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仙界大佬互撩实录》作者:花间二狗 文案 莫无,一代战神,声名赫赫,除了同那位笑面虎丞相相杀多年外没什么烦恼。 以至于仙魔大战中他神形俱灭,天地哀恸,他自己想的却是——啧,那笑面虎这回该乐呵了。 不料没死透,落入轮回成了凡人。某一世遇到位仙人,仙人温文尔雅,自述失了法力没法回天庭。 莫无两眼放光——追!这等貌美仙人,不追不是人! 仙人温润一笑:嗯? 一年后,莫无仙籍归位,一脸绿汪汪的看着某位熟人:“……” 呵了个呵。 —-- 后来莫无发现,那位淡雅如水墨画一般的丞相,其实是个疯子。 “我连灭魔界三十二部,尸山血海蹚遍,寻不到你英灵。” “——如今既然寻到了,便再不会放你走。” 【温润儒雅白切黑·丞相攻】×【逍遥自在·自以为是攻·战神受】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无,周言珩 ┃ 配角:周白泽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宿敌套路以后 第1章 丑时,明月高悬,万籁俱静。 夜风凉嗖嗖的,枯叶被卷着在空中打了两个旋,而后又缓缓飘回地上。一只惊鸟嗖的一下从树梢掠过,带着枯枝颤了两颤,将拢在薄云中朦朦胧胧的下弦月割成了几片。 端的是个闹鬼的好时候。 就在这样一个本该万物沉睡的时辰里,城东孙家大宅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晃动的火光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院子里挤挤挨挨的站了一众家丁以及不少道士,此时全部神色紧张的盯着院子中间。 院子中央,狗血泼了满地,地上插着七只高高矮矮的木桩,木桩围成一个圆,上面用拴着铜钱的红线围了一圈又一圈,铜钱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木桩和红线织成的网将中间那一块地方围成一个牢笼,里面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双肩微驼,头低垂,双腿笔直,就像是被一根棍子撑在地上,小小的手里握着一把小刀,正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殷红的血。 木桩外围四角各站着一个手持桃木剑的道士,嘴里不停的念着什么,此时均紧皱眉头,神色难看的紧。 “师兄...”院子角落里,一个年轻道士皱着眉头,声音微微发颤,“这鬼怎么如此厉害,住持亲自上阵,甚至连‘屠鬼阵’都用上了,怎么、怎么还拿不下它...” “这可是红厉!哪是寻常鬼怪比的了的!”旁边年长一些的道士瞪了他一眼,紧紧捏着手中桃木剑,喉咙仿佛被人攥住了一般。 “什么?!”那年轻道士顿时大惊失色,腿有些发软:“红、红厉!” 人脱离六合成了鬼,依旧逃不脱分三六九等的命运。鬼从弱到强依次被分为灰心、白衫、黄页、黑影、红厉、摄青六级,寻常遇见的鬼多是白衫、黄页直流,黑影都甚是少见,更别提大凶的红厉。 “闭嘴!”年长的道士低声呵斥:“别打扰住持念咒!” 年少道士一张脸煞白,急忙闭了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又过了半柱香,就见立于‘乾位’的那位白胡子道长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桃木将晃了两晃,又堪堪维持住原来的姿势。 “住持!”立于‘艮位’那青年道士大惊,手中桃木剑也跟着晃了一下,那红钱围成的网立刻有铜铃声叮当响起。白胡子道长见状厉声道:“守住!若是守不住这阵,今天晚上一个人都活不了!” 青年道士闻言立刻持好桃木剑,皱眉继续念起咒,可那网上的铜钱声不仅没止,甚至越发响亮起来,随着一声一声的杂乱的铜钱响,那网里突然传出一声轻笑,声音飘飘荡荡,带着摄人的冷意。下一刻,铜钱声乍起,一圈一圈的红钱尽数崩断! “啊!!!” 原本就精神紧张的家丁们此时终于崩溃,众志成城的一声尖叫,转瞬之间,除了已经晕过去的,众人丢下火把面目惊恐的抱头鼠窜,在地上一个个火把的映照下,一时间这孙家的后院乱的就像一锅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里,守阵的四位道士同时呕出一口血,同一时间,红光一闪,阵中闪电般飞出一个小孩子,明明是张稚嫩可爱的脸,此时泛着青,嘴角勾起,笑的甚是诡异,手中滴着血的小刀直奔白胡子道长而去! 道长心里猛的一惊,半边身子宛如沉进寒冬冰水之中—— 我命休矣! “当!” 电光火石之间,就听一声脆响,一个乌金铃铛破空而来,撞上尖利的刀锋,将那刀硬生生震飞了两丈。 下一刻,广袍宽袖在空中飞舞,修长身影一起一落,细长的手指轻巧接住弹回来的乌金铃铛,而后稳稳的落在院子中央。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过去——只见来人年轻的紧,身着一身粗布衣裳,外面披着一个不伦不类的外袍,那外袍也不知道是存活了几百年,破烂的宛如一张渔网,明晃晃的写着“历经沧桑”四字。那人脑袋上也是十分凌乱,一撮头发倔强的直愣愣撅着,看起来宛如刚被人从床上抓起来,十分特立独行。 衣服造型虽然一言难尽了些,长相身材却没得挑。身高腿长,宽肩窄腰,一身衣服不仅不颓丧,甚至还带了些不羁潇洒的意思,那眉眼更是极其好看,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仔细看去右眼角下还有一颗小痣,看起来有些俏皮,又带着点点无关风月的多情。 此时那一双好看的杏核眼半睁不睁,神情散漫,懒洋洋的往院子里一站,抬手捂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挤出了两滴写满了“不情愿”三个大字的眼泪。 一只彩尾喜鹊扑腾翅膀飞来,爪子上的乌金圆环在火把照应下带着温润柔和的光,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众人呆愣愣的看着一人一鸟,神色或震惊,或疑惑,或期待。那人却好像半点也看到一般,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一边的厉鬼,朝肩上那彩尾喜鹊微微侧头,眼角微挑,一脸不可思议:“……正梦见数银子呢给我叫起来,敢情就因为这么个玩意?!” 喜鹊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叫了起来,若是仔细去听,从那鸟鸣声中依稀能出人言,说的是“功德环就剩最后一个黑点了”。 那人微微一顿,好看的杏核眼终于张大了些,眼神往那鸟爪子上瞥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这么快?” 一边的厉鬼刚刚还厉害的紧,此时突然间成了“这么个玩意”,愤怒的吼叫一声,手一甩扔了小刀,肩膀一抬,手中瞬间腾腾而起一股带着血腥气的黑雾,直朝那人冲了过来! “血海雾!”刚刚守阵的青年道士脸色大变,拎起桃木剑就冲了过去,声嘶力竭大吼一声:“快躲开!” “等会等会。”院中那人听到声音,手腕一动,朝青年道士上下摆了摆手掌,而后转头看向那厉鬼。 许是那鬼长得实在不符合他审美,那人看了眼便没了兴趣,好整以暇的打了个呵欠,扫了一圈没什么好看的,干脆抬头看向了弯勾月亮。 眼看着那黑雾就要碰到人,厉鬼阴森一笑,就在此时,一只铃铛猛的一蹦悬到半空,“叮铃铃”一响,所有的黑雾瞬间被吸入铃铛之中,而后直朝厉鬼而去,接近那鬼的瞬间变成一张银色大网,转眼便将那厉鬼缠了起来! 那鬼顿时滚在地上,痛苦的尖声嘶号响彻天际。 满院众人目瞪口呆。 “啧,又是只有月亮没星星的一晚上。”那人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略微遗憾:“...真不讲究。” 满院众人瞬间跪下去一片。 那人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青年道士,小手指掏了掏耳朵,懒洋洋道:“…你刚才说什么?” 青年道士眼睛瞪得堪比铜铃,磕磕巴巴:“我、我说...” 青年道士一拍大腿,双眼放光:“大师尊姓大名?!” “无名无姓之人。”大师懒洋洋的答了一句,转头看向那被网住的厉鬼。此时那鬼的嚎叫声已经低了下去,他手心朝上往前一伸收回了那铃铛,而后朝着那地上厉鬼悬空一抓,十分野蛮的将一个红影从那孩子身上拽了出来,而后囫囵个的塞进了腰间的袋子。 厉鬼本附身在那孩子身上,此时厉鬼被收,孩子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呼吸清浅均匀,趴在地上睡的十分安静。同一时间,屋檐之上,喜鹊爪子上那纹饰繁杂的乌金环亮起幽幽蓝光,宛如雪山之上的眩光。喜鹊激动的一个飞身冲上天空,亢奋的宛如一口气吃了十颗大力丸,连翻两个跟头,振翅一飞,不知去了哪里。 那人看着喜鹊的影子,嘴角勾了勾,随意的将乌金铃铛在空中抛了两下。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几步跑到孩子身边,往地上衣柜,抱着孩子嚎啕大哭。大师顿了顿,优哉游哉的朝妇人走了过去,等到那妇人哭的差不多了,这才微微倾身,朝她浅浅一笑,右眼角下一颗小痣微动,笑宛如三月柳树抽了芽,又暖心又好看。 “这位大师...”妇人泪眼婆娑,站起身便要下跪:“您的大恩大德...” 大师眼角弯弯,眼睛晶晶亮宛如星辰,手心朝前一伸:“一百两。” 妇人的膝盖生生停在半空。 “一、一百两?!”妇人一脸不可置信,尾调都破了音。 “啊,不对...”大师微微皱眉:“半夜被叫起来,得加钱。” 手指动动,一脸真诚:“承惠...一百二十两。” 这人不笑的时候,眉眼俊俏,带着一股子让人舒服的慵懒感,仿佛一只冬日里晒着太阳的白猫,此时嘴角微微弯起,又带了些许明媚的意思,在火把的映照下眼里闪着微光,勾着人移不开眼睛——许是因为足够漂亮,此时让人想揍他的冲动也没有那么的强烈。 妇人嘴唇动了动:“这、这么多?” 一百二十两,足够偌大的府邸一年全部的花销。 “一百二十两,买你全家人的命,不算多。”刚刚吐血的白胡子道长捂着胸口走过来,朝着那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位大师,多谢救命之恩。” “好说。”那人嘴上应着,目光却依旧放在妇人身上。那妇人听了老道长的话,犹豫一下,朝身后家丁一个管家样子的人吩咐两句,而后朝着那人盈盈一拜:“多谢大师。” 那人瞬间喜笑颜开,灿烂的仿佛开了漫山遍野的花。 从管家手里接过了银票,那人美滋滋的拍了拍,而后十分优雅的一颔首,一转身以奇异的走位绕过想同自己攀谈的白胡子道长以及那个双眼发光盯着自己的青年道士,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正对上一个还带着婴儿肥的小道士,那人伸手在小道士头上揉了揉,而后美滋滋的出了门。 “莫无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找你玩啊?”小道士朝着那人背影大喊。那人没回头也没应,朝后面摆了摆手。 “当啷”几声,几把桃木剑掉落地上。白胡子道长瞪大眼睛看着小道士:“谁?你说他是谁?!” 小道士眨眨眼睛:“莫无哥哥啊,之前还请我吃过糖葫芦的!” “莫无?”白胡子道长浑身一抖,眼睛瞪大,声音整整提了一倍—— “他就是...天师莫无?!” 第2章 天师莫无,在这个行当里是一个传说。 传闻他身为凡人,却自带冲天煞气,这煞宛如地狱烈火,只要他将那煞气放出来,别说方圆十里以内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得跪下来叫爷爷,就是刚刚得道的神仙也得乖乖俯首。 传闻他身上常带一把三尺长刀,那刀乃是一把上古神兵,三百年前仙魔大战,魔皇与一位仙君在不周山大战三天三夜,最后正是被这把神兵砍了个灰飞烟灭。 传闻他肩头常立着一只彩尾喜鹊,叽叽喳喳会说人言,一人一鸟浪迹天涯,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 ... 刚刚那位真的是传说中的天师莫无? 白胡子道长抬腿便追,青年道士也要一路,可惜脚下一动便被白胡子道长伸手一指:“虚风留下善后!” “是。”虚风道长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老老实实的留在了原地。 · 莫无不大喜欢被人跟着。 尤其是今天晚上天上没星星,心情不佳,更不喜欢。 莫无忍了半路,那一老一小半点也没有放弃的意思,莫无转回头,语气不善:“干嘛?劫财还是劫色?” 说话的时候手紧张兮兮的捂着胸口的银票,仿佛生怕对方真有想法。 白胡子道长一顿,也没恼,态度诚恳:“您当真是莫无天师?” 莫无转身就走:“不是。” “能一人轻轻松松对付一直红厉鬼的,也不可能是别人了。”白胡子道长语气谦卑:“贫道无为观主持虚云,竟不知天师来到了天珩山一带。” 莫无不吱声。 “天师,贫道好奇,可否冒昧问一句,您的煞气呢?” 莫无手终于离开胸口,语气随意,“封了。” 虚云道长一顿,而后了然点头:“是是是,若是煞气不封,方圆几里的百姓哪还能有命在。”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那您的上古神刀呢?” “送去修了。” “修?”虚云道长一脸震惊:“有损毁?” 莫无“嗯”了一声。 其实这个事真不怪他,当年他从那秃头神仙手里拿刀的时候,神仙只告诉他这神兵对付鬼神堪比牛刀切豆腐,一杀杀一片,却没告诉他这刀碰上死物质量奇差——前些日子破宅子漏雨,莫无大师亲自上房修屋顶,拿着破刀撬了两片瓦,硬是把这上古神兵给撅折了。 “连神兵都有损毁,天师定然是碰到了不得的怪物了。”虚云道长一脸惊叹。 莫无点头,可不是么,那破瓦片也不知道风吹日晒了多少年,损毁的奇形怪状的。 转眼走到了荒林,莫无不满:“还跟?” 虚云道长犹豫了一下,“不跟了不跟了,天师好好休息。”顿了顿,又道:“天师,明日乃是丞相仙君飞升的日子,当年仙君正是在这天珩山得到成仙,无为观要办法会,天师可要来观礼?” “来吧来吧!”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道士眼睛亮晶晶:“丞相的法会善男信女最多,可热闹啦!” 这种事情莫无不爱凑热闹:“不......” “等会。”莫无一顿:“...丞相?” “是呀是呀!”小道士一脸崇敬:“丞相可是所有殿里最厉害的神仙呢!香火最旺!还最漂亮!” “仙君德高望重,文治武功,一仙之下万仙之上,修道之人怎能只看皮相?”虚云道长训斥小道士一句,小道士憋了瘪嘴,委委屈屈:“本来就是最好看的嘛...” “再说吧。”莫无打了个呵欠,转身朝着林子里面走。小道士坚持不懈,朝着他的背影叫:“真的很热闹呀!” 莫无心说再热闹有啥用,你们仙君又不可能看的见。 再走几步穿过林子,眼前便露出一个大宅子。那宅子在月光之下看起来十分恢弘,墙高一丈,门脸也气派,可惜不能细看,一细看就破败的让人想捂眼睛。 莫无也没抬头,抬脚优哉游哉走进大门,一进门就见那彩尾喜鹊为了看清爪子上的乌金圆环,宛如表演杂技般在天上翻着跟头,旁边一个没腿的白衣女鬼在半空飘着,透过乱七八糟的长发露出两只大眼睛,歪着头一脸好奇。 莫无轻啧一声,好歹也是只神鸟,忒没眼看了点。 莫无走进院子:“秃毛。” “你才秃毛!你家一条街都秃毛!”喜鹊雷霆之势扑了过来,飞到莫无近前将爪子一伸:“我看不见!你快看看,功德环是不是干净了?!怎么就没反应了呢?” 莫无一乐,半点也不客气的将喜鹊抓过来大头朝下。喜鹊两只爪子上各拴着一样东西,左边是一只乌金铃铛,那铃铛名为鹊语铃,同莫无腰上的那只是一对,可异地传声,也有些捉鬼时用的着的功能。右边爪子上是一只乌金圆环,上刻无比繁复精巧的花纹,名为功德环。 莫无知道,这只圆环上面曾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若是肯花时间去数,便能数出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这个数字来。 他们这一人一鸟折腾这么多年,全是为了这只圆环,或者说,是为了一位神仙。 起因和莫无的身世有些关系。因着那不离不弃的冲天煞气,莫无轮回十几次,就没见着过一回自己的父母。没人喂养,莫无在阳间唯一的任务就是等着饿死,三天一轮回,硬是以一己之力将黑白无常的工作量翻了一番。 直到有一世,莫无转到上面的时候机缘巧合被一只喜鹊给撞见了,从此终于结束了同黑白无常三天一次的例行会面。后来莫无才知道,那喜鹊是只神鸟,从前是在天庭做神仙的。 神鸟小名秃毛——莫无起的; 大名白泽——他主子起的。 而白泽的主子正是那位德高望重姿容绝世的天界丞相。 当年仙魔大战,丞相为救苍生身负重伤,上神亲手将其封印,嘱神鸟白泽下凡攒功德相助其修养,反正修仙的时候靠的就是攒功德,养病也差不了多少。待到七千七百七十七件功德攒完,功德环上所有黑点尽数除净,丞相便可打开封印,全须全尾的回归天庭。 然而神仙在凡间不能使用法术,下了凡,白泽除了叽叽喳喳什么也干不了,只能靠莫无。莫无靠着那一身煞气简直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捉鬼奇才,于是一人一鸟配合默契,莫无投生完就由白泽找回来养着,等莫无能走能跑了,便靠着驱鬼救人来攒功德。三百年过去了,一人一鸟配合默契,竟然想不到不知不觉间七万多件功德就这么攒完了。 莫无心里感慨,面上却没显,抬手将白泽放了:“干净了。” “真的?我没记错数?”白泽眼睛放光,片刻后又一脸疑惑:“可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莫无摸摸下巴:“明天是你家丞相的法会。” 白泽眼睛一亮:“丞相是不是想在同一天回归天庭?刚好也是在天珩山!” · 一个时辰后,刚过子时,眼睛都睁不开了的莫无便被白泽生拉硬拽到了天珩山。 凉风阵阵,把月色都吹的更冷了一些。莫无站在山顶吹着冷风,抬手哆哆嗦嗦的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抬头看了看孤孤单单的弯钩月亮,低头又扫了一圈黑压压的周围,幽幽叹了口气,“秃毛,你确定你家那位出生时祥云满天、飞升时万仙来贺的丞相,想在这么个闹鬼的时辰回来?” 白泽想想,扑腾扑腾翅膀,鸟鸣清亮:“那就等吧!” “...”莫无走向山顶唯一的一棵大树,背靠树干坐下,闭目补眠。 自然睡不着。 他带着记忆轮回,这么多世活过来,千帆看尽,不知不觉间早已经万事不走心,折腾了这么多年此时有了个结果,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值得激动的。 ——可毕竟也折腾了三百年。 莫无睁开眼睛,看向一边转圈的喜鹊:“喂,秃毛,我跟着你折腾这么久,你主子醒过来该怎么感谢我?”顿了顿,想起丞相殿里那位温润儒雅的神像,嘴角一弯,欠兮兮道:“以身相许怎么样?” 白泽此时心情激荡,白了他一眼,连句滚蛋都懒得说。 莫无啧了一声,往后一靠,玩起了腰间的铃铛。许是山风太冷,白泽转了两个时辰终于累了,扑腾翅膀落到莫无身前,犹豫一下,一双鸟眼睛看了看莫无,一改刚刚的亢奋,语调哀痛:“...我好伤心。” 莫无:“...” 莫无面无表情:“别勉强自己,瘆得慌。” 白泽长出一口气,扑腾扑腾翅膀:“我就是觉着按照人间的规矩应该伤感一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抱头痛哭。”末了又感慨一句:“你们凡人可真麻烦。” 某凡人嘴角抽抽,没说话。 丞相破开封印出来之后,白泽势必要跟着他回天庭接着当神仙,莫无留在凡间,一人一鸟终于迎来了分别。想想又要开始同黑白无常三天一见面的日子,莫无想想也是......挺心疼那两位老哥的。 一人一鸟相对无言了一会,都觉着该说些什么,可又宛如相看相看两厌的老夫老妻一般,实在无话可说。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的瞪了一会,直到瞪得眼睛都酸了也没想出能说些个啥,索性放过自己,同时转开头,一个眯眼小憩,一个望月等时辰。 两个时辰后,眯眼假寐的莫无被一线水蓝色的眩光晃的睁开了眼睛。只见白泽一脸激动,睁着双大眼睛努力看向自己的爪子,而他爪子上那乌金圆环此时正宛如璀璨宝石一般发出莹莹亮光,那水蓝色的光芒夺目却不刺眼,宛如皑皑雪山中的静美湖泊,温润又沉静。 一线微光从山的那边透过来,轻柔的将黑暗缓缓驱散开。 天亮了。 第3章 莫无看着那莹莹光芒,忽然一阵心悸。 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莫无轻轻蹙了蹙眉,将那感觉硬压了下去。 白泽一改同莫无扯淡时候的表情,神情肃穆,转头看向东方。此时,金黄的光亮一点点笼罩人间,蛋黄一般的朝阳缓缓升起,美的惊心动魄。 白泽啾鸣一声,双翅一振,仅一尺长的翅膀渐渐拉长,缓缓变了样子。只见它鸿头一昂,七彩翎羽在朝阳里光彩夺目,蛇颈纤细,龙纹周身鎏金的羽毛闪着光泽,端的仪态万方。 莫无沉默的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白泽这傻鸟的真身是凤凰。仙人在凡间不能使用法力,白泽下凡时间又长,所以当年天庭干脆封了他的法力,鉴于这种变大变小变漂亮的神通能挤进“最没用神通”前三名,管事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留着了。 莫无蠢蠢欲动。 分别就分别了,但要是能分别之前薅两根凤凰毛下来...... 啧,这得多少钱啊。 白泽显出真身之后,仰天鸣叫两声,声音清亮婉转,余音绕耳。“沙沙沙…”霎时间,树林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树叶摩擦声,无数各种各样的鸟儿在朝阳里飞向天空,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向着山顶而来,飞近之后却又不靠近,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肃穆的朝着白泽低下头颅。 ——百鸟朝凤。 白泽鎏金翅膀扇了两下,仰头鸣叫。一声之后,所有的鸟儿一同朝天鸣叫起来,啾啾声响彻云霄。片刻之后,白泽腾空而起,七彩的尾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而后向上一摆—— 只见他右爪上的乌金圆环缓缓变大,从凤凰的右爪上脱离下来悬到空中,在空中不断的旋转变化,乌金的光芒在朝阳中变得无比耀眼,繁复精巧的雕刻纹路闪着细碎的光芒,迎接神明的回归。 莫无起身,抱臂懒洋洋的走到落地的白泽身边,抬头看着空中的流光,弯了弯嘴角,道:“恭喜。” 凤凰一眼不眨的看着空中不断旋转的乌金圆环,漂亮的凤目里隐隐有水光涌动。他沉默片刻,鸟嘴里终于吐出了句人话:“这几百年谢谢你。” “谢什么,互利互惠罢了。”莫无无所谓的笑笑。 空中,那乌金圆环越来越大,渐渐的扩成了一个人的大小,只见那圆环不停地飞速转着,圆环形成的球体由透明逐渐变白,好似中间飘着层层的雾气,而透过那朦胧的雾气,隐隐约约显出一个男子来。 宽袍广袖,玉树临风。一头青丝乌黑,映的脸色越发白净。他静静的闭着双目,眉黛如远山,躺在那里就如同一幅让人夜夜如梦的画。圆环旋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球体里面的雾气也渐渐散去,那男子的相貌越发清晰起来,眉清目秀,端的是神仙风流。 何谓温润如玉、君子端方? 莫无微微皱眉——刚刚那心悸的感觉升了起来。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宛如灵魂出了壳,心里一扇门被咣的一下猛踹开,门内飘荡出袅袅清新的幽香,而后那门在巨大的反弹力里弹了回来,他伸手一抓,又空空荡荡的,什么的没抓着。 他一捂心口,只觉得胸腔里面那东西疼的厉害。 “终于回来了…三百年了,风华绝代的丞相,终于回来了…”白泽声音里隐约带着哭腔,他满脸泪痕哆哆嗦嗦的上前,就在凤羽即将碰到那男子的同时,只听“轰!”一声,一团红黑相交的火焰带着滚滚热气破空而来,直奔那白衣男子的胸口而去! 白泽大惊,翅膀猛的一振,将那团火挥了出去,下一瞬间,就见一个红色的影子鬼魅一般窜到那圆环近前,手一样的一团雾气直奔着那男子的脖颈而去。 还不等白泽反应,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影一闪,伸手一探一扬,硬生生将那红色的影子抓起扔了出去! “轰!”一声巨响,那红色影子被猛的砸到了几步远的地上。 莫无站在圆环和红影中间,右手拇指滴答滴答向下流着血。 那红影看起来像是个人,大体能看出来躯干和四肢,细看过去,那鬼还缺了一条手臂。白泽大惊:“怎么又是一只红厉?!” 莫无没应。他出手如电,鹊语铃带着风呼啸而去,在即将碰到那鬼的时候腾的一下燃起鲜红的烈火,碰到厉鬼宛如崩进了油桶的火星,“轰”的一下烧了起来。莫无站在一边,平日里的懒意散了个干净,身材修长挺拔,眼神冰冷宛如极地寒冰,在他一声一声不知名的咒语里,那火光越来越大,红厉鬼的尖叫嘶号响彻天际。 白泽一呆。 片刻后,他猛的一挥翅膀,尖叫一声:“快停下!要烧死了!” 鬼怪也有灵,若是杀了尚未作恶的鬼怪,那也算杀生,必然要背因果。 可莫无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周身戾气腾起,双袖无风自动,一双眼睛黑沉,面无表情的看着烈火中挣扎的厉鬼,宛如地狱而来的判官。厉鬼身上的火焰越少越猛,嘶叫之声渐渐低沉下去,眼见便要烧个干净。白泽大急,腾空而起,翅膀一扇一翅膀扇向莫无。 莫无一个腾跃躲了过去,再落地眼中的冷漠和杀伐之气终于渐渐淡了下去。 厉鬼身上的火光终于熄灭,白泽松了口气,朝着莫无一瞪眼睛,气的炸毛:“怎么回事你?!” 莫无沉默的抬手接过飞回来的鹊语铃,轻皱眉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厉鬼出现的瞬间,他的身体宛如有了自己的意识,一个声音宛如雷鸣:那个人,没人可以碰。 等到他反应过来,白泽一翅膀已经扇了过来。 “焰字印。” 低沉柔和的声音传来,带着令人心神一动的磁性。一人一鸟同时回头,就见山顶之上,悦耳清亮的鸟鸣声中,一个身影逆着朝阳亭亭而立,一身白衣,丰神俊朗,温润儒雅,好看的眉眼宛如神工雕刻出来的一般,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莫名就晃了人的心神。 “丞相!”白泽瞬间红了眼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仙人眼角微弯,温和优雅宛如初春寒冰化水、新柳抽芽。他抬手摸了摸凤凰的头,轻轻道:“辛苦了。” 白泽抽抽鼻子,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仙人浅浅笑了笑,转头看向一边的莫无,微微颔首致意,彬彬有礼:“不知阁下为何会这焰字印?” 声音低沉柔和,敲在人心上,一下一下的。 莫无有点发愣。 白泽也转过头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仙君见他不说话,也不着急,就静静的等着。 “莫无!”白泽嗷一嗓子。 “嗯?”莫无回过神来,“哦,你说这个印啊。” 他看了看那鸟,又看了看那仙,一脸真诚:“...我刚刚现编的,你们信吗?” 白泽一翅膀扇了过去,仙君倒是只笑了笑,好看的眉眼一动,眼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 莫无一闪身躲了白泽的翅膀,转头看见地上瘫着的那只红厉鬼,手一摸腰间,发现出门没带装鬼的乾坤袋。那边白泽已经向仙君简单介绍了一下莫无,仙君看他站在那厉鬼边犹豫了一下想走,不急不缓的开口:“厉鬼当遣送阴间,留在凡间会伤人。” 莫无一摊手:“那也没办法,我不能直接碰鬼,一碰就是一手血,只能扔这自生自灭。” 仙君没说话。 莫无转过头,就见那仙君双手背着,神色自然的看着自己,嘴角浅浅的弯着,看着脾气好的很,可偏偏那目光就不挪开,大有不想出办法他就一直这么看下去,直到看的你自己羞愧万分面壁反省不可。 莫无无奈,“仙君待如何?难不成留在这等鬼差来收?” 仙君点点头,“那就等着吧。” “...”莫无瞪眼:“这山上没活人,鬼差八百年也不见得来晃一圈,在这等他们来收?!” “规矩就是规矩,既然看到了,便该确保执行。”仙君答的坦然,边说边走向不远的大石坐下等了起来,看起来大有坐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莫无目瞪口呆,转头看了看白泽,小心翼翼道:“你主子不是睡傻了吧?” 白泽翻了个白眼:“听丞相的!” “不是...”莫无此时觉得这位漂亮神仙怕是脑子有病,连着他养的那傻鸟病都更重了一些。作为此时唯一一个还头脑清醒的,只好接过想办法的重任,“那就把那什么观的那帮道士找来,在这傻等着难不成要等成三块望夫石?” 白泽一愣,拇指大的鸟脑子思考了一下,“是哦。” 白泽转头看向仙君,就见仙君静静坐着,正微微仰头望着苍穹,神色淡淡,白衣飘飘,一如当年在天庭之时他孑孑独立、静静望着满天繁星之时。 白泽喉咙一紧,什么也没说出来。 片刻后,仙君目光从天上移下来,站起身,看着白泽微微弯了弯嘴角,“走吧。” “走?”白泽一愣:“丞相,我们不回天庭?” “暂时不回。”仙君摸摸它的头,“凡间可有留宿的地方?” “有。”白泽犹豫:“只是...” “只是什么?”莫无凑过来,笑嘻嘻道:“不回天庭的话就住我们那大宅子啊!屋宅古朴,环境清幽,包君满意。” 白泽嘴角一抽,好一个“屋宅古朴环境清幽”,那宅子破的贼都不敢进,方圆三里只有野鬼,可不是古朴清幽。白泽看向仙君:“丞...” 仙君微微一笑:“好。” 莫无顿时笑逐颜开。 白泽神色复杂的看了莫无一眼,见仙君同意,只好重新变回喜鹊,怕鸟爪子脏了仙君的衣服,便又落到了莫无的肩上。莫无顶着只鸟优哉游哉走在前面,没有发现身后那人收了笑意,目光穿过朦胧细腻的朝阳,定定的落在他的背上。 许是那双眼睛太过精致好看,那目光看起来都有些沉甸甸的。 “你向来见人懒得说上三句话,这次怎么破天荒如此热心了?”白泽立在莫无肩膀上,鸟眼睛斜觑着他,声音尖尖:“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小人之心了不是?”莫无优哉游哉的往前走着,看起来心情甚佳,居然还有心情教育鸟:“心胸放开点,俗话说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好歹是只凤凰,别活得跟只家雀似的。” 白泽一双眼睛斜觑着他,眼中犀利半点不减。 莫无这人整日嘻嘻哈哈,看起来该是个爱热闹的,其实却独的厉害,若非必要他可以几年不同人说话,就算是捉鬼过程中必要的同人询问交流,三句话还没说明白便也起了不耐烦,看人的眼神自动转换到“废话怎么这么多”以及“还有完没完”,通常同他说话的人在这种眼神里坚持不过三句话便收了尾,于是莫无便心满意足的得了清净。 这么一个热面冷心的人突然化身热情大爷邀陌生人去自己家,怎么看怎么有阴谋。 莫无哼着小曲,将白泽的眼神无视了个干净,转念突然想起来刚才那鬼,脚步一停回头看向仙君,“仙君怎么不等鬼差来收那鬼了?” 这一回头刚好对上仙君望着自己的眼神,莫无一愣,仙君倒是自然的很,不温不火道:“已经有人去处理了。” “嗯?”莫无眨眨眼,“哦”了一声。 苍穹之上,东方一片紫色祥云朝着天珩山而来。祥云之上挤挤挨挨站了一众人等,敲锣打鼓,满面红光。 一个胖仙人喜笑颜开,顶着富态的肚子,扒着云彩探头往下望:“三百年啊!丞相终于要回来了!刚看到丞相仙台亮起来的时候,哎呦喂,可比我自己飞升的时候还要高兴啊哈哈哈!” “可不是吗!刚刚我正给我那两株神草浇露水呢,看见丞相仙台亮了,我这一激动,一壶全撒进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得涝死...“瘦仙人语气遗憾,神色却欣喜。 “没事没事,让兰草仙君再给你两株...” 众仙叽叽喳喳满脸喜色的落在天珩山顶。 半死的红厉鬼目光幽幽:“...” 众仙:“...” 瘦仙人一拍大腿,一瞪眼睛,:“怎么回事!我们丞相呢!” 胖仙人举头四望,惊道:“完了!丞相的仙气没了!” “没了?!”众仙慌神,瘦仙人目光在众仙里穿梭:“司命呢!司命哪去了?怎么回事这是?!” “司命仙君好像没一起来...”有人小声说了一句。 天庭诸仙堂里,司命仙君笔杆敲头,一脸疑惑。 丞相仙君的仙台一如往日,洁白冰冷的石台干干净净,没有半丝光芒。 明明刚才......亮了一下的啊? 第4章 司命仙君以笔戳头想了一会,没有半点头绪,索性不再想,转身打算离开诸仙台。这一回头便看见另一边独立于诸仙的三座台子。 那三座仙台较其他台子而言高出许多,远看颇为大气,走近去看便能看到上面纹理繁复精美,甚是精细。中间那座发着柔和莹润的光芒,左边那座上面摆着一个弯嘴酒壶的,已经黯淡了整整几百年。 司命仙君轻叹一声,走上前去,在那仙台前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这才转身离开。 凡间。 仙君跟在莫无身后来到那座“屋宅古朴、环境清幽”的宅子门口之后,愣了一下。 只见那宅子高墙恢弘,一看以前便富贵人家的府邸,只是怕是已经荒废了能有几十年,墙皮斑斑驳驳,门外野草丛生,大门口上面满是蛛网,已经歪了一半的大牌匾上灰突突的写着“秦府”二字,因着风霜侵蚀外加虫蚁啃咬,看起来像是“禾付”。 仙君看了那“禾付”两眼,转过头:“这是你家?” 莫无一脸坦然,“借住,不过也和我家差不多。”说罢抬脚往里走,笑嘻嘻道:“进来吧,里面稍微好点。” 仙君点点头,朝着那大门颔首轻道了句“叨扰”,这才迈步进了宅子。 宅子里果然稍微好点——但也就是“稍微”。 这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院子里野草长得雄赳赳气昂昂,屋子看起来都不小,窗子外均是精细的雕花,可惜上面都结着一层一层的蛛网,早已看不出原先的雅致。院子的角落里摆着一只水缸,缸沿缺了一块,再往后看那缸后面的阴影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仔细看过去,原来那里还躲着一个.......长发遮面的女鬼。 还真是处处有惊喜。 女鬼将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探头看着仙君。莫无一指女鬼,随意道:“秦姑娘,这座宅子是她的。” 那女鬼被莫无一指后瞬间缩到了水缸后面,而后又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只眼睛。 仙君朝着女鬼微微俯身,温和有礼道:“多谢姑娘,叨扰了。”那声音仿佛带着暖阳的温度,略微低沉,听起来舒服极了。 女鬼缓缓张大眼睛,从水缸后面多露了半个身子出来。 莫无两手叉腰站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决定将正房给仙君。仙君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应了。白泽立在莫无肩膀环顾四周看着这宅子,它从前住着还没觉得什么,此时主子要住进来,突然就觉着这宅子实在没眼看了起来,一张鸟脸涨的通红。等仙君进了屋,白泽一翅膀糊莫无脖子上,尖声道:“还不把宅子收拾收拾!” 一人一鸟多年日子向来得过且过,这秦家大宅也住了有小半年,除了因为漏雨厉害简单修了次房顶,这宅子还从没打理过。白泽知道莫无肯定懒得动弹,已经做好了一人一鸟先掐一架的打算,一翅膀扇过去之后第二只翅膀也朝着莫无而去。 “知道了知道了...”莫无懒洋洋的揉着脖子:“麻烦打桶水?” 白泽翅膀猛的僵在空中,片刻后不可思议道:“...什么玩意?” “打水。”莫无指指后院,一挑眉:“不然你还能干吗?” 白泽:“...哦。” 身为一只除了打水什么也做不了的鸟,白泽老老实实的飞去了后院。那位仙君在屋里转了一圈走了出来,看莫无手里拿着一把小弯刀要去割草,慢悠悠走上前,朝前一伸手,“我帮你。” 那手指修长好看,骨节分明,一看便是拿书持笔的手。 莫无将目光从仙君的手上移开,轻笑一声,“哪有来第一天就让客人干活的道理。”而后好奇道:“仙人不应当是袖子一挥就什么都解决了?要不你帮我挥一袖子?” 仙君语气随意,“我的法力封了。” “封了?”莫无一愣,摸摸下巴:“那岂不是回不去天庭了?” 仙君点头。 莫无眼里精光一闪。 仙人没注意莫无的神情,突然就听一声尖叫突然从后院传了出来。 “啊!!”一只彩尾喜鹊炸着毛冲了过来,惊慌失措的飞到莫无身前,一抬鸟爪子,一脸惊恐道:“快看快看!功德环上是不是又多了三个点?!” 莫无一把将它倒置过来,略微好奇:“你怎么又把功德环戴上了?” “这么多年了也有感情了,再说还挺好看的。”白泽急道:“刚刚我在那水桶倒影里看着的,是不是又出来三个点?!” 那乌金圆环上果然重新多了三个黑色凸起。莫无看了看那功德环,又抬头看了看一边的仙君,只见仙君眉头微蹙,看起来有些疑惑,倒是没半点担忧焦急。 莫无心里赞叹,仙人就是仙人,淡泊平和,这么大事心态都能这么好。 莫无抬手将白泽放了,看向仙君:“是多了三个。仙君,兴许三个功德之后你的法力就回来了?” “丞相您的法力被封了?!”白泽大惊,而后眼睛一瞪,一拍翅膀便要往天上飞:“我就说丞相回来天上那帮老东西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丞相你等我!我这就去把司命那个王八蛋拽下来!” “回来。”仙君略有些无奈:“关司命什么事?” “可是...” 仙君转头看向莫无,仿佛法力同他没有半点关系一般:“割草我的确不太擅长,可有其他的事情我可以做?” 由于那声音听起来太让人舒服,莫无心情甚好,眉眼弯弯:“仙君歇着吧。”说罢将弯刀往肩上一抗,优哉游哉的走向了院子一角。 仙君也没坚持,被白泽拉着进了屋。莫无哼着小曲割了一个时辰的草,在院中扫视一圈,终于满意了些,抻了个懒腰,听正房里叽叽喳喳的鸟叫没完没了,估计是白泽正絮絮叨叨的同他主子叙这三百年来的情,他索性一转身出了门,朝着无为观而去。 无为观今儿可是真热闹。 原本丞相殿本就是香火最旺的地方,今日可以想象的,整个无为观里善男信女挤挤挨挨,青铜鼎里未烧完的香插的一层一层,香烟缭绕,宛如仙境。丞相飞升便是在不远处的天珩山,怎么也算同无为观有些联系,故而每次丞相的法会办的都格外隆重。 莫无来无为观是来找人的,因着人太多挤不过去,干脆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此时丞相殿殿门大开,殿外摆着一个台子,昨日刚刚见过的虚云道长正站在台上朗声介绍着那位丞相仙君。 “仙君出生时霞光万丈,注定将来要位列仙班,他饱读诗书,一心修道,而后飞升时万仙来贺...“ “仙君经天纬地之才,仙魔大战之后,正是丞相大人日理万机,以雷霆之势将混乱的天庭拨乱反正,还三界一个安稳太平,丞相居功甚伟,实为仙中翘楚...” 这些白泽都絮絮叨叨的同莫无说过。传说那位丞相大人才华横溢,当年仙魔大战之时三界一片混乱,正是这位丞相大人稳坐后方,保证了天庭的稳妥有序、给战事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也正是这位丞相,在战后一片衰败里以最快的速度将天庭治理恢复成一片祥和,赢得无数赞叹。如今丞相大人一仙之下万仙之上,无数仙人望其项背,求一席清谈而不能得。 莫无耳朵里听着虚云道长抑扬顿挫的溢美之词,目光看向大殿里仙君的塑像。工匠手巧,那雕像雕的十分传神。只见仙君一身白衣,右手持笔,左手握剑,周身带着浓厚而温润的书卷气,又带着并不逼人的英气。往脸上细看,面如冠玉,朗眉星目,嘴角微微弯着,带着三分温柔笑意,仿佛四月春风拂面,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 如此风华,同真身比起来,却还是差着一大截。 “说到丞相,就不得不说说天界最负盛名的另一位仙君...”虚云道长缓了口气,继续道:“另一位仙君乃是上古战神,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仙魔大战正是他带领天兵天将将魔族打的丢盔弃甲望风而逃,战神同丞相一文一武,号称天界双壁...“ “啧,可惜这双壁深仇大恨,曾经将天庭闹的鸡犬不宁,仙魔大战之前便已有几百年没说过话了。”一个声音在莫无耳边响起,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道士站在自己身边,唇上两撇花白胡子,手中一把秃毛浮尘,与其说是仙风道骨的道士,还不如说是庙会里坑蒙拐骗的神棍,还是拉着小姑娘的手非要给人看手相的那种。 莫无指指他怀里,“酒壶露出来了。” 道观忌酒,那人闻言赶紧把酒壶往怀里塞了塞,细长的眼睛一抬,垂下来的眉毛晃了晃:“找我有事?” 莫无“嗯”了一声。 此人道号不二,看着虽然不靠谱,却是位装成凡人赖在凡间不走的真神仙,莫无的一身家伙事都是来自他这。 神仙不二对于名字十分有自己独特的追求和见地,这一点除了体现在他死乞白赖求来的道号上,还可以从他那把名为‘友谊长存’的秃毛浮尘上看出来,起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名字也就算了,还要没事就拿出来说说。 莫无也不懂为什么,三百年前第一次和不二相遇,这位神仙醉的走起路来神龙摆尾,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神晴明,一本正经的走到他面前,将手中浮尘一举,沉声道:“出家人万事皆是身外物,这把浮尘是贫道最重要的东西,贫道将他取名为‘友谊长存’,来纪念和提醒同一位友人的深厚情义。” 若不是紧接着这神仙甩给他一堆宝贝,莫无怕是能把他扭到医馆瞧瞧脑子。 “他们有仇?”莫无眼睛瞧着殿里那座儒雅温润的雕像,心道什么人能同这样的人物有仇?八成是脑子有病。 “大仇。”不二“啧”了一声,一本正经道:“解不开的那种。” 顿了顿,看向莫无道:“脑子有病是吧?” 莫无点头。不二也点头,看着莫无一脸深意。 第5章 两人穿过人群往后院走去,不二挥着他的“友谊长存”赶蚊子,两条垂下来的眉毛和浮尘一起晃来晃去:“来找我喝酒?” 莫无言简意赅:“拿刀。” “没修好呢啊。”不二挠挠脸:“你家那瓦挺厉害,三尺长的刀让你撅折一尺半,不是那么好修的。” “那我下次再来拿。”莫无往椅子里一瘫,“你们丞相回来了。” 此时不二已经在椅子上坐稳并且从怀里掏出小酒,听到这话瞬间蹦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宛如牛铃:“不可能!” 莫无不置可否:“你去见见?” “不去!”不二宛如炸了毛的公鸡,满眼惊恐,缓了片刻才道:“千万别让丞相知道我在这。” “怕他?”莫无好奇:“我看他那样子挺好说话的啊。” “好说话能掌管整个天庭说一不二?能在仙魔大战的一片混乱里杀伐决断拨乱反正?!能……”不二惊魂未定,却没再说下去,只一瞪眼睛,“那可是百官之首的丞相!” 莫无看着他。 “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信。”不二摆摆手,“丞相对规矩的追求近乎变态,神仙私自下凡这种事一天两天还行,时间久了不合规矩。” 莫无想起天珩山顶那位神仙油盐不进要等人来收厉鬼的样子,挑挑眉,嘴上却道:“可不是不合规矩,不能造福凡间也就算了,还天天蹭吃蹭喝,是挺给神仙丢人的。” 不二:“...” 不二面无表情:“除了拿刀没别的事了?” “有。”莫无坐起身:“我今天心口疼的厉害,你给我看看。” 医易同源,不二在凡间用不了法术,医术却还是足够用的。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个疼法?”不二将手掌放在莫无胸口,“我还道你没长心。” 莫无想想,老实道:“就你们丞相破了封印的时候,怎么个疼法?嗯...大概就是觉得要死了那种疼,难受的喘不上来气。” 不二放了片刻,将手拿了下来,翻了个白眼:“屁大点事都没有。” 莫无一愣,“你行不行啊?是不是凡人当久了医术都没了?” 不二懒得理他,莫无十分怀疑,倒是没再接着问,又道:“对了,红厉鬼我三百年加一起一共也没见过十只,最近两天之内就碰到俩,怎么回事?” “说到点子上了。”不二坐好,一边倒酒一边道:“无为观这帮人也在研究这事,那个虚云小娃娃觉得不大对劲,点了几个人,说是明天要一起去看看。”不二顿了顿:“你一起去?” “不去。”莫无懒洋洋道:“管我什么事?是觉不好睡还是呆不好发?” “不去也好。”不二道:“这次怕是麻烦不小,连我都算不出来什么。” 不二在凡间虽然不能用法力,但是占卜算卦的能耐还在,连他一个神仙都算不出来的事情.... 莫无一抬眼,“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卜卦这事只能算有命数的,天珩山那个地方仙气缭绕的,涉及到神仙,还是丞相这位大神仙,自然算不出来。” 莫无一顿:“...在天珩山?” 不二点头,“怎么?又感兴趣了?” “没有。”莫无瘫回椅子,“就是没想到神仙飞升的地方还能闹鬼,有点新鲜。” “说好了没兴趣的啊。”不二手指点着桌子,一本正经起来,“破刀没修好之前你身上也就一个鹊语铃能用,你老实点!” 莫无摸摸下巴,敷衍的“嗯”了一声。 晚上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漫天繁星铺在苍穹之上,霎是好看。 有星星的夜总是叫人开心,莫无推开门进去,就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院中,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泛着流光,如画的眉眼神色淡淡,静静的望着漫天繁星,当真是天人之姿。 只是看起来......有点孤单。 莫无心里冒出这么个想法,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人家是神仙,神仙可不就喜欢远离俗世清静无为? 莫无关上门,优哉游哉走过去,眉眼弯弯:“仙君也爱看星星?” 仙君将目光从天上移下来,浅浅一笑没说话,就这一笑,清秀俊逸,眉目如画,足够让人心上动两动。 莫无心里感慨,这么温柔好看的人也能把不二吓成那德行,不二这仙籍怕不是买来的。 莫无摇摇头,抬脚往院子一角走去,便走边道:“仙君喝酒吗?美酒配星星,那可是一大乐事。” “我不喝酒。” “不喝?那得失去多少乐趣。”莫无轻啧一声,转身还是拎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回来,朝着仙君一笑,“赏个脸尝尝?埋了几十年繁星醉,平常我都不舍得拿出来。” 仙君目光落在酒壶上,“繁星醉?倒是个好名字。” “可不是。”莫无循循善诱:“难道将来你遇上心悦之人找你喝酒,你也要推脱?总要学一学。” 仙君没说话。就在莫无以为没戏了的时候,仙君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道了声“好”。 莫无一顿,而后喜笑颜开。他找了个梯子,拎着酒壶酒杯爬上了屋顶,仙君见他上去,袍袖一挥,足尖点了两次梯子,白衣翩翩也落在房上。 莫无倒好酒,舒舒服服往屋顶一躺,手臂枕在颈后,假模假式先扯两句有的没的,“在屋顶躺着看星星最舒服,这样看的时候周围的东西都看不见,就好像自己也在星星里飘着一样。”顿了顿,头偏向仙君,:“仙君也爱看星星,可也是因为喜欢无边无际没有限制的自在?” “不是。”语调不急不缓,声音也低沉好听,就是可惜两字之后便好像再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莫无等了片刻,仙君依旧没有说话。他正犹豫着该再起个什么话头,就见仙君将目光从天上移下,转头看向自己,慢悠悠道:“公子寻我喝酒,可是有事要说?“ “我哪里算什么公子,叫我名字就好。”莫无笑嘻嘻的说着,眼里闪着贼光:“倒确实有个事想同你商量一下。” 仙君静静看他,洗耳恭听状。 “那个...我一直觉着道观里卖高香特别赚钱。”莫无嘿嘿一笑:“你看,你是个真神仙,比他们观里那些泥胚可好看多了,咱们就在这也搞个什么祠堂,你先给他们露两手让大家知道你神仙的身份,往后就往祠堂里一坐,看看书练练剑,我在旁边卖香,也不加价,就和无为观一个价钱,肯定赚翻了!” 莫无一拍大腿:“到时候银子咱俩平分!” 仙君:“...” “你平时太忙估计不在意这些小事。你不知道,你殿里的香火可旺啦!”莫无越说越激动,“尤其是昨天法会,那一束一束的高香烧的,无为观跟仙境似的,你想想那换成银子得多少钱!可是你看,昨天你明明才从封印里出来,这些香火你得不着,老百姓这香也白上了,但是我们自己搞祠堂就不一样了啊!且不说他们的愿望能直接让你听到,就是买香花的那些银两也能直接到你手里,两边都是赚啊...” 仙君手里端着酒杯,片刻后,好意提醒:“我失了法力,如今不过是一届凡人。”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莫无双眼放光,“俗话说的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仙君暂时没了法力,此时来给仙君送银子,和仙君在天庭的时候上香那肯定不一样啊!要我说这事...” 话说一半,腰间的鹊语铃当当当催命似的响了起来。莫无伸手一拿,白泽的鸟叫声便从里面传了出来:“快点快点,城北李家冒出来一只黄页鬼!” 莫无不满的一皱眉,刚想说什么,一边仙君抬手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先办正事吧。” 放下酒杯之时,晶莹的酒水留了一滴在他唇上,星光照耀下泛着晶莹的光,显得那略有些的薄的唇也莹润起来。 怪...好看的。 莫无轻咳一声,移开目光。鹊语铃再一次催命似的响了起来,莫无叹了口气,收了话头,拎起鹊语铃,不情不愿的道了句“好”。 莫无离开之后,仙君一抬手,洁白修长的手指擦掉唇边的酒渍。他静静的看了会儿满天繁星,而后手放在屋脊之上,轻声念了句什么,转眼院子中央的地上缓缓腾起一阵轻烟,钻出一个胖乎乎的小老头来。 此时他的法力已封,召唤小仙都是用咒,按理说来人应当不认识他,可那小老头不知何时竟见过丞相,一抬头见到人瞬间就是一个载歪,扶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拜倒,磕磕巴巴道:“丞、丞相!” 仙君也没在意,轻摇手上的酒杯,看着酒中倒映的星星,声音不急不缓,“三百年前,他可是投生到了天珩山附近?”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小老头一愣,为难道:“大人您说的是...谁?” 仙君抬眼,神色淡淡:“我说的是谁,你当真不知?” 小老头头上刷的冒了一层冷汗。这事谁问都好,偏偏是这位丞相大人...... 三界之内,谁人不知那二位势如水火几百年、曾经掐架掐的差点把天庭都拆了? 小老头擦了擦头上的汗,自己当年承过那位的情,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实话,磕巴了一下:“当、当真、不、不知。” “不知,那我便与你讲讲。”仙君摇着手中的酒杯,与其说是给那小老头儿讲,倒更像是自说自话。他缓缓道:“三百年前仙魔大战,他自毁元神与魔王一战,还了仙界太平,断了漫漫仙路。人人都道他形神俱灭,死的干干净净,可他当时已经抗下天劫,仙格与上神无异,但凡元神还留有碎片,就仍有活下来的希望。“ 仙君越说,小老头额上的冷汗就越多,喉咙仿佛被人掐着,干巴巴道:“是、是,大人说的可、可是战、战神,长白仙君?” “当年他最大的一块元神碎片,就是落在天珩山附近。” 仙君放下酒杯,声音凉凉:“我再问你一遍,他是否进了轮回?” 第6章 仙君放下酒杯,声音凉凉:“我问你,他是否进了轮回?” 小老头瞬间跪了下去,抖如筛糠:“小、小老儿不知。” 上面没了声音。许久之后,就在小老头以为丞相要降罪的时候,那仙君才终于不温不火的又道了句:“倒是忠心耿耿。” 小老头一顿,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就见仙君端坐在屋脊之上,静静的望着漫天繁星,星光洒落在月白色的衣袍之上,端的是温润儒雅,翩翩出尘。 那小老头一时心里也有些犯合计——虽说这两位上仙水火不容了几百年,可丞相大人如此翩翩人物,当真会做那落井下石的龌龊事? 可若不是,又为何这般静悄悄的来问,而非天界众仙敲锣打鼓的来迎? 他一边疑虑一边又紧张着,生怕再问什么露出马脚。正自顾胆战心惊的等着那位问话,却见那人垂下眼,挥了挥手臂,只轻飘飘的说了句:“...下去吧。” 好像...轻叹了一声。 小老头一顿,终于松了口气,不敢多话,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化成一缕烟,逃也似的又钻进了地里。 · 李家的事情同前几日孙家一样,厉鬼附身行凶杀人,唯一的区别在于这次附在了个瘸子的身上。莫无去了之后半柱香便解决了问题,除了吓晕了几个以外没什么伤亡。 但白泽很不开心。 不知为何,明明事情解决的十分圆满,功德环上的黑点却并没有变。 白泽是个火爆性子,气的恨不得把天烧个窟窿,从李家回去的路上,但凡它能想起来的,从天庭到地府挨个拎出来骂了个遍,叽叽喳喳了一路,突然停了下来,瞪着眼睛看莫无:“...你怎么一点反应没有?” “我这叫心有惊雷面如平湖。”莫无心里记挂着卖香赚银子的伟大事业,张嘴就胡扯,脚下生风往家走,可惜一路紧赶慢赶,推门进了院子,白衣飘飘的仙君还是早已经回了屋。 莫无啧了一声,颇觉遗憾。白泽气哼哼的回了自己屋子,莫无在院子里站了一会,而后顺着梯子爬上房,优哉游哉的接着看起星星来。 · 第二日院外响起敲门声的时候,仙君正在院子里同白泽闲聊。 秦府那大门破败的厉害,坐的近些就能感觉到漏风,那破门推一下就能开,外面那敲门声倒是客气,三声一顿,听起来带着些小心翼翼。 白泽一愣,“这是闹了鬼了?居然有人来找?” 仙君看了看莫无的屋子,看那架势里面的人应当还没醒,便又看向白泽,白泽犹豫一下,扑腾扑腾翅膀:“我去叫他。” 秦府外。 一群腰间悬挂桃木剑的道士立在门外,为首一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浓眉大眼,正是前天孙家守阵的那个青年道士虚风。他恭恭敬敬的敲着门,看起来有耐心的很。 “我说,那位传说一般的莫无天师,真的住在这里?”身后一个道士抬头看了看秦府的牌匾,声音有些瑟缩,“毕竟这可是当年一夜之间死了二十几口的秦家凶宅...” 其他人纷纷附和,虚风回头摆了摆手,“住持说的哪能有错,怕就回去,哆嗦什么。” 那虚风年纪虽然不大,却和住持虚云道长一个辈分。此时他如此一说,众人便不再敢出声,片刻后才又有人小声道:“住持最善卜卦,这次却什么没算出来,也不知道此行该有多凶险...” “好在这次我们人多,听说清竹师兄今天也要回来,若是再能把莫无天师请上,肯定没问题。” “清竹师兄要回来了?师兄去一灯山闭关修炼也有一年了吧?也不知道这次又习得了什么。” “你想想,连住持和清竹师兄一同去都不够,今日该是有多...”那人收住话头,意思却不言而明。 “唉,确实是,我昨天晚上都没睡好觉。不过那地点在天珩山,当年丞相大人就是在那里飞升成仙的,想来能保佑我们一些?” ... 虚风站在大门口,听身后絮絮叨叨的也不烦,敲门声依旧是不急不慌的三声一顿。许久之后,那厚重的木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虚风正要恭恭敬敬的给大师行礼,一抬头突然一愣。 只见门后站着一位男子,身材修长,着一身月白云锦衣,风度翩翩,温润儒雅,宛若仙人。再看长相,眉目如画,神色偏淡,乍看过去带着些许疏离,可明明是这样的眼神,说起话来却又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周身暖洋洋的。 那人看了眼门外众人,微微颔首,有礼道:“诸位有何事?” 虚风道长有点晃神。这位....看起来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院子里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听起来宛如鸟鸣:“你是猪吗?!你他娘的给老子起来!” 虚风道长下意识越过那人朝着院子里看去,门内那仙人一般的男子听到声音,嘴角浅浅的弯了弯,微微侧步挡住虚风的目光,客气道:“道长有事?” 虚风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不知莫无天师可在家?” “在家。”那人顿了顿,道:“只是短时间内怕是不能清醒。” “还没醒?”虚风哑然,出家之人作息均是少眠且早起,大多寅时起床,此时已经到巳时... 虚风轻咳一声,“莫无天师有大能,有自己的习惯也正常...”顿了顿,又道:“无为观今日去天珩山捉鬼,特来请莫无天师相助,不知这位公子可否通报一声?” “不去。”仙君还未答话,院子里便传来懒洋洋的一声。仙君转过头去,就见院子里迷迷糊糊的站着一人,身上衣服凌乱,外袍斜斜的搭在肩膀,眼皮强撑开一条缝,脑袋顶上稳稳当当的站着一只彩尾喜鹊,仿佛是被那鸟给啄出来的。 虚风目瞪口呆。能让方圆五里以内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跪下叫爷爷的天师,平日里就....就这么个样子? 好看是好看,可也实在...惊世骇俗了些。 “就这事?”院子里那人抬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半睁不睁的眼睛看向院外的虚风,“不去,别耽误我睡觉。”说罢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伸手去抓脑袋上的鸟,自言自语:“早晚把你拔成秃毛鸡。” “诶诶!天师等等!”虚风一急,直接迈步挤进了院子,朝着莫无背影道:“莫无天师再考虑考虑!今日恐会十分凶险,我们一同前去总归稳妥一些。” “稳不稳妥那是你们要担心的,管我什么事?”莫无头也不回,“我向来不同别人一路。” 潜台词清晰明了:反正和谁一路都是被拖后腿。 “等一下!”虚风一急,他虽然清楚莫无天师从不与人为伍,但这次主持给他下了死命令,天珩山一行凶险,务必将莫无天师请去坐镇,若天师实在不愿,还有一个杀手锏.... 虚风咬咬牙:“若莫无天师同我们走这一遭,便有五十两银子奉上!” 那背影瞬间停住。 片刻后那人转过头来,一改刚刚那没睡醒的迷糊样子,朝气蓬勃,两眼放光,两步走了回来,朝着虚风道长抿唇一笑,眼角弯弯,“你看你这人,哎呀,早说啊!一家人怎么还说两家话呢!” 笑容真挚的无与伦比。 虚风:“...” 虚风抽抽嘴角,朝着院门一伸手:“天师请。” 莫无抬脚便往外走。路过仙君的时候,仙君看了看他鸡窝头和临时拽到肩膀上的外衫,缓声道:“就这么出门?” 莫无抬手抓了两把头发,将外袍从肩膀上拉好,笑嘻嘻道:“赚钱要紧。” 仙君十分有涵养的将眼里的嫌弃隐了下去,道:“我同你一起去。” “抓个鬼而已,仙君去干嘛?”莫无一顿,而后眼睛亮了三分,“也好,刚好我们路上继续聊聊昨天没聊完的。” “没聊完什么?”白泽防备的看着莫无:“你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什么叫馊主意?”莫无抬手拍了鸟脑袋一下,迈步出了门:“走了!” 白泽被他拍一下气的又要炸毛,眼睛扫过一边的仙君,炸着的毛瞬间顺了下去,只恨恨的瞪了莫无一眼。 两人一鸟一出宅子,院外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的投了过来。虚风完成任务,笑呵呵的走到前面去带路,莫无同仙君跟在最后。 一路上,前面的众道士时不时便回过头来朝那两人一鸟看上一眼,一脸赞叹,而后转回头去低声议论。莫无双手枕在颈后,朝着仙君侧头,装的十分正经,嘴角却忍不住勾着,带着笑意道:“仙君见笑了啊,前几天去捉鬼,让那些道士见到了,最近几天怕是都得议论这事。” 仙君嘴角微弯,看不清眼里的情绪,“莫天师年少有为,应该的。” 因着语气太过舒缓温和,精明如莫无一时也没觉察出这话里的揶揄来,美滋滋的弯着眼角,“仙君客气,我...” “那位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啊,看起来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距离最近的那两个小道士没留神声音大了些,说的话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后面。 “是啊,以前从未见过,这般人物进了城,尚城的小姐们可有的心动了。” “和那位公子比起来,旁边那位莫天师可就太一言难尽了...厉害是厉害,不过他是刚刚从床上起来吧?身上披的那个是渔网?” “不知道,看起来怪怪的...” 莫无:“...” 莫无面无表情的将那“渔网”往肩头拉了拉,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没见识。” 第7章 仙君浅笑,没说话。 两人沉默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莫无没脸没皮,在仙君面前丢了个人也不甚在乎,过了片刻又开始往仙君身边凑:“仙君今日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嗯?有么?”仙君转过头,倒也没否认:“许是昨晚没睡好吧。” “神仙也要睡觉?我还道成仙了就没睡眠了。” 仙君随意道:“闲来睡着玩玩。” 莫无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行吧。” 又走了片刻,众人便到了天珩山脚下。虚风道长走过来,朝着莫无行了一礼,客客气气道:“住持与我们相约在石碑这相见,莫天师稍等片刻。” 莫无“嗯”了一声,又打起了呵欠。 天珩山风景秀丽,树木郁郁葱葱,看起来便是个宝地。山脚下趴着一个乌龟的石像,龟背上驮着一个巨大的石碑。那石碑经年日久,上面的刻字已经风化了不少,但仔细看过去,依稀能看出讲的是当年一位上仙曾落到天珩山的故事。那仙人醉酒落到山上偶遇一个小道士,两人相谈甚欢,而后小道士回到道观将此事告知了师父,众人便在此立了一块石碑。 仙君缓缓走到石碑前,看着那碑文许久没有说话。清风徐来,袍袖荡起,白衣鼓动,更显的出尘。 莫无晃晃悠悠走过去,“这位神仙仙君认识?都在天珩山,看来你们挺有缘分。” 仙君没说话。 莫无见他没应,了然的点点头:“果然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仙君手指缓缓抚过那已经风化侵蚀了不少的碑文,又想起了昨夜的梦。 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细算下来,怕是不只六七百年。他刚刚说的没错,一些仙家因着习惯,晚上也会在榻上躺躺,但丞相一职事务繁杂,他日夜繁忙,少能得着这种闲,即便是太累了躺上那么一会,脑子里也依旧还是一片清明。 可他昨夜在这凡间的榻上之时,忽然就做梦了。 梦见的是仙魔大战、天界出兵的前一天。 那天夜里,整个天庭寂静无声,众位仙家都静静呆在自己宫里,或辗转难眠,或挑灯卜算。他身为丞相,又是如此大事,要处理的事情自然多的很,案上的文书摞的足有几寸高。 他正提笔处理着公文,烛火忽然一晃,他抬眼看去,只见窗子开了个缝,紧接着几声轻响,从窗户外翻进个人来。 他笔尖一顿,只见一个人呲牙咧嘴的跌在地上,挺鼻深目,英气勃勃,此时五官皱在一起却丝毫不减俊朗。那人看见自己的目光望过来,摸摸鼻子,抱怨道:“你这宫的窗户怎么这么高。” 他神色有点复杂。 那人见他没说话,站起身来,半点也没有翻窗被抓的觉悟,笑嘻嘻道:“你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他放下笔,一时五味杂陈,竟然觉得有些好笑,顿了顿才道:“这位仙君,若是我记的没错,你我二人已有整百年没说过话,三界盛传你我二人深仇大恨王不见王,如今你半夜翻我的窗户,第一句话居然是一句轻飘飘的‘做什么呢’。” 他望着那人,慢悠悠道:“这位仙君是不是该解释些什么,嗯?” “深仇大恨也是有原因的,这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十分自然的走到他书案对面坐下,坦然的对上他的目光。 “哦?”他失笑,“那趁我不在的时候,阁下带着您摘星宫的那几位往我宫中扔爆竹,还追着白泽要给他拔毛,也都是有原因的?” “那只傻鸟要是不惹我,我自然不会欺负他。”那人脸上没有半丝愧色,语气随意,目光瞟过书案上厚厚的文书,撇了撇嘴:“天天对着这些东西,难怪人越来越古板。” 此情此景有些怪异,他顿了顿,开口道:“仙君有事?” “没什么事。”那人微向后仰,手臂撑地,懒洋洋道:“这不是明天就要出征了嘛,想着咱们俩也算是几百年的交情,虽说这几百年面都没见上几次,但是三界提起来,咱俩的名字可始终绑在一块,也算是孽缘。过来同你道个别。“ 心里蓦的一顿,他面上没显,语气平缓如常:“战神所向披靡无往不利,自会凯旋归来,这别不道也罢。” 那人轻笑一声。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片刻,那人拍拍手站起身,随意道:“道完别啦,丞相忙,我走了。” 他有心说些什么,想了想,一开口,只慢悠悠的说了句“慢走。” 那人嘴角勾了勾,带着些混不吝的痞子气,因着那眼神太过干净,那痞子气里又混着几丝纯真,看起来倒是俏皮。那人没再说什么,向后灵巧一跃,从来时的窗子又翻了出去。 窗子被带的扇了两扇,又归于平静。 他望着那窗户一会,片刻后收回目光,提笔继续批起了公文。 封印的几百年里,他常常想起那幕。每每回想起那个情节,他都有一个疑问——为别人找他方便,丞相殿的大门全年大开,那人是出于什么想法,堂堂战神还要特意翻窗户来道这个别? · 莫无也看了两遍那碑文,有些无聊,“也没写是哪位神仙,就说俊逸飘然,天人之姿...神仙不都是这个样子?” “他不一样。”仙君也不知何时回过了神,看着石碑,声音不悲不喜:“他是仙界最特别的那个。他身居高位,却性子活泼,将天庭众仙捉弄个了遍,可只要他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他吸引,就连日月都失了光彩。” “这么厉害...” “后来他死了。” 莫无一愣。 “神形俱灭,魂飞魄散。” 仙君将目光从石碑上移开,没再说话。莫无微微偏头,朝白泽小声道:“喂,秃毛,那位神仙和你家丞相什么关系啊?” 白泽瞪眼,凶巴巴道:“管那么多干嘛!” 莫无撇了撇嘴,打了个呵欠,见仙君和白泽都不想对此再说什么,干脆走了两步,骑到了那乌龟脖子上,靠着那石碑打起瞌睡来。 “下来!!” 一声怒喝平地起,不远处快步奔过来一个道士。那道士看起来年纪不大,一身褚蓝色道袍,头发高束,长得也算端正,就是看起来脾气不大好,一双眉毛立着,瞪着眼睛看向莫无。 “清竹回来了?”虚风道长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而后转身笑呵呵的给莫无介绍:“这是清竹,无为观他们这一辈里最杰出的一个,小小年纪已经习得了许多高阶符咒,可是厉害呢。” 其实虚风看起来同清竹年纪差不多,甚至入门时间比清竹还晚,但辈分在那,说起话来便好似长辈。 “清竹,这是莫...” “那是能随便坐的吗?!”清竹半点也没听虚风说什么,怒气冲冲道:“若是给这片地区招来祸患,你负的了责吗?!”而后转头又瞪向虚风,伸手一指莫无:“师叔,这人谁?!他这么胡闹你们也不管管?!” 虚风本想劝莫无两句,可一想毕竟是莫无天师,心里定然有数,还没开口便将话咽了回去。此时见清竹跟着点着了的炮仗似的,十分好脾气道:“这是天师莫无,你应当听说过。” “听说过又怎样?还不是徒有虚名!”清竹一脸不屑,重重哼了一声,“连什么地方不能乱坐都不知道,算哪门子的天师?那就是个江湖骗子!” 虚风:“不...” 莫无缓缓睁眼,懒洋洋道:“这老王八那么沉的碑都能驼,怎么就不能驼我了?” “什么老王八!那是赑屃!赑屃!”清竹怒发冲冠:“那是龙第九子!生性残暴,你没见识就算了,别不知天高地厚的给我们惹祸!” 莫无好整以暇的靠在石碑上,一乐:“让他驼一驼我就惹祸了,那你当着他的面说他生性残暴,他一生气还不得把这山给铲了?” 清竹张着嘴一时没说出来话。 “再说我看它和老王八也没什么区别么。”莫无混不吝的摸了摸那赑屃的头,“手感还挺好。” “赑屃有齿,一看便知。”虚风好似个和事佬,伸手指了指那石雕张开的嘴,虽然已经风化了不少,但还是能看出上下两排牙齿来。 “只要不瞎,都能认得出来!”清竹直瞪眼睛。 “嗯?”莫无骑在那赑屃脖子上,朝前倾身去看,就在他目光要落在那石雕的嘴上之时—— 石头磨着石头发出吱吱的响声,那石雕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闭上了嘴。 众人:??? 清竹:??? 这一幕除了莫无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一时间全部呆傻在原地,“是、是我出现幻觉了吗?它、它动了?” “我也看、看见了....” 一个胆子小的道士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真的是个神兽!完了,我们说它坏话它都听见了!” 当事人莫无最不明所以,抬手摸了摸那赑屃的下巴,赑屃石像不可察觉的缩了缩脖,神情带着些许讨好。 莫无一脸莫名其妙,眼神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仙君身上——此时仙君的神情实在与众不同。 所有人都是一脸惊恐,或瞪着眼睛,或长着嘴巴,唯有仙君看起来平和的很——只见他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目光幽深,神色晦暗不明。 莫无一愣,再仔细去瞧,却见仙君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一脸看热闹的悠闲,嘴角微弯,又变回了那个惯常的神情,仿佛戴着个温润和善的假脸。 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为首一人正是无为观的住持虚云道长。虚云远远看见莫无骑在那赑屃上,先是一愣,而后快步走到近前,朝着莫无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此次莫天师能出手相助,今日定会安全无虞。贫道在此谢过莫天师。” “住持,你也被他骗了?”清竹气的瞪眼睛:“你看看坐在什么地方!” “休得无礼。”虚云瞪了清竹一眼,清竹顿时气成了一只河豚,又不敢反驳,只好眼睛冒火,愤愤不平的瞪着莫无。 虚云住持同莫无打过招呼,转头又看到一边的仙君,只见那人清俊儒雅,白衣飘飘,带着出尘之姿。虚云眼睛一亮,“这位公子是?” 不只是虚云,此时在场所有人都对那白衣公子好奇的紧。传说莫无天师向来形单影只,从未带着别人一同出行,这次不仅带了,还带着如此惹眼的一位。众人碍着莫无的身份不好去问,此时虚云道长问了起来,众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都投了过去。 仙君听了问题,朝虚云微微颔首,看起来端正有礼儒雅非凡,倒是没说话,只浅笑看向一边赑屃上的莫无。见他如此,虚云的目光也看向了莫无。莫无看两个人都看向自己,一顿:“这位是...” 一时间他也卡了壳,此情此景,也不好直说这位就是你们天天磕头上香的神仙。莫无犹豫的看向仙君,只见那位一脸坦然的看着自己,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同虚云道长如出一辙的好奇。 莫无:“...” “这位是...”莫无看着仙君,喉咙一紧:“我表兄。” 仙君一脸“原来如此”的神情。 莫无:...??? 第8章 “表兄?”虚云道长“哦”了一声,而后一脸赞叹:“莫天师的表兄当真是龙凤之姿。” “可不是。”莫无似笑非笑的看着仙君,心道虚云这老头捉鬼不一定行,眼光倒是不错。 虚云道长又道:“不知莫天师的表兄贵姓?” “他姓...”莫无又一次看向仙君。 “免贵姓周,名言珩。”仙君这次没难为莫无,不急不缓道:“在下也是尚城人士。少时离家,最近刚刚回来。刚巧遇到表弟要与众道长外出捉鬼,便跟着来看看热闹。” 一番话说得温和有礼,听着让人心里舒服的紧。虚云道长连忙点头,而后又皱起眉头,“周公子有所不知,今日之行十分凶险,无为观道行低的弟子们都没有让来,周公子今日这热闹还是不要看的好。” “无妨。”仙君道:“道长放心,到时候定不会耽误诸位行事。” 许是他说的太过坦然,虚云道长竟也没再坚持。他点点头,侧身让出后面的人来,向两人介绍了一下其他众人。莫无本就不爱同人打交道,若不是为了那五十两银子也不能出这个门。人自然是懒得认的,左耳听右耳冒,等虚云介绍完便从赑屃身上蹦下来,晃晃悠悠往前走。 众道士在前面拿着罗盘寻路,莫无双手枕在脑后,同仙君走在后面。他走了两步,头突然倾过来,“周言珩?” 仙君目视前方:“飞升前某一世的名字,凡间的记录当查不到。” “哦...”莫无拖长尾音,又道:“真好,我孤家寡人了几辈子,居然有了个神仙表兄。” 仙君轻笑,“孤家寡人可不是这么用的。” 莫无轻啧一声,“这么认真做什么。” 今日多云,明明是正午,天黑压压的有如黄昏。众人走在路上,一个小道士拽拽旁边人的袖子:“诶,为什么这个时候出来捉鬼啊?捉鬼难道不该都是晚上?” “不懂了吧?住持可是特意选的这个时候。”旁边那道士看了看天,“晚上阴气盛,鬼是最厉害的时候,正午阳气足,鬼最弱,所以寻常小鬼正午不可能出的来。住持特意选了个阴天的正午出门,这样既能保证要捉的鬼愿意出来晃悠,又能保证他们是在一天里最弱的时候,免得对付不了。“ “哦...”小道士恍然大悟,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后颈突然一阵发凉。小道士眼睛猛的瞪大,伸手指着不远处:“师、师兄!那是什么!” 天上一块厚重的乌云飘过,周遭又暗了一些。小道士师兄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云彩而已,别自己吓自己。” “不是...”小道士声音发颤。突然之间,一阵幽幽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是个苍老的男人的声音,仿佛是磨盘碾豆子一般,吱吱嘎嘎,再伴上一阵阵幽幽的冷风,直吹得人汗毛倒立,五脏六腑都被冻上了一般。 众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下意识的抽出腰间桃木剑,紧张盯着那树林。天又黑了一些,那声音越来越近,小道士咽了口口水,腿已经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放心,这么多厉害人物都在,不会有事。”旁边那道士安慰他,自己的声音却也不由自主的有些发颤。 阴气如此之重,怎么可能是什么容易对付的! 笑声越来越阴森,突然,小道士耳后一阵凉意,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轻飘飘的吹了口气。还不等他一嗓子嗷出来,喉间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掐着脖子腾空而起! “这边!”一声惊叫,那小道士周边众人持剑的持剑、念咒的念咒,一时间忙的热火朝天,只见那小道士孤身一人捂着脖子在天上乱飞,脸色青紫,眼球外凸,那邪祟却突然隐了形。众人不知那鬼是在前后还是左右,端着黄纸朱砂的符咒也不知该往哪飞,刺出去的剑也没个章法,只能围着那小道士乱比划。 众人急的满脑袋汗,众人越急,那邪祟反而越开心,笑的越发渗人。虚云住持大喝一声:“让它现形!” 众道士闻言瞬时对着四面八方念了起来,片刻之后,那小道士的身侧终于显现出来一个模糊的影子,看起来像个弯腰驼背的老头,再仔细看过去,左边腿比右边短了一截,看起来断了只脚。 “收了它!”一瞬间,众人结阵的结阵,念咒的念咒,同那厉鬼斗的热火朝天。 “你不看看?”仙君转头看向莫无。只见那人懒洋洋的站着,好似对一边的战况莫无关心,无聊的玩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道:“一个黑影而已,他们若是还对付不了还不如把这身道袍扒了烧火。” 黑影在鬼的级别中比红厉鬼低一级,不算好对付。莫无说的轻松,仙君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过身接着看热闹。 不得不说,清净淡泊的仙界呆久了,这人间的热闹看起来倒也有趣。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边终于斗出了个结果——众人齐心协力将那鬼捉了,塞进乾坤袋,而后一口气在上面贴了八张符咒。 众人长出一口气,尤其是那小道士,茄子一般憋紫了的脸缓了许久才恢复成个正常人样,抱着一边的师兄筛子似的打哆嗦,眼中含泪捂胸口:“可吓死我了呜呜呜...” 那师兄一边安慰他,一边劫后余生般的感慨:“没想到刚进山没多久就碰上只邪祟,竟然还是个黑影...” 身边众人也纷纷感慨:“可不是么!唉,还好现在是正午,要不然可麻烦了...“ “是是...啊,这次出来我也算长见识了...” 一边的莫无没听众道士的感慨,放下手,意味不明道:“刚刚他笑的那声音,听起来怨气很重。” 仙君一脸平静:“怨气不重又怎么会成如此厉鬼。” “...倒也是。”莫无轻笑,随意的抛了抛鹊语铃,眼睛朝周围扫了一圈,而后落在一边的树林方向。只见那树林里的两棵树后有一个不显眼的凸起,像是一座坟。 忽然之间,周遭温度瞬间断崖式下降,阴风不知从何处而起,卷着枯枝尘土在空中呼号,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随着风悠悠荡荡的飘来,带着渗人的凉意,宛如将人按进了寒冬的冰水之中,所有人的汗毛都随着那一声声的娇笑炸了起来。 莫无本要朝着那坟走去,这笑声一起,莫无脚步一顿,皱了皱眉。 “怎么了!是不是又、又冒出来鬼了?!”一个小道士又惊又俱,声音里带了浓重的哭腔,配上周遭树木的沙沙响声,更是渗人。 清竹皱眉:“闭嘴!” 笑声越发清晰,众人只觉眼前一抹红色一闪,冷意直渗到骨子。这次的鬼倒是不像刚刚那黑影一般“犹抱琵琶半遮面”,大大方方的在不远处空地上飘着。 那是两个火红的虚影,宛如两个穿着红衣的少女,身影模模糊糊,在一片阴沉里飘来荡去,仿佛两块飘在空中残破的烂布。笑声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咯咯咯的让人心里一阵一阵的打颤。 “红厉!是红厉!”虚云大惊,回头急吼:“结阵!快!!” 无为观众人闻言,七手八脚的结起阵来,刚摆出一个雏形,就听那笑声突然变了样子,陡然间成了尖锐刺耳的哭声,音调高高低低,带着冲天的怨气,下一刻,两只厉鬼伸着枯骨一般的鬼爪直朝众人扑了过来,那小道士当场被吓得跌坐在地上,□□瞬间湿了一片。 “闪开!”清竹一把推开身前两个傻在当地的小道士,手中桃木剑猛的朝前而去。那厉鬼也不怕,枯爪握着桃木剑一挥,便将桃木剑连着清竹一起甩了出去。清竹落地,顺势一个打滚,稳住身形抬剑又刺。这边一人一鬼胶着缠斗,旁边另一只红厉却仿佛逗着人玩似的,只顾在天上又哭又笑的飘来荡去,间歇出手一次,偏偏那么多柄桃木剑没一个能刺的到她。 众人对红厉鬼本就满腔惧意,此时一下子出现两只,胆子小的几个手抖如筛糠,“当啷”一声直接把剑掉到了地上。 “别慌!有莫无天师在!”白胡子的虚云道长朝莫无的方向看了一眼,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朝着身后无为观的众人高声道:“稳住!布阵!” 被当众点名的莫天师扫了一圈众人投过来的灼灼目光,轻咳一声,抬手挠了挠脸。 “他们很信任你。”一边仙君悠悠开口,声音温润平和,可莫无听起来总觉得不像好话。 莫无声音有点懒,朝着人群抬抬下巴,“那不还有个不信的么。” 就见一边同厉鬼缠斗的清竹抽空瞥了一眼莫无,见莫无只是站在人后,更加确定这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当即一声冷哼,嫌闹眼睛似的转过了头。 “你说得对。”仙君说的慢悠悠,一脸看热闹的从容,“他看不起你。” 第9章 “......说的好像我在意似的。”莫无一手玩着铃铛,一边瞥了眼仙君——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仙人看起来温润儒雅风度翩翩,是个好说话的君子,可实则谁也别想从他这得着半点便宜,得不着便宜不说,还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了他眼里的热闹。 他看着仙君那张清秀俊逸的脸,莫名就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来。 “也是。你好像除了钱别的都不在意。”仙君转过头,接着津津有味的看起了清竹和红厉鬼的热闹。 清竹年纪还小,天资又极高,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危险。他气势汹汹的朝着两只厉鬼而去,可惜输在人数,一击不中之后转眼便被两只鬼围在当中。 那两只女鬼仿佛在寻清竹开心,将他围在当中却始终没下杀手。阴风小了下去,厉鬼哭声渐收,转而又咯咯咯笑了起来,血红色衣衫在空中像团棉絮似的乱飘,看着人莫名心烦。清竹紧皱眉头,桃木剑一晃便朝那女鬼刺过去,却宛如刺进一团雾中。 下一瞬间不知何处而来的手指覆上脖子,那手指凉的宛如寒冰一般,枯爪猛的收紧,清竹只觉得喉间一紧,下一瞬间喉骨便要被掐断! “怎么就知道卡脖子。”莫无好像被教书先生上了身,恨铁不成钢的感慨:“这届厉鬼能力有点堪忧啊。” 好在众道士此时忙着发抖和念咒,没听到他这句挑衅内部团结的话。清竹被卡着脖子,心里一紧,面上没慌,十指动的飞快,转眼结成一个复杂无比的咒印,口中念念有词,紧接着就见一线青光闪烁,竟劈出一道闪电,直朝那女鬼而去! “啊!”女鬼一声惨叫,瞬间被劈开两丈远,身上残破血衣烧焦一般,一团红色的影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闪雷诀!清竹道长居然练成了闪雷诀!”众道士眼睛都亮了起来。 “天哪!真的算是闪雷诀!闪雷诀晦涩复杂,听闻近十年也练成的也不过几人,清竹师兄居然这就练成了!” 众道士一脸惊羡,就连虚云住持都不免一惊,看着清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叹。众道士叽叽喳喳,清竹嘴角一弯,有些得意,目光扫到不远处的莫无时候脸瞬间垮了下来,高傲的一抬下巴,恶狠狠的又哼了一声。 莫无咧嘴一笑,露出整整齐齐一排小白牙。 “心境倒是开阔。”仙君道。 “这你就不懂了,”莫无收回目光:“能者多劳,谁厉害遛谁。比如这孩子挺厉害,”莫大师十分满意,一脸慈爱,“看来今天可以遛他。” 话音刚落,就见一声嘶吼响起,破布一般蜷在地上的那红厉鬼突然跳起,一改刚刚逗着清竹玩的悠闲,抬手一团黑红的血海雾便朝清竹冲了过去,紧接着十指成爪,猛的朝清竹扑来! 谁都没想到那鬼中了闪雷诀之后还能如此凶戾,清竹心里一惊,转眼间又是一个闪雷诀。可惜那女鬼这次有了准备,残破的衣衫一动,将那闪雷诀躲了开去,阴风呼啸,转眼间那鬼寒冰一般的骨爪又抓上了清竹的脖子! 虚云道长转头了一眼身后,急吼道:“启阵!” 转瞬之间,空中出现一把青铜宝剑,剑身泛着阵阵青光,剑锋藏在一片朦胧中若隐若现,虚云大喝一声:“去!” 青光宝剑争鸣一声,直朝那两个女鬼直刺而去!两只女鬼尖利嘶吼,掐着清竹脖子的那个微向后退,另一只朝前一纵,破烂的红袍袖一挥,竟生生将宝剑震了个碎! “阵可是个好阵啊...”仙君看热闹还不忘点评两句,尾音稍稍往上,水墨丹青般的眸子微微弯着,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悠闲。 莫无偏头看了他一眼,心有灵犀的明白了仙君后面收了的那半句话是“可惜用的人太垃圾”,他刚想为这个心有灵犀洋洋得意一下,嘴角往上才刚刚弯了一半,就见仙君偏过头看他,嘴角微勾,“看来还是得换个人遛。” 莫无:“……” “这位神仙,”莫无有点不可思议,“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堂堂仙界丞相如此这般行事,这很让我怀疑你们神仙的素养。” “你误会了,”仙君不温不火,嘴角挂着那个标志性的浅笑:“我们神仙没有素养。” 莫无:“……” “去吧。”仙君看着莫无那有点发绿的脸色,一脸和蔼的轻挥袍袖,神态和逗鸟如出一辙,谆谆善诱:“被遛就要有被遛的觉悟。” 另一边,被激怒的女鬼震碎长剑,张牙舞爪直奔众道士而去,掐着清竹脖子的那位被那泛着青光的剑激怒,长发后面血红的眼睛瞪大几分,枯骨一般的五指猛的收紧! 清竹已经没了半条命,撑着最后的清明抬手又结一个咒印,可惜这次的闪雷只堪堪闪了一下,虚弱的仿佛一个有气无力的火苗,撑了两下就灭了。进到脑子里的空气早被断了个干净,窒息感越加强烈,突然之间颈间传来一声轻响——那是喉骨碎裂的声音。 清竹的心宛如被人紧紧攥起,瞳孔逐渐缩成针尖。周围众人纷乱的叫嚷渐渐远去,儿时记忆凑热闹似的走马灯一般闪了起来,就在这时,一片模糊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乌金颜色的小点。 他当那是死前眼睛也出了问题,本没理会,却不想那小点越来越大,带着风声,朝着自己直飞过来! 下一瞬间,“啊!”一声嚎叫刺破天空,清竹颈上桎梏骤然松开,空气争前恐后涌进胸腔,清竹胸口一阵刺痛,跪在地上捂着脖子疯狂的咳起来,再一抬眼,就见刚刚抓着自己的那女鬼被一张银色的大网收住,痛苦的在翻滚嘶号。 几步远的地方,那本已将阵法破了个干净的女鬼老老实实伏在地上——刚刚还站在一边看热闹的那人单手抓着她乱七八糟的头发,好看的眉眼有些不耐烦,懒洋洋道:“…知道你不想被抓头发,没办法,谁让你一好好的小姑娘非要杀人?” 差点屠了一众道士的“好好一小姑娘”打着颤跪在地上,半点声音也不敢出。 清竹差点把眼睛瞪出来,喉咙一痒,捂着胸口咳了个天崩地裂。 莫无掏出腰间乾坤袋,拽着那女鬼的头发十分粗鲁的将其塞了进去,伸手腾空一抓又将不远处那网里的女鬼也塞了进去,而后扔给身边一个道士,“收着吧。” “是、是!”那道士赶忙在道袍上蹭了蹭手,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的接过乾坤袋,神情肃穆激动的仿佛那不是装了两只邪祟的袋子,而是祖师爷亲手交给自己的什么衣钵。 莫无无视了众人无限崇拜的目光,抬脚朝着旁边树林那坟走去。虚风跟过来,说话声音都轻了两分,“天师要去何处?” “挖坟。”莫无转头看他,眼角带着促狭的笑意:“有没有兴趣?” “……挖、挖坟?”虚风一脸震惊,语速终于快了起来。打扰亡人安眠是大忌,极损阴德,即便再重大的事涉及到要挖人坟茔也要深思熟虑一般,哪有这样轻飘飘的看见坟就要挖的? 虚风张着嘴半天也没接下下一句话,莫无上下打量打量他,一乐:“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 虚风老老实实摇头。 莫无一脸“你丧失了很多乐趣”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而后一伸手,手腕一动,顺走了虚风腰间的桃木剑。 众人正聚在一起惊魂未定的讨论刚刚的厉鬼,虚风还站在原地震惊着,是以莫无拎着桃木剑撅了几次土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白衣飘飘的仙君。莫无看了看他那一身缥缈出尘的白衣,挑挑眉,“劳驾,躲开点?” 仙君看了看崩到脚边的土,坦然往后退了两步。 “毁人坟茔是大忌。”仙君看着他,语气宛如赞叹,“你干的倒是挺顺手。” “这坟之前被人动过。”莫无继续刨着坟,“我不是第一个,心里没什么好愧疚的。” 仙君点头,“倒也有理。” 虚云住持一转头看清莫无在干嘛,顿时大惊失色,紧走两步过来,还未说话,就见莫无指指那坟,懒洋洋道:“八成是那黑影的坟。” “这...”虚云犹豫的看了一眼那贴了八张符咒的乾坤袋,又看了看不远处可怜巴巴捂脖子的小道士,纠结一下还是伸手帮起了忙。 虚云一动,无为观其他人自然也动了起来,众人七手八脚一动,转眼就将那棺材起了出来。棺材材质一般,一戳就漏,看起来当是埋了很多年的老坟。众人七手八脚的开了那棺材盖,捂着鼻子挡住沉埋地下的腐朽味道朝里面望去,只见那棺椁里的尸骨早已经腐朽的不成样子,骨头架子看起来倒是清晰明了能看出人形,细看一下,果然缺了一只左脚。 空气中土渣翻飞,仙君不动声色又往后退了两步。 莫无拍了拍身上的土:“老老实实躺了几十年,突然被人挖坟拿走了只脚,变成黑影算不错了。” 莫无抬抬下巴,朝虚风道:“再给人家埋上吧,这位也怪倒霉的。” 众人七手八脚又填土埋人。处理好了之后,继续沿着山路往深处走。仙君走在队伍的最后,走了两步发现身边少了点什么。他转过头看过去,见莫无正站在那野坟头伸出手指在那坟堆上画着什么。手指洁白宛如大理石,一半插在黑色的土中,更显得白的发亮。 仙君以为他要画个镇鬼符,看了两眼,只见他手指连动,一笔连下来,画的竟是个安神符。 仙君一顿,又多看了他两眼。 “莫...”清竹离开队伍走到莫无身后,眉头微微皱着,试探道:“...…你当真不是骗子?” 莫无回头一看是清竹,顿时一乐,抬手拍了拍手上的土,在遵从本心的嘲讽和大尾巴狼似的假谦卑中徘徊了一下,犹豫间眼角扫过几步远处的仙君,只见那位身长玉立,宛如水墨丹青之中走出的贵公子,眼角微弯的看向这边,正悠哉的等着看热闹。 莫无:“……” 莫无毫不犹豫的拍了拍清竹的肩,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清竹:……??? 清竹作为后起之秀,向来被人捧为高人,今日先是被个鬼给掐的差点升天,而后又被一个瞧不上眼的救了命打了脸,内心天人交战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压下山一般高的自尊想过来道个谢,谁知道开场才说一句话,连正题还没切到就被莫名其妙的拍了两下外加意味不明的看了两眼。 ——更可恶的是,一边那个半点能耐没有的漂亮公子哥居然还一脸“怎么没热闹看了”的遗憾。 清竹咬牙,满心憋屈的想打人,恨不得现在就再冒出来两只鬼让他揍一顿,可惜两只鬼被收后周边景色恢复如常,花红柳绿,平静闲适的简直面目可憎。清竹恨恨的朝着手心锤了一拳头,一扭头跟着众人往前走了。 众人又走了许久,天色越来越暗。众人神色紧张,手中桃木剑握的越来越紧,只有莫天师心比天大,满心满意只记挂银子。他朝着仙君微微倾身,笑嘻嘻道:“表兄,昨日那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把我圈在神龛里假扮我自己,你在旁边收银子。”仙君目视前方,不咸不淡道:“怎么看都是要把我卖了。” “哪能呢!”莫无痛心疾首:“这话怎么说的?虎毒还不食子呢,哪能为了几两银子卖表兄?” “几两银子自是不成的。”仙君想想:“二百两?” 莫无语气坚定:“不可能。” “五百两?” 莫无:“你这是在羞辱我。” “五百两黄金。” 莫无不说话了。 “良心不会痛么?”仙君转过头,一脸慈爱:“表弟?” 第10章 莫无捂着胸口,煞有介事道:“你这人...这仙,怎么还能跟钱过不去呢?” “倒是你。”仙君抬眼看他:“你带着记忆轮回百年,本该千帆看尽,千般事皆作尘土,金银这等俗物更是不该放在眼里,为何依旧对钱如此执着?” “嗯哼,是个好问题。”莫无顿了顿,突然一笑,脑袋凑过去道:“不如这样——你答应我帮我赚银子,我立刻马上说明白为什么爱财,立刻满足仙君好奇心,怎么样?” “不怎么样。”仙君理了理一尘不染的衣袍,语调依旧慢慢悠悠,“...你可知修仙要学会的第一个道理是什么?” “嗯?” “这世间纷纷扰扰滚滚红尘,”仙君抬眼看他,一脸和蔼可亲:“关我何事?” 莫无:“…...” 莫无活了三百年,向来懒得同人废话,一方面是懒,另一方面是因为天生带着“除了自己都是白痴”的莫名其妙的自信。可是此时对上仙君那笑意盈盈的眼睛,位置颠倒,白痴成了自己,偏偏对面那人清隽优雅,温和柔善,又反驳不了什么。 莫无咬牙:“...没劲。” “这个法子不行,但我可以帮你些别的。” “......”莫无面上八风不动,眼睛却禁不住往仙君处瞧。 “捉鬼辛苦,若遇上难对付的,我...” 莫无一时没绷住,奇道:“你不是已经失了法力?” 仙君:“我可以给你建议。” 莫无:“……” 莫无干脆气乐了,双手又枕到脑后:“行行行,堂堂天界丞相的建议,也是我赚了。” 众人又走了两柱香的时间,天色越来越暗,明明是阳气最强的午时,黑云压境,看起来比黄昏时分还不及。片刻后,一声清亮的鸟鸣从远处传来,不多时彩尾喜鹊便扑腾着翅膀飞了回来。那喜鹊落在莫无肩上,神色十分不好看,压着声音道:“前面不对劲。” 说罢抖抖翅膀,又补充一句:“非常不对劲。” 莫无抬眼看它——白泽如今虽然是只没法力的鸟,好歹是见过世面的神仙,能让白泽露出这个表情的状况几百年里也没有过几次。 莫无心里有了数,手里抛着铃铛,“说说?” “再往前走有一个山涧。”白泽道:“被血海雾遮了个干净,什么都看不到。” “确定是血海雾?”莫无抓着铃铛的手一顿,“没眼花?” “眼花个鬼。”白泽翻了个白眼,“血海雾还是我教你认识的呢!” 血海雾为红厉鬼特有,专门蚀人血肉,寻常凡人沾上一点便是血肉模糊,若是全身进到血海雾当中,不出片刻便会只留下一副黑漆漆的残骨。这东西如此厉害,红厉鬼寻常也不会自己放着玩。更何况名为“雾”,便是会消散的东西,雾气能将整个山涧遮挡起来,这得是多厉害的红厉? 莫无心里犹疑——他三百年来见过的鬼多如牛毛,红厉也算不少,可也还从没见过能做到这般的。 此时上古破刀不在身上,他全身上上下下就一个鹊语铃能用,里面最金贵的那把三昧真火还在迎接仙君那天在一个红厉鬼身上嘚瑟了个光。莫无不自觉皱了皱眉——真的能行? 他不自觉的偏头看了眼仙君。只见那位神色自然,不仅没有半分惊疑,甚至还随手摘了两片树叶卷起来做了个哨子——可惜叶子质量不佳,哨子声音不大好听,便又被随手插在了树枝里。 莫无轻啧一声,仙人到底是仙人,法力都没了,遇上恶鬼还能这般悠然自得。 莫无摇摇头,抛着手里的鹊语铃,也神色不变的朝前走去。 又过了一炷香,白泽不安的动了动,声音尖尖,“快到了。” 莫无抛着手中的鹊语铃,回头看了看前面神色紧张的众人,突然歪头看向一边的仙君,“这位表兄,真一点法力也没有了?” “一点也没有了。”仙君抬眼看他,“怎么?” “关心一下而已。”莫无痞子气的笑笑,莫名其妙的道了句:“没法力,保命的法子总该有吧?” 仙君还没答,就见虚风从前面跑过来,神色不安道:“莫无天师,前面有些不大对劲。” 莫无抬眼看向虚风,虚风接着往下说:“我们带来的所有罗盘全都失了效,那地方看起来景致没什么特别,但阴气相当重,重的仿佛...仿佛...” 虚风微皱眉头,“仿佛”了好几遍也没说出来个什么东西,莫无转了转手里的铃铛:“仿佛厉鬼开大会,在这地方好好热闹了一把。” “就...就大概那么个意思。"虚风有些紧张:“莫无天师去看看?” “你们家住持呢?” “住持已经在前面了,起了两卦,什么都看不出来。” 莫无嗯了一声,抬脚往前走去。 只见离众人不远处,景色如常,只是朦朦胧胧的仿佛罩了一层薄雾,隐隐带着青绿色的光,那光若是单看还好,此时在这么个阴气森森的地方便带了十二分的诡异。 莫无不知何时揪了根野草叼在嘴里,虚云道长走了两步过来,微皱眉头,“像是有个结界。” 莫无眼睛望着那青光,“道长好眼力。” 虚云道长老脸微红,道:“莫无天师走南闯北,定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是贫道没有见识了。” “天珩山是丞相飞升的地方,如此祥瑞之地少生妖魔鬼怪,你们没见过才正常。” 虚云道长第一次听莫大师正经说人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那人神色平淡,可若细看过去,眼神却有些发沉。 虚云心里微颤——难道连他心里也没底?可若是心里没底,又为何还要往前? 虚云道长一时间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没来得及说,就见莫无将手中铃铛随意的抛了两下,而后手臂向后一动,闭上一只眼睛,朝着远处瞄了两眼,手臂猛的朝前一动,手中乌金铃铛划着弧线朝着远处抛了过去! 莫无嘴角一勾,“来,让爷爷瞧瞧你们都是些什么玩意!” 他勾起一侧嘴角的时候,瞬间就带上了三分痞子气,神色顿时鲜活了起来。话音刚落,就听“轰”的一声,那铃铛砸上半空中的薄雾,宛如一只千斤重锤,将扣碗一般的薄雾砸出一道道的龟裂纹,裂纹越来越大,片刻之后,那薄雾骤然炸开,青绿色的碎片在空中四散,露出那片地方原本的样子来。 众人大惊,不知道谁起了个头,竟然啪啪给莫无鼓起掌来。莫无站在众人最前,半点也没理身后的众人,眉头微皱,“秃毛。” 白泽扑腾着翅膀飞到莫无肩头,一双鸟眼看着眼前景色,倒吸一口凉气,半晌后言简意赅道了一句:“...他大爷的。” 第11章 只见刚刚还草木繁盛的山涧之中,目光所及一片焦黑,所有的生物都呈现出被折磨致死的诡异样子,枯藤老树,地上布满蛇虫走兽的尸体,微风吹动,带来一阵阵腐烂的恶臭,活能将人三前天的饭呕出来。 果不其然,就听“呕”的一声,身后一众道士捂着胃口吐的此起彼伏,食糜带着酸腐的味道,仿佛不够热闹似的,同那恶臭混在一起,又将那杀伤力极强的味道推向一个高峰。 “莫天师,我们...还接着往前走吗?”虚风不知何时凑到了前面,道袍袖子掩着鼻子,听起来瓮声瓮气的,他目光扫着地上腐败的“各有千秋”的走兽尸体们,皱着眉头:“作孽啊……” 话没说完,莫无已经抬脚大步流星朝前走了过去。 “诶...”虚风朝身后众人看了一眼,只见无为观穿着道袍的众人都在专心致志的胆战心惊,哆嗦打的甚是整齐,反倒是那个莫无天师的表兄,明明是个半点道行都没有的凡人,见到此番情景不仅没有半点惧色,甚至连强撑出来的镇定都没有——那人只是一脸平静,慢悠悠的跟上,神情坦然自在的宛如在遛花园的世家公子。 虚风又回头看了眼扶着树吐得昏天黑地的众道士,叹口气,“丢人啊...” 众人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抬眼就看见皱着眉头的虚风。虚风年纪不大,但辈分摆在那,众道士被他瞪着,只好苦着脸哆哆嗦嗦的跟上,因着要避开地上横列的各具尸体,前行的姿势宛如小心翼翼的跳着大神。 走了没半柱香,突然四周响起童谣之声,童声咿咿呀呀,忽近忽远。 “杨柳青,云彩轻, 十日卜,笑盈盈, 花娘子,花轿行, ... 阴风阵阵,将枯树吹得枝丫乱颤,宛如群魔乱舞,在飘飘忽忽的童声里越加肆无忌惮的摧残众人那点可怜巴巴的胆子,众人哆哆嗦嗦的挤在一起,胆战心惊的瞪着周围。 “娘子笑,相公应, 红烛夜,血满厅, 睁眼眠,洞房静 ... “都死光了,可不是静吗!”胆子小的道士哇的一声哭出来,“住持!回去吧!我们回去吧!” “出家人怎能能被这等邪祟吓破了胆?!”虚云住持皱眉,清竹则直接了当,回头一瞪眼睛:“闭嘴!” 那小道士收了声,抽抽搭搭的打着哭嗝,声音和那童谣混在一起,宛如打着节拍的二重奏。 “这是正主?”莫无看着远处,抛着手中乌金铃铛,自言自语道:“黑影打头,而后两只红厉,再加上这一地的牛鬼蛇神……啧,这正主排场够大的。” 白泽不安的动了动,鸟爪子在莫无肩头踩了几下,“我突然想起来,” “嗯?” 白泽一本正经:“今日不宜出行。” “……可闭上你的鸟嘴吧。”莫无转头看了眼虚云,下巴点了下来时的路:“别跟了,这在等着吧。” 众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又觉着太过丢面子,一时又假模假式的严肃起来。虚云住持皱眉,回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众人,这帮丢人玩意想来除了拖后腿也没什么作用,犹豫一下,道:“也好,他们在这里等着,我同莫天师一同去。” “我也去!”一边清竹一抬下巴,瞪着眼睛,“有什么好怕的!” 莫无眼神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他的脖颈,上面还清晰的留着五个长度可怖的青紫印字。 清竹脸一红,梗着脖子装没看见。 “我和清竹同莫天师一起去吧。”虚风走过来,“住持,您前几日刚受伤,不如留在这等我们消息。” 虚云住持自是不愿,可想到前几日刚吐的血,此时去了怕是也帮不上什么。权衡一下点点头,嘱咐道:“千万小心。” 虚风行了一礼,拍了拍清竹的肩,朝着莫无走去。莫无一个也不想带,他独来独往惯了,看谁都是拖后腿的,有心让他们哪凉快哪呆着,可一想那五十两……天不怕地不怕的莫无天师到底还是在银子面前折了腰。 莫无轻叹一声,抱着双臂戚戚然转身走了。仙君十分自然的跟上,也没多说话。 走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另外两人才突然回过味来。清竹脚步一顿,抬眼瞪着仙君:“…周公子,你怎么也跟着?!” “哦,”仙君客气温和,声音不急不缓:“我来看热闹。” “......” 两位道士一时被这坦率震的瞠目结舌。 连莫无都不禁叹为观止,一脸怀疑的看着仙君:“只是看热闹?” “也不全是。”仙君笑笑,“兴许还能看见你吃亏,被邪祟追着打什么的,当也会很有意思。” “……” 莫无一时间心态竟和刚刚的清竹不谋而合——十分想从哪里冒出来两只鬼让他狠狠揍一下。 仙君的长相很淡,一眼看过去有一种白水似的平和温柔,就连笑起来也是浅浅的,淡雅就像朵白风兰——可谁知道着风兰的芯子早黑成了炭,完美的诠释了何为道貌岸然。 最可恨的是你眼见着他斤斤计较却没半点办法,因为无论你说什么,这人都能用他那最标准的浅笑来回你,嘴角勾的不多一分不少一份,温和有礼的恰到好处,只可惜语气是“冷不冷啊?”,内容却是“冷就别穿衣服了,早冻死早超生。” 莫无让别人堵心了几百年,头一回被别人堵一糟,偏偏那人一脸“认真你就输了”的坦然,搞得生气又十分掉价。 莫无“呵”了一声,手一背,扬长而去。 表弟都没吱声,虚风和清竹两个人自然更不能说什么。于是仙君更加坦然的缓步前行,与莫无错开两步的位置,不紧不慢的跟着。 “秃毛。”四人又走了一段路,那缥缈的童谣声音越来越清晰,莫无道:“是不是快到山涧了?” “马上就到。”白泽有点紧张,一双鸟眼睛瞪着周围,而后拍拍翅膀从仙君肩头飞到莫无肩上,压着声音在莫无耳边低语:“破刀不在身上,就靠一个鹊语铃,你行不行?” “不行的话你就再去死人堆地方捡我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 白泽一瞪眼睛,“说点吉利的行不行!” 鸟眼睛又大又圆,平日里看着挺可爱,可惜此时愣是被白泽瞪出了惊悚的效果。莫无一脸敷衍,“好好好,大吉大利,诸邪退散。” 白泽哼了一声,继续小心翼翼的盯着周围。 “怎么回事?!” 走在前面的清竹突然停住脚步,皱紧眉头。就听刚刚还飘飘荡荡的童谣突然变了调子,周围的风也陡然凌厉了起来,狂风呼啸,天上的云又厚了几层,明明是晌午,天色却宛如即将入夜一般。 脸上突然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清竹伸手一摸,指尖上赫然是一片殷红! “是血!”清竹大惊,刚刚明明没有感觉到身后有阴气,这鬼是怎么过来的?! “闪开!”劲风刮过,虚风大喝一声,清竹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就见眼前银光一闪。虚风手指掐诀,桃木剑尖带着一股银色的光,宛如银色烈焰,木剑朝清竹原本位置一劈,银光仿佛火星进了油锅,瞬间“腾”的一下烧上云霄——这时清竹才看出来,刚刚那并非是鬼,而是飘荡不散的血海雾,那雾气飘在空中,因为此时天太黑,雾气隐在四周,若非虚风星火燎原一般一剑将这一团雾气点了,根本看不出这一团雾气覆盖面积有多大。 银色火光奔腾而上,整个山涧熊熊燃烧,银光铺天盖地,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白盲。 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向原路退了几丈,隔着不近的距离,那火势看起来依旧惊心动魄。清竹和虚风看的目瞪口呆,心里一阵后怕——若非刚刚没有发现一头走进去,如此浓度的血海雾,此时哪里还能留得命在? 白泽立在莫无肩头,皱眉道:“就我看到的浓度来看,且得烧一段时间才能烧干净。” 莫无手里抛着鹊语铃,眼睛却直直的看向那银色大火之中,不知在看些什么。 “杨柳青,云彩轻, 十日卜,笑盈盈, 花娘子,花轿行, ... 铺天盖地的血海雾烧的热烈,那萦绕在周围的童谣之声越发尖锐痛苦,宛如无数生灵在烈火之中翻滚嘶号,听的人一颗心被把尖刀挑起来,跳一下就扎一下,逼得人整颗心都僵起来才行。 “娘子笑,相公应, 红烛夜,血满厅, 睁眼眠,洞房静 ... 童谣之声突然停了一瞬,而后眨眼之间,那银色的烈火之中陡然飞出一个物件,直奔仙君而去! 第12章 仙君看起来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富家少爷,可看到那不知何物的东西朝自己飞过来,却只是面不改色的侧身挪了一步,竟然轻巧的将那东西避了开去。那物件也是个厉害的,一击不中之后居然还会拐弯,只是这弯拐的有点大,跟瞎了眼似的,又奔着清竹而去。 清竹一脸崩溃:“怎么又是我?!” 他手臂一抬,捏诀便朝那东西刺了过去,谁知那东西碰到桃木剑不仅没像他预想那般裂开口子,反而有生命一般缠上了他的剑,而后凌空一蹦,又朝着他的脖颈而去。 那布在空中短短一瞬,清竹得以看清那物件竟然是块布,红的亮眼,上面还绣着花。清竹在被系围脖的前一刻一个闪雷诀出手,将红布打了出去,那红布倒也没纠缠,半空中一转,便又一阵风似的飞了回去,往那银色的火焰里一钻,转瞬间没了影子。 山涧里的大火依旧烧的热热闹闹。虚风看着那红布消失的方向,转头看向清竹,疑惑道:“刚刚那个...是个红盖头?” 清竹捂着自己的脖子,“好像是。” 虚风好奇:“伤到了?” “没。”清竹摇摇头,一脸愤恨:“……就是不明白这帮鬼怎么这么喜欢我脖子!” 阴风刮过,将山涧中的火势又勾的旺了一些。四面幽怨的童谣之声越发凄厉,那声音又尖又细,带着无数的怨气,仿佛从深不见底的幽冥之中爬出来,混着那无孔不入的阴风阵阵,一下一下的往人脑子里钻。 清竹和虚风心里发虚,握着桃木剑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崩出一条一条的青筋。几人神色戒备的站在原地,那银白色的火焰足足烧了一个时辰,势头才渐渐小了下去,山涧中的血海雾浓度低了下来,在不远处的稀薄的火光之中,隐隐显出一个人影来。 看起来是个女子,身形窈窕,一身红色的嫁衣残败不堪,那红色很暗,一打眼看过去仿佛是沾满了人血,头上盖着的盖头倒是殷红如火,正是刚刚那奔着清竹脖子而去的红布。那女子双手交叉放在腹前,静静的悬在半空,隐在稀薄的火光之中,看起来隐隐约约的,带着一股子幽怨又凄凉之感。 一直没出声的莫无突然眉头一皱:“……糟了!” “糟了?什么糟了?”清竹正懵着,手中桃木剑眨眼间已经被人抽了出去。莫无半点也没耽搁,右手举剑,左手直接朝着那剑刃便抹了过去。桃木剑没有剑刃伤不到人,莫无不知嘴里念着什么,左手顿时鲜血横流,那鲜血洇进剑身之中,仿佛某种古老的仪式,自发形成了复杂而有序的纹路,而后又蒸发一般,转眼便没了痕迹。 莫无没管鲜血直流的左手,右手手腕一转,大喝一声“去!”,桃木剑破风而出,裹挟着劲风,直奔那身着嫁衣的邪祟而去。岂料桃木剑即将要刺入厉鬼身体之时,那鬼的轮廓渐渐黯淡下去,竟然没了踪影。等到火光完全熄灭,那空中干干净净,仿佛刚刚那身着红衣的女鬼不过是一个幻影。 “啊,”仙君不紧不慢的出了个声,看起来还挺期待,“这回才是真的糟了。 莫无转头恶狠狠的瞪他一眼。 下一刻,周遭风声陡然剧烈,阴气森森的微风转眼之间换成狂风呼号,干枯暗黑的树枝在狂风中剧烈的摇来摆去,树枝相击发出渗人的啪啪声,在昏暗的天色中宛如地狱恶鬼群魔乱舞。伴着飞沙走石,一阵令人胆寒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重,仿佛重物被拖着前行。那声音越来越近,一眨眼便将四人一鸟围在当中。 “这...这是...”清竹本来正手肘挡住眼睛来避开狂风中卷着的飞沙走石,瞄了一眼周围瞬间目瞪口呆,紧接着一股战栗席卷全身,整个身子仿佛被浸到冰水之中:“僵尸群!” “我他娘的就说今日不宜出门!”白泽嗷一嗓子叫出来,翅膀一振就冲上了天。 此时,数不尽的尸体正从四面八方而来,浩浩荡荡,铺天盖地。它们有的勉强还能看出生前的样子,皮肤青紫,带着斑斑驳驳的尸斑,有的已经烂成一滩泥,腐肉挂在骨头上,随着前进的动作一晃一晃,黄绿色的尸液滴滴答答的流到地上,裹着一阵一阵的恶臭,有的已经成了一具骸骨,残缺不惨的骨头上覆着一层又一层的黑斑。 这无穷无尽又奇形怪状的尸体拖着沉重的步子,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将它们还存留的手臂平举向前,只奔正中的四人而来。 这尸群看起来行动迟缓,可逼近的速度却不慢,不过片刻已经离四人不过一丈。莫无眉头紧皱,一弯腰从靴子内侧抽出一把匕首,转手扔给仙君,而后手臂猛的一甩,鹊语铃猛破风飞出,连着贯穿四个脑袋,各个正中眉心。那四个脑袋破洞的僵尸晃悠两下栽倒在地,转眼便被后面的尸体踩了个稀巴烂,后面的僵尸们毫无意识的踏过同伴的尸体,继续执着的向四人而来。 仙君握着那把匕首微微一愣。那匕首是市面上最简单普通用来防身的小刀,前几个月莫天师撬瓦片硬是撅折了上古破刀,终于意识到有个普通工具是多么的重要,于是忍着心疼去买了个最便宜的匕首,价值高达三十钱,在莫天师的铁齿铜牙软磨硬泡之下,在被掌柜的用扫帚赶出来之前,最终十钱拿下。 这匕首虽然普通,但买回来之后被莫无封了两回咒,对付邪物多少有些用处,勉强也能防身——谁成想仙君看了那匕首两眼,又原封不动的扔了回来。 莫无一铃铛又贯了几个脑袋,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仙君:“...太丑。” 价值十钱的匕首质量没什么保证,瓦片倒是撬了,顺便把自己木头把手也撬飞了。莫天师发扬勤劳朴素的风格,在原来木头的地方颤了三圈麻绳,简单粗暴的代替了把柄。 “……”莫无咬牙:“……爱要不要!” “怎么砍不死?!他们怎么还会动?!”清竹又惊又骇,手中桃木剑挥的飞快,接连砍飞两个冲到身前的白毛僵尸。那尸体一分为二,却还能接着前行,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仿佛不把他拖进十八层地狱便不罢休,清竹被这一双双眼睛盯的,莫名就想起四个字来——死不瞑目。 清竹年少有为又冲劲十足,可到底年纪还小,又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心里早已经没头没尾的敲起了鼓,发疯似的又砍了几剑,剑剑砍到致命处,却没半点效用,一时间急得心手阵阵发凉。 “这里有一半往上都不是正经僵尸,对付僵尸的法子没用。”鹊语铃贯穿了几个脑袋之后再飞回来,上面已经挂满了黄绿色带着恶臭的黏腻汁液。莫无眉头拧成了十八股的麻花,牙疼的吸了口凉气,忍着恶心将铃铛攥在手里,看准距离最近的几只僵尸又飞了出去,“对付这种,寻常的……” “刺眉心。” 温润清亮的声音响起,在这混乱而又恶心的环境里显得尤为干净。仙君一边躲避着尸群密密麻麻的攻击,白衣在一片昏暗里飘荡。他看了莫无一眼,“莫天师是打算把这邪祟的来龙去脉都讲一遍再告知办法?” “......” 莫无偏头朝清竹道:“...没错,对付这种邪祟,只有刺眉心一个法子。” 清竹眼睛一亮,手腕一转,桃木剑直奔尸体眉心而去。 一只浑身挂满白毛的僵尸呲着长牙咬过来,莫无低头飞快避开一只鬼爪子,回身一脚踹飞那白毛僵尸,那僵尸横着飞出,大力撞飞了一片前进的尸群。莫无偏头看向仙君,“......我不正要说呢?” 此时他本来就不整齐的头发又凌乱了几分,脸上还挂着不知何时溅上的诡异液体,可就这么一个看起来有些狼狈的形象,配上他那双依旧清亮、带着几分懒意的杏仁眼,莫名就变得丰神俊朗起来,甚至那眼神往人身上多停片刻,还能像伸出一把小钩子似的在人心上挠那么两下。 可惜仙君不是一般人,众生平等,眼前呲牙咧嘴的尸群在数量上了占优势,比莫无的小钩子吸引人。 仙君头也不回的继续着眼于躲避尸群。他手里既没有清竹虚风的桃木剑,也没有莫无的鹊语铃,两手空空,偏偏却是四人里最悠然潇洒的一个。只见他以自己为饵,宽袍广袖在尸群之中纷飞,前后左右的尸群直奔他而去,在最危机的时刻,仙君抽身而出,白衣猎猎,潇洒翩翩,众尸相撞挤到一起,只撞得尸液乱洒白骨纷飞。 莫无看了两眼,心里放下心,回身一铃铛又穿了几个尸体的脑袋,而后目光望向天空,眉头微微皱着。 “怎么办?!太多了啊!”清竹飞起一剑刺穿一个僵尸的脑袋。此时四个人的圈子已经越来越小,而僵尸却依旧无穷无尽的朝着他们涌过来。虚风长剑纷飞,一剑给清竹身后的一青脸大妈开了瓢,慢性子也被逼的说话快了起来,急道:“莫无天师,可有什么办法?” 莫无只是皱眉看着天上。 片刻之后,一声鸟鸣传来,白泽载歪着翅膀俯冲而下,鸟鸣尖亮,炸着毛惊叫,“这尸群排到天珩山次峰还没到头,还他娘的打个鬼啊!” 莫无蹙眉,“这么多?” “再不跑就等着被活撕吧!”白泽毫无章法的一翅膀扇飞妄图偷袭仙君的骷髅架子,大吼一声:“走!让他们一会都抓紧了!” 说罢当空振翅,仰天而鸣。就见它短小的双翅逐渐拉长,细软的羽毛渐丰,逐渐变的硬而厚重。白泽痛苦的长嘶一声,那小小的躯体不断膨胀变大几倍,鸟喙变长变弯,隐约竟有了鹰隼的样子! 清竹和虚风看的目瞪口呆,可惜状况紧急顾不得惊讶,当即将桃木剑耍的更快了几分,努力维持现有的小圈子,免得被救走再被僵尸拖下去。 就在白泽撕心裂肺的吼叫里,它的身子完全变成了鹰隼的大小,就在他的爪子猛的张开,即将完成转变的最后一刻,一阵幽怨凄凉的歌谣顺着风又飘飘忽忽的传了过来。 “杨柳青,云彩轻, 十日卜,笑盈盈, 花娘子,花轿行, ... 阴风阵阵,尸群在那幽幽的歌声之中浑身一震,而后仿佛吃了大力丸一般,速度瞬间快了一倍,攻击也比先前猛烈了起来。莫无一铃铛飞出,最近的几个僵尸身形一晃,竟然将鹊语铃躲开了! 莫无眉头皱的更紧。清竹已经又惊叫了起来:“怎么回事!他们速度怎么变快了!” 只见一只白毛僵尸身子一闪避开了清竹的长剑,支棱着的长臂直奔清竹脖颈而去。清竹还没来得及挺身再刺,那长着白毛的枯爪已经贴上了清竹的皮肤。紧接着就听“啪”一声,那白毛僵尸被一脚斜踹了出去,眉心刚好磕在不远处的尖石上,瞬间消停了下去。 白衣飘飘的仙君站在清竹对面,声音平静,“它们的能力被提升了。” “娘子笑,相公应, 红烛夜,血满厅, 睁眼眠,洞房静 ... 悠悠荡荡的歌声飘忽在空中,就像虫子一般幽幽的直往人脑里钻。莫无感觉太阳穴有十几根小钢针在扎,他咬着牙一腿踹飞两个白毛僵尸,随后鹊语铃直奔空中的僵尸而去,一抬头却是一惊:“秃毛!” 就见在飘飘荡荡的歌声之中,白泽身子晃了一晃,眼睛一翻,一头栽了下来! 第13章 “神鸟!” 