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白》作者:曾杨 文案: 【贴】楼主:突然意识到喜欢自己哥哥怎么办,在线等,蛮着急…… 如果一开始就告白,兴许就不会有这个故事,如果双方都比较混蛋,也不会有这个故事。 各位看个乐子,我写个闷子。 大概率不会弃坑…… 林许:我哥到底喜不喜欢我 许垚:不急不急 浪漫主义温柔普信哥哥X细腻温和胆小可怜弟弟(好像也概括的不怎么准的样子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垚,林许 ┃ 配角:杨天卓,林琪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今日也亟待学习说话之道 立意:你好我好大家好,首先放弃“我为了你好” ☆、第 1 章 林许视角 我把世界地图搁在桌子上展平,耷着眼,脑子里企图记几个经纬度。 霍尔木兹海峡,26°N,56°E…… 马六甲,5°N,100°E…… 直布罗陀海峡,60,不,36°N,6°W…… 晚上11:30。 随意收拾了书包,语文书因为放的太过暴力折了角,我懒得抚平,反正用完这学期还有新的。 整个人卸力伏在桌上,鼻息打在地图的塑封上形成了一小块水雾。今天好几节课都赶上了随堂测试,布置的作业照常除了刷卷子以外全是错题整理。想了想刚刚被自己胡乱塞进书包并且什么都没有写的历史错题本,打算明天给课代表谎报自己没有错题。 我不爱抄错题。 这也算是我自己鲜少能感觉到厌烦的一件事情。我每次交上去的错题本都有不同程度的偷工减料,各科老师没少找我谈话,但碍于我的成绩,大家都还算和颜悦色,每人都会从错题本对复习的好处说到人活着一辈子要记住自己的错误避免再犯。 一个简单的学习态度问题如果上升到人生方面那就大有可谈了,可我也不爱谈这个。 桌上放着一块电子钟,形状是前些年流行的小方块模样,有闹钟的功能,到整点时表面还会闪光,可年代太久了忘记该怎么调时间,放在那儿也懒得去研究。 它现在走的愈发得快,从开始发现到现在已经快了15分钟。 许垚曾经在我卧室里睡午觉却被这块表吓得以为自己上学迟到,几度让我换掉它,还专门买了一块款式相像的给我。 他总是这样,自以为理解我,对我很好。 不过后来也因为我没换,许垚为此特地生了我几天气。 并没有跟他作对的意思,我只是用久了,懒得折腾。 和许垚不一样,我对时间的准确性没什么要求,时间知道个大概就行了。表走慢了,自己算着抓紧点;它要是快了,还能多磨蹭一会儿。 啧,这表吧,如果没记错貌似是初中期末考试除了奖学金外给的奖励? 我伸手把它翻了几番,显示屏上数字很模糊,时隐时现。 可能是没电了。 在我开始扣后盖看它里面几块电池的时候有人敲门,紧接着就看见许垚穿着睡衣走进来,看见我的动作后他愣了愣。 我把表放回桌上,顺势摊了摊手,主动交代:“没电了。” 他不喜欢这表,我知道。 果然,他不屑地对表翻了个白眼。 这动作十足幼稚,不过和初中他为泄私愤背着我偷扔的行为比起来,已经正常了许多。多年来他对这表的敌意丝毫不符合他“哥哥”的人设,而且我也始终都没搞懂这表究竟碍着他哪了。 我抬头看他:“有事?” 他最近应该是又长高了,我现在站起来只能到他的耳垂那儿。 “我明天去买书,要带什么吗?” 得到我否定的答案之后,许垚哦了一声,挑眉转了个身说:“早点睡。”话说完却没迈步子:“我那儿上回买了板电池,在抽屉里,要用去拿。” 我回了句谢谢,然后看着他走出去。 把表放回原位,卸了电池以后完全没了时间概念,我在桌前茫然坐了一会,敷衍地又记了几个海峡位置,就去睡觉了。 梦里我梦见一个人在扔小孩儿,两臂挥圆,抡铅球式的扔法,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这是抛弃一般。我站在一旁看着那个身形模糊的人把孩子扔下,正大光明的走开,我没有喝止,没有怒斥,孩子的哭声从我左耳穿过抵达右耳,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阵阵嚎啕。我上前去哄他,抱着他,拍着他的背,但他还是哭个不停,过了一阵我发现这哭声中掺了一份不属于婴孩的嗓音,四下环顾最后发现自己竟和孩子在一起哭。 乱七八糟的。 因为这个梦,我早上比平常起得晚了点,风风火火赶到学校坐定,一阵又一阵的困倦席卷而来,这种时候,我的心脏一定会来凑热闹,这不,心口这会儿也因为昨天的没睡好而发紧。我下巴垫着一堆模拟卷,人懒得一点儿都不想动,本打算今天赶早读结束专心背完历史大事年表,却也因为眼睛涩得疼,放弃原定方案,索性闭着盲想自己记了多少。 耳边是晨间广播和各科课代表催作业的声音,唉,我刚背的那个八七会议是几几年来着? 还没想清楚,我耳边就炸响了一句:“作业,救急,作业,快。” 没等我说话,那人就已经熟门熟路掏出了我的书包,精准翻开套卷页数开始了耕耘。“你别光拿一只眼看我,给我看着点黑猫警长。” 这哥们儿叫杨天卓,高一体育课打篮球认识的,高二分班的时候分在了一个班,典型的理科瘸子。最近赶上省学业水平测试,在这九门功课同步学习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的理化生三科的作业压根不动。 他说他不懂,也懒得懂。 很好,这一点我很欣赏。 他大大咧咧地坐我旁边,我突然想到前不久他对于老师口中学业水平考试重要度不屑一顾的言论,还有最后狂得不行的那句话:“怎么,我就不能和钱钟书一样吗?何况我数学还比他好呢。” 我半眯着眼问他八七会议在几几年,他两不耽误的告诉我:“1927.” 杨天卓在上课前赶完了他落下的作业,做贼一样地交到课代表那儿检查,查完以后,他大摇大摆地走回座位冲我挤了一下眼。 这节物理课讲受力计算,题目基础无陷阱,听了几道后我实在撑不住趴下就睡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同桌摇我起来说老师让我上黑板做题。 我睡得正迷糊,睁了睁眼睛费力地看着前面,同学们的后脑勺模糊不清,黑板上的板书模糊不清,黑板上挂的那块表也模糊不清,不过教物理的那个女老师脸色很难看,我倒是看清了。 这个女老师是理化年级组长,学校为了今年文科班学考成绩好看一点,特地分配她来给我们代课,其实就是在“扶贫”。 尽己所能保持清醒地写完那道题转身,发现第一排坐着的物理课代表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我:“?” 脸色难看还传染? 我放回粉笔乖巧垂手站在黑板一侧,老师神情微妙地看了我一眼,不咸不淡冲我说了句:“下课来找我。”就又开始上课了。 好吧,要去装乖了。 后半节课我也没敢再睡,把大事年报表那张卡对折了一下放在桌板和抽屉的空隙处,开始完成昨天的心愿。 下课一到老师办公室我就先道了歉,并且保证说以后不会了。她问了我的名字之后,看似很随手地开了系统上查了我高一的成绩,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看了我一眼,说了句下不为例就放我走了。 我刚出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揽着脖子往楼梯方向带,杨天卓得意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黑猫警长那小子脸都绿了,走走走,解气解气,咱上体育课去。” 杨天卓口中的黑猫警长是是我们物理课代表,也就是曹方。他当初竞选的时候自荐,讲自己原来参加过什么级别的物理竞赛,得过含金量多少的奖项,分科却遇到了家里面什么样的难题,选择文科见到大家虽然高兴但心里怎么样的失落,最后表示在理科方面他很愿意尽己所能多多帮助大家。 本来是一副温润公子楚楚可怜的模样,只可惜冠冕堂皇的话说完却在平时跟大家相处的时候拿乔,杨天卓向来看不惯这种人,便拿对方的肤色取笑,还时不时和曹方发生点小冲突,曹方也没少拿杨天卓的理科挤兑他,这就直接导致这两人极不对头。 学业水平测试这段时间曹方每天都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在一个文科班里俨然自我褒扬成了一个神级人物。 据杨天卓口述,刚才我上黑板的那道题,老师本来先是安排曹方在做,意在锻炼他,奈何自己课代表不争气,没算出来。班里当时也闹哄哄的,老师刚强调完课堂纪律,下一秒就看到睡着的我了。 杀鸡儆猴,没杀成。 到了操场象征性地做完准备活动,我懒洋洋地捡了一块有太阳的地方躺下准备再来一觉,杨天卓那边打了几个球跑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聊天:“哎我的小林同学,当初怎么就选了文啊?你不知道高一那会儿哥们儿超崇拜你的理科啊。” 我原地翻了个身,小声回了一句:“鬼迷心窍。” 杨天卓拿胳膊肘怼了我一把:“说人话。” 我微睁开眼,天蓝得没一丝儿云,太阳直荡荡挂在那儿,刺得眼睛发酸,阳光在我面前形成抓不到的光圈,像是一场美梦。远处传来喊声,杨天卓在我起身之前替我拦下了那个砸到这儿的球,扔回去的时候冲那边喊了声注意点。 我再假意闭上眼的时候听见杨天卓嘟囔了一句:“睡着了?”一阵衣服的摩擦声后杨天卓再没了动静,临走前最后还撂了一句:“丫昨天夜机了吧。” 缓了会儿我睁开眼,侧头看见杨天卓撇下的校服外套在我头边随意堆着,人又跑去继续打球了。 我轻轻转了转脖子,真累。 昨晚睡得少又连续做梦,现在头疼的快要炸开。 为什么选文? 当真是,鬼迷心窍。 当年许垚文理成绩都很好,分科的时候他选了文科,遭到了爸的极力反对。 “男生学理科”这一点算是家里的老传统,当时因为分科的事情导致许垚在家里比我一个中考生都令人紧张。 许垚说文科感觉自在,学起来也自在,我当时听着英语磁带白了他一眼,一大老爷们儿少女情怀真重,应试教育下想的哪门子自在。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许垚改了学理。 再后来等到我上高中分科,也不知道怎么就在表格上填了文科。 我分科那一阵姥姥住院了,家里面没顾上我,爸可能也是觉得有许垚这个“前车之鉴”,不用怎么操心我。不过,有一说一,从成绩来看,我一个理科年级排名靠前的人着实不该做这种选择。 等分班结果确定了,老师通知去开家长会的时候,事已成定局。我爸一怒之下罚我顶着字典面壁思过后写检讨,我硬挺了一天只字未动。晚上许垚放学回来后拉我吃晚饭,也被爸一把拽走反锁进了卧室,硬邦邦地说着一定要教训一下我。 当时爸是真的被气着了,当然,我也知道他是想为我好。 屋里的许垚不知道拿什么东西砸了锁,冲出来拉着我就走,结果我因为站了一天腿麻,人直接摔倒在地。这时候赶上妈下班回家,一看这情况马上慌了,把我护在怀里就往社区诊所走,挂上针后他们出去给我买饭,留许垚在医院陪我。 我隔壁躺了一个小女孩,刚刚结束哭闹睡着,我也逐渐感到了困乏。可是我闭着眼睛都感觉到了床旁许垚的焦躁,我睁眼抬手示意来回走动的许垚坐下,他却慌忙按住我的手说:“别乱动,扎着针。” 他没坐下倒也是站住了,“要坐起来啊?”虽然是问句,但他已经微微弯腰用胳膊半抱着抬起来我的身子,另一只手伸到后面给我垫了枕头。 算了。 我本想自己坐着,他却只紧了紧胳膊让我别乱动。 他的喉结离我的嘴不到一厘米,我能闻到他新换衬衣上肥皂的味道和校服外套的尘土气息。 我轻轻叹了口气,在他怀里动了动,许垚却不知为何僵了一下,然后缓缓将我放得靠在枕头上。 “在闹什么?”他盯着我问。 我们俩其实没什么谈心的习惯,从小到大,他说得多,做得多。 看着许垚的脸我拿不准该说一个什么样看起来正当的理由,也没法交代自己潜意识里对他的追随,就搬出了他那句话:“因为,文科自在。” 他突然笑起来,唇边的酒窝很明显。许垚伸手过来揉我头发,说我傻。 一个篮球滚到脚边,我坐起身把球扔回去。杨天卓在远处叫我去打几球,回绝摆手的同时觉得许垚当时说得对。 是真傻。 ☆、第 2 章 我,林许,一个弃婴。 4岁被养父从住在郊野的姑姑那里带回现在的家,那户人家自从捡了我就懊悔万分,好不容易脱手这个烫手山芋,送我走的时候罕见地笑得见牙不见眼。 进城上户口的时候给我匆忙起了名:以养母姓为姓,养父姓为名。 这个家本来的儿子长我一岁,叫许垚。 我小时候是个病秧子,养父母前前后后尽心尽力,邻居都说我有福气,养母待我要比亲儿子好太多。这无缘无故的对待我并没能搞懂,只当自己占了一个大便宜。 都说便宜占久了容易当真,的确。小时候真的以为自己生来幸福,家庭美满,被父母偏爱,家里面的好东西都是给我准备的,幼稚的想法被小学一次化验血型打回原型,认清自己背负着天大的恩情后,便时常提醒自己:我是领养的。 这么多年一直让我养母头疼的一点是我的心脏,长大以后身体各方面素质都有变好,但惟独心脏貌似仍旧有点小问题。最开始发现的时候我还很小,当时只是觉得早晨起来心口不舒服,不过那个年纪也说不出什么来。后来跟在许垚后面和院子里的小孩子一起玩战争游戏,正蹦跶着就躺地上了,可吓坏了许垚,撒丫子就往家里跑。等妈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原地坐起来了,栽下去的时候磕着了鼻子,鼻血正哗哗地往下流。 那个暑假许垚就被罚在家里照顾摔伤的我,那个时候,爸妈还限制着我们俩看电视的时间。放了假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外面疯跑撒欢,馋得许垚当时扒着窗户眼睛都冒着光。为了晚上能看圣斗士星矢,许垚白天还得忍着不看电视。 我特别怕疼,不管磕了碰了还是去医院打针,都非常容易让我掉眼泪,不单纯是生理上的疼痛感,我还觉得心里恐惧,眼泪珠子直往外滚,止都止不住。那一阵许垚就等着别人给我换药,他乐得蹲在一旁支着头看我疼得呲牙咧嘴,哭得稀里哗啦。换完药之后可能就是他良心发现之时,作为补偿,他会给我讲自己原来听过的故事,翻来覆去一个哪吒闹海我就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再后来我身体各方面素质强了些,除了早晨起床会比较难受以外,我已经生龙活虎开始暗自较劲地和许垚比起了个子。 因为我害怕医院的缘故,爸托人找关系寻了一个老中医。那老爷爷把脉看完写了方子,说就按这个方子先喝着,需得时日调养,并再三嘱咐我不要熬夜。 那药我被盯着喝了好久,真真是苦,那种苦味一度让我退缩,看见药罐子就后背发麻,还装病试图逃过喝它。每次见我偷奸耍滑,许垚就用去医院检查来威胁我,单这一条就牢牢抓住了我的命门,只能硬着头皮一口干了。人类的适应力是可怕的,到最后我基本可以面不改色地端碗就喝,学校里同学那阵都说我身上飘着草药味,像大药房的小道童。 后来我早起症状不明显了,就千求万告地停了药,爸本来托人去问老先生药可不可以停,结果却被告知先生已经逝世。 不了了之后我也撒了欢,一次放假在家开副本,没注意时间,从下午一直打到了凌晨4点,第二天睡醒睁眼的那一霎那觉得自己仿佛瞎了,眼前看到的东西一片乌青,扭曲旋转着,耳边有时大时小的嗡鸣声,手指尖发麻,我跌回床里缓了很久,自那以后便不敢再这么玩。 我个人很不喜欢医生,连带着就连医院一块讨厌了,后来技术发展了点,家里一直让我再去医院检查检查,都被我混过去了,打小能记事起就总在那里受疼,身体不舒服还说不出所以然,逐渐地闻着消毒水的那股子医院味儿我就能退避三舍去。 说实话,我怕死。 我怕他们真查出些什么来,然后冷酷无情地说一些高深的医学术语。算了,我宁愿当一只缩头乌龟,与我的心脏和平共处,单方面自作多情地和它签订友好条约,恪守款项,老实本分,珍惜生命。 等真的到不得已割地赔款的那一天,那我希望自己一命呜呼,可别让我受疼。 我怕。 又做了噩梦。 最近睡眠质量急剧降低,早上起来有时候会隐隐喘不上来气。今天特意赶早爬上床睡觉养生,结果这刚过十一点却被梦搅醒。 梦里许垚站在顶楼最边缘叫我过去,眼睛里带着我期盼已久的温柔缱绻。我知道那不可能是许垚,他不会那样看我,但还是忍不住像受了蛊惑一样走向他。他抚上我的脸,手心温度妥帖到让我以为自己真的梦想成真,我张口想说话的时候却被他借力一把推了下楼。推下去的时候,许垚目光陌生无情,透着厌恶。 我起身下床想喝口水,走到厨房却发现凉杯里没有凉水,和等壶里的水晾凉比起来,我还是选择口干舌燥。 悻悻地回到卧室,坐在桌前取下柜子上的全家福,掰开相框后面的暗扣,取出藏在全家福后面的一张小照片。 这是我藏起来的一张和许垚的照片。 我和许垚高中同校,但因为相差一年的原因,再加上我们学校文理科教学楼分立,高三还专门有一栋独立教学楼,所以我们一般情况下不太能见到对方。 那天我帮老师给高三送成绩单,上了楼碰见许垚在他们自习室里。我本想在后门看一会就走,许垚这时候却碰巧回头,看到我后他招手让我进去。 自习室里三三两两坐了些人,我推门进去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引得教室里的人都抬头看我,我歉意地冲大家笑了笑溜到许垚旁边。他正在做历年的高考真题,我给他看了眼我要送的东西,示意他有什么事快说,他扫了一眼,小声说了句算了你先忙,临走的时候许垚塞给我一根棒棒糖,我嘴上嫌弃,但手上还是飞快地拿过了糖。 等我送完东西折回来的时候,看到杨天卓一个人杵在自习室后门那儿捧着个手机傻呵呵笑,我绕过去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他,杨天卓慌忙回头,发现是我之后长嘘一口气用了一句卧槽来平复心情。 没等我问杨天卓鬼鬼祟祟干什么的时候,他就先把我拽出教学楼,边走边给我讲高三二班的某某某长的无敌漂亮,自从校庆上看人家跳了一回舞就再无法自拔……滔滔不绝地夸了半天,宝贝似的把那张刚偷拍的照片给我看,激动的给我指就是在窗边第一排的那个女生。 后来我随口扯了个理由借杨天卓的手机,悄悄把那张相片传到自己手机上,又偷偷洗出来,最后藏在这里。 那张相片里意外地照上了我和许垚坐在学校自习室里的背影,虽然整体色调偏暗,却正好有一束阳光照在我们的桌上。 许垚正歪着头看我,照片中他后背弯起的弧度我每次看到都会觉得踏实温暖。而我们俩的影子,因为座位和拍摄的角度,看着像是在接吻一般。 把照片反扣在桌上,我走到许垚卧室门前,门虚掩着,有光从门缝溢出来。 看来他还没睡。 最近许垚每天都在恶补物理复合场和动量,有时候做题做到很晚。 我敲了敲,没人应,推门进去看见许垚趴在桌上睡着了。胳膊底下压着化学卷子,一道计算题解了一半,前面还堆着一小张没填的生物概念题。 许垚做作业一般采取由难到易的顺序。我捡了支笔,把那一小张概念题拎过来,是高一学过的知识点。 等我沿着题号一道道填完的时候许垚还没有醒,我又顺势认真看了看那道没算完的化学题,啧啧,我不会,不过他这块这个方程式……写错了吧。 田螺姑娘为心上人做好一切就消失,然后让傻书生一个人惊喜。 许垚不是书生也不傻,我不是田螺更不是姑娘。 我屏了屏气,一掌拍在他胳膊上。 声音清脆,不负所望,许垚醒了。 刚睡醒的许垚嘴唇泛白,他本就生的唇薄,这样看来更虚弱的不成样子,我不禁皱眉:“哎,去床上睡。我说,你熬了几晚上了?” 许垚眼睫毛长,眼尾也长,虽不是桃花眼那样上挑含情,却也极好看。现在,那刚睡醒的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着盯了会儿我,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卷子。 我靠在他柜子边上看他整理,瞥见我小时候做的风铃还在他窗口挂着,那玩意做工粗糙到他挂上去后我几度想拿下来。正在我又一次打算找个理由把那玩意儿取下来的时候,许垚拿着那张生物卷子在我面前晃了晃,挑眉问我:“你做的?” 我耸了耸肩表示回答,然后点了点他的化学卷子,装作高深的说:“方程式。”随即奔向他那张我向往已久的床。 许垚的床单被罩是黑白相间大方格,黑块比白块多一点,等我再有反应时,我已经抱着他的枕头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许垚可能在收拾书包,我把头埋在他枕头里闻到了他洗发露的味道,恍惚想到我10岁后和许垚就分开睡了。 后来许垚推我的时候,我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也是从心底不想动,就哼唧了一声,只往床里滚了滚。 后半夜我又醒了一回。 一条大的毛巾被横盖在我和许垚腰间,他面朝我侧躺着,脸颊明显凹下去了,显得颧骨峰起,高三学习压力应该很大吧,许垚最近一段时间瘦得厉害。 我轻轻往许垚那边凑了凑,把手和他的手十指相扣,又一点点握紧。我们俩的距离很近,他闭着眼,呼吸平稳,胸腔一下一下伏动。我又往前蹭蹭,直到再稍低一点点我们俩的嘴唇必定严丝合缝时我才停下。他的鼻息拂在我的嘴上,温热而真实。 我抬眼看了看他,又缓缓躺回去。 越来越竭斯底里在心里叫嚣,那龌龊的念头。想和你一起出去旅游,想懒懒地赖着你看电视,想看你虽然无奈但仍会给我买零食吃,想听你带笑喊我的名字,想夜夜就这么躺在你旁边,想拉着你的手,想能有哪一天你会亲亲我…… 我松开握紧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小心翼翼到绝望。 ☆、第 3 章 校方要求高三学生比基本到校时间早半个小时,所以在许垚的闹钟响个不停的时候,我还基本处于懵的状态。 他起床来闹我,我打掉他放在我腰旁的手,皱了皱眉小声嘟囔。他锲而不舍地挠我,我左右翻腾,最后无奈睁眼。 许垚穿着黑色t恤,应该是刚去洗了脸,眉尾还挂着小水珠。见我睁了眼,伸手捏住我的鼻子:“起了。”因为刚起床,他声音低哑,说话倒还是带着专有的冷淡声调。 恍惚中我想到自己小时候攀在他的脖子上耍赖皮,身体比意识快一步,等再反应过来,我已经两手环住了他。许垚像是也没反应过来一样,人僵了一下,我借势两手按住他的肩膀,推开他从床上跃起:“知道了知道了,真烦。” 等我坐在桌前开始吃饭的时候,许垚已经在喝最后一口燕麦粥了,我以为他要走,含混地说拜拜,结果他喝完就安生地坐那儿看我,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刚端起粥要喝,许垚却让我再吃点煎饼。 我早上醒来一般都没胃口,我妈看不过去一个男孩早上吃那么少,就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我也不忍心看她每天早上起得那么早,每天都努力多吃一点,渐渐地早上饭量也能好点了。 心里犯嘀咕的我没管他,端着碗继续喝。 许垚拦下我的碗,把一小块奶黄包放在我手上。 我抬头看了眼挂钟,如果他再不去学校就迟到了。看他一副我不吃他不走的样子,我极不情愿地咬下第一口。 在我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的时候,许垚拎着书包就冲出了家门。 神经病。 课间我在过道里来回转悠消食的时候班里有个女孩让我给她讲道题,我正靠在栏杆上给她画受力分析图,就听见曹方从旁边阴阳怪气地走过去。 给那个女孩大概讲了讲解法,上课铃就响了,我让她先看着琢磨一下,要是还想不通再问。 回到座位上,杨天卓笑的贼眉鼠眼,瞟瞟我又盯盯那女孩。 今天早上怎么了,一个个的,都犯病了? 趁老师没来,我把书朝着杨天卓砸过去,听声音,应该还挺疼。 刚一下课,杨天卓就以同样的方式把书还给了我,我双手接住以后,他从后面搡了我一下:“你丫砸太准了吧。” 我把书扔回抽屉,没接话,杨天卓却突然环住我脖子蹲在我旁边:“哎,认得高三的人不?最好是二班的。” “干啥” “上回给你说的妹子,要电话呀。” 许垚就在二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貌似还是班长,通讯录什么的应该是有的,想来不是什么难事,敲了杨天卓一竹杠后我就应了下来。 当晚吃完饭我去找许垚,进屋之后看见他正背对着我站在窗前,窗户大敞着,我走过去把窗纱关上:“不怕有蚊子啊?” 许垚兴致不高,闷声问了句怎么了。 感觉自己没有挑着一个好时机,但来都来了,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就接着往下说了:“找你要个电话,李一瑜。” 他侧头盯了我好一会儿,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警惕问:“干嘛?” 许垚从小被夸到大,是“别人家孩子”的优秀案例,学习好以外性格也很好,作为哥哥面对我更是有他认为的成熟和包容,我提的要求只要不触及原则问题,能办到的他就会直接去做,一向不喜欢问东问西。 不过也对,要电话号码这种问题涉及到了个人隐私我是应该说清缘由,他也有必要问清楚。是我没想周全。 我摇摇头,告诉许垚自己要电话的原因。 他一字不落的听完,却让我再说一遍。 我没有漏掉许垚脸上闪过的怀疑,这让我很不高兴,便也失去了耐心:“你给不给?” “先说你要干什么?” “我刚不是说过了吗?” “真实用途?”许垚不耐烦了,他不耐烦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住,嘴也不自觉抿起。 我觉得这样为一个电话号码纠缠很幼稚,语气里带了点急躁:“什么真的假的,有就给我,这么保密小心?难不成她是你女朋友。” 最后一句话完全是无意识说的,顺口说完自己却愣住了,许垚这几天的动作行为过电影般不由自主地在我脑袋里回放,我现在感觉什么都可疑,再回想他刚的反应,脑子里轰的一下炸了,整个人处于当机状态。 许垚仿佛也被我刚那句话惊到了,他一脸不可思议。 我看着他用手在我眼前晃,我看到他的口型在叫我的名字。 “许垚。”我开口叫他。 他示意我继续说。 可我该说什么? 正常的再重复一遍要电话的缘由,还是要问他是否谈恋爱。我还想问他喜欢那女孩什么,也想骂他马上高考了这是疯了吗,更想搞清楚这算不算日久生情。 可我感觉这时候我想脱口而出一句毫无逻辑的“我喜欢你。” 这种冲动来的太突然,并且十分汹涌。 我看着那张脸,深吸一口气:“你别让爸妈知道了。”心里憋屈着说完话,想转身走的时候许垚却拉住我:“你说什么?” 我不想回头,绷着声音说:“放开。” 许垚倒是放开了手,却绕到我面前挡着我。 我不愿和他耗着:“让开。” “你刚说什么?”他固执地又问了一遍,态度有点恶劣。 我伸手边推他边说:“让开。” 他一把握住我手腕,整个人上前一步。我受力不稳,往后倒下去,他没来得及扶,我的腰被硌在了窗台上。我试图几次,都挣不脱他,这样的动作我很反感,像一个女人。 “许垚,你放开。”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我也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你先放开。”他见我不再挣扎,缓缓地收回手。 我直起身,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惹了无数桃花的脸,那一刻我感觉从骨子里涌出了困倦。 我说我困了。 我说,许垚,我困了。 我心里憋了一口气,刚刚的确想冲他脸上挥一拳,可在他一再追问并抓着我不放时,说不清的无力感席卷了我,对于这件事我无从置喙,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突然没劲了,浑身上下的血液流动仿佛都变慢了,我感觉我心脏跳动的疲惫不堪,我甚至觉得自己眼睛闭上就不愿意再睁开。 累了,真的。去他妈的女朋友。 绕过许垚,飘着去刷牙,然后摔进床里。 模模糊糊好像睡着了,迷迷瞪瞪又觉得压根没睡。 手机震了震,是许垚。他给我发了一张通讯录截图,底下还附了一句:打交道的话,注意点。 打交道注意,注意是“有夫之妇”吗? 啧,腰后那一道,真疼。 ☆、第 4 章 我和许垚,许垚和我。 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从领进家第一次见他坐在地上摆弄着他的遥控车。 从跟在他后面到处乱跑。 从躺在床上第一次被他照顾。 从他开始认认真真叫我名字。 从他别扭地给我做第一顿饭。 从他给我讲第一道题。 …… 我也说不清,反正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总有人当面夸我们这兄弟俩可真好,奉承的话虚虚实实,但羡慕的语气倒是做不得假。也有人和妈调笑说:这现在时代变了,儿子跟着姑娘跑。将来俩儿子要是都和儿媳妇跑了,心疼死你。 这时候我妈总是打哈哈:“儿子大了总得结婚,还说我,你自己不也养了个儿子?” 我妈是一个很飒爽的人,年轻的时候一心要跟爸谈恋爱,遭到反对也不干什么偷户口本的事情,家里说不让结婚那就耗着,直到那次老人生病看到爸前前后后伺候才接受事实。在自己那个年代上了大学,学了教育,毕业后自学考证,在律所上班。 从小她就会跟我们聊天谈心,把孩子当成有独立意识的个体进行平等交谈,犯了错也绝不姑息,总能变着法让我们不敢再有下次。她曾经在一次团年饭与亲戚闲聊的时候说养孩子可真是劳心劳力,十八岁成人了就放他们去外面飞,可真是懒得再操心了,反正大了也管不住。当时亲戚还调侃说不可能的,总是自己的孩子。母亲当时并未顺着接话,只是又说了一遍:他们大了,操心也没用。 当年妈说话时话里的神情做不得假,她的确没有老妈子心态。但提到这种话题,妈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可我也能感觉到她是有点难受的。 生养之情总是格外引人牵肠挂肚。 不过,她也期待着。 像每一个母亲一样,期待儿孙满堂,希望和乐融融。 我知道。 我都知道。 这几年我和许垚在家也不怎么说话,爸妈大概也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正常。自那晚之后我和许垚之间愈发诡异:日常对话仍在进行,可每一寸都散发着压抑。 学考结束的第二天并无不同,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仿若三伏天的天气预报,说是有暴雨,结果到头来只有一点儿雨星落下。 落得快,蒸发得更快,连个痕都没有。 这天刚一上早读,班主任就搬了个纸箱子放到教室让我们把用完的理科书扔进去,并且催促大家动作迅速,不要磨磨蹭蹭,浪费背诵时间。 联想到昨天考场上那异常简单的试卷,我心里不禁感慨这教育体系可真是拿学生智商当韭菜来割。杨天卓说得挺对,说重要都是骗人的。 早读过后,那个上课点过我名字的物理老师还专门找到我,建议让我转学理科:“我那天看了你的成绩,高一下学期那次分班摸底考是我出的题,你当时的成绩跟现在的物理第一只差了一分。”我看着她眼睛中的“孺子可教”谢绝了她的好意。 她惋惜得很明显,我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为着放不上台面的理由选择文科,如今选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 我是个懒人,纵然现在已经感觉挺傻的了,但懒能克服一切,得过且过是条真理。事已至此,不如当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至少不折腾。 总好过及时止损的那种费劲。 毕竟一年时间,差得不少,现在转理,我怕我跟不上。 杨天卓颓了有一阵子,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学考,可考完了很久也没见他好转。 本来想找个空问问他怎么了,结果还没等我找到这个空档,他就闹出了事。 他和曹方打了一架,要说这也算个小事,但就不巧在了刚好碰上教导主任巡班。当时正是体育课的课间,教室里没有多少人,不清楚到底为什么打起来,也没旁人能说清是谁先动的手,等到双方家长赶来的时候俩人都鼻青脸肿地站在主任办公室外。 当然,曹方明显看起来更严重。 教导主任没问出个什么所以然,看两人没受大伤,念在快要毕业和两人学习成绩的份上,最后表示第二天交千字手写检查,并没有记过。 隔天杨天卓去交了检查后约我到操场打球,但他压根守不住线,打得我极为无趣。接连得分后我干脆按住球,抹了把汗,问道:“继续?” 他松了口气,摇了摇头:“歇会。”说完话就一屁股坐在花坛边,头半垂,眼神发直盯着地面。我走过去,撞了撞他肩膀:“不一直都忍了么,昨儿怎么动上手了?” 他小声说了句:“不一样”。 过了一阵猛地抬头冲我说:“嘿,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我过生日。” 杨天卓一直说自己没过生日的习惯,冷不丁提起让我怔了一下:“啊,啥意思?我去给你买个礼物?” “又不是小姑娘,走,放学出去约一顿,我请客。” “你不用回家过啊?” “吃不吃?这顿不吃没下顿。” “……吃。” 说完我发现自己好像被他带跑了,貌似一开始不是说这个的吧。 杨天卓念叨着今年算是他18岁成人,放学了去繁华地带潇洒一回,结果等到放学,校门口却堵得不成样子。 “哎,你看这么多人老给您老人家贺寿来了。” 杨天卓没跟我贫,骂了句脏话,然后说:“走走走,随便找个地吧。” 我俩在学校附近找了家烤肉摊,进店的时候老板正裸着上身手法娴熟地往肉串上撒调料,店里人不算少,坐在最里面的一桌正吆五喝六的划拳,其中有人又叫了一提啤酒。老板娘算是帮手,正要经过我站的位置去给门外的桌子上菜,侧身的时候闻到了从我面前一飘而过的白醋味道。 杨天卓一看就是这些馆子没少吃,娴熟地点单后掏了钱,要了啤酒上来开开就喝,看他一瓶干完,第二下大半瓶完了还没有停的意思,我不得不伸手把瓶子夺过来:“灌酒干吗?” 瓶子放下的时候,玻璃底在桌子上磕出了闷闷的声响,杨天卓今晚沉默的让人怀疑这世上存在灵魂置换。 我不得不追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过生日啊。”杨天卓眼睛发红。 “你是看着我像个智障吗?侮辱智商不是这样的玩法,杨同学。” 店老板刚好把烤串端上来。一大把肉串叠在不锈钢盘子里,看不出肉质怎么样,不过闻着味道很好,浓重的调料味。一口酒一口肉,全程无交流,杨天卓吃了个痛快,我坐他对面忧心得不行——不知道这家伙酒量怎么样,万一醉了怎么回家。 我扶额惆怅的档口,杨天卓吃够了,嘴上挂着胡椒面冲我开口:“小许子啊。” 我抓起桌子上的卫生纸卷丢给他:“你叫太监呢。” 杨天卓扯下一段卫生纸,胡乱擦了擦嘴:“哪有?小许许啊……” 我无力和他再争,杨天卓家住的离学校挺远,看这模样一副上了头的样子,我很发愁一会该怎么把他送回去,会不会吐到车上。 杨天卓继续颠三倒四。 “小许许,今儿我过生日。你也不说唱歌助兴,听人说你唱歌特好听是不?” “今晚酒全是我喝了,你不义气,欠我一顿,下次喝回来。” “天下长得好看的那么多,老子眼光真他妈烂。” “曹方那个傻逼,一张狗嘴,操,就是欠打。” “小许许啊,你说我好不好?我多好啊,真是世界第一大好人。” “哎别说,小许许,你咋长这么好看?长得真好。” “没事儿,曹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不行咱隔天再揍他一顿,日了,他才有病。” “待我重整旗鼓,给你找个美腻的嫂子啊,许儿。” “小许许,给哥说个生日快乐呗。” 我着实想扔下这个仗着醉酒胡言乱语的神经病,四下望望,好在烤肉店晚上生意很好,各桌坐满了人,外面也支起了桌子,谁都没注意谁。 杨天卓摇摇晃晃站起来,我赶忙出去拦了辆出租。刚想搀着他上车,杨天卓却突然扭头和司机来了句:“不好意思师傅,我们不坐了。”然后步伐有序的拉着我往公交车站走。 我:“……你没醉啊?” 他伸手比了比:“一点点。” 一路沉默走到公交车站,我叫住继续正步往前走的杨天卓:“车站。” 他回身,噘着嘴,哼哼唧唧地说:“你陪我再走会儿呗,下一站我就坐车。” 娘了吧唧的样子再配上极其魁实的他,我屈服了。 家里离得不远,爸妈这个礼拜回了老家,晚回去点也不用解释个什么,许垚应该也睡了。 老天第一,寿星第二。走就走吧。 ☆、第 5 章 在人行天桥上,吹着小风,杨天卓扶着桥上的垃圾桶吐了个天昏地暗,吐完了又是一阵上蹿下跳鬼哭狼嚎,等他好不容易安静了,突然蹦出来一句:“谢谢。” 果真,人说18岁是个分水岭,杨天卓这18岁分得很开。 杨天卓眯缝着眼,看着桥下来来往往的车流,又开始了自言自语: “我的许啊,我的许。我就是那天上的一只折翅鸟,头顶有绿的那种;我就是那地里的一颗娃娃菜,蔫了的那种。” “我的许啊,你说学考卷子简单,可真是简单了个几把,我考得无言以对江东父老。你说我为啥能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去呢,找个枪手它不好吗?这玩意儿不会真对高考有影响吧,别介吧,我还打算去外地逍遥呢。” “我的许啊,爸妈吵架为啥不离婚呢,吵来吵去的练级吗,你来我往的咋不送点装备呢” “我的许啊,张无忌他妈说的真对啊,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骗子。李一瑜一边吊着我玩,一边狂追她们班长,表白了好几回,明里暗里还造势宣传说自己和班长已经在一起了,天天朋友圈里发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可真是娱乐圈一块好材料,将来搞宣发去吧她。” 唱诗一般的唠叨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耳朵支棱得格外高。她们班长?说谁?许垚? 没等我细想,杨天卓又继续叨叨到了曹方:“我的许啊,为何教室突发惨案,为何我对黑猫警长大打出手,为何这一切正巧被撞破,为何我惨败于桌前手写检查?都是因为那个操蛋玩意儿啊我的许,那天他……” 杨天卓本来吟唱得好好的,说到这儿突然就支吾起来。 我疑惑地看到杨天卓突然的心虚,有些好笑:“你方技能冷却了?架都打完了,现在吞吐个啥。” 杨天卓像是横了横心,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说了你别在意,曹方那傻逼拿着我那天偷拍的破照片说你是同性恋。就凭那模模糊糊的侧脸和两个影子,说你有病,他他妈才是脑子有病。 他豪气地说完了,可看我眼神更心虚,见我没什么大反应,便给我宽心:“也不知道那照片他怎么弄的,明明我是拍的李一瑜嘛,偏偏拿俩影子在那做文章。唉,又说到李一瑜……”说着说着他停住,叹了口气,面对我一脸真诚和希望的说:“要是所有长得好看的人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看到杨天卓明显转好的心情,碍于寿星的身份,我选了温和的“滚”送给他。 目送杨天卓上了公交,我一个人悠悠往家走。等我荡回家,果不其然许垚睡了。 屋里灯关着,我换了鞋,手刚放在开关上,抬头就被许垚吓了一大跳。他直挺挺坐在沙发上瞪着我:“去哪儿了?”他声音像刚从冷冻室挖出来一样。 我收手,拎起书包往卧室走。 他起身几步跨过来抓着我:“我在问你话。” “和别人吃饭。”我抽回手继续往卧室走。 “爸妈不在家,你好歹给我说一声……”我摔门把许垚连同他说的话一起关在了门外。 写完作业已经快1点,杨天卓吃了个爽,我却饿得胃疼,实在没办法跑去厨房想找吃的。可除了方便面我不会做其他的,翻了翻橱柜也没找到我能直接吃的,案台上放了一块已经干硬的饼,我叼在嘴里企图用口水软化它让我好咽下去,捂着胃往屋里走的时候没想到撞见了许垚。 他靠着自己卧室门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走进厨房。 我因为闻到饭香味而待在了原地,不一会许垚端了份炒饭出来放在餐桌上,拉开椅子示意我过去。 我也没客气,坐下就开始吃。 饭很烫,我很饿。 许垚开口:“晚上做的,等你等不到,搁冰箱了。” 我点了点头。 他继续说着话,却很意外的叫了我的名字,“林许。”我感觉他的声音在我身体里东冲西撞,恰好用最大的力度敲在我心坎,心里一下子酸的不成样子。 “别闹了。” 他说如果有问题,他认错。 许垚的厨艺尽得爸的真传,就算不是刚出炉,也很好吃;晚上他应该是做的米饭,刚才和菜搅在一起热了一下,米粒上只有薄薄一层油,不像专门做出来的炒饭,那种米粒应该会变颜色;餐桌上垂着的小吊灯开着,暖黄的灯光照下来,我望向许垚,他背后一片黑暗,面朝我的一面被灯光修饰,在鼻尖处落下一小片光亮,温柔得一塌糊涂。 我把盘子朝前推了推,用胳膊垫着下巴趴在了桌上。 这事情他可能都拿不准到底哪儿出了问题,但他现在却先行拦责认错,着实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我突然想到杨天卓说完照片的事之后安慰我的话。 也对啊,林许,你所妥帖藏起来的,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两个模糊的不知所谓的影子罢了。 许垚面色疲倦,他还有不到两个月就高考。 我很高兴,他愿意让步。 我很心疼,他看着实在太累了。 我很难过,他包容地当着他的哥哥,极为本分。 我伸手勾了勾他的小指:“许垚,我困了。” 也许是没想到我的回话是这样,许垚看着我懵了。 我笑得狡黠:“能不能不洗碗了?” ☆、第 6 章 那天许垚哭笑不得地去洗了碗,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最后推他回卧室说快去睡觉,别修仙了。 这么些年,许垚背的桃花债也不算少。算了,咱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追上门的都有,这个段位也就罢了吧。 X市这两年的气候变得很奇怪,不按四时气候,随意阴晴不定,极端无常,热起来要命,冷下去又瘆人。许垚早上出门的时候叮嘱我穿上校服外套,提防晚上着凉,我咬着勺子点头胡乱应付他走,见我这副样子,许垚作势就要来收拾我。 我妈拍了我后脑勺一下,对着许垚让他快走别迟到。 喝完粥,我单手挂着书包就准备走,被我妈揪回去让我把外套拿上。 我撇嘴不愿意,我妈一把塞进我手里威胁道:“小心你哥说你。” 没有人权。 都五月了,这天气谁还穿外套啊,瞎操心,拿去也是占地方。 不过不拿的话,许垚绝对唠叨我。最烦他絮叨,像个小老头。 高三今晚有大讲座,请的是外校有高考改卷经验的老师来联讲。许垚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我正趁我妈不注意站在厨房门背后大口地喝着冰镇可乐。 许垚说今天回来晚,也不用给他留饭。 吃完饭在房里窝了会儿,我左思右想,还是坐不住,和妈说东西落在学校一溜烟就出了家门。 我在路上买了份盒饭,进校门准备抄近路走去报告厅,却不成想在车棚背墙那儿撞见曹方正和一个女生吻得难解难分。 自杨天卓和我说完那话以后,我后来在班里也没怎么正眼看过这个人,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班里人好像近来对他也有所疏远。 曹方那一阵好像还在班里说自己没有女朋友?算了,这是人家的私事。 谈恋爱这种事情,大家一般都心照不宣,任谁都不会往老师和教导主任那边捅,稍微限制级的画面也不是没遇上过,只是碰上难免都会有些尴尬。我担心饭凉了,忽视了曹方阴测测的目光,低头说了句抱歉就飞快走过。等我气喘吁吁跑到学校报告厅门口时,已经能听到里面讲座的声音,我望了望报告厅紧闭的前门,有点郁闷。 不过并没有惆怅很久,他们高三年级主任就从里面把门拉开了。 主任看到我时,我正站在门口打转儿,见我这副摸样,主任飞快从门缝里闪身出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站在我面前,没等我开口叫老师,他就厉声问我:“几点了?现在还来干吗?”也不容我解释,他又继续:“你几班的?”瞥见了我手里提的盒饭,表情更是痛心:“还关心吃,怎么不想着迟到了怎么办?” 我只挑了最后一个问题小声说了句:“人是铁饭是钢,老师,饭可不能不吃。” 年级主任被我气得不轻,正准备再训,我高一的化学老师走了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老师见到是我后很吃惊,疑问式的叫了我的名字,问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年级主任后来知道我是高二学生的时候,打量了我几眼,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走了。 说明来意后,化学老师带我从侧门进去,示意我在后面找位置自己坐。 礼堂里冷气开得很足,乍一进去我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人基本都坐在前面,后排连灯都没打开。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后开始向前张望,清一色的校服背影,找了几圈都没看到许垚。 不应该啊,我找许垚从来没出过岔子,往往一眼看去就能在人群里看见。 我坐的位置刚好对上一个空调出风口,凉风正抵着后背吹,我搓了搓胳膊抻长脖子准备再看一轮,突然一下子被人从后面揽住。 我本能地把身体朝前倾,被那人拉的撞在了靠背上,还被用另一只手圈住了脖子,强迫我向左转头。 没来得及挣脱,就看到了许垚那张脸。 他在我后一排坐椅前的过道那儿半蹲着。可能是怕被前面发现,他蹲得特别低,也就同时和我凑得特别近。黑暗中感官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许垚压着我脖子那儿的皮肤像被火燎过一样,这种接触让我莫名心慌。 他问我:“和爸妈说了没?” 声音压得很低,撩人的不得了,我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飙升,莫名开始庆幸光线的昏暗。 “说了。” 许垚探头看了看前面讲台,趁台上那个老师转身的时候,飞快猫着腰绕到了我面前坐下,打量了我一下,把自己校服外套脱下来扔我腿上:“披上。” 我拎起衣服把盒饭递给他:“你看见我了啊?” 他拿过去掀开就吃,一副饿极了的样子,还不忘嫌弃地补上一句:“废话。” 我看他吃得急,后悔没能给他带瓶水,呶了呶嘴,也开始嫌弃道:“不吃饭还有理了。”许垚抬头状似讨好的冲我笑了一下:“幸亏没吃,吃了的话,现在不就吃不了这个了?” 我拿脚踹他,许垚小声边嗷边威胁我,我看他手里拿着筷子不方便,又趁机多踢了几脚。灯光太暗,我只能看见许垚边躲闪边埋头苦吃,上面的老师在讲最后一个要点,他应该吃完能赶上回座位去听。 就在我准备告诉他自己出去等他的时候,只见许垚弯腰把盒饭放在地上,直起身的时候突然压向我。我没防备,一下子被他倾身逼到了椅子最右边。 他一手扶着把手,一手撑在靠背上;我背上披着他的衣服,面前是他这个人,昏暗中我只能隐约瞧见他的轮廓,可他的气息却强烈得怕人。 许垚可能看我不理他,又往低凑,直到额头相抵。他笑着凶我:“胆肥了你?” 刚刚连他有没有吃完都看不清楚,这会儿却明显能撞进他的眼睛里,许垚眼里细碎撒了光,眼尾被远处的灯光打出阴影,像一个滑滑梯,最后一梢因为喜悦而扬平。 他看起来挺高兴的。 我也很开心。 不,我其实现在心里开心到飞起。 他与我距离咫尺。 