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惊谋》作者:夏挽歌 文案: 一遭醒来,陈满芝浑浑噩噩变成了别人,恍然穿越,却四面楚歌 父亲的利用,庶母要她命,庶姐更是披着羊皮的狼,不想被折腾,她便徐徐图之 本想找个靠山以后便立命,却不料发现生母之死,外家之灭门案后更惊人的阴谋 不过就是穿越了,为什么就那么多事? 阅读提示:【1V1,全文慢热,背景架空,免考据,文中医理部分来自BD,若有误,谢谢指正】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宅斗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满芝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楔子 深冬,寒风蚀骨,似锋芒利刃,满下尽是荒芜虬枝,西风起,落叶翩跹成堆,萧瑟如鬼魅呜咽。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层叠有次,青白石色的雕栏,严谨庄肃。 女人媚眼如丝,丹唇皓齿,青葱玉指上涂了鲜红的丹蔻,身后跟了四个宫女,由内侍搀扶着缓缓的移步。 入宫六年有余,她早已经褪去少女时期的青涩,纯真的容颜被妩媚取代,一袭霞披的紫红大衫,头上的流苏金钗和玉兔耳坠随着她行走的脚步随之晃动,摇曳生辉。 沈代禾迈步走进了宫殿,走过殿内的宝座站立在西暖阁前。 那内侍轻咳一声,在暖阁伺候的宫女和内侍见到来人便惊慌的下跪要开口请安,沈代禾将食指轻轻的放在唇上,比了个“嘘”的动作,低声问道:“陛下还在睡吗?” 她的声音柔和细腻却极具威慑,让人心生惶恐。 “回,回皇后娘娘,陛下一直在睡。”跪在地上的宫女压低着声音,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 沈代禾居睨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回话的宫女,眸中的厉色渐增,不悦道:“本宫有这么可怕?” 那宫女一听这话,恨不得直接钻到地底下去,她口中连连称道:“奴婢该死,皇后娘娘恕罪。” 沈代禾用帕子掩着嘴角轻轻一笑,道:“开个玩笑罢了,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宫女和内侍闻言胆颤不止,半响却无人敢起身,他们心知肚明,沈皇后喜怒无常,时常把玩让人揣摩心思的游戏,她们都在犹豫,若是起了身了她不高兴,那即将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大胆奴才,皇后娘娘的话都指唤不了你们了?”那内侍扯了尖锐的嗓音开口。 沈代禾秀眉微蹙,脸色倏地一沉笑道:“活着的机会已经给你们了,可本宫现在看你们并不想要?” “既然如此,那就拉到门外跪着吧,一会跟着你们的主子一起去。” 宫女内侍皆惊,抖着身子伏地磕头,嘴里止不住的喊求饶,却不料迅速的被窜进来的侍卫给拖走。 沈代禾跨步走进了暖阁,南侧临窗的炕桌上掐丝珐琅嵌碧玉熏炉里散着缕缕香烟,地龙的火热让她觉得有几分烦躁,她摆了摆手,道:“将窗打开了。” 身后的宫女悉数应声将窗打开。 瞬时,沈代禾觉得闷闷的胸口渐缓,她走向炕桌对面的紫檀木镂空雕花的龙榻,身后的宫女忙将锦杌端放在榻边,沈代禾拢了宫装坐下来。 临近暮色,烛火自八角宫灯散出,暖阁内的光线有些昏黄,龙榻上明黄的纱帘分别被打起,顶边垂下的朱色流苏下摆轻轻晃动。 榻上明黄色的锦被下一男子安静的躺着,他紧闭双眸,双手紧握在侧,那颧骨高高凸起,嘴唇苍白歪斜,嘴角的面颊被擦的通红,呼吸甚是微弱。 沈代禾看着男子,姑母过世后没多久她就被招进了宫封了妃子,族里多少姐妹羡慕嫉妒着,进宫后她隔三差五被翻牌临幸,后宫又多少女人将她视为眼中钉,这些她不想要可却拜他所赐。 她似笑非笑的朝榻上那人开口道:“陛下,这天气越来越冷,您最近越发的嗜睡了,都说冬天好冬眠,看来是真的。” 她伸手轻轻的抚着他的眉:“其实,臣妾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姑母,您是帝王,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却对独独她用情至深,可是这一切跟臣妾有什么关系,难道仅仅是因为臣妾跟姑母长得像吗?” “可你不该,不该让你们的伉俪情深葬送了臣妾人生。”沈代禾睥睨着他,眸中讥笑浓烈,“当然了,您是帝王,您需要的东西,哪里有不给道理,可是有些东西拿到了就需要代价,所以您也别怨臣妾。” 榻上的人闻言嗯哼两声,他的手直颤抖,他紧紧的蹙眉,眼皮微动。 “娘娘。”内侍从一边递上了茶蛊,沈代禾看了一眼接过小喝一口,又递给那内侍,笑道:“这年龄痴长着,人也就越发的不中用了,才说一会话竟觉得喉咙哑得很。” “娘娘哪儿的话,您必定青春永驻,想必是这地龙太热了的缘故。”内侍尖利的声音应起。 沈代禾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暖炉,看着内侍笑了笑,“哪有什么青春永驻,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是,奴婢多嘴了。”内侍看着榻上的人轻笑。 榻上的动静渐大,沈代禾伸手轻按着榻上的锦褥笑道:“陛下放心,太子殿下毕竟还小,太后娘娘又是迟暮之年必定不能太过操劳,你我夫妻一场,所以陛下这江山臣妾定是用心护着安稳。” 她细细的说着,榻上的人加重了喘气,他的喉里呼噜几声,歪斜的嘴啊的两声猛然睁开眼,他混沌的瞳仁艰难的转着,他的身子依旧动不了。 沈代禾淡淡的着看着他,嘴角多了一抹讥诮:“太后娘娘也觉得臣妾这朝政处理得甚是妥当,都是托了陛下的福,所以臣妾觉得陛下您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的声音轻浅,却似万箭穿身,榻上那人太阳穴上青筋突张,他双目瞪着她,而后无力的闭着眼,眼泪自眼角滚了下来。 榻上的人安静下来,沈代禾抱着暖炉垂首痴坐了很久,终于她摆了摆手,宫女依次退了出去。 倾刻后,身后的内侍走近龙榻,将锦被盖过那人的头顶微微用力一压,呜呜的声响,龙榻上的人似在拼命挣扎,半响便再没动静。 “宣太医吧。”沈代禾淡道,“戏总是要做全套的。” 内侍笑应下:“是,娘娘,奴婢一定做得周全。” 沈代禾由内侍扶起慢慢的踱步到殿门口,她驻足转身往里头看了一眼,似在永别。 暖阁里,纱帘轻曳,寂静生悲凉。 沈代禾迈步走出殿内,殿外的宫女给她系上了厚厚的斗篷,她驻立在丹樨上,视线落在了阴沉的天际里,寒风凛凛卷起尘堆。 “要变天了。”她的声音,从容自若。 大康王朝,元武十八年十二月十日,皇帝驾崩,行大葬礼。 王公男摘冠缨截发、命妇去妆饰剪发,既大敛;而后奉梓宫乾清宫,诣几筵焚香,跪奠酒三,起立举哀,王公百官咸缟素,朝夕哭临三日。 丧制以日易月,中外皆以二十七日释服,百日内禁音乐嫁娶,京城自大丧日始,寺、观各声钟三万杵。 元武十八年十二月二十日,四岁皇太子继大统,改年号:景德,尊先帝世宗遗命,尊生母德瑞皇后为孝康皇太后。 朝堂更迭,风起云涌,景德幼兮,沈太后专权,宦官外戚倾轧,沈家在这场无声的战场中羽翼越是丰满,宗室一时间消弭,隐匿无声。 第2章 求娶 景德元年,暖春的三月,却是春寒料峭,嫩绿的枝叶早缀满了梢头,百花初绽时,满庭一片旖旎粉色。 院内的堂屋,一个三十三四年纪的妇人,正坐在一张阔气的八仙桌右边的太师椅上,她身后的墙上挂着两副墨画,画下的大紫檀雕螭案上摆了香薰炉,烟雾缭绕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八仙桌下首摆了两溜六张楠木太师椅,两个穿着绿色比甲的丫鬟低头的候在一边,屋内一片祥和宁静。 妇人的妆容精致,穿着浅蓝芍药刺绣镶领月白色底绣兰花对襟褙子,同色马面裙,挽着如意鬓,手里捧着茶蛊垂首沉思。 想到三日前芳庭院里床上躺着没有进气只有出气的那人,她的嘴角上扬微微勾出一丝弧度,她轻轻将手里的茶蛊搁放在桌子上,抬眸不时的望着门口,面上多了一缕焦虑。 妇人焦急站了起来,她顺着胸口在屋内来回踱步,她担心自己辛辛苦苦的安排会有变故,一个月前她就听说了延恩伯府要给已故的小公子寻个姻缘,好一点人家的孩子死了不想折腾,差点的人家他们又看不上,所以伯府这事也一直没有着落。 自当知道那孩子已断气时,她便通过自己的渠道将死讯透给延恩伯府,她的条件就是希望瑶姐儿能嫁入伯府四房。 瑶姐儿已经过了议亲的年龄,奈何上门求亲的都不如自己的意,这次如果能嫁入延恩伯府那也倒如愿了,好在伯府夫人也是个干脆剔透的人,一拍掌就答应了她的条件,隔日就安排了太医亲自上门诊断确认那人的死讯,最终两家通过王夫人促成了这段冥姻,今天便是交换庚帖的日子。 王夫人是盛京的私媒,经她手的姻缘十有八.九称心如意,可现在她的心总是突突的跳。 “橘红,你去看看,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到?”她指着门口对一边的丫鬟道。 那丫鬟施礼便匆匆退了出去,不多时就跑了回来禀报,“夫人,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听了这话,妇人一直皱着的眉头慢慢平松了下来,她的眉梢微微上扬,有藏匿不住的喜悦。 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此时正急匆匆的往春晖院方向而去,她后面跟着一个身着银灰底暗花对襟褙子的妇人,两人步伐轻快,不多时便一前一后踏进了春晖院。 二人穿过西边的抄手游廊,领路的丫鬟抬头看到跪在院子里的人,她不禁蹙眉,眼里透着一丝不屑。 跟在她后面的妇人“咦”的一声止住了脚。 “是犯了事的小丫鬟,脏了夫人的眼,奴婢表示罪过。”女子感觉到身后的妇人驻足,赶忙回头对妇人笑着说道,“我们夫人在屋里念您好久了,您这边跟奴婢来。” “无事,走吧。”妇人笑着回道,挑着眉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丫鬟,她低着头看不清样貌,身着单薄,瑟瑟发抖,看样子跪了有些时候了。 两人到了正屋前,只闻屋内传出阵阵低声笑语,站在门前的两个丫鬟纷纷给来人行礼。 那丫鬟径直打着锦帘,进了屋内,顿时一股暖风迎面扑来。 “夫人,王夫人来了。”丫鬟笑着看了坐在正堂里的妇人。 堂上的妇人便是陈府的夫人,闺名沈心兰,原是陈府陈仲海的妾室,七年前,陈仲海正妻因病而终,时隔两个月陈仲海不顾嫡母反对便抬了当时只是妾室的沈氏。 王夫人入了屋内,只见沈氏面带笑容看着她:“贵客呀,快请座,来人上茶。” 沈氏一边站起身,一边吩咐屋内的丫鬟高声道。 丫鬟听到吩咐后立即斟茶。 王夫人上前落座,顿了片刻,从怀里拿出一张精美的帖子递了过去,“先恭喜夫人了,这是延恩伯府小公子的庚贴。”说着便 “翠环。”沈氏笑着对刚才跟王夫人一起进门的那丫鬟道了一声。 “是,夫人。”翠环上前从王夫人手上接过帖子递了过去,沈氏接过帖子,搁在桌子上,淡道:“此事便算是落下一半了。” 王夫人看着她搁在桌子上的帖子,提醒道:“陈夫人,你对对礼单。” 她递过去的庚帖内夹着礼单,沈氏知晓。 沈氏心底大喜,面上却也表现得很镇定,原以为今天只是交换庚帖,没想到伯府竟然连礼单也送来了,只是这样不经过女方商议便私自先送了定礼,有不合规矩,看来他们也是太着急了。 她压着情绪,笑道:“不必了,你我王陈两家交好已久,我信得过您,也信得过延恩伯府,或多或少都是心意。” 说完示意自己身边的丫鬟接过。 “这是蔓姐儿的庚贴。”她站起来将庚帖直接递了过去。 “这孩子,到底是解脱了,要不然,这痴痴傻傻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唉。”王夫人接过帖子,叹了一声。 对于七年前陈府四娘的突然痴傻,众人有不同的看法,有些人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去世陈四娘深受打击,有些人则说被人下了药,具体是谁首先想到的就是眼前的沈氏,毕竟当时正妻才去不到两个月陈仲海就抬了她,更何况陈林两府结缔初期时因为“庶子”之事也闹了一场。 “说的也是,生前到底是过得不如意,我们也是求遍了名医却无果,老爷更是为止伤了心神,她这一去也是解脱了,不必再受罪。”沈氏兰颔首应着王夫人的话。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心情很好,她拼命的压抑着那一颗兴奋的心,真是太好了,这个小贱人终于死了,自己以后再也不用看到那张可恶的脸了。 王夫人看着沈氏的那明显的神情,尴尬的咳了一声,沈氏回神坐正了身上,恢复一脸忧愁的模样。 二人寒暄一番,沈氏道:“夫人既然来了,用过午膳后再走吧。” 王夫人忙站起来,“多谢您的好意,只是延恩伯府那边还在等我的消息呢,改日再来道叨唠,到时候你可别介意啊。”她理了理衣襟,准备跟沈氏道别。 “我求之不得,哪里会介意,这事能成便是托了您的福了。”沈氏站起走过来扶着她的手臂,两人往门口走,屋里的两个丫鬟见此,赶忙低头走出来,将锦帘分两边打起。 院内还跪着的丫鬟闻声连忙抬头,看着站在丹樨上的两个妇人,跪行上前对沈氏哭道:“夫人,求求您给四娘子请个大夫吧,奴婢求求您了。” 她双眼红肿,声音嘶哑,许是跪得太久了,身子止不住的哆嗦,似乎是要倒了一般。 王夫人心底讶异,她知道这丫鬟口中的四娘就是今天庚贴上的蔓姐儿,她今天送的帖子,那是为延恩伯府已故的小公子求娶的冥婚,眼下这丫鬟说要求大夫,莫不是这四娘子还活着? 如是这样,自己便是做了恶人,想到这里她惊的一阵阵心凉,她转目看着沈氏,“怎么回事?” 沈氏察觉到她的异样,恨恨的瞪了一眼跪着的丫鬟:“您别介意,这丫鬟原是四娘身边的平儿,也是蔓姐儿从路边救回来的,年长她一岁,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直不敢相信自己主子去了,所以……” “主仆情深也是在所难免,让你见笑了。” “大夫来看过了吗?这事得好好确定才行。”王夫人看着那丫鬟亮黑的眼神,心里有些不安,却道不出为什么。 “是,来的大夫是太医院的,是伯府夫人引荐的,定不会出错。”沈氏笑眯眯的说道,是的,太医确定了,这回是死透透了,决不会再出错了,沈氏心想着,越想越高兴,这个小贱人终于死了,那张跟着她母亲一模一样的脸,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了。 “夫人,求求你,求求你再找个大夫吧,娘子她…她还在啊,您发发慈悲吧,求您了。”平儿说着挣扎着站起身,奈何跪得太久了,双腿酸痛便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闭嘴,惊扰了客人,你可担当得起。”沈氏深深的吸了口气,咬着牙,一时兴奋忘了这贱婢还跪在这里,她心里懊恼不已,说着给一旁的丫鬟紫陌使了眼色,示意她把平儿带进屋。 “也罢,既是请过大夫,又是伯爷夫人引荐的,那我便放心了。”王夫人又转眼看被两个丫鬟扶着的平儿,心里也觉得有些不悦,这丫头分明是故意在触自己的霉头。 “是,大可放心,回头还请您多莅临寒舍。”沈氏微笑道,从手腕脱下一个翡翠手镯塞到她手里,“家里事多,你多担待些,回头闲了再去拜访你。” 王夫人撇了一眼塞在她手里的手镯,翠绿通透,华贵精美,实瞧着价格不菲,她心里怨气减了大半,想不到一向小家子气的沈心兰此刻竟如此大方。 “翠环,你替我送送王夫人。”沈氏扶着王夫人的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是,夫人。”刚才领路的丫鬟便上前扶着王夫人。 沈氏看着王夫人远去的背景松了一口气,回头一想刚才的事,她脸色一沉,狠狠的甩着衣袂转身大步向屋内走。 第3章 打压 屋内,平儿正直直的跪在地上,她身边站着紫陌跟橘红。 沈氏看着她一脸泪痕的模样,又想起方才王夫人的质疑,越想越气,直接一脚给踹了上去,平儿倒趴在地。 “你个贱蹄子,平时不管你们芳庭院的事,你还当真自己能奈了,敢跑到我跟前来闹了,是存了心要给我添堵?”沈氏愤然呵斥,“今天要是惊到了王夫人坏了事,你有几条贱命都不够赔。” 她走上前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轻轻抚了抚鬓角,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淡淡的道:“主仆情深是吗?现在她死了,那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夫人,娘子她没死,她还活着,真的,她…她真的没死啊。”平儿爬起跪着上前,抓住她的裙角,“夫人,求求你,娘子她还有温度的,我摸到了,她还在的,夫人求…求你,您再找个大夫,再去看一眼吧。” 丫鬟的哭诉,在沈氏看来,像是自己掉到了粪坑里,恶心无比,“你们都死了吗,还不把她拉下去。”沈氏看着站在那里的两个丫鬟,一把抓过桌上的茶杯,哐噹一声摔在了地上。 两个丫鬟麻溜的上前,硬狠狠的从沈氏脚下把她拖开。 “拖出去打死,触霉头的东西,以后谁要是再说求大夫这种话,不用通报直接打死了。” “夫人,你发发慈悲吧,求您了。”平儿看着沈氏嘶喊,她的眼底添了一抹绝望,她就这样被拖出去了。 沈氏看着那晃动的锦帘有些出神,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只是一提到那个孩子她就烦燥无比,这个孩子的存在时刻提醒着自己以前做过的事。 她抚着额间,王夫人送来的那张庚贴映入眼帘,她拿开庚贴,下面是延恩伯府送来的礼单,一时间就连外面平儿被杖责的哭喊声都入不了耳。 这延恩伯府也太急了,放定的日子以及定礼都没跟自己确认,倒是这个时候送来礼单,难道怕自己反悔不成。 她看着礼单上的绫罗绸缎数量,吐了一口气,好在没白忙活,至于回礼,她想着等陈仲海回来再仔细斟酌。 沈氏放下礼单猛然想起了什么,便忙喊着紫陌进来:“刚才王夫人带来的东西呢,送库房了吗?” “是,夫人,柳妈妈已经让人带去库房了。”紫陌回道。 “那些纸糊的也带进库房了?”沈氏一脸惊愕,脸刷的一下苍白,伯府送来的聘礼有用纸糊成各式的衣服,“烧给死人的东西你们也进库房?” 紫陌一惊,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奴婢不知,应…应该没有,柳妈妈向来是个能事的人。” “你快去看看,让她把那些玩意丢芳庭院门口,别沾了晦气。” 紫陌朝她施了礼便匆匆退了出去,沈氏坐在椅子上左右思量着再没有其他地方出错,这才松了一口气。 明媚的骄阳,温润柔和,暖暖洋洋的倾洒,给凄落的庭院添了一抹暖意。 屋里,周妈妈眼里噙着泪,看着榻上那人紧闭着眼,脸色苍白,似渡了一层银霜,冰凉蚀骨。 她早已经探不到脉息,往日里的生机此时也没有了,添再多的被褥身体也是冷的,已经三天没有醒过来了,周妈妈心里的那个希望渐渐熄灭。 正失神着,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直至有人进了屋内叫了一声打断了她的冥想。 周妈妈转头看着门口,只见那人脚底带着风疾步进来,外头的日光透过被掀起幕帘的一角,金光直照她的眼,周妈妈眯着眼看着来人,是平时给院子里送月例的丫鬟彩云。 “周妈妈,平儿要被夫人打死了,你快去看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彩云直接脱口而出,不待周妈妈反应又道:“我偷偷跑过来的,让夫人知道那就不得了,我先走了,你快点。” 那丫鬟说完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周妈妈心底大惊,慌张站起身抬脚跟了出去,往春晖院方向跑。 阴冷的春风直打在她脸上,寒意直透心底,她喘着气,微胖的身子让她觉得步伐有些沉重,如今娘子没了,难道连平儿也要跟着去了? 门外已听不见那丫鬟哭喊声,沈氏今天一直觉得自己心神不宁,她迈步走了出去,驻在门前的丹樨上,两边的丫鬟立刻装整着自己,执行的奴仆看到她出来忙上前谄媚说道:“夫人,已昏死过去了,要不要浇醒她?” 沈氏瞥了一眼那个奴仆,又看着趴在长凳上的丫鬟,她双目紧闭,双手垂地。 “打了几下了,这么快抗不住了?”她问道。 “回夫人,二十三下了。”那奴仆回道,奴仆见沈氏蹙紧眉头,还欲说什么,却听见有人跑过来的脚步声。 沈氏冷冷的望着来人,是周妈妈,陈秋蔓的乳母,平时这个贱婢从不在自己跟着出现,只见她匆匆的跑到平儿边上,直直的跪了下去。 在来的路上,周妈妈抓着一个丫鬟问清了来龙去脉,平儿只不过想给四娘求个大夫,却遭如此对待。 “夫人,今儿是平儿鲁莽了,她这般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您大人大量,饶过她这一回,老奴这里给您赔礼了。”说罢,便狠狠的给沈氏磕头,额头打在青砖上直咚咚作响。 三天前,四娘在花园被三娘狠狠的推了一把,撞到后脑便不醒人事,夫人连个大夫都不请,老爷甚至也默许了,周妈妈不解,到底是多大的仇恨要这样弃之不顾?平日里任由四娘自生自灭也就算了,但是这事三娘是始作俑者,老爷竟也不顾一屑,直至昨天太医过来把脉却是宣告不治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林家一倒台,沈氏就迫不及待的要处理娘子,她是真恨,恨自己无能为力,护不了自己的主子。 沈氏拢着手不语,讥笑的看着正在磕头的那人,两边的丫鬟低头直缩着身子,顷刻后便见周妈妈的额头已有丝丝的血迹,真是好一对主仆情深啊,可是有什么用呢,你喜欢那就由着你吧。 沈氏习惯性的摸了一下手腕,却摸了个空,才想起原本一直带在手腕上的手镯刚才被送了出去,她心口憋着气。 “ 你这话说得倒没错,你们芳庭院确实给我添了很多的麻烦,等四娘一下葬就一把火烧了吧,也省得再找人来做法,回头我问下老爷看看怎么安置你才好,毕竟奶了四娘十几年,又是姐姐身边的老人,贸然的把你赶出去似乎不太好。” 她说的姐姐,便是已故的陈夫人林氏。 周妈妈听了心底一颤,就再也不敢多说话,只得不停的磕头,嘴里一直念叨着:“夫人饶命。” “怎么事大吵大闹的?隔”一个声音从院门传来,众人纷纷回头,见到来人后行礼,叫了一声“老爷。” “老爷。”沈氏看到来人便笑着下了台阶,径直的往院门走站到他旁边,“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来人一身绯色官服,官服上面绣着云雁,三十七八的年纪,身量修长,他的眉毛浓密,神色俊朗,眯着眼正看过来。 “朝上事情不多,便早早退了朝,刚在府门口碰到王夫人了,她来可是那事?”陈仲海看了一眼边上的沈氏问道。 “这事咱们进屋说。”沈氏轻轻推搡他一翻,撒娇似的挽着他的手臂。两人抬脚向正屋走去,到了周妈妈身边,陈仲海驻脚瞥了一眼,“都撤了吧,跪在这里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谢老爷……恩典。”周妈妈颤抖着迅速的爬起来,生怕下一秒他就会改变主意,她走近平儿身边,蹲下来轻轻的拉扯着她往自己背上一放,颤巍巍的走了出去。 沈氏回头瞧着走出去的那两人,几不可闻的哼了声,咬着牙心里一阵阵的气闷,就差一点了,算你们运气好,等这事过了再一道收拾你们。 两人进了屋内在八仙桌边并列落坐,沈氏端起茶壶给陈仲海倒了一杯茶,推到他前面,拿起桌上的礼单递了过去:“这是延恩伯府的礼单,他们也太急了,这放定的日子都没跟我定呢,就送来了。” “那些纸糊的东西,我让人放在蔓姐儿院门前了,等入了俭再烧掉,虽说国丧已过了三个月,可到底这也算是喜事,要放在府门口来烧,只怕有心人拿此事来做文章。” 陈仲海应了一声,看了一眼礼单便放下,他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口,而后端起茶蛊喝了一口:“这事伯爷跟我打过招呼了,夫人的安排甚好,虽是喜事,但也是红白掺合的事,也不宜弄得太张扬,前面这些做得简易些,等确定了日子再挑个好日子送到延恩伯那边去。” 