撑,不过她倒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很谨慎地出声询问了一下。 “可以试试看。”木慈点点头,“我去开一下。” “喂——”兜帽男突然叫住他,“右边就是血墙,要是冰箱里面是人头……怎么办?” 鸭舌帽应和道:“是啊,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这个猜测让奶糖女孩下意识缩在紫裙女身后,发出“呜咽”的□□声,小声道:“那……那就别开了。” 格子衫搔了搔头:“应该不会吧,如果这些建筑物真的是盲盒,这很明显是三个不同的建筑。左边显然是来自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你看便签上还有爱心;大厅中心是酒店的前台,右边这面墙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不过按照你们的分析,说不准是什么变态杀人狂的实验场所。” 兜帽男沉思片刻,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太经验主义了,其实我们现在遇到的,不一定是恐怖片里那种场景。” 倒是鸭舌帽“切”了一声,低声嘟囔了句:“没劲。” 白脸青年走到两个女生面前秀了一下肌肉:“来,妹子,站在哥背后,哥给你们俩当一回人体结界,就算是有什么东西,我给你们护着。” 木慈耸耸肩膀,打开了冰箱的大门,伴随冷气而来的是一股极为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强烈臭气,刺激着所有人的生理反应,就连左弦都忍不住干呕起来。 他甚至都没看清冰箱里藏着什么就立刻反手拍上了门,只是反应虽然已算得上非常快,但恶臭的气味还是在空气里徘徊不散。 “草!”白脸青年大叫起来,“这家人是什么情况啊,怎么还带想不开在冰箱里煮屎的!” “这个味道好像是鲱鱼罐头,我以前跟大学同学一块儿吃过。”罗永年强忍着恶心分辨了下气味,“应该是有人在网上看到测评,好奇买回来一盒,结果打开了不舍得倒,又不敢吃——呕——看来我现在是没福气享用这个了。” 两个女生不知道是真被白脸青年的结界保护了,还是由于站得比较远,受害稍微轻一点,只是觉得很臭,不过还在忍耐范围之内。 兜帽男的脸白得几乎像是死人了,他咳了两声:“这还真他妈是开盲盒,处处有惊喜,这位老哥,你手未免也太臭了。” 木慈首当其冲,受害最重,几乎是闻到的那一刻,当场眼前一黑,扶着把手缓和了好一会儿才从眩晕之中回过神来,根本没听见其他人在说什么。 “你怎么样?”左弦问道,“还行吗?” “没想到我经历了好几次大风大浪,差点在这里折戟沉沙。”木慈挥挥手,一脸痛苦,“要不要再开冷冻室看看?” “这次我来吧。”罗永年道,“这还真是开盲盒,谁都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惊喜。” 木慈也不跟他矫情,很快就走到左弦身后去,好在罗永年的运气显然不错,冷冻层里有不少速冻食品,除了饺子、馒头之类比较常见的食物之外,还有两大袋腌制好的炸鸡跟薯条。 冷冻层非常小,这里的食物也不算多,七个男人跟两个女生吃一两顿还勉强凑合,想要熬三天恐怕就不太可能了。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罗永年看到食物后显然也松了口气,他转头问道:“有没有谁会做饭的,说起来,其实我也饿了。” 鸭舌帽哼唧了一声:“让那俩女的来啊,不然要她们干嘛。” 闻言,紫裙女跟奶糖女孩都显现出怒容,只是现在不比之前,她们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并没有立刻回怼过去,倒是白脸青年看着她们俩,主动解围,他拿过墙壁上挂着的围裙给自己系上:“让哥来展露一手,保管你们吃的舌头都吞下去,大家可都别闲着啊,都活动起来,该拿碗拿碗,该找调料找调料啊,要吃什么赶紧的,挑好食材啊。” 虽然鲱鱼罐头那噩梦般的臭味还在空中流连不去,但众人还是为了填饱肚子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26 17:46:04~2021-07-27 17:5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0909355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遊城さ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909355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第四站:“盲盒”(05) 热乎乎的食物一下肚,众人的情绪也得以放松。 