虚风清竹比莫无还激动,俩人第一次见到如此神物,正内心激荡,没成想神物转眼就大头朝下成了吉祥物。 好在这只鸟生命力顽强的堪比劲风里的杂草,栽下来的过程里重新变回喜鹊的身形,刚好被莫无一把捞住。白泽晕了片刻后又睁开了那双顽强的鸟眼睛,清醒之后沉默两秒,而后破口大骂:“老子就他妈剩这一个能耐了还能被压制!哪只鬼干的滚出来老子跟你拼了!” “完了!咒术都失效了!”清竹一声惊叫,虚风闻言单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接连换了三个咒诀,手中桃木剑依旧没有半点反应,成了对邪祟没有半点效用的普通木头。 莫无皱眉看了看天,只见不知何时起昏暗的天空之中又隐隐流荡出绿色的波纹,一圈一圈的荡漾开,看不到尽头。 莫无暗骂一声。先是提升尸群的能力,而后重新建起结界,结界内所有咒术全部失效,看来今日这位正主是定要把他们留在这了! “是你运气好惹上了大/麻烦,还是向来如此险象环生?”仙君不知何时飘到莫无身边,身子一侧避开一只飞过来的烂手,看着莫无略微好奇,“……还是你始终运气这么好,向来能惹得到大/麻烦?” 莫无飞起一脚踹飞一个骨头架子,回头瞪他一眼:“...不是说给我出主意吗?主意呢?!” 仙君想想,道:“心平气和的接受死亡?” 莫无气的瞪眼睛。 仙君顿了顿,又慢悠悠的开了口,语气还挺真诚:“其实我往生咒念的还不错,在仙界素有口碑。” 莫无恨不得把他当僵尸一起踹了。 “老子跟你们拼了!”白泽唯一变大变小变漂亮的能力也被束缚,心情不佳,肺里仿佛灌满了火/药,嘴里半点没闲着,一只鸟就是一个队伍,一边扑腾一边叫唤,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叫出了的百鸟朝凤的热闹。此时它嗓子已经破了音,脑子也不转个了,声嘶力竭的大吼:“对!煞气!莫无,用煞气!” 莫无下意识抬手就握住了颈间坠着的那个小小的六角方尊镜,正要一伸手扯下来,眼角余光扫到了一边的仙君,手忽的一顿。 只见那人此时正稳稳当当的站上了一个僵尸的头顶,僵尸手臂无法弯曲,其他尸体又因为那僵尸足够高其他尸体一时也戳不到他。 地面上是层层叠叠的残肢和腐朽的烂肉,不远处是源源不断涌过来的凶残尸群,仙君神色平淡,脸上无悲无喜,仿佛这混乱而肮脏的世间同他隔着无穷无尽的山海,神色冷淡又疏离,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他那沾着些许污物的白衣在风中猎猎而动,在昏暗的天色中仿佛一朵圣洁而高雅风兰。 一阵风吹来,仙君乌黑的青丝在空中飘荡两下,而后落回皑皑白衣之上,黑白分明,看起来一如他的眼神一样干干净净。 莫无不受控制的出了个历时极短的神,紧接着恨恨的咬了咬牙——就见那风兰没事人一般,手臂一动,又拿出那不知从哪揪来的叶子,放在唇边,优哉游哉的吹了起来。 声音之奇诡难听,神色之悠闲自得,让莫无都恨不能送他个“物我两忘”的金装大牌匾! ——自己他娘的这是捡了个什么玩意回来?! 莫无转过头,朝着白泽没好气:“煞什么气,没见着这还好几个凡人呢么!” “哈?”白泽一愣,看了一眼一边的虚风和清竹,翅膀一拍脑袋,一脑门官司的叫唤:“啊!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莫无的煞气之所以要封在六角方尊镜里,是因为他对这煞气无法完全控制。要么全部放出,要么全部封起,没有第三个选择。而这煞气一旦放出来,便会宛如放出熊熊地狱莲火,毁天灭地,道行浅的小妖小魔魂飞魄散,大魔跪地俯首,甚至刚刚飞升仙格不够的仙人也无法硬抗下来——要仙魔两界尚且如此,更何况没半点法术护身的凡人? “快想办法啊!”此时清竹和虚风没了咒术,左躲右闪的保命早已经狼狈的不成样子,虚风长剑荡开一个冲到清竹身边已经烂了一半的尸身,回头朝莫无急道:“莫天师,撑不住了!” 莫无一个扫腿摔了两个蹦跶的正欢的,将后面的尸群挡了一下,而后沉着脸色看了看头顶的结界,忽而冷笑一声,“呵,想搞死你爷爷?” 莫无此人,清醒的时候大多半时间都是懒洋洋的,除了见到银子时能大发慈悲的神采飞扬双眼冒光那么一会,其他时间永远都是一副除了勉为其难的呼吸几口其他事半点也没兴趣的大爷样子。说不上好坏,但还算平易近人。 可一旦到了他那几年碰不上一次的沉下面色的时候,身上便会冒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摄人胆魄的不怒自威来,那厚重的威压让三丈之内都灌满了无穷无尽的压迫感,让人连心跳都放缓三分,小心翼翼的绷着呼吸,生怕一个没撑住被这无名的威慑压的再也起不了身。 狂风带着锋利的刺在周围呼号,莫无浑不在意的抬手蹭掉脸上的尸液,冷笑一声,“人间的咒术用不了,难不成魔界的咒术你也拦的下?” 说罢他一脚踢飞呲牙扑过来的白毛鬼,一抬手咬破食指,血腥气瞬间在腐朽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他手指一挤,不断涌出血珠的手指飞快的在空中画起符咒,以天为符纸,以血为朱砂,行云流水,苍劲有力,仿佛战场冲杀的将军,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力。 ——势不可挡。 “莫无!”白泽惊的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嗓子直接破了音,“你给我停下!” 转瞬之间,莫无那渔网一般的破外套上浮现出一层一层遒劲有力的字体,不知名的古老咒文仿佛水流一般,闪烁着黑红色的光芒,在他周身缓缓流动,竟比那红厉鬼还要邪上三分! 莫无在那黑红色的光芒里勾了勾一侧的嘴角,他一字一句的念着,气流涌动在他周身,将衣衫鼓荡起来,那大大小小的墨色字体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一条一条的布带上缓慢而毫无迟疑的前行,看起来威严而可怖。 “斩妖缚邪,杀鬼万千。魔王束首,侍卫我轩——” 莫无念得声音十分低沉,那一声一声仿佛有着千斤之力一般,一下一下重重的砸向尸群的胸口! “即、召、吾——” “魔”还没出口,狂风倏地小了小来,黑压压的云层破开一个口子,阳光仿佛一把金色的利剑,猛的刺了下来。 莫无一愣,念咒的声音不自觉停了下来。 只见从那一个口子之后,天上的云仿佛被驱赶开了一般,阳光洋洋洒洒的直射下来。此时刚过午时,阳光正是一天之中最烈之时,被阳光射到的尸群瞬间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尚在后面的尸群慌不择路的四散奔逃,没来得及跑走的就只能在艳阳之中冒起黑烟,绝望而无力的被烈阳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咒...是这个作用?”莫无一脸怀疑的看看身上渔网一般的外袍,抬手挠挠脸,“......难不成我太久没用记错了?” “你他娘的找死吗?!”白泽回过神来,一巴掌猛呼到莫无后颈上,“召魔咒也敢用,招来什么玩意你送的走吗!啊?!” “你消停会。”莫无一巴掌把白泽拨到一边,转头看着一边的仙君,慢悠悠的走近,声音有点懒,“……是我差点忘了。魔界的咒都能用,仙界的咒怎么可能用不了呢?” 仙君浅浅一笑,没说话。 “从刚刚上路时就开始找叶子吹,一共三次,现在想想,每次手法都不同,”莫无挑挑眉,好像略微有点嫌弃,“前中后三次手印组合才搞出来这么个拨云见日的效果....你们仙界的咒怎么这么麻烦?” “谁让法力封了呢?”仙君也不恼,慢悠悠的理了理袍袖,立在原地不急不缓道:“不客气。”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两尺,说话声音传不到虚风清竹那边,可这个距离却有些尴尬——若是按照亲密关系来看,这距离算的上疏远,可按照莫无和仙君相识不过一夜加两个半天、一个时辰前其中一个才知道另一个名字的关系来看,实在是近的让人心里别扭。 两人却是谁都没退,好像互相较着劲一样,一个面带浅笑,一个微皱眉头,两人互相对视,好像谁先往后退一步就输了似的。 静谧了片刻之后,这场无声却又心照不宣的暗暗较劲里,仙君终于轻轻摇摇头,好像感慨自己的无聊。莫无便也不再坚持,轻笑一声,脚尖碾了碾土,一转身朝远处走了,转过身时嘴里欠兮兮的说了一句,“下次吹个好听点的咒吧表兄。” 仙君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眼神掠过刚刚随手插回树枝上的叶子,顿了顿,语气里带着那么丝似有若无的遗憾,“可惜了。” 仙君慢悠悠道:“……我往生咒念得真的不错。” 第14章 “...师叔。”清竹瘫坐在地上,眼睛望着不远处白衣飘飘的公子哥,一脸疑惑,“你说,那位周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嗯?”虚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是莫天师的表兄吗?看起来像个富家少爷。“ “富家少爷。”清竹单手支头,神色复杂,“什么样的富家少爷能在僵尸堆里悠然自得的吹哨玩?他还知道那尸群的死穴在眉心,知道的竟然比我还多!” 虚风作为年纪不大辈分却高的小长辈,立刻敏感而准确的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登时苦口婆心的开口:“现在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以前和你说过多少遍万万不可骄傲自满,这回看见了?高手多的是,学无止境,我们修道之人更是要踏踏实……” 清风小小的脑子瞬间变成三个大,头昏脑涨的嗡嗡直响。 虚风这人不仅爱絮叨,说话还向来慢的仿佛老牛拉车,一脱离了紧张氛围,立刻恢复了他一句话拖三拍的节奏,攻击力比红厉鬼的血海雾还有过之无不及。清竹在这念经一样的絮叨里不自觉的把脸皱成一团,神色复杂的看着虚风,委屈巴巴的提醒,“……师叔,年纪上你只比我大了四岁。” “四岁怎么了?四岁我也比你明白多得多的道理。”虚风一挺胸,仿佛有些力气便要马不停蹄的投入到下一代的教育中去,一张嘴,从‘修道之人要踏实勤勉’一路讲到‘为学者要戒骄戒躁’,从‘上天有好生之德’又灵活衔接到‘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清静经》刚开了个“大道无形,生育天地”的头,清竹已经抱着要爆炸的脑袋一溜烟的跑的没了影。 塞了满脑子的‘勤能补拙锲而不舍学无止境’,倒是把仙君身份的疑惑忘了个干净。 虚风看着清竹崩溃跑走的背影,轻啧一声,遗憾道:“我还有一整篇《劝学》没来得说呢...“ · 四人一鸟修整了半盏茶的时间,又继续向山里面而行。 一路上清竹一溜烟的走在队伍最前面,生怕走慢点被虚风的唠叨追上。虚风念叨不着他,只好遗憾的摇摇头,转回头走向莫无,客客气气道:“莫天师,刚刚那尸群...” 莫无正低头研究着手上的伤口,闻言头也没抬,“没见过?” 虚风老老实实摇头,不好意思道:“天珩山是个福地,山水相依,又有仙人之泽……这么多年我们连个跳尸都没见过几个,更何况刚刚那阵势……” “嗯,那尸群本来也不是你们天珩山产的,你们就是有那心也没那力。”莫无心思依旧放在掌心那伤口上。刚刚碰上尸群虽然激烈,他倒没受什么伤,但一开始用自己的掌心血给清竹的桃木剑施咒对付那新娘子厉鬼的时候,一时激动,手掌却是实实在在的划了个血肉模糊的大口子。莫无刚刚从衣摆上随意撕了个布条缠了,也不知道是伤的太深,还是包扎手法太差,此时血又渗了出来,看起来怪渗人的。 “你也不用太好奇,这玩意别说你,就是我活了三……就是我抓了这么多年的鬼也就只碰见过一回。”莫无没兴趣细说,只道:“碰上一次还留下了命,够你吹一辈子的了。” 虚风一脸执着的看着莫无。莫无瞥他一眼,架不住他眼睛都不眨的一直盯着,想了想,大发慈悲的讲了几句:“这东西呢,有个不伦不类的名,叫‘重阴森林’。‘重阴’一指邪祟生于重阴之地,二指这玩意太过邪狞,走到哪里哪里便会成为重阴之地。至于‘森林’,大概就是形容一下妖魔鬼怪数量多的意思。“ “重阴森林...”虚风自言自语的念叨一声。 “每个‘森林’都有一个‘种林人’,也就是建成这个鬼群的领头人。今天的情形看来,八成就是那个藏在血海雾里瞎唱歌的新娘子。”莫无接着道:“‘森林’里所有的尸身都由‘种林人’发展而来,‘种林人’拥有控制尸体的能力,可以寻找尸体为它所用,也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个样子。” “可是...”虚风微微皱眉,“天珩山周边城镇不多,要组成刚刚那个阵仗的尸群并不现实。就我刚刚看到的,浑身完整刚刚下葬的尸体数量就有不少,与天珩山周边城镇新丧的人数对不起来。” “这就是这‘重阴森林’厉害的地方了。”莫无弄着手上的布条,慢悠悠道:“重阴森林可以在不同的地方穿梭——刚刚除了被我们处理掉的尸体,剩下的尸群不是都跑没影了?这么多傻了吧唧的尸体一起跑,不互相撞来撞去就不错了,若是没人带它们走,怎么可能这么快的速度就消失个干净?” 虚风大惊,“这!这可怎么对付!” “擒贼先擒王呗,把种林人收拾了,尸群自然就没了攻击力。”莫无手上动作一顿,漫不经心的摇摇头,“……啧,可惜让她给跑了,唱唱其他曲子说不定还能挺好听。” 虚风被莫无这十分遗憾的感慨震得呆愣三秒,终于回了魂,几步又追上去,急道:“莫天师,‘种林人’这驭尸的能力是从何而来?若是所有厉鬼都能有如此能力,那、那岂不是...” “诶诶,少乌鸦嘴点行不行。”莫无瞥他一眼,“这玩意这么邪门,天道不能容,哪那么容易就各个厉鬼都会。至于这能力从何而来,说是看机缘。至于机缘这东西……”莫无撇撇嘴,“神神叨叨的,谁说的准。” 虚风若有所思又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片刻后又道:“天珩山一向太平,几百年也没出什么邪祟的乱子,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邪的东西……” 莫无一门心思顾着手上的伤。他这几百年来受伤次数屈指可数,实在没什么包扎伤口的经验,一只手让他包的里出外进乱七八糟,丑也就算了,偏偏伤口还没压实,血也止不住。莫无包的闹心,听了虚风的话头也没抬,“这还用问么。” “嗯?”虚风一脸求知若渴的看着莫无,“大师请指教。” 莫大师抬头,一本正经道:“你命不好。” 虚风:“......” “你命不好。”莫无重复一遍,谆谆善诱,“要不然怎么就非让你赶上了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虚风:“这……” 莫无说的一本正经,搞得虚风一时也有点犹豫,他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叹了口气,凄凄惨惨戚戚的转身走了。 “还真信了?”莫无一乐,继续和手上的布条斗智斗勇。此时那布条已经沾的满是血迹,看起来惨兮兮的。 一只素白的帕子递了过来,握着帕子的手指修长白净,骨节分明,单看这手便能想象这人到该是怎样一个翩翩公子。 莫无抬眼,正对上仙君那双好看的眼睛。仙君把帕子往前一递,“换一下吧。” 莫无没动,垂眼看了那素白帕子片刻,而后才接过按在伤口上,轻轻一笑,眼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多谢表兄。” “客气。” 莫无转身又嘟囔一句:“随身还带着帕子,跟个大姑娘似的。” 大姑娘仙君:“……???” 第15章 仙君实在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没搭理他,转身走向了前面。 此时厚重的云彩已经散了个干净,阳光大好,半点也没有刚刚的鬼气森森,清风徐来,花香阵阵,远处柳暗花明,青草郁郁,看起来这山涧也可爱了些。 “周公子在看什么?”清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仙君身边,顺着仙君的目光朝天上看了一眼,突然微微一愣——只见仙君刚刚在看的那片云,边缘隐隐约约好像泛着紫色的光。 清竹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那紫光却已经消失不见。 清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太在意。转头接着看向仙君:“周公子刚刚在那尸群里可真是沉着冷静,让人钦佩!” 仙君笑了笑,知道自己刚才表现并不合适,十分顺手的把莫无拉出来当幌子,“表弟每日同妖魔鬼怪打交道,在下多少听他说过一些,是以不甚惊惧。” 清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片刻之后,清竹又往仙君的方向凑了凑,瞟了眼走在后面的虚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朝仙君道:“周公子,你知不知道……我师叔他怎么了?” 仙君一顿,回头看了眼一脸凄风苦雨的虚风,转回头低声道:“...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害,我不这不是怕他给我背《劝学》么……”清竹干笑两声,“我师叔他刚才还斗志昂扬的教育我,现在突然变成这样,我实在是有点好奇。” 仙君想起刚才莫无一本正经的那句“你命不好”,嘴角弯了弯,没说话。清竹见他不答,以为他也不知道,有心自己去问,又被《劝学》束缚住了手脚,想了想,干脆还是继续和仙君聊天。 “咱们走了这么长时间,云彩也散了,鬼也打跑了,还要往前走到哪去啊?” “找东西去。”一个声音从后面传过来,莫无懒洋洋道:“天珩山宽敞的地方多得是,非把我们堵在山涧口,肯定是附近藏了东西。” “你说藏了东西就藏了东西?”清竹一抬下巴,一脸不屑。 此时清竹对莫无的感情十分复杂。清竹在无为观同辈里始终是翘楚,即便算上长辈也是十分的优秀,能处理他都处理不了的邪祟,还处理的轻轻松松浑不在意,清竹就是再傻也能看出莫无是真的有本事。 少年都有慕强心理,不自觉的就会朝着强者靠近,心里面钦佩莫无、想同莫无多接触——可是一开始两人的交流实在糟糕,加上之前好不容易做好了心里建设去找莫无缓解一下还被无视,青葱少年面子大过天,此时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低头了,不管心里怎么想,‘不屑’都得表现的从一而终。 莫无看了眼清竹那一脸骄傲的梗着脖子,眼睛却一个劲的往自己身上瞟的样子,挑了挑眉,“是啊,我说藏了就是藏了。” 清竹也没法反驳,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莫无轻笑一声,往仙君身边凑了凑,把手往前一递,声音往下压了压,听起来带了丁点的委屈:“……表兄,帮人帮到底?” 就见莫无的手掌上盖着刚刚仙君给他的帕子,此时那素白的帕子已经浸了不少血,卷成一团,面目全非,伤口看起来也没半点好转,甚至还更糟——若是不包扎的话片刻之后也能结痂止血,奈何莫无一直在那伤口上折腾,搞得血流如注,十分惨烈。 仙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的手,“你这是不把血折腾干了不罢休?” “包不明白嘛。”莫无十分无奈,又把手往前递了递,可怜巴巴道:“...表兄? 仙君皱眉看他。 “不帮算了。”莫无叹口气,将手收了回来,自言自语,“有的人啊,为了把别人从封印里救出来忙活了整整几百年,救出来之后给人家吃给人家穿,还给房子住,忙前忙后,最后连要失血而亡了都没人管……” “你什么时候忙前忙后了?”仙君对他下一步就要抹眼泪的浮夸演技叹为观止,伸手将染了一半血的帕子接了过去,折了几折,“……我只是一时没想明白,你这几百年怎么活过来的。” “就这么活的呗。”莫无笑嘻嘻的将伤手又递了过去,“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投生完也有秃毛去接我。” 仙君手上动作一顿,而后继续包扎起来,没说话。 片刻之后伤口包扎好,仙君收回手,“半个月内不要碰水。” “好。”莫无看着手上实用又好看的包扎,赞道:“表兄这技术真是不错。” 仙君不想理他,一转眼目光扫过莫无颈间,就见他颈上戴着一根黑色的线绳,在白净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扎眼,那线绳上挂着一个小而精美的坠子——正是封着他那冲天煞气的六角方尊镜。 仙君微顿,“有鹊语铃在身上,还是控制不了你的煞气?” “鹊语铃又不是万能的。”莫无漫不经心的将六角方尊镜放回衣服里,“相比较这个,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召魔咒的事。” “以凡人之身召大魔为己所用,召魔咒在人间存在的时间不短,你知道也不足为奇。” “你们做神仙的都一口一个礼教纲常除魔卫道的,”莫无挑挑眉,“我还道看到这种邪门歪道的咒,你会正义凛然的骂我一顿。” 仙君一顿,十分好奇,真诚提问:“……我看起来那么闲?” 莫无:“……” 白泽飞了一圈回来,落在莫无肩膀上,刚好听到召魔咒这三个字,当即一人一鸟又闹腾起来。仙君优哉游哉的走在旁边,道:“不过你有用召魔咒的胆子,魄力倒是不小。” “大不了重头来过,”莫无捂着脑袋躲白泽的鸟嘴,“地府我又不是不熟。” “召魔咒用不好不止丢了性命那么简单。” “再差一点也就是魂飞魄散呗,”莫无说的半点也不在意,“最不济,被召来的东西反噬,入魔成为魔物本身。反正我当人当鬼也当久了,换个魔物当当也挺有意思的……” 仙君眉头皱了起来。 莫无没听见回应,抽空看过去,看清仙君神色后便是一愣——两人相识时间不长,就这短短的两天里,这位仙君的面上永远都是那副温润儒雅的浅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挂了张会活动的假脸。失了法力半点也不在乎,遇到厉鬼也没半分惧意紧张,仿佛三界六道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天塌下来也耽误不了他的怡然自得游刃有余。 第一次见那双好看的眉毛蹙了起来,莫无看的一时竟然还有些新鲜。 莫无往仙君身边凑了凑,十分不要脸道:“表兄这是怕我入魔?” “入魔并非好事。”仙君神色淡淡,声音却有些凉:“若是做人做鬼无聊,六道中还有四道可以选,何必要脱离六道做那阴暗残暴的魔物。” “可是魔物……”莫无没说完便被白泽一翅膀扇的呛口气,“更自在”三个字硬生生被堵在了嗓子眼,伴着咳嗽给咳了个干净。 “你老实点行不行!”白泽在莫无耳边压下声音,“当年仙魔大战的起因正是一位上仙入了魔,以至两界大战多年,神仙大魔死伤无数,外三界动荡,六道不稳,连着人间也血流漂橹,饿殍遍野。” 白泽急道,“在丞相面前少提魔界!” 莫无“哦”了一声,转头看向仙君,抬头挠挠脸,“可六道里除了人道和鬼道,阿修罗道太凶,天人道清心寡欲,也没哪个道能有意思些。” “还有畜牲道。”仙君的声音温温和和,仿佛真诚在替莫无着想,不温不火道:“挺适合你。” 第16章 莫无:“……” “莫天师!”被拉去前面开路的虚风脚步急促的赶了回来,表情十分凝重,“莫天师,前面有东西。” 莫无看虚风那表情,也没问是什么,“嗯”了一声,道:“看来是到地方了。” 几人转过一个弯,眼前瞬间开阔。看到眼前景象,莫无脚步一顿,肩上白泽抖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个姥姥,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只见这是一个相当广阔的空地,正中央立着一个长宽各一丈的石台,颜色偏黄,看起来怕是有个几百年的年头。以那石台为中心,空地之上布满奇形怪状的尸体,一阵风出来裹着那尸体的气味,让人胃里一阵恶心。 与先前看到的走兽尸体不同,此时的尸体全部是人,姿势各异,有的躺的端正,有的侧卧,更多的是四肢躯干被摆成诡异妖娆的姿势。这些尸体腐烂程度各不相同,有的五官清晰,皮肉依旧完好,有的已经烂成一瘫尸水,更有的只剩下一具干巴巴的枯骨。 虚风叹了口气,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尸体,“这是李员外的小儿子,伤风死的,前几日刚刚下葬。那是王大娘的母亲,生前一直佝偻着背,去世之后骨头也没能放平——这里的人都是天珩山附近的居民。” 莫无眉头皱着,朝着远处的清竹抬了抬下巴,“他怎么了?看见熟人了?” 只见清竹蹲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小尸体旁边,双拳紧握,目眦尽裂,整个人都在打着颤。 虚风接着叹气,“是,那是个小乞儿。清竹脾气虽然不大好,心地却善良,遇到周边的乞儿总会给些吃的或银两,一来二去同那些乞儿关系很好。” 莫无点点头。片刻后,清竹伸手将那小乞儿的眼睛合上,猛地站起身,带着满身怒气抬脚便走。 “你干嘛去?”虚风一抓清竹的袖子。 “去杀鬼!”清竹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小虎是被鬼杀害的!” 虚风一愣,“怎么这么说?” “颈骨折断,颈上青紫瘀血,是被掐死的。”清竹的声音打着颤,年轻的脸因着滔天的愤怒有些扭曲,“其他人都是死后从坟中被挖出来,只有小虎,是新被杀害的!” “被鬼杀的?”莫无若有所思的扫了一圈周围。 清竹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不然呢?!” 莫无挑挑眉没说话。清竹拎着桃木剑转身便走,虚风也拦不住,正在着急,忽听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传来,“这位清…” 虚风赶紧提醒:“清竹。” 仙君朝虚风点了下头,看向清竹道:“清竹道长,这个小虎经常来天珩山?” 清竹一顿,“城里才能讨打到饭吃,天珩山偏远,自然很少过来。” “既然如此,不如先想想小虎为何会出现在这。”仙君语速偏慢,语气却稳:“颈骨折断,可并不是只有鬼才做的到。” 清竹一愣,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是人?小虎是被人杀的?!” “可是…”虚风微微皱眉,“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杀一个乞儿?还要带到这来?” “自然是为了这阵。”莫无沉着面色,神情看起来有些阴翳,撂下一句“先别动他们”,抬脚便朝着旁边一个地势偏高的土坡走了过去。 白泽翅膀一振,朝着天空直飞而上。 “阵?”清竹猛的转回头看向空地上的尸体,片刻后又看向虚风,“师叔,你可看出来这是个什么阵?为何非要杀害个孩子来布阵?” 虚风无奈摇摇头,“不知。” 仙君若有所思的看着地上的阵法,没说话。 “摆放位置是按伏羲八卦来的。”白泽在天上盘旋两圈又落回莫无肩头,“阵眼在那石台上,但这阵具体是做什么看不出来。” “又是重阴森林又是尸体摆阵。”莫无冷笑一声,“能耐倒是不小。” “莫无,”白泽有些犹豫,“我们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要得罪也是得罪鬼,关人什么事?” “倒也是。”白泽点点头,“我就是觉得最近碰上的事都挺麻烦,还偏偏挑你破刀不在身边的时候,有点奇怪。” 莫无没说话,沉默片刻后道:“先解决完眼前的麻烦再说。” “也是。”白泽翅膀一振,又飞上了天。仙君不知何时也走上了土坡,望着姿态各异的尸体,微微皱眉。 莫无研究了片刻,而后突然抬头转向仙君,“...表兄有何看法?”仙君摇了摇头:“这是魔界的阵,我了解的不多。“ “魔界?”莫无阴着脸色,“还真是哪哪都有他们。” “魔界阵法甚多,诡异繁杂,杀伤力极大。当年仙魔大战,仙界有专人研究过魔界的阵法。”仙君道:“其中对其最了解的有两位仙君。一位是战神长白,后来于不周山与魔皇大战三天三夜,最终自爆元神斩了魔王,平定了那场大战。另外一位是长白的好友,他......算了,说了你也认识。” 莫无抬眼看他,“仙君突然说的如此详尽,一时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嗯,”仙君声音平缓,十分贴心,“被重阴森林打的如此凄惨,若对你再不和善些,怕你想不开。” 莫无:“......” “魔界的东西不是你能轻易碰得的。”仙君轻叹口气,“劝你这件事不要瞎掺和。” 莫无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倏而轻笑:“激将法?” 仙君:“我那么闲?” “敢做怎么还不敢当呢?”莫无轻啧一声,“表兄巴不得我现在就冲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毕竟这里...可是天珩山。” 仙君看着莫无没说话。 “当时功德环的功德修满之时仙君便该破开封印,却一直等到了天珩山才终于从环中出来,仙君可还一直没有解释过为什么。”莫无慢悠悠的转着手里的铃铛,接着道:“我猜有两种可能。第一,天珩山是仙君当年飞升之地,意义非凡,如果仙君比较讲究的话,在这里破开封印比较有仪式感。第二么,就是天珩山有对仙君破开封印十分重要的东西。仙君只有在这里才能真正从功德环中脱身。” “哦?”仙君好像十分感兴趣。 “无论哪一种,天珩山这个地方都十分特殊。不论天珩山里有什么,但凡天珩山出岔子,仙君都不可能坐视不管。”莫无眼角弯了弯:“我说的可对?” “精彩。”仙君赞许的点头:“说了这么多,居然没有一句话说在关键点上,真是难得。” 莫无:“......” 第17章 “莫天师!”虚风两步跑过来,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千奇百怪的尸体,“这地方太邪门了,小心为好。” “不邪门还来干什么,放着好好的觉不睡来郊外踏青?”莫无一边说一边朝着石台而去,丝毫没有想起他是为了五十两银子才乐颠颠的出的门。虚风被他说了一句,身为道士“除魔卫道”的光荣使命又在胸腔里熊熊燃烧起来,一抬脚,也雄赳赳气昂昂的跟着莫无登上了那石台。 那石台历经多年风吹日晒,坑坑洼洼,说好听点是古朴,难听点就是一大块烂石头。石头残破,滋养的生命倒是茁壮,只见阴暗处铺着一块一块的苔藓,有绿有紫,长的热热闹闹。 祭祀之地血气重,哪怕荒废多年,当年留存的怨气也一定不少。莫无在那台子上扫了几眼,忽的一顿。刚好白泽在天上没看出什么又落下下来,莫无手指着台子正中,微微一侧头朝白泽道:“那是什么?” 只见那石台中间刻着纹样复杂的凹槽,离的远些看去,像是一个六瓣的花朵,因为年代过久已经看不清完整的图案,圆环套着圆环,没有半点棱角。 “是祈雨所用的符?”白泽想想:“圆形通常象征生生不息循环不止,和祈雨的目的相符。” 莫无没说话,两步走过去,绕着那花朵纹路转了两圈。 白泽:“这东西有问题?” “眼熟。”莫无轻轻蹙眉。他记性向来极好,他带着记忆轮回,连三百年前的事情都记得清楚,脑子飞速了转了片刻,记忆浮浮沉沉,却怎么也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这个纹路。 莫无想的有点头疼。他看了片刻,一脚踏进其中一片花瓣中,犹豫一下,按着某个特定的、看起来毫无章法的顺序朝其余几个花瓣各迈几步。只见他步法奇特,手臂为了保持平衡而随之摆动,那动作带着力量感,看起来宛如肆意潇洒的舞着长剑。 莫无本就生的身高腿长,若不是他每日懒洋洋的活成个提笼遛鸟的大爷,好好收拾一下定是个英气勃勃的少年郎。此时他一步一步走着,速度时快时慢,身形忽高忽低,一打眼望过去,行走如龙,换式似鹰,一身吊里郎当的混不吝散了个干净,竟带着不可忽视的浩然雄浑之气。 石台之外的仙君神色一动,唇上血色霎时间褪去三分。 “周公子怎么了?”旁边虚风看着雕像一般僵住的仙君,小心翼翼道:“周公子?” 仙君扭过僵硬的脖颈,声音略有些哑,失神的“嗯”了一声。 “你干嘛呢?”白泽立在莫无肩头,被他这一番动作转的头昏脑涨,“跳大神也挑个时候!” 莫无没应,眼睛定定的望着那花朵纹路的正中心。忽然之间,山风咆哮,地动山摇,整座天珩山剧烈摇晃起来,石头滚落,树木摇摆,枝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地下破山而出。 “莫无!”白泽尖叫一声:“你他娘的干什么了?!” · 山口处二里。 “地动!是地动!” “整座山都在晃!快走快走!” “不行!虚风师叔他们还在山里!” ... “都稳住!”虚云道长喝了一声,转过头手搭凉棚朝着山的深处望了过去,片刻后微微皱眉,低声自言自语:“看不到怨气,难道真是单纯的地动?偏偏是这个时候?” “住持!”一个道士急匆匆过来,“此地危险,不能在这等了!” “那虚云师叔和清竹师兄他们呢?”又有道士跑过来,急道:“可要去寻?” 虚云扫视一圈,此处地势较低,若当真是地动,石头滚下来一个也活不了。虚云一挥袍袖,转过身急道:“此时管不了那么多了,退到山...” 虚云一顿,朝着周边又扫一眼,“嗯?” 众位道士也是一脸惊讶,“不晃了?” “好像是,不、不动了。” “这么快?” “地动时间不会这么短,会不会是虚风师叔他们在山里遇到什么东西了?” 虚云眉头紧紧皱着,有心进山去探个究竟,又担心拖那几位的后腿,一时焦急不已,焦躁道:“先等等,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再不出来,我们便进山去寻!” · “这是...?” 天珩山深处,清竹一个纵身跳上石台,看着石台正中那方方正正的黑洞有些傻眼。 刚刚随着地动山摇,这石台正中的花蕊部分缓缓下沉,边缘方方正正,刀切斧凿一般,沉下去的部分就此消失在地下,只留了一个黑黝黝的圆形大洞。 清竹到底是个情绪来去都快的少年,此时好奇心占了上风,连保护面子的事都给忘到了一边,微微瞪大眼睛看向莫无,“...这是你搞出来的?” “好像…是?”莫无看着那洞,答的不太走心。 虚风以为清竹又要和莫无对上,就在他要上前的时候,就见清竹一脸赞叹的竖了竖大拇指,“…牛!” 虚风一顿,扭头研究那黑洞去了。 “刚刚那套拳法,”白色身影一闪,莫无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紧紧的掐住,一转头就对上仙君那双直直的看着自己的眼睛。仙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声音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此时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动,神色没有半分悲喜,甚至从别人的角度看过来,他的神色甚至说得上十分平静温和,两个站在一起不过是兄弟俩个在亲切的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莫无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力度——若不是仙君正在极力控制,他的腕骨现在已经碎成了渣。 而仙君甚至还在抖。 莫无看着仙君那个表面平静的样子,心里突然有那么一丝后悔。他强忍着手腕上钻心的疼,嘴角弯了弯,“怎么还生气了?” 仙君盯着他不说话。 “那套动作很特别?”手腕上疼的实在厉害,莫无另一只手往仙君手腕上搭了一下,轻声道:“你这人怎么该严肃的时候不严肃,对这等小事反而这么上心?” 仙君这才注意到自己有些失态,手上一松,向后退了半步,眉头微皱,颔首道:“……冒犯了。” 莫无揉着手腕,看着仙君,觉得这仙实在有意思。 平时怼人的时候怼的毫不客气,把人气的牙痒痒,偏偏自己看起来一副气定神闲温润有礼的模样,可真到了会伤人的程度,又会在发觉的瞬间退开半步,绝不不伤人一分一毫。 莫无禁不住又想,刚刚仙君上来质问他、掐着他手腕的一下纯凭第一反应,可即便是基本丧失理智的那一个动作里,他还能下意识的控制自己的表情,甚至看起来还说得上是平静稳重——是怎样的经历才练就了那把心思藏得干干净净的习惯,又是怎样的经历让他时时刻刻的戴着一张永远平静温和的假脸? 仙人都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 他这样生活...不累吗? 莫无正出着神,仙君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声音比刚刚还稳,语气却依旧带着威压。 “刚刚那套拳法,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第18章 “那居然是套拳法?”莫无看起来一脸惊讶,“怎么可能!我不过无聊瞎蹦哒两下,完全是随性而……” “我劝你骗人的时候先分清面对的人是谁。”仙君声音有些凉,一双墨似的眼睛里带着霜。 “......”莫无状似委屈,“不骗你,就是......身体自己想动,就随便蹦跶了几下,你现在让我再蹦跶一遍我都跳不出来一样的。” 仙君皱眉看他。 “还是不信?” “我看起来很像傻子?” “...”莫无无奈转过头,干脆十分流氓道:“那你别信了。你就是再问我也没别的能答你。” 仙君许是没见过他这种无赖,微微一顿,而后一闪身,执着的拦在莫无身前。 “莫无天师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虚风这个万年和事佬又迈着四方步挪了过来,明明是个年轻人的长相,说话活像七老八十,慢悠悠道:“这个地方邪门的很,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也许莫无天师道行高,在这就感受到了别人感受不到的东西来了。” 仙君眼睛眯了眯,攥着莫无的手微微松了些,却没完全放开。 莫无一看有戏,声音放的很低,听起来有点委屈:“骗你是小狗。” 仙君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五十两银子。” “……”莫无咬牙,“行!骗你就给你五十两!” 仙君又看了他片刻,这才点点头,背着手往远处走去。 “诶你别走啊!”莫无朝他背影叫到:“这洞怎么回事?” 仙君头也没回,声音凉凉的,“不清楚。” 莫无略微无奈的看着仙君走远,这才转回身来,长出了口气,嘴角勾了勾,轻声道了句:“……汪。” 一边的虚风:??? 莫无看他一眼,长臂往虚风肩上一搭,看起来十分亲近,在虚风耳边压低声音道:“道长,商量个事。” “出家人不打妄语......”虚风挺了挺胸,“不过只要莫天师的表兄不问,贫道一定不会瞎说!” “哦,谢了谢了,不过不是这个事。”莫无亲切的拍了拍虚风的肩,又往虚风耳边凑了凑,“那个...五十两银子还能再加点吗?” 虚风:“.......” 虚风面无表情:“加不了。” “……行吧。”莫无一脸遗憾,把胳膊从虚风肩膀上拿下去,一步三叹的朝按黑黝黝的洞走了过去,“唉,又是白忙活的一天……” · 三人围在那黑黝黝的洞口看了一会,虚风搞了个火折子扔下去,可惜火光微弱,火折子进去之后仿佛被那浓墨一般的黑暗吞了一般,片刻就只剩一个似有似无的小光点。虚风看向莫无:“莫天师,我们可要下去看看?” 莫无抬头看向天上:“秃毛!” 白泽不情不愿的飞过来,还不等说话便被莫无一把抓住,十分不客气的倒拎起来。 “你他娘的...”白泽忽然之间大头朝下,血往脑子里一冲激的他只想骂娘,忽听莫无道:“果然还是不行。” 白泽一顿,垂着充血的脑袋,问道:“还是三个?” “嗯。”莫无将白泽放了,“捉了一只黑影两只红厉,还赶跑了个重阴森林,功德环居然还没变化。”莫无看看那洞,“看来今天非得下去了。” “我去!”清竹一挺胸,“给我根绳子,我下去看看!” 虚风看了看他,一句话分三拍道:“还是我去吧,下面一切都是未知,太危险了。” 莫无没应,转头看向仙君的方向,叫道:“表兄什么意见?” 此话一出清竹和虚风都是一愣,清竹胳膊肘碰碰虚风,小声道:“师叔,这个时候还要问他的意见,那个周公子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虚风犹豫一下,猜测道:“...许是兄弟俩关系好呢?” 仙君此时正站在树荫之下歇着,听到莫无的话,回道:“你主意已定,还问我做什么。” “不能这么说。”莫无不急不躁的蹲在那黑洞边上,“表兄若是不让我下去,现在我便老老实实回家做饭,反正这地方的秘密也在土里埋了几百年,不急在这一时解开。” 仙君:“随你。” 莫无点点头,转头朝虚风一伸手:“绳子给我,我下去,你们在上面守着。” 虚风有些犹豫,没答话。莫无一伸手从虚风手里拿过绳子,“放心,这里面没危险。” 虚风一愣,“何以见得?” “若是有危险,我表兄不会让我下去。”莫无一边往自己身上缠着绳子,一边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仙君,“表兄,你说是吧?” 白泽翻了个白眼。和丞相认识不过三天,这人是得有多大的脸才说的出来这种话。莫无天师好在是懒得理人,若是没事就往人群里扎,不要脸的名声怕是比捉鬼的名声还大。 仙君稳稳的站在远处,果然半点也没想理他。 “还真是兄弟情深。”听风就是雨的少年清竹感慨了一句,末了又缓过神来,“...不对,你表兄也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啊?!” 莫无轻笑一声,没应他。虚风将绳子另一端拴在石台下的一块石头上,有些犹豫的看着他,“莫天师,要不再想想…” “说了没危险。”莫无掏出火石点了个火把,叫了声“秃毛”,白泽翻了个白眼,飞过来双爪将那火把接了,莫无又点了一个,而后便进了那洞。 虚风和清竹两个人合力拽着绳子,一点一点往下放,白泽啾鸣一声,翅膀一扇也进了洞。 那洞黑的厉害,莫无一支小火把在那里面宛如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火星,浓密的黑暗铺天盖地的扑过来,仿佛是巨兽的血盆大口,直压的人喘不过气。莫无盯着那黑暗看了一会,心里微微有点发慌,总觉得这黑的不正常。 “这是把山都挖空了?连边际都看不到。”莫无转头,“秃毛,去看看。” 白泽双翅一振,朝着黑暗飞了过去,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远,转眼间便缩小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洞口外虚风和清竹还继续往下放着绳子,莫无一点点往下降,降了大概两丈多,绳子一停,清竹从洞口探头,叫道:“绳子到头了!” “好。”莫无应了一声,手中火把朝下,依旧是一片漆黑,那黑仿佛是一片浓稠粘腻的墨汁,光亮没办法刺进分毫。片刻后白泽飞回来,一脸疑惑,“飞不到头啊。难不成真把山搬空了?” “要搬空一座山,上哪去找那人力物力?”莫无顿了顿,自言自语道:“……难怪不拦着我。” “你说什么?”白泽皱眉,“你怎么到了这石台之后就奇奇怪怪的?” “有么?”莫无也不在意,一抬手便将火把扔了,而后抬起左手,在掌心的伤口上拍了两下,鲜血顿时又渗了出来。白泽一瞪眼睛:“你干嘛?” 下一刻就见莫无双手结印,口中低声念了句什么,而后左手向下用力一按。 “破!” 仿佛是怒吼的雷电劈开混沌大地,霎时间,墨一般浓稠的黑暗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无边无际的黑暗被鲜血的气息疯狂蚕食,叫嚣着打着卷不断蜷缩,不过片刻便消散干净,露出这洞中原本的样子来。 这洞的确不小,但还远不到没有边际的程度。莫无朝下看看,只见他此时离地面也不过几尺,刚刚被扔下来的火把倒在地上,还在继续烧着。 白泽一愣,“幻境?” “聪明。”莫无将腰上绳子解了,一跳落了地。 “连我都没看出来的幻境?!”白泽没缓过劲。他是神仙,哪怕法力尽失,也断没有连幻境都认不出来的道理。白泽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片刻后一瞪莫无,“...你怎么看出来的?!” “猜的。”莫无不在意的应了一声,而后朝洞口出探头的清竹挥了挥手,拾起火把朝中央走去,轻声自言自语,“来吧,看看你在这藏了什么。” 一人一鸟走了片刻,白泽突然出声:“莫无...” “嗯?” “别往前走了。”白泽面色凝重,“连我都看不出来的幻境,唯一的解释就是,造这幻境的人水平在我之上。无论那人是仙是魔,以我们现在的水平都没能力应对。” “哦。”莫无轻笑,“放心,我说没危险就没危险。” 白泽被他这一下笑的莫名其妙,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因为,”莫无举着火把径自往前走着,嘴角勾了勾,“这里是天珩山啊……” 第19章 莫无走的快,白泽无奈也只好扑腾着翅膀跟过去,一人一鸟不过片刻便到了这洞的中央,而后一齐对着眼前的物件发起了呆。 “这里怎么会有这东西!”一声惊呼传来,只见清竹不知何时也溜了进来,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小小的眼睛大大的惊奇。 莫无一偏头:“你怎么也下来了?” “我...”清竹一见莫无,话说了一半又一梗脖子,睥睨道:“怕你对付不了,下来帮忙!” 莫无对这孩子的反应只觉得莫名其妙,摆摆手索性由着他去,转头又看起洞里的东西来。 这洞长宽大约有五丈,从各个方向的石壁上伸出十六条足有成人小臂粗细的铁链,全部伸向中央。中央处上下共有两幅棺椁,各被八根铁链拴着。下面那副一半埋在地底,从露出的上半部分来看,十分厚重,古朴大气,看起来该是有了年头。 上面那副棺椁悬在半空,正对着下面那副,虽然拴着铁链,但铁链纷纷下垂,与其说是由铁链吊在空中,不如说是那棺椁悬在半空,同时又撑着铁链的重量。 同下面那副比较起来,上面那副棺椁样式精美,边缘雕着七角藤萝花,细看上去好似还雕着几幅小画。莫无走进用火把照了照,看上去像是众人跪拜在神灵脚下,而那神灵只雕了个身形,看不出是谁。 白泽落到莫无肩上,“这么粗的铁链子拴着,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莫无摸摸下巴,没说话。 “这个...”清竹站在那两个棺椁旁边,煞有介事的研究了一会,而后手指一伸,朝着上面那棺椁摸去。 “诶!”白泽惊叫一声,可惜还是慢了半拍,清竹的手贴上那棺椁,下一刻,就见金光大盛,那棺椁发出耀眼的的金光,同一时刻,清竹“啊!”一声直被那金光打的横飞了出去! “……这倒霉孩子。”白泽飞到足被打出去一丈、趴在地上闭眼睛的清竹近前,鸟脑袋拱了拱他的胳膊,自言自语道:“...没死吧?” 清竹短暂的晕了片刻,转醒之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只瞪眼看他的喜鹊。吓得一骨碌坐起来,而后一脸惊喜:“神鸟!” 神鸟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别人的东西不要乱动?这么邪门的地方这么邪门的东西也敢碰,你当天王老子是你爹呢?!” 白泽身子三寸,气势一丈二,两句话把清竹训的不敢抬头。白泽看着他这样子,终于找回了当年第一次把莫无捡回来的时候训孩子的爽快——可惜后来莫无带着记忆轮回,不管是刚生出来的肉球还是刚学走三步摔两步的幼儿,都再没了好糊弄的心智,于是一人一鸟从单方面碾压变成了两方厮斗,胜率不定。 白泽训完倒霉孩子,通体舒畅,施施然转身,还没等扑腾起来翅膀,鸟眼睛就恨不能瞪出来,一嗓子叫出来:“莫无!” 就见倒霉孩子二号莫无,在绕了那棺椁几圈之后,丝毫没有吸取前一位的教训,手一抬,同样抬手手直接放到了上面那悬棺之上。 下一刻金光大盛,就在白泽以为莫无也要飞过来的时候,却见以他手掌为中心,那棺椁之上浮出一层又一层金色的符咒,柔和而明亮,神秘而圣洁,宛如波纹一般一层层荡开,继而顺着手腕粗的铁链传到石壁之上,将石壁上原本的符咒又激发起来,一时间这山洞之中满是金色的柔光。 白泽目瞪口呆,“这是……” 莫无仰面看着这金色的洞穴,此时那棺椁、锁链和石壁之上,符咒宛如水面上的波浪浮浮沉沉,最上面的还未消散,下面一层的已经浮现出来,明亮而不刺眼,层层叠叠,华美异常。 莫无看了片刻,“秃毛,认识这是什么符吗?” “出了鬼了,”白泽一脸不可置信,“我还真不认识。” 莫无点点头,手一松,那符咒宛如沉入水底一般渐渐消失了个干净。 谁料白泽来了脾气——今日先是没看破幻境,而后又认不出符咒,神鸟很气愤。 眼见符咒就散了个干净,白泽翅膀一挥也朝着那棺椁飞了过去。谁知下一刻,金光一闪,白泽嗷一嗓子尖叫出来,整个身子被那金光一打倒着冲了回来, 莫无手疾眼快的一把捞住,只见白泽疼的呲牙咧嘴,“我他娘的…” 而后一瞪眼睛:“为什么你就没事?!” 莫无摸摸下巴,“也许我好看招人喜欢?” “要不要脸!” 莫无一脸惊讶,“我什么时候要过脸?” “...”白泽翻个白眼:“把符咒搞出来我看看!” 莫无抬手再次抚上那悬棺,金色的符咒浮现出来,同上一次如出一辙。清竹一瘸一拐的走到石壁前面,记吃不记打的抬手又去摸石壁,好在这次没被打飞。 “诶别动!”白泽立在莫无肩头,朝着清竹道:“那倒霉孩子,你站那别动!” 清竹闻言老老实实的僵在那。 清竹站的地方刚好把刚刚出现的那个符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看起来倒是有点眼熟。白泽看了一会,歪着头道:“这看起来像个字啊...” “嗯。”莫无道:“星辰的‘星’?” “那倒霉孩子!你往右再走半步!”白泽指使的理所当然,清竹听话的往右挪了半步,露出那符咒的另外一半,白泽看了半晌,什么也没看出来。 “谁!”莫无突然大喝一声,鹊语铃随之朝着一个方向猛飞过去。白泽被他惊的一个哆嗦,朝着那方向望去,却见鹊语铃击到石壁之上又弹到地上,滚了两圈停住了。 “什么玩意?也没人啊。”白泽看了莫无一眼,“...你刚刚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莫无抬手收回鹊语铃,淡淡道:“可能看错了。” 白泽也没再继续问,道:“诶诶,把符咒再弄出来我再看看!” “歇着吧你,再给你看两个时辰不认识也是不认识。”莫无蹲下身子开始研究下面那埋了一半的棺椁。 白泽不满,奈何莫无说的是事实,嘴张了张,还是老实闭上了。 莫无研究了片刻那个棺椁,上面既没有花纹也没有文字,方方正正的红木板,看起来十分古朴。莫无犹豫了一下,将手伸了过去,手指刚伸到一半,指尖便宛如火烧一般,疼的钻心。 莫无手指猛地的收回来,甩了甩手指,“看来下面这位不怎么喜欢我啊。”顿了顿,又好不要脸道:“...难不成你长的比我还好看?” 他站起身,摸着下巴上下打量起两个棺椁来。 “现在破刀不在身边,你想都别想。”白泽道:“老实点。” “……行吧,”莫无揉着脖子,“棺这种事费力不讨好,再说我今天也实在没心情。” “你今天怎么了?”白泽疑惑的看他一眼。 “也没什么。”莫无幽幽叹了口气,“凭白无故丢了五十两银子。” “新鲜啊。”白泽一乐,“我还道你是貔貅转世呢,只进不出。” 莫无糟心的看他看他一眼,举着火把往原路走去,“走了。” “嗯,”白泽转过身,朝着还在面壁的清竹叫唤一声:“那倒霉孩子!回来吧,要走了。” 清竹闻言,小跑两步往回走。莫无偏头疑惑道:“他怎么这么听你话?” “废话,老子是神鸟。”白泽理所当然说完,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莫无,幽幽叹口气,“......遥想当年,你也有过那么几年听话的时候......” 莫无转身就走。 白泽看着他背影啧啧摇头。 回到地面之上,清竹本要兴奋的同虚风讲下面的所见,看到上面的景象之后沉默下来。 只见原本摆成阵法的尸首们被重新整理,在空地之上躺了一排又一排。仙君坐在尸身们不远的地方,盘膝而坐,双手结印,阖着双目,口中低声□□着。一阵风吹来,将他袍袖吹起,白衣鼓荡,翩翩出尘,如墨的青丝散在如雪白衣之上,像是雪地里长出的水墨梅枝。 莫无压低声音道:“尸体是你摆好的?” 虚风摇摇头,也压着声音,慢悠悠说:“周公子说这些都是可怜之人,入土也不得安息,他刚好会往生咒,可以为这些亡人接引。这些尸体大部分都是周公子整理的,开始的时候叫我帮了些忙,后来看时间差不多,怕你们随时要上来,就让我回去守着洞口了。” 莫无点点头,安静的走到离仙君不远的地方,也坐了下去。 仙君的长相本就很淡,皮肤白净,静静坐着的时候就像一个精美异常的瓷器,神色也一样淡,平日里即便笑起来也是带着白开水似的平淡温和。 莫无支着脑袋看他,突然一个时辰前自己去挖黑影的坟,空中土渣纷飞,仙君一脸嫌弃的往后连退好几步,又想起刚才对付重阴森林的时候,僵尸层层叠叠,仙君的衣服上被沾上了点点尸液,他瞬间那恨不得把那片衣服撕了的眼神——如此爱干净的一个人,莫无一时半会竟然想象不出他去搬尸体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 仙君的咒还没念完,莫无就静静的坐着等,等着等着就发了呆。 “看够了么。”不知何时仙君睁开了眼,神色淡淡的看着他。 莫无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竟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他盯着人家看了那么久,此时突然被抓了个正着,居然没半点尴尬,神色自然的一笑,赞道:“表兄这往生咒念得......确实不错。” 第20章 “谬赞。”仙君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朝着地上的尸体走去。 被摆成诡异形状的尸体们早已经恢复正常,在仙君诵持往生咒后面上也没了刚刚的狰狞,神色平和,静静躺在地面之上。 清竹坐在那乞儿小虎的旁边,一下一下给他整理着衣服。小小的孩子乖乖巧巧,虎头虎脑,若是忽略了发青的脸色和脖颈上四根紫红色的压痕,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仙君在他身前站了片刻,轻轻道:“...还请节哀。” “嗯。”清竹看着小虎,脸色沉着,没了一路走来的鲜活,仿佛一只隐忍的藏着獠牙、随时可能暴起撕咬仇人的小兽。 “这是怎么回事?!” 一声惊叫传来,仙君转过头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众目瞪口呆的道士,为首一人正是无为观的虚云住持。 虚云等人在山口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只等到了一场地动,而后生生又硬靠了半个时辰,到底放心不下,急急忙忙带人寻了过来。虚云心里敲了一路的鼓,甚至嘱咐众人留意周围,生怕在哪里错过四人的尸首。好在走到最后,远远看到四人还健在,心里的大石头刚刚落地,一偏头就看见铺了一地的尸体。 “这、这不是张家的婆婆吗?”虚云住持大惊:“那是吴家的老二!卖豆腐的李妈!推车的张老汉!这、这...“ 虚风走上前去,低声和虚云住持解释一番,虚云一边听一边摇头,“作孽!作孽啊!.......” 虚云皱着眉头吩咐手下的众位道士一番,众人围着那尸体便忙碌起来。片刻之后,虚云走到仙君身边,深深的揖了一礼,恭敬道:“贫道替这些苦主感谢周公子的恩情。” 仙君回了一礼:“住持客气了。” “没有想到周公子看起来只是个富家公子,竟然是个不露相的高人。”虚云语气诚恳:“尸群之中临危不惧,胆色过人,为苦主诵经,宅心仁厚。周公子当真是德才兼备,人中龙凤。” “道长谬赞。”仙君似是对这种恭维习以为常,客客气气的回了句,紧接着就要把莫无拉出来当幌子,“在下不过是常听表弟......” “我表兄厉害吧!”谁知莫无突然从后面冒出来,直接截断话头,伸手一搭仙君的肩膀,一脸骄傲对虚云住持道:“不瞒您说,我走南闯北见过这么多人,就没见过比我表兄更优秀的!看看我表兄这样貌,这品格,这性子这能耐,就是上天去当神仙都不为过,您说是吧?” 仙君转头看他一眼,不知道莫无这莫名其妙的一出是要干嘛。 “是是,周公子一表人才,实在难得。”虚云道:“不过上天当神仙还是.....” 莫无朝着虚云摇了摇手指,一脸“你不懂”的高深。 “住持!”一个小道士跑了过来,朝虚云住持道:“住持,清点好了,一共有三十六具尸首,其中我们认出来的有二十八具,都是尚城人,其他八具应当是周边其他城镇的居民。” “唉…”虚云叹了口气,没心思再闲谈,同莫无仙君点了个头,转过去忙活去了。 这边虚云走了,仙君瞥了一眼莫无搭在他肩上的手,“...还不拿下去?” “搭一会怎么了?这么小气。”莫无一边说着,到底还是把爪子收了回去,一偏头,“走吧?之后就是通知家人来认尸体,我负责和妖魔鬼怪打交道,可不管人。” “嗯。”仙君点点头,目光不留痕迹的看了一眼那石台。 “放心,我们出来没多久洞口就合上了。”莫无挑眉看他,“还说你不清楚那台子是怎么回事?” 仙君神色坦然,“不清楚。” “……”莫无没了法子,“行行行,走了,回家做饭去——诶不对,你再等我一下。” 仙君:“嗯?” 仙君一愣神的功夫,莫无已经一溜烟跑到了虚风旁边,胳膊一勾虚风的肩膀,“道长,那五十两......” 虚风正手里拿着纸笔记着东西,被莫无勾的一趔趄,闻言一愣,慢悠悠道:“你那五十两不是要给你表......” 莫无:“我先帮他存着。” “哦……”虚风点点头,脸色有点苦,“待我们把这些尸体处理好的吧,还有刚刚重阴森林留下的那些尸体,处理好之后我亲自给你送去。” 以虚风为代表的无为观众道士,在天珩上过惯了十几年见不着一只红厉鬼的安稳日子,同邪祟打交道的能力弱的理所当然,但修道之人的仁善之心却半点不缺。虚风叹着气,“这些都是无辜的凡人,死后还不得安宁,实在可怜。一会儿通知到各家各户的时候,家里人还指不定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呼天抢地痛哭哀恸的场景,唉,是我们没有用……” “道长辛苦。”莫无拍了拍虚风的肩,在虚风即将开始的漫长而羞愧的自我检讨里脚底抹油转身就溜的没了影子。 虚风望着他兔子一样的背影:“诶……” 仙君本在原地等莫无,却先等来了清竹。此时清竹的脸色十分不好,朝仙君揖了一礼,“周公子……” 仙君道:“你想问小虎的事?” “嗯。”清竹一顿,一抬头,“周公子,你说小虎可能是被人杀害的,我......” “小虎总该有些走的近的乞儿,”仙君的语调向来不快,即便不是轻声细语,依旧有种安抚的力量,“去问问他们小虎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或是有没有提到过天珩山。这世上只要是做过的事情,总会留有蛛丝马迹。” 清竹一愣,而后一拍脑袋,“我怎么连这个都法子都没想起来!我这就去问!” “一时情急,难免乱了思绪。”仙君道:“清竹道长,给你一个建议。此事最好不要大张旗鼓的去查。” 清竹一楞:“为什么?” 仙君看了看那满地排列整齐的尸体,“能寻的到如此阵法,又能摆的出如此大的阵仗,若真是凡人所为,必然不会是普通人家…” “那又如何!”清竹一瞪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剑同人拼命:“死生大事,我难道还怕他……“ 仙君静静的看着他。 明明一脸平静,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可清竹在那沉静的目光里居然不由自主的喉咙一紧,硬生生将后半句收了,说不出话来。 仙君自然的接上刚刚的话,“那人做下如此凶恶之事,你若是大张旗鼓去查……“ “大张旗鼓去查,你怎么不敲锣打鼓的去大街上问谁干的呢?”莫无走过来,嗤笑一声,“狗急跳墙,这人能如此丧心病狂,若真被你查到了关键,还能放任你继续?即便不会威胁到你的安全,但若人家永远比你早一步销毁证据,你还查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别人提醒?” “这……”清竹少见的没和莫无别扭,沉着面色朝两人行了一礼,“我知道了,多谢两位。” 清竹转身快步走了,仙君轻轻摇摇头,“他不过是急火攻心乱了方寸,你那么凶做什么?” “我凶?”莫无神色复杂的看着仙君,“......我说这位表兄,你是不是同除我以外的人说起话来都这么和颜悦色宽容温和的?” “哦。”仙君居然也没否认,大方的笑了笑,“你如此特别,骄傲吗?开心吗?” “……” 莫无气结,“理由呢?难不成就因为我找你帮我赚银子?” “好问题。”仙君不急不缓道:“不如先说说你那剑法是从何处学来的?” 莫无一顿——他果然没信自己那套鬼话。 莫无也不急,不慌不忙道:“不如先聊聊那石台里那东西?” “哦?”仙君一撩眼皮,“我为什么会知道?” “还不认?”莫无叹口气,“要不怎么说你该认真的时候不认真,对无关紧要的小事反而上心呢。你看看那边——” 莫无一抬手指向石台,此时无为观的小弟子们忙完了尸体,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围着石台之上那奇特的图案研究着。莫无道:“你看看别人是什么反应。说你对这情况半点也不知晓,怎么,欺负我读书少?” 仙君摇了摇头,既没肯定,也没否认,过了片刻后道:“伤到你了?你既然看到了,当不会老老实实的只看一眼。” 莫无双臂朝两边一伸,微微挑眉,带着些许的小得意:“我看起来那么容易受伤?” 仙君:“你看起来十分手欠。” 莫无:“……” 莫无往前凑了凑,姿势带着些散漫又不正经的痞子气,看起来像是突然起了兴致要调戏对方的流氓。两人相距不过两拳的距离,那双漂亮的杏核眼微微眯了眯,直望到仙君的眼睛里,仿佛想从仙君那永远都冷静淡然的眼神中探寻出些隐秘的秘密来,“…表兄刚刚是在关心我,还是关心洞里那两个东西?” 他的声音有些懒,还带着低低的哑,听起来莫名的勾人。岂料仙君神色淡淡,看都没看他一眼,“你说呢?” “那便是在关心我了。”莫无直起身子,不要脸的一笑,“多谢表兄。既然没否认,那便讲讲那两个棺椁的事?” “你大可放心,它们与你要做的事无关。” “哦…”莫无拖长尾音,语调往上一勾,“表兄知道我要做什么?” “捉鬼,赚银子。”仙君看他一眼,“难道还有别的?” “这可不一定。兴许有了兴致……”莫无眼角微微弯着,语调慢悠悠的,意味不明的道:“——就想做些别的了呢?” 第21章 仙君静静的看着他没说话。 仙君这人,清隽俊秀,带着一股雅致的书卷气,仿佛从烟雨江南的古画之中走出来的世家公子,脸上永远带着温暖柔和的笑意,仿佛只要落进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就被四月春风轻柔的抚着,安稳又舒心。 一般人在这样温和又略带探究的眼神里撑不过一刻,便会恨不得将自家院子角那窝耗子前天新下了几个崽都交代个清楚明白——然而莫大天师不是一般人。 他在仙君那温和而干净的目光里稳了稳心神,大大方方的看了回去,嘴角浅浅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单方面的又杠了起来。 之所以说单方面,自然是因为仙君懒得和他杠。象征性好奇一下,全了礼节也就行了。 仙君移开目光,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心里略带怜悯的叹了口气——唉,好像谁真感兴趣似的。 彩尾喜鹊扑扇着翅膀飞了回来,彻底了结了这场莫名其妙发生又莫名其妙结束的对峙。白泽鸟爪子往莫无眼前一伸,“瞅瞅!有变化没?” 莫无扒拉扒拉它爪子上的功德环,“没有。” “我就知道!”白泽一副上当受骗的愤慨,愤怒的开始满天转圈,飞了一会突然一顿,飞回来道:“会不会我们理解错了,新出来的那三个点不是靠驱鬼攒功德才能消去?” “应当不会。”一边的仙君假模假式的分析:“既然名为功德环,便只有这一个方法。功德点没有消失,那便是这件事还没有了结。” “可是我明明都已经攒了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件功德!”白泽气得仿佛一个被恶婆婆欺负了的小媳妇,“临时加价,这不是欺负人吗!凭什么这么委屈仙君!” 关于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这个数,莫无曾经问过白泽。 据白泽描述,事情是这样的:仙家修养本不需旁人来帮忙,但仙君封印之后,白泽念主,日日以泪洗面,没事便去凌霄殿嚎上那么两嗓子,魔音绕耳,以一己之力将上上下下崇尚清净的众位仙家扰的一个头三个大。上神被这没脑子却有把好嗓子的傻鸟搞得烦不胜烦,便以“感其忠心”的名义派他下了凡。 说是“允其心愿”,倒不如说是扔凡间去流放。 上神“感念其忠心”之时,白泽正坐地嚎啕大哭,身边围着一圈神仙劝慰。上神抬手数了数,刚好七个,于是袍袖一挥,定了这么个数。 白泽每每提起此事都仰天长叹,哀嚎一声:他们瞎凑什么热闹啊! 莫无想到此处,突然觉得挺逗,如此草率敷衍,简直让人怀疑白泽下凡一次是不是压根就没什么用。他越想越觉得该是如此,转头看了看仙君,却见那位一脸淡然,神色平静道:“天庭繁忙,也许是近期出了什么岔子。无妨。” 那人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眼睛都没眨一下,莫无一时又有些不敢肯定。 “我就说那帮人没一个靠谱的!”白泽声音低下去,“...可惜我现在法力被封,回不了天庭,要不然非得跟他们掐一架!” 仙君伸手安慰的摸了摸白泽的鸟脑袋。白泽低着头径自低落着,没注意仙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片云。 那云自打他们解决了尸群之后便静静的飘在他们头顶,边缘泛着不同寻常的淡淡紫光。那紫光在白泽说出那句愤恨的“掐一架”时肉眼可见的瑟缩了一下,而后光芒更淡了一些,仿佛是什么东西往那云彩后面胆怯的缩了缩。 莫无也没注意。此时他抛着鹊语铃,一双眼睛只正瞄着白泽。白泽这鸟向来把掐架作为首要爱好,浑身带火,一点就着,三百年里和他掐架不知道掀翻过多少个房顶,可此时在仙君那如玉的手指之下,竟然乖巧柔顺的像只兔子。 莫无一时间觉得这世界有点魔幻。 莫无叹为观止的从小白兔身上移开,道:“兴许是得把这事彻底解决了才行?” 仙君朝莫无微微颔首:“辛苦了。” 仙君难得同他说人话,莫无看了他片刻,而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眼神扫过一边忙活的众人,心里突然冒出个疑问来。 “表兄,”莫无看着那石台,道:“你说…那魔界的阵法,起效了吗?” “哦?”仙君道:“为何这么问?” “石台之中的两句棺椁没有并受损的痕迹,而且……”莫无笑笑,“你还如此淡定。” 仙君浅笑着摇摇头,看起来有些无可奈何。 “知道了。”莫无也没惊讶,抻了个懒腰转身朝着原路走去,“走了。” 仙君下意识的叫住他,“你…” 莫无转过头,“…嗯?” 仙君眸色深了几分,语气倒是平静如常,状似随意道:“那棺椁当真没有伤你?” 莫无一顿。 如此执着,不像仙君的性子。 “嗯。”片刻之后,莫无轻轻一笑,倒是没再和仙君杠起来。他本就生的极为好看,眉目如画,漂亮里又带着几分潇洒不羁,当这这眉眼漾起三分笑意的时候,就好像在人心尖上肆无忌惮的蹦跶了一下。此时阳光大好,透过层层枝叶洒下来,落成了一个个细小而明亮的光斑。莫无身长玉立的站在那光斑之中,明亮的光线将他身上的懒意卸下了三分,多了些明亮,看起来又俊俏了些。他看着仙君道:“所以表兄,我是哪里特殊?” 仙君没说话,水墨丹青般的眸子里神色晦暗不明。 莫无挑挑眉,“你知道你这样一脸‘我什么都知道我有很多秘密但是我就是不告诉你’的表情,很让人想揍你吗?” “哦。”仙君垂眸,再抬起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唇角又带了几分清隽柔和的笑意,自然道:“那你就想啊。” “…”莫无看了他片刻,“切”了一声,放弃的摆摆手,朝前走去,“就知道从你这问不出什么来。你和秃毛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晚些回秦宅。” 仙君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修长匀称的身形在一路树荫和落下的点点光斑之中,偏偏又走出了他吊儿郎当的懒散样子。仙君轻轻摇摇头,脚步一转,往秦宅而去。 一炷香后,秦宅。 “丞相!真的是您啊我的丞相!” 秦宅后花园里,仙君白衣飘飘端坐石桌旁,一个布衣书生涕泗横流的立在一边。 只见那书生身高六尺,圆圆脸,八字眉,身子微胖,看起来挺富态,左肩背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大账簿,右肩挂着支比账簿还长的狼毫笔,打眼看过去像是个加粗了把手的拖把。 那人长得本就喜庆,身后又背着两个巨物,再加上此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非一般的账簿和狼毫随着他的哭声一下一下的抖着,看起来画面看起来十分有喜感。 “开始看到您仙台亮了的时候给我激动的啊!谁知道后来暗了下去,我寻思了好几天,今天在天上巡游,刚好看到天垣宫特有的拨云见日咒法,我在云彩后面看了一会…” 仙君看着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述说自己心路历程的那位,神色有些复杂,缓缓开口,“……司命,你一定要背着那两个东西说话?” “哦,没事没事,习惯了!”司命仙君单手绕到身后拍了拍两个宝贝,一脸开心,圆圆的脸上笑出两个褶,喜庆的仿佛是一身红衣的散财童子,“丞相不在期间将蓝砂印暂交给我,让我代管天庭诸事,我这算是见识到了丞相平日里有多辛劳。大事得管,鸡毛蒜皮也得管,天上我把与命书和铸命笔放大天天背着,看起来能显得惨点,众仙看我艰苦,能少找我点麻烦…” 仙君失笑,“你倒是聪明。” “嘿嘿。”司命仙君道:“丞相,您的法力是怎么回事?” “我他娘的还要问你呢!”白泽爪子上勾着一壶粗茶飞过来,朝着司命一瞪眼睛,恨不得把那壶热茶扔他脸上:“仙人下凡之事向来归你们司命监负责,别跟我装孙子说不知道!” “呦,白兄!好久不见!”司命朝着凶巴巴的白泽拱了拱手,而后一脸委屈,“…司命监但凡涉及到仙家,管的都是下凡历劫之事,丞相这是修养,不一样的……这事在司命监连个记录都没有,哪能归我们管呢?我……“ “行了。”仙君打断司命委屈巴巴的解释,“此事之后再说。我今天叫你来……” 司命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丞相那拨云见日咒一定是要召人来吩咐事情的。丞相请讲!” 仙君被他这一打断,对着他那晶晶亮的小眼睛,一时竟没说下去。 司命眨巴眨巴眼睛,等着下文。仙君犹豫了一下,原本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到底还是咽了回去,轻咳一声,“……先把这三百年天庭的事情同我说一下。” “好嘞。”司命将‘与命书’和‘铸命笔’往肩上拉了拉,“这三百……” 仙君无奈道:“你把他们放下说话!” “诶!”司命应了一声,乐颠颠的将两样宝物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回过身一板一眼的汇报:“仙界这三百年来众位仙家各司其职,和谐友爱。几年前兰草仙君手误用织女酿的酒浇花,结果花草疯长长到了隔壁,最后送了诸位仙家一人一盆;东海蛟族因为孩子过周岁龙王送礼送的太少闹了一回,搅得西海高浪拍了好几天,西海龙王最后补了十八颗夜明珠,这事就消停了下去;霞光仙君和朝晖仙君的坐骑在紫霄殿前的主路上打了起来,两位仙君蹲在旁边看热闹,主路人多,仙家越聚越多,两位仙君公然聚众赌博,我还赢了几两银子……“ 仙君听着这些鸡零狗碎,慢悠悠的喝着茶。等到司命把某某仙君家坐骑下的第几窝崽的第几只是什么性别都絮叨完了,这才放下茶杯,如玉的手指将茶杯往古朴的石桌上一放,发出轻轻的一声“啪嗒”声。仙君不急不缓道:“说正事吧。” “…是。”司命顿了顿,一改刚刚太阳底下聊闲天的大爷样子,神色沉了下去,原本喜庆的长相倏然带上一丝天官威严,正色道:“三百年来魔界隐忍蛰伏,与各界泾渭分明,从未有过大的举动。新任魔皇也从未在三界露过面。但是当年……” 司命声音轻了些,省略了半句话,直接接到后面,“…之后,新魔皇在乱局之中三天内便登上王座,足以见得其并非池中之物。大战之后,魔界更是以迅雷之势修养重建,短短时间便已恢复十之七八。复兴之势如此强劲,哪怕对外界没有半点动作,反而让我更加担心,毕竟……“ 司命一脸忧色,没再继续说下去。 “继续盯着。”仙君声音有些凉,“魔界绝不会一直蛰伏下去,但凡有风吹草动,可先斩后奏。” 司命一颔首:“是!” 城西。 莫无手里拎着一筐菜,嘴里哼着没调的小曲,优哉游哉的往前走着。经过某个小巷之时,四下无人,只见灰墙黑瓦,阳光正好,高树之上鸟儿在一片翠绿之中啼鸣,树荫投下来,在地面上映出个斑驳的影子。 莫无停下脚步,在树荫里站了一会,抬头逗了逗树上活泼叽喳的小鸟,鸟蹦跶了两下,接续欢乐的啼叫。莫无低声自言自语:“……这才是鸟该有的样子嘛,啧,也不知道当年那鸟主子怎么养的。” 鸟又叫了一会,扑腾扑腾翅膀走了。莫无目光移下来,脚下却没动,过了片刻,神色淡淡道:“……还不出来么?” 一阵风刮过,周遭顿时凉了几分,一片厚云将阳光遮了大半。莫无身后的虚空之中陡然出现一个裂缝,从里面走出一个朦胧的黑影。周遭的温度缓缓下降,带着丝诡异的邪气,影子逐渐清晰,渐渐成为一个身披黑袍的男人。 男人双手一拢,朝着莫无一拜,恭恭敬敬道:“魔界七部森罗,见过大人——” 第22章 莫无也不转头,淡淡道:“要我说几遍?我就是普普通通一凡人,不是你们劳什子的大人。” 森罗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他身高七尺,一身黑袍,头戴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半张面孔白的发冷,仿佛冻了千年的高山冰雪,干净,却凉到骨子里。黑袍之上殷红丝线绣着的两条狰狞可畏盛气凌人的烛龙,却似活物一般,在浓墨一般的衣袍之上缓缓游走。 森罗的声音带着凉意,像是雪山之中的冰泉,语气却是和缓:“大人哪里话,君上看重您,魔界三十六部自然都会将您尊为大人。” 莫无冷笑一声:“你们君上脑子有病。” 森罗也没恼,“我以为大人这次终于接受合作,已经改了心意。” “你说那不伦不类的剑法?”莫无转过头来,感觉有些可笑,“不过去天珩山走个步子,就能算成合作了?话说回来,我到底何德何能,让你们魔界君上能如此另眼相待?” 莫无眼睛睨着森罗,嘲讽道:“……难不成他看上我了?” “大人,您知道的,”森罗轻轻摇头,神色无奈:“……这个我不能说。” 莫无哼笑一声,倒是没再深究,片刻后道:“刚刚石台里的人是你?” “是。”森罗微微一笑,看起来有些无奈:“大人好功夫,在下不过想借机探寻一下石洞中的秘密,秘密没探到,却险些被卸掉一只胳膊。” 他这一笑,白的发光的脸上朱唇一弯,像是洒在雪地之上的点点鲜血,煞是好看。只是莫无半点也没兴趣欣赏,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森罗自然的缓了话题,“大人这是要去无为观找不二仙君?” “你们魔界现在流行站大街上找人聊家常?”莫无微微皱眉,“还是你觉得我有心思同你聊这些有的没的?” “大人不必如此防范。”森罗浑不在意,道:“今日那阵法出自魔界,大人与其去问不二仙君,不如问问出身魔界的在下。” “问你?”莫无一乐,“今日那阵仗不是你搞出来的?” “不是。”森罗摇摇头,“魔界统管九天九地的妖魔鬼怪,能到凡间来作恶的不计其数,若是将今日之事按在在下头上,在下实在是委屈。” 莫无眯眼看了他片刻,“你这次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森罗见他不信自己,倒也不强求,顿了顿,道:“天界丞相向来视魔界为眼中钉肉中刺,此番丞相破开封印留在凡间,还望……“ “你们调查的倒是清楚。”莫无看着森罗的大兜帽,突然笑了起来,精致的眉眼一弯,“让我去杀了丞相?你们这主意打的倒是好。” 谁料森罗摇了摇头,缓缓道:“天界丞相即便身处凡间,即便失去法力…哪怕堕入六道受轮回之苦,刀凿斧刻加身,三界之内也没人胆敢妄动。” 莫无心中一动——那人那弱不禁风的君子样子,敢情还真挺厉害? “大人同天界丞相一同生活,君上希望,若是天界丞相有意对魔界有所行动,大人能提早知会,以免仙魔两界再起争端,再现当年众生之苦。” “哦,我懂了……”莫无拖着长音,“让我去当奸细。” 森罗一顿,道:“……正是。” 莫无乐了,抛了抛手里的鹊语铃,道:“且不说我凭什么答应,单说一点——我和那位丞相认识不过两天,你们凭什么认为他能对我毫不设防,连对付你们的计划都同我交代?” “今天之前自然是不行的。”森罗微微抬起头,黑袍之上两条血红烛龙缓缓游到肩上,“可今日大人当着天界丞相的面舞了那场剑。” 只见他苍白如纸的面庞之上,丹红朱唇勾起一个暧昧的弧度,带着一股道不明的邪气,缓缓道:“……他又怎么可能不信你呢?” · “丞相,该汇报的都汇报完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秦府后院,司命宛如一个被上司检查完工作的小碎催,一脸期待的等着上司放行。仙君端起一边的粗茶,不急不缓的品了一口,道:“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丞相这么多年才叫辛苦!”司命张嘴又想絮叨,眼角瞥见一边的白泽又大又圆的鸟眼睛正瞪着他,及时收住了话头,过了片刻又憋不住,道:“丞相的法力该当如何?不如我今日回天庭找众仙想想办法?” 白泽的目光终于看起来正常了点,鸟鸣声叽叽喳喳:“这还像句正经话。” 司命回想着当年这位白泽仙君身在天庭之时,以五彩凤凰之身同另一位仙君掐架掐到炸飞三座宫殿的精彩场面,不可察觉的轻呼一口气。 “无妨。”仙君喝着茶,“功德环三点皆消,法力自然回来,这个不急。” “哦…”上司自己都不急,司命也不好再说什么。白泽倒是一脸激动,可看仙君一脸淡定的样子,也只好老实下去。 微风徐徐,树叶被风吹着发出沙沙声响,三人没人说话。 时间缓缓过去了小半柱香。 司命一脸莫名——丞相大人做事向来高效,决策斩钉截铁,任务明确果断,绝不拖泥带水。 可此时,那位丞相大人就稳稳当当的坐在那品着那碗粗到算不上茶的茶,既不说话,也不让人走。 空气安静的简直诡异。 就在司命小幅度的活动了活动双腿,忍不住想张嘴告退的时候,仙君终于品完了那盏茶。茶杯“啪嗒”一声放在石桌上,缓缓道:“司命,帮我查个人。” “嗨我当什么呢!丞相您早说啊!”司命把那半人高的大账簿往地上一瘫,撸了撸两边的袖子,“丞相您说!查谁!我这就把他前后八辈子的命数都给您查的明明白白!” 仙君顿了顿,道:“莫无,庚辰年生。”想了想,又道:“自带煞气。” 白泽一愣,而后翅膀一扇飞向司命的“与命书”,“…这小子其实我早就想查查了!” “我看看啊……”司命趴在地上一页页的翻着,只见那硕大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无数蝇头小字,打眼看过去仿佛炸了无数个蚂蚁窝。白泽看了两眼就脑袋发晕,干脆落在司命肩膀上当监工。 “庚辰年…命中带煞…莫无…”司命翻了半晌,疑惑的自言自语:没有啊……” “丞相,”司命抬起头,“庚辰年生人且命中带煞的不少,不过没有叫莫无的。还有其他信息吗?或者他那个煞是什么等级的煞?“ 仙君一脸平静:“方尊青铜镜才能封的住的煞。” 司命手中铸命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丞相,”司命捡起铸命笔,面无表情道:“您别逗我。这样的煞气无论生在哪,少说都得收半座城的人走,多几个这样的人国运都能给改喽。” 仙君静静的看着司命。 “那……”司命被他看的发毛,声音低了些,硬撑着道:“我回司命监再看看?与命书虽然记着轮回之中所有生灵的命数,但是总有意外,我…我回去再查查……” 仙君满意的点点头,一脸“你可以回了”的表情,道:“辛苦。” 可惜司命低头理着与命书和铸命笔,没看见仙君的神情,写命的工作干多了,下意识的就要搞明白所有逻辑关系:“丞相为何想查这个人?单是因为这个煞气?” 仙君一顿。 为何要查他? 今日莫无所舞的那套剑法乃是那人一次醉酒之后所创,创完便随手扔在了一边,连个剑谱都没留下。除了那人自己,这世上见过那套剑法的不过三人,其中两人在仙魔大战中灰飞烟灭…… 八荒六合九天九地,还记得那套剑法记得那个场景的,只剩下了丞相一人。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年那人一身白衣站在云端,乌发披散如瀑,两指虚虚的拎着只青玉玲珑弯嘴酒壶,白玉般的肌肤因着醉酒带着淡淡的绯色,好看的杏仁眼半睁不睁,眼中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潮气。 他转头,眼角瞟到路过的自己,突然醉态一笑,眉眼弯弯似月牙,朝着自己的方向,愉悦道:“呀,小丞相来了。” 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哦,自己明明满心欢喜,还是装模作样的皱了皱眉,“长白仙君醉了?不如回宫休息。” “不用!”那人倔强的一挥袍袖,结果力气太大失了平衡,一下子砸进云彩,自己刚要过去扶,就见那人又从云彩里钻了出来,迷迷糊糊的揉了揉头,而后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朝着他弯着眼睛,看起来傻乎乎的,随意道:“……再说了,回什么宫,哪有宫,我好好的七星宫被你家那傻鸟炸飞啦!“ 那人两手往上一举,“砰!一声,就飞啦!” ……对,事情发生在堂堂战神大半夜翻墙溜进天垣宫、并趁着白泽沉睡将其凤凰翅膀拔秃一整片,导致白泽醒来以头撞柱以死明志的第二天。 ……这位仙君还大言不惭的将其合理归因为要拿凤凰羽毛去凡间换钱接济穷人普度苍生。 ……白泽听到“普度众生”四个字气的好悬没当场晕过去。 他有点无奈,想上前去扶他起来,恰好两位仙人路过,见到此景倒是见怪不怪,先他一步上了前。那人乖乖的被从云彩里拉起来,听话的跟着那两位仙人走了两步,突然之间又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手腕一动,轻飘飘的脱离了那两位仙君的桎梏,拎着酒壶晃晃悠悠的走回来,以壶作剑,洒脱的在云端舞了起来。 白袍在劲风之中猎猎作响,他醉眼朦胧,眼睫懒洋洋的搭着,唇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笑,半梦半醒之间,却将那酒壶舞出了浩然洒脱的劲力,意如飘旗,气似云行,潇洒天地之间,何其放荡洒脱,何其自在安乐? 一舞终了,那青玉玲珑壶里的半壶酒,却是没溅出来半滴。 两位仙人在一边赞叹不绝,纷纷道战神名不虚传。那人却似没听见似的,一双眼睛含笑望着丞相,仿佛山涧开了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 他说,小丞相,给你舞的,喜欢吗? 喜欢吗? ……自己当时失了多久的神来着? 记不清了,只记得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取过了那人的青玉玲珑壶,一手扶着那人的腰,向来温和平稳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七星宫我会赔给你,长白仙君醉了,我送你去天垣宫休息。” 那人许是舞累了,乖巧的挂在他身上,脑袋却不老实,一双泛着朦胧水汽的杏仁眼望进他的眼睛里,“…我说小丞相,你怎么从来不笑啊?” 那个时候他刚得丞相之位不久,正是立威之时,还在贯彻“君子不重则不威”,日日绷着脸,想着办法如何服众。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犹豫一下,还未说话,那人突然从他身边蹦出一步,隔着不远的距离,歪着头道:“七星宫不用你赔,那傻鸟也怪不容易的。不过我给你舞剑舞的这么累,你……” 那人一本正经:“你给老子笑一个。” 他微微一顿。 跟在后面的两位神仙掏了掏耳朵,确定没听错,脸上神色风云变幻一番,眼神在堂堂战神和当朝丞相之间游走个来回,最后对视一眼,异常默契的转身,兔子一般撒腿就跑。 那人醉的对周遭都没了感知,见他不动,好似有些不满,撇了撇嘴,突然之间上前一步。两人面孔相距不过一尺,那人带着酒香的气息喷在鼻翼,是混着那人气息的繁星醉。 那人歪着头,食指弯钩轻佻的抬起他的下巴,因醉酒而眼尾泛着红,精致的杏仁眼直望过来,一本正经道:“……给爷笑一个,嗯?” 第23章 “丞相……?” 司命收好了与命书和铸命笔,见仙君径自出神,小心翼翼的试探问了一句。仙君回过神来,“嗯?哦,查好了告诉我。” 司命好奇的抓心挠肝,却也不敢再多问,行了个礼,苦着脸转身走了。 仙君静静坐在石椅之上,看着院中老树枝繁叶茂,在微风之中沙沙作响。 有些想法一旦破开土地长出嫩芽,便再也无法抑制它的蓬勃生长,仿佛刺进心头的一根钩子,勾着人去想去看去思量——怕那是不是真的,又怕那的确是真的。 仙君不自主的攥紧了袍袖,雪白的衣摆留下几道褶皱。 真的……是他吗? · 城西。 莫无踏进无为观院子之时,不二正缩在自己的寮房里偷吃烧鸡,手里一只鸡腿肥而不腻,嘴边满是香甜的油花。莫无推门而入,直接给不二吓了个激灵,一转头看清来人,恨恨的瞪了一眼,仿佛要从莫无脸上再瞪一只鸡出来。 莫无开门见山,“问你个事。” “关门!”不二啃着鸡腿往椅子上一坐,大方道:“难得你主动问我点什么,说,爷爷我知无不言。” “滚。”莫无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去一边桌上拽了纸笔过来,按着记忆涂涂画画片刻,往不二面前一递,“认识吗?” 不二满是油花的手往前一伸,用小指和无名指将宣纸拽了过来,眼睛一瞥,眉头皱了皱,一脸嫌弃,“你从哪搞的这玩意?魔界那些招人烦的东西现在都随处可见了?” 莫无:“所以你认识?” “认识啊,以前费了不少时日研究这玩意呢。”不二拿过一边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破布擦了擦手上的油花,手指夹着那纸端详片刻,道:“‘七杀阵’嘛,他们魔界取名向来都是这一路,听起来恶狠狠凶巴巴的——” 不二抬眼看了看莫无,“怎么的,天珩山里有这玩意?” “嗯。”莫无拽起那纸,“几十年前的尸体都被翻了出来,还新死了个小孩儿。” “咦…”不二吸了口凉气,叹气道:“那可真是造了孽了…” 莫无:“怎么?” “魔界的阵法大多都挺恶心人。这个阵算是里面不上不下的一种吧,需要三十五具尸体外加一个活人,一共三十六具,十八男十八女,效力惊人,对阵眼里的东西伤害极大,仙级低一点的神仙兴许都抵挡不住。活人若是选的孩子,造的杀孽更重,这阵的效力也更甚。你搞明白阵眼里压的是什么东西没?” “没有,就看见两个棺椁。” 不二啃着鸡腿,“嗯,难怪。” 莫无抬头看他,“怎么说?” 不二手上一顿,抬眼惊讶看他,“白泽那鸟连这个都没教过你?” 莫无眼睛看向鸡腿,“说不说?不说我把你吃鸡腿的事告诉住持去。” “啧,急什么急什么!”不二宝贝似的捂着油花花的鸡腿,想了想,道:“‘七杀’什么意思你知道吧?” 莫无面无表情看着他,心说我要知道还用问你? “你就是仗着几个宝贝这么多年不学无术,以后有你丢人的时候。”不二絮絮叨叨的嘟囔一句,而后道:“‘七杀’,有好几个意思。第一指凶神,听起来凶巴巴的,吓唬吓唬人,具体不重要。还有一个意思,给人批八字的时候经常用到,专指同性相克,二男不同处,二女不同居,就比如你是个男的,白泽也是只雄鸟,所以你俩这三百年没事就打架,没完没了,生生不息……“ 莫无打断他的絮叨,“所以和这阵有什么关系?” “所以以‘七杀’为名,克的当是同这阵性质相似的东西。”不二手指点了点那图,道:“魔界法术阴邪,大多属阴,棺椁之中的东西也属阴,这便对上了。你说那活人用的是个孩子?那这棺椁里的东西八成也和孩子有关。” 莫无微微皱眉:“孩子?” “不一定是孩子。”不二道:“也可能是幼兽,种子,一切没有长定型的东西。当然,前提是布阵的人知道要对付的东西是什么,如果不清楚,那么布阵所用的活物选孩子也不会有错,只不过同性相克的作用没有那么强罢了。” 莫无想起刚刚森罗的那句“想借机探一下石洞中的秘密”,一时没有说话。 “魔界恶心人的阵法多得是,若是不知道要对付的东西是什么,没必要选七杀阵。”不二把那画着阵法的图纸往边上推推,油乎乎的手点了点桌面,“那么就有这么两种可能,第一,布阵的是魔界中人,知道你说的棺椁里是什么东西,特意选了七杀,特意选了个乞儿布阵。第二,布阵之人并非魔界中人,意外所得,只会这一种阵法,无论知不知道那棺椁里是什么,只能用这个法子。” 莫无一顿,“并非魔界中人?”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二道:“魔界那帮妖魔鬼怪最爱往人间跑,有什么东西传到人间并不稀奇,别忘了,你还会召魔咒呢。” 莫无点点头,没再说话。 “我劝你别再掺和这事。”不二把鸡骨头放在废纸上包好,用纸擦了擦手,正色道:“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涉及到了魔界。魔界的事不是你该掺和也不是你能掺和的,今天去看一圈足矣,切莫再追究了。” 莫无没应,举着那图纸看的认真。 “我认真的,你听没听进去?”不二见他不说话,急了,“你平日行事再不靠谱,遇见的也不过是魑魅魍魉小鬼大怪,尚在六合之内。魔界隶属外三界,乃在轮回之外,同仙界一样独立,你若是和魔界扯上关系,出点什么事我都护不住你!” “哦。”莫无敷衍的应了一句,依旧看着那图纸,也不知道是在研究还是出神。 不二更气,张嘴又要强调一遍,却听莫无突然道:“还有一个问题。” 不二一顿,“什么?” 莫无抬眼看他,“你和那个长白仙君挺熟的?” 不二手一抖,包着鸡骨头的纸包啪一声掉在地上,把朴素干净的石板上蹭出一小块油花。不二也没管,磕磕磕巴巴道:“谁?你说谁?” “长白仙君,那个和你家丞相有仇的战神。”莫无挑挑眉:“你俩是朋友?” 不二轻咳一声,晃了晃他那把名为‘友谊长存’的秃毛浮沉,突然仙风道骨起来,意味不明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丞相说这魔界的阵法天庭只有两个人最熟,一个是那个什么战神,一个是他朋友。”莫无轻笑:“来找你本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是你。” “啊…”不二拖着长音,语气复杂,“那你运气还挺好。” 莫无一脸疑惑:“能和堂堂战神混成朋友,怎么还能沦落到跑凡间蹭吃蹭喝来?”不二:“…” 不二一脸愤慨,拍着桌子叫唤:“什么叫混吃混喝,我这叫体验生活!体验凡间疾苦!济世度人!你个没见识的!” 莫无瞥了眼地上的鸡骨头,呵了一声。又道:“所以他们俩个到底有什么仇?” “这可复杂了,”不二坐回去,“攒了几百年的仇,一时半会哪说的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既然好奇,怎么不直接去问丞相?” 莫无撇他一眼:“好像问了他能告诉我似的。” 不二一脸赞许:“聪明。” “其实他俩的事我了解的也不多,俩个人深仇大恨那么多年,各种事拧麻花似的拧在一起,怕是他们两个自己也说不清。”不二摸摸下巴:“不过依我看那俩人闹的话都不说,白泽可能是个原因。” 莫无:“嗯?” “那个时候吧,长白真的是欠得慌。”不二感慨一声,想了想,道:“当年丞相坐上那位置不久,勤于政务,把仙界治理的井井有条,只是不苟言笑了些。长白呢,私下里喝酒就常常‘小丞相小丞相’的叫,还总感慨长得那么好看,天天一本正经,实在可惜。” 莫无想了想仙君的眉眼,又想象了一下那人不苟言笑的样子……想不出来,那人那温和浅笑慢悠悠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实在是太深入人心。 莫无:“然后呢?” “然后他就找事呗,”不二轻啧一声,“堂堂天界战神,几乎同上神平起平坐,非要一门心思找茬,三天两头翻人家墙头,又偏偏不找丞相的事,每次都折腾白泽那只凤凰。也就是白泽长了个巴掌大的脑子,气疯了也只会炸房子——长白那宫殿被炸了三次,炸一次改一次名字,从繁星宫、辰星宫、北斗宫一路改过来,偏偏不长记性,没完没了的作妖。直到有一天……” 莫无把玩着手里的鹊语铃,看似漫不经心,耳朵听得却认真。 不二喝了口水,接着道:“其实那天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就知道他那新盖起来没多久的七星宫又被白泽给炸了。以往宫殿被炸他都是来我这抢床,结果那天晚上没来。我早上刚醒,司命那个八婆就来了,见面第一句话就是神神秘秘的‘震惊!堂堂战神竟做了如此之事!’” “前天长白从上神那新得了壶酒,我估计肯定又是喝大了,就问司命长白又作了什么妖,结果司命那货天天写命格写的脑子有问题,满脑子因果逻辑,非说逻辑链有一节没接上,等全接上再来和我说。我还没等来完整逻辑链呢,长白就跟做贼似的溜了过来,问他昨天怎么了,他不说,我说那你昨天睡哪啊?他就瞪我,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哪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从那天以后吧,俩人就再也没说过话,长白私下里也不小丞相小丞相的叫了,路上遇见丞相隔两里地就绕路走。丞相倒是没他那么别扭,而且之后性子好像也温和了不少,原本就是个水墨画里走出来的翩翩君子,笑意一多起来,九天上的仙女们直接疯了一半,长白每次听到仙女们私下一脸春光荡漾的谈论丞相都十分不屑,有一次喝多了提起来这事气的跟只河豚似的……“ 莫无一脸复杂的听着,这长白仙君……怎么奇奇怪怪的? 他本以为能听到点什么你杀我全家我杀你全家的戏码,结果半点有用的也没听到。半晌他疑惑道:“那个长白仙君……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使?” 不二一顿,十分古怪的看向莫无。 “说错了?” “没有。”隔了片刻,不二才一脸深沉的捋了捋胡子,高深莫测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莫无莫名其妙的看他。 “其实他俩的事远远不止这些,只不过其他事情我不清楚罢了。”不二转过头去,“丞相背上有一道刀伤,深可见骨,从左肩斜直划到右腰,当时药石老君整整忙活了两天两夜才将人救回来。” 不二叹了口气:“……长白砍的。” 莫无一顿:“真想要了丞相的命?” “不知。”不二摇摇头,想想道:“长白性子跳脱,却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他天生神力,因此下手之时更是谨慎,哪怕是喝多了手下也不会失了轻重。那一刀究竟从何而来……怕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楚。” 莫无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不二见他不再问便也没再言语,眼睛瞟到莫无带来的菜筐,十分自觉的凑了过去,抬手就翻腾,到底从底下翻出来只鸡腿。不二嘿嘿两声,回头道:“果然还是你知道心疼爷爷。” “滚。”莫无一脚踹过去,不二跌进椅子,手上的鸡腿却是半点没抖,美滋滋的啃了一嘴油花。莫无站起身:“破刀修好了吗?” “没。”不二啃着鸡腿,随口道,“堂堂仙界神器,你当小娃娃的木头剑呢粘粘就好?早着呢!” “你这什么效率?”莫无一脸嫌弃,“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不吃死你呢。” 不二嘿嘿一笑,半点也不在意。 莫无看了看外面的天,和不二打了个招呼,拎起菜筐,转身出了门。不二看着他的背影,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们俩啊,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啊。” “不二道长!”无为观最小的小道士蹦蹦跶跶的走进屋子,小脸蛋因为跑得快而红扑扑的,“不二道长,我刚才看见莫无哥哥出去啦!” 不二匆忙回神,手疾眼快的将桌上的鸡腿拿纸盖了起来。小道士一撇嘴:“我都看见啦!” 不二赔笑两声,“嘘!千万别和住持说!” “那你把大刀借我玩!”小道士嘴里说着,一边就熟门熟路的蹦跶到了不二的床边,翻腾一下,便从被褥里抽出了一把古拙的长刀。 只见那刀长三尺,单刃厚背,乍一眼看上去十分陈旧,甚至刀锋之上还带着厚重的、沉积多年的老锈,若是仔细看过去,可在刀背之上看到繁复而精细的纹路,像是密密麻麻写着的符文。 那刀不轻,小道士双手拽着才将那刀从被褥里拽了出来,像模像样的当空挥了一下,稚嫩的童声道:“喝!” 不二哈哈一笑,十分捧场的啪啪鼓起掌来。 “刚才莫无哥哥是不是来取这柄大刀的呀?”小道士拖着破刀,道:“不是修好了吗?怎么没有给他呢?” “因为你莫无哥哥,”不二拿开盖着鸡腿的画纸,怡然自得的接着啃了起来:“没这刀能少作点死。“ 小道士没听懂:“啊?” 不二转头看向门外。此时莫无早已经走的没了影子,院中树叶沙沙,投到地上一片斑驳的树影。不二抬手擦了擦嘴边的油花,自言自语道:“但愿吧……” 天珩山。 天色已近黄昏,光线渐渐暗了下去,天珩山内却依旧热闹不已。 只听哭嚎叫骂之声此起彼伏,从山涧处直传到山口,再加上山中拢音,更显气势无双。暮色四合,本是阴气上升之时,天珩山却被这种人高声不止的叫骂哭嚎之声吵的鬼都不敢露头。 无为观众道士哭丧着脸守着那三十六具尸体,对着前来认尸的家属以及饭后前来凑热闹的各位苦口婆心的解释,奈何自己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硬着头皮给不讲道理的家属当出气筒。虚风向来说话慢,性子好,最适合干这事,可惜此时也被气愤不已的家属搞得头有点大——此时同他说话的那位阿婆看起来七十余岁,老眼昏花,走路虚浮,得之自家老头儿死后不得安宁被人挖棺抬尸之后却立刻精神,拐棍抡的虎虎生风,跺着脚质问虚风怎么回事。 虚风这边客客气气又点头哈腰的安抚了阿婆,转头就见两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从山道上走来。 只见那两个男子长得颇为相似,约莫是兄弟俩,身上衣着裁剪精良,一看便是上等的料子。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统一着装的精装家丁,随着两人来到空地之后也不乱走,就规规矩矩的跟在两人身后。 那两人四处看着,神情既不像是家中有逝者被殃及,也不似单纯饭后来看热闹。虚风看了两人几眼,而后迎上去行了个礼,客气道:“二位可是来认领尸首?” “哦,是。”两人也十分客气,对着虚风回了一礼,其中看起来年纪稍长的那位道:“道长辛苦。在下孙修文,这是我二弟孙修武。贵观给孙府送了消息,我们府上前几日有一仆从染病去世,这次也被殃及。那仆从孤苦伶仃,家中无人,我兄弟俩来看看。” 孙家是尚城有名的巨贾,虚风点点头,赞叹一声:“阁下高义,家中仆从出事竟然惊动两位老爷亲自来过问。” 孙修文客气的笑笑,客套道:“也是看各位道长辛苦,前来感谢一番。家父喜好结交奇人,向来尊敬修道之人,常同我二人夸赞道长们铲奸除恶,济世度人,前几日犬子中邪,更是多亏各位道长相助,这才化险为夷。” 虚风一愣,而后想起来前几日孙家那小少爷被一红厉鬼附身的事来,那日无为观忙活半天,最后还是靠莫无突然冒出来救了场。虚风也不邀功,拱拱手,“那日主要靠莫天师出手相助,无为观不过辅助,孙老爷客气了。” 两方又各自客气一番,一边的孙修武憋不住了,等了好久终于抓住了个说话间隙,直截了当的问:“道长,那个什么阵最后成功了没?” “这……”虚风一顿,还没说话,孙修文先瞪了孙修武一眼,转头朝虚风道:“道长莫怪,舍弟从小承欢家父膝下,年纪大了也不稳重,有此一问全是好奇,道长若是不便,不答便是。” “哦,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虚风看了孙修武一眼,只见那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虽说是好奇,这好奇的程度也是重了点。虚风心里犹疑,面上倒是没显,道:“根据我们的推测来看,应该是没有成功。” 孙修文孙修武两人都不易察觉的出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孙修武得了这一句话,便也没兴趣再呆,带着家丁往尸体那边走了。孙修文同虚风又客气了几句,而后才朝孙修武走去。 虚风看着孙修文的背影,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刚好一个年轻道士路过,虚风拉住他,手指指远处人尸体的孙家两兄弟,道:“前几日我们去孙家给那小少爷驱鬼的时候,见到这两位了吗?” “诶?那不是孙家的两位老爷吗?”年轻道士想想,道:“还真没有。当时在场的孙家人只有一个小少爷的娘,再就是一个管家。听说好像是孙家大老爷向来忌讳神鬼之说,平日也不待见道士和尚,那日我们去驱鬼的时候,大老爷还特意把人都叫走,让离小少爷的院子远点。今天孙家大老爷居然亲自来了?” 虚风想想,又道:“尸首里有孙家去世的仆从?” 那道士微微愣了下,“孙家仆从?没印象了……师叔你等我一下,我再去确认一下。” 那道士说完朝着另一波道士走了过去,这边刚走,那边孙家便已经干净利落的包好了一具尸首,由家丁扛着,一众人朝着山更深处而去。众人经过虚风的时候,孙修文朝着虚风一拱手,“道长辛苦,我们将这苦命人再葬一次。” 虚风回了一礼,一路看着他们的背影往山里而去。 “师叔,师兄弟们没认出来有孙家的仆从。”那小道士去而复返,道:“但凡是尚城人士,我们肯定都认得出来,就是没有。” 虚风皱眉,快步走向刚刚他们取尸体的方向,朝一边正在忙碌的几个道士道:“刚刚孙家人取走的是谁的尸体?” “不认识。”一个小道士摇摇头,“是个女子,身上衣服穿的鲜亮,脸上胭脂涂得也挺厚,估计不是尚城人。” 虚风又道:“你们谁知道孙家前几日有仆从去世吗?” “这个……”跟在虚风身后的年轻道士道:“我去打听打听吧,孙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仆从众多,有人去世也不是什么大事。” 虚风点点头,神色犹疑的看着孙家两兄弟的离去的方向。暮色四合,天已经暗了下来,众人手上已经拿上了火把。虚风在那火把影影绰绰的光线里看着深山的方向,只见那黝黑的森林仿佛一张怪兽大张的嘴,说不出的渗人。 虚风皱眉看了片刻,转身接着去忙了。 · 莫无回到秦宅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仙君打开屋门走出来,看到他手里的菜筐微微一愣,而后笑了笑,道:“险些忘了凡人还要吃饭。” “是啊,可不比你们神仙吸风饮露,离了五谷也活的下去。”莫无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走,走了两步突然一顿,回过头来,一本正经道:“表兄,我若是修仙,是不是连菜钱都能省了?” 仙君想想,“还是投生个蟾蜍更适合你。” 莫无撇撇嘴,“来帮我择菜。” 说罢一脚踏进厨房,等到把所有事物都从筐里拿了出来也没等到人。莫无犹疑一下,手里拎着棵菜又走了出来,只见仙君站在院中,仿佛从水墨丹青之中走出来的世家公子,清风徐来,如墨青丝散在雪白衣襟上,仿佛晕开的梅枝。那人神色悠闲,半点也没有动弹的意思。 莫无气乐了,“怎么着?一会你不吃?” 仙君嘴角弯起一个温和有礼、却在莫无眼里十分找打的弧,慢悠悠道:“君子远庖厨。” 莫无:“……” “君子是不是靠背书也能填饱肚子?”莫无不屑的撇撇嘴,朝着后院叫:“秃毛!来替你家主子择菜!” 白泽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嘴里还叼着一只长长的蚯蚓。它飞到近前,一仰头把蚯蚓吃了,一偏头看见灶台上的菜筐,惊道:“这么多!你把卖菜的给劫了?” 只见那菜筐里放着各式蔬菜,白菜芹菜豆芽菜,土豆茄子干豆角,下面看起来还有只白切鸡。白泽啧啧称奇,“你不向来萝卜蘸酱能吃一个礼拜么?我还想着你干脆和我一起吃虫子算了,今儿这是被鬼刺激了?” 莫无不想理它,把白菜撕开放到盆里,往白泽前面一推:“洗。” 白泽扭头看了看门外的仙君,一想着主子此时是凡人之身得吃饭,顿时有了洗菜的动力,扑腾着翅膀忙活起来,干的比抓鬼还有干劲。 仙君站在厨房之外,顺着大开的门静静的看着莫无忙活。 菜刀和砧板相撞的响声像是活泼的小鼓在敲,葱姜蒜切成细末,往烧热的油锅里一洒,顿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香气升腾,从厨房之中争先恐后的冲出来,勾着人胃里一阵喧腾……仙君闻着那勾人味蕾的香气,静静的看着莫无挥着锅铲忙活的背影。 ……那人当年身在淡泊虚无的仙界,始终与众不同,好像也是因着他身上那始终萦绕不去的烟火气。 明明是个上等仙人,修为远在众仙之上,明明生活在无欲无求的三十三重天,行事作风反倒像个凡尘之人,喝酒吃肉,任意妄为,且不说因为喝多了一不小心跌下凡间多少次,便是有预谋的带着他摘星宫众人偷溜下凡吃喝玩乐,便已经是数不过来的字数。 凡间有那么好吗?自己未成仙之时在这凡尘里也滚过几圈,想来也不过如此,为何能让那人如此留恋着迷? 后厨里,莫无把裹好蛋清的鸡块往油锅里一倒,油花四溅,发出劈啪响声,被锅铲翻了两下鸡肉的香气裹着葱姜蒜的香味直击胃口,就连白泽那个吃虫子的口水都在嘴里转了几圈。 莫无在厨房里忙的脚不沾地,约莫是从没同时做几个菜,看起来有点手忙脚乱,不经意间一扫,就见那位白衣飘飘的神仙既不进来帮忙,也不回屋自在,静静在立在院子里看着自己。那眼神混着复杂的情感,不可名状,仿佛将探究、疑惑、期翼甚至怀念杂糅在一起,最终变成了那一双波澜不惊平润似水的眸子。 莫无手里举着锅铲,疑惑道:“……你看我干嘛?” 仙君神色自然:“在看我的菜什么时候能好。” 用这样的眼神去等一盘菜……莫无皱皱眉,好像也不是不能进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支持~ 第24章 片刻后,两人坐在秦宅饭厅中巨大的梨花木桌两边,桌上摆着香气四溢的四菜一汤。 莫无拿起筷子,道:“平时少做这些,将就吃吧。嗯,这个爆香鸡块看起来还不错。” “多谢。”仙君优雅有礼的夹了一筷子,然后…… 放下了筷子。 “不好吃?”莫无疑惑的看了眼仙君,而后自己夹了一筷子,尝尝,“还行吧?” 仙君神色平和,认真道:“太辣。” “哦,那个芹菜炒牛肉也行。” 仙君尝了一口,“太咸。” 莫无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指指另一盘,“鱼香茄子。” 仙君夹了一筷子,道:“太酸。” “鸡蛋西红柿。” “太甜。” “这位祖宗,”莫无放椅子上一靠,没好气道:“找事呢是吧?” 仙君一脸从容,看起来神色还十分怜悯,好奇道:“你这么多年都是这么活过来的?” 莫无:“……” “爱吃吃,不吃饿着!”莫无埋头吃饭,让对面那位祖宗自生自灭。好在仙君尝了最后一道青菜豆腐汤,觉得勉强能入口,优哉游哉的慢慢喝了起来。 晚饭之后,莫无拎着一坛酒,顺着梯子上了房,躺在屋顶优哉游哉看起星星。 只见天穹辽阔,漫天繁星闪烁,配上怀中美酒,美的醉人。 仙君优雅的坐在一边,品了口杯中的繁星醉,片刻后不急不缓道:“查到我什么了?” “嗯?”莫无偏过头,挑了挑眉,道:“表兄猜到了?” “你笃定我同天珩山内那石台有关系,以你的性子不会不查,更何况你今日回来的那个时辰,自己种菜怕是都种出来了。”仙君神色平静,“只是凡间关于我的记载怕是不多,许是让你失望了。” “可不是。”莫无哼笑一声,“我在无为观那典藏阁里翻了一整个时辰,查到的都是每次法会嘚吧的那些,没半点新鲜。” 莫无往嘴里倒了口酒,道:“不过我倒是好奇,那记载上写你年幼之时便聪颖过人饱读诗书,年纪轻轻显示出经天纬地之才,若是科举走仕途,必定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就连你当年的师父都有心劝你还俗,你怎么就偏偏一门心思求仙问道呢?” “世人追求各不相同,这有什么稀奇的。”仙君看着天上繁星,轻轻晃晃手中酒杯,“天珩山之事你打算如何?” 莫无偏头看他,好像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倒是没有深究,转回头两手枕在脑后,慢悠悠道:“我们这一路走过去,一共遇见了四次邪祟。” 莫无伸出手指数:“先是一只黑影,而后两只红厉鬼,紧接着是重阴森林,最后是石台之外的魔界阵法。按等级来看,黑影红厉不足为惧,但是以天珩上附近历来安稳祥和来看,这黑影红厉出现的也不对劲,更别提后面几百年难能一见的重阴森林。” “还有那魔界阵法,明摆着就是要对付石台里的东西。”莫无手指敲了敲酒坛,“石台里上下两个棺椁,但凡长眼睛就能看出来上面那个镇着下面那个,既然是对立关系,那魔界阵法要对付的是哪个?还是说两个都要对付?”莫无转头看向仙君,“……表兄,一点都不能透露?” “倒也不是不能。”仙君喝了口酒,“下面那个被艮山大咒镇着的是个大魔,仙魔大战之时以一人之力连毁仙界三座大阵,冥顽不灵,最终被镇于天珩山。那石台开启的方法……” 仙君顿了顿,神色晦暗不明的看了一眼莫无,“我没想到还有人知道。” “凑巧而已。”莫无丝毫没有交换秘密的兴致,顿了顿,道:“艮山大咒?阴阳八大咒之一?” 仙君点头,夸奖道:“你虽然不学无术,倒是还不至于一字不识。” “我好歹也得混饭吃。”莫无接着道:“如此说来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魔界中人想用阵法对付石台之中镇压大魔的东西,事情重大,所以连重阴森林都过来为那阵法护驾。” “可既然这样,”莫无微微皱眉,“那阵法为什么又失败了?难不成是那阵法和艮山大咒对上了?还有那穿着嫁衣的女鬼,看起来至少是个鬼王的级别,可她身上的气息……有些奇怪。” “重阴森林的‘种林人’向来独立,有记载的重阴森林出动,均是为种林人自己的私怨,未曾见过受外人调配的情况。”仙君道:“无论那女鬼是什么身份,都不该是被别人调配来助那阵法的。” “的确,”莫无翻身坐起,“还有黑影和红厉,若是有更高级别的人调配,连重阴森林都来了,阎王爷亲自到场,还用的找多几个小鬼?这解释不通。” 仙君神色平静的看着他,没说话。 莫无想了片刻,突然对上仙君的眼神,微微一愣,身子往后缩了缩,警惕道:“……你又看我干嘛?” “好奇。”仙君看着他,星光之下连一双眸子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今日你同无为观一同进天珩山,乃是为了五十两银子。现在没有银子给你,你又为何费心天珩山之事?” 莫无听了这话,一时倒是没言语,片刻后懒洋洋的往后一趟,轻笑一声,“你猜啊。” 仙君看着他没说话。 “我也好奇。”莫无喝了口酒,半躺在屋顶之上,往仙君的方向倾了倾,压低声音,听起来带着些哑,神神秘秘道:“我对表兄的事情,全部,都很好奇。” “哦?”仙君看起来好像很有兴趣,道:“这又是为何?” 莫无十分豪爽的喝了口酒,朝仙君眨眨眼,却没说话,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一只狡黠的猫。 天珩山。 夜已经深了,惨白的下弦月高悬苍穹,清冷月光将山中树林照的鬼影憧憧,生灵进入沉睡,间歇两只未睡的黑鸟从树林间倏地飞过,惊的那鬼爪一般的枝丫颤上几颤。 森罗缓缓走在山路上。 凉风吹过,将他浓墨般的黑袍吹得随风荡了几下,若不是黑袍上那两只殷红色缓缓游动的烛龙,仿佛整个人都融进了那深深浅浅的黑暗之中。他那巨大的兜帽下露出雪白的半张脸被月色照的更冷了些,倒是映的那寇色朱唇更红艳的三分。 他走的不快不慢,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又好像要去看的东西已经安稳的在那里许久,并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片刻之后,他绕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正是白日莫无众人所到的那石台空地。 森罗忽的一愣。 只见那石台之上,一年轻女子立于石台正中,身着残破古旧的嫁衣,那红已褪色成了斑驳的淡色,仿佛晕开了的浅色胭脂,头顶红盖头却艳如鲜血,宛如刚刚从血泊之中捞起来。 她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任由惨白月光投射下来,没在石台之上留下任何影子,好似不过一个幻影,又像是一个已经伫立多年的一座虚无的雕像。 森罗脚步一顿,而后从容的走了过去,在石台之下站定,弯了弯嘴角,一拱手,道:“烟萝大人。” 那嫁衣女子没动,透过那殷红盖头注视着森罗,片刻后,她开了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飘过来,又轻又幽,仿佛一个大力便会被掐断一般,无悲无喜道:“你为何在这?” “烟萝大人又为何出现在这?”森罗放下手臂,“我想我们的目的该是相同的。” “如今魔界三十六部只余其四,你我二人不该同时离开魔界。”烟萝声音飘飘荡荡,听起来又好似并不在意,“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时候。” “如今仙界丞相已破封印,魔界自当小心谨慎。”森罗道:“不过我七部向来有打探消息掌握变数指责,我此番前来也是受了君上之命。” 烟萝看了森罗片刻,而后轻声道:“能派你亲自前来,也只能是探天界丞相的消息了。” 森罗没否认,顿了顿,又道:“倒是六部身兼护卫王城之职,烟萝大人此时此番来凡间,”森罗嘴角弯弯,道:“怕是不合适吧?” 烟萝没答。她仿佛对这个问题并不在乎,又好像是出了个神,过了片刻才所答非所问道:“七杀阵是你布的?” 森罗摇头,“若是我布,哪里用得到费时费力的七杀。” 烟萝点点头,看起来倒是认同他说的话。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树后一声轻响传来,紧接着就听慌慌忙忙朝远处跑去的脚步声,声音杂乱不成节律,听起来像是不止一个人,惊慌失措,慌不择路。 “看来有人在偷听啊。”森罗嘴角弯了弯,鲜红的唇在青白的面孔上弯出一个十分愉悦的弧度,头也没有转,左手轻轻一抬,那杂乱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砰的倒地之声。 森罗自然的接上刚刚的话,仿佛刚刚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烟萝大人放心,大人想做的事情,君上早晚有一天会帮大人完成,大人不必着急。” 烟萝看了他片刻,“……他把你教的很好。” 没有说是谁,两人却都心照不宣。森罗笑了笑,“那是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补一章~ 第25章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没多久,秦宅破败漏风的大门就被拍成了鼓。 仙君走去开了门,就见门外站着个年轻道士,看起来有点眼熟,约莫是前一日一同去天珩山的众人之一。那小道士一脸焦急,一见仙君开了门,便急促的开口:“周公子,莫天师醒了吗?” 仙君回头看了看莫无的屋门,又转回头道:“道长有事?” “对!”小道士许是还没遇见过这样的事,一脸恐慌,“死人了!住持师叔们都在,派我来请莫天师去看看!” “哦?”仙君看起来也没多惊讶,平和道:“别急,慢慢说。” “好。”年轻道士一听仙君那温和舒缓的声音,心里莫名少了三分急躁,抬手擦擦汗,道:“孙家的二老爷死在了天珩山里,开膛破肚,死的哎呦……那叫一个惨啊!” “天珩山?”仙君顿了顿,道:“昨天晚上的事?” “对,孙家今天早上才找到的尸体。”小道士回想起见到的尸首样子,浑身抖了两抖,道:“现在住持和师叔都在孙家,住持让我来请莫天师去看看!” 