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劾鬼四门》作者:鞋子里的小螃蟹 文案: 自玉门关至京城连发命案,手法血腥诡异,应为妖邪作祟,为解决妖术杀人,京中一身怀秘术之人来到江南寻找破解之法,却发现事关千年前的一件秘闻。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因缘邂逅 女强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谦,白端阳 ┃ 配角:杜海城,杜海俊,刘九娘 ┃ 其它:命案,邪术,情感 一句话简介:诡异杀人命案,引出千年秘闻 立意:在追寻真相中,面临生与死、正义与亲情,该如何选择 第1章 最后的信 乍暖还寒,过了正午寒气逐渐从地面上升,路上行人寥寥无几,皆是行色匆忙,想赶在暮色完全降临之前回到家中。枯树叶发出扑簌簌的声响,一阵风打着旋儿吹来,掀起九娘黑色的斗篷和面纱,她急忙拉住面纱,眼睛飞快的扫向四周,好在行人不多,又都急着赶路,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刘九娘加快步伐,今夜掌灯前无论无何要把信送到,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走到安定门前,听到前方人声嘈杂,刘九娘感到奇怪,这里沿着城墙根虽然有一溜低矮的商铺,但并没有什么茶楼酒肆,绝非热闹繁华之地。 她绕进城门,只见一间商铺门前围着一圈儿人,商铺灰色的牌匾前,逆着血红色的夕阳,一个小小的人影左右摇晃。刘九娘眯起眼睛看过去,立时毛骨悚然,只见一张惨白的小脸上涂着两坨紫红的圆点,两只眼睛弯成一条缝儿,正冲着她似笑非笑,风声呼啸而过发出凄厉的叫声,好像一张浓妆艳抹的人皮在迎风摆动。 刘九娘定一定神,细看之下竟是纸扎的童男女,原来是一件凶肆,纸扎的小人怎么挂在了房檐上。凶肆能有什么热闹可凑的?青石板铺成一条窄窄的小道,被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条路是通往陆府最近的路,平日这个时段早没人了”,刘九娘心急如焚,她此时竭力避开人群,也丝毫无意上前一探究竟,可是绕路又要花掉不少时间。略想了想,她只能往人群里挤了过去。 刘九娘低着头在拥挤的人群里艰难的移动,人影晃动之间,她目光扫过地上,是一片深红,目光下意识追了过去,是血! 凶肆门前满地血红,那血液早已干涸,凝固成满目的红褐色。凶肆门口的地上有一只向外伸着的手,那只手早已浮肿,生出斑驳的紫瘢。 这场景触目惊心,让刘九娘停下脚步,呆立在凶肆门口,她惊骇的向凶肆里面望去,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死前正奋力向往外爬,那人浑身是血,后背似乎有几个小孩拳头大小的圆洞,从洞中喷射出的血飞溅在门板上,黑色的门板上留下一连串褐色的血痂。 目光再向里看去,一地干涸血迹里竟横七竖八的躺着4具尸体,其中两个看上去诡异之极,腰部以上到肩膀竟软软的塌了下去,好像是被什么重物砸的稀烂,四周散落的红色碎屑想来就是原本的腹部,已经被辗成了肉屑。血腥味混着腐烂的臭气迎面扑来,九娘胃里一阵翻滚,险些吐了出来。死人她见的太多,毕竟自家的营生少不了与死人打交道,不过这种令人发指的杀人手法实属少见。 “已经是第三起了啊,宫里已经传了劾鬼四门的大门主连夜进宫商议。”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瘪老头站在人群里,神神秘秘的说。 “劾鬼四门?张大师,您的意思是这事有古怪。是妖术?”另一个人半信半疑。 “哼,你们这等凡夫俗子真是愚钝,没看到其他出事的那两家吗,门头上都贴了符咒。依老夫看,要么是妖术,要么妖孽,劾鬼四门是什么身份,要他们出山,可知其中厉害。”老头撸一撸山羊胡摇头晃脑的侃侃而谈。 刘九娘听着他们的对话,原来连老百姓都知道了。她心中的忧虑又加深了一层,更加焦急,准备挤出人群。 “呦,张瞎子,今儿不算命啊?”街角一个人站在空空卦摊前,向这边喊道。 “哎,来啦来啦。”山羊胡顾不得多说急忙向卦摊跑过去,边跑边嘀咕:“什么瞎子,算命的都是瞎子吗?老夫比你们这些睁眼瞎眼睛亮。” 那山羊胡老头跑的着急,和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刘九娘撞了个满怀,老头慌乱之中扯下一个黑色的面纱。只听见那老头哑着嗓子发出一阵怪叫。人们的注意力立刻被着惨叫吸引过去:“啊,这是个什么东西?” “是人是鬼?”人群惊叫着分散开,围成一个圈儿。圈子的中心,站着刘九娘。 她正在慌乱而惊恐的围上面纱,可那爬满红色伤痕的脸颊还是暴露无遗,面皮尽烂,红色的肉裸露在外,从里面正渗出黄脓一般的液体。刘九娘发出一声近乎疯狂的尖叫,冲出了人群。 官府的人来了,围在凶肆门口的人群迅速散去。一连十余日的冷雨,街上的梧桐和安定门前的老槐掉了一层黄叶,那些挺过了寒冬的黄叶终于在春日即将到来之时被打落。时而袭来一阵清冽冷峭的风,漫天的落叶卷入空中肆意乱舞,偶尔走过的一两个行人被吹的一阵哆嗦,经过凶肆门口,更是加快了步伐。门楣上贴着一张小小的黄纸,鲜红的朱砂画着古老的符号,被风吹的上下翻飞,像是黏在蛛网上拼命挣扎的蝴蝶。 哗啦一声,黄色的符纸卷在了风里,眨眼间就飘远了,暮色更浓,凶肆的两扇门板被吹的时开时合,吱扭作响,漏出一条黑沉沉的缝隙,门内竟比门外还要阴冷漆黑…… 刘九娘脚步凌乱而匆忙,气喘吁吁,一阵狂奔跑出凶肆小巷后,绕过两条小街就到了一条宽阔的街道,看着街上来往的人流,她拉紧面纱,又垂下头,躲躲闪闪,如同鬼魅一样穿过人流。 宽阔街道的一旁是一座阔气威严的府邸,朱漆大门,正上方悬挂着一个金匾,是当今圣上的御笔:劾鬼四门,门上阴刻着两道驱邪符咒。足可见其在阴阳两界都有不可撼动的地位,这正是劾鬼四门之首的陆府。刘九娘不敢靠近陆府,只能藏在街角一株柳树后,远远的盯着陆府进进出出的人们。 陆家是劾鬼四门之首,得历代皇帝倚重,便硬生生在皇城紧外赐了一块好地方,做了宅子,虽然惹得京中一些排不上号的末流权贵不满意,但有皇家荣宠和劾鬼四门的地位,也只得忍气吞声,权当看不见。 暮色转浓,九娘藏在街角的柳树后,目不转睛的盯着陆府,直到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在阴影里暗下去,大门南侧的角门又开合了约七八次,才从里面晃悠出个胖墩墩的小厮,踢踢踏踏的朝街角这边走来,边走边嘀咕着什么,听起来倒不像是什么好话,往日九娘会在心中嘲笑这类人粗鄙,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满口怨言,此时的她可再顾不上这些。九娘待他走近身前的柳树时,突然伸手一把将这胖子拽到树后,另一只手迅速捂住胖子的嘴,低声道:“别嚷,我是刘家九小姐”。 胖子刚准备开始挣扎,听到这话,把小眼睛睁成了豆豆眼,仔细打量这个夜色里女人,被捂着的嘴咕哝道:“九小姐?” 看到他不闹了,九娘松开手,低低说:“小金,你们少爷在吗?” 小金听这女人声音确实是九小姐,可蒙着面,又瞧不真切,轮廓有七分像,可面纱下的皮肤在透出深深浅浅的颜色,眼周露出的皮肤竟如同烫伤一般,结着黄色的痂,倒有三分不像。小金看的心惊,他迟疑着说:“九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陆谦呢?”刘九娘又追问了一遍,并未回答他。 “今天四门齐聚,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少爷也在里面呢。”小金又小又圆的眼睛满是疑惑。 今天四门齐聚,想来是商量那件事,叫陆谦出来必定是不太可能了,而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再等下去了,身体的灼烧感越来越剧烈,坚持不了太久了。九娘急急道:“来不及了,这里有封信,你务必亲手交给你们少爷,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 说完,她探出头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便从树后闪身出去,匆匆走了。她原计划让小金把谦哥叫出来,亲手把信交给他,也再看他最后一眼。她知道小金在月末这天领了月钱,必定要去后街喝一壶小酒。便算好了时辰在这里等他,可小金出来的太晚,这是她意料之外的。 “算了,自己现在这副样子,纵然见了又有什么用?倒不如效法汉武帝李夫人,留下个好印象。”刘九娘叹了口气,果断地转身离去了。 小金看着九小姐转瞬间消失在夜色里,有点回不过神,九小姐到底怎么了?看着手中的信,刘家的九小姐可是陆府少爷陆谦未过门的妻子,她交代的事不能不当回事,信必须赶紧交给少爷。 他转身从树后出来,走回陆府,领月钱后本来想喝一杯的,可是月钱被管家扣了不少,非说他摔碎了三太太院子里的海棠花,为了这事和发月钱的李老汉争论了半天,也没能洗刷冤屈,少了月钱不说,刚出门又遇到举止反常刘家九小姐,还交给他一封信,酒是喝不成了,办正事吧。他又想起了九小姐那副面孔,料想一定发生了可怕的事,此刻是一点也不敢耽误。 第2章 一夕倾覆的人生 陆府正厅荣辉堂门窗紧闭,灯火通明,八九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在屋里议事,服色各异、或坐或立,却皆神色凝重。正壁下的一张红木八仙桌,一左一右两张灵芝太师椅,坐着一位老者和一个中年男子,老者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稀疏的白发在脑袋上攒成一个髻,插着一根玛瑙簪,穿着绛红色纱袍,鹤发童颜,颇有仙风道骨之感。中年男子则是碧玉发簪,一身青碧色袍子。下首两边各一溜交椅,坐着几个中年人,分别穿着玄色、白色、绛红的袍子,眉头紧锁,身后站着几名年轻的男女。 陆谦就站在其父陆顿云的身后,面色凝重。今日劾鬼四门门主齐聚,商量近日频频出现的妖术杀人,他虽是陆家的少门主,可在这些人面前仍是小辈,因此一语未发,只是静听。 “欺人太甚,这竟是欺侮到我们头上来了,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使这等下作的妖术,当我们四门都是徒有虚名吗?”陆谦看着穿玄色长袍的中年人拍着桌子,怒气冲冲说道,两撇八字胡随着面部表情得变化微微抖动。这是四门中的刘家门主刘玉林。 “刘世兄,也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吧?”穿绛红色纱袍的是四门袁家的门主袁法天,说话间双眉微蹙,本来就快连在一起的眉毛彻底变成了一字眉,看向下首的碧袍男子:“陆世兄,今天咱们聚在你府上,请你说句话。这事该怎么办?” 陆谦看着袁法天横在脸上的一字眉,不禁觉得好笑,此人每每心中有事,必是先从眉毛看出端倪,实在少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度。陆谦正暗自思考,却听到话锋已转到父亲这里。 陆顿云面貌端正,一袭碧色纱袍,腰间青色云罗腰带,相比其他人倒颇为儒雅。他面色沉重,目光向刚才说话的刘玉林、袁法天看去,凝眉道:“刘世兄、袁世兄。” 又转头看向一位白袍男子:“还有白世兄,诸位先听我说,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这种情况倒不是只在京中出现,最早为妖术所害的人应当是在玉门关附近,此后蔓延至此。” “玉门关!”其余几人不约而同叫起来。陆谦看着众人反应如此强烈,料想玉门关一定是事情的核心,可他并未升任门主,因此四门很多秘事陆谦也并不知晓。 “上半身被碾碎、或是全身干瘪、全身上下没有伤口,只眉心有一个圆孔?”刘玉林急急说到,两道八字胡正好垂在唇边,被口中喷出的热气吹的扑簌簌抖了两抖。 不待他说完,一字眉的袁法天抢道“可是他们?他们又回来了?” “怎么会?这事隔千年了。”刘玉林道。 “其实,我已经让人给尸体做了检查,五脏六腑早都不在了,整个腹内已经空空如也了。”说到这里,陆顿云面色更加凝重了。 “顿云,情况属实?”绛色道袍的老者一直沉默,终于在此时缓缓开口问道。 “袁世伯,我已让陆谦去查看过了。”陆顿云向袁道子答道。 陆谦从椅子后站出来,双手抱拳,向在场的众人施礼,答道:“因为死法太邪门,官府仵作都不愿检验,尸身并无人动过,每具都是如此,心肝全无。” 袁道子点头道:“昨日面圣,情况如何?” “今上要求尽快查明真相,若确属妖邪作祟,四门务必全力铲除,否则……”陆顿云的后半句话化为一声长叹,从胸中发出,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讲。 众人自然明白陆顿云隐去的话,皆沉默不语。 “陆叔叔,您是劾鬼四门的大门主啊,您可得多替我们担待啊。”此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陆谦不看也知道,这说话的女子是白家门主白璧的女儿白桐。身形高大,个头几乎和陆谦一般高,言行举止间却总有娇媚之态。她骨架较一般女子略大,人又偏瘦,白色的纱袍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但凡伫立风中,立时变作一个鼓鼓囊囊的人形大风筝,这场面几人在儿时玩耍时经常看到,陆谦和九娘就总是暗地觉得好笑。 “白小姐,先不必急着划分责任,四门一体,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白桐见说话的是陆谦,翻起眼皮看着他,陆谦却一脸微笑的回应,双眸明亮却温柔,恰似秋日柔波漾起的西湖。 “我四姓自古以来便以除妖降魔为己任,道法传世已逾千年,经历大小危难不以计数,并非他们能轻易颠覆的。就算他们再回来,对付不了他们,我四姓自然拼到同归于尽,用不上不会朝廷处置。”陆谦正色说道。 绛袍老道袁道子也微微点头:“法天,这几日你就将袁家符术精要之术传给几个大弟子吧,让袁子枚和陆谦、刘家九娘、白家桐儿,在一起商讨应对之策。” 袁道子又看了看陆顿云:“顿云,谦儿和九娘的婚期将近,此时又出了这样的事。你是什么意思。” 陆顿云道:“袁世伯,我已经和刘兄商议了此事,准备将婚期暂时推迟”。 刘玉林听闻站起身来说到:“如今大敌当前,小儿女之事暂且往后放放,陆兄申明大义,我刘玉林也并非是非不分的浑人。” 陆顿云抱拳作揖。 这几人在里面商讨的热火朝天,外面夜幕深垂,又兼期间落了一阵冷雨,天空早已暗沉如墨,空气潮湿阴冷。站在堂外游廊下的小金,已经等了好一阵,看着窗户上人影晃动,时而坐下、时而又愤然而起,讨论的甚是激烈。他不敢贸然进去,只能一会儿偷偷骂骂鸟架上的玄凤鹦鹉,一会轻轻抱抱肩膀跺跺脚,实在是身上冷心里急。 刘家小姐给他的信还没交到少爷手里,他就什么也干不了,可偏偏今日四门的门主都来了,连袁道子这个经年闭门不出的老头都出面了,可见有重要的事商量,所以他又不敢进去。 “到底说什么大事,絮絮叨叨,真是人老话多树老根多,难道是少爷要当陆家的门主了?”他一边抱怨一边瞎猜。 忽然房门推开,各色袍子的人鱼贯而出,白桐跟着其父白璧走出来,经过陆谦身边时,昂着头看了看他,眼神娇媚又透着狡诈,道:“陆大公子,婚期推后了,可别太难过啊。”陆谦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刘玉林最后出来,陆谦上前挡在了他前面,轻轻一笑:“刘伯父,推迟婚期之事请一定代为向九娘解释,以免她心生嫌隙”。说着举了个躬。 刘玉林八字胡抖了抖,继而大笑道:“你放心”。说罢迈步子就准备走。 陆谦却不急,又道:“伯父,九娘她最近如何,怎么许久未见到她了”? “唉,她呀,自从婚期订了下来,就在家中练习针织女红、煲汤做饭之类的,忙的不可开交啊”。刘玉林皱着眉毛,面有难色,却笑着说道。 陆谦听了,低头笑道:“她嫁给我,我怎么会让她做这些事情呢”。 小金急着向陆谦跑来,正听到这番对话,不禁愣在原地,“不对呀,九小姐明明就……”他脑子里忽然想起九小姐说的话:“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 陆谦回到房中,展开那封信,他以为九娘长期没见到自己,所以送来书信。他身上虽已疲惫不堪,心中却是春意浓浓,可这信看完,心中的甜蜜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狐疑。 次日天还未亮,陆谦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与其说敲门,倒不如说是砸门。咚咚的敲门声里夹杂着小金慌乱的叫喊。陆谦来不及披衣服,随意的拖上两只鞋打开了门,还未来得及问话,小金一脸焦灼的说道:“少爷,刘家小姐自杀了”! 陆谦犹如雷劈,口里却道:“你胡说什么!” “少爷,小金不敢乱说啊。一大早刘府的人来报信,说刘家九小姐昨天夜里投湖了。”小金急得跳脚。 陆谦拨开小金,直冲正房,父母皆在。刘府前来报信的人也在屋中,看到陆谦披头散发的冲进屋里,三人都站了起来。 “谦儿,你别急。”陆夫人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说到。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陆谦劈头就问那刘府之人。 “陆公子,昨夜小姐出门一直未归,到了丑时还未回来,老爷夫人急了,就派家丁出去找,找了好一阵子,才……才在护城河里找到了小姐。” 陆谦跌坐在椅子上,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他感到正房时,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九娘自沉了?死了?九娘不是要和自己成亲了吗?她不是一直在家里准备婚事吗?不可能。 “你们怎么知道她是自己投湖?”陆顿云问道。 “一直伺候小姐的丫头春儿在小姐的枕头下找到了遗书,是给老爷夫人的。”那人答道。 “爹娘,我得去刘家,我不相信,我要去看看。”陆谦说完站起身来拔腿就走。 小金跟在他身后加到:“少爷,衣服,您得回去换身衣服”。 陆谦和小金快马飞驰到刘府,却只见刘府大门敞开,门口却无一人。小金道:“怎么门也不关,想来是里面忙乱了”。 陆谦跃下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前,细听之下,整个院子竟出奇的安静,这让陆谦提起了警觉。 他迈入院门,里面也无一人,小金紧随其后,二人穿过正堂,刚到后院,就看到一个家丁倒在地下,浑身是血,后背的两个窟窿还汩汩的往外冒血。小金见状一声惨叫。 陆谦走上前去,俯下身在这人颈上一搭,已经死了。他心中和小金一样,充满疑惑,震惊,刘玉林呢?他立刻起身往里面走去,血腥味越发浓重,只见满院子横七竖八尽是尸体,鲜血顺着青砖缝隙流满院子,惨不忍睹。陆谦走到后宅正房,这便是刘家门主刘玉林的住处。同样房门大敞着,还未踏进去,就看见一道红色的血流缓缓的流到门口。 陆谦进屋,屋中一片凌乱,桌椅板凳皆倾倒在地,地上撒满符纸,符纸上画着刘家秘术的咒语已经被血浸透,墨迹散开,成了戏台上妆没卸完大花脸。 刘玉林斜靠在床边,胸口是一个巨大的血洞,原本该在此处的心脏不翼而飞。刘玉林双目圆睁,两撇八字胡早被血沁湿。刘夫人则躺在刘玉林身边,双手扶助刘玉林的膝盖,伤口同样在胸口。刘夫人双瞳已散,却仍看向刘玉林,想来刘夫人直到临终都想向刘玉林爬去。 小金跌跌撞撞冲进来,见此场景,哆哆嗦嗦说道:“少爷,刘府的人都死亡了。三十多具尸体,刚死不久”。 陆谦心中恨极,如同有一个大锤在他心上重重一击。这手法他再熟悉不过,连续一个多月以来,他们都在追查施展这种邪术的人,却没想到对方竟找上门来。刘家为劾鬼四门之一,符咒之术在当今鲜有人能及,怎么会被灭了门,而且只是在小厮到自己报信,他赶来刘府这一段时间之内。这段时间想来不过两个时辰,这帮人的邪术竟如此厉害。 那九娘的遗体呢?他赶紧跑去九娘的房间,除了小丫鬟春儿的尸体,一无所获。他颓坐在九娘门前的石阶上,自己本该欢天喜地的迎娶心上人,本该成家立业独当一面,从而继承陆家门主,可他的一切,他一直以来期待的、规划的生活一夕之间全部颠覆。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的连刺了几刀,又被那刀在心中猛烈的搅弄了几圈,他能感到风从胸膛穿过,冷飕飕又空荡荡…… 第3章 (三)夜半惊魂 梨洋镇是江南一处小镇,虽不比大城市繁华,却青山妩媚绿水环绕,一派江左柔情,又兼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出过不少举人秀才,较周围城镇而言,自然多得了一份典雅娴静。 陆谦此刻正坐在梨洋镇外的一间茶棚中。所谓茶棚,也就是水边支起一个凉棚,摆着几张桌椅板凳,陆谦捡了临水的桌子,面前摆着一碗茶配着两个青团。此时距收到九娘讣闻那日已经一月有余,帮忙筹办了九娘的丧事,又同父母商量过后,隐蔽的做好了准备,便出发往这梨洋镇而来。江南已是草长莺飞的季节,陆谦一边凝视着青碧色的河水缓缓的流过去,一边听着旁边的人操着浓重的当地口音闲聊。 “杜家在城里的丝绸厂今年应该又赚了不少”,邻桌是几个脚夫打扮的人,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说到。 “你怎么知道?” “我妹子不是在杜家后厨帮工嘛,听她说,杜家的大管家杜福,前阵子才从城里拉了一车的好货,单是上好的绸缎可就两车呢。更别提城里的时新玩意儿,还有洋货呢。” “可他们家没有什么女眷,那么多丝绸用的完吗?” “不是还有老太太吗?他们家现在可是什么事都是杜老夫人做主”旁边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道。 “一个老太太还打扮什么?”那个黑黑的汉子忽然神秘的压低声音:“欸,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个小姐。 “你是说那个小姐没死?那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传出过任何消息,可不就是小小的便夭折了吗?听说生下来就是死的,怕晦气,这才不说的。” “可我听说有人见过他们家有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那样子可天仙一样的,应该不会是丫鬟吧。”另一个汉子喝酒一般灌下一碗茶后,犹犹豫豫的说到。 陆谦站起身来,结了账,和他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差不多,梨洋镇首屈一指的大户杜家,杜老爷夫妇多年前已经故去,留下两个幼子难以维持家计,便由杜老爷的母亲老太君主持家事,现在两个少爷已经长大成人,老太君也退居二线,但杜家人仍旧是行事低调,外人对内部的情况知之甚少。有传言,杜家还有一位小姐,只出生时接生的稳婆见过,后来便再没这个小姐的消息,算年头下来,如果还活着,那该是十六七的年纪。 陆谦看了看天色,夕阳西下,纵然是南方,这个时节乍暖还寒,早晚仍带着寒气,看来今晚赶到镇子里是来不及了,要赶紧找一家客栈落脚。 陆谦加快了步子,又赶了一阵路,总算是在天黑前看到一座小小的客栈,幡子迎风招展,被夕阳裹上了一抹血色,映衬得这个乡村客栈莫名的悲凉和寂寞。前脚刚迈过高高的门槛,便有伙计热情的迎上来:“呦,这位公子,吃饭还是住店啊”? “住店。” “哎,您里面楼上请”。一脸精明的伙计引着陆谦往楼上客房走。 “要安静点的,还得通风”。陆谦草草环视了一眼大堂,原以为这个荒僻的小客栈没什么人,谁曾想这个点儿客人还真不少,大堂里约莫半数以上的位置都座满了正在吃饭的客人。有的操着乡音兴致勃勃的谈的起劲,有的拖家带口热热闹闹的吃饭,总归是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吵闹的让陆谦有些心烦。 不对,那边的角落…… 陆谦又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年轻的女子独自坐在角落的桌子上吃饭,在三五成群、高谈阔论的客人里显得有点异样和落寞。 陆谦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单看这个背影窈窕、举止轻盈应该只有十七八岁,然而看装扮说她七十七八也可以,她一身玄色的纱衣,脑后绾着一个乌黑的发髻,插着一枝碧绿的翡翠簪子,这老气横秋的打扮在这顶多十七八岁的姑娘身上,竟莫名的相称。正是这种和谐,让陆谦感到一丝古怪,不过这念头很难抓住,在陆谦脑中一闪而过了。 陆谦让店家把饭送到房间来,连日来的水陆兼程让他有些疲惫,实在不想下楼坐在一群嘈杂的陌生人中吃饭,他还是习惯安安静静的吃饭。一碗米饭、一碟蒜末清炒马兰头、一道叫不上名的鱼汤,饭菜只能算是果腹而已,九娘自沉之后,他就再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然而连日的疲劳让他胃口大开,竟将盘中食物吃的干干净净。