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指问苍天:天狐劫》作者:赵木梓 文案: 三生三世的牵扯当真能再续前缘? 一百年前,他因负伤而潜入凡间历劫修复仙元,却阴差阳错地惊扰了她的飞升历劫。 一百年后,两人因缘分未尽而再次相遇,原是爱可以深入骨髓。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励志人生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涂姮,涂山诗 ┃ 配角:玄水真君,涂姬,涂山卿,沐蝴蝶、勾陈帝君 ┃ 其它:三生三世 一句话简介:缘起于危难,情深于相知。 立意:感情路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执念太深作茧自缚的只有自己。 第一章 她讨厌李南风! 自她有意识以来除却肥肉便数李南风最讨厌! 饶是记得十三岁那年,凌诗意在自家院子里踢着毽子,从小便是力气颇大,寻常的孩子皆是不敢与她较劲。蓦地一脚便把毽子踢飞了,而那毽子就像长了翅膀似得飞到了李南风的身上,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俊雅之人,他担着一张人比花娇的明媚脸庞,巴掌大的瓜子脸,一双好看的圆润大眼顾盼生辉,一对可爱的小酒窝为他增添了几分少年郎的稚气,奈何他浑身上下却又散发着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气息。 那时凌诗意不知晓他便是当朝的东宫太子李南风,只知不过十九岁的他已有了妾室,初初她还以为是她哥不知从何处觅来的狐朋狗党罢了。 “小丫头,你是哪家的姑娘?”十九岁的李南风捡起打在他身上的毽子,不甚客气地抛给她。他的语气很差,可那双眼眸却是那般璀璨顾盼生辉。 李南风瞧她不作声,也不端起架子。凌诗意因着觉得干了坏事便试图别过脸,可他的眼神一直追着她的脸看。凌诗意被他瞧得甚为不舒服,那种眼神就如贪婪的野兽般让人心生害怕。也不知是惧怕还是难为情,她没等李南风反应过来便拿着毽子往自己的院落逃跑了。 “呿,哪来的野丫头。” “你才野丫头!”凌诗意在拐角处恶狠狠地对着他扮鬼脸。 十四岁之时,凌诗意与她的金兰姐妹相国千金蓝诗瑶在集市上溜达,那夜她和蓝诗瑶穿着一身胡人的男装,两人偷溜出府便是要去看凌诗意相中的那位羽林郎,那天虽是晚上,可各色人物络绎不断。 凌诗意看着她爱慕的那位羽林郎,一个小心肝如鹿跳,深呼吸了好几次,她才想着要上前告白却被涌来的人群冲散了她意中人的身影。蓝诗瑶为了哄她高兴,便拉着她一路看着新奇的玩意便买下来,她在一个小摊上瞧中了一个昆仑奴面具,当她戴上准备给蓝诗瑶看的时候,却发现与蓝诗瑶走散了。 “诗瑶!”凌诗意沿路返回寻找蓝诗瑶,可这一路上人潮实在太多,身材本就娇小的她只能顺着人群走到一处挂满红纱的街上。此地的红色灯笼高高挂起,在灯火之下就连人也觉得暖烘烘的,各家铺子的大门前皆是站着穿得清凉的女子,许多男子喝得酊酩大醉摇摇摆摆地走出来。 凌诗意从未见过这般光景,竟有点儿入迷了。她跟着一个肥胖的男子走进了一家热闹的铺子,却在门口处被人拦了下来。拦她的人正是刚喝完花酒的李南风,他居高临下地睥着这个只到他鼻尖的小不点,“你这小野猫,怎跟野男人逛窑子了?” “窑子?!”凌诗意这才发现此地原是青楼花街,适才她只顾着找人竟不知不觉来到这儿。她羞红着脸转身就要跑,因着没留意青砖路上有一滩水,生生地滑了一下,没有预期的一阵钝痛,原是她被人拦腰揽着。 她抬头便看见李南风那张笑得花枝招展的笑脸,“李南风,你怎跟只狗儿似的跟着我?” “不害臊,谁乐意跟着你。”李南风嘴巴说得潇洒,可手还是搁在凌诗意的楚腰上,甚至还不甚客气地掐了她一把。 “好你个登徒子!”她本想帅气地离开不想这时肚子却不甚争气地叫了几声,李南风笑了笑便扯着她上了酒馆的二楼。小二颇为热络地送来三壶温着的酒,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鸡锅。 凌诗意甚是不好意思地吃着鸡肉,李南风却是潇洒地喝着温热的酒,他推了一杯于她面前,凌诗意只好硬着头皮喝了几口发现这酒入喉如火烧般,当即便难受得五官皱成一块。看着她这般痛苦,李南风竟还能笑出来,他说这叫烧刀子。 “闻说你要入宫选秀?你可有郎君的人选了?”李南风从她碗里夹了一块肉。 “干卿底事。”凌诗意只觉李南风委实爱管闲事,她相中的乃是羽林郎又非当朝的那些皇子,他管得也腻宽。 “你若是要嫁,不若嫁给我吧。”李南风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这丫头性子虽是野了点儿,可比起那些名门望族千金要有意思多了。 “你呀?少来吧。”凌诗意没好气地撇撇唇。“我的如意郎君才不跟你这般浪荡公子,他定必是个人中龙凤。” “龙凤?那便是太子咯,只有太子才能继承大统。”喝酒后的李南风显得更加浪荡不羁,他那双本该是浪荡的眸子变得锐利起来,只是凌诗意低着头不曾留意过。 一顿既罢,凌诗意与他下楼之时人群散去了不少,她瞧见蓝诗瑶的身影,本想着喊她,嘴巴刚张开便被李南风用嘴巴堵住,他的舌头带着酒气窜入凌诗意的嘴巴。她先是一愣,随即想起哥哥教她的防身术,不假思索地就着李南风胯间的敏感位置便是一膝盖撞上,李南风随即弯着腰闷哼一声,他的脸乃是煞白着倒吸了好大一口气。 凌诗意有点害怕地从他身边猫了出去,这时她才感觉自己闯了大祸,她一边哭一边跑去找蓝诗瑶。蓝诗瑶见她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便以为她摔伤了哪儿。她哭乃是因为被喝醉酒的李南风给轻薄了,她本想着献给那羽林郎的吻被李南风偷走了。 同年的初夏,凌诗意与一众应选的秀女在皇宫的御花园里像被人挑选的商品般被评头论足。她照着进攻前嬷嬷们所教的规矩,闲闲报了自家的名号,许是不过是为了皇子选王妃,皇帝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而皇后虽仍保持着正襟危坐可也略显疲惫,仔细想来已是快到晌午了。她本就无意嫁入皇子,皇后让秀女们与皇子各自玩耍之时,凌诗意却是躲在花丛里把抛着她的毽子数数。 按照李南风的说辞,他本是随意打发皇后,却在准备藏匿之时看到躲在花丛里的凌诗意,是以他才弯腰像拎着只猫儿般拎起来她。 凌诗意深以为每次见到李南风定必没有好事儿,她属意的那位羽林郎凑巧路过,见她与李南风站在一起,便以为是自己惊扰了东宫太子的雅兴,转身就溜得连个影儿都没有了。 “他是你心中的如意郎君?”李南风像看着个滑稽的傻子般居高临下看着身高只到他鼻尖高的凌诗意。 “干卿底事。”只要碰上李南风,她定必生生的倒霉! 凌诗意颇为落寞地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她不得不感叹,为何她总是摆脱不了李南风。从皇宫回家凌诗意便生生发热了三天,第四天退热之时忽然传来一道圣旨说是东宫太子属意了她当太子妃。凌诗意只觉肺腑间憋了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把手中的汤药给打翻,洒了一床汤药。 第四回见到李南风便是在她扒着围墙准备抗旨逃婚,他像是早已料定凌诗意会这般,早早便领了人马在外围墙外候着,看到她的身影,他竟还能笑出来。“你这小猫儿,这么快就想对我投怀送抱。” 成亲那天,凌诗意虽不至于被五花大绑,可这一路上皆是佩戴着金刀的羽林郎,她料想自己那三脚猫功夫必定打不过。行过大礼,拜过皇帝皇后,她此生算是李南风的人了,坐在新房里的她显得惴惴不安,东宫外候着羽林郎。凌诗意等到双眼快要打架之时,李南风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身酒气,步伐甚是轻浮,本想着他会就此睡过去,不想他却把她自喜床上拉了起来。 此刻他的双眸颇为锐利,他虽一手扯着她的手臂,另一张手也没闲着乃是仔细把床上的枕头、被褥都摸了个遍,虽被他扯得手臂发痛,却不敢闷哼一声,因着凌诗意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才把她扯到铜镜前。 凌诗意低着头不敢看,因着抬头便会瞧看他的模样。今夜她才知晓李南风竟是长得那般俊雅,也不知可是紧张,她双手握成拳头不敢放松。 他的手劲很是温柔地把她发髻上的华胜与珠翠簪子卸下,他扒去她身上的纯衣纁袡时更是颇具调戏般掐了她腰间一下。待得她赤身裸体,仅以散开的长发遮挡之时,他才甚是满意地抱着她到床上去。 “你这是干嘛?”这时她才知道他是东宫太子,瞧着他这般谨慎地检查她的衣衫,她便忍不出问道。 “不过是怕你谋杀亲夫。”李南风恢复往常的浪荡模样。 当他以极快的速度扒下自己的衣衫后,猝不及防地伏在她身上,她吓得惊呼一声。那双锐利的眸子又变得吊儿郎当,李南风滚热发烫的身子倾身过来,他的唇舌也吻得她脑海一片迷糊。 出嫁前虽有宫中的嬷嬷和阿娘教导过,但对于闺房之事,她诚然仍旧是懵懵懂懂。体内扬起一股闷热的躁动,她隐约感觉自身这股燥热来自他的调戏,从前她一直只当他是秀逸文人,那一身彪腹狼腰原是藏在儒雅的大袍之下。 她记得她阿娘说过,每个女子一生只为一个男人疼痛,可李南风并非她的良人,而她却为他疼痛不已。那种火辣辣般的撕裂让她抓紧身下的喜被,凌诗意告诉自己绝不能哭给他看,她生生地咬破了唇也不吭一声。 李南风笑了,像是可怜她这般委屈似的,吻得她脑海只剩下天旋地转,他甚是满意地看着身下的凌诗意此刻的情迷意乱,一张小脸因着激情而潮红。他含笑紧紧揽着她,不时以绵软的亲吻,助她渡过初经人事的不适。 醒来之时,李南风已穿戴整齐地站在一旁,一个早已侍奉不少妃嫔的老宫女笑意盈盈地拿着那条代表太子妃贞洁的白绢离开。待老宫女离开,李南风一脸笑嘻嘻地看着昨夜因着一夜操劳没睡好的凌诗意看,除却眼下蒙了一圈乌青,看起来还算不错。 凌诗意打着哈欠拖着疲惫的身子起床,伺候的宫女瞧见她满身的青紫更是发出噗嗤一笑,她低着头跟在李南风的身后,皇后还是那般正襟危坐地说着官腔。许是昨夜睡得不安稳,今日醒来便觉得昏昏沉沉,待得回到东宫甬道,李南风干脆横抱着她回宫。 按照后宫规矩,这太子乃是宿在正殿,太子妃则宿在东厢偏殿,因着是新婚燕尔,李南风终日溜达到凌诗意处。他喜欢陪着凌诗意对酒当歌感叹人生几何,喜欢与她闲闲在院子里踢毽子,可这些诚然凌诗意不曾知道过。 凌诗意不曾知晓,在她跟前李南风素来自称“我”,而非“本宫”这个东宫太子的自称。李南风深知自凌诗意十四岁时把毽子踢到他身上便种了两人的姻缘,他知晓凌诗意是个上等的美人,眉眼处皆能引人折腰,他最为喜欢的却是她的性子。 生平第一次,他有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想法,这朝堂上的一切争斗不若就此作罢,谁爱去当天子便由着他吧。 那日,本是李南风与她在围场内策马,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飞来,凌诗意本是个弱质纤纤的女流之辈,不知何处来的勇气,竟挡在李南风身前,生生为他受了那一箭。当她的鲜血溅出,委实让李南风错愕不已,他几乎忘却了要喊“护驾”,只顾着抱着她往安全的地方奔去。 “诗诗,没本宫允许,你不许死。”他抱着晕过去的她跑回东宫,太医们从她身上取下那枚箭头,所幸此箭头并没有染毒。 凌诗意当夜便发烧,李南风第一次感觉到恐惧,若凌诗意就此死了,他该是如何是好?他不顾太医们的劝告,愣是坐在床边亲自照顾她。那日若非她的家奴绿舞不小心打翻了汤药,他还发现不了有人下毒要谋害他最心爱的人。 下毒之人当即便在暴室咬舌而死,掖庭令虽问不出原因,可他深知此事定必与他的生母皇后脱不了干系。他虽是东宫太子,但也仅仅是个太子,朝堂之上要扳倒他的皇子不少。当今皇后虽是他生母,可她却只钟情于他的同父同母的皇八子。他不知父皇可是知晓,可作为储君的他若连此等事儿也摆不平,那便不能成为帝王。 皇后不允许他这个东宫太子有过硬的外戚,因为她要她的八皇子当皇帝,常言道:“虎毒不食儿”,可他的生母如今却是生生地要把他逼上绝路。帝皇家本就是个残酷且龌龊的,凌诗意出生于官宦世家且又是嫡出,自是不晓得这繁华之下的泥沼。 他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少年郎,可身边连个商议的人也没有。他是当朝东宫太子,却连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也无能为力,他弱便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他的母后,还要把他逼成什么样儿方可罢休? 凌诗意醒来已是三天后,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她以为自己就此把性命交代了。她磕磕碰碰爬下了床,也不知受伤太重抑或是肚子太饿,只感觉浑身发软无力。好不容易举着颤抖的手倒了一杯水,她几乎双手紧握着才能把茶杯准确送到嘴边。 房门被打开,李南风虽是一脸憔悴神色却甚是欢喜地看着他的太子妃终是醒来了。他含笑勺了一碗绵绸的肉沫粥,以木勺喂到她嘴边。“你不是说讨厌我么?怎为我挡箭?” “许是瞧你这般讨厌,死了怪可惜的。”凌诗意有点儿嘴硬,当日见到那冷箭飞往李南风时,她的内心就像被人剜走了一块血肉般难受,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李南风不能死,她爱的那个郎君不能死。 “我瞧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人一清醒了,顽劣脾性又出来了。不过凌诗意若是没了这不知死活的脾性还会是凌诗意么? 李南风暗自起誓,为了凌诗意,他定必要把危害他的阻挠悉数清除。 第二章 本是恩爱的小夫妻在好了一年后便有点变淡了,李南风上奏凌诗意成亲一年却无所出,是以需得纳一位妾延绵子嗣。迎娶妾室那日,凌诗意偷偷在房间哭了一个时辰之久,自从那妾入了门便与李南风琴瑟和鸣了。 正德三十四年,凌诗意成了太子妃已有三年之久,自纳妾后,李南风便不再踏进她这屋,这种感觉真的很好,至少她不用思索着如何面对他。 这两年的改变不少,从不知晓长夜该是如何漫漫,在这东宫里凌诗意却渐渐学会了数地上的地砖,若不便是喝着酒,她深知自己很是嫉妒李南风的那位妾,起初她也不懂为何要嫉妒,她只觉即便李南风不爱她,也不能这般待她,可逐渐也明白过来——自古帝王皆是薄情。 凌诗意回想起自己在东宫的第二个冬天,因着没注意保暖便病了三天,这三天三夜里除了家奴绿舞照料,便在这诺大的东宫寻不到一个可靠的奴才。合该是她不凑巧,原是那三天,李南风的妾也惹了风寒,李南风衣不解带的往西厢凑,东宫的奴才皆是趋炎附势之徒,太子妃不得宠,他们自是会轻视。绿舞瞧不过眼便哭了出来,她只是把身子往床里面侧身,不欲给绿舞瞧见她那不争气的眼泪。 她也恨过,幻想过,终是绝望过,这位妾甚是得到李南风的重视,她本也爱到院子里散步,可渐渐便不乐意了。李南风跟他这位妾室终日在院子里抚琴、下棋、吟诗作对,她倒成了这宫里多余的,唯一能派得上用场的便是宫中的宴席,纵然李南风再如何宠溺,那位妾始终不能坐在他的身侧。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便不再喜欢东宫的院子,若要散步她便领着绿舞到御花园去,在那里不会看到李南风,更不用受他的气。凌诗意抱着直颈批把弹着曲子,从前李南风说爱她的事儿原是不能作数的,从前他从不自称“本宫”,君无戏言不过是诓人之话,只怪她自己委实少不经事。 一条帕子从她眼角处出现,她愣了一下,抬头便看见李南风一脸比吃了苍蝇更难看的神色。“不想给我添乱子便擦走你那不值钱的眼泪。” 她不甚客气推开他的手,连带着那帕子也掉在地上。没有意料中的拂袖而去,李南风一脸紧张地捂着她的嘴,硬生生地把她扯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 他蹙眉看着被他捂着嘴巴只能低鸣的女子,嘴巴张合了几回终是合上了,他只能爱怜地揽着她,恁凭她哭湿了他的衣衫,他娶她乃是真心真意要待她好,可惜如今时机不对。 这两年他故意冷落她,乃是不欲她成了旁人要挟他的把柄,那妾便是替她而死的。这两年她过得不舒心,他也不舒心,每夜他也只得在她睡得最香甜之时溜进去趴在她床边偷搂着她、偷亲她的脸。 他故意让那位妾有了孕,这才让皇后的心思放在别处,皇后不允许他这个东宫太子有过硬的外戚,更不允许他诞下子嗣阻挠她的皇八子继承大统。他又岂敢告诉她,这东宫本就是个吃人的深渊。 凌诗意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当她止住泪水之时李南风早已离开了。绿舞带着薄汗一层,嘴里说着谢天谢地之类的话。主仆两人刚踏进东宫大门便闻得西厢那头传来消息,原是那位妾喝了盅鸡汤便小产了。 掖庭令按图索骥竟查出那道鸡汤里放了不少的三七,而这锅鸡汤本是炖煮给她的,不知为何会送到那位妾的桌上,更要命的便是那位负责的小太监竟莫名其妙吞金自杀了。种种巧合凑在一起,矛头皆是直指身为太子妃的凌诗意。 “简直一派胡言!我要见李南风!”她虽不得宠,可这种下三流的手段,岂是她会使用的?即便她多么嫉妒那位妾,也断不会以皇家血脉谋害。适才她在御花园见过李南风,李南风便是人证! 她发了疯似的冲了进去,那位妾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李南风则是一脸不舍地揽着她,两人看见她的身影,皆是一脸恨不得把她剥皮拆骨般。 “不是我做的!李南风,你知道的!”她的心很痛,她自问自己没有理由去谋害这个女子,可掖庭令的供词却又那般证据确凿。生平第一次,她算是明白何谓“百口莫辩”。 “本宫该知道的都知道,你已是太子妃了,你还要什么?!”李南风激动得上前掐着她的脖子,眼眶里的恨撕心裂肺般。凌诗意只觉自己快要晕过去,那股狠劲生生掐得她下巴与脖子发痛。 凌诗意恐惧地看着眼前如地狱爬出来恶鬼般李南风,第一次她离生死边缘竟是如此接近,李南风眼中的杀戮之气太盛,他如天生的王者般掌握杀生大权,而她不过是蝼蚁般任人宰割。 “殿下,殿下息怒,太子妃要死了……”绿舞爬过去抱着李南风的叫哭喊着,李南风缓过神来,凌诗意便柔软无力地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凌诗意被软禁在东厢,她的父母因着她也受累便贬了官。因着还算不得废妃,是以她的一切用度皆是按照从前的,只是不能离开这东宫里的东厢。她披头散发地蜷缩在床褥上,不吃不喝了三天三夜,她的阿爹阿娘无端遭罪,而这罪还是她这个女儿招来的,绿舞被送去暴室,这东宫里没有一个值得她相信的人。 李南风怕她会畏罪自缢,竟生生把所有瓷器和利器收走。她不知自己被幽禁了多久,只知道每当她闭上眼便能梦到李南风要杀她的模样。她有多久没安稳地睡过?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如今自己无论做什么也只会招来李南风无缘无故的恨。 许是她死了,她的阿爹阿娘才不会被她连累,她的哥哥才不用去戍守边关。可是,她死了又有什么用?那个无辜的孩子死了,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她畏罪自缢,她能救她的阿爹阿娘么?诚然不过是更加坐实了这个谣言。 那夜她好不容易藏了一只酒杯,半夜时分她敲碎了酒杯,想着这下便能了却如今的一切。她深深地在手腕处割下去,飞溅的鲜血染湿了她的衫裙,她却一丝痛楚也感觉不到。她含笑伏在床沿,就此忘却一切该是多好。 “凌诗意……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她的耳边传来李南风呢喃的声音,他总是这般,越是愤怒语气越是温柔,因着他本来的嗓音便是偏细的。 “我累了……求殿下放过我吧。”她听见自己声音嘶哑地说着,耳边仍旧是李南风带着哭腔的呢喃。 听着这个熟悉的嗓音,诚然她也该是含笑九泉之下了,她累了,不想醒过来了,可是抱着她的人似乎不想放弃,温热的药汁强行灌入她口中,她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三个月后,李南风亲自领人前来,就连绿舞也放了出来。绿舞说是陛下查明了真相,原是八皇子买通了东宫的奴仆,生生把那位妾肚里的孩子给流掉的。陛下龙颜大怒,除却把八皇子锁在天牢里,还把东宫上下的所有奴才都换了一遍,那些被换走的奴才悉数被乱棍打死。 李南风揽着她说着“对不住”,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哭,却因着他这句迟来的“对不住”哭了。有人相信的感觉真的太好了,这人是不是李南风已不再重要了,她只想有个人可以依靠罢了。 当日她算是死过一回了,醒来时她的手腕已被包扎好了,为免她再度自缢,她的四肢被绑在床上。吃喝拉撒皆是由宫娥伺候着,绿舞哭得双眼都肿了,当日发现她自缢的宫娥已被活活打死了,李南风当日发了好大的脾气,东厢内的瓷器被他砸了个遍。 李南风再次踏进她屋是在他的妾莫名其妙掉进湖里淹死了的第七天,凌诗意本是服了舒眠的药睡着了,他弄出的动静不少倒惊了她。当日之事,虽说她是被冤枉,可她依旧每夜梦到自己几乎被他掐死的恐惧。 她以为李南风伤心过度走错了屋,便想着下床把位子让给他。李南风却把她扯入怀里紧紧搂着,须臾间他的气息吐在她脸上,那双冰冷的薄唇印在她唇上。 凌诗意别过头躲开,一股颇为嫌弃的厌恶感油然而生:“脏。”想到这双薄唇除却吻了她,还吻了那位妾,诚然更多的乃是吻了那个妾。 李南风就如被刺激到的猛兽般粗暴地掐着她下巴,掐得她颔骨发痛,“你若嫁旁人,不也得承受他纳妾么?嗯?”他像是执意要把舌头伸进来般,凌诗意急得哭了。这妾刚过头七,李南风已迫不及待地跟旁人好,而她凑巧便是这个旁人。她抵不过李南风的力气,终是败阵在他怀里承欢。 她被李南风揽得身子出了薄汗,再一次她籍着他完全占有的姿势入睡。朦胧间,她似乎听到李南风唤她“诗诗”,她以为他唤的不过是那个妾。李南风连续好几晚留宿在她这儿,他像个孩子般搂着她,情到浓时最喜欢的便是啃着她的脖子,仿若他素来皆是以她为珍宝。凌诗意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他怀里睡了,李南风反倒是睡不着了,她被幽禁的这些日子可谓凶险万分。 先是栽桩嫁祸凌诗意引出皇八子安插在东宫的内应,为着让多疑的皇八子相信,他连自己爱的人与自己的骨肉也能算计牺牲掉了。那内应竟是他的近身侍卫,谁能相信这个当初为他挡刀的手足竟是个细作,他特意在他跟前几欲掐死凌诗意便是要他相信眼前的一切。 铲除了皇八子便意味着他对生母的公然挑衅,意味着他不再是那个只求母亲一笑的小男孩。为了让母后相信他最爱的便是那个妾,他连自己也麻痹了,终日对自己最爱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每次看见凌诗意那张颇为委屈的脸,他都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去安抚,有谁知道长袖之内的双手乃是紧握成拳。 皇后终是忍不住皇八子的死,铤而走险地谋划着推他最爱的人去殉葬她最爱的儿子,他遣人偷了皇后宫中的信物,再次栽桩嫁祸地把那位妾推入湖中。陛下终是忍不住对着这个结发妻发难了,在未央宫中把皇后多年的狠毒列出。 这中宫即便不被罢黜也成不了气候,这东宫上下的奴仆一一被乱棍打死,深藏在东宫之内的皇后爪牙悉数被铲除。他跟自己说,身为储君就得撇除妇人之仁,须得承受旁人不能承受的痛。 东宫没了内应细作,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有两人独处之时,他才敢显露难得的真性情。陛下闻说他们逐渐琴瑟和鸣显得颇为欣慰,难得的是,李南风从未提出提携凌家,这点让陛下颇为称心。昔日皇后便是揣摩不到圣意,帝王虽有帝王的无奈,可终究还是帝王。 “在想什么?”他揽着她坐在卧榻上各自看书,如今房内只有他们两人,他难得露出孩子般的笑意。凌诗意手中虽捧着书,可眼神却处于放空。 “在想着殿下。”凌诗意闲闲一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不再唤他的名字,“殿下”二字除了疏离的客套,更多的乃是伴君如伴虎的畏惧。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觉得李南风那双本该是吊儿郎当的眸子逐渐变得锐利,又或是说他不再是那个少年轻狂的少年郎。从前她喜欢的那个李南风已随她死了,如今的李南风不过是个权欲熏心的君王。 “想我?可是想干坏事了?”李南风抽走她手中的书,强忍笑意埋首在她的颈项处落吻,书房内早已剩下他夫妻二人,这般亲昵旖旎自是没人留心细看。 李南风此刻的脸容堪比桃花,本是寒冷如铁的眼眸尽是氤氲之气,她虽被他抱个满怀可也不觉他的体重,鼻腔之内乃是好闻的木兰花香。从前她只道此番事儿只适合在夜里,却不曾想过□□之下也能,她终是承受不住在他背肌上划出几道血痕。 一个月后,在皇家的家宴之上她重遇了昔日好友蓝诗瑶,蓝诗瑶的夫君因着战事殉国了,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她开口让蓝诗瑶多到东宫走动,这走动多了便爬上了李南风的床。那日她本是去正殿告知李南风自己有了两月的身孕,人还没到寝宫便瞧看两个内侍眼神闪烁,一种惴惴不安的神绪直捣她全身。 当她推门而入之时便看见李南风与蓝诗瑶躺在床上厮混,她与李南风四目相对,两人谁也不敢作声。“臣妾罪该万死,还望殿下恕罪。”她强忍胃部的不适,率先下跪在地上,这样才能遮挡眼眶处不值钱的眼泪。 蓝诗瑶本是她最好的姐妹,可如今却是那般迫不及待地勾引她的夫君,李南风当真诓她不轻,纵然她早已心知他是君王,后宫注定不能独她一人。输给别人她尚能安慰自己,可如今却是最要好的姐妹。 她颤抖着退出正殿,她已死过一次,可是又要她再死一次?死,她早已不怕,只是如今她腹中的孩儿却要陪着她一起殉葬?当她走回东厢偏殿,只觉胸口一闷,一道温热自她下身流淌。当她看着血淋淋的下身,这才晓得恨是何种滋味。 她往里侧身,不想看到现在坐在她床边的李南风,爱情没了,她告诉自己熬一熬便过去了;孩子没了,她还能告诉自己如何面对?可怜她的孩子,不过是两个月的孩子。 李南风伸手按住她瘦小的肩膀,孩子的事,诚然他比她更加疼痛。这已是他第二个被牺牲掉的孩子,蓝诗瑶的另一个相好是四皇子,那个论深谋远虑皆在他之上的劲敌,他不过是牺牲一点色相换来蓝诗瑶替他搜刮四皇子的罪证。 第三章 凌诗意坐在院子里发呆,太医说她还年轻将来还是有孩子的,可是她已经不想了,她的子女缘薄得她无法承受。她远眺蔚蓝的天空,双眼看着飞过的小鸟,她好想问老天爷,她上辈子到底欠了李南风什么,今生被他伤成这般? 绿舞为了讨她欢心,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只毽子。她强打精神与绿舞在院子里踢毽子,蓝诗瑶花枝招展地与李南风从西厢偏殿出来,他笑着把蓝诗瑶打发了。看着神色淡漠的凌诗意,他的双眸便会沾染上水汽,他知道,凌诗意熬过来了,那双眼眸早已没了昔日的活泼灵动,他仍旧是她的天、她的地,却不再是她心中的那位李南风了。 踏入第四年,诚然大家都变了,他越来越看重权势,为了排除异己,他可以不择手段得让人发寒,他注定不是个只为美人不要江山的君王。而他心爱的人笑意越来越少了,或者说,与他渐行渐远了。他曾自嘲地质问自己,这些都是他所追求的么? 凌诗意本是有点小圆的脸,如今倒成了尖尖的瓜子脸,那双他最喜欢的眸子早已成了记忆,如今的她除了温顺还是温顺。他好想陪她在这儿踢毽子,可她还乐意么? 凌诗意蓦地一脚踢飞了毽子,那毽子经过抛物线的轨迹,落在他身上才掉到地上。他弯下腰捡起,却发现凌诗意与绿舞匆匆恭敬福身唱吟:“见过殿下,臣妾先行告退。”。 他本想唤住她,却又缓了一缓,低头看着手中的毽子,人生在世,似乎总有不如意之事。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终是躲不过这命,恋人之间需要感情,可夫妻还需要吗?时至今日,她与他日渐疏离终是落得离心的下场。 某日,他拿着一包蜜饯到东厢偏殿,凌诗意嘴里恭顺地说着“谢过殿下。”,手却不曾拈起过一枚入口,起初他以为这蜜饯不甜了,可入口发现味道如旧,变得不过是两人的心。 “你永远都是我李南风的嫡妻。”冲口而出的这句话,显得他有多么的卑微,他已是个二十三岁的男子,而她已是个十八岁的少妇,两人早已过了那段年少轻狂,可将来的日子还漫长。 凌诗意不作答,当初她喜欢的李南风已然死在了回忆中,那个不懂老谋深算的少年。而她不过是他往后人生中众多的妻妾之一罢了,连帝王也有生死交替,更何况一个渺小的妻子。 正德三十八年,陛下病危,李南风身为太子更是日以继夜地伺候着,最终还是没好转过来。那丧龙钟的敲响乃是在夜半三更之时,举宫上下不曾休眠。李南风登基继承大统,凌诗意虽被册为皇后,可她深知自己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后罢了。为了巩固老臣子,李南风还封了她昔日的好友蓝诗瑶为贤妃。 蓝诗瑶本是相国千金,素来便是心高气傲,她要的不仅是后位,更是李南风的专情。可惜帝王从来就没有专情,这诺大的后宫更是不缺少尔虞我诈。蓝贤妃纵然如何得宠,这上头还是被皇后、陈贵妃、沈淑妃、王德妃压着,蓝诗瑶身为贤妃更是不时打压底下的九嫔之流。 李南风被贤妃缠得烦了便会到她未央宫去闲坐,两人有时还会一起下着围棋,一个妻子该有的职责她都有,该有的嘘寒问暖,该有提醒的雨露均沾,可他知道两人之间总是少了什么。“皇后终日让朕雨露均沾,却不曾求过朕留宿。” “这茶降心火,陛下喝了会舒坦些。”她知道今日贤妃又装病了,只要李南风留宿某位妃嫔的宫苑,蓝贤妃定必生出病来。人贵自知,纵然再得宠也得不到帝皇心。 “今夜朕留宿未央宫。”今日虽非初一十五,可他厌烦了后宫那群争宠的女人,这几年美人他不缺,他缺的不过是再次进驻凌诗意的心。 “臣妾遵旨。”凌诗意仔细吩咐未央宫的宫人去筹备李南风喜欢的。晚膳后,他难得拉着凌诗意到御花园中去散步,蓝贤妃遣宫人来说贤妃不思吃喝,李南风为此生了好大的脾气,一脸厌烦地让宫人自行去请太医。这蓝诗瑶不过是协助他扳倒四皇子的党羽罢了,如今倒是越发蹭鼻子上脸了。 只是蓝诗瑶终是最毒妇人心,若他不搭理,蓝诗瑶便会扬言揭发他的一切肮脏。他深知蓝诗瑶要的是后位,要的是蓝家的世代繁华,而他的诗诗一身耿直并无错处,他又岂会废后。从前他尚能念着几分恩情,可他到底是位帝王,恩情于他而言委实薄凉。 不知从何时开始,李南风喜欢在两人承欢之时留一盏灯,他很喜欢看她情动时的娇羞模样,仿若这样才能确定是他才能让她情动那般。他问过太医,太医说皇后的身子很好,再有一个孩子并非难事,他最喜欢揽着她入睡,仿若两人此刻才是属于彼此。 凌诗意第二次有孕,李南风更是高兴得当即宣布若皇后诞下皇子便立为太子。三个月后,蓝贤妃因残害贵人腹中的皇家子嗣之事被人揭发,后被陈贵妃在宫中搜出写着凌诗意与陈贵妃自己生辰的木偶,惹得李南风把她打入天牢。陈贵妃带着掖庭令连夜审了蓝贤妃的宫人,闻说那罪状更是馨竹难书,李南风看着那厚厚的状纸更是气得命人赐毒酒。 蓝诗瑶当日在大牢之时,曾托人带口信说要见她。可凌诗意终是不愿见她,蓝诗瑶生生横在她与李南风之间,若说不恨那不过是骗自己的客套话。自她入宫这般多年,已被李南风独宠了那么多年,她已是个胜利之人,那又何必要见她这个丧家之犬般的皇后? 蓝诗瑶被赐死之时凌诗意本是坐在未央宫练字,傍晚时分宫人送来一封蓝贤妃的遗书。自两人入了皇宫便有十二年不曾传书过,她带着狐疑把那封遗书读了一遍。这遗书中提到李南风这些年乃是如何继承大统的,他不仅用计铲除了其余皇子,更是设计害死了先帝与先皇后,至于蓝诗瑶虽是荣宠一生可因着他暗中让太医以断育的汤药喂食。 为了铲除皇后与八皇子、四皇子,李南风更是连她这个枕边人也生生算计了,为何她成亲一年不曾有孕,只因服了他命人送来的避子汤;她的第一个孩子是李南风日积月累以药谋害掉的,为的便是要得到蓝诗瑶的信任;至于那个命苦的妾,更是他李南风用来扳倒皇后的□□裸的棋子,那位妾的流产便是李南风下的毒手;为了帝王之位,就连亲生的父母皆能下毒手,更遑论这亲生的骨肉,李南风委实诓得她好苦! 凌诗意苦笑着把这封遗书烧为灰烬,上苍委实待她不薄,她竟有这般狠毒的夫君,她的孩子竟会有这般狠心的父亲?!她的命,争不过,她只能为她腹中的孩儿而争。 她扯了挂在墙上的佩剑,一路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往无极殿奔去,李南风可以恨她,却不能这般残害她的孩子!宫人以为皇后得了失心疯,皆是大呼小叫地去请来李南风,当他看见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刃,全身皆如坠入寒潭般。“诗诗,你这是干什么?!” “臣妾不才,肯请陛下废了臣妾。”她求的不过是远离他。 “皇后并无大错,朕不能废后。”这座金丝鸟笼本就是他为了保护她而打下来的,如今岂有放走她的道理? “陛下还要欺骗臣妾么?臣妾自十四岁便嫁予陛下为妻,臣妾本以为陛下乃是臣妾良人,原不过是陛下的一枚棋子罢了。”十六年的恩情,抵不过王权的诱惑。昔日恩爱种种不过是为他的薄情上了一层保护色。 “诗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他好生安抚她,深怕她把手中的剑刃往脖子更进一步。当绿舞说蓝贤妃曾有一封遗书交给皇后之时,他便知道凌诗意定必会知晓一切。如今,只要她肯放下手中的剑,他什么都会答应她。 “敢问陛下何为真假?臣妾连陛下几时真几时假,也不曾知晓半分。”凌诗意笑得很苦,“陛下这般才情胸襟,臣妾自问攀不上。陛下有陛下的难处,可臣妾也有臣妾的苦楚,陛下深知臣妾最是厌烦被人算计,可一直算计臣妾的偏偏正是陛下。” “可是任性够了,你已是国后,你还有何不知足的?”李南风的耐性快要被消磨掉了,能给她的他都给了,为何她还这般执拗? “这太子妃之位、皇后之位,皆是陛下所赐,可陛下知晓臣妾所要的?臣妾不过凡尘一俗人,只求觅得如意郎君长相厮守,陛下可知,臣妾喜欢的李南风已随臣妾死了,臣妾恳请陛下放过臣妾,放过彼此吧。”凌诗意说得激动之时生生跪在地上,可手中的剑不曾放下。她知晓,如今她只能以这条命才能要挟到李南风。 “凌诗意,你可是在要挟朕?!凌诗意,你与朕这夫妻情份何时到头乃是由朕说了方可作数!”李南风低声怒吼,他早已非当年那个少年郎,如今的他已是个三十五岁的帝王。没人敢要挟他,更没有人能成为他心中的软肋,他能登基皆是他的当机立断。 这些年,他为了保护她吃了多少苦头,纵然他早已沾满了鲜血,可这些不过是他为了自保的手段罢了。她凌诗意还要什么?还要他李南风干什么? “臣妾不敢要挟陛下。爱你,委实太苦了。若有来生,臣妾定必不愿再遇见陛下,今世的缘今世便结了。”