仙君回头又看了眼莫无的屋门,而后对小道士笑了笑,道:“我先同你去吧。” “这……” “我回来同我表弟说也是一样的。”仙君好像有些抱歉,说起瞎话来跟真的似的,“我表弟他脾气不大好,尤其是睡觉的时候被人吵醒,很可怕。” 莫无好歹也是个传说中的人物,自带神秘,年轻道士充分发挥想象力的构想了一下大师怒发冲冠的样子,抖了两抖,一抬手,“周公子请。” 仙君儒雅的一颔首,随着那年轻道长往无为观走去。 厢房里,莫无还没醒。 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头不安的来回晃动。片刻之后,他猛的从床上弹起,惊魂未定的大口喘着气,一颗心跳的宛如擂鼓。 莫无缓了会,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虚汗,俊朗的眉毛紧紧皱着。 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梦。 梦境里,仙君手持君子剑立于尸山血海之中,脚下是累累尸骨,前方是无尽妖魔,他精致俊朗的眉眼布满可怖猩红,如墨长发飞散,在浓重血腥味的空气之中沾上点点殷红的血珠子,原本飘飘清雅的如雪白衣已经被血洇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温润儒雅的翩翩公子宛如一尊杀神,那泛红的眼神让莫无都不禁一阵心悸。 莫无抬手捏了捏眉心,心里一团乱麻。 那梦境是如此清晰,清晰到他甚至能看清仙君挥剑斩下妖魔透露之时那飞溅到仙君睫毛之上的血珠子。那么精致好看的眉眼,哪怕沾上血,那血也变成了雪地里的梅花。 可是梦境里的莫无没有心情观赏。他的心仿佛被无数巨石死死压着,连呼吸都被细密的牛毛针一下一下的扎。 可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做,甚至连动一下的念头都没有——铺天盖地的无力感裹挟着他,仿佛被一只手压到了五千里的深海。 他心中是如此的明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或者做了也没有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淡雅如水墨画般的人砍碎优雅、刺破温和,变成一个毁天灭地的杀将。 莫无心里疼的厉害。 他缓了片刻,掐了掐眉心,终于从那梦境里回过了些神。他下地给自己倒了碗水喝,凉水入喉,凉意从舌尖一路流到胃里,这才终于彻底缓了过来。 打开房门出去,看天色应该比平日起的还早了半个时辰。莫无抻了个懒腰,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这个时候白泽早不知道跑哪找小鸟叽叽喳喳去了,仙君居然也不在。 莫无松了口气。刚做了那么个梦,若是突然对上那人那温和有礼的假脸,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倒吊在屋檐下的白衣女鬼在风中荡了荡,三尺长的舌头甩来甩去,片刻后突然把舌头又塞了回去,整个鬼飘飘悠悠的晃到了莫无跟前。 按道理将秦姑娘在鬼里也算个十分好看的鬼,至少眼睛比别的吊死鬼大,舌头颜色也更红,而且等级也高,平时闲来无事还常常和莫无白泽一起晒太阳。奈何她向来只愿意缩在自己院子里,害人就不用说了,连半夜吓唬吓唬探险的倒霉孩子都没甚兴趣,搞得莫无一度十分担忧这姑娘的心理健康。 秦姑娘飘到莫无眼前,因为舌头太长说不出话,只能跳大神似的比划一通,莫无居然也就听懂了,皱皱眉,道:“孙家老二?那是谁?” 秦姑娘翻了个白眼,又跳了一通大神,而后也不管莫无懂没懂,径自飘回屋檐底下吊着去了。 莫无抬手抬手挠挠脸,自言自语道:“管闲事还管上瘾了?这人是不是太入戏了点?” · 仙君跟着小道士走到孙府的时候,孙府里安静的仿佛没有人。 年轻道士解释:“孙家这个事传出去不好听,就把下人都打发出去说是休息几天,只留下了少数几个仆从,往里走就见到人了。” 仙君点点头,随着年轻道士往里走。走了两步那道士又顿住了脚步,道:“周公子,有一件事提醒公子一下。这孙家的老太爷有点奇怪,听说许多年都没出过屋子,吃喝拉撒全在屋子里,能进去见他的只有孙家两个老爷和一个伺候多年的老仆从,一会进去之后若是听到什么不要惊讶。” 仙君点点头,道:“这孙老太爷身体不大好?” “谁知道呢。”年轻道士摇摇头,道:“听他说话那声音倒是不像,中气十足,不是重病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出屋子。听说这老爷子向来宠着孙家二爷,这回人没了,孙老太爷又急又怒,可即便就是这样也不出屋,隔着屋门乱发脾气,一会说孙家大老爷护不住弟弟,一会又说我们无为观的道士无能,查不出孙二老爷的死因……一会你听到的话别往心里去。” 仙君承情的笑了笑,跟着那道士一同进了孙家。 孙修武的尸体停在偏厅,用白布盖着。几个道士和两个胆大的家丁守在旁边,看起来都有些紧张兮兮,那两个家丁甚至眼神都不敢往那尸体的方向瞟。 偏厅外面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保养颇好,气度不凡,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此时眉头皱着,在偏厅外的空地之上来回踱步,像是正在烦恼。 年轻道士小声同仙君说了句“那就是孙家的大老爷”,而后带着仙君走了过去,孙家大老爷见仙君先是一愣,犹豫之间看到了一边的年轻道士,便把仙君当成了无为观的人,敷衍的拱了拱手,又接着皱眉烦起自己的事情来。 仙君走进偏厅,虚云住持正在那尸体周围洒符水,见到仙君一顿,眼神往仙君身后望了望。 仙君有礼的笑笑,再次彬彬有礼的睁眼说瞎话,塑造了一番莫无起床气颇重的形象,而后客气的问虚云能否看一下尸体。虚云对仙君印象好的不得了,自然应允,只是提醒了仙君一番,说是样子比较惨烈,要做好准备。 仙君点点头,白布掀开的刹那,屋内除仙君之外的人全部都别开目光。 只见那人躺在竹席之上——确切的说,很难形容为那是一个人。只见那尸体的四肢软趴趴的平放在地上,将将拼成了个人形,所有骨头至少碎成三段,较长的大腿骨和胫骨怕是碎了四五块不止。躯干之上,从颈下到小腹敞开一个三尺的口子,皮肉外翻,内里脏器烂成了一瘫泥,所有的肠子都被划开口子,黑色的血块凝结,恶臭同血腥味混成一股几位刺鼻的气味,直冲天灵盖。 在场的其他人全部捂着口鼻呕了一下,即便是虚云住持都抬手捂了捂鼻。仙君皱眉看了两眼,放下白布,神色不大好看。 虚云道:“这尸体死状惨烈,至少该是黑影以上的厉鬼,但昨日进山已经将天珩山的阴气都扫了个干净,不该出现如此凶恶之事,所以想请莫天师一同来商讨一番。” 仙君拿过一个小道士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道:“不用商讨了,杀他的不是鬼,是魔。” 虚云住持一愣,半晌犹豫道:“……魔?” “厉鬼行事多有目的,或为复仇,或取他人寿元补益自身,虽然凶残,但尚有逻辑。”仙君神色淡淡:“而魔,天生嗜血好杀,杀戮和残忍刻在骨子里、留在血液里,杀生只为取乐,没有目的没有意图,血让他们愉悦,尖叫嘶号让他们兴奋,那是……” 仙君顿了顿,十分厌恶道:“那是八荒六合里最肮脏的东西。” 虚云有点呆,愣了片刻,道:“天珩山历来太平,怎么会……” 虚云其实很难相信这位周公子所说的话。黑影红厉就不说了,太平了几百年的天珩山居然冒出了‘重阴森林’这种千年难得一见的东西,而后还凑热闹似的出了个诡异至极的阵法,现在……连魔都出来了? 这世界怎么突然就玄幻起来了? 虚云不愿意信,可架不住这人是莫天师的表兄,是同几人深入天珩山毫发无损、被虚风清竹两个最优秀的道士夸了整整一晚上的神人。 虚云住持沉吟片刻,心思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这两日所经历的,怕是比天珩上历史上往上数三百年遇到的麻烦还多。 “周公子,”虚云住持认命道:“这魔是从何而来的?之后还会如何?” “还会如何……”仙君面沉似水,看着偏厅之外,声音极轻,却带着迫人的威严,“我倒是要看看,我在这里,他们还敢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码到凌晨两点,实在困成狗…入V第一章 的红包和地雷营养液感谢明天一起~ 感谢大家~ 第26章 “大老爷!”一个家丁跑过来,朝着院中的孙修文行了一礼,道:“大老爷,太老爷叫您过去呢!” “又叫我?”孙修文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皱了皱眉,抬脚朝着后院而去。 仙君不声不响跟了上去,虚云住持还没来得及拦,仙君已经出了门转弯没了影子。 仙君坦然的跟着孙修文往后院走,一路上孙修文居然半点也没察觉后面跟了个人。孙家宅子颇大,绕了几圈才到了孙家太老爷的院子,只见这院子颇为宽敞,中间摆着座假山,周边栽着不少湘妃竹。 富贵人家讲究雅致,尚城气候又合适,十户人家里又六七家都种竹子。孙家这竹子种的不少,颜色却有些奇怪——寻常的湘妃竹颜色清翠,上覆云纹紫斑,孙家这竹子颜色却偏黑,打眼望过去像是烧焦了的柴火。 仙君扫了两眼,又看向孙修文。此时仙君立于回廊之上,同孙修文之间间隔着座假山,透过假山之中缝隙看过去,刚刚好能看到孙修文的背影,正房的屋门也露了一半,只见上面挂着一把巨大的铁锁,将屋门锁的死死的。 那孙家大老爷好像有些不耐烦,耐着性子道:“爹,我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门内传出来,听起来带着病入膏肓的有气无力:“老二的死查出来了吗?” “还没有。”孙修文道:“二弟尸体刚运回来不久,无为观的人来还不到一个时辰,哪能查的那么快?” 孙修文这话说得并不客气,屋中那老人也好似不满,却没说什么,过了片刻才有气无力道:“老二没了,以后再没人再同你抢家产,你满意了吧?” 孙修文突然笑了,好像觉得这话十分荒唐。他身子微向后仰了仰,人前那儒雅有礼的样子散了个干净,抬手理了理布料上乘的袖口,道:“满意?孙家是靠什么发展到如今这个样子,是靠什么一步一步从小作坊做到远近闻名的商铺的,爹,你还记得吗?” 孙修文冷哼一声,“是靠我,是靠我费尽心血一步一步挣来的,是靠我倾尽全力一点点拼出来的,你和二弟做了什么?一个颐养天年还怨恨这个怨恨那个,一个吃喝嫖赌的当大爷还觉得满世界都欠他的……爹,这孙家本来就该是我的,这家产也本该就给我。” “孽障……” “我是孽障?”孙修文冷笑一声,“爹,您现在还能住在舒服的屋子里,受着下人的照顾,而不是由着牛头马面把您绑上黄泉路,靠的可全是我这个畜生。爹,您可摸摸自己的良心吧!” “畜生…畜生!”屋内的老人吼叫一声,声音却有些发飘,忽然之间一声脆响,像是花瓶砸到了地上,“你说,你二弟是不是你害死的!你早就看不惯我宠小武,所以把他杀了,是不是!” 孙修文的表情空白了几秒,片刻后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他仰天哈哈大笑,而后嘲讽的冷哼一声,“爹,您还真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我,我现在一时都不知道是该笑话我自己,还是该笑话您。” “你就是嫉妒你弟弟!”屋里那声音越发气愤,尾音打着颤,“陶先生早就说过,你就是一个讨债鬼!孙修文!你迟早要遭报应!” “陶先生……”孙修文不屑的“呵”了一声,神色嘲讽。他好似片刻也不愿在这里待下去,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 屋里那人听到他脚步声渐远,声音又拼尽全力的提高了一度:“孙修文,你就等着遭报应吧!” 孙修文脚步不停,刚刚绕过假山,一抬眼便看见好整以暇站在游廊之上的仙君。 仙君稳稳站在那,神色平静,一身白衣飘飘,宛如下凡仙人。孙修文先是一愣,而后紧紧皱起眉头,也不再管在人前营造出来的儒雅有礼的形象,声音凉凉道:“这位道长,这里是后宅,未经允许不该乱闯,无为观这点规矩都没有吗?!” “失礼了。”仙君微微颔首,神态自若道:“既然孙老爷不悦,那在下这便离开。” 仙君说罢转身便走,孙修文紧紧皱着眉头,突然道:“等一下!” 仙君回过头。 “你……”孙修文紧紧盯着仙君,“刚才都听见什么了?” 他经商多年,能把孙家经营道如今这个程度,同他儒雅有礼儒商的形象分不开。无论如何,多年来维护的形象不能毁在这么一个莽撞无礼的牛鼻子手上。 若是必要…… 孙修文紧紧的盯着仙君,他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但凡沉下脸色来,身上那十足的威压便是商场上那些狐狸似的对手也不禁瑟缩。然而那白衣飘飘的道士却仿佛半点也不在意似的,既没有瑟瑟发抖,也没有为了尽快逃离而随口胡诌,那人在他的凝视里稳稳的站着,神色平淡,反问道:“孙老爷希望我听见什么?” 他这一问,反而是孙修文接不上了话。 他看着仙君那双淡然的眼睛,仿佛无波的古井。孙修文张了张嘴,道:“自然是希望什么都没听见。” 仙君点点头,道:“那便是什么都没听见罢。” 说罢,飘飘然转身走了。孙修文紧紧的盯着他的背影,心里觉得怪异的紧,想抬脚追上去,却仿佛被钉在原地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脚。 他转头看了看孙家老太爷屋子的方向,咒骂声依旧源源不断的透过屋门传出来,孙修文嫌恶的皱了皱眉,一转身,朝着远处走了。 仙君刚刚走出回廊,突然看见柱子后面缩着一个小小的影子,嫩黄色的衣角从主子后面漏出来,在灰色的青石板上十分惹眼。 仙君好奇的绕过去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小娃娃蹲在朱红色的柱子后面,低头抱着双膝,下巴隔在膝盖上,肉嘟嘟的小脸看起来有些低落。 仙君少同孩子接触,也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有些好奇,道:“这位小公子,你做什么呢?” 那孩子抬起头,就见一个白衣飘飘的漂亮公子立在身前,神色温和,眉眼精致,说话声音也好听,声音低沉,却异常的舒缓温润。 孩子看人全凭第一印象,瞬间对这漂亮公子好感十足,站起身来,小大人一般朝仙君行了一礼,道:“我叫孙星阑,是孙家的独孙,我……”孙星阑顿了顿,低头道:“我在这晒太阳。” “哦?”仙君抬头看了看多云的天,倒也没拆穿,笑了笑,道:“孙小公子小小年纪便知道晒太阳了?” 孙星阑小脸一红,低着头不说话。 仙君看他有些窘,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而后转身要走。孙星阑年纪不过五六岁,向来被人当成孩子,此时突然见那人朝自己行礼,好像把自己当成大人,心里一动,道:“大哥哥!” “嗯?”仙君回头,就见孙星阑两步跑过来,仰着头一脸期待道:“大哥哥,你是无为观的道长吗?” 仙君摇摇头,道:“怎么?” “不是啊……”孙小公子低下头,声音又低下去,道:“我娘说,我前几天中邪被恶鬼附了身,是一个无为观的道长救了我。今天家里来了好多道长,可是我刚刚去问,没有救我的那位。” “所以你便在这里等?”仙君好奇,“便是等也该去偏厅,在这里做什么?” 孙星阑摇摇头,道:“我本该去给爷爷请安的,但是我……”孙星阑低着头,肉嘟嘟的小脸垂着,低声道:“我不想去。” 仙君不知道孙家家务事,可刚刚听孙家太老爷同孙修文的对话也能猜出来七八,点点头,道:“你找救你的那位道长做什么?” “要当面感谢他!还有……”孙星阑抬起头,认真道:“他一定很厉害,我想和他学抓鬼!” “抓鬼?”仙君一愣,笑道:“孙小公子这志气倒是特别,不过小公子小小年纪,还是多念些书为好。” 孙星阑小嘴一抿,看起来十分坚定,倒是不肯继续说下去了,过了半晌才又期待道:“那位道长今天会来吗?” “不会。”仙君摇摇头,道:“没有银子那人不会出门,更何况现在他估计还没睡醒。” “这样啊……”孙星阑又低落下去,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偏厅。” 仙君想想孙修武的尸体,道:“你不怕?” 孙星阑摇摇头,坚定道:“我还要学抓鬼呢!更何况那是我二叔,怕也要去的。” 仙君看了小娃娃两眼,有些好奇那样的爷爷和爹,怎么还能培养出这样的孩子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长廊,怪了几个弯又绕回了偏厅。还未进门,便见一人大马金刀的坐在偏厅门口,身上没见那件十分有标示性的渔网,看起来人精神了不少,一撮墨色碎发搭在眉边,显得那好看的杏仁眼越发明亮起来。 那人懒懒的坐在台阶之上,手中漫不经心的抛着鹊语铃,在见到仙君的一刻,一抓把空中的铃铛抓进手里,嘴角一勾,“表兄,出门连个招呼都不打,若是被坏人欺负了,我可去哪寻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一个重要的榜单,停更一天,后天回来~ 感谢“Arisn_”小天使扔了1个地雷~ 感谢“Arisn_”小天使灌溉营养液2瓶~ 么么哒~ 第27章 仙君解开封印三天两夜,一早便知道莫无不正经,可此时却是第一次怀疑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仙君疑惑的看他一眼,用同精神不大正常的人说话的方式,温声道:“多谢关心。”顿了顿又道:“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寻你。”莫无站起身走过来,这才发现仙君身边还站着个五六岁的肉球,顿时一乐,朝着那小肉球抬抬下巴,逗弄道:“这是我表兄,你跟在他身边做什么?” 孙星阑一愣,抬头看了看仙君,又看了看莫无,“我……” 想了想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于是以不变应万变,一抬手,规规矩矩一板一眼道:“我叫孙星阑,是孙家独……” “哈,这娃娃和你还挺像。”莫无一乐,而后抬手揉揉孙星阑的头,俯下身道:“你好呀小星阑,我叫莫无。” 孙星阑下意识的躲他的手,奈何没躲开,一抬眼却见这个大哥哥在笑,朝气蓬勃,眉眼弯弯,眼中好像带着光。 孙星阑一愣,而后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急道:“莫无!我娘说,救我的那位道长就叫莫无!” 莫无一顿,上下打量了孙星阑两眼。他那日睡得正香,突然被白泽啄起来抓鬼,能分出东南西北找到孙家已经算是孙家祖上有德,哪里还能记住救的那娃娃长什么样子。 莫无“唔”了一声,挑挑眉,“那……还挺有缘分的?” 仙君听不下去,摇摇头,迈步进了偏厅。莫无见仙君走了,一抬手揉揉孙星阑的头,道:“回聊啊。” 一转身,也追着仙君进了偏厅。 “诶!”孙星阑抬脚也要追进去,却被偏厅门口的两个家丁拦了下来,“小公子,大老爷吩咐过了,您不能进偏厅,怕吓到您。” 孙星阑一跺脚,两颊的肉跟着颤了颤,童音稚嫩,急道:“我不怕!” 家丁想笑却又不敢,只好哄着:“小少爷别难为我们了,今日给太老爷请过安了吗?没有的话就快去吧!” 孙星阑一听‘太老爷’仨字,顿时老实了下来,在原地固执的站了片刻,到底还是不情不愿的转身走了。 “莫天师!”虚云住持见莫无进来,行了个礼便朝着一边的尸首走去,一边掀开白布一边道:“莫天师,这便是孙家二老爷的尸体。” “不看了。”莫无闻着偏厅里那一言难尽的味道就皱了皱眉,摆摆手,道:“既然我表兄已经看过,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虚云一愣,转头又看了看仙君,见那人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点头,道:“好。” “住持!”虚风从外面走进来,一见莫无眼睛就是一亮,惊喜道:“莫天师也在!” 一偏头又见到儒雅温和的仙君,“周公子也来了?”而后点点头,了然道:“来看热闹的是吧?” 仙君浅浅一笑,没说话。 “如何?”虚云住持道:“可有探到什么消息?” “有,但不多。”虚风说话比常人要慢上好几番,如此情景下速度也没快上几分,老牛拉车一般道:“我去天珩山又走了一圈,寻龙尺没有反应,孙二老爷尸体所在的那个地方的确没有存留厉鬼的气息,那个地方至少几个时辰之内是干净的。” 虚云住持点点头,看了仙君一眼,道:“周公子已经确定此事凶手并非厉鬼,而是魔。你继续说。” “魔?”虚风一愣,看了仙君一眼,接着道:“我去问了……” 话说一半突然一顿,看向守着尸体的两个家丁,此事那两个家丁为了分散注意力,正支着耳朵听他们几人说话,虚风客气道:“两位不如去外面守着,这里有我们在,不会有事。” 那两个家丁早恨不得插双翅膀飞出去,听虚风如此说却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主子命我们守在这,哪能说走就走。” “无妨。”虚云住持道:“孙二老爷走的冤,若是屋子里阳气太旺有跳尸的可能,一会贫道亲自去同孙老爷说,二位不必担心。” 那两个家丁一听如此,互相对视一眼,而后如蒙大赦般出了口气,逃也似的出了偏厅,又不敢走远,便同门外的两个家丁一同守起大门来。 虚风见两人出去了,这才压低声音道:“这孙家有些古怪。” 虚云住持一愣:“怎么说?” “孙家因为这件事,给家里的仆从休了几天假,只留下了一些忠心耿耿的老人。我去寻了几个回家的本地人,问出了些别的事情。”虚风道:“孙家前一段时间死了一个仆从,后来出现在了天珩山的阵法里,昨天孙家两位老爷还亲自带人去接。” 虚云住持点点头,“昨天晚上我也见到了孙家两个老爷。他们将那仆从重新埋好之后不是回了家?” “是,但问题出在那仆从身上。”虚风压低声音道:“昨日孙家带走的是个女子的尸体,当时在场的人里没人认出来,还以为不是尚城的人。可我刚刚问道的消息,孙家前几日去世的明明是个男子。” “男子?”虚云住持一愣。 “对。”虚风点头,“二十出头,很年轻,据说是得病死的,因为是外乡人,死了之后也联系不到家里,就由孙家给葬了。“ “这便奇了。”虚云住持皱皱眉,道:“难到葬在天珩山的并非是那个去世的仆人?那去世的仆人又去哪了,下葬的又是谁?” 虚风摇摇头,“不知。天珩山那么大,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把人埋在了哪,找不到尸体,这个问题如今怕是只有孙家大老爷知道了。” “你们两个怎么在外面?为何不在里面守着二老爷?!”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声音传来,众人转头,就见孙修文站在偏厅之外,看起来心情不佳,浓眉一皱,威压十足。 两个仆人看起来很怕他,低头耷脑的瑟缩,其中一个咽了口口水,回头指了指偏厅里面,小心翼翼道:“是无为观的道长……” “孙老爷。”虚云住持两步走出偏厅,行了一礼,道:“是贫道让他们出去的,孙二老爷走的离奇,怨气颇重,尸体附近不应留太多的人。” 孙修文面色和缓了不少,回了一礼,道:“住持辛苦。”顿了顿,又道:“……我二弟怨气很重?” 枉死之人怨气哪里会不重?虚云心说这不废话么?点点头,道:“是。还需作法三天。” “三天?”孙修文眉头又皱了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回身指了指后面家丁捧着的一个小箱子,道:“诸位道长辛苦。这些银两不成敬意,就当是在下捐给无为观的香火钱。” 这种钱不能推脱,虚云客气了一番,嘱咐一个小道士将那报酬接了过来。孙修文见无为观收了银子,又道:“住持,这法术一定要做三天?” 虚云一愣,“怎么?” “哦,没什么。”孙修文道:“只是家中还有老人,这三天里家里外人多,怕老人家休息不好。我父亲身子不大好,又向来宠爱二弟,出了这个事情哀痛欲绝,我是想让二弟能够尽快下葬,这件是尽早过去,老人家的心态也能尽快平复下来。” 虚云犹豫一下,道:“孙老爷的意思是……让我们快一些?” “快一些自然好。”孙修文道:“若是不便也没关系,毕竟死者为尊,我二弟去了也不能让他受委屈。“ “那……”虚云住持道:“孙二老爷的死不查了吗?” “嗯?还有什么要查的吗?”孙修文有些惊讶,“不是住持您自己说,是邪祟所致,并非人为?既然是邪祟,还有什么好查的?” 虚云一愣,一时也无法反驳,半晌点点头,意味不明道:“孙老爷还当真是冷静。” 孙修文苦笑一声,“我身为一家之主,又在商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遇到事情我若是慌了,下面那些人要怎么办?就算心里波涛汹涌,也得镇定下来处理后续的事情啊。” 虚云住持点点头,道:“孙老爷也是辛苦。“ “大老爷,”一个仆从走过来,朝着孙修文行了一礼,道:“太老爷让您去请陶先生。” 孙修文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看起来有些不悦,但在虚云在面前又不好发作,只好压着火道:“怎么又要去请陶先生?” “大老爷说笑了,太老爷的事情哪里是我能打听的。”那仆人说的不卑不亢,语速不快,却是稳稳当当没半分惧色,同刚刚两个守尸体的仆从比起来,简直像是孙家的主子。 孙修文火气更旺了些:“去请个人而已还要我去,是你们没长腿吗?!” “太老爷说,您知道理由。”那家丁不急不缓道:“太老爷这般说,大老爷,您别难为我了。” 孙修文眉头皱的更紧,一甩袍袖,转头看见虚云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神色平缓一些,拱了拱手,“住持见笑了。” “孙老爷先忙。贫道去为法事做准备。”虚云一拱手,转身回了偏厅。 “这孙家大老爷……”莫无手里闲闲的抛着铃铛,“对他那弟弟不怎么上心啊。” 莫无朝仙君一偏头,“表兄,你说,孙家老二不会就是被他搞死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彼岸·忘川”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一曲笙歌”小天使灌溉营养液2瓶~ 谢谢大家 第28章 此时孙修武的尸首就在偏厅正中摆着,莫无当着人家的面如此百无禁忌的瞎咧咧,哪怕是对他无比敬重的虚云住持此时也不禁皱了皱眉,“莫……” “提个设想而已。”莫无眼光扫过不远处盖着白布的尸首,抬抬下巴像是打了个招呼,“对不住啊兄弟。” 那尸首半点也没动,莫无勾勾嘴角,朝虚云住持道:“好了,他原谅我了。” 虚云住持:“……” 虚云也不好再说他什么,转过头道:“这孙家确实有些古怪。” “刚刚那个仆人该是孙家老太爷的人。”虚风压低声音,“我去找孙家仆从之时问了些他家的情况,孙家的各项生意从十年前起便是孙家大老爷孙修文掌舵,孙大老爷才能出众,为人风雅,在商界广受好评,孙家也越发壮大,从小富之家成了巨贾。老太爷虽然不在管外面的生意,在家里的地位却一直很高。这些年那位太老爷同孙修文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两方手下的人各忠其主,对另一方并不客气,尤其是老太爷那姓赵的贴身仆人,对孙家大老爷嘴上有礼,但实则并不客气。” 虚云住持点点头,“富贵之家这倒是也常见。只是这法事我们怕是要快一些了。” “住持…”虚风有些犹疑,偏头看了看孙修武的尸体,道:“那这件事…我们还查吗?” “查。”虚云住持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我无为观建观几百年,守着一方安宁,此时出了此等邪祟害人之事,怎可放任不管?!” 仙君蹙了蹙眉。 莫无轻笑一声,朝着虚云住持道:“道长,不是我打击你,你看孙二老爷那个样,这件事你们真管的了么?” 虚云皱眉,却半点也没有犹疑,坚定道:“要不要做,和能不能做是两回事。无为观查不了又如何?天珩山周边数个城镇,只尚城一城便有几百户人家,百姓安危在前,我等除魔卫道,纵使以身殉道又有何妨?!” 虚云住持说的慷慨激昂,莫无一时也不好打断,敢情无为观都是一个牛脾气,那神色同清竹要去查小虎死因的时候如出一辙。莫无摆摆手,看起来有点无奈:“行行行,说不过你,道长自便。” 虚云住持转身去同虚风交代法事的事情,仙君静静立在一边,远远看着孙修武盖着白布的尸首。 莫无走过去,摸摸下巴,“表兄怎么看?” 仙君淡淡道:“我倒是更好奇他半夜跑去天珩上做什么。“ “你就没怀疑是孙修文干的?” 仙君轻轻一笑,“孙修文?怎么,为夺家产,指挥一只魔物去杀他弟弟?”仙君轻轻摇头,“魔界之物若是能这么容易受人控制,仙界也不必时时提防小心了。” “但这事总归和他脱不了关系。” “嗯。”仙君道:“还有孙家那位老太爷也得查。” “那位老太爷的事我倒是听说过一些,的确古怪。”莫无挑挑眉,道:“夜里过来探探。” 仙君没说话,疑惑的看他一眼,过了片刻才道:“你要查这件事?” “不然呢?”莫无抬眼看他,“我若是不掺和,你用什么理由来查?一个爱看热闹的凡人,还是某个天师的表兄?” 仙君疑惑的看着他。 “行了,当初好歹也收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莫无无所谓道:“就当是后续服务,攒攒福德也不错。不过你若是要执意谢我——” 仙君移开目光,“想多了。” 莫无一乐,“嗯,反正我现在也没想出来想要什么,先留着吧。” 仙君许是没见过这么强买强卖的,轻叹了口气,好似有点无奈。莫无抻了个懒腰,转身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朝着站在原地没动的仙君道:“……不回去补觉?” 仙君迟疑一下,转身朝外走去:“走吧。” 莫无笑笑,跟在仙君身后一同走了。 两人回到秦宅的时候还未到午时,白泽和秦姑娘一鸟一鬼瘫在院子里那两把破藤椅上晒太阳,画面看起来十分和谐。 白泽见仙君回来,翅膀一扇就飞了过来,秦姑娘看那鸟走了,颇觉无聊,便也施施然的起身,挂着三尺长的舌头往屋檐之下飘。 “秦姑娘……” 秦姑娘在半空中转身,疑惑的看过来,只见那为公子身长玉立的站在院子里,仿佛从水墨画里走出的仙人。那人眉眼柔和,温声道:“以你的修为虽然可在烈日下自由活动,但毕竟是厉鬼,太阳晒多了于你并无益处。” 仙君说这话时怕伤到秦姑娘自尊心,声音特意放柔了一些,以至于秦姑娘压根都没听他说什么,直愣愣看了他一会,被长发半遮半掩的双颊红了红,而后娇羞的一扭身,嗖的一下钻回了屋檐下面。 仙君:“……” 仙君无奈的摇摇头,一转身看见莫无拎着块豆腐从厨房走出来。莫无道:“你当她不知道?晒晒太阳减点修为,再练回来,再减点,再练回来……要不然你以为她这么多年怎么打发时间的?” 莫无把手里豆腐举举,“白菜豆腐汤,小葱拌豆腐,选一个。” 仙君半点也没犹豫,“汤。” 莫无挑挑眉,转身进了厨房。片刻之后,端了两菜一汤出来,汤是白菜豆腐汤,菜是辣子鸡和炒油麦菜,香气扑鼻,引得人口水直流。 两人安安静静的吃了一顿饭,全程下来,莫无观察一下,仙君居然真的只吃了那一道汤,两道菜一筷子也没动。 “都说仙人清心寡欲,我这回算是见识了。”莫无咬着外酥里嫩的辣子鸡,瞄着仙君,神色略带怜悯,“连吃的都只吃没什么味的,这日子得过得多没滋味。”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仙君淡淡道:“寡淡有助心境平和,肥甘厚腻生愚昧,你当了这么多年天师,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莫无往嘴里又递了个鸡块,道:“可我就是爱着凡尘的烟火气,浓烈刺激,肆无忌惮。这才不枉在这凡间走一遭。” 仙君手中竹筷忽的一顿。 “诶?怎么不吃了?”莫无一顿,好不要脸道:“是不是被我的人生哲学打动了?来来来,莫家学说第一步,从一块辣子鸡开始。” 莫无说着就将那盘鸡块往仙君那边推了推,仙君没动,微微有些出神。 ——当年那人三天两头的溜门往凡间跑,放着仙界的清净不要,应当就是为了凡间的烟火气罢? 可这烟火气说过来倒过去,葱姜蒜往热油锅里一倒便是了,仙界又不是不能做,又何必非要跑凡间去? 仙君一时又有些想不明白,摇了摇头,继续喝着自己的汤,“没什么。” 莫无见他不为所动,颇为遗憾的收回手,而后从盘子里又夹了一块扔嘴里,嘟囔道:“多好吃啊,真是暴殄天物。” 仙君一顿,神色复杂的看了那红彤彤、沾着白芝麻的辣子鸡一眼,皱着眉头,十分犹豫的夹了一筷子。 莫无盯着他看。就见仙君十分犹疑的将那鸡块放到嘴里,嚼了几下,而后雪白的脖颈中间喉结一动,将鸡块咽了下去。 “怎么和吃毒似的?”莫无轻笑,道:“味道如何?” 亲手做出的菜被人品尝,做菜之人大抵都是期望能听到“好吃”“很香”这种评价的,莫无倒是也没对仙君有过多期待,“还行”这种评价已经满意了。 却没想到仙君“嗯”了一声,道:“倒是也能吃。” 莫无点点头,钦佩道:“……你还真是时时给人惊喜。” 说到底,仙君贵为仙界丞相,凡间的体验却严重缺失。 他有记忆的那几辈子,都是打小生活在道观,直到飞升,日常生活中吃的始终都是斋饭。道家忌荤腥,这荤腥与佛家不同,虽然可以吃肉,但忌了一切刺激性的味道,他这么多年吃下来早已习惯,此时突然吃些味道重的食物,其实并不能吃出来好吃来,只是觉得味道奇怪。 莫无把他这句“倒是也能吃”在脑子里过了两个来回,再配上他那一脸认真钻研的神色,到底也没生的起来气,把辣子鸡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敷衍道:“谢谢夸奖啊。” “嗯。”仙君脸不红心不跳的应了一声,又怡然自得的吃起那清汤寡水的白菜豆腐汤来。 城南。 清竹这几日把平时经常见的几个乞儿留宿的地方走了个遍,却一个乞儿都没见到,一路上越走越慌,生怕其他孩子也同小虎一样发生了意外。 好在寻了几天之后,终于在城北的破庙里找到了一帮孩子。 一群脏兮兮的小孩脸上挂着泪痕,眼泪洗了脸上的脏东西,在黑乎乎的小脸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看起来像一个一个的小花猫。一群孩子或坐或跪,全都挤在那巨大的佛像前。 清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几步便走进破庙,还未说话,其中一个孩子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看见清竹之后,几步便跑了过来,小嘴一瘪,抱着清竹的腿就开始哇哇大哭。清竹还未说话,就听那小姑娘哭的喘不上来气,一边道:“清竹哥哥,小虎哥死了!小虎哥为了救人,死了啊!” “为了救人?”清竹眉头紧紧皱起来,蹲下身子,道:“你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29章 “前些天……”小姑娘哭的抽抽搭搭,道:“前几天小陶子病了……” 一群小孩也围了过来,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把事情讲了一遍。 前几日一个名为小陶子的孩子病了,乞儿没钱买药,得病都是硬撑,实在撑不住了便会有其他乞儿去无为观讨药,无为观的道士也会帮忙看看。 可是这次不大一样。小陶子病了之后,来了个男人,说是会看病,而且不要银子。众乞儿知道不该经常麻烦无为观,听这男人一说顿时都开心起来,叽叽喳喳的围着他道谢。 那男人看了看小陶子便从怀里掏出一副药来,说是神药,什么病都能治。众人怀疑真假,但那人吹得玄乎,小陶子病的又重,孩子们便信了。一副药过后,小陶子果然好了不少,甚至比其他孩子还精神,那男人笑了笑便走了。 结果当天夜里,小陶子的病情又恢复了原样,撑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那男人又来了。一看小陶子病的更重,皱了皱眉,说这病奇怪,只能接着吃药,于是便又给小陶子喂了一副。 如此情形连续几天,乞儿们终于觉得不对,几个孩子一起去城里有名的大夫家去求,那老大夫见不得一帮孩子这样,拎着药箱便跟着去看,结果一边号脉一边摇头叹气,说小陶子是中了毒,一直在吃的那药叫做‘寒石丸’,并不能治病,吃完当时会精神充沛,但只有不停服用才能保住姓名,否则人很快就会死掉。 一众乞儿当时便慌了神,老大夫无能为力,最后留下几幅治伤寒的药便转身离开。 第二日那男人又来,一众乞儿轮着棍子便上去打,那男人却不怕,说只有他手里有神药,若是他们还想救小陶子的命便要老实,还说只要有人同他去一趟天珩山做一件事,手里的便都可以给小陶子留下。 众乞儿无奈,只好答应。小虎向来被孩子们当成哥哥,此时便挺胸站了出来,那男人留了一半的药,说是事成之后会给另一半。 小虎当天便同那三角眼男人进了山,天珩山不远,众人以为他当天就能回来,可连着两天都没有人影。孩子们去山里面去找,发现山里变了样子,原来的路怎么也走不通,回去找那男人,走遍了尚城也没寻到影子。两天之后,无为观在城里发消息让众家去山里看看自家亲人的尸首。几个胆子大的孩子跟过去看,果然发现了小虎的尸体,哭了一通,而后由几个道长帮忙把小虎葬了。 回来之后一群小孩子哭了一通,觉得小虎死的冤枉,便来佛祖面前告状,同时又祈求小虎下辈子能投生个好人家,不要再受乞儿的罪。 清竹皱着眉听完,登时又想找人去拼命,强压着火气,问:“那人长什么样子?” 小姑娘道:“长着一双三角眼,很瘦!” 又有孩子补充:“鼻子边上还有一个肉瘤!这么大个!” “他还说他姓王,家里有大夫,所以他才会医术!” 清竹听这帮孩子叽叽喳喳的说完,拎起长剑,转身便出了破庙,朝着衙门走去。 晚间。 缺月挂疏桐。清冷的月光洒下来,在庭院里留了一地银光。秦姑娘在屋檐底下优哉游哉的倒挂着,随风而动,十分悠闲。 莫无抻着懒腰推门走出来,绕过把自己当枝条摆来荡去的女鬼,往院子里一站,抬头看了看弯钩月亮,自言自语道:“怎么又这么亮……” “亮一些不好?”仙君从自己的屋子走出来,月光之下一身白衣更显出尘,水墨丹青般的眉眼望过来,比白日里看着好似更温柔了些。 莫无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移开目光,笑了笑,抬手指了指月亮,道:“它亮了,我可就看不到我的星星了。” 仙君抬头看了看天,明月当空,群星隐藏在光辉之中,除了零星的几个努力去看还看得到外,其余皆没了影子。 仙君垂下目光,道:“走吧。” 两人踏着一路月色,不久便绕到了孙家围墙外,莫无助跑两下向上一窜,扒着墙头飒爽的翻了个身,两下站在了高墙之上。莫无蹲在上面,朝下伸手,挑挑眉:“来,表兄,拉你上来。” 仙君逆着月光看过去,只见莫无带着些许痞子气的姿势半蹲着,如练的月色洒落,他的脸逆着银光显得有些暗,那精致好看的眉眼微微弯着,又显出了一丝别样的玩世不恭和俏皮来。 仙君神色平静,“麻烦让让。” 莫无眨眨眼,紧接着就见仙君向上一提气,白衣猎猎,整个人向上一窜,已经稳稳当当的落在墙头之上。 “……”莫无蹲在墙头扭头看他,神色诡异:“我说,你现在不是一凡人吗?” “多锻炼锻炼吧。”仙君转头扫了一圈孙家的格局,漫不经心道:“表弟。” 仙君说罢,跃下高墙,朝着某个方向而去。莫无抬手挠挠脸,也跃了下去跟上。 孙家是尚城有名的大家,按照常理来说该是热闹的。可孙修文将一干家仆遣回家,这孙府便一下子冷清起来,白日还可算得上是清净,晚上看起来却有些阴森。 两人走了一路,没见半点灯火,更没见着半个人影。莫无侧耳听过去,除了偶尔几声夜鸟啼叫,能听到的只有前院传来的无为观众人做法事的嗡嗡声。 又拐了几个弯来到院子,仙君道:“到了。” 莫无点点头,两人翻身上了屋顶,等往屋顶上立定,看着庭院之中摆设,莫无突然就皱了皱眉。 “这……”莫无看了看院中那造型诡异的假山,又看了看周边几丛湘妃竹,叹道:“布置这庭院的人可真是有创意。” 仙君点点头,看神色也是赞同。 “真没想到会这么有意思。”莫无突然笑了,道:“住在养尸阵的阵眼里,还是个风烛残年阳气没多少了的老人,我现在是真挺好奇他是什么样子的。” 莫无说完,朝仙君偏了偏头,道:“表兄,要不打个赌?堵这阵是他自己布的还是被人害的。” 仙君笑笑,“没兴趣。” 莫无:“啧,没劲。” 一阵夜风吹来,莫无吸了吸鼻子,微皱眉头,“什么味道?” 一阵恶臭从远处飘了过来,开始还是淡淡的,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那臭气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浓烈,熏得人脑人都疼。 两人隐在屋顶之上看过去,就见一个仆从双手捧着一个盒子从回廊上走来,看五官正是白日里来叫孙修文的那个赵姓仆从。只见那人仿佛失了嗅觉一般,面无表情的端着那不断散发恶臭的盒子,走到屋前恭恭敬敬的道了声:“老太爷。” “进来。”屋子里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出来,是个老人的声音,有些发飘,听起来带着浓重的暮气。仆从进了屋子,回身又将那门合好。莫无轻轻的揭开一块瓦片朝屋里望去,只见那人进去之后没有点灯,好在月光顺着窗户投进来,也能看清人影。 “这孙家是连根蜡烛都点不起吗?”莫无小声嘟囔一句,接着往里面望。那仆从进门之后径直走到窗边,将那盒子放在一旁,先点上了香料,香气袅袅而起,沁人心脾。 仆从端起盒子又走向床边,微微俯身,道:“老太爷,药来了。” 帷帐里面伸出一只手,刚好被月光照了个清楚。只见那一整只手臂都呈黑色,看起来宛如被烧成焦炭的树枝。 那手臂实在有些骇人,莫无心里一动,皱了皱眉,又仔细看过去。今日月色明亮,照的清楚,只见那手臂并非通体黝黑,而是布满了黑色的斑点,同院中湘妃竹上的黑斑如出一辙。 莫无轻声道:“表兄,感觉的出来这是什么么?” 仙君摇摇头,“我失了法力,这样的距离感觉不出什么。” 莫无没再言语。 屋子里面,那布满黑斑的枯手打开盒子,而后从中取出一颗暗红色丹药。盒子盖打开的瞬间,那恶臭冲天而起,整个房间都被那臭气笼罩,就连屋顶之上的两人都不禁皱了皱眉。 那手将丹药捏着那暗红色丹药,也没有配水,看样子直接便吃了下去,而后帷帐之内传出一声满足的呼声。仆从神色平静的将盒子盖好,而后道:“老太爷,您吩咐的捐出去的善款已经尽数捐到各大道观和寺庙。这月十五要放生的生灵也已经采办好,到了日子便可放生。” “好。”帷帐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声音孱弱,有些发飘:“回向的名字别搞错了。” “是。”仆从恭敬道:“回向给五夫人,不会错。” 帷幔里没了声音,仆从顿了顿,又道:“今日大老爷去找过陶先生了。” “去了就好。”帷幔里那老人好像有些脱力,咳了两声,道:“陶先生一切都好?” “都好。”仆从道:“今日又送去了几份绫罗绸缎,陶先生没说喜欢与否,但尽数收下了。生活上的一切用品俱全,侍候的很好。” “嗯,那就好。”帷帐中的老人叹了一声:“可就指望陶先生了。” 片刻之后,那老人突然话风一转,“老二的事怎么样了?” 仆从摇摇头,“前院还在做法事,二老爷走的原因也还未查清。但听大老爷那意思,像是不愿再查了。” 老人重重的哼了一声,“他做的事情当然不愿再查!这个孽障,连自己的亲弟弟也能下手,孽障!孽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魅之”小天使灌溉营养液9瓶~ 第30章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敲着床,发出一声巨响,在安静的夜里尤为响亮。仆从不声不响的立在一边,好像对着情景习以为常。 老人愤怒了片刻,又突然悲从中来,抽噎了两下,情绪转换之快令人咂舌,悲伤道:“老二得了三分她的长相,他没了,我……” 仆从却对这转变没有半分惊呀,不紧不慢的劝慰道:“太老爷莫伤心,还有再见的时候。” “是啊,”老人抽噎两声,悲伤道:“我等着那一天。” 莫无皱皱眉。按着这意思猜下去,该是老人钟情于孙家老二的母亲,而那位夫人又早已去世。孙老太爷因为念着夫人而偏爱孙家老二,而对哥哥孙修文却心存憎恨。 可孙修文和孙修武既然为兄弟,两人肉眼看起来也长得十分相近,又怎么会只有弟弟长的像母亲这种说法? 还有那这仆人口中“还有再见的时候”,岂不是在盼着这老爷子早点升天?即便是再亲近的主仆,说这话也并不合适。 可孙家老太爷居然还挺适用。 屋子里主仆二人没了对话,老爷子抽搭了一会,挥挥手,那仆从便又恭敬的退了出去。屋子里香料依旧燃着,那香气混着余留下来的恶臭,变成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搅得人胃里一阵恶心。 莫无将那瓦片又轻轻放了回去,道:“表兄,你听说过那丹药么?” “修行之人所食丹药皆为清香,闻之醒神顺气,断没有这般气味。” 莫无点点头,一偏头,道:“走吧,今晚该是没什么能看的了。” 两人从屋顶下来,莫无想了想,一转身,又往前院走去。 给孙修武的法事还在做着,本该连着进行三天的法事因为孙修文要求缩短时间,众位道士更是忙碌。此时已过丑时,正是困倦之时,虚风强打着精神盯着众人,肩上忽然就被拍了一下。 虚风一激灵,转过头来见是莫无,出了口气,突然又反应过来,疑惑道:“莫天师?你怎么在这?” 余光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又道:“周公子?你们……” 莫无没应,拍了拍虚风的肩,“孙家老太爷的事知道多少?说说。“ “孙老太爷?”虚风精神了些,想了想,道:“孙家老太爷年轻的时候也是挺有野心的一位,后来年纪大了,再加上发生了点事,就变了性子,热衷于求仙问道,研究神鬼之学,常常给道观寺庙捐香火,初一十五放生,是个出了名的大善人。前几年开始,不知怎么的突然日日夜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传出来大家还议论议论,后来时间长了大家也就没了新鲜劲,也不聊了。“ “你说的发生了点事,是他那个五夫人去世?” 虚风一愣,惊道:“莫天师怎么知道?” 莫无没应:“继续说。” “哦。”虚风点点头,“没错,孙太老爷有好几个夫人,最喜欢的是那位最小的五夫人,据说是当年青楼里的花魁,是个千金难买一笑的冰美人。说起来,当年那位花魁也有不少故事。” 虚风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也是听街坊邻居提起的,当年那位花魁尚在风尘之中时,曾经倾心于一位男子,那人当时被友人诓骗到花楼听曲,谈吐文雅有礼,花魁一见倾心。可惜那男子为人正派,一次之后再也没去过花楼,听闻那位花魁等不到人,还曾经亲自去找,奈何妾有心郎无意,此事便算了。后来孙家老爷对那花魁喜欢的不行,花了重金将其赎回,那花魁便成了孙家的五夫人。“ “风尘女子遇到倾心却不给回应的男子,这故事去花街走一圈能找到不下百个。”莫无挑挑眉,“这也值得邻里议论?” “那自然不是。”虚风道:“这故事特别就特别在那个男子的身份。”虚风声音压低了些,道:“那男子姓秦。” “秦?”莫无挑挑眉。 “嗯,秦。”虚风朝周围看了看,低声道:“那位秦公子,正是莫天师你现在住的秦府当年的主人。二十年前秦府一夜之间死了满门,正是在那位五夫人过世不久发生的事情。所以那个时候街坊们都议论说是五夫人因爱生恨,死了也要带秦公子一起走。” 莫无一乐,“她要带人,带那姓秦的一人就好,还带人全家?不怕下去婆媳关系处不好?” “也就是街坊们闲来无聊瞎议论而已,做不得数的。”虚风摆摆手,“不过当年秦宅那件事至今为止也没有说法,官府去查,什么也没查出来,那地方鬼气森森的,久而久之也没人再去,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宅,这么多年来,也就莫天师您住进去过。” 莫无想想秦姑娘那每日悠闲挂屋檐的样子,摸摸下巴,倒是没再接着问秦宅的事,道:“接着说孙老爷子。” “好。”虚风接着道:“当年这孙太老爷为了讨五夫人开心,曾经把二老爷,也就是这位去世的孙修武,放在这位夫人膝下去养,据说那位五夫人不大喜欢孩子,同孙二老爷关系也一般,养了没几年,五夫人便撒手去了,孙太老爷也变了性子开始日日求仙问道,因着二老爷曾经同五夫人多说过几句话,孙老太爷对二老爷十分宠爱,事事以他为先,养的这位二老爷十分任性,为人也比较幼稚。” 莫无点点头,因为这位夫人移情她养过的孩子,这个倒是对上了。 “外人不知道那老太爷的房间上着锁?” “锁?”虚风一愣,道:“这我还真不知道。”顿了顿,又道:“他真是被锁起来才不能出门的?孙家大老爷在尚城手眼通天,倒也不是不可嫩。” 莫无把玩着手中的鹊语铃,没说话。 “不过今天孙家大老爷倒是有点奇怪。”虚风道:“上午的时候孙家太老爷派人过来,让孙大老爷去请一个叫陶先生的人,下午的时候孙大老爷回来了,脸色黑的厉害,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见到住持都只是草草的打了个招呼。” “知道这陶先生是谁吗?” 虚风摇头,“不知,而且我想了一下,尚城也没有哪个姓陶的先生比较有名。” “去查查。”莫无支使虚风支使的得心应手,道:“尤其是术士、大夫这类人,去打听打听。” 虚风居然也十分听他的话,点点头,道:“好。” “莫天师?” 一声稚嫩的童音传来,还带着一点点的胆怯。莫无低头一看,就见一个小娃娃立在那抬头看他,身上衣服穿的里突外进,看起来是睡了之后又自己爬起来穿的。 莫无挑挑眉,“孙小公子?” 站在那的正是孙家的小公子孙星阑,他见莫无还记得自己,看起来挺高兴,小嘴一咧想笑,肉嘟嘟的脸颊上凹出两个小酒窝,可惜刚咧开又突然想来规矩,又立刻学着大人的样子严肃起来,双手一举行了个礼,道:“见过莫天师。” 莫无笑着回头看了眼仙君,有点好奇仙君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一本正经。仙君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转头又看向孙星阑。 只见孙星阑行完一礼,仰头看着莫无,一脸认真,稚嫩的童声十分认真的道:“莫天师,我想拜你为师,可以吗?” “拜我为师?”莫无一愣,乐了,道:“拜我为师干嘛?” “抓鬼。”孙星阑说的极为认真,奶声奶气道:“除魔卫道,保卫太平!” 莫无笑的更是开心,“咱们先聊聊别的——三字经背完了吗?” 孙星阑一急:“我……” “小少爷!”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侍女焦急的跑了过来,蹲在孙星阑面前,“小少爷,这个时候不睡觉你出来做什么!” 孙星阑也知道自己错了,低着头,小声道:“我听说今天晚上有道长给二叔做法事,想看看莫天师在不在……” 那侍女没心思管莫天师还是李天师,和几人行了个礼,急忙慌的拉着孙星阑走了。孙星阑一步三回头的望过来,莫无站在原地看着,咧嘴一笑,朝孙星阑挥了挥手。 孙星阑眼睛一亮,也想和他挥手,奈何小手被侍女拉着,硬被拽走,拐了个弯看不见了。 “孙家老太爷信奉玄学,孙家大老爷虽然听老太爷的话,却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十分厌恶。”虚风摸着下巴,慢悠悠道:“没想到孙小公子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志向,果然是隔代相像……” 莫无打了个哈欠,道:“走了。” “诶你不是说下午就回去补觉了?”深夜里虚风说话也随意起来,“别走啊,再聊会啊!” “大半夜的谁和你聊。”莫无一搭仙君的肩膀,“走走走,表兄,我们回去补觉去。” 仙君神色平静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肩上搭着的莫无的那只手。 莫无一揽发现没揽动,转头对上仙君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啧了一声,讪讪的放下手臂,微微俯身,手往前一神,恭敬道:“这位表兄,回家可好?” 仙君轻笑一声,脚下一动,朝着远处而去。莫无挑挑眉,懒洋洋的跟了上去。 虚风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一手扶着手肘,另一只手摸着下巴,一脸疑惑,轻声琢磨道:“这两人……怎么怪怪的?” 莫无和仙君出门一个时辰,又踏着月色往秦宅走。 莫无憋了半路,到底还是没忍住嘚瑟,状似随意道:“表兄,那么小的孩子都要拜我为师,多有追求。” 仙君看他一眼,只见他嘴角微微弯着,花毛大公鸡似的,脑门上都恨不得写上大大的“骄傲”俩字。仙君浅浅的笑了笑,很给面子的“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莫无好像对这一声“嗯”十分不满,不急不饶道:“说的不是么?你小的时候难道不会想拜最厉害的道长为师?” “五六岁的事情……想不起来了。”仙君摇摇头,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十五岁时在观里讲经,来听的道长倒是不少,一直坐到了经堂之外。” 仙君道:“如此看来,众人的确都有慕强的倾向。” 莫无:“……” 莫无面无表情:“困了,回去睡觉。” 仙君看着莫无那个快步走在前面的身影,摇了摇头。 穿过树林便是秦宅,两人还未及看到整个秦宅的轮廓,便听一声愤怒的“妖孽!我要收了你!” 莫无哈哈一笑,半点也不慌,一脸期待,“呦,有热闹看了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故里”小天使灌溉营养液10瓶~ 啾咪~ 第31章 两人又走了几步,便见秦宅那破门之外立着一个道士,死死的握着手中桃木剑,一双年轻而秀气的眼睛怒气滔天,恨恨的瞪着秦宅大门之上的那白衣女鬼。 秦姑娘悠哉的坐在秦宅的大牌匾上,晃着双腿,月光之下玩着自己几寸长的指甲,间歇拨拨眼前的头发——这头发放在前面就是碍事,玩个指甲都费劲。 而那道士也不是别人,正是清竹。清竹见秦姑娘如此漫不经心,仿佛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咬了咬牙,手中掐诀,一个巨大的闪雷诀带着蓝光直奔秦姑娘而去! 眼见那闪雷诀就要劈到她,秦姑娘一手随意的一拨,竟然将那闪雷诀像个皮球一般拨了开去! 仙君不动声色的往莫无身后移了一步。 闪雷诀砸到不远处的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尘土四起,土渣翻飞。莫无往后一蹦,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身上被溅上一层灰,呛得咳了两下。 莫无糟心的掸了掸衣服,突然心有所感,往后看了一眼。仙君一脸自然的走了出来,见莫无神色古怪的看过来,顿了顿,浅浅一笑,温雅道:“多谢。” 莫无:“……” 仙君道完谢,便神色自然的转过头接着看那一道一鬼的战斗来。莫无咬了咬牙,转过头也接着看了起来。 只见那闪雷诀被秦姑娘轻轻松松的拨到一边之后,清竹整个人懵了片刻,而后猛的一转头,厉声喝道:“你是何方妖孽!竟不怕我的闪雷诀!” 秦姑娘听了这句喝问,终于施恩似的把眼神从自己的指甲上移到了清竹脸上,可惜她好像只是想看看这只叫的响的蛐蛐长什么德行,而后翻了个白眼,换了个姿势,接着玩起了另一只手的指甲。 清竹气的浑身发抖,抬起桃木剑便朝着秦姑娘冲了过去,奈何秦府牌匾太高,清竹的桃木剑还未碰到秦姑娘晃来晃去的腿,整个人便开始往下坠,接连试了几次都是如此,秦姑娘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看。 终于,地平线上渐渐亮起了光,黑夜渐渐退去。阴阳交汇的黎明里,秦姑娘抬手打了个哈欠,幽幽飘回地上,转身往秦宅里面走。 “妖孽别想逃!”清竹眼睛一瞪,猛的朝秦姑娘冲了过去。 秦姑娘许是没见过这么没有脑子的,半点也不想费事,转回身袍袖一挥,一阵阴风刮过,清竹腾空而起,而后宛如一只破了口子的沙袋一般直飞出去,直直的砸在了仙君脚边。 好在是没晕过去,清竹头晕眼花的抬起头,就见一身清雅出尘的衣袍,顺着那衣服看上去,正对上仙君那水墨画一般的眉眼,顿时一愣。 仙君看了看清竹那一身土的狼狈模样,替他轻轻的吸了口凉气,而后才朝他伸出手去,道:“清竹道长可有大碍?” “我没事!”清竹一翻身站了起来,也没理身上的土,转头就瞪向秦姑娘的方向,道:‘这等恶鬼……“ 说了一半住了声,只见秦宅门口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那女鬼的影子? “什么都敢惹,能活到现在真是祖上积了大德了。”莫无抱着臂慢悠悠走过来,道:“来这干嘛?” “当然是找你!”清竹一梗脖子,指着秦宅的大门,道:“我来敲门,没人应,我便想进去找,反正这破门也没锁,里面外面没什么区别,谁知道忽然就冒出来只厉鬼!” 清竹越说越气愤,而后忽然一指莫无,道:“你堂堂一个天师,除魔卫道乃是天职,见到厉鬼居然不出手降服?!你还有天师的尊严吗!” “这个我还真没有。”莫无挠挠下巴,道:“还有啊,别一口一个厉鬼的,这是我房东。” 清竹一双眼睛险些没瞪出来。 “进来吧,她歇着去了。”莫无抬手打了个呵欠,一边往秦宅走一边道:“有事快说,爷爷我还困着呢。” “你……”清竹紧跟了两步,急道:“我查到点东西!” “查到东西找你们住持去啊,”莫无神色不变,“找我干嘛?” 清竹一急,声音也高了起来,“这件事你来查更合适!” 莫无挑挑眉,等着下文。 清竹眉头微微蹙起,好像并不想细说这个问题,片刻后轻咳一声,眼神游离,低声道:“这事涉及到孙家,而孙家又向来是无为观最大的香客……“ 清竹向来骄傲清高,打小便学着视金钱为粪土,但此时涉及到了整个无为观,又不可不考虑的多些,一时整个人都别着劲。 “哦……”莫无拖长尾音,一偏头,道:“那管我什么事?” “你!”清竹一急,“你不是也在查这件事吗!” “是啊。”莫无不置可否,“可这事和我无关,我有心情了便查查,没心情了就扔到一边,怎么,不行吗?” “你……” “我呢,之所以查这个事,是因为我表兄好奇,可不是因为你无为观怎么样。”莫无循循善诱,“你去同我表兄说,他让我查我就查。” 清竹一愣,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疑惑的看了眼莫无,又看了看刚刚走进秦宅大门的仙君,心说这人就在这呢,你让我去说什么?! “怎么着,听不懂?” 清竹愣愣的摇摇头。 莫无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压下声音,小声道:“你,去和我表兄说,这件事很重要,很难查,只有莫天师雄才大略有能力查的出来,这件事一定得我出手才行。” “雄、雄才大略?”清竹古怪的看他一眼,一言难尽道:“我是来找你查案,不是找你治理天下。” “你去不去?”莫无看他一眼,“不去我回屋睡觉去了。” 清竹皱了皱眉,仿佛个被逼良为娼的小媳妇,一狠心一咬牙,转身朝着仙君走去。 莫无满意的看着清竹过去同仙君说起话来,片刻后仙君目光投过来,莫无一转头,状似随意的看起了天上。此时阴阳交汇,天上灰突突一片,既看不到月亮星星,也见不到蓝天白云,可莫无看起来看的还挺认真。 片刻之后,就听仙君的声音传来,既温和又平静:“那你同我说罢,我表弟既然雄才大略,这等小事不必麻烦他了。” 莫无突然觉得这个天实在是有点丑。 清竹一脸犹豫,道:“这……” 仙君道:“大不了明日我转述给他。” “好。”清竹点点头,道:“我去找了同小虎关系亲近的乞儿,发现他们是恶人骗了,我去了衙门,却没有找到关于此人的任何记录,我跑了几座城,一路打听,最后在附近的央城找到了这个人,他既不姓王,家里也没有大夫,这人姓郑,是孙家仆从赵朴的远方亲戚。” “赵朴?”莫无凑了过来,“就是孙家老太爷身边的那个仆从?” “对。”清竹点头,认真道:“赵朴是孙家老太爷的贴身仆从,在孙家几十年,地位很高。孙家很多事情都是吩咐赵朴去办。这次我找到那姓郑的畜生之后,严刑拷打了一番,问出是赵朴让他去找个男孩带到天珩山里,那天他将小虎骗到说好的地方之后找了个由头就溜了,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仙君沉吟一番,没说话。 “赵朴是孙家老太爷的贴身仆人,”清竹越说越激动:“赵朴和那阵法有关系,那孙家老太爷就也脱不了干系!” “嗯,”仙君道:“这件事和孙家父子三人每个人都脱不开关系。” “这样,”仙君声音温和,“这件事和孙家有关,此时无为观法事又没有结束,便还有很多调查的机会。清竹道长,你且去孙家守着,观察一下这个赵朴。” 仙君的声音有一股安抚人心又不容抗拒的力量。清竹原本燥的烧火的一颗心被仙君两句话说的仿佛沉进溪水之中,整个人冷静下来,点点头,道:“好!” 清竹转身走了,莫无站在原地却没动地方。仙君看他一眼,“不是说困么,不去睡?” “孙家这父子三人真是有意思。”莫无眯了眯眼睛,“有共同的利益,却又互为敌人。天下的父子关系若都是这般,这人间该多荒唐。” “滚滚红尘,最不缺的便是荒唐事,不然为何那么多人求仙问道?”仙君道:“可等成仙了之后便会发现,仙人一样也有苦恼,无奈,绝望,只不过无力的事情变了而已。” 莫无抬眼看他,“表兄,你这话里内容很多啊。” 仙君摇摇头,转身回了屋。莫无打了个呵欠,盯着仙君的屋门看了一会,也转身走了。 第二日莫无一觉睡到午时,趁着懒腰走出屋子,烈日当头,阳光明媚。 吸了吸鼻子,闻到股饭菜的香气。 他一乐,心说这是不是付出多日终于有点回报了?温润儒雅的仙君化身田螺姑娘,这故事想想都让人激情澎湃。 莫无顺着那香味走到饭厅,果然见田螺姑娘正端坐着吃饭,一身白衣如月色,清雅出尘,赏心悦目,唯一可惜的是桌上没有莫无想象的四菜一汤,除了碗米饭只有一碗白菜豆腐。 莫无突然有点头疼——自己当初买那么多白菜豆腐做什么?! “醒了?”仙君看了眼杵在门口愁眉苦脸的莫无,道:“我做了菜,不过我不会你平日里做的那些,只会这一道,但是味道不错。” 莫无瞬间眉开眼笑。 堂堂仙君下凡给你洗手作羹汤,还要什么?你还要什么?!哪怕他煮的是碗热水那也是香喷喷的琼浆玉液。 “表兄辛苦啊。”莫无走进来拉开椅子坐下,道:“表兄之前不还说‘君子远庖厨’么?” 莫无美滋滋的等着仙君说出一句“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或是诸如此类的话,哪怕一句“礼尚往来”也不错。 谁知仙君“嗯”了一声,一边喝着汤一边道:“我在院子里做的。” 莫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南笙予安”小天使扔了2个地雷~ 感谢“叁九”小天使灌溉营养液10瓶~ 爱你们~ 第32章 莫无瞪着眼睛看着仙君。 仙君顿了顿,抬眼道:“有什么问题?” 莫无一时觉得同这人交流真是费劲,偏偏又生不起来气,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拎起汤勺往自己的碗里盛了一碗白菜豆腐。 饭后,莫无要去孙家,叫仙君同去,却不成想仙君摇了摇头,道:“你自己去吧。” 莫无一愣,“你……” 此时仙君已经走到自己屋子门口,闻言回过头,“嗯?” 嗯?嗯??这事要不是因为你要查我能管? 莫无一脸复杂的看了仙君两眼,糟心的很想打开这位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话到嘴边转了两转,到底还是没把那话说出来,摆了摆手,转手走了。 仙君在自己屋门前站了片刻,而后转身往后院走去。 秦府的后花园颇大,单从残留的雕梁画栋上看也足以看出当年的精巧雅致来,花园中间有一个小湖,引着活水,湖边满地野草,中间自由自在的长着不少不知名的小花,倒是有一种别具一格的好看。 仙君缓步走向湖边的那座小亭子。 片刻之后,一阵微风吹过,胖乎乎的司命背着他巨大的与命书和铸命笔出现在仙君两步远的地方,朝着仙君一拱手:“丞相。” 司命站直身子,扭头往前院的方向看了一眼,一脸刺探秘密的兴奋,道:“丞相要查的那个莫无就是刚刚出去的那个?嘿,长得还挺好看。” “你话怎么那么多?”白泽爪子上挂着壶热茶飞过来,“查到了?” “唉,”司命叹口气,摇头道:“没有。” 仙君去拿茶杯的手一顿,神色没变,也没说话。 “不可能!”白泽叽叽喳喳道:“他每次投生回来的时候,因为身上没有方尊青铜镜,那煞气总得连累不少人,司命监总不能连这些人的记录都没有,顺着也能查出来。” “有的,但这些人全都对在了天灾上,同这个莫无并没有什么关系。”司命摇摇头,“我回去命整个司命监上上下下将所有的记录都查了一遍,但凡这六道之内的生灵,只要在轮回里走过一遭,在我司命监就必然有记录。可是您猜怎么着?这个莫无就像是突然插进了轮回里,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去何处,更与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就像是独立于六道的一个东西。” “你是想告诉我,”仙君抬眼,神色平淡,“他是外三界的人。” 世有六道轮回,六道之外又有仙、魔、妖三界,统称外三界,相对独立,有大能。 “有这个可能。”司命点头,道:“六道之中生灵要跳出轮回难上加难,但外三界进到轮回当中却容易的多。丞相,这人……“ 司命犹豫一下,没说下去。仙君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淡淡道:“说。” “那我就说了啊,”司命小心翼翼道,“丞相,万一他……是魔界的人呢?” “你才魔界!你家一条街都魔界!”白泽炸毛道:“他这么多世轮回过来全是我捡回来的,要真是魔界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但是万一呢?”司命苦着脸道:“丞相刚刚破开封印便同他生活在一起,若说这是魔界的手段,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而且白兄啊,”司命欲言又止,“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再聪明,到底也是个鸟脑子,这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小心为好。” “你骂谁呢?!”白泽一瞪眼睛,扑腾着翅膀就冲了过去,司命捂着圆滚滚的脑袋转圈求饶,一边躲着贬责的攻击一边还道:“丞相!这事不得不防啊!” “白泽,别闹。”仙君放下茶杯,“司命的担心也没错。” 白泽不解恨的又瞪了司命一眼,转身飞了回来,“丞相,你相信莫无是魔界的人?” 仙君摇摇头,“不信。” 白泽松了口气,司命神色有些复杂,“既然丞相不信,那便是有不信的理由,我跟着丞相就是了。”顿了顿,神色有点为难,又道:“若是还要接着查,就只能去地府那边问问,看这人轮回的时候下面是按什么给他投生,不过这些年来地府那边您也知道,比当年……”司命叹口气,“可是有过之无不及。” 地府理论上隶属于仙界管辖,但地位特殊,十殿阎王身份尊贵,甚至可与仙界上神分庭抗礼。司命监与地府相互配合,两方向来只按规矩办事,倒是也没什么矛盾。但若是插手人家的事务……以地府向来“都给老子滚远点”的性子,这事就说不过去了。 仙君淡淡道:“不必去问了,问也不会有结果。” “啊?”司命一脸疑惑,没明白什么意思。 仙君却没打算解释,道:“此事先这样。司命,继续盯着魔界。” 司命犹疑的点点头,道:“是。” · 孙家。 莫无提笼遛鸟的架势进了孙府,虚风他们给孙修武的法事还没结束,一群道士围在偏厅里,又是念咒又是桃木剑比比划划,看起来倒是热闹。 莫无走到门口,就见虚竹在台阶上杵着,也不看屋子里,就盯着外面看,活脱脱一门神。 莫无一乐,走上前去,“今儿扮的事魏徵还是钟馗?” 魏徵和钟馗乃是民间最常见的两位门神。 清竹皱眉,没搭这腔,“那姓赵的一直没出来过,我着急,又不能去找。” 莫无挑挑眉,拍拍他肩,抬脚进了门。偏厅里,虚风正在守在一边,见莫无进来眼睛一亮,“莫天师来了,怎么没见你表兄?” “嗯。”莫无也不知道能怎么说,应付的出了个声,道:“孙家又查到什么了吗?“ “没,”虚风摇摇头,“今天孙家人都没露面,能查什么。” 莫无玩着手里的铃铛,突然道:“天珩山抓的那三只鬼怎么处理了?” 虚风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一愣,犹豫道:“可能……送走了?” “送走?”莫无半点也没客气,道:“以你们的能耐,能把一只黑影两只红厉送回地府?” 虚风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些年无为观也没碰上过这么厉害的鬼,以往都是看能不能化开怨气,划开了就送走,化不开就打散,这个……我看化开难,打散更难。” 虚风抬头,道:“莫天师,怎么突然问起那几个鬼来了?” “那黑影少了只脚,红厉鬼少了只手。”莫无道:“不可能只是巧合。查,这里面肯定有事,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虚风眼睛一亮,“是,这几天忙孙家的事,倒是忽略了那三只厉鬼。我这就去查查。” 虚风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突然脚步一顿,哭丧着脸转过头,“莫天师……” 莫无叹了口气,“行行行,我跟你去。” · “大老爷。”后院里,赵朴在书房外不急不缓的敲了三下门,“该去找陶先生了。” 屋子里出发一声脆响,不知道是哪件瓷器被人摔在地上,吓得人一激灵。 门外的赵朴却好像半点也没听到一般,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大老爷,时辰差不多了。” 片刻之后,孙修文沉着脸色猛的打开门,多年商场里积攒出的威压统统化为戾气,压的人透不过气来。孙修文脸色发黑,猛的一甩袍袖,大步走了出去,赵朴神色没有半分变化,朝着孙修文的背影行了一礼,而后转身朝着远处而去。 清竹在偏厅门口当了一整天的门神,没见到那个赵朴,倒是见到了脸上挂着俩秤砣的孙修文。只见那位衣着华贵的大老爷怒气冲冲的朝外走去,正撞上往这边跑的孙家小少爷。 孙星阑也不知道什么事那么急,两条小短腿倒腾的挺快,却没看路,结结实实撞到人身上,转眼就被撞了个屁股墩,揉着屁股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喊疼,抬头一见那位阎王似的爹,立马瑟缩起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爹。” 孙修文皱眉,朝着周围看了一圈,声音有些不近人情,道:“看着你的人呢?” “是阑儿跑太快了,他们没跟上。”孙星阑紧张道:“爹爹莫要骂他们!” 孙修文半点也没把孙星阑当成个五岁的娃娃,厉声道:“乱跑什么,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还有没有点规矩!” “爹、爹教育阑儿,要沉稳持重,喜怒不形于色,才、才能不被人拿到害处。”孙星阑声音有些抖,“阑儿知错了。” 孙修文皱眉看了看他,也没安慰,好像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一般,一抬脚,绕过孙星阑便要继续走。 “爹!”孙星阑突然叫了一声,孙修文皱着眉转过头,就见那小娃娃小心翼翼道:“爹,我、我想和无为观的道长师父们学抓鬼……” “什么?!”孙修文眼睛一瞪,周身火气顿起,“你再说一遍?!” “我……”孙星阑怕的发抖,却不知道为什么依旧执着,两只手捏着衣角,小声道:“我想学抓鬼……” 孙修文二话不说两步走过来拎起孙星阑便打,又小又软的孩子被像个布袋子似的拎了起来,巴掌一下一下的落在身上,顿时发出一阵一阵的哭嚎。孙修文的巴掌力气不小,便是成人挨实一下也要叫唤,更何况是个孩子,院子里孙星阑的哭嚎之声直冲天际,整个孙府都听了个清楚。 孙修文也是气的狠了,孩子嚎成了那个惨样,孙修文手下力气也没减,当爹的不肯退一步,那孩子也不肯,一边嚎一边不松口,非说要学抓鬼,一时间孙府鸡飞狗跳,直到孙星阑的娘听到消息赶过来,哭着喊着将孩子从孙修文手里抢过来,这事才终于告一段落。 “看看你把阑儿教成了什么样子!”孙修文怒发冲冠。 那夫人也不敢回嘴,一边抽噎着一边将孙星阑搂在怀里,满眼心疼。这个时候了孙星阑还不肯消停,一边呜呜哭一边攥着母亲的衣襟,“娘,我想学抓鬼,我想……” “别说了,别说了,”孙星阑他娘搂着孩子,“乖,别再惹爹生气了。” 孙星阑终于闭了嘴,孙修文哼了一声,袍袖一挥,转身出了门。孙府终于消停下来,清竹朝周围扫了一圈,目光所及依旧没见到那个名为赵朴的老仆,犹豫了一番,脚下一动,静悄悄的跟在孙修文后面走了出去。 第33章 孙修文出门要坐轿子,清竹跟在后面,一路上倒是不必担心被人发现。跟了小半个时辰,路走得越来越偏,看方向是朝着天珩山而去。 清竹皱了皱眉,又是天珩山。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轿子出了城,往城外荒林子一钻,不见了影子。清竹犹豫一下,纵身上树,远远又看见了轿子顶。他不敢再紧跟,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换了两棵树,忽然之间,一阵恶臭扑面而来,清竹胃口往上一反险些吐出来,赶忙一捂口鼻,将那上涌的东西硬生生又压了回去。 抬着孙修文的那几个轿夫没法遮挡口鼻,一时间苦不堪言,那轿子也是抬得颠来晃去,里面的人闻着那气味本就恶心,被这一颠更是难受的厉害,叫停之后冲下轿子,先扶着树干吐了个昏天黑地。 清竹将衣服撕了两条罩上口鼻,那直冲天灵盖的恶臭滤过去一些,定睛朝树下看去。只见孙修文将胃里东西吐干净,头晕眼花的接过轿夫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缓了片刻,而后朝轿夫摆了摆手,自己朝前走去。 轿夫们等在原地,清竹跟着孙修文接着往前。一路之上那恶臭越来越浓烈,若不是清竹意志力强撑着,怕是一口气上不来就得从树上载下去。 片刻之后,树林中间出现一个小木屋,搭的简单而结实,木屋外摆着一个一人高的黑色丹炉,火烧的热烈,恶臭源源不断的从那丹炉之中散发出来。 孙修文强撑着在那木屋前站定,皱着眉头,朝屋里道:“我来了。” 清竹被那恶臭熏的头晕眼花,一时竟然有点佩服起孙修文和这屋子里住的人来。 片刻后,木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跛腿男人。 男人衣着简朴,身子偏壮,穿着一身书生衣服,看起来像个先生,却又莫名带着一股子邪性,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往脸上看去,平平无奇的有些过分。 一般人的长相总归有些特点,哪怕没有让人一眼记住的点,总归也会有“好看”“不好看”这样的印象。而这位的长相,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任何特点,和谁都像,丢在人堆里谁也别想找得出来。 那跛腿男人走出来之后,仿佛半点也闻不到那冲天恶臭,神色自然的看了眼孙修文,也没行礼,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道:“孙大老爷果然准时。” 孙修文看起来对这人十分嫌恶,半点也不想废话,撸了撸袖子,将左臂往前一伸,将脸别了过去。 那跛腿男人没动,慢悠悠道:“孙大老爷如此勉强的样子,可是同传闻的仁孝至顺差别很大啊。” “对那样的老不死的,仁孝至顺?”孙修文冷哼一声,嫌恶道:“陶先生,咱们各取所需,麻烦你快点。这个地方我可是半点也不想待下去。” “好啊。”陶先生拖着跛腿往前走了两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银杯和一根尖端带刺的小棍,那小棍往孙修文手臂内侧血管上一扎,将流出来的血引到那银杯里,待到那银杯中的鲜血过半,那人一回身,将那半杯血倒进丹炉之中,那丹炉瞬间发出一声诡异的调子,仿佛无数只鬼混掐着嗓子高声嚎叫,令人不寒而栗。 清竹抖了两抖,那丹炉旁的孙修文更是抖得厉害。他想将手臂抽回来,一用力却发现抽不动,一惊,而后皱眉看向陶先生,不怒自威,“陶先生这是何意?!” “别急。”那陶先生稳稳的掐着孙修文的手臂,脸上带着一股狠劲,狞笑道:“孙大老爷,天珩山的阵法没起作用,你该是很开心吧?” 孙修文皱眉,“陶先生说的我听不懂。” 陶先生笑了,“孙大老爷,同我装傻可不是个好主意。” 那陶先生掐着孙修文的手臂,毫不客气的又接了一小杯血,这才放了手。孙修文以为他要将那血也倒入丹炉之中,却不想那人头一扬,竟然将那血喝了下去! 孙修文一时惊的不能言语,“你!” “还是老了些。”陶先生喝完那半杯血,有些嫌弃的摇了摇头,抬手将嘴角边留下的一点擦了,道:“怎么?舍不得这点血?那……” 孙修文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煞白,“不!” “看,谁都有任人拿捏的软肋,这就是你们凡人的悲哀。”陶先生不屑的狞笑一声,将银杯又收回袖子里。孙修文咬着牙,盯着他道:“陶先生,你在天珩山摆下那么大的阵仗,怕不只是为了孙府吧?” “你比你爹聪明。”陶先生眯了眯眼,声音有些凉,“……所以你不仅拆了你爹的路,还拆了我的。” 孙修文在他那眼神里瑟缩了一下,随即又以最快的速度稳了下来,坦然看回去,“以陶先生大能,达到目的方法多得是,又怎么会仅限在孙家?” “这话我喜欢。”陶先生阴森森的笑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峰,摇摇头,遗憾道:“可谁让这里是天珩山呢……” 话音刚落,陶先生猛的回手一抽打在孙修文胸口,而后又往回一拽,孙修文被那一下打的往后飞了出去,这一拉一拽,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便被从身体里硬拽的出去,孙修文一声惨叫,险些晕死过去。 “收你一魄,当是代价吧。”陶先生说的理所当然,将那影子囫囵个的往嘴里一塞,摇摇头,嫌弃道:“比那小乞儿的难吃不少。” 树上的清竹听到这话,血液立马涌上脑子,手上青筋暴起,浑身发抖,握着长剑便要飞身而下杀人。却不想刚往前一动,衣服却被人拉住,耳边响起一个细小而熟悉的声音:“清竹哥哥!” 清竹猛的转身,却发现只是衣服勾到了树枝。 清竹心里空了一下。是了,小虎已经死了,就连魂魄都被人吃下去,又怎么会同他说话呢。 他将衣服从树枝上取下来,沉默片刻,纵身一跃,朝着城内的方向而去。 · “耽误一下午,什么也没问出来。” 莫无瘫在后花园亭子的石椅上,往嘴里扔了瓣橘子,道:“那三只鬼就知道时候被人切下去一部分尸体,连犯事的人高矮胖瘦都不知道,这厉鬼当的,也真是憋屈。” 仙君坐在一边的石椅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说话。 莫无觉得无聊,便接着自说自话,“我看他们也是可怜,倒霉催的还没来的及吃人就遇上了我,本大师宅心仁厚,顺手把他们都送了冥界,可惜送的太快,连个感谢都没听着。” 仙君听着他没完没了的瞎比比,神思终于硬生生被拉了回来,喝了口茶,道:“近来莫名出现的厉鬼不止限于天珩山,他们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知道。” “你是说孙家?附身在孙家小娃娃身上的那个?”莫无坐起身,“倒是对的上,出现时间差不多,等级也差不多。孙家地处尚城中央,厉鬼若只是单纯为了杀人,离天珩山更近的城郊会方便的多,没必要跑半座城到孙家,以红厉鬼的特性来说,多半是为了复仇。不过孙家要那么多残肢……” 莫无皱皱眉,没再继续说下去。 突然砰的一声,前院一声巨响,莫无抬手挠挠脸,“怎么了又是。” “我找他们有事!真的有事!”清竹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随之又是叮叮咣咣一阵响。片刻之后,清竹鼻青脸肿的跑进来,一脸愤恨,“你家那女鬼能不能讲点道理!” “说了那是我房东,在这她就是道理。”莫无颇为愉悦的欣赏了一下清竹被揍的惨样,抬抬下巴,“什么事?” “我找到了杀害小虎的凶手!”清竹往前一步,激动道:“他吃了小虎的魂魄!” 莫无和仙君对视一眼,“说说。” 清竹把跟踪孙修文的所见所闻一丝不落的描述一遍。莫无一边听着一边间歇看着仙君,就见那人开始之时转头看了清竹片刻,而后就好似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一般,径自品起了茶。 仙君的皮色很白,白瓷一般的手骨节分明,握着茶杯时看起来极为好看。茶杯是白泽在秦宅的某个屋子里翻出来的,约莫是当年秦府仍在辉煌之时宴请宾客所用的茶具,样式简约大气,不易察觉的细节处却做得精致。莫无从前觉得命人费时费力烧这些个器具出来纯是有钱人家没事闲的,装的同样是水,咕咚咚喝下去,器具是大茶缸还是骨瓷杯有什么区别。 可此时莫无突然觉得,这样的手,的确也只有这样精致典雅的器具才配的上。 “经过就是这样,”清竹一脸激动的说完,“现在那个什么陶先生肯定还在那,你们快和我一起过去!” 莫无目光不着痕迹从仙君手上移开,赞道:“不错,这回长了脑子,知道回来搬救兵了。” 清竹脸一红,“赶紧走吧!” “嗯。”莫无站起身,抛了抛手中鹊语铃,转头道:“表兄?” 仙君抬头看他一眼,迟疑一下。那眼神一看过来,莫无在瞬间就神奇的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他并不是在迟疑要不要去捉人,而是在迟疑眼前这人,也就是莫无自己,有没有能力降服的了那人。 莫无心里呵了一声,头一歪,朝清竹道:“带路!” 第34章 可惜莫无没得到证明自己的机会。 三人一鸟朝郊区木屋而去,到了却发现没有人。清竹在那木屋里横冲直撞的转了两圈,又走了出来,紧皱眉头:“真的走了。” 此时那木屋周围萦绕着铺天盖地的恶臭,仿佛一个杀伤力极高的法术,直冲天灵盖。白泽两只翅膀全盖在鸟喙顶端的鼻孔上神色憔悴,仙君也用手帕掩着口鼻,神色看起来倒是没有任何惊讶。 “无妨。”莫无对木屋外那源源不断散发着恶臭的丹炉起了兴趣,围着它转了几圈,“里面火还没灭,人早晚会回来。” 莫无从旁边捡起根木棍,将那丹炉的盖子敲了开来,顿时新一股浓稠的恶臭涌了出来,一边的清竹胃里一涌,扶着树干呕起来。 莫无垫着脚往那一人多高的丹炉里望了望,手一松,那丹炉的盖子又重新合上。白泽飞过来,好奇道:“里面是什么玩意?” 莫无神色自然的往后让了两步,“自己看。” 白泽飞上去用爪子把盖子一掀,朝里望了两眼,翅膀一抖,身子一颤,猛冲到清竹旁边,一人一鸟吐得十分整齐。 莫无往仙君旁边走了两步,道:“对上了。” 顿了顿,叹道:“从不同尸体上收集肢体用来炼丹,这么恶心的法术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见过更恶心的。”仙君神色平静,“比较起来,小巫见大巫罢了。” 莫无看他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顿了顿,转开目光,道:“就我所知,凡人求助于法术无非两种,要么是后宅妇人扎小人,要么便是年纪大了求长生,孙家老太爷当属于后一种,但我可没听说过哪种丹药要用这么恶心的法子,还能臭成这样。” 仙君道:“什么打算?” 清竹冲过来,怒气冲冲道:“自然是埋伏起来等!绝不能放过那个姓陶的!” 莫无眯了眯眼,脚下一动已经走了出去,“去见见孙家老太爷。” “孙家老太爷?”清竹一愣,朝着莫无背影喊:“那这个姓陶的呢?!“ 莫无两条长腿已经走出去老远,头也没回,道:“放心,跑不了。” · 孙府。 陶务和孙修文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孙家的大门,孙修文走在后面,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陶务的背影,神色警醒。他刚刚被陶务撕了一魄出去,整个人乏的很,却不敢掉以轻心。 陶务这个人,神色奸佞,以孙修文商场打拼多年识人无数的经验来看,断不是什么好人,可却颇受孙家老太爷的重视。孙修文同他爹孙继德的矛盾形成多年,其中陶务也是其中十分重要的原因之一。此时陶务来到孙家,孙修文就仿佛是家里进了个阎王,一颗心被跟头发丝悬着,随时担心出什么岔子。 陶务倒是十分自然,拖着条跛腿一瘸一拐的走进孙家,宛如主人回了家。 已过晌午,孙星阑做完了功课正由着侍女带着在院子里玩耍,看见孙修文从外面走回来,瞬间眼睛一亮,小短腿一倒腾,便朝着孙修文的方向而来,跑到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拱手,学着大人的模样毕恭毕敬道:“父亲回来了。” 却不想孙修文在看见他的瞬间突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为什么在这?怎么不去看书?!” “我……”孙星阑被他爹这一声吼吓得瞬间一哆嗦,小脸煞白,瑟缩道:“我、我今日功课做完了……” “不求上进!”孙修文疾言厉色,朝着一边垂首的侍女道:“带他回去!” “是。”那侍女吓得够呛,赶紧上前,拉着被吓的有些呆的孙星阑往后走。 陶务饶有兴趣的看着孙星阑的背影,转过头来笑道:“孙大老爷这又是何必?气大伤身,更何况这么大的孩子可是不能明白长辈的良苦用心的。” 他这一笑,平庸的眉眼挤出一个弧,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午后阳光充足,他这一笑却让人心里莫名的发毛。孙修文声音很冷,“不劳陶先生费心。既然陶先生要找我父亲,那便请快些去吧。” 陶务又笑了一下,好像对孙修文的敌意半点也不在乎。他转过身,双手一背,十分悠闲的朝着孙府的后院而去。 早有仆从报告了孙家老太爷,即便如此,老太爷的那屋门也没有打开,只是在陶务在门口站定的时候,孙老太爷苍老垂暮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一丝惊喜,“陶先生怎么来了?老朽不能出门迎接,还望陶先生勿怪。赵朴,快将座位搬来!” “是。”守在门边的老仆赵朴转身走了,不多时便指挥着两个家丁搬来了把精致典雅的雕花木椅,还在那木椅旁打了个简单的小棚。 陶务也没同孙老天爷客气,往那椅子上一坐,回头看了一眼。 孙修文立在后面,脸色很不好看。陶务笑了笑,转过头道:“孙老太爷,我来恭喜你,今天的药丸做成,这便是最后一颗了。” 孙修文脸色一变。 “最后一颗?”屋子里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惊喜,“陶先生,此话当真?” “嗯。”陶务接着道:“到时候,孙老太爷便能如愿以偿。” 片刻后,屋子里传来隐隐的呜咽。老人低声哭了一会,抬起头来看向墙上那幅画像,只见一位美人持扇而立,正在看窗外的一株铃兰,神色清冷,仿佛对这世界漠不关心,夏日艳阳也化不开她周身的三尺冰霜。 老人喏喏道:“芸芸,我们的约定快到了,我要来赴你的约了……” “到时候,”门外,陶务的声音接着道,“孙老爷要付出的代价,我便也要取走了。” “好。”孙太老爷擦擦眼泪,“只要此时能成,一切都好说。” 院子后面站着的孙修文嘲讽的一哼,脸色黑的比锅底没好多少。 “明日寅时,”陶务道:“天珩山石台,我在那恭候孙老爷。” 屋中老人十分期待,“好!老朽定会准时到达!” 陶务站起身朝外走去,走到一半忽而回过头来,诡异一笑,“孙大老爷不如也当同去。哦,还有孙家那小独孙,如此重要的时刻,也应该见识一番。” 孙修文眉头紧紧皱着,“不劳陶先生费心。” “混账!”屋里孙老太爷一声吼,“一切听陶先生的安排!” 孙修文却没妥协,轻哼一声,“爹,您还是想想您自己吧。” “你……”屋里老人一声吼后气力不济,似是无力再争,却又不甘心任凭摆布,一时有些可怜。 陶务倒是没说什么,朝着孙修文轻笑一声,神色不屑,仿佛一只看着被捏在手里又徒劳挣扎的老鼠。孙修文被他这一眼看的心里发毛,强压着神色如常,袍袖一挥:“陶先生请。” 陶务双手一背,一瘸一拐的缓缓朝着来路走去。 屋顶之上,清竹牙齿咬得咯咯响,拎着桃木剑便想冲下去。莫无手一抬按住他,“怎么,一天都等不了?” 清竹咬牙,“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跑了?” “事情还没做完,人自然不会跑。” “可是……” 莫无稳坐屋顶,望着走出孙府的陶务的背影,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清竹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论之时,莫无忽而抬手打了个呵欠,眼角挤出两滴眼泪,自言自语道,“这倒霉催的,几天没睡个好觉了来着?” 清竹:“……” “表兄,回家吧。”莫无站起身,拍了拍仙君的肩膀,而后纵身一跃,跳下屋顶。 “诶……”清竹一伸手没抓人,眼角白光一闪,仙君也纵身下了屋顶,朝着远处而去。 清竹看了看院中情景,又看了看两人离去的背影,犹豫几许,到底还是纵身下房,先回了无为观。 · 莫无又一次一觉睡到下午。 这次他没做什么莫名其妙的梦,醒了之后精神抖擞,心情颇好。他仰头望着天花板花了会呆,而后蹦下床去,洗漱之后出了门。 秦姑娘正倒吊在屋檐下面玩指甲,黑乎乎的头发从头顶垂到地面,看起来像个巨型拖把。莫无同她聊了两句,说是今日是个什么节,城隍庙那边有集市,白泽一早拉着仙君走了。莫无点点头,脚下一动也出了门。 一炷香后,莫无迈步进了无为观的大门,直奔着不二的寮房而去。 “莫无哥哥!”无为观最小的道士清璎一脸欢快,倒腾着小短腿跑过来,“莫无哥哥来啦!今天不二道长去庙会了,不在观里。” 莫无心说可不是不在观里,这么好的机会,他若不去摆摊算卦拉着漂亮姑娘的手看姻缘,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无妨,我就是来拿个东西。” “唔。”清璎应了一声,又道:“莫无哥哥,你是来拿大刀吗?不二道长说,若是你趁他不在来拿刀,要骗你说刀还没修好。” 说完一捂嘴,急道:“啊呀,说漏了!” 莫无脚下一顿,一咂舌,低声道:“……这孙子。” 莫无转过头,抬手揉揉清璎的头,“不二说理由了吗?” “他说让你少作点死。”清璎想想,认真道:“他还说,有你这么个孙子可真是操心,这就是他为什么要修仙不要成家的原因,万一生了你这么个讨债的多糟心啊!” 清璎说完,抬起小脸一脸疑惑:“莫无哥哥,你是不二道长的孙子吗?可是你们看起来差不多大啊!” “哦,不是。”莫无站直身子,一脸自然,“我是他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南笙予安”小天使的地雷!~ 昨天没更新,因为拉着小推车找了一天的大米和卫生纸…幽幽叹气jpg.… 我在的这个地方是疫情重灾区,当地人民做了两个月的梦,突然之间醒悟过来这是个事,周围几个超市连续两天大米面粉面条全空,赶巧家里卫生纸又用完了,在他们迷惑性屯卫生纸的风潮里,跑了几个超市,终于找到一个超市正在往货架上装货,上货架是不可能的,因为还没装大家已经排着队从售货员手里拿了…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一天,我会用感动的心态去接过一联卫生纸……好在现在亚洲超市供货还足,愉快的拉着我的老奶奶专用款小拉车拉了二十斤大米回来,正式开始闭关生活。 之后的更新会很稳定,我要正式开启自闭plus模式啦!缩在窝里安安心心的码字~ 大家也要注意防护啊,现在疫情还没有彻底过去,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健康最重要~ 爱你们~ 第35章 清璎小脑袋一歪,愈加迷糊起来。 莫无一推门进了不二的寮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直接奔着那床破旧被褥而去,撩开被子果然见到下面三尺长的破刀。莫无抽出来看了两眼,不二废话虽然多,但手艺是真不错,断口处只留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痕迹,并不显眼。 破刀名为“破”,但其实并不破,甚至还很金贵——刀长三尺,厚背薄刃,刀身通体黝黑,上刻细密而精细的金色咒文。莫无看不懂那符文,但一打眼也知道是个厉害东西,只是可惜被莫无又撬瓦片又砍柴火的糟蹋了这么多年,看起来有点灰头土脸。 莫无当年第一次接过这刀的时候问不二为什么叫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名字,不二挠挠下巴,“他那个不靠谱的原主子说,起个贱名好养活。”而后拍了拍刀身,神色复杂,“破刀破八荒六合一切奸佞污秽,对得起这个破字。” 莫无没兴趣破一切奸佞污秽,他只在乎身上可算有了个值钱玩意。 他把刀收回鞘里出了门,清璎站在门口还没理明白莫无和不二的爷孙关系,见莫无要走,童音稚嫩道:“莫无哥哥,你要走啦?你有什么要同不二道长说的吗?我可以转达。” 莫无脚步一停,想张嘴损不二两句,话到嘴边,突然收了,正色道:“让他想想当年大战之后魔界的事,我后天来问他。” · 莫无回到秦宅的时候仙君和白泽还没回来,莫无把破刀放回屋子,转身去后厨做了几道菜,端上饭桌的时候那一人一鸟踩着黄昏回了秦宅。 两人逛了一天,仙君只买了些书。莫无举着饭勺出来,好奇道:“……我还道凡间的书你都看过了,怎么没买些别的?” “学问浩如烟海,哪里是能穷尽的。” 仙君没再说别的,拎着书回了屋子。莫无便也回了后厨,心中想着事情,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三分。 天珩山一行之后,仙君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里还是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话也比原来要少了一些。 这无可厚非。当时魔界那个叫森罗的把剑法教给他的时候就曾说过,那剑法乃是一个对仙君十分重要的人所创,后来更是直说仙君见过那剑法之后便会对其无条件的信任。 对于这个推论莫无只当是扯淡,堂堂仙界丞相若是只因为一个剑法便无条件相信个只认识了两天的人,那仙界迟早得玩完。 但与莫无猜想不同的是,他以为仙君会想方设法逼问出那剑法是从何处学来的,却不成想那人拆穿他半点也没走心的谎言以后便没了下文,大有一种“真相自己会蹦出来”的淡然,反而让莫无心里有点不踏实。 一顿沉默的晚饭过后,两人各自回屋休息。丑时一过,莫无背着那把破刀走出屋门,仙君已经站在院中等他。 仙君的眼神很奇怪。 莫无一愣,没明白怎么回事,往仙君的方向走了两步,发现仙君并不是在看他,而是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了他背在身上的破刀。 破刀挺长,分量还不轻,莫无嫌拎着费劲,向来都是背在后背,黑金刀柄高于肩膀露出来,在月光之下泛着一股奇异的金属光泽,带着一股沉稳而又令人心安的力量。 莫无挑挑眉,随手把破刀从身上拿了下来,刀鞘古朴而大气,在月光之下仿佛一位熟睡的英雄。莫无把刀往仙君眼前一递,大方道:“想看就说嘛,要是我反应慢点,哪里能明白你什么意思。” 仙君没说话。 他一双眼睛放在刀身之上,好像是想抬起手去碰一碰那黑金古刀,手抬起到一半,却好似不敢触碰一个虚幻的美梦一般,停住了。 水墨丹青一般的眸子里翻滚过无数复杂又杂糅在一起的情绪,宛如滔天巨浪涌过一波又一波,最终又化为那潭月色下宁静而又柔和湖水。 他有些不可置信。 多年来的如履薄冰让他不敢相信运气。破开封印之后,他以为自己会找上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会在翻山越岭终于寻到那人之时,眼见着他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却还是忍不住以一个陌生路人的身份去道一声恭喜。 此时眼中看着那柄黑金长刀,多日来的疑虑和惶恐忽然之间散了个干净,他竟然有些不知所以。 莫无见仙君一直没说话,好奇的定睛看过去,这一看倒是把自己看的呆了。 ——仙君在笑。 莫无常常见到仙君笑,事实上,仙君大部分时间脸上都挂着那个温雅的、仿佛四月春风拂面的浅笑。那笑容很漂亮,却又好像少了点什么,就好像一个温柔的面具,却也将那个最真实的、带着人气的魂魄隐藏了个干净。 可现在不一样。 此时的仙君眉眼温柔,眼中星光闪耀,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道的笑意,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莫无一时间心里只有一个认真的疑惑——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笑起来这么好看呢? 莫无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没发现自己已经看得有些发痴。仙君的笑意越发浓厚,到了后来,甚至开怀大笑起来。他放任自己笑了一会,而后再也没看那刀,而是看向尚有些呆莫无,眼中盛满星光,笑意未收,“明天让给你刀的那人来找我。” 莫无一愣,“啊?” “我不管他现在是叫不二还是不三不四,”仙君神色自然,语调轻松却又带着些许威压,“若是还想回仙界,便老老实实的给我过来。” 仙君说完,转身朝远处走去,白衣猎猎,在如水月色之下美的令人心神荡漾。 莫无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终于回过些神,脚下一动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道:“诶你居然认识这刀啊?这刀这么有名的吗……” 几里外的无为观寮房里,不二躺在床铺上辗转反则。 一摸到床铺之下原本放刀的地方空空如也,整个人就是一阵糟心。 “孙儿诶……”不二一边叹气一边糟心,自言自语道:“你可真是害苦爷爷了……” · 丑时三刻,莫无、仙君还有白泽到了天珩山。 今日月色不错,冷白光线将石台照的清楚,同时又透过繁密的树枝,洒在了蹲在大树之上的莫无身上。 莫无此时藏身在一棵离石台不远不近的大树之上,能将石台看的清楚,又不会被人发现。莫无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做好,把大刀从背上拿了下来随手放在旁边,旁边树枝一颤,仙君也跃了上来。 莫无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把瓜子,刚想往旁边那白衣飘飘的人身前递,手忽而一顿。 只见仙君站在一边,理了理自己的袖子,白色大理石一般的手指一动,月光下露出食指上一个新鲜的伤口来,血迹透过伤口洇出来,看起来有点刺眼。 莫无把瓜子接着递了过去,“怎么搞的?” 仙君看了眼瓜子,没接,道:“在周围走了走,布了个阵。” “……够小心的。”莫无把手收回来,给一边白泽扔了几个,而后自顾自磕了起来。 仙君偏头看他,就见莫无就像个倚在自己家炕头的大爷,懒洋洋的往树枝上一倚,好看的眉眼带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漫不经心,细碎的月光穿过树枝落在他身上,像是在他身上洒下了一把碎玉。 仙君心里突然就觉得一片安宁。 他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嘴角无意识的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 寅时刚过,就听脚步声由远及近,从来的路上走来两顶轿子。前面那顶颇为华丽,一看便是出自富贵人家,后面那顶却是特殊——只见那轿子从顶到底通体乌黑,门帘和窗帘也比寻常轿子要厚上几倍,将光线牢牢的挡在外面。 两台轿子在石台旁落了下来,前面那轿子门帘一掀,孙修文从里走了出来,穿的依旧是昨日的那一身,眼睛下面乌黑一片,想来是昨夜都没有入睡。他神色极为难看,走下轿子之后往后面那乌黑的轿子看了一眼,而后便嫌恶的转过头。 孙家的老仆赵朴跟在后面那轿子旁,落轿之后恭敬的朝窗户道:“老太爷,到了。” “嗯。”孙家老太爷的苍老而细弱的声音传出来,“陶先生到了吗?” “尚未。” 而后轿子里便再没了声音。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伴着夜风吹来一阵令人反胃的恶臭。莫无皱皱眉,“这出场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 眼前递过一只素白帕子,莫无一愣,接过来盖在鼻子上,袅袅清香入鼻,仿佛静谧森林之中的雪松,心中烦闷顿消。莫无转头,就见那人神色自然,轻声道:“施了咒而已。” 莫无觉得自己自己可能中了什么蛊,就连听那人轻声说句话心里都发木。 脚步声响起,来路上又走来了两顶轿子。莫无稳了稳心神看过去,只见两顶轿子的轿夫均穿着一身白衣,神色木讷,动作僵硬,仔细看过去,脸上都画着一模一样的红脸蛋,在清冷月色下看着十分渗人。 那轿子看起来也十分诡异,色彩艳丽,那窗户看上去就像是画上去的一般,带着一股子浓浓的怪异。 白衣轿夫抬着两台轿子,不多时便到了石台之前,将轿子往地上一放,僵硬的站在原地。前面那轿子的门帘一掀,一瘸一拐的走出一个男人来,正是陶务。 陶务神色自在的扫了一圈,见孙修文厌恶的别过头去,倒也不在乎,脚下一动,朝着孙老爷子那通体乌黑的轿子走了过去。 老仆赵朴早已告知孙继德陶先生到了的消息,待到陶先生走到那轿子旁,孙继德自然先是客客气气的寒暄了一番,而后声音有些犹疑,道:“陶先生,我现在这个样子……“ “最后一颗药吃完,你便可以见光了。”陶先生一挥手,一个脸色惨白的轿夫动作僵硬的走了过来,将怀中木盒往前一递。赵朴恭敬的接了过去,连着一杯水一同顺着窗户递到了轿子里面。 “多谢陶先生。” 陶先生一挥手,那轿夫连着他坐过的轿子通通顺着风飞起,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变成了一叠花花碌碌的纸片。纸片一个挨着一个叠好,缩成了手掌大小,钻进了陶先生的袖口。 跟着孙修文一起来的轿夫乃是常人,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孙修文心中也发毛,紧皱眉头,却没后退,一双眼睛直直的望向陶先生。 陶先生转过头来,朝着孙修文一笑,那笑容格外阴森,仿佛整个人从里到外冒着凉飕飕的黑气,声音有点哑,道:“孙大老爷,今天,我给你带了个礼物,你一定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破刀:虽然我主子不靠谱,但我依旧认认真真作僚机。啊,我可真伟大。 不二(幽幽叹气jpg.):唉…… 第36章 孙修文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陶先生阴森一笑,倒是半点也不急于说明那礼物是什么,孙修文往前走了一步,沉声道:“你若是敢……” “我为何不敢?”陶务挑眉,“你没看到我来时一共两个轿子?” 孙修文猛的转头看过去,就见不远处果然还停着一个不大的小轿子,顿时脸色大变,他紧紧一皱眉,袍袖一动,藏在袖中的匕首落入掌中,猛的朝陶务刺了过去! 银光一闪,陶务哼笑一声,侧身躲过,而后手掌猛的一推一拉,从孙修文身体里又强硬的拉出一个影子,而后囫囵个的塞进了嘴巴。 孙修文的身体维持刺出的动作僵在原地,双眼呆滞,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跟着孙修完而来的轿夫们目瞪口呆,膝盖一弯,匍匐在地求起饶命来。 陶务没理他们,漫不经心的朝孙老太爷那轿子道:“孙老太爷,孙大老爷不大配合,我想了个办法调和一下,孙老太爷可会怪罪?” “无妨。”轿子里的孙老太爷仿佛半点也不在乎,道:“一切听陶先生的。“ 陶务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孙修文僵着身子走向一边,仿佛一个惟妙惟肖的人偶,站定之后再没了半点声息。陶务也没看他,道:“孙老太爷吃完丹药了?” “嗯。”孙老太爷的声音忽而变得十分奇怪,仿佛是走兽一般,粗犷而嘶哑,“我、我……啊!!” 陶务往那轿子远处走了几步。 下一刻,就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之声从轿子中响起,宛如深山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呼啸着从黑暗之中走来,整个天珩山被震得一晃,草木倏倏而响,同行而来的轿夫们下意识的捂上双耳,依旧有人被那一声巨响震得双耳流血,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下一刻,那轿子发出一声巨响,猛然间四散炸裂! 一个黑色身影从炸开的碎片中一跃而出,宛如一只从黑泥里滚过的猴子,炮仗一样窜到天上,片刻后又落回来,当当正正的落在那石台的正中央。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这是……太老爷?” “这还、还是人吗?” 轿夫们呆了片刻,再也承受不住,转头就跑。 “哈哈哈哈哈……”孙家老太爷孙继德仰天狂笑,神色疯癫至极。只见他个子不高,通体乌黑,仔细看过去就同那孙家院子里的湘妃竹一般,周身布满密密麻麻的黑斑,像是一块烧干了的炭,身形更是奇特,弯腰驼背,手臂过膝,像是刚学会直立的大型猛兽,一双眼睛浑浊,颜色发黄,看起来像是兽眼,已经没了半分人样。 “我的个乖乖。”莫无举着瓜子的手一顿,“这玩意什么鬼?” 仙君没说话,如玉般的修长手指一伸,神色自然的把一个落网的瓜子壳从莫无的衣襟上拿了下去。 “五年了,整整五年。”石台之上,孙继德一脸亢奋,眼中冒着诡异的光:“五年不见天日,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浑浊的眼睛望向台下的陶务,拱了拱手,声音古怪,宛如野兽:“多谢先生。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 “孙老太爷,别高兴的太早,”陶务道:“事情还没办完呢。” “是。”孙太老爷活动了下手指,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嘴里念叨了句什么,而后手臂一抬,猛的朝石台砸了过去! 只见他那血肉做的手臂在半空中忽然长出一层外壳,宛如变成一块硬石,下一刻就听一声巨响,那石台随着那一击震了震。孙老太爷毫不迟疑,抬起手臂,猛的又砸下去。 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虚风倒吸一口凉气,拍了拍清竹的肩,压低声音,“他刚刚说的是什么?” “好像是说……”清竹皱着眉头,“芸芸,我来了。” “芸芸?孙老太爷的五夫人?”虚风一愣,“……孙老太爷的五夫人难不成是在那棺椁里?” “不可能。”虚云住持也在,沉着面色道:“当年五夫人是我亲眼看着下葬的,就葬在天珩山孙家墓地。” “砰!砰!砰!” 石台上,变成诡异样子的孙老太爷接连砸了不知多少下。巨大的撞击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更为刺耳。莫无嘴里瓜子没停,头往仙君方向偏了偏,道:“表兄,就这么靠蛮力砸,那石台可能坚持的住?” “阵眼处所用的乃是金刚石,又封上了咒,理论上只有舞出那套剑法才能打开。” 莫无顿了顿,“若是蛮力足够强呢?” “凡间不会存在这这种力量。”仙君摇摇头,“除非魔界的……” 仙君脸色忽而一变。 “怎么?”莫无抬眼看他。 “那药丸。”仙君蹙了蹙眉,“那药丸里不止加了孙修文的血。” “嗯?” 仙君神色发沉:“……还加了那人自己的。” 下一瞬间,孙老太爷一拳下去,那石台终于不敢重负,裂出一条蜿蜒的龟裂纹! 孙老爷子大喜,千斤重锤一般的拳头再次砸向石台。眼见那龟裂纹越来越大,就在即将打穿之时,一道金光闪过,乌金铃铛破空而来,“当!”一声脆响,竟将那拳头撞了开去! 仙君一愣,再转头时身边已经没了莫无的影子。 “我说,”莫无一闪身接回鹊语铃,懒洋洋道:“这台子是你家的么你就砸?砸坏了你赔得起吗?” 陶先生面色不善的看向莫无,此情此景出现这么个人,必然不会是寻常人。陶先生眯着眼睛看了莫无两眼,戒备道:“这位公子是何人?” “你爷爷。”莫无说的理所当然,说着往石台上一跃。陶务眉头皱的更紧,可不知对方实力,又不敢贸然动手。 莫无跳上石台,上下打量起孙家老爷子。离得远时看了个大概,此时近距离观瞧,那位的确已经没了人样,鼻子哼哼穿着粗气,基本成了半人半兽的模样。莫无啧啧摇头,“好好的大老爷不当,非得搞成这认不认鬼不鬼的,你们有钱人的脑子真是和正常人不一样……” 孙继德眼睛一瞪,半点缓冲也没有,一拳直接朝着莫无面门而去! 这拳极重,却又快如鬼魅,眨眼间便到了莫无眼前。莫无来不及后退,后腰一绷,上半身猛的向后弯去,重拳擦着莫无的鼻尖而过,莫无就着腰力脚尖一抬,双腿一绞,身形一扭一晃整个人便坐在了孙老爷子的肩膀之上。 孙老太爷大怒,另一只手一伸,要将莫无从肩膀上拽下来,莫无脚尖一蹬孙老太爷的腰眼,借力往上一窜,而后轻飘飘的跃到了三步开外。 “脾气这么差劲。”莫无一哂,“……果然是丑人多作怪。” 孙继德又一拳打了过来。 陶务看出莫无有些本事,怕生变数,目露凶光吼道:“解决掉他!” 话未落地,孙老太爷的拳已又快三分。莫无嘴上说的轻松,却不敢不小心应付。孙继德出拳速度惊人,配上野兽般的嘶吼,十分摄人,莫无兔子一般闪身避了几次,到底还是被那拳头赠了个边,五脏六腑被砸的在身子里晃了两晃,整个人在空中打了个旋,而后又落回地面上。 莫无吸了一口凉气,暗骂一声,手中鹊语铃闪电一般飞出,金光一闪,直奔孙家老太爷的胸口而去! “加油!加油啊!”树上,清竹神色紧张的注视着石台之上的两人,握着桃木剑的手青筋绷起,猛的一起身,“不行!我下去帮忙!” “别拖后腿。”虚风一把把清竹拽了回来,神色难看的紧:“这种程度的打斗,你去了莫天师还得分神保你的命。” “可是……”清竹着急,虚风却半点没有松手的意思,清竹无奈只好又愤愤的坐了回去。道:“师叔,这孙家老太爷……” “已经不是人了,”虚风望着石台之上的孙继德:“看样子不是一朝一夕炼出来的。” “可是图什么?”清竹皱眉,“五夫人早已去世,和这石台又能有什么关系?” 一边一直没说话的虚云住持忽而叹了口气。 虚风:“住持?” “当年五夫人下葬之后,孙老爷曾经来找过我。”虚云住持缓缓道:“当时孙老爷大病一场,险些丧命,来无为观寻了我却不是为了治病,而是问我可有打开天珩山石台的法子。” 清竹疑惑道:“他问您这个做什么?” 虚云住持摇摇头,“孙老爷曾言,五夫人过世之后,他思念太甚,五夫人曾还魂回来见他一次。五夫人对他说,若有朝一日他能打开天珩山的石台,便会回来见他。” 清竹和虚风神色都有些复杂。 他们身为道士,自然相信神鬼之说,可若说随随便便便能还魂……这又不是生活在聊斋里。 虚风道:“前日莫天师将石台打开,可没有什么五夫人出现。” “我也不信他说的话。那五夫人终生未入过道观寺庙,同那石台怎会扯上关系?当时孙老爷前来找我,身上有缠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气,我当他是思念过甚,被其他邪祟趁虚而入缠上,便留他在道观给他诵了一个时辰的清静经。” “然后呢?”清竹好奇。 “孙老爷当时离去之时依旧神色恍惚,听闻之后始终对天珩山石台念念不忘,这些年遍访奇人异士,多半也是为了打开这石台。”虚云住持长叹一声,一阵唏嘘:“只是我没想到他为了这这个目的,竟然能将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台上,莫无同孙家老爷子斗的正激烈。莫无斗的认真,身上动作一丝一毫不敢懈怠,神色却是淡定,一边有攻有守的斗着,一边同孙家老太爷聊起天来:“我说,你确定把自己搞成这个德行,你那位夫人见到你不会一嗓子叫出来扭头就跑?” 孙老太爷并不理他,呲出尖牙,铁拳破风砸来。 莫无一闪身眨眼间躲过这一拳,苦口婆心:“可现实点吧,脸这个东西可太重要了,只要长得好看……”莫无轻啧一声,也不知道说的是谁,“哪怕那人天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都……” 孙老爷被他说的浑身冒火,拳头哗的一下又冲过来。 莫无叹口气,“唉,怎么还不爱听实话呢。” 台下,陶务紧皱着眉头,对两人胶着的对战十分不安,突然上前一步,“孙老爷,你忘了五夫人曾经和你说过什么了!五夫人还在等你,你就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么个不相关的人身上吗?!” 孙老爷一顿,眼中神色陡然一变,只见他忽而仰天一声嘶吼,眼中怒火熊熊,缓缓弯下腰去。清冷月色之下,他乌黑的身体缓缓变大,尾椎逐渐变长,竟然长出一根碗口粗、一尺长、生满坚硬倒刺的尾巴来! “哈?”莫无握着鹊语铃的手一顿,瞠目结舌,“……这他妈也可以?!” 孙继德那碗口粗的尾巴眨眼之间猛的扫过来,莫无一个不察,直接弯着身子被抽飞出去!—— 第37章 莫无耳边风声呼呼,半跪碰到地面,因着惯性擦地往后猛移。 莫无咬牙,脚下用力,但被甩的一下力道太大,后移的速度不减,眼见便要撞到树上。就在躲避不开之时,背上忽而多了一股力道,温和而柔软,却不容抗拒的将他后移的势头止了下来。 莫无往后看去,眼角一弯,假模假式道:“表兄,那丑八怪抽我!” 仙君没理他做戏式的委屈,皱眉看向莫无的腿。莫无落地之时为稳身形,用的是单膝跪地的姿势,往后一移,即便他以最快的速度抬膝,膝盖还是不可避免的蹭出了些血迹。 仙君秀气的眉拧在一起,“你坐好,我给你处理一下。” 莫无微微一愣:“啊?” 那伤不重,寻常孩子家玩闹不小心摔了也就不过如此。莫无对这等伤采取的措施通常是‘眼不见心不烦’,不去管它两天自己也就好了。仙君见他不动,修长十指放在他肩上要将他按坐到地上,忽而身后一声嘶吼,孙继德化形的那猛兽长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 莫无笑了笑,一触即离的拍了拍仙君的手,语气随意:“等我干完正事。” 仙君皱眉,下一刻,鹊语铃破风而出,莫无修长身影闪到半空,手臂闪电般朝着孙继德劈了过去! 孙继德长尾一扫,将鹊语铃猛的击到一边,却没躲开莫无的一劈,莫无手臂切到孙继德颈侧,孙继德身上那黑斑竟然状似鳞片,坚硬如石,一劈之下并无大碍,反倒是莫无的手臂被震得发麻。 莫无眉头一皱,身形一转,另一只手顺势便朝孙继德腹部击了过去,孙继德被他这一拳打的后退数步,双眼冒火,长尾一扫又攻过去。 两人闪电般的速度缠斗不止,台下陶务嘴角带着丝邪笑,语气不屑:“这位朋友,虽然我不知道你来自哪一路,不过我劝你尽早放弃,孙老爷如今的状态已然刀枪不入,你现在激怒他,一会怕是连根完整的骨头都留不下来。” 此时的孙继德身体低伏,眼中冒火,嘶吼不止,浑然是只失了心智的疯兽,而莫无作为他眼中唯一的目标,的确不是个能留全尸的样子。 “承蒙关心。不过我这命……”莫无向上一纵躲过孙继德的一尾巴,一脚踹在孙继德当胸,语气随意道:“可还得好好留着让我表兄治伤呢。” 仙君嘴角漾开一点浅浅的笑意,可那笑意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淡了下去。 此时莫无身上带了不少伤,脸上挂着的血痕颜色猩红,他肤色又偏白,那血在他脸上显得格外醒目。可当他那个漫不经心的眼神扫过来时,刺眼的血红却又与那眼神奇异的和谐起来,仿佛那眼神天生便该配着血腥的杀伐,仿佛在尸山血海里开除一片肆意悠闲的风铃花。 仙君沉默的站在原地望着他,目光沉沉的。 莫无就是再厉害,到底还是个凡人,同半人半兽的孙继德交手能打成平手已经不易,若是接着打下去,就体能来比较,莫无没有任何胜算。可他好似浑不在意,欠兮兮的朝着低伏嘶吼的孙继德道:“体力不错啊,招财。” 孙继德神志混乱,却听出了这句话是在骂他是狗,长尾一甩,猛的又攻了过来。莫无腰上用力往后一仰躲过一尾巴,而后长腿朝着孙继德一蹬,骤然窜上半空,吼道:“秃毛,刀来!” 