外头的迷雾始终没有退去,甚至还变本加厉,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起初只是很小,隐约能听见一些响动,紧接着就大到有些吓人了,噼里啪啦地往玻璃门上砸,地面上很快积起水来。 料峭的寒意从建筑物里的缝隙之中涌入,让队伍里几个衣着较为单薄的人打了个寒颤,大概是雨水的缘故,房间里开始显得有些沉闷起来。 “好冷啊。”紫裙女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没有理会几个男生在自己肌肤上流连片刻的目光,而是思考片刻,极为沉着地对左弦开口,“如果这雨不停的话,水估计半夜就会涌进来,而且温度会越来越低,就算这一夜都平平安安的,什么事都没发生,第二天大家恐怕也要生病。” 她这些话说得很巧妙,也很狡猾,完全没暴露自己的缺点,更没有提出任何建议。 “你的意思是让大家上楼探索?”鸭舌帽倒是很敏锐,“我们可没你穿的这么清凉,又都是大男人的,熬一晚上完全没事。” 紫裙女脸上浮现过一丝怒意,又很好隐下去,冷静地回答道:“我可什么都没提,只是分析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状况,并没有要求大家做什么。如果你们觉得留在一楼更好,我当然也服从群体的意见。” 气氛顿时压抑起来,之前焦虑跟慌乱的情绪又再度回到每个人的脸上,食物所带来的温暖被外头的雨水驱散,陷入一阵无言的沉默。 雾气与雨水交融成一片,显得越发厚重阴郁起来,一楼的灯光异常明亮,正因如此,光照渗透不进的拐角阴霾更为阴森黑暗。 又过了好一会儿,白脸青年打起哈哈来缓解尴尬的气氛:“不然我们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互相还不知道姓名也怪不合理的。我叫乐嘉平,现在在一家旅游社打工,攒学费准备专升本,你们呢?” 奶糖女孩举起手道:“我叫池甜,今年大三。” “麦蕾。”紫裙女揉了揉眉头,“蓓蕾的蕾,是一名室内设计师。” 鸭舌帽压了压帽子,像是发泄不满一样,显得很是不快:“道上朋友叫我大毛,你们也这么叫吧,不,还是叫我毛哥吧。” “恐怖片里有些鬼,需要主人开门才能入门;还有一些鬼,需要得知人的名字才能动手,哪怕是昵称也一样。”兜帽男冷淡道,“为了安全起见,我暂时不会告诉你们任何信息,你们可以随便怎么称呼我。” “喂!”这句话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惹毛了,还不等其他人反应,鸭舌帽一下子就跳起来,怒道,“你这话他妈的刚刚不早说?!” “就是啊。”其他人也抱怨起来,“这种话倒是早点说啊。” 左弦跟木慈互相对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兜帽男却根本不理会众人的反应,而是很快又开始分析起来:“既然有存活下来的老人,说明这些地方再恐怖,也不是像《咒怨》那种片子一样完全无解的,而是有规律可循的。要是真像是他们两位说的这样,只要待满三天就会有一辆火车来接我们,我想大家也不想再费劲出去寻找新的建筑物吧。” “什么意思?”白脸青年摸摸头,没跟上他的思路,“当然不想出门了,不过那又怎么了?” 兜帽男把自己的拉链拉到了最顶上,小半张脸都埋在里面抵抗寒意:“因为我们迟早是要上二楼的,与其被逼到没办法再上去,还不如现在大家一起上去,趁着时间还早,早点看清楚有什么,也好做出反应。” “你凭什么这么说?!”鸭舌帽大声嚷嚷起来,“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上二楼的必要了?!” 兜帽男看了他一眼,显得有些厌烦:“你没有注意到吗?那个女鬼出现的时候,是湿漉漉的,是很典型的恐怖片造型,长发、女性、水,都是非常阴的特征,雾是由空气里的水汽凝成,如果水是那个女鬼的媒介,如果她是一次性的还好,要是她不是呢?等消化完那个倒霉蛋,你认为她会不会顺着雨水进来?” 他这样一分析,众人都有些不寒而栗,连左弦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低声跟木慈说了一声:“这次是碰上行家了。” 木慈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经过简单的讨论,众人还是决定按兜帽男所分析的那样,上二楼去看看情况,毕竟对方的确说得有模有样的。 鸭舌帽虽然还是反对,但可惜人单力微,没能反抗集体的意志,只好愤愤地跟在后面,他这一路上闹了好几次事,不过倒没敢真大放什么厥词,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怵左弦。 