国丧期,百日内禁音乐嫁娶,虽然现在百日以过,但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卖女求荣,被人诟病。 “你喝慢点,小心烫口,”沈氏笑着起身到他边上给他擦了嘴角,“这蔓姐儿的事过了,那瑶姐儿的婚事老爷你多上点心。” 这小贱人的事成了,那延恩伯府答应让瑶姐儿嫁入他们四房的事,也就成了吧,沈氏心想。 第4章 知情 陈仲海笑眯眯的看着她,猛然抓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一放,一个踉跄沈氏身子便倒在了他怀 里,“夫人安心,要跟伯府做亲家,为夫自然会放在心上的。” 站在门内的两个丫鬟见此心里哎呀一声,赶忙低头。 沈氏一惊,脸蹭的一下红通通的像熟透了的柿子:“老爷,这大白天的,丫鬟还在多不好意思。” 沈氏娇嗔说着,很暧昧的用手蹭了蹭陈仲海的胸,惹得他的心底有了异样的冲动,陈仲海抓住沈氏的手使劲捏了捏,四周便有了旖旎的暗香 浮动。 “此事需要跟老夫人说一声,虽然她不管事,可名分上到底是嫡亲祖母,不可让别人落了口实。”陈仲海道,“入殓这事你找个得力的人,免得传了出去。” 沈氏面色紧了紧,担心道:“那她,会不会反对这事?” 陈仲海笑了笑,放开沈氏的手,淡道:“她现在没有资格拒绝,你照我的话去做便是。” 如若不是担了嫡母二字,陈仲海根本不会把那个老女人记起,他曾经因为她把自己记养在名下时感动过,可也因为生母被她逼迫去了庄子对消了。 陈仲海的欲望,诱发了他对权利的愈烈渴望,可是那个女人处处牵制着他,告诉他这个不可以做那个不能做,故而他觉得那个女人就是自己前进的枷锁,所以他早就厌透了她。 但是现在陈仲海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顾忌她的理由了。 沈氏从陈仲海怀里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好,老爷放心,一会妾身就遣个丫鬟过去说一声。” 陈仲海颔首:“明早卯时是个好时辰,地我都找人看好了,到时候直接送出去好了,”他靠着椅子微微沉吟,“要不是延恩伯这事耽搁着,早就完事了,在家放了三天,怕是要臭了。” 陈仲海现在的心情很微妙,他很不喜欢这个孩子,可是她的死,她的婚事如若能给自己的官场更上一层楼,他又觉得很值。 他记得林氏凤冠霞披时的惊艳,巴掌大的脸净白如雪,一黛眉如细柳,一双瞳似秋水,朱唇像涂了蜜汁,甜腻可人,她的惊艳也曾让自己一时迷了心志,所以一看到这孩子,他便想起林氏那一张倾城妖娆的脸来。 陈仲海的亲事是嫡母一手定下的,他很反感,因为林家是药商,不过因为机缘巧合下林葛弋进太医院当了官,新婚之夜在看到林氏的容貌后,陈仲海倒也觉得她赏心悦目,谁知道林氏光有着惊人的容貌,为人却及极的木讷刻板,他觉得女人应该会在不同的场合迎合自己的丈夫,但显然的林氏这方面实在太差劲了,半点不及沈氏的风情万种。 所以,他不喜欢林氏,连她的容貌陈仲海也觉得有些刺眼,因为太过漂亮的女人,总招人惦记。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空荡的院子似荒凉的戈壁,冷冷清清让人背后生凉,西耳房里,平儿侧身躺在床上,周妈妈坐在床边拿着面巾轻轻的给她擦着汗,看着她被打的下身嫣红一片,奄奄一息的样子,再想着隔壁的蔓姐儿,她的心落空空的似被人开始剜出了洞。 平儿慢慢的睁开眼,看着周妈妈一脸的泪痕:“妈妈,平儿……给你添麻烦了,我只是想……想给娘子请个大夫。”她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艰难的说着,“平儿不想娘子…就,就这样……去了。” 周妈妈忙抹了眼泪:“傻孩子,说的什么话,你有心了,娘子不会怪你的,你好好躺着,我去看看娘子就回来给你请个大夫。”说罢便起身出门,平儿见此忙伸了手想说什么,却不想伤口被撕拉痛得晕了过去。 周妈妈走到正房门口正要进去,一阵橐驼的脚步声让她驻步,她转头望着来人,只见四个婆子两两手里各提着一个大箱子,绕着院子走了一遍,又转至院内门口打开箱子,逐一把箱子的东西摆放了出来。 她定眼看着靠在墙角边的东西,猛的发现那是用白纸糊成的衣服,是死人用的东西!这群婆娘竟然如此大胆,她小跑上前气极败坏的指着那四个婆子呵斥道:“干什么,故意把这些晦气的东西放在这,你们是想咒娘子死吗?” 她气急败坏的穿过他们一脚踢翻那些东西,推开正在放着东西的婆子,指着院门怒道:“滚,现在就给我滚。” “周妈妈,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自然是得了命令才做的事。”被推开的婆子站直了身子冷笑看着她道,“亏你还是四娘子的乳母了,这都不知道,我们现在放的东西,那是延恩伯府给四娘子的聘礼,哪一样都是你踢不起的,我看你还是好好给四娘子整理一下,看看哪些东西该烧的烧了吧,免得以后自己瞧见了睹物思人。” 一瞬间院内一片寂静,周妈妈懵了似的没回过神来,重复的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谁的聘礼?” 那婆子讥笑着,并不理会她的话:“说再多次也改变不了事实,四娘子已经去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她,你们别指望生出其他什么好事来了,念着你我共事一场,我好心提醒你。”说完一把推开她,又接着把方才被她踢翻的那些东西摆正。 四个婆子摇头对视一番,这人啊总是想着能多一丝希望,可是有什么用呢,死了就是死了,难道踢了这些就能活过来? 周妈妈被那婆子推到了墙边,她慢慢扶着墙想了那婆子的话,四娘死了,她死了,所以延恩伯府再来求娶了,老爷答应了?老夫人也答应了?所以现在是四娘死了他们也要利用一把,所以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不请大夫的原因? 想到这,周妈妈闷在心里的那口气一时提不上来,噗通的一声径直倒了地上,四个婆子哎呀呀的大叫,此时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四个婆子手忙脚乱的把她抬进屋子,却看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一个婆子便道:“哎哟我的天,这一院子的主仆到底是怎么了,死的死伤的伤,太不吉利了,办完事快走吧,多晦气。” “谁说不是呢,也就咱们几个倒霉得了这桩事。”另一个婆子道。 “活着的时候是个傻子,死了倒能进伯府了,延恩伯府啊,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不知足呐。” “别说了,快弄醒她,咱们摆完就回去了,晦气的地方。”一个婆子使劲的掐着周妈妈的人中,又拍拍她的脸,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周妈妈才醒过来,她睁开眼看到又是那四个婆子,便想到刚才她们摆放的那些东西。 她怒气匆匆的把那四个婆子轰出屋外:“滚,滚出去,谁也别想在这样放什么狗屁的东西,四娘还没闭气呢,你们就着急成这样,天杀的也不怕佛祖一巴掌下来掌死你们。” “嘿,你还来劲了,别仗着你是四娘子的乳母就随意发疯,过了明天你就该想想自己的去处了。”一个婆子指着她,气愤的道,“早知道刚才就由着你躺在院门口,好心没好报。” “别管了,事情弄完咱们走吧,去禀报夫人就行了。”另一婆子环顾着这院子,“也是最后一次踏进这里了,人家伤心着也别计较了。” “快滚,再不滚,老娘一把火烧死你们,天杀的东西。”她咬着牙,眼里闪着自己无法遏制的怒火,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要是夫人还在,他们怎么可能会这样践踏娘子。 “疯子,走走……快走,以为谁爱来啊。”那四个婆子相互对视,提着箱子就跑了出去,四人脸上满是怒色,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看你伤心的份上,怎么轮到你张口给我们脸色看,真是晦气,以后打死也要找个借口推了这里的差事。 “什么破聘礼,我们不要,死了也不要,这些年受的冷眼还不够吗?死了你们也要占一把便宜,简直欺人太甚。”周妈妈上前疯了似的拾起那些东西,抱着东西跑到东边的耳房一把火点了,浓烟滚滚从屋顶散了出去。 下午末时,沈氏坐在屋里,拿个簪子慢悠悠的挑着指甲,听到来人禀报后嗤嗤的一笑,“我还愁着要找个什么合适的人去烧呢,按理说咽气以后姐妹不能相见,要让其他下人去烧却显得不重视,现在倒好,让她乳母来烧倒是了了我一桩事,只是这烧得有点早了,不过也没关系,哪时候烧不是烧呢?” 她放下手里的簪子抬头看着一边的橘红道:“找个人去西南偏院告诉一下元姨娘,让她问问六娘,她嫡亲姐姐的亲事,她有什么添礼要送,晚些时候也送过去一并烧了吧。” 橘红施礼走出门口,招手将院里的一个丫鬟叫道跟前:“你去一下元姨娘那,问下六娘子有没有什么礼物要给四娘子。” 第5章 悲凉 那丫鬟得了吩咐直接跑出院子,她有些不解,四娘子已经没了,怎么还会要让六娘送礼?这四娘已经去了难道姨娘那边还不知道?这几天夫人吩咐的事她是越来越不懂了。 约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丫鬟踏进了偏院,迎面就见一个丫鬟正在扫院子,她便朝那丫鬟说道:“绿竹,姨娘在吗?” “彩云姐姐,姨娘在屋里教两个娘子绣花呢。”绿竹丢下手里的扫把迎了上去,“是不是夫人有事?” 丫鬟点点头应和,六娘和七娘两人年龄相仿,又一同养在元姨娘膝下,她知道平时这两人都是形影不离的:“夫人有事,让我过来一趟。” 两人并肩走到了房门口,绿竹直接打了帘子让彩云进去。 迎面的案桌边坐着元姨娘,两个小娘子坐在她旁边甚是乖巧,三人手里拿着绣花图样在轻细的交耳着,桌上的绣篮里放着各色的针线。 彩云抬眸看着元姨娘,她脸色有些疲惫,发髻却梳的整齐光亮,穿着暗紫镶边玄色底五彩花草图样缎面立领衫子,样式虽好,但却已显得有泛白,整体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一些,听见有来声三人忙抬头。 “是彩云啊。”元姨娘放下手里的图样,走到案桌下边扯出下面的杌子,“快这边坐。” 两个小孩又低着头继续玩着桌上的图样和针线,似乎很是感兴趣。 “见过姨娘,见过二位娘子。”彩云上前施礼。 元姨娘别过身子忙扶着她:“你也别每每都给我施礼了,这些年你关照了我们不少,你再这样客气我都不好意思再受你的恩惠了。” 彩云是春晖院里的三等丫鬟,人缘极好,这些年时常关照着他们,只是都满十六了也没见夫人说要给配给谁。 “姨娘客气了,彩云也曾受过夫人的恩惠,虽然现在夫人不在了,但彩云时刻都记着,不敢忘也不想忘。”林氏还在世时,于她有救命之恩。 “难为你这般上心,也不枉夫人那一番好心。”元姨娘笑道,“是夫人那边有事了吗?” 她后面说的夫人,是沈氏,彩云知道。 “是,夫人叫我问六娘子一声,可是有什么礼物要送给四娘?是六娘子原先跟夫人说好的吗?”彩云转头看了一眼六娘,她穿着浅粉底子花草图案交领袄子,青色五彩绣花马面裙,瘦弱的身子显得衣服有些宽松,正拿着绣线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 听到彩云提到自己,六娘便抬头问:“四姐姐醒了吗?” 彩云顿了一下:“好像……还没有。”她的眼神有些闪躲。 “我没有说要送四姐姐东西,你说这话我以为她醒了呢。”六娘稚气的脸,一双大眼闪扑透着一股活力。 彩云心底叹气,四娘逝世的事她们果然是不知情的,想来也是,今早平儿还不是去求了夫人要个大夫吗?想来应该是心底还留有一丝希望吧。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元姨娘问道,“还说了其他的没有?” “奴婢也不知道夫人这话的意思。”彩云蹙眉,“别的倒没有,娘子若是没有,那我便去回了夫人。” 元姨娘便颔首:“那你先去忙吧。” 彩云点头便施礼走出去。 “彩云。”元姨娘又叫住她,彩云驻足转身看着她。 元姨娘笑道:“我想给四娘叫个大夫,上次那个太医来了我又没办法见到,这两天夫人又不见我,到底个什么情况我也不懂,你回去了帮我探探夫人的意思,可行吗? 彩云愣了下,元姨娘眼底堆积的希望让她有些狠不下心,可是四娘子已经去了,自己又能瞒得了多久? “怎么了?要是为难的话……”元姨娘看她脸色有些尴尬,便不好意思再开口。 “姨娘。”彩云沉吟,慎重的看着元姨娘,“你,不用请大夫了……四娘她,她已经去了……” “去哪儿了?”元姨娘心里正想着找大夫的事,一时没反应过来。 彩云眼眸湿濡,看着元姨娘不语。 “姨娘,我们今天还没有去看四娘,要不现在过去?”绿竹看着元姨娘提醒道。 元姨娘颔首坐到六娘边上,“老爷夫人不肯请大夫,咱们现在也只能这么干等着,只希望老天爷能多些仁慈,让四娘子早日醒过来。” “姨娘,四娘她……”彩云蹲下身子双手捂着脸,将头埋在双膝上泣不成声,“她死了,她去找夫人了,她……” “你胡说些什么。”元姨娘在看到她这情况后终于反应了过来,竖眉训斥道,“这话怎么能乱说。” 彩云颤着双肩不停的抽泣,“四娘子死了!” 其他三人一脸茫然的看着,随即反应过来后忙上前拉起她。 元姨娘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不可能,昨晚虽然是躺着的,但好像是的好的吧,一定是好的,开什么玩笑! 可是彩云现在这话什么意思?她扶着桌子颤巍巍的站起来,整个人瑟瑟发抖,她慢慢挪动了脚步往前,忽然间喉头微甜,一股腥味在嘴里散开来,一口鲜血喷在桌子上。 “姨娘……”几人惊呼,慌乱上前搀扶着元姨娘在罗汉榻靠着,绿竹跑进次间将被褥拿出来为其盖上。 “姨娘……”七娘趴在元姨娘腿上哭出声音,六岁的孩子不知道生死之重,但是姨娘现在吐了血,殷红一片,触目惊心,“您别哭了,宁姐儿害怕。” 六娘一边抹眼泪一边跑去厢房,叫了自己的哥哥。 三月初晨,薄凉生悲,似利刃乱舞,空气也带了几分锋芒,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疼痛。 元姨娘无力的躺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梁木,她的郁气堵在喉里,满目悲凉,她的耳边回荡着彩云方才说的话。 “四娘死了……她去找夫人。” “四娘死了。”元姨娘捂住脸,将悲愤埋进指间,“为什么他这么狠心,那是他女儿啊,就这样把人家晾在床上……就这样没了……” 她的哭声,悲痛如洪水决堤,仿佛在这一时间,偿尽了人间所有苦楚。 元姨娘想不通,为什么陈仲海可以决绝到随意放任自己女儿的生命任其流失,他这样做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林氏。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些年受的委屈……难道还不够吗?” “姨娘,您别这样……”绿竹哭着跪在脚榻上,紧紧抓着她的手,“咱们还有六娘七娘,您不能倒啊。” 可是绿竹的话,并不足以安慰她。 “如此薄情寡义的男人,当初老爷夫人,怎么就……”元姨娘有些说不出话来,陈仲海的自私、薄凉都超出了她的想像,想起林氏这段姻缘,她痛恨不已可又无可耐何。 门外有了脚步声,陈耀铭和六娘联袂而至,他们疾步进了屋内。 陈耀铭上前跪在脚榻上,慌乱道:“姨娘,您,你别动气……儿子,儿子这就去找父亲理论。”他气极了,说罢匆忙起身,就要往外走。 “二郎君,万万不可。”彩云猛然扯着他的衣袖,“老爷会打死你的。” “那怎么办?明知道四姐因三娘而死,难道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吗?”陈耀铭恨恨的攥着手,指关泛了白。 十岁左右的孩子,心智不算成熟,但是陈耀铭知道,姨娘因为这事悲痛欲绝,而他那个可怜的姐姐,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老爷已经罚了三娘子禁足,也请过太医。”彩云道,“您怒气匆匆要跟老爷理论什么?” “那太医根本只是做样子的,谁都知道沈氏的那点心思。”六娘怒道。 “那他们也会说四娘子命娇,你们根本反驳不了什么。”彩云眼神微闪,心有不忍。 陈耀铭愣怔,他听出了彩云的好意,他现在过去能做什么,跟自己的父亲吵一架吗?那样父亲只会更厌恶自己,甚至还会迁怒到姨娘身上。 他低着头缓缓松了手,“作为长子,我既得不到父亲的喜爱,亦保护不了母亲,我……真没用,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声音低沉,神情失落,似一只困兽失去了战斗。 “哥哥,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六娘看着陈耀铭,眼泪顺着面颊而落,“他们太坏了,他们都欺负我们,不给我们活路。” “铭哥儿……”元姨娘心痛至极,她抹了眼泪起身搂过孩子的肩头,“姨娘不怪你。” 四娘子昏迷不醒,沈氏的置之不顾,元姨娘也预想了今日的结果,可她还是抱了希望,只是她的希望不过池里堆积的浮萍,一吹就散,四娘子终究熬不过这一劫。 屋里的气氛沉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六娘的手攥了又松,她柔嫩的掌心被指甲掐出了痕迹,“我要去看四姐。”她跑了出去,七娘忙跟着追出去,元姨娘松开陈耀铭,对彩云道:“我去看看她们,你快些回禀了夫人,免得又要受罚。” 彩云点点头,目送着二人出去,沉沉的叹气。 第6章 魂归 陈满芝最近总是做同样的梦。 青砖铺地,朱漆的大门,明晃晃的门钹,她站在了一个四合院门前,门上扁额印着鎏金的“陈府”二字,字体苍劲有力,很好看。 她踏上台阶站到了门口的丹樨上,而后上前轻轻的推开门踏步进了外院,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跨过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经过层层叠叠的院门,然后一如既往的在一扇朱红色的如意门前停了下来。 只是,每次这个梦到这里就断了,就像有一层黑纱将她的去路挡住,黑纱背后,神秘、缥缈,让她触摸不及,却又像一块磁铁将她紧紧的吸住,让她迈不了离开的脚步。 她记得梦里有人不停的在她耳边唤着“四娘”,那个声音绵言细语,是个及极温柔的女人,仿佛是要唤醒沉睡已久的灵魂。 但是现在,陈满芝终于撕掉那层黑纱,迎面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不自主的蹙着眉,她心情有些激动,然后慢慢睁开眼,她的视线还有些朦胧,怅然了好一会,入目的却是一顶幔账,她伸出手胡乱摸索一番,粉红的衣袖倏地滑落,露出双截玉壁,陈满芝愣住了,原来黑纱背后什么都没有啊。 陈满芝用手撑着身子坐起,靠着床半阖着眼,后脑勺传来阵阵痛楚挥散了她浑浑噩噩的梦境,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猛然睁开眼。 素面浅青的轻纱幔账,檀木雕花的架子床临南设了的黑漆衣柜,床头边一个不算旧式的梳妆台,上面倒放着一个葵花形铜镜,一把纯木色的梳蓖,边上凌乱的摆放着一些被磨得光亮的盒子,古生古色古香一般的画壁卷入眼帘。 她一脸惊愕,愣了半刻,将脸埋在青葱玉指间,喉里的不适让她止不住的咳嗽,胸腔撕心裂肺一般疼痛让她从恍惚间清醒,难道这儿就是自己经常做的那个梦里? 魂牵梦绕,梦醒魂归,梦里的一切,影影倬倬,似真似假。 她掀开被褥落地,朱红毡毯铺地,脚榻上一双月色缠枝梅花纹样岐头鞋,她穿上鞋走到梳妆台端坐,泛黄的铜镜里一张陌生却泛红的小脸越现越显,梳着坠马髻,头上插着一根白玉簪子,鬓角别着花钿,一双桃花眼清澈流盻,一对眉毛粉白黛绿,高挺的鼻梁下唇红齿白。 佳人容华若桃李,如此绝世,可是她并不长这样…… “这……是谁?”陈满芝喃喃自语,她仍在发懵,似落在云端里飘飘然一般,她搁下铜镜瘫坐在杌子上,伸手捏一把这张脸,痛,真实的痛。 “这是我?”她迷茫。 外头嘻嘻的笑声伴着哒哒的脚步声轻轻传来,声音轻快愉悦,像是推开了沉重的包袱,如负释重。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柔和的日光潜入屋内,那繁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满芝转头望去,粉色的幕帘后几道曼妙的暗影显立,随即两边的幕帘分别被打了起来,穿红戴绿的几个人站在面前。 时间瞬间凝固了,她们微张着嘴瞪大着眼齐刷刷直怔着她,那神情诧异、惶恐,看得她心里有些毛骨悚然,陈满芝怔了片刻忙站起身,朝她们咧开嘴,甜甜的笑了。 “啊……鬼,鬼啊。”她们惊慌失色的尖叫着,慌乱的撒掉手里的东西,踉跄的退后。 “鬼……”她们绝望的哭了,惶恐之下相互推搡着摔倒在地,发髻上的珠花掉在地上,那样子狼狈不堪。 “快,快去告诉夫人……”有个大胆的丫鬟一边回头一边说道,可是眼底的恐惧却只增不减。 “快……” 她们发了疯似的落荒而逃,那道晃动的门板像是被惧风冲击似的吱吱作响,这些人怎么了?陈满芝疑惑的望着门口不知所以。 陈满芝自顾的在屋里的踱步,细细的审视着这三间不曾隔断的房子,厅中安置了花梨大圆桌子,茶具应有尽有,桌子上头一张小榻子,上面铺着藕荷色的垫褥,设着同色五彩花卉纹样靠背和引枕。 东次间一张花梨的书桌上摆放着各种宣纸,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书桌后立着一架空旷的博古架,架上空无一物却被擦拭得很干净。 风透过半推的窗柩吹进来,书桌上的宣纸随风而起,缓缓落到地上。 尖利而嘶哑的哭声,惊动了耳房的周妈妈,她搁下手里正在擦拭的面巾,打开房门只见一群身影仓促的狂奔,她心里一惊疾步走了过去,只见房门敞开着,厅中亭亭玉立的身影,茕茕孑立,那曼妙的身影,如雾里看花,幻真幻假。 房里的人听见门口有来声便转过身,一张脸灿如春华,皎如秋月,似初绽的白合清雅矜持,脱俗含蓄。 “夫人……”周妈妈翕动着嘴心头巨震,随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颤抖着身子哭道:“夫人,奴婢愧对您……” 陈满芝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身着泛白的灰蓝撒花纹样褙子,发髻有些松散,隐约可见的白发夹杂在里头,她面容憔悴,精神不济,看上去已四十有余,妇人泪如泉涌,让她忍不住移步上前将她扶起。 微微温热的手让周妈妈身子一滞,她狠狠掐了自己,痛楚随之传来,她诧异的打量着陈满芝,熟悉的脸,清澈如星辰的眼眸,含笑的嘴角,处处蕴含着生机,这不是幻觉,她不是夫人,夫人七年前就已经去了。 那她……是谁?她……难道是四娘? 周妈妈转头望着西次间,床上只留了凌乱的被褥。 “娘子……”周妈妈轻唤了一声,猛然抓住陈满芝的手,紧紧的攥着,“手……是热的,真的是热的。”她捂住了嘴嘤嘤的抽泣,这是喜极而泣。 真的是娘子!娘子没有死,她还活着,娘子没有死,什么破太医,就是一群庸医,什么命已绝矣全都是屁话,连是生是死都诊不出来,差一点就让沈氏将她活埋了。 陈满芝被眼前妇人的架式给吓到了,她的手被妇人搓得有些疼,便用力想抽出手,却奈何一身无力,只得失笑,这妇人也很奇怪,但跟方才那些人不同,至少见了她不会仓促逃跑。 “这……是哪啊?”陈满芝开了口,她声音有些嘶哑干涩。 声音不大,却似惊涛骇浪一般震击着周妈妈的心,四娘子自六岁夫人去世后,足足有七年曾未开过口,短短四个字虽然无力却透着一股无形的震撼力,难道这一次让三娘推了一把就因祸得福了吗? “娘子,你、你能说话了?”周妈妈试探。 “啊……”陈满芝愣住了,这妇人说的娘子难道是自己?