肚子被食物填满,困意便渐渐涌了上来,陆谦倒在床上闷头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有个幽幽怨怨的女声在低低的哭泣,忽远忽近的呜咽声从黑暗中不断飘过来,陆谦本来睡得昏昏沉沉,听到这声音便立刻清醒。他凝神细听,声音似乎是门外的走廊传来的。陆谦放轻步子,慢慢向放门走去。奇怪的是怎么这家客栈走廊竟连灯也不点一盏。门外的啼哭声中还夹着模糊不清的语句,他轻轻的贴向门,这才听清,这浓重的怨气和凄凉的哭声中在叫着:谦哥…… 陆谦听清,这是九娘。他心中一紧,立刻拉开门,只见一个黑影迅速飘远,陆谦追着黑影跑了出去。来到客栈一楼,他才发现,整个客栈漆黑一片,连守夜的伙计都不知所踪。顾不了太多,他立刻追着九娘而去,出了店门,来到一片草地之中。 昏黄的月光透着薄雾照在草地上,草木衰败、满目萧条,周围又寂静之极,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只有枯草被踩断发出的脆响,那幽怨的哭声又隐隐传了过来。 陆谦看到九娘披着斗篷,裹着面纱匆匆走在衰败的枯草里,前面是一片黑沉沉的湖水。他跟在后面追,看着九娘往河水里走去,可他却怎么走也走不快,九儿一点点的淹没在那冰冷的湖水里。 他疯狂的大喊想去拉住九儿,就在此时,有人在拽着他的衣袖,低头一看却是小时候的九儿,手里拿着一封信,明亮的大眼睛流着泪盯着他,眼里有焦急、有惊恐,可就是抿着嘴。他也急了,要去接那封信,却一下子抓了个空…… 猛地醒过来,额角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竟然是一场噩梦。陆谦喉头干涩,刚想起身倒一盏茶,却忽然听到门外似乎有什么动静,嗤嗤作响,陆谦停下动作,凝神屏气,细听这个声音,像是有人拖着一个麻袋,只听到麻袋在地板上发出的摩擦声,却听不到拖着麻袋走路之人的脚步声,就像是麻袋自己在地上摩擦着一路走来。这嗤嗤的声音离自己的房间越来越近,最后在自己的房门口停下。 看来是冲自己来的。可初来乍到,又注意隐藏形迹,怎么会被人盯上。顾不得了,先看看来的是什么。陆谦索性躺下来,假装睡觉,却大睁着眼睛,反正隔着陈旧的灰色帐子,外面只能看到他的身形,却看不清他的面孔。声音在房门口停下后就再无响动了,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此刻出奇的安静。 声音出现在房内,不对,怎么进的房门,“在上面!” 陆谦心中一惊,迅速抬眼看向房顶。只见一条红色的东西正从房门上面的缝隙钻进来,进来以后凝聚成滚圆的长条,如同红色的大蛇蜿蜒着向床游走而来,发出麻袋拖地的摩擦声。陆谦放下心,看样子是老蛇成精,红色的影子在房梁上停下来,慢慢的盘在房梁上,昂起头俯视着床上的陆谦。 大蛇猛地低头俯冲过来,陆谦坐起身来,抽出长剑,青霜剑在黑夜中先是发出一阵寒光,接着感应内力,剑身发出一阵青光。 蛇头迎面冲来,竟有一头黑漆漆的长毛,毛下面露出一张人脸,煞白的脸被青霜剑的微光映成一片青灰,鲜红的嘴唇忽然裂出一个媚笑,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凄厉刺耳又毫无感情,那大嘴笑着笑着,越裂越大,最后这鲜红的大嘴竟然开到了耳朵旁边,瘆人的狞笑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如同野猫哭号般的嘶叫,大嘴张开直奔陆谦脖颈而来,露出的上下两排牙齿,竟也是一路长到耳旁,密密麻麻、犬牙交错。 陆谦左掌撑床,翻身跃起,巨大的蛇头贴着陆谦身侧过去,一阵极臭的腥味在房中蔓延开来。陆谦落在窗户旁边的桌子上,提剑指向蛇怪,蛇怪拧笑着向后勾首,眼见着便要俯冲下来,媚笑的人脸忽然从大嘴出裂开,变成橄榄色的男人面孔。快冲到陆谦面前时,忽然收势,又变成了媚笑的女人面孔。接着快速转身,往门外游去,陆谦向门外看去,一个身影闪过去,像是个姑娘。 糟了,这孽畜要害人。 他急忙追过去,跟在红蛇后面破门而出,只见一个女孩蜷缩在走廊的角落,红色蛇怪却不知所踪。 陆谦慢慢靠近这个女孩。夜里风寒,风从女孩的方向吹过来,带起一阵森森寒气,而这女孩却只穿着黑色棉布袍子,脑袋低垂伏在膝上,漆黑的头发散乱的垂下,盖住了面孔,一只碧绿的翡翠发簪十分醒目,似乎是今天傍晚在大堂独自吃饭的女子。陆谦慢慢向她走去,刚伸手准备探探她的体温,如果刚刚的蛇怪化成人形,那其仍脱不了动物特征,纵然外貌和人相同,体温也一定低于人。 旁边房间忽然亮起的灯,让陆谦猝不及防,房门大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冲出来,四周张望,看到瑟缩在角落的女孩,赶忙冲上来,边走边喊:“姑娘呦,你怎么又乱跑了”。 女孩被老婆子揪着胳膊拉了起来,站起来低着头便呜呜大哭。这陆谦倒不知是什么情况。 老婆子冲陆谦笑着说:“公子啊,实在是让公子见笑。我家这姑娘从小和别人不一样,像个小孩子”。 接着房里的灯火,让陆谦看清楚了,姑娘蒙着面纱,不断滴着眼泪的眼睛如同一瓣桃花,眼神低垂,似乎在回避陆谦的怀疑的目光。 他正准备问几句,店小二上楼来,睡眼惺忪又一脸不耐烦,“大半夜的又闹什么,几位客人都是外出赶路的人,早些休息吧”。 老婆子带着姑娘再次道歉,拉着姑娘往屋里走,转身时,女孩回眸冷冷的看了一眼陆谦,那双眼睛竟射出了寒冰一样眼神,如同一瓣桃花落在初春冰裂的河面中,让陆谦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眼瞅着老婆子和姑娘进来房间门上关,店小二冲陆谦满脸嫌弃的说:“她们今天住进来我就觉得不对劲,老的老、小的小,都收拾的怪模怪样”。 陆谦应付了几句,便回房了。可这次他没能入睡,来到梨洋镇的第一晚就遇到这么一件诡异的事情,难道是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他又想了想,似乎没有露出过什么马脚。抬头看看熹微的天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陆谦索性又上床睡了回笼觉,毕竟如果自己的行踪已经被盯上了,那也许之后好好睡觉的日子就少之又少了。 第4章 (四)初来乍到 再醒过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推开窗户,由于他的房间是客栈背面,所以,窗外正对着穿山而过的河流,五月的河水已经是河面宽阔,水流汩汩。金色的日光照在河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河对面的高高低低的房屋比这边密集,在阳光中显得古朴静谧,正是梨洋镇没错了。 梨洋镇虽然是个小镇,但距离港口较近。其繁华程度远超过陆谦的预期。热闹繁华之余,又保留着传统江南小镇的风俗样貌。长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略显狭窄却又蜿蜒绵长,夹道的房屋多小巧精致,店铺时新的商品正是距离港口较近带来的便利,木头散发出的潮湿气味又昭示着这个小镇历经的古老而绵长的岁月。披着似有若无的微雨,在绵延的小道穿行,走过商铺密集的区域,两边的房屋被青苔遍布的粉墙替代,此时,太阳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墙内的人家渐渐开始飘出炊烟。雨越下越密,很快,这炊烟又被清冷的雨水压了下去,这条路越走便越觉得清寂森然。黄昏在细雨中到来,终于在路的尽头,陆谦看到了一座悄然矗立着的宅院。 繁复的雕花石门楼上已经挂上了两盏灯笼,在雨中轻轻的随风摇摆,灯笼上墨书“杜”字。风雨晦暗使得这座宅院落在了淡淡的阴影里,尤其是后宅部分,更如同压在一顶黑云之中,有山雨欲来之势。陆谦双眉微蹙,面色开始凝重,虽然陆家秘术不是风水之学,但青乌术是术士必备的传统技能。这所宅院,果然不寻常。 陆谦抬手拍了拍高大宽敞的门板上衔环的椒图,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听见门里响起了飒踏的脚步声,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从打开的半扇门扉中探出身来,还未来得及自报家门,开门的老人迅速打量了陆谦后,先问道:“可是方先生”? 陆谦微笑着作揖,轻轻答道:“方六闻。京城路先生引荐,来贵府谋事”。 老人点头,请陆谦进来,又合上大门。右手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默默走在前面,虽然老头形如槁木,但走路稳健有力,陆谦心中不禁称奇。老人手中的灯笼光似乎越来越暗,陆谦才发现,院子里并没有点很多灯,每进院落只在廊下挂着一盏红色的灯笼,天更暗了,稀薄的水雾裹挟着寒气在院子里弥漫开来,更显得院子阴影里影影绰绰,诡异至极。 陆谦先在前院的厢房住下,天色已晚,明日才是拜见家主。目送老人离去,陆谦环顾自己所住的院子,无论是南面的正房,还是两边厢房,竟然都黑漆漆,仅有自己这间房,散出微弱的光。关上门,房内也只亮了一盏灯,究竟这个院子是只有自己一人居住呢,还是其他人都睡下了?而且这所宅院自从大门进来,穿过轿厅、天井、正堂,竟未遇到一人,也未听到人声。健步如飞却面容憔悴的老人、高门大户却不爱掌灯,到此处,茶水饭食竟也无人问津。实在不合规矩。好在午饭吃的多,此时也还能挨得过去。 窗下有一张方桌,陆谦擎着灯走过去,坐在窗下。又从怀中摸出一封信,轻轻展开看了看,只写着“欲破邪术、梨洋镇杜府”。他望着那娟秀的字迹出神,这是九娘托小金给自己的,那日自己正和四门研究近日的频发的妖术杀人案,他看到那封信时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应该收到信之后,立即赶过去问问,可是那几天他太累了,妖术杀人已经逐渐向南方蔓延,所以他一直在不断追查,他已经许久每顾上九娘了,所以他打算第二天再去,然而九娘的死讯比他快了一步,待他赶过去,看到的画面他一生再难忘记,刘家惨遭灭门。那之后的一个月,他一直无法入睡,在心中无数次责问自己:他为什么没有多关心她,那些日子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自杀?如果自己那也赶过去了,是不是她还在自己身边,是不是此时她就能穿着红色的喜服,像小时候那样巧笑妍妍的望着自己。他揉了揉眼睛,收起信,贴身收在胸口,梨洋镇杜府和妖术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有破邪术的秘笈?结合这两日的所见所闻,双眉不禁拧出了一个疙瘩。 看来这梨洋镇的杜家是来对了,最近频频出现的妖邪之事,都可以看到早已消失的邪术的印记,这邪术竟然都是失传已久的古法,但这些在京城出现的害人邪术和远在江南的小镇有什么关系,这一点陆谦一直感到怀疑和疑惑。但他在收到九儿死前最后寄出的信后,他还是决定听九儿的话,到梨洋镇的杜府来寻找答案。没想到,竟真的在这个地方遇到了一些古怪。陆谦吹灯准备就寝,毕竟赶了大半天的路,也确实让他有些疲累。上床前,陆谦想了想,又悄悄的将窗户掀开一条缝,向院子里看了看,微雨初歇,破云而出的月光从缝隙中照了进来,洒在床头,院子里其他房间还是死一般寂静。 陆谦边关窗户边转过身来,就在窗户快关上的一霎那,那一道月光照过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影子。陆谦心中一跳,停下动作。再定睛看过去,简单的架子床上除了那床半新不旧的被子并无他物。 陆谦摸了摸卷在腰间的软剑,慢慢的走向床,白色的纱布床幔连动也没动,房间里潮湿陈旧的气味钻进鼻腔,让陆谦感到一阵冰凉。这陈腐的气味里竟然有一丝臭味,床边仍旧空空荡荡。他转身坐在床边,环视房间,没有发现什么。眼角余光掠过窗户、床边、面盆架,黑影一闪而过。再看过去,又是什么也没有。 “是月光,这家伙能在月光下现形”,陆谦起身,迅速打开窗户,月光涌进房间,一个黑影快速移动到黑暗中,陆谦还是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长发拖至地上,并无面部的黑影。陆谦冲到黑暗处,黑影又消失了,陆谦手放在腰间,忽然一股腐烂的腥臭味从头顶飘下来,陆谦抬头,正对上一张干瘪枯萎的脸庞,双眼,或者说两个黑色的窟窿直直的盯着陆谦,青黑色的脸上却有一张血红的嘴唇,红艳艳的大嘴忽然张开,异常凄厉的长啸钻入陆谦双耳,尖锐的声音让陆谦的脑子里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同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青紫的指甲足有一寸来长,从上面落下来,向着陆谦的天灵盖而来。陆谦后仰,凌空一个后翻,落地同时,抽出青霜剑横在胸前。黑影身形迅猛,依旧尖叫着从空中追过来,陆谦剑身一挡,黑影双手被挡下,“砰”,剑身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双手竟然如此坚硬。陆谦不急着除掉它,遇到这么多怪事,陆谦决定看看这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黑影冲到面前,陆谦撤右足向后,身子微侧,黑影再次扑了个空,垂下的长发从陆谦肩头飞过,如同一团乱糟糟的干草,陆谦提剑刺入这团长发,手腕一转,长剑打了个圈,长发瞬间被削了个干干净净,陆谦看了看黑影露出的后脑,果然见一枚黑顶嵌在天灵盖上,这是被人操纵了的幽魂。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琵琶声,轻柔但极具穿透力,黑影竟停下了凄厉的叫声,陆谦正在奇怪,见黑影要往窗外飞,似乎要循着琴声去,“不好,要逃”。 顾不得那么多,先收了再说。陆谦左手从袖中掏出符纸,绕过黑影,右手甩出青霜剑,直贯黑影后脑,黑影被青霜剑的惯性带向墙边,被钉在墙上,黑影再次发出刺耳的叫声,陆谦扔出的符咒贴在黑影的后背,凄厉之声随之消失,黑影一动不动。陆谦抬起右手,二指竖起,口中默念咒语,黑影被吸入符咒当中,符咒轻飘飘落在地上。陆谦走过去,拔下青霜剑,捡起地上的符咒,看着符咒上多出的一个“鬼”字,笑了笑。忽然,这墨书的“鬼”字渐渐变淡,转而消失,陆谦一惊:好厉害的道行。先是蛇精,再是厉鬼,看来确实被人盯上了。而这人一定就在杜府。若说客栈之事是偶然,那么今晚这只恶鬼只有杜府的人才能提前安排。关键这个人法术之高,竟生生将已经镇住的厉鬼化掉了魂魄,让他无迹可寻,行事又委实狠辣诡谲。 至于那阵琵琶声,更是诡异,院子黑漆漆,像是无人居住,却又于深夜传来琴音,且不晚不早,正在他压制住厉鬼之时,而那鬼又似乎对那琴音很感兴趣。看来这杜府,藏了个大秘密。 第5章 五)堂上初见 次日一早,便有人敲响了陆谦的房门,是昨晚长得如同枯木的老头,此时一看,此人脸色似乎比昨日更加惨白,可态度上竟客气了一些:“家主人请公子堂上说话”。 陆谦跟随老头从小院子的角门穿出去,绕过游廊,见一座三开间屋子,想来是正堂,同寻常屋子并没有区别,一路上,竟也遇到了几个扫洒的家丁,不知为何昨夜却一人未见。屋子中正壁下坐着一位年轻公子,看上去少年老成,正翘着二郎腿,慢慢转着手中两个小小的核桃。看见陆谦进来,便对老头挥了挥手说:“福叔,你先去”。老头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陆谦向这位年轻公子抱拳行礼,自报家门。年轻公子依旧坐着,并未起身,眼角盈着笑意听着陆谦把话说完,竟一言未发。陆谦设想过种种见面的场景,但未料到对方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子,而且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那般法力的人。既然对方一语未发,陆谦也不再说话,只回以微笑,二人静静的对视。 直到有小丫鬟端了茶来,那少年才说到:“方先生,坐下用茶。既然是京中朋友向我引荐了先生,先生的才学自然是不必说的,对我家中的情况想必也是知道一些的。我是家中长子,杜海城,请先生来是为舍妹海棠教习诗文”。 陆谦看他提到这位神秘的小姐,旁敲侧击问道:“小姐芳龄几何?”。 “十七了”,杜海城淡淡的说道。 只听闻十岁上下的姑娘请先生,十七岁的年纪恐怕已经该出阁了,这时候倒请起了先生来。陆谦听了不禁心中嘀咕,又看了看杜海城。 好像是看出了陆谦心里的疑惑,杜海城倒是毫不隐瞒,笑着说:“舍妹素来体弱,因此也并未定亲,祖母又极是疼爱,因此便留在了身边。一来祖母喜欢诗文,也希望小妹可以精通文墨。二来读些书,小妹也多了个打发时间的乐趣”。 你倒是直截了当,陆谦笑道:“老夫人见识胸襟果然非常人能及。” “家父家母早逝,家中一切事物均是祖母说了算。请方先生随我拜见祖母。”说罢,杜海城便起身做了一个请,带着陆谦绕过了屏风,又穿过了几个院子,是后院一处小楼。 陆谦感到奇怪,小楼白天竟然也是房门紧闭,门口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子正在浇花,见杜海城过来,行了礼,又看到陆谦,陆谦也看了看这老婆子:“这不是那日客栈里带着傻丫头的老婆子吗!”陆谦心中惊愕,又看那老婆子装出一副初次见面的样子,更加确定,那晚客栈的事也和杜府有关,十有八九和这个老夫人有关。于是表面也微微一笑,做出初次见面的样子。 “红婆,这是京城来的方六闻先生,给小姐教诗文的。”杜海城说到。 一头银发却名红婆,陆谦笑着向老婆子点了点头。 红婆快速打量陆谦一番,转身进门。不一会,又出来说道:“老夫人请大少爷、方先生进去”。说罢引他们进去。 不知是二层小楼采光不佳,还是门窗紧闭的缘故,房子里总感觉不是很亮堂。西边暖阁中摆着一个罗汉床,一位老太太斜靠在上面。红婆走过去,站在了老太太身后。 杜海城笑嘻嘻的请安,介绍方六闻。陆谦趁他说话的功夫,细细端详这位老太太,半新的藏蓝色蜀锦大氅,满绣金色福寿纹,头上的勒子缀着火山纹,两边各镶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闪着微弱的光。纵然陆谦平时接触的也多是有钱人家的贵妇人,但这个老太太还是让他觉得不太一样,怎么不一样,似乎收拾的太花俏了。两道长眉入鬓,上眼皮微微塌下来,下眼皮鼓成了鱼形的眼袋,眼神却是明亮活泼,这双眼睛此时正盯着他看。 “在下方六闻,京城人士,师从当朝学士路丛。”路从的确是当今天下闻名的大学士,陆谦也确实和他学过一阵子,只不过他并不是路学士的得意门生,甚至还不大被路学士瞧得上,这次还是拖了家里的关系,让他介绍自己来这里教书。每次想到这里,陆谦都记得路学士听说要推荐他去教书时的表情,疑惑而担忧,好像此事多么的匪夷所思,又深恐他误人子弟。陆谦向来不大在学问上下功夫,家中又多注重他的术法功力,时间精力都大多都用在了修习劾鬼术上,因此成绩不佳,被路学士视为天资不佳一流,每每想来都让陆谦尴尬而无奈。 “先生是北方人,初到南方,可还习惯?昨夜睡得可安稳?”杜老夫人慢悠悠的问道。 “感谢老夫人体恤,昨夜睡得不太安稳。好在夜里有极佳的琵琶曲,沁人心脾。”陆谦心中笑道,这个杜老夫人也问的直接啊。和她这大孙子还真是一个路数。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看杜海城。谁知杜海城拧着双眉看他,一脸疑惑:“深夜哪里来的琵琶声?我竟没听到”。 陆谦的脸上也带上了疑惑,看他似乎并不像装的。 “老身也未听到,看来方先生独享了清曲。”老夫人笑着说 哼,你的样子倒像是装的。陆谦认定了这老夫人十有八九有问题。正要回答,忽然一个黑影从后面窜过来,带过一阵令人升起恶寒的冷风。陆谦敏捷的向后闪身,避开黑影,只见黑影嗖的一下跃过去,落在老夫人脚边。 陆谦看清楚,这竟是一只胖胖的小黄狗,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倒像是村里常见的土狗。可两个黑漆漆圆滚滚的眼睛竟然在打量着陆谦,表情若有所思。完全不像一般的狗那样,首次遇到生人便汪汪乱叫。红婆走过来俯身抱起了黄狗。 “方先生莫慌,这是祖母的宠物,旺财。”杜海城笑着看他。 “方先生似乎有些功夫啊。”杜老夫人仍旧笑着问他,语气却没有一点惊讶。 “哦,少时曾学过一些,强身健体罢了”。陆谦心中一惊,面上仍旧带着暖融融得笑意,他没想到这么快就露了马脚。 “行了,城儿带方先生休息罢,回头让海棠去拜师。”说着,老夫人从红婆手里接过了旺财。陆谦行礼后准备退出房间。 “对了,方先生,杜府有个规矩,夜里掌灯后是不允许人出门的。夜深露重,先生还是好好休息吧。”杜老夫人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说了一句。 陆谦转过身去,脸上又浮起一层柔和的笑意,答到:“多谢老夫人提醒”。陆谦忽然发现,这狗竟然有两条尾巴! 出了院门,陆谦看到旁边还有一座小小的院落,大门紧闭、朱漆掉落,斑驳而破旧,在这个富丽堂皇的杜府中显得尤为不协调。杜海城注意到他的目光,目光闪烁,随便应付道:“这是舍妹杜海棠的院子”。 看他这遮遮掩掩的样子,陆谦认定也问不出什么,深深的看了院子一眼便随杜海城离开了。 大少爷杜海城按礼数,备了一桌饭菜,席间告诉他,娇弱的杜小姐身体不适,近两日还无法来上课。陆谦自然劝小姐养好身体为重,又装作好奇,向杜海城打听了双尾狗。 “哦,不怪方先生奇怪,旺财的确是少见,长了两条尾巴,在我府上也很久了。不过它来的那一夜我倒是记得很清楚,那时家人觉得双尾狗不详,要撵走它,可祖母却硬要留下来。说来也巧,之前祖母生了重病,众人都道祖母必定要仙去了,可谁知竟一夜间竟痊愈了,甚至比之前身体还好。旺财便是那一夜来的,众人觉得来的巧,祖母又喜欢,便留下了,一直到现在。”杜海城一边说,一边举着黄酒杯向陆谦碰杯。 陆谦连忙双手举杯迎上去:“旺财平时也不太叫吗?” “方先生敏锐,这旺财很少叫,也不大和人亲近,祖母之外的人,都不能和它亲近”。杜海城黄酒下肚,此时正吃着干煎糟青鱼。“方先生,尝尝这道菜,这青鱼又名螺蛳青,虽然没有冬日那么肥美,但下黄酒最是美味。” 一顿饭下来,推杯换盏,酒足饭饱,这也是陆谦离家后吃的最舒畅的一顿饭。因为他终于确定了目标,不再怀疑和迷茫,饭也就吃的踏实。而面前这个杜海城,他认为这个人倒是有一说一,要么也是对老夫人的底细不了解,要么便是城府极深。 饭后,陆谦回到房间,捋了捋今天所见,这老太太必定有问题,没错,已经危在旦夕的人忽然一夕之间痊愈已是很少见,而之后身体更健康那又更说不通,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恢复身体总需要一定时间。除此之外,总觉的还是哪里有些不对劲。似乎是穿着太过华丽,又有点太年轻。不,不光是穿着年轻,那说话的感觉,灵活的眼神,总觉得不像是年近古稀的身体能散发出的精力。此外就是那条长着双尾的狗,他却是从未见过。那条狗经过他身边时带起的风,令人十分厌恶又胆寒。可它的外形,怎么看都是一直小小的黄毛土狗。没想到昨夜的女鬼之事没有解决,今天又多了几个疑问。而昨夜的琵琶声怎么杜海城没听到,那老夫人必定是听到了,十之八九还和她有关系,但是她那个身体,有那么大的体力吗? 陆谦正想的入神,门外有人敲门,原来是小厮送来一封信,说是送信的人已经回去了。陆谦道过谢,关上房门看信,信封上写着方六闻收。这也是商量好的,信上不写地址,信内只用暗语,送信的人也是雇得不知内情的陌生人。 他才到陆府的第二天,信便送过来了,必然是京中有急事。急忙拆开信,父亲信中说到京中妖术更加肆虐,已有向南方蔓延的趋势,朝廷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情势紧迫,如果不是这样,父亲不会急忙送信,可信中却并未催他,只叮嘱万事小心。陆谦心中一阵伤感,陆家是四门之首,父亲又是当家人,四姓首领。朝廷的压力不断加码,无辜百姓接连惨死,这层层压力都压在了父亲身上。如果不是他须坐镇京中,断不会让他孤身远下江南,来这个杜府。母亲总当他是小孩子,给他收拾了好几个大包袱,恨不得亲自跟来,照顾衣食住行。他偷偷的把行礼拿出来,只带了简单的衣物,贴身装着九娘的信。 是啊,九娘是他定过亲的青梅竹马,虽然他和九娘并不是那种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恋,但一起长大,从小便认定了彼此。陆谦记得,九娘得知能嫁给自己时那灿烂的笑,两个小小的酒窝仿佛都装满了阳光。不久后出现了邪术害人之事,陆谦作为陆家下一任门主,全力追查、破解邪术,那时她一脸坚定,信心十足的说:谦哥,你一定小心。这次我也很努力,说不定比你先破了邪法呢。接着她又仰起头,露出两个酒窝:“做你的妻子可不能太没用哦”。自那以后,他每日忙的昏天黑地,和九娘也再未见过面。谁知,竟天人永隔了。 嗓子发紧、胸口胀痛,他压住内心的悲愤,他相信九娘,为了父母亲,为了九娘,他这一趟江南之行断然不能轻易言弃。 然而这小小的梨洋镇、一个杜府老宅,却迷雾重重、危机四伏。这两次遇到妖物,都是无奈应对,这次得主动出击,而且这个杜府一到夜间便不许人们出门,难道是夜里有什么东西触摸,又或是藏着什么秘密怕有人夜里偷窥。陆谦决定,夜探陆府。 