她会带着她们的孩子逃离这个吃人的东宫,逃离这个早已被权欲熏心的君王。她连片刻的机会也不留给李南风,直接把剑刃抹在脖子上。 “凌诗意!没朕的旨意,你不能死!太医!快传太医!”李南风他像是疯了一般寒着脸奔去她的身前,血柱自锐利的剑刃飞出,彷如冬日里的梅花般。染红了天空,更染红了他的双眼,凌诗意这个傻丫头终日便是这般决绝。 溅出的鲜血沾染了李南风泰半的龙袍,他厚实的大手死命捂住凌诗意割得很深的伤口,带着她余温的鲜血如洪水般泛滥。凌诗意,他最爱的诗诗,总是揣着一副不到南墙心不死的任性,她死了,从此他也不再有软肋了。 凌诗意早已合上双眸,就连临死之前她也不愿再看他一眼了,他再多的呢喃她也听不见了。他的诗诗,连走也是那般决绝,上苍已在惩罚他了,他与凌诗意的两个孩子都没了。 凌诗意的尸首被送到皇陵中,皇陵的正殿摆着两具棺椁,她临死前说不欲再见他,可他李南风不曾答应过。她凌诗意生生世世都是他的结发妻,没他的允许谁也不得分离他们。他铰下两人的头发,合着红线挽出两个同心结,一个放在她的身上,一个放在自己的身上。 中宫自缢乃是丑闻一桩,这诺大的后宫皆由陈贵妃代为协理,后宫仍旧是三年一选广纳秀女,可得宠的嫔妃不多。李南风更多的时候便是留在未央宫握着同心结发呆,这未央宫自凌诗意自缢后一直保持着她生前的模样,所有的摆设皆有宫人负责清洁。 何为睹目思人,如今他算是知晓了,看着未央宫的一切,他假装他的诗诗陪他在闲坐、下棋或是假装她在屋外踢毽子。他的思念,凌诗意不再听得见,他甚至听信方士之言以术法困住她投胎的去路,待他驾崩后,他要与她共赴黄泉。 前朝为了立储君之事不时上奏,可他委实无心立太子。在他心中,太子之位永远属于他和凌诗意的孩子,他暗自发誓来生定要与她生一窝孩子。 某日,他在陈贵妃的陪同下在御花园散心,一个小贵人正与宫人踢着毽子,他勃然大怒降了那贵人的品阶,连带着陈贵妃也被他削了一顿。陈贵妃虽心有委屈,可也不敢替那小贵人辩解半句,自凌皇后自缢,这毽子变成了宫中的禁忌。 往后的两年,后宫与前朝皆是不曾提起过凌皇后半句,因着李南风每次听到便会勃然大怒,逐渐凌皇后的一切皆成了后宫中的禁忌。可李南风却无时无刻不想起与凌诗意的一切,骑马的时候他甚至会想起凌诗意为他挡了一箭的事儿。 国丧期满的第一个上元节,举国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李南风却在无极殿咳出一口鲜血,宫人私下谣传乃是凌皇后冤魂索命,可李南风深知那口鲜血不过是他过于思念他的诗诗——思念成疾罢了。若是凌诗意来索命,他这命便随她去拿吧。 看见宫中张灯结彩,他便会想起十九岁时在花街柳巷碰见男装打扮的凌诗意,那时的她很笨,竟被眼前的繁华所吸引,若非他出手拉住她,只怕她会闯入那烟花之地,被那些纨绔子弟玷污了清白。 她说,爱他,委实太苦了。可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可这么苦,他仍旧不后悔这般爱她。凌诗意死的时候不过三十岁,他日他李南风白发苍苍之时,不知凌诗意可会记得他?他的咳血之症越发严重了,太医说他伤神过度,怕是熬不过两年。 那些苦药他素来就畏怕,从前凌诗意没少揶揄他,却又每次皆是以勺子小口小口地喂他,当他喝尽苦药,她便会喂他一口蜜饯。如今他已不需要蜜饯了,因为再吃也不觉得甜了,为了国家,他终是立了沈淑妃的皇子为太子,也写了遗诏皇陵之内只许藏他与凌皇后,其余嫔妃只能葬在妃陵。 两年后的冬夜,他奄奄一息躺在龙床上,他的手里揣着那个同心结,在这前半生里凌诗意为他流过的泪,他已在这后半生为她还了清了,来生,他们不会再为彼此哭泣。这次的丧龙钟敲响,为的乃是他这位帝王。 第四章 自盘古真人带领上古神袛开天辟地,从此混沌化为三界五行。人分三六九等,这神仙也是有所区别:一等上仙,二等次仙,三等太上真人,四等飞天真人,五等灵仙,六等真人,七等灵人,八等飞仙,九等仙人。神仙若要飞升仙品自是少不得历劫,这劫乃有小劫、中劫、大劫之分,所谓小劫乃是五道天雷劈打,不死者便能进阶一品,中劫乃是历练人间八苦,即生、老、病、死、怨憎、爱别离、求不得及五取蕴。大劫又称应劫,乃是几十万年的上古神袛需要羽化飞仙归于混沌之兆。 混沌之初,天地间孕育初上古的三大神兽:祖龙、始麒麟与元凤,洪荒时代便由着祖龙掌管水族、始麒麟掌管陆上走兽、元凤掌管飞禽,本应相安无事的三族爆发战争,由于祖龙一派过于彪悍被天帝帝俊、东皇太一所灭,经此一役,上古洪荒神兽十不存一,伤亡惨重乃至灭绝于这天地间。 后来洪荒十二战神中有十战神因不服帝俊、东皇太一所统治,继而发动兵变,东皇太一以东皇钟险胜八大战神,帝俊亦重挫余下两战神,这场大战最后导致天帝帝俊与东皇太一双双元神归混沌,十二战神也如流星般陨落,只留下玄水真君与厚土娘娘归于天族。 所谓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古往今来修仙者多为地仙,法天地升降之理,取日月生成之数,与日同辉但不能寿与天齐,与散仙、鬼仙等不入仙籍。 东荒中有青丘之国,乃是远古妖帝东皇太一座下九尾天狐帝之后裔,国中按修为分为灵狐、妖狐、魔狐、仙狐、天狐。其中天狐乃是天地间唯一的九尾金天狐——女娇随东皇太一征战始早已死于上古洪荒动乱,其子孙乃是青丘中最为尊贵的九尾金仙狐姒氏,九尾白仙狐涂山氏,九尾玄仙狐涂氏,余下魔狐、妖狐、灵狐均多以苏姓、白姓,这女娇其子孙终日以重振天狐为己任。 四百年前,九尾金狐帝培育天狐欲于天族争夺青丘天下,东荒金狐族除却暗中培育天狐,还紧密地拉拢玄狐、魔狐、妖狐一族,意在壮大青丘兵力。这青丘金狐族势如破竹般直逼天界,天君请来西极真皇勾陈帝君统御四大天王、二十八星将奋力抗击,勾陈帝君以索命梵音把无坚不摧的九尾金狐一脉打得元神飞散,溃不成军。 随后玄水真君出手与勾陈帝君以犄角之势力压九尾金狐仙的兵力,玄水真君到底是创世之神法力自是在他们之上,这东荒之地便是乌云密布、雷电交加下着倾盆大雨,雨水过处皆是泛滥成灾,本是青山绿水的八荒被洪水冲刷得如泥沼。洪水带着泥石流浆把一个个洞府活埋,气势蓬勃的水流加上哭天抢地的哭声,曾经的仙境顿成炼狱一般。 勾陈帝君驾兵前驱,逼得九尾金狐帝阵前自刎,其同盟军更是被悉数诛杀王族。此场战役天族也是伤亡惨重,勾陈帝君座下的朱雀星君元珩神君伉俪双双受了重伤,现任的朱雀星君则由其侄儿元旭阳顶上。 因着这么一场大战,这四海八荒已是换了一番天地。因着九尾金狐一脉被灭了族,如今青丘只剩下九尾白狐仙一脉与九尾玄狐仙一脉,天君为了太平盛世是以晋封九尾白仙狐帝涂山子音为东荒上君,册封号:“子音帝君”。这四海八荒中不知是哪位好事之仙曾作打油诗一首,“东媚涂姮,南娇元珩,西文帝君,北阳玄水,东南出手方知其雌雄,西北出征方知其枭雄。” 此诗中的东媚指的是男生女相的涂姮上神,南娇则是同为男生女相且是断袖的元珩神君,至于西文帝君指的便是天族的司战战神勾陈帝君,而北阳玄水指得便是上古洪荒十二战神之一的玄水真君。 他,涂姮,担着一张人比花娇的明媚脸庞,巴掌大的瓜子脸,一对水汪汪的圆润大眼顾盼生辉,一对可爱的小酒窝愣是把那种近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将熟未熟的气质表露无遗。天族中的仙友皆是感叹这长相若在男儿身上则是过于阴柔,很容易就让人忽略其彪腹狼腰的极致武将身形,算是可惜了这般风华绝代的长相。 他自冰棺中醒来乃是四百年后圆月十六之夜,三千墨发随风飘散,他揉着睡眼朦胧的双眼,耳边除却风声便是气势蓬勃的瀑布声。他以修长的手掌遮挡着如银白霜雪的月亮光线,艰难地爬出冰棺,棺中的灵气早已被他仙身吸尽。 他许是过于疲倦才做了那么长的梦,梦中的他化作凡间的太子经历了痛失所爱的情劫。他闲闲走到洞外,那是一片星空璀璨,原是他所在之地乃是聚集了天地灵气的宝地,那瀑布的水汽浑然天成地形成了一个遮挡华盖。到底是何人把他搬至此地?他顺着天上明月的皓白月色远眺这般仙境,此地除却他便是空无一仙,连个小小的地仙小儿也不见踪影。 许是睡得太久,他的记忆有些混乱,依稀记得四百年前在青丘战场之上,玄水真君出手与勾陈帝君以犄角之势力压九尾金狐仙的兵力,玄水真君到底是创世之神法力自是在他们之上,这东荒之地便是乌云密布、雷电交加下着倾盆大雨,雨水过处皆是泛滥成灾,本是青山绿水的八荒被洪水冲刷得如泥沼。洪水带着泥石流浆把一个个洞府活埋,气势蓬勃的水流加上哭天抢地的哭声,曾经的仙境顿成炼狱一般。 断崖之上,身受重伤的姒昭颇为绝望地瞪着步步逼近的天兵天将,她的父母早已被勾陈帝君逼得自缢而死,其同盟军更是被悉数诛杀王族,兵败如山倒的她终是抵不住绝望。 涂姮看着颓然瘫坐在地上的姒昭,心里泛起阵阵疼痛。为了保护姒昭,他涂姮在这场战役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纵然他的双手早已沾满了同族的鲜血,可这些不过是他为了自保与保护她的手段罢了。她姒昭还要什么?还要他涂姮干什么? 当他看见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全身皆如坠入寒潭般。“姒昭,你这是干什么?!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我阿爹不过是为了青丘九尾狐族而战,而你们却是一个个贪生怕死得很!如今我阿爹阿娘尸骨未寒,你们便迫不及待地要把我九尾金狐仙一族灭绝!涂姮!你的心肠何以这般歹毒?!”姒昭说得激动之时生生跪在地上,可手中的剑不曾放下。她知晓,如今她只能以这条命才能要挟到九尾玄仙狐君上涂姮。 “姒昭,你可是在要挟本君?!”涂姮低声怒吼,他早已非从前的那个少年郎,如今的他已是个八万岁的仙狐族战神。没人敢要挟他,更没有人能成为他心中的软肋,即便对方是他的女人。 “我姒昭这一辈子只爱过你一人,何以你忍心让我一腔热情付诸东流,联同天族剿杀我父母?!你可知伤我有多深!”手中的利刃一抹,血柱自锐利的汉刀利刃飞出,染红了天空,更染红了她的双眼,她这一生生来便是错的!她的阿娘究其一生也得不到她阿爹的倾心,而她这个女儿不过是步了她的后尘罢了! “姒昭!住手!”涂姮扔下手中的青锋剑冲向姒昭,奈何她早已合上双眸,就连临死之前她也不愿再看他一眼了。溅出的鲜血沾染了涂姮大半的锁甲,他厚实的大手死命捂住姒昭割得很深的伤口,带着她余温的鲜血如洪水般泛滥,染血的锁甲罡气更盛了,沾染过灵血后更是发出嗜血的咆哮声了。 剿杀逆贼后,姒昭的尸骸乃是他亲自从天族手中接过的,九尾金狐仙一脉的玄冰棺椁皆由他亲自清点过,因着她自缢之时割得很深,首级几乎是半断地吊在尸骸处。那一刻的空洞让他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分不清自身意愿只懂木讷地动作。 “帝君!九尾金狐仙族已是溃不成军,小神不才恳求帝君开恩饶过这些残兵败将!”涂姮伏在地上替九尾金仙狐族的余孽求情,奈何骑在麒麟之上的勾陈帝君不过是淡漠一瞥。 “如今天族已把天狐培育之术悉数烧毁,可谁又能保证这群余孽诚心诚服?”勾陈帝君扬起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悦耳嗓音,让人难以想像的是浑身散发着缥缥缈缈甚是仙风道骨的祥和瑞气之下却是包藏着要赶尽杀绝的心思。 昔日尚且有诸神骁勇善战,如今上古洪荒时代的战神所剩无几。当初天帝百般厚待青丘金仙狐族,奈何终究野性难驯,对天帝而言委实成也萧何败萧何。 勾陈帝君一身贲张之躯藏在罡气颇盛的万龙锁甲之内,三千墨发束在威武的龙头头盔之内,脚踩龙皮所制的战靴,手执一柄欣长的汉刀,虽没有轩辕剑助威却也是自成一派的不怒而威! 他生得飞眉入鬓,面如敷粉,轮廓深邃且有异族的神秘,本该是璀璨清澈的星眸却散发着沉稳的锐利,浑身散发着仙风道骨甚是缥缥缈缈的祥和之气,虽有二十五万岁之龄,可一张面如敷粉般的秀逸模样就如同凡间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般年轻秀逸。 这套锁甲乃是以上古龙族中最为坚硬的龙鳞所制,须得修炼个上万年方能长出那么一片,可见当年勾陈帝君曾多么让上古龙族臣服,自愿剥下那坚硬的龙鳞以作锁甲。这锁甲制成后随勾陈帝君东征西讨,因着本是灵性之物,沾染过魔族与天族的灵血后更是越发坚硬。 “小神保证他们会诚心诚服的。”涂姮伏在地上不停磕头,直到额头溢出鲜血。 勾陈帝君以“锁魂咒”把九尾金狐仙一族的仙魄锁于其仙躯之内不得往生,其后又以“业火煞”把堆放九尾金狐仙玄棺之地内的棺椁烧尽。他当时没有告知姒昭,她的阿爹在他的腰间命脉之处生生剜走了一大块血肉,她的阿爹何尝不是待他起了杀心?! 当夜他口吐了一大口浓血,随即便晕死了过去。如今醒来便是在这汇聚天地灵气之地,他看了看腰间别着的青锋剑,这柄青锋剑随着他一战成名:“青峰一出天地变幻。”,他施法把这柄名剑化作一柄绸骨扇,青丘平定之战后,这天地间不再需要九尾玄天狐!当年九尾金狐仙帝培育出一双雌雄天狐,一个乃是其帝姬姒昭,一个乃是他涂姮。 他顺着月色走到一处波平如镜的湖泊旁,他施法生了火借着火光,湖泊中倒映出一张人比花娇的明媚脸庞。如今有涂姬承着这张容姿,也算是了却了一众仙友的遗憾。 寂静的夜空中两道人影翩然而至,为首的男子目测有将近八尺余的身高,一身赤红锦袍,肩膀处的银色护甲泛着微紫的寒光。一头皓月银发甚为飘逸,两道剑眉甚是神威,一双金色瞳仁极为深邃的狭长丹凤眼,生得极具攻击性的禁欲系成熟阳刚之美。 而他身旁的乃是位女上神,她容姿仅继承了元珩神君的七成却有别样娇俏,她拥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清澈圆润杏眼集天地之灵气,秀丽的小鼻子下乃是一对娇艳欲滴的樱色小嘴,相较于其父郁郁寡欢的忧郁之美,她则显得娇俏活泼得多了。 “你若再不醒来,为师这张老脸就快挂不住了。”为首的男子不是那老烛阴玄水真君又会是谁呢?他喜欢踏月而至,却又不喜被人寻觅,这点便与那以“素来只有他见人,却无人能觅他。”著称的勾陈帝君有所区别。 “我刚醒来便要听你这老烛阴调侃?这位女上神是?”他失笑地望着与他几乎同高的玄水真君,玄水真君虽貌若凡间而立之年的男子,奈何这年岁上已是个三十五万岁高龄的鹤发仙翁。 在这天宫中有谁不知玄水真君乃是条上古洪荒的老烛阴,一众仙僚无一不对其怀着敬畏之情。每个进入天宫的仙人都会被东华紫府少阳君亲自点明不可对这位神尊动情,此尊神乃是几十万年的老铁柱,乃是亵渎不得的老神尊,这天帝还指望着他老人家能坐镇九重天。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山鸡姐。你睡了四百年,为了修复你的仙元为师颇为艰辛地以锁魂塔抽出你的一魄到凡间去渡劫修炼。”玄水真君含笑给他抛来一坛葡萄美酒,随手拍下酒封就着宽大的坛口便喝了一大口。 当年为了修复他受创的仙元,他只得纡尊降贵到西极真皇勾陈帝君处求来能抽出生灵生魄的锁魂塔。当年在狐族大开杀戒甚至不惜以灭族之刑惩罚东荒的勾陈帝君竟会这般随意就借出锁魂塔,着实顺利得让他心生疑惑,仿若当年那位雷厉风行之人并非他本尊般。 原是这般,难怪他作了那么长的梦,醒来之后更是泪流满脸。涂姮拍下酒封猛灌了一大口葡萄酒,不知可是四百年不曾喝过酒,如今入口只觉味苦。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可半坛美酒下肚他自觉灵台越发清醒了不少。 那边厢玄水真君方才引荐完,这边厢“山鸡姐”就着玄水真君胯间的敏感位置便是一记,玄水真君一脸状似痛苦地弯着腰。 这位“山鸡”乃是南荒公主元安阳是也,父君乃是打油诗中的“南娇”元珩神君,其外公乃是天族老一任的天帝,现任的天帝乃是其表兄,是以荫封为“昭阳郡主”。不过六万岁的她已是一位新晋的上神,若按人间的历法计算如今她也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桃李女子。 这元珩神君也算是一个奇才,纵然他天生是个断袖且又担着南荒上君之名,身为天族驸马爷却不曾闹出过何等让天族难堪之事的纰漏,做事更是深得勾陈帝君的信任。 第五章 “小神元安阳,见过涂姮上神。”元安阳作揖作自我引荐。 “昭阳郡主无需多礼。”涂姮还了一礼,随即又往口中灌了一口美酒。他身死后重新位列仙班,不知凌诗意如今又在何处轮回?那一世,她过得着实苦楚,难怪她说来生不愿再复见。“话说,郡主长得这般美艳,可曾许人了?” “她?若想多活命,你便莫要肖想。若是想念女子香,为师带你去魔族处快意江湖。”玄水真君和煦一笑换来的却是元安阳不甚客气地朝他脚面一记。 “星哥,你的徒儿颇为多愁善感。”元安阳刻意靠近玄水真君的耳边窃窃私语,一觉醒来已然没了昔日的戾气,很难相信他便是天族最为忌讳的“天狐”。 “是你太动如脱兔罢了。”玄水真君轻摇手中的酒坛,尚存少量的酒荡漾处别样的声调。“涂姮,为师心中尚有一疑问,那姒昭本来的面目该是如何?” “师傅当真睿智,师傅长至这般年岁,想必也曾闻说过‘焕颜术’吧?”焕颜术不过是中乘之法,就如凡间易容术般并非难事,当年的姒昭在两万岁时被九头雉鸡精毁了容颜,自此终日自卑得只愿戴着青铜面具示人,直到他私下传授了一套能改变容貌的“焕颜术”,姒昭这才重拾了信心。 姒昭在五万岁之时以那般美得出尘的容姿出现在他跟前,这么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容乃是汇聚天下美艳女子之美,他只觉她这容颜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待得姒昭在他身前袒裼裸裎,容不得他反应便被她施展了狐族的媚惑之术,一夜风流过后,他有幸成为姒昭的第一位良人,也诧异于她从前说要嫁予他的玩笑乃是真话。他对姒昭不过是非关风月的友情,而她在早已在他的温柔之下存了别样的心思,甚至生出要把他据为己有的念想。 姒昭至死也不知,她虽得到了天下间最为美艳的脸庞,却也把两人之间的友情耗尽。他怀念的是那个容貌清秀的小姑娘而非迷得天下大乱的一代妖姬,纵然两人有过一夜恩情,可他待姒昭从来就没那非分之想。 “当年在战场之上,为师只觉这妖姬美得不真切。也罢,为师这四百年里每日皆会到埋尸之地以雷击净化浊气,如今这般太平盛世已无这群妖孽的气息。”玄水真君几乎每日都在那堆坟茔闲坐,坟头长草早已及腰。“你虽缺少了四百年的光阴,可这四百年里发生的事儿不多。” 一则乃是两百年前那断袖的赤魔君以十六匹鹿蜀迎娶西荒玄鸟,风头一时无两,这玄鸟神女也委实威风,成亲不过三年便给赤魔君添了一双麟儿。近年来赤魔君更是纳了几房妾室,这魔族子孙可谓绵延不断,期间虽也听过他纳过男宠,可终是不及玄鸟神女那般尊贵。 二则便是一百年前涂姬跟随六哥涂婧在九重天宫参加盛会,现任天帝醉得厉害站得不稳,他好心搀扶其到暗角呕吐。不想却被涂姬这嗜好看龙阳之癖的混账小儿谣传他与现任天帝乃是一双发乎情止乎礼的断袖典范。他气不过便施展术法封了涂姬幻化成人的术法一个月儿,甚至把她扔到了勾陈帝君的十里竹林处,好让她明白何谓断袖典范。 根据九重天宫的好事之仙所说,勾陈帝君终日只与北极真皇、南极真皇腻在绛霄宫或是黅霄宫内喝茶、下棋,此番情深也曾让北极真皇的帝后颇为吃味。便是这么一遭折腾,竟让涂姬待那位不近女色的勾陈帝君生出了不该有的念想。 “姬儿最为嗜好看龙阳之癖此等光怪陆离的话本子。不过,这勾陈帝君乃是个二十五万岁的司战战神,能在美人如画的九重天宫中一直独善其身,可见他不是个断袖也是个极为狡猾的神尊。”他挑眉轻叹,涂姬岂止是怪那么一点点,是很奇怪的喜好,这四海八荒除了赤魔君也就她最为奇特了。 “确是如此。”玄水真君略略挑眉,勾陈帝君年轻时在帝俊手下当过差事,成名后掌管灵动九天界,执掌凡间兵戎之事,乃是天族中赫赫有名的司战战神,女色于他而言仿若是无物般。 “倘若这勾陈帝君不狡猾,岂能以这般快的速度把青丘狐族动乱给平定?若不平定了,此刻这青丘未尝不是炼狱般。”元安阳冷哼一声,这些年一众仙友时常私下对勾陈帝君在青丘动乱之中行事之快而说三道四。 涂姮闻言暗自挑眉,许是又一个沉迷于勾陈帝君的形象而不能自拔的神女罢了。他抬头望向天际,当年跟着天族出征他便没少耳闻过勾陈帝君的骁勇善战,甚至在对付俘虏之事,他与翼君皆是颇具心得,尤其是女俘虏。姬儿何其胆大妄为,竟会去招惹这么一位难以对付的神尊! “自你沉睡后,这四百年来子音帝君把东荒青丘打理得甚好,男耕女织一派歌舞升平。奈何天帝终是惧怕你醒来后斗心大起,要在子音帝君手中夺回青丘江山。”玄水真君难得一脸正经地说。 “我素来不爱回马枪,除却对女子。若是他日闲来无事,我但可随师父去会一会帝君的身手。”他把腰间的绸骨扇呈给玄水真君,算是跟从前的生活告别。既然子音帝君把青丘打理得很好,他也无需被旁仙当作假想敌。 “左不过是两个老小儿互不顺眼罢了,一个三十五万岁,一个二十五万岁,五十步笑百步。”元安阳蓦地插话,惹得玄水真君颇为不满地掐了她的脸颊一下,痛得她五官扭曲。 “本是同类之人,自是两看生厌。”玄水真君随手推拒了那柄绸骨扇,投诚罢了何必如此,连个悉心的兵器也不在手,万一有事岂能自救。他非勾陈帝君,无需俘虏折戟沉沙又或是壮士断臂般。 玄水真君难得说了个大实话,四百年前的联手未必能化干戈为玉帛,反倒让他们更加忌惮彼此。所幸的是,他终日只在颢天走动,而他终日只在赤霞宫走动,若论嚣张跋扈他自认不及勾陈帝君。 “能让师傅不生厌的,也就女子香吧。”涂姮含笑抿了一口酒,自玄水真君心仪的神女出嫁便没少拉着他喝个酊酩大醉,每当酒醉得厉害便开始嘟囔:分明是他认识在先,分明是他先待她作好生生世世的谋划,为何无端蹦出一个横插一脚专司夺人所好之人。 “每次喝醉来去便是这三句,重重复复没个新意。”元安阳伸了个懒腰,如今他们还在侃大山,可怜她的肚子都快饿瘪了。“你若当真无夺位之心,何不自愿归于子音帝君麾下。” “本上神刚睡醒,先待本上神缓一缓。如今醒来,本上神倒是很想避世到凡间去觅一个人。”思来想去,涂姮终是放不下心,不知凌诗意可是投胎了,不知她的生活可是如意了? “凡间之事不过是为了修复你伤了的元神与法力,若被人知晓你偷天换日,岂非又是一场祸端?”玄水真君拒绝了他的提议,虽说仙界素来不允许仙凡之恋,奈何每隔几百年终有神仙破戒非得与凡人来个相恋方是圆满。 就如凡间喜欢过乞巧时节,每家每户的年轻妇人或千金皆会在自家院子安置瓜果、巧果等供奉天宫的婺女,以便可以乞求姻缘的到来。这婺女乃天孙,素有“织成云锦□□”之称,不想却迷恋凡尘荒废织纴,引致天帝动怒,责其归河东,每年只能与河西牵牛郎相会一次。凡人不知其然,只道是浪漫。 “人生在世,谁没一两个中意的。若执念太深遁入魔道,受苦的不还是自身。”元安阳点头道,素闻九尾狐仙族不似灵狐、妖狐、魔狐族那般可以三妻四妾,这一生只要认准一个伴侣便会生死相随,也是因为如此,狐仙族所历的情劫皆为大大的劫数。 “也罢,你们的话乃是句句实话。”毕竟她说过,爱他着实太苦了。涂姮苦笑,这凡间的一切何尝不是他内心的魔障,权欲熏心何尝不是他的写照,当日若是他夺得狐帝之位,兴许也如凡间那般后半辈子永生活在痛失所爱之中。 十六年的夫妻之情终是敌不过皇权诱惑,没有权力连所爱之人也保护不了。可有了权力,还不是落得夫妻离心的下场么? “此地乃是天帝亲选于你沉睡之用的,如今你蓦地转醒,为师难免忧心天族不肯就此放过你,是以替你请来山鸡暗中保护你。”涂姮转醒之前已有异象生出,东荒之内蓦地飞来三十六头瑞鸟杵在树上鸣叫,天帝岂有不知之理。 “她?”涂姮失笑地看着竟比他肩膀高一点的“昭阳郡主”元安阳,元安阳报以他一记皮笑肉不笑。 玄水真君唤来一朵黑云让三人一跃而上,此地说是天族特意给他闭关疗伤之用的风水宝地,但这内三层外三层的重兵把守显然不过是另一个牢狱。 三人赶回九尾玄仙狐在青丘的洞府之后,玄水真君与元安阳径自作揖请辞,涂姮也不强行挽留,径自踏入洞府,涂姬与涂婧乃是激动得抱着他失声痛哭,四百年前一场大战,他们七兄弟姐妹如今已是剩下他们三人。 “大哥,你可回来了,姬儿还道这一辈子不能再见大哥。”一身玄白相间的服饰,头顶乃是插着精致银发饰的美艳小姑娘便是涂姬。这涂姬不过是三万的幼仙,按照人间的历法计算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及笄之年罢了,着实稚嫩得很。 “这四百年,你们受累了。”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让兄弟姐妹担惊受怕。也许师傅说得不错,与其被动应对,何不主动出击?从前兵荒马乱之际九尾天狐乃是何其重要,如今太平盛世,九尾天狐也不过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大哥?!大哥当真醒了?!”涂婧笑逐颜开地上前抱着这位玄衣青年,大哥沉睡了四百年之久,如今醒来便是他九尾玄仙狐族的大事。 “六弟,大哥此番归来乃是要与你和姬儿道别的,九尾玄狐仙一脉在六弟手中治理得颇为妥当,是以我无需忧心。”他醒来于青丘未必是件好事,他这醒来显然是一众仙僚始料不及的,如今他已无意为权力继续纠缠下去。涂婧虽非打江山之人却也是位能守江山之人,听师傅说这四百年里涂婧把魔狐族与妖狐族统治得很好。 “大哥” “无需多言,现下不过是借住几日,往后我便到阿爹的别业去住,当个逍遥的商贾不再涉权力。”涂姮含笑地揽着涂婧,如今已是六万岁的涂婧比从前要沉稳些。 “不,大哥无需这般避嫌,虽说你我乃是兄弟,可我岂能占了大哥打下来的江山?”涂婧不曾想过大哥归来的头一件大事便是把君上之位传给他,而他则是选择从商归隐避世。 “我说了便作数,今夜我难得醒来,你和姬儿怎也得陪我喝个三天三夜方肯罢休。”涂姮挥手打断了涂婧的喋喋不休,涂姬见自家大哥归来已是高兴得泪流满脸,听到大哥说喝酒,她转身就跑到狐狸洞的灶房内鼓搞了一桌子的饭菜。 久别重逢,兄妹三人可谓有谈不尽的话,玄水真君与元安阳则是藏匿在青丘洞府门前的一株粗壮的大树树梢之上,两人随意吃着果子,细心留意洞府内外的一切动静。 “为何要我走这趟浑水?”元安阳道。 “你身份特殊,纵然有意谋害涂姮的神仙也不得不有所顾忌。”玄水真君深知此事牵扯甚广,是以才把她扯入来,“你也不过是必要时晃一下脸罢了。” “区区五人,不够你我塞牙缝。”她撇一撇唇道。 “你三我二,那两个身手比较好。”玄水真君化出一柄沧溟幽龙枪,“瞧那阵势不似天族,倒像是魔狐族。” “本郡主刚至宝地便是这般热情。”她轻啧一声,水葱般的水甲蓦地化作利刃,脚尖一点,两人亦跃到树下与那五道黑影厮杀,屋外的刀光剑影并不影响屋内的温馨一片。 翌日一早,涂婧本以为大哥涂姮不过是随口说说,不想他却是当机立断写了一封奏折上奏于子音帝君。子音帝君在一日后回了这奏折称“然。”,随后更是送来三大箱金果子以作他归隐后的贺礼并广发请帖宴请他到九重天宫中参加其公主下月初的生辰之宴。 青丘公主一年一度的生辰之宴,统率钧天的天帝为了拉拢现任的青丘仙狐帝子音帝君,每逢其公主生辰之时便在便在天宫中设宴。涂山诗生辰宴乃是定在苍天之上的苍灵殿,她虽不过是五万的狐仙,但已是这青丘之国的第二绝色。 这位四海八荒第二绝色正与自己姐妹坐在仙女湖边闲话家常,仙女湖乃是苍天之上最寂静的湖泊,碧水清澈见底,与日晖相映。 都说九尾狐族容貌得天独厚,现任的青丘白仙狐公主——涂山诗虽是个五万岁的神女却已是年轻一辈中的上仙,若按人间历法计算也不过是一十有八的大好年华。她可谓长得得天独厚,巴掌大的小脸乃是艳丽无双,一双迷人的桃花眼澄如秋水,唇不绛而红,肤白胜雪、身姿甚为丰肌弱骨。此等美艳绝伦的耀眼牡丹惹得一众男仙僚心痒难愈,更甚者乃是蠢蠢欲动意图攀下这株美艳牡丹! “六哥说,小诗姐姐好生厉害,不过是五万岁便飞升为上仙,假以时日飞升为上神也断非难事。”涂姬一双水润清澈的大杏眼透着俏皮,梨涡浅笑间,一对可爱的小酒窝让人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 “灵仙以下乃是由狐帝上奏天帝赐婚,次仙以上则由天帝赐婚。”涂山诗叹了一口气,“哎,要避开阿爹赐婚又不能惹天帝注意委实很难。” 第六章 “小诗姐姐,为何你这般惧怕赐婚,可是遇着心中的如意郎君?那我六哥岂非没戏了?你心中的那位如意郎君是怎样的一个人?”涂姬自觉不过是个区区三万岁的幼狐,但已尝到单相思的酸楚。 “胡说八道,我与你六哥乃是非关风雨,你径自动了凡心怎好意思笑话我。”涂山诗失笑地看着涂姬,涂姬自一百年前见得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勾陈帝君,那颗芳心便落在了遥远的颢天之中。 “今日我大哥也来了,兴许你对我大哥一见倾心也不足为奇。”涂姬睁着一双大眼甚是期待地看着涂山诗,她大哥虽是个男生女相的神君,可举手投足间皆是尽显男儿家的本色,是以在沉睡以前乃是青丘神女的如意郎君之选。 “谁喜欢这种不男不女的怪胎。”涂山诗抿了抿朱唇,自涂姬于一百年前在颢天归来,她几乎每次听涂姬酒醉后的哭诉多是这勾陈帝君如何冷情,她又是何等的伤情,可恁凭他这般糟蹋她的一颗真心,她却是依旧无法忘怀。 在涂姬眼中,这勾陈帝君长得颇为温文尔雅,说起话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般,乃是个仙风道骨甚是缥缥缈缈的祥和神君。这番印象诚然与天族史册里记载的那位骁勇善战的司战战神的形象有所出入,今日席间更是难得地听到一位仙友说起,原是这勾陈帝君曾与南荒女君姬灵上神在六万年前,有过一段五千年之久的无果桃花。 涂姬闻言乃是哭得梨花带雨,自惭形愧。闻说这位姬灵上神乃是位颇为气质冷清的女上神,她美得不食人间烟火般超凡脱俗,一双眸子澄澈空灵、不染一丝俗气,气质更是清冷得让人不敢生出一丝欲念。绝色美人,也亏得这位勾陈帝君能断绝得这么干脆利落! “何来郎君,不过是不欲被乱点鸳鸯谱罢了。”涂山诗摸着涂姬披散的乌丝,她对勾陈帝君的熟悉几乎都是从涂姬的唠叨中有所了解,他的容貌如何她虽不知,但行径如何却是了如指掌。 她不敢跟涂姬说实话,她以凡人凌诗意过了一世须臾三十多年的爱恨情愁,此番历劫飞升让她尝到何谓情劫的滋味,也把一颗痴心遗落在一个凡人身上。那时她只当自己便是凡人凌诗意,却不知自己原就不是个凡人,她以为自己会到阴司冥府中去轮回,不想却是白日飞升重回仙班之列。那时她才明白这三十年的情劫不过是她天劫到来罢了,如今她重归仙班却不知李南风可是轮回投胎了。 她的颈项处系着一枚虎形玉环,通体碧绿通透圆润,一处隐秘更是刻了“风”字,显然一百年来被人把玩的次数很多。这枚虎形玉环是她死后李南风亲手让为她戴上的,是以她重回仙班后方知身上带着这么一枚凡间之物。她曾想到阴司冥府去查看,却又怕惊扰了李南风的轮回,毕竟动了他的命格便是误了他的修行。 早知如此,当初飞升归来之时她合该让大哥去取来一碗孟婆汤,好忘却凡间的种种苦楚,忘却这三十年的悲痛而非现在这般不时忆记起来皆是止不住的心痛。 一碗孟婆汤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别离泪、八味忘忧果,喝过孟婆汤便能忘却这一生的烦忧情爱之事。要熬煮这孟婆汤须得忘川之水、业火为炉,去其苦涩留其芳香,方能熬成这断魂之汤。 “唉,姐姐这般抑郁着实让姬儿忧心。”涂姬望着平静的湖面,享受着微风吹起的繁华飞絮,“你说,像帝君那般的人才,他怎会是个断袖?他是日月星辰所化的仙胎而非石头蹦出来的,为何终日便是这般冷情,莫非现在的神女仙子当真如此不堪入目以致于他们要同性相吸,异性相斥?当真是断袖毁神尊么。” 不远处不知是哪位仙友咳嗽声过于洪亮,吓得两个女娃鸡飞狗跳、落荒而逃。待她们走远后,平静的仙女湖面掀起了十丈高的波浪,涂姮揉着发酸的鼻子与一身男装打扮的元安阳缓缓上了岸边。如此看来,姬儿当真是陷入了这迷局之中! “呿,当真瞧不出来那‘老家伙’乃是越老越有魅力,连个小姑娘都折腰了。”元安阳口中的“老家伙”指的乃是勾陈帝君,这群神女仙子定是吃了糊涂油蒙了心智才会觉得勾陈帝君是个文弱书生。所谓的不近女色,不过是他尚未遇到让他动心的神女罢了,绝非一众仙友臆测那般乃是个清高得无欲无求的神尊。 “越老越有魅力?你这般赞美他,旁人不知还道你昭阳郡主求爱不成、因爱成恨。”涂姮闻言不过是含笑略略挑眉,“老家伙”如此大不敬的措辞亏得这山鸡顺口捻来,难怪师傅私下曾说过这天地间不知是何等妖孽方能镇得住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山鸡。 “这勾陈帝君虽如青年般从容却也是个上了年岁的神尊,年轻之时曾在帝俊座下领过差事的,这灵动三界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抑或是你上古史学得不好?又或是被他那张颇为年青的容颜唬住?”元安阳轻蔑一笑,因着她穿得乃是男装,是以她免却了涂脂抹粉的功夫。 “此地乃九重天宫,你这毒舌该是注意些,若因此招人口舌,诚然师傅也难以搭救你。”涂姮深知元安阳乃是个浑然天成的美人胚子,奈何她的性子也着实过于动如脱兔,是以总会让人忽略她的美貌。 “何来‘郡主’这般生分,你唤我‘元安阳’便是。”她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名字这东西乃是父母所赐。 “正正是他这般年岁却一直不曾沾染过红尘,是以才让这些神女前继后扑。”涂姮失笑地看着她,难怪师傅没少怀疑过元安阳乃是个天生的断袖,再优秀的神君在她眼中却是如泥胎般。 涂姮轻摇着手中的绸骨扇,适才他不过是匆匆一瞥那青丘公主涂山诗,却深深记住了她的模样。他纵横情海多年而非不谙世事的黄毛小子,加之已是过了弱冠之年,为何还会如此轻佻地被一个美艳的神女所吸引? 诚然也说不上是吸引,他从未见过她却感觉自己与她有几分缘分在,那种熟悉的感觉仿若他们本就是相识已久那般奇特。也罢,许是他从凡间历劫归来,加之睡了太久灵台有些魔障了。 青丘仙狐帝——子音帝君举办的赛马志在培养小辈的能力,那些上古洪荒神袛之间的激烈争斗,他们无缘见识。自四百年前的一场大战,如今这些小辈早已过惯了太平日子,天帝特意安排了这么一场赛马竞技,得失并不是重要的。 这场竞技的天马由天帝提供,以示公平,不能使用术法只能靠实力取胜,走的皆是设有障碍的赛道,男子有男子间的比试,女子有女子间的比试,胜出者才能参与混合赛。天帝与子音帝君分座上座,台下早已是站满了人。 男子间的比赛尤其好看,不仅是赛事节奏比较紧凑,更甚的是九尾狐族的男子皆是何等得天独厚的俊俏男儿,涂山瑜的四个哥哥白衣翩翩、涂姬的哥哥刚柔并重,天宫中泰半的仙女宫娥早早在赛道两侧等候,剩余少量位置给好事的仙僚。 号角一吹,仙狐族各男儿早已驭马并排于起跑线上,二次响起,天马早已并驾齐驱。为首的白马上是一身玄仙狐族特有的玄色骑马戎装男子,他大半的容颜被面具遮挡。其次乃是九尾白仙狐中最为仙气缥缈的青丘太子涂山卿上仙,只见他执起马鞭不停抽打白马的屁股,奈何驭马的技术不及比他快了半个马身的玄仙狐族男子。 不出半圈白马玄衣男子已把涂山卿远远抛离,半个时辰后只见玄衣男子手执锦旗归来并轻松插入箭壶。如此英姿飒爽的风度,让围观的仙娥尖叫连连,虽然涂山卿只拿了第二,场内他的拥护者无比叹息,但他并不因此生气。这四百年来每次都是他赢,已然是兴趣寥寥,难得今日碰上劲敌! “你的身法不错,不知可有仙号?”如今不过是七万岁的涂山卿上仙上前作揖道,此等人才岂有不去结识之理?若能收入囊中也算是为阿爹出了一份力。 