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年代》作者:三毛钱的桀桀子 文案 小可爱遇上老流氓 他爱河山也爱我。 我卫他也卫河山。 第1章 + ============================== 动荡年代,人人只求得一口饭吃,都不敢奢饱。他一个小小戏子,也不过是在那早衰了的梨园里供上层显贵们玩乐。 军绿披风的军阀在台下脸色淡然,抿一口茶,目光不时落在他身上。总有揣得他心意的,隔一日便将小戏子打包了送到公馆去了。 眉眼英挺冷厉的军阀并不拒绝,脱了外衫朝他招招手。小戏子自然也没有拒绝的权力,乖顺地俯下尽心伺候。军阀是动荡里踏出来一条血路的军阀,白日里果决杀伐,夜里也不曾体贴,一板一眼,腰身正劲。 小戏子咬着被襟,呜呜咽咽,也只敢扯皱锦绸床单。他是园里受疼的,班主疼惜,这样的事,实打实算起来,还是第一回 。被折腾得去了小半条命,第二天醒过来,已经是晚饭的时辰了。房间摆设简单,也露着点让人寒噤的冷清。小戏子咬着牙坐起来,身上阵疼阵疼地打抖。这儿不是他在梨园的屋儿,想必也还是在公馆里头。 他勉强认出旁边架子上搭着自己昨日那身衣裳。他昨日配合,衣裳都是好好剥下来的,完好无损,有些隔夜的味儿,但是还能穿。小戏子套上衣服穿好鞋,坐在床沿有些犹豫。 现今儿的园子早不比当初,坦实说了,也不过就是打着幌子的那些个楼。有权贵瞧上了,带到府上折腾一夜,第二日放回来。但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能留第二夜。 据说这是梨园后边儿那位主要求的,城中豪强多,独这一条规矩,谁也不曾逾矩过。小戏子是有些好奇的,但是这事儿也是传的,后边儿那位主,小戏子也是一次也不曾见过。只是园里师兄弟,倒真没见过几位是被强行留下的。 因这一层规矩,小戏子不敢留,但也不敢轻易出这个门。军阀昨日一句话也不曾同他说过,二人唯有接触,也不过方寸之地,却掠得小戏子仰沉断息。 他还胡思乱想,有下人进来,瞧见他坐着,高兴地吆喝起来。不一会儿,就有医生来看了。他昨日受不住才昏了过去,只需养得几日就成了。 下人送了粥,小戏子默默喝完了,最后也没问上一句能不能走。他一直在房里,也没人同他进来说几句话。 小戏子觉得心里头有点儿发慌的,在房里走几步,碰碰被子,摸摸帐子,挪到桌边喝了一口冷冰冰的茶,门恰时被推开了,“吱”的一声,本就坐立不安的小戏子忽呛得猛咳起来。 军阀神色淡漠,自顾自坐下。小戏子不敢喝了,努力压着咳嗽,神色惴惴地看着面容无波澜的男人。 军阀没做那种事,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戏子低眉顺眼地说,立风。 军阀没问哪两个字,小戏子也没说,但是他留在了公馆里头。他不大说话,有时候在房里就能坐大半天。 军阀不时到他这儿来,或者要他到他那儿去。小戏子也总是乖乖顺着,从不说多的话,也很配合。 第2章 + ============================== 原先送他来的那人倒是乐呵得很,有回见了他,还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小戏子不尴不尬地应了,用园子里教的那一套体面笑应付过。 军阀偶尔也会给他整些小玩意儿来,糖葫芦,切糕,还有小风车,都是些孩子玩意儿。大概是真把他当小孩儿养了。但他也不是小孩儿了,军阀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南方说得上名儿的后辈,长他几十岁的人都得掂量着招待。 小戏子被养得也多了些孩儿气,偶尔也敢和军阀闹绊子,要拿烧蹄儿腿儿的哄上小半日。他回过梨园一次,师兄弟照常和他招呼,仿佛他这么久没有回去,不是一件罕事。班长莫名瞪他两眼,看得小戏子摸不着头脑,只好陪笑。 然后傍晚就被路过的军阀接走了。小戏子红了眼,有些不舍得。军阀看着他那可怜儿样,皱了皱眉,当真这么舍不得? 小戏子本来只是有点儿惆怅,一听他这话眼泪就成串成串掉了。军阀只是那么一说,没成想把人招成那样,只好手拿着他脖子,让人把眼泪都蹭在衣服上了。 过几日军阀带他去了一场宴会。大厅富丽堂皇的,漂亮的男男女女穿着华丽服饰,拿着细脚的透明杯子敬来敬去。他吃了点儿东西,一转头就没了军阀的影子。小戏子有点儿慌神,这地儿太陌生了,来来往往都是得罪不起的人。来时管家特意叮嘱他,好好跟着先生,莫要走散了。 小戏子有点儿害怕,小心翼翼走了好几处都没有瞧见军阀,拿了一个杯子蹲在不起眼的门边上,想着军阀要是走,就能看见他,把他带回去。 小戏子脚麻了,没等来军阀,倒是有别的男人往他身前凑。这人穿着军装,腰上别着枪,嬉笑着动手动脚。小戏子不敢声张还手,门边儿上的保卫人员也没有插手的意思,他只好躲着请求。 男人倒还愈发笑得来劲,把他推搡进偏僻的林树暗处,摁着他,手不太老实地摸来摸去。小戏子吓得有点儿傻,也顾不得要是真被发现自己是不是也要兜着走,张了嘴要喊,嘴被捂住,腰间抵上冷冷硬硬的东西。 小戏子身上一层冷汗,脖根都发凉。他死抿着唇,避开男人的唇舌。小戏子自觉不是多忠烈的人,梨园里的出过门的师兄弟,哪一个只伺候过一个人?可是就那么一瞬间,小戏子真觉得还是一枪崩了来得痛快。 他打定了了注意,趁着男人不备一口咬上他脖子,手握成拳用力一推。男人嗷嗷蹦着往后倒退两步,眼里烧起怒火,还没来得及挥拳就被人一脚踢翻了。 黑西服的军阀几乎和夜融成了一块,小戏子看不清他身手和表情。军阀的枪很快,男人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额头上正正多了一个血窟窿。 今日赴宴的人,少说都有些交情,利益各相牵扯,一闻枪声,一堆人都出来了,提着灯把黑黑的前院照得和大厅一样亮堂。 见是军阀开的枪,原先愤怒不解的人一下子又都和和气气了,主人家一边道歉一边邀他进去喝酒压惊。军阀冷声拒绝,打横抱起腿软的小戏子坐车回了公馆。 第3章 + ============================== 晚上照例被压着弄到半夜,小戏子累得合眼的力气都没有,却一点都睡不着。第二日就发了高烧,连着热了好几日。医生听完前因后果,说可能是被吓到了。 晚间军阀坐在他床头,脸绷得和门口的石狮子一样。他说,你怕我。 小戏子摇摇头,大约觉得不够,又用力摇了几下。 军阀没再说话,上床搂了他,声音难得有些温柔,一边轻轻拍他背一边说,幺儿乖乖,快好起来。 小戏子觉得有些惊悚。于是他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跟着园丁上窜下跳的,糟了不少花,剪出来那么一束,晚上递给军阀。军阀愣了一下,拿过花叫人好生存在书房里,看书的时候盯着这束花发呆。 小戏子每天都是这么过的,外头传的满城风雨,对他猜测纷纷,也入不进他耳里。 又过几日,军阀带回来一个姑娘。下人都说那是先生新纳的姨太太。小戏子没问过他,因为他好几天没有见到军阀了。路过厨房的时候听见厨娘说,这个得宠了一个月了,也该换了。小戏子慢慢走回房里,随手捡了几件衣服,又想起这些衣服全是军阀买的,他的旧衣服都安安在园子里呢,于是小戏子把衣服原样一件一件挂回衣柜里去了。 他许久没见班主和师兄弟了,也很久没登台唱戏了。自己每天开开嗓子练一下,没有人正经去听。公馆里下人都是潮的,偶尔约着去歌舞厅或者偷偷听听西洋乐。