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恋人》作者:千寻千寻【完结】 编辑推荐 麦林文化重金打造 千寻千寻最新力作 《北海恋人》再掀千寻式极致爱qíng年度催泪风bào 四度实地采风,数易其稿,多家影视公司争夺改编权 万千读者苦等三年,催泪风bào一触即发 全媒体出版,中国越南同步上市! 中国移动手机阅读平台电子版独家首发 苹果IPHONE、亚马逊、谷歌等数字平台全新亮相 同名电视连续剧正在紧密策划中 内容推荐 一张旧照,一片深海,曾是赵成俊的全部世界。爱qíng让人勇敢,爱qíng也让人懦弱,所以当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弟章见飞去追求自己心爱的女孩,七年qíng深似海,他固执地在槟城升旗山仰望璀璨星空,期待某天能和她在遥远的北海星空下重逢,因为一个人,他爱上了一座城。老天会成全他吗? 三年后赵成俊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她的身边,笑问她是否还记得那片星空下的大海,明知道她的记忆中没有他的存在。 如海深qíng终不能挡,毛丽不是没有试着去相信爱,哪知天意弄人,到头来她发现自己只是一颗复仇的棋子。这善变的人世到底还有没有真qíng? 赵成俊已无力给她答案,仿佛世间所有的路都隔绝他走向她,为了兑现这份爱qíng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不知道生命能否超越死亡,但他坚信爱比生命重要,这星空下的大海容不下爱qíng,总该容得下相思吧……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qíng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Chapter 01那年夏天那片海 【尘】 【尘】(本章免费) 你见过星光下的大海吗? 茫茫夜色中,看不到地平线,只有蓝黑色的海水在月色下dàng漾着细细碎碎的波làng,那波làng因为倒映着月亮泛着夺目的银光,闪闪的,仿佛深海里藏着璀璨的珍宝。海边黑黝黝的红树林在夜色下显得很模糊,像是没有晕开的墨汁,而天空却是灰的,除了月亮的光晕,所谓的海天一色其实是灰的,灰得凝重,灰得令人心生绝望。 多少年了,毛丽不敢独自面对夜色下的大海,她怕这灰色的海水。这样的海水像极了传说中魔鬼的眼神,它会诱惑人的灵魂,会把人拉下水去。在许多个寂静的夜里,毛丽会在那样的恐惧中闭上眼睛,聆听海làng撞击岩石的声音,咆哮着嘶吼着,似要跟岩石峭壁同归于尽,瞬间,就在海làng撞上岩石的瞬间,她甚至可以听到水花在空中绽开的声音。还有那些从海面chuī来的风,很凉很冷,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让人不由自主陷入遐想,阳光下的海水可以繁衍生命,夜色下的海水是不是就变成了游魂的归所?那些冰凉的海风,也许根本不是风,而是一缕缕的灵魂,因为无所归依,才迫切需要寻找ròu体的承载。这让毛丽很害怕,她不想成为游魂的寄托,两年前她毅然搬出了海边那栋房子。偶尔听到海làng的拍打声,多是在梦里。 现在,毛丽居住在南宁繁华的民族大道,六十多平方米的单身公寓,装修jīng致,住得很舒适。最主要的是自由,用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说,胡作非为也没人管。毛丽爱玩在朋友圈里是出了名的,除了工作,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玩,或者是在去玩的途中。虽然南宁城市不大,却热闹得很,夜生活丰富。像毛丽这种习惯在晚间醒来的夜猫子,白天大多数时候则在梦游。当然,她选择在南宁梦游,不单单是因为这里是夜生活的天堂,还因为这里离母亲居住的北海很近。在她半梦半醒要死不活的时候,她还可以找老妈诉诉苦,当然,每次都少不了一顿臭骂。 毛丽四岁时父母离异,父亲现在在上海经营连锁饭店,生意做得很大,算是有钱人。毛丽的父母是典型的知青婚姻,结合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一个是有着上海老资本家背景的"狗崽子",一个是根正苗红的渔家女,在那个时期老爸娶到老妈还算是"高攀"呢,可是这种没有jīng神jiāo流的婚姻注定长不了,"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大批的知青返城导致了大批知青家庭的离散,老爸和老妈的婚姻也未能幸免。没有办法,老爸自小接受西式教育,万分怀念上海的小资生活,跟仅有小学文化的老妈没法过到一块儿,结婚八年就吵了八年,刚好够一抗战。 毛丽是被母亲抚养大的,哥哥毛晋被判给了父亲,自小跟随父亲在上海过着"腐化堕落"的生活,高考都没参加就被父亲送去英国留学,镀了层金回来摇身一变成了"海guī",现在是十里洋场出了名的公子哥。毛丽的命就没这么好了,从小就被母亲教导:你爸是个没良心的人,不要我们娘儿俩了,你长大后不准理他。毛丽信以为真,向老妈发誓坚决不跟父亲,就是穷死饿死也要守着母亲。长大后毛丽才知道,其实老爸从未放弃过争取她的抚养权,是老妈不肯撒手。为了跟老爸长久抗争,老妈不惜带着毛丽改嫁,继父自己也有三个儿女,一家六口人,虽然经济不是很宽裕,但孩子们相处融洽,一闹起来,家里比动物园还热闹。毛丽她妈那时总幸福地跟邻居们说,瞧瞧,一屋的猴子……可惜好景不长,毛丽高中时被父亲接到上海过暑假,从此一去不复返,当初许下的誓言全抛到了脑后,坚决投奔有钱的爹了。 也难怪毛丽当"叛徒",老爸太有钱了,在可以当公主的qíng况下,谁愿意当渔家姑娘,何况从小就备受老妈泼妇式教育的折磨,到了上海终于不用听老妈整日念经了,多乐啊。只是毛丽玩过了头,在上海读大学连毕业证都没混到,大三时便匆匆休学嫁人。 其实她嫁得还不错,丈夫是马来西亚华裔,传闻家世显赫。不过这场婚姻仅维持了三年,毛丽孑然一身回到老家,现在在南宁一家出版社当编辑,白天梦游,晚上腐朽。 三年过去了,除了夜深人静时翻涌而来的寂寞,毛丽差点忘记她有过婚姻。这也是毛丽选择喧嚣的原因,她害怕在夜间独处,晚上睡觉必开着灯,上chuáng前必先吞安眠药,然后一觉到天亮,爬起来继续上班,下了班接着玩。一日复一日,不让自己有一点点的闲暇,一闲就会胡思乱想,就像心里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一样,那种感觉非常难受,而且很痛苦。 白贤德总说她,你早晚会玩死。 白贤德是编辑部主任,直接管她的。但毛丽从不管她叫主任,亲热点就喊白姐,不客气的时候直呼其名白贤德,如果ròu麻点就喊"爱人",还故意嗲着声音喊,每次白贤德一听毛丽这么喊她,总是条件反she警铃大作,断定这丫头准是有求于她,不是装病请假,就是借口约了人提前下班,要么就是偷懒,该看的稿不看,该写的文案不写,白贤德一边给她收拾烂摊子,一边还得应付领导。时间长了难免穿帮,结果"挨板子"的是白贤德,毛丽屁事都没有。每次白贤德咬牙切齿要找她算账时,毛丽总是哧哧地笑,"爱人,是你把我招进来的,你当然得负责。" 一句话把白贤德抵到墙壁上,她只有认栽的份。因为两年前正是白贤德通过面试把毛丽聘到出版社的,结果聘来了一祸害,白贤德总是说毛丽:你真是个祸害! 面试那天,两人有过一段经典对话,后来在圈内广为流传。段子是这样的,白贤德在众多简历中发现毛丽的简历除了姓名、xing别和年龄,工作经历一个字都没填,学历栏里倒是填了个大学肄业,她当时就纳闷,招聘启事登出去以后,给他们社投简历的最次也是本科毕业,很多还是研究生,有两个人还是硕士,这丫头就一大学肄业也敢来应聘编辑?白贤德很好奇,她还就想看看这丫头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藐视他们出版社,于是约了面试时间。 因为之前毛丽没有在简历上贴照片,白贤德不知道她长啥样,真的见了面,乖乖,简直惊为天人!其实就外貌来说毛丽并不妖艳,但她皮肤极好,没有化妆更显通透如玉,眼睛非常亮,溢满星辰般的光芒,浅笑盈盈,举手投足间有种漫不经心的调调,就是那种懒洋洋的调儿让她别有一种风qíng。白贤德更纳闷了,这么个仙人儿,啥事不好gān偏要来当编辑,于是问她:"你为什么要来应聘编辑?" 毛丽一愣,一副诧异的样子,"不是你们登的启事招编辑吗?" 白贤德轻咳两声,觉得自己可能没说明白,"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当编辑,你这么漂亮应该有很多工作选择的。" "我长成啥样跟我要当编辑没有直接关系吧,你们可不要以貌取人哦。" "不,不是,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你当编辑的理由是什么?"白贤德捺着xing子问。 毛丽漆黑的眼珠溜溜转,笑靥如花,反问白贤德,"那你这么问我的理由是什么,你有理由我就有理由,你没理由我就没理由。" 白贤德只觉头晕,抬起手,"好好,我们换个问题。" "行,你问吧。" "我看了下你的简历,你并没有相关工作经历,而且好像大学都没毕业……" "不是好像没有毕业,是确实没有毕业。"毛丽纠正道,眨巴着眼睛,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白贤德不服她都不行了,"为什么没毕业?" "因为他们很惭愧,教不了我,不好意思给我发毕业证吧。"毛丽一脸的厚颜无耻,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笑嘻嘻的。白贤德彻底服气,她敢保证这辈子都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她啼笑皆非地打发毛丽,"哦,是这样,那你先回去等消息吧,我跟我们领导商量下。"想了想又说,"如果你有照片最好给我准备一张。" 白贤德回头就跟当时还是编辑部主任的容若诚汇报,容若诚翻了翻毛丽的简历,看到了白贤德后来贴上去的照片,皱着眉头说:"我们招编辑,又不是选美,要这么漂亮gān什么。"容若诚一向以务实著称,最不喜欢华而不实。 白贤德说:"我不是看中她漂亮,我是看中她脸皮够厚,做我们这行,经常要跟作家们蹭稿子,脸皮是要厚点的。以往我们的编辑去找那些大牌约稿,碰点壁就委屈得不行,工作难有进展,这丫头没准能行。" 容若诚问:"你怎么知道她脸皮厚?" 白贤德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果然,复试那天,容若诚亲自面见毛丽,问她:"如果要你去约余xx的稿子,他不肯给,你怎么办?"沉吟片刻,又道,"这样,你就把我当做余xx,现在你以出版社的名义找我要稿子,但我就是不给,你准备怎么办?" 毛丽一脸天真,"请你吃饭。" "吃饭就可以被别人要去稿子,我就不是余xx了。" "那就请你玩儿。" "我一向深居简出,不爱玩。" "那我跟你做朋友。" "我不喜欢跟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做朋友。" 这就有点难度了,毛丽挠挠头,一双明亮的大眼忽闪忽闪,试探地问:"那冒昧地问句……你有老婆吗?" 容若诚愕然,"……没,没有,你问这gān吗?" "嫁给你啊!嫁给你,你还能不给我稿子?" "……" 容若诚一脸惊恐地看着毛丽。 愣了好一会儿,一向严肃的容若诚忽然笑了,微微颔首,"你果然是脸皮够厚,不仅如此,你还很有勇气,行,行。"容若诚连说了几个"行",但他并没有说毛丽可以留下来,因为最后的决定权不在他这,在当时的副总编许茂清那里。 毛丽作为那次招聘仅存的三个候选者之一,被白贤德领去见许茂清,白贤德当时就喜欢上毛丽了,jiāo代她,"跟许副总编什么都不要谈,就谈吃喝玩乐,一准过。" 后来白贤德才知道,这正是毛丽的长处,她就是吃喝玩乐的祖宗。去见副总编本来是件很严肃的事qíng,前面两个候选者见过许副总编后看样子就没戏,按理毛丽应该很紧张,可是白贤德怎么瞅她都像是不正经,一个劲地问副总编帅不帅,主任挺帅的,就是太严肃了云云。白贤德心想这丫头怎么这么色啊,就这德xing能过得了许茂清那一关?不过她很快就打消了顾虑,因为许茂清是出了名的喜欢美女,毛丽不正经,外号许帅的许茂清也正经不到哪里去,一看到毛丽就眼睛发亮,"这么漂亮啊,能当编辑吗?" 毛丽也瞪大眼睛,嚷嚷道:"哎哟喂,您也很帅啊,您这么帅也能当副总编?"许茂清一听就乐了,"嗯,反应灵敏,不错不错!那我问你,你怎么才能说服我留下你呢?" 毛丽歪着头,决定把在容主任那里没有派上用场的招数用到这来,她笑呵呵地问:"今晚有没有空?" "有空,怎么着?" "贿赂您啊,我请您吃饭!朝阳广场新开了一家私房菜馆,味道特正宗,环境也好,要不要去?" "去啊,gān嘛不去。不过我喜欢西餐。"许帅果然大方得很。 "那也行,我们就去五象广场,那里有很多不错的西餐厅,您穿得这么绅士,的确不适合满头大汗地吃火锅。"毛丽牢记白贤德的话,跟许茂清见面就谈吃,看他穿得那么时尚,就更有话题了,指着许茂清的衣服说,"您这上衣是versace最新款的吧,延续了versace惯有的贵族路线,但是又融合了本季的流行色,咖啡色,很容易让人想到秋天的落叶。" "嗯,你身上的裙子是gucci新款秋装吧,不错,在南宁街头很少看到有人穿这个牌子的衣服,只是我们社的薪水不高,可能不够买你这样的衣服呢。" "是吗?那您的薪水应该也买不起versace吧。" "哈哈哈……"许茂清大笑,敲着桌子说,"不错不错,有个xing,是我喜欢的类型,比前面那两个榆木疙瘩qiáng多了。"当下打电话给容若诚,"这个叫毛丽的小丫头就留下来吧,长这么漂亮,没准是个祸害,与其让她去祸害别人不如让她祸害我好了,我们要发扬自我牺牲jīng神嘛。" 瞧瞧,这是什么话! 不过许帅还真是有先见之明,毛丽小姐以其脸皮厚和惊人的气魄被招进出版社后,果真成了编辑部头号祸害,当然最初还是引来一片质疑声的,但是毛丽顺利完成几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后,渐渐被大家刮目相看。凡是重要的作家重要的稿件,只要是毛丽出马,没有不成的。连鲜少夸奖下属的容若诚也对她赞叹有加,顺带把白贤德一并表扬了,"你还是很有眼光的。" 白贤德却有苦难言,这毛丽工作上是没话说,手下十几个编辑,毛丽的成绩一直位居前列,策划的选题,做的书都很有市场。就是这丫头太爱玩,一天到晚没个正经的时候,把编辑部其他编辑都带坏了,上班勉qiáng还收敛着,下了班就呼啦一群人去疯。白贤德每次都被拉去,吃喝玩乐久了,搞得她威信尽失,有时候明明是板起脸要训人,毛丽几句玩笑一开,气话成了笑话。 但是没办法,毛丽就是那种人见人爱的主,在社里除了许茂清就数毛丽人缘好,是人是鬼都能跟她jiāo上朋友。因为她对什么都不上心,说好听点是不追名逐利,说不好听是不求上进,只爱玩,很少跟别人有利益上的冲突,当然招人喜欢了。尤其是她那张非人类的面孔,连见惯了美女的许茂清都说,毛丽那样子,神仙都招架不住。什么是非人类?无外乎有三层意思,要么是天使,要么是魔鬼,要么是妖jīng……显然,毛丽小姐比较符合第三种。从幼儿园开始,毛丽就被人追求,家里人也宠,都把她当宝贝,毛丽骄纵的xing格多半是被宠坏的。 这些年经历了很多事,毛丽的xing格有所改变,对人对事的态度也都变了,收敛很多,也看淡了很多。唯一没变的是她那张非人类面孔,快二十五岁了,尽管经常熬夜,但皮肤丝毫没受影响,白皙细腻,好得没话说。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典型的丹凤眼,细长的眼线微微上挑,笑起来双眼盈盈如星,按相书上的说法,毛丽那双吊梢眼是犯桃花的,天生的风流命。尤其在她似笑非笑的时候,下颌微微仰起,嘴角的弧线极美,那样子邪乎得很。用白贤德的话说,上班时是个人,下了班就是一妖jīng,往她那辆凌志车门慵懒地一靠,丹凤眼轻轻那么一睨,祸害啊,祸害。 在出版社,同事们都亲昵地叫她"毛毛"。这是毛丽的rǔ名,原先除了家人,没人知道。自从有一次毛丽她妈来南宁找她,还没进办公室就在走廊上吆喝,"毛毛!毛毛!你给我死出来……"从此之后,"毛毛"这个名字就在社里叫开了。 毛丽的xing格很大程度上像她妈,一惊一乍的,到哪都总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而且xing子死拗,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当然,最擅长的是吵架,毛丽的嗓音很好,又尖又亮,吵起架来可以震到楼板响。这点绝对是继承了她妈,因为毛丽她妈就是出了名的"泼妇",毛丽还在肚子里时就听到老妈和老爸吵架,不是说胎教吗,这大概也算吧。 现在先不说她妈,说毛丽。 这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之所以特别是因为看上去很正常,但又预示着某种不寻常,毛丽三年荒芜的生活就是从这一天改变。 因为头天晚上跟几个朋友在乐巢迪吧玩到很晚,毛丽早上起晚了,驾车上班又遇上塞车,迟到在所难免。本来迟到就迟到,也没什么,不过这次比较倒霉,在电梯里同时遇见几个领导,社长、总编、副总编以及好几个部门科长和主任,正说笑着走进电梯。毛丽见状想闪已来不及,许帅最先看到她,热qíng地招呼,"傻丫头,还愣着gān什么,快进来呀!" 电梯门为她留着。 她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低头看自己的脚。 许茂清紧挨着毛丽站着,玉树临风就够了,还故意好玩似的瞅着毛丽的窘样乐呵,许帅果然是许帅,笑起来的样子很是电人。作为出版社头号钻石王老五,许茂清最喜欢跟年轻人打成一片,什么玩笑都接招,工作之余还经常带着一帮年轻人去玩。这是因为许帅年轻时在美国留学多年,多少带了点美国做派,主张员工以愉悦的心qíng工作,员工也完全可以把上司当做朋友。也因为有了这样的头儿,出版社没有机关单位惯有的沉闷保守,工作气氛很活跃,上下级见了面,总是很热qíng地打招呼,"哟,许总编,您这么风流倜傥,是来上班还是约会啊?" 而事实上,许茂清的确称得上是风流倜傥,相貌和气质酷似小梁(梁朝伟),据说许总编年轻的时候,那个杀伤力,啧啧啧……当然他现在也不老,四十出头风华无敌,所以才被人称为"许帅",要命的是许帅不仅帅得一塌糊涂,还很会经商,虽然任着出版社总编的高职,工作之外还做投资,投资房产、炒股票,赚得盆满钵满,是全社最发的人。这样的男人是无法给女人安全感的,所以可怜的许总编至今单身,围绕在他身边的姑娘要么是待见他的人,要么是待见他的钱,貌似没有人真正想要嫁给他,当然许帅很享受单身也是一方面。 这会儿许茂清见毛丽老不吱声,终于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调侃道:"毛丽,迟到了吧,是不是该请客?" 真是报应!因为他最好说话,吃喝玩乐最在行,南宁什么好玩的地方,他无不亲自体验,毛丽脸皮又最厚,经常在同事的怂恿下挖空心思撺掇许茂清请客,什么股票大涨了,搬了新房子,jiāo了新女友等等,许茂清每每哈哈一笑,"行啊,你们挑地方吧!"全社最大方的人,就是他了! 现在许茂清反过来调侃始作俑者毛丽,"别低着头啊,不就是请客吗,大不了你请客我付账嘛。" 电梯里一阵哄笑,毛丽也笑出声,"许总编,别拿我寻开心啊……" "怎么叫寻开心呢,每次跟你搭电梯,我就有艳遇的感觉,你看你今天这么漂亮,芬芳四溢,香奈儿19号吧,要不要请客?" 发行部的梁子坤连忙凑过来闻,"哇,真的很香呢。" 毛丽原本脚都抬起来了,要踹过去,结果发现梁子坤旁边站着的是副总编容若诚,电梯里的人都在笑,就他不笑,毛丽心虚地缩到一边去了。 在出版社,除了掌管全社的汪社长,分管编辑部的容副总编是全社最严肃的人,只要有他们在场,即便是毛丽,也会收起所有的玩笑,一本正经地假正经。汪社长年纪大,德高望重,毛丽对他多是敬畏,她最怕的还是容若诚,来出版社两年,她几乎没见他怎么笑过,他总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忙工作,除了工作,跟编辑们也很少有多余的沟通。毛丽每次淘气得不行,白贤德就搬容若诚出来,"老容来了!"毛丽立马警觉地东张西望,那样子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时间长了,容若诚有了个外号"猫大人",而毛丽则被编辑部戏称为"鼠小姐"。 毛丽对这个外号居然还很喜欢,堂而皇之地用来作msn的注册名,连msn的头像也是只可爱的卡通小老鼠。因为她刚好就是属鼠的,经常穿着印有mickey(米老鼠)图案的t恤在编辑部的走廊上晃悠,她背的包,戴的发卡、耳环,以及车上的挂件和绒毛玩具,也大多是人见人爱的mickey。奇怪的是,许茂清跟容若诚xing格南辕北辙,偏偏两人关系最好。许茂清拍拍容若诚的肩膀说:"你们不觉得,最有艳福的就是我们老容吗,全社最漂亮的姑娘就在他隔壁办公室。" 众人窃笑,容若诚斜他一眼,"就你多事。"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四楼编辑部。容若诚一脸严肃地走出去,他从来就不开玩笑,尤其是这类涉及男女关系的玩笑。 毛丽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子跟在了他后面,她走得很慢,因为要进编辑室就必须经过副总编办公室,她想等容若诚进了办公室后她再进编辑室,今天上班迟到被撞到,她可不想找晦气。只是平常几步就蹦完的走廊今天不知道怎么这么长,容大人今天也好像比往常走得慢,背影犹犹豫豫,似乎在想什么事。就在他到了门口准备拧开把手的时候,毛丽以为他会进去,谁知他突然回头,吓了毛丽一跳,差点夺路而逃。"你gān什么?"容若诚还反问她道。 毛丽讪笑道:"没,没什么。" 老容的脸色好像还不是很难看,"先进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糟了,是祸躲不过!正好白贤德抱了摞稿子走出编辑部,瞧见毛丽脸色难看地被副总编"请"进办公室,诧异之下,深表同qíng。 毛丽冲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白贤德乐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把门关上。"容若诚已经进了办公室,吩咐毛丽。 毛丽心想这回死惨了,还关上门。平常副总编办公室的门一般都是开着的,因为编辑部多为年轻女孩子,容若诚很注意,谈什么事都开着门,以免给人造成误会。今天要关门谈,就为迟到的事?容若诚在办公桌边坐下,毛丽关上门还站在门口呢,战战兢兢的,不敢靠前。 容若诚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示意她过去。毛丽搓着手,忐忑不安地坐在了他对面,隔着张桌子,她都能感觉到今天的气氛跟以往有所不同。究竟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就觉得容大人的脸色似乎有些微妙,只见他开了电脑,一会儿移动下鼠标,一会儿摆弄下桌上已经很整齐的文件和签呈。他始终不朝她看,不停地咳嗽,好像比她还紧张。 毛丽傻眼了,搜肠刮肚回想自己这阵子工作上出了什么纰漏,或者犯了什么错误,想来想去,好像就只有跟那个鸟人张番吵架的事还算得上事,其他没怎么着啊,她这阵子蛮规矩的,夹着尾巴做人…… "这个,嗯,你的思想汇报我看了。"容大人终于发话了。 一个礼拜前。 有个叫张番的作者打电话给毛丽,询问作品的印数。说到这个张番,可真是狂人一个,据说来头不小。他经人介绍给毛丽投了一部稿子,是一部悬疑小说,毛丽觉得很不错,选题论证也过了,张番打电话过来问首印多少册。毛丽说大约一万册,张番立即在电话那边一顿怪叫:"一万册?是不是在开玩笑?让我猜,一定是!听说有个姓郭的小子小说首印就是几十万册,以我的作品……" 毛丽反问一句,"请问你姓郭吗?" 张番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不姓郭,姓是父母给的,这是我的骄傲。你这么问不仅是对我的不尊重,也是对我伟大父母的不尊重,你怎么能把我跟那个姓郭的相提并论呢,他跟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 "你们的确不是一个层次。"毛丽客气地笑道。 "你在笑!你为什么笑?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你是在嘲笑我,在拐着弯儿骂我,你是编辑吗?有没有职业cao守?就算作者没有名气,但你能肯定他日后不会超过那个姓郭的小子吗?你必将为你今天不负责任的言辞后悔,别人起印八万册要出我的书,我都没答应,你们竟然只印一万册,这是对我作品的极端藐视!" "那你怎么不答应八万册的那家呢?" "因为友qíng第一,是朋友推荐我来的,说你们起码也是二十万册起印。" "那你让你朋友帮你印吧,我们社印不了。"毛丽不等对方回话就把电话挂了,这张番,八成是脑子进水了,八万册不出,找到这来。现在图书市场这么不景气,销量能有个三万册就阿弥陀佛了,他还要二十万册,准是昨晚没睡醒还在做梦来着。当时电话挂了就挂了,毛丽转身就忘了这茬事。不想张番又一个电话打到副总编办公室,把毛丽给告了,说她不尊重作者,没有职业cao守云云。容若诚把她叫到办公室一顿训,责令她跟张番道歉,还得写份深刻的思想汇报。 虽然容若诚一般不发脾气,但若真的训起人来,那也是很骇人的,不过容若诚一直有些惯毛丽,平时很少批评她,就是有时候出了错也顶多说两句,不会动肝火。但毛丽那次显然犯了冲,不仅挨了顿训,思想汇报还不得少于五千字。这是老容的一大工作特征,每次有谁出了纰漏,挨训是一方面,深刻的思想汇报是少不了一份的。 问题是毛丽最不擅长写这类公文,正头大呢,编辑部新来的大学生王瑾摇晃着进了办公室,她颇有些"吨位"的肥硕屁股在毛丽面前一晃,毛丽难得地眼睛发亮起来。王瑾刚来不久,还在试用期,没有什么具体事qíng分派给她,每天除了收发些报纸,给编辑们寄寄快件,王瑾整天无所事事,闲得无聊就一个人坐沙发上掰指头。毛丽一直对她不怎么感冒,嫌她喜欢扮天真,爱表现,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说话还嗲声嗲气,眼睛直眨的。可是毛丽那天却冲她眉开眼笑,"小王,来,我跟你说件事。"说着,就往办公室外走。王瑾一听说要跟她说事,屁颠屁颠地跟了出来,甜笑着说:"毛毛姐,你找我有什么吩咐?" "没事,就是跟你聊聊。" "聊啥呀?" "小王,最近表现不错哦,我跟领导几次都提到你了。" "真的呀——"王瑾发嗲的声音万夫莫敌。毛丽轻咳两声,装得一本正经,"嗯,领导对你的表现也很满意,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帮我写份思想汇报吧。" 没错,毛丽就是要王瑾帮她代写思想汇报,还特别qiáng调要"qíng真意切",务必表达对容副总编的真实想法,让容副总编明白她即便有时候犯错,也一直以在这里工作为荣耀云云,一心想图表现的王瑾拍着胸脯说这事jiāo给她了,绝对没问题。说起这王瑾,据她自己说,她大学时就在网上发小说,专门写vip文的,五千字的任务对她来说显然是小菜一碟,毛丽把这活jiāo给她绝对一万个放心。 只是这事不知怎么让白贤德知道了,当时就警告她,"毛丽,你真是很无耻,要是让老容知道,小心扒你的皮。" "没事,我要小王写好后打印出来,偷偷搁老容办公桌上就行,谁知道啊。" 毛丽压根就不想为这么点小事烦心。 现在老容突然问起思想汇报,莫不是他察觉出什么了?王瑾那丫头虽然喜欢讨好卖乖扮天真,但做事还是很踏实的,虽不知道她思想汇报写的啥,但就是份思想汇报而已,不应该有太大的意外啊。毛丽瞪大眼睛,背上冷汗直冒。 容若诚很敏感,似乎起了疑心,"你在想什么?" 显然是她做贼心虚的表qíng引起了他的怀疑,毛丽连忙满脸堆笑,"没事,我就是在……在想那思想汇报……" "嗯,"容若诚双手jiāo握,沉吟道,"这两天我也在想那份汇报,写得……很深刻,也让我很意……意外,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毛丽,你知道的,这个……嗯……这事怎么说呢,还是你说吧。" "啊?我说?"毛丽完全不知所云。 "你写的,当然你说比较合适。"容若诚支支吾吾,目光也是躲躲闪闪。啥意思啊,这是?毛丽使劲吞了口唾沫,娘啊,她压根就不知道那思想汇报写的啥,要她怎么说,这可坏事了,如果让他知道思想汇报是请人代写的,那还真不保会扒她的皮。 "怎么了?随便说说嘛……"容若诚笑了笑,他很少笑,他笑的样子比他不笑的时候还让人心里没底。 毛丽挠挠耳朵,扯扯头发,很为难,"容总,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我都听着呢。" 容若诚终于正视她,犹豫了下,说:"毛丽,如果真像你写的那样,我是没什么意见的,我们共事两年,想必彼此都很了解,我这人……就是不太会说话,但对生活还是很热忱的,只是我有自己的原则和立场,很多时候不得不……唉,怎么说呢,我们每个人都活得这么不易,受过伤害就变得格外敏感,怕重蹈覆辙,怕万劫不复,所以对感qíng对生活即便有想法也只能深藏于心。不知道你听明白我的意思没有,我的意思是,我这个人并非是铁石心肠,我也认为你并非是你外表表现的那样……那个怎么说来着,我的意思是……嗯,所以那个……你明白了吗?" 毛丽歪着头,如果她是只兔子,耳朵一定竖得老高,她明白?哦,no,她什么都没听明白!尽管她很努力地把容大人说的每个字都捉进耳朵,连细微的叹息都不放过,可是她还是云里雾里,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看他吞吞吐吐,表qíng微妙,似乎手都在轻微地抖。该抖的是她啊,他抖什么? 谢天谢地,这时候门外有人轻叩,是白贤德。显然是来救场的。 容若诚也像是如释重负,"进来。" 白贤德笑吟吟地拿了份单据进来,"容总,这是刘离的稿费,请您签个字。"容若诚埋头审稿费的间隙,白贤德踢了毛丽一脚,示意她快逃。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毛丽马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容总,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容若诚"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毛丽一溜烟地就跑了,一进编辑室就倒在沙发上,大口喘气。美编唐可心戏谑地瞅着她,"怎么了?被老容扒皮了?" "你才被扒皮了呢!"毛丽没好气地回了句。 "那你gān吗这德行?"唐可心对面坐着的是丛蓉,她正咯咯地笑。 毛丽从沙发上坐起来,四顾张望,"对了,王瑾那死丫头呢?" "找她gān什么?"白贤德推门而入,一把揪住毛丽的耳朵,"说吧,今儿个怎么报答我?" "哎哟!爱人,轻点!以身相许行不?" "切,来点实际的。" "下班请你吃火锅。" "这么大热天还吃火锅,你嫌我脸上的痘冒得不够啊。"白贤德松开手,扯了扯毛丽刚烫的鬈发,"说,老容找你gān吗?" "还,还不是那份思想汇报的事。王瑾那死丫头跑哪去了,我要找她……" "哦,我把她打发到仓库发货去了。"白贤德说着走过去,搬起两大摞稿件往毛丽办公桌上一放,还敲得咚咚响,"知道怎么报答我了吧?校对科刚校对完,你抓紧时间处理下,明天要下印刷厂。" 毛丽惨叫:"我就是吃,也吃不了这么多啊,大姐!" "别叫我大姐!老容的指示,今后要对你严加管教!"白贤德板着脸说。她很少板脸,明明是很严肃的,可毛丽怎么看都觉得是装的。果然,不过两分钟,白大姐憋不住了,凑到毛丽耳根嘀咕:"我说你那份汇报都写的啥,容大人这两天可不对劲了,每天都来回编辑部好几趟,那急不可待的样子像要剥你皮似的……" 毛丽是那种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也得先玩了再说,老容要剥她的皮,明天大不了给他上出苦qíng戏。毛丽最擅长的不是笑,尽管她的笑容迷死人,她最擅长的是哭,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小样儿,谁见了都不忍心剥她的皮。唐可心就经常戏谑毛丽,"琼瑶没看上你,真是个损失。" 毛丽丝毫没把老容要剥她皮的事放心上,跟丛蓉讨论了下最新流行的蕾丝裤袜,就开始看稿,看了会儿觉得头晕眼花,见白大姐不在,于是上网偷菜。毛丽最近迷上偷菜的游戏,是个游手好闲的作者朋友教她的,结果一玩就玩上了瘾,经常三更半夜爬起来去好友的地里偷菜,自己玩不过瘾,还带着编辑室的丛蓉和唐可心玩,于是在工作之余大家有了新的话题,相互jiāo流种菜和偷菜的经验,乐此不疲。当然这些都是背着白贤德gān的,如果让白贤德抓到,那就有好果子吃了。 毛丽现在的级别已经玩到很高了,可以种人参雪莲,也可以养熊猫,一会儿工夫,她就偷了别人两只梅花鹿幼仔、一个人参、四个何首乌,这会儿正蹲在唐可心的牧场边上等着偷袋鼠幼仔,msn的对话框弹了出来,是个红心怦怦跳的传qíng动漫,毛丽一看,是跟她聊了一年多的"尘"。 因为白贤德看得紧,加之工作忙碌,毛丽一般很少在上班时间聊天,有时候在网上碰上了顶多打声招呼,问候一下。尘在毛丽众多网友中算是很安静的一个人,话不多,很礼貌,毛丽只知道他是个上了岁数的老男人,除了xing别,其他诸如职业、婚否、居住地等信息她一概不知。不过这不重要,网络的奇妙之处就在于甭管你是什么人,往电脑前一坐,乞丐也可以装成比尔·盖茨,小混混也可以说成是查尔斯。毛丽闲时没事就喜欢在网上闲逛打游戏,今天植物大战僵尸,明天在天涯掐架围观,三天两头跟人拜堂,装神弄鬼,她自己都这德行,当然没理由要求对方背景清白。 尘能跟毛丽聊了一年多,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从不寻根问底,总是淡淡地来,轻轻地走,一点也没给毛丽添麻烦。毛丽最怕麻烦,有些网友聊了几句,就恨不得把你祖宗十八代都刨出来,要不就提出见面,毛丽大凡遇到这种人,直接拉到黑名单。这位尘老兄却从不多问她什么,也不会动不动就扯到sex上去,有时候毛丽玩笑开过了,他还会闪人。但是第二天在网上碰到,他又像没事似的跟她打招呼,问她迟到没有啊,有没有吃早餐,心qíng好不好等等,就像父亲经常给她打电话询问的那样,亲切随和,让毛丽无法抗拒。因为自幼父母离异,父爱的缺失让她对年纪稍长的男人一直颇有好感,她也毫不忌讳地在编辑部宣称"我喜欢老男人"。 "你在做什么?"尘在msn上问毛丽。 "我在偷菜。" "偷菜?" "哦,一种网络游戏,你不懂。" "没办法,老了,跟不上时代。" "得了吧,少来这套,在我面前装老。" "你的领导不管你?" "你是说白老婆?哦,她出门了……可惜了,那只袋鼠本来我可以抢到的,我都蹲了半天了。"毛丽打字的速度飞快,"你不知道,今天一上班差点把我吓个半死,副总编把我叫进办公室。" "这也很可怕吗?领导找下属谈事很正常。" "是很正常,可问题是我很紧张。" "为什么紧张,又做了亏心事?" "可不是,前几天他要我写份思想汇报,我没空写,就让办公室一个试用生帮我写了,不晓得他是不是发现了,今天早上专门找我问这事。" 尘一阵沉默,没有回话过来。 毛丽打过去,"怎么了?" 还是沉默。 "喂,你没事吧?" 尘终于回了,"哦,刚接了个电话,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找人写了份思想汇报,可能被领导发现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事做得有欠妥当。就算没时间写,也应该跟领导说明,怎么能找人代写呢?这是欺骗!" "啊,这么严重啊?"毛丽吓坏了。 "可能,比你想象的还严重。" "那我怎么办?"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要忙了,先下了。拜拜!" "喂,喂,你告诉我怎么办啊!" …… 尘显示为脱机。 【绯闻来了挡都挡不住】 【绯闻来了挡都挡不住】(本章免费) 毛丽一上午都心神不宁,一想到尘的话不由得毛骨悚然,欺骗……竟然有这么严重?正对着电脑发呆,白贤德进来了,揪着她的耳朵道:"开会去!" 每个月的15号,编辑部都有选题会,就是由各个编辑将最新的作品选题报上来,先由编辑部讨论一轮,编辑部过了,再提jiāo营销部讨论。很不幸,毛丽这次报的三个选题全被毙了,大约是早上的晦气还罩着。而且很奇怪,平常开选题会,副总编容若诚是必定要参加的,但是今天却没有见着他的人,据说是出门了。毛丽更觉忐忑,想起早上被老容问到思想汇报的事,就像是鬼上身,一阵阵打寒战。 开完会,一编室讨论起男人越老越值钱的话题,自然又扯到毛丽身上。编辑部一共有四个编辑室,毛丽和白贤德,还有丛蓉、美编唐可心在一编室,和副总编室仅一墙之隔,要进一编室必要经过副总编室。其他三个编室分别设在走廊对面三间办公室。四个编辑室的关系很微妙。一编室当然是以白贤德和毛丽为头,用梁子坤的话说,两人的嘴巴相当于两千只鸭子,只要有她们在,整个编辑部就不会歇停。二编室嘴巴最厉害的当属马chūn梅,以其四十八岁高龄,成为编辑部当之无愧的"老人",被同事们尊称为"大妈"。大妈其实人很热心,就是嘴巴不饶人,而且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社长总编,也逃不了被她评头论足。 在编辑部,人人都知道马chūn梅和白贤德是死对头,白贤德三十出头就当上编辑部主任,让人老资格更老的马chūn梅很不服气,虽然社里为了照顾她给她挂了个副主任的闲职,但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经常跟白贤德抬杠,拉拢其他编辑。万幸的是一编室这边是副总编室,容若诚大多数时候都是维护白贤德的,一个顶三,马chūn梅嘴巴再厉害也骑不到一编室头上。前阵子马chūn梅休年假,去北京看孙子,其他三个编辑室的年轻编辑们纷纷到一编室来串门,话题从老女人扯到了老男人。因为毛丽公开说过喜欢老男人,编辑们就逐个给她筛选社里符合条件的"对象",第一个是头号王老五许茂清,毛丽头摇得跟拨làng鼓似的,"绯闻这么多,我招架不住。" "那就叶主任。""还是财务部的邵科长吧,人好,会写会算。""我看梁子坤不错,虽然不是那么老,但很会赚钱。"……大家七嘴八舌的,算来算去,都没有符合毛丽条件的,最后是白贤德cha了句,"你们都算漏了一个人。" "谁啊?"编辑们异口同声。 白贤德鬼鬼祟祟地指了指隔壁,唐可心最先反应过来,"啊,容总!" 办公室里顿时一片怪叫。 毛丽哆嗦着说:"得,大姐,你就饶了我吧,我一辈子打光棍!" 丛蓉一脸坏笑,撺掇毛丽,"容总条件不错啊,离婚好些年了,儿子被他老婆带到了国外,又没有负担,也没有不良嗜好,人品端正,不错的人选。" "臭丫头,你怎么不嫁他?"毛丽咬牙切齿。 "我,我不是有亲爱的了嘛。"丛蓉直吐舌头。 "那你也别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怎么说话的,毛丽!"白贤德一听就皱起眉头,为容若诚打抱不平了,"老容就是不爱说话,人其实很不错的,怎么能说是火坑呢?我跟他共事这么多年,他是我所见过的最正派的人,尤其对人很真诚,不会耍心眼……" 编辑们嗖的一下把目光投向白贤德,"白姐——" "gān什么?" "你好像经常帮老容说话哦。" "我只是实话实说,别乱想!"白贤德真拉下脸了,"都给我gān活去!" "是!老大!"编辑们这才各自回办公室。一编室一下就静了下来。毛丽刚才怄得够呛,一时还没调整好工作qíng绪,她懒得理这帮多舌妇,正心烦气躁着,王瑾推着一车书晃了进来,满头大汗。毛丽立马想起思想汇报的事,朝她招招手:"王瑾,过来,我问你,那份思想汇报你怎么写的?" "你要看啊,我这还有,就是怕你要看,就多打了一份!"王瑾喜滋滋地到她小桌的抽屉里拿出厚厚的一沓a4纸,毛丽一看就眼睛发直,"你,你写了多少字啊?" "三万多字!"王瑾很骄傲。 毛丽倒吸一口凉气,哆嗦着接过来,还没来得及看,眼前伸来一只爪子抢了过去,是白贤德,比毛丽还迫不及待,"我先看看,不错啊,小丫头,一份思想汇报居然还能写这么长。" "白主任,其实还可以写得更长的。"王瑾嗲着声音,又开始卖乖了。 白贤德"嗯"了声,一目十行地扫过……大约才看了个开头,她抬眼看着毛丽,那样子就像是见了鬼似的,眼神极度恐怖。 毛丽意识到不妙,赶紧抢过来看——容副总编: 不,其实我更想叫你一声"若诚君",也许你会觉得很唐突,可是我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方式来表达自己,请原谅……你可知道,写下这些文字需要多大的勇气,我今生都没这般忐忑过。此时,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听着雨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竟然觉得很伤感,于是想起小时候念过的词: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qíng。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这些年,我经常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郁郁寡欢,一直以为是个xing使然,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太过想念。一个女子,当心里有了想念的人,就会变得惆怅伤感。尽管我每天都可以看到你,你就在我的隔壁,我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想念,你冲我发火,或跟我微笑,对我来说都是无边的喜悦和幸福,其实我是很想处理好和你的关系的。因为每每面对你的眼神,或者是背影,我才真的觉得心里有个想念的人其实很好。我知道自己卑微,我不够优秀,但野百合也可以向往chūn天的吧,你就是我最遥远最迷蒙的chūn天,就像是迷雾中的森林,明明是触手可及却看不真切…… "啊——" 毛丽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骇得王瑾一凛。 白贤德反应过来,推了王瑾一把,"赶紧跑,丫头!" 王瑾撒开腿丫子就奔向门口。 毛丽跳起来,张牙舞爪扑过去,"看我不撕了你——" 谢天谢地,容若诚整个上午都在出版局开会,毛丽还来得及跟白贤德商讨对策。这娄子可捅大了,毛丽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把王瑾剁成七块八块,可是剁了她也没用,容若诚已经看了那份"思想汇报",赶紧想办法补救才是当务之急。能把思想汇报写成这样,除了脑子进水的王瑾,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毛丽揪住王瑾时,问她怎么可以这么写,王瑾还很委屈地说:"毛毛姐,不是你要我写对容副总编的想法吗?" "但也不是这种想法吧,你丫的猪脑袋啊?" "可是你……你明明说了你想处理好和他的关系,你很在乎他,以在这里工作为荣耀……"王瑾抽抽搭搭,一点也不像是装可怜,她可能真是误会了毛丽的意思。这丫头,果真是长了个猪脑子!毛丽气得哇哇叫,其他编辑室的同事都好奇地从门口探出头来,"哟,出啥事了?毛丽,你又欺负人家小姑娘了吧?" "滚!"毛丽狠狠踢了一脚,正踢在副总编办公室门口的盆栽上。一瞧见门上的"总编办公室",她又是一阵哆嗦。 白贤德闻声出来,拉她走,"还不快进去,你想让全社的人都知道啊,丢脸还没丢够?" 回了办公室,毛丽趴在桌上动弹不得。 白贤德见办公室还有唐可心和丛蓉在,忍着没说什么,可午饭时白贤德把她拉到出版社旁边的小饭馆,点完煲仔饭,就狠狠数落了她一顿,"你要我怎么说你,毛丽,闯祸了吧!难怪老容这两天着急抓你的人,敢qíng就是为这思想汇报,我看你怎么收场!平常你怎么闹腾我都懒得理你,大家都有点宠你,谁要你长了这么张狐狸脸呢,连成天泡女人的许茂清见了你也眼睛发光,可是老容不是那样的人,你这玩笑可开大了!现在还不清楚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不是你写的,如果知道,你就死定了,如果不知道……不知道……"白贤德转动着眼珠,咽下唾沫,突然降低语调,"如果他不知道是你找人代写的,他会不会以为你真的……" "别吓我,大姐!"毛丽吓得一呆。 "那他今天早上把你叫进办公室gān什么,他都说什么了?" 毛丽张口结舌,饭馆里冷气很足,她冷得直打战,"没……没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支支吾吾的,我没听明白。" "支支吾吾?" "反正就是……就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坏了!"白贤德敲了下桌子。 "怎么了?"毛丽被吓得一惊一乍的。白贤德身子前倾,凑近她说:"他肯定是在试探你,我跟他共事十几年,最了解他了,他是个说话做事很gān脆的人,如果有不gān脆的时候,那就表示……嗯,表示他对那件事拿不定主意。" 毛丽也凑近身子,"啥意思?" 白贤德瞪她一眼,"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这个时候倒糊涂了,他肯定是拿不准怎么跟你说这事,他肯定以为这是你写的,以为你真的暗恋他。" "妈呀,我暗恋他?我……我暗恋他?"毛丽猛灌了几口汤,委屈得要哭,"我长这么大就没暗恋过谁,只有别人暗恋我的,就算我要暗恋谁,那也不是他呀……怎么可能嘛,他那么个人,我怎么会暗恋他?" 白贤德一听又不高兴了,筷子敲得咚咚响,"喂,喂,你又是怎么说话的,什么叫'那么个人'啊,老容人很好的,就是xing格孤僻了点,你不能老是这么歪曲他!你还是想好明天怎么跟他解释吧,我看你还是如实招了,虽然我叮嘱了王瑾不要跟外人说这事,可她那张喇叭嘴能瞒得住事?与其被他发现了找你麻烦,不如先招了,他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且他好像……对你也蛮迁就的,你三天两头请假他也没怎么着过你,要换了别人,他早就开人了,呃,你说他会不会暗恋你啊?" "大姐——" 毛丽魂不守舍地挨到下午,根本无心看稿子,刷刷微博收收菜,又跑去天涯围观掐架。百无聊赖之际,老妈打来电话,毛丽才"喂"了声,老妈就劈头盖脸将她一顿骂:"喂你个魂啊,你还有气啊,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你死在外面也要人收尸吧,两个月都没个信,老娘白生你养你了!我的腰痛了一个月,就是外面捡的,你也回来看看吧?这些年我容易吗我,不图你金山银山地搬回来,你就是给老娘倒杯水,也不枉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吧?可你个死东西,两个月没个信,你怎么不死啊,死了我也就断了这个念头了……" 毛丽她妈就是这样,天生的刀子嘴。毛丽从小就是被她妈骂大的,这导致毛丽的脸皮一直比常人厚,但心眼跟她妈一样,软得很。每次回家,她妈总是嘴里一边骂,一边进厨房忙着张罗毛丽爱吃的,晚上睡觉,还要起来几回给毛丽盖被子。刚离婚那会儿,毛丽大病一场,她妈怕她寻短见,常常在chuáng边守到天亮,可白天嘴里照骂,边骂又边给毛丽熬jī汤补身子。毛丽关在房里大哭的时候,她妈就坐在门外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着哭着又骂。毛丽在家里待不下去,就搬回自己的房子住,房子在海景大道的海边,她妈那次去看她,大门紧闭,又不肯按门铃。大冷天的,她妈在海边chuī了半宿的风,就是为了给毛丽送新织的毛衣,怕她冷了没衣服穿。 毛丽被她妈骂习惯了,听了半天,原来是老太太怪她好些日子没回家了,老太太想闺女,又不好意思说,就打电话骂。毛丽因为手上有几本书在做,一直脱不开身,确实是两个月没回北海的家了,毛丽于是答应忙完这个礼拜就回去。 "你最好别回来!死在外面我都不管!"她妈挂电话的时候还在骂。 毛丽叹气,这老太太,想女儿就明说呗,还死要面子。 可是接下来的一个电话,让她不回去都不行了。打电话的是个陌生男人,声音醇厚动人,"你好,请问是毛丽小姐吗?" "我就是,你哪位?" "在下赵成俊,想租你的房子,方便见个面吗?" 毛丽那栋房子已经空了两年,地段很好,在北海的海景大道,出门就是海滩。 房屋出租的广告打出去半年了,问的人倒是不少,就是没几个出得起价,独栋的别墅,豪华装修,带全套家具家电,前后有花园,卧室和客厅正对着海。几个月前倒是有人要租,毛丽特意回了趟北海,是个台湾人,在北海经商,拖儿带女,本来毛丽还满意,结果看房子的时候,那两个小家伙跳上客厅的布艺沙发就闹起来了,毛丽当即把那家人请出了房子。这样的主,只怕不出一月,她的房子就要被整得散架。再招租,毛丽加了一条:非单身请勿扰。可问题是,哪个单身人士会住那么大的房子啊?结果半年过去了,连问的人都没有。 毛丽委托了中介公司,也在自己的博客和msn空间上发布了招租广告。也未必是真在乎那点租金,而是房子不能老空着,偶尔住下人,起码给房子增加点人味。这次居然有人主动打电话要租房,毛丽自然很高兴,于是牛皮糖似的黏到白贤德身上,勾住她的脖子,"爱人,给两天假吧,我要回趟北海。" "别找我,找隔壁的去。"白贤德打掉她的手。 "为什么?"毛丽愕然。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你说你这个月请了几次假了?每次老容问你怎么没上班,我就要帮你编理由,不是身体不舒服,就是家里有事,要么就是约了作者,现在老容根本不信了,他特意jiāo代,以后凡是你请假得他批……" 丛蓉幸灾乐祸地说:"谁叫你光芒四she呢?你一不在,编辑部黯然失色,容副总编每次一来首先就要搜寻你的倩影。" 白贤德也摇头直叹:"毛丽啊毛丽,为你我可背了不少黑锅了,也挨了不少板子,你大小姐就饶了我吧,你现在是老容的人,我保不了你了。" "怎……怎么说话呢,我怎么成他的人了,我是你的人啊,贤德——"毛丽拖长着尾音,使出她的杀手锏,箍住白大姐的肩膀使劲地嗲,"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可不能抛弃我啊,贤德,我哪怕是做你的小妾,也不做老容的正房,我是真心向着你的啊……" 白贤德最怕她来这手,哈哈大笑。办公室里的人都笑翻了。 可是笑到后来,毛丽和白贤德感觉不对劲,两人是面对着电脑背对着门的,怎么就觉着背后凉飕飕的呢?白贤德先回过头,吓得脸都白了,一脚踢开毛丽。毛丽也回头一瞄,差点倒到地上。 门口站着的,正是容若诚! "容……容副总编……"毛丽任平日里怎么伶牙俐齿,一面对容若诚就成了结巴,她战战兢兢地看着容若诚那张脸,不由得想起了小品里的一句经典台词,那脸拉得就跟长白山似的。 "毛丽,你是个有文化的人,我勒紧裤带供你念了这么多年书全白念了!你连基本的亲qíng伦理都不懂,是真不懂呢,还是你根本就不屑有我这个妈?是,是,我没你爸有钱,没你爸体面,可这些年我容易吗我,辛苦把你拉扯大,供你念书,为你cao了这么多心,可你呢,翅膀硬了,就把老娘扔一边了,只图自个儿逍遥快活……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我说毛丽,做人怎么能这么薄qíng寡义呢?" 咚的一声,几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石斑鱼被剁成两截。 毛丽是这天下午赶回北海的,说逃回来也行,容若诚瞅见她的样子像是要活剐了她,万幸的是做领导太忙了,他上午开完会下午又要赶去另一个会场,所以当时在门口盯了她两眼后就走了。虽然目前尚不能肯定他是否已经知道王瑾代写思想汇报的事,但他盯毛丽那目光实在是意味深长,大有回来再收拾她的意思。毛丽心底发寒一不做二不休,收拾东西就要奔北海,白贤德不批假,她双手作揖连连求饶,"爱人,你就让我去北海避避难吧,菩萨保佑老容过两天就忘了这茬事,他忘了,世界就太平了。" 白贤德挑眉,道:"哟,那你就别做这指望了,我两年前跟他说过的话他都能原封不动地翻出来,他当编辑的时候就有个外号,人称'活字典',何况你这么让他刻骨铭心的,他就是把自己的姓忘了也不会忘了你!" "我怎么让他刻骨铭心了,瞎说!" "第一次见面就说要嫁给他,你还要怎么让他刻骨铭心啊?" 毛丽眼皮一翻,"行行,我败给你了,你不批假,我也得逃命去。"说完,拎起包就往外跑,白贤德存心刺激她,嚷道:"要是老容知道这事了怎么办?" "那你就给我收尸吧!" 可是这会儿毛丽觉得回了北海也没安全多少,老妈举着明晃晃的菜刀,一边剁,一边对她指手画脚,唾沫横飞。她从进门到蹲完马桶,又看了两份报纸,接了三个电话,老妈的嘴巴还没闲下来。啪的一下,鱼头也被剁成两瓣,她妈越想越委屈,拿着菜刀走到厨房门口呜咽起来,"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白眼láng,我真是白养你了,当初怀上你的时候就不该留你,早知道留了一祸害,我何苦吃这么多苦!生你我落下一身病,你爸嫌弃我,跑到上海一去不返,他在上海花天酒地过好日子,撂下我们娘儿俩不管不顾,你又不争气,撒腿就跟了你有钱的爹,你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妈,我这不回来了嘛。"毛丽奈何不得。她妈撩起脏兮兮的围裙拭泪,"你最好是别回来,我死了你也别回来!" 毛丽很想上前去抱抱她妈,安抚几下,可一瞧见她手里沾着血腥的菜刀就没底,她妈的脾气,cao起什么就是什么,当年她爸就是被老妈用菜刀"砍"到上海去的。"妈,我保证,我以后常回来行不?"毛丽赔着笑,什么招都使了,老太太就是不依不饶。 "保证个屁!"她妈一听这话又上火了,化悲痛为力量,挥着手中的菜刀说,"你说,你跟我保证过几回了,一回南宁玩起来就忘了还有个妈!" "我在南宁是工作,不是玩,妈!" "工作?整日里对着电脑敲敲打打,那不是玩啊,虎子一天到晚就是玩这些个……"虎子是继父huáng伯伯的小儿子,刚上高中。 毛丽知道跟她妈说不清,索xing关进房间倒头就睡。她妈更火了,咚的一声,菜刀砍到了门上,毛丽吓得一个激灵,爬起来就往窗户外蹿,毛丽家是栋三层楼的民宅,是毛丽她爸当初离婚时作为补偿专门给毛丽她妈盖的。毛丽住二楼,窗台紧挨着一根电线杆,毛丽熟练地抱住电线杆猴子似的溜下来,钻进自己的白色凌志,一溜烟跑了。她妈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从毛丽卧室里伸出脑袋大骂:"你滚!滚得远远的!一辈子别再回来,老娘死了也别回来!……" 每次她妈骂得不可开jiāo,毛丽就是这么逃跑的。 一切还是老样子,怎么一点都没变呢?可是她为什么还回不到从前?那时候有章见飞,什么都宠着她,惯着她;那时候她怎么恣意妄为都可以,章见飞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来;那时候多傻啊,以为自己的感qíng无价,却无视别人的感qíng,于是遭了报应,章见飞不要她了……真是傻啊……毛丽心烦气躁,开着车连闯几个红灯,正横冲直撞着,手机响了。还好,出门带了手机。用蓝牙接听,是个陌生似乎又有些耳熟的男声: "你好,是毛丽小姐吗?" "是,你哪位?" "我是赵成俊,我现在在北海,现在可以去看房子吗?" "不是约好了明天吗?" "是的,不过我很想看看海上的落日,如果冒昧……" "不,不,就现在吧,我马上到,你到我房子的楼下等,地址你知道吧?" "知道,我十分钟后到。" "ok,待会儿见。" "海天苑"这名字还是章见飞起的,是栋独立的砖木结构的小楼,外墙被刷成了蓝色,窗户刷成白色,建在海景大道一个茂密的树林里,一楼是环绕的回廊,二楼是个大露台,站在露台上眺望大海,绝对能领会到什么是海天一色。 其实章见飞当初买下这片树林并没有花多少钱,当时附近都还没开发,差不多算是市郊,可是随着附近地区的旅游开发,地价飞涨,海天苑的身价已翻了近十倍。 树林里最多的是红树,这是沿海热带城市特有的树种,因其胎生而闻名,据说是世界上唯一的胎生植物,正是因为胎生的关系,这种树都是成片而生,树冠茂密,树根纵横jiāo错,嶙峋如蛟,紧紧拥抱着海滩。北海的红树林很多,沿着海景大道尤为密集。海天苑掩映在红树林中,只露出斜斜的屋顶,院子很大,前后都有花园,还有一个淡水泳池,园艺当时都是章见飞亲自设计的,原本绿树成荫,糙木葱笼,凉亭、花圃、喷泉,应有尽有。 但是毛丽她妈真有意思,园中原本种花糙的地方全被她种了蔬菜瓜果,huáng瓜、青椒、西红柿、白菜,整个就是个蔬菜大棚。毛丽懒得说她妈,反正种蔬菜总比长荒糙好些,老太太有点活gān,也不会整天找她碴儿了。何况那些蔬菜青翠yù滴,生机勃勃,给这房子多少也添点生气。毛丽还很庆幸,她妈没在泳池里喂鸭子,否则这园子就真成了农家小院了。不过怎么跟房客说呢,这蔬菜园跟花园差的可不是一点儿…… 从海景大道通向红树林还要右拐进一条辅道,辅道有数百米长,两边不仅有红树,还有秋茄、木榄、桐花树等不同的红树科植物,遮天蔽日,浓翠yù滴。还没进辅道,远远就看见那片树林被落日镀上一层迷人的金色,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dàng漾着温柔的波làng,玫瑰色的晚霞红了半边天,海鸥在天空自在地盘旋,一切美得如梦似幻。 毛丽意外地在辅道尽头看到了一辆小车,是辆黑色小跑车,内地鲜有,莫不是房客的?毛丽下了车,没有驶进树林。她瞄了瞄那辆黑色小跑车,里面没人,于是步行进树林。 此时正是涨cháo时间,林外的海滩发出极轻的刷刷声,还有白鹭清脆的鸣叫声。红树林里的鸟很多,有些还是濒危物种,海鸟捕鱼归来,总要栖息在老红树上,鸣叫到日落。毛丽最喜欢的还是那些胎生的树根,盘根jiāo错,仿佛是手拉着手,肩并着肩,顽qiáng地挺立在海滩边,抵挡风bào的肆nüè。什么是生生不息,这就是! 海天苑是面向大海背靠辅道而建的,有围墙,但大门设在后院,因此进入房子得先穿越后花园绕到前院才行。远远就瞧见气派的镂花铁门从遮天蔽日的绿树中露出来,铁门旁边有个小门,是虚掩着的,显然那人已经进去。难道是老妈给的钥匙?这老太太,也不怕遇上贼。 进了后花园,瓜果香扑面而来。绿的丝瓜、huáng瓜,红的西红柿、辣椒……毛丽明明是很生气,却怎么也生气不起来。听huáng伯伯说,她妈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这园子里,种的蔬菜吃不完,就送邻居,还兼带有广告语,"尝尝,新鲜着哩,真正的无公害。"如果有人问起毛丽,她妈准会脸色一沉,"甭提那丫头,她就是一公害!" 很快绕到前院,毛丽忽然觉得炫目,因为就在那万丈霞光中,围栏边背对立着一个人,本来正凝视海上落日,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三十左右的年纪,一身剪裁得体的浅灰色西装,衣线笔挺,因为背着光样子看不太清,只隐约觉得他脸部的轮廓十分俊朗,像是刀笔镌刻出来的,英气bī人。 毛丽一刹那疑心,这人是不是从前见过?不,不,除了章见飞,她所认识的人里不会有这样的气质,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安详地望着她,背景是波光潋滟的海面,辉煌落日正缓缓西沉,一时间光芒万丈,那种内敛且bī人的气势,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她迅速镇定下来,缓步走上前含笑自我介绍,"想必这位就是赵先生吧,你好,我是毛丽。" 他风度翩翩地与她握手,声音低沉而富有磁xing,"毛小姐,幸会,我是赵成俊。不好意思,未经允许,自己先进来了。" "哪里,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让你久等。"毛丽难得这么淑女,如果让白贤德看到,一定笑她假正经。这时候她看清了,这人长得很有"明星"相啊,五官非常有型,真像是刻出来的,但并不显得冷硬,眉目间透出一种俊雅的书卷气。他若有所思地瞅着她,唇畔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男人能长成这样绝对是祸害,这让同为祸害的毛丽顿觉压力,直觉这男人深不可测,因为一般商人很少有这样内敛的气质,这才是真正jīng英的样子!那一瞬间毛丽脑子里乱哄哄的,可能是因为他的指尖微凉,丝丝的,带着不可言喻的电流,令她心跳骤然加速,这感觉很久未曾有过…… 她犹豫地抬眼看他,仍觉炫目,兴许是他背对着落日的缘故,仿佛天地所有的光芒都投she到他身上,太过耀眼,让她有种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而他又背过身,深吸一口气,"真美!" 她听到这句话颇有几分好奇,"赵先生第一次来北海?" 他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也不是,以前跟一个朋友来过。" 毛丽"哦"了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暮色中他的眼睛明亮如星,她可以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自己,有些慌乱,有些惆怅。她不知道自己慌什么,惆怅什么,就觉得某种似曾相识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听见他说:"我们进去看看吧,天快黑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花园,不,是蔬菜园……毛丽在泳池边停住,差点晕过去,泳池里竟然养了鱼,泳池成了鱼池!应该是淡水鱼,池底不知是不是自然生长的,竟然漂浮着大片的水糙,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闪烁着碎金子似的光芒,衬得那些鱼儿也泛着金色,它们似乎并未意识到咫尺之外就是都市的喧哗,只顾自在欢畅地在这片临时的乐园里嬉戏。 赵成俊缓步踱到泳池,不,鱼池边,好奇地打量那些鱼儿。毛丽即便气得七窍生烟,也不便在这位得体的绅士前发作,讪笑着说:"这个……实在不好意思,都是我妈养的……"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门口台阶,"我们进去吧,天真的快黑了。" 赵成俊点点头,总算把注意力从那些鱼儿上转移,跟随着毛丽进入主屋。毛丽心想这房子里面她妈该没养什么吧,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经过玄关进入客厅,光亮的乌木地板上确实是没养什么,可是客厅外的环廊上,竟然,竟然晒了一大摊辣椒!毛丽她妈一直喜欢做泡菜,泡辣椒是她的拿手菜,她的这个妈啊……这还不算,上楼进了卧室,毛丽兴致勃勃地给赵成俊介绍自动伸缩天花板,"你看这天花板,是可以伸缩的,晚上看星星最好不过了……"话还没说完,就闻到一股咸腥味,毛丽把目光瞟向露台,只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地上竟然晒了一堆咸鱼…… 从海天苑出来,天已擦黑。 毛丽心想这回又泡汤了,这家伙肯定不会要满屋都是咸鱼味的房子。不想赵成俊走出林子,一边用电子锁打开车门,一边说:"毛小姐,这房子就这么定了吧。" "啊,定了?"毛丽大感意外。赵成俊笑着点头,声音依旧低沉悦耳,"我很喜欢这房子,不知道是谁设计的,很合我的意。" 毛丽挠头,"谁设计的我也不知道,赵先生这么喜欢,我很高兴。" "当然,我明天就将租金打到你的账户上,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尽管说。" 毛丽眯起眼睛凝视着他,黑暗中他的眼睛星芒微闪,而他整个人都似乎在黑暗中熠熠发光,毛丽有种莫名的恍惚,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道:"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没有犯罪前科,不是bào力者,不吸毒,不嫖娼,不是同xing恋……" 赵成俊浅笑,"我没有前科,不吸毒,不嫖娼,xing取向也没有问题。" "行,行,"毛丽打断他,"我看你也不像是那样的人。"出了屋子,经冷风一chuī,毛丽冷静了不少,夜色是很容易让人放下伪装的,她淡淡地说:"租金一次xing付清,我会把账户发你手机上,该说的我都说了,请遵照执行,我走了,拜拜!" 一口气说完,她头也不回地钻进自己的白色凌志。 赵成俊却还站在那一动不动,似乎踌躇了半晌,终于说:"毛小姐,可以请你吃顿晚饭吗?这么冒昧地打搅到你……" "吃饭?"毛丽伸出头。 "是,我在这里没有别的朋友。"赵成俊孤零零地伫立夜色中,车灯的光太qiáng,打在他身上产生奇妙的逆光效果,要命,又是那种炫目的光芒……毛丽有一瞬间的失神,若gān年前,在上海f大的校门前,某人也是这么站在车灯前,夜风chuī动着他的衣角,他不知站了多久,身子都有些僵了,眼巴巴地看见她出校门,很怕她拒绝,弱弱地问她:"毛丽,我请你吃饭吧。" "好吧,我带你去个地方。"毛丽说出这句话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本意是要拒绝的,怎么就答应了呢?赵成俊甚是欣喜,点点头,优雅地钻进那辆黑色小跑车。 毛丽一阵发愣,她这是怎么了?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掉转头,旋即驶离辅道,汇入海景大道滔滔的车灯之河中。海岸线上已经升起一轮明月,海上起了雾,那轮月色于是成了遥远而模糊的一团白。风难得的柔和,海面上dàng漾着轻微的波làng,海làng闪着粼粼波光一层层涌向海边,亲吻着沙滩。如此锲而不舍,仿佛是世间最坚贞的爱qíng。 而海上那轮明月,就是爱人的眼睛吧,冷冷的,忧伤地注视着爱人远去的背影,无法挽留,亦无法相守。仿佛是在问:你还是不能听见我对你的呼唤吗?到底还要多深的感qíng,才能让你相信,这世间种种的悲伤和不幸,都源于你不懂我的爱,你的不懂,就是我深渊般的痛…… 【星空下的大海】 【星空下的大海】(本章免费) 毛丽把赵成俊带到了北部湾广场旁边的一家酒楼,北海城市小,经济虽不如南宁繁华,但是很安静,街头没有那种热làng滚滚的喧嚣。毛丽选的这家酒楼就很不错,透过餐厅落地窗,可以望见广场中央的露天剧场热闹非凡,某家商城庆祝开业在搞促销,兼带些业余的文艺演出。说是剧场,其实还算不上,水泥台阶围成了个半圆形,这样的场地现在已经很少见了,让毛丽想起小时候被哥哥带出来看露天电影的qíng形,记忆最深刻的是看过一部戏曲电影《白蛇传》,虽然看不懂,可还是很高兴,因为每次看完电影,哥哥都会买五分钱一根的冰棍给她吃。哥哥也很高兴,问毛丽电影好不好看,毛丽连连说好看,哥哥又问她将来想做什么,毛丽吸着冰棍一脸天真地说:"我将来要做白蛇。"气得她哥当时就给她一栗bào,"臭丫头,什么不好当,当妖jīng!" 这事后来老被她哥笑话,都十几年了,只要一说到小时候,就会说到那事上去。有一次她哥到出版社来看毛丽,不幸让白贤德听到,白大姐挤对毛丽,"原来你做妖jīng是有根源的啊。" 餐厅里就餐的人不是很多,毛丽点的无非是当地的特色海鲜,还有广西的一些特色菜,比如外地客必尝的白切jī,嫩huáng的jīròu被切成整齐的块状摆在盘中,粘蘸特制的酱汁很是可口。毛丽问赵成俊吃不吃辣,他笑着摇头,"清淡点吧。" 这时候他已脱掉外套,只穿一件白衬衣,越发显得面如冠玉。毛丽发现这男人很白净,那白衬托出他儒雅的gān净气质,他极修边幅,吃相很斯文,似乎吃什么都津津有味的样子,但神qíng又似有几分漫不经心,彬彬有礼中难掩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与冷漠。因为毛丽跟他说什么,他都回答得恰到好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一顿饭吃完,毛丽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是生意人,祖籍上海,出生在马来西亚,早年在英国留学,这次回国是公私兼顾。至于何为公,何为私,毛丽没问,甚至连他具体是做什么生意的,在北海是长住还是偶尔过来小住,她都不知道,也懒得知道。她只是一直在心里念着那个遥远的国度,他是马来西亚的? 两人在街边礼貌道别。 毛丽问赵成俊:"你现在是住哪里呢?" "香格里拉。"他笑着答。 "哦,那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毛丽说着上了自己的凌志。赵成俊也打开了小跑的车门,忽然想起什么,问她:"毛小姐,以后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吗?我是说,如果你有空的话……" 毛丽抢过话,"抱歉,我大多数时候没空。" 男人的这套把戏,她再熟悉不过。 赵成俊很得体地用笑容掩饰尴尬,"除了工作,平常也很忙吗?" "是啊,很忙。" "忙什么?" "忙着约会呀。" 毛丽笑着一个急转弯,车子画了个优美的半弧线,迅疾驶离了街边。她连道别都懒得跟他说,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人有些傲慢,你问他什么他都答,却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好似在敷衍她。她生平最见不惯这种人,以为衣冠楚楚,摆出一副绅士的派头就可以迷倒女孩子,毛丽自认混迹江湖多年,是人是鬼都见过,各路神仙都打过jiāo道,她才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很怕接触这种外表疏离,内在神秘的人。这样的人才可怕,太沉得住气,太无动于衷,好似泰山崩于前不变色,一不留神,就会让你卷入旋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章见飞不是这种人。他虽然也稳重,彬彬有礼,但他心细如发,好像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表明他内心的想法,他郁郁寡欢,他痛苦不堪,都是因为他爱的人不懂他,她看不到他的心,或者是无视他的心,那才是他痛苦的起源。但是这个赵成俊似乎有点过了,生怕别人知道他底细似的,毛丽心想,你就是欧洲来的王子,我也不稀罕。 她想起从前,每每自己发脾气或者qíng绪低落的时候,章见飞就会静静地退到一边,只要她不发话,他可以在客厅坐到天亮。到第二天醒来,餐桌上必定有他做好的早餐,chuáng头还会有刚从花园里采摘来的鲜花,带着露珠,花叶中也必有他留的纸条:宝贝,心qíng好些了吗? 往往,她会慵懒地伸个懒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那样的日子,拥有的时候觉得是理所当然,失去时才知原来她已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一定是伤到了极处,他才那么决然离开,不要她了,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他就是不要她了。现在想来,曾经的缠绵悱恻,爱恨离伤,是那么的dàng气回肠,可是这一切已经不属于她。记得新婚不久就是他的生日,很热闹,朋友们纷纷为他点燃蜡烛要他许愿。他许了什么愿?他开始不肯说,后来私下告诉她,毛毛,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真是傻啊,这世上哪有永远,幸福是夜空的烟火,瞬息万变,盛开得美丽炫目,然后转瞬即逝,再也不见。 果然是,再也不见。 两日后,赵成俊发条短信给毛丽,说钱已经打到她账户上了,要她查收。 毛丽懒得回复,到了晚上赵成俊又发了条短信:"我已经住进来了,很美的海景,很美的星空,你见过星空下的大海吗?" "你见过星空下的大海吗?" 似有回音…… 往事挟着狂风bào雨呼啸而来,毛丽躺在柔软的chuáng上,闭上眼睛,感觉身体越来越轻盈,远乡的涛声渐渐涌到耳边,还有海鸥的鸣叫,都那么熟悉。她感觉自己漂浮在起伏的海面上,天空那么远,星星还没有出来,玫瑰色的彩霞映红了半边天……第一次躺在海天苑的那张大chuáng上,毛丽问章见飞:"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星星?" 章见飞含笑道:"你不记得了吗?有一次你问我有没有见过星空下的大海,那时我就想,你肯定喜欢看星星。" 过了那么久,他居然对这句话还记得这么清楚。 毛丽只觉恍惚…… 从认识到结婚不过大半年,可是再回想那段历程居然觉得很模糊了,明明很真实地发生过,但觉得像一场梦。毛丽那时候常在半夜醒来时吓一跳,望着枕边多出来的人,总要费好大的劲才确认自己是结婚了,没错,是结婚了……有时候吃饭,或者gān什么,她总盯着章见飞发愣,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我的丈夫,我嫁给他了,要跟他过一辈子,一辈子,好长啊…… 父亲在得知她要结婚时,问她:"你确定你不后悔?" 毛丽坚决地答:"不后悔。" 可是婚礼那天,当钻戒缓缓落入指节,四周彩屑、纸带、鲜花漫天飞起来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爱这个男人,她嫁给他更像是出于"还债"。而他却是那么深qíng地拥住她哽咽:"毛毛,我终于做了自己一生最满足的事qíng。" 新婚之夜,在上海某酒店的蜜月套房,他在灯下端详她,揉揉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耳朵,亲吻她的鼻尖,嗅嗅她身上迷人的芬芳,就像是拥有了一件稀世珍宝,舍不得碰,生怕她眨眼功夫就不见了似的,他反复问她:"毛毛,这是真的吗?" 毛丽当时望着他,也在心里问,这是真的吗?这场婚姻来得太突然,她根本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他的目光让她心虚,他的吻让她害怕,而他给与她的一切都那么热烈,就像是化不开的巧克力,浓稠黏腻,她摆脱不了,只觉得要窒息。她的qíng绪因此很不好,喜怒无常,无缘无故就找他发火,蜜月期还没过,两人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 她生气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露台上抽烟,背对着她,声音暗哑低沉,似乎在战栗着自语:"我该想想,我是不是错了……" 其实认识章见飞的过程很简单,毛丽的哥哥毛晋曾在英国留学,章见飞是他的校友,毛晋毕业后回国帮父亲打理饭店生意,章见飞因为有生意要往来上海,毛丽正是通过哥哥认识章见飞的。 说到毛晋,毛丽只能叹有其父必有其子,吃喝玩乐,无一不会,无一不jīng,毛丽还在读初中的时候毛晋就怂恿着妹妹当叛徒,要她到上海去读大学,考不上也没关系,老爸会出钱买。这话后来传到老妈耳里,把他臭骂一顿,顺带把毛丽她爸也骂了顿,警告他们父子,如果他们敢合谋拐走毛丽,她非放火烧了他们饭店不可。毛晋吓得要死,老爸倒不急,找了个借口把毛丽她妈请到上海,一到上海老妈就傻眼了,毛晋一个人独住一层楼,更衣室、游戏室、视听室,应有尽有,还有自己的车库,两个保姆伺候着,完全是阔少的生活。毛丽她妈虽然很不甘,但现实是残酷的,女儿跟着她自小就吃了很多苦,一年到头难得穿上新衣,弄丢一支笔还要挨她的打,她没有权力要孩子一直过苦日子。 于是老妈最终还是同意了毛丽去上海读大学,谢天谢地,是毛丽考上的,没让她爸拿钱买,多少给了老妈一点面子。大学三年,毛丽是爸爸和哥哥捧在手心的宝贝,到哪都争着带她,毛丽成了f大出了名的千金小姐。有段时间毛丽图新鲜搬到学校宿舍住,她爸就每天派保姆将煲好的汤和洗好的衣服送过去,哪怕打个喷嚏,都有人报告给她爸;她哥哥更离谱,有时候上着课,也会把毛丽叫出去玩,教她打高尔夫,骑马,飙车,每天晚上不玩到一两点不送她回学校。这样的日子简直太疯狂,毛丽玩物丧志,每到考试门门挂科,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对远大理想的憧憬,她的理想就是——嫁人。 认识章见飞,无疑加速了她实现理想的脚步。不过当时她想嫁的人可不是章见飞,那时候她已经有男友,也是f大的,叫吴建波,物理系研究生。应该说,这个长相普通,来自偏远山区的贫困男生给了毛丽爱的启蒙教育,而且是刻骨铭心的"教育"。毛丽跟他jiāo往,跌破所有人的眼镜,要知道当时追毛丽的人,可以从f大的图书馆排到校门口,千金小姐,青chūn可人,能跟她说上话对于很多男生来说都是梦。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毛丽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还就看上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穷小子,她当然清楚吴建波跟她的差距是什么,通过朋友们惊讶的眼神,她知道她的选择在很多人眼里无异于是脑子进水,千挑万挑,最后挑了个"四眼田jī"(吴建波是深度近视)。毛丽对此一笑置之,在作出选择之前,她就做好了被人嘲笑的心理准备,从小她就是那种你要她往东她偏要往西的主,都说xing格决定命运,这话真是没错。 毛丽在吴建波身上栽跟头就栽在她天生的逆反心理,周围非议的人越多,家里人越阻拦,她越义无反顾,哪怕是茅坑里的屎,她也觉得是香的。结果被吴建波骗色又骗财,吴建波背着她在老家跟别的姑娘订婚不说,还大肆挥霍她的钱,隔三差五地就找毛丽要钱寄回老家,毛丽被爱qíng蒙住了眼,不仅偷偷塞给男友钱,还把家里保姆送来的汤端给他喝,甚至还帮他洗衣服,当然不是自己洗,是拿给保姆洗。毛晋很看不惯,有一次因为毛丽被吴建波气哭,他便招呼人把吴建波扁了顿,毛丽得知后去找哥哥算账,当时毛晋正和朋友在一家会所唱歌,毛丽突然闯入,对着哥哥拳打脚踢,混乱中还用烟灰缸把哥哥砸伤。当时毛晋满头满脸都是血,毛丽也吓坏了,被一个穿白衬衣的男子拖出会所,塞上停在街边的一辆小车。毛丽的qíng绪当时已经失控,眼见哥哥被砸伤,流了那么多血,她哭得声嘶力竭,直至最后昏迷。 醒来时,毛丽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像是酒店。窗帘拉着的,分不清白天黑夜。她挣扎着起来,走到chuáng边刷的一下拉开窗帘,显然已是深夜,窗外是璀璨夺目的繁华胜景,星空下的huáng浦江倒映着岸边的灯火,江岸流淌着蜿蜒的车河。 "你醒了?"背后传来一声温和的问候。 毛丽转过身,只见在昏huáng的壁灯下,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子端着一盘食物,微笑着看着她。他身材颈长,气质斯文儒雅,放下食物款款走向她,一双深邃如海沟的眼睛闪烁着耀眼的星芒,他看着她说:"吃点东西吧,你很虚弱。" 毛丽诧异地打量他。 "放心,你哥哥没事,已经在医院包扎好了。"他真是细心,知道她的担心。 毛丽长发披散着,雪白的脸孔映着窗外的霓虹,眼中似有光华流动,她抬眼看他,声音沙哑,低不可闻:"……你是谁?" 那人粲然一笑,"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叫章见飞。" 章见飞追毛丽的方式很特别,并没有像老套的那样死缠烂打,送花送礼物,他只是静静地待在毛丽能看到的角落里,细心地呵护她,照顾她,比她的哥哥还体贴周到。他可以为她做很多事,天冷给她送衣,感冒了给她送药,周末接她回家,或在她不开心的时候说笑话给她听,或搜遍全城找她喜欢的老唱片,或当她的司机随叫随到。那次毛丽跟寝室几个女生在南京路逛到很晚,章见飞全程陪送,吃完晚饭又带她们到钻石钱柜唱歌,中途毛丽突然来了例假,慌乱láng狈中指使章见飞去给她买卫生用品,章见飞二话没说就开了车去买回来,不知道她用什么牌子,每样买了一袋提到包间,引得在场的女生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毛晋听说后也觉得不可思议,问他怎么做到的,章见飞说:"爱一个人,就想为她做事,什么事都可以为她做,没有理由,就是因为爱她。" 而章见飞为毛丽做的远不止这些,为了长久地留在上海照顾毛丽,在上海置房购车,做好了长期定居上海的打算。无论多么忙,只要毛丽一声召唤,他就会义无反顾地飞奔到毛丽的身边,有一次他正跟一个日本大客户签约,毛丽一个电话打给他,要他送她去科技馆看展览,他二话没说撇下客户就开车去接她,结果导致日本客户拂袖而去,公司损失数百万的订单。连毛晋都说他:"追女人也不是你这么个追法的,即便是我妹妹,我也不赞成你陷得这么深。" 章见飞一笑置之,"我自己觉得值就可以了。" 不久,毛丽的男朋友吴建波车祸去世,毛丽在清理遗物时发现了吴建波与老家未婚妻往来的好几十封信件,更离谱的是,吴建波竟然把毛丽给他的钱全部寄给了未婚妻,说是要将她接到上海来结婚,抽屉里成沓的汇款单回执就是明证,换句话说,吴建波长期以来把毛丽当自动提款机了,毛丽完全被蒙在鼓里,被骗色又骗财…… 毛丽当晚就割腕自杀,被同学送到医院急救。 这一次又是章见飞陪在她身边,毛丽的爸爸和哥哥都去国外考察了。毛丽醒来后qíng绪一度失控,一夜之间,她从云端坠入地狱十九层,所谓成长的代价竟是这般惨烈,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生平第一次真心地对待一个人,竟然落到这般不堪的地步,书上那么多动人的爱qíng故事原来都是骗人的,现实的爱qíng,原来就这样! 她把头埋在枕头里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一直哭到连身体都蜷起来,喉咙哭哑了,眼睛哭肿了,哭得整个人好似被掏空了,再也活不过来了一样。章见飞当时隔着被子紧紧抱着她,就是那么紧紧抱着她,好像生怕她就那么哭死过去。一直哭到哭不出来了,她才渐渐平静。 "毛毛,别难过,你还有我。"章见飞替她拭去脸颊的泪痕,握着她的手,说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话,他说,"看着你这么难过,我比你更难过,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你才好……你太要qiáng,即便自己错了也不愿意回头,所以你才会受伤。这本无可厚非,每个人都有自己个xing上的缺陷,你坚持自己,走得这么辛苦也还坚持,其实让我很感动,因为我和你竟然是一样的xing格,一样的缺陷,我们都想抓住自己想要的,可惜的是,我们的方向背道而驰。 "我努力想赶上你,赶不上哪怕是并肩前行,也要和你在一起,看着你那么受伤我心如刀绞,你的痛很多时候就是我的痛,毛毛,我们都是卑微的人,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爱上一个以为可以爱的人,所以才受伤。 "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qíng景,冲进包间,对你哥哥又踢又打,我拼命拉你都拉不住,你哭得那么伤心,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像你哭得那么伤心,我把你抱到酒店,你睡着了都还在呜咽……就是那个时候,我想要好好保护你、爱你,因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真的,毛毛我……我其实是个骨子里很悲观的人,给我些时间好不好,这世上,也只有你才可以让我这么想认真地对待一个人。 "我爱你,毛毛。" …… 毛丽看着他,她从未认真地看过他,第一次发现他脸部的轮廓竟是这般柔和,明净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和目光中的坚毅跟她倒是有几分相似,他们都是固执得近乎狂执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那一刻她仔细看他,发觉他与常人的不同,他脸上那种淡淡的、遗世孤立的神qíng让他有种超然世外的气质,尽管他也是个商人,但在他身上看不到商人惯有的尖锐肃杀之气,他永远都是冬日里最温煦的那抹暖阳,即便那次损失了数百万的订单,他也只是耸耸肩,双手一摊,"那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做了这笔,就不做了。" 她一直就没怎么在意过这个男人,她只是把他当作哥哥众多老友中的一个,她看着他,一时有些恍惚,他也许说得对,也许说得不对,她何尝不想认真地对待一个人,哪知遇人不淑。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爱错了人。 "我累了。"她闭上眼睛,疲惫地叹息。 他替她掖好被角,"睡吧,也许我说得太多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 她没有做声,似乎是真的累了,半梦半醒之间,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像是梦呓,喃喃地问:"你见过星空下的大海吗?" "星空下的大海?" "嗯,我最喜欢的就是星空下的大海……虽然没有落日或朝霞中的海那么壮观瑰丽,可我觉得夜色中映着满天星辰的大海才最美,小时候每次想爸爸,或者挨了妈妈的骂,我就会跑到海边看星星捡贝壳,海风冰凉,听着海làng拍打沙滩的声音,感觉整个天地只剩了我一个人,我就是那个时候变得悲伤……后来渐渐长大,才知道那是自己太孤独的缘故,没有人懂我,即便爸爸和哥哥把全上海最好的东西捧到我面前,我也还是不开心,我从来没有主动跟他们说过我要的是什么,他们也没有问过,他们以为他们认为好的对我来说就是好的,不,不是这样的,我要的,他们根本就给不起。" "毛毛……" "我只是想要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感qíng,爸爸和哥哥虽然都那么爱我,但他们并不是单单属于我一个人,也许是我太贪心,可我只是要一份纯粹的感qíng,我有什么错,见飞哥哥,我有什么错?" "你没有错,毛毛!"他俯身再次抱住她。而她战栗着,用被子蒙住头,极度疲乏地抽泣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等你伤好了就回家。"章见飞哄她。 "不,我要回北海的家,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她依偎在他怀里嘤嘤地抽泣,"我讨厌这里,我想妈妈……" "好,出院后我就带你回北海。" 章见飞果然信守承诺,出院后第二天就带着毛丽直飞北海,放下手头紧要的工作,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毛丽她妈对女儿在上海的事qíng一无所知,很高兴女儿能回到身边,更高兴的是还带了个这么斯文得体的小伙子回来。章见飞很有礼貌,伯母前伯母后地叫,除了陪伴毛丽,他一有时间就在厨房听她妈唠嗑,还帮忙做事,她妈一下就喜欢上这个笑容温暖、彬彬有礼的青年。章见飞不仅跟毛丽她妈处得好,跟街坊邻居们也相处融洽,见着谁都笑脸相迎,连邻里的孩子们都喜欢他,邻居们对这个年轻人赞不绝口,毛丽她妈更是乐得合不拢嘴,简直把章见飞当未来的女婿了。 毛丽对此不置可否,她连解释的兴致都没有,对什么都是意兴阑珊的样子,身心的重创还是没法一下子调整过来。章见飞一直细心地相伴左右,公司的事那么多,他也懒得理会,一直遥控指挥,bī急了就要秘书到北海来办公。时间长了,毛丽也有些过意不去,要他回上海处理公务,别老耗在这,耗得再久,她也不会改变心意。 还在回北海的飞机上,毛丽就把话说得很明白:"不要在我身上làng费太多时间,我不适合你,也不想耽误你,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章见飞只说了句:"跟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好的生活。" 毛丽叹气,这个人啊,看上去随和谦让,实则比她还固执,用毛晋的话说就是死心眼。就这一点,毛丽觉得他俩很像,无可救药地像。 章见飞似乎并不在意毛丽心里怎么想,他很满足在北海的生活,每天傍晚都会去码头接毛丽的继父huáng伯伯下船,帮着把满船舱的鱼虾用三轮车拖到水产公司的冷库。huáng伯伯在水产公司上班。那时候的章见飞跟他平素在摩天大楼里西装革履的形象大不相同,穿着很普通的t恤短裤,趿着拖鞋,除了面貌俊朗些,走在街头跟那些同样装束的渔民没什么两样。他不知从哪弄来辆摩托车,侨港四通八达的小巷子,他没几天就摸熟了,毛丽她妈要买点什么,一声招呼,他就会飙车立马去买了回来。 毛丽喜欢看海,章见飞则每天都会载上她去银滩,毛丽不喜欢侨港这边的海,嫌渔船太多,乱糟糟的。她喜欢银滩那边的沙滩,还有红树林。 一天夜里,家人都睡了,毛丽忽然打电话给章见飞,说想到海边走走。 "很晚了呢,毛毛。"电话那头传来章见飞迷糊的声音,显然还没睡醒。毛丽扔过去一句话:"来不来随你,反正我要去。"说着,就挂了电话。 章见飞还敢不来?骑了摩托没20分钟就飙到了侨港。他载着毛丽一路飞奔,虽然是深夜,街上依然喧嚣热闹,尤其是一些夜宵排档前,人流如cháo。他们在城市的脉搏中穿行,他只盼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可以与她这样永远走下去……到了海边,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那夜正是农历十五,清亮的月光将整个海滩镀上了一层银色,章见飞以为毛丽会去银滩公园,不想她竟然选择穿过红树林到旅游区之外的海滩上散步,红树林繁茂的树冠在月色下闪着银光,但远看又都是黑黝黝的,模糊不清。 "看,星星!"毛丽赤足站在海边,指着天空。 章见飞抬起头,只见墨黑的天幕上,高远莫测,冰清玉润的一轮明月,像是"挂"在悠远的天上,可细看,又无依无托。兴许是月亮格外清朗皎洁,衬得天幕上的点点繁星黯淡很多,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分辨。 那些星星,仿佛生来就是给月亮作陪衬的,倒也自在地闪烁着各自的星辉,只是那星辉跟月光比起来,实在太细微渺茫。章见飞不解,明明月亮要夺目,为何她偏偏垂青渺小如银钉的星星?那么大一轮明月,她真的视而不见? 章见飞小心地问:"你不喜欢月亮吗?" 她踏着làng花,回眸一笑,"喜欢。"想了想,又说:"但更喜欢星星,说不清为什么,我就是喜欢星星,因为太耀眼的东西总不能长久,就说那月亮,yīn晴圆缺,变幻莫测,稍微有点yīn云,它就躲起来消失不见。但星星不一样,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它们,都依然如故,虽然光芒甚微,却比月华永恒,这世上能永恒的东西太少了。" 章见飞凝视她半晌,琢磨着她的话,骤然间,仿佛沉寂的夜空划过流星,他的心里陡然明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她一直忽略他的存在,宁愿倾心于无论是哪方面条件都逊色于他的吴建波,明知那是个人渣,她还是执迷不悟。原来在她眼里,吴建波就是遥远的星辰,看不真切,才让她迷恋,而章见飞当然就是那轮明月,光华愈夺目愈让她恐惧,她害怕不可预测的未来,害怕他会消失不见,她坚信星星比月华永恒,才固执地飞蛾扑火…… "月亮,也是永恒的。"他看着她说。 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提起裙子在làng花中跳跃,抖落一身的银纱,她身后幽暗的海水在月光下泛着细细碎碎的银光,一层层地涌向海边,亲吻沙滩,她轻盈的身姿衬着那银光仿如一个jīng灵。章见飞看得发呆,只觉脚下的沙滩突然融化成了海绵,他像是坐在船上,整个世界起伏起来。"毛丽!"他大叫一声,不容她反应,奔过去猛地抱住她,溅起纷飞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不顾,什么都不顾,深深地吻着她。她并没有太过反抗,也无力反抗,他的吻仿佛有种奇妙的热力,袭卷一切,引着她坠入火热的海洋……很久,很久后,他终于放开她,两个人都深深吸着气,他呼吸还是急促紊乱的,隔着他薄薄的衬衣,还是能听到他的心跳,澎湃激烈,像是随时会跳出胸腔来。 他说:"对不起。" 她怔了一怔,仿佛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而他转过脸去,面朝大海,并不看她,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仿佛硬生生在压抑什么。 "毛丽,"他这么叫她,早就想好的一篇话,就在唇边,可是竟然说得那样艰难,声音压抑而喑哑,"我不知道你到底需要怎样的爱qíng,或者说,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可以成为你心里的人,我只想说,我不是月亮。毛丽,我不愿意做yīn晴圆缺的月亮,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是你身边最近的那颗星……我可以带给你永恒,我一定是你的永恒……" 毛丽相信他说的话,正因为相信,才觉得心里很不安。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微有所动,他吻她,她居然没有觉得厌恶……其实她并非对他视而不见,她只是觉得难堪,被那样卑劣的人抛弃、欺骗,她还有资格重新接受爱吗?一想到吴建波,一想到这个人,她心中便是一阵牵痛,还有羞rǔ。可是,这个男人跟吴建波不同,他身上的光芒实在是叫人无法抗拒,他说他是星星,他分明就是最耀眼的那轮明月啊…… 毛丽当时心里乱极了,低头看着沙滩,还有làng花,长叹口气,"我现在不想谈这些,你该了解的,我,我还需要时间。" 章见飞转过身,按住她的肩膀,似乎想说什么,又好像无从说起。 "毛毛,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我从来就是个有耐心的人。"他笑着,脸上的轮廓在月光下宛如画出来的,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 她看着他,倒笑了,"陪我看日出吧。" …… 不久,章见飞买下了他们常去散步的那片红树林,就在海景大道,他要在红树林里建房子,走出树林就是沙滩。毛丽要他别在她身上投入太多,可章见飞说:"毛毛,爱一个人,并不仅仅是为对方好,其实也是对自己好,我从不认为我对你的好,是我对你的投入,确切地说应该是我对自己感qíng的投入,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qíng,我愿意对这份感qíng投入,你理解吗?" 毛丽摇头,她不理解。 章见飞看着她微笑,目光坚定而诚恳,"你现在还年轻,对人和对事的判断都没有成熟,到你真的学会爱了,你会理解的。未来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让你学会爱,感受爱,把你曾经缺失的爱统统补回来,毛丽,请相信我!" 这样的话,任谁听了都会动容。 毛丽当时仰着脸孔看他,他的眼里温柔如水,目光漫着喜悦,仿佛是一个疲惫的旅人终于寻到了宝藏,他那么怜惜地看着她,当她是无价的宝藏。他和她相识其实并不久,可是对他来说好像走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从初次相遇到现在,隔了这么久,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经历了那样多的人和事,他已经认定就是她了,这一生只能是她了。 毛丽被他看得一阵发虚,低下头不再说什么,就是这样,任何时候她都无法面对他的目光,只觉那目光像一片海,常让她有被溺毙的恐惧。她宁愿在一边默默的看他做事。那段时间,他每天忙完工作都会到工地查看工程进展,甚至是和工人们一起gān活,锯木头。那个时候的章见飞眉目俊朗jīng神抖擞,顶着烈日,光着膀子,一边锯木头,一边指挥工人,他那么认真,火热的激qíng让人以为他是在做一件最有意义的事qíng。有时候,他也会给毛丽看图纸,毛丽怎么会看得懂,章见飞就给她介绍说:"一定会给你个惊喜!" "是你设计的吗?" "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设计的。" 毛丽好奇,"什么朋友啊,他也来看过这块地?" "是,是的吧。"章见飞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指着远处海面上陆续返港渔船,转移她的注意力,"看,huáng伯伯是不是回来了!" 两个月后,毛丽与章见飞结婚。 这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也是身边亲人都认定的事,毛丽只能默默接受命运既定的安排,经历了初恋的挫败,当一切尘埃落定,她早已失去抵抗的勇气,当做这是顺其自然了。蜜月没有去太远的地方,就选在桂林,其间正赶上毛丽的生日,章见飞在阳朔西街的一家酒吧为毛丽庆生,鲜花、礼物、蛋糕都是最好的,一一呈到她的面前。毛丽似乎是快乐的,那天喝了很多酒,章见飞也喝多了,歪在酒吧昏暗的角落里呼呼大睡,他睡着的样子很安静无邪,倒像个孩子。 毛丽觉得太闷,出门透气。夏末的夜晚,满天璀璨的星星,夜风微凉,空气中弥漫着树叶的清香,毛丽顿觉浮躁的心静下许多。手机上有许多的祝福短信,爸爸的,哥哥的,同学的……人人都祝她快乐,人人都愿她幸福,于是她便真的以为自己幸福了,她模糊地笑着,逐个翻看,在众多熟悉的号码中发现了一条陌生的短信,号码很陌生,不是存在手机中的,短信只有一句话:生日快乐! 毛丽疑惑着回过去:你是谁? 直到次日清晨,那条回过去的短信再无回音。 毛丽也很快忘记,不久就删除了,在摁下删除键的时候,她正与章见飞在桂林机场,他们的蜜月结束,准备一同飞上海见毛爸爸……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本章免费) 容若诚的脸从来没有这样yīn沉过。 毛丽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只觉背后冷汗涔涔,头晕得厉害。 "为什么不敢看我?"容若诚的语气冷得像是结了冰,音调不高,可是蕴涵着可怕的怒气,"抬起头来!" 在出版社,容若诚的严厉是出了名的,但对毛丽一直很客气,即便她有时候犯了错,他也只是语重心长地训导几句,就说马chūn梅,没少跟容若诚反映毛丽的种种"劣迹",老容表面上很生气,说要严肃处理,但很少真正动怒,顶多要她注意影响下不为例云云,正像白贤德说的,他一直很护她。可是这次,他没打算放过毛丽。 都说纸包不住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容若诚到底还是知道了毛丽请王瑾代写思想汇报的事,虽然毛丽去北海前反复jiāo代王瑾不要说出去,可她大概忘了这丫头是出了名的大喇叭,要她守住秘密无异于天方夜谭。 毛丽知道这回她是死惨了。 其实她gān过的坏事不少,大约是被周围的人宠惯了,一向胆大妄为,很少有心虚的时候,但这次的事不同往日,工作上偶尔犯错与戏弄欺骗容若诚两者xing质截然不同。她开始也没想到后果会有这么严重,直到看了王瑾写的那篇乌龙汇报,她就意识到这回没有好果子吃了,所以去北海之前她的心就是悬着的,昨天傍晚从北海赶回南宁,一晚上都睡不踏实,梦见许多零零碎碎的过去,心里堵得慌。 早上匆匆忙忙上班,毛丽越发觉得兆头不对,因为赶时间在竹溪立jiāo桥连闯了两个红灯,她被jiāo警拦下,那jiāo警不是别人,正是白贤德的帅老公郝健一。 说起白贤德的这位老公可不简单,郝健一是竹溪立jiāo那块出了名的大帅哥,一米八五的个头,长相酷似当年一把火烧遍神州的费翔,穿上警服站在路口指挥jiāo通,那个英姿飒慡,绝对的偶像级人物。据说很多经过这条道的美眉最喜欢被他拦下,开罚单都没关系,只要能跟他套上话,那真是无尚的荣幸。毛丽就不明白了,这样的极品怎么被大大咧咧的白贤德给套上的,长得帅就算了,关键是人家还是标准的家庭煮男,毛丽经常上白贤德家蹭饭,每次去都是郝健一在下厨,手艺一流。吃完饭,还包洗碗,还管收拾孩子洗澡睡觉。那个时候的郝健一,伏在女儿chuáng头,拿着漫画书给女儿讲童话故事时的温暖神qíng,让毛丽嫉妒得咬牙切齿,为此经常挤对白贤德:"还是老大你道行深,这么个稀罕物都被你钓上了。" "毛丽,又是你,我大老远就瞧见你横冲直撞,你不要命了?"虽然是老熟人,但郝健一这回板起脸的样子像是蛮严肃的,还特别qiáng调,"白贤德jiāo代我了的,一定要对你严格要求!" "我保证下不为例。" "还有下次?下次让我逮着直接扣车!快点,驾驶证、行驶证拿出来。" "哎哟,郝大哥,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本上没几分了。"毛丽嬉皮笑脸,以为又可以蒙混过去,但郝健一这回是动真格的了,一边填单据一边说:"那也是你活该,你说我逮住你几回了?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不是我说你,毛丽,你要对你生命负责,也要对别人的生命负责。" "……" 于是毛丽被开了罚单不说,还被扣了五分,她气咻咻地赶到出版社上班,打定主意要找白贤德算账,哪知道一进门反被白贤德揪到里间办公室,告知老容要把王瑾开了,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这事的谁也不清楚,毛丽当即吓得腿发软,白贤德要她主动去跟老容承认错误,否则让老容来找她,后果会更严重。 "白姐,救我!"毛丽都要哭了。 "活该!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收拾!"白贤德这次铁了心袖手旁观。可怜的毛丽挪着步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副总编办公室的,早上匆匆忙忙上班她还没吃早餐,心虚加上低血糖,这会儿她正头晕眼花,脚像踩在棉花上,老容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剜过来,她盯着脚尖根本没勇气抬头。 "你怎么不说话?"容若诚嗓音越来越高,激动地敲着桌子,"你不是很能说的吗?哪怕是谎话你也说啊!你觉得我很好骗是不是,你觉得践踏别人的自尊很好玩是不是,你说啊,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毛丽的身子开始摇晃,泪水流了一脸,"对,对不起……" "你跟谁说对不起啊?跟我吗?无耻!"容若诚的手一扫,桌上的茶杯飞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他竟然说她无耻…… 她无耻!毛丽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老容的脸忽近忽远,声音也是忽近忽远,直至最后她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意识开始游离,恍然有风声在耳畔,还有遥远的海làng声,在耳畔哗啦啦地涌来,cháo涨cháo落,海鸥的鸣叫刺破长空,她感觉置身在一片冰冷的海水中,是她最害怕的灰色的海水,一寸寸地漫上来,她周身冰冷,渐渐窒息,直至最后溺毙……怎么倒下去的,她完全不记得,最后的意识是容若诚扑过来抱起她,大喊:"来人,快来人!" …… 记忆的深海黑暗无边,时光的碎影浮出水面,急救室里人影幢幢,医院里特有的味道扑涌上来,医生在低声jiāo谈,金属器械cao纵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连无影灯照在头顶的感觉都是那么熟悉,是做梦吗,恍惚间,很多的往事翻涌上来,毛丽感觉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手术台,她也是这般意识游离,只听到章见飞在外面走廊上跟医生咆哮:"必须救活她!你们必须救活她!" 她当时只觉自己快死了,原本两人的婚姻已经陷入僵局,无休止的争吵和冷战耗尽了彼此的余力,她已经决定放弃了,却意外发现自己怀孕,章见飞坚持要她将孩子生下来,她不肯,都要分手了还要孩子gān什么,她不想造这个孽。可是她后来才知道,当她躺上手术台,医生将她腹中那个已经快成形的生命剥离时,她造了更大的孽,身体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连哭都忘记了,孩子被剥离的那一刻,她竟然悔了…… 回想两人三年的婚姻,她忽然自责起来。一直是她拒绝他,打击他,伤害他,每次都是他以自己的迁就和忍让换取她短暂的平和。她不爱他,她固执地认为自己不爱他,于是无视他的感qíng,直至最后将彼此bī到绝路。但是因了那个未出世孩子就被剥夺生命的孩子,她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要求太高,抑或是她根本不懂爱,不相信爱? 那天下着雨,天气yīn冷,毛丽手术过程中大出血,差点连命都丢了,醒来正是翌日清晨,窗户开着的,大团大团的雾从窗外涌进来,又湿又冷,房间里光线昏暗,一切都是模糊的,明明是清晨看上去倒像是huáng昏。章见飞站在她的chuáng边,表qíng木然,他当时盯着她的肚子,眼里寒彻似冰,她从来没见过他用那么冷的眼神看她,即便两人有时候吵架吵到要离婚,他也没有那么冷冷地看过她。 "我们完了。"许久,他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是的,完了,一切都结束了。签字离婚的那天,她在他面前哭得崩溃,他只当她是演戏,连自己的骨ròu都不要,她还有什么脸哭。那时候她多想他能说句挽留的话,哪怕一个缓和的眼神都好,那么她一定会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再也不闹,再也不跟他怄气了,可是他最终决然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不久他回了马来西亚,除了给她寄过一封信,再无联络。而她看完那封信,她才真的崩溃了,放声恸哭,在海边哭了一夜,直至最后昏倒,被渔民发现抬去医院。那封信她后来又看了无数遍,三年了,她记住了每一个字,甚至是标点。 最后一段话是这么写的: "对不起,我没能带给你幸福,虽然知道你从来不爱我,但是能守在你身边爱你是我曾经最大的幸福,可惜,你不幸福……你知道吗,我现在也学会了看星星,在我们槟城有一座升旗山,在山顶看星星再好不过了。在同一片星空下,我们还是在一起的,请相信,你所看到的星光一定有我泪水的折she,现在每每面对星空,我就会流泪,毛毛,你看得到我吗?我不是月亮,我就是浩瀚星空中最卑微的那一颗星,因为你不爱我,所以我只能是卑微的。此生无缘,只愿有来世,让我们真正地好好爱一回,这样我余生也就有希冀了,我也才能活下去。有时候我竟然盼自己快点死,这样就可以快点到来世……希望你能走出这个悲剧的yīn影,好好生活,嫁一个你真正爱的男人。在你重新找到归宿前,我会保证让你生活得很好,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生活得好,我不会食言。就此别了吧,期待来世我们再见。珍重!" 毛丽从此不敢再看星星。 即便再美的夜,再多的星星,她也连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害怕看到他泪水的折she,那是她承受不起的痛,今生今世,不得解脱。 这会儿已是深夜,窗外高大的凤凰树在风中轻轻摇着,空气中有隐约的花香,其实窗户是关着的,花香应是chuáng头摆放着的百合弥散出来的香味。毛丽醒来已经很久了,一直呆呆地躺在病chuáng上,任护士在她的手腕扎下那一针,疼痛很轻微,冰凉的药液迅速渗入血管,流遍全身。又是那种最深处泛起的悲恸,让她陷入无边无际的茫然无助,只有泪水汹涌而泻。好在白贤德出去买水果了,她一个人静静地流泪,没有人看见。 片刻后,白贤德买了水果进来,她老公郝健一也提着保温瓶送来了粥。毛丽极快地转过脸,拭去脸上的泪痕。白贤德问她怎么了,她笑笑,说没事,打针疼的。白贤德知道她撒谎,估计看到郝健一在场,倒也没有深问。 但郝健一看到毛丽就颇不自在了,傻笑着跟毛丽打招呼,挠着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毛丽qiáng作镇定,回应郝健一的问候,自然也问起罚单的事,白贤德一听,差点将他轰出病房,"你个死东西,竟然敢开毛毛的罚单,还扣她的分!难怪她会晕倒,没准就是被你气的!明天早上你立马给我把单撤了,要不有你好果子吃,胆儿大了你,无法无天了……" "大姐,人家是为工作。"毛丽反倒帮郝健一说话,她自己闯的红灯,自己心里有数。可白贤德不依不饶,硬是把郝健一骂了个狗血淋头,郝健一在外头威风八面的,但一面对老婆就矮了半截,低眉顺眼地活像个小媳妇。毛丽吃完了粥,他乖乖地洗了苹果送来,白贤德要他滚,他就乖乖地滚,回家给喜儿讲大灰láng的故事去了。 喜儿是白贤德的闺女,刚满三岁。毛丽过意不去,要白贤德回去,想都想得到,她是上午昏倒的,现在是晚上了,白贤德整整在医院耗了一天。 "这么晚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喜儿没你可不行。"毛丽知道喜儿最黏白贤德,晚上没见娘就不睡觉。 白贤德说:"没事,一个晚上而已。你家人不在南宁,我多少还能照应着点,也正好有机会聊聊天。"她给毛丽削了个大苹果,递过去,"医生说你低血糖,加上疲劳过度,休息下就没事了。你安心躺着,许总编在外地开会,说批你三天假,让你好好养养身体。" 毛丽接过苹果,脆生生地咬了口,"这苹果,真甜。"白贤德很高兴,她肯吃东西就表明问题不大,吃了点粥,脸色好看些了,jīng神似乎在慢慢恢复。毛丽一边低头啃苹果,一边翻杂志,"爱人,有什么话就说吧,你这么深qíng地看着我,实在让我招架不住。" 白贤德扑嗤一笑,这死丫头,身体稍微好点又开始贫。两人贫惯了,静默不过一会儿,又掐上了。白贤德也削了个苹果给自己,咬得脆响,"见识了啊,认识你两年,只知道你的拿手好戏是梨花带雨,不想你还有绝招没使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是真晕。"毛丽白她一眼。 "真晕啊,我还以为你是装的。" "我要是能装得这么像,我可以拿奥斯卡奖了。" "可也不至于吧,凭你毛丽的胆子,还真能吓晕过去?老容虽然严厉,他发脾气的样子我也见过,不至于会把人吓晕吧。"这是白贤德最好奇的地方,不仅她好奇,全社的人都好奇,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的毛丽小姐居然还能被副总编大人给吓晕,当时隔壁的一编室和走廊对面的其他三个编室并没有听到什么咆哮如雷的声音,只听到什么东西被摔碎了,接着就是容若诚大喊快来人什么的,大家还来不及冲进副总编室,容若诚就抱着毛丽冲出来了,直奔电梯。 "哇,你当时没看到老容那脸色,比你的还白!"白贤德嘴大,一个苹果没几口就啃完了,咋呼着说,"我跟他共事十几年,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紧张,乖乖,你快说,他怎么把你吓晕的。" 毛丽的脸色黯淡下来,"我晕倒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晕,这事就不要再说了吧。" 白贤德点点头,这才不再追问,替她掖掖被子,"那你睡吧,睡好了才有jīng神,也怪我这阵子给你布置的活太多,你放心吧,你手头的工作我挪了部分给三编室,让你有更多的时间休息。"说着不知怎么,眼眶陡地就红了,"毛丽,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呢,平常见你挺闹腾的,其实我知道,你过得不开心,我不知道是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但你还这么年轻,甭管过去经历了什么,好好对自己,日子总可以过下去的。" "是吗?"毛丽神色恍惚,无力地靠着chuáng头,淡然道,"我并没有刻意要nüè待自己,其实我过得还算可以的吧,能吃能喝能睡能玩儿……我累了,想睡觉。" "好,好,我不说,什么都不说了,你休息吧,我出去透透气。"白贤德只得离开病房,顺手帮她把门带上。刚出大楼,就看到了容若诚,一个人闷闷地坐在花园的榕树下抽烟,从地上一堆的烟头看,显然他已经来了很久。 白贤德正寻思着过不过去,容若诚倒先看到了她,明显有些不自在,白贤德想装没看到都不成了,只得走过去打招呼:"容总,您来了,内(那)个……您吃了没?"话一出口,她就想掌自己的嘴,都十点了,还问这。 容若诚起身,路灯下的他显得格外萧瑟沉默,一身的烟味,他弹弹身上的烟灰,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吃了,你……还在这啊?" 白贤德说:"可不是,那丫头没什么家人在南宁,我晚上反正没事,陪陪她。" 容若诚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句:"她,还好吧?" "挺好的,晚上吃了点东西,jīng神恢复得不错。"白贤德虽然一肚子的疑问,却也不敢贸然问容若诚是怎么把毛丽吓晕的,作为下属,遇到不方便问的事qíng最好是装糊涂。 容若诚显然也没有要解释的表示,兀自又坐回到长椅上,他抬起头,医院外的霓虹闪亮,街灯如珠,参差的高楼间夹着一轮月亮,模糊而朦胧。城市的森林一到晚上,就显得格外凄清冷漠。而月光透过头顶的树叶间隙漏在他肩头,唯独他的脸罩在yīn影里,看不真切,只听到他的声音发涩,莫名问了句:"小白,毛丽……来出版社多久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用这话来形容倒霉的王瑾再恰当不过,本来很严重的事qíng在王瑾这里最后来了个惊天大逆转,别看这丫头身材滚圆憨头憨脑,可她的文笔确实不赖,多年写网文磨砺出来的,功底深厚,随便掰篇文字都美得像诗,据说她还是某文学网站的当家花旦,花旦啊,所以说人不可貌相这话也是没错的。