此时有宫娥捧来玉泉水,对于涂山卿的话充耳不闻,玄衣戎装男子接过杯子薄唇轻抿而尽。“女子间的比赛可是此时?” “不错,女儿家不过是过家家罢了。”涂山卿顺着男子的目光看去,此时女子间的比赛已开始,比起男子的比赛,女子的障碍不过是徒增谢趣味罢了。哪像他们男儿间的障碍,多是跳墩、走桥、走河涧、走悬崖。 混合赛考虑到女子的体能,子音帝君特许女子先跑半圈,男子随后追上。眼看女子组先先跑出了半圈,男子组的号角响起,一众男儿已是你追我赶,不到一刻钟便追上了早跑半圈的女子组。 涂山诗见状随即加快速度,每年她都只能夺第二,这第一名每年都是卿哥哥与婧哥哥,今年也不知鹿死谁手?忽见身旁一个身影赶了上来,着实吓了一下,还好她临危不乱。 “小狐狸,可是想赢?我可助你一臂之力,可你得赏我一亲芳泽。”这身影原来是今日颇为耀眼的玄仙狐族男子,此时他已经追了上来,与她并驾齐驱,他们身后的乃是白衣飘飘的涂山卿上仙与玄衣的涂婧次仙。 “他娘的,干卿底事!”涂山诗依旧目视前方,勒紧手中的缰绳,气冲冲地回了句。此等竞技之事靠的乃是一鼓作气,各人自有各人修为,输赢全在个人修为之上。 只见那玄仙狐族男子纵身一跳,人已跃到涂山诗的黑马背上,她的纤腰被男子一手圈住,剩下的那只手一把夺过涂山诗的缰绳,观众席上的人无不惊呼一声,此番意外之事实属难料。 “放肆!你怎敢要挟我?!”涂山诗惊呼一声。 青丘仙狐帝与天帝面面相觑,对于此事一时之间没了什么主意。若那男子用术法犯规那便好说,可那男子依靠的不过是真材实料。 涂山诗一个转身挥手欲以手刀劈向玄仙狐族男子,却见他低头轻松闪过,她此次在马背上把身体整个转过去对着男子的胸膛一脚踹出,只见男子的手依旧拿着缰绳,身子已飞离马背,她这一脚踹空了。 “阿妹!”身后紧追着的涂山卿与涂婧惊呼道。 “你怎以为在马背上可赢我。”男子轻松说话间,人已重新坐回马背上。他的左侧后方,涂婧连人带马已赶到,涂婧欲一掌劈向玄仙狐族男子,却见男子轻松反手四两拨千斤把涂婧顺势推下马。 场外又是一阵惊呼,这好好的竞技怎会变成打群架了?!尤其那玄衣男子虽在马背之上却轻巧的如履平地,这马背上的功夫果然了得。众人见天帝与子音帝君并无作声,只好暗自看戏。 眼见涂婧被推下马,涂山卿从右侧前进,他一手扎紧缰绳,一手伸出准备上前拉住涂山诗伸出的手,那玄衣男子把缰绳一扯,那天马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涂山卿的天马刹不住去势就此与涂山诗的手失之交臂——完美错开了。 这……这马术还能如此?!涂山卿心中一愣。 “抓紧!” 眼看着涂山卿已跑远,玄衣男子稳住涂山诗的腰,两脚一蹬,那天马随即飞奔追上了还在错愕中的涂山卿,因为错过了救人的时机,涂山卿还在纠结是调转马头救人抑或是火速前进,直到眼前飘过一匹白马的身影这才回过神来。 身后的涂婧早已重回马背上,路过涂山卿身旁时毫不犹豫道:“你还愣着作甚?诗儿还在那厮手上!快追!” 两人不时抽打马屁股加速前进,奈何仍旧是与玄衣男子有着一段距离,他们调转马头之时,男子手中早已拿着锦旗。涂山诗见锦旗在身前伸手便去拔,奈何几番用力也拔不出来,最后觉得还是算了,毕竟自己打不过人家。 因为对此竞技毫无把握,涂姬早早便退了赛,这个甜美的小人儿只在场外看着,却见涂姬拱着手在嘴边喊到:“六哥,虽败犹荣啊!”赛场上正狂追不舍得涂婧身子突然一歪,差点被自己的亲妹子气得一口老血吐出。什么叫虽败犹荣?哥哥他还没出尽全力。 涂山卿闻言忍不住扬起笑意,引来场外的仙女宫娥们脸红耳赤发出一阵娇羞的哀叹。涂山诗隐约间听到涂姬的话,扭头望向涂婧俏皮一笑,一对桃花眼甚是迷人。 “小狐狸,认真点。”玄衣男子轻拍涂山诗的头盔,她只觉两耳边全是风声,眼前的人群越来越近,男子一个侧身便把锦旗插入箭壶中——竟然赢了! 这场竞技可谓毫无悬念地由玄仙狐族赢了,涂山卿下了马便急急赶来玄衣男子的马旁,玄衣男子乃是把涂山诗从自己怀里拎给他的。“诗儿你可安好?” “都是大哥办事不力!不理你了!”涂山诗颇为刁蛮地粉拳如流星般锤在涂山卿身上。 “是,是,是!”涂山卿溺爱地帮她摘下头盔,“我也摸不着能如此。”此话乃是真真真大实话,他以为玄衣男子会一路向前,哪知他突然让马儿伏地不起,他便这样硬生生地错过了。 玄衣男子一跃下马,看着涂山卿哄着垂髫般的语气便觉可笑,这时涂婧也来了,他抡起拳头就着玄衣男子的胸膛便是一拳。“好小子!今日可为我九尾玄仙狐一族吐气扬眉!” “婧哥哥也是笨蛋!”涂山诗怒道。 “是!是!是!什么都笨。”涂婧无奈地两手一摊,“累不?赶紧去换衣服,别着凉了。”涂婧哄着涂山诗去换衣服,此番竞技,玄仙狐族英雄辈出,比起之前的更加有趣了。 第七章 待小辈们一哄而散,青丘仙狐帝和天帝扬着笑意一路走来,青丘仙狐帝夸天帝一言,天居回青丘仙狐帝十句,你来我往,两人说得兴起时也拍了拍玄衣男子的胸膛,男子不怒反笑只见他脱下面具惊得天帝与子音帝君面面相觑。 适才只顾着竞技,如今略感微热的玄衣青年摘下头盔拿下面具,他乃是男生女相的阴柔俊美神君——涂姮,他化去身上的障眼法,此刻浑身上下皆是被金光闪闪的仙气缠绕。 天帝吃惊地瞟向子音帝君,适才他还拍打了这位天族功臣的胸膛。他不是九尾玄仙狐君上——涂姮本人又会是谁?四百年前的大战,他收复了魔狐族、灵狐族等一众九尾狐族为天族盟军,扭转了天族的劣势。当年因着大战受了伤,这九尾玄狐仙君上涂姮只得闭关沉睡去了。“怎……怎会是涂姮上神?” “小神见过天帝、子音帝君,小神如今不过是赋闲之人。闻说如今青丘人才辈出,是以蠢蠢欲动锻炼锻炼。”涂姮淡然一笑说得颇为轻巧,他随手接过仙女宫娥战战兢兢送来的玉泉水一口喝尽。 “上神过誉了,小神的儿女不过尔尔,让大家见笑了。”子音帝君作揖恭敬地道。适才他只觉这男子思维极敏捷却不曾多想能有此番临危不乱者却是九尾仙狐族的战神涂姮上神是也。当年若非这九尾玄仙狐君上受了重伤需得闭关沉睡以作修复自身修为,加之他保荐他这位这个九尾白仙狐上君替他掌管青丘,诚然天帝也不会推举他一统青丘之国。 “子音帝君无需谦虚,青丘在子音帝君的统治之下乃是一片欣欣向荣、男耕女织,又是一个青丘好时节。”涂姮轻摇手中的绸骨扇笑道。 天帝难得遇上涂姮,自己一直有着心事想要找他详谈。今日既然遇上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了,他与涂姮交代了声借步说话便抛下子音帝君走远了好几丈。其实此事也并非什么大事儿,只是天帝一直便有心想招揽这位不过在五万岁便飞升为上神的年轻才俊当天族的驸马爷。 “涂姮上神如今已有八万岁,可这妻室仍旧悬空,本君思索着何不与东海水君的公主共谐连理?”这东海水君的阿娘是老天帝的第一位天孙,天族名正言顺的公主。这桩姻缘若是成了,这青丘也算是完全归顺于天族。 “承蒙错爱,小神乃是走兽不熟水性,怕是辜负了天帝的厚望。”涂姮儒雅地退拒了此桩婚事,若他是这般容易受摆布,当年便会早早答应九尾金狐帝提议帝姬姒昭与他成亲之事。 “诗儿如今不过五万岁,不知涂姮上神意下如何?”子音帝君抢先一步道,天帝之意,他不是不懂,只是不知这位心高气傲的上神可是乐意。 “子音帝君的公主乃是一株耀眼牡丹,小神虽是有意摘下,奈何不知公主可是乐意。” 涂姮上神这话堵得子音帝君一时无语,是呀,他们只道要把涂姮上神收到麾下却不曾考量过这位青丘公主的意愿?这个问题值得他深思了。他以为两位同是九尾狐族定必有着共同的话题,相处也会比他们这些天族要轻松许多,原来是他思考不周。 “上神的意思,本帝君自会问个明白。”子音帝君沉吟道,这臭小子竟能待她女儿不动凡心,闻说当年九尾金狐仙帝那美得出尘的帝姬姒昭也不入其法眼,莫非这区区八万岁的臭小子乃是龙阳之癖? “小神愿是个好消息。”涂姮上神轻拍子音帝君的肩膀,笑得十分诡秘莫测。子音帝君被他这么诡异的笑容吓得脊背一紧,随意找个由头便落荒而逃。 吓走了天帝与子音帝君,他戴上面具套上头盔不漏痕迹地离场,人快要走出钧天之际,却见美艳不可方物的涂山诗匆匆赶来拦在他身前。他只好停下脚步,看着只及他下巴高的娇小人儿。 “神君请留步!小仙正要寻神君,虽说神君助小仙夺了‘云狐令’,但终究不是小仙凭自身而得,此等奖励小仙终是不能收下。”适才涂姬说她那沉睡闭关的大哥今日也到了此地,她躲在树后偷听了他们的闲话方知这个嚣张跋扈的神君便是涂姬口中那位颇为阴柔的大哥涂姮。 涂山诗站直身子才发现这涂姮比她大哥涂山卿还高半个头,她以为大哥涂山卿已是高大魁梧了,她这小身板好歹也勉强及的大哥涂山卿的鼻翼处,如今在这涂姮跟前却只及其下巴处。若是化作原身,他岂非堪比这天狼王那般硕大? 她清清喉咙故作镇定地把“云狐令”递给涂姮,涂姮的盈盈一笑竟惹得涂山诗一阵脸红,这世间上竟有比神女仙子还要娇美的神君,可他的举手投足间与“阴柔”沾不上边却颇为刚阳。奇怪,两人分明是初次见面,而她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无妨,殿下留着便是,权当殿下与小神初识之礼,再不济,扔了也成事。”他轻摇手中的绸骨扇,终是不肯收下。他睥睨着眼前这个娇小的美艳人儿,果真是个美人在骨不在皮的好苗子,难怪子音帝君舍不得这个娇俏女儿出嫁。可惜他心中早已有人,不若也会答应这么一门亲事的,他收起绸骨扇转身离开,一派不欲与她深交的疏离。 “涂姮山神,等——”她不屑地轻啧一声,怪人!她涂山诗虽非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却也非无人喜欢的,他又何须急急逃离仿若她是扰人之物般。还好,她深谙“人贵自知”的道理! 入夜的苍天宫阙灯火通明,这晚宴讲求的乃是痛快二字,是以不似日宴那般严谨,但也是按照仙阶等级的安排份例。狐帝狐后挟着太子涂山卿在上座给众仙敬酒,涂山诗身旁本是同阶品的神仙如今已换成涂姬。“小诗姐,今日可有被我大哥这个如意郎君迷倒了?” “噗!”涂姬口中冒出“如意郎君”四字委实吓得涂山诗把口中的美酒尽数喷出,“你几时欣赏这种粗野莽夫起来?你心中的帝君可是换人了?你不再倾慕了?”想起那人比涂山卿魁梧许多的身形,她就接受无能了,加之他待人接物的态度委实劣迹斑斑,权当她无法欣赏此等怪人。 “胡说八道,姬儿岂会是这般三心两意之人?大哥纵然再厉害也不过是我大哥,哪能跟帝君这种缥缥缈缈甚是仙风道骨的神尊相较之?……其实大哥也不算粗野吧,从前思慕大哥的神女仙子不少,只是大哥素来挑剔才没胡来。姐姐几时跟我大哥相熟?到底今日为何大哥与卿哥哥突然打起来?”说来也是蹊跷,本来是各自安好的,中途却见大哥涂姮跃到涂山诗的马背上,涂姬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我怎知道。”涂山诗干笑两声,虽然未至于乱成一团,但终究也是惹出祸事。今日之事分明是他招惹在先,怎她却成了姬儿口中那些不懂自重的浪荡神女了?想到今日他在天帝跟前把她说得如此不堪,她的心中就难免有火,这心中有火便需得多喝酒。 涂山诗的眼皮很累,许是她喝酒太多了。她伸手推了推伏在矮桌上不省人事的涂姬,发现她毫无动静。唉,趁着自己还有几分清醒,不如出去走走吹吹风。她有些步伐轻浮,朦胧中她似乎撞倒了个高大神女,然后双眼一黑睡过去了。 却说涂姮一身玄仙狐的戎装出现在盛宴的角落,当年的天帝何尝不是这般热络地拉拢过九尾金仙狐一脉?当一杯杯苦酒下肚,换来的不过是更深远的惆怅。他撂下酒杯,转身步出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盛宴,他本想走去僻静之地闲坐不想却在苍天的一处幽静的月亮门拐角处瞥见几个借着尿遁出来吹风的仙君,他摇头掐了个隐身咒离开。 当他踩着悠闲的步伐回到苍灵殿之时,人刚站在甬道处吹着微风,谁知却被踩着轻浮步伐的涂山诗撞上,她双眼迷离地唤了他一声:“劳烦仙女姐姐借光,我要吐了。” 仙女姐姐?!涂姮当即哭笑不得,随后她一个踉跄便倒在他身前,更离谱的是吐了他满身的呕吐物。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精神,他只好把她抱到偏殿。喝醉了的涂山诗俏皮锐减,倒是多了几分狐族女子的娇媚。姐姐?可惜了她这双生的水润清澈的大眼睛——原来是对瞎招子! 他无奈地坐在床沿细看涂山诗,冥思苦想了许久仍是忆记不起自己几时遇过她。今日他不过在场外观看,却在瞥见她的倩影后难掩一时技痒在竞赛场上显露了久违的身手,她似乎随意一个眼神便能勾起他内心的不明悸动,勾得他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她。 一枚虎形玉环从她的皙白颈项处冒出,涂姮的手抖动了几下,这虎形玉环……不,这玉环在凡间不过是寻常之物,兴许她在历劫之时凑巧也买了一枚罢了。她的性子与凌诗意相差甚远,不可能是同一人的。他看着近在眼前的虎形玉环,却鼓不起勇气去辨析某处,他怕,他怕她当真是凌诗意,他怕她已是恪守那时的重诺势要与他生死不复相见。 醒来之时,涂山诗有点神色恍惚。窗外的阳光穿过纱帐竟如月光般柔和,她揉着眼睛下了床,床边少有地没放一对居家的棉鞋。她□□着一双粉嫩的小脚踩在白玉堆砌的地砖上,她的身上仅着天宫仙娥所穿的缥缈纱衣。 许是听到她的动静,寝室的纱帘被撩开,一个宫娥捧着她的衣裳进来。“见过仙子,此乃仙子的衣裳,仙子的靴子还在晾着。” “有劳仙女姐姐。不知此地乃是何处?”她接过衣裳并不急着替换,反倒是悠闲地坐了下来。熏香用的铜炉燃起青烟缕缕,那是淡淡的茉莉香气,寝室除了主卧外厅处还有一个小塌,小塌旁是个同等高度的白玉花瓶,花瓶之内插了几株开得正盛的桃花。 “此地乃苍灵殿,昨夜仙子喝醉吐了涂姮上神满身,涂姮上神只好把仙子留宿于此。”仙娥说话间已给她添了茶水,“此茶有醒酒之效,上神吩咐奴婢让仙子喝下三杯。” 呃,原来昨夜当真是撞到了人。涂山诗干笑两声,端起茶杯便一喝而尽,茶水入口很苦却逐渐回甘,原本因宿醉的头痛也在三杯之后有所缓解。“昨夜我睡在此处,涂姮上神不知睡在何处?” “昨夜仙子睡了这床铺,只因仙子半夜说了胡话,涂姮上神怕仙子动静过大只得寐在外厅的小塌之上。”仙娥的话语间满是敬重之意思。 纱帘再次被撩起,此时进来的乃是一身白衣飘飘颇为俊雅不凡的涂山卿,涂山诗显得有点儿落寞,按照那些话本的撰写,此刻该是救人的少年郎而非眼前的亲大哥。“说了一夜子的胡话,今日倒是精神了。”涂山卿道。 “阿哥怎知我在此?”本欲好生答谢那位人比花娇美的涂姮上神,不想人家乃是做得滴水不漏,连个回礼的面儿也不许见。 “若非他遣人来报,我还不知他便是我九尾狐仙族的昔日猛将-九尾玄仙狐君上涂姮上神。”涂山卿有点失笑,这位在青丘赫赫有名的猛将自四百年前的大战中受了重伤,随后转入沉睡闭关,怕是这青丘之战没个几千年稳定不下来。昨夜前来禀告的自称是九尾玄狐君上的侍卫——风火,闻说这九尾玄狐君上除却武艺过人,身边的两大护卫风火、雷电也是当仁不让的格斗好手。 “从前只道那九尾玄狐君上是个何等骁勇善战的猛将,原是他长得这般比女儿家还娇媚。”难怪当年仙界曾有一打油诗:“南娇元珩神君,东媚涂姮上神,过手方知其雌雄。” “你莫要喜欢他,闻说从前这位涂姮上神除却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还是个花名在外的纨绔子弟。”涂姮山神虽只是个八万岁的青年上神,奈何这酒气财色乃是无一不精,他涂山卿虽非何等刚正不阿的神仙却深以此为恶。 “阿哥休得胡说,谁会喜欢这种娘娘腔似的神君。”简直放屁!她素来青睐长相魁梧粗犷的神君,想那九尾玄狐君上一张雌雄莫辨的模样怎也是鸡皮疙瘩!虽说他的言行举止乃是透着男儿家的俊朗。 “你是阿哥唯一的亲妹,阿哥不过是怕你将来受委屈罢了,这涂姮上神于阿妹而言过于危险。这世间上最信不过的便是人心,这青丘在阿爹的治理下好不容易才迎来歌舞升平,岂有拱手让人之理?”涂山卿没撤,涂山诗不曾上过战场是以不懂战场杀戮之残酷,当年他随父出征绞杀九尾金仙狐一脉,多少誓言捍卫九尾金仙狐的魔狐族与妖狐族倒戈。 诚然他对于这位长得过于娇媚的九尾玄狐君上并不感冒,那身彪腹狼腰比他要魁梧,容貌却又那般娉婷秀色。从前他曾听涂婧与涂姬说起过这个大哥,却总以为是个阴柔的娘娘腔,不想却是这般风姿绰约的俊朗神君。 一张堪比真女人还要娉婷的姿容,两道剑眉增添了英气,那双忧郁的眸子却又透着少年老成的锐利,一张薄唇透着桃花之意,一身合身剪裁的衣衫尽显其彪腹狼腰。从前只道美人如花隔云端,如今连个男子也能显露出这般矛盾且充满神秘的气质,就连他涂山卿也快要沉沦在他的凝视之下。 三日后,涂姮拿着茶杯与一身鹅黄男装打扮的元安阳双双颇为休闲地坐在洞府前的凉亭里泡茶,东荒青山绿水环山缠绕,青丘之地山清水秀,连绵不断的青山,气候也是四季如春。如此人杰地灵之地才能孕育出远古妖帝女娇,不得不承认他涂姮喜欢狩猎,但不是什么猎物都爱。 第八章 自从九重天归来他似乎终日无法忘却涂山诗那副倔强的神绪,不知为何惹得他颇为想要驯服。她就如一只早已被老鹰盯着的猎物般,因着老鹰在狩猎猎物之前总是盘旋,看准时机方能下手,让猎物连反抗的余地也全无方算是一击即中的痛快。 涂姮颇为喜欢洞府门前栽种的一棵粗壮果桃,结出的桃子能果腹、能酿酒;结出的桃花能入药、能混入膳食中。从前阿爹也颇为喜欢在这果桃,不知那片果桃缠绕的别业如今可是如幼时那般?有道是:“一山不能容二虎”,纵然六弟不曾说过半分,但他一直住在九尾玄仙狐君上的洞府终是难消旁人的猜度,不若搬出去那般逍遥自在。 他算是在青丘死过一回了,若还不能放下执念岂非成乐另一个九尾金狐仙帝么?男子的霸业未必非得要皇权,在商业上拓展霸图诚然也是个不错之举。 “为了不辜负这片桃林,本上神定了开酒坊的夙愿,你可是要入股?”他把杯中的茶水喝尽,随即又给她添了一杯新茶,把瓜子推向她几分。玄水真君让她来监视他着实有些多此一举,他已非从前那个只懂往前奔走而不懂迷途知返的公子哥儿。 元安阳瞥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自身不感兴趣。这世间男子皆是离不开酒气财色,也罢。他能定下心来不去争斗也好免了天族的忧虑,四百年前的大战明面上虽是天族赢了,实情并不见得全然是胜王败寇。 “若是我入股,上神可是愿意?”一道陌生的女声适时插了一句,惹得涂姮与元安阳略略挑眉转头,一道穿着月白衫子的倩影不知何时杵在一株粗壮的果桃树后。 “原是殿下,不知殿下几时对买卖之事起了兴致?”涂姮轻摇手中的绸骨扇,一双好看的双眸此刻颇为玩味地锁在涂山诗的身上。 “我不过是来找姬儿罢了。这位上神脸生,不知乃是来自何处?”涂山诗心中暗道,日前涂姬修书于她说今日特意邀请她到仙府中去尝新的糕点,不想却在仙府前听到这涂姮上神出口邀请身旁这位女扮男装、容姿乃是国色的女上神入股做买卖,莫非她本就是他思慕之人? “你竟不是来觅涂姮?逗你的,小神元安阳,荫封‘昭阳郡主’,这厢有礼了。”元安阳本是有意逗弄这位小仙子一番,不想却是招来涂姮颇为责备的眼神。 “……原是天族郡主,小仙涂山诗,乃是子音帝君之女,荫封公主。”呃,本是一脸尴尬的涂山诗青白的脸容红润了些,行过礼,她侧身径自坐在涂姮的对面,“我本就有意买卖之事,奈何觅不得门道,如今闻说上神需得觅个合伙之人,是以我才毛遂自荐,不知三成可好?” “无妨,不过是小买卖。殿下既是有意不妨一并探讨,三日后烦请殿下到城东的‘雁廷苑’处觅本上神,因着本上神近日便会搬离这洞府,移居别业。”涂姮故作冷淡道。 “上神不过是刚醒来罢了,何以非走不可?可是我阿爹与上神说了些不得当的话?”此事她从未听姬儿说过,怕是婧哥哥与姬儿皆是不知吧?虽说这位涂姮上神与姬儿生得最为相像,但性子上姬儿却是与婧哥哥更为相似,两人皆是一双活泼得很的兄妹,涂婧与涂姬兄妹二人皆是以玄白相间的服饰,这远远望去便知是何人,本该是沉着稳重的玄色罩在他兄妹二人身上却是难得的活泼。 而眼前的这位涂姮上神虽也是玄白相间的服饰,大体上却是以白为主调玄色为辅,两道剑眉增添了英气,那双忧郁的眸子却又透着只属于成熟男人的锐利,甚至行径上也比涂婧与涂姬要阴沉多了,他便是如此奇特得让人移不开双眼。 “殿下似乎对本上神之事颇有兴致,可惜本上神心中有人,如今无心与你沉浸情爱之事。”若是从前他兴许还会有兴致跟这些小姑娘眉目传情一下,如今不知为何他却提不起精神来。 闭目耳边便是凌诗意说过的话,放过彼此?他能放弃对他痴心一片的姒昭,却放不下凡人凌诗意。他沉睡了四百年,与凌诗意的夫妻情分不过是这四百年间的须臾,却让他花了平生最真挚的感情去对待。不知此刻她又是轮回到何处呢?如今的日子可是过得好? “龌龊!”涂山诗没想到这位涂姮上神竟是这般无礼,她难免恼羞成怒地跑去灶房找涂姬去了。 “她不过是待你有点儿意思,你又何须这般恶意推诿呢?”元安阳戏谑地耸耸肩,这涂姮上神怎蓦地把小姑娘的心思给糟蹋了?连她也瞧出这东荒公主待他有意,虽说此刻不过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可总也得照料女儿家的脸皮薄。 “本上神心中自有清明在,岂能这般三心两意。”虽说他约莫感觉与涂山诗有三分缘分,可终究也不过是三分缘分罢了。 “可是世间男子皆是喜欢‘求而不得’,不在身旁的永远才是最好的。”元安阳不懂,当真是仙界神女不堪入目,是以每个神君皆是钟情凡人女子? “郡主此言,本上神不甚苟同,能让本上神心甘命抵的那个永远是最好的。若能借得阴司冥府的往生薄,兴许本上神会舒心。奈何本上神素来与阴司冥主毫无交情,加之阴司冥府乃是北极真皇座下,而北极真皇又与勾陈帝君相交甚笃。”可谓牵一发动全身,他涂姮将将醒来不过匆匆几日,能招惹之事尽可能免则免。 “昔日我曾有恩于阴司冥主,不若我替你去探一探也好。”元安阳毛遂自荐道。 “你这人情债,本上神乃是无福消受。”元安阳是玄水真君的人马,他已然欠了玄水真君一个大大的人情,如今岂能又欠元安阳的这么一桩人情。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咫尺也枉然。”,若是上苍有好生之德,他与凌诗意定必能重遇。 可恶! 涂山诗走得两胁生风般,吓得这洞府内的小地仙也不敢贸然上前施礼,枉她还跟阿哥争辩这涂姮上神并非那般重权欲原是她一厢情愿罢了,当她气吁吁地走到灶房处觅得涂姬,涂姬却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小诗姐姐,可是我六哥又招惹你了?”涂姬含笑道,六哥喜欢小诗姐姐,是以终日不时说些话来气她。六哥是九尾玄仙狐君上,小诗姐姐是青丘公主,两人在年岁上也不过是相差了一万年罢了,在她看来乃是般配至极。 “是你大哥!”涂山诗没好气地坐在凳子上,她看着在灶台前蒸煮糕点的涂姬,不甚客气地吐槽着。“亏得他长得比女儿家还要娇媚不想却是个狗口长不出象牙的狗屁神君,都到了八万岁之龄说话竟是这般龌龊,若是在凡间早已是个二十三四的大好青年了。” “啊?小诗姐姐怎跟我大哥扯上干系了?大哥他嘛,在年少轻狂之时便扛起阿爹的责任了,我阿娘难产而死后,阿爹终日坐在院子里等着阿娘能归来,家中事儿皆由大哥主持着。从前大哥最开朗、最爱笑了,后来就连阿爹也身归混沌后,大哥便越发少笑了。”涂姬把锅中蒸好的点心摆了一盘便让侍女送出去给涂婧,自己则是把另一盘糕点端到涂山诗桌前,两个姑娘家拿着竹筷吃着糕。 涂山诗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情深之事,从前也曾听阿爹喟叹过九尾玄狐君上用情之深,便是因着太深是以终日无法面对最爱不在身边之事。这般情深诚然非李南风能学到的,依照他那本性乃是何人皆为工具。 “话说,小诗姐姐觉得我这糕点如何?我听司命说,帝君不大爱吃甜食,是以这糖也不敢多下。”这些糕点貌似蒸得有些多了,不若送些给涂山卿吧。 “姬儿,你这糕点许是不能送进那勾陈帝君的黅霄宫吧?”涂山诗干笑两声,听说这黅霄宫内规矩甚多,黅霄宫内乃是明文规定除却“四御”真皇与天帝之物,其余小仙小神之物皆不得入宫。 本是兴高采烈的涂姬瞬间变得忧郁了,虽说司命星君不时到黅霄宫去,可终也不能把她的糕点给呈上。她嘛,起初不过是想着报答勾陈帝君收留之恩,可终是觅不得法子。人心这种玩意儿素来便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日子久了便待他存了思慕之心。 “唉,这是必然的,姬儿仔细想过,姬灵上神再好不也与帝君生分了?纵然仙界颇为惋惜那又如何,帝君已是不爱她了。是以,姬儿料想再坚持一下,兴许就能让帝君记着姬儿的好。” 这一百年里,她不时随着六哥到九重天宫去,许多时候六哥在天宫办事儿,她便顺势溜去黅霄宫门外的甬道处窥探勾陈帝君的动静,只是勾陈帝君着实公务繁多,许多时候她皆是扑了个空。 若论“恒心”二字,姬儿确是担得上“精诚所至”,但可否“金石为开”则是全然看天意如何了。看着涂姬这般执迷不悔,涂山诗便自觉终日这般迁就她的幻想诚然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涂山诗若有所思地夹了一块糕入口感觉清甜可口,若是他大哥在兴许会悉数吞入肚中。从小到大,她大哥涂山卿除却她这个亲妹便是最疼爱涂姬了,大哥喜欢涂姬的事儿除却她这个亲妹知道,诚然就连阿爹也不曾知道。适才那个女扮男装的上神似乎跟涂姮上神颇为熟络,不知他们之间可是有情愫在呢? “适才门外与涂姮上神吃茶的,可是你家的准嫂子?” “六哥说,那新晋的上神乃是天族闻说大哥醒来后派遣来监视大哥的。”涂姬闻言乃是故意压低嗓音凑到她耳边说,“大哥如今为了我和六哥的安危,只好搬去阿爹曾经的别业处居住。” “监视?!涂姮上神好歹也是天族功臣,为何还要派人监视他?”一个曾经叱诧风云的猛将在大战过后竟是有家归不得,如此落魄潦倒,他定必不好受吧?可适才瞧他那副模样却又不像是郁郁寡欢,倒是有种破釜沉舟的气势在。涂山诗蓦地觉得自己失了礼仪,只得故作无心地道:“……他独自一人去?” “非也,大哥的两位左右手,风火、雷电会追随大哥到那儿去隐世。姬儿也很想过去陪着大哥,只是姬儿又舍不得能到九重天宫的机遇,唉,委实惆怅。”涂姬咬了一口点心发觉这甜味不错,只是不知是否合适勾陈帝君的口味。“不过我也会在雁庭苑不时小住,话说小诗姐姐几时这般关切我大哥的?” 涂山诗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口扯了句“不过问问”便打发了涂姬。仅是三个大男人便算了,这身边连个侍奉的婢子也没有,这府中上下岂非鸡飞狗跳吗?不过这涂姮上神模样上虽是个女儿家般,但行径上乃是十足的男子气概,想必是她杞人忧天了。奇怪了,她与涂姮上神非亲非故,为何她会这般关心他的事儿,许是魔障了吧! 同样是桃花灼灼,却因际遇不同而徒长两道不同的心境,涂姮喜欢青丘的桃花,天赐的贵礼让青丘孕育出难得的至宝,元安阳不甚喜欢此地的桃花,南荒的桃花虽不能结果却能轻摇落下漫天花雨。 涂姬捧着两盘点心出去给涂姮与元安阳,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他们尝过后记得告知她味道如何,好让她改良一下以便抓住勾陈帝君的胃口。 元安阳好整以暇地环胸审视一脸欲言又止的涂姬,左手腕处以纱绢包扎着,显然那时的她割腕割得颇深。元安阳和涂姮瞥了一眼踩着兴高采烈的步伐离开的涂姬,这眉头难免双双蹙了起来。 “闻说你本是勾陈帝君的剑灵转生,你人虽在钧天走动,想必也没少与这位温文尔雅的帝君打交道。可曾知道这勾陈帝君乃是怎样的一个神尊?”涂姮把杯中的茶水喝尽,随即又给元安阳添了一杯新茶。 当年的姒昭也曾以术法潜入勾陈帝君的思绪去意图迷惑其心智,不想却是被勾陈帝君以术法伤了元神,随后又招来反噬铩羽而归。姒昭曾说过勾陈帝君的内心深处藏着昔日凡女的模样,她虽化作神女的模样却被其识破。 “心思极密且行事上不容置喙,若非牵扯到四海八荒六合的安稳鲜少管闲事,平日多是独自吃茶或是练字。”元安阳想了想,平日里这位勾陈帝君的行径,又道:“他虽是个武将却颇为精通丹青之术,他曾绘画一幅‘蝶恋花’的丹青,白日里这蝴蝶围绕着海棠花飞舞,待得日落之时这蝴蝶却停在这海棠花的花蕊之中。甚是奇妙的画作!” “难怪姬儿说他是仙界中最温文尔雅的神尊,原是个战时果断睿智、骁勇无比,闲时便是个颇有情趣的儒雅弱书生。”涂姮淡雅一笑,想他涂姮虽也是个骁勇善战的神君,奈何闲时最爱的不过是骑马驰骋。如此相较之,他涂姮终是少了风雅之情。 “你似乎很是了解这位神尊?”就连勾陈帝君曾有这么一幅画作也了明于心。 “还好,终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加之帝君颇为痴缠。”涂姬,她乃是认真瞧过,那模样委实楚楚可怜甚是惹人怜爱,若是以油亮顺滑的原身示人,那更是连她也看得酥心。她平生最为喜欢这种圆毛可爱的娇俏的灵宠!闻说这美人已是主动投怀送抱,而他却是一派凛然地推开,莫非他有着难以言喻的隐疾? 涂姮险些把手中的茶杯滑落,幸好他手脚颇为灵活地接了那杯子。终日?痴缠?啧,她与勾陈帝君乃是何种干系?瞧她这般品行端庄诚然也非生性浪荡之人,可“终日”、“痴缠”四字似乎透露着两人的干系匪浅,甚至过从甚密。 第九章 “你与勾陈帝君有奸情?” “何来奸情之说?我与帝君乃是明媒正娶的夫妻。那时我正值令妹这般碧玉年华便出嫁至颢天,帝君于我而言乃是亦夫亦友,诚然夫君之责多一点。”想她当年不过三万五千岁便远嫁至遥远的颢天之境,出嫁之日除却一身嫁衣,她还被阿爹以捆仙绳束缚在花轿之中,直到一切礼成了才被勾陈帝君将将施法解下捆仙绳。 本是在品茶的涂姮闻言乃是生生的把口中的茶水喷出,他还道两人不过是露水姻缘,原是一朵并蹄莲!敢情坊间盛传勾陈帝君喜欢气质清冷的神女乃是虚辞罢了。“帝后娘娘凤驾莅临青丘,除却保护小神,诚然诛杀姬儿也不过是顺手之势。” “爱一个人并非不可饶恕之罪,我非我表嫂又岂会容不得这些事儿呢?若是两情相悦,我更是衷心祝福。话说,这涂姬可知帝君有家室的?”依她所见,涂姬许是一叶障目得极深,一个男人连承诺也不曾给过,亏得她还能这般痴缠。 “依照姬儿的性子,即便知晓也会自欺欺人,姬儿年幼无知错把崇拜当思慕。”涂姮颇为烦恼地揉着太阳穴,姬儿割脉之时凑巧他尚未醒来,不然那容得她这般胡闹。 她如今更是胡闹得欲要以众仙舆论来欺压勾陈帝君意愿,这般屈打成招只会招来勾陈帝君更深的厌恶之感。如今事儿闹得颇大,就连鲜少走动的帝后娘娘也莅临青丘,试问涂姬尚要胡闹至何时方能醒悟。 “我猜度你们定必以为黅霄宫的帝后荀元氏乃是个温顺恭敬之人,诚然勾陈帝君乃是刚正不阿,可帝君素来不爱类卿,也深知过于相敬如宾乃是无趣,帝君不去辩析不过是他老人家懒罢了。”她戏谑一笑,勾陈帝君素来懒于去辩析不曾为之之事,加之他又不喜成为旁仙茶余饭后的谈资。 “小神也是头一回听到有神女仙子说帝君‘懒’,不过帝君与帝后娘娘年岁也相差甚远。”诚然,元安阳之话乃是击中他的所思所想,他当真以为勾陈帝君这般严谨之人只会喜欢那种恭敬温顺的。 “但凡牵扯到帝君与我年岁之言辞,最好莫要传入帝君之耳。”元安阳支颐和煦一笑,“老夫少妻”四字乃是勾陈帝君近年来触碰不得的禁忌。 “小神谨遵教诲。”涂姮闻言略略挑眉会意。 此番涂姮与元安阳互相讥笑的画面在涂山诗眼中却是另一番打情骂俏的情景,离开之时她偷偷窥探过涂姮上神,此刻他正提笔列着离开时要带走的物品,阳光之下的他身姿欣长且挺拔,一双琥珀色的双眸略略低垂,执笔的修长手指优雅地在纸上疾书。第一眼见他之时难免会觉得他就是个女仙子般,可如今桃花树下的他全身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男色魅力。 涂姮略略抬眸瞟了她一眼,这涂山诗又在窥看他了。平心而论,看着她这身丰肌弱骨,他总是想起凌诗意那个瘦弱的身板,涂山诗除却身高与她一样,诚然要比凌诗意要美艳多了。饶是记得,凌诗意也是这般期盼地目光追随着那个羽林郎。 元安阳意味深长地瞟了涂山诗一眼,这个东荒公主也委实胆大,竟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一个神君细看。闻说青丘素来民风旷达,你情我愿便能在一起生儿育女,从不讲究凡人那套“发乎情、止乎礼”之说。许是她的目光过于戏谑,竟惹得涂山诗一脸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踩着小碎步离开。 翌日,元安阳与涂姮并肩而走,身后乃是风火与雷电形影相随,元安阳一路上止不住地喟叹东荒之繁华,子音帝君竟把这仙里仙气的青丘治理得如此井井有序,委实让她眼前一亮。相较于九重天宫中过分仙里仙气的宫阙,青丘的王城竟有几分人间的繁华在,南北走向乃是主干道,东西两街各为客栈、茶馆、布庄一应俱全,王城外乃是阡陌农舍处处交错。 迎面而来的竟是一身白衣飘飘颇为明艳照人的涂山诗,她的身旁仅带着一名贴身侍女,与其并肩而行的乃是赫赫有名的天狼族君上——天狼王沐蝴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更多的是涂山诗的刻意回避与客套,反倒这沐蝴蝶显得颇为热络。 “小神与殿下似乎有着解不开的缘分。” 她本以为涂姮会装作看不见,不想他仗着自身的身高优势率先上前给那双璧人打招呼。啧,男人,又一个口不对心! “小仙见过涂姮上神,这位是?” 天狼王沐蝴蝶颇为谦逊地作揖,涂山诗颇为错愕地跟两人福身,今日她碍于大哥的颜面只好答应大哥代为招呼天狼王沐蝴蝶,这一路上沐蝴蝶也颇为照料她娇小的步伐,奈何她却不甚喜欢他的刻意讨好。她敬重他,乃是因着他是大哥涂山卿的师兄,除此以外她并无他想。 “哟,原是天狼王与东荒公主,二位这般凑巧也在此地?小神乃天族的‘昭阳郡主’。”元安阳笑得诡秘之时,眼神变得柔情似水地望着涂姮,仿若此刻她与涂姮乃是借着寻觅酒馆商铺之机,行的乃是培养感情之实。 对于天狼王沐蝴蝶的大名,他涂姮乃是早有耳闻,这位后起之秀不过七万岁便承了君位,本以为是何等体格魁梧的枭雄原是有一位长得温文尔雅的俊雅郎君。“不知殿下当日曾夸下海口要入股三成,如今可是作数?” “……自是作数,可惜今日小仙凑巧有事,他日定必——”涂山诗不曾料到涂姮蓦地提起这么一桩事儿,当日她不过是想给阿爹子音帝君摒除一个祸端罢了。 “相请不如偶遇,凑巧本上神也在此地寻觅合适之地作酒馆,殿下既是股东之一,自是要随本上神亲力亲为。”涂姮收起扇子那利落的声响,倒有几分难掩的醋意。涂姮一副逮住她“红杏出墙”般的模样,倒让元安阳暗暗称奇。 “哦?原是殿下有意从商,沐某不才,不若也入股好分担上神的囊中之涩。”沐蝴蝶略略挑眉,当日与涂山卿吃酒之时曾耳闻过这位涂姮上神在苍天如何为难天帝有意拉拢一事,本以为他是何等清高,原是不过尔尔。涂山诗,他沐蝴蝶乃是志在必得,至于感情之事慢慢培养便是。 “本上神虽非富可敌国,可也绝非囊中羞涩,此事不过是本上神与殿下之间的一桩买卖,若天狼王有意但可另觅新处。”涂姮和煦一笑竟惹得天狼王与涂山诗自觉此刻他竟美得不容人移开眼眸。转头他便犹如逮住妻子偷腥般上前一手扯着涂山诗的手臂,不容她挣扎便领着她往前走。 “上神该不会以为小仙特意在此地逮你吧?”为免被他口出狂言伤了自尊,涂山诗抢先一步发话,免得惹来涂姮的又一臆测。 “殿下此言倒是提醒了本上神三分。”他强忍浑身的不适之感,咬牙低声道。他不喜欢沐蝴蝶,此人的眼神过于邪妄,打从第一眼他便不喜欢。 “你!”涂山诗被涂姮气得有些急躁,她已然不再去招惹他,为何他却如狗皮膏药般追着她不放? 