上楼时,罗永年忍不住看了一眼冰箱,欲言又止,显然他虽然对恐怖片跟鬼怪都一知半解,但注意到了更现实的情况,也就是食物的短缺,只是并没有在这时候提出来。 由于不知道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情况,为了保证体力,冷冻层的所有食物都被消耗一空,要是建筑物安全还好,如果不安全,再进行大量消耗体力的逃跑,他们恐怕是活不过三天的。 不过也很难说,实在饿得不行,搞不好他们会把冰箱里的鲱鱼罐头吃掉。 楼梯走起来发出一种年久失修的动静,不过经历过鲱鱼罐头的气味轰炸,众人对上面散发的些许霉气已经有了免疫力,很快就抵达到了二楼。 二楼看上去就更加奇怪了,它的层高大概有五米左右,每个房间都被分割开来,因此不同房间连接处的槛格外高低不平,对穿裙子的麦蕾格外不友好,乐嘉平倒是很贴心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系在腰上,免得春光大泄。 楼道非常狭窄,走廊也不宽裕,左弦跟木慈惯例在前走,新人扒着他们俩的衣服跟在后头,兜帽男左顾右盼,试图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上楼之后,众人发现二楼没有楼梯,取而代之的是电梯,应该是通往三楼的。 二楼的走廊跟整体看上去像是日本的温泉旅馆,木制的走廊,角落里摆放着盆栽跟诡异的人形娃娃,但是在走廊中间却是之前在外面看见的娱乐广场休息角,用三角的玻璃窗户隔绝开来,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遮阳棚上,清晰得仿佛在耳边回响。 三角玻璃窗像是一把劈砍进来的利刃,挤压着走廊的空间,也将二楼分成了两个部分。 如果想要到另一边,只有两个办法,从玻璃窗上爬过去,或者下楼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去,这也意味着,一旦他们选择分开居住,发生任何意外时,另一头很难及时支援。 左右两侧都各有两个房间。 左边分明是酒店的温泉套间跟一间显然与旅馆相连的榻榻米房间,温泉套间里除了小阳台,洗浴室里甚至还有五米长的泡池,极为奢华;榻榻米房间则本身就不大,除了一盏吊灯之外空无一物,倒是柜子里像是日剧跟动漫那样放着厚厚的几床棉被。 右边的两个房间相对就异常古怪,一间是医院的单人病房,还有一间看上去似乎是还没装修的毛坯房,只有墙壁刷得苍白,散发着浓浓的油漆味。 不过让人感觉到不适的是,在毛坯房里还贴着一张电影海报,上面是一个长发的女鬼包裹住一个男人的模样,虽然没有脸,但是看衣物跟发型,显然就是之前的大背头。 “一楼是三个房间,二楼是四个房间。”兜帽男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病房跟毛坯房一看就不是给我们住的,那会对我们有什么帮助?还是说这也是盲盒的一部分。” 左弦轻笑道:“错了,是五个房间,你算漏了中间这个娱乐广场,这个走廊跟榻榻米房应该是一个整体,看上去风格完全一致。” 罗永年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间单人病房,忽然道:“这是我之前住过的地方。” 毛哥立刻大笑起来:“你住过的地方?没事吧你,这天底下的病房不都一个样吗,你还能看出来你住过的?” “我因为心脏病在里面住了一年。”罗永年很平静地说道,“那些摆设是我亲手放的,我出院才不到半个月。” 毛哥的笑声一下子压在喉咙里。 单人病房住一年……看来是个有钱人啊。 木慈不禁看了两眼罗永年。 “这么说起来。”麦蕾垂着脸想了想,“那个酒店套房是我之前去外地开会时慕名住过的一家酒店,我还记得价格是三千八百八十八,泡池还算不错,服务也很周道,不过我住下来觉得并不值这个价格,刚刚还以为只是错觉,现在看来应该不是巧合。” “那这个毛坯房……”池甜小声道。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下意识落在了毛哥的脸上,毛哥顿时恼怒起来:“看什么看!你们他妈这叫刻板印象好吗?!老子可没沦落到去这种地方睡过。” 乐嘉平苦笑起来:“那什么,应该是我,我……家里不支持我专升本,觉得我既然毕业了,就该打工赚钱娶老婆了,我自己不甘心就偷跑出来,最开始没钱,就找一些烂尾楼,或是荒废很久的房子住。” 只是这样一说,这座建筑物的所有房间很可能是从所有人的经历之中抽选出来拼凑在一起的。 兜帽男的声音凉丝丝的,在雨天响起更显出几分冷意:“那么,我们还要去三楼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27 17:57:02~2021-07-28 18:1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佚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溯流光 20瓶;浅色的天 2瓶;少年听雨歌楼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第四站:“盲盒”(06) 这位恐怖通虽说对电影的套路和逻辑了如指掌,但看来并没有遭受过什么社会毒打,对于人情世故堪称一窍不通。 