毫无疑问,王瑾帮毛丽写的那篇思想汇报虽然闹了个大乌龙但也显露了她的才华,老容是个惜才之人,经过深思熟虑他收回了辞退的决定,还要给王瑾成立专门的工作室,她之前在网上发表的全部作品也将陆续出版…… 毛丽回社里上班得知这消息时事qíng已经定了,她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问白贤德:"工作室?老容要给她成立工作室?" "没错,这得感谢你,功德无量啊,毛丽。" "……" 下午开例会,容若诚果然在会上宣布给王瑾成立工作室的事,还jiāo代一句:"社务会通过后,就由毛丽负责这件事吧。" "那很好,王瑾就是毛丽发掘的。"白贤德接话接得真快,会议室里的人全笑了起来。 毛丽狠狠剜了眼白贤德,恨不得拿胶带封上她的嘴巴。 说起这次的绯闻事件,毛丽真是想死的心都有,现在每个同事见到她总要拿这事开涮,其实容若诚已经很避嫌了,毛丽住院那两天他都没敢明目张胆地去病房看望她,只发了个短信向她道歉,毛丽回复说不关他的事,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云云,尽管这样还是没能化解两人间的尴尬。早上碰巧在停车场遇到他,两人一同进电梯,结果很快就传开,说他们"恋qíng"进展迅速,已经同进同出了。毛丽纵然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她是真的想死! 这会儿白贤德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容若诚没有再接话,岔开话题说别的事去了,但他的脸色明显有些异常,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像是不大好意思似的。毛丽碍于那么多同事在忍住没吱声,散了会一回到编辑室,她就和白贤德掐上了,白贤德还一脸无辜,"工作安排嘛,你也未免太敏感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这也是为你好。" 丛蓉在外面办公室听到了两人的对话,cha了句:"呃,你们有没有注意,老容的脸好像红了呢,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唐可心说:"没看错,没看错,我也发现他脸红了。" "闭嘴!"毛丽冲出去,敲着她们的桌子说,"你们一点同qíng心都没有,我都落到这地步了,你们还幸灾乐祸!" 丛蓉怪声怪气地说:"怎么是幸灾乐祸呢,我觉得这事挺好的,老许的绯闻我们都听厌了,容副总编的,哇,刺激!" 毛丽作势就要去掐死她…… 两日后,许茂清从外地开会回来得知事qíng经过,羡慕得不行,逢人就说:"还是老容深藏不露,潜伏,这就是潜伏啊。"这话传到毛丽耳朵里,她只有装聋作哑的份。但她不是傻子,自她到社里来上班,许茂清对她的宠溺和偏爱她又岂会不知?行事大胆的许帅也从不掩饰对毛丽的喜爱,若不是碍于领导身份,以他的作派只怕早就公开追求她了,这事在出版社也是人尽皆知,以往不管是开会还是饭局上,同事们最喜欢拿两人开涮,毛丽却从来都是打哈哈。 她并不否认许茂清的魅力,只是她从未动过与上司谈恋爱的念头,兔子还不吃窝边糙呢,何况许茂清绯闻太多了,出版社有句戏言,说许总编每月一个女朋友,到年底还没女朋友过年,全社除了马chūn梅大惊小怪,大家都见怪不怪了。马chūn梅曾在会上公开批评"某些同志,生活腐化堕落,作风极端的不正派",指的就是许茂清。可是他毫不在意,还笑着作总结xing发言:"对于我们这些文化单位来说,实践是检验生活的唯一标准,多体验生活是有助于我们整体把握图书出版的流行动向的……" 当时毛丽接了句:"是的,从最近接到的一批稿子来看,多是婚外qíng三角恋,由此判断,现在流行不正当男女关系。" 此言一出,满堂哄笑。许茂清从此视毛丽为知己,两人早就撇开了上下级关系,除了谈工作,就是jiāo流吃喝玩乐的经验,但是绝对不会逾越底线,每次许茂清旁敲侧击地试探毛丽:"毛毛,我们什么时候也发展发展不正当男女关系?" 毛丽总是狡黠地打太极,"我们的关系一直就不正当嘛,没听说有人在背后议论啊,说我们是臭味相投。" 别看毛丽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她在这方面也是个中高手,不露痕迹地拒绝,又不伤着对方。而聪明的人总是会有聪明的方式处理微妙的人际关系,许茂清就是那种极品的聪明男人,几次试探未果,不管是不是自己期望的他都欣然接受,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对人对事都是处理得刚刚好,极善把握分寸。 那天不知道是为什么事,一帮年轻人又成功撺掇许茂清请客,席间他喝了不少红酒,刚好话题又扯到毛丽和容若诚的绯闻上,许帅明显qíng绪外露,颇不甘心地再次试探毛丽:"哎,毛毛,我吃醋了呢,你什么时候也跟我传传绯闻?" 毛丽也喝了不少酒,她有个特点,一喝酒眼睛就格外亮,她咯咯地笑,"许帅,咱俩啥时候没有绯闻过?" "可是一直没修成正果嘛。" 白贤德那天也去了,这位大姐说话一向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一边剥大虾,一边指着许茂清说:"那是你潜伏得不够深。" "哈哈哈……"许茂清开怀大笑,他倒还真是个豁达的人,虽然话里话外难掩失落,但他一向宠毛丽,也是由衷地喜欢这个冰雪聪明的姑娘,既然注定无缘他也就乐于顺水推舟了,还不忘挤对容若诚,"这点我不如老容。" 那天吃完饭出来,已经是九点多,毛丽有点喝高了,许茂清爱怜地揉揉她的头发,意味深长地说:"丫头,可不许再晕倒,你要快乐才是!"毛丽拍拍他的胸膛:"老许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正经姑娘成个家了,别老这么晃着。" 许茂清摇头,"得,一顿饭的工夫,许叔叔成了老许,我有这么老吗?" "男人越老越值钱,你现在呀价值连城,全城的姑娘都待见着你呢。" "可就是你不待见我。" "我怎么不待见你啊,我一直就待见你,要不我怎么不撺掇着别人请客,就撺掇着你请客啊?"红酒的后劲很大,毛丽只觉眼前的灯啊人的都在晃,说话都不利索了,但兴致不减,拽起许茂清说,"走,走,到皇冠k歌去!" "死丫头,原来你的待见就是待见我请客啊?"许茂清大方地挥挥手,"行行,去k歌,贤德跟我们一起去。" 白贤德不想凑这热闹了,"你们去吧,喜儿还等着我回去哄她睡觉呢。" 毛丽哪里肯依,拖起白贤德就往酒店外走,正拉扯着,霓虹灯的暗影里突然有人叫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醇厚动人:"毛小姐,是你吗?" 毛丽虽然醉眼蒙眬,但还是一眼就瞧见了酒店门口站着的赵成俊,一身休闲的浅色西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也像是刚从酒店用完餐出来,身边还簇拥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还有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士,男男女女站在一起,一看都是非等闲之辈。看到毛丽时,赵成俊正面带微笑地聆听着旁人的高谈阔论,那笑容无可挑剔,但怎么看都像是出于礼貌。他撇下友人,从容走到毛丽跟前,仍是微微一笑,"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毛丽一直有个毛病,就是不大认人,有时头天在一起吃过饭但第二天睁眼就忘了对方姓甚名谁,张冠李戴这样的事她经常gān,但赵成俊是个例外,也许是此人光芒太甚,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毛丽对他印象深刻,不过见过一次面,顺便吃了顿饭,她在喝高了的qíng况下还能认出他来实属不易。 两人站在酒店门口的台阶前说话。 "赵先生怎么在这里?"毛丽醉醺醺地问他。 "约了朋友谈事qíng。" "对这边生活还习惯吧?" "不错,我很喜欢这里。"兴许是灯光正好打在他身上,赵成俊整个人都像是个发光体,目光探究地看着她,"毛小姐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我们好像吃过饭吧。"毛丽虽然喝高了,脑子还不糊涂。 赵成俊忙解释:"没有别的意思,我刚来这边,不是很熟悉,想让毛小姐介绍点你们本地有特色的地方,我想尽快融入这边的生活。" 吃个饭还要找这么复杂的理由,他也不觉得别扭。不过从跟房客搞好关系的角度考虑,毛丽还是答应了,但是过后就忘了,到第二天赵成俊打电话过来时,她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吃饭?" "唔,你不记得了,昨晚你答应了的。"赵成俊在电话里轻笑。 "……" 你见过星空下的大海吗? 毛丽不由想起那天他发的短信,傍晚下班前,她望着窗外迎风摇曳的凤凰木,陷入沉思。星空,大海,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赵成俊很阔绰,请毛丽上地王大厦的云顶饭店吃饭。地王大厦高59层,是西南地区最高的楼,位于琅东五象广场的轴心地段。饭店设在52和53层,毛丽曾经到那吃过一次饭,是谁请的客她都不记得了,就记得那里的菜死贵。当时白贤德也去了,白贤德私下跟毛丽嘀咕,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他们兑成现金给我。 两人坐观光电梯上去。电梯里灯火通明,玻璃幕外,万顷灯海置于脚下,民族大道车灯如河,辉映着灯火熥明的五象广场,璀璨得不似在人间。 赵成俊凝视脚下的灯海,不由赞叹:"没想到南宁还有这么美的夜景。" 毛丽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望向他,淡淡一笑,"赵先生应该见过很多城市的夜色吧,南宁未必是最美的。" 他目光扫过她的脸,礼貌而克制:"美不美,其实在于人的心qíng和qíng境。" 毛丽只笑不语,懒得接茬。刚好电梯来到了53层,赵成俊作了个请的姿势,让毛丽走在前面。毛丽大摇大摆地走出电梯,当下决定,今晚得好好款待自己的胃,她根本不看菜名,专挑价位最贵的点。最后还要了瓶陈年的红酒,价格更是不菲。 包厢内的天花板上,装有密密的she灯,宛如璀璨星空。与之相衬的是身边落地窗外璀璨的夜景,闪闪发光的竹溪立jiāo桥仿如金线纵横jiāo错,民族大道似流淌的银河,五象广场上的喷泉在灯光下五彩斑斓,还有数不尽的高楼,各色霓虹在楼顶闪烁,衬得天空的星光都黯淡了,这样的夜,实在是太过奢靡。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赵成俊始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丝毫看不出有奉承的意思,但说的话又很得体,毛丽隐隐觉得,这是个厉害角色,表面不露声色的人,内心才可怕。毛丽很清楚,他决不会是简单地要租她的房,他那双幽深似海沟的眼睛仿佛暗夜里的流光,无端地传递出某种危险的信息,毛丽的感觉一向很灵敏,他不会仅仅要租她的房…… 于是她开始发力,决定撕破他的伪装,浅笑盈盈地给他斟了酒,道:"赵先生一个人吗?也没见你带个伴。" 赵成俊笑着端起酒杯,"我现在并不是一个人啊,不是和毛小姐共进晚餐吗?"这么说时,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毛丽身上。 毛丽跟街上那些寻常的漂亮女人是不一样的,不会刻意打扮自己,却别有一种慵懒的风qíng。她一袭黑衣,越发显得清瘦,衬得她的脸通透素白,双眸仿佛宝石一般,安静地望着人时,像是要望进人心里去。很少有人像她这样不化妆比化妆还炫目,是真漂亮,漂亮得几乎可以夺去人的呼吸。赵成俊看着她时的目光颇有几分恍惚,但随即恢复镇定,他等着她的回答,他刚才故意这么说,她会如何反应? 毛丽仍旧是笑眯眯的,那双勾人的丹凤眼都眯成了弯月,她仰起她最引以为傲的优美下颚,纤细的指尖划过酒杯,她并不看他,只看酒杯,淡淡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有房子要出租的?" 他回答得天衣无fèng,"唔,是我的属下帮我找的,因为经常要去北海,我又不喜欢住酒店,就吩咐他们找一栋海边的房子。" "那应该是你的属下跟我见面,你又为什么来见我呢?"毛丽冷冷地抬眼看他,眼中迸she出刺人的光芒,嘴角透着狠劲。 赵成俊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眉毛都不动一下,直视她的目光,"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问,如果我能回答的,必然回答你,如果不回答,肯定是有不回答的理由。毛丽,这应该是很公平的对不对?" 他第一次叫她"毛丽",而不是毛小姐。 毛丽凝视着他,四下里很安静,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到,她qiáng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颤声道:"你——跟章见飞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赵成俊淡定自若地拒绝了毛丽,神色冷淡而疏离。这疏离令毛丽心底深处翻出痛来,但她只是轻轻地放下酒杯,唇边浮起一个苍白的微笑,"谢谢,你的回答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说完起身,拿起手袋款款地走向门口。 赵成俊纹丝不动,饶有兴趣地问她一句,"你如何知道答案?" 毛丽已经把包间的门打开了,还是忍不住回头,她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在寡白的脸上渐次绽放开来,眼底掩不住那种凄厉的森冷,声音低而微,"我在你身上闻到了章见飞的味。" 赵成俊眉毛一挑,"你太敏感了吧。" 毛丽轻哼了声,冷笑着说得极慢,可是一字一句,极是清晰,"你告诉章见飞,他大可不必这样费尽周折地躲在暗处窥视我,我们两个已经这样了,我让他下了地狱,他也把我拖进了坟墓,我跟他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了,就这样了,我不会祈求他的怜悯,永不!" 回到公寓,毛丽进门就伏在沙发上抽泣。 他终于"现身"了!只不过是由别人代替的,他借了别人的眼睛来盯她。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怕她纠缠他?三年杳无音信,她纵然有意想挽回,只怕也冷了心。她想不通,这段婚姻再不堪,也不至于避而不见吧,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哭了许久,毛丽疲惫不堪地到浴室泡澡,恨不得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可是洗完澡躺在chuáng上又睡不着,只得爬起来上网。一登录msn,只见尘静静地趴在网页上,好像是在等她似的。 果然,尘见她上线,马上发来问候:"这两天你不在。" "嗯,是的,我生病了,住了两天院。" "要不要紧?" "没事,已经出院了。" "一直没有问你的家在哪里,方便说吗?" "在北海,一座很美丽的海滨小城。" "听说过,是很美丽。" "尘,问你个问题,你有时候会不会很悲伤?" "mickey,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悲伤。" "哦?你怎么会觉得的?你并没有见过我。" "感觉吧,说不清。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伤,以为自己会掩藏得很好,瞒得过所有的人,其实那都是自欺欺人,不过我最近……有些快乐。" "最近?哈哈,肯定是恋爱了!" "没有,只是有心仪的人,看着她就会很开心。" "那个姑娘一定很漂亮。" "是,她很漂亮。" "哈,快说,你爱上谁了?" "我爱上你了。"(笑脸) "没想到你也学会说笑话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说笑话?也许我说的是真话呢?丫头,你太武断!" "拉倒吧,你别逗我了,过几天是我的生日,你提前祝我生日快乐吧!" "真的吗?你的生日?" …… 一个晚上,毛丽都在跟尘讨论悲伤和快乐的话题。下线的时候,已近凌晨,毛丽正准备上chuáng睡觉,赵成俊发了条短信:"今夜无眠,你会看星星吗?" 第二天上班,毛丽眼睛都是肿的,jīng神不济。趁白贤德不在,她泡了杯红茶,站在窗户前发愣,窗外是出版社的前院,高大的棕榈树随风摇曳,天空蓝得晃眼。 南宁不愧是绿城,到处都是密密的榕树和线毯一样的糙地,很多建筑的外墙都爬满绿色藤蔓植物,不过毛丽最喜欢的是那些凤凰树,每年一到夏天,凤凰树的叶子青中带huáng,翠亮耀眼,花是一簇簇冶艳的腥红,红得像着了火。现在是凤凰花凋谢的季节,街头少了那种红与绿的生命热力,显得单调了不少,毛丽觉得心qíng格外烦躁…… 早上上班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许茂清要调走了,据说是上头要成立出版集团,许帅被调去集团当副总裁,虽说是高升了,但事qíng太突然让社里非常意外,同事们连班都没心思上了,都在议论许总编调走的事。而议论的焦点就是许茂清突然调走与容若诚很有关系,原因是容若诚与毛丽传的绯闻让许茂清"心灰意冷",社里谁都知道他与容若诚私jiāo甚好,涉及毛丽,一向极有风度的许帅自然而然选择"退出"。 其实半年前就传出风声,上头有意调许帅走,大家猜测他一直舍不得离开,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舍不得毛丽。 刚好这阵子毛丽与老容传出绯闻,许茂清是否相信另当别论,但他倒是因此下了决心离开了,其实是很简单的事qíng,结果被大家传来传去就走样了,说什么的都有,大体就是老容横刀夺爱,许帅伤心yù绝心灰意冷最终决定忍痛割爱,以成就两人万古长青之友谊。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作为当事人的毛丽只觉好笑,因为她太了解许茂清的底子了,他怎么着也不像是个"伤心yù绝"的人,他从来就不缺女人,他去或留,与她毛丽半点关系都没有。 下午上班前,白贤德和毛丽在洗手间撞上,两人不免又谈到许帅要调走的事,白贤德说社里同事都舍不得许帅走,因为许茂清抛开领导身份不说,更是个难得的良师益友,没有架子,懂得尊重人,他的年纪在领导中算是年轻的,可是社里上上下下,包括最有威望的汪社长,没有一个人不敬重他,就说容若诚,跟谁都合不来偏偏跟他成了挚jiāo。说到底,白贤德就是舍不得这么好的一个人离开出版社,心里难免黯然神伤。 毛丽也连连叹气,"也是啊,许帅走了,以后就没人请客了。" "怎么没人?你可以撺掇老容请嘛。"白贤德简直是居心叵测。毛丽横她一眼,"那你怎么不撺掇他请呢?" 白贤德粲然一笑,"我又没给他写过思想汇报。" "……"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数日后,毛丽的生日,她意外地收到一个蛋糕,是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味道的。让她吃惊的是,蛋糕的上层做了个米老鼠的造型,非常可爱,上面用巧克力写着:mickey,happy birthday! mickey?毛丽大为吃惊,这是msn上的网友们对她的称呼,办公室的同事很少有人知道,而且她从来没有跟周围的人透露过她的生日,连白贤德也不是很清楚,送蛋糕的人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当时是晚上十点多了,几个编辑室都在加班加点审王瑾的书稿,正饿着呢,突闻蛋糕香,嗅觉灵敏的"女láng"们准确地摸到了一编室,得知是毛丽的生日,顿时沸腾起来,嚷嚷着要毛丽许愿。毛丽还在发愣,这蛋糕到底是谁送的? "管它谁送的,享用呗!"梁子坤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大家争先恐后地cha上蜡烛点上,都抢着要切蛋糕,白贤德打掉他们的手,"还没许愿呢!" "是啊,毛丽赶紧许愿。" "许吧,许吧,我们都饿着呢。" "生日许的愿很灵的哦,快许快许……" 毛丽只得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许愿。众人齐唱生日歌,又一齐鼓掌,最后由白贤德分蛋糕,基本上人人有份,白贤德还多留了一份,递给毛丽,"给老容送去吧,他也在加班。" 毛丽不大愿意,丛蓉说:"该你去送,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是主人!"毛丽横她一眼,没办法,只好端着那一小碟蛋糕去敲副总编室的门。 "进来。"容若诚兴许是连续几天熬夜,嗓音有些嘶哑。 "容总,这个……"毛丽端着蛋糕站在门口,不知道怎么说。 容若诚正忙着,抬头看到她手里的蛋糕,摘下眼镜,和颜悦色地笑道:"谁的生日?刚才听到你们在唱生日歌,不会是你吧?" 毛丽端着蛋糕走过去,恭恭敬敬地递给他,"是我生日,您也尝尝吧,虽然不知道是谁送的。" "不知道是谁送的?"容若诚客气地接过蛋糕,"肯定是你的朋友吧,谢谢,我可是很久没吃生日蛋糕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悲凉的感觉。就毛丽所知,容若诚离婚多年,前妻和儿子都在国外,听说已在那边组成新家庭,儿子的后爹还是个洋人。毛丽来出版社两年,从没看到容若诚跟谁jiāo往过,一直是一个人,逢年过节时才回乡下老家陪陪父母。白贤德经常说,这老容,其实挺可怜的。毛丽也这么觉得,挺不好意思地说:"就剩这么点了,他们全抢光了。" "谢谢,非常感谢。"容若诚端详着蛋糕,笑道,"难得你们还记得我这老人,希望我吃了这蛋糕,可以变得年轻。" 毛丽笑了起来,她发现容若诚随和的样子很耐看,儒雅斯文,很有中年男人独有的成熟魅力,只是他大多时候太严厉刻板,让周围的人敬而远之。社里跟他走得比较近的也就许茂清了,许总编一走,他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毛丽越发同qíng他,又跟他聊了几句才离开副总编室。带上门的时候,容若诚忽然又叫住她:"毛丽……" "呃,什么事?" "那个,你……对王瑾成立工作室的事怎么看?"容大人可能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敏感,支支吾吾的,神色诡异。 "啊,这个……"毛丽没想到他会问这事,而且还是单独问。这真有点难为qíng呀,自从上次晕倒事件后,两人很少单独沟通,每次在走廊或电梯里碰见毛丽,容大人总是慌乱点个头就逃之夭夭。大概是他觉得这个样子不是办法,于是主动跟毛丽拉近距离,不愧是领导,很巧妙地以工作开头。毛丽挠挠头,缓步走回来,倒是很会装腔作势,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挺不错的,王瑾的文笔很好,我也看过她的作品,绝对是有市场的。" "她的文笔是不错。"容若诚也一本正经地答。 毛丽只觉脸一阵发烫…… 这回轮到容若诚笑了,眼底闪烁着异样的神采,"你gān吗脸红?" "我有吗?"毛丽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 "我好像听白贤德说过,看毛丽脸红比看日食还稀罕,我看没这么稀罕嘛。" 这个白贤德,背地里这么说她啊……不过,这话从容大人嘴里说出来才真的稀罕,他竟然跟她开起了玩笑,还这么自然,绝对不同于他往常的严谨刻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毛丽一眼,诚恳地道歉:"一直想跟你当面说对不起,那次……都把你吓晕了。" 一听这话,毛丽忍不住大笑起来,"呵呵,您看我是那种可以被吓晕过去的人吗?我是……呵呵,我是低血糖……" 都说一笑泯恩仇,这么一笑,气氛自然多了。 容若诚还不忘表达一下对下属的体恤之qíng,"毛丽,你要多注意身体,你肯定是营养不良才低血糖的,以后少喝酒熬夜,好好吃饭。" 言真意切,毛丽感动不已,正想表达感谢,容若诚又说:"对了,许总编马上就要调走了,你跟白贤德商量一下,组织个欢送会,这事就jiāo给你们了,我老了,也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你们年轻人兴的那套我是一点都不懂。" "您有这么老吗?"毛丽这人就这样,要是跟谁熟起来说话就没遮拦,"许总编跟您年纪差不多大,他就从不说自己老,换女朋友跟换衣裳似的。" 容若诚笑了一笑,"老许啊,呵呵,他是这样。不过我哪能跟他比?我们的生活经历不一样,人生观和价值观也不一样。" "可你们怎么能成为好朋友呢?" "嗯,这个问题……我们也私下讨论过,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却偏偏很合得来,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奇妙之处吧,越是看上去不搭调的人越容易走得近,互补吧,你觉得呢?" 毛丽连连点头,"是啊,比如我跟白贤德,我们俩是属于地球上的不同物种,偏偏相互依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什么叫不同'物种'?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话就是这么不靠谱。" "拜托,不要动不动就'你们年轻人'好不好?说得你就像真有七老八十似的,您要学学许总编,永远把自己放在年轻人的位置,年轻人是时代最有力的推动者,不要刻意将自己和这个群体划开界限,否则怎么'与时俱进'呢?" "你还真会贫!让你当个普通编辑还真是委屈你了,要不调你去8楼?"容若诚大有试探毛丽的嫌疑,"老许一走,社里要进行人事调动,你很善言辞,做事也有魄力,社里想调你去8楼……" "啊,别!"毛丽立马打断,"我还是待在编辑部合适,我跟大家都很熟了,工作起来也得心应手,换个部门……我很不习惯,您知道的,我不擅长跟领导们打jiāo道。" 毛丽可不傻,8楼是领导们办公的地方,她自由散漫惯了,在领导眼皮底下gān活可不是闹着玩的。容若诚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那你怎么跟老许这么合得来呢?还经常在一起喝酒吃饭什么的。" "这个,因为我们是相近的物种吧。" "你,你这丫头……" 毛丽敢保证,她今天跟容若诚说的话比平常一个月说的话还多,他们很少这么随意地聊,一聊起来,毛丽发现这位'老人'其实很健谈,说话还有那么点幽默的底子,尤其是笑声,浑厚动听,用她后来跟白贤德形容的那样,宛如"天籁"。 两人又聊了几句,容若诚举了举手中的蛋糕,由衷地说:"生日快乐!" 毛丽"嗯"了一声,也由衷地回礼道:"谢谢。" 那一瞬间,毛丽忽然有种微妙的感动,那么多祝福她生日快乐的人里,也就容若诚的笑容最诚恳了,那些馋鬼多是冲着她的蛋糕。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天生敏锐,总能在一群笑脸中分辨出哪些是发自肺腑,哪些是场面上的应付,没有理由,就是能分辨得出,感觉吧,感觉这东西骗不了人。只是,毛丽整晚都在想,到底是谁送的蛋糕? 毛丽做梦都没想到,她不过是给老容送了块蛋糕,麻烦又来了。就在她生日的第二天,她一大早刚进办公室,电脑都来不及开,二编室的刘衍逃命似的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更年期来了!" 众人异口同声,"马chūn梅?" "正是!"刘衍怪笑着指了指隔壁,"刚从北京回来,正跟老容理论呢。" 大家连忙跑到门口,集体伸出脑袋,听到隔壁办公室传来马chūn梅慷慨激昂的质问声,愤怒得简直可以把楼板都震垮,"这还有没有天理啊!让这么个小丫头当签约作家!我们这些老的都不管用了是不是?让我们去服伺一个丫头片子!老容啊老容,你再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这地步,如果是为毛丽那样的丫头犯糊涂还qíng有可原,怎么着毛丽也是生得标致的,可王瑾那丫头……" 丛蓉推了一把毛丽,"夸你呢。" 毛丽拨开同事就要往隔壁冲,白贤德一把扯住她,"你别惹事!" 众人也连忙把毛丽拖进办公室,关上门。可是一墙之隔,马chūn梅刻薄的数落声还是一字不漏地传了过来,"这阵子我休假,可是社里发生的每件事我都了如指掌,老容你也是为党为人民服务多年的老gān部,我马chūn梅绝对不会相信你会在生活上犯什么错误,怕的是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想借着你往上爬,撺掇着别人当pào灰,就想借着给你写qíng书的机会跟你扯上关系,那qíng书我可是看了的,哎哟喂,那个酸呐……" 毛丽在家哼唧了两天才上班。比上次晕倒还严重,刚复原又被刺激到内伤。她要白贤德跟容若诚请假,容若诚批了假,还打了个电话过来,"毛丽,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清者自清,保重身体要紧。"继而又说:"给你带来困扰,我……我很抱歉。" 容若诚其实已经很注意了,自"qíng书"事件后没事不会进一编室的门,有什么事就要白贤德传话,如果有别的同事在场,即便在走廊上或电梯里碰见毛丽,顶多点个头,不会多说一句话。毛丽随xing惯了,从来没这么憋屈过,好像她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白贤德提着水果来看望jīng神极度崩溃的毛丽,提醒她,"你以后要注意点,避嫌,懂不?" "避嫌,避什么嫌啊?我跟他清白得很!" "你清白,人家不这么认为啊,毛丽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跟老容现在是社里公认的绯闻男女,每个人见到我都问你们的事,连我到其他出版社办事,也有人问,哟,听说你们容总编谈恋爱了,多新鲜啊……" "诬陷!纯粹是诬陷!" 白贤德叹口气,说:"人言可畏,就说昨晚你给老容送蛋糕,去得久了点,第二天就议论纷纷了,大家都说你……你处在艰难抉择中……" "我……我总共才在副总编室待了不到十分钟!"毛丽简直要气得吐血,白贤德安慰她,这事如果不是真的,迟早会过去。 "废话!当然不是真的,我跟谁传绯闻都有可能,跟老容压根就是没影儿的事,子虚乌有!懂不懂?!"毛丽内伤到不行,但这种事一般是越描越黑,她纵然气得吐血也只能安慰自己,清者自清,清者自清,时间久了谣言会不攻自破的,不料接下来的一件事让她跳进huáng河也洗不清了。 还是许茂清调走的事,社里举行欢送宴,许茂清为表示感谢,饭后以个人的名义在一家俱乐部包场请大家跳舞k歌。"受伤"严重的毛丽原本没兴致聚餐和跳舞,但拗不过白贤德的软硬兼施,只得qiáng打jīng神去了湘府楼。一共开了两桌,社长总编和主任们坐一桌,编辑们坐一桌。让毛丽意外的是,前几天还极力反对成立工作室的马chūn梅也到了场,好像压根就忘了她说过什么,这正是大妈的特点,想法来得快也去得快,对工作有激qíng对同事要热qíng是她常挂嘴边的话。 这不,一见着毛丽,大妈就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唉呀呀,真是画上掉下的美人儿,也不知道老许怎么舍得走。" 周围顿时一阵哄笑。 "不过有老容,你也没啥好担心的。"大妈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话里话外那个qíng真意切,还真听不出来是假意奉承,"老容这人啊,我跟他共事十几年,没有谁比我了解他,人实诚,做事也认真,待人就更不用说了,跟我马chūn梅一样,也是个掏心窝子的人,所以啊闺女,你没啥好担心的。" 毛丽横竖死猪不怕开水烫,笑吟吟地说:"大妈,我不担心,真的不担心,大不了找人当pào灰,谁让我这么想往上爬呢,逮着谁就是谁呗,没有关系也得扯上关系,反正这年头流行不正当男女关系!" 马chūn梅的脸瞬时僵住,如果不是白贤德把毛丽拉开,还指不定这丫头会闹出什么事。好在马chūn梅同志到底是久经考验,心胸开阔如大海,从来不跟年轻人计较,她没事似的打起了哈哈,"没关系,没关系,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嘛,我们应该多鼓励……" 白贤德把毛丽拉到一边,"别发神经。" 毛丽怒极反笑,"我就是一神经,你才知道啊!"这事还没完,真正的"战火"还在后面,吃完饭到了俱乐部,大家顿时闹腾开了,跳舞唱歌,气氛相当热烈。尤其是许茂清和毛丽的一支配合默契的探戈,让全场沸腾,俊男靓女翩翩如仙,真正是绝配!毛丽当晚穿了条白色真丝小礼服裙,头发在脑后松松地绾了个髻,除了胸口一个tiffany碎钻别针,浑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是全场最亮的星。在被许茂清带着转圈时,裙裾飞扬,裙子的真丝面料在灯光下竟是流光溢彩,露出的小腿线条极美,脚上那双chanel水晶细高跟鞋,也反she出炫目的光芒…… 梁子坤看得都傻了,捅了捅白贤德,"看毛毛跳舞,我才知道我们都是凡人,就她一个人是仙。" 一曲奏毕,毛丽气喘吁吁地下场喝雪碧,不愿再上场跳了。舞厅里灯光碎如星片,一片紫,又一片红,蓝的光、huáng的光……迷离不清,毛丽只觉头晕,想是方才转太快的缘故。刚歇口气,前方礼台传来马chūn梅的喇叭嗓门:"刚才许总编的舞跳得真是太好了!毛毛也跳得好!但他们都是舞林高手,跳得好不稀奇,我们都没见过老容跳舞吧,如果让老容和毛毛共舞一曲,不知道是什么效果哦,大家鼓掌,请他们上场!" 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动。 容若诚坐在灯光最暗的角落里,也是纹丝不动,灯光之外的他表qíng模糊,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超然世外的神qíng。但是隔着数米的距离,大家都感觉到了瘆人的寒气……这个玩笑可开过了! 在出版社谁都知道,有两个人的玩笑是开不得的,一个是汪社长,一个就是容若诚,两个人都是出了名的铁面人,尤其是容若诚,从来就是不苟言笑不凑热闹的,永远跟人群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他能出来跳舞?这马chūn梅的胆子也忒大了点吧? 但是马chūn梅,到底是块地道的老姜,眼见下不了台了,迅疾把矛头对准毛丽,"毛毛,你是舞仙呢,你该主动点嘛,大伙都等着你们哦。" 这马大姐还故意加重"你们"的语气。 满包间的人不由得都望向毛丽。兴许是整晚笑得太久,毛丽的脸发僵,也仿佛真的是喝高了,她竟然想都没想就站起身,迈着小碎步,娉娉婷婷地朝容若诚走去,全场屏息以待。 马chūn梅大约想不到,她无意中戳到了毛丽的软肋,毛丽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受不得别人激,天生的逆反心理,别说是请副总编跳支舞,发起傻来要她拿刀捅人都不在话下,就因为这个xing,她吃过亏受过伤,吴建波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她偏不长记xing,总是伤疤没好就忘了疼。 想看我的笑话,没门!毛丽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当她走到容若诚面前,朝他优雅伸出手做出个"请"的姿势时,她只觉背后的汗径直往下淌……这时候她已经在想,莫不是上了马chūn梅的当,她还就等着看她的笑话? 全场静得——突然,出人意料的,容若诚笑了,和颜悦色地站起身,拉过毛丽的手,牵着她步入舞池……用梁子坤事后的形容,火星撞地球也没这般震撼!编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滚落一地眼珠子,他们,他们竟然真的跳了起来…… 灯光渐暗,缓慢而优美的舞曲响起,是一首英文旧歌《forever at your feet》,音乐中还有淙淙的流水声,舞场中央的大追灯宛如一轮圆月追着他们,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耳畔只剩下慵懒的女声低低吟唱:"please take me home my long to leave,forever at your feet……"(请你带我回家,求你立刻出发,永远与你相随……) 多么令人沉醉的夜晚,模糊的灯影,惆怅的歌声,这个世界是如此静谧,又如此单纯,只剩了"圆月"下的他们踏着缓慢的舞步在旋转,旋转。而毛丽自始至终不敢看容若诚,目光飘忽,想着不着边际的心事,耳畔的歌声仍然在一遍遍低声呢哝:"a briar grows in twain with roses,e to rid,forever at your feet……"(我是生长在玫瑰园的野蔷薇,挣扎着默默祈祷,我只要与你永相随……) 这样好的时光真想就此停住,容若诚的表qíng渐渐放松,空气里流动着莫名的花香,应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他qiáng迫自己不要分神,仔细地分辨音乐的节拍,专心致志地跳舞,而歌声比花香还让人心神dàng漾,飘渺悠远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and i hope that you won't mind,my dear.when you see my eyes arelie……"(希望你不要介意,亲爱的,那天你凝视的是我眼中的谎言……)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毛丽摸进门,踢掉高跟鞋,连灯都没开就疲惫地滑坐在过道上。背后冷汗涔涔,她的心直直地坠下去,坠进望不到底的深渊里。她按住胸口,心还在怦怦直跳。 跳完那支舞,她差不多是逃出了舞池,将如雷的掌声统统抛在脑后。她跑得飞快,像是有什么追着她一样,一路飞奔……因为是深夜,街道上的车并不多,毛丽感觉自己像在迷离的雾气中穿越,其实根本没有雾,路两侧都是树,南方城市特有的小叶榕在夜间显得尤为浓翠如墨。 从踩住第一个节拍开始,她就慌了,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多年前的那个夜,她和章见飞的婚礼上,他们也是这般跳舞。他紧贴着她的鬓角,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不知为何倒叫她有点难过,她当时的确是难过的,嫁给他,并不是因为爱他。三年的相互折磨,她必须承认,她要负主要责任,尤其是她打掉孩子那件事,成为她今生最沉重的枷锁。 如果可以,她多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啊。三年来混乱不堪的生活,都是因为这枷锁,一声"对不起"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让她心里好过些……这么一想,心底牵出深切的痛楚,一直痛入肝肠,痛入骨髓,痛得五脏六腑都扭曲了……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开了灯,光着脚走到客厅,拉开了客厅通向阳台的玻璃门,夜风微凉,带着树叶的清香迎面拂来。她在阳台上站了许久,黑丝绒般的夜,温柔地包围着她,树叶的清香忽而浓烈,忽而弥漫得无痕无迹,仿佛一场梦境,醒来时只有无声无息的黑,一切繁华都已陨落。 她看了看腕表,十一点半。 深深地吐口气,她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走回客厅拿起了电话,害怕自己犹豫,径直拨了过去。嘟嘟响了几声后,电话那头传来赵成俊低沉的声音,很清晰,他显然并没有睡,问:"是毛丽吧,这么晚了,还不睡?" 她的手心里沁出湿濡濡的汗,听筒在手里滑腻腻的像是拿不住了,她的声音也不像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嗡嗡的在耳边响着,"我想见你。" "现在吗?" "是的,现在!" "恐怕不方便,我正在跟朋友谈事。" "我不管,今晚我必须见到你!" "什么事qíng这么急?" "见面说。" "如果是为章见飞,我不会跟你见面。"赵成俊一点也不含糊。毛丽更不含糊,早料到他会拒绝,狠狠地说:"如果你今晚不见我,以后我也不会再见你!"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赵成俊似乎在笑,终于说:"你果然是够狠。" "你知道就好!" "好吧,"赵成俊叹口气,"你到听雨轩来,我在这等你。" 出人意料,他等她的地方并非时髦的咖啡厅或茶室,环境非常古雅,宽阔的院子里假山、凉亭一应俱全,包间很大,有一张古香古色的屏风在中间隔开,赵成俊就坐在屏风旁边的檀木沙发上等着她,茶几上清茶袅袅,似乎是刚沏的。 赵成俊将一杯清茶移至毛丽的跟前,"喝点茶,解酒。" 毛丽心下一颤,他竟然知道她喝了酒。 赵成俊没有穿西装,淡米色的条纹衬衣,袖口扣得严严实实,一如他的严谨,这男人穿什么都好看,优雅得体,含蓄内敛的光芒叫人无法忽视。他见毛丽露出疑惑的神色,微微笑道:"我想如果你没喝酒,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要见面的吧?你一进门我就闻到了香摈的味道,而且……"他端起茶轻啜了一口,有意无意地打量她,笑容意味深长,"你这裙子也很漂亮。" 好细心的男人!毛丽顿时不自在起来,急着出门,没来得及换下真丝裙,裙子的领口开得很低,她努力端正身体,以免胸口chūn光乍泄。她低低地说:"这个,赵先生,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有勇气约你见面的,多余的话就不说了吧,我……" "打住!"赵成俊抬起手,刚才脸上还挂着笑,顷刻就变得yīn沉冷酷,"我早说过,对于你想问的问题不会做任何回答。" 毛丽微微发怔,她早料到这个男人难以对付,没想到会这么难对付,她是茫然的,所以也是无畏的,既然已经来了,她就没想要缩回去。她仰起面孔,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一句,"好,你可以不回答,就听我说吧,这总可以吧?" 他皱起眉来,冷笑道:"你觉得这有用吗?" "我不管,我就要说,听不听由你。"毛丽直视着他凛冽的目光,嘴角的倔qiáng也是毋庸置疑的。 赵成俊"呵"了一声,脸上表qíng错综复杂,一瞬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仿佛想起了许多事qíng,也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但他终于还是颔首了,"ok,你说吧,我就当是听戏好了,反正今晚我没打算早睡。" 他讽刺起人来是很刻薄的。 毛丽无惧于他的讽刺,长舒一口气,"谢谢。"她闭上眼睛,耳畔的淙淙流水声渐渐让她的心绪平静,"三年了吧,这事该有个了结了……" 她睁开眼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从心底泛起阵阵酸楚,她硬是把涌到眼眶的泪给bī了回去,很沉重的话题,她竟然还能笑着说:"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竟然可以用三年的时间去惦记一个人,而他已经不在我的身边,是我将他从身边赶走的,也是我亲手撕毁了这段感qíng……其实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三年来他音信全无,就像从这地球上消失了一样,于是我知道我们终于是完了。对于这个结局我已经接受,只是……只是我始终亏欠他,这种亏欠让我痛苦纠结三年不得解脱!我也知道事到如今我什么都还不了他,但是起码,我是说起码……我应该跟他说声对不起吧,哪怕他只是在我面前停留两分钟,让我可以亲口跟他说声对不起,我心里也会……也会心安一点。我知道过去是我不好,太年轻,不懂爱,不懂珍惜,以为感qíng可以经得起摔,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感qíng这东西是脆弱的,碎了的东西怎么拼凑都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了,事已至此,我只希望我们都能放下过去,好好地生活……他躲着不肯见我,我知道他还没有放下,哪怕我们注定形如陌路,我也希望他能过得比我好……" 说到这里,毛丽已经虚弱不堪,脸色因为疲惫越发苍白,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帘,他终于还是推开她,不要她了,不听她的忏悔,哪怕是她发自肺腑的"对不起",他也不愿听。哀莫大于心死,他必是心死了才这么决然吧。 赵成俊听她说完这段话,脸上没有任何表qíng变化,包括他的姿势,仿佛真的在看一场不相gān的戏,戏里的人痛断肝肠,戏外的他无动于衷。 "你觉得跟我说这些有用吗?"他瞅着她,目光像是渗了冰,冷冽而刺人,"而且,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她静静地抬头看他,"因为我知道你是他身边的人,至少是跟他有jiāo集的人,你就是尘,你以网友的身份跟我在msn上聊了一年多,然后又租我的房子跟我正面接触,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你是他的'眼睛',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不,在他的'注视'之下,是不是?" 赵成俊的眼眸里平静无波。令人窒息的沉寂。 他又笑了,"你很会猜想。" 毛丽脸上的泪痕在灯下令她有种别样的楚楚动人,她仍旧微笑,明亮的眸子似有星芒在闪动,凝视着他说:"从我第一次跟你见面,我就怀疑。因为你在我面前表现得太无懈可击,这不由得让我生疑,你说话的语气,你的神态,你穿衣服的风格,甚至包括你身上的烟味,都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准确地说,跟章见飞非常相似。也许你又会说我太敏感,但是如果你三年来日夜惦记着一个人,就会对他的一切都很敏感,一丁点的气息都可以捕捉,所以我才能在你身上闻到章见飞的味,你骗不了我。" 赵成俊的笑意加深,"你不仅会猜想,还很果断。" 毛丽也笑了笑,"你可以不承认,但是改变不了我的判断,我的英文名mickey在出版社没几个人知道,这也是我msn的注册名,你以尘的名义跟我在msn上聊了一年多,你当然知道我这个英文名。而且我生日收到了一个米老鼠形状的蛋糕,同事没人知道我的生日,我只在头几天跟尘透露过生日的信息,你能否认吗?"说到这里,她深深吐了口气,"没有必要的,真的,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都玩了一年多,你不觉得厌倦吗?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你,谢谢你在网上跟我聊了这么长的时间,你给我的感觉很温暖很安全,有时候我也跟你说些真心话,想必你会把我的话都转告给章见飞吧?你替他'盯'了我这么久,想必也很辛苦……" 赵成俊往后舒展身子,深深地陷在沙发里,他跷起腿,忽然换了种眼光打量毛丽,"看来你很想见他,但是他现在可能不太方便见你,他得照顾他太太。" 他是故意的,故意说出"太太"两个字,观察她的反应。还好,她看上去还算平静,静默了会儿,咬着嘴唇,居然还能"笑"着问:"他,有太太了?" 赵成俊"嗯"了一声,继续观察她。 "这很……很好,他能重新开始……"毛丽说得很由衷,但赵成俊还是看到她的眼底有泪光闪烁,她极快地转过脸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嗓子眼似的,声音发哑,"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真的!那他现在……" "他现在很好,跟太太生活得很平静。"赵成俊果断地打断她,不容她有刨根问底的机会。毛丽这才释然地点点头,"他能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无论过去经历了什么,他都要过得比我好才是,这是我的真心话。" "你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点点头,"没错,我也可以松口气了,这几年实在是……唉,不说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切到此为止吧。 赵成俊起身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因为冷气太足,她的手冰凉,他宽厚的掌心覆着她的背,想给她多些温暖,"别哭,我不喜欢哭的女人。"这个时候的赵成俊已经不见了方才的冷酷,大约是她瑟瑟发抖的样子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毛丽的魂魄回来了,悬着的一颗心也着了地。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慰的事qíng!她原来有过很不好的猜想,以为他可能已不在人世,这实在是她最不敢面对的。还好他活着,哪怕他忘了她,他们从此不再相见,她注定要回归日后的寂寞与宁静,她还是极度喜悦和欣慰,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真……真好,他有了新的生活。谢谢你,赵先生。" 赵成俊淡淡一笑,"谢我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在网上跟我聊了这么久。"她抬起头来看他,端详他好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你跟我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尘,你gān吗要把自己装得那么老,害我以为你至少有四十了……很多人都说网友是见不得光的,网上装得像个人,见了面才发现是恐龙,不过你是我见过的最接近人类的'恐龙',呵呵……"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成俊的笑容有些模糊,微微地眯起眼睛来,那一瞬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毛丽觉得他的表qíng很奇怪,"你gān吗这么看着我?" 他反应很快,"你是我见过的人类中最美丽的'恐龙'。"他微微歪着头,想了想,又说:"不过,既然我们都已经走下网络,最好还是称呼现实中的名字,网上的名字只留到网上用,如何?" "可以啊,反正尘跟你名字里的成同音。" 他眼中又掠过一丝异样,缓缓地说:"你的想象力……真是很丰富……" 毛丽这时候感觉到很疲惫了,于是忙起身告辞。 赵成俊不放心,送她出门,招呼守候在大堂的随从送她回家。一直看到她坐的车消失在夜色中,他才回到包间。他在毛丽坐过的沙发上坐下,清淡的香气仍弥漫在周围,他好像真的是疲倦了,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神。 半晌,他才将目光投向沙发对面的古典屏风,冷冷地说了句:"你都听到了吧?" Chapter 02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往事不堪回首】 【往事不堪回首】 在马来西亚槟城,有一座升旗山(bukit bendera),是全城的最高点,也是著名的山间避暑胜地。站在山顶可以俯瞰山下的碧海蓝天和细白沙滩,晚上则可以欣赏乔治市璀璨闪烁的灯火。连接槟城和威城的槟威大桥上车水马龙,车灯星星点点连成一片,远看仿如流淌的银河,良辰美景,不似在人间。但是赵成俊每次站在山顶,却不是看灯火,而是仰望星空。原来他以为站得高一点,离天空就会近一点,可是不然,他发现无论他站得多高,他和天空的距离还是那么高远,浩瀚星空茫茫宇宙,人类渺小如沙粒,在那样的星空下谁又能看见谁。很多时候赵成俊会问自己,到底想看见什么,是看宇宙的博大无垠,还是看漫天星辰的可望而不可即。那闪烁的星辰就像是爱qíng迷人的光辉,他可以清晰地望见,却永无可能——触及。 像他这样的出身,是没资格向往爱qíng的,生存始终是排在第一的。很多人以为他生长在钟鼎之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享受着最好的教育,身边不离仆从保镖,这般人上人的生活是多少人向往的,他应该很幸福,可是,他幸福吗? 没有人知道,即便是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他仍会为了生存如履薄冰。就像母亲从小教导他的,要学会忍,哪怕忍字头上一把刀,你也得忍,否则你只能饿死。 四岁时父亲车祸身亡,当时妹妹还不到一岁,母亲没办法出去工作,每日只能靠着亲戚的接济度日,可是这样的接济很快便变得越来越少,而且不断有债主上门追讨债务,因为父亲去世前背上莫须有的罪名,所有的积蓄拿去填亏损都不够,不得不四处举债。 "你爸爸是清白的,你要永远坚信这一点。"母亲总是这么说。后来赵成俊才知道,父亲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自杀,他驾车时故意撞上一棵大树,车毁人亡。 那时的赵成俊尚且年幼,母亲的悲恸以及生活的窘迫给他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他只知道在母亲带着他们兄妹俩就快活不下去的时候,一个叫章世勋的男人走进了他们破败的窝棚,这个男人就是父亲生前就职的那家公司的老板,他是来给母亲送抚恤金的。 半年后,母亲嫁给了他。 没有办法,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没有工作,四处避债,虽然刘瑗玉很想追随丈夫的脚步一死了之,但孩子是无辜的,她狠不下心让他们饿死。加上赵成俊自幼体弱多病,一个月总要去两趟医院,发烧、咳嗽是家常便饭,动不动就烧成肺炎,她不仅要维持生计还得给儿子治病,她是没得选择了才选择嫁人,所以成年后赵成俊并不埋怨母亲再嫁。 章世勋是章氏泓海集团董事长的次子,在槟城,章家是根基深厚的大家族,产业庞大,家族内部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复杂得很。章世勋早年有过一次婚姻,与前妻育有一子,后妻子病逝,他忙于争夺家族事业无暇续弦,一直到他执掌泓海集团稳定了根基,这才开始考虑为爱子章见飞找个后妈。至于他为什么会选择赵成俊的母亲刘瑗玉,一度在章家内外议论纷纷,因为赵成俊的父亲过去是章家老大章世德手下的得力爱将,章世勋跟章世德多年来纷争不断,闹得势不两立,为何到头来会娶章世德手下的遗孀呢?个中原因无人知晓…… 赵成俊成为章世勋继子那年,不过五岁,妹妹一岁,记得那天是农历新年,继父将他领到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小男孩面前,要他们好好相处,因为他们是一家人了。那个小男孩就是章见飞。他很高兴地拉住赵成俊的手说:"弟弟,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哦,我有很多的玩具,你陪我一起玩吧。" 赵成俊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应的,只记得他扭头看向母亲刘瑗玉时,母亲眼中蓄满泪水,那种隐忍而悲伤的表qíng他至今想来都心酸不已。 二十年来,母亲在章家忍rǔ负重,过着在外人看来锦衣玉食实质上毫无尊严的生活,在人前母亲总是温顺好脾气的样子,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卑躬屈膝,可是背转身,赵成俊常见母亲偷偷抹泪。章家的姑嫂妯娌众多,个个飞扬跋扈,刘瑗玉没有背景没有势力,被欺负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那时候赵成俊总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好保护可怜的母亲,他做梦都想着自立门户的那一天。 说起赵成俊的崛起,并不是外界传说的那样倚仗家族的势力,他是真正的白手起家。虽然章世勋对他视若己出,章见飞有的他就有,哪知他中学毕业那年,章世勋突发脑溢血去世,暗cháo涌动的章家顿时风云突变,若不是刘瑗玉护在前面,尚未成年的赵成俊兄妹绝对会被章家扫地出门。 按照章世勋原来的打算,他是想等赵成俊毕业后让他和章见飞一起接管家族事业的,哪知天不遂人愿,他去世后整个章家陷入纷争的噩梦。老大章世德马上夺权取代了二弟的位置,他明知道自己的儿子章嘉铭是槟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大学都没毕业,整日游手好闲,却毫不犹豫地将他扶到接班人的位置,担任泓海集团总经理。 章见飞比赵成俊早两年毕业,因为是章家的嫡亲子,所以也象征xing地在泓海担任了一个虚职,章世德随后将他派去上海,眼不见心不烦。两年后,积郁成疾的刘瑗玉也去世,章世德再也没有什么qíng面可讲,毫不犹豫地将赵成俊兄妹一脚踢出了章家,还切断了他们的经济来源,理由是章家不会给别人养儿子,更不会把家业传给外人。 赵成俊在母亲病重时,其实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也还算比较淡定。当时他大学还差一年毕业,没了经济来源,他只能勤工俭学,一个人打几份工,一边要寄钱给妹妹,一边要jiāo剑桥大学昂贵的学费,好歹终于熬到毕业,赵成俊默默回到槟城,跟妹妹在外面租房子住,同时开始艰难的创业历程。其过程的艰辛赵成俊后来很少去想,他从来只要结果不在乎过程,他只知道最低迷的时候,他睡货仓,每日只能靠面包果腹,就差没流落街头了。而章见飞对这些毫不知qíng,他当时正在上海忙着和心爱的姑娘恋爱、结婚。 多年来,赵成俊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章见飞,二十多年的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不是说放得下就能放得下的。因为章见飞跟章家其他人都不一样,不仅心地善良,思想也很单纯,还是个多qíng种,只要他爱上了他就不管不顾。赵成俊经常笑他,说他的世界还停留在儿时的童话故事里,二十几岁的人,思想仍然单纯得像个孩子,看什么都是美好的。但是有时候,他又很羡慕章见飞的单纯和勇敢,想要什么就去追求,喜欢一个人就全身心地投入,那股不服输无所畏惧的倔劲儿,让赵成俊常觉自愧不如,因为他连"想"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追求。 赵成俊很清楚他跟章见飞之间的差别,即便章见飞一辈子一事无成,他凭着"章家人"的身份至少可以衣食无忧。但赵成俊不行,章家人不认可他的身份,他不努力,不狠绝,不果断,他和妹妹就只能饿死,而且他要的不仅仅是生存,他身上还肩负着母亲的生前嘱托,就是那个嘱托,让他始终没办法摆正跟章见飞的关系。 兄弟俩自小感qíng就好,qíng同手足,每次赵成俊被人欺负或者被人排挤的时候,章见飞总是义无反顾地站到他的面前,替他抵挡一切纷争。人都是有感qíng的动物,这么多年了,赵成俊从未想过他和章见飞会有势不两立的一天,他可以跟章家其他任何人对立,唯独不会与章见飞有什么过节,除了妹妹,他在这世上便没有亲人了,他还能相信谁? 三年,赵成俊仅用三年就在华人商贾聚集的槟城站稳了脚跟,凭借其智慧和果断,从一家员工不过十余人的小小投资管理公司迅速发展壮大,现在的赵成俊已今非昔比,章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视他,甚至是有些憷他,因为三年里他接手的项目很多都是大手笔,许多过去连章家都忌惮的对手都被他成功收购,一个个对手倒下,赵成俊杀伐决断的王者之风已经初见端倪。 在槟城商界,章家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维拉潘家族集团,两个家族在槟城对立半个世纪,不分胜负,所以当老维拉潘突发心脏病去世后,章家人顿觉都松了口气,以为在槟城再无人可以与章家平起平坐。但很快他们意识到高兴得太早,因为老维拉潘的儿子苏燮尔青出于蓝胜于蓝,执掌家族事业后不久就联手槟城金融界头号"杀手"博宇,全权委托博宇掌门人赵成俊主持收购章氏的泓海集团,目标只有一个,让泓海改姓。 一年后,苏燮尔qiáng势入驻泓海集团,成为泓海的第二大股东,泓海虽然没有改姓,但离这目标已经不远了,因为章家此时已经乱了套,内部的相互倾轧足以让他们自己打败自己,赵成俊跟苏燮尔说:"我们就等着看戏吧,让他们狗咬狗好了,我们大可坐收渔翁之利。" 苏燮尔简直视赵成俊为知己。 其实两人在英国留学时就是同学,只是因为两边家族的关系,jiāoqíng一直不咸不淡。抛开两人的合作关系,赵成俊对苏燮尔这个人其实并不待见,因为苏燮尔在追赵成俊的妹妹赵玫,赵成俊不接受。他不希望妹妹嫁入这样的家族,母亲的悲剧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不想妹妹重蹈覆辙,他常跟赵玫说:"最平常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我们原本就是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才是我们应有的归宿。苏燮尔这样的公子哥儿跟章家的那些人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他们都是一类人,仗着权势嗜血成xing,他们眼中只有利益没有感qíng。" 那次赵成俊又提到这件事,赵玫反击道:"那见飞哥哥呢,他也是章家人,难道他也是嗜血成xing,他的眼中只有利益没有感qíng?不,见飞哥哥是我见过的最重感qíng的人,他从来与世无争,倒是你,弃兄弟不顾,竟然联手苏燮尔灭章家。哥,章家不管怎么样,对我们始终有养育之恩的。" "放肆!"赵成俊立即翻脸,声色俱厉地训斥妹妹,"他们是我们赵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小玫,你忘了我们从小受的屈rǔ,忘了妈妈的眼泪吗?你可以站在哥哥的阵线之外,不加入这场复仇,但你决不能将他们视作恩人,否则爸妈在地下死不瞑目,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妹妹!" 赵玫吓住了,嗫嚅着看着突然失控的哥哥,"哥,你……你怎么了?我没说什么呀,我,我只是……" "以后不要提章家!小玫,我是你的哥哥,我会保护你远离这场纷争,所有的灾难或不幸都由我一人来承担,我唯愿你幸福,爸妈失却的幸福,我不能拥有的幸福你都要拥有,懂吗?" "哥!"赵玫大哭。 很多人以为赵成俊和章见飞反目是因为博宇替苏燮尔主持收购泓海集团,其实不是的,因为在章见飞看来,章家的权势和家产压根就没他什么事,就算泓海不被收购,章家人也不会让他占半点便宜,何况他本身对经商就没什么兴趣,他有很多爱好,但没一样爱好跟经商有关。 章见飞这个人,赵成俊是看得很透的,也许在一般人眼里章公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成天不是去听音乐会,就是和朋友捣鼓画展,要么就是去世界各地旅游,十天半个月也难见他去趟办公室,他的秘书在泓海是最清闲的。而且众所周知,泓海内部拉帮结派严重,不管别人如何拉拢章见飞,他从不去理会那些是非纷争,百事不问,泓海没人把他当回事,任其来去自如,章见飞倒也乐得自在。只有赵成俊知道,章见飞这种置身事外的处世方式恰恰显示了他的高智商,他不问世事不是因为怕事,而是他不屑与那些势利小人同流合污,泓海没把他当回事,他也没把泓海当回事,离是非越远越安全,章见飞太懂得自保了。在章见飞的眼里,生活是自己的,他才不会为那些不相gān的人或事扰乱自己的生活,弄得自己心qíng不愉快。 "值得我重视的人,我会付出我的真诚。"这就是章见飞待人的原则。 那日是在槟城的升旗山上,晚饭后赵成俊邀章见飞驾车上山chuī风,说起收购泓海的事,赵成俊试探章见飞的态度,问他有什么意见,章见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淡然道:"我的意见对你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那你还问我的意见gān什么?你要做什么,又有谁能阻止得了你?" 他真是吝啬,一句中立的话都不肯说。 "你还是怪我的吧?"赵成俊实话实说。 章见飞当时叹了口气,"阿俊,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因为我知道你在章家受了很多委屈,包括阿姨,我们章家更是亏欠她。我知道你忍了很多年,你母亲教会了你忍,而忍字头上有一把刀,我知道你早晚会拿出这把刀对准章家,谁都阻止不了你。阿俊,如果你做的这些事能让你释怀,我不会发表任何意见,因为自从我爸去世,章家内部的勾心斗角比我爸在世时还有过之无不及,今天的章家已不是过去的章家,你不收拾泓海,也会有别人来收拾,这点我看得很开。只是阿俊,你真的能释怀吗?你心里的怨恨真的会因此烟消云散吗?这么多年了,你吃了太多的苦,我从未见你真正开心过,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脱呢?" 赵成俊当时靠着车门站着,那夜的月色极美,月光朦朦胧胧的,令他整个人都裹在一层淡淡的清辉中。他不得不承认,章见飞的高智商远不是他所能及,从小到大,章见飞就比他聪明,很多时候他付出百倍努力才能做到的事,章见飞不费chuī灰之力就到了。他擅于隐忍,章见飞擅于置身事外,他常常觉得迷惑不解的事qíng,章见飞总是一眼dòng穿。赵成俊隐隐觉得,也许这世上真正能成为他对手的,只有章见飞…… "你是如何知道我心里有怨恨的?你还知道什么?"赵成俊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你母亲嫁给我父亲绝不是因为她爱他,而你借助苏燮尔的力量打垮章家,也绝不是因为章嘉铭他们过去欺负你,一定还有别的事让你以及你的母亲纠结于心,否则你们不会忍受二十多年的屈rǔ,我说得对吗,阿俊?" 赵成俊倒吸一口凉气。月亮正穿行云中,月色忽明忽暗,映在他脸上也是忽明忽暗的,他愣愣地看着章见飞,喃喃地说:"见飞,我有些怕你。我不知道将来若我和你对立,我有没有胜算的可能……" "阿俊!"章见飞打断他,"我们永远也不会对立,我们是兄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比亲兄弟还亲!你知道的,我母亲去世得早,我也没有别的兄弟姊妹,在章家我一直很孤单,你和小玫就是我的家人,所以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们也永远不会走到对立的一面,哪怕全世界都成为我的敌人,你也不会!" 这样一番话,赵成俊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放心,见飞,我不会和你对立。我的目标不是你,从来就不是。即使我把全世界当做敌人,也不包括你。"说着他仰起头,看着在云层中穿行的月亮,忽然变得伤感起来,"虽然我这个人对一切都充满怀疑,对谁都不信任,但我相信亲qíng和友爱是可以抚平仇恨的,我没多少可以拥有的东西,我舍不得失去你。我可以对任何人硬起心肠,杀人放火我都不在话下,唯独对你我没办法做到硬心肠。很多人骂我是冷血动物,我从不否认,如果我的血液里还有一点点温度,那一定是给你和小玫的,你们是我在这世上最珍视的人。见飞,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只有冰冷的血液里这一点点的温度……" "阿俊……" "我没有你聪明,但是我比你可怜,见飞。" 时光就此停驻,倒回到九年前。 章见飞要娶的是一个叫毛丽的中国姑娘,这个姑娘是他们的校友毛晋的妹妹。 跟赵成俊和章见飞都来自马来西亚不一样,毛晋来自中国大陆,这小子很是阔绰,他并不像其他中国留学生那样靠奖学金和勤工俭学维持学业和生活,他家境不错,父亲在上海经营饭店,据说是个隐形富豪,否则不会让毛晋在英国过着上等人的奢侈生活。 那时候他们在剑桥渡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只要没有课业,三个人就约到一起喝酒、打球、飙车,很多事qíng是没有先兆的。有一阵子,他们的节目里又多了一项——打麻将。是毛晋最先玩起来的。让毛晋郁闷的是,尽管是他教赵成俊和章见飞打麻将,但当他们都学会后,他却赢不了了。大多时候都是章见飞赢,包括打桥牌,下象棋,也都是他赢得多,如果有他不赢的时候,多半是他让的。毛晋懊恼得不行,那次在赵成俊的寓所里他又输了,他气得直哼哼,"不玩了不玩了,我们喝酒去吧。" 在酒吧里,几个人边喝边聊,气氛热烈。男孩子们在一起自然少不了谈论女人,讲到各个国家形形色色的美女时,毛晋立马来了jīng神,"在国内,上海女人算是很jīng致的,不过我见过的上海女人都不及我妹妹漂亮,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啊?"章见飞颇感意外,以前从未听他说过。 "对啊,我有个妹妹,你们要不要看?"毛晋说着就掏出钱包,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站在一株花树下,身形偏瘦,稚气未脱,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小小的面孔姿容如雪,目光含笑看着前方,其实样子并不觉有多艳丽,五官甚至还有些没长开,但那眉目间却自有一种摄魂夺魄的气息,凝神静望,仿佛能夺人呼吸。 "别扯了,这是你妹妹?一点都不像啊。"赵成俊不信。 章见飞也不信,盯着照片像是灵魂出了窍,"真……真的是你妹妹?" 毛晋觉得好笑,"这还能有假?我不可能把别人的照片当成自己妹妹吧?我妹妹是真漂亮,本人比照片还漂亮,你们有机会见了就知道了。" 章见飞用手肘捅了捅赵成俊,"阿俊,你再也不会在我面前炫耀你有个漂亮妹妹了吧?毛晋的妹妹比小玫还美丽。" 赵成俊端详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是啊,我一直觉得小玫的美无人可及,没想到还有比她更美的,十几岁就美成这样,长大了那还了得……" "小玫是谁啊?"毛晋不知道他们在说谁。 章见飞说:"小玫是阿俊的妹妹。" "嗯,我妹妹可能要比你妹妹大点。"一谈到妹妹赵玫,赵成俊脸上就流露出温暖怜爱的表qíng,看得出来他很宠这个妹妹。大家七嘴八舌地聊开了,不知怎么忽然扯到了结婚成家,毛晋问:"听说马来西亚的男人可以娶四个老婆,是不是真的啊?我也要去马来西亚,娶四个老婆回中国。" 赵成俊忍俊不禁,"你小子,想得美,要信奉伊斯兰教才能娶四个的。" 毛晋转头问章见飞:"你呢,你打算娶几个老婆?" 章见飞神色有些飘忽,"我这辈子,只会娶一个女人。"说这话时,他正出神地盯着毛晋妹妹的照片,没头没脑地说:"毛晋,把你妹妹嫁给我吧。" 毛晋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我爱死我这个妹妹了,我才舍不得把她嫁到马来西亚呢,再说了,万一你将来娶别的老婆怎么办?" 章见飞一脸认真,说得跟真的似的,"我只娶她。" 赵成俊第一次见到毛丽是在那年暑假,他与章见飞同去上海度假,毛晋尽地主之谊款待他们,三个人久别重逢,少不了喝酒消遣。地点选在一家高级会所,毛晋还叫了其他几个本地同学,加起来也有七八个人,大家正喝着聊着,包间的门突然被踢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揪住毛晋就打,拳脚相加,一点也不像是闹着玩的。 当时场面很混乱,赵成俊和章见飞也不清楚那女孩的来头,只是帮忙扯开,谁知那女孩很是剽悍,抓起一个烟灰缸把毛晋砸得头破血流,章见飞连忙将那女孩拉走,赵成俊则护送毛晋去医院,到了医院他才知道,那女孩就是毛晋的妹妹毛丽。 "她就是你妹妹?"赵成俊脸上不露声色,心底却掀起巨澜,还有一句话他没问出口,她就是他见过的某张照片上的那个女孩? 毛晋当时正在包扎伤口,苦笑着说:"可不是,她就是我妹妹。这丫头忒狠了,我不过是教训了下她男朋友,她就来要我的命……" "她有男朋友?" "别提了,一个要钱不要脸的乡下穷小子,巴着我妹妹就想捞钱来着,我查了他的底,我敢保证他们长不了。" "为什么这么认为?" "嘿,这样的人渣想娶我妹妹,他是圆的老子把他揍成扁的!" "……" 次日早上,赵成俊去酒店探望章见飞,两人一起在餐厅吃早餐。赵成俊说什么,章见飞都心不在焉,整个人都不对劲,像是丢了魂似的。赵成俊这才知道毛晋的妹妹被章见飞安排住在他的房间,章见飞解释说:"她昏过去了,我又不知道她住哪,只好带回酒店,你别乱想啊,虽然我整晚都在守在她chuáng前,可我连她的指头都没碰。" 这个赵成俊倒相信,章见飞是那种典型的绅士,教养极好,在未经对方同意时,他决不会逾越底线,赵成俊却故意问,"难道你不想?" 章见飞完全陷入甜蜜的遐想,摇摇头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随便。阿俊,你真该好好谈次恋爱,当你真心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忽略感qíng之外的很多东西,名利,地位,金钱……甚至于xing,看着她就觉得很满足,就仿佛她是这世上无可替代的珍宝,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第三眼,一直看下去,压根就忘了ròu体的存在……" 赵成俊一辈子都记得章见飞当时的表qíng,眼中dàng漾着异样的神采,那种神采是赵成俊从前未曾见过的,光芒四she,使得他整张脸都笼罩在一片梦幻的光晕中,他试探着问:"真有你说的那么美啊,我能不能也上去瞧瞧?" 章见飞犹豫了下,点点头:"好吧,她现在还在睡,我带你上去,不过我可先提醒你哦,她是我的,你不能看到心里去。" 赵成俊不以为然:"你以为谁都像你啊,我可不相信一见钟qíng。" 章见飞这才带着赵成俊到他下榻的房间,窗帘是拉着的,就开了盏壁灯,昏huáng的灯光下,那女孩的脸大半陷在雪白的枕头里,乌亮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像枕着一头乌黑的云,其实也就是很平常的一张脸,灯光下看不出肤色,只觉那睫毛很长,根根分明,鼻梁秀挺,嘴唇和下颚的轮廓极美,赵成俊自认见过的美丽女子不少,但是很奇怪,那女孩的脸上有着某种摄魂夺魄的气息,好像不仅仅是她的美。 "走吧,别吵醒她。"章见飞拖他走。 出了房间,站在走廊上,赵成俊靠着墙壁好半天没吱声,只觉有些虚空,像是有什么东西遗失了似的,一时有想不起遗落在哪里。 他问章见飞:"见飞,你真的爱她?" "当然,一年前看她的照片时我就动心,见到她的人,我就整个丢魂了。"章见飞果然是个qíng圣,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痴qíng,在旁边神神叨叨,"怎么样,很美吧?我决定等她毕业就跟她求婚,你知道的我的个xing,不会轻易为谁动心,真的动心了,可以不顾一切,哪怕万劫不复。" "但是见飞,咱们是兄弟,我可不想你万劫不复。" 章见飞笑了:"没你说得这么严重吧,我没觉得她可怕,相反我觉得她像天使,沉静安详,惹人怜爱……" 两人站着说了一会话,赵成俊因为还有事就先走了,章见飞继续留在酒店看护那女孩。当天晚上,赵成俊跟毛晋再次来到酒店,相邀一起吃晚饭,毛晋头上包着纱布,还真伤得不轻,他摸着额头问他妹妹还在不在,章见飞说已经走了,毛晋恨得咬牙切齿:"臭丫头,幸亏她当时手上没刀,否则我会死在她手上。"当时章见飞整个人神游天外,毛晋说什么他都像没听到,问赵成俊,"他怎么了?" 赵成俊耸耸肩:"问你妹妹,他中魔了。" 毛晋哭笑不得,劝他:"你还是别惹我妹妹,就她那爆脾气,估计你吃不消,连我爸都活怕了她,从小就被我们惯坏了的。" 章见飞这回像是听到了,看看毛晋,又看看赵成俊,神思越发恍惚了。许久,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们见过星空下的大海吗?" 章见飞的认真,让赵成俊始料不及。原本大家都当他是开玩笑,章见飞在马来西亚,毛丽在中国,两人八竿子都打不着,怎么可能会走到一起?但是章见飞很固执,一旦认定什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两年后父亲病逝,章见飞当时已经毕业,在泓海任了个虚职,做得心不在焉。不久,章家将业务拓展到上海,他立马主动请缨,以去上海做生意的名义跑去追毛丽了。 赵成俊觉得章见飞有点不可理喻,虽然他也觉得照片上的小姑娘确实漂亮,但年纪太小了,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呢,就是有好感也不至于这么心切吧。这正是他与章见飞的不同,赵成俊大多数是理xing占上风,感qíng上的事也如此,因为相貌英俊,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女子,他不用主动去喜欢谁,自有大把美女围着他转。只是在赵成俊的理解里,女人充其量只是男人锦上添花的那朵"花",男人要做大事决不可让女人牵着鼻子走,自古红颜祸水,可不是空口白说的。所以自第一次跟女孩子约会起,赵成俊一直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即便读中学时有女生为他割腕自杀,他也无动于衷。章见飞为此说他:"阿俊,有时候你让我害怕,你太理智,理智得让人害怕。" 赵成俊说:"我跟你不一样,我如果不理智,根本活不下去。" 赵成俊这话说得很含蓄,章见飞并没有太在意,他不知道,在他疯狂追求毛丽的那段时间,赵成俊一个人在英国真的快活不下去了。当时毛晋也结束学业回到国内,跟父亲学习管理饭店生意,就剩了赵成俊孤伶伶地在伦敦的浓雾中穿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第一次体会了什么是孤立无援。因为继父章世勋过世后章家做主的是章世德,赵母去世后章世德立即掐断了赵成俊的经济来源,拒绝继续承担他在英国的学费,赵成俊又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自尊心极qiáng,有时候章见飞从上海打电话问他在英国缺不缺钱用,他只字不提章世德掐了他经济来源的事,只说挺好,一切都挺好。他也不让妹妹说,一再跟她qiáng调,做人要有骨气。 所以在那一年里,赵成俊在学习之余拼命打工赚钱,他不能就这么回去,不能被章家人看不起,他要自立,他要活下去,他还要抚养在舞蹈学校读书的妹妹,他发誓他早晚会将章家施于他的痛苦千倍百倍地还给他们。母亲说得很对,那家人没有人xing,除了章见飞。 最艰难的时期,赵成俊在街头摆过地摊,做过管道工,当过汽车维修工,在夜店做过酒保,那时候他只有一个信念:活下去。小时候经常欺负他的章嘉铭有一次去英国谈生意,倒是顺便去看了看他。当时赵成俊刚在一家西餐厅刷完盘子回宿舍,浑身是汗,样子非常láng狈,章嘉铭把自己的豪车开到宿舍楼下,瞅着赵成俊假惺惺地说:"你看你,何苦这么委屈自己?你没钱就打个电话嘛,我们到底兄弟一场,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赵成俊回答:"我还没死,章嘉铭。" 章嘉铭慵懒地靠着车门,笑了,"你还真倔!阿俊,面子有那么重要吗?跟我回大马吧,我跟我爸说说,让你做我的助理,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很喜欢你。" "我不是gay。"赵成俊面无表qíng。 "你知道?" "难道你不是?" "阿俊,你真不识抬举!" 章嘉铭在xing取向上和别人不同,这在章家是公开的秘密。在被赵成俊拒绝后他拂袖而去,暗地里却叫人收拾赵成俊。于是,那段时间赵成俊经常被一些流氓地痞欺负,揍他的人也不说为什么,揍完就跑,最惨的一次,他被打断了两根肋骨,有一根肋骨刺穿了肺部,差点连命都丢了。而就是那次受伤,让从小就免疫力有问题的赵成俊落下顽疾,医生说终生都难以治愈。 那次幸好是一位路过的华人大叔救了他,不然他就横尸街头了。他在医院苏醒后不久,便接到章见飞从上海打过去的电话,"阿俊,我要结婚了!"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赵成俊是怎样的复杂心qíng,他也形容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受,当时他正躺在病chuáng上,浑身是伤,伤口还没有拆线,胸口缠满纱布。他忍着撕裂般的疼痛,佯装没事似的跟章见飞道喜道:"恭喜你,见飞,你终于达成所愿了。" "阿俊,我是真的很爱她,我会幸福的,你也要幸福。对了,你快毕业了吧,什么时候回大马?我过段时间要回大马办理结婚手续,希望可以见到你。" "好,我尽量早些回去。" "你在英国还好吗?我跟毛晋经常说起你,我们都很想念你。" "我很好,很好,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阿俊,听上去你好像没什么jīng神啊,是不是太累了?" "嗯,要毕业了,写论文写到头疼。" 事实是,因为毕业在即,赵成俊受伤住院,不得不将论文拿到病房里写。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qíng,线都没拆,他伏在小茶几上写论文的时候常常疼得浑身抽搐。 章见飞对此毫不知qíng,只劝他说:"你呀,就是太认真了!不用这么拼命的,你是我的弟弟,只要我有饭吃就一定不会饿着你。阿俊,不如你也来上海吧,我结婚后暂时不会回大马,上海很不错的,热qíng又有活力,不比大马那边差,怎么样,可以考虑一下吗?" "见飞,我就不用过去了,你那么幸福,我不想当灯泡。"赵成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大马,他要报仇,他要替冤死的父亲讨回公道,他要泉下的母亲瞑目,他要将这满身的伤还给章嘉铭,他哪儿都不去,他要回大马! 挂断电话,赵成俊将头蒙进被子里,哭了很久很久,即便是穷得连买面包的钱都没有,即便被流氓打得街头吐血,他也未曾掉过眼泪,可是那次不知道是怎么了,qíng绪突然就失控,可能是因为章见飞要结婚了,他将有自己的生活,这让赵成俊越发觉得孤独。他一直哭到昏睡过去。在梦里他见到了妈妈,依然那么年轻美丽,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轻拍他的肩背,母亲身上淡淡的香气是他多年来魂牵梦绕的记忆,他是多么幸福,闻着那样的香气。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病chuáng边坐着那个救他的大叔,很认真地在看他写的论文。大叔似乎刚看完,赞叹地连连点头,"年轻人,你很了不起!" "大叔,我都这个样子了,哪里了不起?"赵成俊虚弱地叹气。 "人都有落魄失意的时候,没有谁可以一生下来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即便是王公贵族,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年轻人,我很看好你!"被赵成俊叫做"大叔"的这个人年纪五十上下,或者六十?他两鬓斑白,虽然身着便服却很有气势,他看着赵成俊红肿的眼睛,语气再随和不过,"你看上去很伤心,因为什么事这么伤心呢?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经历对于每个人来说都算得上一笔财富,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回头看,你会觉得一切不过如此,真的不过如此。" "大叔,我还有未来吗?" "你为什么这么问呢?你还拥有这么生机勃勃的青chūn,大把的时光可以去打拼,未来对于你来说是看得到的风景,问题就在于你愿不愿意去接近罢了。" 赵成俊转过脸,声音变得哽咽,"我什么都没有……" "你想要什么?金钱?名利?地位?女人?这些都可以争取的,只要你对人生还有信念,你想要什么都不会是幻想,要靠自己去争取,懂吗?"那人背着手站到chuáng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若有所思地说,"年轻人,不要灰心,如果你确实有困难,大叔我可以帮你,请记住我是帮你,而不是施舍,因为我相信你有偿还的能力,你是我看好的一只潜力股。" "凭什么?"赵成俊不明所以。 那人扬起刚看完的论文,"就凭这个。" 这个人姓杨,祖籍不详,身份不详,年龄、职业均不详。他不仅帮赵成俊垫付医药费,还替他jiāo了学费和房租,并留下一笔钱,足够赵成俊在毕业前生活无忧,不用再辛苦地去打几份工。赵成俊并不是一个随便接受别人帮助的人,他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杨就说:"我说过,我不是施舍,我是在帮你。而且不是无偿的,等到你可以偿还的时候,你再还不迟。"所以自始至终,赵成俊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不会是个普通人,否则不会派私人飞机送他回大马。离开伦敦时,杨给了赵成俊一个电话号码,告诉他,"任何时候,你打这个电话找我,我都可以帮你。"然后又笑着补充,"当然前提是,我得活着。" 后来赵成俊还真的用到了那个电话,博宇的创始基金就是杨投资的。杨果然没有看错人,赵成俊是只超qiáng的潜力股。 但这是三四年后的事,当时的赵成俊还只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底层打工仔,在槟城举步维艰。章见飞回槟城办理结婚手续,他们在机场一见面,章见飞就兴奋得给了赵成俊一拳,正着胸口,赵成俊顿时痛得躬下身子,好半天直不起腰,脸色煞白。 章见飞不知道,他那一拳正打在赵成俊的伤口上。 "阿俊,你怎么了?"章见飞被赵成俊的样子吓住,忙扶起他。赵成俊摆摆手,缓过了劲儿,"没事,前几天在健身房不小心拉伤了肌ròu,你刚打到我的痛处了。" "真的?"章见飞半信半疑。 赵成俊点点头,转移话题,"我们有两年没见了吧,小玫天天念叨你。" 章见飞搂住他的肩膀,笑嘻嘻的,"你呢,你就不想我?"赵成俊拿下他的胳膊,没好气地说:"我不是章嘉铭,我不是gay。" 尽管赵成俊对在英国的事qíng守口如瓶,章见飞还是知道了大伯章世德将赵成俊逐出章家并掐断他经济来源的事。章见飞简直气疯了,跟大伯大吵一架,又跑去跟赵成俊吵,一看赵成俊和妹妹租住在贫民区yīn暗cháo湿的暗角小楼里,他眼泪都出来了,更糟糕的是,赵玫得知他要跟中国姑娘毛丽结婚,悲痛yù绝,竟然割腕自杀。 章见飞吓坏了,在他眼里小玫一直是漂亮可爱的小妹妹,从小就喜欢跟在他和赵成俊后面,虽然小丫头从小就嚷嚷着要嫁给他,但章见飞只当是小女孩的玩笑话而已,从未当真。问题是,小玫可不认为这是玩笑。从小到大,嫁给章见飞就是她人生全部的希冀和梦想。还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章家的一个侄女结婚,小玫拉着章见飞去看热闹,新娘很漂亮,婚礼也很làng漫,事后小玫拽着章见飞的衣襟说:"见飞哥哥,将来我也做你的新娘子吧,好不好?" "好呀,那你要快点长大才行。"章见飞点了下她的鼻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小玫高兴得跳了起来,拍着小手说:"哇,太好啰,太好啰,我要做见飞哥哥的新娘子啰!" 章见飞当时还笑着摸着她的头说:"那你要多吃饭才行,吃了饭才能长得快,要长得高高壮壮才可以,我不要小矮个的新娘子哦。" 小玫信以为真,以后吃饭就会很乖,吃得很多,再也不要保姆端着碗到处追。有一次赵成俊见她吃不下去还吃,问她gān吗吃这么多,她仰着天真的小脸说:"我要多吃,吃了才能长得高,长高了才能给见飞哥哥做新娘子!" 赵成俊也只当是小孩子的天真话,倒没有太在意。在此后成长的岁月中,小玫以嫁给章见飞为人生的终极目标,做什么都以章见飞的喜好为准,她兴许是被宠坏了,xing格骄纵,特别死心眼,这点倒跟章见飞很像。她死心眼就罢了,竟然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赵成俊被激怒了,小玫被送到医院抢救过来后,他对着她咆哮如雷,"你疯了!你简直是疯了!从小到大,枉我这么疼你!你的命是自己的吗?是爸妈给的!你不要这条命,还要问他们泉下答不答应,当初如果不是怕我们兄妹饿死,妈妈会嫁到章家来吗?你忘了妈妈这些年为我们兄妹俩受的委屈掉的眼泪吗?好吧,就算你忘了,就算你没心没肺,你怎么可以嫁给章见飞?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吗?他是章世勋的儿子!" 小玫据理力争,"可是你跟见飞哥哥感qíng那么好,那又说明什么?说明这些上辈人的恩怨跟他没有关系,你很清楚这点!" "我是很清楚,将来我若报仇肯定会绕开他,因为这些事跟他没有关系,可是他身体里毕竟留着我们杀父仇人的血,他姓章,是章家人,我可以跟他做兄弟,但你不能跟他做夫妻,做兄弟只有感qíng上的牵扯,但是做夫妻却会有血缘上的jiāo融,我不允许我们的后代流着仇人的血,泉下死不瞑目的爸妈也不允许!" "哥,可是我爱他,我是真的爱他,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你爱他,他爱你吗?感qíng不是一厢qíng愿,是两qíng相悦!他已经有了心上人,马上就要结婚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就算你可以忽略他是谁的儿子,你没办法忽略他心里爱着的人不是你,如果你还执迷不悟做出这种没脑子的事,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不认就不认!你口口声声说疼我爱我,可是在我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英国!章家人把我赶出来,学校也上不了,饭也没得吃,我一个人在街上流làng!如果不是阿莫把我领回家,一直接济我,我早就饿死街头了!" 阿莫是小玫最要好的女同学,在小玫的引荐下当时也在博宇做事。 赵成俊怒不可遏,"是啊,你快饿死街头了,我呢?我在英国也快活不下去了,章嘉铭那个畜牲派人把我打得吐血,我连自己都顾不上!为了给你寄生活费,为了筹学费,我什么脏活累活丑事坏事都做过!可是这一切是谁带给我们的?是章家人!可是你居然还要嫁到章家,你简直是被猪血蒙了心,我想不通爸妈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不明是非的女儿,你gān脆直接改姓章好了,你不要姓赵,你只要不承认你是我们赵家的人,你嫁给谁我都不管!你现在就可以嫁!" …… 这场争吵让兄妹俩好几个月互不理睬,无论小玫愿不愿接受,章见飞和毛丽结婚的事已成定局,改变不了了。那阵子赵成俊很忙,公司终于有了起色,经济状况随之大大改善,于是他在市区租下了一套高级公寓。其实他自己无所谓,在英国最落魄的时候连地窖都住过,但他不能委屈妹妹,不管兄妹俩如何冷战,照顾好妹妹、给妹妹提供好的生活环境是他的责任。小玫不理解他没有关系,早晚她会明白的。 兄妹俩其实很少能碰上面,小玫毕业后在一家私人舞蹈学校当舞蹈老师,周末才能回家,而赵成俊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吃住在办公室,每天最多只能休息三个小时,熬通宵是常有的事,所以最长的一段时间小玫有一个多月没有看到哥哥。 赵成俊甚至连搬家都没时间,只好打电话要小玫把东西打包收拾好了,他再安排人接她到新家,小玫就是在收拾哥哥的房间时发现了那张照片。 照片就放在枕头下,显然是时常被拿出来看的,照片上的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头发,尖下巴,美貌自不必说,最让人惊叹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深潭,即便只是静止的影像,屏息间仍好似能望见那眸底泛起的波澜,刹那的光华流转,仿佛连日光都变得黯淡……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早上,下起了雨。 南宁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过雨的天空,是毛丽最喜欢的,仿佛洗过一样。毛丽最喜欢的就是南宁的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蓝宝石,亮得晃眼,阳光下的一切都是明媚的,那成片成片的树荫绿得要滴出水来,在内陆城市,这个季节应该满地都是落叶了吧,但是南宁依然绿意盎然,仿佛还停留在chūn天。 这样的好天气本来应该心qíng舒畅,毛丽却心qíng低落,昨夜与容若诚跳的那一曲舞现在只怕在社里传得沸沸扬扬了,她心烦意乱,加上有点感冒,索xing早上跟白贤德请了假没上班。以往请假,白贤德总是不qíng不愿嘀嘀咕咕,要念叨半天,但这次出乎意料的慡快。"身体不舒服就在家休息,活儿反正是gān不完的,养好身体再说。"瞧瞧,这还是白贤德不?可是接下来又来一句,"要不要老容去看看你?" "爱人,你还嫌我不够闹心是吧?" "闹啥心啊,多好的事,连马大姐今早上班的时候都说你们是天生的一对,我观察了,老容今儿走路都像是在云上飘,脸上也焕发着chūn天般的光彩……" 毛丽嚷了起来,"你再说,我就跟你绝jiāo!" "哎哟,这我没意见,咱俩直接散了吧,你赶紧去投奔老容温暖的怀抱。" "……" 毛丽只能直接挂掉电话。 她真是恨透了自己,昨晚明知马chūn梅是在激她,她还是沉不住气请老容跳舞,她怎么这么笨呢,明摆着的圈套她还往里钻。这下好了,绯闻就不再是绯闻了,她真不敢想她回社里上班,那帮家伙会怎么取笑她。 两天很快过去了,毛丽的感冒不但没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高烧不退,通宵咳嗽,去医院一查才知是病毒xing流感,得入院。在医院住了两天出来,还没缓过劲呢,白贤德打电话通知她去社里报到,说是来了新副总编,叫朱庸,过两天就要正式上任,容若诚则接替了许茂清的位置,昔日的容副总编成了现在的容总编,跟社长平级了。 "新副总编?"毛丽一时反应不过来。 "没错!"白贤德在电话里哇哇大叫,"很有型呃!还是个博士后!不得了不得了,满腹文才,出口成章……" 毛丽知道白贤德的底子,街上死了只老鼠都要大呼小叫的主,她对这个很有型的新副总编颇不以为然,"比许帅还有型?" "你见了就知道!以后我们不能再叫许总编了,得叫许总许老板了,你不知道吧,许帅在民族大道开了家超豪华的俱乐部,还在青秀山附近和别人合伙开发了一个新楼盘,都快封顶了我们才知道,乖乖,那楼盘起价就是七千多……" 毛丽住院的第二天,许茂清曾到医院看望过她,果然无官一身轻,卸下重重包袱的许帅更加风流倜傥,穿了件米色休闲西装,玉树临风地往病房一站,那个气质那个风度,绝对不输小梁,给毛丽扎针的护士眼睛都看直了,一针扎下去,让毛丽连声惨叫。难怪一直就有人说许茂清是女人杀手,毛丽知道,没有了官职的束缚,许帅更加为所yù为,她跟白贤德开玩笑说:"完了,南宁城内不知道又有多少良家女子要被咱们许帅祸害了。" "那是,那是,许帅自己也说了,女人绝对是他此生最大的牵绊,他未来的宝贵时间只会做两件事,做生意和摆脱女人。" "唉,祸害!真是个祸害!"毛丽小姐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别人祸害了。 朱庸就任新副总编的时候,毛丽刚在火车站接到老妈。老妈得知毛丽住院,心急如焚地赶到南宁来,逮住毛丽就骂道:"你个死丫头,宁可住院也不回家!"好像毛丽住院是为了不回家似的。毛丽解释说只是一般感冒,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回来了,没什么问题,她妈不信,还扬言要去找社里领导理论,说社里把她闺女当牲口使了,累到住院……这是哪跟哪啊? 翌日毛丽去社里上班,见到超级有型的朱庸副总编,她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果然是"有型",那体积,那身板,可以抵她娇弱的身躯三个都有多。原来白贤德所说的"有型"竟然就是指他体积庞大。当时是在一编室,朱庸亲自过来跟毛丽打招呼,先是热qíng地握手,然后眯起一双极具智慧的眼睛,啧啧赞道:"早就听老许说我们社有个绝代佳人,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哪里,哪里……"毛丽难得有谦虚的时候。朱庸肥硕的大手板堪称熊掌,拍拍毛丽的肩膀说:"我看过你之前做的选题,很不错,值得重用!" 随后,毛丽去副总编室汇报手头上的工作,昔日副总编位置上现在坐着的是朱庸,庞大的身躯,陌生的面孔,让毛丽颇有些不习惯。 "怎么,不习惯吧?"朱庸笑眯眯的,笑里藏刀,一眼就看穿了毛丽的心思,"没关系,你们以后会慢慢习惯的。"说着拿出一大沓材料,翻看着说:"这两天我仔细看了一下容总编跟我jiāo接的工作,发现有一个选题很不错,但是没做下去,我刚问过老容,他说你知道。" "啥选题?"毛丽心里直打鼓。 "张番,他有部稿子投到了我们社,我看了,很不错。但是我刚刚跟作者联系了,他说已经答应签给别的出版社了。" 毛丽一听张番的名字就抽风,这厮可把她害苦了!若不是他告状,老容就不会让她写思想汇报,结果一连串的跟头,害她和老容闹出绯闻……毛丽没想到现在居然又听到了这个名字,心里那个恨,可是不容她恨,朱庸接下来的话差点让她断气,"现在我jiāo给你一个任务,你去趟上海,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必须给我把张番的稿子要回来,要不回来,你也不要回来了,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惜一切代价!我不管过程,我只要结果!" "可是……" "不要跟我讲'可是',在我面前永远不要说这两个字,你毛丽更不应该讲。"朱庸果然是朱庸,收拾毛丽就跟收拾他桌上的文件一样。虽然毛丽小姐一度让上任副总编容若诚头疼,但是朱庸就不吃老容那套,说一不二,决不娇宠手下,还规定了期限,"给你个时间,两周内拿回稿件,时间应该是很宽裕的吧?" 天哪,还很宽裕…… 毛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副总编室的,只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摸索着回一编室,栽倒在会客沙发上直啍啍。 没办法,新官上任三把火,朱庸可不是容若诚,毛丽乖乖地收拾东西当天下午就赶回北海,准备从北海飞上海。她本来要直接去上海,她妈不依,说是还有东西要毛丽带到上海去。想想都费劲,朱庸只给她两周的时间,这一绕道多làng费时间啊。làng费时间还好说,关键是老妈一路上嘴巴就没歇,两个小时的车程,毛丽就装了两个小时的聋子和哑巴。 很不幸,到了北海被告知航班取消,说是有台风。这下完了,等台风过去起码得明天,毛丽心想照这么耽搁下去,她就是把张番当馒头啃了也未必拿得回书稿。都怪老妈,为了让她捎上一坛子泡菜,彻底打乱了她的行程。这泡菜不用说,肯定是给老爸捎的,老爸是开饭店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他会吃这腌萝卜腌豆角腌白菜腌辣椒? 毛丽跟老妈嘀咕,"妈,您给爸做泡菜也不怕huáng伯伯有意见?" "这你就不知道吧,这泡菜还是你huáng伯伯帮着我腌的呢。"老太太一说这事居然还很得意,对huáng伯伯忠厚的人品赞不绝口,当时娘儿俩是在厨房里说话,老妈边切菜边说,"你爸前阵子打电话过来,说就想吃我腌的泡菜,你huáng伯伯知道了,第二天起早就去市场买了个最好的坛子,洗啊切啊晒的,都是你huáng伯伯弄的……" 毛丽诧异不已,也感动得不行,"huáng伯伯人真好!" "可不是,这老头子话是不多,人木了点,可是心眼好啊,你看这么多年我有事没事会骂他吗?他没啥让我骂的……" "可您gān吗老骂我?" "那是你该骂!"老妈刀一拍,脸就拉下来了,"你说你从小到大,哪件事让我省心了,都二十五六的人了,还没个着落……" 又来了!毛丽见势不妙,抱起门口的那坛泡菜就往外走,"我去找个大盒子装上,否则怕上不了飞机。" "咋会上不了飞机呢?"她妈一听这话就急了。 毛丽说:"现在安检可严了,只要是液体都不能随身带,万一不行只能托运。" 她妈扔下菜刀就去找纸盒,急得跟什么似的,念叨着说:"那怎么得了,那怎么得了,不随身带,要让别人偷了呢。" 毛丽哑然失笑,觉得她这老妈真是可爱,飞机上谁会没事偷老太太的泡菜啊…… 谢天谢地,北海只是这次台风的边缘城市,没有太大的影响。但风势还是很qiáng,渔船被禁止出海,huáng伯伯在家也没闲着,跟毛丽她妈一起把那坛泡菜装箱打包,为了避免被打碎,她妈塞了很多泡沫和废报纸在箱子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又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她妈这才松了口气。 毛丽看着那个超大的"粽子",愁眉苦脸,"妈,您捆成这样,就是飞机掉下来也不会碎的。"话一出口就挨了她妈一栗bào,"呸呸呸,怎么说话的呢……你,你这臭丫头,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话都不知道讲,你书读哪去了?" 毛丽她妈一向迷信,毛丽出言不慎,可急坏了老太太,晚饭都没吃就上庙里烧香去了,毛丽觉得老妈真是神经过敏。 一向木纳的huáng伯伯倒说了句公道话:"你们做孩子的,不知道大人的心。" 晚饭是huáng伯伯弄的,虎子扒了几口就上同学家做作业去了,就剩了父女俩坐在院子里喝酒。huáng伯伯一辈子忠厚老实,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抽点劣质烟,喝点小酒,喝酒也不要什么菜,一碟花生米就让他很享受了。毛丽和huáng伯伯关系一向处得不错,有什么话也只跟huáng伯伯说,跟老妈说,大多时候是讨骂。但是huáng伯伯却跟毛丽说:"你妈这人嘴笨不爱说中听的话,可是心里不知道有多惦记你们,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庙里烧香,还不是担心你们……" "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当我们是孩子呢。"毛丽总是不理解老妈怎么那么喜欢念叨。 huáng伯伯说:"在大人眼里,你们就是活到四五十岁,都还是孩子。" 毛丽刚要回句什么,一口二锅头下去,烧得她直吐舌头,火辣辣的,从舌根一直烧下去,那个冲,毛丽大呼过瘾,端起杯子又要huáng伯伯斟满了,一口灌下去。 "哇,刺激!"毛丽觉得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 huáng伯伯很高兴,难得有人陪他喝酒,连忙又到厨房炒了两个下酒菜,父女俩越喝越过瘾,没多久一瓶二锅头就喝了一大半。huáng伯伯显然喝多了,他虽然好酒但是酒量还比不上毛丽,喝下最后一杯就到了底,摇晃着摸进屋睡觉去了。毛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自斟自饮,台风显然已经在周边城市登陆,风哗啦啦搅得葡萄架直晃,小桌也被chuī得连连往后挪。毛丽仰望乌云滚滚的天,明明没有星星,却觉眼前一片星光璀璨,她知道大约是醉了。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越醉越清醒,毛丽就属于这种人。她喝完整瓶二锅头的时候,虽然眼前不停地晃,头晕目眩,可是脑子里却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在gān吗,也知道自己想gān吗。她忽然很想去那个地方,大片的红树林,月光下的海滩……她摸索着走出院子,步子踉踉跄跄,心里还在想,老妈去烧香了怎么还没回来。这时她发现自己已走到了街上,风太大,眼睛里进了沙,很痛,一揉就是满眼的泪。她什么都看不清,脚还发软,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身边。 司机大哥在按喇叭,似乎想赶在台风来之前做最后一笔生意。 毛丽摇摇晃晃地拉开车门,一头就栽了进去。她虽然喝高了,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司机问她要去哪里,她报出地名就昏昏睡去。好像才眯了一小会儿,就听到司机在叫她,说到了。毛丽随便掏了把零钱给他,一开门差点滚到地上。 她觉得难受极了,胃里跟翻江倒海一般,估计是路上颠的。她记得她蹲在路边吐得天昏地暗,吐完后几乎无法站稳,她努力辨别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到了树林外的辅道。好在辅道有路灯,掩映在树林中的小楼也依稀透出灯光,她还能勉qiáng摇晃着往前走。 林荫道的树被chuī得向一边倒,正倒向毛丽,影影绰绰,凄厉嘶吼,像是千军万马呼啸着朝她踏来,要将她碎尸万段似的。毛丽害怕极了,呜咽着朝着透出灯光的小楼靠近,跌跌撞撞,最后终于摸到了铁门,门柱上的牌子依稀可辨,上面刻着"海天苑"。铁门是关着的,她进不去。凭着记忆她居然还摸到了门铃,一边按一边哭喊:"见飞,开门!见飞,我回来了,你快开门……" 不久后感觉有人在抱她,还有温热的水珠滴落在她脸上。 毛丽努力睁了睁眼睛,看不清,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但是她仍然认出了他的轮廓,隔得那么近,温暖的气息扑在她脸上,恍若隔世。 她抖抖地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手心触到了湿湿的泪痕……是梦吗?她在心里问自己。不管了,就算是梦也让她短暂地依偎他一下吧,她太累太累了,需要一个怀抱。这怀抱如此熟悉,让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个huáng昏,她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紧紧抱着她,他从来没有那样抱过她,那样悲哀,那样绝望,就像她已经死去,他失去了他所珍爱的一个世界。那一刻他哭得多伤心啊,都说男人不流泪,可是他的眼泪从来就很多,经常在她面前泪湿眼眶,有时候真像个孩子。 而人总是在失去后才会念及对方的好,当他三年来拒不与她见面,不给她任何音信,无论是她的忏悔还是想念他都置之不理,毛丽这才意识到她失去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世界。她开始发疯地想念他们的过去,记忆中的他永远如阳光般温暖和煦,常在她郁闷的时候带给她惊喜,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qíng能难倒他,其实大多数时候他并不知道她要什么,但是他从来都给她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他容忍着她的坏脾气,原谅她一切荒唐无理的语言攻击和蛮横行为,他有时也会生气,可是最生气的时候也不过是到海边散步,默默抽根烟再回来……他这样多的好被一点点在毛丽的忏悔中无限地放大,她这才明白她错过了多么好的一个人,如今这样好的他再也不属于她,是她亲手毁了这一切,她想她此生大约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现在,她怎么又会躺在他怀里哭呢? 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啊,温暖的怀抱一如往昔,清晰得不似在梦境。头太晕了,毛丽拼尽最后的力气还是没能看清眼前的他,只觉他的脸越来越远,最后她离开了他的怀抱,她好像被放到了chuáng上。那么,只能是梦境了……可是她陷入昏睡前分明听到了一个冷静的、不带一丝感qíng的声音,"天亮前你必须离开这里。" 耳畔有轻微的风声,还有小鸟清脆的鸣叫,就栖在窗外的枝头。 "起来吃点东西吧,饿着肚子睡觉可不好。"赵成俊坐在chuáng边,笑容和煦如冬日暖阳,伸手揉了揉毛丽乱蓬蓬的头发,又拍拍她的脸,"你最近可瘦多了。" 毛丽茫然地望着他,像望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你该不会醉了一宿就不认得我了吧?"赵成俊"呵呵"地笑出了声。 毛丽觉得头还是有些晕,浑身疲乏无力,仿佛还游离在某个疲惫的梦境。她打量四周,认出是在海天苑二楼的卧室,她怎么会睡在这? 赵成俊把她从一大堆白枕中挖出来,"起来,不要再赖chuáng!" 他将她拉起来,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她,笑道:"下次喝酒记得叫我陪,这样你醉了的时候起码身边也有个人,不然被别人捡走了可划不来。" 她终于笑了,可是那笑却比哭还凄凉。 "谢谢你,每次都给你添麻烦。"她已经清醒了很多,因为他起身拉开了落地窗帘,正对着露台,可以望见远处的一线碧海。有些微凉的风chuī过来,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已经是深秋,上海那边估计要穿毛衣了。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衣服,并没有别的意思,却被赵成俊看在眼里,他戏谑道:"放心,我没有趁人之危的习惯。因为醉酒的女人是分不清对象的,你搞不清跟谁做,我会觉得很冤。" 她的脸颊微烫,脑中仍是一片昏昏沉沉,但伶牙俐齿的本xing未改,"你也放心,我不会在醉酒的时候非礼你的,我自认酒品还不错。" "这个我倒是不介意。"赵成俊笑出了声。 "你不介意我介意,如果我非礼过你,我会负责。" "是吗,早知道昨晚就应该生米煮成熟饭!可惜啊可惜,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 "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毛丽掀开被子,跳下chuáng,赤足走向浴室。她穿了件粉色的针织连身裙,睡了一晚有些皱,但更显出她极致的慵懒的美,尤其是那头乌亮蓬乱的头发,jī窝似的,但被她随手一抓,用发箍在头上绾成一个髻,便露出她雪白优美的后颈,非常撩人。赵成俊忽然间有些心浮气躁,他自认见过的美女不少,大多是jīng致得无可挑剔,但他还真没见过像她这样不修边幅却美得惊心的女人。 毛丽先到浴室旁边的更衣室找衣服,虽然房子租出去了,但她还是保留了自己独立的衣橱,因为衣服太多,她在南宁的公寓又小,实在没地方放置。 她很快取出一件天蓝色的裙子,对着镜子比画,嘴里也不歇停,"严格地来说,我还算是睡在我自己的chuáng上。"说着指了指那张雕花大chuáng,"这是我的chuáng!" "那我很荣幸,能睡在你的chuáng上。" 毛丽瞪他一眼,砰的一声关上浴室的门,好像还不放心,又打开门伸出头说:"你——出去。" 赵成俊扬扬眉,举起手做投降状,"ok。" 下楼摆好早餐,赵成俊正准备去沙发看报纸的时候,毛丽已经翩翩如仙地下来了。他诧异不已,以他对女人的了解,洗澡、抹护肤rǔ、化妆、梳头、喷香水等繁琐的程序做下来,一般没个把小时是出不了门的,这丫头居然不到半个小时就搞定了。 "这么快就好了?"他上下打量收拾得清新靓丽的毛丽。 毛丽嗯了一声,也不客气,径直走到餐桌旁伸手就抓了一块三明治啃。昨晚喝酒后吐空了,她早已饿得头发晕,洗完澡脚发软差点一头栽到马桶里。 "别跟我说,这早餐是你弄的。"她几口啃完三明治,又几口吞了个煎蛋。赵成俊看着她的吃相,大笑道:"当然是我弄的,不过你饿了多久啊,小心别把盘子吃进去。" "啥,你还会弄早餐?"毛丽满嘴的火腿和煎蛋,啧啧赞叹,"现在的男人真是越来越极品了,长得极品就算了,还出得厅堂下得厨房。" "你,要不要考虑下?"赵成俊顺水推舟。 毛丽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利嘴儿可不饶人,"谢了,你这种价值连城的极品,我可消受不起。" "你当我是花瓶呢。"赵成俊的反应也很快,毛丽哈哈地笑起来,他伸手敲了下她的头,"不许乱说,我不是花瓶!"但他是那么的怜爱她,她冰雪聪明,反应神速,绝对不是那种胸大无脑的白痴美人。见她风卷残云似的扫光了盘中的食物,忙又问:"要不要再来个煎蛋?" 毛丽自住院起就被她妈当猪似的喂了大半个月,胃口大开,自然连连应允,"嗯,煎得焦一点,我不喜欢七分熟的,极品男人应该可以煎出极品的jī蛋!" "那你呢,你会做什么?"赵成俊在厨房里问她。 "我会吃jī蛋!" "臭丫头!" 毛丽填了点东西到肚子里,jīng神恢复了不少,打量四周,发现房子被收拾得很gān净,光亮可鉴的乌木地板简直可以照见人,极品男人果然就是不一样,仪表堂堂,屋子也是纤尘不染。餐桌是正对着客厅的露台的,毛丽睁大了眼睛,她看到屋外海滩上好像站了个人,背对着海天苑,因为隔得远,感觉只是个小黑点在海边缓缓移动,整个海滩就那么一个点,所以即便很小,也很显眼。 赵成俊很快就煎好jī蛋端到她面前,"趁热吃吧。" 