元安阳本就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来看这桩美人争夺,她邀请天狼王与其一并同行,一行六人来到一家老字号的酒庄。喝了三巡的酒,涂姮终是不甚满意,并非这些酒庄的酒酿得不好,而是少了些独特之处,涂姮借着尿遁走到一处吹吹风,好让适才被嫉妒之火沾染的灵台清醒些。 他不过是借着从商之名避世罢了,如今倒变得越发箭在弦上了。失策!她涂山诗到底是何方妖孽,为何他每次遇见皆是失了方寸。初初相见他便在美女如云的仙子里记住她,待得他瞥见那枚相似的虎形玉环之后,本是不欲谈情的冷淡逐渐瓦解。 “涂姮上神?”涂山诗怯怯地踮起脚尖轻拍他的肩膀,适才一路上他这张倾国倾城的俊颜乃是蒙着一层怒意,许是今日试了几家酒庄皆不合其意吧? “你……你要做什么?”涂姮这语气并不友善。 “今日许是这些师傅的手艺不合上神的胃口,奈何小仙今日要尽地主之谊,若不过几日小仙带上神去一处,烦请上神务必随行。”涂山诗被他这恶劣的态度怔了怔,但也算是把话说出了。 “好,三日后,本上神自当在府中静候殿下的莅临。”小仙?她对他当真是客套且疏远,适才她与沐蝴蝶谈话之时乃是自称“我”,而非“小仙”。涂姮深呼吸一口气,他调整了神绪道:“远离天狼王,他并非你所以为那般翩翩公子。” “谢上神关心,小仙自会注意。”因着她本就不欲与天狼王被他人妄议,是以她才每次出入皆是带着贴身侍女在旁。不知为何今日看见涂姮与元安阳腻在一起,她竟按耐不住烦躁故意在他们面前扰攘。 “忠言逆耳利于行,烦请殿下务必谨记。”单凭那小小狐仙就能阻挡着天狼王的不怀好意么?纵然她涂山诗乃是有心避嫌,奈何这天狼王也绝非等闲之辈,加之他对涂山诗乃是志在必得。若他当真有轻薄之意,他只需打个响指静止半盏茶的功夫便是。 涂山诗点头后便福身离开,他不是很讨厌她么?此刻又何必惺惺作态地提醒她,她与沐蝴蝶如何诚然又与他何干。 涂姮终是放不下心来,只好招来雷电暗中护送涂山诗,若天狼王有意刁难她,雷电出手相救便是。雷电虽是对于涂姮此番行径颇为诧异,却也不敢怠慢自是领命去保护涂山诗的安危。 “故作姿态,算不得光明磊落。若是喜欢,何必自觅由头却步呢。”元安阳在回程的路上忍不住戏谑涂姮一番,涂姮借尿遁不过一盏茶的时刻,涂山诗便借故离开,若非她拦着天狼王,这双暗生情愫的男女岂有情话片刻? “小丫——小妇人多事,你可知那天狼王是个什么玩意儿?”涂姮的神色颇为不满,此人看似牲畜无害,实则却是一身阴骘之气,那身白衣飘飘之下乃是危险至极的气味。 “与涂山卿皆是师从蓬莱仙岛,练的是地煞七十二。若要硬碰,诚然你乃是牛刀小试了。”凡人只道地煞七十二变乃是从女娲七十变中演化而来的,却不曾知晓天罡三十六变乃是最难修炼的,天族的几位真皇与上古神袛皆是从其中顿悟开来。 “此人并非善茬,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加之本上神总感觉不知在何处见过他,左不过念其比本上神年轻一万岁,是以礼让他三分罢了。”涂姮不甚客气地把手中的绸骨扇在元安阳的脑门处敲了三下。 “即使如此,你只派雷电过去,可是安全?”这天狼王既非善茬,区区一头魔狐雷电未必是其对手,搞不好乃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笑话,雷电的身手比你还灵敏,本上神甚是满意。”雷电与风火与他一直在战场打拼过来的,再大的危机三人皆是共同度过。他沉睡之后,风火与雷电几乎每日守在那儿等候着他的醒来,如此忠心,他岂有不重用之理。 涂山诗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沐蝴蝶的纠缠,这一路上她虽是有意无意地避嫌,奈何他却如不知猜不透她的意思那般。哪门子来的狗屁神君,张嘴便是那么讨人嫌,可……她似乎在不远处见到涂姮身边的侍卫雷电,他为何要一路护送着她与侍女呢?可是受了涂姮之命? 虽说她待涂姮总有股似曾相识的错觉,但她抚心自问绝非让人一见倾心的绝色,是以也不知这位涂姮上神乃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管了,既是他邀约三日后到“雁廷苑”处,她大不了领着侍女一同前往便是。 三日后他遣人去请涂山诗商榷入股之事,她倒也是利落地带着贴身婢女前来,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人来人往露天茶馆里把事儿拍板。当日涂山诗穿了她阿哥涂山卿少年时期的衣衫,去集市招来对酿酒颇有心得的小地仙。 涂姮穿着一身玄白的衣衫轻摇着手中的绸骨扇,因着身高优势他很快就躲开络绎不断的人群,反观涂山诗因着身材娇小而显得颇为“艰巨”地从人群中左闪右避,涂姮笑看那一身雪白的衣衫虽是修改得颇为合身,但仍旧看出乃是上了年月的。 他振臂一挥,涂山诗被他护在身前,免去了与人迎面相撞的窘况,两人在集市中转了好几个暗巷才找到一道竹子做的篱笆门户,涂姮有点瞧不着此刻躺在地上晒着原身的松鼠地仙便是涂山诗极力推荐的酿酒师傅。 涂山诗见状也毫不避嫌地推门而入,那松鼠地仙翻了个身子好让背部的毛发也能晒晒太阳。当他八尺有余的身姿在地上变成长长的影子,那松鼠地仙这才慵懒地爬起来。“不知殿下莅临,小仙有所怠慢,还望殿下恕罪。” “你我何须这般客套,今日前来不过是我替你招来一位上好的主子罢了。”涂山诗笑意盈盈地给两人介绍着,对于那松鼠地仙的有意怠慢并未放在心上。 那松鼠地仙在地上一转便化出一个模样颇为俊朗的少年郎,虽说原身是只松鼠可化出人形后也比涂山诗高出半个个头。涂姮蹙眉一笑,这般年轻瞧上去也不出五万岁,竟会是涂山诗口中酿酒颇为了得之人? “青浦的阿爹原是九尾金仙狐帝时期的宫廷酿酒师,青浦打小就闻着酒香长大,若论酿酒也没谁能比得过他。”在涂山诗的赞美之下,青浦的脸蛋不时红一红,跟王母的蟠桃似的,那模样就如被自家夫君称赞不已的小媳妇一般。 涂姮但笑不语,这位小地仙许是待涂山诗存了一份爱慕之心,他就如涂婧那般虽是存了这心思奈何却始终不肯迈出那一步。 第十章 青浦在涂山诗的一顿赞美之下拿着耒耜在一颗树下拨弄了一番,一坛封存得很好的桃花酒将将见了天日。晶莹的酒液泛着整整酒香,涂姮嗅了嗅便知是个珍品,他径自到屋中取来一对琉璃所制的桃花酒盏盛着,这一动作倒让青浦一双眸子发亮。 涂姮把盛了桃花酒的酒盏推至涂山诗的手边,她捧着桃花酒盏喝了一口,那醇厚的酒香让她止不住想要抖动身后的九条尾巴。涂姮虽是目光远眺这蔚蓝的晴空,却不曾错过她适才那副嗜酒的娇俏模样,“殿下的媚惑之术着实修得不错。” 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语让涂山诗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只好埋首于眼前的酒浆之中。虽说狐族的媚惑之术乃是个下乘之法,但凡是个狐族便可修习,她虽也修过此术却不曾待他人身上胡乱使用。若他不喜欢,烦请不要看她便是了。 酒过三巡,涂姮不过是薄有酒意,涂山诗却已有劲头上来的意味,那身子忍不住倒在他的身侧,青浦上前欲要搀扶她,却在他凌厉的眼神之下止住了动作。懒理青浦那张一阵青白的脸容,他只知自身待涂山诗也是存了男女之间的思慕之意。 涂姮一手搂紧她的身子,他挑眉抬手揉着她的小脸,纵然他百般告诫自身莫要对她存念想,可这颗心却总是不自觉地对她起了心思。他定是哪儿不对劲了才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酣睡,更不对劲的是他似乎不欲旁仙细看她这副酣睡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从她脖子处撩出那枚虎形玉环,修长的手指抚上某处隐蔽,圆润的凹凸显露着他不愿承认的秘密。 难怪他第一眼见她便记住了,原是她便是他的诗诗。此刻,他也不急着带她回去王宫,倒是闲闲变出一张毯子让她枕着他的大腿熟睡,他脱下玄色的罩衣盖在她身上。他手中幻化出一本晦涩难懂的古籍,眼神倒是不自觉地锁在她的脸上不愿移开,他与她又纠缠在一起了。 涂山诗醒来之时灵台尚且迷糊,但隐约间觉得自己枕在一个奇怪的东西上,待她一只柔荑攀上那只肌肉贲张的大腿时吓得猛然坐起。“……小仙好歹也是静待闺中,上神岂能让小仙这般不知廉耻地睡在上神的腿上?” “莫非你想如花街柳巷中买醉的男儿般瘫在地上?”涂姮像是恍然大悟般,一双琥珀般晶亮的眸子染上一抹讥笑之意。 “你!”此人既不欢喜她,那又何需惺惺作态地恶言相向?!涂山诗急忙把身子往后移开几步,这涂姮上神果真如阿哥所言那般是个危险至极的上神。“奇怪,往常里我来青浦处喝酒也不曾醉过,何以今日不过三巡便上了头。诚然上神无需牺牲贵腿,我若是醉了休息一回便醒。” 涂姮戏谑的眺望着此刻忙碌的青浦,薄唇不以为然地溢出让涂山诗险些要撞树而亡的句子:“他竟是个连禽兽都不如的男仙,适才算是我谬赞了。” 本是在忙碌的青浦自觉鼻子发痒打了一个颇为惊天动地的喷嚏,涂山诗这才猛然醒悟涂姮此话乃是戏谑她毫无九尾狐仙的妖媚魅力。她算是头一回见识了这位貌若女娇娥的上神乃是何等的毒舌,何等的腹黑,何等的不懂怜香惜肉! “上神此番言辞,不会又误以为小仙有意勾起上神的注意吧?”想起那日涂姮张嘴便是伤人,她难免心生闷气,如今又不知在谋划着什么了。 “涂姮。” “什么?”她一头雾水地瞪着他,她当然知晓他叫涂姮,他是涂婧与涂姬的大哥嘛。他蓦地让她直呼其名?不妥,她不能被眼前的错觉迷惑了,加之阿哥已千叮万嘱了她莫要去招惹这位骁勇善战的狐族战神。 “殿下以后唤我‘涂姮’便是,无需终日以尊称相称,着实过于生分。”涂姮神色自若地看着她。他思索过,他何必委屈自己拱手把她相让他人,师傅与元安阳也千叮万嘱过他莫再强求凡间的一切。 “罢了,小仙无德无才,不敢与上神套近乎。”他每次面对她涂山诗皆是这般恶劣,不知前生可是互相有过节。 “如今似乎是我故意勾起你的注意。”此言一出换来的乃是一片死寂,两人谁也不敢说话了。他抬眼瞧着她良久,两目纠缠了许久却无人敢打破。此刻气氛变得局促不安,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出异样,她略显微窘地缓缓把身子往后移,却见他倾身向前,她有点怯怯后退。 蓦地被人以掌扣住后脑,一双冰凉的薄唇覆在她樱唇上,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揽在怀里恣意吮吻。此刻鼻腔内全是属于他特有的茉莉花香,这过于激烈的吮吻让她娇喘连连,她以手抵推他的胸膛。在她错愕之际,舌头顺势滑入。涂山诗先是一愣,随即羞红着脸双目紧闭,她只感觉到他的舌头很是霸气地缠着她,而她自己则是脑袋中一片空白,忘却了反抗。 待回神之际,涂山诗双唇被他吻得微肿,双颊绯红气喘连连,一双水润大眼甚是无辜妩媚地盯着他。随之而来的乃是她朝他脸上赏了个火辣辣的巴掌,她的脸色由绯红化为苍白,此时的她已经元神归位了。 “若是你并无意中人,不妨试着喜欢我。”为免她喘不过气来,涂姮微喘着放开她双唇,他一手圈着她瘫软的身子,属于她的幽幽淡香窜入鼻腔。 涂山诗怯怯地望着他此刻因着太近而被放大的俊颜,尝试喜欢他?涂山诗挣脱出他的怀抱,羞得无意识以指搓揉着微肿的下唇:“想不到涂姮上神竟是这般轻佻,上神身旁不是已有红颜知己么,何以不去与她细谈。” 涂姮靠近她一些,伸手拉下她揉着下唇的手,本就被他吻得发红的唇在她一番鼓搞下又见嫣红。见她擦了又擦,揉了又揉,似乎很是嫌弃他。她挣脱出他的手,跌退好几步。 “呵呵,诗诗怎以为我与昭阳郡主有着不干不净的干系?此番说辞若被好事者谣传至颢的勾陈帝君之耳,我定必被其扭送到诛仙台去化了这一身修为。若真如此,烦请诗诗与我一同当一双苦命鸳鸯。”他涂姮本就无意当天族的郡马爷,更遑论天帝曾私下暗示有意招他为驸马爷。“诗诗许是不知,这昭阳郡主乃是颢天黅霄宫的帝后荀元氏,是勾陈帝君之妻。” “她就是黅霄宫的帝后荀元氏?!不是说勾陈帝君不近女色么?这帝后娘娘如今可是要对付姬儿?”为何姬儿对这位帝后乃是只字不提? 此事诚然并不稀奇,依照勾陈帝君的年岁怎会没有帝后呢?且慢,这般说来姬儿岂非欲要破坏别人的婚姻?许是这么一个醒悟让她久久不能从错愕中醒悟过来,姬儿这般痴缠太过分了。 涂山诗不自觉地暗自忧愁,她对勾陈帝君的帝后不曾了解过半分,因着在姬儿的思慕中不曾出现过此番人物,是以她也不曾想过这位缥缥缈缈甚是仙风道骨的神仙竟是个有妇之夫。换而言之,姬儿乃是不自重! “他确是不近女色,至少在我活着的八万年里不曾与哪位神女纠缠不清过。姬儿这桩思慕,实情不过是她过度沉溺在自身的幻想之中。怎了,莫非连诗诗也拜倒在其名下?”涂姮从来都觉得姬儿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思慕,那种少女情怀的迷恋总会自我摒除其他事儿,一双眼睛只会巴巴地看到自己想要的。 “休得胡说,我虽非正直的神仙,可也不屑于与有妇之夫纠缠。”涂山诗话出口又觉得这般说辞乃是连削带打了涂姬,只是……回想起当初李南风如何跟那位妾在人前人后的卿卿我我,她的内心便泛起一阵酸楚。 “我不过慨叹,这世间男子只道齐人之福,却不曾细想过我等女子看着心爱之人被夺走的悲痛与折磨,从前我只知怜悯姬儿,可如今我反倒不欲姬儿这般生生踩着帝后娘娘的痛苦去觅自身的幸福。” “为了姬儿往后的名声,我也不欲声张,是以如今斗胆请诗诗去劝谕姬儿。”涂婧说过,涂山诗与涂姬大小就比较亲,有些话若能不劳驾旁人他涂姮定必不会这般卑微。 “一百年前,我也曾想劝姬儿放弃,因着帝君这般践踏姬儿的感情,如今知道了真相……好吧,若让帝后娘娘出手,诚然此事便是我青丘的不是。许是姬儿不曾想过这般横插一脚委实造孽,只是她欲要效仿娥皇、女英也需得帝后娘娘点头方算数。”涂山诗有点颓然,这种被人横插一脚的苦楚、被人生生夺走本来属于自己幸福的折磨,着实太痛、太苦了!从前屡屡碰上李南风与旁人深情,她便会暗自伤心许久,若是不曾爱过那该是多好。 “诗诗似乎很有感触,我虽非爱嚼舌根,可也曾听姬儿说过殿下此番历劫颇为伤情,归来之时乃是身心疲惫得这一百年里都失魂落魄。”闻说她此番历劫就连一颗真心也遗落在一个凡人君王的身上,就连最爱的毽子也不再触碰了。毽子,他的内心难免一阵抽痛,他与凌诗意缘起于毽子,情断也止于毽子。如今他很是想要确定,她是否仍旧对他生恨。 “涂姮似乎待我之事颇为上心,你说过心中乃是自有清明在,想必不会迂腐得以为待你存了不该有的念想了吧?抑或是涂姮搭讪神女的技巧?”虽则她自身也是无法皆是为何有涂姮的身影在,她的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瞟向他。 “诗诗无须这般防备我。”此话淡得让人辨不出其此刻的神绪。 “你的吻技不过尔尔,权当是我喝醉了,你我就此相忘江湖。”涂山诗强打精神地推诿,此刻她只想赶紧离开涂姮。 “瞧不出来诗诗你颇为洒脱,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涂姮挑眉一叹,亏得他以为她是害羞原来不过是她过于洒脱。一支茶色的水晶镯子顺着她的柔荑套入她的手腕,那镯子聚满海中灵气,这样纯净毫无瑕疵的结晶须得在一只万年的玳瑁身上才能凝结出来。这镯子除却是在一只万年的玳瑁身上所得,还注入了他的仙气,只要涂山诗戴着它,即便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她。 “这般珍贵之物,你不若留给自个儿的心肝尖儿。”她抬手看了看这支镯子,模样虽是古朴了些,但触手生温诚然也是个难得之物。她想脱下来却发现这支镯子就如被人施了咒术般,根本无法脱下来。 “给你,你戴着便是,权当是定情之物。”涂姮星眸微抬,神色略显轻佻与游戏人间的玩世不恭,他似乎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又像是在等待时机主动出击。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青浦的寒舍,青浦不知其所以然还搔着后脑勺不知此刻该是如何是好,涂姮含笑开出一个极高的工钱给青浦,青浦闻言乃是点头答应了。一则,他涂姮算是他青浦等候已久的伯乐,二则,他涂姮是涂山诗极力举荐的明君。 当夜涂山诗灵台模糊得连晚膳也不曾用过,回到闺房她便倒在床铺上抚着发烫的脸颊。一十六年的相处,她自问对于李南风的一切熟悉得很,她几乎是笃定涂姮上神便是李南风,虽说两人的容貌着实相差太远,但除却李南风谁会喜欢这种唇舌交缠的吻法? 她,算是明白为何自己会对涂姮上神的事儿这般伤心了,原是他就是那个伤害她极深之人。还好如今的她与凡间的模样并不相像,甚至是两个不同的模样,他不曾属于过她,是以他爱得人是谁又有何重要?只是一想到涂姮上神便是李南风,她的心难免会揪着发痛,也罢,无论她是凡人凌诗意又或是青丘公主涂山诗,得到的不过是他不懂怜香惜肉的言辞。 那时的她只道这辈子不会再为其他男子而心悸,李南风这三个字早已如烙印般刻在她心房处,因着这一段凡恋已够她回味一生。上一世他们已是互相伤害,这一世合该是放过彼此,她当她的青丘公主,他过他涂姮上神的日子。 她从颈项处摸出那枚被她玩赏了许久的虎形玉环,想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如今方知原是近在咫尺。还好这虎形玉环并非特殊之物,即便不小心被他发现了,她也尚能辨析是凡间寻来的小玩意。若然……若然被他知道她便是凌诗意,他该会是如何反应?是惊喜,抑或是惆怅呢?这老天爷当真会拿她涂山诗开玩笑,她才不要再次栽在同一个人身上。 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她的阿娘白澜上神推门而入,白澜上神一身月白的衣衫模样与女儿有着七成的相似,此刻她乃是笑意盈盈。 “孩儿见过阿娘。”她刚起身要作福身,白澜上神就免了她的礼拉着她的手坐在铜镜前,白澜上神拿起一柄梳子仔细给她梳着发。 “诗儿,阿娘有桩事儿欲要问你,你觉得沐蝴蝶为人如何?”铜镜中的涂山诗颇为俊俏,眉眼处承了子音帝君的三分俊雅,更多的乃是承了白澜上神七分的姿色。 “此事,阿娘问大哥不是更为妥当么?阿哥与沐公子相交甚笃,性情之事自是比诗儿清楚。”涂山诗捋了捋袖子去遮掩那支镯子,此事她本就不欲节外生枝,大不了她招来榔头把这镯子砸了。“阿娘,你今夜怎怪怪的?” “诗儿,一眨眼你这孩子长大了不少,难怪这东荒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想到你将来要嫁人了还当真舍不得。今日沐蝴蝶蓦地问起采纳之事,我与你阿爹方知他很想迎娶你为妻。”白澜上神憨笑着给爱女梳发,这孩子如今已是美艳得连天帝也欲要迎娶为妻了。 第十一章 “阿娘,你胡说什么,诗儿谁都不嫁。”她伸手要反抱着白澜上神,却被白澜上神抓着左手细看,“哟,这茶晶镯子成色不错,想不到天狼王这般大方,此物即便是你阿爹也不曾有过。” “阿娘,你都说到何处,这是涂姮上神之物。”她怯怯地用衣袖遮挡这支镯子,都怪阿哥无端端招惹沐蝴蝶来青丘,如今更是弄得她左右为难,她不曾喜欢过他,为何他却咄咄逼人。 “涂姮上神?诗儿,这几日你到底与谁腻在一处?为何你大哥说你甚是喜欢沐蝴蝶?”白澜上神颇为惊诧地看着女儿。 “阿娘,孩儿不曾喜欢过他,他是大哥的师兄,是以孩儿不过是尊他为兄长。这仙界尚无孩儿喜欢之人,孩儿以为并不着急。”她的一颗芳心早已落在凡人李南风身上,哪怕如今又蓦地跟涂姮纠缠不清,她始终尊他沐蝴蝶为兄长罢了。 “为娘的倒觉得诗儿跟涂姮那小子互生情愫,那小子也算不得很坏。”白澜上神幽幽一句,依照她近来的感觉,她的女儿自飞升品阶归来便终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直到遇上涂姮上神,她那颗女儿家的小心思似乎又再复活了。 “我怎会喜欢他呢?”她睁眼说瞎话。 “诗儿,阿娘也是过来人,岂有不知之理?你阿爹与阿娘瞧那涂姮定必是喜欢上你了,你若喜欢涂姮诚然也未尝不可。感情之事,你无需理会你大哥之意。”这男女之间一来二往才能勾起彼此的兴致,她与子音帝君并非懵然不知涂山诗与涂姮上神互生情愫。 “阿娘,瞧你胡说八道有模有样。”涂山诗没好气地搂着白澜上神,她说过的“若有来生与他李南风不复相见”,如今即便相见了也不能食言。 白澜上神摇头轻笑,这孩子越是狡辩越是显得心虚。涂姮这小子,子音帝君私下没少对其赞许,需知子音帝君也是个挑剔之人,能得到他青睐诚然他颇具实力。 想到白澜上神的误会,涂山诗自觉有种欲哭无泪的挫败感。她一身少年郎君的装束出现在青丘的集市之中,为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尽早把酒馆之事早早定下又或是退股,也算是替她阿爹子音帝君了却一桩之事。 她与涂姮好不容易在东南方位觅的一处两层高的小楼作为酒馆之用,本以为能打道回府的她不曾细想涂姮竟提出一并用晚膳。 两人随意找了个偏僻的位置,一来可以静静用膳,二来可以静静听墙角。涂山诗在猛灌了两杯茶水后,这才支支吾吾地道出自己欲要退股的念头,涂姮不过是淡淡点头,“小神并非不肯退还,可惜小神已把那份子钱耗尽,要归还也需得酒馆营业后方能还清。” 涂山诗干笑两声,要涂姮立刻归还着实有点强人所难。那份子钱乃是她私下的积蓄,本以为能赚一笔如今却是被套住了。一桌的美食在涂山诗看来乃是形同嚼蜡,相比起她的不适,涂姮倒是显得颇为热络,不时给她的碗里布菜。 “我闻说诗诗与天狼王乃是情投意合,不知可是因着惧怕其误会,是以才萌生退意?”涂姮闲闲一句状似在挑话头,奈何却噎得涂山诗不知如何作答,诚然这看中了谁也已然与他无关紧要。 她略略蹙眉,此话该是如何应对。若说确是,虽是顺了他的心,可委屈了她的心;若说不曾,他又将是如何?诚然此事与他涂姮上神没一丝干系,这桩猴戏般的谣言不过是阿爹子音帝君与阿哥涂山卿、天狼王之间的博弈罢了。 “此事诚然与上神并无干系。”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鸡肉,她到底是青丘的公主,断不能因着要拒绝他而失却了自身君的气量。她自问不过是这四海八荒中的芸芸众生一员,断然不会如他猜想那般欲去攀下他这金枝。 “若说我待诗诗乃是一见倾心,不知可会觉得唐突?”涂姮笑得很淡,他似乎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关注她,每当她的倩影出现,他便会不由自主地欲要靠近她。 “小仙与上神乃是素昧平生,此话委实惹人误会。”那日尚且能以酒醉未醒来安抚自身那颗躁动的心思,可今日他蓦地这般直白,诚然她很难把话圆了过去。 “你我当真素昧平生?”好一句素昧平生,如此轻描淡写便化去了两人十六年的情分。一年的相处不过是春夏秋冬、不过是一十二个月,与一百年的分离与思念,委实不值一谈。 茶杯哐当一声倾洒了满桌茶水,沾湿了他玄色的衣袖,他低头冷淡地看了看。涂山诗显得局促不安地扯出拍子给他拭擦湿了的衣袖,她竟因着这么一句不知深浅的话而失态,他莫非忆记起了什么? 涂姮的大掌蓦地罩在涂山诗的嫩白柔荑之上,轻轻搓揉着她的肌肤,一切仿若在凡间那般,他最为喜欢的便是揉她的小手撒娇。她略略蹙眉,不欲面对他这般亲昵的举动,他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薄她?! “想不到涂姮上神竟是个浪荡公子!”她有点儿煞白地看着他,背脊不自觉挺得笔直些,形姿调整得正襟危坐些,随后蓦地把柔荑急急收回衣袖之内。 “诗诗反有点儿过了。”他挑眉道。 “休得胡说八道,我的桃花早已在倒血徽,烦请上神留半分清白于我,可好?”涂山诗没好气地瞪着他,好歹也是一介上神岂能这般信口雌黄?! 涂山诗顾不得此刻腹中饥饿,随意觅了个由头便急急逃离此地。这倾心一词当真折煞了她,到底他心有多大才能跟见面不过几回的神女说出这情意绵绵之话? 涂姮也不去追赶,适才这般,诚然她并非真的忘记了。今日之前,他巴心巴肝地想她忆起过往;今日之后,她不愿记起也罢,权当两人今日初识,一见倾心。 涂山诗边走边往后细看,直到再三确定涂姮不曾 ,她这才放缓脚步。涂姮这般俊俏定必是一众神女仙子心中的如意郎君,他到底是个命犯桃花之神,终归是让神女仙子夜夜泪目。她边走边喃喃自语:“涂山诗,你几时才能有骨气一点,莫要再折在他涂姮身上!” 五日后,涂姮搬至王城中昔日九尾玄仙狐君上的别业之日也是他酒馆开业之时,涂姬与涂婧乃是送来了一大堆贺礼,他让风火与雷电把仙友送来的贺礼登记好放入库房。这座别业占地不大,却是他觅来修缮功夫了得的地仙参照他在凡间的太子府依样画葫芦地重新修缮过的,别业里栽种着大片的果桃。 涂山卿带着涂山诗领着贺礼到涂姮上神的仙府中祝贺乔迁之喜,涂山诗一脸错愕地跟着府中的地仙在院子里穿梭,眼前的一切委实与凡间的太子府有几分相像。涂姬一身宽袖长裙与平日里的玄白劲装大相径庭,看见她的身影随即颇为热络地拉着她到偏厅里吃点心聊天。 “姬儿今日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想必迷惑了不少青年才俊。”涂山诗溺爱地掐了掐涂姬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娇嫩脸颊,偏厅里堆放着一众神仙送来的稀奇之物,其中就算天狼王沐蝴蝶最有心思,送来的是一对琉璃所制的龙凤酒杯。 “哎,大哥说我平日里乃是个野丫头,今日好生打扮一通,兴许能在宴席间觅得如意郎君。”涂姬颇为忧愁地哀叹一声。“今日小诗姐姐打扮倒是素雅,却没了平日里的娇艳之色。” 涂山诗本就是一株耀眼的牡丹,这般素雅的发饰倒是恰如其分地把她的过分娇艳给渲染掉了,还好她本就天生丽质难自弃。 “胡说八道,今日乃是你涂家的喜事,我又岂能在此喧宾夺主呢?”涂山诗被涂姬拉着手臂穿过偏厅的雕花月亮门往正厅走去,正厅里涂姮与涂婧双双招呼着络绎不断的来宾。 她瞥了一眼便故意扭头不去看他,因着送贺礼前来的神仙太多,她好不容易才觅了一处清净的角落发呆,冥思苦想了良久,终是觉得不若退了那股份算了,有道是:既不回头何必相望。 “小心!” 一道肉盾挡在她身前,不知是哪位神君的家眷之童不小心撞到了大厅内作隔断之用的缕空屏风,那六扇大的屏风顺势往涂山诗身上砸去。涂姮一个箭步护在她身前,那道屏风压在他厚实的背脊上,他不过是略略蹙眉,风火、雷电两大护卫随即把屏风捞起。 “君……主爷,您可有负伤?”风火、雷电把屏风重新摆放好后,上前慰问涂姮上神。因着他此刻是背对众人,没人察觉他此刻是如何形同母鸡般拥着涂山诗。 “不碍事。诗诗可曾负伤了?”涂姮淡淡地看着怀里一脸惊恐的佳人,脑海中的人影与眼前的美人重叠,似曾相识的错觉让他遽然分不清眼前的人儿。 “小仙谢过涂姮上神。”涂山诗客套且疏远地挣脱出他的怀抱,她别过身子整理一身微皱的衣衫。这场骚动并未影响现场的热络,她暗自舒了一口气,不待旁人细问,她借故溜到后面的院子里吹风。 她扶着廊道的栏杆,花园里的亭台楼阁、假山缠绕,眼前的一切皆是那般熟悉且真切,仿若她此刻仍旧是那个傻傻的凌诗意而非青丘的神女。院里的花乃是青丘特有的春睡吊兰,微风徐徐吹来,这轻盈的春睡吊兰随风飞舞——飞絮盈盈。 她几乎更加笃定涂姮便是她在凡间那位权欲熏心的夫君李南风,她不自觉地按住胸前不曾显露的虎形玉环。难怪那日他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求自重地轻薄她,怕是他已然猜到她便是凡人凌诗意,不妥,只要她死活不认,诚然他也没辙。 适才之事虽是过于突然,但也只需略施术法便能轻松化解,但他却以肉身之躯替她挡了那屏风。莫非他想起了从前的事? “诗诗,适才没吓着吧?”涂姮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旁,倒是把她吓得一惊一乍。那屏风拍下的地方凑巧是他的肩胛骨处,此刻难免有点儿发痛。 他双手环胸,适才的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以肉身去替她挡下那屏风,说不清为何不曾想过用术法,理不清为何要挺身而出。似乎一切都是那般自然,仿若他们仍旧是凡间那双小夫妻般,只要她处于为难之时,他定必在其身边。 涂山诗怔怔地望着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涂姮上神若是追问我劝说姬儿之事,我既是承了下来定必尽快给上神答复,断不会惹得帝后娘娘出手。” “诗诗为何一直避开我,可是还在为那夜之事置气?”那日之后,涂姮已有五日不曾见过涂山诗,他曾遣人去相约可得到的不是殿下不在府中便是殿下有事不便。今日是他乔迁之喜,是以他才能逮住这只小狐狸。 “这又谈何气与不气?上神与小仙也不过是因酒意乱了神绪,才糊涂之下办了一桩蠢事,如今亦无须旧事重提,失了彼此的风度。”因着她与他此刻正在廊道,若此刻转身就走怕是显得不懂礼数,可与他孤男寡女在一处,免不得又想起那日的荒唐之事。 “兴许你以为那日是我喝高了,可我很是清楚自身做了什么。既然诗诗执意那日之事,那我的提议,不知你考虑得如何?”涂姮认栽地看着仅比她肩膀高一点儿的娇小身姿,凡间种种诚然并非欲要忘却便能忘却,他们已做过一世夫妻,此事乃是铁铮铮的事实。 “小仙拒绝,小仙不才,烦请上神另觅了不得的神女。上神天生便是个容易招惹桃花的祸害,想必为上神伤神的神女仙子不少,烦请上神收心养性好生对待新人。”她态度坚决得让他略感错愕,那日她分明很是记得两人当夫妻之时的亲昵,不过五日却又回到原点。 “……若说我当真喜欢你,不知你可是接受?”涂姮看着她,修长的大掌不自觉地扯着她的手臂,不许她离开半步。 “话说,上神好歹也是翩翩公子,为何很是喜欢毛遂自荐?”这是何种奇怪的语法?呿,自大、自恋,她才不屑与黅霄宫外那些不知廉耻为何物的神女仙子为伍,更不愿成为他涂姮上神那猎艳名册中的一员。 “遇上我喜欢的,何以不能毛遂自荐?这尘世间何来如此多扭捏之事,若见到心仪的姑娘还得却步,那不过是给自己找个由头罢了。”涂姮此时让人看不出表情,世人皆是想得太多,才会造就如此多痴男怨女。“我自问非奸邪之人亦非君子之人,诗诗与我既然是两情相悦,又何来毛遂自荐一说?” “简直胡说八道!我几时待你存了念想?若无旁事,我先行告退。”她有点无助的挫败感,他是石头抑或是故意要跟她纠缠不清? “若你当真待我无情,那又何须这般落荒而逃?”每次看见他便是这般如坐针毡,若早已看开又何须这般忐忑不安。 “是,小仙已然被上神所吸引,如是这般可是舒心?!你我本就是理念不合,合该你过你上神的日子,我过我的公主之乐。”简直是狗屁不通的文法!他许是当惯了帝皇便以为这天下间的神女仙子皆是迷恋他。 “你越是这般防备越是显得你心中有愧,抑或是你已认出我便是凡人李南风?凌诗意。”涂姮说得小心翼翼,深怕一个不慎便招惹了这位看似柔弱的小辣椒。 “上神的故事说的颇为动听,可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涂山诗嘴里说得潇洒,但内心却颇不自觉地抖了抖。 “我记得你此处颇为敏感。”涂姮修长的食指在涂山诗的腰带处指了了指,这里乃是她肚脐上方一寸之地,那一世他们不知历过多少回云雨之情,他比她更为了解她的身躯。 第十二章 “你这浪荡公子!我不也很是记得你的肩窝……”涂山诗惊得脸上乃是青了一阵又白了一阵,她何尝不也很是了解他肩窝之处颇为敏感么?为何他们就不能好生放过彼此?她倒吸了一口气后,继续故作姿态地愤斥。 “诗诗,你我皆是清楚凡间所历的种种,若你当真忘却为何还要戴着那枚玉环?”涂姮淡淡问道,此话虽说得轻,却也是掷地有声般在涂山诗的脑海里炸开。 “那枚虎形玉环……上神乃是认错人了。”涂山诗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极度防备地看着他。他与她同为神仙,在凡间历劫后无需经过阴司冥府孟婆汤洗礼自会归来位列仙班。 “说谎!你这般心虚已然知晓我便是凡人李南风,你说生死不复相见……诚然,天命并不这般以为,是以造就了你我此生再次相见。既是如此,你我何不顺应天命,把彼此蹉跎的光阴挣回来?”涂姮竭力稳住莫名的激切。 “我拒绝,就算你是李南风又如何?昔日种种不过是一场虚耗,你亦无需自扰,一百年不多不少,也足够你我身边之人换了一茬,是以你我皆要看开方是良策。加之,不过是情劫罢了,如今我身边已有沐蝴蝶,你也合该放手。”她轻声道,既然往事如烟,合该随着时光烟消云散。 “沐蝴蝶本就是个歹人,你为何非得与他纠缠?!为何你非得惹怒我方是舒心?你身边之人除却是我,断不会是旁人!诗诗,你原谅我可好?”他懊恼地闭目片刻,耐着性子道。 “原谅?我自问没这个资格。当初你冷落我一十六年之久,如今又何须在此故作痛惜?!十六年的光阴不少,上神一个‘爱’字便打发了。我涂山诗不才,不欲当你的灵宠,烦请你另觅小玩意陪同。”那一世情劫便是情错,她已尝过爱他有多苦,今生合该不复相见!她太累了,他涂姮愿意当个恩人也好,义兄也罢,反正从今以后她的夫君不会是他。 “你可知我一直记挂着你。你若不爱我,为何把自身姻缘蹉跎?你敢说你当真不再爱我?”他算是认栽了,前世他情迷于她,今生他再度拜倒于她裙下,既然天命乃是要他们纠正彼此间的错误,那又何来驻足的由头一错再错? 涂山诗丢下一句“有病”便急急逃离,待得花园恢复平静,元安阳一身男装英姿飒爽从廊道的横梁处一跃而下,她一副看戏的神色走到涂姮的身前,“区区小事便这般激动,赔尽一身上神的气度。话说,你们这双夫妻也委实了得,竟敢在青天白日之下把云雨之事祭出,着实让小神受教。” 当真是江山人才辈出,如今这些小辈乃是甚是威武霸气,饶是她这般胆大妄为也不敢如这青丘走兽那般口不择言。 话说,当初涂姮乃是信誓旦旦地说心里有人,她还道这般痴心便顺路去了一趟冥府查看,这凌诗意原是青丘公主,听冥主的说两人这凡间的夫妻情分尚未了却,是以天命便把这姻缘落在了原主身上。如今两人早已你来我往,想必是她多此一举了。 “这夫妻间的调戏不过是情趣罢了,莫非你与帝君不曾闺房逗趣?”这男女间的情爱左不过是你来我往,一而再再而三,最后化作一双神仙眷侣缱绻世间。“舍妹之事,我自当一力承担,烦请你宽恕几日。” 闺房逗趣?她支着下巴想了片刻,于勾陈帝君而言能眼神一瞥绝不多言半句。 涂姮把绸骨扇别在腰间,他让涂山诗去劝说涂姬便是不欲天族出手,更不欲涂姬因着这桩似是而非的思慕而坏了自身往后的前程。诚然,她如今已是被形容得很是难听,但也尚未铸成大错无法挽回的。 若勾陈帝君当真许诺过姬儿名分,那一切还好说,奈何人家待她乃是避之则吉,听涂婧说涂姬每次到九重天溜达皆是扑空,人家连个面儿也不给已说明了一切。再三执迷不悟地纠缠,一念入了魔障,届时生生给天族一个借口将其歼灭。 感情之事本就容不得屈打成招,此时并非从前上古洪荒时代,若是相中哪位神女仙子,直接拉回自己的仙府洞穴便事成。如今乃是讲求着你情我愿,若是一方不许也只得是单相思罢了。当日他在九重天宫之时已然听到那些放风的男神仙把涂姬形容得很是难听,可此事他纵然再恼火也不能在颢天兴师问罪,因着人家不曾主动招惹过姬儿。 “人心向好,是以世人皆是喜欢偶像崇拜。切记,莫要把勾陈帝君惹怒,不若十头天狐也压不住。”元安阳略略侧目,成佛成魔于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之间,如他这般清心寡欲的神尊若是有了执念便是来个鱼死网破般。 “谢过帝后娘娘。师傅曾让我手起刀落以太上老君的‘忘情丹’喂姬儿,又或是‘机缘’些让她磕伤脑袋忘了点东西,奈何我也不欲这般残忍。”涂姮喟叹一声,把一切掐死在萌芽期的做法当属玄水真君做得最好。 “哎,想来也是涂婧过于犹豫所致。”身为君上,竟这般溺宠自家妹子的痴心妄想。这生生的屈打成招,莫说他勾陈帝君不乐意,换她元安阳也定必不乐意,感情之事岂有强逼之理? “你来找我并非说这些吧?”涂姮估摸着如今正是宴席开始,适才他只顾着跟涂山诗说话忘了时辰。 回去的路上,元安阳大致说了今日出席的几位天兵天将。涂姮这一路也不过是略略挑眉,并不见得如何焦头烂额,直到她蹦出一句颇为惊天动地的话才惹得涂姮拳头紧握:“适才忘了,我此番前来乃是告辞的,因着我被奎木狼星君认出。” 元安阳从阴司冥府归来青丘之际在东荒地界碰上了二十八星宿中的小星君——角木蛟星君、斗木獬星君、奎木狼星君及井木犴星君,因着她自出嫁便鲜少在钧天走动,自以为能瞒天过海的她正欲大咧咧地抛下他们,不想这奎木狼星君像是如梦初醒般惊诧,帝后娘娘不是告假至梵天游学的么?“娘——” “凉什么凉?!”她蓦地指着奎木狼星君不停做噤声的动作,“如今乃是烈日当空,你若是畏寒但可让三位星君给你捂一捂。” 奎木狼星君几乎是笃定眼前的女上神就是勾陈帝君的帝后荀元氏,在颢天当值的神仙哪个不知帝后荀元氏的急才颇为了得,适才他不过匆匆一句,帝后娘娘个已然是把话头绕了过去以作蒙混过关。“帝后娘娘几时从梵天归来?帝君可知一二?” “不凉,如今乃是热气攻心得很!若是走漏风声,休怪本帝后把你等扭送至海底熔岩之下又或是承受海底的冰柱之刑。”话音刚落她便落荒而逃了,天杀的!她怎忘却了这奎木狼星君不时在颢天走动,罢了,既然如此她只得提早回去颢天负荆请罪,若被勾陈帝君率先发难,诚然她以后也休想踏出颢天半步。 “卑职等知晓,恭送帝后娘娘。”角木蛟星君、斗木獬星君、奎木狼星君及井木犴星君闻言乃是何其恭敬道。帝后娘娘走得如此仓促,想必帝君仍旧被蒙在鼓里! 涂姮闻言不过是薄唇抿了又抿,难怪玄水真君特意请来这位帝后娘娘护着他,原是天帝不曾想过放了他。也罢,既是他们苦苦相逼,那就休怪他不顾颜面。 回到大厅之时已是午膳开启之际,涂山卿与涂山诗代表着子音帝君洋洋洒洒地说了一串客套的话语,他也不过是淡淡地回礼便是,倒是涂姬喝得很尽兴,惹得她身旁的白衣神君一脸忧心,那神君他略略打过照脸,知道他便是南极真皇座下“六司”中的司命星君,而司命星君左边处的便是益算星君,另一桌分别坐着角木蛟星君、斗木獬星君、奎木狼星君及井木犴星君,虽说此刻他们乃是把身份压得极低,甚至以妖族的服饰混入来,但浑身的仙气还是很容易被人察觉。 涂姮举杯恍若无事般喝酒,他的醒来让天族几位高处不胜寒的真皇坐不住,唉,他涂姮已落魄到如此田地,他们可是要逼得他自刎方可罢休? 今日宴席的酒是青浦所酿制的,不知可是适合那小酒鬼的口味?涂山诗今日显得克制多了,不知是因着她大哥在此。许是他的目光过于专注,竟惹得涂山诗狐疑的目光隔空对上了他的目光,她有意偏头一侧却发现自己似乎被涂姮的目光锁住,她左闪右避也躲不开他的目光。或许她的动作有点大,只闻得涂山卿关切的声音:“阿妹怎了?” “不过是有蚊子罢了。”涂山诗随口扯了个谎言,还不忘伸手在脖子处抓了好几下,直到出现红印方才罢手。适才他竟胆大妄为到在廊道处说出凡间当夫妻之事来,着实被他这行径吓坏了她,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不知要如何兴风作浪! 闻得她说有蚊子,坐在她身侧的沐蝴蝶颇为体贴地从内袋掏出一钵透明的膏体于她手中,涂山诗终是推举不过只得含笑颔首。待她正欲把膏钵收下却见那钵蓦地摔在地上成了碎片,沐蝴蝶的脸容僵了僵随后抬起微愠的神色望向正在洋洋得意的涂姮。 原是涂姮把桌上的一颗花生米弹到那膏钵之上,膏钵顺势而坠下成了一地粉末。涂山诗乃是他涂姮的女人,几时轮到这种阿猫阿狗前来觊觎? 席间涂山卿被人灌了不少酒液,连站起来也显得乏力,涂姮扛着比自己要挨半个个头的涂山卿到偏厅去歇息。涂山诗指挥着涂山卿的贴身侍卫鸿霖把涂山卿扛到小榻上,涂山诗知道鸿霖乃是个活生生的断袖,他与涂山卿乃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他思慕涂山卿,可惜涂山卿生平最厌恶断袖。 此刻涂山卿乃是醉得一塌糊涂,加之她知道因着大哥乃是个性好正常的仙君,故此鸿霖乃是讨厌一切神女仙子,甚至她这个亲妹子接近大哥也会让其不适。 “你杵在此地作什么?还不去打水?”涂姮故作无知地对鸿霖下命令,鸿霖没撤只好亲自去找来铜盘到廊道尽头的水井处去打水。 涂山诗一时间不知该要如何伺候酒醉的大哥,涂姮轻抬下巴是以涂山诗站到小榻的一旁,相比起涂山诗的不知所措,涂姮显然是有照顾人的经验多了,他修长的手指替涂山卿解开扣子以防他咽喉不适呕吐,他把薄被给涂山卿仔细掖好,以防吹了生风导致更多的不适。 “你还挺会照料之事,我还道是姬儿胡说,原是真的这般。”涂山诗抿了抿唇,此刻若不说点儿什么难免显得气氛尴尬,她瞥了醉得不省人事的大哥一眼,适才很多仙友本是要灌她酒的,不过是被大哥生生拦了下来罢了。 “从前我阿爹时常买醉,是以我知道该是如何处置。阿娘生育姬儿之时适逢血崩,难产而死,阿爹痛失所爱,神绪颓然了不少日辰,后来更是终日借酒消愁。”自那时开始,他便不时肩负起九尾玄仙狐君上的职责。涂家七兄妹中,就算他与姬儿跟阿娘长得最为相似,尤其是他涂姮完全遗传了阿娘的美貌。 涂山诗“哦”了一声,此事她曾在姬儿口中听过,不想原是半句不假。涂姬比涂姮上神幼了五万岁,换言之涂姮上神在姬儿的年岁之时已是担着了九尾玄仙狐君上的责任。“你可是记恨我阿爹夺了你青丘狐帝之位?” “我为何要记恨子音帝君?这青丘在我手中也未必如现在这般太平。”权力何尝不是在他手中?凡间种种已然告知于他,他无法控制权欲的膨胀,与其让青丘生灵涂炭不若把青丘交到有能力的子音帝君手中。 “但愿你此话乃是发自肺腑。”她故意别过身子去照顾喝醉的大哥,鲜少喝醉的涂山卿翻身往床外吐了一地的呕吐物。 “你就这般惧怕再次喜欢我?”涂姮唤来几名侍女把地上的呕吐之物悉数清除,又让人搬来矮桌把干净的铜盘置于上头,方便涂山卿翻身呕吐。 “你……我……我又何须惧怕喜欢你什么。”涂山诗被他逐渐靠近的身姿逼得退无可退,若她再退那就只得跌坐在大哥的身上了。他,比李南风之时还要可恶——说话乃是一针见血。 “诗诗,莫再躲避我了,你若在这般你哥的小命定必死于你的尊臀之下。”涂姮含笑拉着她往后仰的身子,她猛然撞上那堵厚实的胸膛。 廊道外传来脚步声,鸿霖踩着沉重的步伐捧来一盆温热的水,涂姮接过雪白的毛巾将其打湿,涂山诗见状急急走到廊道处等候。鸿霖本欲亲自侍奉,不想涂姮比他快一步用毛巾仔细给涂山卿的身子拭擦了一遍,随即又让鸿霖到外头候着。 鸿霖不肯,涂姮只好径自走到廊道外去找涂山诗,却见她站在廊道处咬着食指发呆。他摇头轻笑,这一坏习惯再次印证她就是凌诗意本人,要装扮成另一个人并非难事,但要事事模仿却是颇为疲倦之事。 “若再耽搁下去,你大哥怕是晚节不保了,还不与我一同过去‘救’你大哥。”涂姮颇为“好心”提醒此刻涂山诗把涂山卿独自留给鸿霖照料乃是多大的错误,毕竟食色性也! 涂山诗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啊”了一声,她怎忘却了鸿霖这个对大哥颇为情深的断袖侍卫呢?! 偏殿内的一切似乎并不如预期般糟糕,至少在涂山诗眼中便是如此,鸿霖不过是如被点了穴般站在小榻旁,一只欲要抚上涂山卿的大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一双大眼错愕地望向涂姮与涂山诗踏入的身姿。鸿霖屏住呼吸,这位看似柔弱的涂姮上神似乎早已把他的一切了如指掌般! 第十三章 涂山诗急急跑到小榻去检查自己大哥身上的衣衫可是凌乱,还好一切不过是微皱,诚然鸿霖来不及动手便被他们搅和了。涂山卿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眸,对于房内的一切显得有些迟钝,鸿霖一脸尴尬地垂手站在一旁,涂山诗则是如母鸡般护着他,而那位涂姮上神则是好整以暇地睥睨着自己。 “你们这是?”好晕,适才没少被人借机灌了烈酒,如今除却头痛欲裂,还脑子发昏了起来。 “大哥喝得酊酩大醉,还好涂姮上神与鸿霖扛着你到偏殿来。”涂山诗略略调整身子以背遮挡身后鸿霖过于热络的眼神,她不喜欢鸿霖望着大哥的眼神,那般炽热让人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感情的沉重。 “这……诗儿不懂事,劳烦了上神。小仙在此——”涂山卿闻言乃是一愣,此等伺候的小事岂有劳烦这位上神之理? “是本上神自愿帮殿下的,太子无需多礼。”涂姮整理着微皱的袖子,一副不欲与涂山卿详谈的模样。风火已捧来一碗醒酒汤,涂姮寒暄了几句转身便离开。 回程的路上,涂山诗虽是与涂山卿骑着马并肩而行,但她终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清风吹送,吹起她披散在身后的青丝,一枚淡淡的红印惹得涂山卿侧目,但也仅仅是侧目罢了。他想起宴席间涂山诗曾说有蚊子,起初他还不以为然,原是这蚊子乃是躲在她的发后。 “对了,沐蝴蝶欲要提亲之事,你意欲如何?”涂山卿突然问道,如今阿爹的心思越发缜密了,就连他也揣摩不出半点,沐蝴蝶好歹也提了采纳不下两回,阿爹却总是觅到由头拒绝。 “啊?我不曾想过要嫁予沐蝴蝶,我敬重他乃是他是大哥的师兄。”涂山诗猛然醒过来般一脸痴呆地看着涂山卿,对了,历劫前夕沐蝴蝶曾提出联姻一事,当时阿爹借口她尚未历劫,是以暂且不谈。如今她已历劫归来,这沐蝴蝶算是逮住了机会又再旧事重提了,诚然沐蝴蝶也是一位了不得的青年才俊,但她着实待他没有存下半分男女之意。 “可沐蝴蝶喜欢你,此事莫说你不曾知道半分。阿妹,你该不会当真喜欢上涂姮上神了吧?”涂山卿一脸懊恼地轻啧一声,“这魔狐、妖狐一族皆是臣服于涂姮上神而非阿爹,如今他虽卸了君位,可难保哪日会起兵造反。” “大哥在怕什么?竟要如此迫不及待,怕是大哥畏惧自身的优越被涂姮给比下去吧。”涂山诗蓦地一句堵得涂山卿一时无话。 “男儿家的事儿,诗儿莫要过问。自你历劫归来,这性情便变得这般执拗,大哥只道你不过是渡了一个颇为伤情的劫难罢了。凡间一切不过须臾,这沐蝴蝶才情皆与你相当,你俩才是佳偶天成,至于那涂姮不过是个弃子莫再深陷。”涂山卿的气势有点颓了,眼前这个是他一直呵护备至的亲妹子,有些事儿他们本就不欲她知。 “涂姮已被你们逼得隐世去了,为何你们还得这般逼害于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涂山诗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大哥颇为陌生,凡间中的权欲争斗似乎又在重现了。她讨厌大哥这般说涂姮,涂姮不曾招惹过大哥与阿爹,奈何他们却是迫不及待地要置他于死地。 是,他涂姮是一战成名了,可如今也受到“成也萧何败萧何”的恶果,如今天族与青丘便是这般容不得他醒来,就连隐世之举也成了旁人要铲除的借口么?那位文质彬彬的阿爹、那位温润如玉的大哥几时变得这般嗜好杀戮了? 除非他自刎! 涂山卿深知此话绝不能说出,哪怕是天族也不能蓦地提起这么一句话,更何况是东荒九尾狐帝。要怪便怪他为何会醒过来,当日药君分明说过,涂姮上神伤了仙元动了仙根,要复原就只得历经上万年的沉睡,为何他将将睡了不过四百年便醒来? “不要再问了!”涂山卿低声责骂,从前的涂山诗只管悠然自得地生活从来不过问这种权力斗争之事,可自她历劫归来便变得敏感且成熟了不少。 “诗儿!”就在涂山卿握拳调整自身神绪之际,涂山诗赌气似的蓦地勒转马头往回跑,“诗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落了东西在姬儿处!”她随意扯了个由头便走,涂姮可知自身乃是深陷于陷阱?待得她回到别业之时,涂姮正在院子里悠然自得地提笔练字,见到她的身影却并不意外。别业内的果桃开得灿烂,桃花树下的他宛如一副清丽的美人图,男式的发髻并不减退他的娇美,反倒形成另一道迷人的风姿。这般风姿卓越的男子不像是狐族反倒更像是天族的神仙,难怪天帝有意把他招为天族的驸马。 涂山诗算是这仙界中最适合穿白衣的神女,桃花树下她清冷的气质更盛,可惜她的柔荑此刻包裹在皮手套中。适才宴席之上的人已悉数散去,此刻别业内只有风火、雷电两位忠诚的侍卫。涂姮含笑搁下手中的笔墨,眼神甚是胆大妄为地打量着她。“你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我……我忘记了劝姬儿。”她想了想,终是忍不住出口:“不若你离开青丘到别处去,这四百年,这四海八荒六合早已换了一番景象,你若出去走走诚然也是不错的,若不我这便回去让阿爹替你开出公文,你且收拾一下细软便出发。” “我不会逃走,若我只会一味退让,他们更会欺我更多。”涂姮像是早已读懂了她的心思般,轻轻一句便稳住了她转身欲要逃跑的身子。他涂姮素来不是善茬,这争与不争全看他的心思念想,而非他人所愿。 “你当真要跟他们一决高下?”他,终是离不开权欲的执念? “且看他们可是要跟我斗,我答应你,他们不来犯我,我断不会冒犯他们。”他的眸子一直望着她,就连承诺也显得悦耳动听。 “我非你的谁,你也无需交代得这般清楚。” “可你冒死前来进谏我离开保命,诚然你当真对我余情未了,你我既是有情为何不能好生相守?你尚要自欺欺人至何时?”他撂下笔墨,笔直欣长的身子在她跟前形成天然的屏障。 “你不是有帝后娘娘保护么?”何须她这个区区上仙前来班门弄斧? “她行迹败露了,不得不提早回宫。不若由你保护我如何?”纵然元安阳没有败露行迹,他也不想再让她暗中保护,他涂姮乃是堂堂八尺男儿藏在一个女子身后岂非沦他们为笑柄么? 涂姮执起她的柔荑抚上自己的脸颊,他笃信涂山诗待他仍旧有情在,曾经的他因着深信来日方长愣是把最爱的人耗掉了。元安阳曾问过世间男子可是喜欢“求而不得”,他说过只有让他心甘命抵的方算是最好的,如今眼前的神女便是能让他心甘命抵的,他们之间已无一错再错之理。 “你放开我,你的侍从还在,何必这般不自重。”虽是涂姮魁梧的身姿以替她遮挡了风火与雷电的注视,奈何她无意成为旁人眼中的戏子。 “他们不会外泄。诗诗,你尚要自欺欺人至何时?”若不他也不会领他们到别苑来。 “我何须自欺欺人,我当真是来觅姬儿。”她蹙眉不懂为何他执意留在青丘,他可知如今单凭他一己之力诚然难得这暗箭。 涂山诗随意扯了个谎言便去找涂姬,好险! 她适才乃是心跳加速,明知他不过是承诺权力之事却还会为他的话而悸动。他,似乎变了,不再为权力而利欲熏心,反倒多了几分潇洒,那时他常说自身乃是身不由己,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心中的所爱,不知可是如今的他已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一切? 涂姬所住的院子新栽种了几棵观赏之用的绿竹,此竹虽不能长成黅霄宫外的十里竹林那般绿意盈盈,但作观赏之用还是能赏心悦目的。涂姬的痴心一片当真让人动容,可是终究是付之东流的。此刻她正是满脸愁容地灌酒,涂山诗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杯,自宴席上她跟那司命星君说了几句便开始买醉。“姬儿,你又何苦这般?” “小诗姐姐?今日姬儿心伤至极,没心思与姐姐细说大哥之事。”涂姬翘长的睫毛扇了几下,算是从几分酒醉中醒来,迷迷糊糊认得眼前的绝色美人乃是她的好姐妹——涂山诗是也。 “可是大哥求你来劝姬儿?姬儿不欲在这儿虚度,姬儿要回六哥处。六哥是九尾玄仙狐君上,能带姬儿去九重天……求求小诗姐姐,求你带姬儿离开这儿,姬儿来生再做牛做马报答小诗姐姐的大恩大德。” “姬儿醒醒吧,帝君乃是有家室之人,你将将不过是在黅霄宫小住了一个月便这般掏心掏肺,你除却感动了自己,还感动了谁?”涂山诗难得这般严厉地说话,“你乃是青丘神女,何苦非得在他人的婚姻中横插一脚?帝君答应过你什么,可曾许诺于你什么,你终日在此买醉,帝君却在黅霄宫只道他帝后的好,你这般作践于何人细看?你只道自身情伤却可曾为那位帝后细想过半分,可知她夜半可曾暗自伤神、偷偷哭泣?” 涂姬被涂山诗的连连责问惹得哇哇大哭,今日司命星君便是受了勾陈帝君的帝后之托暗示她莫要这般纠缠,因着他爱的乃是自家帝后,自他成了亲偌大的仙界神女已然是无趣之物,若她这般纠缠下去只会沦为仙界的笑话。 “姬儿不过是思慕,竟惹得你们悉数前来羞辱我。姬儿在黅霄宫当了一个月的小狐狸,与帝君虽是孤男寡女,可帝君素来君子不曾占过姬儿一丝便宜,若姬儿在帝君的寝室睡了,帝君便会到别处睡。如此温文尔雅之人,姬儿岂有不思慕之理?有一回帝君不知为何心情愉悦,竟用篦子替姬儿把打结的毛发给理顺了,姐姐可知这甜蜜之情?那时姬儿当真高兴得不得了。” 涂姬哭哭啼啼的模样着实让人怜悯,就连涂山诗也为之动容,奈何此事若再纠缠只怕是徒增旁仙的谈资,如今帝后娘娘已是给了上好的台阶于青丘。 “姬儿,待得你长大便会知道,情字之苦,独独一个‘情’字就需得两人相应,若只有一方付出也不过是桩孽缘。”涂山诗揽着哭得脸妆也花了的涂姬,轻拍着那因哭泣而抖动的肩膀,“从前你问我脖子上的虎形玉环从何而来,那是我在凡间的夫君在我死后给我戴上的。我与那凡人真心相爱又如何,最后不也闹得生离死别?他说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我,可迷失在权欲之中的却是他。相爱已是这般悲凉,而你不过是强求罢了。” “你分明在诓我!姐姐不是说不复相见么,为何还留着这虎形玉环?”涂姬哭得畅快淋漓,她本以为自身这桩单相思已然惨淡,不想涂山诗这两情相悦更是壮烈得让人泪目。 “不错,既是不复相见,那又为何睹物思人?”涂姮双手环胸地偎依在门扉处,一张脸庞谈不上是喜是怒。这女儿家的贴心话,他一个大男人自是不便细听,可在她娓娓道来那个颇为伤情的情劫后却又驻足。 “我确是忘不了,诚然又如何?至少我乃是真心实意爱过,不像某人自以为是个多情君王,左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涂山诗故作潇洒的语气,可眼神却只落在涂姬的脸上,“不知涂姮上神几时喜欢上听墙角的?” “我不过是怕你抵不过姬儿的撒娇,从我这儿胆大妄为地把她拎走。”涂婧压不住涂姬,只好由他这个大哥来当这个恶人,若她再任意妄为那只好由他到九重天宫觅来忘情的丹药了。“姬儿,你若再任性,莫怪大哥打断你的狐狸腿!我非你六哥涂婧,容不得你胡来,青丘的安稳也由不得你胡来。你很是爱他是吧?那就大哥就斗胆替你去求,左不过吃闭门羹罢了。” 涂姮拉着涂山诗便离开,徒留两位婢子在房里听涂姬的差遣,这两位婢子是魔狐族的好手,魔族的首领见他醒来后特意送来两位婢子供他玩赏。自他卸了九尾玄仙狐君上的职责,他便跟从前的荒唐生活划清界线,既是无意他只好改拨到涂姬处当个照应。 涂姬不过是个五等灵仙,就她那隐身术骗骗那些散仙、地仙还可以,要骗过天族的神兵天将那就很难了。如今黅霄宫的帝后荀元氏已发话,若他再由着姬儿来,这青丘怕是又万劫不复了。 “你当真要去求勾陈帝君纳娶姬儿?”涂山诗意图把他拉着自己手臂的手给甩开,奈何他的五指像是钉子般硬是甩不开。她几乎是被他扯着离开姬儿的院子,这一路上能遇见的人不多,偌大的别业似乎比九重天宫更为人烟罕至。 “不若呢?她已闹得满城风雨,可人家愣是眉毛也不曾动过,即便我去求,料他也绝不答应。我去也不过是图个死心罢了。”黅霄宫的态度已然是这般坚决,同为男子又岂有不懂之理?涂姮自问若是他自身,诚然他也绝无这般好的态度去对待姬儿。 “难怪姬儿常言,你这个兄长当真是长兄为父。”涂山诗闻言也觉得他这般着实活得太累了,就连她也不懂涂姮这般天资聪慧却被生活折腾成这般狼狈,好不容易醒来却又要为弟妹操心。 “诗诗,你可知适才你的话让我很是恼火。涂姮强忍要把她的狐首按在地上摩擦的冲动,“若按照司命星君所撰写的人间命运薄运程,我还需得在凡间再历个十年八载方能重归仙班,正是因着我爱你极深,终是抵不过情伤而早早归来。” “我为何信你?”她被涂姮笃定的眼神瞪得有些发虚。 第十四章 “你若不信但可去细问司命星君,因着此行乃是逆天,是以他没少受反噬而伤了不少仙力,如今乃是负伤而不敢声张。”涂姮知道此事容不得声张,可涂山诗那番说辞已然让他理智全无。 “你们竟敢在我历劫之时动手脚?!”涂山诗颇为诧异地看着涂姮,他们这帮上神当真以为人定胜天了吧?抑或是自觉她涂山诗乃是个软柿子,即便被欺负了也只会哑巴吃黄连?!“我以后也不欲再见你!” “当真不欲再见我?那又为何终日与姬儿打探我之事,嗯?”他醇厚悦耳的嗓音在涂山诗的耳边回响,惹得她一脸尴尬地转身看着他。“你想要知道,但可悉数来问我,姬儿大抵只能告知你她懂事以来的事儿。对于我喜欢的人,我绝对坦诚。” “我……闻说你与姒昭感情笃定,为何你不迎娶昔日的青丘帝姬?”她脸上一阵微热,脸颊瞬间发红。适才他说什么?他喜欢她?涂山诗后知后觉地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完了!完了!她当真又迷失在他的柔情之下,这三言两语便把她的决断打散了。 从前她曾听阿爹说过,昔日帝姬姒昭与涂姮乃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人感情更是好得让人羡慕。那时就连九尾金狐仙帝也以为涂姮会应允迎娶姒昭的,奈何他却一口拒绝了此等建议,就如他拒绝了她阿爹子音帝君的提议那般。 “难怪你待我一直阴阳怪气,原是在吃姒昭的醋。阿昭确是很是喜欢我,奈何我于阿昭乃是非关风月,她既非我所爱,我断不能胡乱给她念想。”涂姮一派的坦率,东荒众仙皆道他命好能得到这么一位绝代美人的赏识,却不曾有人问过他可曾乐意过半分。“你们听到的那桩香艳,不过是我恃才傲物被她施了术法,在灵台混沌之时干了的糊涂事儿。” “是以你才不肯答应九尾金狐仙帝联姻之事?”涂山诗揉了揉鼻子,此事她曾在阿爹口中得知过一二,诚然也就只有一二。 “姒昭纵然再美艳也与我无缘,我若要婚娶自是要觅个喜欢极深的,譬如你。”涂姮趁机把她圈在怀里,不容她再趁机溜走。 适才他说什么?他喜欢她?涂山诗后知后觉地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完了!完了!她当真又迷失在他的柔情之下,这三言两语便把她的决断打散了。 “不害臊,谁待你这狗屁神君有情。”涂山诗挣脱不了他的有力手臂,此刻被他牢牢搂在胸前,亏得他长得如花似玉却是这般性急。她枕在他厚实的胸膛处,听着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切仿若回到了凡间相濡以沫的那时。 相较于涂姬的凄凄惨惨戚戚,涂姮与涂山诗却显得何等琴瑟和鸣。晚膳之时,涂姮以最快的速度烧了一道红烧鸭、一盘肉片炒青菜、一盘素三鲜和一窝白米饭,还有一锅如牛奶般洁白的鱼汤。涂姮率先给涂山诗盛了一碗鱼汤,嘴里千叮万嘱她注意热度,小心不要烫伤之类的,涂姬气嘟嘟地径自咬着筷子坐在一侧。 涂姮小心翼翼地替她挑了鱼刺,就连米饭也盛得颇为松软,涂姬失笑地看着这对互相动情的男女。难怪司命星君时常喟叹这热恋中的男女便是这么痴缠,可惜她涂姬从没被人这般热络地为她挑过鱼刺,加之在九重天上的天族神仙乃是有专人给布菜的。 涂山诗替涂姮的碗里夹了块鹅肉,不得不说,涂姮的厨艺乃是出神入化,区区一道鱼汤已是多道工序汇聚而成的。她不曾想过涂姮的厨艺比涂姬还要了得,自她有意识以来头一回喝这么鲜味的鱼汤。 “姬儿如今也不过是沾了小诗姐姐的光才能尝到大哥久违的手艺。”涂姬咬着鹅肉,一双水润的大眼愣是看着涂山诗颇为优雅地一小口地咬着菜肴。 饶是记得黅霄宫内勾陈帝君用膳也是这般儒雅,拿起筷子的动作也如握着笔那般优雅,这天族的神仙果真比四海八荒中的神仙要端庄多了,就连吃饭也是一小口地吃着。饭后更会有人递来漱口所用的茶水,身边定会备着一条温热的绢巾拭净嘴边的油腻。 涂姮闻言乃是含笑夹了一筷子的菜到涂姬的小碟中,可嘴里却是叮嘱涂山诗多吃点。涂山诗害羞地埋首于碟子里的菜肴,涂姮适才在灶房里忙了许久,就连宽大的袖子也挽起了,露出一双钢棱有力的手臂。涂姮的原身虽是一头九尾玄狐,化作人形后却是面如敷粉般白皙,加上那欣长的身姿,难怪一众仙友颇为赞誉他的美貌。 “可是觉得我秀色可餐?待你我成了亲,我给你熬补身的汤药。你这小身板若不好好进补,岂能为我生一窝小狐狸崽子?”涂姮特意靠了过去,在她耳边柔声戏语。 “你我乃是男女有别,莫要这般不正经。”她虽是颔首答应他再次成全彼此,可并不代表她乐意嫁予他为妻,如今她仍旧很是介怀他在凡间之时的所作所为。 “诗诗,你我在凡间之时乃是郎情妾意得很,如今重归仙界却不时自持身份,你可知我很是伤心。”涂姮与她漫步于青丘夜市,晚饭过后涂姮亲自护送她回去王宫,说是护送却更像是与她花前月下,因着两人此刻乃是十指紧扣。 青丘的夜市虽非凡间那般热闹可也是地仙络绎不断,入夜后的东荒风有点大,涂姮脱下身上的玄色罩衣披在她身上,仅穿月白袍子的他在夜色之下宛如凡间那些文质彬彬的富贵公子般。 “涂姮,这不合礼数吧?”涂山诗几次想把手抽离却被他握得死死的,若是此番情景被夜游的涂山卿看到,定会吓得目瞪口呆。 “此处人多,怕你迷路。”他道,她人这么小,一转眼便被人群淹没。涂姮紧握着涂山诗的手悠然在街上行走,未婚的地仙各自拿着心爱之物寻寻觅觅,这热闹的街上倒是往来了许多夫妻。迎面而来几对相识的夫妻,皆是互相点头称好,此番情景比起天宫那套迂腐礼法来的亲切。 “笑话,此地乃是我生于斯长于斯之地,岂有迷路之理?”她嫣然一笑蓦地反手拉着他往市集的一处走去,那是个摆卖小食的小巷,涂山诗在一家点心铺子里买了一份糖葫芦。 涂姮失笑地看着她如稚童般吃着糖葫芦,蓦地一阵属于他孩提记忆中的香气引得他拉着娇小的人儿翩然而至,那家小摊子在卖油糕,一种仅属于他两万岁之前的独家记忆。 “店家,给我来半份。”她略略抬头,瞧涂姮那双琥珀般的眼眸难得跃上一阵喜悦,她猜想此油糕定必是他昔日甚为喜爱之物。 当她把热气腾腾的油包放在涂姮的大掌中,接过油纸包却感觉里面很沉,想必店家赠送了不少。他拿出一块出来塞进她嘴里,算是赏赐,自己也拈了一块来吃。 这油糕虽是热食且甚为香滑酥松、入口即化,奈何吃多了难免觉得油腻,是以她拉着他拐进一家茶摊里买了一壶极具消除口中油腻的茶。她本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待得她回过神来已是泰半油糕进了他涂姮上神的五脏庙,她噗嗤一笑,他竟也有管不住嘴的时候。 “若说真实的我便是这般,你可觉失落?”涂姮抿了一口茶水清除口中的油腻,柔声细问。 她咬着杯沿故作冥思苦想之状,“恁凭涂姮你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之势,可终究是个血肉之躯,有嗜好之物又有何失落?” “我一位挚友也曾这般劝解过我。”涂姮淡淡道,“可惜他因着喜欢了一个凡人,没少折了修为提前身归混沌了。” 许是今夜月色过于明亮,是以他才对她这般掏心掏肺一诉前尘往事。他口中的挚友乃是一条上古的祖龙,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位挚友竟妄顾天命欲要渡了半生修为于那凡人,意图偷天换日好让其以肉身之躯白日飞升,最终两人均未逃得过“天命”二字。 涂山诗不曾想到他的挚友竟会如此糊涂,可仔细想了想,若非她与涂姮皆为仙胎,兴许他们也会因情而一叶障目步了这人的后尘。此事诚然算是幸事抑或是不幸之事呢? 涂姮的琥珀般的眸子一转竟发现她腰间处系着那枚云狐令,饶是记得当日他曾口吐狂言让她扔了,不想她竟以红绳系在身上。她当真喜欢把他所赠之物当此生瑰宝,从前是鸡毛毽子,如今却是这个木雕的云狐令。 “我还道你当真淡薄,原是只求知己罢了。你这般坦白不怕我张扬出去?”涂山诗捞起茶壶给他空了的杯子斟了一杯新茶,挑衅一笑。 “依你我如今这干系,你若要声张也不过是羡煞旁仙罢了。”他扬手招来店家结了账,这时辰不早,若再耽搁怕会招惹子音帝君的不满。 两人渐行渐远,人影早已远离那烦嚣的河边,月影下两人在绿树长廊中走着,青丘王宫近在眼前,涂山诗正欲加快步伐却被涂姮扯着。就在她沉迷于这疑惑之际,涂姮蓦地倾身在她的樱唇上轻咬细吻,此回她不再抗拒防备反而欣然接受他的讨好。 这花前月下,天上银河清晰,两人就着清风吹拂毫无顾忌地相拥而吻,两人吻得深切、吻得痴缠,是以不曾留意往来之人。而这一幕很不凑巧地被涂婧与沐蝴蝶同时窥看,两人的脸上颇为尴尬,沐蝴蝶的眼里更是巴不得把涂姮碎尸万段,他已然把涂山诗保护至此,却终是抵不过天命所归。 “你大哥当真了得,将将醒来不过四个月已虏获了殿下的芳心。”沐蝴蝶儒雅一笑,短短一句已然让涂婧脸上泛出阴沉。 涂婧虽知涂山诗对他不曾有过男女之情,但也不曾想过她会这么快情陷于涂姮。他守在她身旁四百年仅不及涂姮与她相识不到四个月来得深切? 涂山诗突然感觉自己许是招惹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了,涂姮这四五天都不曾出现过,倒是女娲娘娘座下的寒山真人送来一份聘礼——三箱金元宝,说是天帝特遣他送来的,说是提亲、定亲、成亲各给一箱,随后更是讨了涂姮与涂山诗的八字回去好在婚姻薄上写一笔。她只记得大哥一脸比吃了苍蝇还难看的表情,极度不情愿地收下了这份聘礼,反倒阿爹子音帝君则是一脸笑意盈盈地答谢了寒山真人。 此刻她坐在闺房里有点百无聊赖,自那夜送她归来已有四五天不曾见过涂姮,也不知他在忙什么呢?她私下曾到过雁庭苑去窥看,只见别业一直都是大门紧锁,他身旁的风火、雷电则是一如既往那般不时在外当跑腿。一时间她有点分不清涂姮是当真喜欢她,抑或是借着她的身份自保,在她喟叹第三回后王宫里的侍女告知她宫门外有个小仙童来觅她。 待得她一脸狐疑地来到宫门前却见一个与玄水真君长得一模一样的枣红衣衫小仙童,这个小仙童模样与凡人十岁左右的孩童一般,诚然是童稚模样的玄水真君,难得的是他望着她之时一点也不觉得惧怕。 那仙童见是她仅是扯了一抹笑意,他抬指在嘴巴处做了噤声的动作,那双狭长的凤眸此刻染满了央求的意味,他指了指大门外的一处隐蔽。涂山诗柳眉轻蹙,莫非他是玄水真君的私生子? “暗杀涂姮之事,子音帝君可曾参与?”待得两人来到密林处,这个小仙童双手环胸一脸蔑视地瞪着她,他狭长的凤眸微眯,散发着有别于他这个年岁的沉稳与锐利。 “一派胡言,阿爹素来光明磊落,纵然大哥不甚喜欢涂姮,可也不敢轻举妄动。”听到他出言污蔑子音帝君,涂山诗几乎不假思索地出言维护。闻得涂姮被暗杀,她的思绪难免絮乱:“涂姮如今伤势如何?” “随我来。” 只见那个小仙童略略施法,蓦地感觉一阵繁花飞舞,眼前哪里还有青丘王宫,眼前乃是一片湿漉泥泞之地,越过长满青苔的石块,在一处瀑布后的石室内瞥见□□着上身的涂姮,他的左肩上染着大片的血迹,一丝不苟的墨发散落了几缕,额上渗着丝丝薄汗。 “莫要动我,我负了伤,一动便血流成河。”他慵懒地说,他的左肩中了暗器须争取时间运功逼出来。“鸿霖这个断袖的身法不错,难怪你大哥一直不肯撤掉他。” “当真是不把命当一回事,亏得你还能这般神色自若地与我闲话。莫要乱动,大哥当真糊涂。”她随手从腰间扯出帕子在过手时打湿给他清洗伤口,这伤口虽不大却深入骨肉,看见下手之人乃是存了杀心。 “诚然诗诗与你大哥嫌隙颇深,此事与你大哥无关。”涂姮蹙眉忍痛,任凭她帮他重新上药包扎。依他所见涂山卿纵然再不喜欢他涂姮,也不会这般没脑子,他这个太子担的并非徒有虚名。 涂山诗低头不语,都伤成了这般,还有空说笑。阿爹曾说过涂姮从来都是骁勇善战,视生死为无物的。除却他那张男生女相的娉婷脸庞,这彪腹狼腰的身躯乃是满身刀剑箭伤的瘢痕,他能飞升为上神乃是靠着自身的本事历尽苦难所得。 “自涂姮醒来,藏匿于青丘的歹人似乎坐立不安。因着这几日除却九尾白狐仙族,尚有九尾魔狐族。”玄水真君道,“我等怀疑私下说服鸿霖干出这糊涂之事的人乃是天狼王。” 区区四五日光景,涂姮可谓处于水深火热之间,幸好元安阳回颢天前修书告知于他,待得他莅临青丘却见涂姮已被勾陈帝君座下的朱雀星君营救了。 “荒谬!他乃是到青丘作客,何来这般多……”涂山诗本欲怒斥他们过于妖言惑众,可仔细思量似乎他们也是言之有理。 第十五章 “帝君与北极真皇已然在猜测当年九尾金狐仙帝为何蓦地起兵造反。” 朱雀星君与青龙星君适时出现在石室之内,勾陈帝君座下的“四灵”星君已有两位莅临青丘之境,朱雀星君咬着糖包里的冰糕,而青龙星君则掏出一瓶金疮药递于涂姮。“小神与朱雀星君奉帝君之命,时刻留意东荒动静罢了。” “星哥,别来无恙!”朱雀星君甚是体贴地把糖包递给玄水真君,糖包里的冰糕乃是由元安阳所制,味道自是一绝,想来他这个堂兄也不过是乘了勾陈帝君的东风。 朱雀星君乃是元珩神君兄长之子,不过七万岁的他如今已是天族“四灵”星君之一,他的眉宇间与元珩神君有着三分相似,但模样却是刚阳俊朗得很。 “南宫云,莫要在我跟前吆喝他的尊号。也罢,你道他大名我更是心烦。”听到勾陈帝君的尊号,玄水真君便觉烦躁,这厮似乎很是喜好与他一较高低。 “星哥言重了,帝君大名岂是我这小神能道的。”青龙星君失笑道,诺大的九重天宫中除却几位真皇,便只有黅霄宫帝后荀元氏方有资格干出“落闸放帝君”之事。“此地乃小神的秘处,涂姮上神大可悉心在此养伤。” “帝君让小神给上神带一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烦请上神好生咀嚼以便觅得其法,早日脱离苦海。”朱雀星君吞了口中的冰糕,闲闲一句似乎是慰问,更像是逼供,这天地间何人不知涂姮上神颇为护短。 “此乃小神家事,小神定必给几位真皇一个交代。”涂姮沉吟良久,他们无需这般咄咄逼人,身为兄长他自是要把弟妹照料好。 涂山诗蹙眉,眼前的人似乎在谈笑风生,奈何其内容却是牵扯到人命。这种不把命儿当一回事的谈笑风生让她好生畏惧,她似乎又回到了昔日那座吃人的东宫。 玄水真君像是察觉到她的不适,他扯着她的衣衫挥一挥袖,繁花飞舞过后便回到这东荒王宫之内,她仍旧是坐在闺房中,而身边早已没了玄水真君所化的仙童。耳边传来的不过是鸟语花香,她知道适才并非是她魔障。 涂姮负伤之事想必阿爹并不知晓,适才听他们的意思,似乎在逼着涂姮手起刀落大义灭亲,莫非一直暗算涂姮的神仙里尚有涂婧一席? 却说涂姮一副心事重重地拿着酒坛猛灌,那日的他本以为这桩婚事定必会受到子音帝君的否决,不想子音帝君也算是爽快之人,倒是太子涂山卿一脸不大乐意的模样。 涂姮知道这天狼王沐蝴蝶乃是涂山卿的同门师兄,两人打小就比较亲近,是以涂山卿终日想着亲上加亲。至于暗中思慕涂山诗的六弟涂婧,这才是最让涂姮头痛的,这位六弟好不容易才坐稳了君上之位,如今他这个大哥又横插一脚“抢”了他的心上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诚然勾陈帝君此话不虚,九尾玄狐仙一族如今可谓劣迹斑斑,除却他曾与姒昭有着不干不净的关系,如今涂姬更是把勾陈帝君的清誉尽数毁之,在天族看来他们就是一伙祸端。一声瓷器爆裂的声响从他手中蹦出,原是他手中的酒壶被他的寸劲生生捏碎了。 洞府中的书房,涂婧对于涂姮的突然拜访并不稀奇,他不过是不知如何跟大哥说这事罢了。