第6章 (六)凋谢的海棠 此时的杜老夫人正坐在她那张紫檀木黑漆三围罗汉床上,听杜海城细细的汇报陆谦的事情。“方六闻肯定不姓方,看他的身手应当正如您猜测的,是劾鬼四门的人。这小子里里外外打听我们杜府的事情,实在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时候路学士推荐他,您怎么倒真让他进门了?” 杜海城搬着一张海棠面圆墩,靠近杜老夫人身边坐着。 杜老夫人不急不忙的说到:“是陆家的。昨天夜里,我放出小鬼试了试他得身手,剑法不错。劾鬼术是中原自古以来流传的驱鬼祛邪之术,精要之术一直为陆、袁、刘、白四姓所掌握,号称劾鬼四门。其中又各有所长,陆家擅用剑,祖传一把碧水剑,相传暗中辅助过汉高祖剑斩白蛇;袁家好用符,据说唐代袁天罡就是出于袁家;刘家长于咒术;至于白家吗,哼。” 杜老夫人眼神凛然一变,“白家服色尚白,惯用阵法。”说着摸了摸怀里的旺财,“既然四门的人开始打听我们,那必然躲不过去。与其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倒不如将计就计,请他进来。”杜老夫人的嗓音竟不似白天那样苍老,倒是柔柔软软、音色婉转。 杜海城双眉紧蹙,看着杜老夫人,语气里隐含一丝担忧:“这四门如此厉害,那咱们……” 正说着话,门外红婆敲门报:“二少爷来了”。 “老二怎么回来了,看来城里的事情办完了”杜海城回身向门口道:“海俊,进来吧” 大门推开进来一位身形瘦弱的少年,脸色煞白、五官紧凑,似乎眼睛嘴巴都挤在了一处,又像是还没长开的孩子,一身的大褂穿在身上,看上去太过宽大,更显的人弱不禁风。 “祖母,给祖母请安,城里的事情已经打理好了”声音虽然细弱,可语气是轻松欢快的。 “海俊,最近身体怎么样?生意上的事都是你在打理,可别太辛苦了。”杜老夫人的声音又恢复了白天时的苍老,但却充满了慈爱。 “身体倒不那么疲累了,祖母哪里的话,多亏祖母让我帮哥哥分担了生意上的事,我这才有了事情做,总似以前那样养着,形同废人,越养越虚弱了。”海俊笑着说道。 “既然海俊回来了,咱们陪祖母一起吃晚饭。祖母可想你啦。”杜海城说完,转身出去着人备饭。 “哥,让厨房做些好吃的啊,外面的菜总吃不惯。”杜海俊冲海城的背影喊道。 春日天长,傍晚时分,一桌子饭菜很快端了上来,就摆在杜老夫人东厢房里。嵌云石雕花方桌上满满当当放着七碟子八碗,菜色精致,荠菜春卷、碧螺虾仁、鸡火燕窝、酱汁排骨,一碗火腿片加春笋熬出的土步鱼汤,时令菜蔬又巧用心思。屋里已经上了灯,昏黄的烛光照在菜上,泛出柔和温馨的光泽。 “我这次在城里倒是听说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说出来倒怕吓着了祖母。”杜海俊饭前总是先喝药,放下药碗,接着说到:“可总得说出来,咱们家里也得做好防范。” “老婆子活的这么久,什么没见过。你只管说你的。”杜老夫人照旧先喝了一碗鱼汤。 “东城村里有户人家,倒还是在村里算的上名号的一户,家里老老小小的五个人竟一夜之间让人灭了门。”杜海俊面色凝重。“因为死的实在太过离奇,官府已经封锁了消息。” “怎么离奇法?”杜海城倒是先说话。 “据说有人胸口破了个大洞,血流了一地,怪就怪在没找到心脏。还有的是被什么东西压死的,仵作说像是被人从后背踩死。五脏六腑都碎了,什么都分辨不出来。”说到这里,杜家的人都放下了碗筷。 杜老夫人依旧慢悠悠的吃她碗里的清淡菜肴,筷子却频频伸向面前的酱汁排骨。 “您可别吃的太油腻了啊。”杜海城看到了忍不住发声制止,又向海俊道:“这手法怎么如此血腥,令人发指。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户人家正好是咱们缫丝厂提供原料的,也已经合作多年了,那日没来送货,一打听才知道出了这事。” 杜老夫人放下筷子,慢慢说道:“海俊啊,这手段听着有些邪门,你们最近可都要注意一些。城里生意先放放,暂时别进城了”。 杜海城、杜海俊兄弟吃完饭道了别,起身向外走,临出门杜海城又向红婆低语了几句。 杜老夫人坐在房间里,看着窝在椅子上打盹的旺财,只见红婆走来,面带笑容说:“大少爷还是关心您,刚叮嘱我您晚饭喝了两碗鱼汤,缓缓再睡,恐夜里脾胃不适。” 杜老夫人抬起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并未接话。 “那邪术的确已经来到城里了,情形和咱们之前去城外看的那户一样。”红婆收回笑容,表情严肃的向杜老夫人低语。 杜老夫人点点头,红婆又接着说,“那日咱们看完了城外那户被杀的人家,在客栈里,我感应到了有人身怀术法,就是这自称姓方的人。您说会不会是他干的?” 杜老夫人摇了摇头“他是劾鬼术四门的人,无论杀人还是灭妖都没有那种诡异的术法。你自作聪明现了原形去房中试探他,实在鲁莽,若不是我制止,你早叫他劈成两半,看你怎么收场。”杜老夫人又恢复了清脆的嗓音,说着眼睛瞥向红婆。 红婆低下头不再说话。 杜老夫人心中隐隐约约觉得最近的接连发生的事情十分古怪,而她初次听闻这残酷的杀人手法,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几乎彻底忘记了。为了一探究竟,她带着红婆去了城外,专门看了几个受害者的死状,她几乎有九成的把握,是那些人又回来了。而此时劾鬼四门的人找上门来,想必和这事一定脱不了关系。 吃过晚饭,陆谦就拿了本书,坐在窗下,看看窗外的晚霞,他居住的小院本身就很安静,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远处的人声也渐渐的静下来。合书关窗,换上一身漆黑的夜行服,打开后窗,翻身出去,环顾四周,仍旧一片寂静,双足点地,跃上了屋脊,他身姿挺拔,如同一把利剑稳稳的钉在屋脊上。 仲春时节,夜风湿润清新,含着一天的阳光和春花,在此时慢慢混成柔软的风,温柔的撩起陆谦的衣角。他看着整个杜府,风不定人初静,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在黑夜里影影绰绰,如同或卧或立形状各异的妖兽。 今夜,他首要的目标是当然是杜老夫人的院子。陆谦站在屋脊上像向杜老夫人的院子望过去,除过一点微光外,都已经暗了下来。他右足轻点,凌空跃起,轻轻落在旁边的屋脊上,还未落定,又轻跃到远处的屋顶上,在黑夜中无声无息,只是偶尔清风拂过,带起衣角,发出一阵窸窣声。最终落在小院高高的雕花门楼上。回廊上吊着一只白色的灯笼,轻轻的随风摆动,除此以外,院中一片漆黑。杜老夫人应该早已睡下了。 他放轻脚步,走到西厢房的敞窗下,听了听,里面一片死寂。他从袖子中抽出一张黄符,闭眼默念咒语,符纸升上空中开始燃烧,须臾之间化成了灰烬。此刻再睁眼,陆谦凝聚感知力望向屋内。这符术本来是刘家的看家本领,只因为小时和九娘亲近,她告诉过他一些。有绿光出现,表明此处有阴邪之物,光越盛,阴气则越盛。同时,也能感知屋内的情况。以他的能力屋里的情况虽然看的不十分清楚,但大致情况可是看到十之八九。 陆谦凝聚力量,整个房间感知屋中只有两人,睡在东厢房暖阁上的是红婆,杜老夫人睡在西厢房的拔步床上,角落里卧着的是那只奇怪的小狗旺财。在向杜老夫人看去,的确已经睡熟。不过整个房子都泛着微弱的绿光,足可见是有邪气的。只是却看不出是谁有问题,又或许两个人都有古怪。 陆谦飞身上了屋脊,环视整个杜府,仅有此院绿光盈盈。果然有问题的就是杜老夫人。可是究竟怎么探听她和妖术的关系,看来只能静静观察。陆谦正准备回院子,却看到隔壁的小院落也泛着绿光。 这正是那位杜小姐的宅院,可是直到深夜,那朱门仍旧紧锁,实在奇怪,难道这杜小姐被软禁了? 他一跃站在院墙上,看向院子里,正中间的房屋,除过莹莹的绿光,还时不时从屋子里透出金黄色光,一正一邪两种光怎么会同时出现? 陆谦落在院子中,轻轻走过去,只见门窗之上都贴纸黄色的符纸,他认得是压制阴气的符咒,究竟这屋子中关着什么东西,要用到这么多符纸,而大门上竟然还挂着两个小小的六角铜铃。陆谦知道,这种六角铜铃上有密密麻麻的咒文,是一种古老又极厉害的咒术。不仅可以压住邪灵,这铃声还可以打散凝聚的鬼祟魂魄。他懂一些咒术,却不知道如何对付这样深厚的法器。他决定不贸然去掉符纸。于是默念咒语,贴近窗户,闭上了双眼,完全靠灵力感受屋内的状况,屋内竟也贴满了符纸,最里面似乎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不,或者说一具尸体。这难道就是杜小姐?外界传言,杜小姐早夭,可此次又请他来教书,他一直认为,只不过时外界讹传,小姐身体不好,从不露面罢了。谁成想这竟是个死人。可却并非传言中所说的,生下来便死了。这身形总得成年了。 陆谦再看过去,尸身四周各放着一枚铜钱,尸身上覆盖着一张巨大的八卦阵图,正是这个八卦图在夜晚闪烁着微微的红光。陆谦心中惊愕,这尸身上一丝生气也没有,魂魄灵魂全无,这绝非杜小姐,因为这一具尸体早死去的时间不下上百年。这阵法似乎可以防止它腐烂,同时也能防止被借尸还魂。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保护一具老尸,而这阵法竟然又像是四姓白家的秘术。正思量着,忽然着尸体双目猛睁,如同一朵腐烂的桃花瞬间撕裂,起身坐起来,散发出的邪气立刻冲破了陆谦的法术,将他的感知力从屋内逼了出去。 六角铜铃响了起来,糟了,他立刻翻身跃上屋顶,不过他并不打算立刻离开,他俯下身子,紧紧贴在屋顶上,从屋顶的鸱吻后向外瞄去,这铃声普通人是听不见的。果然,杜老夫人的房子先是亮了灯,冲出房子的却是那只小黄狗。在黑暗中如同猎豹一般快速飞奔而来,同时,嗓子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不能再往下看了,陆谦立刻悄无声息的退后,在旺财冲过来之前,悄悄溜走了 第7章 (七)山村惊魂 回到房间的陆谦,脱掉夜行服,躺在了床上。今夜实在有些耗费精力,他需要休息一下,同时思考一下。 这杜府太过邪门,那人明明死去很久了,怎么会是杜海棠,难道杜海棠是厉鬼所变,这又不太可能,能用阵法防止她腐败,那必然法术极高,这么高的法术怎么会养着一只老鬼?可如果这个人不是杜海棠,那她又是谁? 陆谦辗转反侧,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却又合理的想法。杜海棠生下来就死了,是有一只厉鬼冒充她,活在杜府,而那阵法也是这个厉鬼设下了。可这个厉鬼把自己的尸身放在这里,此时魂魄又在哪里?恐怕必然在杜府里,能在杜府只手遮天的,必然只有那个满身妖气的老太太。 此外,一夜之间见到这么多法术,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杜府和四门有什么渊源。而且不是什么小角色,毕竟小角色是用不了这么多高深的四门法术。而那个躺着的尸身又是谁?在猛然睁眼坐起时,似乎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死了很久的年轻女子,只是那女子的眉眼还有瞬间射出的凄冷的目光,竟似曾相识。 “那个姓方的昨夜闹事了?”杜海城一大早便赶来了。正遇到杜老夫人晨起用早膳。杜老夫人穿着一件蜜和色小褂,下面是湖蓝色金线牡丹马面裙。端着一小碗鸡丝火腿面,吃的慢条斯理。 杜海城看到皱了皱眉:“清早吃这个,你的脾胃能受得了吗?” 杜老夫人懒得理他。 红婆在一旁笑着说:“酱瓜、虾子、小清粥,她老早就吃腻了。” 杜老夫人拿起手巾揩了揩嘴:“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衙门里口风极紧,托关系正好认识那个仵作,仵作可是见了现场的。的确和海俊说的差不多。心口处被什么东西戳了个大洞,心脏无影无踪了;还有两个后背被重物挤压,内脏骨骼全部压碎了,口鼻冒血;剩下的就更奇怪了,先时那仵作还不愿意说,我又使了些银子,他才说的。”杜海城坐下,端起杜老夫人的茶杯喝了一大口。 “怎么说?怕是没什么明显伤口吧?”杜老夫人一边沉思一边轻柔的说到。 “你怎么知道,是的啊,没什么明显伤口,可全身都干瘪了,像是血被抽干的样子。”仿佛想象到这个画面,杜海城吸了口气,边摇头便说“真不知道是什么人?手法太狠毒了。” “哼,是降魔杵、金刚脚和夺魂术”杜老夫人缓缓说到,没错,这些手段,她以前可太熟悉了。看到杜海城瘦削的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她说到:“你最近也别乱跑了,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 “……好。那个姓方的怎么办?”杜海城并不深究。 “先不管他,这么些年了,我本来也想找他们聊聊了。没成想倒一起来了。”杜老夫人心里忖度,双方是一起来的吗?那深仇大恨又牵扯多方利益,他们联手是不可能。那更多的可能是,四门解决不了,又想起她来了。哼,这么多年了,行事依旧如此卑鄙。她心里轻笑,怎么能让你们称心如意呢? 先不出手。她知道这个假称姓方的陆家小子不会对这些离奇的死亡案件袖手旁观的,于是她决定坐山观虎斗。 之后的几日,陆谦来找过她,问起何时给杜小姐上课,小姐究竟身患何病,又说他曾学过些医术,愿为小姐治疗。杜老夫人一盖回绝了。城里又发生了两起命案,官府瞒不住了,那四门的小子该更着急了。想到这里,杜老夫人不禁冷笑,“有趣,看你们这次怎么解决呢?”她抱着旺财在摇椅上轻摇,旺财的双尾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动着,在正午的阳光下竟懒懒睡着了。毕竟这具身体已经太过衰老了,撑不了多久了。 陆谦近几日确实太疲惫,几乎每晚,他都会偷偷去命案现场,搜集现场的残留魂魄,寻找施术者的蛛丝马迹,但仍旧是一无所获。如此邪恶歹毒的术法,现场竟没有一丝怨气和魂魄,而施术者所用的手段显然不是中原人,中原擅长劾鬼术,其中最厉害的莫过是劾鬼四门,虽然其中不乏阴毒之法,但并未有如此诡异的术式。 杜府这边还是没有任何进展。他几乎没有时间去再搜寻那天的女尸。不过,他去探过杜老夫人的口风,直到现在也未曾见过杜小姐,他更加确定,那个女尸恐怕就是迟迟不露面的杜家小姐杜海棠,或者杜海棠已死,那个女尸就是一直顶着杜海棠之名的人。总而言之,杜海棠已死,却要给她找一个教书先生,这必然是个陷阱,加上先前两次的暗算,恐怕在路学士推荐他时,杜府就查清了他的来历,然后来一招请君入瓮。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此时最要紧的是先对付不断蔓延的妖术害人事件,至于杜府,先按兵不动。收拾好,他又出门了,今夜他决定去最初发生命案的城东,因为那里的几具尸体已经被送回村里,准备下葬了。这是个难得机会,毕竟其他的受害者的尸身都被官府看管着,难以接触。 出门时天空就有些阴阴沉沉,带来到城东,已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下起雨来。村里的道路泥泞不堪,由于发生了这样的惨案,村里一些人已经暂时投奔亲友去了,离惨案发生的那户人家越近,人烟越是稀少,那一户是村头最后一家,左邻右舍已经全部搬走了,只剩下淅沥的雨声,在雨幕中,一片死寂。而这间小小的房屋显得凄冷诡异。夏夜的雨中竟混着一丝血腥味。陆谦有些奇怪,血案已经发生了这么久,怎么还会有血腥味,而且是这血腥味很新鲜。 他进到小屋,浓重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陆谦连忙遮住口鼻,只见五具尸体裹着席子随随便便仍在地上,草草盖了白布了事。陆谦抽出剑来,用剑慢慢挑起白布和破席子,尸身已经肿大,皮肤上生满水泡,一些破了的水泡流出黄臭的液体。加上死状恐怖,更加剧了尸体的腐败。伤口处早已流成了一滩裹着碎肉的液体。而那两具干尸,并没有什么变化,仿佛死亡的那一刻,血液便被抽干,立刻风干了一样。 这死状实在太过奇怪,他抽出符纸,闭目念咒,符纸在黑夜中化成灰烬,闭着双眼环顾房间,一切如常,漆黑一片,没有跳跃的绿光,仍旧一丝阴邪之气也没有。盖好白布,陆谦走出小屋。 雨下的更大了,夹杂着电闪雷鸣,一道白光闪过,照亮了周围一片无人居住的茅屋,其中一间忽然让陆谦觉得不对劲。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很不对劲。他将青霜剑缠回腰间,轻轻的走过去,噼啪的雨声和轰隆的雷鸣遮住了一切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初夏时节,夜里竟让人感到彻骨的阴冷。 他本能的把右手搭在腰间的青霜剑上,左手推开院子的栅栏门,手上摸到一片粘腻,像是被雨水稀释的血迹。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屋内一片漆黑,纵然在滂沱大雨中,还是能闻到一丝血气。推开简陋的木门,瞬间涌出漫天的血腥味,一道闪电在空中炸开,伴随着而来的是轰鸣雷声,陆谦看到屋内一个魁梧的黑影正掐着一个人让你的脖子,另外一只手举着一个铁棍般的东西狠狠的砸下去。沉闷的声响淹没在滚滚的雷声中,一股温热滑腻的液体喷射而来。 陆谦迅速抽出剑,后腿一步,与那黑影拉开距离。又一道闪电划过,陆谦看到那个黑影的面孔,竟是一个方面大耳,青面獠牙的怪物,双目圆睁,几欲眦裂。那身影也看到了陆谦,随手丢下了手中的人,那人软绵绵的滑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黑影向陆谦一步步走来,陆谦则一步步后退,待黑影完全走出屋子,隔着雨幕,陆谦隐约看清,这个怪物竟身高九尺有余,几乎和屋子一般高,四肢极为壮硕,手脚上还带着手环和脚环。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的打在陆谦身上,雨水顺着睫毛、眼角快速的划过,陆谦身上一片冰凉、心跳如鼓,如果是鬼怪,丑陋的恐怖的,什么样的他都有对付的方法,可这是个什么东西?怪物身体壮硕但行动极其灵敏,眨眼间向陆谦冲过来,右手还举着一根棒槌似的铁棍。 陆谦右手举剑挡开,左手竖起食指中指,立在胸口,急速念咒,青霜剑上立时泛出青光,刺向怪物胸口,怪物收回铁棒,直直砸向青霜剑,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陆谦心想着铁棒好奇怪,青霜剑上咒后,可以劈开任何兵器,这是他陆家的独门剑术,莫非这怪物的铁棍子上也有加了咒术。 收剑回身的功夫,陆谦迅速在左手上划出一个血口,一边念咒,一边将血抹在双眼上,再看这个怪物,竟然没有一丝莹绿之光,看来这家伙不是鬼怪之流。但剑身每次斜削下去的时候,只要靠近这怪物身旁便能感受到一股极强烈的怨气。 陆谦转身,避过怪物挥来的铁棒,迅速挽出一个剑花,弹开落下的雨珠,急速向怪物削去,怪物不及闪避,身上被削出几个豁口,怪物仰头长啸,陆谦以为怪物吃疼,谁知立刻就发现不是,不远处传来一声同样的长啸,这是在召唤同伴,一个还可以应付,再多几个可够呛。 又传来一阵啸声,似乎已经到了近处,原来就在这个村子里,一个黑影急速跑来,步伐沉重,发出咚咚的声响,在雨中溅起猛烈的泥水。这个黑影和原本的很是相似,不过却没什么武器,只是两只脚掌大的不协调。怪物向着陆谦抬起巨大的脚掌,卯足力气踩了过来,陆谦转身避过,这边又迎面来了一个铁棒。抬手一挡,竟震得虎口生疼,就在转身一瞬,陆谦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躲在雨中,这身影很熟悉,电光火石之间,陆谦向那个身影纵身跃去。 果然和你有关系! 第8章 线索再断 两个怪物紧跟着陆谦跑来,陆谦挥动青霜剑回身一劈,两个怪物着了道,更加愤怒,加快速度冲了过来,就在快接近黑影时,陆谦向旁边一个闪身。两个怪物猝不及防冲到了黑影面前,只见黑影的身形纹丝不动,忽然从身后窜出一个小小的影子,在空中跃起时身形瞬间变大,竟是一个双头蛇身的影子。 而那双头竟然如同人面,一个面孔似乎是男人、另一个面孔似乎是女人,长着齐备的五官。落在黑影前面,挡住了两个怪物的攻击。巨大的蛇尾扭成S型,积蓄力量狠狠抽向两个怪物,怪物登时被抽倒在地。 此时黑影举起一道黄符,天上雷电迅速聚集,隐隐攒动,如同数条银色的巨蛇在天空盘踞,随时准备俯冲而下。两个怪物似乎瞧出了厉害,爬起身来想要逃走,人面蛇身怪忽然咬住两个怪物,黑影向两个怪物甩出符纸,天雷携着巨大的轰鸣声滚滚而下,随着符纸向两个怪物劈去,转瞬间两个怪物化成两个火团,在大雨中熊熊燃烧,奇怪的是,这两个怪物任由天火灼烧,却一声哀嚎都未发出。那人面蛇身怪却毫发无损的从火团中抬起头,转过身来看向陆谦,那面孔实在和人类无异,可配上扭动着的蛇身,却无比恐怖诡异。 “方先生,除过教书,竟还对降妖除魔感兴趣。”柔和的声音穿过大雨,清楚的传到陆谦的耳中。陆谦早猜测这杜家老太太会法术,但却不知道法力如此高强。 “杜老夫人,除过富贵闲人外,您这个岁数还有如此身手,晚辈佩服。”陆谦倒也大大方方,拱手说到。 “方先生擅长使剑,哦,是了,应该叫你陆公子。青霜剑加持咒术,看来是陆家新一代的当家人物了。”这杜老太太竟然对四门了如指掌。 “不敢,家父陆顿云,是陆家的门主。斗胆问一句,杜老夫人又是何人?” “陆玄机那小子呢,死了吗?”杜老夫人语气苍老、语调娇俏,实在古怪。 “祖父已于数年前羽化,若他建在恐怕比杜老夫人还长几岁,您这样说话,实在有违礼数。”陆谦站在雨中不卑不亢,朗声说到。 “礼数?你刚刚故意引了两个罗刹来攻击我,这也算是礼数吗?”杜老夫人看着雨中的陆谦,碧色的纱袍早已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藏蓝色的靴子满是泥污,却依旧神色泰然,丝毫不乱。 这老太太看出来了,陆谦一来不敌,想祸水另引,二来也是试探着两个怪物是不是她操纵的。没想到,两个难缠的怪物竟然在一个老太太面前不堪一击。 “杜老夫人法术高深莫测,晚辈谢过救命之恩。”虽然老太太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无论对方有意还是无意,自己确实受了恩情,于是低头抱拳道谢。 “太冷了,淋多了雨老身可受不住。”说罢,杜老夫人竟转身走了,那人面蛇身的怪物深深的看了陆谦一眼,忽然身形开始收缩,变成了双尾小黄狗旺财,在陆谦的惊愕中,扭着屁股施施然向前走去。 陆谦以为杜夫人会使出什么绝技飞檐走壁,谁知她走了几步,拐了个弯儿,上了一顶4人小轿子,旺财机灵的钻进轿子里,4个汉子抬着轿一阵风似的走掉了。留下陆谦一个人在瓢泼大雨里目瞪口呆。 他冒着大雨赶回杜府,匆忙擦了干了身子,换了衣服,就赶过去找杜老夫人。他知道深夜打扰一位老妇人于理不合,但他内心的疑问实在太多,两道剑眉在眉心拧出了一个疙瘩,而长久以来追寻的答案忽然在一个雨夜不期而至,显露了一点头角,他迫不及待的要抓住它。 可当他赶过去的时候,却被挡在房外,理由是,老夫人正在泡澡,陆谦看着小丫鬟门捧着玫瑰花瓣、越窑的瓷瓶、西域香料,排成一排,鱼贯而入。其中竟有一个捧着一件嫩粉色的纱裙…… 看着这些精致的女用物事,陆谦的眼前似乎看见了水雾氤氲、香气缭绕的美女沐浴场景,一时间竟然从脑子里冒出了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句子。一阵冷风吹来几滴雨,飘进了廊下,正打在他的额头上,冰凉的雨滴让他忽然清醒过来:里面这沐浴的可是位老太太。不过,这老太太真是会享受啊。 陆谦回到房间,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尤其是今晚,有了突破性的进展。邪术杀人,从西北蔓延到江南,今晚不仅看到了凶手,还交上了手。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但总归是见到了对手。另外一个重大发现自然是杜老夫人,她的术法之高实在出乎意料。而其引天雷的术法正是劾鬼术里最高级的雷法。再者,如果那天在院子里看到的被术法封住的年轻女尸,也是出自杜老夫人的手笔,那这个杜老夫人必定是和四门有着很深的渊源。 他想了想,在书桌前坐下,决定将这些事情写信告知父亲,请他帮忙查查,毕竟四姓中还有很多事情只有每姓的当家人才知道。 放下笔,封好信。陆谦忽然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泡个澡,总不能活得还没一个老太太滋润。出门招呼丫鬟,给自己也满了一大桶泡澡水,整个房间立刻热气腾腾。带着一身的寒气沉进热水盆里,微烫的水没过肩膀,立刻让他从脚底到头顶都放松下来了,平时怎么没觉得泡澡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还得是淋了大雨后才能体会到热水的乐趣,疲惫和紧张全部被热水泡散了。 他软软的靠在澡盆上,思绪又回到了城东的大雨,回到了倒下的两个怪物,杜老夫人叫它们罗刹。这究竟是属于恶鬼还是妖邪?他又想起了九儿,小金说,九儿的行为一反常态,尤其是容貌,似乎脸上收了伤,为什么会受伤,又为什么他询问刘玉林时,对方坚称九儿只是在家练习针织女红,究竟在隐瞒什么、又为什么隐瞒。 他按刘九娘的信中所写,来到梨洋镇,进入杜府,起初认为杜府藏有什么秘术典籍,又见到杜老夫人样貌虽老态龙钟,但眼神装扮却不符合年纪,仿佛身体里另有一个灵魂。他认为老夫人是被妖邪附身,极有可能是借尸还魂。