半响,她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残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天,苍穹如炽热的篝火一般绚丽,沈氏屋里,那几个丫鬟低着头,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站着,她们不过十三四的年纪,也从未遇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故而心里惶恐不安。 “瞧这平日里妈妈们都把你们给惯的,冒冒失失就直冲院子里,万一冲撞了客人,你们可担当得起?”沈氏半倚着身子靠在罗汉床上,有小丫鬟在轻轻的给敲着腿。 “夫人饶命。”几个丫鬟噗通的跪在地上,稍微靠前的丫鬟战战兢兢的说道:“实在是……事出有因,那……”她止住了话,不敢接着说,当下人的都知道,这位夫人最不喜欢芳庭院那位四娘子,平时连提一下都会皱眉,所以这才犹豫着。 “噢,那你们说。”沈氏眉毛轻挑,漫不经心的说道,她这两天的心情很好,连带着看人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夫人……芳庭院诈尸了。”有丫鬟颤抖的接着说道。 沈氏闻言身子一滞,遣退了脚下的丫鬟,她慢慢坐直了身子,柳妈妈见状忙给她理了裙角,沈氏是个及极爱美的人,她的衣着她的妆容,在别人面前都要保持最好的状态以维持她无时不刻的雍容华贵。 她狠狠剜着那丫鬟一眼,面色不悦:“接着说。” “四娘子……好像醒了。” “她……站起来了,我们真真切切看到了。” “她还……笑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不明道不清,沈氏心里冷笑着不以为然,死了的人还能笑能站? “你们可看清楚了?是站起来还是笑了?”她悠悠道,“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丫鬟们压着心底的恐惧,面面相觑。 “再不好好说话今个儿就直接全卖了你们,一天到晚不做事,尽整些堵人心思的事乱嚼舌根。”她站了起来,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们。 “英玉,你说。”柳妈妈眼见她要发作,便指着跪在中间的丫鬟说道。 作为沈氏乳娘,柳妈妈很了解沈氏,沈氏对于林氏生的两个女儿,六娘避而不见便好,唯独这个四娘子却是打骨子里的厌恶,也难怪,那四娘子越长大跟林氏就越像,活脱脱一个翻版,搁谁谁心里都有刺。 丫鬟发髻有些凌乱,葱绿素面的比甲上沾了灰,想起刚才的画面,她依然心惊胆战:“是…四娘子……她站在屋里对我们几个笑了。”英玉颤抖道。 第7章 梦醒 “是不是你们几个都看到芳庭院的四娘子站在屋里,还对你们笑了?”柳妈妈再次问道。 “是。”几个丫鬟齐声回答,英玉接着说:“我们原是得了齐妈妈的吩咐,要去收拾屋里要烧点的东西,却不料刚进屋里,便看到四娘子站在梳妆台前……笑了,我们吓得直接跑过来跟夫人禀报了。” 丫鬟娓娓道来,沈氏微微变了脸色,袖子底下的手将绢帕紧紧攥着,难道这个小贱人没死?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莫太医医术高超,难道连是生是死都会诊错? 齐妈妈是库房管事,柳妈妈是知道的,她脸色一沉心念一声不妙:“夫人,只怕是闹鬼了,咱找个道士去看看吧。”她在沈氏耳边低声说道。 柳妈妈也是诚心信佛之人,像这种诈尸之事,她认为是故去的人心有不甘,所以不肯离去,必定要找个人将她驱离,否则家将无宁日。 “好,就依你,去吩咐下去,顺便告诉老爷,我倒要看看,这芳庭院还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沈氏心神气定,活的时候没能掀起什么浪花来,死了又有何惧,不管是不是诈尸,去看看便知。 一群丫鬟簇拥着她往院外走。 陈满芝端坐在桌子前,盯着手里的茶蛊沉思,她觉得这个梦太过于真实,半梦半醒让她背后生凉,这种寒意伴着手心的温度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慌乱了。 “夫人,您慢些。”外头有声音响起,周妈妈身子一震,脸色骤变,想到了早上那四个婆子说的事,现在娘子还活着,这事沈氏要怎么算? 陈满芝听见那一阵阵凌乱又繁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多时,门从外被摔得哐当一声响,一群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为首的一个妇人,三十三上下的年纪,面若桃花,姣丽蛊媚,打扮的甚是贵气,暗红镶边蓝紫缕金花草纹样缎面对襟褙子,白色交领中衣,墨绿五彩印花马面裙,挽着如意元宝鬓,头上插着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鬓上别着一朵大珠花,身材凹凸有致,看上去保养得相当的好。 沈氏身后跟着两个仆妇和四个穿戴整齐的丫鬟,陈满芝愣了片刻,而后微扬起嘴角,淡淡一笑。 与此同时,沈氏同样也在审视着陈满芝,只见这个小贱人坐在杌子上,正微笑着端着茶杯慢悠悠的打量着自己,一双眼清眸流盼,一张嘴唇红齿白,刻意打扮过的那张脸分外艳丽妖娆,在她看来犹如婴粟花一般致命。 沈氏瞠目,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想过她会死而复生,她们没有说谎,她没有死!这个贱人没有死!她胸口闷着气,手死死的紧攥着,指甲刺进手心连痛都忘了,她没有死,那她的瑶姐儿怎么办?延恩伯府那亲事还算不算?她绝对不允许这个贱人坏了她的事! 跟在沈氏身后的那些人,她们缩着身子瞪大着眼怔视着眼前的人,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给夫人请安。”周妈妈立刻从陈满芝身后绕着到沈氏跟前施礼,笑道:“四娘子刚刚醒,多有惊扰,望夫人谅解。” 沈氏瞥了周妈妈一眼没有说话,她税利的双眸直视着陈满芝不曾离开片刻,眼里散发的寒气似乎要将那人的魂魄冰冻,她走上前在陈满芝对面坐下,身后的丫鬟上立刻围了上来。 她敛了脸色,稍整片刻又恢复往常的神情,扬着眉梢淡淡的问道:“道士来了没有?” “刚已吩咐翠绿去叫了,应该很快便到。”齐妈妈一边给她斟茶一边回道。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 鬼 怪在作祟。”沈氏嗤之以鼻,视线却一直落在陈满芝身上,“周妈妈,你平日里是跟四娘最亲近,你来问问她什么才放过四娘,好歹也是延恩伯府的儿媳妇,可不要被一些鬼怪糟蹋了身子。” 沈氏眼下之意就是四娘子鬼魂附体。 陈满芝身子没有来由的一个激灵,汗毛林立,或许这个梦就像沈氏说的那样,而她就是那个鬼魂。 周妈妈弓着身子低声道:“夫人,娘子没事呢,是活的,您不信摸摸看,身子是热的呢。”她说着声音越拨越高,神情愉悦,“我就说娘子命大,怎么可能就去了呢。” 沈氏扫了她一眼,这个贱婢,满面笑容,连眉稍都都带着喜悦。 “住口,莫太医都已亲自诊脉,哪里容得你胡言乱语,你这是在质疑莫太医的医术?”啪的一声,沈氏一巴掌打在了桌子上,震得茶具叮叮作响。 周妈妈心里咯噔一下,一时失态忘了自己的处境,她噗通一声立刻跪在地上,“夫人,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丫鬟们低着头敛声屏气,一时间屋里气氛凝滞,落针可闻,沈氏的勃然大怒加重了暮色带来的寒意,好半响,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抚着桌子噗嗤一笑,“不管你是哪里的鬼,今晚我都要请了出去,陈府可不是随便什么晦气的东西都能进来。” 陈满芝看着沈氏,这个女人眼眸中,有抗拒,有愤怒,有厌恶,全身都对她充满着敌意,这种敌意,就像她对朱幕青那样。 朱幕青是她法律上的配偶,他是个药商,跟她医院有些生意上的来往,两人结婚多年,正计划着要生个孩子。 “好啊。”她放下手中的茶蛊悠悠的开了口,她的声音沙哑略显干涩,但却似惊涛骇浪波涛汹涌。 沈氏瞬时面如死灰,感觉好似从暖春入了凛冬,凉意从脚底顺着脊梁骨遍布全身,这个声音她如此熟悉! 林绣媛,沈氏一辈子都不想想起的人,但是现在她满目的浮华只剩下林氏的身影,为什么长得像连说话也这么像,她的身子像是被人抽了精髓般无力,哆嗦道:“你……是谁?” “夫人。”柳妈妈轻轻推了一把失神的沈氏,她不能让她这个时候失态,“她是四娘子。” 沈氏咽了口水回过神,扶着柳妈妈的手缓缓站起来,她很惊慌:“你……你能说话了?” 陈满芝搁下手里的茶蛊,也站起身,两人视线对视。 “是啊,我能说话了。”她淡淡说道。 沈氏踉跄,后退几步撞倒在柳妈妈身上,身后的丫鬟直惊呼着喊着“夫人”,拥簇而上。 沈氏心口上悬着的那块石头,在那小贱人开口的那一刻,重重的压了下来,她的心“啪嗒”一声,碎了,碎满了她整个胸腔!这个贱人,醒了,不傻了,能说话了,那么她这些天的努力都化作腐水付之东流吗? “母亲。”屋外传来一声叫喊,声音有些喘,像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快,叫……叫三娘别进来。”沈氏脸色苍白,她颤抖的指着门口,吩咐一边的丫鬟,这个脏地方,她不想她的三娘沾了晦气,她转目对着周妈妈怒道: “还不给我起来,你跪在这里是想给外人看吗?” 周妈妈怔了片刻,应声而起,摇摇晃晃的站到了陈满芝身后。 刚说完,一阵风被带了进来,沈氏转头一看,陈仲海身后跟着三娘,还有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的男子,那男子肩膀上挂着一个箱子,一副大夫的模样,三人走进屋内,一时间屋里挤满了人。 沈氏一愣,道士呢?为什么带个大夫来? “老爷。”沈氏秀眉微蹙眼眸微转,掩唇而泣上前哽咽道:“妾身……” 陈仲海面色微沉摆了手,示意沈不要出声,而后转头对后面的男子说道:“劳烦钱大夫给看看。” 方才丫鬟已经告诉陈仲海事因,他死死的盯着陈满芝沉思,这孩子没死那延恩伯府的事估计成不了,倘若伯府以为陈府骗婚追究这事要如何处理,想到伯府,他的心情就带了几分烦燥。 “谢陈大人信得过在下。”男子弓身施礼,走到阵满芝面前,道:“请娘子伸出手来。” 陈满芝微微一笑,坐下伸出手任由那大夫把脉,她余光瞥了一眼陈仲海,三十七上下年纪,一身深紫缎面圆领袍,中等个子,浓眉下一双精明的眼闪烁,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样子。 那被称做夫人的妇人叫这个男人“老爷”,想必男人是她的丈夫,那么是他们跟她的关系……难道是她的双亲?她心里暗想。 陈仲海看着陈满芝那张脸,惊得有些失态,或是以前这个女儿痴傻的原因,他就没怎么正眼看过她,现在看她这模样像极了林氏,尤其那一双眼眸,如墨如宝石,黝黑明亮,她的眼里有了神气和活力。 “怎么样?”陈悦颖面色有些焦急,她厌恶眼前的这个傻儿,因为傻儿京里的贵女都对她避而远之,甚至还会取笑她,现在这个傻儿竟然装死,还摆了他们一道,实在可恶。 钱大夫收起诊脉的手,迟疑了一会对陈仲海拱手施礼:“娘子脉象无异,只是身子有些弱,多吃一些好的,另外在下再开一些补药一起补补身子,养些时间,就无大碍了。” 第8章 安好 陈府的四娘子痴傻很多人都知晓,钱大夫还记得当初诊脉时的情景,那时候这孩子脉像无异,却是一脸痴呆,眼眸散漫,而现在却是一脸笑容,虽然身子瘦弱却是负气含灵,眼神里有藏匿不住的明媚,简直判若两人。 莫非是哪个高人给偷偷治好了?他心里很疑惑。 陈仲海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我不就是推一下吗,肯定是没事的,偏偏父亲你不信我,还罚我禁足。”陈悦颖不高兴的嘟囔道,她觉得有些委屈,明明就是这个贱人太过矫情,自己就那么轻轻一推,谁知道一倒下去就睡了三天,更可恶的是她竟然装死,这个小贱人安的什么心? 陈满芝闻言错愕,她眼眸微转视线落在陈悦颖身上,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孩,一身浅粉绣折枝梅花缎面长袄,月白色绣绿萼梅百褶裙,她站在陈仲海的身后,微胖的小圆脸上两只眼睛直噜噜的看着自己,眸里的不屑堂而皇之的显露。 陈满芝从她的话里听出事情的原委,十三岁的孩子,按道理她应该是知道对错,可她似乎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有错,竟然还如此抱怨。 “老爷,四娘子她能开口说话了。”周妈妈看着陈仲海笑道,她面上的兴奋显露,心情非常愉悦。 她的话,似惊雷在房里炸开,四周便有了吸气的声响。 “嗯,你……说什么?”陈仲海猛然转目望着周妈妈,“真……真的?”他满脸诧异,身子有些哆嗦,再次失了态。 “钱大夫,你,你快看看可是如此?”陈仲海急切对那大夫说道,傻了七年哑了七年,摔了一下就好了?他是不敢相信。 “你话这是什么意思?”陈悦颖跳了起来,她蹭着上前死死的盯着陈满芝,似乎想透过这张脸来验证周妈妈的那句话,“傻儿……能说话了?” 陈仲海以拳抵唇重重咳了一声,满脸绯红怒目瞪着陈悦颖。 感受到父亲的恼怒,陈悦颖愤愤的退了回去,她的心情糟糕透了,“现在这个傻子好了,那大姐的亲事还算不算?”她心想。 “大人,娘子的脉象其实跟以前无异,只是看这眼神倒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在下也是匪夷所思。”钱大夫听出二人惊讶,原来并没有所谓的高人,就是莫名其妙的变好了,难道以前的傻是装出来的?倘若是真的,那这位娘子城府也真是深沉。 钱太夫心里这样想,不免又多瞧了陈满芝一眼,肌肤赛雪,鼻梁高挺,薄唇红润似娇艳欲滴的海棠,样貌实打实的好,如真如此,那就有点可惜了,毕竟琼浆玉露,如果有毒,男人亦不敢入口。 “老爷,是真的,娘子刚才就说话了,跟以前也不是一个样子了。”周妈妈眉开眼笑,她的眼眸精光闪闪,气色感觉都比往日好了许多。 陈仲海直勾勾的看着陈满芝,缓缓道:“四娘,你……你哪里还不舒服?”他的神色有了少许期待,语气变得小心翼翼。 他想亲口听这个孩子说话,来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好了,可别像三天前那样装死倒把自己忽悠了一把。 他的傻儿好了、能说话了,或者有可能会失去了延恩伯府这门亲事,伯府门第是好,可女婿是死的,丢了这个亲家,照着四娘的相貌还怕没有其他亲家吗?思及此处,陈仲海烦躁郁闷的心情麾之即去。 沈氏面如死灰,陈仲海小心翼翼说话的样子,就像捧一个易碎的花瓶,生怕多喘口气就能把它说碎了,她盯着陈满芝那张熟悉的脸,使劲的绞着手里的帕子,压着胸口隐隐爆发的怒火。 “我好起来你们不应该高兴吗?”陈满芝漠然的看着他们,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赌气的味道,这群人也让她心底本能的抗拒,就像两块相斥的磁块,所以她觉得没必要隐藏自己的不快。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陈仲海心头巨震,果然如此,这个傻儿真的好了,三娘这一推真是太意外了,陈仲海满心欢喜。 陈悦颖从陈仲海后面又钻出来,满脸诧异的瞪着她:“你……你竟然、真的能开口了?”她的语气有几分慌乱。 而后她似乎记起了什么,倏地指着陈满芝的鼻子怒道:“你以前是在装傻是不是?你个贱人,你炸尸是不是为让我们得罪延恩伯府,你是不是记恨我们才故意这样子的?你个贱……” “你给我闭嘴。”陈仲海呵斥一声叫道,“滚回你房里去。” “父亲……”陈悦颖满脸惊愕,她根本想不到陈仲海竟然因为这个傻儿怒骂自己,“你骂我……” 她的声音有些委屈,沈氏听了心里很是不悦:“老爷,三娘不懂事,你跟她好好说便罢了,这么凶做甚?” 陈仲海冷哼两声,怒目看着沈氏:“你还不带她出去。” 沈氏心里咯噔一下,她进陈府十六载,头一回见陈仲海这样冷视自己,她咬牙之隙恨恨的剜着陈满芝,似笑非笑的抽着嘴角:“老爷,您息怒,妾身这就带三娘出去。” 话落,她连拉带扯着哄着陈悦颖,带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这个贱人没死,她没死,那就要看看她还能活多久。 室内因为沈氏的离去一片明朗,空气四处窜动,变得清晰。 “四娘,你现在觉得怎样?可要大夫再给你看看?”陈仲海坐到她对面,他的声音低沉,有些温和。 屋内掌了灯,豆黄的烛火,灯影摇曳,男人的脸溶着的光,五官变得不真切,陈满芝瞧见了自己的影子落在了男人黑漆满眸的期盼里,恍如隔世。 陈满芝看着他,觉得有些滑稽,男人的眼里有诧异,有讨好,有期待,那期待就像陈列在商架上的商品,每天擦拭着等来客,但这些太过刻意,就连方才他怒吼着那个女孩,眼神也没有这样敷衍。 “嗯,没事,只是有些乏了,想休息。”陈满芝神色迷惘,似坠入了云端,云里雾里,她想休息,她需要时间来缓冲一下现在的这个梦境。 钱太夫看到如此便想告辞,他知道每个大宅子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他们这些当太夫的并不想知道。 “老爷。”周妈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求您让钱大夫去看一眼平儿。” “谁?”陈仲海转头,突然就想到早上趴在春晖院里一身血的那丫鬟。 “是四娘子身边的平儿,早上刚受了罚。”周妈妈忙回答道。 陈满芝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心生怜悯,可是她现在仍在发懵,只想快些将男人打发,就道:“您……您就让钱大夫帮帮她,我……休息一下便好。” 陈仲海沉吟片刻,道:“也好,你好生休息,既然你的丫鬟受了伤,回头我让你母亲再添两个丫鬟来。” 原来,男人跟那个妇人,真的是她的双亲,可是为什么她的感觉为何如此空洞,好似被人剜去了心一般。 “您、您的好意……女儿心领了。”陈满芝朝他笑了笑,道:“只是现在大夫说需要静养,丫鬟的事等我身子好些了再去跟……母亲说说。” 陈满芝很直白的拒绝了男人的好意,她不想自己的梦境被接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搅乱。 “那好吧。”陈仲海看着她满脸的笑意微怔,他起身对钱大夫道:“那劳烦钱大夫再去看看。” 钱大夫抽了嘴角,“陈大人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周妈妈抬头看了一眼陈满芝,见她再无异议,便将二人引去了隔壁。 看着那敞开的门陈满芝缓缓起身,她神思迷离,视线也变得模糊,她需要好好睡一觉方能解锁这个梦境,而后她转身走向那榻上只身躺下去。 夜色如墨,凉意凛凛,沈氏焦急在堂厅内踱步,她等了许久,陈仲海才慢悠悠的从那边回来,一看他进了正屋她便迎了上去:“老爷,伯府那边要怎么去说,万一他们迁怒下来那我们……” “现在有些晚了,递个帖子过去说明天我亲自去解释。”陈仲海坐在案桌前挽着衣袖回道,“三娘呢?” 一听到他提到三娘沈氏心中不悦,他刚才竟然为了那个小贱人呵斥三娘:“三娘刚才在这儿哭呢,现在估计跟大娘在一起,老爷您也太凶了。” “你知道什么,刚才你没看到钱大夫和下人们都在吗?要是我不制止她,指不定要说出什么混账话来。”陈仲海直敲着桌子说道,“她马上就是议亲的年纪了,你也不管管她,性子这么野婆家怎么会喜欢?” “老爷,三娘也是因为担心老爷才说错了话,我刚才已经教训过她了,你别生气了啊。”沈氏笑着撒娇。 陈仲海看着她点点头,叹气道:“瑶姐儿的事恐怕是悬了,你说她这……怎么就突然醒了呢?” 沈氏恨恨的捏了捏衣袖:“老爷,那莫太医明明都已经说是……死了,这突然醒来,会不会是……”沈氏将话咽了下去,她觉得有些话点到为止,不说下去陈仲海也会明白。 “胡言乱语什么……”陈仲海瞪了她一眼,他知道沈氏的意思,可是这些东西他不会相信。 第9章 夜惊 “妾身也是随口一说……”沈氏低低的回应,心里飞快的算计着后面会发生的一切,“只是四娘这事毕竟是交换了庚帖了,那……” 她抬眸看着陈仲海,见他面色无异便再道:“按道理说这庚帖都换了,四娘理应就成他们伯府里的人了,既是如此那您看瑶姐儿的事他们还算不算数?要不您去问问?” 陈仲海沉思,眼下伯府在新朝势力蒸蒸日上,而且伯府愿意为他想要的那个位置出一份力,所以他觉得沈氏说得不无道理,四娘跟伯府是换过庚帖的,他们原是要一个死人,那现在给他们一个大活人那不是更好? “夫人你说得有道理,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伯爷。” 沈氏看着他上扬的嘴角便知道已经说动了他,心里舒展了大半。 陈满芝躺在床上,虽然铺着锦褥可她依然觉得这床很硌人,她的脑子浑浑噩噩,她跟朱幕青狠狠的吵了一架,两个人剑拔弩张,但是为什么吵架,她却又想不起来,两人明明在备孕却又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恩爱,关于他的事,她的记忆稀薄又错乱。 夜沉如水,寒意随意挥洒,飞檐碧瓦添了寒露,外头的风簌簌作响,透着窗隙如呜咽低低传进屋里,便显得格外的凄凉。 陈满芝缩成一团紧紧的裹着被子,眼睛瞪得很大呆呆的望着账顶,在静谧的夜里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恐惧,她余光微转,外头一道暗影倏地一闪而过,那速度忽闪像是她自己眼花一般,她直怔着看着窗外,随即又一道暗影闪过。 “有人?”她疑惑,夜黑露重会是什么人?是刺客? 她慢慢的放松紧崩的身子起身下了床,在黑暗中穿好鞋子又扯了木施上的褙子披上,越过床尾的小榻,因为拒绝了周妈妈要值夜的请求,所以那小榻上无人。 她摸索着慢慢到了门口笔直的站着,将手搭在门上,风透着门隙将她披散的发丝微微撩起,她定了心神吱呀一声打开了门,风吹得猛烈,让她陡然缩起了脖子,月色转过门槛洒在内室,微亮如星辰满天。 陈满芝紧拢着褙子下了青阶,走在院子里的白石涌路上,她转头看着身后夜色中一排房子耸立,缥缈却又真实,她微怔,这个梦境如此怪异,让她有些后怕,这不会是真的吧? 夜风在这夜空中悄然被放大,陈满芝站了许久,只是冷风依旧并没有其他动静,她叹气转身走向房里,还没待她关上房门,一道疾风似的人影迅速窜进房里瞬间将门关上,扳着她的身子将她抵在门上,紧接着一双强劲有力的手将她的嘴堵住。 是个男人,陈满芝心跳猛然加速,恐惧瞬间流向四肢百胲,她瞪大着眼睛急促的呼吸,男人的手掌厚实粗砺,掌心的茧子摩擦着她的脸微微刺痛,她呜呜的叫着,双手慌乱不停的胡扯,企图挣脱男人这只手。 “闭嘴。”男人的声音陡然响起,声音混沌听得不真切,应该是带了面巾。 “不想死就安静点。”男人声音低低的再次响起,就在耳边离她很近,她的脖子似乎还触到了那温热的气息。 黑夜中她看不见男人的容貌,却依稀能感觉男子伏在自己上方,他似乎是想将耳朵贴在门上,屋内静谧似死水,陈满芝听到男子的胸腔里“噗通、噗通”的跳响,似紧张又似兴奋,她愣了一会,随即垂了手不再挣扎,两人就以这暧昧的站势静立着,没多久她便听见门外有足尖落地的声音,那声音随即消失在呼啸的夜风中。 男子正了身子静默一瞬,倏然一掌打在陈满芝的脖子上。 陈满芝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男子借着微弱的光将她抱起放在床上,整理了被褥,随即转身打开房门,翻过了围墙,此时原先那人早已经不见踪影,男子蹙眉转身抬头看着墙内的那院子一眼,暗自叹了气。 黑衣男人一路狂跑,在一处精致的门楼前停下来,他敲门待门开后将手中的腰牌一递,不待里面的人反应直接往里走。 他扯下了面巾,走进了灯火通明的房内。 紫檀嵌心的罗汉榻铺着上的秋香色坐褥,漆几的茶香袅袅,氤氲升烟,榻上坐着一人,那人手持着书卷枕在塌上的右腿,上身玉带松散,紫袍半敞,乌墨长发披散在肩头,他的面容异常俊美,远黛之眉如花之唇,左眉稍一颗红痣似雪里红梅,殷红灼热。 