他故意埋首于书案上的公文,诚然他手中的公文并不多,只得故作深沉地一本公文看三遍,而涂姮则是不动声色地喝茶或是轻抚绸骨扇的镂空雕花。 待得涂姮把绸骨扇摸了第三遍,涂婧终是败阵下来,停了手中的动作。他知道自己这般跟大哥置气实属不该,可,每个人只道他今日的尊荣乃是踏着他大哥的鲜血上来的,他知道妖狐族与魔狐族私下并不待他这个君上臣服,他在大家眼中永远都是涂姮身边的小跟班老六,就连他守了这般多年的涂山诗最后也舍他而投奔大哥的怀抱。 “你我本是同根生,加之六弟性子比我稳重,是以我才把君位托付于你。若你我相煎,涂家定必唇寒齿亡。”权力争斗上演了上千万年,大抵每个王族素来皆有秘辛,左不过是弑杀兄长夺嫡、又或是朝堂构陷之事。这般太平盛世,当神仙的也难免会爱制造事端,或是找些兴趣以打发无聊的时光。 “大哥醒来,六弟本该甚是开怀,奈何这段日子大哥过于招摇了。惹得一众神仙暗自喟叹若是大哥归来该是多好,大哥可是满意?可是觉得如今这世道之人皆是欠了你涂姮上神?”涂婧撂下笔墨,甚是疏离地瞪着大哥。这四百年他事事以九尾玄仙狐一脉为己任,何尝不是怕丢了大哥以命相抵打回来的江山? “一个质子谈何招摇?”他此回到九重天宫便跟天帝奏明自身抉择,当个天族的质子换来九尾玄狐仙一脉的永生太平,太平盛世不需要骁勇善战的战神。 一个质子,本是桀骜不驯的狐族战神甘愿当天族的质子?!涂婧失笑地看着涂姮,“大哥这般委屈,难怪涂山诗甘愿为之倾倒。” “此事与诗诗无关,我虽是喜欢她,可究其一生要保护的乃是你与姬儿,阿爹与阿娘生了一窝漂亮的狐狸崽。阿爹身归混沌之时,把你们六人的命交到我手中,当年二弟、三弟、四弟与五弟甘愿自断一尾作刺杀九尾金狐帝的军令状,可回来的却只有奄奄一息的五弟。” 五弟终是因着仙元受了重挫熬不过当夜,他抱着五弟的仙躯哭得嘶哑,这场大战他愧对了阿爹的托付。这场平定之战能赢乃是以他九尾玄仙狐族的性命换来的,即便当年他没有被九尾金狐帝所伤,最后也会成为天族的棋子。“若非你与姬儿尚在仙界,我连这命儿也不欲要了。” “若大哥欲要护我与姬儿,那本就不该醒来!”涂婧蓦地一句惊起一屋子的死寂,他,终是忍不住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如今你已身负重伤,大哥何不觅个隐蔽之地羽化飞仙。” 涂姮不知何时已来到涂婧的身前,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涂婧,抬手亲自为他整理略嫌歪了的披风,这件披风乃是个避火的好物,以北荒避火之鼠的皮毛所制,乃是历代九尾玄狐君上世袭之物。 “六弟所言甚是,六弟可知我当真不欲醒来?权,我得到过,如今欲要当个富贵仙渣也是这般困难,我要死,你们不许;我要活,却又嫌碍事。” 涂姮的脸上虽是含着笑意,但眼里却是杀气四射,他的动作颇为温柔地替涂婧系好披风的系带,涂婧只觉身子蓦地被定住,大哥乃是慢条斯理地系着带子。 可他只觉脖子处的窒息感越发浓烈,颈项处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着般难受。“六弟可知大哥累了,真的很累了,往后就需得靠六弟你了。可惜,你听信谗言,三番四次对我下毒手!凡间有九命怪猫,狐族若修炼到一定境界,九命并非难事。” 眼前的涂姮美得妖邪,似男似女,既是俊魅又是缥缈清冷,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诡秘。他琥珀色的眸子变得嗜血,此刻他眼前的并非与他同一娘胎的亲弟弟,而是要逼死他的敌人。他,不值得死于青锋剑下,涂姮的修长手指化作利爪。 他一直沉睡于冰棺之内,可涂婧却行了九尾玄仙狐君上之便,曾闯入其中欲要对他下毒手,幸得风火、雷电舍命将他击退方算保全了他。旁人要杀他,他自觉乃是寻常事,可连亲弟弟也要杀了他,这便是他过度宠溺的失败! 废了他吧,让他当个永世的白痴吧,他左不过是个缺少思考的无能之辈! “涂姮!”破了结界闯入来的玄水真君和青龙星君、朱雀星君见状,乃是吓得惊呼! 涂婧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悬空抽起,那张白皙的俊颜此刻乃是涨成猪肝色。而涂姮此刻乃是浑身散发着妖魅之气,洞府内处处浮动着不安的妖风,这般强大的气息让青龙星君不自觉地扣紧别在腰间的“锁龙爪”。 “大哥!” 涂婧艰难地蹦出两个字,眼前的涂姮仍旧是含笑与他相望,涂姮身后的玄色九尾早已化作九头张牙舞爪的巨龙,那双无形的手掐得他脑袋一片空白,涂婧急得咳喘连连、急得一身湿冷。 他身为仙胎却一直抽中下下签,他不过是想逍遥避世,这又何错之有?!涂姮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有姒昭的算计、有九尾金狐仙帝的奸诈、有涂家兄弟间的军令状、有勾陈帝君的蔑视,却独独没有自身的感觉。 青龙星君咽了咽唾液,一双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涂姮,勾陈帝君下了天旨若涂姮不受控制要弑君,他便要手起刀落钳制他,虽说此刻涂姮乃是有意弑君,但却是涂婧咎由自取的。 玄水真君幻化出沧溟幽龙枪,此枪虽出自昆仑之虚,但材质却是来自于上古祖龙的坚硬骨骼,其中的枪魂早已与他二合为一,枪头闪着紫色的寒光,枪刃处隐藏着一头骁勇的九头龙。因着沧溟幽龙枪的面世,如今的青丘乃是被一片浓黑的密云所笼罩,洞穴外狂风大作伴随着如箭般的雨水。 “涂姮,你可是要涂山诗嫁予你后便要逃亡?!”玄水真君厉声大喝,龙嚎一声直奔灵动三界,涂姮被玄水真君的气势逼得深深嵌入洞壁之中,就连他身后那九条如灵蛇般的尾巴也显露出真实的九龙影子。 涂婧放大的瞳仁蓦地清醒,他艰难地坠地干呕,粗喘的呼吸声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家般,能重新呼吸的感觉真好!他错了,他当初本就不该听信沐蝴蝶的话语,妄想在大哥沉睡之时桃代李僵! 朱雀星君和青龙星君暗自松了一口气,其能力堪比昔日九尾天狐——女娇,这便是天族颇为忌惮的天狐?!难怪玄水真君说涂姮能在五万岁之时飞升为上神靠的乃是自身的实力,他能让玄水真君破例收他为入室弟子便是他天赋异禀,旁仙需得修炼上百年的术法在他身上不过是须臾间。 “涂姮,没人能再逼你了。” 玄水真君眯起杀戮四射的凤眸,涂姮身上的青锋剑乃是上一任的九尾玄狐君上的,青锋剑本就是昆仑之虚打造的法器,当初九尾玄狐君上不过途经昆仑之虚便被它选做主子,如今这项尊荣顺延至涂姮——天命所归! “我是谁?”涂姮一动不动地躺在深陷的洞壁,那双充满杀意的眸子仿若失了焦距。 “你欲当谁便是谁。”玄水真君挺身上前,若涂姮失控,他也只得痛下杀手,他于涂姮而言亦父亦兄,涂姮与他而言亦子亦弟。他的一切能力由他点化,他玄水真君有责任了结一切! 这孩子的命太苦了,出生之时正值青丘最苦难的日子,因着他阿娘奶水不足将养了三年才能化作人形。从小到大因着体弱没少被欺负,加之那时的青丘连吃饱也是难事,他到了赤霞宫方知鸡蛋是何种味道,方知吃饱暖和是何种幸福。 涂姮于五百岁之时被他收为入室弟子,那时的他瘦小得如三百岁的小仙童,头一回吃鸡蛋之时还溜到小灶房里藏匿好几个欲要带回去给弟妹吃。他虽是这般可怜,但他也重重地以戒尺打得他屁股痛了三日之久——人穷不能志短。 这孩子也不负他所寄望的那般成了一位了不起的才俊,他虽非天族却不比天族的子孙差,区区六万岁已有能力承着一方霸主的威名,不枉他巴心巴肝地疼爱他。 “我是涂姮,仅是涂姮。”涂姮扬着孩童般的笑意,仿若适才一切皆是涂婧的幻觉那般。拍了拍涂婧的肩膀便潇洒离开了,他只觉一路上的繁花飞絮形成了一片岁月静好的恬静风光。 青龙星君与朱雀星君乃是面面相觑,诚然两人尚未从适才的惊惶中抽离,今日他们算是见识了何谓一念成魔的能力。还好勾陈帝君料事如神般让他们要小心涂姮,必要之时切记以“锁龙爪”锁住涂姮的琵琶骨以控制其术法的功力! 玄水真君瞥了颇为狼狈的涂婧一眼,扯着两位星君转身便离开,“你们的命比他好太多了,这孩子一辈子都抽中下下签,却不曾怨天尤人过。他亲生父母不能给他的,我这个师傅便许他。他的前半生已是伤痕累累,后半生便让他活得快活些吧。” “原是个生不逢时的家伙。”青龙星君幽幽喟叹,从前他与东极真皇一直觉得玄水真君待涂姮颇为偏袒,原是他的身世这般可怜。 “权看他的造化了。”朱雀星君嘴上虽说得轻松,但他深知涂姮的道行乃是在他之上,甚至比一众上神略高不少。他的能力已到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境界,难怪当初几位真皇对他的醒来皆是虎视眈眈。 三人施法追赶终是追上了涂姮,玄水真君扯下腰间的酒壶畅快大喝几口再抛到他手中,“我还道你知晓了,定必以青锋剑弑杀这个被权欲熏心的弟弟。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直觉。”风火、雷电虽不曾透露过只字片语,除却涂婧还有谁能畅通无阻地进出那处风水宝地?手足,二字从前只觉珍贵,如今方知不过尔尔。“风火、雷电在我沉睡之时以命相护,我又岂能丢弃他们。” 两位得力的左右手虽不曾言过半分涂婧的不是,但他到底也经历过没有鲜血的宫廷斗争,岂会不知这些杀人不见血的法子。 “若他冥顽不灵?”玄水真君有点后悔适才没有一掌了解了那小儿的命。 “阿爹说过,剑刃只可抹在敌人的颈项之处。”涂姮一手拔出酒壶的封口塞子,就着微风大口灌烈酒。一场平定青丘的战事似乎大家都各有各心伤之处,他虽赢了明面上的可暗地里输了友情与亲情。 第十六章 对于涂山诗的事儿,他只能跟涂婧说声抱歉,想他涂婧守了涂山诗四百年也没能与她终成眷属,显然涂山诗本就无意于他。不,是他涂姮因着姻缘际遇贸然闯入了涂山诗平淡的生活中,按照子音帝君给她的规划,她合该是在五万岁之时出嫁当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而非此刻这般成为天族遏制青丘的筹码。 他与子音帝君承诺迎娶了涂山诗便隐世在青丘王城安分守己地当个快活神仙,至于青丘王族若招致不测,他涂姮自当肝脑涂地不辜负这青丘“驸马爷”之名。子音帝君闻得他的重诺乃是笑逐颜开,就连一直瞧他不甚顺眼的涂山卿也好言相向了。 一行四人来到青丘王城的城郊,玄水真君见此地已无大事需得他出面,他领着朱雀星君与青龙星君抱拳与涂姮作别:“青山依旧绿水长流,就此别过。” 三人招来腾云闲闲飞往九重天宫,玄水真君清了清喉咙,适才他没忽略青龙星君腰间挂着的“锁龙爪”,只是当时过于紧迫,他不得不暂且作罢。“老实交代,勾陈帝君到底算计了本座多少百年?” “星哥若相信我等,合该让我等回去帝君处复命,以保涂姮的安危。”两位年轻星君作揖请求,若能救下涂姮诚然也是一桩美德。 玄水真君与勾陈帝君两人在行事风格上乃是各有千秋,玄水真君率性爽朗,勾陈帝君外冷内热,但两人皆是会提携新人,是以一众年轻的天兵天将皆是喜欢能追随两人办事的。 “复命?若放你们这小家贼回去,岂非让他勾陈帝君手握把柄,好生生把九尾玄仙狐赶尽杀绝!”玄水真君不甚客气地钳制两人的肩膀。 他玄水真君欠了勾陈帝君一桩恩情,两万五千年前他心高气傲以为不过几个时辰便能顺利盗取天狐之术,却在青丘被九尾金狐仙帝重挫伤了仙元动了根基,勾陈帝君从九尾金狐仙帝手中把他救走。随后每隔五千年便与几位真皇炼制续命金丹于他,如今已服下了五颗之多,他的仙命算是保住了。 也正是么一桩救命之恩,他才忍痛割爱把自己的小宝贝双手奉上于勾陈帝君,以作还了这桩恩情。曾经,他也很是希望她过得不如意,可这些年每逢窥见两人皆是郎鹣鲽情深,也罢,她过得如意是安好。 “回去复命尚可,但莫要声张其乃天狐一事。” “谢星哥!”两位年轻小辈一脸笑意地颔首,他们这群年轻天将天兵敢与玄水真君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却终是不敢这般待勾陈帝君。 “星哥为何要把涂姮的仙魄安插在青丘公主的劫难中?”青龙星君自觉此事断不会是临时起意,倒像是蓄谋已久。 “五万年前涂山诗不过是个凡胎,她曾于涂姮有救命之恩,是以我才把他仙魄安在其飞升之劫中,好让她还了这恩情,从此两清。这勾陈帝君倒好,大张旗鼓地让他还一辈子的恩情,承了这子音帝君的女婿之位。” 涂姮两万岁之时曾顽劣地溜到凡间去游历,阴差阳错地救了一位凡人的公主,这公主本就是个一心向道的圣女,普度众生之事多如牛毛终是感动天帝许她身死后魂魄转化为仙胎。这仙魄便投到子音帝君的娘子腹中,成了这四海八荒六合中的第二绝色——九尾白狐仙涂山诗。 “难得星哥竟与帝君想到一处。”朱雀星君点头甚是佩服,两位神尊当真是同一国的,难怪当年在青丘之战能双剑合璧。 “呿,谁要跟那老小子想到一处。”妈的,这两个无知小辈当真混账!哪壶不开提哪壶。 刚踏入“雁廷苑”的大门便闻得涂姬在自己的院落里摇着果桃上的桃花发泄,他不过是四五日不在府上回来已是这般光景。涂姮无奈地踏入她的院落,纷飞的花瓣随着微风飞舞,娇小的人儿站在桃树下难免有点儿落寞。“你若再顽劣,这果桃树便死翘翘了。” 涂姬闻得他的嗓音更是把果桃树上的桃花摇得更厉害,“姬儿不过是想借着桃花之气,好去熏陶自身的好桃花。” “何谓好桃花?” “姬儿听司命说,当年帝君迎娶帝后乃是一十八头麒麟瑞兽从南荒拉着婚车直奔天界,在离南天门八百里之时,帝君一身婚服迫不及待地骑着麒麟瑞兽亲自把她从婚车里抱出,两人便是这般骑着麒麟瑞兽回到南天门,这般隆恩让一众仙界的神仙哗然。”涂姬吸吸鼻子,“司命说,只要帝后在身侧,帝君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帝后的倩影,这般深情着实让姬儿又羡又妒,只怪姬儿与帝君相见太晚。” “这般说辞,许是你已看开了。世间男子纵然再浪荡也有甘愿革面之时,姬儿还小长大了也会遇到这般深情的男子。”涂姮手中的绸骨扇一摇,地上吹起了一阵风把涂姬身上沾满的花瓣悉数吹走,那位说的轻巧的少女此刻乃是双眼肿得如桃,本该是不知忧愁的年纪却早已痛饮情伤。 他欣长的身姿缓缓走到果桃树下,示意涂姬并排而坐,涂姬看着仍有几分少年稚气的大哥,不知为何自大哥醒来便让她觉得大哥在眉宇间沧桑了不少。从前大哥与姒昭姐姐最快意的便是斗酒千盅,那时她还以为大哥会把姒昭姐姐迎娶的,不想后来却是狐帝起兵造反。“大哥为何要迎娶小诗姐姐?” “我……待她一见钟情。”他自觉有些事儿很难说清楚,若按照姬儿的脑子怕是无法理解。那一世他们相互折磨了一十六年,今生却再次彼此吸引,缘来缘去便是这般。 “那姒昭姐姐呢?大哥可曾喜欢过她?”若是姒昭姐姐不死,如今该是与大哥同岁,姒昭姐姐曾私下跟她说过,她此生最大的夙愿便是嫁给大哥当新娘子。 “你怎误会我喜欢姒昭?她是大哥最好的哥们。”涂姮含笑揉着涂姬的青丝,容颜上他是个二十有四的少年郎,但心境已非年少轻狂。“小昭是个颇有野心的女子,诗诗比她纯粹多了。” “可……姒昭姐姐长得如此美艳,大哥竟不为所动?!小诗姐姐虽也美艳,但终究不及姒昭姐姐那般好看。莫非大哥看中的乃是小诗姐姐的家世?”涂姬略为诧异地看着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少女的天真与稚嫩。从小她便是六位哥哥的跟屁虫,大哥身边的莺莺燕燕皆是何等明艳照人的,如今竟会娶这般乖巧的涂山诗? “人心向好不错,可容颜易老,因容颜而来的恩宠最易流逝。许多时候美貌也不过是个随波逐流的玩物罢了。”在人间的那场历劫,他乃是深有体会,作为东宫的太子也不过是母后争宠的棋子罢了。他处在人皇高位也没少防备这些长相美艳的嫔妃暗中算计,也没少利用这些嫔妃去钳制后宫与前朝。 “大哥怎变得跟帝君那般,把事儿都看得那般淡。有一回帝君身边的仙吏在泡茶之时,因着烫手把一只茶杯打碎了,那仙吏脸色青白吓得倒吸了一口气,帝君不过淡淡地说了句‘换一个吧。’,那位仙吏这才松了些。”涂姬噗嗤一笑,甚是不懂那些仙吏仙官为何待勾陈帝君这般惶恐,“大哥可知六哥为何不敢跟子音帝君提亲?六哥不过是怕子音帝君瞧不上他这个从兄长手中继承君位的君上。” “子音帝君不是这般迂腐之人,男儿素来志在四方,大哥亦然,六弟也亦然。”涂姮叹了一口气,“姬儿,你不过是倾慕你自以为的幻象之中罢了,你在黅霄宫中不过一个月却不曾见过那位帝后娘娘,你竟不觉稀奇?” “在黅霄宫中我不过是只小狐狸,除却见过帝君与残影仙官,便数那喂养我的白衣仙娥最多,哪来娘娘。大哥许是不知,黅霄宫中的仙吏皆是一身白衣飘飘,看多了便觉得困乏无趣。”那时的她多是在正殿的廊道处又或是在院子里打转溜达,司命星君万分叮嘱过她不许乱跑,不若被逮住了剖皮抽筋乃是少不了的。 “大哥有幸在青丘平定之战中遇过这位帝君,行军布阵颇有章法,‘仁慈’二字不在其念想之中。是以,得出这位闲时温文尔雅、战时骁勇善战的帝君并非你所以为的那般文弱。”是以能以极快的速度把九尾金狐仙一脉打得溃不成军、逼得江郎才尽的枭雄饮恨江湖。 这股魄力并非天生就有,乃是无数次从泥沼中挣扎醒悟而来的,人心从来都是难测,即便亲如父母也难保不被算计,就如凡间那座东宫,什么都有却独独不能有“感情”二字。 “当初姬儿因得罪了玄水真君被丢在了颢天,若非帝君好意收留一宿,姬儿怕早已成了山精妖魅的腹中之物了。兴许在帝君眼中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在姬儿处便是没齿难忘的大恩,是以一直想着报恩了却这么一桩事儿,奈何一直不得其法。”涂姬叹了一口气,“因着不得其法便一直存了念想,念想多了便变了味儿。” 一切就如涂山诗所言般——不过是她一叶障目罢了,若勾陈帝君有心让她报恩,她又何须终日烦忧,原是人家本就待她无意何来机遇。花开花落这心伤终是需得她独自缝合,涂姬枕在涂姮的肩膀处,抬眸细看青丘这蔚蓝的天空,从前不觉,如今方知这天空颇为遥远。 司命星君说,每位仙友皆是被她涂姬这般痴心所感动,就连几位真皇与天帝也曾劝说勾陈帝君合该迎娶痴心一片的她。可勾陈帝君说,谁人知晓他最讨厌便是这般屈打成招,仿若他是个铁石心肠的负心之人般。性情上他后宫中已有一位相似的帝后在,又何须再觅一个相似的?更何况他的帝后再能闹也不似她涂姬这般不懂“轻重”二字。 涂姮变出一管小笛子吹着他熟悉的歌谣给她细听,这首曲子是他在儿时阿爹时常吹给他阿娘听的,曲子诉说的是家妻如何思念远在边关戌守的夫君。那时他不过是两万岁,终日便是守在阿娘身边等待阿爹归来。涂姬沉沉地睡了过去,涂姮把笛子变走颇为温柔地把她抱回去她的院落。 看开,不过区区两字,但做起来却是那般艰难。涂婧有涂婧的难处,姬儿有姬儿的难处,还好勾陈帝君亲口拒绝了姬儿。涂姬的事儿算是告一段落了,只是不知涂婧可是想通了,斗,他涂姮素来不惧怕,大不了涂氏一脉俱损。 涂姬醒来后不再哭闹着要回去涂婧的洞府,反倒是安然地在“雁廷苑”住下来,涂婧再次踏入之时涂姮并不稀奇,涂婧除却送来涂姬的用度,还特意来跟他负荆请罪。对于涂婧,涂姮本就无意痛下杀手,但也有所忌惮这个过于耳软的六弟。 却说涂山诗在一个月后收到涂姮的报平安,那颗悬起的心思这才放下。涂山卿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如今凡间流行的新娘样式颇为喜庆,是以邀请了沐蝴蝶与她一并私下凡间去细看。她被大哥拉着到凡间的一处茶馆里与沐蝴蝶一并吃茶听戏,戏台处唱得是一出哀怨的苦命鸳鸯曲,大哥与沐蝴蝶不时闲话,倒显得她更为寂寥。 台下正是唱得起劲,而她的脑海里只记得涂姮在信盏中的话,他的伤势本就不深,加之得到青龙星君的金疮药相助,如今已是恢复得七八成了。 正欲捞起茶壶给自己倒茶,却发现一碗清茶推至她面前,过手之时还特意让茶水凉了些以便她入口。原是对坐的沐蝴蝶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水,涂山诗的眼神变得很古怪,随后变得很尴尬,她闲闲坐在椅子上与沐蝴蝶两目相对无言。 蓦地,大哥借着尿遁有事离开,涂山诗欲要跟随却被大哥涂山卿数落一番,最后拗不过涂山诗的执意,只得留下一位侍从在旁侍奉。涂山诗欲要抿了一口茶水,不知这茶水是泡淡了疑惑是她心不在焉竟觉得这茶水的味儿有点寡淡。 将将喝了两杯茶水,身子的乏意似乎浓烈,她不甚好意思地掩嘴遮挡延绵不断的哈欠,“今日我身子不适,还望君上恕罪。就此别过——” 她话尚未来得及说完便倒在四方桌上,沐蝴蝶一张俊脸此刻寒了下来,他顾不得此地人群的目光,随即扛起睡过去的涂山诗离开了戏楼,好不容易在一处唤作“拜月楼”的客栈处要了一间厢房。涂山诗幽幽转醒,映入眼帘的乃是有别于闺房的纱帐,她颇为惶恐地坐起来,幸好浑身上下衣衫甚为妥当。 “你醒了?”沐蝴蝶坐在凳子上,一本正经地看着涂山诗。 “沐蝴蝶,你竟要乘人之危?!”她本欲施法却发现自己的术法被人封住了,莫非是适才的那杯茶水?她的术法被封,诚然她如今与凡人无异,要躲开沐蝴蝶只能硬碰硬。 “我若要乘人之危岂非难事,从前你钟情于那凡人李南风,如今却又情陷于涂姮,我欲知晓你何时方能明白我的心意?”以他的术法强行占有她绝非难事,奈何他不欲与她生分。 “沐公子,我素来敬你是阿哥的师兄。你的情意,且算是我无法收下。”涂山诗故作镇定地下了床,她每说一字眼里便快速大量这厢房之内可有能逃脱的地方。 沐蝴蝶见状动身上前欲要把她扑倒在地,涂山诗虽是躲避开了,奈何脑袋磕到地上痛得晕了过去,他还没触碰到涂山诗就被一道玄黑的欣长身影给截住了动作。沐蝴蝶蹙眉冷睇道:“哪来的狗屁神君——涂姮?!你竟没死!!!” “不狗不屁,正是区区、在下、本上神、涂某,涂姮是也。”涂姮话音刚落便挥出一拳直击沐蝴蝶的左眼,至于涂山卿留下的侍卫则被他早已手刀劈晕在地上。 第十七章 “涂婧那厮当真是个废人!”沐蝴蝶以手背擦干被涂姮一拳揍得皮肤爆裂而迸出的血丝,涂婧终归是欠缺心狠手辣! “君上若瞧涂某不甚顺眼,但可前来比试一番,这番掳劫本上神的家妻,诚然算不得英雄好汉。”他右手一揽把涂山诗发软的身子如扛米袋般扛在右肩。 “殿下尚未与你成婚,‘家妻’一词诚然喊早了。”沐蝴蝶动手抢人却被涂姮轻巧避开,涂姮虽是扛着涂山诗,奈何这身手仍旧矫捷,感觉腰身处被他伸手摸走了那瓶能封术法的药,他俊秀的脸庞有些微愠之色,他是狼族论身手之矫捷岂会输给狐族? “是个男人就该堂堂正正一决高低,如今用些下三流的欺负一个女流之辈,敢问天狼王的名号还要么?”这涂山卿当真是个冥顽不灵的,竟被沐蝴蝶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亏得他这兄长心大却忘记涂山诗的清誉,这般兄长当真糊涂。这世间除却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之话不能尽信,就连男子之话也不能,同为男人他涂姮自是明白沐蝴蝶待涂山诗乃是存了何样悸动。 “涂姮上神三番四次坏我好事,到底是几个意思?!”天狼王修长的腿直接来了几个回旋踢进攻,涂姮虽是右肩处扛着涂山诗,但他的身手仍旧矫捷得如鬼魅般。 “天狼王在这四百年里挑拨青丘走兽起兵造反,不知又是何种意思?!”在一个闪避之际,他左手掐了一个印伽一道雷电把沐蝴蝶劈得几丈之远,他顺势从二楼破窗而去。 闲闲落地后迎来的便是风火、雷电的断后,还好这一路上的阻碍不多都是些散兵,涂姮把涂山诗一路扛回子音帝君的行宫,涂山卿迟疑了一下才上前欲要接过涂山诗,不想给被涂姮以手挡住了。“她是本上神的人,不劳你烦心。” “上神此言差矣,诗儿乃是舍妹,岂有兄长谋害亲妹之理?”涂山卿被涂姮一双琥珀般的眼眸盯得有点发虚,但他自问自身乃是不曾委屈过这个亲妹子的。 “不错,可你忘却了这沐蝴蝶除却是你的师兄,更是一个男人。敢问太子殿下这般草率把亲妹留下,如此妄顾亲妹的清白,不知是有意抑或是无意?”涂姮自觉涂山卿这般作为乃是有意要让他难堪,奈何他本就非迂腐之人,莫说现在,即便是上古洪荒时代,这仙界便是这般民风旷达,你情我愿便渡一良宵,谁也不曾嫌弃过谁。 “你简直胡说八道!沐蝴蝶乃是我师兄,自我拜入师门师兄便一直待我等师兄弟们关怀备至。今日你这般构陷我师兄,倒是率先含血喷人。”涂山卿被涂姮这一阵呛声,堵得心里发慌,一则他并不知道当时的情形,万一当真如他所言,他这个当大哥的便枉作小人了。 “他是你师兄却并非诗诗的师兄,你竟让他在你眼皮底下拐走令妹,莫说你不曾知晓过半分!”涂山卿到底也是过于轻率了。 “自我入了师门,师兄便时常教导我道理,你休得在我跟前构陷师兄,我为何要听信你一面之词?倒是上神跟踪我等,敢问又是有何意图?”涂山卿不容置喙地拦着涂姮的步伐,他涂姮可以不喜欢他涂山卿却不能这般诋毁他的师兄。他本欲继续为沐蝴蝶狡辩,却被涂姮抛来之物怔住步伐,这瓷白的小瓶,他拔开塞子轻嗅了几下,这剑眉越发轻蹙,莫非师兄当真意图对诗儿图谋不轨? 涂山卿懊恼地掴了自己一个巴掌,差点儿就耽误了诗儿的一生。纵然沐蝴蝶是他心中文质彬彬的好师兄,但于诗儿而言他是一个思慕自身良久的仙君,这思慕之事处理得当乃是神仙眷侣,处理不当不过是徒增厌烦。“谁能保证此药并非你栽赃嫁祸?” “栽赃?你们的首级于本上神而言就如囊中取物,可是要尝一尝?哼,劳烦太子给沐蝴蝶带句话,下回再遇便是本上神掰下他狼首之时。”涂姮略略侧目看着此刻有转醒之意的涂山诗,不甚客气地把涂山卿喝退。 待得涂山诗完全转醒,他人已在她的闺房里静静坐在床沿看她,那种很想给她教训却又于心不忍的纠结惹得他更心烦。蓦地看见被放大的这么一张媚惑俊颜,涂山诗着实吓了一跳,她暗暗惊呼的模样惹得涂姮败阵下来。他溺爱地以食指轻刮她粉嫩的脸颊,“你这笨狐狸,几时才能学会不去忤逆你夫君的意思,嗯?” “你几时来的?我不是在凡间么,怎一觉醒来便是我的闺房?”好晕,她的太阳穴何故无端发痛? “那沐蝴蝶并非善茬,你兄妹二人却终日忠言逆耳,他涂山卿倒也罢了,你可是对我这位夫君颇为不满?”他倾身向前,薄唇嗫住欲要为自身辩驳的樱唇轻咬,虽说被强吻的总是睁着眼,但此刻他过于专注的神色牵扯到涂山诗薄弱的神绪。 惹得她不自觉地闭目与他的薄唇纠缠着,一条湿滑的东西流入她口中,原是不自觉间她松开了牙关,留了间隙给涂姮作坏。两人吻得热烈、吻得专注,仿若舍不得彼此般缠绵,直到颈窝处传来阵阵湿润的触感,涂山诗才惊得羞红着脸推开埋首颈窝的涂姮,好事被打断的涂姮一双眸子沾染着错愕,而她则是呆呆地看着顶端的纱帐,“你……你我尚未完婚,此事不若留到大婚之夜吧。” 涂姮以指轻刮她的小鼻子,薄唇逸出无声的甜蜜话,惹得她的雪白的小脸越发绯红。涂姮伏在她的肩窝处吸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拥着她的娇躯,“你呀,终是待我决绝,莫要再见那沐蝴蝶,他很是古怪。” 若说他第一次见他之时脸上的惊艳仅仅是因着他这张男生女相,那适才他眼中的惊艳便是要把他据为己有的狂妄。他涂姮自问除却这张人比花娇美的脸容,这浑身上下却毫无半分女儿家的娇态,何以能惹得他沐蝴蝶这般狂热? 他,很讨厌这种不知所谓的眼神,有别于男人看女人的邪魅目光,那是一种极为狂热的征服欲。这沐蝴蝶乃是个性好颇为正常的神君,但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却痴迷他这位八尺男儿的事儿却怎也显得诡秘万分。 “不是我执意要见他,是阿哥不明就里硬拉着我去。阿哥本是说领我去凡间细看如今的样式,奈何去了方知这沐蝴蝶也在。”涂山诗往床铺的里移动,好腾出一处给涂姮侧卧在床铺中。 涂姮也不避嫌地脱靴躺了上去,因着两人早已在天帝的授意之下把八字送到了寒山真人处在神族的婚姻薄上写了一笔,如今尚欠的不过是隆重的婚宴罢了。 “订亲?你我如今在神族婚姻薄上已是夫妻,我在外张罗着婚宴之事,因着不想累坏了我的妻子,是以才没透露风声于你,你倒会胡说八道。”涂姮伸手去搓揉涂山诗不施胭脂的冰肌玉肤。 涂山诗与凡人凌诗意皆是美人胚子,不施胭脂已是亭亭玉立的美人,若施了脂粉便更美艳了。在他涂姮眼中涂山诗是个美人,在沐蝴蝶眼中也是个美人,勿怪沐蝴蝶对涂山诗情有独钟。 “你才胡说八道,谁不知道你涂姮上神素来不爱被旁人安排,虽说此番行径乃是你亲自提出,但难保你当时不过是头脑发热,一时兴起……”是以她才忧心了好几日乃至茶饭不思,她忧虑着他是否逃婚了。直到玄水真君化作童子前来,她方知他原是命悬一线之际,那夜她几乎羞愧得无地自容。 “一时兴起,嗯?你倒是说个明白,原是我在你眼中便是这般浪荡、不知事态之轻重?我乃是你夫君,你怎能这般看待我?”他蹙眉掐着她的脸颊,惹得她五官微皱地求饶。这小狐狸的笨脑袋里到底装着哪样浆糊?他已这般诚心诚意,而她却终日这般患得患失,难怪沐蝴蝶轻松一句便打散她的坚定。 这个沐蝴蝶简直就是甩不掉的臭虫般,先是三言两语挑拨了他与涂婧兄弟之间的情分,如今又生生在他与涂山诗的夫妻之情处下手,委实让他后悔没有一张劈死他。 “姮哥不过八万岁着实与‘夫君’这般老气的说辞不搭,你这叫我如何唤得出口。在我印象中,只有如我阿爹那般年岁的方才合适。”涂山诗扳开在她脸上的修长手指,这“夫君”一词总让她联想起宗学里留着羊胡子的夫子模样,话说若是涂姮蓄了胡子不知可会感觉奇异呢?“虽说你我将要成婚,但我自觉如梦般不真切,加之你那时与帝后娘娘颇为投契。” “我非他夫君岂会与她颇为投契,你呀,仍旧不信任我,她乃是勾陈帝君之妻,你才是我的小心肝。”涂姮故作失望地“唉”了一声,那双眸子却是玩味正浓,那时他并不知晓她便是凡人凌诗意,是以才借元安阳当个幌子。 “你终日以诓我为乐。”涂山诗坐起之时用力过猛,反倒撞了涂姮的下巴,她吃痛抚着被撞痛的位置,无事坐得那么近活该他自己受罪。“你伤势当真无大碍?” “你这性子着实要改,谋杀亲夫了。” 涂姮闷哼一声,在青丘的初初半个月,她不过是闲闲当个暗中保护的角色,“我的伤势当真恢复得不错,你呀,莫要声张出去。我且问你,这婚事你是当真不乐意了?” “才没有……我不过是自惭形秽罢了。我这公主不会干架只会做些女红,虽是师出女娲娘娘奈何却是最为平庸的。”涂山诗自觉越说越自惭形秽,当初爹娘只欲当个快意神仙,是以不过把她送去北荒女娲娘娘处学艺,因而结识了在西王母处求学的北荒女君姬灵上神的亲侄女姬媗。 “想不到诗诗年纪轻轻却这般庸俗,我涂姮虽是上神可并非师出名门,如今不也是白日飞升为上神?这修道,讲究人道、天道,需得大彻大悟而非困于眼前。上古洪荒时代的神仙连个拜师学艺的门道也无,如今不也靠着自身的修炼顿悟成神尊。”涂姮笑了笑,“曾经的我乃是狐族赫赫有名的九尾玄仙狐君上,可如今不过是个落魄上神。若说自惭形秽,岂非我更甚于你?” “姮哥不过八岁却能看得如此透彻,难怪平日里阿爹待你乃是赞不绝口,时常感叹生子如若涂姮此生无憾。”涂山诗偷偷地泄了子音帝君的底,“其实阿哥不坏,只是时常被阿爹以你相较之,是以这心里难免会待你有所看法。” “他是他,我是我,我倒羡慕你们父母健在,而非我这般大小就肩负起照料弟妹的担子。旁仙只道我天赋异禀却不知我头悬梁、锥刺股之痛,我在赤霞宫没少受皮肉之苦。”涂姮翻身平躺,双手枕在脑后,因着头一回跟旁人道自己的丑事难免有点不好意思。从前他只觉那段日子颇为艰苦,如今回忆却觉得那段在赤霞宫拜师学艺的日子才是他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时日。 “我呀,有一回我耍脾气不肯下苦力去练功,玄水真君被我气得吹须瞪眼,最后生生把我困在房内,饿了我七天之久,就在我饿得头晕目眩,待得他把我放出来,我生生吞了两只肥鸡。” 吃了两只肥鸡,不过三万岁的他化回原身偷溜到凡间去藏匿,那时遇上皇族举行狩猎,他因着好奇溜到围场之内险些被当朝的君王以弓箭射中,那时的涂山诗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凡人公主,她英姿飒爽地拉弓射出阻挠之矢在君王的眼皮底下救了他一命。因着她这身手了得,倒是惹来了北方游牧民族太子的青睐,硬是让当朝君王把她送去北方和番。 那时他虽是狐身,却被这个揽他在怀里仔细呵护的公主动了情,那双好看的清澈桃花眼深深埋入他幼稚得思绪,那时他只道他日长大成人定必迎娶这位善心的公主。虽知这凡人之命不过须臾几十年,而神仙则是寿与天齐,他再次回去凡间这位公主已成了一杯黄土,那坟头的草茔早已齐腰。 他一向不喜争斗,皆因人心便是江湖,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善与恶全凭一念之差,受了多大的恩便要承受多大的恶,越是受恩最多的人越是恶毒,仿若不这么做便是对不起自己那般。 他的双眼盯着皓白月色般的纱帐,自他阿爹身子日益衰败,他在舞勺之年开始便一直过着双面人的生活,有时就连他自己也会搞不清是九尾玄仙狐狐君上抑或是翩翩公子涂姮。直到踏入舞象之年,他才因着阿爹身归混沌正式承了这君位,往后的日子他便继承阿爹的夙愿征服了魔狐族与妖狐族,本该是停下的脚步却因权欲贲张而狂涨。 涂山诗不曾知晓他乃是历经三世才摘下这株耀眼牡丹,每一世他都是泥沼而她皆是满身清白,如今细想便觉得两人的姻缘合该是天命所定,每当他快要放弃之时却总有转机在,涂山诗皆会适时出现来拯救他沉沦的心境。他与她缘起于危难之秋,情根深在风雨同路,救人者得偿所愿,被救者以身相许,这姻缘一路走来也颇为坎坷! 人只道快活似神仙,却不知神仙也羡慕他们三世情缠,凡人一世的好姻缘须得三世来修,神仙因着一生颇为漫长,这三嫁四娶乃是多如牛毛,反倒显得滥情了。 “往后有我疼你,可好?”涂山诗揽着绣垫仔细听涂姮说起小时候的事儿,这些确实是姬儿不曾知晓的部分,竟能从他口中逸出,着实让她受宠若惊。 这部分只属于他独特的记忆,他口中的玄水真君与仙官记载的史册中的那位神尊委实不一样,在这天宫中有谁不知玄水真君乃是条上古洪荒的老烛阴,并且无一不对其怀着敬畏之情。 第十八章 “好。” 涂姮翻身把涂山诗压在身下,他一手圈着她瘫软的身子,属于她的幽幽淡香窜入鼻腔。“诗诗,别再抗拒我了。” “这……我们尚未成婚,岂能这般。”不容她细想,涂姮抬手探往她扣得严密的衣襟,以极快的速度卸下她襦裙的系带,修长的手指顺着被撩起的裙子滑了进去,她虽有以手揪着裤头,奈何因着上下反拉之力,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告知她连亵裤也失守了。 诚然阅历能够改变一个人,若是从前她定必脸红耳赤地尖叫连连,如今她倒还有闲情逸致思索着可是要松开揪着破布的手。凡间之事又再历历在目,那时两人皆为少年夫妻讲究的不过是血气方刚,如今倒是觉得颇为羞涩。 涂姮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般沙哑低吟着,“你我在寒山真人的神族姻缘簿处写了八字,已然是女娲娘娘首肯了。” “但是……”涂山诗就快迷失于颈窝处的热吻,后背的诃子织绳不知何时被他用手解开,已是不动声色地弃守阵地。 “若你不乐意,我自会收手。”他嘴上说得圣洁,但滑入衣衫的手不曾停下。好歹两人也曾在凡间当过夫妻,此情此景若说她不知接下来该是发生什么,那未免是在明摆着撒谎。 涂姮眼神一暗,迅速吻得她头脑发热,涂姮眼神一暗,迅速吻得她头脑发热,她虽被他抱个满怀可也不觉他的体重,鼻腔之内乃是好闻的茉莉花香。直到她因着破身之痛而眼有泪光甚为凄惨兮兮,引得涂姮耐着性子好生安慰一番再继续接下来的事儿。 她的眼波流转间带着娇媚的风情,这一百年的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栽在他的手里。