白泽双爪抓着破刀纵身而上,三尺黑金长·刀在月色下泛出令人心悸的冷光,莫无长臂一抬握住刀柄,一侧嘴角微弯,宛如杀神现世,偏生那眼神又干净而又懒散,组合成一个奇妙却又勾人心魄的组合。莫无手握长刀半点也没耽误,长臂用力,黑金古刀带着雄浑威压,直奔孙继德的长尾而去! “烟萝大人,”不远处林子中,一身黑袍的森罗眼神从石台之上转向旁边那人,娇艳似血的红唇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在苍白发冷的脸上显得越发艳丽,提醒道:“……再不出手,今日可就没什么看头了。” 旁边那人一身破旧嫁衣,颜色已褪大半,头上盖头却鲜红如血,艳的刺目。烟萝没有接他的话,片刻后,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道:“那是破刀。” “是。”森罗不急不缓道:“仙界战神长白的破刀,破贪嗔痴慢,魑魅魍魉,破混沌不堪,奸佞毒恶,这八荒六合,还没有那破刀破不开的东西。” 森罗摸了摸游走肩上的烛龙的头,忽而笑了,“怎么?烟萝大人要杀了那拿破刀之人再废了那刀?” “不行么?”烟萝朝着石台方向,淡淡道:“当年就是那把刀将他砍成两半,我杀不了长白,难道连柄刀也对付不了?” 两人没说明“他”指的是谁,却又都心照不宣。森罗点点头:“此时那刀被拿在一个凡人手中,明珠蒙尘,威力不及当年万分之一,大人若是出手,那刀必折。”而后又状似为难道:“但烟萝大人若是要杀了那持刀之人,我回魔界后怕是不好同君上交待。” “既然如此,你今夜又何必将我叫来?”烟萝声音轻飘飘的,好似早知道他会如此说,声音没有半点起伏,“森罗,这么多年,我始终不喜欢你心沉似海的性子。” 森罗微微一笑。 “尤其是借刀杀人这一招,当着我的面玩可以,但想让我来做那刀,”烟萝声音飘飘忽忽,仿佛抓一把都会被抓碎,轻笑一声,“你还不够格。” 烟萝说完,好似再也懒得同他你来我往的试探,漠不关心的转身朝着远处飘去。 森罗立在原地没动,忽而道:“大人,既然您知道我的意思,今夜又为何要来?我不相信您会就这样放弃他。” 烟萝的声音远远飘过来,“既然君上没有下令将他救出来,那便留在这里最好。” 森罗抬头,远处树林黑暗阴森,烟萝已经没了影子。森罗轻轻摇头,低声叹道:“到底是出身魔界啊,心肠能冷硬如斯。” 石台之上,莫无手握破刀,气势陡增,宛如一位毁天灭地的杀将,场上形势颠倒,疯兽一般的孙继德被莫无打的宛如一只落水狗,上蹿下跳的躲着那神出鬼没又带着浩然威压的黑金古刀。 陶务紧紧皱眉,“孙老爷,五夫人可等了您那么多年了!” “芸芸……”孙继德低声念了一句,一咬牙,眼中血色更甚,身上动作又快两分,奈何莫无的刀法太过霸道,孙继德只能左突右闪的躲避刀锋,叫道:“陶先生!你可有把我孙儿带来?!” “嗯。”陶务嘴角缓缓勾起笑意,“孙老爷可想好了?” “自然!”孙继德道:“孩子力量强,既然胜在我孙家,这便天经地义,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芸芸却只有一个。” “孙老爷果然通透!”陶务哈哈一笑,袍袖一挥,随他同来的那顶轿子陡然炸开,一个阖着双目的孩子从中飞出,神色宛如沉睡,那孩子在飞到最高点时被定在当空,片刻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清场上情景后先是愣了一会,而后哇的一声哭出来,声音凄惨,口中不住的喊着爹娘。 而他的爹爹孙修文浑浑噩噩的立在石台之下,神色呆滞,宛如人偶,对那哭声没有半点反应。 “白泽。”仙君微微皱眉。 “是!”白泽双翅一振纵身飞去,口中感慨:“真他娘的作孽啊……” 莫无没想到这里还能有孙星阑那小娃娃的事,眉头一皱,手中古刀毫不迟疑的朝着那娃娃掷去,果不其然,下一刻,孙继德的长尾宛如一根巨大的锥子,猛的朝半空中的孙星阑刺去,半路被莫无的古刀一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尾巴吃痛,猛的卷了回去。 莫无趁着这极短的间隙,长臂一挥,鹊语铃破风而出,直奔台下陶务而去!陶务只觉眼前金光一闪,下意识弯腰躲闪,头上发簪被鹊语铃一击,枯草一般的头发散落下来,顿时十分狼狈。 “啊!”一声尖叫,半空中的孙星阑失了悬在半空的力道,猛的朝下而落,白泽本已经飞到高空,顿时一个俯冲,鸟嘴一叼孙星阑的衣领,将那小娃娃又叼了起来。 刚刚缓下一口气,白泽又是一惊——它拉不动那娃娃。 只见台下陶务狼狈的站起身,狞笑着看着半空中的白泽,“呵”了一声,不屑道:“不过是只鸟,也想坏我的好事?!” 就在这极短的间隙,孙继德仿佛疯子一般,带着倒刺的长尾猛的朝孙星阑而去!此时破刀已被掷出,鹊语铃力道不足,莫无手中再没有能拦住那长尾的武器,莫无狠狠的骂了一句什么,脚下一动,只能拼命朝着半空中的孩子冲过去。奈何那尾巴速度太快,莫无不过跑了一半的距离,那尖刺的长尾已经到了孙星阑近前! 一瞬间,时间宛如静止——莫无咬牙狂奔,白泽震惊瞪大双眼,陶务得意狞笑,以及孙星阑眼中那长尾尖锐的倒影,构成了一幅充满冲突、摄人心魄的画卷。 下一刻,一股滚烫、带着浓厚铁锈气味的鲜血喷在孙星阑小小的脸上,烫的他一个激灵。孙星阑呆了片刻,而后瞳孔一震,声嘶力竭的哭喊一声:“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陌上人如玉”小天使灌溉营养液20瓶~ 第38章 只见孙修文不知何时挡在了孙星阑面前,尖锐的尾巴贯穿胸口,口中源源不断往外涌着鲜血。 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孙修文眼中清明了些,因为失血过多而浑身打着颤,望着崩溃的孩子,声音沙哑,“怎么…又……咳……又乱跑?我不是告诉过你,要……要好好呆在屋子里读书?” 他一句话说完已经再没了力气,只剩下费力的喘息。夜风阵阵,将孙星阑额头的碎发吹得荡起。孙星阑猛的朝他扑去,整个天珩山间回荡着他凄惨的哭嚎,“爹,爹,你别吓阑儿,不要再流血了啊爹,呜呜呜……” 莫无最先缓过神来,手腕一动鹊语铃直奔陶务而去。陶务是个凡人身子,又被鹊语铃打过一次,本该心存畏惧,此时却并不闪躲,反而仰天长笑,笑声回荡在山间,回声阵阵,诡异非常,“哈哈哈,三百年了,我还是做到了!” 莫无蹙眉,下一刻,只见陶务抬手一握,竟将飞驰而来的鹊语铃握在手中!他哼笑一声摊开手,那手掌不知何时已变成黑色,场面覆着一层厚厚的鳞片,同孙继德那长尾如出一辙。 同一时间,孙修文的脸色迅速白了下去,浑身血液宛如被泵子迅速吸走,就连淌到地上的血都向上倒流,全部没入了那黝黑的尾巴里,尾巴吸了孙修文全身的血液,泛出一阵阵暗红色的幽光,那幽光顺着尾巴向上,却在半路突然停下,消失无踪。 孙继德一惊,身子一动,尾巴从孙修文的胸口猛的抽出,孙修文的身子宛如一个瘪了的破布口袋,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孙星阑被白泽叼着衣领缓缓放在地上,双脚一落地便朝孙修文扑了过去,抱着尸体嚎啕大哭。 孙继德却对孙修文的尸体没有把你单兴趣,此时惊恐的睁大眼睛朝陶务奔去,怒吼道:“你还我!你把力量还给我!” 不知何时起,他身上黑斑缓缓变淡,逐渐恢复成凡人样子,而与此同时,陶务身上的黑斑却越来越多,不出片刻,就连那尾巴都移到了陶务身上。没了黑斑的孙继德恢复成个年过耄耋的普通老人,他颤颤巍巍的朝陶务走了两步,而后因为腿脚不便猛的摔在石台之上,手却还无力的伸向陶务,嗓音沙哑而惊恐:“你还我!还给我!” 莫无抬手挠挠下巴。任他三百年来捉鬼无数,也没见过这般场面,一时竟觉得魔幻里又带着点荒唐。 变成怪物的陶务理都没理孙继德一下,纵身一跃上了石台,走到石台正中的六个圆形围成的图案之上,忽而抬头,仰天狂笑,手臂猛的朝天一指,狂妄道:“仙界丞相!你可想到我能回来?!三百年了,当年你怎样对我,我便让你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莫无一愣——他猜过这陶务才是真正要对付的东西,孙家老太爷不过是个移花接木的工具,却没想到这里还有仙君的事。 莫无转头朝那人的方向看了看,只见仙君神色自然的望着这边,仿佛陶务说的同他没有半分关系,见莫无望过来,还弯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莫无一顿,状似随意的转回了身,脖子却有些发僵——这人怎么回事,没事瞎笑什么笑? 就在莫无还在努力将心神静下来之时,一边的孙继德蹒跚的爬起来,跌跌撞撞奔向陶务,双手紧抱他的腿,不依不饶道:“你还我!你换给我!芸芸还在等我!” “老东西。”陶务厌恶的一抬脚,将孙继德踹飞出去,朝天冷哼一声,手臂抬起,巨石一般的拳头猛的朝那花纹砸去! 莫无一皱眉,脚下一动便要冲过去,衣领忽而被人拎了一下。莫无怕伤到那人,猛的收住力道,却因用力过猛差点往后仰翻过去。身后那人轻轻扶了他一下,声音干净而轻柔,“不必同他费力气。” 莫无转头,对上仙君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可……” “你!”陶务忽而大惊失色,双目瞪圆,浑身僵在原地,不可置信抬手指着仙君,“你!你……” 莫无疑惑:“你们认识?” 陶务怒发冲冠:“不共戴天!” 仙君神色淡淡:“太丑,不认识。” 莫无:“……” 仙君见莫无神色复杂,犹豫一下,补充道:“不过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不妨事。” 莫无看了看一边学被抽干了的孙修文,又看了看被踹到石台之上喘气费力的孙继德,神色更加复杂了些,“……哦。” “你为什么会在这?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你的仙气?!”陶务一改刚刚的狂妄,神色戒备,浑身绷紧。 莫无一乐,这怂的是不是也太快了点。仙君却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陶务僵持片刻,忽而想到了什么,神色放松下来,又一次仰天狂笑,“我知道了!哈哈哈哈居然是真的!” “想我这三百年来苟且偷生,日日都在想着报仇雪恨,恨不得将你五马分尸,听到唯一的安慰便是你堂堂仙界丞相被封印百年,法力尽失。我还道是个谣传,不想居然是真的。”陶务喜上眉梢,嘲讽道:“怎样?失去法力的滋味如何?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落入凡尘,被人踩在脚下碾——” “表兄,”莫无扭头,好奇道:“你同这变态什么仇?” “记不清了。”仙君有点无奈,“魔界之人对我大都是这个想法,长得又都一样的丑,记不清的。” 陶务:“……” 莫无:“哦……“ “记不清?”陶务冷笑一声,嘲笑道:“我可记得清楚丞相。高高在上冰莲一般高洁的仙界丞相,当年抱着一件衣服狼狈不堪嘶号痛哭的样子,我这三百年来时时拿出来回忆享受。” 陶务嘴角弯起一时阴邪的笑意,慢悠悠的接着道:“怎么样,丞相,看着那人魂飞魄散,元神在你手中碎成一把细沙的滋味如何?用尽所有力气,寻遍三界所有神器,哪怕散了自己一半修为都没有办法将人找回来的滋味如何?” 他这话说的阴毒,仿佛在拿着根尖锐的锥子往人最嫩的心头一下一下的扎。莫无没有看仙君,自己心脏却忽然一阵剧痛,仿佛一段被封存地下多年的记忆透过皮肤尖叫着挤进脑子,画面疯狂扭曲撕裂,混合着无穷的绝望和痛苦,而后顺着血液流过全身,吞噬心脏,疼的一阵窒息。 莫无皱了皱眉,脑中往那疯狂翻滚的画面伸手一抓,张开手看去,空空荡荡,半点东西也没有。 一边的仙君神色平淡,好似陶务说的那些与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陶务说的起劲,却发现没人理他,后槽牙一咬,手臂一轮猛的砸向地面那花纹! 莫无皱眉压下心脏的锐痛,“当真不管?” 仙君没说话,抬头看了眼天,只见一片云朵飘过,皎洁月色重新洒满人间,那清冷月光落在石台正中花纹之上的瞬间,整座天珩山陡然一震,山石滚落又重聚,草木拔地而起直冲天际,那六个圆环组成的花纹亮起耀眼金光,宛如艳阳,金光同清冷月光相交,在空中扭曲缠绕,光芒肆意,不过片刻便织成一座牢笼,将陶务困在其中! “!”陶务愣了一瞬,而后尖叫着吼了出来:“不可能!你此时没了仙力,怎么可能布的出伏魔大阵!” “山川草木,皆蕴含无穷神力,”仙君道:“若非我此时失了法力,又何至于来借天地之力。” “伏魔大阵需至阴至阳又纯净无暇之力,”陶务紧盯仙君,“阴之力你可取月光,阳之力呢?这世上至纯的阳之力除了午后艳阳,便只有当年生于天地的仙界战神的血,难不成你还……” 仙君一脸平静的看他。 “哈!”陶务嘲讽道:“仙界丞相,你别想骗我,就算当年你留了战神的几滴血,难不成现在还能用不成?” 莫无眼睛瞟向仙君玉骨一般的手,想着今日他指尖那道血口,忽而皱了皱眉。 仙君淡淡道:“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那金光和月光混合织就的牢笼越缩越小,陶务黑长的尾巴疯狂抽打牢笼,却被灼烧一般,痛苦的直扭曲。不出片刻,那牢笼紧紧缚在陶务身上,伴着声嘶力竭的痛苦吼叫,牢笼依旧不断缩小,直到某一瞬间,光芒乍然一亮,而后暗淡下去,一个木牌掉落在地,在石台之上反弹一下,老老实实的躺在地面之上。 莫无走过去将那木牌捡了起来。那木牌约有手掌大小,是个动物形状,尾长而粗,腿似虎,牙似野猪,看起来颇为凶恶。 莫无挑挑眉,道:“看来刚刚还没变化完全,是够丑的。” 莫无拎着木牌走了回去,看着仙君的眼睛,“梼杌,人面虎身,獠牙长尾,上古四凶兽之一。”莫无把木牌往前一递,“‘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而已’,嗯?” 仙君接过木牌,笑了笑,将木牌随手放进衣袖,声音温润好听,“当年他被封在一件仙界圣器之中,我用那圣器之时不小心将他放了出来,当时情形混乱,只来得及给他身上打了道锁便被他逃了。那锁可限制他伤人,否则便会自爆。梼杌靠血而生,想要重新获得能力便只有吸血,但吸血便要伤人,这是个悖论。只是我没想到他能想到将部分元神转到他人身上这个法子,”仙君顿了顿,道:“毕竟他们魔界的人通常脑子都不大聪明……” “明明记得这么清楚,”莫无抬眼看他,忽而道:“刚刚不是还说不记得么?” 仙君一顿,莫名觉得莫无这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仿佛别着劲,却又说不清怎么回事。仙君想了想,觉得该是自己想多了,“嗯”了一声,“刚想起来。” 莫无轻哼一声。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叁九”小天使灌溉营养液4瓶~ 么么哒~ 第39章 他这一声轻哼仙君听了个清楚,疑惑的看他一眼,顿了顿,补充道:“这阵只有在梼杌拿回真身之时方能捉的住他,否则只会是寄存他元神之人作替罪羊。劳你多忙活一会儿,辛苦。” 莫无那点不高兴的小别扭连个招呼都没答,在仙君那句“辛苦”之后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莫无皱皱眉,转头突然又莫名其妙的跟自己生气起来。 他摇摇头,一扭头朝着石台正中走去。孙继德眼见他仰仗多年的陶先生变成了个巴掌大小的木牌,多年的精神支柱忽然崩塌,整个人疯了一般,跌跌撞撞的奔向石台中央,枯枝一般的手一下一下砸向那花纹,仿佛不知疼痛,一边砸一边哭嚎,将全部的力量都拥在了这蚂蚁撼树的无用功上。 莫无走到孙继德身边站定,沉默的看了他片刻,“我自诩亲缘冷漠,于人情之事淡薄,但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约,能毫不迟疑的将亲生孙子推出去受死,孙老爷,你当真让我甘拜下风。” 孙继德继续哭着,一下一下的捶着地面,抽噎道:“儿孙都是讨债鬼,当爹的要走,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等着家产,要来何用?” 什么养儿防老,都是扯淡!孩子生下来就是注定要取代自己、就是来讨家产的,一个个人前孝顺,人后全是白眼狼,要不然为何不事事都顺着他的意? 莫无微微蹙眉。这边安稳下来,清竹从不远处的树上蹦了下来,两步跑过来,刚好听到这话,一脸不可置信道:“可孙家的家业明明都是你大儿子打拼下来的。” “呵,没有祖业给他打地基,他孙修文再厉害,能发展到如今这般样子?”孙继德冷哼一声,“他的一切都是我这个当爹的给的,他根本不知道感恩!孝道以顺为先,这些年他何时听过我的话,何时将我放在眼里过?” 孙继德越说越气,“我疼爱老二,他说我溺爱会毁了修武,将修武变成不知进取的二世祖的责任全推到我身上,我答应芸芸会将这天珩山石台打开,这些年遍访能人异士,历尽辛苦,他却说我心术不正,劳财费力,让我尽早放弃。尽早放弃!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他不就是嫌我银子花的多吗?他怎么不想想他孙修文的东西都是谁给他的?!” 清竹对他这逻辑惊的瞠目结舌,莫无神色复杂的看了他片刻,突然觉得这六合索然无味起来。 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真的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 莫无沉默片刻,“你那位夫人死前让你打开天珩山石台?” “不错!”孙继德猛的抬头,梗着脖子道:“芸芸答应我,若是我能将天珩山石台打开,她便会回来见我!” 莫无抛着铃铛,没说话。 “哈,你也觉得我是得了失心疯了是吧。”孙继德无所谓的哼笑一声,“所有听过我说这话的人都以为我疯了,疯没疯我自己清楚的很!芸芸天仙一般的人,怎会骗我?!她亲口同我说过的话,怎么可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孙继德状似癫狂,手指猛的一指莫无:“可是毁了,全都被你毁了!你还我的芸芸来!” 孙继德枯柴一般的身子猛的冲了过来,被清竹一伸手拨到一边。莫无盯着孙继德,“你那位五夫人……不是人吧?” 孙继德一愣,而后怒发冲冠的又冲过来,“你说谁不是人?!你找死!” “是人?”莫无想了想,想起之前虚云住持曾提到他去做过那位五夫人的法事。孙继德凡夫俗子,即便枕边真睡着个邪祟怕也不会知道,但虚云好歹有点修为,不至于是人是鬼都看不出。 “自然是人!”孙继德张牙舞爪,“你若是再说芸芸一个字,我、我……我跟你拼了!” “芸芸……”石台远处的树林里,森罗默念那名字一声,忽而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向烟萝离去的方向,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敢情还是放不下啊……” 台上,莫无躲开孙继德的一扑,道:“若我没猜错,陶务一共让你做了两件事,可对?” 孙继德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满脸愤怒的瞪着他。 莫无接着道:“其一,他让你在天珩山步下七杀阵,目的是对付石台之中的东西,对你是怎么说的?那阵法可以打开石台?” 孙继德一愣。 莫无看他这反应便知道说对了,接着道:“可惜阵法失败了。我曾想过,陶务如此急于想对付那石台里的东西,阵法所用的尸首不会不检查一番,毕竟也不费什么时间,但还是出了差错,问题出在哪?”莫无顿了顿,道:“因为其中一个人的性别错了。” 孙继德一愣,“什么?” “七杀大阵,三十六人男女对半,各十八人。”莫无道:“孙家仆从去世,无亲无故,尸首自然被列入这三十六人之中,可那明明是个男子,却被化妆成了女子。陶务对这些尸首不熟悉,所以才查不出端倪,当时情景混乱,无为观众位道长见到女性装扮,也不会往其他方面想,加之脸上妆容又厚,故而也没有认出来。” 孙继德一愣,而后咬牙切齿:“孙、修、文!” 可惜孙修文此时已经成了一句流干了血的尸体,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愤怒。 “其二,”莫无接着道:“他嘱你寻找尸体,从不同尸体上摘取肢体,再加以他的血和你孙家子孙的血,来将他的部分元神过渡到你的身上,这样他便可以借你的身体来伤人取血,重获力量。” 孙继德一脸呆滞,“什么元神?” “哦,他同你说的该是吃那丹药就会获得砸开石台的力量。”莫无道:“至于方法是什么,你也不会在乎。这一点上看他倒是也没有骗你。” 孙继德有些发愣,而后又愤怒道:“可他又将那力量收回去了!他个骗子!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奸佞小人!” 莫无看了他两眼,道:“所以他同你说交换的代价是什么?” “小事。”孙继德哼了一声,无所谓道:“不过要些子孙福德罢了。当年那骗子同我商定,他帮我打开天珩山石台,孙家后代福泽均归他。” “小事?”清竹惊的眼睛要瞪出来,“你可知道这对你孙家子孙来说有多重要?!多少人为了给子孙积攒福费心费力建庙修桥,对你来说就是个玩物一样的小事?!” 孙继德蹙眉:“子孙之事与我何干,我把福德给他们留着,他们能帮我把芸芸找回来吗?” “你……”清竹哑口无言,片刻后才一脸愤怒道:“你怎的这般自私!可惜了你儿子和孙子有你这么个长辈!” 莫无摇摇头,转身朝一边的孙星阑走去。此时孙星阑小小的身子抱着孙修文的尸体,脸上泪痕纵横,哭的险些背过气去。白泽静静的陪在旁边,一天能炸几十次的暴脾气收的干净,也不说话,只是在孙星阑哭的倒不上来气的时候拍拍他的后背,以防真的晕死过去。 莫无走近两步,就听孙星阑稚嫩的声音打着哭嗝,一边道:“爹,等阑儿学会抓鬼,家里就干净了…爹就再也不用被坏人吸血了……呜呜呜……爹,你等等阑儿啊,你醒醒啊爹……” 莫无脚步一顿。 清竹跟过来,看着孙修文灰白的尸体和哭成泪人的孙星阑,叹了口气,“作孽啊……” 莫无走过去,从腰间取下一个小袋子,往孙星阑眼前一递,“事发突然,只来得及抓住一魂。好在抓住的是三魂里最重要的‘胎光’,有什么话尽快说,一会就该来人带他走了。” 孙星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小布袋,又愣愣的看了看莫无,眼睛里满是不解。 “他一五岁的娃娃能懂这些?”白泽白了莫无一眼,飞起来将那布袋接了过去,爪子一勾将袋口打开,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便从里面飘了出来。 与其说那是团影子,倒更像是一团气体,朦朦胧胧,也没有什么形状。孙星阑好奇的睁大眼睛看过去,连哭嗝都忘了打。 那团气十分脆弱,仿佛一阵风便能吹的七零八落。莫无身子偏了偏,将风挡住,也不知是对孙星阑还是对那团气说:“快点啊,在外面可撑不了多久。” 那团气一动,上下交叠,宛如对着莫无鞠了一躬,而后转向孙星阑,一个声音响起,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似的,听起来是在十分用力的喊着,声音却细微而衰弱。 但孙星阑一听那声音便又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阑儿,爹平日的教导,可还记得?”那声音如往常一样带着威严,宛如不动的高山,严厉的不近人情。 “阑儿记得呜呜呜……”孙星阑哭成个泪人,“爹爹教导阑儿,要、要上进,要持身中正,宽以待人,要、要……“ 孙星阑哭的说不下去话,那声音沉默片刻,再开口时更虚弱了些,道:“阑儿,将来你要多读书,走正路,切莫不思进取,坐吃山空。你……” 那声音顿了顿,放柔了两分,“你一直都是爹的好孩子,爹很为你骄傲。” 微风吹过,将那话吹散在微凉而寂静的夜空。 孙星阑睁大眼睛,小小的双手猛的伸向虚空,用力的挥舞抓握,终究是抓了一手虚无——那团气终究还是缓缓的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司命翻着与命书,一脸惆怅:“你这死法,和写的不一样啊……” 孙修文:……那我再重死一遍? 司命:算了算了。过几天你夫人会被娘家逼着改嫁,刚好要嫁的那人出了点岔子,地府正满大街找人顶呢,你去吧。 孙修文:……好! 司命:那个什么…… 孙修文:? 司命叹口气:再活一遍,就别对孩子那么凶了吧? 孙修文一愣,笑了笑:……好。 第40章 孙星阑再醒来的时候,身子一颠一颠,正趴在一个温暖的背上。他揉揉肿成桃子的眼睛,一时有点迷糊。 背着他的那人微微转了下头,好看的杏仁眼看起来懒洋洋的,“醒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背人孩子,你可是赚大发了。” 孙星阑回过神来,紧张又规矩的道:“…莫天师。” 莫无轻笑一声,转头看向另一边,“表兄,我总觉得这孩子和你特别像,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总是这般说话?” 仙君手里提着莫无的黑金破刀,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一鸟带着孙星阑回了孙府,孙夫人早早就一脸担忧的在门外等着,一见孙星阑顿时跑了过来,一脸焦急的将孙星阑抱了过去。孙夫人朝莫无道了谢,转身要走,却不想孙星阑忽而小手一伸拉住莫无的衣襟,说什么也不放手。孙夫人说了两句无果,只好抱歉的看向莫无。莫无看了看孙星阑,有点为难:“……我不会哄孩子,你拉我也没用。” 孙星阑小脸一低,偏偏就是固执的不放手。 莫无叹口气,“行吧,陪你一会。”说罢偏了偏头,“表兄?” 仙君水墨丹青般的眸子看过来,神色温和,“我陪你。” “好。”莫无状似自然的转过头,心跳蓦的漏跳一拍。 他心里暗骂了自己两句——不过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自己硬是听出了别样的味道来,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奔着失心疯的方向去了? 他心里烦躁的叹口气,跟着孙夫人一起去了孙星阑的屋子。孙夫人将孙星阑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理了理孩子的头发,柔声道:“娘就在外面,别耽误莫天师太长时间,好不好?” 孙星阑乖巧的点了点头,露出被子的两只大眼睛不住往莫无身上瞧。 孙夫人朝莫无行了个礼,转身出了屋子。莫无坐到床边,向后往床架上一靠,双臂抱胸,有点无奈:“我没哄过孩子睡觉,我小时候不睡觉又哭又号,秃毛那厮都是一翅膀把我扇晕,俩人都省事,这法子我没法给你用,你要不就自己哄自己吧。” “我已经长大了,不用哄。”孙星阑扒着被子,有点委屈。 莫无想了想,尝试着安慰一下这娃娃,道:“其实你挺幸运的,有一个愿意替你去死的爹,你看你爹他就没那么幸运,同样是爹,你爹的爹就连个棒槌都赶不上……“ 孙星阑一听这话小嘴一瘪,张开嘴便又要开始嚎。莫无一个激灵,伸手一捂孙星阑的嘴,十分无力:“我错了我错了,你还是自己哄自己吧……” 孙星阑憋着嘴,努力将眼泪又憋了回去,小心翼翼道:“莫天师,我爹他……”小孩用力吸了两下鼻子,接着道:“我爹他之后会去哪啊?” “轮回吧。”莫无顿了顿,挑了个最好的可能性说:“无为观的道长还在那处理后续,会尽量将你爹的魂魄收集完整。若是顺利的话,判官殿奈何桥走一遍,没多久就可以投胎,投胎按生前功过来选,若是你爹是个善人,自然会投到个好人家,富贵安稳的过一生。” “我爹是好人!”孙星阑一急,而后又不放心道:“那他在轮回之前,会有人欺负他吗?我爹一直教育我不要打架,若是有人欺负他,我爹他不一定打的过的…” 莫无一乐,“到底他是你爹还是你是他爹?够操心的。” 莫无这般说着,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没有半分敷衍,一边回忆一边道:“黑白无常两位大哥人不错,虽然看着有点凶,但是聊起天来很好相处,遇到紧张的新魂还会给新魂讲笑话听,路不好走的时候也会把速度放的很慢。判官殿很大,特别气派,金碧辉煌的,里面的人都很严肃,但是不会胡乱欺负人,奈何桥边的孟婆就更好了,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奶奶,总是眯着眼睛朝人笑,遇上对前世念念不忘的,盛汤的时候手会特意抖一下撒出去些,还会提醒走出去的人慢些……“ 孙星阑听的有些入神,也不再哭了,眨着干干净净的大眼睛道:“莫天师,你怎么这么熟悉呀?重新投胎的人不是都把以前的事忘了吗?” “我……”莫无抬手挠挠脸,“我记性好。” “我知道了,”孙星阑认真道:“一定是你不想忘记,所以孟婆给你盛汤的时候手就抖了一下。” “……嗯。”莫无抬头看着屋顶,神色复杂的回想着没被白泽捡走之前过奈何桥的情景——微驼着背的婆婆满脸皱纹,气势十足的挥着大勺子,故作凶狠道:“滚滚滚,三天走一次,浪费老婆子的汤!” 莫无笑了笑,不着痕迹的略过了这个话题,接着道:“刚刚进地府的时候有一条黄泉路,路又平又直,两边开满小花,有白的有红的,每朵都有六瓣,有风的时候还会飘来香味,淡淡的,很好闻。地下没有太阳,但是月亮出来的时候也很漂亮,尤其是遇上满月,还会有凡间没见过的鸟立在树上唱歌,声调比百灵鸟高一点……“ 莫无说话间偏头看了眼孙星阑,只见那小娃娃双手捏着被子,一双眼睛静静阖着,神色安然,已经睡了过去。莫无停了话头,嘴角弯了弯,起身伸了个懒腰,脚步轻轻的走了出去。 院子里,孙夫人已经从仙君那里听说了事情经过,正掩着嘴低声哭。见莫无出来,擦了擦眼泪,朝两人行了个礼,转身进了屋去守着孙星阑。 两人出了孙府,仙君轻轻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黄泉路边的花六瓣有香。” “丞相大人身在仙界,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自然不清楚。”莫无随意道:“下次摘两朵送你啊。” 说完忽而一顿,笑道:“是我瞎说了,那花又带不出来,再说那时候你也早就回了仙界。表兄若是好奇,到时候派人去摘两朵也就是了。” 仙君没说话。沉默半晌之后,忽而道:“我找不到人去摘。” 莫无正往前走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回过头:“啊?” 仙君十分认真:“我找不到人去摘那花。” “你……”莫无懵的更厉害,堂堂仙界丞相连个跑腿小厮都找不到你骗鬼呢?! 莫无心思一动,又皱皱眉——万一他真这么惨呢?说起来岂不是再扎他的心一次?莫无顿了顿,半晌才试探道:“那花……也就那样吧,没什么特殊的。” “好奇。”仙君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神色温和,“你答应要送我的,我记得了。” 莫无:? 仙君往前走了两步,忽而又回过头,补充一句:“你也不要忘了。” 莫无:??? 后面的半段路莫无一直都有点懵,直到两人走到分叉口,仙君和白泽回了秦宅,莫无转头去了无为观找不二。 刚进院子,就见不二正坐在屋门口唉声叹气,仿佛活的十分没劲。见莫无走进来,秃了一半的浮尘一挥,赶走两只飞虫,幽幽道:“作死回来了?” “别跟个怨妇似的,”莫无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找你有事,清璎和你说了么?” 上次莫无来取破刀,曾同小道士清璎提过,让不二想想仙魔大战之后的事,之后来问他。 “嗯,仙魔大战的事一会再说。”不二道:“刚虚风小娃娃回来的早,我听他说,梼杌那丑八怪砸石台的时候你冲过去了?“ 莫无往门上一靠:“唔。” 不二幽幽看他一眼:“我十分确定不是丞相让你去的。” 莫无神色复杂,“你怎么跟个争宠的小媳妇似的。”顿了顿,又道:“围绕那石台的秘密不少,被毁了可惜,下意识的就去拦了。” 不二“呵”了一声,掐起兰花指,捏着嗓子道:“官人,只缘身在此山中,你这心呐,奴家可是看的比你明白呢!” “滚滚滚。”莫无把他兰花指拨到一边,“说正事。” “问吧。”不二收起兰花指,又恢复成活的没劲的邋遢道士,“仙魔大战之后事多着呢,想知道哪方面的?” “那个战神长白仙君,”莫无道:“说是神形俱灭,元神碎成了渣——当真活不了了?” 不二挑眉:“你最近对长白很感兴趣啊?” 莫无没说话,只是含糊的“嗯”了一声。不二倒也没再追问,转过头道:“仙人同凡人差不多,凡人靠着三魂七魄活着,仙人靠着元神活着。按道理来说,仙人身形俱碎便再无生还可能,可长白他特殊了些。” 不二望着远处的天,“仙界大部分的仙人,包括我和丞相在内,都是在六合之中走过一遭,遍尝酸甜苦辣,历经六欲七苦,最终看开看淡,一个一个的舍下去,最终飞升成仙。可长白不一样,他生于天地,诞生之日起便是仙人。” “听起来很厉害啊。” 不二看他一眼,“所以他与其他仙人不同,也不知道能否用其他仙人的标准来看他。按道理来说,他既然能生出来一次,便能生出来第二次,更何况这次还有一些元神碎片打底。问题在于他那元神碎片落入凡间而不是仙界,以凡间稀微的灵气来养,啧,这实在是不好说。” “他当年生于仙界之时,以天地灵气滋养,滋养了多少年?” 不二理了理破破烂烂的道袍,幽幽道:“也就养了一千多年吧。” 莫无:“……” “堂堂仙界战神,肩可抗凌霄,踏足平五岳,抽刀断江海,可毁天灭地的一尊杀神…”不二抽抽嘴角,“你当随随便便就能从石头里蹦出来呢?” 莫无想了想,“可有什么办法加快这个速度?” “简单,”不二一拍巴掌,“先找到最大的那块碎片,带到仙界灵气最高的地方,然后看运气。这也是当年我下凡要做的事。”不二扭头看他,奇道:“你想让他活过来?给个理由?” “这人对丞相好像很重要,顺嘴问一句而已。”莫无无所谓道:“既然这么麻烦,那便算了。” 不二一脸探究的盯着他,仿佛他脸上长出了花。 莫无一伸手毫不留情的把他脸拨到一边,道:“还有个问题讨论一下。” “来。”不二坐直身体,“爷爷我知无不言。” 莫无轻咳一声,“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下到阎罗殿前走一趟,摘朵花再完好无损的回来?” 不二:??! 第41章 不二的表情宛如化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大染缸,一时间精彩纷呈,十分热闹。 不二轻咳一声,“来,孙儿,再说一遍,你要干嘛?” 莫无挑挑眉:“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不二一拍大腿,“三界六合都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你怎么不说想去三十三重天上给去拔上神胡子再去魔界普度众生呢?” 莫无估计也悬,听不二阴阳怪气的说一通倒是也没惊讶,点点头,道:“那我再想想。”而后站起身,掸了掸衣服,“走了。” “走吧走吧。”不二道:“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你那脑子,最近中了什么邪了这是……” 莫无懒得和他呛,往外走了几步,忽而转过身,十分随意道:“诶,丞相让你去找他一趟。” 不二刚拎出来的酒壶“当啷”一声掉到地上。 莫无十分感兴趣的欣赏了一番不二精彩纷呈的变脸,在他一脸惶恐里转过身,悠然朝外走去。身后传来不二愤恨的声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莫无一乐,迈步出了无为观的门。 此时已经是正午,莫无早上丑时便醒来去天珩山折腾一圈,本该回去补觉,但看着满大街人声鼎沸,一时倒是没了困意。 他这几百年换了无数个居所,始终住的偏僻,尽量减少同人打交道的次数,细算下来同鬼打交道的次数怕是更多。但莫无的本性却并不孤僻,赶上人多的地方,他也愿意混在人群里凑凑热闹。 此时大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莫无慢悠悠的在街上遛着,看看这看看那,最后在一家乐行门前驻了足。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去无为观翻仙君资料之时,里面有一句“善六艺,尤善音律”。 翩翩君子大多修习礼乐,莫无当时看一眼也没在意,此时回想起来,突然十分想看看仙君抚琴吹笛的样子。那人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宛如玉骨,在配上他如画般的眉眼和白衣飘飘,该是怎样一番令人心神荡漾的景象? 莫无抱臂站了一会,抬脚便乐行里走。刚迈上台阶忽而被人拦住,清竹一脸惊讶:“莫天师怎么在这?” 莫无看了看清竹的脸,又看了看那乐行的牌匾,道:“你怎么又在这,天珩山那边处理完了?” “本来也没什么处理的。”清竹摆摆手,道:“孙家大老爷孙修文的尸体我们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叫来孙家人抬了回去,孙家老太爷没受什么伤,但是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孙家人也派人接了回去,听说那老爷子一直嚷嚷着五夫人的闺名,还念叨着什么丹药,一个没看住就要往天珩山跑,估计之后得一直锁在家里。” 清竹说完,顿了顿,好似有些犹豫,而后朝莫无拱了拱手,年轻人的毛躁压下去些,学着大人沉着的样子道:“莫天师,这回事情了结了,多……多谢你。” 莫无一乐。这清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将他当骗子,一脸嘲讽,此时倒是换了样子。莫无不甚在意道:“谢就免了,还是给钱更实在些。” 清竹沉着冷静有城府的样子登时散了干净,一瞪眼睛,“出家人怎么能总提钱钱钱的,你俗不俗啊?!” 莫无懒得同他废话,道:“还有事没?没事该干嘛干嘛去。“ “诶……”清竹叫住他,道:“这次虽然事情已经了了,但是还有很多问题没搞清楚。你不好奇吗?” 莫无:“嗯?” 清竹道:“就比如孙家二老爷孙修武为什么夜里去天珩山,这个我们就没搞清楚。” “唔,这个啊,”莫无道:“前两天出门买菜顺便打听了一下,孙修武是个没什么能耐却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二世祖。” 清竹点头,“是,二老爷没什么出息,每日只知道同家里讨钱,常常被孙家大老爷训斥,虽说受着孙家老太爷的宠,但是对老太爷把孙家交给大老爷一事十分不满,听说私下里常常抱怨。” “这样的人,若是知道他老子将孙家子孙福泽作为交换去换个死人回来,会有什么反应?” 清竹一愣,“……从中捣乱?” 莫无耸耸肩,“孙修武知道这件事后,一定比孙修文还要着急。在天珩山七杀阵尸体里做手脚是两兄弟一起干的,当天孙修武从你们那听到了阵法失效的消息,但是虚风给他的消息并不肯定,以这件事对他的重要程度来说,晚上再去确认一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清竹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的确是这么回事,这就说的通了!” “一个猜想而已,不过八九不离十。”莫无道:“不过这件事倒是还有不少疑点没解开,比如说天珩山里的结界是谁设的?红厉黑影没那个本事,陶务没那个动机,还有为什么连重阴森林都能招来?那个‘种林人’女鬼和天珩山石台有什么关系?最关键的是,孙家老太爷的五夫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人都死了,还会让孙家老爷子来开那石台?”莫无拍拍有些发愣的清竹的肩膀:“慢慢想,任重而道远啊朋友。” 莫无抬脚往乐行里走,清竹回过神来,“诶你是要买乐器吗?” “你懂?” 清竹摇头,“不过这叫乐行的掌柜我比较熟!也许能给你减些银子。” 莫无眼睛一亮,还未说话,忽而肩上一沉。白泽的鸟叫声响在耳边,语气里带着些许疑惑:“这么长时间不回去,丞……” 白泽看了眼一边兴奋看着自己的清竹,改口道:“你表兄让我来看看你怎么回事。”说完还嘟囔道:“又不是三岁孩子,还能丢了不成……” 莫无一愣,而后十分淡定的“哦”了一声,嘴角却控制不住的往上扬,脚下一动便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顿住,转过头看向清竹,道:“反正我也不懂,你帮我选一个吧,要精致典雅些的,价钱……” 清竹:“知道了知道了,要最便宜——。" “价钱不用考虑。”莫无伸手朝他一点,肯定道:“挑最好的。” “?”清竹目瞪口呆的看着莫无急不可耐往回走的背影,自言自语:“突然转了性了这是?” · 莫无美滋滋的进了秦府大门的时候,秦姑娘倒吊在屋檐上直勾勾的看着他,目光从门口追到院子。 “不正常是吧?”白泽飞落到秦姑娘旁边,望着莫无的背影,神色复杂,“一路上跑的跟有狗撵的似的,莫名其妙。” 秦姑娘抬手把垂到地上的头发拢了拢,呜呜的说了几句,白泽点头附和,“可不是,就他那表情,实在是很像撒欢的旺财。” 此时,莫旺财一路进了后院,远远就看见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一位白衣飘飘的贵公子,手捧书卷正在看书,一阵微风吹过,墨色长发散在雪白衣襟上,煞是好看。 莫无脚步一顿,抬手抹了把脸,将两边弯着的嘴角终于压了下去,而后状似随意的走了过去,道:“表兄找我?” “回来了?”仙君目光从书上移开,对着莫无浅浅笑了笑,“没有,只是你出去的时间久,让白泽去看看而已。” 他这话说得也算随意,却因为声音太过温和,听起来有股温柔的味道。莫无心头一动,压着的嘴角又自顾自的往上弯,他下意识的要压下来,偏生两方力量都不弱,一时看起来表情又像哭又像笑,十分诡异。 仙君一顿,疑惑道:“不舒服?” 莫无轻咳一声,“没。” “那就好。”仙君点点头,道:“既然没不舒服,那就去做饭吧。” 莫无:? 仙君将书又拿了起来,眼睛不再看他,“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下次不要这样了。” 莫无:??? “所以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做饭?”莫无瞪着眼睛,“就这?就这?!” “嗯……”仙君看他,犹豫道:“让你早点回来休息?” ……呵,我信了你的鬼。 莫无气哼哼的转身就走。 他狠狠的踩着每一步,走了一半又一转身,气哼哼的走向后厨。 仙君手握着书卷,眼睛却望着莫无的背影,薄唇弯出一个十分好看的弧。 这人……生气的样子同以前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曾经的仙界战神长白仙君,是同丞相生过气的。 没错,那个把整个仙界祸害了个遍,没事就大半夜溜进天垣宫给白泽拔毛的长白仙君,居然还是有脸和丞相生气的。 当时丞相掌管仙界已有一段时间,众位仙家评价颇高,尤其是九天玄女们,明里暗里都时常把他挂在嘴边。 那段时间长白也不知道抽什么风,没事就拉着九天玄女们喝酒,兴致勃勃的牵媒拉线,今天说东海龙王的九皇子英姿勃勃少年英才,明天说蓬莱山神孔武有力值得依靠,后天又说他们摘星宫谁谁谁未来肯定会栋梁之才,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但凡性别男都被拉出来溜了一遍。 这本没什么问题,可那东海九皇子刚刚破壳,路还走不利落,蓬莱山神没有人身,来仙界议事之时都是随意飞来三块石头摞一起便罢,连张脸都为了图省事懒得化出来,还有他们摘星宫的那个谁谁谁,每日除了数数就是画星图,盯着人看上两眼,下一句就能说出“这位仙女,你五官的这个分布十分像南方朱雀宫的角宿排列,第几颗星……” 后来愤怒的玄女们直接告到了丞相的天垣宫。 丞相听着一群仙女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长白有多不靠谱,一时间哭笑不得。犹豫了一番,还是找时间去找长白说了两句。谁知那人半点也不领情,非梗着脖子说自己是在为仙界的阴阳平衡和诸仙的幸福操心费力,正确,伟大,光荣。 丞相说到后来无可奈何,随口道:“你自己也没有伴侣,为何不先考虑考虑自己?” 当时长白突然就住了嘴没有说话。 丞相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接着道:“那位红霞姑娘,你前前后后共给她介绍了十八位仙人,以至于刚刚她在我天垣宫哭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其他玄女猜测,怕是你自己对她有意思,才故意介绍那么多不合适的仙人给她。”丞相觉得有点好笑,还是苦口婆心道:“若是当真如此,还是直接说明了好,免得生了误会,得了不如意的结果。 长白一顿,语气有些古怪:“……我看上红霞?” “难道不是?” 长白嘴角抽了抽,好像在努力压着身体里烧起来的火,免得把对面这位文质彬彬的丞相大人揍成个球。片刻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是。” “哦。”丞相点了点头,看着他那个样子,也不知怎么突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顿了顿,道:“那是那位被介绍了十六次的青玉姑娘?” 长白咬了咬牙,半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丞相眼角含笑的看着他往远处走去。走出去十几步,那人突然又猛的回过头,咬牙切齿道:“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搬家,请假一天,后天回来~ 爱你们~ 第42章 丞相想着当年那人气哼哼的样子,此时再望着莫无的背影,心里忽而满当当的。 他笑了笑,水墨画般的眉眼里漾着一汪泉,温柔的不像话。他觉得自己好像再没什么想求的,甚至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若是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时间一晃到了晚上,吃过晚饭,莫无在院子里晃了晃,突然说想出去转转,而后也没问仙君要不要同去,自己便出了门。仙君也没多问,慢悠悠的走到后院亭子里坐下,一边翻书一边等人。 片刻之后司命先到了,朝着丞相行了一礼,“丞相。” “嗯。”仙君眼神没离开书,抬手拿起旁边石桌上的小木牌抛给司命,“收好吧。” 司命接过木牌看了一眼,那木牌正是邪兽梼杌的样子。司命一笑,富态的脸上肉晃了晃,道:“跑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被丞相收了回来,丞相辛苦。” 司命将那木牌收到袖子里,停了片刻,又道:“丞相,您打算何时回仙界?” 丞相手上动作一顿,没说话。 “丞相当年离开之时将蓝砂交予我,三百年来我虽然暂代丞相行事,但很多事情还是不敢擅自做主,积压下来等丞相定夺。”司命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词,有些为难:“前段时间丞相破开封印之时,仙台亮了一次,之后诸仙便时常议论此事,都迫不及待的希望呈现能回归仙界住持大局。更何况当年逃窜的邪兽也已经收了回来,丞相你看……” 仙君放下手中的书,“再等等。” “再等?”司命更加为难,“若是丞相在凡间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可吩咐下官去做,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仙君抬头,看了看天上繁星。今日明月缺位,星河耀眼,是那人最喜欢的天气。仙君看了片刻,轻轻道:“这件事你办不来。” 司命面露疑惑之色。 “仙界之中可担大任者,你是其中翘楚。”仙君淡淡道:“但这件事一定要我亲自去做。” 司命垂手沉默片刻,忽而道:“同那个名为莫无的凡人有关系?” 仙君没说话。 “下官知道了。”司命忽而笑了,抬手朝丞相行了一礼,“丞相安心办事,下官不会在仙界透露分毫。” 仙君微微一顿,偏头看他。 “丞相办事自有丞相的道理,下官还是那句话,丞相做何种决定,下官跟着做就是了。”司命笑笑,“以丞相的格局,断不会做出欠考虑的事情。” 司命行了一礼,慢悠悠转身走了。仙君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低声道:“不会做出欠考虑的事么……” 片刻之后,前院传来敲门声。 秦姑娘悠悠荡荡的飘了出去,从破旧的秦府牌匾上倒吊下去,就见一个穿着身破旧道袍的道士拎着根秃毛浮尘,一脸苦兮兮的在门外晃悠,走到门口又转身往回,三步之后又折回来,如此反复几次,十分纠结。 片刻后不二一抬眼,忽而看见拖把似的头发从屋檐上面垂下来,也没惊讶,拱了拱手,苦着脸道:“秦姑娘。” 秦姑娘见是熟人,顿时没了兴趣,拖把头一甩,人又飘飘荡荡的走了。 不二叹口气,到底还是推门进了秦宅。 “丞相。”不二规规矩矩的给亭子中的丞相行了一礼,眼睛在周围扫了两眼没见莫无,尴尬的嘿嘿一声,没话找话道:“莫无和白泽兄都不在啊……” 仙君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不二浑身发毛,过了片刻后连腿都开始打软,往后缩了缩,苦巴巴道:“丞相,您给个痛快吧……” 仙君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将茶杯往石桌上一放,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吓得不二顿时一个激灵。“仙界战庭司神武署侍郎不二仙君,掌武库军需,收天下神器,战庭司除战神长白外的二号人物,跑来凡间做个混饭吃的道士,”仙君手指点点石桌,声音不急不缓:“可委屈?” “不…”不二乍然听到自己的官名,条件反射的直了直腰,“不”字刚从嘴里冒出来,又怕仙君紧跟着接一句“不委屈就一直待在这吧”,急急忙忙又将话收了,脸上一时间精彩纷呈。 丞相没再难为他,神色却沉下了些,声音有些凉:“从前你同长白二人厮混,不着调的事干了一桩又一桩,我可以不追究。但如今长白已不在,你不在仙界老老实实的镇着战庭司,是生怕出不了乱子么?” 不二瞬间腿就是一抖。 丞相为人温和,脸上常年挂着春风一般的笑意,寒冬冰雪也能画成一汪春水。可当他沉下面色之时,不怒自威的气场便将人压的禁不住瑟缩,纵使是不二这般在战场上经历过几番生死的,依旧挡不住丞相的威压。 不二委屈的简直想哭——不着调的事都是那一人干的,自己就是个追着收拾烂摊子的,这一口锅扣下来,还是口惊天大黑锅,还按着头不许摘。 他挠了挠头,无奈道:“下官一时糊涂,此时非战时,战庭司事物不多,下官便一时兴起,违背仙界规定,长时间逗留凡间。下官认罚。” 丞相看他一眼,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三十仙棍,择日回仙界了了。” 不二呆了一下,而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是,下官记得了。”顿了顿,又道:“多谢丞相。” 两人沉默下来。 片刻后不二先沉不住气,试探道:“丞相就没有什么要问下官的?” 丞相抬眼,没绕圈子,直截了当道:“你如何确定是他?”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两人却都听的明白。不二摆摆手,道:“不是我认的,是破刀认的。” 丞相料想也是如此,点了点头。 “仙魔一战之后,仙界损失惨重,长白元神碎裂落入凡间,我下凡来寻,想着若是能寻到那元神碎片,带回仙界置于灵气最充足的蓬莱仙山,也许可令他重生。当年丞相封印之前将破刀交予我,我便也带了下来,却不想破刀对莫无反应剧烈,一路引着我找到他,而后在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安静了下去。我跟在莫无身边观察了几年,他与长白长相不同,性子却是相像,再加上他特别的煞气和空无一字的命格,应当就是他。“ 丞相静静听不二说着,点点星光倒映在眼中,像是一汪静谧的湖水。 不二说完等了片刻,仙君才道:“辛苦了。” 不二苦笑着摇头,顿了顿,又道:“丞相,您为人如何,整个仙界都看在眼里,我也一样。但是作为长白好友,我还是免不了要多问一句,”不二看着丞相的眼睛,缓缓道:“当年您同长白剑拔弩张,如今特意留在凡间寻他,我可需要担心一下?” 两位仙人于凡间第一次见面,却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对方留在凡间的目的。仙君淡淡道:“无需。” 不二点点头,放心道:“那便好。” · 莫无出了秦宅之后,径直走向了天珩山。 此时天珩山的石台已经被无为观众人处理干净,看起来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台子,莫无走到那台子附近之时突然一愣——只见那石台边上坐着一个身穿道袍的小娃娃,正晃着双腿优哉游哉的看月亮。 开始莫无以为是无为观最小的道士清璎自己跑了过来,可走近看却并不是。坐在石台上的那娃娃皮肤白的宛如透明,长相同清璎差别很大,脸没有清璎的圆,但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更有神采。 最关键的是,那娃娃没有影子。 莫无抬脚走了过去,十分感兴趣的打量他两眼,啧啧称奇:“我同妖魔鬼怪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是头一次见到穿道袍的鬼。小孩儿,你胆子不小啊。” 莫无生的身高腿长,此时离那娃娃还很近,那小孩儿费力的仰起头才能看清楚他的长相,一双眼睛眨巴眨巴,道:“我不是鬼。”顿了顿,认真道:“我是小骨。” 莫无一乐,“那你影子呢?” “小骨没有影子,和姐姐一样,一直都没有影子。”小娃娃歪了歪头,大眼睛眨巴眨巴,疑惑道:“你是谁呀?” 莫无呲了呲牙:“我是抓小孩的妖怪。” 小骨嘻嘻笑了起来,肉嘟嘟的脸颤了两颤,“你才不是妖怪,我见过你,我等了你好久呢!” 莫无一顿,“见过我,等我?” “是呀!”小骨往上一窜,也没用手撑,便飘到了同莫无平视的高度,开心道:“前几天你来看过我呀!你还碰了我一下呢!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还有那只鸟还被我身上的符咒打了一下,嗖的一下就飞啦!不过你碰的时候我把符咒停啦,你就没有受伤。” 莫无神色有些复杂,转头看向石台,想起前几日进入石台里的情景来。 小骨开心的又飘的高了一些,莫无看着他在天上转圈,道:“多谢啊,不过为什么我碰那悬棺的时候你把符咒停了?” “因为小骨喜欢你呀!”小骨飘了回来,开心道:“你和一个人很像,我等了他好久呢。” “谁?”莫无道:“我同谁像?” 小骨小小的眉毛忽而皱了起来,摇了摇头,烦恼道:“我记不住了,但是我记得他是一个神仙,还特别好看!” 莫无觉得这小鬼挺有意思,饶有兴趣道:“那你为什么等他?” “因为,”小骨眼睛亮亮的,道:“他说下次来会给我带好吃的!还有天上最好喝的酒!他说那酒是一百年里星星最多的一天里埋下,在下一百年星星最多的夜里取出来,尝一口便是如痴如醉,比当神仙还逍遥!师父不让喝酒,那个神仙就说我们可以偷偷喝,师父不知道就好了。我还挺期待的呢!” 莫无心说这什么人啊,神色复杂道:“他一直没来?” “我记不住了。”小骨摇头,烦恼道:“好久了呀,我好多事情都记不住了。但是你和他很像,我说不好为什么,就是觉得你们很像。” 莫无撇撇嘴——谁想和一个撺掇小孩喝酒还爽约的不靠谱神仙相像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搬完家啦!开心~ 感谢“陌上人如玉”小天使灌溉营养液20瓶~ 爱你们~ 第43章 莫无想想,又道:“既然你一直都在,为什么之前没有见过你?” “姐姐不让出来。”小骨一捂脑袋,有点委屈,道:“上次找姐姐玩,姐姐不想理我,把我打了一顿,还十年不许我出来。可是今天太热闹了,我就偷偷出来看了一下,”小骨认真道:“就看了一下!” 莫无轻啧一声,“你姐姐好凶。” “是有点……”小骨道:“今天姐姐不在,而且天上还有星星,我就出来玩一会,一会再回去。” 莫无脑子里问题一个接一个,道:“你姐姐是谁?” “姐姐就是姐姐呀,就像小骨就是小骨。”小骨歪着头想想,道:“姐姐头发好长,眼睛大大的,舌头好长,她不爱理人,不高兴了就会打架,打起架来超厉害的!”小骨顿了顿,又道:“姐姐还喜欢晒太阳,上次我就是在她晒太阳的时候去找她玩,被她打回来的……” 听前半段的时候莫无还不能完全确定,听到后面则毫无疑惑的点了点头——如此有性格的女鬼,三界六合之内怕是也只有秦宅里的那一位。 “那是你亲姐?你也姓秦?”莫无看了看小骨的脸,同秦姑娘长得并不像。 果不其然,小骨摇摇头,“秦姐姐只有一个亲哥哥,对她可好啦,就是可惜秦哥哥也死掉了,要不然才不会让姐姐打我。” 莫无点点头。他在秦宅住了这么久,从未打听过秦府当年的事,就着现在秦宅破旧的房屋,也能想象的出当年该是怎样的风光无限,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当中一定有故事。莫无想了想,没再接着问秦府的事情,想接着再问那棺椁,却见小骨打了发呵欠,困倦道:“出来好久了,好困呀!”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皮已经打起了架,揉了揉眼睛见莫无正在看自己,小手一伸从怀里掏出了个小镜子来,往莫无眼前一递,开心道:“呐!送给你!” 莫无一乐,伸手接过那镜子。镜子不过手掌大小,背面是个阴阳太极图,底部磕了个小口,看起来很有些年份。 通常这种情况下拿到的镜子都不会是凡品,大多能照出些特别之处,比方说凡人可以看见前世自己的样子,或是假扮成人的妖怪在镜中露出本来面目。莫无饶有兴趣的翻到正面,企图对比一下上辈子和这辈子哪个时候更好看,一打眼却不禁十分失望——只见这镜子的镜面一片漆黑,在月光下反复动动才能隐约看见里面倒映出人影,是人是鬼都看不清,别说看清五官长相。 莫无挑挑眉,怀疑道:“这是镜子?” “当然!这可是天上的东西呢,可厉害啦!”小骨认真道:“你要好好收着哦!我可喜欢它了!”说完举起小手朝莫无挥了挥,“我要回去睡觉了,再见!” 说完又打了个呵欠,在天上飞了两圈,而后一头钻进了那石台里。 “诶……”莫无有点无奈,“我还没问完呢。” 他将那黑乎乎的镜子正正反反的看了几遍,啥也没研究出来,索性将东西收进袖子,抬脚朝石台走去。开启石台的剑法他还记得,在围着石台正中那六个圆圈围成的图案上走了两圈之后,犹豫一下,却还是驻足停下来,没了下一步动作。 他今日再来天珩山,本是心里惦记着石台里那两具棺椁,可见到了小骨,却又打消了那念头——所谓拿人手短,不过如是,既然那棺椁里的小娃娃没被七杀阵影响到,查不查的清其中关系倒也不打紧。 莫无在石台上又遛了两圈,转身往回走去。 · 秦宅后院。 一阵鸡飞狗跳叮叮咣咣的打斗之声从前院源源不断传来,仙君在这声音里淡定的看着书,修长手指一抬,又翻一页。 片刻之后,清竹鼻青脸肿的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木箱子。 “周公子,”清竹两步走到仙君近前,“前院那个女鬼也太烦人了,每次进门都得先打一架。”而后笑嘻嘻往前凑凑,道:“莫天师不在?” “他出去了,还未回来。”仙君道:“清竹道长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清竹提了提手里的箱子,道:“莫天师托我买的东西我买好了,下午被师叔拉去忙别的事,现在也有时间送过来,想让莫天师看看满意不满意。” 清竹神色兴奋,像个等讨赏的孩子。仙君想起他前两日还同莫无十分不对付的样子,浅浅一笑,“那便等他一会儿吧,天色不早,他也该回来了。”清竹点点头:“好嘞!” 莫无踩着星光踏进秦府的大门,一抬眼就见到守在前院的清竹,清竹一见莫无,两步蹦过来,手中木箱往前一递,骄傲道:“我同那乐行的掌柜问了好久,终于挑到了最合适的一个,你看看!” 莫无邻过那木箱,往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我表兄他看过了吗?” “没有。”清竹摇头,“他说等你回来再打开。” 莫无嘴角不受控制的又往上扬,轻咳一声又压了下来。清竹疑惑的看他一眼,“莫天师,你这是什么表情?” “小孩儿管那么多干嘛。”莫无抬手轻拍了下他的头,抬脚往后院走,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不放心道:“不行我得先看看。” 清竹回过味来,脑袋往前凑了凑,“……送给周公子的啊?”又道:“周公子肯定满意!” 莫无打开前先拎了拎,“还挺沉。” “沉点好,”清竹道:“沉显得有品质!” “嗯,不过拿着会累吧……”莫无想想仙君那修长洁白的手指,先老母亲似的操了会心,若不是他对音律半点也不通,这事也不会交给清竹去做,此时也只能说什么是什么。 莫无“嗯”了一声,将那木箱小心的在地上放好,神情专注的打开了箱子…… 而后“啪”的一声又合上。 仙君本在后院坐着看书,忽然之间前院一阵叮叮咣咣的鸡飞狗跳,伴着清竹杀猪般的嚎叫,一边叫还一边不服不忿的嚷,“亏我在乐行里耽误的一下午的时间给你选!你有没有点欣赏水平!有没有点良心!” “还欣赏水平?!”莫无的声音拔的高,“老子他娘的信了你的邪!” 那人变成凡人之后,仙君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高声说话,怒气冲冲,却生动而真实。仙君嘴角弯了弯,将书合上放在桌上,起身迈步朝前院走去。 前院里,两人上蹿下跳,莫无纯是为了出气,打法和小孩儿摔跤差不了不少。这边俩人正打的激情澎湃,莫无一偏头,就见仙君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满天星光下他一身白衣飘然出尘,宽袍广袖,风韵无双。 而此时那双秀气的眉眼神色有些复杂,静静看着地上那不知何时又被打开盖子的木箱,面露疑惑。 莫无伸手把清竹往一边一推,朝着仙君走了过去,还没说话,就见仙君沉吟一下,面露疑惑,“你……你买这个做什么?” 莫无挠了挠脸,表情十分复杂。 只见地上那开了盖子的木箱里,端端正正的摆着只金光闪闪、高端、大气、闪瞎眼的……唢呐。 第44章 莫无生无可恋的将目光从那闪闪发光的唢呐上移开,轻咳一声,眼神飘忽:“听个响,热闹。” 仙君神色依旧疑惑,不过十分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这东西最实用了!”清竹往这边走了两步,梗着脖子道:“从生出来吹到埋进去,你还能找出来第二个这么能干的吗!” 莫无糟心的别开目光,“你可闭嘴吧你。” 仙君笑了笑,“既然买了,那……就好好热闹吧。” “热闹什么,吵不吵。”莫无将那箱子“啪”的一声合上,道:“明天我退了去。” “不能退!”清竹蹭过来,“价钱我还和掌柜的谈了好久呢,掌柜的说不能退。” 莫无顿时冒出一个再给他一脚的冲动。 “掌柜的说音色嘹亮干净,相当好!”清竹十分执着,“不信我吹给你听听!” 清竹说完直接将那箱子接过去,取出唢呐,而后撸了撸袖子,腮帮发狠一鼓,顿时一阵高亢而嘹亮的声响响彻秦宅,方圆一里的鸟从树上蓦的惊起倏倏而飞,那声音穿透力极强,莫无觉着自己的脑子像是被钻了个洞,那声音从这边进去那边出来,天上地下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 莫无疼的厉害,刚想上前阻止清竹继续无差别攻击,忽而就听一声更为刺耳的尖叫声传来,那声音如此之近,带着巨大的惊恐和怨恨,紧接着一阵白影闪过,不见了踪影。 莫无一惊,道了声“不好!”,转眼便朝着那白影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白泽扑腾着翅膀从前院飞过来,急道:“秦姑娘不知道怎么突然发了疯,跑出去了!”顿了顿又道:“秦姑娘这么多年来向来平稳安静,怎么突然之间就疯了呢……” 仙君看了眼清竹,又看了看他手上的唢呐。清竹呆呆的举着那唢呐,有点发懵:“是……我搞的?” 仙君抬脚便往外走,“先去看看再说。” 几人刚出秦宅,白泽爪子上的鹊语铃叮铃铃响了起来,白泽一动,莫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风声呼呼,一听便是在急速往前跑着,“秃毛,把家里能带的符纸全带上!这丫头疯起来我可真不确定能不能拿得下她。” 白泽急道:“往哪个方向走了?” “西南,”莫无顿了顿,道:“天珩山。” 白泽回头看了眼仙君,仙君一伸手,“鹊语铃给我,你回去拿符纸。” 白泽半点也没耽误,翅膀一拍,拴在鹊语铃上的机关一松,铃铛便落在仙君手里。仙君脚下未停,一边疾行,一边朝着鹊语铃沉声道:“秦姑娘的等级少说在鬼王之上,此时失控决不能大意,你不要跟太紧。” 莫无没答,紧接着传来一阵打斗之声,片刻后就听莫无低声骂了一句,而后才回过神来,道:“……表兄?” 仙君眉头紧皱,“你受伤了?” “不严重,被那丫头鬼爪子抓了一下而已。”他顿了顿,语调又变回了一向的玩世不恭:“……表兄这是在关心我?” “小心应对。”仙君没答,沉声道:“我马上到。” 仙君将鹊语铃收了,前行速度又快了三分。 清竹在后面追的精疲力尽,纵使这样也同仙君拉开了巨大的一段距离,此时仙君速度又加快,转眼就没了影子。清竹目瞪口呆的望着前方,喘着粗气:“这什么人啊这是……” 莫无一口气追出去几里地,到底是个凡人的身子,追的他上气不接下去,嗓子干的直冒火,再加上刚刚又被秦姑娘挠了一爪子,胳膊火辣辣的疼,一时间十分狼狈。 好在秦姑娘发了疯似的一路飘到天珩山,到了那石台猛的停了下来,莫无终于松了口气,站在远离喘了片刻,这才慢慢的往石台方向走,一边走还一边嘀咕:“怎么都爱往这地儿跑……” 秦姑娘骤然回过头来,乌七八糟的长发挡在脸前,煞白的脸发着青,两行殷红的血从两只眼睛里流出,将那没有生机的眼白映的越发显眼,她一呲牙,渗人的冷气顿时源源不断从她身体里冒出来。 莫无叹了口气,感慨道:“难得,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个鬼该有的样子。” 秦姑娘没答,一呲牙,鬼爪便抓了过来!三寸上的指甲宛如十根尖锐的锥子,直朝莫无刺了过来! 莫无腰一弯躲过一爪,不等站直身子,秦姑娘又一爪子扫了过来!莫无一咬牙,猛的向后窜出三步远,脸上还是没避开留下了三个血红的银子。莫无拇指抹了一下,就见指腹上鲜红的一条。他倒吸一口气,低声骂道:“娘的,就长相这一个拿得出手的,这他妈还怎么追人……” 而后一抬头,对着秦姑娘却没显出半点怒气,吓唬道:“你别逼我动手啊!真逼急了小姑娘我也是揍的!” 回应他的是快如闪电的三爪子。 此时秦姑娘眼中的血流的越来越多,神色也越来越扭曲,莫无飞快的躲开几下攻击,脸色沉了下来,手中鹊语铃活了一般朝秦姑娘直射过去,莫无紧跟着冲上,两人又飞快的缠斗起来。 仙君赶到的时候,莫无身上已经带了挂了不少的红。 石台之上一人一鬼动作快如闪电,基本打了个平手,但莫无到底是个凡人,体力明显已经跟不上,已经渐渐落了下风。 仙君紧紧皱眉——秦姑娘的等级的确很高,但以莫无的能耐,还有鹊语铃在身边,断不该把自己搞的这么惨。 他又看了片刻,看明白缘由,心里倏然叹了口气,而后半点没耽误,盘膝坐地,双目微阖,缓缓念起《清静经》。经文之声一起,秦姑娘的动作显然慢下来几分,只听仙君又沉又稳的声音钻进耳朵,音调不急不缓,平和的仿佛潺潺流水,却又带着无法言喻的力量,棒子一样击到灵台之上,震得人直发颤。 秦姑娘眼神清明了些,眼中鲜血却依旧没停,手上动作依旧,莫无缓了口气,手臂一动甩出鹊语铃,忽听一声清亮鸟鸣,紧接着白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闪开!” 莫无瞬间往后一窜,铺天盖地的符纸便不要钱的撒了下来,纷纷扬扬,宛如一场符纸雨,秦姑娘先是被鹊语铃化成的网兜头罩住,紧接着那数不清的符纸就像是被吸附一般纷纷沾到她身上,再加之一边仙君沉稳而有力的《清静经》一字一句的敲着灵台,秦姑娘疯狂的挣扎了片刻,终于缓缓的平静下来,眼中鲜血止住,神色逐渐清明起来。 秦姑娘呆呆的站在石台之上,双眼放空,不知发生了什么。 莫无舒了口气,手臂一抬,鹊语铃化成的网散了开来又回到莫无手上,上面沾着的符纸还没掉,莫无随手摘了一张看了看,感慨一声:“家底都拿出来了,可真是下了血本了……”他抬脚往秦姑娘身边走,刚迈两步,秦姑娘忽而弯身蹲了下去,头埋在膝盖,双手抱膝,肩膀一耸一耸,没发出丁点声音。 莫无脚步一顿,还是走了过去,轻声道:“想哭还是放声哭出来比较舒服。” 秦姑娘没理她,径自将头埋着。莫无也不急,就静静站在一边,姿态慵懒随意,却没往后退一步。 手臂上忽而一痛,莫无吸了口凉气转过头,就见仙君皱眉站在一边,道:“先把伤包一下。” 莫无看了他片刻,没说话。仙君疑惑的看他一眼,莫无忽而笑了,声音压得极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表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关心我会很容易让我误会,进而……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仙君一愣,下意识的松了手。 莫无垂眼看了看仙君松开的手,那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如玉一般。他嘴角弯了弯,移开目光,轻声道:“姑娘在哭的时候身边总该有人陪着,这点小伤不着急。” 仙君皱了皱眉,没动。 莫无见他执着,忽而叹了口气,好似有些无奈:“你饶了我吧。知道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么?” 仙君神色有些许疑惑。 莫无垂眼瞥了眼仙君的手,顿了顿,声音轻轻的,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仙君耳朵里,“我在想,这么好看的手其实不该只用来抚琴持笔,更应该被人小心翼翼的捧着,细细的亲吻,从手腕亲到指尖,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节、每一寸皮肤都不落下。” 仙君呆楞片刻,耳朵倏地红了,手下意识的背到了身后。 莫无轻笑一声,“你就不该逼我说出来。” 仙君:“你……我……那、那个……” 莫无与仙君相识时间不长,所见到的那人永远都成竹在胸,哪怕以凡人之身身处鬼群之中,也不过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淡然。此时忽而见这人磕巴起来,一时间还觉得挺有意思,看他耳朵红了,饶有兴趣的看了片刻,这才挑挑眉道:“逗你玩呢。” 仙君的眉头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动了气。然而那神情只维持了一瞬便散了开,他垂下眼,又恢复成了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丞相大人,语调平淡而自然,轻声道:“这种事情不要开玩笑的好。”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无声了片刻后,仙君淡淡道:“既然伤的不重,便一会在处理罢。”说罢转身要走,转身之时手腕忽而被人抓住。 仙君一愣,还未回头,就听莫无平静而认真的声音传来—— “若我……不是开玩笑呢?” 第45章 不同于以往吊里郎当的腔调,他这倏而正经起来,仙君突然发现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干净而清澈,因为压低声音又带着一点点的哑,仿佛在心里那根弦上不痛不痒的拨了一下,起初不过是个小小涟漪,而后却不受控制的在人心里翻江倒海起来。 仙君听见自己竭力控制却依旧有些发颤的声音:“你……说什么?” 另一边,秦姑娘哭够了,缓缓的站起了身,目光空洞,好似脱了力,飘在风中就像是一个没有根也永远不会落地的白色蒲公英。 莫无看了一眼秦姑娘,握在仙君腕上的手紧了一下,而后又松开,笑了笑,道:“我说,之后我们可以谈谈。” 仙君喉咙发干,声音尽力平稳如常:“……好。” 此时那姑娘的神志已经完全恢复常态,状态却并不好,看起来比平日吊在屋檐下玩长指甲的时候不知道憔悴了多少倍。莫无看的啧啧摇头,“不容易,终于有了点厉鬼的样子,我要是你们恶鬼道的管事我怕是得激动的哭出来。” 秦姑娘毫无形象的转头就朝他呲了呲牙。 白泽从天上落下来,踩在莫无肩膀上,朝着秦姑娘急道:“怎么回事?” 秦姑娘抬头望了望天,而后伸出手把始终挂在外面的长舌头塞了回去,调整了一下,而后道:“想起来点事。” 秦姑娘是会说话的,但是她出于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审美,觉得舌头特长也是一种特长,并且执着的用这个特长碾压他人,以至于十几年来就没好好说过几次话。此时她终于正常了点,那声音居然也挺好听,带着种恬静的美感,又因着厉鬼身份,那声音不受控的发飘,与那恬静结合起来,有种别样的味道。 白泽眼睛瞪的溜圆,关心的问题却是实在:“你不是把之前的事情忘得丁点不剩吗?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 “这谁说不是呢。”秦姑娘有点惆怅:“想起来之后更确定了,果然还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好。” 白泽追问:“想起来什么了?” “哦,杀了点人。”秦姑娘说的倒是也无所谓,皱了皱鼻子,有点嫌弃:“……血怪臭的。” 莫无十分怀疑:“‘点’?” “三十几个?四十几个?”秦姑娘摆摆手,“记不清了,可能更……” “邪祟!受死!”终于追了上来的清竹气喘吁吁,越过莫无,手中桃木剑直朝秦姑娘刺了过去! 莫无后挪了一步,手臂一抬,顺着清竹的力道将清竹的剑画了个弧,清竹便被自己的力道撅了个跟头,仰面甩在石台之上。他愤怒的翻个身起来,一指莫无,怒道:“你帮她干嘛!” “年轻人怎么总这么激动,”莫无道:“你俩无冤无仇,干嘛每次一见面都你死我活的?” 一边秦姑娘一脸无辜的耸耸肩。 清竹一脸愤怒,伸手一指秦姑娘:“她是厉鬼!我是道士!除魔卫道是天职,见到此等滥杀无辜的厉鬼自然杀之后快!” 莫无挑挑眉:“你看见她滥杀无辜了?” “我……”清竹喉咙一紧,又道:“我是没看见!但是二十年前她杀害秦家五十几口人,这事尚城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我就是年纪小,当年我若是生了出来,定然抓她伏法!” 秦姑娘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五十几个啊…看来我还挺厉害。” “你!”清竹浑身抖了两抖,口中念咒,手中便出现了个尚未成型的闪雷诀,莫无手一搭清竹手腕,好像挺有兴趣:“秦家?她把自己家给杀灭门了?” “没错!”清竹愤恨道:“如此不忠不孝忘恩负义之人,不,之鬼,人人得而诛之!” 莫无回头看了眼秦姑娘,只见那鬼眉头微蹙,似是有些疑惑。 莫无回过头,朝清竹道:“二十年前你们无为观没什么行动?” “当然有!”清竹道:“我听师叔说过,当年无为观道长们几乎全部出动去秦宅围剿,奈何她太厉害,一半的道长都受了伤,住持还被她打的险些没了性命,卧床两个多月才好!” 莫无隐晦的翻了个白眼,不再拦他,道:“虚云住持都对付不了,你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那又如何!”清竹一梗脖子,一脸悍不畏死的决绝:“住持说过,要不要做,和能不能做是两回事,若是因为打不过就跑,放任这等邪祟祸害人间,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个道士,还有什么资格披着这身道袍!” 莫无顿了顿,倒是难得没揶揄他,耸了耸肩,跳下石台朝仙君走去。身后紧接着传来叮叮咣咣的打斗之声,结果毫无悬念,莫无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莫无走到仙君近前,带着血印子的胳膊往前一伸,笑嘻嘻道:“表兄。” 仙君努力的维持着的平静自然的神色,就这月光看了看莫无的伤。那伤一打眼看上去血淋淋的,其实伤的不重,他发干的喉咙动了动,道:“回去弄吧,打些水清洗一下伤口。” 莫无点点头,朝白泽招呼了一声,两人一鸟便朝秦宅走去。 两人各怀心思的踏着月色而行,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到了秦宅,白泽看在仙君的面子上打了桶水,而后便打着呵欠不知道跑那个树梢上去睡觉。剩下两人坐在莫无的屋子里,仙君将帕子浸湿,仔细而小心的擦着莫无手臂上的血印子上,神情十分专注。 然而两个人都知道,那伤实在没必要这么小心的对付。 两个人沉默着,夜晚寂静,窗外微风吹着窗户间歇发出轻响,烛火跳动偶尔发出的轻轻的一声啪嗒声。仙君看着莫无手臂上的伤,莫无则就着烛火昏黄的光线看着仙君的脸。此时两人的距离很近,莫无能清楚的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像是根黑色的羽毛,半遮半掩的盖着那双宛如月色下平静湖面的眸子。 他还能看到仙君白若大理石的皮肤被烛火覆上一层温柔而又暧昧的暖光,仿佛带着钩子,勾着人伸手去轻轻摸一摸。 莫无看着看着就有些呆,思绪也不知道飞到了哪。直到仙君将帕子放入水盆里,坐直身子,轻咳了一声,莫无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莫无笑笑,“表兄这样子看起来当真贤惠。” 仙君没说话,片刻后他道:“要谈什么?” 莫无:“嗯?” “刚刚你在天珩山说,我们需要谈谈。”仙君神色控制的很是平静,道:“要谈什么?” “哦,这个啊。”莫无往前倾了倾身,望着仙君的眼睛,一本正经道:“这可是个关系到三界六合福祉的大事,很严肃,很重要,很伟大。” 仙君听的有点莫名其妙,疑惑道:“什么?” “自古外三界同六道轮回便泾渭分明,人和人搭伙过日子,仙和仙结为道侣修行,魔和魔狼狈为奸,”莫无一脸严肃,“可是就没有人曾想过这其实非常单调而枯燥吗?非常不利于人们大胆的追求幸福,甚至造就了很多悲剧!” 莫无所说的义愤填膺,“就比如法海棒打鸳鸯拆散白蛇和许仙,莫名其妙!人家俩人和和美美的管他和尚什么事?可法海做的也没错,在其位担其责,大和尚认为人妖相恋天道不容,自然就要棒打鸳鸯——所以造成悲剧的最终原因,是人们对天道的理解有问题!” 仙君失笑,“所以你想说什么?” “所以,改变这种观念尤为重要!”莫无一本正经,道:“而改变这种固有观念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八荒六合都十分有影响力的率先垂范,以身作则,如此一来问题自然而然便会解决。”莫无顿了顿,双眼炯炯有神的望向仙君,“而这一人便足以影响三界的人,我想来想去,这不就是丞相您嘛!” 仙君抬手扶额,叹了口气,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若是同仙界之外的人结为伴侣,便可以避免白蛇许仙的悲剧?” “没错!”莫无眼睛晶晶亮,道:“这可是关系到三界六合所有生灵福祉的大事,丞相心系苍生,悲天悯人,三界之中无人能出其右,这么艰巨而伟大的任务,除了丞相,还有何人才能胜任?” “有时候我真是猜不到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丞相哭笑不得,无奈道:“那另一个人选呢?” 莫无清清嗓子,腰板直了些。 丞相浅笑着看他,眼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 莫无也笑了笑,而后又往前微微弯了弯身,清澈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明亮宛如满天繁星。他挑挑眉,声音有些低,带着些许的哑,缓缓道—— “尊敬的仙界丞相、外三界最有话语权的仙君周言珩周大人,可愿与在下共同为八荒六合的苍生福祉,尽一份绵薄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白泽:不要脸。 秦姑娘:不要脸。 清竹:不要脸。 秦宅东南角墙头下耗子窝第十三只崽:不要脸。 不二一脸疑惑:他不要脸你们今天才知道? 第46章 仙君的头“嗡”的一声响,瞬间嘴唇煞白。 莫无一惊,一抬手扶住他,“这就是个提议,不行就不行,我又没逼你。”他从未见过仙君脸上毫无血色的样子,一时也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的将桌上的茶水递到仙君嘴边,一脸关切道:“怎么了这是?” 仙君喝了口凉茶,神色微微平缓,唇上的血色却还没有完全回来,苍白像是一张纸。他无力的摆了摆手,“无妨,想起来些事情而已。” 周言珩,这是两人第一次去天珩山时仙君告诉莫无的名字。 这些天来莫无一直“表兄”“仙君”的瞎叫,一次也没正经叫过这名字,仙君也没有当回事。可此时莫无忽而一字一顿的叫出来,那些潮水一般的记忆便也随着这一声蜂拥而至,裹着尖锐的利刃,呼啸着挤进脑子,疼得他连呼吸都宛如针扎。 ——那人浑身浴血,周身都是刺眼的红,因为脱力,只能歪歪扭扭的将身子支在竖着的破刀上。他的眼神像是死了,空洞的望过来,既没有吊里郎当的叫自己“大人”,也没有笑嘻嘻的叫“小丞相”,他缓缓道:“周言珩周大人,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呢?” 他的背后,从右肩直到左腰的伤口骤然崩开,血肉模糊,成了他身上众多伤口里最刺目的一个。 那伤是药石老君脚不沾地日夜忙了七日才将人救回来的伤口。 那是他周言珩亲手砍下去的伤口。 仙君闭了闭眼,那人的眼神却始终在眼前萦绕不去,仙君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蓦的被人戳了个巨大的洞,连呼吸都是针扎一般。 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明明几百年都没有再想起来过,可那记忆忽而冲进脑子,心里的疼竟是比当年不减分毫。 仙君站起身,白着脸色,避开莫无关切的眼神,轻轻道:“我……我去休息一下。” “……我就那么可怕?”莫无皱眉望向仙君朝外走去的背影,那背影乍看起来与平日没什么不同,细看过去却有些不受控制的摇晃。 一双手忽而揽住仙君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又没有半分暧昧的支撑,仙君一顿,就听耳边莫无的声音响起:“我送你回去。” 仙君抬眼看他,眼神里混着无数复杂的情绪,惊讶、愧疚、失而复得的欢喜、想触碰却又不敢朝前的犹豫……莫无看不懂那眼神,便只能当成自己理解的来猜,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两分,仿佛防着仙君挣扎一般,强硬道:“行了行了,考虑一下自己的状态,我就是送你回屋子而已,别想太多。” 仙君移开目光,没再说话。 莫无坚持将人送回房间。以仙君的自控能力,失态不过是片刻的事,两人一出莫无屋子的门,夜风一吹,仙君整个人便彻底恢复了正常,奈何莫无钳在他肩上的手不松,便也只好由着莫无将他一路送到自己的屋子。 仙君站在自己屋子里,无奈的看他:“已经到了,难不成你还要看着我睡不成?” “算了,料你也不会答应。”莫无贴心道:“我就是想和你强调一下,这就是个提议,别有太大压力。若是你不答应,那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莫无顿了顿,接着道:“我就过几天再问一次。” 莫无说完朝仙君勾了勾嘴角,转身出了门。仙君看着那合上的房门,静静的站了好久,而后才翻身上床,闭眼浅眠。 莫无回到自己的屋子,也没管桌上的水盆和帕子,倒头便往床上躺。他这一天也的确是累,和秦姑娘打了一场,比对付一百个红厉鬼还有过之无不及。 他闭着眼睛翻了两个身,忽而觉得身下有些硌得慌,伸手一摸,掏出个镜子来。 镜子正是今日名为小骨的那小鬼送他的那有个豁口、镜面黑漆漆的镜子,莫无看了一眼,随手扔在枕头边,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他做梦了。 那梦做得倒是开心,他看不见自己的长相,只能见到手里拎着的酒壶。那是个青玉玲珑弯嘴酒壶,品质上乘,隐约能看到里面的半壶酒。他感觉自己心里十分欢喜,抬手便将那酒往自己嘴里倒,酒香浓醇,回味无穷,一口便如痴如醉。 下一刻,场景一换,他闭着眼睛,好像是躺在地上。 眼前白光一闪一闪,有些刺眼。他皱了皱眉,抬手遮住眼睛,将白光一并挡在了外面。又过了片刻,一翻身坐了起来。 他所在的地方是山里,草木茂盛,鸟鸣阵阵,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气息,看起来是个灵气不低的地方。 “唉,又掉下来了。”这身体的主人好似对这种境遇习以为常,叹了口气,抬手扶了扶头,脑袋里是宿醉之后的胀痛,仿佛被是个壮汉用铁锤轮流砸着脑袋。刚缓了片刻,刚刚那晃眼的白光又投过来,他微微皱眉,顺着那光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背对着他蹲着一个小孩,正一下一下的努力够着什么,腰上的一块镜子反着太阳的光,刚好射到自己脸上。 莫无感觉自己的站了起来,朝着那小孩走了过去。 “嘿,小娃娃,你干嘛呢?” 那小娃娃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大眼睛眨巴眨巴,先对着他行了一礼,而后才急道:“我看见一只小鸡,看起来好像要死了!” 这小娃娃穿着一身道袍,眼神干净清澈,童真里又带着股知书达理的书卷气,十分招人喜欢。莫无有点糊涂——他觉着这娃娃看着十分眼熟,可身在梦里,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听见这身体的主人在心里默默道:“这小娃娃长大了估计也是个文质彬彬的风流才子,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封侯拜相进庙堂,若是一味修仙问道,倒是可惜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弯身望过去,果然见到不远躺着一只小鸡崽,身上的毛发稀疏,该是生出来没多久,瘫在地上闭着眼,眯着眼睛仔细看过去才能在胸脯上看出些许的起伏,看起来怕是不出半个时辰就得咽气。 那小鸡所在的地方是一片灌木丛,人进不去,旁边那小道士小短手伸了半天也够不到,急的要哭出来。莫无抬手揉揉他的头,手感还挺好,“别急,我帮你。” 他朝天上看了眼,轻声念叨一句“这深山老林的,估计看不见用法术吧”,而后食指中指一并,朝着那小鸡崽一指,那小鸡便稳稳的飞了出来,轻轻落在小道士捧好的手心里。 小道士眼睛亮晶晶的,惊喜道:“你是神仙吗!” “是啊。”这身体的主人笑了笑,手上动作没停,朝着那濒死的小鸡一点,瞬间仿佛有一股力气钻进那小鸡崽的身子,那小鸡崽虽然依旧闭着眼睛,胸腔的起伏却明显增强不少。 那小道士更加欢喜,喜出望外,又朝他行了一礼,道:“谢谢神仙!” “客气。”莫无听见自己说:“这小东西虽然救回来了,以后身体怕是也不会好,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养起来!”小道士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手里小鸡,认真道:“等到它长大一点,能自己生存了,我再带它回来。” 莫无点点头。小道士忽而抬头,客气道:“神仙大人,是您把它救回来的,您给它起个名字可好?” “起名?”这人抬手挠了挠脸,看了那丑了吧唧的小鸡崽一眼,想了想,“……阿丑?” 小道士纵使记着要有礼,还是微微瘪了瘪嘴,低头小声道:“才不丑……” 莫无感觉自己有点为难,“起名多是按着特点来,这只么……”这人顿了顿,十分肯定道:“就叫秃毛吧。” “秃毛?”小道士犹豫一下,为难道:“能不能换一个?” “还换?”这人更加犯愁,又道:“不是按特点的话,就是美好愿景,比如招财来福什么的。” 小道士想了想,认真道:“我希望它能健康长大,始终吉祥如意。” “那就借个上古神兽的名字喽,代表吉祥的神兽不少。” “神兽?”小道士道:“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的。”这人盘腿坐在地上,煞有介事道:“就像给一只猫起名叫二狗子,乍听有点怪,仔细想想,是不是也挺有腔调的?” “哦……”小道士成功被带进沟里,想了想,眼睛一亮,道:“那……就叫白泽?神兽白泽,通晓万物,主祥瑞,遇之逢凶化吉!” 被困在那人身体里的莫无猛的一惊,瞪大眼睛看向那小道士。 偏偏这身体的主子却不随他的意,看了那小道士一眼便移开了眼神,若有所思道:“白泽啊……”他顿了顿,意味不明道:“怎么选了这个?” “就是觉得这个名字亲切又好听,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这个!” “也好,白泽…的确是这世间少有的祥瑞灵兽。”这人笑了笑,道:“我曾经遇到过一只,很可爱。” “真的?”小道士眼睛亮晶晶的,“也是,您是神仙,应该能遇到的。师父说白泽多生活在昆仑仙山,可是没有人知道昆仑在哪里,我……还挺想见见的……” “白泽多居于昆仑,但也有个别调皮的跑出来玩,我见到的那次便不是在昆仑,而是凡间。”这人想了想,道:“是在一座山上,名字好像是叫……天珩山吧。” 莫无感觉整颗心都被拎了起来。 而小道士眼睛一亮,紧接着让莫无更加震惊—— “天珩山?”小道士又惊又喜,声音都拔高了两分,道:“这里就是天珩山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叁九”小天使灌溉营养液5瓶~ 么么哒~ 第47章 莫无猛的醒了过来。 外面天色依旧一片漆黑,这一觉最多睡了两个时辰。他一转身将枕边的那镜子拿起来看了两眼,同之前一样没看出来什么门道,他想倒头接着睡,心思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那梦境在他眼前一遍一遍的重复,小道士带笑的眼睛像是刻在了他的视线里,挥之不去。 他呆呆的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忽而笑了,轻声道:“……原来小时候是这个样子。” 笑意还没收,一抬头,猛的就见一双从头发后面露出来的大眼睛,眼角还残留点血迹,吓得他嗷一嗓子叫出来,最快的速度往后退了几尺。 秦姑娘盯着他,幽幽道:“眼含春水,笑容荡漾。嗯,怀春了。” 莫无:“……” 莫无面无表情:“你才怀春,你家一条街都怀春。” 秦姑娘想想,道:“我家外面没有街。” 莫无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今儿怎么了?大半夜飘我屋里作甚?!” 秦姑娘往后飘了飘,“要钱。” 莫无:“哈?!” 秦姑娘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懒洋洋道:“你在我这也住了好几年,一直不给银子说不过去,不过我一个妙龄女鬼要银子也没什么用,你帮我干点事吧。” 莫无松了口气,往床头一靠,道:“这位妙龄女鬼,是想让我给你查当年秦家的事?” “聪明。”秦姑娘道:“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忘了好,永远都不要想起来。我也觉着想不起来的日子也不错,但是今天那二百五的一声唢呐开了个头,断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快活。” 莫无点头附和:“是挺气人。” “而且我刚刚想了一下,这事不对啊!”秦姑娘在屋里飘来飘去,“若我当真心无怨念,乐得无知无觉,那我为何会成为只鬼,依旧留在人间而不是去投胎?” 莫无神色有些复杂,“你不是说,是因为来带你走的鬼差长太丑?” “……嗯,这个也很重要。”秦姑娘道:“不过这肯定不是全部。你帮我查查,我觉得除了当年的记忆,我好像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给忘了。” “行吧,好歹蹭了这么长时间的房子。”莫无坐起身,道:“说说,都想起来什么了?” · 第二日一早,仙君走出屋门的时候微微一顿。 只见原本破败的院子焕然一新,杂草被清理干净,破败的房门院门都修葺好,随处可见的蛛网都没了影子,掉落的瓦片尽数被收起,阳光一照,这院子雕栏画栋,倒真真是个好宅子。 白泽从屋子里飞出来,眨眨鸟眼睛,转身又回去了,“对不起,走错地了。” 片刻后它又飞了出来,这回眼睛瞪的老大:“这是哪啊我的天?!” 缩在房檐阴影里的秦姑娘闻言探出头来,尖利的指甲指了指莫无的屋子,而后又慢悠悠的缩回去吊在房檐上,径自在风中吐着舌头来回摇晃。 “莫无?”白泽鬼叫一声,“他被附身了?!” 秦姑娘又飘出来,“他说睡不着,大半夜收拾了院子,刚刚出门了。”顿了顿,又道:“把那个天杀的唢呐也拎走了。” 仙君想起昨天那唢呐,失声笑了出来。 乐行门口。 不二蹲在门口,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朝旁边那人道:“……唢呐?认真的?” 莫无抽了抽嘴角,心里把清竹又拉出来抽了一顿。此时乐行还没开门,他一大早先是收拾了院子,而后干脆去无为观把不二从床上拽了起来,两人一起等在乐行门口。他在不二身边也蹲下来,道:“所以那位丞相是喜欢抚琴还是吹笛?” “我还真没见过丞相摆弄乐器。”不二想想,道:“虽然都说丞相精通乐理,但仙界那么多事压着,哪有功夫闲情雅致?不过我倒是听长白提过一次,说是他半夜溜去给白泽拔毛,顺手把羽毛插进了旁边的埙里,那埙看起来跟花瓶似的,还挺好看。埙这个东西虽然没那么普遍,但是音色朴拙抱素,空灵干净,同丞相挺搭的。” 莫无点点头,虽然他不懂,但是个东西比他手里的金装大唢呐强。 “问你个事。”莫无顿了顿道:“若是拿到一个古物,晚上做梦梦见那古物上的记忆,是不是挺正常的?” “这不废话吗?你跟乱七八糟的东西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这还不知道?”不二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怎么?见到什么东西了?” 莫无没答,接着道:“那做梦的时候会是以参与者的视角还是旁观的视角?” “两种都有,看存留记忆的强度,若是很强,自然会把人拉到参与者的身份里去。”不二看他一眼,道:“很好,这位朋友,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什么东西,奇物共赏一下?” 莫无把那镜子解了扔给不二。 不二接过镜子看了不过两眼,忽而愤怒道:“哪个天杀的磕破一个角?!”而后胡子好悬没立起来,“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莫无:“认识?” “我好歹也是收天下神器的仙官,天下神器哪有我不认识的。”不二摇头晃脑,“这镜子名为生一镜,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这这镜子名为生一,就是说能照到世间一切最本质的源头。”不二忽而一顿,疑惑道:“我记得这镜子当年是一位仙君的东西,后来打赌谁给了长白,这东西就到了长白手里,你怎么拿到的?” 莫无道:“别人送的。” 不二疑惑看他一眼,显然没信。 门板被卸下的声音传来,乐行开了门。莫无站起身,将不二拉进了乐行。这一打岔不二倒是也没来得及接着问。俩人在乐行里研究了半个时辰,终于选定了一个样式古朴大气,细节处又不乏精致的陶埙。 走出乐行的大门,莫无美滋滋的拎着新的小木箱同不二一起往无为观走。一路上不二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走到一半终于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对丞相有点别的想法?”接着又道:“之前我就觉着你有这架势,现在是彻底挑明了?” “粗俗。”莫无瞥他一眼,“我这是诚挚的邀请他一同为八荒六合的生灵一同尽一份力,这东西,看见没?”莫无拎拎手里转着陶埙的精致小木箱,道:“这是诚意。” “什么玩意?”不二掏掏耳朵,“麻烦说人话。” 莫无勾了勾嘴角,接着往前走。 “我说,”不二的面色往下沉了些,道:“这件事我劝你想清楚,情字一事最为恼人,更何况……还是这位丞相大人。” “丞相怎么了?” 不二皱皱眉,“仙界的最高统领是上神,但上神身处太虚之中撑着天道,所以说仙界的担子几乎全部落在了丞相的肩上,他的压力和劳累是你想象不到的。他这么些年兢兢业业,仙界众人都看在眼里,也曾经私下讨论过,这样的人,怕是没有再多的时间和精力分给情爱一事了。” 而后顿了顿,轻叹口气,道:“说实话,知道丞相破开封印之后依旧留在凡间,甚至还为了避免麻烦将仙格锁了,这件事我当真是没有想到。” “锁了?”莫无一愣,追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二摆摆手,“这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莫无一握不二的手腕,停住脚步,微微皱眉,“他的法力是他自己封的?” “我也是猜的。”不二挥了挥他的秃毛浮尘,随意道:“就以丞相在仙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除了他自己,谁敢去封他的法力?按理说他就算是不封,哪怕用着法力在凡间兴风作浪,仙界的人听说也只会说丞相有自己的考量普世救人,只不过丞相自己重视规矩,不想生事端罢了,再者也是不想让仙界知道他回来了。” 莫无神色有些复杂,“那他为什么要留在凡间?” 不二古怪的看他一眼,却没说话,过了片刻才道:“这事你别问我,你得亲口去问丞相。” “比起这个,我还是更关心你。”不二下巴指了指那装着陶埙的小木箱,道:“解释一下?” 莫无神色淡淡,“这几天想明白些事。” 不二认真的看着他。 “之前我觉着两个人相差太大,他是神仙,是仙界举足轻重的大官,我不过是个凡人,命格还奇特,连个普通凡人的日子都过不了。”莫无说的不快,明明是很悲伤的事情,他的声音里却没有半点不甘和愤懑,“可我就是总想着他,见不到的时候心里总念着,见到了又想多说几句话,他笑也好,揶揄也好,总归是同旁人不一样——我有什么办法?” “到底是动了心,我总不能把心掏出来扔了。”莫无看着前方,平静道:“既然这样,那不如说出来,若是他应下,那自然好,若是拒绝,也不一定就是因为这身份。我既然动了这份心思,若是没有得到希望的结果,也是我活该受伤,可若是我连试一试不敢,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任凭这件事烂在心里,那才是真的完蛋。” 不二听他这么说,感觉心里挺不是滋味,这些年莫无看起来吊里郎当对什么都浑不在意,但他究竟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本不该他经历的事,这几百年算是怎么走过来的,不二看的比谁都清楚,而那些足以写进话本子里故事,全都藏在莫无那懒洋洋的笑意后面,半点也没打算拿出来博人同情。而此时终于动了红鸾,又偏偏是那么位看起来就没什么好结果的大人,一时心里十分替莫无堵得慌。 谁知莫无一本正经的说了一通,忽而转头,双眼放光,道:“再说了,就丞相这等貌美仙人,又赶上失了法力,天赐良机,不追不是人啊!” 不二:“……” 不二猛的一下蹦了起来,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气到:“这是赶减价买东西吗?!还天赐良机,还他娘的不追不是人,这么说这满大街都不是人!” 莫无任由不二打了一下,只是浅浅的笑了笑。 不二发了通脾气后沉默下来,片刻后摇摇头,“可是这里的困难可不止身份差距,甚至说,这是个最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问题。” 莫无沉默着没说话。 不二叹了口气,道:“行了,我也知道拦不住你,你想清楚就好。有困难来找爹爹,爹爹我是你永远的港湾。” 莫无:“……滚。” 第48章 两人到了无为观,不二回了寮房,莫无则直接去找了虚云住持,问当年秦家的事。 虚云住持捋了捋胡子,道:“那件事我印象很深,秦家那个厉鬼实在是太过厉害,我甚至之后卧床了几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行走,所以之前我得知莫天师住在秦宅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番。”虚云顿了顿,道:“莫天师想知道哪方面的?” “所有,”莫无道:“从头到尾,所有事,我都要听。” “好。”小道士奉上了茶,虚云喝了一口,缓缓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秦家世代经商,在我们这一带十分出名。但秦家与其他世家相比,却十分特别,他们明明城中有很多产业,却将府邸建的十分偏远,离群索居,只有秦家一家人住在一起。” 莫无点点头,秦宅的地点的确偏的厉害,简直天生就是当鬼宅的料。 “因为住的偏远,所以秦宅有什么动静,或是有什么新鲜事,城里都很难得到消息。”虚云住持道:“二十年前的一天晚上,一个少年忽然浑身是血的跑到无为观,说秦宅所有人都死光了……” 莫无一顿:“那少年也是秦家的人?” “不错。”虚云住持点点头,“秦家有三位老爷,那少年是二老爷的小儿子,整个秦家这一代排行第六,也有人叫他小六爷。当年小六爷跑到无为观的时候浑身是血,十分恐怖,说秦家三小姐突然发了疯,拿着尖刀杀了秦家上上下下五十几口,小六爷趁着混乱偷跑出来,一路跑到无为观求救。” 莫无好奇:“既然是凶杀,那便该去找官府,来寻你们无为观做什么?” “因为当时秦家三小姐已经不是常人。”虚云住持叹口气,道:“一个身娇柔嫩的富家小姐,就算是手里有凶器,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杀光五十几口人,更何况秦家男子诸多,难道还制服不了她一个小姑娘?”虚云摇摇头,“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就连我都都吓到,贫道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那般惨烈如地狱的场景……” 阴冷的月色之下,数不清的尸体、残肢散落各处,有的伤口整齐,该是被利刃切割下来,有的则是被活活撕了下来。一片寂静里,一颗头滚到虚云脚边,被挡了一下停在原地,毫无生气的眼睛徒劳的张着,映着满满的不甘和愤恨。虚云浑身的血液冰凉,猛的朝前望去,就见不远处的石台之上,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半跪着,身上的血将那白衣染得刺目,她的脸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样子,鲜血从两只眼睛里源源不断的涌出,面目扭曲狰狞,满眼怨恨。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尖刀,插在身前年轻男子的胸口。男子还没有完全死去,嘴里无力的念叨着什么,神色苍凉,片刻之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虚云道长血液上涌,提剑便朝那女鬼刺了过去,那女鬼维持着姿势没动,直到那剑即将碰到女鬼的身子,虚云才发觉,那女鬼的神色居然变了,双眼呆愣,十分迷茫,她有些不明所以的跪在那里,仿佛不知道这周围都发生了什么。 下一瞬间,那女鬼袍袖一挥,虚云便倒着飞了出去!虚云大怒,提剑又刺,无为观众人与那女鬼斗了半个晚上,所有的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依旧惨败,无为观重伤过半,就连虚云自己都卧床养了两个月才能下床,那女鬼却毫发无损,飘然离去。 莫无手指敲敲桌子,顿了顿,疑惑道:“这事发生在天珩山,不是秦宅?” “不错。”虚云住持摇摇头,道:“我们也好奇,秦家为何会在夜半时分五十几口人齐聚天珩山,问小六爷,说是秦家的传统,定期就会在天珩山搞一个仪式,当时小六爷年纪也不大,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仪式是什么来由、用来做什么的。” 莫无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我们得知那女鬼回到了秦宅。秦家虽然离群索居,但家风甚好,一家人都友善客气,尤其是秦大公子,温和有礼,那可真真是全城媒人的心头肉。这件事在尚城传开后,犯了众怒,无为观的门槛差点被愤怒的百姓踏平。无为观便又联合周围城镇的道长一起前去降服,前前后后十几次,结果……”虚云住持轻咳一声,“不是被扔出来,便是连门都进不去,好在那鬼也不过多伤人,无为观损失并不重。再后来……” 虚云喝了口茶,道:“再后来我们发现那鬼只是呆在秦宅里面,天珩山一事之后并没有出来继续害人,时间一长,城中百姓便也不再担惊受怕,这件事慢慢就淡了下去。而那位小六爷,眼见报仇无望,心灰意冷,远走他乡,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该是往南走,去了一座名为凌梧城的地方。” “他人都走了,还告知去了哪?” “唔,这个是有一年他回来扫墓的时候遇见,贫道多嘴问了一句。”虚云道:“虽然他已经迁走,但秦府当年的患难的人葬在天珩山,他隔几年也会回来祭奠,不过仔细想想,怕是也有五六年没回来了。” 莫无算了算日子,离清明还有半年的时间,就算这位小六爷今年当真会回来,他也等不起。 莫无点点头,辞别虚云,回了秦宅。 刚一迈进秦宅恢弘而破败的大门,就见秦姑娘倒吊在屋檐之上,白泽在她旁边叽叽喳喳,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莫无一见白泽,忽的就想起昨天的梦来,眼前浮现出当年白泽被当成要死了的小鸡崽时的样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诶诶诶,莫名其妙笑什么?渗不渗人?”白泽一拍翅膀飞过来,道:“我们正聊秦姑娘当年的事呢,她说她除了记得自己杀了不少人,就只记得秦家有一本家谱,你知道了吧?” “知道。”莫无往自己的屋子走,道:“知道有那么个东西,却不记得长什么样、放在了哪,记不记得也没什么大用。” “话不能这么说,”白泽道:“反正我们也住在这,仔细点找说不定能找到,多一个线索总是好的。” “行,那一会找找。”莫无进了屋,将装着陶埙的小木箱在桌上放好,还是没忍住,回过头朝往外飞的白泽道:“秃毛,你知道你曾经,差点被起名叫‘阿丑’么?” 白泽回头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什么玩意?!” “没什么。”莫无认真道:“夸你好看。” “算你有眼光。”白泽一仰头,慢悠悠的飞了出去,还不忘是很高傲的甩了甩尾巴上三根彩色羽毛。 歇了片刻,莫无走出门,招呼了白泽一声,两人按着顺序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找起来。秦姑娘不记得那家谱长什么样,一人一鸟便只能按着想象的样子找,为了避免错过,但凡带字的都翻了一遍。 从前他们住在这只用那么几个房间只是觉得秦宅挺大,此时一细致的找起来,不禁感慨秦宅居然能大成这样,一人一鸟找东西找的精疲力尽,纷纷瘫在地上,休息后再战。 白泽翅膀展开仰面躺着,忽而扭过头看他,眯了眯眼,道:“你昨天吃错什么药了?” “昨天?”莫无还道他说的是和仙君说了几句特别的话导致仙君脸色惨白那事,心说这事怎么还能被白泽知道,难不成仙君像个激动的小姑娘一般找个信任的人吐露心声去了? 莫无一喜,道:“仙君说什么了?” “丞相?”白泽疑惑看,“还能说什么,说你辛苦了呗。” 莫无一顿。 白泽接着道:“在这住了两三年,还从没见过你收拾过院子,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哦,这事。”莫无失望的瘫回书堆,漫不经心道:“昨儿秦姑娘同我讨钱,我良心发现,起来给她收拾收拾。” “给秦姑娘?”白泽看傻子似的看他:“你抓了几百年的鬼,见过哪个鬼喜欢住窗明几净的宅子的?” 莫无:“……” 白泽陈词总结:“骗鬼呢?!” 莫无抬手挠挠脸,轻咳一声,没说话。白泽眯了眯眼,审视着他道:“你该不会是……为了丞相?” 莫无倒是也不否认,“看起来就是个爱干净的人,总该住个干净的地方。” 他说的自然,好像做的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白泽又长了个一心为主的脑子,所有对主子好的都是对的,听他这么说,一拍翅膀,激动道:“早该这样了!我就说丞相来了之后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今天才终于明白敢情是这事!” 莫无看着那双眼放光的鸟,神色复杂的“嗯”了一声。 白泽想的简单,却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没心没肺。 仙君不知何时到了门口,本要打算敲门,听到两人的对话,手停在半空,一时有些犹豫。这屋门本就开了一半,莫无一扭头看见了他,十分自然的朝他挥了挥手,笑道:“回来了?” “嗯。”仙君放下手,走进屋子,“我买了些粘糕零食,放在后厨了。” “粘糕?”莫无眼睛一亮,“表兄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天一直在忙,买菜的时候也没想着顺便买点。” 仙君不知道,但他知道长白当年手里就断过零嘴。 “喜欢就好。”仙君浅浅的笑了笑,道:“你们这是在找东西?需要帮忙吗?” 莫无点点头,“那一起。” 三个人速度快了不少,两人一鸟折腾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将所有的屋子都翻了个遍,没找到丁点和家谱有关的东西。 “卧房、厅房、后厨、书房、杂物房……”白泽往院子里一瘫,崩溃道:“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能在哪啊?” 莫无道:“确定是在秦宅?” “……不确定。”白泽道:“不过家谱这种东西还能放外面不成?” “倒也是。”莫无坐在白泽旁边,看向另一边。 不远处,秦姑娘倒吊在屋檐上,悠悠荡荡,像个随风摆动的白色柳条。 莫无盯着她看了两眼,忽而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白泽:“诶你干嘛去?” “小泽,”仙君道:“去看看所有屋子外的屋檐。” “屋檐?”白泽一愣,而后一个翻身飞了起来,直朝着最近的屋檐而去。另一边莫无往上一纵身,扒着门沿往屋檐上看了两眼,而后落地,又换了另一件屋子。 片刻之后,他手里拿着本厚厚的账簿一样的东西走回来,嘴角一勾:“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39108886”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小天使灌溉营养液6瓶~ 爱你们~ 第49章 “居然还真放在这种地方?”白泽瞪大眼睛,“挺会藏啊!” “屋檐不起眼,通常不会被注意到,屋檐下面若是加一层隔板,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仙君道:“秦姑娘既然对屋檐如此情有独钟,说明这里至少有一些特别。” “还是丞相厉害!”白泽一脸崇拜崇拜,直接忽略了莫无。莫无也不在意,便走边翻着那家谱,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怎么?”仙君道。 “封面有个图腾,这图腾……”莫无偏头看了眼白泽,而后才把族谱递给仙君,道:“我若是没记错,是凤凰?” 白泽一愣,仙君将那族谱接过去看了看,只见这族谱用牛皮包着,正中间印着一个圆环,环中一只火鸟振翅仰颈,蛇颈龙纹,端的仪态万方。 “嗯,”仙君点头,“是凤凰。” 白泽眨巴眨巴溜圆的眼睛,而后一拍翅膀,“害”了一声,朝秦姑娘道:“敢情是一家人啊!” 秦姑娘倒挂在屋檐上晃来晃去,没理它。 “得了吧,你从生出来到现在,见过几次其他的凤凰?”莫无凑到仙君旁边一起看族谱,道:“当初被捡回去的时候还被当成小鸡崽呢。” 仙君手上动作一顿。 “你才小鸡崽!”白泽白他一眼,“你家一条街都小鸡崽!” 一人一鸟眼看又要吵起来,仙君在一边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莫无。莫无一偏头瞥见他眼中神色,顿时没了同白泽打闹的兴致,轻咳一声,“猜的,反正扁毛畜生小时候长得都差不多。” 白泽半点也没废话,一翅膀就扇了过来。 仙君垂下目光,不知道信没信,但也没打算深究这事,接起刚刚的话头,“当年凤凰一族发生过一件大事,全族被迫从世代生活的梧桐山迁徙走,小泽应当就是在迁徙的途中意外掉落凡间。”仙君道:“这些年它一直跟在我身边,倒是的确没有同本族有过什么联系。” “也是有的。”白泽道:“之前仙界开大会的时候凤凰一族族长也来了,碰到之后说过两句话,不过说得都是些没什么用的,还问我要不要回去。”白泽一脸莫名其妙,“我在丞相身边呆的好好的回哪去?后来就没有遇见过了。” “要我我也不走。”莫无轻笑一声,挑眉看了看仙君。仙君垂眼看着族谱,也不知道看没看到莫无的目光。他正一页一页的翻着那族谱,翻到最后一页时,忽而眼前出现一只骨节匀称的手,莫无指了指族谱上的一个名字,道:“按着虚云道长的说法,秦姑娘在她这一代里排行第三,看起来该是这个。” 白泽飞过来看了看,“秦执惜?”而后抬头看向秦姑娘,“是你吗?还挺好听。” 秦姑娘歪头想了想,道:“听起来有点耳熟。” “就你那什么也想不起来的记性,”白泽肯定道:“能耳熟那肯定就是了。” 莫无抱臂看着那族谱,“秦家女子也入族谱,这一点倒是同其他家族都不同。” “凤凰一族,凤为雄,凰为雌,两者一样重要,若是秦家供奉凤凰一族,这倒也理所当然。”仙君缓缓道,他想了想,看向另一边,道:“秦姑娘,见到秦家族谱,你可有想起些什么?” 秦执惜瞟了一眼那族谱,不仅没有半点激动好奇,反而一脸嫌恶,甚至还往后飘了飘。 莫无听仙君这么说,又想起虚云住持的话,想了想道:“供奉凤凰……怎么个供奉法?” “这个每个家族都不同,不好说。”仙君道:“温和一些的会跪拜、烧香,残忍一些的烹牛宰羊,再凶残一些,以人为祭的也有不少,不过如此残忍的多是在远古时期,发展到现在该少有了。” 白泽打小生长在丞相身边,这类事情知道的也不多,摇头感慨:“凤凰好歹也是个代表吉祥的神兽,以人为祭,啧,也太凶残了点。” “上古神兽有几个不凶残的?”莫无道:“凤凰虽然代表吉祥,但是人家从远古就存在,那个时候的道德标准和现在迥然不同,不能用现在的标准去看以前。” “不错。”仙君点点头,“祥瑞、吉祥,这些都是人为加的特点,凤凰一族高贵,典雅,善战,虽然大部分都平和温顺,但曾经也出现过一只黑凤,翻云覆雨,将三界搅得一片混乱。” “这个我听说过!”白泽顿了顿,拧着眉毛道:“听说后来是被那个天杀的给灭了?” 仙君笑了笑,道:“是,后来被战神长白收服了。” 