而这个妖邪或者灵魂的目的了杜府的秘诀,可是经过调查,杜家几代都是生意人,从没有涉足过驱邪一类,怎么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世秘籍。 今晚,他明白了,这杜府未必藏着可以破解这一系列诡异杀人术的方法,而是有人可以身怀秘术,能破了这邪法,而这个人就是杜老太太,她法术极高或者说是她身体里的那个鬼,可这个鬼她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一连串的事情,想明白一又牵出二,环环相扣,水盆里的水已经渐渐冷了下来,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他站起来擦干身体,溜进被窝一下子坠入了黑甜的睡梦里。 一夜的暴风骤雨之后,迎来的是晴空万里。直到侍儿送了午饭来,陆谦才一身酸痛的起床,这几日实在是太疲劳,昨天的热水澡彻底放松了身体,紧绷的身体和压抑的疲倦一下子释放了出来。 陆谦坐在窗下若有所思的吃着饭,脑子里盘算着今日如何找杜老夫人问昨天的事,火腿汤、烟笋腊肉让他吃的没滋没味。刚放下碗筷,就听见院子里忽然吵闹了起来,人声鼎沸、脚步杂乱,平日里这所大宅静的令人窒息,怎么忽然间这么吵闹。陆谦顾不得自己客中身份,站起来走向门外,在东西穿堂拉住一个行色匆忙的小厮询问。小厮犹犹豫豫的说,老夫人没了。 “没了?杜老夫人?”陆谦大吃一惊,赶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说是今天早上。”小厮说完就急忙走掉了 第9章 死而复生 陆谦脑子里闪过第一个想法,这不是真的。那老太太法力之高怎么可能死的这么……这么草率。他迈开大步往杜老夫人的院子走,还未及走进月洞门,便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呜咽啼哭。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门,乌压压跪了一地,西厢房黑漆檀木拔步床上,躺着的正是杜老夫人,床边坐着的是一位羸弱的少年,苍白的面孔上凝固着难以言喻的悲伤,紧凑的五官皱巴成一团,更显得伤心欲绝。 老管家杜福向少年道“二少爷,节哀顺变,您和大少爷要尽快操持老夫人的丧事啊。” 原来此人就是杜府的二少爷,单薄孱弱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陆谦绕过满地的人群,走到床边,此时的杜老夫人一动不动,面色灰白,比前几天看上去衰老很多。他转向二少爷劝说了几句,又作出悲伤的表情,问杜老夫人身边的红婆究竟怎么回事。 “是早上在院子里逗旺财时候倒下的。早上二少爷来看老太太,只说今日阳光不错,陪老太太在院子中散散步。谁知道走了没多久,老太太就说她乏了,刚说完便走不动。正好旺财跑来了,老太太伸手想摸摸它,结果却倒地了,这就……这就没了。”老婆子边说边哭,泪水顺着脸上交错纵横的皱纹弯弯曲曲的留下来。 陆谦又寒暄了几句,走到门口,趁着无人注意,凌空中草书咒语,再转头看向屋内,没错,竟然没有一点魂魄的迹象,完全不像刚刚死去的样子,人在死亡后不久,魂魄是不会完全离开,无论魂魄强弱,总会在身体周围或者生活过的地方滞留一段时间,长则可以达到半月。如果枉死或着惨死,更会产生极强烈的怨气。而老夫人上午刚刚倒下,魂魄此时一定会在她周围,怎么会魂魄和怨气一丝没有呢?这样的情况让他想起了城东妖术杀人的现场。 这好不容易获得的线索怎么就突然断掉了。这令他实在无法相信。他双眉微蹙,凝身聚气,环视屋内,发现了一点不对劲。怎么杜海城不在呢? 他想了想,又走到杜海城的院子,相比杜老夫人的院子,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房门没有关,杜海城坐在正壁下的檀木椅上,面无表情。陆谦观察了一阵,慢慢走进去,直到他坐在八仙桌另一边的椅子上,杜海城都没有任何反应。 “海城兄?”陆谦叫了一声,杜海城纹丝不动。陆谦站起来,拍了拍杜海城的肩膀。这一拍陆谦感到都海城的身上竟然冰凉僵硬,陆谦大惊,将手放在杜海城的颈部……他死了? 他站起身准备走到门口,喊人请大夫,未及开口,便听到杜海城说:“是方先生啊。” 回头一看,刚刚还是神情呆滞,纹丝不动的杜海城竟然站起来,笑着向他打招呼。只不过这笑容僵硬极了,眼珠更是不自然的转向他,可那眼神并不知道是落在了那里,陆谦身前还是身后,似乎在看他又仿佛没有。 “海城兄,刚听闻了老夫人的噩耗,要节哀顺便。”陆谦边说边慢慢的向杜海城走去,停在了一个较近但又安全的距离。“海城兄是否身体不适?” “多谢方先生关心,方才一时接受不了,有些走神。”杜海城的声音竟然忽高忽低,时粗时细。“我这里要准备的事还很多,就不陪方先生说话了。” “哪里的话,我在府上谋事,却一日未尽到职责,本已愧疚难当,有我帮得上的地方请一定不要客气。”陆谦并不准备离开。 “有劳烦先生的地方一定会告知的。”杜海城不耐烦得应付,丝毫不想留他。陆谦看他的表情竟逐渐自然柔和了下来,眼珠和神情也更灵活。料想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告辞返回。 在出门的时候,陆谦迎面遇到旺财扭着屁股一路小跑过来,走到陆谦面前,停下来抬起小小的脑袋,看了看陆谦,陆谦想到那夜旺财的模样,想和它说几句话。 “旺财,过来。”边说边伸手过去。谁知旺财前爪一退,从陆谦脚边绕过去了,毛茸茸的双尾向上卷着,露出的肥臀一扭一扭。“怎么看都是只土狗啊。”陆谦悻悻的拍了拍双手直起身子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杜府上下忙成一团,不过杜老夫人平日里深居简出,甚少与人来往,因此并没有多少杜老夫人的朋友来府上吊唁。不过是镇上的县官、当地的几个大户以及城里生意往来的寥寥数人罢了。杜府自有杜府的作派,里里外外,物件礼数一样不缺,镇外响翠山上的和尚们被请来,连做三天的法事。陆谦的一天就在连绵不绝的诵经声中度过。 做法事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怪就怪在,和尚们都在屋外的做了道场,灵堂的大门紧闭。杜海城、杜海俊皆不在灵前守灵。 入夜后,夹杂着梵音的喃喃诵经声仍是不绝,磬铃鼓钵叮当作响,杜家人早已各自回房间休息。夏夜的风中带来一阵白日里阳光的暖意,把灵堂里焚烧的香一股股的吹了过来。 陆谦此时正趴在杜海城的屋顶,开了符咒感知屋内的情况。无论怎么想,他都认为杜海城的表现太奇怪了。他可以确定在他第一次触碰杜海城的时候,他的确是没有呼吸和脉搏的,他的确是死掉了,却又会忽然活过来,而那一开始僵硬的表情、诡异的声音,这一切让他怀疑,杜海城那一刻的诈死应该是被邪物附身,原本的灵魂被吞噬,身体才会出现短暂的诈死,再接着复苏,而掌控身体的便是另一个灵魂了。 屋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邪祟,杜海城静静的坐在床上,就在陆谦等的昏昏欲睡的时候,杜海城起身了,慢慢走到书桌前,不知从哪里翻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那面镜子开始左照右看,又摸了摸脸,无限哀怜的看着镜子。这一幕让陆谦大吃一惊,又觉得诡异无比。正在这时候,一直窝在罗汉床上的旺财跳在地上,走到杜海城身边,拱了拱他的腿。 “你说我怎么越来越不像自己了。”杜海城下身子,摸了摸旺财,幽幽的叹了口气,抱着旺财上床睡大觉了,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舒缓而绵长的呼吸声。 陆谦在屋顶上等了快大半夜,竟然等了这么一个结局。除过知道了杜海城是个娘炮以外,可以说一无所获。他伸了伸腰背,站起来,双足轻点,跃向远处,颀长的双腿在空中灵活敏捷。 待他走远,杜海城从床上直起身来,顺手披了一件蔷薇色绸缎小披肩,懒洋洋的垫起两个玫瑰软枕,斜斜的歪靠在上面。旺财窜下床,在黑中身形越变越大,两只尾巴变成了两个蛇身,纠缠在一起,最终合二为一。蛇身上各长着一个人面,绿色的眼睛在黑夜中泛着碧莹莹的光。杜海城轻轻的打了一个哈欠,疲懒的说:“开始吧。” 那两个人面同时张开大嘴,露出锋利交错的犬牙,嘴越张越大一直裂到耳边,最后从嘴里吐出两个碧绿的圆球,圆球落地,站直了竟是那日的两个青面罗刹。战战兢兢的环视这个房间,最终目光落在了双头蛇身的旺财和懒散的歪在床上的杜海城身上。 第10章 (十)西域妖术 “我有话请教二位,劳烦知无不言。”杜海城用一副柔和慵懒的女声说到,他体力不支的时候总是泄漏出自己的原声。 两个罗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说话。 “正是还有事情要问,那日才留了二位的魂魄。如果二位不愿意说,那也没关系,这次勾陈吃了可就不会吐出二位了。”杜海城说完又打了个哈欠。一个身子承受两个灵魂,实在太疲倦了。 “这位法师想问什么。”一个罗刹说到 “三个问题,一,时隔千年,你们又来中原做什么?”杜海城依旧懒懒的。 “我们只是奉命寻找一些魂魄,吃掉他们修炼法力罢了。至于为什么要来中原,我们也不知道。” “第二个问题,你们的主子又是谁啊?” “这……不知道” 这次问话,杜海城完全不想费任何精力,正是因为那日去了城东命案现场,用了天雷法杀了这两个罗刹,才耗费了那么多精力,导致身体急速衰败,最终猝然倒地。这件事想起来就让他觉得万分尴尬。 杜海城挥了挥手,双人面蛇身的旺财忽然勾起蛇身,俯冲下来,吃掉了其中的一个罗刹。一切就发生在转瞬之间,另一个来不及反应,立即叫道:“我说,我说。是萨奇带我们来的。我们西域的法师,专门吃食恶鬼,我们的先辈数千年以来一直在西域流传,为西域各个小国降妖除魔。唐代的时候,我们在昭武九姓中声望极大,可是后来,大唐的力量越来越强大,那些小国纷纷臣服唐王,大唐的东西和文化不断传过来,信仰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于是我们就在萨奇的带领下进入大唐,成为了女王武则天的御前术士。那时的四门,力量并不如我们,而且他们在朝中时间已久,勾结朝中权贵,积蓄了势力。女王罢黜他们。我们忠心耿耿辅佐了女王,乃至后来的中宗,踏实本分,从不涉足朝中政局纷争。可后来,四姓竟然勾结李隆基,发动先天政变,可谁知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偷了我们的法术,研习了一种厉害的术法,破了我们,同时也把我们的大萨奇在政变中暗杀了。我们只能退回了西域。那次糟了暗算以后,我们就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这次萨奇带我们来就是要一雪前耻。” “哦,9个萨奇来了几个?”杜海城问道。 “5个。” “很好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收取魂魄的秘术可有破解之法?”杜海城又打了个哈欠。 “这,我们从来只修习收取和凝聚魂魄的力量,用来增强法术,却从未要散去魂魄。这我实在不知”罗刹惊慌失措,全然不像撒谎的样子。 “萨奇在哪里?”杜海城转了转脖子,保持一个姿势让他更加疲惫了。 “就在城里,提督府”。 杜海城疲倦的挥了挥手,便倒在了枕头上。旺财见状,立刻伸出蛇身,吞下了哆哆嗦嗦的罗刹鬼,身形一晃,变回了小小的黄毛土狗,摇着双尾,满足的伸长前爪,抻了个懒腰,灵敏的跃上了架子床上。看了一眼昏睡过去杜海城,竟像人一样摇了摇脑袋,耷拉的耳朵啪嗒甩了两下,蜷在床角一起睡过去了。 然而这一切,被窗户下面的陆谦看的清清楚楚。他并没真的离开,既然杜海城感知到了自己正在用法术窥视屋内,刻意伪装,那他只能将计就计,假装离开,再用咒术封住气息,学习一般的蟊贼,用最土的方法来偷窥。因为,杜海城可以感知到法术,以他目前极为虚弱的状态,却疏忽了封住气息的土方法。 目睹整个过程的陆谦大为震惊。先时看到杜海城极为女性化的举止,已经让他觉得古怪,刚刚说话那声音,竟是时不时从杜老夫人口中发出的声音,婉转、娇媚,只不过此时陆谦感到可怕,他认定,原来附在杜老夫人身体里的魂魄此时附在了杜海城身上。可为什么,杜海城体力不支以至于全程懒散,甚至最后直接昏死,陆谦还不能确定却不得而知。 即便杜海城被厉鬼俯身,可也不至于身体损耗如此之大。在他曾灭杀的厉鬼中,还没见到哪个鬼俯身以后,体弱的还不如林妹妹。 他的收获已经很大了,不仅和杀人案的凶手交手,还知道了他们的领头。原来这西域术士竟在千年前来过中原,而且被当时得劾鬼四门打败,又退回西域。原来他们可以吞噬魂魄,从而增加力量,难怪一直以来每一处血案发生得地方,无论死者死状多么惨烈,都没有怨气和残留的魂魄,原来都被吃的干干净净了。这个杜海城怎么也好奇这件事。 杜海城是一定会去提督府的,不过目前的样子能否像杜老夫人那样的身手,实在难说。陆谦打定主意,尾随杜海城一同去,他知道自己的本事对付头目实在吃力,还得借助杜海城的力量,可杜海城的状态又让他不踏实。 之后几日,杜海城白天忙着杜老夫人的丧事,晚上倒头呼呼大睡。陆谦倒是不分昼夜的盯梢,身心俱疲。他着实没想到这个杜海城这么拖拉,想来是身体一直没有恢复。 好不容易,杜老夫人的丧事风风光光的办完了。陆谦跟随杜海城送走宾客,说到:“海城兄,最近你看上去很是疲惫,可要好好休息啊”。 杜海城翻起眼皮,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他。 “海城兄,一起吃个午饭啊,我去你那里。”陆谦说什么也还要跟上他。 “方先生,您自便吧,我可要回去休息了。 这才中午啊,陆谦急了,上前一步说到:“你怎么最近不是睡就是吃。” 杜海城摆摆手,最后垂花门。快要进院子时,似乎想起什么。转过头来,目光流转,巧笑道:“方先生不累吗?。” 陆谦看到他秋波闪烁的目光,又想起他忽男忽女的嗓音,立刻收敛笑容,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自午饭后一直睡到晚间,再睁眼时已经月明星稀了,收拾停当,悄悄摸到杜海城的院子。 陆谦料想今夜杜海城不会去提督府,忙活了这么久,他一定会好好休息一夜,但他不能冒这个险,万一错过了呢? 他蹲在后窗下,杜海城已经睡下了。暮春的夜风吹过来,带着淡淡的花香,他看到杜海城后院墙上蔷薇已经开了,一片郁郁葱葱中带着点点粉色,夜幕里开的娇艳,“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陆谦正在出神,忽然听到屋里传出说话声。他站起身,悄悄向屋里看过去。 然而,却并没有别人。声音仍在继续,低低的柔柔的,像一个女子轻声低语。 “端午,你还冷吗?” “端午,不疼了、不疼了啊。” 接着,这声音里又夹杂了哽咽声,“姐姐在,姐姐不会让他们再伤害你。” 之后便只剩下幽幽的呜咽声。 陆谦在窗外听的莫名其妙,这是梦中呓语?既然是女声,想来是杜海城身体的那个灵魂的梦境。可她说的又是什么?又是如此悲伤。忽然呜咽声停了,房里亮起了灯,陆谦屏住呼吸,看到杜海城起身,披了一件白色的披风,推门出去。 陆谦用符咒消除了气息,悄悄的跟在杜海城身后。是往杜老夫人院子的方向,就在快到时,忽然转了方向,进到了旁边的院子。 这个小院陆谦并不陌生,正是封印女尸的那个院子,今夜云层厚重,月亮早被遮的严严实实。此时的小院一片冷寂凄清。再看那符咒、铜铃,更显得寂寞悲凉。 杜海城走到门前,默念了几句咒语,便推门而入,房门上的六角铜铃晃了晃,却并未发出声音。屋子里亮了起来,陆谦见阵法已开,便用了符咒,全部力量凝聚在感知上,窥探屋内的情形。 杜海城走到那红木三进拔步床前,静静的看着那具女尸,陈旧而精细复杂的雕花既显示了杜府的富贵,也透漏出陈腐的气息,手中的烛光落在女尸的脸上。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容貌清冷,五官秀丽,峨眉似蹙未蹙,一双紧闭的桃花眼,睫毛纤长,粉红色的眼皮在阴白的皮肤上显得刺目,如同落在泥土上的一瓣桃花。通身纱衣雪白,似无瑕的白璧。 陆谦不觉出神,花瓣一样的双目,让陆谦觉得莫名的熟悉。这女子生的出尘脱俗,死时也是豆蔻年华,令人惋惜。 杜海城俯下身,摸了摸女子的面庞,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轻声说道:“端午回来了,他说他疼”。 话音未落,泪先涌出,一滴滴的落在女子灰白的面颊上。看见这场景,陆谦心中实在惊骇,一个活人对着一个死人,说着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人。莫非,杜海城的身体里的魂魄便是床上这女子。可为什么放着这样的身体不要,非附在一个老妇人、又附在一个男子身上?想来,她身上一定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又极为悲伤凄惨。正想着,忽然听到院子外传来沙沙的声音,不好,是旺财。 杜海城此时昏昏沉沉,心神不宁,觉察不到他,可旺财这家伙极为灵敏,陆谦立刻起身悄悄离开。 这几日杜府上下忙于丧事,一片混乱,好不容易老太太的大事办完,杜海俊才得了空去看望海城。此时得杜海城刚梳洗完毕,看见杜海俊进来,问道:“吃过了吗?没吃早饭就在我这里吃吧”。 杜海俊在正壁下的竹节圈椅上坐了下来,看着丫鬟正在帮杜海城穿一件白色素纱长袍,衣襟袖口缀着缂丝玉兰花,素雅之余又显露出不凡的家底。 “哥,她在你身体里对吗?”杜海俊忽然问道。 听到此话的杜海城,挥了挥手,让丫鬟出去了。转身看向弟弟:“海俊,她不是坏人,也是个苦命人。” “哥,我没怪过她。”杜海俊打断海城的话,本来紧凑的五官此时因为内心的彷徨,更加聚拢了。 他又犹豫着说道:“我们杜家不知道惹了什么邪祟,妹妹刚出世就是个死胎,父母又早早去世。只剩下我们兄弟二人和祖母。我也体弱,后来祖母也去了,我也命不久矣,你一个人顶不住。好在那时候她来了,帮你撑起家,赶走了那些邪祟。所以,所以,她和我的家人一样。我不希望她走。” “海俊啊”杜海城惊奇的看着弟弟,这么久刻意瞒着他,而他却什么都知道。 “哥,快让人上饭菜吧。”杜海俊笑着说,凑在一起的五官又舒展开来。 那日陆谦吃过晚饭,又来到杜海城的院子盯梢,他猜就是这两日,杜海城一定会有所行动的。刚到门口,就看见杜海城穿的花里胡哨的站在院子里,一身银色的绸缎长衫满绣着浅紫色的福寿纹,在烛火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旺财雄赳赳的撑着前腿,纵然两只耳朵支棱不起来,却也莫名显得气势非凡。 看到陆谦,杜海城笑起来:“方先生?哦,应该是陆公子,你来的可真够晚的”。 第11章 (十一)正面出击 陆谦尴尬的笑一笑,这家伙知道自己姓陆,果然是杜老夫人身体里的那只鬼。而且自己这几天的行动,早被这狡诈得家伙看穿了。 “海城兄,您这身行头是不是太华丽了。”陆谦确实没见过夜里偷袭穿着却如此华丽的人。这是去见媒人吗?未免太醒目了。 杜海城懒得理他,迈开步子走在前面。旺财立刻扭了屁股跟上去。走到门口,早有人牵着两匹马等候。杜海城微微点头,纵身上马,马屁股上挂着一个竹篓,旺财看了看老管家杜福。杜福心领神会,抱起旺财小心翼翼的放进竹篓里。 陆谦一脸惊愕的上了马,原来杜海城早就准备带自己同去,那自己这些日子夜以继日、上蹿下跳究竟是为什么,这家伙竟不明说,躲在暗处看笑话。陆谦一方面赞叹杜海城的法术、一方面十分沮丧,自己如同一个耍猴的。 提督府在城北,夜路骑马过去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好在今夜月光明亮皎洁,陆谦紧紧跟在杜海城后面,怎么看都觉得挺有意思。杜海城那华丽的服饰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腰上挂着的金线荷包,时不时飘来一阵甜甜得清香。怎么看都不是如临大敌的样子,相较之下,旺财两只前爪巴住竹篓,伸出脑袋气宇轩昂的望着前方,时不时回过头来扫视一下陆谦,眼神坚定,一副运筹帷幄。 穿大街走小巷,一路过来寂静无声,连亮着灯的人家都没有,惨案频发,老百姓都早早躲回了家,睡不睡觉都不点灯,如同死城一般。唯独城北有一片灯火辉煌的区域,自然就是提督府了,高大的朱门紧闭,门口两溜士兵手持兵刃肃穆而立。马停在巷口,二人远远凝视,陆谦刚准备取符纸,感知府里情况。就听杜海城低声说道:“别烧符纸了,当那些士兵是瞎的吗?” 陆谦刚想反驳,看到杜海城双目紧闭,纵然知道他法力高出自己许多,可没想到他既不用符咒、也不需要结印,直接闭目感知府内的情况。 “在里面,后院正堂。人数不多,五个人。一人装束不同,想来是他们的萨奇。”杜海城睁开眼睛,低声说道。 “不是说来了5个萨奇吗?” “想来应该分散在各地了,此处只有一个。”杜海城简单的回答。 陆谦点点头,心想怕是有好几个在京城吧。 “我来对付萨奇,你牵制其他几个。”杜海城转过头来看着陆谦,眯起长长的眼睛笑着补充了一句:“没问题吧?” 陆谦有点不大乐意,当我陆家是浪得虚名。“海城兄,我来打头阵”说着,便双腿发力,一跃而起,身形利索的落在了墙头,沿着矮墙俯身行走,一串动作敏捷轻盈,一点声响没有,如同野猫一般,在黑暗中迅速靠近提督府的院墙。 陆谦向下一看,差点惊掉下巴,却看到杜海城骑着马已经大摇大摆的走到了提督府正门,给守门的卫士说了什么。陆谦感到匪夷所思:难道就这么冲进去,然后开打吗?这哪里又夜袭的意思?既然这样白天来不好吗?在陆谦的一波又一波的惊讶中,杜海城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杜海城怀里抱着旺财跟着侍卫,一路直到后堂,四扇门大开,里面四个体格健硕、服饰怪异的大汉看见杜海城进来,纷纷起身。这些人均是高鼻深目、毛发卷曲,双臂上的臂钏随着胳膊的动作,发出一阵叮当的脆响。屋子正中围榻上坐着的人却是汉人打扮,服饰华贵,气质清雅。 那人看着面前的少年,怀里还抱着一只又丑又土的小狗,面带疑惑:“你说你是白端阳?” 杜海城笑着:“我是与不是,你也未必知道吧?毕竟你也没有见过我。” 那人冷哼一声:“我虽没有见过白端阳,但我却知道她是个女子。” “你既不信,为什么侍卫通报,又让我进来了呢?”杜海城挑起眉毛,反问那人。 “传说那场大战之中,白家的小姐练成了一种秘术,法力极高不说,还可以不死不灭。”那人看着杜海城浑身上下开始散发着戾气,便有心试一试他。只是那人身边的四个大汉听到这话都震惊不已,转头看向杜海城。 “你的消息不大准确”,杜海城伸出手掌摆了摆,“不是不死,而是灵魂不死。哪里能有□□承受的了长生不死呢”。 这话不仅让屋里的众人惊骇之极,更让趴在屋顶上的陆谦犹如雷击,心中的一切谜团竟都解开了,那个名叫装扮娇俏的杜老夫人,还有屋里这个娘娘腔的杜海城,其实都是被一个名叫白端阳的灵魂附了身,那屋子里沉睡千年的女尸不是杜家小姐杜海棠,而是白端阳的肉身。但这实在闻所未闻。陆谦正在思索,忽然听到屋里吵了起来。 “既然我诚心诚意请教,你却不愿意说,那可别说我欺负小辈了。”只听杜海城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一阵叮光五四的打砸声。 陆谦轻轻落地,从窗户往里瞧去,杜海城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根长长的飘带,正舞的起劲,飘带看似柔软,实则韧性极佳,抽过木桌,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带下层层的木屑。再看四个西域造型的大汉,各持兵器,有拿降魔杵的、有持双刀的,各个力大无穷,招招致命。中间那中原打扮的人一动不动。 这边旺财也八风不动的立在那里,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之风。陆谦断定,中间那人便是萨奇,按照原定计划,他应该负责四个罗刹,由杜海城去对付萨奇。可谁料想,开始的这么突然,前面又爆出了这么个惊天秘密。他定了定神,抽出青霜剑,飞身进入屋内,直冲着一个挥舞着双刀的罗刹刺了过去。 “终于现身了。”萨奇丝毫没有惊讶“还以为你带来了多了不起的帮手,原来不过又是一个毛头小子。” 陆谦一听,对方早已知道自己藏在屋顶,此刻言语间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手腕转动,剑锋直向萨奇劈过去。 “陆谦,我来对付他。”杜海城尖着嗓子喊道。 话音未落,陆谦的剑被挡住,萨奇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直巨大的老鹰,毛色黑亮,此时正伸出一只翅膀轻松挡下了陆谦的攻击。陆谦抬头,这老鹰低头,陆谦发现,这老鹰长着一张人面,而那巨大的双翼下还各生着一只人类的手臂。 杜海城迅速飞身过来,飘带向鹰头的人面甩去,鹰头稍稍一歪,酷似人面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轻松避过飘带,谁知飘带下藏着一串符纸,却直贴向了人面。鹰怪一声长啸,双翅乱挥,陆谦被狠狠拍飞了出去,摔在门板上,只觉胸中一阵剧痛,哇的吐出血来。 四个壮汉不知何时身形变得比刚才还大,红发青面,獠牙外露,面貌和那日在城东小屋遇到的两个罗刹鬼极其相似。举着兵刃向陆谦奔来。