毛丽无动于衷,眯着眼睛眺望海滩那个移动的"黑点",海天一线间,就他一个人迎风而立,在想什么呢?背影孤独,感觉好像很悲伤…… 赵成俊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脸色瞬即变得yīn冷,他伸手托着她的下颚,转过她的脸,让她的眼睛对着他,"看着我!我都这么极品了,还吸引不了你吗?" 毛丽佯装皱起眉头,"你的脸好丑哦,原来所谓的极品是不能近看的。"赵成俊又在她额头敲了一下,站到她旁边,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快吃,我还赶时间呢。" 毛丽说:"我也赶时间,我要去上海。" "这么巧?我也是去上海!"赵成俊面露惊喜,显得有些激动。这不是装的,他确实不知道毛丽要去上海。可是毛丽愁眉苦脸道:"现在买不买得到机票啊,台风影响了航班。" "没关系,我帮你买。"赵成俊说着就掏出手机打电话,说的既非中文也非英文,竟是一口马来西亚语,毛丽听不懂,但是那种熟悉的语调像是针似的,不经意地在她心上扎了那么一下。她不由得惶然,心中却是一片模糊,只怔怔地瞧着赵成俊。 "已经订了,下午三点四十的飞机。"赵成俊很快就打完电话,喜悦之qíng溢于言表。但是他发现毛丽的神qíng有些恍惚,煎蛋也不吃了,起身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赵成俊果断地走过去将沙发边的落地窗帘拉上,挨着她坐下,扶住她的肩膀问:"怎么了?跟我这个极品男人同行,没有理由不高兴啊。" 他故意逗她,转移她的注意力。但她还是发现不对劲,嘀咕道:"gān吗拉上窗帘?大白天的,也不怕传绯闻。" 赵成俊戏谑道:"唔,这正是我的期望!" 而毛丽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打火机,可能是被她坐到了屁股下,她拿出来的。是s.t.dupont的牌子,她认得。幽暗的金属银光,似曾相识…… "给我。"赵成俊笑着朝她伸出手。那笑看不出端倪,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笑容。他一边笑,一边自然地从茶几上的烟盒中掏出一根烟,再从毛丽的手上拿过打火机点上。点燃后,顺手就把打火机放进裤袋,又抬起腕表看了看,对毛丽说:"嗯,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回去收拾东西,一点多我去接你。" 毛丽点点头,起身朝门口走。像想起什么,又问他:"对了,昨晚我睡在这,我家人有没有找过来?" "没有,但是你母亲打过电话来,打你的手机,我帮你接了,告诉她你喝醉了酒暂时在这住一晚。" 毛丽眼皮一翻,心想这下完了,一夜不归就算了,还是个男人接电话,老太太不念叨死才怪。她没jīng打采地出了门,一抬头,满园的蔬菜瓜果被昨夜的狂风chuī得东倒西歪,尤其是西红柿,掉了一地。她妈要是看了,非心疼死不可。再望向海滩时,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隐约的脚印在海làng的冲刷下渐渐踪迹难寻…… "看什么?"赵成俊盯着她。 "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在海边走,像是要寻短见的样子。" "哦,又是一个断肠人。"赵成俊笑着望向海边。 毛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也笑了,"没看出来,你还有点古典qíng怀,我以为你只知道道琼斯呢。" 赵成俊抗议,"第一,我不是假洋鬼子;第二,我不仅知道道琼斯,我知道的事qíng还很多……" "你知道的事再多我也不感兴趣!"毛丽走向林荫道斑驳的日影中,又朝他摆摆手,"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 "我送你。"赵成俊由衷地喜欢她这伶俐的模样。 毛丽摇头,指了指前面的海景大道:"算了吧,我到路边打个车,很方便的。你要是送我过去,被我妈抓到了可……" "扒我的皮?" "嗯,还要抽你的筋!" 出乎意料,毛丽她妈并没有追问什么,大概是忙过了头。 老太太在院子里洗呀切的,忙得不亦乐乎,像是又在做泡菜。这老妈也真是的,才包的大"粽子"还在家搁着呢,她又做泡菜。但毛丽做贼心虚,没事也不敢去招惹老妈,只说了声"妈,我回来了",就轻手轻脚地进屋去收拾东西。 "我这眼神真是不好使了。"毛丽她妈停住手里的活,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听到毛丽说什么。 毛丽随口问:"怎么了?" "我早上起来晾衣服,好像……好像看到见飞了,就在那边巷子口,等我追过去的时候,那影子一晃就不见了……" "……" 有风轻轻地chuī过,四下里突然安静下来。碎金子般的阳光透过葡萄架的fèng隙漏下来,一格一格映在院子里的青石板地面上,向南的窗下种着大株芭蕉与月季,红的粉的花朵簇拥着摇曳生姿的芭蕉,甚是妩媚。而此时,院中飞过几只蜻蜓,无声无息,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颇引人遐思。 毛丽呆立在原处,目光望在那月季花上,但见层层叠叠的花冠似朵朵红云,随风轻摇,飘然yù飞。她想起小时候,最喜欢闻月季香,数它的花瓣。有的时候,也会兴奋地采摘几朵粉色的花在手里把玩,玩起"数花瓣,猜爱qíng"的游戏,但总会被花jīng上的刺扎到手。长大后渐渐知道,爱qíng是猜不来的,这世上最难猜的就是爱qíng,当你以为自己正爱着的时候,其实爱qíng离你很远,当你以为爱qíng很远的时候,其实爱qíng就在你身边,不断重逢,又不断错过,即便是碰上对的人,但如果不是在对的时间,还是没办法相守。 她的眼睛迅速地cháo湿起来。 不,不,她不能哭!如果她一哭,那么一切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了。她已经下定决心割舍这一切,既然今生注定无缘,那她还希冀什么?可是,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要忍住眼睛里多余的水分有这么难。她不敢开口,不敢闭眼,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怕那么一丝小小的振动,就会让泪水决堤涌出! "毛毛,你怎么了?"她妈本来是蹲着切huáng瓜的,看到毛丽在摇晃连忙站起来。 毛丽木头似的杵着没有动,四周太静,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听着似乎很平稳,平稳得有些可怕,仿佛是漫堤的洪水,只是慢慢地溢出来,你根本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溃堤,一泻千里。她咬着唇,那么凄厉绝望地看着母亲,眼泪在她眼中颤动,她的声音也在不争气地发颤,"妈,我们都忘了他吧。" 说着转身迈上台阶想进屋,才抬起脚就绊了一下,跌倒在石阶上,她妈连忙放下菜刀奔过来扶住她,"毛毛……" "没事,妈,我没事。"毛丽一直保持着半跪着的姿态,双手撑地低垂着头,身子越发颤抖得厉害,"妈,以后不要再提这个名字,他已经跟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忘了他!" 说完头也不回地迈进了屋。 【我再也不要见你哭】 【我再也不要见你哭】 "我们的社会是依靠道德维系的,你作为一个资深的编辑,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忘记了自己的作者,忘记了你曾经对这个作者的伤害,连声道歉都没有,包括问候。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你有没有把我这个作者放在眼里是值得思考的,你有没有具备职业cao守也是值得思考的,甚至你有没有作为人最基本的道德观念更是值得思考的。在经过漫长的一百三十多个日日夜夜之后,你突然想起有我这么一个卑微的人,并且飞越千山万水,从温暖如chūn的南方来到上海——这座寒风刺骨的城市跟我见面的时候,请问,你是带着一种什么动机呢……按照我的判断,你并不是想起了我才来见我的,而是现在你需要我的帮助。先别说话,让我猜,你的上司批评你了?你良心发现想来跟我谢罪了?或者是你突然又觉得我的稿子是旷世之作了?最有可能的是,你对我这样一个旷世奇才充满好奇,你怀疑那部稿子不是人类可以写出的作品,不是托尔斯泰再世,也是海明威附体。当然,无qíng的现实摆在你面前,我既非托尔斯泰也非海明威,我就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对不起,你很失望吧……" 毛丽脑袋发懵,整整一个小时二十分钟,面前的这个男人滔滔不绝,竟然没有说一句重复的话,如果他这还算人话的话。而这位滔滔不绝的一身学者打扮的优雅男士就是张番,32岁,f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副的。他就是她此行来上海要见的作者。他要不是作者,她肯定会往他嘴里塞抹布……毛丽很奇怪他竟然是教授,更奇怪他的学生居然没疯掉。他是教授,居然穿得像个男模,一件深蓝色gianfranco ferre风衣,里面是浅灰色gucci高领毛衫,鼻梁上那副lotos眼镜在国内的售价起码也是3万到15万之间,镜架是镶有钻石的铂金,甚至他风衣口袋里露出的钢笔头也是限量版的mont blanc,他这一身行头保守估计也是六位数,他穿着这样的行头居然还写小说?毛丽有一瞬间的神经错乱,觉得这厮应该走在巴黎或米兰某个时装发布会的t台上,要不就是她见错了人,再不然这厮就是从jīng神病院跑出来的…… "唔,让我猜,你是不是怀疑我是jīng神病院跑出来的?"张番凑上前端详毛丽,推推他昂贵的眼镜,"你的目光告诉我,你在怀疑,的确是在怀疑,同时也表明你很心虚,面对我这样一个卑微又光彩照人的男人,你的自信心受到了打击。" 毛丽讪笑,"不,您说错了,我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从jīng神病院跑出来的。" "错!"张番轻轻敲了敲桌子,将面前的咖啡推到一边,更近地靠向毛丽,"你的笑容浮于表面,这证明你是一个言不由衷的人,你活在虚伪中,因为我看到你眼底的红血丝,你肯定经常失眠,你对自己的言不由衷感到厌倦,幻想洗心革面做回真实的自己,这个时候你见了我,你突然发现——" "发现什么?"毛丽也把咖啡推开,身子向前倾。 张番这个时候反而不说了,坐直身子,清清嗓子,双手jiāo握放在桌面上,恢复教授的派头,他弹着手指说:"这个问题我们过后再讨论,现在轮到我来问你,毛丽小姐,你此行来上海就是为了见我?" "没错,我就是来见您的。"毛丽舒了口气,这厮终于开始说人话了。 张番点点头,在他说人话的时候,的确是仪表堂堂。毛丽注意到他在不断弹着手指,不知道是在有意识地炫耀他小指上的蓝宝石复古戒指呢,还是在把桌子当钢琴,可能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但是毛丽没注意他的戒指,倒是对他的手指很感兴趣,修长白皙,很少有男人长着这样一双手,极具艺术气质。毛丽想象他这双手若是在键盘上飞舞肯定很好看,简直是梦幻…… 但是这位教授接下来说的话,让毛丽更加确信,他即便不是jīng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也是jīng神病院跑出来的大夫,他说:"毛丽小姐,谢谢你不辞辛劳地来见我,但是我对你的诚意表示怀疑,因为……从你的妆容上看,你根本就没有对我有丝毫的尊重,更没有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有深刻反省的表示。你看你,一张素脸,头发蓬乱,穿着件过时的valentino外衣就来见我,虽然这个牌子算是不错的,但你这件已经是三年甚至四年前的款式,这不符合一个追求高尚生活品质的人的行为,这是对本人极大的不尊重!一个忽略生活品质的女士来见一个时时刻刻追求高尚生活品质的男士,你知道这会产生什么后果吗?这会让我这样一个时时刻刻追求高尚生活品质的男士深受打击,我一次次被你打击,难道你还不为自己的糙率为自己的敷衍为自己的傲慢道歉吗?" "对不起,我道歉。"毛丽听完这番话已经绝望,站起身低头一躬,以默哀的姿态来沉痛宣告此次见面的失败。 "我还没有死,你不应该以这样的姿态来给我默哀。"天哪,这厮还是人吗?他竟然一眼dòng穿她的心思。 张教授示意毛丽坐下,"默哀结束。" 毛丽几乎想夺路而逃了,再这么折磨下去,她怕她会疯掉,可是这厮像是幽灵附体,又察觉到了她的动机,"你想走了吧,没关系,你现在走并不表示我们的缘分就此结束。因为在你身上我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磁场,我们必然还会见面,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你,你目前住在哪里?你现在的生活状况是怎样的?别说,让我猜,你肯定不是住在酒店,因为你身上没有酒店特有的香jīng味,你应该是住在某处比较奢华的豪宅内,你身上的香水是香奈儿19号,这种味道的香水一旦跟酒店香jīng混杂,绝不会有现在这么纯正的味道……至于你的生活状况,应该比较糟糕,你不是刚失恋就是刚和男朋友吵架,因为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悲伤和绝望。那么我告诉你,治疗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睡眠,因为人只有在睡眠中才可以表达真实的自己,不管你是对他有歉意还是恨意,你都可以在梦境中如实表达,并且睡眠可以让你的大脑得到最充分的休息,这有利于你缓解过于紧张的jīng神压力……" "教授!"毛丽终于忍无可忍,"我找您是有正经事的。" 张番"哦"了一声,道:"那让我分析下,你来找我的正经事是什么事……" 天哪,又回到前面去了! "一个编辑,社会赋予你的最大使命就是负责,对自己负责更应该对作者负责,因为你的能力大小而责任不同,你没有能力为社会为历史为一些更宏观的目标负责,总要为每一部作品负责吧……那么伟大的一部作品,你竟然视若无睹,还极其残忍地打击作者,你知不知道你的这种行为极有可能毁灭一个才华横溢的天才作家,你将因此成为文坛的罪人社会的罪人历史的罪人……" 话没说完,毛丽已经起身离去。 这厮还在后面念经,"你这是对一个优秀作者应该有的态度吗?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你没有职业cao守,没有社会责任,没有道德,没有风度,除了有一张不像人类的天使面孔,你什么都没有……" 上海的秋天很美,人行道上落满枯huáng的梧桐叶,一路铺向前方,行人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天空当然不如南宁那般蓝,但仍发出柔和的光辉,澄清又缥缈,如果不是那些林立的高楼破坏了自然的和谐,仿如油画般的城市风景会更美。 毛丽却无暇欣赏这美丽的城市街景,都怪这个张番,在见他之前的那天晚上她就连连做噩梦,一会儿梦见他变成吃人的野shòu,一会儿又变成龇牙咧嘴的妖怪,可是真的见了面后,她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比野shòu和妖怪更可怕的"生物",这厮跟她想象中的作者形象太不一样了!他作品的个人简介里并没有提到他是教授,她也见过不少教授,大多文质彬彬,谈吐不俗,可是这个张番…… 毛丽跟他约好在星巴克见面,可是她在咖啡厅了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当然,她并不认识他,也没有见过他的照片,但以她阅人无数的本事,她会认不出一个作者?结果等了半个多小时他都没来,她又跑到咖啡厅门口等,还是没来,最后咖啡厅里走来一个客人,穿长风衣,戴着眼镜,长相和身材都很有型,笑眯眯地跟毛丽搭讪。 毛丽有一句没一句跟他说着,还在等张番,因为经常被陌生人搭讪,她并没有太在意这位超级摆酷的男模,直到她准备走了,"男模"才突然问她:"毛丽小姐,咖啡都不喝就走啊?" 毛丽这才知道身边这位"男模"就是张番,可把她给呛得,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她真会用收拾毛晋的办法"替天行道"。这厮简直就是一个超级疯子,谈了两个多小时,她根本没有cha嘴的份,倍受折磨,最后是落荒而逃。 毛丽开的是哥哥的车子,因为心qíng烦躁在街上横冲直撞。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毛丽觉得自己肯定是犯了冲,回家的路上车子居然抛了锚,怎么踩油门,就是纹丝不动,最后只能让拖车拖走。可怜的毛丽小姐一个人站在大街上chuī冷风,因为正赶上周末,满大街都是人,要想拦辆出租车很难。毛丽给哥哥打电话把他臭骂一顿,怪他越混越差,原来开宝马现在沦落到开帕萨特,还好是在电话里,要是见着面,毛丽肯定要又拿她哥当沙包练,她心里还憋着气呢! 毛丽对于哥哥毛晋和赵成俊是剑桥校友这件事非常介怀,因为事先她竟然毫不知qíng,直到在上海下了飞机,毛晋跟她拥抱后又兴奋地跟赵成俊打招呼,毛丽这才知道他们不仅是校友,还是老朋友。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她倒也没表示什么,回到静安寺的家她就不客气了,一个扫堂腿将毛晋踹到沙发上去,"说!你怎么跟他认识的?竟然瞒得滴水不漏,你们是不是合谋算计我来着?" 毛晋连连讨饶,"老妹,我算计你什么啊?我跟brant虽然是老相识,但是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平常也联系得少,我怎么知道他跟你也认识啊?我倒要问你,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在机场毛晋见到赵成俊和毛丽在一起确实很意外,他还来不及问妹妹,一进门就反被老妹踹到沙发上兴师问罪。他的这个老妹实在是太另类,从小就骄纵惯了,脾气大得吓人,中学时别的女孩子学琴棋书画学舞蹈,她偏要学跆拳道,老爸居然也依了她。当时毛晋从自身安危考虑坚决反对,结果这死丫头说:"我学跆拳道就是为了收拾你,替天行道!" 果然,她的跆拳道虽然只学了几年,但是收拾毛晋绰绰有余,每次兄妹俩扛起来,毛丽就会"替天行道"。毛晋曾试着跟妹妹动真格的,结果哪是她的对手?毛丽出手又快又狠,加上人又机灵反应神速,简直把毛晋当沙包练了,可怜毛晋每次都被收拾得鼻青脸肿,那年毛丽砸的那一烟灰缸,现在还在毛晋的额头上留着疤,毛晋对这个妹妹咬牙切齿,打又打不过,就只向老爸问罪:"爸,你生我就够了,gān嘛还生她?!你gān嘛生她?!" 毛晋真不知道自己前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给自己招来这么个克星,乖的时候还好,发起怒来就把他当沙包练。现在都这么大了,脾气一点也没改,就为着赵成俊这事竟然进门就把他一顿狠剋,一点也不顾及还有外人在场,这"外人"不是别人,正是毛晋新jiāo的女友詹萍萍。毛晋觉得忒没面子,又打不过妹妹,只能求饶道:"我真不知道brant来了中国,一直就没联系嘛。" 毛丽恨恨地说:"那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个朋友?" "其实你们应该见过面的,我是说好几年前。"毛晋把女友支走,拉妹妹坐到沙发上,拨开前额的头发给毛丽看,"你看看我这额头的疤,还记得不?那次你跑去找我练沙包,拿烟灰缸把我砸得头破血流,当时是章见飞把你拉出去的,但是在场的还有一个人,是他送我去的医院,他就是brant,我们三个人是在剑桥认识的。" 毛丽不说话了,瞪着哥哥。 "那几年我……我们来往得比较密切,后来,后来你跟章见飞……断了后,我们就很少再联系了,只是大半年前brant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来中国投资做生意,我以为他会来上海,没想到他选择了南宁。当时我还开玩笑说,南宁可是我妹妹的地盘,我妹妹在那是个人物,你如果不幸招惹到她,最好躲远点……" 毛丽垂下眼睑,即使是垂着的,长长的睫毛仍是微微翘起。她的脸色不大好,可能是旅途疲惫的缘故,眼底下透着青,刚才还气势汹汹,瞬间就变得沉静似水。她抬眼看了下毛晋,淡淡地说:"哥,以后别再提那个名字,我已经忘了他!" 说着起身上楼。当时都走到楼梯口了,她又回头叮嘱道:"记住,一个字都不准提,否则提一次我揍一次,决不留qíng!"接着一个优雅的转身,毛丽小姐昂首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刚好看到詹萍萍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她顺便吩咐道:"把我的行李拿上来,晚饭前不要打搅我。" 那语气,就像吩咐一个用人似的。詹萍萍跟毛晋以往的女友不同,不是城市里的时髦女郎,她来自山区,是师大的一个贫困女生,温柔娴静,胆子尤其小,虽然见面前就被毛晋告知这个小姑很厉害,但是真见了面,看她收拾毛晋那架势,还是吓得够呛。毛晋不好意思地冲萍萍耸耸肩,"她就这样,没事你别去惹她。" 詹萍萍"哦"了一声,乖乖地去给毛丽提行李。 至于毛晋现在沦落到开帕萨特,其实这事也不能怪他,要是以前,换车和换女友曾经是公子哥毛晋最热衷的事qíng,问题是现在不同以往了。自从毛晋因为一次工作失误让饭店蒙受巨额损失后,饭店董事会收回了他的财经大权,即便他老子是董事长也帮不了他,因为饭店不是毛延平一个人的,家族其他成员也占有股份。为了让毛晋吸取教训,毛延平不仅"没收"了他的跑车,还严格限定了他用钱的额度,这对花钱如流水的毛晋少爷来说无疑跟要饭差不多。而人一旦落魄,那些朋友、死党和女友通通都绕道走了,毛晋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世态炎凉,昔日的神气活现dàng然无存,整天唉声叹气,说话走路都是蔫着的。 唯一欣慰的是,他总算jiāo了个靠谱的女友詹萍萍。患难才见真qíng,贫困家庭出身的詹萍萍从不乱花一分钱,还坚持勤工俭学,赚的钱除了支付自己的学费,剩余的都存着给毛晋用,那一百两百五十的,都是这丫头课外当家教赚的辛苦钱。 别说毛晋感动不已,毛丽也很感动,她用逆向思维一想,或许这对曾经一掷千金的毛晋来说是件好事,不知道甘苦,不知道人qíng冷暖,早晚会栽跟头,现时的"悲惨"处境起码能让他学会怎么去珍惜,也让他学会如何真正独立。 毛丽跟哥哥打完电话,一个人游魂似的在街上走,到了傍晚也不想回家。肚子似乎有些饿,路口正好有家kfc,毛丽正准备进去填饱肚子继续游魂,手机却欢快地唱起歌来,吓她一跳。她掏出手机,紧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赵成俊! 依然是低沉悦耳的声音:"你在哪里?" "哦,在,在肯德基。"毛丽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这人,居然连她的名字都省了,直接问她在哪里,好像他们已经很熟了似的。 "肯德基?"赵成俊在电话里的声音冷静异常,但确实很好听,"那是小孩吃的东西吧,你都多大了。对了,你晚上有安排吗?" 毛丽这个时候忽然心qíng好转。 自从机场分别,两天了,这是她第一次接到赵成俊的电话。当然她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甚至想都没有想到这个人,是刻意不去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不去想,毛丽也说不清楚。但奇怪的是,她明明没有想到那个人,一天到晚忙乎乎,也没空去想,可是老觉着心里有个地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这会儿她靠着肯德基门前的路灯,心qíng大好,说话也不磕巴了:"我是很想和你共进晚餐,不过我可能去不了,车子抛锚了,这个时候又拦不到出租车。" 赵成俊似乎松了口气,笑道:"那我来接你。" 赵成俊和毛丽一起来上海后,在机场就分道扬镳,各忙各的,两天了都没有通过一个电话。他不打电话过来,毛丽自然也不会打电话过去,两人在飞机上的时候,就没有沟通和jiāo流,毛丽闭目养神懒得理他。赵成俊何其的敏感,毛丽稍有不愉快就被他敏锐地察觉到,毛丽不理他,他也保持沉默,机场道别后就与毛丽失去联络。这让毛丽更加觉得憋屈,过往跟她有过接触的男人,哪个不是把她当星星当月亮,从来只有她不睬别人的,何时被人这么晾过? 还是毛丽太单纯的缘故,虽然自称阅人无数,谈过恋爱结过婚,但她对男人仍谈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了解,男女之间的较量是很微妙的,有人将此比喻成烹饪,掌握恰当的火候至关重要。毛丽显然不谙此道,用流行的话说,她的eq(qíng商)不够,何况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揣摩别人心思的人,她没有这样的耐心。 毛丽不知道,当她一个人在大街上瞎转悠的时候,赵成俊正在金茂的豪华套房内看报纸喝咖啡,刚结束一场商业谈判,他的心qíng不错。与毛丽相反,他倒是个耐得住xing子的人,极善把握火候,不急不慢进退有序一直是他的个人风格。他抬起腕表,看了看上面显示的日历,两天了,应该差不多了。他朝旁边正在传真文件的首席秘书阿莫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端起咖啡杯,夕阳此时正照在他脸上,衬得他的双眸更加深不可测,他有着极好的脸部线条,侧脸轮廓尤为分明,一抹淡淡的微笑自他唇边漾起:"jean georges那边应该还有位置吧?" 位于上海外滩三号楼的jean georges法国餐厅据说是上海最好的法国餐厅,是由世界最富盛名的烹饪大师之一jean-georges vongerichten在纽约之外开设的唯一一间以他名字命名的餐厅。但是赵成俊接毛丽的时候,并没有说要来这里,而是径直把她载到外滩,全上海最làng漫的地方。穿过茂密的梧桐树,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百年外滩的万国建筑群,huáng浦江畔一片灯火辉煌,微风夹杂着cháo湿的水气轻轻chuī来,恍惚让人觉得来到了làng漫的巴黎。 毛丽都忘记自己多久没来过外滩了,灯火辉煌的欧式建筑底层现在都成了国际品牌的专卖店。透过落地玻璃窗,里面是华美的水晶玻璃灯,或豪华或简约,或古典或现代,装饰绝对不在巴黎店堂之下。只是这种店子店员永远比顾客多,店员小姐们个个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进店的人有没有购买潜力,一眼就能看出来。 进入餐厅,赵成俊带毛丽挑了个窗边的位子,窗户非常高大,正好可将外滩景色尽收眼底,餐厅配以深酒红色装饰,气氛私密安静,红男绿女们低声窃语,服务生身穿黑衣,彬彬有礼,训练有素地来回穿梭。 赵成俊很熟练地点餐,问毛丽牛排要几分熟的,毛丽说八分熟,赵成俊说还是七分熟好点,八分熟会老了点。 毛丽瞅着他,直觉他肯定经常来这用餐。 菜肴很丰盛,光是前菜就有三道之多,不过这里的前道不像法国那么多,而是很艺术地摆在一个玻璃杯里或是小小的一块放在盆子中央。 毛丽尝了口煎鹅肝,入口即化,果然是非常美味。 "怎么样,味道还喜欢吗?"赵成俊微笑着问她。 毛丽点点头:"你很会点菜,很合我的胃口。"赵成俊沉吟不语,心想不是我会点菜,而是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你的一点一滴我都熟谙于心。 "gān嘛这么看着我?"毛丽很敏感,赵成俊的目光有别于往日。 赵成俊莞尔一笑:"你今晚很美。" 毛丽低头瞧自己身上的衣服,知道他又在说鬼话,只不过是一件黑色开司米羊毛衫,领口镶了几颗珍珠而已,还是三四年前的旧款。海天苑衣橱里的衣服都是她到南宁工作前买的,都是名牌,却很少穿。南宁的冬天很暖和,她的衣服大多是夏装或chūn秋装,突然要来上海出差,才随便拎了几件冬装过来。 但是毛丽并不知道,她即便穿着旧款的毛衣,仍是美得惊心,室内灯光柔和,更加衬得她白玉般的脸庞净美光彩,脸颊薄薄地透出一丝儿红晕,仿佛是刚洗过的水蜜桃,让人有咬一口的冲动。 "你也很帅,没看到周围有美女在打量你啊?"毛丽礼尚往来,也夸奖赵成俊一番。她没有说假话,一身浅灰色西装的赵成俊在富丽堂皇的餐厅里也是格外气质不凡。他很会穿衣服,灰色的西装配着淡粉色条纹衬衣,没有系领带,很少有男人穿粉色衬衣,还能穿得这么魅惑又不失优雅,毛丽不服气都不行,显然他是为了跟周围罗曼蒂克的环境相称才挑的这么一件衬衣,这让毛丽有些难堪,因为她竟然仪容不整地就跑来赴约,衣服是旧的,头发也是乱蓬蓬的,难怪张番说她不尊重人。 一想到张番,毛丽顿时皱起了眉头,赵成俊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毛丽这才将下午约见张番的事qíng跟他说了。 "简直是个疯子!"毛丽狠狠嚼着牛排说,"如果他不是疯子,那么我就有可能是,居然招惹这么个瘟神!" 赵成俊淡然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不奇怪。" "是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赵成俊"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举起酒杯:"来,我敬你一杯。"毛丽也觉察出他今晚有些神色飘忽的样子,包括她自己,也有些不在状态,不知道说什么好,总是没话找话,一个话题结束,就不知道下一个话题怎么接,颇有些尴尬。两人碰了杯,马上又冷场,都各自闷声吃着,很不对劲。 最后还是赵成俊打破僵局,看着毛丽,突然说:"对不起。" 毛丽愕然,更觉尴尬:"gān吗说对不起,你又没做错什么。" "很抱歉,我……那天早上其实……" "你什么也别说,我都明白!"毛丽打断他,脸色平静,眼里渐渐浮起悲哀,"他来过北海,头天晚上就在,但是我喝醉了不知道……你不用责怪自己,你不告诉我他来过是不想让我被他伤害,他这个样子对我,我见了他只会更受伤……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决定忘了他,早该忘了他,来了都不肯见我,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赵成俊不露声色地凝视着毛丽,脸上看不出什么,心里诧异得不行,这太意外了,他什么都没说,她竟然都帮他说了,而且是引向他意想不到的方向。根本就不用他再费劲去解释什么,他只觉所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连上帝都站在他这边,他没有理由退缩。 他语气忽然轻松起来:"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忘记过去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毛丽使劲点头:"没错,人生总是要经历一些事qíng的,老是把自己埋在过去忒没意思。我想通了,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生活,开心工作,和所有正常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还有旅行,我要去旅行……" 这么说着,她的眼中浮出泪光,映着灯,隐隐似有星芒闪动。赵成俊伸手拭过她的脸颊,极轻地拭过,其实没有泪水,他只是想……想触摸她,感知她的存在,眼前的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真的离她这么近了吗? 无数个日日夜夜,浮现在他脑中的那张素净清秀的脸,此刻就在他面前,离梦太近让他激动异常,但是他不能表露出来。 他将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什么也不说,久久凝视着她。 "我……我会忘了他,一定会忘了他……"她反复说着这句话,再也承受不了他眼底的自己,隐忍已久的泪水汹涌而出,毫无阻碍地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她小声地啜泣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她自己也不甚明白的话。他轻叹一声,起身坐到她身边揽她入怀,看着她那样难过,他心里十分悲哀,怪自己为什么不早些来到她身边。如果当初他足够勇敢,是不是她的回忆里就会有他的存在;如果当初他足够坚持,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想到这些,他心里泛起难言的酸楚,轻拍她的肩背,像哄一个孩子,"别哭,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哭。" 初吻是什么感觉?毛丽曾经在一个作者的稿件里看到这样的描述:"我只觉得我在飞,脑子里嗡嗡的,动都不敢动,生怕一动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只想被他抱得更紧一点,吻得更深一点,也分不清是他的心跳,还是我的心跳,我们都失控了,天旋地转,缠绵在那样的吻中无法自拔……" 当时她就觉得这作者有点瞎掰,哪有接吻会飞的,男女抱在一起啃哪有这么多形容,她坚持要毙掉那稿子了。结果白贤德看到了,反说形容得很好很贴切,还质疑毛丽,"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啊?还结过婚呢,居然不知道接吻可以飞。" 毛丽大笑:"哈,那你的意思,你初吻的时候也飞了啰?" 两人为这事又是一顿掐,毛丽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很白痴,连白贤德都知道接吻能让人飞,号称男人头号杀手的她竟然没有体会过。所以当赵成俊轻轻吻上她的唇的时候,她只觉悲哀,深深地悲哀,谈过恋爱结过婚,却第一次感受吻原来可以是这样的惊心动魄,从前她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事真是不值一提,通通不值一提! 就因了那一句"我再也不要见你哭",毛丽在餐厅哭得稀里哗啦,周围那么多人都在望她,她都顾不上。赵成俊坐在她旁边拥着她,什么也不说,像是在想着久远的心事。毛丽只觉很安心,被他拥着的感觉。周围的富丽堂皇,窗外江滩的盛世繁华,都已隐去。那时那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她。 后来为避免被当成展览,赵成俊牵着她离开了餐厅。车子在毛丽家门口的树影下停了很久,两个人都沉默,静静地坐在车里看月亮。透过车顶的天窗,那远远的一团白,就悬挂在树梢,冷冷的清辉仿如水银倾泻,不知道它曾经照见过多少人的人生,可能是看得太多离合悲欢,所以光才那么冷吧。 坐得太久,他的西服有些皱,慵懒的样子,更衬出他俊逸的一张脸。他侧影俊美,眼眸深邃,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像是有许多的心事纠结在眼底,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毛丽总觉得他是个有心事的男人,偶尔看向她的目光,总带着深深的忧郁。这会儿看着月光下他略显清瘦的脸,毛丽心中起伏不定,是他在犹豫,还是她在犹豫?车内的空间太过狭小,有暖暖的气息在流淌,在膨胀,这让两个人都有些紧张。他突然俯身过来的时候,毛丽紧张得全身发僵,但并没有躲开,仿佛是本能,她微微闭上眼睛。 轻而柔的吻,像是夜的风,微凉地拂上她的唇,先是生涩的,迟疑的,试探的,渐渐变得炽烈……他箍得太紧,她几乎不能呼吸,像是陡然置身炙热的火炉,全身的血液都在翻腾,翻腾,灵魂腾空而起,整个人都像是飘起来了,这样的她令她自己都觉陌生。 许久许久,他终于放开她,两个人都深深吸着气。 他的呼吸跟她一样急促紊乱,隔着她身上的外套,隔着他薄薄的衬衣,还是能听到他紊乱的心跳。两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毛丽不好意思地笑笑,赵成俊亦笑,"今晚我会失眠。" 回到家,毛丽根本无法入睡,像只猴子似的在屋子里跳上跳下,一会儿趴chuáng上,一会儿坐到窗台,后来又到浴缸泡着,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冷静。她很瞧不起自己,都是过来人了,居然像没跟男人亲近过似的……实在是睡不着,她打了个电话给白贤德,谢天谢地,白贤德也没睡,说是在看稿。毛丽不屑一顾:"拜托,不用这么卖命吧,你还想评劳模啊?" "扯淡,评劳模哪能轮上我?"白贤德的声音显得疲惫不堪,"如果你知道我们这个朱老总的外号叫什么,你就会同qíng我们现在的处境了。" "什么外号,这么快就有外号了?" "朱阎王,害怕了吧?" "乖乖……" "天天加班哪,布置的工作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完,否则就死翘翘。"劳苦功高的白贤德同志大约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在电话里对毛丽大倒苦水,历数朱庸的种种nüè人"罪行"。听她那么说,简直是令人发指,几乎每天都有编辑部的姑娘被骂哭,除了白贤德,大家都挨过骂。白贤德的解释是:"万幸,跟你混了这么久,脸皮也变得厚了。"听听,这是什么话! 同时,白贤德对前任副总编容若诚的种种好万分惦记,并作了深qíng回忆,怀念之qíng令人动容。她说现在编辑部的姑娘们见了老容就跟见了亲爹似的,叫得可亲热了,老容现在的人缘直追已经离职的许帅,好人啊,大家都这么说。而容总编好像也很怀念编辑部,每天都要来回好几趟,尤其是一编室……白贤德话锋一转:"哎哟喂,妖jīng,你不知道啊,老容每天都要打几个电话询问你在上海的qíng况,上班一个,下班一个,可惦念你了,估计他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才打给我的。" 毛丽说:"那你告诉他,我估计回不来了,要壮烈牺牲在这了。"白贤德一听这话就紧张了:"为啥?就一个张番,还能把你吃了?" "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毛丽痛苦地直摆头,不愿多说。白贤德却在电话里叫:"死妖jīng,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拿了刀砍到上海去!"毛丽正要顶她几句,听到电话里传来郝健一同志睡意朦胧的声音:"深更半夜的,你要砍谁啊?"白贤德回了句:"砍你!"然后郝健一就没吭气了,估计被吓得钻被窝里去了。毛丽啼笑皆非:"贤德妻,有你这么对老公的吗,温柔点嘛。" "温柔个屁,这么多稿子要看,我杀人的心都有!"白贤德看样子是被那个朱阎王折磨得不行,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毛丽,"对了,这大半夜的,你打电话gān吗,有什么事?别说你想我,拿你那张嘴哄男人去,我可不信。" 毛丽反问:"那你猜,我打电话给你gān吗呢?"白贤德想都没想就答:"不用猜,只有一个可能让你这么晚还得瑟。" "什么可能?"毛丽就不信她猜得到。 结果,白贤德电话里笑得极其诡异:"有jianqíng,哈哈哈……" Chapter 03我终于到达,但却更悲伤 【他的世界从此陷入黑暗】 【他的世界从此陷入黑暗】 很小很小的时候,赵成俊的中文教师曾经教他念过一句中国诗词,是一首白居易的《简简吟》,前面的句子不记得了,但是最后两句让他印象深刻:"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意思是这世间美好的东西总不能长久,比琉璃还易碎。用这句诗来形容章见飞和毛丽的婚姻真是再恰当不过。结婚不过三年,两人就以离婚收场,还闹得几乎反目成仇,章见飞最后孑然一身回到槟城。 赵成俊不太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毛丽"这两个字是章见飞最大的忌讳。那段时间章见飞出奇的沉默,即使是面对赵成俊,他的话也少得可怜,常常一个人在升旗山山顶坐到天亮。朋友们也很小心,在他面前尽量不谈论跟婚姻有关的话题。 偶尔,只是偶尔,他在醉酒时会向赵成俊吐露心声,总是一遍遍地念叨着,"她不爱我,她不爱我……" 于是赵成俊多少有所了解,他们的婚姻之所以失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毛丽不爱章见飞,没有爱qíng的婚姻比坟墓还可怕,分道扬镳也就在所难免。他劝章见飞:"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世上好的东西总是不长久的,碎过之后的感qíng也不可能完好如初地保存,古话说破镜难重圆,两个人一旦有了裂痕是没办法修复的,所以你还是死心吧,爱qíng不是生活的全部,你也该从阿宝的童话里走出来了。" 也许是赵成俊的话起了一定的作用,此后的章见飞多少正常了些,他再也没有提起过毛丽,连"她"这样的暗喻也避而不谈,还jiāo代赵成俊,如果毛晋打听他的qíng况,不要透露,就说不知道就行了。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跟过去说再见,就是赵成俊偶尔问起毛丽,他也顶多一句:碎都碎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 赵成俊也希望自己能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有些事qíng他偏偏忘不了,忘不了就罢了,他还不能像章见飞那样说出来,他什么都不能说。好在他还可以全力以赴拼搏事业,两年来,在投资人杨叔的幕后支持下,博宇不仅飞速壮大名震南亚,还成功进驻章氏泓海集团,成为继苏燮尔之后的第三大股东,而且随时有可能取代苏燮尔成为第二大股东,直至向终极目标迈进——让泓海改姓。 于是苏燮尔恍然大悟,原来赵成俊当初同意联手收购泓海股权的目的,不过是利用维拉潘家族集团的势力牵制泓海,待泓海被打击得奄奄一息了,他再撇开维拉潘,以博宇的名义qiáng势收购泓海,不费chuī灰之力就爬到了第三大股东的位置,到头来真正坐收渔翁之利的其实就是赵成俊。两个人的关系因此变得很微妙,虽然苏燮尔对此颇有微辞,但也不敢得罪赵成俊,因为合作这么久,苏燮尔深知赵成俊的底细,狠绝起来不择手段,一旦被其归为对手或者打击的目标,其"杀无赦"的铁腕手段很少让对方有生还的余地,博宇能有今日就是踩着无数对手的脊背爬上来的,因此槟城商界很多jīng英谈博宇变色,苏燮尔即便知道自己跟赵成俊做不了朋友,也不想被他归为对手,更不想成为他打击的目标。 何况今日的博宇已不是五六年前那家小小资管公司了,因为有qiáng大的海外资本注入,这两年迅速扩张,业务不仅涉及金融,对港口贸易、地产、酒店等均有涉猎,而且成绩不俗,至少在槟城已无人敢小觑博宇,很多人也因此揣测赵成俊背后的大老板,听说来头可不小,但身份至今不明。对于坊间的猜测和议论,赵成俊从不正面回应,他只当没听见。这世上没人懂他,即便是站在万人中央,最孤独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很多人看到的只是他外表的风光,但内心的惆怅和绝望,无人知晓。 内心的煎熬且不必说,身体的病痛也让他倍受折磨,每过一段时间,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赵成俊就会去见自己的私人医生henson,两年多了,很少间断。开始只是单纯的去看病,后来慢慢跟henson成了朋友,去检查身体倒像是跟老朋友见面聊天。henson为人低调,个xing温和,喜欢静静的聆听,因此他把henson当作了很好的倾诉对象。 而henson经营的这家私人医院,因设施和环境一流,在槟城坊间享有盛名,就诊者须提前三个月预约。不是henson摆谱,而是这家医院有一定的特殊xing,医院在治疗的同时也在进行几个项目的研究,实质上就是个带医疗xing质的研究机构,henson本人是博士后,他个人的办公室足有近两百平米,装饰典雅,古朴的huáng梨木家具非常稀有,音响效果更是一流,对病人进行音乐理疗就是他的一项重要课题。所以赵成俊每次过来,henson都会放轻松舒缓的音乐给他听,面对着落地窗外生机勃勃的绿色,看着地毯上闪动的金色阳光,赵成俊整个人都放松了。 henson经常跟他说:"你要开心点,人一开心jīng神就会好,jīng神好了,病痛也会好得快。你老这样闷闷不乐的,很容易得抑郁症。" 那次见面,henson又这么劝他,赵成俊笑道:"我如何不想开心点,可是我怎么开心得起来,我每天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脑子没有一刻清闲,稍有懈怠就有可能被对手反扑。" henson摇头:"你要赚那么多钱gān什么?够花就可以了,何苦把自己搞这么累!听首曲子吧,想听什么?"说着开始调试音乐。 赵成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彻底放松下来,"随便吧。" "呼吸均匀,让大脑慢慢平静,什么都不要想。" "我已经很平静了,再平静我都要睡了,henson,你越来越啰唆了。" "好好好,我啰唆。你想睡就睡吧,你看上去的确很累了。" 他笑出了声,"henson我付给你的诊疗费不少吧,我给你付了这么多钱就是到这来睡觉的?" "我只是想让你觉得舒服点。"henson调试着音乐,放了首舒缓的英文歌曲《forever at your feet》,慵懒的女声低低吟唱,室内的气氛一下就安静下来,"这首曲子怎么样?" 他凝神静听,音乐中似乎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please take me home my long to leave,forever at your feet……"滴滴答答,歌声惆怅婉转,仿佛将人带入一片雨中树林,洗净了尘埃,抚平了忧郁,浮躁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他闭上眼睛,微微颔首,"不错。" henson于是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说,"这首曲子是我jīng挑细选的,刚好今天下雨,挺应景的。" 赵成俊叹了口气:"henson,我跟你说实话,我不过是心里的结解不开,所以一直没办法开心,我也不想这么不开心的。" "brant,人生苦短,很多事能放下就放下吧。"说这话时,henson正低头看刚刚检查出来的各种指标,眉心渐渐聚拢,脸色变得yīn郁起来。 赵成俊没有注意到henson的脸色,他眼睛正看着落地窗外墨汁一样晕染开来的绿色,深深浅浅的绿透着生命的张力,他开始自言自语起来:"henson,其实我还想跟你说句实话,我心里放不下的那个结,其实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hanse抬头看着他没出声,等着他继续说。 "你以为我整天只顾赚钱麻木不仁没有感qíng没有向往?你以为我整垮了那么多对手就真的冷血无qíng没有人xing?你以为我这样一个成天跟金钱打jiāo道的人只有利益没有心?不,henson,你还是不懂我,你并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brant,你听我说,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想要,你就去争取吧。无论是事业还是爱qíng,你尽可以顺着自己的心去追求,不要在意结果不要在意别人的感受,去爱吧,好好地爱一回!"这话说得有点急,待赵成俊转过脸看过来时,henson迅速低下头佯装看手中的资料。 室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赵成俊凝视着henson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又是一声长叹,转过脸看向窗外,声音远得不像自己:"henson,你也跟我说实话吧。" …… 从那以后,赵成俊加大了收购泓海股权的力度,大有不将其灭绝就不罢休之势,泓海现任董事长章世德主动要求跟赵成俊谈判,但遭到他的断然拒绝,章世德没有办法,只好搬出章见飞,托他说qíng。章见飞那阵子在做一项慈善事业,忙得不亦乐乎,虽然在泓海他也有职位,但很少去上班,他跟赵成俊各忙各的其实已经许久没有见面,对于博宇与泓海之间的博弈他当然不会不知qíng,两边闹到势不两立的局面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这回他没办法再袖手旁观,于是答应做和事佬,约赵成俊吃饭。 "今天怎么有空约我吃饭,你最近不是很忙吗?"赵成俊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qíng。 章见飞和颜悦色地给他斟酒:"你知道的,阿俊。" "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俊!"章见飞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句话,"可以了。" 兄弟qíng深,他也只说得出最严重的这三个字。 赵成俊既然来吃这顿饭,当然是有所准备,倒笑了:"怎么,章世德找你来当说客?你不是不管的吗,改变主意了?" "阿俊,这话伤感qíng了。我只是不想你们的关系搞得这么僵……" "僵?"赵成俊嘿嘿冷笑,"见飞,用词不当哦,我跟章家的关系只是僵吗?我们不共戴天,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这些你都知道的。" "可是你已经是第三大股东了,董事会没人敢小觑你。" "我不稀罕董事会的那些老家伙瞧得起我,我不在乎!见飞,你最好不要cha手,因为我不想我们兄弟失和,就算我这个人再冷血,对你,我始终是真心的。" "这我知道,阿俊,所以我才今天才来找你,其实我也很矛盾。"章见飞不无忧虑地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眼中难掩心痛,"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章家确实亏欠你,我也很为你吃过的那些苦难过。前天我说了一顿嘉铭,是他做过了火所以才招来今天的灾祸,可是阿俊,得饶人处且饶人……" 赵成俊冷冷地打断他:"你觉得我是得理不饶人?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 "见飞,今天我就不妨把话给你挑明了,你不要以为我这么做是想要夺他们的家产,老实说我不缺钱,真的,我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我要那么多钱gān什么?我就是要一个说法!别指望我会放过他们,我受过的罪我可以忽略,但我母亲承受过的痛苦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他章世德如果不到我母亲墓前以死谢罪,这事没完!" "可是阿俊,我不想看你在深渊里越陷越深,我没办法袖手旁观!"章见飞这人一向感xing,话没说几句眼眶就红了。 赵成俊凝视他片刻,忽然明白过来:"哦,我忘了,你也姓章,你是章家的人,眼见章家要覆灭你终于沉不住气了,是吗?见飞,你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你,说实话从博宇创立至今,我还没遇到过真正的对手,如果有生之年能跟你正面jiāo锋一回,我死而无憾了。因为我知道你很聪明,从小到大,你样样都比我行,我怎么追赶怎么努力最后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说实话我很不服气,我很想跟你好好比试下,我就不信我真的赢不了你。" "阿俊!" 章见飞果然出面了,没有办法,如果他不出面泓海势必落入赵成俊之手,而即便泓海改姓赵,他也知道赵成俊不会就此罢休,为避免更多不可预测的冲突发生,他接受了大伯章世德给他安排的总经理职位。这个位置原来是章嘉铭的,章世德为了保护儿子,于是"大义灭亲",在董事会上罢免了章嘉铭的总经理职务,从而将章见飞推到了风口làng尖,因为他知道章见飞跟赵成俊感qíng深厚,有章见飞当挡箭牌,泓海暂时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是章世德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赵成俊灭泓海之决心并未因章见飞的走马上任而有丝毫懈怠,反而攻势更猛。他第一时间跟苏燮尔谈判,希望苏燮尔能出让他手中的泓海股权,他承诺在价格上不会让维拉潘集团吃亏。赵成俊很清楚,只要赢得苏燮尔手中的股权,博宇就是泓海第一大股东,章世德势必要从董事会滚蛋,所以这场角逐苏燮尔是关键。但苏燮尔的态度很含糊,没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赵成俊开出的条件很优厚了,他始终不肯正面表态,这让赵成俊心里没了底,不知道苏燮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天他约苏燮尔打球,再次提及这件事,苏燮尔可能知道火候已到,终于亮出了底牌,含笑道:"你是真糊涂呢还是装糊涂,你不知道我一直在追你妹妹吗?你什么时候把她嫁给我,我就什么时候出让泓海股权,算是聘礼吧,如何?" "……" 事态终于滑向无法控制的深渊,赵成俊其实还没有表态,他再想报仇也不可能拿妹妹一生的幸福做筹码,但小玫却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件事,跟他大吵一架,还跑去章见飞那里哭诉,第二天章见飞就登门兴师问罪了,脸色很不好看,bī问他:"听说你要把小玫嫁给苏燮尔?" "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阿俊,你怎么整章家我知道我都没有立场反对,但如果你要把小玫当作筹码跟苏燮尔jiāo易,我是不会答应的!" "苏燮尔很差吗?"赵成俊当时刚刚从henson那里回来,站到他跟前,面无表qíng地直视着他,"在槟城,想嫁给苏燮尔的姑娘不计其数,谁不知道他是槟城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剑桥高才生,没有不良嗜好,为人也还可以,家教礼仪都不差。我现在倒觉得他若娶了小玫,倒也是件不错的事qíng,他追了小玫很多年,看得出他是长qíng的人,跟你差不多。" "阿俊!问题是小玫爱不爱他呢?" "小玫爱你,你敢娶他吗?" "……" 赵成俊原本还在犹豫,因为苏燮尔虽然很优秀,但婚姻是建立在爱qíng基础上的,小玫不爱苏燮尔是事实,他不能硬bī着妹妹嫁过去,但是章见飞有点cao之过急了,此后多次打电话过来,很明确地表示如果赵成俊执意要将小玫嫁给苏燮尔,那他就要娶了小玫,他不同意赵成俊以牺牲妹妹的幸福为代价来打击泓海。赵成俊二话没说,直接打电话给苏燮尔:"我同意把妹妹嫁给你,准备婚礼吧。" 消息一经传出,赵玫彻底跟哥哥决裂,当晚就搬出了哥灵顿的豪宅,住到了章见飞位于升旗山的私人别墅。赵成俊也没有阻拦,只是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赵玫一意孤行,将和她断绝兄妹关系,也不准她姓赵。 两天后,章见飞宣布和小玫结婚。 没有办法,他已经被bī到了悬崖边上,他既没办法让赵成俊改变主意,又没办法让小玫死心,眼见事态滑向不可控制的深渊,他做不到袖手旁观。何况这事牵涉到无辜的小玫,他的软心肠再次崩溃泛滥,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可想而知,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其实是很痛苦的,虽然小玫年轻美貌,可是章见飞一直以来只是把她当妹妹,从兄妹跨越到夫妻,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对章见飞来说无疑是种折磨,而且这也意味着他跟过去那段婚姻彻底了断了,心如止水了,于是甘愿赔上后半生来化解这场仇恨和斗争。 一个人纵然再绝望也不能以放弃自己为代价去拯救别人,否则只会得不偿失。 章见飞知道这个道理,却并不愿去深想。 他这个人绝顶聪明,却又往往在关键时刻感qíng用事,他勇敢过,但骨子里又是个优柔隐忍的人,他有时也会硬心肠,也有冷峻狠绝的一面,可是感qíng用事总会左右他的判断,从而没办法让他正确地审时度势,头脑一发热,什么都顾不上了,最后总是败给自己。 前妻毛丽就曾入木三分地评价过他:"章见飞,你这人什么都好,你也确实是个好人,可是你太自以为是,总以为一厢qíng愿地付出就可以让大家都好过,爱qíng不是这么回事,婚姻更不是,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没头没脑的承担和付出会让对方有压力?你会让你身边的人总觉得欠了你,可是又给不了与你对等的感qíng,本来是一池子清水,经你一搅合,全浑了,本来是很明白的事到最后两个人都变得稀里糊涂不明白了,你说你是不是自作自受?" 章见飞这次无疑又是重蹈覆辙,他丝毫没有去想他这次的承担即便可以化解仇恨,是否一定可以给小玫带来她想要的幸福。在他看来,他的第一次婚姻是因为毛丽不爱他所以才失败,那么这次小玫是爱他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至于他爱不爱小玫,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让小玫幸福,他自己幸不幸福根本不重要……他又一次走进了死胡同! 婚礼前夕,赵成俊曾经约章见飞在升旗山见过一面,到底是自己的妹妹,血浓于水,她再伤他的心也割不断这血脉亲qíng,有些话他必须要跟章见飞说清楚。当时是晚上,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升旗山云雾蒸腾,赵成俊没有打伞,背着手俯瞰脚底下朦胧的灯火,跟章见飞说:"见飞,走到这一步,我真是没有办法了。我没想到你们两个会一起来对付我,小玫没有理智就算了,你居然也跟着掺和……好吧,既然如此我只能成全你们了,但是你给我记住,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娶了我的妹妹你就必须一心一意地善待她,如果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我不会饶你。为了这份兄弟qíng,我已经放下仇恨,也默许你娶了我妹妹,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的,再也没有任何余地和退路,所以你听清楚了,如果小玫将来不幸福,或者被章家的人伤害,我会把章家每一个人碎尸万段,包括你!我的底子你是知道的,狠起来可以不择手段,什么事我都可以做出来,话就说到这里了,你走吧。" "阿俊,对不起……"章见飞心里其实也很不好受,娶赵玫并非是发自内心的意愿,只是为了阻止这场愈演愈烈的悲剧不得已而为之,然而无爱的婚姻也许是个更大的悲剧,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悲剧,冷静下来后细想,他忧心这次搞不好又是重蹈覆辙。 山上的风很大,赵成俊的背影在斜风细雨中显得格外孤独孱弱,衬着山脚下浸润在雨雾中的城市灯火,仿佛天地间就剩他一人。他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叹道,"你对不对得起我无所谓,你只别对不起我妹妹就行了。" 这就是他给章见飞jiāo的底。 "见飞,我希望你能好好理解我跟你说的话,虽然我这个人对一切都充满怀疑,对谁都不信任,但我相信亲qíng和友爱是可以抚平仇恨的,我没多少可以拥有的东西,我确实舍不得失去你。我可以对任何人硬起心肠,杀人放火我都不在话下,唯独对你和小玫我没办法做到硬心肠,很多人骂我是冷血动物,我从不否认,如果我的血液里还有一点点温度,那一定是给你和小玫的,你们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珍视的人。见飞,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只有冰冷的血液里这一点点的温度……" "阿俊……" "我没有你聪明,但是我比你可怜,见飞。"他声音发颤,无论他多么qiáng大过,此刻的他衰弱得不堪一击,他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章见飞上前几步,侧脸打量他:"阿俊,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难过。"赵成俊掩饰着拢了拢身上的长风衣,双手抱臂,仰起头凝望雨雾蒙蒙的天空,"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星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看什么都像是隔了层纱,不似从前那么真切,你跟小玫给婚后我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只是越接近目标越胆怯,好像那里就是人生的终点,到了那里就是生命的完结,我到底该不该去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俊,你有心事。"章见飞觉得他很不对头。 赵成俊转过脸,脸上湿漉漉的,头发上凝结着雨珠,表qíng甚是模糊:"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你要去哪里?" "不告诉你。" 第二天章见飞再打电话给赵成俊已经联系不上了,秘书阿莫说他去国外度假了,至于去了哪里,阿莫称不知道,赵先生没有jiāo代。 也就是说,他不会参加章见飞和赵玫的婚礼,他是故意避开的。 章见飞的心qíng可想而知,婚礼毫无喜悦,他非常不安,他知道这次是真的伤害了赵成俊,将心比心,如果是他自己遭受这样的背叛,他也许会更伤心。他深觉对不起赵成俊,qíng绪一度很低落,新婚于他而言成了一种煎熬。而就在婚礼后不久,博宇董事会宣布停止收购泓海股权,对外宣称是博宇即将进行内部资产调整所以暂停所有对外的商业并购,这显然是赵成俊授意的,换句话说,他放过泓海了。这让泓海这边松了口气,包括媒体都心知肚明,资产调整不过是个托词,泓海总经理章见飞娶了博宇总裁的妹妹却是化解危机的关键,赵成俊再怎么冷面无qíng,也不会真的跟妹夫过不去。 但赵成俊始终没有公开露面,所有涉及公司运作的官方消息都是由副总裁罗森和其他公司高层对外发布的,一些重要的场合也不见他踪影,那段时间他好像并不在槟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唯一与他有联络的只有章见飞,但也只是通过两次电话,具体他人在哪里,在gān什么,章见飞并不清楚,问他,他只说是在度假,语焉不详寥寥数语就挂了电话。 对于妹妹的背叛,他始终不能释怀。 他是个极傲气的人,却败在妹妹手里,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份血缘,这让他越发不能原谅小玫,为了一个男人她可以弃哥哥不顾,他都放不下这份骨ròu亲qíng,他最宠爱的妹妹竟然先放下了,这于他而言不仅仅是背叛,而是莫大的伤害。 三个月后博宇召开董事会,突然宣布在中国大陆设立子公司,借此将物流生意拓展到中国港口,这是赵成俊近两年来最大的一个计划,所以博宇资产重组并非如外界想象的那样只是托词,资产重组的目的就是为了进军中国市场。只是在选择分公司的落户城市时,赵成俊的决定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很多人都跟他推荐上海和广东,在几个候选城市中,还有深圳、广州、厦门和汕头。但是赵成俊却没有在这几座城市中选择任何一座,而是用红笔在中国地图的南下角轻轻画了个圈。 当时参与讨论的董事会成员们有十几个,都伸长脖子眯着眼睛去瞧那个地方,地图是悬挂着的,隔着数米的距离看不太清,只隐约显示是跟广东搭界的一个城市……资管部经理推着眼镜道:"那是广西……" "南宁。"赵成俊笑着答。 会场一片哗然。 赵成俊不紧不慢地说:"广东深圳那边的港口码头虽然已经很成熟,但是竞争太激烈,市场也趋于饱和,但是广西南宁不一样,因为是东盟会的举办地,跟东南亚的经济往来频繁,有很好的发展前景,而且当地政府正在着手发展北部湾经济,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董事们面面相觑,还是不能理解少主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赵成俊向身边的助手递了个眼神,助手彼得安接着陈述:"我们已经做过深入细致的市场调查,种种数据表明,南宁比上海和广东更利于我们发展港口贸易,因为随着当地政府对北部湾的开发建设,将北部湾作为我们的贸易中转站是最便捷的,而且参与到码头建设更是具有长远意义。据悉早在几年前的东盟博览会上,世界500qiáng企业、欧洲第二大建筑集团公司西班牙acs公司就把近亿美元投入到北部湾的重要港口防城港,跟当地联手打造连接欧洲专用的集装箱码头,后来很多原来只与防城港贸易往来的公司也参与到了港口建设中,防城港极有可能成为令人瞩目的亿吨国际大港。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数据,仅防城港最大设计停泊能力就有20万吨级,建有散粮、散水泥、硫磺、成品油等大型专用装卸船系统和仓储设施,还具备了各种杂货、散货、集装箱的装卸能力及其仓储、中转、联运功能,年实际通过能力超过3500万吨,集装箱年通过能力为25万标箱,完全达到我们对港口装卸功能的要求。因此,我们不仅可以在以南宁为首的北部湾做港口贸易,还可以参与到港口码头的建设,目前防城港有一个s&t码头工程正在对外招标,我们想联手维拉潘集团参与竞标,借此机会正式进驻北部湾,工程建成后,我们就通过北部湾将贸易发展到中国内地及其他周边地区。当然,我们还可以在南宁投资地产和金融,南宁这几年的经济非常活跃,政府对外资也有很多优惠政策,绝对值得我们关注和投入……" "不用扯那么远吧,据我所知这个s&t码头工程预算高达数十个亿,我们没有这么大的资金流通量……"几个大股东果然不是吃素的,当即提出反对意见。 赵成俊不答话,彼得安显然会前就经过授意,笑答:"所以我们才联合维拉潘参与竞标,由我们两家一起承建这个工程,这样风险就可以减低很多。" 马上有人接话:"维拉潘凭什么跟我们联手?" 彼得安反问:"他们不是一直跟我们联手吗?否则我们怎么会将泓海从槟城商界龙头老大的位置上拉下来?" "就算维拉潘愿意跟我们联手竞标,银行也不会贷给我们这么多资金,几十个亿呢,风险太大了。" "风险大利润才大,何况……"彼得安不愧跟了赵成俊这么多年,也学会了以气势压倒对方,笑里藏刀,"我们的贷款已经获得了维拉潘那边的担保保证,有他们担保,各大银行自然趋之若鹜,这就是所谓的qiángqiáng联手,互利互惠,有何不可为?" 会议争论很激烈,最终还是拍板定下了南宁,这是毋庸置疑的,董事们很了解赵成俊的做事风格,一般不宣布什么,一旦宣布那就表示他已经做了决定,而且不容更改。再大的风险,再不可预测的前景,赵成俊也会狠绝果断地去迎击,这么多年的杀伐决断,无数次的生死攸关,赵成俊觉得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也没有什么让他害怕,成败又如何?他都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但是,他的人生真的就此圆满无缺了吗? 散会后,赵成俊一个人待在会议室抽烟,眼睛一直盯着中国地图上的那个红圈,独自出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许他要的只是个理由。那个红圈在他的视线中仿佛是航程起点,抑或是他人生的终点,他向往那座城市就如向往一个瑰丽的梦,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他全部的意志都抵抗不了那张梦里遥远的笑颜,想念得太久太久,他怕自己再也等不了了…… 【如果我当初足够勇敢】 【如果我当初足够勇敢】 毛丽很意外,居然接到了容若诚的电话。老容询问她约见张番的qíng况,毛丽支支吾吾,说还在努力争取。这又是鬼话,毛丽压根就把这事丢爪哇国去了,自从见过一面后就再无联络,知道是完不成任务了,索xing拖着,大不了辞职不gān呗,还能怎么着。可是老容说:"如果实在不行,就不要勉qiáng了,我会做老朱的工作的……qiáng扭的瓜不甜,他要真不想给我们稿子也没办法。" 老容的声音亲切随和,谈工作像是拉家常,还格外嘱咐毛丽,"上海那边冷,要多穿点衣服,别只图漂亮。" 听听,这还是过去那个严厉的老容吗?难怪白贤德说,现在编辑部的姑娘都把他当亲爹了,大约是有比较才有分别吧。可是白贤德的看法就不一样,这位大姐在电话里以少女怀chūn般的甜美声音说:"爱qíng!只有爱qíng才可以改变一个人!" 毛丽最怕扯到这上面来,嗯嗯啊啊敷衍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然后又点了个三色冰激淋,詹萍萍提醒她:"姐,你的'好朋友'刚走,不能吃冷的。" 毛丽明明是毛晋的妹妹,却要未来嫂子詹萍萍叫她"姐",毛晋说她无赖,她说她就是愿做大不愿做小。这话听着挺暧昧,毛晋当时说了句,"谁愿意做小啊,凭什么要萍萍做小?"毛丽一听就乐了,挤兑哥哥:"哟,你不是说要是倒回去几十年,你起码也得娶个三妻四妾的嘛。" 毛晋怄得快吐血,拿这个妹妹一点办法都没有。詹萍萍对这个未来的小姑子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心提醒她生理期要忌冷,她来了句:"死不了人的。" 其实是毛丽心神不定的缘故,自那晚后她就一直处于这种神游状态,gān什么都集中不了jīng力,有些不安,有些茫然,好像也有些期待。 她期待什么? 这几天赵成俊没有打来电话,也没有发短信,就像那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毛丽当然是有些气结,他是在观望她,等她主动联络,还是压根就没把那晚的事当回事?当然那晚的事确实也算不上什么事,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与他kiss了下,毛丽也没有古板到这程度,她只是有些拿捏不准这个男人,他靠近她身边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甚至于,她对这个男人完全一无所知,总觉得他淡定从容的神态中的那双眼睛深不可测,他看着她时,那目光像是从某个遥远的黑暗隧道中透出来的,那个"隧道"连接着过去与现在,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某种神秘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他不应是她生活中的人,他来到她面前是要将她带回到过去。 可是毛丽害怕过去,一丝一毫都不愿回想过去,那些支离破碎的往事,她唯愿一辈子都不再触碰,那么她还期待什么?她知道她应该远离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可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因为这男人吸引着他,与他在一起时的感觉太特别了,既不需要她像当年迁就吴建波那样迁就他,也不必被动地被章见飞迁就,那感觉就像是两颗行星的激烈碰撞,一刹那的火花照亮宇宙,这种火花在她过去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 赵成俊的出现无疑就是一颗耀眼的星,光芒四she,他毫不掩饰对毛丽的企图,但又有别于一般男人的死缠烂打,他很沉得住气,好像并不急于要得到什么,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地与毛丽周旋,他给她充分的尊重又决不纵容她,他不会过于热络很好地保持着自己的骄傲,但也不会故意摆谱装酷,他很绅士很正派但时不时也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狡黠幽默,存在感十足,毛丽这回算是遇到了对手!而就是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她没办法忽视这个男人,她觉得与赵成俊恰好就是同星球的同物种,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光年才在这个星球相遇。郁闷的是,现在她虽然是跟她相同的物种在一起,但不是地球的,因为詹萍萍瞅着毛丽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 跟詹萍萍上街,毛丽真觉得比她一个人待着还闷,这丫头不知道怎么那么怕她,唯唯诺诺的跟在小姑子后面,说话都不敢大声。 "姐,晚上我们回家吃饭吗?"詹萍萍打断毛丽的思绪,弱弱地问。 毛丽索然无趣:"得,我们回去吧。你是个好姑娘,可别被我带坏了。"说着就起身离座,詹萍萍很乖地去埋单,毛丽自己先出了门。刚出门手机响了,唱得那个欢,毛丽不胜其烦,从手袋里摸出手机看都没看是谁打来的,"喂"了一声,没头没脑地问对方:"谁啊?" "我!当然是我!"电话里传来另一个外星人的声音,"你为什么这么问?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你肯定是对自己曾经伤害过的某个人心怀歉意,这个人不一定是我,但很有可能是我,你大老远飞来上海,见过一面后就对我不闻不问,让我猜,你肯定是害怕面对我,因为我曾经被你深深伤害,夜深人静时你会被你尚幸存的良心唤醒……" 毛丽拿着手机站在必胜客门口,看看yīn云密布的天空,心里嘀咕,这是在地球吧?她只觉浑身jī皮疙瘩都起来了:"张……张番?" "叫我教授!你看你,从你的语气中我就能感受到你对我的不尊重,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给你打电话,在失去联络数天后,在经过数个漫长的不眠之夜后,突然接到我的电话一定让你热泪盈眶。你将为你那天不辞而别感到羞愧,让我猜,你是故意的,故意要引起我对你的关注,从而可以理解为,你迫切期待我跟你的再次见面,你需要我的帮助。作为一个有责任有良心有道德的男人,我当然不能将你的这种迫切期待置之不顾,否则你会做出某些不合时宜的事qíng,由此让你走向毁灭走向堕落,这将是我的罪孽,我不允许自己犯下这样的罪孽,所以我在这yīn雨绵绵的冬日的下午给你打电话,以安抚你狂躁的心……" 出乎意料,张番并没有约毛丽到咖啡厅或者是餐厅见面,而是将她请到了他的工作室,原来张教授在业内很有名气,不仅有专门的工作室,还有数个助理和秘书,排场大着呢。他的工作室坐落在淮海路一栋老式的院落里,房子很有些年头了,但是装饰非常奢华,屋前屋后绿树成荫,房子的外墙爬满绿色的藤蔓植物,非常làng漫幽静。 张番跟那天在咖啡厅的打扮也截然不同,虽然还是戴着那副贵死人的眼镜,但明显没有那么骚包了,只穿了件衬衣配了条领带,外面套了件笔挺的白大褂,潇洒飘逸,举手投足很有偶像剧主角的感觉。毛丽第一次发现白大褂也可以穿得这么有型,总觉得他这样子在哪见过,后来想起这厮跟那部超人气日剧《白色巨塔》里的男主角极其神似,唐泽寿明演的,帅死人不偿命。而要命的是,张教授是一个自我感觉超好的人,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穿白大褂很有型,故意在毛丽的面前将他的衣服抖来抖去的,还推推那副贵死人的眼镜,打量着毛丽说: "你的目光告诉我,你对我有了新的发现。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人所有的行为,都传递着某种信息,从心理学角度理解,人类全部的动作都是由意识或者潜意识支配的。就拿你盯着我看这个举动来分析,你一定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似曾相识的东西,譬如我让你想起了你的某个故人,或者某个曾经让你印象深刻的人……" 毛丽真是怕了这教授,没办法,只好开门见山地跟他讲明来意:"张教授,我跟您明说了吧,我这次来上海是想跟您要回那部稿件的。" "当然,否则你会飞越千山万水冒着严寒冒着许许多多可以预见和不能预见的危险——来找我吗?"张番看上去很神经质,脑子倒是很清醒,就是说话的句子太长,毛丽听他说话,总有接不上气的感觉。既然双方切入了正题,张番就将毛丽领到工作室,请她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坐下,还给她泡了杯浓郁的咖啡,然后坐到她对面,跷起腿,又开始摆谱了,"这个稿子的事嘛,真是很遗憾,我已经签给别人了。" "签了?" "没错,签了。" "真遗憾……"毛丽懊恼地靠在沙发上,长吁短叹。张教授又有话说了,抖了抖他的白大褂说:"我这么说一定很伤你心吧,抱歉,这不是我的本意,实在是因为你曾经深深地伤害了我,而我的作品又那么优秀,所以只好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投奔他人。但是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作为一个有责任心而且有爱心的男人我是非常心痛的,虽然你并不待见我甚至是藐视我,但是我仍然觉得你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在我的价值体系里,你是一个美好得接近完美的女孩。" "哦?真的吗?"任何人都喜欢听赞美的话,哪怕是个看上去很神经质的人说的话,毛丽还是颇为心qíng愉悦。 "没错,我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姑娘,说话真诚,实在,不虚伪,尤其是你不好意思的样子,带有古典的羞涩,非常动人!相比我们学校那些被现代教育教坏了的女孩,好太多了,所以我是非常欣赏你的。" 毛丽心里狂笑,她居然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看来教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她笑嘻嘻地说:"教授,我真是没白来一趟,虽然没要到您的稿子,可是收获了您的赞美,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人生出乎意料的事qíng还很多!"张番笑起来的样子,更是俊朗,他变魔术似的从桌子底下拖出两个大纸箱,像拍着自己孩子似的拍着稿件说,"给你。" 毛丽眼睛都直了:"这是……" "上次投给你们的稿子确实已经签了,但是这部还没签,如果你们看得上,就给你们吧。这是我在留学期间创作的,是部探险题材的作品,是一个系列,一共八本……长是长了点,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出版,而且还得jiāo给我信任的人……"见毛丽面露诧异,难以置信的样子,张番又抖了抖他超有型的白大褂,还推了推那副贵死人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说,"你的表qíng告诉我,你不相信这是人类可以写出的作品,很遗憾,这就是本人写的!像我这样一个绝顶天才,是不介意别人对我质疑的,这可以理解为另一种意义的赞美。" "赞美!赞美!绝对赞美!"毛丽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 张番对自己从事的写作是这么理解的:"我虽然是教授心理学的,但我的理解,我的心理学知识应该不只是教书育人,或者是诊治几个濒临绝望的病人,而应该延伸到更广阔的空间,以实现更伟大的个人价值,而这是建立在人类心灵和社会伦理道德基础上的,作为一个老师,我必须从自我做起,因为我平时的生活态度和jīng神成果将给人以有利影响,我必须真诚和严谨,还要有所建树……那么文学作品就有可能成为不朽传奇的jīng神成果。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偏要写文学作品,而不是写论文或者报告,这是因为文学作品的传播面远比论文要广,即便我的ròu体埋在冰冷的石碑下化为泥土,我通过文学作品流传下来的jīng神成果也将不朽!" "难怪您写的是心理方面的悬疑作品,您是在弘扬您的jīng神价值,您真了不起!"毛丽眯起眼睛再次打量这个看上去有点神经质的男人,彻底改变了先前对他的看法,简直是肃然起敬了。 从张番的工作室出来,天色已晚,还在下着雨,上海的冬天就是这么yīn雨绵绵,那雨丝冰凉,被风chuī着打在脸上,竟觉是抚慰。街头正是华灯初上,这城市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车流如涌。霓虹渐次点亮,夜空中各色各样的招牌开始闪烁,在雨中泛起迷离的光晕。毛丽走在大街上心qíng好得简单要放声歌唱,只觉神清气慡,连呼吸都是舒畅的,她正准备打车回家,手机响了,看着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她心跳骤然加速。 "你在哪呢?"他的声音在电话里似乎都含着笑。 "我在上海呗。" "还不准备回南宁吗?" "估计还过两天就回去,你呢?"毛丽莫名有些眩晕的感觉,心里冒出许多甜蜜的泡泡,她站在冷雨飘零的街头环顾四周,忽然看到马路对面的公jiāo站台上贴出的某部电影的海报,那正是她很想看的一部电影,于是脱口而出,"对了,你今晚有时间吗,可不可以陪我去看电影?" "看电影?可以啊,我有空。"赵成俊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顺便再进一步,"要不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吃完晚饭我们再去看电影?" 毛丽咯咯地笑:"这不划算吧,我只是请你看场电影你就请我吃饭,你岂不赔本?" 赵成俊答:"这叫投资。" "那我可不能保证你一定有回报,小心打水漂。" 赵成俊也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投资也分长期投资与短期投资,我既然认定你就不会是短期,一辈子,够不够我获得回报?" 这个暗示太过明显,毛丽拨弄着头发心开始有点乱了,支吾着说:"那也要看是什么回报了。而且……赵先生,我们才认识多久?" 电话那端陷入沉默。赵成俊轻叹一口气:"毛丽,你终究还是不信我。"说完电话传来嘟嘟嘟的忙音,他把电话挂了。 毛丽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她说错什么了吗? 赵成俊没有生气,他只是有些难过。现在算得上是个好的开始了,虽然他已经多年没看过电影,可是毛丽的邀请另当别论,这样好的开端实在太难得,他不能就此陷入僵局。 片刻后,他发了条短信给毛丽:"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而毛丽分析了许久,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邀赵成俊看电影,在上海她不是没有异xing朋友,为何偏偏选择赵成俊?因为那晚的那个吻? 毛丽几乎要鄙视自己了,为一个吻就乱了分寸,实在不像她毛丽的风格,可是自离婚后她还和别的男人吻过吗?虽然外表上她洒脱率xing没心没肺,是出版社出了名的豪放女,但她何时真正卸下包袱迈出过一步? 她不是没有选择,她只是心如止水。 赵成俊会不会是个例外,毛丽并不愿去想,有些事想得越多越懦弱,太过清醒有时候反而容易受伤,随遇而安走一步看一步,是毛丽这些年来学会的处世方法。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跟过去一刀两断,若有个新的开端也未尝不可,只是她还是有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觉得赵成俊好似从她的某个过去走来的,他们是不是见过面?可是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起在哪见过,难道这就是小言里写滥了的"似曾相识"? 不可否认,赵成俊突然挂断电话让毛丽颇有几分愠怒,这男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喜怒无常,她恨恨地发誓再也不理他了,可是片刻后赵成俊又发了短信说要来接她,毛丽心底立马如照进了阳光般亮堂堂的,于是她开始想,不是赵成俊把自己太当回事,是她把这男人太当回事了,除了吴建波那个贱男人,她何曾这么在意过一个人? 两人见了面后,赵成俊将毛丽带到衡山路的一家西餐厅吃饭,餐厅是老洋房改造的,低低的音乐呢哝,灯光将整间屋子映成了暖huáng色,老式的家具、墙上的老照片和头顶的古董吊灯在这怀旧的暗huáng色调中透出岁月的沧桑。赵成俊刚好坐在灯影的暗处,默不做声地切着牛排,显得心事重重,毛丽也低头用勺子搅动着鲟鱼汤,没怎么说话,她时不时地用余光瞟他,更加猜不透这男人了,一句玩笑话就这么在意,未免也太小器了。 "你不高兴吗?"赵成俊不说话,反倒问毛丽高不高兴。 "是你不高兴吧?" 赵成俊凝视她片刻,粲然一笑:"小姐,是你一直低着头看都不看我,我又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就想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毛丽托腮沉思:"我不是不高兴,我是在想今晚的电影。" "什么电影?" "《非诚勿扰》,冯小刚导演的。" 赵成俊当然不知道冯小刚是谁,他只是在琢磨这片名,"非诚勿扰?" 男女关系的发展是很微妙的,即使是像毛丽这种脸皮厚过城墙的妖jīng,也是想在男人面前保持好姑娘的形象的,看完电影后,当赵成俊送她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明明有些留恋,但还是咬牙下车回家扮好姑娘。赵成俊又是个极有风度的绅士,上流社会的好教养告诉他,如果女方没有暗示,作为绅士是不能勉qiáng的,应该温qíng地跟对方吻别,道晚安。但这好教养在毛丽这里出了问题,他将车开到汾阳路的十字路口时,停住了,总觉得不甘心,他打开车顶天窗仰起面孔,雨后的夜空透出暗紫色的天光,有零星的星光在闪烁,寒冽的晚风如刀子一样割在脸上也不觉得疼,这么美好的夜晚,他真的不想一个人过,哪怕只是坐在一起,谈谈心,说说话,他也会觉得很满足。 而毛丽回到家洗完澡亦根本无法入睡,她先是给白贤德打电话唠嗑,结果讲了几句话白贤德就困得不行,嚷嚷着要睡,毛丽没办法,只好挂了电话看书,可一点看不进去,于是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绪莫名浮躁。正走着窗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一直在摁,大半夜的也不怕遭人骂。 毛丽拉开窗户往外一瞄,眼睛都直了,赵成俊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回来了,就停在花园门口的路灯下,他下了车斜靠在车门上,脱了西装外套,双手抱臂,仰着脸正冲她笑呢。虽然是黑夜,但是因为有路灯,让他的脸呈现出梦幻般的光彩,毛丽清楚地看到他向她眨了下眼,大有拐骗良家女子的嫌疑。 果然,他掏出手机跟毛丽示意了一下,似乎要她看什么。毛丽反应很快,连忙折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有条短信是在她洗澡的时候发过来的,她没看到,上面就一句话:"今晚跟我私奔吧。" 赵成俊把车开回来时其实也想过会被拒绝,但他还是想试试,因为他多少还是有把握的。毛丽上车后问他凭什么有把握她会跟他走,他笑了笑:"因为我断定你做不了好姑娘。" 毛丽有些气馁:"我其实是想做好姑娘的。" "跟我在一起你做不了好姑娘。"赵成俊伸手就把她揽进怀里,深深吻住了她。吻是那样急切深沉,她紧紧攀附着他,他几乎要将她箍进自己身体里去,理智的堤岸终于抵挡不住qíng绪的狂cháo。她唇齿间有着独特的清凉气息,身上亦有着淡淡的香气,她被他搂得那样紧,退无可退,他们都是退无可退,只有绝望般纠缠,不肯放开,不能放开。他觉得跟她在一起仿佛是神赐的,她亦觉得他是她重生的附体,她要重生,她不要过去,她永远永远不要再回到过去。 许久许久,两人才分开,他含笑着问她:"接下来想gān吗?" "你想gān吗?" "你想gān吗我就gān吗。" "……" 毛丽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对于两个成年男女来说,这样的对白实在太暧昧,即便两个人都想gān点坏事,但碍于还不是很熟悉,确切地说是半生不熟,真要迈出这一步反而比完全陌生要困难。毛丽从来不标榜自己有多纯洁,这会儿还是扛不住地笑出了声:"说说话吧,这样比较有营养。" 赵成俊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对,前戏嘛,总要酝酿得久一点。" "……"毛丽鄙视他,"这位先生,思想要纯洁点,别老想gān坏事,我看你是坏事gān多了,惯xing思维吧?" 赵成俊斜睨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想gān坏事?有证据吗?" "装吧你!" "咱俩就甭装了吧,多累啊。"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目光像星空下的海,温柔地湮没着她,"这样就很好,毛丽,能跟你在一起,即便什么事都不gān我也很满足。我知道我们认识得太晚,你对我还不是很了解,但请你相信我是带着诚意来的,我不敢奢望能给你要的幸福,但起码我会让你知道我……我……"后面的话他不知道怎么说,显得非常紧张,他从未如此紧张。 毛丽打断道:"你什么也别说,我都明白!真的,什么都不要说,有些事说得太明白反而不好,我喜欢简单不喜欢复杂,而且brant,我觉得……" "叫我阿俊。" "阿俊,我觉得我们都需要时间,不是吗?"说这话时,她仰着尖而小巧的下巴看着他,风chuī动着她的头发,那张如明月般皎洁的面孔在路灯下美好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qíng绪在她心底流淌,她鼻翼有轻微的抽动,眼底盈盈闪闪,仿佛随时都能溢出水来。 赵成俊很认真地回答她:"毛丽,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全部都给你,够不够?" "可是我不敢给你什么承诺,我对自己都没有把握,因为我总是犯错,给自己也给对方带来莫大的伤害,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轻信爱qíng,我很怕会给你带来伤害。" "我用一辈子的时间还不够让你相信爱qíng吗?"赵成俊的声音变得暗哑,明明是很温qíng的话,说出来不知怎么透着淡淡的凉意,"毛丽,很多事qíng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说得太明白,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的诚意,我只有一颗心,凭着这颗心我今天才有勇气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不要问为什么,这世上很多事不需要去追究为什么,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就像鱼儿在水底呼吸,你能知道它为什么吗?你只需知道它们一直就是这样,从来就是这样,是本能,也是宿命,就像我与你,从遇见你那天开始我就摆脱不了这宿命。"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白,说不感动那是假的,毛丽眼底积蓄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她都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了,街头的风很大,她的鼻尖被chuī得泛红,不是悲伤,而是幸福,那样子显得孩子气十足,"好吧,我今晚什么事也不想gān,我就想喝酒!" 赵成俊犹豫了一下,莞尔一笑:"好,我陪你喝,我们去哪?" "跟我走!" 毛丽将赵成俊带到了颇有名的田子坊,她轻车熟路地摸进一间酒吧,老板娘是个跟毛丽年纪相仿的靓丽女子,叫菲菲,她显然认得毛丽,开口就嚷嚷:"毛毛,你个死丫头,总算还记得我!"瞅到毛丽的身后还跟着个男子,马上好奇地瞪大眼睛,"哟,哪来的明星啊,这么养眼,没见过……" "行了行了,哪里有位置赶紧做生意吧,这位先生很有钱,你可要抓住机会!" "哎哟!他有没有钱还要你说啊,我瞅他就不是个开奥迪的。" "开啥的?" "起码也是宝马级别的。" "你看走眼了。" "那是奔驰,宾利,还是迈巴赫?" "他开拖拉机的!"毛丽瞅见一楼已经没有空位,就领着赵成俊径直往楼上走,老板娘跟在后面gān脆调查起赵成俊来了,"先生贵姓?第一次来吧?你是毛丽的男朋友?这丫头换口味了呀……"最后一句话引起了赵成俊的注意,他扭头饶有兴趣地反问:"她以前什么口味?" "菲菲,你今晚还做不做生意了!"毛丽在前面嚷。 "哎哟!有生意gān吗不做啊,是吧,先生?"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将两人领到二楼靠窗的位置,这个角度刚好可以俯瞰下面的弄堂,视线绝佳。 田子坊是上海典型的石库门老式弄堂,窄窄的通道七弯八拐的,几经改造后以其中西合璧的格调成为小资们的天堂,毛丽读书那会儿就梦想自己哪天能在这样的弄堂里开间小店,养几只猫,悠闲地过着她向往的自由生活。菲菲跟她住一个寝室,两人没事就一起谋划这样的未来,但最后付诸实践的却是菲菲,这间名为"1981"酒吧装饰得很像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场景,用毛丽的话说,日子过好了没地儿消遣了的人才怀旧,她一点也不待见这样的调调。可是顾客喜欢,菲菲就凭着这样一家店在上海买房买车,日子过得忒滋润,一个人待得烦了或出门旅行或谈场恋爱消遣消遣,每每看见她在网上传的那些世界各地的风景照片,毛丽就恨得牙根直痒。 因为白天下雨,晚上的客人不多,而菲菲也有意不再领客人到楼上来,待先前的客人陆续走光后,二楼就剩了毛丽和赵成俊两个人,这时候毛丽已经喝得有八九分醉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酒量,一杯又一杯,完全由着自己的xing子来,赵成俊拦都拦不住。酒jīng这种东西很神奇,人的大脑一旦被酒jīng麻痹,什么防备和戒心都烟消云散,讲话也就没遮拦了,最不堪的话,最不想说的话,最回避的问题,全都跟倒豆子似的从毛丽的嘴里冒出来了。 赵成俊推说有胃病喝得不多,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看着毛丽喝,他也不cha话,一直很专注地听她说话,毛丽一直有话唠的毛病,讲了许多年少时的荒唐事,赵成俊唯恐漏掉一个字,那是她的过去啊,他曾用七年光yīn在脑海中无数次勾勒过的她的过去! 不可避免的,毛丽一时头脑发热也谈到了初恋,时隔多年,一提起吴建波她还是心痛不已,不是心痛这个人,而是心痛自己竟然为这样一个烂人付出了全部的感qíng。她痛恨、厌恶、恶心、诅咒自己,明明很聪明的大脑,不知怎么鬼迷心窍,让自己遭受一生都洗刷不掉的羞rǔ。 "我那时候真傻,所有人都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就我自己视而不见。可能我自己也知道他是什么人吧,只是我这个人太倔,不肯认输,明知错了还一直错下去,明知前面没有路了还去撞,于是就撞得头破血流。为此我不惜伤害真正爱我的人,包括我哥,我曾经因为吴建波差点把我哥的头打开瓢,到现在他头上还留着伤疤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赵成俊不露声色地问。 毛丽喝得满脸绯红,眨巴着眼睛回忆着:"大二吧,我哥不喜欢吴建波,找人教训了他,于是我就去教训我哥,唉,那时候我很犯浑,gān了许多蠢事!" "那天的具体qíng形你还记得吗?" "不怎么记得了,这些烂事谁还愿意去想,我巴不得把那些事从脑子里挖出来,这样就永远也不会想起来了。"毛丽喝得晕晕乎乎,但是记忆却依然清晰,又补充,"不过我就是在那次认识的……他,他当时也在场,好像是到上海度假,我哥邀他到会所喝酒,嗯,就是这个样子……" 她即便喝醉了仍不肯念出那个名字,可见她有多忌讳!那样的伤痛,那样的不堪,若不是因为酒jīng的作用,她是绝口不提的。 赵成俊试探地问:"他一个人吗?" "不,当时包间里坐了好几个呢。"毛丽有个习惯,喝酒后就会犯困,这会儿她的困意已经上来了,咕噜着推了赵成俊一把,"呃,该你了,你既然喝不了酒,就说说你的初恋吧,你一定也有初恋的对吧?" 赵成俊难掩心中的失落,她果然对他毫无印象。 "喂,你听到没有,我都坦白了,你也该表示下吧?" 赵成俊笑了笑:"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毛丽当晚喝得酩酊大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她头疼yù裂,看着陌生的房间还以为在做梦,这显然不是她的卧室,而像是酒店套房。赵成俊适时地敲门进来,可能听到房间的动静,知道她醒了。"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帮你叫点东西上来?"他穿着白色衬衣,外面套了件浅灰色开司米针织背心,除了面容消瘦些,jīng神倒是很好,他神清气慡地走到chuáng边,瞅着她直摇头,"我以为你很厉害的,没想到也就这样啊,不就是喝了一瓶红酒吗,睡得跟只猪似的。" "你才是猪呢!"毛丽撅起嘴,四顾张望,"这是哪?" "我住的酒店。" 毛丽下意识地瞅了瞅旁边的枕头。 赵成俊何其敏感,大笑:"很糟糕,昨晚我也喝醉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怎么办?是你对我负责,还是我对你负责呢?" "恶心!"毛丽抓起旁边的枕头就朝他扔过去,"除非你带我去北海道,不然我不饶你!"昨晚电影《非诚勿扰》中,很多场景取自日本的北海道,风光非常美丽,毛丽看得心驰神往,嚷嚷着也要去北海道玩,赵成俊说:"没有问题,等我忙完手头的事qíng就带你去。"说着他把她拖下chuáng推向浴室,"快点去洗个澡,我们下楼去吃点东西,我饿了。" 毛丽不太相信:"你真会带我去?" "不就是北海道吗?除了月球火星去不了,只要是在这地球上,我哪儿都能带你去!当然,前提是以身相许……" 毛丽咯咯地笑,大步朝浴室走去:"赵成俊,你就不能矜持点吗?绅士应该含蓄!" "所谓绅士,不过是惯于表演上流社会的好教养,其实都是为了引诱女人装出来的,既然你已经上了我的chuáng,我还装什么装!" "可是先生,我没有上流社会的好教养呢。"毛丽在浴室里大声说,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赵成俊站在门外说:"那正好,我也是贫民区出来的。"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天生富贵只属于极少数人,大多数人要想出人头地还得白手起家,我说我摆过地摊睡过街头你信吗?" "真的啊?你不像是吃过苦的人。" "毛丽,我吃苦的时候你还在你哥哥的怀里撒娇。" "错,我从来没在他怀里撒过娇!这么跟你说吧,从小在外面惹是生非的就是我而不是我哥,我哥胆子比我小,闯了祸只会跑,我不跑,小时候被老师上门告状,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跟老师说,'就是我gān的,怎么着呢,要不你把我开除吧',每次都把我爸气得快发疯,可是每次挨打的总是我哥,因为我爸舍不得打我就揍我哥,怪他没带好我,啧啧啧,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对不住我哥……"毛丽迅速洗完裹着浴袍大刺刺地走出来,完全不顾赵成俊流连的目光,她对着镜子熟练地换头发,发现赵成俊站在旁边目光直往她胸口瞟,她怒了,"你往哪看呢?!"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看一下无妨吧?"赵成俊斜靠在浴室的门口,平日颇为严谨的他,此时竟有几分公子哥儿的样子。 "喂,我们昨晚真的……" "真的!"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那么你想问什么?"他踱着步子款款走过来,目光凝成火星似的一点,在她脸上跳跃,"如果我告诉你,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你会把我怎么样?" 毛丽涨红了脸,"你,你不可能不记得,否则你怎么把我弄来这的?" "这很重要吗?" "那什么重要?"毛丽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因为赵成俊已经bī近她跟前,他身上有着很好闻的年轻男子的清冽气息,像是雨后的森林,令人迷醉,他抬起她的下颚,声音透着蛊惑的气息,"要想知道这个答案其实很简单,你身后的chuáng头柜里就有答案,是你太笨,不会通过细节了解真相。" 毛丽正要转身拉抽屉,忽闻卧室外的会客室传来门铃声,叮咚叮咚响个不停。赵成俊以为是客房服务,"谁啊?" "我,毛晋!" 毛丽猴子似的跳起来,转着圈儿四处找衣服穿。赵成俊倒是很镇定的样子,整了整衣服就往卧室外走,不慌不忙地问门外的人:"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因为是套房,毛晋进房间的时候并没有直接看到卧室的qíng景,所以毛丽还来得及给自己套上衣服,她听到毛晋在外面的会客室说:"已经不早了,都十点了,我们一起去打球吧,还有几个人都在那边等着。" "不去了,我想休息。"赵成俊似乎兴致不高。 毛晋不依:"休息什么,你难得来一趟,我们好好聚聚。" "是周末呢,你不陪女朋友?" "我昨晚陪她看了电影了!"毛晋丝毫没有觉察出卧室里还有人,"她非要拉我去看什么《非诚勿扰》,看得我直打瞌睡……" 毛丽正在穿牛仔裤,抬起脚本来就重心不稳,听到这话咚的一声翻倒在地上,都倒地上了,她还笑,捂着嘴差点背过气。毛晋听到响声,好奇地张望,但门关着,他什么也没看到,指着赵成俊说:"哈,明白了,昨晚体力透支,没力气打球了吧,早说嘛,能理解能理解!" 赵成俊依然镇定自若,点点头:"嗯,我昨晚也看了那部片子。" "你也看了?"毛晋压根就没想到卧室内的女主角是他妹妹,点根烟滔滔不绝,"我最烦看电影和逛街,没意思透了,不知道她们怎么那么喜欢。"说着不免狐疑地打量赵成俊,"不过你不像是会陪女朋友看电影逛街的人啊,哪家的姑娘能让你臣服?本地的,还是你带来的?" 赵成俊笑而不答。 "算了算了,懒得问你了,那今天还打球不?你要是不愿打球就算了,我也要回家了,昨晚我和女朋友看完电影没有回去,我老爸也没回去,就丢我妹妹一个人在家,估计回去又要拿我练'沙包'了,真烦人!" 赵成俊点点头:"真是个好消息。"他的意思是,毛晋昨晚没有回家,那么他昨晚拐走毛丽是人不知鬼不觉了,但是毛晋却误会了,唉声叹气地说:"你不知道我这个妹妹,简直是孙猴子再世,一不高兴就拿我当沙包练,真不知道以后谁会要她。" 赵成俊仍是笑:"这个你不用担心。" "你赶紧换衣服吧,我请你喝早茶。"毛晋说着起身,又一脸坏笑地指了指卧室,"如果方便,也把里面的小姐叫上吧,我在楼下的餐厅等你们。" 赵成俊也起身,笑吟吟地送他出门:"好的,我们马上来。" 酒店的餐厅设在三楼。早餐很丰盛,毛晋点了一桌的东西,有小笼包,米粥,chūn卷,还有jīng致的小点心。但是他的脸板得完全没有待客的热忱,目光刀子似的在毛丽的脸上刮来刮去,如果不是赵成俊在场,他非抽她两巴掌。尽管此举的后果可能会直接导致妹妹"替天行道",他还是气得不行,瞪了妹妹,又瞪了赵成俊,明明怒火中烧,又不知道怎么发作。 倒是赵成俊平静得很,跟毛晋说:"我们都是成年人。" 意思是他们会对自己负责。 毛晋没有理他,声色俱厉地冲毛丽唬道:"你给我回去!好好在家反省!" 如果是往常,他要敢这么大声唬,毛丽小姐的拳头肯定挥过去了。但是现在qíng况特殊,毛丽到底是心虚,何况还有赵成俊在场,她只能忍气吞声,乖乖地起身离开。赵成俊也站了起来,侧身在她脸颊轻轻一吻,拍拍她的肩,"回头我再给你电话,乖。" 当着毛晋的面敢这样,毛丽已经很欣慰,赵成俊的目光告诉她,他会处理好这件事qíng,叫她放心。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跟他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担心。因为就在刚才她拉开了卧室的那个chuáng头柜时,发现里面就只有一盒完整的没有开封过的杜蕾斯,她一下就明白过来,昨晚他并没有……她顿时就释然了,作为现代的成年人,虽然深夜与他一同出去喝酒她就已经有了某些方面的准备,但是他的好教养仍是让她很感动,谁说细节无用,细节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 结果毛丽一走,毛晋就开始发作了:"说吧,你怎么给我解释!" 赵成俊指间夹着烟,姿态从容,倒一笑:"不需要解释。男欢女爱很正常的事,有什么好解释的。" "可她是我妹妹!"毛晋被他的态度激怒了。 赵成俊扬眉道:"我喜欢她,跟她是不是你妹妹没有关系。" "你是故意呢,还是装糊涂?"毛晋激动地敲着桌子说,"因为章见飞,她到现在都没复原,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你又勾引她,你们当我妹妹是什么?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心,我不会接受你!过去接受章见飞已经让我肠子都悔青了,离了婚连个信都没有,害我妹妹白白等他三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只要她幸福,你们金山银山搬过来我也不会把妹妹再往火坑里推!" 赵成俊的声音不急不慢:"第一,我不会用金山银山来换她,不是我搬不来金山银山,而是她在我心里根本就是无价;第二,她之前跟的谁,经历过什么,我不会介意,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我只要她的现在和将来,她的过去跟我没有关系。" 毛晋刚要还击,他手一抬:"第三,这件事好像不是你可以做得了主的,她已经成年,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是她的事qíng,你的心qíng我能理解,但这真的是她自己的事qíng,任何人都不可以替她决断,我的话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完全是顶级的谈判架势! 他语调平缓,表qíng冷静,但是咄咄bī人的气势让见惯了场面的毛晋哑口无言,当下毛晋就泄气了,他阻止不了这个人,因为他不是章见飞。从前跟他是朋友相处,大家在一起玩,没觉得他有这么大的架子,但是真的硬碰硬时,他的冷酷狠绝还是让人招架不住,跟章见飞的随和淡定比起来,赵成俊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平视的人。 但是毛晋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但是我警告你,如果你伤害到我妹妹,我会跟你拼命!我也知道你不是章见飞,但正因为你不是章见飞,我才更有可能跟你拼命,虽然他和我妹妹弄成现在这样,但责任不完全在他,我妹妹也有很多问题,所以我对他一直很客气,对你,我不会!" 赵成俊又是淡淡地一笑,声音亦十分从容:"谢谢你将我和章见飞区别开,这样我们的关系就好处理多了。" 毛晋哼道:"我跟你没关系!" "可是我跟你妹妹有关系。"他居然还有心qíng调侃,毛晋正要说什么,这边手机响了,他抱歉地冲毛晋笑笑,起身到一边去接电话,才喂了声,脸色就瞬间突变。 背后有冰冷的汗渗出。 赵成俊只觉恍惚,明明是在环境优雅的餐厅,却感觉置身昏天黑地的荒漠,迎面像是有股飓风狂啸而来,夹着沙尘,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无法躲避,无处可避。而耳畔的声音清晰可辨,是南宁那边的经理打过来的:"总裁,刚刚从吉隆坡传来消息,有人在大肆收购a股……" 【我只想要平静的生活】 【我只想要平静的生活】 赵成俊当天就飞回南宁,匆忙得来不及跟毛丽道声别。一抵达南宁就主持召开紧急会议,与会的都是中国总部的高级主管,以及马来西亚那边赶过来的高层,会场气氛紧张,仿佛人人都知道一场硬战即将来临,所以一片死寂。 因为旅途劳顿,加之头晚彻夜未眠,赵成俊已经疲倦不堪,连声音都沙沙发哑:"诸位,事关我们博宇生死存亡的时候来了,如存有侥幸心理的,最好即刻打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请诸位务必保持镇定!" 众人只觉寒意顿生,空气仿佛凝固。 赵成俊扫视全场,又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马上筹集更多的流通资金进行反收购,用庞大的资金来击退他们,同时跟小股东谈判速战速决!" 章见飞果然是言出必行,自两人北海谈判破裂后,不过短短数日,他竟然就能挥起大刀砍向博宇,他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发动攻击大约也是想速战速决,而且成效显著,博宇这边虽然第一时间宣布反收购,但还是明显处于劣势,大马那边的银行纷纷做出反应,很多小股东也开始抛售手中股票一时间大有山雨yù来风满楼之势。 散会后赵成俊将几个亲信叫到办公室,继续商讨应对事宜,正说着话,门外传来首席秘书阿莫的轻叩声,赵成俊准她进来,但见她脚步有些轻微的踉跄,脸色亦发白,这明显不符合以沉着冷静著称的阿莫的风格,赵成俊顿觉心往下沉,肯定有不好的消息。 "慌慌张张的gān什么,天塌了吗?"他很少呵斥女下属,尤其是对一向信任有余的阿莫,可见他很不满她的慌乱,敌人还只拉起了弓,就自乱阵脚,乃兵家大忌!他板着脸,一点qíng面也不给:"就是天塌了,也压不着你们,慌什么慌!" 阿莫低着头,红着眼眶:"对不起,总裁。" "说吧,什么事?"赵成俊最看不得女人在他面前哭。阿莫这才缓缓抬头,还是有些发抖:"刚才接到槟城那边的电话,维拉潘家族宣布撤出和我们在防城港合资兴建的s&t码头工程,并终止跟我们的一切合作……" 有轰然的雷声自头顶炸响。赵成俊不能答话,心跳紊乱,每一次都重重撞在胸口,直撞得发痛,痛得连呼吸都没有办法继续。豆大的冷汗从额际渗出,他愣愣地盯着阿莫,像是没有听明白她说什么,眼神飘忽。 他挥挥手,示意众人退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 似乎天都暗下来了。只听窗外有呼啸的风声,那样遥远,听在他耳中,却是惊心动魄。防城港的s&t码头工程,耗资数十亿,维拉潘集团投资占一半,突然撤资的后果除了工程停滞,博宇还将因此背负银行巨债…… 恰在此时手机突然响了,在寂静的空间尤为显得催魂夺魄。赵成俊拿过来,屏幕上跳动着那人的名字,他长吁一口气,摁下了接听键。 可是电话那边亦是沉默。两人都沉默。短短两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人缓缓地说出一句话:"回头是岸。" 他答:"不可能。" "小玫怀孕了。" "……" "都七个多月了,她一直不让我跟你说,她说你不会喜欢这个孩子。" 赵成俊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就好。" "阿俊,你劝劝她吧,她的qíng绪不太好,我从南宁回来后她就跟我吵,我很担心。" "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你是我们孩子的舅舅!" "我还有事,先挂了。" 啪的一声,赵成俊合上手机。他觉得他应该重新审视章见飞这个人了,从前只觉他这人聪明,但是人很木讷,与世无争,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却原来是深藏不露。原来,他宣布收购只是个烟雾弹,以转移这边的注意力,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拢维拉潘,以釜底抽薪给博宇致命一击! 没错,在赵成俊来上海前,他与章见飞的确有见面,一次是在听雨轩,一次是在北海,章见飞突然来南宁,名义上处理公事,但赵成俊知道事qíng没有这么简单。 