莫无疑惑道:“你跟那个战神怎么这么深仇大恨的?” “他……”白泽也不知怎么,一提到那人气的毛都炸了起来,“别提他,他就是个王八蛋!” 莫无摸摸下巴,能把白泽气成这样……突然挺想去认识认识的。 仙君好像并不想多谈长白的事。他看着那族谱的封面道:“远古时期一些家族供奉神兽,一方面是祈求神兽降福保佑,另一方面也会尽自己所能的保护神兽的领地,双方互益。通常供奉同种神兽的家族有很多,就像凤凰一族,秦家应该只是其中的一个。据我所知,当年凤凰一族迁徙,周边供奉凤凰的凡人家族大多也跟着一起,但凤凰迁徙路途遥远,速度又快,中间若是有家族在适合生养的地方停下安定,也是很有可能的。” 莫无收回思绪,道:“你是说,秦家就是这样的家族。” 仙君点头:“有这个可能。” 莫无有看向那族谱,手指了指秦执惜之前的一个名字,“这下面划了线。” “秦岭,”仙君轻声道:“倒是个好名字。” “虚云道长说过这个人,”莫无道:“秦岭,秦家第三十七代长公子,才华横溢,温润谦和,当年在尚城可是风头无两,不知道是多少深闺少女的梦中郎君。” 白泽抬头看向秦执惜,道:“秦姑娘,秦岭,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秦姑娘在听到那名字的瞬间,眉头微微蹙了蹙,好似十分疑惑,又十分痛苦,她烦躁的从屋檐上飘下来,在空中晃来晃去,焦躁了片刻后忽然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屋檐,低声道:“我的秋千呢?这里应该挂着我的秋千啊……” “谁家把秋千挂屋檐上?”白泽道:“别想秋千了,秦岭,这名字有印象吗?” 秦姑娘半点也没有理它,中了蛊一般,焦躁的围着那屋檐飘来飘去,嘴里不住念叨着:“我的秋千呢……我的秋千怎么不见了……” 莫无看了片刻,那姑娘没有半点平缓下来的势头,但好在也没朝着失控的方向去。莫无突然看向白泽,道:“我这几天动身去一趟凌城,秦家那个遗孤小六爷在那,他应该知道不少事情。” “行啊,”白泽道:“那我带点符纸。” 谁知莫无却摇摇头,道:“这次你留在这,我和丞相过去。” 白泽一愣,溜圆的眼睛眨眨,“干嘛不让我去?!” 莫无朝秦姑娘的方向抬抬下巴,道貌岸然道:“你得看着她,万一我们不在的这几天她又疯一次,难不成用方圆几里的老百姓给她喂食?你能看的下去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顿了顿,又加上一剂猛药:“……还是你打算让没了法力、凡人之身的丞相,去对付她这个能力凌驾在鬼王之上的厉鬼?” “那自然不行!”白泽一瞪眼睛,急道:“我留下来!” 莫无满意的点点头,偏头看向仙君,眼角含笑,道:“表兄看如何?” “听你的罢。”仙君浅浅的笑了笑,无奈的摇摇头。 莫无眼里笑意更浓,将秦家族谱往怀里一揣,哼着小曲往自己屋子走去。白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背影,疑惑道:“去查个人而已,怎么这么高兴?” 仙君望着莫无的背影,嘴角弯了弯。他那笑容很浅,眼中神色却宛如春风扶柳,若是此时有人看到他这眼神,定会在这暖而温柔的眼神里醉死过去。 可他随即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神黯淡下去,对着莫无已经关上的屋门立了片刻,这才也站起身,有些落寞的往自己屋子而去。 第二日两人起的都早,吃过饭收拾了些东西,两人便踏上了去凌城的路。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能带的,莫无抓了些符纸和银票揣着,连破刀都放在了家里。仙君更是轻松,包里放了一身和现在这身一模一样的换洗衣裳,还放了本书。那书莫无离远扫了一眼,只看见封面上有三个字,具体是什么也没看清。 临走之时,莫无拉来两匹瘦马,两只马低头耷脑精神萎靡,尾巴一甩一甩,十分懒得理人。莫无拍拍那马,笑嘻嘻朝仙君道:“坐骑。” 仙君看了看那马,还未等说话,白泽先扑了上去,一翅膀拍莫无脑袋上,叫唤道:“这点银子也要省?!貔貅吗你?!” 莫无捂着脑袋躲了两下,“懂什么你?你别看这马看起来没那么高大威猛,但是它胜在持久!马夫说了,这马虽然走得慢,但是距离比别的马走得还远呢!” 白泽又一翅膀挥过去,:“你怎么不坐王八壳上爬过去呢!能走一千年呢!” 莫无眼睛忽然一亮:“好主意。” 一人一鸟紧接着又掐起来。 仙君无奈扶额,等了半晌还没见那一人一鸟掐完,翻身上了其中一匹马上。那马瘦小羸弱,纵使价钱便宜,也少被人挑走,此时身上忽而多了个人,顿时焦虑起来,羸弱的蹄子不安的刨着地,仙君伸手轻抚了两下,那马不过片刻便平缓下来,蹬蹬蹄子晃晃脑袋,看起来还挺高兴。 莫无见仙君上了马,不再恋战,翻身上了另外一匹,和白泽做了个鬼脸,而后朝仙君一笑:“表兄,走吧?” 第50章 仙君点点头,脚跟碰了碰马腹,两人朝着远处而去。 此时正是初夏,草木蓬勃,鸟语花香,阳光洒下来,美的醉人。 两人一路上过得不错,莫无很是老实,同仙君聊聊山聊聊水,聊聊这些年遇到的趣事,谁也没说越界的话,谁也没谈那天的事,就好像那天莫无在屋子里同仙君说的那些,那个半真半假、似是开玩笑却隐含真心的发问并没有发生过一般。 莫无不提,仙君自是更不会说,两人各怀心思,路上的时光居然眨眼之间便过了。 几日之后,两人到达凌城。 凌城没有他们来的尚城大,也靠山,人口看起来没有尚城多,莫无找人打听秦府,问了没多久便有人给指了方向。 莫无道了谢,转身就见仙君拎着个纸包走了回来,手里也没牵绳,那看起来就不怎么精神的马就那么温顺跟着他,看起来十分和谐。 莫无一脸复杂的看着那马,“它怎么这么听话?”而后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缰绳和身边不停尥蹶子的那只,疑惑道:“马和马的差别怎么那么大?!” 身后那只一边尥蹶子一边白了他一眼。 “万物有灵,马很通人性,你夸夸它就好了。”仙君把手中纸包往前一递,“粘糕。” 莫无眼睛一亮,笑嘻嘻的接了过去,往嘴里扔了一个,眼神瞄着仙君,道:“表兄这么体贴,仙界九天玄女们倾心的该有不少吧?” 仙君一顿,想起当年长白追着女天玄女牵媒拉纤的事情来,浅浅的笑了笑,道:“吃你的粘糕吧。” “果然,”莫无心说,撇了撇嘴,“我就不该问。” 仙君满脑子都是长白当年那个气鼓鼓的模样,也没听到莫无这一句嘟囔。两人溜溜达达的穿过市集往前走,不多时便到了秦府外。 大门紧闭,野草丛生,看来是荒了很多年。 莫无把最后一个粘糕扔到嘴里,感慨一声,“哪里的秦宅都是这样,你说秦家老祖宗愁不愁得慌。” 说罢不等仙君说话,自己叹口气,道:“他愁不愁不知道,反正我是挺愁的。” 仙君笑了笑,也没在意他这句没什么可信度的牢骚,刚好有人路过,仙君便客客气气的去打听了一番。 “秦宅?怎么?你们是来投亲的?”说话的是个拄着拐棍的老大爷,皱纹多胡子长,爱说话,见仙君点头,便不停的说起来。 “这秦家啊,真是不好说。”老大爷说的摇头晃脑,“我们凌城人,大多都是靠山吃饭,山里和城里都有住处,年轻人呢去深山里挖药材宝物,然后回到城里等着买主来买,年纪小的,还有像我这样年纪大没力气了的,就稳稳当当住在城里。那位秦公子他不是凌城本地人,好像有不少家底,当年他到了凌城之后也没像其他年轻人一样进山,而是在城里开了好几家铺子,专门倒腾这些深山里的东西,赚了不少钱,再加上人也是一表人才,那个时候可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啊!” 仙君静静的听着,片刻后道:“后来呢?” “后来,”老爷子叹了口气,道:“后来出了点岔子。从深山里带出来的东西,免不了有一些上面沾着些说不清的东西,这种事大家都明白,一般不太麻烦的也都有自己的处理办法。秦公子开了几家店铺,这种事碰到的应该也不少,不过有一次严重了点,那精怪连这秦宅都闯进去了。” “秦宅?”莫无走过来,“大爷,这秦宅很特殊?” “可不是!”大爷难得遇见两个外乡的,打开话匣子说的挺高兴:“那秦公子啊,对鬼神一事小心的简直有点发狂,街坊邻居聊起这事来都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听说他买宅子前找了三个风水师父,定下这个宅子之后,又找人在这宅子里里外外布了不知道多少个阵,开始街坊们还以为是想给宅子聚聚财什么的,后来风水师父透了口风,你猜怎么着?” 老爷子神神秘秘道:“全是驱鬼驱邪的阵法!”老爷子啧啧摇头,“这人住在城里,能碰上几个鬼?也不知道那秦公子是怎么想的,就像是生怕有人来找他索命似的。” 仙君看了莫无一眼,心下了然,道:“那精怪?” “啊,看我这记性,说忘了!”老爷子接着道:“那精怪是附在药材上被从深山里带出来的,听说开始的时候挺老实,也没被人发现,等到了城里进了秦公子的店铺,慢慢就露出本性,开始折腾,把秦公子搞得如临大敌,没想到那精怪居然真的厉害,城里的道长也降服不住,后来那精怪竟然直接冲到秦宅里,把那秦公子给掳走了!” “掳走了?”莫无眨眨眼睛,这什么发展?! “唉,可不是嘛!”老爷子唉声叹气,“那精怪也不知怎么想的,闹着玩似的,打伤了几个拦着的道士,然后冲到秦宅里,把那秦公子用绳子捆了捆,就那么抗走了!大家去追,可那精怪一阵风似的,能往哪追?道士们组织了一批人进了深山,去找挖出那药材的地方,寻摸着也许能有线索,可惜什么都没找到,街坊邻居们也组织人去找,大找了半个月,只寻到了秦公子的一角衣料,人却是半个影子也没见着……” 仙君道:“从此以后,秦公子就失踪了。” “是啊,真是可惜了,也是一表人才的一个年轻人啊……” 仙君想想,又道:“这件事发生了多久?” “有个四五年了吧,”那大爷指着秦宅门口长的野草,感慨道:“四五年没人打理,看这草长得。” 虚云住持说小六爷有五六年没有回来扫墓,看来是上一次从尚城回来不就便出了事。 仙君垂眼,手指动动,简单的卜了一卦,他看了看莫无,“得进趟山。” “进山?”旁边大爷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山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我们这边的山可不是孤零零的一座,这不过是个头,往后连绵不绝,真往深山里走,若是没有熟悉的山民带着,可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仙君客气道:“大爷,可有熟悉的山民能带我们一程?” “这个……倒是有。”大爷想了想,道:“我们这城里有一半人都靠山吃饭,日日往山里走的人多得是,我家隔壁小杨前几天从山里回来,手里的东西倒腾完了,明天一早又要进山。”大爷说完犹豫一下,担忧道:“你们真要进山?难不成是要去找那个秦公子?可使不得啊!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人肯定早就没了,你们进去万一把自己再交代里面可怎么办!” “没事大爷,我们厉害着呢!”莫无混不吝的挑挑眉,那大爷还想再劝,仙君温和的解释了两句,那老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犹豫的给他们指了自己家的方向,而后住着拐棍摇头叹气的走了。 莫无上前研究了那扇门,当年秦六公子被掳走之时自然没来得及锁门,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两人进了宅子四处打量,只见野草丛生,房屋倒是没什么破损,虽然远没有尚城的秦宅气派,但风格看起来差不了多少,确实有一种爹爹和儿子的感觉。 莫无从屋子里面走出来,“门口种柳,屋中挂五帝钱,家里钟馗的像怕是比人还多,再加上这么多风水阵——从门口走到这我就看见五个了——这小六公子也是真够小心的。” 仙君道:“毕竟当年秦姑娘一夜杀秦家五十几口,而六公子当时又不过是个孩子,害怕也是能理解的。” “你是不是向来都对别人这么温和?”莫无看他一眼,“这样很容易受欺负哦。” 仙君一顿,就听莫无又道:“不过也没事,至少你在凡间的时候我能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可他的神色又十分认真,认真的就像是个要保护小朋友的五岁娃娃。 仙君笑着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嘴角又微微的弯着。 “刚刚那卦算出什么了?”莫无道。 “我现在没有法力,能算出的东西不多,”仙君道:“只能看出来人还在凡间,至于具体方位看不出来。” 莫无“嗯”了一声,“那就明日进山再看。” 两人在集市上又转了转,看了些深山里的稀奇玩意,而后按着方向找到了那老人说的小杨家。老人叫那人小杨,其实那人年纪也有四十多,因为那老大爷同他先打过了招呼,见到两人也没惊讶,很热情的将两人引到了家里,安排了两间客房。两人道了谢,休息一个晚上,第二日一早便同这姓杨的大哥以及以及一同进山寻宝的人一道往山里走。 这些人都算是山民,为人淳朴热情,听说两人是来寻那几年前失踪的秦公子的,纷纷议论起当年的事情来,说的同昨日那老大爷说的都差不多,说着说着又说到这山,姓杨的大哥十分自豪:“我们祖祖辈辈的人全都是靠着这山养着,山里啥都有,运气好了挖到什么值钱的奇珍异草,够一家人吃半年的!这山可深着呢,据说越往里走越有宝贝,不过里面太危险,就是我们这从小跟着长辈往山里钻的,也就只敢走个七八里,十里往外绝对不会进了。” 莫无道:“怎么?走失过很多人?” “可不是!”杨大哥道:“都知道里面有好东西,又没人去拿,谁心里不惦记?可是也得有那个命去拿不是?”杨大哥摇摇头,叹口气,“每年都有不信邪胆子大的小年轻往山里面走,然后人就再也没回来过。有老人家说山里有了不得的东西,碰到就没命,会吃人!” “吃人?”莫无倒也没怀疑,道:“那山里面那吃人的东西是什么知道吗?” 杨大哥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见过的人都没能回来,尸体也找不到,所以大家猜测是被吃了,但是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仙君道:“山中多瘴气,蛇虫猛兽无数,精怪也不会少,若是没有充分的准备,贸然进入深山的确十分危险。” 莫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一伙人从早身上走到晚上,才算走了一半。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云彩很厚,将天上的月亮星星遮了个干净,半点光也没有。几个山民找了个空地点了个小火堆,晚上将就着休息一下,几人轮着值夜。 到了一日之中阴气最盛的丑时之时,值夜刚好是杨大哥和仙君。 两人坐在火堆旁边,都没说话,四下十分安静,只有火堆燃烧木头发出的劈啪声,以及身后有人发出的轻轻呼声。 忽而一阵阴风吹过,将那火堆的火苗吹得乱晃一下。紧接着一阵沉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是粗重的铁链拖行在地上的声音,刺耳而沉重,在山间悠悠荡荡的回响开来,中间夹带着悲怨哀泣的哭声,渗人的冷意直往人的骨子里钻,。 杨大哥陡然变了神色,瞳孔一缩,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他惊恐的瞪大双眼,片刻后猛的站起身,两脚踩灭火堆,朝着身后被声音惊醒的众人道:“……是阴差过路!” 第51章 “什么?!”他身后一人闻言,腿一软跌在地上,声音打着颤:“遇上阴差过路,那、那可是要有血光之灾,搞不好直接就被收走了啊!” 另一人声音带着哭腔,“杨大哥,怎么办,怎么办,我婆娘孩子还在家里等我呢!” “别慌!听声音还很远,我们这次走的是小路,也许阴差不会选这条。”危机之时杨大哥倒是也沉得住气,稳了稳心神,在那幽幽的哭声铁链声中压低声音,道:“全都跪下,谁也别抬头!” “好好好!谁也不抬头!”众人神色慌张,半点也不耽误的朝着那声音的方向跪了下去。杨大哥心里不住的默念着佛祖保佑千万不要碰上,许是佛祖显灵,那声音居然真的渐渐小了些,像是朝着远处去了。 杨大哥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稍稍松了口气,他不敢大意,稍稍抬了抬头,眼神往上,这一看,刚落回去的心猛然又提了起来! 就见同他一起守夜的那位外乡人,稳稳当当的坐在原地,夜风轻拂,白衣翩翩,他竟然半点也没动! 这个外乡人,难道他就不怕死吗?! 杨大哥咬咬牙,想张口提醒他,嘴刚张开还不等说话,更加吓人的事情发生了——那幽幽哭声和脚步声铁链声越来越清晰,阴差居然折路回来了! 杨大哥脸色瞬间煞白,浑身上下倏地被冷汗浸湿,浑身僵硬,他的嘴唇抖了抖,到底没说出来一个字。 不过片刻,那阴冷之气骤升,一行人出现在不远处,为首一人一身黑衣,头戴高帽,手中挑着一盏发出幽幽青绿色的灯。 “还真是好久没见了。”一个声音忽的在仙君耳边响起,带着点刚醒过来的哑,像是根小钩子,勾的人心里有些发痒。 仙君转过头,轻轻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是睡着了,不过又醒了。”莫无打了个呵欠,道:“好歹起来打个招呼,之前他同行对我不错。” 仙君“嗯”了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没再说话。 阴差将身后新魂留在原地,手执引魂灯快步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朝着丞相一弯身,客气道:“贵人在此,小人特意前来请安。” 说罢又朝着莫无弯了弯身。 莫无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大人怎么还同我行礼?”他回了一礼,道:“大人辛苦。” 那阴差看起来有点受宠若惊,忙道:“贵人客气了!若是惊扰贵人,还望见谅。” 莫无饶有兴致的看了看他,心里念叨,现在阴差都这么客气?凡间众人一提阴差便吓得魂不附体,实在是有些错怪他们。莫无心里想着,偏头朝着不远处那一溜新鬼看了看,只见那些人都是男子,山民打扮,其中一个头戴着个水蓝色头巾,因为年轻,在一群人里看起来十分惹眼。 莫无道:“这位大人,这山里住的人又不多,怎么会一下子带走这么多?” “时也命也,在不对时候出现在不对的地方,免不了会发生可惜的事情。” 那阴差说的客气,内容却是滴水不漏,说了同没说一样。莫无也理解,笑了笑,道:“是我问的多了,大人见谅。” 那阴差诚惶诚恐:“不敢。”说罢又转头看了看跪在一边打着颤的众人,向仙君客气道:“可需要小人处理一下?” 仙君温和道:“有劳。” 那阴差又行一礼,手朝众人一身,口中念了不知什么咒,片刻之后众人纷纷倒地,一睡不醒。 阴差客气道:“今日之事他们将不记得分毫,希望不会耽误贵人办事。”而后第四次行礼,道:“小人告退。” 仙君颔首,算是应答。 莫无看着那阴差牵着一众新鬼朝着远处而去,感慨道:“地府现在阴差都这么有礼,还真有点没适应。”他一转头,正对上仙君那双沉静似水的眸子,正静静的望着他,神色有些许的奇怪。 莫无一顿:“……怎么?” “没什么,”仙君自然的移开目光,道:“你平日里素来没个正经样子,对冥界的阴差倒是恭敬有加,倒是很让人以外。” “害,好歹是阴差,我这几十年就走一次奈何桥,保不准下次就遇上了,再则我在底下的时候……”莫无想想,“碰见的人对我好像还真都不错,至少没凡间传的那么邪乎,就算是碰上脾气差劲的,吓唬完别人对我也挺客气——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长得帅。” “哦?是么?”仙君意味不明道:“看来该去拜会拜会冥界的几位阎王了。” “干什么去?”莫无有点奇怪,“我听秃毛说过,冥界理论上虽然归仙界管辖,但几位阎王地位可比肩仙界上神,仙界和冥界少有往来……你找他们做什么?” “去聊聊天。”仙君回的自然,朝着莫无浅浅一笑,“聊些有意思的事情。” 他的神色同平日没什么区别,可莫无总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奇怪,他常常自诩火眼金睛,但遇上这位丞相大人之后,却常常听不明白他话里面的意思。 于是他没再深究,拍了拍仙君的肩,道:“后面的我守,去睡一会吧,好歹是个凡人的身子。” 仙君也没反驳,站起身走到刚刚莫无睡觉的地方,靠树合眼,浅浅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杨大哥揉着昏沉的脑袋坐起身,看了看周围,疑惑道:“我怎么睡着了?” 其他几位山民也是一个反应,揉着脑袋奇道:“怎么睡在这了?” 莫无从火堆边站起身,将火堆踩灭了,随口道:“后半夜辛苦,睡着了正常。” “辛苦这位公子了。”杨大哥挺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站起身帮着莫无把所有的小火星都踩灭,道:“对了,当年发现秦公子衣角的那个地方离这不远了,那地方真的什么都没有,二位到了那之后什么打算?要不要跟着我们几天,然后一同回城里?” 莫无看向仙君。仙君摇摇头,道:“我们想在那里自己再看看。” 莫无笑道:“听他的。” 杨大哥面色十分为难,道:“二位公子,你们都是好人,老杨我实在不忍看你们就这么去送死,那个地方已经算是深山,若是没有熟悉的人带路,就是转上几年也不一定走的出来,更何况你们身上又没有食物……” 几个山民也七嘴八舌的劝,看起来都十分上心。 “无妨。”仙君温和道:“多谢各位。” 杨大哥见他们坚持,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 一众人等收拾好了东西便又上了路,走了一个时辰,杨大哥停下脚步,道:“就是这了,正对着前面那座侧峰,左右两棵歪脖子树,这就是当年找到秦公子衣角的那地方。”顿了顿,又道:“真不同我们一起走?” 莫无笑笑,拍拍杨大哥的肩,“多谢老哥,我们自己可以。” “那行吧。”杨大哥道:“再往里面走,也许还能碰上山民建的房子,这边有一些山民住的很靠里面,几乎不怎么出来,不过能不能碰上就看你们的缘分了。” 杨大哥说完,又往莫无怀里塞了两张大饼,这才挥挥手,和其他山民一起走了。 莫无揣着两张大饼转回身,仙君道:“……高阶护身符?” “这都被你看到了,”莫无嘻嘻一笑,“果然是丞相。” 刚刚莫无拍杨大哥肩膀的那两下之前,先在手上画了个繁复精巧的平安符,随着那两下直接拍到了杨大哥身体里。这平安符不同于黄纸朱砂的符咒,功效更强,画符所消耗的气血精力也要大的多,寻常人家能得到张写在纸上的、真正有功效的平安符已属难得,像这般直接引到身体里的更是难得一见。 “那位杨姓山民为人仁义,印堂红润,额头宽亮,自是吉星高照,即便身处险境也会化险为夷。”仙君道:“你若是想答谢他的善意,黄纸朱砂的护身符便已经足够。何必多费那么多气血精力?” “缺不缺是他的事,谢不谢是我的事,既然要谢,哪能送随手就能写出来的玩意?”莫无毫不在意的扫视周围环境,一边看一边道:“这世间众生皆苦,七伤六怨谁也逃不过,可就这么个娑婆世界,还是有这样毫无来由的善意,是不是也……挺难得的?” 他在地上捡了三块扁平的石头,往仙君眼前一递,“再卜一卦?” 仙君看了那石头一眼,“我用不着这些。”说罢他抬头看了看天,拇指在四指指尖指节上点了点,而后摇摇头,“还是看不到。” 莫无将那三块石头晃了晃丢在地上,拿着树枝在旁边画了三道,而后又丢一遍,在刚刚那几道之上又画三道,轻啧一声,“还真是小气啊,连个方向也没给。” “好在并不是一点信息也没有。”仙君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道:“水下泽上,是为困卦,那将他掳走的精怪耐性不错,这么多年过去,不杀也不放,也不知对他来说该喜还是该忧。” “这可是有意思了。”莫无笑了笑,指着在地上刚刚画出来的那六个道道,道:“上离下震,火雷噬嗑,我这边卜出来个噬嗑卦。” 噬嗑卦,身处两难之境,宛如口中塞着东西,要么咬断,要么吐出,要么就只能僵持难受这着——可无论要不要解决、怎么解决,说到底,决定权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莫无看着那卦,摸摸下巴,“按着之前他远走他乡的决绝来看,该是个果断又很有主意的人,怎么还搞成了个噬嗑之态、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仙君摇摇头,道:“一事不可过三卦,信息只有这么多,只能先埋头找找看。” 这地并不是岔路口,故而方向倒是不用考虑。两人接着往深山里面走,脚下也没有路,两人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试探着来,此时正值初夏,气温渐升,草木欣欣向荣,深山之中没有外人打扰,鸟语花香,再加上太阳升起阳光纷纷扬扬的洒下来,倒是别有一番美妙。 只是节气一过小满,空气湿润,雨水便也渐渐多了起来。 两人穿林绕树的走了一段路,天上的云忽而多了起来,周遭暗下来,天上也隐隐传来雷鸣之声,紧接着雨滴滴答滴答的落下来,片刻后雨势便加大不少。仙君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莫无,只见那人肩上已经被雨淋得湿了一片,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怎么,一转头便打了个喷嚏。 仙君皱皱眉,手伸进衣襟,打算拿张前几日前来无事写的避雨符出来,手刚刚碰到那符的一角,还没掏出来,一件外袍突然从天而降,将他兜头罩住—— 莫无的声音隔着衣料响在耳边,“走走走,前边好像有人家,你这凡人的小身板可别给冻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努力展现自己男友力最后却反被压的故事。 突然觉得有一丝悲伤…… 第52章 仙君被他这衣服兜头一罩,视线全被挡住,只能随着莫无的力道走。两人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莫无看到的人家门前。 仙君将衣服从头上取下来,理了理衣袍,道:“眼神不错。” “那可不是。”莫无一挑眉,看着仙君有些湿润的头发,道:“可惜还是湿了不少。” 仙君长得本就白,被雨水一打,墨色长发又黑三分,便映的那面色更加白皙,丹色薄唇点缀其上,又干净又带着丝欲色。 莫无干咽了口口水,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干巴巴的没话找话道:“杨大哥说往里走也许能碰见山民的房子,还当真碰见了。” 仙君没回他这没什么用的废话,莫无上前两步,隔着篱笆院门朝里面张望,扬声道:“请问有人吗?” 这是个典型的山民居所,房子建的不算很讲究,但看起来足够结实,院子被打扫的很干净,架子上挂着一溜各式各样的草药,还有不少野菜,打眼一扫,大概有五六间屋子。 莫无叫了三遍,终于从屋里慢悠悠走出来个妇人,那妇人梳着婚后的发髻,身着粗布衣裳,虽然远没有城中闺秀打扮的精致,但面若桃花,娉婷袅娜,一双眼微微上挑,媚态尽显,十分惹眼。 此时雨下的已经不算小,那妇人也没打伞,走到篱笆门前,一双凤目看看莫无又看看仙君,道:“你们……是谁?” 声音柔而媚,带着股娇俏。 莫无指了指天上,客气道:“我们路过,姑娘可否让我们在这避避雨?” “那……你们进来吧。”那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将篱笆门从里面拉了开。莫无看刚刚她那谨慎的样子,还以为得多费些口舌,刚想转身朝仙君炫耀一下,就见她那双媚眼一个劲的往仙君脸上瞄,而被看的那位居然在同她笑,眼角微弯,神色温和,暖的像是四月轻风吹皱一池春水。 莫无:“……” 莫无将那外袍又一次兜头罩在仙君头上,面无表情道:“别冻着了。” 仙君:??? 两人跟着那妇人进了屋子,妇人指了指桌边的两个椅子,道:“两位请坐。” 仙君将头上的外袍拿下来,看了一圈屋子,只见这屋子搭的虽然简单,但是十分结实,目光所及一切都是木质,样式看起来也都是手工打出来的,想必这里的主人十分能干。 仙君看向那妇人,客气道:“家里只有您一个人?” 妇人点头:“是。” 莫无好奇:“您夫君呢?” 妇人一顿,神色有些古怪,片刻后才道:“……他死了。” 莫无一愣,“……抱歉。” 妇人抬起袖子碰了碰眼角,像是拭泪,而后媚眼一挑,眼波流转,娇声道:“公子客气了。奴家独居在此,少能见到外人,今日相见也是缘分。” “可不是,”莫无道,“是挺有缘分的。”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只听雨打屋檐的啪啪声。屋里昏暗,那妇人取了两根蜡烛拿过来,昏暗烛火一照,给美人的皮肤上铺上一层暧昧的暖光,又美三分,她将那烛火放到桌上,俯身之时胸前两团轻颤,颤的人心里发痒。她放下之后并未起身,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转头朝仙君看去,柔声道:“可够明亮?可需再添支蜡?” 仙君目不斜视,客气道:“够了,无需劳烦。” 那妇人点点头,有些不舍的往后走回自己的椅子。 待她重新坐回去,仙君才又温和开口:“您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自己一个人怎么生存呢?” “这位公子心地真是善良。”妇人抬头朝着仙君勾唇一笑,盈盈烛火之下十分惹人爱怜,“公子叫我兰儿就好。深山里这么多好东西,自然养活的了我,我若是寻到了宝物还可以拿到城里去卖,虽然辛苦一些,但是也不愁吃喝。” 仙君点点头,语气丝毫未变:“山中蛇虫走兽繁多,我看这里山高林密,免不了也会有些野兽,你自己怎么保护自己呢?” 仙君这话说得温和轻柔,宛如一个在关心妹妹的邻家哥哥,然而这问题都正中靶心,刚好问出了莫无心中所想。 莫无懒洋洋的坐在桌边,眼神却一刻都没离开那妇人。 “是啊,”妇人垂首,轻声道:“我男人走了之后,我日夜担惊受怕,生怕有猛兽冲进来,那可如何是好……” 她声音柔而娇,带着一丝恐慌,仿佛一朵风雨中的娇花,很能勾起人的保护欲。这妇人说着,一边还间歇瞟一下仙君,仿佛是在寻求庇护。 无独有偶,莫无也在瞟仙君。 那妇人说完,仙君还未张口,莫无先说了话,“没事,门口放俩石狮子镇着就好。” 妇人:“……” 仙君抿唇笑了笑。 妇人隐晦的看了莫无一眼,重新靠回自己的椅子。莫无转过头,道:“这位夫人,我们衣服有点湿,能让我们烤烤火吗?” “好像是有点冷……”妇人纤纤玉指朝着屋子角落一指,娇声道:“那里有柴火,是之前我男人带回来的,我劈不动……” 莫无看着仙君肩头湿了一片的衣服,没心思同她绕圈子,“我来吧。”顿了顿,又朝仙君一招手,“别闲着,来给我鼓鼓劲。” 仙君一顿,一脸莫名其妙。 莫无一本正经:“要不然我也劈不动。” 仙君神色复杂的看他,心说这位莫不是个傻子。然而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驳他面子,只好起身朝着莫无走去,莫无得逞,愉快的转过身,哼着小曲撸了撸袖子,活像只昂着脑袋的大公鸡。 “两位公子先忙,我去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食材,可以做些吃食。”那妇人说完,身姿袅袅的走了。莫无看着她的背影转个弯消失不见,朝仙君歪歪头:“……怎么说?” “你看不出来?”仙君不急不缓道:“何必问我。” “还行,没陷进温柔乡被勾走了魂。”莫无轻笑一声,道:“生活在深山,摘草药为生,却细皮嫩肉,手上连点茧子也没有,你说这要是让城里每日研究保养的闺秀们知道了,会不会气的吐出血来?这样一个山中妇人,却称自己为‘奴家’,听起来怎么都别扭。还有,这么一个姑娘家独居在此,明明没有自保的能力,却不搬走,也许是心存大爱,以身投喂猛兽?” 仙君听着他不正经的胡咧咧,无奈的摇了摇头。 莫无说完正事又感慨一声:“不过她那身段倒是真的不错,我之前遇到只狐狸精,扭得和她水平差不多。” “若说风情妩媚,这等水准该还是上不了台面。”仙君想想道:“说起多情妖娆,三界当中当以九天玄女们中的红莲圣女为首,媚眼如丝,婀娜多娇,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不知看醉了多少仙家。” “哦?是么?”莫无声音有些古怪,状似随意道:“仙君同那位圣女交情匪浅?” “没有,”仙君顿了顿,忽而轻笑一声,“怎么听起来有点酸?” “可能那姑娘做饭把醋打翻了。”莫无面无表情,抓着不放,道:“媚眼如丝,婀娜多娇,嗯?” 仙君摇摇头,有些无奈:“长白坚持不懈的给她介绍了三十几个仙家,遇上机缘,后来嫁去了西海,几百年没见过了。” 莫无表面十分沉着:“哦。” 莫无内心:兄弟干的漂亮。 仙君说完往旁边一坐,看着莫无劈木头,道:“什么打算?” “既来之则安之。”莫无道:“我暂时看不出来她是人是妖,若是妖,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和鹊语铃,等级一定不低。先搞明白她究竟想做什么再说。” 仙君点点头。 片刻之后那妇人回到屋子,托盘里放了两菜一汤,纤纤玉手将托盘往桌上一放,娇声道:“厨艺不佳,两位公子别嫌弃。” 莫无朝那菜看了看,菜色丰盛,色香俱全,若是放在城里也是能进酒楼当招牌菜的水平。莫无当即一筷子夹了下去,而后抬头一笑,毫不吝啬的夸赞一番。那妇人听了也挺高兴,坐了下来一同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些山中的趣事,一顿饭吃的十分愉快。 山里天黑的早,几人吃过饭没多久,外面雨还没挺,天却已经黑了。几人又说了会话,那名为“兰儿”的妇人便提议让两人休息,莫无和仙君这两日一直在走山路,此时也确实很乏,听那妇人这般说便应了下来,随着妇人走到了院子里。 兰儿指了指相邻的两个屋子,道:“家里的空屋子多,这是最好的两间,两位公子就在这里休息。” 莫无抱臂站在院子里看了看那屋子,忽而道:“我们走了之后姑娘还要收拾,不如我们两个人住一间好了,姑娘收拾起来也省些麻烦。” 兰儿微微皱了皱眉,好似有些不满,道:“既然有屋子可以住,为什么要挤在一起?” 莫无笑了笑,顺着话头道:“赶巧我还真的有些好奇,姑娘同夫君两人住在山里,为什么盖了这么多间屋子,是给谁准备的?” 兰儿声音一顿,犹豫一下,道:“山民入深山采药,总要有些歇脚的地方,我们多盖几间屋子,难道还有错吗?” “随口一问而已,姑娘怎么还动气了?”莫无道:“这不是想给姑娘省些麻烦……” 莫无还想再接着说,仙君忽而温和道:“就住两间屋子吧,多谢姑娘了。” 兰儿姑娘神色终于好看了起来,朝着两人福了福身,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待她走了,仙君道:“不是说既来之则安之?怎么又变了卦?” 莫无嘴角抽了抽,“怕她半夜爬你的床。”顿了顿,打了呵欠,往右边那个房间走去,道:“算了,你自己都不担心,我还担心个什么劲。” 仙君笑着摇摇头,进了左边那个屋子。 莫无进了屋子之后打量一圈,这屋子同刚刚的那屋子差不多,一切都是木质,一张床外加旁边一个小桌子,再没了别的东西,看起来倒是挑不出错来。莫无伸了个懒腰,掏出路上捡的那三块偏平石头来又卜了一卦,卦象同上次一样,没有多加的信息,莫无便也再没了研究的兴趣,把石头往怀里一揣,也没宽衣解带,往床上一躺,打算养会神。 结果他这一躺,忽觉身下有些硌得慌,伸手往被子里一掏,竟掏出本画册来。 莫无一看那封面脑仁就是一疼,别过眼去,嘴角抽了抽,“……这地方还真是没让我失望。” 第53章 只见那封面之上,两个赤身裸`体的人扭在一起,姿势之奇诡,神情之放荡,看的莫无觉得眼睛有点瞎。 他向来嘴上没个正经,实际沾到这种事却比谁溜的都快,脑子还没反应,手上先猛的一甩将那画册撇了出去,“啪”一声砸到地上,在雨里显得有些刺耳。 他嫌弃的别开脸,可仅存的那么点微不足道的责任心又一个劲的敲打他,万一那里面有点什么线索呢?万一呢? 他大字在床上躺了片刻,而后一个鲤鱼打挺将那画册重新捡了回来,皱着眉头眯着眼睛一页一页的翻,好像这个看法就能让眼睛少点污染似的。然而一正本翻完,除了一肚子“???”和“!!!”的感慨,半点线索也没找到。 他暴躁的在头上糊了两下,感觉比刚才还烦。 他将那辣眼睛的玩意往床上一摔,想了想,忽而转头看向对面那墙,而后轻手轻脚的溜过去,将耳朵贴着墙壁听了一会,耳朵里除了雨声半点声音也没有,也不知仙君是不是睡了。莫无心下稍微放下了点心,这么安静,估计隔壁应该没有这种脏眼睛的东西,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就算是有,就以仙君那个性子,估计也不会发出什么动静。 莫无皱了皱眉,有点犹豫要不要过去问问,可又觉得这行为实在有点白痴——难不成拎着本春宫图过去敲门,然后问一句,嘿,你这也有这玩意吗? 不用仙君开口,他自己都想把自己打出来。 莫无甩甩头,又重新倒回床上去。两人赶了那么久的路,紧接着又往山上走,纵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往床上一躺还没片刻,眼皮就打起了架,神思一晃,便这样沉沉的睡了过去。 雨打窗沿,端的是个沉睡的好时候。 尚城这边没有下雨,月黑风高,夜风打着旋将树叶吹得沙沙直响,间歇云彩飘过去,将清冷的月色泄下来一线,显得有些凉。 秦宅当年的风光早已不在,成为鬼宅之后这大宅院看起来更是十分破败,可在这冷色月光之下,这饱经沧桑的宅子又好似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些肃穆,可又有一些随遇而安的随和,十分难以形容。 披着长发的女鬼倒吊在屋檐上,静静的听着不远处那人咿咿呀呀唱着秦腔。 “柴郡主在深宫笑容满面,阵阵喜气上眉尖,那夜晚突围遭凶险,傅公子追车救命还,怪不得中了雀屏选,果然是才貌非等闲,梨花枪似雨点,杀得番兵心胆寒……” 对面那人打着二六板的拍子,声音时高时低,时而哀婉时而刚健,声音夸张,情绪饱满,在这寂静的夜里又多了丝空灵的意思——当然,除了几乎没怎么在调上,其他都不错。 长发女鬼十分嫌弃:“跑调了。” 对面唱起来没完的那人终于收了声,秃毛浮尘甩了甩,也不觉着丢人,朝着女鬼嘿嘿一笑,“秦姑娘,还记着这调呢?” 唱着秦腔那人正是不二道长,这人也不知道是来干嘛的,大半夜到了秦宅门口,也不进门,也不找人,就这么往大门口一杵,秃毛浮尘一甩,先鬼嚎似的来了一出《状元媒》,惊的周围三里的鸟飞了个干净。 “不记得,”秦姑娘皱眉:“反正不是这么唱的。” “没事,知道不对也是好事。”不二道:“那还记得当年听到这段的场景吗?” 秦姑娘歪头想想,“不记得了。” “秦家起源于梧桐山,将秦腔也带了过来。”不二理了理破破烂烂的旧道袍,“当年你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很是爱听这一段。” “你怎么知道的?”秦姑娘疑惑看他,“你知道当年的事?” 不二笑了笑,“局外人而已,当年我还追着我那天杀的上司到处跑呢,人都不在尚城,哪里能知道秦家的事。只不过也算缘分,几位公子小姐小的时候,贫道来过秦家,还同秦家一位有些渊源。” 不二顿了顿,秃毛浮尘一甩,慢悠悠道:“反正闲来无事,秦姑娘可要听听?” “准了。”秦姑娘衣袖一甩,手指一掐,用着秦腔唱到:“说来,听听!” 不二摇头晃脑道:“这事,还得从我那个天杀的上司开始讲起……” 凌城郊外深山。 莫无睡梦里打了个巨大的喷嚏,然而人却没醒,迷迷糊糊中揉了揉鼻子,翻了个身接着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很不好。 他好像一闭眼睛意识就开始往下沉,宛如跌进深海,耳朵嘴巴灌满海水,闭着眼睛,快速的朝着深不见底的海底沉去。 许久之后终于到了底,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不是在什么海底,而是站在一座山的山顶,头顶浩瀚宇宙,漫天璀璨繁星。 美景尽收眼底,他却觉得心里有点烦,好像窝着一股火,甚至平日里怎么看都看不够的星空也不再那么吸引他,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他移下目光朝周围看了看,这地方看起来陌生,石头草木,一切都拢在一片朦朦胧胧的影子里,好像眼前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纱。莫无揉揉眼睛,没有任何变化,索性便也不再管,顺着山路往下走去。 这一路他越走越不舒服,感觉小腹有一团火在往上燎,开始还只是个小火苗,到了后来越烧越旺,直烧的整个人口干舌燥,恨不得将衣服都脱了干净。他将领口扯松,皱着眉接着往下走,走着走着忽见远处立着个修长的人,白衣翩翩,宛若谪仙,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过去,那人却又没了影子。 “谁啊这是……”莫无嘟囔一声,没发现自己的音调较平时来说低了几分,还带着一丝丝的哑。他揉了揉冒火的小腹,朝着刚刚那人影的地方走了过去,到了近前发现是一个山洞,也没犹豫,抬脚就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是一条长而窄的路,墙壁上点着蜡烛,被他带进来的风吹得动了动,暖黄色的光晃了两晃,再加上他现在看一切东西朦朦胧胧的,就连这暖黄色的光看起来十分暧昧。他下腹的火烧的越来越旺,心里也越发的烦,他不知道这路的尽头是什么,却又好像隐约的知道。莫无皱了皱眉,低声道:“盘丝洞似的……” 果不其然,走到尽头,空间宽敞了些,正中摆着一个八柱雕花架子床,拉着两层纱质帷幔,透过那帷幔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床下散着一件外袍和一条腰带,灯火昏暗朦胧,整个场景透着一股浓浓的情色味道,将莫无小腹下的那团火勾的更厉害。 “色是刮骨钢刀,刮骨钢刀啊……”莫无头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汗,他皱着眉往后退了两步,叹口气,闭了闭眼,心里又不知怎么想起来件事,轻笑一声,低声嘟囔:“难不成那人时时刻刻的带着《清静经》就是预防这一出?也对,长成那个样子,怕是这样的事该也遇见过不少……” 他撑着清明默念起《清静经》来,待到灵台里将冲将上来的浊气散开了些,这才重新睁开眼睛,打算原路退回去,可这一睁眼,整个人就像木头一样钉在原地,小腹的火宛如被兜头泼了一桶的油,轰的一下将脑子里的清静经烧的渣都不剩。 只见那幔帐不知和时拉了开,雪白的床单之上斜卧着一人。乌发如瀑,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衣襟半遮半褪,露出一半的前胸和腿,那肤色白的简直有些透亮,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凉而润,勾着人小心而虔诚的去细细抚摸,而那张脸—— 那张脸,纵使莫无与他相处了不短的时间,纵使半正经半不正经的叫了那么久的“表兄”,纵使那人温润清雅的气质已然牢牢的刻在莫无脑子里,可乍然在如此景象中见到,莫无依旧僵在原地,震得三魂七魄都不知飘到了何方。 “色是刮骨钢刀,”莫无轻声道:“绝色如斯,千刀万剐又如何……” 一双醉人的眼静静望过来,眼中水色氤氲,带着一层满是欲色的雾气,那张平日里总是浅浅的弯出一个弧的薄唇微微张着,艳如鲜血,是开在雪地里的致命曼陀罗,让人控制不住的想肆无忌惮又虔诚至极亲吻。他轻而细的喘息着,裸露了一半的胸膛缓缓起伏,而那细细的喘息声音传到莫无的耳朵里就变成了无法抗拒的钩子,勾得他三魂七魄都出了窍,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前移。 莫无脑子里仅存的一点神思不停的在重复一个问题——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昏暗暧昧的空间里浓浓的情`欲气息不断蒸腾,那人衣裳凌乱的窝在床上,勾起人心底一时凌虐的欲望,想冲上去用力的压住他、狠狠的吻他、听他发出求饶的嘤咛、看他那羊脂玉般白净的肌肤泛起潮红。可明明是这样一个情`色醉人的景象,那人身上却又好似没有半分烟火气,似是一株洁白而不染尘埃的风兰,神圣而不可方物。 莫无不收控制的往前走着,还未到近前,床上那人忽而轻喘一声,雪一般的身子不安的动了动,身上半遮的衣袍随之一动。那一声轻喘传到莫无耳朵里就像是砸进去一道惊雷,周身的火腾的一下将他淹没至顶,最后一丝清明也被烧了个干净——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最原始的兽,浑身上下只留下身体的本能,那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是埋藏在这身体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冲动和情爱。 莫无失了魂,微微俯身,碰上了那张艳丽至极的唇。那人的唇很软,甚至有些甜,勾的人将那吻不断的深入一些,再深入一些。这个吻缱绻至极,让人恨不得溺死在里面。 那人被吻得动情,双目失神,嘤咛一声,身子软的好似一汪水,手指轻动,缓缓朝着莫无身下伸去。 就在即将碰到的前一刻,手腕忽而被人抓住。莫无依旧轻柔的吻着,片刻之后才往后移了些,似是有些不舍。 他同那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眼神看起来依旧温柔而多情,只是再没了半分情欲。他的声音沉而稳,带着一丝哑,又带着三分凉意,缓缓道:“——下一步之前,不如我们先来聊聊,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莫无做梦梦见了什么,都不能改变他才是受的现实。 嗯,为莫天师默哀一秒钟。 第54章 那人猛的一惊,而后声音放的很轻,似是有些委屈,“你不认得我了?” “我该认得你?”莫无又往后靠了靠,嘲讽的冷哼一声:“装成他的样子,你也配?” 那人眯了眯眼,片刻后忽而笑了,明明是同样的眉眼,神色却迥然不同,满眼媚态,眉头一挑,懒洋洋道:“你倒是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说说,怎么看出来的?” 莫无两只手指捏着把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一角衣袍扔了过去,嫌弃道:“风骚。” “哦,敢情那位是个端庄的主。”那人点点头,笑道:“不过那又如何?纵使知道是假的,刚刚你不一样控制不住,亲上来了?” 莫无皱了皱眉,喉咙一干,却没说出来话。 “算了吧,到了我这风月鉴,还装什么大尾巴狼似的正人君子。”那人柔弱无骨的往后一靠,媚眼如丝,慢悠悠道:“在我这风月鉴里,看到的都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管他是端庄贵气的大家闺秀,还是灵气可爱的小家碧玉,到了这床上,谁受得住心尖上的人衣冠不整的撩拨?一夜欢愉,两厢情愿,管他真假,骗骗自己又如何?” 莫无还是皱眉不语,眉头倒是比刚刚松了些。 那人当是自己将他说动了,往前靠了靠,声音娇而柔,说不清的妩媚动人,“瞧瞧,这位小哥皱起眉来都如此俊俏,怎么不让人放在心上呢?今夜就圆了你的梦,如何?” “如何?”莫无审视的看着他,哼笑一声,“我给你这说话的机会,还道你能说出来什么新鲜的玩意,却还是这些话本子里都写腻了的说辞。我还是刚刚那句话,”他肩膀微动,手快如疾电伸向那人脖子,怒道:“顶着他的样子,你也配?!——” 一声惊叫乍然响起,那人猛的往后一退,手中不知洒出些什么东西,莫无瞬间眼前一花,神思晃了晃,再睁开眼睛,周围已变了样子。他躺在现实的床铺之上,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将屋子照的阴戚戚的一亮,紧接着轰隆隆雷声一响,雨啪啪打着屋檐,雨更大了些。 莫无坐起身,呆了片刻,忽而猛的抬起手,发狠的搓起自己的嘴唇来。 直到搓掉了一层油皮,莫无心里还是烦的厉害,一扭头忽而看到睡前扔在一边的那本春宫图来,他伸手一抓将那画册抓了过来,就见封面依旧看的瞎眼睛,可那姿势好似是换了一种。 “行,你行,”莫无食指指着那封面,脑中走马灯似的把会的符咒都转了一遍,手中捏诀,啪的一声打在那画册上。画册之中顿时响起一声轻而细的尖叫之声,就连封面上那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神色都变得极为扭曲。 莫无“啪”的把往画册往地上一摔,怒道:“你他娘的不能好好叫吗?!” 那画册也不知是怕了还是没劲了,半点声音也没再发出来。 莫无气鼓鼓的转过头去,忽而瞥见那床铺的夹缝里好似夹着什么东西。他伸手扒拉扒拉,脸色微微一变,而后翻身下床,拎着那东西便朝仙君屋子走去。 天上又是一个闪电划过,大雨如注的砸向地面。 仙君的屋子里没有点蜡烛,他侧卧在床上,双眼静静的阖着,看起来睡得很安详。这人即便是睡着,周身气质也同白日里没什么区别,好看的眉眼温和,周身温润儒雅的书卷气即便是在梦中也不减分毫。 “真好看啊……”轻轻的赞叹声响起,一个身段纤细的身影伏在仙君床头,眼睛睁的大大的,仔仔细细的看着仙君的每一寸肌肤眉眼,满眼羡慕:“我要是也有这么好看就好了……” 她手指缓缓朝前伸去,想摸一摸仙君那好看的眉眼,就在即将碰到仙君皮肤的一刹,屋门忽的大开,从外面闯进个人来,她一惊,猛的回过头去,还没看清来人,就见一个圆球似的东西朝着自己直飞而来,飞到近前忽而变成一张大网,猛的将自己兜头罩住! 她尖叫一声,用力的挣扎起来,可那网就像是贴在她身上了似的,越挣扎贴的越紧,到后来直勒到了肉里,半点也动弹不得。飞出那网的那人好像很不乐意她跪坐在床边,手臂用力一挥,她就飞了起来,而后“咣”的一声砸向了门边。 她疼的一哆嗦,倒吸一口气,转头看过去,就见那人大步走进屋子,拉开张椅子坐下,一双眼睛盯着她,在这雨夜里就像是个凶神恶煞的判官。他嘴角抽了抽,声音凉飕飕的,道:“兰儿姑娘,这深更半夜的,来一个男子屋子里,不合适吧?” 这姑娘正是这村屋的主人,那个自称为“兰儿”的村妇。她看着莫无那神色,先自己瑟缩了一下,而后稳了稳心神,柔声道:“我来看看这位公子睡得好不好,主人关心客人而已,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主人关心客人,”莫无哼笑一声,“兰儿姑娘倒是大方,直接关心到床上去了。” “公子这么凶……”兰儿神色几番变化,片刻后扭了扭身子,好似有些疑惑,又带着点楚楚可怜,道:“公子,我……还不够美么?” 莫无接着冷哼。 紧接着兰儿又说了一句,“公子难不成是因为奴家先来了这位公子的屋子而生了气?”她头低垂,秀眉微微一皱,好似有些困扰,而后抬头试探道:“那不如……我们三个一起?” 莫无一口气没喘利索,猛的咳了起来。 “这么激动,公子是应了?”兰儿掐了个兰花指,娇笑道:“也是怪我,一进门就玩捆绑,吓得我一时都没明白公子的意思……”兰儿说完便咯咯娇笑起来,那直勒到肉里的网看起来也多了丝别的味道。 莫无心里一抽——以后没法再看自己的鹊语铃了。 “公子,太紧了,奴家有点疼,不如你先放开,等到我们……” “闭嘴吧你!”莫无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指了指兰儿,而后把手中东西往她眼前一摔,怒道:“说!你是不是就靠着这身狐媚本事,害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兰儿往地上那东西看去,只见那是块水蓝色的布,看形状样式,该是块头巾。 “咦?”兰儿疑惑道:“这东西怎么还在这呢?” “昨日阴差刚带走一批人,”莫无冷眼看她,“其中就有一个戴着这块头巾的年轻男子,今儿我就在你客房里发现了这个。你还怎么解释?” “那个男子,嗯……”兰儿倒也不否认,想了想,道:“活儿挺好的。” 莫无:“……” 莫无抓了三百年的鬼,万水千山踏遍,第一次觉得和一个地方犯冲。 莫无声音凉的要结冰:“所以你就杀了他?” “哪能呢,”兰儿有些委屈,看着自己的纤纤玉手,道:“公子你看这手,连个斧头都提不动,哪能干得了杀人越货的事?他,还有他们那一伙人,前几日在我这住了两个晚上,我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前天他们就走了。” “你觉得你这话可信吗?” “还……还行?”兰儿姑娘疑惑看他,“有哪里听起来特别假吗?” 莫无觉着这人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莫无转过头去看了眼仙君,只见那人依旧是刚刚那个姿势,双目阖着,静静的躺在那里,就像是一幅水墨丹青的画。 莫无心里窝着的那股火本来被兰儿姑娘那两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弄得平复了些,可此时一见仙君睡得安稳,那火又轰的拱了起来——是不是他这边也有那本天杀的春宫图?他的梦里是不是也有人在衣衫不整的勾搭他?谁?是那个什么红莲圣女吗?他会发现那只是个梦吗?或者即便发现是梦,也依旧将错就错,一夜春宵不愿醒来? 然而仙君只是静静的睡着,没有办法回答他。 莫无转过头来,沉着脸色,声音冷的像是结了冰,道:“你是什么东西?” “我?我是人呀。”兰儿抿唇一笑,媚眼如丝,道:“还是顶漂亮的女人,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这个样子的吗?” 莫无冷哼一声:“人在看见鹊语铃这样的宝贝的时候能半点不惊讶,人能在客房里放春宫图,还是个住着只魅鬼的!” 莫无猛的站起身,大步朝着门外走去,“我就多余和你废话。” 鹊语铃变成的大网紧随其后,兰儿被在地上拖着,也不再管漂不漂亮,吱哇乱叫起来,可惜走在前面那人半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把她往院子里一扔,转身便回了屋子。 此时的雨下的不小,雷声轰隆,大雨如注,眨眼间兰儿便被浇了个透,发髻被大雨打的散了,贴在脸上,看起来十分狼狈。她看起来倒是不怕那雨,冰凉的衣服贴在身上,好像也没觉着冷,一双眼睛疑惑的望着莫无在其后的屋门,自言自语低声道:“……难道是我还不够美?还差在哪里呢?” 莫无沉着脸色,“啪”的一声关上屋门,转过身去,一抬头就见仙君静静的坐在床边,神色清醒,半点也没有刚刚睡醒的样子。 莫无被他惊了一下,稳稳心神,走过去疑惑道:“你是不是压根就没睡?” “嗯,”仙君说的不紧不慢,“在这种地方睡觉,那才是有问题。” 莫无心里一堵,“……你刚才都听见了?” “听见了。”仙君抬眼看他,顿了顿,道:“今日这是怎么了?” 莫无往他旁边一坐,随口道:“什么怎么了?” “今日你不对劲。”仙君看着他,“以前无论遇到什么邪祟,打得过的打不过的,轻松的艰难的,你从来都没有动过火,最不济也就是骂上两句,转头就忘。” “尤其是对女孩子更是包容,”仙君道:“秦姑娘把你打出了实实在在的伤,你连埋怨都没有一句,转天就不辞辛苦为其奔波,怎么今日到了这位这,忽然就满肚子火了?” “那能一样么?”莫无眉毛拧了起来,“她眼看着都要爬你床上去了,你都不生气?” “哦,这个,”仙君好像并不是很在意,不急不缓道:“这不是还没……” 仙君还不等说完,就听莫无小声嘟囔一句:“我都还没成功呢……” 仙君:…… 仙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滴五角星”小天使的地雷~ 啾咪~ 第55章 莫无站起身,“走了。” 仙君一时有些尴尬,没说话,莫无便也没回头,走出仙君的屋子,回手关上了屋门。 仙君看着那关上的屋门,心中有些乱,静静的坐了好久,这才重新躺了下去。 莫无出了仙君的屋子,往大雨中的那兰儿身上看了一眼,就见那姑娘浑身湿透,看起来很是狼狈,莫无皱了皱眉,心里还是烦,一挥手,鹊语铃变成的大网一动,拉着兰儿飞到了她自己的屋子,莫无跟着进去,将炉子里的火勾的旺了些,而后一句话没说,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兰儿一双眼睛不住的敲他,又不敢说话,等他走了,这才松了口气,而后挣扎起来,“这什么鬼东西,怎么就挣不脱呢……” 第二日一早天放了晴,鸟语花香,一大早上鸟就吵得人睡不着觉。在这地方本就睡不踏实,莫无在窗户上那个瞪着眼睛躺了一会,翻身起来去厨房转了一圈,简单煮了点粥,饭还没做完就听见兰儿的声音扯着嗓子在号:“你放开我啊!都捆了一晚上了,还有完没完了啊!” 莫无冷哼一声,慢悠悠的做着自己的饭。 兰儿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精力,扯着脖子喊了一早上就没停,莫无也不应,端着两碗粥走到院子,就见白衣飘飘的仙君立在院子中间,正在看他。 莫无向来不要脸惯了,昨日说了那话倒是也没觉着有多尴尬,抬了抬手中的粥:“吃饭。” “嗯。”仙君应了一声,跟着他往屋子里走,兰儿隔着门板听到这一声“吃饭”,叫喊的声音登时拔高了三个调,哀婉凄厉,令人神伤,奈何这次碰到的两个人都不吃这套,任她又扯着脖子整整叫唤了一顿饭。直到喝完了粥,莫无才不紧不慢的去了兰儿的屋子,拉开椅子坐了,懒洋洋道:“昨天晚上不是还挺老实的么,怎么今天一早上叫的这么惨。” 兰儿也看出来对付寻常人那套对他不管用,瞪他一眼,道:“都绑一晚上了,有完没完了?!” 她这一疾言厉色,眼睛里倒是多了些灵动的神气,莫无疑惑道:“我倒是挺好奇,你又不是那春宫图里的魅鬼,怎么也学着狐媚的本事勾搭人?魅鬼勾人合欢,能得着人的精气,你图的是什么?” 兰儿一梗脖子,“我什么都不图!我乐意!” “什么都不图?”莫无点点头:“那还行。要不然就你这般学又学不像,不伦不类的,再加上嘴里还没遮没拦的说荤话,但凡有点见识的人,谁能看得上你?若是图点什么,岂不是又多一层失望?” 兰儿一听这话急了,一双眼睛盯着莫无,“真的?这样不招人喜欢么?” 仙君温声道:“兰儿姑娘,你是为了让别人喜欢你才这样行事的吗?” “是啊,”兰儿有些不高兴,嘟囔道:“我又不是人,我哪知道人喜欢什么样的……风姐姐说天下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都喜欢妩媚有风情的,谁知道你们不一样……” “风姐姐?”莫无想起昨天那个梦里听到的“风月鉴”来,嘴角抽抽,道:“就那本春宫图里的魅鬼?” 兰儿看他一眼,没说话,倒是也没否认。 “你就不能学点好的?”莫无有点糟心,上下打量打量她,“连我都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的妖,少说得是五百年往上,五百年往上行事还如此幼稚,肯定是不是什么聪明的东西……” 兰儿一瞪眼睛:“你骂谁呢?!” “草木一类,还是常年埋在土里的。”莫无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仙君,仙君摇摇头,“深山里的灵物种类多如牛毛,我也看不出。” 莫无也不在意,“估计是土豆精地瓜精一类的,什么种类的倒是也不重要。” “你才土豆精地瓜精!”兰儿气的要哭出来,一边挣扎一边叫着:“你放开我啊啊啊啊!我着急着呢!” 莫无好整以暇看她:“你急什么?” “管你什么事?!”她被捆了一晚上,被鹊语铃化成的网捆着很耗精气,此时兰儿已比昨日憔悴不少,撑着精神和莫无嚷:“你放开我!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你凭什么绑我?!” 莫无把那水蓝色头巾往她前面一扔,声音凉凉的,“我再问你一遍,那伙人的死和你还有那个魅鬼有没有关系?” “我都说他们走的时候好好的了!”兰儿也生了气,一双眉皱着,片刻后一顿,道:“你怎么这么关系他们?里面有你认识的人?” 这问题仙君也好奇,印象里莫无向来是个没银子不办事的主儿,这么上赶着查东西还是头一遭。 “我看你们这地生气。”莫无嘴角抽抽。 仙君微微偏过头看他,这话怎么听都是一股孩子气,倒是半点也没有他之前在人前莫大天师的威风,仙君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弯了弯。 “行,我可以放你。”莫无看着兰儿,道:“不过就给你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你得回来。” 兰儿刚亮起来的眼睛一瞪:“我凭什么听你的啊?!” “凭你那个风姐姐在我手里。”莫无一抬手将鹊语铃收了回来,呲了呲牙,凶狠状道:“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她?” “诶别!”兰儿一急,皱着眉道:“我回来就是了!” 她站起身活动活动被绑了一晚上已经麻了的四肢,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仙君摇了摇头,好像有点无奈:“刚吃完饭就要活动。” “行了这位大爷,”莫无挑挑眉,“要不您在家歇着?” “走吧,”仙君站起身,理理衣袍,道:“跟踪别人这件事,我还真是有个百千年没干过了。” “我还当你要说从来没干过。”莫无一乐,站起身,“走吧。” 两人跟在兰儿身后出了门,一路尾随着往山上走。两人脚步轻身法好,再加上那姑娘心里发急,也没工夫顾着身后有没有人跟着。那兰儿出了门之后犹豫了一下,先朝着西边走了不近的距离,在周围看了看,而后蹲在地上挖起了东西,莫无抻着脖子瞅了瞅,尽是些野菜和地瓜土豆一类的吃食,回头胳膊肘碰碰仙君,低声道:“诶,我说她是地瓜精真没冤枉她。” 仙君浅浅的笑了笑。 兰儿挖了不少吃食,搞得身上脏兮兮的,她站起身皱皱眉,低声嘟囔:“这是不是太丑了啊……算了算了,反正他也不一定能看见。” 兰儿将那些野菜吃食用衣服下摆一兜,转身撒腿就跑,莫无和仙君接着跟。七扭八拐的走到一处,兰儿忽然一声惊叫,手一松,怀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她呆呆的朝一个地方看了片刻,嘴里嘟嘟囔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一边念着一边蹲下身,将散落的东西重新捡回来,慌慌张张的接着朝前跑去。 “妖怪念经,倒是挺有性格。”莫无走到她刚刚站立的地方,这是峭壁旁的一个窄路,下面倒是不深,但是怪石嶙峋,掉下去很难留有命在。莫无眼神扫了一圈,也是一愣,就见仔细看去,最下方的石头旁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血淋淋的尸首,一看便是从这地方跌落下去的,其中最边上的一个男子脸刚好朝向这边,长得年轻,正是前日莫无在阴差身后见到的那个。 莫无皱皱眉,念了两声往生咒,这才同仙君接着朝兰儿抛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两人又走了片刻,刚拐过一个弯,就听兰儿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两人放轻脚步,就听兰儿的声音很柔软,不同于昨日装出来的做作,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柔,道:“我今天来晚了,你是不是饿了呀?本来今日想给你做松茸粥的,但是昨日家里来了两个大坏蛋,把我绑了一夜,今天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挖了些吃食,今天先将就一下好不好?我明日再给你做松茸粥,再加一整颗大灵芝怎么样?最饱满的那种!” “一整颗大灵芝,”莫无神色十分复杂:“保准七窍流血吐血而亡,这是多大的仇。” 仙君笑笑,往前走了两步,拨开挡在眼前的树叶,就见兰儿坐在一个山洞口,旁边支着一个简陋的小锅,她将野菜细细的洗好,一点一点放到这锅里,而后搓了搓手,手中便冒出一团暗红色的火焰来,往那过下的树枝上一指,树枝便热闹的烧了起来。 这地方除了兰儿并没有其他人,莫无扒着仙君的肩往前凑凑,低声道:“人在山洞里?” “可能吧。”仙君一偏头,就见莫无的脸都快要和他贴上,正眼巴巴的往前看,仙君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忽而一顿,道:“你嘴角怎么了?” 莫无转头:“嗯?” “这里,”仙君指指他嘴角的一道血印子,皱了皱眉,声音有些沉,道:“我还没问你魅鬼的事情,昨日被伤到了?” 莫无抬手碰了碰昨日自己发狠擦出来的伤,面无表情道:“……答应我,我们不聊这事。” 仙君疑惑的看他,莫无见他不应,顿了顿,声音有些凄凉,幽幽道:“让我骗骗自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好么?” 仙君知道他在做戏,可这戏做的有点真,仙君都怕他自己一个摇头他下一秒就能一头撞死在这,点点头,“你……冷静点。” “多谢。”莫无幽幽转过头,接着瞧那兰儿和山洞来。 兰儿说了许多,山洞里没有人走出来,也没人应。兰儿却没有半点不开心,接着道:“我和风姐姐学了这么久,总是学不到她的精髓,风姐姐说这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和漂亮女人睡觉,谁也抵抗不了,还说这里面的讲究学问可多啦!我跟着她学,也想学学这里面的学问,风姐姐虽然教我,但是总不让我试,可是你说,不能练,怎么能学好呢?她不让我练,又天天和我说这个活儿好那个活儿好的,就前两天那个长的挺俊俏的少年郎,风姐姐和我说了好几次,真讨厌。” 莫无一张脸皱成一张纸,觉着耳朵有点疼。仙君倒是一脸坦然,接着听着。 兰儿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忽而声音轻了些,道:“等我学会了这些,知道怎么和男人睡觉了,也足够好看、足够有风情了,你是不是……就肯见我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南笙予安”小天使的地雷~ 啾咪~ 第56章 莫无微微一愣。 兰儿说完,期待的朝那山洞口望着,然而过去了许久也没有半点动静,她煮的一锅汤在旁边咕噜咕噜的冒着泡,在这静谧的环境里显得有点孤零零的。 兰儿倒是也没有很难过,习以为常了一般,一边搅和这着那汤,一边又自说自话的说起别的事来,大同小异,无非都是些她觉得有意思但让别人听起来十分怪异的话。 莫无听着她扯了一圈没边的话,歪头好奇道:“这姑娘既然看起来这么一往情深,怎么不再多花点心思去学学正常人平时都聊些什么?” “从小在深山中长大的小妖,能学着说人的语言,学着像人一般行事,已经算是难得,不能用人的标准理所当然的去看她。”仙君望着自说自话的兰儿的背影,“她已经很努力了。” 莫无挑眼看了片刻,而后才道:“表兄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别的意思在里面。” “嗯?”仙君一顿,移开目光,“你听错了。” 仙君的模样太过坦然,纵使莫无火眼金睛,对上这位三界里最会藏心思的丞相大人也是没辙,心里存了个疑,转头接着看兰儿。 兰儿自己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光是说昨日遇见的两个人有多可恶就说了足有一炷香。这姑娘对着他们俩的时候除了抛媚眼就是为了抛媚眼加两句话,却不成絮叨起来这么能说会道,莫无听到后来都有点犯困,抬手打了三个呵欠。好在杵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兰儿终于收了话音。那一锅菜已经完成了洗干净、煮好、放凉到刚刚好温度的全过程,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而后将那锅在地上摆好,还调整了下角度,这才满意的拍了拍手。 “秦公子,吃的做好啦!我得赶紧回去了,要不然昨天那王八蛋可能真的会烧了风姐姐的。今天的菜很新鲜的,你一定要出来吃啊,人的胃太金贵了。” 兰儿说完想了想,又不放心的嘱咐一句:“我真的走了,不会像之前一样突然跑回来吓你,你一定要出来吃啊!” 一阵风吹过,周遭的树木被吹得沙沙响,没有人回应她。兰儿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一锅汤,转身朝着原路又跑走了。 莫无和仙君隐在树后,看着她跑回去。莫无挑挑眉,“……秦公子?” “看来运气不错。”仙君转头看了看那山洞,“守株待兔还是进去抓人?” 莫无一边往那山洞口走一边笑道:“温和有礼的仙君,还有进去抓人这个选项?” “你把那魅鬼栖身的书拿了出来,我怕回去晚了那姑娘发疯。” “有理。”莫无赞许的点点头,眼睛一眨,“我也更喜欢抓人的戏码。” 这山洞入口处还有些幽深,越往里走越敞亮,走到最后到了一个空地,最上方的石头中间裂着巨大而蜿蜒的缝隙,阳光透过那缝隙直射进来,将这地方照的并不昏暗。 在那阳光落下之地,盘腿闭目坐着一个男子,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纪,胡子拉碴,但长的斯文白净,看起来也像个读书人。他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听到声音也没有睁眼,光线落在他身上,在这静谧的环境里显出一丝别样的超脱来。 莫无向来对这样看起来有点装模作样的神仙样子不屑一顾,此时也是一样。他将兰儿放在洞外的那一锅粥“啪嗒”一声放到一边的石桌上,道:“秦六公子?” 秦崎没睁眼,淡淡道:“这次又扮成男子了?” 莫无猜他这是将自己误会成兰儿,估计那姑娘之前少不得这个法子骗过他。他也不急,围着那位八风不动的秦六公子走了一圈,朝仙君道:“和秦姑娘没见出来像啊。” “秦姑娘如今是厉鬼之身,之前该是要好看的多。” “嗯,倒也是。” 稳坐泰山的秦崎猛的睁开眼,鹰似的紧紧钉在莫无身上,声音发颤,皱眉道:“你们是那女鬼的人?!” “舍得睁眼了?”莫无轻笑,“到底还是一家人面子大。” “果然……”秦崎浑身发抖,猛的从身下抽出一把匕首,朝着莫无一指,发狠道:“这么多年了,她果然还是不肯放过我!你来啊,我才不怕你!” 莫无哼笑一声,“可算了吧,那位姑奶奶每天除了倒挂金钩就是大爷似的晒太阳,家谱翻出来从头念到尾就对你们这代那个秦家大公子有点反应,不肯放过你?她怕是连有你这号人都不记得。” 秦崎一愣,“我不信!当年那个恶鬼一夜屠了我秦家满门,她那么恨秦家,怎么会轻易放过我!” “不信拉倒,我这趟也不是来让你信这个的。”莫无在这空地上扫了一圈,相中块大石头,将仙君拉过去坐了,这才自己也坐下,道:“我只是来问当年秦家是怎么回事的,问完就走,不劳烦招待。” 仙君无奈的摇摇头。 秦崎怀疑的看着他,并不开口。莫无等了一会,恶作剧道:“我们折磨人的法子可比那个小姑娘多多了,怎么着,想试试?” 秦崎看了眼石桌之上的那锅汤,却道:“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莫无一顿,顺着他的眼色看了眼那汤,拖长音调:“……秦公子觉着呢?” 秦崎重新闭上眼睛。 莫无心说这秦家小六谱还挺大,这方面和他那三姐还真像是一家子的。他思量一下,慢悠悠道:“她不过是一个小妖,身上法术不足为惧,更何况心智还像个孩子,好骗的很。对付这么一个小妖精易如反掌。秦六公子,我听说那小妖将你掳至此地,特意前来捉了她,现在已经将那小妖扔到了锁妖塔里,时时受刀锥斧凿之苦,又有烈火烹油折磨皮肉,偏偏又吊着一条命,求生不得求死不……” 仙君听着他信口开河的胡咧咧,轻轻摇了摇头。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秦崎声音凉凉的,“知道她被捉起来就好了。” “哦……”莫无轻笑一声:“秦公子不在意?若是有人对我死心塌地、悉心照料,这时日一长,我可保不准不会动心。” “她是妖。”秦崎面无表情道:“身为妖物,便是罪过。我秦某自认不是色字当先的人,公子请回吧。” “别介啊,”莫无道:“我来又不是专门帮你抓妖怪来了,我还有事问你呢。二十年前秦宅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可奉告。” “我还道你想报仇。” 秦崎嘲讽哼笑一声:“你们既然是秦执惜找来的人,难道还会帮我报仇不成?虽然我猜不出来为什么今日不是她秦执惜亲自来,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那个厉鬼当年的事,但既然你们是她的人,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莫无:“通融一下?” 秦崎闭眼不说话。 莫无点点头,“白折腾一趟。”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能在此与秦公子相见也是缘分,在下送你个东西。” 莫无伸手往怀里一掏,掏出本书来,往秦崎前面的空地是“啪”的一摔,顿时就听一声娇喘从那书里传了出来。秦崎皱了皱眉,就听莫无接着道:“这个就是那小妖天天说的那风姐姐,教她媚术勾搭男人的那个,这风月鉴里的滋味销魂蚀骨,这就送给秦公子了。” “拿走。”秦崎皱眉:“我为何要这种东西?” “不要?这可是好东西,怕是没有男人不想要。”莫无抬手挠挠下巴,有些犹豫道:“不要也行,不过东西我已经送了,也不好再收回来,不如这就烧了吧。” 他说完,手中鹊语铃一动,一小股火苗从铃铛当中飞出直本那春宫图而去,火苗刚碰上一角,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便从那书中响起,凄厉至极,刺的人心口发紧。 秦崎紧紧皱着眉头。 莫无一挥手将铃铛收了,火也灭了。他将那烧黑了一个角的春宫图捡起来,道:“叫的太惨,扰了公子的清净,我出去烧去。” 说罢他转头就朝山洞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走吧表兄,烧完了这图,咱们回去吃妖怪肉去,那小妖在锁妖塔里被折磨的也差不多了,现在烤起来味道该不错。” 仙君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站在原地没动地方。 “你们放了她。”秦崎忽而开口。 莫无背对着他勾了勾嘴角,转回身来:“哦?” 秦崎声音有些怪,“既然你们知道那狐媚的术法是从这风姓妖怪来的,又已经抓了正主,处理这风姓妖怪便好。那小妖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她肯始终躲在深山不出去害人,饶她一命也……也未尝不可。” “哦……”莫无想想,又道:“她把秦公子掳至此地囚禁多年,秦公子不怪罪?” 秦崎皱眉:“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可既然秦公子姓秦,这便不可能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莫无笑了笑,好看的眉眼一弯,“我放了那小妖,你同我说说秦家当年的事情,都不是什么费工夫的事,大家就当互相行个方便。若是秦公子不愿也没什么,毕竟那小妖与秦公子有仇,在下也能理解。”莫无顿了顿,道:“秦公子说呢?” 秦崎皱着眉头,片刻之后道:“你们放了她……我说。” 第57章 “我秦家从有族谱的那一天起,便世代供奉凤凰。”秦崎缓缓道:“家里有一个传说,说是秦家以前不住在尚城,而是跟着凤凰一族一同住在一个名为梧桐山的地方。后来凤凰一族犯了大错,被罚离开世代生活的梧桐山,秦家便也一起跟着迁徙,但凤凰飞的太快,人跟不上,秦家便在半路停了下来,在天珩山旁的尚城扎了根。” 莫无看了一眼仙君,果然被仙君言中了。 秦崎接着道:“这个传说的后半段是,凤凰离开之时给秦家留下了一个宝物,多年以后会有凤凰循着这个宝物找到秦家,若是秦家愿意,便再带着秦家前去凤凰新的栖息之地。” “传说凤凰一族重义,这倒是像这漂亮大鸟做的事。”莫无点点头,道:“后来凤凰回来了么?” 秦崎摇摇头,“秦家在尚城生活了几百年,从未有过凤凰前来,时间一长,家里的人都把这当成是个故事来听,相信的人越来越少。但当年凤凰留给秦家的宝物却还在,放在一个木盒子里,由长房保存。家训里写,那宝物非秦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不可打开,即便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也只有凤公子可以打开。世代下来,没有人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甚至没有人能确定那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东西。” “凤公子?”莫无道:“那是什么?” “那是我秦家与凤凰一族最深的联系,也是到了现在后代依然相信我们曾经供奉凤凰的证据。”秦崎道:“秦家的每一代孩子里,都会有一个‘凤公子’。这凤公子乃是凤凰所化,生于秦家,每一代的凤公子出生之时,上一代的凤公子便会在新生儿露头之前,在熊熊火焰之中涅槃,换句话说,上一代的凤公子涅槃之时,秦家所出生的孩子便是下一代的凤公子。凤公子是凤凰化身,虽然在族谱中会按着排行记载名字,但是平时生活中人人都叫其为凤公子,就连长辈也不例外。” 莫无点点头,想起秦家族谱中那些名字下画着横线的名字来,道:“这一代的凤公子是秦家大公子秦岭?” “不错。”秦崎接着道:“凤公子看起来同常人无异,小时候也爱疯爱闹,也要请先生教识字读经,也要跟着大人学着做生意,除了称谓特殊以外,日常生活中没有半点区别。这一代的凤公子是大哥秦岭,为人温良恭俭,对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很好,我们虽然当着长辈的面会尊称他为凤公子,私下都是大哥大哥的叫,他也很开心的应着。大哥最宠着三姐,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我们都很羡慕。” 秦崎说到此,神色变了两变,脸色阴沉,紧皱眉头,“可是想不到他最后却是被秦执惜一刀捅死在天珩山,她怎么下得去手!” 莫无也没劝,道:“当时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年纪小,还没有参与到家里的生意里,但是我知道家里的生意好像越来越糟糕,甚至到了要变卖家里摆件的程度。”秦崎道:“秦家之前是我大伯,也就是凤公子的亲爹掌舵,后来重病,大伯身子垮了下去,便将生意交给四叔,四叔开始做的不错,后来却沾上了赌,将家里的生意败了个干净。大老爷被气的身子骨越发的差,到了后来连下床都困难。剩下几个叔叔伯伯向来闲散王爷当惯了,也挑不起来梁,大哥倒是可以,但是大权全都把在四叔手里,大哥也做不了什么。” 莫无想想,道:“那个四老爷找不到钱了,就想到了你们祖传的宝物?” “对。”秦崎道:“老人常说,我们秦家生意做得好,是得了凤凰的庇护,四叔便将家里生意垮下去来到凤凰的头上,说是因为凤凰把我们扔在这不管了才会如此,坚持要将祖上传下来的宝物取出来。大伯不肯,四叔仗着人多,将那宝物硬抢了出来,他打不开,就将大哥找了过去。那天晚上师叔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几天之后,秦家全家便在晚上去了天珩山的石台。” 莫无道:“就是那天晚上秦姑娘杀了秦家全家?” “对。”秦崎冷哼一声,脸色沉的厉害,“她本来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仗着大伯和大哥都宠她,在家里肆无忌惮,没半点大小姐的样子。这些大家都由着她,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听起来是挺气人。”莫无道:“所以那天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秦崎闭了闭眼,缓了缓心神,片刻后才睁开眼道:“你们自己看吧。” 下一刻,秦崎一抬手,像是朝着莫无和仙君像是扔过来了什么东西,眼前景象霎时变了模样。莫无皱皱眉,只见他们身处天珩山石台不远处,阴冷的月色洒下,在众人的脸照的发青。他们身体打着颤,神色惊恐的望着石台之上。石台之上立着一男一女,男子长相清隽,嘴唇苍白如纸,嘴角一道血迹,将他的脸色映的越发的白,他的胸口插着一只银柄匕首,尾端一颗红宝石在凄冷月光之下泛着诡异额妖艳的光。 而那女子侧对着众人,背微微驮着,一双手死死的窝在匕首柄上,整个人不断的打着颤,片刻之后,更加诡异渗人的一幕出现了—— 就见那女子猛的一挺,长发乍然散落,十指指甲疯长,她缓缓转过身来,眼中殷红血液涌出,在青白的脸颊上留下诡异的两行红,一双眼睛里含着无法言说的恨意,仿佛很不得将这天地生吞活剥下去。 台下的人被吓得呆在原地,浑身打着颤,两腿软的厉害。不止和人先回过神来,一身尖叫:“三小姐变成厉鬼了!快跑啊!” 人们被这一嗓子叫的回了魂,慌不择路的朝远处跑去。台上那女鬼身影一晃,下一刻,就见她出现在台下一处,五指成爪猛的朝一人伸去,那人连叫都没叫出来一声,双眼瞪得老大,头就这样离开了身子! 人们惊恐的尖叫奔逃,却根本避不开那女鬼的利爪。他们绝望的用尽最大的力气奔逃,又绝望的倒在地上。那女鬼闪电一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宛如一只入了羊群的恶狼,下手招招致命,将这地方活活变成了人间炼狱。 莫无看着那满地的残肢和血污皱了皱眉。他只见过秦姑娘发过一次疯,可同这个情形比起来,前几天实在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下一刻,眼前景象一变,又回到了这山洞之中。 “原来秦六公子也是能人。”莫无挑挑眉。 秦崎神色淡淡:“当年我从天珩山逃走之后,身体便同从前不大一样,多了些自己也说不好的能力,刚刚那个便是其中之一。” 莫无点点头,“这倒是稀奇。”又道:“秦六公子,刚刚所见并不完全,秦姑娘在变成厉鬼之前的部分呢?” “我没有看见。”秦崎摇摇头,“那天白天我玩的疯,晚上倒头便睡,去天珩山还是坐在轿子里一路睡过去的,今日你们所见的场景,是我被声音惊醒,从轿子里爬出来看到的。” 莫无摸摸下巴。秦小六是除了秦姑娘以外唯一一个亲身经历当时的事情又活着的人,他不知道前半段发生了什么,那便再没有人能将事情补全。 莫无想了片刻,也没什么头绪。两人同秦崎打了个招呼,回头朝外走去。 刚走两步,秦崎的声音从后传来:“你们什么时候可以放了她?” 莫无回头:“嗯?” “她,兰儿。”秦崎神色平淡,一双眼睛却牢牢的看着莫无,“该说的我都说了,按照约定,你该放了她。” 莫无笑了笑,转身朝外走去,“等着明天她的松茸粥吧。” 秦崎沉默的看着莫无远去的背影,没再说话。 两人出了山洞,仙君道:“莫天师好一出空手套白狼。” “谬赞。”莫无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走到兰儿支锅的地方停了,眼睛看着地上,前前后后走了两趟,笑道:“表兄,你看这封印有意思不?” 仙君看了两眼,笑道:“的确有趣。” “这封印术例外两层,外面一层咒印粗糙马虎,大大咧咧,也不知道封的时候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里面一层倒是精细而隐匿,效力也要强上百倍。” 仙君道:“里面那一层防邪祟而不防凡人,看来是秦六公子的手笔。” “防兰儿的吧。”莫无挑挑眉,“就以他这咒法的水平,外面这全咒印怕是连半个时辰都拦不住他,他不走,又要画咒拦着。这人啊,心思实在是猜不透。” “这世间真正困住人的,往往是自己的画地为牢。”仙君道:“怕拿不起,又怕放不下,否则这世上也不会有诸多烦恼。” 莫无看他片刻,忽而道:“表兄也有自己画的牢?” 仙君一顿,没说话。 “表兄身为仙界丞相,心里装着八荒六合九天九地,如此格局的人物,那牢也该同别人不大一样,”莫无没再追问,笑道:“若是有机会能去住住就好了。” 他说完转头走了,仙君沉默的望着他的背影,愣神了片刻,声音轻轻的:“你……一直都在啊……” 第58章 两人行至半路,莫无忽然说想在山里逛逛,让仙君先回去。 仙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倒是也没多问,转身先走了。莫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脸色沉了下来,道:“出来。” 身后虚空乍然撕开,一身黑袍的男人缓缓走出来,朝着莫无微微躬身,浅笑道:“大人。” “说了几百遍我不是你们大人。”莫无声音凉凉的,“我没答应你们套丞相的话,你还过来干嘛?” “大人误会了,”男人唇角浅浅的勾了勾,巨大的兜帽罩住眼睛,露出下面艳红如血的唇,黑袍之上两条烛龙缓缓而动,正是魔界七部掌令森罗。森罗恭敬道:“在下来这里办事,既然大人也在,自然该过来打个招呼。” “怎么哪哪都有你们魔界的事。”莫无眉毛一拧,“行了,打完招呼了,走吧。” “大人不问问我过来办什么事?” “管我什么事?” “倒也是。”森罗也不恼,不问自答道:“秦家六公子身上有我们感兴趣的东西,我特意来看看。” “秦小六?”莫无道:“他不过是个凡人,顶多机缘巧合莫名其妙的多了点能耐,还值得你一魔界大官来看?” 森罗笑笑,没答,道:“大人不喜,在下这就离去,祝大人一行顺利。告辞。” 森罗说完,虚空之中再次撕开一个黑色的口子,他后退两步,口子重新合上,森罗消失在半空中,仿佛从未来过。 “莫名其妙。”莫无拧着眉毛道:“有病吧?” 魔界对他而言是个远在天边的东西,是好是坏同他也没什么关系。但既然仙君对魔界的态度始终坚定又厌恶,那莫无便也不问缘由的对魔界厌恶起来。不过此时他倒是觉得仙君不喜魔界挺有道理——突然蹦出来说半句又走人,实在挺神经病的。 莫无独自在周围转了转,仙君不在身边,这初夏的漂亮景色也索然无味,莫无心里感慨两声,转身回了兰儿的村舍。 尚城郊外,秦宅。 “这就是你的命格,承六亲之恨,乃至结血仇。”不二挥着秃毛浮尘,摇头晃脑道:“当年贫道同时批了秦家几位公子小姐的命格,大体都差不多,富贵吉祥,只有你这个命格,实在是特殊了些。不过当时据说你这八字也不吃准,所以你爹秦大老爷看过之后,烧了那批文,倒好像也没怎么在意。” “我爹?没印象。”秦姑娘倒掉在屋檐上,在风中摇来摆去,“承六亲之恨,恨就恨呗,比比谁恨的更厉害啊,这不最后还都让我灭了么。” “是是是,秦姑娘女中豪杰。” “不过为什么我八字吃不准?”秦姑娘道:“家里那么多人,我出生的时辰还能记错了?” 不二看她一眼,有点犹豫,道:“因为……你不是秦家的孩子。” 秦姑娘猛的停住,“不是?” “嗯,”不二道:“秦夫人生了两个男孩,就想要个女儿,赶巧去寺里烧香礼佛,回来路上就看到一个女婴,看着喜欢,就捡回来当亲生的养着,你那八字是按秦夫人捡着你的时辰算的,也确实算不得准。” “哦,”秦姑娘接着晃了起来,“那看来我只是杀了别人全家,罪过还能小点。” 不二神色复杂:“你这八字天煞孤星还差不多。” “天煞孤星听起来挺帅的。”秦姑娘顿了顿,道:“还有什么别的不?你来这一趟难不成就是来给我讲八字的?” “那自然不会。你们秦宅的事我还真知道不少,莫无要是和我说一声再走,也不至于睁眼瞎的瞎查。”不二道:“秦家有个世代传下来的宝贝,我见过一眼。” 秦姑娘一双大眼睛透过黑乎乎的头发瞅他。 “那宝贝我不是在秦家看的,秦家家训上有规矩,那宝贝非秦家生死存亡之际不能拿出来,我自然没机会看的着——可谁让我活得久呢?”不二摇头晃脑:“我是在当年凤凰一族将那宝贝给秦家人的时候看见的。” 秦姑娘白他一眼:“你就吹吧。” “贫道好歹也是诸仙台上挂着铭牌的正经神仙,这种事不是也挺正常。”不二道:“我那个天杀的上司和凤凰一族有人情,当年凤凰迁徙,他就让我跟着一起,在路上帮衬一下,所以这一路的事我都清楚。秦家那宝贝也不难猜,是凤凰一族族长身上的一根羽毛。” 秦姑娘满不在意道:“羽毛?很厉害?” “厉害。”不二认真道:“凤凰羽毛本就难得,更难得的是这不是普通的凤凰羽毛,而是来自当年的凤凰一族族长。当年凤凰一族的族长通体洁白,没有一丝杂色。这样的凤凰万年难出一只,它的羽毛可想而知有多难得。” “白的凤凰?”秦姑娘好奇:“没听说过。” “不怪你,在那位族长降世之前,连仙界都没听说过这世上还有白色的凤凰,不只是白色,还有黑色……” 秦姑娘瞪大眼睛:“黑色?” 不二点点头,“当年天降异象,凤凰一族同时破壳出一黑一白两只凤雏,白的干净如九天之云,黑的深沉如古墨,两只小凤雏立在一块,那可当真是三界一奇景。后来白的那位成为凤凰一族新一代的族长,而黑的那位……”不二忽然一顿,摇摇头,“……我和你说这个干吗?和你这事又没关系。” “不二道长!”门外忽然传来声音。片刻后清竹跑了进来,道:“不二道长,您怎么跑这来了?住持找你呢。” “找我?”不二挥了挥秃毛浮尘,看了眼秦姑娘。秦姑娘朝他摆了摆手,好似也再懒得听他说下去,径自闭上眼接着吊在屋檐上随风摆动,不二便也不再说话,跟着清竹一道往回走去。 凌城郊外山洞。 秦崎紧闭双眼,头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妄图从噩梦之中醒过来,可挣扎良久,依旧陷在其中无法挣脱。 梦里,眼前尸山血海,遍地狼烟,天空被无穷无尽的刺眼的血映成暗红,喊杀之声震天响,满身血污的战士手举武器冲向对方,用血肉之躯组成这一幅惨烈至极的画面。 他感觉头晕晕的,鼻腔里充满了浓重的铁锈味。他抬起头,看到对方阵营方向最高处立着一人,银盔银甲,气宇非凡,手中执一把三尺长厚背薄刃的黑金古刀,一身血污,神色冷峻,眼睛却亮如星辰,宛如这混乱而血腥的修罗场里的一束光,璀璨而夺目。 “战神!是仙界战神!”他听到人说。 “战神亲临,完了,这回真的完了!” 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带着绝望、恐惧,又夹杂着一丝羡艳。 下一刻,高高在上的战神抬起手臂,向前一挥,鼓声咚咚震天而响,对方气势陡增,以倾轧之势猛扑过来! 秦崎猛的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脸色煞白,仿佛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头上冷汗滴落在石板上,又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缓了一会,闭了闭眼,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小小的方形盒子。那盒子上挂着一个把锁,却没有钥匙孔,他握着那锁低声念了一会,那锁“啪嗒”一声弹开,木盒的盖子也随之打了开来。 木盒之中静静的躺着一根羽毛,黑如玄墨,没有一丝杂色,光线透过顶部严实缝隙落到那羽毛之上,反射出点点亮光。 秦崎皱着眉头看了片刻,“啪嗒”一声合上木盒,又重新放回了枕头之下。 凌城郊外,村舍。 莫无回到院子里,果然兰儿半点也没耽误的冲了过来讨要那本画册,莫无没给,俩人闹腾了两个时辰,最后还是仙君出面将兰儿劝了回去。莫无掏出那画册晃了晃,那画册在山洞之时被他少了一个角,黑乎乎的,看着挺可怜,不过莫无倒是觉着顺眼了不少,至少封面上那两个人终于规规矩矩的穿好了衣裳。 莫无哼笑一声,又将画册收了起来。仙君看他一眼,道:“‘销魂蚀骨’,当真有那么神奇?” 莫无一紧张,捂着胸口的画册,警惕道:“你想干嘛?” 仙君好奇:“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我当然得紧张。”莫无道:“万一你要是把这玩意讨了去,梦里见了心心念念的人,又这样那样一番,我怎么办?” 仙君哑然。 “不给!想都别想!”莫无捂着胸口,“堂堂天界丞相,晚上入了魅鬼的梦,说出去丢人。” 仙君失笑,“我不同你讨就是了。”顿了顿,又道:“你昨日在梦中见到谁了?” “你啊。”莫无说的毫无犹疑,甚至理所当然,“这有什么好问的。” 仙君正要喝水的动作一顿,将水杯往旁边桌上一放,“我、我先回去休息一会。”说罢起身便往外走。 “耳朵都红了……受不住还非要问。”莫无看着他仓皇逃走的背影,笑了笑,而后又轻叹了口气,“道阻且长啊……” 仙君回到屋子关上门,在门后立了许久。 长白浑身是血眼神空洞的样子在他眼前一遍一遍的过,那人失了力的支在黑金古刀之上,原本英姿勃勃的将军此时看起来就像是抹残损的破布,来一阵风都可以将他轻飘飘的吹走。那人是双眼无神的看着自己,口中嚅嚅道:“周大人,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呢?” 为什么……要认识你呢? 仙君心口疼的厉害,他缓了片刻,深呼吸两口,终于缓过来些,可又被另一股糟糕的感觉淹没起来——他破开封印之后坚持留在凡间寻长白,可寻到之后呢? 曾经他告诉自己,他要寻到长白,带长白回到天庭重新位列仙班,做回潇洒自在又顶天立地的仙界战神,这便够了,此后各自安好,继续曾经那般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可真的够了吗? 心底那些不断伸出的触手,那些幽暗中生长出的嫩芽,以抑制不住的蓬勃之势茁长成长,在不可以见人的黑暗之地开出花来。 可这一步若是踏了出去,那人重新位列仙班将前尘往事一并想起之时,自己又要怎样面对他? 窗外轻风吹拂,树叶在初夏的阳光里发出沙沙响声。仙君坐在椅子上,抬手扶着额头,静静的坐了好久。 晚间。 莫无又做梦了。 这回连山顶都没上,十分省事的直接出现在了那魅鬼的床上。莫无抽着嘴角,“我怎么忘了睡觉的时候把你扔出去了你……” 那名为“风月”的魅鬼瑟缩一下,往床角缩了缩。他今日穿的十分规矩,连脖子都没露出来一半,他指了指床角,可怜巴巴道:“这位大爷……” 八柱雕花木床被一把火烧的少了一个角,黑漆马虎的,十分可怜。莫无面无表情道:“嗯?” 风月登时又抖一下。 莫无拧眉,烦躁道:“你就不能不顶着他的样子?” “这我也没办法啊……”风月哭丧着脸,“这皮囊都是做梦的人决定的,我现在不照镜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这位大爷,人人进到我这风月鉴都是浓情蜜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只有你,跟个阎王似的……” “阎王他不可爱吗?当年他还拉着我谈过心呢!”莫无斜他一眼。 风月蹙了蹙眉,疑惑道:“我怎么觉着这对话似曾相识呢……”顿了顿,又道:“哦,我想起来了,好几百年以前我着风月鉴里来过一位,也这么说过,您二位要是能见面也许还能挺投缘。” “好几百年前的事也能记住?” “那位实在特别了点,记得就深。”风月把勒紧脖子的衣领松了松,“人家还是个神仙呢。” “神仙?”莫无一乐:“神仙进了你这地方不把你铲了,还跟你聊天?什么神仙这么不靠谱?” “这事说起来挺复杂,身份在那,他要是把我铲了那可就是公然挑起仙魔两界战争,不值当。”风月往床头一靠,约莫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整个人也随意散漫下来,抬手拎起床头的酒壶,朝着莫无抬抬:“来一杯?” 莫无嫌弃道:“我只想和我表兄喝酒,假的不算。” “不喝算了,反正也是白水兑的。” 莫无一乐,“听着挺有意思,讲讲?” “唔,其实也没什么。”风月道:“那神仙也是机缘巧合进到了我这风月鉴,进来之后见着我就开始发呆,我跟他说了好几次话终于把魂喊了回来,你猜他和我说什么?” 莫无:“嗯?” “他很凶的跟我说,你闭嘴!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看会他吗?”风月一脸无奈,“我是个魅鬼诶,看出来我是假的也就算了,知道了还要看,他这是对我的羞辱!” 莫无挠挠下巴:“他心里那位连看都看不到?” “怎么可能,那位可是在仙界说一不二的神仙,这三界之中还能有他想看看不到的人?”风月道:“看也就算了,看一看还看痴了,还是没完没了对着我絮叨,说什么,来,我给你学一段。” 风月轻咳一声,眼神放空,学着样子道:“她们说,我一门心思给她们牵媒拉线其实是看上了其中的人,你不会真信了吧?肯定是假的啊!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想明白,不过你那么忙,会去想这事么……唉,算了,今天晚上再去给那秃毛鸡拔两根毛,兴许你就能多想想我的事了……” 风月说完,一脸气愤,道:“老子是个魅鬼!魅鬼!是要睡觉的!谁要听你牵媒拉线和给鸡拔毛的事?!他这就是在羞辱我!就是在羞辱魔界!就是在变相挑起仙魔两界的争端!” 莫无神色复杂,“挑起仙魔两界战争,你有那么厉害?” “那可不是,魔界但凡拎出来一个,有不认识我的?”风月喝了杯白水兑酒,啧啧感慨,“要不是三百年前仙魔大战差点被那仙界丞相劈成两半,还至于沦落到在凡间一山沟沟里头靠这点精气过活?一颦一笑,颠倒众生,那才叫风情……” “仙界丞相?”莫无关注点十分准确,挑挑眉,“他一个文官,文质彬彬的,还会砍人?” 风月:“……” 风月疑惑道:“你一凡人怎么听起来像是认识他似的。” “道观里的记载看了不少。”莫无突然想起当时森罗那句“天界丞相即便身处凡间失去法力,哪怕堕入六道受轮回之苦,刀凿斧刻加身,三界之内也没人胆敢妄动”,道:“他仙魔大战的时候干什么了?” “今天这觉也睡不成了,就和你讲讲。”风月喝了口酒,幽幽道:“那位仙界丞相,当年在仙魔大战的时候可不是砍人这么简单。魔界三十六部卧虎藏龙高手云集,本来那场仗双方实力差不多,甚至魔界还要比仙界强点,谁知道那位丞相他带着仙界的队伍,提着刀冲入魔界,连灭我界三十二部,险些将我界灭了个干净。” 莫无一愣。 “想不到吧?”风月挑挑眉:“我也没想到,魔界没想到,估计仙界他们自己都没想到。”风月摇摇头,“仙界有如此人物,我们败了,也只能说是天意,强求不得。” “可他是个文官。”莫无皱眉,“仙界难不成一个能长战场的武将都没有?不是还有那个战神长白吗?怎么还来轮得到他上战场冲锋陷阵?” “说到点子上了。”风月道:“说起战神长白,那当真是让整个魔界都敬佩的人物。当年我界之所以有底气挑起大战,主要是靠当年的魔皇,魔皇修为突破大关,与仙界上神平齐,而仙界上神需在大虚之中守着天道,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所以魔皇便成为这三界之中无人能与之比肩的强者。对于仙界来说,要么,上神留在大虚之中,任由魔界攻下三界,重订外三界格局,要么。上神离开大虚与魔皇一战,任由天道崩落,胜率对半。没有第三种选择。” 莫无想想,道:“可长白做出了第三种选择。” “没错。”风月道:“战神长白,在魔界的报告里,是个一个月里醉二十几天的公子哥,爱好是给仙界众玄女牵媒拉线,就没见他把一星半点的心思放在自己修为上过……没有人想到他可以那么强,强到可以同与上神齐肩的魔皇殊死一战,更没有人想到这么个每日优哉游哉的人,能毫不犹豫的爆了自己的元神,拼着神形俱灭与魔皇同归于尽……” 风月晃着手里的杯子,“这一声‘战神’,他当得起。” 莫无顿了顿,“然后呢?” “然后?然后那位仙界丞相就疯了呗。”风月抬起头,幽幽道:“仙界丞相去了将印亲自挂帅,拎着战神的那把黑金古刀,带领仙界众人冲进魔界,面无表情,眼睛血红,不要命似的杀人。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是这么个打法,就像是根本没想着活下去似的。就他当时那样子,别说是神仙,就是从我魔界最深处爬出来的凶兽都不及他十分之一。” 莫无想起许久以前他做的那个梦,那人浑身浴血,拎刀走在尸山血海之中,而他只能徒劳的看着,看着那人一步一步的成为一个毁天灭地的杀神。 莫无心口又疼了起来。 “仙界能人辈出,我魔界输了也是心服口服,末了还得感激那位丞相大人没把三十六部全都灭了,好歹留了个根。”风月道:“就是可惜了我的风月鉴呦,颠倒众生的风月大人,混到凡间来当个小小的魅鬼,啧啧啧。” 莫无挑眼看他,“我怎么没觉着你有多难过呢?” 风月嘻嘻一笑,“以前追着缠着的那些妖魔鬼怪全道我死了,得了清净,还能没事挑个漂亮小哥睡上一觉,不是也不错?”说罢又惆怅道:“不过我这床……” 风月看着被烧的黑乎乎的那个床角,捏着兰花指泫而欲泣:“你个没良心的……” 莫无抖了两抖,道:“正好让你清清脑子,满脑子除了睡觉就没别的是不是。” “老子是个魅鬼!魅鬼!”风月气的一拍床,“你给老子滚出去!” 他这一拍,整个山洞都是一震,莫无心神一晃,居然真的就被震了出去。 风月看着他的身影陡然消失,抬手又给自己灌了一杯白水兑酒,气鼓鼓的下了床,不经意间扫过桌上的铜镜。 他的样子随着梦中之人而变化,时而是娇俏灵动的小村姑,时而是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偶尔也有长相俊俏的少年郎,他有心情的时候云雨之后还会对镜看上两眼,后来见的人多了,也就没了兴致。此时他打眼一扫,只见镜中之人白衣翩翩,眉目如画,温润清雅,仿佛是水墨画中走出的世家公子。 风月:“……” 片刻后,风月双手抱头尖叫:“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写了好多!!叉腰!! 第59章 莫无醒过来,双手枕在头后,望着窗外树枝将明月分成几块,径自发着呆。 风月说的话他是信的,毕竟没有骗他的理由,更何况他梦里看的清清楚楚,仙君提剑在战场上是何种模样。 可他又有些不能理解——仙界没了一个战神,当真就山穷水尽到需要他一个文官提剑上战场?图什么呢?难不成真的因为那个战神长白? 按着白泽和不二说法,丞相同那位结仇不少,即便不是宿敌,也该是王不见王才对,又怎么可能为了那人杀的命都不要了? “表兄啊表兄……”莫无望着窗外月色,低声念叨,“你究竟有多少秘密啊……” 窗外微风轻拂,树枝轻颤。莫无发了会呆,又想了会秦姑娘和秦小六的事,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莫无神色复杂的看着那烧秃了一角的床:“……” 他嘴角抽了抽,朝坐在床边的风月道:“我明儿就把你还给那小地瓜精!” 风雨抬头看他,神色有些奇怪,应了一声:“嗯。” “怎么了?刚才不是还挺能说的么,现在怎么没动静了。”莫无打了个呵欠,两步上了床,一倒闭上眼,道:“你离我远点啊,要是我表兄知道我在别人床上睡该生气了。” 风月也没生气,有些好奇:“他会和你生气?” “他……”莫无住了声,顿了顿才道:“我倒是希望他和我生气。” 风月笑道:“怎么还有想让别人同你生气的?” “他不和我生气,不是他脾气好,只是不在乎罢了。”莫无闭着眼睛,声音很是平静,“你一个在风月场里打滚的鬼,这能想不到?非问出来扎我心一下,找打呢是不是。” “唔,”风月点点头,慢悠悠道:“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是他若真的对你脾气很好,即便在乎也不同你生气呢?” “那我也想看他生气。”莫无好像真的有点困,声音有些发闷:“他那个官哪是那么好当的,我知道他厉害着呢,可我看他天天那个对谁都没脾气的菩萨样子,就觉着好像全世界都暗搓搓等着要欺负他似的。认识他这么就我还没见他发过火,搞得我心里总是没底。” 风月又笑:“你操心的倒是挺多。” “那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自然得小心护着。”莫无声音闷闷的:“现在有我在他旁边,不管他用不用得着,反正我能护着他。等到他回去之后呢?他身边个顶个哪有好对付的,一想就愁得慌。” “回去之后,曾经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他又不是第一天当神仙。”风月说的自然,“你用不着担心。” 莫无突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风月看。 “怎么了?”风月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我说错了?” “没有。”莫无又盯了他半晌,忽而眼角一弯,笑道:“就是觉着你挺厉害,我又没说我心上人是谁,你居然就知道他是个神仙。” “我……”风月一顿,“刚刚你不在的我照了下镜子,仙界丞相,我认识。” “这样啊……”莫无拖着尾音,点点头,“也好,这样说话也方便。” “你想要说什么?” “你说,”莫无看着风月的眼睛,“那个战神长白和丞相到底是什么关系?” “战神和丞相?”风月道:“说什么的都有。往好了说的,说他们一文一武,仙界双壁,往坏了说,说他们深仇大恨,王不见王,这么多年过去了,怕是他们自己都已经说不清是什么关系了。” 莫无点点头,“反正一个已经死了,说不说得清倒是也没什么关系。” 风月没说话,片刻后才道:“嗯。” 莫无又开始盯着他看。 风月莫名其妙,道:“又怎么了?” “你们魅鬼是不是随着做梦的人在梦里的时间延长,假扮人家心上人假扮的就越像?”莫无挑挑眉,“你这两句话说的,若是我第一次进来,怕是当真要以为你是他。” 风月神色如常:“猜对了。” “还挺厉害。”莫无一乐,道:“咱俩讨论一下,你说……丞相心里是不是装着那个长白?” 风月抬眼,“为什么这么问?” “不是你说的,那个战神死了之后丞相才发疯上战场杀人的?这俩人怎么看都不该是仇敌。”莫无“呵”了一声,“不正常,怎么看都不正常。” “可能吧。”风月笑,“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生气?” “我有吗?”莫无顿了顿,又认真道:“那你说,若仙界丞相心里真的装着那个战神,那个战神又死了,那对丞相来说,他是不是就会变得很特别,很难忘记,于是丞相也会很难再接受别的人?” 风月:“应该是?” 莫无忽而咬了咬牙,瞪了他一眼,倒头又躺了下去,背对着他,看起来气鼓鼓的。 风月被他瞪得只觉得好笑,没再说话,就靠在床柱上看着他睡。片刻之后,莫无的呼吸渐渐平缓下去,胸腔起伏均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风月看着他的睡颜,轻声道:“你问这么多问题,我倒是也想问你一个。” 莫无睡得香甜,自然没有答他。 风月的声音又轻又缓:“若是一个人曾经做了伤害另一个人的事情,做的很过分,而另一个人忘记了,那他该不该接受那个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的人的好意呢?” 莫无睡梦中翻了个身,这床不大,于是莫无这一下子直接翻到了风月的腿上,顺手还搂住了风月的腰。 风月身子一僵,慢慢向下看去,却见莫无睡梦里弯着嘴角,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风月浅笑,“这万般虚妄组成的梦里,倒是比现实美的多。” 莫无的头埋在他的腿上,嘴角不易察觉的又往上弯了几分。 第二天一早,莫无坐起身抻了个懒腰,还没等从床上起来,兰儿的声音已经隔着门板响了起来:“姓莫的王八蛋!已经第二天了,你答应我今天把风姐姐还我的!” 莫无打着呵欠开了门,轻飘飘道:“我后悔了。” “后悔了?!”兰儿尖声叫出来,“你不是说你对风姐姐没兴趣吗?!” “对他我是没兴趣啊,借尸还魂听说过没?”莫无手点了点怀里的书,“你风姐姐作为这里面的‘尸’,现在可相当重要,借我几天先。” “什么借尸还魂?你别扯淡!”兰儿气的发抖,一抬手就朝莫无怀里抓去。莫无一侧身躲了,优哉游哉的往院子里走,朝着对面的仙君笑道:“表兄,早啊!” 仙君抬头,“早。睡得怎么样?” “好啊,梦里抱着个大美人睡了一宿。”莫无说的美滋滋。 仙君笑笑:“那就好。” 三人吃过早饭,兰儿便拎着食盒出了门。莫无扬着脖子看她,“呦,这是给哪个情郎送饭去啊?我闻着有松茸的味,比我这白粥可好闻多了。” “我回来再找你算账!”兰儿瞪他一眼,宝贝似的捧着食盒走了出去。莫无回过头,朝仙君道:“……真放了一整棵大灵芝?” 仙君点了点头。 莫无一乐,“走吧,去看看秦小六怎么个吃法。” 两人尾随兰儿又到了那山洞,兰儿将食盒放在山洞口,絮絮叨叨又说了不少话,一半是骂赖在家里那个姓莫的有多王八蛋,一半是嘱咐他尽早出来吃饭,倒是一句也没提山洞外那个封咒的事。 等到兰儿走了,莫无拎着那松茸粥进了山洞,秦崎依旧端坐在昨日那块石头上,不只是在打坐还是做什么。 莫无将那食盒放在旁边,道:“秦公子,昨日有些事情没问清楚,今儿再来打扰一番。” 秦崎睁开眼睛。他其实长得很漂亮,五官端正清秀,眉眼干净精致,气质也好,一看便是大户人家长起来的公子,也难怪兰儿那个深山里的小妖一见面便将一颗心吊在了他身上。 “莫天师请说。” 莫无找个离他近的大石头坐了,道:“第一个问题,凤公子当真除了涅槃重生和可以打开宝物的箱子外,与常人无异?” “不错,”秦崎道:“除此之外,与常人无异。” 莫无看着他:“可那日秦家遭难之时,其他人都是立于石台之下,只有身为凤公子的秦岭秦大公子和行凶的秦执惜在石台之上,这是什么原因?” 秦崎皱皱眉,“当时一来年纪小,二来前半程我没参与,这个我的确不清楚。但是大哥是长孙,也是我们这代最早参与家族生意的人,他站在台上并不奇怪。” 莫无点点头,“第二件事,秦执惜用来杀凤公子的那把匕首,你可知道在哪里?” 秦崎看着莫无没说话。 莫无坦然的回望过去,“凤公子秦岭胸口插着的那把匕首,手柄末端嵌着一颗不小的红宝石,但当天晚上秦执惜杀秦家其他人的时候并没有把那匕首从秦岭胸口□□,而是捡的石台之上的另一把匕首。”莫无顿了顿,“关于为什么石台之上会有匕首,这事问你估计也不会知道,但是你是最后处理秦家众人尸首的人,那把匕首的去处你总该清楚。” “若是我告诉你,你待如何?” “自然是找出来。” 秦崎声音有点沉,“若是在不能去找的地方呢?” 莫无盯着他看了半晌,眯了眯眼,道:“哦,你把它放在了秦岭坟里,或者到最后你也没把那匕首□□。” 秦崎一愣,“你……” “死者为大,秦公子放心,这件事我会慎重。”莫无道:“第三个问题,秦家那宝物在何处。” 秦崎皱眉:“我怎么会知道。那东西世代由家主保管,该是在大老爷手里。” “你整理秦家旧物之时没有发现?” “没有。”秦崎道:“那东西只有凤公子能打开,最后一个凤公子已经死了,就算找到又有什么用,当时心情沉重,也没有特意找过。” 莫无点点头,又道:“最后一个问题。当年你可在天珩山石台捡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秦崎道:“没有。” 莫无看着他,嘴角勾了勾,“秦六公子答的未免太快了些。” “我忙着收敛家人失首,哪里有心情捡东西?”秦崎有些不悦,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莫无笑笑,“天珩山石台秘密太多,那里发生什么我都不意外。既然秦六公子否认,我也就不再问了。” 莫无拱了拱手,“告辞。” 两人往外走着,仙君道:“你最后一个问题,是在问他身上能力的事情?” “嗯。”莫无道:“我一个天师都做不到他那一手,刷一下能把记忆给别人看,再刷一下收回去,他这能耐总不能是被秦执惜那丫头片子吓出来的。”莫无轻啧一声,“啧,羡慕。” 仙君轻笑一声,没说话。 两人刚一走出山洞口,一抬头,正对上兰儿横眉冷对怒气冲冲的一张脸。 兰儿咬牙切齿:“姓莫的,你给我滚过来!” 第60章 莫无抬手挠挠脸,低声道:“她怎么又回来了……” 兰儿见他不动,气哼哼的走过来,被山洞外的封咒激了一下,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她在那封咒外停住了脚步,瞪着眼睛道:“你跟踪我!你还去找他!你和他说什么了!” “姑奶奶,小点声小点声,整座山都听见了。”莫无站在那封咒里不出去,“姑娘家家的别这么凶,秦公子才不喜欢凶巴巴的母夜叉。”顿了顿又道:“我来找秦公子聊聊天,要不然他背井离乡的,一个人多闷啊。” “你胡说!有我在,怎么会闷?!”兰儿瞪着他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莫无笑笑,“说兰儿姑娘蕙质兰心,温良恭俭,贤良淑德,实属难得。” 兰儿听不懂,但感觉是在夸她,神色顿时欢喜起来,压着上翘的嘴角道:“这还差不多。” 莫无看看地上的封咒,彬彬有礼道:“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出来吧,本姑娘今天就饶了你。”兰儿一抬下巴,“下不为例!” 莫无笑笑,迈步出了封咒,谁成想刚迈出来兰儿的手闪电一般伸了过来,莫无一个没留神被她得了空,怀中那本风月鉴便被兰儿一把掏了出去。 兰儿得意的扬扬那书,往怀里一塞,盘腿坐在了地上,“赶紧走,别耽误我陪秦公子。” 莫无有点愤恨的用食指点了点她,那书被她塞在胸口,莫无怎么也不好去抢,啧啧摇头,转身同仙君一道走了。兰儿朝着两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转过头朝着那山洞又絮叨起来。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兰儿忽觉得身后一冷。 冷气顺着肢体疯狂流向四肢百骸,战栗惊惧紧紧攥着心脏,她尚未回头,脸色已经白了下来,身为妖怪的本能让她瞬间纵身跃起,以防备的姿势对着那个方向。 虚空之中陡然撕开一个巨大的黑色口子,冷气源源不断从里面涌出。一个人从那黑色的口子中缓缓走出,黑色的斗篷连着巨大的兜帽,将脸遮的只剩下一个艳红的唇和苍白的下巴,黑袍之上两条烛龙缓缓游动,慢悠悠的转过头来,红色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份会动的食物。 那人一走出来,半空之中的那黑色口子渐渐消失不见,周围温度瞬间又降了几分,在这初夏的气候里冷的让人打哆嗦。兰儿忽而发现那冷气并不是来自那突然出现的黑洞,而是来自这个人本身! 巨大的恐惧笼罩全身,兰儿感觉心脏被紧紧的攥了起来。而那人却好似没看到她一般,径直走向山洞。 “你是谁!”兰儿声音打颤,“你来做什么!” 那人没听见一般,接着朝前而去,兰儿脚下一动,两步跑过去,张开双臂拦在他身前,皱着眉头道:“你不许过去!” “不许?”那人慢悠悠的重复一遍,好似觉得有趣,艳红如血的唇角一勾,声音同他的肤色一般凉,“小妖,你不怕死?” “我……我当然怕。”兰儿一梗脖子,声音高了三分,“那你也不能不过去!” “倒是有趣,饶你一命。”那人轻笑一声,手轻轻一抬,狂暴的劲风裹着风雪,宛如刀子一般朝兰儿劈了过去,瞬间将兰儿打飞三丈! 兰儿像个布袋子一般飞出去,在即将砸到地上只是身上疯狂涌出藤蔓,即便有了缓冲,落到地上之时依旧吐出一口鲜血。她爬起来半点犹豫,身上藤蔓剑一样朝那人刺过去,又朝着那人冲了过去,往他身前一拦,“不许过去!” 那人连头没回,藤蔓刚刚刺到离他三尺之处便结上了厚厚的冰碴,冰碴之上龟裂纹不断延伸,乍然开裂,连着藤蔓一同碎在风中。兰儿咬牙又刺,那人失了耐心,一抬手,比刚刚那一下强了三倍不止的劲风再一次朝着兰儿席卷而去,兰儿被那夹着冰刀的狂风又卷出一丈,身上布满惊心动魄的血口子,鲜红的血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流。 那人看也没看她,接着朝山洞口走去,刚走两步,兰儿又冒了出来,她已经站的不大稳,双腿打着软,双手张开,咬牙道:“不许过去!” 那人歪了歪头,有些疑惑:“你就那么想死?” 兰儿没答,紧紧盯着他,忽而大声喊道:“秦公子快走!我拖住他,你快走啊!” 那人失了耐心,抬起手,食指往前一动,一个疯狂滚动的冰球朝兰儿心口猛的飞去,带着霸道至极的风雪,迫人的威压压的兰儿连动都无法动一下。她猛的一闭眼,等着那冰球穿胸而过,心里涌出一股绝望——是自己没用,也不知道秦公子逃走了没有。 就在那冰球即将碰到她的一刹那,兰儿的胸前忽而长出一枝桃花,轻飘飘的将那冰球拂了开来。 冰球偏离路线砸到远处山壁之上,发出一声巨响,山石炸裂,碎石乱飞。兰儿猛的睁眼,只见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身材修长,一身白衣,袖口和衣襟之上绣着灼灼桃花,美艳不可方物。 