许垚头发有点长了,发梢有些扎在我眼角,我们鼻尖相错,脸颊上能感到他一下又一下的鼻息,我甚至都能想象到此刻他的嘴抿着,朝一边挑着笑。 生生有了耳鬓厮磨的错觉。 我就着他的姿势稍微动了动。这时听到台上老师说:“今天就到这里,祝大家能有个好成绩。” 我伸手穿过许垚圈着我的胳膊,拍了拍示意他快起来。前面的同学陆陆续续离座出门,许垚还是没动。后排的灯不知道被谁打开,灯光一下子照下来,突然的强光让我不禁眯了眯眼。 许垚突然用手把我从椅子上肘起来,拽着我的手腕,说:“走,回家吧。” ☆、第 7 章 政治老师变相拖堂到四点半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赶不上什么好玩的了。 我们学校这一周是文化周:周五是庙会,周末组织课题计划研究,下周弄了个歌唱比赛,最后用毕业年级典礼收个尾。 热闹凑一起,娱乐你我他。 所谓庙会说白了就是跳蚤市场,初高中部混在一起,一年一度在学校里面混闹的好机会。当然,高三被默认谢绝参加这种活动,高二却是被各班班主任联合要求第二节课课后才能去。等我们好不容易从教室逃脱,操场上已经基本没什么东西了。杨天卓和班里其他几个男生绕了一圈,兴冲冲准备扫底胡吃海喝一番,结果什么乐子都没看着,一人叼了一根烤肠骂骂咧咧地又走回来。 我看着远处那家快熄火的烤串摊,朝班里人打了个呼哨,示意他们原地等我一下,便插着兜朝那个摊子走了过去。 这不知道是哪个年级的小孩儿想出来的生财之道,和学校外面的摊子联手,看着旁边垃圾桶里竹签的数量,不难想象这儿在庙会一开始的时候有多么火爆。 也不知道几几分利,现在的小孩儿,可真不得了。 摊子那儿我口中不得了的小孩儿正在数钱,一个小女孩儿,应该是初中生吧,脸上架了一副超大的黑框眼镜,她过于认真导致我站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我的存在。 我看了看摊子上剩下零星几根烤串,本想借他的摊子一用,但看这情形,觉得事情比我想得还难,不禁挠了挠耳朵。开口之前我先回头打量了一下班里男生,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一起,有那么三两个还没好好穿校服,半挂在身上,几个人也没骨头似的一个靠着一个。杨天卓看我回头,故作帅气地三分投扔了手里的烤肠签朝我走过来。 结果等我再转头的时候,摊子前的那个小孩儿跑了。 我:“?” 幸好这个时候摊子的老板回来了,我走上前和老板借他这个摊子上的工具一用,正在谈钱的时候,杨天卓走过来,一把搂住老板的肩膀说:“刘叔,好长时间不见啦,你又年轻不少呐。” 杨天卓胡吹冒撂的本事我见过,看着对面那位大叔明显饱受沧桑的脸,我觉得颠倒黑白的能力也会随着年龄与日俱增。大叔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反搂住杨天卓:“噢,小杨吗?上了高中以后再没见过啦,原来初中可是放学总来叔叔这儿吃烤串啊。”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乖驯淳朴的杨天卓,就见他脸上还饱含多年未见的激动心酸,握住那个叔叔的胳膊一个劲说太久没见了,太想吃叔叔的烤串了。 最后就是那个叔叔大手一挥,烤架随便用。 杨天卓和班里几个男生溜出去到超市买能烤的东西,他一回来看见我们班长正准备吃我烤的之前剩下的串儿时,大惊失色,扔下刚买的东西就跑过来嚎:“别吃,这家伙烤出来的东西基本不能吃。” 班长一脸不解:“咋了?不熟吗,林许烤得挺好啊。” 这时候杨天卓已经挤走了我,一把拿过我手里的签子,重重抓了一把盐撒上去:“他不放盐!” 后面因为杨天卓说的这句话,全体反对我靠近烤架,我倒捞了个清闲。等大家伙儿吃的七七八八了,杨天卓嬉笑着递给我一串丸子:“哎,这是你刚烤完剩下的,无加工,你在这操场挑个人吃,谁要是说了好吃,请你一周宵夜。” 我不想玩:“这都凉了,怎么可能好吃。” 杨天卓塞到我手里硬让我拿着:“我刚给你在架子上热过,去去去,快去快去。” 我翻了个白眼,不想做如此尴尬的事情,却意外看到刚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许垚。我便又再次向杨天卓确认了一遍:“一周宵夜?” 杨天卓一脸没问题地拍了拍我的肩,我乐了:“成交。” 我跑过去看见许垚手里拿了一沓卷子,二话没说就直接把那串丸子举到他面前,许垚虽然有些莫名,但也没问什么就接过来吃了,第一口便皱了眉:“你烤的?” 家里出去吃烧烤我基本上没动过手,向来是一个饭来张口的主儿。我知道这串儿估摸着不好吃,但我也知道只要我露出求表扬的神情,许垚就一定会夸我。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在许垚向杨天卓他们示意好吃以后,就小声告诉我自己先去走送卷子了,临走还不忘教训我让我少吃一点烧烤的东西。 唠叨。 我回头,发现杨天卓一脸不可置信,我狡黠地伸了一根手指转了转,让他记得欠了一周宵夜。 ☆、第 8 章 课题计划没什么要求,学生自由组合,自主命题,两天时间,完后每人必须交一份心得体悟上去,小组的组长还得交一份两天具体的研究过程报告。反正一堆毛头小子也研究不出个什么来,只是□□罢了。 我没什么兴趣,杨天卓却破天荒的积极,一早就自己张罗了几个人当上了头头儿,并深明大义地把我拖进他自己组里,成全了我一个米虫。 杨天卓说咖啡厅能够给人思路,周末这两天我们基本都是在外面度过的。星期天敲定最后方案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我和杨天卓回家时凑在路边一人要了一碗油泼面,吃完以后走到马路口他给我指了指公交站的位置,又反手指了指马路那边说自己回家了。 我本来正在书包里费劲找公交卡,低着头就摆手让他赶快回家。掏出卡的时候抬头正赶上杨天卓落手,我都往车站走了一步又急刹车:“你刚指的哪?” 我只知道杨天卓家大概位置是在这儿,但具体哪个小区那栋楼我并不知道,因为他说他妈妈不喜欢别人去自己家里,我也不是那种没事儿喜欢去串门的人。只不过他刚指的是马路那边,马路那边我没记错的话只有一个别墅区啊。 杨天卓反倒一脸无辜,又伸手很明确的指向了远处的别墅区。 “你家?” 也许是我打量的太露骨,也许是我吃惊的太明显,杨天卓有些不乐意:“怎么了?怎么了!看啥啊,一个鼻子两个眼,有什么可看的。”我还沉浸在他这突然富有的身家背景中不可自拔,杨天卓又狠拍了我一掌:“再看,再看把你吃掉!” 我反应过来,还了他一巴掌:“你丫前一阵还给我装穷,穷穷穷,穷鬼啊。” 杨天卓烦躁的推开我的手,一手提了一下宽松的裤腿,大咧咧地蹲在马路牙子上:“真穷。最近老在外面吃饭,我爸妈又吵了,没人给我生活费。” 杨天卓他家里倒腾了一家小公司,早年是他父母一同打拼下来的,近些年事业顺风顺水,据他说公司在业界也颇有名声,可能是日子过得太平了兴许就想找些刺激。他父亲人到中年,又有事业的加持,难免心有不甘,有些男女之间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偏偏被自己妻子抓到了痕迹。 杨天卓说家里面最近根本不得安宁,他讲着讲着偏头瞄我一眼,潇洒地在空中摆了摆臂:“没见我这么晚不回家也没事儿吗?你看刚刚你家里都不止打了一遍电话来问你在哪,不像我,他俩一吵架,就顾不上我。” 看着杨天卓强装出来的仪态,我咽了口唾沫,没接话。电话是许垚打的,我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一再催我回去,说有事要说。 杨天卓摆着摆着索性站了起来晃胳膊,把胳膊轮得像个大摆锤一样呼呼作响:“咱们那天吃烤串的那个刘叔叔,和我有一饭之恩。我初中那一阵我爸妈也没天没夜的吵,晚上没饭吃就在学校外面买,有一次没带钱,傻不愣登盯着人家摊子看了好久还以为没被人发现,最后就是刘叔烤了一个馍给我,里面还夹着我当时最爱吃的鸡柳。” 我不擅长安慰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没想出什么好话来说。 兴许是碍于我的长相和处事方针,许多年以后不乏有人来和我倾吐苦恼,这本不是我的擅长专业,但我已经可以很熟练的拿自己的身世经历来慰藉别人的家庭辛酸,添油加醋的本领炉火纯青,像个江湖骗子一样,每个人听完我的故事都会又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是不错,继而感慨我还能活得像个人样,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找我当心灵导师。 只可惜当时的我还做不到毫无包袱地说自己的故事,否则一定可以在八卦上抚慰杨天卓那颗少男心,我干巴巴的说了半句 “他们大人啊……”就没再往下。 杨天卓兴许是甩累了,他垂下胳膊,低头突然发问:“你爸妈是不感情挺好?” 想了想每年都还浪漫而有情调地过着结婚纪念日的养父母,我点了点头。 杨天卓略带羡慕的神色一闪而过,真诚地夸了一句:“挺好。” ☆、第 9 章 进门的时候许垚正窝在沙发上随意翻电视台,见我回来往爸妈卧室看,就给我大概解释了一下他们俩出门后就再没开口。 不是有事说吗?高三让人痴呆吗。 我自顾自去洗了澡之后许垚还是劳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没挪窝,也没有什么要开口的意思。 随便吧。 但是许垚就是有这种招人不待见的秉性,就在我开黑商量下一步要怎么打的时候,他敲门进来让我出去说事。 我一脸不耐烦地轰他走:“四十分钟。” 他倒也没多纠缠,直接给我砍了时长:“半个小时,出来。” 操。 我板着脸再次出去的时候他仍旧在沙发里窝着,像个软骨动物,他这种模样倒是罕见。许垚向来比我会装,这些年也习惯了他的小白杨体态,端正到反衬的我像一个地痞流氓。 “说事。”我坐在他旁边,抢过遥控器,调到央6电影频道,聊胜于无地看着译制电影,等着许垚开口。 “周二你要去唱歌吗?” “没报名,不去。” “哦。爸妈刚刚进屋睡了,你把电视声音调小点。” “哦。”说完这个语气词之后,我突然对这段谈话的营养程度极其存疑,是什么促使我们俩无趣地坐在这里相互折磨一样不去睡觉呢,“你到底要说什么?不说赶紧睡觉。明儿还升旗呢。” “也没什么,我们的毕业典礼你来不来?”许垚最终还是没开口,把话题岔开了。 高三估计真的让人痴呆,这种活动学校正是带节奏的好机会,怎么可能不组织全员参加。我撇了撇嘴:“你表演节目吗?” 我说完以后我们俩同时笑了出来。许垚学过钢琴,小学被拉去文艺汇演,大队委的辅导员老师可能买到了自己不喜欢的腮红颜色,便那一天毫不吝啬地给许垚化成了一个猴屁股,自此以后,“表演节目”便成了我调侃他的一个梗。 许垚笑着用手挡住了脸,向后靠去:“我压轴演讲宣誓。” “哇哦!帅气。” 他半躺偏着头看我,许久都没有挪动目光,我肯定他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但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算了,等他高考完再问吧。 毕业典礼挑了星期五上午,因为典礼完后要拍毕业照,所以学校要求许垚他们穿制服。我们学校制服做的不错,网上盘点的X市中学最美校服就是我们学校。但如今这个天气下让人穿上那带垫肩的黑色玩意,也够折腾了。 许垚怕热,所以早上出门前他很不高兴。 “你要不把衬衣和外套装着,去了学校再换。”我好心奉劝。 许垚瘪嘴,他嫌麻烦。 我当时刚起床,看他那纠结样,冲他摆摆手让他闪开到别处去。 等我洗完脸出来吃饭的时候,许垚正不耐烦地扣着衬衣袖扣,微蹙着脸把袖子上的褶皱弄平。许垚穿衬衣很好看,他个子高,身形更是修长挺拔,穿着衬衣干净利落,也把他托的成熟了很多。 许垚把领带在肩上随意搭着,我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从桌上抽了张纸给他擦了擦颈后的汗,翻起他的领子,将领带两端转到他身后。 我看过妈给爸系领带,大概摸得清门路。 我给他捣鼓的时候,许垚偏头看了我一眼后小声地笑着说了声乖,我用膝盖顶了他后腰一下,让他赶紧滚。 班里早读时听到操场大喇叭那儿响起了集合的声音,看我们过于躁动,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苦口婆心地给我们说:“有什么可激动的,高三这一走,就轮到你们了,明天这个时候再激动也不迟。” 操场被划分成了几个小区域,我们班刚好在操场最中间,正对着主席台的位置。 嘻嘻,真好。 毕业典礼前面没什么意思,我一心只等着许垚的压轴,好不容易耗到他上台,结果立麦还出了点问题,我远远地看着许垚接过主持人的手持,镇定自若地完成整个宣誓演讲。 我觉得他帅气,带着刚成年的气息,眼角眉梢全是荷尔蒙,他有意无意散露出的迷人实打实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觉得这种迷人会一直持续到他老去。当时操场上风很大,吹得他像一个毛头小子,也许是我看的过于入迷,后面的声音只是模模糊糊传到我耳朵里,只听到了他下台前的一句:“祝愿我们扬帆起航!” 迈入十八岁的声音可真是有魅力啊,陈情言话是抒情,喊口号的时候你也跟着热血沸腾,嗓音不再青涩,带着少年人刚刚好的成熟。 结束之后,其他年级被要求先行退场安排正常教学活动,后来等大课间的时候我再出教室看到走廊那儿围满了人,都探着头朝楼下小花园那儿看,高三正在那儿组织拍照合影。等我找到空隙往下望时,刚好轮到二班照相。 许垚一上那个铁架子就自发站在了最旁边,那儿刚好有一小块树荫,我明显看见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子,长出一口气,结果他却因为个子略高被调去了最后一排的中间。 我看到他听到老师的话时明显不愿意动弹,离开前更是极舍不得,我没来得及看完他们班拍照上课铃就响了,回班前最后一眼里的许垚笑得官方:笑肌上扬,八颗牙,着实标准,着实禁欲。 我羡慕,我学不来。 ☆、第 10 章 许垚这个人啊,太能做表面功夫,太会来事儿了。这人向来比我会装,心里再怎么不高兴,面子上都得要过得去的,我觉得他不当间谍太亏了,之前有次聚在一起玩狼人杀他不动声色搅得局势大乱,潜伏和持久战什么的他最合适。 精于应付,善于交际,再加上长相加持,永远慢条斯理却占尽道理。这种功力小时候就能看出来,我俩小时候过年同时被带出去走亲戚,去的时候明明是他在抱怨无聊,可一到地方就笑容甜甜,一脸喜庆乖巧地坐在那儿,在长辈面前更懂顺着话茬往下接,这些我都不行。我可能心理感觉比脑回路快一点,来不及我表情管理,五官就出卖了我的恐惧。每当过年长辈逗我玩的时候,我只会往后缩,这时候许垚就会来吸引走那些人的注意力。为此我偷偷谢谢过他,而当时的许垚只是大口吃着鸡腿胡乱点了点头。 我们学校今年不是高考考点,许垚照完毕业照后就待在家里休息。 那几天我还在继续上课,就只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能看见他,等我晚自习回去,他基本已经收拾睡觉了。 我不敢去打扰他,每回在他闭紧的房门口站一会儿就怂怂地转身回房。我不担心许垚的成绩,可我莫名紧张。 许垚的考点离家有些远,爸就提前在考点旁边定了酒店。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去看他,爸妈也都在那儿,他们看起来也不淡定,反倒许垚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安安稳稳坐在那里吃着晚饭。中途爸妈出去接电话,房里突然就剩了我俩。 许垚叫我:“过来。” 我这时才惊觉自己居然离许垚那么远,几乎是进了门就杵在角落里没挪步子。 我朝他走了几步。 他看着我很无奈,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又说了一遍:“过来。” 我走过去坐下。 许垚侧身从床头柜那儿翻出一盒草莓牛奶给我,见我没伸手,打量了我一下就拿过我的书包,把奶盒塞进去:“注意着点保质期。” 我酷爱这个牌子,小时候院子里的小卖铺这种草莓牛奶总齐齐整整地摆在窗台的最前沿,是所有牌子里草莓味最浓最甜的一个,后来搬了家,一段时间内总找不到卖的地方。 见许垚把一次性餐具折断码在饭盒里,我欠身抽了张纸递给他:“哪买的?” 许垚起身呼噜了一下我的头发没有说话。 后来爸妈回来又叮嘱了许垚几句,就拉上我回家了。路上我很懊恼今天看到许垚怎么什么都没说,细细想了想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间我手机在桌子上震了震。我一咕噜坐起来,拖鞋都顾不得穿奔到桌子前。 是短信,手机解锁的时候看了眼时间:23:30。 许垚的短信:“到家了吗?” 我打字:“到了。你怎么还没睡?” 隔了一会许垚才回复过来:“这就睡。” 夏日夜间的地板蛮凉的,大块的冷色调瓷砖在月光下导致卧室里看着更冷清,凉意沿着我小腿向上爬。我把一条短信删删添添好多回,可怎么都发不出我最想表达的意思,心里的慌张愈发明显,最后选了最直接的说法:“晚安,加油。” 我站在原地等了好久许垚都没再回过来,我把右脚垫在左脚上,左脚又换到右脚上,来回倒了几次还是没等来他的回复。搁下手机,又拿起来,放下再拿着。退了几步,盘腿坐到床沿上,愣愣想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冰凉的脚板挨着腿让我猛地打个激灵。 在我放弃准备去睡的时候,许垚回复:“快睡吧,别乱想。” ☆、第 11 章 考试那两天我魂不守舍地待在学校,杨天卓嘲笑我还有一年时间就这么杞人忧天,我没好脸色地打发让他别来烦我。 白天爸会去考点,晚上十点多能听见他进门的声音。我想给许垚打电话,可又害怕打通这个电话。 一直以来我能看到许垚,偷偷揣摩他不同的表情,小心猜测他的想法,各种意义上的关注让我觉得自己和他感同身受,心理上的亲密距离也能让我有极大的安全感。 可现在愈发不行,我总感觉自己快要抓不到他了。 每考完一门我就上网看评论看答案看舆论导向,晚上开着电视遇到相关高考报道也就盯着一直看完。 结束考试后的第二天看到妈在家里做早饭,我看了眼玄关,没有许垚的鞋,他没回来。 吃饭的时候妈说:“今天你生日,咱们晚上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噢,我居然忘记了。 许垚怕热,以前要是他陪我在外面买生日要用的东西,不一会就满头大汗的,我看着心疼。有一次跑了好远去排队买一家的菠萝糕,那家糕点店以时令水果为原料而著名,而且每天做的量也是固定的。看着长长的队伍,我不禁说了一句自己这生日日子真不好,当时许垚一脸正色地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胡说什么,每年就这一阵各种新鲜水果马上就熟了,刚好满足你这馋嘴,多好。 许垚当年说话时的眼神温和独到,声音也应该裹了魔药,那么繁闹的小吃街,摊位上的线和灯随便搅在一起,桌椅乱支在马路边上,人来人往,烟油调料,叫卖讨价,许垚额角上的汗还没有擦干净,手里还拿着我刚买的羊肉串和薯塔。 可他硬生生让我只能看到他一个人,听到他一个人。我一直记到了现在,并自作主张把它界定为“温柔”。 早上课间班长托我去找语文老师,说班里办板报的稿子在老师那儿,让我帮忙拿一下。学校今年翻修旧楼,老师办公室进行了短期调配,我们语文老师现在被安排在了高三那栋楼里。那栋楼处在阴面,一进楼门就有一阵凉气包裹而来,我背上本来全都是汗,被这么一吹,整个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因为是夏天,老师办公室门前只垂了一条竹帘,办公室里人还挺多的,我们老师像是在和其他老师说话,周围还围着学生。在我抬手准备喊报告掀帘子时,听到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班长那次说自己要去学医,定了S市。”紧接着许垚的声音就让我的报告梗在了嗓子眼,他说:“恩,不出意外的话。” 后来有人说肯定没问题,有人说今年理综最后一道题超纲了,有人说自己也打算去S市…… 我听得模模糊糊,心中的波澜却是越荡越大。 S市?学医?医生? 许垚去年问我的生日愿望是什么,见他板着脸神情严肃,我半真半假地说:“那你以后每周末多陪陪爸妈吧,别再让爸拉着我下棋了。” 许垚当时一下子破功,笑着说我傻。其实当时,我更想说的是让他大学留在本地,话到嘴边却是转了个弯。 别太自私了,我对自己说。 我挑着帘子的手因为惊讶而微微发颤,我心里还有很多不愿去深究的东西。 生气?难过?好像都不是。 许垚他就算不是在本地,可是…… 学医,学医! 我也从未想过许垚是想要学医的。不全是因为我抵触这个职业,而是因为许垚从没和我说过,一点儿都没。 那一瞬间我福至心灵,突然想明白了那天许垚支支吾吾想说的话,那天的神情再联系到后来他演讲的最后一句话,原来“扬帆起航”是这个意思。 他给过我提示,只是我没懂。 ☆、第 12 章 下午放学妈在校门口来接我去吃饭,带我进包厢时爸已经坐在里面了。他们说许垚谢师宴刚结束,去提蛋糕了,马上就过来。妈把菜单递到我手里让我再添几道菜,我推回去拒绝了:“您点就好。” 许垚是和服务员一起进来的,拉椅子坐在了我旁边,布菜的时候他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来晚了。”随后放蛋糕的时候很顺手地把我面前的啤酒换成了饮料。 爸妈先后祝完我生日快乐,吃饭的时候爸说到以后,随口就叮嘱起来了许垚:“你以后在S市好好学,给你弟做个好榜样。” 我面前刚巧摆了一盘清蒸鱼,鱼嘴半张朝着我,看着它掉出眼眶已经变色的眼球,我觉得它在使全身的力气用眼白嘲笑我。 许垚要去S市。 许垚准备学医。 这些事情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从小到大,我跟在他后面,尽力拾着他的消息,却从来就没拣着一个他亲口告诉我的。 你用尽心力去和一只精致漂亮的野猫共处,传说这只猫可以说话,你明知危险却耐不住孤独,你觉得终于掌握相处之道,有可以更进一步的趋势,你自信于总有一天这只猫会说话的,满心欢喜想买一条大鱼给猫吃的时候,结果去了发现猫不见了,什么都没留下。 我端起远处的啤酒,站起身,冲着许垚说:“祝贺你,哥。”我觉得自己眼神真挚,可许垚盯着我喝完最后一口,一句话也没说。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爸扇了我一耳光,在痛感之前妈哭着求我,甚至要给我跪下。这和爸妈平日里行为处事大相径庭。梦里的我知道他们所为何事,但醒来后只感觉脸上火辣辣得疼,其余的都不记得,直到那天见到许垚。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了。 多年后,许垚会结婚,会有一个端庄贤淑并且是他喜欢的人来给他生一个讨喜的宝宝,我也得安安分分的当着那个宝宝的小叔。时间越长,我就越发清楚他是我哥哥,也越发觉得自己无可救药。 有一年我拉着他看《霸王别姬》,他虽万般不情愿但还是陪着我一起看了。只可惜影片结束,程蝶衣自刎那一刻,我发现许垚睡着了。 我总希望自己能时时跟着许垚,我能知道他,他能有丁点了解我。 可我却老忘了我们本身就是两个单独个体,有着不同的路要走,这么多年说穿了全靠点单薄的亲情支撑着,抛却这些,有朝一日心事败露,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我该如何在他面前自处? 吃完那顿饭回到家后我冲了澡就上床睡了,睡之前定了早晨4:00的闹钟,打算那时候爬起来写作业。可惜我睡得并不沉,梦里斑驳缭乱。能听到有人低声说话,细究却又转为安静,感觉周遭很热,空气憋闷。我往墙那边靠了靠,顺便蹬了蹬盖在身上的薄被。 早上三点多被梦惊醒,具体内容记不太清,醒的时候,能感到胸腔中咚咚的心跳,竭力证明自己在工作一般,跳得我疼。 我撑起来上半身靠在墙上,挪动的过程中发现许垚竟然躺在床上。我浑然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当下有点懵。 许垚看着也睡得并不安稳。 我倾斜身体,头无力地靠在墙上耷拉着,脸贴着墙面。心脏跳动快于以往,我不得不大口喘气才能保持呼吸顺畅。这两天都没休息好,再加上今天如此的不规律。我没法反驳它现在的叫嚣,心脏突突跳得我难受,感觉全身充血下一秒血管就要爆裂。 垂着眼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许垚的声音:“怎么了?” 他声音嘶哑,听着我莫名心酸。捞过手机取消闹钟:“起来写作业。”我挪去桌前按开台灯,调整了一下方向,让光尽量不要照到床上的结果就是我桌子上亮得晃眼。我紧闭了一下眼再使劲睁开,适应亮度的同时驱散心中的不适。 许垚低着头,没说话,伸手掀开了被子坐起来。我房间的空调出风口正对着床,冷气吹动了他头顶的一缕发梢。 我看出他很烦躁,疲倦的烦躁。 我知道许垚一向潇洒自由,追自己喜欢的,要自己想要的。在他的性格里容忍我这么个拖油瓶、跟屁虫一样的存在,也是难为他了。学医这个选择,可能也是考虑到我的态度才没有告诉我吧。 调高了空调的温度走过去,我坐在床旁边望向他说:“今年怎么不叫我许愿了?” 他猛地仰头盯着我,黑暗中他的嘴唇蠕动几下,却未开口。 我歪头:“我许咯?” 他想说些什么,但我按住他的手,说了愿望:“你好好学,去了S市。” 中国那么大,34个省级行政区;中国又那么小,飞机从南到北最远也就用七八个小时。本就不是什么天人两隔的事,何苦憋着像是苦大仇深。心里要是实在放不下,大不了你走了,我再去不就好了。 去年希望能周周见你,今年盼你开开心心。 ☆、第 13 章 高考出成绩那天特别热,空气都糊在了半空,我中午放学死命从学校往家赶,喘着粗气开门进屋,看见饭桌边上就许垚一人捧着碗在吃,这时候妈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盘红烧排骨,见我进门便催我赶紧洗手吃饭,她解了围裙在桌子前坐了一会儿,然后进了书房。 我瞥见爸也待在书房,便不情不愿地坐在饭桌前。 许垚起身盛好一碗饭放在我跟前,见我往书房那边望,给我夹了一筷子菜示意我吃饭:“我说了查成绩不急,爸不听。” 许垚向来体会不到查成绩时的紧张,在查成绩这类事情上他有着超乎寻常的淡定,每次考完试查成绩的这种活许垚从来不干。他觉得考试就是一种强迫性的自我总结,总结完了,自己心里有了结果,何必要看别人给的答案。 没少有人觉得许垚牛逼哄哄,我也算在其中,可他也是真不在意。 我哦了一声拿起筷子,许垚又把那盘排骨往我面前推了推:“分数出来了也会发短信的,先吃饭吧。”好在排骨红烧的酱汁很下饭,我米饭刨得飞快,就想着赶紧吃完也蹭去书房和爸妈一起等着。 眼见我饭就剩下几口了,许垚的手机响了。几乎同时,爸在书房里也高声说:“查到了查到了。” 我努力吞下去嘴里那一口米饭,抬头发现许垚正盯着我看。 那眼神我至今都忘不了,这是我第一次看不懂他的神情,若不是我理智尚存,不然我真的觉得当时他眼睛里带了惋惜,存有心疼,更多的则是喜欢。一想到这样的眼睛未来一年不能常常见到,我的心口就阵阵发紧。 是预想的成绩,比估分还要再高上十几分,去S市学那个专业更是稳妥。 爸妈很高兴,有亲戚这时打电话来询问分数,妈去接了电话,爸看似严肃地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在桌旁和我们一起吃饭,但笑容还是藏不住。 我起身去厨房洗了自己的碗,借口要午睡逃回了房间。我没法坐在那儿分享喜悦,心中升腾起的嫉妒让我发狂,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阴晴不定,可我控制不住,尤其在看到他那张脸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万分委屈,委屈到我想冲过去杀了他,让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我。 期末考完那天和高一几个哥们在操场上打球,中场休息的时候有人问我手机怎么打不通了,我当时累得直往外嘘气,冲他摆了摆手,恰好买水的人回来了,我灌下几口捋了口气:“被没收了。” 我的体力是愈发下降了,这点让我很懊恼。力不从心的感觉日渐加重,很多东西我留不住。 期末考完歇了个周末,新一周我们就被叫回学校补课。自从高考结束,各科老师逮着空儿就和我们念叨时间紧迫,一刻未停。 我后来有点懊恼自己那天的任性,当时应该祝贺许垚的,或者应该陪着他们吃完饭。 距离我上次见许垚都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在上学,他在放假,多悲伤可耻的距离。 自从报了志愿后我就没逮着许垚人影,最开始以为是自己过得太昏天暗地,可直到我好几天不论是早上刷牙还是中午吃饭都没看到他时才反应过来他应该不在家,妈告诉我,许垚他和他同学出去玩了,不让我分心,就没告诉我。 哦。 和许垚当年上高三时一样,我的手机也被诺基亚1110取而代之,望着它质朴的银色外壳和厚实的机型,我诚恳收下之后就撂在了桌角,懒得摆弄。 夏天补课是一种修行,你不论待在哪儿,只要是学校里,就很不舒服。就算开着空调,待在教室里也很难受,校服的领子贴着脖子,总有一块黏腻发躁,身上那层薄汗怎么也消不下去,来回不得平静。我烦躁地抬了抬被压皱的复习资料,换了一个趴着的方式。 老师想让杨天卓和大家分享一下文科的学习经验,他一下课就跟进了班主任办公室,出教室的时候还没忘记小人得志地和我得瑟。 我之前问过杨天卓一道历史选择题,他说出来的理由七拐八绕,我听得云里雾里,就又去问了老师,结果老师的说法更是云山雾绕。 他们的解释存在逻辑漏洞,题目如果换一种历史评论就会是一个新的答案。这种把客观题当作主观题,主观题却用了客观答法的模式,我真的不知道出题人想要考些什么。因着这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我已经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的三观了。 眼下,我看着新发的历史套卷,大题的模板老师前几天也印着发了,叮嘱再三一定要背。这卷子我前后翻翻,突然间想到许垚,我极想把桌上堆得这些玩意扔他脸上。 自在? 永远莫名其妙的扣分,永远解释不了的多选,永远长篇的标准答案。 我看到新卷子上有我之前问过杨天卓的那道题,抬头就发现正主回来了,大大咧咧往我旁边一坐,在要和我开始新一轮花式炫耀前看见我落笔的那道选择题,突然语重心长:“还纠结呐,真没什么好解释,别认死理。” 别认死理。 我白了他一眼,在新的那张卷子上认命地填上B。 ☆、第 14 章 暑假快补完课的那几天我突发重感冒,除了发烧一切症状都缠着我不放,爸坚持在这个关键期病不能拖,给老师请完假后领着我就往医院走,若不是我躺在床上实在没力气,跳车的心都生出来了。 后来幸得妈及时解救,让我得以在家吃了药睡觉。我听到他们俩上班出门的声音,思索觉着自己可能是这几天熬夜睡太晚没休息好,这破烂体质闹情绪罢了,便伸手从床头柜上摸了药吞下倒头就睡。 我刚是不是吃过药了? 算了。 我睡得昏沉,拖了这个感冒的福,我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期间我隐约听到了防盗门开合的声音,瞄了眼床头柜上的表,大约是中午12点。 有脚步声往我房间走来,可能是妈下班回来了。 本来想着和妈说几句话,让她别担心,但没撑住又睡过去了。等再睁眼,我看见许垚正坐在我床边。我看了他很久,他都没有动作。 做梦了? 我经常梦见许垚就这么一动不动坐在我旁边,有时候梦里的他清晰地连脸上的绒毛都能看得清,有时候又只是一个人影,但我知道那是许垚。 这算是一个好梦。 看着面前很长时间没见到的许垚,我叹了口气。 我从来不在做梦的时候主动去触碰许垚,因为是梦,我害怕自己稍一动作就醒了。可现在,我突然好想摸摸他的手。 疲乏的身体减慢了我的速度,几经挣扎,我还是如愿碰到了许垚的手指尖。 哇,触感好真实,而且许垚没消失。早知道以前做梦的时候就摸他了。 我暗自后悔的时候,面前的许垚伸手从我额头上取下一条毛巾丢进他脚边的一个小盆里,摸了摸我的额头后直接伸手撩起我衣服塞了个体温计进来。 我房间窗帘拉着,灯也没开,屋里很安静,兴许是体温计的冰凉让我清醒了一点,我飞快地收回自己刚伸出去的手。 不是做梦啊!? 我搭了搭自己的额头,没摸出什么来,许垚这时抓住我那只手放在了他额头上。 哦,发烧了。 现在摸出来了。 许垚在前面进行了那一系列动作后也没说话,就坐在那儿,仿佛生闷气一样。我正打算开口讲点什么,许垚突然又俯身过来抽走体温计,他按开台灯看了看,仍不说话。 看他收拾体温计,我哑着嗓子极艰难地打破僵局:“喂。” 可许垚却像吃了枪药一样,和机关枪一样往外突突:“嗓子哑了就别说话,这么大一个人,病成这样了也不愿意去医院,小时候这样,现在还是,这么多年白长了你。” 许垚虽然心知肚明我讨厌医院,甚至是害怕那个地方,但他从小到大也经常嫌弃我这一点。当时我还小,也是因为发烧被弄到医院,当时烧得整个人浑身发烫还不停地抽搐,本来一直一声不吭的我刚进医院大门就开始哭,病着嗓子就哑,嚎得有一声没一声地也不放弃,铁了心要用眼泪冲垮医院大门的架势。当时爸背着我,妈一下一下给我拍着背顺气,我哭得不停,医生护士也没办法。 我闭了闭眼,咽了口唾沫,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喉头上下滑动的时候嗓子真疼。许垚一直冷着脸看我,却在我起身的时候一路护着我的头。 我领会他的关心,脑子里顿时想到了刀子嘴豆腐心这个俗话。 躲开他的手,自己搁下杯子躺好,感觉能小声说出话了:“劳你费心啊。”我清了清嗓子,想开个玩笑:“那正好,以后你去工作了我绝对不见你。” 看着许垚变得更难看的脸色,唔,玩笑好像没开好。 当时我知道一语成谶的意思,但还从没体会过它的滋味。 ☆、第 15 章 我看着面前摊开的暑假作业发愁,这也太多了,怎么能有这么多! 杨天卓一脸“祝你好运”的表情把作业转交给我的时候,我简直想躺回床上一直病着。 许垚被我那天的话气着了,我病好后这几天他在家都不怎么搭理我,我也没像以前那样低头认错。 自己近两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原来心里对许垚稀罕的不得了,尽挑他爱听的话说,他说一我绝不喊二,平常唠叨我一两句我也连连点头说马上改一定改,生怕他不理我,每天都诚惶诚恐地思考自己还能有什么更好的东西能给他,在心里我当真把许垚捧得小心翼翼。 我也不是故意要和许垚对着来,有时候就是觉得迷茫,感觉再放心上也没什么用处,再想开点,其实也不用像以前那么小心,我们俩平常就是那么一两句话,这几天不说,过上一阵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然也会好。 这天我正在翻腾原来的辅导资料,桌角放了好久的手机响了,真不愧是诺基亚,专属的铃声清脆悦耳到体现不出来它吃灰已久的事实。 打电话的是高一同班同学,叫李尔博,说叫了几个人大家聚一下,还让我顺便把杨天卓叫上。 左右想想反正没事,就让他报了地方,说自己一会去。 我随便套了件白T恤出门了,边给杨天卓打电话边找钱。出门时看见许垚房门紧闭,本想打声招呼,但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最后就只是给妈在客厅里留了张纸条。 本来想带上手机,可S市这地方邪门,凡夸必毁,刚暗自思索过它待机时间长,接了个电话就显示电量不足了,我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不让它这把老骨头陪我出去奔波了。 到地方时杨天卓已经来了,李尔博还叫了几个人,都是高一认识的。互相打过招呼后为了表示友情深厚,他们决定去吃火锅。大夏天的看着那冒着热气的锅子,我脑子里莫名其妙想到要是许垚在这儿,绝对要满头大汗了。 饭桌上正聊着天,喝着啤酒吃得欢腾的时候,李尔博手机响了,接通后他脸上藏不住的甜蜜,挂了电话就说自己朋友弄了个party,一会吃完走去热闹热闹。 我戏谑地问他:“朋友?” 他嘿嘿嘿乐完说自己处了个女朋友,补习班认识的。说完后一哥们嘘他:“这他妈明显是秀恩爱,不说了,这顿饭,你请。”杨天卓搂过那哥们凑热闹,打趣道:“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随后也跟着附和,捂着心口冲李尔博干嚎:“这还没到七夕,单身狗就受伤害了。”李尔博依旧乐着也不反驳,应了说行行行这顿他请。 吃完饭和他们一起去了聚会的地方,是那种桌游K歌一体的包房。包厢里散座着几个人,一个长得很萝莉的女孩见着我们就起身走过来,李尔博给我们说那就是他女朋友。 女孩让我们先坐着等一下,她说人马上就来齐。我捡了一个沙发角坐下,杨天卓开了两瓶酒,递给我一瓶,贼兮兮地凑到我耳边说:“小林许啊,你猜从刚进包厢到走到这里,有多少女生往这边瞟了?” 我顺着杨天卓的意环顾了一下包厢,狗腿道:“别介啊,杨总多威风,人家是看你的。”一句话就说到了杨天卓心里,膨胀之际扬言说一会儿要勾搭一个漂亮妹子。我用手里的酒瓶和他碰了碰祝他心想事成。 李尔博他女朋友组这个局是为了给自己闺蜜庆生,我们刚坐下不久人就到了,吹了蜡烛切了蛋糕,我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大家都是能玩起来的性子,一块来的哥们都四散着搭讪去了,尤其杨天卓,这么远看着他都快混成那边女孩的男闺蜜了,我窝着把手里的酒喝完,攥着空瓶子发呆。 不知道是谁在唱《poker face》,声音尖利,听得我头皮阵阵发麻,嗓子也发紧,不禁想喝点什么,可我面前小茶几上除了各式酒瓶就没别的了。看了看与我相距甚远的饮料杯,索性探身又给自己开了一听啤酒。 不知道谁又点了一首英文歌在唱,这回是个慢歌,可调子不知道跑了有多远。我有些坐不住,包厢里也没放表,心里莫名烦躁,又抿下一口酒的时候我再次想到了许垚。 许垚不准我喝酒,三令五申,他是个狗鼻子,稍微喝上一点都能给他闻出味来。不想和他吵架,我平常遇见喝酒的情况也就能不碰就不碰。 至于为何如此明令禁止,事情真相是他喝不了,一杯就倒。有一回过年晚上和亲戚喝了一杯,他顿时眼皮都睁不开,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整个人都是迟钝的,圈着我的腰哼哼唧唧说头疼。 自那回之后,他不敢碰酒,也不让我喝。州官不放火,百姓不点灯。 不过我和他不一样,我貌似从小就对酒没什么反应。还小的时候,开冰箱拿饮料结果错喝了我爸的啤酒,500ml灌完丁点反应都没有,乐呵儿地去看电视了;初中出去聚会,一个个敞开都喝趴下了,我围着一圈的酒瓶,喝完最后一口,从他们身上一一掏了点钱去AA结账,然后一人浇了点茶水弄醒,之后狂奔去赶末班车,当时心里想的只有许垚让我十点回家。 因为想着事,我不知道自己身边什么时候坐了人,先是感觉到一阵香气袭来,紧接着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左肩挨了一下,然后一个女孩的声音就在我耳边炸响。 我吓得一哆嗦,慌忙回头。哎,这不就是那小寿星,叫什么来着,就那女朋友的闺蜜,叫啥来着? 我内心狂想着人家的名字,脸上却还得挂着笑容和她迎合。 人家说:“你酒量不错啊。” 我笑着点头。 人家说:“你怎么不去玩啊。” 我笑着摇头。 人家说:“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答,那女孩毫无逻辑地又说了一句:“能和我唱首歌么?” 我刚想假装自己五音不全,结果李尔博不知道从哪凑过来,听见女孩这话就一个劲撺掇:“我们林许是中华小曲库,他唱歌特好听,高一在班里表演完,那叫一个余音绕梁,来一首来一首,莫失良机啊。”自己说完还暗暗冲我笑了一下,意思让我不用谢他。 谢个屁。 ☆、第 16 章 已经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显得不好了。出于礼貌,我让女孩选歌,谁成想她点了首《数到五说爱你》,歌名刚一出来的时候我就连说抱歉,这个不会。女孩问我平常听什么,我随口说了陈奕迅,最后一起唱了首《不要说话》,唱完没理会那些起哄的人,借口手机响了就逃出了房间。 等我再回去的时候他们组织玩起了国王游戏,杨天卓正咋呼着说惩罚,李尔博刚好坐在门边。我胡诌说家里来电话,有事情要先回了,然后一溜烟跑走。 到大厅才发现外面下着雨,雨势也不算大,在前台问了一下时间,被告知已经晚上9:10了。我看着这地方离家里不算太远,等雨停也不知得要多久。 心一横,跑。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不得以在报刊亭下的房檐歇了会,自己喘得太急,再跑就要背过去了。以前好歹还陪着许垚一起练过5000米,虽然速度没有他稳,但我也是能跑下来的,这现在的身体素质真是让人忧心。 我看着雨越下越大,也顾不上再休息,朝着家的方向冲了出去。 快接近楼口的时候我看见了许垚。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提了个袋子,远远地一看见我就很快地走过来,什么话都没说,揽着我就往单元门口走。 进了门禁后,他收伞从袋子里拿了条毛巾给我,我乱拨着头发的时候许垚又往我身上披了件外套。 我按下电梯,一手扶着肩上外套一手擦头发。 电梯门开,我俩走出去。 许垚单手拿钥匙开门,进屋换鞋。 我把外套放在沙发上,毛巾挂上挂钩。 这一套动作进行的和默片没什么两样。 我没忘记那天失口说的话,也没忘记许垚还在生我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而许垚保持沉默的理由应该是想让我现在立刻洗澡,免得生病。 在一起待的时间太长,老能猜得到对方心里想什么。不论怀着哪种念头,都感觉没什么好说的,连吵个架都没有热情。 进浴室之前看到我留的字条还在原位,爸妈不知道为什么不在家。等我冲完澡出来在卧室里换衣服的时候,许垚端了碗姜汤就进来了。 我接过吹了吹,喝的时候余光看到许垚盯着我换下的衣服看,眉头皱着拿起衣服又闻了闻。这件T恤是他送我的,今天吃火锅的时候我自发离锅很远,就怕弄脏,他闻的动作带给了我怀疑的感觉,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他今天揽我那一下肯定就清楚我喝酒了,这会儿又闻得哪门子衣服,我心里暗自腹诽着就听见他说:“这衣服别要了。” “为什么?”我就知道许垚他早晚得问话,可是这人毛病怎么这么重。正喝姜汤的最后一口,囫囵地回了他一句,发音虽然不清楚,但我觉得我语气里传达出了不要没事找事的意思。 他拿过我喝完的空碗,把那件白t恤的左半边领口递到我眼前:“唇彩印?” 那件衣服上许垚指的那个地方有一层淡淡的粉色,很明显是化妆品的痕迹,有可能是那个女孩坐在我边上那一下蹭上来的,本来还不耐烦的我一下子慌了;“这个是……” 许垚打断我:“扔了吧。” 许垚面露嫌弃地把那件衣服从我的床上拎起来,他又盯着我刷了牙,待我躺上床后,见我还一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短袖,突然笑了,俯身凑到我耳边:“不用舍不得,我再赔给你一件新的。” 我侧头躲了躲,再看向许垚的时候他已经直起了身,啪地关了灯。 黑暗中他声音低沉沙哑:“爸妈去姥姥家了,快睡吧。” ☆、第 17 章 第二天手机响的时候我正被许垚派去阳台给花草浇水,我把喷壶倒了个手,刚按下接听键,就听杨天卓在那头嚷嚷:“你进山了?”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听他在那边吱哇乱叫:“电话关机,QQ消息也不回,您去哪座山上清修了这是。” 面对这种局面,虽然是自己没充电,但我打算倒打一耙:“不说了我换手机了吗,平常是不是我说话你就不走心?” 兴许是我的逻辑天衣无缝,杨天卓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最后还给我诚恳道起歉来。 我装作大度,催他:“赶紧,有事说事。” “哦哦,昨天,你怎么能妹子撩完就跑啊。” 一时间我感觉天上都能飘雪:“‘画一出沉默舞台剧’还撩?我明明这么纯良,全是李尔博昨天逼良为娼。”说完话后我把喷壶放下,拿小铲子给花松土。 杨天卓在那边狂笑不止,我把手机换了个手企图远离魔音贯耳,他笑够了以后说:“先且不论你这个成语使用问题,那你还‘灯光再亮也抱住你’呢,我们要带着一分为二的眼光看问题……” “你到底有事没事?” 杨天卓被打断后再开口的时候语调正常了点:“那啥,就昨天,何夕问我们要你电话了,我没给,但我估计李尔博那小子担不住,来给你说一声。” 我放下铲子想了想。 何夕,那个小寿星。 我歪头夹着电话,弯腰把地上的一盆仙人球摆到架子上,小声哦了一句。 杨天卓顿时不乐意:“太平淡了啊,你咋不感动!哎,你喜不喜欢人家女孩?” 我重新拿好手机:“你觉得呢?” “应该是…不喜欢。”杨天卓自己咂么咂么之后又变得兴冲冲:“所以你看,我直截了当拒绝了啊。够不够懂你!够不够义气!人当时都利诱我们了,爷都没妥协!”说到最后还传来一下拍桌子的声音。 我配合地吊起嗓子:“那小的,在这儿谢过杨爷了。大恩大德,无以言表。” “要不你也给爷唱一曲,权当谢礼,爷再考虑一下……”我俩正扯皮的时候,许垚在厨房叫我洗手吃饭,没理会杨天卓那边还在演着的小剧场,我回了句滚犊子便挂了电话。 吃过饭后我趴在沙发上找电影看,许垚洗完碗就进了卧室,没一会儿又出来坐到了我身边,递给我一个小袋子。 我疑惑地接过,是一个素色的小福袋,正面绣了平安二字,针脚简单却密实。我拉开看到里面是一串珠链,烟灰褐色,每一颗都珠粒饱满,初到手里散着淡淡凉意。 我疑惑地抬头望向许垚,他拉过我的左手给我戴上,摆弄了会,自顾自来一句:“挺合适。” “这是?” “前阵子出去,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后来听许垚说完,才知道他出去玩的火车上认识了一位老匠人,那位爷爷跟玉石水晶打了一辈子交道,鉴赏雕刻眼光独到、手法精湛。但人年纪大了,脑筋难免有一时半刻不清楚的,那次外出走丢恰好遇到许垚,将老人送回家后,老人给了他这串链子。 “师傅说带着能吸病气、保平安。”许垚握着我的手抚上那串链子,因为低着头的缘故,我竟扭曲地从他神情看出些偏执深情:“真好看。” ☆、第 18 章 许垚送的那串链子,珠子倒是越带越光润舒服,可惜我挺不习惯的,想卸掉它的念头起了好几次,都生生忍下来了。 杨天卓所料不错,我的手机开始处于忙碌模式,奈何“小诺”实在古老,没有黑名单设置让我只能冷处理。 然后何夕改发短信,强制性分享生活,无外乎是些流水账似的所见所感或者天气变化,中途还欲擒故纵几天,试探一下我有没有上钩。