小戏子捏了捏脸,看着镜子,觉得自己胖了点儿,不知道还能不能坐着梨园的秋千荡高高了。 小戏子第二天自个儿出了门。军阀其实不大管他,对他也没什么限制,但是小戏子总是乖乖呆在公馆里头,不敢添麻烦。 军阀许久没给他买糖了。小戏子在街上慢慢找满梨酥,远远看见有一家铺子门口好几个人。穿着旗袍身姿婀娜妆容明艳的女人和长身玉立面容肃冷的男人,远看过去,倒是赏眼得很。这就是军阀和他那位姨太太吗。 小戏子等他们走了,才慢慢挪过去,赫然发现这就是家糖糕铺子,刚好有他想吃的满梨酥。小戏子叫人包了几个,拿在手里往府里走。他一边走一边拆开,把满梨酥往嘴里送。街边儿上小孩儿横冲直撞的,冷不丁一包就跌下去了,散了一地,小孩儿哄抢着拿起跑远了。 小戏子懒得回去再买,吃完手上半块满梨酥往公馆走。军阀没回来。小戏子问老管家,我能不能回去梨园住了。 老管家有些惊讶,也拿不定注意。按理来说军阀对这些都不大管,想要的时候找得到人就行了。但是军阀对小戏子似乎与别人有些不一样,管家只好打了个马虎眼儿,说您看着办就行。看着小孩儿有点儿耷头耷恼的,又暗示道,先生有两日没回来了。 小戏子想,他今晚也不会回来了,于是院里转了转,最后又搭了车去梨园里头。 第4章 + ============================== 班主有些惊讶,一班子师兄弟倒是很高兴,小戏子同他们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晚间和二师兄挤在一张床上。 他闷闷不乐在亲近之人面前都写在脸上,但是闷着不肯说。梨园里边儿跟外边人自古都是断开来的,不沾这些伤心故事,小戏子怕被笑话,也怕被教训。 军阀晚上拿了白日买的满梨酥给小戏子送过去,房间灯却黑着,人不在床上。军阀不说话的时候身上的气势逼人,管家诚惶诚恐说,应该是回梨园了。 军阀当时开了车去梨园找人。就只看见小戏子和一男的窝在被子里,不时乱蹬。他冷着脸把人拎起来,小戏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死活不肯回来。军阀的枪抵着他二师兄,小戏子才红着眼乖顺跟着他出了门上了车。 他也不搭理军阀,军阀也不需要他搭理。军阀没让他回自己房间,直接把人抱进自己的房间。小戏子咬着牙一声不吭,也不肯求饶,双手只攥着被子,眼睛直直瞪着帐顶子。军阀顶弄愈狠,靡艳的丽色在纯白的明玉间交错,素色冷帐都是春宴的旖旎,拖延的潮涌里盖住了小戏子鬓角沾的泪,他哑声含糊,吐不出字来,供奉出自己薄昳的唇瓣,柔软地任人采撷享用。 小戏子足足两日不曾下得来床,第三日才扶着楼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桌上有一包满梨酥,在两日没打扫的桌子上落了一点灰,小戏子慢慢打开来,满梨酥已经变了质,不能吃了。 小戏子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错了。他把变质的满梨酥扔进垃圾桶,晚上乖乖侯在厅里等军阀回来。军阀回来了,一身酒气,手搭在娇小艳丽的女子肩上。小戏子讪讪的,硬着头皮迎上来,您要洗澡吗? 军阀斜睨了他一眼,小孩儿脸蛋白白净净的,眼睛乌溜乌溜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让人没由来的心软。军阀松开女子,往前走了两步,打横抱起他。小戏子环着他的脖子,有些担心被喝了酒的军阀摔下去。 军阀没把他摔地上,把他摔到床上。小戏子还没回过神来,军阀就压上去了。是夜,小戏子照例被折腾得不轻,腕子上都是红痕,但是他心里宽下来一大块。军阀不爱听戏,小戏子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去稍作补偿,弥补他自己的愧疚之心。 第二天小戏子喝着粥,忽然想起自己没有问问之前那女子和昨日那女子。小戏子在公馆里荡了一圈,也没听见什么风言。晚间军阀回来吃饭的时候,小戏子又丧失了询问的勇气。 算了,他宽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心里隐隐担心,之前听园里师兄师弟说过,那事做得又多又乱的,容易得病。他只有军阀一个,自然是不怕的,可是军阀不止有他一个,要是军阀得了病同他做那种事,他也是要得的。 小戏子听说过那种病的惨状,细想愈惊,脸色在灯下显得尤其惨白。 第5章 + ============================== 军阀皱了眉,你想什么? 小戏子支支吾吾,最后想要不然还是含蓄地说一下吧。于是他俯在军阀腿上,小声问,您听过那种病吗? 军阀有点不太懂,问,什么病? 小戏子斟酌措辞,自觉完满,慢慢说,我听园里师兄弟说,那种事情要是乱来,容易得病。 这种事儿多了去了,实在不是稀罕。军阀一怔,立刻知道他说什么,低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小戏子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军阀一下子想到那一日的时景,莫不是小戏子同哪些得病的弄过,不敢同他直说。军阀的脸冷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戏子陪着笑,站起来亲他,随便说说随便说说。他心里乍舌,这人莫不是真有,不然怎么一听就这般模样。他心里一下子真的担心起来,又不敢表现。 军阀一瞧他这模样,且不说心里猜测是否成真,心里是凭白添了点膈应的,冷眼看他,将人推开,说,回你自己房间去。 小戏子愣了一下,立刻走了。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马上提起来了,他早先和军阀有过不知道多少回,估计也是染上了。染上了那病,活不长了。小戏子捂着脸,哭不出来,想着得空再回一趟梨园,那些旧衣物烧了,私存银子还可给了师兄弟们。此后便不回去了,莫要再沾染了他们。 小戏子一夜未睡,出了一宿的冷汗。早间冲了凉跟军阀一桌吃早餐,军阀临出门拉着他深吻。小戏子想,反正他们都得了这个病,这些也无关紧要了,反而热切的回吻。 军阀有些意外,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带着亲卫走了。 小戏子好好消化这个消息,倚在窗边囫囵睡过去,想着过两日再和师兄弟们坦白。 小戏子闷了几日,总算过了自己心里那个坎,壮着胆回了梨园。他只敢把银子给了二师兄,托他日后帮忙料理,若是有用得上的,尽管供了梨园或者援支其他师兄弟。二师兄少时与父弟走散,几经辗转才在梨园扎了根,自城外捡了他,一直真心以待,犹如亲兄长。乍一时得闻,心里是又气又疼,抄了条子落在他手心。 小戏子自知有错,不敢躲,颤颤挨了两板子,还是二师兄先下不去手。小戏子若无其事地同大家伙吃了一顿饭,只敢吃二师兄夹进碗的菜。小戏子吃完了饭,手腕一抖,碗就应声碎了。他嬉笑道歉,也没人当回事,不过一只碗罢了,左右饭吃尽了,没有糟蹋粮食。 小戏子独自一人回了府里,看着霜寒落叶,心里涌上来些交代完后事般的惆怅和心酸。他也不过十八九,刚出了梨园,便是小小一城也不曾游过,眼睁睁的也不知还剩多少时日。 公馆早已明了灯,管家一闻声响立刻迎出来拍着大腿叹声。 小戏子走进去,果不然军阀坐在沙发上,神色显出来几分冷峻。