一旦建筑物是他们几人记忆的集合体这个猜测是成立的,那么楼下的那面血字大墙足以让所有人陷入信任危机当中。那不会是受害者跟旁观者的记忆,受害者跟旁观者一定会对此印象深刻,可是左弦当时观察过,每个人流露出的都是惊吓慌乱的表情,而不是彻底的失控。 表情可以表演,可以隐藏,可以作伪,因此心理素质极佳的变态杀人狂更有可能。 大概是性别的缘故,两名女性对危险的敏锐程度显然要比其他几个新人都更高一些,不管是池甜对毛坯房的质疑,或是麦蕾第一时间撇清了自己的嫌疑,都绝不是随口一提。 左弦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意识到楼下那面显然经受过暴力的墙壁,不过比起二楼,他确实很好奇三楼会有些什么。 麦蕾觉得尚可的酒店房间,经历过罗永年生死挣扎的单人病房,陪伴乐嘉平度过艰难时光的毛坯房…… 情绪并没有重合点,看来这个盲盒确实随机。 那么木慈的记忆又会开出怎样的场所?是如同那面血字墙一样抽中大奖,还是如同麦蕾这样只不过是一段转瞬即逝的体验。 “走吧,上三楼看看。”木慈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的确感觉到一丝丝古怪,不过还没来得及把所有信息衔接到一起,反而认真道,“楼下三个房间,这里按照左弦说的应该算是五个,已经有八个房间了,那么楼上的房间数量足够我们推断这个建筑总共由几个人拼起来的了。” 在已知的几个房间里,一楼的大厅跟二楼的和风旅馆都属于旅游会经过的地方,基本上没有辨识度,无法分清到底是谁的记忆,甚至可能记忆的主人本身都已经忘记曾经来到过这样的地方。 “还能有几个。”毛哥无语,“这么简单的算术题都不会算?咱们就九个人,肯定是九减八,那肯定是一个啊。” 罗永年摇摇头,他明白木慈的意思,于是对毛哥耐心解释起来:“我们进入这里时总共有十个人,这个建筑物如果有十个房间的话,说明它是在我们进入这片雾气的时候就出现的。” 毛哥不以为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扯,净瞎扯,就算毛哥我给你个面子,确实咱们上去了,是有十个房间好吧,是有个时间上的早晚,那又能咋样?它是能掀起风还是能掀起浪,还是能凸显你这智商?” “确实能凸显他的智商。”兜帽男不给面子地说道,“毛坯房里的海报你们都看到了吧,很显然只是第一张,如果这个建筑物是十人份的,说明怪物也是十人份,更何况经典的恐怖片拍成一个系列也不是没可能,女鬼应该不会是一次性的。我觉得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们这些剩下来的人很可能要面对十个怪物。” “草。”乐嘉平爆出一句粗口,“这要是真的,他妈都不是人间疾苦了,这是人间炼狱啊。” 毛哥还是没懂,他不服气地嚷嚷起来:“嘿!你们倒是别一口一个应腔的啊,这怎么就说明了?哪里说明了?我怎么就没懂?” “……你想一下,女鬼出现之后,我们才死了人。”兜帽男看上去有些无语,就像是卖安利给完全状况外的人一样,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还是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也就是说女鬼出现在死人之前,这你总明白了吧。” 毛哥颇为鄙夷地看着他:“你这不是废话吗?女鬼不出现,大背头难道是自杀的啊?!” 乐嘉平也加入了解说队伍里:“所以他的意思就是,如果确定是十个房间,那么怪物跟建筑物都是早就出现了,只是现在还没完全展露在我们面前。” “如果上面不是两个房间呢?”这时候,麦蕾突然间语出惊人,“而是一个房间,这是不是说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相应地跟着我们的人数减少。” 兜帽男点点头:“有可能。” 话音刚落,其他人似乎反应过来这句话代表的意思,不由得沉默下来。 眼前萍水相逢的路人本该是这绝境之下唯一值得依赖的同伴,却在麦蕾的推测之下,又变成了沉默的加害者。 如果房间会随之变少,怪物是否也会变少? 几乎是同一时刻,众人都在心底不约而同地犹豫起来。 如果是十个房间,那就说明十个怪物的可能性极大;如果是九个房间,那么这第一个夜晚会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就非常难说了。 