那人长得极美,秀眉浓而直,一双桃花眼蕴着水色,妩媚而多情,勾的人心肝直颤,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美,任谁见了他这副样子,都恨不得在他那双媚而不俗、波光流转的眼神中溺死过去。 兰儿呆呆的看着他,磕磕巴巴道:“风、风姐姐?” 那人叹了口气,一脸无奈,“乖,叫哥。” 说罢转头看向另一人,声音有些懒,“好久不见啊森罗。” 森罗直直的盯着他,他那巨大的兜帽挡住了眼睛,却挡不住目光。森罗看了他半晌,才道:“原来是熟人。”他顿了顿,勾勾嘴角,“魔界十三部掌令风月大人,一曲清歌名动三界,水袖一抛万人俯首,人人都道你三百年前大战之时湮灭在天界丞相刀下,多少人为你痛哭流涕夜不能寐,却不想今日又在这凡间的山沟沟里再次相见。” “当年跟在魔皇身边的小跟班此时已长成如此模样,风某也很惊讶。”风月不咸不淡道:“此时也许该尊称你一声森罗大人?” 森罗微微俯首:“三百年前魔界损失惨重,痛失无数能人。新任魔皇将第七部 交给了在下。” “七部,”风月点点头,“倒是适合你的性子。” “风姐姐,你怎么还和他聊上了?!”兰儿冲过来拉着风月的袖子,转头警惕的看着森罗,“他要去找秦公子!” 风月上下打量她两眼,把她轻轻往边上一带:“乖,把自己伤处理一下去。”而后转头看向森罗,挑挑眉,“森罗大人?” 森罗淡淡道:“那个凡人手中握有天婴的一魂,风月大人不该拦着我。” “天婴?”风月皱起眉,“连他都死了?”想想又道:“天婴乃是凤凰一族千万年才出一个的战将,勇猛狠绝,威名震震,涅槃重生,无生无死,叛出凤凰一族来到魔界后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你别告诉我连他都是被那天界丞相砍死的。” “天婴被仙界丞相镇在天珩山石台之中。”森罗道:“这些年来凤凰后人守在在天珩山,有本族的凤凰之力压着,天婴始终沉寂。但二十年前最后一个凤公子意外死了,凤凰之力消散,天婴终于得以将一魂送出石台。” “风姐姐!”兰儿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我不管什么凤凰什么婴孩,他不能伤害秦公子!” “都说了叫哥……”风月一脸无奈,朝森罗道:“拿到天婴一魂之后你待如何?” 森罗没说话,只是勾了勾嘴角。 “问你也是白问,论起残暴狠绝,魔界无人能出你森罗其右。”风月顿了顿,又道:“我若是今日定要拦你呢?” “当年风月大人被破刀险些一分为二,纵使保得命在,此时可还能抵住我三招?”森罗浅笑:“望大人三思而行。” 风月皱眉看着森罗,片刻后袍袖一挥,一束桃枝猛的朝森罗而去!森罗抬手五指微动,桃枝结上厚厚的寒冰,桃枝生长速度放缓,却依旧在不断膨胀延长,竟将那寒冰涨碎了开! “不愧是风月大人,这般境遇依旧不改本色。”森罗手臂一举,暴怒的狂风呼号而至,夹着风刀霜剑,一树桃花吹在狂风之中,七零八落。风月面无表情的抬起双手,凌空而舞,风中四散的花瓣忽而有了章法,看似随着狂风而动,实则却改了风的走向,一个转弯,又朝着远处的山石而去,将山石震得粉碎。 森罗袍袖一挥,一条冰龙怒吼着朝风月而去,风月周身树枝蜿蜒,同那冰龙斗在一处。 风月什么水平自己清楚的很,当年仙界丞相那一刀直接砍没了他半条命,掉落人间之后靠着十天半个月从凡人身上得着的那点可怜巴巴的精气,养了三百年也没养回来点能耐,纵使凡间甚至魔界的小妖伤不了他,可遇上森罗这样的,打起来基本等于……找死。 风月心底叹了口气。 另一边兰儿一脸焦急:“风姐姐!风姐姐你小心啊!” 风月糟心的看她一眼,在凡间呆了三百年,伤没养好,倒是把凡间的优柔寡断烂好心学了个十成十。 冰龙咆哮着一口咬断风月的桃枝,桃花凌乱散落,香消玉损。风月一口血喷出来,洒在白色衣襟之上,同那灼灼桃花相映,美的凄凉而动人心魄。 “风姐姐!”兰儿一声尖叫,猛的扑了过来,风月一袖子将她卷的飞出去,嘴角鲜血未擦,单手掐诀,心口金光闪烁,宛如一颗珠子莹莹发光。 “风月大人这是要用内丹同我拼命?为了这么一个小妖,也值得?”森罗声音凉凉的,“还是风月大人以为我会手下留情?” “指望你手下留情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风月哼笑一声,金色内丹缓缓移出胸口,“傻吧?不过,你没听见她叫我哥?” 紧接着兰儿脆生生的一声尖叫:“风姐姐!” 风月:“……” 森罗冷笑一声,手指一动,冰龙呼啸而出,风月咬牙,掌中金丹迎着冰龙而上,金光闪耀,贯穿冰龙而出,冰龙当空炸裂,紧接着森罗黑袍之上的金色蛟龙一个摆尾,从黑袍之上腾空而起,一口含住金丹。金丹在那蛟龙体内狂窜,四处碰壁,却无法破壁而出。风月额头汗如雨下,他紧紧咬着牙,绷着全身的力道,死死的扛着。 森罗面色也不好看,双拳紧握。那蛟龙乃是他内丹所化,风月虽然能力不济,但曾经到底是魔界掌令的水平,内丹岂是寻常小妖能比? 两人僵持许久,急的兰儿眼泪哗哗直流,许久之后,风月的内丹在蛟龙体内缓缓裂开一个缝隙。 风月一口血猛喷出来。兰儿吓得魂都飞了,“风姐姐!” 眼见那缝隙越裂越大,风月即将撑不住之时,一根黑色凤羽从山洞口直飞出来,猛的击到那蛟龙身上,蛟龙被打的一颤,身子一卷,将风月的内丹吐了出来。 秦崎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山洞口,神色清冷,看着森罗:“你是魔界的人?” “日!”风月一把接住自己的内丹塞回胸口,气的打抖:“能用天婴的能耐,你他妈倒是早点出来啊!!” 第61章 “小姑奶奶,怎么了这是?”莫无眼睛看着兰儿失魂落魄的走进院子,有些疑惑。 兰儿手里捏着那本风月鉴,低头耷脑的走进来,也不知道听没听道莫无的话,沉默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莫无磕着瓜子瞅她两眼,伸手从她手里把风月鉴抽出来,兰儿居然也没拦,一双眼睛失神的盯着桌子,过了片刻,水光一闪,眼里竟然涌出眼泪来,声音低低的带着哭腔:“他走了……” “走了?”莫无一愣,连忙看了眼那风月鉴,只见封面之上两个人半死不活的瘫着,好歹人还在。莫无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道“秦崎?他去哪了?” 兰儿摇摇头,“来了个穿黑袍的坏蛋,非说秦公子手里拿着什么婴孩的东西,后来秦公子就和那人走了…” “婴孩?” 仙君温声道:“他说的可是天婴?” 莫无转头好奇看他。 “好像是吧,我也记不清。”兰儿一边抽泣一边道:“说那什么天婴被压在一个石台子底下好多年,终于有个机会送出来一魂,到了秦公子手里……可是就算秦公子有那一魂又怎么了,在山里不好吗,风也清,鸟儿叫的也好听,活的还自在,若是我做的不好,我可以学呀,他为什么要走呢……” 兰儿抽了抽鼻子,忽而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莫无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没有说话。他这么些年同人同鬼打交道,世间悲欢离合见了个遍,遇到这种情景却还是怵手。他不知道秦崎同森罗离开的理由,但又觉得秦崎那人的性子,能又这样的举动也不足为奇,只是兰儿心思简单纯净,土里长出来的妖怪又大多死心眼,也不知道得伤心多久。 莫无转头看向仙君,“天婴?” 仙君喝了口茶,不急不缓道:“凤凰一族千万年难遇的战将,通体乌黑,生性好战嗜血,当年他犯上作乱,甚至集结兵马意图攻入紫霄,被长白击败,而后叛出凤凰一族,去了魔界,凤凰一族也是因此才受了牵连,迁出梧桐山。” 莫无点点头,“罪魁祸首,是个能惹事的。” “还不止这些,”仙君道:“三百年前仙魔大战也是因他而起。他投入魔界之后同魔皇关系匪浅,魔皇修为精进甚至与上神比肩,天婴功不可没。而后也是他怂恿撺掇,最终促使魔皇率三十六部出兵仙界,引出那场血流漂橹的两界战争。” “还真不是一般的能惹事。”莫无道:“然后就被你压在了天珩山石台里?” 仙君神色平静的“嗯”了一声。 莫无忽而往他边上凑了凑,好奇道:“你既然肯告诉我那石台子里下面棺椁里镇着的是那黑鸟,不如将上面那悬棺里装的、能压住这位煞星的东西是什么也一道说了?解密解一半,多难受。” 仙君看他一眼,温和一笑,偏偏不说话。 莫无不满的撇撇嘴,坐了回去,“反正我也猜出来一半了,何必要卖关子。” 尚城郊外,天珩山石台。 不二晃着秃毛浮尘,朝身后秦执惜道:“秦姑娘,到了这地方,可有想起些什么?” 秦执惜打了个呵欠,一双大眼睛从乱七八糟的长发后露出来,不满道:“就一个破台子能想起什么?有这时间你还不如帮我找找我的秋千去哪了,好歹有个奔头。” “秋千又不是没找过,秦宅前前后后翻了个遍,不是没找着么。”不二道:“这好歹是当年发生那件事的地方,你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 秦执惜去台子上晃了两圈,一歪脑袋,“想不起来。” 不二无奈,“你再想想!” “再想也想不起来。”秦执惜悠然飘下台去,“回去找秋千去。” 身后忽而响起一个又轻又脆的声音,试探道:“秦姐姐?” 秦执惜和不二同时看了过去,只见那石台正中六个圆环组成的图案中,钻出一个小小的道童来,一身道袍黑白分明,眼神清澈,身上又带着股读圣贤书的书卷气。 不二眼睛登时亮了,一脸兴奋,上去就要摸,“穿道袍的妖怪?这是什么新品种!” 小道童一侧身躲了,有些不满,倒是没生气,转头看向秦执惜,脆生生道:“秦姐姐,你不记得小骨了吗?” 秦执惜歪头看了看他,好像一时没想起来。小骨又有点委屈的道:“以前你常常来找我玩的呀!不过二十年前秦哥哥不在了,小骨就一下子累了起来,不能常常出来玩,你也不来这了。” 不二一顿,往前一步:“你知道二十年前的事?” “不知道。”小骨摇头,“那天我睡着啦,就知道秦哥哥死了。” “那你知道他是被谁杀的吗?”不二道:“可是秦姑娘?” “怎么可能呢。”小骨笑了,“秦姐姐虽然有时候会很凶,但是人可好啦,以前还教我给小兔子治伤呢,更何况还是她最喜欢的哥哥,怎么可能会伤秦哥哥?” 不二想想,又道:“为什么秦哥哥死了,你会累起来?” “因为秦哥哥会帮小骨打坏蛋呀!”小骨说的理所当然,忽而眼睛睁大,“啊呀大坏蛋又开始折腾了,我得回去了!” 说罢再也没管不二,身子一动,又消失在那石台正中的图案里。 不二皱眉,围着那图案走了两圈。他在仙界的修为算是上等,可此时对着这石台,别说是小骨口中的“坏蛋”,便是小骨的气息也感觉不到分毫,那石台就像是一个完美封闭起来的盒子,将其中的东西严严实实的藏在其中。 “走了。”秦执惜对石台没有半分兴趣,毫不留恋的转身,“回去找秋千去。” “行吧。”不二又看了看那图案,一脸疑惑的朝着秦执惜追了过去。 不远处的树林里,两个人沉默的看着石台。 其中一人一身褪了颜色的嫁衣,头顶盖头鲜艳如血,旁边一人身着黑袍,巨大兜帽盖住半张青白色的面孔,正是魔界两位掌令。 森罗慢悠悠道:“如今天婴大人的一魂已经离开石台,烟萝大人怎么不见开心?” 烟萝没说话。 “当年天婴大人尚在魔界之时,向来称大人为姐姐,情如亲姐弟,在崇尚弱肉强食鄙视情分的魔界算是一股清流。天婴大人被镇入石台之中后,大人更是想尽办法解救,即便最终无计可施,依旧常常来这天珩山石台寻求办法。”森罗嘴角勾了勾,“可如今我看着,大人如今心里念着的倒不像是天婴大人,难不成……是当年的那个小凤凰?” 烟萝依旧没有说话。 森罗慢悠悠又道:“当年大人借了凡人之身,以花魁陈芸芸的身份接近那小凤凰,难不成动了感情?只是可惜了那孙家老爷,人不怎么样,对大人却是死心塌地,当年大人离去之时随口同他说,天珩山石台何时打开,大人便何时回来。那孙老爷居然便从此一心研究起旁门左道,一心打开石台,盼着与你重逢。烟萝大人,当真魅力无限。” 烟萝终于开了口,淡淡道:“七部掌管信息情报,不是让你当碎嘴子婆娘。” 森罗笑笑,“大人批评的是。” “拿到天婴一魂,你待如何?” 森罗摇摇头,“天婴大人似乎是选中了那个秦家后人,魂魄在他手上,并未交予我。”顿了顿又道:“当年凤凰之力消散之时,镇守之力最弱,天婴大人勉强将一魂送出,这便也就到了极致。我即刻带着那秦家后人回魔界,后续如何,全由魔皇定夺——烟萝大人可要同路?” 烟萝转过身,朝远处飘去,她的身后出现层层虚影,是无情无尽形态各异的尸首,正是曾经将莫无等人围困住的重阴森林。此时那些尸首们以虚影的样子跟在她身后,木讷而顺从的朝远处而去。 烟萝幽幽的鬼声顺着风轻飘飘传来:“还是各走各的罢。” 森罗浅浅的笑笑,也没在意,望着她的背影低声道:“‘更说谢公南座好,烟萝到地几重阴。’与重阴森林通路,我也当真消受不起。” 凌城郊外,深山村舍。 莫无在月色之下站起身的时候,兰儿已经哭了好几顿,累的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莫无叹口气,犹豫一下,还是连背带扛的将兰儿运回了她自己的屋子,那小妖躺到了床上后哼唧一声,梦里迷迷糊糊的又叫了一声“秦公子”。 “你说你图个什么?”莫无低声道:“眼见着没什么好结果,还是就这么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去,你们地里长出来的妖怪是不是都这么没脑子?” 兰儿闭着眼睛,带着哭腔嚅嚅道:“秦公子别走,兰儿给你做松茸粥……” “头疼。”莫无叹口气,转身出门回了自己屋子。 今夜无月,满天繁星。莫无双手枕在脑后,透过窗子看了许久的星星,也不知心里都想了些什么。之后他将怀中的风月鉴掏出来,盯着封面失神许久,往枕边一放,翻身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入了风月鉴,风月正在床边静静的看书,见他来了抬起头,浅浅一笑,“来了?” 莫无满胸腔要说的话,对上了他这个温和的笑,忽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嗯。”莫无应了一声,走过去,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风月将书放在一旁,莫无眼尖,还是看到了封面上的“清静经”三个字。 莫无心里叹口气,你是真的把我当傻子,还是故意在玩我? “怎么了?”风月看他,“怎么不说话了?” “刚才和那小妖说的太多了,头疼。”莫无转过头,脱鞋上了床,靠着墙坐着,片刻后忽又上前,往风月腿上一趟,闭眼耍起无赖:“难受,帮我揉揉。” 风月身子微微一僵。莫无等了片刻,那人始终没有动。他心里有些后悔,有些懊恼做得过了,正打算起身,太阳穴忽而传来有些凉的触感。风月手指落在莫无头上,力道轻柔而舒服,在穴位之上一下一下的揉着。 莫无感觉心都被揉成了一汪水,清澈,温和,倒映着那人的影子。 “兰儿生性单纯,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要伤心一段时间,难为你陪了她几个时辰。”风月道:“今天晚上好好歇歇。” 莫无感受着皮肤上那人指尖的触感,“嗯”了一声。 风月道他是累了,便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就在风月以为莫无睡着了的时候,忽听莫无道:“我给了他很长的时间。他考虑清楚了吗?” 风月手一顿。 两人又沉默片刻,莫无忽而又接着说起了兰儿:“兰儿这小妖啊,又傻又憨,明知不合适不可能,还是不管不顾的往前闯,把一颗心捧出来塞给人家,也不管人家要不要。傻成这样,我却挺懂她的——没有办法啊,明知道很难,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喜欢一个人,总不能把心掏出来切两刀,把那人从心里挖出来,再把心放回去——身不由己,又甘之如饴,方方面面的替那人想了,生怕那人受一点委屈,又生怕自己多说些什么越了界,让那人心里不舒服。” “可是我今天看那小妖的傻样,忽然又觉着她比我强。”莫无的声音低低的,“成与不成,至少她肆无忌惮的说了出来,无论结果如何,总归对得起这一份喜欢。我小心翼翼的拖着,说起来冠冕堂皇,给他时间考虑,其实不过是自己怯懦,害怕听到结果。” 风月没有说话。 莫无一动,翻身坐了起来,直视着风月的眼睛。两人相距不过几拳的距离,连对方睫毛轻颤都能看个清楚。莫无的眉眼向来是漂亮的,此时认真又含着柔情,看起来便又好看了三分,仿佛能直接望到人的心底,再在里面种出一片烂漫的花海来。 风月撑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是一颤。莫无略微有点哑的声音缓缓道:“我给了他这么长时间,他……考虑清楚了吗?” 第62章 “司命!司命呢!” “快去!把司命大人请过来,请到诸仙台!” “是是,已经派人去了,快了快了!” …… 司命大半夜迷迷糊糊的被人连抬带架的送到诛仙台,眼睛还没挣开,大老远便见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仙人,人人满面红光一脸兴奋,宛如聚众分食了大力丸。 司命打着呵欠,“各位大半夜的这是玩什么呢?” 一仙越众而出,兴奋道:“司命!丞相的仙台亮了!” 司命一个激灵,登时从瞌睡里醒了过来。 “是真的!”另一个仙人凑过来,满面红光,“昨日夜里当值的小官便说丞相仙台亮了,可不知为何两个时辰之后又暗了下去,今日众人一同来看,到了晚上,丞相仙台果然又亮了!你看,丞相是不是回来了!” “对,丞相是不是回来了!”众仙叽叽喳喳的围着司命,司命却是一皱眉——丞相仙台亮了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他遇到了必须要使用法力的事情。以丞相之能,连遇到重阴森林这般的凶险都可以以凡人之身轻松化解,什么事情能逼的他解开仙锁?难不成是魔界又…… 司命越想心越焦,周围仙人却不懂,一个仙人疑惑的瞧他,“司命,丞相仙台亮了,你不高兴?” “嗯?”司命回过神来,朝周围看了一圈,而后装模作样的一拍巴掌,“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丞相仙台亮了,怎么不早通知我?可探寻到丞相在三界中所在何处?我这就去接他!” “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一个仙人叹气道:“不过问题就出在这了,没人能探出来丞相所在何处,连摘星宫的那个观辰子都找来了,还是探不出来……” 司命往一边望去,透过人群,果然看见一个少年捧着本书站在角落,面无表情的提笔写着什么。 “哦……”司命心里又些微踏实了些,若当真是魔界的事,丞相定不会隐藏行踪。他不急不缓道:“怎么会?难不成是丞相故意将行踪隐藏起来了?” “这谁知道呢!”那仙人叹气,“没理由啊,丞相对仙界可谓是鞠躬尽瘁,若是脱离封印,自然会第一时间回来主持大局,哪里有在凡间逗留的缘由?要我说还是去找找,万一是丞相脱离封印的过程出了什么问题,大家也好赶紧去帮忙。” “是是,就是这个道理。”众仙纷纷附和,都看向司命。司命十分潇洒的点头,道:“行!我现在就派人去找,丞相不在这段时日将蓝砂交到我手里,责任压肩,我比谁都希望丞相尽早回来,众位就等我好消息吧!” 众位仙家一脸喜色,叽叽喳喳又说起来。人群之外的那少年站在角落,仿佛半点声音也听不见,或是听见了也不感兴趣,眼睛里只有手中的繁复无比的星图,沉默又面无表情的写着不知什么东西。 凡间,风月鉴。 莫无直视着风月的眼睛,声音低而哑,缓缓道:“我给了他这么长时间,他……考虑好了吗?” 风月看似神色自然,喉头却不受控制的轻轻一动。他稳了稳心神,这才状似随意道:“那你该去问他,我不过是个同他一样形象的魅鬼,如何答你?” 莫无轻笑一声,好像对这个回答不屑一顾,却也没拆穿,更没有后退。他轻轻道:“你若是他,你会如何?” “风月”直视着他的眼睛,片刻后道:“我会拒绝。” 没有犹疑,没有商量,干干脆脆,掷地有声。 莫无感觉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可惜砸的太狠,疼的有些厉害。 他往后坐了回去,笑了笑,“为何?” “所处位置不同,考虑的问题便也不同。”“风月”淡淡道:“情之一字,说到底是自己的事,一分的喜欢在心里酝酿久了,便也成了十分的爱意,可若是能早些跳出去再回头看,最开始的那一分的喜欢也不过尔尔,算不得什么。” “风月”缓缓道:“你如今不过是陷进一时的新鲜里,等到日后见的多了,知道的事情也多了,也许就觉着今日所说的这份喜欢,不过是个玩闹时的笑话。” “笑话?”莫无神色难以言喻,一双眼睛盯着他,“原来你是这么看的?不过是一个……笑话?” “风月”没有答话。 莫无的眉微微蹙起,皱的却不厉害,仿佛是在心里烧了漫山遍野的天火,却在竭力压着。他控制着表情,眼神却做不了假,眼里流露出来的失望、失意、不甘、愤懑,被身前那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风月”垂首,移开了目光。 两人沉默许久,莫无忽而轻笑一声,“你们魅鬼就是这样同人说话的?” “风月”一顿,下一瞬,手腕被人攥住,紧接着一个身体便压了上来,莫无那张俊俏漂亮的眉眼少了一贯的懒散,取而代之的是肆无忌惮的放纵,他的声音长了腿一样的往耳朵里钻,只听的人飘飘欲仙,整个人都像是溺在了个朦胧的梦里。只听他低声道:“这风月鉴里一切皆是幻影,没有什么是真的。我是傻子,你也不过是个借着他壳子的魅鬼,那不如放肆遵从本心一回,何不干脆成全这一场风月之事?!” “风月”一皱眉,尚未说话,莫无的两瓣唇已经不由分说的覆了上来。 莫无表面看起来的不修边幅懒散随意,唇却很软,甚至还带着些许酒香的甜,勾的人神魂颠倒,直直沉到一个柔到极致的梦里。他刚刚说的那话将心中的不甘全引了出来,带着三分凶狠,人欺上来时更是带着股肆无忌惮的霸道,可当两双唇相碰,这吻却又吻的仔细虔诚,反复研磨,带着拙笨的小心,生疏又不得章法,却像是在亲吻寻觅了千百年的珍宝,轻柔,温存,直将人一颗心化成一汪清浅柔和的四月春水。 “风月”失了神,三魂七魄不知飘向何方,全世界只剩下那一个又软又带着淡淡酒香的吻。 片刻后他内心挣扎着回过神来,手猛的将身前那人一推,两双唇分了开来,灵台才将将重归清明。他皱眉,“……你清醒点。” “清醒?”莫无没退后半分,哼笑一声,哑着嗓子道:“这种情形下,真正的魅鬼风月绝不会将送上来的人推走。表兄,你既然要假扮,那就把戏做全,到时候我怀疑真假,满心愧疚,你岂不是更自在!” 他这话说得带着怒气,语气听起来更是生硬。“风月”看着他的眼睛,神色晦暗不明,片刻后道:“……是我错了。” “你错了?”莫无“哈”了一声,咬了咬牙,“错了便有错了代价,表兄身为仙界丞相,难道还要我教你?!” 他说完,忽而狠狠的又吻下来,全然没了之前的含蓄温柔,又啃又咬,仿佛是只暴怒又无从发泄的小兽。仙君挣扎一下,可被莫无紧紧禁锢在身下,半点也没挣开。那人啃咬片刻,尖齿不管不顾的咬在仙君的唇上,疼的仙君轻轻一颤,莫无却好似并不满足,霸道的撬开他的唇齿,肆无忌惮的攻城略地,宛如是宣告领地的野兽,要完完全全的侵占到每一处。 仙君皱眉,撑在身前的手想推开那人,却不知为何,无论如何也推不出去了。 莫无就像是一面围墙,将他死死的困在其中,而他自己却又清楚的很,那围墙是他自己如何一块砖一块砖的垒起来、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禁锢其中的。 罢了,他想。 就在这梦幻泡影一般的风月幻象中溺死过去吧,千百年时光弹指一挥而过,不过是一场虚度时光的大梦,如今能在这幻境之中得着那么一点点刻在心中的真,又有什么不好? 情之一字,开始的那一份喜欢不过尔尔。他如此这般的劝了自己这么多年,可到底还是抵不过那人轻轻的一个蹙眉。他任由莫无霸道的亲吻着,内心最深处又漫出一丝不为人知、欲盖弥彰的甜——多年的求之不得、痴心妄想忽而在这一刻成了真,即便是如今的情景,却也足矣他感恩戴德的朝三界九天俯首叩拜。 上天待我不薄了,他想。 莫无放肆的吻了许久,心里的火渐渐熄了下来。两双唇分开,莫无隔着极近的距离,深深的望他,低声道:“……周言珩,我真是欠你的。” 仙君抬眼看他,有些失神。莫无的长相与从前截然不同,眉眼却一样的俊朗干净,仙君看着他此时的模样,眼前浮现的却是当年他那个心如死灰的眼神。 他站在一片血泊之中,神色暗淡,说,周言珩周大人,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呢? 为什么……要认识你呢? 仙君心口猛的一痛。莫无静静看着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仙界丞相,此时低垂双目,睫毛轻颤,像是个易碎的瓷器。 下一刻,他猛的推开莫无,头也不回的朝外快步离去。 莫无跌坐在床上,没有去追。 莫无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失神片刻,轻轻道:“拼着被仙界发现的风险,解仙锁,入风月鉴,假扮魅鬼,只是为了来扎我心……你信你自己吗?” 莫无轻叹口气:“我是傻子,你又比我聪明了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阶段莫无主动,后期仙君会连本带利全部还回来~ 感谢“白上流水”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白上流水”小天使灌溉营养液10瓶~ 感谢“陌上人如玉”小天使灌溉营养液10瓶~ 爱你们~ 第63章 “丞相?” 三声敲门声响起,门外之人小心翼翼的又唤了一遍:“丞相?” 仙君静静的看着屋顶失了片刻的神,这才坐起身,道:“进来。” 屋门一开,司命胖乎乎的身子挪了进来,转身关上门,走来过行了一礼。 仙君抬眼看他,司命犹豫一下,“丞相的仙台这两日晚上都亮了。” “嗯,”仙君没打算解释,“众位仙家都知道了?” “是。”司命心说天上那帮人什么德行您还能不知道?一天天闲的五脊六兽的,丞相仙台重新亮起来还能瞒得过他们? 司命道:“众位仙家夜里齐聚诸仙台,嘱我来寻丞相。” 仙君淡淡道:“难为他们平日里没什么乐子。” 司命心思玲珑机敏,直觉着仙君今日情绪不大对,但丞相大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最善于隐藏情绪,司命一时也看不出门道,道:“丞相将踪迹隐藏,我这次来,先去尚城见了白泽兄,又寻到此处。若是丞相不愿回去,我同他们说没有找到就是了。不过……” 仙君:“嗯?” 司命顿了顿,神色严肃,“丞相,天婴一魂已重归魔界,魔皇亲自去迎,随后更是下令重整各部,不知有何意图。” “嗯。”仙君好似并不意外,看着窗外繁星点点,片刻后道:“……我离开的的确有些久了。” 风月鉴。 莫无在床上坐了一会,翻身下床,溜溜达达朝着山洞外走去。 刚出山门口,就见不远处蹲着一人,手中拿着木棍在地上画圈,嘴里不知道嘀嘀咕咕说这些什么玩意。莫无走过去,那人抬头见是莫无,顿时一撇嘴,愤恨道:“当年仙魔大战立场不同,我险些被一刀劈成两半也就算了,落到凡间的山沟沟里,又遇到你们,连内丹都差点碎喽,现在更好,可怜巴巴的住在本春宫图里,都能被人连着两天从家里赶出来,我……我跟你们仙界真是犯冲!” “哪有‘你们’。”莫无索性也蹲下来,淡淡道:“行了,以后我和他都不会再来了。” “吵架了?”风月一乐,往前凑了凑,一脸兴奋:“讲讲?仙界丞相的花边逸事可难得能听到。” “一边儿去。” 风月也不恼,道:“诶,昨天你是不是就已经发现是他了?” 莫无挑挑眉,没说话,片刻后又有些嫌弃道:“你就不能换个样子跟我说话?” “呵,”风月道:“有能耐你换个人喜欢,猪八戒我都能给你变出来。” 莫无抽抽嘴角,“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你装的不是挺像的,当时……” “当时还亲了我一下?”风月摆摆手,“我堂堂一倾国倾城万人追捧的魅鬼,你当我真落了难,就随便见一个睡一个了?那就是个影儿,什么都不是。”风月看他一眼,道:“现在你什么打算?” “该问的问完了,秦崎也去了魔界,我们自然也就该回去了。” 风月点点头,“那以后可别再见了。” 莫无哼笑一声。 “我认真的。”风月随意的坐在地上,虽然顶着仙君的样子,举手投足间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情,柔弱无骨,媚而不俗。他把玩着手中的树枝,语气自然却又毫无犹疑:“将来若再次相见,怕不会是今日这般相安无事了。” 莫无看他一眼,“说的这么邪乎。” 风月轻笑,忽而捏起兰花指,风情万种的朝着莫无盈盈一点,掐着戏腔咿咿呀呀的唱道:“官人,山高水长,这便作别了罢!” 莫无只觉眼前景象模糊重叠,化为一团迷蒙不清的白雾,再睁眼时,已经回了现实。 他拿起枕边那春宫图,挑挑眉,“我不过是个一届凡人,什么事还能扯到我头上?不过……”莫无顿了顿,微微有些嫌弃,“我倒是当真不想再见到你那个样子的他了。” 出了风月鉴,莫无拎着那春宫图出门去找兰儿。那小妖呆坐在院子里,一副活不下去了模样,从莫无手里接过那书,木然的塞进怀里,而后继续发着自己的呆。 莫无陪她坐了一会,也没说话。此时时辰不算早,仙君始终没有出屋。莫无纠结了许久,想找又怕两人见面尴尬,还是转头问了兰儿。 兰儿直着眼睛发呆,直到莫无问了第三遍,才低声道:“他回去了。” “回去?”莫无一愣,“回哪去了?” “不知道。”兰儿摇摇头,“昨天夜里来了个神仙找他,后来两个人就一起走了。” 莫无心里一空,瞬间明白了这个“回去”是回了哪里。他呆呆的愣了片刻,而后点点头,低声道:“嗯,那就回去了吧……” “他本来说要我带话给你。” 莫无猛的转头看向她。 “可是想了一会,还是什么都没说,朝着你屋子看了许久,然后转身走了。” 莫无:“……” 莫无叹口气,“行吧。” 当天下午,莫无踏上返回尚城的路。 三天后,不二从秦宅迎出来的时候,看见莫无坐在那低头耷脑的瘦马上,旁边还牵着一只,顿时一愣。 仙君回到仙界后曾派人来同白泽说一声,当时刚好不二也在,便也知道这事。只是他没想明白这马是怎么回事,疑惑道:“这马在当地卖了就好,又牵回来是做什么?” 莫无没说话,也看不出高兴还是难过,把两匹马的缰绳往不二手里一递,道:“养着。” 不二莫名其妙的看他。 其实莫无在凌城之时是有心想把那马卖了的。当时已经找好了马贩,甚至钱都已经拿在了手里,可临走之时莫无忽而想起在尚城之时,那马怕人,仙君抚着它的毛安慰,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他沉默片刻,转头又将银两还了回去,一声不吭的将那瘦马又牵了回来。 可将马牵回来要做什么,莫无也不知道。 不二将马牵到后院,刚走回来就见莫无扛着个锄头要出门,再加上还有个呲牙咧嘴的秦姑娘在他身边晃悠,登时吓得一哆嗦,两步冲过去,秃毛浮尘一挡,小心翼翼道:“——祖宗,干嘛去?” 莫无扛着锄头看傻子似的看他,“你怕什么?我还能砸人去不成?” “哦……”不二心下稍宽,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将浮尘放下,道:“那你干嘛去?” “挖坟。”莫无指指秦执惜,道:“她不知道秦家人都埋在了哪,你知道吗?” “那自然是秦家祖坟。”不二道:“我跟你一起去。” “嗯。”莫无道:”刚好你来挖。” “行行行,”不二叹口气,“堂堂仙界战庭司神武署侍郎,跑来凡间抡着锄头挖坟……这也就是你吧,走吧走吧。” 秦家祖坟就在天珩山里,偏向深山,去时路过石台,不二小心翼翼的觑着莫无,生怕他触个景生个情,好在莫无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没说什么,甚至神情都没变一下。 不二的心登时悬了起来。 人在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有人哭嚎嘶吼,有人郁郁寡欢,有人失了魂落了魄,也有像莫无这般的,一切寻常照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将一切藏在心里。 哭嚎嘶吼的人将情绪发泄出去,哀痛一番便了了,郁郁寡欢的人但凡有能听得进去的话,有了开解也能恢复,可莫无这般将一切都埋得干干净净,反而伤的更深,表面波澜不惊,内里鲜血淋漓,却连去除淤血的通路都封的死死的,就像在身体里埋了个不知何时会炸开的炮仗,一旦炸开,就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不二不是杞人忧天。 他看着莫无走在前方沉默的背影,担忧的叹了口气,轻声道:“那次的事情,可千万别再重现一次了……” 两人一鬼到了秦家祖宅,秦姑娘飘在半空忽而停了下来,眉头紧锁,不再往前走了。 莫无回头看她:“怎么?” “我不喜欢这里。”秦姑娘道:“这里也不喜欢我。” “你们若是互相喜欢,那才是出了鬼了。”莫无转回头朝前走去,“别磨叽了,既然要查当年的事情,这里的无论如何你得来。” 秦姑娘撇撇嘴,跟在两人身后飘了进去。 两人一鬼在里面转了两圈。当年秦崎年纪虽然不大,又突逢变故,却将秦家人的后事办的很是妥当,秦家墓地规整有序,丝毫不见当年的慌乱。不二感慨赞扬两句,秦姑娘却撇着嘴,好像但凡姓秦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什么一定要现在来这?”她不满道:“我秋千还没找到呢。” “秋千?吊在屋檐上的那个?”莫无道:“我没去凌城之前你就在找,怎么现在还没找到?” 秦姑娘扭头瞪不二。 “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不二哭丧着脸道:“就算那东西真的存在,二十年了,木头早不知道烂成什么样了,上哪去找?” 秦姑娘翻了个白眼,“那也好过来这个鬼地方。” 又走片刻便找到了秦大公子秦岭的墓碑,碑边种着一圈兰草,虽然这些年无人打理生了不少野花野草,却也足见当年安排下葬之人的用心。 秦姑娘在这地方嫌弃了一路,到了秦岭墓碑前却没了声音,她飘到那墓碑后的坟上转了两圈,忽而坐到地上往那坟包上一躺,美滋滋道:“我喜欢这。” “喜欢也没用。”莫无把锄头从肩上拿下来扔给不二,道:“挖。” 秦姑娘不满的撇撇嘴,从那坟上飘了起来。不二一铲子下去,被雨水夯实的土质松了开,土渣纷飞,阳光之中将空中悬着的颗粒看的清楚。 莫无有些出神。 “诶?”秦姑娘破破烂烂的袖子在莫无眼前晃晃,好奇道:“傻了?” 莫无把她的袖子拨到一边,没说话。 仙君刚脱出封印第二天便随着他一同去往天珩山,路上他去挖那黑影的坟,空中土渣纷飞,仙君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嘴角微弯,神色揶揄,“挖人坟茔是大忌,你干的倒是顺手。” 那个时候的仙君同现在好似有很大的不同,一样的温和有礼,却惯爱笑意盈盈的损人,虽然常常把莫无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但身上却带了更多的鲜活气,让人明知道他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是忍不住的想往他身边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说话了? 莫无忽而有些犹疑——若他当初选择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他们两人是不是便会始终如初见时一般,没遮没拦,却自在快活? 或许,真的是他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莫无径自发着呆,一边不二忽而将锄头一扔,猛的一把扯过莫无! 就见秦姑娘双眼血红,神色扭曲,身体宛如一块破布在空中扭动。她凄厉而痛苦的一声尖叫,十指成爪,猛的朝莫无抓来! 第64章 莫无被不二拽了一把,顺着力道向后一弯腰躲过秦姑娘一爪,转眼鹊语铃破空而出,直奔秦姑娘而去! 两人曾经交过手,莫无这次心里有数,再加上有个真神仙不二在旁边,片刻之后便将秦姑娘禁锢在了鹊语铃变成的网里。秦姑娘被绑着,神色狰狞,疯了一般挣扎不止,血红双眼死死盯着莫无和不二,嘶吼道:“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她脑子里混乱而血腥的画面挤作一团,头胀欲裂,眼前层层影像交叠,真实和虚幻重合,一切都乱成一团麻。忽而一声空灵的钟声响起,眼前景象顿时清晰起来。 也是初夏。 她站在天珩山石台之上,台下火把惶惶如鬼火,泛着扭曲而诡异的光亮。台下那些一个个所谓的家人,脸上带着兴奋的光芒,望着台上的她,“对!把她绑起来!她是凤公子最疼爱的妹妹,把她绑起来!就不信凤公子不说!” 人群欢呼着看着她像一只孱弱的小鸟被绑起,心中巨大的恐惧让她不住的打着颤,她惊恐的看着台下那些平日里和蔼慈善的亲人,颤着声音:“叔叔,婶婶,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啊……” “秦家白养了你十几年,连这点牺牲都不能做吗?”平日里最是和蔼的四叔站在她身后,“——那宝物点石成金,只要凤公子说出那宝物在哪,秦家便解了如今之急,日后永不愁荣华富贵!还用得着为了那一点蝇头小利蝇营狗苟,殚精竭虑吗!” 她声音打着颤:“我爹呢?你们把我爹怎么了?!” “你爹?”四叔哼笑一声,“那个蠢货不肯说出东西在哪,如今已经和你娘一道死了!现在全族只有凤公子一人知道那东西在哪,不问他我问谁去?!” “没错!让凤公子说!只要凤公子肯松口,我们以后就是无穷无尽的锦衣玉食!” “对!让凤公子说!让凤公子说!” …… 她双耳嗡嗡直响,脑子里只剩下那句“和你娘一道死了”。她震惊的望着台下的至亲,曾给她扎过辫子的婶婶,曾买给她糖葫芦的叔叔……此时一个个全部变成了面目可憎的魔鬼,眼中闪着贪婪而无耻的光芒,在这诡异的夜色之中,呼号着要将人生扒活剥,嚼碎骨头。 “把凤公子带过来!” 四叔一声令下,远处压来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身上绳索层层,被人死死按着,神色不见惶恐,不卑不亢,直到到了石台之上见到被绑的秦执惜,脸色终于一变。 “哥!!” …… “怎么办?”不二看着被困在鹊语铃中不断嘶吼挣扎的秦执惜,道:“这地方可能真不喜欢她。” 莫无皱皱眉,“先带她回去,她再这么疯下去鹊语铃也不一定能困得住她。” 不二点点头,袖袍里掏出来个葫芦将鹊语铃连带秦姑娘一起收了进去,莫无扭头看了眼那尚未刨出棺材的坟,道:“我留下,你带她回去。” “行吧,”不二看着大白天估计也出不了什么事,嘱咐了一句,便带着秦执惜回了秦宅。 莫无拎起锄头刨了一会,一只彩尾喜鹊扑腾翅膀飞了过来,落在墓碑上。莫无一愣,“你没走?” 白泽白他一眼,“好歹跟你打个招呼,哪能说走就走。”它动动脑袋,“再者秦姑娘这事查了一半,把这事完结了我再回仙界。” “嗯。”莫无应了一声,接着挥锄头刨地,也看不出来欢喜还是难过。白泽在一旁看他半晌,道:“这一趟怎么样?说说?” 莫无三言两语将从秦崎那得知的事情说了,便再不言语,专心致志挖坟。白泽想了想,忽而道:“丞相回去了,这是早晚的事,知道你舍不得,不过这不也没办法。” 白泽在凡间待了三百年,依旧对人情冷暖迟钝又觉麻烦,但作为一只满脑子“丞相天下第一好”的鸟,坚定的认为丞相离开,任谁都得难过遗憾,就连人情寡淡的莫无也不能例外。 它开始劝的还算正经,说着说着就变了样,“丞相三百年不在,司命那胖子办点小事还行,大事肯定都压着等丞相回去处理,也不知道丞相现在得忙成什么样,肯定没有半点时间想想在凡间发生的这些事。” 莫无挥着锄头当听不见。 “其实我觉着丞相在凡间待一段时间也挺好,在仙界的时候日理万机,多少人指望着他。他们都说丞相有经天纬地之才,有丞相在是仙界的幸事。可表面说的风光,丞相在天垣宫其实过得孤独的很,每日除了书案前忙,就是同没完没了的人议事,难得得些空闲,就只是望着星星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无神色看不出悲喜,继续沉默的挥锄头。 “当年九天玄女们就爱叽叽喳喳议论丞相,今天掉个帕子明天来讨教问题的,这三百年没见到,也不知道又得变成什么样。”白泽轻啧一声,“要是丞相能早点结个仙侣,说不定能轻松不少,也不知道这次回去会不会有哪个玄女入了丞相的眼……啊!”白泽忽然一声尖叫,“莫无你个狗娘养的!” 莫无一锄头的土全扬在白泽脑袋上,面无表情道:“手抖了。” “你他娘的骗鬼呢?!”白泽愤怒的把身上土渣抖掉,“又犯什么病!” 莫无没理它,转头看向那露出来的棺木。此时艳阳高照,温度宜人,可这棺木一露出头,阴凉之气不断从那棺木中冒出,将周遭温度都降了几分。 白泽也顾不上生气,凑过来好奇道:“怎么这么悬乎?” 莫无仔细的看了看那棺木,材质是上好的花梨木,样式考究,雕花精致,一看便是上品,除了阴气外露之外倒是没什么别的。他在那棺木上按了两个安神符,而后用锄头一撬,将棺材盖打了开。 棺盖一开,阴冷之气更浓。只见那棺木中躺着一副白骨,胸口正中插着一把光鲜的匕首。匕首的尾端嵌着一颗殷红的宝石,在阳光之下反射着晶莹又绚丽的光,正是莫无在秦崎的记忆中见到的那把。 “阴气是从这匕首里发出来的。”白泽道:“能看出来什么吗?” “看不出来。”莫无摇摇头,眼神一转又看向那副白骨,蹲下去仔细看了两眼,道:“这骨头有火烧的痕迹。” “火烧?”白泽道:“难不成他那天晚上涅槃了?可若是涅槃,该是整副骨骼都烧成灰才对,哪有烧一半的道理。” 莫无又仔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看出什么新鲜的东西,而后一伸手,将那匕首从白骨胸口拔了出来,手一碰那匕首,那阴冷之气便疯狂的往骨子里钻,像是能将整个人都冻上似的。莫无还没来得及松手,那铺天盖地的阴气又疯狂的退了出去,像是被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赶出去的一般。 莫无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与寻常无异,一时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将匕首收了,将秦岭的棺木重新合上填好,带着白泽一同回了秦宅。 一进后院,就见秦姑娘被鹊语铃绑着坐在屋檐下,对着那屋檐发呆。不二指指她,无奈道:“疯了一路,回来看见那屋檐就消停了,不过还是听不见别人说话。” 莫无朝着她走过去,刚走两步,秦姑娘忽而又疯狂扭动起来,双眼血红,嘶吼着开始发疯。莫无脚步一顿,不再上前。不二疑惑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会刺激她?” 莫无拿出那柄坠着红宝石的匕首,秦姑娘猛的嘶吼一声,挣扎的愈加疯狂。莫无把那匕首朝着远处的不二一扔,秦姑娘果然安稳了些,声音低了下去,眼中血红也淡了不少。 不二接过那匕首看了看,微微皱眉。 莫无走到秦姑娘身边蹲下,此时她已经又瘫下去,接着对着屋檐发起了呆。 耳边那空灵的钟声再一次响起,眼前景色交叠重组,又变了样子。 初夏时分,莺啼婉转,绿意盎然,唯一可惜的雨水渐多,纵使窗外美景诱人,还是要被关在屋中。 小姑娘在屋中困了几天,正在烦闷,听到呼唤,倒腾着两条小腿跑到屋外,双眼顿时一亮,惊喜的看着屋檐上垂下的秋千,惊喜的大叫一声:“哇!” “给惜儿做的。”旁边的小公子一挺胸腹,骄傲道:“惜儿喜不喜欢?” “喜欢!”小姑娘开心的拍巴掌,拉着小公子的袖子跳着转圈,奶声奶气的道:“惜儿最喜欢大哥哥了!” “上去试试。”小公子一弯腰,将小姑娘抱上秋千,叮嘱道:“惜儿抓紧了啊!” “嗯!” 轻轻一推,小姑娘悠荡出去,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院子中,细雨蒙蒙,沾湿了小小的绣花鞋。 “哪里有在屋檐之下安秋千的?”秦家大老爷走出屋子,假意嗔怪,“尽是胡闹。” “爹爹!”小姑娘跳下秋千,两步跑过去抱住秦大老爷的腿,仰着头奶声奶气道:“不怪大哥哥,大哥哥是想让惜儿有玩的!” 秦大老爷揉揉小姑娘的头,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朝着一边的小公子点了点,道:“就知道宠着你妹妹!” “还说岭儿,这个家里最宠着惜儿难道不是你这个爹?”端庄貌美的妇人走出屋子,看了看那秋千,打趣笑道:“岭儿手艺居然这么好,看这木头打磨的,还有这绳结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专门请上来的师傅。” 小公子脸一红,低头道:“娘就知道打趣我。惜儿不沉,这秋千不会把屋檐弄坏,等到雨水少些,我再拆了。” “好好好,岭儿有主意,都听岭儿的。”妇人看着小公子只是笑。 “来,爹再抱惜儿上去!”秦大老爷将小姑娘抱起,“呦,又沉了!我们惜儿可是要长成大姑娘了!” 小姑娘咯咯直笑,在秋千之上荡来荡去。雨声沙沙,打着芭蕉,将这初夏装点的像梦一般。 “秦姑娘?” 莫无蹲在她身边,轻声唤了一句。秦姑娘眼中血色消散,回过了神。她转眼看向院中,入眼只见一片断壁残垣,破屋残瓦,那曾经挂着一只秋千的屋檐灰突突的,被老鼠咬的坑坑洼洼。 温柔美梦就此消散,满眼只剩凄凉。 “长大有什么好的……”秦姑娘轻轻道。 第65章 “已经三天了,时好时坏的。” 不二坐在不远处,遥望着屋檐之下的秦姑娘,叹口气,“也不知道诱因是什么。” 白泽道:“那匕首不是已经离她远远的了吗?” “所以才说不知道诱因啊。”不二道:“那匕首就跟打开了个开关似的,这开关一打开,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能引发她想起来点什么,一想起来点东西就得疯一次,每次疯起来都比上次厉害,再这么下去,鹊语铃真有可能困不住她。” “那你就再找个别的宝物出来,你好歹是个掌管天下神器的仙官,总不至于这点东西拿不出来。”白泽不甚在意,片刻后神秘兮兮道:“诶,你发现没发现,莫无这两天不大正常。” 不二心说你才看出来?神色复杂看它一眼,又看了眼正在屋顶上看星星的莫无。 “我懂他。”白泽有点小兴奋,道:“你听我给你分析啊!开始我以为他是因为丞相走了他才心情低落,但是丞相在的时候他俩也没见多和谐,肯定两天就忘了。不过我上次提到丞相该找个仙侣的时候,这狗娘养的居然用土泼我!肯定是说到了他伤心事。”白泽顿了顿,十分肯定道:“综上,我觉着他是想找媳妇了。” 不二神色愈加复杂,“……白兄说的是。” 白泽难得用脑子,得了附和更是得意,鸟脑袋一扬,“我好歹也同他一起待了这么多年,这临近要走了,帮他把这事也办了吧,了了我这老父亲的牵挂,你明天就找城里媒婆去,给他说一门亲!” 不二疑惑:“为什么是我去?” “我是只鸟,把媒婆吓死了还怎么给莫无找媳妇?” “白兄想的周全。”不二叹口气,“我先去问问莫无吧……” 爬上屋顶,就见莫无正对着星星喝酒,他的神色太过平静,无悲无喜,可仔细看过去,面色微微发红,眼神涣散,实则已经醉了。 不二叹着气扫了一眼散在屋顶的酒,刚回过头,就见眼前递来一只酒杯,莫无没看他,嘴里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 不二抬手将酒杯接了过去,谁料莫无转过头,往前一扑又将酒杯抢了回去,嫌弃道:“是给你的吗你就拿。” 不二:“……” “有事?”莫无看他一眼,声音带着醉意的哑。 “那傻鸟都要给你找媳妇了。”不二道:“我就问问,你真没事?” “嗯,”莫无望着星星,“能有什么事。” 不二显然不信,倒没再问下去,道:“秦姑娘的事什么打算?” 莫无:“嗯?” “按着她之前清醒时候的说法,当年是秦家人为了凤凰一族的宝物,杀她爹娘又用她作人质逼凤公子说出东西下落。按着这个来推,八成是她当时被害,化为厉鬼讨债,这事基本就算是查完了。”不二道:“你还要接着查吗?” “谁说查完了?”莫无道:“你见过哪家的厉鬼是刚咽气就成鬼能杀人的?再者,全家被害而化为厉鬼的这三百年我见过不少,多化为红厉鬼,顶多到青影的级别,秦姑娘现在赶超鬼王,被鹊语铃捆住还能如此厉害的鬼,这些年我只见过她一个。” 不二点点头,“倒也是。” 莫无从袖子里拿出那红宝石匕首,红宝石晶莹璀璨,星光之下泛着光芒,十分漂亮。那宝石的一侧刻着繁复的花纹,若是仔细去看,同秦家家谱上的凤凰图腾如出一辙。 “我想了几日也没研究出来这东西怎么回事。”莫无道:“你和凤凰一族熟吗?去问问这玩意怎么用?” “凤凰一族?”不二摇摇头,“若是放在三百年前那没什么问题,现在……算了吧。” “和当年仙魔大战有关?” “那倒不是。”不二道:“只不过当年凤凰一族被迫从梧桐山迁徙走之后,同仙界便少有往来,同凤凰一族有交情的是长白,如今他不在了,就更不好……” “秃毛!”莫无忽而坐起身来,大叫一声。 “白泽也不好使,”不二道:“白泽这些年始终在丞相身边,同凤凰一族关系远的很,没用……诶你干嘛呢?” 只见莫无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红宝石,在星光之下反复寻找角度,道:“这凤凰的额头上有一个洞,隐在刻纹里。” “洞?”不二探头过去。 白泽扑腾翅膀飞上来,“干嘛?” 莫无眼睛没离开那宝石,“给我一滴你的血。” “大半夜发什么神经?!”白泽瞪他一眼,倒是老老实实的在翅膀上啄了一下,呲牙咧嘴的挤出滴血来。莫无将那匕首放在下面接着,让那血顺着流到那图腾额头的洞中,等了片刻,没半点反应。 莫无疑惑道:“也许要从额头上取才行?” 白泽一瞪眼睛,还没等说话,不二罪恶的魔爪已经伸了过来,“白兄牺牲一下,牺牲一下……” 从白泽额头相同的位置取了一滴,又滴到那红宝石的洞中,片刻之后,依旧没有反应。 “我知道了。”莫无点点头,“应该是得变成凤凰样子才行。” “你有完没完了?!”白泽炸毛,嚷了两句又被不二劝了下去,变成原本的凤凰样子又取一次血,大眼瞪小眼的盯了片刻,居然还是没反应。 莫无轻啧一声,“这倒是奇了。” 白泽道:“谁告诉你要用凤凰血的?” “猜的。”莫无道:“这种东西大多不都是用血刺激的么。” 白泽:“……” 白泽冲过去:“我杀了你个王八羔子!” 两人一鸟闹腾一阵,白泽气哼哼的回去睡觉,不二打着呵欠也下了房。莫无说是要守着秦姑娘,留在屋顶上接着看星星。 满天繁星缀在浩瀚苍穹之上,美不胜收。 莫无看着星星,曾经的画面一幅一幅的在脑子里过。他坐了一会,又觉着自己这样实在是没趣,索性拎着酒壶下了房,跑到秦姑娘旁边去喝。 今日的秦姑娘也不爱理人,自顾自的发着呆。莫无也不在意,一边喝一边同秦姑娘天南海北的絮叨,一壶繁星醉见了底,秦姑娘也搭理他一句,莫无仰着脖子将酒壶里的就倒进嘴里,道:“我一直挺好奇,凤凰一族的那宝贝再重要,难道还能重过亲人的命去不成?你爹和你哥,为什么宁愿死也不愿说出来那东西在哪?” 秦姑娘一皱眉,头胀欲裂,脑中画面再次交错,莫无的声音渐渐远去,空灵的钟声再次响起。 那时她该有六七岁,穿着鹅黄色的绣花裙子,偷懒逃了课,和大哥哥一起偷偷缩在花园树丛里吃果子。 “大哥哥,祖上留下来的宝贝是什么呀?”她啃着苹果,抱怨道:“今天小六还问我呢,我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小秦岭摇摇头,道:“东西在爹爹那,我也没见过。不过我知道关于那个宝贝的一个故事,惜儿想听吗?” 她好奇的瞪大眼睛,“想听呀。” “那我讲给惜儿听。”小秦岭道:“听说那宝物是凤凰一族的族长的东西,当年和一位神仙打赌,输了去,后来不知怎的,又还了回来,不仅还了,那神仙还在这宝物里加了什么法力,让这宝物比原来更厉害了!” “啊?”小执惜惊讶道:“神仙?” “可不是!”小秦岭道:“听说还是为顶厉害的神仙呢!很会打仗,又爱喝酒,好像就是他喝多了,才将东西还回来的呢。” 小执惜疑惑的皱着小眉毛,“又爱喝酒,又爱打架,还爱打赌……这是什么神仙呀……” 小秦岭摇头,道:“因为那神仙在宝物里加了法力,所以就变成了超厉害的武器,可以抗衡世界上最大的坏蛋呢!所以千万不能被人知道在哪里,否则坏人将其抢了去,我们就没办法对付他们了!” “啊,这么严重呀……”小执惜抓着袖子,一脸认真,“那我什么都不和小六他们说了!” “惜儿乖。”小秦岭摸摸小执惜的头,看着她怀里的苹果,“甜吗?” “甜!”小执惜嘿嘿笑起来,好像整个夏天都变成了苹果味的。 仙界。 天垣宫书案之上案牍累的足有三尺,三百年积压下来的事情堆在一起,看得人头晕眼花。仙君已经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烛火静静燃着,这屋中仿佛一切静止,没有人半夜翻他的窗子来给白泽拔毛,也没有人因为莫名其妙的小事往他天垣宫里扔炮仗。 他放下手中的狼毫,抬手揉了揉山根,脑子有些发胀,片刻后他站起身走出屋子,抬头看着满天繁星,微微发了会呆。 从古至今,每每他望着繁星,心里想的都只有一人。 今日他忽然想起当年一件事来。有一次他走在路上,突然看见那人带着他们摘星宫的小童子们踢毽子。毽子是凡间的样式,几个铜板捆在一起,上面拴着两根野鸡羽毛,都是小孩子的玩意,那人却玩的挺乐呵,最不爱说话的那个观辰子在旁边给他们计数,记来记去那人输了,又开始赖账,惹得一众小童子围着他叽叽喳喳。 正在闹腾,那人忽而看到了他,朝他一笑,“呦,小丞相,这是去哪啊?” “去议事。”他道:“长白仙君好雅兴。” “我又没有你那么忙,闲着逗乐呗。”长白道:“小丞相每日也太无趣了,不如我也送你个毽子?” 还不等他说话,那人又接着道:“不过小丞相气质高洁,总不能用这种杂毛玩意,至少也得是凤凰羽毛才配的上,这个我得想想。” 三天后,一只毽子就摆上天垣宫书案之上。 雕花青铜替了凡间铜板,羽毛用的是真凤凰羽毛,还是凤凰一族族长纯白无暇的白羽。 凤凰族长性子清冷高洁,少与人又来往,也不知道那人是用什么法子弄来的。 他失笑,若是堂堂凤凰族长知道那羽毛是被那人用来做毽子,怕是将来仙界没人再能入得了凤凰一族的门。 当天忙完,他偷偷留下了毽子上的一块雕花青铜板,又将毽子送了回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生怕那人心里不舒服。那人也没说什么,老老实实的点头收了,一句不高兴也没说。 转天白泽翅膀就秃了一片。 他望着漫天繁星,笑出声来。 “丞相,”司命抱着一摞书卷走到他身后,道:“这是这些年魔界各部的调度。” 他回过头,神色恢复如常,“知道了。” 屋中书案比刚刚又高出几寸,他顺着窗子看了看,沉默的走了回去。 第66章 凡间。 莫无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秦姑娘只管发着自己的疯,一句也没理他。莫无颇觉无趣,拎着酒壶又上了房。今日他喝的不少,醉眼迷蒙的,却又不想睡,瘫在屋顶接着望星星。 他打从有记忆开始,就对这片星空有着别样的喜欢,也说不好是什么缘由,每每望着繁星点点,心里便会静下来,一切放空,什么事情也不再算是个事。可这几日他同往常一样看星星,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连星星看起来都像是与往日不同了一般。 莫无有些郁闷的垂下目光。刚和白泽掐了一通,屋顶还散着不少白泽掉落的羽毛,莫无捡一根放手里玩了会,闲着无聊,又拿出那嵌着红宝石的匕首研究,把那羽毛往那宝石上凤凰图腾额间小孔里插。那羽毛根部比小孔粗上不少,可莫无玩着玩着,居然真的插了进去,阴刻的凤凰额间插着一根真正的羽毛,看起来本是十分有趣,可那图腾上的凤凰仰颈展翅,姿态昂扬,额间多了这根羽毛,宛如戏台之上将军带的翎羽,又显出一丝霸气威武来。 莫无轻声一笑,不等将那羽毛□□,忽而之间那匕首阴冷之气暴涨,周身凝结水汽,不住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挣脱出来。 同一时间,屋檐之下的秦姑娘一声尖叫,疯狂扭动起来。热气蒸腾,仿佛火星绷进油桶,她的周身骤然燃起红金色的火焰,光亮灼人,夹杂着黑气。她在火焰之中痛苦的嘶号,长发暴长,纷飞在空气之中,像是海浪中翻腾的水草,一双眼睛化为同火焰相同的红金色,煞是骇人。 莫无心里一惊,一抬手猛的将那羽毛从匕首中拔了出来,一个纵身跃下屋顶,直奔秦姑娘而去。 可惜晚了。 下一刻,秦姑娘一声吼叫,熊熊烈火之中,鹊语铃化为的网尽数崩断!她得了自由的一瞬间,五只成爪,带着周身火焰,猛的朝莫无抓来! 莫无瞳孔一缩,本能的向后急退,可秦姑娘比他还快,眨眼之间一爪又到,莫无咬牙用最快的速度向后一弯,将将躲过,却被那火焰的热度灼伤了脸。这一次秦姑娘与以往发起疯来根本不可同日而语,鹊语铃已经折了,破刀又在屋里,莫无身上没半点能用的东西,将将躲过两招已经是他本事卓绝,这第三爪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秦姑娘燃着烈火的爪子眨眼便到。莫无满眼红金色的灼目光芒,心里猛的一紧,而后又一松——罢了,大不了重头来过。 好在没让那人见到这一幕,也算是幸运。 莫无闭上眼睛。下一刻,一道冰蓝色光芒忽而亮起,莹莹如雪山之上的眩光,有些清凉,却又温和如水,像梦似的。那冰蓝色光芒一亮,莫无身前烈火骤消,秦姑娘横着被打飞出去,尖叫一声,砸到地上。 莫无睁眼,就见身前背对着他立着一人,宽袍广袖,白衣翩翩,高洁如万丈悬崖上的风兰,是令人心魂荡漾的神仙风流。 莫无静静的望着那背影,之前喝的酒劲力好似又反了上来,他感觉自己怕是醉了,一时片刻竟有些恍惚。 那人转过头,一双秀眉紧紧皱着,向来温和的脸上带着满满的怒意,是莫无从未见过的样子,他厉声道:“……凤凰真火,你就打算徒手去接?!” 莫无只顾静静的望着他。 不远处,秦姑娘一击之下更是疯狂,嘶吼一声又扑上来,那人转回头,手中冰蓝色光芒更盛,同秦姑娘交起手来。片刻之后,蓝色光晕相交织成牢笼,将秦姑娘死死困在其中。那蓝色光芒也不知有什么力量,秦姑娘在其中挣扎片刻,而后慢慢沉静下去,周身火焰渐消,眼神也渐渐清明了些。 那人回过头来,依旧皱着眉,“说话!” “嗯?”莫无回过神来,笑了笑,“他哥果然把凤公子的力量给她了,我说她怎么这么厉害呢。” 莫无全当没看见那人带着怒意的眼神,神色自然,淡淡道:“丞相大人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凡间看看了?” 那人没说话。莫无却好像也不在意,接着道:“丞相大人解了仙锁,恢复了法力,如今一见,果然英明神武,令人赞叹。”顿了顿,又道:“既然丞相大人已经救了在下,仙界事务又多,不如这就回去吧,不耽误大人了。” 那人一顿。 莫无转头走向秦姑娘,“恕我不过是个凡人,不能远送大人。” 身后没有声音,莫无走了两步,手腕猛的被人抓住。他回过头,正对上那人好看的眉眼。那人脸上的怒意已经消散干净,神色晦暗不明,好似有很多话要说,又好像只是想看看他,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走吧。”莫无嘴角弯了弯,看起来依旧是从前那般漫不经心。 “你……” “走吧。”莫无轻轻道:“你若是再不走,我怕是就要忍不住开口拦你了。相识一场,给我留点脸面?” 不二和白泽到了院子里的时候,秦姑娘老老实实的呆在蓝色眩光组成的笼子里岁月静好,莫无仰面躺在她旁边的地上,神色复杂的望着天。 不二着急忙慌的走过去,就听莫无低声骂了一声,一脸愤恨道:“……有什么脸好要的?” 不二:“……” 不二大体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也不敢问,碰了碰他,道:“伤到没?我开始听秦姑娘尖叫,还以为是寻常发疯,就没在意,结果紧接着怎么又有凤凰真火的事了?她这次怎么疯的这么厉害?”不二看了看困住秦姑娘那光笼,又道:“丞相来过了?” “一口气问这么多,没一个有用的。”莫无坐起身,将那匕首扔给不二,道:“里面东西不少,你看看。” “这次也是这玩意引起来的?”不二接过匕首,道:“你怎么打开的?” 身后白泽正同秦姑娘在说话,莫无在周围扫了一圈,也没见白泽掉毛,一抬手就从它身上拔了根下来,往不二眼前一递,惹得白泽回头就是一顿吱哇乱叫的嚷嚷。 不二刚想试试,又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看秦姑娘。秦姑娘静静的坐在那光笼之中,已经恢复了寻常样子,低着头,海藻一般的长发披在眼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离远点试吧……”不二低声念叨一句,站起身,还没走,就听秦姑娘道:“不用试了,那里面封着的是秦家五十几口的魂魄。” 白泽惊讶道:“想起来了?” “嗯。”秦姑娘抬起头,淡淡道:“凤凰真火都烧起来了,也该想起来了。” “啊?对!对!凤凰真火!”白泽道:“难不成凤公子把凤凰之力给你了?我说的么,凤凰一族向来涅槃重生,哪里有化为白骨的道理?” “我累了。”秦姑娘道:“我想歇歇。” 白泽转头看向两人,莫无耸耸肩,拎起一边的酒壶,“我今儿喝多了,回去睡了。” “那……”不二想想,也道:“睡的正香爬起来,我也回去补觉好了。” 白泽想想,看看两个的背影,又看了看秦姑娘,道:“我还是留下来吧。” 秦姑娘没应,抱膝坐着,又发起了呆。 空灵的钟声从远方响起,刚刚随着那腾腾火光而涌入脑子的画面又一次浮现眼前。 天珩山石台之上,火把将每个人的脸上都罩上了一层昏黄模糊的光,却将平日里藏在黑暗之中的残忍和凶残拉扯毫无保留的暴露在空气之中。 她的脸上挂着两条已经干了的泪痕,颈边刀锋锋利冰凉。她看着不远处那个被捆着的俊朗公子,带着哭腔无力道:“哥……你走啊……你是凤公子,怎么会被他们困住呢,你走,你快走啊……” “走?走哪去?!”身后四叔得意的哼笑一声,“如今他只剩下你这么个妹妹,你在我们手里,他能走才怪。要我说他也真是蠢,不知道从哪捡的野种,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居然也能当成个宝贝。我说凤公子,”四叔将匕首往她的脖子上又压了压,顿时崩出几滴血珠子,朝着秦岭道:“你说出来那宝贝在哪,我便放了这个杂种,若是不说,哼,反正她在我秦家也享够福了,也到了该报答秦家的时候……” 四叔奸笑一声,抬手就将她肩头的衣衫拽下去半分。她尖叫一声,浑身打着颤。几步远处的秦岭被人压着,愤怒的嘶吼一声,双眼冒出火来,“你混蛋!” “是,我混蛋,”四叔哼笑,“那你快说说那东西在哪?” 秦岭死死的盯着他。秦执惜哭道:“哥!你是凤公子!他们困不住你的!你走啊!” “困不住他?”四叔用匕首尖挑起她的下巴,道:“丫头不知道?从当年凤凰在秦家留下凤公子开始便有约定,凤公子身为秦家子孙,又身怀异能,守护秦家,绝不可伤害骨肉至亲分毫。否则以他的能耐,我能对他爹娘动手?” 秦执惜呆呆的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秦岭,血都凉了下来。 “别废话了。”四叔朝着秦岭一扬下巴,“还等什么?说吧。” 秦岭看了看秦执惜脖颈上的血,沉默片刻,闭了闭眼,道:“历代家主手里的盒子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台下众人纷纷议论起来,四叔皱眉道:“那宝物在哪?” “在历代凤公子身体里。”秦岭面无表情,道:“涅槃之时那东西会随着魂魄出现在新的身体之中,也只有涅槃方能取出。” 四叔眼睛放光:“那你快取出来!” “你可想好了。”秦岭冷冷道:“取出宝物,凤公子便是最后一次涅槃,再无重生。秦家一门此后再也没有凤公子,也再也没有凤凰之力的护持。” “那怕什么?!”四叔道:“有了点石成金的宝物,还需要什么凤凰?” 秦岭看了看石台之下的众人,人人眼中都满是贪婪,恨不得现在就冲上来点把火将他烧成灰烬,再在他的骨灰之中翻出宝物来。他转头,看向被人拿捏在手中的娇弱的妹妹,沉默片刻,道:“好。” “哥!!” 秦岭看着四叔道:“你放了她,我现在涅槃。” “早这样不就好了?”四叔得意的轻笑,抬手将秦执惜一推,“走吧!” “我不走!”秦执惜两步奔向秦岭,哭道:“哥,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块!” 押着秦岭的人将秦岭身上绳子松了。他抬手揉揉秦执惜的头,柔声道:“说什么傻话呢。哥哥疼了你十几年,往后哥哥和爹娘都不在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 “我不要!”秦执惜死死抓着他的袖子,哭成泪人,“我不要,我要和哥哥在一块,我不要走!” 秦岭叹口气,“傻丫头。” 左右家仆上来将秦执惜强硬的拉了下去,一直拉到再也看不到石台的地方才松开手。那手下也是秦家老人,从袖子里掏出一袋子碎银来,塞在秦执惜手里,无奈道:“三小姐快走吧,再不走你也留不得命在了……” 秦执惜此时已经哭脱了力,跌坐在地上,家仆不住的劝着,她不走,却又无能为力。 一个养在深闺之中的娇弱小姐而已,此情此景,又能做什么? 满腔绝望和无力像是山顶滚下来的巨石,压在她心上,把胸腔压出血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能怎么办。十几年的时光里她被家人像个易碎的瓷器捧着护着,如今亲人不在,一个小心呵护的瓷器又能做些什么? 想来想去,怕是也只有干干净净的摔成碎片了。 片刻之后,石台方向火光冲天而起,红金色的光芒笼罩天地,宏大而壮丽,残忍而绝望。 她呆呆的望着那火光,忽而一个跃起,身体之中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疯了一般冲了回去,就连两个家仆也没能拦的住。 石台之上,向来儒雅的秦家大公子立于红金色的火中,大火熊熊,将他修长的身形映的朦朦胧胧。他紧紧的皱着眉,将烈火焚烧的巨大痛哭抑在喉咙之中,在火光之中宛如一个天神,带着决绝的凄美。 秦执惜的眼泪已经干了,她也不想再哭,脚下不停,不管不顾的冲过去。 “拦下她!决不能影响涅槃!”四叔吼了一声。 “拦下她!拦下她!” 无数只手朝她伸过来,却都没能拦得住她。周遭吵闹渐渐远去,她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顾疯了一般朝着石台而去,直到她即将冲进火中之时,身后一凉,一柄匕首扎入身体,尾端红宝石在火光之中泛着诡异的光芒。 “明明放过了你,这是你自找的。”四叔愤恨的声音响在耳边。她呆呆的望着前方,胸腔仿佛漏了气。她的嘴角流出一条殷红的鲜血,缓缓跌在地上,觉的自己的生命好像正一点点的流逝,在这漫天火光之中,就这么结束在这里。 大火之中的俊朗男子看着一切,忽而笑了,开始是浅笑,而后笑的越来越大声,最后仰天大笑。 “哈哈哈……”烈火焚烧之痛让他的表情分外扭曲,“如此这般,你们还想让我给你们取宝物?!” “你又能如何?”四叔道:“涅槃一旦开始便不能结束,这宝物你取也得取,不取也得取!” “一旦开始就不能结束?”秦岭哼笑一声,“谁说的?” 四叔一愣,而后惊道:“你住手!” 下一刻,就见秦岭将秦执惜背后的匕首拔出,无不犹豫的插入胸口。 沸腾的火势宛如浇上冷水,瞬间小了下来,火光温和,他缓缓坐下,抬手轻轻抚着秦执惜的头,轻轻道:“长大了,怎么就不听哥哥的话了呢。” 秦执惜绝望的看着他,眼泪无声而下。 “好好活下去,乖。”秦岭声音温柔,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火光从秦岭身上渐渐转移,将秦执惜包裹起来,而后渐渐熄灭。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忽而炸开,一瞬间挤进了不知何物的某种力量,狂虐的将她的四肢、她的脑子撕成碎片。她痛苦的嘶号一声,秦岭柔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会有些痛,忍忍就好,惜儿最勇敢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她心里疯狂的叫着,想告诉他哥我真的好疼啊,可一抬头却猛的呆住了。 秦岭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睛阖着,已经没有了声音。 秦执惜呆愣了片刻,忽而一声尖叫,刺痛骨髓的力量在她身体中疯狂乱窜,身后伤口乍然崩开,她的头发和指甲疯长,眼中泛上血红,心里和身上毁天灭地的痛苦让她发了疯。 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 第67章 “所以你就把他们全杀了?” 第二日,莫无坐在屋檐之下,和不二白泽一同听秦姑娘讲当时的事情。 “应该是吧。”秦姑娘歪头想想,“其实那个时候意识乱的很,记忆力也只有一些血腥的场面,不过八成是那样。” “那你后来什么都记不住了是怎么回事?”白泽好奇道:“也是因为凤凰之力的缘故?” “也许是?”秦姑娘吊在屋檐上,“若是我哥还活着一定不会希望我记得那些。若是他弄的,我倒是信的。” “还有一个问题,”白泽道:“是谁把秦家那些人的魂魄封在这匕首里的?那个时候你哥已经没了,你又疯着,总不见得是秦小六封的。” “那我哪知道啊。”秦姑娘不甚在意,“反正他们的事我也懒得管。” 莫无把玩着那匕首,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匕首里的魂魄?再给你哥胸口插回去?” “你敢!”秦姑娘一瞪眼睛,想了想,不耐烦的挥挥手,“扔了吧。” “扔了?”莫无随性惯了,也被这决定惊了一下,“五十多个魂魄,扔哪去?这要是那天被人寻到又机缘巧合放出来了,作孽不作孽?” 白泽也道:“和你也算是血海深仇了,你就真没其他想法?” 秦姑娘眼前闪过一张张人脸,他们是曾经给她扎过辫子的婶婶、让她骑过大马的叔叔,是口口声声叫嚷绑起她威胁凤公子的秦家人。她看见他们曾经和善慈祥的笑容,又看见他们那夜满眼贪婪的嘴脸,最后又看见他们面目狰狞、尸首分离的结局。 想来想去,实在是再也不愿意见到一眼。秦姑娘有点犯愁,“那……扔远点?” “你确定?” 秦姑娘嫌弃道:“在他们身上多花一点功夫我都觉的亏得慌。” “那就按规矩办吧。”不二道:“送去地府,判官殿里走一遭,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够远!”秦姑娘挺高兴,“那就这么定了吧,你们谁去扔一下?” 几人同时看向不二。不二眨眨眼睛,往后一缩:“我可不去……冥界虽然归仙界管辖,但是他们那地方邪乎的很,两方少有来往,我不去!” “那怎么办?”白泽道:“这一时半会的也没人去世,也没处找阴差去。”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晌,最后还是莫无道:“我去吧,刚好去看看孟婆他们。” 不二爽快点头,“行,那我给你拿颗因冥珠,反正下面你也熟,送下去就回来。” 第二日莫无去冥界前,特意去问了问秦姑娘将来打算如何,既然前尘往事全部想起,总也不能一直这么作为厉鬼混下去,可她身上还带着凤凰之力,也不知道能不能就这么去投胎。秦姑娘想想,道:“算了,舍不得我哥的坟,就这么混着吧。” 莫无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拎着那匕首就走了。他走到城郊那两颗歪脖子树地底下,将因冥珠含入口中,阴凉之气朝着四肢百骸蔓延,再睁开眼,周遭便已经变了样子。 那两棵歪脖子树组成一道拱门,拱门这头还是人间景象,那边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只见天空暗红,看起来有些压抑,一条小小的的土路蜿蜒向前,仿佛悬在空中的一条吊桥,两侧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土路的尽头消失在黑暗之中,不知通往何处。 走过这蜿蜒而漫长的小路,便同人间再没什么关系了。 莫无抬脚走进去,周遭温度骤降,直冷到人的骨头里。寻常亡人走这路上,宛如走在万丈山崖间的细索之上,多半要吓出个好歹,莫无倒是习以为常,溜溜达达的往前走着,对周遭黑暗一概不管,走着走着无聊了,还哼个没调的小曲给自己逗乐。 两炷香后,前方出现一道拱门。莫无抬脚走进去,周遭亮了不少,路也稍微宽敞了些,无数条相似的路相邻,间或有阴差带着新魂从门中走出,沿着路朝前走去,仔细听能听到周遭有水声,但还看不见那水在何处。 这算是彻底离了人间了。 莫无沿着这路一直往前走,道路渐渐合并,汇聚成一条大路,路上的魂魄也多了不少,间歇有阴差带着新魂路过,脸熟的还能同莫无打个招呼,态度都十分恭敬,搞得莫无有点莫名其妙。 大路旁边是一条河流,水流缓缓,在暗红色的天空之下也看不出是清是浊,间或有两尾鱼从水面上跳出来,又重新消失在水中。岸边的沙地之上一路长着无数的小花,有白的有红的,每朵六瓣,来一阵风,那花便飘出一阵香气,淡淡的,挺好闻。 莫无在那河边驻足一会,看着一路的小花,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后他转身又朝前而去,很快便走到尽头。那里是一道城门,门上大字雕刻着“归于”二字。 听说那两个字原本是“鬼域”,后来许是图着风雅,几百年前给改成了如今这俩字。过了城门之后顿时热闹起来,各路魂魄来来往往,店铺鳞次栉比,打把势卖艺的,走街串巷卖吃食的,热闹一如人间。 这里是鬼域,住着过了判官殿之后等待投胎的魂魄们,也有不愿投胎就留在这的不走的。说到底这地方和人间也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是这里的天永远是暗红色的,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飘着的。 莫无这么多辈子轮回过来,在这地方也算不清住过多久。他熟门熟路的沿着大街往前走,一路上不少商贩同他打招呼,内容多是“又回来了?”“这次住多久啊?”诸如此类的话,听着还挺亲切。沿着大路一直往前有一座高耸入云不见顶的宫殿,是这鬼域的中心。那宫殿从天顶一路抵到地下,上面是判官殿和阎王殿,下面是十八层地狱。新魂入了鬼域,第一时间都是由阴差领着到判官殿走一遭,功过赏罚都定了,再看是去地狱受罚还是在鬼域等着投胎。 越接近这宫殿,阴差便越多。莫无本想着找个相熟的阴差把自己带进去,谁知在外面晃悠半天,一个脸熟的也没看到。他等了片刻有点无聊,干脆直接往里走,谁知大殿两边一字排开两排侍卫,竟然没一个拦他,为首的两个还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个礼。 莫无莫名其妙,疑惑的看了两眼那侍卫,道:“你为何给我行礼?” “莫天师辛苦,”侍卫避而不答,“请进。” 莫无越加莫名其妙,又看了他们两眼,抬脚进了宫殿。这殿里阴差来来往往,比外面还要热闹,他不急不慌的遛着,按着以前当新魂时走的路线往判官殿里走,快到时遇见个脸熟的管事。那管事见到他一惊,赶紧上来问,莫无把来意说了,把那匕首也掏出来给那管事的瞧了瞧。 “凤凰一族的东西啊……”管事看着那匕首上凤凰图腾的雕刻,道:“莫天师随我来吧,让判官大人先看看。” 莫无回头看了眼飘在判官殿外排队到尽头等着进判官殿的魂儿们,犹豫道:“你确定?” “确定确定。”管事道:“这东西由莫天师亲自送来,又是凤凰一族的东西,自然要优先处理。” 莫无点点头,跟着那管事进了殿。此时殿上正跪着一人,满脑袋冷汗,抖的像个筛子。上方坐着一位判官,面冷似冰,威风凛凛,两边黑面差役一字排开,持着杖棍,威压迫人。 那判官看着手中书卷,忽而惊堂木一拍,怒道:“你为人狡诈刻薄,搬弄是非,毒害兄长,谋得兄长家宅田地,罪无可恕!” “小人错了,错了!”那人伏在地上抖如筛糠,吓得魂不附体,“小人、小人……” “判你入拔舌地狱三年,而后两世投生为你兄长的家犬,看家护院赔罪。”判官将书卷一合扔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卷,道:“拖下去。” “大人!不要啊大人!”那人裤子湿了一片,满脸惊恐,“大人!大人!” 差役闻声而动,面无表情的将堂上那人拖了下去。那人疯狂挣扎,哭爹喊娘,尖利的嘶号渐渐远去,估计是直接朝着拔舌地狱去了。 挺好,莫无心想,遇见这位判官,秦家那五十几口有的受了。 “下一个。”判官拿起下一个书卷,管事快步走上前,在判官耳边说了几句,那判官抬眼,略带不满:“莫天师?什么莫天师?” 管事一急,小声道:“那位,就是那位!” 判官想了片刻,忽然眼睛瞪大,“那位!他又结束一世了?” “没有没有。”管事解释一顿,那判官点点头,又低声道:“听说当年那位同凤凰一族就有交情,今日他亲在前来,莫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管事摇摇头,“大人先看看吧。” 莫无站在远处,只能见到两人在说话,也听不到说了什么,手里玩着那匕首就老老实实在一边等。片刻之后,只见那判官整整衣冠,亲自前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这冥界……真的是越发客气了。”莫无心里有些怪,也客客气回了一礼,将那匕首同一根白泽的羽毛一同交予了判官。 三天后,凡间。 不二坐在屋檐之下挥着浮尘赶蚊子,疑惑道:“他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是下面出事了?” “下面有十殿阎王镇着,能出什么事?”白泽道:“不过他耽误这么长时间,确实不正常。” 远处响起唢呐和哭嚎之声,听起来像是哪家在办事。片刻之后一个阴差站在秦宅大门外,恭恭敬敬的敲了门道了问候,不二迎出去,疑惑看他,“大人有事?” “是。”阴差客气道:“莫天师托小人给两位仙君带话。” 不二:“嗯?” 阴差道:“莫天师说,他以后都留在冥界,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王杰西小魔仙”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陌上人如玉”小天使的营养液~ 感谢~ 第68章 “不回来了?不回来了!” 秦家墓地,白泽立在秦岭的墓碑之上,气的浑身羽毛倒立,眼睛瞪成铜铃,“这王八羔子什么意思?!他还没咽气蹬腿呢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秦姑娘悠然的躺在秦岭坟包上,歪着头看白泽炸毛。 “白兄,莫急莫急,气大伤肝。”不二慢悠悠的劝着,“这事虽然不靠谱,但他干出来一点也不奇怪,他现在受了刺激,做那么一两件莫名其妙的事也正常……” 不二的语气简直就像个奶孩子的老妈子,天可怜见,这话说的句句肺腑,全是几百年的经验之谈。 奈何白泽是个点火就着的暴脾气,闻言一嗓子吼出来:“受什么刺激受刺激?他活了三百多年什么刺激没见过?还犯得着赖在地下不见人了?!”顿了顿,脸色忽而一变,犹豫道:“……他不是被地府给扣下了吧?” “不可能。”不二一摆手,“地府闲的扣他干嘛?还特意找阴差来报信,没必要。” “也是……”白泽想想,眼睛一瞪,又开始大骂起来。 “小点声小点声……”不二无奈叹口气,道:“好歹是在墓地里,消停点。” 秦姑娘倒是完全不在乎,歪着头好奇道:“他乐意在下面就在下面呗,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那是冥界!冥界!”白泽嚷嚷:“那地方邪乎的很,好好的人去那做什么?!” “我看也没那么邪乎,”不二道:“虽然冥界和仙界的关系向来不近,但也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他愿意留在那就留着吧,说不定过段时间又想出来了呢。” “白瞎我还特意留下来把这事了了再回仙界。”白泽一脸愤恨,“我这就回去找丞相去!那王八羔子爱留哪留哪!” 仙界。 “丞相。”白胡子仙人捧着一卷书卷走进天垣宫,在书案前站定。 仙君端坐在书案前正在写着什么,白色衣袂搭在深棕色的书案之上,映的人也越发文秀清雅。仙君笔尖一顿,抬头看清来人,客气颔首,道:“阁老辛苦了,先放在这里吧。” “不辛苦不辛苦。”白胡子仙人笑呵呵的将书卷放在已经摞了一尺多高的案上,“丞相回来真是太好了,昨日我们私下聚在一起还说,虽然这三百年里司命处理的不错,但是只有丞相回来了,我们这心才算是真的定下来啊……” 仙君客气的浅浅笑了笑。 “丞相才是真的辛苦。”白胡子仙人看了看那几乎从来就没有空过的书案,心里又有些复杂。当年这小丞相尚未飞升之前,仙界也不是没有管事的,但那些人要么才能不够,要么扛不住辛苦,每过几十几百年便要换换。等到了这小仙人位列仙班,上神钦点,他倒也十分爽快的应了,在位几百年来从未有过抱怨,才能更是出众,将仙界治理的井井有条,竟然不知不觉间也成了众人心中的主心骨,他不在的三百年,仙界虽然也没出什么乱子,可终究同他在的时候不一样。 白胡子仙人又看了他两眼,语气和善:“丞相忙,小老儿就不打扰了。” “阁老慢走。”仙君客气的应了一句,低头又看起手上的公文来。 微风轻拂,将窗棂吹得轻轻晃动。他已经在书案前坐了两个多时辰,握着狼毫的手有几分酸胀。窗外传来清亮悦耳的鸟鸣之声,也不知是哪家仙人又在逗雀儿。 他放下狼毫,抬手捏了捏山根。就在这时,脚步声又起,来人在开着的屋门上敲了三下,而后便走了进来,是司命。 “刚刚阁老还在夸你这三百年做的不错。”仙君单听脚步声便知来人,他闭着眼睛,“能得阁老一句夸赞,你可以多做两个美梦了。” “丞相,”司命没顾得上自得,沉声道:“魔界那边来消息了。” “嗯。”仙君睁开眼睛,“又是什么事?” “暗藏在魔界的人回报,魔界的确有一个计划,具体还未打探出来,只探听出……”司命顿了顿,沉声道:“和战神长白有关。” 仙君蓦的抬头,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司命。 “消息应当不会错。”司命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垂下目光,道:“那人听到了几次战神长白的名字,但具体魔界要做什么,并没有打探出来。如此机密之事,能打探到这里已经实属不易,那人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司命语调陡然一转,“丞相!你去哪啊丞相?” 仙君起身大步走出书房,白色衣袂在转弯处一闪,待到司命拔腿追出去,那人已没了影子。 冥界。 “殿下……” 阎王殿里,不怒自威的阎王端坐上位,曹管事垂首立在一边,恭敬道:“那位说,想同殿下讨个一官半职,以后就留在地府……说想同殿下谈谈。” “谋个一官半职?”阎王轻哼一声,“他想的倒是挺好。不见。” “当真不见?”曹管事有些犹豫,“都推了这么多回了……” “一样吗?”阎王抬起头,“从前他轮回一次便来找我一次,偏要将他身上那煞气问明白,本王除了躲着,还能有什么办法?此次是另外一回事,从前的便做不得数了。” “这么说倒……也行?”曹管事有些犹豫,道:“那我这便去回他。殿下,那官职给吗?” 阎王想想,“他这次怎么来的?” “阳寿未断,带着因冥珠来的。” “……”阎王沉着面色,嘴角抽了抽,“胡闹成这个样子,不愧是曾经将三界都折腾了个遍的人物。他如此胡闹,本王也不能将冥界送给他胡闹,他在冥界待不了几天,给他个可有可无的活去做吧。” 曹管事点点头,好奇道:“为何在冥界待不了几天?虽然他阳寿未尽,可只要因冥珠在身上,他在冥界便同生魂无异,并不影响在这里生活。” “你知道什么。”阎王道:“就去这么同他说吧。” “是。”曹管事应了一声,还未退出大殿,外面便又走进来一个差役,朝着阎王一行礼,道:“殿下,仙界丞相来了。” 曹管事陡然一顿,瞪大眼睛,“谁?仙界丞相?” “是。”差役道:“仙界丞相亲自前来。” “我们冥界虽然归属于仙界管辖,但相对独立,向来少有往来,即便真的有事,派遣人来说也就是了。”曹管事惊讶道:“什么大事,能让仙界丞相亲身前来?” 阎王却摆摆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都下去吧。” “是。”曹管事恭敬的应了一句,转身朝外走去,心里却越发疑惑——仙界丞相亲临,如此大事,殿下怎么却好像连见的意思都没有? 大街之上,热闹非凡。 莫无闲来无事,在街上瞎逛。冥界的天空永远是红黑色的,没有太阳,十分压抑,但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只是可惜看不到星星,生活都少了一大乐趣。 他一边望天一边慢慢悠悠的走着,忽而身前一凉,像是撞上了团气。他低下头一看,是个冒冒失失的新魂,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就是魂魄都比他人要轻上不少。那孩子正慌不择路的往前跑着,被莫无挡了一下停住,下意识的往后看去。就见一群鬼魂叫嚷着朝他跑来,手中提着棍子,一边跑一边叫:“抓贼!别让那小贼跑了!” 那小孩满脸惊恐,绕开莫无就要跑,奈何刚成为魂魄,反应总是慢些,腿还没迈开便被那一群人给围上了。 这一围自然也就把莫无一起围了起来。 那孩子抖得像个筛子,若不是魂魄太轻怕是已经瘫在了地上。莫无抬手挠挠下巴,“诶,小鬼,你偷东西了?” “我没有!”那孩子回头,急道:“我没有偷东西!” “你说没有就没有?”为首的大汉一瞪眼睛,“你路过东西就没有了,不是你是谁?!这个小鬼就是因为偷东西才被人打死的,谁信你没偷东西!” “我、我……”那孩子一梗脖子:“我就是没有!” “你还嘴硬!”为首的大汉气的够呛,手中棍子一轮,“给我打!偷东西还不承认,什么狗东西!” “对!打到他承认!” “小孩子不学好,就是得打!” “对,对!打到他承认!” …… 转眼之间,几个手腕粗的棒子就抡了过来,那小孩瞳孔一缩,下意识的转身就抱住了莫无的大腿! 就在那棍棒砸到那孩子背上的瞬间,那大汉手腕忽而一麻,就见那棒子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稳稳抓着,大汉用力下压,那棒子却停在半空之中,半点也动弹不得。 “你!”大汉瞪着莫无:“你少管闲事!” 莫无一乐,另一只手食指指了指那孩子,道:“他粘我身上了,这叫闲事?” 大汉一瞪眼睛,伸手就去拉扯那孩子,手伸到半空,却又被攥住。他猛的抬眼,就见那位眉眼俊俏的小哥懒洋洋道:“这么凶做什么,和谐点。” “你要拦着,我连你一起打!”大汉猛的抽回手,朝莫无一指,怒道:“给我打!” 下一瞬间,无数的棍棒朝着莫无直挥过来,莫无眉头一皱,一个后翻躲过几棒子,最快的速度一伸手将那孩子拽到了自己身后。此次他入冥界,破刀自是没有带,鹊语铃被秦执惜那丫头弄坏之后也没来得及修,莫无身上没什么能用的东西,只能徒手对上数不清的棍棒,他就是再厉害,一拳难敌四手,一时也不免有些艰难。 好在莫天师拳脚功夫了得,赤手空拳和和人对打也没落下风,谁知他刚一手按住那为首的大汉,腰间忽而一紧,拴在腰上的小包被人拽了下去。 那小孩趁着他们打得热闹,见莫无腰上那小包鼓鼓囊囊,猜是好东西,用力一拽撒腿就跑。 “这小崽子……”莫无咬了咬牙,忽而瞳孔一缩——糟了! 那包里东西倒是不多,但有一颗此行最为重要的因冥珠。 属于活人的气息丝丝缕缕弥漫到空气之中,就像是炸药的引线,果不其然,下一瞬间,一声兴奋的尖叫陡然响起:“活人!这里有活人!!” 宛如火星崩进油锅,轰的一声将空气引燃。周遭的魂魄全部变了脸色,他们扭曲着身子,高声尖叫,声音里满是兴奋,“有活人!是活人的味道!” 鬼魂在鬼域之中可如凡人一般生活起居,但活人的魂魄对他们来说就像是罂粟一般着迷抓狂,鬼域之中,没有鬼魂能抵抗的住活人的诱惑。 无数鬼魂贪婪而兴奋的朝着莫无扑过来,远处更是有无穷无尽的魂魄听到叫嚷奔袭而来。莫无咬了咬牙,一脚踹飞刚刚那个大汉,拎起他的棒子便抡了起来,虎虎生风,打飞了几个扑上来的鬼魂。然而鬼魂实在太多,全部失了神志,莫无咬着牙将棍子挥的密不透风,转眼间身上还是被咬的不成样子,血腥之气渗入空气,更是惹得那些鬼魂越加疯狂。 眼见就要被铺天盖地的魂魄淹没至顶,莫无紧紧皱眉,抬手握上颈间悬着的方尊青铜镜,犹豫一下,却又松开了手。 “……”他低声暗骂一句,棍棒猛的一挥又抡飞一片鬼魂。 “吃了他!吃了他!” “好香啊……活人的味道好香啊!!” “撕碎了他!快!” …… 无数鬼魂浑身扭曲,鬼爪贪婪的疯狂抓来。他这厢刚打飞几只,眨眼间便又有无数扑将上来,海潮一般避无可避,令人窒息。一只鬼魂趁着莫无刚挥出棒子的间隙,直朝他的脖颈咬去,莫无瞳孔猛的缩成针尖,后脊一片冰凉! “啊!!” 下一瞬间,那鬼魂乍然一声惨叫,只见冰蓝色眩光一闪,那鬼魂像块破布一般飞了出去!紧接着,以莫无为中心,周围密密麻麻的鬼魂就像是被炸开,在冰蓝色的眩光中骤然朝四周飞散! 莫无被那眩光晃得一闭眼,再睁开眼时,就见一个修长身影立在身前,白衣飘飘,清秀隽雅,眉眼好似极细的上等狼毫细细勾勒出的水墨丹青。只是此时那好看的俊眉紧紧皱着,正带着隐隐的怒意看他。 莫无和他对视片刻,而后才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力,“这是这几天来第二次了……表兄,这真是,多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又要搬家了…… 一个月搬两次家,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想想一堆东西就有点愁得慌…… 抱歉各位…… 请假两天,大后天回来 爱你们~ 第69章 “丞相。”身穿道袍的青年手里拿着莫无被顺走的小包走回来,往仙君眼前一递。 那青年长得十分俊俏,只是可惜脸上没半点表情,冷冰冰的,看起来有点不近人情。因为实在是好看,莫无不免多看他两眼,一抬手将那包从仙君面前接了过来,扬了扬,“谢了啊。” 因冥珠一近身,活人的气息瞬间被压制下去,周遭疯狂的魂魄发懵的看来看去,而后慢慢散了开去。 那青年直勾勾的看着莫无,直到周遭魂魄都散没了,那双眼睛还钉子似的钉在莫无身上。莫无被他看的后背发毛,总觉着那眼神像是透过他这个壳子在看其他东西,他转向仙君,疑惑的挑挑眉,“这小哥……” 仙君道:“他名为观辰子,乃是长白摘星宫中的人。来时刚好在路上遇见他,便一道来了。” “原来如此。”莫无点点头,又看了眼那小哥,没再说别的,同仙君道:“走走?” 仙君点头,“好。” 黄泉岸边,黑色土地沿着泉水一望无际,有白有红的六瓣无悔花烂漫繁盛,微风徐来,花香阵阵,再配上特有的红黑色天空,也是一副美景。 莫无在岸边捡着石头往泉里扔着玩,仙君就在一边看着。片刻后仙君先开了口,“为什么留在这。” 莫无笑道:“丞相日理万机,还能惦记着我在哪,可真是让人感动。” 他这一笑,眉眼微微弯着,带着他那股特有的懒洋洋的神色,说不出的好看。仙君心头一动,再要多看,莫无却又转了过去,往泉里又扔了个石子,道:“我孤家寡人一个,其实在哪也没什么区别。” 仙君微微皱眉。 “你别那么看我。”莫无没回头,却理所当然的猜出仙君的表情,“你回了仙界,白泽自然也就回去了,仙人不能长时间留在凡间,不二也待不了多久。对我来说,反而是冥界更适合我。” 仙君想想,“是因为你身上的煞气?” “有关系。”莫无脸上不见一丝难过,神色自然道:“也是嫌没完没了的轮回麻烦,白泽不在就又要变成最开始那样,生下来就是等死,饿死的滋味可不好受。” “这件事情我可以去找阎王谈。” “不用,留在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 “找不到我,”莫无忽而转过头凑过来,离仙君不过半臂距离,带着笑意道:“表兄心里可有一丝丝的着急?” 何止着急,来的路上他险些就将鬼域的大门一劈为二。 仙君直直的看着他眼睛,微微皱眉。 莫无笑意更浓,站直身子,“这就是有着急了。不错,我之所以来这,除了刚才说的两个理由,更关键的是,我就是想让你为我着急。你若是因为担忧我而急的皱眉,我心里就欢喜。表兄,我是不是……挺糟糕的?” 仙君神色晦暗不明,“若是我没来呢?” “那也没什么,我就留在这不走了,都到了冥界,寻死觅活也没用。不过,你会来。”莫无嘴角勾了勾,“你会来,我知道。” 他说的笃定,仙君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眉眼,心弦忽而被不轻不重的拨了一下,他嗓子一干,片刻后道:“跟我回仙界。” 莫无:“好。” 仙君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快,微微一愣,莫无挑挑眉,懒洋洋道:“都说了我孤家寡人,哪里都一样。” 仙君点点头,道:“待我去同阎王打个招呼。” “丞相大人。” 不远处站着一个冥界管事,也不知候了多久,等到仙君转头朝大路走去,那管事才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丞相大人,阎王殿下让小人代他前来问候大人,让小人带话,大人办完了事便可离去,大家都是明白人,没必要为了这些虚礼浪费时间。” 仙君点点头,回了一礼,道:“那在下就告辞了。” 管事道:“丞相慢走。” 两人朝鬼域之外走去,观辰子沉默的跟在后面,依旧面无表情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冥界讨债的。 即将离开大路之时,莫无忽而一拽仙君的衣袖停了下来,而后一扭头跑回去,在黄泉边挑起花来。 仙君笑笑,就站在原地等。片刻之后,莫无捧着一小把花回来,道:“之前你不是说要我送你么?” 他将那花往仙君面前一递,“我以前只道它好看,这次回来特意去问了人这花的名字。这花名为无悔,只开在黄泉两边,六瓣有香,有白有红。白的素雅,红的热艳,都挺好看。” 仙君往那黄泉边看了看,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浅笑道:“那你怎么只给我摘了红的?” “你向来只穿白,跟个女鬼似的,连花都要白的?”莫无上前一步,将那艳如红唇的一束红色无悔花夹在了仙君衣襟之上,一边摆弄一边道:“这多好看,可算有点人气了。”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仙君喉咙发干,半晌才状似自然的“嗯”了一声。 莫无往后退了两步,离远些上下打量仙君,忽而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捂着肚子道:“好俊的新郎官啊!” 仙君低头看了看那花,娇艳如火,夹在白衣之上,的确喜庆。 莫无笑了半晌,闹够了,走回来抬手去摘,刚碰到那花却被仙君轻轻握住了手腕。仙君道:“不是说送给我了么。” 莫无一愣,“是,不过你……” 仙君忽而松了手,将衣襟上那一束艳红无悔花摘了一半下来,往莫无衣领上一插,看了看,道:“嗯,这样也很好看,像新娘子。” 莫无身子一僵,愣愣的看着他。 “走吧,带你回仙界。” 仙君没有多看他,转头向远处走去,看起来倒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莫无呆愣的站在原地,呆了片刻,转头看向一边的观辰子,瞪着眼睛道:“他这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啊?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观辰子面无表情的看他,又面无表情转过脸,朝着远处走去。 “到底是不是啊?”莫无嘴上问着,两侧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后面去,一抬脚,朝着两人追了过去。 出了鬼域,莫无本以为会直接到仙界,却没想到先到了天珩山石台。 仙君站在石台之前,闭着双目,不知道在做什么。 莫无十分亢奋,忍不住想同仙君说话。见仙君静默不语,想了想凑过去,道:“表兄,当时你为什么一定要在天珩山解封印?” 仙君没答他。 莫无又道:“因为这里灵气充沛?或者是因为远离人群?” 仙君依旧没答他。 “那就是这里有纪念意义了。”莫无道:“毕竟这里是你当年飞升成仙的地方。” “这里的确对我有不同的意义,但不是因为我在这里飞升,”仙君淡淡道:“这里是我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 莫无一顿,嘴角渐渐落了下来。 片刻后莫无道:“你说的是战神长白?” 仙君转头看他,“你猜到了?” “当年你还是个小小的道童,背着竹篓来山里采药,遇到出生没多久遗失在这里的白泽,将它当成小鸡崽捡了回去,也是那个时候你遇到了长白。”莫无将腰间的生一镜拿下来晃了晃,笑意有点苦涩,“我从这里看到的。” 仙君看到那镜子好似并不惊讶,点了点头。 “所以,当年你年纪轻轻满腹经纶,明明可以走上仕途,甚至连你师父都觉可惜,劝你还俗,你却一门心思修行修仙,其实是为了他?” 提起当年旧事,仙君嘴角漾起一丝极浅的笑意,道:“我若说是,你待如何?” 莫无刚刚的喜悦散了个干净,想了想,神色平静道:“也不过就是多喝两坛繁星醉,再生些莫名其妙的气吧。” 仙君沉默片刻,道:“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他。” 莫无一顿。 “我第一次见他,比那还要早上很多年,”仙君想着遥远的往事,轻轻道:“当时的他和后来的无数次一样,喝多了酒从天上摔下来,青衫墨发,睡眼惺忪,手中还提着个剩了个底的白玉酒壶。他就那么直直的撞到了我眼睛里,我站在原地呆了好久,像是做梦一样,仔细想来,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莫无沉默的看他。 “我那时候无拘无束,也活的随性自在,可遇见他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仙君道:“心里装了一个人,就像是给自己上了一道枷锁,又沉重,又甜蜜。我知他是仙界的神仙,但我去不了天庭,只能想办法同他一样做神仙,于是我投生到道道观附近的穷苦人家,从小修行,为了就是有朝一日飞升成仙,能日日见到他,能同他……” “你是故意的。” 莫无看着他的眼睛,神色无悲无喜,道:“你故意同我说这些,同我说你心里是怎样的装着一个人,怎样一眼万年,怎样将他珍而重之……表兄,且不说你同长白之间并不是只有这些东西,你将你们的矛盾冲突隔阂愤恨全都省去,单独将这些挑出来说与我听,是想是表达什么?我喜欢你注定没结果?还是只是你为刚刚的行为后悔了?” 仙君转头看他,片刻后移开目光,低声道:“你太聪明了,有时候不是好事。” “是么?”莫无挑挑眉,道:“但我比你想的更聪明。” “你心里有我,却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不能接受这种喜欢,你控制不住自己,你想逃开,却发现逃不掉,你需要将我放在你身边保护起来,又担心像刚刚一样控制不住的做出糊涂事。于是你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希望我能对你失望,主动疏远你。”莫无道,“我说的可对?” 仙君抬眼,神色晦暗不明的望他。 “但你不该用长白来激我。”莫无轻叹口气,道:“我说了,我比你想的更聪明。” 莫无往前走了两步,同仙君距离不过咫尺,近的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人平静的神色之下微微颤动的眼眸。莫无望着他的眼睛,缓缓道: “……我就是长白吧,嗯?” 作者有话要说:仙君:…#@¥%@%&%…看!我这么深爱着另一个人!啊,他一定该伤心难过离我而去了! 莫无(震惊jpg.):……敢情他这么喜欢我?! 感谢“洋兮”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洋兮”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啾咪~ 第70章 仙君猛的抬眼看他。 莫无看着他有些慌乱的眼神,轻笑一声,道:“这其实没什么难猜的,不二是个仙界挂着名号的正经神仙,法器不要钱的送我,总不能只是因为看我顺眼,你堂堂仙界丞相,若真的只把我当做一个普通凡人,要么最快的速度回仙界,要么带着白泽去办你在凡间的事情,绝不会漫无目的的同我在秦宅住那么久,还有这冥界的阎王……” 莫无转头看了看来路,道:“三界之中何人不知阎王威严骇人,但凡入了冥界的魂灵,提起阎王无一不是吓得两腿发软。可他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我阳寿未尽不请自来,还上赶着去讨官职,这样的事都做了,阎王不仅没把我打出来,还客客气气的让我回去等着……我若是再想不到我身份特殊,怕是这脑子就可以扔了。” 仙君声音有些干,“……为何一定是长白?” 莫无看他片刻,这才轻笑一声,从腰上取下个东西来,摇了摇,道:“这个。” 那是个镜子,背面刻着黑白相间的阴阳鱼,镜面一片漆黑,正是之前天珩山石台中的小鬼送他的生一镜。他晃了晃那镜子,道:“这镜子入睡时放在枕边,入梦可见当年情景。在阳间时通过它见的东西不多,到了冥界失了限制,这段时间我可看见不少事情。”莫无看着他,声音有些懒,“表兄,既然你将这东西曲折的送到我手里,又何必加上限制不让我看个真切,雾里看花,很累啊。” “我不知这东西会到你的手里。”仙君眉头微蹙,“我也没有在这生一镜上加什么限制。” 莫无挑挑眉,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他道:“所以我就是长白,你承认了?” 仙君没说话。 刚刚才发自肺腑的表达了一片孺慕之情,转眼那人就发现了是自己。纵使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仙君,此时也不免觉得十分尴尬。 “你不说也没什么。”莫无上前两步,看着仙君的眼睛,十分感兴趣道:“我只是好奇,当年我同你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你这么别扭?这般欲迎还拒的做法,若是换了旁人,兴许早被我揍一顿用麻袋捆了扔乱葬岗了。” 仙君抬眼直直的看着他,手指捏着衣袖,指节有些泛白。 “别紧张,谁让我贱呢,这么做的人是你,我就很喜欢。”莫无嘴角漾着笑意,“我可能真的是上辈子欠你的。” 仙君绷着的背脊一松。莫无将一切细微看了个清楚,心里一软,刚要再说什么,仙君垂下眼见,低声道:“是我欠你的。”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莫无道,“既然是你欠我的,我这个苦主不再追究,往事随风而去,如何?” 仙君沉默片刻,转过身去,“还是等你想起来再说吧。” 莫无:“……” 莫无十分想挠墙。 他有些愤恨的瞪着仙君的背影,语调听起来都有些咬牙切齿,“周言珩,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别扭?!” “哦?”仙君转过头来看他,神色平静的仿佛刚开完仙界大会,刚刚震惊之下乍然流露出的情绪又被妥帖的藏好,甚至埋的更深了些,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当年的诸多事情错综复杂,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随风散了的,长白仙君还是谨慎些的好。” 莫无乍然听到他叫自己长白仙君,神色一顿,差点没反应过来。 是了,这层纸既然已经挑破,仙君便不会再将自己当做是凡间那个每日追着他叫表兄的天师,站在他面前的是深仇大恨几百年的仙界战神,长白仙君。 只不过这仇人现在是个凡人罢了。 好死不死两个仇敌之间还有着那样那样的情愫,怎么看都是尴尬。 莫无抬手挠挠下巴,“这么严重?” “我会想办法让你尽快重归仙籍,”仙君说着,抬手朝着莫无行了个礼,客气却又疏离,“在此之前,只能暂时委屈长白仙君了。” 莫无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个礼,整个人都凌乱了起来。他心里一急,一把抓住仙君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你又是故意的是不是?说好的你欠我的,怎么搞的像我欠你的似的?!” 仙君静静的看他,神色晦暗不明。 莫无皱眉,张口又要说话,话音刚到了嗓子眼,就听仙君道:“你可知当年你身形俱灭之后发生了什么?” 莫无一顿,“……你连灭魔界三十二部,险些将魔界杀了个干净。” “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莫无想了片刻,不确定道:“……收拾魔界?泄愤?给我报仇?” 仙君摇摇头,“若是为了报仇泄愤,根本用不到我来动手。当年你身形俱灭之时修为已经接近上神,若是能将散落的元神碎片收集起来,或可重生。我灭魔界三十二部,一来立仙界之威,二来更重要的,是收集你的元神碎片,这件事交给我别人我不放心。” 莫无愣愣的看着他。 “可惜我收集了所有能找到的碎片,唯独最大的一块落入了凡间。我当时身受重伤,上神连下三道召令命我回去,我没理,可惜伤的太重,在去凡间的路上晕了过去,上神便将我的元神封了起来,以助修养。”仙君说的平静,仿佛当年的刀光剑影和命悬一线不过都是些轻飘飘的小事,他接着道:“三百年后,我从天珩山石台解开封印,在你见到我之前,我其实先回了一趟仙界。” 莫无又是一愣。 “诸仙台上,你的仙台是暗的。” 莫无心里微光一闪,好像突然明白了过来,道:“所以你又把自己的法力锁起来了?” “是。”仙君点头,“我若是不将法力锁起来,便不可能安心留在凡间,且不说仙界定会一天三遍催我回去,单说留在凡间这事,便于仙界法规不合。” 莫无皱眉:“不二那厮不是也……” 仙君轻笑,“我是丞相,哪里能有他那般随心所欲。” “哦。”莫无好似有些不满,却又无可奈何。他顿了顿,道:“你突然同我说这些……” “我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仙君看着他的眼睛,神色平静,声音掷地有声,偏偏又带着他特有的那般儒雅温和,“我寻了你这么多年,千山万水走过,尸山血海蹚遍……如今既然寻到了,便再不会放你走。” 莫无愣住了。 风声静止,山泉停流,天地失了声,偌大的浩瀚宇宙九天九地,只剩下了眼前这一个人。 那人的声音像是羽毛一般轻柔的落进莫无耳朵里,他缓缓道:“没人知道我灭掉魔界一众之时是什么心情,也没人知道我这三百年别困在封印之中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但是好在,无论如何,都过来了。” 仙君抬手,将莫无额前飘落到眼前的碎发轻轻拨开,水墨画一般的眉眼柔和的望着他,那眼神穿越了几百年的焦急惶惶,穿越了腥风血雨的战场狼烟,穿越了小心翼翼的试探、欲拒还迎的权衡,最终稳妥小心的落到莫无微颤的眸子中。 “我把你珍而重之放在心上,便不能借着你一无所知哄骗你。几百年我都等的了,难道还差这些时候么?” 他眼角微微弯着,眼中盛着让人神魂荡漾的温柔,像是一汪月色下的湖。莫无看的呆了,他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能发出声来。片刻之后,他猛的往前一探,在仙君唇上飞快的啄了一下,一下之后犹不满意,又吸/吮了片刻,这才离了仙君的唇,咬牙切齿道:“你就是故意的。” 仙君带着笑意看他。 “若我想起来之后,当真后悔了呢?”莫无一时竟然有点不甘心,像个小兽一般威胁道:“到时候有你后悔的时候。” “你不会。”仙君弯着眉眼看他,声音轻柔却肯定,“你不会,我知道。” 莫无沉默的盯着他。片刻后,忽而往后退了一大步,手指一指仙君,怒道:“你果然是故意的!” “嗯?”仙君眉眼含笑的望他。 “你明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装成个忍辱负重有苦衷的样子,欲迎还拒引着我来追你,还追的小心翼翼生怕追的过分了让你跑了!你早就知道我会猜出来自己的身份,所以踩着点的来冥界找我,还故意说你有多爱慕长白,一方面继续显得你在替我考虑操心,另一方面还让我更死心塌地的离不开你!明明是匹狼,却装成个小白兔的样子!周言珩,你可以啊你!” 莫无气的发抖,他向来自诩聪明,此时突然发现敢情自己一直都在这位的算计之中,天可怜见,他居然还一直把这位当成个纠结别扭的纯情小神仙! “确实聪明。”仙君眼里笑意越来越浓,朝着莫无走了一步,道:“可惜晚了,你还是喜欢上我了,是不是?” 莫无瞪着眼睛,气的想打人,可一想拳头落在那个人身上,却又一百个不舍得。 仙君看着莫无那个气的炸毛却又没法发火的样子,嘴角笑意更浓,抬手将莫无举着的手臂轻轻按下去,柔声道:“这些日子我确实骗了你,但今日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发自肺腑,没有半字虚言。” 莫无说得恶狠狠的:“我知道!” 仙君失笑。 “那也不耽误你混蛋!”莫无瞪着他,“若我今日不将事情挑开,你还会装到什么时候?等到寻到办法让我回归仙籍吧?若是寻不到呢?若是我一直就只能这样呢?!” “不会寻不到。”仙君嘴角的笑意淡下去,肯定道:“一定会有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长庚”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s154365”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s154365”小天使灌溉营养液28瓶~ 感谢“陌上人如玉”小天使灌溉营养液3瓶~ 爱你们~ 第71章 莫无此人,遇强则强,遇弱他也老实些,但偏偏在仙君这就反了过来——刚刚仙君眼带笑意,他就窜着高的炸毛,此时仙君神色微沉,他却是消停了下来,抬手挠挠脸,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仙君浅浅的笑笑,转过身去,显然是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莫无便也不再言语,也转头看向那石台。仙君闭着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掌心朝前,泛出幽幽的冰蓝,那光线直直的连到石台,将整个石台都包裹在那温和又纯净的幽光之中。 片刻后幽光渐熄,仙君也睁开了眼。莫无凑过去,“感觉到什么了?” “没什么,除了天婴少了一魂,一切照旧。”仙君道:“对他的压制效力还够,暂时不用担心。” “是啊,你这么下得了血本,还是不是不放心的来确认,确实不用担心。” 仙君轻笑,“你又知道了。” 莫无得意的扬扬眉,“天婴修为过人,无生无死,不好对付。你为了压制他,不惜动用了自己的尸骨,那尸骨留有你部分修为,再加上天珩山钟灵毓秀灵气充沛,多年下来,竟然生出了自己的魂灵,还给自己起名叫小骨,每日忠心耿耿的钳制天婴,我说的可对?” 仙君笑笑没说话。 莫无感慨道:“你对自己倒是真狠。” “都是身外之物,没什么可执着的。” 莫无挑挑眉,又往仙君身前凑了凑,道:“那个叫天婴的黑鸟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是不是也说明了咱们天生就是一对?” 仙君失笑,没忍心反驳他这没半点逻辑的强行因果,想了想,道:“他倒的确不喜欢你,曾经还一度把你当情敌来着。” 莫无一愣,“他也看上过你?” 仙君摇摇头,“是另一个人,也是一位仙君。天婴将那人放在心上多年,那人又同你走的近,他便生出了这般想法。事实上,当年我也曾经怀疑过你同……” “不可能!”莫无斩钉截铁,“当年我要么清心寡欲,要么心里也只可能有你一个人。就你这个样子,再过三辈子我都能一见钟情,逃不掉。” 仙君水墨画一般的眉眼静静看他片刻,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片刻后道:“走吧,回仙界。” 莫无:“好啊。” 仙君朝莫无走了一步,抬手轻轻覆上莫无的眼睛,温声道:“会有些难受,你忍一忍。” 说罢他另一只手揽上莫无的腰,莫无心中一动,全副心思都集中在了腰上,还不等心心起波澜,忽而天旋地转,脑子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好悬没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呕出来。 仙君将手放下之时,莫无眼睛没睁,就感觉白色和金色相间的光芒笼罩天地,想来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仙界。然而他现在也没工夫管这是哪了,两腿发软,四肢无力,若不是仙君扶着,怕是腿一软就能再摔回凡间去。仙君一手架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顺着他的背,道:“你现在还是凡人,强行入仙界,必然会被这里排斥,先忍一忍,一会去休息一下。” 莫无哼唧一声,睁开眼,只见他们站在云端,不远处乃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大门,发着柔和的光芒。莫无脸色发白,捂着自己的胃,叹气道:“……我还道是飞上来,这法子也太折磨人了。” 仙君轻笑,“飞上来那要飞多久。” “来了?”从那大门的方向走过来一人,一身破旧道袍,手中一柄秃毛浮尘,单看衣着有些邋遢,整体看来却是仙风道骨,半点也瞧不出来他在凡间摆摊算卦的样子。 不二快步走到近前朝着丞相行了个礼,而后看着莫无那面有菜色的德行,幸灾乐祸的一乐,“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莫无毫不犹豫的抬头瞪他一眼。 不二笑,“丞相说会带你回仙界,让我在这候着,没想到居然真来了。”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了一颗朱红色的丹药来,往莫无眼前一递,“喏,吃了就好了。” 莫无将那丹药咽了,瞬间便觉得整个人轻了起来,身上的难受劲儿渐渐散去,人也精神了起来。仙君朝不二道:“他都知道了。” 不二一愣,看看仙君,又看看莫无,眼睛瞪得溜圆,“知、知道了?” 莫无拍拍不二的肩,神色有点欠揍,“这位下属,开心吗?” 不二神色复杂的看他,“知道了也好……我只求你别再像从前似的到处惹事,把烂摊子扔给我收拾。”他顿了顿,又道:“白兄现在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心里还因为你去要留在冥界带着气呢,怎么同他说你得想想。” 莫无摆摆手,“别让它知道了,之前一提长白这个名字它跟被炸了房子似的,先瞒着吧。” 不二点点头,“也行,等到你仙籍归位之后再说。” 几人走进那金光闪闪的大门,门内云雾缭绕,仙乐飘飘,远处亭台楼阁,雕栏画栋,美的似梦里一般,间或有身材姣好的玄女从空中飞过,身上彩条随风飘扬,好一副仙界盛景。 莫无心里忽而涌起一丝熟悉之感,他凭着感觉朝一个方向望去,果然见到远处一座高不见顶的楼阁,飞檐精致,巧夺天工,在一众不过几层高的建筑中十分显眼。 仙君顺着他看过去,道:“那是你的摘星楼。” 莫无点点头,却也没再问什么,好似对那也不是特别的感兴趣。 “已经回来了,先回去歇歇。”不二道:“明日我去紫霄殿敲敲钟,宣告一下你回来的消息。” “不急。”莫无道:“这事推一推。” 不二一愣。 “他仙籍归位之前,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仙君道:“就连摘星宫的人也不要告诉。” 不二更是发懵,“怎么?丞相是怕人要害他?还是有其他计划?” 莫无道:“听他的就是了。” 不二一顿,他看看莫无,又看看仙君,心里滋味有些古怪。这俩人站在一起,一个慵懒俊俏,一个儒雅温和,看起截然不同,却好似有着天生的默契,甚至不需要半点交流便能明白对方所想,宛如注定该站在彼此身旁。 要是三百年前他们两个就是这般,该有多好。不二这么想着,忽而又觉的也不尽然——谁又知道三百年前,他们两人不是这般呢? 不二道:“反正观辰子在,也不耽误你回摘星宫休息,或者你去我宫里待着也行,你之前三天两头过来蹭住的床铺还没撤呢。” 从始至终站在远处的观辰子走过来,面无表情的看他,可因为长得实在是清秀,即便是冷冰冰的也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莫无看了看观辰子,又看了看不二,最后看向仙君。 