那晚他们在听雨轩有过激烈争论,中途赵成俊接到毛丽的电话,说要跟他见面,事qíng发生得太突然让他措手不及,他要章见飞躲到包间的屏风后面去,不得出声,以试探章见飞是否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已经放下了毛丽。所以毛丽进包间后自始至终都没发觉屏风后面有人,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声哭泣都让屏风后面的那个人揪心不已。 "很出乎意料吧?"赵成俊事后问他,语气不无嘲讽,"连我都很意外,她说要跟你说对不起,我原来以为她会恨你的,现在你该死心了吧?" 章见飞反问:"阿俊,那你能告诉我你来南宁的目的是什么吗?你跟毛丽在网上聊了一年多,还租她的房子,这些事如果不是她今天说出来,我还蒙在鼓里,你计划很久了吧?" 赵成俊倨傲地扬起脸:"那又怎样?" "你想赢我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一定要把毛丽牵扯进来?我们之间的恩怨我私下解决,别bī我,阿俊。"章见飞当时声音不高,目光中却透着森冷的寒意,他很少有那样的表qíng,这让赵成俊甚觉陌生。在赵成俊的印象里,章见飞是个心思极细密的人,很善于隐藏自己的qíng绪,即便有时处于下风他也是淡泊自如,真正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但他亦有雷区,你可以举刀将他千刀万剐,就是不能触及他的雷区,其实他在槟城时就看出赵成俊来南宁的目的,却不动声色,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真是沉得住气! 不久两人在北海又有过一次见面,章见飞摆明了态度要将这件事管到底,他此次来南宁就是来谈判的,既然谈判破裂,他自然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赵成俊没有想到他行动会这么快,可见他爱毛丽至深,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爱qíng让人盲目这话真是没错…… 至于赵玫怀孕,恰恰是赵成俊最不想听到的事qíng,她终于还是有了孩子,这就意味着他有了个流着仇家血的外甥,他的确谈不上有多高兴。章见飞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这一消息,无非是想以亲qíng来"绑架"他,bī他妥协,他岂肯就范! 听说那两个人婚后生活并不幸福,吵闹不休,虽然赵玫没有跟哥哥透露过半点,但这些事如何瞒得住? 赵成俊对这个不争气的妹妹真是失望透顶,自从兄妹俩闹得分崩离析,亲qíng早已疏离,赵玫因为心虚平常连电话都很少跟哥哥打,有委屈只能找闺蜜阿莫哭诉。而阿莫跟随赵成俊多年,非常了解他,虽然口头上不认这个妹妹,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牵挂的,聪明的阿莫时不时的会跟他透点口风,所以赵成俊对于那两个糊涂蛋的婚姻状况也是略知一二,他丝毫不意外,没有爱qíng的婚姻能有什么好结果?当初他们结婚时他就预料到有这一天,他不能原谅章见飞的是,赵玫脑子犯浑他也跟着犯浑,无论他们两人最终的结果如何都是自食其果,他根本不会给予他们半点怜悯,更不会受制于这充满背叛和伤害的亲qíng,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他唯愿跟那两个人再无jiāo集。 因此,章见飞这个时候再打亲qíng牌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不但达不到预期效果反而令赵成俊心生反感,一丝一毫通融的余地都没有了。 夜幕渐渐降临,下午还晴好的天气这时候已经下起了雨,办公室格外的闷,赵成俊起身踱到窗边用力推开窗子,风呼的一下灌进来,狂风挟着冷雨飞溅在他身上,很快就浑身湿透,他从未如此绝望地面对过窗外的沉沉黑夜,只觉脑子里一片虚空,因他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可是他的人生已经在朝终点狂奔而去,一个人,孤独地,狂奔而去…… 翌日一早,赵成俊准时抵达博宇中国总部所在的南宁地王大厦,阿莫在会议室外等他,替他打开门,轻声提醒他:"副总裁他们刚刚到。" 赵成俊点点头,把一份加密的文件递给阿莫:"给我影印一份,立即传到吉隆坡的维拉潘集团总部,一定要苏燮尔先生亲自过目。" "是。"阿莫接过文件随即回隔壁的秘书室。 赵成俊这才推开门走进去,会议室一片静穆,大家都在等着他。"总裁。"长圆桌两侧的高层一齐起身跟他问好,他示意大家不必拘礼,镇定自若地坐到圆桌的首领位置,左侧是刚刚从吉隆坡赶来的副总裁罗森,他一脸焦虑地跟赵成俊说:"事qíng很棘手,苏燮尔坚持要撤资,理由是我们的银行出现信贷危机,他们怕卷入其中。" 赵成俊道:"很正常,落井下石是商人的本xing,我本来就没有对他们寄予厚望。"他似乎很平静,这种危机时刻作为总裁他是不能表现出慌乱的,商场上的风云诡变,他早已见怪不怪,这么多年的披荆斩棘,他何曾有过退缩,即便是此刻兵临城下千钧一发,他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连笑容都是淡淡的,"我给各位三十分钟时间,大家畅所yù言,就这次的维拉潘集团撤资事件提出你们的看法和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总裁怎么还笑得出来。要知道一旦维拉潘集团真的撤资成功,防城港s&t码头工程很有可能会将博宇拉到万劫不复之地,光银行bī债和工人讨薪就可以让博宇在业界的良好口碑功亏一篑。 "总裁,这次qíng况很危急。"资管经理似乎在提醒他。赵成俊颔首:"我知道,所以才召集你们来嘛。你们谈,不要管我,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他仍是一脸的轻松。 半个小时一分一秒地过去,会议室内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像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说什么的都有,有的甚至还建议清理资产,意思是要准备退路。无论大家说什么赵成俊都不发表意见,他不发表意见,副总裁也不吭声,因为一起奋斗多年,他相当了解赵成俊这个人,作风严谨,在槟城商界以出其不意闻名,历经多次商业大战,几乎没有失过手。他此时的沉默应对足以表明,他有秘密武器! 果然,三十分钟刚过,秘书阿莫敲门进来,面露欣喜地对赵成俊说:"总裁,刚刚吉隆坡那边来电话,他们取消撤资的决定。" "哇……"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唯有赵成俊不露声色,对阿莫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阿莫又道:"还有,苏燮尔先生想跟您通电话。" "ok,我马上来。"赵成俊说着起身,看也不看傻眼了的高管们,径直走出会议室,只有副总裁面露微笑,他什么都不用问,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赵成俊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接听了苏燮尔的专线电话,对方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们找银行贷款的20亿是怎么让我哥哥作担保的?" 赵成俊笑道:"那要问你亲爱的哥哥。" "我问你怎么做到的!"苏燮尔气势汹汹。 "抱歉,请恕我不方便透露,你最好还是回家去问你哥哥,一家人嘛,有什么事qíng不能摊开来说的呢?"赵成俊呵呵笑着,语气间却已经有了萧杀的意味,"所以你大可不必这么咄咄bī人,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合作对不对?从我们联手打击泓海开始,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生死存亡的关系,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呢?" "赵成俊,你实在是太yīn险!" "我们谁都不要说谁,你单方面撤资已属不仁,你不仁我当然就不义了,我是中国人,我们中国有句俗语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应该听说过吧。我不知道章见飞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突然倒戈,但是我提醒你,我们若被银行bī仓,你们也跑不掉,好自为之吧!" 赵成俊说着就挂了电话,虽然出了口恶气,但他也已经疲惫至极,不过jīng神还是相当好,正处于高度亢奋中。他给自己倒了杯红酒,端着酒杯踱到落地窗前俯瞰南宁城。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整座城市都被洗得gāngān净净,天空碧蓝,参差林立的高楼反she着夺目的阳光,这阳光给他抚慰,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站在高处,因为他需要这种凌驾的气势给自己增加底气以应对更多不测的风云,在这弱ròuqiáng食的世界,要想风光人上人,是需要魄力的。 赵成俊想想都好笑,那人以为拉拢维拉潘集团就可以制服博宇,哪有这么白痴的!他当初在跟苏燮尔合作的时候就防了他一手,暗地里拉拢苏燮尔的哥哥苏尧清,以为日后纷争增加筹码,所以那20亿的银行担保确实是通过苏燮尔的哥哥搞到的,苏尧清在维拉潘董事会虽说不上话,但手中并非没有实权,只是他一直很受苏燮尔排挤,因为他们并不是同母所生,苏尧清背地里很看不惯弟弟为人的作派,很多事都跟董事会对着gān,其实他本身并不是很喜欢经商,为人低调,这点倒是跟章见飞颇为相似,他不喜经商,也是个出了名的多qíng种,赵成俊只不过将苏尧清倾慕已久的一名绝色佳人安排在了他身边,银行担保就轻松搞掂,如今东窗事发,这位仁兄回去如何跟苏燮尔jiāo代,那就是他们自家的事了,赵成俊不用关心。 他踱回到办公桌边,拨通章见飞的电话,不慌不忙地通报:"请继续出招。" 说完就掐断了电话,嘴角勾起放肆的笑意。 两日后,毛丽带着愉快的心qíng飞回南宁,在机场她给赵成俊发短信,告知她要回南宁的事,赵成俊随即回过来两个字:"等你。"不过是两个字就让她像是掉进了蜜缸,心里甜滋滋的,她不禁自问,原来她也不过是个小女人,她想要很多很多的爱,也想要很多很多的安全感,而这一切赵成俊能给她吗?毛丽心里十分憧憬,这憧憬让她好似又回到了十七八岁qíng窦初开的年纪,满面chūn光,走路生风,用白贤德的形容说,"浑身散发着爱qíng的气息。"毛丽正要得瑟,这大姐又补一句,"跟老容一样。" 毛丽懒得理她。 不管怎么说,这次她算是圆满完成任务,虽然未能将张番先前那部作品拿回来,但她要到了张番另外一部更有分量的作品,所以朱庸还是给予了她相当的肯定。"我就说我没看错人吧,毛丽,你是个人才。"朱庸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让毛丽一时有些迷惑,白贤德不是说他是朱阎王吗,可现在哪里有阎王的样子?可是接下来老朱话题一转,指了指楼上,"行了,你去八楼跟老容汇报汇报吧,他也很想听听你对张番这部作品的看法,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老容非常挂念你,天天问我要人,你回来了理当去跟他打个招呼,免得他茶饭不思,开会都走神。" "……" 毛丽本来心qíng挺好的,一听这话又沮丧起来,原以为离开一阵子跟老容的绯闻能平息下去,没想到还有愈演愈烈之势,这都哪跟哪啊?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办公室,唐可心问明qíng况,摊手道:"那没办法喽,许帅在的时候大家还能八卦下他的绯闻解解闷,现在他走了,大家就全指望你跟老容的绯闻啦,哈哈哈……" 丛蓉掩嘴笑:"主要是老容这阵子表现得太不正常了,白姐都怕了他,瞅见他进电梯她宁愿走楼梯,因为老容一看到她就问毛丽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编辑部事qíng这么多,不能为一部稿子耽误整个工作进程吧?" "白姐冤死了,又不是她把你派去上海的,老容不好说朱阎王,只有找白姐念经,哈哈哈……" 听到这,毛丽抹脖子的心都有了。 上了八楼,毛丽在总编办公室外磨叽了半天才敲门进去,容若诚正在看文件,抬头瞅见她的刹那,眼底溢出的光芒让毛丽心里发虚,这光芒如此显眼,她不可能视而不见,原来大家的猜测并非捕风捉影,只是…… "还站着gān吗,坐啊。"容若诚和颜悦色地招呼她坐下,样子倒像是在谈公事,"怎么样,这次去上海收获蛮大吧?" "嗯,还行。"毛丽从未如此拘谨。 "我一直就说你很有能力,就是……"他温和地看着她笑,"有时候有些懒,爱玩。" 毛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继续说:"你上海那边的家人还好吧?" "他们都很好。" "那就好。" "今天晚上……"容若诚似乎在转移话题,犹犹豫豫的样子,"晚上你有没有空?嗯,那个,你母亲来过几次,一再托我好好照顾你。你要是有空的话,晚上到我家吃饭,我给你做炖骨汤,很补身体的……" 毛丽眨巴着眼睛:"我妈来过?" "来过几次,给我带了很多新鲜蔬菜,大妈真是好。"容若诚笑盈盈的。毛丽只觉两眼发黑,这老太太,还当真要认人家做女婿啊? 毛丽觉得这样不行,真的不行,她已经辜负过一个人,不想重蹈覆辙。思忖片刻后,她努力挤出笑容:"容总编,谢谢您,不过……我晚上约了男朋友吃饭,所以……" 容若诚果然愣住:"你,你有男朋友了?" "是的,他叫赵成俊,在南宁投资做生意。" "哦,这样……很好,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有个归宿,免得你母亲一直惦记。" "没错,她就是一直惦记着呢,不过感qíng这种事是讲缘分的。"毛丽清楚地看到容若诚的的脸色渐渐黯然,心下一横,"容总编,谢谢您这两年对我的关照,真的很谢谢您,您是个难得的好人,只是……" "我明白!"容若诚打断她,不愧是当领导的,很会掌控场面,脸色随即恢复常态,还面带微笑,"你不用说了,没有关系的,我也是讲缘分的人,能跟你共事本身就是缘分,我很荣幸,真的。" "您快别这么说,您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在这工作没少给您添麻烦。"毛丽这次是真的不好意思,挠挠头发,摸摸耳朵,十分地不自在。 "你这个样子可像猴子了,别摸了,嘿嘿……"容若诚脸上的笑容再寻常不过,语气亦出奇温和,但目光躲闪,还是流露出那么一点怅然和无奈。他将话说得很圆满,滴水不漏,"你是个很特别的姑娘,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常人难有的本真,你真实,不矫qíng,做事也还算认真,这是我欣赏的。你男朋友很有福气,也很有眼光。" 毛丽起身离开的时候,容若诚的脸上一直是那样温和的笑容,还不忘嘱咐她:"晚上不要熬夜,多注意休息。" 可是门刚一带上,他就缓缓低下了头。 桌上电话响的时候,他亦像没有听见似的,不接。 不停有电话响,他一直没接。 结果有人打到隔壁办公室:"容总编不在吗?" 隔壁的人说:"在啊。" "怎么没人接电话呢?" "不会吧?" …… 一直到下班,容若诚都没有接电话。也没有跟人说过一句话,别人叫他下班了,他也没有回答。甚至一直到凌晨,他办公室的灯都是亮的,大厦保安上去敲门,他只说是加班,叫人不要打搅他。第二天早上,社里同事们都知道了容总编一夜未回家,因为秘书室的小姑娘上他办公室做清洁,扫出了几十个烟头,说是一进去差点被呛死,满屋子都是烟。而容若诚人已经不知去向,直到下午才给汪社长打了个电话,说是身体不舒服,要请假几天。 "老容这是怎么了?"同事们见面就问。 编辑部更是议论纷纷,白贤德坐在毛丽对面,杯子顿过来顿过去,键盘也敲得噼里啪啦一顿响。毛丽装作没听见。 "喂!"白贤德到底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瞪着毛丽,"你昨天没gān啥事吧?" "我没gān啥啊!" "我呸!你装吧你!"白贤德可没那么好糊弄,"自你昨天上了楼,老容就在办公室关了一天,晚上都没回去,抽了几十根烟!" "那,那又怎样?" "你说呢?"白贤德明摆着不轻饶毛丽,凑到她跟前,那眼神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我跟老容共事十几年,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毛丽,你也太不厚道了吧!" "贤德,你要我怎么说呢?"毛丽打断她,戚戚哀哀地看着她说,"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感qíng这种事qíng是勉qiáng不来的,我知道老容是个好人,可是我没办法呀,如果我要跟他来电,两年了,早该来了吧?我真是……再说了,我已经有男朋友……" "啥,你有了?"白贤德一下抓住了关键字眼。 毛丽郑重其事地点头。 "几个月了?"外面的丛蓉冷不丁问了句,原来她们都在竖起耳朵听呢,大约是理解错误,以为毛丽怀孕几个月了。 白贤德气不打一处来:"闭嘴!还不快gān活!一周内审不完稿子,你们都给我到外面凉快去,我不让你们凉快,朱阎王也会让你们凉快!" "妈呀,一周啊,我哭都哭不及!" "是啊,我啃都啃不完。" 丛蓉和唐可心在外面唉声叹气。 白贤德瞅着毛丽:"看吧,都是你gān的好事!"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我真是替老容难过,难过……毛丽,很多事qíng你其实不知道,老容他……" "我很尊敬他,打心眼里。"毛丽抢白道,"但是这种事如果不早挑明,误会越闹越大,对他反而不好吧?贤德,你也是过来人了,这个道理你该明白。" 白贤德说不出话了,她怎么会不明白,qiáng扭的瓜不甜这道理谁都懂,可她心里还是很为老容难过,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毛丽,瞪了她半晌,捧起一大摞稿子砸到她面前:"今晚看完,明天要下印刷厂!" 毛丽哀号:"爱人——" "我不是你爱人了,我们离异了!" 一周后的某个晚上,毛丽与赵成俊共进晚餐。 从上海回来后,赵成俊一直都很忙,他忙的时候,毛丽似乎不太好意思打搅他,有事顶多发条短信,连电话都很少打。她觉得可能还是进展太快的原因,没有过程也就没有磨合,见了面都很客气,她客气,他更客气。但男女间的磁场是很奇妙的,当你中意一个人时,对方怎么样都能接受,而且会觉得很愉悦。毛丽很喜欢赵成俊的这种含蓄,一见到他就心跳加速,哪怕是他默默的注视,也让她有种沉迷的眩晕,而这些是她从前不曾体会过的。她不由得感叹,原来这就是两qíng相悦! 吃过饭,两人手牵手到南湖公园散步。 晚饭后的公园很热闹,附近的市民都喜欢晚上去公园散步或运动,树影和暗角处随处可见热恋的男女依偎在一起。公园里有个很大的广场,那是整个公园最热闹的地方,很多市民在广场上跳舞,放眼望去全是密密匝匝的人群,各种各样的舞步混杂在一起,有探戈、拉丁和各类jiāo谊舞,还有老年人喜欢的扇子舞、太极拳等等,不同的舞曲回dàng在广场上,加上人声鼎沸,虽然有些吵,但是这样的热闹是毛丽喜爱的。 "来,我们跳舞吧。"毛丽散步到广场边上要拉赵成俊跳舞。 赵成俊颇有些犹豫,在这种地方跳舞他想都未曾想过,这实在与他的身份和xing格不符,但拗不过毛丽,他也只能配合着与她步入舞场。这真是种很奇妙的感觉,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都在旋转,天和地亦都在旋转,赵成俊慢慢地变得激动起来,眼前就像是一个人生的大舞台,万人中央,他只看得见她。 他到底是上流社会的,风度翩翩舞步娴熟,什么是鹤立jī群看他就知道了,毛丽也是舞中高手,俊男靓女本就吸引人,加上配合默契,以及两人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其qíng其景堪称惊艳,很快周围的人都停下脚步,驻足观看他们跳了,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赵成俊觉得如果能和她就这么一直跳下去,其实也很不错,即便是短暂的美好也让人沉醉,他将以后的生活安排得很好,特意在五象广场附近置下一套新公寓,阿莫帮他物色的,因为他感觉毛丽不喜欢酒店,她似乎比他还洁癖。毛丽对此欣然接受,没有半句异议,这让他放下了心,可是与之相反的是,他最近的身体状况频出,病qíng反复不说,jīng神状态也极差,失眠的恶疾卷土重来,令他心力jiāo瘁。这在很大程度上与他心理的焦虑有关,因为就在他以非常规手段将苏燮尔bī到悬崖边,苏燮尔被迫收回撤资的决定后,泓海发动的首轮qiáng势收购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一个星期过去了,大马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这正是他的焦虑所在,看得见的战争远比看不见的暗箭要好对付,因为他不知道泓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知道章见飞什么时候又来个突然袭击,章见飞的沉稳和运筹帷幄的能力并不亚于他。 为了避免被动应战,赵成俊要求公司员工保持高度戒备,公司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密切关注大马那边的股市动态,每日都要有详细的分析数据呈报上来,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别说赵成俊自己,公司其他高层和员工也个个筋疲力尽。于是他渐渐明白,这是章见飞故意采取的策略,在决战前先拖垮博宇的意志,待这边误以为风平làng静的时候再杀个措手不及,所以公司上下没人敢掉以轻心,人人自危,时刻戒备,只是这个样子消耗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除了这件事,防城港那边的s&t码头工程进展也颇为不顺,事故频出,短短一个月,他往返防城港不下十次,令他烦不胜烦;还有北海那边新投资的一个度假村开发项目,好不容易通过重重关卡准备进入施工阶段,却卡在了拆迁上,项目部为此焦头烂额,又丝毫不得要领,整个局面成了一盘死棋。所有这些事加在一起让他不堪重负,最近已经开始加倍服药,henson还不知道,否则非骂死他不可。 可是他已经没办法停止这一切,这是他多年构建的事业王国,轰隆隆已经发动马达,一旦停下来他这些年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也必会让章家小看他,不,他的仇还没报呢,就是拼尽最后一口力气,他也要章世德那个老畜生付出代价,既然泓海已经停止收购博宇股权,那么博宇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所以今早他秘密部署了下一步计划,不久之后大马股市必然掀起巨làng,章见飞,你输定了! 偌大的舞场喧嚣沸腾。他们都跳累了,于是避开人群在僻静的角落里找张椅子坐下来,赵成俊仍觉眼前这一切像是场梦,如果是梦,他唯愿一辈子不再醒来。他的脸渐渐贴向她,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并且很快就热烈地回应着他。她贪恋他唇上的烟糙气息和淡淡的薄荷香气,那样的温软,带着梦寐已久的幸福和希望,令她沉醉不已。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过去和未来她通通不去想,她只要此刻,让所有的渴望,都在这样的唇齿缠绵间寸寸激活,她不要在无望的希冀中慢慢gān涸。 终于,他吻到了她泪水的味道。他放开她,见她已是泪流满面,而她仰起脸来,分明还带着含着泪光的笑意。 "阿俊,谢谢你。" "谢我什么?" "嗯,很多,很多很多。" "傻瓜!" 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大约是为了掩饰窘迫,毛丽起身道:"你渴不渴,我去买水!"赵成俊没有拦她,目送她走远后马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小药瓶,倒出两粒药丸后迅速噙入口中,就着唾沫咽了下去。 他感谢这夜色,很好地掩饰了他的病容。 毛丽很快买了水来,递给他一瓶,"你看上去比我还累,阿俊,你要多注意身体,别那么拼命。"她拧不开瓶盖,把自己的那瓶也给了他,然后坐在了他身边。 赵成俊帮她拧开瓶盖,毛丽刚喝了口就猝不及防地被他贴过来的双唇覆上,他吸吮着她唇上残留的水,只觉清甜:"毛丽,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毛丽怔怔地看着他…… "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我给得起,我都可以给你。" "阿俊,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平静的生活。真的,这些年我折腾得够呛,累极了,我折腾不起了。" "平静的生活?" "嗯,我们两个人的。你能给的,是吧?我不是那种贪心的人,不要你有很多的钱,不要你多么成功,只要我们能平静安逸地过着大多数人都有的那种生活,我们一起做饭,一起散步,有了孩子后带孩子到海边堆沙堡捡贝壳,偶尔会拌嘴,但是很快就和好,就像天底下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没有惊天动地,只有细水长流,那样的日子其实是我一直向往的……" 赵成俊凝视她半晌,握紧她的手:"毛丽,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那你就对我好点喽!" "你还要我怎么对你呢?我都以身相许了……" 毛丽哈哈大笑,"听你这意思,是要我负到底啰?" "当然,不然我岂不白许了?"他存心逗她开心。她果然咯咯地笑起来,拧了把他的胳膊:"你呀你,没看出来还真会贫!" "从上海回来后,你有想我吗?"他问。 "你呢,你有没有想我?"毛丽一边问一边在心里发笑,两人真够二的!可是恋爱中的男女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些问题吗,你爱不爱我,你想不想我……爱与思念就是爱qíng永恒的主题,再俗再可笑却是彼此心里最放不下的。 即便是赵成俊这样外表疏离内在qiáng悍的男人,也未能免俗,他看着她,眼中满是宠溺:"我当然想念你,毛丽,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嗯,这个……"毛丽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陷入遐思,"说出来你别笑我,我小时候很傻,爸爸去上海后我跟妈妈一起生活,每次想念爸爸的时候我就到海边捡贝壳,因为爸爸跟我说过,如果我想他的时候就对着贝壳说话,然后将贝壳扔进海里,他在上海那边若捡到我的贝壳放到耳朵边,就可以听到我说的话,因为据说贝壳会收集海的记忆……很幼稚吧?可那时候我当了真,每次挨了妈妈的骂我就去海边捡贝壳,我问爸爸有没有捡到我的贝壳,他总是哄我说捡到了,现在想起来觉得小孩子真是很好骗……" 赵成俊听入了迷,"你爸爸很爱你。" "是啊,他很爱我,所以长大后即便知道那是骗人的,我也不怪他。你呢,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会做什么?" "我……" "快说快说,我都说了你不能保留!" 赵成俊凝神作思考状,"我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看星星,你别笑,我说的是真的,在我们槟城有一座升旗山,站在山顶看星星非常美丽。" 在山顶看星星…… 毛丽有一瞬间的恍惚,目光微闪,"看星星?" "嗯,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不会,每个人都有很傻的一面,有时候会gān一些很傻的事,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就是真实的自己,qíng感和理智,很难有绝对的平衡点。"毛丽说着打量赵成俊,他看上去绝对是一个足够理智的人,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这么感xing的一面,这让她觉得意外的同时也充满好奇,不由问道,"你看星星的时候想念的是谁呢?" "想念你。" "骗人!" 他又是那种深不可测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她,伸手将她鬓前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在她脸颊轻轻一吻,"毛丽,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这个晚上,毛丽留宿在赵成俊的公寓。 激烈的纠缠让两人大汗淋漓,只觉来不及,就像明天就是末日,他们唯有融入彼此的骨血才可以永不分离……这样的激qíng显然让赵成俊吃不消,最后一刹那的抽搐令他瘫倒在毛丽的身侧几乎昏厥,许久许久,他才摸黑去浴室,毛丽好心为他拧亮chuáng头灯被他吼道:"赶紧关掉!"与她在一起时他从不开灯,黑暗让他觉得安全,如果让毛丽看到他惨白的脸,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毫无疑问,他在浴室待的时间格外的长,他将门反锁,瘫坐在门口的地板上,连移向浴缸的力气都没有。 "阿俊,你没事吧?"门外传来毛丽的叩门声。 "没,没事,肚子有点不舒服,你先睡吧。" "要不要吃药啊?" "不用,你先睡,我想泡个澡。"赵成俊这么说着,几乎是爬到浴缸边,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声掩盖了他的惶恐。浴缸边的墙上装有无绳电话,他拿起电话颤抖着拨出号码,电话通了,传来henson温和的声音:"喂,哪位?" "是我,brant。" 毛丽在被子里不停伸出头张望浴室的门,里面透出橘色的灯光,水声一直在响,赵成俊却始终没有出来。 她很是担心,感觉他的身体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还糟糕。她装作不在意,并不代表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不吭声只是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就像方才在chuáng上,她几次想要停止却说不出口,因为他那个样子差不多是在拼命,好像唯有如此才显出他是健康qiáng壮的,他没有问题,可以在chuáng上随心所yù。可是这种事是装不了的,毛丽几乎害怕他会死掉,最后那一刻他反常的抽搐太吓人了,虽然没有开灯,但他贴着她luǒ露的肌肤,他身体的任何细微的反应她都能感觉得到……她非常不安,总觉得赵成俊在瞒着她什么,不仅仅是他的健康,好像还有别的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赵成俊还没有出来。 毛丽拧亮chuáng头灯,她承认自己对这个男人有着qiáng烈的好奇心,她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还是忍不住俯身轻轻拉开了chuáng头柜,因为她刚刚撞见他拉这个chuáng头柜时很慌张的样子,这里面有什么? 事实上里面除了各种小瓶子,什么都没有。 毛丽粗略估计了下,起码也有一二十个瓶子,大大小小的瓶子上都是英文标签,灯光又暗,她看不清楚,但她知道,这些都是药。 毛丽只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有病为什么瞒着她? 正思索着,赵成俊放在chuáng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没有铃声,是振动,毛丽一直看着那个有着闪亮银色金属壳的手机在嗡嗡地振动,电话断了两次,又紧接着打过来,像是有什么急事。 她犹豫着拿过手机,摁下了接听键,"喂,请问你是哪位?"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 "喂?你是谁啊?" 还是沉默。但可以听到那端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喂,你说话啊,到底哪位?" 依然沉默。 毛丽的心猛地一跳,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虽然隔着漫长的电话线,但那样的呼吸那种感觉不会是别人。 两个人显然都猜到了对方是谁。空气突然沉闷得窒息。 三年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彼此的呼吸。 片刻后,电话那端传来一声颤音:"毛,毛丽?" Chapter 04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做人一定要信】 【做人一定要信】 清晨,医院的花园中弥漫着白雾,大团大团的雾透过病房的窗户扑涌进来,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白茫茫的。 章见飞在墙边的沙发上坐得双腿都麻木了,他看着窗外的雾,再次确认这次是真的,不是在梦里。这样的雾,这样的病房,这样的qíng景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他在雾中恸哭,他失去了那个孩子。时隔三年,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只不过病chuáng上躺着的是赵玫,他的第二任妻子。 昨夜,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章见飞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甚至派直升机从吉隆坡调来全大马最顶尖的妇产专家,还是没能挽救得了这个夭折的孩子。他不是没有预感,但真的面对时他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巨恸他已经是第二次。 无休无止的争吵,没完没了的猜疑,这就是他与赵玫真实的婚姻。赵玫始终记恨他心中还挂念着前妻毛丽,为了毛丽他竟然不惜与赵成俊反目,二十多年的手足qíng深终究抵不上一个毛丽,这让赵玫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章见飞的任何解释在她看来都是yù盖弥彰,越描越黑。 昨夜的一场大吵终于葬送了两人婚姻唯一的维系,孩子没了。 事实上,赵玫临产的这两个月状况非常不稳定,她的qíng绪极大地影响到了腹中胎儿的健康,医生多次警告,如果不控制qíng绪,胎儿就是生下来也可能会出现问题。可是任凭医生怎么警告,任凭章见飞怎么哀求,都没办法让赵玫平静,她整日在房子里或大喊大叫,或失声痛哭,整夜无法入睡,头发大把脱落,完全吃不进东西,这些都直接导致了她腹中胎儿的夭折。 孩子是剖腹拿出来的,非常漂亮的一个男婴,粉白的皮肤,眉眼像极了章见飞,紧握着小拳头,嘟着小嘴好似在沉睡。数个小时的抢救,动用了医院最先进的设施设备,孩子还是没有呼吸和心跳,他一直在沉睡…… 章见飞站在产房的玻璃隔窗外,看着那个幼小的生命被一群医生护士簇拥着,心如刀绞,他当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傻傻地看着医生们忙碌,泪水流了一脸。 赵玫先被推出的手术室,因为打了局部麻醉,她说不出话,但还有一点点意识,她绝望地看着章见飞,颤动着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章见飞俯身倾听,随即身子变得僵直,他听清了,赵玫说的是三个字:我恨你。 忙碌的手术室慢慢恢复平静,章见飞也很"平静",因为从踏进产房开始,他就已经预见了这样的结局。很多的人围着他,每个人都表qíng沉痛,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脑子里嗡嗡响,浑身像是被抽了筋骨似的动弹不得。直到护士将孩子已经冰冷的遗体抱到他跟前,他才恢复了点意识,颤抖着伸出双臂接过无声无息的孩子拥进怀里,多么好看的小孩,皮肤一点褶皱都没有,刚从母亲体内拿出来时皮肤还透着粉红,可是这会儿孩子的小脸已经开始泛白,章见飞将脸颊贴着孩子的胸口,泪如泉涌…… "宝贝,我是爸爸,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你的心跳呢,你的呼吸呢,宝贝,我等你等了这么久,我为你取好了名字,为你安排好了未来,你如果不满意哪怕跟我哭两声都可以,可是为什么你一点声息都没有……孩子,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妈妈没有足够的爱就结合,没有爱的摇篮于是被你拒绝,你宁愿就此沉睡不醒……可是宝贝,爸爸有多爱你你知道吗,爸爸已经失去过一次骨ròu,这次又让我失去,一定是爸爸造孽太深没有福缘拥有你,宝贝,对不起……" 章见飞抱着孩子念念叨叨,足足抱了两个多小时,医生护士都没办法让他松开手臂,他摇着头拒绝所有人的接近:"你们都走!快走!我不要把孩子给你们,太平间那么冷,他会冷,他一定是觉得这人间太冷了,于是不肯醒来,我要让他醒来!……" 他轻摇着怀中的孩子,泪水在脸上流成了河,"宝贝,你醒来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求求你,你至少要看看我,认得我,下辈子再来做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和你妈妈好好相爱,给你这辈子享用不尽的爱,宝贝,你听到没有?" 在场的人没有再上前夺孩子,默默地看着一个伤心的父亲跟孩子作最后的告别,许多护士都泪湿眼眶。 过了许久许久,章见飞才jiāo出孩子,他已经哭完了所有的力气,同时吩咐守护在身边的助理:"给我准备最好的墓地。" "是,我们马上去准备。" "我还没说完,是准备双人墓,一个给我的宝贝,一个给我自己,将来我死后要和我的宝贝埋在一起。" 噩耗传到南宁时,赵成俊刚参加完当地的一个招商会。阿莫亲口告诉他消息时,他没有吭声,脸上一时看不出什么。但是此后很多天,他一直很少说话,每个人都察觉出他的可怕,员工们见到他时都战战兢兢,即便是跟随他多年的阿莫,亦是十分小心一言一行,唯恐刺激到老板。 "双人墓?"当赵成俊得知章见飞为夭折的孩子准备的是双人墓时,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qíng,这天距赵玫小产已经半个月。 阿莫道:"是的,章先生很伤心,他准备自己百年后和孩子葬在一起。" "虚伪!如果他能对小玫好一点,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吗?我决不会放过他!"赵成俊靠着大班椅的椅背,狠狠抽着烟,继而自嘲地冷笑,"至于那个墓,我躺进去的可能xing比较大,这样也好,我不用给自己准备墓地了,跟自己的外甥躺在一起好歹不会太孤单……" "总裁!"阿莫被他的话吓到。 赵成俊平日是极少开玩笑的,拿这种事开玩笑叫人害怕,阿莫的脸都白了,赵成俊摁灭烟头,瞥她一眼:"你那么紧张gān什么,我又没说我现在就会死。" 阿莫嗫嚅着说:"总裁,这种事最好不要拿来开玩笑。" 他又瞥了她一眼,忽然问:"你来公司多久了?" 阿莫这回更吓个半死,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老板要开除她。虽然她与老板的妹妹是同学,赵成俊也一向很厚待她,但他素来公私分明,哪怕她跟随他多年,但若工作出了纰漏,他一样不留qíng面。阿莫背后冷汗涔涔,小心地回答:"有六年了,总裁。" "六年,这么久了……"赵成俊很吃惊,这么算来自他创立博宇起,她就跟着他了。他不由得问:"那你说,我是不是个很可怕的人?" 阿莫愕然,不明白老板怎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见阿莫发愣,赵成俊直摇头,不再说话,而是埋头处理桌上一大摞的签呈。可是签着签着,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阿莫说:"如果有合适的人,你还是嫁了吧,这么多年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我不想耽误你……"他抬头看着她,这一刻的目光是温和的,"我有我的难处,你该明白。"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一直以为他日理万机,他不会知道她心底隐秘的心事,原来他只是装作不知道。 "怎么,没听明白?" "明,明白。"阿莫冰雪聪明,跟随他这么多年,每每他说前半句她就能猜到后半句,她怎么会不明白!她知道自己只是个秘书,能留在他身边就已是幸运,她不能有太多奢望,而且他现在正在恋爱,她更不能奢望什么了。这么多年她从未见他正儿八经谈过恋爱,纵然他身边从来不乏年轻靓丽的女子,但那些女人都只能被称为"女伴",大多时候只是他出入社jiāo场合必须的花瓶,而且很少有长期固定的,真正意义上的女友毛丽是第一个。 阿莫觉得赵成俊对毛丽超乎寻常的热qíng太不像他的风格了,比如他会亲自给她挑选礼物,亲自过问用餐的地点和环境,甚至有时候还会征询阿莫的意见,他穿什么衣服去见女友合适。每天一结束工作他就迫不及待地驾车去接女友,吃完饭也很少在外逗留,大多数时候都会回公寓享受两人世界。而他的公寓还是阿莫帮忙物色的,所有家具和生活用品也都是她一手添置,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屈rǔ,每每想起这事心里就像是被什么绞着一样,可是没有用,在她偷偷落泪的时候,他大概正和女友纵qíng欢愉,他从来不会顾及她的感受,因为她只是一个秘书。 而赵成俊埋头继续在忙工作,压根就忘了他说过什么,还照例吩咐阿莫:"去把彼得安找来,我有事问他。" 说这话时,他头都没抬。 阿莫回了声"是"就轻轻退出办公室。 稍顷彼得安进来,赵成俊问他:"北海那边的拆迁进展得怎么样了?" 彼得安怔了下,"哦,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我派人跟进北海那边的拆迁,结果我听到一个很不好的传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赵成俊抬起头:"什么传言?" "听说有人花钱鼓动村民跟拆迁队对抗,也就是跟我们对抗,当然有部分村民是真的不想搬,但据我调查,还有一部分人不是不愿意搬,而是收了别人的钱。" 赵成俊蹙起眉头,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还有这种事?" "没错,我觉得很吃惊,我想会不会是竞争对手在阻挠我们,因为度假村项目不是我们一家在做,听说维拉潘集团也准备在北海开发一个度假xing质的酒店。" "苏燮尔?"赵成俊大感意外。 彼得安颔首:"是的,维拉潘集团从去年开始也向中国内地投资生意了,他们准备在南宁和北海分别投资连锁酒店,南宁这边他们已经参与了凤岭12号那块地的招标,而北海那边他们盯上的一块地刚好就在我们的度假村旁边,如果度假村顺利建成,势必对他们的酒店形成冲击,所以最有可能阻挠我们工程进展的就是他们!" "苏燮尔。"他并不动怒,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这头láng!"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他就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 "我从来没把他当作对手,他不配。" "可是他一直把你当作假想敌,他一直想赢你。上次你把维拉潘的那份总录弄到手,bī迫他收回撤资的决定,让他在槟城商圈很没面子。" "男人都是好斗的动物。"赵成俊冷笑,"我也是。"继而又吩咐彼得安,"马上跟进这件事,要避免惊动媒体,否则就是千军万马都抵挡不了,我也不想听一些没用的解释,这周内如果还拿不下,项目部的人集体下课!我不会养一群废物!" 彼得安颔首:"是,我这就去督办。"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赵成俊重新点根香烟,以缓和极其烦躁的qíng绪。他跟彼得安道歉:"对不起,我这阵子很烦。" 彼得安跟随赵成俊多年,因年龄相仿,工作之外他们相处得像朋友,常在一起打球泡吧,因此在公司除了极少数当年一同创业的公司元老,也就彼得安享有当面叫赵成俊英文名的"特权",他心细如发,为人低调,办事严谨,口风又紧,深得赵成俊信任,赵成俊很少对彼得安这么直接发火。但是彼得安并不计较,他知晓老板心绪烦闷的原因,反而安慰他:"brant,凡事想开点。" 赵成俊的脸色有所缓和,转移话题:"我们的计划呢,部署得怎么样了?" "已经万无一失,刚刚杨先生从美国来电,表示资金大约在三日内到位。" "好,三日后我们发起总攻。" "可是brant,"彼得安迟疑着,似乎对此有异议,"章先生刚刚痛失爱子,你这个时候出手会不会让人……" "我这个时候出手怎么了?他章见飞如果善待我妹妹,我外甥怎么会夭折?现在小玫躺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的,新仇旧恨,你说我怎么可能放过章见飞?我要泓海给我外甥陪葬!" 赵成俊一说起这事就难掩心中的愤恨,虽然事后章见飞亲自打电话过来致歉,说他没有照顾好小玫云云,态度诚恳至极,但赵成俊哪里听得进去,当时就跟章见飞在电话里一顿恶吵,现在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就qíng绪过激,更别说旁人说qíng。 彼得安见他qíng绪激动,没有再吭声,默默退出了房间。 屋内瞬即恢复安静。早晨还是晴朗的天气,此时天色却变得晦暗无比,整座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雾蔼中,铅灰色的云块堆积在半边天空,暗沉沉地压下来,压得半边天空都似要垮塌下来,赵成俊越发觉得qíng绪低落。 他叹口气,起身踱到落地窗前,只见五象广场上的灯已经逐次亮起来了,空气中cháo气很重,似乎还有薄薄的雾弥漫在楼宇间,脚下的万顷灯火繁华凝成朦胧的水气,隔着两百多米的高空俯瞰,竟有几分仙境的感觉。 他疲惫至极,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一切。 三日后,博宇按计划发动了对泓海的第二次收购,上一次收购泓海原本会得手,却因为章见飞娶了赵玫让赵成俊不得不罢手,他可以对抗泓海,却对抗不了qiáng大的亲qíng,这是他的软肋,他完全没有办法。但是时至今日,他顾不上这么多了,他不是没有给章见飞机会,只要他善待小玫他或许就放下仇恨了,哪知小玫还是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听说现在人都不是很清醒了,虽说是她自找的,但到底是自己的妹妹,他做不到置之不理。 而章见飞因为痛失骨ròu无心应战,使得博宇此番攻势所向披靡,第一天收盘就力挫泓海,到傍晚收手,泓海已经被博宇成功收购了9%的股权,赵成俊不用去槟城也知道那边的媒体一定又将这件事炒得沸沸扬扬,他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南宁遥控指挥好了,他不想见到章见飞,以及章家的任何一个人。 只是连续多日超负荷的工作,赵成俊的身体已经着实吃不消了,昨夜又工作到凌晨,他感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头疼yù裂,服了止痛片都无济于事。他跟阿莫jiāo代任何电话都不要接进来,所有的应酬和会客全部取消,他身体不适,需要休息。 也许是办公室的沙发太软,赵成俊躺了下来,脑子里似有万马奔腾,根本静不下来。因为这几天的收购十分蹊跷,泓海那边平静得异常,连章世德也不见有动静,据说人已经到地中海度假去了,泓海正处在水深火热中,身为董事长的章世德居然抽身去度假,实在有些匪夷所思,这老东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平静的表象下往往暗藏着杀机,赵成俊根本不敢掉以轻心,他了解章世德,这么多年一直想置他于死地,现在绝不可能坐以待毙,老东西一定在暗地里策划不为人知的yīn谋,所以这几天赵成俊连连做噩梦,梦见自己在茂密的丛林中被野shòu追赶,最后尸骨无存,他反思自己这次是不是赌得太大了,可是他还有退路吗?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他不由得恼怒,方才已经jiāo代了阿莫不要将电话接进来的,可是电话一直在响,似乎有什么急事。他隐隐地有些不安起来,于是起身去办公桌上拿起电话,"不是叫你没事不要接电话进来吗?" 赵成俊身体不适,脾气也很不好。 阿莫急急地说:"是章先生打过来的,说有急事找您。" "不接!"赵成俊啪的一下挂了电话,他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过敏,把他bī到这步田地不正是这个人吗?他唯愿一辈子不要听到他的声音! 可是过了一会儿,阿莫又在外面敲门:"总裁,您还是接电话吧,章先生好像真的有急事,说是跟阿玫有关。" 一听到小玫的名字,赵成俊心里咯噔了一下。小玫怎么了? 到底是自己的妹妹,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桌上的电话:"你找我什么事?"电话那端传来章见飞急切的声音:"阿俊,小玫有没有跟你联系?" "跟我联系?没有!"顿了下,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冷冷地质问,"你们又怎么了?" 章见飞似乎也在电话那端犹豫,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阿俊你听我说,你先别急,小玫,我是昨天把她接回家的,结果,结果……" "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结果早上用人发现房里没人,我一直找到现在……她,她不见了。" "……" "阿俊,对不起。" "章见飞,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毛丽还在八楼总编办公室外的走廊上磨叽,想敲门又不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真想咬舌自尽算了。都怪下午跟白贤德斗嘴,白贤德的电脑坏了,毛丽曾夸下海口称大不了帮她到八楼搬台电脑给她,她原本只是随口说说的,哪知白贤德还就将她的军了,"好啊,你去八楼给我把老容的电脑搬下来就算你狠!" 毛丽恨不得掐死自己。 她讨好地说:"贤德,要不我私人给你弄台电脑来?" 白贤德头摇得跟拨làng鼓似的:"我还就看中了老容的那台,新买的,超酷!" 这明摆着就是为难她!毛丽知道,自从跟赵成俊公开恋qíng后,白贤德媒婆没当成,气一直不顺,这阵子不仅没好脸色给她看,还尽找她碴,毛丽要想安抚她就得把老容的电脑搬来,不然这往后的小鞋够她穿的了。 毛丽当时不由分说就往办公室外走,不就是台电脑吗,又不是要把他的人搬下来。可是一进电梯,毛丽就气短了,容若诚可比不得许茂清,他虽然一直很维护她,但是他的原则xing很qiáng,许茂清就没那么多原则,对毛丽多是宠溺,由着她胡闹,老容可不是那样的人,何况这次挑明后让老容多少受到打击,只怕凶多吉少…… 到了八楼,毛丽磨磨叽叽,就是不敢去敲容若诚的门。正进退两难时,容若诚估计是下班了,突然开门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毛丽,你怎么在这儿?"容若诚颇为诧异。 毛丽搓着手,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脸部肌ròu极度僵硬。 "有事?"容若诚问她。 毛丽做贼似的,点点头。 容若诚倒笑了:"有事就进来啊,gān吗站外面,快进来……"说着就把毛丽拉了进去,"我这里又不是龙潭虎xué,瞧你这个样子。" 毛丽一进门就盯上了容若诚的电脑,的确是新买的,黑色液晶显示屏,酷毙了,难怪白贤德垂涎三尺。毛丽心想,大姐,你垂涎也不能撺掇我来犯罪啊。忽悠容若诚这样的好人,绝对有心理负担,那就跟犯罪一样,良心,良心啊! 容若诚给毛丽倒了杯茶,在她面前坐下:"说吧,有什么事?" 温和的笑容,诚恳的目光,让毛丽的良心极度不安,但是若不依了白贤德,她在编辑部就甭想有好日子过,毛丽心里哀叹,人这辈子难免犯一两回罪,我也是bī不得已而为之,仁慈的主会原谅我的,阿门。 "说啊,什么事?"容若诚看着她笑。 毛丽这才道出原委:"是这样,我想问问,社里有没有多余的电脑。" "多余的电脑?" "嗯,白贤德的电脑坏了,我把我的给了她,所以……"毛丽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脸红,忽悠老容不说,还不忘树立自己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好形象,如果白贤德听到这话,不剁了她才怪。 容若诚果然很感动:"毛丽,你让我很欣赏,处处为他人着想,大妈能教出你这样的女儿,真的好福气。" 毛丽恨不得挖个地dòng钻进去,幸亏她妈没听到,否则会劈死她。 但是容若诚的样子显得有些为难:"这事可能有点麻烦,社里最近又招了几个大学生,电脑原来就不够用了,哪里会有空缺的……"见毛丽面露失望,他连忙又说:"这样吧,你先把我的电脑搬下去用,编辑部年底这么忙,没电脑怎么行呢?" 毛丽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装出很不qíng愿的样子:"这怎么可以,把电脑给了我,您用什么?" "用手提电脑啊,我自己还有手提,暂时应应急是没有问题的。" 容若诚的大方让毛丽更觉羞愧不已,良心都在颤抖,但是没办法,一想到白贤德狰狞的面孔,她只好咬牙点点头,当然,还不忘表达对容若诚最诚挚的谢意,"容总编,您真是太好了,难怪我们编辑部的姑娘们现在都把您当亲爹呢。" "是吗?"容若诚难得地慡朗大笑起来,"把我当亲爹啊,你们也太抬举我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总比你们叫我猫大人好。"毛丽咯噔一下,他是"猫大人",她可是鼠小姐呢,她顿时罕见地红了脸,注意,是罕见!容若诚目光有一瞬间的飘忽,随即又恢复常态,笑容依旧温暖如chūn风:"毛丽,谢谢你。" "谢我?"毛丽瞪大眼睛,搬了他的电脑他还谢她? 容若诚点点头:"谢谢你可以……这么……"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支支吾吾的,gān脆不说了,直接拨通后勤部的电话:"小吴啊,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帮我把电脑搬到四楼的一编室去,顺便安装好。对,就是现在……" 什么叫震撼?编辑部全体同志齐聚一编室瞻仰容总编的电脑时,那目瞪口呆的表qíng才叫震撼!白贤德摸着电脑,嘴里一直碎碎念:"原来厚脸皮这么有市场啊,亏老娘还委屈了这么久,毛丽,我要向你学习!"说着一掌劈过来,差点将毛丽劈到墙壁上贴着,她揉面团似的揉着毛丽粉嫩的脸颊说,"乖,你果然是个人才!" 毛丽好不容易才甩开她的魔掌,恨恨地说:"大姐,你下次还想要老容的什么东西自个儿要去,别撺掇我犯罪!" 白贤德懒得跟她斗嘴皮子,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激动得手都在颤抖,用了这么多年的旧电脑,报告申请打了那么多次,这次总算尝到鲜了。毛丽正要讥讽她几句,白贤德突然陷入沉寂,盯着电脑目瞪口呆,那样子像是见了鬼。毛丽连忙凑过去一看,原来容若诚的电脑桌面上竟然是一只扎着粉色蝴蝶结的米老鼠,可爱极了! "哎哟!你们快来看啊,我们的容总编竟然是一个充满童真的人哩,哈哈哈……"毛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拍着手笑。 大家连忙折转身过来看稀奇,无不惊叹:"哇,好可爱哦,容总编原来喜欢米老鼠啊……" "太可爱了,容总编好可爱啊。" "是啊,没想到他这么大把年纪还这么有童心。" "都给我gān活去!"白贤德突然一声怒喝,她刚才还兴高采烈的,眨眼功夫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众人骇得一凛,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大又中了哪门子邪。 "还愣着gān什么,要我开赶啊!" 姑娘们这才吐吐舌头,乖乖地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毛丽亦是愕然,盯着白贤德yīn云密布的脸:"怎么了,爱人?" 白贤德也盯着她,不说话。 "喂,你gān吗这么看着我?" 白贤德哼了声:"我也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看着你。" 晚上,毛丽回赵成俊的公寓,还买了很多食材,准备煲汤给他喝。这阵子他十分忙碌,身体欠佳,毛丽心疼不已,虽然她并不知道他忙什么,但看着他眉心郁结的深深的忧虑,毛丽觉得作为女友很不称职,不能为他分担工作上的压力,一点点忙都帮不上。其实她自己都不大会照顾自己,烧饭煲汤这样的技术活还得从头开始学,每次做饭都将赵成俊的厨房弄得一片láng藉,不是煮饭时忘了摁下电饭煲的开关,就是错把醋当酱油用,经常打翻调料瓶,盐和味jīng撒得满料理台都是。赵成俊每每看着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总觉暖暖的,又颇有几分过意不去,说这些事可以让钟点工来做,毛丽却坚决不依。 在毛丽看来,不是她有多爱做饭,而是她觉得两个人相处不应该只是chuáng上的关系,还应该在生活上相互照顾,两个人平日都很忙碌,如果饭在外面吃,家务活请保姆,那么他们下了班回到公寓gān吗呢?只有真正融入彼此的生活,从生活点滴中学会宽容学会体谅,两颗心才能走得更近,感qíng也才能更牢固。 用白贤德的话说,爱qíng不能当饭吃,两个人真要想处得久就得实打实地过日子,而不是看看电影逛逛马路那么简单,这过日子能离得了柴米油盐吗?当然,白贤德说这话的初衷是教育毛丽要务实,不能光为着恋爱而恋爱,"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白贤德不止一次这么说,还补充,"这话不是我说的啊,伟人说的。" 因为白贤德始终不看好毛丽和赵成俊的感qíng,觉得这两人去演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蛮恰当,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主,但哪里有半点过日子的样子。她虽没有明确说出毛丽跟赵成俊一定到不了头这样的话,但总是话里话外地暗示容若诚才是居家过日子的最佳选择,毛丽应该脚踏实地为结婚着想,而不是图一时热乎劲儿只谈恋爱。 毛丽为此经常跟白贤德斗气,谁说她跟赵成俊不能过人间烟火的日子,不就是洗衣做饭吗,又不是造原子弹,她还偏不能让白贤德给看扁了!所以这段时间毛丽很认真地学习料理家务,上班空闲时已经很少上网打游戏,而是下载各类菜谱研究,为了照顾赵成俊的口味,她还专门学习做马来西亚菜,虽然屡试屡败,但她丝毫不气馁,倒有几分越挫越勇的架势了,下了班就直奔菜场,跑得比谁都快。 赵成俊当然很感动毛丽为他所做的这些,一向挑剔的他,只要是毛丽做的饭菜,再难下咽他也会尝上两口,还夸她"有进步",于是毛丽真以为自己在进步,心下欣喜不已,所以她才会"越挫越勇",赵成俊哭笑不得,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是今日有些特别,毛丽下班回到公寓发觉赵成俊难得地比她先回来,他躺在chuáng上,像是很不舒服,毛丽以为他是太累,做好了饭才上楼叫他。可是赵成俊却说没胃口,吃不下,还不让毛丽开灯,说要一个人静静。 "阿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毛丽坐在chuáng沿,担忧地看着黑暗中的他,"要是遇到难处了,你可以说给我听听,我帮不上忙,起码也可以给你出出主意啊。" 赵成俊翻了个身,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他的声音十分无力,"你想多了,我只是太累的缘故,没事,别担心。" "对不起,阿俊,我太没用,不能帮你分忧解难。"毛丽仍觉十分惭愧,俯身伏到他胸前说,"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会努力做得更好,不会的我就学,不要怕麻烦我,相比于你对我的付出,我真的觉得自己辜负了你。" "你千万别这么说,毛丽,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辜负'两个字,我不会辜负你,我也相信你不会辜负我,我付出是我心甘qíng愿,我不需要你对等的付出,我只要你知道我对你的感qíng,你相信我,这就够了。" "阿俊,我相信!我承认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不相信爱qíng,因为被伤害过,所以宁愿选择不相信,这是不对的。"毛丽伸手抚摩他瘦削的脸,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眉目和额头,"记得爸爸以前跟我说过,做人,一定要信,如果你对这个世界充满怀疑,就一定不会开心。所以我才明白这些年我为什么过得这么不开心,就是因为我一直以怀疑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不相信人和人之间的真诚,不相信爱qíng,不相信诺言,我什么都不相信。阿俊,谢谢你,让我可以重新找回对爱qíng的信心。" 赵成俊搂紧她,倍感欣慰:"毛丽,我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的以身相许。" "讨厌!" 两人躺在chuáng上说了许久的话,毛丽其实自己也很累了,窝在赵成俊的怀里竟昏昏睡去,他的怀抱太温暖,她睡得很安心。赵成俊确认她睡着后才轻轻起身服药,没有开灯,黑暗中他摸索着那些药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吞下去的。可是服了药仍觉很不适,他到洗手间吐了两回,还是很不舒服,胸口闷得要晕过去,只好到卧室的露台上透气。 公寓在大厦的顶层,风很大,却可以俯瞰南宁璀璨的夜景,也许是城市的灯火太过耀眼,夜空中看不到太多的星星,只有零星的一两颗孤零零地挂在天幕上,寂寞地闪烁着。赵成俊浮躁的心慢慢沉淀下来,呼吸也顺畅了许多,他给彼得安打电话:"我妹妹有消息吗?" "目前还没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经出境,也就是说她现在不在大马,至于具体去了什么地方,章先生正在派人四处追踪,警方也已经介入。" 赵成俊没有直接给章见飞打电话询问妹妹的下落,下午两人在电话里一顿恶吵,这辈子他都不愿再听到章见飞的声音,但念及自己的妹妹,他还是忧心不已,随即就让彼得安打听槟城那边的qíng况,结果彼得安报告一个惊人的消息:"我下午获得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泓海董事会已经罢免了章见飞的总裁职务,原因不祥。" "消息可靠吗?" "可靠,估计明日就会对外公布。"彼得安说,"我估计跟小玫失踪有关系,因为泓海知道你肯定会因此追究章见飞的责任,为免殃及池鱼于是罢免了他的职务。brant,你怎么看这件事?" 赵成俊冷笑:"章见飞对泓海来说早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我们此次收购泓海就表明了我不会再顾忌章见飞是我妹夫这层关系,泓海因此觉得章见飞当不了他们的挡箭牌了,当然会一脚踢开他,你以为章世德是个什么好东西?" "那我们还准备继续收购泓海股权吗?" "为什么不?"赵成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紧紧抓着栏杆,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突兀地bào起,"章世德以为泓海罢免了章见飞我就可以放过他?我收购泓海其实与章见飞并没有多大关系,我就是针对章世德,章见飞离职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可以更加无牵绊地收拾泓海收拾章世德了。你听着,彼得,明早安排紧急会议,部署下一步计划,我们要速战速决!" "是,我马上安排。" 挂了电话,赵成俊越发觉得难受了,不停地咳嗽,又怕吵醒已经熟睡的毛丽,于是只能掏出手帕捂着嘴。这时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下号码,英国打来的。 "杨叔。" "brant,最近身体怎么样啊?"电话那端传来杨叔温和慈祥的声音。 赵成俊压抑着咳嗽:"还,还行。" "可我听你的声音不太好啊,还不打算回槟城住院吗?"赵成俊的声音因为方才剧烈咳嗽已经沙哑,说话都是嘶哑的,杨叔不可能听不出来。 赵成俊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杨叔,深深叹了口气:"有用吗?我住不住院又能改变得了什么,我还有很多事qíng没有完成。" "brant,你不要这么自bào自弃,你的病还是可以治的,我今天打电话给你就是跟你说这事,我帮你找到了一位很好的大夫,治愈过好几个你这样的病人,你抽空来趟伦敦吧,身体要紧。你还这么年轻,把病治好了,你想做什么都不成问题。" 赵成俊虚弱地说:"谢谢杨叔,我没有放弃过自己,我会抽空去伦敦的,但是现在不行。" "难道复仇对你有那么重要吗?"杨叔也在电话中叹气,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一直当你是自己的孩子,我很心疼你知不知道?你要明白,一个人如果让心中充满仇恨是件很痛苦的事qíng,这种痛苦要超过你身体的病痛千百倍。而我这么倾尽全力帮你的初衷是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好好地生活,人生很多事放下了,也就解脱了。" "可是我放不下,杨叔!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妈妈在哭,却始终没有办法靠近她,我知道她在怪我,到现在都没有给她和爸爸报仇……"赵成俊迎着风,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赶紧用手帕捂住嘴,怕吵醒身后卧室里的毛丽。 "brant!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有点感冒。"他扶着栏杆喘气,"杨叔你别担心我,等我忙完这阵子我就带我女朋友去英国,现在确实走不开……我妹妹也不见了,我很担心,太多的事qíng等着我处理。杨叔,我并不是一定要让自己充满仇恨,我只是憎恨那个人,为什么连句道歉都没有,还到处败坏我的名声,说章家养了头白眼láng!我宁愿自己是头láng!如果我是头láng,我一定会一口一口地咬死他!杨叔,没有人生来就懂得仇恨,我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希望能为死去的父母以及我自己要回一点点尊严,否则我死不瞑目,母亲也不会原谅我。" 杨叔在电话那端哽咽:"brant……" "杨叔,你,你……别为我担心。"赵成俊这么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因为借着月光,他在手帕的中央看到了一块殷红的血迹。 而杨叔全然不知,仍然在电话里说:"你尽快抽空过来吧,就算要报仇也要有个好身体是吧?何况你现在有了女朋友,更要珍惜自己了,不然你怎么给她将来呢?" 赵成俊顿时泪如泉涌…… "我也很想看看你女朋友,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让你惦记这么久,好好爱吧,brant,这世上唯有爱qíng可以带给你温暖和幸福。我希望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上无论多深的仇恨,一定可以被爱抚平。" 赵成俊默默将血手帕放入口袋,qíng绪莫名地平定下来,就像一个疲惫的旅人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故土,他看到了他此生要去的地方,就在那里,开满鲜花,他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在那里等着他,他看到了,是的。 "杨叔,我知道该怎么做。"他平静地说。 【我愿意赌上全部】 【我愿意赌上全部】 天气越来越冷,南宁很少有这么冷的冬天,尤其是起风的时候,刮在脸上竟像刀割似的疼,已经好些天没见太阳了,每天都是yīn雨绵绵的。 但是这样的天气丝毫不影响毛丽的好心qíng,圣诞节快到了,她嚷嚷着要借赵成俊的公寓开个party,说是要让同事正式认识他。赵成俊欣然应允。那些天毛丽忙坏了,每天都往家里搬许多东西,吃的用的,圣诞树,各种小礼物,彩灯,圣诞帽等等,两百多平方米的房子居然快堆不下了,连卧室chuáng头都堆满了圣诞老人。 赵成俊很不习惯,开玩笑说两个人亲热还有人盯着,多不好……可是毛丽乐意,她整天像个快乐的小主妇,虽然褒的汤一如既往的难喝,不是咸得要命就是清淡寡味,但是他每次总能喝掉满满两大碗,只因她会快乐。 多好,她能这么快乐! 赵成俊给毛丽jīng心准备了一份圣诞礼物——北海道旅行,他偷偷为她办了签证,又亲自订好机票和酒店,就等着party过后带她直飞北海道。henson闻知他在这种状况下还要出门旅行,极力阻止,但他根本听不进去,"我答应过她的,这是目前我唯一可以为她做到的事,我给不了她婚礼,给不了她未来,只是一次旅行,为什么我不去兑现诺言呢?我没时间了,henson。" 毛丽对此一无所知,那日她赖在赵成俊身上,问圣诞节他会送什么礼物时,赵成俊笑着搂紧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你想要什么礼物?"毛丽问。 "把你打包送我就可以了。" "坏人!" 寂静的夜里,赵成俊习惯在毛丽的安抚下睡去,他的咳嗽始终不见好,咳久了胸口会很难受,毛丽就会替他抚摩胸口,她敢说她从来没这么温顺乖巧过。赵成俊睡着的样子让她心疼不已,他一定很辛苦,连入睡都那么疲惫,眉心的褶皱怎么都抚不平,也许他在梦中都很辛苦吧,他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经常在半夜咳醒,为免吵到毛丽,赵成俊总是好言劝她回自己的公寓去住,毛丽哪里肯依,她现在很少回自己的公寓了,因为实在放心不下他。 而随着气温持续下降,赵成俊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他的助理彼得安会将公司的文件送到公寓来给他过目,他穿着厚厚的睡袍在天台的玻璃花房中边晒太阳边批阅文件的样子,让毛丽十分担忧。她一再问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他坚持说是老毛病了不碍事,要他去医院打点滴他又不肯,她仔细查看他每日服的药,她略微懂些英文,药瓶上的英文标签她多半都认得,确实都是些增qiáng免疫力的非处方药,还有各类维生素,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但是这事问多了赵成俊会不耐烦,发了几次脾气后,毛丽不敢再问,心想也许跟天气有关系。她问过老中医,呼吸道疾病遇上寒冷天气会加重病qíng,她自我安慰地想,也许是她太多虑了,赵成俊只是免疫力差点而已,他不会有事的。 事实证明,有些事是不能多想的,一想就心绪不宁,为了分散注意力,毛丽那阵子将自己弄得很忙碌,不让自己有过多空闲,她坚信女人的毛病都是闲出来的。所以从外表上看她还是那么活波开朗,依然积极地准备圣诞party,赵成俊说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她就努力在他面前展露笑容,以让他觉得她跟他在一起很快乐。她快乐,他眉心就会舒展许多,她有些悲哀地想,他们俩到底是谁在演戏? 而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跟毛丽同处一办公室的白贤德却觉得这丫头未免太得瑟了(她以为她是真快乐),为了采购圣诞party所需的食物和礼品,毛丽经常上班溜号,白贤德看在她难得这么开心的份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没有太耽误工作也就随她去了,但还是被她得瑟的样子刺激得不行,又不好说她,就旁敲侧击地问:"呃,你有没有请老容?" 因为毛丽这几天正在算参加她party的人数,编辑部人人都接到了她的邀请,连朱阎王都在列,白贤德倒对她有没有邀请容若诚很感兴趣。 结果毛丽说:"不大好吧,老容素来不喜欢热闹,而且这又是年轻人的聚会。"听她的意思就是不打算请。 白贤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朱阎王也不是年轻人吧,他比老容的年纪还大!" "我没有别的意思啦,你还嫌我们的绯闻闹得不够啊。"毛丽这才说出了真心话。白贤德一听就乐了:"嘿,你还别说,我就是乐见你们的绯闻,没有了你们的绯闻,整个出版社都黯然失色,气氛沉闷……" 毛丽跳起来就要去掐她。 两人正闹着,门外突然晃进一人,"你们这是gān吗呢?"来者一身深咖色的夹克,背着手,儒雅稳重神采奕奕,正是容若诚! 白贤德立马站起来:"容总编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快进来坐。"说着就要去泡茶,容若诚说:"别忙活了,我来问年终书店回款的qíng况,营销部说把明细表给你了,你给我看看。" "呃,好的。"白贤德连忙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表格,"都在这儿呢,还将去年同期的数据也列出来了,今年的qíng形比去年的要好。" "就是要一年比一年好嘛,要不我们忙活什么。"容若诚看看表格,抬眼又看了看毛丽,问她,"还有几天就元旦了,你手头的工作忙得怎么样了?" 他脸上依然是温暖如chūn风的笑容。 毛丽简要地汇报了下,本来只是普通的工作jiāo谈,啥事都没有,结果白贤德一把拉过老容,"哎呀,我们刚才都在说你呢。" "说我什么?"容若诚的心qíng看上去不错。 毛丽一看白贤德那诡异的笑容,就意识到不妙,来不及堵她的嘴,白贤德就抢先说道:"容总编,圣诞节那天有没有安排呀,要是没安排的话,来参加我们的party吧,毛丽刚才还说要请你呢,又怕你拒绝,不好意思说……" 容若诚不知内qíng,笑着问毛丽:"你真打算请我?" 毛丽只觉两眼发黑,都到这份上了,想装糊涂是不行的了,只好说:"当,当然,就是怕您没空,年底这么忙……" "我有空,我一定去!"没想到容若诚很慡快地答应了,似乎还很感动的样子。白贤德jian计得逞,笑得那个喜庆,一直把老容送到门外,还反客为主,"容总编,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哦,毛丽请客,你可不能不给面子。" 听听,好像她是女主人似的。 送完老容,白贤德若无其事地踱进办公室,也得瑟起来:"哎哟,毛丽啊,不要板着脸好不好,老容待你不薄,他又是我们编辑部的主管领导,不请他请谁呢?" 大概是良心过不去,中午白贤德请毛丽一起到出版社对面吃四川火锅,两个女人都嗜辣如命,辣出满头大汗,吐着舌头大呼过瘾。吃完火锅,毛丽礼尚往来,请白贤德到餐馆隔壁喝普洱茶,消化午餐的脂肪,毛丽苦口婆心地劝白贤德:"这次的事就算了,以后甭再把我跟老容扯在一起,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没缘分。" 白贤德不甘心:"老容哪里不好了,不就是没地王那位帅吗?" "唉,贤德啊贤德,我们共事这么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明白吗?我虽然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其实我内心很渴望去好好地爱一个人,投入我全部的感qíng,人这辈子如果没有爱过,岂不是很可悲?我相信爱qíng,亲爱的你也要相信!" "我相信有个屁用啊,老娘我都结婚了,难道还能红杏出墙不成?"白贤德咕噜着,凑过身子问,"你真的这么爱地王那位?你们才认识多久?" "我认识他虽然不是很久,去年他租我的房子,就这么认识的。但是他之前应该就认识我,他还曾经在网上以尘的身份跟我聊了一年多呢。" 白贤德跟赵成俊见过几次面,印象也还好,但没想到他对毛丽这么痴qíng,她原以为他就是个有钱的公子哥,不想竟然是个qíng种。 毛丽转动着手中的杯子说:"被人爱是件很感动的事qíng,他为我所做的一切都让我很感动,我原来是怀疑爱qíng的,但是现在觉得如果可以爱,为什么拒绝呢?我跟他在一起很快乐,这种快乐是从前没有过的,你懂不?" 白贤德盯着毛丽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毛丽,你刚才说赵成俊跟你在网上聊了一年多?" "没错啊,我一直不知道他就是尘,也就是几个月前才知道的。" "你怎么断定他就是尘呢?" "他承认的啊。" "赵成俊承认他是尘?" "嗯。"毛丽点点头,"你gān吗这眼光,我又没骗你。我们jiāo往后,他就不让我上网聊天了,说是怕别人勾引我。" 白贤德举双手投降,只是笑:"我明白了,ok,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有些事你以后会明白的。我知道女人一旦恋爱,智商就归零,谁说的话都听不进去,所以我保持沉默,以后再也不掺和你和老容了。" "嗯,改邪归正,回头是岸,还是个好同志。"毛丽完全没有深究白贤德话里的意思,正如白贤德说的,女人一恋爱大脑就退化到动物阶段,不会思考了。 老容总是最后一个下班的八楼领导。白贤德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对着窗外抽烟,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他才会表现出自己的落寞和伤感。 也只有白贤德知道,他电脑桌面上的那只米老鼠代表什么。 就是毛丽这死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她现在幸福着呢,整天哼着小曲儿,共事几年白贤德从来没见她这么开心过。白贤德知道,这丫头是认真的,能让她喜欢上的男人当然是不俗的,地王那位条件是没得说,完美得无可挑剔,是女人都会心动。可那家伙是不是太完美了,完全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放到现实中感觉很不真实,这样的人能过日子吗?谈恋爱就是为了结婚,结婚就是过日子,这过日子可是实实在在的,整日风花雪月的,那不成神仙了。像老容这种人才是真正居家过日子的男人,虽不懂风花雪月,可是待人实诚,年纪是大点,但正是年纪大才懂得体贴人,毛丽这死丫头错过了真是可惜。 下班时,白贤德最后一个走。刚好在电梯里碰到了容若诚,他肯定也是他们那层楼最后一个走。搬到八楼去办公,白贤德知道老容其实并不乐意,她听说老容曾经想要把毛丽调上去,好像是毛丽不肯,这事才没成。 "老容,这么晚才下班啊?"白贤德跟容若诚共事有十几年了,彼此已经很熟,私下里她常叫他"老容"。 容若诚笑笑:"你不也这么晚下班嘛。" "我们是做事的,当然晚点。" "难道我不是做事的吗?" "你是领导嘛。" "小白啊,私下里就不要把我当领导吧,见外。"容若诚很随和地说笑,眉宇间却难掩淡淡的哀愁。白贤德叹口气,看着他说:"老容,有些事能放下就放下,别太往心里去,缘分这个东西真是勉qiáng不来的。" 容若诚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电梯已经到了一楼,他什么也没说自顾自朝前走。白贤德跟着他出了大厅,站到门口看天色,淅淅沥沥的,还在下雨。 "我送你吧,下雨呢。"容若诚说。 "不用了,我到前面就可以搭车,很顺路。"白贤德推辞。 容若诚点点头,有些恍惚的样子,也就没有勉qiáng。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白贤德还是忍不住,犹豫一下,又说:"老容,我什么都知道。" 容若诚正yù去车库取车,回头笑了下:"你知道什么啊?"白贤德心想不挑明是不行的了,咬咬牙:"你就是跟毛丽聊了一年多的那个尘吧?" 容若诚的身子僵住。 他站在雨里,背对着白贤德,似乎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缓缓走下台阶,脚下像有千斤重。背对着白贤德,他还是停住了,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别告诉毛丽。" 两天后的中午,毛丽与哥哥毛晋共进午餐。毛晋来南宁了,此行是为了参与风岭某块地皮的招标,这种大项目以往都是毛延平亲自出马,但这两年毛延平开始有意识甩手了,很多事qíng都让毛晋去独挡一面,因为这份家业早晚要jiāo给儿子,总不能让他一辈子靠着老子这棵大树逍遥快活,一向纵容儿子的毛延平很清楚这点,不得不为饭店的将来作打算了。这次若竞标成功,毛家准备在南宁开设连锁分店,所以毛晋此番责任重大,眼看着圣诞节快到了都没时间陪女友过,来南宁后数日连轴转,一直到这天中午才抽出时间陪妹妹吃顿饭。 兄妹俩已经许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小时候两人倒是寸步不离的,毛晋到哪里都会带上妹妹,而且乐于收买妹妹,gān了什么坏事怕大人知道,就会给毛丽买好吃的或者小玩意堵她的嘴。后来毛丽渐渐大了,又聪明又伶俐,没那么好哄了,脑袋瓜子往往比毛晋转得还快,于是反过来经常讹诈哥哥。毛晋是既喜欢这个古灵jīng怪的妹妹,又怕了她,别人家是妹妹崇拜哥哥听从哥哥,到自家倒反过来了,妹妹一直就比他qiáng势。 这会儿两人又说起小时候的许多糗事,似乎都有点感慨时光飞逝,眨眼工夫他们都长大了,而毛晋扯了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后,轻咳两声,似乎故意将话题往某个方向引,试探道:"我上个礼拜在上海见到章见飞了,他来上海参加一个亚贸会议。" 如果是往常,毛晋敢提章见飞的名字,毛丽肯定一脚就踹过去了,但是这次她不过是停顿了下,没有吭声,却明显放慢了切牛排的速度。 毛晋于是继续试探她说:"他请我吃饭,我们聊了许多,我可是好几年没见到他了。听他说他去年结的婚,太太上个月刚生了个儿子……" 毛丽微微抬起头,表qíng看似无所谓的样子,可是眼皮明显跳了下。毛晋观察着妹妹的神色,确定此刻是安全的,又补充:"可惜没活过来。" "没活过来?" "可不是,一生下来就没气儿,见飞老伤心了。"毛晋说着直摇头,"唉,他这人也真够背的,听说他太太受到刺激,人都不清醒了,不过好在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我问他怎么不来南宁看看你,他说有时会过来看……看你……" 毛丽的脸上仍然无风无làng,好似事不关己一样,毛晋于是放宽了心,他是典型的话唠,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见飞在广西有生意,来南宁其实也很正常,而且我听说最近他和赵成俊的关系……不大好。说起赵成俊这个人,我一直觉得他xing格太冷不好接近,不如章见飞那么随和,在英国留学时如果不是因为章见飞,我跟他可能不会有什么jiāoqíng。我一直想不通他跟章见飞怎么会有那么深的感qíng,两个人xing格截然不同,却偏偏比亲兄弟还亲,就说两家公司闹到这地步了,博宇收购泓海势头这么猛,章见飞居然一点也不动怒……哎,话说这两人真是冤家,当年我在英国认识他们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会先后成为我的妹夫,所以说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太奇怪了……" 毛晋喋喋不休说着这些的时候,毛丽一直在低着头切牛排,这会儿就像被施了魔法定住了似的,她手中的刀叉一动不动,凝神屏息间透出可怕的沉默。 就像bào风雨前的宁静,黑滚滚的乌云压上来…… 毛晋终于察觉到了毛丽的异常,张大嘴巴,"毛……毛毛,我说什么了?" "你说呢?"毛丽抬起头,瞪着他,qíng绪明显已受影响,切牛排时因为用力过猛,刀子在盘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包间里让人听着莫名有点心悸。 "妹妹?"毛晋陪着笑,"怪我,都怪我,不该扯起这个话题。" 毛丽不露声色地嚼着牛排,一时间也看不出她心里想什么。毛晋讨好地将妹妹喜欢吃的罗宋汤推到她跟前,"喝点汤,今儿的牛排有点老。" 毛丽脸上依然看不出端倪。就在毛晋以为警报解除的时候,毛丽忽然放下叉子,盯住毛晋,目光仿佛能穿透灵魂:"博宇为什么收购泓海?" 晚上,赵成俊很晚才回公寓。房间里黑灯瞎火的,他估摸着毛丽可能没过来,回自己公寓住了,也好,他实在太累,没有jīng力在她眼前演戏。可是当他上楼进卧室时,突然看到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有个人影,他吓了一跳,"谁?" 灯开了,室内顿时亮如白昼。原来是毛丽坐在沙发上,瞪大眼睛看着他,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怎么不开灯?"赵成俊将外套脱下来,绕过chuáng边走过去看她,"怎么了,眼睛瞪这么大,不认识我了?" "阿俊,你认识我有多久了?"毛丽的声音异常沙哑,似乎哭过。灯光下那张脸浸在暗huáng的灯光里,像是泛huáng的老照片,透着令人心悸的忧伤。 赵成俊在chuáng沿坐下,看着她,"你问这gān吗?" "我想知道。" 赵成俊的第六感一向很敏锐,他凝视她片刻,直觉今晚的毛丽异常,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宝贝,你怎么了?" 毛丽深吸一口气,表qíng十分的无助:"阿俊,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你怎么认识我的?博宇收购泓海又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这是正常的商业行为……你跟章见飞……" "毛丽!"赵成俊打断她,"你怀疑什么?你到现在仍然不相信我吗?我工作上的事qíng没必要跟你jiāo代吧?" 毛丽直直地看着他,目光闪了下,陡然扬高声音:"你跟章见飞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还要瞒我多久!阿俊,我不是傻子,我也尝试过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的感觉骗不了人,你们肯定有事在瞒我……阿俊,我的要求并不高,我只想要一份简单的感qíng,心无旁骛地去爱,我已经下定决心重新开始,我输不起了……" 赵成俊起身猛地将她揽入怀里,"对不起,毛丽……"他紧箍着她战栗的双肩,将她的脸贴在胸前,"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很多事qíng我一时半会儿没法跟你讲清楚,我跟他之间的牵扯与你没有关系,如果因此让你担心我很抱歉,我保证我会在恰当的时候给你个jiāo代,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也许是他的怀抱给了她莫大的慰藉,毛丽渐渐平静下来,她伸出双臂箍住他,"我知道我太多心,老是患得患失,可是阿俊,我原本已不相信爱qíng的,但这次我愿意赌上全部,你可别让我失望,我伤不起了,真的。" "毛丽,你一定要相信我爱你。" "我相信。" "这就够了。" 两人相拥着入眠。他以为她睡着了,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他怀里;她也以为他睡着了,抱着她呼吸均匀。其实两人各怀心思,根本难以入睡,她在黑暗中闭着眼睛,心绪一团乱麻。赵成俊的闪烁其词在毛丽看来分明是在掩饰着什么,她不相信他会有意欺骗她,她实在没什么值得骗的,以他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何苦花这么多心思去骗一个不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毛丽觉得自己太多心了,也许是因为从前被骗过,让她对感qíng格外的谨慎,典型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糙绳,都怪吴建波那个贱男人给她带来的后遗症,哪怕他死了,她还是不能原谅他。 毛丽觉得拿吴建波来跟赵成俊比实在不应该,那个人渣给赵成俊擦鞋都不够格,她怎么能让他影响她与赵成俊的感qíng呢?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放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人与人之间不能没有信任,何况是恋人之间,如果对这世间满是怀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么一想,她平静了下来,从被窝中伸出手箍住了赵成俊的脖子。赵成俊显然也没睡,更紧地搂住她,轻拍她的背,"乖,快睡。" 早上毛丽起chuáng的时候赵成俊还在睡,她知道他这阵子很辛苦,不忍心叫醒他,她自己的事qíng也多,年底了,她没办法再偷懒。 上班的时候忙起来时间倒过得很快,傍晚的时候,毛丽突然接到赵成俊的电话,说他有急事要赶回槟城,毛丽很意外:"出什么事了吗?这么急。" "是很急,我到那边再给你打电话。"赵成俊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并无异样,只是略微有些气喘,他说他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 "可是过两天就是我的圣诞party,我准备好多天了。"毛丽难免失望。 赵成俊好脾气地哄她:"乖,我回来再给你补。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找阿莫,我已经jiāo代过她的。" 毛丽丧气极了,忙上忙下地忙活了这么久,他倒好,跑回马来西亚去了。不过听他的声音,好像是有很紧急的事,她也不好责怪他。当时是在办公室,白贤德一听赵成俊参加不了party,还高兴得要命:"这样也好,老容不会那么尴尬,也少受些刺激。" "白贤德!"毛丽叫。 下了班回到公寓,突然感觉冷冷清清的,让毛丽很不适应,给赵成俊打电话,打不通,应该还在飞机上。她忽然又有了那种不安的感觉,昨晚原本qiáng压下去的许多凌乱的念头一下子又全冒了上来,这些念头憋在心里让她堵得透不过气,虽然毛晋说博宇收购泓海只是正常的商业行为,但毛丽还是觉得事qíng没有这么简单,估计毛晋知道的也不多,bī问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现在赵成俊突然又飞回槟城,到底出了什么事? 正烦躁不安着,阿莫来了,还抱来很多鲜花,"毛小姐,我来给你布置房间吧,老板走前jiāo代过我的,要我好好照顾你,希望我可以帮到忙。" 毛丽当然乐意,一个人待在这么大的房间里多闷啊,有个人说话再好不过了。她连声表示谢意,捧过阿莫的鲜花,热qíng地邀她:"要不你明天也参加我们的party吧,反正都是年轻人,赵成俊又不在,你不会觉得约束。" "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阿莫没有拒绝,笑道,"正好我也可以给你帮忙,招待客人很累的,把你累坏了,老板回来可不饶我。" 毛丽拉起她的手:"他敢!"想了想,又问,"他有什么事那么急啊,突然就跑回马来西亚,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阿莫说:"具体qíng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老板下午没在办公室,我也是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有急事要回趟槟城的。" 毛丽沉默片刻,忽然问:"阿莫,你在阿俊的手下做事有多久了?" "有六年了吧。"阿莫诧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毛丽思忖着,又问,"你了解他吗?" "这个……还算了解吧。老板很有魄力,做事很认真,对我们要求也很严格,但他心地宽厚从不为难下属,在公司里很有威信。" "他不容易,白手起家走到今天。" "是啊,我们都很钦佩他。" "你认识章见飞吗?"毛丽冷不丁跳到另一个话题,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直盯着阿莫,显然这个问题她踌躇了许久。 阿莫笑了笑,"当然认识,他是老板的哥哥嘛。" "但不是亲生的。" "没错,但他们感qíng很好。" "那你们公司为什么要收购泓海的股权呢?" 阿莫很尴尬,似乎怕说错话,"这是公司正常的商业运作,我们下属只管做事,具体为什么这么运作我们也不知道……但据我所知应该跟章见飞先生没什么关系,章先生刚刚从泓海离职,所以老板收购泓海应该是有其他的原因。" "那你对章见飞了解吗?"毛丽的思维非常跳跃,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想问了,但又不好意思在阿莫面前表现得太心切,她问这个问题就是想试探阿莫知不知道她是章见飞的前妻这层关系。而阿莫显得很谨慎,回答每个问题都要想半天,小心翼翼地说:"我,我跟他不是很熟……他人蛮和气的,前几天有来我们公司……" 毛丽像只灵敏的兔子,似乎抓到了问题的关键,"他在南宁?" 一连数天,赵成俊杳无音信。 电话始终打不通,公司里的人也说不出他的具体去向,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毛丽已经取消了party,这个时候她根本无心欢庆,她心里已经不是先前的不安了,而是深深的恐惧,她急坏了,问已经回到上海的毛晋,毛晋也说不知道。 万般无奈之下,毛丽终于鼓起勇气找阿莫打听章见飞的住处,阿莫很肯定地说章见飞目前还留在南宁,还特意打电话证实了,并将号码告诉了毛丽。但毛丽哪有勇气打电话,号码拨了无数次,但总在接通的一刹那慌张地掐断。 最后毛丽实在等不下去了,不管心里有多少疑问,赵成俊的身体不好是事实,他突然消失不见,她心急如焚。最让她不敢想象的是,博宇与泓海现在势同水火,赵成俊得罪的人不在少数,那些因为博宇和泓海相互倾轧而导致手中股票成废纸的股东们恐怕个个都想他死,毛丽不想则已,一想就胆战心惊,她必须去找章见飞,现在看来,也许只有章见飞知道赵成俊的下落。如果连他也不知道,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三年了,毛丽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境况下去找章见飞。按照阿莫提供的线索,她在章见飞入住的荔园山庄外徘徊了半日,弄得保安都对她起了疑心,过来盘问她找谁。毛丽支支吾吾,报出章见飞的名字,保安摇摇头说:"你明天来吧,章先生今天出门了。" "你怎么知道他出门了?" "笑话!这山庄是一般人可以随便住的吗,很多重要客人还没来之前我们就得事先做好接待工作,章先生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每天进出都有官员陪同,我们怎么会不知道?"保安不耐烦地朝毛丽挥手,"走吧走吧,如果章先生认识你,你把名字留下,我可以帮你转告。" 毛丽只好说:"但他晚上总要回来的吧,我在门口等他可以吗?" "恐怕不行,你这样会影响我们工作。而且据我所知章先生今天不会回来,因为他一大早就被北海那边派人来接走了。" "他去了北海?" "是的,你走吧,别在这儿转悠了。" 毛丽只得丧气地离开,就在她转身准备去马路对面取车时,旁边一辆停在路边的红色跑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子,事实上在保安盘问毛丽的时候,那女子就一直在旁边观望,她似乎认得毛丽,摇下车窗看了她许久。 "请问你是毛丽小姐吗?"女子娉娉婷婷地走过来,隔着数米远跟她打招呼。 毛丽诧异地望去,只见这女子一身黑衣,面容堪称惊艳,虽然身着黑色的宽松大衣,仍难掩住她婀娜的身姿,她拎着hm的限量包包,气质雍容高贵,她是谁? "请问你是?"毛丽迅速在脑海里搜索这张面孔,确认没有见过她。 那女子站到她跟前,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个遍,唇畔漾出一丝说不清什么意思的微笑:"我是赵成俊的妹妹。" 见毛丽瞪大眼睛,女子又是一笑:"当然,也是章见飞的太太。" 白贤德气坏了,毛丽一整天都没上班。打她的手机不通,公寓的电话也没人接,白贤德这才担心起来,这阵子毛丽表现很失常,本来兴高采烈地要求大家参加她的圣诞party,结果突然取消,这几天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心问她,她还发脾气。 白贤德了解毛丽,除非是真的有事,一般她很少不来上班的,而且像今天这样连假都不请,在以往的记录中绝无仅有。白贤德下了班先去幼儿园接喜儿,准备把喜儿送回家后去趟毛丽的公寓,等她接了喜儿回到家,发现门口蹲着一人,正是毛丽。她满脸都是泪,嘴唇发乌,估计是冻得太久,被白贤德从门口拉起来的时候,连话都不会讲了。 "毛丽,毛丽,出什么事了?"白贤德将毛丽拉进屋,把暖气开到最大,又拿了件大衣给她披上,毛丽才渐渐缓过神。白贤德正要问她话,她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贤德——" 凄厉绝望的哭声把白贤德吓住了,连三岁的小喜儿也吓得哭了起来,正好郝健一下班回来,她赶紧让他先把喜儿带出去玩。郝健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看到毛丽那个样子,什么也没问,抱起喜儿就出去了。 "我完了,我活不下去了,贤德我完了!"毛丽揪着头发,哭得声嘶力竭,浑身战栗,嘴唇越发乌得厉害,"我又没有杀人放火,他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贤德,信任一个人有这么难吗?人心到底是什么长的啊,我这么相信他,竟然还是被他骗,我这辈子是不是拿命去换都换不来一份真感qíng啊……" 白贤德抱住瑟瑟发抖的她:"毛丽,你冷静些,告诉大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把事qíng说清楚了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好吗?别哭,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可是毛丽说得清楚吗? 真相远比想象的可怕,当所有的猜疑和心悸被真相冷冰冰地呈现在眼前时,毛丽觉得整个人都神经错乱了,耳畔像是有大厦倾塌,短暂的轰鸣后是死灰一样的沉寂。那个叫赵玫的女人在跟她讲述这一切时平静得像是跟她谈天气,可是字字句句比匕首还锋利,杀人于无形,毛丽完全招架不住。 她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粉身碎骨了。 当时是在章见飞所住的荔园山庄的独栋别墅里,是那女人把她请进去的。不愧是赵成俊的妹妹章见飞的太太,这女人优雅端庄,教养极好,对毛丽还算是很客气的,"我应该叫你声嫂子,如果你愿意的话。"说这话时她面带微笑,目光温和,好像她们真的是亲如一家人的姑嫂关系。 这个女人显然有准备,最起码她对自己该说什么、怎么说心里有底,仿佛事先已经"演练"过许多次。毛丽当时很紧张,平日伶牙俐齿口才甚好的她在这个女人面前显得捉襟见肘,她没办法不紧张,因为这个女人的身份太特殊了,既是自己前夫的现任妻子,也是她现任男友的妹妹,她很少听赵成俊提起他这个妹妹,似乎有意回避。而赵成俊之所以回避,现在看来都是"qíng有可原"的,因为赵玫嫁给了他的兄弟,妹妹成为了他的嫂子,这种尴尬和难堪相信赵成俊比任何人都感同身受。毛丽平日很少打探赵成俊的私事,好奇是好奇,但她觉得她跟赵成俊还没到相互谈论家事的程度,两人虽热恋,似乎对彼此都有所保留。 毛丽没有想到,赵成俊对她"保留"的完全不是一般的家事,他先前的闪烁其词,他对章见飞及其两人过往的过分敏感,在赵玫这里都找到了最好的答案。赵玫显然dòng悉毛丽心里的一切想法,看她满脸疑惑,倒也不故意拖延,寒暄几句话后直入主题:"你想问什么我都知道,不如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你想知道的都在这故事里。" "故事?" "是的,你想听吗?" "故事"经赵玫云淡风轻娓娓道来,俨然是一部tvb豪门恩怨剧,尔虞我诈、骨ròu相残原来不只是电视里才有,表面风光的贵胄名门背地里掩藏着太多逾越底线的残忍和无耻,这样的家庭里没有亲qíng,唯有自私和冷血才可以生存下去。尽管赵玫是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带过,毛丽还是感受到了赵成俊和妹妹自小在这个家庭里寄人篱下所受的屈rǔ,那些心酸过往想必让他讳莫如深,所以他从不对毛丽提及,这些毛丽都能理解,所以赵玫讲到这些的时候她的心是疼痛的,她没有想到看似坚qiáng淡定的赵成俊有着这样的痛苦童年。 但赵玫回过头又讲到赵成俊与章见飞父辈的恩怨时,毛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是章见飞的父亲bī死赵成俊的父亲的? "是真的,家父当年在泓海任职,是章见飞伯父章世德手下的财务经理,职位很高,家父跟随章世德多年,算是他的心腹吧,章世德当年还是很看重家父的,家父为他鞍前马后地效劳多年,可谓忠心耿耿。他显然太轻信章世德了,他就没有想过章世德与弟弟章世勋为争夺泓海控制权长年恶战相互倾轧,手足亲qíng都可以弃之不顾,绝对不会对一个手下仁慈。当年章世德挪用泓海巨额基金东窗事发时,他毫不犹豫地抛出了家父当替罪羊,家父被逐出泓海不说还背上巨债,一家人因此流离失所。而章见飞的父亲章世勋并未打算就此放过家父,他试图从家父的口中挖到章世德更多的违规证据,以期将章世德一棍子打死,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只有把章世德赶尽杀绝了他才可以在章老爷子退位后取得泓海的绝对控制权,但家父对章世德太忠心了,明知自己被章世德当作替罪羊仍然不肯背叛旧主,最后走投无路自杀身亡。" 有轻微的风声在窗外掠过,屋子里陡然沉寂得窒息。 客厅落地窗外的糙地上,一位身着制服的园艺师在修剪糙坪,咔嚓咔嚓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惊心动魄。白纱帘被风轻轻撩起,初冬的冷风带着树叶的清香直灌进屋子里,茶几上的工作文件被风哗啦啦地翻动页面,毛丽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她清楚地在那些翻动的页面中看到许多文件落款都有章见飞的签名,她认得他的字,曾经与他生活三年,自以为熟知他的一切,却不想她从来就没有真正走入过他的世界。 毛丽只觉脑子里嗡嗡响,她目光闪烁地看向赵玫,她多想听这个女人说声"不好意思,我开玩笑的",以此推翻她刚才说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qíng。可是赵玫微微一笑,压根就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似乎很满意毛丽脸上的震惊和恐惧,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很意外吧,我哥和章见飞之间有着这样的恩怨,换句话说,家父死在章见飞的父亲和伯父手里,这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你明白吗?" 赵玫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鲜红的蔻丹轻轻抚过杯身华丽的金色图案,目光飘忽没有焦点。谈及过往,她似乎也变得感伤起来。 "这真是一个悲剧,不是吗?我哥和章见飞从小感qíng深厚,两人比亲兄弟还亲,我不太清楚我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最早应该是十几岁的时候吧,我妈告诉他的,你可以想象我哥当时有多么痛苦和绝望,他手足qíng深的兄弟竟然是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而他自己竟然是吃仇家的饭长大的,多可怕!我哥这个人哪……" 讲到赵成俊,赵玫停顿了片刻,她格外qiáng调起哥哥的好qiáng。 "他从小就是个很要qiáng的人,因为寄人篱下被人瞧不起,心里格外渴望自己出人头地,替枉死的父亲和我们忍rǔ负重的母亲争口气,他这人不服输的,即便输一回,下回一定要扳回来。从小到大,他最想赢的人就是章见飞。而章见飞跟我哥相反,他对什么都不在乎,从不去争夺什么,脾气好,xing格温和,是章家出了名的老好人。可是他太聪明了,智商非常高,每次我哥千辛万苦去达成的事qíng,他不费chuī灰之力就做到了,我哥从小就不服气,虽然他们的感qíng很好,但我知道我哥从来没有放弃过要赢章见飞的念头,只是事与愿违,他好像一直不是章见飞的对手。" "我哥的智商其实并不低,他也是非常优秀的,否则不会年纪轻轻就有今天的成就,只是他把章见飞视作对手无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悲剧。他太想赢,太想为父亲报仇,关键时候却又顾念兄弟qíng,他其实远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冷酷,他心底过于柔软,所以他只能输。章见飞却不同,看上去是个老好人,与世无争,对谁都谦和有礼,其实骨子里是个非常冷酷的人,我跟他是夫妻,太了解他这个人了。他冷酷起来,什么都可以不顾及,兄弟qíng也好,夫妻qíng也好,他说放下就可以放下,而我哥和他决胜负的关键就是你……" "我?" "没错,就是你!"赵玫说这话时,目光已开始透出几分森冷,"章见飞深爱你,哪怕跟我结了婚他脑子里、心里装的仍然是你,可是他偏偏在你身上栽了跟头,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失败吧,也许正因为是唯一的一次,所以他非常在意却又无可奈何。而他的失败和无奈却成为我哥的机会,这些年来我哥从来没有放下过心中的仇恨,这也是他坚决要打击和报复章见飞的原因,而且他深知这世上唯一能打击到章见飞的就是你,你就是章见飞的死xué,也是他的软肋,明白我的意思吧?" "……" "不明白?"赵玫挑挑眉,"那我就直说好了,你不过是我哥打击和报复章见飞的一颗棋子,当然,他喜欢你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但相比他复仇的目的,这份喜欢就微不足道了,能追到自己喜欢女人的同时又能报复章见飞,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成功。他恨章见飞,恨章家的每个人,为了复仇他同样可以不择手段,商场上的人,从来只有利益没有感qíng,我哥还算是好的,他起码也曾顾念过兄弟qíng而对泓海手下留qíng,但是这次他不会了,我知道。" "他为了接近你预谋了很久,也舍得花钱,比如他来南宁投资不能排除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你在这里,他可以说得上是孤注一掷,不仅要打击章见飞,也要置泓海于死地,所以他的公司现在正在大力收购泓海股权,这个你应该知道吧?毛小姐,你让两个男人为你争得头破血流,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不,这不是真的,阿俊不会骗我!"毛丽瑟瑟发抖,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流了一脸,她摆着头,徒劳地抵抗着,"你凭什么诋毁我跟阿俊的感qíng?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毛小姐,你脑子糊涂了吧,我跟章见飞是夫妻,不管我跟他之间闹得多僵,我都不希望他受到伤害,我哥利用你来打击他势必会让他还手,到时候他们两败俱伤,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亲哥哥,你自己想想看,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毛丽哑口无言。 "离开我哥!如果你真的对他有感qíng,请你离开他,这样对大家都好。不管是章见飞受到伤害,还是我哥受到伤害,想必你心里都不好过吧?你跟章见飞好歹也有过夫妻qíng分,你扪心自问,你愿意看到他们互相残杀吗?" 毛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荔园山庄的,她在街边站了许久,明晃晃的太阳照得她头晕目眩,浑身像抽了筋骨似的没有一点力气。最后她想起她是开车过来的,便摇摇晃晃地上了自己的车,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地在街上横冲直撞,一不小心撞到路边的绿化树,她茫然不知所措地下车,满脸是泪,有好心的路人帮她打电话叫来jiāo警,车随即被拖走。毛丽还是在哭,哭到后来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她在街上游dàng了很久,最后无处可去就找到了白贤德的家。 白贤德说什么她都完全听不进去,她只是哭,不停地哭,仿佛整个世界都离她远去,眼前一片黑暗,再也没有光明,再也没有尽头。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挣脱不了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直到最后jīng疲力竭地昏睡过去。 两日后,毛丽清空了她留在赵成俊公寓的私人物品,唯一留下的是赵成俊给她的公寓钥匙。她走时留了一张便条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便条上只写了两句话: 我不会恨你,因为我曾经相信过你。 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爱上你。 毛丽字。 【八月照相馆】 【八月照相馆】 章见飞在北海停留了三天。此次来中国除了处理私事,他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做,虽然已从泓海离职,但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 他一向不喜欢经商,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是被动听命于家族长辈的安排,从未真心实意地把自己的工作当成事业,商场上的尔虞我诈着实令他厌恶。可是在经历这么多事后,加之岁数也不小了,看问题更加客观,也更成熟,章见飞慢慢觉得作为男人需要一份事业,这份事业不光是为了体现自身价值,也是一份jīng神寄托。但真正让他下定决心开创自己的事业是源于这半年来他与大伯章世德的jiāo锋,当时博宇即将对泓海发动第二次股权收购的消息通过内幕传到槟城,章世德大为光火,在董事会上当着那么多集团高层的面大骂章见飞无能,章见飞百口莫辩,咬咬牙忍了,反正他在这个家族没有地位,从小就备受轻视,他习惯了。 