手机的静音功能保证了我的耳根清净,自己感慨少女心思的同时也觉得这种行为十分幼稚。 晚上许垚进我屋子的时候我正盘腿坐在凳子上背政治,正兢兢业业为社会主义明天而奋斗的时候,就见许垚肩上搭着浴巾朝我走来。 他身上套了件宽敞的黑色背心,头发还湿着,一看就是刚洗完澡的模样。他放下牛奶,腾出手来按住我的肩膀:“别乱晃,凳子没靠背不安全。” 我搁下书后去拿牛奶盒子,许垚凑近看了眼我放下的那本政治题集精选,边翻边催我喝完先洗澡。他背对着我,挡住了台灯的光线,让身边泛起一圈小小的光弧,穿着宽大随意更显现了他的身材。他就这样待在我卧室,声音沉沉,有一种错乱而又亲密的幸福感,刚那一瞬我非常想从后面跳起来扑到他身上。 我仰头咕嘟嘟喝干净后,从床上抄起睡衣,中气十足说了声:“好。” 打开淋浴器的时候突然很想唱歌,我为那一秒舒适的错觉而感到开心,仿佛一瞬间看到炉火温暖,俩老头坐在摇椅上的画面。我保持着愉悦的心情洗完澡,擦着头回到房间的时候,许垚还是低头站着,桌上正摊着我的地理图册。 我歪头看了看他,又扫了眼那本图册,明明是一副认真研究的样子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呢?这人真是越来越能装了,面瘫的丝毫不泄露情绪,一点儿都没有小时候的机灵劲。我忍不住又看了看他,见他确实是在看澳大利亚的地图,难道是我想多了? 我郁闷地胡乱拨弄头发,没拨几下许垚就站到我面前接过了毛巾给我擦头,我乐得赶忙坐好。许垚手下劲使得不错,我舒服地半眯着眼时许垚开口:“刚有人给你打电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毛巾在耳朵旁边的原因,许垚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我抬头和他对视,示意他继续说。他看了我一眼,又把我头按下去,手下没停:“打了好几个,你一会儿回一个吧。” 打电话不是什么稀奇事,我和许垚没少接过找对方的电话,能让许垚这个反应的肯定是有些不同。我按住他拿毛巾的手:“女的?” “嗯。” 噢,大概懂了什么情况。 许垚不是很喜欢像何夕这种主动型的女孩子。所以,他这个狗脾气,理所当然也不喜欢我和这样的女孩儿有牵扯。 我记得有一次他放学等我回家,却碰巧撞见我被人告白,当时许垚黑着脸过来和那女孩说他是我哥哥,父母还在家里等着,讲完拉着我就走。那个时候“哥哥”作为一个类同于长辈的人还是很有威慑力的,那个女孩后来还抱歉地悄悄问我回家有没有挨骂。那次许垚莫名其妙生了我很久的气,自那以后,我谨小慎微,看见女孩儿就跑,生怕再有牵扯。 现在想来,倒也没那个必要,为什么我非得言听计从? 我抬手抓住许垚的手腕,另一只手把毛巾从头上拽下来。因为坐着的原因,我得完全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五官中他那双眼睛我最喜欢,像一口井,足够深,看不到波动,经常一不留神就掉了下去,撞得生疼。 看了一会儿后我站起来绕过许垚,走到桌子前指着那本政治概念和答题套路问许垚:“看了吗?” 许垚待在原地,半着转身嗯了一声。 我拎着书脊在他眼前晃了晃:“呶,除了概念就是答题固定模式,就算创新也离不了那个路子。”一手又抬了抬地理图册:“这也一样,高低压中心、太阳辐射、气候洋流……这些都是基础知识,主观题答案稍微组织一下题干,内容谁也没比谁多在哪,历史就更无语了,有可能你这道题的答案下道题还能用。” 说着话我坐上了桌子,占了一点边缘,腿顺势半吊着,还在抽屉下方空挡处晃悠了几下。许垚仍看着我,他眼里太平静,有一两秒我甚至觉得他没看见我。 “你曾经说文科自在。”我深吸一口气说道,“但我觉得并不。” 感觉自己话音刚落,许垚面部表情就瞬间绷紧。趁他盯着我的时候,我低头将撑在身旁的手放松并倾身向前,角度过大导致我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离我有几步远的许垚脸色一变,飞快上前伸手要护我,防止我摔到地上。 在马上要掉下去的时候,我胳膊使劲又把自己努力撑回了桌面。许垚一时没回过神,我再次盯上他的眼睛,慢慢地说:“很多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 19 章 何夕电话再打来时许垚已经回房睡了,我想了想按下接通键。“林许?”这是我第一次安静的听到这个女孩的声音,中规中矩,甚至还带了些腼腆,和那天晚上光怪陆离灯光下感觉全然不同。 我嗯了一声作为回答,电话那头却也没继续说话。 我想了想说:“刚才手机没在身边。何夕,我……”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了:“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她语气利落平静,无端让我想到了侠客。 我飞快地回答完“是”以后,何夕又沉默了良久才说:“KTV那次,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她平静的声音倒把我弄懵了,本来以为一场简单的单方面拒绝就完事,怎么,这是要往哪个戏码发展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时候,那边又开口问:“她好么?”这次的语气倒想审讯犯人。 “谁?” 她可能感到了我的不悦,说话都带上了语气词:“你喜欢的那个啊。” 我接受了这场审讯,看了看许垚的房门,叹了口气:“他挺好,我觉得好。” 何夕那边也叹了口气:“那个东西我到时候托李尔博带给你…” 东西,啥东西? 我打断她的话,何夕却反问我:“他没告诉你?” 截至目前,这个电话打的我只能用四个字形容:一头雾水。 “那你去问问刚接电话的,也晚了,早睡。”然后爽快地挂了电话。 我:“……” 看了看时间,料想许垚应该已经睡着,便打算等第二天一早再说,结果天刚亮我就被许垚硬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强制性命令我起床。 在意识到反抗无望的时候,我一甩手推开他气冲冲地蹲到沙发上,他湿了毛巾过来给我擦脸,我左右乱摆不让他如愿。许垚倒也没生气,只是托住我后脑勺拿毛巾轻轻地哄着我。 神经病! 我一把拽过毛巾几步走进卫生间,等我弄好了出来,许垚说要带我出去。 我拿过桌上的吐司胡乱咬下几口没搭腔,许垚自认理亏也没说话。 我这时瞟了眼挂钟:4:30。 操。 下了楼他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辆单车,这个时候我已经没力气计较什么了,接过一辆我骑上就走,现在看见这个人的脸我就火大。对于许垚这种霸道又强制的行为我并不喜欢,从小他在我这儿就有一股子横劲儿,自以为是地干涉我的一切,先斩后奏地替我做决定,最开始我怯他,后来也是甘愿受着,他渐渐长大,变得人模人样,但那种横劲儿却是一点没变。 外面笼罩在一片雾气中,空气中带了一点清晨独有的呛鼻,路上偶有晨练的老人和着装奇异的年轻人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旁边的清洁工拿着扫帚一下一下擦过地面,自顾自地忙着手里的活儿。 我蹬了几下就不想骑了,这时许垚从后面赶上来,骑得比我稍前一些。我又使劲踩几下让自己比他前了半个车身。见我一直骑着,许垚也没再追。 一路无话地骑到那个岔口,看着许垚让走的方向,我大概猜出来他想去哪儿了。 等到了地儿,果不其然。 小时候我和他来过这儿,当时这里无人管理,坡顶随意摆了几条石头长椅,旁边有一个大象滑滑梯。近些年城市规划,我这一路上骑上去的时候,看到沿途新建了好些小型游乐设施,组合起来倒像是一个小公园。到顶之后我撑好车子环顾四周,摆设没怎么变,滑滑梯上倒是落了一层灰。 小时候我爱从滑板下的缝隙钻过去,抄近路再玩一次;现在却是抬手就够到了滑梯顶端,摸摸那大象宝蓝色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我和许垚小时候一个爬上一个滑下,一个追一个跑的样子。 那会儿,是许垚自我进家门刚肯和我说话。 许垚一直跨骑在车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单手支着滑梯侧身翻过,走到他面前,本意是想开口问他来这做什么,却被许垚的动作打断:他伸手在我头顶拨弄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再等一会,太阳就出来了。” 这矫情的话让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大清早,就为看个太阳?”刨了刨头发退后几步,大概是前面游客留下的,长椅上有几张铺好的广告纸。我一屁股坐下去,烦躁地扣上帽衫的帽子仰躺,左右换着姿势想让自己躺舒服点,闭目养神的时候,我听到许垚又小声说了句什么。 我没听清,也没再问。 天边有那一抹亮色的时候我睁开了眼,没有风,没有声音。 我看着远处的那一点橙红探出头,望着它变着颜色步步往上移,我感觉躺着的长椅变了温度,瞄见大象鼻子的前端也罩了一层金色。我记得霞光,更清楚云卷,明白纯粹的希望和宁静的魅力,但这段记忆中最不愿说也总忘不掉的,还是许垚当时陪在我身边。 “你原来说了很多次想来这里看日出。”许垚再次小声说道,只是我丝毫不记得自己原来有这种想法,面前的许垚蹲在我旁边没头没脑地又补了一句:“你想的,有时也并不是那样。” 我看着光辉缠绕着他的头发丝,他的轮廓在我眼中变为虚空,只散发着朦朦胧胧的温暖。后来那些年,我和不同的人又看到过很多不同的日出,华山之巅或是峨眉金顶,喀什沙漠还有三亚海边,无一不比那观景台上的绚烂壮丽,却也没有一次能让我再像这样真真切切地讲出来的了。 ☆、第 20 章 那天回家后我一头扎进床里补觉,等我一觉睡醒,只有爸在家。还没等我迷迷瞪瞪地打完招呼,就被爸拉去下象棋了。 下棋间左右没看到许垚的人,便装作不经意地转着棋子问:“妈没一起回来吗?” “和许垚出去置办东西去了。”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许垚马上就要去报道了。 回过神来就见爸已经收拾了棋盘,开始装棋子了。我又楞了一下,一盘就收不是爸的风格啊,我疑惑道:“不继续?” 爸起身摆手,让我爱忙啥忙啥:“你心不静,不下了。” 大学新生要提前报到军训,而我们也在正常开学前一段时间要求再补一阵课。回到房间看见桌子上堆起来的作业,这些天补来补去,眼瞅着没几天又要再去上课,这作业却没几个写完的,再一看到文综,真头疼。 坐下打算再写几张卷子的时候,电话响了。我从书堆里扒拉出来手机,来电显示:杨天卓。 接通电话之后杨天卓跟我从他昨天吃了卤面聊到闻一多先生当年遇刺,眼见他还有往欧洲宗室发展趋势的时候我打断了他:“你很闲?” “……” “有事说,没事滚。” “你还好吧?” “我弥留之际了?” “……”杨天卓再次开口之前他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拍大腿的声音。 我:“?” “操,我忘了你换手机了。” “所以??” “……”他又一次沉默,看这样子,是临时改了主意不打算告诉我了。 “说吧,出什么事了。” 这次他倒是没磨叽,破罐破摔似的语气开了口:“有个傻逼在学校论坛说你是同性恋,我个智障忘记你换手机了看不到。” 可能是我太久没有搭腔,杨天卓的语气由试探变为了着急:“你也别着急,帖子已经删了。” “哦。” “林许,你这个样子我有点怕啊。阿西吧,我要是不打这个电话,你也不会知道。” 我被他懊恼的话逗乐了:“你不说,也会有别人说。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扔掉本来手里握着的笔,我捏了捏眉头:“你截图了吗?” “……” 听他沉默的样子,我就明白了:“发来看看。对了,作业那几张文综模拟卷选择给我念一下。” 念完答案不等杨天卓追问,我就摁了电话,把卷子和书堆了堆,草草塞进书包,起身把自己甩到床上。白天的时候妈晒了褥子,在令人窒息的太阳味儿中我隐隐听见爸在打电话订酒店。 心烦意乱地走进书房开了电脑,登上QQ的时候杨天卓已经给我发来了截图,大致扫了几眼,虽然没指望看到什么好东西,但那个截图上我可真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奸诈绿茶:成绩作假,作业不写,对师不恭,对友不善;喜欢的人求而不得就算了,自己还心生嫉妒,向老师告发别人的情缘,平常在班里也无人看出我这副真正面貌,发帖人出于公义愤怒,向同学揭露。 全文慷慨激昂,不时还插了一两张像素模糊的照片,有的是我空白的错题本,有的是我在办公室低头听唠叨的偷拍,除了那张我和许垚的剪影以外,里面还多了一张庙会时我给他递烤串的侧面照。 裁剪截图保存那张照片的时候,我在想,能不能弄得群情激愤我不知道,不过单论故事情节,就算是我看到也难免想骂一句这货真他妈操蛋。 哎,不太对,我好像就是这位主人公。 行吧。 ☆、第 21 章 爸安排完看见我待在书房,问我作业写完了没的同时又交代了一句:“我过几天陪你哥一起去,你和你妈好好在家。” 我哦了一声便蹿回房间,再次扎进被子里,帖子和许垚在我脑子里打架,不论哪一方都令我头疼。莫名其妙的恐惧席卷了我,感觉心里被塞满了,沉得往下坠,胸腔也都被挤得不够用;感觉自己正在跑步,全力加速身后却有东西赘着自己,我奋力挣脱,刚刚甩掉它,脚下却软绵绵地挪不动了;感觉自己飘在荒原,又饥又困,却极度地想喝一口酒。 我躺了很久,躺到外面天色完全漆黑,对面那栋楼上只剩零星几盏灯光,不遗余力地昭示着烟火气息,我却翻来覆去不知道如何才能睡着,魔怔了一般翻身下床走到门边,握得金属把手都变了温度,也没能走出去。 撒了手,跌回床里,却不小心把头磕到了床头柜上,疼痛中突然明白了自己刚刚的魔怔:我想去许垚房里。 不过,去了干什么?说我也想陪你去,说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帖子,说自己窗外的景色温暖,还是只去看看不说话? 可笑。 我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想到了一件更可笑的事情。 高一那年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场春梦。梦里我浪荡不已,无法自控,淫词秽语出口不断,作孽般的享受,而全部原因只是因为梦里我不停缠着要的人是许垚。 早上起来我狼狈地在厕所匆忙洗着内裤,床单也慌乱地扔进洗衣机。当时我和许垚都因高考放假,心神不宁的我被许垚领去买蛋糕,他问我要哪个,我盯着那些个奶油支支吾吾了嘟囔:“我不要了。” 说完却想到梦里自己也说了不同语境下同样的话,许垚没注意到我瞬间爆红的脸,只是奇怪地问:“不要了?你不是最喜欢分蛋糕吃吗。”我一想到那个奶油滑腻的触感,再入口,咽下,就停不下来地想到昨晚那个梦,没理会他的疑惑,当即拉着许垚就跑出了蛋糕店。 晚上等爸妈都睡下了,我在客厅里借酒装疯。在许垚祝完我生日快乐后,我支起身子,软趴趴倒在他身上,在他颈窝拱了拱,不知怎么就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说的时候没经大脑,说完自己就宕机了。 酒还是喝的有点多,虽不至于真的犯浑,但的确有些影响思考。许垚和我皮肤接触的地方烫得灼人,瞬间我只能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许垚那忽视不掉的僵硬。 我心里当时觉得完蛋了,玩完了。我松开环着许垚脖子的手,拉开和他的距离,觉得自己的眼神都在抖,看着许垚近在咫尺的嘴,却有了种更不要命的冲动——我想亲他。 实际上,我也这么做了。 许垚没有半点反应,没有推搡,没有愤怒,没有鄙夷,没有惊讶,什么都没有。在高度紧张的嘴挨嘴后,我觉得自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头也不敢抬,我捂上嘴跑到厕所,扒在马桶上扣着嗓子眼,竟也吐出了不少酒。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垚过来轻拍着我的背,从背后把我扶起来,拿纸先把我粘在嘴角的呕吐物拈掉,湿了毛巾开始给我擦脸。 我顺从地一副醉酒的样子,不时还蹦出一两句呓语。 后来就没什么了,谁会和一个喝多的疯子计较。第二天一大早许垚跟局外人一样嘲笑我耍酒疯,并且跟爸妈学我在沙发上耍猴戏。 我确信他没觉得昨晚的事情有多么严重。所以,一直像个神经病的,只有我啊。 ☆、第 22 章 许垚走那天我还没起床,家里面妈留了一张字条嘱咐我吃早饭。我意识到近期将无法再见到许垚时,张嘴想挽留些什么,却又徒劳地缓缓闭上。 逼近高考,大家都在尽力学习,成绩相互之间咬得死紧,开学的时候学校按照高二一学年的成绩重新排了班,除了曹方被调走,班里剩下基本没什么变化。为此,杨天卓耀武扬威了好几天,说老一辈人总结出来的就是有道理,“人在做天在看”说的真好。 开学第一天学校就开始搞福利讲座,放学回家匆匆吃了饭我又马不停蹄赶回去,一进礼堂,杨天卓就坐在第二排冲我招手。刚一坐下,他就抬高下巴用五官示意我往前看,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礼堂门外角落一个女孩儿一把推开曹方,气冲冲地走了。“看见没,不光自己去了普通班,相好的也黄了。”看着没什么好戏了,杨天卓意兴阑珊地给了个结论。 如果我没记错,刚那个女孩儿好像不是我记忆里那次撞见到的人,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发帖人熟悉的语气论调,没来得及深想时,远处曹方的目光便和我隔空对视了。他盯着我突然笑了一下,随后朝我这边迈步,杨天卓也看到了他这个动向,瞬间戒备起来。 “能凭着假成绩坐在尖子班里,怕不是用这长相去换什么了吧?”曹方站在我身侧,用足够大的音量阴阳怪气说出了这句话,一时间,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进礼堂的时候我已经尽力忽视了那些探究的目光,估计是见我过于坦然,那些打量的眼神也很快收回,只不过这会儿,给了他们一个明目张胆的理由,不绝于耳的议论声瞬间让我头疼。 “操。”杨天卓踩着座椅靠背直接跨出去,对着曹方就抡了一拳头,不过曹方没来得及还手,他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这时,李尔博从曹方身后错过头来看了看我,一手拿了个盒子,一手攥着曹方的手腕:“怎么了这是?” 我伸手去拉还处于狂暴状态的杨天卓,这小子不领情,还打算趁着曹方被拉住的时候再去补几下,一身蛮劲控制地我头更疼了,吼了一句:“想记过了又?”听完话虽是听了手,不过杨天卓像是吞了个极大的委屈一样,狠狠地把头偏向一边,不再看我。 我站起身,走到曹方面前,他的眼镜已经被杨天卓刚刚那一下打飞,感觉到我走近,即使他眯缝了眼,神情中的恨意也一丝不漏传了出来。 看着他的样子,我更确定了自己刚刚的推测:“帖子你发的。” 估计是没料到我说的这么直接,曹方神色慌张完反倒笑了:“怎么,想当众讲一讲自己的事迹吗?” 一语激起千层浪,李尔博这时也从别人那里旁听完了前因后果,疑惑地递出手中的东西,并一针见血地点出八卦核心:“啥,林许他对象托我送的礼物还在这儿呢,咋就成同性恋了?” 看我没接,李尔博松了曹方的腕子,走上前:“何夕这名字听着是有点像男孩儿,不过人家一个十六中的校花被你们当成老爷们可不好吧?” 兴许是我平常人品不错,再加上李尔博这样坦坦荡荡地憨憨疑惑,周遭风向迅速倒戈,这个时候刚刚推开曹方的那个女孩儿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并且还带来了班主任。 我:“……” 讲座马上开始,两位班主任看态势还算稳定,各自敲打了一番便让我们好生待着,别再惹事。等讲座结束秋后算账的时候,我已经被那个主讲老师的嗓音催眠,困到脑袋点地,不能自理。 看着我这个样子,班主任怒极反笑:“林许,你现在本事到大,恋爱都谈去外校了!” 饭可以乱吃,话不敢乱说。我一个激灵眨了眨眼:“老师您说什么呢?” “刚刚我听到了。不过我不管其他的,剩下这一年你心思给我好好放学习上,听见了没?” 我还没来得及再次纠正班主任这个不当观点,他就一副“我也懂”的神态示意我稍安勿躁:“只要你心思在学习上,不影响成绩,我不会给你爸妈说的。” 得,我还承您的情了。 出办公室的时候,李尔博和杨天卓等在外面,见我出来,杨天卓把书包无声地砸向我,李尔博则用眼神询问我如何了,我跟他们大概复述了一下和班主任的对话,看着李尔博手里的盒子,我边走边问他:“谁说何夕是我女朋友了?” “这种事情还有比说是女朋友更有力的反驳吗?不用白不用。”李尔博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继续说着,“我打听了一下,就刚那个,曹方。他自己脚踩多条船,玩翻了,不是很爽,出气口找上你了。” 见我和杨天卓都没反应,他看着学校大门咂了一下嘴:“文科班,是非地。” 地图炮最招骂,我和杨天卓不谋而合,齐声勒令他滚。 说完抬头,我就看到了何夕。她穿着校服,站在我们校门外,也正看着我。 ☆、第 23 章 李尔博拉着杨天卓临走前还不忘在我耳边小声乱点鸳鸯谱:“我刚给她发消息了,何夕真的挺好的。”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真实写照了。 何夕点了点我手中的盒子:“你还没看?” 想来李尔博也跟她大致说了前因后果,我摊手:“没来得及。” “边走边说吧,我跟你回家一个方向,去路口等公交就行。”何夕指了指,便向前走去,我只能认命跟上。 我俩一路沉默走到车站,何夕找了个长椅坐下,叫我:“坐会儿吧,顺便看看盒子里东西。” 车站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广告牌和路灯的光线交缠在一起,围绕在何夕旁边,她看起来比自己生日宴那晚柔和了许多。 我坐下拆开了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白色三角钢琴的模型,仿真度很高,琴键、踏板、音板、击弦机甚至琴弦一应俱全,琴盖下压了一张便笺,上面写着:开开心心。 “我第一次见你是小学”何夕偏过头来看我,“当时我们学校文艺汇演,很奇怪怎么就混进来了一个外校的小孩儿,还长得这么合我胃口。我盯着你看了很久,结果你当时只顾着看表演,只告诉了我,你叫林许。” “那你审美意识开蒙够早的。”我真心诚意地发表了自己的感慨之后,问了她的学校名字。听到她和许垚一所小学的时候,顿时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能再用魔幻来形容了。 “我记得你当时看别人弹钢琴,看得那叫一个痴迷。所以,选礼物的时候就买了它。”何夕感叹着自己的长情,解释完了之后歪头看着我,“可惜,长得好看的,都有主了。不过,我这也算完成了小何夕的心愿了,挺好。” 附和着她的梗笑了笑,我说了句对不起。何夕无所谓地摆手:“你们学校不收手机就有这个弊端,喜欢当摄影师,怪恶心的。那我就专门过来一趟,让他们拍个够好了。”语毕,她突然疑惑,“你喜欢的人呢,为什么今天她不来帮你啊?” 见我低着头没搭腔,何夕猛地弯腰,把头比我低得更下看我:“你不会是单相思吧?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突然心理平衡了嘿。”她的笑声很有感染力,我随之而来的无奈的笑给了她答案,何夕笑得更欢了。 “好吧好吧,不过也幸亏这样,我才获得了跟帅哥传绯闻的机会,荣幸之至。只可惜传不了多久,我很快就出国了。” “啊?” “不是很想高考,家里有点闲钱,出国遛遛。”何夕今晚像极了一个女侠客,就在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自如的时候,她要等的公交来了,她站起身和我道别:“走啦!祝你早点结束单相思,跟她长长久久噢。” 上车之前,我叫住她:“那天,接电话的那个人,给你说什么了?” 何夕愣了一下:“他没告诉你吗?”不过她也没指望我回答,狡黠地接道:“我也忘了。” ☆、第 24 章 回到家后我把那个小钢琴拿出来,四下没找到可以摆的地方,又小心收回了盒子。 写完作业收拾书包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活页本:黑色封皮,16开大小。我疑惑地翻开第一页,却被自己看到的惊呆了。 里面全部是许垚的字迹,把我从高一到高三每次测验的错题分类整理出来,旁边还列了基础概念,就连得分点都用红笔标的清清楚楚。每一页笔记还都特地留了空余,方便后续补充。本子翻到最后,贴了大事年表和我一直记不住的几张国家地图。有一张稿纸夹在最后,上面分了两行写着:放松,没事儿。 我怔愣着翻完本子,呆坐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它,脑子一团乱麻,心里却觉得一丝一丝被充满。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我现在也确实不敢动,一个本子突然让我觉得自己活在他的监视中,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弄的这玩意儿,这人居然有我所有的卷子,天,好害怕。 时间已经很晚了,平常这个时候妈已经睡了,可今天她卧室的灯却还亮着,我冲澡冷静完后推门进去,看到妈背对着门坐在床边打电话,抬起头看我的时候,我发现她红了眼眶。她膝上放了本相册,里面是许垚和我小时候的照片。我歪头看了看,在她身旁坐下,把手覆在她的手上。 妈挂了电话,指着其中一张给我看:“记不记得,当时带着你们两个出去玩,那时候你哥调皮,半路上不知道跑哪去了,最后还是你给找见的。” 我当然记得,因为那是许垚面对我第一次放低姿态。照片是当时找到许垚就地拍的,光线昏暗背景杂乱,相片里妈抱着许垚,我站在旁边。当时他对一家纪念品店恋恋不舍,离开后又自己溜了回去,结果还弄碎了店里一个玻璃做的小车,面对店家的索赔,身上没带钱的他向我投来乞求的眼神,他希望能将事端抹平于爸妈赶来之前。我身上刚好有前一阵学校发的奖学金,二话没说就给了钱。 妈又往后找了几页:“初中的校庆,看你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穿西装。” 照片里的许垚站在话筒前,意气风发地朝台下笑。当年他也是学生代表,毕业典礼的时候上台演讲要求穿西服,现做来不及,家里就临时给他出去租了一身。许垚当年的演讲招了不少桃花,各个年级倾慕者络绎不绝。在主席台后面帮忙做场务的我那天布置完会场后,就忍不住看着上台铺满的红地毯出神,我是看着他的背影走上去的,那也是我第一次肖想,将来能够和许垚一起走一回红毯。 “这是那个模型大赛得奖时候照的。”妈翻到另外一张。 当时许垚代表学校去参加市里的比赛,我看不过许垚没日没夜的加班,赶完作业就会去帮他。的确很难搞,我又不懂,只能是做些最简单的核算。当时许垚为修改一个细节熬到了很晚,我没抗住睡着了,等我再醒来,身上严严实实盖了一条毛毯,然后发现许垚亮着眼睛对我小声开心地说:“完成了!” 再往后翻就没有摆拍了,许垚后来不爱照相,就算照相也是同一张表情不带变化,只有零星几张,还是没告诉他的情况下拍的,就都不是正脸。 妈慢慢合上相册,轻轻叹了口气:“明年,明年你就也要走啦。” 听着她语气里的浓浓不舍,我拖长了声音:“妈——” “早上,看你哥和你爸一块走进检票口的时候,觉得时间真快。一没留神,你哥的个子长得一下子那么高,都超过你爸了。眨眼你俩就先后成大小伙了。”妈抽出手来环住我的肩,稍用力捏了捏:“长大啦。想去哪上大学啊?” 我不知道这样的对话妈有没有和许垚进行过,如果有,那许垚又是怎么回答的。我侧头看妈,一脸慈爱和期许,但不知道是不是深夜缘故,她满目的疲惫和茫然,看着我的眼神甚至有一丝难过,和她脸上整体的表情全然不符。 我眨了眨眼说:“也想去S市。” 妈明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摸了摸我后脑勺:“好,S市挺好,临港也发达,好好努力。等你们俩大学出来,将来工作了,成家了,我和你爸,也就真正放心了。” 我有很久没有和妈这样坐着聊天了,妈的皮肤细看不再饱满光滑,脸颊上因为水分流失而微微凹下去,鬓间显眼的掺杂着几根白发,虽还是原来的美人模样,但却无端有了一份憔悴。 我不是聋子,妈话里的安心和盼望我不是听不出来,狠不下心让她失望。 可对许垚,我也收不住心。 最后,只能咽了咽唾沫,小声开口:“妈,早点睡吧。” ☆、第 25 章 一模之后因为成绩下滑严重,我被请去了老师办公室,在面对询问时,我无话可说的表现被认定为毫无悔意,这让班主任更为忧心,本来一个课间可以完成的谈话硬生生又赔进去一个自习。 我掂得清自己的斤两,也就明白自己的情况,我也不是暴力不合作,只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是一,二是二,除了许垚外我从不抱任何侥幸心理,并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有的端倪,但我现在的情况坦白来说就是压根学不进去——令我几度崩溃的文综表明我大概真的不适合这一行,只感觉到了光阴虚度、浪费时间。我万分怀念理科的思维逻辑,简单直接、一目了然,有一种真正学习到东西的切实感。 班主任语重心长地滔滔不绝,从学习讲到生活最后还追溯到了自己少年时代,话题不经意扯远后他又问我理想大学是什么,我听着不由自主地抬了抬头。看到了我的反应,班主任就“大学”为中心再次展开了新一轮的对话。结束之际,他看着我的脸,状似顺口地刻意附了一句:“还谈着?” 我好像懂了之前绕的那么多弯儿是为了什么。 “没有,分了。”我毫不耽搁地摇头给了班主任安全感,他上下打量我几番又变回语重心长地语气:“分了也好,将来到了大学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现在就好好学习吧。” 办公室的老师陆续下课进来了,我实在不想再被其他科的老师再扣住,面对班头的教导,我连忙称是,再次表决心后慌忙退出办公室。 高三的生活乏味到极点,我回到班里,基本上没有人离开座位,大家像鹌鹑一样,都在低头刷题。后黑板上贴着上次的考试排名,旁边的课表早已经被考场安排盖住,整个版面像办公软件里的复制粘贴,循环到没有尽头。表的两侧贴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一派胡言。 我转了一圈,连杨天卓都在埋头苦写,我只好自己去走廊继续浪费时间。看着楼下小花园快要掉光的树叶,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来该如何在显微镜下看细胞的操作流程。 啧,我什么时候面对海峡也这么举重若轻啊。 这成绩到底能不能像原来一样,这习到底能不能再学进去,我心里和明镜儿一样清楚。面对这个烂摊子,我简直想原地躺倒,任它□□,爱咋咋地,不想努力了。 不过,凡事有可是,这也一样是:我心底还想追着许垚走,想去S市。一旦跨省,同一专业的成绩要求也必然高一个档,更别提我的垃圾文综了。 啊操!好难啊。 墙角那棵树掉下来了最后一片叶子,我看着它悠悠荡荡晃下去,逍遥地落在地上,被一个路过的同学踩了一脚。 唉。 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从那以后我诚心诚意地开始在成绩上想办法:努力背文综基础,不停地做着卷子,凡有错题都兢兢业业地誊抄下来反复翻看,耗了不少时间,这样的做法让我二模成绩又回到了优秀区,但没再像原来那样排在前面,只是堪堪沾了点前沿的边儿。 老师又找我谈过几回,不过在他看来收效甚微,看着我的成绩,班主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望着悬在后黑板上的成绩单,心里闷得有点委屈,也慌得难受。近来睡得也不安稳,对什么都提不上劲,但还得拧巴着自己跟学习叫劲。 活得纠结压抑。 ☆、第 26 章 许垚马上过生日。 十八岁,要成年了。 这个年龄划分有一段故事,我觉得许垚应该记得,不过也说不准。 是我大概六年级的时候,当时有一个女孩子对许垚穷追猛打,放学都不惜找到了我们家里,就在门口等着说要见许垚,我开门和她说了许垚去上补习班了,不在家。 仿佛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女孩听完我的话更是干脆地直接坐在了电梯口,也不看我,插着耳机,一心一意等了起来。 结果让我妈提前下班碰上这一幕,问清楚之后她不但没说什么,还请人家进家里坐坐。我丢了游戏手柄躲回卧室,隔着门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不过那女孩没一会儿就走了。 那天晚上爸妈第一次敞开了和许垚谈男女关系这个问题,还提溜上了我顺带旁听。爸当时说谈恋爱至少得成年了,妈说也不是限制年龄,是想让你们能付得起责任。 许垚当时被说得低着头红了脸,而站在一旁的我无所事事,也不关心他是不是喜欢别人,只觉得因为那个女孩儿的原因导致我的游戏死了那么遍才过关。 许垚的生日在十一月初,离这个日子最近的国庆假期他忙得没能回来,有时候妈和他打电话,我就凑上去听一两句,听听他的声音,听听他说的话。 我挺长时间没和许垚说过话了,连梦里都没。每天疲于应付学习,忙完就已经凌晨,一直想单独给许垚打个电话,也没抽出时间。我扒拉了一口饭,想着一会儿去给被自己冷落已久的小诺把电冲上,赶他生日那天打个电话。 结果就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许垚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我照常睡得不早,结果第二天醒来就发了高烧,醒来只觉得头重脚轻,刷牙的时候愈发恶心,趴在马桶上吐酸水,呛得直咳嗽,人也瘫在地上站不起来。 妈听到声音来看到我吓了一跳,请了假开着车就带我去了医院。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护士正给我换吊瓶,想开口询问时间,却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一丝儿声音都出不来。 这时候妈买饭回来,见我醒了,搁下盒子就摸我额头,长松了口气:“退了退了。”说着转身给我调床位拉桌子,边弄边小声唠叨:“早上脸白的和纸一样,高三学习也不能这样没分寸啊,你本身就熬不成夜,这可倒好。” 我犯困得厉害,凑活咽了几口,一心挂念着给许垚打电话,刚想开口问妈要手机却想到自己嗓子哑了,打电话也说不出声,有什么用。 我丧气地躺好,牵动的吊瓶轻微地在架子上左右摇晃,打着点滴的右手冰凉,凉意顺着手腕向上爬,已经渐渐有蔓延整个胳膊的趋势。我看着输液管长长悬下来,中间的滴壶半死不活挂在那里,塑胶管里正尽职尽责一滴一滴流着液体。天花板上的吊灯轻嗡着,旁边石膏板上的孔洞让我想到许垚去学了医,虽说没什么逻辑,可凉意却懂了,瞬间“嗖”地一下就蹿到了心里。 等挂完吊瓶,烧是退了,人却还没缓过来。好不容易从车库把自己挪进家门,累得倒回床里就睡死了,后来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我闭着眼随手摁了一下,刚巧是接听键。 我睡得混沌,整个人脱了劲,猛然醒来躺在那儿连喘气声都微弱得可怜。电话那头十分杂乱,电子音和声嘶力竭的喊声搅混在一起,正打算看是谁打来不说话的时候,那头传来许垚的声音:“我喜欢你。” ☆、第 27 章 像刚打完篮球灌下几口冰水,像在音响店把耳机声音调到了最大,像洗完澡在夏日夜晚直接站到了空调出风口。 刺激。 我本来不清醒的大脑瞬间飞行,脑袋高速运转到感觉如果没有脖子拉着它就要飞出去了。 那边说完这句话后,又没了动静,我正准备开口,那边却挂断了。 盯着屏幕上明显像素块拼成的电子时钟,我手指僵硬,摩擦着金属外壳,骨节发出了咯噔地响声。 没一会儿,屏幕暗下去了。 冰水喝得猛了嗓子总会被激得疼,音乐过于响了耳朵总被震得疼,冷风吹得直了皮肤总被剐得疼。 刺激之后少不得疼。 许垚的声音我听得真切,话里的语气冷静下来再想也是清清楚楚。整句话语气平平,那个“你”,句末的“你”,轻到不可及,一带而过。 我听得出来许垚很不高兴,虽然不明白他那边究竟什么情况,不过这句话,他说的不情愿,而这种不情愿,就在刚刚屏幕亮起那一刻,和我过往的种种梦境重合,瞬间压迫住了我的泪腺,让人委屈地想哭。 我微微张开嘴,感觉到空气进入口腔,在喉头纠缠,体会到了一丝腥甜和燥热,我小声地发“啊”的声音。最开始是气音,气流绕过肋骨冲撞声带,喉咙被扯得生疼,坚持不懈之下,渐渐有了声音,疼得也愈发明显。 开口前忘了深呼吸,我现在感觉自己像个被扎破的气球,只出不进,大脑也一片空白,胸腔的压迫提醒我快换不上气了,潜意识的难过却又让自己不肯停下。就在快要憋死的时候,许垚那句“我喜欢你”突然挤入脑海,我怔了一下后,止不住地开始咳嗽。 电话又打过来了,仍是许垚。 我想了想,接了起来,赶在那边开口之前,扯着嗓子说了句很不动听的生日快乐。 许垚那边杂音比刚才小了些,我听到他松了口气:“是不是吵到你了?我和舍友在KTV,刚才是……” 我打断他的话:“许垚,我发烧了。” “妈今早打电话的时候给我说了,你不敢太……” “许垚。”我再次打断他。 是因为太久没见他了吗,还是因为我病了。隔着听筒,他的声音真切而陌生,真真切切是那个离家上学的许垚,却又不像我实实在在喜欢了这么些年的许垚。 我知道他松那一口气的意思。 我也学着他松了一口气,生病让我矫情,但我也控制不住。握着手机的右手手背格外疼,像是吊瓶后遗症,痛感顺着血管流进了心里,估计是找了个角落挂上迪厅灯球开始舞蹈生涯,而这引得我舌根也按捺不住地泛苦,顺便勾起了我胃里的酸意。 忍住反胃的感觉,我开了口:“许垚,我是发烧了,但我没烧傻。” 没等他的回答,我就挂了电话,利落关机之后,把自己假象成植物人在床上躺尸。 快点睡着吧,我不想再这么疼了。 ☆、第 28 章 我报了封闭式寒假集训班,为期一个月。基地在城郊,校区很大,环境不错,里面的布景也都错落有致,亭子、草坪、人工湖、七拐桥,甚至还有一大片竹林。 因为这之中包括春节,最开始我说要去的时候,爸妈全权否定,后来妈不知怎么同意了,也就劝服了爸。由于是冬天,鉴于我怕冷,妈再三让我带着新买的那件羽绒服,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也又塞进去几条厚围巾。 明天,许垚寒假第一天飞回家。 明天,我开始集训。 爸总公司有会议走不开,妈一大早就出发去机场接许垚,我本想等她回来,但最后一想,还是选择自己坐了公交。早晨车上人很少,因为得一直坐到终点,便捡了个后面靠窗户的位置。离站的时候,我看到妈的车擦着公交车开进了小区,那么几秒的时间也隐约看到了许垚的身影。 谁又会对谁在意多少? 有一年许垚生日,我几乎绕遍了X市去找他当时想要的一个竹骨模型,可他转手就送给了别人。 行,那我不送了。 有一年,我赢了一场物理竞赛,约好和他一起出去吃饭庆祝,我兴奋地先跑到火锅店,菜点好了,锅都沸了,许垚打电话却说来不了了,当时我一个人吃完了两人份的火锅。后来知道他是去找了个女孩,给人家去过生日了。 好,那就不请了。 有一年我向学过素描的许垚讨一幅画像,我静静坐着让他画,一个下午没敢动分毫,他说要再修修,修着修着就没了结果。 没问题,不给就不给。 《情深深雨蒙蒙》热映的时候,班里女生讨论依萍的“刺猬论”,我听了一星半点儿,觉得自己也挺像只刺猬。不过和这位敢爱敢恨的依萍小姐不一样:我拔掉的刺,懒得再找。 人还没老,记事却成了个问题。什么时候对许垚动的念头记不清了,为什么起了心思也想不起来。是同性恋么?不算吧,这么些年眼睛全放他身上了,任别人花枝招展或者英气逼人我都没在意过;自己也被拉着看过小电影,甚至后来还偷偷搜过GV,看过去之后的感觉还没有许垚一个不经意的靠近让我脸红心跳。我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兴趣,赖于生活距离的优势,不小心撞见过许垚的尺寸,有了视觉上的感官冲击之后,也难免意淫了几次许垚。 这么多年的生活,我和许垚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莫名其妙的吵架,再莫名其妙的和好,莫名其妙的心塞,又莫名其妙的满足。聊天、信赖、照顾、斗嘴、吵架、忍让、尊重,我俩不说话也能静静待着,知根知底到无聊,除了接吻和□□,貌似和普通情侣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就这么过下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将来总会有个女人在某天出现,然后我需要乖乖叫她嫂子,当一个小崽子的叔叔。 操。 集训班的生活比平常在学校里还三点一线,住同一个宿舍的都来不及聊几句,每个人目的纯粹到只是学习。通讯设备被完全没收,每天六点被起床号叫醒开始早读,七点半吃完早饭就开始做卷子,一张一张往过写,不会了有老师待在那儿给你答疑,会了写完对完答案你再继续下一页。 这一段时间我难得的轻松,单一的题海战术有一定成效,成绩上的抚慰更是让我欣喜,我本来没指望着这儿能提高成绩,一开始报集训单纯是想把自己和许垚隔开,好让我继续当一名伪柏拉图学者。 距离产生美,最美不过我看不见他。 ☆、第 29 章 除夕那晚食堂里专门做了几大桌年夜饭,为了满足从C市来的同学还专门摆上了火锅,热气的蒸腾给整个屋子添了一份热闹。大家和和气气、来来回回碰了杯,一同说着吉祥话。电视里播着联欢晚会,班里特批今晚可以打电话,事先申请的话,家长来见孩子也都是可以的。 但我没告诉爸妈,看着同学一个个在公共座机上排队等着的时候,我还是把注意又放回到电视里许久没见的姜昆身上。 我一直不会磕西瓜子,偏巧当晚只有一袋西瓜子在我面前,懒病犯了,嘴里又馋,将就着应付了好些西瓜子,在一个女孩来找我时,我只能满脸狼狈地找纸巾把嘴里的瓜子壳碎屑扒拉干净。 女孩叫林琪,也是学文的。我觉得现在很多人都被“女追男隔层纱”那句老话蛊惑,老套而直接的剧情,前几天直接在去教室的路上拦住我表白,说明心意后也不走,更加理直气壮地站着要回复。她这种行为无异于给大家枯燥的生活带来了无上的欢乐。当时前前后后所有人都围在旁边起哄,认识我们俩的还说我们这算本家。 我轰走了其他人,采取了十分官方且语重心长的语气告诉女孩现在马上要高考,大家都是来学习的,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直接打断:“那考完呢?” 这极强的逻辑能力震撼了我,再要开口时却被塞了纸笔让留电话,看我没有动笔的意思,她坦荡荡地说:“报名那儿你总留过电话吧,我可以去找老师。” 我吸了口气,决定拿出杀手锏:“我有喜欢的人。” “那又怎样?没结婚不是?”她见我仍是没动,一把拿走纸笔:“我叫林琪。别忘了。”说完就留一个哭笑不得的我转身潇洒地走了。 现在大过年的她又来找我。我环顾四周,眼见着林琪大马金刀的往我边上一坐,推了推桌上碟碗,支着胳膊侧头看我。出于礼节,我向她说了句新年快乐。她点了点头,我以为本着“大过年的”的原则这次谈话可以顺利进行,可接下来她说出的话又让我没法往下接:“喂,林许,你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哇。” 她显然也没想着要我回答,又继续说:“你怎么不去打电话?” 我不想和她纠缠,随口说了句打过了,结果她翻了我个白眼:“我一直看着你,你打了各啥?”我尴尬地张了张嘴,脑子里想着这下该怎么回答好的时候,带班老师像带着圣光一样在食堂门口叫我,借此我飞快地溜走奔了出去。 老师叫我出去后把手机递给我示意我接,我疑惑地说了声喂,在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我妈的声音时,心里一下子非常开心:“妈?” “还知道我是你妈啊,你个小崽子,除夕也不往回打个电话。”家里那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让我不由得把手机又往耳朵那儿贴了贴,“吃饭了么?那儿冷不冷啊,你要把衣服穿好,别学你哥,不好好穿。” 做母亲的恐怕都止不住会问一些明知道答案的问题,许垚总会找到切入点贫过去,而我却是一五一十再回答一遍:“吃了,不冷,穿着羽绒服呢。” 我妈嗔怪地念叨我:“那就好。不过,要不是我给你们老师打电话,你是不是就不准备和家里说句话了?”不等我说话她就接着往下,“你哥也是,除夕夜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大晚上了还没回来。” 我试图学着许垚的方式,打算耍个贫嘴:“哎呦妈,我错咯,你小儿子太受欢迎啦,被围住啦,要不是老师过来我还出不来啊。”说完还打算要问一下许垚白天去哪儿的时候,爸接过了电话:“又长一岁了啊,小伙子。” 笑着和爸聊了一会儿就挂电话,十分抱歉地把手机还给老师。带班的张老师和我爸年龄差不多大,我接电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我,拿过手机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刚把手机放进兜里它就又响了,老师接起来没说几句便挂了。 他抬眼看了看我,轻叹了口气:“和家里闹矛盾还是怎么?过除夕大团圆的日子,家里人都挂念着,有什么呢?快去吧,去门卫那儿。” 我开始唯唯诺诺地点着头说是,也不好解释什么,听到最后一句,有些惊讶地抬头又问了一遍:“去哪?” “你哥来看你了,在门卫那儿。” ☆、第 30 章 我几乎是飞奔去的传达室,一股脑往那儿跑的路上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想见许垚。 不管之前想了他多少不好,不管心里受了他多少委屈,不管怎样地想清楚自己和他的关系,此时此刻,却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快点,再快点。 食堂和校门口刚巧是整个学校对角线,我一刻未停地奔过去,远远就看见许垚站在门前台阶上。身上穿那件大衣是我替他选的,银灰色的毛呢质地,身前的双排扣他一个都没扣,里面搭的那件高领黑色毛衣我倒从没见过。 他爱穿这类长款风衣,经典款休闲款都是心头好,他个子高也匀称,穿起来确实养眼,每回去买衣服店员都眼睛冒光夸个不停,也搞不清是人衬衣服,还是衣服衬人了。 我平复了一下因为运动造成的急喘,大步朝他走过去。他看见我就冲着我笑,像院子里小男孩赢了游戏一样得意,我白了他一眼,向门卫大叔道了谢,登记后拽着他进了校区。 