塌上那人闻声,抬眸瞥了来人一眼,而后又垂首。 “属下有辱使命,未能完成主子交待的事,请主子恕罪。”黑衣男人低着头单膝跪下。 “哦。”榻上那人将书翻了一页,没有抬头淡淡的应了一声,“那你可有其他发现?”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 “属下无能,并没有。”黑衣男人压着心底的恐惧故作镇定,“不过未入夜前,属下打探到陈府原先痴傻的那个孩子,好像好了。” “哦?”榻上那人微顿,面上有了一丝兴趣,他将书合起放在几上,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男人,“好了?” “是。”黑衣男人回道。 榻上那人沉吟,屋内沉默许久,依稀可以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终于黑衣男人抬眸迎上榻上那人黑漆的双瞳,“主子为何不直接将陈仲海绑了,属下不信他能挨得过咱们的刑具,到时候还怕他不开口吗?” 榻上那人轻哼两下,他那腿下了榻,双足站立在脚蹋上俯视着黑衣男人:“我做事还需要你来教?做你该做的。” 他的声音清冷决绝,似一潭被冰冻的湖,面上平静不惊,冰下却波涛暗涌:“朝元可有回音?” “回属下,自上次到现在,朝元并未见踪影。” 榻边那人揉了揉肩,轻声一笑:“多半是没了。”这么久未见踪影,那便已经暴露,他的死士,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 “你先下去吧。”那人摆了摆衣袖,漫不轻心的道。 黑衣男子闻言退了出去,屋内昏黄的烛灯,溶着满屋的陶瓷玉器书画名案,所照之处无不奢华。 那人眼眸微沉,缓缓落座,如果不是探子的回话,他只怕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陈仲海?”他嘴角扬笑,眸底却卷动着风爆,仿佛下一刻就要颠覆所有。 几上的书卷不知何时被他撕了一页,揉成一团攥在掌心,明晰青筋,寒薄指骨。 他摊开掌心,纸团倏然而下,落在毯上:“你就该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似利剑,剜人千刀。 翌日,春芽悄然苏醒,虬枝上的燕雀高亢,微风撩起层层雾纱,陈满芝从朦胧的睡意中苏醒,昨日的画面再一次映入眼眸中,她撑着身子坐在床上,脖子有些酸痛,她揉了揉眼,古色的画面余依然定格在眼前。 这是怎么了?这……不是梦吗?为什么还在这?她望着若大的房间,神情惆帐。 啪的一声,她的手掌重重的打在了脸颊上,瞬时,痛楚隐隐传来,陈满芝满目震惊,自己昨晚的经历,包括那个夜里的事,竟然是都是真的? 怅然许久,时间恍若隔世。 她绝望,将手紧握,颤抖的身子卷藏在被褥里,如此惶恐,浑浑噩噩的一场梦竟将她牵绕,她拉拢着脑袋,神情呆滞的坐在床上,倏然泪流满面。 这现实……太过于倏然让她措手不及,她的身影孤寂、她的神色迷茫,她对以前、现在的一切皆无所知,对于未来更是仿徨不安,她不喜欢这里! 门从外被推开,周妈妈将早点搁置在桌子上,她轻轻将幕帘打起,正瞧见床上的人眼泪婆娑的模样,她疾步上前将陈满芝拥入怀里,面色惊慌:“娘子,你……你怎么了?您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来了?” 陈满芝头枕在妇人怀里,温热的体温触动着她的神经,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来到了别人的世界,变成了别人…… 周妈妈轻轻给她擦了眼泪,瞧着她眼神有些呆滞,心念一声不好了,不会又是跟以前一样变傻了吧? “娘子,你等着,老奴这就去叫大夫来。”她说着猛的转身就要出去。 “……别,别,我、我没事。”陈满芝忙拉着她的衣袂制止她,“只是记不得很多事了,所以就……很难过” 周妈妈瞬间舒了一口气:“老奴还以为娘子又……”她低着头想起以前陈满芝的样子,不免有些心酸,“想不起来就罢了,娘子若是想知道什么问老奴便是,以后可别这样了。” “嗯,我知道的,你放心吧,我好了呢。”她咧着嘴,故作镇定安慰着眼前的妇人。 “那就好。”周妈妈笑着将她散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又拉了两个靠枕垫在她身后,“老爷一早就来过了,不过娘子方才还在睡,他又回去了,老奴估计一会还会来,娘子您一会起身梳洗吧。” 第10章 父亲 陈满芝立刻想到昨晚她所谓的父亲眼神里的那个期待,顿时一股恶心涌上心头,她蹙眉淡淡的应了一声哦。 “昨晚,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她轻轻弹着锦褥,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那男人将她打晕,又把她抱回床上,看来似乎对她并没有恶意。 周妈妈摇了摇头,笑道:“夜风太大,娘子您听着是像有人在哭吧,您要是害怕今晚就让老奴守夜吧。” “嗯……”陈满芝支吾的应付,想来夜里的事周妈妈应该是不知情,她很疑惑,究竟是谁会夜探府宅,而且前后明显不是一拨人。 陈满芝将夜里的事抛到脑后,掀开被褥下了床,不经意道:“昨天你说我的丫鬟受伤了?太夫开药了吗?”她是个医生,有人生病不自觉的问了一声,这是她一种习惯。 “托娘子的服,太夫开过药了,娘子您不用担心那丫头,自个安心养病便是。”周妈妈打起幔帐,“娘子一会喝药吧,这次太夫可是开了好多补药呢。” “好,一会喝。”说完她接过周妈妈递过来温水和牙具。 “娘子身子骨弱,也就比三娘小三个月罢了,瞧那三娘现在已经是前凸后翘了,这次定好好好大补一番,娘子能好老爷便最是开心,你可别负了这番好意。”周妈妈一面说道一面又将布巾递给她。 “嗯,我明白的。”她刷了牙,接过面巾安静的洗好脸,周妈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水红绿萼刺绣镶领浅黄对襟褙子伺候她穿上,衣服有些发旧,袖口跑了些线,看着周妈妈穿来套去的折腾费了好大劲才弄好,陈满芝有些失笑,原来古人穿个衣服要这么麻烦。 陈满芝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周妈妈梳头,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渐渐清晰,稚嫩苍白,却掩盖不住原身的清秀艳丽。 “母亲,似乎很不喜欢我,昨天她的神情就像要吃了我一样?我以前经常捣蛋惹得她不喜吗?”陈满芝迟疑着问了这么一句。 周妈妈正在梳头的手一滞,面上有些担心,若是她知道如此对待,是否会再受打击?便安慰道:“娘子和六娘是先夫人所生,其实夫人并不是不喜欢娘子,只是稍微严厉一些罢了,娘子切记不可多想。” 原来是继母,怪不得,“嗯,那……六妹妹呢?”她问道。 周妈妈将胭脂轻轻往她脸上一抹,笑道:“六娘子现在在元姨娘院子里呢,昨晚她们来时娘子已经入睡,我便将他们挡了回去,等晚些了娘子再去看看她也不迟。” 陈满芝微笑着颔首,安静的端坐着,周妈妈心神愉悦不免多说一些话,陈满芝旁敲侧击一番,这府里繁杂的人物构造和自身的情况便已明朗。 原主心智残缺,不语七年,自己倒也不用刻意去装,陈满芝心想。 周妈妈轻轻给她拢了发尾,陈满芝满意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头上倭堕髻插着白色珠簪,皮肤细腻如温玉,淡扫蛾眉眼含春,比起昨天的妆容今天这个倒比较适合她,古人倒也真是手巧,随随便便就能弄这么多花样出来,而她就只会扎个马尾。 “我家娘子真是好看。”周妈妈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由衷感叹道,“要是夫人还在看到娘子这样,一定会高兴坏了。” “你不用难过,母亲定是知晓我以前过得不好才将我唤醒,想来她地下早就知道我好了。”陈满芝轻轻挑开散在胸前的头发安慰她道。 “是、是、是……”周妈妈喜笑颜开,“待彻底好了,咱们就去祠堂给夫人上香谢谢她,让她以后继续保佑娘子。” “也顺便让老夫人看看,没了她的庇佑娘子还是挺了过来。”陈满芝听着妇人的声音陡然变得清冷,语气间似乎对她口中的老夫人颇多怨气。 “怎么了?”陈满芝转身看着她。 周妈妈似乎惊觉自己的失态,她放下握在手里的乌发,语气缓了缓,“祠堂设在老夫人的荣华院里,老夫人为人比较冷清,平日里也是不自己的院子,待咱们去上香,娘子您做晚辈的自然是要去让她瞧瞧。” “好,都听你的。”陈满芝起身走到桌前,桌上瓷盘装着两个馒头,外加米粥和两碟咸菜,早点有些简单但陈满芝并不介意。 刚用完早膳,陈仲海便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那小厮手里端着东西,陈仲海示意小厮将东西放下,对陈满芝笑道:“这是上好的补身药材,让你房里的妈妈收好。” 陈满芝颔首,周妈妈便上前将三三两两的盒子收起,陈满芝笑了笑,说道:“谢谢父……父亲,您坐吧。” 要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叫一声父亲,她觉得很拗口。 陈仲海应了声却没有坐下,陈满芝只得倒了茶递了过去:“要不您……您喝茶吧。” 陈仲海便伸手接过喝了一口,而后将茶杯递给小厮,他仔细审视着着陈满芝,虽然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但并不影响他对这个女儿未来的打算。 感受到陈仲海□□裸的视线,陈满芝便挤出一抹笑容迎合着他,她不得不承认陈仲海是个很有气质的男人,他身如玉树,长眉入鬓,面容俊朗温雅,一股书生的气息让人很容易被他吸引,可是他眼中的期待四溢,满眸的算计显得有些薄情,他这种精算的眼神,让陈满芝再次低头避开他。 她的视线落在陈仲海垂立在侧身的那只手上,他的手修长红润,不像昨晚那男人的手粗厚,想来那人应该不是他。 陈仲海轻咳一声忙收了视线,换上了一份温和的神情:“是为父这些年忽略了你,你不要怪罪了才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一份悔意,他的瞬间转变让陈满芝心底暗自惊讶,惊讶他在谦谦君子和薄情寡义之间的游刃有余。 “父……亲想多了,女儿不会的。”陈满芝垂首笑了笑,她对于陈仲海这种事后诸葛亮的做法并不放在心上。 陈仲海环顾着这屋子,素净得让他不自觉的皱了眉,转念一想心就淡然了,毕竟以前的这个傻儿可是会摔东西的:“看看你这里还需要什么,就跟你母亲去说说。” “是……父亲。”陈满芝又淡淡的应声,此时除了回答是与否,她根本找不到话与其交谈,因为彼此都是陌生人。 感觉到陈满芝的冷漠,陈仲海脸色变得尴尬:“等你身子好了,让你母亲多带着你去外头走一走。” “好,谢谢父亲。” 陈仲海深吸了几口气,对陈满芝这种不温不火的神色内心颇有不满,可眼下她才刚醒来,凡事还得慢慢来,他不再说什么便带着小厮离开了。 待陈仲海走后,陈满芝舒了一口气,如果没有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或者留下来安稳过着余生,也并不是坏事,陈仲海如此,不过是为了在她心中种下慈父的种子。 “有了这些药材,娘子一定会很快好起来。”周妈妈心神愉悦,“昨晚大夫开的药想来熬得差不多了,老奴去看看,娘子一会喝了再休息一会。” 陈满芝点了点头,周妈妈便转身走出了屋内。 “谁在那儿?”周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陈满芝抬眸便看见周妈妈从檐下走向院内,她忙跟着出了门。 “有人过来了?”陈满芝问道。 “方才老奴看见有个影子在门口那,就一会会不见了。”周妈妈在院中往门口望了望,“那背影倒有点像杨姨娘。” “杨姨娘?”陈满芝疑惑,不是说这院里基本上没人过来探望吗?“她怎么会来?” “想来听说娘子醒了有些好奇吧。”周妈妈叹了气摇头,“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入府也近八个年头了,连个傍身的孩子都没有。” 陈满芝苦笑,这个时代如此男尊女卑,女子的一切都依附于男人身上,她们没有独立的人格,是男性的附属品和一个生殖工具,这时候孩子对其便显得尤为重要,因为他们有人认为有了孩子便有了另外一种依靠。 “也是她命不好,进门时候怀上了却总是保不住,听说前两年还怀上了,可最后也没能保住,看来这辈子跟孩子也无缘了。” 周妈妈在叹息,抬头就看到陈满芝愣愣站在檐下望着门口,“瞧老奴这张嘴,跟您说这些东西做什么,娘子您快进去,外头有风。” “好。”陈满芝应着她转身进了里屋,没多久,周妈妈便端了药碗进来,陈满芝闻到了浓浓的药香,她眉头轻蹙,这药香让她觉得恍惚,那一世在爷爷的诊所,就是满屋的中药香。 她喝完药,周妈妈端了水给她漱口,而后她上了床对周妈妈道:“你去忙吧,我躺一会。” “好,那娘子您好生休息。”周妈妈笑着给她掖了锦褥,“老奴就在隔壁,娘子若是要什么叫老奴一声便是。” 陈满芝点了点头,正要闭眼却听见门外传来尖锐的叫喊声。 第11章 姐妹 “陈秋蔓,你给我出来。”声音急促带着愤意,陈满芝记得这个声音,是昨天晚上趾高气昂指着自己的那个小女孩。 “是三娘子来了。”周妈妈皱着眉扶她起身,面上有了些担心。 “是昨天那个吗?”陈满芝伸手接着褙子穿好,“叫什么名字?” “三娘子闺名陈悦颖,她性子有些烈。”周妈妈帮忙着扯理好衣襟,看着她越发觉得好看,满意的笑了。 二人在屋里不紧不慢的收拾着,门外时不时传来陈三娘的怒喊声,陈满芝望着窗心里有些失笑,没想到麻烦这么快就来了。 “你躲在里面干什么?还不快出来,惹事了就知道躲吗?”陈悦颖满腔的怒火。 昨晚陈仲海狠狠骂了她一通,早上又听说陈雁瑶的亲事被这个傻儿搅得没影,她的心口好似被人掐住一般上下都不痛快,这个贱人为什么就没死,早知道这样她当时就应该再补上两脚。 “三娘,你小声一些不要吓着四娘,她才刚好。”陈雁瑶扯着她的衣角劝说,眼神不时瞧着紧闭的门。 “你竟然还帮她说话?你亲事都给她搅没了还要对她好言好语?”陈悦颖狠狠瞪着她骂道,“你真是要气死我。” “四娘好了我们应该高兴,亲事没了母亲自然会为我作主。”陈雁瑶哄了哄,“更何况这事隐秘,你这样闹腾只会更惹人闲话。” “我没你那好脾气,你的手赶紧给我放开。”陈悦颖的心思全然放在的陈满芝身上,她恼怒的甩开陈雁瑶的手,“我必须找傻儿问清楚了,不然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二人正拉扯着,只听见嘎吱一声,房门被打开了,袅袅身影出现在门口,那人目光潋滟,简简单单的施着淡妆,一根发簪绾着青丝,看上去简洁却不失花色。 初春的早上,虽是金光潋滟,但天气依旧微凉,芳庭院内的四角,杂草叶上面隐约可见有些露珠。 陈满芝看着站在院中的陈悦颖,她紧紧蹙眉,脸色阴晦,穿着芙蓉色白玉兰刺绣图样绸面短袄子,水粉的撒花马面裙,她发育良好的胸口微颤,眼眸底下有些乌青,一张圆脸因为愤怒此时皱在一起,看起来很是滑稽。 陈满芝眸光微动,看了一眼陈悦颖边上的女子,米白暗花对襟褙子,米白绣花抹胸,浅紫百褶裙,身材纤细如细枝杨柳一般婀娜多姿,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波,嘴角一扬眉眼一股风韵之姿便呼之欲出。 女子的面相跟沈氏有几分相像,是陈府的长女,陈悦颖的同胞姐姐,是沈氏在林氏在进门之前就快临产的孩子,世家之门有训,在正妻进门前是不允许先有庶出,陈林两家也因此事闹了一场。 陈满芝回缓神色淡淡的看着她,昨晚自己醒来,陈满芝并未见她出现,女子眼眸波澜不惊,看似恬静沉稳,她嘴角一扬朝陈满芝微微一笑,开口叫了一声四妹妹,就这样算是过了招呼。 陈满芝微微颔首也回了礼。 “你舍得出来了,我以为你又要装死。”陈悦颖鄙夷冷笑,“昨个儿走得太匆忙,我今天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好的。” 陈满芝看着她心里思量,她两世为人,年龄加起来也有四十好几,像这种跟小孩子斗嘴的事她不太感兴趣。 “你哑巴了啊,昨天不是开口了吗?叫两声来听听啊?”她的云淡风轻,让陈悦颖心里的郁气愈发的浓烈,“真没想到你如此能耐,装傻装哑巴竟然还能装几年。” “三娘,不是说好了不闹的吗?父亲若是知道了又要罚你禁足。”陈雁瑶拉着她,余光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她面色淡然,眼眸无波,就好似三娘骂的是别人一般,“过几日我们还要去姜家,要是被禁足了看你怎么去?” 四天后便是姜家二娘子的生辰,姜家已经派人将请帖送到府上,她跟三娘是要一起去的。 “我又没怎样,你干嘛要帮她说话,你不也想看看她现在什么样子吗?”陈悦颖说着便拉着陈雁瑶径直走到陈满芝跟前,“在她未醒来之前,你可是延恩伯府的准儿媳。” 她的话一落,陈满芝就瞧见陈雁瑶脸色微变,她的手紧紧的攒着,似乎在隐忍。 “三娘,休要胡说,这种事怎么随随便便就说出来,要让外人听了去惹恼了父亲,到时候连母亲也保不住你。”陈雁瑶垂眸,将微怒的神色敛在羽睫之下,她深知母亲的打算,也心知父亲是如何注重面子,所以他们决不会允许有人拿这事来嚼根子。 “难道我说的有错?”陈悦颖看着她指了指陈满芝,“若不是她莫名其妙的醒来你的婚事早就成了。” “三娘。”陈满芝微微翕动了嘴角,“动怒是会伤肝的。”她眉目柔和,声音轻柔低婉,像是在哄着不知薡董的少女。 话落陈悦颖失怔,听着她温和的声音,看着她灼目的脸突然怒羞成怒,“你个贱人,竟然摆了我们一道。” “若是延恩伯府追究下来,你就去死吧!”她气鼓鼓的突然用力扯了一把陈满芝,陈满芝一不留神往前整个人侧身跌倒在地,一阵辣辣的疼痛在手肘处延展开来。 “娘子。”周妈妈惊呼一声,上前扶着她慢慢起身,“您伤着哪里了?” “三娘,你这是做什么?”陈满芝听到陈雁瑶的轻斥,她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斥责之意。 陈满芝深吸了气笑着摇头道:“我没事。”她拍了身上的灰尘望着这个让自己摔倒的罪魁祸首,她嘴角微翘,神色窃喜。 周妈妈撩了衣袖看着她被擦伤的看着心疼不已,而后转目对那二人道:“两位娘子,四娘子昨日才醒来,她身子骨不好,很多事本也记不得,还望娘子多担待些。”说罢朝着二人深深的施礼。 啪的一声响,陈三娘随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周妈妈脸上,“贱婢,主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周妈妈倏地愣住了,捂着脸垂首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你干什么?”陈满芝蹙眉,冷眼瞧着陈悦颖,她如此跋扈不顾姐妹情份就动起手来。 陈雁瑶抬眸,就瞧见陈满芝方才平静的眸底瞬时变得幽暗冰冷,有淡淡的怒意卷动,她下意识的上前将三娘挡在身后,“四娘,三娘性子烈了些,刚才是她不对,我代她道歉,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你好些没,现在看到你这样子我便放心了。” 陈满芝顿了片刻就搀着周妈妈,淡淡的看着二人,“那四娘就不送客了,姐姐们出门慢走。” 这意思是赶走她们了?陈雁瑶错愕,面子上有些下不来。 “陈雁瑶,你跟她道歉干什么,该是她跟咱们道歉。”陈雁瑶的俯首低眉让陈悦颖很鄙夷,她的不满都挂在了脸上,“你看看她现在这副样子,明摆着以前就是装的!” “她目的只怕不简单!”她气得直发抖。 “自家姐妹,你这样子像什么话?”陈雁瑶低声呵斥着她,“你还真是不怕父亲责罚你。” “行行行,你先放手。”陈悦颖倏地安静下来,“我就问她两句行了吧。” 陈雁瑶眸色微转,松开了自己的手,陈悦颖迈步站到陈满芝面前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你想问什么?”陈满芝看着她微微蹙眉。 陈雁瑶端凝的看着陈满芝,熟悉的面孔,眉眼之间却透着几分凛冽,似熟非熟,这神情让她不自觉的退了两步,果然是好了,可是为什么她的神情如此拒人千里之外。 “你知道吗?”陈悦颖突然就笑了,她的眼笑成弯月,棱角尖锐似箭,蓄势待发的样子,“陈秋蔓已经躺在床上三天了,连太医都已经诊断无力泛天。” “你这一醒,不仅不傻了,连说话也利索了。”她眸中的嘲讽流溢,“你说吧,你是哪路的妖魔鬼怪?” 春风习习,掠过空荡的院子,空气中添了寒意,陈满芝倏然抬眸看着陈悦颖,她眸底流转着几分笃定的样子,看似气定神闲。 “庸医。”过了半响,陈满芝压着微惊的神色淡道。 陈雁瑶轻轻抚手凝视着二人,不动声色的站在一边,观赏着这出戏。 “你竟然说莫太医是庸医?”陈悦颖瞪大着眼看她,她处事不惊的模样像是自己一拳打到棉花上软绵绵的不痛不痒,“你凭什么说人家是庸医,你算什么东西?” “凭我现在还活着。”陈满芝绕过她迈步上前。 陈悦颖拉住了她的胳膊恶狠狠的盯着她:“陈秋蔓,你现在到底是谁?”她要确定这个贱人的突然醒来,到底是不是柳妈妈说的那样是鬼魂在作祟。 “我要告诉父亲,让他把你送到庙里去!”她对陈满芝大吼。 “陈三娘,你很无聊吗?”陈满芝甩开被她抓住的胳膊淡笑,“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应该知道分寸,若是你有证据,尽管叫父亲去办好了,无理取闹来散布谣言算什么本事。” 十三四岁的孩子,害得别人送了命,没有道歉也就罢了,反倒还想把人送到庙里再置其于死地,简直恶毒。 第12章 龌龊 陈悦颖顿时就噎住了,心底暗骂了一声贱人:“你说我无理取闹?” 她说这话的时候,底气有几分不足。 “是啊,难道你现在不是在无理取闹吗?”陈满芝不耐烦,眸生冷意,“你是有多希望我醒不来?” “我要休息了,若是无事你请回吧。”她很不客气的说道,她的回应带了几分凛然。 陈满芝的烦躁和不悦都很明显的表露出来,陈雁瑶心底微讶,突然觉得陈满芝非常陌生,她压低了声音哄着自己的妹妹 :“三娘,四娘身子不好,我们回去吧。” “四娘,三娘性子火爆,你莫要跟她计较。”她看着陈满芝,抬眸间美目流眄,夭夭风情涌动,“三娘方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陈悦颖不理会陈雁瑶,她绞着手里帕子心路翻转,这个贱人这一醒嘴巴一张,竟然这么能说会道,若说不是鬼魂作祟那又是什么?但是陈雁瑶的话让她心升不爽,她觉得她太懦弱,这个不敢那个不敢,还总爱摆一副长姐的姿势来教训自己。 陈悦颖盯着陈满芝,她已经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冷笑:“事实怎样你心知肚明,不要等到高人让你魂飞魄散的时候。” 她当然希望陈满芝死去,这样陈府里不会再有傻儿,自己的亲姐姐姐又能顺利嫁入伯府,两全齐美。 陈满芝双眸在陈悦颖身上轻掠:“我当然心知肚明了,我不像你如此没规矩……” 她缓开了紧绷的脸,很从容的笑了:“三娘,你应该知道孝悌之义为何意,就算没学过这些书,不说别的,就说我摔倒这件事,你既推了我,那可有跟我说过对不起?” “再说,你方才说因为我没死害得大姐失了亲事,若让外人听了免不了要议论,你至大姐、至父亲、至陈府于何地?” “你咄咄逼人要找我算账是为哪般,你该心知肚明了。”陈满芝面上笑意浓烈,似在嘲讽。 “你……”陈悦颖气鼓鼓跺着脚,陈满芝的话她听出了意思,“父亲已经罚我禁足了,你还想怎样!”她憋了半天,磞出了这句话。 陈雁瑶低垂着眼帘,纤长的羽睫覆盖着她眼底的错愕,看来,她真的好了,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好。 “大姐,劳烦你快带三娘回去吧。”陈满芝对陈雁瑶淡道,她的耐心已经被消透,“我以前要是做什么傻事惹得父母不高兴,等过些日子我身子好些了自然会去请罪,至于大姐的亲事如何我并不知情。” 她轻描淡写的说着,眉语之间看不出一丝感情,仿佛她们跟她都没什么关系。 