但是在随后的一次家族长辈的寿宴上,章世德又借题发挥当着章家众多亲友骂章见飞,骂他就算了,章世德连带赵成俊一起骂,骂他是章家养的一条狗,还骂已经过世的章世勋有眼无珠养了这条狗来咬人。这话顿时激怒了章见飞,他当时就站起来质问章世德为什么出口伤人,连亡人都不放过。 章世德指着他的鼻子说:"我骂了又怎么样?我就是要骂!当年你爸暗算我,对我赶尽杀绝,这笔账我都记着呢,结果他命里受不住,坐上董事长的位置没几年就归西了,这都是报应!而我对你们父子也够可以了,你爸死后我跟他的旧账也不了了之,我还让你当上总裁,你不晓得感恩竟然还指责我骂得不应该,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没有我你流落街头都不知道……" "大伯!您是长辈,对晚辈教导是应该的,但您怎么可以侮rǔ我已经过世的父亲,你们之间的恩怨凭什么算到我们晚辈身上?" 章见飞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一直以来他在章家人面前都温善退让,从不计较得失,在长辈面前也始终彬彬有礼,但章世德的欺人太甚让他再也没办法保持沉默,所以当他霍地站起来与章世德对峙时,让在场的章家老小着实吃了一惊。 他试图跟章世德评理:"大伯,您说得很对,这世上是有报应的,我爸遭了报应他泉下也没话说,当年他确实有些事qíng做得不对,没有顾及兄弟qíng,但是您自己呢,您不觉得阿俊今日对泓海痛下杀手也是您的报应吗?您对他父亲做过什么您自己很清楚,您和他之间是杀父之仇,而在家父去世后您又将他扫地出门,让他差点在伦敦被流氓混混打死,您难道还指望他对您感恩戴德?" "混账!你竟然还帮着外人来数落我,赵成俊他父亲自己寻短见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有让他去死?他死了就死了,一条贱命!当年他也不过是我手下的一条狗,我们章家待他不薄,他挪用泓海巨额储备基金我没有将他送上法庭已经不错了,他死后你爸收养他老婆孩子我也没说什么,我自认做到了仁至义尽,哪知道他儿子也是一条狗,他们赵家世世代代都是狗!" "大伯!您连入土的亡者都不放过,您还有没有一点长辈的样子?!"章见飞气得发抖,指着在场一gān章家后辈说,"这么多晚辈都看着您,您口下留点德不行吗?" 章世德破口大骂:"畜生,你真是个畜生!我看你比赵成俊也好不到哪去,我没有做长辈的样子,你就有做晚辈的样子?我告诉你,我能让你坐上总裁的位置也能让你滚下去,我明天就召开临时董事会罢免你的职位……" "您尽管罢免好了,我不在乎!而且我有必要提醒您,泓海好像也不是您一个人的吧,我也有继承权!我是章家长孙,爷爷当年立了遗嘱的,我是章家第三代第一继承人,过去我不争是因为我不在意这些,我不喜欢经商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我今天可以很明白地告诉您,我明天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哪天我再上来的时候,绝对不会有您的位置!爸爸临终的时候说得很对,人善被人欺,果然如此……" 就在这时,旁边的章嘉铭站了起来,冲过去一把揪住章见飞的衣领,"你想怎么着?你竟敢对我爸这种口气,你活腻了吧!"说着就挥起了拳头。 但章嘉铭的拳头还没落下来,章见飞的拳头就挥了过去,他一向斯文,从不动武,这一拳头把整个屋子的人都镇住了。而章嘉铭就是一纨绔,平日里仗着老子的势力气焰嚣张,但却没什么真本事,章见飞一拳就把他打趴下了。 章见飞指着他说:"这一拳是替阿俊还你的,当年你在伦敦把他打伤,害他差点丢命这笔账我还没找你算呢,有种你就站起来跟我单挑!" "畜生!畜生!"章世德眼见儿子被打倒在地,更加气急败坏,"来人,来人啊,给我把这畜生拖出去,从今往后不准他进章家的门!" 旁边的人一哄而上,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后来的qíng形章见飞已记不太清楚,就记得他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浑身都是伤。没错,他挨了打,是谁打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变了个人。 这个家庭的无耻和冷血再次刷新他的底线。他不会再忍了。 当时赵玫还在郊外的一所疗养院休养,恢复得不错,章见飞将她接回家。第二天,赵玫就不知所终,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章见飞通过出境记录查到小玫来了南宁后,一路追过来,他现在什么都不愿再去想,只想与小玫好好重新开始,有没有爱qíng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世上还有许多东西远比爱qíng重要。过去他生活得过于理想,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回避世事,他什么都不计较,以为这样就可以自保,可以落一份自在和清静,可是时至今日再回头看,恰恰是他的"避世"让章家人有恃无恐。如若当年他没有去上海追逐自己的爱qíng,章家不会断了赵成俊的经济还将赵玫赶出家门,赵成俊也不会在英国被街头流氓打得几近丧命。都是他的错啊,赵成俊和赵玫最悲惨的时候他却在上海沉浸在自己的爱qíng里幸福得忘乎所以,他太自私了,身为兄长却没有保护好弟弟和妹妹,活该他婚姻不幸福,活该他得不到毛丽的爱qíng。 现在他醒悟了,后悔了,他想要重新开始。不仅是婚姻,也包括事业。他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以足够俯视的高度让泓海臣服! 他为自己的新公司取名"nirvana",译过来就是"涅槃"的意思,寓意凤凰浴火重生。新公司迅速组建完成,没有在大马注册,而是直接在南宁注册,也没有举行任何公开的发布仪式,章见飞一向行事低调。 来南宁前他特意给章世德打了个电话,要求他向赵成俊兄妹道歉,哪知章世德不屑得很,还恶意挖苦了他一番,称只要章见飞摇尾乞怜,他看在叔侄的分上还是会给他一碗饭吃的。 章见飞提醒道:"章董事长,您这是在将泓海往死路上bī。" "行啊,小子,有种你就给我点颜色看啊,你可别让我等太久,我都这把岁数了,还不晓得能不能看到呢,哈哈哈……" 章世德的气焰比往日更嚣张,他认定章见飞是个软面团,没多大出息。在他眼里,赵成俊都远比章见飞有能耐,白手起家能将事业做得这么大,还咄咄bī人地屡次将泓海bī到绝境,这点是他自己的儿子章嘉铭远不能及的。 至于章见飞,章世德则抱着看戏的态度,看这小子能跳多高。他既无资金,也无人脉,人也木讷得要死,能跳起来才怪! 章见飞也懒得跟章世德斗嘴皮子,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公司悄无声息地在中国南宁诞生,然后悄无声息地伸展脉络,别说泓海那边了,就连南宁本地商界也鲜有人知道这家公司的存在。章见飞之所以选择在中国南宁开创自己的事业,除了北部湾的经济规划吸引着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热爱这座城市,喜欢这里的天空,喜欢这里的阳光,喜欢这里的人。这里有他的爱qíng,有他的梦想,有他失落的过往,他魂牵梦绕,唯愿在这里奋斗终生。 公司目前很重要的一个项目就是在北海发展旅游事业,北海作为北部湾的重要港口,旅游资源得天独厚,章见飞准备对涠洲岛整体开发,被当地官员接到北海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前往涠洲岛考察,一连数日,他在蓝天碧海间流连忘返,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 项目谈得很顺利,章见飞在北海签订一系列的意向书及合约后,终于有了一点私人时间,他抽空去了趟侨港看望前妻毛丽的母亲,也就是他曾经的岳母。 每次来到北海这座熟悉的海滨小城,章见飞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时光错乱感,总觉得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这里才是他的"故乡"。 他屏退了司机和随从,一个人步行。 街道一如记忆中那样宁静,浓yīn如盖的榕树遍布大街小巷,不时有摩托车从身边驶过,人来人往的街道两旁开着各类饭馆和门店,空气中有着cháo湿的海腥味,风从海边chuī过来,带着涨cháo的气息,那么熟悉。 无数次梦境中他就走在这样的街道上,穿着人字拖鞋漫步在人群中,惬意地享受着瑰丽的晚霞,风带着盛夏的热度,让他感觉安全而温暖。 梦中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他牵着毛丽的手。那样的生活曾经离他那么近,不过几年的工夫,一切都已面目全非。他常在无边的梦境中奔跑,追逐那样的过去,满头大汗,眼泪横流,也追不回那段远去了的时光。失去的终归已经失去,就是追回来也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他必须面对这样的现实。 章见飞找到记忆中的那栋旧楼时,老太太正蹲在院子里洗衣服。她满头白发,躬着身子十分吃力,章见飞在门口站了许久,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妈……"章见飞喊出这一声妈时,眼眶瞬即涌出泪水。 老太太迟疑着回头,在看到章见飞的刹那仿佛疑心自己在做梦,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直到章见飞再次哽咽着唤了声,"妈,是我。"老太太这才惊觉过来,丢下手中的衣服,忙不迭起身踉跄着奔过来,号啕大哭,"见飞啊,你可是见飞……" 从毛丽她妈见到章见飞到他傍晚离开,老太太的眼泪就没有gān过,她拉着章见飞的手,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孩子回到身边,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悲恸。老太太和老伴在厨房忙前忙后地准备晚饭的时候,章见飞上楼在毛丽的房门口站了许久,他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毛丽她妈端水果上来的时候看到了,忙说:"进去吧,楼下油烟大。" 毛丽前两个礼拜回来住过,chuáng头还留着她看过的杂志和没有吃完的零食,梳妆台上还有一支口红,应该是走时太匆忙没来得及收走。章见飞拿起那支口红端详,dior的牌子,她最喜欢用的,淡淡的幽兰花香,正是她身上的气息。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气息,再也不是他该停留的地方。他伫立窗前看着破败的巷弄和照进巷弄的金色晚霞,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流了一脸,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过来,旧时的景,是他心上难以愈合的伤,他终究还是错过了她。 晚上,他一个人步行到海天苑,大门紧锁,他尝试着用钥匙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他知道,是赵成俊换了锁。那次两人在房子里谈得很僵,赵成俊就直言:"这里已经不是你的房子,我不欢迎你!"他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离开。 耳畔传来近在咫尺的海làng声。章见飞回过了神,绕过黑漆漆的房子沿着小路散步到海边,墨黑的天空悬着一轮皓月,海面dàng漾着碎银子似的波làng,海水亲吻着沙滩,又是魂牵梦绕的旧景,星空下的大海就像是从梦境中漫出来的,生生刺痛了章见飞的眼睛。 他仰望星空,伫立海边许久,心绪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掏出已经毫无用处的钥匙,奋力朝海水扔去,扔掉吧,就这么扔掉吧,老停留在过去有什么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属于你,你该珍惜的你该拥有的不是这些旧风景! 转身离开时,章见飞没有再回头。月光照着他的身影,一路护送他回到酒店,他踩着自己的影子,第一次真实地看清自己在走着怎样的路,谢谢这月光。 别了,爱qíng。 三个月后。 毛丽很意外,竟然接到赵成俊的电话,约她见面。听到电话里传来他一贯低沉的声音,她有一瞬间的出神,有多久了,两三个月了吧,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派他的助理彼得安与她联络,她问什么,彼得安都在帮他掩饰,他们把她当什么?这会儿他竟然还想起给她打电话,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没有任何qíng绪外露,好像他们真的已经毫不相gān。他们是陌生人,过去是,现在是,一直都是。 "我就在你们出版社对面的茶楼。" "好,你等我会儿,我马上过来。"毛丽也很平静,既然他过来了,去见他一面也无妨,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她不想在场面上输给他。 毛丽跟白贤德打了声招呼只身去了出版社对面的茶楼,赵成俊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等候她,两人相对而坐,很客气地寒暄着,顾左右而言他,许久都切入不了正题。尴尬是肯定的,好在两人都有心理准备,既然事qíng已经到了这地步,没必要让场面更难堪,大家都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好合好散,再见不是朋友,也没必要是仇人。 赵成俊端详毛丽,发觉她又瘦了些,皮肤越发的白皙通透了,眉眼盈盈,依旧美得惊心,她一定经历过绞心断肠般的哀恸,所以此刻才如此沉静。 此刻的她长睫低垂,看似安然无恙的样子让赵成俊心里隐隐发痛,他忽然觉得这样也好,虽然伤害不可避免,但他起码不用再编谎言,不用再伪装自己,就让一切静静地结束吧,所以在来见她之前他就打定主意,无论她说的话多刺耳难听,他一定不还口。可是让赵成俊意外的是,毛丽自始至终都很冷静,眼神平和,说话温婉,好像这件事对她来说无关痛痒,结束一段感qíng就像她丢了个钱包一样,"损失"不可弥补,却也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我已经尽了我所能相信你,虽然结果不太好,但我对你也没有什么怨言,因为我还是感觉得出来,你也投入了感qíng,就像你妹妹说的,你确实在我身上用了心,我享受到了你的这份呵护,我不应该怨恨你。只是这样的感qíng建立在复仇的基础上,我没办法接受,无论是你还是章见飞,我都不希望你们中任何一个受到伤害,所以我只能退出。" "爱qíng这东西是很纯粹的,也是神圣的,一点杂质都不能有,否则就是对爱qíng的亵渎,虽然我不会再相信爱qíng,但我并不否认爱qíng的存在,只是我没有那样好的运气碰上罢了。有些人一生都沉浸在爱qíng中,有些人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份真心实意的爱qíng,走什么样的路,遇到什么样的人,都是各自的命,我认命了,真的。" "我劝你也放下吧,放过别人其实也是放过自己,你把章见飞踹到十八层地狱又能怎样呢,复仇获得的短暂快意却要用一生来忏悔和偿还,你是商人,这样赔本的事qíng你应该衡量得清楚,对吧?至于我和你之间,互不亏欠,我也不怨你,就这样吧。赵先生,我说完了。" 毛丽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眼底不见一丝波澜,想来这样的话在她心里演练过许多次,所以才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最后她还体贴地给他说话的机会,"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赵成俊长久地凝视着她,莞尔一笑:"我没什么要说的,因为说什么已经没有意义,我不是无赖,那种死缠烂打的事我做不来。你能这么冷静,这么宽容,我很感谢。这样再好不过了,既然注定没有结果,我就不必对我做过的事做解释了,因为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两个人失去对彼此的信任远比失去爱qíng要残酷,是我造成了这样的结果,若伤害到你,我很抱歉。" "没什么,事qíng都过去了。"毛丽也笑,那笑在她微微发白的面孔上还来不及绽开,就瞬即消失了,不露痕迹,却足以让她露出了些许qíng绪波动。人心到底还是ròu长的,她不过是个凡人,不是铜墙铁壁,她不可能做到百分百的无动于衷。 "那行吧,你还在上班,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也还有事。"赵成俊说着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握个手吧,大家都在一座城市里,今后难免会碰到,你不会当做不认识我吧?" 他那样微笑着,仿佛刚刚结束一个商务谈判,生意没谈拢,人qíng还在。 毛丽伸手与他握了握,依然无恙的样子,"不会。" "那就好。" 赵成俊的车停在茶楼的路边上,这个地方明显是不能停车的,他完全置若罔闻。果然,两人从茶楼出来时,jiāo警刚刚在他的车上贴了张罚单,正对着他的车牌拍照呢。赵成俊真是好风度,站在边上看着jiāo警拍完照才上车,还不忘打声招呼,"谢谢,辛苦了。" jiāo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大概没见过被贴了条还这么淡定的司机。 毛丽看不过去了,跟jiāo警说:"这位大哥,我们就停了一会儿,下次保证不停了。" "下次我还能碰到你吗?"jiāo警不耐地摆摆手,"马上开走。" 说完又去马路对面贴别的车。 毛丽很不好意思,"回头我跟我同事说说,她老公是jiāo警队的,看能不能免了。" "没关系,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过错买单。"赵成俊这话说得很有深意,他撕下车窗上的罚单,笑了笑,"你回去上班吧,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 "那再见了。" "再见。" 赵成俊目送毛丽横过马路走进出版社大门,她穿着青蓝色的大摆裙,裙裾在风中飞扬,衬得她的背影格外娉婷婀娜,乌黑闪亮的头发在她脑后随意地挽起,露出雪白优美的后颈,阳光下有几缕发丝自她鬓间垂下来,发丝随风舞动,无声无息,仿佛一场刚刚结束的默片电影。 谢谢你,还没爱上我。 所以这样的结束反而平静,对彼此都好。 赵成俊缓缓开动车,以为自己很平静,可是当他发现自己双手发抖视线模糊,已经不能掌控方向盘时,不得不停下来。 他掏出手机给彼得安打电话,"peter,你先放下你手头的工作,帮我叫个司机,我现在开不了车……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周围没有路牌……建筑?哦,我看看,我旁边有个路口,路口过去像是一个公园,很多的树,南湖公园?唔,应该是吧,我就在这附近……" 挂断电话,赵成俊趴在方向盘上感觉异常难受,比那天见到她的那张便条时还要难受。原来所谓的"平静"不过是虚伪的假象,虽然这样的结局早在料想中,但毕竟相处了一场,他不可能全身而退真的做到波澜不惊。而她面对他时淡定从容的样子越发加重了他心里的哀恸,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有所保留,所以抽身时才这么gān净利落,仿佛只是弹掉身上的一片落叶,不费chuī灰之力,她没有真心实意地投入,失去时也就没有太多的惋惜,是这样吗? 赵成俊趴着觉得难受,又放下靠背让身体平躺,可是胸闷的感觉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他疑心是不是身体又出了什么状况,他给henson打电话,说明自己的qíng况,问他:"你不是说我还能活上一段时间吗?怎么我现在这么难受,像要死过去一样,你的手术到底怎么做的,你是不是在我心上划了口子还没fèng好……" henson好脾气地听他叙述完,在电话里反问:"你确定你难受是因为身体原因,而不是因为你心理上遭受了某些过于严重的打击?brant,你好像已经分不清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疼痛了……怎么,分手了?" 赵成俊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你的一切苦痛。" "但你治不了我。"赵成俊转过脸看着车窗外葱茏的绿色,"henson,我忽然有些后悔做这个手术,如果我不做这个手术,我活不过三个月的,那我就可以尽早结束这痛苦。真的,我难受极了,比死去还难受千倍万倍,我想死,我忽然很想死。" "brant……" 彼得安很快派了司机过来,赵成俊原本要回公司处理事qíng的,但实在坚持不了,就让司机送他回了公寓。一进门他就上楼和衣倒在chuáng上,打电话jiāo代彼得安替他挡掉所有来访和来电,彼得安在电话里反复说着什么他没听清,因为他很快昏昏睡去。虽然梦境黑暗冰凉,但好过清醒时绞心断肠般的痛楚,梦里至少还有母亲相伴,他宁愿沉睡在那样的梦境中永不醒来。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发觉卧室的落地窗外一片漆黑,看来已经到了晚上。他起chuáng洗了个澡,刚洗完就听到楼下门铃响。是阿莫,给他送晚餐来的。 "是我亲自熬的粥,很清淡。"阿莫说。 "搁这儿吧,我暂时没胃口。"赵成俊坐在沙发上,看都不朝她看,身体欠恙让他越发的难以接近。 阿莫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搅他,可是她yù言又止,似有话要说,都到门口了,还是忍不住问:"总裁,您有空见小玫吗?她今天来过办公室,说想见您。" "小玫?" "是的,她现在在南宁,在这儿过的chūn节。" "不见!"赵成俊断然拒绝,"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她,包括章见飞!" 灯光下他的样子实在有些骇人,阿莫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头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幸亏她关门及时,因为赵成俊随手就cao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砸过去,"我谁都不见!走!"他咆哮着,烟灰缸在门框上瞬间粉碎,依然没有平息他的怒火,他又将茶几上的水果盘扫到地上,还狠狠踹了几脚茶几。 赵成俊没办法不动怒,肯定是赵玫跟毛丽说了什么,毛丽才会突然决定结束这场感qíng,她真是多事!本来他多少还念及兄妹qíng,赵玫流产,后又失踪,都让他心里有些疼惜这个唯一的妹妹,为此还把章见飞骂了顿,可是现在他觉得这个妹妹真是不值得疼惜,从来不体恤他这个哥哥,只会给他添乱,他真的唯愿一辈子不再见她! 发了通脾气后,赵成俊慢慢平静下来,他疲惫无助地陷在沙发中,hensonjiāo代他不能抽烟,他没能忍住。打火机还是章见飞当生日礼物送的,用了很多年了,这是特制的打火机,银色的金属外壳上刻着他的英文名字,他也搞不清为什么一直将这个打火机带在身边,哪怕是两人闹得反目成仇他也没有离开过这个打火机。 习惯了吧,他这样安慰自己。"习惯"是种可怕的嗜好,一旦形成,很难戒掉。赵成俊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地上的一张光碟上,是他刚刚扫到地上的,他之所以注意到这东西是因为他从没有看碟的习惯,如果家里有,一定不是他的。 赵成俊像发现了宝贝似的赶紧俯身将光碟捡起来,是部老片子,韩国的,片名叫《八月照相馆》,这应该是毛丽看过的,她平常在家如果闲得没事就会买来一堆零食,一边看碟一边狂吃,女孩子打发时间的方式从来都没什么新意。 毛丽搬出去时东西清理得很gān净,卧室、浴室,包括厨房她买的那些盘子都被她清走了,这张光碟应该是漏掉的吧,她抽身得如此gān脆,不会允许自己留一点点东西在他的房子里。这让赵成俊越发将这张光碟当成了宝贝,他很少看这种片子,偶尔看下也是被毛丽拖着一起看,毛丽好像偏爱这种文艺片,有时一部片子会看上好多遍,每次都看得泪水涟涟,赵成俊只觉好笑和幼稚,毛丽却反过来说他,"你这种铁石心肠的人是看不明白的。" 赵成俊此刻想着毛丽的话,真不知道谁比谁更铁石心肠。 他将光碟放入影碟机,最先进的设备,他却是头一回用,捣鼓了好一会儿才弄出影像,正如他事先预料的那样,片子沉闷冗长,没有大起大落的qíng节,也没有夺人眼球的视觉画面,都是些零碎的生活片段,如果是往常,他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就歪在沙发上睡过去。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是毛丽留下的片子,她看过的,每个画面都有她目光的痕迹,他舍不得放弃。 故事大致讲的是男主角正源身患绝症,他开着一家照相馆,明知自己留在世上的日子一天天地减少,依旧对每个来照相馆的顾客笑容满面,他的笑容倒真是灿烂,感染了经常来他店里的一个叫德琳的女孩。他为她拍照,两人相处愉快,慢慢擦出火花。这个女孩是个jiāo警,漂亮活泼,她全然不知正源笑容背后的痛苦和悲凉,她喜欢他,希望走近他,而正源面对德琳希冀的目光却无能为力,因为他的病已入膏肓,医生让他准备后事。可是他仍然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德琳,所以他从不在她面前表露内心的不舍和痛苦,他只想让心爱的女孩记住他的笑容。一天晚上,他回到了照相馆,为自己拍了一张遗照,不久就去世了。正源的父亲接替正源继续经营着照相馆。在寒冬里雪花纷飞的一天,德琳再次出现在照相馆的门前,她惊讶地看到橱窗里挂着自己的照片,她嫣然一笑,然后开心地走了,她并不知道那个在她生活中活生生的正源早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然后,影片结束。 男女间的爱qíng,好似一幕电影,没进入剧qíng前彼此都很期待最后的结局,但是真的到了结局,却发现原来不过如此。毛丽到底还是太骄傲,她始终没有问赵成俊失踪这两三个月是什么原因,她没有问,赵成俊也没有主动解释,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散场了,在这一点上他们似乎有着匪夷所思的"默契",隔阂太深,两人都知道什么解释都是苍白的,彼此不信任或许才是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 当然赵成俊不愿意解释也有另外的考虑,他想在她面前保留点自尊,不管能不能抽离这场戏他总不能丢了面子,她骄傲,他比她更骄傲。 "你说的是真的?"两日后赵玫与阿莫共进晚餐时得知哥哥与毛丽已分手,她还有些不相信,"我没听章见飞说这事,你确定吗?" 那天赵玫难得心qíng好,约阿莫吃饭,地方是阿莫选的,地王大厦之巅的云顶饭店,两人乘观光电梯上去的时候赵玫问她为什么选这里,阿莫揶揄道:"我琢磨着这里环境好,配得上你这身行头,你不是一直很讲究这个嘛。" 赵玫刚刚从巴黎回来,身上穿着件givenchy的黑色连衣裙,流线型裁剪非常衬她窈窕的身段,她手上挽着hm的限量包包,tiffany的钻石胸针在餐厅的灯光下闪闪烁烁,十足的贵妇派头。赵玫不满阿莫的挖苦,愤愤地说:"哎,我没给你带礼物吗?" "拜托,你光芒四she的,我跟你在一起有压力!"阿莫跟赵玫见面总要相互挖苦一番,可是丝毫不损两人的亲密友谊,好不容易谈到正题,赵玫还以为阿莫在拿她寻开心,"我哥两三个月都不肯见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回来就分手?" 阿莫说:"这还能有假?你哥这两天qíng绪很不好,动不动就发脾气。我跟他助理彼得安jiāoqíng还不错,彼得安说他们确实分了。" "那就是真的了。" "这下如你所愿了吧?"阿莫打量赵玫,"你最近气色倒是不错,看样子跟章先生和好如初了,这可是件大喜事,难怪你今天要请客。"说着举起酒杯,"来,我敬你一杯,祝你跟章先生甜甜蜜蜜,白头到老。" 赵玫扑哧笑出声:"臭丫头,你倒是很会哄人。"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很高兴的,祝福的话谁不爱听?她举杯跟阿莫轻碰,"你呢,是不是觉得人生又有了盼头?" 阿莫知她所指,顿觉不自在起来,这是她深藏的心事,最忌讳被人提及,而且还是被最熟悉的人当面提,这让她很难堪。 在公司里,同事们都看得出她暗恋老板,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因为自博宇创立之初她就在老板身边工作,很多猎头公司都动过她的心思,博宇总裁首席秘书的资历在业界也是不俗的,但她从未想过以此资历获得更好的职位或发展机会,在旁人看来,除了爱qíng,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可以让她七年如一日守在公司。高qiáng度的工作,喜怒无常的老板,都未曾让她有过动摇之心,这不单单是职业cao守,而是令人生畏的固执。 但除了对赵玫偶尔袒露心迹,在外人面前她是决不会承认的,太过在意所以格外吝啬,自己的心事自己品味就可以了,容不得别人品头论足,她在公司人缘不佳的原因也就在这里,工作六七年没有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她一直很抗拒与人深jiāo,永远都与人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彼得安因此说她,"看上去温柔娴静妥妥帖帖,其实笑容背后裹着铜墙铁壁,谁都走不进你的心,一定要这样吗?" 是啊,一定要这样吗? 她自己也解释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工作上她素来条理清楚,事事苛求完美,很少出纰漏,所以老板才留用她这么多年,她这么理智的一个人唯独在感qíng上做不到洒脱自如,她完全可以挥挥衣袖就走,潇洒地给他一个背影,可她偏偏做不到。 这会儿被最好的朋友提及心事,她陡然悲从中来,默默转动着剔透的水晶杯,暗红色的酒液滑过杯壁留下一颗颗晶莹的珠子,在灯光的映she下仿如红宝石,她盯着那些珠子出神,幽幽地说:"小玫,我跟你不同,我怎么可能有机会?我在你哥身边六七年,要是有机会还用等到今天?没戏,根本就没戏!" 仿佛是渭叹,她仰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其实也是极美的女子,五官生得玲珑jīng致,喝酒后脸颊透出淡淡的绯红,餐厅灯光柔和,越发衬得她面若桃花眉目生辉,这样标致的她却不知为何就是得不到那个人的青睐,她自嘲地笑:"你知道的,我是个理想主义者,如果不是两qíng相悦的爱qíng,宁愿不要。我很满足现在的状态,可以在他身边工作,得不到至少可以远远地看着他,感受他的存在,我不敢奢求太多。" 赵玫瞅着她直摇头:"还说我死心眼呢,你也比我qiáng不到哪去。你是在嘲笑我吧,你明知道我跟章见飞不是两qíng相悦……" "打住!我说的是我自己,你又想哪去了?"阿莫给她斟酒,"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既然是自己选的就是错了也轮不到别人来说,不管是我还是你,我们都是自作自受,女人在感qíng上大概都是如此,一旦爱上哪个男人,就再也找不到自我。" "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懊丧呢?" "不是懊丧,是认清现实。" "认清了又怎样,能改变得了现实吗?"赵玫转过脸看向落地窗外璀璨的南宁夜景,心绪又变得起伏不定,"我是改变不了了,但也不会就此放弃,反正日子就这么过呗,他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不会给那个女人半点机会。" "章先生现在对你如何?" "还行吧,他舍得给我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除了爱qíng。" "……" "很可笑吧?"她自嘲地耸耸肩,"我跟他谈什么都可以,就是要他上天摘星星他也会毫不犹豫,唯独不能谈爱qíng,一谈就崩,我试过很多回了。" "这是他的底线,小玫,我劝你不要再钻牛角尖,好好跟他过吧。章先生人不错,你上哪再找这么好的人,不能给你爱qíng那也是因为爱qíng这东西不是想给谁就能给谁的。他爱毛丽,但是毛丽爱他吗?好像未必吧?" 一听到这个名字,赵玫的脸色顿时变得yīn郁:"那女人爱不爱章见飞关我什么事?难道我很希望她爱上他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你,怎么跟个刺猬似的。" "我更年期到了!"赵玫没好气地一口喝完杯中的酒,她已经喝了不少了,这会儿已经有几分头晕,再看向落地窗外,只觉那些霓虹闪烁的高楼都摇晃起来。盛世繁华就在脚下,她看似拥有一切却又觉得什么都抓不住,仿佛随时都会坠下这万丈红尘摔得粉身碎骨,她口齿不清地嚷嚷道,"你以后能不能别选在这么高的地方吃饭?每次都选这里,我看着这下面就晕。"说着又要去拿酒瓶,阿莫抢先夺去,"你喝多了!" "今天是我请客好不好?" "那我更不敢让你喝多了,要出什么事我可没法向章先生jiāo代。" "拉倒吧,他才不在乎,我就是即刻从这楼上跳下去他也未见得有多伤心,阿莫,你不晓得他有多烦我!他对我再好不过是把我当个神志不清的病人,前天跟他吵,他居然劝我去看心理医生,你说他有多恶毒,他这不明摆着说我是疯子吗?我就是疯子,那也是他bī的!"赵玫闭上眼揉着太阳xué,头晕胃也难受起来,一睁眼又瞄到四下里通透的玻璃幕墙,越发觉得像是悬在半空里,"我说阿莫,以后我不来这儿吃饭了啊,这什么地方,你明知道我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存心跟我过不去!" 阿莫耸耸肩,"你哥喜欢这里。"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 "他经常跟毛丽在这里吃饭,每次都是我帮他订的位。" 赵玫脸一板:"你能不能别提这个女人!" 【风云突变】 【风云突变】 南宁一到chūn天雨水就格外多,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了。毛丽每天驾车穿行在城市的雨雾中,感觉整个人都是cháo湿的,看什么都朦朦胧胧,唯有街道两旁的绿树叶子格外清亮,滴着水,gān净得一尘不染。这样的天气,gān什么都提不起jīng神,也很容易走神,毛丽经常一个人站在窗户前看着楼下街道发呆,她总结这是"雨季综合征",跟白贤德说:"没办法,我这人太文艺了,一下雨就格外惆怅,唉,我真是惆怅。" 白贤德嗤之以鼻,"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闲得慌!" "那你给我多布置点活儿吧,免得我有时间惆怅。"她很认真地说。可是白贤德显然不信她有这么勤快,端详她,"毛丽,你最近很不正常。" "嗯,我很惆怅。" 毛丽说这话时眼睛盯着窗外,楼下马路对面那家茶楼生意越来越清淡,店员无聊得在打哈欠,看样子离关门不远了。她每天上班驾车经过茶楼门口时就会下意识地望几眼,二楼靠窗的位置有时是空着的,有时坐着人,她不知道自己看什么,就像是她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她惦记着还在不在。 那个位置,是她和赵成俊分手摊牌时坐过的。 毛丽几乎都有后遗症了,一看到那个位置胸口就一阵痉挛,透不过气,有时好半天都缓不过来。那天她其实表现得不错,至少她觉得无懈可击,话说得那么委婉,自始至终平和淡定,两人分手道别时都那么客客气气,她转身时没有丝毫的犹豫,而且没有回头。 她能感觉到赵成俊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她的背影,所以她绝对不可以回头,她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不能因为最后一秒的回头功亏一篑。 她眼眶发热,鼻端发酸,过了马路在电梯里碰到同事,她还毫无破绽地与他们打招呼、聊天,谈论着这糟糕的天气以及下班后去哪里觅食。她真的表现得很正常,可是上了楼她没有进办公室,而是径直去了洗手间,关上小隔间的门,她整个人都虚脱了,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泪水再也不能自控地流了下来。 当时不停有同事进出洗手间,她捂着嘴唯恐自己弄出声响,压抑得那么痛苦,她靠着门蜷缩在地板上,那一刻她难过得像要死过去。 "呃,毛丽去哪儿了,怎么半天不见她的人?"白贤德进来的时候,嗓门格外大。 另一个声音是同事杜鹃:"我看她下楼去了,好像去了马路对面。" "这丫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神神叨叨的,不知道魂丢哪儿去了。"白贤德真要不得,背后说她的坏话。 杜鹃说:"失恋了吧,我一看就知道。" "失恋?你是说她跟地王那位玩完了?" "跟谁玩完了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失恋,我是过来人,嘿嘿……" "哎哟喂,这可是个好消息,我就说她跟那人长久不了。"白贤德喜出望外,好像毛丽失恋是她一直盼望的,"那这么说咱们老容有希望了呀,我赶紧告诉老容去。" "你真八婆。" 此后的好些天,毛丽都缓不过劲儿,这实在不是她料想中的后果,她没有这么脆弱,她不是没有失恋过,有什么扛不住的,她又没爱上他。 都说时间是医治伤口的最好良药,可是这种后遗症许久都没有缓解的迹象,她都快成半个神经病了,每天都要无数次望向对面茶楼那个他们分手时坐的位置;下班回到家,她经常站在阳台上看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地王大厦发愣,想象着他在玻璃幕墙里的办公室中走动的身影。这太不正常了,绝对不是她原来料想的样子。 有时她会对着浴室的镜子问自己,你有那么在乎他吗?你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么信任他,你以为你信任他,却总要在心里不断地说服自己,真正的信任是这样的吗?既然你没有真正信任过他,不过是两个人逢场作戏罢了,你也没有损失什么,你有那么难过吗? 毛丽并不愿去深想,或者说她害怕去验证那个她抗拒的后果,她宁愿当作那样的"后果"不存在,因为她承受不起,她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一晃很多天过去,雨慢慢地下得少些了,街头的树发了更多的新芽,阳光照在叶子上,闪闪的,绿得让人心慌。 毛丽某天打量窗户外面的时候,发现马路对面的那家茶楼真的关门了,门口贴着"门面转租"的字样,让人觉得有些悲凉。毛丽和同事经常在马路对面的小饭馆打发午餐,吃完午餐再顺便去隔壁喝茶,差不多每天如此,直到与赵成俊分手后她便很少再去,没想到不过几天功夫,这里就要改头换面,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永恒的东西? 那家店面很快拆了招牌,开始重新装修,看样子老板把店面已经转出去了。白贤德颇有些不舍,经常叹气,"以后喝茶都没地儿了,真烦人。" "你猜那家店会改做什么?"中午的时候,办公室里很安静,毛丽太无聊,于是就跟白贤德讨论起茶楼转租后的qíng形。 白贤德说可能会开餐馆之类的,因为这条路上单位很多,jīng明的生意人应该首先考虑到这么多上班族总要解决中午吃饭问题。毛丽说那应该开花店或者水果店什么的,因为路口就是家医院,往来探视病人需要鲜花和水果,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意见难以统一。后来办公室其他同事也加入进来讨论,大家每天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关注着店面装修的进度,猜测工程结束后会挂上什么招牌,用白贤德的话说,都是给闲的。 "呃,我觉得应该是服装店吧,也有可能是婚纱店。"毛丽那天发现店面的门口两侧装上了橱窗,工人师傅在往橱窗里装灯管,"你们看,他们在往橱窗里安灯呢。" 白贤德往窗外瞄了瞄,"gān活吧,人家开什么店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我就是想看呗,不相gān的热闹看着让人欢喜。"毛丽这阵子瘦了很多,眼窝深陷,jīng神似乎还没有缓过来。 她也知道自己这jīng神不济的样子实在不像话,她狠狠地在心里嘲笑自己:你没爱上他,他也没有那么在乎你,不是吗?分手这些日子,他连条问候的短信都没有,他可比你洒脱多了! 自作孽不可活,毛丽从来没这么鄙视过自己。 这天中午,毛丽一个人到马路对面的饭馆吃午餐,白贤德和唐可心她们去书店了,估计在外面吃盒饭,毛丽拨弄着盘中的饭粒,一个人的午餐真是索然无味。午后的阳光变得有些灼人,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漏下来,满地都是斑驳的日影。偶有车辆无声地碾过,仿佛时光被切割。毛丽一个人闷闷吃着午餐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的一片浓yīn下停着辆黑色轿车,后座车窗半开着,有淡淡的烟雾弥漫出来。 彼得安坐在副驾座,小心地扭头问:"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赵成俊长长地吐出最后一口烟,弹掉烟头,说:"走吧。"于是车子迅疾驶离街头。 都说男女之间谁在乎得越多谁就输得越惨,赵成俊觉得这回他是把老本都输光了,不是输给了毛丽,而是输给了自己。心绪不平是肯定的,那感觉真难受,就像是有把火在胸口烤着一样,灼痛难忍,还说不出口。他忽然想起章见飞新注册的那家公司好像就叫"nirvana",译过来就是"涅槃",意思就是凤凰浴火重生,真是好笑,章见飞这辈子都是顺风顺水的,不知道他要重生什么。 赵成俊得知章见飞在南宁注册新公司还是最近的事,彼得安查出来的,在赵成俊离开南宁的这段时间,博宇收购泓海被迫中止,可就在博宇中止收购后不久,另一家公司随即加入收购,而且势头比博宇还要猛,大有要将泓海置于死地的架势。彼得安起先并没有注意,以为是别家竞争公司想趁泓海元气大伤捞一笔,可是后面的qíng形越来越蹊跷,chūn节前凤岭那块地招标结束,结果既不是博宇中标,也不是泓海,而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地产新秀nirvana,此前他听都没听说过,没想到这家公司一出手就是大手笔,买下凤岭12号后旋即又买下了柳湾一处争夺更为激烈的huáng金地段,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家公司不光在南宁投资地产,还把触角伸展到了北海、防城港等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北海涠洲岛某个旅游开发项目收入囊中,这个项目原先是泓海和博宇重点竞争的,泓海背地里阻挠博宇度假村拆迁就是为了这个项目。 彼得安当即命人去查实nirvana公司的来头,一查就让他大吃一惊,幕后老板竟然是章见飞,他刚刚从泓海离职,缘何突然对泓海发动攻击?而且,他哪来这么雄厚的资本?难道是他背后有更大的靠山? 赵成俊从槟城回到南宁后,彼得安递上了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报告中对nirvana的资金来源有诸多分析,赵成俊却忽然想到泓海当年失踪的一笔海外储备基金,父亲赵贤文正是因为这笔基金被人栽赃送了命,父亲一死,泓海的很多事qíng就死无对证了,那笔基金随后在泓海不翼而飞,负责调查这件事的章世勋当时声称基金大部分都被章世德挥霍了,章世德死活不承认,兄弟俩为这事争了很多年,一直到章世勋去世也没个结论。很显然,那笔去向不明的神秘基金被章世勋据为己有,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章世勋将基金转至当时还未成年的儿子章见飞的名下,以躲过章世德的追查,而章见飞现在起家的雄厚底子应该就是这笔基金了。 "章见飞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啊,坐拥数十亿家底,竟然连章世德那个老狐狸都糊弄过去了。"当赵成俊最终确认nirvana资金的来源时,不由得对章见飞的深藏不露刮目相看,"难为他忍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章世德那个老东西怎么惹着他了,竟然让他开始反击。那老东西不是说我是章家养的一条狗吗?我看章见飞倒像是章家养的一头láng,章世德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吧。" 这会儿是在办公室,彼得安和副总裁罗森,还有几个高层都在里面,罗森说:"我知道内幕,据说是章世德在家宴上大骂章世勋激怒了章见飞,两边还打起来了,第二天章世德就召开临时董事会罢免了章见飞总裁的职务,章见飞一气之下就离开槟城来南宁注册了这家nirvana公司,摆明了要跟章世德对着gān。目前的qíng况是,章见飞正在摆平苏燮尔,一旦他成功收购苏燮尔手中的股权,那他就成了泓海的第一大股东,泓海就是他的了。" "有意思,嘿嘿……"赵成俊只觉好笑,"早知道我们就不用那么费神跟泓海斗了,有章见飞在前面打头阵……" "我们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罗森脸上也笑开了花。 赵成俊抬起手:"不,我还要助他一臂之力。peter,马上给我约章见飞,就说我要跟他谈生意,明天在高尔夫球场见。" 资管经理还没反应过来:"总裁你找他做什么,我们有什么生意要跟他谈的?" 罗森点了点资管经理,直摇头:"脑子不开窍,当然是卖股权,你忘了我们也是泓海的大股东?如果我们把股权卖给章见飞,你说苏燮尔还用得着章见飞去摆平不?" 资管经理猛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彼得安起身道:"我这就去联系。" 次日上午,赵成俊与章见飞在青秀山高尔夫球场挥杆打球。天气非常好,早上还下了点小雨,太阳一出来,晴空如洗,阳光照得糙地上的露珠闪闪发亮,仿佛散落的珍珠。连绵起伏的果岭风景无限好,空气中弥漫着青糙和绿树的气息,清新怡人。球场依山傍水,巧妙地将湖水的灵气与山势的雄壮通过连绵起伏的糙坪结合在一起,不远处就是逶迤而过的邕江,别说打球了,闲时到这里看看风景也是极好的。 赵成俊已经许久没有摸过球杆,自生病后他推掉了绝大多数应酬,加之在本地他也没有什么朋友,这边的球场他好像总共就来过两次。 章见飞倒像是这里的常客,连经理都认得他,见了他就老远打招呼。让赵成俊颇为诧异的是,章见飞不知何时学会了本地话,虽然还谈不上多地道,但也应付自如。 "你混得不错啊,都快在这生根发芽了吧。"赵成俊言语间不无讥讽。两人当时正在一个斜坡上,坡下就是倒映着蓝天白云的人工湖,章见飞挥了一杆,大笑:"我学得不太好,融入本地生活才能更好地发展事业嘛。" "你不打算回槟城了?" "暂时没这个打算。"章见飞支着球杆看着赵成俊,"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章世德咽气的时候。" "可是最近倒不见你有动静。" "现在还需要我动他吗?"赵成俊斜睨着他,嘴角微微勾起,"有你章少这棵大树在前面,我等小辈只有看热闹的份,什么时候轮得到我动手啊?" 章见飞闲闲地说:"你今天约我不是跟我打球的吧。" 赵成俊竖起大拇指,"聪明!" "卖股权给我?" "你都知道?" "嘿嘿,我们是兄弟嘛,知根知底。"章见飞果然是智商超群,他漫不经心地瞄准不远处的球dòng,像是早就预料了今天的会面,"阿俊,我已经等你许久啦,就等着你约我,就怕你再也不理我了。" "生意归生意,我跟苏燮尔都可以做生意,跟你当然也可以。" "你怎么能把我跟苏燮尔比?" "有区别吗?" "阿俊,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年前毛晋来南宁想做和事老,你都不肯见我,随后你就消失两三个月,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章见飞根本无心打球,杆挥出去了他也不看球进没进dòng,只顾跟赵成俊说话,"对了,你这两三个月到底gān什么去了?" 赵成俊转过脸看着他,讥讽道:"这么说你派的私家侦探还真是不咋地啊,查了我两个月也没查出点名堂?" "……"章见飞被呛到,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不用查,我横竖还在这地球上,就是死了也还是埋地里,我能藏哪去?" "阿俊!" "行了,别扯了,我来这儿是跟你谈生意的,不是来叙旧的。" 赵成俊不想继续这话题。 章见飞怕再说又惹他不高兴,于是顺杆下,"生意还不好做?我们哥俩联手,天下无敌!你信不信,今天我们在这里打球,明天槟城那边泓海的股价就会大跌?" 赵成俊笑道:"那是肯定的,最着急的估计是苏燮尔吧,明早他肯定会抛售手中的泓海股权,到时候你再捡捡便宜?" "我捡他的便宜gān什么,你只需将你手中的股权让给我,泓海就会翻天。"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说吧,你出什么价?" 章见飞报了个数字。 赵成俊笑声朗朗,"ok,成jiāo!" 两人随后到球场旁边的俱乐部休息,俱乐部一楼是茶座,通透的玻璃设计视野极其开阔,放眼望去,高天流云,湖泊清澈,球场的风景一览无余。 "你气色看起来倒是不错。"章见飞打量赵成俊,目光关切,又绕到开始那个问题,"你跟我说实话,这两三个月你到底跑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连毛丽你都不管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跟她分手了。"赵成俊淡淡地说。 章见飞凝视着他,似乎并不意外,目光变得有些悲凉。他别过脸看向外面的风景,眉心紧蹙,一时间让人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 赵成俊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顿了顿,"正合你意,不是吗?" "阿俊,不能这么说,虽然我一直觉得你们不是很适合,但若你们能修成正果,我还是会祝福,毛丽在感qíng上吃过太多苦头,我很希望她能幸福,没想到……" "你还爱她?" "这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爱与不爱已经不重要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觉得人这辈子还有比爱qíng更重要的东西,我现在有小玫,我有责任让她得到很好的照顾,至于毛丽,我只能寄希望于她能遇见一个真心爱她的人,给她幸福了。" "你如何断定我对她不是真心?" "你如果对她是真心,就不会丢下她两个月不闻不问。chūn节前我有一次在街上碰到她,那天很冷,街上刮着很大的风,她穿得很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冻得发抖,当时我很想上前把自己的大衣脱给她,看着她无助又绝望的样子我真的很心痛。阿俊,这就是你对待爱qíng的态度?喜欢时就追在身边,不喜欢就一脚踹开,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赵成俊却显出不耐烦,"我不想解释,我跟她之间的事qíng与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再谈她了,别忘了你现在是有妇之夫。"说着有意转移话题,"对了,我倒是想问你,怎么突然跟章世德不共戴天了?闹翻了?" "他出言不逊,骂我就算了,还骂我父亲,连带也骂你……"章见飞脸色变得yīn郁起来,"这些年你也知道,我一直忍着他,没想到他这么为老不尊。" "你想把他收拾到什么程度?" "只要他肯跟你和小玫道歉,我就放过他。如果他不道歉,我就不会再顾念叔侄qíng分,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泓海也有我的份,我也是泓海的继承人,我可以不参与经营,但我有责任保住这份家业。现在的泓海已经今非昔比了啊,家父生前对泓海投入了半辈子的心血,现在在章世德手里搞得一团糟,他不想着发展事业,成天就知道提防这个提防那个,内部管理混乱,高层之间拉帮结派钩心斗角,他就没想过最应该提防的人是苏燮尔,这家伙虎视眈眈,巴不得泓海越烂越好,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泓海据为己有,苏燮尔的野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肯定不会让他得逞的!" 但是章见飞还是有些纳闷,在博宇对泓海发动的第二次收购中,泓海明显不像之前那么针锋相对,差不多是抱着坐以待毙的姿态,没有对这次收购予以反击,博宇收购形势最猛的那几天,章世德gān脆带着随从去地中海度假去了,对泓海不闻不问,好像他倒成了个看戏的,对泓海可能落入赵成俊手中无动于衷。 "阿俊,你怎么看?"这会儿章见飞不免提及这件事,心里十分迷惑。 赵成俊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淡然道:"可能是因为他被苏燮尔牵制得太厉害了吧,你想想,以泓海现在这种日薄西山一蹶不振的qíng形,将来无外乎两种命运,要么是被你我收购,要么就是落入苏燮尔的手中。章世德不是傻子,如果两者只能选其一的话,他可能更愿意泓海被我们弄到手吧,苏燮尔说到底是外人。" "有道理,可是大伯也恨死我们了吧,难道他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泓海被我们兼并?" 赵成俊呵呵冷笑:"那总比被维拉潘集团吞了qiáng些吧,泓海几代人的心血若落入外姓手里,这个罪名他担当得起吗?"末了,又有几分不解,"当然,我也是外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我既然是外姓,章世德难道心甘qíng愿地会把泓海让给我?上次收购,明摆着他就是在坐以待毙,这老东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章见飞嗫嚅道:"可能是因为……他多少还是念些旧qíng吧。" "扯淡!我跟他哪有什么旧qíng?" "阿俊你不能这么说,大伯是恨你,好像也确实讨厌你,但你没有发现吗,他有时候对你还蛮好的,否则当年就不会把你送去英国留学,你仔细回忆下,好像那时候我跟嘉铭能享受的,你基本上也享受到了,甚至于每年生日,他还会送你礼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长这么大他从来没送过我礼物,你说奇不奇怪?" 赵成俊一时被问住了。 章见飞又说:"我觉得太奇怪了,总感觉大伯对你的态度很矛盾,有时恨你恨不得把你剥了皮下油锅给煎了,有时又对你颇有些宠溺,这感觉我形容不出来,就好像他把你当孩子,有点由着你来的意思,你怎么闹腾怎么跟他对着gān他都没太当回事,就是那种很典型的长辈看着晚辈闹,脸面上恼火,心底似乎还很乐见……" "你越说越扯!我又不是他儿子,他会由着我闹?"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嘛。" "滚!" 晚上,赵成俊彻夜难眠,他不是傻子,章见飞的疑惑其实也是他的疑惑,在博宇对泓海的第二次收购过程中,章世德的坐以待毙太可疑,这里面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章世德巴不得他死,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泓海落入他的手中?老东西这么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将博宇赶尽杀绝,为了与博宇长久对抗,不惜引láng入室把维拉潘集团当靠山,现在却突然缴械投降伸着脖子等着赵成俊来砍,这实在不是章世德的风格,两次收购两次截然不同的应对方式,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晨时分,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赵成俊躺在chuáng上看着窗外深渊一般的黑暗,心里像是dòng穿了一个孔,往事裹挟着风雨自心底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今天是母亲的祭日,八年了,母亲离去已经八年,如果她还在世,他会有很多问题问她,他盼着今夜母亲能入梦来,他想要好好地抱住她,"妈妈,你为什么要将我带来这世上?" 夜那么沉寂,窗玻璃上闪烁着晶莹的雨滴,看上去像是滑过的泪迹,八年前在英国闻知母亲去世的噩耗,他一个人在伦敦的街头狂奔,也是这样冰冷的雨,浸透他的衣襟,多年来他时常梦见自己在暗夜的大道上狂奔,追赶母亲远去的背影。有时梦境太真实,连母亲眼角的泪水都那么清晰,他恸哭,他嘶喊,他想抱住战栗的母亲,却始终未能靠近母亲半步。他和母亲之间隔着的不仅是yīn与阳,生与死,还有那比地狱还可怕的深渊,母亲至死都试图将他推离这深渊,可是他知道,从他走进章家开始,他就已经随同母亲坠入深渊了,今生今世都不得解脱。 时光倒回到十二年前。 赵成俊那时候还在槟城一所华人中学读书,有一天上体育课,他在攀高低杠的时候不慎坠落,好在没什么大碍,但老师还是批准他提前回家。在华人聚集的槟城当地,章家是非常有势力的大家族,赵成俊虽不姓章,但他是章家掌门人章世勋的继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学校上上下下自然格外厚待章见飞和赵成俊两兄弟。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赵成俊与章见飞在章家的待遇还是有相当差别的,比如平日章家派车来接他们放学,必须是章见飞也放学了车子才来,也就是说车子最主要是接章见飞,赵成俊不过是顺路跟哥哥坐车回家。而他们并不同年级,如果哪天赵成俊比章见飞提前放学,他是不会等章家的车来了再走的,他会自己一个人搭公车回家,赵成俊很懂得维护自己敏感的自尊,这也是自小母亲就教导他的,做人做事一定要谨慎,切不可张扬,能忍则忍,因为这不是自己的家,寄人篱下就得低人一等。 那天赵成俊没有等章见飞放学就径直回了家,妹妹赵玫当时读的是舞蹈学校,封闭式训练,周末才被允许回家,因此那日章家大宅显得异常安静,安静得十分诡异。楼下客厅里看不到一个用人,这让赵成俊纳闷。他猜测母亲是不是出门了,但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母亲信佛,平日深居简出,将自己关在佛堂念佛诵经,若非家族重要应酬,她一般不出门的。赵成俊径直去后院佛堂找母亲,没有见到,于是折身又朝卧室走去。每日出门跟母亲道别,每日回来跟母亲报个平安,这是赵成俊多年来的习惯,也是母亲的要求。 母亲的卧室在大宅的三楼,而佛堂在后院的一栋附楼里,所以赵成俊需穿过花园回到前楼去见母亲,还在一楼他就听到激烈的争吵声,除了母亲的哭泣声,似乎还有大伯章世德的声音,他当时就觉得疑惑,自继父章世勋去世,大伯章世德从不踏足此地,他与自己的家眷也并不住这里,他跑来这里做什么? 章世勋半年前突发心脏病去世后,章世德顺理成章地坐回到董事长的位置,因为章世勋去世太突然,连遗嘱都未立,章家的大小事务都是章世德说了算,他就是章家的主宰。赵母刘瑗玉非常畏惧这个人,平日见了他连头都不敢抬,但是章世德对刘瑗玉的态度似乎还过得去,起码没有将他们娘儿几个逐出章家就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给我一句真话?不要你念旧qíng,你给我一句真话也不行吗?"赵成俊听到楼上传来章世德咆哮如雷的声音。 母亲仍然只是低声地哭泣。 赵成俊冲上楼,结果与章世德撞了个正着,章世德瞅见他的刹那,眼睛仿如嗜血的野shòu,"小杂种,你到底是谁的儿子,这么没规矩!" "他大伯!"刘瑗玉追出来在门口尖叫。 赵成俊愕然地看着他们…… "哼!"章世德脸色极其难看,推开赵成俊就奔下了楼,而刘瑗玉满脸是泪,赵成俊当时已经十六岁,算半个成年人了,他一下就明白了。 "妈!你怎么了?!"他骇然瞪视着母亲。 刘瑗玉反应过来,浑身都在发抖,赵成俊当即抓起一把水果刀就要飞奔下楼,狂叫:"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刘瑗玉死死抱住儿子,痛哭流涕,她深知自己孤儿寡母不是章世德的对手,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去送死。可是赵成俊当时红了眼,他拼命挣脱母亲要去将章世德那个老畜生碎尸万段,直到拉扯中赵成俊的刀不小心割伤了母亲,顷刻间血流如注,他这才跪倒在母亲的脚下…… "妈!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赵成俊捧着母亲满是鲜血的手号啕大哭,母亲抚摸着他的头,也是哭得肝肠寸断,"孩子,我这都是为了你啊……你跟小玫还没有成年,你们的翅膀还没有长全,我要保护你们,要给你们一个栖身之所……" 赵成俊声泪俱下地大吼:"妈,难道我们出这个家门就会饿死吗?" "阿俊,很多事你以后会慢慢明白,我现在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刘瑗玉反反复复就是这样的话,哭求儿子不要冲动。赵成俊至今仍记得那时候的母亲好似有万般的苦衷说不出口,她非常矛盾,有时要赵成俊好好读书,将来争口气,替枉死的父亲讨回公道,有时又不希望儿子卷入这场恩怨,只求他一生平安,长大后离章家远点。 在赵成俊的记忆里,母亲刘瑗玉好像一生都在这反反复复的矛盾中痛苦挣扎,他只当母亲是太善良的缘故,既恨章家恨章世德,又感恩于章家收养了他们孤儿寡母,母亲就是太善良。他从未去深究过母亲如此挣扎的根源是什么,纵然他被愤恨灼红了双眼也奈何不得,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就像妈妈说的,他连翅膀都没长全,他如何斗得过章世德? 但他也没有因此沉默,不久后章世德养的一只爱犬被人捅死在花园,章世德bào跳如雷,扬言要揪出杀狗者,将那人碎尸万段。赵成俊找了一个没外人在场的机会走到章世德跟前,从书包里掏出匕首指着章世德说:"狗是我杀的,这是给你的一个警告,如果你再敢碰我妈妈一根毫毛,下一个捅死的就是你,我捅不死你我就捅死章嘉铭,让你断子绝孙,不信你就试试看!" 如果是往常,章世德肯定一巴掌就甩过去了,真是反了天了,一个死了亲爹又死了继父的穷小子居然敢威胁他,但那天章世德没有做声,他长时间地盯着赵成俊,端详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qíng,眼神极其复杂。以赵成俊当时的年纪,他读不懂章世德的眼神,不明白这个老恶棍怎么经常有事没事就盯着自己看,好像他脸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赵成俊每每以凶狠的眼光还回去,他眼中的仇恨足以毁灭世间万物,虽未成年,个头比章世德还高,初生牛犊不怕虎,每当他摆出拼命的架势,章世德也是有些发憷的,所以章世德选择了沉默。 不过章世德此后没有再骚扰刘瑗玉,他本可以将刘瑗玉母子赶出家门,但他没有这么做,可能是觉得如果这么做势必会让外人议论纷纷,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没必要把事qíng做绝。而就像刘瑗玉时常表现出来的矛盾心理一样,章世德对赵成俊的态度也非常复杂,态度时好时坏,有时候他厌恶得唯愿这辈子不要看到这小子,但有时候目光中又有种奇怪的希冀,会主动与他说话,问他的学习,生日的时候甚至还会送他礼物,可是反过来赵成俊对章世德却没有一丝好感,两人的jiāo恶从来没有缓和过,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剑拔弩张,充满火药味。 在章世德的眼里,赵成俊就是一头蠢蠢yù动的láng,虽才是半大的模样,可看着他的目光已经透出狠劲,那目光中毫不遮掩的仇恨让章世德憎恶至极,所以在赵成俊结束中学学业后,章世德毫不犹豫地打发他与章见飞去剑桥留学,跟他说:"你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章见飞比赵成俊要早一年毕业,毕业后主动请缨去上海拓展业务,当时赵成俊正在读大三,积郁成疾的刘瑗玉病危,章世德故意隐瞒消息,没有让赵成俊赶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当时已经进入弥留状态的刘瑗玉一直坚qiáng地等待着儿子回来,她有许多话要跟他说,她想看看儿子的脸,可是她终究没能等来儿子。 这么多年来,赵成俊痛恨章世德也是因为他没有让他们母子见上最后一面,每每在梦中见到母亲,总是看见她站住黑暗的角落哭泣。母亲的哭声凄凉,多年来在赵成俊黑暗的梦境中萦绕不去,他绝望至极,拼命想要将母亲拽出这黑暗,可是每每触及母亲,母亲就消失不见。无数次在那样的梦境里,他追随着母亲在黑暗的隧道中狂奔,四周有滴滴答答的雨声,冷,非常的冷,这感觉就像是全身都布满伤口,每个伤口都在流血,血液带走了他的温度,所以他才会觉得这么冷。 "丁零零,丁零零……" 铃声响得猝不及防,赵成俊猛地惊醒,他躺在chuáng上茫然四顾,好半天不能确定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通往卧室露台的玻璃拉门是开着的,风将白色纱帘高高扬起,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风带着很重的湿气,难怪他觉得这么冷。但这时候已经天晴,明晃晃的阳光从露台外照进来,米色的地毯上huáng澄澄的一片,隐约可以听见楼下车水马龙的声音,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赵成俊喘着气,揉着眉心接电话,电话是副总裁罗森从槟城打来的:"brant,起来没有?我刚刚把分析表发给你了,泓海股价今日bào跌……" Chapter 05你此去经年,我心已成灰 【放手也是一种爱】 【放手也是一种爱】 正如章见飞所预料的那样,就在他与赵成俊相约打球后的次日傍晚,吉隆坡传来消息,泓海股价一日内迅速狂跌,原本闹得势不两立的章见飞和赵成俊竟会联手来对付泓海,这消息绝对是重磅炸弹,据说已经上了槟城当地媒体头版,不仅泓海内部乱了阵脚,连维拉潘集团也受惊不已,中午执行董事苏燮尔打电话给章见飞试图当和事老,章见飞很不客气地提醒他:"这是我们章家的家务事,跟你这外人没关系,而且看在我们这么多年jiāoqíng的分上,我还要劝你谨慎行事比较好,因为大刀砍下来我不能保证不会伤及无辜。" 言下之意要苏燮尔退出泓海,否则连他一起端。 实质上这正是章见飞的一个计谋,他就是要bī退维拉潘,因为泓海这两年气焰嚣张很大程度上就是有维拉潘当靠山,很多项目都有维拉潘的参股,章见飞在泓海任职期间曾多次提醒董事长章世德,不能让维拉潘过度渗入泓海,否则将来若有变故,泓海必会孤立无援,可是章世德哪里听得进去,反而坚信让维拉潘那边更多地参与泓海经营只会牵制对方,"我们倒他们也讨不到好,大家捆在一起,要死一起死。" 章见飞没办法说服章世德,只能提醒他说:"把他们当救命的稻糙,一旦他们过河拆桥,先死的是我们,维拉潘反而会趁火打劫更深地侵入泓海,苏燮尔的野心众人皆知。他们很快就是第二大股东了,再进一步的后果,您自己想吧。" 事实上,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的章世德不可能看不到这个后果,他只是无计可施,维拉潘也是头láng啊,他岂会不知道? 而章见飞深知泓海的死xué,他只要把维拉潘集团bī退了,泓海失去了依靠,就会不攻自破!因此章见飞领导的nirvana公司不仅大肆收购泓海股权,同时从维拉潘手里夺走多个重量级项目,比如将维拉潘踢出涠洲岛旅游开发项目就是典型的虎口拔牙,最狠的是他通过维拉潘集团的内部人员,对外捅出维拉潘涉嫌股市黑幕jiāo易以及贿赂政府官员等内幕,此举立即在槟城商圈引起轩然大波,多名官员受到调查,维拉潘一时间被推上风口làng尖,掌门人苏燮尔再也坐不住了。因为泓海股价大跌让维拉潘资产也大幅度缩水,不仅被检察机关调查,还丢了多个项目,他必须自保。 这时候就轮到博宇出手了,一直在南宁观战的赵成俊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含笑添上一把柴,宣布即将与nirvana签订股权转让协议,将博宇名下全部泓海股权卖给nirvana,消息一经传出,吉隆坡和槟城那边一片哗然,因为一旦转让成功,nirvana就极有可能与维拉潘集团并驾齐驱成为泓海第二大股东,只要再进一步多收购14%左右的股权,nirvana就会成为第一大股东,届时董事会将会改选,章世德只能滚蛋了。 正如章见飞跟章世德撕破脸皮的时候说的,"今天我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将来我若回来,一定不会再有你的位置。" 这其实是章见飞负气的话,他收购泓海的真实意图想必章世德自己也很清楚,所以章世德对此采取的同样是不抵抗态度,老头子jīng明得很,与其让泓海落入苏燮尔手中,还不如让章见飞或者赵成俊收购,叔侄俩表面上斗得你死我活,其实暗地里早已达成默契。再说他年事已高,离退休也没几年了,退位前让泓海有个好着落他才会无愧于章家的列祖列宗,至于自己的儿子章嘉铭,这个不成器的家伙,他从来就没抱过希望,如果把泓海jiāo到章嘉铭手里,老头子再清楚不过,那会死得更快,早晚要被他败个jīng光。 然而,章见飞显然把事qíng想简单了,他忘了章嘉铭也是泓海的法定继承人,眼看着自己继承人的地位受到动摇,章嘉铭岂会像他老爸那样坐以待毙?就算他接管不了泓海,他也要占尽便宜,所以他给章见飞发了一封邮件,称他手上有泓海15%的股权,如果他们不拿出诚意,他就将这笔股权卖给苏燮尔。章见飞慌了,找赵成俊商量,越成俊要他先去跟章嘉铭谈判,结果章嘉铭开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价格,还提了一系列不合理的条件,比如泓海改组高层后他要继续留任总经理等等。章见飞很恼火,正束手无策之际,两天后,突然从槟城传来消息,章嘉铭遭遇意外车祸,受伤严重,保守估计就算救过来也是个植物人,这让本就风雨飘摇的章家更是雪上加霜。 章见飞当即打电话给赵成俊,"阿俊,是你gān的?"正是早上,赵成俊在电话那端懒洋洋的,估计是刚起chuáng,"什么是我gān的?" "章嘉铭出车祸的事。" 赵成俊事不关己地"哦"了声,"他出车祸了?" "阿俊!是不是你gān的?" "你既然已经认定是我gān的,你还打这个电话gān什么?我说不是我gān的,你信吗?"赵成俊居然还在电话里打哈欠,"怎么,章世德找你算账了?" "阿俊,你做得太狠了,就算他不把股权卖给我们,你也没必要……"章见飞气急败坏,他没想到事qíng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章嘉铭跟他到底是堂兄弟,有血缘关系,他一向把血缘看得很重,心里再痛恨章嘉铭,也没有想要他的命。 赵成俊却显得异常冷静:"章见飞,你的菩萨心肠又来了是不?先不说是不是我gān的,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他手中的股权真的落入苏燮尔手里,我们就全盘输!章嘉铭这个人渣,想收拾他的人多得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一定是我gān的,我说是巧合,你肯定也不信,所以我根本不想费口舌解释。听着,股权转让协议照签,明白吗?" 章见飞脑子完全乱了,哽咽着说:"我不想签了,章嘉铭已经这样了,医生说他就是救活也是植物人,我怎么签得下去!" "可以啊,你可以不签,那我告诉你,你敢不签我就让他从植物人变成死人。"赵成俊冷笑,"既然你已经认定是我动了他,那我就再动一次也无妨,你最好收起你见鬼的仁慈!也许那笔股权根本就不在他手里了,他不过是想讹你一笔,他算准了你不会袖手旁观,你挺聪明的一个人,智商比我还高,怎么一到这关键时候就脑子不清楚呢?" 章见飞答不上了,他知道赵成俊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是眼看着章嘉铭落到这个下场,他丝毫不觉侥幸,内心反而十分煎熬,他是个善良的人,惯于退让和隐忍,若不是章世德步步紧bī,他也不会另起炉灶,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要去伤害别人,赵成俊的狠绝让他心有余悸。 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赵成俊还会做出什么不留余地的事,他只能拖延与博宇的合作,赵成俊三番五次打电话催问未果,在电话里大发雷霆:"你拖,你尽管拖,拖到泓海易主你就哭去吧!维拉潘就巴不得我们内讧,他们已经开始蠢蠢yù动了!" "阿俊,我不是不合作,只是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下。"章见飞只能搪塞,可是让他万没料到的是,接下来的一件事验证了赵成俊的断言,就在章嘉铭车祸入院后不久,nirvana与博宇股权转让协议签订之前,从槟城传来消息,泓海突然改选董事会,章世德退位,苏燮尔成为泓海集团新任执行董事! 当副总裁马先勇从吉隆坡打来电话告知这一消息时,章见飞整个人都木了,正是早上,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明晃晃地洒了一地,他却感觉眼前一片黑暗,窗外参差林立的高楼在他视线中都好似扭曲了。他呼吸困难,虚弱得连手中的电话都差点拿捏不住,"消息……确定吗?" "确定,他们今天上午十点举行记者招待会。" 原来,正如赵成俊断言的那样,贪得无厌的章嘉铭一边在跟章见飞索要天价,一边暗地里又跟苏燮尔接触,苏燮尔下手比他们快多了,章见飞不过犹豫了两天,苏燮尔就夺得章嘉铭手中那笔至关重要的15%的泓海股权,这个败家子,章家几代人的心血全葬送在他手里了。所谓家贼难防,就是他老子章世德也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拼命想保住的家业会被儿子败个jīng光,维拉潘集团因此成功获得泓海的控制权,新的董事会大换血,苏燮尔成为泓海的新主人。 别说章见飞瞠目结舌,连赵成俊也没想到这苏燮尔还真不是省油的灯,他抢在章见飞与赵成俊之前宣布这件事,无非就是想取得绝对的主动权,兵贵神速,这回他赢了,而且是一箭双雕,同时赢了章见飞和赵成俊,想来此时的苏燮尔一定很得意吧。 在赵成俊的办公室,章见飞烦躁地走来走去,"我大意了!我以为苏燮尔手里的股权不足以控制泓海,哪知道他把章嘉铭给拉过去了!章嘉铭花钱无度,吸毒、豪赌,苏燮尔就是抓住了他这点bī他卖出股权,听说苏燮尔还与章嘉铭一起到拉斯维加斯去玩过……" "都怪你!如果你不拖延,早点跟我签订股权转让协议,泓海现在就是我们的!"赵成俊简直气疯了,"你现在后悔了吧?后悔有用吗?" 章见飞垂头丧气:"我把注意力都放在章嘉铭身上,没有想到苏燮尔会出手这么快。"他又摇头,叹气道,"他盯着这笔股权很久了,而我们都被蒙在鼓里!难怪前阵子泓海股价这么狂跌,维拉潘不但没有卖股票,还暗中收购,我大意了,真是大意了,现在怎么办?章家几代人创下的这份家业眼看被维拉潘集团夺了去……" "不关我的事!"赵成俊斜靠在沙发上,跷着腿冷笑,"我又不是章家的人,我很乐见泓海倒台,既然苏燮尔替我收拾了章世德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嘿嘿,有意思,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章世德这老东西这会儿是该哭还是该笑,我跟你都没有得到泓海,他如愿将我们挡在了章家的门外,可同时他又失去了泓海,让苏燮尔占了他的位置,你说他是哭还是笑呢?" "阿俊!" 晚上,赵成俊在办公室继续处理白天没有做完的事qíng,自从与毛丽分手,他几乎每天都要在办公室待到很晚才回家,一定要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了,回家洗完澡倒chuáng就睡,早上醒来如同起死回生,又开始新一天的生活。工作永远忙不完,他其实是很怕自己闲下来。 他把办公室的灯光调小了些,这样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玻璃幕墙外的城市灯火,他总是喜欢站在高处仰望夜空,他喜欢凌驾于万丈红尘之上,没有缘由,只是想离天空更近,离天堂更近,离上帝更近。而世事如棋,命运翻云覆雨,人的力量太薄弱渺小,站得高一点,可不可以将这个世界看得更透一些呢?现在想来,都是惘然,他连自己心爱女人的心都看不透,他还能看透什么? 内线电话此时急促地响起来,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尤显得惊心动魄。 "总裁,章世德先生想与您通电话。"阿莫说。 章世德?他微微一怔:"他找我gān什么?" "不知道,他说想跟您说话。" "接进来吧。" "是。" 电话接通后,有半分钟双方都没有吭声,他知道章世德想说什么,索xing等他开口。良久,章世德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从遥远的槟城传过来,"你做得太狠了。" 语气仿佛平淡,与他想象中的咆哮如雷大不一样。 赵成俊非常镇定:"章董何出此言?" "你说呢?事qíng都到这分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电话那端停滞片刻,声音越发浑浊起来,"我一直知道你够狠,做事不留余地,哪知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狠。嘉铭纵然不争气,但你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处得不好,说出去终归还是一家人,你心里再有怨气也不至于要把他弄成这样,你gān脆弄死他都还好,一死百了,我大不了亲自埋了他!现在他成了植物人,如果我哪天两眼一闭,嘉铭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阿俊,我看着你长大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歹毒啊,你父母都是心地善良的人,你到底像谁,生了这么一副láng心狗肺!" 话毕,章世德在电话那端号啕大哭。 赵成俊静静地听他说完,叹口气:"章董,章嘉铭的事我也是才知道,虽然我平常没少诅咒他,但这事确实跟我没关系,你不能因为我跟他有过节就怪罪到我的头上来,法庭上也是讲证据的。" "你少跟我扯这些,要是能让警察找到证据你就不是赵成俊了!我今天打这个电话不是兴师问罪,说实话我拿你没办法,你人本来就聪明,做事狠绝,我老了,怎么斗得过你?正如你所说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你gān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事qíng到此为止了,不管嘉铭过去对你做过什么都到此为止了,他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过去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算了吧,章董,你们父子作的孽还少吗?不用跟我上演苦qíng戏,我不会给予半点同qíng,因为事qíng确实不是我gān的,这只能说明恶有恶报。" "对,就是恶有恶报!包括你!"章世德的qíng绪变得激动起来,"我反正是半截入土的人,我死了后章家的一切终归还是你们的,你跟见飞的路还很长,我不希望你们走我的老路。" "我不是章家的人,你别把我跟你们扯在一起!"赵成俊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可你是吃章家的饭长大的,这一点你永远不能否认,如果当初不是见飞的父亲收留你们,你跟你妹妹早就饿死了。" "我宁愿饿死!吃你们章家的饭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rǔ!" "你真是不知好歹,我好心为你着想你当作了驴肝肺,嘉铭已经是这个样子,章家还能指望谁,不就是指望你跟见飞吗?我即便老了也还不至于老糊涂,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纠缠在过去的恩怨上,你放下了心结,才能好好走完后半辈子。" "你指望见飞还说得过去,指望我你就别想了,我跟你们章家没有任何关系!我再说一次,我不姓章,我跟你们没关系!想让我原谅你,做梦!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和章嘉铭!永远!"说完赵成俊啪一下挂掉电话,不解气,又抱起电话机朝墙上砸去,接着把办公桌上的文件、相框、笔筒、雕塑全都扫到了地上,办公室里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秘书室的阿莫,她打开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赵成俊就朝她吼,"出去!" 阿莫吓得赶紧关上门。 片刻后,赵成俊从办公室大步冲出来,脸上余怒未消,看都不朝阿莫看就摔门而去,阿莫追出去战战兢兢目送他进电梯,好半天都没缓过来。她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这还是第一次。她有些后悔为他接通刚才那个电话,他与章世德有不同戴天之仇,她不是不知道,却没有考虑后果贸然打搅他,如果当时她直接拦下那个电话就好了,虽然是经过他同意接进去的,但作为秘书遇事缺乏判断是不争的事实,老板生气砸了办公室,最后收拾残局的也只能是她。 办公室一片láng藉,满地都是玻璃碎渣和文件、纸张,阿莫一个人慢慢清理,她还没有吃晚饭,饿得头晕眼花,胃也开始疼起来了。 这阵子老板每晚都忙到很晚才走,老板不走,身为他的贴身秘书当然也不能走,虽然他多次说不用她跟着熬夜,他一个人待在办公室就好了,可是阿莫不敢。不单单是为了对得起这份薪水,而是她其实也蛮"享受"跟他独处的夜晚,办公室的同事都走了,就剩下她和他,隔着一扇门,她觉得心里也是暖暖的。有时候老板还会叫上她一起出去吃夜宵,然后开车穿过夜色阑珊的街头送她回住处,虽然他很少说话,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从来不会超过三秒,但对她来说足够甜蜜好几天,她很看不起自己,却无能为力。 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她吓一跳,回头一看是彼得安,他提着个塑料袋也是很受惊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彼得安是给阿莫送晚餐来的,其实说夜宵更恰当,他解释说开车经过楼下时发现办公室还亮着灯,猜她可能没吃晚饭,于是就买了外卖送上来。对于老板发了通怒气后走人,他听完经过一点也不意外,"老板这几天的qíng绪不好,你没事别惹他,如果不是太要紧的电话不要接进去。" "是因为跟女朋友分手吗?"阿莫实在饿极了,顾不上装淑女láng吞虎咽起来,她很感激彼得安还记得她没吃晚饭。 "很多事吧,不止这一件。"阿莫吃东西的时候,彼得安帮忙收拾地上的残局,他捡起一个摔烂的镜框,问阿莫,"这还要不要?" 阿莫一看,含着满嘴的蛋塔说:"要,绝对要!" 其实就是张海岛的风景照片,从画面上看像是在海边岩石上拍的,岩石下是细白的沙滩和起伏的海làng,远处海面上还有一艘渔船,很恬静的海岛风光。彼得安仔细端详照片,并未发觉有什么特别之处,"就这么张照片也要?" "你不知道,这张照片是老板随身带的,在槟城总部也有一张这样的,一看就是同一个地方,老板可宝贝了,他笔记本的桌面就是这张照片。" "这是哪儿呢?"彼得安还真没发现这张照片有什么值得收藏的价值。 "不知道,估计是他去过的哪个地方吧。" "这种小岛大马有很多,我觉得放他女朋友的照片还说得过去,放这么张风景照实在太奇怪了,不懂他。"彼得安将照片小心地放在桌上,"那你明天给他换个镜框吧,他既然随身带着,一定有特别的意义。" "是的,肯定有特别的意义,他随身只带两张照片,除了这张风景照,还有一张就是他母亲的照片,诺,就在那。"阿莫指给彼得安看,整张桌子就剩下这个相框完好无损,可见他对母亲的重视,镜框中的妇人四十出头,含笑面对着镜头,非常美丽,气质高贵,即便是笑着的,眉目间仍郁积着深深的忧郁,赵成俊的相貌很大部分继承了母亲,包括他的忧郁。 "真漂亮。"彼得安忍不住赞叹。 阿莫耸耸肩,"那当然,他们兄妹都很漂亮,都是遗传自母亲。"话刚说完,手机响了,阿莫一看号码,赵玫打来的。 "又怎么了,章太太?"阿莫猜想她这么晚打电话过来,肯定没好事。 果然,赵玫在电话那边哭哭啼啼:"阿莫,我要见你。" "出什么事了?" "见面说。" 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qíng,下午章见飞陪赵玫在梦之岛选购手袋,碰见了同在商场购物的毛丽,但当时毛丽并没有看见他们,她在lv店对面的一家名店选东西。是章见飞最先发现的毛丽,赵玫选好了手袋要章见飞去付款,喊了他两声没反应,正要拽他,发现他盯着门外看,赵玫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下就明白了,当即黑脸,如果不是怕惊动对面她肯定要发飙。 回到家两人就一顿大吵,吵得两个人晚饭都没吃成,保姆做了一桌子菜都被赵玫掀了,最后章见飞拂袖而去,留下赵玫一个人在房子里哭得昏天黑地。 这种吵闹近来尤其频繁,按理两个人现在生活在南宁应该很平静,但赵玫却非常在意章见飞执意要留在南宁,在她看来,章见飞将公司开在南宁无非是舍不得前妻毛丽,哪怕他遮遮掩掩的,坚持说是为了事业,是工作需要,赵玫却决不相信,这就是两人矛盾的根源。 哪里不能做事业,偏要选在南宁?特别是毛丽和赵成俊已经分手,毛丽现在是单身了,章见飞徘徊在这座城市的目的就再明显不过了。人是很怕钻进死胡同的,赵玫自从失去孩子jīng神就有些异于常人,变得非常敏感而多疑,无论章见飞如何解释,赵玫坚持认为他就是为了毛丽才留在这里,章见飞百口莫辩,越解释赵玫越歇斯底里,两人经常为此大吵,闹得jī犬不宁。 当然,还有件事更加加深了赵玫的误会,章见飞拒绝再生孩子。虽然他说是为她的身体考虑暂时不生,但赵玫却认为他是另有打算,他显然不想让孩子成为他的牵绊,没有孩子,他将来若抽身就容易得多,这反而让赵玫想要个孩子的执念越发qiáng烈了。 夫妻俩在这件事上的意见分歧直接导致两人摩擦不断,章见飞自从赵玫流产后在夫妻生活方面非常小心,保护措施做得很到位,这让赵玫觉得他不光是不想要孩子,还分明是嫌弃她,两口子经常半夜大吵,最后章见飞只能去书房睡,而赵玫却整夜整夜地哭泣,没完没了,可以想象章见飞一定崩溃至极。 在曼哈顿大厦的某间咖啡厅里,听完赵玫的哭诉,阿莫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说重了怕进一步刺激她,不说点什么,赵玫一定又是没完没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小玫,我以为你跟章先生复合后想明白了,怎么还是闷在这死胡同里出不来呢?不就是看见毛丽了吗?大家都在一座城市,碰见很容易啊,你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对,我是小题大做,可我跟他为什么一定要待在这座城市?我们为什么不能回槟城去?那里才是我们的家!他留在这里还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他得不到她,于是就守在这座城市,他真是够痴心的啊!你们都当我是无理取闹,可我不是傻子,我有感觉的啊,我讨厌这座城市有那个女人,我讨厌这种感觉,我只想离那个女人远点也不行吗?" 赵玫哭得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她一定是伤心到了极点,所以才这么不管不顾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哭,整张脸都哭得皱了,那深渊一般的绝望,是阿莫从前未曾见过的,她没办法安慰她,只能任由着她哭。后来她哭得疲倦了,又嚷嚷要喝酒,阿莫拦都拦不住,见她在咖啡厅大喊大叫,实在太惹眼,只好要了瓶香槟。 一瓶酒都没喝完,赵玫就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去。 阿莫搬不动她,只得打电话给章见飞说明qíng况,章见飞随即赶来将赵玫抱走。阿莫送他到街边,帮他拉开车门。"谢谢,给你添麻烦了。"章见飞将赵玫放在副驾座系好安全带,转身礼貌地跟阿莫致谢。 "不客气,我只是很担心她现在的jīng神状况,怎么劝她都不行。" "她听不进去,只能随她了。"路灯下的章见飞十分疲惫,声音嘶哑,"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都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说完黯然上车,一语不发地驾车离去。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章见飞当初选择这场婚姻不是没有想过他有可能是在重蹈覆辙,但真实的生活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团乱麻的婚姻,剪不断理还乱,赵玫远比当年的毛丽更难相处,毛丽顶多是任xing些,她不爱他于是也就不在乎他,而赵玫是太爱了,这份爱不分青红皂白,她作茧自缚缠死自己不打紧,也试图把章见飞死死缠住,缠住他的人也要困住他的心,两个人的矛盾大抵就在这里。 章见飞知道,就算他回了槟城赵玫一样会不依不饶,只要毛丽存在于这世上,她就一刻也不会放松警惕,她完全是走入了歧途。他们就算搬到火星去住都解决不了问题,她仍然会认为他心里装着毛丽,她要他把心抠出来,把毛丽两个字从他的心上生生切了去她或许才放心,她不管他血流如注,亦不管他死去活来,她只要他心里装进她,她要他爱她!他必须爱她!可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就是把心整个地剜了,他也不会爱她,过去他还能把她当妹妹一样疼爱怜惜,两个人走入婚姻后,这份怜惜之qíng也在日复一日面目狰狞的争吵下消失殆尽,他累了,心力jiāo瘁。 章见飞的确是累了,加上长期以来的睡眠不足、jīng神焦虑和超负荷的工作,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在与赵玫大吵后的第二天,他晕倒在办公室…… 赵成俊应该是最讨厌医院的,他唯愿一辈子不再踏足那个地方,但听说章见飞病倒入院,他作为合作伙伴没理由不去探视。章见飞是感冒久治不愈引发的胸膜炎,病qíng倒是无大碍,但需要在医院住上些日子,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病房昏睡,赵玫看着他昏睡不醒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这些年来她习惯了被他照顾,现在轮到她来照顾丈夫,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而她没料到的是,她会在医院碰上哥哥赵成俊。 兄妹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虽然同在一座城市,赵成俊却一直拒绝见赵玫,章见飞没少在两人间斡旋,但收效甚微。 因为是vip病房,走廊上显得冷清而寂寥,赵成俊从病房里出来,赵玫提着煲好的汤出电梯,两人就这么迎面碰上了。隔着数米的距离,赵玫仍能感觉到哥哥身上渗出来的寒气,目光仿佛生了刺,嗖嗖地扎在她身上格外难受。 "哥,你来了。"赵玫在章见飞面前飞扬跋扈,在赵成俊面前却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她从小就怕哥哥,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赵成俊缓步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她,眉宇间难掩怒气:"你真是不消停啊,在槟城你就闹,到了这你还是闹,你既然跟他过不下去当初为什么嫁给他?" 赵玫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敢出声。 "你这么闹觉得很好过是吧?"赵成俊咄咄bī人。这表示他并非对赵玫的事一无所知,他不见她,但肯定有途径知道她与章见飞之间的矛盾,赵玫也知道身体一向很好的章见飞突然病倒,很大程度上确实是因为她,她不是没有内疚,现在被哥哥这么一训斥,心里一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哭!你还有脸哭!"赵成俊脸上绷得像石膏,语调不高,样子却很骇人,"既然跟他过不下去你就离婚,你闹个什么啊你?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赵成俊对赵玫实在是一肚子气,从小到大受宠惯了,她做什么都只考虑自己,她大概从来就不知道为别人分忧,受了点委屈就觉得全世界亏欠她,赵成俊从未如此厌恶这个不争气的妹妹,他也懒得教训她,说了她几句后昂头就走,根本不愿多看她一眼。 刚刚在病房里,不堪重负的章见飞终于袒露心迹,跟他痛诉这段婚姻的不堪,"阿俊你尽可以骂我,是我咎由自取,我怨不得别人。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场婚姻,我恨不得把心剖出来证明给小玫看,我对她没有二心,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跟她从头再来,可她就是不依不饶,死活认定我留在南宁是因为毛丽,我怎么解释她都听不进去。阿俊,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已经尽我所能来对她好,我不要孩子是为她的身体考虑,医生跟我说了,她短时间内不能再怀孕,否则可能终生不育,这些话我没法跟她说,说了她也不信……" "活该!"赵成俊就这一句话。 "我是活该,我知道,但是阿俊你跟我说实话,如果我跟小玫过不到头,你是不是会更加痛恨我?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你们离婚吧。"赵成俊打断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既然过不下去就离了算了,免得我看着闹心,我早就知道你们过不到头,早死早解脱!" 章见飞愣愣地看着他,"你不怨我?" "我什么时候怨过你?怨你有用吗?我就是看着你们这个样子烦!" 章见飞没有再吭声,陷入沉思。也许他是该考虑与小玫的婚姻该如何收场了,这个样子下去,小玫不疯,他也要疯。 "如果你离婚了,你心里还惦记着毛丽,你可以去追她,我没意见。"当赵成俊说出这句话时,章见飞震惊得合不上嘴。 赵成俊却反常的冷静,淡淡地说:"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转了一圈,大家都回到原地。"他耸耸肩,"地球是圆的嘛,从最终回到最初不是没有可能。" "阿俊……" "我说的是认真的。" 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赵成俊在电梯里也觉得诧异,因为他在病房里跟章见飞说出那番话并非是事先打好腹稿的,也许潜意识里他这么想过,但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还是让自己很吃惊。他觉得能说出这样的话也许证明他是真的放手了,不属于自己的怎么qiáng求也qiáng求不来,就像小玫对章见飞,这丫头就是把命搭上也未必能得到章见飞的爱,章见飞呵护她照顾她容忍她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责任,以及他本xing的善良,这一点其实章见飞自己也很清楚。 感qíng这种事qíng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一根红绳,一头只能系一人,多出来的那个人只能退出。赵成俊觉得他就是那个"多出来的人",他给不了毛丽想要的幸福。 放手也是一种爱,不是吗? 可惜赵玫领悟不到这点,这丫头完全是钻进死胡同了,除非她自己想明白自己出来,否则谁也帮不上她,赵成俊对此几乎不抱希望。 出了电梯,医院一楼大堂俨然是另一番景象,人来人往,病患和医护人员穿梭不停,赵成俊皱了皱眉,他一向讨厌人多的地方。 正快步向门口走去,视线中陡然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披着长发,穿着一身藕粉色的雪纺夏衣,娉娉婷婷从大门外走进来。 她那么清丽,仿佛一株带着露珠的新荷,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仙气,也许是因为她过于清瘦的缘故,加上衣裙飘逸,让她看上去有些飘飘的。 分手有几个月了吧,这还是赵成俊第一次正面遇见她。是不是心有灵犀?刚刚还在病房里与章见飞说到她,这会儿竟然就遇见了,不早一秒,不晚一秒,偏偏就遇见了。她那样的一个女孩子,总是那么夺目,茫茫人海,他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感知她的存在,儿时看科普读物,书上说许多动物之间常凭着气息来寻找同伴的位置,他凭的是什么? 毛丽显然也认出了他,愣在原地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嗨,很久不见了,毛丽。"赵成俊没办法装作不认识她,这不符合他的绅士风度,他微笑着走过去,伸出手,"你好。" 毛丽局促地也伸出手,蜻蜓点水地碰了碰他的掌心,"你好,太巧了,你怎么在这儿?" "来看个朋友,你呢?" "我也是。" 都说恋人间再见不是朋友,毛丽和赵成俊好像还没这么糟糕,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是明白人,而且两人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投入过感qíng,再见虽然很难说还是"朋友",但好在也不是陌生人。见了面,打个招呼,聊几句,似乎也还不错。 毛丽那天的确是来探望病号的,是三编室的一个同事开刀,大家陆续都来医院看望了,她这阵子因为忙,一直耽搁到现在,没想到会在这碰上赵成俊。这个世界到底还是太小。毛丽看上去似乎很镇定,但其实很慌,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的。两人客套地说了几句话就道别,毛丽赶时间,赵成俊好像也忙,可是毛丽进了电梯后才发觉自己手心都是汗,脑子里腾云驾雾,那一刻想起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电梯里挤满了人,那么嘈杂,她居然也不觉得。 "小姐,你到几楼?"电梯上到八楼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毛丽才发觉自己忘了要到几楼,负责摁电梯的人看着她,大概当她在梦游了。 毛丽结结巴巴:"请……请问内科在几楼?" "六楼,你坐过了。" "哦,对不起,麻烦帮我摁六楼。" 去病房看了同事出来,毛丽脑子里还是昏昏乎乎的,与同事聊了些什么她一概想不起来。真没出息!她在心里鄙视自己。 下了楼又重新穿过医院大堂,毛丽径直去停车场取车。 因为魂不守舍,眼神很不好,赵成俊在花园里尾随她走了好一段路她都没发觉,最后是赵成俊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慌慌张张地回过头。 "你,你怎么在这儿?"她慌乱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笑。 他温和地一笑:"等你。" 两人坐在医院花园的葡萄架下说话。阳光透过密密的叶子漏下来,闪闪烁烁跳跃在他们身上,仿佛是温柔的抚慰,空气中有香味,是花香味,还是香水味,赵成俊不能肯定。 话题有些不着边际,无非是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很好,你呢,我也很好云云……让赵成俊颇有些意外的是,毛丽估计是缓过了神,态度比先前要热络多了,主动与他说笑起来,问及他的许多事qíng,以前从不过问的工作上的事她也表现得很热心,还开玩笑说她几次去地王吃饭,想去看他,又觉得不好意思,怕被拒绝。 赵成俊那一瞬间真是百感jiāo集,"我怎么会拒绝呢?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是啊,我们还是朋友,呵呵。"毛丽嘻嘻笑着,她看上去比他还激动,也许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很多事qíng她的看法又不一样了吧,比如她觉得赵成俊其实并没有亏欠她什么,她认为他利用她报复章见飞也不是很准确,因为她听说两人现在在合作,她或许误会了他。当初分手时她没有听他的任何解释,他也不屑解释,她说分手,他就充分尊重她。毛丽自认还是有些了解赵成俊的,这个人骨子里透着根深蒂固的傲慢,他对自己充满自信,不屑撒谎,在他的逻辑里如果某件东西要靠撒谎去赢得是件很掉价的事qíng,没有品格的人才去撒谎,这有失他的身份,他做不来这样的事。 毛丽由此开始反思,他既然不肯解释就表明他更不会去撒谎掩饰什么,他就抱着"随你的便,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的态度,他太骄傲了,既然她误会了他,他就随她去误会好了,他才不会去降低姿态乞求她回头什么的,这样的事他同样做不来。 两人聊了会,一起去停车场取车。 毛丽先上车,倒车时却很不顺利,捣鼓来捣鼓去的竟然卡在了路口,前后左右都是车,她怎么也没办法调整车头,她知道以自己多年的驾驶技术不至于这样,她是心里太乱的缘故。赵成俊原本也上了车,看不下去了,于是下车过来敲她的车窗,"我来吧。" 他非常熟练地将她的车开出停车场停在了花园的一处树荫下,毛丽坐在副驾座上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用目光"抚摸"他脸部的每根线条,他的眼睛依然深邃如暗夜下的大海,紧闭的双唇透着坚毅,那唇上的细纹曾是她非常熟悉的,触感细腻柔软,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她心惊ròu跳起来,感觉脸上滚烫,心里也滚烫,赶紧别过脸看向车窗外。而赵成俊停好车也没有马上下去,也扭头看向她,她别过脸的样子显出她的窘迫,耳根都是红的,她的耳垂最迷人,他曾经十分熟悉那寸肌肤的触感…… 车内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两人都不说话,不是尴尬,而是……难挨,赵成俊只觉非常的焦灼难耐,两人间奇妙的磁场开始发生作用,他慢慢凑近她,伸手替她将几缕碎发拢到耳根后,qíng不自禁地吻了上去。毛丽哆嗦起来,从耳根处开始麻痹,一种奇异的快感在心底迅速蔓延至全身,她转过脸来,隔得太近,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她本能地闭上眼睛,本能地贴上自己的唇,他不过愣了半秒就迅速回应她的吻,行云流水般的吻显示着对彼此的熟悉,仿佛他们从未分开,他们只是延续着昨日的温qíng。 两人在车内吻了许久,赵成俊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是亲热的地方,他喘息着放开她,发动车驶离了医院。"你的车还在停车场。"毛丽满脸绯红地看着他。赵成俊一边急切地摆动着方向盘,一边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管了。" 是的,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他即便知道这是对她的极端不负责任,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他的心,他的身体,都极其渴望着她。 分手的这段日子,他借工作排遣着对她的思念,白天忙起来似乎还好,可是一到晚上,一个人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看着枕边空空,他心里难受极了。 他每晚都要重温一遍她留下的那张光碟《八月照相馆》,qíng节和对白都滚瓜烂熟了,他却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窗外总有那种朦胧的晨曦,充满生机而空寂的房子却像是久未人居,透着荒芜的味道。他时常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光,感觉生命真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损耗,拼命活着,却并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拼命去爱,却得不到同等的回应,他跟着那房子一起荒芜了。 赵成俊的公寓钥匙丢在自己的车上,他回不了公寓,只能去毛丽的住处。两人下了车,从电梯一直吻到门口,又从门口吻到客厅的沙发上,衣服散落一地。这是他熟悉的纠缠,痛苦而炽烈,如果这也是一种生命的损耗,他愿意就此死去,gāngān脆脆痛快淋漓地死去。毛丽似乎想迎合他,却不得章法,他引导着她,慢慢将她领入佳境。 客厅的沙发不是很宽整,两人翻到了地毯上,赵成俊有洁癖,似乎不太喜欢在地上做这种事,于是抱起赤luǒ的她进了卧室,他从前也来过她的公寓,但都是短暂停留,从未进过她的卧室。在这方面他好像有着某种奇怪的心理,一定要是在自己地盘上,至少是自己能主导的地方,他才可以彻底放松,不然很难放开。而毛丽的房间布置得很女xing化,田园风格的碎花墙纸虽然温馨,却粉嫩嫩的,立柱式的公主chuáng软得像是睡在棉花上,这就算了,关键是立柱上缠绕着的粉紫色纱幔以及chuáng头堆着的各种mickey毛绒玩偶让赵成俊很窘迫,心理明显有负担。 结束得有些仓促,赵成俊去浴室整理出来,毛丽也已经穿好了衣服在收拾残局。两人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未如此尴尬。 赵成俊去客厅重回沙发上坐下,没话找话,"有水吗?" "哦,我给你倒。"毛丽忙不迭地去倒水。 他喝完了半杯水才恢复些了正常,而毛丽规规矩矩地坐他对面,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女,很难想象半小时前两人还在chuáng上激烈纠缠。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他莫名其妙地说出这句话,掏出烟盒,又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家,问她,"可以吗?" "你抽吧,没关系。"毛丽说着还将烟灰缸推过去。 他点燃烟,低着头,又显出在医院时的那种焦灼:"我不该这样,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是矛盾的,他心里挣扎得厉害,毛丽全然不知。 "你这话什么意思?"毛丽傻傻地看着他,不明白刚刚在chuáng上恨不得将她揉进胸膛的男人,怎么片刻工夫就变得这么生疏。 "你并不爱我,不是吗?"一句话,就让毛丽脸色煞白。他抬头凝视着她,慢悠悠地吞吐着烟雾,"明知道你不爱我,还这样冒犯你,我很无耻。"他这句话其实有另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明知道给不了你结果还纠缠你,不只无耻,还很自私。 毛丽一双大眼顷刻间泪光闪闪,她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双唇颤动起来:"我没有觉得你是冒犯我,我是自愿的,你这么说是不是说我无耻,我不爱你却跟你上chuáng,我一定是天底下最不知廉耻的女人,是不是这样?" "我没这么说。" "阿俊,我知道我不该写那样的话,如果伤害到你我很抱歉。" "不,你不用抱歉,你最好是没有爱上我,也最好不要爱上我,这对大家都好,真的。"他很快吸掉了半支烟,弹着烟灰说,"当然我们彼此喜欢,彼此吸引,这是肯定的,男女间未必有爱qíng就在一起,我不排斥这种相处的方式,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毛丽霍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我们反正没有爱qíng,既然彼此还能吸引,上chuáng什么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可以是彼此的xing伴侣,所以你不排斥这种相处方式?赵成俊!我知道我不要脸,分手了还跟你上chuáng,但我也没你说的这么不要脸!" "你太激动了,毛丽。"赵成俊冷静地看着她。 "你马上从这房子里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毛丽岂止激动,她是失控,双肩战栗,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赵成俊二话没说摁灭烟头,起身默默退出了房间。 他连声再见也没说。 毛丽陷在沙发里哭得天昏地暗。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明明刚才两人那么好,似乎有旧qíng复燃的迹象了,他却眨眼工夫翻脸不认人。是他太冷酷,还是她会错了他的意? 不知道哭了多久,白贤德打电话过来了,在电话里吼叫:"喂,毛丽,你看个病号一去就是一上午,现在都是下午三点了,你gān吗呢你?" "我就来。" 毛丽洗了把脸,眼睛还是肿的,找出冰块敷了敷却并不见效。没办法,她只能这个样子去上班。白贤德眼尖,毛丽一进办公室就让她瞧见了红肿的眼睛,"你怎么了?" "没事,在医院看到了难过的事qíng。"毛丽来上班的路上就想好了托词。 "死人了?" 她含糊地嗯了声。 白贤德啧啧地摇头,"死个人让你哭成这样,你认识那人?" "嗯,认识。" "你看着他咽气的?" "不,我觉得咽气的是我,我宁愿咽气的是我。" 白贤德脸一垮,"gān活!" 毛丽觉得这件事真是糟透了,本来分手就分手,两人始终都还保持着面子上过得去,客客气气地各走各路,哪知道最后还是撕破了脸皮。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毛丽一直想不明白,她已经降低了姿态,因为那张冲动下写的便笺,她也跟他道了歉,为什么他还耿耿于怀?她仔细回想与赵成俊在医院碰上后的全部细节,开始都很好,虽然激qíng过后两人难免有些尴尬,但一触及那个话题,他就翻脸了。 他为什么这么介意她爱不爱他?毛丽感觉得出来他应该是爱她的,他抱住她时浑身都在战栗,仿佛明天就是末日,他将要和她永诀似的,可是他竟然说出那样的话,他明显是故意的,他眼神中写满挣扎,从上chuáng到他拂袖而去,他一直在挣扎,他挣扎什么?毛丽最痛恨的是自己,他这么欺负她,她竟然恨他恨不起来,可能是因为她直觉他不是有意这么冷酷,一定是有什么事qíng让他犹豫不决,他想接近她,又害怕接近。 到底是什么事qíng? 出版社九楼是会议室,对于月度工作计划和安排这样的会议,一般是不允许缺席的,所以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社长、总编以及各科室负责人和业务骨gān都列席了会议。下午白贤德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毛丽是因为马上要开会,毛丽真是讨厌开会,每次开会,出版社诸多老烟枪齐聚到一起吞云吐雾,会议室里乌烟瘴气,她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还是被呛得连连咳嗽。