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许垚长大后还没见过他做过这么不靠谱的事儿,不和家里报备一声不吭就走了。拽着他边走边催他往家里打个电话,我一路唠叨他都这么晚了,又是郊区,在校门口停的那趟公交好像收车特别早,一会儿是家里来接还是得想办法在外面找个地方住。 他反倒好,总打断我,一会儿问问我每天几点早读,几点下课,隔一会儿又问我教室里桌椅长什么样。 他问了我便回答,说完紧接又劝他打电话。 我说得认真,但他听得心不在焉。 松开拉着他的手,我停住了,也闭了嘴。 许垚本来正指着教学楼一个亮着灯的教室让我看除夕夜都有人学习,这下子,也在我面前站好,正对着看了我一会,像是被我逗乐一样笑着说:“我是你哥,操心这么多。”说完话脸上笑意也更明显。 又是这句话,我是你哥,我还是你大爷呢。 他伸手想摸我的头,但被我偏头躲开了。他也不在意,收回手插进兜,慢慢地,一字一顿说了句:“过年好哇,林许。” 冬天的室外总还是冷,许垚说话的时候呼出了热气,他嗓音低,声线沉而不闷,放慢语速的时候总感觉带了一份专注执着。 我甩下他开始朝前走。 许垚的心思我摸不透,我总觉得依照许垚的情商,他不该不知道我对他的感觉。可他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动作,这种令我尴尬以及不安的冷处理让我万分难受。有时候自己被自己矫情的感觉像个怀春少女,就非常想和他挑明了说,掰开了揉碎了,是要怎样给个痛快话,但每每他一句“我是你哥”,就让我蔫了,就像被打回原形,一下回到正轨。 这一声“哥”不是白叫的。 古话说得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可多希望你不是,不是的话,至少养育之恩不会令我难堪压抑。 许垚始终没有问我来这的原因。这倒让我松了口气,如果他追问,照我以往假期赖在家里的作风,说为了学习真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许垚开始和我讲他大学里面发生的事情,故事的套路和每次他到新环境都一样,仍旧被欢迎的对待,仍旧眼花缭乱的生活,仍旧妙语连珠的故事,没有许垚能聊死的天。他说的这些我都能想到,但左右无话,索性听他说了。 远处天空绽出一朵烟花,俗套的模样,却十足阔气。紧接着那小火球争先恐后般一个个都蹿了上去,隐隐约约飞上去、炸开、落下,眼花缭乱中也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我小时候还蛮喜欢看放烟花的,仰着头,就觉得满天满眼全是星星点点。过年我一定得拉着许垚走到离家最近的那个广场上去看烟花,当时也注意到只有绽开那一瞬间最好看,但也从没想过其他,就停留在不过瘾上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在炮声中听到许垚又说了一遍:“新年快乐。” ☆、第 31 章 送他出校门的时候,许垚停下替我将松开的围巾重新围好,边围边絮叨:“天气冷,自己要多注意,不要生病。衣服要穿厚,围巾围好。”摆弄着又低头看我的手,他腾出只手握了握:“再把手套戴上。” 我撇撇嘴,想不起来自己行李里有没有装手套,应付差事地哦了一声。 许垚围好后又左右调了调,我怕他耽搁回家的时间,随意拍开他:“差不多就成了,一会还得摘,你赶紧走吧。”我推许垚往出走,他却反手攥住我,接着拨开我的手掌,低头凑近闻了闻。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没来得及反应前手心就感到了温热的鼻息,我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手。 “磕西瓜子了?”听完许垚的问题我挣了挣手,他握着没放,便用另一只手搧在他肩膀上:“狗鼻子。” 许垚得意地歪头邪笑,我看见后嫌弃地拿脚踹他:“有病啊,这么油腻。” 他躲着退了一步,好不容易放开我,却又伸手点了点我眉心刚冒出的一个痘:“少吃点,自己本身又不会吃。瞅瞅,跟善财童子一样。” 我挥开他的手,没好气:“这昨天就起了。” 他又放上来:“那玩意火气大,高三这阵也休息不好。少吃点零食,好好吃饭是正经。” 我连说是是是,催他快走,再晚车都不好打。 许垚从自己风衣兜里拿出手套,又再次来抓我的手。我往后缩问他干嘛,但他拽住我,把手套一个一个给我带上,带好之后抬头又冲我笑:“挺合适。” 如果不是他说话的逻辑还在,照他今天没事儿就笑的表现,我很怀疑他是不是喝酒了。许垚这双羊皮手套是当年爸从国外带回来给他的礼物,他特别喜欢。 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好,愣在了当场。 许垚像是没察觉,任我愣着,他闭了闭眼,自顾自地继续说:“刚见你盯着我这毛衣,你的那一件在柜子里,我买的,样子你应该喜欢。” “我出门往前走一点,那儿有个公交站,赶末班车回去应该来得及。要是错过了,就打车回去,你不用担心。” “倒是你,一定得照顾好自己,妈说你想考我们学校,其实还有其他好的大学,你要看你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行了,外面冷,回宿舍吧。” 许垚一句接一句说完就催我走,也不让我送,还站着佯怒凶我。我正想跟着他出校门,门卫大叔拿着座机听筒在后面喊我,说带班老师打了电话过来。 许垚示意我去接电话,望着那张我熟稔于心又朝思暮想的脸,那瞬间十指连心,我感觉手套送给我的温度都直接传到了脑门上。 头脑发热就容易不受控制,我没多想,上前直接抱住许垚,把头埋进他颈窝,小声说:“你等等,我送你。” 我后悔了,我想通了。我该告诉他新年快乐,我得告诉他我现在内心煎熬,我要告诉他我举步维艰。 我想告诉他我有多么想他。 顾不得后果。 松开他后我跑去值班室去接电话,可就挂电话一低头的功夫,等我奔出了门只看见许垚已经走远了的模糊背影,我陡然想到《目送》里说儿女背影告诉父母不必追一样。 你想让我不必追。 看着许垚的背影,越来越小。在还能望得见的时候,我小声说了句:“新年快乐。”话音刚落,头顶又炸响一朵烟花,幕天席地的热闹,与我无关。 ☆、第 32 章 一直到寒假结束我都没再见上许垚,回到家那天,我仍在后悔自己作妖地去上什么集训班。比起遥遥相见,我还是更适合朝夕共处。 再一开学,班里那块倒计时板上的数字很快就变成了两位数。在模考的间隙中,学校组织了一场百日誓师,场面恢弘壮观,大家握拳喊口号的时候,声音震天,我看到别人脸上有明显的急迫和紧张,在这之中,我却有种尘埃落定的完结感,恍惚中看到一切已成定局:我提不起来的成绩,我静不下的心,我白费的时间,我快要耗尽的努力。 杨天卓本就文科好,高三这一年可以说过得如鱼得水。对于我的成绩,他一会儿拿我俩高二不相上下的排名骂我隐藏实力,一会儿又老神在在说到时候高考我会人品爆发考神附体,再过一会儿就会变成老气横秋地看着我说教叫我再努力一把。我本就心烦意乱,对他这副没正行的模样最后忍无可忍,在他蹿了几圈又蹭上来时,用笔记本拍在他头上,让他别再添乱,他边闪边嚎:“别打脸,还要见对象呢!” 杨天卓最近谈了恋爱,得益于他寒假外出轨迹:打完游戏去书吧陶冶情操,美名其曰劳逸结合的同时成功交了个女朋友。 我见过那女孩一面,长得文气大方,言行举止间都很沉静,是杨天卓的审美。后来我知道那女孩比杨天卓大三岁的时候,不免一口汽水噎在了嗓子里,费力地开始思索是那姑娘长得显小还是杨天卓长得太着急,没想出来个所以然,看着球场边擦汗的杨天卓,我想到以前那个李一瑜,半信半疑问他:“你是不是对姐弟恋有特殊癖好啊?” 他举着球白了我一眼,跳起来投了个三分,闲闲说了句:“女大三,抱金砖。懂不懂?”气定神闲招人妒忌,我拿毛巾砸他:“你丫懂。” 时间你越不赶它,它越快。做着表面功夫勤恳积极地想要骗过自己的我,临到考试那两天莫名的烦躁。 我的考场离家很近,步行最多就是15分钟路程。今年的高考又刚好赶上周六周天,妈说今年地方方便,时间也好,咱家林许肯定也考得顺顺当当的。 我乖巧地点着头,心里却不免发怵。外强中干形容我现在的状态再好不过,很多年少有的虚有其表,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自我估计和得失权衡继喜欢许垚之后又一次受到了挑战,侥幸心理在这一个月潜滋暗长,是我不愿意去想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想不清楚自己还到底去不去S市,我甚至明天都不想去考试,我想原地爆炸。 我仅存清醒的理智告诉自己妖魔化了那个海港城市,告诉自己明天绝对会发挥失常,告诉自己该为自己想想,得停下了。可同时,我也给自己灌输了虚晃的明天,被周围人的士气所麻痹,一切的心甘情愿也让我膨胀不已——总觉着自己好歹算是撑了一年,侥幸的认为不会太悬。 许垚在考试前晚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那时候我刚好进家门,妈说了几句就喊我过去接,拿过听筒后我听到许垚问我:“出去了?” “嗯,妈让去买个饼。” 爸坐在沙发上正看新闻频道,目光放在屏幕上从未移开;妈关了油烟机,开始从厨房往餐桌上端菜;而我握着的座机听筒里有许垚的低语。面对这一场景我心中突然莫名产生了瞒着父母私通的背德感,自作多情地当下就想和许垚说几句应景的悄悄话,可偷偷摸摸的念头起了,却不知道有什么可说。 无力感,是脊椎最先感觉到的无力感,我觉得我的腰一下子躬了。 我发愣这会儿,许垚的话没停:“我刚出实验室,今年没法陪你过生日了,学校这一阵期末考,我还……” 他那边还在说话,这时候妈在厨房喊我吃饭,我捂着听筒应完声便打断了许垚:“没事,你顾好自己就成。不说了,妈叫吃饭了。” 我听筒放得很急,像扔烫手山芋一样,觉得扔下去就不用顾虑突然堵住的心情,可听见许垚急促的哎了一声后,我仍是又拿起来问他怎么了。 许垚沉默了一会,声音像是拿不准主意似的:“可以吗?” 我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下他在说什么,回道:“可以,没事儿。” 高考之前说不紧张都是假的,许垚那句表达宽慰的问话在我想象之中。 可意料之外的是,那句宽慰竟和其他人说给我的一样无关痛痒。 是有些不一样的吧? 有吗? 可能有吧。 ☆、第 33 章 高考,两天,飞快。 熟悉的答题卡,熟悉的监考方式,熟悉的下考铃声,我们学校的模拟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有时候坐在考场竟模糊觉得像在学校里接上轮的模拟考一样。 我却万分紧张,到了一种不受控制的程度,严重到考文综时眼神无法聚焦,盯着试卷我只能看见一堆蝇头小字,使劲眨眼也无法让自己看清题目。 不该这样的。 我企图让自己答题,可越答越心凉,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笔下在写什么。最后考完英语,收了卷子后监考老师示意我们可以返回教室取证件和文具。 同一考场其他人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轻松,我倚在门口走廊柱子上,迟缓地随着人流走进教室,恍惚中有些听不懂身边同学说的话,我缓慢地把笔和证件装进袋子,一时间觉得困倦不已,觉得每根骨头不情不愿地搭在一起,缝子里塞满了瞌睡。教室里的空调明明已经关了,我却觉得寒气绕身,困意和寒冷让我在走出考场时不禁打了个寒颤,迈出那个门槛的那一刻我又一个激灵,然后清醒地意识到:结束了。 推掉了杨天卓约的夜机,我也没有去和班里玩的好的人K歌刷夜,我现在只想回家,然后,睡上一大觉。 躺上床的那一刻我尝到了短暂的轻松,乏力感瞬间席卷了我,和那种事成后的满足截然不同,但我来不及分辨什么是功成名就什么是破罐破摔,瞌睡把我黏在床上,连食欲都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爬起来的时候,我心脏震得咚咚响,眼睛也酸涩得厉害,来不及怎么收拾我就赶去了谢师宴,出门的时候妈让我晚上回家吃饭。 哦,我今天还过生日呐。 因为昨天考完走得早,杨天卓在谢师宴完后就扣着我不放,说游戏昨天出了新副本,硬拉着我和他们去开荒。我游戏很久没玩,密码输了好几次才正确,趁着别人上线组了进来,被工会里的老哥们嘲笑了好几次生疏的操作后,我说了个托词便退在一旁。远远看着五颜六色的界面,我寻思着如何才能妥善脱身,看着杨天卓酣战的架势,我要是舍命陪君子,今天回家就得送命给我妈。 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视线无意错过面前的显示器,看到对面那一排有一个带着耳机的人侧脸长得特别像许垚,我不动声色站起身,定睛又看了看,是有点像的,不过许垚的鼻梁要比他再高些。 我觉得人跟人的长相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从别人身上看到他的影子简直让我幸福不已。原来每次在外面遇到长得跟许垚相似的人,我都特别激动,回去基本管不住嘴,可是兴冲冲告诉许垚之后,无一例外换来的只有他的沉默。时间久了,我对这件事也就没有那么热衷了。 等自己回味无穷地坐回椅子里就觉得堂皇,想他干吗,连学校都没法跟人家考一所,还在这儿肖想,无用功。 网吧太闹腾,不流通的空气对于今天的我来说实在难受,所以等他们过了本嚷嚷着再叫点女生去唱歌的时候,我摆摆手示意自己家里人在等,就不去了。 回到家后,妈已经弄好了晚饭,正在摆桌,那一桌子菜基本是按我的喜好来的,桌子中间放的蛋糕上插着蜡烛,爸正在拿着打火机把蜡烛一根根点燃。他们见我回来,都笑着催我快上座。 开饭前妈让我给许垚打个电话,我拨了过去,但是没接通,挂断后等了一会,又打了一个,还是不通。我拿开听筒的时候妈正摆好最后一锅煲汤,她问我打了没,我堆满笑容地放下听筒走过去坐下:“打了打了,咱们吃饭吧。” 不知道为什么坐下的时候眼皮跳了跳,封建迷信要不得,只不过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当时不懂,后来才知道。 ☆、第 34 章 现在我已经记不清等成绩那段日子每天是怎么过来的了,除了吃就是睡,也没出去玩,待在家里倒是把爸书房里的古本《山海经》看了一遍。 出成绩那天早上天还是蒙蒙亮,我就被杨天卓的电话吵了起来,当时睁眼勉强看清来电显示,按下接通键后没轮得着我说话,杨天卓咋呼的声音就遥远地传来: “我好紧张啊!” “你说一本线今年会有多少啊!” “□□给你说,我昨天梦见我查不出来成绩,吓得老子惊醒了,给你发QQ你也不回,你还没换手机么?” 我翻个身把胳膊抬起来搭在眼睛上,认命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叹了口气。杨天卓考完试没多久后就跟对象去外地玩儿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那儿声音杂乱,这么一通吼下来我也清醒了不少:“你换个地,太吵了。”等到他那边背景音干净了一些,我看了一眼爸妈仍旧闭着的卧室门,学着他的语气: “紧张屁,中午不就知道了。大早上扰人清梦这是作孽你知道吗!” “你实在坐立难安就对着太阳祈祷,太阳的表情就是我的表情。” 杨天卓自知理亏,他在听筒那边赔笑:“我这不是和你分享生活嘛~我买了辆绿皮车的票,陪宁宁北上呢,哥哥我现在站在……哎我说哥们儿你小心点,撞着人……刚说啥,对,我给你发照片了啊,一看你都没上QQ,我说不用手机您倒是开一下电脑吧。这么些天,你咋过来的?” “绿皮车,少年你可以啊,为爱走天涯。” “滚,这是文艺。你是不知道,我急得嘴里都燎出泡了,我怕我考不上宁宁她们学校。” 宁宁是杨天卓对她女朋友的爱称,他女朋友当年高考题目超纲,一片怨声载道中却丝毫不受影响,成绩优异地考上京都一所全国都叫得上号的大学,杨天卓这么担心倒不为过。我安慰他:“考上应该没问题,不过今年你考上,明年人家毕业,听着就有点惨。” “滚滚滚,就不能指望你说句好听话,你这个孤寡老人抱着古董机继续在家陈腐吧。”他急头白脸地说完挂电话倒是利索。 我丢了手机,用头拱拱枕头。杨天卓的电话让我想到自己,杨天卓他为了女朋友想去同一个城市,那我呢? 想去S市? 想去S市吗? 暂且……算吧。 我感觉自己在枕头里意外抓到了几点睡意,慌忙趁兴装睡,企盼赶紧睡着。 回笼觉十分不香甜,不舒坦。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不好。 梦里我不停地追一样东西,那玩意儿若隐若现地跑得极快,我在一条空荡荡的路上不停地赶,生怕自己稍微停一会会就看不到它了。周围雾气很重,跑着跑着最后到了一栋大楼下,我看到那东西上了楼,我也一层一层爬上去,爬到了顶楼边。看到那玩意儿仿佛是歇在楼边,我刚捋顺口气准备走过去,就见那东西从楼上跌下去,我想都没想也跟着跳了下去。强烈的失重感后没有血肉模糊,但痛感强烈,上下摸了摸发现自己断了一根手指,像被齐齐切断那样掉了。后来就不再受意识控制,我开始一遍一遍地爬上顶楼,再跳下来,又是断了一根手指,如此往复,十根手指完后,就成了手掌、小臂、大臂、肩膀……我想停下来,一开始自己追的东西都不知道去了哪,可做不到,我疼痛难忍却在不停地跑,不停地爬,不停的跳…… 我醒得时候还喘着粗气,手里攥着毯子一角很久才松开。 走到客厅看到爸妈在书房,餐桌上有炒好的面,还冒着热气,挂钟时针指向数字1。我木然地坐下,吃面的时候连筷子都拿不稳,这时候爸妈从书房走出来给我说了成绩。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分数的意义所在,也没意识到它的好坏,妈见我的样子,安慰地说:“今年整体分数偏低,没事,考得好着呢,能报所好学校。”她替我舀了汤接着说:“之前你说想去S市,一会儿吃完饭了看看志愿,你哥他们学校估计危险,不过没事,S市还有其他好学校。刚好你哥出国一年,等他回来了,你们俩估计还能同级。” 听到妈最后的话,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什么?” 妈看起来有点差异:“你哥不是说告诉你了?他报了一个项目,考试面试都通过了,出国交流学习一年到一年半。”说完妈把舀好的汤放在我面前:“哎,这都不重要,别管他。你现在快吃,吃完看看想报哪些学校。” 我又动了几筷子,直到坐在电脑前看学校往年录取分数时人都是麻木的。是最近没用脑子的缘故还是睡傻了,怎么两句话的信息量就让我运转不过来呢? 谁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我觉得就挺准。 夸父与日逐走。 又是这样的感觉,又一次最后一个知道许垚的消息。 薰华草,多好,朝生夕死;多苦,朝生夕死。 考得真是烂啊,这要是排名,在班里肯定垫底了。 世上要是能有“尚付”该多好,考试前让我吃一个,过目不忘。 妈坐在我旁边,一直在给我看S市的大学和专业,我看着报考指南密密麻麻的字,下意识按住了妈的手:“妈。”也许是我的动作太突然,她看向我的眼神中带了很明显的惊讶,除此之外,我还看见了化不开的担心。 她用眼神询问我怎么了,拍着我的手臂,轻柔地一下又一下。我望着妈,许垚和妈眉眼之间最像,我突然想到他过年去找我临走时说的话,当时没懂,现在一想,倒是很清楚:他在劝我别去。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想明白了,清楚的、不清楚的都想明白了,想通透了。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说:“不去S市了,我想留在这儿,留在你们身边。” ☆、第 35 章 我的瞌睡仿佛在我脑子里埋下了种子,从高考结束后,我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发呆。林琪来电话的时候我窝在沙发里装睡,电话铃响的时候吓我一跳,接通后听到她的声音更是惊悚。 我的天,这也太说话算话了吧,如今世道还有这么言而有信的人啊。 她还是直来直去的性格,在得到我记得她是谁的情况下,单刀直入问我报了哪所大学,我实话实说后,好巧不巧,她说和我同一所大学。 我的天。 开学报到那天在我们学院签到处见到了久候的林琪,军训被选进护卫队擎旗又碰上她是护旗手,所以后来进入校学生会后见到她了也不再感到意外。 行。 她成功地用出现率刷新了我的态度,在我对她随时随地冒出来的状态免疫以后,也习惯了她大大咧咧的性格,有时候在她发神经给不明真相的人说自己是我妹妹的时候也能陪着她演一演。在我又一次委婉试探她感情状态后,她暴起和我打了起来,我没料到她会动真格,我象征性躲了一下后就被捶了脸,劲儿挺大。 我弯腰趴着水池边止血,我每次流鼻血都很难止住,原来还害怕过自己会流血而亡。林琪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盯着我,在我瞄见厕所门口已经因为她而排起长队的时候,我抽了张纸,推她出去。 见大家如蒙大赦地鱼贯而入,我把纸扔进垃圾桶准备离开,林琪硬邦邦来了一句:“对不起。”我转身看她,她三步并两步走到我面前,“我知道你不会和我在一起,你也不用担心,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不用总强调这件事来打击我。”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眼前的人更让我觉得相似:之前没发觉,刚刚林琪着急抿起嘴的神态,跟许垚有八分像。 我甩了甩头,打断自己再次从别人身上找影子的做法:“我没有打击你,是我考虑不周,原以为直接问可能会伤人,对不起。那我以后不提了,走吧,去吃饭。” 当天有部门聚会,结束回学校的路上她拎着半瓶子啤酒凑过来问我喜欢的那个人追到了没,我愣了一下想到自己高中拒绝她的理由,想了想回答:“人家对我没意思,都逃出国去了。” 应该是我的答案取悦了她,林琪听完,顿时切换到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语气带着同情:“得,我喜欢你你不同意,你喜欢别人,人家没意思。天道好轮回,看谁饶过谁。”说完踢了踢蹲下的我:“哎你说,强扭的瓜万一要是甜呢,咱俩就是太讲究了。你就应该直接点,不要怂就是干,我呢,也应该办点啥和你硬扯上关系。” 本来因为乍一想到许垚还有点郁闷,被她这一句话说得我哭笑不得:“咱在外说话矜持点,什么办不办的。” 林琪今晚喝得不少,我也不知道她酒量怎么样,前面走的人已经在催我们俩赶上。她仰头喝完瓶里最后一口酒,笑意盈盈地冲我说:“今天月亮这么圆,许个愿吧!”也不等我回话,她就接着说:“我先来,我希望我早点碰见别人,别再喜欢你了。”一本正经地说完,气氛还没保持多久,她就当街唱起了《山路十八弯》,引得别人频频回头注视。 之前听人说白驹过隙这个词,还没什么大的体会,但大一上学期结束的时候突然就觉得时间还真的挺快。 林琪学得阿拉伯语,嘴里每天唔哩哇啦的念叨,一开始还因为新奇总和我炫耀,后来每个月的考试让她每天教室社团两头水深火热地跑来跑去,得空一碰面就和我抱怨生活不易。而我托专业的福,生活算是顺风顺水,人际不算太烂,成绩说得过去,活动多少也参加;睡了不少懒觉,打了想玩的游戏,看了无关痛痒的闲书。 期末复习的时候林琪说我比起高中那会儿像是变了,就在她开始打探我是不是因为那个心上人的缘故时,我把电脑和资料推到她面前让她先核对好这些参会名单再开小差吧。 我起身去饮水机接水,看着倒立地水桶中冒出巨大的水泡,“咕咚”一声让我想起了烟花。 很早以前我觉得自己要是见不到许垚绝对活不成,现在看来还是应了年幼无知那句话。 两年后,我选择留在校学生会,成功竞聘副主席,而林琪坐上了她一直想要的第一把交椅。 两年后,我开始认真考虑是要考研还是找工作。 两年后,妈在一个周五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机场接一下许垚。 当年走的时候说只有一年,谁知道许垚在那边待了两年。这要是在一所学校,回来安排他接着上大二的课程的话,还能叫我一声学长。 自从我大一考了驾照之后,家里类似这种接送工作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刚到机场停好车,林琪的电话就催命一样打过来了,我边往接机口走边给她汇报社团联谊的事情。 按说这次联谊不归我管,可谁知道林琪那丫头心里想着什么,最后硬是分配给了我。大概和她讲了安排,看到显示说许垚那架飞机已经到了,又跟她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我身旁有位老奶奶手里举着个大牌子,人群搡动让老人家有些站不稳,我伸手替老人挡了挡,老人转身言谢,寒暄过后她说来接自己从国外回来的孙女。不一会儿一个混血女孩站在我们面前,她先是欢欢喜喜地抱住了老奶奶,然后疑惑地抬头看我。弄清原委后那个女孩向我道谢,随后搀着老人走远。 真好,从小在国外长大,见了老人还是这么亲近,大概血浓于水就是这种感觉。我望着她们走远,然后一转过身就看见了许垚。 他一手拉着箱子,一手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身上穿了一件很旧的白短袖,领口泛着黄,上面还有扭扭曲曲的简笔画,在一拨衣着整齐甚至光鲜亮丽的人群中格外明显。 我向着他走了一步。 许垚胖了点,个子又长了,头发剪成了板寸,还变黑了。 他看见我却止了步子,这时有人从后面走过来和他道别,许垚一一回复,我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等着。有一个和许垚一起出来的男孩笑嘻嘻冲我走过来,自来熟地做自我介绍,说自己叫陈南,是许垚的舍友,以后说不定来找我玩,我礼貌点了点头报上自己的名字说好。 等许垚忙完走过来,我抬腕看了看表,抬头对他说:“走吧,刚好回家吃个午饭。” ☆、第 36 章 许垚视角 汽车朝家的方向开。 城市的发展你永远预想不到,日新月异的变化让我觉得有些怯意。机场也不例外,除了地理方位,在外包装上你很难再找到原来的痕迹,和我两年前走的时候大不相同。在国外总能听到国内飞速发展的消息,但真正看到以后,才让我知道这是巨变。 与其判断说是家的方向,不如说是林许在开。 我能参加这个项目算是负责老师的私心,按资质,我不够格,也不像陈南家里给开了后门。这两年在外面我跟得很吃力,没多少时间,再加上时差,我能打回家的电话屈指可数,可就这么寥寥无几的次数中林许永远是不在的。 绿灯亮起,林许放下手刹,挂档的右手手腕细得可怕。车技倒是不错,饭肯定没好好吃。他从小就馋嘴,在家的时候有妈按时做饭,这会儿上了大学,肯定野了。 刚才林许把车开出来,当着我的面把自己的手机甩在副驾驶座位上,站在车外看见的我顺从地松开了前门的门把,坐在了后排。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林许的一点侧脸和紧抿的唇角,颌角线条分明。在机场一出来就看到了他,穿了件圆领水绿色半袖,脸上戴了副墨镜,下巴尖得让人来气。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换种说法,就是尴尬。 我和林许之间垒了太多东西没有说明,我以为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哪还用得着着急贴标签,我以为只需要先等他明白过来,后事再议都完全来得及。可现在,该说清的没法讲,两年活生生的有期徒刑更让距离远了些,尴尬就这么无所忌惮的躺在我们之间,能看见彼此,想说上一句话却十足困难。其实我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对林许提“了解”都觉得羞愧,我不知道他有多生气,我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爱打篮球,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好的人际关系,我就连他现在拿了驾照会开车也都是不知道的。 自大盲目和为所欲为,把自己高估得一塌糊涂。 林许手机响了,他扶着方向盘侧头看了一眼,没理会,直到响第三回的时候他才靠边接起来,“嗯嗯”地胡乱点着头,一副应付差事的模样,最后他们约了晚上再说。 电话那端隐约溢出来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女孩。 熟悉的空虚不安感又从椎骨入侵,勾绕缠着攀爬而上。小时候总被吩咐在夜间照看林许,直接导致我的睡眠质量自那以后一直不高,有一点儿动静就会醒,醒来又很难再睡着。一开始在国外的时候,白天走在街上,听着完全不同的语言,看着异于家乡的风土人情,明显空落的归属感会在晚上袭来,强烈的迷茫困扰住了自己,竟徒生出了不知归往何处的脆弱感,有天晚上被梦惊醒,像被吞噬进了黑洞,忽视不掉的坐立不安。 这两年间我突然明白了林许小时候给我说的一个梦,那个时候的小林许努力组织着语言,希望我能好好听他说完话,他说他梦见自己进不了家门,隔着门板看到爸妈和我开开心心地吃饭聊天,却怎么也听不见他的拍门声,他手里拿着钥匙也无济于事,他特别害怕,还十分难过。我记得我当时听完只是拿遥控机器人一下子就岔开了小林许的注意力,当时我还不知道一个不算噩梦的梦有什么可难过的。 林许很快地挂了电话,车子启动前他又拨了个号码,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用着欢呼雀跃还带着点纯真的语气说:“妈,我和我哥已经在路上啦,一会儿就回去。”也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林许随手放下电话,松手刹的时候,通过内后视镜挑着眉看我。高低眉显示出他所想传达的疑惑和不屑,动作虽然生涩,但不可否认的帅气。 我装作无意地问他:“谁啊?” 林许打着方向,语气尖锐嘲讽:“你别是连‘妈’都听不懂了吧?” “我说前面打了好几个的那个。” 林许目视前方开着车,像没听见一样,过了几秒,给了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朋友。” 面前的人和想念里的不一样,他的确变了些:浸润了独属于家的气息,百无禁忌的张扬,潇洒刺激却又慢条斯理,一抬眼一低眉的耀眼生气,鲜活而计较。 我感觉到生命力在身体里流窜,并且无耻地为之起了生理反应。 ☆、第 37 章 提起林许,怎么能说得清呢? 四岁,他是四岁那年进的家门,当时我在干什么?记不得了。 一开始,爸妈不停地告诉我要让着他,这成功地激起了我的占有欲,凭什么?我极其讨厌这个闷声不吭却一来就分走我一半卧室的小屁孩,但就算我每天冷脸对他,他就像没感觉到一样成天跟着我,唯唯诺诺地喊哥哥,就因为他,让我在院子里都没法和别人好好玩,也帮不上什么忙,烦死了。 当时我们几个小孩在院子里边骑车边手拿树枝假装打仗,我是敌军,马上就要追上对方攻破堡垒了,眼看胜利在望,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林许却莫名其妙摔倒了。我当时正忙着玩,压根不想管他,草草看了他一眼,就准备再往前冲。这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许垚你弟流血了。”我半信半疑地说:“你别骗我。”发现一起玩的人表情不像作假,这才回头。林许保持趴在地上的动作还没起来,却看见血从他脸那儿流出来。 大家没人敢上前,有人小心的提议说去叫家长吧,我本来磨磨蹭蹭不愿意动,想着都是男孩儿,又不是没摔过,但看到林许趴在地上好久了都没动静,血却一直往外流,我才撒丫子叫着跑回家。等我带着妈来,林许已经自己坐起来了,一副傻了吧唧的样子,脸上的血混着土乱涂了一脸,看着真吓人,本来一起玩的那些人都跑了,就剩林许一个人懵懵地呆在原地。 那次的事情我记忆犹新,为此我不仅挨了我爸的打,而且被我妈要求倒背《弟子规》,随之附送的还有“禁闭”。暑假把我关在家里不准我去玩,这于我而言,可是大事情,因为这事儿,我在暴怒之中顶嘴,眼看差点儿又挨一顿揍,在我爸手扬起来那一刻,林许极给面子的哭了出来,这顿打后来就作罢了。 不过,也是那个暑假,我发现这个闷油瓶一样还软乎乎的家伙挺好玩,再加上林许他小时候特别听我的,极大满足了我那颗不懂事的自尊心。 男生呗,又那么小,现在想想屁都不懂。 我最烦每年过年去串亲戚,在别人家我又不能放开玩,再要遇上那些比我小的,我连看电视都得让着他们,而且我听到一些大人在背地里对林许指指点点的,虽然不太懂他们嘴里小声说的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但绝对不是好话,真讨厌。 这个时候林许一般都一个人待在不起眼的小角落,或者一个小房子里,特别傻,万一有大人说话逗他玩,他连开口都不会。看不惯他那么无措的样子,就只能我去救他。 我真是从他小时候就操心。他动不动就感冒发烧,跟个病包子一样不说,还特别习惯撒谎。有一次,他进家门的时候脸色煞白,蔫蔫地放了书包,窝进沙发,问他哪不舒服他只支支吾吾。我干脆走过去试他额头的温度,热得烫手,林许还一个劲说自己没事,我当时就慌了,按电话键的手都是抖的,等给妈打完电话再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发现林许居然哭了。 林许懂事后很少哭,他性子倔,很早把“眼泪不能解决问题”奉为真理,对那些一哭二闹的同龄小孩儿嗤之以鼻,输了准备很久的奥数比赛他没哭,早先学架子鼓磨破手指流血不止的时候他没哭,因为瘦小和别人在球场上争篮板被撞倒的时候他也没哭。 当时我一手拿着湿毛巾一手给他擦眼泪,可不管我怎么哄他都不停,就那么闭着眼睛一直掉眼泪,也不出声。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林许惨白的脸,睫毛被眼泪凝成一簇一簇的,鬓角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也被濡湿了紧贴在脸上,手攥成拳头护在自己胸前,杠得死紧。我背他下了楼他还在哭,问话也不回答,只一味流眼泪。等到医院打了肌肉针,又挂上吊瓶之后眼睛里那阀门才关上。 我那天当真是被林许哭怕了,后来陪着坐在他身旁,目不转睛,生怕他要什么被我错过了。林许睁眼的时候眼仁湿漉漉的,眼泡也肿着,下眼脸上血丝很明显,他伸手自己揉眼睛,嘴里不知道嘟嚷些什么,见我追着问,才小声不情不愿地说:“不喜欢你跟着来医院。”一句话说得不明不白,后来无意间看到林许自己写的周记才知道,他是因为怕我反感他总去医院才哭的。 你看,真傻。 林许长着长着,抽条了,嘴甜了,唇红齿白的,人见人夸。他总是乐呵呵傻兮兮,永远一副好脾气好欺负的样子,同龄小孩儿都正护食儿争地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抢,他唇角生得上翘,无故都添了一份开心的模样。但我最怕他这一点,什么事都往心里藏,什么委屈都敢自己扛,尤其长大之后有自己想法了更不让人省心,大人面前软绵绵的像个兔子,你压根想不到他心里动什么念头。最初林许常用最直接的暴力解决来摆平自己心里的不痛快,他从小就没少打架,但还是不乏有人对林许本质的认知有偏差,可他们后来也因为自己当时的嚣张气焰和有眼无珠而懊悔不已。 也许人随着长大也都会变得有眼力见,林许也开始有了良好的社交,他那副超乎年龄的为人态度更是越长越招那些女孩子喜欢。好吧,我也承认他好看,可哪儿能吸引来那么多人,连我们年级的一些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大家心思难道不要放在学习上么?而且林许在这上面每次都跟个傻子一样手足无措,丝毫没有和我耍赖时的机灵劲,得空还要嘲讽我拒绝女孩无情无义。有一回我等他放学,听到女孩和他说什么一辈子啥玩意的,明明还是个小屁孩,什么要死要活的。 林许远没他表面上那么好说话,念旧情、认死理,而且越长越在我跟前不听话,举个简单例子,他喜欢喝某个牌子的草莓牛奶,后来厂家合并,换了包装和名称,他就不乐意,总说味道不对了,硬生生拖了好久,才肯勉强换纯奶喝。只要是能反驳的问题,基本没有不和我顶嘴的,就像个骗子一样,谎话随口就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从他嘴里能听到的实话少之又少,多年和他相处的经验告诉我,他的话,最多信一半。 反正是一身的毛病,不过大都无关痛痒,我也唠叨习惯了。 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老赵,东北人,特别能唠叨:天冷加衣,外出带伞,记得吃饭,准时签到……每天早上起来边刷牙边和我们一件一件口齿不清的叨叨今天要做的事情,到了期中期末考试的时候,他能和我们确认三遍考试要带好学生证和笔。 陈南,我俩初中同学,意外地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寝室,小时候打游戏的时候总被他爸唠叨,后来只要一听见这种持续长久内容单一的话就条件反射的难受,他深受其扰,却不忍伤了老赵的心,趁着聚餐醉酒骂过老赵一两回,也就没有然后了。 有一次陈南痛苦的说幸亏我不唠叨,不然他人生就真是灰暗了,听完他的话,我画着结构图随口回了句:“你怎么知道我不唠叨?我挺唠叨的。”等到后来陈南见过几次我和林许相处后,知道我所言非虚,再说起来这事,陈南还说我内心享受。 我享受?开玩笑。 ☆、第 38 章 我回来的这个日子正巧要赶上林许二十岁生日。 我在时间的把量上一向不如林许敏感,不论是年月日的计算抑或是二十四小时的估计,我都很迟钝,出了一趟国,一晃神再回国,这小不点儿竟然二十了。 二十是个什么样的年纪:是过于迷茫而暂停思考,还是初生牛犊什么都想;是刚刚冒出大胆想法并勇于实现,还是安于现状打算脚踏实地。 我不知道,并且也忘了自己二十岁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不论哪种,都挺好。 他能开心就好。 小时候的林许特别喜欢过生日,我真搞不懂他怎么会有那么大执念,也不知道是听了什么谣传,说生日愿望是最准确的,每年自己许愿许得郑重其事不说,还要捎带上我,有一次的生日愿望居然还是快快长大,这种一直发生着的事情还要一本正经地许成愿望,当时听他说完,我觉得傻透了。 每年生日蛋糕必不可少。他爱吃甜食,对蛋糕样式要求也高,后来陪他去蛋糕店的这个工作就全权撂给了我。这小家伙每年给自己挑蛋糕时完全是个孩子,一个将近一米八的男孩儿为了自己蛋糕上没法堆出喜欢的奶油造型而认真地生气撅嘴,次次都不厌其烦的和店员确定是要多加一层水果还是上面再添几块大巧克力。虽说林许这个样子,但每年陪他坐在蛋糕店里的几个小时却是我最有实感他又要长大的时间。 他小升初那一年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拿到了我们省所谓的名校录取通知,以过生日为名义,家里面专门在饭店里给他办了场小规模的升学宴。我看着林许吹蜡烛许愿的时候眼神还清澄明亮,可转眼就散了个干净,前一秒还天真无欺,伴着专属于奶油的香甜味道,那股纯粹无影无踪,直到看着他游刃有余打着圆场,端着酒杯笑意盈盈穿梭在不认识的亲戚间时,我意识到,他愿望达成了。 我后来也在想,为什么那么些年自己没有看到烛光后他的脸庞愈加清俊英朗,没有看到切蛋糕时他的笑容保持得越来越短,没有看到就算是挑了很久的蛋糕他也吃不了几口,为什么只单单依靠那几个小时才能平生出了几分忧愁。 在接受“他长大了”这个信息上,我一直表现的过于迟缓,并且有些拒绝。 本想陪着他过这个二十岁生日,可回国的隔天我必须回学校办手续,不得延误。 林许依旧大气通透,保持着在机场接我的态度,在爸妈面前假装闹了一些小别扭,然后又不在意地表示让我先忙自己的。 林许记仇,你不能听他嘴里怎么和你说没关系,他在心里一码归一码,划得门清。我订了他生日那天就飞回的机票,企图挽救一下。当时林许一定在生气,他生气的时候说话之前会不经意咬一下后槽牙,速度很快,你能看到骤然凸起的咬肌和紧绷的下颌。 这都是经验之谈。 年幼无知的我曾经踩了很多雷点,有一次答应陪他吃饭,结果班主任临时派我和学委出去给艺术节买东西,我就给林许打电话说自己去不了了,天地良心,他当时真的没什么反应,还在电话那头提醒我注意安全,我信了,不过自那之后他再也不肯和我单独出去吃饭了;原来他给我送过一个模型,我没留神被陈南给顺走了,那货还专门打电话道谢,话说得不清不楚,导致林许一直误会是我送给别人的,也装作不在意地从不听我解释,自那之后再没送过我任何东西;他之前问我要一幅他自己的画像,但奈何我技拙,总画不出我心里的模样,就给他说要再改改,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这事情也就是随口一提,在我很认真去改那幅画的时候,我一个同学的乐队外出表演缺个人,我就去问他能不能帮帮忙,他拿走了表演曲目,却在临到表演前一天给我说他不想去了,幸亏当时乐队原来的鼓手回来了,表演才没出岔子,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画像那事他生气了。 唉,这小家伙。 ☆、第 39 章 到家已经是当天的下午五点,妈给我说林许回学校去了。虽说是一个城市,但林许他们学校的新校区得从市区开始向南跨两个区才能到,我坐在公交车上,揉着因为时差和奔波造成的酸胀太阳穴,合着眼也晕得慌。 我上一次坐这么久的公交也是因为去看林许,是在他高三的时候,我还记得他那天从远处急冲冲跑过来,到近处了却又刻意放慢脚步端着姿态。林许高中那两年个子长高了不少,也开始学着像个大人一样真正操心别人,我想听他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可以,一路和他一起在那个补习学校里乱逛,他的声音浸在夜色里多了一份温驯,在我耳边给我讲学校里发生的故事,他有时说话带着一两声小鼻音,乖惨了。 公交坐到终点站,在他们学校正门口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没接。 我果然丧失了打通他电话的权利。 进了校门沿着往里走看见了主路上拉起了横幅,一路上也都是宣传海报,他们学校今天搞五大社团联合晚会,站定随意浏览了一下打算离开时被下方的节目单吸引,精彩预告里黑体加粗印了林许的名字和照片。 晚会六点写着开始,现在已经进行了一阵,找了一个人问了方向,我匆忙向他们的报告厅赶去,从后门绕进去准备找位置坐,无意间看到了旁边等候室里坐着的林许,他像一个坐在那里的异类,大家脸上带着妆,提着裙摆拽着西装,人人精致而忙碌,皮鞋在木板上蹬蹬作响。木质大门开开合合,独自坐在角落的他就显得格外安静,有人进去催场,站在门口拿着节目单不停高喊,我看他闭上眼,把自己身上的运动裤向上拽了拽,没等我继续看下去,就被工作人员以会场秩序为由请到了角落的观众席。 报告厅几乎坐满了,当我抻着脖子也看不见等候室的门边的时候,我放弃了。坐正身子询问身旁站着的女孩儿节目进度,那姑娘十分热情,毫无芥蒂地把手机拿给我看最新电子版节目宣传单,边给我指上面林许的照片边说:“我们校会副主席今天要唱歌哦,这里好多人都是为了这个来的!” 我拿着那张照片满心欢喜,电子版要比刚刚海报清楚很多,照片里他拿礼物遮了半张脸,修剪过的鬓角恰到好处露出耳朵,刘海被拨向一旁,眉毛打斜刺出,在山根那儿收了势,又被带水儿的小鹿眼一搅,加上笑出来的酒窝,整个人看着甜滋滋的,可真是好看呐。 眼睫毛真长。 没顾上理会身旁女孩儿介绍他们副主席当年校歌赛功绩的话,我看着照片,手指不自觉在眼睛那儿点了放大,可当放大之后,又赶忙缩小,不想再看了。为什么不呢,照片中的林许真的十足好看,可是在当我看到他瞳孔里倒映出的相机,当我无法忽视他眼睛深处的空洞,当我缓缓送回手机时,我心里疼。 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这一场演出让我见到了他唱情歌的样子,他原来说情歌艳俗,他不喜欢。在主持人情歌小王子的串场中林许拎着一把高脚凳上了台,随意的穿着并没有影响他在舞台上的光芒,因为他的上台,我周围瞬间炸响,欢呼声不断。他只要了一盏追光,在光打下来的时候,他向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我猜他闭了眼睛。 他选了一首老歌,歌词里肝肠寸断,我记得他原来说这首歌可以排为矫情榜首。林许把手搭在膝盖上,姿态随意地坐在中央,当唱到“爱让悬崖变平地,生出森林”时旁边有人哭了出来,我再将目光投回舞台时,看到他在笑,笑得像听了一个笑话,像做了一场美梦。 ☆、第 40 章 在他唱完之前,我就离开了座位,多在那里待一秒钟我都觉得难受,出去后听到他在重复副歌部分,林许的声音干净通透,高音完美地烫在我心口,我不由地跟着他的声音一激灵。 乱转了一会儿打算找个地方等他结束的时候,意外收到了他的短信:“在忙,怎么了?”我停下脚步回复:“我在你们学校。”看着提示变成已发送,往前还没走几步,林许就回复了:“食堂等我。” 他们学校的食堂在整个校区的最中央,很好找,我在那儿等他的时候有一个女孩走过来请我参加活动,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之后,希望能加一下我的QQ好友。我不太清楚现在国内大学里面搞活动的方式,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要加QQ,正想拿自己非本校学生为理由来拒绝时,林许的声音就在我身后响起了。 “同学,哪个部门的,校会什么时候搞这种活动了?”林许还是刚刚那一身运动装,慢条斯理从后面走上前,站在我边上。那女孩见到林许,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脸红地说了句抱歉便走了。 林许也不看我,撂下一句:“长这张脸除了招惹别人还有什么”就径直进了食堂。我赶忙追上去问他:“你晚上还有事吗?” “学生会开会。” “大会吗?” “干部会,商量些事。”说话间林许买了份拌面,就近找了空桌子坐下来开始吃。 拌面看着成色不错,放足了蔬菜,上面还浇了花生碎,林许吃得一刻不停,就连自己一直不爱吃的西兰花也只是夹起来看了看就嚼得飞快。我坐在对面盯了他一会儿,想了想自己下午出家门时厨房里中午剩菜的量,拿起他刚给我的饭卡,环视了一圈后起身。 等我端了碗小米粥朝回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林许一边揉着胃一边低着头玩手机,饭摆在面前,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察觉到有人靠近,林许慌忙去抓筷子营造假象,胡乱夹了一口飞快地塞进嘴里。 