此刻的圆满之感乃是前所未有的,她被他吻得百转千回,终是承受不住在他背肌上划出几道血痕。 悠悠转醒已是日落西山之时,她见涂姮仍旧闭目浅睡,遂以指卷起他一缕青丝把玩。睡容下的他更显秀逸俊朗,颏下的青髭因着日辰而显露,为他增添了刚毅的风度。几时开始她变成了这般浪荡的神女? 她着迷地几欲把樱唇凑到他脸庞,奈何此刻她乃是浑身酸痛,身子稍微移动也能牵扯得倒吸一口凉气。涂姮闻声不曾睁开眼闲闲一揽把她困在自身□□的胸膛处,她羞得满脸绯红发烫,她伸手抚上他耳后的穴道轻柔地帮他按摩。 “诗诗,身子可是还疼?”涂姮缓缓睁开眼,按着搁在他耳背处的柔荑,适才他一时没克制好略显粗鲁了,他侧目看着此刻皮肤泛着桃色且一张小脸更显娇艳的小脸,修长的手指怜悯地轻刮她的脸。 涂山诗被他这般直白一问显得手足无措地摇头,若说不疼那不过是骗人的,尤其是她瞟到那条沾染上点点血迹的亵裤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了。话说,她与涂姮在闺房里一待便是半日之久,“为何阿爹与大哥不曾前来慰问呢?” “这夫妻闺房逗趣,岂容得他们前来打搅。”涂姮把薄被往她身上掖好,免得她姣好的春光外泄给旁人窥探半分。 “姮哥之意,乃是阿爹已然知晓我俩圆房了?”她惊得瞪着一双清澈的桃花眼,此事竟是越闹越大了?!这……适才她已是拒绝过涂姮了,奈何终是没抵住他的男□□惑,阿爹这颜面岂非被她这个不孝儿丢光? “你兄长与沐蝴蝶不曾有过婚事是以不曾知晓,你爹到底是过来人岂有不知之理?”他本欲按照她的说辞待得大婚之夜才名正言顺的,今日许是被沐蝴蝶气得失了理智与分寸,加之涂山卿这个不长心眼的大哥助阵,他难免心中有气,是以干脆把心一横把这夫妻之实给坐实了。“你呀,莫再猜度我半分了,我爱的是你,莫说你从不知晓。我涂姮乃是个男子,无需你骁勇善战,你在马场之上已是光彩夺目,若再厉害半分,岂是我能高攀下来的。” “可我总觉得自身……自身不够出挑,姬儿说过从前你身边的神女皆是出类拔萃。”听着涂姮的情话,她只觉得满心欢喜,她以为她此生最爱的乃是李南风,那种痛过、爱过与恨过沾满了泰半的心房。她私下曾觉得自身与涂姮是否太快了,可仔细一想凡间须臾十六年的夫妻之情终非白活的,如今她在睡梦里已鲜少梦见李南风,更多的却是涂姮了。 “出类拔萃?不过是你们过于沉溺幻像之中,我涂姮活了八万岁万岁见过最为疯狂的神女便是姒昭,诚然我颇为厌恶她,我教她焕颜术不过是怜悯她幼年便毁了容,可她着实贪婪,以为美貌能换取一切,道义仁德在她眼中不过是浮云。”即便亲如姬儿他也不曾在她跟前说过姒昭的不是,在旁人眼中姒昭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他怎好意思不为所动。但偏偏他当真不曾折在她容颜之下,他知道这仙界还有一位神君与他这般对姒昭无情过。 “想必她是爱惨了你。”涂山诗听了只觉不可思议,这位美艳绝伦的国色天香竟生生折在涂姮手中?不知为何,她的内心竟觉得一丝安慰,她的夫君终非肤浅之人。 “姒昭心高气傲得很,加之她爱的素来是她自身,仙界男子于她不过是随手可弃的鞋履。若我非九尾玄仙狐君上,你以为她会青睐于我么?即便青睐也不过是个男宠罢了。七情六欲于她而言不过是手段,以你这般单纯的心思岂能想得过她?”他搂紧伏在身上的娇躯,各人自有各人的际遇,这与容颜并无多大的干系。 “你若再质疑我对你的情意,那便是伤我至深了。”这般机关算尽之人,当个泛泛之交也略嫌失态,纵然当年姒昭待他真心真意,奈何他终是无法忍受她事事算计的本性。 自与涂姮圆了房,涂山诗的心境便不再忐忑不安了。酒馆的大小事儿皆由涂姮去打点,而她则是陪着阿娘筹备婚宴之事,按照涂姮的意思,四海八荒六合的婚宴不似天族那般讲究着庄严,不若按照凡间的礼节来筹办婚宴,徒得乃是“热闹”二字。新郎官的装束以绯色为主,新娘子则是花钗青衣连裳,这花钗青衣连裳的样式皆由天族司衣局、司宝局所制,至于婚宴的礼仪则由子音帝君负责。 随着涂姮上门探访的次数多了,涂山卿待其态度也从最初的疏远稍微变得热络,沐蝴蝶当日之事涂姮不曾对子音帝君透露过只字片语,也算是给足了他这个兄长的颜面。对于沐蝴蝶此番行径,涂山卿也不知如何评价。 家宴吃得不过是寻常的菜色,涂山卿因着沐蝴蝶的冒犯之事显得有些落寞。如今爹娘与诗儿乃是一心向着涂姮,他若再多加阻挠阿爹定必又要狠批他一通。他讨厌涂姮不过是他过于出色以至阿爹终日以他为榜样训得他涂山卿无地自容罢了,自他师成下山后好说也有四百年不曾见过师兄沐蝴蝶,这些年他经历过什么乃是无从得知。 青丘一战虽说是狐族自身的内乱,但也惹得东荒之内其余仙族觊觎,天狼族乃是东荒东北之地聚居的仙族,自是没有协助他们九尾白仙狐一族之理。 “卿儿,为何不下箸?可是有心事?”今日的菜色皆是兄妹几人平日里最为喜欢的,涂山卿一脸落寞的模样与在座的显得格格不入。子音帝君蹙眉细问,天帝对于这桩婚事乃是一心看好,诗儿也倾情于涂姮,可谓是了却了一桩四百年的心事。 “孩儿不过是忧心诗儿嫁过去可是不习惯。”涂山卿随意扯了个谎言,自涂姮把一瓶封术法的药给了他,他便对师兄沐蝴蝶产生了膈应。当初阿爹被涂姮推荐为新的狐帝,沐蝴蝶曾暗示他要手起刀落铲除他,以防这位玄狐族的君上挟天子以令诸侯。 涂姮身负重伤陷入沉睡之中,天族派遣重兵把他送至一处秘密的风水宝地疗养生息,沐蝴蝶也曾开口打探过。诗儿飞升历劫之时,沐蝴蝶也曾借着把酒言欢套过一些话儿来。 晚膳后,子音帝君难得有兴致与涂山卿在王宫中散步,父子两人在王宫中并肩而走,“涂姮上神虽是少年得志,但从不是个刚愎自用之人,你也无须多番挑衅或是质疑他。” “阿爹为何这般信任涂姮上神?”涂山卿终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涂姮不过区区八万岁竟让比他大一轮的阿爹诚心诚服,除却他那张比神女还要娇媚的容颜,他也着实想不出来别的因由。 “在青丘平定之战,涂姮曾救过我一命。当日若非他舍身相救,这身负重伤的便是你阿爹我,九尾金狐仙帝着实歹毒,竟研发出一枚置人于死地的暗器,一经沾上便是毒液渗入伤口,让其皮肤不能愈直到溃烂入骨而亡。”子音帝君陷入回忆之中,那时涂姮与他兵分两路,在其察觉有伏兵之时遂挺身而出把他护在身下,是以涂姮的腰间才受了这暗器之袭,生生被剜走一大块血肉。“那番时势,他不来救我诚然也未尝不可,而他却选择刀刃之下救我。” “原是这般,孩儿明白阿爹为何这般敬重于他了。”涂山卿暗自吁了一口沉重的气息,“阿爹,若是孩儿曾听信谗言把诗儿飞升之事告知旁人,阿爹可会跟孩儿置气?” “诗儿如今顺利历劫归来,已然是了却阿爹的忧心,你这般说辞想必卿儿心中早已被愧疚折磨得很了。你且说说,为何要把诗儿飞升之事告知旁人?”子音帝君不怒反笑,当日他没少忧心过这位掌上明珠历劫之时会受尽折磨,本以为她不过是受三道天雷劈打,是以他在青丘之战平定后强加修炼为的不过是能在天雷处替女儿受下,不想却是平白无故地白日投胎去了。 “师兄曾说会好生保护诗儿在凡间的安危,孩儿被师兄满腔热情所打动,是以才走漏了风声。”他还在昆仑之时,一日诗儿带着阿娘做的点心到昆仑山下等他,他与师兄一并下山去一解这思念的乡愁。 那时的沐蝴蝶一眼便被浑身雪白的诗儿所吸引,那日的诗儿虽是手提食盒,但一身白衣飘飘、容姿仪态万千,站在翠绿的树下仿若月宫中的嫦娥仙子。 那时的师兄看得痴痴的就连手中的折扇落下也不自知,见到诗儿热络的招呼,师兄更是红着脸后退了好几步。 “卿儿说的想必就是天狼王了,那孩子待诗儿这般情深着实让阿爹诧异万分,一连三回的提亲被拒也无损他待诗儿的痴情。若非涂姮上神径自提出下聘之事,阿爹许是硬着头皮让诗儿嫁给这位青年才俊。”说起天狼王的情深,就连他这个过来人也颇为感动。从前曾耳闻过不少涂姮上神与青丘帝姬姒昭过从甚密的传闻,他也没少因着这些传闻而一叶障目过,直到他舍身相救与举荐他承了帝位,加之他待诗儿也颇为上心,他涂山子音才逐渐认可了他。“诗儿归来之时落寞了三百年,阿爹乃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不得替她杀了那凡人。如今,她终是熬过来了。” “阿爹说得是。”涂山卿越想越觉得蹊跷,沐蝴蝶当日信誓旦旦地说会保护诗儿,而他却一直深信沐蝴蝶的话而没去较真过,他在凡间须臾三十年是如何保护诗儿的。师兄从前毫不在乎这位涂姮上神的一切,不知为何最近这四百年却不时打探这位年轻才俊的事儿。 一连五日沐蝴蝶皆有修书邀请涂山卿兄妹二人到宫外相聚,涂山诗终日以筹办婚宴为由推却,涂山卿没辙只好只身前往。沐蝴蝶在戏楼二楼静静等待在楼梯处见到涂山卿独自的身影,这心头难免有些失落,当日他被涂姮以雷击所伤如今这胸口处连呼吸也显得疼痛。 “师兄,诗儿如今已是他人之妻,你这般纠缠不过是徒增烦忧。此婚事乃是天帝一手促成,想必师兄也不欲与天族为敌。”涂山卿拿起茶杯以盖子轻刮杯中的茶沫,却闻得耳边收起纸扇的声响。 “我本就无意与天族为敌,你妹在凡间之时我时刻守在其身边三十年之久,这份情谊竟比不过涂姮那不男不女的妖魅上神?”沐蝴蝶强忍胸腔处的疼痛,凡间之事他也算是有几分功德,神仙历劫需得比凡人苦楚,涂山诗所历的正是中劫里的爱别离,欲要增加修为就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师兄,感情之事本就非你我所能控制的。你在凡间这般待诗儿,师弟实在感恩不尽,话说那日为何诗儿会神志不清被涂姮上神抱回宫中?”涂山卿试探一问。 “师弟此话便是生分了,言下之意乃是怀疑我对令妹图谋不轨?”沐蝴蝶不怒反笑,“我喜欢令妹已有三百年之久,昔日师弟不也默许我这般么?莫非就连师弟也倾折在这位上神?” “昔日……昔日乃是师弟糊涂了,如今——”不待涂山卿把话说完,一声清脆的茶具破碎声响起,本是搁在桌上的茶具被沐蝴蝶大掌一挥全数砸到青砖地上化为支离破碎的模样。 他闭目深呼吸良久才缓缓开口,那一字一句乃是从齿缝间蹦出:“令妹,我志在必得;至于涂姮,我定必会网罗其到我麾下。” “师兄!”涂山卿错愕地看着满地的狼藉,眼前的人哪还是昔日文质彬彬的师兄,如今的他不过是被权欲熏了心。 “我天狼族昔日在九尾金狐仙帝座下乃是民不聊生,这青丘为何就得由狐族统领?我本欲两族联姻,共修秦晋之好,师弟你且细说,我堂堂天狼王何处不及这落魄的九尾玄仙狐?!”说得激动之处沐蝴蝶轻咳几声,“为了让令妹好生经历人间八苦,我化作她的凡间好友一直陪伴她三十年,到头来她却是情迷那个没心没肺的李南风。” 第十九章 想他堂堂天狼王纡尊降贵地化作女儿身陪着她在凡间历劫,所谓的历劫便是撕心裂肺的方是作数,是以他一直从中作梗,让她涂山诗能早日归来。是他亲手在她面前揭穿那凡人李南风的面具,为的便是不许她被李南风欺骗。而她,终是个没心没肺的神女,一心只扑在那凡人身上。 “师兄,你负了伤?!”听得沐蝴蝶颇为沉重的喘息声,涂山卿更是肯定了涂姮的话,师兄果真是动了心思意欲把诗儿强占,看来当日师兄被涂姮揍得很伤。 “无妨,子音帝君性子懦弱,岂能压着那涂姮,若不能驯服涂姮,我定必把他绞杀以除后患。”涂姮不死,于天族与青丘的太平并无好处。 “此事万万使不得,涂姮于我阿爹有救命之恩,我岂能因着一时意气而伤了阿爹的救命恩人。师兄莫再插手此事,至于诗儿之事,若师兄能退而求次,师弟从狐族中选取美人奉上。”涂山卿急急阻挠,师兄的斗心太重难怪诗儿不甚喜欢他,即便没有涂姮,依照诗儿的个性还是会另觅他人的。难怪当初师兄百般挑拨他对涂姮的不满,原是他早已对涂姮存了杀心,他要征服的并非男生女相的涂姮,而是要征服九尾仙狐族的心中图腾! “怎么?连你也畏惧了不成?亏得你是个太子却是这般窝囊,连铲除一个能推翻你阿爹之人也不敢。纵然他是天狐又如何,如今他已非从前那般意气风发,你我联手合作定能将其擒拿。”昔日涂姮的灵台是一片清明,如今的他已是个倾倒于涂山诗石榴裙下的庸俗神君。只要涂山卿能狠下心肠,擒拿涂姮乃是易如反掌。 “师兄,你且容我细想。”得知师兄有此想法,涂山卿自觉心里发寒。他不喜涂姮仅是不欲旁人把他与之相较,师兄不喜涂姮乃是他本就是狐族的图腾,难怪他会教唆涂婧去弑杀自己的兄长,还好涂婧不曾得手。 “细想?你终日这般优柔寡断,你可知今日你放他一命,明日难保他起兵造反。昔日九尾金狐仙何其看重他,最终他还不是伙同天族谋反?此等脑有反骨之人,你又何须妇人之仁?!”天狼王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他轻松一个雷劈便把我伤至这般,你怎觉得子音帝君能压制着他?!” “够了!别说了!此事我自有定夺,师兄莫再逼我。阿爹处,我自会与之详谈,师兄莫要轻举妄动便是了。”涂山卿故作生气地愤然甩袖而去,他一路不敢回头细看师兄深怕一个不慎就被他察觉他的动摇。网罗?依照涂姮的性子,除非他自愿,无人能强逼他作任何决定。 涂山卿自出了戏楼便一路假装在沉思,那双狐狸耳则是竖得老高,细心留意着身后的隐蔽处的动静,一支冷箭闪着寒光破风而来,就快穿胸而过之时,涂山卿蓦地侧身避开,箭头带着风劲把他的发冠一分二,三千墨发随风飘扬。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才发现适才络绎不断的地仙早已消失,诺大的街道空无一人,天空中不时闪着寒光,飞矢如雨般从天而降,涂山卿拔出佩剑谨慎迎战,虽然他自知此刻中了师兄布下的幻术,但他此刻只管着挥剑挡格着飞来的羽箭无暇分身去寻觅破绽之处。 羽箭的攻势越发凌厉,他身上的白衣已被羽箭的破风声划破了好几处,师兄乃是有心要把他困在这个阵法中让他筋疲力尽而亡。随着羽箭越来越多,涂山卿因着身上负伤处处而显得行动缓慢了下来,他喘着气开始有点吃不消了,嘴角处因着狂躁的心神而溢出血丝来。 蓦地,耳边传来一阵刚棱有力的批把琴声,本是迷离的眸子变得精神了些,听着批把琴声的引导,他挥剑顺着方向逃脱,眼前的的街角变得浓雾重重,耳边除却批把琴声还有来自地狱般的凄惨叫声,他把心一横闭目顺着批把琴声一顿乱砍。直到耳边传出鼎沸的人声,他再敢把眼睛张开。 繁华的街道上乃是热闹的青丘地仙,他终是逃出来了。耳边的批把琴声不断,他警惕地顺着批把琴声穿入人群密集之处。在一处暗巷里一只儒雅大掌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另一只大手则是做了噤声的动作,眼前这个的巨大黑影则是一身侍卫打扮的涂姮,而他身旁则是穿着一身孕妇裙装的美艳女上神,还有他的亲妹子涂山诗。 涂山卿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这个身怀六甲的美艳女上神身上,她的小腹该有四个月了吧?“好你个涂姮,你女人如今已有四月的身孕,你怎好意思招惹我妹?!” 涂姮闻言自觉太阳穴颇为疼痛,若被勾陈帝君听到不知会如何猜度他涂姮,又或是如何责罚涂山卿这个傻子。 “太子莫要激动,本上神腹中孩儿之父乃是勾陈帝君,加之本上神如今不过区区三月。”元安阳笑意盈盈地径自解答,她乃是腹怀日月是以比寻常孕妇之腹要大些。 “此乃黅霄宫帝后荀元氏,殿下还不答谢?”涂姮一脸难看地瞪着涂山卿,今日涂山诗一脸慌张地跑到“雁廷苑”找他,说忧心涂山卿会出事,沐蝴蝶在摄魂之术上破有道行,故此他二话不说请来正在王母盛宴之上的元安阳前来营救。 玄水真君曾道,元安阳除却鹰爪擒拿术就连音波功也颇为了得。这音波之术又分阴阳,阳为正气,主调修复心神与破解迷惑之术;阴为戾气,主乱人心绪与杀戮为主,元安阳天资聪慧是以阴阳皆有习之。 “今日阿哥出门之时,我只觉心慌是以央求着鸿霖领我出来,适才在市集见阿哥独自驻足良久,我便猜想阿哥定是被人乱了心神。”涂山诗难得一身劲装打扮,她的手腕处更是套着一支连弩。适才不时为涂山卿摒除散兵的连弩羽箭便是由她射出。 “诗儿?!”适才冒险救他的竟是平日里懦弱不争的亲妹子?!平日里这位亲妹子除却缝缝补补的女红,便只剩下马术颇为了得,今日竟以羽箭相救? 涂山诗微微颔首,此事额怪不得大哥这般惊诧,昔日阿娘时常教诲她凡事不需过分显露,加之她的容颜已是过分招摇,若性子再鲜明些岂非成了旁仙的眼中钉、肉中刺么,是以阿娘一直谎称她不善干架之事。 当年这九尾金狐仙帝曾肖想过阿娘的姿色,不时借醉意图轻薄,还好阿爹子音帝君早已看穿其轻浮,一直护着阿娘。待得她逐渐成长,阿娘便时刻教诲她不可招摇。 “小仙多谢帝后娘娘相救。”诗儿何时跟着勾陈帝君的帝后有所往来的?涂山卿觉得眼前的几人私下没少瞒他。 “你兄妹二人速速离开,好让本上神与鸿霖破了那沐蝴蝶的散兵。”涂姮手执绸骨扇道,顺路也掰下天狼王的狼首! “姮哥,大哥负了伤,不若我们一起离开再作定夺。”大哥好不容易从那迷阵中出来,岂有回去继续任人宰杀之理?大哥的伤势不轻,若要死战只怕伤上加伤。 “涂姮,公主所言甚是。穷寇莫追,若是逼急了诚然乃是狗急跳墙。你们若不先行离开,本帝后与帝君替你们断后。”元安阳把手中的批把化作簪子插回发髻之上,若论这行军打仗诚然乃是勾陈帝君的强项,今日这般顺利也是勾陈帝君布阵得法。 “帝后娘娘口中的帝君当真是那位不苟言笑的勾陈帝君?”涂山卿蹙眉,难怪涂姮乃是一脸比吃了苍蝇还难看的表情。他听姬儿说过,这勾陈帝君乃是个文质彬彬的尔雅神尊,加之其人更是以不近女色著称的。 “不苟言笑?若被帝君责骂,诚然你等乃是如获至宝般喜悦。不若择个吉日你等前来黅霄宫乞讨帝君责骂,好让本帝后舒心一日。”他勾陈帝君素来以责罚她这个帝后为己任,而她则是既来之则安之——请君随意。 “免了,帝君区区睥睨已然小神受宠若惊。”涂姮道,若他早知元安阳已是身怀六甲,诚然他断不会搬她前来,更不会无端招惹了勾陈帝君的不快。 这一路腾云从九重天宫火速而至,勾陈帝君虽是一直甚是霸道地揽护着爱妻,但期间不时颇为怪罪地睥睨着他涂姮,是以他这一路乃是如坐针毡般难受。 兄妹二人借着自身对青丘的熟悉,领着涂姮与元安阳很快就甩开了沐蝴蝶散兵的纠缠,出了市集涂姮带着两人往密林中奔去,穿过一层层的密林疑阵,来到一处洞府之中。适才穿越的密林乃是以“八阵图”之法布置的,纵然天狼王本事再大也需得花费日辰来破解。 此地仙气极浓,一帘瀑布的水汽浑然天成地形成了一个遮挡华盖,清澈的水潭中的鲤鱼并不惧怕生人,反倒彬彬有礼地游过来施礼。涂姮扯出一抹绝美的笑颜,他在此地睡了四百年,除却风火、雷电,便是此地群鲤鱼地仙悉心保护他的仙躯。 蔚蓝的天空中飞来无数飞剑形成剑墙挡住了散兵前进的步伐,一位身蓝白相间大袍的青年神君屹立于半空之中,他神色自若地轻扬手中拂尘,剑墙化作一道仙障。 那神君闲闲落地,毫不避嫌地搂着元安阳的腰身,他正是涂姬一直巴心巴肝的勾陈帝君是也。他脸上没有预期中的风云变幻,一张俊脸仍旧是一派缥缥缈缈甚是仙风道骨的祥和之气。 “本帝君与帝后不便久留,在此别过。”到底是主御三才统众星将之神,勾陈帝君说起话来乃是仙风道骨得让人如沐春风,看着爱妻的倩影,他的话语间越发儒雅温柔。 “你等速去调养生息以作捉拿歹人之备,本帝后与帝君还得赶回西王母的盛宴之上。”元安阳扬起笑意与他们道别,她与勾陈帝君随即招来腾云火速赶回去。 “谢过帝后娘娘。”涂姮三人抱拳作揖道谢,此事本是青丘之内务,如今蓦地牵扯颢天黅霄宫已是不义之举。 涂山诗今日才是是匆匆见过勾陈帝君一面,原是姬儿口中的这位勾陈帝君竟是如此年轻秀逸,难怪姬儿一颗真心扑在其身上。他这身仙风道骨甚是缥缥缈缈的祥和着实让人难以与战场之上那位威风凛凛的勾陈帝君联想在一处。 他,诚然非姬儿所言那般是淡漠的神君,依她所见,人家夫妻之间乃是相处融洽,勾陈帝君一派的祥和之下,乃是抹杀不掉的浓烈爱恋之情。那双锐利的星眸变得柔情似水,爱妻分明就站在他身侧,可他的目光却总是情不自禁地追随她的倩影。 涂姮扛着涂山卿踏入洞中,一阵冰寒之气让涂山兄妹打了个寒颤,涂姮在洞内施法为涂山卿疗伤。涂山诗拿着洞箫到洞外去觅些生火的树杈,待得她抱着一捆树枝归来生火,灰暗的洞内顿时亮了不少。涂山诗蹙眉看着涂山卿闭目养神地靠在石壁,而涂姮则是闲闲坐在对面的石壁前盘膝运气调息。 “我这般待你,你为何还要救我?”涂山卿沙哑着声线道。 “本上神非宽宏大量的神仙,自是不信奉‘以德报怨’之说,本上神要收拾的人乃是沐蝴蝶并非你。”涂姮悠悠站了起来,“此人巧舌如簧,哄得一众神仙为其奔走,若是不死青丘难有太平之地。” “上神与我师兄为何斗得这般难分难解?”涂山卿淡淡地看着涂山诗,涂山诗没撤只得往洞外走去,涂姮却拉住涂山诗的手臂示意她坐下细听。 “想必太子与六弟没少受他教唆,总以本上神死了方能稳住你们的君位。九尾金狐仙帝并非蓦然起兵造反,乃是被其巧舌如簧说得撼动内心的躁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诚然这天狼王意欲当那只黄雀。他,要的是称霸东荒,这青丘恰好便是其绊脚石。”涂姮捋了捋微皱的衣衫,“当年天族能悉数剿杀九尾金狐仙一脉皆因天狼王有心引天兵发现其藏匿之处,我本欲私下营救姒昭一家奈何被天狼王率先发难,若非我负了重伤,想来也不许他逍遥四百年之久。” “上神果真很爱姒昭。” 涂山诗本是靠在涂姮的手臂之处,闻得“姒昭”的名号,身子僵了一僵,从前不知“姒昭”这名号竟会成为她此生的魔咒般挥之不去,她略略抬眸细看涂姮的表情,他视乎颇为坦荡。莫非当真如他所言那般,不过是儿时玩伴? 像是知道此话能够惹得涂山诗胡思乱想般,涂姮倒是落得大方地搂着她的腰。他没错过涂山诗适才略显窘态的神色,对于这种似是而非的传闻他本就无需辨析,也罢,如今他乃是有家室的神君,这风评纵然是成亲之前落下的,也合该在成亲后烟消云散。 “本上神不曾爱过她,本上神待她好非关风月,如今剿杀天狼王也不过是应诺罢了。”他曾应诺过年少时的姒昭,若有人谋害她姒家,他定必为其狠狠修理。 涂山卿沉默了,沐蝴蝶委实能言善辩,他的每句话语皆是直捣人心中的软肋,与其说被他说动不如说被他看穿内心的阴暗之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与涂婧确实对自身的君位极度惧怕旁人虎视眈眈,权力之魅力得到过便难以割舍。 “兴许在你们眼中本上神这门亲事过于急躁,可在本上神眼中却是历经磨难方成了这正果。”他侧目看着枕在他手臂处的涂山诗,手指溺爱地轻刮她小巧的鼻子。他与她情缠了两世方是结出第三世的情缘,他岂有拱手相让之理? “沐蝴蝶的生死只许在本上神弹指之间,旁仙无须妄自多加猜度。”沐蝴蝶此人如今与他涂姮乃是不戴共天,一则他挑拨他与涂婧的兄弟之情,二则他妄图把他爱妻据为己有,三则挑动姬儿妄图登天。 第二十章 “你的意思要与之定生死?”涂山卿兄妹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若凡事只以生死衡量快意岂非无趣多了?本上神和沐蝴蝶不过是私人恩怨,无意牵扯过多的人进去,你们也无须自作主张了。”涂姮淡然一笑,沐蝴蝶作恶多端了这么多年,一招就让其毙命那也太便宜他了。 涂山卿靠在洞壁处调养生息,涂姮则在洞外烧野兔与野鸟,而涂山诗不过是坐在一旁在涂姮的□□之下添加树枝,她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涂姮已是不下数回解释过自身与姒昭的关系,旁人以此做文章也罢了,她这个妻子也不甚信任是否有点过了? 她偷看此刻聚精会神烤制兔肉与鸟肉的夫君,薄唇紧闭也无损那对酒窝的迷人,火光之下的娇颜尽显男人独有的刚毅。他是骁勇善战的猛将,她从不怀疑他能否打赢沐蝴蝶,只是作为妻子到底也是有所担心的。待得他把烤肉悉数分好,涂山诗这才敢吐话:“其实……其实姮哥你当真要个沐蝴蝶来个对决?” “诗诗很是担心我么?”涂姮被她这一问,本是转动食物的动作蓦地顿了顿,随即烤好的肉放在架子上待用。“坐以待毙并非我本性,我素来行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奈何这蝴蝶一心要行飞蛾扑火之举,我只好舍命陪君子。” “我总感觉沐蝴蝶怕是会孤注一掷,闹得青丘满城风雨方可罢休。此事姮哥也无需逞强,我料想着天族也容不得他沐蝴蝶闹事。”按照涂姮的说辞,当年的青丘之战便是出自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今日的青丘不过是刚重拾太平。 “你且放心,我自有打算。”涂姮伸手搂着她的肩,涂山诗忧心的事儿也正是他所忧心的,沐蝴蝶并不难对付,难对付的乃是他那条巧舌如簧的舌头。 “以身做饵算是何种打算?若不以我为饵,好让他自露马脚?”涂山诗自他臂弯处抬首,那双桃花眼此刻乃是难得的坚定,既然沐蝴蝶对她有倾慕之意,那何不来个招君入瓮之计? “不妥,我涂姮堂堂八尺男儿,岂有让家妻身陷险境之理?”涂姮摇头否决了她的提议,“他是天狼族,若论速度你岂是他的动手?若要做饵,不若我亲自前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你到底是个男儿身,若是我去作饵,想必他并无拒绝之理。他思慕我,自是不会过于警惕,世间男子对付思慕之女皆是逃不过‘蒙汗药’或是‘□□’之类俗物,我且答应于你,我必不会碰他递来之物。”涂山诗难得央求着他,“又或是你扮作侍卫陪伴于我,可好?” “你若要犯险,我岂有不去之理?”只是如何遮掩这身金光闪闪的仙气却又是一桩难事,“若不我到东北海君处借三青骓一匹,此骓在水中乃是行云流水无人能与之相比,你我引天狼王到东北海岸之境,如何?” 涂山卿在涂姮夫妻两人商榷之时,悠然地坐了下来取过木架上的兔子肉咀嚼。“他不会去的,师兄曾言过,有生之年若能一见天族豢养的夔龙之皮,着实乃此生之荣幸,只可惜他不熟水性,是以不曾到过东北海境。” “这天地间的夔龙悉数尽收天族之下,这夔龙之皮……近日东北海君正要把一匹夔龙之皮送去天族以作鼓皮。”这夔龙之皮昔日在黄帝手中做鼓,加以雷兽之骨做橛乃是鼓声威震五百里,陆之走兽皆受其鼓声而瘫倒在地。 “以师兄之贪念,岂有不去劫走之理?”涂山卿恍然大悟地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险些把手中的兔肉也浪费了。“只是我青丘与东北海君尚无交情,冒然过去怕也说不过去。” “我倒是与东北海君有些交情,五万年前我曾与玄水真君以天族之名到东北海君处护送过一匹夔龙之皮。”这鼓皮最近替换的一次便是两万年前,天兵神将的作战之鼓皆是夔龙之皮所制,就连刑罚之用的鼓也是。 “我师从蓬莱仙岛修的也是地煞七十二变,加之九尾仙狐本就善长变化之术,我化作师兄的模样去迷惑天族未尝不可。”如此一来何须卸下一身修为,“诗儿的骑术本就颇为了得,只要能引他至海边便可。” “难得太子主动投诚,小神不胜惶恐。”涂姮挑眉轻笑,“我诗诗的骑术固然了得,只是这美人计着实让我颇为抵触。若是旁人还好,如今却是我妻,你这个兄长曾心大得把亲妹送羊入虎口,你且叫我如何相信你。” “从前是大哥掉以轻心,如今大哥已有悔改之意,姮哥也莫再刁难大哥。”涂山诗没好气地扯着涂姮,能见识到他这般护着自己着实让她欣喜,一个是亲大哥,一个是亲夫君,他们这般争吵下去让她颇有为难之色。 “也罢,我下战书于他,相约三日后在空桑之山一决高下。”沐蝴蝶怕早已不欲再遮掩,他也不妨直接挑明与其搏斗,这空桑之山北临食水,东望沮吴,南望沙陵,西望涮湣泽,食水之处乃是天族过境必经之地。 “好,狡兔三屈,纵然一计不成,本太子定必另起一计,势必借天族之手砍杀他。”沐蝴蝶多番冒犯青丘,已然是势与他青丘不戴共天。青丘无端招来横祸只因出了这么一位野心勃勃的神仙,若说他作恶多端也未尝太看轻他了。 他不喜欢涂姮上神更多的乃是因着沐蝴蝶的游说,相处下来他倒是觉得涂姮并非如传闻那般是个脑有反骨之人,对于旁人对他的猜度,他素来便是不痛不痒般云淡风生。不会急着去辨析,不会在乎旁人待他的看法,权欲熏心之事似乎并不能勾起他的兴致。 这涂姮不过是八万岁之龄,不过是比他稍大了一万岁罢了,几时他才能修得这般性情呢?那张比女人还要娇俏的脸庞,乍看之下乃是让人如痴如醉,欣长的彪悍的身姿让人难以把他往瘦弱二字上靠拢。这种既神秘又诱惑的魅力,难怪沐蝴蝶乃是倾心于把他网罗。 “本上神乃是个性好寻常之人,太子无须这般古怪的眼神看着本上神。”好不容易哄了涂山诗枕在他的大腿上歇息,却发现涂山卿若有所思地看着自身。涂姮轻咳一声,算是给足了涂山卿的面子。 “你似乎不甚欢喜旁人看你的眼神。”不仅不喜欢别人崇拜的眼神,闻说他更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身体,若是女子此行径倒也说得过去,奈何他是位神君这般行径难免有些做作。 “若是诗诗看我,那倒也无妨。”涂姮垂眸细看早已睡熟了的涂山诗,“子音帝君如今很安全,风火、雷电已领暗卫去保护他的安危。” “你真是料事如神。”他说话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是喜是怒,涂山卿看着瀑布扬起的水气,此地灵气逼人诚然是上神之类的神仙方能拥有。 “何来料事如神,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阿爹死于非命之时,我不过是舞象之年,因着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强行咬破手臂也不敢作声。天晓得那几万年来我是以何种心情面对九尾金狐仙帝,就连昔日的玩伴姒昭也曾令我何其憎恨,这双父女太过自负了。今日告知并非为了炫耀,而是你非我,焉知我所受的苦,我本已放弃了活下去,是令妹的劫难救了我。”涂姮薄唇轻抿,“至于舍妹不过是一叶障目,却不曾干过不知廉耻之事。你若真心欢喜她,不妨主动一些。” “你怎好意思笑话我,如今不也是心大得很么。”涂山卿俊雅的脸上染上一层绯红,还好如今的火光不大正好掩盖了。 “我不过是瞧你这么傻气才好言相劝。”饶是记得姬儿蒸煮了好一阵子味道清淡的点心,因着味儿不大适合胃口,是以他与涂婧鲜少食用,倒是涂山卿能如常吞下,若非有情岂会这般作践自身?很多时候他没少怀疑那位以老实著称的司命星君诓了姬儿不少,纵然那勾陈帝君再不好甜食也不能吞下这般索然无味之物。 “这世间女子过于聪慧者皆是难遇合适的姻缘,太多的算计于谁也是烦心。诗诗不喜欢沐蝴蝶便是如此,子音帝君不喜欢沐蝴蝶也是如此,是以太子一叶障目太久了。缘分之事除却天作之合,还得人心所向。”涂山诗这笨蛋竟以为他真心喜欢蓝诗瑶,她的眼里除了算计便是贪婪,若非那时的他需得蓝家作稳定前朝之用,就凭蓝诗瑶这般肮脏之人岂能爬上龙床? “我会千方百计引他去赴约的。”闲话了这般久,涂姮的手乃是一直握着涂山诗的柔荑,她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张小毯子,这般珍惜之举怎看也不似情起,更像是历经磨难后的珍惜。涂山卿轻笑出声,诗儿果真是觅了个真心爱护她的夫婿。 “好。”涂姮无意继续此话题,他施法在涂山卿与他之间起了一堵石壁,自己悠然化出一张毛毯子把涂山诗抱至上头,而自己则是睡在她的身侧共盖一张毯子。涂山卿没涂姮这般讲究,只化作原身睡在地上便是了,因着本就是头狐狸,这身圆毛足以御寒了。 他躺在地上虽不曾言语,但涂山卿似乎有话不吐不快,涂山卿说得不多,大概是说个把月前姬儿求他拎她去颢天走一回,勾陈帝君的仙官让她喝下了忘情之水,归来后姬儿痛哭了一场。接下来之事,涂姮甚是清楚,因着翌日他便看见姬儿在跟“雁廷苑”的果桃置气,说已然是看开了。 涂姮无声喟叹,各人自有各人命数,他担的乃是大哥而非父君,姬儿怎也得历过一回很是伤情的情劫方算成长的。如今想来也是他涂姮不懂事,初醒之时竟稀里糊涂蓦地前往黅霄宫让勾陈帝君纳了姬儿当天嫔,还好元安阳乃是个度量宽广之人,不曾记恨过他什么。 从九重天归来已是夜深,涂姮虽是一路风尘仆仆却不觉疲倦,他躺在“雁庭苑”的凉亭中就着月色喝酒。他不曾想过玄水真君会遣他去找勾陈帝君从旁协助,依他所知,他们素来皆是相看两生厌的。他在赤霞宫的院子里觅得玄水真君时,他正在泡茶看花,满院子的彼岸花开得正盛。 相传此花性喜阴森潮湿之地,冥府三途河边更是常年开满大片的彼岸花,生魂渡过忘川便是遗留前尘过往,往生之路上便是踏着这彼岸花通往阴司冥府。 “去求那老小子助你一记,莫再以己之力逞强了。”人未坐下,玄水真君已逸出这么一句。 四百年前他与勾陈帝君交过手,两人同是修炼天罡三十六术法,一招“斗转星移”不过是弹指间便能完成之事,加之那勾陈帝君本就是个外冷内热之人。说是他与勾陈帝君互相不对盘,却也是颇为惺惺相惜。 那颗金丹在玄水真君手中捻来捻去,有几回更是险些掉到地上去。金丹被一层又一层的金光仙气所缠绕,想必便是“四御”真皇与天帝合力炼制的续命金丹了。 于玄水真君而言,这金丹吃了也不过是推延身归混沌的时日罢了。这三十五万年来,他每日便是这般孤独度过,处过的桃花不下十来朵却终是结不出花来。 涂姮垂眸细看眼前的诡异景象,因着平日里的彼岸花不曾这般红艳过,正如这些天里玄天乃是火红的霞光犹如烈火般。所谓天生异象未必事事瑞祥,那火红的霞光并非紫气东来的祥和之气,乃是上古创世之神快要身归混沌之象。 “如今这天下大势已定,师傅也无须终日留守在赤霞宫,闲时便出去走走吧。”涂姮见不得他这般颓然,凡人常言“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当神仙久了最怕连那一炷香也不愿受了。 他知道玄水真君错过了一桩桃花,“感情”二字本就是日夕相对而来,而非痴痴等待而来,师傅的却步造就了彼此间的错过,要责怪也只能责怪自己。 “这天地虽大,奈何已无我容身之处。你可知,如今我欲觅个能牵挂之人也无。”那种空荡荡的心思着实让他连活下去的勇气全无,来去皆是孑然一身,仿若这天地间不曾属于过他。 “当真是无,抑或是师傅不愿为之,你我乃是心知肚明。”涂姮作势要从他手中夺过金丹,玄水真君却拦截了他的动作,一手把那金丹塞入口中吞了。“我的事儿,师傅无须忧心。” 有句话他涂姮是不会说破的,玄水真君很是优秀但有时委实过于狂傲,这天地间的事儿在他眼里不过弹指之间,是以他从不用心去感受过那须臾间的事儿。 他拍开一坛新酒的酒封,玄水真君的颓然何尝不是他刚刚醒来之时的颓然,漫无目的、无所事事,当日不过是借口开酒馆逃避醒来之时那种时不与我的挫败感。将将不过半年的光景,他的酒馆也开始渐入佳境,他的身心也找到了寄托。 当初他面子上拒不承认自己对初次见面的涂山诗一眼万年,里子却很是诚实地勾起她的注意。对付沐蝴蝶不过是弹指之间,只是沐蝴蝶与他九尾玄仙狐在面子上不曾红过脖子,是以他出手对付乃是说不过去,涂山卿的话引得他深思,明面上不能动他分毫那便要在暗处多动脑子。 “主爷,您的战书已下,天狼族至今仍未有回复,属下以为此事恐防有诈。”自涂姮从九重天归来便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风火细数地上的酒坛不下五六。 第二十一章 “你们务必保护好子音帝君安危。”涂姮的琥珀色眸子深遂得如寒潭般,他手中的绸骨扇此刻化作泛着紫色寒光的青锋剑,剑内的虎魄闪过凶猛的模样。青锋剑已是许久不曾喝过鲜血,涂姮一手捂着剑刃抹过,鲜血染满了剑刃,剑内的虎魄因着鲜血的滋润而显得异常兴奋,晃动的剑刃发出一阵虎鸣。却说涂山诗睡在闺房的床褥上辗转反侧,不知为何今夜她总是心绪不宁,窗外的树影摇曳得厉害,她下床从箱子里添了一件霞衣,刚要转身回床去却发现脚下多了一个法阵,浑身动弹不得地驻足于衣柜前,梳妆台前的铜镜蓦地出现一个不合时宜的人物——沐蝴蝶。 “大胆狂徒,你胆敢私闯本公主的闺房?!”涂山诗蹙眉,她算是少看了沐蝴蝶的执念,也低估了他的厚颜无耻。