眼见已经快到面前,忽然被一只蛇头叼住,是旺财,旺财也不知何时变成人面蛇身的模样。看见旺财变身叼住了两只罗刹,另外两只微微迟疑,又向陆谦冲来,一道飘带飞来,挡在陆谦身边,只听杜海城大喊:“快起来。他们会夺人魂魄,提升力量,被他们刺中可就魂飞魄散了”。 陆谦挣扎着起身,看见那鹰怪正吐出一个火球,杜海城只顾着陆谦这边,一个分心,胸前正被火球击中。陆谦见情势危机,调匀呼吸,默念咒语,青霜剑一柄化作四柄,在夜色中发出炫目的青光。他必须干掉面前的两只罗刹,才能过去帮杜海城。 杜海城被火球砸的胸中五脏六腑乱翻,满嘴甜腻、血腥,他扔下飘带,双指捏住符纸,口中念咒,屋外刚还是月明星稀,此刻竟隐隐听到雷声,随着他咒语越念越快,雷声滚滚,在空中不断翻滚。萨奇脸色大变,竟从巨鹰羽翼下冲出来,一掌劈向杜海城,掌法极快,杜海城正在布阵,无暇防范,只见陆谦青霜剑挺过来,硬生生挡下了萨奇倾尽全力的一掌。杜海城将手臂伸直,符纸举向天空,天雷似乎就在头顶滚动,雷声轰鸣,萨奇惊恐之极说:“这是天雷法,你真的是白端阳。我说,是圣火坛,你找到圣火坛即可。别引天雷”。 杜海城双目泛出森森的寒光,符纸甩向萨奇,说道:“来不及了”。一道天雷劈开屋顶,直向萨奇袭去,转瞬只见,萨奇通身是火,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四个罗刹见到这个场面,皆停下了动作,满脸惊骇。 杜海城转身看向他们,面色冷峻,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缓缓地说:“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我不杀你们,圣火坛在哪里?” 四罗刹已见识天雷法的厉害,急忙回答:“什么是圣火坛,我们实在不知”。 “不愿意说啊?”杜海城看向旺财,大喝一声,“勾陈。” 旺财脖子一仰,吞下了嘴里叼着的两只罗刹,另外两只大骇:“我等身份低微,圣火坛想必是教中机密,我等确实从未听过。” 杜海城的声音忽然变成娇柔的女声:“量你们也不敢说谎。这样,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萨奇,说白端阳回来了。一月以后,老地方见”。 “还有,不许再施邪术害人。”陆谦又急忙补充道。 杜海城看了陆谦一眼,说道:“还不过来扶我”。 陆谦连忙走上去,扶着杜海城向门外走去。门外的兵士围成一圈,看着这被天雷劈塌屋顶的房子,都不敢近前,见他们过来,纷纷侧身,让开一条路,就这样,二人搀扶着上了马。旺财敏捷的跟在后面,跳进了马屁股的小竹篓里,舒舒服服的躺在竹篓里,回了杜府。 第12章 (十二)白衣少女 陆谦看着杜海城污渍沾满胸口,显然被人面鹰怪的火球所伤,迟疑着开口:“你为什么就我?” “顺手罢了。”杜海城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叫白端阳是吗?你就是那个屋子里女尸的魂魄吧?”陆谦决定正面问他,不知为何,他相信杜海城或者白端阳。 “哼,准备回去给你的家人告发我吗?”杜海城说道。 “告发什么?你当年即已练成秘术,不会无端脱离四门,孤身漂泊千年,何其孤独啊,这其中必然有难言之隐”,陆谦这番话发自肺腑,九儿的离去都让他悲伤不已,如果周围所有关心的人都一一故去,那永恒的孤独和一次次的痛彻心扉难以想象。 杜海城再开口时,又是那柔和的女声:“那秘术极易走火入魔,浑身如同被火烧过,黄色的脓血终日流淌,痛不欲生,很多人为了修习,走火入魔,不堪痛苦,最终选择了自杀。这就是我当年看到的一幕幕惨剧。” 陆谦听闻,黄色的脓血,结痂的皮肤,不知为何,那一霎那,他想到了九儿:“你是说修习这个秘术,如果失败面容也会全部毁掉,最终自杀?” “对啊,不过也有人是例外啊,那就是我啊。”杜海城忽然大笑:“纵活千年也枉然”。 此后一路沉默,直到杜府。未进门,就感到不对,怎么此时偌大的杜府竟一片漆黑。杜海城轻轻下马,示意陆谦不要出声。二人跃上院墙,却未看到一个人影,杜海城忽然想起什么,立刻俯身往杜老夫人的小院子跑去。陆谦紧随其后,刚到院门口,只见大门敞开,六角铜铃碎成两半,落在地上。冲进屋内,一片狼藉,床上早已空空如也。杜海城面色大变,正待冲出去,却看到角落里一个红色的影子,陆谦走上去俯身查看,竟是一条红色的大蛇,长着一副人面,头发散落满脸血污。陆谦认出来,这就是自己刚到梨洋镇在客栈中夜袭自己的蛇怪。 “是他?”陆谦看着杜海城。 杜海城赶紧走过来,哑着嗓子叫道:“红婆?” 陆谦吃了一惊,这蛇妖原来是红婆。只见它蛇身已被斩城两端,血流汩汩。听到杜海城的声音,竟睁开眼睛,虚弱的说:“白小姐,四门的人来了,你的身体,小妖藏在院里的枯井中”。 白端阳双拳紧握,俯身扶起红婆的头,说道:“红婆,你为了保护我的身体……谢谢。” 红婆摇了摇头,“多亏白小姐,把我从那些江湖臭道士手里救了出来,又让我陪伴小姐这么多年。小妖,小妖……” 一句话未说完,红婆便彻底断气。 白端阳转身看向陆谦:“四门的人是你叫来的。极好,不愧是四门传人。”说罢迅速飞身冲向院子里,纵身一跃跳进了枯井里。事发突然,陆谦来不及反应。看着地上流淌的鲜血,想起那个温和的老婆子给自己送来饭菜的样子,他此时心中实在不知是何感受:妖该杀,可况它袭击过自己,可是那时它也并未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一个多月以来,日日相见,却又觉得它和自己无异。 忽然外面有人说话,声音听起耳熟,他向院子外看过去,几个人影在院外晃动。他立即走过去:“袁伯父,你们怎么来了?” 黑影中一人回过头来,说到:“是陆谦啊。你爹把你的信给我们看了,事关重大,我们立即赶过来了。” 陆谦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实在事发突然,又不知改如何抉择。不过,他下意识认为当务之急是把他们引开此处,万一发现了井里的白端阳怎么办。绞尽脑汁间,忽然一个身影从井中飞出,往远处飘去。 “是她吗?快追”听声音是白家的白桐。众人闻声立刻都追了过去。 陆谦心中一沉,也快速跟了上去。只见众人停在杜家花园的阁楼前,自发的围成了一圈。 陆谦看到那少女通身素白站在阁楼二楼的栏杆前,潇潇的风声吹起楼角挂着的铜铃,清脆的叮铃声划破沉默,像沙漠中遥远得铜铃,缥缈而不真实。少女慢慢展开双臂,竟轻飘飘得飞出了阁楼,身形优雅的落在了屋顶,少女抬起头,双目清澈又冰冷,如同冬夜点点寒星。皮肤苍白,衬得眉心朱笔点着得莲花的似血一般,花心一滴蓝宝石如同一颗千年的泪滴,桃花一般的眼角斜向上拖出两道绛红色眼影,直入鬓角,脑后鹅黄色的飘带随风舞动。 那一刻的宁静,让陆谦感到时间停滞了,生命停滞了,他生平从未见到过这样冰冷清寂的女子,不知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多久,才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阁下,就是白端阳吧。” 少女并不答话,这声音继续说道:“上千年了,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还活着。老身袁道子。” “你是何人,我并不感兴趣。只是今日,劾鬼四门齐聚,诶?少了一门?罢了。你们将这杜府弄得一片狼藉,必然是来者不善了?”少女终于开口了,声音婉转娇嫩,可语气却老气横秋。 “白端阳,你是四门叛徒,清理门户难道不应该吗?”中气十足,却蛮横之极。说话的是袁家门主袁法天。 “绛色长袍,原来是袁门主,如此出言不逊,又行事狠辣,可冤有头债有主,抓那杜家人做什么?”白端阳缓缓开口问道。 “这些人为虎作伥,暗中助你,怎么也不肯说出你的下落。必是留不得。”袁法天的眉毛随着情绪的激动又连成了一道一字眉。 “白兄,你怎么不句话,这可是你们家得余孽。”袁家当家人袁法天转身,冲旁边得白衣男人说到。 “我们白家自当清理门户,不用袁叔叔费心。”一个白袍少女抢着说到。 “桐儿,不许对袁门主无礼。”白璧道。 “哦,原来白家在这里,还想着这么一个可以一雪前耻的机会,你们怎么会不来呢。”白端阳听到白家的声音,目光更加森然冷寂。 “贫道是白家现任门主白璧”白袍道人捋着胡须说道。 白端阳从阁楼顶上,仰起头,看着星光闪烁的夜空,好一会才说道,“时隔千年你们还是如此利欲熏心,冥顽不化,那就开始吧,看来今日不杀了你们,纵然再活千年,也难以安宁。” 听到白端阳柔柔的吐出这句话,四门之人纷纷登地,跃上屋脊,各居一方,呈合围之势,捏符、念咒、布阵、亮剑均在须臾之间完成。 不知什么时候,旺财窜出来,显出原形,蛇身呈S状,人面高高昂起,随时准备俯冲。 “哼,勾陈,你认错了主人。”看到白端阳身旁的勾陈,白桐更加生气了,本来四个神兽,四姓各有一只,守护本族。白家的正是双人首蛇身的勾陈,当年被叛逃的白端阳带走了,自此白家再无守护神,让她在同辈中抬不起头来。 看到勾陈显形,其余人纷纷召唤守护神。陆谦看到袁法天身后也出现了一个人首蛇身的庞然大物,不同的是这个白端阳的勾陈相反,一首两身,只见两条巨大的黑色蛇尾不停的扭动,每扭动一下,就带出一阵腥臭的风。父亲陆顿云站着两个拄剑而立的巨型武士。陆谦知道四姓皆有守护神,可也只见过自家的武士形象,今日四只同时出现还是首次,不过怎么刘家的守护神在父亲陆顿云身后,陆谦觉得有些奇怪,又来不及细想。 “哈哈哈,好啊,当圹、当野、祖明,都来了。勾陈,你们许久未见过面了吧。”白端阳轻轻的笑着说到。 陆谦看她独自站在阁楼顶上,感到她竟是那样遥远,可就在刚刚同那个萨奇战斗时,还是并肩作战、配合默契。面对四门,陆谦心里隐隐担忧,因为他知道,她刚刚受了伤,而旺财,不,就是勾陈,也才经历了一场鏖战。今夜的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即便是叛逃了,又何至于举劾鬼四门之力千里迢迢来此地绞杀她?难道只是为了抓她回去对付那帮西域术士吗?这样抓回去的人,能乖乖听话去帮四门办事吗? 容不得他多想,就看到四枚铜钱向白端阳飞过去,却并未打在她身上,而是停在她四周,听到白桐轻轻念咒,铜钱闪出白色的光,连成一个四边形,正将白端阳围住,陆谦认得,是白家的四阳阵法,可以困住邪物。勾陈甩起蛇尾劈了过去,却被一道迎面飞来的符纸挡住,薄薄的符纸在空中开始燃烧,如同带火的利剑斩向勾陈的蛇尾,是袁法天。陆顿云随后大喝一声,双唇不停张合,念咒声由小变大,勾陈仰天长啸,蛇尾被符纸钉住,陆顿云的咒语声似乎专门针对勾陈,勾陈显得痛苦至极。 “这不是刘家的咒术吗?怎么爹会用?”陆谦心生疑惑。他来不及细想,勾陈在刚刚的大战中几乎消耗了很大的力量,而三门合力,又知道守护神的软肋,立刻压制住勾陈是很简单的。他紧张的看向白端阳,忽然发现自家的拄剑武士,已经向白端阳奔过去了,在空中抽出了长剑,他来不及多想,竖起二指,默念咒语,忽然武士停在了半空,不在动作。陆顿云感到奇怪,以为是白端阳施了法力,身后的另一个武士也已经飞到了白端阳身边。白端阳抬起手臂,轻松打散了四枚铜钱,破了四阳阵法。同时右手甩出符纸,一道白光似的飞向武士,武士挥剑挡掉。白端阳回身向白桐扔出四枚铜钱,同样是四阳阵法。白桐轻笑,飞身出去准备破阵,在她刚落在铜钱前面,忽然铜钱下面再滚出4道符纸,上下左右连成大网,紧紧捆住了白桐。 “桐儿。”白璧一声大喊,是四阳阵叠加了袁家的符术,她当年果然修习了四姓各门的术法。 袁家的双蛇尾守护神兽也扑向白端阳,一时间,除了陆家的武士,白端阳身边武士和蛇怪轮番向她发起进攻。白端阳向后飘起,忽然转身向勾陈喊道:“琵琶”。 被困住的勾陈拼劲全力,勾起蛇头,吐出一个银色的东西,甩给白端阳,直到被白端阳接住,陆谦才看清那竟是一个莹白半透明的白玉琵琶。众人不知是什么法器,只得指挥守护神加紧攻击。白端阳斜一腿屈起,一腿点地,抱着琵琶斜斜向上飘起。身上的飘带柔柔垂下,竟长达数米。忽然一阵琵琶声响起,舒缓悦耳,在夏夜里清圆欲滴,如同荷叶上的晨露滴入如镜的湖面。陆谦想起,这琵琶正是他出来杜府时听到的琵琶声。 忽然一个牛头怪出现,牢牢钳住了武士挥出的长剑。正在众人奇怪时,又一只金色的翅鸟从远处飞来,金色的翎毛发出一层光晕,转瞬之间叼住了人面蛇身的祖明。众人惊奇,陆顿云反应极快,立刻召唤自家武士重新冲了过去,目标准确,直奔白端阳。白端阳轻轻侧身,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手却不停,琵琶声转急,如同晨起春风拂过湖面,吹起层层碧波。紧接着,一个方脸的熊头怪出现,挡住了武士。 “不好,她在用琵琶召唤十二兽。”袁道子年纪最长,见识颇广,他急忙向目瞪口呆的众人喊道:“是十二首,这丫头会用西域妖法,她会用琵琶操纵巫术十二兽。” 陆顿云也只是在故纸堆里见到过寥寥数语关于巫术中十二兽的记载,不过语焉不详,只说西域有一种邪术,可以用琵琶操纵神兽,十二首是远古巫术中的驱邪猛兽,没想到竟被白端阳找到,并且用琵琶操纵。他看到白璧正用尽全力破阵,解救他被四阳阵法困住的女儿,无暇顾及其他。袁法天的咒术正牵制着挣扎的越来越厉害的勾陈,陆顿云符咒一张张的接连飞出,却无疑不被白端阳面前的金翅鸟挥动翅膀一一挡掉。他只能大叫:“谦儿,快,别让这妖女把十二兽全部召唤出来,那时我们必死无疑。” 陆谦看到这样的场面,太过震撼,他没想到白端阳的力量如此强大,他知道她会用西域秘术,可没想到,她竟然会把西域秘术和中原劾鬼术里早已失传的大傩神兽结合起来。再看夜空中飞舞的白端阳,此刻她脑后竟然出现了一道圆形的光圈,闪出如同月光一般皎洁的光辉。 “放儿,快。”陆顿云又大喊。 陆谦迟疑着抽出青霜剑,却一直未有动作。 第13章 (十三)琵琶声催剑出鞘 她救过他两次,又刚受过伤,究竟和四姓有什么恩怨,除过听白家说了句叛徒,可究竟怎么回事,他完全不知道。可有一点他明白,一定是写给父亲的信惹来了今天的一场祸事。无论如何,他不能在此刻落井下石。 琵琶声急促如同雨打春水,随着乐声空中隐隐约约出现一片蓝光,一个影子模模糊糊的出现,看上去身形似虎,肋下生有双翅。 “不好,是穷奇。穷奇要显形了”袁道子一边大喊一边虚空画出一道符,黑夜中如同蚯蚓一般的符纹闪着细细的金光,袁道子大喝一声,用力推出,符文竟向白端阳移过去,在空中逐渐变大。现形的穷奇如同巨虎,在空中发出一阵怒吼,对着那道逐渐逼近的符咒发力,袁道子也加大了力道,双方较起劲来。 “陆谦,快攻击白端阳。否则我们万劫不复”。陆顿云抽空艰难的喊道。 琵琶声催得陆谦心上焦灼,竖起二指,青霜剑微光闪烁,提足点地腾空跃起,手中挽出一串剑花,在接近战斗中心的时候,身形一晃,青霜剑忽然化出了3把虚影,看过去,陆谦身上同时有四剑,光影重重,白端阳灵活一闪,抱着琵琶飘忽不定,他看着白端阳苍白的面孔上,两只黑漆漆得眼睛盯着自己,没有任何感情,竟似乎不认得自己一般。冷的让他心中发寒。 此时,忽然听到白桐一声大喊:“白端阳,你看”。 陆谦一瞥,不知白璧什么时候解开了阵法,白桐趁乱竟抓着杜海城和杜海俊。杜海城身受重伤,面色苍白,而杜海俊自小体弱,此时面如金纸,一白一黄都站不住,被白桐和白璧一人一个提在手中。 白端阳冷冷得看过去,手中琵琶未停。陆谦忽然觉得这种做法竟有些卑鄙。 “你想看着他们死吗?你究竟要害死多少人?你弟弟当年不也是这个年纪被你吞噬了吗?”白桐扬起肉乎乎得脸,她个头很高,体型偏瘦,但偏偏脸长得扁圆,这也是让白桐很苦恼的地方。 这是什么意思,陆谦一头雾水。琵琶声戛然而止。 陆谦回头一看,白端阳抱着琵琶,脑后仍闪着皎洁的光圈,静静的飘在空中,而她的白衣和绵长的飘带在风中轻轻的起伏,如同碧波中荡漾的一只孤独的白船。 “你要怎样?”她冷冷的开口。 “你束手就擒,我就留他们性命”。白桐娇滴滴的说到,“不然呢,就杀了他们喽”。 “你若是敢伤害他们,我必会灭你们满门,所谓四门,一个不留。你知道我的能力。”白端阳的嗓音仍然温柔,可语气冰冷,陆谦在这声音中,听到了一丝虚弱。越是强大的术式越耗费体力,想来召唤出十二兽一定不是常人的法力和体力承受的住的,纵然她法力极强,可刚和西域萨奇的一场大战,又受伤在前。必然此时已经体力不支了。 说完,白端阳抱着琵琶轻轻向后飘去,越飘越远。 “别跑,我杀了他”白桐说着便要一掌劈向杜海城。 “别冲动。让她走,我们现在斗不过她。”还是白壁老谋深算。 已经出现的几个神兽渐渐消散,消失在夜空中,东方已经泛出了一阵红色的微光,夜要过去了。 所有人送了一口气。勾陈又变回了旺财的样子,被白桐用阵法擒住了。此时耷拉着脑袋,谁也不理。 陆谦冲上去,扶住父亲。陆顿云望了他一眼,甩掉了陆谦的手。陆谦看了看众人,皆狼狈不堪,袁法天父子气喘吁吁,符纸掉了一地;白桐体力不支,现在只能沙哑着嗓子指挥众人带走杜府老老小小。陆谦听闻,立刻问道:“怎么杜府众人都被擒住了?” “当然了,这些人不知悔改,我们提前赶来,拘住了老老小小,竟然死活不愿意透漏白端阳的情况,那个杜家的二少爷,最是嘴硬,只说老太太什么法术不会、家里也没有什么女尸。说不定都被附身了,不得抓回去审审。”白桐一脸污泥,和她父亲白璧两人的白袍子上沾满尘土不说,还被四阳阵法撩出了一个个破洞。 陆谦听到此处,出离愤怒,转身问道:“爹,我写信向您询问,只说此处有古怪,请您指点。可您举四姓上下之力,来这里擒住杜家老小,这不是锻造冤案吗”。 “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厉害,这个白端阳和我们势不两立”。陆顿云的声音十分严厉。 “我听到了,她是白家叛徒,可你们说她活了上千年是什么意思”。陆谦放缓语气说道。陆顿云不理睬他,径直走过去。 一行人收拾妥当,上了马车。马车上众人皆未说话,后面拖着杜家上至两个少爷,下至丫鬟老妈子,浩浩荡荡。自然是和当地官府打过招呼,一路过来,竟无人询问。看着昔日富甲一方的少爷公子,尤其是将近一个月朝夕相处,转瞬间因为自己落魄至此,被街上行人指指点点。内心一阵愧疚。他忍不住又问道:“这白端阳究竟是什么人。” “谦儿,我们四大家族延绵千年,修习中原劾鬼术,辅佐朝廷,驱除邪祟,保护百姓。直到唐代,出了大的变故。”陆顿云此时才渐渐消了怒气,说道。 “什么变故?”陆谦不解,看向父亲。 “唐代皇族有少数民族血统,而历代唐代君主主张兼容并蓄、开放包容的政策,因此不少西域技法、能人巧匠、宗教文化都传入了中原。西域有一派术士,也来到了中原,为了让当时的皇帝重用自己,在京城一代制造了数起血腥诡异的杀人命案。当时的四门无法破解,西域术士趁此机会在皇帝面前提出要和四姓比试,那场比试是我们输了。自此,他们就成了女皇武则天身边的心腹重臣”。陆顿云所说的也只是他在先辈传下的书中看到的。 “哼,卑鄙无耻”。白桐插嘴道。陆谦并不屑于搭理她。 “但他们嚣张跋扈,仗着法术高强、皇帝宠信,打压四门,在京中为非作歹。中宗时期,朝局混乱,他们有攀附韦后,无恶不作。直到四门追随当时的临淄王李隆基,在先天元年发动政变,李隆基诛杀韦后,而我们四门则打败了西域术士。” “我们不是不敌他们吗?”陆谦发问。 “这就是为什么会出现白端阳了。为了打败西域术士,四门偷偷研究了西域法术,并结合远古的劾鬼术,研究出了一种新的法术。又从当时四姓年轻一代中选出了几个天资出众的人修习,这门术法极其难学,身体承受的负荷太大,很多人都走火入魔,以至死亡,只有白家的白端阳练成了此法。在这场斗争中,集四门全族之力和白端阳的法术,我们总算打赢了他们,他们当时的大萨奇就是死于我们之手,剩下的人自此退回了西域。”陆顿云接着说。 陆谦心想,她可真是厉害,怕修炼这么功夫也吃了很多苦头。 “可后来我们想让更多人修炼此法,让唯一成功的白端阳当作教习,可谁知她唯恐被人超越,竟执意不肯其他人修习。这门秘术可以吞噬灵魂,增强法力,并通过四姓的神兽炼度幽魂,保持灵魂不灭。他的亲弟弟白端午劝她,可她不听,后来甚至发狂吞噬了自己弟弟的灵魂,法力更强,偷走秘笈,自此下落不明”。 “她果真从唐代活到了现在?”陆谦对于此事一直将信将疑。 “陆世侄,本来我也不相信,这么多年来人们以为她早已经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可谁知今日一看,竟真的活到了现在。和留下的画像,简直一模一样”。袁法天说道。 “哼,她保的了魂魄永生,可她的皮囊总会老去,她一定用术法保持自己的身体不老,自己躲在别人的身体里,吞掉别人的灵魂。上千年的老妖婆不知道吃了多少人”。白桐愤愤说道。 不,不可能,自己和一个上千岁的老女人在一起?那个十几岁清冷秀丽的少女已经上千岁了,而且吃了无数人的灵魂,侵占他人身体?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接受。 陆顿云看了看他没有再说话,一路晃晃悠悠,走到了下一个城市。 四门在这个城市有自己的产业,可为了方便行动、商议下一步行动,众人合计后,住进了白家的大宅子。几日来,陆谦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每日只在房间躺着。 他无法完全相信父亲的话,可他亲眼见到白端阳的魂魄从老夫人身上附着在杜海城身上,又回到了她自己身体里。老夫人却是死了,难道灵魂被她吃了?可是杜海城呢?他还活着啊?对,问问杜海城。 第14章 (十四)月色寂寞 这一处大宅是白家的产业,四姓众人可以自行住在旅店,但由于带着杜家老小,又要商量下来的计划,因此聚在一起更方便一些。白桐是白璧独女,娇生惯养,天生长着一张圆脸,五官扁平,总是长不大的样子。此时,陆谦正装作在院子里散步,也想问一问杜家在审讯中到底交代了什么。远远听见白桐尖细的嗓音:“那可不行,那许公子我上次夜里偷瞧过一眼,实在啊是丑的要命,怎么配的上本小姐啊。” “小姐啊,那您不想嫁怎么不告诉老爷呢?说不定老爷能想想办法。”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陆谦心想,这个白桐,出来办事竟然还大老远带了这么多人服侍她。 “谁说我不想嫁。许大人可是礼部尚书,咱们白家在四姓里最弱,联合了许大人,以后他们谁不羡慕?” 自从那天大战以后,陆谦对白桐的印象急速下降,认为此人做事不择手段而且性格刁蛮,今日一看,没想到在婚姻大事上倒是一个如此精于算计的人,当真是符合她做事的风格。只是可怜了许大人的公子,要娶一个如此蛮横的女人。 陆谦正准备转身离开,即便是了解一下近况,他也不想从白桐这里得到。可谁知白桐竟然看到了他,远远的打起了招呼:“嘿,陆公子”。 佯装听不见,陆谦继续走。 “陆谦,嘿。白桐竟然向这边快步走来了,后面还跟着那个老妇人,便走便说:“大小姐,见到男子,您可不能这么没个顾及啊。” “你这几天怎么只是睡觉啊,那天也没见你出什么大力啊。”白桐说话毫不留情面。 “奥,在梨洋镇一个多月,事情太多了。”陆谦打算随便应付过去。 “刚我还和张妈说呢,你可算是咱们四姓里长得出挑的啦。不过就是有些中看不中用。 白桐口里的张妈长着一张圆滚滚的面庞,两道眉毛横生旁溢,几乎连在一起,合二为一。向陆谦微微低了低身子,浅浅的施了个礼。 “白小姐能者多劳,倒是辛苦,从杜府那群人嘴里问出什么了吗?” 白桐撇了撇嘴:“杜海城受了伤,昏昏沉沉问不出什么。那个病秧子一样的杜海俊倒是挺能扛”。 陆谦看到白桐虽然这么说,但却有洋洋得意之色,料定不会像她说的这样一无所获。 “白小姐不愧姓白啊”。陆谦决定激她一下。 果然她脸上露出疑惑,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什么意思。” “白忙活了”。陆谦说着挑了一边眉毛看着她。 “你可真是愚钝。还是陆家少门主。我白家擅长阵法,白家女子可是擅长一门移魂阵。天底下可没几个人能受的住啊”。 “这么厉害,白家还真是深藏不漏”,陆谦不客气的回答。 白桐虽然刁蛮歹毒,可却一点不傻。关于移魂阵,她没有接话,只道:“这个白端阳果然阴毒,竟然杜府潜伏这么久,什么杜老夫人,怕是魂魄早被她在十几年前就吞噬了。杜海城就是她下一个目标,我看如果不是杜海城受了重伤,这身体不中用了,她也不会放过他”。 陆谦低头不语,白桐又气鼓鼓的叨叨了一阵,陆谦全然未听进去,敷衍后便转身离开。他要自己去问问。 杜家关在白府的小地牢里,这个地牢四处布了锁魂阵,本来是锁住白家捉到的邪祟,现如今杜家老小关在地牢,即便是身体被强行带出来,破不了阵,魂魄也会被锁在这里,真是省去了任何戒备。 地牢阴暗潮湿,陆谦沿着潮湿的阶梯一级一级的走下去,四壁苔藓遍生,时而可以看到壁间刻下的红色符号,想来就是锁魂阵法。下到尽头,又是一段低矮的走廊,两侧各是铁棍林立的牢房。陆谦一眼就看到了躺在草垛子上的杜海城,对面牢房就是杜海俊了。 陆谦下来,叫了杜海城几声,却没有反应。陆谦以为他昏迷之中,刚准备再找大夫来瞧瞧,却发现杜海城的眼睛微微睁了一下。陆谦猜想他一定是不想搭理自己。 “海城兄,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解释,我只能说目前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我意料之外了,而且这绝对不是我的本意”。 杜海城闭上眼睛,表示不愿再听。 “我本身受命追查京中发生的一系列邪术害人案件,但四门一直无法破获。直到一日,我……的一位朋友忽然自杀,而她自杀前留下一封书信,上面写道梨洋镇杜府,可破西域妖术。一来为了查明她的死因,二来破解西域害人邪术,我来到了梨洋镇。我是发现了杜老夫人不对劲,确认她被妖邪附身。但又不是简单的厉鬼俯身,还有很多事情我不明白,于是我写了书信,告知家父,只是想弄清楚,却不成想,家父竟和四门直接赴梨洋镇。这一切实非我本意啊。