我把粥放到他面前,递了把勺子给他,然后把那碗面拉到自己跟前,搅了几下,刚夹起来一筷子面还没等送到嘴里,就被伸手夺过,几滴酱汁也因此溅在我脸上。 我擦掉脸上的东西,拍掉他的爪子,再次把他刚刚扔进碗里的勺子拿起来递给他:“喝粥。” 林许冲我瞪眼:“我今天就要吃面,长寿面,你管我。” 我舀了一勺粥放在林许嘴边,他还是继续瞪我,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得以放软了声音:“乖。” 林许冷笑:“您哄孩子呢?” 这个表情实在不适合林许。举着勺子胳膊有点酸,我垂眼放下勺子,把勺把儿转向他,又把粥向他面前推了推,收回手以后,我上上下下看了看林许:“今天中午吃得不少,再一下子吃这么多会不舒服。晚上吃得多了自己难受,别拿吃饭赌气,喝点儿粥,可以的话,去操场走走,消消食。” 林许别过头,沉着脸,偷瞟我一眼,我假装自己没看见他瘪嘴,继续大口吃着面,他吸哩呼噜喝完粥,瞧了瞧手机,飞快站起身:“去开会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极不情愿地说了句:“在教学楼A101。” ☆、第 41 章 林许他们学校秉承的中外合作办学理念,从大门到教学楼建筑一体都是西式风格,校园规划格局精巧,大有中式园林风采,有些路看着走不过去,实则四通八达。 本来想去找林许,可奈何出食堂我走错了方向,绕去了他们后操场那一块。拉了个人重新问了一下方向,往那边走的时候不禁吐槽学校晚间照明,可能是这阵子睡眠不足的原因,这黑黢黢地我什么也看不到,摸着走的同时还被狼狈地绊了一跤。 好不容易看到楼体的A字标示,晚上的教学楼里很安静,跨进楼门后听到林许的声音更是给人安慰,我沿着走廊快走几步,隐约听着他像在说没有什么事就散了吧。 循着光源,我走到一楼唯一一个亮了灯的教室,站在后门从小窗看进去,林许正做在长桌最前端,灯光从头顶照下来时显得他愈发像一只白云精。他低头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起身时,一个穿着黑色小礼服的女孩突然从前门进去,把蛋糕搁在桌上,笑意盈盈站在林许旁边。 我虽然听不到那女孩说了什么,但应该有句是生日快乐。 林许停住,复又笑开,看着确实真诚而惊喜。看见他笑,我本来也在笑,可在注意到他身侧的右手食指僵硬翘着时,我的右眼皮莫名跳了一下,他搞不清楚状况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时候就是这样,他把这叫紧张转移法。 我的眼皮跳个不停,在国外那两年,带队的合作导师有一个学服装设计的女儿,每到周末休息的时候,那女孩就抱着自己的电脑和图纸到导师公寓里去,不管听不听的懂,她都会给父亲讲自己的设计构想。如果在公寓里碰巧遇到我们这些学生,她也是一个不放过,趁空闲时强制要求我们一堆被实验数据和调查报告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跟她探讨更折磨我们的面料色卡和潮流细节。有一次课余说到自己的女儿,那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用蹩脚的中文对我们抱怨:“没办法。”只是没一个人回应他,因为他的语气无奈而宠溺,太没有可信度。 托那位小公主的福,我认出了不远处这条价值不菲的裙子,颜色虽是黑色,裁剪却极为讨巧,不会乍眼的同时也不失俏皮,外加散在背后的披肩发,看似不经意,但显然是精心打扮一番的成果。 心里浮出一种尖锐的刺痛和扭曲的满足感,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竟有种看电影的错觉,情节生动感人,男主角和女主角意外的登对,那个词怎么说,郎才女貌? 对,郎才女貌。 有只虫子也来寻觅光源,可能是没找到路,他霸道地抢占了我的玻璃。不能忍受自己的视线受阻,我抬手擦了擦,可本来挺干净的玻璃越擦越脏,低头就看见自己刚才摸着走过来蹭了一手心的墙灰。 好脏。 教室里的人唱起了生日快乐歌,林许吹了蜡烛之后,本来站在他身侧的女孩突然轻轻抱住了他,从我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林许完全惊愕的正脸,教室里的人鼓掌、吹口哨,这时候我的右眼皮又猛跳了一下。 我默默后退一步,离开了那儿。 回去的路异常得黑,我无端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一件事:高二的时候林许就故作轻松地问过我大学想去哪个城市,当时正在公园散步,还没决定的我没有回答,他听完,只是随意把自己靠在栏杆上,目光浅浅地洒在远处,阳光将他的睫毛换了个颜色,松垮的校服罩在身上很好地中和了他消瘦的肩胛,他当时说你去哪我就去哪。整个人柔软而坚毅,通透而顽固,像一抹光。 这儿可太黑了。 我觉得自己完全瞎了,扶着墙也迈不动步子,手忙脚乱地想拿手机给自己照照明,却也失手摔了出去,蹲着摸到之后死死攥在手里,一刻都不想撒手,捏得那块金属泛烫才停。 ☆、第 42 章 林许是跑来的,气喘吁吁地一看见我就问:“你手机呢?” 这时的我已经又坐在了食堂,把刚摔了一下的那个玩意摆到他面前,认命似的说:“坏了。” 他只扫了手机一眼,就又盯着我,顺了口气,自顾自坐到我面前,话里没了刚才的怒气,却带上了不安,皱着眉问我:“你刚是不是去……” 我适时打断了他的话,伸手轻按住他的眉心:“别皱眉头。” 林许向后仰着身子躲掉了我的手,并不接受话题被岔开,仍是一脸质疑。 我又重复了一遍:“手机刚摔到地上了。” 林许一字一顿又问了一遍:“去哪儿了?” 他头发鬓角末端挂了一小点儿奶油,被汗湿的刘海有些贴在额头上,眉眼都带了棱角,像个小男子汉,可我为什么总觉得他长不大?你看现在就是,耳廓尖泛着红,和小时候一样,每次运动完总耳朵尖红。我本想给他把那块奶油擦了,侧了侧身子,手还没抬起来,就看见他脖子上被那女孩刚抱过的地方染了一抹属于化妆品的红,颜色不深,但极为刺眼。 算起来,这好像是我第二次在林许身上发现这种东西。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林许疑惑地碰了碰自己的鬓角,看到手上擦到的奶油之后,把手飞快地藏起来,有些刻意地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我到食堂角落的小商店去买了包湿巾,回来抽了一张给他,林许朝后面躲着,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弄掉了。” 我指了指他脖子那一块。 应该是我的目光太真诚,虽然半信半疑,林许还是把纸巾拿了过去,草草擦了擦自己的脖子,看到湿巾上的红色后,再也没问我任何问题。 宿舍楼我进不去,从食堂出来林许就直接领我去了学校外面,小旅馆标间收拾的还算干净,林许好像也没打算再回学校,一进屋他就到卫生间去洗澡了,也许是太累了,等林许踢我小腿肚子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躺在床上睡了多久,不过他洗澡快,应该也没多久。 林许用还带着水汽的下巴撇了撇,意思我可以去洗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想去找个什么东西给他把头发弄干,结果就见林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已经拎了吹风机在自己找插座了。 林许原来总是担着一颗湿漉漉的头就睡觉,我总唠叨他,每次洗完澡睡觉之前还总不放心地去看他把头发弄干没有,有时候也会给他擦头发,以前希望他能长点记性,现在却觉得他不长也挺好。 这一瞬间,是我回国以来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点什么。 林许看见我的动作,大概以为自己没有听到,特意关了吹风机,睁大眼睛,歪头疑惑的让我再说一遍。我藏起表情,说自己没说话,还走过去替他把吹风机重新打开。 挺好的,这样挺好的。 这不是一直以来你希望他改正的吗,不好吗? 挺好的。 等我洗出来时,林许正在打电话。 本以为,他打电话我不知道做什么很尴尬,但没想到他挂了电话更是尴尬。 我俩相对无言,沉默了许久,还是林许开口说:“睡吧。” 林许睡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关了灯我能听见他的呼吸,起伏平稳。黑暗让人恍惚,不知道谁把夜色比作水,真妙,那种无孔不入的熨帖和穿梭指缝的安稳,仿佛我旁边躺的,还是那个晚上做噩梦会哭的小林许。 听着空调机箱震动的声音,借窗外的光线我看了眼表:“23:59”。 我开口叫了林许,他闷声嗯了一声。 “生日快乐。”我说,“20岁了,生日快乐。” ☆、第 43 章 我蛮讨厌自己的性格:顾虑太多,自恃过高,矛盾万分。尤其是“喜欢林许”这件事上,我一度厌恶自己到极点。 我不怎么喜欢和女孩子打交道,原来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同一栋楼有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老爱跑来和我们一起玩,穿着纱裙小皮鞋,打扮的一点都不像出来玩的,更何况大家也玩不到一起去,稍微磕了摔了就哭,都不知道凑什么热闹。不过我妈挺喜欢人家,只要一见那小姑娘就想抱抱人家,老说人家长得漂亮什么的。 漂亮吗?没觉得。 后来上了学,评选班花总是最有仪式感的事情,我记得自己当时是随便指了一个人,不过最后选定的那个人,也没见有多漂亮。在好看这一方面,我反而一直觉得林许就挺好,白白净净,小小的软软的,多好哇。不过显然,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这么觉得,所以在一个哥们悄声告诉我说他喜欢林许并加了一句粗鄙的欲求时,我一拳就打了上去。 火从心起。 那次之后我逮着机会就盯着林许看,碍于当时并没有建立系统的审美观,而且林许当时刚升初一,完全还是一副小学生的样子,蹙着脸问我有事吗。我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只能摆摆手走了,把原因归结为他们大概还没有见到漂亮的女孩子。 我初三毕业那一年模考结束,一帮子人出去玩,正唱着歌,班里一女孩突然冲着麦克风喊喜欢我,刚巧曲终,我把麦递给别人,对女孩摇头说抱歉。后来怎么样收场的我忘了,不过我记得当时一堆人起哄都问我喜欢谁,理想型什么样,我本想说没有,我这么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我这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人,但还没张嘴,林许的脸却浮现在脑海。 咦?这有什么不对吧。 那天晚上晕乎乎地回家,我妈让我把牛奶给林许送进卧室去,我也没敲门,推门的时候他正在换衣服,听见门响飞快地套了睡衣,回头一看是我,立马很嫌弃地说:“怎么不敲门?” 我把杯子放到他桌上,靠着他衣柜,敲了敲自己的头。林许身上也白,刚那么一晃,头疼。 他绕过来拿杯子,身上有沐浴露蓬松的香味,上下看了看我:“喝酒了?你不能喝就别喝。” 林许的个子一直长的很慢,但这总打击不了他和我比身高的信念。他很努力的做各种运动,牛奶什么各种补充营养的东西都不落下,见他吃这些,妈也高兴,基本是他要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可这小家伙见吃不见长,高也不长,胖也不长。 我盯着他的发旋,吐槽了句:“你喝奶是不是只长了颜色。” 他刚好仰头喝最后一口,喉结还不明显,脖子扬起能隐约看见血管,佯怒推一把让我起开,临出房门回头冲我吐舌头。 啊,我这头,更疼了。 第一次梦遗中模糊的人影打醒了我,让我从那种温水煮青蛙的习惯中警觉,重新打量起自己对林许的心思。当时的年纪连拯救地球每天都要沉痛思考一下,在这件事情上中二病也犯得很及时。 一头撞进了刚熟的少年情思,懵懂却又十分清晰的感受到了悸动,充盈不已的同时也难言苦涩。 我觉得如果自己真是喜欢林许,那这就成了问题,哪哪都是问题。 林许在喜不喜欢这个问题上开窍不早,我嘲笑他的时候也在暗暗嫉妒那些女孩子可以光明正大冲他表白。有一次晚上替他接了电话,那头一个女孩子又在说喜欢他,还想给他送礼物,我当时没管住自己,直接告诉电话那头林许有喜欢的人了。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我其实最担心的还是林许认不清。 他很小就清楚自己和这个家没有血缘关系,因为陪伴时间这一点原因,无形让林许对我有一种无条件的妥协和依赖,也凭着这股子陪伴,我偷奸耍滑在他旁边待了这么多年。我能察觉到林许的情感,但我总怕他把两种不同的感情搞混了。 喜欢和依赖是不一样的,我太想要一种对等的感情陪伴,同时也顾虑是因为自己的陪伴妨碍了他的判断,我不禁一次怀疑是不是自己看林许看得太紧了而影响了他。 我尽一切能力,用自己方式想对他好。 我总想着等等,再等等,等再明朗一些,等他再长大一些。 有这些心理想法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只比他大一岁,也并没有多少见识,现在想想,不过是仗着“他不会喜欢上别人”的轻佻念头。 我忘了,这世界,林许除了我,还可以有很多人。 ☆、第 44 章 马上要放暑假了,最近的课缺不得,不然漏下哪章重点可了不得。林许第二天早上八点有课,可他七点半了还在车站坚持陪我等公交。我看着距大门口相去甚远的教学楼,不自觉又催了他几次去上课,他只拿一句地主之谊就打发了我。 公交来的时候他向远处指了指,我排队的时候林许还在原地站着,等上车之后想对他再摆摆手时,却意外看见他已经走出好远。随着公交车开动,原本就小的背影变得更模糊,默默放下自己已经半抬起来的手,知道林许一次头都没有回。 当年他高三也是大半夜坚持要出学校送我,我不忍心他大冬天还要一个人孤零零走回学校,就趁他进传达室接电话的时候走了。走之前我敲了玻璃,但他没抬头,想着也和林许说过了,就直接拔腿走了。都已经走到路口,要拐弯时瞥见一个人影在他们校门口立着,当时也没往心里去。 现在想想,当时够蠢。 那天之后我还是打不通林许的电话,在家也左右等不到人,正打算要不要再去学校找人的时候被我妈告知他去支教了。 啊? 托人问清林许在哪儿支教费了一番功夫,妈说林许很早就和她报备了,算起来的话,人已经走了两天了。我本以为他是参与院里面的志愿活动,没想到是学校几大社团联合组织,他作为社团领队和学生会一起去了。 不错,很不错,的确是长本事了。 他们去的那个小县城极为偏远,偏远到我下了长途汽车搭了三轮最后还要问路翻土坡的程度。路上碰到一位大叔拉板车,东西又多,上坡路还不好走,我从后面搭了把手,大叔知道我的目的地后,很热情地把我领到了那个地方唯一的一所小学。 一进校门就看见了林许,他正在操场上和一帮小孩玩老鹰捉小鸡,小孩儿一个拉一个,拽得紧紧的藏在他身后,左右移动间把队伍甩成一个长长的S型,林许双臂伸展,作势要和对面的老鹰一搏到底,眉宇间不经修饰的少年意气此刻沾了浓重的孩子气。 我没来得及叫他,就被人当作学弟给拉走干活了,等我挪完书再回到操场的时候,看见他们换了游戏。 林许蒙着眼睛在操场中间抓人,小不点儿们分散地躲开,他一边在空里乱抓着一边放话让小朋友注意,不过并没有什么威慑作用,有几个调皮的还大胆地跑去戳一下林许就跑,故意引得他往错误方向跑,看他扑空然后躲起来笑。 当时天色已经暗了,我瞧见林许自己偷偷把眼罩扯了一个小缝往外瞄,我斜前方蹲了一个小男孩,距离他也挺近的。林许应该是看准他了,迈着步子就往这边来,小男孩一见林许朝自己走过来,立马就跑,但大概是蹲久了,小朋友一起身就摔了,我赶紧上手去扶,还没等自己站稳那好胜的小不点就溜了,紧接着林许就按住我的肩,乐得大喊抓到了抓到了。 我先他一步摘掉他的眼罩,看着他诧异的神情,一双鹿眼睁得浑圆,嘴也因为吃惊微微张开,身上带着运动的汗气,模样实在可爱到不行,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后脑勺:“傻子。” ☆、第 45 章 林许走在前面领我去宿舍,刚才短暂的惊愕过后,他又变成了那副处事不惊的模样。他把我安置在他们那个屋,房门打开的时候一股泡面味扑面而来,他先我一步走进去收拾着桌子上乱堆的垃圾食品,宿舍里摆的是最原始的架子床,粗粝的木板,铺床时能蹿出几只细小的虫子。 林许指了一张下铺的空床让我收拾后,紧接着就出门说去找老师商量些事情。等我不知道睡了几觉被冻醒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看着挺晚的了。 林许还没回来。 我揉了揉额头,推门出去的那一下闻到了淡淡的烟味。黑暗中,乍一眼,人和背景色相融,我隐约看见林许靠在土墙上,刚睡醒的视觉昏聩,那明明灭灭的烟头倒是清楚,一小撮红被夹在林许指缝,看得我心里抽疼。 自己十五、六岁那一阵叛逆期,偷摸地学了抽烟,被林许撞见后,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他不要告状。那一阵每天放学和别人去台球厅里玩几局,抽着烟,转着杆,学各种手段,说各种浑话,拜了一帮把子,觉得自己□□得不可一世,最后等烟味散差不多了回家,再用晚自习之类的理由搪塞一下。 有一次林许收了晾好的衣服给我送进卧室,当时我正趴在窗口抽烟,回头看见他闻到烟味时皱住的眉头,掐灭了烟望着他放下衣服。林许看了看我,屏息飞快说了句爸妈在客厅,就闪身出去了,那一阵林许再没进过我卧室,也就没再有机会让我把他做的那串风铃卸下来,我也落得个清闲。 要不是喜欢他,谁会挂啊。 后来他支原体感染,吃着药还反反复复好不了,没办法连续挂了一个多礼拜吊瓶,每天放了学,我就陪他一起去医院,有时候趁他写完作业睡着,我就跑去走廊抽根烟,再回去身上难免带了烟气,林许本就睡得不踏实,结果我刚一靠近,他就猛地开始咳嗽,声音撕心裂肺,脸都涨红了,睁开眼目无焦距,也不知道他看什么,只一眼就又很快地闭上了。 那一个多礼拜我再没敢碰烟,最后等林许好了,烟也就不再抽了。 看着眼前的人,我紧了紧拳头,朝他走过去,应该是听见动静,林许向我的方向转了转头。随着适应黑暗,距离缩短,我看清了他的轮廓,头发刚被剪过,整张脸因为肤色的原因在这里显得分明。他抬眼见是我,咧嘴一笑,掏出烟盒很真诚地问我:“抽吗?” 我摇摇头,向前一步,也和他一样靠着,偏过头问他:“怎么不进屋?” 林许抽完最后一口,反手将烟头捻在墙上,说:“看星星。”他吁出一口烟雾,一句看星星说的满是沧桑,像烟草叶一样皱巴巴的,我侧头看林许,他微低着头,眼睛闭着,并不太想和我说话的样子。 “小时候碰见的流星,你还记得吗?”他突然发话让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赶忙说记得。 当时一家人出去旅游,正赶上当地是最佳流星观赏点,林许特别期待,当时还学身旁小姑娘的样子像模像样地许了个愿,我还嘲笑他来着。“据说这儿也老能看到流星。可惜,这一阵总没有。”林许还是没睁眼,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发旋处有一缕碎发被风吹地倒了一个边。 “我这几年有时候就在想,自己为什么总会喜欢这种容易消失的东西,烟花和流星还挺像的,不过流星许愿真的挺灵。”这是林许第一次和我说起这件事,像是想到什么一样,他突然笑了,抬头扬起嘴角,看着却不是开心,“当时学校刚体检完,发现自己血型和爸妈不一样,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揣着个‘惊天大秘密’特别虔诚地许愿,希望爸妈一直是爸妈,哥哥,也能一直是哥哥。” 笑着说出来的话,听着却涩得不得了。林许这时候突然睁开眼睛,直直撞进我眼里,二十岁的他没有褪尽少年模样,可黑暗里显得沉稳勇敢,眼神无畏坦荡,竟灼得我心脏不规律地跳了跳。 “两年,十六年。你想要什么?”他似乎下了很大力气,整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疲惫地不成样子,“我知道你清楚。许垚。” 我一直喜欢听林许叫我名字,那个“垚”字属他念的最好听,带点吞音,一个复元音韵母念得柔柔软软的,不管什么情绪,听着都叫人舒坦。 刚刚这声许垚,声音平稳,字正腔圆,我该高兴才是,这是这两年来第一次听到他叫我的名字,如此心心念念的愿望实现,我却觉得这句话真是不好听,不好听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回国这几天和林许相处的画面涌上,我看着在我面前的少年,恍惚间不知如何是好,总觉得他又小又贫,软软的一只,看见甜的就挪不动步子,喜欢打篮球大夏天都能玩一天,乐观积极,可爱傻气,怎么就成了这么一副让人十足心疼的模样呢? 我靠近林许一步,伸手绕过他的脖子,把手搭在他颈后,摸了摸他刚理完扎手的头发,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开口:“伤肺,烟还是少抽的好。” 抬手盖住他的眼睛,轻轻拢着,另一只手滑到他的背上,一下下拍着。林许不抗拒,也不说话,下巴磕在我肩膀上,任我这么环着他,我在他耳边说了声乖,随后感觉自己肩头传来湿意。 我可真是混蛋。 我听见自己叹了口气,咽下到嘴边的一系列后话,通通换成了一句:“对不起。” ☆、第 46 章 林许和我是上下铺,那晚我等林许睡着后站起来扒住他的床沿,就那一下子我又闻到了专属林许身上的那个味道。我一直觉得林许身上有股奶味,凑近了闻,味道特别深,他喝下去的奶一定被什么奇怪的地方吸收了。 这孩子有时候在家爱赖在我床上,躺着躺着他就睡着了。高三那一阵我睡不太好,所以那天在感觉林许靠近我又慢慢躺回去并且小心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伴着随之意外而来的安稳而沉沉睡去。 当时真想抱抱他。 林许要强又认死理,得过且过的同时也长情不已,凡事自己能解决就从不往家里捅,在我面前更是不计挫折不设心防,对我赤诚一片。 小时候他打扰我做作业,我生气过一次,他立马噤了声,然后飞快地握住自己的笔开始写,前后对比就发现后面特别乖,乖得眼泪花子在眼眶里打转都不往下掉。我当时就觉得自己骂狠了,可那个时候又拉不下脸去哄,也虎着脸憋着。后来爸回来给他新买了遥控飞机,林许跟平常一样乐呵呵跑到我跟前递给我一起玩,没过脑子的后果就是他明显递出来以后就愣住了,仿佛记起自己好像惹我生了气,明显可见的胆怯开始手抖。趁他小心翼翼收手之前,我拿腔拿调问他作业写完了吗,他头如捣蒜连声应做完了,眼睛亮亮的,当时我觉得他特别想姑姑家养的那条小金毛。 初中他们学校一次表彰考试,本该是林许的三好学生被一个走后门的人拿走了,这件事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气愤不已,替换就不说了,替换后的那个奖励品居然是一个电子表,这种送“钟”的做法无疑给我火上浇油,当时说好得奖以后请他吃饭,饭倒是吃了,但是万分尴尬,我一直不爽那一块表,看到我就觉得不舒服。我让林许换了,那小孩左耳进右耳出的,给他买一块新的,结果现在都不知道被扔哪儿了。 分科的时候我起初是随便填的,后来班主任受父母之托和我聊天劝我,本来吊儿郎当没怎么走心,听到职业“医生”却动了心,班主任见我像是听进去了,就趁热打铁:“想当医生?那就学理,学医好哇,将来还可以给家里人看看啊,想要去搞个研究啥的也可以……”想到了林许那个永远说不清的心脏的毛病,想着如果自己学了医,他是不是也能不再害怕医院了,抱着这样的想法,跟林许先斩后奏地选了理科。 全国临床医学属S市那所大学排名权威,选学校的时候没犹豫,却在该怎么和林许说这件事情上犯了难,我知道他心里希望我留在X市,而且我也一直没和他提过自己想学医的念头,他生日那天知道我要去另一个城市还是要去学医的时候,他捏杯子的指尖都发白了。 那天晚上,趁他睡着我去了他卧室,躺下时他皱了皱眉,我僵了一会才敢控制着自己小心翻身面对着他。林许睡觉呼吸浅,闭着眼面色平静,无欲无求的样子。我挺喜欢他睡觉的,原来小时候是因为他一睡着我就不用操心管他,后来打心眼里喜欢上了,也就是什么模样都喜欢。 第一年大学寒假回家我没能见上他,好家伙,我掏心挠肺地挨了几天,年三十那天晚上还是没忍住去找他,当时远远瞧着他朝我跑过来,心里瞬间妥帖了。 再后来,我参加了一个学校的比赛,奖励是出国观摩及参与到学校的一个交流学习和学术研究性质的项目中去,除去项目本身内容档次高之外,光是一到两年的公费交换生就吸引了无数人报名比赛。我没觉得自己有一帆风顺的命,抱着参与一下的心态,也就没想能通过面试,所以最后接到通知书以后我完全懵了,导员一直催促我回复消息,我一直没递交出去的确认表格也被人说是博关注。 我当时只是在想该怎么告诉林许,那一阵赶上林许高考,我最后还是和他打电话时候说了这件事,令我惊讶的是他貌似没什么反应,就说自己要吃饭先不说了。 林许的默许让我觉得这可能也是一次机会给他空档,冷却期刚好让他可以认清自己对我的感情,我想了想,又不是不回来,就答应去了。答应的同时也就带来了一系列的申请表和报告,当时又碰上了期末考,我忙得天昏地暗,给爸妈说要出国也是草草了事,本来想和林许再说说这件事,可电话里妈却总说他刚睡下。最后进登机口那一刻我仍然没见着林许,虽然不明白,但我知道,这孩子生气了,随后,我打回家他永远不接的电话也印证了我这一观点。 自从林许长大,他太爱生气了。 看着林许睡着翻了身,我也有些困了,把他身上的薄被往上提了提,弯腰准备躺下时,又屈身亲了亲他搭在挡板上的手,然后安心躺好,一夜好梦。 ☆、第 47 章 第二天一睡醒林许就打发我走,我揣摩着他的心情,试探地说支教多一个劳力多好,林许闻言翻了个白眼打断我的话。 我死皮赖脸的结果就是把回家的最后期限拖到了晚上。 林许不热衷学生工作,在我出国之前没有见过他这种的样子,我曾经想过按他的能力他会如鱼得水,但没想到这么得心应手。我前后跟了林许一会,见他是真的没空搭理我,便悻悻地找了个教室进去待着。没待一会儿,教室里呼啦啦涌进来一波孩子,我尴尬地在那个老师疑惑的目光里又走出教室,站到操场旁边看一个班的孩子绕圈跑步,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智障,灰溜溜地找一个人问你们学生会主席在哪? 我找到林许的时候他正在哄孩子,面前的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背后有一个男孩正低着头站着,旁边教室里的小不点一个个都从窗口往外偷看。 林许面前的小泪人断断续续说着“花”“送”“弄坏了”“不会”这些词,他蹲着低声安慰,微微皱起眉头,手上不停地给小姑娘擦眼泪,没有一丝不耐。 我走过去小声问站在后面的男孩子怎么回事,小男孩眼里的愧色很重,他低着头绞手指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追问之下,那男孩说自己只是看着自己同桌的花好看就想拿来看看,结果女孩不松手,一来二去的就把花扯坏了。 小孩说的时候怯生生看了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再又偷偷往女孩那边瞄了一下,撅撅嘴垂下头去。 兴许是那女孩儿哭得太凶的原因,大家一时间都将注意力放在那边,没有注意到男孩儿已经大庭广众被孤零零放在一个“犯错者”位置很久,我看见面前这男孩儿眼底的恐惧渐渐浮上,就快要盖过了愧疚。 我探头看了看小女孩手上拿的残骸,估摸着应该是朵玫瑰花。陈南以前在我旁边聊骚过自己的风光史,他说自己折玫瑰扯走好多女孩儿的芳心,当时还扯了一张草稿纸硬要给我显摆。我想了想他当时的步骤,低头拍拍那个小男孩的肩膀,跟他说:“不管怎么说,你把人家的东西弄坏了,咱们得去和人家道歉。” 小男孩点点头,可环视四周又露了怯:“我不是故意的,她一直哭,班里人都说……” 我递给小男孩一个安抚的眼神,侧身问班里的孩子要了几张彩纸,朝他晃了晃说:“和我来。”我边折边向前走到女孩身边,小姑娘仰头警惕看着我和我身后的那个小男孩,纵使打了一个哭嗝也不能减弱她的敌意。 林许瞧见是我,虽然一副不赞同的样子看着我,却也没说什么。我索性在那小姑娘旁边坐下来,举着自己手上的东西让她看,小孩儿瞅了一眼我手里已经初步动工的玫瑰,虽然还在小声抽泣,但也没那么凶得流眼泪了。我看到小女孩哭得发红的眼皮,扬扬手说:“不哭咯,哥哥再给你折一朵。” 折好之后,我把花放进身后一直站着的小男孩手里,给他递了个眼色,握着他的手,伸到小姑娘跟前。男孩聪明,眼睛一眨不眨,声音特别大:“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别生气了。” 小女孩看了看眼前的景象,转身抱住林许的脖子,凑到他耳朵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林许歪头和小姑娘侧开一点距离,笑着问她:“真的?” 小女孩点了点头,林许就抱着小姑娘转过身,我看见他看着男孩一直没收回去的手,侧过脸征求意味的问女孩儿:“那,我们该说什么呢?” 小女孩盯着折好的玫瑰小声问:“没关系?”林许鼓励似的笑了,把小姑娘向前推了推,却是看着我说:“对,没关系。” 我后来在外面靠着柱子等林许处理后续,他走出来远远看见我,没走近就神情莫测地来了一句:“不错,还会折玫瑰花啊。” 我堆着笑脸凑到他跟前递上一个自己刚刚折好藏着的花,讨好地说也是第一次折,他拿胳膊肘捣我让我离他远点,却又伸手飞快地把花拿了过去。我又凑上去,林许怪异地拿眼角斜我:“你从国外回来是不是没带脸。”我揪了揪自己脸上的肉:“在呢在呢。” 即使有这么个小插曲,林许还是强硬让我走,尽管我再三保证自己不破坏正常秩序,不影响他高大形象,不干扰他组织工作,还是不行。 哼。 晚上一路无话地把我送到车站,我让林许先回去,再晚山路就不好走了。他不听,还不耐烦地瞪我:“知道路不好走还来这干吗。”说着说着看了我一眼,可能是我当时表情并不好,他就又加了一句,“怎么,还说不成你,委屈啥?” 不知道这小家伙想出什么气,我顺着他的话,梗着脖子小声嚷嚷:“让我走还要凶我,还不让我委屈。哼!生气了。” 林许一脸见鬼的表情看我,我被他盯着不好意思,但既然用了这种风格那就秉承到底,我继续腆着老脸:“就是委屈!你亲亲我,我就不难受了。” 你亲亲我我就不难受了。 这句话是小时候林许自己说的。第一次说是当时他打针打的胳膊疼,闹脾气不愿意喝药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话,我记得我当时手上端着药,一心怕凉了,但林许说什么都不听,就是重复这一句话。我拗不过他,象征意义的拿嘴挨了挨他的额头,他黑眼仁骨碌碌转了转,抿着嘴伸手把药接过去喝了。后来一回发烧迷迷糊糊也说过,再长大就没了。 林许显然是被惊着了,很久没见他这么一副迷糊的样子,我心情变得突然很好,捏了捏他的耳垂,看到不远处车灯闪烁,我倾身抱住他,在车进站之前,松手吻了吻他的鬓角:“算了,还是我亲亲你吧。” ☆、第 48 章 我回家以后爸妈出去旅游来过纪念日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人,林许那个地方信号不好,电话打不通也是常事。 回国之后学校给我的安排是让我正常九月复课,我每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一回家就按照林许告诉我的归家日期在日历上画了个重重的圈,每天盼着那个日子快点到来,后来又觉得不过瘾,便在日历上过一天就添上一个叉。看着那个叉离那个圈越来越近,我的心情也越来越好。 陈南老早就打算好了考研,最近在写一篇论文为将来做准备,他传给我一沓材料数据,让我帮他汇总整理,差不多忙活了小半个月,我弄完的那一天看见日历上圈和叉的位置已经挨上,我欢心雀跃地给林许发了条短信问他回来了想吃什么,眼巴巴等到第二天才收到简短的两个字回复:“火锅。” 行!火锅就火锅。 表叔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洗菜,我挺高兴地接通了,正打算问他什么事,就听见表叔告诉我爷爷住院了。 老人家当年毕业之后在政府单位找了个工作,也很早地按家里的安排结了婚,过了半辈子,放弃了被人垂涎不已的铁饭碗自己提出早退,那之后也没闲在家里,不喜欢被自己儿女当成个老人,自个儿组了一帮老年驴友团,背着包就走的那种,团里的宣言是抓紧时间看遍祖国大好河山。大概是常锻炼、心态好的缘故,爷爷他身体一直不错,怎么个就突然住院了。 我急匆匆赶到医院时爷爷还睡着,表叔说他赶巧去看望老人,一进家门就发现老人晕倒在厨房,头后磕在案台上留了一滩血。 “你爷爷供血不好了,冠心病吧。我已经给你爸妈打了电话,等他们俩回来,和你爷爷商量一下这个手术的问题。没什么大事。”表叔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别担心,“只是我明天得去外地一趟,你姨出差还没回来,这几天可能就得你照顾了。” 我连连表示没问题。送走表叔后,爷爷中途醒了一会儿,喝了口水,奇怪自己怎么到了医院,没说上几句话就又睡了。 我很久没有见到过爷爷了,他这些年常常不在家,早先爸妈还周周去一趟老房子碰运气,后来就全靠打电话联系。印象中的自己的爷爷精神矍铄,头上没有这么大片的白发,脸庞也不是如此消瘦。我看着老人的侧脸出神,在家里的一众小孩里爷爷最喜欢林许,我们小时候老人家给林许的东西永远最多,当年有个远方表亲拿林许的身世说闲话,被爷爷听到之后直接和那家人断了来往。 总之,偏心得十足明显。 糟了。 林许! 已经下午三点了,林许这个时候肯定到家了,我慌忙上下摸口袋想给他打个电话,结果来医院太着急没拿手机,我颇为无奈的仰头倒在陪护椅,心想这小家伙也不知道吃没吃饭,是不是又该觉得我说话不算话了。 我盯着挂完针,陪着老人吃完饭,在护士巡完房后才掩门回家,到小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从大门外往里望进去每栋楼都是乌压压一片,传达室保安探头出来给我叮嘱小区停电了小心点。 我摸索着上楼开了门,关门刚一转身,一束光打过来正照进我的眼睛。 林许端端正正坐在客厅,行李在一旁撂着,风尘仆仆都停在脸上,上面还多加了一层不高兴,我径直走到他跟前,坐在茶几上和他面对面:“几点回来的,吃饭了没?” 他仰脸冷笑:“吃了,我谢谢你给我准备原材料。” 林许话中带刺,我竟觉得莫名安稳,一时间忘了停电的事实,就问了一句超蠢的问题:“那也不洗澡,就坐这儿?”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停电了。” 我看他又是一副压抑的样子就起身要走,赶忙握住他的的手腕解释:“表叔打电话来说爷爷住院,早上走得急,忘和你说了,对不起。” 林许本来沉郁的脸色瞬间换成了担心:“住院了?怎么回事。” 和他大致说了情况,见他还是一脸忧心,便趁机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现在快收拾睡觉,明天起早去医院。” 听完我的话,林许站起来拉着行李箱朝自己卧室走。我望着他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在想要不去厨房烧一锅水来洗漱的问题时,听见林许说了句话。 我没听清,让他再说一遍。 小家伙朝我的方向又走了一步,一字一顿问道:“你吃饭了没?”见我半晌没回答,他语气变得有些气急败坏,“我现在会煮面了,你要没吃的话……算了算了,你自己给自己做吧。” 我一天都没怎么进食的胃在瞬间得到了满足,松软又温暖的熨帖了原有的空洞,那一刻我真切觉得自己回家了,国外那极难搞清的公交时刻表,唐人街不便宜的中餐,大部头的英本教材,通通不会再有了,这些天没倒过来的飘摇晃荡,这一刻我前所未有的尝到了属于家的安稳。 这样家长里短的话是林许第一次问我,真希望日后能多听几次。 ☆、第 49 章 头几天我和林许除了晚上一起陪老人吃个晚饭外,轮班交替在医院陪床,爷爷估计也是心疼他这个小孙子,经常性地赶林许回家,让我继续留着。林许拗不过老人家,便每次在换班的时候提前来,一来就只催我走。 这爷孙俩弄得我像个工具人。 后面爸妈回来了,人手多了之后,林许不操心着换我,就整天陪在医院里,陈南打电话那天林许正低着头和爷爷下围棋,我在旁边削苹果不方便,让林许帮我接起来按了免提,电话那头陈南那神经病说带了一帮人来X市玩,给我提前报备行程让我接驾。我本来没想去,爷爷听到后却赶我走,让我麻溜招待同学去。 等我终于安顿下陈南那一帮人之后,我回了趟医院,那阵天刚擦黑,风刮得挺大,一副要下雨的样子,爷爷一见我来了,就催着我赶紧带林许回家。 出了医院门,天色比刚才好些了,林许在公交车站问我要不要走走,我应声说好。 他走在我前面,单手拎着保温桶,一跳一跳地踩着地上落下的叶子,问我:“陈南呢?” “住下了,后面不用管他,他还带了几个以前同一级的人,来玩几天就走。” 林许没接话,自顾自地讲:“再过几天,爷爷就出院了。” “今天大夫说了是吧,那是接到家里住还是?” “还没定。” 不咸不淡地扯了几句,林许就和一个滑滑板车的小男孩撞在一起,小朋友赶忙道歉,得到林许没事的答复后,又很欢快地推着车去玩了,小孩儿身后跟着一对老夫妻,看着像是饭后带着孙子出来遛弯的样子。 林许一直看着那对老人慢慢走远,望着那个方向喃喃道:“今天爷爷和我说起奶奶了。” 我默然。 爷爷奶奶之间的这场婚姻,传统的媒妁之言,门当户对的没什么新意。结婚以后爷爷仍在城里工作,长时间回不去,奶奶只得待在乡下持家。两人谈不上感情,一直到我爸和表叔到城里上高中,爷爷和奶奶才真正意义上住在了一起。性情合不来是后来矛盾的基点,年过半百的人开始真真正正过起日子,没有年轻的爱情和中年的磨合,日子过得并不顺利。 我对奶奶的印象并不深,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我妈说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很宠我。有一次陪爷爷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过奶奶的一张一寸黑白照片,穿着军大衣,梳了两个麻花辫,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镜头。纵使黑白色彩,也挡不住那属于少女的活泼迎面而来。 “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倒是一直以为爷爷奶奶间感情很深,但今天说起来好像也并不是这样。爷爷说他们俩没什么共同爱好,老太太信基督,爱听戏,最爱打扑克,只是这些他都不喜欢,再加上对方性子急又不服软,一开始两人说不了几句话就崩了,那么大年龄的人,吵架都觉得丢脸,就那么干耗着。” “一直到后来奶奶病了,日子也总算过得能心平气和地讲讲话了。只可惜,病不留人。” “从奶奶离开以后,爷爷才开始到各地旅游的。他下午给我说的原话是:‘你奶奶有一天在病房睡醒跟我说她自己被困了一辈子,太想出去看看。我就琢磨着,前半辈子倒也是太亏欠她了,那不如趁着自己能动,出去转转,也替她看看。’” 林许声音平静地复述着爷爷的话,我跟在他两步之后,盯着他的脚踝发呆,他突然停下的时候我没防备,撞在了他身上。见他转身,我赶紧立身站好看向他。 林许背对路灯,望向我的眼神太复杂,拉扯着光围绕在身旁,平生出一种疏离感。 我想伸手牵住他,可那距离仿佛太远了,明明那么近,却怎么都够不到眼前。 昏暗中林许打了一个哆嗦,我小心翼翼问他怎么了。 林许突然掀唇笑了,笑得没心没肺:“就是觉得一辈子,也挺短的。” ☆、第 50 章 爷爷手术结束的当晚我是在医院花园里找到的林许,他占了长椅的左边,啤酒占了长椅的右边。我拿着花露水过去,看到他胳膊腿上全是蚊子咬得包儿,抓起他的胳膊正要给他喷时,他一下子抽开,还顺势推了我一把。 我盯着他的发旋,没说话。 林许估计喝了不少,本来看着很蔫的他这会儿连头发丝都带上了懊恼。我把瓶子递给他,示意他自己来,这次倒是没拒绝,接过去后对着四周一通乱喷,糊弄了一番后,直到我们俩被花露水和酒气包围才作罢。 林许最近其实一直都不太舒服,除了在为这台手术忧心以外,每天来医院这件事本身就够折磨他了。小孩子还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眼角眉梢的痛苦早就把他对医院的芥蒂出卖得一干二净,被问起也只当没听见,我明白,他只是不愿意再开口告诉我。 我挪了几个啤酒罐坐在他旁边,林许蹙着鼻头呶起嘴,模样难看地抬头看我,两颊染了酒气,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厌弃和烦躁。这时有一只飞蛾落在他的肩膀上,没停多久就又撞向了一旁的路灯。 “你知道‘说反话’这个告白把戏吗?”林许挪开自己的眼神,随意地洒向了黑夜,不带一丝感情地问我,问完之后又加了解释:“就是那个‘啤酒炸鸡选一个’的升级版。” 我摇摇头。 林许眼中的那抹烦躁又伸了出来,像一只手,捏住了他的眉头,毫不松劲。 “国外没有吗?这两年国内蛮流行的。”林许在虚空中摆了摆手,凭空抓了点什么攥在手心,握成拳头的手在裤子上蹭了几下,继而开口,“文字游戏,用惯性思维设陷的文字游戏,就是我说什么,你都要说出反义的话,一连串问题下来最终达到目的。”他说完,看着我,语气陡然带上了讽刺:“玩吗?” 看到我同意后,林许挑着嘴角玩味地问了我几句,拿一些我不喜欢的东西让我说成喜欢,又说了一些我喜欢的东西让我说成不喜欢,他前面还自得其乐,调动词库企图让我落入陷阱,可是当说到“我喜欢医生”时,就见他瞬间没了兴致,自己说完摆了摆手,示意我这个问题不用回答。 林许顺着放下手的方向垂下头,低了好一会儿,意兴阑珊,声音发闷:“你知道。你不知道” 我看着他的眼,顺了他的意:“我不知道。我知道。” 风吹在身上越来越凉,寻摸着得回家了,我站起身准备拉林许起来的那一瞬,听见他用气音说了一句:“别走。” 语气惊慌失措,条件反射一样的脱口而出。 我蹲下握住他的手,平视着他的眼睛:“走。” 林许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反常,他敛了一下眼,再看向我的时候又是那副嘲讽的语气:“游戏王啊。” 我没松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的同时拉着他也站了起来,没理会他眼中的讽刺,笑着回答:“是你教的好。走吧,回家。” ☆、第 51 章 林许从那天晚上之后就开始很明显的躲着我,他当时也在忙活一个社会实践,人直接跑去了临市。爷爷出院后被爸妈接到在家里只住了一阵子,就执意要回原来自己住的老房子去,爸妈虽然是口头上答应了,但两人却每天轮流过去照看。老人家最后没办法,为了轰他俩安生上班,放话说,要是实在不放心,看孩子愿不愿意,让俩孩子来就成。 这种时候,“俩孩子”指的就是我这个工具人,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陈南托人找来的课本和辅导书我挑了几本放去爷爷那儿,每天都过去陪老人待着,有时候一起出门听听戏,有时候就在家里下下棋。然后爷爷自从知道怎么样用电脑视频聊天之后,隔三差五地就抱着我的笔记本和林许说话,爷孙俩说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神神秘秘的,还从来不让我参与。 有天爷爷下楼遛弯,我在阳台给林许打电话,没能打通,我以为他忙,便想着睡前再打。这时候家里面座机响了,我半跨在沙发靠背上够着听筒,接起来听到林许声音的时候差点闪了腰。 所以这小家伙到现在还是不愿意接我的电话。 爷爷这边房子里装了两台电话机,一台在客厅,一台在他的卧室,主要是为了他接电话方便,因为一般打座机的除了他工作时的同事就是棋友、票友一类的人。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显然,林许也没想到是我接的电话,沉默直接表示出了问题。 所以,是如何精准地次次拒接呢,调了静音还是直接拉黑了? 由于脑补到上述种种幼稚的行为,我不禁笑了笑。 这一笑,惹毛了林许:“笑屁,我,我刚才没拿手机!” 越来越觉得像炸毛了啊。 我咳了咳,装作严肃地问他:“那刚才在哪呢?” “我刚在外面发……”林许这边还没说完,就听见他那边有人喊他:“林许你好了没,这局牌还打不打了?” 打脸来得太快,林许绷不住了,干脆放弃撒谎,直接问我:“爷爷呢?” “下楼转悠去了。” “你……等爷爷回来,你给他说我找到他要的那个模子了。” “噢,好。” 我话还没说完,他电话倒是挂了个快。 我围棋没有林许下得好,爷爷说我没悟性,一般林许在的时候绝对不和我下,这些天在家里拉着我下棋没少嫌我不长进,这天遛弯回来又叫我来一盘。 我边归置桌子边给爷爷说了林许刚刚的电话,老人家听着换了身衣服从卧室走出来问:“你和幺儿是不闹矛盾了?” 我放好棋盅,看着他老人家坐下下了一子,说:“哪能啊?” 爷爷拿了把蒲扇,坐在躺椅上摇着:“没有就好。你们年轻人啊。” 下棋间我正踌躇把子儿放在哪里好的时候,爷爷突然又开口问我:“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 我一心在棋上,没顾上回答,落完子了才反应过来他老人家问了什么,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没有。” 爷爷拈着棋子笑,看了看棋盘说:“刚那步,走得不错。”话说完了看着我:“你现在也大了,又不算早恋,紧张什么?”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落子。 最后,爷爷还是毫无疑问地赢了,收拾棋盘的时候,爷爷端着茶壶,嘬了一口:“遇上喜欢的了,珍惜一点。将来的日子,毕竟得有人和你一块走。” ☆、第 52 章 林许的电话还是不能时时打通,大概这种待遇只是针对我。 自从爷爷家那通电话之后,林许要是不接我电话,他连理由都懒得想。 正所谓自食苦果,曾经还嘲笑对方不懂拒绝,现在想来,他早已修炼为幻境。 家中堂哥周末结婚,问老爷子身体安泰的同时看能否到场,因为林许不在,我也没有驾照,老人家答应下来以后,到了当天直到穿戴整齐后都在嫌弃我:“一点儿都没有我们林许好。” 得。 我不服气:“爷爷,你这个偏心得也太明显了。” 老人家像是听了个冷笑话一样转身过来嫌弃地扫了我一眼:“这么多年还没习惯?”说完又转身催我锁了门赶紧跟上。 婚礼现场很热闹,布置得一看就是花了钱的样子。因为亲戚请得多,按辈分爸妈坐在了旁边那一桌,像我这种无名小卒本来是该在角落里默默吃瓜的,结果老爷子到了以后硬拉我一起坐在主桌上。看我心神不定,老人家专门凑到我耳边:“让你也来体验体验。” 体验什么? 体验当爷爷? 