陈雁瑶上前拉着她柔软纤细的手,冰凉在她的掌心延展:“今天三娘多有得罪,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都是姐妹一场她并非有心,我带她先回去了,你注意休息,待你身子好些了我再来。” 她的声音娇婉,让人心里很受用,陈满芝的唇角便有了淡淡的笑,陈雁瑶跟她道了别,然后不顾陈悦颖反抗直接将她拉了出去。 待那两人走好,陈满芝转身迈步进了屋里:“你的脸没事吧?”她蹙眉,看着手印赫然挂在周妈妈的脸上,这小孩子下手还真不知轻重。 “没事的,老奴再看看您的手。”周妈妈挽起她的衣袖,目含怜意,“还好只是擦了一点皮,娘子,您疼吗?” “一点小伤,不碍事,我没想到她会动手。”陈满芝安慰她,想起刚才陈悦颖那副样子不禁蹙眉,“她平时都是这样咋乎乎的吗?” “差不多了,以前娘子还……没好的时候也经常闹事,老奴又拿她没办法,咱们以后避开她就好了。”周妈妈想着以前陈三娘随意欺负她的画面,心里有了钻心的痛。 “那三娘说的那个亲事又是怎么回事?”陈满芝抚了隐隐作痛的胳膊落了座。 陈雁瑶的淡然、她的波澜不惊在说到亲事的时候荡然无存,陈满芝扑捉到她的动摇和怒火,随后自己跟三娘的争执,她明面上是劝架实为挑拨。 周妈妈欲言又止,这事本应隐秘却被三娘子摆到了明面上,好在这里没有其他丫鬟,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有损娘子的闺誉。 “你不用有顾虑,你不说这事迟早我也会知道。”陈满芝淡笑,她需要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 周妈妈叹了气,娓娓道给她听。 陈满芝面色阴沉,眸底冰霜轻覆,沉闷卷席着心路,她不自觉间攥紧了手,掌心有了隐隐的刺痛,她的母亲,为了能让自己的女儿有个好姻缘,任她躺在床上自生自灭,她的父亲为了能攀附权贵门第,也深以为然。 他们的算计自始自终都没有顾虑原身,他们视她为草芥,所以她的消香玉损是他们最终的目的,怪不得自己的醒来陈三娘会如此气愤。 如此薄情寡义,让她匪夷所思,瞠目结舌。 周妈妈看着她发怔,忙倒了茶过去安慰道:“大娘子这亲事,老奴也是听下人唠叨才知道的,现在娘子醒了,想来便什么事都没有。” “所以娘子您不用太担心。”她觉得陈满芝醒来,一切便不再作数。 她的话犹如醍醐灌顶,陈满芝缓了神,是啊,现在自己醒了,那他们的交易还算不算数? 据她的认知,冥婚早在先秦时代就有,是一种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古时赞之为俗情礼意,在她那一世称之为迷信,而冥婚方式既有死人跟死人合葬,也可活人跟死人结亲,后一种便是一辈子守活寡。 如果他们交易还作数,那么只怕自己也跑不掉了。 陈满芝拂开满腔的氤氲,轻轻盈笑,她呷了一口茶:“大娘子为人如何?”她觉得方才陈雁瑶的淡定是有一股城府颇深的味道。 她的笑让周妈妈松了一口气,“大娘子性子温和,对下人也不错。” 陈雁瑶周妈妈不了解,自己跟她碰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但以前她并没有找过她们的麻烦,所以她认为陈雁瑶还不错。 陈满芝笑了笑:“那你帮我留意一下她们。”她突然吩咐道。 “留意……她们?”周妈妈暗惊心有不明,看着她嘴角的笑意缱绻,秀丽的脸有了灼灼光辉。 “是啊,三娘这么生气,我怕她胡来。”陈满芝跟她解释,“你盯着她吧,若是有些猫腻,咱们也好避一避。”陈悦颖的不满和愤怒让她生了警惕。 “若是延恩伯府追究下来,你就去死吧!”周妈妈耳边响起了这话,她想起陈三娘方才的神情,倏地背后汗淋,她心了然颔首答应了下来。 被陈悦颖这么一闹,陈满芝便没了睡意,她随意处理了伤口,突然想起周妈妈跟陈仲海求大夫给丫鬟看病的事来,她的心,虽然还没有落地生根,可她记得自己引以为傲的事业,她懂医。 “昨晚……她还好吗?”陈满芝顿了好久,她想不起丫鬟的名字便以她代称。 “娘子,您说的是平儿吗?”半响,周妈妈才接了她的话,陈满芝的不记事她并不起疑,因为这个孩子病还没好时,也是谁都不认识,一味的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满芝颔首:“她如何?可还好?” 周妈妈眉间生忧,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淡道:“还好,她很快就撑过去了。”她的声音有一丝苍凉。 小型的三合院,朝南三间正房带着左右两间小耳房,西耳房便是周妈妈跟丫鬟的住所,两人去了西耳房。 此时丫鬟正侧身睡在床上,上半身盖着被褥,她双眼紧闭,脸颊生红额间带汗,她微裂的嘴唇张起似乎想要说什么。 “这么烫,大夫开了什么药?”陈满芝试探了她的体温问道,“怎么就病得这么严重?” “下人受伤那也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熬一熬就过去了。”周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杌子给她,“昨晚大夫开了内服还有外敷的药。” 原来是受伤,陈满芝蹙眉,在丫鬟身上扫了一眼。 “晚上时候还是好的,可夜里就烫了起来,折腾了一宿,才睡下没多久。”周妈妈又继续道。 “吃过药了吗?药方拿给我看看。”陈满芝问周妈妈,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可悲,昨晚自己那么大的动静,这边竟然浑然不知,不过好在那男子对她们并无恶意。 “有吃的。”周妈妈犹豫片刻,还是从枕头下拿出方子递给她,陈满芝看着单子皱着眉,这大夫开的是黄连解毒汤,是清热解毒之剂,可是吃了为何不起药效? “有小解吗,色泽如何?”她习惯性的要去探脉,手却在高处停了下来,她轻咳一声,手缓落握着丫鬟的手。 陈满芝懂医,但是现在她是陈府的四娘子,陈秋蔓并不懂医,所以她在犹豫,有没有必要掩饰自己那一世的本事? 周妈妈闻言愣了半天,涨红着脸慎重其事的对她道:“娘子,您以后可不能再说这些了,会惹人家笑话的。” 官家娘子对这些阴晦之词,就应避免公然提起,否则被视为无教养之说,四娘子才醒来,不懂这些是理所当然,但是以后她应该要谨慎。 第13章 丫鬟 陈满芝回眸微怔,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应下:“好,那我以后便不说了。” 她也没有解释自己方才问话的意义,她们之间的认知并不是解释了就能明白,异世一缕孤魂,她不想说些奇怪的话被她当怪物:“她什么时候受的伤?” “是昨日上午。”周妈妈道。 陈满芝颔首,她摸着丫鬟发烫的额头对周妈妈道:“她烧得很烫,你去跟夫人说下让她安排个大夫来看看。” 周妈妈垂首迟疑,平儿受伤的原因她心知,沈氏待娘子尚且置之不理,更何况现在一个贱命的丫鬟。 “你快去吧。”陈满芝不知她所顾,看她未有动作又催了一声。 “好,老奴这就去。”周妈妈看着床上那人潮红面色,一咬牙应声退了出去。 陈满芝环顾着耳房,当中放着一张半旧的小方桌,靠边的两张小床成直角摆放,空间狭隘逼人,她的视线扫过丫鬟的下半身,月白色的中裤被渗了血迹。 她微愣,伸手慢慢褪下丫鬟的中裤。 丫鬟的伤处让陈满芝吓了一跳,只见她臀部巴掌大的伤口不同程度组织坏死,伤口伤痕深刻,上面直接撒了药粉,斑斑的血迹黏在了有些红肿的边缘处,殷红血肉狰狞一片。 陈满芝拧着眉思虑,丫鬟的伤口处在私密处,看着伤口的情景只怕那大夫也没有做过清创,她伸手轻轻按压了边缘,床上的人倏然颤栗,嘴里发了轻声□□,她秀眉紧蹙,心知杖责是古代大户人家惩罚丫鬟常用的手段,只是这眼前的情景让她相当惊骇。 她伸了手给丫鬟探脉,脉数有力,是实热内盛,她将丫鬟额间散乱的碎发撩了撩,丫鬟面颊绯红,嘴唇干涩,舌质红绛、苔白,是高热伤阴而起,是热入营血的标志。 丫鬟的病是因为伤口发炎,热邪从外入侵机体,故而高热不退,神昏不清,而昨晚大夫开了最基础的黄连汤药,结果夜里还是烧了起来,只怕那药效还不足以缓解这病症。 约过了两刻钟,周妈妈才缓步从外回来,她垂首神色暗伤,陈满芝瞧见她身后并未有其他人,疑惑道:“怎么大夫没来?” 周妈妈顿了顿,叹道:“估计是夫人在忙,老奴未能见到她。” 陈满芝诧异,知道这病若是再拖便是雪上加霜,她蹙眉道:“难道还有什么事比人命还重要吗?” “娘子……”周妈妈支吾着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陈满芝看着她的神色,忽然想起了昨日那个女人看自己的神情,她眼眸微暗顿时泄了气,她忘了,沈氏不喜欢她! “娘子,您别急,熬一熬就过去了。”周妈妈看出她的神色,“若是熬……熬不过,那便是命了。” 她们当下人的,随时都做好认命的准备。 这是命吗?陈满芝心底微动,不!她是陈满芝不是陈秋蔓,她深深吸了气看着周妈妈淡道:“你有没有办法拿到药?” 周妈妈点了点,拿药并不难,拿点钱让厨房采办的人帮忙即可。 “那好。”陈满芝笑了笑走至床沿,“咱们这儿有高度的烧刀子吗?” “烧刀子?”周妈妈想了想,“咱们院是没有的。”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惊道:“娘子,您要喝酒吗? “不是,我随口问问。”既然没有,陈满芝就放弃以烧酒退烧的想法,“你去烧些开水,将水放温了些再端过来,再要几条干净的布巾和绣花针。”她想了会又道,“两样都帮我煮一下吧。” 清洗伤口理应首先生理盐水,但是这一世的盐杂质太多,反倒不如清水。 周妈妈看着她不明所以,自醒来,她感觉自己照顾了十几年的娘子突然变得很陌生,那种陌生让她难以言语,心生惶恐。 陈满芝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要做的事,所以她干脆不语,只用微凉的手背贴在丫鬟额间。 待周妈妈出去后,陈满芝走出耳房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坐在书桌后沉思,像这样高热伴昏沉的病人,理应先清热解毒,镇惊开窍。 而古时创伤感染的病并没有什么特效的药,不过她可按痈疽分三期来治疗,主要还是以消为主,以和、补为辅之,丫鬟的创口已经被感染伴高热,所以她需要加大清热解毒凉血的药。 她盯着桌上笔砚发愣片刻,而后去了厨房拿水磨了墨,提笔写了活命饮合五味消毒散的方子。 活命饮本就具有清热解毒,消肿溃坚,活血止痛的功效;消毒散配方中紫花地丁、蒲公英、野菊花等清热解毒的中药配用药力更强,两者合起来更适合重热毒者。 陈满芝刷刷的写着,那一世浑浑噩噩的记忆似乎又多增加了几分,她重新换了宣纸,又继续伏笔写了煎法,然后满意的拿起两张药方吹了吹,这才折回耳房。 过了不久,周妈妈端着盆子进来搁在桌子上:“娘子,您要这些做什么?”她最终还是问了。 “我要先清洗她的伤口,然后再给她撒上药粉。”陈满芝递给周妈妈那两张药方,“想办法让人去将这些药抓来。” 外敷的药,钱大夫留的是生肌粉,是常用的止痛生肌药粉,这药不错,陈满芝还打算继续用。 周妈妈接过方子看着上面歪扭的字迹,诧异的抬头问她道:“娘子你何时请了大夫?” 陈满芝尴尬一笑,微微垂眸避开了她灼灼的目光:“这药方是我开的。”她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开了这方子,或许是小时候有人教的吧。” 她撒谎了,但是除此之外,她并没有更好的说服力来解释这张方子的出处。 “错不了,你拿着去抓药吧。”看着周妈妈一动不动的盯着药方若有所思,陈满芝再催道。 “好。”周妈妈心存疑惑,但终于还是转身出了门。 陈满芝松了一口气,从屋内的箱子里找了件衣服轻轻的给那丫鬟身下垫着,丫鬟被她的动作惊醒,半瞌着眼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唇道:“是娘子吗?” 她的声音细弱游丝,似乎是梦语,陈满芝微笑的点点头不说多余的话,丫鬟问了一声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外头的日光透着窗棂在地上撒了些斑驳的舒影,灰尘在空中跃舞,陈满芝微微蹙眉起身去厨房净了手,折身又回了耳房。 她从盆里捞起浸着的布巾覆盖在伤口处,待伤口软化后用绣花针轻轻挑出伤口上的血凝块和异物,而后再慢慢用温水清拭着伤口,最后将生肌粉重新散上。 结束了这些动作,陈满芝抬头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她靠着床榻坐在地上,看着湿濡的双手,紧紧蹙眉,看来这真的不是梦。 她失落的垂了手! 丫鬟嘴里发出了低吟,身子有些哆嗦,显然的痛觉渐增,陈满芝起身拧干布巾给她擦汗退热,茫然的看着丫鬟□□并没有感同深受,身处异世她无从安放自己的情感,因为现在彼此之间都是陌生人。 这边周妈妈带着东拼西凑来的钱疾步去了偏院,找元姨娘托了彩云又塞了好些银子,这才求得厨房采办的人带了药回来,两人到芳庭院时,陈满芝正坐在门前的青阶上,拿着树枝不知道在地上写什么,见到二人后她立刻笑笑的站了起来,却不免被周妈妈一顿唠叨。 跟着周妈妈过来的是元姨娘,她个子娇小,细眉柳目,面容慈善,眼角添了少许细纹,看上去有些憔悴,一身灰蓝五彩印花对襟褙子,简单朴素。 她眼角的细纹让陈满芝感到很惊讶,她记得周妈妈说过,她们二人跟沈氏一般年纪,但是二人面相跟年龄却是大相径庭,初见周妈妈,陈满芝还以为她已年过四旬。 元姨娘热泪盈眶的上前给她施礼,陈满芝忙扶起她。 “快让我仔细瞧瞧。”元姨娘抓着陈满芝的手又惊又喜道,声音柔和,神情真情实意。 陈满芝笑着道:“本是想晚些过去探望姨娘和妹妹的,不曾想姨娘倒是先来了,不知道弟弟妹妹们可还好?” 元姨娘闻言后怔了怔,随即喜极而泣:“好,好,好,都好着呢,您不用担心。”她轻轻擦了眼角,“娘子真是好了,昨晚周妈妈跟奴婢说时,奴婢还不敢相信,今天见到娘子您又说又笑的,奴婢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元姨娘的愉悦,陈满芝尽收眼底。 话落,元姨娘紧紧攥着她的手,攥得她有些生疼,就像当初刚醒来那周妈妈那样,陈满芝忽觉鼻头酸动。 千载悠悠,不知道自己那世到底是生是死? 周妈妈上前笑安慰元姨娘:“都好了,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元姨娘惊觉失态,忙放开了她的手。 周妈妈说完将手里的药递给陈满芝:“这是娘子您要的药,不知道是要做什么,是否要煎药?” 陈满芝从周妈妈手里接过药,三人进了耳房。 第14章 邀请 陈满芝将药搁在桌子上一一检查后,指着其中几包药对周妈妈说道:“这些都是内服的,你照着我这张单子上面的拿去煎药好给平儿服下。” 说着又从袖子里递了一张纸过去。 “那,那……奴婢做什么?”元姨娘磕磕巴巴的问道。 “你去帮忙吧。”陈满芝笑着对她道。 元姨娘连忙点头跟着周妈妈出去,三人各自忙活着,待药弄好后周妈妈轻轻推醒了平儿,见到陈满芝,平儿翕动着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又哭又笑的折腾了好一会才肯吃药。 到了饭点元姨娘因为惦记着几个孩子便直接回了偏院,两人待平儿入了睡才去用午膳。 陈雁瑶坐在正厅里,看着陈悦颖神色恼怒的坐在书桌后,她将手里的信揉成一团紧攥着,她的丫鬟画溪则小心翼翼的捡起满地的水墨书籍摆放好。 “气死我了,为什么要那个傻子也过去,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陈悦颖气鼓鼓的说着话,她手里攥的是姜家来的信,不知道是谁走了风声,姜雪珊听说陈秋蔓已经大好,硬是要他们带着她一同过去参加生辰宴。 “大姐,你说姜雪珊是不是疯了,她就不怕那个傻子在宴上给她弄点什么事吗?还是她故意想看我们家的笑话?”陈悦颖气极了,对着陈雁瑶说话语气也带了锋芒。 陈雁瑶起身走了过去,将陈悦颖手里的信团丢了给画溪,安慰道:“也不能怪她,毕竟四娘刚好又开口说话了,谁能没个好奇心,再说了四娘原就是正经的嫡女,请她又有何不可?” 她拍了拍陈悦颖的背,像哄个孩子似的:“你也别恼怒,现在给雪珊回个信,告诉她宴上注意一些不就好了吗,想必她们也会做好措施的,你跟着操什么心呢。” 她的语气如往常一样温和。 陈悦颖怒火愈旺,嫡女!正经嫡女!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提醒她,现在连陈雁瑶都说这种话,难道不知道现在沈氏才是正妻吗? 陈悦颖狠狠的睨了一眼陈雁瑶:“你心可真够大的,你现在可是过了议亲的年龄,以前她不出门也就算了,现在她跟着我们出门,要是在外面弄了点什么不光彩的事,看谁还理咱们陈家的女儿。” 陈雁瑶摇了摇头,细语道:“女儿家的怎么随随便便把亲事放嘴边说呢,这话让外人听见了会觉得咱们没教养,要是让父亲听了去又要禁足你,上午才跟你说过别这样,怎么就记不住?” 陈悦颖哼了声有些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又重新拿着张宣纸放在桌子上,画溪看到后便上前给她磨墨,这是打算要给姜雪珊回信了,陈雁瑶叹了一声带着丫鬟悄悄的走出去。 初春的下昼,骄阳璀璨,金光潋滟,扬扬洒洒的倾注,庭院里繁花似锦,蝴蝶翩跹,生意盎然。 “流杉,你说四娘应不应该去?”陈雁瑶站在院中花圃边上,她疼惜般的抚着开得正茂的花,没有回头。 流杉闻言抬头,陈雁瑶一身月白底子鹅黄绣花图样长衫融在花中,发髻上的双鸾点翠金钗上悬挂的流苏随着她的动静摇曳:“娘子,奴婢觉得三娘子的话不无道理,四娘子刚好病情还不一定稳定呢,要是那时候冲撞了贵人,那怎么办?” 陈雁瑶抚着花的手一顿,随即轻轻折下一珠月季花戴在头上,转过身问道:“好看吗?” “好看,娘子不带花都好看。”流衫笑盈盈的回道,陈雁瑶轻轻一笑,又道,“那比起四娘呢?” “还是娘子好看。”流杉略微思量又立刻回道。 “是吗?” 陈雁瑶轻轻理了发髻,似笑非笑的走向流杉俯在她耳边轻声,流杉瞪大着双眼随即点了点头。 傍晚的时候,陈仲海终于从外面回来,沈氏阴着一张脸坐在太师椅上:“老爷,你怎么这以晚才回来?也不打发个人先回府说一声。” 陈仲海挥了手,屋里的奴仆份份告退,他并着沈氏坐了下来:“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庄子里的人,说是姨娘最近生病一直没好,所以我去看了一趟,她情况不是很好。” 陈仲海眉头拧起,文姨娘是他的生母,可是却得罪了自己的嫡母,所以一直在庄子里住着,这一住就是十三年:“我想这几日就把姨娘接回来,你看这事怎么安排?” 文姨娘病了?沈氏眼前立刻浮现那高腮唇薄,一张尖酸刻薄的脸,那个有些狡猾又撒泼的妇人,竟觉得有些好笑。 “老夫人都躲在屋里七年了,以前过年时候还会装作样子出来,这两年连过年也不赏脸,既然那事过去那么久了索性把姨娘接回来,我想她应该不会说什么,毕竟家里有个管事的长辈在我们做小辈的也安心。” 沈氏就是这种人,她知道陈仲海喜欢听什么话,反正不管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应下,所以这些年陈仲海才越发的敬重她。 而陈仲海之前一直有过这种念头,只是以前碍于嫡母还会参和府里的中馈所以一样隐忍着,自林氏逝世后,他跟嫡母关系一直紧张,而后嫡母便开始对府里的事不闻不问,再加上这几年官途颇为顺利,这种念头在今日在见到姨娘后彻底爆发。 “夫人说的是,父亲都去了这么多年了,老夫人这些年又不管事,姨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庄子里,我实在不忍心。” “那这事咱们要不要跟老夫人说一下?”沈氏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不需要,你自去安排便可。”陈仲海拂袖冷哼,神情甚是不悦,“她对我怨念已深,不论做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何必自讨没趣。” 沈氏笑了笑,道:“那妾身安排一下,将荟松院空出来,过几日就将姨娘接回来,老爷你看这样可好?” 荟松院现在住着贾姨娘母子跟杨姨娘,沈氏这样说,不过就是想如了他的愿罢了,一个姨娘独自一个院子说起来那就是天大的福份,尤其是主母还在的时候。 “夫人安排就是。”陈仲海点点头。 沈氏给他斟了茶,直接道:“老爷,那延恩伯府那边怎么说?瑶姐儿的事还成不成?” “你不说我倒给忘了,郑青维这个靠封妻荫子衣食无忧的老混蛋,他话里话外意思就是既然蔓姐儿好了,瑶姐儿这事就当没了,”陈仲海抿着唇,气咻咻的起身,“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把我们家都当什么了。” 陈仲海记得当时郑青维瞌着眼,慢慢的撸着那邋遢的胡子不紧不慢的说:“仲海啊,这事昨天老四跟我说了,六郎想先考取功名再做打算,你啊也不能怪老四,毕竟他们这一房也就指望六郎了,这事是确实是我们鲁莽了,不过你们家四娘这事毕竟是换了庚帖的了,要是贵府实在紧缺,那伯府倒也不怕多她一口吃食。” 这个老匹夫竟然觉得他们陈府连四娘都养不活,简直岂有此理,不过就是仰仗着勋贵才趾高气昂吗,有多了不起,在新朝,伯府势力还未稳固竟如此嚣张,也不怕得罪了人,陈仲海现在想郑青维那话,真是恨不得狠狠啐他几口。 “不过,四娘这事他倒没直接拒绝我,想来还是有希望的。”陈仲海缓了一口气拂袖而坐。 他的话刚落,沈氏脸色一沉,她压着胸口的闷气倒了茶递过去:“伯爷的意思还是想四娘嫁过去?” 陈仲海颔首:“我看他那意思还是想的,毕竟吃亏的又不是他们,只是瑶姐儿的事落空。” 沈氏面色不虞:“伯爷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原本就是他们答应了我们才有的这事,既然四娘的亲事有望,为何瑶姐儿的事又不成了?还说这种话就像咱们非赖着他们家似的。” 陈仲海看着沈氏道:“瑶姐儿的婚事,只怕夫人要多费心了,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瑶姐儿已经年芳十六,原本早就相好亲家却因对方离世而被耽搁,原是想借着伯府这层关系将她嫁入伯府的四房,不曾想这回又出了岔子。 “老爷这话说的,妾身哪能难为自己的女儿呢,出了这趟子事,人家像是避瘟疫似的避开我们,你要妾身如何能舔着脸去找人家说媒。”沈氏闻言脸色阴沉,胸口堵着气,对着陈仲海连说话语气也变得冰凉清冷。 陈仲海知道沈氏说这趟子事,便是林府的弑君之罪,他也恼怒着,林家什么东西,自己一家子死了也就罢了,还连累了他们,他深深的呼吸将跃跃欲发的怒火压了下去,又忙着安慰沈氏。 沈氏面色微缓,就道:“既然瑶姐儿的事不成,那得问问蔓姐儿什么时候过去才好。”虽然瑶姐儿的事有遗憾,不过如果能将这个小贱人一辈子毁了,也算为了这事出了一口恶气。 “我过几日再写信问问郑青维的意思。”陈仲海将茶一饮而尽,而后靠着椅子,面显疲惫。 沈氏微微颔首,不再作声,上前给他揉了额间。 第15章 知晓 入夜,静谧祥和,淡月笼纱,潮气弥漫着空气。 亥时刚过陈府各院陆续灭了灯火,黑暗在苍穹之下洒下了大网,将整个府邸笼罩。 荣华院里,一个仆妇紧皱着眉焦急的在院子里踱步着,她搓着手不时的抬头看了看亮灯的房间,灯光下房内的影子如佛像般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仆妇跺了下脚,仿佛下很大决心似的走近房门,屋内传来笃笃木鱼被敲打的声音,她贴在门上叫了声:“老夫人。” 屋内声音还在继续,仆妇推开门走了进去,西稍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在牌位前盘膝而坐,左手捻着佛珠,右手拿着犍槌正敲打着木鱼,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中止。 仆妇上前在她耳边低语,随即老妇人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啊,他最终还是要把她接回来了。”