小戏子战战兢兢的,生怕军阀又生了气,他小步挪过去,讨好地笑着坐到他身边,说道,您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军阀对他那点小心思了如指掌,也不戳破,由着他赔罪似的剥了葡萄皮一颗一颗地喂过来。等军阀把几份文件都看完了,又把小戏子抱回房里去了。小戏子眼睛有点儿红红的,灯下映着,流光溢彩,军阀拿了布条缠上他眼睛,又用皮带把他手锁在床头。 小戏子抖了抖,没敢反抗。 第6章 + ============================== 军阀尽了兴方才解开,他白细骨腕勒出一圈红痕,愣是瞧着和他脸蛋儿一样,都是委屈了。 军阀问他那日说的什么意思。 小戏子睁着漂亮眼睛,茫然地问什么。 军阀点了一支烟,慵慵坐在床头,难得耐心重说他那一日提起的问题。他后头找过中医西医,都说没有问题,愈加不解。 军阀的枪在腰间,随着他动作戳在床单上,拧出来一个皱巴巴的圆圈。 小戏子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何意,眉眼间阴郁之色一扫而空,如小雀般欣悦扑起来搂住他脖子虚晃。 军阀被他动作弄得缓了神,心里疑虑不减,动作神色却温柔了许多,掌心蹭上他滑腻的背脊,仍询问了一句。小戏子咯咯笑了好一会儿才肯坦白了原委,幼白细嫩的腿缠在他腰间,弯眉藏不住喜色。 军阀至此明白了,哭笑不得,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也头一回经人事。他出身没落大族,但是不得宠,身边只有伺候小厮,莫说通房,便是丫鬟也未得分派。 再后来战时连绵,他又一心往上爬,终日泥潭里滚过,哪里得闲?莫说姑娘,便是母的也没见过几个。 再一来津城,终于得上空闲,那日应邀去了梨园一观,瞧见少年台上灵动非常多看了几眼,便有人送来了。军阀一向不接这些,可是那日不知怎么的,偏偏就把人留下来了,一留至今。 但是这些他是不会同小家伙讲的,瞧他眼睫扑扑的,索性捏住他软滑的脸蛋,吻住他润红的唇。 小戏子乍时心里的结解了,通体舒畅,喘不过气来也摊开长手长脚,由着人弄。这一闹愈发没了边,恍然听见了公鸡鸣声方才双双洗净歇下。 误会一解,两人又恢复如常了,军阀宠他更甚一些,连带着人都和气了不少。 在军阀面前打碎了碗的小丫头战战兢兢的跪下,小戏子嬉笑一句,使她连罚都免了。这一下是人人松气,原先死气沉沉的宅子都透活了不少,也有些人声活气了。 老管家更是对他用心,人人俨然把他当成了第二位小主子,精心照顾得不得了。小戏子总归有些孩子脾气,玩闹心重,园中踢踢球捉捉鸟,弄坏了半拉子的花。 花匠愁眉苦脸地跟军阀请罪汇报,万年波澜无边的军阀竟然满面柔和,唇边捎带浅笑,说由着他。 这下人人都知道军阀宠他什么样了。不光是公馆里许多人艳羡,就连公馆外头都传开了,小报一角写着“军官戏子梨园结”,写出的说书话本满茶楼街巷。 小戏子有空回了梨园,园里师兄弟也都打趣他,独有师傅微皱着眉头只言不语。小戏子同师兄弟们趣闹了一回,悄悄走到师傅旁边揪了他一小络头发。 师傅没好气打掉他的手,斜睨着他,作甚? 小戏子嘻嘻笑笑在他身边坐下,试探问,最近园里不好? 好得不得了!师傅眉毛胡子吹瞪起来,玩儿你的去。 小戏子讨个没趣,闷闷去找了师兄。师兄听了缘由也笑不言语,摸摸他的头,带他去看师弟练功。 小戏子看着他们端着腔的架势,聊赖无趣。他自小在梨园长大,跟着师傅师兄一块儿练功。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唱戏,只是这么多年一直做下来了,规规矩矩的。挑不出错,也没有艳彩。 他托着腮打盹儿,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入了军阀的眼。 第7章 + ============================== 师傅晚间一直也没大搭理他,小戏子吃了一顿晚饭又被军阀差人寻去了。他心里装着心事,面对军阀的时候也藏不住。 桌面上灯亮着,灯下文件整齐摊开着,军阀手握着钢笔翻了页,掐了掐膝上坐着耷头耷脑的小雀,怎么了? 小戏子一听了这温软的哄劝,眼眶就红了一圈,埋在他胸口不肯说话,小口小口地抽气。 他一向乖巧,也从来不提多的要求,军阀每日给一点温存就够他开开心心的了,倒是难得见这般模样。军阀搁了笔抱紧他,小戏子也紧紧攥着他衣襟不撒手,依赖得紧。 军阀捻了他一撂发,问他愿不愿意去上学。 小戏子闻言瞪大了眼,十分不敢置信。 战乱年代,学堂早败破了不知多少座,新起的新洋学堂,也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才能去的。小戏子旧时跟着师傅学过认字,但那也远远不够的。 他那点失落心思被撂下了,脸颊红扑扑的,没答应也没拒绝,身子却是乖乖蹭着军阀。 军阀掐了他下巴,去不去? 小戏子这才点了头,手攀上他脖子,牙齿轻轻咬了一口,像是幼小奶猫磨牙似的,没有半分疼,反教人心痒难耐。军阀忙把人抱了去塌上纠缠,小戏子腿缠在他腰间,呼出的气一截儿一截儿的,被折腾得厉害了,红着眼眶小声撒娇,要死了。 死不得,军阀咬啮他唇齿,四处辗转,直将人折腾到天明烛熄才肯作罢。 小戏子在床上躺了两天,第三日有人领了他去办入学手续。小戏子在喷泉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听着朗朗书声,觉得恍惚。 他也是其中一员了。 军阀对他看管紧,上课下课要人接着,不让他乱跑。 小戏子生得漂亮乖巧,男同学照顾他女同学喜欢他,都邀请他一块儿去玩儿。小戏子每次都摆手拒绝了。军阀一日得空了恰撞见这样的场景,他没有多看,转身回车上等着。 小戏子倒是没有注意,走回车上才看见车里的军阀,笑着扑到他身上。 军阀方才那股不清不楚的酸意这才消下去一点,手指插过他的发,将人吻得喘不过气,下车给他买了满梨酥解馋。 师傅倒是因为这件事情稍稍缓和了些,嘱他好好学,莫要贪废功夫,小戏子忙不迭的应了。 晚上他就和军阀坐在一块儿,他温习功课,军阀批注文件。 小戏子半路入的学,虽早先认过些字,但到底是有些跟不上,灯下有看着不懂的,又急又恼,委屈地趴着努力写。 军阀好笑得很,瞧见漂亮小孩儿委屈,把人抱起来一字一句手把手地教。小孩儿学的认真,但是又熬不住,到了点儿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胳膊靠着睡得熟,小嘴巴张开一些吧唧吧唧的,口水就浸湿了军阀的外衣。 他心里愈发好笑,原先怯怯的小家伙被他蒸成了糯米糍,又甜又软。咬一口带着甜心,叫人爱不释手,又舍不得一口吞下去了。 第8章 + ============================== 小戏子觉得日子实在是过得太舒服了。 白日里上课念书,和同学做做游戏,晚间回去和军阀一块儿坐着温习功课,两人贴着说些体己黏糊的心里话。周末的时候还能回梨园和师父师兄弟一块儿吃顿热热闹闹的饭。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得厉害,不仅遇上了军阀,他还对自己这般好。 这日下学早,小戏子心里琢磨着,就到厨房去讨教了,想要给军阀亲自煲汤。厨娘哪里敢让这小祖宗进厨房哟,要是磕着碰着了,只怕人都要被那冷面军阀吓死。 