这下别说是左弦,就连木慈都感觉到异常不对劲,十个人里只有两个女孩子,如果的确只有九个房间,考虑到体力差别,两个女生被下手的几率远远大过其他男性,麦蕾看上去并不像想不到这一点的人。 这句话谁都有可能说,偏偏不该是麦蕾跟池甜。 木慈的目光转向麦蕾,对方好整以暇地跟池甜站在一起,显然队伍里的两个女孩已经组成了同盟,他顿时明白过来。 正因为是两个女生,麦蕾才不慌不忙地说出这件事,她跟池甜都必须依靠对方才能活下去,比起相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翻脸的男人,她们更相信同样弱小的彼此。两个女人的力量显然就比一个男人更大,她说这句话,无疑勾动了所有人的警戒心,除了左弦跟木慈,其他人恐怕是很难齐心。 猜忌跟恐惧的心一起,就很难消减下去了,上楼后不管众人看见的到底是十个房间,还是九个房间,都难以抹消此刻心里涌起的想法。 不过这是个很危险的试探,她很狡猾,也很大胆。 “还很致命。”左弦忽然偏过头来,附在木慈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你最好不要盯着她看太长时间,不然的话……” 木慈匆忙收回目光来,不解道:“不然怎么样?她难道要打我啊。” 左弦轻笑了一声:“我容易吃醋。” 木慈皱起眉头:“你不要这样讲话,听起来有点恶心。” “或许是有点。”左弦耸了下肩膀,很快就走到前头去,漫不经心地拍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行了行了,别念了,都看过来,有句老话听过没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废话都被你们念叨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动动腿了。瞻前顾后可干不成大事,走了走了,到上面看看。” 叽叽喳喳讨论的新人们立刻闭上嘴,老老实实跟在他的后头,这让木慈百思不得其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左弦悍匪一般的气质已经完全遮掩不住了,明明更具有威胁力的木慈在每个站点里反倒显得是可靠而不是可怕,他忍不住又摸了两下自己的脸皮,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站点后长相有了明显的变化,越发慈眉善目起来。 三楼比二楼还要古怪,它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游泳馆,可本该是淋浴间跟休息室的地方却被巨大的书柜所侵占,这些书柜又高又大,间隔处都安装了木梯,甚至有不少书都放在游泳池边上,已经微微沾染上潮意。 游泳池底部更是惨不忍睹,泡散了无数纸页,现在看上去就像一锅巨大的纸浆糊。 “这算是什么意思?”池甜困惑不已,“一个房间还是两个房间?告诉我们运动跟学习两手都要抓?” 不愧是大学生,这理解能力,语文老师来了当场不得羞愤自尽? “很明显是两个不同的建筑。”麦蕾显然跟她亲密了很多,耐心地解释起来,“没有正常人会在游泳池边放书的,我想应该是两个建筑物都非常巨大,所以交融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渗透到了一起,导致出现水里有书,书边有水这样奇怪的情况。” 书非常杂乱,还有不少都已经烂得精光,整个游泳池都发出纸跟水还有消毒液的气味,众人难以忍受,很快就退出三楼,重新回到二楼。 左弦看到游泳池的那一刻就完全锁定了木慈,然而木慈面不改色,看上去似乎毫无波动,要不是左弦在火车上看过他游泳的模样,差点就以为他真的是儿童福利机构出来的。 “等……等一下。”乐嘉平像是只螃蟹一样张开双腿跑下楼梯后没有多久就想起来,“我们得找点东西把三楼锁起来!水……水啊!那么多水,够那个女鬼再淹死七八百遍了。” “有道理!” 众人赶忙在建筑里寻找东西,用绳子、布条,椅子腿等等锁住了三楼游泳池的大门,这才放下心来。 没有人想去住灯光昏沉的榻榻米,好在麦蕾去的酒店足够有档次,壮观的大床上配备了六个枕头保证舒适度,还有两张舒适的长沙发供以休息,再加上空调运转正常,这个晚上九人还算睡得开。 床当然是让给两个女生,两张长沙发被木慈跟左弦各自占走,剩下的五个男人各抱着一个枕头打地铺,乐嘉平果如他自己所说,生活经验相当丰富,一下子占据了唯一的地毯。 由于担心女鬼会借着水出现,每个人只简单漱了漱口,对看上去享受无比的浴池敬而远之,就连上厕所都要聚众排队,免得给女鬼任何可乘之机。 就算千防万防,到底还是没能防住。 凌晨四点时,房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现实里的情况不太稳定,更新的时间可能会有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