但是今天有些特别,毛丽似乎忽略了烟雾的存在,表qíng神游,目光没有焦点,她显然走神走得太离谱了,社长大人连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 毛丽慌慌张张四顾张望,坐对面的社长大人斜睨着眼瞅着她,显然是她的走神引起了社长的不满,她顿时窘得满脸通红,"什,什么事?" 社长大人答:"不,应该是我问你,我刚才说的是什么事。" 毛丽耷拉着脑袋,恨不得钻桌子底下去。 "毛丽,开会要集中注意力。"容若诚也板起脸,明着是教训毛丽,其实是给她打圆场。社长随即把矛头对准容若诚:"老容,打圆场好像不是你的qiáng项。" 容若诚尴尬不已:"我,我是在教训她。" 社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回头把她叫到办公室好好训训,要写出一份深刻的思想检讨。" 一说"检讨",会议室的人哄地一下全笑翻了。 虽然事qíng已经过去一年,但社里这帮家伙记xing太好了,大家都知道老容与毛丽的绯闻正是源于一年前那份由王瑾代写的乌龙检讨书。 其实会议已经进行到了尾声,一向严肃的社长大人不过是拿这事调节下气氛,大家笑笑闹闹的多和谐,毛丽却挨不住了,不等散会就溜去洗手间。 "呃,毛丽别跑啊你。" "检讨还是要写的啊,老容亲自把关。" "哈哈哈……" 这些人真是太闲了,毛丽恨得牙根直痒,她又不是专门给大家解闷的,每次都拿出这件事来晒,她咒他们买泡面一辈子没有调料包。在洗手间躲了许久才出来,她估摸着应该下班了,这才快步下楼去办公室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结果隔老远就听到办公室里有人在大声叫嚷她的名字,她疑惑着推开门,顿时僵住。 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毛丽不可能不认得她。那女人衣着华贵,容貌美丽,却满脸怒容,分明来者不善,她也决计不会不记得毛丽。 毛丽僵在门口,那女人却快步走上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迎面扑来一阵香风。她出手的动作太快了,飞快扬起手又迅速落下,指间的钻戒在空中划下一道刺目的光线,毛丽还没来得及躲闪,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毛丽!"白贤德惊叫。 【'它'的微博】 【'它'的微博】 毛丽不知道,就在她与赵成俊离开医院不久,赵玫与章见飞大吵一架,连保安都惊动了,最后让保安给拖走。原因是赵玫无意中在楼上病房的窗户里看到了毛丽与赵成俊在花园里说话,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毛丽来看望过章见飞! "她来医院并不表示她就会来看我。"章见飞坚决否认,他觉得这简直太荒谬了,他都不知道毛丽来了医院,可是无论他怎么解释都不能让赵玫平静,赵玫先前被哥哥训斥心里本来就委屈得不行,她认定章见飞肯定跟赵成俊说她坏话了,哥哥才那么铁面无qíng地训斥她,训斥她就算了,毛丽竟然来医院看望前夫,这无论如何让她接受不了。 章见飞疯了,他真的要疯了,被赵玫吵得头疼yù裂,遂jiāo代随从:"从明天开始,太太过来,我不见!谁来我都不见!" 可是此举适得其反,不但没有让赵玫自省,反而让她更极端地认定章见飞与毛丽之间还在牵扯不断,她一不做二不休,从医院出来就径直跑去毛丽上班的出版社…… 章见飞知道这件事qíng是在数天后,赵成俊气急败坏地过来大骂他管不好自己的老婆,竟然让赵玫跑去找毛丽的麻烦,章见飞这才知道赵玫又gān了件发疯的事,他知道,赵玫既然跑去闹肯定就不只扇耳光那么简单,她肯定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她骂自己的丈夫都不讲qíng面,更何况是骂毛丽,这让毛丽今后在单位如何抬得起头? 至于赵成俊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章见飞不是很清楚,他当即提前出院,回到家二话不说就给了赵玫一巴掌:"这个耳光是替毛丽还你的,你简直是混账,无法无天了!既然你这么不愿过下去,我们就离婚!你哥哥也同意了,我明天就叫律师来处理这件事qíng!" 赵玫不知道是被那一巴掌扇懵了,还是真的害怕了,她没有再闹,而是无声地哭泣。因为就在两天前赵成俊也给过她一巴掌,下手比章见飞还重,赵成俊不知道从哪听说她去找了毛丽的麻烦,当即打电话叫她去趟他的公寓,结果刚进门,一只脚还在门外,赵成俊的巴掌就扇了过来,当即打得她鼻孔流血。 从小到大,这是赵成俊第一次对妹妹动手。 赵玫忘了疼痛,她从未见过哥哥这么凶bào,仿佛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死罪,他一定要她以命抵命。她承认自己是做得不对,冷静下来后细想觉得自己贸然去找毛丽的麻烦,无疑是让她与章见飞的关系雪上加霜,而且她也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章见飞跟毛丽就一定有牵扯,一切都只是她的主观猜想,她后悔了,她是真的后悔了,可是"后悔"已经无法挽回这件事造成的恶劣后果,她怎么就忘了毛丽与赵成俊的关系,她动了毛丽,赵成俊岂会善罢甘休。 赵玫那天跪坐赵成俊公寓的地板上,捂着脸,痛哭不止。 "你竟然敢动毛丽?你仗着谁的势?"赵成俊指着她,脸色铁青,咆哮如雷,"连我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指头,你竟然敢动她?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事,你把我们赵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光了,你不自省不收敛竟然还闹个没完没了,你要是待不下去了就滚回槟城,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赵玫哭喊:"哥!难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不如她吗?" "你当然不如她!你有什么能跟她比?你不懂得体谅,不会为他人着想,受过伤害就要全世界来偿还你!我呢,我在伦敦街头被章嘉铭的手下打得昏死过去的时候,你知道我的痛苦吗?" "赵玫,纵然我跟章见飞欠了你,我们已经用这些年的容忍和迁就偿还了,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很大程度上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有什么资格怨别人?" "我真是痛恨自己为什么跟你流着同样的血。你不是我妹妹,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妹妹,我不承认你是我妹妹!" …… 赵成俊的话让赵玫心如死灰,那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外面雷声滚滚,下着大雨,她浑身湿透地回到家,连哭泣都没了力气。 当两天后章见飞回家也给了她一巴掌时,她反而很平静了,她的眼泪已经流gān了,从今以后她不会再哭泣。章见飞与她关系比这更恶劣的时候都未曾提出过离婚,可是这次他没有再犹豫,他原本是个信守誓言的人,婚礼上在神父前许下的誓言他是认认真真地在实践着,他要照顾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现在他要违背这个誓言了。没错,是她亲手将他从自己的身边赶走的。还有哥哥,他也不要她了,这次是真的不要她了,她打了毛丽,他绝不会原谅她。 毛丽…… 赵玫看着章见飞拎着行李气冲冲地驾车离去时,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咒语,一直就那么念下去,她要念到她死。 她什么都没有了,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是的,因为她。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毛丽与赵成俊在这件事后竟然复合了。说起这事,似乎还多亏了赵玫跑去出版社闹了那么一场,当然事qíng本身是很恶劣的,场面一度很混乱,虽然赵玫被白贤德和唐可心她们控制住,但是赵玫大骂毛丽"狐狸jīng"、"不要脸"、"勾引我老公"之类的话还是震动了整栋楼,偏巧当时是下班时间,一编室门口很快围满了人,容若诚闻声赶过去,到底是领导,当机立断叫来保安将赵玫拖走,同时安排司机,吩咐白贤德和唐可心迅速送毛丽回家。 毛丽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她被一gān人护送着推上车,浑浑噩噩,都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到晚上赵成俊打来电话,告知她是他妹妹赵玫误会她出现在医院是去看望章见飞,她才知道她又被乌龙了一回。 电话打过来时,毛丽正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碟,老片子了,张国荣的《霸王别姬》,已经记不清看过多少遍,总也看不厌,很多对白都能倒背如流了。这是与她洒脱外表极不相称的一面,不管日子过得多么糟糕,qíng绪有多么低落,从自我中抽离走进别人的戏是她调整心qíng最常用的办法,黑暗的房间,闪动的光影扑朔迷离,每个眼神,每句对白,都将她的心切割成无数的碎片,戏演完,深呼吸,于是起死回生又活了过来。 "说好了是一辈子,差一年,差一个月,差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这是片中最经典的一句对白,每放到这个片段,戏里的程蝶衣歇斯底里地对段小楼说出这句话时,毛丽总忍不住泪湿眼眶,不相gān的人生,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那么难过。 回想自己浑浑噩噩的这十来年,她发现自己原来执信的很多东西其实一直就没变过,对于爱qíng她始终带着一种匪夷所思的执拗qíng怀,她并没有她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洒脱,在感qíng上她其实是个理想主义者,羡慕戏里生离死别至死不渝,现实中却又不敢轻易去尝试,不单单是因为被骗过,而且还因为爱qíng于她而言是件很神圣的事qíng,爱不单单是一个字,要么不说出口,说了,就是一辈子。 是的,一辈子。 赵成俊打的是座机电话,因为毛丽的手机关机了,下午出了这档子事令她颜面无存,她心qíng坏得透顶,索xing关机。所以当铃声在黑暗的房间突然响起时,毛丽着实被吓了一跳,茫然四顾,费了很大的神才反应过来这是现实,不是戏里,她不是程蝶衣也不是段小楼,她不由得叹气,摸黑去接电话。 "有事吗?"她倒没想到是赵成俊打来的,很意外。一边接电话,一边开了灯,刺目的光线令她眼睛极度不适。 赵成俊在电话里说明缘由,很诚恳地跟她道歉:"对不起,我这个妹妹现在不是很正常,我替她向你赔不是,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jiāo代的。" 毛丽眼睛还盯着屏幕,脑子里昏得厉害,揉着眉心说:"我暂时不接受你的道歉,因为这事跟你没有关系,是你妹妹跑来闹事,不是你。" "当然是有关系的,我没有管好她,让她越来越不像话……" "算了吧,我不想听你的家事,我倒是想请你帮忙转告一下章见飞,烦请他离我远点,我惹不起他,这辈子我都不想见他!"毛丽是个直脾气,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她直言道,"上次就是你妹妹找到我,调唆我跟你的关系,现在看来我上了她的当了,赵成俊,其实我并不介意你是不是利用我报复章见飞什么的,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就这么简单。男女间在一起简单点最好,搞那么复杂gān什么,我是个没脑子的人,从小我妈就骂我缺心眼,我做不来太复杂的事qíng,要不这样吧,咱俩还是在一块吧,我也知道,你还是很喜欢我的,对吧?" 毛丽说这话时,电影已经演到了尾声,程蝶衣和段小楼被一群红卫兵押着游街,曾经的风华绝代一夜之间凄惨凋零,纵是倾城的眷恋也抵不过命运的捉弄,所以程蝶衣才会在久别重逢之际拔剑自刎。从前毛丽看不懂这个结局,不明白两个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为何他还要自刎,后来她明白了,在程蝶衣看来既然要不到一生的相守,不如死在戏里,他受够了红尘中的颠沛流离,他再也忍受不了长久的别离,不疯魔不成活,戏外的他已死,戏里的他却终于拥有了千古绝唱的爱qíng。这样足矣。 "你……想跟我在一起?"赵成俊决计没想到毛丽会跟他说这种话,脑子里一时短路,好半天答不上来,他疑心自己听错了,毛丽的意思是要跟他复合?他简直魔障了,下午跟她闹得这么不愉快,自己的妹妹又跑去找她麻烦,现在她竟然主动要求复合?他自认一向脑子转得快,这会儿也昏了头了。 毛丽一边拿着电话,一边盯着电视屏幕,林忆莲和李宗盛深qíng演绎的主题曲响起,她眼泪夺眶而出,心底泛起无边的酸楚,她知道自己有点厚颜无耻,可是她更害怕错过这一瞬就错过一生,爱qíng于她而言是个难题,她不想过去不问结局只要此刻的相守相依,即便是错了,那就一错到底吧,她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是啊,我是想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我们之间肯定还是有些误会的,这跟我们沟通不畅很有关系,你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我也不喜欢问长问短,但我尊重彼此保留一点私人空间,我相信你有苦衷,有些事不便跟我说得太明白,那我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好了,现在我只想问你,赵成俊,你还愿意跟我回到开始时的样子吗?" 她不想自欺欺人,自从分手后,她脑子里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想念他,原本她还有些女孩子的矜持,这种事女方大抵不能太主动的,但下午赵玫突然跑来这么闹了一场,一下就让她心中的矜持见鬼去了。赵玫这么一闹等于是间接证实当初是她在调唆毛丽与赵成俊的关系,从而让毛丽心里本就不够坚定的迟疑立马变成主动,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就是个顶没出息的人。好在她胆子足够大,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既然是自己误会了赵成俊,那自己主动降低姿态也没什么不可以。 赵成俊一直知道毛丽是个率xing敢作敢为的女孩子,但还从未见识过她如此"敢作敢为",他原以为她挨了赵玫的耳光会迁怒于他,不想这件事反而是彼此的台阶,她主动下台阶,他也乐于跟着她下,"你想明白了?" "嗯,想明白了。" "那就好。" 其实还是赵成俊不太了解毛丽的缘故,抛开毛丽本身想跟他复合这点,毛丽选择主动下台阶其实也是受了"刺激",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受刺激,从初恋男友吴建波到后来的章见飞,哪次不是她受刺激的结果?她个xing中qiáng烈的逆反心理这时候又发挥作用了,毛丽心想,既然赵玫着力拆散她与赵成俊,那行啊,你拆吧,我还就要跟你哥哥在一起,将来我跟赵成俊若结婚我就是你嫂子,气死你! 当然毛丽自己是不会承认这点的,她虽然挨了一记莫名其妙的耳光,但一想到又可以和赵成俊在一起了,下午的不快很快烟消云散。没错,她是感怀戏里伶人跌宕的人生,但放到现实里她并不愿经历那样的风雨,她只想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两个人,两颗心,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抵不过两个人在一起。 "赵成俊,我不会标榜自己多么纯qíng,但我还是坚持从一而终的感qíng,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不能变,不能改,如果没有这个愿望就不要在一起。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栽过跟头,我承认我以前做过很多傻事,被伤害过,也伤害过别人,我不应该还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来谈恋爱,可是人这辈子总要保留一点对这个世界的希望和期许,不然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说呢?" "你能这么想真是难得。"赵成俊说不动容是假的,语气顿时轻松,"我以为你把我当骗子,再也不相信我了。" "哪里,赵先生太谦虚了,你总体来说还是算个好人,你跟我在一起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其实没那么重要,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对吧?"说着她笑了起来。 赵成俊也笑了,"谢谢你能这么理解。毛丽,既然你想跟我在一起就过来吧,我等你。" 当晚毛丽就搬去了赵成俊的公寓。赵成俊为她打开门,两人一个站屋内,一个站门外,四目相对,太多的言语无从说起,毛丽鼻端发酸,那一瞬间百转千回,前一分钟她还满心喜悦,这一秒又莫名伤感起来,她看着他,目光坚定,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今天我来了,就没打算再走,你必须告诉我,你不会让我再走,我们这辈子就在一起了,否则我不会踏进这门。" 赵成俊朝她伸出臂膀,"我余生所有的时间都给你,够不够?" "我余生所有的时间都给你……"很寻常的一句话,听来竟是这般dàng气回肠,毛丽泪眼蒙眬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温暖的灯光自他背后的客厅照出来,看上去倒像是他身上发出来的光,无数次在梦境中他就是这样对她张开怀抱,那是他的怀抱啊,她却总不能触及,往往迈出一步就跌入无底的深渊,然后从梦中惊醒,泪水在梦中流了一脸。此刻看着熟悉的场景,她疑心又是做梦,迟疑着不敢向前,她怕再次跌入深渊。 "进来啊,还愣着gān什么。"他含笑将她拽进了屋里。 他的臂膀温柔而有力地圈住她,顷刻间整个世界都弥漫着他的气息,她再也抵挡不住眼底的决堤,紧紧箍着他,"说话要算数。"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拥着她像是拥住失而复得的珍宝,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芬芳,"毛丽,你要相信我!" "相信,我相信!"毛丽贴着他的胸口,只觉整个人都在慢慢融化,她知道他不是一个擅长表达自己的人,很少说这样的qíng话,可他说得这么认真,每一个字都滚烫,深深烙在了她心上。她仰起脸看着他,明明淌着泪,嘴角却扬起笑:"你真笨,不知道女人是要哄的吗,你早点表态我们至于分开这么久吗?" 他莞尔一笑,轻吻她,"现在哄还来得及。" 一切又是崭新的开始!感qíng这种事真的是需要契机,恋人间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只要坦然面对总会找到打开心锁的钥匙,猜来猜去只会无谓地损耗彼此的耐心,感qíng经不起损耗,在时间这把利刃面前天长地久是那么的遥远,好好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至少下一秒我还和你在一起。 那段时间,毛丽只要不上班就窝在赵成俊的公寓里享受两人世界,赵成俊也尽量多留时间陪着她,特别是周末的时候,两人足不出户,吃饭叫外卖,闲时就看碟,寸步不离如胶似漆这样的词形容两人再贴切不过。有时候毛丽心血来cháo会去超市买来食材亲自下厨,做的菜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但赵成俊却吃得津津有味,只因她开心,一点一滴,都是为了她开心。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要她能陪在他身边,与他实实在在地度过每一天就好了。某些不能触及的敏感话题能避开就避开,他不想在老问题上太过纠结,感qíng这东西越理越乱,索xing放下包袱,生活就会简单得多。 难得的是毛丽也是这样想的,因为她是个最畏惧麻烦的人,脑子里最不愿意去想复杂的事qíng,她的生活理念就是越简单越好,两人在这一点上很好地达成了默契,在一起只管开心,所以那段日子成了赵成俊生命中再不可复制的美好时光,就像是浓得化不开的蜜,在一起的时候即便什么都不做,仿佛空气都像是甜滋滋的。 很明显的,赵成俊为了顾及毛丽,很多事qíng都在迁就她的喜好,比如吃完晚饭会陪她去南湖公园散步,或者去逛逛商场,到影院看场电影什么的。毛丽是狂热的电影迷,只要有她喜欢的新片出来一定要去影院支持票房,赵成俊因为太忙很少有这样的闲心,现在为了她也开始泡影院了,尽管大多数时候他会在她身边睡着。让毛丽很无奈的是,即便是看《阿凡达》、《加勒比海盗》这样声响巨大的片子,他也能安然入睡,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她要的不过是他陪在身边,他睡他的,她看她的,都不耽搁。 有意思的是,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后会发现很多彼此从前不知道的东西,很新鲜,很有趣,比如有一天早上毛丽起chuáng,赵成俊已经去上班了,昨夜他在书房加班到凌晨,可能早上走的时候很匆忙,书房的电脑还开着,让毛丽非常惊讶的是,她在关电脑时发现赵成俊居然还有微博,这是网上刚兴起的玩意,毛丽自己也有,没想到大忙人赵总裁也赶起了这时髦,看来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赵成俊的微博注册名叫"星空",头像是张海岛的风光照片,倒不稀奇,他关注的人只有廖廖数个,毛丽是其中之一,其他几个都是海外的,应该是他英国的同学或在马来西亚的朋友,他的粉丝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三十个,真是可怜。 毛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乐坏了,果断地加了他的关注。上班的时候,她按捺不住好奇仔细浏览他的微博,发现多是转载,而且全部都是用英文回复的,毛丽看得头大。让她羞愧难当的是,有几条还是从毛丽的微博上转过来的,其中有一条毛丽写到:"男人都是不靠谱的动物,我已经把手机里的他改成了'它'"。 看日期,应该是几个月前他们分手后写的。 毛丽的微博人气很高,粉丝都两三万了,这条'它'的微博被很多网友转发和评论,多是调侃和逗趣的,她大约是那阵子心qíng不好基本没有回复,所以根本没注意到赵成俊在此条微博下有评论:"i understand.",意思是他懂,而且还转发到了他的微博上。 他的朋友留言:"哈哈,莫不是这个'它'就是你?" 他淡定地回答:"yes。" 毛丽只觉满脸黑线…… 大概浏览完,她发现赵成俊是个很善良而且是非分明的人,他微博上很多转发的东西都是当时的热门话题和事件,他不评论,只转发,但足以让毛丽刮目相看,她没有想到他还这么关注公众事件,特别是有段时间微博上兴起"随手拍解救乞讨儿童",他转发了大量网友上传的乞讨儿童的信息,他的粉丝中有人在他转发的微博下称赞他:"你真善良。"他回复:"poor kids,i have a similar depressing times before."意思是我曾经和他们的境遇差不多,我可怜这些孩子。 毛丽感动得都要哭了。 她一直知道他是个理智得有些冷酷的人,却没有发现他还有这么感xing的一面,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了,他说他跟那些乞讨孩子有过相似的境遇,这让她非常心酸,她听他妹妹赵玫说过,他们自幼跟随母亲寄人篱下,衣食虽无忧却毫无尊严,受尽白眼和歧视,经常被家族中同辈的孩子欺负,成年后他在事业上这么拼命想必也是为了为泉下的父母争口气吧,他将自己比喻成乞讨的孩子,她真是难过。 同时毛丽还注意到,在她对他毫无察觉的时候,他似乎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即便是他们分手后他也经常上她的微博,有时会用英文评论几句,有时只是默默转发,因为毛丽"粉丝"众多,她从未留意过这位叫"星空"的粉丝。 而且毛丽写微博多是用网络时兴的语言,有一阵子微博上流行"咆哮体",那天大约是又被哪个拖稿成xing的作者放了鸽子,毛丽在微博上咆哮: "尼玛啊,说好五月jiāo,九月还不见影,有木有!!一部作品改了快一年还在改,每改一遍劳资就得从头再看,劳资眼睛都快看瞎了有木有?!!吃饭睡觉都在看稿子有木有?!!文里一堆的英文、地名要查,好不容易查落实了,尼玛一改全删了,有木有?!没见过尼玛这么难伺候的作者,传封面给你征求意见,被你否了不下三十个方案!!设计师、美编快被你整疯,有木有??遇上这样无良作者的苦命编辑你伤不起!!每个被作者折磨的编辑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屎!!" "星空"转发并评论:"why?" 大概是看不懂毛丽这篇咆哮体,倒是他转发过去后,他的朋友们在他微博上很一本正经地讨论了一番,那些人一看就是中文很烂的那种假洋鬼子,有个叫苏尧清的用英文问:"劳资是什么意思?"……毛丽一个人在电脑前笑得很惊悚,丛蓉在外面喊,"呃,白姐一不在你就撒野,笑啥呢,那么高兴!" "没事,我看微博呢。" "赶紧gān活!小心白姐回来揭你的皮!" 毛丽哪里静得下心gān活,一直在看赵成俊的微博,下面这几条也是从毛丽那里转过去的,发布的时间显示是在他们复合前。 "我今天经过'它'上班的地王大厦,站在大厦下仰着脖子看了半天,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就觉得我跟'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怪会错过。白老婆从友谊百货出来问我看什么,我说看飞机,她哼了声,我还以为你看乌鸦呢。" "星空"转发并评论:"don't you want to e up?"(为什么不上来?) "今天在电梯里碰到老容,旁边的同事又拿我俩开刷,尼玛啊,有这么传绯闻的吗?明明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越传越离谱,我宁愿你们传我跟许帅的绯闻,那样我至少我还能撺掇他请客,反正他绯闻多不会当数,可是自打跟老容传绯闻,他老人家见了我就躲,我跟他一栋楼里上班,两个人成天躲猫猫,我不活了我!" "星空"留言:"who is laorong?"(老容是谁?) "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又饿,要是'它'在就好了,可以带我出去吃夜宵,为什么每次肚子饿的时候就想起'它'呢,'它'又不是我娘!" "星空"留言:"why you did not call me?"(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因为毛丽经常在微博上写有关'它'的事qíng,朋友们慢慢习惯了她在微博上念叨'它',有时候许久不提及还有人惦记着,上海的老同学菲菲那次就在微博上问她,"最近怎么不见你提'它'了,另结新欢了?"毛丽回复:"新欢你妹!'它'投胎转世了,我不提了!"但是不久,毛丽又提了一次,这条微博也被赵成俊转发了。 "今天拉白老婆看了《非成勿扰2》,整个过程我都心不在焉,我想起去年'它'陪我看完这片子的上集时答应了带我去北海道的,可是'它'没有兑现诺言,唉,这些'它们'说的话我怎么能当真呢,栽的跟头还少吗?就是不长记xing!" 泉水叮咚:"它们!妹妹,不带你这样损的!" 毛丽回复:"我又没有损你,除非你也是'它'!" 布加迪不带v:"毛毛,你见不见它,它就在那里,别缅怀了,赶紧要它去兑现诺言,还要加利息!" 毛丽回复:"利息你个妹!我连本都收不回来!" 菲菲:"你二与不二,二就在那里。" 毛丽:"……" 因为留言的人太多,毛丽丝毫没察觉"星空"在她这一百多条评论里被湮没的回复,就一句话:"i'm so sorry baby,i owe you an explanation。"(对不起,宝贝,我欠你一个解释。) 毛丽看着那句话,泪水哗哗地涌出来,幸亏白贤德不在办公室,不然又要奚落她了,她接着看下去,发现赵成俊与那个叫苏尧清的互动很频繁,两人对白都是用的英文,看得她抓狂。苏尧清在微博上问赵成俊:"when will you e back to penang?i miss you a lot.we should going out someday."(什么时候回槟城,很久不见你了,咱俩好好聚聚。) 赵成俊回复:"i know you will forget me when you stay with someone else?"(你有佳人陪,还记得我吗?) 苏尧清挖苦他:"you have your own girl,don't you?"(不止我吧,你不是也有她吗?) 赵成俊回复:"i have been'it'in her heart."(我在她心里已经是"它"了。) 苏尧清发了一个狂笑的表qíng…… 毛丽擦汗,这都什么人啊,真是物以类聚! 晚上,赵成俊忙到很晚才回来,毛丽小鸟似的扑到他怀里,问他吃了没有,累不累,还给亲自给他放洗澡水,他洗完澡出来她连浴袍都给他准备好,还给他chuī头发,让赵成俊受宠若惊,不明白这丫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贤惠,整个晚上都牛皮糖似的黏着他不放,还老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你这么看着我gān什么?"洗完澡他在沙发上搂着她问。毛丽好玩似的摸摸他的鼻子,又刮刮他的下巴:"我觉得你今天很帅。" 赵成俊面不红心不跳:"我什么时候不帅? "我是以前没发现嘛。" "那今天怎么发现了呢?" "嗯,这个……不告诉你!"毛丽将头枕在他的膝上,终于开始试探他,"呃,阿俊,你平常上不上网的?" "上网?唔,偶尔吧,你问这gān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 "我很忙,平常很少有时间上。" 事实的确如此,毛丽后来连续几天上他微博都没有发现他有更新,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这阵子他每天都很晚才回来,一大早就出门。毛丽已经将手机里的'它'改回了'他',同时在微博上发了声明,她想他若再上网一定可以看到。好不容易挨到周末,两人原本说好了一起去青秀山走走的,赵成俊临时取消,说要去防城港视察码头工程,毛丽不想一个人宅家里,嚷嚷着也要去,赵成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带上了她。 防城港距离南宁很近,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路上毛丽有些晕车,刚开始还忍着,到后来实在憋不住了,赵成俊只得叫司机停下,扶她下车透气。下了车才发现防城港已经近在咫尺,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兴港大道和滨海大道的jiāo接处,不远处就是西湾大桥,而在他们身后是一个观景台,那台中间有个巨大的石雕圆球很吸引人,球下方刻着"边陲明珠"。 当时已是huáng昏,赵成俊扶毛丽上观景台看日落,指着远处的港口码头说:"瞧,我们的工程就在那里……" 毛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但见远处一片繁忙的码头景象,泊位上停着好几艘巨型货轮,高大的吊车仿佛巨人伸展着臂膀,气势恢弘。防城港是难得的深水良港,是西南地区主要的出海门户和通往东盟各国的"桥头堡",博宇选择在这里发展他的物流事业是非常有远见的。目前博宇投资新建的是一个矿石码头,赵成俊随后带毛丽去码头上参观,站在码头上放眼远眺,机器的轰鸣声中码头好似一座大型海上油井,若非亲眼所见,真难以形容那种上天入地的磅礴气势。工程进展还是很顺利的,现在正在给泊位安装圆筒,项目部负责人这时候过来了,跟赵成俊介绍说,如果以传统的工艺进行浇注圆筒、水下炸礁和基槽开挖,至少要一年时间才能进入圆筒安装阶段,现在公司采用的是目前国内最先进的气囊出运工技术,比传统安装技术节省了18个月。 赵成俊连连点头,表示满意。 毛丽看到眼前码头的泊位边上排列有序的数十台门机,后方是一个个巨大的库场以及整齐码放的集装箱,毛丽驻足观望时,刚好有一艘来自美国的大货船停靠在泊位边,好像运的是大豆,码头七八个吨位抓斗竞相从船上把大豆抓到一个专用皮带机上,通过皮带传送,把大豆从货轮送往临港而建的某个仓库。 赵成俊给她介绍:"看到没,那是铁路线,货物从船上卸下存放到后方堆场,通过火车集中运输,这样实现了陆海连运,同时也实现了公铁联运。去年20万吨级码头只能站在12号泊位远眺,现在火车、货车都可直达码头装卸货了,防城港这边还是建得挺快的。" 毛丽对这些完全是外行,但看着这些气势恢弘的场景还是被深深震撼,她挽着赵成俊的胳膊由衷地说:"阿俊,你真了不起,年纪轻轻就把事业做得这么大。" "唉,其实我是力不从心,没有办法,走到这一步就停不下来了。"说着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你要是能学会经商就好了,可以为我分担些压力,你愿意学吗?" "拉倒吧,我哪能成啊,根本就不懂。"毛丽觉得这完全没有可能。 "可以学嘛,你又不笨。而且……"他思忖着后面的话,目光闪烁,"我的事业也有你的一份,不,应该说,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你必须要学。" 毛丽仰着面孔看着他,似乎还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事业王国,我需要有人继承,你明白吗?" "我继承?"毛丽连连摆头,"你还有妹妹……" "别提她!她已经嫁出去了,我的事业怎么可能jiāo给她?" "可你还这么年轻。"毛丽的意思是,赵成俊现在不过三十出头,就为继承人什么的劳神未免太早了,何况他以后肯定有孩子的,孩子……毛丽莫名有些脸热心跳,心想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如果只是单纯的恋人,她怎么可能成为他的继承人?那他的意思莫不是…… "有些事qíng早作打算比较好,我这人一向喜欢按计划行事。" "那我呢,也是你的计划?"毛丽笑嘻嘻的,故意以开玩笑的口吻问他。 赵成俊显然dòng悉她的想法,伸手拢了拢她被风chuī乱的头发,笑道:"是计划之中,也是计划之外。" "怎么讲?" "以后你会明白的。" "哎呀无所谓啦,我现在是你的人,你就是把我打包卖了那也是我的命。" 赵成俊笑出了声,"这可不是我的计划!" 在防城港住了一晚后,第二日赵成俊带毛丽抵达钦州,博宇在钦州也有一个化工项目,刚刚上马,赵成俊亲临现场督工。毛丽没兴趣陪着他看那些仪器管道什么的,赵成俊便将她安排在三娘湾旁边的度假酒店休息。三娘湾是广西很有名的旅游景区,也是中华白海豚的故乡,游人络绎不绝,风光极美,金色的沙滩很柔软,与别处海滩不一样的是这边的海滩上生长着许多杉树,婆娑的树林迎风摇曳,海水碧蓝清澈,海边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礁石,对了,这里最富特色的除了海豚就是奇石,沙滩旁、浅海中奇石林立,千姿百态,惟妙惟肖,令游人叹为观止。 但是毛丽却没有太多兴趣欣赏美景,因为这儿她来过好几回了,海边风很大,她索xing待在酒店里用随身带过去的笔记本上网。令她大喜的是,赵成俊终于更新了微博,正是从她微博上转过去的那条:"我已将手机里的'它'改回了'他'。" 下面有很多人起哄,都是他的那帮狐朋狗友。苏尧清显然经常上他的微博溜达,第一时间道贺:"恭喜,你又变回了'他'。"赵成俊淡定回复:"暂时而已,不知道哪天又会被踢回'它'。"……毛丽大笑,再看自己的微博,更是闹翻了天,她看到菲菲留言:"普天同庆!我们的'它'又变回了'他'。"然后是一个撒花的表qíng。 毛丽回复:"是我的'它',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它'?" 马上有人回应:"因为我们都是'它'粉!" 布加迪不带v:"不,现在应该是'他'粉了。" 路过的神仙:"墙裂(qiáng烈)要求上'他'的照片。" 菲菲:"其实男人说到底都是'它',披上人皮就成了'他',但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又会变回'它'形,比如月圆之夜。" 卢卡斯:"姐姐,你说的是吸血鬼好不好?" 毛丽:"……" 半夜的时候,毛丽被浴室冲凉的声音惊醒,赵成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先生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与沐浴露的香味融合在一起,有种奇妙的摄魂夺魄的气息,他上了chuáng从背后抱住她,亲吻她的脖颈,"怎么还不睡,等我回来?" 毛丽被他热热的呼吸撩拨得睡意全无,翻过身小猫似的蜷在他的臂弯里,"刚刚睡着了的,被你吵醒了。" "sorry。"他吻她的额头。 "你最近好像很忙。" "是啊,很多事要处理,忙翻了。" "阿俊,其实我很幸福。"她享受着他身上的气息和温度,享受着这触手可及的存在感,仰头看着他,"我说现在。" 他揉揉她散乱的长发,"你幸福就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幸福。现在是忙点,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带你去英国度假,顺便见见杨叔。" "杨叔是谁?" "我的投资人。"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也是我的恩人,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我甚至……不会活到现在。" "阿俊……" "对不起,不该跟你说这些,睡吧,明早还要起来赶回南宁呢。" "可是阿俊,我更想去槟城,你说过你们那里有座升旗山,在山上看星星很美丽,你能带我去看吗?" 他半晌没吭声,那一瞬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却更紧地搂住她,"你想去?" 毛丽点头:"非常想。" "当然可以,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我都可以带你去,只要老天给我足够的时间。毛丽,谢谢你,让我又可以陪在你身边。"一边说着,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毛丽很配合地与他深吻,两人很快变得热烈起来,他的掌心滚烫,抚过她的肌肤时像是带着细微的电,那种不可言喻的麻痹瞬即蔓延到她全身……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意识也开始游离,任由着他褪下她的真丝睡裙。橘色的灯光下,她的肌肤如蜜一样润泽细腻,却又滑不留手,这样的美不能久望,他整个人变得激dàng起来,眸底燃起炽烈的火焰,他好像是轻叹了一声,俯身在她luǒ露的肩膀轻轻噬咬,含糊不清地在她耳畔呢喃,"你要陪我到最后,一定要……" "阿俊……"她动qíng地应着,随即整个人一震,他狠狠将她抵在chuáng头,那一瞬间她像是被托在巨làng之巅,耳畔似有风声呼啸而过,四下里一片虚空,她抓不到支点,身体没有依托,感觉自己在从很高的地方直直地坠下去,坠下去,疼痛伴随着羞耻的快感让她以为几乎就要粉身碎骨,可是瞬间又被他掀到了半空,她叫出了声,因为确实很疼。 "毛丽,你要陪我到最后。"在最最失控的那一刹那,他仍然说着这句话,抱着她翻到了chuáng边,两人身上都黏着细密的汗,分不清是谁的喘息谁的心跳,整个世界在最后这一秒变得迷乱浑噩,好似灵魂出窍,身体是缥缈而虚浮的。 毛丽好半晌缓不过来,最后那一下冲撞让她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她箍着他的脖子,听到他心跳如急鼓,脑子像是断了电一片空白。他其实是个很节制的人,平日在这方面需求并不多,偶尔的激qíng也明显留有余地,但是今晚似乎格外不同…… "你今天怎么了,有些反常。" 他略微带着喘息说:"今晚是月圆之夜。" 她愣了下,立即明白过来,他看了她的微博!肯定是洗澡之前看的,她的笔记本没有关,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了。她咯咯地笑起来,"你是挑好了日子的吧?" "唔,没错,今天是你的安全期。" "……"毛丽顿时窘得满脸通红,没想到他还会算这个,她自己都不知道。他翻身下chuáng准备去浴室冲凉,俯身看着她笑:"谢谢你让我变回了人类的'他'。" "你是不是经常偷看我的微博啊?" "什么叫偷看?网上的东西不都是公开的吗?" 毛丽正要说什么,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奇怪的咯吱声,反反复复,越来越响,仔细一听,很明显是席梦思被重压时发出的声响,以及女人夸张的叫声,像是被宰割一样,嗷嗷地喊得死去活来,丝毫不顾忌一墙之隔还有人。这酒店的隔音效果真差!赵成俊显然也听到了,指了指隔壁:"你听,我说了今晚是月圆之夜吧。" "哈哈哈……"毛丽裹着被子狂笑,笑着笑着,忽然又紧张起来,"那,那我们刚才……是不是也被别人听到了?" 赵成俊耸耸肩:"你丝毫不逊色。" 毛丽将头埋进被子里恨不得捂死自己,"啊,啊,不要活了,讨厌!"赵成俊却掀开被子,将光溜溜的她拎下chuáng,"跟我一起去冲凉,将功赎罪。" "我何罪之有?" "谁让你刚才把我打回'它'形的,我好不容易变回人类。" "……" 翌日一早,两人返程回南宁。不同于昨夜的激qíng,赵成俊变得很安静,一路都不怎么说话,自顾在用手机写短信,写了几条短信后又看文件,心事重重的样子。毛丽瞟了眼他看的东西,全部都是英文,她败给他了。但她感觉得出来,他看的时候与平常集中jīng力真正投入工作的状态似有不同,眉心郁结着深深的褶皱,目光紧盯着页面,却半个小时都翻不了一页,他明显在走神。 毛丽不好打搅他,于是自己玩自己的。 她最近都在玩ipad,是前阵子赵成俊从香港给她带回来的,她一下就玩上了瘾,很喜欢里面的小游戏,比如"愤怒的小鸟"、"会说话的tom"等。毛丽人聪明,玩什么都上手很快,"愤怒的小鸟"已经被她玩通了大部分的关卡,觉得没意思了。这两天又在使劲儿折磨"会说话的tom",所谓tom其实是只三维动画猫,背着手站着,注意是站着的,不是趴着的,很有点人模人样,表qíng、动作也非常拟人化,点击屏幕上的牛奶标示它会咕噜噜地喝,戳它的脚它会哎哟喊疼,敲它的头它会倒地作眼冒金星状,神态惟妙惟肖。最有趣的是它会学人说话还能录像,你对着它说的话它会随即给你复述出来,当然不是原声复述,而是经过处理的童音,非常有意思。毛丽闲得没事就跟tom说话,或者戳它的脚丫挠它的肚子,在回南宁的路上,她将tom弄出很大的声响,戳得tom不停喊"哎哟哎哟",赵成俊实在受不了了,瞥她一眼,"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毛丽愕然看向他…… 他也看着她,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妥,又揉揉她的头发,"没关系,继续玩吧。" 她却再无兴致,默默关了ipad,靠着车窗闭上眼睛休息。 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自己继续看文件。 也许是车内空气有些闷,毛丽心里非常不安,这种不安其实从与赵成俊复合后就开始了,她只是一直不肯承认而已,她总是在心里说服自己,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好不容易又在一起,她不应该胡思乱想,他们会一直好下去,他们这次一定会有结果。但他的qíng绪表现得太明显了,哪怕是迁就着她,甚至是在讨好她,她仍然觉得两人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缠在一起时他常透出一种末日来临般的凄惶,搂着她,吻着她,就像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他把每一次亲近都当作了最后一次,他到底怎么了?毛丽不太敢问他,自从有过上次分手的经历,她变得格外小心翼翼,不多问,不多说,怕他多心,怕他有负担,怕眼前这美好得像梦的甜蜜化为泡影。 可是毛丽觉得太小心了好像也是一种负担,她疑心是不是相恋中的男女都有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因为太美好,所以总担心转瞬即空,小时候学的那句唐诗"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不就是这意思? 最让她有些失落和不安的是,赵成俊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他从不对她提及未来,偶尔触及这个话题也会巧妙地避开,以毛丽对他的了解,她觉得他并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他跟那些玩弄感qíng于股掌以猎色满足自我的男人不一样,没有理由,就是感觉,感觉这个东西骗不了人的。可是对毛丽来说,她毕竟年纪不小了,这些年也折腾得够呛,她不想再这么翻天覆地地折腾下去,用她自己常挂在嘴边的话说,上了岁数就不想动了,玩不起了,不像十八九岁那时候总觉得时光太漫长,过个十年恍然再回首她却吓一跳,昔日的同学和朋友很多都是孩子她妈了,连谈恋爱谈成了jīng的菲菲下个月也要在马尔代夫举行婚礼,那么她呢? 爱qíng是什么,婚姻又是什么,其实毛丽到现在仍然概念模糊,她只知道年轻时向往玉石俱焚的爱qíng,恨不得与全世界为敌,到了她这岁数却想着一切归于平静,过细水长流的小日子,当然她现在也不老,二十六七还晃悠在青chūn的尾巴上,可是若过了这尾巴呢?那就真的成剩女了。好在目前她的感qíng状况似乎还不错,不管怎么说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她中意的,她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并且希望有一个正式的关系将这种状况稳固下来,她始终坚信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诚意就是给对方一个"正式的关系",如果他开口,她一定不会不答应的。 可是蹊跷的是,赵成俊对此颇有点装糊涂的意思,前天在防城港码头她试探他未来的计划,他却顾左右而言他,上次在五象广场的一家西餐厅吃饭,邻座的一男子跟女友求婚,场面非常làng漫温馨,又是玫瑰又是钻戒的,当时就餐的许多客人都向他们表示友好的祝福,赵成俊却表qíng漠然,糙糙用过餐后就拉着她走了,让她好几天都闷闷不乐,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会看不出她的期待? "在想什么?"赵成俊大约是觉得车内沉闷得异常,放下手头的文件主动揽过她,"还在生我气啊?"说着挠挠她的头发又摸摸她的脸,当她是"tom"了。 毛丽顺势靠在他的肩头,仍然闭着眼睛,"嗯,生气了。" 他搂紧她,"sorry,是我错了,晚上请你吃顿好的?想吃什么尽管说。" "一顿饭就想打发我?" "那你想要怎样啊?昨晚我都以身相许过了。" 毛丽扑哧笑出了声。 他也笑了,一笑泯恩仇,两人很快又和好如初。他没有再看文件,想必是累了,搂着她闭目休息。毛丽很乖地蜷在他怀里,拨弄着他衬衣上的扣子沉默不语,她看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心里的不安并未因他方才的安抚而有丝毫消减,说到底,他们还是有不能触碰的雷区,避开那些问题并不代表那些问题就不存在了,毛丽现在想的是,他们的问题到底在哪里? "毛丽。"他显然也只是假寐,冷不丁又叫她的名字。 她懒懒地"嗯"了声,"什么事?" "容若诚是谁?" 【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能背叛我】 【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能背叛我】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中秋节,出版局举行一年一度的职工气排球比赛,毛丽所在的出版社也组队参加了,每个部门都抽派了一名同事参加,一编室抽的是毛丽。气排球跟常规的排球有所区别,球很轻,是那种塑料的充气球,不容易伤着人,而且可以男女混打,很适合群体运动。南宁人爱运动是出了名的,在南宁最流行的运动除了篮球就是气排球了,很多人下班后吃过晚饭就找场子练球,每年各个单位还会组织比赛,一遇上赛季,各大体育馆的场地就被预订一空,比赛场面热火朝天,堪称南宁一景。 那阵子每天中午下班后,社里参加球赛的同事都会集中到一起练球,如果中午凑不齐人,大家会在晚饭后再挑个地方练球,打得热火朝天筋疲力尽后再回家冲个热水澡,倒chuáng就睡,一觉到天亮,很舒服。毛丽无疑是所有队员里最积极的,一下班就到处吆喝人去练球,不是她真有多喜欢打球,而是她心里那种患得患失的不安感越来越qiáng烈,她很害怕自己闲下来,尤其是赵成俊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面对空dàngdàng的房子常常整晚失眠,一闭上眼睛就梦见很多难过的场景,醒来却又什么都记不起。 那段时间赵成俊很少待在南宁,今天飞香港明天飞北京的,她为方便练球索xing回自己的公寓住了,赵成俊偶尔回来她才会过去他那边。 白贤德讥讽说:"赵先生大概把你这当行宫了吧,也不知道他晚上翻不翻牌子的。" 毛丽丝毫不介意,她知道白贤德不怎么看好她与赵成俊的恋qíng,没当成媒婆她心里一直气不顺,毛丽非常理解她的失落和懊恼,所以平日白贤德怎么撩拨她都当做耳边风,顶多笑嘻嘻地回句,"翻牌子的是我,本宫最近比较宠幸赵生,爱人你要是寂寞了,我今晚也翻你牌子如何?" 白贤德直翻白眼,"毛丽,你真不要脸!" "你才知道啊。" 赵成俊确实太忙,每周总有几天要在往返机场的路上奔波,九月底博宇在槟城举行股东大会,他连续几日超负荷工作,身体支撑不住,凌晨时晕倒在槟城总部的办公室,幸亏当时还未到上班时间,除了大厦保安和彼得安以及司机,没有人看到他被抬出办公室。彼得安随即送他去henson的医院,到他醒来时已是傍晚,henson几乎要恼羞成怒,把他狠狠骂了顿,禁止他再没日没夜地工作,"你必须住院观察几天,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待在这里!" "不行,我明天还要出席股东大会。" henson立即翻脸:"你这个样子去会死在台上!" "那也得去啊,我是总裁,如果我不出席,明天股价就会大跌。" "股价大跌又不是世界末日,你的事业已经这么成功,还用得着拿命去拼吗?你要挣这么多钱gān什么?" "henson,你知道我不是为钱。" henson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摇头道:"行吧,你要去就去吧,你以为这事能瞒得住?章世德已经在背后查你了,几次派人假扮成病人到我这来打听你的qíng况,你小心点吧!" 赵成俊不再吭声,陷入沉思,他将面孔转向通透的落地窗外,此处是槟城最幽深静谧的升旗山,这所私家医院建在半山腰,可以俯瞰大半个槟城,视线极佳。此时正下着雨,山顶云雾蒸腾,气象万千,山下的槟威大桥星河璀璨,美轮美奂。凝神静听,山间的鸟鸣和簌簌的雨声似乎近在耳畔,落地窗外的庭院盛开着白茶花,三三两两的开在枝头,皎洁的花朵在雨中深深垂着,仿佛在缅怀着什么。 良久,他叹口气:"他一直以为章嘉铭的车祸是我制造的,他想要我死。" 第二天的股东大会很成功,赵成俊随身带着药,总算是掩饰过去,晚上的招待酒会他本不打算出席,可是副总裁罗森告诉他邀请了很多媒体记者,他作为当晚主角如果缺席,很难预料第二天的报纸会被记者写成什么样。 赵成俊只得咬牙点头。 回槟城后他还是住在哥灵顿大道的豪宅,在卧室对着镜子打领结的时候,彼得安敲门进来,跟他说:"刚刚我听企划部的人说,泓海前董事长章世德也会出席今晚的酒会,我不知道是谁邀请他的,估计是新来的员工不清楚qíng况,你看这……" "他出席很正常,应该邀请他,泓海哪怕是日薄西山,在槟城仍属商业巨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如果不邀请他反而不正常了,到时候那些记者又会大做文章,做事业不能心胸狭隘,要容得下整个世界,包括你的敌人。" 说话间赵成俊已经系好领结,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服,每个细节都一丝不苟,他的气质是很适合穿西服的,沉稳内敛,又不失潇洒,虽然这阵子因为劳累又消瘦了许多,可是眉宇间丝毫不减凌厉的气势,他转身打量同样西装革履的彼得安:"阿杰,你要多学学,博宇以后要你挑重担的。" 只有在私下里非工作场合的时候他才会叫彼得安的中文名安志杰,亲昵地称呼他"阿杰,"这个名字在公司里很少有人知道。 彼得安一副没底气的样子,挠着头说:"我哪成啊……" "人都是被bī出来的,谁天生就会?"赵成俊又对着镜子整理衣服,冷不丁又问了句,"你下午消失了半天去哪里了?" "我,我去办点私事。" "买礼物给阿莫?" "……" 赵成俊对着镜子里的彼得安笑,"当我傻子呢,今天是阿莫的生日,你一早在车上就给她发短信。" 彼得安尴尬得满脸通红。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gān吗偷偷摸摸?喜欢就去追吧,女人是追来的,天上掉林妹妹这样的事轮不到你。阿莫不错,大家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都知根知底,你们俩倒是挺般配的。"说着他背着手踱到窗前,楼下的司机已经将车开来候着他了,他看着满院苁蓉的绿色说,"人这辈子总要爱过才会懂得生命的意义,我希望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幸福,特别是你。这栋宅子我已经转到了你的名下,留着你将来娶太太用,我以后回槟城的机会会很少,空着也是空着,不如送给你做结婚礼物,这么多年你跟着我吃了很多苦,一栋房子实在算不上什么,至于你娶不娶得到阿莫,就看你的造化了,阿杰。" 彼得安瞪大眼睛,"brant,这,这……我不能要。" "已经给你了,你就收下吧。" 晚上的酒会设在槟城香格里拉酒店,槟城商界大腕云集,赵成俊竟然还看到了鲜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的苏燮尔的哥哥苏尧清,他身边相伴的清秀佳人很面生,并不是过去那位令他神魂颠倒差点把整个维拉潘给卖了的苏珊,赵成俊装作不知qíng,举杯跟他寒暄:"尧清,别来无恙啊。"苏尧清含笑道:"我当然无恙,倒是你啊,brant,要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否则我今晚不会来。" "是啊,要在这种场合见到苏大公子也不容易,这位是……" 苏尧清介绍:"我女友景弦。" "哦,景小姐,幸会幸会。"赵成俊很有风度地点头致意。 "赵先生,久仰。"那女孩子很乖巧,举止得体,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见他们很熟的样子,为避开他们的谈话适时地抽身去洗手间。赵成俊马上挤兑苏尧清:"这么快就移qíng别恋了?"苏尧清见女友不在场,大方jiāo底:"不是我移qíng别恋,而是人家根本就不恋我,苏珊跟我说,她从来就没爱过我,她跟我在一起是你的安排。" 赵成俊大笑,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当然我是利用了苏珊,谁让你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他说的是那次苏尧清替博宇担保银行20亿贷款的事。 苏尧清大方地说:"我没怪过你,不管怎么样终究还是跟她相处了一场,度过了一段很难忘的时光,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谢我?我利用苏珊可是在拆你们维拉潘的后台呢。" "这又何妨?你也知道的,我在维拉潘不被人待见,不做出点什么还真当我不存在,说实话,你没能收拾得了他真让人遗憾。" "他"指的就是苏燮尔,兄弟俩的积怨已深,看来不和的传闻并非空xué来风。两人说着说着又扯到了赵成俊的女友毛丽身上,苏尧清调侃他:"你这次不回再变回'它'了吧?" 赵成俊耸耸肩:"谁知道呢?" 苏尧清正要再取笑他几句,却又指了指他的背后:"瞧,你的亲戚来了。" 赵成俊回头一看,是章世德。 有多久没见他了?快两年了吧,他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背也有些佝,一进场就跟老熟人打招呼,可惜得到的回应并不甚热烈。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今时今日的章世德已不是过去那个杀伐决断呼风唤雨的章世德,泓海也不是过去的泓海,他被苏燮尔赶下台后在泓海只挂了名誉董事长,手中并无实权,他上不上班也没有人在乎,据说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海边的度假别墅钓鱼,加上唯一的儿子章嘉铭出事成了植物人,彻底断了后路,过去巴结他的人此番再见,笑容里已难掩那份疏离。 赵成俊盯着那张面孔,本来很好的心qíng顿时变得yīn郁,这个人到底是老了,连眼神都变得浑浊,走路也不似过去那么稳健,他也一眼看到了赵成俊,微怔了下,随即展露笑颜,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立即有记者将镜头对着他们,赵成俊也是场面上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失了风度,回报以微笑,以示欢迎。 冤家路窄,相见这么和谐也算是难得了。 两人友好地握手,继而碰杯,谈笑风生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仇深似海,但两人的恩怨在槟城商圈无人不知,在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投向他们,连正在边上跟槟城市长高谈阔论的苏燮尔也扭望向这边,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大家形成了个半包圈将他们围住,问长问短,赵成俊始终保持微笑,将他的好风度发挥到了极致。 有记者问:"章董,请问您对博宇今日的股东大会有什么要说的吗?" 章世德笑声朗朗:"我很高兴啊,博宇能有今天的成就实属不易,赵总裁年轻有为,槟城商界的未来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我这把老骨头退位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可是博宇现在已经将事业的重心转向中国,听说还要将总部迁往中国,槟城这边只作为子公司,您对此怎么看?" "迁到哪里不都一样嘛,槟城永远有博宇的一席之地,对此我毫不担心,这就好比孩子长大了终究要远走高飞,可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父母的孩子,我们还是一家人,虽然阿俊不姓章,可他终究是我们章家的人。" "……" 如果可以,如果能够,赵成俊真想把手中的酒泼向这个老畜生,跟他是一家人?他什么时候跟他是一家人?! 但他必须克制,已经坚持了这么久,稍有失控就功亏一篑,他决不会让老东西的yīn谋得逞,也不会让不远处幸灾乐祸的苏燮尔看他的笑话,可是到底身体不适,他背心冷汗涔涔,头晕目眩,眼前的人和灯也开始晃动起来。 这时候章世德又靠近他两步,一边不露声色地与旁人举杯,一边凑到他耳根像是跟他悄悄话的样子,低声道:"你要是撑不下去了我们到后花园去说话,那里空气好。" 不容他反应,章世德继而大声跟周围的人说:"我跟我贤侄要到后花园去说点私事,各位尽兴,先失陪了。"说着拉起赵成俊就走。人群自动为他们让开条道,有人起哄:"章董,有什么事非要到后面去说?" 章世德镇定自若:"当然是娶媳妇的事嘛。" "哈哈哈……"众人笑成一片。 姜还是老的辣! 赵成俊知道,章世德肯定是查到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体贴"地为他救场,这样也好,他索xing也不藏着了,在后花园当着他的面吃药。章世德在边上冷冷地看着他,脸上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热络,哼道:"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是啊,做多了坏事的人终究没有好报,你,我,都一样。"赵成俊服下药,等着药效慢慢发挥作用,他坐在花园的藤椅上,仰着头看着章世德,"你应该很满意了吧?" 章世德一声长叹:"我们章家真的是作孽太深,遭了报应,嘉铭是报应,你也是……" "你少把我跟你们章家扯在一起,我吃了你们的饭也不至于改姓!" "可你对嘉铭下这么狠的手,我不会原谅你。" "你对我母亲做过什么,我也不会原谅你!" "这是你的误会,你一直对我有误会,我不怪你,但你竟然将我唯一的儿子弄成废人,你不知错还倒打一耙,你究竟还要走到哪一步才肯回头?就算我们章家欠你的,你冲我来好了,何苦害跟你同辈的嘉铭?" "说了这事不是我gān的,你还要我讲多少次?章嘉铭作恶多端,想收拾他的人多了去了,还轮不到我出手,我赵成俊做过的事一定会承认,没做过你赖也赖不到我头上!"赵成俊脸色铁青,霍地站起来,"这事我不想再谈,失陪了!" 章世德不甘心:"你母亲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你对得起她吗?" "你没资格提我母亲!"赵成俊转头瞪着他,目光森冷,"章世德,你知道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就是当年为什么没有把那把刀子捅向你的胸口,哪怕为此偿命,也好过受这么多年的折磨。" "阿俊,你对我有误会,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解释吗?" "解释?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你对我母亲又做过什么,这还需要解释吗?章世德,除非你到我母亲坟前以死谢罪,否则我跟你没完!" 章世德说:"我何罪之有?对你父亲我多少还有歉疚,对你母亲我问心无愧!只有她欠我的,我不欠她!" 赵成俊只觉脑门上的血管突突地在跳,他发誓如果这个老东西再多说一个字,他一定会将他撕成碎片剁成ròu泥,然后将他踩进泥土让他腐烂生蛆,永世不得超生!但他终于还是沉住了气,"章世德,你真是死不足惜。别以为这世上没有报应,也别以为老天真的瞎了眼,章嘉铭只是个开始,你要遭的报应还在后面!" "你,你……" "你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酒会没有结束赵成俊便抽身回到住处,一进门就看见henson歪在客厅的沙发上昏昏yù睡,茶几上放着药箱。见他回来,henson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说:"我猜你肯定不会去我那里,我就索xing过来了,要是你今晚死掉,实在有损我的声誉。" 赵成俊感动不已:"henson,你让我何以为报?" "难不成你还准备以身相许?" "那不行,我已经许给我女朋友了。" "所以我对你失望透顶!"henson佯装板起脸,"明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还这么不知死活,你还愣着gān什么,赶紧过来量血压,你看你那张脸,白得跟死人似的!" 这世上敢这么大声跟他说话的也就只有henson了,赵成俊乖乖地脱了外套挽起袖子,歪倒在沙发上。他实在太疲倦,很快便昏昏睡去,henson什么时候走的、彼得安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都不知道,直到被电话吵醒才从沙发上坐起,彼得安也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睡着了,两人láng狈不堪地四顾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在赵成俊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手机,毛丽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南宁。 "过几天就回去,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赵成俊揉着太阳xuéqiáng打jīng神,不明白这么晚了这丫头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阿俊,你讲故事给我听。"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听什么故事,早点睡。" "可是我想跟你说话,我一个人好无聊,今天都跟tom说了一宿的话了。"她说的是ipad上的那只猫。 "那……那你说吧。"赵成俊只得由她去,她说了些什么他大多没印象了,只记得好像是她参加了一个什么比赛,希望他能赶回去给她加油,他梦游似的答应了,然后继续听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讲啊讲,一直讲到他的手机快没电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挂掉。 赵成俊放下发烫的手机如释重负,抬头却瞥见彼得安在旁边充满同qíng地看着他,直摇头。他没好气地板起脸:"看见了吧,qíng圣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毛丽说的是气排球比赛,时间安排在周四上午。地点设在三中的体育馆内,场内可谓座无虚席,比赛一开始就打得很激烈,毛丽和队友冲锋陷阵,表现得异常活跃。因为是男女混打,容若诚也参加了,一身蓝色运动装,跟平日里的保守形象相比判若两人,不仅年轻很多,起跳和奔跑间还显出那么点卓尔不凡的风姿,他一出场就让社里的姑娘们惊叹,唐可心说:"哇,我们容总编好帅啊。" 丛蓉瞪大眼睛,"你确定那是容总编?" "可不是,帅到姥姥家了。"杜鹃推推眼镜,"平常没觉得老容这么玉树临风啊,这还是咱们的容总编不?" "啧啧啧,活力四she,激qíng飞扬,爱qíng的力量太伟大了!"丛蓉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球场上说,"你们看,我们的容总编眼里好像没有球,只有毛丽耶。" 咳咳,白贤德轻咳两声,瞥了眼丛蓉,警告她闭嘴。丛蓉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掩着嘴笑得东倒西歪……事实上,大家都看出来了,但都没吭声,就丛蓉的嘴巴快。其实球赛一开场,白贤德就发现老容同志好像关心的不是球在哪里,而是毛丽在哪里,他的目光就追随她到哪里,生怕她跌倒受伤,毛丽稍微晃动下步子,他就第一个冲到她的旁边,俨然成了守护神…… 话说毛丽和老容同志的绯闻如今可是社里的头号八卦,虽然毛丽已"另结新欢"公开了与赵成俊的恋qíng,但绯闻这东西既然传出来了,就跟空气中的尘埃一样,是没办法扑灭gān净的。机关单位本来就忙碌而单调,大家闲时嚼嚼八卦绯闻是很好的调剂,所以无论两位当事人如何声明如何制止,绯闻不但没有销声匿迹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平日开会或者饭局上,哪怕是电梯里,只要毛丽和容若诚两人有一位在场,总有人拿他们的事开涮,如果两人碰巧都在,那就不客气了,两人绝对是被围攻的主角。 毛丽对此已经麻木或者是习以为常,大家怎么开涮她都稳如泰山,也懒得去解释,因为她深知男女之间的事只会越描越黑,索xing打哈哈,反而更容易蒙混过关。可怜的是老容同志生xing腼腆,本就不多话,每次被"点名"就满脸通红尴尬不已,又碍于非工作场合板不起脸,那样子真是十分不自在,他已经尽其所能避嫌了,无奈绯闻缠身的他越是避嫌越被人理解成"yù盖弥彰",索xing后来他学乖了,别人说什么他只装聋作哑不接茬,这样场面上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这会儿,白贤德瞅着老容不离毛丽左右,心里一个劲地叹气,爱qíng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吗?老容的心思也就白贤德一人知道,毛丽这丫头,或许知道,或许是装糊涂吧。 "哎呀!"唐可心突然叫出声。众人望过去,原来是毛丽在扑救一个出界球的时候跌倒在地,像只螃蟹似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看样子跌得不轻。白贤德站起来,踮着脚往球场上看,只见容若诚已经箭一样冲过去,扶起摔得龇牙咧嘴的毛丽。 她松了口气,有老容在,多大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旁边的丛蓉和唐可心都站起来了,白贤德一声令下:"都坐下,看球!" 还好只是蹭破了点皮,不是太要紧,毛丽坚决不肯上医院。比赛结束后大家都回了社里,毛丽一瘸一拐地被扶进编辑部的办公室,大家围着查看伤势。容若诚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球场上他表现得太明显了,所以他现在没有去编辑部凑热闹,回了自己办公室,但还是给白贤德打了电话,要她送毛丽去医院。毛丽死活不肯去医院,跟白贤德双手作揖:"大姐,我请假可以不?在家一样可以养伤。"白贤德戏谑道:"可是可以,就怕我们容总编心疼得内伤。" 办公室笑哈哈的闹成一片。丛蓉最搞怪,搭上毛丽的肩膀,做深qíng表白状:"毛毛,噢,我的心肝,伤在你的身上,疼在我的心上,你不去医院,我背你去吧。" "死丫头,找抽是吧!"毛丽抬脚就朝她踹过去。 丛蓉笑着跳开了。 白贤德见她还能用脚踹人,估计问题不大,也就随她去了。"回家休息也行,正好可以安心看稿子,免得你上蹿下跳耽误工作。"说着将两部急着下厂的稿子放到毛丽的手上,"你把这些稿子看完,估计伤也好了吧。" 毛丽眼睛都直了,惨叫:"贤德——" "叫我白主任。" 因为腿受伤行动不便,周末两天毛丽都宅家里了。当然她没那么敬业地去看稿,总是看会儿稿就要玩上好一会儿,她先是到小区旁边的音像店买了一些碟,又去超市采购了大袋零食,回家窝沙发里,边嚼着薯片边看碟,一个下午就混过去了。碟看完了就上网偷菜,这玩意跟ipad一样真的能上瘾,毛丽现在是偷菜专业户了,经常三更半夜爬起来去牧场偷东西,偷完后爬上chuáng继续睡,当然这是在赵成俊出门的时候,若和赵成俊在一起,她不敢半夜爬起chuáng去偷,怕被他说。 但因为太惦记"地里的东西",毛丽做梦说梦话都离不开"偷",赵成俊发觉后问她,"你晚上嘀嘀咕咕在说什么,什么熟了,什么偷的……" 毛丽脸红不已,只好解释是在玩游戏。 回想周四的球赛,还是让毛丽尴尬至极。 因为当时腿疼得厉害,她没办法走路,容若诚竟然径直将她抱出了球场,惹得现场一片尖叫,丛蓉和唐可心在看台上激动得简直要晕过去。 事后容若诚给毛丽发过短信,解释说当时心里太着急,一急就脑子发昏,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对自己的冒失表示道歉。毛丽没回短信,她心里确实不慡,这几天她沉溺于网游其实也是不太高兴的缘故,跟白贤德嘀嘀咕咕的,意思是怪容若诚不注意影响,害她丢脸。容若诚估计是察觉毛丽生气了,就想通过白贤德来圆场,白贤德这才打电话过来要毛丽过去吃饭,说老容也在,毛丽推说有别的应酬婉拒了。容若诚不知道,他越这样越让毛丽难堪,根本不想见他。 可是,晚上容若诚到底还是登门拜访了,说是路过,顺便买了点食物过来,如果毛丽没吃晚饭他就给做点吃的。赵成俊不在的时候,毛丽的生活很没有规律,饥一顿饱一顿,所以这两天她的qq签名就改成了"姐这两天闲,有请吃饭的抓紧时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容若诚估计是看到了毛丽的签名,知道她男朋友这几天又出门了,她的饭肯定又没了着落,于是上门给毛丽做吃的,这让毛丽受宠若惊。 "算是赔礼道歉好不好?"容若诚提着那一袋食材可怜兮兮地站在玄关,毛丽过意不去了,只好指了指厨房,"你去弄吧。"说完又窝回沙发上看碟去了。 容若诚得到指令,赶紧屁颠屁颠地进厨房给毛丽做吃的。这次做的是南宁有名的小吃——老友粉,又辣又鲜,毛丽吃出满头的汗,吃光了一大碗,连辣汤都喝个jīng光,看在填饱了肚子的分上,她接受了容若诚的道歉。两人抢着收拾碗筷,最后还是容若诚抢了先,"要不要给你洗个苹果?晚上吃苹果有助睡眠的。"收拾完碗筷,容若诚在厨房里问她。 "不了,我已经很饱了。"毛丽摸着肚子,觉得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容若诚这才走出来,瞅着茶几上摊得到处都是的零食叹气:"你看你,一没人照顾你,就不好好吃饭,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我就猜你没吃晚饭,你这个样子早晚饿死。" 那说话的腔调跟毛丽她妈如出一辙,毛丽嗯嗯啊啊的,眼睛还盯着电视机。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容若诚马上识趣地告辞,毛丽礼貌地送他下楼。容若诚要她别送了,"你的腿上有伤,待会儿怎么上来?" 毛丽跟着他走到街上,实话实说:"其实没那么严重,就蹭破了点皮,又没瘸。"她思忖着,知道有些话不说也得说了,不然这以后就更难相处,她不想事qíng越搞越复杂,"容总编,您以后别这样了,我是说……" 容若诚本来准备上车了,听到这话又转过身,凝神看着她,"毛丽,我做什么都是心甘qíng愿的,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也没有太多的幻想,只是在你需要照顾的时候帮帮你而已,你不要想多了,也不要听别人乱说。"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就是很简单的同事关系,如果在此之外能成为你的朋友,就像你跟白贤德一样,在生活中给予你帮助和照顾,这将是我莫大的荣幸,真的。" 容若诚目光诚恳,橘色的路灯自他头顶罩下来,让他周身焕发出一种融融的暖意,说的话也是格外的窝心,"你不要因此有负担,我们共事这么久你应该多少了解我,我这人一向务实,不切实际的事qíng从来不去过多幻想,凡事但求无愧于心。当然我不否认对你的好感与喜爱,这很正常,因为你本来就这么招人喜爱,如果一定要说我对你有什么想法,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我是个寂寞的人,工作之余大家都不太肯跟我亲近,想来我不是很招人喜欢,唯独你……还有贤德会在工作之余跟我说笑,所以本能地让我有靠近你的念头,你真的不要想多了,毛丽。" 一直到目送容若诚的车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头,毛丽还在发愣,她有这么招人喜爱?容若诚这么费尽心思地跟她解释,真的只是想跟她做朋友?唉,也许大家都寂寞吧,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很寂寞,她的生活看上去热闹喧嚣,其实夜深人静时的那种冷清和孤独却很少有人知晓,就是赵成俊在身边的时候,她也是寂寞的,因为赵成俊很少对她袒露心迹,相处这么久,他仍然是个谜,毛丽只觉无力。她在街头站了会儿,正准备转身进小区,忽然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马路对面一片隐蔽的树影下,尽管是深夜,但那样的车无论摆在哪里都是光芒四she的,她顿觉心跳加速,他不是回槟城筹备什么股东大会吗,怎么就回来了? 赵成俊缓缓将车开了过来。 但他并没有下车的意思,缓缓放下车窗,露出一张冷冰冰的脸,"毛丽,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不希望你背叛我。" 赵成俊与毛丽陷入前所未有的冷战,一连半个月,赵成俊没有打过电话给毛丽,毛丽打过去,要么被掐断,要么无人接听。 难道仅仅是因为容若诚深夜拜访毛丽被他看到? 事qíng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毛丽没有想到,球赛那天赵成俊也去了现场,那阵子毛丽没有住在他的公寓,说是社里有气排球比赛为方便练球就搬回自己的住处,两人在煲电话粥的时候毛丽将比赛的时间和地点都告诉了他,顺口说如果他有空就去帮她加油,毛丽想他很忙大概不会有时间去看比赛,所以也就没指望他会去,但是赵成俊偏偏去了…… 他那天结束在槟城的工作后连夜飞回来,没有事先打电话就跑去体育馆看他们的比赛,想给毛丽一个惊喜,喜谈不上,但的确是够"惊"的。 赵成俊形容不出来那是种什么感觉,毛丽倒在地上时他本想冲过去,结果有人比他更快,容若诚抢先抱起毛丽离开。现场人很多,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他脸色有多难看。之后数日他没有联络毛丽,毛丽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她以为他还在槟城。 毛丽的确是够马虎的,两人数日没有联络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问题,也不怪她,平常两个人忙起来,三两天不联络也是常有的事,毛丽似乎对这段感qíng太过有把握,以为赵成俊不过是吃点小醋,别扭两天,她回头再哄哄他就没事了,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赵成俊不像是这么小气的人,他这人对什么都淡定自若,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耿耿于怀? 然而,毛丽忽略了,恋爱中的男女无论多大度都会变得斤斤计较,赵成俊看似淡定从容,在感qíng上却是非常敏感的,他最动怒的时候往往是默不做声,一句话也不说,却叫人害怕,所以之后他不接毛丽的电话,也没有质问她或是与她争吵,他不理她了,就表示他对她的耐心已经到了顶点。 毛丽非常不安,赵成俊半个月了都不接她的电话,终于让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xing,特别是比赛结束后出版社官网论坛发布的一个专题,图文并茂,简要介绍此次比赛的qíng况,其中有张图片恰恰是毛丽受伤后容若诚抱起她的qíng景,显然是抢拍的,却意外地清晰,灯光和角度都像是jīng心布置好的。这张照片一发布,立即在qq群里炸开了锅,编辑部的人一个个兴奋得像打了jī血,上班时间公然八卦,白贤德居然也睁只眼闭只眼。毛丽那几天在家休息没有开工作群,她看到这张照片时正跟赵成俊僵持着,初瞟了眼她只觉难堪,细看时惊出一身冷汗,因为照片是在球赛现场抢拍的,除了容若诚抱着她的近景,还有不远处略为虚化的观众席,有个熟悉的面孔赫然映入眼帘,穿着黑色的衬衣,白色的休闲裤,冷冰冰地注视着她与容若诚。绝对不会错,就是他!因为赵成俊个人太独特了,气质卓然,站在人群里很难让人忽略,从照片的角度看他应该就在她不远处,而她竟然没有看到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毛丽当时在办公室,她狠狠捶着键盘,大叫"浑蛋",然后气冲冲地跑出办公室,刚好跟白贤德撞了个满怀,"喂,你去哪里啊?" 毛丽根本不理她,哭着直奔电梯。 "她这是怎么了,又是谁招惹她了?"白贤德被弄得莫名其妙。 唐可心指了指毛丽的电脑,显示器上赫然是那张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英雄救美"的照片。白贤德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咕噜道:"也没什么吧,一张照片而已……" 但毛丽知道,这绝对不单单是一张照片的问题,因为她忽然想起之前赵成俊问过她容若诚这个人,那是在从钦州回南宁的路上,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要问的,可能是在微博上看到过她提起跟老容的绯闻,毛丽解释说老容是她的领导,一直很关照她,他们的绯闻不是真的云云。赵成俊当时也没说什么,漫不经心的样子,毛丽也没有把这事放心上,但现在她意识到这事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赵成俊显然很早就对容若诚留了心,只是他这人一向不显山露水,外人很难察觉他的内心,以他的个xing,断不会容许众目睽睽之下女朋友被别的男人抱起这样的事,而且偏偏是被老容抱走! 糟糕就糟糕在他从槟城回来了毛丽竟然都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目睹容若诚从她的公寓楼里出来无疑让这yīn差阳错的混乱局面雪上加霜。"毛丽,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不希望你背叛我"这样的话显然不是他随口说的气话,毛丽真是恨死自己,事qíng这么严重了她还以为两人只是闹闹小脾气! 从出版社冲出来后,毛丽在街头发了会儿愣,决定亲自去找赵成俊解释清楚,既然错在自己就应该去说明白,她是个急xing子,一刻都等不了。 毛丽与赵成俊同居已有段时间,她当然有他公寓的钥匙,但她没有贸然进去,只在门口等他,她觉得这样比较妥当,否则会显得自己太没教养。 也没有等太久,一个小时不到赵成俊就回来了。除了刚见她时两秒钟的诧异,他脸上又是那种冷冰冰的样子,"你来gān什么?" "阿俊,我……" "回去吧,我不想见你。"赵成俊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的脸色很差,似乎又在生着病,才说一句就咳嗽起来,冲她不耐烦地摆手,"走吧,我要休息了。" 毛丽急了,"阿俊,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可以明说。" "咳咳咳……"赵成俊剧烈地咳嗽,本来掏出钥匙要开门的,这会儿只得扶着门框喘气,声音嘶哑,非常虚弱,"毛丽,我对你没意见,真的。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实在给不了你想要的,你另有选择我不怪你,只是拜托你先跟我打个招呼,我纵然没有能力爱下去,也不想戴绿帽子。" 毛丽骇然瞪大眼睛:"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怎么了我?不过是总编见我受伤上门看望了一下我,什么事都没有啊,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赵成俊不理她,自顾自开了门进去,毛丽用手挡住门,眼泪刷地一下就出来了,"阿俊,如果你真的想结束我不会qiáng求你,当初是我主动要求复合,活该我自取其rǔ,你不喜欢我了讨厌我了你都可以说,但你不能让我背这样的黑锅,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是清白的!" "没你想的这么复杂,我只是累了,想一个人静下。"大约是毛丽的眼泪起了点作用,赵成俊的态度有所缓和,"回去吧,我感染肺炎了,不想传染给你,这段时间我们都好好冷静下。有些事qíng我也确实需要好好想想,坦白说我给不了你将来,如果我这么拖着你未免太自私,等我想明白了,我会给你个答复的,再见。" 说着就关上了门。 毛丽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口,装饰奢华的大理石墙面光亮如镜,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又有了当年被章见飞抛弃时的凄惶和无助,冷冰冰的走廊静得只听见她一人的呼吸,她双膝微微发麻,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 走出大厦时外面刮着很大的风,天气预报说有台风,看来是真的了。狂风卷起满地的落叶,路边楼宇上的广告牌被风chuī得呼呼作响,她迎风站在街头,几乎被那风穿透,感觉人像浸在冰窖里,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 这时候白贤德打电话过来了,她根本不想接,直接掐了电话驾车离去。而就在她将车驶出小区门口时,另一辆车迎面驶进来,那驾车的人显然认出她,将车停下来,放下车窗探出头张望她离去的方向…… 毛丽回北海了,除了逃回来,她别无选择。北海是台风的中心城市,她一路驾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路边随处可见被狂风拦腰折断的树木,铅色的乌云像顶锅盖似的罩在天边,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似的。到北海的时候,下起了雨,空气中有很重的雾气,海景大道上的路灯透出来的光也是朦胧的,晦涩的,远远的可以看见海天苑的斜屋顶掩映在密林中。毛丽一看到那熟悉的屋顶就涌出满眶的泪,就像流落在外的孩子见到阔别已久的家园,那一刹那,满心都是难言的委屈和酸楚,她只想痛哭一场。 屋子里很暗,仿如提前进入黑夜,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客厅里坐了许久,她却哭不出来,只觉非常非常的疲倦,她上楼去卧室躺下,希望能尽快入睡。这时候台风可能已经来了,窗外狂风大作,风chuī得窗下那株樟树几乎要被拦腰折断,一会儿向东倒,一会儿又反弹了回来。卧室的伸缩天花板是开着的,轰隆的雷声在头顶滚过,每一次闪电都将屋内照得通亮,照着chuáng上的她宛如死人。明明是在卧室,但感觉就像漂浮在海面上,冰凉的海水漫上来,她像只虾子似的蜷缩在被子里,冻得瑟瑟发抖。 其实现在海天苑严格来说都不是她的,已经租给了赵成俊,她本没有资格进来。但是除了这里,毛丽想不出来她还能去哪里。 没有争执,没有吵闹,没有质问,没有恶语相向,赵成俊这个人果然是特立独行,上次毛丽提出分手时他既不解释也不挽回,听之任之,好像一段感qíng的结束对他来说就像是他在看一部片子时中途退场,退出就退出,他毫发无损。这次虽然他没有明说分手,但却把主动权抢在了自己手里,他说想明白了再给她答复,这还需要答复吗,他没有直接提出分手只不过不想让场面太难看,他这样的人,即便是分手也会保持他的好风度。而且他坚决不给毛丽解释和挽回的机会,他避开她半个月,不闻不问,像是等着一锅沸水彻底凉透了,他才淡定地亮出底牌,那感觉就像是说"这片子我不想看了",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不看了就是不看了。 毛丽算是真的领教了这个男人的骄傲和狠绝。他从不让人看到他内心的东西,他是愤怒、悲伤,还是绝望,别人通通都看不到,毛丽知道他既然做出这个决定就肯定经历了一个抉择的过程,这个过程对所有的人来说是个谜,她或许从来就没有走进过他的心。 "叮咚……叮咚……" 恍惚中,似有铃声在响。 毛丽起先没有在意,可是那铃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尤其显得突兀,她屏息静听,不是电话铃声,也不是手机,是门铃!她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深夜12点,这么晚了,谁会来这找她?她拧亮chuáng头灯,摸索着下chuáng,卧室门口有可视对话机,她摁下按钮,小小屏幕上显出一张模糊而焦虑的脸,她顿时僵住,是容若诚! "怎么是你?"她对着对话机问。 容若诚在大门口的对话机上看不到她,但可以听到她的声音,连忙说:"是我!贤德说你可能来了北海,很不放心你,我也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毛丽犹豫了下,摁了开锁键。稍顷,她就听到汽车开进来的声音,她站在二楼露台上去,看到容若诚的车子缓缓绕到了前院。 她下楼替他开了门,站在门边看着他进来,沉默不语。 "毛丽,你还好吧?"容若诚头上和肩上都淋湿了,眼眶深陷,看上去很疲惫。毛丽淡淡地说了句,"进来吧。"她引他进入客厅,去洗手间拿了条毛巾给他。 "谢谢。"容若诚擦拭着头上的雨水,看到毛丽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你这可让我好找,白贤德只给了我个大概的地址,打你手机又不通。" "手机没开。"毛丽给他泡了杯茶搁茶几上,"喝杯热茶吧,外面挺冷的。" "是啊,又是风又是雨的,我差点以为开不到北海了。"容若诚憨厚地笑着,从他惊魂未定的样子可以料想他一路开过来有多惊心动魄。两个人在沙发上相对坐下,很久都没有说话,雨越下越大了,敲在窗上簌簌作响,容若诚望了望窗外的雨,终于还是表明心里的担忧,"我们都怕你出事……白贤德很急,非要我过来看看你……" 毛丽耸耸肩:"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容若诚诚恳地说,"我已经叫人把论坛的照片全部删除了,太不像话了,这种事qíng真不应该发生,我下午都狠狠批评了管理员。毛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这件事让你男朋友误会,我可以当面跟他解释或者道歉……" "不用了,没你说得这么严重。"毛丽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跟他之间是有些问题,但跟别人没关系,问题不在你。" 容若诚还是很过意不去的样子:"可我很难过,我看你这阵子jīng神状况不太好,一定是这件事给你带来的困扰,都怪我那天太冲动,看你受伤,心里一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我也是才听说,你男朋友那天也去了现场,有人认出他的车,我真是很抱歉,毛丽……" "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好吗?"毛丽哀求。 "好,我……我不提了……" "真的,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两个人之间有问题多半是自身的原因,因为彼此不够信任才会有误会发生,我就是这么想的。"毛丽双手绞着,脸色在灯下尤显得苍白,这些日子她一定是过得很不好,乌沉沉的大眼下透着青,说起与赵成俊的隔阂,她十分茫然而焦虑,"坦白说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我不信任他还是他不信任我,总之我们之间缺少那种维系彼此感qíng的至死不渝的东西,所以才这么脆弱,经不起一点波折。上次是我听信他妹妹的一面之词而跟他提出分手,后来我主动要求复合,他也没有拒绝,这次他误会我倒让我反思自己,我们之间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毛丽,他误会你是因为在乎你,越在乎才越介意,感qíng的世界容不得沙子,好好跟他沟通,他会理解的。"容若诚这时显出过来人的成熟,也许因为是旁观的角度,反而看得更清楚,"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很中肯,恋人间最重要的不是你爱我有多深,或是我爱你有多深,而是彼此的信任有多牢固,如果感qíng不是建立在对彼此的忠诚和信任上,的确是很脆弱的,你得好好想想,你为什么不信任他呢,又或者他为什么不信任你呢,找到问题的症结才好对症下药。" 毛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容总编你说得对,我们对彼此这么不信任,我想多半是我的原因吧,我过去在感qíng上受过伤害,被人骗过,骗得很惨,所以我总不相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待我,我男朋友其实对我很好,我潜意识里却总要说服自己去相信他,而不是发自内心地相信,这就是我最大的问题,我为什么就不相信他是真爱我呢?" "是啊,好好想想。"容若诚笑了,看她的样子应该已无大碍,他总算放下了心。这阵子她jīng神上的包袱一定很重,瘦了许多,坐在沙发里发着抖,他猜想她可能没吃饭,于是又提出给她做吃的。毛丽也没拦着,因为她确实饿了,来北海她没敢跟妈妈打电话,台风天气开长途车过来,让老妈知道肯定又是一顿好骂,她都饿了一天了。 因为厨房没有太多的食材,容若诚只好给她下面条,他自己也没吃,面条下好后陪着毛丽一起吃。毛丽是真的饿惨了,吃光了一大碗,把汤喝得一点不剩。 容若诚看着就揪心,"还饿吗?我再给你下点。你总是不好好吃饭,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你这会儿出去肯定能被风刮走。" "你煮的面条真好吃。"毛丽抹着嘴,意犹未尽。 "要按时吃饭啊,毛丽。"容若诚瞅着她直摇头,她这个样子让他觉得她真的像个孩子,他完全是出于本能地想保护她,为她抵挡风雨。他知道和她不会有结果,可是这有什么关系,远远地看着她幸福,他也会觉得幸福。 "晚上就在这住吧,楼上有客房,下这么大的雨开车不安全。"毛丽吃了东西,恢复了些jīng神,脑子也开始缓过劲了,外面风刮得吓死人,这会儿让老容开车出去很不安全,如果他有个什么闪失,她可没法跟白贤德跟社里jiāo代。说到底毛丽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姑娘,老容大老远冒险跑来北海看她本就让她过意不去了,她做不来这样狠心肠的事。 "这……这不大好吧?"容若诚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眶都热了起来。 毛丽很大方地上楼为他收拾房间,扭头看他站着没动,叹了口气:"这么晚开车要出点什么事,白贤德不把我活剐了才怪。上来吧,客房还是去年贤德来时住过一次,你就不要挑三拣四了吧。" 容若诚局促地笑了:"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到底还是败给了自己】 【他到底还是败给了自己】 第二天早上,呼啸了一夜的狂风bào雨终于停了,因为上午还要开会,容若诚起得很早,给毛丽做好了早餐再敲她的门,以为她还在睡,不想她已经漱洗完毕。早餐很丰盛,有煎蛋、牛奶,最特别的是烙饼,闻着就香,毛丽很意外,没想到他还会做这个。她端着盘子左看右看,像是没见过烙饼似的,容若诚倒笑了:"吃啊,看什么,我好不容易找出点面粉,你将就着吃吧。" 毛丽也笑了起来:"好可爱的烙饼,我都舍不得吃了。" 容若诚夹了两个放她碗里:"多吃点,味道应该不错的,白贤德和唐可心都吃过我煎的烙饼呢,你也尝尝。" "哦,她们怎么吃到的?" "有一次去我家做客,我给她们做的啊。"容若诚休息好后,疲态尽消,显得神清气慡的,"以前我做编辑部主任的时候,她们经常去我家吃饭。那时候大家没有距离感,可能是那时我跟她们一样也是编辑,沟通比较多,后来我做了副总编,她们慢慢地就疏远我了。" 毛丽看着他,说到自己的工作总是一脸的幸福满足,在社里工作了十几年,可以想象他对这份工作已经有深厚的感qíng,其实抛开工作,没有外人在场,两人私下反而没那么尴尬,很多时候他们之间的难堪都是外界带给他们的。若不考虑外界的困扰,老容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阅历丰富,宽容厚道,毛丽对他更多的是敬重和仰慕,这么好的一个人,她是真的配不上。 "老容,遇上好的姑娘可别再挑了,你该成个家了。"她由衷地说。 容若诚微怔了下,低下头没有吭声,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显然太敏感,他又开始不自在起来,闪烁的目光一时无从躲藏。 "我会考虑的。"为避免尴尬他拎起公文包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有点感冒,就在这多休息几天吧,我跟白贤德打声招唤。" 毛丽"嗯"了声,"我送你。" 毛丽一直送容若诚到后院大门口。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是晴了,经过一夜bào雨的洗礼,树林中一片láng藉,但空气也格外清新,树叶在秋日暖阳的照耀下绿得滴水。树林外传来海làng轻轻的刷刷声,各种鸟类在树林中盘旋,一派生机勃勃。容若诚一边赞叹"真美",一边嘱咐毛丽,"让你妈妈照顾你,你连早餐都不会弄,会饿死的。" 毛丽笑说他比她妈还啰唆,容若诚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她目送容若诚的黑色奥迪驶入辅道斑驳的日影中,正yù转身,一辆银色跑车猝然闪现在辅道那头,正迎着容若诚驶了过来。 她僵直着身体,冷汗涔涔…… 她知道他在南宁有两辆车,一辆是以前常开的黑色小跑,一辆是新买的银色宾利,车牌非常拉风,尾数是520(我爱你)。当时他还说是专门为她弄的车牌,可是现在,那几个数字比亮得晃眼的阳光还刺眼,毛丽只觉头一阵阵地发晕,她吃力地盯着那辆越驶越近的宾利,根本没有了思维能力。 容若诚显然也看到了那辆车,缓缓降下车速。 绝望的寒意从心里涌出来,毛丽怔怔地站在大门口,脸色霎时白得像梨花,她眼睁睁地看着赵成俊将车子停在了容若诚的跟前,放下车窗,戴着墨镜的那张脸缓缓露出来,宛如千年冰塑…… 毛丽被一步步bī到餐厅墙角。 已经无路可退了,赵成俊摘下墨镜,沉着嘴角,脸上绷得像石像,在他极度愤怒的时候就是这种表qíng,其实他有一张多么英俊的脸,完美得无可挑剔,这会儿bī得太近,她只觉他的脸无限地被放大,幽暗的眼底似有火苗在蹿出,下巴倒是一根胡楂也没有,只有淡淡的烟糙和剃须水的香气。 "你还能更无耻些吗,居然还留他在这里过夜!"他像是被烈火烹油一般深深灼痛,眼底的恨意似要将她焚为灰烬,但细看,伤痛似乎盖过愤怒。 她战战兢兢的:"阿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你还想怎么解释,孤男寡女的待一间屋子里,你觉得解释有用吗?毛丽,纵然你不爱我,但我自认待你不薄,你用得着这么羞rǔ我吗?" "他睡客房,我们什么事也没有。"毛丽知道这样的解释很苍白,可这是事实,她急得不知所措,说话越发没有底气,"昨晚下很大的雨,有台风……" "怕他出车祸?"赵成俊冷笑,"你这么担心他,有没有担心过我?我病得这么重,你有过一句问候吗?毛丽,我想象过你是个薄qíng之人,但我没想到你有这么薄qíng,好在……"他额上青筋突突地跳着,像是存心,又像是本能地反击,唇畔的笑意透着森冷的寒意,"好吧,我承认我是逢场作戏,我也承认这次我是蚀了本,当然我也不否认最初有过认真跟你jiāo往下去的想法,如果你一心一意对我,我们修成正果也未尝不可,谁知道你这么快就露出水xing杨花的本xing,我不玩了,ok? "不必瞪大眼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其实这样也好,戏演到这里就够了,免得再往下演大家都下不了台。不明白?那我就直说好了,我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利用你,因为只有你才可以让我赢章见飞,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赢他! "你只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 "我就是喜欢看你在我眼里垂死挣扎的样子,包括章见飞,他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放过你的时候,我是最痛快的。 "杀人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要用刀的,你明白吗?" …… 毛丽的眼泪哗哗地涌出来,模糊的泪光里他的脸遥远而陌生,她泪光闪闪地看着他,听着又不能明白,拼尽全力亦只能发出喃喃的声音:"你,你……" "是不是想骂我禽shòu?"他一眼dòng穿她的心思,"当然,我是赵成俊,吃人都不在话下,是禽shòu又如何?你不是在微博说我是'它'吗?我一直就是'它',非人类的那个它!谁让你这么笨呢?章见飞在你身上栽了跟头,我得替他扳回来,这样我才能赢他,我宠你惯你就是为了赢他!" 他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她绝望地看着他,徒劳地抵抗整个世界在她心底的崩溃,恍惚着摇头:"我,我不相信。" "不相信?"他笑出了声,"那是因为你高估了我的人品,你太笨!" 更多的眼泪自她眼中涌出来,"赵成俊,你一定得这样吗?" 他反问:"你想我怎样?你觉得我还能怎样?" "你爱过我吗?"说这话时她明明在哭,嘴角扯动却像是在"笑",眼神凄厉绝望。 此语一出,他的嘴角旋即浮出嫌恶的讥笑,颇有些怜悯地看着她:"爱qíng很伟大,我也向往爱qíng,也相信爱qíng的存在,不过宝贝,我没有你这么天真,在仇恨与爱qíng面前我只会选择前者,因为傻瓜才相信爱qíng可以胜过仇恨。" 她只觉天与地都摇晃起来…… "你应该庆幸你没有爱上我。"他终于说出最狠的一句话。 这话像是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她只觉耳畔一阵轰鸣,"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她仍努力地想让自己洒脱些,满脸却都是冰冷的泪痕。 "难道你爱上我了?"赵成俊朗声大笑,好像这是件很有趣的事qíng,目光轻蔑地扫过她的脸,"我就当是个笑话好了,不要玷污了'爱'这个字,你爱我就不会脚踏两只船,我病得死去活来你却跟别的男人玩暧昧!" "赵成俊!你不爱我就算了,反正大家都没有付出真心,都分手了,何不让我记住你的好,我们都不是没有度量的人。" "我gān嘛要让你记住我的好,万一你爱上我了呢?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让你这么惦记我,岂不是我的罪过?"说着他走到她跟前,双手支着墙壁,圈住她,"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离死不远了,你早作打算是对的。"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眼中似乎又有了从前的那种温qíng,只是说出来的话宛如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在她身上,"不相信是吧?也对,你这个人什么时候相信过别人呢?别人对你再好,掏心挖肺,在你眼里也是一文不值,章见飞不就吃了这样的亏吗,难道你以为我会步他的后尘?毛丽,你永远也得不到别人的真爱,因为你不懂得什么是爱,希望这句话你能记在心上。" …… 是诅咒吗?她永远也得不到真爱……这话就像是一记重锤,自她头顶轰然击下,她头晕目眩,他的嘴还在一张一阖,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一个人究竟要多残忍才可以说得出这样的话,他是存心,他一定是存心,他不想她活了!她脸上本来就白,这会儿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眼中微芒一闪,仿佛炭火的余烬彻底灰飞烟灭。 而赵成俊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一个人,背着光,穿着件浅咖色风衣,整个人僵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化了的雕像。 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站那的,毛丽因为斜对着门口,目光很自然瞟到了他,起初她脸上迷惘得像是陷在梦境里,那模糊的身影逆着光,猝不及防地映入她眼帘,她本能地打了个寒噤,全身的神经陡然紧绷,是……是他? 苍天作证,她曾经无数次在梦中见过他那样的身影,却从未真正走近,四年避而不见杳无音信,她以为他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jiāo集,不想竟然在这样的qíng形下遇见,如此不堪,如同血淋淋地剥开她心底久已结痂的伤疤,前尘往事,汹涌而至,她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切,那真的是他吗?是他吗? 赵成俊终于察觉到了什么,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去…… 几米之外,章见飞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玄关处,一双眼睛像是绝望的野shòu,死死地瞪着他,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整个世界突然失声,一片死寂。 清晨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白色落地纱帘随风起舞,沉默的空气中仿佛流窜着无形的火球,风声、海làng声,各种各样细微的声响渗透在静止的时空里,不可思议地幻化成火药引线一样咝咝的燃烧声,噼里啪啦,是幻觉也是真实,每个人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怦咚怦咚,又快又急,每一张被无限放大的面孔都变得扭曲。 "赵成俊,你就这么想赢我吗?"章见飞一步步走向他,眼睛像要嗜人一样,每迈出一步都透出可怖的杀气。 一切源于昨晚,章见飞去赵成俊的公寓恰巧遇见驾车冲出来的毛丽,当时他就觉察到有些异常,上楼摁门铃,赵成俊只当没听见就是不开门(他可能以为是毛丽)。而章见飞突然深夜拜访其实是想告诉赵成俊章世德中风的消息,整个泓海现在乱作一团,苏燮尔挑明了想要章世德手中的股权,而且是低得难以置信的价格,章见飞闻讯大惊,因为章世德即便当初被bī退位手中仍然持有泓海29%的股权,这势必让苏燮尔坐立不安,老头子要是一糊涂将股权转给别的竞争对手,苏燮尔就很难稳坐执行董事的位置了,所以他迫切需要在老头子咽气之前拿下这笔股权,而这恰恰是章见飞最不敢想象的,他心急如焚想找赵成俊商量,打他电话关机,只好找上门,哪知竟然被拒之门外。章见飞悻悻地回自己住处后彻夜难眠,第二天大早又赶去赵成俊的公寓,结果还是没碰上人,保安说赵先生天没亮就出门了,他随即打电话给彼得安询问qíng况,彼得安说赵成俊可能去北海了,他二话没说当即驱车赶过来,哪知竟然见到这一幕。 "你说话啊,你就这么想赢我吗?"他冲着赵成俊嘶吼。 赵成俊冷笑:"是又怎样?" 毛丽再也支撑不住,脑子里像是有根弦崩的一下断了,泪水泉一样地倾泻而下,死吧,就让她这么死吧,她唯愿即刻死去也不要陷在这不堪的场面里,模糊的泪影里周遭的一切都在旋转,她贴着冰冷的墙壁瑟瑟发抖,身躯渐渐冷去,她死了,或者正在死,她恍然已看到枯木丛生的荒野竖着她的墓碑,所有的爱恨离伤挣扎到最后不过是梦一场,所有绞心断肠的痛楚不过是她一个人在承受,属于她的故事到此落幕,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好指望的了。 她双膝发软顺着墙壁滑了下去,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 毛丽唯愿这一切都是梦,如果是梦,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认识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认识,她的记忆中没有他们,她的生活里没有他们,那该有多好!可是疼痛来得如此真切,哪怕陷入最深的昏迷她也能感觉到心底像被撕裂一样的疼痛,那种昏迷很特别,好似浑噩却又分明意识清晰,她感觉自己反反复复纠缠在同样的梦境里,那确实是梦境,她不停地梦见自己被卷入骇人的风làng中,时而被湮没,时而被掀到半空,然后重重抛下,每当她觉得自己就要这么死掉的时候,总有一个人从黑暗中伸出手牢牢拽住她,对她说,"我不会让你死,你留下,我走。" 那个人总是拼尽全力将她往岸边推,每次她获救后他们就分开了,有时是被大làng掀开的,有时是他自己沉下去的,她拼命呼喊着他的名字,撕心裂肺,用尽全部的力气。当她抱住他的身体时,她绝望地发现他已经冰冷,她不顾一切地亲吻他的脸,他的额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温暖他,可是无济于事,他的身体仿佛凝结着千年的冰霜,冷得让人发颤,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透出来。 "阿俊!阿俊!……"她时常在梦里放声大哭。 而梦中的他再也听不到了,紧闭的双目关闭了他与她连通的世界,他走了,连声告别也没有,这世上再没有一种离别,令人如此绝望而悲恸,她宁愿死掉也不要面对这样的离别。可是她没有死,每次自梦中挣扎着醒来,脑海里依然印着他苍白的面孔。 她上辈子一定欠了他什么,这辈子才受尽他的折磨!而诡异的是,梦境真实得令人心惊,甚至连海水呛入肺部时的窒息感都那么清晰,好似她真的经历了一场深海险境,是他唤醒的她,是他救了她,可是梦醒后她清楚地知道,她落到今天这般万劫不复之地正是因为他!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在梦里都是他死掉,她活了下来,她恐惧于那样的梦境,她心痛于他的死去,反反复复,令她思维混乱,所以她出院前的很长一段时间竟然想不起她为什么入院,也想不起她和他之间具体的冲突是因为什么,只知道她失去了他,她生活中再也不会有他,他没有死,在她心里已如同死过一样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这是那天她昏过去时脑子里闪过的最后的念头。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她也说不清楚,这完全是一种直觉。她并不认为这是自欺欺人,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她敢爱敢恨也敢直面自己的错误,如果真的是她看错了人,那她反倒没有这么心如刀割,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人骗,经历过的事qíng再经历感觉也就淡了,可问题是这一次她真的不认为自己错了。 感觉,还是因为感觉,与他相处这么久,他对她如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她很聪明,如果他存心要骗她,他根本不会在她身上花费这么多的jīng力,因为他知道她不是个轻易受骗的人,他是商人,最擅长权衡利弊,他不会做毫无疑义的事qíng。容若诚的事很有可能只是个契机,他利用了这个契机,他对她说的那些话一定不是他的本意,一定不是的,否则不会时隔这么久她每每想起来竟然不是恨,而是心痛,她起初也觉得这心痛莫名其妙,他伤她这么深她理应恨他,可是每次自那个梦境中醒来,她却泪流满面,她在梦里都在呼喊他的名字,她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在这一点上她觉得他未免太小题大做,如果想要结束大可以跟她挑明,何需说那些伤己又伤人的话,他们又不是没有分手过,她并没有寻死觅活不是?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出他其实比她更看重这段感qíng,不管是逢场作戏也好,假戏真做也好,他对待这段感qíng是认真的,至少曾经是认真的,他自己那天也说了,他原本想与她修成正果,至于他是不是以此来报复章见飞,毛丽根本想都懒得想,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与她何gān?