但小戏子恳求乖巧,让人实在没办法狠心拒绝,只好将位置让了出来,自己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小戏子全然不觉这有什么危险的,认真听着厨娘指挥,认真放佐料,认真地炖。 可到底是经验不足,又不许旁人插手,拎了小蒲扇,被烟熏得眼泪直流。 军阀今日亦回得早一些,没瞧见如往常早早候着扑上来的人儿,才从管家口中知道小家伙今日去了厨房。军阀很少去厨房,偶然一趟,闲散站着聊天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忙毕恭毕敬地站好了。 军阀去寻小戏子,也懒得挑他们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厨娘在旁边紧张兮兮地看着,生怕小戏子什么时候伤着了自己,一回头就看见军阀在门口站着,吓得没噎过去。军阀摆摆手,示意她出去,厨娘立刻小心翼翼溜出去了。 军阀本是来寻这小戏子,未料着小戏子没寻找,倒是寻了一只小花猫。 小花猫鼓了腮帮子吹着小炉火,小扇子摆啊摆,对那好不容易起来的一小簇火苗宝贝得不得了。军阀瞧着,忍不住乐出声。 这一出声,原先紧紧盯着炉火的小花猫可反应过来了,连扑带蹦撞进他怀里,把自己脸蛋蹭了干净,军阀衣襟上已然黑了一小块。 军阀是吃过苦受过罪的,不是大家温养的公子,日日书经不离手,还要君子远庖厨。他心中疼惜小戏子,私已心认作夫妻,故而觉得为他做饭也无妨事。 这会儿已是执了他手,主动蹲在炉前。 小戏子眼看着他将自己炉柴拆了干净,还没生气委屈,就看这人拿了几根柴架子,轻松燃了火。小戏子的眼睛也一下如火般亮起来,满眼都是崇拜的。 这对军阀自然是受用极了,他难得孩子气地炫耀般展示自己,拿了厨房的菜动刀子。军阀枪法准,用刀精,切菜也不在话下,样样精细得如刀刻般。 小戏子全程黏着他,一会儿挡着路一会儿黑了火,好在军阀厉害,这顿饭最终还是出了锅,吩咐人端去餐厅。其余人已是瞪掉了眼睛,从未传闻过有哪位主亲自下厨的,还是为了这么个并无名份的,旁人低看三分的戏子。 小戏子今日吃得格外多些,瘫着软软小肚皮要军阀细细轻轻揉。军阀逗弄他,轻轻哈上一口气,逗得他“咯吱咯吱”笑不停,一手揽了他一手教他课业。 小戏子舒坦了些,心思活络,脚丫都不老实,仗着身子软极,对折着自己将腿挂在军阀肩上。军阀正是二十多的年纪,血气方刚,顾及他上学辛苦,不曾多加折腾,奈不住他撩拨,低声威胁,不上课了? 他声音低哑好听,小戏子喜欢的很,红透了脸,嘴却亲上他的嘴。 待此如何还能忍?军阀不及至几步之外的房里,挥手扫了桌子上的东西,怕硌着了人,将椅子上厚毯垫拿了放在桌上,嘴唇顺着他面庞往下,手指已轻巧挑开了他衣衫伸进里去。 红梅落白雪,入夜七分停。小戏子委屈搭上他衣襟,早已不能动弹,好好的毯子都一络一络黏块。佣人烧好的热水已放入沐桶中,军阀将人抱着洗了干净,手蹭着蹭着,恨不得将这软软的人一口含住,吞进肚子里才好。 小戏子含糊着委屈,不肯要。军阀也不再折腾人,拿布将他裹了擦干,抱着回了榻。 第9章 + ============================== 周末家里忽然来了客,军阀待他几分客气不似平常,小戏子躲在楼上偷偷看着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竖着耳朵也听不清楚他们说的什么。 他想不通军阀往常见客从不避他,怎么今日就要他只能呆在楼上?他有些不高兴,可是怕贸然出现坏事,只好托着腮躲在大花瓶后面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的军阀。 军阀可真是好看啊。 小戏子看着他笑的模样,忍不住红了脸。 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 小戏子看着时间慢慢过去,军阀终于起身将人送出去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走出去时似乎往楼上看了一眼。 小戏子心里一忐忑,莫不是被发现了?这可糟了,可别坏了军阀的事儿。 军阀送完客,一回到厅内,小戏子就从楼上飞奔下来,连蹦了三阶,半摔进军阀怀里。军阀板着脸让他小心些。 小戏子早摸透了他,知晓他并不会真生气,嬉笑着赔不是,搂着军阀小声问,我坏了你事吗? 军阀这回真板了脸,谁同你胡说? 哪有人胡说,只不过是他自己心里猜测罢了。 军阀脸色和缓,亲了亲他,乖乖呆着就是,旁的你不必忧虑。 外面风云变幻也好,枪林弹雨也好,他只要小戏子安安心心呆在他身边。他有心护这一人,也护得下这一人。 至于旁的,一概不要小家伙操心,他只需每日开开心心的,偶尔给他捣一点蛋足矣。 小戏子点点头,搂着他脖子亲了几下,赖在他怀里说话。 小戏子未将那一日之事放在心上,军阀待他如常,公馆众人也无差别。 可是学校里不如先时那样和谐了。 最开始一早上没人和他说话,再后来就是都不搭理他,时不时聚在一块儿打量他,窃窃私语。小戏子邀了好几个伴都被拒绝了,最后也知道自己大概是不受欢迎了。至于为何不受欢迎了,也没有人告诉他。 小戏子沉默地坐在教室里没说话。 下午他最后走的,有一个女孩子磨蹭着留到后面拉住他小声解释了。 原是有位小姐说,他抢了自家姐姐未婚夫,做了军阀的小情儿,使尽了下三滥的手端留在军阀身边,还哄得军阀要退婚。 总之事态传得烈,大家才知道小报上前写的小戏子是他。 这几乎是“铁证”,于是学生们纷纷一边倒了。 小戏子听了这出经过,也是十分愕然,对这位同学道了谢,坐上了回公馆的车。 军阀今日回得晚些,小戏子听他的早早用过了晚膳,坐在书房,捧着课本出神。军阀对他各种小情绪熟稔于心,笑着抱了人坐在自己腿上问原委。 小戏子抿抿唇笑着带过去,只说今日困倦,半眯着眼埋在他胸膛,真真一副倦怠极了的模样。军阀也就这么抱着他,心中微叹,小孩儿也有烦闷的心思了。 他倒不至于要逼问,若是想说了,自然说了,现下还是由他自己想一想罢。 于是抱着人处理完文件回房熄了灯睡觉。小戏子紧贴着他,小声唤他,直把他心肝都唤软了。军阀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这才把人哄得安心入睡了。 第10章 + ============================== 军阀最近几日忙些,日日早早出了门,及至暮并天色才回来,坐在书房如往常那样问他功课。小戏子回完,抬头看见他一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脑袋,眼睛已经阖上。 小戏子伺候着他更衣睡觉。 是以旁的糟心事他也没有和军阀说。 学校流言不断,老师们虽不说什么,但是学生们对他排斥得很。活动课和实践课没有人和他组队。都是些少爷小姐,老师说得几句,却也不能强求了。于是只好放低了对他的要求。 小戏子一贯笑着,老师怎样安排他便怎样做了。 放学的时候车子路过糕点铺,他想起来军阀有一阵子不曾给他买过满梨酥了。小戏子看着那间糕点铺子慢慢落在后头,始终没有喊停车。 军阀陪他的时间少了,学校也几乎成了一个难处的地方,他也不敢回梨园去。 他一向是个宽心孩子,难得碰到一遭事情,就这样没了主意,几日下来就病了。 先是他没有照常起来,底下人奇怪,一去看了,他紧紧贴裹着被子,脸色又红又白的,简直煞人。管家吓了一跳,当时扯着嗓子喊人去寻医生,一面吩咐了下人备水擦脸去热。 一早晨下来愣是没退去半点,眉头蹙着,愣人怎么喊都没有动静。若不是身上热得如炭似的,简直让人以为他早早过去了。