我身边全是老人家,着实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相熟得问好结束后,就都把目光聚焦到了我这个“异类”上。 “这是许垚吧,都长这么大啦!小时候爷爷抱你的时候你才一点儿个子。” “你爷爷说你现在是学的医生是不是,那你一会儿给我看看我这为啥腿疼。” “听你爸说你出国去了是不是啊,国外有什么好的,哪里有咱们国家好。” …… 后来婚礼仪式开始,我看着新娘子穿着婚纱走过地毯,两人双手交握,交换戒指,落下一吻的时候,那一刻觉得这可真美好。 后来新人敬酒开席的时候,老人家们小口吃着东西没工夫再管我,我看着这个大厅的吊灯和新娘的头纱发呆。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和憧憬,在那一刻觉得仿佛周先生的话也并非全对,人类的喜悦明明在刚刚就产生了共鸣。我很喜欢这种人性的感觉,某一刻到达至圣,产生光辉,有那么几秒的纯净让人能歇下脚步,坐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我觉得自己身上都披上正向的光芒。即使未来路上是一地鸡毛,但这一刻的确值得人向前奔赴。 我没有想象过自己的婚礼是什么样子,之前总觉得这种东西离自己很远,尤其像这种一辈子一次的事情。看了看隔壁桌上坐着的爸妈,他们俩婚姻关系很好,这一点我很小就有意识,或许我的某些性格也得益于此,但其实我一直觉得婚姻不是人生的必选项,虽然他们俩很好,但是我不一定会好。 在国外同组有一个学长,说是回国就和对象商量先扯证办婚礼,当时有人调侃,说这么早就要被圈住了。 我记得他的回答是:“对方要结了才能安心,不然提起来就吵架,我也没心思搞别的。最后总是要结婚的。”听完这个回答,我从电脑屏幕间抬了头去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的仿佛像是自己一会儿要去吃饭一样。 没有必要。 婚姻该是什么,我觉得要给它下定义就是错的,它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不是所有人都该循规蹈矩的,也不是沿着时间线就必要发生的,它不该成为一场任务。 如果要做这个选项,我希望自己能在未来的生活荒芜之中有那么一刻真心,那么一瞬间完全意识清醒的喜欢和爱意,让我感受到蓬勃跳动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心动。 我需要这个。 ☆、第 53 章 当晚婚宴结束,爸妈在爷爷家里待了一会儿就被赶回家了,我大概收拾了客厅,给老人家把泡脚桶和收音机放好以后就去冲澡了。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爷爷正在和林许通电话,我拎着衣服走进卧室,又端着脸盆出来,反复在老人家身边走了又走,他大概是看出我听墙角的心态,干脆把听筒直接撂给了我。 林许大概是卖了老人家一个面子,拿起电话放在耳边的时候我并没有听见忙音,便试探性地喂了一声。 “嗯,在呢。” 我好久没有听到他这么乖顺地冲我讲话,一时间心似被棉花糖包裹,柔柔软软得下一秒就会飘走,紧接着这种心态让我同类置换到今天白天的婚宴仪式,那种喜悦与至善再次流露进心头,我给林许说今天堂哥婚宴特别热闹,还没等自己形容就开始悔不当初。 林许和我这个堂哥不对付,小时候俩人甚至还打过一架。 “嗯,爷爷刚说了。”林许那边仿佛正在马路上,背景音比较嘈杂,伴着一两声喇叭和车声,“爸妈还好吧?” 我赶忙接着他这个新话题往下走:“好着呢,今天在长辈席里属他俩最有精神。”我又无意识提了婚礼,罪过罪过,沉浸式体验害人。 听完我的答复,林许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好像很高兴?” 思量再三,我跟他说:“参加完婚礼,觉得挺有意思,蛮热闹的。” 林许在那段嗤笑了一下:“你在国外待久了吧,这么俗套的仪式现在都开始觉得有意思了?”没等我反驳就继续,“一场不知道谁演给谁看的戏码,还聚了一帮子人叫好。乌烟瘴气坐在一堆,流几滴眼泪来贬低情真意切,其中还得应付着莫名其妙的人问出的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言语之间的讽刺含义过于浓烈,衍生出来了假意。说风凉话并非林许的性格,由于性情怠惰,他有时候连吵架都懒得张嘴,更不要提这种刻意攻击他人的行为了。 约莫是感到了我的哑语,林许又刻意接话:“怎么,我说的不对?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这种仪式啊,今天看见人家新娘子漂亮了?” 我攥着听筒,慢慢靠在椅背上,听着林许的呼吸,没有答话。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彼此很陌生,倒并不是疲惫,只是在没有预料的时刻又一次看到了一座高山需要去攀爬。 比较毫无准备。 陌生人说话是最难办的,生怕哪句不对就伤着了对方,局面就变得更加难堪,我猜他是在故意激怒我,只是我没有证据。 “你跟你堂哥年龄差不多吧,倒的确是个可以觉得婚礼热闹的年纪了。”在我半天没有反应时,电话那头的他又说了一句,这句话说得声音小了很多,丧气感也比较明显。 这山也不是很高。 “嗯,他比我大三岁。” 我的实话实说不出意外换来了对方的无语,赶在林许挂电话之前,我补了一句:“只是他追到心上人了,我还没有。” “所以?” “所以,我还不着急。” ☆、第 54 章 开学去S市报道的前一天,临走爸妈带我出去吃了顿饭,昨天睡得晚,本身在车上昏昏欲睡的我听到我爸开车的时候问了一句:“林许今天回得来,啊?” 一句话把我问精神了。 我紧盯着我妈的脸,看见她说:“说是能回来。” 耶! 我本来以为又要好长时间见不到人,昨晚再次打不通电话以后陷入了无尽的悲伤,导致失眠,现在听了这话,觉得让我下车跑去饭店都行。 也可能是我太过兴奋,我爸从后视镜看了看我,冷漠打击:“你什么时候考驾照,你弟现在都可以一个人自己出门了。” “……” “再拖拖到你毕业,你不就更忙了。” “再说再说,林许会开就行了。” “国外待了两年怎么感觉你犯懒了,这一点不好。”我爸语重心长教育我,而我一心只想快点到吃饭的地方,看看我的小林许有没有来。 我妈选了一家林许爱吃的餐馆,这家店是老牌子,名声在外,我们到的时候店外已经排起了长队,拿着订好的桌号,往里走之前我又再次在外面等候的人群里扫视了一遍。 他还没来。 等进去坐下了以后,我一直盯着那个进口的拐角,掐尺等寸地看着挂钟上的秒针,点好的菜一盘盘被端上桌,林许还是没来。 他大概是不想来。 意识到这点以后我的心仿佛也没有太多的难过,我知道这可以算作自作自受,但我还是止不住失落,我爸在对面叫了我一声,见我没反应,又高声叫了我的全名:“许垚?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我恋恋不舍地转身,可眼神还是不想从那个拐角离开,就在这时林许突然撞进了我的视野,并且撞得我眼底一疼,眼泪瞬间就出来了。 今天又想夸夸他,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一时间陷入迷茫的喜悦中。 我看着他背着包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我脸上一定是傻笑着的,以至于我妈在和林许说完话以后看到我的表情,非常嫌弃:“你往边上让让,让你弟弟坐下。” 我连忙应声。 在长辈面前林许还是非常乖的,给自己加了块小蛋糕以后就坐在跟爸妈说自己的实践情况,即使我注意到但凡我夹的菜他都没怎么吃。 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爸妈说去这附近的商业街转转,因为林许到的晚,让我陪着看还弟弟想吃什么,那我当然乐意至极。 不过爸妈走了以后林许就变了种神态,我见他了无兴致地动了几下筷子之后就去对付那块蛋糕了,五分钟过去之后他仍旧没放过它。 吃饭前心心念念要点,刚端上来却撂挑子给我说自己不吃了,拿着筷子把蛋糕戳了无数窟窿。 我以为他不想跟我在这种密闭环境继续待了,想着可以出去散散步,就给他说:“不吃就走吧。” 对面的人随意地把胳膊搭在旁边的椅背上,仿佛真的是征求我的意思,抬眼往边上斜了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等人家拍完啊。” 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有人正拿着手机拍照,我看过去的时候对面那人偷拍结束,坐着的人交头接耳一阵就见里面有一个女孩朝我们走过来。 林许也看到了对方的动线,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拎着包就准备走,没等他迈步出去,那个女孩把他拦住:“小哥哥,能加个微信吗?” 林许显而易见地呆住了,他疑惑着接受并消化了一下这个事实,但还是不大死心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拍的是我?” “对啊。”姑娘也非常坦诚,意思仿佛这周围还能有谁值得自己亲自动身要微信。 呆住的林许太好笑了,我没忍住,笑了出声,因为响动,林许怒视了我一眼,朝我使了个眼色。 接收命令以后,我笑嘻嘻起身,给林许把衣服上的兜帽扣上,牵着他的手腕冲那位女孩说:“他还小,正上学呢,家里管得严,没有微信。” 说完便拉着他走了出去,到外面以后我转身看他,他红着脸支支吾吾:“我,我刚以为……” 打断他的解释,借用身高优势,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自信点。现在的你,比我帅气多了。” 我发誓我当时真的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开心。 我的宝贝现在越来越好了,将来还会更好的。 ☆、第 55 章 当晚飞机,林许没去送我。 他说自己太困了,要休息,等我落地给他打电话仍旧没打通后,便发短信给他报了个平安。 打不通的电弧当然要反复打,万一哪天就接了。 所以,开学后为了补上落下的课程,有时候也顾不上吃饭,辛勤地和那些考研生坐到自习室关门断电的最后一刻的情况下,我仍旧每天雷打不动给林许播一通电话过去。 那天我照旧中午给林许拨了通电话,他没接。 正打算收起手机吃饭时,我被热情好客的原辩论队队员以好久没见为由拉走了,这人现在留在辩论队当上了队长,他压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他们占据的一块食堂长桌上,热情地介绍外之后说让我来当一个参谋:“现在就是感觉太平了,我们要对的是去年的冠军队伍,就你说的话,得搞点东西,有个突破口,我正愁呢,你听听看。” 我记忆中他的逻辑反应和叙述能力都很强,我几次确认他没有整我之后,抬头语重心长地讲:“哥,我有多久没打过比赛了。” 他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让我安心听:“你脑子够用,别谦虚了。我昨天又看了当年大一的比赛,媒体从业者的话必须百分百属实吗,三辩打得太牛了。” “……” “帮个忙兄弟,这比赛打赢了庆功宴叫你。” 食堂喧闹,等我弄完,掏出手机看到上面居然有三个林许的未接来电。 三个啊,我的天,太难得了。 我心情激动地回电话过去,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还是没人接,我又打了一个,林许接了。 三遍对三遍。 这位小朋友什么时候才能算得不这么清? 没等我说话,林许劈头盖脸一句:“有意思吗?”他所处的位置听起来十足空旷,伴随着几下汽车的喇叭声,林许的声音杂乱而飘忽,见我没有回答,他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有意思吗?” 我选了一种比较保守的回答:“你说什么?” “还没七老八十,耳聪目明的又何必装呢?”他说话的口气太像那种喝高的人了,放过他那不知所谓的问题,我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语气变成了质问:“你喝酒了吗?” 林许那头开始发笑,不停地笑,清亮的音色让人听着觉得他仿佛真的挺高兴,没一会儿大概是呛了风,笑着笑着他开始咳嗽,紧接着突然呜咽起来,我大气都不敢出,听着他含糊地说:“哥哥,哥哥啊。” 我连忙应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电话那头的声音杂乱起来,有脚步声,有桌椅挪动的声音,有稀疏的掌声,有人道好,有人说那就按这样来排。 紧接着我听到:“林许,你手机搁那儿响半天了,我接了给你拿过来。” 是个女孩子。 然后我这次真切地从电话那端听到了林许的声音:“喂?” 我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然后我决定跳过刚刚自己听到的东西:“你刚打电话过来怎么了?” “没事儿就不能给您打电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沉默了,揉了揉眉头,过度使用的脑细胞在此刻产生了容量空缺,我的思绪莫名跑开始思考人的有限性和无限性,以及这种无头可溯的烦闷憋屈。 思考无果,林许那端看似也没有说话的意图,我打算挂电话了:“没事,那我就先……” “我们在排一个舞台剧,我最近刚好选修学分修够了,空段比较多,就来帮个忙。”林许应该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他没让我说完,他打断了我。 按他以前的性格来说,再次提到,便是想就这个聊聊。 “嗯,挺好的,我刚听你的台词讲得蛮好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便接着问了一句:“你演什么角色?” “一个小配角,挑了个合适的本色出演,主角搞不来。” “角色也是有个哥哥吗?” 林许蛮意外地笑着反问:“不然呢?” 按说虚惊一场,悬起来的心现在该放回去了,心跳却仍是很快,徒生一种不知道该放到哪里的感觉,这时候林许突然又笑了,告诉我他挺开心的。 “为什么?” “你说我演得好啊,多有趣。” “刚听那几句台词说得的确很棒啊,再说刚刚你同学不也夸你了吗?” 林许听完我的话,再次笑了,不过这次他只笑了几声:“可你知道吗,这个人物,是个疯子啊。” ☆、第 56 章 又一声尖叫。 我最近没有休息好,所以这声音仿佛穿透了我的耳膜,直达脑皮层在那儿绕了一圈,实在没忍住皱起了眉头。 住宿生活的作息难免从众,每天上完自习回来还要继续挑灯夜战,用功完毕后他们通常都还有精力再开一局游戏,而这个时候纵使我再带上耳塞也无济于事。 打游戏嘛,激动点,都好理解。 在我又一次抱着病理如躺尸一般横亘在单人床上时,心中突然涌升一种烦躁,它来势汹汹,飞速占据心头主要位置,盘旋叫嚣着横冲直撞,感觉想找一个出口般在我胸前乱撞。 我很烦。 因为噪音,因为没背熟的定义,因为失眠,因为无能。 生理机能直接影响心情,这个道理我懂,但我着实是这几天没有正常休息过,夜间连睡个囫囵觉都成了奢侈,我总会被梦惊醒,然后盯着黑黢黢的屋顶发呆,感受自己太阳穴的抽搐。 拿起手机按亮,11:00,离熄灯还有半个小时。 抓紧时间,下楼跑步,说不定能赐我一个好觉。 我一直都很喜欢跑步这项运动,跑到最后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机能感,这个时候自己只能感觉到大脑的存在,仿佛悬空飘着,世界万物都抓不住你。 林许当时听完我这么说是在一次我拉着他跑半马,跑完的他瘫坐在地上也不忘骂我矫情。 我真的蛮矫情的。 在操场跑了几圈后我肯定了他的结论。 前两天刚刚下过雨,S市的天气像是被雾笼住,周身水气缠绕不清,凭空产生一丝黏滞感,跟家里一点都不一样。 我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城市,要不是为了这个学校专业平台,我是疯了才会离开家里,离开林许。 这位小朋友现在变得很不一样,但又处处有迹可循,我追本溯源的时候仿佛是在折磨自己,想要发展新线路的时候又觉得他把前路都堵死了。 无力感。 我讨厌这种感觉。 这种我懂得却无法努力的感觉,让本就贫瘠的人生显得更加荒凉,人这辈子不就该握在自己手里吗? 但或许我的解题思路有问题,在我跟林许这个问题上,可能从始至终都不是握在我手中的,是他给我了钥匙,甚至从未对我设置过门禁。 我恃宠而骄,我肆意妄为,我骄纵着自己的矫情,我在求那份自以为纯粹的感情。 这么说的话,听起来我可真是混蛋。 那该怎么办呢,我现在不仅被设置了门禁,甚至我觉得他时不时还要把我往出推一把。 烦。 我得做些什么,但隔着这么远我做些什么呢? 他的戏剧——我感觉林许蛮重视这场戏的,按他的说法“找到了神奇而又虚无的共鸣”。 脑子中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操场的大照明灯关了,到了断电时间,我顺着外墙往回走的时候决定到时间要订张机票飞回家,飞去看他表演。 过去的事情目前既然解决不了,老路上一波三折不如再搭一点新桥。 时至今日,我决定赌一把,我赌他仍然喜欢我。 只要他喜欢我,那我就还有机会。 ☆、第 57 章 “你们的舞台剧什么时候演啊?” “你想干吗?” 话题终止了。 很好,我不但没要到答案还打草惊蛇了,情感让人降智,我边唾弃自己边乱扯了理由搪塞过去。 在电话即将被挂断的前一秒,林许顿了一下,然后飞快添了一句:“你要是想来的话,我到时候给你说时间。” 耶! 天不亡我。 但这种雀跃并未持续很久,由于学校百年校庆,我们的中段考试也突然提前了,大考当前,身边人的时间都恨不得掰成两半用,我也不例外。这个时候就格外羡慕那种聪明人,有聪明的脑壳。譬如上课经常坐在我前面的那位哥,他除了上课手里从未出现过专业相关内容,但次次实操笔试都是第一,被问及方法的时候仿佛触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我到现在都铭刻于心他那天诚恳而又疑惑的反问:“这不是,有手就行?” 算了,也不指望在这个学校里见到什么正常人。 每当身边人都非常优秀的时候就会开始反省自己到底是如何跻身到这儿的,尤其意识到自己跟别人的差距后就得用更多的努力奋起直追。 爱拼才会赢。 不过看着紧锣密鼓的考试安排,头部的疼痛感紧随其后,坐在教室的我产生了严重的担心:这考试,不会和林许他们的舞台撞上吧? 不会吧。 身边人都在安静自习,我好头疼,看着面前摆的笔记,我觉得字里行间充斥了绝望,在这么下去我恋爱脑的实质就要被完全挖掘出来了。 老天爷,求求了。 在我内心的祈求活动没进行完毕前,我手机响了。 屏显:宝儿。 是林许打来的电话。 我三步并作两步迈出教室,迫切而又激动地按下接通键,然后说了一句平淡无奇的“喂。” “你自习下了吗?” “还没,不过快了,怎么了,你说。”我仿佛新兵连报告实训,一五一十就差最后再喊一声完毕了。 “我们舞台剧的时间定了,在这个周天,下午五点,预计八点结束。” 天要亡我。 这个时间点跟我最后一门的考试安排严丝合缝,说是复制粘贴都不为过。难道这就是人生?给了你希望然后再把它敲碎,这就是悲剧美学? 兴许是我在进行人生思考的时候林许察觉到了些什么,他那边也沉默了,我们之间,沉默从来都不是康桥,沉默只能是刺向彼此的长矛。 我开始抱有侥幸心理地思考,自己当时也并没有明说要去找他,那现在也不必如此担忧,很好,前因后果没有任何毛病,这套强盗逻辑虽然顺下来了,但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们之间依旧保持沉默,只有通信公司持续获利。 好吧好吧,事已至此,我选择老实投降,正打算从实招来自己最近的打算时,林许发问了:“你这周末是不是有安排?” “我们到考试周了,那天最后一门。” “那你之前问我表演时间的时候是打算回来吗?”林许的声音很平静,仿佛预判了这一切一般,不过这个问句他没有等我回答,自己就接着说:“问的时候你不知道要考试吗?期中考试,之前没考过?不知道时间?” “不是……”我企图解释。 但林许生气了且没有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咱俩之间老是这个样子,许垚。从前是,现在也是,也不知道到底是你不懂分寸还是我太过自恋,真的想请问一下,装聋作哑很有意思吗?” 在挂掉电话前他送了我一句“无可救药”。 在这一秒之前,我赌赢了,但这一刻过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立这个赌注也是十足矫情——自以为是的付出和努力,觉得全世界只有自己最无辜奋斗,一直都不是老天爷帮我,而是我在拿着他愿意给的默契,去凭空揣测他的心意。 我的确无可救药。 ☆、第 58 章 我还是订了机票,当晚飞,当晚走,毕竟周一还有课,所以就励志为我国航空业做出尽可能多的贡献。 那天我妈还在询问我卡里钱还够不够花,查了查余额,厚着脸皮又要了一些,结果被我爸知道,还特意打电话过来数落了我一顿,嫌我花钱大手大脚,一点都没有弟弟听话。 行,好的吧,不乖就不乖了,他乖就行。 我当天考试结束后拦了辆车直奔机场,一路上感慨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时候也在祈祷正常起飞不要延误。 我想他了,我想见见他。 在路上用地图搜了一家他们学校附近的花店,订了一束满天星打算去了送给他祝他首演快乐。 只是一直到登机前我都没能拨通林许的电话,在被空姐要求关机前我发了条短信过去,给他说自己登机了,只不过不知道时间还来不来得及让他在登台前看到。 机舱带来的压迫感让我的困意腾升,靠着椅背睡了一觉醒来飞机已经在滑行降落。夜晚的机场充斥了一种母性光辉,暖色灯光一路伴随人登上摆渡车,大家安静地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我在行李箱和人群之间摇摇晃晃出去,大概由于故土的原因莫名又增添了一丝安稳。 机场外拦了一辆出租报了林许他们学校的名字,师傅以为我是周末出去旅行赶着回来上课的学生,一路上跟我用方言唠叨了好久要好好学习,说他自己也有一个像我这么大的娃儿,所以临下车了他都不忘再嘱咐一句别胡乱花钱。 下了车我跟着地图七拐八拐去取了花,截至目前我仍旧没有等到林许的回复,又给他打了通电话过去,听筒那边仍旧是“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眼瞅着我的返程航班时间就要到了,林许这个人我仍旧没见上,算了,撞撞运气吧。 抱着花进了学校,本打算去他们学校礼堂看看有没有扫尾人员,问一下演职员的去向,结果还没等走到,就看见礼堂口聚了一小拨人,慢慢走近零星听到几句对于饭菜的评价,人群之中我好像看见了林许。 又探头确认了一下后,我欢快地抱着花走过去,不过没等我走近,我听见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起哄的声音,夹杂了几句“快答应,快答应。” 我停下了脚步,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刚好能穿过人与人的缝隙清楚看到林许的轮廓,这种熟悉的视角再次“原班”上演,这次倒是让我离主人公近了一些。 从小到大不知道面临过多少次这种情形,眼前的林许也从懵懂抽条成现在的帅气男孩子,只是这次我心中充满了不确定性,原来失去胜率是这种感受。 林许瘦了,路边的灯光倒是慷慨照着他的侧脸,只是黑暗中的阴影吞得太厉害,原本肉嘟嘟的小脸现在骨瘦嶙峋的,怎么最近瘦了这么多啊! 在我震惊于自己崽的体重时,人群中有一个人单膝下跪在林许面前,手中也举起了一束花,此起彼伏的尖叫中我看到,林许对面那个人,是个男生。 打扮得倒是挺好,像个马上开屏的孔雀。 我笑了,气笑了。 愤怒之际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然后万分懊悔于自己为什么今天蓬头垢面直接冲出实验室,导致现在灰头土脸站在这里,捧着花无地自容。 算了,再无地自容,这种情况,绝不能忍。 ☆、第 59 章 “所以,你愿意跟我试试吗?” 那个男生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基本已经靠近了,正准备替人回答时,听见了林许的声音:“你先起来吧。”他说完还弯腰扶了扶对方,这么简单个举动让那男的脸上更加得意,没等站定就是一副轻狂草包的样子。 啧,我不喜欢这种人。 这时周围有人已经拿出了相机准备记录所谓美好时刻,我打断过无数次有关于别人对林许的表白,起初是想救他于水火,帮他离开那个让他尴尬的地方,后来便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觉得世界上除了自己没人配得上他。 事过千遍,无一不成。 这次应该也还是像以前的流程,我走上前然后随便扯个理由把他带离这个是非地,但正打算迈步的时候突然脑子里像是有个警钟敲了一下:我看到此刻林许的状态里一丝不适都没有。 我不喜欢这个人,不代表他不喜欢。 这就是失去胜率的感觉,从胜券在握到束手无策。 一瞬间觉得自己跟林许隔了千里万里,手机闹钟提示自己该返回机场的消息也没能听见,我只是抱着花在人群中看他,再次采取了懦夫的做法,我在等他的宣判,他对于这个人的回应,就是我的判决书。 “谢谢你,不过……”林许的话没说完就被他身后的一个女孩子打断:“我替他说了,不过他不喜欢你。”说完还邀功似的抬头看了看林许,“我说的对吧?” “林琪?这有你什么事啊。”一语激起千层浪,大概是等了许久的八卦因子没能得到满足,周围四起了一些抱怨声。 “那又关你们什么事啊,我当怎么了呢,演完吃了饭这么久不回宿舍,原来是在这儿搞这些名堂,前阵子跟我打听人家林许有没有对象也是这个意图吧?” 女孩说话的声调和脸上潇洒的神情霎时间唤醒了我的记忆——我见过她,上次林许过生日,在教学楼里给他推蛋糕的就是这个女孩。 啊,那这,算是修罗场了吗? 我怎么现在也跟林许一样脑回路乱跑。 他们这群人之间互相是认识的,周围有人开始上手想把林琪拉到一边,表白的那个男生听完这话,也只望着林许,仿佛没看到刚刚那一出。 林琪一看自己被忽视,顿时不乐意了:“哎李晨朝,我说,你是听不懂话还是怎么,那么深情没必要,人家林许有喜欢的人。” 有喜欢的人,会是我吗? 我现在还可以拥有这么普通而又自信的思维吗? 那个被叫做李晨朝的男生被林琪打断几次,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回了一句:“你怎么管那么宽啊,怎么,你接下来是打算说林许喜欢你呗?” 林琪听完这话笑了:“啊,那倒不是,我没有某些人那么自恋,以为谁都喜欢自己。” 眼看两人就要杠上,林许这时用胳膊拦了那个女孩一下,声音温柔疏离,但拒绝得非常彻底:“很感谢你喜欢我,只是非常抱歉,我的确心里有喜欢的人了。”看着对方仿佛想插话,林许直接说白,“所以我不喜欢你,最近相处磨合纯粹是因为舞台需要,要是某些举动给你带来困扰,再次抱歉。” “林琪说话冲,你也别放在心上,像你性格这么好,肯定会遇到更好的。时间也不早了,大家明天基本还都要出早功,就都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很久没近距离见到这么温柔淡定却又冷漠疏离的林许了,他八面玲珑得让人觉得世界有救,解决不了的万事万物只是自己无能,他像一团水一样跟所有人打了交集然后不着痕迹地流走。 只是之前他会再次流回到我身边,乖巧地让我忘记他从来都不是一只大金毛,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有自我意识的人,是个得不到回应和奖励也会受伤的人。 ☆、第 60 章 人群三三两两散去以后,我便跟林许对视了。 家乡的秋天不负古都称号,夜间更是彰显舒适,它极其短暂,但又十足温柔,细微而温软地安抚人们的心,在夜风中我看到林许因为吃惊而瞪圆的眼睛。 我抱着那束花走上前,递到他面前,字斟句酌地开口:“祝贺你的首场表演成功。” 林许肉眼可见地迟疑了一秒后,接过花,没有像预料中那般给我难堪,用了一句话便化解了我这些天的不安:“一个没当观众的人,道听途说的成功吧。” 站在一边的林琪看了看林许,又看了看我:“这是?” “我哥。” 林许抢在我前面开口,然后他说了一个他以前最不喜欢的对外称呼。 以往我每次对别人说自己是哥哥的时候他都会皱眉,要是能轮到他介绍,一定只会对外说我的名字,连名带姓,对待辈分只字不提。 林许波澜不惊介绍完以后便打发林琪走了,然后看着我冷言冷语:“热闹看了多少?” 很好,这个样子才是最近对我的正常模式,还是这样更舒服些,我怕不是被他搞成了轻微受虐倾向。 祖宗发话,哪敢不回答,我连忙回话:“也就刚到。” 林许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哼了一声,脸上是明显不信的样子,他正打算再开口的时候,学校的整点报时钟响了。 九点,离我的返程航班起飞只剩一个小时了。 “能陪我到校门口吗?” 林许默许了我这个要求,我们俩一路无话走到校门口,他正打算带着我过马路去住宾馆,我拉住他的手腕说:“我今晚的飞机就走了,明天有早课。学校里找你找了一会儿,耽搁了些时间。” “你的第一次我都想参与,今天是你第一次演舞台剧,所以今天我肯定得来。只是我们学校校庆,没想到考试时间提前了,对不起。” “瘦了太多了,太瘦了,最近要好好吃饭,一天三顿,不要在饭点儿吃零食。” “我得走了,去机场赶着看,要是不行还能买到下一班的票,最近学校门禁查得严。” 马路上很空旷,林许就背对着马路安安静静抱着花站在我面前,他身后不时有车经过,路灯从他头顶折了光过来,我的视神经在那一刻突然产生了延时摄影的错觉,其他万物皆是虚妄,剩下的什么都是重影,天地之间只有林许,也只剩林许。 盯着他的脸,我放低了语气:“咱俩好久都没这么说过话了,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走以后,能不能接我的电话啊。”为了向他证明我的诚心,我举起三根手指朝天,“我保证不烦你,你给我说你的空闲时间,我那个时候给你打。” 林许的眼睛里突然蒙起一层水雾,眼尾红红的,即使如此眼珠子也不服输地瞪我,撇着嘴说:“这怎么,现在说得你还委屈上了。” 我慌忙拿手背去给他擦眼泪:“没有没有,我没委屈,是我活该,只是我太想你了,只是想跟你说说话,是在求你呐。” 林许没等我说完,就后退一步扯开我跟他之间的距离,探着身子帮我拦了一辆车,拉开车后门把我塞进去。 我从车窗里看到,他从那束满天星背后费力探出脑袋,对我说:“滚。” ☆、第 61 章 我可能真的受虐倾向了。 得到这句字正腔圆的滚,我今天意外得到从头到脚的舒畅,坐在车后座上的时候觉得耽误飞机事件也无所谓了。 世界是这么美好,万事万物都朝我奔来,坐在车上深刻理解了原来上学时候写作文为了得分随意堆砌的修辞意义,尤其是拟人手法,我现在真情实感觉得眼前所见一切都在跳舞,都在为我歌唱,为我喝彩。 出租车一路顺风抵达机场,路上红绿灯从没等过,老天爷为了再次表达自己对我的鼓励,给我预备的下一个礼物就在大厅显示屏:我的原定航班延误了,我不用重新买票! 哇! 此情此景如何不让人徜徉美好思绪,所以在陈南打电话过来问我在哪时,我完全是飘忽状态地说了实话,紧接着电话那头就让我请客吃饭。 金钱让我稍微拉回一点理智,我用语气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你还能有钱这么烧的话,求你了,月底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陈南声调愈发夸张,“距离我下个月银行卡到账仅一周,我在此给你一个做善人的机会,在人杰地灵的S大校园接济一位风华正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少年。” 我…… “啊……求你了……”兴许是看我没有反应,陈南那边以壮士断腕的声调大嚎了一声,“爸爸啊我的爸爸,救救我吧,我已经连着吃了两天的泡面了,我还指望二十三窜一窜呢,营养可得跟上啊爸爸。” 好吧,又有哪个男生能抵挡住拥有一个现成儿子的快乐呢? 在得到我会管他一周饭菜的承诺后,电话那头感恩戴德告退,临挂电话前还温馨提示我说自己已经录音了,警告我决不能反悔。 广播里提示登机了,所以这些小事情在此刻我心头完全不成问题,我只想赶紧挂断他的电话,在关机之前告诉林许自己今天的幸运经历。 打直球太快乐了,我体会到了有话直说的快乐,没有时间差和彼此的猜疑,即能表达心意又不会让对方乱想,还能看到林许害羞,我真快乐,当然与此同时也不断痛斥自己原来的愚蠢与矫情。 要是能有时空穿梭机器,我一定穿越回去把小时候的自己敲醒。 挂断电话的我磨磨唧唧往登机口挪,本打算走着路给林许打字,结果紧接着就看到自己手机上引入眼帘的信息提示,哇!我居然收到了好几条林许的短信: “我到宿舍了,你到学校给我发个短信,我的课不多,你挑你空闲时间打电话吧。” “我觉得你今天看见那一出了,那个人我也最近才认识,别的院的学长,今年就毕业了,戏里面他演我哥哥,是男主角,中间大概有点误会,你别多想。” “你以后再跟我撒谎,你完了。” “最后,求你了,下次送点实用的东西,谢谢。” 如果有心灵实体视角,那我现在一定满头都是粉红泡泡正在咕噜咕噜往外涌。 他,怎么,这么,可爱呀! ☆、第 62 章 当陈南开始谋划今年我过生日如何顺利敛财并敲诈的时候,我才惊觉已经年末了。 说实话,我不太操心自己的生日,以往每年都是林许提前就咋咋呼呼提醒我,然后快乐得像一只兔子跟着爸妈身后采办,张罗着为我过个生日。 关于生日,我是完全忘了,最近他也没提起,昨天电话挂断前只交代让我闲下来了也给家里打个电话。 “我打呢,就是咱爸老骂我。” “骂你?” “对啊,说我哪哪都不如你,嫌我不求上进,指望不上……” 就在我打算彻底抹黑我爸形象开始胡吹的时候林许打断我:“可以了,爸那人你还不知道吗,你明目张胆在我这儿撒谎吗?” 我慌不择路赶紧否认,八秒钟说了十五声我错了,林许淡淡嗯了一声后问我:“你最近联系过爷爷吗,我这两天打电话他没接,都是后面短信回复我的。” “前一阵给我说他跟着一帮人进山里了,秦岭还是哪儿的,信号不好,给我打电话之前给你没拨通,就给我交待了一句。” “哦。” 听出林许声音的担心后,我补了一句:“你再给他打打,我也给他打,一打通就告诉你。” 他应声说好,然后等我们挂了电话,我看了看时间就给老爷子打了一个过去,响了一声就接通了,然后我就听见:“许垚,你打来干啥,我好着呢,不都说了山里信号不好吗,你别烦我。”短短十秒钟我愣是一句都没插上,最后还被嫌弃,“你打电话这个时间,说不定我小林许也正给我打呢,我都接不上了,真烦人。”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这的确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都是一个家长大的,我就这么不着待见呢。 明明看起来小时候是我更讨人喜欢的样子。 哼完以后想给林许汇报,但害怕人家爷孙俩万一正在通话,再叫我给搅和了,但我就完蛋了,就只给林许发了条短信。 过了几分钟他简单回了句知道了便没了下文。 所以关于我过生日,他最近是只字未提,我也忘得干干净净。 今年我的生日赶在了周末,据我所知陈南已经以准备惊喜为名义自行攒了一个小局,天时地利只待人和,还专门费尽心思拉了几个学妹到场。所以在陈南再次神神鬼鬼凑来问我安排的时候,我飞快思考后明确告诉他自己今天不打算聚会,“你爸爸我,要回家。” 陈南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惶恐,然后笑嘻嘻贴过来说:“怎么,害怕那年那事重演?要不我去给您解释解释……”只是他还没贱完,就被老师点起来背大小叶性肺炎的不同。 陈南说的那年那事指的大一我生日聚会,我当时是吃完饭后才知道林许病了,瞬间就没心情陪他们闹了,但一堆人还兴致未散拥到一起非拉着我玩真心话大冒险。 被缠的没办法,我挑了个僻静地方又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再次确认林许已经退烧没什么问题后,心神不定地坐回人群中央开始游戏。 耳边是隆隆的电子音乐,眼前是年轻朋友的喜悦面容,鼻尖还绕着烟酒的气味,那个瞬间让我开始后悔离家,我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林许对于距离的恐惧。 这事情值得恐惧,远隔千里却只能靠着电话线来确认,多么危在旦夕的关系。 魂不守舍的结果就是我输了卡牌游戏,看着一张张写满了好奇八卦热血的脸,我选了大冒险。 他们一个抢了我的手机,一个蒙着我的眼睛,逼着我对一个随意拨通的电话说“我喜欢你”。 那个电话好巧不巧,打到了林许那去。 重获光明的那瞬间我仿佛身置冰窟,当时的我并没有打算戳破那层窗户纸,而且我更心疼他睡了又被闹起来,所以没怎么思考的我就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想要看看他挂完针这会儿感觉怎么样了。 林许的声音掺着沙哑,鼻音浓重,语气很平静,说他没什么事儿了,说了一会儿现在醒了,最后却在我打算解释的时候告诉我说他没傻,让我放心。 我当时也确实放心了,我以为他要么是知道我在做游戏,要么他根本没听见。 侥幸心理害人,自以为是说话害人。 回想往事,我真的是个傻逼。 ☆、第 63 章 既然林许没提过生日,那我也没提自己要回去。 周五中午把东西都收拾好的我突然被告知这周六老师加排了一节实验课,这节课还要算作最后一次平时分。 我只得临时改签换了周六晚上的飞机,做完实验脱了白褂就朝往机场奔,本来时间就晚,左右一耽搁,我回到X市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在回家和去林许学校之间选择了后者,虽然现在时间很晚我也见不到他,但我就想明天他们宿舍开门的第一时间我就能看到他,一刻都等不了。 在机场边上拦车又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坐上车,打开手机看见移动公司的短信提醒:零点整,有林许的未接来电。 掂量了一下现在的时间,我给林许非常含糊地回了条短信,问他打电话怎么了。 在我美滋滋盘算明早如何混入宿舍门禁,然后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大大大惊喜时,我的手机响了。 出租快开到他们学校的时候,林许竟然回复了。 我又确认了一边时间,还专门跟车载电台对了对表,是凌晨没有错啊。 这孩子,不仅不好好吃饭,还不好好睡觉。 真是胆子大了,啥都不怕。 学校大门已经锁了,为了不惊动安保人员,我在他们校园外围开始绕圈,寻找之前电话里林许曾经给我提过的那个年久失修的破洞。 林许说自己现在住的是老校区,上个年代的东西用到现在难免出现一点漏洞,军训的时候想请假出校门但懒得打条子的时候就开始动歪主意,由此便跟同学发现后操场那儿有一堵矮墙可以翻出去,不过就走了一次,被举报了,罚跑了五十圈操场,然后校方也把那个墙从里面又垒高了一层,“不过还是有个地方能钻出去”林许讲完又补了一句,说自己还没实践过,等抽空了去试试。 没想到今天我先试上了。 终于,我在他们学校后操场坏了的栅栏那儿钻进去,这时林许又发了条短信过来,说他在看星星。 马上凌晨两点,大冬天,不睡觉,给我说在看星星。 还珠格格紫薇尔康上头了吗,真浪漫,浪得第二天是想去医院了? 气急上头的我把自己的脑内活动原模原样发了他,哪怕踩了雷区也在所不惜。 发完后我大概瞄了一眼就把手机揣兜里了,等我跑到他们宿舍楼,站在拐角的窗口下掏出手机时又加了一条:“你在哪看星星呢?这么晚了不睡觉,净折腾你那小心脏,欠收拾了你。” 等了十多分钟,林许都没回信息。 我心想难不成是看完第一条的时候就去睡觉了?有这么乖嘛,还是说又生气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那他这会儿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自我推演一番后,我打算再钻出去到校门口住旅馆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还是两条短信,连着来的,看完我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躺在床上看星星!” “等能见到我再说收拾不收拾的话吧。” 好好好,我真是快被气笑了。 我看着这最后一条信息回复他:“那就现在吧,为了教训你,我已经端正地站好在你们宿舍楼下了。” ☆、第 64 章 林许住在2楼,这次倒是快,没一会儿,我就在走廊那个窗口看到了他,一脸的呆滞和惊讶。 他的面部表情完全取悦了我,为了不扰民,我晃了晃手中拨通的手机,林许反应了很久才接起来。 看着表情管理还没有恢复的林许,被他可爱到的我没有绷住,只得笑着问他:“跑得挺快,来听教训了?” “说了你多少回,你自己说,晚上得早早睡。” “成年了就可以不听话了?” “别瞎学别人熬夜。” 林许就那么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我,中间连个语气词都没有。 他因为出来的急,身上只穿了睡衣,白乎乎的长绒毛,挂在身上被屋外的风吹得毛毛乱倒,人又直挺挺站在那儿,像一只被吓呆的兔子。 见他连挪步的意思都没有,我怕他又着凉,便放缓语气对着听筒说:“好了好了,快回去快回去,连羽绒服都没穿,赶紧回宿舍,外面太冷了。” 他还是不动弹,我冲他摆摆手:“明早醒了给我打电话,你现在快回去睡觉去。” 林许听完又在窗口定了一秒,挂了电话,扭头就跑了。 我正欣慰他这次蛮听话的,可没等我转身,就又看见林许出现在窗口。 好吧,我收回刚才觉得他听话的心理活动。 我走近了几步,压着声音问怎么了。我以为他还有话想说,却没想到林许不吭声地拉开了窗户,不停地往下看。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站的地方是安全通道,这扇门与二楼楼梯窗口之间有个门沿,我突然明白林许的意图,一下就急了,上前几步小声吼他:“林许,别胡来。” 他瞪我一眼的功夫,已经从那个不大的窗扇钻出来了,门沿和窗户错了一些角度,林许正试图找好角度去跳。 我拿他这不听劝的样子实在没办法,怎么就生得脾气这么倔呢,没等我第二声制止,他已经跳到台子上了。 我慌忙走近仰头问他有没有事,兴许是我声音颤得太过明显,只管埋头丈量自己从门沿到地面的距离的林许赏了我一个眼神。 他伸手往下放了放,我赶忙上前抓住他的指尖,他直直盯了我一会,抖开自己的手,嫌弃道:“你的手好冰。” 等我真正接住跳下来的他时,我整个人大冬天硬生生出了一身汗,没给我说话的时间,林许先来了一句:“神经病。” 整个人还在我怀里,却十足张牙舞爪。 我拥住只穿了件毛衫的林许,企图平复一下自己的慌张:“你这另辟蹊径的走法太吓人了,以后不敢这样了,吓坏我了。”为了证明自己,我抓着他的手去摸自己脖子上的冷汗。 林许哼哼了两声,说自己有过研究的。 我苦笑:“你一天都想些什么。” 林许顿时怒了:“还说我?那你呢,你一天都干些什么,大晚上的抽风啊?” 我实话实说:“我来听你说生日快乐啊。” 他一把推开我的胳膊,半带怒意地问:“那是不是还要收个生日礼物啊?” 看着我面前这个叫做林许的少年,从声音到小脾气,从软软的耳垂到后背凸起的蝴蝶骨,甚至眼睫毛翘起的弧度都妥帖人心;身上穿着一件绒绒的毛衫,看着暖和却没什么保暖价值,鼻头冻得红红的,说话语气虽然不好,但带出来的水汽却让话显得不那么生硬,跟他的人一样,再生气也看着是个孩子。 心里叫嚣了很久的人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光这么和他说说话都觉得很受用。 我脱下自己的外套和围巾给他裹好,笑着继续逗他:“是啊,送什么?” 林许的行动没有迹象,我刚给他围好围巾,他就抓着我的肩头凑上来,嘴唇相碰的瞬间我其实没有什么大的感觉。 但他太惊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林许已经站好,并用极平静的语气陈述:“这就是礼物了,收不收。” 他扬着下巴,眼神勉强放在我身上,脸上云淡风轻的,却怎么也不敢看我,身侧的手慌得都发颤。我敢保证,如果当时我稍微露出一丝退却或者惊恐,他也能很快地当作这个事情没有发生。 这人,这孩子。 我向前跨了一步,搂过他的肩,再一次抱住他,衣服的绒毛在我指缝穿过,痒痒的,亲了亲他的耳廓,我说:“收。” 林许身子本来一直僵硬着,撞进我怀里也没能放松,在我亲他的时候抖了抖,最后卸了力气,把头垂在我肩上,小声叹了句:“真是疯了。” ☆、第 65 章 我周天凌晨到的X市,下午五点的飞机又得回学校。 林许说我钱烧得慌,我把刚舀好的胡辣汤插好勺子推到他面前让他快吃。 这会儿天才刚擦亮,由于林许激进主义的跳窗行为,我们俩钻洞跑去了校门口宾馆,等到宿舍门禁打开,林许回去取了外套,俩人现下又摸黑坐在外面的早点摊子上。 林许嘴里咬着牛肉饼问我:“你要回家吗?”饼子刚烤出来,蹭得他嘴巴也光亮亮的。 我回答说不,林许像是很意外的样子:“不回?” 我又嗯了一声表示确认,“因为周六有课,我没给爸妈说我今天回来。” 林许咽下最后一口饼,皱了皱眉说:“今天学院有晚会,我一会儿就得去盯着场地拉线。” 我倒没想到这么不巧,不过我这次也就是纯粹想和林许待着而已,塞给他一张餐巾纸说没事,我不碍你事。 林许白了我一眼:“这是碍事的问题吗?” 我赔笑,说不是不是。 林许先前给我说是负责拉线和灯光这一块,但结果到了广场却处处都在叫他,我们院系比较大,院会的确是各司其职,要是有必要的话,一个岗位上还能再安插个机动人员,所以我着实没能见识过这种阵仗。 陪他抬完幕布之后,我拉住林许给他把外套拉链拉上:“外面冷,出了汗别着凉。” 从今早开始他就变得异常乖巧,这时面对我的唠叨也只是冲我傻呵呵一笑,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叫去后场了。不一会见他出来张罗人去搬桌椅,我就也走过去扛了一套,林许一见是我,从台子上利落地跳下来也搬了一套走到我旁边。 往广场中心走的时候,我没忍住,说你们学院工作安排太不详细了吧。 林许无奈,边指挥桌椅摆放边说:“院小,人少,想明确也没办法。”他撞撞我的肩,一脸狡黠:“你换个词,‘能者多劳’这多好。”他的小得意还没全展开,就又被叫去拉布幕准备立板子,他的一张小脸在转过身背对我的瞬间恢复正经。 好可爱! 我看着那边像是缺人手的样子,也随着林许一起过去了。 出了点小意外,不算什么大事,就是一起拽幕布的时候,和我一条线拉的那个人松早了,幕布一下子弹出去一块,带了旁边的钉子,顺着我手背划过去了。