我并不知道白端阳是谁,又和四门又这样的千年纠葛”。陆谦说完长叹一声。 杜海城仍旧一言不发,陆谦转过身去,坐在潮湿的地上,轻轻的靠着栏杆,也不再言语。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杜海城忽然哑着嗓子说到:“白小姐是十五年前来到杜家的,那时我才七岁,海俊四岁,双亲去世的很早,我们一直跟着祖母生活。海俊从小体弱,大夫说他活不过十岁,而且他从小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杜海城咳了两声,喘了口气接着说。 “白小姐来的那晚,祖母病重,大家都认定祖母熬不过去了,可谁知第二天她又好端端的了,竟比之前还要精神。但是海俊告诉我,那一夜,他看到祖母了,祖母说她走了。那这个祖母又是谁?”杜海城停下了。陆谦明白,他们的祖母的确死了,只不过这时候,白端阳“借尸还魂”了。 “我们观察了很久,认定这个人绝不是祖母,就准备设计赶走她。可她却告诉我们,家里有很多恐怖的东西,如果她走了,海俊和家里的其他人都活不久。海俊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他时常告诉我夜里总有面相凶恶恐怖的人在他周围,因此他夜夜无法安寝,身体更弱了。可自从白小姐来了以后,海俊再也没有看到过恐怖的画面,一年一年的竟长过了十岁。偌大的杜家,其实就是我们三人一起过了这么多年。” 听到这里,陆谦心中酸楚,他们三个原来竟是相依为命。 “她对我们都很好,而祖母其实那夜就已经过世了,白小姐才上了她的身。白小姐说,除过她的弟弟以外,她从未吞噬过任何人的灵魂。她就如同秃鹫那样,感知到快要离去的人,静静的守在黑夜里,等人死亡后,她才会进入,暂用别人的身体。所以,她当过老头、老太太、小孩子、但更多的时候,是孤魂野鬼,她找不到合适的身体,魂魄就只能在黑夜里飘荡。她说过,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可以真正的死去。像她的父母、弟弟那样,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人世的孤独、冷漠实在可怕”。杜海城说罢,长叹一声,含着无尽的悲凉。 陆谦脑中浮现出了夜色中那张清寂孤单的脸庞、那如同冬夜深潭般清澈却又寒冷的眼神。究竟忍受了多少孤寂,他无法想象。 “只要白小姐的灵魂进入谁的身体,身体便会如同活着一样,继续衰老,直到体力完全无法支撑。所以她无法在同一个身体里一直长住下去。祖母的身体就是这样,实在太衰老了,忽然就倒地了,灵魂继续待在里面,虽然不会死,但身体却无法在活动了。”杜海城体力不支,趴着又开始喘气。 “那时你又在杜府,她实在无法扔下我们离开,而且她一直在寻找西域术士,寻求灭杀灵魂的方法。正好西域术士来了,她不能放弃等了千年的机会,我执意让她进入我的身体,可她并未吞噬我的灵魂,这样一来,一具身体承载着两个魂魄,不堪重负,极易疲惫,也无法发挥她的法力。我身体受了伤,她只好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接着我就被你们抓到了”。 末了,杜海城又说:“白小姐不是坏人,只不过是个可怜人”。 陆谦听完跌坐在地上,一切都让他感到极度的震惊,他内心一阵又一阵的绞痛,令他感到窒息,那张如月色般清寒的面孔和在夜暮下奋力舞动的单薄的白色身影,一场大战后再次迎战劾鬼四门,是那样决绝和孤勇,这一切不停的在他脑中出现。此刻,他心中又有一股冲动不停的外涌,他想做点什么,他应该做点什么,否则这无法压住这颗乱跳的心。 陆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房间,看到父亲正在坐在桌前,看着手边的茶早已见底,应该已经来了许久了。 “谦儿,你去了哪里”陆顿云神情严肃。 “去了地牢”。陆谦并未打算有任何隐瞒。 “哦,杜家毕竟也只是被蒙骗了,而且你在杜家生活了一个月,去看看也是情理之中”。陆顿云并无责怪。“关于西域妖术的事,可有什么发现?” 陆谦看着父亲的面庞,忽然发现父亲的鬓角竟生出了许多的白发,比自己从家中离开时苍老了许多,不禁心酸。 陆谦起身给父亲的茶杯添上了水。又将他和白端阳在提督府的恶战讲了一遍。 陆顿云频频点头:“西域之术仍旧如此霸道,看来这个圣火坛至关重要”。 可是圣火坛的在哪里寻找,却丝毫没有线索。 “白端阳的法术杂糅中西,的确高强。她用了千年的时间追查,看来真的是很有收获。相比圣火坛怎么寻找,她更有办法”陆顿云若有所思的说道。 陆谦迟疑了一下说道:“父亲,会不会当年的事其实另有隐情?” “谦儿,时隔千年,真相究竟如何,我们已经难以揣测了。可是,她不断侵占别人的身体这是事实,她吞噬的亲弟弟的魂魄也是事实。再难辩白的。” 陆谦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谦儿,回头你先去寻找圣火坛,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还有什么事?”陆谦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 唉,陆顿云叹了口气,看着陆谦说到“你迟早会掌管陆家,也会进入四门。告诉你提前有个准备也好”。 陆谦感到不妙,原来父亲的压力竟不仅仅事西域术士。 “劾鬼四门已经绵延千年了,近百年来,统领四姓的是我们陆家,作为代表在朝廷出面办事,也得到很多便利,让大家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但是,时间久了总有人会提出不满。说我们陆家借着四门的力量独享名利,贪图富贵。已经出现了叫我们陆家让出首领之位的声音”。陆顿云面沉似水。 “什么,我们从未有过什么中饱私囊的行为啊”。陆谦大吃一惊,这真是疑心生暗鬼。 “谦儿,我们陆家作为首领,确实名声更大,而且我们的独门术法,也难保不被人惦记。所以,我已经决定,解决了西域术士的事情后,就退隐,放弃首领一职”。 “父亲,这不是合了小人之心了吗?” “哈哈哈哈,谦儿,首领直接对着朝廷,对着圣上,自古以来圣意难测,伴君如伴虎啊。而且,据我最近的调查,四门其他人,已经背着我陆家偷偷重启秘术修习,九娘应该就是在修习中走火入魔,不堪痛苦自杀而亡的”。 陆谦想到白端阳说过的话,秘术修习极易走火入魔,全身溃烂,化为脓血,他闭上双眼,无法想象九娘当时忍受的折磨。重启秘术,竟也是为了名利。沉默一阵,陆谦说到,“父亲,孩儿明白了”。 “父亲,那晚我好像看到你在和白端阳大战时用了刘家的咒术,刘家的秘术您怎么会用?”陆谦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哈哈哈,这是你刘伯伯之前和切磋时传授的一点皮毛。”陆顿云朗声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拍了拍陆谦的肩膀,出门了。 第15章 (十五)立即行动 这一夜,陆谦辗转反侧,父亲的话、杜海城的话,还有那夜的白端阳,在他的脑子里交替出现,无一不让他心痛。 次日,天气晴好。白桐由张妈陪同,在花园的八角亭里吃点心。她一向喜欢赏花吃茶,手边放着一本《名媛诗归》。不是那些大家闺秀都这样吗?她边吃点边想,自己虽然是驱魔世家,但哪一点不如那些娇滴滴又咬文嚼字的小姐们。忽然看见陆谦在月洞门旁边的绿玉芭蕉下散步。一身碧色纱袍,腰间一道青色腰带,正是他的青霜剑。剑柄垂下一块温润的和田玉坠。身姿挺拔俊朗,潇洒飘逸。 白桐眯起眼睛正看着,忽然陆谦也看向了这边,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翘,双眸漆黑幽深,炯炯有神,皮肤在青翠欲滴的芭蕉叶下映衬得白皙柔和。白桐满意的点点头,那些小姐们常说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吗。可不就是这个样子吗。白桐想起了那个滚圆的许公子,心中厌恶,实在是一脸呆相。 正想着,陆谦已经走到亭子里来了,微笑着说:“白小姐,品茗读书,实在文雅”。 白桐浅浅一笑,圆圆的脸上浮出两个不甚明显的酒窝。 “陆公子,请坐吧” “白小姐,不仅阵法高超,还擅长诗文,文武双全用在白小姐身上再贴切不过了”。陆谦撩起长袍坐在白桐对面。 “那当然了,我爹爹给我请了好几个先生教我琴棋书画呢”白桐语气中露出骄傲,娇滴滴的说到。 陆谦笑了笑,看着远处,花园中的花已经开始渐渐凋谢了,他想起了杜府的花园种着的玫瑰,白端阳泡澡总是爱用各种花瓣,期间似乎玫瑰最多。 “陆公子,你想什么呢?”白桐看着陆谦对着玫瑰出神,一张脸庞轮廓分明。 陆谦一时间走了神,他转过脸笑道:“尚言春花落,不知秋天风起。院子里花已经开始零落了”。 白桐忽然不知接什么,那本《名媛诗归》,她可才看了不到十页,看不了几页就困了,便撂下手,下一次再从第一页看起,如此循环,总看不过前十页。于是她尴尬的笑了笑:“啊,落就落了……我总是喜欢在花园里修习术法”。 陆谦猜到文武双全里,谈诗词她是必定不乐意,肯定会自己转到阵法上,这正是陆谦要的。 “我见识过白小姐的阵法,实在精妙,想必最擅长的术法不止四阳阵法吧?” “那是自然,我们白家的阵法,妙用可大了”。白桐洋洋得意。 “我看到府上护院并不多,想来也是设了阵法”。陆谦把话题引到了白府。 “阵法既可以设置结界,让外人进不来,也可以让里面的人出不去”。白桐一脸得意,说阵法可比里聊诗词轻松太多了。 “哦,那果真是神通广大,地牢无人看守,也是这个原因?” “那杜家老小就是用我家的锁魂阵法锁着,就算人出来了,阵法不破,也只能做行尸走肉”。白桐洋洋得意。 “那不用加固阵法吗,万一白端阳来了呢,她毕竟也是出身白家啊”陆谦进一步追问。 “哼,这是我自己的秘术,我在原有的阵法上加了一道金虎大煞”。白桐神秘的笑一笑,便不再说话。 陆谦自知不便再问,又说了一些恭维之语,听着白桐喋喋不休了好一阵,才得脱身。 就是今夜,陆谦决定救出杜家人。可是这个锁魂阵法怎么破,他固然知道一些皮毛,但不知灵不灵。再加上那个金虎大煞,必须用天雷法才可以解除,自己的力量用天雷术,实在有些吃力。要是白端阳,那一定没问题啊。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弱。想到这里,陆谦不禁苦笑。 三更时分,众人已经睡下,陆谦轻轻走向后花园的地牢。站在地牢前,抽出了几张符纸,低头默念:“披发步罡寻煞无,剑尖燃火爇真文”。刚准备用内力推出符纸,忽然感到身后有一道目光。 他后背一阵发凉,缓缓回身,一张胖胖的圆脸,挽着一个喜雀头,“陆公子,您干什么呢?” 是张妈。既然张妈来了,那白桐必然也来了,陆谦迅速盘算了一下自己白桐的力量对比,应该是可以制服白桐,只要不惊起其他人就好。他慢慢的走过去,躲在阴影里的右手向腰间划过去。准备先放倒这个老太太。 “陆公子,想干什么啊”。 陆谦浑身一震,这嗓音娇俏柔和,怎么也不像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难道是什么厉鬼? “你还真的不擅长阵法”。 陆谦忽然发现这个声音十分耳熟,是她,陆谦心中一阵乱跳,看着面前这个胖胖的张妈,陆谦简直想上去拉住她。 “那天我真的不知情,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人来害你啊”。陆谦焦急的辩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白端阳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却让他无话可说。 陆谦的眼神暗了下来。 “好了好了,我已经知道了”白端阳轻笑着说到。 陆谦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啊,你不会一直附在这个张妈身上吧”。陆谦回忆了一下,第一次见这个张妈,她确实眼神有些怪。 “不附在她身上,我怎么知道海城他们在哪里。还有你对文武双全的白小姐的那份倾慕,也瞒不住我了”白端阳揶揄的看了他一样。 陆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声音几乎听不到:“那不是为了打听消息吗”。 “好了,让我来吧。怎么阵法修习这么糟糕呢。”说着,白端阳站到陆谦身前,凌空画出一道符咒。快速默念咒语,在掌中画出一只金虎,合掌大声道:“流火凶星今月今日今时落此处”。 符咒飞出,一边燃烧一边向地牢深处飞去,所过之处,四壁的咒印皆发出一阵绿光,随之消失无踪。 白端阳大步迈下台阶,进入地牢。陆谦刚才就注意到白端阳身后还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看形状像是琵琶。是了,那日见到勾陈吐出琵琶给白端阳,想来平时是由勾陈替她收着。此时勾陈已经为白家擒住,她只好自己背着琵琶了。 陆谦想救回勾陈,可他并不知道勾陈在哪里,逼问白桐,又担心会打草惊蛇……他正暗自忖度,白端阳已经走到杜海城杜海俊的牢前,转身向陆谦一脸笑意,说道:“有劳了” 陆谦会意,抽出青霜剑,剑锋所及,牢门上的铁锁发出红色的火星,仓啷一声,落在地上。杜家兄弟闻声看过来,十分惊讶,但却并未发出声响。白端阳进去扶出杜海城,陆谦又救出了杜海俊,四个人跌跌撞撞向外走去。白端阳让陆谦扶住二人,抽出琵琶,轻抚几下,那日的金翅鸟自远处飞来,落在他们面前,扶二人坐上去,白端阳让陆谦也坐了上去。一声令下,金翅展开双翼,冲上云霄。白端阳自己抱着琵琶双足一点,轻轻飘了起来,一只手拽住金翅鸟长长的尾巴,紧跟在他们后面。 “你为什么帮我?那晚又为什么没有听你父亲的话发起进攻?”白端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白小姐,是劾鬼四门对不住你!”陆谦沉吟了一会又说道“我知道你只是四门和妖术斗争的牺牲品,被当作工具,无论何时,把人当作工具,不顾一切代价,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修习风险极高的法术,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非常残忍。我不想让这样的错误继续,让你一个人孤单的战斗。” 陆谦说完,却没有听到回答。转过头去看时,只见白端阳背对着他,拽着翅鸟的尾巴,衣带随风起伏。 夜风吹在陆谦的脸上身上,带来一阵夏夜的清香,他俯瞰地面,视野开阔。他的心也一下子飞上了云霄。 他回头看了看逐渐远离的白府,隐隐约约,在地牢旁边似乎有一个身影。 他们又回到了杜府,此时的杜府一片漆黑萧瑟。回想当日灯火辉煌,春意盎然的样子,感到物是人非,恍如隔世。正准备感叹,转身看到,杜海俊扶着杜海城,狼狈不堪,金翅鸟早已消失,张妈在身后还抱着琵琶,向他嫣然一笑。他忘记了白端阳还在张妈的身体里,猛地一看竟然觉得如此好笑。 “你……最近准备用哪……哪具身体?”陆谦也觉得这么说十分诡异,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更委婉的表达。 白端阳挤了挤张妈胖胖的脸颊,“就这个吧。放心只要时间不久,就不会影响她的魂魄,只不过体能消耗大一些”。 一直沉默的杜海俊说到:“白小姐,是你回来了吗?”又转身摇晃昏昏沉沉的杜海城:“哥,白小姐回来了,是白小姐救了我们,我们回家了”。 正说着,旁边有一阵极轻微的响动。几个人立时警戒起来,白端阳刚准备施法,陆谦轻轻的按住了她的手。 第16章 (十六)圣火坛踪迹 “二少爷?”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了。 “大少爷这是怎么了”。一个女声也从黑暗中传来 二人走出来,是老管家和杜老夫人身边的一个老婆子。原来二人在四门来袭时正好不在府中,躲过一劫。可是他们在杜府已经几十年,早已无家可回,便留在了这里。此时听到响动出来看看。却发现是少爷们回来了,高兴极了。 张罗着给他们收拾房间,准备饭时。“为什么不点灯啊”杜海俊问道。 “自从那夜来了那些怪人,我们总担心他们会回来。所以只装着府上无人,白天悄悄行动,夜里不敢点灯”老管家杜福答道。 听的众人一阵心酸。 众人都累的够呛,早早睡下,一夜无事。 陆谦早上应该是被饿醒的,起床时已经日上三杆,最近太疲惫,这一睡便睡过了时辰。急忙走到正堂,老婆子正在端饭端菜,只有自己来的最早。正要问话,杜海俊走了进来,对他点了点头,向老婆子说:“哥的饭端去房里就行,他不过来了”。 二人入座,饭菜摆好,清炒三虾、响油鳝糊、蜜汁糖藕、松鼠鳜鱼、还有一碗清爽的咸肉冬瓜汤,陆谦看着一桌饭菜,内心一阵温暖和感动,他踏踏实实吃饭似乎还是第一天到杜府,距离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月了。陆谦刚准备问是不是白端阳的饭也端去房间,毕竟她的身体还是一个老妇人。就见白端阳走进房里,穿着鹅黄色石榴裙,上身是碧绿色的绸衫,脑袋上还有簪着一个绒花。 陆谦目瞪口呆,刚送了口茶进嘴的杜海俊又将茶水喷了出来。陆谦迟疑着开口:“你为什么这个样子?” “怎么啦,我这样不好看吗”白端阳抚摸着插在花白头发上的绒花,一脸骄傲的说。 “不是,只是有点,有点太艳丽”。杜海俊结结巴巴的回答。 白端阳偏着头看陆谦,说道:“你是觉得我老?” 不等陆谦回答。她自己又点点头说:“没错,我是挺老”。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这个身体太老”。陆谦急忙解释。 “啊,我的魂魄可比这具身体老几百倍”。白端阳端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无所谓的说道。 陆谦赶紧吃菜,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这似乎也是事实,但白端阳那举重若轻的说话方式,显然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在预感风暴这方面,男人似乎总有回避问题的直觉。 寂然饭毕,白端阳漱了口,施施然起身离去,陆谦和杜海俊打过招呼,赶忙跟了出去。 “你跟着我干嘛?”白端阳抬起眼睛看着他。 “嗯,没事”。 “没事我回去睡觉了,你以为我附身在佣人的身上,很轻松吗。我可是没少干活啊。”白端阳语气里充满了疲惫。 “什么,对哈哈哈,你得伺候那个娇小姐”这一层陆谦实在没想到,不过既然他装成白桐的老妈子,那自然是什么粗活都要做,这恐怕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钟爱享受的白端阳的一个大挑战啊。 “什么娇小姐啊,明明是个胖丫头,小丫头还没礼貌。真是丢白家的人啊”。说着白端阳打了打哈欠,真的准备回去睡觉。 “我有事”,陆谦调整了一下状态,神色凝重的说到。 白端阳转过来,“那请讲吧”。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呢?”陆谦问道。 白端阳神色认真了起来,双目如同寒星,一瞬间,陆谦似乎看到了那夜的白衣少女,纵然此刻面前是一个身材黑胖、面相又不甚慈祥的老妇。 “我要去找圣火坛”。 “我也要去”。 “你是为了用圣火坛打败那几个萨奇吧”? “你呢,是为了打散自己的魂魄吗?”陆谦问出了他近日来一直担心的事情,白端阳既然是为了结束这不灭的灵魂,甚至追寻了千年,那她一定会用圣火坛结束千年的孤寂。陆谦盯着白端阳,等待她的回答,心跳的一下比一下快。 白端阳没有说话。一阵沉默后,她转身走了。 她停住脚步,转过来说道,“既然他们从西域而来,我想应当去西北找一找。那日的人身鹰足怪,我曾在唐代时看到过” “什么?在哪里!”陆谦顿时睁圆了眼睛。 “现在应该已经在一个墓里了吧”。她再自然不过的回答。 “墓里?”事情的发展,真是层出不穷的惊奇。 “对,唐代有许多教派传入中原,最著名的有三个教派,合称三夷教。随着教派的传入,有很多信奉西域教派的人在中原落了户,我记得那是一个祆教徒。他家中曾举行过一场祭祀仪式,我也在场,祭祀中出现过一只人身鹰足的祭司。我对那个祭祀很感兴趣,可他没有告诉我。只说是他们祆教徒的葬仪,都会在墓中刻画这种祭祀仪式”。白端阳边回忆变说到。 “你说会不会这西域术士就是祆教法术?”陆谦提出猜测。 “不会,当时我们也怀疑过。祆教是正统教派,这种西域术士却爱用邪术害人,想来是偷师各个西域大的正教,自创出一个□□”。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去盗墓?”陆谦决定再确定一遍。 白端阳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不盗墓怎么知道秘密啊。再说我孤魂野鬼做了这么多年,盗墓算什么?”仿佛这一切再顺理成章不过。 看着陆谦迟疑的表情,就像是为了安慰他一样,白端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们不盗墓,只是去看看”。 敲定计划,接下来的几日就在研究古籍、地图、准备工具法器中度过。 陆谦惦记自己私自放了杜家人以后,父亲会收到牵连,可是杜家人既不是西域妖术,也不是四姓叛徒,应该不至于有太大影响。当务之急是找到圣火坛破了西域妖法,朝廷那边才不会怪罪下来。 打定主意,准备好一切,确定了位置,应当在长安一代,因此准备明日出发,西向长安。 交代了事情,杜海城和杜海俊留在杜府,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家,自然不必跟着他二人以身犯险。一人一匹马,一大早便出发了。 赶了一天的路,距离京城不远,不过此次他们并不路过,西向而走。在京城外找了一个客栈,这里是西去和入京的分岔口,四面八方的人汇集于此,因此人来人往,生意红火。陆谦在等菜的功夫问白端阳:“为什么你不召唤你的金翅鸟带我们飞过去?那多快。” “你当召唤那只鸟是那么轻松吗、再说维持它的出现也要耗费巨大的术法和力量。只怕到得了长安,也没力气下墓了”。白端阳不屑一顾的瞥了一眼陆放,似乎他又问了很愚蠢的问题。 “啊,原来如此,还以为你神通广大呢”。陆谦看她那副表情,暗戳戳的还击她。 不等白端阳还嘴,菜就端了上来,西北菜色,白端阳出身唐长安城,陆谦也是北方人,加上赶了一天的路,二人吃的津津有味,酣畅淋漓。 “我要上去泡个澡”,白端阳擦擦嘴,“你让伙计给我烧热水”。 “什么,这样的状况你还要泡澡”。陆谦惊奇的问道。 白端阳懒得理他,自顾自上楼去了。 “一个老太太天天泡什么澡”,陆谦看着白端阳轻巧的上了楼,自己走去柜台给伙计交代,却听到几个食客聊天,听口音是京城人氏:“陆府怎么说倒就倒了”。 陆谦在南方生活了几个月,乍一听乡音,便被吸引了。此时又听见他们说到陆府,就更注意了。 “那场景太惨了,全家上下加上小厮丫鬟五十余口叫人杀的干干净净”。 “这不是和刘玉林他们家一样吗?” 陆谦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人,双目泛红,眼神焦灼:“陆府?哪个陆府?” 这几个人吓了一跳,盘子碗叮叮当当掉在地上,碎成一片。 “是陆顿云啊,就是驱邪世家的陆顿云。”一个人结结巴巴的说道。 “胡说”,陆谦冲着那人怒后,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人几乎喘不过气。旁边的人赶紧说,“不敢胡说,是陆顿云,全家上下都被人杀了啊”。 陆谦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到嗡嗡的声音 “陆谦,别急,我们去京城看看”。是白端阳听到响动下来看,她拉住陆谦。 “对,我们去看看,他们在乱说。”陆谦双目失神,喃喃自语。 第17章 (十七)凋零的陆府 二人骑马向京城狂奔。白端阳看着陆谦几欲发狂,她也为他担心。刚到陆府门口,看到门下挂在两盏白色的灯笼,上面写着黑色大字:“奠”。 陆谦跳下马,三两步跨上阶梯,冲进陆府,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白色的灯笼、白色的灵幡,园中却一人未见。他双目发胀,嗓子发酸,脑中一片混乱。 “少爷”,一个胖胖的身影闪了出来。跑到陆谦身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哭道:“少爷,你可回来了 ,大家都不在了。不在了啊。我们陆府败了。” “小金,我娘呢?” 小金没有说话,小小的眼睛含着汩汩的泪水,又红又肿。 陆谦甩开小金,拔腿往后厅跑去。小金见少爷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太太,擦了擦眼泪,刚想问:“你是谁”。谁知那老太太也跑的飞快。 陆谦穿过后厅、跨院、竟无一人。他的心揪着疼,跳的又快又沉重,来到后院。陆谦呆住了…… 整个后院摆满了棺材,一口口棺材如同一把把利剑刺进他的胸口,正中间一空楠木棺材上四角挂着白色的绸布。陆谦噗通跪在地上,捂住胸口,似乎从灵魂深处吼出一声呐喊。 白端阳看着陆谦慢慢的伏在地上,额头抵在地面上,开始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地面。