仙君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十捉九着的猫。莫无咬咬牙,“说话!” 仙君笑意更浓,道:“若是长白仙君肯赏脸来天垣宫休息,在下必然扫榻相应,天垣宫蓬荜生辉。” 莫无终于满意,轻咳一声,道:“……那就让你蓬荜生辉一下吧。” 不二不忍直视,别过脸去。观辰子倒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反应,听到这话只是点了点头,又退到了一边。 “丞相!丞相你回来了!” 一个瘦高的仙人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来,朝着仙君行了个礼,喘着粗气道:“丞相,您赶快去紫霄殿吧,大家都等着您呢。” “出什么事了?” “抓了个混到天庭的奸细,”那瘦高仙人喘了口气,道:“……是魔界的人。” 仙君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丞相别急,那人已经被扣下了,只不过什么都问不出来,大家在等着丞相拿主意。”瘦高仙人说完,一瞥看到了一边的莫无,好奇道:“诶?这是天垣宫的新人?以前没见过啊。” “嗯,”仙君没多说什么,转头看向不二。不二心领神会,道:“我先带他回我宫里,等丞相忙完再说。” 仙君点点头,转身朝着远处走去。那瘦高仙人又好奇的看了莫无一眼,而后跟在仙君后面也走了。 莫无看着仙君离去的背影,道:“这么忙……” “堂堂丞相,大事全要他拿主意,你以为呢?”不二瞥他一眼,道:“走吧,先去我那下盘棋……” 路上,那瘦高仙人心里盘算着莫无的样子,神色疑惑,总觉着好似在哪见过那人。 “说。”仙君道。 “是。”瘦高仙人回过神,将心里的疑惑抛到一边,详细的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仙君听着,间歇问上两个问题,等到紫霄殿的时候已经掌握了所有能知道的信息。 大殿之上,仙家站了一排又一排,见到丞相从外走进来,顿时都面露喜色,迎上来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一个胖仙家见到丞相就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道:“丞相,都怪我,是我不察,连宫里的人被换了都没发觉……现在人在牢里压着,已经审过一遍,那妖孽嘴巴硬得很,软硬不吃,什么都不肯说……我那个小童子也不知道人现在在哪……” “提来。”仙君面如平湖,“我亲自审。” “是!”周围仙人七嘴八舌,“丞相亲自审问,自然就什么都说了。” 片刻后,紫霄殿旁的偏殿,仙君坐在上位,殿中只留司命等几人,一个童子样子的少年被架进来,扔到了地上。 那少年打眼看过去,长相清秀,确实那胖仙人宫中的童子无疑,可仔细看过去,眉眼之间又带着丝难以形容的媚态。此时他浑身是伤,鲜血淋漓,可在冷白的皮肤之上,又带着股凌虐凄美之感。 司命低声道:“已经用过了刑,刑房中的东西已经用了一半,什么都没说。” 瘫在地上那少年不屑的冷笑一声,睨着上位的仙君,懒洋洋道:“我们魔界出来的人,从生出来的一刻起便活的血淋淋的,你们仙界的刑罚?呵,怕是吓唬三岁孩子都没用。” “仙界刑罚向来小惩大诫,狠毒方面自然同你魔界不能相比,否则又同魔界有什么区别。”仙君说的平淡,上下打量那人两人,道:“魔界之人向来自私贪婪,毫无忠诚可言。你能为了魔界如此这般,倒也是难得。” 那少年哈哈大笑,道:“硬的不行来软的了?看来即便是大名鼎鼎的仙界丞相,也不过如此。” “你闭嘴!”司命怒道。 仙君倒是也不生气,浅浅笑笑,道:“你想多了,你还用不着我费那么多心思。”仙君拿起桌边的骨瓷茶杯,淡淡道:“将他衣服脱了,一件都不要剩。” 司命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睁大,“……啊?” 仙君修长食指握着杯盖,轻轻拨了拨水面上的毛尖新茶,缓缓喝了一口,顿了顿,看了那少年一眼,“头上的东西也不要落下。” “是。”司命这回肯定自己没听错,朝着两边侍卫一摆手,“把他衣服扒了!” 侍卫闻声而动,片刻便将那人扒的□□。那人开始还挣扎两下,后来反而朗声笑起来,声音带着一股子娇媚,道:“传闻仙界丞相清心寡欲,看来传闻误的实在厉害。” 他裸着全身,不仅没有半点羞臊,反而大方的换了个姿势,将腰身展现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黑发散落在冷白皮肤上,搭配着鲜红的伤口,整个人都带着股禁忌又勾人的美感,勾的人浮想联翩。 司命神色难以形容,别过脸去,仙君却平静的仿佛看着一堆枯骨,他自顾喝着茶,慢悠悠道:“去过火盆来,当着他的面,将这些东西一件一件的烧。” 刚刚还肆无忌惮的人脸色刷的变了。 司命不明所以,吩咐人照做。仙君看着那人苍白如纸的脸,“魔界最善伪装变化的当属魅鬼一派,会根据苦主的变换不同的样子。你如今可自由变换,想来修为已经十分可观,只是不知你怕诸多刑罚,怕不怕栖身之所化为灰烬?” 那少年死死的盯着仙君,一双眼睛再没了刚刚的媚态,手指掐到肉里,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一边的司命终于明白过来,面带喜色道:“是了!他们魅鬼一族魂魄同栖息之所乃为一体,身上的刑罚再狠也伤不到根本,但若栖息之物受损,便会直接伤到魂魄。”他看着地上那少年,“你化成仙界童子潜入天庭,栖身之物自然不放心放到别处,定然时时带在身上,一定是在这些随身之物里。” 一件件随身物品被扔到火盆里,火苗摇动,周遭一片寂静,只听火盆之中噼里啪啦的轻响。忽而那少年脸色一变,整个人身上泛起血红,仿佛被扔进了烈火中焚烧。他痛苦的皱着眉,死死咬着牙,伏在地上不住的打着颤,一双眼睛恶毒的盯着仙君,说不出话来。 仙君放下茶杯,道:“拿过来。” “是。”侍从将最后扔到火中那物取了出来,用托盘盛着递到仙君眼前。那是一根发簪,上面镶着一块拇指大的黑石,看起来并不起眼。 发簪离了火,少年身上的红色也渐渐退去。他神色扭曲的看着仙君,忽而阴狠的笑了,哑着嗓子道:“就算你找到我的栖身之物又如何?它不怕火烧,大不了你将它碎成齑粉,我死了,你一样什么都问不出来!” 司命紧紧皱眉。魔界行事向来狠绝,这人死了,还会有无数个相似的妖魔潜入仙界,这个人问不出来,下一个难道就能问的出来吗? “我为何要将它碎了?”仙君似是有些疑惑,手中握着那发簪,不急不缓道:“有了你的魂魄,我便可派人装成你的样子回魔界复命,我想让魔界知道什么消息,你们君上便会知道什么消息……至于你知道的事情,你以为我当真在意?” 那人背脊一僵,脸色刷的又白三分。 “至于你,仙界不同于魔界,打打杀杀,不成样子,自然也不会让你去死。”仙君将那发簪在桌上敲敲,浅浅笑笑,神色看起来温和极了,“烈火焚烧,白蚁噬心,天雷碎骨……除去这些,仙界还有无穷咒术,足以让你受遍诸多苦楚,却偏偏留着一条性命,让你日日绝望崩溃,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些死了……” 仙君声音温和,“就让你这般生不如死,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仙君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杀伐决断的仙君,只是对着自己媳妇的时候只展现翩翩君子的一面。 即将正式开始同居生活啦~撒花~ 第72章 司命走出偏殿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更遑论偏殿中那早已瘫成了一滩泥的魔界探子。 仙君走在司命前面,便走边道:“将招供出来的整理好,一会儿送到天垣宫。” 司命白着脸,道:“是。” 仙君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头朝着天垣宫而去。司命目送着仙君的背影远去,庆幸的低声道:“上天保佑,还好丞相是我们仙界的人……” 仙君本打算先回天垣宫整理一下,而后去不二那里将莫无接回来,谁知道刚进书房,便见一人四仰八叉的睡在榻上,一条长腿搭在床榻外,鞋子也没脱,呼吸清浅均匀,睡的正熟。 仙君浅浅笑了。 这天垣宫他住了几百年,向来只当是个遮风挡雨的住所,同其他房子也没什么区别。此时这地方却好像截然不同起来,满满当当的,让人安心。 仙君走过去将莫无的鞋子脱了,腿搭到榻上,转眼看到地上散落着两个鹊语铃,一个是莫无始终随身带着的,另一个大上一些,底部龙飞凤舞的写着个“星”字。 仙君将两个铃铛捡起来看了看,放在莫无枕边。他转身朝书案走去,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此时莫无睡得靠近边缘,仙君怕他一个不老实翻身摔下来,弯腰将人抱起来,打算将人往里面挪挪。 谁知他刚将人抱起来,那人一双胳膊便攀上了他的脖子,睡梦中将头埋进他的颈窝,迷迷糊糊的叫了句“小丞相”。 仙君一顿,定住了。 莫无很开心,他本来睡得就舒服,梦中又抱上了温暖的大枕头,那枕头不仅又温又软,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竹林清香,好闻的要命。于是他睡梦中满意的哼唧一声,头在那大枕头上舒服的蹭了蹭,转眼又沉到另一个梦境中。 一个时辰之后他醒过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一个人温暖舒服的怀里。 莫无反应了一秒,而后迅雷不及掩耳的闭上眼睛装睡。 头上一声轻笑,“醒了?” “……嗯。”莫无内心遗憾的叹口气,装模作样的坐起身,揉揉眼睛,道:“……我刚才一直都是这么睡的?” 丞相将手中的书卷合上放到一边,温和道:“也没有睡很久。” 莫无扫了一眼,是一本《清静经》。 莫无嘴角不受控制的往上扬了扬。 “你刚到仙界,即便是吃了药丸,这几日也会十分困倦,”仙君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坐下,道:“不如你就待在宫里,等过几日适应了再出去。” 莫无懒洋洋的往后一倒,胳膊撑在榻上,轻笑道:“怎么,金屋藏娇吗?” “……你若是不愿,便回摘星宫走走,或是不二的宫里待待,其他的地方就不要去了。” “你怎么还当真了?”莫无一哂,走过来在他书案旁坐下,胳膊支在书案上,“说说?将我从冥界接到仙界,还不要乱走,怎么,魔界那边要对付我?” “小心些总是好的。”仙君看着他,“今日那探子招供,他潜入仙界,一方面是力图混进天垣宫,打探我对魔界的对策,另一方面便是要寻找你重生的证据,魔界不知为何并不相信你就此湮没,甚至很久以前便已经着手派人去凡间寻你。” “哦,那个叫森罗的,几年前突然冒了出来,这几个月次数频繁了些。”莫无从书案上捡起个果子咔嚓咬了一口,“他就是魔界的。” 仙君眉头微皱,“魔界七部掌令森罗,你怎么从来没同我说过?” “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刚从封印里出来,对魔界那叫一个恨之入骨,万一我同你说了,你把我和他们当成一伙的了怎么办?”莫无啃着果子,挑挑眉,道:“再者他也没把我怎么样,就照他来找我的那个频率,定然还没确定我就是长白,要不然也不会派人来仙界探虚实。” “若是你早些同我说,就能早些来仙界,就能少些风险。”仙君蹙眉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他这话说的认真,即便莫无觉得有点啰嗦,可对上他那个眉眼,心里也就只剩下了舒坦,笑了笑,道:“知道了大人。” 他啃完了果子,一转头看到了榻上的鹊语铃,便起身拿了过来,在仙君眼前晃晃,道:“不二今儿给了我这个,说是摘星宫所有人都在这里面,可我今儿听了好几次,半点声音也没有……我那个摘星宫不会压根就没什么人吧?” “摘星宫统管满天繁星,四象二十八星宿各主其位,是天庭中人数最多的一宫,哪里会没人?”仙君道:“繁星只在夜间当值,你到晚上再听听,摘星宫的鹊语铃可是整个仙界最热闹的。” 莫无点点头,眼睛亮亮的凑过去,“表兄,你对我那个摘星宫是不是特别熟悉?” “在其位谋其政,这仙界之中哪有我不熟悉的?”仙君失笑,又道:“不过摘星宫的确特殊了些。” 莫无美滋滋道:“我就知道。” 仙君嘴角带笑,道:“听闻当年你修为仅次于上神,除了战庭司,上神欲意再交给你些别的,一桩桩都是重任,你却偏偏不干,撒泼打滚非要去管星星,上神无奈,便允了你,几百年间也从没出过什么乱子。”仙君看着他,接着道:“可是我接手丞相一职没多久,你的摘星宫就三番两头的出问题,也是巧,每当我忙的不可开交,摘星宫就消停些,但凡我有了些闲暇,摘星宫定然有事等着我。” “那还……真挺巧的。”莫无摸摸鼻子:“……我都闹什么事了?” 仙君想想,慢悠悠道:“有一次你喝醉了酒,指挥着漫天繁星拼字玩,一会排成一字型,一会排成人字形,吓得凡间帝王斋戒素缟,连着祭了一个月的天。” 莫无:“……” “还有一次,北斗七星同时缺位三个,一整个勺子只剩勺柄,可怜巴巴的。后来问出来,那一次你也是喝了酒,非拉着他们三个同你玩凡间的麻将,你们四个打了个通宵,以至于他们全都误了整晚的当值。” 莫无:“……” “还有……” “行了别说了。”莫无面无表情,“我没被去了仙籍扔到凡间,是不是你同那个什么上神说好话了?” 仙君笑笑,“说了可不止一次。” 莫无一捂眼睛。 “丞相。”门外三声敲门响,司命站在门外,“这几个月新飞升的仙人名单整理好了。” 仙君道:“进来。” 司命捧着一卷竹简走进来,看到书案边的莫无,尴尬的笑笑,转身将那竹简放到了仙君书案上。 莫无对他那莫名其妙的尴尬有点疑惑,看了看仙君书案上比他睡前多了不少的竹简,忽而反应过来——定是他睡着的时候这人来送过竹简,见到自己窝在仙君怀里睡觉了! 莫无猛的转头看向仙君,那位神色却自然的很,展开竹简静静看着,对空气中的尴尬气氛半点也不在意,两相对比,莫无觉得自己这尴尬仿佛有些掉价,他梗了梗脖子,神色也坦然起来。 仙君抬眼看他一眼,嘴角浅浅的弯了弯,而后朝向司命道:“三个月内共飞升三人,这三人可都安排好了?” “是,”司命道:“两位男仙安排去了蓬莱,还有一位玄女,安排去了彩织所,同其他玄女一起统管凡间纺织。” “玄女飞升常进彩织所,我封印之前便已经有百人之多,”仙君合上竹简,道:“这次将她分到其他地方吧。” 司命分管仙人完全按着常规来,压根也不记得那彩织所有多少人,闻言一愣,点头道:“是是,丞相对仙界各部了如指掌,实在令人佩服。” 仙君抬眼看他,“还有别的事吗?” 司命又是一顿,道:“没、没事了。” 丞相日理万机,向来会多问几句,今儿这还是头一次往外赶人。司命眼神瞥了眼一边径自研究鹊语铃的莫无,神色越发复杂。 “嗯。”仙君道:“若是一会再有事,通通明天一起说吧。” “……”司命:“是。” 司命转身走了,仙君转过头,就见莫无已经同那鹊语铃聊上了天。 这个新的鹊语铃连接多人,用法和之前不大一样,有人说话时铃铛不会响,但底部的“星”字会亮,声音也不会传出来,只有握着那铃铛的人能听到,除了最下面的“星”字,铃铛表面还按着星辰位置分布着无数的光点,有谁在听那人对应的光点便会亮起来。 此时那铃铛上亮起的光点不少,底部的“星”字的光亮就没听过,可见入了夜,果然就热闹了起来。 一个悦耳清亮的声音在鹊语铃中响起,带着惊喜道:“呀,来新人了?观辰子,是你昨天特意去冥界带回来的那个小哥吗?” 观辰子的清冷的声音响起,同他本人一样没什么感情:“嗯。” 那清亮的声音显然习惯了观辰子的性子,继续兴奋道:“能让丞相大人亲自去接的人定然不简单,诶?小哥能听到吗?刚来仙界感觉如何?” 莫无还没等说话,就听另一个沉稳的男低音响起:“朱雀,你消停点。” “今天不一样嘛!”朱雀道:“摘星宫几百年没来新人,一时激动,替咱们四象欢迎一下新人。” 四象统管二十八星宿,除了掌管整个星空的长白,他们四个便是最高的统领,难得没半点架子。 “诶,新人小哥……” 莫无挠挠下巴,心说我应该也不算是新人…… “这是四象中的青龙大哥,老大不在,现在青龙大哥就是摘星宫的统领。”朱雀道:“一定要记住他哦!” 莫无:“好。” “青龙……大哥……你也……来了……”一个声音缓缓响起,一句话放慢了三倍的速度,“看来今天……大家都很高兴啊……哈……哈……哈……” 朱雀认真道:“玄武,换二倍速。” “好的……”玄武道:“哈…哈…哈…” 莫无:……??? “小哥……叫……什么……名字……?”玄武拖着长音,“多大……年纪……?哪……” 朱雀打断他,道:“多大年纪?哪里人士?修的什么道?” 莫无自动忽略了后面的问题,简单明了的答了名字。 “莫无?什么意思?不如没有?”朱雀疑惑道:“你爹娘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要不你改一个吧,让观辰子给你算一个,他卜卦的能力全仙界没人比的上,取名也是一脉,让他给你选个卦象好的名字。” 观辰子的光点始终亮着,说明一直在听,但刚刚哪个“嗯”之后再没出过半点声音。 莫无笑笑,“这名字我自己取的,当时选的也确实是这个意思,如今用的时间长了,也没觉得不好。” 一边的仙君听了这话一顿,沉默的望着他。 那人如今一副万事不走心的样子,连冥界都说去就去,看起来洒脱的很——可当年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凡间地府之间来来去去,在那些但凡出生便会因着煞气害死无数生灵的日子里,在那些轮回数次却从未感受过骨肉亲情、只能背负死亡的日子里,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大抵是无时无刻希望自己从未存在过吧。 仙君想想初见之时那人飞扬的眉眼,鲜活的仿佛将九天九地的洒脱都装了进去。仙君心里一痛,有些恨自己为什么要在半路晕过去被上神封印,若是当年自己再强一些,那人又怎么会经历当年的那些? 仙君心里揪着发疼,另一边的莫无却是毫无在意,甚至神情带着些许小得意——这些人,终于!提到长白了! 作为摘星宫的主人,四象二十八星宿的统领者,三界声名赫赫的战神,莫无竖着耳朵听着,生怕错过众人一个字的仰慕之情。就听朱雀道:“小哥,咱们摘星宫的老大,长白仙君,你听说过吗?” 莫无装的十分淡定,“听过,听说是仙界战神,很厉害。” “嗯,就是他。”朱雀语气认真,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只要你同我们一起骂那个杀千刀的,我们就是好朋友。” 莫无:???!!! 第73章 莫无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犹豫道:“一起……骂他?” “没错!”朱雀义愤填膺,“那个王八蛋当年扔下我们就跑,说死就死了,几百年了也不知道回来,不该挨骂吗?!” 一阵呜呜呜的哭声响起,间歇还伴着一声擤鼻涕的声音。 朱雀怒道:“小虎!别哭了!” 哭声登时小了些,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悲伤之上又加了一层委屈。 莫无心说,妥,这回四象终于凑齐了。 他有点疑惑,道:“他不是死了吗?还怎么回来?” “没听说过祸害遗千年吗?那个王八蛋怕与天地同寿,天崩地裂了我都不信他能死绝了。”朱雀在鹊语铃的另一端翻了个白眼,南方繁星随之闪烁一下。朱雀接着道:“当年丞相连灭魔界三十二部,将那个王八蛋的元神拼了将近一半,而后在去凡间找另一半的途中伤势过重晕了过去,被上神就此封印。” 莫无道:“这个我知道,所以呢?” “但是在丞相封印的这三百年里,曾经找回来的元神有一日突然不见了。”朱雀道:“上神特意叮嘱过好好保存,被封的严严实实的,盖子完好无损,可是有一天一打开,就那么不见了!” 莫无一顿。元神碎片不在仙界是必然,不然他现在也不能好好的站在这,可听朱雀突然这么一说,莫无又发现了其中含着许多奇怪之处,他想了想,道:“……也许是除丞相之外,仙界其他人在找长白的元神?在凡间找到了,于是就将之前的一起送下去了?” “你想的倒是挺好。”南方群星又是一次闪烁,朱雀道:“丞相被封印之后,上神从大虚之中传来命令,将长白的元神碎片妥帖保存,却暂停对另一半碎片的寻找,将一切精力投入到仙界重建上去。丞相刚被封印之时有一部分元神尚可与外界交流,也是那个时候他将大战之后的仙界重建起来,而后将蓝砂给了司命。丞相元神但凡有一点醒着,就没放弃过找长白,但是多方掣肘,最后也不了了之……依我看,当年所谓的封印纯是为了让丞相不能继续找下去。” “可是为什么?”莫无疑惑道:“难不成上神和长白有仇?” “这个谁知道了,不过当年长白混账事做了一件又一件,也没见上神怎么着,糊弄糊弄就过去了。”朱雀道:“要说上神就此不想让长白活过来,也不大能说得过去。” 莫无点点头,“所以你们就觉得长白一定已经活过来了?” “那是自然。”朱雀显然是半点也没把莫无当外人,道:“既然那碎片消失了,定然是有人已经寻到了另外的碎片,不然好好的存在仙界不好吗?” 莫无一时觉得也挺有道理,道:“若是魔界偷走的呢?” “若是魔界动的手,定然不会溜进天庭只干这一件事,但是但是仙界并没有出其他的事情,那周围也没有探到魔界的气息。”朱雀道:“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是魔界动的手,就以那王八蛋的能耐,也不会被困在魔界,早把魔界捅个窟窿出来了——仙界有丞相能制的住他,魔界可没有。” 莫无心说这朱雀虽然话痨,分析的倒是也挺到位,半真半假的赞叹一句:“大人说的是。” 而后鹊语铃里叽叽喳喳的又聊起了别的,摘星宫人多,一晚上鹊语铃就没安静下来过,这方唱罢那边登场,热闹的无以复加。莫无听了半个时辰,没了兴致,将鹊语铃放在一边,声音立止,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天垣宫的烛火已经点了许久,莹莹火光之下,仙君正坐在书案前安静的批阅着各方递上来的竹简,修长的手指握着狼毫,手腕轻动,写下一个个俊秀潇洒的小篆,暖黄色的光附在他脸上,给那水墨般淡雅的眉眼晕染上了一层金色的粉,看起来温暖极了,仿佛将那个遥遥站在九天之上的人终于拉到了凡尘,沾上了似有似无的红尘烟火。 莫无静静的看着他,心中无波无澜,只是觉得真好。 真好。 哪里都好。 仙君静静的写着批注,片刻后道:“不聊了?” “嗯,困了。”莫无打了个呵欠,盘腿坐在榻上,意有所指道:“……表兄,我今天在你这个天垣宫转了一圈,除了秃毛的那个鸟窝,你这天垣宫只有一个床榻。” 仙君依旧看着竹简,道:“无妨,你睡吧,我平时晚上也很少睡觉。” 仙人本就不需要睡眠,仙君日理万机,更是省了这一步,这床榻也只是为了太过劳累之时简单休息一下。 莫无看着仙君手边那几尺高的竹简,心里忽而来了气,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到底没忍住,道:“你这什么破活计?都飞升成仙了,还天天忙的陀螺似的,仙界这么大,其他人都没长脑子吗?怎么就可着你一个人累?!” 仙君笔尖一顿,转回头,好似有些惊讶,温和道:“生气了?” “凡间的大官都是享福的,你可到好,只会受罪!”莫无越说越气,恨不得下了床将他书案上那些竹简全都一把火烧了,“你又不是贪慕权贵的性子,就不能把这玩意辞了?当个散仙,逍遥自在,多好啊!” 仙君没说话,静静看他半晌,笑了。 莫无瞪他一眼,“笑什么!” “笑你现在气鼓鼓的样子,像个小媳妇儿。”仙君眼角弯着,道:“……特别可爱。” 莫无本来火还没发完,听了这一句话顿时没了脾气,耳朵尖微红,又瞪仙君一眼。 “这天上地下九天九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太多,天庭众仙各司其职,他们可以只管自己的所辖,但总体把控总要有人来做,哪里是说不管就不管了的?至于辞去这官职……等到有人能接替了,我自然会交给别人,总归已经应了当时的约。”仙君温声道:“再者再过几年司命也会再成熟些,到时候至少可以交给他,左右不过百年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莫无眉头稍松。他不懂仙君说的应约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仙君从前的旧事,莫无便也没追着问。 仙君道:“不气了?” 莫无撇撇嘴。 仙君浅笑,转头提起笔又接着写了下去。烛火跳动,仙君静坐在书案前,执笔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眉眼在暖黄色的烛光之中更添一分温和,他本就是个儒雅的谦谦君子,此时灯下执笔,整个人便仿佛一副丹青妙手执笔的古画,远远往一眼,心中再多烦躁便也消了。 莫无看了他半晌,忽而突兀道:“……我以前就这么看着你操劳,什么都没做过?” 仙君笔尖一顿,道:“你时常趁我不在,溜进天垣宫放炮仗,每次都专挑我的书案炸,不把桌子上的东西炸光绝不出门。”仙君坐直身子,手指了指身前的黄花梨书案,嘴角带着些许笑意,朝莫无道:“……这是我换过的第二十三个书案。” 莫无:……??? “你那时也常常捉弄别的仙家,我只道你是孩子心性,倒也没多想。如今想来,原是为了让我歇歇。”仙君朝莫无一颔首,“多谢长白仙君一片好意,在下就此谢过了。” 莫无轻咳一声,“那个……不、不用谢。” 晚上仙君到底是没睡,莫无一个人睡着一张大床,心里有些烦,却也无可奈何。好在他尚未适应仙界,躺了不过片刻便困的眼皮打架,一歪头便睡了过去。 然后又做了梦。 他身上带着生一镜,这段日子晚上的梦就没停过,莫无早已经适应了,梦中情景多变,但大体都是曾经作为长白时的记忆,看着也挺有趣。 今日的梦里他穿着一身天青色衣袍,头发因为束的紧了,干脆将发簪全抽了出来,乌发散落在衣襟之上,显得愈发莹润黑亮。此时他所在之处该是人间,一望无尽的竹林郁郁葱葱,鸟鸣阵阵,远处清泉流水潺潺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竹子清淡的香气。他悠哉的半躺在地上望天,间歇拎起手中青玉酒壶往嘴里倒一口酒,闲适又自在。 片刻之后,远处风打竹叶,发出一阵窸窣响声,一声奇特的叫声响起,清亮悦耳,自在又欢快。但不知为何那叫声响了一半忽而停了,十分勾着人好奇。 莫无,或说是当年的长白,一手拎着酒壶,另一手动动,简单卜了一卦,笑道:“今日运气真好,居然能遇到如此难得的祥瑞之兽。” 片刻后,不远处的竹子后面探出半颗兽头来,似羊又似马,通体洁白,额间一只独角,眼神清澈干净极了,又温润的好似一汪泉。 那小兽躲在竹子后面好奇的远远将他望着,半晌也不出来。 长白笑道:“我看到你啦!出来吧。” 片刻后那小兽慢悠悠的走了出来。它通体洁白,身上没有一丝杂色,像是千年雪山上的一捧雪,干净的令人心生虔诚,它好奇的望着长白,慢慢走过来,低下头颅,行了一个礼。 “还挺讲究。”长白笑,道:“神兽白泽,通万物之情,口能吐人言,主逢凶化吉。看来我今日来这个地方来对了。” 那小兽好奇看他,开口说了话,果然能说人言:“你认识我,还不惊讶,你是神仙吗?” 它说的不快,声音温和,又有礼,若是放在人间定然是个之乎者也的谦谦君子。长白坐起身来,道:“是啊,诸仙台上挂着名的正经神仙。” 小兽有些犹豫:“我白泽一族,心怀众生,若是遇到凡人,便会允诺实现其一个愿望。可是你是神仙,不知道你的愿望我能不能实现的了……” 长白一乐,“你这个小兽真有意思,神兽有大能,但与神仙截然不同,若说起来也该是我实现你的心愿才是,你怎么还惦记着帮我了?规矩是死的,别那么死心眼。” 小兽想了想,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片刻后道:“你是神仙,为何来到凡间?” “躲些事情,”长白语气随意:“来凡间避避难。” 小兽惊讶:“你已经是神仙了,还要躲什么?” “神仙怎么了,西方佛祖涅槃才能没烦恼。”长白倒是也不藏着掖着,“天上有个辛苦的活计,仙界老大正找人接呢,我得离仙界远点,能躲一天是一天。” 小兽好奇,“你不愿意去做,直说就是了,为什么要躲呢?” “哪里那么简单。”长白道:“那官职非修为高超之人不能为之,放眼全仙界,除了老大就两个人有资格接,衍云那厮天天忙着教育小黑凤凰,最近更是直接住到了梧桐山……这活计我是怎么都躲不掉的。” 小兽皱眉:“既然躲不掉,为什么还要躲呢?” “能拖一天是一天啊!”长白往嘴里倒了口酒,混不吝的挑挑眉,张狂的笑笑:“这就叫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这理论同小兽始终信奉的不大相符,它眉头没松,认真想了片刻,道:“你如此讨厌这件事,不如我替你做吧。” 长白一顿,想笑却又憋住了,赞道:“小朋友很有志气!” 小兽疑惑道:“很难吗?” “我给你数数。”长白嘴角弯着,“仙界规矩,灵兽生而有灵,本就是幸事,若是以灵兽之身修仙,便会失了公平,所以你若是想当神仙,便要先投生成凡人,而后再修行。” 小兽听的认真。 “若要飞升成仙,天资和勤勉缺一不可,更难得的是还要心无杂念,一心问道。”长白道:“生而为人,一生所经诱惑无穷无尽,香车宝马,钱权富贵,江山美人……哪怕是天资极高之人,也需在六道轮回中滚上无数圈,辛酸苦辣尝遍,万丈红尘参破,才能离了沉重肉身,得大自在。修仙之人千千万,最后能飞升成仙的不过是其中寥寥数人……这很难。” 小兽想想,固执道:“是很难,但也不是做不到。” 长白一顿,笑笑,心说你个小崽子还吓唬不着你了。他轻咳一声,面色凝重的吓唬它:“你以为这就完了?当然没有!仙界仙官众多,可要能接的下这个官职,修为需得接近上神才行,上神是什么你知道吗?” 小兽摇摇头。 长白一脸严肃:“是天地,是乾坤,是宇宙万物的起始!当年上神创立天道,而后孕育众生,天道繁杂,生灵的力量强大而无序,于是上神身处大虚之中,以己身撑着天道——修为接近上神,这当是家家吗?” 长白内心哼哼一声,心说这回吓到了吧? 小兽:“……可你不是也做到了?” 长白……长白被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能一样吗?!”他站起来,激动道:“我是战神!诞于天地,天是我爹,地是我娘,元神中便含有天地之力!厉害着呢!” 那小白泽看着他没说话。 他以为这次终于能说动这个小死心眼了,心里松了口气,结果只见那小兽神色复杂的看了他片刻,道:“……你废话好多。” 长白:……?!! 第74章 莫无醒来的时候仙君不在,他仰面对着屋顶发了许久的呆,这才懒洋洋的起身,玩外走去。 走到仙君书案旁的时候忽而一顿。 仙君书案上的竹简高度同他昨日入睡前一模一样,连样子都没有变一变。莫无疑惑的一皱眉,那人批了一晚上的公文,好歹也该看了一半下去,难不成司命又送新的来了? 可昨日仙君同司命说的明白,司命也不能那么上赶着招人嫌。 莫无心下忍不住好奇,往那书案前又凑了凑,仔细看了两遍,终于发现同昨日的些许不同来——书案的另一边放着一本倒扣的书。 然后他毫不犹豫的伸出魔爪将那书翻过来又迅雷不及掩耳的扣回去——只要时间够短,就是没发生过。 莫无内心毫无谴责,嘴角却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 他开始笑的还算隐忍,之后越笑越开,后来意识到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人,笑的越发肆无忌惮,甚至哈哈狂笑,整个人灿烂的像是株太阳底下摇摆的向日葵。 ——那书封面端端正正的写着《清静经》三个大字。 莫无笑了半晌,内心又升起了些别的滋味。他收了笑意,盯着那倒扣的经文看了半晌,而后才转身出了门。 白泽正在院子里梧桐枝上理自己的羽毛,它如今回了天庭便恢复了凤凰样子,鎏金彩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漂亮的晃眼。它正理的高兴,余光瞥见莫无,哼了一声,气鼓鼓的转过头去。 昨日一人一鸟便见了面,只是这鸟这次真被他气的狠了,明明对他能来天庭这事开心的紧,见到莫无却半点好脸色也不给。莫无知道它的脾气,也不生气,笑嘻嘻的同他打招呼,凤凰鸿头一扬,半点也不想理他。 莫无忽而想起曾经做的那个梦来,梦里他落在人间,遇到还是个小道童的仙君,两人将凤凰当成只秃毛小鸡崽捡了回来,当时小仙君说对白泽这个神兽感觉亲切,便给小鸡崽取了白泽这个名字。莫无摸着下巴,低声道:“……他用自己给你取名,你怎么就没得着点他的性子呢?” 白泽莫名其妙的看他,心说这人大白天说什么胡话? 莫无说完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也是,这天下又有谁能有他的一半好呢?” 白泽听了这话彻底确定莫无神志错乱,睨着他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怜悯。莫无也没解释,转身出了门奔着不二的住所而去,半路上却见不二正往这个方向来,一见面就道:“丞相果然猜的不错,你就在屋子里呆不住。” 莫无一顿,“他让你来的?” “对啊,丞相特意派人来同我说,让我跟着你别出岔子……这不知道这好好的仙界,你一个大活人能出什么岔子。”不二一脸莫名其妙,一抬头更是疑惑:“……你笑什么?” “嗯?”莫无嘴角笑意未收,睁眼说瞎话:“你看错了。” 不二神色越加复杂。 这仙界莫无走到哪都觉得熟悉,可要说认识却也半点想不起来。不二不知道该去何处逛,索性由着莫无随便走。莫无凭着感觉瞎走,路上道:“问你个人。” 不二:“嗯?” “衍云是谁?”莫无道:“这个名字我梦到好几次,有时还会梦到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看不清脸,身形清瘦,不是丞相,也不是你,也许是那个衍云?” 不二听了这个名字,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应该就是他了。” “我同他关系很好?” “他应该是你最好的朋友吧。”不二边走边道:“除去身处大虚之中的上神,你同衍云仙君便是这仙界最高位的仙人。你们的诞生时间差不多,是相伴时间最长的人。衍云仙君性子清冷,于人情之时极为淡泊,但与你走的却很近,许久许久之前你无事便拎着酒去找他,他很少喝,但每次也会陪你天南海北的聊。” 莫无:“很久很久以前?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凤凰一族黑白双凤降生了。”不二面色凝重,道:“天降异象,摘星宫……当时还不叫摘星宫,随便是什么名字吧,夜观天象,得出的结果很糟,说是千难难遇的煞星,于三界怕是都有大祸。仙界众人惶惶,随即第二天大虚之中便传来上神的消息,命人将那黑凤接到天庭,置于衍云仙君宫中教养。衍云仙君性子虽然清冷,却是最为仁慈之人,接到那黑凤之后便也尽心教导,取名天婴,放在身边走到哪里都带着。众人见那黑凤由衍云抚养,便也都放了心。” 莫无皱眉:“可是那黑凤还是惹事了。” “是啊,可能都是命数吧。”不二叹口气,道:“你曾经不是问过我丞相和长白的矛盾究竟在哪吗?若是不出意外,衍云便是其中最大的原因。” 莫无一愣:“你当时怎么不说?” “当时你对仙界之事半点不知,解释起来不够我麻烦的。”不二道:“再者我知道的也不全,只知道衍云出事之后,你同丞相的关系就僵了起来,开始是剑拔弩张互不让步,后来便发展成王不见王,前后算起来,怕是有两百年的时间都再没有说过话。”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处,竟是诸仙台。 不二一顿,道:“想不到你第一个想来的地方居然是这……行吧,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两人抬脚走进去。这是一片相当广阔的空地,两侧层层有序的立着无数石台,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按着有小到大的顺序往前排着,大部分都发着莹润的光芒。两人越往前走,台子的高度便越高,不二道:“这地方名为诸仙台,所有飞升成仙的仙人在这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台子,若是仙籍仍在,对应的石台便会发光,若是元神灭了,石台上的光便也随着灭了。石台大小显示的是刚刚飞升之时仙人的修为,修为高,台子便也高大……你的在最里面,得走一段路。” 莫无点点头,跟着不二一直往最里面而去。走了片刻,眼前忽而更加舒朗开阔起来,正对面端端正正的立着三个高高的石台,比先前看到的一众石台高大精致的多,一看便是地位极其尊贵。 然而这三座石台除了最中央的那座发着柔和的金光,两边的两座均暗着,左边那个上面摆着一个弯着壶嘴的青玉酒壶,一眼便能看出主人生前是何等潇洒。右边那个石台上面放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莫无走进仔细看了两眼,才看出来那是个木雕的小人,身形清瘦,人在笑。 “左边那个是你的台子,”不二道:“你在仙魔大战中身形俱灭,回来丞相便将那酒壶摆在了你的仙台之上。” 莫无点点头,看着另一座晦暗的台子,道:“这是衍云的?” 不二道:“是。” 莫无皱着眉:“当年他出了什么事?” “其实是天婴出了事。”不二缓缓道:“当年天婴不知为何缘由,突然鼓动妖界作乱,你亲上战场平了那场祸事,将天婴捉了回来。那时丞相接任已有一段时日,上神从大虚之中传下命令,此事全权由丞相负责。” “叛乱的罪名不会轻。” “是,当时丞相判的很重,天雷之雨碎裂元神,化为齑粉,散在天涯海角,死无葬身之地。” 莫无一顿,在他的印象里,仙君没有妇人之仁,但却也不是凶狠酷吏之辈,死无葬身之地这种刑罚听起来……还是过了些。 “当时仙界也有人质疑,认为叛乱在没有造成较大损失之时便已经被平复,不该当此酷刑,但丞相对此事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坚决,颇有些铁面无私的意思。”不二看着衍云仙君的仙台,缓缓道:“然后衍云仙君去找了丞相。” “去求情?”莫无道:“养了天婴那么多年,倒也合情合理。” “不,衍云仙君对丞相的判决没有任何异议,甚至在紫霄宫第一个站出来说天婴该受此罚。” 莫无一愣,“那他去找丞相作甚?” “衍云仙君说,”不二神色复杂,缓缓道:“天婴此事全是因他而起,自己多年教导不利,自愿替天婴承受此罚。” “替他受罚?”莫无眼睛瞪大,“衍云疯了?!教导偏失更是扯淡,难道是他拿刀架在天婴脖子上逼他叛乱不成?” “仙界人人都担心衍云仙君是一时情急失了理智,纷纷前去劝说,但衍云仙君闭门谢客,一个人都没见。”不二道:“衍云仙君此举,丞相自然不允,却也不肯放松对天婴的刑罚。此事僵持不下,便暂时将天婴压在囚仙堂,等着后续商议。后来,你去找了衍云仙君。” 莫无看着衍云那个灰突突的石台,道:“也没什么用?” “何止没用,你还不如不去。”不二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道:“你去找他聊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衍云就去了诛罪台,给自己下了场天雷雨,形神俱灭,元神碎成了渣。” 莫无:…… 莫无:??? 诛罪台上,清瘦人影静静站着,像是一株孤零零的萍。他平静的望着天边,等待着那一场心甘情愿的终结。 片刻之后,乌云压顶,狂风呼啸,无穷雷暴怒吼着从远处而来,密集的天雷滚滚而至,劈的天地变色,乾坤翻腾。 雷雨带着轰隆的响声,半点不留情的劈到他单薄的身上,他的嘴角涌出鲜血,神色却无悲无喜,平静的就像是秋日里没有半点波澜的湖,带着凉意,却不冷。 远处早已涌来无数仙家,面色焦急的朝他大喊,声音拢在滚滚雷声之中,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几个胆子大些的仙家试着借助法器往诛罪台上走两步,可脚刚刚迈入半步,便被天雷击的着起火来,痛的面色扭曲,又急急忙忙的退回去灭火。 他已经再也站不直身子了,半跪在地上,诛罪台冰冷的石板在惊雷之中依旧凉意入骨,他的身上痛的不自主的打着颤,内心里却十分安稳——这仙界中唯一能抗住天雷雨的那个昨日已被他下了咒,少说三天醒不过来,否则今日这事怕是难以收场。 这算是唯一一件幸事了。 他忽而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个木雕小人来。那小人是按着他的样子雕的,可惜刀工拙劣粗糙,半点也不像他。他手指轻轻的摩擦着那小人,想起那人将这东西送给他时的样子来—— 黑羽化为墨似的斗篷,小小的个子不知何时蹿到了比他还高,那双被刻刀划了不知道多少个伤口的手藏在身后,一双眼睛紧张的觑着他,却装作毫不在意,大大咧咧道:“随便做着玩的,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算了!” 他轻笑一声,一道天雷猛的从他后心穿过,顿时一口血又涌出来,在苍白的下巴上刺眼的很。他犹豫良久,到底还是舍不得让这东西随着他一同化为灰烬,用尽力气回手一扬,那木雕穿过密集的天雷雨,竟半点也没有被天雷烧到,“啪嗒”一声,掉到了诛罪台之外。 外面的仙人顿时围过去将东西捡了起来,他心中再无挂碍,低低的说了句什么,缓缓闭上眼睛。 晶莹剔透的元神缓缓升于空中,乍然碎成晶莹的齑粉,四散飘扬。 欠你的,终究是还清了吧。 天雷雨缓缓而止,生灵痛哭,天地悲鸣。 被无数铁索困于囚仙台的黑色凤凰呆愣的僵着身子,不可置信的望着窗外。 片刻之后,他双眼血红,将头埋进双膝,颤抖着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号。 · 诸仙台外,莫无神色难以形容,沉默许久,才道:“……后来呢?” “后来天婴按着衍云仙君的遗愿,终身囚于囚仙堂中,你醒来之后没哭没闹,却再也没同我说过一句话。”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莫无猛的转头,就见丞相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一身白衣似雪,风度翩翩,可莫无这么看着,却忽而觉出一丝说不清的孤寂来。 仙君此人,若是他自己不愿,任谁都看不出他的情绪。此时也是如此,他说完那一句,停了片刻,而后神色平静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莫无没答,他看着仙君的眼睛,缓缓道:“但天婴还是逃了出去,变本加厉勾结魔界发动仙魔大战,三界动荡,生灵涂炭,血流漂橹。” 莫无声音平静却认真:“当时你的决定是对的。” 仙君一顿。片刻后他浅浅的笑了笑,身上那说不清的落寞倏地散了,好似从来没存在过一般。他道:“我问你怎么到这来了,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憋不住话而已。”莫无也笑,“瞎走走,你怎么找到这的?” 仙君神色温和的笑笑,没答。 “在这待了挺久,也该去别处转转了。”莫无看了眼一边装自觉装空气的不二,转身走向仙君,下意识的抬手去拉人,手即将碰到仙君之时又忽而顿住,而后状似随意的放了下来,笑笑,道:“……走吧。” ……其实也没有很尴尬吧,莫无自欺欺人的想。 仙君望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沉默片刻,忽而大步追上,修长手指牵起莫无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将掌心的温度传过去,像是握着一个珍宝。 莫无一呆。就听仙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和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第75章 仙君这人看上去清清淡淡的,手上的温度却让人十分舒服。这是两人第一次手牵手,莫无心里的感觉有些奇怪,像是轻轻推开了一扇驻足许久的门,一阵清风从门内吹出来,心里舒服的紧。他觉得自己好似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却又理所当然的觉得熟悉,像是早已经经历过很多很多次。 莫无心里带着些小雀跃,心想,果然是天生一对。 他们手牵着手走过诸仙台层层发着荧光的石台,从一人高的一直走到最外面高度刚刚过膝的,石台层层望不到边,沉默而庄严。莫无轻笑,低声道:“……有一种在全天庭的仙人面前走过去的感觉。” 仙君回头看他,就听莫无接着道:“还……挺好玩的。” 仙君笑,“下次在真人面前走,兴许比这些石台更好玩。” 他们走出诸仙台,不二十分自觉的表示完成了丞相的任务,然后兔子一样溜了。远处三三两两有仙人路过,莫无轻轻把手从仙君手中抽了出来,掌心失了温度,微微有些凉。仙君低头看了一眼,神色晦暗不明,“……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莫无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道:“丞相大人,你说的对,一切还是等我仙籍归位之后再说的好,你这位置不容易,整个天庭的眼睛都在你身上,还是先别吓唬一众仙家了。” “我不是……” “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莫无肯定道:“但我是这个意思。” 他说罢又笑笑,好看的眉眼一弯,眼中波光闪烁,“下一站去哪?” 仙君看他半晌,到底依了他,道:“看你。” “丞相大人!” 远处一个矮胖仙人笑呵呵的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过来热情道:“丞相大人没在忙啊?” 仙君微微颔首,笑道:“药石老君这是遇上了什么美事?” 药石老君长得富态又慈祥,哈哈一笑,满脸皱纹更深,圆圆的肚子也跟着颤了颤,道:“倒真是好事!前段日子新飞升了几位仙人,其中有一位扶柳玄女,听说本来是被分去了彩织所,后来不知怎么又分去了珍馐监。这个分的好分的妙啊!” 仙君笑道:“看来是这位玄女手艺精湛,让药石老君吃的开心了。” “可不是!”药石老君平日里除了忙活药材,就好一口吃,是珍馐监的常客,赞道:“那扶柳姑娘做的糕点真是一绝!这不,这就是从她那讨的!” 药石老君将食盒打开,只见里面摆着各式糕点,形状各异,却是一样的精致讨喜,一看引得人口水直流。 莫无没说话,眼睛却是粘在上面下不来了。 仙君偏头看他一眼,眼角带笑,朝药石老君道:“能得着药石老君的赞赏,想必定是难得的美味。” 药石老君嘿嘿一声,宝贝似的又将那食盒的盖子盖上了,抱在怀里,道:“每次扶柳玄女做的都是有数的,小老头儿我就不送丞相了,丞相若是想吃便自己去同玄女讨吧!” 仙君点头,“自然不会让老君割爱。”他转头看向莫无,本想问他要不要现在便去讨些,可一看他那可怜巴巴粘在食盒上的眼神,直接便将这话省了。 “这是天垣宫的新人?”药石老君看向莫无,上下打量两眼,道:“诶别说,这小哥长得真是俊俏,和你们天垣宫搭调!” 药石老君比仙君飞升早得多,看着仙君就像是看着后辈,仙君又有才能,正是最得长辈喜欢的,每次药石老君见到人都不自觉每次话都要多些,道:“有新人好啊!你们天垣宫向来就没人,你看看其他哪个宫没有童子?再看看你们天垣宫,一人一凤凰,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当年长白仙君愿意逗你,你那宫还能有点人气,后来他老实了,你那宫直接成冷宫了!你……” 莫无“噗嗤”一笑,瞥一眼仙君,朝药石老君道:“您说的对,确实像冷宫。” 仙君无奈看他一眼,朝老君道:“不是还有司命呢么。” “司命?司命他就是个会走路的公文架子!那能一样吗?!”药石老君越说越气,道:“忙忙忙!知道你忙!但是再忙也不能对自己不管不顾不是?你修为高怎么了?修为高也不是铁打的!你要是再这么劳累下去,有你难受的一天,你……” 仙君像个孩子似的低头听着,间或发出两声“是是……”,莫无见惯了他游刃有余的样子,第一遭见到他这么被人数落又无可奈何,嘴角早就绷不住的往上扬,一边听着还一边幸灾乐祸的附和:“对!老君说的真对!” “你看!你自己宫的人都这么说!” 仙君偏头隐晦的瞪了莫无一眼,偏偏莫无不怕他,趁着药石老君不注意还朝他吐了吐舌头。仙君无奈,只能像个小孩子告状似的道:“他不是我宫里的,他是摘星宫的。” “摘星宫?”药石老君忽而一顿,低声道:“摘星宫啊……” “长白他已经走了三百多年,摘星宫始终没有新人,如今将人分去那,丞相有心了。” 仙君颔首道:“应该的。” 药石老君不知同长白是有什么交情,看起来有些伤感,没再多说,道:“小老儿回去吃糕点了,丞相忙。”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郑重道:“你!注意身体!” “是,我记下了。”仙君应了,药石老君这才转身朝远处走去。 莫无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偏头道:“你如今已经是神仙了,让你歇歇我能理解,让你注意身体是什么道理?神仙又不会真的累出什么问题。” 仙君摇摇头,“我也不知。从前他是没这样同我说过的,这次离了封印回来,每次见我都要说上一遍。”仙君想想,“许是当年仙魔大战我受伤受的狠了,让他担心了吧。” 莫无点点头,而后幸灾乐祸的看他,道:“敢情你也有今天。” 仙君吓唬他:“再说不去给你讨糕点了。” 莫无从善如流的闭嘴,眼中精光却还在闪,仙君气愤,干脆转头不再看他。 远处,药石老君胖乎乎的身子抱着食盒,却没有往日的喜气,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当年我脚不沾地的忙了两天两夜将你抢回来,伤还没养好就又不管不顾的冲到魔界,若是再出事,我可真的没法子了……” 他走着走着停了下来,眼睛望着恢弘壮丽的紫霄殿的方向,轻叹一声,“当年紫霄殿前,长白那一刀,砍的是真狠啊……” 另一边,莫无和仙君两个人并肩走着,过了片刻到底是莫无撑不住,又凑上来没话找话:“那位药石老君很关心你嘛!” “医者父母心,药石老君妙手仁心,看谁都像自家孩子。”仙君偏头看他,“对你更是。” “我?”莫无一愣,“我怎么了?” “全天庭你最不老实,这个你心里有点数吧。”仙君神色复杂看他一眼,“平时没事和你们战庭司的人打架活动筋骨就算了,每次神武署出新武器你都要亲自试,还不按规矩好好用,以至于次次都要去药石老君那走一趟,次次把他气的挥着药箱要砸你。” “我还能受伤呐?”莫无惊讶看他:“你肯定在骗我!” “以你的修为自然伤的再重也能治好,但是那不是得动用修为调养吗?”仙君神色越加复杂:“谁知道你怎么就懒到自己修为都懒得调动、每次非得跑去气药石老君呢?” “额……”莫无摸摸鼻子。 两人一边聊一边往珍馐监的方向走着,走到一半,迎面出现一个妙龄女子,身穿一身月白与青绿相间的衣裙,丝带翩翩悬在半空,长得也妩媚,瓜子脸,桃花眼,一双眼睛看起来娇柔而多情,一打眼只觉得明艳动人,是个十分漂亮的姑娘。 可莫无莫名的不喜欢她。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看人向来不看好不好看,只看顺不顺眼,就比如当年他第一次见到不二,那位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旧道袍,手里举着根秃毛浮尘,怎么看都是庙会上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可莫无偏生就觉着那人值得信任。此时则刚好反过来,明明漂亮的让人挑不出错处,莫无却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那女子迎面走过来,在几步远处停下,一双媚眼看着仙君,盈盈一拜,声音娇而柔,道:“不知阁下可是丞相大人?” 仙君点头,道:“我是。不知这位姑娘是……?” “我名为扶柳,乃是近期新飞升的玄女。”扶柳抬头,浅浅一笑,媚色动人。她将一个精致的食盒从藕臂上取下,小心翼翼的提着,道:“扶柳今日做了些许点心,正想给丞相送去,我刚飞升不久,也不知道合不合丞相的口味。” 仙君一愣:“特意给我的?” “是。”扶柳媚眼如丝,柔声道:“刚刚药石老君临走之前还在同扶柳说,丞相日理万机,从来也不知道心疼自己,更不会想着给自己寻好吃的,实在是辛苦。我听着便记了下来,特意新做了一些,都是我精挑细选最拿手的,想着趁热给丞相送去,不想居然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了。” 她说完,唇角一弯,又笑起来,好似对于偶遇这件事十分开心。美人的笑容向来打动人心,这位玄女自然也是,明眸一动,就连莫无都忍不住想赞上一句。 仙君点点头,客气道:“那便多谢玄女了。” “丞相客气。”扶柳将那食盒递到仙君手里,道:“若是丞相喜欢,便告诉我,我再给丞相做。”顿了顿,又道:“随时都可以。” 她的一双多情的媚眼眼睛始终放在仙君身上,仙君也不知看没看见,客气的笑笑,又道一遍谢,而后在扶柳依依不舍的眼神中转身走了。 两人走过拐角,再看不见那人,仙君这才提了提食盒,弯着眼角道:“这回开心了吧?” 结果就见莫无撇着嘴,气鼓鼓的认真装河豚。 “……怎么了这是?”仙君失笑,抬手戳了戳莫无的脸,“鼓起来了。” “怎么了,没怎么啊。”莫无眼神看着别处:“能怎么的。” “哦,原来没怎么……”仙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拎拎手里的食盒,眼角带笑,客气的询问道:“……那还吃吗?” 莫无憋着嘴不说话。 仙君举着食盒,也不说话。 片刻之后,莫无绷着的肌肉终于微微松了些,眼神间或往那食盒上扫一眼,又飞速转开。 仙君眼里全是笑意。 “好了,先回去。”仙君不再随他别扭,拉了拉他的手又放开,“……回去再纠结,嗯?” 莫无看他一眼,屈尊降贵的同他一道往回走。 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才不跟你回去,莫无心里认真的想。 两人一路回了天垣宫,白泽不知道跑去哪玩了,整个宫里没人,看起来的确有些冷清,却也自在。 仙君拉着他走进屋子,将竹简堆到一起,在书案上清出一块地方,放上食盒打开盖子,一阵香气顿时冒了出来,芬芳浓郁,勾的人口水直流,仙君朝里面看了看,就见上下放着两层糕点,比刚刚在药石老君那见到的还要精致不少,一看便是用了心的。 仙君目光在每个糕点上扫了一圈,笑道:“有粘糕。” 莫无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而后梗着脖子故作沉稳道:“……哦。” 仙君坐下,好整以暇的看他,道:“所以你打算先洗手、先发火、还是先吃?” 莫无权衡片刻,决定先发火。 毕竟发完火才能吃得痛快。 他往前走了一大步,居高临下的睨着仙君,声音凉凉:“……你为什么朝她笑?” 仙君万没想到他第一句居然是这个,纵使是经天纬地的脑子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该如何应对,犹豫片刻后,祭出一句标准错误答案:“我……我朝她笑了?” 莫无……莫无的脸顿时就绿了。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来到大型灾难现场,老婆认为我对别人笑了怎么办。 恭喜仙君开局喜提-100分。 第76章 “丞相。” 紫霄殿偏殿里,司命垂首站在那个突兀的紫檀书案之后,看着仙君一笔一划的批改公文,内心十分古怪,片刻后到底没忍住,疑惑道:“……您怎么突然挪到这办公了?” 今日一早丞相便命人在偏殿新增一个书案,还嘱咐以后事情都在这里说,颇有一种回不去天垣宫了的架势。司命脑子里一百个问号——难不成是被赶出来了? 可看仙君那一脸坦然的样,又不像。 哪里有人被从家里赶出来还如此淡定,时不时还笑上一下的? 仙君一边提笔写着公文,字迹端正俊秀,字如其人。仙君听了这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又弯了弯,一边写一边道:“事情多,怕吵到他睡觉。” 司命“……” 司命内心更加古怪。 “有事说事。”仙君道:“别在心里唱戏。” 司命一抖,“下官不敢。”顿了顿,又道:“……丞相可还记得前几日有一魔界魅鬼,假扮圣鲤仙君的童子潜入仙界被捉?” “嗯。”仙君又换了另一分竹简,道:“怎么?又招供别的了?” “那倒不是,是那小童。”司命道:“探子虽然揪出来了,那小童却始终没找到,今日守卫在南天门巡逻,发现那小童被人绑的结结实实仍在南天门外,布条塞着嘴,身上都是伤。圣鲤仙君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又哭又笑的,拉着那小童就不撒手。” 司命顿顿,神色复杂道:“但是有一个问题。” “嗯?”仙君抬眼看他:“你跟谁学的还会卖关子了。” 司命叹口气,“实在是这事一言难尽了些。那个小童吧……”司命轻啧一声,“也是假的。” 仙君来了兴致。 “那个小童被解开绳索,口中东西取了出来,圣鲤仙君还在乐的直蹦高呢,那小童就面无表情的把圣鲤仙君推到一边,说自己是魔界的人,真正的小童他也不知道在哪,为了证明自己还当场变身成了条黑龙,把几个宫的小童吓得哭了出来。圣鲤仙君大喜大悲,情绪变化太快当场晕了过去,现在正在药石老君的殿里养着呢……”司命接着道:“那小童说,想见丞相。” “见我?”仙君好奇:“说什么?” “不知道。问他也不说,只是坚决的要见您。”司命道:“……丞相,您见吗?” “那就见见。”仙君将狼毫放到一边,道:“等我回趟天垣宫再去。” 司命一愣,一脸求知的痴呆脸:“这……图什么呢?” 仙君看他一眼,神色带着些许隐晦的自得,若是再仔细看起,还能看出似若有若无的嘲讽,“回去看着他吃早饭,要不然又要睡过去了。” 司命:“…” 仙君白衣翩翩,潇洒离去。 司命:“…………” 司命望着他的背影,一脸愤恨,“褒姒!妲己!祸水误国啊!误国!” · 仙君回了天垣宫的时候,莫无正迷迷糊糊的在床上坐着,一看便是刚醒。 昨夜两人吵吵闹闹,一个生气一个哄,生气的那个没真的气,哄的那个心里有数,哄的倒是十分给面子,两人一边吃一边闹,闹了多半个时辰,糕点没了一半,莫无也困的睡了过去。 仙君一想起昨日那人气鼓鼓吃醋没事找事的样子,嘴角就禁不住的往上弯。 他走过书案,特意往食盒里看了一眼,同昨夜没半点变化,想来那人醒了还没来得及吃。他走到床榻边坐下,修长手指在莫无径自发着呆的眼前晃了晃,轻声道:“……还做梦呢?” 莫无像是被打开了什么机窍,应声往仙君身上一倒,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声音带着没睡醒时的哑,迷迷糊糊道:“……再睡会。” 仙君轻笑一声。 自从住进天垣宫,莫无仗着宫里没什么人,整个人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嘴上不说,行动次次直截了当,他近来嗜睡,每次不是在床上睡得好好的突然梦游到书案旁枕上仙君的腿,就是抱着仙君当成大型抱枕不撒手。开始的时候仙君还会把他轻轻推开,几次之后那人不知收敛,仙君便也由着他胡闹,只是可惜了书案上那本《清静经》,这才不过几天,便已经有了要被翻烂的架势。 仙君由着他靠了一会,轻声道:“早饭就吃昨日剩下的糕点?” 莫无换了个姿势,声音埋在仙君的肩窝里,道:“不吃了。” “昨日不是还挺喜欢的?”仙君道:“今日又改了心性了?”“嗯。”莫无闷声道:“昨天做梦,梦见衍云亲手给我做粘糕吃,比昨天那个好吃多了……” 仙君一顿,点点头,“衍云仙君很少亲手做食物,但每次做,必然是世间少有的美味,若是同他的比起来,这糕点的确没什么滋味。” 莫无皱眉撇嘴,不满道:“他做了我和天婴的双份,可是吃的时候天婴那个小崽子居然在桌子底下踩我脚!说我抢了他的!气死我了!” 仙君一乐,“下次梦里你踩回去。” 莫无哼唧一声,道:“……你给我讲讲衍云呗?我总是梦见他,但永远都看不清,朦朦胧胧的,抓也抓不住,像个影子似的。” “抓不住么……”仙君想想,道:“那的确是他了。” “嗯?” 仙君没解释,道:“……除却上神,衍云仙君当是这三界中最伟大的仙君。如今仙界的法典便是久远之前由他一己定下,条理清晰,赏罚分明,挑不出半点错处。听闻之前几任丞相在位之时,但凡遇到犹豫不决之事均会上门去寻衍云仙君帮助,衍云仙君虽然性情偏冷,清高寡言,但每每遇到此类事情均尽力回答,寻求帮助之人离开之时必定醍醐灌顶,欢天喜地。” 仙君顿了顿,道:“有他在,仙界便安定,若说上神在大虚之中是撑着天道,那衍云仙君便是在撑着仙界……也正因为如此,当年他在天雷雨中碎了元神,整个仙界整整几年都没有从悲伤遗憾的氛围里缓过来。” 莫无“嗯”了一声,闭着眼道:“不过好在那时候已经有你这个定海神针撑起来仙界,天地对仙界不薄。” 仙君缓缓道:“衍云仙君于我来说……是前辈,是标杆,是永远站在长路尽头的目标……从这点上来看,我很理解天婴。” “嗯?天婴?”莫无好奇:“那小黑崽子怎么了?” 仙君浅浅笑笑,“你是仙界战神,站在无与伦比的高处,像是永远光芒万丈的太阳,其他人即便再努力也只能在你的光环之下,永远望着你的项背。你同衍云仙君时时待在一处,天婴心里不舒服也很容易理解。” 莫无皱眉片刻,而后又窝在仙君怀里嘿嘿的笑了,“……看来那时候你就有一点喜欢我啊。”“一点吗?”仙君理着他乱七八糟的头发,轻笑:“这位仙君谦虚了。” 莫无在他怀里拱拱,美滋滋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仙君接着道,“几百年间天婴犯错不断,而衍云仙君乃是最重规矩的人。其实以他的地位,若是求情,虽然这次的大错不能减轻刑罚,但曾经没完没了的小错却不是不能商量……” “太重规矩也不是什么好事,太冰冷了。”莫无道:“他一次都没有找你行个方便?” “只有一次。”仙君道:“是在天婴的刑罚定下后,他希望能去囚仙堂见一次天婴。” 莫无点点头,“人之常情。他们说什么了?” “我给囚仙堂下了封咒,外面听不到他们说话。”仙君道:“那种时候还是没人打扰的比较好。” 莫无笑笑,“你还挺贴心。” 囚仙堂。 今日天气大好,阳光明媚,仙乐飘飘,可一踏入这囚仙堂中,阴冷之气扑面而来,堂内昏暗无比,只有在开门的时候从门外漏进来一束刺眼的光亮,大门合上,光亮随之消失,堂内又恢复成昏暗的常态。 他就是在那束中走进来的。 同他一直以来的那样。 天婴在黑暗中笑笑,身上无数条锁链发出撞击的轻响,铁索太粗,那声音不免有些闷。身上的剧痛一阵阵传来,他却半点也不在乎,深陷如此囹圄,他心里依旧十分欢喜——因为他的光来了。 衍云缓缓走进来,在他身前站定,一身白衣显得人有些单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的魂儿。天婴舔了舔干裂的唇,身上轻动,刚刚结痂的伤口便再次裂开,血淋淋的。他再抬起头来时带了满脸的委屈,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兽,“仙君……我疼……” 衍云叹了口气。 他带了药箱,走近蹲下身,一处一处的给天婴处理伤口,手上动作轻柔,像曾经无数次的那样,生怕碰的天婴疼了。几百年来,无论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黑凤凰闯下多大的祸,无论后续等着的是多么重的惩罚,在处理伤口的时候衍云从来没有一句训斥,也没有一句安慰,只是沉默的、轻柔的给他抹药包扎,在两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轻蹙一下眉头。 天婴面上委屈,心里却禁不住的开心。 看,一切都和曾经一样。 然而这次衍云没有像从前那般始终沉默,片刻后他一边处理着天婴身上数不尽的伤口,一边声音平静道:“……你的处罚下来了,鼓动妖界叛乱,罚天雷雨碎裂元神,化为齑粉,散落天涯海角。” 天婴一愣。 “不对!”他猛的往前一挣,刚刚处理好的伤口再次崩裂,他直视着衍云的眼睛,急道:“我特意看过的!鼓动妖族叛乱,当罚散尽修为,终身囚于囚仙堂。哪里会有碎裂元神一说?!” 他鼓动妖界叛乱,不过就是扭着性子,对他来说,修为算个什么东西,能同那人日日单独相处才是真的。若是能囚于囚仙堂,衍云必定心疼,日日前来看他、陪他,连吃食都会精心给他做他最喜欢的,到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再也没有讨人厌的长白在他们身边晃悠,也再没有人同他抢那人亲手做的粘糕……他明明计划的很好的,明明很好的! 衍云静静的看他,神色无波无澜,就像是秋天的湖。 天婴心里有些发慌,往前挪挪,粗重的铁索顿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毫不在意,看着衍云,可怜巴巴道:“仙君,他们欺负我!你和他们说判错了吗?你替我说话了吗?” 衍云淡淡道:“仙界法典出自我手,这整个仙界,我是最没有资格替你求情的人。” 天婴愣住了。 片刻后,他声音沙哑,不甘心道:“……真的?” 衍云看着他,“我何曾骗过你。” 天婴觉得他好似在做梦。 片刻后,他往地上一坐,忽而哈哈大笑起来,眼神中射出的绝望的光,甚至裹着一丝丝流在血液中与生俱来的凶狠,他盯着衍云道:“是了,我早就知道,你是仙界最高位的仙君,你要以身作则,你要当众仙表率……这么多年,这么多次,你从来没有为了我去同那小丞相求过一次情,你的心里有长白,有仙界,有天庭的规矩,”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绝望的吼出来,“……可偏偏就是没有我!” 他心里燃起一团熊熊的火,烧的他心肝脾肺都疼的发颤。他咬着牙怨恨的盯着那人,然而那人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双眼睛同曾经的那么多年一样,永远平淡清冷,永远无悲无喜。 曾经他是多么爱那双眼睛的啊,他窜天作地,想方设法让那双眼睛有些别样的情绪。有时候他成功了,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失败的,可就是那极少数的几次成功,却让他上了瘾,日日夜夜,心心念念,心中只有那一双秋湖似的眼。 然而此时,他却禁不住的怨恨起来那眼中的淡然平静来。 片刻后,衍云好似轻轻的叹了口气,他道:“如此刑罚,并非只是鼓动妖界叛乱一项罪责。” 天婴一愣。 “你之所以选择妖族,是因为曾经听说妖族首领不怕长白的破刀。妖族如何你并不在意,你从一开始想做的,”衍云轻轻道:“……就是除掉长白,是吗?” 天婴微微张着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可是你不知道的是,长白得乾坤之气生而为战神,破刀并非是把寻常兵刃,而是他元神的一部分。天地可载万物,自可破万物,但凡生在这世间,便没有他破刀劈不开的东西。” “可是……”天婴喉结一动,“可是长白自己明明承认过的!” “当时你嫉妒长白,甚至还曾经把破刀偷藏起来。”衍云缓缓道:“长白他不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更懒得事事争先,他知道你羡慕他的力量,心里有刺,所以发现你把破刀拿走的时候装不知道由着你藏,听你嫉妒破刀可破万物,便骗你破刀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衍云看着他,“他把你当孩子,事事纵着你,你又是怎么回报他的?” 天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皱眉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没事便来你这蹭吃蹭喝,又懒又馋,没事还捉弄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你骗我!” “今日紫霄殿上,是长白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丞相罚的太重。”衍云缓缓道:“长白向来懒得管仙界诸事,这些年对丞相的心思更是没人比我更清楚……然而今日他站在紫霄殿上,第一次同那人发了火,”衍云轻轻叹了口气,道:“……为的是你。” 天婴呆愣愣的看着他。 “谋害上位仙君比鼓动叛乱更为恶劣,双罪并罚,如此判决,丞相已经松了手。”衍云道:“莫要再怨恨了。” “可是……”天婴猛的抬头:“不对!若是双罪并罚,丞相为何不昭告天下,还能由着长白同他争执?!仙界法典在手,他拿不出理由,分明就是没有这个罪名!” 衍云轻轻摇了摇头。 天婴盯着他。 “我道你想除掉长白,是因我熟知你心性,丞相知道,却定然是拿到了切实的证据,否则绝不会如此判决。”他神色悲哀,缓缓道:“……我教养出的人,意欲谋害我此生挚友,若是说破,你让我如何自处?你又让三界众生如何看我?” 天婴一呆,片刻后喉结一动,急道:“我不是……” “天婴,你太孩子气了。”衍云摇摇头,“周丞相接过丞相之位以来,从未踏进过我天枢宫的门,与我更是没有半点私交,如今为保我声名,宁愿给自己揽上一个残酷狠厉的罪名……如此为人,令我汗颜。将来长白若是能与他走到一起,我也就放了心。” 衍云轻叹口气,“只是可惜了这个人情,我怕是再没办法还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今天又写了好多!叉腰! 第77章 “丞相,那小童已经押到了紫霄宫偏殿。” 天垣宫,司命立在门外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而后竖起耳朵,整个人几乎完全贴在了门上。 半晌也没动静,司命疑惑的小声嘀咕:“怎么没声儿呢……”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打开,司命没来得及站回去,身子一僵,脖子缓缓朝上扭去,正对上仙君神色复杂的脸。 司命嘿嘿一笑,“那、那个……出来的还挺、挺快的哈……” 仙君看傻子似的看他。 司命识趣的站直身子,轻咳一声,“人已经押到了,就在偏殿等着,随时可以去审。” “走吧。”仙君抬脚朝外走去,司命好奇的往屋里看了一眼,可惜门被仙君半掩上,只能看见一个半掩的床榻,光线的问题也看不到上面什么样子,只好讪讪回头,追着仙君追去,“丞相,还有一事。” 仙君便走边道:“说。” 司命走近两步,神色严肃了些,“刚刚打探到消息,魔界在蓬莱附近也建了桩子。” 仙君脚步一顿,转头看他,皱眉道:“建了几个?” “目前正在建的有八个,但据传回来的消息,魔界的打算应该不止这个数。” 仙君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蓬莱么。” 仙魔两界若起争端,必然要有一个打仗的地方,若是魔界率先挑起,那地点自然不会定在魔界。而三界之间各有壁垒,修为足够的个人有能力自行跨越两界,打仗的大批人马却不行。 这个时候便需要“桩子”。换句话说,“桩子”便是连接两界的通道。 每个桩子同时通过的人有限,少则一两个,多则二三百,若是战役规模大些,便要同时打下几个甚至数十个桩子,以保证人能最快的速度到达另一界。桩子刚打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地盘,只有到了最后一刻两界相同之时,另一界才能有所发觉,若是桩子设在隐秘之所,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另一界。 所以两界争端,预先探出桩子的所在至关重要,否则永远不知敌人会从哪里冒出来,当真是措手不及。 司命道:“蓬莱地处偏远,地广人稀,与之前探到的两处比起来的确是打桩子最合适的选择。” 仙君轻轻摇头,“不对。” 司命:“啊?” “蓬莱的确地处偏远地广人稀,可问题就在于太过于偏远。”仙君道:“即便是仙界对路熟悉之人,从蓬莱到紫霄也要费上相当长的时间,魔界兵卒刚到仙界正是士气正足之时,断不会把精力都费在路上。” 司命皱眉:“……丞相说的是,这样说来蓬莱的确不大合适。” “保险起见,还是派人去蓬莱盯着。”仙君道:“另外两处派人了吗?” “已经有人在盯着了,丞相放心。” 仙君点点头,转头朝紫霄殿偏殿走去。 两人到了偏殿之时,地上正坐着一人。 这是个少年,皮肤白的透亮,皮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像是终年不见阳光,又像是多年泡在水里,打眼看上去白的有些不自然。他一条腿曲着支在地上,手臂搭膝,另一只手撑着身后的地,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半点不见该有的瑟缩的拘谨。 此时他换回了自己的样子,穿着那童子的衣服便有些小,看起来他该还在拔骨节的时候,露在衣服外的手腕腕骨凸出而少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骨感,上面纵横着几道伤疤,有新有旧,不知何处得来。 仙君走过他时扫了一眼,看身形该是个功夫不错的人。 “就是他,”司命垂首立在仙君身旁,道:“假扮童子混入仙界,请求面见丞相大人。” “诶诶,不是请求,”那少年挑挑眉,“是要求。大家各取所需,我可没低你们一等。” 司命皱眉,“哪里轮得到你讲条件!” 那少年也不怕,耸耸肩,“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司命:“你!” 仙君倒是很有兴趣,浅浅一笑,道:“听说你要见我,是想说什么?” “还是丞相大人讲道理,不愧在杀神似的灭了魔界三十二部之后,还能在魔界享有谦谦君子的美名。”那少年笑笑,换了个姿势,道:“自然是做个交易。你们放我走,我告诉你们所有我知道的关于魔界的事情,两厢都赚,如何?” “这才像你们魔界的作风,”仙君点点头,浅笑道:“之前的那个魅鬼实在是砸了你们魔界的招牌。” 少年一顿,“这是我的第二个要求,把他也放了。” 仙君很感兴趣:“哦?” “那魅鬼是我朋友,若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被逼着来你们仙界走一趟。”少年道:“他知道的事情不多,不如问我。我感念你将他放了的情,兴许还能多说两句。” “也对。”仙君点点头,没说同不同意,却先慢悠悠道:“你是谁?” “我?”少年轻笑一声,“我是谁重要吗?” “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司命厉声道:“废什么话!” 少年神色不悦的看了眼司命,那明明是个少年的眼神,可深处竟然藏着难以形容的狠厉,像是藏着一只双眼血红青面獠牙的兽,两人对视不过短暂的片刻,司命的后脊却是一阵阵发凉,好似骤然沉进冬日的冰水,冷意顺着脊髓传遍四肢百骸。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司命紧紧皱着眉。 那少年看完司命很快便转向仙君,仙君也不说话,坦然的回看他。片刻之后到底还是那少年败下阵来,认命道:“……我叫秦离,魔界最底层的小妖,任谁都能踩在我头上的那种。” “秦离?”司命一愣,“凡间的名字?” “嗯,”秦离瞥他一眼,懒洋洋道:“我娘是个凡人,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倒霉被我老子看上了,抢回了魔界,生下我,我跟着她的姓,给自己随便起了个名字……我就是一最普通的小妖,真没什么好问的。” 仙君拿起一边的青花纹骨瓷茶杯,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聊天似的道:“墨龙一族在魔界乃是皇族,震慑魔界几万年,不想如今却成为魔界底层,这消息实在是有些伤感。” “丞相,你这样就没意思了……”秦离神色复杂,“谁让前魔皇在仙魔大战的时候被你们战神一刀劈了呢?紧接着丞相英明神武,将魔界三十六部直灭了三十二部,新任魔皇更是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如今魔界人人都恨着发起仙魔大战的皇族,恨不得挖心啖肉,更有数不清的人想踩着墨龙一族向新魔皇讨赏……墨龙浩浩荡荡一个大族群,真正的皇族没几个人,如今却全都被连累人人喊打,成了最底层的一族,要不然能送我来干这没命的事?” 仙君瞥了眼他走在衣服之外的肌肤,旧伤新伤不少,想来的确是受了不少欺负。 “这次被他们捆了变成那童子的样子送到仙界,他们是算着我不敢同仙界说开,逼着我给他们出力,可就算是我办成了这事,也不一定能活着回到魔界……我也想活命不是?”秦离说的可怜巴巴,真诚道:“还不如咱们做个交易,你们少了个需要时时惦记的探子,我也得了自在,多好。” 仙君笑笑,也不知信没信他那套可怜巴巴的说辞,只是道:“那你便说说,你手上有什么消息,值得我饶你还有那魅鬼一命?” 秦离想想:“魔界如今各部情况?” “当年三十六部仅存六部、七部、十四部、三十三部,新人魔皇上位后以最快的速度整肃魔界休养生息,但始终没有再设新部,这四部的名字甚至都没有变过,只是将各部任务重新分配了一番。”仙君慢悠悠道:“不新鲜,换一个。” 秦离道:“那……魔界如今最新的武器?” “魔界意图模仿长白的破刀,刀长三尺,厚背窄刃,可惜有形无神,即便刀刃上刻着索命符文,其实也不足为惧。”仙君道:“再换。” “丞相对魔界果然了如指掌。”秦离也不颓丧,只是这次想的时间又长了一些,片刻后轻笑道:“……那桩子的位置呢?” 这是我们最尽心尽力打听的,还用的着你说?司命不屑的瞥他一眼,等着丞相继续换。谁知丞相确实不急不缓道:“有什么新鲜的?” “就知道丞相对这个感兴趣!”秦离一挑眉,少年的朝气蓬勃从他狡黠微弯的眼睛里透出来,让人一时忽略了他身陷囹圄的境地。他朝四周扫了一圈,最后看向仙君,道:“我要见到我朋友再说。” 司命皱眉,刚要开口训斥,就听仙君随意道:“把那魅鬼带上来。” “……”司命神色复杂:“……是。” 片刻后,被捆着双手的魅鬼被押到殿上,他全须全尾的站在那,甚至身上半点伤痕也没有,但整个人的状态却十分不好,眼神惊恐,一点突然的响动都让他像个惊弓之鸟一般一抖。 秦离皱眉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转回头朝仙君行了一礼,道:“多谢丞相免了他不少皮肉之苦。” 这时那魅鬼才认出身前站的那人是谁,不可置信的愣了片刻,而后眼睛一酸,眼泪刷的一下涌了出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崩溃道:“七……” 秦离抬手捂住他的嘴,安慰的拍拍他的肩,看起来有些无奈,“哭起来很费精力的,歇着吧歇着吧。” 那魅鬼闭了嘴,委在一边,一双眼睛直看着他。 秦离转回身,也没废话,道:“近一个月来魔界共在三处打了桩子,分别是瀛洲、观海、和蓬莱。” 司命内心哼哼,也没什么新鲜的。 秦离接着道:“若是我算的不错,今日或是明日,仙界便该探到第三处蓬莱的地点,但可惜的是,瀛洲、观海、蓬莱这三处,没有一处是真的。” 司命一愣,猛的转头看向仙君,却见仙君好似早已料到一般,神色平静的喝着茶,等着秦离继续说下去。 “真正的桩子共有五处备选,分别是望月、怒江楼、梧雨、沉沙和笺红阁。建桩耗时费力巨大,纵使魔界如今已经休养生息的很好,也不会将五处备选全部建上,我猜应是选择其中的两或三个。” 仙君没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骨瓷茶杯的盖子,轻轻的拨了拨茶杯里的新毛尖,打眼看过去像是水墨古画中悠然品茶的贵公子。 然而跟了仙君几百年的司命却看出,此时仙君的心情并不悠闲,波澜不惊表面之下的那个仙君,此时神色应当阴沉的厉害。 但司命并不懂为什么。 台下,秦离见仙君没说话,顿了顿,轻咳一声,觑着仙君补充道:“我猜当是望月和笺红阁,若是有三个,便再加一个梧雨。” 仙君将茶杯放在一旁,骨瓷杯盏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啪嗒”声,“为何?” “这几处地方在仙界是什么情况我并不知道,”秦离道:“但这三处对应在魔界的地方,桩子建起来要比其他两处省事不少,若是效果差不多,实在没必要多费财力物力,没什么意义。” “有理。”仙君嘴角微弯,赞了一句。他向来不吝啬称赞别人,哪怕这人是魔界派过来至今敌我不明的探子,只是他赞赏归赞赏,认不认可却是两说——毕竟他当年对着那位连紫霄殿都劈过的长白仙君,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赞赏一句“仙君沉稳识大体,是我辈楷模”。 秦离听仙君如此说,心下松了一半。刚想松口气,就听仙君朝司命道:“带他们下去,找个地方关起来吧。” 秦离猛的抬头,盯着仙君道:“你不放我们走?刚刚明明说好的!” “我说留你们一命,却没说过放人。”仙君说的不急不缓,一脸和善的关切道:“年轻人刚说过的话便忘了,便留在仙界补补脑子吧。” 第78章 秦离咬牙切齿的盯着仙君,仙君倒是半点不在乎,站起身来悠然走到一边的书案之后坐下,继续拿起竹简看了起来,颇有一种其他人都是空气的坦然来。 秦离磨了磨牙。 他年纪不算大,这些年大风大浪见的却不少,尤其是这些年跌落谷底,酸甜苦辣尝遍,已经少有能让他将愤恨之情挂在脸上的时候,此时却没绷住,牙咬的咯咯直响,半点也没藏着掖着。 ——敢耍我?! “七殿……”委在一边的魅鬼神色复杂的唤他,还没说完便见秦离一个吃人的眼神横了过来,颇有些警告的意味。 魅鬼犹豫一下,“……阿离。” 秦离这才满意,不再管仙君,神色也恢复了常态,上下打量他两眼,“还行,我来的时候还以为少说得断条腿。” “……我没事。”未三道:“阿离,你怎么……” 话再次被打断,从门外走进一队侍卫来,银盔银甲,精神抖擞。为首一人是个大汉,看了看两人,行了一礼,看起来还挺客气,道:“……两位是自己走还是我们捆你们走?” 秦离和未三:“……” 这仙界都是这个路数的吗?! “自然是自己走。”秦离看了看未三,挑挑眉,“走吧,在这也比在魔界担惊受怕的强。” “可是……”未三不动,紧紧皱着眉,“谁知道他们之后又有什么事情等着我们?我看……”他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仙君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我看那个丞相也不是什么好人,再者……” 今日他的话被第三次打断,秦离朝那为首的那侍卫指了指自己,道:“我自己走,这个你们捆着吧……记着把嘴封上。” 未三:“……” 秦离抻了个懒腰,转身往外走去,便走边嘟囔毒:“今儿可真是累死小爷我了……” 为首侍卫饶有兴趣的看着未三,“……你比较喜欢哪种捆法?” “我也自己走!”未三恨的一跺脚,抬脚便朝着秦离追了过去。 · 莫无在屋里待着无聊,不二又被司命叫去紫霄偏殿不知道议什么事,白泽气还没消,他索性一个人在大街上逛了起来。 仙界自然比不上凡间热闹,却也不算冷清。他在街上走了一会,遥遥的便见前面并肩走着两人,一个矮矮胖胖挺富态,看背影正是那日见过的要是药石老君,另一个长得瘦高,着一身暗绿色长袍,远远看着像一束挺拔的兰草。 莫无无聊,便想同药石老君打个招呼。 他走近了些,就听那位瘦高的仙人有些发愁的道:“老君,你昨日突然提起当年长白砍丞相的那一刀,搞得我一晚上都没休息好……” “哈哈哈!”药石老君放声大笑:“放眼这仙界,也就长白的余威能让你这株兰草睡不着觉了。” “可不是么,”兰草仙君神色复杂,“我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来当年他把白泽惹毛,丞相居间调停让他补偿白泽些什么,当天晚上他就拔光了我的兰草去给白泽搭窝的事情……”兰草仙君叹口气,“人家凤凰好好的睡着梧桐枝,谁要用鸟窝啊……只是可惜了我那长了几十年的兰草……” “行了,当年长白捉弄的也不止你一人。”药石老君道:“若是他能回来,你可愿意?” “回来?长白仙君若是能重生回来,把我一屋子的奇花异草一根不落的拔了也没问题。”兰草仙君顿了顿,瑟缩道:“……不过他若是能回来,还是提前通知的好,来得及让我把我的宝贝们都藏藏……” 药石老君接着大笑。 两人沉默片刻,兰草仙君忽而轻叹口气,感慨道:“可惜了,当年丞相和长白一文一武,号称仙界双壁,两人虽然有些不对付,但彼此制衡,谁说不是种变相的陪伴?如今长白不在,这仙界再无人与丞相针锋相对,我倒是觉着丞相更寂寞了些。” “是啊,不能再看着他这么下去了。”药石老君道:“总该有个人陪着他好,如今他一个人孤孤零零的,每天对着的不是公文就是司命那个送公文的,实在是让人心疼。我看最近飞升的那个扶柳玄女就不错,做的一手好糕点,说话也温柔,若是能与丞相走到一起,当会把丞相照顾的很好……” 莫无皱皱眉。 这话说的不错,仙君一个人孑孑独立这么多年,莫无想象一下当年的日子,心里都疼的慌,此时突然听到有人这么替仙君考虑,莫无心底里是感激的。 可他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难受,就像是期盼惦念了好久的一个东西,他自己得不到,可若别人拿了去,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发慌。 好在仙君不是什么物件,他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莫无弯弯嘴角,没再上前同药石老君打招呼,转头朝摘星宫走去。 ——无论如何,他该想办法早些将仙籍拿回来了。 · 紫霄宫偏殿清净下来,仙君将竹简往书案上一放,神色并不好看。 司命在一边站了片刻,实在忍不住问了句:“丞相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望月、怒江楼、梧雨、沉沙,笺红阁,”仙君微微蹙眉,“这五个地方选的实在奇怪。” “奇怪?”司命疑惑道:“这五个地方均是仙界腹地,周遭却并不热闹,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队伍运到仙界,又不会在第一时间引起警觉……从哪方面说都是最合适的选择,为何会奇怪?” “太过合适了。”仙君道:“合适到……若是有朝一日我帅军攻打仙界,定然也会在这五个位置中选择。” “丞相是说……”司命终于反应过来,眼睛微微睁大,“这……” “魔界定然有对仙界极为熟知的人为魔皇出谋划策,否则单靠探子的情报,断做不到如此。”仙君沉声道:“如今已经开始建桩,说明魔界已经准备的基本完备,战事随时可能暴发。” “是是,丞相说的对。”司命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眉头紧蹙,“丞相,那我们下一步……” “召战庭司上位仙人到紫霄宫偏殿,”仙君道:“跟他们说,把酒收收,该他们干活了。” “是!”司命郑重的一点头,“我这就去!” 他转头朝殿外走去,刚出了门片刻后又转身走了回来。 司命指指殿外,道:“……丞相,扶柳玄女来了。” “扶柳玄女?”仙君道,“她来做什么?” “不知道。”司命道:“胳膊上挂着个食盒,想来是给丞相送糕点吧。” 上次剩的那半食盒糕点莫无最后也没吃,想来之后也不愿再吃了。仙君摆摆手,“让她给药石老君送去吧,老人家爱吃。” 司命点头,“行,那我去这么同她说了。” 片刻后,司命又走回来,有点无奈:“她不肯走,怎么劝也不行,说那糕点是特意给丞相做的,一定要给您。” 仙君微微蹙眉。 “我看这位玄女是真把大人您放在心上了。”司命道:“看着怪心疼的,反正就一盒糕点而已,大不了……我帮您吃。” 仙君神色复杂看他一眼,忽而想起上次莫无吃醋气鼓鼓的在床上装河豚的样子来,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司命也搞不明白仙君这莫名其妙的笑是什么意思,一脸疑惑的应着:“那……让不让进啊?” 仙君想想,道:“再去劝,若执意不走,便让她进来吧。” 司命点点头,道:“是。” 片刻后,扶柳玄女还是姿态袅袅的进了偏殿,朝着仙君盈盈一拜,柔声道:“丞相。” 仙君客气道:“玄女辛苦。” “为丞相做吃食,怎么会是辛苦?”扶柳娇柔一笑,如丝媚眼看着仙君,“今日主要做的是梅花酥、杏花糕,水取的是天山之巅的冻泉水,柴用的是……” “多谢玄女的心意,”仙君客气的打断,“可惜我并不懂美食之道,这么好的糕点赠与我实在是太过浪费,下次还请赠与其他仙人。再者,紫霄殿乃是办公之所,并非扶柳玄女该来的地方。” 扶柳一顿,看起来有些委屈,“……丞相可是不喜欢扶柳的手艺?” “我既然不懂,又谈何喜不喜欢。”仙君彬彬有礼,“还是多谢玄女挂怀,在下再次谢过玄女。” 这是第三次道谢,已经是客气的赶客了,然而扶柳听出了这话的意思,却并没有就此打住。她秀眉微蹙,道:“丞相若是不喜欢,下次我再做些别的就是了,丞相何必委屈自己说不懂?丞相文武双全,有经天纬地之才,不过是个糕点好不好吃,又有什么不懂的?” 仙君看她片刻,没说话。 这一安静下来,扶柳自己便也觉出了这话的不妥之处。然而近日来诸位仙家对她均赞叹有加,又有不止一人曾同她说过丞相为人风雅,最是彬彬有礼。她心里怀着一丝侥幸,声音放的又娇柔了三分,颔首轻轻道:“……扶柳只是看丞相辛苦,心中不免心疼,下次我再用心些,定会做出丞相喜欢的糕点的……” 没有男人能在这样的温声软语里撑的过去,没有。 扶柳微微抬眼,自带风情的桃花眼带着三分无辜七分娇柔,刚刚好的应到仙君眼里。果不其然,就见仙君神色柔和,看起来像是带着三分宠溺的无奈,道:“……没想到扶柳玄女竟然是如此天真烂漫之人。” 扶柳心中一喜,如丝媚眼又弯三分,娇声道:“丞相……” “既然玄女听不懂,那我便说的明白些。”仙君神色温和,声音像是四月的春风—— “糕点,我不喜欢。” “最后一次。” “以后别送。” “送也不要。” 最后温声道:“……听懂了吗?” 扶柳……扶柳呆了。 她感觉自己的思维有片刻的迟钝,脑子里竟然反应不过来现在是怎么个状况。 就在她脑子拼尽全力的重新启动处理的时候,一片空白的大脑忽而想起她第一天见到仙界一众玄女的情形来——大家和善有加的欢迎她,聊着仙界之中需要注意的事情,其中一个玄女忽而郑重道:“千万不要对丞相大人抱有肖想。” 其他玄女纷纷点头,认真附和。她不信,心说还不是你们自己不够美不够招人喜欢?那丞相大人向来以谦谦君子闻名于三界,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哪里又那么可怕? 见她不信,一个玄女沉痛道:“这是血的教训,放在以前,若是你同丞相大人路上多说了几句话,第二天便会喜提战神大人亲自前媒拉纤一次,说一次拉一次……我认真同你讲,我飞升六百年,第一次知道仙界还有牛棚,就是战神给我介绍了个弼牛温的仙官……” 另一个玄女认真道:“你们不要都怪长白,如今长白已经不在三百年,仙君回仙界也有不短的时日,你见有谁能靠近他三尺之内?信我,丞相这么多年独自一人,其实全凭自己本事……” 没错,全……凭……自……己……本……事…… 那些曾经她在心里窃笑的话,如今她终于开始信了。 仙君等了半晌,那位扶柳玄女依旧径自呆着,仙君终于有些不耐,可作为全三界出了名的君子,他自然也没发火,浅浅笑笑,语气听起来甚至有些真诚:“若是你还没有听懂,以扶柳玄女的资质,我认为可以返回凡间重新修炼飞升一次。” 扶柳:“……” …… 片刻后,司命从外面走进来,一边走一边疑惑的回头往殿外看,“扶柳玄女她……怎么哭着走的?” 仙君神色自然的看着手中竹简,道:“可能感念我的教导吧。” 司命一乐,看了看摆在书案一角的食盒,叹为观止:“你收了人家的糕点,又把人家教导到哭着跑出去……到底是丞相大人,下官佩服。” 仙君竹简一伸,敲掉司命伸向食盒的手。 司命一哂,讪讪缩回手:“人家扶柳玄女做的糕点现在可是仙界一绝,不知道多少仙家对她赞不绝口。丞相您这么多年一只一个人,那帮老仙君们早就眼巴巴的想给你找仙侣呢,之前因着仙魔大战一直耽误,如今终于消停了些,又来了这么个招人喜欢的,丞相,就我所知,可有不少人想撮合你们俩呢。” “想吧,不久之后又要乱起来了,想也没用。”仙君道:“……战庭司的人找了?” “是。”司命道:“战庭司前些日子听您的命令,近期练兵频率增多不少,消息已经过去了,他们那边人马上就到。” 仙君点点头,竹简一卷指指书案上那食盒:“帮我收好了,晚上那人若是不够生气……”仙君想想,认真道:“就是你这糕点保管的不够好。” 司命:…… 司命:……??! 第79章 “丞相……”司命神色像是见了鬼,道:“您这……热衷于惹人生气是什么打法?” “你懂什么。”仙君眉眼弯着,温润柔和,眸子中却又透出些与以往不同的潋潋清光来。司命一愣神——这神情好多年没见过了。 上一次见,还是仙魔大战之前,长白仙君趁他不在溜进天垣宫炸了他的紫檀木书案。 然而这两次司命都理解不了。 “丞相,下官及一众战庭司仙官到了。” 门外不二的声音传来,仙君收了笑意,道:“进。” “是。” 一行人走进殿内,除了不二,其他人均是刚练兵回来,身上的铠甲还没卸,齐刷刷站成一排给仙君行了礼。 仙君点点头,往身后墙上的地图一指,上面用红色的朱笔圈着五个地方,“诸位都说说吧……” · 莫无走到摘星宫的时候,门口没有半个人影。 他朝周围看了看,这摘星宫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周围也确实没什么人,看起来有那么些微的冷清。他抬头又朝那高不见顶的宫顶望了望,而后优哉游哉的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绕过隔档,是个巨大的大院子,四周种着些叫不上来名字的植物,中间空空荡荡,地上用褚蓝和细白的碎石布着星辰图,走在上面好似走在浩瀚天穹之上,不禁有一种浩然的洒脱之气。 莫无看了看,北斗七星指南偏东,记的该是初夏。 穿过这院子是主楼,大门之内两个小童子正在打扫,莫无身形一晃,悄无声息的进了大门,绕过两个小童,顺着路往上走去。 说来奇怪,这才是他的宫,可进来之后却半点没有熟悉之感,比之不二的地方还有丞相的天垣宫都不如。他疑惑的嘟囔一声,一闪身溜进手边一个屋子。 这屋子很大,靠墙立着整整两排铠甲,在不算亮的光线中熠熠生光,好像随时等着主人回来带它们重归战场,闪耀光华。莫无站在前面比了比,那铠甲比自己大了两圈,想来曾经的身形该是比现在高些,同仙君该是差不了多少。 莫无嘟囔一声,都怨这凡人的身子,连身高都要比那人矮上一节。 铠甲的另一边是一排武器的夹子,刀枪棍棒样样俱全,最中间的位置众星捧月的摆着一个空置的刀架,看尺寸上该是破刀的。 这些年莫无对破刀算是得哪扔哪,又是砍柴又是撬瓦,半点也没宝贝,他去冥界的时候更是想都没想的扔在了凡间,如今该是还在不二手里。莫无看着那精美富丽的刀架,抬手挠挠脸,这些年好像是有点对不住那刀——要不给那刀再磨磨? 他在这屋子转了一圈,虽然看出来这地方是做什么的,可惜还是没什么熟悉的印象,便也没留恋的出了门,又朝其他屋子而去。 他接连着走了几间,都没什么印象。莫无心下奇怪,又溜进去一间,开门便见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各式书籍,看起来像是个藏书的地方。 莫无心里一松——他回摘星宫为的是寻仙籍归位的法子,本以为回来能想起什么,如今这条路走不通,若是能在这些书里找到什么信息也是好的。 他在书架上扫了一眼,挑了本看起来顺眼的。抬手刚要去拿,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居然才找过来。” 莫无吓得一个激灵。 他转过去头去,就见身后不远处摆着一个书案,书案后端坐着一个人,着一身褚蓝色衣衫,皮肤冷白,文秀俊朗,只是神色清冷,凉的像是冰山上的一汪泉,正是那位观辰子。 莫无抬手揉揉眉心,叹道:“……你是要吓死谁吗?!” 观辰子看他片刻,道:“那架子上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莫无一愣,道:“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动动脑子也就想到了。” 观辰子站起身,走到书架旁的一个楠木柜子旁,打开柜门,从中拿出一个缠着线绳的本子。他把那本子往莫无眼前一递,道:“这上面有封咒,你若是打不开,那便自己想办法吧。” 莫无怀疑的接过那本子,微微一顿——他终于遇到个有熟悉感觉的东西了。 这本子的封面乃是极软的树皮,带着特有的纹理,被裁剪的方方正正,十分讲究。本子的左上角印着北斗七星的星图,右下角端端正正的小篆刻着“长白”二字。 他直觉觉得那字并非出自自己之手,却又觉得无比熟悉。 他将缠着的线绳解开,一翻那封面,却没打开,果然是有封咒在。他抬眼看向观辰子,只见那位已经走回书案之后坐下,安安静静的接着研究起书案上的星图来。莫无举举那本子,道:“……这是什么?” 观辰子没抬头,“长白的日记。” 莫无微微蹙眉,看了他半晌,道:“……你知道我是谁。” “嗯。” 莫无想了想,点头道:“也对,当时从冥界回来的时候,丞相说话并没有背着你,想来那时候你便该猜出来了。” 观辰子一顿,抬眼看他,神色看起来微微有些不满,道:“不是。” 莫无:“哦?” “丞相从仙界离开要去冥界寻你之前,我便在半路上等着他了。” 莫无一愣:“你……知道他要去找我?你知道我没死,还知道我在冥界?” ……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有心,这三界四海九天九地,一切变化,从星图之中都可看的出来,没什么稀奇的。” 莫无皱眉看他。 莫无自己通占卜之术,虽然能力同神仙比不了,但不二卜算大概是什么程度他是知道的,仙界为外三界之首,不在六道之中,神仙之事如何能卜? “你不必如此惊讶,”观辰子神色淡然的看他,道:“仙界虽不在六合之中,但因果尚存,有因便有果,有因果便能卜算。” 莫无皱眉,“那为何其他仙人不能算出来?” “因为我比他们都强。” 他说的太过平静,反而听不出半分自傲来,若是仔细去分辨,里面又似有若无的带着些许悲哀。 莫无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怀疑的看他,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说?” “漫天繁星有着自己的轨道,万事万物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观辰子淡淡道:“我为何要说。” 莫无来了兴致,“……那你又为何要在半路等着丞相,同他一路去冥界寻我?” “哦,这个。”观辰子抬头看他,“只是单纯想亲眼见见你有多惨罢了。” 莫无:…… 莫无:??!!! · “今日先到这吧。” 紫霄殿偏殿,仙君抬手揉了揉眉心,道:“诸位先回去休息,都再想想。” “是,属下告退。” “属下告退。” …… 不二等一众战庭司的仙人出了紫霄殿偏殿,司命上前,道:“丞相歇会儿吧。” “嗯,一会儿回天垣宫。”仙君揉着眉心,片刻后道:“秦离那边怎么样了?” “按着您的吩咐,在他身上下了耳咒,他说的所有话都有人专门记着。”司命道:“……丞相不信他说的话?” “今日他急于走脱,说的自然是真的,以后的可未必。”仙君道:“魔界的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也是。”司命点点头,道:“现在他和那个叫未三的魅鬼正计划着如何逃走呢,按时间算着估计也差不多该翻墙了。丞相听听?” 仙君闭着眼睛:“都有专人记着了,我还听它干嘛?” 司命“哦”了一声,面无表情道:“也没什么,就是刚才报上来,里面听到了最近住在天垣宫的那凡人的声音。” 仙君放下手臂一本正经:“拿过来。” 司命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来递到仙君手上,道:“这是另一张,也能听到。” 仙君接过来将那符靠近耳朵,认真听了半晌,片刻后嘴角忽而微微弯起,本就温柔的眉眼里满是笑意,整个人欢喜的简直……简直不像那个永远淡然的丞相大人。 司命看的感慨——自从那凡人上了仙界,近日仙君笑的次数当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往前凑凑,好奇道:“说了什么这么高兴?” “说了你也不懂。”仙君把那符从耳边拿下重新递给司命,拎起书案一角的食盒,眼角眉梢的笑意还未褪去,“走了。” 司命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抬手将那符放在耳边听听,“……诶?怎么没动静了?” 片刻之前。 莫无出了摘星宫没着急往回走,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溜达。他走着走着到了个僻静的巷子,前面也不知道谁的院子,从外面看有些荒,他一抬头一愣——只见那院子的墙头上趴着两个少年,一个俊朗英气,身上带着股野蛮生长的痞子气,另一个像是小厮,猫似的眼睛微微上挑,打眼一看便是只魅鬼。两个少年鬼头鬼脑的朝外望着,看样子是正计划着翻墙出来。 莫无挑挑眉,溜溜达达的走了过去。 秦离趴在墙头研究这院子的封咒。这封咒很有意思,像个貔貅似的,只能进不能出。他们进来的时候半点也没发觉这咒,还疑惑怎么没人守着他们,结果往外一走便被呲牙咧嘴的打了回来。 好在他走在刀尖上的日子过久了,对这些事情都很研究的很,加上天资绝顶,这封咒虽然繁杂精密,他研究了一个时辰,到底还是看出些门道,只是那破解之法只有片刻的功效,若是失败,那封咒还会自行调整变得更加难以突破,所以务必一击即中,在最准确的时间找到空子出去。 即将破解成功的时候,外面的墙下站了个人。 秦离开始一惊,以为是来人守他们,后来发现却不是——那人虽然能在仙界自由走动,但却不像是仙人。 他手上动作没停,抽空看一眼那人,疑惑道:“……你是凡人?” 莫无挑挑眉,“聪明。” “凡人好,凡人妙啊,”秦离一边不停的摆弄那封咒,一边道:“我娘也是凡人,咱们算是半个亲戚。帮个忙,别声张,我出去了请你吃好吃的。” 莫无暂时接受了这位八百杆子也打不着的亲戚的口头贿赂,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忙活。 秦离觉着不说点什么有点尴尬,套近乎道:“……你既然是凡人,怎么来仙界了?” 莫无本没想理这话茬,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想了想,嘴角一弯,甜甜一笑,“……投奔我夫君来了。” 秦离手上动作一顿,接受了一下,而后神色尽量自然的“哦”了一声,“……那你夫君也是个仙官?我虽然来仙界时间不长,但是已经充分感受到了那位仙界丞相大人的变态之处,你夫君在他手下做事肯定很是辛苦。” 同下属的家属非议上司,可谓是走遍三界的万金油,拉关系套近乎的第一利器。秦离走嘴没走心的说完,手上的封咒终于开了口子。他一喜,朝莫无道:“这位小哥麻烦让让,我要出去了!” 莫无往后退了一步。 院墙之上,流动的封咒撕开口子,越裂越大,终于到了一人宽的大小,此时若是抓紧时间,接连两人通过不成问题。秦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口子,找准时机,向外一翻—— 院墙外那小哥退一步后一个助跑,凌空一跃,飞起一脚—— 探出半个身子的秦离像个球一样被踢了回去! 秦离“邦”一声砸回院子,滚了一身土,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身站起来,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封咒裂缝重新合上。 秦离:…… 秦离:……我&*%¥#@%*#@!!!!! 院外的小哥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冷冷的“呵”了一声。 “……你才变态,你家一条街都变态。” 第80章 莫无回了天垣宫,研究了整两天那个本子。 那书上的封咒他本以为会挺难,谁知道试探性的滴了一滴血上去,那封咒居然就开了,他翻着看看,里面记的的东西乱七八糟,大多都是没什么用的玩意,两次时间相隔很长,有时候是记了个酿酒的方子,有时候是提醒自己过几天别忘了什么事,更多的还是一句话甚至是只有一个词的感慨。 莫无半躺着翻那本子,片刻后将本子啪的一合,转头看向烛火下执笔而书的仙君,神色复杂,道:“……你以前到底是干过多少缺德事?” 仙君一顿,转头看他,不急不缓道:“这话从何而来?” 莫无扬扬手里的本子,道:“我不过翻了三分之一,‘周言珩’和‘小丞相’这两个词就出现了不下上百遍……”莫无正色道:“你先别笑。” 仙君眉眼弯着,还是掩不住眼中的笑意,道:“好。” “‘周言珩’这个词后面通常都跟着‘笑面虎’,感叹号从三个到十个不等……”莫无道:“你以前是干过多少让我这么出离愤怒的事……” “你是说你撺掇我同你一起私自下凡未果,我友善提醒你仙界法规的时候?”仙君看着他,慢悠悠道:“……还是你将天庭众仙捉弄个便,一个月内便有三位仙家哭着来找我,你企图用两坛繁星醉贿赂我又未果的时候?” 莫无:“……” 仙君:“又或是……” “行了我知道了。”莫无面无表情转开视线:“忙你的吧。” 仙君轻笑,道:“看着这么久,可有想起来什么?” 莫无摇摇头,随手翻着那本子,“这里面不过是些随手记的感慨,连个具体的事情都没记过,没什么用。” “你从前性子跳脱,除非是觉得非常有意思的或是特殊的事情,否则不会花那个心思记下来。”仙君道:“你仙籍的事情我还在想办法,放心,总会找到的。” “不急,你先忙魔界的事吧。”莫无随手翻着,忽而翻到一页,字数挺多,不同于前面那一页只能装下几个字的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的稍微规矩了些。 莫无仔细看去,记的事一件小事,说是凤凰一族留在路上的那个秦家,有一代诞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两个孩子诞生之时上一任凤公子于火中涅槃,也就是说那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或是两个都是下一任的凤公子。 秦家历史上还从未出过一代两个凤公子的事,且除了涅槃,凤公子于常人无异,实在没有办法辨认两人是否都含有凤凰之力。族中长辈商议许久,决定将那男婴定为凤公子,女婴出生时体弱,先养着,等到到了出阁的年岁再议。 谁知道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女子刚到年岁,还不等族中长老商议出个结果,有一日忽而失踪了,秦家出重金寻人,秦家一大家子连着小半个城的人,将周边掘地三尺,愣是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土地将此事报上天庭,仙界也派人去寻,却也没有找到人。 事情写到这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莫无看的有点莫名其妙,这事显然记的是秦执惜他们家的事,当时自己当时久居仙界没什么交集,这事情又有头没尾的,记这作甚? 且这事情也是奇怪的很,人间一个凡人失踪,如此小事,竟然能惊动仙界亲自派人去寻? “丞相,”司命的声音从外面响起,道:“秦离又要跑。” 仙君看着公文,道:“第几次了?” “第六次了。” “嗯,”仙君转头看向莫无,“上次他惹你生气,踢一次解气了吗?” 莫无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本子,笑道:“……当年我说你是笑面虎真没说错。” 仙君也笑,“以后他每次要逃,我便通知你去抓他。” 莫无好奇:“每次你是怎么知道他要逃的?我看周围连个守卫都没有。” 仙君不答,“说句好听的我就告诉你。” “哎呦,终于开始学着不正经了?”莫无新奇的看着他,“君子端方的丞相大人居然也会如此说话,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仙君只是笑着不说话。 莫无想想,配合的赞道:“大人文武双全,才智过人,是天上地下难寻的无双公子。” 仙君还是不说话。 “……也是,这种恭维你听的应该不少。”莫无道:“太难了,给个提示?” 仙君笑笑,“你换个称呼吧。” 他向来不在意什么君子端方,但也确实不会说那些轻佻的话。今日忽然如此说,不过是那日在符中听到莫无同秦离说话,听到了那句“夫君”。 他知道莫无不过是在闹着玩,可也不耽误在他心里轻挠一下,惦记了好几天——若是能听那人亲口说一次,也不知是何滋味。 “不想听表兄了?”莫无从榻上蹦下来,走到书案前手撑着书案,欺近仙君,两人隔着不过一尺的距离,莫无勾着嘴角道:“想听什么?” 仙君神色自然回看他。 “丞相?大人?周言珩?言珩?”莫无说着,都觉着别扭。片刻后他笑了笑,“……小丞相。” 他此时的样子同形神俱灭之前完全不同,可此时他嘴角微弯着说出这三个字,仙君竟一下子愣住了。 眼前那人的样子模糊变换,变成了那人曾经的样子,眼角微弯,神情随意自在,嘴角挑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小丞相?” 莫无抬手在他眼前晃晃,笑道:“那就这个了!” 说罢直起身,转身要走,却忽然又回过身来,在仙君唇上啄了一口,轻笑道:“怎么这么可爱。” 仙君看他的眼神顿时变了。 就像是隐忍了多年的东西终于要浮出水面,或是压抑了许久的冲动被放出了牢笼。他的眼睛又黑又沉,比之从前的淡然染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莫无弯着嘴角看他。 “丞相?”司命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 仙君回过神来,转开目光。 莫无也不在意,笑了笑,跳脚朝外走去,对上司命的目光,道:“我去。” 司命一愣,莫无溜溜达达的已经走了。 他又往屋内看去,仙君沉默的坐在书案之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 “扶柳,梨花开了,可有研究出新的梨花酥的配方?” 珍馐监的一位玄女路过,见她正在发呆,出声问了一句,可惜扶柳径自呆着,没听见。 “哎呦别想了。”那玄女走近拍了拍她,道:“一早就告诉你别对丞相大人有肖想,你不信,这回得了教训记住了就是了。” 扶柳低头扭着袖子,道:“都道他翩翩有礼,为人和善,我看都是假的。” “也不能这么说,”那位玄女道:“丞相大人的确和善,脾气也好,很能容人。我听说他前段时日在宫里添了个新人,也不知道是小厮还是什么,那人脾气可不小,听说还和丞相闹过脾气,丞相一点都没生气,对他还挺不错的,两人同吃同住,关系好的很。” “新人?”扶柳道:“前段时日飞升的算上我只有三人,另外两位男仙都去了蓬莱,哪里还有什么新人。” “好像说是不是飞升上来的,是丞相从凡间带上来的。”那位玄女道:“这本来不合规矩,但是丞相最遵仙界法规,当年连战神长白都能罚,这样做肯定是有他的理由。” “同吃同住……”扶柳皱眉想想,站起身便往外走。 “诶你干嘛去啊?!” 扶柳充耳不闻,快步除了珍馐监,直朝着紫霄宫偏殿而去。 · “……这位大哥?”秦离盘腿坐在院子里,身上滚了一身的土,神色复杂的看着对面那人,道:“我真诚的想问一句,我们有仇吗?” “没有。”莫无挑挑眉,“反正你在这院子里也使不出法力,咱俩都是凡人,可以慢慢耗。” “这已经是你把我打回来的第五次,我回想曾经的峥嵘岁月,真的,扪心自问,没见过大哥你。”秦离道:“咱有话说开了怎么样?” 莫无看他片刻,道:“……你娘姓秦?” “是啊,”秦离一愣,“问这个干嘛?” “闲聊。”莫无道:“凡人能入魔界挺少见的,多半都是被当成食物。像你娘这样能在魔界生活还诞下孩子的,实在难得。” “嗯,很多人都这么说。”秦离沉默片刻,神色有些晦暗,道:“然而凡人的身子生出魔界的孩子太难,当时生我的时候她就走了。” 莫无一愣,道:“……抱歉。” “也没什么,”秦离随意的摆摆手,道:“听说走的时候烧了一把大火,把魔界向来昏暗的天都照亮了,也算是轰轰烈烈,跟她这一辈子似的。”他想想,接着道:“我虽然从小没娘,那个爹又觉得是我害了我娘把我当仇人,但是有这么个传说在,我也算与有荣焉吧。” 莫无顿了顿,道:“没想过去凡间找找亲人?” 秦离一笑,“有我爹一个恨我还不够,还得多找几家子一起恨?” “倒也是。”莫无在凡间轮回,因着煞气克父克母,不知道遭了多少白眼,这种感觉他倒是明白,沉默片刻,道:“……繁星醉喝不喝?” · 扶柳在紫霄殿偏殿外站了足有一个时辰,门口守卫始终没让她进去,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紫霄殿偏殿是办公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她在门口执着的等,想着只要等的时间够长,路过的仙人够多,丞相总会顶不住压力放她进去。正在门口站着,远处溜溜达达走来一个小哥,眉眼俊俏,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双颊微红,看起来像是喝了酒。 那小哥走到偏殿门口同守卫点了点头,守卫便侧身让出路,那小哥到了声谢,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扶柳秀眉一周,怒道:“他也不是仙官,又喝了酒,凭什么他能进?!” 守卫早已经对她失了耐心,懒得解释。倒是已经走进去的那小哥闻言又走了回来,在守卫身后朝她笑了笑,道:“我可是有正经事找丞相,和魔界有关的,怎么,这位姑娘也想一起来听听?” 守卫皱眉看着她,道:“玄女还请离开吧。” 涉及到两界的要事以玄女的等级自然不该打听,她气的一跺脚,那小哥也没再说什么,又看她一眼,转头溜溜达达的进了偏殿。 莫无见到仙君第一句话就是:“我可真是恨天婴。” 仙君目光从公文上移到他身上,道:“哦?” “若是没有天婴那小崽子,就没有仙魔大战,我就不会离开好几百年。”莫无撇着嘴,道:“万一我要是没回来,你被这些花花柳柳的勾了魂,我上哪说理去?” 仙君笑,“不会,魂儿都给你留着。” 莫无挑挑眉,也不知道信没信,往他书案前一坐,道:“聊聊秦离这个人?今儿我同他聊了一会。” “是聊了一会还是喝了一会?”仙君看着他微红的脸,真诚提问,道:“现在你说的话可信吗?” 莫无眯眼,“爱信不信!” 仙君笑,道:“说吧,若是被我发现有假话,晚上就再给你拿三坛繁星醉,多醉意点,兴许说的就是真的了。” · 魔界。 一个清瘦的人影立在魔界最高的悬崖之上,脚下是无尽的昏暗和血腥,头顶是永远没有光亮的暗红色天穹。他一身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远远看去有些孑孑独立的孤寂。 “君上。” 森罗从后面走来,朝着那人行了一礼,恭敬道:“仙界那边传来消息了。” 魔皇没说话,片刻后道:“那个姓秦的年轻人怎么样了?” 森罗也不意外,道:“这些年他拿着天婴的一魂,自己的魂魄早已受了影响,如今又入魔界,天婴大人那一魂如鱼入水,如今那凡人神志已经不大清了。” “可惜了。”魔皇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后才道:“仙界什么消息?” 森罗嘴角弯了弯:“秦离到了仙界之后,果然如君上所料,仙界没有难为他,但是拘禁了起来。” 魔皇点点头,“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还有,”森罗接着道:“莫无到仙界已经有一段时日,如今住在仙界丞相的天垣宫中。” “果真是他……”魔皇道:“长白身为仙界战神,元神蕴藏天地之力,是仙界倾尽全力也要找回的人。若不是十成十的确定,以仙界丞相的稳妥,定不会做出这种违背仙界法规的事情。” 森罗道:“那我们下一步?” “接他来魔界。”魔皇看着远处幽暗的世界,道:“我要全须全尾的人。” 森罗点头,“是。” 第81章 仙君去紫霄殿偏殿不知道忙什么去了,莫无在天垣宫里翻着从前那本日记,忽而有人来报,说是扶柳姑娘那边来了人。 莫无懒洋洋道:“同她说丞相不在。” 片刻后那人又回来了,说是扶柳姑娘不是来找仙君,而是派人请莫无去珍馐监一叙。 “请我过去?”莫无微微一愣,“干嘛?占地盘?” 守卫为难道:“那要如何回?” 莫无想想,“算了,好歹是药石老君都赞不绝口的玄女,去一趟也就是了。”