透过铜镜,她对上沐蝴蝶那双蒙上贪婪之色的眸子,此刻的他气息急促且粗重,她浑身都能感觉出他的危险气息。 “有何不敢?你屋外的人皆被我以定身术给定住,纵然他们想救你也是有心无力。”沐蝴蝶越是靠近,那身上的危险气味越是让她涂山诗厌恶。他的手指抚上她的白皙小脸:“你真的很美!” “再美也与你无关。”今晚不是她手刃这个采花贼便是她悬梁自尽,呸,还是手刃这帮采花贼! “没良心的东西!你在凡间历劫之时,我陪你在凡间三十余年,你需得历劫我从旁协助你历经人间八苦。”沐蝴蝶一双狼眸变得阴鸷,既是这般无情他也无须念着情分,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得涂山诗的小脸一侧,左耳处乃是一阵耳鸣,雪白的肌肤上赫赫出现了五指红印,“你这贱人总是糟蹋我的心意!若那李南风当真心中有你,岂有让我爬上龙床之理?!而你却终是不懂,你能飞升品阶乃是我的功劳,而你竟不念恩情执意嫁予涂姮?!也罢,到底你也离不开功名利禄驱使,装什么清高。” “你终日便是这般以己度人才落得这人财两空的局面!我不管你是沐蝴蝶也好,蓝诗瑶亦罢,你欠我的终归是要还的。”沐蝴蝶一手钳制着她的瘦小下巴,那力度掐得她颚骨发痛,涂山诗闻言乃是笑得凄凉,可怜她的孩儿接二连三地出事,原是一切的劫难皆由他沐蝴蝶而起!这丧儿之痛若不能手刃,她涂山诗也当真枉为人母了! “你说,若被涂姮知晓你屈身于我,你猜,他可是会内疚而死?”沐蝴蝶的双眸染上氤氲之气,当沐蝴蝶的大手顺势而下抚上她的肩膀之时一阵如针扎般的痛楚席卷他全身,他越想抓牢却越是痛得双手屡屡发麻,他一脸错愕地瞪着涂山诗,她身上的带着何种宝物竟能伤他于无形?! “我素来不爱干架却非不会干架,我不过不欲动手就得受你这般糟蹋么?一则,勿论你是沐蝴蝶抑或是凡人蓝诗瑶,你强加于我之事,我乃是铭记于心,假以时日定必睚眦必报!再则,就凭你这龌龊之人,怎能跟我姮哥相比?”涂山诗强忍嘴角被打破的疼痛,冷冷地说。这身霞衣乃是女娲娘娘师门之下所穿之物,为的不过是保住这群女弟子的清白。 “你且放心,我死了我阿爹也不会放过你;至于我,能与涂姮共赴黄泉乃是我俩心有灵犀,你终是捞不着好处。”她恶狠狠地在沐蝴蝶的虎口处咬了一口,惹得他反手又是一个巴掌。 “贱人,我要你祭旗!”沐蝴蝶以术法把涂山诗掳走,他得不到的涂姮也休想得到。 涂姮像是早已料定沐蝴蝶不会单刀赴会般,三日之后他与涂山卿各自腾云直奔天狼族的行宫。涂山诗被吊挂在一处高台之上,足下乃是万丈深渊。涂山卿气得双唇发颤,“沐蝴蝶,是个男子就该光明磊落干一场,欺负一个女流之辈成何体统?!” “欺负又如何?不过是双破鞋罢了。”沐蝴蝶冷笑一声,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惹怒他们确实是快意淋漓。 “放肆!今日你欺负我青丘,我青丘自是与你不共戴天!”涂山卿恨不得时刻就把他撕个粉身碎骨,“我已奏命师傅把你逐出师门,如今你不过是仙界的耻辱!” “逐出师门?那又何妨!这世道从来便是成王败寇,待我统率了东荒还愁这名声不成?!”沐蝴蝶大手一挥化作一道皮鞭,涂山诗不时被他沐蝴蝶以鞭抽打。“想我天狼族为何就得俯首称臣,而你们九尾狐族却是高高在上?!” “诗诗!”涂姮一张脸此刻乃是阴鸷得让人发虚,对于疯子无需多费唇舌。“你要对付的不过是本上神罢了,何不痛快来一场?” “可是觉得心痛?”沐蝴蝶仰天一笑,他大手一挥划出一柄匕首往涂姮身上飞去,涂姮微微侧身便躲开,“你说,我这匕首插入这贱人之躯该是如何?” “你敢?!”涂姮厉声一喝,双眸紧张地瞟到涂山诗身上,可她一双眸子却毫无畏惧,能与涂姮共赴黄泉此生足矣。看见涂山诗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他涂姮便知此生他并无爱错人了。 “有何不敢!若非你这歹人从中作梗,本王早已与青丘公主共修秦晋之好。若论真心你涂姮连本王半根寒毛也比不上,本王化作相国千金陪她历劫之时,你又在何处?” 沐蝴蝶的话让涂姮茅塞顿开,原是凡间种种皆是他沐蝴蝶刻意为难,也亏得他从中作梗才让他这般快把受损的仙元修复。 沐蝴蝶座下的天狼族将领容不得他涂姮走神片刻,此时乃是倾囊而出,青锋剑过处皆是带着血腥之气,涂山卿冷哼一声对于此等无耻之徒不劳多费唇舌,霜花剑在手中帅气地甩出几道剑花便放倒了五名直逼而来的狼将。 雪白的九条白狐尾巴化作尖刃刺破几个方位猛攻的狼将,血红的血浆染红了雪白的狐毛,涂姮的九尾龙首更是张开血盆大口把一头头狼首咬下,他手中青锋剑正是享受畅饮鲜血的快慰之中,那泛着寒光的剑刃此刻的锋利更胜从前。血腥之气引得青锋剑里的虎魄异常精神抖擞,久违的斗念让涂姮与青锋剑颇为雀跃,涂姮的一双琥珀眼眸此刻已化作锐利的狐眼,那双兽目透着嗜血的光芒,后背的一刀惹得他狂性大发的长啸一声。 天狼族的百余猛将被化作原身的涂姮撕得支离破碎,就连奋战中的涂山卿也被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之气所诱惑,一双眼眸闪着嗜血的光芒,化作雪白的原身作战。地上的残肢并不影响涂姮进攻的速度,几个凌空的跳跃,他以奔至沐蝴蝶身前,沐蝴蝶扔下手中的皮鞭化作一头雪白天狼与涂姮在厮打。 涂山卿趁着两人在撕咬之际营救涂山诗,他强忍被针扎的疼痛把涂山诗从高台处抱下,天空中此刻乃是黑云压境、电闪雷鸣,地上的尘土被狂风吹起,一道金光闪闪带着五彩霞光的瑞气扑面而来,身穿蓝白衣衫的秀逸青年屹立于半空之中,他手中不停变换着印伽,这天地间被一层法阵所包围。 涂姮的速度逼得沐蝴蝶不得不变换着奔走的速度,涂姮狐嘴内的牙齿不时闪着寒光,往他的颈项处进攻,沐蝴蝶只得护着颈项。一道雷电闪过,只见涂姮张开血盘大口往沐蝴蝶的肩窝处生生撕下一大块血淋淋的肉。 一曲急促且极具魔性的批把声顺着风声缓缓响起,一道狂电闪过惹得几人眼眸一闭,而化作原身的涂姮与沐蝴蝶滚在地上撕咬得难分难解。两头兽躯纠缠在一起,两双兽目眼内只剩血红的杀戮之色,沐蝴蝶仗着狼牙锋利,一直咬着涂姮原身处的颈项不放。 几道破风声顺风而至,原是被救下的涂山诗把手中的连弩对准沐蝴蝶硕大的原身,数支连弩羽箭如飞雨般射向沐蝴蝶的几处要害,沐蝴蝶的狼身痛得几乎跪下。 沐蝴蝶因着吃痛而来了一个诡异的转身把涂姮扑倒在地上,蓦地涂姮的胸前被沐蝴蝶的狼爪扯出三道血痕,他的利爪猛然使力,一颗还在跳跃的血红心脏从涂姮的狐狸身中拔出,他踉跄倒在地上喘着气,鲜血自他的伤口处冒出,染湿了雪白的腹部毛发,涂山诗尖声惨叫:“不!” 沐蝴蝶喘着气化作人形,他一脸邪魅地看着手中涂姮的心脏,滚热的血浆告诉他涂姮当真死于他的手中,看着奄奄一息的涂姮,沐蝴蝶发出仰天长啸,他终是赢了! “大胆天狼王,胆敢弑杀龙族仙吏?!”为首的青龙星君一脸肃杀地厉声大喝,他身边的青龙七星宿个个手执兵器。 “放肆,此地乃我天狼族宫殿,你们休得冤枉我——”他狂妄地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身处空桑之山的海岸边,地上的尸骸并非涂姮而是一头小龙,他错愕地看着满手鲜血的心脏,身旁的天族将领早已警惕地布下了天罗地网把他重重包围。 “天狼王弑杀本君的仙吏,蓄意抢夺夔龙之皮,本君乃是亲眼所见。敢问天狼王怎有颜面自辩解冤枉?”东北水君一脸怒意地领着水中龙族现身,“想我东北水域与你天狼族从无交情亦无交恶,敢问天狼王此番行径又是如何解释?” “你们休要以为这般便能构陷我!”沐蝴蝶杀心一起,手中的长剑刚举起却被蔚蓝天空中飞出的捆仙绳给生生绑住,来人正是捧着天帝旨意的朱雀星君,他的身后乃是朱雀七星宿。“本君受天帝旨意,如今抓拿逆贼天狼王归天宫受审!还不速速就擒?!” “是你们!一定是你们天族伙同涂姮那厮设计构陷于我!”沐蝴蝶思来想起自觉此事本就是设局构陷,他分明与涂姮在天狼族的王宫决斗,怎会蓦地到了这空桑之山的海岸处? “狗屁不通!本君不曾见过涂姮上神,倒是见你亲手杀了本君仙吏。”东北水君一脸不容置喙地说,分明就是天狼王蓦地提剑一脸肃杀地把护送夔龙之皮的仙吏杀了。如今除却他东北海域的虾兵蟹将三十名,尚有三十名天兵天将在,亏得他还有颜面怒斥他们构陷于他! 沐蝴蝶拔剑与在场的天兵神将对峙,虽说现场只有朱雀星君与青龙星君,但两人合作无间的行兵之法愣是把沐蝴蝶的锐气给消耗尽,在青龙星君与朱雀星君的双剑合璧之下,沐蝴蝶被打得屡屡倒地,最后在十四星宿重重包围之下押回九重天宫,因着盗取夔龙之皮乃是冒犯天族的大罪,需得拔出仙筋扭送诛仙台行飞灰湮灭之刑。 此刻的空桑之山中,勾陈帝君一脸淡漠地把双手负于身后,他的锐利的星眸窥看着海岸边发生的一切,这一战让他略略错愕,这涂山诗看似懦弱无争,却是个深藏不露的好苗子,她不愧是女娲娘娘座下的得意门生,出手之时让人连后悔之意也来不及升起。 至于涂姮与涂山卿两位小辈倒是双剑合璧,就连奸狡的沐蝴蝶也在不知不觉间便被他们生生构陷了。勾陈帝君颇为满意地对两位小辈投以赞许的眼色,而他身边站着的是抱着批把的元安阳。 此时涂山卿、涂山诗颇为恭敬地站在一侧,涂姮笑意正浓地上前作揖答谢:“多得帝君鼎力相助,小神之计方能成就!” 到底是洪荒时代的神尊,从天狼族行宫到空桑之山的海岸边,勾陈帝君花了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却已是穿过幽冥鬼府的几千里地儿以极速甩开魑魅魍魉的缠绕,相传幽冥鬼府乃是豢养着成千上万的魑魅魍魉恣意猎杀欲要过境幽冥鬼府的一切生灵。 “本帝君先行告辞。”勾陈帝君星眸一转,手中拂尘轻扬便招来腾云一朵揽妻直奔颢天方向,涂姮失笑地摇头,他勾陈帝君当真是个无趣之人。 涂姮扬着笑意转身去搂抱涂山诗不想却被一阵带电的针扎之感,吓得哆嗦着收回双手,“诗诗,你身上的伤可重——你穿了何种宝贝?” “霞衣,此物乃是女娲娘娘为了保护我等弟子清白所制,我终是心绪不宁便套上了。”不想却是歪打正着没让沐蝴蝶那歹人得逞。那夜沐蝴蝶虽是把她掳劫回去后,没少在霞衣上动脑子却终是觅不得其法,他没撤只得帮她绑在高台上。 涂姮躲在“雁廷苑”养伤之时,风火没少给他汇报沐蝴蝶的事儿,因着当日有三十名天兵神将亲眼目睹沐蝴蝶一脸邪魅地出现在空桑之山的东北海岸边,也看着他亲手杀了那仙吏夺走夔龙之皮,天帝乃是大动肝火赐拔走仙筋扭送诛仙台行灰飞烟灭之刑。 这行刑之时“四御”真皇与天帝乃是亲自监督,这天狼族上下不敢轻举妄动,一则天族与天狼族素来无恩怨,二则天狼王争夺夔龙之皮乃是东北水君与天族共同经历,是以勿论这是构陷抑或是巧合已非要事,天狼族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堵住天族的结果罢了。雷电搬来疗伤之物欲替涂姮更换,因着此时涂山诗也在场,是以这功夫便由她担当了。 “姮哥这苦肉计险些连命也没了,着实危险万分。”涂山诗没好气地替他解下身上的纱布,仔细给他清洗了一遍伤口,小心翼翼地替他上了药重新包扎。为了让沐蝴蝶顺利入瓮,他以己身诱敌让他在身上留下了三道狼抓之痕,这才惹得沐蝴蝶绷紧的思绪沉溺于喜悦因而松懈,涂山诗的蛊惑之术方能入其灵台扰乱。 “这世间变数太多,正如我千算万算却料想不到他竟会在你闺房内将你掳走,还好诗诗机灵才没让那歹人得逞。诗诗,对不住,让你受累了。”涂姮抬眸细看涂山诗早已散去红肿的瓜子脸,那五指印痕仍旧在白皙的脸上。 玄水真君私下给他送来只有真皇、天帝方能享用的雪莲玉珀膏,闻说此膏比起寻常神仙所用的芙蓉玉珀膏要见效得快多了。 第二十二章 虽说涂山诗那身皮肉之伤在青丘的泉水沐浴之下早已恢复,但每每想到涂山诗无端招惹他沐蝴蝶的鞭刑与巴掌,他就恨不得当场扯下沐蝴蝶的狼首。这哪是一个正经神君所为,简直就是个采花大盗一般。 虽说他不能手刃沐蝴蝶,但幸好他早已觅来勾陈帝君,是以才能依照计划把他送去空桑之山的海岸处,若说凶险那倒不至于,不过是好事多磨废了不少功夫。 他搂着涂山诗的娇躯,低头嗫住一直诱惑他的朱唇,风火与雷电早在两人替换药物之时退出房外,甚至颇为体贴地带上了门,此刻无人打搅这双夫妻情意绵绵。 涂山诗素来脸嫩,在他几番柔声细语之下哄得脑袋发昏,一个不慎就被他压在身下索吻求欢。 涂姮的热吻过处皆是引得她嘤咛,直至他的大手探入前襟的衣内被一阵电击般的针扎之痛吓退,他轻抬首,一双琥珀般的眸子除却氤氲之气更有着不解的错愕。“诗诗?” “一则姮哥有伤在身着实不宜过于劳累,加之婚宴将至着实不宜撕拉这伤口;二则诗儿自觉你我尚有婚宴要筹办,万一有了身孕岂非白白浪费了花出去的银果子?这个把月儿需得姮哥修身养性、静养生息,严禁闺房逗趣之事。”涂山诗强忍笑意颇为怜悯地轻抚他的额头,这般委屈的小媳妇模样着实难得一见。 修长的睫毛轻扇了好几回,他缓缓自她身上坐起来,“诗诗,莫再胡闹,如今为夫乃是‘箭在弦上’,此事不若下回再说。” “诗儿这般乃是全心全意为夫君的伤势着想,唉,既是这般,那诗儿这段时日便是留在家中不敢打搅姮哥的静养,待得礼成之时再尽妻室之礼。”涂山诗捋了捋被他压着的衣袖,别过身子仔细收拾被他扯得凌乱的衣衫。 “我不过戏语半句,你倒使了小性子。我应允你便是,这闺房逗趣之事尚可暂缓,但抱抱爱妻之事尚能为之。”涂姮舔着她的唇,百般讨好地再次柔声细语地哄着。涂山诗羞红着脸轻轻枕在他的肩窝处,因着他身上有伤,她也不好全力依附在他身上。 “姮哥且放心,沐蝴蝶除却给了我皮肉之痛,乃是碰不着我半根汗毛。他若敢来强的,我定必咬舌而亡。”她感觉到涂姮搂着她身子的手哆嗦了一下,她抬眸安抚地看着涂姮,那日涂姮化作原身之时的凶猛就如同一头丧失理智的斗兽,看着那群天狼族的将领皆是死于他的狐口之下,若说不惧怕那不过是骗人的。 她仍旧记得那股杀戮的气味,那双因杀意而血红的双眸乃是她不曾见过的,那时她不能在战场之上今日蓦然遇见,方才感觉他的孤冷寂寥与一身傲骨。 “姮哥许是不知,那日你若当真死于沐蝴蝶之手,我定必不会苟活,自刎随同。”在沐蝴蝶表露心迹之后,她便有种豁然开朗的顿悟,她感觉沐蝴蝶这一生着实太苦了,因着沉溺执念是以一生处于魔障之中。 “幸好那时我并无赴死之心,不若你这小笨蛋便香消玉损了。”他搂紧怀中爱妻,曾经的许诺如今已是应了,往后他只需为自己、为怀里的人好好活着。 “我想着与姬儿住得近些也好有个照应,姮哥觉得可好?”她柔声道。 “不妥,你若住在姬儿那处,我去寻你甚是不便。何须这般折腾,你搬去我的院落与我同吃同住,作对寻常夫妻,可好?”想到他日每每过去皆得见过姬儿,他的心里难免觉得甚是不恰当。他尚是李南风之时便没少经历这种尴尬,别说出去院子走走,就连坐在前厅逗趣也深怕被对屋探出个一二来。若是留宿,对屋定必知晓,从前他是人皇也不喜被人闲话,如今当个神仙更是如此。 “可是……从前你不是……”涂山诗始终有点犹豫,因着从前他最爱独自留宿在自己的寝宫,尤其尚在太子之位。 “从前我不过是个凡人,难免窝囊些;如今我是涂姮上神,你听我的便是。诗诗,有我在一日,断不会让你再受半分伤害。” “当真?”涂山诗没好气地抬起雪白的柔荑捏着他的鼻子,惹得他笑着左闪右避。两人难得的舒心相处,仿若那时她刚嫁入东宫的头一年。 “我涂姮素来说一不二,莫说从前当君上之时,往后更是如此。”涂姮爱怜地揉着她的肩膀,这小傻瓜害他白白操心,涂山诗本想亲一下他的脸,不想他以掌扣住她后脑,封住她的嘴,不断索取地与她唇舌交缠。 他这般激情澎湃的模样,这仅是属于相爱之人的亲密无间。蓦地思绪里闪过一丝顿悟:他这位爱妻许是个深藏不露之人,这懦弱无争之下乃是何其精明,他竟一时被她一叶障目逮住了。女子,果真还是越美艳越懂得如何笼络人心。 随着大喜之日的日子逐渐逼近,从青丘王宫搬出的公主用度之物随之增加,涂姮所住的院落经过一番修缮比从前要大些,因着往后两人需得同住一处,是以他让雷电把房内闲置之物摞去另一院落。 这日玄水真君与涂山卿,还有一身武将打扮的莫邪仙官与干将仙官前来,五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廊道中的忙前忙后的地仙身影,吃着核桃喝着酒儿聊天。诚然真的在喝酒的也就涂姮、涂山卿与玄水真君,莫邪仙官与干将仙官则是杵在一旁听候差遣。 “虽说以此入罪于沐蝴蝶着实便宜了他,但到底也算是了却他这歹人。”涂姮喝着青浦新酿的芙蓉花酒,看着一屋的忙碌。姒家终是不能平反,私下刻意培育天狐一事乃是大忌。 “确是便宜了他,若非他巧舌如簧,青丘何须招来祸端。”涂山卿吃了一口核桃,“也罢,你设计构陷他去盗取夔龙之皮也是一枚好棋子。” 事事真相大白固然是好,但这种细思极恐的处理更能让人坐实他的种种传闻。放眼天族,何仙不知这夔龙之皮有何作用,想他沐蝴蝶区区一个天狼王,要这夔龙之皮无非便是制鼓,而这鼓声一响便能控制地上走兽万千。种种臆测皆是万变不离其宗,皆是要称皇称霸欲要与天族一较高下。 “子音帝君怕是早已看穿他的阴谋诡计,是以一直借口涂山诗历劫归来心伤尚未痊愈,以作拒绝两人联姻。”玄水真君咬着核桃,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女儿终是阿爹心中的至宝。 “当日我本是可以亲口咬下他的狼首,却碍于此法不过是莽夫作为,这才负了伤。不过正如师傅所言,能惹得天帝震怒已是甚好。”沐蝴蝶的速度之快并非浪得虚名,闻说天狼族素来信奉剩者为王之理,每一代的天狼王皆是厮杀到最后的胜利者方能荣登王位。 如今这天狼族正陷入狼王之战,加之当日大战天狼族好手死伤无数,未来的几百年怕是无心与天族比高低。 “东极真皇想必也容不得他们作祟。”能坐上“四御”的东极真皇再如何慈悲为怀也不会是个任人拿捏得软柿子,他涂山卿有幸见过这位以“慈悲为怀”著称的真皇。 “想不到那泰山崩于前也脸不改容的冰块脸当真乐意前来协助。”玄水真君轻“啧”一声,却惹来涂姮给他脚面一下。 “莫要这般毒舌。”好歹勾陈帝君也渡了不少修为于他玄水真君,这救命之恩乃是世间里最大的恩情。涂姮摇头一笑。 涂山卿俊眉轻蹙,听说年轻时的勾陈帝君在正事上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稍有错漏轻则一顿鞭刑,重则仙头落地。四海八荒战事平稳后,因一次到西天梵境听了佛法,归来后才把这脾性改掉。 风火此时捧着一包颇有年月痕迹的东西前来询问该是放去何处,涂姮不解地示意他解开,绢巾散开之时扬起一层薄灰,显然是多年不曾触碰过。绢巾之内的书籍不过是寻常的《诗经》一类,涂姮看着这么正经八儿的封面,笑得颇为尴尬。 玄水真君随手拿起一本翻阅了几页,谁让涂姮闲来无事愣是作茧自缚地要成亲,如今连这压箱底之物也需得觅个地儿藏匿,着实悲哀之极。这不成亲也有不成亲的好,至少没人敢乱动他老人家之物。 一个月后的青丘迎来久违的繁华热闹,迎亲的队列过处乃是一路的繁花似锦,微风中不时吹起片片桃花的飞絮,如梦似幻的情景为这普天同庆的黄道吉日增添不少瑞气。涂姮一身大红的新郎官装束一手执着一身绿衣头戴钗钿的涂山诗双双跪拜在子音帝君夫妻身前,听着父母最后的教诲,涂山诗难免有些泪目,往后她便是嫁出去的女儿了。 当日,这仙界可谓给足了子音帝君与涂姮面子,能叫得上名号的大小神仙皆有出席,其中一名文质彬彬的白衣仙官捧着贺礼前来更是让子音帝君受宠若惊。这位文质彬彬的仙官有别于其余仙官,乃是一位年少有为的少年郎。 “帝君伉俪有事在身未能前来,是以遣派卑职前来代为赠送贺礼,还望子音帝君笑纳。”这位仙官口中的帝君便是西极真皇勾陈帝君,至于他则是如今的黅霄宫主事仙官——残影仙官是也。 “有劳仙官带话,小神受宠若惊。”子音帝君施了大礼,而涂山卿则命人好生把勾陈帝君伉俪之物放好,随即又命人把残影仙官领去上座。 “太子多礼了,卑职还有一事需得与涂姮上神细谈,劳驾太子引领。”残影仙官和煦一笑,涂山卿虽是不明就里,可也不能失了礼度,是以领着残影仙官到廊道尽头处的偏厅去觅涂姮。 残影仙官轻咳一声,偏厅里的地仙悉数退出,徒留一身大红新郎官打扮的涂姮与同是穿得喜庆的涂山卿。“帝后娘娘有令,因青丘太子与涂姮上神猎杀逆贼有功,是以特赐补品一壶,请二位务必在卑职面前喝尽。” 残影仙官化出两壶美酒,晶莹剔透的醇香酒液飘逸着阵阵酒香,涂姮与涂山卿不曾细想便把这美酒喝尽。搁下酒壶之时,两人更是很是回味这美酒的香醇。残影仙官见两人已把美酒喝尽,含笑转身便要离开,不想却被回过神来的涂姮急急唤住脚步:“仙官请留步,这美酒为何不是帝君所赐反倒是帝后娘娘?” “既是上神有疑,卑职也不敢隐瞒。说是临行有事不过是虚话,因着涂姮上神泄露帝后娘娘行踪,如今乃是被禁足了。帝后娘娘仁慈,只命卑职送酒以助上神闺房逗趣。”残影仙官呵呵一笑,“此物乃是天宫秘宝,入口即化。” 涂姮与涂山卿闻言双双扣喉欲要把腹内的美酒吐出,残影仙官见状只得摇头轻叹,早知如此那又何必当初? 待得两人吐得只剩黄水已显得奄奄一息,席间的觥筹交错更是折腾得两人筋疲力尽,涂姮自问鲜少这般失态过,他虽是酒醉得厉害,却一声不吭瘫在小榻上,恁凭涂山诗如何唤他也不管。涂山诗顿觉无奈地坐在椒房之内的喜床上,她的身边乃是醉得不省人事的涂姮,说是不省人事却又那么“天赋异品”。 三更天之时,鲜少喝醉的涂姮翻身往床外吐了,涂山诗隐隐咬牙翻身下床,今夜注定是个不能安眠之夜。越过那摊呕吐之物,她跑到衣柜前觅来干净的贴身衣物,因着已是夜深,她只得小心翼翼地搬来铜盘打了些热水,为那位瘫在床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新晋夫君卸下脏了的贴身衣物,以略高于往常的热水以绸巾打湿给他抹了净身子,末了还不忘给他煮了一碗醒酒汤以作解酒之用。 待得他全身上下换了干净的衣衫,涂山诗才觅来清洗的用具把满地的呕吐物清走,因着那换下的中衣中裤与亵裤委实气味难忍,她只得硬着头皮拿去浣洗干净晾于衣架之上。看着院子里被她洗干净的衣衫,她心中便是一顿嘀咕:本该是大好的新婚之夜,如此狼狈着实少见,还好他知晓往外吐而非弄脏了床褥被单。 待得她上床歇息已是将近四更天之时,五更天之时涂姮幽幽转醒,若无错记,适才他只觉头晕目眩呕了一地,看着床下干净一片,甚至自己身上的贴身衣服也是干净的。她竟连仆役也不大乐意接触的呕吐之物也清理得如此干净,想必她操劳了一夜吧? 他以为所有神女皆是一副冰清玉洁地平躺或是侧躺,而她则是恁凭秀发盖在脸上,全身放软瘫在床褥上,这睡相虽是不甚好看但也无碍与她的美艳。 “对不住。”他倾身在她光洁的额上亲了亲,薄唇顺势而下准备嗫住红唇之时却被抡起粉拳往他左眼一拳,涂姮躲避不及,这一拳把他的左眼眶打青紫了。涂姮闷哼一声,脑袋一片空白得忘却了还手。 涂山诗睁眼一双饱含怒意的桃花眼,狠狠地瞪着涂姮。他可知醉酒后乃是她涂山诗操劳了一个晚上?如今的她只想瘫在床褥上醉生梦死。“你可知如今是几时?你可知惊扰了我的美容觉?你可知若我睡得不好,明日乃是何等憔悴?你若再滋扰我歇息,我定必让你自宫以谢天下。” 涂姮不自觉地把身子往后移动,他的眼眶此刻痛感仍在,想必明日定会青紫了一眶。眼见涂山诗没好气地坐了起来,涂姮乃是有点畏惧地缩了一缩。这位小祖宗诚然并无表面上那般懦弱无争! “……你的起床气也颇大。”他回神之时有点错愕地看着她,她的眼神变得很古怪,随后变得很尴尬。他眉头轻蹙,顿时觉得是自己失态了,纵然她是个起床气颇大的神女,可这般被他说出口委实也伤人的。 当夜她便搬到涂姬的院落去了,她已有两日不与他说话了,就连用膳也是两人默不作声地埋首各自碗里的内容,涂姬不懂还道他们两人是相敬如宾。 终章 眼看明日便是归宁之日,涂姮只得没脸没皮地百般讨好,此刻涂山诗站在灶台前洗涮碗筷,只要不用面对涂姮,刷马桶她也乐意。 “诗诗,你尚要与我置气到几时?” 对于他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搂着她的腰,涂山诗差点儿吓得打碎碗筷,她冲口而出。“你……你走路没声音么?差点吓到我了。” “你是我的小心肝,我怎愿吓着你。”他刻意讨好地枕在她肩窝处,“明日便是你归宁之日,我已命人把回礼备好。前日乃是我冒犯了,你原谅我可好?” “呿,主爷不是嫌弃妾身起床气甚大么?如今妾身自愿摞去别院,不去惊扰主爷好梦,主爷可是觉得舒心满意?”她没好气地甩开他的头。 “你……”涂姮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先是惊愕地看着她,其后转为蹙眉,最后化为哭笑不得的神色。“你我之间何来‘主爷’、‘妾身’之说,诗诗起床气虽大,可也不及我脾气大。我乃是你最最亲爱的夫君,你怎好让我独守空闺?在外我是主爷,在内便是你的姮哥。” “你,终日口甜舌滑。”涂山诗没好气地埋首于手中的碗筷,嘴角却是忍不住地轻扬,“也罢,我涂山诗也非不明事理之人。” 往后涂姮与涂山诗乃是一双宗室中的恩爱典范,某日涂姬与涂山诗坐在院子里吃茶,这段日子她涂姬才算是见识了潇洒不羁的大哥如何被涂山诗吃得死死的。每逢大哥需得出远门便会早早告知,归来之时更是置办新奇玩意于涂山诗。 “嫂嫂到底施展了何种术法,竟让大哥这般死心塌地?” “何来术法,不过是仗着他喜欢我罢了。”涂山诗噗嗤一笑,这男女间除却你情我愿还需得善用兵法方能长长久久。 某日涂姮坐在酒馆与涂山卿吃酒,几杯黄水下肚后,他方才大吐苦水:“本上神深以为令妹乃是装腔作势,善于乔装懦弱。” 自他涎着颜面哄得美人归方才发现原是自身被她吃得死死的,她若不喜之事从不哭哭闹闹只会对他潜移默化,最终让他习以为常地不去做,还好她本就是个脸嫩的神女,他甜言蜜语说多些便能消了她的念想。 “上神此言差矣,舍妹乃是上神唇红齿白定誓要娶的,怎能将夫妻之事按在小仙这个大舅子的顶上来?”涂山卿笑得奸诈,涂山诗素来不喜干架但非不会干架,从前在女娲娘娘处岂有不懂兵法之理?诗儿长得美艳且说起话来柔柔弱弱,是以才让一众神仙以为她懦弱无争。 涂姬如今已是鲜少溜达到颢天的黅霄宫外,闲来无事便来酒馆做帮工,又或是在家陪涂山诗打理家中一切事务。午后的阳光妩媚地照在青草地上,涂姮伸了个懒腰化作原身瘫在草地上晒晒那身油亮的玄毛,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逐渐合起来,准备好生享受着难得的太平日子。 一条湿滑之物不时舔洗着他的狐狸嘴巴,待得他感觉一头庞然巨物此刻正遮挡着他之时,他才幽幽转醒,黅霄宫内的那头瑞兽狡此刻竟在他面前卖弄“可爱”。 一身白衣飘飘的残影仙官扬着恭顺的笑意道,“卑职见过上神,久未拜访,今日一见,上神乃是脸若桃花,气色甚佳。” “残影仙官?何风将你吹至青丘而来?”残影仙官不过是七尺至高,涂姮一个翻身化作人形,他化作人形后乃是居高临下甚是威武。 “小神奉命有事要请涂姮上神至赤霞宫一趟。”残影仙官容不得他思索已然作出相邀的姿态,涂姮见他这般神秘还以为他师傅乃是出了什么事儿。 待得他与残影仙官急急赶往赤霞宫之时,天帝与勾陈帝君早已立在赤霞宫的宫门前,两人的脸色颇为凝重似乎玄水真君吃过了金丹也不见好。涂姮急急掐了个撤走赤霞宫仙障的印伽,一道紫气散开,他二话不说急急踹开宫门,干将仙官与莫邪仙官乃是一脸惊愕地瞪着他们。 “涂姮上神,你这般急躁所为何事?”莫邪仙官急急上前拦着涂姮往前冲的身影。 “师傅可是要身归混沌了?!”涂姮急得双眼发红,可满眼的彼岸花此回并不似上次那般鲜艳夺目,反倒是黯然失色了不少。 “涂姮上神莫要激动,玄水真君并无大碍。”天帝强忍笑意轻拍他的肩膀,“适才本君与帝君乃是觅不得破解这仙障之法才请你前来。” 原是玄水真君闻说要被派遣到北荒之境去和藩,随即猜度此提议乃是由黅霄宫的帝后荀元氏所提,诚然也确实是荀元氏所提议的。一则,玄水真君平日里皆是倚老卖老没少兴风作浪,一众小辈不时被他玩弄;二则,勾陈帝君之清誉已在其无意间尽毁,生生被一众仙僚揶揄了一百年。 这新仇加旧恨,让天帝、北极真皇与勾陈帝君商议也该是时候让他成亲,莫再当匹脱缰野马。勾陈帝君提议姬灵上神之侄女乃是个温顺之人,加之年岁上不过是六万岁与玄水真君也该是颇为合适。听女娲娘娘之见,姬灵上神的侄女在丹青之术上颇有心得,而玄水真君在音律上颇有道行,两人也该是能做到琴瑟和鸣的。 涂姮闻言蓦地喷笑,此事都怪玄水真君自作孽不可活,平日里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着实是欠人修理的。这荀元氏一是天帝亲表妹,二是勾陈帝君的爱妻,三才是玄水真君的青梅竹马,若论干系之深浅诚然也是勾陈帝君更为亲昵,也怪不得天帝这般劳师动众。 “尊座是自个儿出来,抑或是要本帝君以捆仙绳缚之?”勾陈帝君淡淡一句便惹来玄水真君的一顿责骂声。 “勾陈帝君,你这老小子纵妻行凶!妄图硬塞一个美人于本座?!有种与本座于昆仑之峰处一较高下!”玄水真君窝在被窝里叫嚣着,他虽是个三十五万岁的神君但此刻却与凡间的十岁稚童无异。 “尊座硬塞美人之时,可曾细问过本帝君半句。”这天地间本就是你来我往的,当年玄水真君妄顾他意愿而硬塞涂姬于黅霄宫,今日他勾陈帝君不过是礼尚往来。 “荒谬至极!本座乃是性好正常的神君,岂会如帝君那般钟情美少女。”玄水真君仗着自身藏匿在赤霞殿中,加之赤霞殿如今乃是被他里三层外三层地施了仙障在。当年他勾陈帝君大婚之时迎娶的小帝后正如涂姬这般年岁,是以一众仙友私下皆是概叹勾陈帝君原是有此癖好。 “若非安儿要本帝君敬老,诚然本帝君也懒得与尔斗嘴仗,本帝君素来便觉拳头方是道理。”勾陈帝君薄唇轻抿,挽起捋下的窄袖,手中的拂尘轻扬,玄水真君所设下的外三层仙障化作一团虚雾。 “帝君莫要与他置气,本君知晓帝君如今声誉受损,心中难免有所郁结。还望帝君乃念帝后娘娘用心良苦,加之帝后娘娘如今乃是身怀六甲,万一帝君负了伤,岂非生生伤了帝后娘娘的心?”天帝急急阻挠勾陈帝君前进的步伐,虽说他也是很是认同玄水真君合该成亲收心养性,但此刻玄水真君这般抗拒,诚然是事倍功半之兆。 勾陈帝君与北极真皇本欲把玄水真君锁至寒冰地狱去受罚的,如今元安阳乃是挺着身怀六甲的身子央求着勾陈帝君莫要跟他玄水真君这个老不修置气,期间更是以三寸不烂之舌替玄水真君讨来一桩美好姻缘。 “天君所言极是,还望帝君莫要动怒。师傅,若与寒冰地狱相较之,那北荒帝姬也不过是区区神女罢了。”涂姮上前作揖,勾陈帝君于术法上乃是天赋异禀,玄水真君若以术法与其争斗只会落得中乘,若是硬碰硬虽是上乘之计,奈何勾陈帝君也未必会如愿中计。 “老子就是——我去和藩便是了,何须这般认真。”玄水真君话音尚未落下,这里三层的仙障也被勾陈帝君无声无息地卸下了,他化作青烟飞了出来,一脸不爽地瞪着比自身矮半个个头的勾陈帝君,这老小子便是这般不可爱。 这场闹剧终是这般落幕了,涂姮自觉元安阳能这般没谱儿诚然也少不了玄水真君的潜移默化所致,相亲之事虽是尴尬却也非全然不能接受的。玄水真君这般,显然是不欲承了勾陈帝君的恩情,更不欲被元安阳这般戏弄。 “师傅,你又何必这般装腔作势呢?”待得勾陈帝君与天帝离开,涂姮这才不甚客气地摇着绸骨扇,就着眼前黯然的彼岸花道。 “黄毛小儿懂个屁,本座乃是堂堂八尺男儿岂有和藩之理?加之,如今不是硬塞美人而是生生逼本座去成亲。”玄水真君自觉他那美人计用得颇有道理,成不成事全看郎情妾意,而非他们这般生生撮合。 勾陈帝君这老小儿乃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这般作为一则不过是为了惩罚姬灵上神多管闲事,二则是把他牢牢锁在北极真皇座下让他动弹不得,三则让他生生世世留在北荒之境好生当个老天柱。 “同为美人相赠,反倒师傅落了个下乘之法。”涂姮失笑地看着玄水真君,当年玄水真君乃是鬼鬼祟祟硬塞过去,因着涂姬与其帝后性情相近,是以玄水真君才想赠予他勾陈帝君权作替代之物,奈何他原非钟情于类卿之人罢了。 “可谓‘下乘之法’?曾几何时本座乃是双手把美人奉上于他,这般多年可曾见他谢过我半句。”如今人家乃是揽爱妻于天宫之上,何其逍遥快活,反倒是他玄水真君赔了夫人又折兵。 “莫要说得这般笃定,人家不曾喜欢过你半分,何来双手捧上之说。加之,我不觉师傅你待人家诚心诚意。”堂堂元凤族与天龙族血脉的天族贵胄,被他一句“山鸡”便贬得如落地凤凰般粗坯,若是他涂姮诚然也未必能这样的气度搭理他。 “你这小子几时与勾陈帝君那般可恶?”玄水真君撇撇唇,感情之事并非行军打仗,加之强扭的瓜素来不甜之。“也罢,本座瞧你等成了亲似乎也如独身那般逍遥。” “从前你时常教导我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如今你能从迷障中醒悟我也甚是舒心。”涂姮收起绸骨扇,闲闲动身准备回去青丘陪他的诗诗。 涂姮这般急切地奔回青丘,只因他的爱妻还在为新婚之夜他的出言不逊而置气中,自那日搬到姬儿的院落处留宿后,隔三岔五地往姬儿的院落处跑去,似乎越发觉得不与他腻在一起甚是舒心。 涂姮今日特意搬来一张矮桌坐在满园的果桃树下一边对账一边竖起狐狸耳朵细听姬儿的院落处可有欢声笑语,直到日落西山之时方才见涂山诗进门,只见她手中拎着一个油纸包,他嗅了嗅竟是那夜他吃的那家摊子的油糕。 入夜,夫妻两人难得腻在院子里就着果酒与点心细看璀璨星河,她偎依在涂姮的臂弯处听他绵绵细语。她眺望星空含笑一抿,一坛果酒下肚,她眼神难免迷离,神绪有点涣散,若非她身后的壮硕胸膛让她靠着,她必定瘫在地上。 “从前阿爹的物业颇多,而我独独属意‘雁庭苑’,二弟降生前,我与爹娘便是生活在此地。”他替涂山诗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此地的果桃树,我皆是攀爬过,有次贪嘴从树上摔了下来,因着骨折惹得阿娘哭哭啼啼,阿爹揍得我屁股开花。” 涂家兄妹七人,他涂姮跟父母相处最久的,记忆中的阿娘是位温柔恭顺的女仙,他阿爹终日皆是一身铠甲的硬朗,只有回到家中才显得温柔。当年阿爹被九尾金狐仙帝暗算而亡,他涂姮拼死也要保住此地便是因着此处是他心中的软肋。 “若我孩儿也是这般顽劣,诚然我也会揍他。”她知道涂姮这一生比旁仙要艰苦多了,更知道玄水真君于他而言乃是亦兄亦父。“话说,今日姮哥这般匆忙赶往九重天宫,可是玄水真君要身归混沌?” “非也,不过几位真皇欲要他成家立室罢了。”涂姮喷笑道,他也私下觉得玄水真君这一万年来皆如脱缰野马般,若是他从不沾染“情”字,兴许几位真皇也不会这般,奈何他又非石头般无情。 “为何这般突然?”她不解地一问。 “只怪师傅终日过于清闲,没少在九重天宫惹是生非。”涂姮淡然地又把一坛果酒喝尽,都已是一把年岁之人却终日如老顽童般与老天帝臭味相投。 涂山诗有点失笑,玄水真君此人她不过是匆匆见过几回,着实谈不上熟悉,“听姬儿说他乃是个小气神尊,可听帝后娘娘之言,他乃是个颇有担当之人。” “帝后娘娘?诗诗几时与她元安阳相较甚笃?”涂姮略为不满,元安阳这般闹腾的性子与心思若是把他的诗诗带歪了,又该如何是好? 关于这位天族表姑奶奶的双亲之事早已算不得仙界的秘辛了,因着她的阿爹是个断袖,娘亲又是个终日嗜好以男装示人的奇特神仙,是以一众仙友皆道她继承了娘家的陋习,又承了阿爹的断袖之癖。 而她自身嗜好男装,按她的说辞,一则若是碰上了山精妖魅,这身男装还能免除干架之时手脚的不灵活;二则她家帝君是个极易招惹桃花的神君,这一身男装也好免去那些不得志的神女递送怨毒的眼神。 “我俩虽是性情有别,可也难得投缘,帝后娘娘还道要我多去颢天走动。”涂山诗侧身细看涂姮,却见他一脸嫌弃的模样,似乎一众仙友对元安阳这动如脱兔的性子不怎感冒。 “万万不妥,这位小祖宗委实能在太岁头上动土,我非勾陈帝君,本就无意降魔伏妖。” 涂姮以嘴封住她的樱唇,不容她回嘴说出与元安阳为伍的话语,诚然这世间上没几个能修得那小祖宗的修为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