陈老夫人放下手上的犍槌,由仆妇扶着站了起来,走到桌子边坐下。 “是,奴婢也是刚得到消息,没想到老爷竟然都不过问您一声,便打算将她接回来了,实着让奴婢心里不舒坦。” “若不是他还惦记着以前老头子对他的好,只怕早就接回来了。”陈老夫人道,“毕竟是他生母,他现在才接回来也算给了我面子了。” “这一晃,她这个姨娘去庄子都有十三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那老夫人,您不阻止了吗?”仆妇看着她问道,“只怕这次回来又要闹个不安宁。” 陈老夫人摇摇头,轻咳了一声,“不了,眼下我的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也不知道还能有几个年头,让他们闹腾去吧,只是你照顾我这么多年,就怕到最后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说到这个,她忽然间有些黯然伤神。 “老夫人说的什么话,照顾你本就是奴婢应该做的,有什么好说的,倒是你这些年一直在内疚,把自己的身子都弄垮了。”仆妇连忙说道。 “这两年我一直在想着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如果当初把林哥儿也一并养在膝下,那会不会还是现在这样子?又或者,当初拼命也要阻止海哥儿提了沈氏,那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陈老夫人红着眼神情悲戚,似乎在后悔的漩涡中翻转着走不出来。 “这些年因为沈氏这事我不管家事,弄得现在子孙嫡不像嫡,庶不像庶,我愧对陈家列祖列宗啊。” 仆妇抽出帕子悄悄抹了眼泪,虽然老夫人当初没有把二老爷养在膝下,可吃穿用度都跟大老爷一样,这些年,二老爷除了他生母和林氏逝世的时候才回过府,其他时候一封家书都没有,更别提会问候这个嫡母了,想必是怨透了老夫人。 “老夫人,过去的事我们已经无力再去改变了,说再多只是徒伤心神罢了,奴婢觉得,既然文姨娘要回来,那老夫人您绝对不能放任,让她再有对您下手的机会。” 当初大郎刚养在老夫人膝下不到两年,文姨娘就跟老爷吹了枕边风要抬作平妻,老夫人以死相逼拒绝了,没想到她竟然不死心,一次又一次的提出,最后竟然想要给老夫人下药,要不是大郎跪了两天这贱婢早就该死了,哪里还有命回府享受。 “老头子都不在了,她还会有这个心思?”陈老夫人看着妇仆问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何况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再说了现在老夫人你也不管事,就怕她到时候不把你放眼里。” 陈老夫人犹豫着,手里的念珠转得飞快,那妇仆看她这样又继续道:“眼下四娘已经大好,您也不用再担心她了,奴婢今天悄悄去看了,上午那会还跟三娘吵了一番。” 陈老夫人闻言抬头,吃惊道:“真是好了?你看了可是真的?” “错不了,奴婢看看真真切切。”那妇仆笑道。 “好了,七年了……”陈老夫人喃喃自语,她的肩颤了颤,眸底染了迷雾,“我还以为是……你为哄我开心才说的。” “总算好了……”她的泪滚了下来,打湿了面颊,“那伯府的事,大郎应当不做数了吧。” “奴婢觉得应当不做数了。”妇仆笑道,“不过,咱们还是要留意才是,老爷他、他有时候难免糊涂。” 陈老夫人站起身直怔着门口,半响才转身对那仆妇道:“素华,你不用为他说话了,他什么人,咱们心里都有数。” 吴素华是她的陪嫁丫鬟,两人有着几十年胜似姐妹的深情。 “你明天先带些东西过去看看吧,她病才好,我这个做祖母的反应太过冷淡就显得有些薄情了。” 吴素华应了声。 “难为你了,这把年纪了还替我操心。”陈老夫人道,“文姨娘这事就由他们夫妻俩闹去吧。” 吴素华噗嗤的笑了笑:“谁让我比你年长呢,我不操心谁操心。” “你啊,总是拿这话搪塞我。”陈老夫人笑着打趣,像年轻时候那样轻轻的戳了她的肩头。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等她回来就有的事做了。”吴素华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敞开的窗柩将它关上。 次日清晨,陈满芝朦胧苏醒,她在床上慵懒的伸腰,而后阖着眼继续将头埋在枕间,须臾耳边听见外头有嘘嘘的对话,她猛然睁开眼坐起,怅然半响,才记起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她忙起身,穿了鞋子披上褙子将窗棂和房门打开,瞬时朝阳倾撒满屋,温和的光芒四处横溢。 陈满芝倚着门框看向院中,周妈妈正和她旁边的人客气的对话,听到声响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娘子你醒了?”周妈妈笑眯眯的问道,眉眼一抹止不住的愉悦。 陈满芝微笑着颔首,只见一仆妇站在周妈妈边上,那人身着灰蓝花卉刺绣纹样镶领驼色撒花绸缎对襟褙子,她面相红润,脸上带着笑意,发髻梳得整整齐齐,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吴妈妈,你屋里坐会吧。”周妈妈对那人道。 吴妈妈笑着很客气的拒绝了周妈妈的好意,又径直走到陈满芝跟前施了礼,一本正经的道:“四娘子安好,老夫人吩咐我送了些东西过来,顺带让我跟娘子说要好好养病,等身子好了记得带六娘一起去给她请安。” 周妈妈满脸惊讶,老夫人让四娘子去给她请安,什么意思?是随意开口的说说的,还是打算以后管教四娘? 陈满芝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原来是她祖母身边的人,她笑着给那人施了半礼,就道:“谢祖母关心,四娘明白,祖母身子可好?” “老夫人一切安好,娘子无需担心,安心养好病才是。”吴妈妈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陈满芝,这面容七分随了林氏,这性子看似要比林氏开明,要是多加以教养一番,假以时日必或许真的能独挡一面。 陈满芝扬唇轻笑,客气道:“劳烦妈妈您走一趟了,您屋里坐会吧。” 吴妈妈对陈满芝颇为满意,到底是大家闺秀生出来的女儿,虽然生病这么久却全然没有扭捏胆怯之意,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高雅的气质,像是从小接受了好的教养般,她都有些怀疑以前的傻是不是装出来的了。 “老夫人那边离不了人,东西送到了老奴就先回去了。”吴妈妈笑道,一面抬脚要走。 “那罢,周妈妈,你帮我送送吴妈妈。”陈满芝看着周妈妈尴尬道,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还在原来的世界,这才放纵自己晚起了些。 送走吴妈妈后,周妈妈将荣华院赏赐的东西倒搁在桌子上,项圈、花佃、步摇、银玉手镯以及各式的簪子三三两两的堆积,陈满芝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手饰心里不由得惊叹,当中一根凤凰展翅的金簪子,凤头仰天长啸,凤脚凤翅上头各嵌着红蓝宝石,虽小但却打造得精美绝伦,她敛起惊叹,视线落在桌边的两个被摸得光亮黑漆漆的长盒子。 陈满芝打开了盒子,是根灰黄色的人参,看不出多少年份,不过应该价格不菲:“将东西都收起来吧。”她淡道。 周妈妈颔首收拾一番将东西抱进了次间,又伺候陈满芝梳洗,毕事,二人便去耳房。 此时平儿早已经苏醒,刚才门外的对话也听了个遍,她心底诸多情绪,委屈的落了泪,想想这几年来她们过的日子,三娘子把他们当玩偶般随意扭捏,老爷估计都快忘了娘子的存在,就连最下等的奴仆都随意给她们脸色,如今老夫人这样发话,那是不是表示以后他们的日子有了转机?正想着就见陈满芝跨步走了进来。 平儿挣扎着要起身,陈满芝忙制止了道:“别动气,好好躺着,你伤口不能再裂开了。”平儿为什么受伤她昨晚才知道,在这灵魂无处安放的时代,能有一个掏心掏肺对她好的人,陈满芝心情就格外的愉悦。 “娘子……”平儿低低的唤了一声,擦了眼泪。 陈满芝笑着颔首,伸手给她探了体温,虽然还是有点烫,但是比起昨天那副样子好多了:“嗯,还不错,再吃两剂我换个方子给你,再养个十来天就好了。”她开的这两味方剂属于大寒之剂,不可多饮。 第16章 奇怪 娘子竟然会医术?平儿抬头疑惑看了一边的周妈妈。 周妈妈好似看懂了她的心思,她蹙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多谢娘子救命之恩。”平儿还是撑着身子,在床上给陈满芝磕了头。 陈满芝扶着她躺下:“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明知道沈氏不喜我,还巴巴的跑到她跟前去,这样不好。” 她说着就要褪下丫鬟的中裤,平儿心底一惊,红着脸制止了她的动作,陈满芝眉稍微挑,淡淡的看着她不语。 “昨天娘子就给你伤口上药了,还害什么臊。”周妈妈笑着接了话,“娘子,这事我来吧。”说着走到床边轻轻褪下平儿的中裤。 伤口暗淡,微缩,边缘红肿比昨天消了不少,陈满芝一边把脉一边道:“这几日好好休养,旁的莫要想。” “也不要碰到伤口,免得又出血。”她又嘱咐道,“以后要先学会保护自己。” “奴婢知道了,谢娘子提点。”平儿侧身躺好,周妈妈忙收拾一番给她掖了掖被子。 陈满芝看着丫鬟微微有些出神,平儿这个名字,总是让她不经意间想起了红楼梦里凤姐的那个丫鬟,不知道眼前的这人是不是也是极聪明的人。 “平儿,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她装作无意道。 “是夫人起的。”周妈妈接了话,“夫人救了她一命,希望她以后平平安安的,所以取名平儿。” 是林氏起的?陈满芝微微蹙眉:“寓意不错,就是有些拗口,要不我给你改个名字,如何?” “奴婢谢娘子赐名。”平儿又忙起身要磕头。 陈满芝有些无奈,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又跪又磕头的场面:“你有伤在身就别给我磕头了,现在这儿就咱们三个人,这样显得生疏又别扭。” 周妈妈忙拉住她说道:“娘子心疼奴婢们是好的,可是礼不可废,如果让别人看见了会觉得娘子没教养,连个丫鬟都这样都不知礼数。” 周妈妈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个时代的女子及极注重闺誉,而近身伺候的丫鬟若稍有差池,主子便被扣上管教不当,行径不耻的话题,故而她们非常注重这些细微的东西。 而丫鬟,自被卖掉的那一刻起便是奴隶,她们有着深刻的主仆分卑思想,以主子为尊,以主子为荣,她们跟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像陈满芝方才那样,在她们看来便是大逆不道,故而周妈妈阻止了她。 陈满芝知道这一世的游戏规则,如果现在把什么人人平等的一些思想,强行灌输给她们只怕适得其反,所以她放弃了。 她起身,淡笑:“好,那你好好歇着,我就在隔壁,若是有事喊一声便行。”她走到门口倏然驻足回头,“以后你改叫念平吧。”这样比叫平儿顺口,又不枉了林氏的心意,一举两得。 “是,奴婢谨记。”二人同时应下。 陈满芝笑着走出了耳房,她站在院里迎着金芒,她的身后有了阴影,她抬头,潋滟的日光微微刺眼,脑海里突然闪现了朱幕青的脸,那个男人带着镜框,斯斯文文一副生意人精光的模样,他的脸总是满沐春风,他的声音酥酥麻麻,撩人心神。 可绕是如此,现在的陈满芝依然对他厌恶之极,她记得明明两人在备孕,可是为何自己却对他会有这么深的敌意,来这个世界之前两人吵架的理由是什么,吵架以后又发生了什么?那时候老爷子在不在场?现在这些她现在都想不起来,而后后脑隐隐作痛,胸口有些发闷,陈满芝不得不停下了冥想。 “周妈妈。”她捂着胸大口踹着气,揉了揉脑袋喊了一声,周妈妈从耳房里走到她边上。 “你可记得当日我是如何受伤的?”想不起以前的事,那现在的事总归要知道,要不然一无所有的感觉让她实在不好受。 周妈妈闻言一愣,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子,是老奴的错,是老奴失职,才害的娘子……”她低着头,声音哽咽,想起当初的情景心里懊悔不已。 陈满芝将她扶起来,叹了一声:“你别这样,我并非是要责怪你,只是想知道情况,你跟我说说吧。” 这次沈氏顺手推舟非要置她于死地,难道仅仅是因为伯府的求娶,以沈氏的手段想要她死那以前为什么不动手? 周妈妈擦了眼泪,想了一会才道:“娘子那几日总喜欢去花园坐,记得那天原本是老奴跟平……跟念平一同跟着的,起风后老奴就叫念平回来取披风,后来便碰见了大娘子,大娘子走后没多久三娘子就来了。” 周妈妈顿了会,瞧她没有不适的神情后就道:“三娘子跟往常一样上来就捉弄娘子,老奴看着就要阻止,可是她身边的画溪将老奴拦了下来,老奴就跟画溪挣执,还没说几句话就瞧见三娘子将您推倒在地上了。” “那就是说是三娘推了我?”陈满芝看着周妈妈问道。 “是,确是三娘子,老奴看得很清楚。” 陈三娘推倒她难道仅仅就是一个意外?陈满芝蹙眉,脑子有些混乱:“那大娘跟你说了什么?她走后多久三娘就过来?” “就是问了娘子吃了什么,又什么时候休憩之类的话。”周妈妈疑惑的看着陈满芝,三娘子推到她是事实,娘子这样问莫非其中还会有隐情? “大概……是一柱香的时间,三娘子就来了。” 陈满芝沉思一瞬,对她说道:“我想去那边看看,你带路吧。” 周妈妈颔首应声,两人出了院门,陈满芝回头,如意门上被摸得光亮的门锁,是她往前人身桎梏的印记。 门外青砖铺成的小径,两边各种了一排青葱翠绿的竹子,周妈妈指着竹排后面的房子对她说道:“这是老夫人住的荣华院。” 走出小径右拐,侧边是一墙浓郁的爬山虎,满眸的翠绿,郁郁葱葱,陈满芝亦步亦趋的跟在周妈妈的身后,不知过了多久,左边转身就是一道新设的月洞门,过了月洞门就是一个院子。 院当中葡萄架上的嫩芽遮了金日的光芒,点点碎碎的疏影似画,院角种了些花卉盆景,花红翠绿相应衬,简单干净。 陈满芝心头倏然发潮,各种情绪涌上心路,像本能似的觉得委屈,她不懂为什么会有这种突如其来情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周妈妈指着院子北面的一处三间房跟她道:“这是松龄堂,是见外客之处,平日里都是关着的。” 陈满芝抬头,只见门扁上书松龄堂三个大字,三间上房房门紧闭,两边各两间耳房,两人穿过院中对面的月洞门随即又踏上了一条宽径。 院子格局有些奇怪,似乎是特意改动过,陈满芝便开口道:“这院子可是动过了?” 周妈妈闻言转头笑道:“确实有改动过,夫人进门时这陈府只得这正院四进的院子,后来夫人叫人加了两边的院子,这才有了现在的格局。” 说落,二人在一仪门前停了下来,周妈妈抬头淡道:“这院子,现在住的是大娘子和三娘子。”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伤,眸中添了阴郁,改建陈府林氏动了自己的嫁妆,她那时满面含春的样子周妈妈记忆犹新,如今这陈府鸠占鹊巢,再熟悉的场景都已变得物是人非。 陈满芝听出她的话有些不对劲便没有接话,两人进了仪门后的小园子,园内两边的花圃,上面种了各色的花,嫩黄娇绿,姹紫嫣红,她对花卉并没什么研究,只是觉得花团锦簇的甚是好看。 三月的风,柔暖和煦,园中小池里片片荷叶,碧绿圆滚似绿伞,亭立在碧波之上,池里的香清新怡人。 三月的天,碧穹湛蓝,金光耀耀,池边的繁树光影错落。 陈满芝转眸,柳树后面的亭子里坐着一个自己并不想看到的人,她微微蹙眉加快了步伐,想躲到不远处的假山。 “陈秋蔓,你走那么快干什么?”那人声音一如既往的尖锐刺耳。 陈悦颖很兴奋的走下亭台,到了陈满芝身边,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傻儿:“你来这做什么?” 陈满芝有些扫兴,看着她淡笑:“我耳朵没聋,你不用那么大声。” “我已经跟母亲说好了,待几日就找道士上门,你就等死吧。”陈悦颖盯着她,神色阴晦。 “三娘,你踩到我的影子了。”陈满芝指着地上还在晃动的暗影,“母亲有没有告诉你鬼是没有影子?” 陈悦颖低头,面色如墨,后退了两步:“不可能 ,这不可能。”她的声音陡然一提,变得更加尖锐。 “世间之大,万事皆有变数,不该死的,怎么也死不了。”陈满芝扬唇一笑,“三娘这么肯定我是鬼怪,莫非当初你就是故意的?” “你想杀我?”她的声音倏地变沉,眸中有了冷色。 “神经病。”陈悦颖吓了一跳,定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指着陈满芝,“你不要污蔑我。” “自个命贱,竟然算到我头上来。”她眸光镇定,气定神闲的样子。 第17章 争执 “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吗?”陈满芝上前两步,“满口秽语,实在恶心至极。” “陈秋蔓,你……”陈悦颖怒目,“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你以为林葛弋还会从地底下爬出来给你撑腰了吗?” 陈满芝盯着她疑惑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陈悦颖笑了笑,她的声音拉得很长,而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忘了,你以前是个傻子嘛,不记得是正常的。” 她自顾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好像看了一个多么好玩的笑话似的,一副挑衅的模样。 陈满芝转眸看了周妈妈一眼,见她低着头一副有事瞒着她的样子,她回眸拧眉道:“是傻子又如何?如今不也好好的站在这吗?”她实在不解,这个小女孩对自己这么深的厌恶到底从何而来? 陈悦颖面色阴沉,这个贱人,竟然还说傻子又如何,岂有此理,害得陈府丢尽了脸面,现在还恬不知耻的说这样的话:“早知道那莫太医一走,便直接叫人将你拉去埋了,好以后再见瞧不见这张恶心的脸。” “可惜终究,你们还是迟了一步不是吗?”陈满芝轻扬唇角,“我现在不仅还活得好好的,而且还能说话了。” “说到底我应该感谢三娘你才对。”她的神情温和可亲,仿佛真的心存感激。 陈悦颖气休休的指着她,满目的愤怒在这一刻愈发膨胀:“你得意个什么劲,现在庚帖已换,你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好了以后,你还不是要嫁过去当个寡妇。”她扬着圆润的下巴,一副高姿态模样。 她的话落,周妈妈脸色变了变,三娘子的话肯定不是空穴来潮,莫不是沈氏真的还要把四娘子嫁到伯府去? “是吗?”陈满芝神色淡淡,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的情绪,“我又不介意,你瞎操什么心。” 她看着陈悦颖微微一笑,“你是在这把我推倒的吧,怎么还能如此神闲的对我说这些,是厚颜无耻到了及至的地步了吗?” 画溪闻言一愣便抬头,却不料就碰上了陈满芝看过来的视线,她突然觉得害怕极了,陈满芝那似鹰眼一般锋利的眼眸似乎就要将她活剜,她匆忙低头避过她的眼神。 “陈秋蔓,父亲已经把我禁足了,你不要得寸进尺。”陈悦颖气得发抖,陈满芝的脸在她面前变得清晰,若还是以前她一定会一巴掌掴过去,“你还想怎样?” “我啊,当然想你跟我一样啊。”陈满芝笑道,“若是你跟我一样,你就会明白自己有多恶心了。” 她的声音温和,她的唇角含笑,但是她的话却如同冰锥,一下就刺到了陈悦颖的心坎上。 “小贱人,你敢骂我?”陈悦颖面色铁青,袖子底下的手指骨都在发痒,“林葛弋敢弑君你就敢顶撞我,母亲说的对,你们林家的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三娘子,您怎么能这样说话?”周妈妈闻言愤然抬头道。 “贱奴,上次打了你一巴掌没长记性,现在还敢插嘴,看我不打烂你的嘴。”陈悦颖移步高高扬起手。 周妈妈闭着眼下意识的缩着脖子,半响不见动静,她睁了眼睛,只见陈满芝面色铁青正抓着陈悦颖高高扬起的手,恶狠狠的盯着她。 “你是什么东西?也妄敢跟君上相比?”陈满芝冷道,“陈悦颖,你给我听好了,你再如此我就刮花你的脸,让你像我以前那样永远也出不了门。” 陈满芝不想跟个孩子吵架,但是对陈悦颖这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她也看不下去,她的手力道很重,狠狠的攥着陈悦颖的手腕:“你别忘了我是个傻子,傻子做什么都是身不由己的,听明白了?” 这个傻儿,怎么会有如此力道,陈悦颖用力要抽回自己的手,试图要摆脱被陈满芝控制的场面,却不料更是被她攥得生紧:“你这个疯子,还不快给我松手。” “娘、娘子。”画溪慌张着上前想要帮忙,却被陈满芝恶狠狠的杏目瞪得缩着头,乖乖的站在一边。 陈满芝微微移手,按住她的虎口使劲一压。 “好痛,你干了什么?”陈悦颖吃痛大叫迅速抽了手,哭出了声音,“小贱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搓着发痛的手抬眸,眸中带泪恨恨的咬了牙:“你个小贱人,一会我定要告诉母亲让她收拾你。” “三娘好大的口气,你骂我是小贱种,那你把父亲当什么?你我同为姐妹,那你又是什么?你对父亲是有多大的怨恨以至于把府里的人骂了个遍?”陈满芝蹙眉,言语凛冽。 自醒来这几天,每天都能遇见这个嚣张跋扈的小女孩,按她的理解,厌恶一个人就该避而不见则心也不烦,而不是无止境的纠缠,像陈悦颖这样多半是心里有病了。 陈悦颖止住了轻泣,她不过是骂了傻子是小贱种而已,怎么时候说对父亲心怀怨恨了? “你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对父亲有意见了?”她绞着帕子,带着几分不安心。 “没有吗?”陈满芝就笑了,“如此,你那么喜欢告状那快去吧,我就不奉陪了。” 裙角飘飘,身姿如弱柳拂风,就这样走了。 “陈秋蔓,你给我站住。”过了半响,陈悦颖才反应过来,陈满芝方才那一按还隐隐作痛,自己还没报仇她怎么能走? 她说着追了两步,而后倏地顿足。 “你别忘了我是个傻子,傻子做什么都是身不由己的,听明白了?”她想起了方才陈满芝说这话时候凛然又决绝的神情。 若是她真把自己的脸弄花了怎么办?陈悦颖不敢迈步了,捂着胸口颤着身子:“画溪,你掐掐我,这是不是真的?” 画溪闻言愣了半天,这是头一回看到三娘子吃这样的暗亏,若是以前,四娘子又怎么会是这样? “你聋了啊。”随着陈悦颖的一阵呵斥,画溪上前,在她手臂狠狠的掐了一把。 “你个死丫头,这么用力想痛死我啊。”陈悦颖怒骂,痛就是真的了,她看着那背影暗暗吃惊,这个小贱人,不容小觑! 画溪忙连忙道歉,视线落在离去那款款的身姿上,她如今好了,不知道会不会想起自己被三娘子欺负的事情来?想到这画溪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陈满芝想起刚才陈悦颖说的那话,心思沉了沉,她放慢了脚步:“刚才三娘说的那人是林家的谁?” “是……是林家老太爷。”周妈妈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是外祖父吗?”陈满芝沉道。 “是……”周妈妈的声音有些缥缈,“娘子,若是夫人一定要跟伯府结亲,那,那咱们要想个法子。”比起林家,周妈妈现在更担心的是陈悦颖刚才说起和伯府的亲事。 “结亲?”陈满芝想了想,“我知道了,先留意一下父亲的态度吧。”她的这门亲已经换了庚帖,“六礼”到了这一步,想要退亲只怕也要也要折腾一番。 回到院子,周妈妈去了厨房准备午膳,陈满芝进了正房,她站在厅内看着那空旷的博古架,迷糊覆上眼眸,她走到书案后坐下随意翻了翻,在底下抽屉的暗格里发现了两本书籍,泛黄的书面,几个熟悉的黑底字入目,《黄帝内径》和《素问》。 她不禁疑惑,难道原身也懂医术? 