他将那本子往一边一放,道:“就说之前那盒糕点味道不错,我自当亲自向玄女道谢,一会便过去。” “是。”守卫领命走了,莫无歪着头想了想,起身出门先朝着摘星宫而去。 魔界。 森罗坐在一块巨石之上,不远处便是魔皇常常独自站立的魔界最高的悬崖。他白的发青的手指抚上斗篷,上面两只烛龙此时只剩其一,在黑袍之上游走过来,头乖巧的在森罗手下摆了摆。 森罗嘴角弯着,低声道:“你猜,云火什么时候会回来?” 云火是那条消失了的烛龙的名字。 还留在他黑袍之上的那条烛龙缓缓摆了摆尾巴,森罗道:“嗯,我也觉得快了。” “大人。”不远处走来一个小妖,行了个礼,恭敬道:“云火大人带着人回来了,按着您的吩咐,全须全尾,没受一点伤。” “好。”森罗嘴角勾勾,看着黑袍之上那条烛龙,道:“终于要热闹了啊……” 仙界。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白泽炸着翅膀在天垣宫里发疯,它这些日子本是和莫无怄气,也少回天垣宫,时隔几日回来却听说人不见了,登时炸了毛,道:“那么大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啊?!怎么就不见了?!” 守卫垂着头不说话。 不二在一边劝着,“白兄你先冷静冷静,现在特殊时期,咱们无论如何不能乱了阵脚……” “我冷静个鬼!”白泽回头怒道:“他那个脑子冥界都能没事去跑两圈,这回谁知道他还能作出什么妖来?仙界不能去的地方多得是,他一个靠仙丹才能留在仙界的凡人,出点事怎么办?!” 不二苦笑一声,“白兄,这事可能比你想的还要严重……” “他……” “行了。”仙君坐在一边,脸色阴沉的像是乌云压顶,眉头紧皱,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摄人的威压。他道:“各处都找了吗?” “找了。”一边的司命道:“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人。据守卫说,今日扶柳玄女曾邀他去做客,莫公子应下了,但是不知为何并没有赴约,最后一次见到他的人是观辰子,说是在摘星宫待了片刻便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接着找。” 司命有些犹豫:“所有的地方都已经……” “接着找!”仙君转头,原本秀气淡然的眸子黑的不见底,隐约透着几条红血丝,有些骇人。司命一惊,道:“……是,我这就派人去找。” “丞相,”从外走进一个守卫来,神色不大好看,道:“丞相,魔界来消息了。” 屋内众人都是一愣。白泽眨眨眼睛,道:“……魔界?这个时候他们凑什么热闹?” 不二拉它一把,示意先别说话。 仙君眼睛眯了眯,神色阴沉,道:“说。” “来送信的乃是一个黑影,留了一句话便随风散了。”守卫道:“那黑影说,莫公子在魔界一切安好,诸位仙君无需挂念。” “什么玩意?!”白泽瞬间炸了,“魔界?那王八蛋被魔界掳走了?!” 不二一边拦着要往外冲的炸毛凤凰,一边苦笑一声,果然。 人都到了仙界,还是防不住。 “……丞相!”司命低低的惊呼一声,只见仙君双眼血红,紧咬着的唇洇出血来,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极为扎眼。 他没护住那人。 三百年过去,他又一次,没护住那人。 他微微发着颤,闭上眼睛,声音沉稳又好似压着翻江倒海,道:“……战庭司准备的如何了。” 司命心里一惊,看了眼不二,有些犹豫道:“战庭司均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战。” “好,很好。”仙君缓缓睁开眼睛,“那……” “不可!” 不二两步上前,急道:“丞相,不可!战事乃是涉及三界的大事,仙界师出无名,绝不能率先开战,更何况如今魔界不是三百年前失了统帅群心涣散之际,魔界筹划多年,不知其中有什么杀手锏,仙界绝不能轻举妄动啊丞相!” 仙君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他,声音冷的像淬了冰:“这件事万不该你来劝我。” 不二又上前一步,“丞相,放眼三界,除了您没人比我更希望他平安回来,但是如今您的身后是整个仙界,是他始终放在心上的无数仙界将士,断不能如此草率啊!” 司命心里也是发慌,回想一番,丞相上一次如此不管不顾,还是三百年前长白仙君于不周山形神俱灭之时。 然而仙君却像是下狠了决心,冷声道:“三百年前我能灭他魔界一次,如今便可以灭它第二次。” “丞相!”不二急的眼泪要下来,“当年长白孤注一掷换来生机,仙界军将恨意滔天,士气暴涨,而魔界骤然失了最大的王牌,破了稳赢的局面,军心涣散,这才让我军势如破竹。而如今魔界蓄势待发,正是士气最强的时候,莫无现在的身份是个凡人,仙界为了他与魔界开战,师出无名,仙界将士的士气如何激发?” 司命也皱着眉头,斟酌着道:“丞相,不二仙君说的有理。魔界此时将莫公子捉走,也是为了让仙界乱了阵脚,此时急急开战,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丞相,顾全大局啊……” 仙君死死咬着唇。 大局,大局。 他顾了太多的大局,难道就不能随心所欲一次? 他已经失去那人一次,万箭穿心,锐痛刺骨,他等了三百年,整整三百年,终于将那人重新找回来。 他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他扛不住了。 ……可仙魔大战涉及三界,如此大事,不二和司命说的句句在理。 他想,他恨,他怨……但他不能。 空气里是充斥着剑拔弩张和提心吊胆的安静,不二和司命紧张的看着他,许久许久之后,仙君闭上眼睛,缓缓道:“……是我冲动了。” 不二和司命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出一口气。 这边稳了下来,不二转头又开始担心起莫无来。他皱眉看着司命:“司命仙君,仙界在魔界的探子能否对这事帮上些忙?” “我这就去派人传消息。”司命转头道:“既然魔界知道莫公子对丞相十分重要,作为筹码,莫公子在魔界当不会有什么大事,丞相先放宽心,等探到魔界的消息再想办法。” 仙君摆了摆手,司命转身走了,仙君向不二道:“你们也先下去吧。” 不二担忧的看着仙君,道:“丞相您……” “让我自己待一会。”仙君手指掐着眉心,另一手指了指在一边一直呆愣的凤凰,道:“……把它也带走。” “……是。”不二犹豫一下,伸手一拉白泽,低声道:“白兄,走了。” 白泽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反而一时没了主意,由着不二将自己拉走。一人一鸟刚走出屋子关上门,里面乍然传出一声巨响,是砚台砸到地上的声音。 白泽被吓得一激灵,转头就想回去,又被不二拉了回来,“走吧走吧,让丞相自己待会。” 紫霄殿外。 “这是……又要打仗了吧?”药石老君拽着司命,叹了口气,“近日来丞相日日召战庭司的人去偏殿,大家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如今仙界氛围凝重,就连平日里最爱逗趣的兰草仙君和圣鲤仙君都沉默寡言起来,司命自是知道怎么回事,宽慰道:“老君不必忧心,魔界蠢蠢欲动,仙界自然要有所准备,无论如何丞相会有办法的。” “是,是,我信丞相。”药石老君叹口气,道:“他身上压了太多的担子,三百年前仙魔大战尚有长白在战场上撑着,如今战庭司虽然人才济济,但和长白还是没法相比,还是事事要靠丞相费心耗力……” 司命何尝不知丞相的辛苦,沉默的点头应着。 药石老君微皱眉头,忧心道:“他那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当年紫霄殿前长白那一刀砍下他半条命去,抢回来已经实属不易,司命啊,千万要看好了他,千万不能让他出事。” “是,我记下了。” 药石老君摇头叹气的转身离去,司命望着他的背影渐远,转头又看了看恢弘壮丽的紫霄宝殿。 这宝殿气势恢宏,华丽大气,不知多少新飞升的仙人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赞不绝口。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宝殿在三百年前曾经重建过一次。 那是仙魔大战开始不久的时候,仙界精兵强将,在战神的带领下击退魔界一次次的进攻,甚至转守为攻,一路势如破竹,将战场挪到了魔界。本来一切顺利,然而忽而传来准确的消息,魔皇修为突破大关,比肩上神。 那是仙界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应对的绝对力量。 实力的差距在那,任谁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的不在意。仙界人心惶惶,士气低迷。就在这个时候,战神长白忽而从军中回到天庭,在某个不眠的夜里,与一向不和的丞相在紫霄殿前碰了面。 没人知道当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众人只是被狂暴愤怒的天雷雨惊醒,又惊又惧的赶过去——从来没有人见过那么暴虐的天雷雨,轰隆巨响的雷声要将耳膜震碎,无穷的闪电将天庭映成白昼,暴烈的天雷仿佛要将天地劈成万里焦土,将乾坤碎成齑粉。 雷雨鞭笞天地,无穷尽的闪电刺的人险些晃瞎双目,没人能看清那雷雨之中是什么人。足足一个时辰,雨过天晴,这时人们才看到被天雷劈成残破废墟的紫霄宝殿,以及殿外不远处横卧在地上的鲜血直流丢了半条命的丞相大人。 他的背上刀上狰狞,是破刀才能砍出的伤口。 没人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药石老君脚不沾地的忙了两天两夜,终于将丞相抢了回来,然而丞相在能下床之时,以最快的速度不管不顾的冲到了不周山的战场。 也是那天,让整个仙界铭记在心中、回想起来都沉默而肃穆的一天。 战神长白于不周山与魔皇决一死战,自爆元神,将修为比肩上神的魔皇炸成碎片。 仙界沸腾,一路势如破竹,连灭魔界三十二部,以碾压之势结束了两界的大战。 …… 司命缓缓叹了口气。 三百年了,又是大战。 如今已没人再有能力拦得住丞相大人,仙界也再没了当年风华绝代耀眼如太阳的战神长白。 仙界会走向何方,没人能说的清楚。 第82章 天空被血映成了红色。 震耳欲聋的战鼓依旧在响,震得人心里发慌,两界兵将杀的双眼血红,满地残肢断臂,血流成河,真真一副修罗场。 他僵着身子,全身冰凉,死死的盯着半空中的那位天神—— 那人浑身浴血,周身都是刺眼的红。他伤的很重,血从盔甲之中透出来,不知身上到底带了多少伤。与他厮杀的那人显然也没得到多少好处,黑袍残破,伤口狰狞,但还是因为修为站在上风。 “别挣扎了,何必呢。”魔皇狼牙锤猛的砸向黑金古刀,声音凉凉的,“修为等级不可逾越,何必硬撑,给我多添几道伤你心里就舒服了?” 长白哼笑一声。 “现在停下,我保你不死。”魔皇手中狼牙锤快如闪电,欺近长白,道:“只要你归属于我,待我拿下仙界,你依旧做你的仙界战神,逍遥自在,什么都没变。” “哦?那还……”黑金古刀破风而去,那人挑挑眉,“听起来不错。” 魔皇皱眉,看着那个浑身是伤,却死死握着破刀的仙界战神,冷声道:“我已经拿出足够的诚意,你不要不识抬举。” “抬举?”长白哼笑一声。他忽而收了刀,向后移了段距离,道:“既然你要抬举我,那就容我再说句话。” 魔皇皱眉看他。 长白转头看向了另一处。 他看向了赶过来的仙君。 破刀往旁边一插,因为脱力,他整个人歪歪扭扭的将身子支在刀上,他的背后从右肩直到左腰的伤口因为剧烈的活动而崩开,血肉模糊,成了他身上众多伤口里最刺目的一个——那是仙君亲几日亲手砍下去的伤。 仙君心里疼的像针扎一般,而那人却好似并不在意。若是忽略掉他身上纵横狰狞的伤,此时的他像是同从前一样的吊里郎当,眉眼里尽是风流自在。 仙君紧紧皱着眉。 那人撑着那漫不经心的神色同仙君对视片刻,像是他们还没闹僵之前的无数次那样,遥遥相望,欲说还休。 然而许久之后,那人还是缓缓的放下了面具。 他的眼神空洞,无奈又无力,像是把这几百年的不甘都放到了眸子中,而后又全部随风散了去,只剩下那无可奈何的绝望。他沉默的望着仙君许久,苦笑一下,没有笑嘻嘻的叫“小丞相”,也没有像曾经生气的时候叫他“笑面虎”,而是缓缓的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周言珩周大人,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呢?” 为什么……要认识你呢? 下一刻,他忽而转身对上魔皇,胸中的元神珠透过身体和铠甲,发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魔皇眼睛猛地瞪大,惊惧交加,“你……!!” 黑金古刀破风而来,竖砍又回转一勾将魔皇困在身前三尺,下一刻,元神珠透过胸膛悬到空中,乍然迸发出刺眼的金光,比日月更耀眼,在魔皇一声尖锐痛苦的嘶号,元神珠骤然炸裂,带着两人,碎成无数细小的残片,随风消散…… …… 仙君猛然睁开眼睛。 他从床榻之上坐起,额头鬓角布满冷汗,身子像是浸到了冰水之中,久久不能从那梦中缓过来。 自从莫无离开仙界,但凡他累的过了闭眼小憩片刻,定然会梦到当年的画面,醒来凉意刺骨,胸口压着石头。 “丞相。”司命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战庭司将更改过的部署计划送来了。” “嗯。”仙君闭眼缓了缓,而后起身走到书案后坐下,道:“进来。” 司命手里捧着一幅图进来,见到仙君脸色苍白的样子犹豫一下,没多问,将图放在书案上,道:“……战庭司已经在望月、笺红阁、梧雨三处设了隐蔽的岗哨寻访,丞相叮嘱的另外两处也同样设了岗哨,人马已经拉过去驻扎了。” 仙君点点头,看着那图,想想道:“当年大战,魔界的三个桩子打在望月、白璐峰和……” 他忽而皱了皱眉。 “和落纱涧。”司命提醒道。 “嗯,落纱涧。”仙君眉头没松,神情有些奇怪。 司命也有些奇怪,仙君向来记忆惊人,连仙界哪一部有多少人这样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事关仙魔两界的事情更是记得一件不落,怎么会遗忘桩子的位置? 他道是莫无被掳走,仙君心思不宁才这般,想了想,道:“丞相,扶柳玄女那边审过了。” 仙君转头看他,“怎么说。” “扶柳玄女咬定此事与她无关,那天也没有见过莫公子。”司命道:“路上虽然有人见过莫公子的确往珍馐监的方向去了,但当日珍馐监众人都恰好有事不在,没有人能确定莫公子是否进了珍馐监。” “放了吧。” 司命:“是。” “派人私下跟着,看看她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司命一顿,“丞相还是不信扶柳玄女?”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事,偏生她叫莫无过去就出了事。”仙君道:“她到仙界之后变着法子的往紫霄殿偏殿和天垣宫跑,不得不防。” “那不是因为……”司命呆了呆,忽而沉下面色,道:“是!” 特殊时期,不能放过半丝潜在的可能。 仙君指了指那仙界的地图,道:“这三处之前的桩子稳妥吗?” “当年便已经全部封好,并且下了高阶的封咒,不会再有打开的可能。”司命道:“丞相放心。” 仙君点点头,皱眉道:“……把落纱涧附近的地图找来。” 司命点头,道:“是。” 诸仙台。 不二今日同战庭司一众人议完事,一路心里想着事情,不知怎的便走到了诸仙台。 他抬头一愣,想了想,还是抬脚走了进去,一路往前,走到最深处。 不想向来清净的诸仙台此时却有人,只见一位瘦高的仙人背对着他,正在摆弄一盆开着七彩花朵的吊兰,那兰草从仙台之上垂下去,让冰冷冷的仙台也有了些鲜活的气息。 “兰草仙君这是……” 兰草仙君转过头来,“啊,是不二仙君啊。”他指了指那兰草,道:“战神曾经说过这花好看来着,今年又开了新的,我来给战神送一盆。” 不二微微发愣,他看过去,只见长白的仙台之上除了一直都在的那个青玉弯嘴酒壶和这盆兰草,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山川所的奇石,锦绣院的冰蚕丝,深海底的珊瑚…… “当年战神为了仙界自爆元神,与魔皇玉石俱焚,仙人无人不感激。如今仙魔两界又一次即将开战,我等也帮不上什么忙,好像除了来战神的仙台前看看也没什么能做的。”兰草仙君道:“这些都是他之前喜欢的东西,虽然他看不到了,但是能放在这陪陪他也是好的。” “啊,这样……”不二不知怎么的,鼻子忽而有些酸。 “想想战神当年,性子跳脱,将仙界众人捉弄个遍,可有他在的地方就热闹,像是太阳一样光芒万丈。”兰草仙君感慨的叹了口气,“这些年仙界没了战神,总归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啊。”不二点点头,想想身在魔界的莫无,心里忽而一阵发慌。 当年长白将魔皇炸成碎片,以至于胸有成竹稳赢的魔界兵败如山倒,而后三十六部更是几乎被全灭,如此恨意如何能消?莫无此时又只是个凡人的身子,落到魔界手里,该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魔界。 “这个不好吃。”莫无翘着二郎腿把嘴里的半块梨花酥吐了,朝着身边那个小跟班道:“我要那个糖糕!” 此时他所在的地方乃是离悬崖不远处的一个木屋中,屋子不大,布置的也简单。小跟班是个年纪不大的魅鬼,长相清秀,十分乖巧,被莫无使唤的团团转也不生气,听话的将糖糕拿了过来,疑惑道:“你如今被君上囚禁在这里,不害怕吗?” 这人被云火大人亲自带到魔界,扔到这屋中囚禁,这么多天过去了,不仅没有半丝惊惧,还该吃吃该睡睡,悠闲自在的像个大爷。 “你们君上费劲巴拉的把我从仙界请过来,我为什么要害怕?”莫无尝尝那糖糕,轻撇撇嘴,“你们魔界这手艺也不行啊,比那个扶柳的手艺还差。” “凡人来到魔界大都算被当成食物,就算是没来得及被吃掉,他们也受不了魔界的血腥之气,每个人来的时候都吓得屁滚尿流。”小跟班皱眉道:“还有啊,你是被云火大人亲自抓来的,被森罗掌令盯上的人全部死的都很惨的!” 小跟班说的认真,提起那名字还颤了颤。莫无挑挑眉,“那个森罗在魔界地位不低吧?” “那是自然!”小跟班道:“如今魔界仅存四部,七部掌令森罗大人同君上关系最为亲近,传闻他也是最残暴的一个……你真的惨了。” 莫无轻笑一声,好像并不在意。 “森罗大人。” 门外响起守卫的声音,小跟班顿时一个激灵,脊背一弯,规规矩矩的到墙边站着去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黑袍带着兜帽的森罗从外面走进来,黑袍之上两条烛龙缓缓游走,兜帽之下露出的半张脸白的发青,显得那对薄唇越加艳红。 森罗勾勾嘴角,“莫公子休息的可好?” “好啊,自然是好。”莫无挑挑眉,“就是这糕点实在难吃了些。” “哦?”森罗看了看那糕点,又转头看向贴在墙边大气都不敢出小跟班,手轻轻一抬,那小跟班的登时一声尖叫,手臂上的血管炸裂,鲜血飞崩,触目惊心。森罗淡淡道:“记住了吗,下次给莫公子拿最好的糕点。” 那小跟班疼的脸色煞白,不住的打着颤,死死咬着自己嘴唇,点了点头。 森罗转向莫无,浅笑道:“莫公子,招待不周,怠慢了。” 莫无看了看那小跟班,而后往椅背上一靠,慢悠悠道:“森罗大人想要杀鸡儆猴,直说就是了,何必伤无辜之人。” “莫公子哪里话,堂堂仙界战神来我魔界,自然该以最高礼仪相待。” 莫无哼笑一声没说话。 “魔界已经拿出了诚意,莫公子是否也该还我们些诚意。”森罗走到莫无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急不缓道:“如今仙魔两界即将开战,莫公子是聪明人,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之前便让我打探丞相对魔界的策略,可惜你实在自视过高,丞相根本没把你们放在眼里,哪里用得着什么策略。”莫无道:“如今也是一样,森罗大人想从我这问出什么来,怕是要失望了。” “看来莫公子这是不肯说了。”森罗叹口气,下一刻,空气中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的紧紧攥住莫无,他的胸上像是压着一座泰山,将胸腔之中最后一丝空气也要挤压干净,骨骼的承受能力逼近极限,那大手若是再多加一点点力,莫无的真个身子都会被捏成碎渣。 空气中那大手停留在濒临极限的程度不动,莫无脸色煞白,嘴唇不受控的打着颤,因为窒息眼前一片模糊,森罗的声音像是从天际传来,“我友善提醒莫公子一句,不论当年的战神如何英勇,此时的你不过是个凡人,折磨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胸腔中最后一丝空气也被挤压干净,莫无的神志混乱,眼前炸开光怪陆离的彩色碎片,像是一团模糊的梦。 身上的桎梏忽然一松,空气争先恐后的涌进胸腔。莫无捂着剧痛的胸口大声咳嗽,眼角挤出生理性的眼泪,伏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脸色白色像一张纸。森罗看着他那个样子竟然觉得有一丝怜悯——曾经能与日月争辉的天神,如今不过是个一抬手便能碾死的凡人,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唏嘘? 莫无伏在扶手上喘息了片刻,终于将胸腔的剧痛缓和了些。他缓缓的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的,神情却没有半丝惊惧,像是刚刚的事情不过是他懒得同森罗计较。他低声的笑了笑,好看的眉眼在那笑里越发的俊朗,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又像是怜悯的鄙夷,道:“……搞这么一出图什么呢,你又不敢杀我。” 森罗皱眉,盯着他道:“我为什么不敢杀你。” “没有我,你们怎么制约仙界,怎么制约丞相大人?”莫无挑挑眉,缓缓道:“你们若只是想问丞相的部署,根本不用费时费力将我从仙界接过来,到时候两军对阵,丞相第一件事便会是要见我,省省吧,现在这魔界之中,我可比你都金贵。” “哦?既然那位丞相如此重视你,你到魔界已有数日,怎么不见仙界有任何行动?”森罗冷冷道:“你的命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 “是么?”莫无轻笑,“之后我可得好好问问他。” 森罗看他片刻。 莫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声音发懒,“当年他亲眼看着我形神俱灭,激愤之下灭了你魔界三十二部,如今失而复得,比当年更要珍之重之,此时他没有动作,不过是因为他清楚魔界将我带来是为了什么,他知道我不会有事,为了大局,此时不会有过激的行为,可若是这个时候我没了命……” 莫无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不急不缓道:“……得而复失,你猜他会如何?” 森罗兜帽之下的眉头紧紧皱着,忽而不知想到什么,身子一僵。 “放心,我不会为了灭你们魔界自己找死,我没那么变态。”莫无摆摆手,“费这么大劲来了,事情办完之前我可是要好好珍惜我这条命。” 森罗眉头皱的更紧,眼神透过兜帽直勾勾的盯着他,不可置信道:“……你是故意被带来魔界的!” 第83章 天界。 观辰子捧着两坛繁星醉,手臂上搭着一套旧衣服走进院子,一抬头便看见一个少年正盘腿坐在地上。那少年正是拔骨节的时候,带着少年特有的单薄,再加上他穿的还是之前扮成的那童子的衣服,手腕脚腕露在外面,更显得骨感。 此时那人正背对着院门望着天,看起来像是在寻思这院子封咒的漏洞。 观辰子走到那少年三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道:“来人了。” 秦离转过头来,目光落在观辰子脸上微微愣了一下。 这人……实在是太好看了些。 眼如星辰,眉如墨画,文秀而俊朗,神色冷淡而疏离。秦离呆了呆,而后又看向他手里的东西,警惕道:“……这回你们那位丞相又要干嘛?” 观辰子把衣服往他眼前一递,“找出来的旧衣服,你看看合不合身。” “改成怀柔政策了?”秦离蹦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走过来接了,朝着观辰子挑挑眉,混不吝的笑道:“这位小哥看着面生,如此这般俊俏,认识一下?” 观辰子面无表情接着刚才的话:“不合身也没别的了,将就吧。” 观辰子这人虽然冷的像是连头发丝都结着冰,但长得好看,冰碴也变成了冰莲花,秦离听了这话半点也没气,只是轻笑了一声,道:“稍等啊。” 他抱着那旧衣服进了屋,片刻之后又走出来,身上换了那套观辰子拿来的旧衣,衣服偏大,将袖子挽上一节便也算合适。他溜溜达达走出来,在观辰子眼前晃了一圈,道:“如何?” 少年气晃眼,即便穿着不那么合身的衣服,看过去也只有潇洒不羁。观辰子看了一眼,将手上的繁星醉递了过去,道:“莫无让我给你送来的。” “你这个人……”秦离轻啧一声,忽而一愣,惊道:“等一下!莫无让你送的?!” “嗯。” 秦离眨巴眨巴眼睛,“这几天你们丞相把我揪过去折腾了好几次,全是问我魔界对莫无的企图,把我搞得莫名其妙,回来还因为他被魔界拐走了没人送我酒喝难过了一阵……” 观辰子面无表情:“你明明在开心没人拦着你逃走了。” “……不拆台能死么?”秦离神色复杂看他一眼,而后又往他身前凑凑,挑眉道:“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去魔界,或者说,他是故意被魔界的人带走的。” 观辰子懒得答,把酒又往他身前递了递,道:“酒给你,告辞。” “别走啊,”秦离伸手一拦,道:“既然来了一起喝点?相逢即是缘嘛。” “你我没缘。”观辰子淡淡道:“酒我过几日会再来送,告辞。” “诶诶诶!”秦离后退一步又拦住他,笑道:“莫无曾说摘星宫里有个名为观辰子的人,占星术三界一绝,形貌昳丽,就是人冷清了些,想必就是小哥你吧?” 观辰子沉默的看他。 “既然来了一起喝点吧,”秦离道:“我被圈在这方寸之地,实在要憋疯了……” 他后一句话说得可怜巴巴,观辰子沉默看他片刻,点了点头。秦离嘴角一弯,跑回屋子拿了两个酒杯出来,两个人也没讲究,直接坐在了院中的草地上。 秦离嘚吧起来没完,观辰子却始终没怎么说话,听他自言自语叨叨的久了,间歇发出一两声“嗯”和“哦”来,算是应和。秦离嘚吧了半天,没什么能说的了,想了想,道:“莫无说你前后可算五百年,连神仙的事情都能算出来,可是真的?” 观辰子皱了皱眉,道:“他怎么话还是那么多。” “看来是真的了。”秦离为他这句超长的话激动不已,赞叹道:“小哥真是厉害,能知未来可以省去多少麻烦啊。” 观辰子沉默片刻,道:“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 又是一句超长的话,秦离挺开心,这个话题不错,道:“为何不好?就像我,我若是知道会被你们丞相囚在这,我就想方设法的不会来,或者我若是知道魔界会拿未三来要挟我,就会想方设法先护住未三,再或者若是我知道仙魔大战魔界会输,我就可以在大战之前跑路……” “再或者你知道这一生要经历何种坎坷,会宁愿自己没有生出来。” 秦离一愣,脸上嘻嘻哈哈的神情短暂的一僵,而后垂下目光,没说话。 “若是可以,我宁愿不要这知晓世事的能力。”观辰子淡淡道:“这样的日子过得没有任何意义,很无聊。” “身在福中不知福。”秦离道:“不如你给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观辰子看他一眼,没说话。秦离又往前凑凑,“算一下呗!” “不算。” “算算吧!” “不算。” “当真不算?” “不算。” “那可真是……”秦离轻笑一声,“可惜了。” 一个身影拎着木棍从后面悄无声息的走过来,在秦离话音刚落之时,猛的砸到了观辰子肩颈处,观辰子微微一晃,晕倒在地。 秦离喝了口繁星醉,看着晕倒在地观辰子,遗憾道:“就说让你算一下啊……” 未三将手中木棍扔了,急道:“快走吧!” “嗯。”秦离伸手在观辰子身上翻了翻,找到一块牌子,掂了掂,站起身往院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 未三疑惑道:“阿离你干嘛?” 秦离没说话,走回来将晕过去的观辰子摆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盯着他那文秀俊朗的眉眼看了一会,笑了笑,轻声道:“以后再来找你玩啊小哥。” “哎呀快走吧!”未三紧张的跺脚道:“我听你的打的不重,一会就该醒了!” “嗯。”秦离站起身,两人匆匆离去。 院门关上,观辰子缓缓睁开眼睛。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痛的肩膀,而后神色淡淡喝了一口酒。想了想,还是抬起手指给那人卜了一卦。 一卦卜完便是一愣——是个空卦。 但凡这三界之事便没有他卜不出来的,几百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卜出空卦来。他眉头微蹙,又卜一次……还是空卦。 观辰子微微吃惊的看着卜卦的手,又转头看了看那少年离去的院门,神色瞬间复杂起来。 魔界。 “你……”小跟班犹犹豫豫的看着莫无,道:“你不怕我告发你吗?” 两人站在那木屋门口,地上倒着两个被莫无用咒术弄晕的守卫。莫无偏头看他一眼,道:“你会告发我?” 小跟班一挺胸脯,“我、我是魔界的人!” “哦。”莫无看着外面,道:“三百年前仙魔大战的战场在哪?” 小跟班:“那边。” 莫无笑笑,道:“你是同我一起去,还是在这晕一会?若是晕一会,若是被发现了你也好解释。” 小跟班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刚刚已经被莫无包好又用了咒,此时已经不疼了。小跟班想了想,犹豫道:“……我和你一起吧,那个地方已经变了样子,你自己找不到的。” 莫无点点头,两人便一起往外走去。 魔界同仙界完全是两个世界,这里的天比冥界还要昏暗,树影好似鬼影,连风吹过来都带着一股子血腥气。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在魔界最高的山上,离最高处的断崖很近,但两人走的是另外一个方向。路上那小跟班说,魔界重要的地方都建在这山上,仙魔大战的战场就在山下。 两人一路躲着巡逻往下走,绕到一处忽而听到一声尖利的嘶号之声,痛苦极了。他们这一路听到奇奇怪怪的叫声不少,这个声音却让莫无一愣,总觉得好像有些熟悉。他顺着那叫声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树林掩映中立着一座石塔,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个冰冷的巨人。 莫无指了指那塔,好奇道:“那是哪?” 小跟班看看,道:“听说那是天婴大人从前的居所,不过现在是做什么的就不知道了。” 嘶号之声不断从中传来,莫无又听了两声,突然想起来那个拿着天婴一魂的秦家小六秦崎来。 他皱皱眉,“看看去。” “诶!”小跟班又惊又怕,压着嗓子在后面叫他:“那边守卫可多了!” 莫无没理,小心翼翼的绕了过去,就见那塔下果然立着不少守卫,各个精神抖擞,对那塔里的嘶号司空见惯,沉默的立在塔下。 秦崎不过是个凡人,除了手中有天婴的一魂以外对魔界没有任何用处,想必现在不会是刑讯逼供,叫的这么惨只能是同那天婴的一魂有关系。莫无等了一会,正赶上守卫换班,新的守卫过来同原来的打了个招呼,道:“那疯子又叫了一天?” “可不是,也不怕把嗓子叫坏了。” “确定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昨日森罗大人还亲自来确认过,手脚都好着呢,就是脑子不正常。” …… 莫无没再听下去,他现在没能力带秦崎走,更何况当时来魔界是秦崎自己的选择,莫无也没有带他走的理由。小跟班始终紧张兮兮的拉着他想早点离开,莫无转回头,两人接着朝远处而去。 两人到了山下,小跟班抬手一指,道:“就是这了。” 莫无放眼看了看,又看了看,疑惑道:“……你确定?” 放眼望去,见到的只是鳞次栉比的寻常屋舍,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在其中来来往往,按照魔界的情况来说,也能称得上是安居乐业。 “确定!”小跟班道:“这一片曾经都是战场,仙界的将士也是从仙界直接到的这里。君上当上魔皇之后,第一件事重建魔界,战场是第一个被重建的地方,所以变成这样已经很久了。” 莫无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两人走在一排一排的屋舍之中,感觉不到半点战场之上的肃杀之气。莫无越走心越凉,心中的设想又断了线索。 小跟班好奇,“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找变回原来样子的方法。” “哦……”小跟班道:“那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变不回去吗?” 莫无叹口气,“不知道。” “哥哥教过我,若是同从前不一样,那就只有两种可能。”小跟班道:“要么是多了东西,要么是少了东西。” 莫无心说这不废话么。 两人在那屋舍之中穿行了一会儿,莫无没有任何感觉,终于还是放弃了,回头道:“回去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好。”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这片地域之时,莫无忽的僵住了。 ——他颈上那个封着冲天煞气的方尊青铜镜,动了。 第84章 不二走出紫霄殿偏殿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 司命从后面走出来,不二一把拉住他,有些担忧道:“司命,丞相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唉,谁说不是呢。”司命叹口气道:“再高的修为也经不住这么劳累,我和药石老君轮着劝他歇歇,开始的时候还能小憩一会,后来不知怎么的又不肯了……现在已经几天没有合过眼了。” 不二道:“今日说起当年大战不周山那场战役的某个武将,丞相没想起来,这实在不像他。” 司命回头看了一眼偏殿,而后压低声音,道:“这个我也觉得奇怪。丞相连魔界每一部的特征、大体人数、发展轨迹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一些不那么复杂的事情却记得模糊,而且越靠近不周山那场战役的事情记得就越不清楚……” 不二想想,道:“也许莫无这件事刺激到他了。” “莫公子啊……唉。”司命道:“我再去找药石老君给丞相讨两幅安神的汤药吧,不能让他再这么耗下去了……” 傍晚,不二又到紫霄殿偏殿,里面烛火依旧亮着。 不二犹豫一下,迈步走了进去。 仙君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从脚步听出是不二,没回头,道:“有事?” 不二沉默片刻,道:“莫无走了不到半月,丞相明显消瘦不少,想必这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仙君一顿,回头看他,“你也是来劝我休息的?” “下官身为神武署侍郎,掌天下神器,平日里也爱研究些有的没的的东西,若是有用自然好,若是没用也是图个乐子。” 仙君略带疑惑的看他。 不二顿了顿,轻咳一声,继续道:“在凡间之时无聊,我曾研究过一个可看到过去的物件,取名为黄粱枕,能回到过去,见到想见之人。见到的人都是那一刻真实的样子,可以遇之对话,交流,但过去已经发生,改变的一切只存在在黄粱枕中,对现实没有任何影响,黄粱枕中发生的且现实中的人也不会知道。” 不二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枕放到仙君书案之上,后退两步,神色复杂道:“丞相,其实我并不确定是否该将此物给您,虚幻不能拯救现实,丞相是最为通透之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若是丞相能借此物休息一下,它便也算尽了功用。” 仙君看了看那白玉枕片刻,道:“费心了。” 不二行了个礼,转身走出偏殿,仰头看了看满天繁星,叹了口气。 偏殿之中,仙君静静的看着那书案上的白玉枕,昏黄的光线将他水墨画般的眉眼覆上一层光晕,光斑落在平淡如水的眸子里,像是映在湖面上沉静的月光。他片刻后轻声道:“……黄粱一梦,何必呢。” 他转过头,接着看起墙上悬着的地图来。 烛火静静的燃着,将这偏殿照的越发孤寂。 片刻后,仙君轻叹口气,转过头拿起那白玉枕,走到榻上,闭目浅眠。 他不想回忆曾经,也不想在虚妄之中改变什么,他只是想看看他不在的这三百年里,那人是怎么过的。 黑暗覆上眼睛,天地旋转,转眼便陷入黑沉的梦境之中。 再睁开眼睛,他到了一个城镇之中。 不远处的一户人家正在办丧事,白纸撒了满天,宅在外围了不少人。仙君走过去,就见外面的人指指点点的看热闹,里面的人则横眉立目,为首一个青年手中举着棍子,正在朝一个小孩子咒骂:“都是你这个煞星!克死了自己的爹娘不够,又克死恩人!你个煞星!你给我滚!” 那被吼的小孩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细胳膊细腿的,被棍子打了几下不躲也不叫,只是低着头咬着牙忍着。 周围人指指点点的议论,“煞星,听说已经克死不少人了……” “啊?克死人了?赶紧找道士化一下啊!” “唉,找了!听说找了不少呢,都化不开……” “这户人家心地也是太善良,见这个孩子可怜捡了回来,这不,也被克死了。” “这孩子谁敢要啊……” …… 这些话落在那孩子的耳朵里,像是锤子一下一下的砸在心上,然而他好似已经习惯了,绷着背直挺挺的站在那,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片刻后终于有人看不下去,道:“他不过一个孩子,也不是他的错……” “怎么不是他的错了?!”拿着棍子那青年怒道:“他就是个天降的煞星,你们也都别他娘的在这跟我装好人!哪个大善人觉着这杂种可怜,就将他带回去,做不到的就别在这跟我废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都不吱声了。 那青年一指那小孩,道:“我爹娘教我良善,我不打你,你给我走,这辈子都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小孩抬起头,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一转头,走到堂前跪下,朝着两个棺椁出响的咳了三个头,而后在众人的视线中一步一步走出大门。 他越走越快,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好像只要跑的够快,心里的难受就会全都被丢掉一般。他一路不管不顾的跑到郊外,跑的筋疲力尽汗流浃背,可他不敢停,一旦停下,委屈、愤恨、自责、绝望就会猛兽一般,长着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没。 他终于跑不动了,腿一软跪在地上,眼泪终于止不住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他抽了抽鼻子,身后忽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猛的一转头,就见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如水一般的眸子正静静的看他,淡雅的眉眼看好的就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谪仙,眼神中盛着满满的东西,他看不懂。 小孩顿时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那人,呲了呲牙,像个紧张的小兽,道:“你别过来!我可是会克死你的!” 那公子浅浅的笑了笑,明明笑的那么好看,看起来却又难过极了。他温和道:“没关系,我不怕。” 小孩一愣,“你……你不怕?” “嗯,不怕。”那公子慢慢走向他,蹲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擦掉小孩脸上的泪痕,温和的像是四月的风,道:“不哭了。” 小孩眼睛睁大,惊讶极了。 为什么那人看起来,比自己还要难过呢? 仙君一直在隐忍,他告诉自己只是看看,他只是看看便好,一切皆是虚幻,无论在这里他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然而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现实如何,虚幻又如何,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些还不如直接用刀挖他的心。 小孩眼巴巴望着他,眼泪慢慢止了,道:“大哥哥你真好。” “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仙君苦笑一声,道:“我若是再强一些,我爱的人便不会在我眼前灰飞烟灭,我也不会等上三百年才能重新去寻他,让他这三百年受够辛苦。” “我听不懂。”小孩歪头道:“大哥哥,你在难过。” 仙君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孩低下头,想了半晌,道:“我叫莫无。” 仙君无奈道:“这是你刚想的吧?” “嗯。”小孩脚踢着脚下的土,道:“恩人给我起了名字,但是哥哥不让我叫了。” 他抬起头看着仙君,道:“莫无莫无,不如没有,是不是挺适合我的?” 仙君心里疼的厉害,他叹口气,道:“你这是等我夸你呢?” 小莫无嘿嘿一笑,道:“看来大哥哥喜欢这个名字。” 仙君摇摇头,道:“你很重要,有人将你放在心上几百年,日日盼着能与你重聚,哪怕是听你闲着叫上两次他的名字,哪怕是被你捉弄听你发脾气,他也时时刻刻的渴望着能再见到你,同你说上几句没什么意义的话,渴望能站在你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 “大哥哥肯定认错人了,没人会想见我的……”小莫无笑笑,道:“不过听起来真好!” 仙君道:“我有是什么能帮你的?” 小莫无低头想想,抬头眼巴巴看着他,犹豫道:“……大哥哥,你能借我两个铜板吗?” 咕噜一声响起,小莫无憋着嘴揉了揉肚子。仙君一愣,揪下一棵草放在身后,变成一锭银子拿了出来,道:“够么?” “这么多呀……”小莫无眼睛放了光,惊喜的看着仙君,“给我的吗?” “嗯。”仙君忽而想起来刚在凡间见到莫无时那人财迷的样子来,仙君笑笑,道:“都给你了。” “大哥哥真好!”莫无抱着那银子跑了,半路又转回身来,朝着他喊:“你等我啊!我买了包子一起吃!” 仙君朝着那欢快的背影看了一会,而后离开了梦境。 这一觉他睡了一个时辰。 仙君坐起身,几日来第一次好好的睡一觉,心里却没半分开心。他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满天繁星,静静的出了会神。 魔界。 木屋里,小跟班从窗户探出头去,看了看外面躺在地上的几个守卫,而后关上窗户,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道:“还好他们晕的时间长,没发现我们出去过。” 莫无坐在床榻上,摆弄着颈间的方尊青铜镜正在发呆。 小跟班缓了一会,转头看他,好奇道:“不过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这就逃回仙界了呢!” 莫无还在出自己的神。 “哎呀你想什么呢呀!”小跟班走到床榻前抬手在他眼前晃晃,道:“怎么回来之后一直心神不宁的啊?” “嗯?嗯。”莫无回过神。那方尊青铜镜被封了他与生俱来的煞气,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动静。他一直以为那煞气是曾经某一世转世之时地府那边出了差错弄的,还一度为此烦了阎王爷好些年,可今日煞气忽而在仙魔大战的古战场上躁动起来,当时他不敢多待,带着小跟班急急忙忙回了木屋,回来后越想越疑惑这两者的关系。 “恩什么呀?”小跟班道:“你为什么不走啊?” “还有该见的人没见到。” 小跟班一愣,好奇道:“是那个被关在石塔里的人?” “不是,”莫无道:“我要见的人想必过几日就见到了。” 接下来的几日莫无偶尔会带着那小跟班溜出去在魔界各处闲逛,掐着时间赶回来,那些守卫怕受刑罚,每次醒来见莫无还在屋里,便也只是揉揉头当成是不小心睡了一觉。 这一日莫无溜出去,朝着一个没走过的方向而去。小跟班一拉他,急道:“那个方向不行!” 莫无好奇,“为什么不行?” “那边不远的地方就是落凤崖,是魔界最高的地方,可俯瞰整个魔界。君上时常会在那里独自待着,若是碰到可就完了!” “可俯瞰整个魔界?”莫无挑挑眉,“那我们就远远的看看,若是魔皇在,我们再回来不就是了。” “君上那么厉害,靠近他肯定会被知道的啊……喂你回来!” 莫无头也每回的朝那方向而去,转眼便没了影子,小跟班急的跺了跺脚,可他自己对那能俯瞰全魔界的地方也好奇,犹豫了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然而刚转过一个角,小跟班脚步一顿,整个人都像块石头一般僵住了。 就见远处的断崖之上,一个身材修长的玄衣男子坐在一个棋盘之前,手中捏着一子,正在沉思,明明安静的很,周身威压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甚至有跪下的冲动。 而近一些的地方,莫无身子微微后仰,双手打开与两肩持平,四把钢刀闪着寒光,稳稳的架在他的颈上! 第85章 冥界。 管事毕恭毕敬的朝上首那位白衣翩翩的仙人行了个礼,道:“丞相大人亲自来冥界,阎王殿下叮嘱下官务必侍奉最好的茶点,不能有半分懈怠。” “的确是好茶。”仙君浅浅品了一口,修长手指将茶杯放在桌上,嘴角弯了弯,道:“管事这话的意思,是阎王大人又不肯见我了?” 管事沉吟一下,道:“阎王殿下并非针对丞相您。” 仙君点点头,“殿下与仙界的恩怨历史悠久,我可以理解。但是今日我的确有要事想问殿下,还望通融。” “丞相言重了。”管事躬身道:“阎王殿下虽与仙界有隔阂,但丞相有事殿下不会推脱。殿下知道丞相想问什么,故而嘱下官给丞相带句话。” 管事微微站直身子,不急不缓道:“殿下说,这世上没有白白扛起的负担,杀不死他的,终将成就他。” 仙君微微蹙眉。 “殿下深知如今两界形势紧张,丞相能在此时亲身前往冥界实属不易,殿下嘱下官再劝慰丞相一句,忧思伤身,丞相万望保重身体。” 仙君沉吟片刻,点点头,“替我谢过殿下。” 管事又行一礼,道:“冥界的新茶香气悠远,唇齿留香,丞相若是喜欢,便多饮两杯再走罢。” “叨扰了。”仙君站起身,客气的回了一礼,“告辞。” 魔界。 落凤崖上,小跟班看着那四把银光闪闪的钢刀,腿一软,登时跪了下来。 然而没有人理睬他,远处的魔皇自顾自研究着棋局,片刻之后,朝着莫无一挥手,道:“过来。” 四把闪着银光的钢刀收了起来,莫无松了口气,看了看那四个侍卫,又看了看瘫在一边的小跟班,沉吟一下,还是走到那棋盘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这就是魔皇了。 他看起来偏瘦,一身玄衣衬的人十分干练,皮肤冷白,五官看起来不像魔界中人,倒是有一股凡间公子的清秀,只是周身威压迫人,带着一股邪性,很有王者之气。 魔皇指了指棋盘,道:“看看。” “我不爱下棋。”莫无挑挑眉,“玩不了这么高雅的东西。” 魔皇点点头,“也是,这些要沉下心思做的事情,你都不喜欢。” 莫无一顿,“魔皇对我调查的还真是彻底。” “我便当你是在夸我。”魔皇淡淡道:“住的还习惯吗?” 莫无转头看了看一边那四个配着刚到的侍卫,挑挑眉:“除了刚刚那一下,以及每次出来都要用些手段,还挺习惯的。” “那就好。”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魔皇继续研究着眼前的棋盘,看起来十分专注。莫无心思转了几转,不知道这位魔皇是个什么路数。 他对这位魔皇有过很多设想,凶残的,嗜血的,冷淡的,笑里藏刀的……可偏偏没有想到会是这般令人捉摸不透的。 他看不清这人。 “你不打算把我抓回去关着?”足有一炷香后,莫无开口道。 “这是自然。”魔皇道:“你也不必心急,在这里待不了几天了。” 莫无皱眉,“什么意思?” “三日后,魔界军队开拔,兵发仙界。” 莫无眼皮一跳。 他紧盯着魔皇,“三日?” “嗯。”魔皇目光终于从棋盘上移开,看了看莫无,转头又看向断崖之外的魔界。 山顶风大,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他周身的威压很重,裹挟着浓厚的血腥之气,像是将整个魔界的黑暗、压抑、暴戾、凶狠全部背在了身上,然而他的神色却很寡淡,像是与正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他静静的俯瞰魔界,莫无皱眉看他。 莫名的,莫无竟然从他身上感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来。 “看到那座塔了吗?”魔皇指了指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不远的地方立着一个建筑,似塔非塔,顶部没有那么尖,还未完工。 “那里便是第一个桩子,明日便可完工。”魔皇道:“想知道它通向仙界哪里吗?”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会告诉我?” 魔皇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道:“猜猜。” 莫无微微蹙眉,片刻后道:“没什么可猜的,仙界预计了几个桩子可能连接的地点,总该有一个是正确的。” 魔皇却摇摇头,道:“猜不到的。那位周丞相会站在我的角度去猜想桩子的位置,但可惜的是,我是站在你的角度设立的。” “我的角度?”莫无乐了,道:“魔皇是在开玩笑?我何德何能,能让堂堂魔皇站在我的角度?” “仙界战神威名赫赫,如何不可?”魔皇慢悠悠道:“若是你来选,你会将桩子定在何处?” 莫无挑挑眉,漫不经心道:“我自然会定在……” 莫无一顿,神色缓缓阴沉下来。 魔皇笑笑,看着那即将完成的桩子,道:“打通之后,桩子直接通往仙界中心,紫霄殿。” 紫霄殿位于仙界最中心的位置,地方空旷,人来人往,不适合隐藏,然而军队开拔到另一界,必然要在另一界的隐蔽之处集结妥当再开战,否则一旦仙界在桩子的通道开口处守了人,便会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 然而一旦仙界对毫不设防,将主力集中在其他设想的各处,魔界直接拿下紫霄,将仙界最重要的中央部分收入囊中,仙界的部队根本赶不及回来救援,这场仗甚至都不用打便输了。 “丞相和战神,一文一武,号称仙界双壁。周丞相为人谨慎稳妥,做事滴水不漏,战神放肆潇洒,热烈随性,两人相得益彰,护仙界百年安稳。”魔皇看着莫无并不好看的脸色,道:“也只有你们两人可以彼此制约。” “你同我说这些,不怕消息泄露到仙界去?”莫无盯着他:“三天,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既然我敢说,自然是有底气。”魔皇看向那四个侍卫,道:“今日起战神的守卫由你们来做,切莫怠慢。” “是!” 莫无皱眉盯着他。 “既然还是凡人的身子,便别在折腾了。”魔皇看他一眼,轻轻挥了挥袖子,朝那地上的小跟班道:“战神累了,陪他回去歇着吧。” 那小跟班愣了片刻,而后从地上直接蹦了起来,两步冲到莫无身边,一拉他的袖子,激动道:“君上放过你了,快走啊!” 莫无被他拉着往木屋方向走,一路上不住回头看向魔皇。此时那人已经重新回到棋盘边上,望着那棋盘出神的研究起来,在浩瀚空荡的悬崖之巅,像是在那守了很多年。 莫无心里涌出一股奇异的感觉,然而他说不清那感觉是什么。 换了守卫之后,莫无再也找不到机会出去,只能忧心忡忡的在屋中困了三天,心里默默的祈求仙君能有所应对。 三天后,魔界出兵仙界。 莫无又被带到落凤崖。 崖下是望不到边的魔界军队,旌旗招展,长刀反着暗红色的光,各路凶残的猛兽夹在队伍中,每踏一步都让大地颤动,喷着火的飞禽在空中鸣叫盘旋,浩浩荡荡的朝着桩子而去。 魔皇背手站在落凤崖,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莫无走近,魔皇转过身来,朝着一边摆着的桌椅一指,“坐。” 莫无沉吟一下,坐了过去。 魔皇坐到他对面,抬手将桌上的一坛酒开了,酒香顿时溢了出来,魔皇给莫无倒了一杯,道:“你最爱的繁星醉。” 莫无看了那酒杯一眼,道:“繁星醉取满天繁星之灵气,你们魔界酿不出来。” 魔皇手一顿,道:“尝尝不就知道了。” 莫无犹豫一下,抬手将那杯酒饮了,烈酒入喉,醇厚甘甜,唇齿留香。莫无微微蹙眉,道:“看来魔皇对酒很有研究。” “曾经有个朋友爱喝,闲来无事研究了些。”魔皇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的饮了一口。 “君上。” 一个兵将走来朝着魔皇行了一礼,道:“六部烟萝大人、三十三部隐刹大人报告,我军已于桩子下集结完毕,是否现在联通桩子?” “嗯,连了吧。” “是!” 那兵将转身快步离去,佩剑同铠甲相撞连续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肃杀的氛围又添一丝紧张。 莫无皱眉遥望着远处的桩子,那桩子高不见顶,像是联通天地的一根管子。激荡的鼓声传来,一声一声,震得人心里发慌,片刻之后,那管子突然间发出一阵刺眼的光亮,将昏暗的魔界整个照亮,伴着整齐的脚步声和鼓荡人心的鼓声,魔界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到桩子中。 魔皇回过头来,抬起酒杯,道:“如今仙界的队伍该守在望月、笺红阁和梧雨三处,而天庭众仙则聚在紫霄殿等候消息。这场仗很快便会结束了。” 莫无蹙眉。 他说的没错,仙君最后定下的位置的确是这三个。 莫无握着酒杯,每一秒都过的无比艰难,时间像是被无限延长。片刻后,他缓缓道:“当年丞相能灭魔界一次,如今便能再灭第二次,纵使紫霄殿失守,这场仗谁输谁赢也未可知。” 魔皇点点头,道:“神兽白泽,主祥瑞,更主战,外表样貌平和纯良,可骨子里的果决勇猛却是任何其他主战的神兽不能及的,若说这世间最善战者,无人能出白泽其右,哪怕同千百异兽厮打个遍,也不要真的惹怒一只白泽。” 莫无一顿,眯眼道:“……你知道的很多啊。” 魔皇浅浅笑笑,“打仗自然要知己知彼。当年你于不周山当着他的面身形俱灭,周丞相一时激愤,元神中白泽的力量被激发出来,所以有了后来的连灭三十二部。而后周丞相被封,白泽的力量便也重新隐匿到元神之中,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三百年的封印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养伤,一来是为了避免周丞相在激愤之下将魔界全灭,打破外三界平衡,二来便是为了将白泽之力彻底封存。” 莫无哼笑一声,道:“照你这么说,那位上神倒更像是你们魔界的人。” 魔皇摇摇头,道:“这天道容得下机敏聪慧之人,也容得下骁勇善战之人,可若机敏到可经天纬地,同时骁勇到凭一人之力险些灭掉一界,这样的人,天道是绝容不下的。” 莫无没说话。 “所以,只要我保证你的周全,三百年前的事情便不会再发生一次。”魔皇缓缓道:“成也是你,败也是你……不过这都是后话。只要拿下紫霄,一切便都结束了。” “君上!君上!” 一个将士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单膝跪地,急道:“仙界在紫霄殿周围布了军队守株待兔,现在已经从桩子那边打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清亮的鸣叫之声响彻云霄,蛇颈鸿头,流光溢彩的羽毛在空中泛着金光,它翅膀一振,口中一团金色烈焰喷薄而出! 仙界先锋官,凤凰,来了。 第86章 魔界猛禽极多,三百年前的大战鹰隼乃是魔界一支极为重要的队伍,此时依旧如此。 凤凰出现之后,无数巨大的鹰隼嘶叫着朝它飞去,巨大的翅膀带着劲风,带着倒钩的喙尖锐而锋利。凤凰展翅,猛的将鹰隼扇开,鸿头一扬,口中喷出金色的凤凰真火,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成群的鹰隼烧的狼狈不堪。 白泽不是战庭司的人,可这只凤凰疯起来战斗力实在不容小觑,在加上惦记莫无,理所当然的当了仙界的先锋。它本来心里就窝着股火,此时一入魔界就遇上了那群不长眼的鹰隼,刚好放肆的大杀四方一番。 落凤崖上,魔皇看着眼前景象微微一怔,道:“是我小看他了。” 莫无见到白泽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语气也轻松不少。他转眼看了看魔皇,挑眉道:“看魔皇这淡定的架势,好像也没有很惶恐。” “我在魔界留了足够的人马,这种情况自然应对的了。”魔皇转头看他,不急不缓道:“此时角色互换,通过桩子的队伍变成了仙界,守株待兔的人变成了我,你该替他们担忧一番才是。” 莫无一顿,脸色沉了下去。 魔皇说的不错,从桩子退回来的魔界人马同留守在原位的队伍集结一起,就守在桩子的入口,仙界的兵将艰难的从入口向魔界挪,每一刻都有新的人满身鲜血的倒下,那桩子的入口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闸刀,毫不留情的将鲜活的生命截断。 莫无咬牙盯着那桩子,恨不得亲自上阵。 这是仙界的第一关,残酷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魔皇站在崖顶,静静的看着远处修罗场一般的厮杀,神色平静的像是寒冬里接着冰的湖,冷酷的没有一丝人性。莫无冷笑一声:“不愧是魔皇,这场面你盼了好久了吧?” 魔皇没说话,他沉默的看着那桩子的入口,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片刻之后,厮杀更为激烈,忽然之间,滚滚雷声从远处轰鸣而至,巨大的声响响彻天地,震耳欲聋的雷声好似要将乾坤都劈出个窟窿,紧接着一阵刺眼的眩光乍然亮起,强光将天地变成一片白盲! 所有人都不受控制的挡住眼睛,依旧避免不了双眼的一阵刺痛。 下一刻,滚滚惊雷之中一声剧烈的爆破声响起,天地随之一震。一声之后,雷声渐远,强光还未散去,就听桩子的另一边传来仙界兵将震耳的喊声——只容几百人通过的桩子,竟然被强力炸开,扩大了十倍! 仙界兵将再不用像过独木桥一般通过桩子,大部队呼喊着朝着魔界涌来,断水刀闪着幽幽寒光,像是苍穹上的满天星光。 “的确聪明。”魔皇看着远处的景象,点头赞道:“引天雷雨的力量炸开桩子入口,自天道设立一来,他周言珩是第一人。” 魔皇转过身,朝身后的侍卫摆了摆手,道:“去将秦公子请来吧。” “是!” 莫无皱眉看他。 魔皇嘴角弯了弯,浅浅笑笑,道:“别这个表情,好戏才刚刚开场,慢慢看。” 不多时,崖下缓缓推出一辆囚车,囚车上的笼子由三界中最坚硬的黑钢打造,哪怕置于正崩裂的山下也不会有任何损毁,可仔细看过去,有几根钢条好似被人用蛮力拉的变了形。 笼中垂首站着一人,衣衫破败,长发垂落,两肩驼着,头低垂,看身形已经不大像常人。莫无皱眉看了许久,依旧难以从那身形上看出曾经秦崎的影子来。 “他如今已被天婴的一魂侵占过半,”魔皇道:“现在神志尽失,只要在战场上再杀几个人,激发出那一魂的凶性,这世上便再没有秦崎这个人了。” 囚车被打开,车内的秦崎缓缓抬起头。他双眼红的像是在滴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诡异凶残的邪气,他明明没有动,可是周身每一丝气息都在吼叫着:血!我要血!! 突然之间,他动了,不过一个眨眼,车内只剩一道残影,而囚车周围的几个守卫双眼圆睁,惊恐的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断了气。 秦崎,不,已经成了半个怪物的人冲向桩子,像是一个收割生命的机器,所到之处不论仙魔,一律血溅三尺,无数人的血液喷溅在他的身上,没有给他的神情带来半分的变化,沉默而冰冷,残酷而无情。 邪神现世,生灵为祭。 “这只是天婴的一魂而已……”莫无沉着面色,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讶异和后怕,“当年丞相的判决当真一点都不过分……” “当年的天婴不是这样的。”魔皇望着那尊所到之处不留活口的杀神,神色带着些许悲哀,道:“他将身体里的邪性压制的很好,哪怕是鼓动妖界作乱之时,他也没有将邪性释放出来,直到后来……” 他没有再说下去,沉默片刻,接着道:“他该回来了。” 同一时间,天珩山石台。 石台之内,一上一下两具棺椁同时剧烈的颤动着,下面那具颤动的剧烈非常,好像随时会猛的炸开。上面那具精美的雕花棺椁随之而动,棺椁之中小骨双手结印按着底部,死死咬牙撑着。 棺椁越动越剧烈,小骨的嘴里漫出一丝血腥气。他紧皱眉头,抬手飞快的又结一印,大喝一声,使出全身力气拍到棺椁底部,那精美的棺椁经这一震,霎时四分五裂!小骨直落到下方的棺椁之上,结着印的手掌拍在棺盖上。那下面的棺椁停了一瞬,而后慢慢又重新震荡起来。 石台之外。 “大人,”一个兵卒朝着森罗行了一礼,疑惑道:“我们……不用进去帮忙吗?” “这石台用天界丞相的尸身封着,我们进不去。”森罗抚着黑袍之上两条烛龙的头,不急不缓道:“待到天婴大人的一魂将那凡人的身子完全占了,那一魂的力量足够强,自然可以引着剩下的魂魄脱离这封印,我们等着迎接便好。” “可是……” “没有可是。”森罗淡淡道:“那凡人难不成还能扛得住天婴大人不成?时间问题罢了。” 兵卒点头,顺从道:“是。” 魔界。 秦崎在战场之上肆无忌惮的大杀四方,他的身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随着他一次次的手起刀落,他的样子也渐渐变了,五官缓缓变化,杏仁眼上挑变为凤眼,双唇变薄,鼻梁耸起,缓缓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就在这变化即将结束之时,从桩子口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秦公子!!” 那声音来自一个姑娘,声音清脆而干净,像是从未被污染过的山泉。那一声呼唤裹挟在混乱而嘈杂的战场之上,声音不大,不仔细听便也就错过了,可那声音却神奇的落在了秦崎的耳朵里,像是一声清亮而干净的铜铃声,砸进他混乱的脑子中,激出短暂的一阵清明来。 秦崎一怔,手上的动作僵住了。 桩子入口处站着两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满脸急切,眼角挂着眼泪,正是小妖兰儿。她呼唤一声之后,一边朝着秦崎挥手一边不管不顾的朝着他的方向跑来,声音带着哭腔:“秦公子!兰儿来找你了!兰儿带你回去!” 秦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他忽而紧紧闭上眼睛,皱起眉头,抬手捂住头。他的头痛的像是要裂开,身体里两个人疯狂的打起了架,脑中比这战场还要混乱。 兰儿躲着战场上无眼的刀剑,穿过一路腥风血雨,坚定而急切的跑到秦崎近前,带着哭腔道:“秦公子……” 秦崎紧紧皱着眉,眼中红黑两色交替变换,像是激烈的争夺着这身体,下一刻,他双眼忽而彻底变为凶残的红色,手臂一抬,猛的朝兰儿抓去! 兰儿惊叫一声,就在秦崎枯骨一般的手指即将划过脖颈之时,一条白布猛的飞来,在秦崎手腕上一颤一拽,竟然将秦崎拉扯出去! 兰儿身后那个子稍高的姑娘飘到前面,微微抬手将挡在脸前乱七八糟拖到地面的长发扒了扒,露出里面一双黑白分明的大大的眼睛来。那双眼睛嫌弃的看着秦崎,轻啧一声,“我这不成器的六弟呦……” 秦崎双眼血红,皱眉盯着秦执惜半晌,而后快如闪电,猛的朝她袭来! “秦姐姐小心!”兰儿一声惊呼。 秦执惜惨白的水袖一振,将秦崎这一招化了,挑眉道:“黑凤凰是吧?” 秦崎神色凶狠,没有答话,又是一招袭来。秦执惜水袖将他手臂卷了,慈祥道:“没事,姐姐有白凤凰,锤爆你的那种哦……” 秦崎双眉紧皱,周身猛的燃起黑色的火焰,直朝秦执惜飞去! “放火?”秦执惜一飘闪过那黑色火焰,“鉴于你好像忘了当年从来没打的过我的童年记忆,今天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什么叫……” 秦执惜双臂一振,周身腾的燃起金色凤凰烈火,飞起一脚将秦崎猛的踹飞,嫌弃道:“你姐姐永远是你姐姐。” 整个战场一片混乱,已成沸腾之势,白泽帅众仙禽在空中同魔界鹰隼的队伍缠斗不止,地面仙魔两界将士厮杀不停,秦家姐弟俩斗的如火如荼,黑色和金色火焰你来我往烧的沸反盈天。 莫无站在落凤崖之上,紧盯着那桩子入口。 “你在等周丞相?”魔皇望着那入口,道:“我也在等他。” “如今战场挪到魔界,一切都朝着对魔界不利的方向发展,”莫无道:“你好像并不着急。” “自然不急。”魔皇淡淡道:“我在仙界备了份大礼,此时周丞相应该正在惊喜,不会来的这么快。” “大礼?”莫无冷笑一声:“魔皇还真是客气。” 魔皇笑笑。 “魔皇的礼,在下收了。” 一个清亮的从远处传来,越过混乱而嘈杂的战场,穿过狼烟和鲜血,顺着风,清清楚楚的落在莫无耳朵里。 莫无猛的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人白衣翩翩立在天边,风将他的衣袍吹得鼓荡,宛如古画之中下凡的谪仙,水墨丹青般的眸子静静的望着他,眼中盛的满满的,说不清又道不明。 莫无眼睛亮起了光。 那人终于来了。 第87章 战场上厮杀之声震天,鲜血四溅,空气中浓厚的铁锈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空中金色和黑色的巨大火球你来我往,尖叫嘶吼变成了主旋律。 云端之上,仙君立在最前,身后站着司命等一众仙人,沉默的与落凤崖上的魔皇对峙。 场面宏大而壮阔,莫无的眼中却只容得下那一人。 裹着血腥气的风吹过,吹起仙君的衣摆,吹乱莫无额前的碎发。 他们隔着腥风血雨的战场遥遥相望,眼中是只有彼此才能懂得的欲说还休。 一如三百年前。 “君上。”一个兵将走到魔皇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魔皇一顿,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仙君目光望向魔皇,沉声道:“殿下的礼在下收了,回礼片刻后便会奉上。” 魔皇微微皱眉。 片刻后,又一个兵将慌慌张张跑了上来,满身血污,单膝跪地急道:“君上!南边突然出现大批仙界军队,正朝这边而来!” 魔皇一顿,“南边?” “是!”兵将声音带着哭腔,“是从三百年前被封的桩子过来的!刚刚的天雷不仅炸了我们新建的桩子,三百年前被封的死死的桩子也被炸了开来!此时已经有数不尽的仙界军队从那桩子打过来了!” 南边,不二脱去一身邋遢的旧道袍,身着战庭司精神抖擞的银盔银甲,手中浮尘根根皆是尖锐利刺,驾着战马,威风凛凛的冲在最前方,无数修仙界兵将跟随着他,气势磅礴的朝着落凤崖而来! 魔皇闭了闭眼,而后转头看向远处的仙君,沉着声音:“……你很好。” 仙君彬彬有礼的微微颔首。 “事已至此,我还是想问一句,”魔皇盯着他,道:“既然你已将位置定在望月几处,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仙君轻轻一挥袍袖,“带上来。” 浑身瘫软的扶柳被架了上来,此时她已经被抽了仙格,刑讯之后又以凡人之身入魔界,此时已经喘不过气来。兵将松手,扶柳无力的摔在地上,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她艰难的抬起头,一双媚眼遥遥望向魔皇,哀求道:“君上……救……救我……” “魔皇殿下能将人用飞升的手段送进仙界,想必费了不少心力。”仙君道:“若不是她将莫无引去,又配合魔界之人在半路将人劫走,后来又失了分寸意图潜进紫霄殿,我还当真拿她没有办法。” 魔皇看了眼地上苦苦哀求的扶柳,又漠不关心的转开视线,“所以你故意将那几处透露出来,却从一开始便没有相信那三处位置。” “魔皇殿下先是放出蓬莱几处的假消息,而后再将秦离以被迫的方式送到仙界,由他的嘴告知另外三处可信度极高的地点,如此转折,实在很难让人怀疑。”仙君道:“不过对手是魔皇殿下这般心思细腻之人,我自当该小心些。” 魔皇点点头,“紫霄殿多年来没有防守,这次你想到了紫霄,为何?” 仙君浅浅笑笑,“请君入瓮这么多年,也该有个结果。” 魔皇皱眉,“你是故意的。” 仙君没有否认。 “仙界的兵力不足以在所有位置布上同样数量的队伍,仅凭猜测就将兵力集中在一个地方,太过赌徒。”魔皇盯着他道:“你不是这样的性子。” “谁说仅凭猜测?”仙君慢悠悠道:“殿下能从仙界探听消息,仙界便不可以吗?” 凡间。 天际风云变幻,苍穹光怪陆离。天降异象,凡间百姓人心惶惶,惊慌失措的纷纷往家中跑。 河边有两个少年却没动。 秦离穿着比自己身形大了一号的衣服,挽着袖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悠闲的望着天。 未三揪着身前的草,埋怨道:“阿离,我真是搞不明白你,当时你凑巧得知桩子直通紫霄殿的时候差点没了命,不把这消息烂在肚子里,反而还告诉了仙界!现在可好,若是这场仗魔界赢了,再得知是你漏出去的消息,咱们非死一百次不可!” “要不然干嘛躲来凡间?”秦离晃着嘴里的狗尾巴草,懒洋洋道:“我就是见不得魔界好,也是时候让那帮杂种得点教训了。” “可是仙界……” “行了,废话那么多,帮咱们报仇还不好。”秦离望着天,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弯,少年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痞子气的笑,道:“再说仙界若是输了,那么漂亮的小哥可怎么办呦……” 未三猛的瞪大眼睛,“阿离!你疯了!为了那么个只见过一面话都没说几句的……” “小爷我乐意。”秦离挑挑眉,“别小看他,有你叫他嫂子的一天。” 魔界。 “你很好。”魔皇望着远处对峙的仙君,道:“可魔界不止这些手段。” “你是说殿下费心为仙界准备的那份大礼?”仙君淡淡道:“除了紫霄殿,魔界在数月前便在蓬莱的隐秘之处建好了桩子,没有派兵,但转移了一部分最善易容的魅鬼到仙界,悄悄替换掉天庭众仙身边之人,意图在总攻这日出其不意拿下众仙。”仙君道:“殿下的这份大礼我也是费时许久,才终于消化的了。” “你很好。”魔皇盯着仙君看了许久,风将他玄色衣衫吹起,显得人越发清瘦,他孑孑独立在落凤崖之巅,顿了顿,又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莫无微微蹙眉,心中奇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可是你不要忘了,我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牌。”魔皇轻轻抬起手臂,下一刻,他身后不远处的莫无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的提到空中,双脚悬空,脖颈仿佛被紧紧钳住,脸涨得通红。他的脚下便是血雨腥风的战场,黑色金色的火焰擦着莫手臂飞过,尖锐的烧灼痛让莫无控制不住的一颤,而后又留下一道道火红的灼痕。 仙君紧皱眉头,不受控制的向前走了一步,紧接着却被身后司命死命拦住,司命紧紧抱着仙君不撒手,平日里老好人似的嘻嘻哈哈散了干净,认真而又急切:“丞相!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仙君有人拦,白泽却没有。就这么一个停顿,空中的凤凰双目一瞪,仰天鸣叫一声,朝着莫无直飞而去!魔界猛禽追着白泽,黑色火焰烧了漫天,白泽却视而不见,流光的羽毛被黑火烧出斑斑点点,它不管不顾的穿过密集的黑色火焰,就在接近莫无之时,魔皇袍袖一挥,莫无身前几丈猛然出现一层暗红色的膜,白泽撞到那膜上,转眼便被击飞出去! “看,同三百年前一样,还是有那么多人将你放在心上。”魔皇淡淡道:“就连仇视了几百年的白泽都能为了你舍身忘死,多么令人感动。” 莫无咬咬牙,他想使出一个咒遇之抗衡,可魔皇铺天盖地的威压就像是泰山压顶,他手艰难的抬起,鼓动数次,咒术却连一个字都念不出来。 “省省吧,凡人的身子在魔界已经消耗你足够的气力。” 魔皇转向仙君,声音平静却坚定,缓缓道:“我放了他,换仙界退兵,且将天婴剩下的两魂完整的送回魔界。” 仙界众人皆是一愣。 “天婴?”司命紧皱眉头,转头看向仙君,担忧道:“丞相,这与我们设想的不一样,天婴事关重大,万万不能冲动啊!” “丞相……”仙君身后战庭司的众人也纷纷来劝,“为了一个凡人,不能如此啊……” 仙君不语,眉头紧紧皱着,袖中拳头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周丞相可以好好想想,我有时间等。”魔皇不急不缓的说完,浅浅笑了笑,往后退了两步,在那石椅上坐了下来。 仙界众人见仙君围住,不知在说些什么。魔皇也没有多看,片刻后看向莫无,道:“这三界和平同你,你说他会选哪个?” 莫无忍着胸腔中窒息的刺痛,皱眉看着他。 魔皇一挥袍袖,莫无胸口的窒息感顿时消散,空气涌进胸腔,莫无抚着胸口缓了片刻,忽而轻笑一声。 魔皇好奇,“你笑什么?” “这就是你的目的?”莫无抬起头,神色复杂,“当年天婴鼓动妖族叛乱,不过就是想看看在你的心里,这三界同他哪个更重要。如今你做出一模一样的事情,怎么,是为当年的选择后悔了?” 莫无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衍云?” 魔皇一僵。 片刻后他喉咙一动,平静道:“你又是瞎猜的吧。” “这个又字用的好。”莫无无力的笑笑,“看来我猜对了。” 衍云看他片刻,而后移开目光,平静道:“你还是那么聪明。” 莫无挑挑眉,神色却有些伤感:“当年我神形俱灭,元神碎成碎片,可即便如此,还是活了过来。在仙界得知你的事情之时我便在想,你我同诞生于天地,既然我可以,你又为什么不能?” “所以你便由此推断魔皇便是我?” 莫无摇摇头,“三百年前前任魔皇死于不周山,而后时间不长便出现了新一代的魔皇,也就是你。我曾听丞相说过,新任魔皇不知道是何来历,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魔界一统麾下拨乱反正,如此能人,不该此前从未听说过才是。更何况以你对仙界地形的了解,远远超过探子所能打探到的程度,甚至连丞相原身为白泽这种无人知晓的事情都一清二楚,你对天婴如此在意,甚至将带有天婴一魂的秦崎抓到魔界之后将其安置在天婴曾经的住所,不像是只为了他的力量……” “最关键的是……”莫无看他片刻,道:“你从一早就肯定我没有死。” 衍云一顿,而后有些无奈的笑笑,“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 “我曾经好奇,连丞相的目标都只是寻我的元神碎片,为何魔皇却一早便判定我已经复活,甚至派了四位掌令之一亲自去凡间寻找。”莫无道:“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原因最为符合——因为同我最为相似的你,也活过来了。唯一的区别只是,我投生在了凡间,而你则去了魔界。” “不错,你猜的很对。” 衍云转头,看向修罗场般的战场。 厮杀震天,腥风血雨,同三百年前如出一辙。 三百年转眼而过,曾经的好友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界战神长白,成了没有半点法力的凡人莫无,而他自己也不再是当年那一身白衣恬淡虚无的上神,成了弹指一挥便了结无数生灵性命的凶神。 一身玄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肃杀而又冰冷。他的神色同曾经一样的淡然,眼中却又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悲哀,“……可我是谁又如何呢?事已至此,再也不能回头了。” 莫无看着他的眼睛,“……是为了天婴?” 衍云苦笑一声。 “可当年你明明支持丞相的处罚。”莫无皱眉,“丞相每每提及你均是钦佩不已,常道你心中装着三界,胸襟气度天地之间无人能及。可如今你后悔当年的决定,便要用仙魔两界将士的性命往里填?” 衍云望着远处,沉默半晌,幽幽叹了口气,“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既然天婴在你心中如此重要,当年你又为何对他那般冷淡,出事之后更是毫不犹豫的站在他对立面?”莫无道:“衍云,你太别扭了。” 衍云摇摇头:“天婴的心性我最为了解,元神之中的邪祟凶残,他虽然从来不说,但那么多年他都在努力的压制,且压制的很好。”他顿了顿,道:“若不是当年我执着的替他受了天雷雨,他不会疯到将元神内的邪祟全部释放出来,便也不会有后来的仙魔大战。他既然是因为我做到这一切,我又为何不能为了他做到这些?” 莫无紧紧皱眉:“衍云,你真的疯了。” “疯了便疯了吧。”衍云淡淡道:“我将三界装在心里一辈子,几千年来殚精竭虑,每一步都谨慎稳妥,不能惦记的人要逼着自己远离,哪怕自己身形俱灭,也要护住仙界的规矩……如今重活一世,难道就不能任性妄为一次么?” 莫无张嘴想反驳,话到了嘴边,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你看,我们都是戴着枷锁的人。”衍云转头看向远处云朵之上被众位仙人围住的仙君,缓缓道:“当年周丞相为了拦你被破刀砍下半条命去,清醒之后依旧执着的赶去不周山拦你,如此真情,何人不动容?可当年不周山前……”他顿了顿,“三界和爱人,你还是选了三界。” 莫无蓦的心口发疼。 衍云接着道:“你猜,他又会选什么?” 莫无转头看去。仙界的云朵之上,仙君一身白衣站在当中,司命不二一众人等围在他身边,焦急的劝着什么,而仙君却只是沉默的遥遥望向莫无,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之中包含着无数只有他们两人能看懂的东西。 片刻后莫无轻轻笑了。 “我当然知道他会选什么。”莫无眼角微弯,遥遥望着仙君,道:“那样才是我爱的那个周言珩。” 衍云微微一顿,点点头,“你说的对。” “可无论我怎样想,只要他做出选择,心中一定会痛苦,就和你我当年一样。”莫无转过头看向衍云,嘴角浅浅的弯了弯:“……而我不能让他痛苦。” 衍云一怔。 下一刻,莫无毫无预备的抬起手握住颈上的方尊青铜镜,在衍云惊异的目光之中,铜镜边角刺破手指,鲜血被疯狂的吸进方尊青铜镜中,再下一刻,以莫无为中心,黑色的煞气以毁天灭地的磅礴之势炸开! 尖锐的哭嚎、哀怨、愤怒、不甘、绝望铺天盖地的涌出,将天地都拉进黑暗的深渊,战场之上厮斗的将士们,无论仙魔,在这剧烈的煞气之中纷纷倒地,脸色煞白,内心涌出无限的惊恐和绝望,仿佛从地底最深的地方伸出无数黑色的触手,将他们残忍而决绝的拉向那最幽暗而绝望的地狱。 而在那煞气最强的中心,黑色的浓烟将一切都掩盖干净,没人能看清那里面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那黑色浓烟之中隐隐约约亮起金色的光点。 仙君一颗心紧紧的悬起,全身的血液都在见到那金色光点的瞬间凝固住。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火星一半的光点,只见那光点起初只有一点点,掩在浓重的煞气之中时隐时现,而后越来越明亮,突然之间,金光暴涨,刺破所有黑暗,在这凶残而血腥的修罗场上缓缓升起,耀眼如光芒万丈的太阳。 云端之上,所有仙人目瞪口呆,一个战庭司的将士呆呆道:“那……那是战、战神的仙格吗?” “好像是……”其他仙人同样呆滞,“真的……真的是战、战神吗?” “战神回来了?战神回来了!” …… 身后不可置信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而仙君却已经皱着眉头朝那黑烟冲了过去。 黑烟散尽,魔皇和已经变回长白身体的莫无静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诸仙台最深处,战神长白的仙台在三百年后短暂的一亮,耀眼的一瞬之后,再一次不知期限的沉寂下去。 ……可能很快便会重新亮起,也可能再也不会。 究竟如何,没有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整整写了一天…… 下章大结局啦~感谢各位小天使~ 之后会有一到两个番外,尽量在这周发完 五月份的营养液一起感谢啦 感谢“陌上人如玉”小天使灌溉营养液12瓶~ 感谢“长庚”小天使灌溉营养液10瓶~ 感谢“紅葉”小天使灌溉营养液30瓶~ 感谢“长庚”小天使灌溉营养液5瓶~ 感谢“白上流水”小天使灌溉营养液4瓶~ 爱你们!~啾咪!~ 第88章 “唉。” 摘星宫中,药石老君坐在床榻边,手从榻上那人身上离开,转头看着一边不眠不休守了几天的仙君,道:“元神没什么问题,就是陷入了沉睡,我解决不了。”他皱眉,道:“丞相,这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情,长白已经不在了三百年,不急于这一两天,你还是先去休息休息吧。” “我没事。”仙君看着床上那人,“我再守他一会。” 药石老君知道劝不动,叹气道:“我给他熬两副药,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是聊胜于无。” “辛苦老君了。” 药石老君摇着头走了,仙君走到床榻边坐下,静静的看着那人的睡颜。 长白的长相很好看,眉峰微挑,带着一股英气,山根很高,双唇略有些薄,即便是睡着,嘴角也勾着一个浅浅的弧,让人想起他那个常常挂在脸上的狡黠的笑,明明是个玲珑剔透的人,那眼睛张开的时候眸子中却又总是带着一丝干净的稚气,每每他任性胡闹一番之后,那双眼睛简简单单望过来,再大的气便也消了。 仙君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轻柔的从额头划过鼻梁,又划过软软的唇,最后道小巧的下巴。 他的目光虔诚而温柔,“我已经等了三百年了,你还要让我等多久呢?” 那人静静的躺着,没有回答。 “没关系,”仙君望着床上那人,水墨丹青般的眸子中映着不尽的欲说还休,最后还是浅浅的笑了笑,眼神温柔,声音低低的:“再久我也等得起。” · 莫无刚刚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铺天盖地的记忆汹涌的挤入脑子,刺的脑仁疼的像是针扎。 还未睁眼,两只手紧紧捂住脑袋,先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他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当年第一次在天珩山上遇见那只执着的小白泽,眨着眼睛同他说,既然你那么不喜欢那个活计,我去帮你做啊。 他想起那人飞升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微微一愣,只觉着这位新飞升的仙人实在是好看,那人同他微微颔首行了一礼,温润儒雅的浅浅一笑,眼中盛满温和而又欢喜的潋潋清光。 他想起他为了能同那人多说两句话,想着法子的捉弄其他仙人和白泽,只为了让那人来规劝自己,可那人每次都只是无奈的笑。 他想起紫霄殿前那人急切的眼神,甚至在天雷雨即将到来的时候不管不顾的扑到他身上要替他受了,他咬着牙举起破刀将那人砍到无法再阻拦。 他想起不周山前那人焦急绝望的样子,他想朝那人笑笑,却怎么也弯不起嘴角,挣扎良久,却只剩颓废而无力,投降般的问那人和自己,周言珩,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呢,为什么呢…… 若是没有你,我便是为三界慷慨赴死的仙界战神,我便可以去的斩钉截铁心甘情愿,我便可以没有任何犹疑和不甘,甚至在最后一刻朗声大笑……而不是如今这般心如刀绞、沉默痛苦,甚至担忧你看到我化为漫天碎片的那一刻。 …… 莫无捂着头将脸贴在地上,消化着这潮水一般用来的记忆和随着记忆一同而来的情绪,久久缓不过来神。 片刻之后,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声音舒缓,道:“长白,很难受是不是?” 莫无蓦的睁开眼睛。 他翻身坐起,身前的人淡雅疏离,干净的像是冰山上永远都抓不住的风。 他喉咙一动,“……衍云?” 衍云:“嗯。” 莫无静静的看他片刻,而后轻轻笑了,“……你还是这个样子好看,比那一身黑漆马虎的好看太多了。” 衍云嘴角浅浅的弯了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道:“我们到大虚了。” “大虚?”莫无转头朝周围望去,四周一片白茫,这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方向,甚至没有时间。 莫无往地上一瘫,翻了个白眼,道:“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上神那个糟老头子搞的。” “别那么说上神。”衍云两手放在莫无头两侧揉了起来,道:“你仙格刚刚恢复,要缓一下,等到好些了,你便去找上神吧。” 莫无闭着眼毫不客气的享受着,道:“怎么,你不一起去?” “我便不去了。”衍云道:“我没脸见他。” “你可算了吧,”莫无一睁眼睛翻身坐了起来,嘴角抽了抽,道:“没脸见他?你怎么不想想碎了元神之后你怎么到的魔界呢?” “我身为上仙却有心魔,被上神知晓了,去魔界也是理所当然。”衍云淡淡道:“尚在仙界之时我便知道这事我抗不过去,本以为天雷雨将元神碎了,一了百了,谁知道还是逃不掉,上神不放过我,让我在魔界受罚,没什么理解不了的。” “这位朋友,你那个脑子和小丞相一样聪明,怎么一到自己的事情就是犯轴呢?”莫无不可置信的看他,“上神既然把你我都搞到了这大虚里来,自然是想见你,听话,别逼我犯浑扛着你去。” 衍云无奈看他,“行吧。” 莫无此时已经变回了长白的样子,眉眼有了变化,神情还是同凡人之时一样的懒散,甚至因为到了熟悉的地方,比之前更加悠闲了些。 这个地方没有方向,可两人却好像都知道该往哪里走。两人朝着一个方向走了片刻,远处突然出现一个棋盘,棋盘之上黑白两子杀的势均力敌,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坐在棋盘的一边,捏着黑子正在琢磨。 两个人走进,老者没有抬头,“来了?等你们好久了。” 莫无熟门熟路的走到那棋盘的一边坐了,将于老者对弈的位置留了出来,撇撇嘴,道:“又是下棋,这么多年了,我还一如既往的烦这玩意。” “又不是和你下,跟你下棋都糟蹋了我这棋。”老者白他一眼,看向一边,道:“小云过来,这局棋还是上次你留在这的。” 衍云犹豫一下,朝着老者行了一礼,而后坐到对面,执起一枚白子研究起棋局来。 两人你来我往的下了许久,莫无坐在一边打着呵欠,在即将睡着的时候,老者忽而道:“去魔界折腾了一圈,心性有些进展,较之前放开些了。” 衍云手一顿,垂首道:“上神。” “你为了三界殚精竭虑那么多年,将心思压的密不透风,”老者眼睛看着棋盘,笑笑,“这回轰轰烈烈的任性了一次,痛快吗?” 衍云一顿,道:“是衍云错了,错的离谱。” “我是在问你错没错吗,”老者有些无奈,道:“我在问你痛快不痛快。” 莫无插话:“他是在问你给你安排到魔界你开不开心。” 老者转头就瞪他一眼。 衍云沉吟半晌,“……痛快。” “痛快就好。”老者笑笑,往棋盘上又放一子,道:“若说心思缜密稳妥,一百个长白也赶不上半个你,可若说洒脱浪荡任性不要脸,你较之长白便不及了。” 莫无皱皱眉,“我怎么听着你是在骂我。” “就这一点能夸你的了,老实受着。”老者接着同衍云道:“这世上没有完人,仙人也一样,你把自己压了那么多年,即便是没有天婴这个□□,你也总有一天要崩掉……你聪慧如斯,自己该有所察觉,否则也不会固执的要替那小黑凤凰去挨天雷雨。” “上神说的是。”衍云顿了顿,道:“可我诞于天地,乃是上仙,身上便背负着与生俱来的责任,护天道周全,护三界平安。无论如何,不该有心魔,更不该如此行事,有负上神的期待。” “这天地之间又不是只有清风雨露,也有泥土沼泽,你诞于天地,怎么只看好的不看坏的呢?”老者叹口气,道:“若是你能像长白那般没脸没皮就好了,当年因为自己好吃懒做不好好修炼,打不过魔皇,就不要脸的跑来找我借力量,为了这个还挨了顿天雷雨……虽说最后还是和魔皇同归于尽了吧,但是你看看他这顿天雷挨的,比你痛快多了。” 衍云嘴角浅浅的弯了弯,道:“上神说的是。” “我将你送去魔界,心里有怨恨吗?” “衍云不敢。”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老者道:“那时你心魔尚在压制的范围内,虽然发起了大战,却没有当真想对三界做什么,要不然也不会做局,透露给魔界那个叫秦离的孩子紫霄宫的消息……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 莫无猛的看向衍云。 衍云道:“周丞相的确有经天纬地之才。” “打个仗还要替仙界考虑人才,看你真累得慌。” 衍云只是浅浅笑笑,没应,两人就此沉默下来,莫无倒坐不住了。 他往前挪挪,看着那老者道:“说完衍云的事了,说说我的?” “你有什么好说的,”老者白他一眼,道:“有事问你家小丞相去,他脑子好使。” “转脑子不累吗?我得替他省省力气。”莫无道:“我那煞气怎么回事?” 老者看了眼衍云,道:“你给这个没脑子的讲讲。” “长白可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他不过是想在上神这确定一番罢了。”衍云浅浅的笑笑,朝莫无道:“若我没猜错,你的煞气乃是因为当年将仙魔大战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全都收到了自己的元神之中,这也是为什么魔界的古战场上没有丝毫煞气,一早便可居住的原因,至于为什么会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都收了……” 莫无皱眉,“那段时间的记忆乱的很,我还真想不起来了。” “当时你元神碎了,小丞相发了疯,”老者道:“可巧你最大的那块元神落在了他身上,你亲眼看着他为了你疯魔,便想将他身上的杀伐气收了……可谁让你是个诞于天地的上仙,能耐太大呢?” 老者没好气道:“你这一个激动,把整个战场上的杀伐气收了个干净。” 莫无:“……” 莫无:……?!! 莫无抬手挠挠脸,“……哦。” “你当时吸了整个战场的杀伐气,本来那元神就是个碎片不好找补,若是再炸一次,谁知道能成个什么玩意。”老者道:“我把你最大的那块元神碎片送到了冥界,冥界杀伐气最中,扛得住你折腾,看看能不能将那杀伐气卸下去一点,他们那本来就忙不过来,又多了活计,阎王那个脾气大的又和我发了顿火。” 莫无点头,就知道这事阎王摘不清关系。 “结果那杀伐气同你元神粘的太死,卸不下去,本来是个麻烦事,但是阎王也乐的有你在,哪个人在生死簿上对不上号了,就把你派过去解决一下。”老者想想,看起来还挺满意,道:“堂堂天庭上仙在他手底下给他当差,这三百年来他脾气倒是好了不少。” 莫无:………?!! 莫无想想,皱眉问出最关键的事情,道:“那我家小丞相怎么回事?在凡间的时候我一叫他名字他就躲着我走,我刚刚想了一下,逻辑对不上。” “哦,我把他记忆改了。” 莫无蹦了个高,瞪着眼睛道:“你说你干什么了?!” “激动什么。”老者看他一眼,淡定道:“当年紫霄殿前你砍了他一刀,他记忆里我给改成他为了拦住你,他抢过破刀把你砍了。” “就他那个性子,要真砍过我可不就是得别别扭扭的不肯再进一步了?!”莫无一个头两个大,“你个糟老头子你图什么啊你?!” “图周言珩那么好的孩子,别被你糟蹋了。”老者看这棋盘,啪嗒一声又落一子,因为这步棋走的好,嘿嘿一笑,而后转头看向炸着的莫无,道:“再者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他对你心怀愧疚,便会不间断的对你好,你当年不是天天犯愁怎么才能多和他说句话吗?虽然他不肯同你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好歹现在轮到他主动同你说话了。” “我俩现在进展快着呢!”莫无气的蹦高,一瞪眼睛,转身就往外走。 老者笑笑,接着看棋盘。 衍云也落一子,嘴角弯弯,道:“上神这一步,可不是为了拉远他们二人的关系。” 老者哈哈一笑,“还是小云看的准。” “周丞相始终将长白视为高高在上的上仙,神圣,尊贵,只可远观,纵使心怀爱慕,可当长白想方设法的靠近之时,还是会下意识的远离,将那份爱慕之情藏在心里。”衍云道:“可若是对长白心怀愧疚,便会主动靠近,期望有所补偿,只要两人近距离的相处时间足够久,距离感被削弱,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可真正靠的还是他们自己。”上神道:“以小丞相的心性,这是早晚的事情,我不过是推了他们一把而已。” 衍云颔首,“上神费心了。” 衍云离开上神往外走的时候,发现莫无正在远处等他。 衍云一愣,“怎么在这?” “我跟那老糟头子生气,不想回去,又想找你。”莫无道:“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老头儿同你说什么了吗?” “嗯。”衍云道:“上神说,你一个上位仙人,之后的路想怎么走还要问我吗?” 莫无道:“那你打算如何?” “我做下如此错事,上神不怪我已经十分幸运,该受的罚半点也不该少。”衍云道:“若是按着法典来看,发起仙魔大战的魔皇该是沉入沉寂无光的深海,与黑暗相伴,永世不得释放。” 莫无微微皱眉:“你说的是魔皇,而不是仙人。” 衍云浅浅笑笑,道:“长白,衍云已经死了,当年天雷雨中便已经彻底死了。我虽然重生,但仙籍却没有归位,也不会让它归位。仙界不能存在这样一个上仙,我第一个不允,所以……” “所以你没有死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想让他成为一个秘密。” “没错。”衍云道:“就当你帮我一个忙,就让那个衍云上仙活在大家记忆中好了。” “我说不过你。”莫无皱眉看他半晌,道:“我能做些什么?” “一个不情之请。”衍云缓缓道:“请周丞相批准,将天婴三魂聚齐,从天珩山转到深海,将我们二人囚在一起。” 莫无一愣。 “有我陪着他,比将他囚在天珩山还要稳妥些。”衍云道:“我欠他的,有今后无数的日子慢慢还,这对我、对他、对三界,都是最好的结果。” 莫无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快回去吧,”衍云笑笑,一如曾经那般疏离淡泊,却好似多了一丝释然,道:“不是还急着回去找小丞相呢么。” “嗯。”莫无心中惦记着仙君,犹豫一下,转头快步朝外走去,他的身影越来越淡,就在即将同那一片白芒融为一体之时,忽而又停住脚步,回头叫了一声,“衍云。” 衍云望着他,“嗯?” 莫无嘴角努力的勾了勾,道:“……我很想念你做的粘糕。” 衍云眼角微微弯着,道:“欢迎随时来深海,但是别来的太勤,他会生气。” · 摘星宫外。 “还是没醒?”药石老君一出门,司命等人便围了上来,药石老君摇摇头,道:“能回来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都别急。” “是是是。”众人纷纷点头,纷纷感慨:“真想不到战神居然真的能回来,当年丞相力排众议坚持去凡间寻的时候大家还都不相信,没想到还是丞相有先见之明!” “是啊!还是得我们丞相!”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他战神早点醒过来啊?”有仙人道:“要不把繁星醉都搬到他寝室里去?” “对!战神以前最喜欢我宫里的那个青玉屏风,我这就去搬来!” “还有我宫里的小童的毽子,他同我讨过,我也去拿!” “还有我的兰花!” “我收集的孔雀翎羽!” …… 不过片刻,摘星宫门前聚着人散了干净,药石老君有些发愣,而后转头看向门内,轻叹口气,低声道:“若说他最喜欢的,这世间还能有超过丞相的东西吗?罢了,随他们去吧……” 仙君取回药石老君熬好的药,绕过门外各路仙人送来的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走进屋内。药盅冒着热气,闻起来是草药幽香。初夏的夜不凉,屋内窗子开着,可以看到漫天星辰散在苍穹之上,一闪一闪,光华动人。 一声脆响,药盅摔落在地。 仙君呆呆的看着床榻之上。 榻边懒洋洋的坐着一人,歪头看着窗外繁星,好看的眉眼宛如圣手精心雕刻而成,眼中映着潋潋星光。 他转过头来,眼角微弯,眸中清光闪耀,眼神穿过几百几千年漫长的时光,化为柔软的笑意。 “小丞相,我回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之后还有一个番外,专门用来撒糖,有n版之前文案的梗和一些后续交待~ 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天使们,我真的太爱太爱你们了!~么么么么哒!~ 第89章 战神醒了,仙界大张旗鼓热热闹闹的闹腾了整整十天,宛如凡间过年。 十天后,众仙的态度渐渐发生了转变。 又十天,开始有仙人垂泪敲天垣宫的门。 再十天,捶胸顿足堵在天垣宫门口的仙人越来越多,一如三百年前。 天垣宫内,仙君安抚完某个前几日刚被莫无捉弄的仙君,轻轻叹了口气。 一边的司命举着大拇指频频赞叹:“凭一己之力将丞相的工作翻了一番,放眼九天十地四海八荒,也就战神有这能耐。” 仙君抬手揉揉眉心,道:“今日他又干什么了?” “今日倒还好,”司命垂首,淡定道:“就是喝多了酒,又掉到凡间去了。” 仙君手一顿。 “不二仙君已经去找了,看时辰应该已经寻到了人,丞相不必担忧。” 仙君摇摇头,无奈的轻笑的一声。 凡间。 “行了祖宗,回去吧。”不二推了推那个抱着酒壶睡在河边草地上的人,道:“要睡回去睡。” 莫无哼唧一声,换了个方向背对着他。 不二坐在他旁边无奈望天。 一声铜锣响,河边的土路上热闹了起来,远远走来不少商贩,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中间夹着响亮的锣鼓声,间歇听有人在喊“开市喽!” 莫无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眼睛一亮,“看看去!” 不二哼了一声,还没说话莫无人已经往前走了,不二翻了个白眼,只好跟着他往集市的方向走。 集市热闹的很,吆喝自家果子的,打把势卖艺钻火圈的,挤挤挨挨,满是凡间烟火气。莫无在里面闲逛,看见什么都觉得有趣,一路走来却是什么都没买。 两人走过一个卖簪子的摊子,摊子前站着一双璧人,像是刚刚新婚不久小夫妻,眼中浓情蜜意,如胶似漆。小贩满脸带笑,“这位公子,给夫人买只簪子?您瞧瞧我们这的簪子漂亮的,映衬貌美如花的夫人刚刚好!您瞧,这只雕着蝴蝶的步摇就不错!” 那公子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小娘子,将那步摇接了过去,轻轻的插在夫人发上,看了看,赞道:“确实好看。” 那小娘子娇羞一笑,眼中满是甜蜜。 两人挑了两只簪子,满意的走了。莫无在旁边看了半晌,一抬脚也走了过去。 不二莫名其妙,不过鉴于这位祖宗什么都干的出来,也老实的跟了过去。 小贩看又来了人,满脸带笑的招呼:“这位公子,买点什么?” “我也给我媳妇买点东西。” 一边的不二翻了个白眼。 “公子可真有眼光,我们这儿的首饰是全城里最好的,买回去就没有夫人小姐不喜欢的,您送夫人一件,夫人保准喜欢!” 莫无听的挺高兴,在满目的钗环里扫了一圈,道:“我家夫人性子特殊些,不喜欢这些。”他指了指一边摆的整整齐齐的公子扇,道:“我看这些挺好。” “看来夫人是个雅致之人!”小贩指着那扇子,自夸道:“我们这的扇子也好得很,城里的公子人手一把,都赞不绝口,公子您挑挑!” 莫无在那扇面上看了看,有的是山水,有的是题字,水平自是同仙君比不了,莫无也没多看,挑来挑去忽而看到一副水墨的江南烟雨,虽画功一般,但意境足够,莫无笑着拿起来,“就这个了!” “公子好眼光!”小贩恭维道:“这个使我们最好的画工师父绘的,二十个铜板。” 莫无自是没带银子,不二下来寻他着急,也没带。莫无想想,把手中青玉酒壶往摊子上一放,“拿这个抵了吧!” 那小贩眼光毒辣,一见这酒壶的雕工和质地,眼睛都直了,道:“公子,您别逗我了,这酒壶拿去当铺少说值一个金锭子,我这扇子……” “他若是高兴,赏你们个金锭子又如何?拿着吧。”莫无美滋滋的看着扇子,在小贩激动的千恩万谢里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同不二嘚瑟,“你看这江南烟雨,是不是同小丞相很像?” 不二瞥了一眼那扇面,江南烟雨,烟波浩渺,与丞相温润浅淡的公子气自是相同,不二神色复杂:“你确定是夫人?” “那是自然!”莫无说的理所当然,“我费心费力追了好几百年,可不就是我夫人。” 不二神色愈加复杂,“我觉着丞相可能有不同的见解。” “不可能!”莫无挑眉,道:“论仙龄,论体能,我哪一样不比他强?就是我媳妇。” “可明明丞相才是靠谱的那个。”不二道:“这么些年里除了少数的几件大事,你什么时候不是对他言听计从的?” “那是我哄漂亮小神仙开心呢!”莫无嫌弃道:“你懂什么。” “原来如此。”不二点头敷衍:“看来全仙界的人都误会你了,” 莫无警惕的看他,“他们误会我什么了?” “也没什么,”不二道:“不过是大家都觉着丞相太过宠你,你么,别给丞相惹祸就谢天谢地了。” 莫无瞪着眼睛看他片刻,而后一脸愤恨,“都等着!给你们看看我是怎么宠他的!” 凡间,皇城宫殿。 年轻的帝王在听帝师讲学,正提到几百年前天降异象,漫天繁星本顺着轨道运行,忽而毫无预兆的排成一条直线,宛如将天穹分为两半,煞是壮观。 皇帝听的入迷,连忙追问后来,帝师捋着胡子,慢悠悠道:“那条线存留了片刻,后来又有了变化,化为两条,组成了一个‘人’字。上天预警,皇帝可知是和深意?” 皇帝摇摇头,“请夫子解惑。” “这是上天在警告帝王,若是不能以人为本,将百姓置于首位,这天下迟早要被一分为二。” 皇帝醍醐灌顶,连连点头:“天神垂怜,警示皇家,实在用心良苦。” “彼时高祖领悟上天警示,内心惶恐,连下三道罪己诏,第二日便沐浴焚香,斋戒素缟,于天坛祭天十日。” 皇帝赞叹:“高祖一心为民,是寡人的榜样。” “皇上!皇上!” 一个小内监张皇失措的跑进殿内,吓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皇上您快出去看看吧!天上的星星!星星们……” 皇帝猛的站起,“星星怎么了?” “星星们组成了两个字!” 皇帝身子一晃,顾不得威仪,拔腿便朝殿外跑去。 仙界。 “我的个老天爷啊!”众仙全都走出宫外,望着苍穹之上的繁星,有着急的有看热闹的,叽叽喳喳,议论不止,“赶紧找丞相去!就丞相能管得了他们摘星宫!” 早有人拔腿跑到了天垣宫,不用说话光看神情,仙君就知道肯定又是那人作了妖,放下手中狼毫,淡定道:“慢慢说。” “战神、战神他……”报信的那人跑的气喘吁吁,指着门外道:“战神他又用星星在天上写字了!” 仙君一顿,道:“去叫云雾仙君将云布上,别让凡间的人再看到,我现在过去。” “是!”那人转头又跑了,仙君无奈摇摇头,起身朝着摘星宫走去。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摘星宫,外面挤挤挨挨的已经围了不少仙人,见他来了纷纷让出路。仙君走进去,大门自动合上,隔离了外面的熙熙攘攘。 他走到院子中央抬头望去,就见那人盘腿坐在屋檐之上,好像在等他。漫天星光闪耀,那人坐在星空之下,好看的眸子闪着点点清光,两颊带着微醺的淡红,眉眼带笑歪头看他,道:“小丞相,喜欢吗?” 苍穹之上,繁星点点,写着“言珩”两个字。 仙君心头不轻不重的被勾了一下。 那人眉眼带笑的望他,献宝似的,像是在等回答。仙君静静的望着那人片刻,眸中神色间渐沉,像是月夜下沉静的湖,看不清隐藏在其中那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仙君飞身上了屋檐站在他面前,黑沉的眸子沉默的望着他,莫无抬起头,因为仰视,看起来又带了三分无辜,他抬手挠挠脸,又低下头,低声疑惑道:“……不喜欢吗?” 仙君蹲下身,看他片刻,而后没有半点言语,手指一勾莫无的下巴,毫不犹豫的吻了过去。 竹林清香的气息萦绕在鼻息之间,像是个令人醉生梦死不愿醒来的梦。 莫无呆呆的感受着那人由浅入深的吻,开始还很轻柔,一如那人如水般的温润,而后渐渐霸道起来,撬开他的唇齿,肆无忌惮的攻城略地,像是要不留余地的占领每一寸,唇舌交缠,勾着心也一同乱了起来,莫无觉的自己的脑子都已经被那人掠走,整个人呆呆的,软的像是一滩水。 下一刻,腰间一紧,莫无感觉自己双脚离了地,被人打横抱了起来,飞身下了屋檐进了屋内。 摘星宫外。 白泽听说莫无又祸害星星了之后,本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飞了过来,自己来不够,还拉了几只其他天庭的仙禽。飞到摘星宫外的时候赶得时候好,刚好看到丞相沉着面色将莫无打横抱下屋檐,莫无神色呆呆的窝在他怀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 白泽幸灾乐祸的一拍翅膀,“把丞相这么好脾气的人都能惹毛,这回肯定要挨揍!” “不会吧……”旁边的仙禽犹豫道:“丞相那么温雅的人……” “再温雅的人也有被惹得受不住的一天。”白泽摇头晃脑道:“肯定没错!” 片刻之后,摘星宫内果不其然的传来莫无“啊!”的一声惊呼,像是含着剧烈的疼痛,尾音又微微向上勾着,带着些不能细想的欲说还休。 白泽满意的点点头,朝旁边仙禽道:“我就说要挨揍吧?该!” 又是几声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旁边仙禽不明所以,疑惑道:“听起来不像是下了重手。” “那是自然,丞相那是什么人,又不是屠夫。”白泽美滋滋道:“走了走了!听人挨揍太不地道,明天等着看他的惨样就行了。” 仙禽们纷纷点头,跟着白泽振翅离去。 第二天一早,莫无缓缓睁开眼睛。 刚刚一动就是一呲牙,浑身骨头像是被打碎了重新接上,尤其是那腰,怕是断成了好几节。 他懵了片刻,昨夜的情景慢慢回到脑子里,像是炸开一个接一个的烟花。他脸上神色风云变幻,消化许久,吸着冷气缓缓转过身,就见到一张眉目如画的睡颜。 仙君的眼睛静静阖着,如瀑乌发散在榻上,胸前里衣半敞,勾的人心神一晃,脸上黑羽般的睫毛低垂,五官像是精雕细琢出的珍品,纵使这张脸莫无见了几百年,此时忽然映入眼睛,依旧漂亮的让人心上一颤。 不得不说,清晨一醒来便能见到这样一幅画面,纵使腰断成几节,也值了。 莫无享受的看了片刻,缓缓心神,沉下面色,抬手想用力怼那人一下,结果一低头看到那人胸前漂亮的肌肉线条半遮半掩,登时咽了口口水,拍了那人一下,状似气愤道:“喂!醒醒了!” 仙君没睁眼,嘴角微微一弯,抬手放到他后腰之上,轻轻揉了起来,温声道:“折腾一夜,不再睡一会了?” 那声音带着些许刚醒过来的低低的哑,顺着耳朵直接钻到心里去。莫无心头一颤,又是一声冷笑。 呵,现在又变成温和儒雅的样子了,昨夜你可不是这样的! 他没答,仙君以为他难受,手上力道又轻了一些。莫无被揉的舒服,心下一软,又暗暗告诫自己千万稳住——关于谁上谁下这样的大事,怎么可以被糖衣炮弹所蛊惑! 堂堂战神不要面子的吗! 莫无冷哼一声,声音凉凉,“你给我解释解释。” “嗯?”仙君缓缓睁开眼睛,水墨丹青般的眸子望着他,不急不缓道:“昨天夜里先扒我衣服的是你,事后抱着我不撒手不许我下床取毛巾给你清洗的也是你,怎么还要我解释?” “你还委屈上了是不是?!”莫无一瞪眼睛,指着自己的腰气的语无伦次:“我……你……我这……” “今日我去找药石老君给你讨两幅药。” 莫无瞪着眼睛:“你敢!” “好,我不敢。”仙君唇边带着笑,“堂堂战神若是舍得动用修为恢复一下,这点小伤自然不在话下。” 莫无得了恭维,心里舒服不少,而后一瞪眼睛:“只有这一次!” “好。”仙君将人往怀里又带了些,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温和道:“再来一次受不受得住?” 莫无瞪他,片刻后:“……受得住。” 仙君轻轻一笑,眉眼温柔像是四月的风。 半遮半掩的幔帐之中传出碎成片段的低语,化为断断续续的呻·吟,床榻一耸一耸,满室萦绕着暧昧而甜蜜的气息。 观辰子手里捧着本来今日莫无要带去深海带给衍云的小玩意,走到居室门口,听到屋内隐隐约约传出的声音,面无表情的转过身走了,走了几步,嘴角又不易察觉的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来。 · 深海之下。 这里暗无天日,黑色铺天盖地,虽然没有水,但深海的压迫悬在头顶,压的人喘不过气,四周寂静无声,静的令人发狂,是世间最为残酷的刑狱。 然而天婴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很开心,开心到觉着这里是四海八荒中最美好的地方。 因为这里有那个人,除了仙界那个天杀的战神偶尔会来一次,这里便只有他和那个人。 他常常向上钻到海中,在可以活动的范围最大程度的探寻海底的世界,一次机缘巧合找到一颗夜明珠后,寻找夜明珠就成了他静静待在那人身边之外最感兴趣的事情。 他捧着一颗比深海飞蟹还大的夜明珠回到海下珊瑚建的屋子外,那屋里已经有一墙的夜明珠,光泽莹润,将这屋子照的清楚,也将桌边那人照的越发的好看。 那人身材修长,偏瘦,看着微微有些单薄。此时他正在静静的坐在桌边看书,淡雅而疏离,像是一个抓不住的魂儿,冷白色的皮肤在夜明珠的映成下泛着淡淡银色的光华,像是珍珠。 天婴趴在窗外静静的看了一会,而后才捧着那夜明珠进了屋,走到那人身边,献宝似的把珠子往前一递,道:“仙君,我又找到一颗!” 衍云抬起头,看了一眼那珠子,又看向浑身湿漉漉的天婴,淡淡道:“去换身衣服吧。” “好。”天婴应了一句,转头就打了个喷嚏。此时他法力几乎尽失,即便是寻找夜明珠也基本是像凡人一样慢慢的游,此时又饿又累,身上又沾着水,打完喷嚏又冻的打了个哆嗦。 衍云放下书,走到一边拿起一条帕子走回来,给天婴擦起头发。天婴的个子比他还要高些,衍云微微抬着头,道:“夜明珠又不会丢了,你急什么。” 天婴垂着脑袋,承认错误似的,道:“怕仙君看不清楚书累眼睛。” 衍云手一顿,又继续接着擦起来。 “仙君……你……”天婴耷拉着头不敢看他,道:“你恨不恨我?” “恨你做什么?” “若是我没有我,仙君现在就依旧是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上仙,住在雕栏画栋的仙界,每日悠闲自在,而不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受罚……” 衍云淡淡道:“我自己做错了事情受罚,同你有什么关系?” 天婴抬眼看他,一身黑衣映的沾着水的皮肤越发白净,神色隐忍,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兽。 衍云一顿,将帕子从天婴头上拿了下来,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攥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你不希望我在这?” 天婴垂下头不说话,空气之中是令人绝望的寂静。 衍云心渐渐沉了下去,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缓缓转身,还未等转过去,身后那人忽而上前一步一把紧紧抱住他,毛茸茸还沾着水的头埋在他颈窝,双臂搂紧,声音含糊的透出来:“……仙君,我怕你有一天突然又不要我,自己走了。” 曾三界搅得翻天覆地凶残无情的凶神,此时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刚到天庭忐忑不安的小黑凤凰。 衍云心里一软,轻轻道:“怎么这么说。” 天婴将手臂又搂紧了些,像是怕怀中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一般,低声道:“我天生就是个坏人,连本族的人都不要我。这世上只有仙君一个人对我好,仙君让我做好人,那我便做个好人,总归好人坏人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可是后来……后来仙君不在了,是因为我。” 天婴停了片刻,鼻音有些重,道:“……我恨我自己,恨整个三界,恨天庭那帮神仙,我想让大家都一道死了,都给仙君陪葬!” 衍云轻轻叹口气,没有说话。 “于是又变成了坏人,变成了仙君不喜欢的样子。”天婴闷着声音道:“现在仙君活了过来,还在我身边,这里只有我们两个,真好,好到像是做梦似的……可是我好怕某一天突然醒过来,或是出去太久从外面回来,突然发现仙君不见了,仙君又不要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自己回到天庭去找长白那帮神仙们,把我彻底忘了……” 衍云轻轻的推了推他,天婴死死搂着,无赖似的不撒手。 “……我何曾不要你过?”衍云放下手,声音轻轻的,像是有些无奈,“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天婴松开手,小心翼翼的看他,“……真的?” “嗯。”衍云浅浅笑笑,“真的。” “那……”天婴黑白分明的眼睛紧张的望着他,道:“我、我能……能、亲你一下吗?” 衍云一怔。 “就、就……就一下。”天婴杵在那里,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手紧张的搓着衣服,磕磕巴巴道:“不行就算了,仙君你、你不要生气……” 衍云静静的看他片刻,心中五味杂陈,一阵阵的心潮迭起,没有改变他表面上的平静。片刻后轻轻张口,声音有些哑,道:“好,你亲吧。” 天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喉咙一动咽了一下,片刻后身子微微发颤靠了过去。 生疏笨拙的亲吻没有半点章法,带着满满的虔诚和温存。 漫漫几百年跌宕起伏的时光在衍云眼前划过,那些克制的、疯狂的、犹豫的、坚决的选择统统在这一个生疏的吻中随风散去,化为漫天齑粉,消失不见。 值得了。他想。 就让一切过往都埋葬在这与世隔绝的深海之下吧,再在这没有人烟的黑暗之中,开出一朵花儿来。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爱你们!~ 小天使们我们下本见,啾咪!~ 感谢“Arisn_”小天使的手榴弹~ 感谢“无奈I”小天使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