她连忙走上去,从前面抱住陆谦,血从陆谦的额头流了下来,滑过眼角,混着嚎啕大哭流下的泪水,急速的滚下面庞。 白端阳静静的看着,她明白此时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任由他痛苦出来,只有这样的哭喊才能微微消减内心的伤痛。自己那时不也一样吗? “谦儿”。 陆谦听见声音立即转头,却看到小金扶着陆顿云出现在院子门口。 陆谦立刻起身,冲上前去,跪在陆顿云面前。 “父亲,您……您没事。太好了”陆谦破涕为笑。 “谦儿,这次陆家受了重创了。”陆顿云面色极为沉重。 陆谦点了点头,说道:“不幸中的万幸,您没有事。娘呢,我去看看她”。 陆顿云的脸色极为难看,长长的叹了口气,眼角滚下两行泪。 陆谦盯住父亲,缓缓的说:“娘怎么了?” “少爷,夫人不在了”小金哭着说道,眼睛看向院中那口最大的楠木棺材。 陆谦僵硬着脖子缓缓扭过头去,四肢如同灌铅一般,以一种极为奇怪的姿势走向那口棺材。他木木的伸手要推开棺材。 “少爷。”小金跑过来拉住陆谦的胳膊。 陆谦甩开小金,推开了棺盖,一阵痛彻心扉的哭喊响彻整个陆府…… 白端阳站在房间门口,陆谦和陆顿云在房中说话。她此刻只是个老婆子的模样,跟进去自然不妥,不过也多亏了这副模样,骗陆顿云说自己是陆谦雇佣的老仆,倒也十分可信。 “你怎么还在这里?”小金端着两碗参汤站在门口。“你是少爷在南边雇的人吗?那你把汤送进去吧”。小金把托盘塞到白端阳手中,就匆忙走了。 白端阳清了清嗓子,敲了敲门,里面陆谦说了声进来,白端阳推门进去。陆谦和陆顿云正坐在一张黄花梨六方桌旁边,二人皆未看她。白端阳走过去,把参汤放在了二人面前,陆谦端起汤就喝,倒是陆顿云点了点头,擦了擦泪水说到:“谦儿,你终于学会照顾自己了”。 “爹,您喝了参汤,就早些休息”陆谦起身说到。 白端阳心里不乐意,怎么真拿我当老妈子了。 陆谦站起来说,“爹,您说的话,儿子记住了,这血海深仇仇我一定会报,我们陆家的冤屈,我也会洗刷干净”。 陆顿云点了点头。小金早已收拾好房间。陆谦回去,小金打好了洗脸水,服侍陆谦洗漱,陆谦说道:“小金,这阵子你辛苦了,最近你好好照顾老爷”。 小金又流下泪来:“少爷,您说哪儿的话,小金伺候您和老爷一辈子”。 “好了,小金这里交给张妈,你下去吧”陆谦拍了拍小金的肩膀。 小金扭着胖胖的身体出去了,白端阳关上门,坐在椅子上,默然无语,只看着陆谦。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陆谦在灯下凝思,一言未发。白端阳也不方便说话,她明白,此时所有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陆谦忽然站起身来,拿起风灯,对白端阳说道:“我去趟后院,你和我同去吗?还是说,你这一日也已经很疲劳,要不然就先去休息?” 白端阳站起身来,打断他的话:“这时候就别婆婆妈妈了。没有我,你能行吗?” 二人来到后院,陆谦将每一口棺材的棺盖都打开,白端阳也举着风灯上前查看:是一个老者的尸身,面色发青,胸口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 “这是老李头,府里的账房先生,负责发放月钱。”陆谦声音干涩。 再看另一口棺材,一个老妈子,同样是胸口一个血洞。逐一看过去,每一具尸体都是如此。月色清寒,给陆谦的面庞和周身都浸上了一层冷冷的银白。 “什么,这不对。”白端阳发出一声惊呼,转脸看向陆谦。 陆谦点点头。 “怎么会?”白端阳满脸狐疑。 二人又走向杜夫人的棺材,陆谦的面色在月光下悲痛而寒冷。白端阳看向陆谦,说道:“杜夫人,得罪了。” 说罢伸手翻开了杜夫人的眼皮,双目瞳孔放大,眼底充满血丝。又伸手捏开了杜夫人的口,只见口中含着白色的泡沫。又拉起了杜夫人的手,只见手指上皆是细小的伤口,甲缝中皆是污泥和干涸的血渍。 白端阳惊骇不已,看向陆谦。陆谦用眼神制止她,说道:“我们回房说”。 二人将棺盖一一复原,回到了陆谦的房间。 一灯如豆,二人对坐。 “爹说,府中之人的死法虽然和西域妖术十分相似,可是细看之下却又不同。”陆谦双手紧握,双眼中充满恨意。 白端阳点点头,道:“死于西域邪法之下的人,虽然有些是心口有拳头大小的血洞,是为罗刹降魔杵所伤,但心脏皆已不见。而且,全无怨气。这些人却不一样,心脏并未消失而是被利刃穿透身体时被捣烂了,手段比起西域妖术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另外,明显可以感到有零散的魂魄和怨气。 “是的。这是有人故意模仿邪术杀人之法,从而掩人耳目。而娘,娘死时双眸神色散乱,头发散乱……”陆谦声音哽咽,声音话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冰冷至极。 白端阳轻声问:“你怎么看”。 陆谦并未答话。 “杜夫人眼底布满血丝,口中有带血的泡沫,这应当是中了咒术的样子,魂魄被夺取了一半。而手指上的伤口,证明她曾施加了严酷的咒术,痛苦之下,双手挣扎挥舞导致。”白端阳说的很犹豫,她担心陆谦无法承受。 “父亲给我讲过,有人觊觎陆家术法,而且想当四门之首。必定是借此机会想杀害父亲,逼问我陆家剑术。而父亲正好和小金临时有事,不在府中。他们只能抓住母亲,逼问她。为了掩人耳目,就伪装成西域妖术杀人”陆谦双拳几乎攥出血,手指关节发白。 白端阳点点头:“四门一直为利益驱使,无所不用其极,做出这种事也极有可能。那你觉得是谁?” “你猜是白家的移魂术,对吗?白桐曾经说过,她用这个术法对付过杜海城”陆谦问道。 “没错,移魂术是可以短暂摄人魂魄,三魂七魄,取其两魂四魄,人就意识模糊,但又残留着一点思维,不同于行尸走肉。用来逼供审讯,刺探秘密。”白端阳对白家的阵法了如指掌。 陆谦眼底又泛起一片血红,双拳紧握,胸膛鼓鼓的。 白端阳站了起来,走向陆谦,静静的看着他,轻轻说:“我懂你心里的痛。别忍着。” 陆谦抓住白端阳的手,大哭了起来,哭的像一个最伤心的孩子,哭声中夹杂着一阵阵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嘶吼。端阳默默的陪着他,心中回想起千年前的往事。渐渐的陆谦止住了哭声。 白端阳扶他做到床上,缓缓的讲起了一个已逾千年的故事。 “千年前,我的父亲是那时劾鬼四门之首,西域妖术来到中原,无恶不作,父母在和西域术士战斗中,力敌不逮,双双战死。只剩下我和弟弟,四门就在那时开始研制新的术法,他们要找人试炼,就盯上了无依无靠的我们,我和弟弟也为了给父母报仇。便带领了白家的天赋较高的少年修习了那个术法,可谁知到这门术法极其难练,其他人都走火入魔了,浑身溃烂每日如同烈火灼身。弟弟在快练成时功败垂成,虽然没有到全身溃烂,但却神智逐渐模糊,一日比一日严重。最终只有我练成了,可我没想到,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得来的竟是千百年的折磨”。 陆谦一直静静的听着,他看到端阳的眼中又散出那股寒意,冰凉孤独。他握住了端阳的手。 “我如愿打败了西域妖人,四门也在临淄王的支持下重新在朝中找回了位置。可是,临淄王却想要我进宫,做他的御前术士。四门唯恐我掌握了这门秘术,又攀上临淄王,我白家重掌大权,于是要求我带领四门所有的青年子弟修习这法术,可我知道这法术副作用极大,那时我的身体已经无法负荷这样的术法,开始急速衰竭。便告诉四门这其中利害,可他们更加认定我想独吞秘术,同时又唯恐朝廷知道秘术无法大规模修炼,于是变本加厉逼迫我,甚至用弟弟的性命逼迫我。我的弟弟白端午三魂去了两魂,端午告诉我他活不久了,而我的身体已经无法在用,知道我掌握了西域聚集魂魄之术,又用四大神兽炼度魂魄,灵魂不死不灭,便让我进入他的身体,活下去,但别再让四门用这个法术祸害其他的人。我答应他,等弟弟魂飞魄散后,我进入了他的身体。千百年来,努力用术法修复自己的身体,同时保持她不腐不朽,只要我的灵魂不在里面,身体就停止生长,我不想失去自己的,在岁月中忘掉自己是谁,弟弟的身体老去后,我就一直在别人的身体里不断借尸还魂”。 她停了停,反握住陆谦的手:“我一定要找到圣火坛,打退西域妖术,也破解这个秘术”。 陆谦看着她问:“为什么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也是四门中的人。” 白端阳轻声说到:“你和他们不一样,这一千年来,你是第一个告诉我,四门做错了,你也和我弟弟一样,不想让错误继续,让更多人受害。他临终前,也是这样给我说的”。 陆谦站起来说:“我会和你一起,找到圣火坛,也揭穿四门的虚伪,为我陆家报仇”。只要你需要,我想用我这一生陪你。然而这句话他却没有说出来。 第18章 (十八)墓中的鬼魅 次日清晨,陆谦拜别了陆顿云,便立即动身出发,以免时间过久为四门知道,再来找麻烦。而且白端阳现在还是张妈的模样,更不能被白家人看到。二人从后门出来,看到门外已经准备好了马匹行李早早等候,一脸焦虑的小金站在旁边。 怪不得刚刚没有见到他,原来在这里啊。 看到陆谦他们过来,小金赶紧走上来:“少爷,让小金和您一起去吧。小金知道,这肯定是有危险的,小金不能让少爷一个人去啊”。 小金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两只豆豆眼因为情绪激动,看上去又圆又小。 “你在家照顾老爷,现在府中被重创,你是陆府的老人,在这里撑住陆府”。陆谦拍了拍小金厚实的肩膀。 “你也没有武艺,请了徒增危险。”陆谦接着说道。 “那你带着张妈去,她还没我有用呢,不如留张妈在家伺候老爷啊”。小金边说边愤慨的看了一眼白端阳。 白端阳哭笑不得,只等着看陆谦如何解释。 “小金,张妈手艺好,能做一桌子好菜呢。你会吗?” “为这个?那我可以给您买啊”。小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张妈还会缝补衣服、捏肩捶背,一个顶仨”。陆谦说的一本正经,仿佛他真的享受过这些待遇一样。 说完立即上马,绝尘而去。留下小金在飞扬得尘土里一脸困惑。 千年以来,沧海桑田,长安城早已不是盛唐时期的模样。二人只能根据白端阳得记忆,配合占星风水的本领,确定了此人的墓葬位置。白天去看的时候,一片荒芜,方圆几里杳无人烟,即便如此,二人晚上再来,毕竟此事实在太不光彩,弄不好被官府抓去,更是一身官司。 好在今夜月光皎洁,在山中荒野里撒下一片银白色光辉。陆谦从背上解下一把铁锹,双手使劲搓了搓,准备大干一场。忽然听到旁边的白端阳轻轻笑了起来,一头雾水的陆谦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了?你自己不会是被鬼上身了吧?你可本来就是鬼了”。 白端阳闻言收住了笑,走上来,推开他:“你怎么这么笨。真是准备入行盗墓啊。勾陈被白家困住了,可你怎么不召唤陆家的守护神,当圹的那把长剑,三两下不久把它劈开了啊?” 陆谦认为很有道理,自己的确没有想到。不过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不会召唤守护神,这只有每家的当家才可以召唤,自己还没来的及修习这套法术。 白端阳不再说什么,从陆谦腰间抽出了青霜剑,左手二指头捏住一张符纸凌空甩出,右手剑锋轻舞,正刺中符纸,符纸燃烧,青霜剑峰闪出一道红光,白端阳顺势将剑向下一劈,红光在地上面上劈出一道深深的沟壑,陆谦大惊之余,跑到画出的沟旁,果然有一处是显出一个大洞。 白端阳把剑扔给陆谦,说道:“下面就该你了”。 陆谦敬佩之余,又觉得哪里不对,自己降妖除魔的青霜剑,怎么成了挖墓利器,而且在她手里似乎威力更大。 陆谦简单清理了洞口,扔进一张符纸,符纸在洞中燃烧,一来可以下去,二来照亮了前路。二人附身钻进了洞中,走了一段,下面果然另有乾坤。陆谦点亮风灯,是一个两米宽的开阔的砖砌墓道,原来刚刚被劈开的正是墓门。墓道四壁简陋的让陆谦有点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墓穴。 陆谦让白端阳跟在自己身后,虽然她的术法属实高出自己太多,可是在此时他还是向走在她身前。走着走着,两边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小小的红色斑点,随后越来越大,看上去竟像是一团团火焰。白端阳在他身后轻声说道:“祆教崇拜火,这些应该是火焰图案”。 他看着那些红斑,似乎没什么不对,于是继续向前走。灯光所及,照出了一个仿木的建筑,门楣上彩绘两个仙女飞天的图案,两扇木门上各有七排黄铜门钉,兽首门环。陆谦刚准备伸手推开木门,却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就从面前这扇漆黑的木门里,从里面望着自己,冷冷的毫无感情,迎面一阵寒冷慢慢渗了过来,冷冽的气息已经钻进了鼻孔。他感到难受极了。 一定有古怪,他立刻结印,闭目感受门内的情况,这一看让他大为惊骇,连忙后退,门里面竟充满了蓝色的雾气。这正是阴魂散发出的虚无缥缈的形态,这股寒气,必定就是来自这些无□□回的亡魂! 陆谦迅速抽出青霜剑,剑身蓝光闪烁,横在身前,正准备用符咒先封住气息,再劈门进入。此时忽然有人在呼唤自己,声音轻柔熟悉,是白端阳。他忽然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白端阳不知何时不见了。陆谦慌忙转身,四下寻找。风灯猝不及防的灭掉了 “陆谦,冷静下来,不要动那扇门”。白端阳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虚虚的、颤颤的。 “端阳,你在哪里”。陆谦想循着声音摸过去。 “按我说的做”。听着白端阳冷静沉着的声音,陆谦定了心神,至少她没有遇到危险。 忽然琵琶声起,一直大鸟从墓道壁顶显出身形,向木门冲过去,大鸟飞过,又有光亮了,那股寒意也随之而散。他看到白端阳就站在自己旁边,怀里抱着那面白玉曲颈琵琶。 白端阳走过去,猛地推开了大门。陆谦来不及制止,急忙喊道:“里面有阴魂”。 本以为会是各种鬼魂在空中乱飞,凄厉尖叫着,一拥而上的画面,谁知却平至极,里面什么也没有。陆谦明明感知到了里面的怨气。 充满疑惑的陆谦跟着白端阳进入了墓室,看到刚刚那只灰扑扑的大鸟正立在一旁,吞咽什么。 “这是雄伯,专门食魅,木门里被墓主人困住了一只魅,魅如其名,可以魅惑人心,让你看到自己害怕的幻想。只要有人想通过这扇门,就会被里面的魅蛊惑,迷了心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妖邪,此时显得实在无用。 白端阳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没有关系,千年前还有很多少见的怪兽,而且我活的足够久,自然见的多”。 话音刚落,雄伯展了展翅膀,消失了。墓室里只剩下这微弱的风灯在闪着光。 “我们走”。白端阳走在前面,对陆谦说道。 墓室正中有一个圆拱形的门洞,两边各有一个覆莲座白色立柱,门额上绘着鲜红欲滴的火焰纹,正上方是一团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陆谦从未见过这样的墓葬,惊叹之余将手中的风灯转向右边,黑暗被照亮的一瞬间,一个面目狰狞的庞然大物一闪而过。陆谦大喝一声,拽着白端阳后退。再看时,竟然空无一物。听见白端阳也低声咦了一下。 “怎么了?”陆谦声音压的极低。 陆谦摸出四张符纸,轻声念咒,燃烧的符纸向四方飞出,火光闪烁,墓室一片明亮。只见两个巨型武士站在墙壁前,其中一个正从墙壁中出来,裸露的右足还在墙壁上。说是武士但又不同于中原风格,红色的头发像火焰一样竖在脑袋上,双目深陷,红色的眉毛立着如同倒八。上身□□,下身只穿着一个短短的虎皮小裙。手上拿着闪着金光的三叉戟。 “这怎么跟那个西域妖人的造型一摸一样啊?”陆谦低声问道。 正说着,武士举起三叉戟直直向陆谦刺了过来,陆谦举剑格挡,红毛武士向前逼来,三叉戟再次从上向下插过来。陆谦扫了一眼,白端阳那边也已经开战了。 陆谦并不是很担心白端阳,毕竟她比自己强太多。武士两击不中,开始恼怒,周身闪出一层淡淡的金边。 “不,他们不是西域那些术士,而是真正的镇墓神!这是墓主人设置的护法神”。白端阳一边躲避镇墓神的攻击,一边回过身向陆谦说道。 “那和神相比,几成胜算?” “不知道”。说完白端阳翻身跃起,从修中抽出两根飘带,柔中带刚的甩向两个镇墓神,眼见三叉戟被飘带缠住。陆谦趁机飞身向镇墓神刺过去,却被对方抬手轻轻拨开。 “用符咒给青霜剑加上法力,快。”牵制着镇墓神的白端阳说道。 陆谦想起白端阳在墓前用过的法术,现学现卖,青霜剑再次劈过去的时候,这次狠狠的削下了镇墓神的手臂。不过镇墓神似乎没有感觉,丝毫没有表情的变化。眼看着这一招威力奇大,那边白端阳已经快牵制不住了。陆谦默念咒语,青霜剑瞬间化成4把,剑锋皆闪出耀眼的橘色光芒,手腕转动,风声四起,橘光从四面劈下,汇成橘色的花朵。 陆谦收剑入鞘,巨大的镇墓神被劈的七零八落,白端阳看了看陆谦,眉毛轻轻上挑说道:“长进了”。 陆谦也没想到,白端阳那一招可以强化剑气,加上自己青霜剑法,竟然威力大大提升了。陆谦笑着说:“早知道拜你为师,恐怕我也名震一方了。” 此时,二人走进拱门,里面四壁皆是彩绘,颜色艳丽无比。正中放着一张石床,床上躺着一具早已风干的尸体。 陆谦心中疑惑,丝毫没有圣火坛的踪影,而且也并没有描述祭祀仪式的图画。 只见白端阳走上前去,风灯照在石床上的干尸,黑色长袍,面上也覆盖着一层黑色的面纱。混在层层尘土之中,花纹织绣一概看不出来了。 “千年不见了,康君” 第19章 (十九)康君的尸身 “千年不见了,康君已然成尘,恐怕魂魄都轮回了几世”。白端阳声音忽然沧桑,仿佛弥漫着千年的沧海桑田,尘封的记忆里似乎亮了一个角落,千年前的画面慢慢从黑暗中清晰了起来…… 鼓瑟齐鸣,觥筹交错,台子上一名健硕男子站在一颗垂瓣铜莲花上灵活的旋转着,双臂伸展,长袖翻飞,尖顶帽在旋转中忽然掉落,落在了莲托之外。曲颈琵琶奏出的西凉乐曲欢快活泼。舞台旁坐着的那个白衣女子嫣然浅笑,青丝低垂,明丽快乐,正偏着头向身边一个着胡服的男子说着什么。男子高鼻深目,络腮胡须,神采奕奕。 再看看着石床上干瘪枯瘦的尸体,自己也本该如此。 “端阳,你怎么了?”陆谦看到她在发呆,猜想也许是故人相见,引发了当年的回忆,不想让她太过伤痛。 “这是双阙围屏石榻,”白端阳边说边移动风灯,照向石榻后面的围屏,上面果然有一串浮雕,惟妙惟肖,生动逼真。两端各有一个面目狰狞、獠牙外露的守护神,中间正是一个人身鹰足怪物,围着一个莲花状的火坛,火坛上燃烧着熊熊火焰,火焰上方的简单的几笔线条,勾勒出的似乎无数虚幻的烟雾。 是祭司,真的和那日的萨奇一样。 “没错,他们偷学了祆教的术法,这中间应该就是圣火坛,上面的虚影也许就是魂魄。魂魄入圣火,从而进轮回,得以重生。”白端阳沉静的说。 “可这没有说圣火坛在哪里。” 白端阳微微凝眉,陆谦心想,这微蹙的眉尖放在她原本的面孔上一定很动人。只不过此时,她还是张妈的样子。 “我曾听说,他们会采用火葬,可为什么康君的尸身还在这里。”说着又掩住口鼻,附身观察那具干尸,仔细端详一阵,心中只觉得疑惑,究竟为什么会留下尸身…… 忽然她叫道:“陆谦,拿剑来”。 “什么?” “剑给我”。白端阳说的斩钉截铁。 白端阳接过剑,说了一声得罪了。便刺开了干尸的腹部,服饰和皮囊早已化为灰尘,不过是墓室常年封闭,还保持这当时的样子附着在尸身上,此时被长剑一撩,立时飞散了起来。 陆谦赶紧捂住口鼻,心说,你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正待说话,却看到腹露出一物,成年男子手掌大小,小小的一个莲花状东西,乍一看竟像是个烛台。 “这是圣火坛?这么小?” 白端阳听了,既好气又好笑,道:“这本身就是人家教派的法器,干什么做那么大,怎么拿啊”。 陆谦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再说,大小和威力似乎也并不成正比。 白端阳用眼神示意,让陆谦拿起圣火坛,陆谦只好扯下一截袖子,包住了圣火坛。白端阳看了看干尸,轻声道,“四季轮回,有始有终才是天道,也是福气”。 说罢转身离开。 不一会,二人从墓中出来,两匹马仍在树旁拴着。恢复了墓穴的封土后,便原路返回了。 返回客栈时东方即白,陆谦洗掉一身污泥和土腥味,换了衣服准备补个觉。熹微的晨光从窗户中透进来,照在墙壁的上方,陆谦躺在床上看那道金色的日光随着日出一点点的移动,仿佛自己躺在冰冷的海底,看着温暖的日光一米一米的照进海水,阴冷黑暗的海水正在被照亮。 他眼中酸涩却无泪,心中那被撕裂、掏空后的疼痛和迷茫交织在一起,令他感到窒息,他多希望自己此时真的躺在冰冷的海底,只静静看着人世,却不用再浮出水面。 正在出神,听到隔壁白端阳房间传来哗哗的舀水声,陆谦不禁摇头笑道,累了一晚上了,这家伙还在泡澡,精神头真的好大。这样一个注重护肤保养的人终日不是躲在老太太的身体里,就是住在男人的身体中,还真是委屈啊。 想到这里,他笑了出来,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声响似乎还在继续,咚咚咚的,这怎么洗这么久啊。陆谦睁开眼,看见墙壁上的那道金光变成黄铜色,低低的荡漾在墙脚。这是…… “这是傍晚啦。”一个娇嫩的声音在床边传来,陆谦吃了一惊,赶紧撑起身向旁边看过去,只见一个娇俏的少女坐在桌子旁边,乌黑的长发绑着一条白色的丝带,似笑非笑眼睛像两瓣桃花落在皑皑的白雪上。 “你怎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张妈呢?”陆谦竟然睡了整整一天,刚睡醒的他沙哑着嗓子说道。 “张妈的魂魄还在,一个身体承受两个灵魂是很疲惫的,再在她身体里住一阵,她的魂魄就会被我吃掉了啊。”白端阳边说边端起茶壶倒水。 “看来你真的可以夺取别人的身体。”陆谦伸出手去,以为那杯水是到给自己的。谁知白端阳自己端起来喝掉了。 “你这幅嗓音可比平时温柔多了。”白端阳边喝水边笑眯眯冲他扬了扬眉毛。 陆谦转过去假装没听到。 “我当然可以吃掉魂魄、夺取身体,我可是很可怕的。不过呢”说着,白端阳又端了一杯水,大剌剌的坐到陆谦的床边,笑着把茶杯递给陆谦。 “不过什么?”陆谦喝着水问道。 “不过,数千年啦,我却没有发现一具身体比我的还要精致漂亮,所以我也犯不上为了夺取谁的身体,吃掉谁的灵魂。既然没有比我自己的身体更好的,那当老太太还是当老头子,都无所谓了。” 陆谦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慌里慌张咽了下去,看着白端阳故作惆怅的蹙着眉毛,他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在你睡着的功夫,我让金翅鸟把我的身体从杜府带过来了。那时候我在白府进入张妈的身体,就让金翅鸟把身体带回杜府封印起来了。” “你为什么不让金翅鸟带着身体,随时跟着你呢?”陆谦认为这样岂不是随时都可以用。 “你怎么还是这么笨,身体不封印一直在金翅鸟那里可是会开始腐烂的。”白端阳瞪着眼睛,仿佛无法理解陆谦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额,那下来怎么办?”陆谦也觉得自己问的有些鲁莽,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 “之前在提督府,我已经告诉了那两个罗刹,让他们传话,一个月后在玉门关和他们的4个萨奇会一会。” 陆谦想起来,此时一月之期已经快到,“那我们动身去玉门关。” 白端阳看着他,点点头。然后又从桌子上拿起那个圣火坛,说道:“这个圣火坛的用法,我们还没有弄清楚,此去未必是4个萨奇的对手。” “嗯,可是我们已经不能耽误了”陆谦点点头。朝廷那边的压力,父亲的冤屈,受害枉死的百姓,都需要一个交代,一个终结。 白端阳看着他,没有说话。放下圣火坛,起身回房了。 睡了一天的陆谦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的暗了下来,现在竟是一丝困意也没有。他们的客栈选在长安城西,距离西市不远,正是大唐时代鼎鼎大名的西市,那时此地各国商队络绎不绝,热闹繁华之极,正是“十二街如市,红尘咽不开”。 陆谦看着窗外的高矮起伏的房屋,古槐和老柳新芽早已长的翠绿,心中想,若是早来一些,正赶上长安牡丹盛放,倒是可以看看“长安牡丹开,绣毂辗晴雷”的美景。 门外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声音,是极轻微的脚步声,听起来此人内力深厚,若不是自己没有睡着,恐怕还无法察觉。声音在隔壁房间门前停下。陆谦悄悄站起身,手扶住腰间的青霜剑。陆谦并不担心,以白端阳的法力,是很少有人能伤的到她的。只不过他很好奇,这人深夜到此,目的是什么。 只听到隔壁桌椅板凳倾倒之声,陆谦赶紧开门过去。隔壁房间并未点灯,陆谦推门进去之时,只看到一个黑影从窗户闪了出去。 房间亮了起来,陆谦转身看到白端阳随手披了一件粉色锦缎披风,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大叫道:“圣火坛”。 陆谦反应过来,立即跑回房间,好在那个黑影并未到陆谦的房间。圣火坛还在包袱之中。 白端阳也赶来过来,冷笑着说:“看来有人盯着咱们。