虽然感觉口子不深,血却流的不停。 林许听到声音抬头看,一见这情况一下子就炸了,冲着那个学弟一通教训,我往回拉他,结果这小孩跟个小牛犊一样,感觉不打一架都过不去的那种。 后来那个学弟的直属部长来了,和我好说歹说把林许毛顺下来。因为这个小意外,幕布得全部重拆掉再弄一回。林许也不帮忙了,拉着我就要往校医院去。 我当时已经不怎么出血了,找了纸巾简单擦了擦旁边的血迹,把持续暴躁的林许拉到一边,捏了捏他的后颈:“没啥事儿,你还要在院里待一年多呢,别惹事。” “怕他了?平常做事就不认真,这种人就不应该留下。”说着又拿起我的手细细打量,“真没事?做实验什么的也没事儿?” 林许一脸老妈子模样,我反拉住他的手晃晃:“放心,没事。” “谁家生日见血啊,你看这事闹的……”林许还在一边极其不忿地絮絮叨叨,看着他埋下头的发旋,那模样像是被按回了那个奶嘟嘟的小崽子,我一下子笑了出声。 林许疑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碍于在外面,我再次晃了晃他的手:“我们是社会主义新青年,封建迷信要不得啊乖。” 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随后借着别人叫他的机会跑走了,转身前还哼了一句。 我的老天爷,他真的太可爱了吧,世上缺少一个能够形容他的词,每次说到他的时候,我都觉得一切形容词都欠缺表达,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啊,我怎么会让他等这么多年啊,我何德何能。 陷入每日嫌弃自己蠢的循环中。 ☆、第 66 章 后来七七八八弄好会场,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我朝远处确认名单表的林许招了招手,林许看见后跟那人又嘱咐了一两句然后向我跑来,没等站定就神采飞扬地说:“我晚上会上台表演呢。” 他高兴的时候眼睛会睁得圆圆的,小鹿斑比的模样偏偏生得浓密而英气的眉毛,给那纯粹的奶气可爱混得产生了错位的幼稚感。 从小我见过很多次他朝我奔来的样子,他的眼睛里但凡出现我的身影,就会露出这种表情,长大后机会越来越少,隔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又看见了。 陷入温情回忆的我歪头笑着看他,抬手轻轻擦掉他脸上的一小块浮灰,没说话。 林许看了看时间,抿唇在我面前站着,他知道我该走了,眼睛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张嘴刚想说话,台上那边老师又拿话筒喊他过去。 就见他使劲咬了一下下唇,给我说等一下,跑了几步了又转身确认我在不在,大声重复了一遍:“就等一下。” 我站的地方有人说了声借过,是在搬舞台道具和水,我贴边往远站了站,看着林许侧头指着手里的文件夹和老师说话,面前摆了麦克风架子,他手里拎着麦克风的线,一下一下轻甩着。 没挪几步,准备再往边站站的时候我听到音响里传来林许的声音:“喂。” 声音短促焦急,没有丁点杂质。 我挥了挥手,指了指自己站的地方,示意他自己只是让个地方。 应该是之前太多次不告而别,他现在仿佛很害怕我又走了,担心地连带着看了看我的四周,仿佛怕我遁地而逃一般。 这时台下有人起哄让他唱歌试音,林许站在舞台上突然笑了,然后对着我开口唱起《晴天》。 小时候学钢琴的时候,林许老撺掇让我弹些流行歌,自己跟着唱,变声前他的声音更亮一些,我的记忆非常深刻,以至于在学习比喻修辞的时候精准地讲出了老师ppt上的标准范例:“他的歌声像百灵鸟一样。” 他唱歌真的很好听,吉他和键盘刚好搬到台上,也适时给了伴奏。底下一片叫好,有路过的学生还拿手机拍起了小视频。 林许只唱了开头一小段,副歌部分他把麦让给别人,炒热气氛后悄悄跑下了台,把我拉到一个柱子后面,我环住他的手腕表扬他:“唱得真好。” 他微低着头,却抬眼望着我,眼睛本身就大,这个角度更是无辜水灵,看了我一会,先是嘟囔了一句什么,接着四下瞅瞅,偷偷摸摸的,踮脚亲了亲我的唇角,又一下子缩回去,小声却吐字清晰的说了句生日快乐。 我稍后退了一小步,弯着腰,和他眼神相撞时我已经笑弯了眼。 我凑近直接在他嘴上吻了下去,林许整个人都蒙了,他身上总有草莓味,这么一亲觉得自己身上也沾上了奶味。 林许把牙咬得死紧,现在这种环境也不好和他再做什么,我只能舔了舔他的门牙,轻轻叼住他的上唇,稍微磨了磨,放开,然后直起身抱过林许,用手顺着他的脊线,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说:“很快乐。” ☆、第 67 章 第三视角 异地恋该怎么熬? 在线等,很着急。 许垚他们学校上个月有学生归宿太晚,发生了恶性抢劫案,由于在年底这种关节出了命案,一时间校方采取了极端管理措施——不论时间,所有人员不得无故出入校园,请假条须由院长亲自签名,违令严查,停课处分。 禁令一出,怨声载道,但是一提到前阵子的案子,大家虽然抱怨,但也基本没反抗,一个个只期待着期末考试来临,自己放假回家。 但这就苦坏了许垚,本来周末的时间会飞去看林许,这下倒好,计划直接流产,说句粗俗的比喻就像端了盘好菜,没等吃几口就被收走了。 为此,许垚没少跟林许哼哼唧唧,但林许最近却没工夫理他。外国语大学就这么点好处,中西交流融会贯通,每逢西方节日办起活动来都让人觉得正大光明、有理有据并且锣鼓喧天,林许已经为了那个“圣诞奇幻夜”连续开会筹备很久了,这一阵子晚上和许垚聊天八九不离十都是这些,他给许垚发去的图片或者彩信也都是有关社团准备节日的东西。 许垚发现林许貌似很热衷于社团活动,本来以为他只是打发时间,后来渐渐发现对方是真的把这件事当作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在努力完成,再赶上林许最近的确忙碌,很多时候正说着话就被打断,许垚就只得在电话这头巴巴等待。 两个人确定关系后,许垚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无时无刻娇气宝儿,那个总爱跟着他的跟屁虫消失了,为此他也跟林许告状玩闹似的提过意见,但对方在听到控诉说没得到重视时哈哈大笑,然后笑着问许垚是不是有病。 委屈。 太委屈了。 活动将至,定期值班也不得清闲,那天林许正待在办公室里和许垚用电脑视频,中途进来了几个部员和他确认安排。林许在人进门的时候就抄起桌布罩在了屏幕上,许垚只见自己这边一暗,接着就只能听见林许的声音了。 好嘛,又来了。 没等许垚好好品味林许的官方语调时,屏幕一亮,林许的脸又出现在那端,只见他手上折着星星,嘴里念叨着自己昨天打遗迹爆出来的那颗多好多好的珠子。 林许总是这样,许垚心想,从小到大,仿佛身上每个部位都有独特陷阱,自己稍有不慎,栽进去半天都缓不过来神。发“珠”的时候,他嘴唇嘟起,润得像葡萄软糖,偏偏这个人还不自知这一点,来来回回的说,只能庆幸他当时低着头,不然就能看到视频另一端的许垚不安又难耐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由于折纸的缘故,林许一直低着头,望着对方头顶的发旋看了一会儿,许垚想看看他的正脸,便逗他:“怎么还要主席来折星星啊?” 林许正在捏星星角,没能抬头:“好玩儿,而且闲着也闲着。” 像一只吃饱了的小奶猫,懒散地弄着玩具打发时间,埋着头发出轻嫩的满足声。 在那头给他断断续续念叨这个星星的用途时,许垚想到昨天晚上林许发来的图片——那里面是林许举着一个硕大的Q版圣诞老人头,应该是花了大价钱,那玩偶的胡子看着毛茸茸的。 许垚打电话过去,林许兴奋地跟他讲玩偶的样式是他专门挑的,跟厂家磨了好久,没想到拿到手这么满意,连问许垚好几遍有没有觉得特别萌,特别不落俗套,和外面那些完全不一样。 看着手机的照片,圣诞老人的确很萌,巨大的头套占了画面的三分之二,衬得林许那张小脸更小了几分。 毋庸置疑,手机里的林许生动可人,但,看得见摸不着。 真是快愁死了。 ☆、第 68 章 在得知学校辩论队要去X市打校级联赛时,本来都要睡觉的许垚从床上一跃而下,大半夜跑去隔壁宿舍楼叙旧情,最终成功利用关系浑水摸鱼地给自己在辩论队插了一个席位,随大部队一同出发。 比赛时间在圣诞节后一天,队伍一住进宾馆就开始训练,许垚趁机就溜出来坐上车去了林许学校。 刚进校园他就被塞了传单说是今天学校里有圣诞节活动,许垚拿着宣传单,往前又走了几步便看见了打着校会标语的桌子,他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被一人拉走了。 许垚惊诧地看着对方的脸,那人就是自己当时刚一到林许支教地点就拉他走帮忙的人,四目相望,那人也认出了许垚,边脱身上的玩偶服边说:“哎,同学,又是你,快帮帮忙,我女朋友军校的,好不容易来了,我得出去一趟,这儿的活马上也就完了,你就穿着这个衣服,也不用说话,一会儿我们主席要过来,帮帮忙啊,我回来请你吃饭。” 支教建立起的信任让那人非常放心地把玩偶服脱下来塞给许垚,趁人不注意一溜烟跑了个没影,许垚望着自己怀里前几天还出现在林许图片里的圣诞老人,哭笑不得。 算了,想必这会儿林许也正在忙,就帮个忙吧。 节日活动玩偶嘛,工作无外乎是是合影、卖萌一类的小互动,许垚刚比完一拨剪刀手,扶着头套转个脸就见着林许走了过来。 林许四周看了看,打了通电话,随后就冲着学生会那边说收工收工,休息一下该准备晚会了,说完便招呼着大家合一张影。说话间注意到了安排穿玩偶衣服的人还很兢兢业业,林许侧着头说可以把头套摘下来照,不然太热了。 许垚连忙摆手示意没事,就着这一下工夫悄悄地挪到了林许身后,然后驾驭着笨重的衣服摆了一个爱心。 合完照后,大家散去,许垚被带着去换了衣服,在更衣室里他刚把头套卸下来,手机就响起新消息的提示,费劲巴拉从自己裤兜掏出手机解锁。 林许发来的。 一条刚才照的照片,裁得只剩下自己和一个圣诞老公公。 另一条是“圣诞快乐,给关了禁闭的你一个surprise:恭喜你拥有了欣赏可爱帅哥的机会!” 看着手机屏幕上两条信息已送达的提示,林许尽量忽略失望的心情,整理旗鼓准备去晚会监工。 每年这种大型节日活动,各大社团都卯足了劲头想要一展风采,独占鳌头。今年既然是奇幻夜,林琪那鬼丫头想了个“蒙面舞会”的重磅戏码,这个噱头一放出去的时候,校会一霎便从社团中脱颖而出,一时间风光无两。像模像样的搞了舞池,但因为涉及到华尔兹,为了保证正式活动不尴尬,校会还专门安排了人去学跳舞,林许被派为模范,带头上课。 心里暗自思忖决定今晚只当监工,顺便旁观恋爱酸臭,绝不踏入舞池半步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林许,他转身便见到那个穿着圣诞老公公衣服的人。 林许回想了一下活动部安排的谁来穿玩偶服,思考无果,便端出一副友好的表情准备问怎么了。可话还没出口,那人却弯腰隔着玩偶服抱住了自己,没感觉错的话,老公公的胡子还在自己脖子上蹭了几下。 什么情况? 没等林许推开,许垚很快地站起身拿下头套,亲眼看着脸色几经变化的林许,还是没忍住,又倾身拥住了自己明显呆住的宝儿,凑过去不经意地啾了一下,然后歪头在他耳边说:“surprise.” ☆、第 69 章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林许带着许垚去了蒙面舞会,俩人从后场进去便吸引了目光。生面孔一出现,又是跟着主席一前一后,刚一到场就被众人八卦地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林许一概打了太极,抓着人到角落里摸了幅面具,先给许垚挂上后,给自己也戴上,然后捞了听啤酒打开,私心地还又把许垚往角落里塞了塞。 活动开始后,提前安排好的托儿跳舞热场,伴随着带节奏的主持人,进去跳舞的人越来越多,看着眼前情形,许垚由衷地发出感慨:“你们学校确实热闹。” 没等他感慨完,面前便站了一个女孩子问他要联系方式,眼睛直直盯着许垚的脸,破釜沉舟的架势,让人感觉到她的势在必得。 许垚仗着自己身处角落,本已经把面具扶到了头顶,握着手中啤酒轻微抬了抬,做了抱歉的神情对女孩说:“我已经有对象了。” 说完又把面具重新带好,端得一副贵公子生人勿进的模样,那个女生碰壁之后原路返回,回到小姐妹堆里看着许垚这个方向互相议论,林许歪头看着那个方向,冲许垚翻了个白眼:“是吧,多热闹,这时候就数莺莺燕燕最热闹。” 主持人此刻正在掀起下一轮热潮,拿着麦喊话说大家可以邀请心目中全场最迷人的人来当舞伴,许垚无奈看向吃了小飞醋的宝儿,正打算安抚的时候被人截胡——有人走过来邀请林许跳舞。 事情的走向有些始料未及,邀约的那人明显是个男的,半弯的邀请礼确实绅士,阔大的现场能摸到这么个小黑角,看来也确实是观察林许很久了。 林许拒绝后,那人没动身,仍旧伸着手:“我觉得我找到了最迷人的人。” 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执着的陌生人,林许一时哑口。 这时许垚嗤的一声笑出来,林许疑惑回头,就见到许垚换了个方向,同样屈身冲着林许做出了邀请的动作。 虽然同样的动作,但因为得到偏爱,许垚就连弯着腰的动作都带着胜利姿态。 林许毫不犹豫拉着许垚的手走进舞池,跳了几步后发现许垚还在笑。林许气恼,恶狠狠地捏了一下许垚的肩膀:“笑什么,我又没跳错。” 许垚上高中的时候被安排为代表参加市级会议,最后会有学生之间跳交际舞来彰显和谐,他当时就专门学过这些,林许当年看着心痒痒还硬拉着许垚一起跳,踩了许垚好几脚后只能作罢。 因为对方的话,许垚想到之前的情形笑得更乐了,林许这次双手使劲捏住对方胳膊不放,许垚吃痛告饶,笑道:“我刚是在想,你们舞会这个面具的点子难道就是为了方便大家卸下心房,真心追爱吗?” 林许他们学校的学生在穿着打扮上都有个人风格,并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国文化的浸淫,校园思想氛围开放超前了全社会一大截,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传统,X市里说起林许他们学校的人,尤其是提到男孩儿,大家都有点不言而喻的意思。 想到当时林琪胜负欲熊熊燃起的模样,林许随着动作转了个圈,抿着嘴无奈说:“只是想赢罢了。”他是才学的交际舞,脚下生疏,全神贯注地僵硬跳舞,一板一眼,生怕自己没留神踩到许垚。 兴许是察觉到了林许的用心,许垚没再调侃,专心拥住林许跳起舞来。 一曲舞毕,林许想拉着许垚赶紧离开的时候,就见许垚歪头看着自己,评价了一句:“确实迷人。” ☆、第 70 章 活动将近尾声,林许被后台叫走,许垚给自己找了一块更安全的地方窝着等他,目光放空脑子里过着期末要考的解剖图的时候,眼前微弱的光被人挡了个干净。 那人自来熟地拍了拍许垚的肩膀,大咧咧坐下,扶起面具,对许垚点了一下头:“哈喽,还记得我吗?我是林琪。” 林琪。 当然有印象。 许垚最近问过林许有关于这个女孩的事情,林许据实相告。要说心中完全没反应是不可能的,毕竟大小算个情敌,虽然自己稳操胜券,但面对面对视还是让许垚心中有些复杂。 “记得,上次林许介绍了。” 林琪哈哈笑了:“上次啊,让你见到那么荒唐的场景,那男的太神经了,我初印象留的不会是一个悍妇吧?” 听出她语调中的调侃,许垚笑着摇了摇头。 “就说今晚一直找不到林许,原来是哥哥来了,刚可把我忙坏了,这会儿该轮到我躲清闲了。”林琪非常健谈,起身去桌子上拆了包薯片坐回来,跟许垚仿佛熟识一般接着唠起这个活动来。 看着面前这个女孩,许垚突然明白林许当时讲完故事后在电话里的那声叹气。 当时的他听见叹气再结合整个前后背景只觉得心里梗塞,并未多想。但如今却理解了那种惋惜,是真情实感为她而感到伤心。虽然自作多情,但不得不承认,林琪的确优秀,她合该当那个被宠爱的女孩子。 “你知道林许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是谁吗?” 话题转得太快,明明前面正在说借这个多功能活动室打了多少报告,下一秒这个问题就出来了。 许垚偏头看向林琪,对方也正坦坦荡荡看着他。 灯光影绰,林琪直闯闯望着许垚,带了些未脱世俗的稚气,见没有得到答案,又加了一句:“那人现在回到他身边了吗?” 问问题的人坦荡有余,却少了些该有的疑问。 “怎么这么问?” 在未知情况的局面下,反问一般是最佳方案。 林琪被问完也并未移走目光,又看了一会儿许垚后,幽幽转头看向舞池,沉寂一会儿后笑开:“因为他最近很开心。”说完挂上戏谑的表情,为了加强可信度一般,用肩撞了一下许垚,“女人嘛,第六感很准。林许最近表现的就像一个谈恋爱的二傻子。” 掂量了一下她的话,许垚回答:“嗯,他最近是谈恋爱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音乐仿佛也在他们二人周遭避过,陷入真空状态一般,许垚莫名升腾出一种被审视的感觉,正待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林琪的声音传来:“他应该给你说过,我喜欢他。” “喜欢了很多年了。”她又加了这么一句。 许垚见到林琪说完这话后后背一塌,肩膀也卸了力气,抽了张纸递给林琪,被对方推回:“倒也不至于哭,委屈的眼泪早都流完了。”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许垚此刻非常笃定。 “他老是担心我,就这么一直得不到回应的喜欢他,也因此老觉得辜负了我。”林琪答非所问,撂了这么一句话后再次转过头来看着许垚,“但他却来没想过,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他更值得人担心。” 林琪目光如炬,言语里带上了家属的口吻,短短几句话让许垚十分动容,同时也万分不安。 “他没有跟我具体描述过这个人,只是说有这位的存在,所以导致他心里放不下别人了。”一时间许垚觉得自己输了,林琪刚刚的这句话出现得太过应景,让许垚顿生被看穿的窘迫。 林琪最终像是打算放过自己一般,挪开眼神,站起了身,说是去后台叫林许过来,不能怠慢亲人。 临走前,林琪低头冲着许垚郑重其事地说:“你是他哥哥,如果你能见到那个人,请一定告诉他,对林许好一点。” ☆、第 71 章 放寒假前夕S市突然变天,许垚有点轻微感冒的预兆,候机时便昏昏欲睡,等下了飞机就觉得身上更不舒服了,回到家是下午,林许还在学校里考最后一门试。 大概收拾了卧室,许垚眯了一觉到晚上直接发起低烧,家里翻来翻去除了板蓝根也没别的药,料着是受凉感冒,自己也懒得再折腾,准备凑合着喝上一包然后睡觉,却在去厨房的时候碰上了拿着手机和钥匙,蹑手蹑脚准备出门的林许。 许垚把握着药的手往后藏了藏,还没等他开口问,林许就主动说:“部门聚餐,我得去一趟。” 听完这话许垚一下子想到了林琪,紧接着就追问了一句:“校会还是院会?” 林许蹲下又系了系鞋带,也没疑惑直接回道:“校会,我就去一下。”他抬头看着许垚,接着说:“在咱家前面广场那儿一个饭店,就是因为不远,所以推不掉。”随后站起身往父母房间看了一眼:“我不和爸妈说了啊,很快回来,就去照个面。” 许垚看着林许一再重复只是去一下,却也不动步子,待在门口还有点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副生怕自己不让去的神情。 看了看挂钟已经快九点了,许垚被逗得不行,指着表说:“还不快去。”小孩脸上一下子高兴了,在他出门的时候许垚还是没忍住,叮咛了一句:“早点回来啊。” 留给他的是被关在门外的一声雀跃的“知道了”。 看着被关上的防盗门,许垚缓缓垂下双手,那一刻从指尖生成了一种酥麻感,像是抓不住的沙子和溜走的风,着实美好却又不在掌控,发热激活物作用于机体时会让人大脑混沌陷入无端臆想,时好时坏。 在许垚的想象世界里,“林许”这个名词所代指的人及其所属物品都是属于他的,是不需要海誓山盟的长长久久,是天崩地裂也不会改变的,是他从小夜郎自大的结果,也是一个很难完全改变的想法。 许垚走进厨房发现热水壶里空空如也,接水,放锅,开火,等待。按部就班做完这些后也只有等待,无边无际的等待。 等待会让意识流蔓延,而发热会让蔓延变得荒唐离谱。 许垚已经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了,多线并进却无法各自安好,每个思绪都在脑内疯狂加戏,汇闸洪水奔涌而出最后汇聚为:林许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个结论并非一朝一夕得出的,自打两个人确认关系后许垚就有了这种想法,这个念头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并随着日常细节根深蒂固,他明白林许成长了,也明白林许对他仍有些许芥蒂,同时甚至意识到自己对林许的判断一直处于偏颇状态,但就算这样,许垚仍旧无法很好接受那个不“万事唯许垚”中心的林许。 只有这样的林许才能让许垚觉得自己是被偏爱的,是处于浪漫中心的,是得到感情回馈的。 可是这样不对,你不该这样想。 喝下最后一口聊胜于无的药,许垚暗骂:“自大狂。” ☆、第 72 章 许垚喝了药,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还越躺越头疼。他脑子里再次出现林琪找自己说的那番话,他之后跟林许求证过是否跟林琪提过两人之间的事情,林许否认了。 那她是猜出来了吗? 那这算什么,自己被警告了? 十一点了,林许还没回来。 反复告诫自己不应该这样,心里却还是堵得发慌。 说真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计较什么。 许垚隐约听见门响,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明显的晕沉感让他知道自己目前应该已经不是低烧了。 打开房门见到林许正在换鞋,许垚倚在门框上,看见林许仰头冲自己还没笑完就突然直起身三步并两步的走到自己面前,林许身上带了些许酒气,一脸紧张:“你怎么了?” 许垚轻微晃了晃头,按着太阳穴尽量保持清醒:“回来了啊。” 林许无意理会,直接上手就要摸他的额头,许垚借着身高优势往后仰着躲过了,回正身子后,看见林许皱着眉头语气肯定地说了个疑问句:“发烧了?” 没想着专门瞒住林许,他也不傻,但也不想让他担心。 许垚诚实地摇了摇头:“可能是有一点点。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听完这话林许一副放心了然的样子,说那行,自己回房睡觉了,却在已经转身后趁许垚没防备,突然扭回来,一手按住许垚的肩头,一手飞快地搭在他的额头上,紧接着神色大惊。 许垚怕他惊动父母,飞快地捂住林许的嘴,拉他进了卧室,再三和林许保证自己已经吃了药,再睡一觉就好,林许却不耐烦地准备起身出门:“你别骗我,家里没有退烧药,我去给你买。” 药店离小区挺远的,许垚不想让林许这么晚再跑路,攥着林许的手不放,扯谎说是自己从学校带的,到最后还装可怜说自己头疼想睡觉。 林许拿这个耍赖皮的人没办法,只能松口说:“那我看着你睡。”他看着面前这人像只偷了腥的猫一样把头从枕头挪到他怀里乱蹭,眼里因为备考熬得全是红血丝,被自己瞪了好几次还是一副精神雀跃的样子要和他说话。 林许叹了口气,有些强硬地用手捂住许垚的眼睛,掌心里有睫毛划过的柔软触感,他学着小时候许垚哄他的样子,轻轻拍着他小声说:“睡吧。” 晚上许垚迷迷糊糊醒了一次,看见林许在旁边躺着,自己刚翻个身,他就睁了眼睛,手抚上两个人的额头,摸了一会儿,松了口气说:“退了。” 那一瞬间,不知道是没有开灯还是刚睡醒的缘故,林许的眉眼很是恍惚。 许垚在那一瞬间看见了小时候躺在他旁边悄悄嚷着要看日出的林许,看见了别别扭扭送他自己做的风铃当生日礼物的林许,看见了被初中提早的上学时间闹得冲他撒起床气的林许,看见了篮球比赛投进三分球后朝他得意笑着的林许,看见了半红着脸给他打领带的林许,看见了演讲比赛偷偷给自己比心的林许,看见了就算闹脾气还是等他回家的林许,看见了从始至终对他做的饭都很捧场的林许…… 日子真不经过,想起来都还很清晰的事情,居然已经这么多年了。 那瞬间感觉去他的感情回馈,陪伴就是最牛的。 怕把感冒传染给林许,许垚用拇指挡住他的嘴唇,然后亲了过去,简简单单挨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不满足。林许的气息就缠在身边,清新绵软,身体很自然的起了反应,在下巴边上轻轻留恋着安慰了自己一会儿,最后遗憾的握住林许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等自己平静下来,认真说了一句一直想说的谢谢。 ☆、第 73 章 林许在家里没待几天就得去外地,从跟家里说找了实习到最后收拾行李都没少被念叨,这是许垚回国以来第一次见到林许被这么念叨。 当妈的在大儿子缺位的这两年中仿佛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小崽儿,曾经那个标榜自己绝对是新时代新母亲的林梅同志最近几天挂在嘴边的只有:“我的幺儿啊,还不到大三,找什么实习嘛!” 她舍不得。 当爹的就显得大气很多,许建国在得知消息后非常肯定地拍拍儿子的肩膀,认为小儿子非常勇敢,并且超过他哥很多,临了宽慰自己妻子,说积累社会经验又不是什么坏事,不像某些人只知道待在家里。 明褒明贬。 林许再三跟母亲确认并且保证自己过年一定回家,连续去接了好几天母亲下班,最终被放行的时候还是听到了:“能早回来一定早回来啊,妈今年过年给你做好吃的。” 许垚这个时候刚好路过,探头凑了个热闹:“什么呀,不给我做吗?” 结果只得到了林梅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他别来烦人。 参差,这就是参差。 被区别对待还没缓过来,这边刚走到客厅,就听见他爸中气十足:“我刚拖过的地!” 许垚慌忙跳起来后退,但仍旧没躲过他爸用拖把棍杵他:“在家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光知道捣乱,也不见你跟弟弟学半点好,你看看林许,你再看看你。” 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其实林许那些家务活都是自己干的时候,许垚就被轰出了客厅,他爸只留给他一个被毁坏劳动成果而怒气冲冲的背影。 参差,这就是人生的参差。 悻悻出门夜跑,归来的许垚像是做贼一般确认自己的言行没有踩到两位大人的雷区,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林许房间,推门结果没看到人影,还没收拾完东西吗? 许垚走向衣帽间,打开门后看见林许坐在地上,手里正翻弄着相机,见他进来,抬手拍了拍自己边上,示意许垚过去坐。 像只大狗狗一般,许垚坐下就没了骨头,瘫在林许身上,见对方不理自己,撒起娇来:“你看嘛,我说爸妈现在就光知道凶我,你还不信。” 林许哼哼了几声算是答复,把相机装进包里,蹲下在行李箱开始扒拉空位。 箱子里被林梅装得满满当当,当母亲的爱意总会在这种时刻被体会的淋漓尽致完全外露,林许正在费力折腾的时候,许垚也蹲下了,把自己的头硬拱到林许面前,装可爱:“我都这么可怜了,你看妈就只舍不得你,你看前两天都不放你走。” 被挡住视线的林许伸手托住对方的头,一字一顿:“许垚,请你符合人设正确用脸。” “我什么人设?” 林许把脑袋推回去,顺便回答了上一个问题:“反正不是可爱人设。”语毕,他也终于给自己的行李箱腾出来了点地方,“正常点,妈也就是嘴上说说,你自己门儿清,她不可能不放我走。” 许垚还想撒娇,然后被林许的一句话堵住:“就像当年她同意让你出国一样。” 该来的总会来,这六个字第一时间出现在许垚脑内,但随之而来的却并不是解决方案,只有大片段的空白充斥,他就像一个即将没电的机器人,一举一动都十分艰涩。 林许把相机放好,就势坐在地上,面朝许垚,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充斥。 良久,林许叹了口气开口:“我只是陈述事实,许垚。”说完话认命般抓住许垚的手,“你不用这么害怕,一直没谈这个事情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关于你出国这件事情,你没有做错什么,当时的电话里是我没有听清,不算你没有交代,退一万步说,当年出国这个决定对于你未来专业的帮助有多大是不用想的,我就算当时清楚知道了,也是会支持你去的。” “当然,我承认,我一直在赌气,但并非冲你,我只是气我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无疾而终成那个样子还没法停止,我只是愤怒自己不争气,喜欢到自己连丁点尊严都保不住。” 许垚看着面前的林许,这么平淡地讲惊天动地的情话,只言片语便在自己心里敲出涟漪。 “但现在不一样啦,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嘛。”林许突然改了语气,轻快地说,“所以,不用为了我这样,许垚,你就继续做你自己就行。” ☆、第 74 章 能搞到这个实习岗位是托了大学社团的福。 国内主流媒体在各大一线城市都开了相应的本地分公司,以保各类活动正常到场及通告的按时发布,公司内部会明确划分大类,各个行当的对接对应不同类型的活动,林许他们学校便是这家媒体选中的高校口,每次办活动都会见到相应的责编和记者,林许便是负责接待的人,一来二去跟媒体那边也混成了见面熟。 上次办活动的时候无意听对方责编透露公司大概要招个寒假实习,因为有个活儿得出差搞,本来负责这边的编辑怀孕了,大概率得再配个人。 话都递到这个份上,林许不接就是傻子了,拜托对方帮忙留心留心后,没过一周,林许的这份实习就敲定了。 是临市的一个周年融媒体主题活动,五年为一周期,邀请各大主流媒体和当地广播电视台作为媒体团同行访问市内的新建基地和扶持项目,文字方式记录城市面貌发展变化。 林许先是去公司跟了几天培训,他主要负责审稿和拍照,剩下的就权听跟他同行的老员工就行。 活动有条不紊地进行,公家为甲方的活动到底是不太一样,所到之处各种细节都考虑到位,林许本身就上手速度快,跟了没两天就已经基本没什么问题了,到后面几天的时候,带他的组长还放权给他让他写稿。 稿子是有一定稿费奖金的,也弄不清是这位哥懒得动脑还是有意提拔,林许却是怀抱感恩之心勤勤恳恳地写了起来。 最后一站是去一个扶持的红酒庄园项目,结果路上车子抛锚,等待新车还需要一会儿,路边刚好有卖烤红薯的老奶奶,活动的主办方是个体面人,上去直接包了一车红薯,分发给大家让众人等待时间岔个心慌。 林许啃完红薯后还想要,便下车去摊子上取,走过去发现同行的好几家媒体在街边站着抽烟,还有些人再跟那个老奶奶聊天,林许取完本想走的时候听见了几声唏嘘。 见他转身好奇的样子,这两天相熟的人凑过来悄悄告诉他:“这奶奶家里就剩自己一个人了,儿女早夭,老汉打工的时候工伤,瘫在床上去年也走了,现在她就靠着这个过活。” 现实版活着。 林许向来心软,听完前因后果就绷不住了,看着面前的老人家,想说上几句体己话,蹲下后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老太太倒是慈祥,看见林许的泪花子,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腿,摩挲两下,笑着说:“不哭,走了也好,也解脱了,躺到床上不能动难受得很呀。” 但是说完仍旧没忍住,叹了口气:“就是这个心里头担心,他先我走了,去了那儿也不知道能不能住得惯。” 是质朴无华的难过,是真情实感的担心,那一瞬间林许觉得像是被生活痛击,口中红薯的回甘也变得酸涩。 生活无常,唯人心有常。 ☆、第 75 章 自从圣诞节之后,林许就沉迷于要还一个同等同类型的从天而降,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结束行程到家已经11点,林许回程没有给许垚提,进家门抬头看见许垚屋里的灯还亮着,把行李箱就地放下后悄悄摸过去,打算看许垚大晚上不睡觉在干什么。 房门推开看见那人正带着耳机对着电脑看视频,手里拎着本子和笔时不时记几句,林许进去的时候电脑画面正停留在一个黄胡子的外国老头拿着小棍指着跟自己等身的人体骨架。 我要是能有这种学习精神就好了。 林许暗自感慨一句后一把薅掉了对方的耳机,许垚被吓了一跳,惊恐在转身看到幺儿的脸时又瞬间换成了震惊和喜悦:“你回来啦!”说话间手已经熟门熟路挽住了对方。 “嗯!”学着许垚的语调,林许笑眯眯地点头,然后打断对方的询问,决定先解决基本需求,“我饿了。” “想吃什么?” “酸汤面。”林许说完奖励般地在许垚面颊上落下一吻,到底是年纪小,亲完又觉得害羞,但面子不能少,撑着说了一句行李还在门口就落荒而逃。 独留许垚一个人溺死在甜蜜的喜悦中升腾发酵。 因为父母已经睡了,林许只是简单把行李箱挪去了衣帽间,打算等第二天白天再折腾。 许垚的房间跟衣帽间是面对面,林许迟疑了一下,出门后又着魔般踏进了许垚的屋子,这间房子林许进来过无数次,但好像每次的心情都不太一样,进门躺进许垚的床里,动作熟悉地滚了两翻,踢腾的过程中踹倒了放在床尾的一个箱子,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散了一地。 这箱子放的是许垚原来学画画的东西,宝贝得不得了,林许原来想看被制止了好多次,现下被撞翻,林许忙调转方向,趴在床上去捡。 捡到最后是一个装画的纸带子,因为拿错了方向,林许提起袋子的时候画便掉了出来,他小声不耐地“啧”了一下,但在看到拾起来的画的内容时,不禁怔住了。 那一张张,画的全是他。 是那次他专门坐了一下午让许垚画的,同样的内容,许垚却画了好多张,有的只是零星的线稿,有的已经打完了阴影,有一张甚至许垚都落了款。 只是这些画,许垚都没有给过自己。 林许正拿着画发呆的时候,听见许垚叫他出去吃面。 把画原封不动放好,林许应声走出去。见到许垚把面盛在了一个大海碗里,碗沿上搭了双筷子,刚做出来的面,冒着热气,十足诱人。 林许走到饭桌边,看了一眼,脚下一拐又去了趟厨房,出来的时候又拿了一双筷子,递给许垚:“一起。” 把碗推到中间,没等许垚坐下,林许就吃了起来,像是饿极了,连吞好几口,才满足地冲对面坐着的许垚笑:“香。” 心上人坐在自己对面大口进食,腮帮子鼓鼓地冲自己说好吃,食物的香气混杂着见到人的喜悦,瞬间让整个饭厅升腾起人间烟火气的浪漫。 许垚握着筷子,笑着打趣:“这一看倒像是谁家小猪在外面饿坏了啊。” 林许上大学后养成了吃饭看视频的习惯,这会儿已经打开电脑,说是要把一个没看完的电影整完,说着话就插上耳机,分给许垚一只,按下播放键,然后顺带卷了一口面。 这是一个文艺而俗套的爱情故事,影片色调暗沉,人物对白毫无背景音乐,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最后因为现实原因而天各一方,至死未见。 期间许垚自己挑了一筷头面尝了尝,味道还成,紧接着又不动声色地把碗往林许那儿推了推。 因为许垚夜盲的原因,林许习惯性把碗里的胡萝卜挑给许垚,自己只吃别的,等电影看完,他也吃得差不多了,喝了几口汤以后,开始自顾自地拿着筷子敲碗边玩。 许垚看他打得带劲,便起身收拾了桌子,进厨房前调侃道:“这位架子鼓英才,敲完这一曲帮我把碗端进厨房,谢谢。” 林许得意地又敲了几下,做了一个结束动作,举着筷子跟了进去。 许垚洗碗的时候,林许就抱胸靠在门框上看着,在他马上收拾完流理台时,林许突然学着电影里面女主角的语气感慨:“我怎么觉得,咱们两个总在分开啊。” 用完这一句台词,他自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紧跟着自创了一句接起话头:“哎,不过应该是因为咱们俩之前这么多年都在一起的原因吧。” 许垚洗好洁布,挂在挂钩上,边摘围裙边轻轻敲了一下林许的头:“乱想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呔”,林许闻言伸手挡住许垚的去路,装出恶狠狠的样子,“此路是我开,想从此路过,回答问题先。” 许垚借势低头凑过去亲了一下,随后佯装害怕讨价还价:“直接劫个色吧?”他本以为林许只是起了玩心,却没想到林许没再和自己耍嘴皮子,直接发问:“你觉得,咱们俩将来谁会先死。” 没给许垚反应的时间,林许上前抓住许垚上衣的下摆,认真而诚恳地说:“我先死吧,让我先死吧。” 许垚没想到林许会这么直白并且十分突然地提出如此要求,仿佛只是闲谈儿戏,随意约定一下到时候就按此实现。 为了显示郑重,保证自己没有说谎,林许还竖起三个指头发誓,语气里还掺杂了憧憬的意义:“不骗你,我先去看看,到时候再来接你。” ☆、第 76 章 过年期间就是人们彼此虚与委蛇的最高峰,八百年见不到的亲戚也会在此刻跟你热络感情并根据你的年龄为你的工作学习感情生活着想,端出一副经历风浪的表情为你的人生版图指点江山,并在看到有丝毫反对意义的说法时就扼腕叹息仿佛你已经误入歧途,再不听劝就要万劫不复。 当然也有和平使者,这一类人只希望在众人之间获得舞台,以便来炫耀这一年间自己本身或者自己孩子取得了如何如何的进步,通常情况是要再拉一个陪衬,让整体效果更明显。 林许本人是极其不喜欢过年的,幼时被人围住的阴影过大,就算到现在长大也有抹不去的尴尬,许垚对这些倒是无所谓,成长过程中也恰巧成绩不错,自己父母也懒得搞那一套,顺风顺水地很少被拿去拉踩。 但今年情形貌似不太一样,从上次陪着老人家参加婚礼就初见端倪,这不,在老家一桌子坐一起开饭的时候话题不知怎么就拐到了许垚找对象谈恋爱的事情上。 众人们仿佛找到了矛头一般,这么多年的窥探欲和发泄欲终于找到突破口,轮番上阵,话里话外意思话把儿就没有掉到地上过。 林许跟许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刚刚那人说的马上毕业,明明按现阶段情况看是林许先毕业,但众人一贯无视林许,只是将所有的热情都抛洒给了许垚。 林梅出来打马虎眼,说这两天他们单位同事总有来给许垚说媒的,然后打趣说要不自己干脆当一回封建家长,包办婚姻算了,多省事。 “打不过就加入”有时候也是一种迎战方法。 林许明白母亲的意图,也明白这是一句玩笑话,可他瞬间就吃不下饭了,许建国和林梅的态度一直都是他的雷区,他不敢踩,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事到如今,林许知道自己也算如愿以偿,人不可贪心。 许建国这时候也加入:“别提他了,现在说起他都来气,一天窝在家里啥也不干。” 在他爹的助力下,众人的关注点成功从找媳妇要从校园抓起转移到了男生到底要不要学做家务。 林许草草扒了几口饭,等最后一碗丸子汤上桌后就默默撤席出门了。乡下的夜间只有冬日才能博得一份安静,若是再覆上厚雪,嘶鸣叫嚷消失遁形,连鸟都鲜有踪迹,大片大片的庄稼地空在一起,端端生出一记肃杀。 静谧让人的感官异常敏锐,林许觉得自己闻到了烟草的味道,一时间勾起烟瘾,便打算去买包烟来满足自己,许垚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吃饱了吗?”他走过来牵起林许的手晃晃,“想不想吃零食,去小卖部买点。” 林许只是摇了摇头,很诚实的回答:“想抽烟。” 空气凝滞了一秒,许垚轻轻点了点头:“最近常抽吗?” “没有,心烦了抽几根。” 这时月亮出来了,笼了一层云清清淡淡浮在天的一角,夜间朦胧的水汽让那月亮看着像一尊菩萨,慈悲地看着世间。许垚看着远处,想了再想还是说了:“瘾不大的话,可以试着戒了,毕竟对身体不好。” 林许没有吭声,只像一尊雕像一般站在那里看着田垄,他在那一刻兴许是被这冷清中伤,心头滚上一阵酸涩,说不清道不明地便想流眼泪,他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该如何跟许垚开口。 良久,林许再次感觉到许垚牵起自己的手,握在手心里搓了搓,企图焐热一点,就在他打算费力抛却这些莫名情绪的时候,听到许垚说话: “不用听他们说的话,听你自己的就可以了,乖的话也可以听听我的。” “本来打算等你我都工作了,就跟家里交代,不然现在有点冒险,害怕你受委屈。但也一直没问过你的意思,今天说给你听,也希望你不要嫌我自作主张。” “到时候爸妈那边由我来说,你不要太担心。” 说到最后,林许转身看着自己的哥哥,自己的恋人,看着对方的面庞自己一瞬间陷入恍惚,他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许垚的样子,带着光的,带着希望的,带着莫名安心的模样。 在这如墨玉般笼罩的冬日夜间,林许听到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此刻许垚见他转回身,带着林许最熟悉也是最喜欢的那种笑容说:“所以,不要难受,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还有我。” ☆、第 77 章 林许回学校之后没过多久就轮到了各个社团换届,校会年年都会提前,美名其曰给新官一个实习机会,若有表现不佳的情况就再行更替。所以基本都会弄得温情一点彰显情怀,仪式举行前后都会搞点聚餐,饭桌上把该交代的、想客套的一齐弄完。 人嘛,待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少不了讲一两句八卦,又是放完寒假回来的五湖四海的朋友,过年没少听来各式各样的小道新闻,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周易八卦,但凡有人起了头,这个话茬就不能被落到地上。 林许还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前面跟着喝酒倒是被灌了不少,现在胃里空落落的,再不吃点东西一会儿该上头了,万一晚上打电话再被许垚发现可不好。 正在他游窜在两个桌子之间躲避酒杯寻找安心吃饭的地方时,有人拉住了他,然后把他送进了一个由窗帘和屏风形成的掩体后面。 是林琪。 他们俩就开学的时候见了一面,互相问了句“假期怎么样”这种毫无营养的客套话后就都闭了嘴,转身开始忙自己的事情。林琪当时听完反应奇奇怪怪的,林许一直说要问,也一直没能抓着机会。他们俩大三都忙了起来,林琪是正常性忙碌,而林许是报复性忙碌,学院把所有主课和选修都放在了第三学年,导致林许在两年养生后强迫自己高强度运转。 这片地方在大堂的最角落,跟他们吃饭的地方刚好挨着,一开始就被当作了放酒水的地方,现在喝的东西都被拿出去了,这地方便空了出来。 林许接过对方手里递过来的碗筷,里面杂七杂八夹了好些菜,“你吃了没?” “放心吃,没人灌我,刚去给你夹的,你在这儿躲会。”林琪看着对方狼吞虎咽的样子,嫌弃道,“你酒量要不是啤酒节金腰带的量,就劝你学学逃跑好不好,将来上班酒桌上你不得陪死。” “知道知道,你怎么跟我哥说话一个调儿。” 林琪听到后怔了一下,然后神秘兮兮凑过来:“刚刚讲了那么多八卦,我给你说个刺激的。”没等林许回答,她就继续说:“我们小区里有人跳楼了。” “啥?过年的时候啊。” “嗯,情伤。” 紧接着林许就听到了一个极其俗套的爱情故事,既有青涩校园的戏份,也有社会打拼的桥段,更有门不当户不对的阻挠,再多波折,都靠着这个已经离世的人苦苦支撑,想尽办法解决,朋友之间谈论起两个人也可谓是情比金坚。 唯一称得上有些不一样的,就是故事里的主角了,是两个男人。 林琪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没有表情,语气也很平静,“后来,其中一个人间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来给人家说自己要结婚了,说是两个人名不正言不顺,也该断了。这个听对方说完,当晚就跳了。” 林许有些没反应过来,一口饭包在嘴里,嚼也不是,咽也不是,故事往往一代入真人,就有些难以接受。 “哎,你说,世上男的那么多,为啥非就得着一棵树吊死?”林琪吊儿郎当说了句玩笑话,然后撇头看着林许,“你觉得可笑吗?” 林许终于咽下自己嘴里那口饭,抬脸看着对方,没理解话里的意思。 林琪面色很冷:“我觉得可笑。”她屈着腿,抱膝仰起头,喃喃道,“及时止损,及时止损,不过人好像都不懂这个道理。”说完她冷笑着看向林许,明明没有问句,脸上却摆出了一副等待回应的样子。 “你想让我说什么?”林许左右思量选择了短平快的直接发问。 谁知这句话却招来林琪的嫌弃:“你现在真是一点人心都懒得猜,怎么这么降智,谈恋爱了?” 望向跟自己一样席地而坐的林琪,林许无所谓耸肩:“猜来猜去太累了,直接问多好。” “切,我是想让你总结陈词,说‘什么狗屁爱情,全是一厢情愿。’” 林许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站起身后打算把林琪拉起来,结果伸过去的手被对方打了一巴掌示意少管闲事,他随即站定身子,低头看着对方:“那交换个八卦吧,关于我的,如你所说,我谈恋爱了。” 话说完后两个人对视了很久,一站一坐一高一低,目光汇聚在两人中央,却又像是默契避开中心点,最后林琪开口:“啥意思,我得给你送礼恭贺一下?”她说完然后蹬得一下站起身,“我穷,礼物就算了,把刚刚的故事讲完送你吧。跳楼的那个人跟我从小玩到大,我见识了他为这段感情做的所有付出,最后捞得这样一个结果。” 说完,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林琪自己低头笑了一下,复又开口:“出于尊重,我本该祝你幸福,但前面的话听起来倒像是咒你,是我不对。” 拍掉林许放在自己肩膀上想要安慰的手掌,林琪再次开口,万分郑重,乃至虔诚地说:“因为我希望你谨记,万事万物都比那狗屁爱情重要,你最重要。” ☆、第 78 章 聚餐结束回学校的时候下雨了,雨势很急,林许作为少许还算清醒的男性角色就担当起肩负醉鬼的职责,把人一个个送上出租车报了终点,再去酒店大堂巡视一圈确保没有落下东西后,他才又拦了辆车打道回府。 坐在车上突然觉得有些累了,林琪的故事和最后的话让他莫名觉得身临其境,这雨天的凉气仿佛也钻进了骨头,一嗞一嗞蹿得疼。 回宿舍的时候大门已经临近落锁,刚刚爬到宿舍楼层就到点断点了,林许摸黑进了门爬回床上,躺下后打开手机屏幕,看见许垚给自己报备行程后的回复短信。 屏幕荧荧地电子光照在林许脸上,他今天早早就给许垚说了自己聚餐,对方也短信回复了他知道了,这会儿已经睡了,晚安。 看着未读的信息,林许心理却迟迟无法平静,大概是受那个故事影响,这天晚上他翻来覆去地折腾,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脑子如同过火车一样隆隆作响,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像走在荒原,空旷却空气稀薄,令人窒息。 实在烦躁,林许下床走出门,站在楼梯间,莫名其妙拨出了许垚的电话,心里却一下子安宁下来,这突然到来的舒适感攀附着心中另一半乱七八糟生长,两者盘绕交杂,拉扯不停。 