众人没敢有主意,怕出了差错,管家吩咐人给军阀打电话。 没过十分钟军阀的车就停在了公馆门口。他沉着一张脸,众人摒着息,低着头,生怕出了一点声音。管家硬着头皮回了话,军阀用被子将人一条裹了抱下去,开着车去了医院。 小家伙像是心里有所感觉抱着他的人是谁,原先紧皱的脸也松平下来了。军阀低着头,脸贴着他的,被他脸上热气烧得心焦气燥。 司机大气不敢出,憋着劲儿踩油门,直到医院这尊瘟神下了车才敢舒气。 医院是私立的,一家本地富商开的。这富商早先想搭上军阀,但是不得门路,一直不成。今日恰巧来医院了,看见军阀,笑脸迎上去了。 军阀此刻心头如燎火焚草,顾不得看上他。这富人也是个有眼识,哪里看不出来他怀里抱着什么样的人物,当即让人立刻安排最好的房间和医生马上治。 军阀征战无数,独是医理不通。战场留不了伤的,几乎逢伤必死,轮不着治。伤了疼了也得硬挺着,一副药管几天。他心里也不曾在意过谁,甚少体验过这般束手的时刻。 这富商这回倒是赶巧了。军阀此刻并不愿同他多说什么了,淡淡瞥他一眼,让他过几日来趟府上便是。这是有机会了,富商乐呵的招呼了些漂亮话。 漂亮话不是冲着他的,而是极有眼见的说里面那位。诸如祝福一类千篇一律,经由他嘴里说出来倒平添些宽心之气,军阀脸色愈发好下来。 这富商暗暗乍舌,早先听说军阀宠他里边那位一向是没边了,前些日子还有人说庞家相上了军阀,有那姻亲之意,现在看来,莫不过也是一场风声罢。不管怎么说,投其所好总是没错的,军阀难动摇,他那孩子还不好哄么? 到时候诓着在他这儿躺下几日,何愁无门路? 好在他高价挖过来的医生都是争气的,约莫过了半小时就有人说小戏子醒了,军阀立刻起身进去看了。富商跟在后头瞅了一眼,看着军阀捧抱着他如同什么精致玉器似的着紧,越发暗叹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踏过血海尸关的军阀也不例外。 富商心中越发有数,连忙去找医生留人了。 第11章 + ============================== 军阀如何看不出那医生说的话几分是受指示,但小戏子毕竟身子单薄些,若是夜里起热了难办。他是不愿小孩儿出一点差错的。 于是就遂了富商的意。 富商连忙叫人打点了,给他安排了一张大的床,漱洗一应俱全。管家差人送了衣物,军阀用热水替小戏子擦了澡,仍将人严实裹了。 小戏子并无不愿意,心里还庆幸,能少去几天学才好呢。 可眼看着军阀面上疲倦,他心里头又难受了。他害怕自己成为累赘,拖了军阀的后腿。这些小心思军阀一概不知,只瞧着他一会儿笑着一会闷声不语,有些纳闷儿。 问了也不见答,他就没问了,捏着小戏子给他揉太阳穴的手塞回被子里,仔细着凉。 第二日富商自告奋勇替军阀陪小戏子呆一天,让他只管放心去忙。军阀意味深长瞧了他一眼,这个人情约莫还是记下了。 富商学识见地不俗,亦不输军阀,言辞之间有趣得很,小戏子听得津津有味,转头问起他和军阀。富商面上带笑,三分遮掩着,小戏子不知内情,诚邀他有空去公馆。 富商笑着应付,最终没有确切答复。一是他摸不准这小戏子如今是个什么地位,宠得再厉害,若是牵扯进这些事情,难保不会惹恼了军阀;二是如今军阀态度未明,他若是擅自答应做主,怕是也要让军阀发恼。 小戏子心思单纯,只觉得有憾,倒也不强求,依然听他说起奇闻趣事来。 富商听他之言也是咂舌。且不说这军阀在外如何,单是从小戏子口中二三事,他也能摸出来七八分,看来自己这条线是万万没有拉错的。于是对小戏子越发上心,仔细嘱咐,万事细心如同亲兄长。 一二谈起,就说起来学校。小戏子面上笑容轻松一下就淡了许多,虽有掩饰,可哪里逃得过商人毒眼。富商隐晦牵引,就把事情摸出来了。小戏子还无所觉,心中烦闷。富商宽慰他几句,另说起高兴事了。 军阀晚间回来了,小戏子还有些恋恋不舍的,富商怕军阀醋了,连忙借口开溜。溜之前隐晦地提醒军阀:小公子心善单纯,保不齐外头有人拿他好欺,若是在意,可还得万事诸全了得。 军阀微愣,看着床上向他伸手的小戏子,将人抱起来,朝富商略一点头致意。 小孩儿不说,他没问,可现在是有人已经在前边先他一步更了解了,军阀自然要彻查一番。 这事情也好打听,庞家人敬怕,底下却有不怕死的,风言风语传遍了学校不知收敛,随便找上几个老师学生就将事情问得一清二楚了。 这些日子的事情经过一想,军阀心里明镜儿似的。他满面怒容,沉着脸坐在床边。一气自己竟这般疏漏心大,没有时时顾着;二气如今了,小戏子竟还将这些事瞒他,不肯让他为他出气,还将自己闷出病来了。 小戏子不知事情早已全被他知晓了,还当自己这一病真是拖累,惹了他发火,心中惴惴不安,先哄了他,说自己明日就可以出院上学了,决计不会麻烦的。 军阀一颗冷心给他捂得软疼,将人抱在腿上仔细看过了,原先要发作十分的怒气,霎时就都泄了。他将事情同小戏子说了,仍旧是不高兴,问他为何不同自己说。 小戏子傻了眼,支吾着。这些日子本就委屈难挨了,军阀这么一问,他再也忍不住,先是哭了一轮,而后才抽抽嗒嗒细细交代了。 军阀心疼得不行,原就是自己没有周全好牵扯出来的事,竟要小孩儿承担。 他抱着小戏子哄,哄得人眼泪落下一茬又一茬,浸湿他外衣,揪着他衣服上的绒睡着了。 第12章 + ============================== 小戏子觉得昨一夜丢了脸,第二日醒了闷在被子里怎么也不肯见军阀。 军阀好笑得很,扯了扯,硬是没扯开。他只好坐在床边,故意吩咐人去买早餐,还要顶新鲜的满梨酥。眼见得小包耸动着耸动着似要冒头了,他又道一人份即可。 这回小戏子缩不住了,连忙钻出来,大喊我也要我也要。 喊毕才发现这房间里除了军阀和他,再无一人了。原是逗弄他呢。小戏子看见他含笑的眼睛,气鼓鼓地要掀被子盖回去,不料被军阀一把搂住了两条腿,使劲儿蹬了两下也没挣脱,闷着脸不说话。 军阀好声好气哄了好一会儿,又吩咐人去买早餐,这才劝松了记仇的小家伙。小戏子欢欢快快地吃上早餐,例行检查的医生闻见烤鸡香味,眉头一跳,脸色不好了。 小戏子飞快抹了手,把东西往旁边一推,乖乖巧巧指着军阀说,他买的。 医生憋着脸哪能说什么,只敢背着军阀悄悄瞪他,小心你好不了。 小戏子把心事同军阀那么一说,胸口再无郁结,被那么一哄,现在通体舒畅,嘻嘻笑笑不答话。待医生出去了,仍旧把早餐吃了干净。 他觉得闷,想要军阀和他下去走走,军阀拿了些厚衣服预备让他穿上,免着了凉。衣服刚拿出来,门就被敲响了。 不是富商,也不是医生,小戏子认出来了,是那日到公馆去的中年男子,他身后还跟了二位女子,以及一位瘦瘦高高的男人。 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朝军阀鞠了一躬,立刻开始言辞恳切地道歉。小戏子听了好几句才依稀听得出来,大约是关于自己的?还未及茫然,就看众人目光尽数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那中年男子一个箭步到床边冲他鞠了一躬。 小戏子吓了一跳,险些以为他要给自己跪下,腰板直起来要下床,那人已经重新站直了,细细述说自己昨日才听闻自家有人造谣他,还说自家女儿都已许了人家,绝不敢攀上军阀云云。 小戏子听得几分晕乎,只能不住点头。 昨日军阀哄过,他心里已经没什么了,今日这般阵仗,反倒让他几分坐立不安。且看这中年男子长出他许多这般屈膝,他拉出来道歉那女孩子更是面色苍白如纸,双眼红肿如核桃,比自己瞧着还要惨淡几分。 