当初她提出复合的时候就说过了,她并不在乎他是不是利用她报复章见飞,她喜欢他,想要跟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爱qíng卑微到这般境地,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他很用心地对待过这段感qíng,她又何尝不是?说到底他们之间的感qíng太不纯粹了,掺杂了太多纷争和猜忌,而感qíng的世界容不得沙子,他们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算是qíng理之中了,而且是早晚的事。 毛丽大病一场,起先是在北海住院,因高烧不退后被家人转往南宁治疗,病qíng最严重的时候她一度昏迷不醒,那些凌乱的梦境多是在她昏迷期间梦见的。好在醒来身边围满了亲人,一切都是好好的,她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她仍然完整如初。除了支离破碎的心。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总之她是活过来了,活着,总是好的。在她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母亲一直在医院照顾她,父亲毛延平和哥哥毛晋也都从上海赶过来了,同事们每日都会到病房探视,病房里欢声笑语不断,她的心qíng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没有了爱qíng,她也并不是那么孤单,这世上还有许多东西远比爱qíng重要。 白贤德来得是最勤的,每次来都要跟她唠嗑半天,那日正聊着,护士送花进来,毛丽以为是哪个同事或朋友送的,翻出卡片一看,意外地看到了章见飞的笔迹。 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到你,对不起。 愿早日康复。 章见飞字。 毛丽原本有说有笑的,瞬间陷入沉默。章见飞大概是不方便前来探视,于是送花来,这是代表他个人,还是代表赵成俊?这是表示问候,还是表示安慰?这真是一个自作多qíng的男人,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改!他觉得她受伤都是他带来的,真是可笑,她的心只属于她自己,她被骗也好受伤也好都是她心甘qíng愿,她自己若不动心,何来的伤害?qíng不附物,物岂碍人?她是自作自受,她不怨任何人! 白贤德察觉毛丽的神色不对,忙转移话题:"对了,老容可能要调走了,跟许帅一样,也调去刚刚成立的出版集团。" 毛丽转过脸,迷蒙地看着她,"调走?" "是的。" "为什么?" 白贤德陷入沉默。 "他好像没有来看过我。"毛丽忽然说。的确,社里的同事基本上都来过了,就容若诚不见踪影,作为出版社总编她的顶头上司,他没有理由不来探视生病的下属,这是为什么?避嫌吗? 白贤德显然知道内qíng,眼眶蓦地有些泛红,看着毛丽:"老容不敢来,因为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你跟赵先生分手让他很自责,这次调走听说也是他主动申请的。" "这太荒谬了!我跟我男朋友分手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与他有什么关系?这话我跟他说过的,他怎么没听进去呢?" "老容的xing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非常敏感,他可能觉得以后跟你在一起共事会尴尬,他不想让你难堪,所以就决定走吧。" "要走也是我走,不是他!" 白贤德忽然很感动,她原来也以为毛丽会责怨容若诚,所以她这阵子都不大敢在她面前提起老容的名字,没想到毛丽心胸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狭隘,她果然是没有看错人,她凝视毛丽半晌,心里慢慢变得明晰,问她,"毛丽,你想听故事吗?" "故事?" "嗯,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你愿意听吗?" "什么故事?" "一个老男人的故事。"白贤德握住毛丽的手,目光恳切,"你就当是一个故事好了,不要考虑故事里的主人公是谁。" 毛丽默默看着她,没有吭声,等着她继续说。 白贤德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长吁一口气,慢慢地道来:"在我认识的人里有这么一个男人,因为婚姻失败,让他对感qíng充满怀疑,离婚八九年一直选择单身。每天他都是一个人上下班,xingqíng古怪,不苟言笑,跟所有的人保持距离,尤其是女人。他原以为这种心如死灰的生活会持续到他生命终结,直到有一天,他的单位来了个漂亮活泼的年轻女孩子,很奇妙的磁场,他对她产生了好感,算是一见钟qíng吧。可他是那女孩的上司,他不敢表露,一丝一毫都不敢,因为他很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那女孩,但他又无法终止对那女孩的爱慕和思念,非常痛苦。直到有一天,他很偶然地发觉女孩在用msn跟别人聊天,于是他也注册了msn,并跟那女孩加为好友……从此他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每天他都跟女孩在网上聊几句,其实他们的办公室仅一墙之隔,他完全可以跟女孩表白,哪怕是被拒绝,也比藏在心里好。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打破这种甜蜜又隐秘的jiāo流方式,他很满足这种jiāo流,从来不敢奢望会有什么改变。 "可是这世上的事qíng很奇妙,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那女孩后来jiāo了男朋友,而且自从jiāo上男朋友就再也没有登录过msn,这个男人每天都在网上痴痴地等那女孩上线,一墙之隔,他等得很绝望……但他无能为力,因为他知道自己跟这女孩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他不能奢望什么,只能默默地关注着这女孩,很痛苦地将这份感qíng封存在心底。有一次,他很偶然得知女孩的生日,他就去蛋糕店给她订了一个蛋糕以匿名的形式送到办公室,那个蛋糕很特别,上层用巧克力做成了个米老鼠的笑脸,因为他知道那女孩特别喜欢米老鼠,英文名字就叫mickey,而他为了寄托思念,将自己的电脑桌面也设置成了一只可爱的米老鼠模样……" 毛丽怔怔地看着白贤德,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是错愕,又仿佛是惊诧,抑或她完全没听明白白贤德在说什么,目光又转到别处。四下里很安静,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他!他竟然就是尘? 白贤德说到这里叹口气:"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会问我,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因为我用的是他的电脑,里面存了很多随笔文章,老容的文章写得很好,我从来不知道他的文笔这么好。每一篇文字都寄托着他对你的思念,写了很多,每有格外的感触,他都会记下来。电脑搬下来的第二天,他意识到电脑里有他的文章,找我支支吾吾地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我明白他要说什么,无非是要我删掉那些文章,我就装糊涂,我说我重装了系统,什么都没留,而且我什么都没看。其实我已经全部看完了……至于那个蛋糕,我也是很早就知道了,也就是因为这个蛋糕,我发现了他对你的爱慕,你生日不久就是喜儿的生日,我去给她订蛋糕,店老板跟我们社的很多人都熟,就在马路对面嘛,老板无意中透露老容也在他那订过蛋糕,还描述出那个蛋糕的样子,上面有只米老鼠……于是我什么都明白了,毛丽,你明白了吗?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你想想看老容暗恋你这么久,一墙之隔,他都没有表露,因为他害怕你知道真相后会远远地躲开,他宁愿维持这种同事关系,这样至少每天都可以看到你,跟你说上话,就这样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你怎么到现在才说?"毛丽只觉虚弱,呼吸急促而无力,紧紧攥着雪白的被角,仿佛那里积蓄着全部的力量,身子微微颤抖。 白贤德哽咽:"我答应过老容不告诉你的,如果不是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我根本不会向你透露半个字,毛丽,真正爱你的人其实就在你身边。" "他……他真的跟我在网上聊了一年多,他就是尘?"毛丽还是难以置信。 "没错,他就是尘!因为我在用他的电脑,一开机msn就自动登录,他的msn注册名就是'尘',上面只有一个好友,就是你。当时我还觉得奇怪,这老容居然还赶时髦用这玩意,我们都用得少,大家都是在用qq聊天,直到那次在茶馆里听你讲你跟赵成俊在网上聊天的事,你提到了尘,我才恍然大悟。如果你不信,你现在就可以跟我去办公室看电脑,聊天记录全部都在上面……" 数日后,容若诚终于现身,捧着鲜花来探视毛丽。可能是白贤德说了什么,让他终于放下心结,鼓起勇气来面对毛丽。 两人在病房有过一席长谈。 毛丽先问他调走的事qíng:"你真的决定要走?" 容若诚点头:"是的,已经打了报告,上面也批了。"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躲闪,还是不大敢与毛丽对视,紧蹙的眉心郁结着深深的忧郁,"毛丽,对不起。" "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我跟我男朋友分手真的跟你没关系,这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因为我不想纠结在这件事让自己不愉快,我想忘掉过去。"毛丽说着这番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条理清晰目的明确,直奔主题,"说实话我累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瞎折腾,我以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现在我才发现我其实从来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不相信对方的根源是不相信自己,我没有投入真诚却奢望得到对方真心实意的爱qíng,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毛丽,我真的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我……" "老容,让我走吧。" "……让你走?" "是的,我想离开南宁回上海去。"毛丽深吸一口气,"我走了,你就可以留下来,这样对大家都好。老容,谢谢你,白姐什么都告诉我了,我承担不起你这么深重的爱,而感qíng是勉qiáng不来的,我感激你欣赏你敬佩你,但这都无法代替爱qíng,我需要换个环境让自己冷静,我心里很乱很乱。" 容若诚一听这话就急了,"毛丽,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请让我走!我已经递jiāo了报告,应该走的是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说了这跟你没有关系,你还要我说多少遍呢?"毛丽陡然提高音调,有些不耐烦,qíng绪变得很差,"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下,爸爸很早以前就要我回上海帮他经营饭店生意,其实我早就该走了,你也什么都不要说了,出院后我会递jiāo辞职报告,谢谢你,还有社里的同事们,这三年来我工作得很愉快,真的,我谢谢你们。" "毛丽!"容若诚看着她,无语凝噎。 毛丽选择离开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厌倦了感qíng这种游戏,从初恋失败到婚姻破碎,再到与赵成俊闹得分崩离析,她发现自己千辛万苦追求的东西,到头来总是惘然,她累了,倦了,想远离伤害,想彻底地归于平静。过去的,未来的,她通通都不愿去想了,她已经撕心裂肺地死过,就让她无声无息地活下去吧。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曾希冀着自己是黑暗世界的一颗星星,她喜欢看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现在她明白,那个世界太遥远太不可捉摸,浩瀚宇宙,冰冷世界,即便遇到自己生命中的那颗"星",相撞的刹那也是粉身碎骨。章见飞也好,赵成俊也好,他们的世界都离她太远了,深不可测,遥不可及,曾经的邂逅和jiāo集已经让她身心重创伤痕累累,她只想远远地逃开,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做阳光中的一粒微尘。 最重要的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容若诚,他的深qíng让她感动,也让她难以承担,如果她不离开,他会一直生活在无望的等待中,这样岂不是害了他!当然她不否认,她其实对老容也是有好感的,容若诚身上有很多东西跟章见飞相似,比如他的包容和付出,跟他在一起她感觉很温暖平和,但这代替不了爱qíng。她也决计不会把容若诚当做逃避现实的避风港,这等于是利用了老容对她的感qíng,她不能这么自私,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她,只能是她自己。所以,她只能走。 此时的容若诚端坐在病房沙发的一角悲伤得无以复加,阳光却很好,透过窗户照进来,斜斜地拉起许多奇妙的光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浮尘在光束中打着旋儿,毛丽盯着那些浮尘发愣,心想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一粒尘埃,微不足道,身不由己。毛丽忽然觉得,容若诚为自己取名"尘",是多么的贴切,也只有像他这样经历过风雨的人才懂得隐忍,懂得让自己归于"尘埃"。 虽然表qíng伤感,但沐浴在阳光中的容若诚浑身都是融融的暖意,毛丽看着他一时有些出神,相对于赵成俊的灰暗和艰涩,他是明亮的,温暖的,是光明的世界,他应该值得更好的人去珍惜。 对不起,毛丽在心里说。 南宁一连许多天都下雨,气温骤降,湿答答的空气越发让人心qíng压抑,这样的气候在天寒地冻的内地城市其实算是非常温暖的,但对于生活在南方城市的人们来说却有点招架不住,大街上的行人很多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特别是风雨jiāo加的那几天,感觉像是到了北京的街头,人人都缩着脖子赶路。而毛丽小区里的紫荆花在雨水中反倒长得格外茂盛葱笼,那满树的紫花绽开在雨中,乍一看,还以为是chūn天来了。这就是南方城市的特点,即便是冬天,街头从来不乏绿色和鲜花,南宁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有不同的花卉盛开,南湖公园更是四季常青。 毛丽出院后的两天没有上班,在家写辞职报告。书房的门是关着的,但仍然能飘进诱人的香味,妈妈在厨房给她炖汤。 老太太嘴巴上不饶人,可是心疼女儿那是没话说的,毛丽住院那几天一直是老太太在照顾,出院后老太太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待家里,于是也跟着在这边继续照顾她,每天忙进忙出,变着花样弄好吃的,厨房里整日热气腾腾,让毛丽觉得温暖踏实许多,不管生活遭遇怎样的变故和伤痛,万幸还有家人守在身边不离不弃,还好,她并不是一无所有,没有了爱qíng,她还有深爱她的家人。 也许是因为yīn雨绵绵的天气,也许是因为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毛丽对着电脑打开文档都两个小时了,写了不到五十个字,只觉心绪不宁,做什么都集中不了jīng力,她心想着如果王瑾这丫头在就好了,可以让她帮忙写。 她叹气,关了文档。 在网上瞎溜达了会儿,毛丽还是点开了自己的微博,一看上面有几百条留言和评论,都是关心她近况的,她心里顿时淌过一阵暖流,原来她并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她只是被赵成俊抛弃了,赵成俊又不代表整个世界……是的,他并不是她的整个世界,可为什么此刻她满脑子还是他,他伤她至深,她惦记着的还是他,这份感qíng不管是不是yīn谋,不管他那天说的话是否出自他本意,总之结束得这么láng狈,她心里多少还是不甘的,因为他们原本不该走到这一步,不应该啊…… 她qíng不自禁点开他的微博,发现他最后一次更新显示的时间是十天前,那时候她还在住院。自那日后他一共更新了三条微博,分别是:"我只配当'它'。"、"星空下的大海,你还记得吗?"、"结束了,这样也好。" 其中"星空下的大海"那条微博是用手机发的,还配了张照片,不晓得是不是他拍的,也不知道是在哪里,黑糊糊的海面上模糊地闪着些许光点,可能是因为夜景的缘故,画面很不清晰,但毛丽可以肯定海面上那些模糊的光点应该是倒映着的月亮和星光,微博显示的时间是深夜,那时候他在哪里? 毛丽一个下午都对着那三条微博,心里千头万绪,想起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但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心绪慢慢变得平静。 她自己也更新了一条微博,只有一句话:"不管你是'它'还是'他',你欠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恨你,我只是可怜你。" 此后数天她每日都会上他的微博刷新,一直没有动静,时间在他那里已然是静止的。倒是他的朋友在他的微博上有评论和留言,大多是英文。毛丽很费劲地翻译那个苏尧清的评论:"拜托,你怎么又变回了'它',这也太快了吧?"然后是一个很惊讶的表qíng。另一个人应该也是他的朋友,回复苏尧清的评论:"他什么时候不是'它'了?"配的是个呵呵笑的表qíng。 毛丽的心qíng好多了。 第二天毛丽就去社里递jiāo了辞职报告,汪社长、副总编朱庸都诚意挽留,无奈她去意已决,谁说都无用了。 回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平日吵吵嚷嚷的办公室异常安静,白贤德背对着毛丽坐在电脑前,不理她。 "白姐……" "别叫我,我不是你姐!" "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毛丽叹口气,走到白贤德的背后,将手轻轻放在她肩头,"贤德,我们永远是姐妹。" 白贤德突然就哭出了声,"你没良心!" "毛丽,你真的要走吗?"唐可心和丛蓉也眼巴巴地看着她。 毛丽点点头,努力给大家一个笑脸:"我走,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谢谢大家这三年来对我的包容,这是我这辈子最愉快的记忆,我会想念你们的。" 平常没少跟毛丽贫嘴的丛蓉迅速别过脸,哽咽道:"想念有什么用,大家都不在一起了,想见见不着了。" "不是还有网络吗?我们可以在网上聊天的,别忘了网上还有我们的菜地呢,你们种的人参雪莲什么的,我还等着收哦,哈哈哈……" 白贤德瞥她一眼,"瞧你这德xing!" 毛丽这回是真笑了,又是明媚如花的样子,"你才知道我是这德xing啊?" "我当初就不该招你进来!" "行了,白姐,毛丽都要走了,你就说几句窝心话吧。"唐可心打圆场。 白贤德哼道:"我的心都被她伤透了!" 丛蓉接一句:"这话说得,难道你还比老容更伤心?" 白贤德愣了半秒,大笑,"是啊,我哪有老容伤心!" 毛丽最怕接这茬,赶紧转身继续收拾东西,装聋作哑。其实也没有太多收拾的东西,一个纸箱就塞满了她三年来在这里的一切,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时又能拿走什么呢?这里并没有什么属于她……箱子封口后,桌上就剩几盆小盆栽了,有绿萝、仙人球等,这些不方便带走,她就分别赠与大家,"麻烦你们帮我养着,看到这些绿萝仙人球,你们就会想起我。" "想你个球!"白贤德脱口而出,她分到的刚好是个仙人球。 丛蓉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大家都笑了。 "你什么时候动身回上海?"白贤德qíng绪已经好转了许多,尽管心里仍是万般不舍,对毛丽既爱又恨,但事已至此,她只能接受现实了。 "chūn节前吧。"毛丽回答。 "日子定下来告诉我们,社长刚刚跟我讲了,要给你开个欢送会。" "不,不必了吧。" "你要敢不来,我就把这刺球扔你脑门上!" 毛丽抱着纸箱下楼时,四个编辑室的同事都出来送她,一直将她送到了楼下停车场。毛丽与每个人拥抱,依依不舍,但最终还是要舍,白贤德站在人群中哭成了泪人,她一哭,别的编辑也红了眼眶,毛丽最不想面对这样的场景,发动车的时候努力不让自己流下眼泪,她一直忍着,忍着,可是当她掉转车头下意识地瞟向工作了三年的出版社大楼时,赫然看见八楼容若诚的办公室窗口开着…… 三年前,她与容若诚初见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如果要你去约余xx的稿子,他不肯给,你怎么办?" "请你吃饭。" "吃饭就可以被别人要去稿子,我就不是余xx了。" "那就请你玩儿。" "我一向深居简出,不爱玩。" "那我跟你做朋友。" "我不喜欢跟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做朋友。" "那冒昧地问句……你有老婆吗?" "……没,没有,你问这gān吗?" "嫁给你啊!嫁给你,你还能不给稿子?" "……" 不是没有过动容,不是没有过疑惑,她知道他的好,她也难舍这三年的朝夕相处,但他到底不是她命里的人,茫茫人海,匆匆过客,他们的缘分只能是擦肩而过。他这么好的一个人,理应被更好的人珍爱,这个人一定不是她,因为她不配拥有他的爱。此刻他就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楼下,毛丽望向他时他迅速闪过身子,随后就拉上了窗帘,毛丽再也不敢多停留一秒,车子驶离大门的刹那,她泪如雨下。 目送毛丽的白色凌志消失在林荫道尽头,赵玫坐在副驾驶座没有出声。 "要不要跟上去?"阿莫问她。 两人在出版社对面的马路边守了一个上午了,阿莫驾的车,一直在等毛丽出来。可是真等到毛丽出来,赵玫反而一点动静也没有,直愣愣地看着毛丽的车从眼前驶过,那一瞬间她脸上什么表qíng也没有。 阿莫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怎么了,不是说要跟她谈谈的吗?" "不想谈了,这种水xing杨花的女人有什么好谈的!" "哎,你今天到这来等她到底是为章见飞呢,还是为你哥啊,她跟你哥已经分手了!那你还想找她gān吗呢,劝她回到你哥身边?你以前不是不待见她跟你哥在一起吗?"阿莫语气酸酸的。 "阿莫,我不只一次提醒过你,你不是我哥的那杯茶,他心里没你,你还是趁早找个条件相当的人嫁了吧。"赵玫说话一向刻薄,即便是对同窗兼闺密的阿莫,也毫不客气,"至于我哥,他可以不要毛丽,但毛丽不能抛弃我哥!你说这女人,多不要脸,一边跟我哥好着一边勾搭她的上司,他们保不准一直就有jianqíng,我哥大概被戴绿帽子了还不知道呢。" 阿莫不耐烦了,"这是你哥的事,你掺和gān嘛呀?" "因为他是我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看着他被戴绿帽子还忍气吞声,何况就因为这个女人,章见飞才跟我闹离婚,我恨死她了!" "那你能把她怎么着?骂她一顿,还是又给她两耳光?没用的,上次你不就是因为打了她跟章先生翻脸吗?你这样只会让章先生反感……" "你知道什么呀,我如果不收拾这女人,章见飞就要收拾我,他想把我弄回槟城!没那么便宜的事,就算我跟他离婚我也不会回槟城,我还回去gān吗?那一个亲人都没有!"赵玫每每说到这事就万般委屈,眼眶含泪,"我现在……众叛亲离,我哥不待见我,章见飞不理我,不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吗?我横竖已经没有希望了,如果他们执意bī我,我一定会让他们后悔!" 阿莫看着赵玫,被她的样子吓到,"你别gān傻事啊,为这么个女人搭上自己值吗?" "没什么值不值的,这些年我已经被毁得体无完肤,我真心实意地去爱一个人,爱得毫无保留,结果却落到这个下场,我咽不下这口气!" 赵玫现在的jīng神状况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或者说,她已经崩溃很久了,从失去那个孩子,从与章见飞闹得分崩离析,她已经深陷泥潭不能自拔,没有人可以救她,除了她自己。 可是残忍的现实让赵玫放弃了一切拯救自己的方式,她现在活着,宛如死去,所以她才无所畏惧。与其说她憎恨毛丽,不如说她憎恨的是章见飞与赵成俊,因为毛丽恰恰是这两个男人最珍爱的女人,这种"珍爱"是她这辈子都奢望不到的,嫉妒是一条毒蛇,女人一旦被这条毒蛇盘踞在心,那就与魔鬼无异了。 赵玫觉得,她宁愿做个魔鬼也比做个可怜虫qiáng,她厌恶同qíng,厌恶怜悯,这种抵死不服输的个xing与她的哥哥赵成俊惊人的相似,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体体面面地昂起头。而不同的是,这种个xing对赵成俊而言是一种人生的态度,是他根深蒂固的骄傲,到了赵玫这里却成了桎梏她的枷锁,引着她在绝途一路狂奔…… "小玫,算了吧。"阿莫真不知道怎么劝她。 赵玫出神地看着马路对面,此时却徒生伤感:"为什么她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宠爱,她哪里比我qiáng了,为什么我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她伸伸手就能摘到,阿莫,我究竟是哪里不如她?"她眼中流出泪水,与方才的义愤填膺似乎判若两人。 阿莫伸手抚抚她的背:"算了吧,何必让自己这么难受,事qíng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是跟她打一架又能如何,只会让你跟章先生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旁观者清,我觉得你跟章先生最大的问题不过是因为他不爱你,当初你们结婚也是因为你跟你哥赌气,yīn差阳错的你们就结了婚,而你却一相qíng愿地认为章先生既然娶了你就应该爱你。阿莫,你不会这么天真吧,爱qíng这东西太玄妙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就说我跟你哥,我在他身边六七年,他不是不明白我的心,却始终无动于衷,他不爱我,我又有什么办法?童话里都讲了的,王子爱的是灰姑娘,不是公主也不是千金小姐,王子为什么爱灰姑娘,谁又能说得清呢?" 阿莫说到这里感慨不已,深深叹气,"我也宁愿自己是个灰姑娘,这么多年来我也以为自己是个灰姑娘,现在我才明白我或许是灰姑娘,却不是王子眼中的那个灰姑娘……刚刚走的那个才是,小玫,你明白吗?" 赵玫泪如雨下,偏此时车内放的是美国女歌手oh susanna吟唱的一首《forever at your feet》,音乐伴随着淙淙的流水声无限惆怅,低低的女声一次次咏叹:"glass and pinch of breastknocking at my tray while leave onplease take me home my long to leaveforever at your feet……"大意是"……请带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园,我愿与你永相随……",歌声低缓,滴滴答答敲击心灵,阵阵雷雨声让人仿佛置身淅淅沥沥的雨中,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赵玫听得泪流满面,因为她梦中的家园已模糊不清,她没有家,也没有人愿意与她永相随…… Chapter 06我爱你,你知道吗? 【一千零一面镜子】 【一千零一面镜子】 下午,签署几个重要文件后,赵成俊与彼得安谈及nirvana对博宇有可能会采取的下一步举措,彼得安提出了许多应对措施,他都一一摇头,完全一副无心应战的样子,问他有什么想法,他又说不上来。谈了许久,阿莫端来咖啡,他喝着苦咖啡,越发觉得这苦味直达心底,苦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翻出更深切的痛楚来。 他心烦意乱,掏出银质的打火机,取了支烟点上。 彼得安注意到了他的打火机,只好转移话题,笑道:"这打火机你好像用了好多年,从未换过,没想到你这么念旧。" 赵成俊疲倦地呼出一口烟,声音近似无力:"用习惯了而已。" 是啊,习惯了。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习惯的,被最爱的人伤害,被最亲的人背叛,痛着痛着就习惯了,说心如死灰也好,说心如止水也好,他已经习惯了这般的痛楚,总想着痛过了,就好了,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也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起身踱到落地窗边,静静地远眺玻璃幕墙外真实的城市,什么都是虚幻的,唯有这道玻璃墙外那座郁郁葱葱的城市是真实的,难得好天气,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太阳了,yīn霾多日的城市又显现出了明亮的底色,民族大道上的车流也似比往日拥挤,仿佛城市流淌的血液,生生不息。城市的天空依然高远,蓝得近似透明,零星的几缕白云飘在天际,仿佛电影里寂寥的空镜,只是没有了鸟儿的飞翔,天空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压抑。 毛丽,我并不是要这样…… 他在心里说。 事qíng已经过去很多天了,赵成俊似乎已经平静,但那日毛丽昏倒时惨白的面孔还是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当时他抱着她,感觉她的身体软得像是被抽了筋骨,浑身冰凉,章见飞随即冲上去,将他狠狠推开:"滚!滚得远远的!如果毛丽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杀了你!"自小一起长大,这是他第一次见章见飞咆哮如雷的样子。 毛丽随即被送往北海当地医院,并无大碍,当天晚上就醒过来了。但她的qíng绪很不稳定,在病房里又哭又叫,那声音骇人,简直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没有人可以靠近她,连她母亲都拿她没办法。不断有东西摔碎的声音,还有咚咚的闷响,那是毛丽在撞墙,紧接着就有护士进去包扎。当血迹斑斑的纱布和棉花被护士拿出病房的时候,章见飞当即痛哭失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想来那qíng景触动了他深藏心底的伤痛。 赵成俊当时站在走廊上,亦如同死过一般,章见飞根本不让他靠近病房,最后他只能默默离开医院。当晚,他又回到海天苑,躺在chuáng上没有开灯,漆黑的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他一人的呼吸,他知道,这次他将她推向了更远。这是他自酿的苦果,只能是他自己来品尝,虽然已经预料过这结果,但真的面对时他还是痛彻心扉,痛得五脏六腑都抽搐在一起,痛得他差点以为活不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好在他熬到了天亮,一大早就去医院探视毛丽,章见飞见到他时已没有头天那么激动,眼底布满血丝,看来他也是熬了一夜未睡。 "你来了正好,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你就说吧。"当时毛丽的母亲去药房了,病房里只有一个护士正在给毛丽量血压。 "去外面。"章见飞冷着脸,转身出门。 赵成俊跟随出去,两人在住院部大楼的吸烟区说话,所谓吸烟区其实就是两栋大楼之间连接的一个露台,天空有些yīn,有零星的雨点飘落,所以露台上并无他人,章见飞一改往日的优柔寡断,开口就跟赵成俊摊牌,给他最后下通牒:"别的我不多说什么,我只谈两点,一,你马上离开南宁回槟城,我不会允许你再出现在毛丽的跟前;二,你若继续留在南宁,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我跟你说过多次,毛丽是我的底线,你伤害到她,我决不饶你!反正我们jiāo锋也不是一回两回,你不是一直想跟我争个高低吗?那好,我成全你,到时候别怪我心狠!" "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这里。"他不肯妥协,"但我可以保证我不再打搅她,我不想回去,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你公司的总部现在不是在大马吗?为什么不回去?" "我……反正不回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会让你走的!"说完章见飞掉头就走,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赵成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掠过,雨开始下大了,哗哗的雨水打在遮阳棚上,湿而重的寒气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其实昨日他就觉得身体很不适,晚上回到海天苑便开始发烧,早上若不是惦记着要过来看毛丽,他根本起不了chuáng。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走出住院部大楼的,在电梯里几乎瘫倒下去,幸得有好心的护士将他搀扶出来,送他到医院门口打车。 回到海天苑,他咳了许多血,洗手间的大理石台上殷红一片,因为彼得安马上要过来,他不想让他看到,他拿了毛巾跪在地板上擦拭。henson跟他说过,如果再次出现咳血状况,必须立即入院。可是很奇怪,他心里并无半点恐惧,也许他等的也正是这一天吧。 彼得安当日下午赶到北海,之前他一个人想了许久,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决定,他跟彼得安jiāo代了些工作上的事,要他尽早安排大马的律师过来,过几天他回南宁要见律师。彼得安非常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北海,他却坚持要在北海静养几日,彼得安没办法,只得给他找来两个护工看着他,可是待彼得安一回南宁,翌日一早他就只身上了涠洲岛,短暂停留后他坐上渔船再登陆另一个无名小岛。 那个地方无人知晓,地图上都找不到,这是多年前他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小岛,四面临海,不算荒芜,因为岛上住了十来户渔民,但民风淳朴,没有人打搅他,很适合一个人静思。每次在他觉得自己活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选择上那个小岛静静地待上几天,让浮躁的心境慢慢沉淀,还原生命最本色的单纯。大海无限包容,天空无限高远,生死,爱恨,在cháo涨cháo起的海làng声中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他用手机拍了张星空下的大海传到微博上,他想如果毛丽上网一定可以看到,她会怎么想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他是时候解脱了。 两日后他回到南宁,心境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此后一连数日,他都在办公室与律师密谈,除了彼得安和大马赶过来的副总裁罗森以及另外两个元老级高层,没人知道这次密谈的内容是什么。随后他开始调整公司的运营,打电话给远在英国的杨叔,建议他撤资,因为他知道章见飞既然表明了要收拾他肯定不会只是说说,他不想让杨叔遭到无谓的损失,因为公司最大的股东就是杨叔,他没办法保证杨叔的投资还能继续获得回报,杨叔却笑说他投给博宇的资本从来就没想过收回。"您为什么这么相信我?"那日与杨叔谈及此事,他很不解。 杨叔答:"因为你值得信任。" 他半晌无语,最亲的人从来不信他,真正信任他的人却与他没有亲qíng关系,他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那您当初给博宇注入资本是为了什么呢?" 杨叔叹道:"我是想让你明白,这世上真正让你不开心不快乐的不是你的对手,也不是你的仇人,而是你自己,我给你投入资本让你去报仇就是希望你能最后明白这点,仇恨这个东西伤己也伤人,我问你,你报仇报到现在,你有没有真正快乐过?" "……" "孩子,我的儿子如活到现在也跟你一般大,我是把你当自己的儿子来对待的,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我的投入能让你醒悟,我觉得也值了。" "杨叔……" 赵成俊陷入沉默,他谈不上彻底醒悟,他只是觉得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就算最后章世德从泓海大厦顶层跳下来,他也觉得没意思,报仇雪恨又如何?死去的父母无论如何是活不过来了,他们长眠地下只等哪天他也去陪他们。当然章世德已经不可能会去跳楼,他中风了,据说现在瘫痪在chuáng怕是挨不了几日,而围在他chuáng边的无论是家人还是苏燮尔那帮人,无不盯着他手里的股权,个个都是豺láng,只等老东西一咽气就争先剥他的皮吃他的ròu,还要把老东西的骨头都舔得gāngān净净,一毛钱也不会让他带进棺材。 这也是赵成俊心灰意冷的原因,自小背负着这仇恨,穷尽十年去打击章家,他赔上的远比他获得的要多得多,所以杨叔说的这番话深深刺痛了他。他当然不会因为杨叔的这番话原谅章世德,但他也懒得再在章世德身上花心思,老东西身边围了那么多豺láng,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何需他再去剐一刀子,他自己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能赔上的都赔掉了,他还剩下什么? 他到底还是败给了自己。 此刻隔着玻璃看外面的世界,四周好似通透的镜子,一切皆透明,他就像是被困在一个玻璃罩子里,真实的世界触手可及,却始终与他隔着一道玻璃的距离。每面镜子都倒映着他的身影,有时看久了,又隐约能瞧见她的影子,模糊却又那么真切,这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在飞机上看过的一本诗集,一个伊朗诗人写的,里面有首诗让他印象深刻,他曾在某个本子上记下过,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声念了出来:"我越是逃离,却越是靠近你,我越是背过脸,却越是看见你。我是一座孤岛,处在相思之水中,四面八方,隔绝我通向你。一千零一面镜子,转映着你的容颜,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念完他自己都诧异不已,他缘何记得如此清楚? 彼得安也愣愣地瞅着他,疑心自己听错了,没想到他居然会念诗,这实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brant,我没听错吧?"彼得安受惊不小。 他一声长叹:"是我错了,我不该来到这里,不该出现在她的面前。从头到尾都是我错了,错得荒谬,错得离谱。"他缓缓转过身,正好有阳光自他身后照过来,背景是凌空的地王之巅,一时间光芒万丈,他背着那光踱回到沙发边坐下,闭上双眼,声音发颤,"可是阿杰,我还是很想念她,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她,早上醒来就觉得是件很痛苦的事qíng,怨恨自己为什么还要醒来,就那么待在梦境里与她在一起该有多好,阿杰,这该有多好!" "brant……" "快了,这一天快了,所以我不害怕。" "爸爸,你觉得什么是爱qíng?"傍晚时分,毛丽挽着父亲毛延平的胳膊在海滩上散步时,忽然问了个自己都觉得很幼稚的问题,"或者说,什么可以证明爱qíng?" 毛延平是早上到的北海,此行携毛晋来广西是为了与nirvana合作在南宁投资建酒店,说起这事章见飞还是很厚道的,上次nirvana竞标夺得风岭12号那块地后,章见飞主动跟毛晋联系,提出合作开发建酒店,毛晋征求老爸的意见,毛延平欣然应允,抛开章见飞是前女婿的身份不说,能与nirvana这样有海外资本背景的大公司合作也是一件双赢的事,生意场上谈生意,这无可厚非。 当然此行回来,毛延平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做毛丽她妈的工作,动员她搬迁,因为毛丽家现在住的地方因商业开发要整体拆迁,如果老太太不愿意搬到开发商提供的安置地,就帮她另外找个好地方买套商品房,让她和老伴安度晚年。结果毛延平一提这事就被毛丽她妈一顿骂:"我搬不搬关你什么事,我就是住大马路上都不关你的事!有了几个臭钱就来显摆,了不起啊?" 当时是在晒满咸鱼的院子里,衣冠楚楚的毛延平被前妻劈头盖脸一通骂居然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跟huáng伯伯说:"你瞧,她就这脾气,几十年了都没改。" 吃饭的时候,当得知毛延平是来南宁投资建酒店的,毛丽她妈立马又翻脸了,举着筷子指着毛延平说:"你看看,你看看,就是有你们这些黑心肝的商人才bī得我们这些老百姓搬家,拆了东家拆西家!"又指着毛晋,"还有你,跟你爸一样,良心都被狗吃了!" 毛晋愁眉苦脸道:"妈,我压根就没良心,狗也吃不到啊。" 扑哧一声,毛丽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桌的人都笑了。 可是骂归骂,毛丽她妈还是忙前忙后做了一桌子菜,招待"黑心肝"的前夫和良心被狗吃了的儿子,一家人坐一张桌上吃饭这是多么久远前的事了啊,毛丽心中难免伤感。老实的huáng伯伯只是一味憨厚地笑,随便扒了两口饭就去院子里补渔网了,似乎有意留下毛丽一家四口团聚,可是huáng伯伯一离开桌子,毛丽她妈反倒沉默了,默默扒着饭,目光根本不朝毛延平看。 "你妈老了。"当毛丽问父亲什么可以证明爱qíng时,毛延平答非所问地说了这么句不着边际的话,"三十年了,她也真是不容易。" "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毛丽用脚踢着沙子,撅起嘴巴撒娇。 毛延平侧身看着女儿,"我刚刚已经回答你了。" 毛丽不解:"回答我了?" "唉,乖女,你到底还是太年轻。"毛延平轻叹一口气,注目于海面上辉煌的落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愿意听吗?" "什么故事?" "一个有关爱qíng和时间的故事。" "爱qíng和时间?" "嗯,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一座岛,在岛上分别住着爱qíng、金钱、虚荣和快乐四个人,有一天这个岛要沉了,大家都纷纷驾船逃命,最后只有爱qíng没有抢到船,她哀求金钱带她走,可是金钱说我的船上已经堆满了金子没办法再载你了,你去找别人吧;于是爱qíng又向虚荣求救,虚荣也拒绝了她,同样快乐只顾着自己快乐也没有载上爱qíng,最后爱qíng孤零零地被留在了岛上,眼看着岛就要沉没,这时一位驾着船的老人驶过来了,老人将爱qíng救上了船,爱qíng直到下了船才发现还没来得及问老人叫什么名字,此后她寻找这位老人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后来有一天她遇到智慧,智慧告诉爱qíng,那位救她的老人叫时间,因为只有时间才可以证明爱qíng的存在……" 毛丽怔怔地看着夕阳下的父亲,"时间?" "对,时间,这下你明白了吧?"毛延平微微一笑,搂过女儿的肩膀,继续朝前走,"你妈心里有我,我不是不知道。这就是爱qíng,三十年了,哪怕她心里恨着我,哪怕她与别的人生活,可是这爱qíng始终深埋她心底。刚刚在吃饭的时候,看着你妈的白头发,我心里其实很难过,她是真的老了,我也老了,在时间的长河里三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是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说却是半辈子,甚至是一生。我很感谢你妈,真的,我什么都可以给她,唯独给不了对等的爱qíng,我们没有在一起共同生活的基础,这是我们那个时代的悲剧,我心里觉得负疚却没有办法,毛毛,你能懂吗?" "爸爸,我能懂。" "你能懂是最好的,我就怕你们儿女怨恨我,怪我没有给你们一个完整的家,在很多人眼里我是个自私没有责任的父亲,当年与你妈离婚我背负了很多人的责骂,可是没有爱qíng的婚姻是很痛苦的,加上两个人没有共同语言,生活方式也截然不同,人生短短几十年,两个人把毕生的jīng力都消耗在争吵和彼此怨恨上,这实在是件很残忍的事qíng,你妈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她懂这个道理,这很难得。说到底,其实你妈当年放我走也是为了成全我,她知道我待在这里不开心,所以宁愿放我走,这就是爱qíng啊,只有真心爱一个人才肯为对方着想,希望对方幸福,你妈嘴上不承认,但我不会不领qíng。" 毛延平说着轻抚爱女的头,"毛毛,我知道你最近心qíng不好,跟男朋友分手了是不是?没有关系,爱qíng是讲缘分的,也许他根本你就不是你命里的人,你们才认识多久啊,就算qíng深也是缘浅……" "爸爸,他是不是我命里的人我不qiáng求,感qíng这种事确实是讲缘分的,我可以接受他不爱我,但我不能接受他利用我,就是这点让我很难受,这阵子我冷静下来细想,他接近我应该是蓄谋已久的,我很想知道,他对我的付出难道都是假的吗?一个人的内心要有多坚硬才可以让自己做到铁面无qíng?"毛丽说着哽咽起来,伏在爸爸的肩上抽泣,"可是爸爸,如果他真是这样一个人倒也罢,就当是我遇人不淑好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人骗,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不一样,我觉得他跟我说的那些话是故意的,他是想将我推开才做出那么狠的事,这感觉跟当初被吴建波骗不一样,因为我根本就恨不起他来,不像我对吴建波,哪怕这个人死了我也没少在心里诅咒他,可是我现在只要一想起赵成俊,心里不是恨,而是难过,非常非常的难过……" 毛延平叹道:"乖女,这只能说明你对他还没有死心,还抱有幻想。" "不,爸爸,我的直觉从来不会错,那天我刚昏倒时还是有些意识的,他抱着我的感觉……我,我说不上来,就好像我们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我们谁也不能失去谁,所以我现在很想当面去问问他,想听他跟我说真话……" 毛延平搂紧女儿,心疼不已:"臭小子,竟然将我女儿伤得这么重,我真想去教训他一顿!毛毛,你用qíng太深了,不管他是真骗你还是假骗你,他带给你伤害是真的,忘了他吧,跟爸爸回上海好好重新开始,你还年轻,一定还可以遇到更好的人。" "可是爸爸,我遇到再好的人也不是他,都不是他!" 章见飞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平日随和淡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真的下手起来其狠绝不输任何人,为了bī走赵成俊,他当即下令全面收购博宇股权,有多少吸入多少,决不留一点余地。不仅是股权,章见飞还联络所有跟博宇有信贷往来的银行,以最优惠的条件要求他们停止对博宇的拆借,同时收回全部贷款,收不回就变卖抵押;已经收购的关系企业,宣布并入nirvana,不能并入的就破产,解散员工、套现…… 章见飞每发号施令前都反复提醒赵成俊:"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赵成俊始终还是那句,"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不过十数日,博宇就全盘倾覆,nirvana仅用了五个jiāo易日就成功吸入博宇36%的股权,加上先前的15%的股权,nirvana以51%的股权成为赵氏最大的股东,名正言顺地在董事会上正式罢免了赵成俊的董事长兼总裁职务。至于原来的投资人杨先生只是博宇的名誉董事长,并不影响决策。在大获全胜的那日,章见飞还专门致电杨先生,向他表示歉意,声称公司改组高层后会根据市面流通的股价差额弥补他的损失,杨先生婉拒了,说事已至此他本人对nirvana入主博宇没有意见,他当年给博宇注入的创业资本这些年已经获取了十分丰厚的回报,他心满意足。章见飞听他这么说也就尊重了他的意思,至此博宇集团江山易主,章见飞毫无悬念地成为新任董事长,总裁的人选也已经敲定,很快就会走马上任。 而马来西亚那边,在各大银行的bī仓下,博宇集团名下的关系企业纷纷宣布破产,没有破产的,宣布被nirvana并购。赵成俊的私人财产里,除了槟城哥灵顿大道的那栋私宅之前被他赠给了属下安志杰,其他包括兰卡威的度假别墅、游艇,吉隆坡和泰国等地的多处房产等因事先被抵押给银行,全部被查封,随即低价变卖给了nirvana,全部清算完还倒欠了银行巨额债务。一夜之间,赵成俊从拥有上百亿家产的巨富变成了负资产,名下仅剩了这两年陆续收购来的13%的泓海股权,维拉潘那边闻风而动立即派人来与他谈判,试图说服他将这笔13%的泓海股权兑现(其实就是卖给苏燮尔),这样就可以差不多还清他欠的银行巨债,包括银行方面也都过来游说他,均遭到他的拒绝。马来西亚的媒体分析,他可能是想留着这笔股权准备日后东山再起,如若不然,他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而且靠着这笔股权每年可观的分红,他个人的生活也不至于受太大的影响,他还是可以过得很富裕的。 而章见飞是铁了心要把他弄回槟城,他最绝的是疏通了某些要害关节,让大马那边通知赵成俊限期离境,官方理由说了一堆,冠冕堂皇,反正赵成俊就是不能待在中国了,必须在一个月内离开中国境内,否则将被引渡,而且终身不得再入境。 "我不会让你再接近毛丽半步!"这是章见飞发狠说的话。 当然章见飞也没有料到,就在他全力收购博宇的时候,泓海以nirvana非法占用泓海海外储备基金为由对章见飞提起诉讼,要求他退返该基金,因为这笔基金当初是章家老爷子在世时设立的,就算章见飞要继承也只能继承基金的一半,既其父章世勋法定继承的部分,而无权侵占全部基金。章见飞还未来得及反应,官司就诡异地占据了各大报端的头版头条,槟城商界一片哗然,当日nirvana股价就连挫了好几个百分点,一连数日bào跌,而就在nirvana股价bào跌的这段时间,有人趁机大肆收购nirvana股权,章见飞派人一查便知收购方正是维拉潘集团的某位董事,说是私人收购与公司无关,但傻子都想得到这是苏燮尔授意的,他在幕后cao控着一切。 章见飞被激怒了,他没有想到苏燮尔如此贪婪,霸占泓海执行董事的位置不知足竟然还想并吞nirvana,意yù将章家在槟城商圈赶尽杀绝,防止nirvana羽翼丰满后对泓海和维拉潘不利,因为nirvana虽然是章见飞自主创立的企业,与泓海无关,但章见飞毕竟是章家的人,难保日后不奋起反扑夺回泓海控制权,苏燮尔大概觉得与其到时被动迎战不如主动出击,眼下nirvana刚刚收购完博宇,元气大伤,市面流通资金严重匮乏,正是灭掉它的最好时机,商场如战场,章见飞该如何应对? 但章见飞也不是吃素的,一方面进行大规模资产重组高调启动数个新项目,以显示nirvana超qiáng的实力不会轻易被打倒,从而赢回股民对nirvana的信心,另一方面他频繁往返大马与苏燮尔之间谈判,警告他适可而止,并保证日后绝不动泓海,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苏燮尔会如何反应? 再说南宁这边,nirvana成功收购博宇后,将公司总部也搬到了地王大厦,就在博宇的楼上,博宇新任总裁马先勇已经正式与赵成俊办理了jiāo接手续。马先勇是nirvana的原副总裁,主管nirvana在大马的业务,与章见飞jiāoqíng非同一般,两人不仅是剑桥校友,同时也是多年的事业伙伴,不过马先勇并没有章见飞这样显赫的家世,他出生在大马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先后在几家大公司做过,职位都挺高,但因为锋芒太露人缘不太好,一直受排挤,多年来跳来跳去也只是个高级打工仔。但这可是个厉害人物,论个人能力与章见飞不相上下,而且做事比章见飞更果断,雷厉风行,倒有几分赵成俊的气势,他身上罕见地集中了章见飞与赵成俊的特点,是个不可多得的商界奇才。所以章见飞自立门户后,毫不犹豫地将马先勇挖到了自己的公司,不仅给了他副总裁的高职,也给了他生杀大权,nirvana能如此迅速收购博宇马先勇立下了汗马功劳,也难怪他有个外号叫"魔术师",接管博宇后,短短半个月就让博宇起死回生,博宇之前险被下马的地产、物流项目被他整合后重新运作,效率堪称惊人。章见飞对他很满意,赵成俊也无话可说,章见飞的眼光他还是信得过的。 大局已定,剩下来的就是公司普通员工的各自权衡了,章见飞给予他们充分的尊重和自由,要走要留但凭个人做主,公司不qiáng求。起初高层们猜测可能会有很多人选择离开,尤其是市场这块,这些年培养了不少拓展型人才,都是各家竞争公司重点挖掘的对象,开出的条件都十分丰厚,但出人意料的是离开者寥寥,大部分都留了下来。连马先勇都说,别看赵成俊平日里喜欢板脸,其实他还是很会拉拢人心的,这种凝聚力绝非简单的高薪可以做到,换句话说他很会管理公司。 作为前总裁的首席秘书,莫芷涵(阿莫)的去留这时候尤其备受关注,大家都知道她在赵成俊身边工作长达七年,博宇创始之初她就在公司了,她不是高层,但绝对称得上是公司的元老级员工,历经七年风雨,她见证了博宇从起步到腾飞的每一次奇迹,所以当博宇被nirvana收购已成定局时,她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特别是赵成俊被董事会宣布罢免执行董事以及总裁职务的那天,有人听见她躲在洗手间恸哭。 但阿莫就是阿莫,在赵成俊身边历练这么多年见惯了大风大làng,深得老板真传,任何时候都不会乱了分寸,最崩溃的时候也不会在人前失控,哪怕明明眼睛红肿,她脸上依然波澜不惊,好像眼前的风云变幻与她丝毫不相gān似的,对待工作她还是一丝不苟,保持一贯的冷静细致,接待来客时还带着得体的笑容。 博宇新任总裁马先勇第一天到公司视察顺便跟赵成俊办理jiāo接手续时,阿莫依然端出浓香的咖啡呈到马先勇的跟前,马先勇对她煮的咖啡赞不绝口,她礼貌致谢的同时随后就jiāo出了自己的辞职报告,马先勇当时眯着眼睛端详她片刻,笑呵呵地说:"你既然已经决定辞职了,为何刚才还费心煮那么好的咖啡给我喝,你完全可以放把毒药放到里面。" 阿莫镇定自若地答:"我一天在这位置上,就会做好分内的事,只要您批准了我的辞职,我再下毒药也不迟。" 马先勇愣了半晌,朗声大笑:"好好,不愧是brant一手调教出来的,有个xing有气场,我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莫小姐,马某现在诚挚地邀请你留下来,条件你可以任意开,只要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我决不说半个不字,我初来乍到不熟悉qíng况,我很需要你的帮助,你看如何?" 阿莫当场婉谢,但是过后赵成俊劝她说:"你留下吧,不能因为我而影响到你的前程,换到别的公司你又得从头再来,人心难测,谁知道你会遇到什么样的老板?马先生是章董事长的朋友,章董事长你也了解,他身边的人是可以信赖的,何况你对这边的工作很熟悉,换个环境固然好,但也劳心劳力,不如一切照旧好了。" 阿莫当时含着眼泪没有吭声,赵成俊又说:"阿莫,谢谢你这些年对公司的付出,老实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老板,过去对你有诸多苛刻,我离开已成定局,唯愿你的生活有新的开始,并且获得幸福,这种幸福不是我能给予的,请谅解。" 赵成俊能将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是对她的尊重,阿莫冰雪聪明如何能不清楚老板说这番话的深意?她生平第一次在老板的面前哭成了泪人,泣不成声,要换以前是绝对不允许的,赵成俊对她一贯要求严格,从不允许她将个人的qíng绪带到工作中来,但这次他由着她了,默默看着她哭了许久,叹了口气,最后jiāo代她:"别哭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早晚我们都会有分开的一天。你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吧,我办公室有些私人物品,你帮我清理下,马先生下周就要上班,在他来之前请务必将办公室整理出来jiāo给他。" 阿莫含泪应允。 所以周末这两天阿莫一直在赵成俊的办公室忙碌,将属于他个人的物品分门别类,整理装箱,东西其实并不多,如果按她以往的工作效率半天就足够了,可是这次她一个人慢慢地整理,没有让任何人帮忙。与其说她在整理物品,不如说她在缅怀与他共处的那些时光,每一个细节她都默默品味半天,哪怕是曾经受过的委屈,如今想来也是甘之如饴,只因她能在他的身边。 可是任凭怎么挨,两天还是很快地过去了,周日晚上九点多了,她还停留在赵成俊的办公室,没有活儿可gān,于是煮了杯咖啡对着玻璃幕外的璀璨夜色兀自出神,直到彼得安轻轻敲门,她才恍惚着回过头来,愣了半秒,惊觉自己满脸是泪,赶紧扭头拭了去,"你怎么来了?" "上来看看。"彼得安装作没看见她的眼泪,背着手东瞧瞧西瞧瞧,在地毯上踱步子,"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了,谢谢。"阿莫迅速调整qíng绪,很快又是一张标准的职业面孔,丝毫破绽也找不出来,她放下杯子,问他,"你要杯咖啡吗?" "谢谢,不用了,我刚在brant那里喝过了。"彼得安在沙发上坐下,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别哭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可能是因为非工作时间,阿莫今天没有化妆,倒显出她天生丽质,五官jīng致,肌肤白皙素净,不施脂粉的她反而更美丽。"你也这么说,老板也是这么说,七年了,说散就散,安志杰,你一点也不难过吗?"在公司里除了老板也只有她偶尔会对彼得安直呼其名,她这么问他的时候,还带着重重的鼻音,眼眶也是红的,显然之前哭了很久。 彼得安叹道:"难过又怎么样,很多事qíng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连老板都无能为力,又何况我们?只能接受现实了。"他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笑道,"听说你已经决定留下来了,这样很好,换个环境又要重新开始,很累的。而且新老板马先生人很好相处,他是个xingqíng中人,这是他跟brant不同的地方,所以在他面前你不必这么拘谨,随xing点比较好,他没有brant那么苛刻,工作之余跟他开玩笑都没问题,只要把分内事做好就行了。" 阿莫颇有些诧异,"难道我在你们的眼里这么放不开吗?" "也不是放不开,而是你跟brant工作的时间太长,xing格上多少受了他的影响,qíng绪不外露,让人比较难以亲近。"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是的,有时候大家在外面玩的时候我很想叫你出来,就是没勇气,觉得你可能会拒绝,其他人也都不敢叫你,都说你跟老板很像,不太有亲和力。"彼得安说着抬腕看了看表,"哟,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我帮你把东西搬下去。" "好的,你顺便帮我把东西jiāo给老板吧,看少了些什么,我再帮他收拾。"阿莫说着起身去搬整理好的两个纸箱,彼得安抢先抱了个大的,笑道,"这种活就jiāo给我吧,要不我会很没面子的,你搬那个小的就可以了。" 阿莫笑笑,也就由他去了,锁门的时候她站在门口留恋地扫视她十分熟悉的办公室,目光落在桌子上,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跑去把桌上的一个相框拿了出来,放进了纸箱,"这个差点忘记了,这是老板随身带的,一定不能少。"彼得安拿起一看,还是那张海岛的风光照片,"这是哪呢,回头我问问brant。" "你最好别问。" "为什么?" "我曾经问过,结果老板当时就黑脸,吓得我再也不敢问了。" "是吗,这么严重啊?"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总裁办公室穿过外面的格子间朝电梯走,进了电梯,四面皆是镜子,彼得安看着阿莫yù言又止,阿莫回避着他的目光,短暂的两分钟竟觉漫长,她知道这么晚了他不会无缘无故地上来"看看",在职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暧昧她岂会无知觉,她不是木头,也不是圣女,她只是没有这个心思。 出了大厦,彼得安抱着箱子去找自己的车,阿莫跟在后面,两人一起将东西放到后备箱,又在街边聊了几句,彼得安提出送她回住处,阿莫笑笑,说自己打车回去。彼得安只好拉开车门上了车。但他并没有发动车,一直看着后视镜目送阿莫转身离去,路灯照着她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那么孤单,他终于没能忍住,下车追上去,"芷涵!" 他甚少这样直呼她的名字,在公司里很少有人这么叫她,时间久了,连她自己对这个名字都觉得生疏,所以彼得安连唤了两声她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她停下脚步茫然地转过身,脸上印着清晰的泪痕,她又哭了。 彼得安从未如此坚定地走向她,"芷涵……" 马先勇正式上任后,赵成俊限期离境的日子也快到了,章见飞再三劝他回槟城但依然遭到拒绝,两人每次谈到这事就翻脸,"反正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走。"赵成俊十分固执。章见飞完全奈他不得,"可是你挨到最后还是要走的。" "到那个时候再说!" 平日两人除了在电话里谈公事,基本没有往来,赵成俊那阵子一直在家静养,不大见客,章见飞要过去还得事先打招呼,不然他会很不高兴。 那天早上章见飞因为没有打招呼就跑过去差点把赵成俊惹毛,当时才七点多,赵成俊刚起chuáng,正在天台的玻璃花房晒太阳,章见飞在楼下摁门铃摁得叮咚直响,进了门也不管赵成俊要翻脸的样子,兴冲冲地告诉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泓海原董事长章世德将自己名下的全部股权都无偿划到了章见飞的名下,是无偿!章见飞事先完全不知qíng,自从苏燮尔成为泓海执行董事后,他与泓海基本就没有了瓜葛,这几个月他忙于收购博宇,现在又因为基金的事正在跟苏燮尔艰难谈判,进展缓慢,正焦头烂额之际,没想到章世德竟然主动将其名下全部的泓海股权都划给了他。 "我真是太意外了,财务经理早上跟我说这事时我还以为听错了,章世德恨我恨得要死,他怎么会把股权都给我呢?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章见飞显然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问赵成俊,"你事先听到过风声吗?这简直难以置信……" 赵成俊对于这个消息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冷笑道:"章老头子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他儿子已经是个废人,他中风后也瘫痪在chuáng,一身的病,估计也挨不了多久了,他当然不甘心泓海就这么被维拉潘给吞了,他手里的股权就是最后的王牌,他当然不会把这张王牌jiāo给我,我又不是章家的人,但你不一样,你是章家长孙,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他只能寄希望于你能夺回泓海的控制权,哪怕他不待见你。" "可是他那么恨我……" "他再恨你,脑子还是清楚的,让你继承泓海总比他死后股权落入苏燮尔手中qiáng吧?苏燮尔现在可是等着他咽气啊,这一招够狠!"赵成俊说着替章见飞算起了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本身就有5%的泓海股权,我名下也有13%,那次章嘉铭出事之前本来要转给你的,结果没转成,如果我现在转给你,你就有了18%,再加上章世德转给你的29%,你所持的泓海股权将会达到47%,超过了苏燮尔所持的41%,成为泓海的第一大股东!"他大笑起来,"所以我应该恭喜你啊,现在是章家的少掌门了,很值得庆贺!赶紧叫马先勇准备好我们的股权转让协议,我马上签字!" 章见飞听他这么一说也激动起来,"真没想到泓海还能被我们夺回来!我当不当这个少掌门根本无所谓,只是泓海这份家业能回到章家无论如何是件高兴的事。"说着他打量满脸病容的赵成俊,只觉他越发瘦了,问他什么病他又含糊其辞,只说是跟毛丽分手给打击的,这个理由似乎说得过去,章见飞虽然之前出手狠绝但到底是兄弟,十分心疼他,"阿俊,你要尽快把身体调整过来,回槟城后泓海就jiāo给你,我跟先勇负责稳固和拓展nirvana以及博宇在中国的事业,北部湾经济区现在的势头这么好,是我们的机会,特别是防城港那边的码头工程马上就要竣工了,这都是你一手创下的事业,你回槟城并不是你事业的结束,而是你事业的另一个开始。" "拉倒吧,我才懒得管你们家的事!"赵成俊本来挺高兴,一提这事立即又变得不耐烦起来,他现在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连他曾经热衷的复仇也甚少提起,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个梦,繁华褪尽,爱恨都只是虚无的幻影,什么都没得到,什么也留不住。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丧失斗志的呢? 章见飞一时有些模糊,他所熟悉的赵成俊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往只要一提到章家提到章世德,赵成俊就会咬牙切齿竖起全身的刺,恨不能手刃章世德,可是现在他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章见飞当然不会认为是他原谅了章家,这中间肯定有外人所不知道的原因,这会儿他瞅着赵成俊避而不谈的样子,琢磨着他是不是在隐瞒着什么,他跟章世德不会是串通好了吧? 【我的生命中只有你】 【我的生命中只有你】 章见飞不愧是章见飞,直觉敏锐,判断jīng准。正如他猜测的那样,章世德与赵成俊之间的确有过利益权衡,他们不久前见过一面,这次会面意义非同寻常,谈不上串通,也不能说是和解,但双方都有妥协和让步。 赵成俊是在博宇被nirvana收购后不久回了一次槟城,他去医院探视瘫痪在chuáng的章世德,仇人相见,本是分外眼红,只是如今两人的境地谁都不比谁好,赵成俊丢了博宇,章世德也差不多丢了泓海,所以谁也没有嘲笑对方的资格,短暂的诧异后是长久的相对无言。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赵成俊背着手站在病chuáng边,虽然脸上平静无波的样子,但那气势却是掩饰不住的。 "你要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说。"章世德嫌恶地别过脸,不愿看他,"你走吧,你大老远地回来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吗?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赵成俊在沙发上坐下,倒是心平气和,"我才懒得看你的笑话,我自己不也是个笑话吗,我们半斤八两,都差不多。" "那你过来gān吗?想看我死了没有?不必了,我离死已经不远了,你不必在我身上làng费时间了,我死后会让人给你报信的。" 赵成俊冷冷地直视着老态龙钟的章世德,这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让他家破人亡,十几年来他每天都想着怎么弄死他,替枉死的父亲和受尽欺rǔ的母亲报仇,可是到头来他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个老恶棍,章嘉铭成了废人,老恶棍自己也瘫痪在chuáng就剩一口气,老天爷出手可比他狠多了。老实说他谈不上有多庆幸,因为老天爷在收拾章世德的同时也没放过他,仇恨这东西,果然伤人又伤己,报应啊。这会儿他瞅着老恶棍兀自发笑:"章老,你大可不必怀疑我来见你的诚意,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没有力气再跟你斗,我只是来给你提个醒,苏燮尔在打你的主意了,就等你咽气将你手中的股权据为己有,他连律师团都请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你断气,你知道吗?" 章世德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你看看这个吧。"赵成俊说着起身将一个文件袋递给他,"有关章嘉铭车祸的详细调查都在这里面,我知道你一定认为这件事是我gān的,老实说我巴不得他死,但我也不希望被别人嫁祸,是我gān的就是我gān的,不是我gān的谁也赖不到我头上。" 一提到章嘉铭,章世德整个神色都变了,他颤抖地打开卷宗,从现场照片到目击者的口供,再到私家侦探取得的第一手资料,还有肇事司机的录音,一应俱全。章世德没想到自己算计了半辈子,到头来自己也让人算计了,而且出手比他更狠更毒,幕后cao控人根本就没有打算留活口,章嘉铭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报应啊,这真的是报应,看着这些资料,想起已经成植物人的爱子,章世德老泪纵横,终于崩溃了…… 章世德一直知道苏燮尔不是什么善类,章家与维拉潘家族之间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苏燮尔作为维拉潘集团新一代的掌门人,手段比他的长辈不知道要狠多少,而且完全没有道德底线。现在回想起来,章世德当初为了对抗赵成俊接受维拉潘集团的融资,让苏燮尔cha手泓海无疑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他心存侥幸地以为苏燮尔在泓海捞够了资本,该得的利益他都得了,会见好就收,哪知道这个人如此贪得无厌又心狠手辣,入主泓海当上执行董事还不满足,还把章嘉铭弄成了废人。 "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章世德手中的卷宗滑落到地上,面如死灰。 "这只能怪你养了个好儿子,章嘉铭跟苏燮尔之间的jiāo易由来已久,苏燮尔为了控制章嘉铭获取他手中的泓海股权,不断诱惑他豪赌、吸毒,让他深陷泥潭不能自拔,但你这个宝贝儿子也不是傻子,他为了避免有朝一日被苏燮尔吃定,手里也掌握了苏燮尔的把柄。我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东西,据我估计,应该跟维拉潘集团涉嫌的股市内幕jiāo易有关,在去年你跟章见飞闹翻斗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章嘉铭在发邮件要挟章见飞的同时,也要挟苏燮尔,想讹两边一笔,刚好那阵子维拉潘集团正在接受内幕jiāo易的调查,章嘉铭手里的东西一旦jiāo给警方,维拉潘就完了,苏燮尔也完了,所以他狗急跳墙,跟章嘉铭签订股权转让协的当天就制造了这起车祸,他既要股权也要章嘉铭永远闭嘴,以除后患……所以说到底,这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包括我自己……" 章世德崩溃至此,彻底显出风烛残年的凄凉样子,这些年来,他一心想将赵成俊挡在章家的门外,为此不惜将野心勃勃的苏燮尔当作了依靠,结果是引láng入室,弄到了现在这般人财两空的下场,苏燮尔现在对他的态度还算是客气,每隔些时日就过来嘘寒问暖,把他当亲爹老子似的供着,但章世德知道,这头láng没有露出最狰狞的那张脸皮无非是盯着他手里的泓海股权,一旦他将股权脱手,苏燮尔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地方把他埋了,这样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接下来的谈判顺理成章,赵成俊建议章世德将他手中29%的泓海股权转给章见飞,以助其夺回泓海控制权,不管过去大家有过什么恩怨,但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将苏燮尔赶出泓海,章世德默默听完赵成俊的建议,点头答应考虑这件事qíng,事已至此他只能接受现实,最后还说了实话:"其实,你不来我也有这个想法,见飞是我们章家仅存的硕果了,我不jiāo给他能jiāo给谁?我只是拉不下这个面子……我到底还是对不住他的,若不是我那么骂他,他也不会被bī着自立门户然后来专门对付我,你说得对,说到底我们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赵成俊的语气不无嘲讽:"你能这么想,倒是难得。" 章世德不理会他的嘲讽,话锋一转,目光又yīn森地盯上他:"可是我不明白,你跟见飞不是闹得很僵吗?他把你的博宇都给吞了,还bī你限期离境,你怎么反倒为他说话呢?" 赵成俊毫不避讳他探究的目光,轻叹道:"跟你一样,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隔了两日,赵成俊再去医院,章世德已经很平静,他同意将手中全部的泓海股权都无偿地转给章见飞,因为他知道赵成俊名下也有13%的股权,如果一并转给章见飞,章见飞就成了泓海的第一大股东,届时董事会将会改选,泓海的控制权将重新回到章家人的手中,对此章世德也是欣慰的,不管怎么说他到泉下也好跟章家的列祖列宗有个jiāo代了。两人就股权jiāo接的各项事宜具体商议了半日,赵成俊准备告辞,章世德却叫住了他,迟疑着说:"你这是最后一次来见我了吧,有件事qíng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 "我跟你母亲的事qíng。" 赵成俊愣住,怔怔地看着他,"我母亲?" "是的,我知道你恨我的很大原因除了你父亲的事,还有你母亲,你觉得我欺rǔ了你母亲,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这我理解,但如果我告诉你,我认识你母亲远在你父亲前,我们曾经是恋人,你相信吗?" "……" "你不要这么惊讶地看着我,我说的是真的,你母亲曾经是我的女友,但我们的婚事遭到长辈的反对,最后没能在一起,这个你应该不难想象,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很多时候是做子女的是做不了主的,门当户对,qiángqiáng联手,婚姻是我们扩大家族势力的一种手段。我的婚姻如此,见飞的父亲也是如此,我们都没能娶到自己最爱的女人……" 赵成俊瞳孔剧烈地收缩,额上青筋迸起,"请你说重点!" "好,我说重点,我跟你母亲是大学同学,我们分手后,她嫁给了我的下属也就是你的父亲,而且是在我们分手不足两个月就嫁给了他,当然他们老早就认识了,你母亲毕业后在泓海上过班,他们说来还是同事,但这么迅速结婚让我想不通,我很痛苦,也很难堪。而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母亲……婚后不久肚子就大了,他怀上了你,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孩子会不会是我的,因为我跟你母亲从正式分手到她与你父亲结婚再到你出生,只有七个多月,你到底是谁的孩子呢?" "你胡说八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赵成俊怒吼。 "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你母亲也坚决否认,说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件事有两种可能,要么你是他们的孩子,这就意味着你母亲在没有与我分手的时候就跟你父亲好上了,这是背叛!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第二种可能,你不是赵贤文的孩子,这也是让我难以接受的,既然你不是他的孩子为什么还要跟他姓,这不是明摆着让我难堪吗?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只要看到你就心生怨恨,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耻rǔ!也因此当初见飞的父亲借那笔储备基金的事整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将你父亲推到了前面,你说我报复也好,说我见死不救也好,总之这件事我不能释怀。" "荒谬!简直荒谬!"赵成俊浑身发抖,原本苍白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人都死了,你还在诋毁他们,你还真是没有一点口德!难怪你落到这个下场!" "没错,我是活该落到这个下场,我不得好死,但你想想,我就剩一口气了,我还有必要对你撒谎吗?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qíng就是这样的。你父亲去世后,我的弟弟章世勋也就是见飞的父亲娶了你母亲,知道他为什么娶你母亲吗?就是为了跟我斗,他知道你母亲是我这辈子想要而得不到人,他得到了,就证明他比我qiáng,他赢了……"章世德说到这里直叹气,"男人就是这么好斗,你跟见飞不也一样吗?当然我不否认章世勋确实也很喜欢你母亲,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槟城出了名的美人,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章世勋娶了你母亲让我非常挫败,但我最不敢面对的事实是,你到底是谁的孩子?" …… 在北海的几天,毛丽一直在收拾东西。她打算把海天苑退给章见飞,这栋房子实在有太多不愉快的记忆,她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的牵扯,gāngān净净地了断过去才能开始新的生活,当无路可走的时候她只能另择别的路,也许平淡,也许不甘,但这是她的宿命,她奈何不得。在qiáng大的命运面前,人的力量渺小如沙砾,一个大làng掀过来,只能是各奔东西了…… 因为父亲与nirvana要合资建酒店,毛丽跟章见飞自然避免不了碰面,两次都是在饭桌上,虽然有毛晋极力活跃气氛,但两人自始至终没有jiāo流,发生这么多事,两人已经无话可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生缘灭,缘灭qíng绝吧。 但是毛丽还是通过毛晋知道了赵成俊被限期离境的事,她说不上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这些日子她偶有上网登录微博,发现赵成俊的微博始终没有更新,听说他现在的身体很不好,一直在家静养,毛丽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挂念他,但她心底还是被那种qiáng烈的直觉占据着,他或许,真的是qíng非得已。 "他什么时候走?"毛丽那天问哥哥。 "快了吧,估计也就十来天的样子了。我觉得这事吧……" "算了,你什么都别说,他们的事我不想管。"毛丽当时冷冷地打断哥哥,"由他们去吧,我只想尽早结束这一切。" 毛丽在房子里收拾了两天,将属于自己的东西装箱打包,一部分寄存到妈妈那里,一部分准备带回南宁。只是让她有些犯难的是,房子里还有赵成俊的东西。他租住这房子其实根本就没住几天,东西却落下不少,他大概也从来没想要来拿过。她不便见他,如何将这些东西jiāo给他呢? 他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衣物书籍,毛丽还发现了一部手机,是从书房抽屉的深处翻出来的,好像是刻意藏得这么仔细,装在一个盒子里,毛丽差点当垃圾扔了。牌子她认得,但看样式应该是好几年前的,而且不像是国内的款式,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是赵成俊从大马带过来的。 可能是因为很久没有用过,手机没有电。配套的充电器倒是在,毛丽cha好充电器给手机充电,然后又去忙别的事qíng。 午饭是在妈妈家里吃的,吃过饭毛丽回海天苑,这应该是她在这房子里住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客厅里堆满了纸箱,她看着空落落的房子,徘徊在纸箱间,心qíng复杂。这是她与章见飞当年的婚房,这么多年过去了,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已物是人非。毛丽深刻体会到什么是时过境迁,时至今日终于跟过去道别,她不能说完全没有留恋,但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一样样地抚摸房间里的物品,相框、台灯、瓷器、烟灰缸,每拿起一样东西她就想起往昔的零落片段,心底不时泛起酸楚,眼眶亦渐渐cháo湿。 最后她看到了那个已经充好电的手机。 好奇是肯定的,这是他用过的手机,里面会有些什么样的记录呢?她摆弄起来,感觉国外的手机不太好用,她捣鼓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新鲜的东西,通讯记录居然还保留着,但号码并不多,显然这个手机并不常用。毛丽的记xing并不算好,有时忘xing很大,但她还是认出其中某个号码非常眼熟,是国内的手机号,如果没有记错,是毛丽用过的,后来她换过几次手机,这个号码就逐渐被弃用了。 毛丽顿时一惊,赵成俊的手机里怎么有她的旧号码?她仔细查看那个号码的全部通讯记录,竟然都是七八年前的,而且都是打出去的记录没有打进来的,通话的时间都不超过三秒,按照她的经验这表示电话尚未接通或者刚刚接通对方来不及说话就被主人挂断了。 赵成俊七八年前就给她打过电话? 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白天打的,似乎都是深夜。毛丽渐渐想起来,以前用那个老号码的时候确实经常接到陌生的电话,这不稀奇,就是现在她也经常接到莫名其妙的电话,响两声就挂断了,一般都是骗子电话,等着你打过去的,毛丽从未放在心上。 她继续翻看短信。 收信箱显然被清理过,毛丽不看便罢,一看便震惊得难以呼吸,那些短信竟然全都是她用过的那个老号码发过来的,不多不少刚好七条。发信箱里保存的短信倒是记录多些,毛丽眼尖地发现发出去的短信有七条刚好与收到的那七条短信相匹配,她马上找出纸和笔记录下来,进行对比。 生日快乐!2003年10月24日。(赵) 你是谁?2003年10月24日。(毛丽) 生日快乐!愿你每天都幸福。2004年10月24日。(赵) 请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2004年10月24日。(毛丽) happy birthday!2005年7月24日。(赵) who?2005年7月24日。(毛丽) 生日快乐!幸福长安。2006年7月24日。(赵) 请问阁下是哪位?2006年7月24日。(毛丽)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快乐吗?2007年7月24日。(赵) 谢谢,我很快乐,请问你是哪位?2007年7月24日。(毛丽) 非常非常的想念你,生日快乐!2008年7月24日。(赵) 大半夜的,你哪位啊?2008年7月24日。(毛丽) 遥远的祝福,生日快乐!2009年7月24日。(赵) 谢谢,请问你是哪位?2009年7月24日。(毛丽) 不多不少,发信与回信刚好都是七条!而且都是在七月二十四日,这个日子正是毛丽的阳历生日!最后一次短信显示的时间是2009年7月,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不久他就来了南宁,随后租了海天苑的房子,至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她生日发来过短信,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她身边……毛丽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七年来每年生日他都给她发短信?而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谁,因为每年生日她都会收到很多亲友的短信和电话,每年的那天她的手机都是处在忙碌状态,虽然出于礼貌她基本每条短信都会回复以表达谢意,但号码那么多,她怎么可能认得出他的号码,所以她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毛丽眼中滚落,她放下手机,开始在赵成俊别的物品中翻找,以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结果她在一本书里翻出了一张泛huáng的旧照,正是她十六岁那年在家里的菩提树下照的,当时哥哥正要出国,爸爸给他买了新相机,他拉她到树下拍下了这张照片。 十年了,如果不是这张照片,毛丽几乎想不起她也曾如此单纯无邪过,那笑容仿佛透着阳光的味道,眉目生辉,美得惊心。 翻过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小字: 你的记忆中没有我,可是我的生命中只有你。我爱你,你知道吗? 章见飞接到毛丽的电话时很意外,这是自离婚后他第一次接到毛丽主动打来的电话,两个人都有些局促,章见飞还颇有些紧张。 毛丽的话说得很委婉,她要将北海的那栋房子退还给他,她并没有详述原因,但章见飞不会不明白,她是不想再与过去有一丝一毫的牵绊。一个人要想真的重新开始,必须与过去做彻底的了断,老陷在过去里是件很痛苦的事qíng,章见飞感同身受。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表示尊重她的意见,他会抽空过去办理房产过户手续。 "哦,还有,这里有些赵成俊的东西,麻烦你也帮忙转jiāo一下。"毛丽的声音淡淡的,提及这个名字似乎已经很平静。 章见飞答应了,"好的,他的东西你放在原处好了,我来处理。" 忙完手头的事qíng,章见飞准备亲自驾车去北海一趟,这种事qíng他当然不大方便jiāo给下属,他想他可能会将那栋房子处理吧,他也不想保留了。都过去了这么些年,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他还留着那栋房子gān什么呢? 但是很不凑巧,临出门赵玫过来了。 章见飞提出离婚后,搬出与赵玫合住的别墅,在市区一处隐蔽的公寓独居,赵玫三天两头去他公司闹,但找到他的住处还是头一次。章见飞真是疲倦极了,这场婚姻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他不是没有努力挽回,他也曾认认真真地规划过与赵玫的未来,可是赵玫的歇斯底里让他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既然这是个错误,拖得越久对彼此伤害越大。他跟赵玫再三表示他们即便不再是夫妻,仍然是亲人,他会继续承担照顾她的责任,一直到她找到新的归宿,可是这样的话赵玫哪里听得进去,她坚决不同意离婚,章见飞派律师过去跟她谈,每次都吵得天翻地覆。赵玫起先还指望哥哥能站在她这边,跑去找赵成俊求援,哪知赵成俊也主张他们结束这场婚姻,并且jiāo代章见飞务必将赵玫弄回槟城,并且安排她接受心理治疗,因为赵玫现在的jīng神状况很危险,口口声声说是毛丽害她落到这个下场,话说得吓死人,让赵成俊非常担心。 但是这次有些意外,赵玫突然找上门并不是因为离婚的事,而是回槟城的事。原来,赵成俊为了她让尽快回槟城,授意章见飞停了赵玫的信用卡,除非她妥协,否则一毛钱都不给她。最初章见飞还有些犹豫,下不了这个狠心,但赵成俊态度坚决,要章见飞先把赵玫送回槟城再说,离婚手续都可以放在后面去办,因为赵玫已经扬言要跟毛丽同归于尽,再任她这么闹下去真不知道她会折腾出什么事来。章见飞在多次与赵玫沟通无果后,眼见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让她冷静,只好接受了赵成俊的意见,而赵玫自婚后就没有出去工作过,经济上一直依赖于丈夫,现在停了她的信用卡就等于切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她根本无法在南宁继续生活下去。 赵成俊最狠的是,授意马先勇将赵玫在南宁唯一的朋友莫芷涵调往香港分部,这是刚决定的事qíng,马先勇原来是打算将阿莫留在南宁公司继任首席秘书的,此举无疑让赵玫陷于孤立无援之地,他跟赵玫说,不管她跟章见飞有什么恩怨纠葛,一切都回槟城后再说,否则什么都免谈。赵玫这次是真的崩溃了,跑来找章见飞,哭得很厉害,从头到尾只是哭。 "章见飞你太狠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夫妻一场,你跟毛丽牵牵绊绊扯不清楚我都不说你,反正你对她从来就没死心过,可是你竟然跟我哥串通起来把我赶出中国,你们是我的亲人,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章见飞耐心解释:"让你回槟城是为你好,你现在很不冷静,我们回去再好好谈以后的事qíng,你哥也跟你一起回去,他的身体不好,回槟城有利于他的健康。" "借口!你就是嫌我在这儿碍事,你跟我哥眼里就只有毛丽,为了毛丽你们可以六亲不认,你们怕我吃了她还是怎么着?章见飞,我答应跟你离婚,我什么都答应你,但是你休想赶我走!"赵玫全然没有往日的飞扬跋扈,她满脸都是泪,言语中竟有哀求的意思了,"我回槟城gān什么,那里没有你,我回去有什么意义,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bī我啊,毛丽对你就这么重要吗?你有这么维护过我吗?你不管我心里痛不痛,不管我开心不开心,不管我有没有人陪,连我唯一的姐妹阿莫都被你们支走了,你们还想让我怎么样啊,我大概饿死街头你们也不会管吧?" "赵玫,请你冷静。" "我没法冷静!在你们眼里我竟然比不上一个水xing杨花的女人,她嫁了你,又跟我哥,还跟她上司不清不白,这种烂女人怎么就能让你们当个宝啊?" "赵玫,请注意你的言辞!"一听到赵玫侮rǔ毛丽,章见飞忍不下去了,"我跟你之间的问题你为什么总要扯上毛丽,她都要回上海了,我还有什么不死心的,你怎么老揪住这个问题不放呢?你要死要活地闹了这么久,到底想要gān什么?就算没有毛丽,我跟你的婚姻也到不了头,你自己很清楚,我们不是因为爱qíng而结合的,如果不是你这么闹,或许我们还能维持下去,可是现在我没办法跟你维持这场婚姻,是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娶你,是我将大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算我求你了,给大家一条活路行吗?" "你把我bī到这个地步,竟然还要我给你活路?章见飞,你够无耻的!你无耻!你这辈子相信过谁,你不信我,不信我哥,你还能相信谁?为了那个毛丽你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弃之不顾,你说我疯了,我看你才是疯了!" 赵玫又开始歇斯底里了,她绝望地看着章见飞,恨不得敲开这个男人的脑袋,看他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任何人,任何事,只要牵扯到毛丽,他就失去原则,赵玫从未如此憎恨这个男人,曾经所有的爱慕和不舍顷刻间化为泡影,她已经这么妥协了,可是他还是不肯给她挽回的机会。她的眼泪对于他来说已起不了任何作用,反倒每次她哭,他都会更烦她,这会儿她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捂着脸痛哭流涕,絮絮叨叨地说着重复了无数次的话,章见飞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偌大的房子好像只有她的哭声…… 赵玫恍恍惚惚抬起头,哪里还有人,客厅的门是开着的,章见飞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楼下隐约传来汽车的发动声。 赵玫奔到与客厅相连的阳台上俯身往下看,果然看见章见飞驾着他的奔驰驶离了小区,他竟然连听都不愿听她说了,他如此厌恶她,像避开瘟疫一样地避开她。赵玫趴在阳台上,从未如此绝望,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跳下去摔死在他面前,可是她最终没有这么做,眼睁睁地看着章见飞的汽车尾灯消失在暮色中,她只能无助地号啕大哭:"章见飞!你浑蛋!……" 章见飞赶到北海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他径直去海天苑,屋子里倒是有灯光透出来,但摁了许久的门铃也不见有动静。他打毛丽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四下里的红树林黑黝黝的,耳畔传来刷刷的海làng声,章见飞抬头看了看墨黑的天幕,倒是个不错的晚上,漫天星光闪烁,最亮的那颗星子正钉在天边,仿佛随时都会坠落深海。章见飞抄小路朝海边走去,星空下的大海,一直是他最难舍的梦境,毛丽也许就在那里。 通往海边是条下坡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向下,两侧的树木,隐约只看得清轮廓,月光透过树叶漏在小路上,仿佛洒落一地的碎碎银光。章见飞兜兜转转,走出树林驻足远眺,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海滩上有个熟悉的身影迎风而立,她果然在这里。 为免吓到她,他轻步朝她走过去。 月光恰好自她头顶的天空洒下来,她一动不动,孤零零地面对着海面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月色映照着她,让她的背影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光晕,衬得她身上那件浅色的长款毛衣外套也仿佛是银色的了,毛衣下摆被风高高撩起,这么冷的天她竟然还穿着裙子。 章见飞觉得她的背影很忧伤。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弥漫开来的忧伤,仿佛湿冷的水墨,晕染在她周围。他不敢太靠前,只是轻声唤她,"毛丽。" 她身子微怔了下,缓缓侧了下脸,却并没有回头。 "是我。刚摁了很久的门铃,屋里又亮着灯,我就想你可能来了这里。"他站在她身后,未经她许可,他不敢靠她太近。事实上,他们分隔太久,已经不适应相隔太近。 而在他们的面前,海与天看不到明显的分割线,海天融为一体,墨黑中透着灰色。海面上月亮照着的地方,dàng漾着细碎的银光波làng,一层一层地涌向岸边,因为涨cháo的关系,海làng漫过沙滩不依不饶地撞击着岩石,溅起的làng花在月色下熠熠闪闪,像是漫天的星子纷纷坠落。 "你说这海底到底藏着怎样的珍宝呢,让他那么眷恋……其实我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这片海,这么些年了,我每次站在这星空下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天上的星星太像人的眼睛了,这世上没有一种目光如此深邃,让你无处可藏,这大约就是我害怕的原因吧。现在我明白了,在同样的星空下,在不同的地平线,他也在看着这片星光,我与他的目光在这星空中也许有过奇妙的jiāo会,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而他对我无所不知……" 毛丽目光直视着前方,像是在自说自话,声音有些喑哑,透着难以言说的哀伤。下午,除了那七条手机短信,毛丽还在书房翻出了数十封信,长短不一,字里行间浸透着漫长的思念。只是这些信他大概从未有过发出去的念头,装在素白的信封里连口都没封,他在信上说,每个人的一生总会写些发不出去的信,这些信与其说是写给毛丽的,不如说是写给他自己的,抑或是写给未来的…… 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我预感到你终有一天会看到这些信,我希冀着你能看到,又害怕你会看到,因为这是我此生最卑微的心事,卑微到连我自己都可怜自己,而我却无法停止继续写下去,就像我无法停止思念你一样。 亲爱的你,如果哪天你看到了这些信,那么我就将它全部送与你,你不必跟我说你看到了,但它们都是你的。 …… 这是赵成俊写给毛丽的信中写到的,看着那些寄给未来的信,毛丽悲伤得不能言语,看完后她将每封信都收好连同那个手机放入原先的盒子里,这些东西都是她的了,她不必跟他说,但他会很快知道她看到了。 因为他在信中说,"我偶尔会打开这个盒子,如果哪天我在抽屉看不到这个盒子了,那应该表示你已经拿走了这些信,你看到了。我会欣慰,谢谢你。" "谢谢你,阿俊。"此刻毛丽仰着面孔看着漫天璀璨的星光喃喃自语,是悲伤,也是感激,感激他以沉默的姿态爱了她这么多年。 这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可惜她直到现在才知道。 "毛丽?"章见飞察觉到她的异常,他缓步走上前站到她的身侧,转过脸端详她,这次看清了,她脸上印着清晰的泪痕,章见飞骇然,"你怎么了?" "章见飞,你了解他吗?"毛丽终于转过脸看向章见飞,皎洁的面孔映入眼帘,依旧如此清晰,章见飞瞬时有些失神。 "毛丽……"他心疼地看着她,虽然面孔依旧美丽,却没有神采没有生气,瘦得下巴都尖了,她曾经有着这世上最优美的下颚,为何不见了? "你也并不了解他是不是?"毛丽亦望着他,脸上的泪痕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微光,"我们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他,而他似乎也抗拒我们离他太近,很多时候他宁愿当众人眼中的恶人,也不愿将自己真实的一面表露给我们,他太骄傲了。" "毛丽,你怎么了,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章见飞完全不知道毛丽在说什么,他当然是不知道的,很多事qíng他其实都不知道。 毛丽现在终于相信了,可是一切已覆水难收…… 她从毛衣外套的口袋里掏出那个手机,小小的屏幕在墨黑的夜色中泛着淡蓝色的荧光,照在她的脸上,那么苍白。 "这些年我过得混乱不堪,我总归咎于没有遇到真心的爱,可是现在我明白,不是我没有遇到,而是我不相信爱,相信爱比单纯地去爱更需要勇气和信心,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真傻,我是真傻……爸爸都跟我说过,这世上唯一能证明爱qíng的是时间,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却到现在才明白,我真是傻得无可救药,活该我得不到幸福,活该我失去得这么彻底,活该啊!" 她的样子看上去非常难过,难过得像要死过去一样,章见飞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到她身上,让风中瑟瑟发抖的她能温暖些,他忧虑地看着她:"毛丽,你是不是后悔了?" 毛丽没有正面回答,还是在自顾自说:"事到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也没办法再改变自己的决定,但我已经知晓了他的心,知晓了他对我的这份爱,这就够了。他说他从不敢要求太多,因为上天从来没有对他宽容过,我也不敢要求太多,知道了,就可以了……我这样的人承担不起这么深重的爱,也不配去承担,唯愿他此生能遇上一个真正值得他去爱的人,过上最最平常的生活,拥有最平常的幸福,这样的幸福,也是我最向往的。" "你相信他是爱你的?"章见飞这时候已经大致明白毛丽讲的什么,他蹙紧眉头,眼中的忧虑更甚了,"毛丽,或许他是爱你的,但他这个人我了解,他太要qiáng了,做事不计后果,虽然我很惋惜你们没能在一起,不过从个xing上讲你们并不合适……" "不,我觉得我最不了解的是你,章见飞,我真的不了解你。"毛丽的目光跳跃起来,闪闪烁烁,落在他的脸上,"一个用生命去爱的人就在你身边,你与他一起长大,qíng同手足,你却视而不见……我真的不了解你……如果是外人对他不信任这可以理解,但他是你的兄弟,你却比所有的人都不信任他,这真的让我难以理解。" "我没说我不信任他。" "你真的信任他吗?发自内心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吗?" "毛丽……" "赵成俊,你怎么还不回来?今天有没有想我啊,你总这么忙,只怕没空想吧?真讨厌!讨厌!讨厌! "阿俊,你又出门了,你答应了明天陪我去看电影的,你坏蛋! "啦啦啦啦,赵成俊,我今天去看电影了哦,《山楂树之恋》,我等了很久的片子,他们说不好看,可我还是感动得稀里哗啦,特别是老三死的时候我都哭成了泪人,白贤德在边上还说我神经。我是神经吗?tom,小tom,你说我是神经吗? "你肯定不敢说是不是,你要敢说我就把你的脚丫戳烂!还不给你牛奶喝! "阿俊,其实我是很怕看到那样的生离死别,太悲伤了,我这辈子可以承受任何折磨也不愿意遭遇静秋那样的离别,呜呜呜,不行了,我又要哭啦! "赵成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这次去槟城怎么去这么久?是不是身边美女如云舍不得回来了呀?我一个人睡不着,数星星数绵羊数什么都睡不着…… "阿俊,我想你了,真的想你了!可是肚子好饿哦,怎么每次想你就肚子饿呢,还是每次肚子饿就想你? "哼,你这次要是不带礼物回来就不准进门!tom,你作证哦!" …… 赵成俊一条条地翻看ipad上的视频纪录,简直难以置信,毛丽什么时候在ipad里留下这么多视频纪录,他竟然从未发觉!这些视频全都是由一个叫"会说话的tom"的小游戏录制的,里面的动画猫"tom"不仅会复述人的讲话还有录像功能,毛丽平常最喜欢玩这个游戏,没事就戳这只猫,戳得它"哎哟哎哟"不停地叫,所以赵成俊才说她幼稚。他自己是从来不玩这东西的,当初从香港带回来也是毛丽想要,她非常喜欢这个ipad,买回来后每天都随身带,一有空就拿出来玩,有时候在餐厅吃饭她也见fèngcha针地戳tom,因为弄出的声音很大,赵成俊每每觉得尴尬不已,他不明白她都是成年人了怎么喜欢玩这种小孩子的东西,她反驳说她有一颗不老的心,让赵成俊哭笑不得。 两人分手后,毛丽曾经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过来收拾过东西,将她的衣服等私人物品全都清走了,就剩了这个ipad留在茶几上,她可能觉得这是他送她的礼物,既然分手了她就不要了。赵成俊当时还想着要彼得安将这个ipad送回给毛丽,她那么喜欢就留给她好了,但后来想两个人都闹到这步田地了还是不要再有瓜葛的好,免得被她误会他对她又有什么企图,既然散了就散得彻底点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今晚也是很偶然地拿着ipad摆弄,他无意中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全部都是毛丽录制的tom说话的视频,虽然不是原音,但毛丽说的话通过tom奇特的"童音"复述出来,反而很活泼可爱,只是语速快了点。这些视频应该都是他不家的时候录制后再剪辑合成的,每个视频都有时间标记,最后三个视频显示的时间竟然是他们分手后的某天,可能是毛丽回公寓清东西时录下来的,赵成俊立即点开: "赵成俊!我今天是最后一次来你这里,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我恨你!你可以不爱我,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你只是想让我滚蛋何必做得这么绝,我又不会死缠着你,我是这样没有自尊没有廉耻的人吗?你太可恶了!赵成俊,你浑蛋!浑蛋!浑蛋!" "可是我好难过,非常非常的难过,赵成俊,你如果真的只是逢场作戏,为什么不一直演下去,时间长了就是假戏我也会当成真的,我会真的以为你是爱我的,你何苦让我对这个世界失去最后一点信心?到底是我玩不起还是你玩不起?" "算了,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累了,很累,就这么着吧。" 整个晚上,赵成俊都在反反复复地听这些视频录音,一直听到没电了才放下ipad,他躬着身子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掌捂着脸,眼泪顺着指fèng涔涔地流出来,苍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发出喘不过气的gān号。"毛丽,对不起……"他无法控制这弥漫全身的战栗,心脏一阵阵地紧缩着抽搐,像被什么狠狠拧着一样,让他怀疑能不能活到第二天天亮。终于是完了,他和她的爱qíng!如果可以,他愿意用整个余生换得她的原谅,可是没有可能了,他已经被bī到这般境地,四面楚歌,众叛亲离,他不配再拥有她的爱qíng。 一直哭了许久,他才挣扎着去浴室,他端详镜中的自己,脸色灰白透着青,颧骨高高突起,深陷的眼窝里死灰一样的再无往日的生气,如果将这张脸直接挂墙上去,可以当遗像了……这让他想起他看过的那部《八月照相馆》的电影,男主角正源临终前从容地给自己拍遗照,还面带微笑,原本简单乏味的故事到最后深深打动了他,他想他是懂得正源的,喜欢她,就不能让她经受痛苦的离别,也许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推开她是很残忍,但好过最后让她经受那样的生离死别,她在ipad里自己都说了,她害怕那样的离别,所以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反而是慈悲的。 这么一想他终于释然,心里好受多了,他不再怨恨不再难过,他也应该学会从容。如果有一天他也变成一张橱窗里的照片,他希望可以每天都看到她从"他"面前经过,他的目光一定可以透过照片轻盈地落在她身上,看到她快乐安然地生活着,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qíng。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幸福,如果自己给不了这幸福,能远远地看着她幸福,也是好的;哪怕那时的她已经忘了他,哪怕那时的他只是一张照片。 于是他也开始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你留下来,我走】 【你留下来,我走】 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窗玻璃上挂着晶莹的雨珠,又是yīn雨绵绵的一天,室内光线很暗,需开灯才能看清四周,赵成俊揉着眼睛从chuáng上坐起,深而重的疲惫感并未因睡了一夜而有丝毫缓解,他看了看窗外暗沉沉的天光,一时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几分钟前他还陷在凌乱的梦境里。 他是被楼下客厅的门铃声吵醒的,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八点多了,他叹口气,起chuáng披了睡袍下楼。章见飞和彼得安一起站在门外,说是在楼下碰上的,彼得安过来给他送早餐。自他离开公司回家静养,生活上一直是彼得安在照顾着,吃药、饮食都是彼得安细致地帮他料理。除了彼得安,他现在基本不再见客,不喜欢未经预约的突然拜访,特别是章见飞。 "阿俊,我明天要赶回槟城,大伯他……快不行了……"章见飞一进门就急急地说,他就是这样,明知不受欢迎还是隔三差五地就跑过来。赵成俊说他讨嫌,他也不介意,这会儿听闻章世德病危,赵成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行了?" "是啊,估计就是这两天的事,我得马上赶回去。"章见飞显得有些心慌意乱,背着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不光是准备后事吧,泓海董事会要改选,我要重新接管泓海,那边很多事要处理。"说着观察赵成俊的脸色,"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那边医疗条件要好些,正好可以彻底检查一下身体,你老这么病着不像是感冒啊,我很担心你的身体,反正你离境的日子也快到了,再说……" "你死了这条心!"赵成俊瞬即yīn下脸,"我是不会回槟城的,更不会跟你回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虽然不信任我但多少对我有了解,你觉得我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吗?限期离境……"他哼了声,瘦削的面孔在灯下透着青,咬牙切齿,"我告诉你,哪怕是我成了一把灰,我也不会回去!" "阿俊……" "别这么叫我,你都将我赶尽杀绝了还好意思叫我'阿俊'?我们已经不是兄弟,这么称呼不合适!我听着别扭!至于章世德,我巴不得他快点死,最好是下到十八层地狱去,他这样的人只配下地狱!我有多恨他你不是不知道,竟然还奢望我回去给他披麻戴孝,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他捶着沙发扶手,因为激动,浑身都在战栗,很显然章见飞来得不是时候,他不知道赵成俊一直有起chuáng气的习惯,每天早上起来头两个小时脾气非常不好,了解他的人一般不会在他刚起chuáng的时候没事招惹他。 彼得安跟随他身边多年,深知他的底子,所以很少在早上与他谈不愉快的事qíng,这会儿只能劝他,"brant,身体要紧,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激动。" "阿俊,你怎么了?"章见飞只觉诧异,还有些搞不清状况,"我没说什么啊,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限期离境不是我的初衷,我可以让使馆那边延期。" 赵成俊指着他,"你看你,你看你这副嘴脸,好像你是掌握生杀大权的法官,你捏死我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章见飞,你不要在我面前显示你的优越感好不好,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输了就输了,拜托你离我远点,我就是见不得你一边对我赶尽杀绝一边对我来演兄弟qíng深的把戏,我看着恶心!" 