陈满芝将书翻了翻,繁杂熟悉的字面让她的头隐隐作痛,她紧紧的蹙着眉,疼痛得有些颤抖,她脸色发白,内心慌乱无章,原本璀璨的眸光消失殆尽。 “我这是怎么了?医书都看不了了吗?”她喃喃自语,“难道因为撞到脑袋然后里面会有血块?”她伸手按了按后脑并未发现异常。 陈满芝坐在书案后面思绪翻转,直到周妈妈将午膳端了进来,她落了座抬头看着周妈妈淡道:“你带着饭菜过去跟念平一起吃,一会吃完了跟我说说林家的事吧。” 因为心里装着事,这顿饭她吃得索然无味,随便趴了了几口就起身去了耳房,耳房这边也刚吃好,周妈妈收拾一番,给她斟了茶。 “说吧,林家到底什么事。”她啜了一口茶,脸上无波看不出喜怒。 周妈妈垂首用力扯了衣角,良久才道:“娘子,瞒着这事是老奴的错,只是老奴……” “娘子,周妈妈只怕当时说了,万一娘子经不住打击,又……”念平抢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哽咽,随后挣扎着要起身。 陈满芝神色微变看着念平:“你不记得我之前的嘱咐了吗,好好躺着,我真的只想知道实情。” “是,奴婢知错。”念平惴惴不安的躺了回去,她不确信娘子如果知道了林家的事,会不会再一次受到刺激。 “娘子,林家……”周妈妈哽咽,面有不忍。 陈满芝眼角泛酸,她何尝不知道这两人是为她担心:“我把所有人甚至连自己都忘了,这种空洞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害怕,所以我想拜托你们……” 第18章 外家 “我想知道事实。” 她垂了眼睑,避开了二人视线,因为又撒谎了。 周妈妈看着陈满芝,恍然间觉得自己瞒着她这事是不是做错了? “林家……没了,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护着咱们了。”周妈妈低语,“所有人都说,是老太爷用猛药害死了先帝……” “他们说老太爷是故意的,是弑君之罪,然后……灭了门。”周妈妈仰头吸泣,“他们说……林家罪有应得……” 久居后宅,具体经过周妈妈并不知道,只知林葛弋一房全部被斩杀,却因新帝登基大恩,也免诛其他八族。 “娘子,老太爷他医德双馨,他是冤枉的,为什么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老奴实在不明白。”周妈妈一字一顿的说着,神情悲愤。 屋外金光依旧潋滟,室内的气氛陡然沉闷,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陈满芝压着胸口愁然半响:“外祖父,是太医啊?” 她嘴里又苦又涩,胸口似被尖锐的刀锋猛的插入,被人硬生生剜出心脏一般的痛。 这不是她的情感,她知道。 “是院判。”念平轻泣。 陈满芝置若罔闻,喃喃自语:“灭门?这世上……以后不会有人护着咱们了。” 弑君之罪当诛九族,林家并非宗室,没有权倾朝野,是什么原因让林家拼了九族人的性命要去杀皇帝,它的动机又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让林家有了被灭不可的理由。 所以,之前沈氏一直有顾忌是因为她身后还有个林家,现在林家没了,那么她也就肆无忌惮了? “娘子。”念平哭着扯了扯失怔的陈满芝,“您若想哭就哭出来吧,以后奴婢,奴婢护着你。” “我没事,只是有些难过。”陈满芝强欢颜笑,声音有些嘶哑。 “娘子不用难过,老太爷曾为治不好您的病而自责,如今您好了他在地下有知,也会了了心愿。”周妈妈轻拭眼角给她添了茶水。 念平也点头附和。 陈满芝缓神,就问二人:“那我以前为什么就成那样了?” 一个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成了傻子了。 已是午后,金光暖暖的透着烂漫,她的话刷的一声似一盆冷水泼在二人的身上,凉意凛凛。 周妈妈掩着唇别过脸,哽咽着道不出话,念平的手紧紧攥着:“娘子是亲眼瞧见夫人自缢的样子后就晕了过去,第二日醒来就没了神志……” “都怪奴婢,如果当初再跑得快一些,或许娘子就不会出事了。”她捏着手,指端发白,如果当初自己再跑快那么一点点跟上她,那么她一定会用手遮住她的眼睛,或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六岁的孩子,亲眼瞧见了自己母亲自缢面目狰狞的样子,那是何等恐慌。 “母亲是自缢啊。”陈满芝目光迟疑,带着几分不解,她白皙的面容在昼亮的白日里愈发粉润,“为什么呢?” 这是她第一次谈到林氏的死。 “母亲为什么要自缢?”她的声音,陡然拨高,好像在生气。 周妈妈跟念平顿时就愣住了,因为她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陈满芝看着二人:“母亲过得不好吗?” 周妈妈沉默,她该如何跟陈满芝议论她的父亲?告诉她你的父亲不喜商户之女,然后宠妾灭妻吗? “我知道了。”陈满芝自语道,面上有些失落。 “娘子,您不要怨夫人……”念平有心为林氏解释。 “我知道了。”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陈满芝知道,只有心生绝望、万年俱灰的人,才会弃所有而不顾,“人死不能复生,我不会纠结于此的。” 周妈妈缓缓松了气,看着她淡道:“眼下没了林家,只怕咱们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她自是担心,沈氏什么人她最清楚不过,如果不是林家在,只怕四娘子早就去了,林家才开始倒台,沈氏就迫不及待的用她换取陈雁瑶的婚事,现在四娘不但没死还好了起来,只怕日子会更加如履薄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看吧。”陈满芝眸光淡定,她现在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些情感是属于自己的。 陈满芝回了自己的房里,她的心情闷闷的有些喘不气来,那一世父母早逝,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而后莫名其妙闯入梦境,这里母亲早逝,父亲不管,继母不喜,连护着自己的人也短了命,她就像养在了漏水缸里的鱼,随着一点一滴的失水慢慢挣扎。 残破不堪的梦境,要如何拂去满目的氤氲?她望着半卷的帘栊,陷入了迷茫。 翌日一早,梳洗毕,陈满芝就去了耳房,正踏进屋内,有音便起:“四娘子可在?” 主仆二人驻足转身,就见院门走进一个十五六岁束身比甲的丫鬟,周妈妈忙整理好仪容笑着上前:“是紫陌姑娘,可是夫人有事吩咐?” 紫陌瞥了一眼绕过她,走到陈满芝跟前,她嘴角微撇直接道:“四娘子,夫人有事,叫你现在去一趟春晖院。” 她的语气冷冷,神情不屑,很不情愿。 陈满芝微愣,直视着她淡笑:“周妈妈,这是哪个院子里的姨娘?怎么如此面生?” 紫陌听了一愣,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清楚,拨高了声音再道:“夫人遣奴婢前来通知四娘子前往春晖院一趟。” 丫鬟的眼神藐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副样子周妈妈早就习以为常,“娘子,是……” 陈满芝摆手制止周妈妈即将出口的话,她看着那丫鬟,讥笑道:“夫人遣什么前来?” 紫陌恍然,她听出了陈满芝的不满之意,她的嘴角有了转瞬即逝的鄙夷,淡淡笑道:“奴婢是春晖院的大丫鬟紫陌,夫人遣奴婢前来知会娘子去一趟春晖院,娘子这就跟奴婢走吧。” 她心底划过几缕冷笑,自己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而夫人最不待见的就是她这个女儿,所以并没什么好害怕的。 “原来如此。”陈满芝抱臂靠在门上,到底是母亲院里出来的,我瞧着这气质真真都超过我那个爆脾气的三姐姐了,啧啧啧……”她吧唧着嘴巴,一脸笑容,“回头我遇见了三姐姐,定是要让她跟你学学,瞧瞧这妆容、这衣着,殊不知,我还以为是父亲新纳的姨娘。” “四娘子……您话可不要乱说。”紫陌惶恐,姨娘是什么,姨娘是妾,是正室的刺头,陈满芝这番话不仅让自己惹了三娘子,更重要的是得罪了夫人,自己没有想被纳的心思,就算夫人也不在意,可如若三娘子知道四娘子说她连个姨娘都不如,只怕自己以后的日子也不安生。 “我可没乱说,你这副派头可比元姨娘要威风多了。”陈满芝讥笑,看着周妈妈,“周妈妈。” “娘子,老奴在。”周妈妈高声回应,微微躬身施礼,神情恭敬。 陈满芝看着那丫鬟笑道:“紫陌是吧,母亲院子里出来的,那规矩一定是最最出色的,那可否帮我瞧着周妈妈的这见礼可还行?” 紫陌一脸惊愕,有些不确定的看着陈满芝,很快便反应过来:“娘子,奴婢刚才失礼了,还请您见谅,只是夫人这边……确实有事。” 她面皮涨紫给陈满芝行礼,态度比刚才好了一些,陈满芝摆手笑道:“你先回去,我换好衣服随后就到。” 紫陌施了礼慌乱的走出去,周妈妈看着她背影蹙眉:“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陈满芝笑了笑转身进了耳房。 念平躺在床上,看着正在探脉的陈满芝道:“娘子赶快去换衣服吧,不然一会夫人肯定会找借口发难你的。” “我知道。”陈满芝低头看着念平的伤口,“伤情缓了好多,回来我再给你换个方子,好好养着。” 念平应声,陈满芝就别了她回了屋内,她打开柜子,入目的衣裳,或脏或烂,看似五彩斑斓,实则捉襟见肘,她叹气拿了一件面色较为艳丽的衣裳。 “娘子,那衣服后福做短了,穿不了。”周妈妈忙道。 “短了?谁做的?”陈满芝将衣服一抖,酡红镶领遍地海棠暗花水粉底子缎面短袄,领口绣着精致的折枝海棠,虽谈不上特别素色,可配色倒让她触目欢喜,“可惜了这料子。” “是林家出事前一天送过来的,当时还送了一些料子,不过……”周妈妈低头,不过都被沈氏拿走了。 陈满芝淡笑,自知周妈妈后面想说的是什么,她将衣服塞回柜子。 周妈妈看着她立在柜子前不动,忙上前将另一边柜子的底格打开,拿出一件玫红色的衣裳来:“娘子,穿这个吧。” 陈满芝转身看着衣服蹙眉,玫红底色芙蓉刺绣缎面交领长衫,艳丽妖娆,并不适合她。 周妈妈看她的面色,便道:“这是去年舅夫人来时送的布料,是娘子亲选的颜色,后来跟着三娘子他们的衣裳一并做好送了过来。” 是她自己选的?陈满芝接过衣裳:“那就这个吧。” 周妈妈看着她将衣服穿好,心底闪了一抹惶恐,她看着眼前的人喃喃道:“像,真是太像了。” 如果她没记错,当时林氏自溢时,穿的好像也是这个颜色。 陈满芝收拾好后,二人便往春晖院那边赶去。 第19章 沈氏 初春三月,春意正浓,柔和的日光打在槐树满枝的嫩叶上,泛出了潋滟的青光。 屋内,紫陌给沈氏续了茶,悄悄的抬头看了一眼陈悦颖,她正气呼呼的坐在沈氏右下首的椅子上,脚不停的蹭着地面以发泄她不快的情绪。 “行了,我知道了,你这都说了多少遍了,我还以为多了不起的事,瞧瞧你给气成这样子。”沈氏说着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脸上却挂着笑。 “母亲,她那样就是在威胁我,你是没看见她昨日下午那个得意劲。”陈悦颖噘着嘴委屈的说道:“还有,姜家为什么要叫她也一起去,我不要跟那个傻子一起!” “你犯不着跟她呕气,她总不会越过你去,至于姜家这事,你也别放在心上,人家点名了叫她一起去的,大不了分开走就是了。”沈氏端了茶蛊,继续安慰她。 “母亲说的是,到时候让她自己坐一个车就好了,你就别生气了。”陈雁瑶从外面踏脚进来附和道,她上前给沈氏请了安,坐在了陈悦颖的边上。 “紫陌,你刚不是去叫了她吗?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来?”陈悦颖看着一边的丫鬟不高兴的问道。 “奴婢催过了,四娘子说换了衣裳就过来。”紫陌低着头小心翼翼说道,眼下三娘子正气头上,她只希望一会那人来了可千万别提刚才的事情才好。 “这才刚好就摆这么大的架子,以后那不是要上天了?母亲你瞧瞧……”陈悦颖腾的一声站起身就往屋外跑。 “三娘。”陈雁瑶在身后叫住她。 陈悦颖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口,跑到院里拉着一个丫鬟便道:“你快去叫那个傻子快点些。” 那丫鬟得了吩咐,施了礼匆匆的跑了出去。 “愣着干什么,都没事做了吗,一个个偷懒成这样,仔细我叫母亲卖了你们。”陈悦颖指着院里正在惊愕的丫鬟怒眉训斥,眼下看着这些人怎么看都不顺眼。 沈氏挑了眉头望着门口,神色有些不悦,这个小贱人,拖着这么长时间还没到,是故意让自己难堪? “母亲。”陈雁瑶淡淡的看着沈氏,“四娘已经好了。” 沈氏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女儿:“我知道,她不仅好了,还能说会道。” “母亲知道就好。”陈雁瑶微笑,端着茶蛊漫不轻心的啜了一口。 沈氏蹙眉,那个小贱人好了府里的人都知道,她不明白自己的女儿莫名其妙的说这一番话的意图,正想问着,却瞧见前院东侧的穿堂有身影穿过。 陈雁瑶顺着沈氏的视线看了过去。 陈满芝慢悠悠的穿过穿堂,她头上带了上次老夫人送过来的一支蝴蝶戏花红翡滴珠金钗,一步一步走进院子里。 “你们这些人怎么就惹恼了三姐姐了?”陈满芝眼角含笑淡道,“再不好好做事,先打三十大板再卖了出去,到时候是生是死那得看你们的命了。” 刚被训斥得低头的丫鬟们,闻言纷纷瞪大着双眼看了过来。 “四娘子。”守在门外的丫鬟翠环先反应了过来,连忙喊了一声。 陈悦颖盯着来人涨红了脸,咬着牙鼻翼微张,她的怒气自脚底直冲头顶,焰腾腾的无法遏制,那神情似一只发怒的怪兽,她隐忍着自己内心的怒火,低声的怒骂一声:“贱人。” “三娘,你说什么,声音太小没听清楚。”陈满芝掏了掏耳朵,微笑的看着她。 “先让你得意几天,以后再收拾你。”陈悦颖压着声音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沈氏坐在屋里,真切的看着院子里的人,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身玫红的衣裳红的刺眼,让她瞬间想起那个吊着死去的女人,她的脸刷的一下陡然变白。 是那个女人?不,不可能,不是她,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沈氏颤着身子捂着胸口别过脸,这个小贱人,今天故意穿着这衣服难道是想起什么来了? “母亲?”陈雁瑶留意到自己母亲的不适,忙上前问道。 沈氏定了半响缓过劲,袖子底下紧攥的手松开,她坐正了身子又恢复平日里高贵端庄的模样缓缓道:“无事,你回去坐好。” 她的视线落在跟在三娘身后走进来的那人,只见她迈步走到堂厅内,略微施礼开口道:“给母亲请安,女儿来迟,求母亲轻罚。” 沈氏心里划了冷笑,不理站在厅内的那人,她端起茶轻轻啜了一口看着一边的丫鬟道:“紫陌这泡茶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喝一口下去心里就舒坦了不少。” “奴婢谢夫人夸赞。”紫陌微怔,不明所以。 沈氏拨着茶盖随即又道:“你哥哥最近好些了没有?上次找的那个大夫怎么说?要不要再派人过去看看?” 紫陌弓着的身子心底一惊,夫人这样跟自己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分明是故意要把四娘子晾在一边,她有些心虚的偷瞥了一眼陈满芝,只见她正笑着正看着自己。 想到在芳庭院里的事,她忙转目应道:“回夫人,奴婢的哥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夫人惦记。” 没眼力的东西,沈氏睨了她一眼,脸色沉闷不快。 陈满芝站在当中四顾一眼,两个丫鬟一个妇仆站在沈氏边上,陈氏姐妹坐在右手边,陈悦颖一脸的幸灾乐祸,她犹豫了会,抬着脚径直走到左边的位置上坐了下去。 周妈妈心喊一声糟糕了,可惜都来不及阻止人已经坐下来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是陈满芝第二次见到沈氏,她端端正正的坐在八仙桌边,梳着圆髻,髻上插着一根白玉镂空花鸟金簪子,身着浅黄兰花刺绣镶边竹叶青缕金凤纹对襟褙子,澜边马面裙,浓妆艳抹的鹅蛋脸,修得细细的眉毛下一双媚眼,眸底迷离好似蒙上了一层薄纱,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其撩起一探究竟。 她的风情万种,她的妩媚妖娆,蚀人心骨,难怪陈仲海不顾律法,驳了老夫人的面扶了她做继室。 这个贱人,竟然如此无视自己,沈氏脸色微沉,眸中瞬间染上了冷意,哐当一声响,茶蛊被她撂在桌子上,茶水迅速的在桌上蔓延,顺着桌边滴答而下。 两边的丫鬟惊得直接跪在地上,柳妈妈最先反应过来忙上前将茶蛊收好,又给沈氏使了个眼色便退回了她身后。 陈悦颖盯着自己的脚尖暗暗自喜,一脸的窃喜是小女孩告状后的胜利。 “看你这样子想必是已经好了。”沈氏抚了衣袖,看着陈满芝淡淡的说道,“那从后日起就来请安吧,想想这几年因为顾及着你的病,没能好好教养你,倒是我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想起来也是觉得愧疚。” 陈满芝看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人,纵然是自己比她多了一千多年的思想,却也猜不透她说这话时的心境,想来应是恼怒于方才自己的行为,既已经惹恼了她,只怕就算自己再做什么补救都不会入她的眼。 “多谢母亲惦记,只是上次撞到了头现在依然疼得很,站得太久就想晕了过去,请安之事只怕还要请母亲多宽限几日。”她说着视线却不经意间的瞧见了陈雁瑶一瞬时上扬的嘴角。 自自己醒来后,陈雁瑶一直不惊不喜不怒,仿若置身至外,而方才她嘴角的那抹讥笑,让陈满芝微微失怔。 “哦?如此说来想必是那钱太夫医术不够高明了。”沈氏悠悠道,她的眼里会着几分讥讽的笑意,“你也别怨你父亲不给你请好的太医,毕竟林家出了这趟事,别人现在都是能避就避,只可惜你父亲官职不够,要不然那些人还是卖几分薄面。” 陈满芝微笑,陈仲海官居五品,若想请个好的太医,想必也不难,扯上林家,是想提醒自己现在的处境吗?“母亲想多了,只是觉得头疼罢了,上次那个钱大夫就还不错。” 她说着看着陈悦颖笑道:“不过倒真要多谢谢三姐,要不是她推了四娘一把,只怕四娘还是那个不懂世事的傻子。”说着站起来给陈悦颖微微施礼。 陈悦颖盯着她有些吃惊:“真想不到,你好了以后嘴巴这么厉害,都学会奉承了,看来你的奴婢教得也是用心,不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套路,这次的事父亲已经惩罚过我了。” “害得三姐姐被禁足,四娘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只是现在手里一时拮据,未能送礼赔罪,姐姐莫怪才是。”陈满芝点头附和。 “谁要你的烂东西,留着自个当棺材本吧。”陈悦颖别过脸,嘲讽道。 陈满芝抚拭衣袖,轻笑一声:“说的也是,芳庭院确实没什么好东西,毕竟好东西都已经被别人据为所有了。” “陈秋蔓……”陈悦颖闻言火气蹭的一下冒起,她站起身指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够了。”沈氏怒斥一声,冷冷盯着陈满芝,“一朝醒来如此伶牙俐齿,这般没规没矩,是当我死了吗?” 第20章 突然 “女儿不敢。”陈满芝忙起身,垂首而立。 众人低头敛声,室内的气氛因为沈氏的大怒变得紧张。 “母亲不是有事要说吗?”终于,陈雁瑶开口打破了这气氛。 沈氏拨动手上的和田玉手镯,这是前两日从库房新拿的,手感均匀光滑,雕刻的图案细腻精致,瞬时她恼怒的心情稍缓了几分。 她微微扬了嘴角对陈满芝道:“我差点就忘了,明日便是姜家二娘的生辰,大娘跟三娘都去了,你也跟着一起去吧,总是关在家里不出门对身子也不好。” 陈满芝微讶抬头,沈氏的面色看似不假,只是她为何突然好心让自己跟着陈氏姐妹二人出门? 反常即是妖,陈满芝疑惑的看着沈氏,淡道:“母亲,女儿拙笨,之前也一直从未学过如何与外人相处,这次要是去了只怕给大姐三姐添麻烦,所以还请母亲纵容了我的偷懒之心。” 周妈妈一直紧绷着身子站在陈满芝身后,闻言偷偷吐了一口气,反正不管沈氏要让娘子做什么只管拒绝就是了。 沈氏脸色骤然变暗,她紧紧抓着桌角,指尖泛白,面露厉色开口道:“姜家特意下了帖子,而那边也已经知会人数了,由不得你不去。” 这个小贱人今天公然两次忤逆她,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你那个丫鬟病了,没法跟着一起去,那就从这里挑个跟过去。”沈氏手指着屋内的两个丫鬟说道,她的语气不容置喙。 竟然说不去,沈氏心底暗自冷笑,若不是姜家点名,你个小贱人算什么东西,还有拒绝的资格,如此不自量力,简直可笑。 陈悦颖朝陈满芝挑了挑眉,一脸的嘲讽,不知死活的东西,招惹了母亲,这是在自掘坟墓,竟敢两次顶撞了母亲,她当真以为林家还在。 想到林家,她的脸色倏然转变,要不是林家出了这趟事,又有个傻子在眼前碍着,大姐的婚事怎么可能一拖再拖,连带圈子里的那些贵女看她们都带了异样。 她恶狠狠盯着陈满芝,只见她眉簇成黛,微蹙微颦,两片薄唇娇艳如枝头盛绽的花瓣,如此狐媚的小贱种,陈悦颖厌恶至极。 周妈妈在陈满芝身后轻轻戳了一下,陈满芝微怔随即会意,她瞬时换了神色,怯怯的看着沈氏轻道:“女儿失言,一切听母亲安排。” 她顿了顿:“只是……若要让母亲屋里的两位姐姐跟着,女儿觉得是唐突了,就她吧。”说着随手指着院子里的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丫鬟。 沈氏寻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轻轻嗤笑:“原来是彩云啊,不过是个三等丫鬟,竟然能入了你的眼?” 周妈妈看着门外的正在修剪枝头的彩云舒了心,这院子里,只怕就只有她愿意真心对待他们了。 “人看着老实,也很顺眼,带在身边自然心里也舒坦。”陈满芝看着门外那丫鬟缓缓道。 “你这话的意思是觉得母亲的两个大丫鬟看着不顺眼吗?”陈悦颖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眼下只要让母亲觉得她心怀不轨才能报了昨天的仇,“还是你看母亲不顺眼。” 陈满芝淡淡看了她一眼,这个小女孩真是跟自己有仇,没事总是挑着自己的话来踩两脚,她蹙眉装作委屈,道:“三姐,你选丫鬟不也是要看眼缘吗?怎么到我这就成了看母亲不顺眼了,更何况那丫鬟不也是母亲院子里的吗?” “三娘,别乱说,四娘不是那样的人。”陈雁瑶心生不悦,这个蠢货,不论何时何地,每次遇到这个傻子都不依不挠,每次都害得母亲下不来台,再这样下去迟早要闯出大祸来。 陈悦颖被她这么一说顿时失怔,有些不确定的望着她,什么时候这个大姐跟这个傻子站一条线了? “这四娘才刚好,大姐就帮着说话,这胳膊往外拐也太快了吧,我才是你的嫡亲姐妹。”转间突然发觉自己的话说的不对,又忙着解释,“你仔细听听她方才那话,明摆了就是这个意思。” 陈雁瑶撑着额头暗地摇头,这话一说分明就是暗示母亲不把四娘当亲生的来看待,这屋里的丫鬟虽然都是母亲□□的,可不保证每个人对母亲都是一条心,万一让有心人说出去了,又在这节骨眼上,指不定又多少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说陈家不义。 “行了。”沈氏厉色说道,狠狠的瞥了陈满芝一眼,转头对柳妈妈说道:“你去叫刘管家安排两个车子,供娘子明日使用。” 刘管家是沈氏的姑家表兄,原来只是守庄子的,林氏逝世之后才到府里做事,没多久就提了外院管事。 柳妈妈颔首应声退了出去,沈氏面无表情的看着陈满芝,淡淡道:“身子不好就先回去养着吧,明日我让彩云在外院等着,去了姜府多跟着你大姐,不要单独行走,切记不要闯祸了。”顿了顿转目对陈氏姐妹笑了笑,“今日自己准备好礼品,明日去了姜府可不要失了礼数。” 