那女孩子他在学校见过两次,并没有什么多的交集,但是瞧着她这般,心中还是有些不忍,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将目光投向军阀。 军阀自然知道他意思,不过小孩儿心善原谅,他可不会让他委屈白受。庞家人今日不打招呼找上门来,还在小孩儿面前一通说,仗着他心软以为容易,军阀不会让他们遂意,吩咐了副官将人拦出去,待后再说。 庞家人自然知道这事儿不会善了了,可军阀也没有半分搭理他的意思,犹自陪着小戏子下楼去草地上玩儿去了。 这茬亦不必再提,总归有军阀在,小戏子也不必忧心,待他回到学校的时候,又都如之前那样了。大家纷纷向他道歉解释,同他亲亲热热的,那女孩子反倒受了许多风言风语和冷眼嘲讽。 小戏子却同他们怎么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交心了,白日完成了课就钻上车回去等军阀,温习了功课就缠闹一番,愈发亲密起来。 第13章 + ============================== 秋末冬初,城内落了第一场雪。 梨园里头练功不看天气,即便是大雪厚覆,也是一样要在外头练的。小戏子过去不爱雪天,现今不必练了,反倒又起了兴。 薄薄的雪摞不成一个雪人,他只能滚了小小一个圆球,琢磨着做个什么。 管家劝他两次,小戏子笑着摆手,过往梨园里头,下更大的雪,他穿着更薄的衣裳,一样练功,活蹦乱跳的。 他仔细端详着手里的雪,有些苦恼,捏个什么好呢? 小猫小狗?还是小人? 小戏子环顾一圈看着周围的雪,若是集起来,捏两个小人还是足够的。他兴致更甚,兴致勃勃地扫荡着单薄的树叶,甚至连墙头也没有放过。 佣人一开始还着急得不行,四处盯着怕他摔了,过了小半个时辰,见他仍旧灵活,也就放松了些。恰巧这时他跑到大门边,借着树枝爬到高墙上收些雪,树枝单薄,早先断过一轮,才绑了新长好,压不住人,“咯吱”一声就断裂了。 小戏子大喊一声,身子直直坠下来,双手紧紧抱着脑袋。 并没有砸到地上,身上也无痛感,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满面怒容的军阀。 小戏子心知这是闯了祸,乖乖任由军阀抱进屋里去。原先雪白如葱段的手指冻得通红,炭火气一熏烤,更是连打了两个喷嚏。 小戏子一句话也不敢说,由着军阀上了药,然后捂在怀中。 小家伙心里明白得很自己不曾对他有过罚,此刻只睁着清澈如琉璃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讨巧卖乖。军阀对他罚不下去,对旁人可没有宽恕的心思。 十几个佣人被唤进厅堂,依次排列站着,一个个低着头,瑟瑟发抖。 小戏子心知这是自己淘气,不愿意牵连别人,立刻着急地解释。军阀脸上没有半分动容,眼睛冰冷地盯着站成两排的人。 小戏子见状,心中也委屈起来,暗自埋怨军阀不通人情,抽出手从他身上跳下去,“蹬蹬”跑到楼上去了。他这一闹脾气,晚饭也不肯下来吃,房门关得紧紧的。 军阀黑着脸坐在餐桌旁边一言不发,管家心中不停叹气,吩咐了手脚灵活的佣人,爬上窗去劝劝。小戏子这才知道,原来军阀并没有打人,只是罚了工资。他原先生气跑上来,赌着一口气不肯下去,现如今气早没了,肚子又饿,心中愧疚。 这回管家亲自上楼了,小戏子立刻打开门,轻手轻脚下了楼。军阀仍旧坐着,面容冷淡,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往常两人吃饭必定是遣散众人,顾自胡闹上一阵的,今日对坐着,格外规矩。 小戏子心里难受起来了,后悔不该对军阀撒气。他期期艾艾地夹了一块肉放进军阀碗里,捏着筷子没动,眼睛紧紧地看着对面的军阀。军阀筷子没有碰那块肉,把剩下的饭吃完了就走了。 小戏子这下急了,也匆匆扒了饭要上楼,被管家扯住了。 管家是被军阀所救,自愿为他效忠,管理着公馆上下。他也疼小戏子,只是心中自然偏疼军阀一些。 军阀素来凶戾,在外名声不好,在内一切从简,其实很少跟佣人接触不多,身边都是管家在近伺候。佣人工作大多分工清晰,任务并不繁重,只小戏子来了,军阀这才对公馆内上下要求严了。 平时无妨,但是小戏子在时,人人都需要注意了,切莫不能让小孩儿伤到半分。 今日军阀若是不能及时回来,他那样摔到地上,难保不会伤筋动骨,吃上一阵子苦头。军阀关心则乱,若不是顾及他在场,只怕是当场掏出枪来都有可能了。 故而管家对小戏子今日做法,心中是有些责备了的。 小戏子听完他一番话,心中更是难受,他摸上楼去,军阀果然如往常那样在书房。小戏子蹲在书房外瞧了好一会儿,眼睛酸涩得厉害,急匆匆又跑下去了。 管家吓了一跳,忙叫人拦住他,生怕他这是心中一时想不开要跑出去。小戏子拿起冻得更硬的小人就重新跑进去了,又如一阵风般跑上楼,献宝似的将两个小人摆在桌子上。 军阀抬眼看他,小戏子立刻像泥鳅一样往他怀里钻。军阀由他溜到自己腿上坐好。 小戏子捧着脸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道起歉来,见军阀无动于衷,他心中紧张更甚,竟要连不得好死这样的话都要说出来了,脑袋上立刻挨了一记爆栗,缩着脑袋不再吱声。 军阀叹了一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若说心中没有一点气愤,那是假的。他今日怀抱着人的时候,浑身都是软的,险些抱不住了,心里慌得要命。若是自己晚一步,晚上一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可现在对着这张如昔的笑脸,连半分责备也无了。 那对小人被放在窗外,小戏子则趴在军阀腿上,张着嘴含住他身下拿处,费劲儿吞吐。他张着嘴,几次碰到喉口也忍着,直到军阀出来了,才抬起湿漉眼睫,好不可怜。 他拿脑袋蹭着军阀肩颈,后者无奈地亲了亲他,伸手捏住他后脖颈轻轻捏揉,转而探入衣襟。薄衫应时尽解了,他俯在桌上楚楚可怜地讨疼,缠得雪落一寸,梅染三分,才散尽了力气,绵软乖顺。 第14章 + ============================== 听说战事越发紧了,学堂里也时常有少爷小姐聚在一起小声地说死了多少多少人。小戏子只能听个大概,看着街上一日胜一日的萧条,知道天要再翻了。 学校提早放假了,小戏子拿着优秀的红书回去给军阀看,下了车有些愣。 公馆门口停了一溜的车,里里外外站着拿枪的人。小戏子腿弯有些软,心里打着哆嗦。往里走着没几步就被一个像军官的人拦住了。 小戏子立在原地不敢妄动,管家连忙跑过来解了围,让他先回屋里去。 那人看了他一眼,让开了路。 小戏子一路往里走,心中始终悬着。大厅里坐了好些并不认识的人,他也没有如往常那样扑过去找军阀,而是默不作声上楼去。 他才往上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喊住他向军阀询问。其他人的目光都望在他身上,小戏子僵硬站着,默不作声。 军阀朝他伸出手,小戏子慢慢走过去,没有放肆,只是站在他身边,听着军阀的话,一一打过招呼。军阀挥挥手让他上楼,原先那人似要还说些什么,见军阀声音冷淡面容肃杀,他便老实噤声。 小戏子忙不迭上了楼,都没敢像之前那样躲在花瓶后面看。 直到天黑了,军阀上楼才看见他一个人窝在被窝里,伸手抱他起来,轻笑着哄他。小戏子紧紧贴着他,心有余悸。 他不是不知道家仇国恨,梨园是庇佑在“大人物”下面的,都不过是以色侍人换口饱饭,不至于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客死他乡,所以没人会去想这些。 