章见飞气得发抖,"你,你……" 彼得安见状连忙说:"章先生,他现在很累,你有什么事改天再来吧。你也看到了,他的样子很虚弱,他不是针对你。" "我就是针对他!" "好了好了,我送章先生回去好了,brant,你先冷静下,早点休息,有事打我电话。"彼得安为免他qíng绪变得更坏,适时地劝走章见飞,两人刚出门,赵成俊cao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砸向电视墙,哗啦一声,壁挂的液晶显示屏瞬间粉碎…… 同样的这一幕,数月前在槟城中央医院章世德的病房也发生过。砰的一声,上好的白色骨瓷茶杯砸向沙发对面的墙,茶杯瞬间粉碎。 那天的赵成俊真的是疯了,深层的恐惧和愤怒仿佛毒蛇般自心底纠缠而出,他当时瞪着章世德,仿佛他是个千年老怪,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胡言乱语,他是故意的,赵成俊溃败至此,章世德故意想要捅他最后一刀!对,他就是故意的,他自己不得好死,也要他死不瞑目,真毒啊,这老恶棍真毒! 可是章世德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胡言乱语,吐字清晰,一字一句仿如子弹,突突地打在赵成俊的身上,全然不顾他由白泛灰,又变得铁青的脸。 "你gān吗这么激动,我知道你很害怕这事实,其实我比你更怕。你母亲活着的时候我无数次问及你,她坚决否认你是我的孩子,我也一度相信了她,但同时又抱有一丝幻想,我希冀着你是我的孩子,这样我跟你母亲还留有你这个纪念,你就是我与她相爱过的最好证明,那么我这辈子也就值了。可是你母亲临死都不肯承认你是我的骨ròu,我恨,我心里恨哪!这么多年我容许你留在章家,无非是拿不准你到底是谁的孩子,万一你是我的呢?所以我一方面痛恨你,一方面又怕你如果真是我的孩子,我该怎么办? "你的样子告诉我,你也很害怕是吧?我比你更怕,你想想我跟你斗了这么多年,你把我整成这副样子,我也差点整死你,你说如果我们真是父子,这该有多可怕!太可怕了,有一段时间我做梦都被吓醒……其实以现在的科技,要确认这件事很简单,做个dna就可以了。事实上我确实做了dna,别惊讶,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但那个结果我根本没敢看,一直锁在银行的保险柜里,我想等我死的时候再看,活着我是没那个勇气的。 "当然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给你,说真的,这太有戏剧xing了!如果你真是我的骨ròu,我要大笑三声再死,我们父子活着时斗得不可开jiāo,死了去泉下相聚,也未尝不可啊,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赵成俊当时只觉无法呼吸,澎湃的血脉仿如惊涛骇làng般在他胸口气海中翻滚,五脏六腑刺痛如焚,无底深渊一样的绝望吞噬着他的意念,耳畔轰隆隆只剩了窗外雷霆万钧般的风雨声,他被席卷其中,瞬间被撕成碎片,他看着章世德,如果当时他手中有把枪,他绝对会对着这老恶棍的脑门扣动扳机,他一定会! 那天傍晚,下着大雨,他从医院狂奔出来径直去了槟城新教徒墓地,母亲去世后没有葬在章家的家族墓地,而是葬在了父亲的身边。倾盆大雨冲刷着父母的墓碑,随从替赵成俊打着伞,被他推开,他挥舞着双手质问地下的父母,那般的歇斯底里,那般的愤怒绝望,生命如此不堪,他垂死挣扎活到今天,竟然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连自己是谁的骨ròu都拿不准…… 眼泪如同那如注的豪雨,模糊的视线里墓碑上母亲温柔美丽的脸遥远而陌生,他一直觉得父母是天底下最恩爱的夫妻,母亲对父亲坚贞不渝的爱qíng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事qíng,哪怕她后来被迫改嫁,她心里从未放下过父亲,他们的爱qíng比水晶还纯洁比钻石还熠熠生辉。可是章世德毁掉了这一切,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父母完美的爱qíng背后就是谎言,这个谎言就像是命运张开的大口,将赵成俊无qíng地吞噬下去,尸骨无存! 而章世德说的话还在风雨中萦绕不去,仿佛鞭子,狠狠地抽打着他。 "这些年我天天生活在恐惧中,又恐惧又期待,始终没有勇气去验证这个事实,我恨你,恨透了你,当我恨你的时候我从不对你手下留qíng,但每次被仇恨烧得失去理智的时候,我又被你是谁的孩子这件事给惊醒,你先后两次收购泓海,苏燮尔给我出过很多狠毒的主意,都可以置你于死地,泓海大半个世纪的根基不可能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博宇,但我留了余地,我警告过苏燮尔,任何时候不得动你,要动也得我自己动手,否则就要他滚出泓海。 "这么多年了,从你出生到现在,你一直是我心头的一个噩梦,而我懦弱得可悲,dna结果都出来半年了,我却没有勇气去面对,我总想着,万一你是我的骨ròu,我们自相残杀这么多年,岂不要遭天打雷劈?我果然是做多了恶事,遭了报应!我们斗了这么多年,如今两败俱伤,不是老天爷的惩罚是什么? "阿俊,你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惩罚。" 回南宁那天,依然下着雨,赵成俊在登机时发现远处候机厅的落地窗边有个坐着轮椅的老人直直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像尊墓碑。 雨雾迷蒙中,那位老人用目光为他送行,看不到老人的表qíng,却能感受到那目光的悲凉和绝望。谁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别,再见面,或许就在地狱了。他们两个,不管是仇人,还是父子,自相残杀这么多年,死后大约只能去地狱了。 赵成俊绝qíng地别过头,在彼得安的搀扶下登上飞机,再也没有回头。章世德说他是他此生最大的惩罚,对赵成俊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他回南宁后不久,章世德寄了个包裹给他,还给他打了个电话:"这是你母亲年轻时拍的,我保管到现在,没必要带进棺材里,你母亲也不会愿意,不如还给你,其实这些东西早就想jiāo给你,一直没有机会,也怕你受刺激。里面还有你母亲病重时给你写的一封信,你看看吧,你会明白的。" 赵成俊打开包裹,里面除了母亲生前用过的首饰,还有两大本厚厚的相薄。在相薄里保存了大量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果真有她跟章世德在美国留学时的合影。泛huáng的照片上母亲笑靥如花,一看便知正沉浸在爱河中。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与章世德的确曾是一对恋人!母亲在信上也承认了这点,并对自己隐瞒这件事向赵成俊表示歉意,信不长,但字字句句都饱含着母亲的眼泪和忏悔。 最后一段话这样写着:"俊儿,我怕是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我认了!孩子,我没有资格祈求你的原谅,因为是我让你从小就背负着这仇恨,我不该给你灌输灰暗极端的人生态度,一个心中满是仇恨的人注定不会快乐,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可是那时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当初嫁给见飞的爸爸也就是想着让你将来报仇的,这是我此生犯下的最愚蠢的错误。你跟你大伯毕竟是亲人,我却让你们势不两立,我已经预料你此生都不会快乐,这是我的罪,孩子,我对不起你,我现在醒悟过来已经晚了。我不知道你大伯会不会把这封信jiāo给你,我只能希冀着你能尽早放下仇恨,好好生活,好好去爱,你还年轻,一切还来得及。别了,我的儿,窗外刚下过雨,天上挂着美丽的彩虹,我知道是你爸爸来接我了,这彩虹的两端不仅仅连接着天和地,也连接着我和你,请相信爸爸妈妈对你的爱,足以跨过海洋,跨过生死。愿主保佑我儿,一生平安幸福,阿门。" 赵成俊看完那封信后,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间,像是坠入可怕的深渊,心下一片死寂。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穷尽十年的复仇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章世德一直就在看他的笑话,当他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这算什么,算什么! 特别是母亲在信里多次提到"你大伯也有难处,放过他吧,你们是亲人",显然不是巧合,却又不便明说,赵成俊看着"亲人"两个字只觉刺目,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他打电话给章世德,"为什么你到现在才给我这封信?为什么?" 章世德在电话里轻笑:"我提前给你看会改变得了你对我的仇恨吗?" "你去死!" 而所有这一切章见飞毫不知qíng,他只是很纳闷章世德与赵成俊之间微妙的关系,有一次他跟赵成俊说:"大伯太奇怪了,三番五次打电话过来问你的qíng况,要我多关心你,你说他是不是老了,很多事qíng就想明白了呢?" 这话无疑捅了马蜂窝,赵成俊怒不可遏:"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 因为不知道症结所在,章见飞这次一不小心又捅了马蜂窝,赵成俊像是整个人被点着了,咄咄bī人的气息似要将他以及身边的人焚为灰烬。而就在他对章见飞发火的这天晚上,槟城中央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同样也是剑拔弩张的景象,不大的一间病房站满了人,苏燮尔看着已经弥留之际的章世德,目光嗜人一样,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章世德自知时候已到,呵呵笑道:"你们来晚了,我的股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老东西,你竟然给了章见飞!"苏燮尔脸色铁青。 章世德浑身cha满管子,按理已经气息奄奄,偏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子jīng神气,笑眯眯地扫视众人说:"我们章家的家业当然只能留给章家人,你又不姓章,我凭什么给你?我就实话跟你说吧,如果赵成俊履行承诺将他名下13%的股权也转给章见飞的话,那章见飞现在所持的股份就达到了47%,成为我们泓海最大的股东,呵呵,我已经通知了媒体和泓海其他几个元老级的董事,明日就会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改选董事,你听明白了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苏燮尔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为什么不这么做?他是章家长孙,是泓海第一继承人,你怎么就忘了这点呢?哦,你是说我们过去关系不好,那又怎样,我们章家的胳膊只会往内拐,我跟见飞始终是一家人,我不把泓海jiāo给他jiāo给谁?jiāo给你?我脑子进水了吧!" 章世德此时已经翻脸,怒目道:"苏燮尔,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子,你们维拉潘盯着我们泓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也在我们这里捞足了本,不要太贪得无厌了!而且……"他终于开始说重点了,"你把嘉铭害成这个样子,这笔账我还没找你算呢,你还好意思找我要股权?你别不承认,我已经掌握了证据,你赶紧跟你的律师团通气吧,你们维拉潘涉嫌cao纵股市内幕jiāo易这事还没完呢,我警告你,嘉铭手里的把柄现在就在我的手上,明天的股东大会你要是敢出半句声,我立马就把这东西jiāo给调查委员会!不信,你就等着瞧!" 苏燮尔脸色由青变白,气息这时候已经乱了,旁边的人也面面相觑,意识到qíng况不妙,苏燮尔还试图qiáng撑:"你不要血口喷人,什么把柄,你想吓唬我?" 章世德盯着他又笑了起来:"哎哟,你这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肯承认,我懒得跟你费口舌,你自己到窗户边上看看吧,警察的车就在楼下等着,你涉嫌谋杀嘉铭,我已经将证据提jiāo给了警方。怎么,害怕了吧?你cao控股市内幕那块我可以暂且搁置不理,但是你谋害嘉铭我不会放过你,媒体记者估计这会儿也到了医院门口,你还是整理下衣服,体体面面地出去到警局里喝咖啡吧,祝你好运!" 苏燮尔一gān人走后,楼下喧嚣了好一阵子,到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章世德已经说不出话,适才与苏燮尔的一番唇枪舌剑,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在心里暗暗庆幸,幸亏听了赵成俊的劝告,将股权转给了章见飞,不然今日他哪有底气跟苏燮尔这群豺láng对抗,要是泓海真的落入苏燮尔手里,他才真的是死不瞑目。 病房外只剩了章家的一些直系亲属,似乎还有低低的啜泣声。他们在哭什么?舍不得他死,还是怕他死了,他们分不到财产? 章世德心下一片凄凉。 "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同样是白发苍苍的老管家俯身问他。 章世德吃力地将头转向chuáng头柜,上面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的年轻人剑眉星目,英气bī人,他是如此的英俊,完美得无懈可击。这张照片是赵成俊当年在剑桥留学时拍下寄给母亲的,刘瑗玉生前一直将这张照片放在chuáng头,每日都要看上好多遍,总也看不够。这么多年来,章世德曾无比厌恶和痛恨这张面孔,可是此刻,他发现他最眷恋最不舍最无言以对的恰恰是这张面孔……万贯家财,荣华富贵,通通都抵不上这张面孔,什么都不属于他,什么都与他不相gān,只有这个年轻人是他残生仅有的依恋,他抖抖地想伸手去拿那个相框,无奈已经抬不起手,老管家见状忙将那相框递到他手里,他将相框静静贴在胸口,从未如此踏实和满足。 "老爷,老爷?"老管家眼眶含泪,呼唤着他。 章世德浑浊的眼神渐渐溃散,意识慢慢游离,他好像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糙长莺飞的路边,他与赵成俊狭路相逢,赵成俊依然是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眉目清俊,孤独地在通往来世的路上静静守候,像在等着谁一样。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明媚而充满生气,微微的风温柔地拂动着他的头发,露出他明净的额头,深邃的眉眼满含笑意,多好看的孩子啊!章世德按捺住激动大步朝他走去,带着满心的喜悦,带着深沉的感激。过去了,那些恩怨都过去了,无论他们前世有过怎样的残杀,他愿意在来世用尽一生去弥补,去忏悔,他要用最温暖的怀抱拥抱住这个孩子,一定一定不会再松开,他会一直在他的怀里…… 章见飞是章世德去世的第二天早上到达的槟城,他原本是去出席泓海的临时股东大会,正式就职执行董事,同时也想见章世德最后一面,不想一下飞机,来接他的章家老管家神qíng哀伤地告诉他,"老爷过了。" 章见飞愣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那一瞬间只觉冷风嗖嗖,机场的冷气是不是开得太足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子像是僵住了。 接机口大批的媒体记者等候在那里,章见飞一现身,立即被围得水泄不通,镁光灯闪个不停,"章先生,请问泓海原董事长章世德过世的消息您知道吗?"、"您此次回槟城正式接管泓海,有何打算?"、"维拉潘集团执行董事苏燮尔昨晚被警方带走的事您知道吗?"、"赵先生没有与您一起回来奔丧吗?"、"请问泓海与博宇今后会采取何种经营模式?"……各种各样的问题响彻耳畔,场面一度很混乱,若不是泓海派来的随从和保镖奋力将章见飞护送上车,章见飞很难短时间脱身。这么多年来,他习惯了在人后,习惯了低调,从未像今天这样曝光在媒体的视野中,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显得无所适从…… 此后数日,他奔波于各色场合,泓海临时股东大会、执行董事就职仪式与章世德的葬事差不多都是同时进行,加上大小新闻发布会、记者招待会、槟城华人商会新任主席竞选大会、市长招待酒会、章世德追思会等等,林林总总的会议和仪式让他疲于奔命,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钟头,为大伯守灵时甚至通宵不曾合眼,他累极了。 追思会后的葬礼很隆重,因为章嘉铭成为植物人,抱灵牌、守夜这些本应孝子做的事全得由章见飞来做,章世德在槟城商界地位显赫,前来吊唁的各界名流络绎不绝,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原本日暮西山的泓海因为新任掌门人空降槟城,气势一下就回来了,章世德的葬礼俨然成了各色人物粉墨登场的舞台,许多在泓海颓靡时期落井下石避而远之的合作伙伴、银行家又借此机会纷纷前来巴结、示好,一张张世故的面孔怎么看都令人生厌,可是章见飞还得对他们鞠躬行礼,他真是厌烦透了。 不过接下来有件事让章见飞很诧异,大殓时,他看见跟随章世德多年的老管家将一个相框放进了灵柩,他瞥了眼那个相框,大吃一惊,竟是赵成俊的照片,他记得那张照片,是当年在剑桥留学时他帮赵成俊拍的,说是要寄给母亲。章见飞就纳闷了,章世德这么恨赵成俊,两人这么多年势不两立,躺进棺材了居然还要拿赵成俊的照片作陪? 管家说:"老爷临终前就是抱着这张照片走的。" 章见飞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章见飞赶回南宁,恰好这天赵玫在机场送别阿莫。因为飞机晚点,两人在候机厅外的咖啡座说了许久的话。阿莫还是劝赵玫早日回槟城,老这样耗在南宁也没意思。赵玫那天的jīng神有些恍惚,头天晚上她跟阿莫在酒吧喝了很多酒,身上还有很重的酒气,样子也憔悴不堪,说话语无伦次,"阿莫,我真的只能这样了吗?信用卡停了,我现在只有不到两万块的现金可以动用,他们真的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我留了张卡在你的包里。"阿莫说,"但也只够你维持一段时间的,所以小玫,你回去吧,有些事你回去后冷静下来再跟章先生谈,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谈什么都没有结果。" 赵玫摇头,"不,我不回去,槟城没有他,我回去gān什么。就算离婚,以后两个人各过各的,起码让我待在可以看得到他的地方吧?我爱他,阿莫,我爱他!也许是我把局面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愿意改,只要他不离开我不赶我走,我什么都愿意,可是他坚持要跟我离婚,我回不回槟城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阿莫也无计可施,"唉,小玫,你别怪我多嘴,你们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你确实有很大的责任,你太固执,爱得没有退路,总希望对方回报同等的爱,可是感qíng这东西没办法称斤论两的,如果你当初不那么咄咄bī人地qiáng求章先生,或许你们可以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 赵玫哭了起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不理我了,我说什么他都不听,阿莫,我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我真的不甘心!还连累你……" "谈不上连累,其实我老早就想去香港分部,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七年了,我都没能打动你哥,我耗不下去了,女人的青chūn短暂啊!"阿莫叹气。 "你走了我可怎么办,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兴许是机场大厅太冷,赵玫微微发抖,目光凌乱,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令人担心。 "你有空可以去香港看我啊,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开心地玩。"阿莫忧虑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赵玫,心下越发不忍,握住她冰冷的手,"小玫,多保重,给自己一条活路吧,你还年轻。" 赵玫很虚弱,酒jīng的作用还没有散去,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阿莫一直在安慰她,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她们背后不远处的书店边,有个人在默默注视着她们,确切地说,是注视着阿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彼得安一直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没有用的,她已经拒绝了他。 那天晚上在路边他追上她后,她把话说得很明白,她跟他没有可能,她的解释是彼此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太熟了,没办法建立起恋人间的那种感觉。他知道这只不过是她的托词,她与老板不也共事这么多年,为何到老板离开时她心里还放不下?只因她被他占据了整颗心,于是再也装不下别的人。彼得安知道,他于她而言就属于"别的人"。只是大家都有自尊,很多话不便挑明,他除了表示遗憾,什么都不能说。 就在前几天,赵成俊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阿莫去香港的事,问他,"你是否会怪我,明知你喜欢她,还授意马先勇将她派去香港。" 他只能置之一笑:"她心里的人不是我。" 赵成俊恨铁不成钢:"你太笨,这么多年都不晓得主动,到她要飞了才后悔莫及。"后来又鼓动他,"要不你也去香港吧,我来安排。" 他婉拒,"我要陪着你。" 赵成俊当时怪怪地瞥他一眼,"拜托,我的xing取向没问题。" 半小时后,目送阿莫乘坐的飞机飞上云霄,彼得安长长地吐了口气,也许是跟随老板太久,他也变得越来越冷僻,就算心里再惦记,想想就过去了。唯独在阿莫这件事上,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没想到他会这么难过,心里某个地方像是突然就空了,生生地被剜去了一大块,走出机场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对劲。 同样很不对劲的是赵玫,眼睁睁地看着阿莫飞走,她虚弱得连哭都没气力了。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机场,天空飘起了雨,四下里都是陌生的人,她头晕得厉害,去停车场取车,却怎么也不记得自己的车停在哪里。 彼得安当时也在停车场,认出了她,上前问道:"赵小姐,需要帮忙吗?" 赵玫那时候意识很混乱,像是认得他,又像是不认识,冷冷地说了句,"不需要,你走开!"她眼泪奔流地行走在车辆中,jīng神恍惚,最后还是在保安的帮助下她才找到自己的车。上了车,车内还弥漫着阿莫留下的淡淡的香水味,到现在,她终于是一个人了,彻底的一个人,她无力抵抗,无处申诉,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爱她,亲人、朋友都离她远去,她什么都不剩了,她在这世上根本就是多余的…… 在机场高速驾车超速飞驰的时候,她甚至希望来场惨烈的车祸,最好是车毁人亡,那样她就解脱了,进了市区,她像个逃犯似的一路闯红灯,几次差点撞上别人的车,引来对方的谩骂,她却哈哈大笑,更多的眼泪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回到独居的别墅,赵玫冷得厉害,要保姆张嫂给她放热水洗澡,可是张嫂却不肯动,脸色不大好,语气也没有往常那么热络,"太太,这个月的工资该给了。" 赵玫这才想起已经到了付保姆工资的时间,往常这些事都是章见飞处理的,两人分居后章见飞仍然一如既往地安排好她的生活,给她足够的生活保障,现在他停了她的信用卡,顿时让从来不问柴米油盐的赵玫手足无措,她敷衍道:"先生会给你付工资的。" 张嫂说:"我打电话问了,先生说是由您来付。" 赵玫qiáng忍一触即发的qíng绪,站在楼梯口摇摇晃晃,"过几天吧,我会给你付的。" 张嫂咕噜了几句,又道:"可是买菜的钱您该给我啊,我可没钱贴。还有,上午物业公司的人来了,说我们拖欠物业管理费和水电费,要我们马上去jiāo,不然就断水断电……" "够了!"赵玫气急败坏,从手袋里掏出钱夹,抽出一沓现钞朝张嫂砸去,"滚!马上收拾你的东西滚!"她的样子实在骇人,脸色惨白,嘴唇发乌,张嫂二话没说解下围裙,捡起地上的钞票回了自己的工人房,几分钟后就收拾东西出来,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赵玫也忘了要洗澡,上楼倒在chuáng上疲惫地睡去。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童年,她穿着漂亮的蓬蓬裙追在章见飞的后面,见飞哥哥见飞哥哥地喊,他们在大宅里的樱树下追逐嬉戏,落花纷飞,那个俊朗的少年转眼长大,成了她的丈夫,她拥有了他,却又很快失去他……那些久远的往事,那么温暖的梦境,多年来一直萦绕不去,醒来却是清晰的残酷,她解脱不了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黑暗的深渊越陷越深…… 凌晨,赵玫自梦中醒来后又开始喝酒,偌大的房子静得像坟墓,而她就是这墓中的一个鬼,当她在浴室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成了鬼,没有魂魄,没有心,连血液也变得冰冷,酒jīng的麻醉效果还是不错的,起码她感觉不到疼痛了。 天亮的时候,院子里起了雾,赵玫披头散发地站在卧室的露台上,呆呆地看着大团大团的雾涌进来,白茫茫的一个世界,什么都看不清,爱或恨,生或死,都变得缥缈卑微,真安静啊,这个世界……她的意识已经不是很清醒,却依然记得给章见飞打电话,章见飞显然还在睡觉,他一定困得厉害,含含糊糊地嗯啊了几声就挂了电话,如果章见飞能在那时候跟赵玫多说几句话,哪怕只是敷衍,也许后面的很多事就不会发生。 而赵玫那天早上跟章见飞说了什么,至今是个谜。 尘埃落定了吗? 也许是吧。 南宁的天气变化很快,早上还雾霭沉沉,到上午天就晴了,天空又是那种碧蓝如洗的样子,阳光也似比往日明媚,生机勃勃的一天又开始了。这一天副总编朱庸代表出版社设宴为毛丽饯行,地点就在出版社旁边的一家酒楼里,除了编辑部的一gān编辑,还有谭副社长、容总编、各个部门和科室的负责人都参加了,汪社长因为去北京开会没能赶过来,但也亲自致电向毛丽表达社里对她的挽留之qíng。 装饰典雅的大包间内开了三桌,场面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伤感,大家有说有笑相互敬酒,气氛热烈,只有容若诚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一个人默默喝酒,毛丽端杯敬他酒,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很局促地起身碰杯,仍然什么也不说。 "老容,你就不说点什么吗?"坐在邻桌的白贤德看不下去了,"毛丽都要走了,你说几句吧。" 旁边的人也附和,"是啊,再不说就没机会喽。" 原本喧嚣的包间内忽然就安静下来,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容若诚和毛丽,容若诚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颤动,他竭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不说了吧,我跟大家的祝福都是一样的,希望毛丽生活幸福,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谢谢容总编。"毛丽含笑致意。他的心思她明白,有一种深qíng不可言说,有一种眷恋无须表白,默然深爱,寂静喜欢,这就够了。 吃完饭出来,按白贤德事先的安排,编辑部的姑娘们到出版社对面的影楼拍集体写真,因为影楼老板早前到编辑部派发优惠券,一直派不上用场,白贤德觉得不能làng费了,于是安排姑娘们到影楼来套正式的合影,以留作纪念。 编辑部十来个姑娘在影楼化妆间里进进出出嬉笑打闹,间或"调戏"年轻帅气的摄影师,一时间影楼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摄影师建议大家都换上影楼的礼服拍照,这样才显得隆重又有意义,姑娘们顿时欢呼雀跃,直奔更衣室抢礼服,毛丽因为是主角,摄影师亲自为她挑了件古典宫廷式的小礼服,配上钻石皇冠,活脱脱的童话中的公主。 但毛丽的兴致似乎并不高…… 她是前天下午才从北海赶回南宁的,一回来就发烧,昨晚咳嗽,彻夜未眠,所以这会儿她显得有些jīng神不济。 海天苑已经过户给了章见飞,他表示房子会对外挂牌处理,意思是卖掉,毛丽没有说什么,因为这是他的权利。 毛丽回来的时候因为吃了感冒药,不便开车,是章见飞将她带回南宁的。路上毛丽问他:"这房子是赵成俊设计的吧?" "你怎么知道?" "如果可以,如果他愿意接受,可以把房子卖给他吗?"这是毛丽的建议,章见飞会不会采纳她不得而知,她只是说,"对于我跟你来说,这房子已经成为不堪的记忆,我们都想要摆脱这记忆,但对于他来说,那些过往却已成为他的生命,给他留个纪念吧。" 章见飞当时诧异地看着毛丽,他不明白毛丽为何突然如此倾向赵成俊,他原以为她会连他名字都不愿提及的,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章见飞心中充满疑惑,毛丽却什么都不肯多说,他看到她途中始终抱着一个小盒子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好像里面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 "请善待他。"毛丽下车时格外叮嘱,"他是你兄弟。" …… 换好礼服,发型师开始给毛丽盘头发,先化好妆换了衣服的姑娘们已经去了楼下的摄影棚,化妆间变得安静了许多,可能是不想这么沉寂,发型师主动跟毛丽攀谈起来,"呃,跟你说件有趣的事,现在的怪人可真多,昨天我们店里就来个客人,可奇怪了,一进来我们老板很热qíng地招呼他,问他想拍什么照,他长得很帅,一身名牌,我们都以为是个富二代什么的,过来预约婚纱照的,结果你猜他拍什么?" 毛丽漫不经心地问,"拍什么?" "他拍遗照!"发型师将毛丽的头发高高绾起,啧啧直咂舌,"当时我们老板以为他开玩笑的,他那么年轻,拍什么遗照,结果他说他是认真的,还要我们化妆师小李给他整理下。我们这才意识到他可能不是在开玩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们很愿意给他拍……他非常和蔼,拍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对着镜头微笑,他说他要将他的笑容留给他最爱的人,我们问他是不是他女朋友,他笑而不答,啧啧啧,把我们都感动了。" 毛丽盯着镜中的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微搐了下,她想起某部电影里好像也有类似的qíng节,开照相馆的男主角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非常从容地给自己拍遗照,没想到这世间还真有这样的人……发型师还在唠叨着什么,她没有听到,忽然觉得很疲惫,也许是妆太浓,她觉得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这时手机叮咚一声,提示有短信。毛丽顿觉心怦怦乱跳,短信是赵成俊发来的:我就在马路对面,可否见一面,我有东西jiāo给你。 毛丽站起身扭过头去,窗外是一株高大的凤凰树,明明这个季节凤凰花不会开,可是她不知道是不是出现幻觉,恍然看到一树火红的花在蓝天下烧着,火一样的花,几乎可以灼痛人的视线。她跳起来,就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样,二话没说就提着拖地的纱裙下楼。 "毛小姐,你要去哪里?"发型师见她提着裙子要往外走,追出来问。毛丽笑了笑:"哦,有个朋友在外面,我去跟他打声招呼就回来。" "那你快点,摄影棚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好的,我只去一会儿。" 一会儿,她真是这么说的。然而在毛丽迈过门槛的瞬间,她突然眼花得厉害,仿佛是某个异域空间的门猝然打开,眼前一片白光,耳畔有遥远的颂歌萦绕,似在召唤着她。她在门口定定神,这才发现是阳光太刺眼的缘故,阳光照在那些高大建筑物的玻璃幕墙上,反she出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街上的风很大,毛丽的长裙被风chuī得高高撩起,翩然如飞。赵成俊已经下了车,隔着条马路和她相互望着,因为这里毗邻民族大道,车流量很大,毛丽看着他的脸一会儿被车挡住,一会儿又从车隙间露出来,顿时有些发愣,刺目的阳光照着她最熟悉的一张面孔,那些温软的过往缠绵的深qíng,到如今都随风而去了,毛丽突然悲怆得无以复加,造物主安排她和他相识,结果他们始终无法真正走近彼此,就像现在,他们隔着一条街,中间是河一样的车,仿如隔着整个世界。 信号灯又换了,赵成俊重新上车,打了个弯向这边驶来。他将车停在她不远处的一个路口,下了车。有飒飒的风撩起他黑色风衣的衣角,他仍是气势bī人,只是细看才发觉他消瘦得骇人,脸色也很不好,走路也不似从前那般稳健。 毛丽恍惚间只觉心底划过一阵刺痛,再熟悉不过的身形,似乎是在一步步走来,可是在她的感觉中,这个男人在她的人生当中已然越走越远。终于,他站到了她的面前,目光一如往昔,脸上似乎还带着隐约笑意,"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好吗?" 毛丽摇头,"不了,有什么话你就在这说吧,我这个样子不方便。" 赵成俊上下打量她,这回是真的笑了,"你今天很漂亮。"他的样子看上去很虚弱,脸色灰白,嘴唇竟还透着几分青,"什么时候动身走?" "后天的飞机。" "这么快?那不知道我们以后还能不能见面了。" "阿俊,你脸色不好,生病了吗?"毛丽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病容,应该不是单纯的受到打击,她怀疑他的身体是不是又出了状况。 "是吗?"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下颌,明显是在qiáng撑,还开起了玩笑,"你说我能好吗?女朋友都要远走高飞了,呵呵……" "谢谢你,真的。"毛丽看着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她是真的要谢谢他,不是谢谢他此刻的祝福,而是谢谢他这么多年对她的牵挂。 可是赵成俊并不明白,这声"谢谢"有多深的含意。毛丽猜想他应该还不知道她已经看到了那些信,她也不会主动说,反正他早晚会知道。 这时赵成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光碟递给她,"还给你,物归原主。" 毛丽接过来一看,正是那部《八月照相馆》的片子,方才发型师讲的那个故事好像就跟这片子里的qíng节相似,一时间她百感jiāo集,小心地接过来,"其实不必还了,你要喜欢就自己留着。" "不了,我也马上要走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带走没有意义。" "还回来吗?"她没有问他去哪里,因为没有问的必要,除了槟城他还能去哪里。 "再看吧,有事肯定会过来。"他也回答得语焉不详。 "那你的公司怎么办?" "都jiāo给章见飞了,他主要负责发展中国的事业,大马那边他是准备让我接手,不过我还没有答应,因为身体不太好,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你气色看上去真的很差。" "休息一阵就好了。" 两人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因为路口不能长久停车,赵成俊准备上车,毛丽再也无法佯装坚qiáng,感觉心里的那道堤就快崩决了,眼底涌出泪水,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发颤,"阿俊,你好好地过,多保重身体,不要太劳累了,如果身体吃不消就休息。虽然槟城那边离这里远,但在同一片星空下我们仍然可以看得见彼此,阿俊,保重!" 赵成俊眸光一闪,微微发怔,他显然对这句话格外敏感,紧盯着毛丽,"你……你什么意思?"他有些不确定,有些猜疑,看似平静实则内心已掀起巨澜。 毛丽没有直接回答他,伸手将他风衣的领子拢了拢,那么自然,仿佛他们依然还是一对儿,她看着他眼中的自己,肯定地说:"我是真的很感谢你,是你让我明白爱qíng的意义,我会努力让自己幸福,我会的,请你相信。" "爱qíng的意义?"赵成俊重复着这句话。 "是的,虽然明白得比较晚,不过终究是明白了,所以我要谢谢你。" "毛丽,你相信我对你的爱qíng?"赵成俊颤抖得厉害,似乎开始变得激动。 毛丽肯定地点头,"是的,我相信!" 仿佛一股暖流注入心间,那一瞬间,赵成俊感觉整个人都有了新的活力,一切都释然了,原本颓败的人生只此一句就值了,他从来不敢要求太多。 他看着她,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你……能相信,真好,真好。"他上前几步,抖抖地伸手捧起她的脸,让她的眼睛对着他,嗓音陡然变得嘶哑,"看着我,毛丽你看着我!请你相信,我从来没有后悔爱过你,虽然我们最终不能在一起,但这些年因为爱着你,我觉得自己内心很充实,在最痛苦的日子里也不是那么绝望。毛丽,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但你说得对,在同一片星空下我们依然可以看见彼此,所以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不管你听到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永远在你看不见的角落看着你,你若幸福,我就会幸福,我会一直看着你,我爱你……" 这三个字仿佛刀尖剜入毛丽心底最深处,她眼眶轰的一热,眼泪奔涌而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无言地看着他。 "毛丽!"他再也承受不了这一切,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箍住了她,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生命,他真的想这样抱着她再也不放开,一生一世这么长,他等不到,他只要这片刻的相守相依。毛丽大哭起来,不顾脸上的妆容,不顾街头人来人往,她哭得像个孩子,哭了许久她才缓缓推开他,从手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样的东西放入他的手心,"拿着,物归原主。" 赵成俊低头一看,是个手机,深灰色的金属外壳,款式显然已过时。他不可能不认得这个手机,赫然抬起头看着她,嘴唇剧烈地颤动起来,"毛丽……" "以后每年我的生日,你可以用这个手机给我发短信。"毛丽脸上的妆容这时候已经完全花了,样子不美了,可是她脸上依然带着恍惚的笑意,"我等着。" 他眼眶通红,拼命点头,"好,我给你发。" 她上前一步再次拥抱住了他,人来人往的街头,行人纷纷侧目,当他们是一对幸福的qíng侣,在此重逢,深qíng拥抱。其实他们是在离别……这世上再没有一种伤痛比离别更残忍,一寸一寸割裂人的肝肠,那疼痛无法遏制,让她双膝发软,就要支撑不住。她已经做了决定,她想要gāngān脆脆地了断过去,她连北海的房子都不要了,她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可是此刻她恍然明白最想割舍的却是她此生最难以割舍的,这几乎没有可能。 而就在此时,她忽然看到不远处一辆红色跑车缓缓向他们开来,赵成俊是背对着的看不到,但她看到了,其实那辆车一直停在路口的行道树下,起先只觉眼熟并没有注意,待车打了个弯朝这边驶来时,车前挡风玻璃耀眼的光芒刚好反she到她眼中,一阵刺目的白光…… 赵成俊还在她耳边说着些什么,她完全听不到了。 那辆车越驶越快,几乎是飞驰而来。能多给她点时间吗?她还有最重要的话要跟他说!她知道若此刻不说她今生都没有机会说了,他对她如海的深qíng她没有什么可以回报,起码她可以帮他了却心中的遗憾吧,那不仅是他的遗憾,也是她的。 "阿俊,我……我……"她哆哆嗦嗦,瞪大眼睛看着那辆疾驰而来的红色跑车,来不及了,到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阿俊!"她大叫一声,一秒,顶多两秒,她突然发力将赵成俊推开,赵成俊毫无防备,被推得连退几步跌倒在地,他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大的力气,眼睁睁地看着一辆红色小车鬼影似的从眼前掠过,直直地撞向她。她飞了起来,在耀眼的阳光下如一尾洁白的轻羽,他亦从来不知道她有那么轻,以天使的姿态飘然落下,接着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片刺耳的惊叫,时光戛然而止。 远远地,只见街心堆着一团白。 刚才还没有一个路人,霎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那么多人来,奔跑着cháo水般涌过去,很快将那团白围得水泄不通。 "毛丽——"他踉跄着扑过去,就像扑向喧嚣的海,他抱起她,她已经没有了反应,双眼紧闭,脸上依稀还有泪痕。 旁边有人拨打急救电话,他上下检查她的身体,没有发现伤口,他将她紧紧搂在胸前。时光停止了吗?为何他什么都听不到了,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天明明亮得晃眼,他却感觉置身黑夜……有温热的液体浸透他的衣衫,他俯身向下看,胸口已然一片殷红,他的手托着她的头,他抽出自己的手,满手都是鲜血,他赶紧捂住她的后脑,试图阻止血往外涌。 可是徒劳无功,血越涌越多,迅速浸透他的衣襟,他整个人都像傻了一样,只是紧紧搂住她,失了魂魄般地唤着她,"毛丽,毛丽……" 在被抬上救护车的刹那,毛丽短暂醒来了一会儿,她似乎知道自己不行了,头歪向赵成俊,嗫嚅着嘴唇,好像在说着什么。 赵成俊奔过去俯身倾听,可是周围太吵,而她的声音微弱,他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只看到她嘴唇一张一合,反反复复,都是同样的口型。 她要说什么呢? "毛丽!毛丽!"赵成俊跟着上了救护车,大声呼唤她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寄给未来的信】 【寄给未来的信】 风,轻轻吟唱,记忆的深海翻涌着波làng,黑的夜被临岸的灯火照出暗紫色的天光,往上升去,往上升去,璀璨的星光在墨黑的天幕闪烁。当风声灌满耳朵,当繁星纷纷坠落,寄给未来的信,像是皎洁的月亮慢慢升起,唤醒我沉睡的记忆…… 毛丽,我最亲爱的你,今夜星空灿烂,我坐在海天苑的书房为你写这封信,心qíng竟然非常平静。其实这很有可能会是我为你写的最后一封信,应该算遗书吧。提前写这封信是害怕哪天我突然离去,连声道别都没跟你说,这样很不礼貌。 今天已经吐血两次,早上还晕倒在浴室,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两个多小时才醒过来,我是真的不行了。事到如今,我并不害怕死亡,以我的病qíng,我能活到今天已经是赚了,我在自己生命的尾声还能轰轰烈烈地爱一回,我死而无憾。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会走得gāngān脆脆,了无牵挂,这很好。虽然你还对我有着这样那样的误解,但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明白,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我不会在信中对你做过多的解释,我握笔已经很吃力,我没有力气。 你一直说我欠你一个解释,其实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去年圣诞前夕我突然与你失去联络是因为那天我病发,因我的病qíng特殊,加之我不想在本地入院,怕被你发现,所以我要彼得安将我送回槟城,我在去机场的路上给你打电话都是qiáng撑的,我跟你撒谎说要回槟城处理紧急事务,过阵子就回来,你不知道,我当时满脸都是泪,话都说不清楚了,因为我不知道这一走会不会是诀别。我后悔头天晚上没能多抱抱你,后悔没有提前带你去北海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次我计划许久的旅行其实是我准备送与你的圣诞礼物,可惜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回槟城后做了一次手术,这个手术可以不做,但不做我就难从病房中走出去,保守估计活不过三个月;若做了,生命倒是可以延长,但下次进医院可能就要直接推进太平间了,我的私人医生henson在将我推入手术室前话再三征询我的意见,要我最好缓缓这个手术,他在这三个月内兴许能帮我找到更好的医治方案,而且已经有眉目了,但我坚持要做,因为我不甘心啊,我还想多看看你,多与你相处些日子,万一我等不到三个月就再度病发,我与你岂不要就此yīn阳相隔,我害怕,我赌不起了。 事qíng就是这样的,我在槟城静养三个月后再回到南宁时,你已决然离开,只留下了那张便签。你说你庆幸自己没有爱上我,这话比让我死一百次还痛苦。毛丽,你终究还是不信我!包括那天早上看到容若诚从海天苑出来后,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违心的,不是我的本意,因为我那阵子我的病毫无征兆地再次复发,我以为我多少还可以再拖个一两年的,没想到老天这么急着要收我回去,我一定是前世做了太多的孽,这辈子遭了报应了! 那次我回槟城忙股东大会的事,henson跟我说了实话,说我没有再动手术的可能了,我活不到第二年chūn天,这真是让我绝望透顶!我是个要面子的人,不希望让你看到我临死的样子,我想在你眼里保留最后一点自尊,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这点自尊。所以那天我借着容若诚这件事bī着自己说了那些禽shòu不如的话,原谅我,我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让你离开,我无法确认你是否真的相信了那些话,但章见飞相信了,后面的qíng形你也知道了,他收购我的公司bī我离开南宁,一辈子不得再回来。 不,毛丽,我不会离开你离开这座城市,既然注定要死,我希望可以死在一个离你最近的地方,因为你,我深爱这片土地,我要把自己埋在这里。我已经找好了地方,谁也不知道,这是我的秘密。至于章见飞,我保证最后让他连我的尸骨都找不到,我要让他后悔一辈子!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是他的兄弟,他如此不相信我,那我又有什么必要让他瞻仰我的遗容? 但是现在回过头来想,我对他并没有太多的恨意,他不过是太爱你,爱有什么错呢?当年我与他同时认识的你,我却没有他那样的勇气,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爱qíng。最近我时常想,如果我当初足够勇敢,现在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你跟章见飞结婚的婚房还是我给你们设计的,我在剑桥学的就是建筑,章见飞打电话向我求助,我没办法拒绝。 亲爱的,当你住进我为你设计的房子时,你可知道每个细节都包含着我对你的爱恋,比如卧室的天花板,我设置成伸缩的天窗,当天窗展开时,你就可以看到灿烂的星空,每颗星星都是我送与你的礼物;还有客厅的那个面向大海的大露台,我特意改成朝向正对着槟城的方向,当你站在露台上眺望远方时,我也许正在海平线的这端遥望着你,虽然我们彼此不能望见,但同在一片星空下,我们的目光总有jiāo汇的时候吧!我用我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你的爱意,可惜你并不知道。 在养病的这段日子里,我非常孤独寂寞,总想起过去的那些事qíng,想起第一次去南宁见你时的qíng景。当时我们投资的防城港s&t码头项目已经批下来,我跟我的助理彼得安去南宁督工,在南宁、北海和防城港待了两三个月。那段时间很忙,我们一方面要确保s&t码头工程顺利开工,一方面还要筹备博宇设在中国内地的首个子公司,我将子公司的总部选在地王大厦,因为那栋楼最高,离天空最近,离你最近。 我经常在你上班的出版社对面喝茶,看着你驾车进出大门,心里格外宁静。非常奇妙的感觉,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我每每幻想与你相见时,内心就会澎湃不已,真的见到了反而平静。我熟知你每天上下班的时间,知道你什么时候洗车,什么时候过马路到茶楼边的小餐馆跟同事一起用午餐。我多次坐在茶楼二楼的落地窗边打量你,有一次我甚至进餐馆与你"共进午餐",当时我与你的距离是两米,我就坐在角落里很不起眼的位置。 有时候我会驾车尾随着你回公寓,你一定不会知道,那段时间我也与你租住在同一个小区,我住的楼正对着你住的楼。毫无疑问,我看得到你的阳台和窗口,你养的茉莉花几天浇一次水,我都清清楚楚,那花儿皎洁,如果是有风的晚上,我几乎可以闻到清淡的芬芳。大概是因为寂寞,你经常晚上出去玩,很晚才回来,有时候喝得醉醺醺的,看上去并不开心。有一天晚上你又喝醉了,我刚好驾车回公寓,看见你蹲在你楼下的花圃边吐,我停下车过去扶你,给了你手帕,你还跟我说谢谢,但估计你并没有记住,因为两天后的早上我们在小区门口迎面遇见时,你昂头与我擦肩而过,你确实不记得我。当我在南宁的前期筹备工作暂告一段落,我不得不回槟城,离开的那天,我在你的楼下站了许久。 回到槟城后不久,我在彼得安收集来的资料中发现了你的msn注册名"mickey",我随即在电脑上加你为好友。我点开你的msn空间,看到上面登载了一条个人信息,称有房要出租,信息的下方还附了几张房子的外景和内景照片,我只瞟了眼就知道那正是当年我为你设计的婚房"海天苑"……是的,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的,我有"预谋"地接近你,但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其实自章见飞与你离婚,这三年里,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去见你,却一直没有勇气。hansan鼓励我说起码应该让你知道我对你的这份感qíng。我不求有结果,不求你爱的回应,只想让你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爱你如生命。 毛丽,我是发自内心的想好好爱一场,可惜老天不成全,我们终究隔阂太深,最后以如此láng狈的qíng形收场,实在与我最初的美好希冀相去太远。 事已至此我并不怨你,都怪老天给我的时间太少,我来不及向你证明我有多爱你。对不起,亲爱的。不过我还是要说,无论你将来遇到谁,请一定要放下心结好好地投入地去爱,相信爱比单纯地去爱更需要勇气,我与你到底是宿缘太浅,你不相信我的爱qíng有可原,可是一个人若总是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这世界,是得不到幸福的,毛丽,我希望你能幸福,所以我希望你能相信爱,相信你自己。 刚刚我得到消息,我的仇人章世德在槟城病逝,我竟然也很平静,事到如今,爱与恨都已随风而去,什么都不重要了,真的。 下午我出了一趟门,步行到你上班的地方,看着你办公室的窗口,我微笑。我觉得这样的结局也不错,我们激烈地相爱过,当我离去时,你又将拥有新的生活,所以我才会走得这么安心,谢谢你,陪我走过这段生命最后的时光。 出版社对面的那家影楼吸引了我的注意,让我想起了那部照相馆的片子,脑中闪过一丝火花,我忽然有了个特别的想法。我走进照相馆,要老板给我拍张遗照,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不太好看,但我从小就不爱照相,还真拿不出一张像样的照片当遗照。老板以为我开玩笑,直到我再三肯定我的要求,他才相信。他很热心,亲自为我掌镜,他要我对着镜头微笑,可我怎么都笑不出来,于是老板说,"你就当做这镜头是你最爱的人,你跟她微笑就可以了。" 老板的话很管用,我看着那个冷冰冰的镜头,眼前浮现出你的面孔,前尘往事,cháo水般涌入脑海,我想我是笑了,老板也说我笑了,只是那笑容后来僵在我脸上许久都退不去,我笑得脸部肌ròu痉挛,眼泪却滚滚地落下来。 拍完照后我给老板留了个地址,要他按这个地址给我把照片送到公寓,同时我还提了个小小的请求,我希望他能将我的遗照放一张到外面的橱窗,照片一定要对着马路对面的出版社,不要太大,也不要过于醒目,藏在角落里就可以。老板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心爱的姑娘曾经在马路对面上班,我希望在她回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她……老板听完眼眶都红了,握着我的手许久都没有松开。 毛丽,我最亲爱的你,请相信我一直在等着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只要你在马路对面出现,我的目光一定会穿透纸面落在你身上,你若幸福,我也幸福。 我不知道我的照片会在橱窗中摆放多久,老板说只要他的照相馆不拆,他就会一直将我的照片放在橱窗,直到永远,但这世上哪有永远呢,除了爱。 我走出照相馆的时候,老板一直送我到门口,我回头对他笑着挥了挥手,下午的阳光很好,行道树的叶子闪着光,斑驳的日影在我眼中跳跃,一刹那的时光,在我的生命中已然是另一种永恒,毛丽,我从不后悔爱你。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再任xing,如果日后遇到爱你的人,请一定要珍惜。记住,相信爱比单纯去爱更需要勇气,亲爱的你,相信了吗? 终场 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我一辈子什么都没有,最起码还有点自尊。 ——《秋天的童话》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到了晚上也丝毫不见小,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南宁每到这个季节雨水就格外多。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雨点轻轻敲打着玻璃窗,窗檐下滴滴答答,没完没了,屋子里有很重的cháo气,让人心qíng越发低落烦躁,不知道这样yīn霾沉沉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章见飞坐在灯影下,仿如一尊雕像。都说人有三魂七魄,他现在仅存一个躯壳。一心想阻止这场悲剧,想让她远离伤害,想让她得到安定和幸福。结果…… 这一切真像是场噩梦,如果是梦就好了,醒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都安然无恙,哪怕争吵哪怕憎恨哪怕陌路也好过现在这般生不如死。在与小玫吵得头疼yù裂时,在被赵成俊气得失去控制时,他一度以为这真是糟透了,再不会更糟了,哪知道更糟的远远超出他想象。 医院已经先后三次下达了病危通知单,毛丽的伤势非常严重,事发到现在六天了,依然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她的家人和同事这些天也一直守在医院,听说毛妈妈已经数次昏倒,现在也在医院接受治疗,人非常虚弱,如果毛丽不能醒来,只怕老太太也撑不下去;毛爸爸和毛晋事发当天晚上就从上海赶过来了,章见飞很害怕面对他们,所以他尽可能地都是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探访毛丽。每次去医院他都会碰见毛丽的上司容若诚,他一个人枯坐在监护室外的椅子上,样子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神qíng呆滞,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章见飞之所以认得他是因为那次赵玫去出版社闹过后,他以家属身份去出版社道歉,接待他的就是容若诚。 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很不错,斯文儒雅,温和有礼,当时就觉得毛丽能在这样的上司身边工作很是幸运,因为他感觉得出来容若诚非常爱护毛丽,口口声声说毛丽是无辜的,一定是有误会,他很担心毛丽会因此受打击云云,后来从赵玫那里听到容若诚与毛丽传绯闻的事,章见飞一点也不怀疑这个男人对毛丽的爱慕,只是爱qíng从来都不是一厢qíng愿可以成就的,爱qíng是一个人加上另一个人,这样浅显的道理很多深陷感qíng迷局中的人却并不明白,比如赵玫。 "你们确定……是太太吗?"章见飞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闭着眼睛,他唯愿这一切都是梦境,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几个属下垂手站在他跟前,相互jiāo换眼色,都不敢出声。 赵玫驾车撞飞毛丽后,已于昨日去警方自首。虽然章见飞在警方的监控录像中看到那辆熟悉的红色跑车时就怀疑是赵玫,但他还心存侥幸,宁愿相信这只是巧合,同样的车在南宁绝非一辆,赵玫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获知肇事者自首的消息后,他甚至不敢去确认,只派了助理杨剑去了解qíng况,尽管心理已经有所准备,杨剑带回来的消息还是让他万念俱灰,杨剑说:"的确是太太自己去自首的,据警方说,她很平静。" 章见飞埋下头,捂着胸口,绞心断肠般的痛楚仿佛将他生生地撕裂,这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会这么痛死过去,他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疯了,她一定是疯了!是我把她bī疯的,是我,这一切都是我!" "您看……要不要派律师过去?" 章见飞只觉窒息得透不过气,挥挥手,"你们去处理。" "是,我这就去安排。"杨剑跟其他几个人示意了一下,又道,"那我们先走了,我让司机在楼下等您,您什么时候走给他打个电话就行。" 一gān人鱼贯而出,办公室里很快陷入沉寂。 没有外人在场,章见飞终于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唤着毛丽的rǔ名,"毛毛,毛毛……"他将手按在胸上,感觉那里像是被什么dòng穿了一个孔,有汩汩的血涌出来,已经许多年,他不敢这么唤她,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中,他都不敢,因为她已经不属于他,但他仍然一心想着为她好,遥远地守候着她,不想到头来还是弄到了这般境地。 最让他不能原谅自己的是,他最初竟然怀疑这是赵成俊gān的,因为他一直不太相信赵成俊会真心爱毛丽,虽然他口头上说相信,赵成俊与毛丽分手后他还表示过惋惜,但他内心其实对赵成俊十分戒备,这也是他坚决要bī他回槟城的原因。以他对赵成俊的了解,他知道他不是个轻言放手的人,做事狠绝,得不到就毁,哪怕玉石俱焚也不会给对方生机,这是赵成俊一直以来的个xing。 所以那天在抢救室外,两人差点发生冲突,当时毛丽还在手术室生死不明,而赵成俊毫发无损,章见飞一下就失控了,痛骂他心肠歹毒,竟然对毛丽下这么重的手,若不是个xing斯文,又是在医院,他真会上前揍他一顿。 赵成俊当时浑身都是血迹,并没有为自己做过多的辩解,只是眼眶通红,一遍遍地问他,"你就这么肯定是我gān的?" "不是你又是谁?"章见飞气急败坏,"我不相信意外,也不相信你对毛丽死心,你就是见不得她好,哪怕同归于尽你也不想她好!" "那我无话可说了。"赵成俊靠着墙壁发笑,都这样了他还笑得出来,笑得眼泪滚滚,"反正你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我,这是我的悲剧,最终也会是你的悲剧,章见飞,你一定会为今天说的话后悔……" 此后章见飞再也没有在医院见到过他,这越发坚定了他的怀疑,只是因为这几天专注毛丽的治疗、忙于安抚她的家人无暇顾及,直到传来赵玫自首的消息,他才意识到他低估了赵玫的疯狂,却高估了自己的智商,他可能真的误会了赵成俊,他的判断离奇出错了。 真相大白,章见飞非常不安,试图拨打赵成俊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而在获知赵玫自首的头天晚上,他其实还见过赵成俊的,当时他从医院看过毛丽后返回寓所,赵成俊在楼下等着他,穿了件黑色薄大衣,因为过于消瘦,身影显得很单薄。 "你怎么来了?"他当时颇有几分不悦。 "没地方去,过来看看。"赵成俊面对他的冷言冷语却出人意料的好脾气,因为是晚上,楼下的路灯昏暗,章见飞看不到他脸上是种什么表qíng,好像隐约还在笑。都这样了,他竟然还笑得出来!章见飞更加火冒三丈,"你没地方去就要来这里吗?你明知道我不想看到你!" 赵成俊当时点了根烟在抽,红色的烟头忽明忽暗,仿佛衰竭的心。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放心,你以后想看我都看不到了。" 章见飞当他是在说回了槟城他们就见不了面了,"你只是回槟城而已又不是去死,我怎么会看不到你?你回去吧,事qíng现在还没有查清楚,你也不能证明你的清白,不管是不是你gān的,我只拜托你离毛丽远点!" 赵成俊弹弹指间的烟灰,顾左右而言他:"见飞,如果有下辈子,你还会跟我做兄弟吗?" "我不会!"章见飞想都没想就回答他,"这辈子我受够了你,下辈子你就让我清静点吧,你跟赵玫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这句话清清楚楚,他浑身一震,呆呆地望着章见飞,就像是做梦一样…… 默默注视他良久,赵成俊似乎又笑了,"你就这么恨我?你大概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是吧?见飞,这世上最不了解我的人怎么偏偏就是你。"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我现在很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章见飞根本不愿再谈下去,手一挥,准备上楼。 "见飞,你会想念我吗?"赵成俊忽然在背后问他。 章见飞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你今晚怎么了,我真的很累了。我看你的脸色也很不好,你也回去休息吧。毛丽的事……"他顿了下,语气有所缓和,"我也宁愿相信这事跟你没关系,我明天就要去看监控录像,毛丽家人那边我会做好解释的,大家都很累了,真的经不起折腾了,阿俊,到此为止吧。" "可是我会想念你。"赵成俊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说,"哪怕你不信任,哪怕你下辈子不再跟我做兄弟,可我还是会想念你,就像我对毛丽,哪怕她不爱我,我还是会想念她,这份感qíng已经融入我的血液,哪怕我死了,没有了温度,血液凝固,对你们的感qíng依然还在。" 他又说:"其实我是不相信有来世的,但是现在我宁愿相信有,这样我就可以在下辈子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起码我会选择与你有血缘……嘿嘿,很贱吧,你都不要我了我还是要缠着你。谁让我与你从小在一起呢,我舍不得割舍这份亲qíng的牵绊。 "如果有下辈子,我会选择与你出生在同一个家庭,与你共父母,我们是真正的亲兄弟,因为这世上什么都可以了断,唯独血缘断不了,就像我跟赵玫,哪怕我有时候恨她恨不得杀了她,但我跟她仍然是血脉相连的兄妹,这点永无可能改变。 "如果我们之间有血缘,或者说,你知道我们有血缘,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对我妄加揣测?你是不是会相信我?见飞,虽然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的手足qíng已经超越了血缘,但是你我都不可否认,我们最在意的还是血缘,所以一直以来你明知章世德是什么样的人,还为他说话,只因你与他有血缘。" 赵成俊当时站在花圃边的树影下说着这些话时,半边脸都罩在yīn影里,月光透过树叶漏在他肩头,让他镀上了一层冷冷的清辉,而他月光下的半边脸清晰地印着泪痕,"阿俊……"章见飞那一刻看着他的样子,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他缓步走下台阶,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一直当你是兄弟,一直。"他能说的只有这句话。 "那你可以抱抱我吗,我马上就要走了。"赵成俊恍然笑着,朝他伸出臂膀。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煽qíng的人,他一直将自己的感qíng藏得很深,可是那一瞬间他只想要一个拥抱,就像过去那样,高兴时哪怕给对方脑口一拳都可以。然而,自成年后闹得分崩离析,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靠近过彼此,陌生得令人心生绝望,曾经的亲密无间,已经被岁月磨蚀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此刻相对无言。 章见飞心烦意乱之际也的确没有这个闲心,"你哪里这么多名堂,回去吧回去吧,天色不早了,等毛丽的qíng况稳定后我会跟你好好谈谈的,不管真相如何,我都要跟你谈谈。" 可是没有机会了,章见飞后来痛悔自己竟然那么狠心地拒绝了阿俊的请求,他只是要一个拥抱而已,他为什么就不能答应他,没有机会了,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因为两天后,章见飞获知赵成俊突然失踪。 最初报告这消息的是杨剑,他问章见飞:"董事长,您知道赵先生的下落吗?昨天彼得安来过公司,打听赵先生的下落,说有很要紧的事qíng一定要找到他。" "我也在找他,我要跟他道歉,是我误会了他。"章见飞一说到这事就懊悔不已,自那天晚上在公寓楼下跟赵成俊说过话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那天见到他几乎被他的样子吓到,他的脸色白得骇人,绝非一般的消瘦,他肯定是又生病了。这会儿听闻彼得安都不知道他的下落,章见飞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xing,"彼得安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是的,他说找了赵先生好些天了,一直联系不上他。" "怎么可能?你们马上去找!" "是,我们这就去找。" 结果杨剑前脚刚走,彼得安前来求见了,同时还带来一个人,穿着得体的灰色西装,配丝质领带,戴着金边眼镜,gān净优雅,面目亦很和善。彼得安介绍说是赵成俊的私人医生henson,章见飞心下一沉,私人医生? henson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详细地将赵成俊的病qíng讲述给章见飞听,从他在英国受伤,到他回槟城后旧伤复发引起多种并发症,在henson的协助和联系下,他先后做过两次手术,最近的一次手术是在去年圣诞,是冒着生命危险做的,而这个手术意味着他的病qíng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章见飞都懵了,他一直知道赵成俊身体不好,从小就离不开打针吃药,却从未想过他有这么重的病,他茫然地看着henson,如同五雷轰顶一样,脑中嗡地一响,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眼神都空了,他好像听不懂henson说的话似的,这不是真的,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henson瞅着章见飞的样子直摇头,"你可以不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本身的免疫力就有问题,这种免疫缺陷只要医治得当,虽然不能根治但也不至于危及生命,他主要是过劳让身体始终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于是病qíng日益恶化,发展到后来无法控制。这个病不多见,brant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我可以想象他父母生前为他的病一定耗尽了心血。我是brant的医生,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病的痛苦,每年都要得三四次肺炎,轻则发烧咳嗽,重则咳血、昏迷,brant因此不得不长期定时静脉注she免疫球蛋白替代治疗,效果不是很理想,后来我为他找了一些进口药物,可以帮他维持身体的基本机能,可是那些药物都有很大的副作用,长期服用严重损害了他身体的其他器官,我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控制药量,否则等于是自杀,但他全当耳边风……我了解他这个人,他很要qiáng,绝不会在人前显露他的病弱,也非常厌恶同qíng和安慰,所以他一直对自己的病qíng守口如瓶,他跟我说过,即便是死,他也希望自己在没有人打搅的qíng况下体面地死去,这让我很担心……" 章见飞脸上的肌ròu突突地跳,空dòng的眼神突然迸发出惨烈的光芒,声音不能自控地发抖,"他现在的qíng况呢,他现在怎么样?" "很糟糕。他最后做的那次手术是他身体的极限,一旦再复发将回天无力,我之所以着急赶过来是因为我已经跟他失去联络,这很不正常,以往他每有身体不适就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哪里不舒服,因为我名下的私人医院一直在从事相关的医疗研究,brant的病qíng是很特殊的个案,我需要随时掌握他的病qíng从而获得第一手的资料,他也答应过会配合我的研究,以让跟他有同样病qíng的人早日获得解脱,而我也答应为他保密,所以我跟他之间从未断过联络,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他,但他一定会告诉我他的下落,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可是现在我找不到他了。我这次过来不仅是担心他的病qíng,而且是有一个很好的消息要告诉他,经过我与美国医疗机构的共同努力,我们已经获得了一项新的治疗方案,就是采用异体gān细胞移植技术,移植后给予抗排异治疗,可以根治他的病,而且我已经为他找到了配型吻合的gān细胞,可是现在我们找不到他的人,如果他的病qíng再耽误下去……" "会怎样?" henson却不忍再说,只低头叹息。 章见飞霍地站起来,"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我亲自去!我必须找到他!"说着就急急地朝门口走,好像赵成俊就在楼下等着他一样。 彼得安叫住他,"章先生您请冷静,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了,没有他的消息。"说着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章见飞,yù言又止,"其实,我很早就想跟章先生谈谈,只是碍于我身份卑微,我说的话您未必信……而我今天来除了打听赵先生的下落,同时也有很重要的事qíng想跟您说,赵先生jiāo代过不让我跟您说,但我觉得应该说。" "什……什么事?"章见飞不只身子发颤,连下巴都可怜地抖起来了,但他随即意识到现在不是乱的时候,他必须冷静,一定要冷静,他缓缓坐回到沙发上,深吸一口气,示意彼得安,"你说吧。" 彼得安目光哀凉地注视着他,"您一直误会赵先生,这个您知道吗?" "这个……可能是有些误会吧,我很自责很内疚,毛丽车祸的事根本就与他无关……"章见飞说着就哽咽起来,"我现在心里很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知道怎么才可以求得他的原谅。" 彼得安叹息:"恐怕您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章先生。您之所以误会赵先生还是因为您不太了解他,可能您觉得您了解他,你们是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但是章先生,我想这世上最不了解他的人应该就是您。" 章见飞怔怔地看着他…… "先说他跟毛丽小姐的事吧,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就喜欢上毛丽小姐了,这个您知道吗?他将毛丽小姐的照片一直带在身边,保留至今。本来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追求毛丽小姐,但因为您也喜欢她,赵先生不得不隐藏起这份感qíng,直到您和毛丽小姐离婚三年后,他才在henson先生的鼓励下来到南宁,来到毛丽小姐的身边。为什么他会在毛丽小姐恢复单身后三年才过来呢?您知道原因吗?" henson这时轻咳两声,代为回答,"因为当时他的病qíng已经无法控制,而且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我对他的保守估计是他活不过两年,所以我鼓励他去跟深爱的女孩子表白,起码应该让对方知道他的这份爱,生命只有一次,我不希望他的人生留下遗憾,因为他实在是个很可怜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信任他,纵然他做事的方式有些狠绝,那也是生意场上被bī所致,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权利去追求爱qíng,这对他不公平!" 彼得安说:"还有,章先生,关于博宇被nirvana收购的事qíng,其实都是赵先生将错就错的圈套,只不过这个'圈套'是善意的,因为他自知病qíng恶化,几次在我面前昏迷,他没有办法了,他创立的这份事业总不能没有人接管,而jiāo给别人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所以当nirvana对博宇发动攻势的时候他的对策就是不抵抗,他跟我说,他其实是巴不得nirvana收购博宇的,这样他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而且您可能也不知道,章世德将名下全部股权转给您其实也是赵先生做的工作,是他说服章世德这么做的,因为他从内心来说也不愿意看到泓海落入苏燮尔的手中,虽然他跟章世德对立这么多年,他其实对章家多少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的,可能他自己不会承认,但这是事实,他是被章家抚养大的,仇恨是仇恨,可若将章家跟维拉潘家族排在一起,qíng感的天平还是会倾向章家。" "说到底赵先生是个重感qíng的人,知恩图报,他跟我说过,他劝章世德将泓海股权转到您名下从而将苏燮尔踢出泓海,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报答章家的养育之恩,他不欠章家了,只有章家欠他的。"彼得安说到这里已经哽咽,"章先生,您是他的兄弟,您知道他最有可能去什么地方吗?我们到他的公寓看了,他竟然连药物都没带走,他显然已经放弃了自己,他现在的状况是不能离药的,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henson也非常焦急,"请务必好好想想,他最有可能去哪里,我对这边不熟悉,所以我没办法猜到他在生命最后时刻藏身的地方。" 章见飞此时整个人已经失了常态,只觉四下里冷得像地狱一样,亦黑得无穷无尽,他脸色惨白,嗫嚅着嘴唇,"北海,他会去北海……" "您是说海天苑?我打过很多次电话,都没有人接,我还亲自过去看过,怎么摁门铃都没有人应,他应该不在那里。" "不,他只会去那里……"对于章见飞来说,这是种本能的判断,到底是二十多年的兄弟,不管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误会,但心底最深处仍有着一根最隐秘的弦是相通的,这根弦仿佛是连着他们的血脉,生死与共,赵成俊多年来刻意隐藏的伤痛此时传递到他的心上,就像在他的心上撕了道口子,他任由着泪水在眼眶中奔涌,喉咙里像是生了刺,每吐出一个字都连着那道口子,痛得他连吸气都不能缓解,面对彼得安的质疑,他只是凭着这本能做出判断,"他如果存心不想让你们找到,他就不会接电话,也不会开门……" 彼得安和henson面面相觑,"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彼得安跳起来,马上掏出手机打电话,激动得声音发颤,"马上备车,去北海!马上!" 而章见飞这一刻只觉天旋地转,连起身都没有力气了,他透不过气,他无法呼吸,他真想就这么死过去,"阿俊,阿俊啊,你要等我,等我……"他扶着沙发浑身筛糠似的抖,一遍遍地唤着赵成俊的名字,好像只要这么喊着这个名字,他的兄弟就会来到跟前一样。此刻他脑子里全是阿俊年少时的模样,眉目清俊,不常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年龄不相称的眼神中透着忧郁;他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分享彼此的快乐和烦恼,可是现在回忆,赵成俊似乎很少有过真心实意的快乐,他一直那么忧郁,无论在多么热闹的人群中,僻静的角落里一定印着他孤单的影子。他们是兄弟,没有血缘,却胜过这世上任何一种骨ròu至亲,可是此刻章见飞才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阿俊,他曾经以为这世上他最了解他,其实他从未走进过他的心。 "章先生,你与我们一起走吧。"彼得安打完电话后说。 章见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henson见状忙起身扶住他,"章先生。" "阿俊……"他挣扎着向前挪动脚步,结果大脑完全指挥不了双腿,脑子里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身体还在做着可怜的抵抗。他感觉屋子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晃动,他身体也随之剧烈地摆动了几下,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地。 正是傍晚时分,北海下了场雨,雨后竟然罕见地出现了彩虹。赵成俊站在海天苑的露台上,看着那彩虹只觉心qíng格外平静,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彩虹了,真美。 小时候听妈妈说过,每当天上挂出彩虹,就表示有人要去天上了,那彩虹就是上帝架的一座桥,专门用来接那些人去天上的。妈妈哄他说,爸爸就是这么被接走的,他去了天上过着幸福的生活,偶尔他也会下来看看他们。赵成俊问妈妈爸爸怎么下来,妈妈说,走彩虹桥呀,彩虹桥不仅可以接人去天上,也能让天上的人下来人间走走、看看。 赵成俊信以为真,每当看到彩虹时就格外兴奋,因为这意味着爸爸要下来看他们了,可惜他一次也没有见过爸爸从彩虹桥上下来……成年后每每想起妈妈的这个谎言,赵成俊就很悲伤,爸爸不可能下得来,而他,倒是随时有可能上去。如今看到这绚丽的彩虹,他明白是时候了,他恍然感觉天上的爸爸妈妈在召唤着他,"俊儿,我们在等你。" 赵成俊是上午从南宁赶回北海的,他已经驾不好车,包了辆出租车赶回来。他在医院徘徊了许久,毛丽依然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他站在玻璃隔窗外看见她满头裹着纱布,浑身cha满管子,只恨躺在里面的不是自己。他诅咒这上天,为什么不是他躺在里面,他横竖是要死的人…… 病chuáng的旁边是各类监控仪器,闪动的蓝色小屏幕上是她此时的生命体征,她还活着,只是无知无觉,她倒无知无觉了,可他还站在这道玻璃之外痛彻心骨。她昏迷的样子像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低垂,仿佛在做着一个深邃的梦,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她就是他的一个梦,他飞越千山万水走近这个梦,总不能触及,他应该想到的,既然是梦就终究会碎掉,梦醒后只剩此刻的无助和悲凉,隔着一道玻璃,他与她就像隔着一个世界。 他在心里轻声与她道别,手指轻抚冰冷的玻璃,她的脸颊,她的眼睫,她的唇在他的指间亦仿佛冰冷,他唯愿将自己最后的温度透过这玻璃传递与她,让她重新燃起生命的热度,他要她活着,即便他下到十八层地狱他也要她活着! ……毛丽,我不能让你死在我前面,不能够!纵然是千刀万剐,活着被抽筋死去被捣成灰碾成泥,我也不要忍受这样的生离死别,如果我们有一个必须离去,我愿意代你去。 你留下来,我走。 从南宁回到海天苑已经是中午,赵成俊随便吃了点东西后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暮色深沉,他洗了个澡,jīng心刮掉胡子,chuī好头发,换上雪白的衬衣,将自己收拾得很整齐。外面风有点大,他又披了件烟灰色的薄呢大衣,这件衣服还是毛丽去年给他买的,他每次天冷就会穿上。他端详镜中的自己,病容似乎已被掩饰得所剩无几,甚至有些神采奕奕,其实他已经断药好些天了,反正吃那些药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他索xing停了,没有了药物的作用他还能这么容光焕发,他将这理解为回光返照。 他仔细地扣好袖扣,戴上白金表,动作笨拙,却一丝不苟。然后他缓缓在屋子里走动,毛丽的东西都被清走了,屋子里隐约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她收拾过的屋子一定也留有她的痕迹,他每拿起一样东西就要看上好半天,好像她就在眼前,他伸手就可以触到闭上眼睛就能嗅到。 最后他特意在书房停留了会儿,书架上的书明显被翻动过,他并不在意那些书,他的目标是书桌最角落里的那个抽屉,他犹豫着,迟疑着,希冀着,抖抖地拉开书抽屉,一直拉到尽头,果然不见了那个盒子,他如释重负般地微笑。 书桌上的电脑是开着的,他坐下来登录她的微博。 自分手后毛丽的微博很少更新,最近的一次是出事那天通过手机上传的一张照片,应该是她用手机在化妆室拍的,把化妆师的半边脸都照出来了,那个化妆师他认得。因为光线的原因,加之手机的像素有限,照片不是很清晰,上传照片时她还附了一句说明:"曾经以为会在这影楼里拍婚纱照,可惜未能如愿。"她当时拍那张照片时大概想不到,一个小时后她身上的那件白色小礼服裙就浸满了鲜血…… 赵成俊拿着鼠标的手一阵战栗,心像是被什么狠狠碾了一下似的,好半晌让他缓不过来,他随即登录自己的微博,犹豫了下,清空了上面所有的内容,连个人信息都删了。当时注册这微博是因为毛丽,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不需要了。他静悄悄地来,就让他这么无声无息地走吧。 从屋子里出来时已是傍晚,夕阳下的海边超乎寻常的绚烂,天边燃烧着晚霞,将整个海面镀上一层瑰丽的火焰色,海滩上留下很多贝壳,在夕阳下闪着光。毛丽很喜欢收集贝壳,她说每个贝壳都有海的记忆,她小时候每每孤单的时候,想爸爸的时候,就会在海滩上捡许多的贝壳,对着贝壳呼唤爸爸,然后再将那些存有她呼唤的贝壳通通扔回到海里,这样爸爸捡到那些贝壳,就可以听到她的想念了。很幼稚的童话。原来每个小孩子幼年时都会对这样的童话信以为真,就像他也曾相信爸爸会从彩虹桥上走下来一样,那样的天真成年后不会再有,所以成年人的世界永远比孩童要残酷,因为他们不再相信童话。甚至,不相信自己。 赵成俊俯身拾起一个贝壳,也尝试着对着贝壳说话,"毛丽,毛丽?"然后再将贝壳贴在耳朵边上,只听得里边传来奇妙的嗡嗡声,像是海风,又像是海làng,那么他刚才唤毛丽的名字已经被贝壳记住了吧? "毛丽你听得到我的呼唤吗? "毛丽,我很想问你,那天你被抬上救护车时你想跟我说什么?你一定是有话要跟我说的吧,你想说什么? "我后来反复对你的口型,似乎像'我恨你'这三个字……你反反复复说的就是这三个字吗?你到底还是恨我的,对吧? "可是毛丽,我爱你,你知道吗?" 赵成俊将手中的贝壳扔向大海,他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龄,可是此刻他宁愿相信有童话,这样毛丽捡到那个他说过话的贝壳时,就一定会听到他临终前最后的呼唤。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乎她是爱他还是恨他,因为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他爱着她,那个手机与盒子里的那些信就是最好的明证,那么她为什么还是恨他呢,口口声声说"谢谢",心里却恨着他。 想来,毛丽是恨他明明这般爱着她,爱了她这么多年却到现在才让她知道,到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他不怪她心里有恨。 远处不时传来年轻人的嬉闹声,他寻声望过去,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学生,在海边拍照,堆沙堡,看上去似乎很快乐。 赵成俊很羡慕他们。 而那几个学生以及海面上捕鱼归来的渔民后来都证实,赵成俊在海边徘徊到天黑也没有离开,他怔怔地盯着海面上盘旋的海鸥,有时来回走动,有时站着发呆,一动不动,仿如一尊经历着风chuī雨打的雕像。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天渐渐黑下来,海边嬉闹的恋人陆续散去,渔民们也都回家了。就像是一个灯火通明的舞台已经谢幕,灯光渐暗,除了海làng和风声,四下一片寂静。今晚的月色很美,那轮并不圆满的明月清清冷冷地悬挂在天幕上,橘灰色的光晕在月亮四周映出一圈淡淡的薄云,赵成俊看着那圈薄云感觉那是被打开的天堂之门,无数的星光坠落深海,海面上dàng漾着粼光闪闪的波làng,拍打着,一层层地涌上海滩,撞上岩石的刹那飞溅起美丽的làng花。 这是一个静谧得不似在人间的世界,赵成俊感觉灵魂已经脱离躯壳,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海làng拍打的样子在他的眼里都是静默的,无声无息。 从前他无数次幻想过死亡会是什么样子,现在他知道了,死亡就是静默地结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惊心动魄,他躲到这里结束无非是希望不被人打搅不被人瞻仰,他的身体发肤都只属于他自己,他不想将自己死去的样子呈现给他们看,活着时他已经受尽折磨,现在他只想保留最后的一点尊严,安安静静地走。 他活在这世间承受了太多苦痛,亲人也好仇人也罢,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爱他,那么他凭什么将自己死亡的样子呈给他们看?他甚至不想他们碰他的遗体,这世间如此冷漠肮脏,他宁愿葬身这大海,身体喂鱼,也不愿意他们碰他。 没错,海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他不知道自己在海滩上坐了多久,双腿都麻木了,他已经没有力气用脚步丈量天堂的距离,只能静等涨cháo的海水漫上来,浸没他。其实他有些怀疑他能不能上天堂,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资格上天堂,他大概只能下地狱。这辈子他做过的错事太多了,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最终还是失去了她。来世的路上,他们还能相遇吗? 这时候海水已经漫到了跟前,再过一会儿,海水就会将他完全淹没。即将yīn阳两隔,说些什么呢?很无奈,他只想得起他初次见她时的样子,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一转眼,他都要死了。这是什么样的离别啊,他甚至没能等到她醒来! 海水已经漫到了脚跟,他冷得发颤,不想再这么等下去了。他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地朝着大海深处走去。海水冰凉,渗透皮肤,让他的血液慢慢冷却,而他的意识依然清晰,脚底的细沙那么的柔软,他感觉自己像是走入一个梦境,多年来他常梦见这样的场景,他披着月光走向星空下的大海,海水温柔地抚慰他疲倦的身体,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怨恨,所有的遗憾,都被海水冲刷得gāngān净净,他是这般gān净地融入这大海…… "毛丽,永别了。我早该这样结束,如果我早一点结束,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傻丫头,你为什么把我推开,该死的是我!现在我要走了,我才发现我最难舍的还是你,亲爱的,我愿用我的生命唤醒你,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的留恋,除了你。" 说着他缓缓张开臂膀,像腾飞的海鸟…… "来,宝贝,让我抱着你,紧紧抱着你,就像过去我抱你的那样。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放手,今生今世,来世的来世,我都不放手……听,我的心在跳,此刻仍在跳,每一次心跳都是我在告诉你,我爱你,我一直爱着你……" 轰的一声,一个巨làng掀过来。 全世界至此剧终。 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 可是赵成俊并不知道六天前车祸发生时,其实还有他误解的谜底,毛丽最后说出的那三个字并非如他想的那样。这场灾难来得太突然了,毛丽推开他时完全是出自本能,没有时间犹豫,她想要他活着。当她被赵成俊抱起时她已经不能动弹,意识渐渐游离,但她还是感觉自己在哭,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上天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哪怕一分钟也好啊,她就差说出那三个字,车就撞上来了。其实说不说已经没有多少意义,她马上要离开这座城市,他也马上要离境,今生今世他们未必会再有jiāo集,可是她心里很清楚,他是希冀着她说那三个字的,就像他在那些信中说的那样,他飞越千山万水来到她跟前就是希望她能感知他的爱,并且也回应着他的爱,他们应该像琴与弦那样,因为这份爱,他们会奏出这世上最动人的乐章。 可是到如今,一切都是惘然。毛丽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她不相信爱qíng,不相信他,于是注定会失去他。这么好的爱qíng,这么好的人,曾经那么靠近她,她偏偏错过了,她不怪他,她只怪自己,其实心里早就对这份感qíng有着模糊而坚定的认可,却一直没跟他说,最后想说时,上天却不再给她时间。 赵成俊不知道,在毛丽看到那些信的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海边徘徊了许久,捡了许多贝壳,她对着每个贝壳说话然后扔进海里,这是她儿时玩过的游戏,她深信当她想念的人捡到那个贝壳时,就会听到她说的话。虽然自成年她不再相信童话,但那天晚上她却祈祷儿时的童话是真的,那次她跟章见飞请求,希望他能把房子卖给赵成俊,就是希望他可以时常去海边,只要他捡到那些贝壳,他就会明白她的心迹。 "阿俊……"在她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时还残存着最后的意识,眼前晃动着人影,她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却仍努力辨别着他的方向,她拼尽全力想说出那三个字,反反复复,嘴唇翕动,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赵成俊俯身贴在她唇边倾听都没有听清。 但她的口型他应该猜得出来吧,她分明就是在说:"我——爱——你——" 露台的玻璃拉门是开着的。 白色纱帘被风高高撩起,露台远处是一线碧海。 阳光从露台上照进来,照亮了半间屋子。彼得安和henson他们在屋子里四处翻找,试图找到赵成俊过来的蛛丝马迹。一同来的还有警察,一个警员在边上给上级打电话,大约是报告现场qíng况,赵成俊的身份特殊,突然失踪引起这边警方的高度重视……章见飞站在卧室的露台上,脸色惨白如蜡像,呆滞地看着他们在忙碌,好像这一切与他不相gān,与赵成俊不相gān,他们还是兄弟,他们还在一起……可是空空的屋子哪里有他的踪影,浴室倒是有他换下的衣物,洗脸台上的剃须刀也像是用过的,显然他离开之前很用心地收拾过自己,露台上的搁架上有个烟灰缸,里面留有半支烟,似乎也是他抽过的,章见飞拿起那半支烟,心如刀绞。 他想起了那晚在公寓楼下与阿俊的最后一别。当然,他并不知道那是他们的永诀。如果知道,他决不会对他那样不耐烦,也决不会放他走,他悔,悔得肝肠都撕绞在一起…… 阿俊,我的好兄弟! 章见飞此刻想着那晚赵成俊伸出来又缓缓落下的臂膀,只恨时光不能倒流,如果时光倒流,他一定紧紧拥抱住他最亲爱的兄弟,他一定不会放开他,今生,来世,他都要紧紧拽着他,他们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阿俊! "章先生,章先生!"彼得安这时突然从隔壁书房跑过来,"你快来看看!" 章见飞立即跑过去,发现大家都围在书桌上的电脑前,刚才不知道是谁在翻东西的时候触动了鼠标或者键盘,原本处于睡眠模式的显示器突然亮了,章见飞凑过去一看,显示器的网页还是打开的,但他有些看不大明白,他平常很忙,很少上网也很沙去关注网络上这些时髦的东西,所以他看不懂那个网页是什么意思。 "这是微博,章先生偶尔会在上面发布个人信息。"彼得安解释说,怕章见飞听不明白,又打了个比方,"就跟twitter差不多,也是个网络互动的平台。" 章见飞点点头,"这我知道。" 旁边的人将椅子让给他,他坐下来急切地查看赵成俊的微博,上面空空如也,似乎被清理过,彼得安指给他看,"赵先生将他之前所有在微博上发布过的东西全部清空了,只剩一条微博,也是他最后发的一条,你看,发布的时间显示是十一个小时以前。" 章见飞盯着那条微博,上面只有一句话: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他当然知道这条微博是发给谁看的,那个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她若看到该作何感想?章见飞心如刀绞,他错了,他的确是错了,赵成俊一直深爱着毛丽,爱得如此悲凉绝望,这份爱耗尽了他所有,到最后还是被周遭误解,他已竭尽全力,他的jīng神和ròu体,一切一切的承受能力,到此为止了,他再也无力解释,也不需要解释什么,眼前这句话足以表达他对她qíng深似海的爱恋,够了,这已经够了。 "阿俊,对不起……"章见飞捂着脸泣不成声,旁边的人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显得十分无助,这时隔壁有个警察似乎又发现了什么,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封信,"章先生,这是赵先生留给您的,麻烦您快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章见飞满脸是泪地抬头,瞬即夺过信封颤抖着打开来,的确是赵成俊的笔迹,只是写得有些潦糙,下笔轻重不一,特别是最后的句子,因为着墨不够几乎看不清…… 见飞吾兄: 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对不起,我以这样残忍的方式留下来,我喜欢这座城市,这里有我最温暖的记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写完这封信,我觉得很吃力,有些握不住笔。本来我可以用电脑来写,但我觉得那不够诚意,平常除了工作上用电邮,我很少用电脑写私人信件,这是我固执的习惯,所以还是用笔吧。那日与你匆匆见面,说了不到几句话,真遗憾,那其实是我们的永诀啊,我们都没能最后拥抱一下,或者给对方一拳,过去我们每次见面或者分别就常这样,不是吗?虽然你始终不信我,不信我爱着毛丽,不信我可以为她去死,但这改变不了我们是兄弟这个事实,我是以自己的生命在爱着她,你现在信了吗? 多年前在伦敦,和你一样,我从看到她的照片开始就中了她的魔咒,不明原因地爱上她,我至今仍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那么爱她。只因你是我的兄弟,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投入你的怀抱。这世上并不只有你才懂得爱,大约是我自小xing格冷僻,落了个冷酷无qíng的坏名声,让你不相信我也会爱。其实我和你唯一的不同是,你比我勇敢,懂得去争取,千方百计去证明你的爱。而我,只能在默默的等待和思念中,让自己变得越来越铁石心肠。 很多的事qíng已经无从说起了,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你对我根深蒂固的看法,不是我gān的事,你也会认为是我gān的,这正是我的悲哀。但我们还是兄弟,至少在我心里是。很奇怪,此刻我竟然很平静,我的人生已经快走到终点了,那些纠缠我半生的爱恨竟然都淡漠了,我只是有些不舍,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毛丽。至于小玫,我已经麻木,纵然是骨ròu血亲,她做的这些事已经让我心灰意冷。她走到这个地步我要负很大的责任,你也有责任,我们都太宠她,没有让她学会宽容和体谅,她的悲剧也是我们的悲剧,而且是最大的悲剧。 我个人是赞成你离婚的,你们的婚姻根本就是个错误,只是她没有生存的能力,所以我还是要将她拜托给你,离婚后还请你多照顾她,直到她找到新的归宿。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毛丽的车祸是她gān的吧,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却不想说,因为说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但她到底是我的妹妹,我拜托你为她找个好律师,她在中国触犯法律必将受到法律惩罚,你尽心即可。还有博宇,也jiāo给你了,这份事业耗尽了我的心血,我相信你不会让博宇没落。至于泓海,我想你可能怀疑过,章世德不会无缘无故地将股权转给你,没错,是我去说服的他。我完全可以不管这事,但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心里这道坎过不去,泓海这么大一份家业如果落入苏燮尔手里,我看不下去。但这并不表示我原谅了章家原谅了章世德,他这样的人就是下到十八层地狱也赎不清他的罪,他落到今天这个境地,都是他咎由自取! 永别了,兄弟,请原谅我以这种方式离开,因为我实在害怕你见到我死去的样子,我不想听到你们的哭声,虽然死去的人未必有感觉,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死得体面些,我愿意将自己葬身大海,海是多么的宽广,就像母亲的怀抱,宽容地接纳我的一切。我相信我死后一定可以与毛丽意识相通,我会将她唤醒,送回到这人间。最好是不要寻找我的遗体,万一让你们找到了,请务必不要让毛丽看到,拜托了!如果你还当我是兄弟,每年到这海边看我一两回,点根烟放到海滩上,我就心满意足了。 请相信,在通往来世的路上,我一定在最显眼的路口等着你,无论我们活着时如何呼风唤雨惊天动地,死后都要经过那样一条路,谁都逃不掉死亡,只是早晚。见飞,我们若在那个路口遇见,我依然会对你伸出臂膀,你欠我的拥抱那时候一定记得还。我们这辈子的恩怨这辈子就这么了了,只欠一个拥抱。 赵成俊 2月25日 汹涌的海水漫上来,海滩上被冲刷得gāngān净净,没有留下任何他驻足过的痕迹。章见飞面对着大海嘶声哭喊,"阿俊!阿俊!你回来……" 当他看完信就直奔这海边,彼得安和henson也跟着追过来,警察随即在附近展开搜救,明知可能是徒劳,但谁也不愿放弃最后的希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彼得安qiáng忍悲恸再三跟警方说着这样的话,他配合警方在海滩四周寻找目击者,唯有henson伫立海边,似乎在沉思。 此时的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蓝宝石,蓝得不带一点杂质,那绝无仅有的蓝通过阳光反she在海水里,于是连海也变成了蓝色,但并不是天空那样纯粹的蓝,因为海水里还浮着绿色的海藻,海水真正的颜色其实是蓝绿色。 海滩也不是明信片上常有的那种白色,至少不是单纯的白色,而是浅huáng中泛着银,所以北海这一线海滩被誉为银滩是有道理的。 海岸上的红树林非常茂密,树叶在耀眼的阳光下闪闪的,树枝随风摆动,不时惊起白色的海鸟,鸣叫着盘旋在海面上。 真是美极了…… 眼前的景象让henson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脑子里像是劈过一道闪电,他忽然想起了曾经给赵成俊做过的心理问答…… 在槟城某处隐秘的院落里,有一个通透的玻璃花房,henson的vip诊室紧连着那个花房,视野极佳,日光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各种热带植物蓬勃地生长着,满室都是深深浅浅闪着阳光的绿色,置身其中,再焦灼的qíng绪也会变得平静,再沸腾的血液也会慢慢流回心脏。但这间全医院最好的诊室并不对所有的人开放,henson是这家私人医院的投资人之一,也是某个研究项目的发起者,他只接待与他研究项目有关的患者,而这类患者也不是人人有机会可以接受henson的诊治,这中间有个严格的挑选过程,涉及很多方面,在此不一一赘述。 说来henson和赵成俊的相识也算得上是缘分,他们并不是在医院认识的,而是在吉隆坡的某次上流社会的高级宴会上,赵成俊那天的状况非常不好,被朋友灌了几杯酒后更是脸色惨白,于是躲去洗手间,henson刚好也在洗手间,他亲眼看到赵成俊昏迷在里面……后面的qíng形大约就是顺理成章的,henson对赵成俊进行了紧急救治,赵成俊缓过来后感激不尽,henson问及他的病qíng后递给他一张名片,要他有空的时候可以去医院看看,他会为他提供帮助。 但是赵成俊直到半年后才去医院找henson,那时候他的病qíng已经很严重了,henson看了他之前的详细就诊记录,在征得他本人同意后将他列入了临chuáng研究对象,因为赵成俊的qíng况刚好与他的研究项目吻合。赵成俊差不多每个月都过去接受治疗,不仅包括身体治疗,也包括心理疏导,这点很重要,当生命机能日益衰竭,病人的心理会起着什么样的变化,一点一滴,henson都要记录在他的研究课题中。 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赵成俊又过来了,他显得很疲惫,一躺在靠椅上就要睡过去。henson一边放舒缓的曲子,一边问他:"brant,好些日子不见你来了,最近你感觉怎么样?" 赵成俊虚弱地说:"很难受,都恨不得死。" "不要说这种话,记住,任何时候你都不能对生命失去信心。在你烦恼缠身,在你疲倦不堪,在你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你不妨放松心qíng,想一些比较愉悦的事qíng,哪怕想象一下你最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对了,你有最想去的地方吗?" "我最想去的地方?" "是的,那个地方是你心中最隐秘最安全的一个角落,当你想要放弃自己的时候,你选择在那里呼吸新鲜的空气,在那里沉淀自己,在那里理清思绪,慢慢让自己获得平静。除了你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brant,在你心里有这么个地方吗?" 赵成俊缓缓点头,"倒还真有这么个地方。"想了想,又补充,"事实上,我最近就去过一次,在那里住了几天,虽然病qíng没有缓解,但心qíng确实平静了许多。"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可以描述下吗?" "嗯……那里有很蓝的海,那种蓝很特别,蓝得有点泛绿。那里的天空很低,特别是晚上,感觉星星随时都会掉落到海里,周围有很茂密的红树林,还有许多的海鸟……这种风景坦白说在大马就有很多,但为什么我独独对那里心生向往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有很多的因素在里面,与人与事都有关吧,那里住的人不多,却是鸟儿们的乐园,总之是个非常安静美丽的地方。" "你是怎么找到那个地方的?" "很多年前偶然上去过一次,哦,忘了告诉你那是个小岛,小到地图上几乎找不到。我去过一次就铭记到现在,非常难忘的记忆,感觉一上去,整个人都静下来了。将来条件成熟的时候,我或许会买下那个岛,我喜欢那个地方,死后如果能埋在那个岛上会很不错,听着海làng声,看日升日落,我觉得死亡也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qíng……" henson马上打断他,"brant,我说过任何时候你都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所以我不希望与你谈论这个话题。但是我很好奇,你说的那个地方就没有别人知道?" "认识我的人里没有人知道,我不会让他们知道的。"也许是音乐的作用,也许是henson值得信赖的语调,那一刻的赵成俊十分舒展,他是真的放松了,嘴角似乎还露出了笑意,"当然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为我保守秘密。" "没有问题。" 赵成俊说了一个地名。 henson颇有些诧异,"哦,那可真够遥远的。" "嗯,你要记住这个地方,如果哪天我突然消失,或者我活不下去了,所有的人都找不到我,你一定知道我就待在那个地方,我会在那里等你,只有你一个人。" "好的,那个时候你应该很需要我吧。" "不然呢,我gān吗告诉你那个地方?记住,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你应该相信我的职业cao守。" "那就没问题。" "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任何时候你都不能放弃自己,生命只有一次!这就算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如果你擅自结束生命,连上帝也会看不起你,明白吗?" 赵成俊笑出声,"你这话说得好像我马上就要去寻短见了似的。" "我是医生,必须要对病人的生命负责。"henson当时说得很认真,又故意开玩笑,"当然我不愿失去你这个朋友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你每次来都带上好酒,我都喝上瘾了,你要不在了,我上哪去弄这些酒,这可都是你私人的藏品。" "敢qíng你也是酒色之徒。" "酒是肯定的,色嘛,当然不及你这个qíng圣啰。"henson对赵成俊的感qíng世界了如指掌,赵成俊最隐秘的心事都告诉了他,两人早已超出普通的医生与病患的关系,是朋友,更是知己,当初也正是henson鼓励赵成俊勇敢地向自己心爱的女孩表白,这会儿他不免又心生疑问,"brant,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若消失不见了,你怎么就肯定别人不会找到那个地方呢?只要是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地方,就一定有人找得到。" 赵成俊缓缓睁开眼睛看着henson,目光慢慢聚拢,深邃的眸底闪闪烁烁,好似幽蓝的星芒正在溅出,他莞尔一笑,"不会找到的,他们大约以为我死了。" 此刻,henson凝视着宽阔的海面,原本焦灼的心境慢慢放松下来,他转过脸看着身边几乎要昏厥过去的章见飞,拍拍他的肩膀,"不要难过,他兴许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调整自己,以我对brant的了解,他不会走到这海里去的。" 章见飞此时已虚弱不堪,摇摇晃晃,"你凭什么这么认定?他都在遗书里写了……阿俊,阿俊,纵然我对不起你,你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惩罚我……阿俊啊,刚刚毛晋打来电话,毛丽已经醒了,她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你知不知道?!阿俊你听到没有,你回来……" "毛丽小姐醒了?" "是的。" "那就好。" "可我怎么跟毛丽jiāo代啊,我还不了她一个完整的阿俊!"章见飞捶胸顿足。 henson摇头,却似乎胸有成竹,"他很怕黑,你想想,这海底有多黑,又冷,又寂寞,这绝对不是他最后的选择。而且他答应过我,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你们是兄弟,你应该很了解他这个人吧,他从来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谢谢你的安慰。" henson耸耸肩,"不能算安慰,我能跟你说的就这些。"他背着手踱步走了走,目光直视着前方,碧蓝的天空下,海天一线的那边是什么呢?这世上总有一个地方是我们最后的归宿,所有的爱恨退居幕后,还原生命最本色的样子,褪尽繁华,获得安宁。这不是抛弃,不是避世,而是一种重生。生命不息,爱就不灭。 henson嘴角浮出释然的微笑,转过头问章见飞:"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岛?" 全书完 2011年4月15日凌晨最终稿于武汉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qíng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