知道我们已经得到圣火坛了。” “这样的身手,绝非贪图旅客钱财的小贼。你看清是谁了吗?”陆谦问道。 白端阳裹着披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说道:“我又不是猫头鹰。但我财物未少,定是冲着圣火坛来的。” “你睡觉似乎也不是很警醒啊”陆谦笑着说道。 “夜里睡不好,可是老的很快的。我活了上千年,最怕的就是看到身体一具一具的都衰老了。还得找新的,找不到就只好当作孤魂野鬼,飘来飘去,或者躲在古庙里,听老和尚念经最无聊。”白端阳回答的竟很自然。 “再说,从前勾陈总是跟在我身边,夜里谁也不可能靠近我。”提起勾陈,白端阳眼中闪过一丝忧伤。 “等事情解决,我回去白家为你讨回勾陈”。陆谦轻声说道“可是,知道我们此行寻找圣火坛的人并不多啊。只有你我,还有我父亲。父亲自然是不可能的。那又会是谁。” 白端阳深深的看了陆谦一眼,并未说话。 第20章 (二十)玉门鼓声 这是陆谦第一次来到玉门关,一望无际的沙漠,天边的红色的夕阳让此时的玉门关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白端阳一身海蓝色的纱裙,上身红色短衫,橘色的披帛在风中飞舞,成为了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妖艳而怒放的鲜花。驼铃悠扬清脆。一座黄胶土夯筑起的四方城垣在血色的沙漠里静静的矗立,茕茕孑立,沧桑寂寞,却带着千年时光积淀的气魄与不可侵犯。 是这里了,这就是4个萨奇的居住地。看着在风沙间矗立的城垣遗址,除过呼啸而过的风声,再没有其他任何的声音。驼铃声停下,白端阳骑着骆驼静静的看着前方,低声道:“来了”。 陆谦立刻驱赶骆驼到白端阳旁边,风沙过后,前方出现了4个胡人打扮的男子,面貌虽不似中原之人,但样貌却极为精干,清爽。实在难以想象着常年风沙之地竟能生出这样一流的人物。 看来那些小喽啰已经把口信带到了。其中一个男子带着一顶风帽,开口道:“你真的是白端阳?” “我就是我,没必要冒充别人”。白端阳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 “你真的自那此大战后一直活到今日?” “你若不信,可以试试不就知道了。不过,我今日来是想请诸位退回西域,不要再在中原兴风作浪”。白端阳语调柔和,可语气却毫不客气。 “哼,是你们要我们来帮忙,如今又让我们走”。另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开口道,神情气度和方才那一个截然不同。 “对,你们中原不是有个词,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未免太没有礼数了”。又一个开口说到。 “我们请你们来帮忙,这话我不明白”这次是陆谦发问。 “这次可是你们劾鬼四门请了我们来的”。那人又开口说道。 “哈哈哈,想来你们承平已久,皇帝已经不重用你们了,就像闹出点动静,让皇帝想起你们,重新获得名望和权力。你们四姓中的,对,陆家,可是当今劾鬼四门之首啊,就找到了一个西域小派许诺重金,去京城折腾点事情。”戴风貌的男子说道。 陆谦沉不住了,怒吼道:“胡说八道。岂能任由你血口喷人。” 陆谦感到一阵怒火从心底熊熊燃烧起来,什么怒发冲冠、怒不可遏,在此刻他通通体会到了。眼前这小人竟如此诬陷陆家,他想起母亲的面容、想起父亲斑白的两鬓,他想到父亲为了破案,为了破解术士,为了维护四门,废了多少心血,又承受了朝廷的多少压力,最终陆家却惨遭毒手。 “有来往书信,皆是陆家门主陆顿云亲笔所写”风貌男子边说边拿出一叠书信晃了晃。 看到对方拿出的一封封信件,陆谦愤怒之极。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这个西域小派是我们门下的分支,得到这个消息,看到四门已经腐朽如斯,我们又岂能不抓住良机,于是应邀,带足了高手来中原了啊”。 “四门还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一路遇到多少四姓门人和分部,他们都只装做看不见,一路畅通无阻,就进来京城。” “不过后来,他们觉察出了不对。但他们沉浸官场多年,满脑子权力金钱,早不会什么术法了”。 陆谦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他感到愤怒,又夹杂委屈。愤怒和仇恨无法抑制,此刻他恨不得把眼前的四个妖魔鬼怪全部踩在脚下,还有那些道貌岸然、唯利是图的所谓驱邪世家。 白端阳看到陆谦,她可以体会到陆谦的愤怒,但她毕竟存在事间已千年,见过太多的阴谋,看过人性的黑暗。她对陆谦说到:“别冲动,他们此时和盘托出,不过是为了扰乱我们的心神,好在一会的大战中获得先机。” 说完又向那四个萨奇朗声道:“这样说,诸位是不肯退回西域了”? 四人皆未言语。 “那只能请你们走了”说罢,白端阳忽然飞身而起,橘色的飘带瞬间飞出,朝着四人面门而去,四人一起登地后退。在沙土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陆谦听到白端阳所言,道破对方的险恶用心,迅速定了定心神,双腿发力,翻身抽剑一气呵成,青霜剑瞬间红光四射,向右边二人狠狠劈过去,二人各持弯刀、手杖格挡,陆谦转身符咒飞出,青霜剑化为四剑,一时间剑法极快,眼花缭乱,与二人斗在一起。 白端阳感到陆谦的怒火,她担心陆谦情绪太激动,中了对然暗算,于是再度挥动飘带朝那边砍了过去,然而这边的两人扔出飞镖,一时让白端阳无法分身。 陆谦这次真的是出离的愤怒,剑剑致命,狠辣至极。那二人见他发狠,剑气极盛,于是互相交换眼神,同时念咒,果然召唤出了人身鹰足神兽。白端阳看到对方召唤了神兽,心知陆谦可能不敌。谁知这边二人也召唤了神兽,此时4只巨型人身鹰足兽伫立面前。白端阳心中微微一沉,这么快就放出大招吗? 陆谦剑术不错,但此时鹰怪正吐出一个接一个的火球,向陆谦飞去。 只见陆谦身手极快,青霜剑竟然由4柄剑化为8柄,在陆谦面前形成了一个剑阵,挡住了飞来的火球。白端阳心中叫好,8柄剑剑身皆散出青光,陆谦面前犹如有一面青色的镜子,青光闪烁。 白端阳看来看自己着边的两只鹰兽,正展开巨大的双翼,向天空飞去,她抽出琵琶,琴弦拨动,天空传来一声清脆的长鸣,金翅鸟挥动着翅膀俯冲下来,向着两只鹰兽而去,在空中盘旋。那一胖一瘦的两个萨奇一个手持降魔杵冲了过来,白端阳抱起琵琶轻轻像后面飘去,转身之际,琴声更急,虎形巨兽隐隐闪现,另一个此时从腰间拿出一个小铜鼓,另一手拿着一个小捶。 白端阳从未见过这样的法器,但那个小铜鼓下刻着两只兽足,鼓面是一只兽面,她直觉着法器不简单。 只见一直鹰怪落下,这满脸胡子的萨奇跃上鹰怪的后背,鹰怪负着他飞上了空中。忽然他一锤敲在铜鼓上,一阵极刺耳的声音直贯入白端阳的耳中,这声音让她脑中一晕,手上弹琴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看虎形兽显不出形来。接着又是一敲,白端阳头痛欲裂,从空中落下,陆谦飞身接住她。陆谦从未看到过这样的白端阳,即便在那次大站四门时也没有如此狼狈。 他看到对方的法器,竟也是用声音操纵。看来恐怕和白端阳相克。 他放下白端阳,提剑向那人冲过去,那人连续击鼓。白端阳几乎昏厥。击击不中,只有金翅鸟,奋力牵制那四只鹰怪,而自己一人又敌不过四个萨奇,一时间险象环生。 他从身上摸出圣火坛,只见那四个人大骇:“怎么你拿到了法器”。 可这法器究竟怎么用,他向那四人挥了一挥,却没有反应。 那四人见他不会用,心下放松,加紧进攻。白端阳缓过劲,抓住机会,琵琶声再起,那人的鼓声也再度响起。白端阳手下仍是不停,虎身双翼兽——穷奇出现了。长啸一声向那击鼓的人奔过去,那人乘鹰躲开,边躲边击鼓。穷奇和金翅鸟的出现,为陆谦争取了时间。 陆谦告诉自己不要焦急。冷静下来,他回想起那个石床围屏上的浮雕画,鹰兽,圣火坛,火坛的烟火,陆谦脑子里一幕一幕的回想,忽略了什么,对,那火坛下面还有一个小人,什么意思,小人躺着。身上有剑。什么意思? 是要用活人祭祀吗,这个想法冲进了陆谦的脑子里。他看了看身处险境的白端阳,又想起了惨死的九娘,被灭门的刘府,不再犹豫,回剑刺向自己的左肩,血喷射而出,溅入圣火坛上的莲花中,忽然起火焰升腾。 陆谦举着圣火坛跃向那个执鼓的萨奇,萨奇翻身躲避停止击鼓,白端阳喊道:“应该还要他的血”。 陆谦挺剑辞去。白端阳再度弹起琵琶,乐曲密集紧张,缓缓地空中又逐渐显出了几个庞大的身影,牛头人身怪出现,向着其余三人跑去,灰色的大鸟雄奇接着出现,直奔击鼓的萨奇而去,与陆谦形成了合围之势。雄奇叼住鹰头,陆谦8柄剑一起刺出,萨奇灵活闪避,然而收回时,剑锋上还是沾了血,陆谦立即把血滴入了圣火坛。霎时间,火焰升腾,化为黑色,直追萨奇而去,一时间萨奇被黑色的火焰包围,坠落在地上,痛苦嚎叫。 其余几人君被这骇人的场景震慑住。那持弯刀的男子说道,“圣火坛会完全消灭灵魂,魂飞魄散,尸骨无存。既然你们拿到了法器,而且我们在京城中的行动已经失败,我们愿意退回西域,没有必要鱼死网破”。 白端阳站起身来,陆谦立即回身扶助她,看了看她 白端阳点了点头,陆谦说:“你们交出来往书信,保证以后不要再犯中原。” 萨奇放下了一踏书信。鹰怪落地,消失。身下的三个萨奇慢慢退后,白端阳收起琵琶,上了骆驼,看着萨奇退出了视野。 身后站着4只神兽,在夕阳中发出血色的光芒。 陆谦拿起信件,信封上的字的确是父亲的笔迹。他内心颤抖着,打开书信,一行行飘逸的唐楷在陆谦眼前跳跃,他犹如雷击,脑中一片黑暗…… “陆谦,陆谦。”只听白端阳的呼唤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第21章 (二十一)不辞而别 白端阳看着伙计端着托盘从陆谦的房间出来,托盘上的饭菜仍旧是一口未动。白端阳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应声,她推开房门走进去。 陆谦躺在床上,双目盯着蚊帐,眼神暗淡。白端阳轻轻走到窗边,撑起窗户。正午的阳光猝不及防的照进了房间,一阵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她转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陆谦。 经过了不知多久的沉默,白端阳开口叹了口气道:“陆谦,已经两天了,你不吃不喝,这样其实于事无补。也许我说的话,你听起来很刺耳。可是,你不能这样下去。” “端阳,你说我该怎么办?”隔了很久,陆谦开口说道。 “如果你还当陆顿云是你的父亲,你还信任他,你应当像个男子汉一样,当面对质。而非这样一味的回避,你不知道答案,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事情不会因为你的回避而改变,一切都还在继续。”白端阳严肃的说道。 陆谦沉默。 “是非曲直,坦坦荡荡之人应当面对质。不是他做的,应该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是他做的,也应你亲自确定。父母官断案都要当堂画押,更何况他是你的父亲。”白端阳说完,起身出了房间。 回到房间,白端阳坐在窗下凝思,那日陆谦看到陆顿云写给西域萨奇的亲笔书信,打击太大,加之大战受伤,晕了过去。她带着陆谦来到城里,找了客栈。自那之后到今日,陆谦一直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白端阳理解他,这么久以来从获取圣火坛、陆家重创,在萨奇那里得到的情报,打击接踵而来,实在难以承受。可她内心却也不喜欢陆谦回避的做法,她认为这实在有些懦弱。 窗外天色渐晚,听到有人敲门。是陆谦。 “端阳,你说的对,究竟是真是假我应当回去弄个清楚。我希望你能陪着我。我们明日出发。”陆谦看着端阳说道。 白端阳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次日清晨,天色初亮。二人已踏上去京城的路途。马不停蹄的赶了数日的路,终于回到京城。 陆府门前原本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车水马龙,而现在,陆家惨遭灭门,已是门庭冷落。陆谦看了看白端阳,白端阳点了点头,掏出一条纱巾,遮住了面孔。二人走进陆府,竟发现陆府又重新找了仆佣,新人不认识陆谦,正准备上前询问。小金在院中指挥新人,神气活现。 “小金”陆谦叫道。 “少爷,少爷回来了。”小金喜形于色,招呼众人给陆谦行礼。陆谦匆匆挥了挥手,问道:“老爷在哪里?” “老爷在书房。”小金说着又看了看白端阳。眼神充满疑惑,怎么少爷走时带了一个老妈子,这次回来又带了个大姑娘。 陆谦匆匆走向书房,站在门口,陆顿云正在桌前写字。陆谦回身看了看白端阳,走进屋去。 “谦儿回来了。”陆顿云放下笔,站起来笑着说道。 “爹,西域术士已经退回去了。”陆谦不想这么早进入正题、 “哈哈哈哈,好,好,太好了。谦儿,我正在具表奏书,上报朝廷。”陆顿云眉开眼笑,说着指了指刚刚正在写的奏疏。 “爹,你正在写?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打退了西域术士。”陆谦发问。 陆顿云脸上一阵尴尬,“我相信我的儿子。” 陆谦心中的疑惑又增加了几分,从怀中掏出书信,放在陆顿云面前。 看到书信,陆顿云面色霎时间变得灰白,极为僵硬。 “爹,这是西域萨奇给我的。请您给我解释解释。”陆谦的声音急促而颤抖。 陆顿云坐回椅子上,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爹,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这不是你写的对吗?是有人模仿你?有人想争夺四门之首的位置对吗?你告诉我啊。”陆谦几乎是扯着嗓子喊起来了。 “谦儿,你冷静一些。不要如此懦弱,妇人之仁。”陆顿云一掌拍在桌子上,站起身说道。 “你们都只知道劾鬼四门威名之大,坐享荣华富贵,殊不知,四门之间暗涌如潮,觊觎我陆家的位置,想得到我陆家的剑阵。而我们劾鬼四门在皇帝心中也早不如从前那样重要了,承平日久,谁还会花钱养着我们这些驱魔的人。朝廷亲贵大臣更是看不惯我们。四门内部又争权夺利,白家刘家不知收敛,在外横行霸道。你知道我顶住这一切,维持四门于不坠、力撑劾鬼于中原,我的压力有多大吗。”陆顿云面色泛红,显然情绪已是非常激动。 陆谦一时语塞,这一切出乎他的预料。他不知道已经严重至此。他缓了缓说道:“爹,你说的这些,我明白。可无论什么原因,我们不能勾结妖邪,拿无辜百姓的生命引起朝廷的关注,获取我们的权位啊。” “谦儿,你以为我们不去做,那些西域术士就不会来吗?劾鬼四门日渐堕落,势力衰微,西域术士甚至其他旁门左道,都会趁虚而入。那时我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陆谦看着父亲,他不知如何回答。 “白家对我们陆家做的事你忘记了吗?我们陆家还没有衰败,就已经惨遭灭顶之灾。你还指望以后能相安无事吗。”陆顿云的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发发击中自己的内心,陆谦无法回答。 陆谦脑中回想起母亲的面容,这是他一直以来都不敢回想起的。他站起身来,开门出去。一路恍恍惚惚回到房间。 又是整整一夜,陆谦没有合过眼。父亲承认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内心痛苦而纠结,看着房里从黑暗变成明亮,又从暖黄的阳光变成银白的月光,反反复复。 “少爷,吃饭吧。老爷说,让你今日同他一起去白府。”小金端着清粥小菜进来。 去白府。陆谦想,无论究竟父亲如何,白家做的事、母亲的仇应当报。 “白小姐呢?”陆谦问道。 “什么白小姐?哦,您是说跟您一起回来的那位小姐吗?”小金问。 “是的。她人呢?”陆谦想起这几日只有小金来送饭,一直没有见到过白端阳。 “那位小姐已经走了。”小金说道。 “走了,什么时候?”陆谦大吃一惊。 “少爷您已经不吃不喝两天了,那位小姐昨天夜里就走了。”小金眨着豆豆眼说道。 陆谦跑去客房,果然空空荡荡。 “她留下什么话了吗?”陆谦转身看着跟在身后的小金。 “她说东西她带走了,让少爷别找她。”小金跑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陆谦颓然跌坐在客房的床上,他不在乎那个圣火坛,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现在很需要她的陪伴和支持。难道是事情了结了,自己没有用处了。 “少爷,老爷叫您了。您快收拾一下出门吧。”小金催道。 陆谦起身,给娘报仇,他不能在这时候软弱。 来到门外,却看到一队披甲执兵的士兵在门口列队,最前面红鬃马上英姿勃发的正是父亲陆顿云。“谦儿,上马。为父已经将事情原委上报今上,今上嘉奖了你击退西域妖人,钦定我陆家为世袭罔替的四门之首。又特此亲兵,为我陆家报着血海深仇。” 陆谦心中寒冷之极,他翻身上马:“爹,我们劾鬼四门的事,应当自己解决。” “你懂什么,这是无上的荣耀”。陆顿云连的目光笔直看向前方,骄傲的说道。 二人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列,后方皆是气宇轩昂的士兵。一路浩浩荡荡,声势浩大。 走到白府,陆谦才知道,原来白府早已被士兵团团围住。根本不存在自己所想的,凭借自身术法,与白家斗个你死我活,从而手刃仇人。 士兵看到陆家父子二人骑马过来,纷纷列队。让出一条道。 陆谦下马,随着陆顿云走进院子,只见白家老老小小皆跪在院子两旁,身后是持刀士兵站成两排。然而此时,陆谦心中并无丝毫复仇的快乐。走进正房,白家门主白璧和女儿白桐,端坐在房中。脚边是一只被绑住前爪的小黄狗。 陆谦一惊:旺财。 小黄狗抬头看了看陆谦,又向他身后看了看,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这家伙真不愧是勾陈的化身啊。陆谦心中想到。 “白璧,好久不见,没想到再见面竟是这样。”陆顿云居高临下的站在白家父女面前。 白璧一言未发。白桐说道:“陆顿云,伪君子用来形容你可真是再合适不过。明明是你勾结西域术士,入侵中原,你却将罪名都推给我白家。” “白小姐,莫要血口喷人,击退西域妖人的是我儿陆谦,挽救四门的是我陆家。”陆顿云冷冷的说道。 “哼,自导自演,你早就想合四门为一门,吞并四门的秘术。”白桐冷笑道。 “信口雌黄,我陆家剑阵可以驱退西域妖术,还需要你们的秘术。你们白家和刘家狼狈为奸,意图颠覆四门,偷偷研究唐代秘术,导致刘九娘修习失败,不堪忍受火灼之痛,自沉而死。刘家自食其果,你白家负隅顽抗,竟灭我满门。歹毒之极。”陆顿云面沉似水。 白桐忽然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看向陆谦:“陆大公子,你不是和刘九娘青梅竹马吗?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自沉吗?没错,她是修习术法失败。可她为什么要冒风险去修习那样可怕的术法?” 陆谦走到白桐面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说,如果有一句假话,我立刻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就是因为你父亲啊,西域妖术不断杀人,我们的探子发现是你父亲勾结妖人,不仅如此,他还提供我们其他三门的术法练门,指使那些妖人除掉我们三门。我们无奈之下,想起千年前的秘术,只有这个秘术才有可能抵御西域妖术。本来是我和刘九娘修习,可我资质不高,练到后面就无法修习了。九娘自己修习,原本以为可以成功,谁知最终功亏一篑。哼,袁家首鼠两端,看见刘家被灭门,自己吓得立刻投向了你陆家,否则不也被灭门了。“ 陆谦并未说话。可他心里知道白桐说的是实话,三门一定有探子,九娘又一定对术法更有研究,因此才能追查到白端阳藏在江南杜府,在临死之际告诉自己。那时候她已经不相信明争暗斗不择手段的四门,她只相信我,相信陆谦。 陆顿云走上去,大喝道:“妖言惑众,把他们绑起来。白兄,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死掉。” “陆贼,你留我性命,不过是逼问白家咒法罢了。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一直没有说话的白璧不屑的说道。 看着士兵将白家老小押走,陆谦感到无比的疲劳、心中空空荡荡,他又看了看胜券在握的父亲。心中感到绝望和凄凉,也许他早已没有亲人,不,只有她。 第22章 (二十二)天各一方 “爹,那天在长安城客栈里的飞贼就是您吧?”陆谦骑马走在陆顿云旁边。此时陆顿云正押着白家老小一副凯旋归来的样子。 “额,这是什么意思?”陆顿云面无表情的否认。 “这整盘计划您已经酝酿已久,您也知道刘白二家为了对付西域术士,同时也为了颠覆我们陆家重启秘术修习。您就联系了西域术士,一举对刘家进行了灭门。不过后来西域术士会大批入侵是超出您意料之外的。尤其是可以一夜之间倾覆刘家也使您震惊,从而产生了担忧。” “那时我得到九娘的信,告知您的时候,您也不明所以,只好让我去南方试试运气,自己则留在京中,联合剩下的两家,试图对付已经失控的西域术士们。然而您没想到我真的在梨洋镇的杜府找到了白端阳,她是千年来唯一修习秘术成功的人,我写信告诉您的时候,您应该非常高兴,所以您集合了白、袁,三家倾巢出动追捕白端阳,为了利用她对付西域妖法。”陆谦双眼并不看向自己的父亲,而是直盯着前方。 “谦儿,我那天已经告诉过你,我是为了四门、为了陆家。”陆顿云的语气已经露出了怒气。 “您没想到白端阳法术之高,您无法抓住她。后来,我私自放出杜府的人,联合了白端阳,这一点正好暗合您的心意。也只有您知道我们要去找圣火坛,拿到圣火坛就会去玉门关找萨奇。可见到萨奇,您勾结萨奇的事情就会败露,于是您在我们得到圣火坛以后,就想盗走它,自己去找萨奇灭口。谁知道,圣火坛在我这里,并没有在白端阳的房间。您的计划又失败了。”陆谦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如同无风的深潭。 陆顿云刚想张嘴说话,陆谦双腿轻踢了踢马身,向前方走去了,只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 陆府的位置就在皇城紧旁边的街道上,这宽阔的街道平日总是人来人往。今日人们经过时,却看到陆府门口的牌匾的上缀了白色的绸布,再往里面看过去,满目雪白,一个胖胖的人正在里面忙来忙去指挥家丁筹备丧仪。 小金忙的晕头转向,他已经是陆府的管家了,但他还是不太适应这个位置,虽然有身份也涨了月钱。可是实在是太忙了。而陆府又实在不顺,先是灭了门,杜老夫人没了。现在老爷也没了。 “少爷实在是令人心疼。”小金又在自言自语。 陆谦此时正坐在父亲的书房,一身白衣,他想起那晚月色下一袭白色衣裙的少女,清冷的面庞,周身浸满月色。他总是会在脑中浮现那个画面,他感到自己同那个少女一样,只有无尽的孤独和冷寂。 他回想昨夜,自己亲手端给父亲的那碗汤…… 陆顿云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以为陆谦已经认可了自己,他更为开怀,喝下了汤。并没有需要太久,陆顿云便全身瘫软,冷汗浸透了衣衫,一脸无法置信的双眼瞪着陆谦,躺倒在地上。陆谦看着父亲,起身将他扶到床上。 “父亲,您自有您的道理。可是您为了重获朝廷重视,勾结西域术士,残害无辜百姓,屠杀刘家。这有违天道人伦。我实在不能苟同。最终导致我陆家被报复,搭上了娘的性命,这是我永远不能原谅的地方。但你是我的生身父亲,有养育之恩,我不会向今上揭发您。”陆谦看着陆顿云,双眸漆黑无比,似乎今夜的一切他都已经深思熟虑。 “那……那你打算怎么做?”陆顿云气力不支,却也并未露出丝毫胆怯。 “父亲,我给你的汤药不会伤您性命。”陆谦缓缓说道。 “哼,”陆顿云不屑一顾,似乎算准了陆谦不会拿他怎么办。 “但是,它会消除您所有的法术,而且您也上了年纪,重新修习也是不可能了。”陆谦握住了陆顿云的手。 “什么”陆顿云忽然开始狂躁,他拼命甩开陆谦的手,可他的身体实在太弱。 “父亲,一会您的身体就会缓和一点,我已经给您准备好了银两,够您颐养天年。”陆谦双眸开始泛出红色的血丝。 “明早,我会对所有人说,您暴毙而亡。从此,世上再无陆顿云了。”说完,他用力握了握陆顿云的手,猛然起身,离开了房间。 站在院子里,陆谦看到月光如水,洒满了庭院,树影落在地面上,横斜清浅,一片静寂清凉。他底下头,似乎有热泪从眼中流到心里,让孤独冰冷的心被轻轻灼烫了一下。 “我知道你走,是因为不喜欢我面对这件事时的态度,优柔寡断、甚至隐而不报。对不起,端阳,那时我太害怕失去唯一的亲人,我太害怕孤独,所以我确实想过逃避,假装不知道父亲做的一切。可是父亲已经逐渐失控了……” 陆谦抬头看着那轮悬在深蓝色天空上的淡淡的月亮,究竟你在哪里?你已经拿到圣火坛了,那你还在吗?你会再孤独的度过千年吗? 鞋子里的小螃蟹 23年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