可是军阀不一样。军阀身上背着除贼除寇的使命,他是要卫国的。这条路走下去是鲜血,是死人堆,是去炮火里为自己谋生,为家国续命。 他不怕死,但是他害怕军阀出事。 小戏子最初也想过日后寻一处无人地方,远离战火纷争,永远和师傅、师兄弟们在一起。 可是乱世之下无太平,桃园不存在,梨园花已败。 他紧紧贴着军阀,眼泪流下来。 他不知道梨园怎么样,不知道日后怎么样。 小戏子长在梨园,受过最重的惩罚不过是挨板子。他又如何能去想象炮火连天,战乱连绵的惨境? 军阀搂着他,脸上是沉默,低声喊幺儿。 城中下过好几回雪了,军阀看他更严些,不许他出去乱跑受冻。 府内佣人一下子少了一大半,换成了一个个军装齐整的士兵。小戏子躲在楼里,没有迈出门。 也许是军阀授意,公馆里连半份报纸都没有。他偶尔站在楼上,能够看见外面冷清的街道和卷叶的北风。 小戏子白日里看不进去书,盯着碳火发呆,晚间军阀回来了,才能安心地睡下。不管军阀当夜怎么折腾,第二日军阀起来他势必醒了,然后一整日都是睡不着,眼间迅速青黑下去了。 军阀握着他的手,轻轻喊了一声。 什么?小戏子迷迷糊糊抬眼。 军阀笑着捂住他的眼,哄道,睡吧。 第15章 + ============================== 有一日军阀忽然带他出门。 小戏子换上衣服紧挨着他坐在车里,小声问去哪儿。 军阀摸着他的脑袋,说要去见几个客人,让他不要害怕。 小戏子不害怕见客人,以前在梨园他也时常招待一些客人,为他们奉茶。可他没料想见的不是寻常客人。 酒楼外围着一圈士兵,他们的车子开到门外就停了,有人过来为他们开门。军阀先下了车,然后朝他伸出手,小戏子紧跟着他往里走。 不全是中国人,还有日本人。 军阀伸出手揽着他,照顾着他的步伐,走得并不快。 里面坐着两列人,厅上有两位,一位坐了人,另一位空着。引侍将军阀引至上位,小戏子跟着站在他身边。他看着军阀和那些人用他听不懂的话交流。 他只简单学了一些英语,但是他听得出这是日语。 旁边那一位肯定是日本人,看样子,还是一位军官。 也不知他们说起了什么,那位日本军官哈哈大笑起来,看向他,其他的人也纷纷看向他。小戏子抬头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头来,军阀的拳头握起来,片刻后松开,语气已经很冷了。 小戏子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他被军阀一把拉着坐在身上。 空气里都是沉闷压抑,让人本能地感到害怕。 终于有人出来打圆场了,他是一个中国人,不会说日语,他说的就是中文,大意是君子不夺人所爱云云。小戏子后知后觉听出来意思,那些日本人刚刚莫不是想要他? 他被这个认知吓了一跳,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他有些害怕地想,他可能又给军阀添麻烦了。 军阀忽然抱着他站起来,下面一列的人都站起来,扶着腰间的枪。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小戏子拉着他前面的衣襟。 他害怕军阀把他抛下,可他又想,如果军阀把他抛下就能安然无恙,那也行的。 小戏子咬着下唇,脸蛋贴着他的胸膛。 军阀把他带回了公馆,脸色如平常那样吩咐人煨热汤,再一口一口喂他喝完。晚间的时候拿出课本敲他脑袋,假期也不可贪玩。 小戏子跟他坐在一起,过了好久才问,会不会有事?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被军阀宠出来的那些骄纵性子好像一下子全没了。军阀粗糙的手指揉过他滑嫩的脸颊,说明日带他回梨园。 小戏子趴在他膝盖上没说话。 军阀要将自己送回梨园吗? 若是回了梨园能不给他添麻烦,也挺好。小戏子晚间收拾了包裹放在床底下,里面有他的衣服,有几本书,还有一件军阀的衣服。若是以后见不着,他心里还能有个念想。 第二日出门时,军阀瞧见他背上布包尚未多想,只以为他捎带些什么回去,还问他有无漏的。小戏子摇头。 他的东西都是军阀给的,带一些就行,多了就很贪了。 这是军阀第一次和他回梨园,他心里生出些小娘子出嫁回娘家的羞怯。可是一想着这是最后一次,又觉得难舍。 军阀见他神色恹恹,轻声问他。 小戏子摇摇头,没有多说。他心里已经知足了。 梨园越发萧条,正堂已经许多天没有开放过了。小戏子从后门进去,只有几个师兄弟。师父听到动静挑了帘走出来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停在军阀身上,军阀轻轻拍了拍小戏子,走过去,两人进了屋,连门都锁上了。 小戏子不解得很,其余师兄弟则拉了他说话。小戏子回到自己原先跟二师兄住的房间,把包裹放下,开始和师兄弟们说起这些日子的事情来。 梨园不为日本人开,自然就活不下去了。他们收拾了几日,预备做些新的事,为国家抛一抛头颅洒一洒热血。这就意味着,再无梨园了。 可是后边儿那位主呢?他能甘愿让梨园就这么散了? 主儿早就去了。 师兄说。 若不是城中有人与主生前至交,愿意照拂梨园一二,梨园早散了。可现如今战火不下,那人也无力多管了,国难当头,何谈园戏? 小戏子心中恍然。 他日日在公馆里头,外面的事情听不到,也不知他在公馆里处的尊优之外,竟有这么多惨事。 梨园没了,离了军阀,他亦是孤家寡人,从此无牵无挂,倒不如也随着上战场。能杀一敌,卫一寸土地,便是也无遗憾了。 师父和军阀言谈完毕,走出来的只有军阀一人。小戏子要进去看,军阀拦住他,低声说,师父歇下了。 歇下便歇下了,晚些再看也是一样的。 军阀同那些师兄弟道了别,拉着他往门外走。 这便要走了?小戏子心中不舍更甚,站在门边看他。 军阀看见人在后面,朝他招了招手,小戏子扑过去,不顾后面师兄弟都看着,落下一吻,然后退开,往后退了几步。 军阀只当他想留在梨园,只得上前拉住他哄。 小戏子眨着眼,眼底茫然。 原来只是回来啊?不是要赶他走? 他飞快窜回房间拿了自己的包裹钻上车,生怕晚了军阀反悔了。 得知原委的军阀哭笑不得,弹了弹他的鼻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第16章 + ============================== 车子没有开回公馆,而是开到郊外停下,军阀拿了厚厚的披风将他裹住,又为他戴上手套,这才把他拉下车。 小戏子大半张脸捂在高高的衣领里,手被军阀牵着,沿着石阶往上走。 雪原先停了,这会儿重新落起来,山上的草树覆着厚厚一层银霜。平日里军阀怕他凉,都不许他出门,现在看到这些雪,小戏子心中就蠢蠢欲动。 可是他手还在军阀手中,想必是不能玩的。 石阶长得很,小戏子走着走着就有些懒惫,军阀转身下了二阶,在他面前蹲下。小戏子略一犹豫,立刻攀上了他的肩,他不知道军阀带他到这儿干什么,莫不是又有什么客人了? 他把自己的话问出口,军阀轻轻一笑,仍是未细说,吊足了人胃口。 小戏子整个脑袋贴来他颈窝,不想让寒气冻得眼睛都酸。 军阀步子很慢,也很沉稳,即使是上楼梯,也没有很颠簸,小戏子最后居然有些昏昏欲睡。军阀停下来了,轻轻喊了他一声。 他稍微蹲下来一点,松了手,小戏子像一尾鱼一样溜下来。 看着前面的路,居然还没有到? 剩不了几步了,军阀说。 小戏子甩甩手跟着他往前走,及至越过峰头,再往前走,是一片沿下开阔的平岭。