电话响了几声,许垚接了起来让林许等等,从听筒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听到许垚用明显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语带惺忪地问:“宝儿,怎么了。” 林许在靠窗的台阶上坐下来,撒了个谎:“做噩梦了。” 许垚闷笑一声,说了句乖,不怕,我在呢。本想说点别的打个岔,正在问聚餐的事情时,被林许打断,对方语速很快:“要是将来我要走,你怎么办?” 许垚明显被问懵了:“走,去哪,外省工作吗?那……” “不是,就是我喜欢上别人了,要结婚了,你怎么办?”林许的语速依旧很快,这也就明显对比出后面安静的时间异常漫长。 等了很久,等的林许都觉得这个问题无理取闹到无以复加,等到林许已经自己开导好自己,结果听到许垚那边回答说:“如果你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就让我见一见那个人吧。” “然后?” “对你好的话,我不会挡你。” 这么一句话,说的林许本来开导好自己的心瞬间又不平静了:“那你怎么办?”语气愤愤不平的,倒不知道是在替谁不甘,“就这么放我走了,都不争取一下?” “你的假设是喜欢别人了啊。”许垚仿佛没料到林许突然生气,笑了一下,然后抚慰对方,“所以,到时候能走的你肯定高兴,你高兴,我就高兴。” 这个答案,林许完全没有料到,他满以为按许垚那种浪漫至上的性格怎么也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但再想想,好像也很能理解,那么一个浪漫至死的人,做这种决定的时候一定觉得自己全世界最伟大。 想通这一层后,林许本想开口怼人,没等架起□□口,许垚那边又接着说:“好了,这种理想主义的解题方式结束了,现实谁能做到那个样子啊,凭什么光让你开心啊,怎么就不喜欢我了,我这么好,不喜欢我你还能喜欢谁。” “你未免太自大了吧?” “我这是自信。” 大概是月光正好从窗口溢出,大概是楼梯间里十分安静,大概是许垚太过臭屁,林许在那一刻觉得莫名获得了极大的治愈感。 行吧行吧,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呢? ☆、第 80 章 六年后 林许熟练背出自己新换的电话号码,再好言好语送房东出门。 他租的这个家属楼年头久远,房子格局设计极其简单,一开门就是客厅,旁边套了一个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的卧室,再往里有一片像是硬划拉出来的地方来充当洗手间。 从离开X市到现在,一晃就过了六年。 这房子从林许到Q市就一直住着,今天跳闸明天爆水管,年代久远带来的除了低房租,剩下的就是一堆琐碎的麻烦,最头疼的就是隔音差,有时候累瘫了回到家,却被清晰入耳的打牌的声扰得无法入睡,夜色再深些还能不经意听到一些限制级的床上动静。 但没办法,房价便宜。 看着存折上的余额,再攒攒,林许打算贷款买套小房子。Q市房价偏低,他又不在市区,自己手头现在能动的钱应该够一套首付了。 林许以前是个对数字不怎么敏感的人,但现在的他已经能清楚判断出超市白菜的菜价是不是又比前几天贵了。 生活就是一盒巧克力,不管你下一口吃到什么夹心,都很惊喜,也很幸运。但这一前提条件,你得不对巧克力过敏。 他也已经六年没有和家里联系过了。 几年前初到Q市的时候水土不服,夜里呼吸困难,吃了药平躺着仍觉得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脑子里也乱七八糟,各种声音响个不停,整夜失眠让白天也处于新职场环境的林许没有一刻安宁。 累。 这个念头慢慢侵蚀大脑,它覆盖了悲伤难过,遮挡了痛苦纠结,它霸占整个空间,让林许觉得从上到下乃至头发丝都漾出疲惫。 他太累了。 身边同事看他脸色蜡黄,好心询问他怎么了,林许只能摇摇头,他只剩下摆头的力气。 入职的时候公司里的一个大项目正处于收尾期,林许幸运地赶上了大获全胜后的全体休假,多放的这两天刚好与周末连休,一时间公司喜气洋洋,纷纷为这个堪比黄金小长假的休息而欢呼雀跃。 林许望着众人,他们都在收拾行李,有的订票回家,有的做旅游攻略,每个人都有归途,而他没有。 四天时间,他睡了一半。 第三天饿得不行时爬起来走出门,去往最近的小吃摊得穿过一片绿化带,林许走在大街上,眼前斑驳,光晕笼罩着他的视线,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晒得他后脊发凉,浑身冒冷汗,像孤魂野鬼一般飘荡。 下一秒他摔倒在地,青草地的触感出现在脸颊。 林许是被掐人中唤醒的,他身边有一位老奶奶,见他醒了,跟他说话,但用的是方言,林许听不懂,只看见老人家很放心的样子。 他示意对方自己没关系,老人家临走时留下了一瓶水和一块葱花饼,拿塑料袋裹着,一看就是自己家里做的样子。 林许坐起身,这时有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跑过来,奶声奶气讲自己今天过生日,在幼儿园分享会上还剩一根糖果,老师说可以分享给有需要的人,“哥哥,我觉得你现在就需要。” 怔愣间,小女孩已经把糖塞进了林许手里,跑开的时候又转身交代:“这个是生日糖果哦,吃了会开心的,你一定记得吃呀。”然后蹦蹦跳跳跑向自己父母,都有一段距离了还不忘告诉林许吃完要早早回家。 家。 没有家了。 ☆、第 81 章 大学期间林许在读书馆待的时间比重最大,除了专业需求以外,也看了很多有的没的的闲书。 一般故事的剧情发展都讲究起承转合,要是想要精彩动人,势必会产生一些阴差阳错。他以为自己能够免俗,又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的感情故事已经足够波折,是时候品尝些微甜头。毕竟当时他还有一个月拿到毕业证书后就进公司工作,毕竟当时许垚已经保研在医院实习,毕竟一切都在按两个人设想中的模样发展。 他设想过摊牌后的困苦,毕竟这件事情于长辈而言的确离谱,在中国这个大环境下,他和许垚这种情况更荒唐一些。 只是没想到这个困苦会猝不及防到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打得他落荒而逃。 是许建国发现的。 发现的原因也算巧合,本打算借用儿子的笔记本电脑完成工作总结的许建国,却意外发现了电脑里自己两个儿子在游乐场接吻的照片。 雷霆之怒具体下来应该就是许建国当时的样子,为人父的严肃和淡定在一瞬间消失,一再追问并没有得到回答,许建国气急攻心,眼前的小孩仿佛讨债恶鬼,挑战他的道德底线,泯灭他的养育恩情,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办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抡起巴掌搧过,十成力,一分未留,等他再准备动手的时候,自己的妻子下班进门回家,在看见林梅的那一刻觉得胸口一阵疼痛,眩晕过后就直接倒在了地上,意识不清。 人毕竟上了年纪,前一阵还没把高血压当一回事的许建国这一下就着了道。 送到医院后,林梅看着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机的丈夫,看着自己面色苍白的小儿子,这个极具冲击性的消息暴露得太彻底,她相信自己现在的脸色也没强到哪去。 但事情已经出来了,就得解决,不知道为什么,林梅很庆幸大儿子此刻远在S市实习。 S市。 一时间往日种种浮上心头,林梅曾经单纯以为的两个孩子之间哥俩好的相处模式竟是爱欲情感的推拉牵绊,千万言语堵住嗓子,看着面前的吓傻了的孩子,林梅恍惚间想到了十多年前丈夫把林许领回家的样子——呆滞的,怯懦的,面黄肌瘦的,神情中也还是害怕多一些。 当年,当年的事情已然成为林梅的心结,尤其此刻再想起心头更向千刀万剐。 那年她父亲去世,悲伤过度导致怀孕意外流产,双重打击之下人意志昏沉,日日以泪洗面,就在这个时候听闻一个远方表亲早些年捡了个孩子,快养不活了,孩子捡来的时候身上只挂了小牌写了出生日,竟和林梅丧子那天为同一天。 这是老天爷送给她的一个宝贝,这是林梅听完前因后果后的唯一想法,央求丈夫把孩子带回家后,孩子的确体弱多病,林梅悉心照顾,她几乎想把所有的爱意都给这个养子,看着林许,她仿佛见到了那个未到人世的小孩儿,带着愧疚的弥补,看着孩子日渐成长,她常常都有一种偷来的幸福感。 所以到底是偷来的,老天爷总要再拿走些什么的。 ☆、第 82 章 林梅领着儿子出了病房,她坐在走廊的塑料长椅上,客客气气的,拍着旁边的椅子让林许坐下。 许建国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可视范围之内除了他们母子俩之外没有其他人。 林许听到母亲的说话的同时就跪了下去,看到眼前这个头发半白的女人,连一声“妈”都叫不出口。 他此刻突然完全理解为什么许垚无数次反复跟他强调这件事不让自己开口,许垚说让他放心,他知道这算是许垚对自己的保护,他的哥哥应该早就料到自己的反应,这算什么事儿,捡来的孩子养大了,把亲儿子占了,理直气壮得只要一想都觉得心里难过。 为父母难过,为许垚难过。 林梅把儿子从地上扶起来,握着他的手,半垂着眼,没有说话。 林许心里难受,接近窒息的压抑,空旷的走廊更是让人喘不过来气,突发事件过后心脏正在沉重而疲惫的跳着。 “疼吗?” 林梅一直以来都心疼自己这个孩子,心疼他的身世,心疼他的身体,心疼他的性格,操了数不完心,就怕他受丁点儿委屈。看着眼前左脸已经明显红肿的小儿子,掂量了几番谈话内容,最后还是不受控制的拿这句话开了头。 说完林梅看见孩子眼神闪烁,突然她就后悔说了这句话——本是心疼,放到这种情况下,却像是刻意。 仅拿谈话哲学来看,林许一直都知道母亲睿智无比,这句话一出,他根本没法和母亲理直气壮地针锋相对,这快二十年来光是养育之恩就让林许十足沉默,更别提他很清楚林梅对自己有多好。 一句话抓到了林许心里最疼的一点,不能反驳。 林梅心中烦乱,想说些话找补,却也无从开口,最后看着目前焦灼的情态,决定先缓兵之计,打算让儿子先避开:“这几天先在你爷爷家住几天,要是想在外面待也可以。你爸现在这情况,许垚过两天也就放假了,你们俩最近还是不要一起在家出现了。” 林许点了点头说好。 这时候林许的手机响,掏出来看许垚打来的,林许抬头看自己的母亲,林丽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还是不忍,侧身偏了头,给小儿子留了空间。 “在哪呢?”许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他听见许垚说要给他说个好消息。 林许不敢长出气,生怕自己已经哽咽的嗓音透露了些什么:“行,我这儿太忙了,等你回来当面给我说吧。” “我回去你不都上班去了,干吗不现在让我说啊。”听筒里许垚的声音雀跃,林梅听着跟在自己面前完全两样的儿子声音,模糊间仿佛得到了一些指引,她好像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做了。 电话那头的许垚在得到林许会等着自己回来的承诺之后,宛如一个偷到了蜂蜜的熊崽,憨憨且快乐地挂了电话。 “从小你就习惯心里装着事谁都不愿意说,当时还怕你长大了性格不好。”林梅等电话挂断转过身,话头几经辗转,最终还是没忍住:“你跟许垚,什么时候的事。” “……确认关系是他回国后。”林许从实招来,他现在很不舒服,医院的环境加重了他的不安,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中他甚至闻到了金属针头的尖锐气息。 “许垚前一阵突然回家,跑回来说自己喜欢男人。”林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提起这个,明明当天已经与丈夫约定不说,但看着眼前的情景,她好像觉得丈夫的想法错了,或许某些桎梏本不存在。 林梅看到小儿子明显意外的神情,苦笑:“你不知道?那天许垚说完跪在地上,我和你爸都当他在说混话,直到最后你爸气急动手,我堪堪拦住让他先离开,这事情才算平息。”说到后面她突然哽咽,林许慌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当母亲的居然不知道孩子心中取向,这个妈妈也做得很失败了。”简单解释了自己哭泣的原因,林梅心头痛苦与心疼交织,丈夫的强硬,儿子的坚持,舆论的压迫,从未有过的迷茫无措席卷了她的心头,没忍住喃喃:“你们俩的主意,一个比一个拿的定。但是,但是这,让我和你爸怎么办?” 林许接不了这个话,但却一时间醍醐灌顶。 一直忙于备考的许垚额角为什么会有伤,现在,林许想通了。 总希望孩子回家的林丽在听到自己放假时候的沉默,现在,林许想通了。 一向不动用孩子东西的许建国突然莫名说要借用电脑,现在,林许想通了。 不是突如其来,而是早有预谋,是专属于他自己的措手不及。 ☆、第 83 章 病房里先是传出了许建国的咳嗽,紧接着就听到他叫林许的名字。 林许推开房门却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他看见父亲半躺在床上,一脸坚决冷漠,见他走进门,许建国闭上眼沉声问道:“你毕业之后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今年过年的时候许建国也问过,不过情况和语气全然不同。 “想读研还是工作,或者出国也可以。” 林许上次没有答,这次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又一次面对小儿子的沉默,许建国睁开眼,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自小到大,这个家没亏过你,能给的绝对不少你。这次还是一样,你来选,我一定帮你办好,将来需要用钱我也给你操办。只有一样,你必须和你……许垚断了。” 大概是这一段话说得太急,尾音压得太重,许建国顿了很久,才接着说:“我们也算是把你养大,仁至义尽。你要是断不了,告诉许垚,就当从来都没有父母,我们这些年做了善事积德吧。” 许建国一直都是传统一派的,他心里追求的家庭和睦、幸福团圆绝对不包括兄弟□□。如此明显的利益交换,林许说不出话,一切的语言词汇冻在了嗓子眼。 太慌张了,他们抓自己痛脚抓得太牢,毫无抵抗力。 那个时候Q市再打过来的电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慌不择路的林许选了从未考虑过的偏远城市作为最优选。 断绝关系对许垚而言太残忍了,带走许垚对父母而言太残忍了,本不是阶级敌人,却弄得现在势如水火是他的问题,是林许自己的问题。 怎么选? 林许看不得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养父母难受,含辛茹苦这么多年,到老应该是颐养天年的状态,千不该万不该和自己的儿子斗气。 不该是这样的,但他也不忍心让许垚为难,不忍心许垚去背一个不孝的骂名。 他实在是舍不得。 左右为难之际,只有舍了自己,看起来才是最佳。 逃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林许做了这个决定。 他没有告诉许垚,他终于也决定自作主张一次,往恶劣点说,他存了些报复的心思,终有一次是他先不告而别了。 出门前走进许垚房间,恍然间他已经到了那个会心软的年龄,看着小时候那个风铃也不再是难堪,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浮上心头,让林许好好地,小心地把那个东西取下来,放进行李箱带走了。 林许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故事琐碎,全是生活,里面的男主角在吵架被质疑爱意时,他说还想让我怎么说爱呢,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知道我这辈子可能不会再这么对待另一个女人了。 林许十分感动,觉得自己跟男主角万分相像,甚至已经产生了精神上的契合,就光凭这一句话就足以拜个把子——一见钟情,日久生情,不想去管这是什么情,只要能和那个人安安生生过一辈子,对于林许而言就足够了。 所以当时和许垚确定关系后还专门去给这本书还了个愿,只可惜今天看来,这个愿还是没能美满。 抵达Q市后,上大学期间的储蓄卡的确会定期汇款,但林许分文未动。 攥着手头仅有的一点钱租了现在的房子,应付着自己的吃穿住行,紧紧巴巴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全中国那么大,要躲实在是太简单了。 时间过去了,很多事情过去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第 84 章 杨天卓盯着马路对面已经很长时间了,那边夜市摊里坐着一个自己很面熟的人,不过光线不好,烤串摊子上其他人都仨两成伴坐在那里吃吃喝喝,他却孤身一人,过于单薄的身形更是格格不入。 看了许久,杨天卓还是决定上前,靠近时犹豫地叫了一句:“林许?” 那人抬起头来,一阵烤架上的浓烟飘来,刚好被拢住了面容,他仿佛是没有听清,眼神有些迷茫,聚焦到杨天卓身上的时候刹那萌生惊喜。 面前许久不见的老友,林许站起身来,因为太过激动而碰到了桌子,筷子都被震到了地上,一身休闲装的杨天卓仿佛还是高中模样,细看眉眼却是成熟了不少,林许开口叫了他的名字之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招呼杨天卓坐下,不经意却看见了人家身上那套不菲的衣服和隐约皱起的眉头。 林许今天去厂家那儿耗了一天,磨着人家希望能答应年前能赶工,一天的狼狈好不容易结束,他才意识到被自己忽略了一整天的胃。 看着杨天卓,林许觉得自己身上连衣服都透露着窘迫和疲惫,抬着本打算招呼的手,他陡然觉得手足无措。反观杨天卓倒是熟络,招呼老板又加了一副塑料碗筷,大咧咧拿起桌子上烤好的肉串吃了起来。 两人都不知道该聊什么,问的话无外乎“你怎么来了”和“最近还好吗”,不咸不淡的客套话中林许知道了杨天卓来Q市是和女朋友一起来旅游的,为了看看这儿有名的咸水湖,林许根据自己知道的情况推荐了几条线路,杨天卓则闷闷地表示自己到时候跟团。 又沉默地吃了几串肉后,杨天卓突然骂了句脏话,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嫌弃地抬头:“你待在这地方,吃盐怎么还这么轻啊?” 这话一说,两人同时乐了起来,时光好像瞬间又回到了高中的校园操场,杨天卓起身又去叫了别的东西,拎了两瓶啤酒放在自己和林许面前:“我过一阵结婚,到时候给你发地点,一定来啊。” 林许笑着先说了恭喜,杨天卓则一副你逃不掉份子钱、喜酒必须来的样子让林许喝酒。 两人吃着喝着,天南海北的事情说了个遍,没有一个人去谈往事。 林许当年走得干净,没人知道去向,包括杨天卓在内,这么些年线上的消息他也从没回过,说来都是愧疚。 杨天卓啃着酒瓶,眯缝着眼,问林许还记不记得自己上大学专程打飞的去找他喝酒:“大一,还是大二?” “大一吧,我记得我当时学生会还是干苦力的。” 杨天卓碰了一下林许的杯子,自说自话:“我爸妈,那个时候,离婚了,心里头又麻又乐,解脱得给自己放个假。” 当事人现如今无所谓的叙事,在当年却不是如此。杨天卓的酒品一如既往的差,那天还喝得尤为多,喝醉了之后撒酒疯不说,还拉着林许的手不停地讲心灵鸡汤,说着说着眼泪却流了出来。 记起原来,作为安慰,林许举起杯子,自己喝了一杯。 杨天卓抿了一口酒,却对着林许摇了摇头:“少男心事总是情,这么多年,早没什么了。我是想说,这么多年了,你呢?” 杨天卓眼神清明,语调平静,炸出一句林许一直避之不及的话。 林许紧了紧藏在桌下的手,决定装傻:“毕了业就来这儿了,一待就这么多年了呗。” 杨天卓显然不想和林许绕弯:“你哥来找过我。” 这一计直球打中了,稳准狠。 ☆、第 85 章 望着杯中啤酒,杨天卓第一次露出讽刺的表情:“这么些年,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他看着林许惊愕慌张的脸,表情很快就变成痛心:“他来找我的时候像个无业游民,胡子拉碴,走路虚晃,最后被你爸妈带回家了。我当时还心想咱俩前一阵还打排位来着,怎么就能找不见人呢,没想到噢,你连我都瞒。” 饭已经吃完了,夜市却越来越热闹,耳边充斥着叫卖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沿路车辆鸣笛的声音,林许看着最远处那个广告灯箱,好像看见了18岁的自己。 那一年,高考结束,等到的是许垚出国的消息。心里明明知道他还会回来,这没什么,自己守着秘密藏了这么些年,也做好了一直藏到死的打算,本不应该在乎多个一两年,可当时却像一直支撑着自己的精神支柱倒了一样,感觉疲倦,感觉灰暗,感觉空洞,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走。 那一阵,想许垚想得厉害了,他就想着从父母口中听来的转述,靠自己的想象,想许垚在国外是什么样子,光鲜亮丽和一本正经他都想过,并且场景实在,画面立体,仿佛自己真的在许垚身边。 纯粹的臆想在那时给了林许极大的安慰,并且他以此为本事过活了许久。 可,刚才,杨天卓说的太简单了,什么无业游民,什么寒酸落魄,这跟许垚天差地别的词语,他想不出来,想不出来。 林许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等回过神来,他看见杨天卓又叫了一瓶酒,已经喝下去了一多半。 他感觉自己张嘴,话语干涩,问杨天卓,他还好吗? 问完自己却止不住苦笑,他在问谁啊? 垚,山高的样子。 父母会在孩子的名字里寄上自己最诚挚的期望,攀爬高山也好,成为高山也好,这些都不容有丝毫的舆论和诟病来阻碍。 看着林许再度出神,杨天卓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的有些过了,他咳嗽了一声,斟酌着语句:“你哥他,后来好像还好吧,我那次去医院见着他了。” 林许简单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毕竟都是成年人,大家也知道聊天的分寸,杨天卓轻巧的把话题跳开,两人对瓶吹了一会儿,到快要走的时候,杨天卓有些喝多了,又回到了最初自己翻过去的话题,小心地询问:“你,也没试着再找一个?” 林许看着面前神情诚恳的杨天卓,摇头笑了笑:“还是别耽误人家女孩子了。” 杨天卓急忙说:“不是,我是说……” 拿起酒瓶打断他的话,林许给杨天卓倒上最后一口:“我知道。没事,这样就挺好的。” 临走林许专门交代不必去说自己在这里,“让我安生过日子吧。” 林许向来偏好沉醉于“安稳”这潭温水,他担心变数,努力协调四方,生怕自己的存在给别人带来麻烦,有时候细想,自己除了许垚连一个真正喜爱的东西都没有,真是虚活了这么些年;但一路走来家中老人的偏爱,养父母的培育,姑且算作兄长的许垚,多年不见老友见的熟稔,够温饱的工资,还算和睦的同事,捡回来的一条命,被这么多人实心相待,又觉得值了。 仰头喝完最后一杯酒的时候,林许觉得自己醉了,那种超乎寻常的满足感,又快乐又酸涩。 ☆、第 86 章 “林许呢?”清醒后的老人第一句说了这样的话,没有管围上来的子女,又问了一遍:“林许呢?”仍是没有得到答案,等只剩下自己的大儿子的时候,叹气闭上眼说:“我想见见那孩子。” 林许接到消息的那天发着低烧,感冒一星期的后遗症,在听到打来电话里是父亲的声音以及告诉他的消息都让他混沌的头脑有了冲击性的清醒。 连夜赶回X市,一路上设想中和父母相见的尴尬与见到许垚的不知所措并没能出现,应该是避开他了,林许第二天赶到医院的时候只见到了病床上躺着的老人。 看着面前场景,林许鼻腔泛酸,脑中只剩一片空白,他手指冰凉,手心里全是汗,护士在他穿鞋套进去之前工作式地嘱咐他说时间不要太长。 林许想不通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这几年爷爷怎么了?怎么就这样躺在这儿了呢。 老人微睁了眼睛,复又扇动几下,看清面前人影后,在脸上拉扯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插着输液管的手缓缓覆上床边孩子的手背,声音嘶哑:“好孩子。” 说完这三个字两人很久都没有开口,半响,老人费力抬起手指擦去孩子的眼泪,温厚地说:“别哭。” 初到陌生城市的恐惧,不敢打回家的电话,失眠时最浓烈的思念,在那一刻都化在了“别哭”这两个字中,林许半坐在床沿,听着老人的话,泣不成声。 “瘦了,你啊,人在外面,得自己照顾自己。”老人的话说得很慢,气息不稳却十足慈祥。 “好孩子,你听我说,你爸妈这么些年心里和我一样,是真挂念你的。但他们说不出口,我老了,不行了,临走之前想见见你。”说到这儿,老人拍了拍孩子的手背:“也是私心,别怪爷爷,叫你回来,是想给你们之间一个台阶下。” 林许摇头又点头,老人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一直投缘的孩子,人这么些年,清减了不少,也不知道当年自己那个儿子说了什么,这孩子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留,打过去的钱也没用过,这么听话的孩子啊,这事情一想起来老人就心里难受。 “孩子啊,长大啦,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心里藏,有的委屈咱能不吃就不吃,凡事要多为自己想想啊。”老人缓了口气,看着孙子的眼睛,“我看着你和你哥长大,人一辈子,总要和别人一起走,才走得远。我们这些人,终究都会死在你们前头,将来的日子还是得靠你们自己过。” “你和你哥,唉……我老了,活了一辈子,觉得人也就那么个样吧,你爸妈那儿我是没时间劝了,你和许垚,你们两个,得好好的,这条路不好走。”面对林许略带惊讶和不安的眼神,老人宽慰的捏了捏孙子的手,“千万千万,照顾好自己。” 说了这么多话,老人声音越来越小,告诉孙子自己想要睡一会儿后紧接着就闭了眼,睡梦中老人家见到了小时候的幺儿,总会在做饭的时候怯生生扒着门边,祈求他记得给妈妈留饭。 打小就招人疼,这么乖的孩子不该被这样对待。 林许直到看到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才放下心来,他拉开门出去的时候,父亲和许垚正站在病房外。 ☆、第 87 章 林许被一把抱住了。 他和许垚六年未见,从不告而别到今天,他刚踏出门,连防护服都没来得及脱就被一把抱住了,捏在自己肩头的手也宣告了主人的心情,他本想抬手安抚许垚,但目光看到了他们俩身后的父亲。 父亲也老了。 许建国没有废话,也不想寒暄,事已至此。 他忽视了面前的人影,只放平语气把老人的情况告诉了这个自己赶走的孩子,并且指示对方去买一碗粥。 老人这种情形下已经无法进食,许建国说出买粥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多么蹩脚的理由,他纯粹不想让两个儿子这么快就待在一起,他还需要点时间来缓缓。 在教育上许建国不是一个成功者,他觉得棍棒底下出孝子,当年妻子让他不要再采取暴力政策,为了家庭和睦,他放弃了。这么些年,他一直在心里想自己做对了没有?孩子还是要打的,当初就不应该听妻子的,唉,要说当初,当初如果不把那孩子捡回家来,想必也就不会有这么些事。 可,只有事到如今,没有如果当初。 这一两年,许建国明显感觉自己年龄大了,很多事情提不起劲来,也没心力再管了,有时候自己都不是很明白当初怎么就铁着心把孩子赶走了,明知道小儿子要强,可自己当时那个话还是说出了口,用这么些年的了解,敲着对方的软肋,把人赶走了。 他太清楚,林许会怎么选,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知道。 倒是许垚,他没想到,回家知道林许不见了之后,跟疯了一样。 许建国从没有见过那么失控的大儿子,油盐不进,去林许的学校,联系林许的同学朋友,凡是和林许有关的人事物他都不放过的去打听,就想知道林许能去哪,也不顾自己学校的事情了。 他跑去J市,跑去B市,只要有一点儿消息他就去跑。不睡觉,也不着家,许建国气不过,出去找,逮到之后没少动手打,许垚也不还手,就站着让他打,打完之后再接着找。 最严重的一次,许建国再次因为高血压晕倒而进了医院,那次之后,自己大儿子收敛了,没么疯了,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许建国也累了,他都不知道在图什么,逐渐地,家里面“林许”这个词汇被放在了一个眼不见心不烦的地位,间接成了一个禁区。 日子总得过,只是心照不宣地少了点东西。有一年跨年,许建国和儿子都喝多了,爷俩靠坐在阳台上,大着舌头聊天。 那是出事以后许建国第一次提起小儿子的名字,也就只念了名字,他没多想,酒精麻痹了大脑,自己说完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隔了一会儿,就听见许垚叫自己,“爸。” 他答应了一声,紧接着自己儿子说了句对不起,隔了很久,许建国听到旁边传来一句:“我真的好想好想他啊。” 许建国当时喝得太多了,没听懂这个“他”是谁,只是风太凉,吹得他抹了一把脸,意外地感觉到手心里竟全是眼泪。 不是没想过去找自己这个儿子,可奈何中国实在太大,林许当年一走还真就什么都没留下,一直到自己去Q市出差,酒席上偶然间碰到,50多岁的人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慌忙藏起来,后来找人要到了联系方式,许建国也一直没打过。 他不知道打通了说什么,捧着那个电话号码,都已经到“知天命”年岁的人几经犹豫,还是收起来了,没事儿拿出来看看,又再小心地放回去。 许建国觉得自己没错,可心里又是实在难过。 ☆、第 88 章 电梯间等候的人很多,林许选择了走楼梯,没下一层就听见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听见了许垚叫他的声音。 林许就地转身,望着对方。 许垚见他停下,放缓了脚步,像是害怕惊扰美丽梦境一般,小心翼翼接近他,拉住了他的手。 林许看到许垚哭了。 他很少见到许垚的眼泪,在他心目中许垚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超级勇士,万事万物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没有困难能够达到他心目中的这位小英雄,见他哭得伤心,林许开口:“别哭。” 六年时间仿佛磨钝了林许的神经,看到朝思暮想的人眼泪的时候,心中居然泛不起波澜,只是觉得哭泣是一件极为疲惫的事情,他希望对方别哭了,想到这里,便又开口说了一句:“别哭。” 许垚攥着林许的手不放开,林许挣了几次都没能挣脱,便任由他拉着,这时有医生从旁经过,林许扯着人往边上靠了靠:“你怎么跟来了,爸呢?” 问题抛出很久都没得到回应,林许叹了口气,望着面前的人,他怎么觉得许垚也像是老了一样,几年时间连背都佝偻了。 正在林许端望向对方时,许垚开口:“你是不是又打算走了?” 林许没有搭腔,许垚略有些慌神,从病房前看着林许离开的背影,自己心里顿时不安起来,他不顾许建国的呼喊,追着林许就跑了出来,此刻他迫切想要见到林许,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想念快要淹了他。 不论林许怎么想,不管许建国和林梅怎么看,这次,他一定要把人跟牢了,把人留在X市也好,跟去Q市也行,他一定要待在林许身边。 一定。 许垚的目光太炽热,林许不得不移开眼神以防灼伤:“我去买粥。”林许顾左右而言他,装作没听懂话里背后的意思。 “我们谈谈。” “我得去买粥。” 看着面前拒绝谈话的林许,许垚本想继续拉扯,但注意到对方脸上的疲惫后选择了闭嘴,他换了种说法:“我很想你,非常想。我当年说我以后一直在,不是骗你的,只要你愿意,我都一直在。” 林许闻言抬头,看着许垚的眼睛,却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你不想让爸妈难过,不愿意让我为难,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会非常难受,见不到你我难受得快疯了。”许垚说的情真意切,林许看着看着,眼睛里不由自主滚下一滴眼泪。“当年你没给我说话的机会,这一次我不能再看着你溜了。” 见对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许垚乘胜追击:“我们谈谈好吗,事情一定有转圜的余地,我们会想到办法的。”没等到回应,许垚的手机响了,是许建国打来叫人回去。 林许又恢复成那种不动如山的表情,见许垚挂了电话,很平淡地说:“回去吧。” 许垚握着手机,选择再退一步:“那等你回来,等你买回来我们谈谈。” 林许轻轻闭上眼睛,疲惫在楼梯间里仿佛产生了回响,横冲直撞在他的大脑间奔跑,耳膜随之震颤,牵扯着太阳穴的神经,眩晕感即刻产生。他用手轻轻把许垚向台阶上推了一把,示意对方先回去,为了让人走,为了让自己静静,他答应了:“好。” ☆、第 89 章 有什么来定义疲倦? 没有。 这么多年,林许觉得自己一直被这种无力的紧缩感包围。 压抑,灰暗。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林许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持续的低烧好像没有好转,还有加重的趋势,现在他觉得全身机能都下降的厉害,撑着伞走在明显平坦的路上,却萌生了一种深一脚浅一脚的错觉。 林许今天都处于一种细微的惶恐之中,那淡淡的震颤仿佛从刚睡醒就伴随着他,只不过阴雨的天气让它扩散,让他意识到仿佛后面还有些事情在等着自己。 到了食堂,人家说粥卖完了,林许打听到出了医院大门沿路朝前走还有一家粥店,虚浮地走到十字路口,林许开始等红灯。 眼前的事物都笼了一层雾气,车子穿过薄雾,划过水汽,留下余影,行人也影影绰绰,来回看不清楚,就唯独那一盏红灯最醒目。 买粥,买什么粥呢? 请假请了三天,看情况吧,实在不行就得调休年假了。 公司里王姐又给他介绍对象了,他已经想不出理由来拒绝了,要不就去见一面?要不就去见一面吧。 文案定稿昨天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一会儿回去了得抓紧。 回去,回哪去。 医院,Q市,还是那个家里? 红绿灯来回变了几次,林许都撑着伞站在原地没挪步,雨幕在他眼前遮住了前路,拽住他的迷茫,让他停在这里,一步都迈不了。 人都是不经意就老了吗,回忆起刚才对自己说话的许建国,林许明显感觉,比起自己偷拿出来全家福上的父亲,刚才的人老得多了。 时间真快啊——当年领自己回家的许建国那么高大年轻——许垚也看着有白头发了,这年头医生不好当啊。 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她知道自己今天到医院了吗,怎么没看见她呢,是…不想见自己吗? 林许一直站在人行道路口,这时一对情侣走到他旁边,两人撑着一把小伞,彼此情浓地挤在一起,甜蜜得连肩膀上淋湿的水意都感受不到,望着两人过马路的背影,林许正了正自己的伞。 许垚想要谈谈,可是谈什么呢,左右都得有人伤心啊,处在这个局面的人,没有一个自己能舍得的。 可是爷爷说要为自己想,但怎么样算为自己呢,为自己的做法是不管不顾吗? 从兜里摸出来一根烟点上,刚抽一口就起了风,看了看正站在自己身边下风口的小姑娘,林许回手在栏杆上捻了烟,继续看着停停走走的公交车出神。 是怎么能联系上我的呢,通过杨天卓吗? 那要是不见到杨天卓是不是自己现在就不用面对这种局面,反而可以天真无辜地继续在窝里养病,人情世故太难了,挂念太多是死局。 看着那指示灯变绿又变红,林许心头压抑,站在路口停了很久,一辆转弯的自行车溅起雨水洒向他的裤脚,那人慌忙抱歉地停下向他连声说对不起,问他有没有事,他摆摆手让对方走了。 没事,没事。 应该没事才对。 ☆、第 90 章 过了马路那家店是一个现熬粥铺,看着价目表,林许要了其中最贵的一单,仿佛泄愤一般,还多问了一句能不能往里面再加些辅料,可以加钱。 掏了钱之后看着火炉上的小锅冒出腾腾热气,融杂在湿雾之中,暖意和潮湿混合,是香气先唤醒了神经。 林许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花过钱了,这般任性妄为,只想要最多、想要最好的心态太久没有出现过了,诚实来讲,许建国和林梅的这个家庭家境不错,从小到大他花钱从不拮据,这种大手大脚的花钱习惯刚到Q市极度不习惯,久而久之改过来后,他这几年一切从简,只想搞钱攒钱,钱成了他唯一念想和盼头,夜晚睡不着胡思乱想的时候就拿出存折看着自己的银行流水,算一算自己的存款,以来积攒一些稀薄的安全感。 他想活着,想尽量舒服得活着,现在的他可以不爱人,但他实在想有一个不用担心被赶走的、独属于自己的地方。 这需要钱。 阴雨天里人人都想喝一口热乎的,林许的身后渐渐排起队来,有几位熟客排着队便开始和老板攀谈,兴许在医院旁边,话题左右跑不脱生老病死,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绕去了投胎转世。 有人说自己下辈子要是能当个有钱人就成,这辈子没尝过钱味,话音还没落便被噫嘘,接着话茬继续说的是一位浪漫主义者,说自己跟自己老伴约定要等着对方,下辈子还做夫妻。 要能有下辈子…… 拎着手里做好的粥返回时,再次遇上红灯,等待时间林许的手机响了。 是那串林许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想了想,他接了起来,然后听到了许垚的声音。 “你在哪?” 许垚的声音发颤,语气中胆怯的成分太明显,这在工作跟人对接时是大忌,林许拉回乱跑的脑回路,歪头夹着手机,调整了一下塑料袋里的粥碗,让其尽量保持平衡,然后回答:“食堂里没有粥了,出门刚刚买到。”说完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开口,林许听着背后断断续续传来的聊天声,突然想到刚刚许垚的样子,倒是能想象到杨天卓的那个“落魄”。 许垚怎么能落魄呢? 他该是人世中最美好的集合体,该是带着圣光的天神,最不济也得是仪表堂堂的体面人,他该过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是自己牺牲后送出去的生活。思及此,林许决定开口问那句废话:“你过得好吗?” 终究得有一个人先问这句话,两个都没能逃离过去的人,总得面对这个问题。 林许问出口其实并没有指望许垚说什么,时间是最好的壁垒,这个道理林许明白,想来许垚更明白,错失了对方的那几年,缺位从而导致的形象模糊这是不可逆的,无论是对未来,还是对已有的感情,都是一把钝刀,次次砍在同一个地方,总有些细枝末节被磨掉。 你不能指望对方站在原地,你甚至都没法要求自己仍对他保持浓烈爱意。 想到这些,林许叹了口气,打算略过问题草草挂掉电话时,许垚开口了: “工作刚落实,主要是遇到了好导师,本科保研了,应该算是学得还不错,但也的确很忙。当年在外科实习连续三个礼拜没有休过一天,每三天值一个24小时,好像大家都这样,感觉一到自己值班啥事情都能遇上,最多的一次一晚上收过七八个急诊,要是开了手术,第二天也出不了夜班。后来干脆就住医院里了,省了路上跑的时间,自己还能多睡一会儿,后来也还算顺利,今年到了家里这边的医院里。但如果你要是问其他的话,我过得很不好。”许垚连着说了这么多后,顿了一下,“有时候其实很庆幸自己的专业救了我一命,我把时间分了两部分,只有工作专业那方面多占一些,再多一些,我才能少疯一点。” “我真的,很想你。” ☆、第 91 章 许垚总说喜欢林许,甚至没少上升说过爱。 这一点林许从不怀疑,也懒得怀疑。 照他之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能捞到跟心上人共处的当下就足够快乐,但此时他却想刨根问底,想打破砂锅看看这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意,想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底色,想了解这前前后后到底值不值得,想找到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他把这一切放到了一个问题上,一个漫无边际却第一时间冒出的问题:“许垚,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想过我去寻死了?” 这是个超过“喜不喜欢”难度太多的问题,本没有任何刁难的意思,此刻倒也有了几分故意。 话筒里陷入长久沉默,久到林许想要放弃这个答案,雨天撑伞提着东西好累人,等待这么一个未知的东西更累人。 毕竟把它当做无关紧要也并非不能抚慰人心,抱着回忆过日子不能满足当下,但至少不会打破美梦。 “没有。”许垚开口了,这次倒是没等林许再追问,许垚就继续说,“前两年还好,这几年仍旧连续不上你,妈想过,自己也偷偷哭过,爸我不知道,但我没想过。” “为什么?” “我觉得你不会做这样的事,相反你还会好好活着,想办法努力地摆脱这里,摆脱我,好好活着。”说着说着,许垚苦笑出声,“毕竟你好不容易离开了。” 很难讲对方的答案是否标准,林许往路边走了走,踩在马路牙子上,开口:“那你现在倒是舍得打乱我好不容易整好的生活。”听完许垚答案,林许的心情莫名开朗,都有了调侃对方的心思,伤口上蹦迪别有一番幽默。 许垚这次没回答,林许看着仍旧下雨的天,突然感到了一丝畅快,淋漓的雨丝细密柔软扎在伞布上,无私慷慨地自由落体,不顾一切地奔向未知,落在地上,落在屋檐,落在树梢,仿佛落在哪里都不重要,只要完成落下的动作就好。 他想大赦天下了,林许想把关进牢里的东西放出来:“好了,等我回去再说吧,这位自私鬼,不是要一起想办法吗?” “啊?” “聋了?”林许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看着路面,笑了出声:“毕竟还要比你先死,之前答应到时候回来接你,总得跟你离得近一些才好。” 人就这么一辈子,怎么过,不都是一辈子。 跟心走吧。 当年自己选了最优解,但解题思路的确不适用于所有人,或许的确值得探讨出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通用参考答案。 人最终都要死的。 林许回神辨认了红绿灯,抬脚往对面走去,想通了事情心情激动,他只觉得步伐轻快,脚下也不自觉快了几步。 愉快到他万分信任红绿灯,愉快到他没有环视四周。 在痛觉席卷之前他还听到了惊呼和急刹的声音。 倒地的那一刻,有人在大喊,有人站在远处,尖锐的痛楚传遍全身,林许闭眼前,看到许垚正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跑来。 ☆、第 92 章 有些事情,没有按平常的时间开始。 有些事情,没有像应该的那样发生。 某人曾一直,一直在这里, 而后却突然消失,顽固的保持着缺席…… ——辛波斯卡 多年后,许垚也成了爷爷辈的人。 养女性格乖巧安静,结婚成家后,生养的这个小孙子却十足调皮,好在,虽然顽劣了些,但骨子里不坏,只不过终究难逃请家长的宿命,许垚时常就被请去办公室喝茶做客,班主任见他年迈,批评的话到嘴边也都绕了好几个弯才出口。 等到结束后,许垚从学校出来再带着自己的小孙子慢慢悠悠朝家里走,路上再顺便问问这次又是什么原因调皮。 男孩子嘛,调皮些好,不顽劣就行。 小孙子知道自己爷爷是个好脾气的主儿,没一会儿就没了正型,叽叽喳喳开始念叨起学校的事情:“今天老师让写自己难忘的事情,爷爷,你有什么难忘的事情啊?” “难忘的事啊……” 难忘这个词听着就令人心颤。 当年许垚已经做好了一切打算,却从没想过意外的发生。 他记得当时一声一声喊着林许的名字,林许在过马路,林许没听到。他眼见着那辆斜穿马路的摩托撞上去,自己却怎样跑都赶不到马路中心。他看见林许躺下了,林许就躺在那儿,他叫林许的名字,林许不答应,怎么叫都不答应。 这么些年,这么些年啊。 谁也没比谁轻松。 煎熬。 每一个人对那天的事情避而不谈,事情仿佛发生过很久,又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许垚每年花上两天去扫墓。 提前一天去,先到林许那儿,等在清明当天,就一直在爷爷那儿坐着。 有时候什么也不说,有时候随便念叨两句。 许建国自那天后,神经愈发衰弱,没过几年,在某天早上,许建国被发现在睡梦中去世,他手里握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林许刚小学毕业,怀里抱着一个遥控飞机模型正冲着镜头傻乐。 再后来,林梅患了老年痴呆,记忆在脑海里一一抹去,行为也像个孩子,随着查出来的乳腺癌晚期,她衰老得很明显。本来还记得许垚,最后却只会指着照片里的林许,到处问别人自己的儿子怎么不来看她? 到去世的那天,林梅对着床边的许垚说自己做梦了,她面色平静而幸福,声音满足:“我梦见我儿子了,他陪着我说了很久的话。” 许垚不止一次在心里怨憎生活,仿佛处处都在将他逼往悬崖,不得已却必须要的心肺复苏,努力后却仍旧在手术室失去生命体征的患者,解释了无数遍却仍旧咄咄逼人的病患家属,眼见着双亲离自己而去,所有的事情草草了结,画上句号,却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儿痛苦挣扎,他自认达不到福贵的境地,他已然千疮百孔。 可他也不止一次的在痛苦时庆幸林许不在,不然以林许的性格,又得伤心了。 后来,许垚决定放过自己,给自己一条活路,医院的工作强度太大,在得知林许他们大学想招一名校医的时候,许垚辞了饭碗,到林许的母校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 将近百年,许垚去世。 他提前在意识清明的情况下签了放弃治疗协议书。 他说这个世上,他待得够久了。 许垚嘱托养女,在自己书房柜子最顶层的那个文件夹里,有他的墓地,是和一位叫做林许的先生在一起。 …… 许垚走的那一天,是视力先离他而去的。他眼中的景物变得模糊,每一层线条泛起了光弧,随后柔化,润进了背景里,最终汇在一起,整个过程缓慢而优雅,一派平静。 一直到所有的东西消失,许垚都没有看到那个当年承诺来接他的人。 这个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