让小戏子最最惊讶的是,那一片平岭上开着的,是红艳艳的梅,一望过去,竟然是无尽头的苍茫。 早时梨园风雅,听戏谈诗,也谈风光趣事,小戏子在这城中十余年,还不曾听说这儿竟有如此盛景。梅总搭雪三分,小戏子没有那么多诗情,亦觉得这般情景动人。 他眼也不眨地呆愣好一会儿,才迷茫地看向军阀。 军阀轻抚着他后颈。 他手是热的,烫的,摸过后颈是痒的,小戏子缩了一下脖子。 好看吗?军阀问。 好看的。小戏子重重点头。 他走近些,手轻轻碰着梅枝,忽然想起一日晚上,也是雪夜,他同军阀问起,为何公馆没有梅花,瞧着雪落下来,不是枯枝在风里抖就是翠绿的叶子在哆嗦。 军阀一手执公文,一手喂他吃糖糕,笑问了一句,可是喜欢梅花?明日叫人移些。 小戏子连连点头。 第二日才从管家那儿知道,军阀院里不栽种梅花是因为军阀母亲的闺名便是梅。 为了避讳吗?小戏子追问。 管家摇头,不再说话。 小戏子有些失落,但还是去找了军阀,说不要梅花了。 军阀问他为什么,他随意开口道,一两株不够尽兴,须得一大片才有意思呢。 所以梅花就还是没在公馆里落下户来。 他也没有料到,当时不过随口编排了一句,军阀还记下来了。 小戏子在梅林中嬉闹一会儿,看见还在原地站着的军阀了,跑过去拉住他,要一起堆雪。军阀向来要说他,今日大约兴致好,不忍辜负,耐性子陪他堆了一个胖雪人,梅花做了眼珠子,两束枝做了手,顶尖还有红梅花,远瞧着,像一个红灯笼。 过年的时候我也想要红灯笼,小戏子拉着军阀的袖子。 军阀为他拍去肩上的雪。 可一个人提着灯笼,再怎么看都有些寂寞了,小戏子还想再做一个,军阀已要拉他下山了。 本就天寒易晚,山路湿滑,天色黑透了,保不齐要摔跤。小戏子心里依依不舍,但是也知道无可奈何,只好抬头看着军阀,想要下次再来。 往下走陡峭得多,军阀没有背他,扶着他一阶一阶慢慢下,替他把手套戴好一些。 公馆里灯火通明,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还有驱寒的姜汤,小戏子早饿得不行,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要皱会儿眉,一饮而尽就狼吞虎咽。军阀同他一样跑了一遭,现下也依旧不紧不慢,还不时给他剔几块焦香的鱼肉。 用罢饭沐浴,军阀问他身上可还疼,小戏子红了脸,脑袋埋在他胸膛。 两个人连床上也不及去,在浴室里胡闹了一轮,小戏子被军阀擦干净拿厚衣服包住放在床上,军阀拿了一样东西放在他手里。 同心扣?小戏子瞪大了眼,像是被烫了一下,急忙要还回去。军阀按住他的手,没让他动。 小戏子十分不安,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可以赠送军阀的。 军阀从他衣物里拿出一个旧荷包,这就很好。 小戏子更不好意思了,这东西原是他小时候好奇绣着玩儿的,几乎不成样子。后来生一场病时请了些神来,里面放了一些东西,师父便让他一直贴身带着。 军阀收了荷包,将同心扣系在他颈间,俯身重新吻下去。 今日似有些不一样,小戏子迷迷糊糊想了这一句,又被卷回浪里去了。 后半晌已经混沌了,一觉醒来都不知过去了多久,只是上梁摆设似乎皆不相同。这不是公馆? 身上还疼着,脑袋也晕沉,小戏子勉强爬起来,就看见一丫头进来,见了他醒了立刻转身出去找人。 没一会儿就有一人进来了,是医院见过的那富商。 小戏子立刻问他这是何处。 富商站在一旁,好一会儿才说,这是船上。 船上?什么船上?军阀呢?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双目通红,富商略挪过眼,有些不忍。 去国外的船,那边早已安顿好了,军阀仍在国内。 小戏子掀了被子要下床,腿弯一软跪在地上,富商连告“得罪”把他抱回床上。 散骨丸药效还有几日,暂时是无法动了。富商叹了一口气。如今国内形势严峻得很,他是一个商人,若说在乱世中做大一番家业势必得罪不起外来狗,倒不如换个地方有条出路。国外如何,国内如何,差距如何,诸如种种,要去看个明白,才知道如何弥补。 小戏子哑着声求他。 富商狠狠心,压下眉眼,冷声质问。 他不过是一个小戏子,这么多年能够无忧活下去,不过是梨园庇佑,不过是军阀庇护,他又能做什么?即使回去又能做什么? 便是死在一起也好了,小戏子眼泪落下来。 何必开口生死。富商说。 军阀托人诸事打点好了,他便是什么也不做,也可无忧,他若是想念书,也可以,想做事,也可以,还想唱戏,也可以。 手无寸铁的人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就是草芥,死了一条又能如何?活着,是为了死去的人,如果要报仇,什么时候都不晚。 要信他会活着,富商低声说。 小戏子双目痴茫,他会去吗? 富商摇摇头。 他手上是兵,身后是百姓,他不会走的。乱世分割,那么多军阀,有人倒戈,有人死守,他心中坚定,家难不应避,赴身以为国。 小戏子没再说话,接连数日不曾进一粒米。富商好言劝了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信是军阀写的,没封漆口。小戏子死寂的眼睛这才有了些神采,他手上无力,哆哆嗦嗦的。 字迹轻草,都能辨认得清。 吾妻, 唤之有愧,愧你。无茶无礼,无聘无婚,无高堂无天地。 经此一别,所见之日不可期。 …… 初见,细处,一字一句,一笔一点,婉转道来。 他望他志学,为国之建设,民族之兴。 小戏子微张着嘴,无声哽咽。 富商在外候了半晌,才听见里头有声音,走进去一看,小戏子倚在床头,脸色苍白,问他有没有吃食。 富商松了一口气,立刻让人准备。 小戏子约莫过了三四日才下床,扶在栏上,远眺无际的海面,入目碧水接天,连成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船一日又一日,在某个雾蒙蒙的清晨抵达目的港。 而祖国的战场上依旧是满目疮痍,无数人站起来,鲜血染红衣襟,心中满是凄切思情,也有人倒下时,不望归乡,目送远洋。 (正文完) 第17章 废话 ============================== 一般写完废话以后,这里就不会再有番外了。如果有可能,以后写了,会放在微博。(不过基本没可能哈哈哈) 关于番外,我挺早之前就想好了的,但是最后还是决定,不写了。 后边儿的剧情其实掠得真的很快,可能写出来没有那么大感觉了,因为采用的人称不一样。如果是那种对话形式的,可能看起来会惨一点。(这是什么形容) 我当时早早想到结局了,想着自己就怪难受的。我写的没那么有渲染力,但是我想的那可真太惨了,惨到我自己想的还有写的时候就想哭,然后最后怎么简单怎么来了。真的是极其不成熟了。 呐,其实没有很大格局,也没有很主角光环了,就是还蛮普通的。在艰难的时代很多东西没办法顾全的,小戏子还没有那么强,还不能够站在军阀身边和他并立,所以军阀选择把他送走了。小戏子最后也知道自己不能与他并肩而立,所以没有非要回去和他在一起。 如果都在努力,以后还可以再相遇。 但是故事暂止于此,你们所有的期待都可以满足。它没有既定结局,若是想好的,那就是小戏子归来,他们相遇,延续这份情缘;若是想不好的,那就是天人永隔,此生不复相见;若是不好不坏的,那就是经年已逝,不复恩爱,一别两宽…… 总之,你相信什么,那就是什么。我的不是结局,你的才是。 感谢喜欢,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