陈满芝嘴角微扬,挑了眉悄看着母慈子孝的三人,心生倦意:“是,女儿谨遵教诲。” 她起身朝沈氏施礼离开,片刻身后有了窸窣的脚步声,而后有人狠狠的撞在了自己身上,陈满芝一个踉跄撞到门框上,痛楚顷刻传来。 陈悦颖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随即扭头就走。 “三娘。”陈雁瑶在身后喊了一声,而后面露歉意的看着陈满芝,“你不要紧吧。” “我无事。”陈满芝抚了隐隐作痛的肩头淡笑,迈出门槛。 沈氏眯着眼睛看陈满芝的裙角消失在穿堂里,想起了林氏,哪怕是蓬头垢面,不施粉黛看起来也是那么楚楚动人,可是再好看的女人又如何,还不是红颜祸水,落得个香消玉殒下场。 如若不是自己亲自给她绑了白尺,又亲眼看着她踏上凳子,亲眼看着她结束了她的人生,在今日看到这孩子走过来时,她都以为那个女人又活了过来。 一切都好像那么完美,如果没有那个小贱人碰到她走出房间的话,只是现在……沈氏蹙眉转头对紫陌道:“去唤齐妈妈来,我有事要交代。” 现在不同往日,这个小贱人莫名其妙的好了,今日又做这一番打扮,难道她真想起什么来?得要找个人仔细的盯着那院子盯着那个人才行。 旭日的金光早已经浮出天际,青砖宽径上晃动着两条人影:“妈妈,你可知沈氏为何要叫我去姜府?”陈满芝搅着衣带,顿足转身。 周妈妈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老奴想,这应该不是夫人的本意,多半是外头已经传了娘子病好的消息,所以……” 陈满芝看着她失笑:“所以她们就给陈府下了贴,叫大娘她们带上我一起过去吗?”叫她过去,就当猴子一样观赏,看得舒心了夸两句,看不顺眼,讽刺几句。 “娘子,姜大人官居京师府尹,何况她们亲自给夫人下了贴,所以咱们必须去。”周妈妈面上有些不忍心,她跟着林氏见惯了各家□□小女孩这些弯弯绕绕,她何尝不知道那些人真正的用意。 “自然是要去的。”陈满芝笑了笑转身继续走,是啊,必须得去,就算没出过门又怎样,就算从没见过姜二娘又怎么,现在在这个时代,做什么都由不得她拒绝。 “那娘子可想好了要什么礼?”周妈妈跟了上去。 陈满芝略微思虑,就道:“随意吧,既然我是临时叫过去的,那想必人家不会在意我们送什么,说不好一转身他们随手就将礼物给扔了呢?” “这,可不是这个道理,我们不能失礼。”周妈妈有些拿不准主意,拿大了她自是心疼,拿小了又怕被他们诟病。 “那你看着办吧,或者从祖母送的东西里挑一些也行。”陈满芝有些心疼,这些首饰若是典当应该能换不少银子,无论哪一世,钱是生存之根本,现在自己不仅莫名其妙的要被她们观赏,还要送礼去巴结她们。 说话间,两人进了屋里,陈满芝拿出了之前存下的人参,又拿了一些首饰装好,跟周妈妈去了元姨娘住的偏院。 偏院并没有起名,朱红的如意门半掩着,中槛门簪上刻着蓝底白字的“平安”两字,陈满芝轻轻推开了门,迈步进了院子。 院里两边各一间厢房,空间比芳庭院略微大一些,院里的植物修剪得整整齐齐,角落的杜娟花含苞待放,一个丫鬟拿着扫把正在扫地。 听闻有声,那站在院中的人瞪大着眼睛盯着陈满芝,随后磕磕巴巴的朝北房喊了一声:“四……四娘子来了。” 虽然知道四娘子已经好了,但是看到真切醒目的人站在自己面前,绿竹还是被她今天这副装扮给惊艳到了,玫红的衣裳,如花如茶,耳上坠着翠绿的叶形耳坠,似娇羞初绽的嫩蕊。 不过多时,就听到屋内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之渐近,四个身影站立在门前,惊喜万分的看了过来。 第21章 姨娘 陈满芝笑着看了檐下的那些人,走了上去。 元姨娘嘴角含春,一脸笑意,穿着藕荷色素面的褙子,头上简简单单的绾了个斜髻,她侧身站着三个孩子。 “姨娘好。”陈满芝给元姨娘施了半礼,笑道。 元姨娘忙扶起她,笑道:“你一个娘子给奴婢行什么礼啊。” 陈满芝顺着她的手起身,笑了笑:“姨娘照顾六娘这么多年,这礼您受得住的。” “见过四姐。”一道稚气干脆的男童声音响起。 陈满芝转目看着说话的那人,他刚收回作揖的双手,十一岁上下的孩子,身着银灰色暗花直裾,浓黑的眉毛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面相跟陈仲海有五分相似。 “是铭哥儿。”周妈妈自知她记不得往事,忙站到她低声道。 陈满芝笑着应声,看着铭哥儿侧后方站着两个小女孩,梳着双丫髻,髻上缠着粉色的丝线,别了几朵细小的珠花。 周妈妈指着着杏黄色的衫子的女童笑道:“这是六娘,蓉姐儿。”又指了一旁石青色的衫子的女童,“这是七娘,宁姐儿。” 自醒来这几天,她未曾见过她们,陈满芝微微转眸视线落在她一母同胞的蓉姐儿身上,杏黄色的衫子配了翠青素面的挑线裙,眉目青秀,瘦小的面容带着几分病态。 她记得,周妈妈曾说过蓉姐儿自娘胎出来身子就比较弱,半岁的时候林氏还曾抱着她去明华寺小住了几天。 宁姐儿面容跟元姨娘长得很像,身量略比蓉姐儿要胖一些,陈满芝笑着分别跟他们一一见了礼,又让周妈妈把带来的东西递过去。 两个小女孩走上前接过东西,惊奇的盯着陈满芝,自打她们记事起就知晓这个姐姐心智残缺,跟平常人不一样,但是现在一看,倒跟姨娘往日里说的有些不一样。 “四姐,你病真的好了?”陈馥蓉打量着她笑道,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是的,我好了。”陈满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两个小女孩惊讶的对视,她的声音温和柔软,就像加了蜜糖的花膏,咬一口就不想松口。 “那是不是以后我们就能过去找你玩了?”陈馥蓉眨了眼,面上有些期待,她跟七娘两人除了彼此,就再没别的伙伴。 “是,以后有时间我就陪你们玩。”陈满芝笑着应下。 元姨娘鼻尖泛酸,几岁的孩子天□□玩,自林氏逝世后,她带着三个孩子小心翼翼的在沈氏手下讨生活,硬是把孩子锁在院内从不允许出院门半步。 “都别在外面傻站着了,快进屋吧。”她忙招呼着二人进了里屋。 众人依次坐了下来,陈满芝环顾着屋里,浅帘半卷,屋内宽阔,摆设简单朴素,一屋子的冷色调家具,清冷却很舒心。 大概是多了些人味吧,陈满芝心想。 “铭哥儿现在读什么书?”她看着坐在自己边上的铭哥儿开口问道,这算是最好聊天的开头吧。 陈耀铭闻言垂了眼帘,憋红了脸支支吾吾的道不出话,他的神情似委屈似尴尬,陈满芝不明所以,转目又看了一眼元姨娘,亦是一样的脸色尴尬的坐在那里。 “大哥还没念书,母亲说了大哥天赋还不够,等再大些再去,免得惹人笑话。”宁姐儿拧着眉低声道。 “她说那话你们也信,她就是怕大哥越过她儿子头上去。”蓉姐儿蹙眉,一脸的不满。 “蓉姐儿,可不要乱说话。”元姨娘柔声细语轻斥道。 “姨娘,我们说的可都是事实,你不让我说事实也是如此。”蓉姐儿眉头深锁,一副处事老道的模样。 陈满芝满眸错愕,纵观历史,富贵人家的孩子很早就已经启蒙,铭哥儿是庶长子,虽说嫡庶有别,但也不至于如此打压,若说是沈氏想养废了庶子她能理解,可是为什么陈仲海也默认了她的做法? “姨娘没有去找父亲说过吗?”陈满芝敛了神色,沉声问道。 “奴婢有说过,可是老爷总说要奴婢再等等。”元姨娘尴尬道,“夫人去了以后,老爷就像变是一个人似的,越发的不待见我们这屋里的。” 元姨娘便想,自林氏逝世后陈仲海对她的态度就有了转变,虽然她知道这其中跟沈氏脱不了干系,可更没想到陈仲海会就因此迁怒到孩子身上。 简直荒谬,陈满芝心底冷笑,她知道陈仲海薄凉,但想不通他的做法:“等过些日子我去给祖母请安,看看祖母那儿能不能做主。” 众人登时一怔,陈耀铭随即又惊又喜的忙道谢,可是转眼一想又失望的说道:“祖母不是都一直不出荣华院也不管事吗?去跟她说有什么用。” “我不确定,不过至少还有些希望不是吗?祖母昨日派人来说,待我身子好些了就让过去请安呢。”陈满芝笑着端了茶抿了一口。 “这有可能吗?”元姨娘觉得不可思议,老夫人不管事已久,当初连四娘的生死都能不闻不问,又怎么会这事烦心。 宁姐儿兴奋笑道:“如果大哥能如愿以偿,那真是太好了。” “那当然,至少沈氏得气死。”蓉姐儿把方才倒出来的首饰收起来。 “谢谢四姐。”陈耀铭起身道谢,言语间透着禁不住的喜悦。 陈满芝忙摆手示意他坐下。 “如果铭哥儿真的能上学堂,哪怕再苦奴婢也愿意。”元姨娘抽出帕子掩唇而泣,幽怨的哭声透着无尽的委屈和无奈。 陈耀铭红着眼上前跪在地上,宽慰道:“母亲莫要伤心,儿子不是真的一个字都不认得,只是认得少些罢了,若是母亲因此日夜伤神,那儿子真是罪大至极。” 元姨娘忙止住哭声,微微变了脸色训斥道:“可不要乱叫母亲,奴婢现在只是姨娘,哪有主子跪奴婢的道理,你快些起来。” 她说着要扶铭哥儿起身,陈耀铭摆了手,目含冷意,道:“她算什么母亲,即不生我也不养我,还尽情的苛待我们几兄弟姐妹,凡是过节做衣裳断然没有我们的份,府里三个儿子为何只有二弟可以请先生,不就是怕我跟三弟越过二弟头上去吗?” 他的手攥得很紧:“你看她是每日如何刁难你的,嫌弃你递的茶太烫,太冷,太慢,夹菜时候又觉得你不了解她的喜好,一顿训斥后就是克扣例银。” “你再看看这些年她是怎么对四姐的,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置之不理,这是一个母亲该做的吗?现在府里的下人只认得她生的儿女,又何尝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我不认这样的母亲。”他激动的数落着,字字珠玑,仿佛现在就要将沉淀在心里的委屈全部倒出来。 周妈妈叹了气,这七年他们怎么过来的,没人比她更清楚:“铭哥儿有心了,只是这些话以后只可烂在肚子里,若是让春晖院的人听了去,夫人肯定是认定了是姨娘教的,若是因为你的口舌之快让姨娘受了罪,那你就是真的不孝了。” 她的话落,陈耀铭似漏了气的气球,无力的垂着身子:“只怪儿子太无能,没办法帮姨娘分担。” 众人皆敛声,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凝滞。 元姨娘温和的看着跪在地上铭哥儿,惋惜道:“只可惜你从我肚子出来,若是能从夫人的肚子里出来,定能有个好前程。” 想到林氏,元姨娘脸色就多了几分怀念的情愫,林氏去时,铭哥儿才三岁,还没到真正开蒙的年纪。 “儿子从不怨出身,只盼姨娘不要再为儿子念书这事伤了心神。”陈耀铭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了又紧,手上的青筋时隐时现。 “你先起来吧。”元姨娘说着将他扶起,“小心隔墙有耳。” 陈耀铭起身厌怏怏的坐回了位置,而后对陈满芝拱手道:“让四姐见笑话了。” “时过境迁,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你也别妄自菲薄。”陈满芝倒了茶递给他,缓声安慰道。 “ 是,四姐,弟弟谨记。”陈耀铭沉声应下。 “父亲也太偏心了。”宁姐儿垂首小声道,她看着有些胆怯,性子也比蓉姐儿要温和一些。 “父亲眼里何曾有过咱们,都当那九娘她们是心肝蜜饯了呢。”蓉姐儿说着,伸了手将宁姐儿头上的珠花摆正。 背后议论自己的父亲总归不好,元姨娘便让孩子们先退了下去。 “四娘子的亲事,老爷怎么说?”孩子一走,元姨娘便开口问道。 周妈妈蹙眉,面露不解:“这两日春晖院好像跟没发生过这事一样,让我这心里慌慌的跳。”她说着看着陈满芝:“老奴婢也弄不明白,这亲事到底还作不作数。” “不急,我才醒来没几天,父亲应该还在跟伯府那边交涉吧。”陈满芝淡道,“过几日再去打听看看。” “那若是老爷把这事当真,那怎么办?”元姨娘脸色有些不安,倘若这事成真,她们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话落,周妈妈也看着陈满芝。 “无事,不就是成亲吗?”陈满芝淡道,她那一辈子,也曾结过婚,她现在还记得朱幕青那温文尔雅的脸。 第22章 出门 “可,可是这不一样的,娘子。”元姨娘磕磕巴巴道,“这根本不能当一门亲事。” “可终究是换了庚贴的……”周妈妈又想起了陈三娘在园子里说过的那些话,若是伯府硬是要人,只怕娘子这辈子就这样毁了。 “父亲也不一定会应承。”陈满芝笑着安慰二人,“眼下消息还未确定,你们别自己先乱了阵角。” 二人皆敛声,再聊了会,陈满芝就道别元姨娘回了芳庭院。 陈满芝想起陈仲海对铭哥儿的态度,心有不解,便问周妈妈:“你说父亲为什么不让铭哥儿念书?” 周妈妈微怔一瞬,元姨娘原是林氏的陪嫁丫鬟,陈仲海不喜林氏,也有可能恶其胥余,但现在林氏已经去,周妈妈并不想把她扯进话题里,她提了一口气缓声道:“老奴猜应该跟老夫人有关吧……” 陈满芝侧身看着她,面色微凝:“这话怎么说?” 周妈妈的面上带了几分紧张:“老夫人注重嫡庶有别,她早前因着老太爷的原因将老爷养在名下了,可到底还是因为这个不愿意将二老爷养在名下,所以老爷现在如此,多少受了老夫人的影响吧。” 陈满芝眉头轻蹙,陈仲海曾经是庶子,庶子一旦变成嫡子,就像姨娘一旦抬了正室,就格外的珍惜自己的身份,然后视所有人为眼中钉,恨不得都拨了去,怎么可能还会让别人有机会丰满羽翼,沈氏从妾扶正,自然也就顾忌别人几分。 她就着周妈妈的话道:“想必这里面弯弯绕绕,多半还有沈氏的功劳。” 周妈妈不语,点头应和着。 陈满芝就走到书桌前捋了衣袖:“念平原来的药停掉,现在我重新开个方子,你再让人去抓药。” 念平的高烧已退,消已过,但瘀血未化,经脉欠通,理当活血通络,祛瘀止痛,所以她打算开和营止痛汤以和之。 周妈妈应声上前磨墨,看着她目光专注,笔直端正稳稳的捏住笔,心里暗暗赞赏,虽然这七年没有学过任何东西,但是有些天赋确是与生俱来。 陈满芝将写好的药方吹干递给周妈妈。 周妈妈小心翼翼的收好,又嘱咐她道:“明日去姜府,老奴没能跟娘子一同前去,娘子记得万万不可跟人起了争执,您只管跟在大娘子身后就是,好在彩云平日里对我们也是照顾有加,路上我也能放心了。” “好,我听你的,明日少说话,跟在大娘身后亦步亦趋,”陈满芝笑着应下,“我有些饿了,咱们去做饭吧。” 周妈妈拗不过她,只好让她一同跟着去了厨房,小小的耳房锅碗瓢盆样样俱全,整整齐齐的摆放好,周妈妈在她观赏的时候已经将火生好,她笑道:“娘子还是很小时候一样,看到新的东西总是这样闷声的欣赏着。”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陈满芝笑道。 “是啊,在林府小住时候就喜欢跟在林老太爷身后,捧着医书闷声看着。”周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将锅抬上了灶堂,“只不过在家的时候,看医书的时候都是瞒着老爷的。” 陈满芝低头思虑,瞒着陈仲海看医书,想来多半是因为他不喜,看来这原身也曾想着要学医,只不过因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中止了。 “那我母亲会医术吗?”她问道。 周妈妈迟疑了一下,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夫人是会一些的,原是在林府的时候从没遮掩,嫁到陈府后就……” 她的话如鲠在喉,眼角微微湿濡,顿了会又接着道:“只是嫁进陈府后便再也没有给看诊了。” 陈满芝颔首,她明白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他们认为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就该安心相夫教子,况且自古他们都认为医技是下等方技,是贱业,女子会医术的可不见得一件好事情,所以林氏嫁进来后隐瞒也是理所当然。 “抱歉,惹得妈妈伤心了。”陈满芝挽着周妈妈的手安慰她,“母亲她运气真好,遇到你们这些对她不离不弃的人。” 周妈妈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夫人,她是个好女人。” 周妈妈便想起林氏,她精致的脸,黛眉杏目,红唇挺鼻,她的温柔似晚风轻拂,温和细腻,她的善良似细水长流,波光潋滟,她的家世教她尊从夫为妻纲,相夫教子、恭敬尊长。 可是她的这些并不能阻止她的离去,因为一个女人最终的地位,终究取决于男人对自己的宠爱程度,而陈仲海并不喜她。 “娘子,这医技以后你可千万不要再用了。”周妈妈语心重长的劝着陈满芝。 虽然她的娘子小时候有接触医书,可她不认为陈满芝就能看病,她想起陈满芝给念平的治病的情景,心里有些吃惊。 “念平那丫鬟老奴也已经叮嘱好了,这事就咱们三人知道就好,若不然老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她叹道。 “好。”陈满芝愣了愣放开她的手,虽犹豫着却也点了点头,“那父亲知道母亲会医术吗?” 周妈妈微怔,她也不知道陈仲海是不是知道林氏会医技:“老奴,不太清楚,看着应该不像知情的样子。” 她身子猛然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陈仲海不喜林氏,会不会跟林氏懂医这事有关? 陈满芝应了声,不再说话。 翌日,晨熹微露时,陈满芝便被周妈妈唤醒,她闭着眼睛哼哼两声,想到今日还要出门便起了身,她顶着重重的脑袋任由周妈妈伺候着。 陈满芝穿好的衣服,是件粉色底折枝百合刺绣图样短衫,她记得这是沈氏特别为她入俭时特定做的,她笑了笑急匆匆的就往外院走。 到了外院,陈雁瑶两姐妹早已经在那里候着,沈氏目光一沉,看着周妈妈怒斥道:“怎么伺候娘子的,起这么晚耽误了时辰,你是想让人家笑话陈府不知礼数?” 周妈妈闻言就跪在了地上。 陈满芝闷闷的低着头蹙眉:“是女儿的错,本是早就出门了,只是最近好了以后个子越发的长高,原先的衣服实在是有些短了,这不得已才将母亲刚做的衣服给拿出来了,寻找一番这才耽搁了时辰。” “咦,这不是……”陈悦颖指着她身上的衣服惊奇的叫了起来,在一边的陈雁瑶忙捂住她的嘴,制止她将要说出的话。 陈雁瑶淡淡的看了陈满芝一眼,她知道这衣服,可是没想到今日她竟然要穿着这衣服去的姜家?是故意的穿给她们看的还是当真没衣服? 沈氏的脸色在看到那衣服时骤然变暗,这个贱人,今日穿这衣服,是想告诉自己她没死,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吗? 她太大意了,若是知道她今日能醒来,当初林氏一倒台,自己就应该杀了她跟六娘,说到底自己还是心太软了! 良久,沈氏对柳妈妈缓缓沉吟道:“去,将上次亮黄那套衣服先拿出来给四娘子穿。” “不行,那是做给我的衣服,是我的!”陈悦颖闻声,又是一声尖叫。 陈满芝淡淡的看了过去,她对陈悦颖的认识只停留在她那尖锐的声音上,不管何事她总是喜欢用那高分贝的声音来抗议。 “三娘。”陈雁瑶拉扯她的衣裳,朝她递了个眼神,陈悦颖看着沈氏阴沉的脸顿时失了声。 “是我大意了些,没想到短短几日你变化竟然这么大,你今日先将这衣服换上,等回来后再叫云绣锦的妈妈上门给你量个身再做几套。”沈氏笑着随意道。 云绣锦是盛京盛名的绸缎庄,里面的绣娘技艺精湛,经手的衣裳无不惊叹,陈悦颖想不通母亲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若是想做那让丫鬟随意做不就好了? “谢谢母亲。”陈满芝微笑着跟她道了谢,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周妈妈。 沈氏瞧在眼里,心里划过一声冷笑,淡淡对地上那人道:“你起来吧,娘子出了这事你不说也是失职,一会自己下去领五个板子吧,以后也长长记性。” “谢谢夫人。”周妈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 陈满芝心头微凉,面色依旧淡然,沈氏知道她不好对自己下手,所以便是要拿她身边的人出气,她今天光明正大的给了周妈妈板子就是给她个提醒! 没多久柳妈妈便将衣服拿了过来,她在倒座的客房里将衣服换上,众人走到门外,陈满芝走到一辆青盖青帏绿垂檐的马车跟前,正想踩着马凳上去,一只手把她往后一拉。 “瞎了眼了,你的马车在那边。”陈悦颖指着一旁的蓝盖黑油木顶马车,嘲讽一笑,“什么东西,这么不知趣,你一个人想坐这么大的马车?” 陈满芝一看两车对比就心知肚明,她不想跟陈悦颖争辩,就直接走到那马车前。 “四娘子。”丫鬟彩云守在马车旁向她见礼,陈满芝微笑着点头算是应下了,又跟周妈妈过了招呼,便踩上马凳进了车内。 “小贱人,一大早就给人添堵。”陈悦颖小声的念叨,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不肯收回。 第23章 少年 “走吧,再不走一会迟了雪珊会不高兴的。”陈雁瑶推了她一把。 陈悦颖恨恨的看着陈满芝钻进了车厢,这才挪了脚步上了马车。 “母亲回去吧,我们这就走。”陈雁瑶笑着对沈氏说道。 沈氏嗯的应了一声,眯着眼看着两辆马车缓缓驶离府宅。 陈满芝的马车跟在她们身后,她将后窗牖的小帘子掀开往后看了看,青砖铺成的路,朱红的金柱大门,两边都是府邸的围墙,没什么看头,她放下小帘子,靠着厢心里祈祷着希望等下那些人对周妈妈手下留情些。 车内空间狭小简洁,这是陈满芝第一次坐马车,虽说不晕车,但是对于她这习惯了那一世汽车的人来说,颠簸如浪推,摇摇晃晃的让她觉得每一分都很难熬。 “要多久才到?”她从窗牖探出脑袋问了跟着马车行走的彩云。 “回娘子,大概要一个时辰。”彩云看着她微蹙的眉应道,“娘子,您是不舒服吗?” 一个时辰便是两个小时,陈满芝心底暗自叹气:“没有,就是无聊,要不你上来坐吧?”她试探的问了下。 “娘子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奴婢走路就好。”彩云笑着应了她。 “这车里还能容下一个人,你不上来留着也是空的,要走一个时辰呢,怪累人的。”陈满芝试着劝她。 “娘子,奴婢不怕累。”彩云心里感激,可是依然拒绝陈满芝的请求,她是春晖院的丫鬟,明面上不能跟他们靠得太近,如履薄冰的日子她不敢放纵。 陈满芝她只得作罢,淡道:“也罢,若是一会你要真走不动了,那就上来吧。” “谢谢娘子,奴婢省得。”彩云应声。 陈满芝靠着车厢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渐渐有了些嘈杂的声响,她伸手掀开车帘看了看,街道不大,两边的店铺林立,路边面点摊子热气腾腾的散着雾气,稀疏的人头攒动,偶有笑声夹杂着讨价还价声。 “娘子,咱们刚出了北林坊,现在到了榆林街,再穿过三条街就是永政坊了。”彩云瞧见陈满芝一脸好奇忙跟她解释,虽说她是陈府的嫡女,可以前是个傻儿,往日里被夫人变相软禁从未出过府,过得还不如春晖院的下人。 陈满芝哦的应了一声,再问道:“大娘子他们呢?” “大娘子他们的车子要快些,已经走远了,咱们跟不上也没事,车夫认得路。”彩云道。 “嗯,那……这里停一下,我下去一会。”陈满芝朝彩云说了声。 “娘子您想买些什么跟奴婢说一声,奴婢去帮您买吧。”彩云闻言面露难色,大康朝民风相对开放,自沈太后掌政后女子的地位稍比从前涨高了些,可到底还是女子,出门还是尽量要避免抛头露面。 车里实在太颠簸,陈满芝压着闷闷的胸口:“让我出去透透气。”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掀开车帘,朝那车夫喊了声停。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彩云只好伸手扶着陈满芝下车。 下了车就是舒坦,陈满芝深深的吸了气,方才在车里的一切不适随之即去,青砖铺就的路,两边种了些绿荫,虬枝伸展将原本不宽的路竟遮去小半,穿梭的行人不泛一些衣着艳丽的少女,只是她们带了帷帽。 没走多久,彩云便扯了扯陈满芝的衣袖,担心道:“娘子,快上车吧。”她说着一面指了街边那些目光灼热的男人。 陈满芝目光微转,不知道何时自己身上已经聚集了别人的目光,默念一想倏地了然,她的衣着光鲜亮丽长了一张绝色面孔,下车又不带帷帽,那么自然会有人流连她的姿色,她叹了气只得放弃行走的想法。 不远处,一小厮的视线落在那陈满芝身上,他一边死劲的扯着他身边的正在挑选首饰小郎君,一边喊着“郎君”。 被拉扯的少年恼怒,骂道:“找死啊,没看到我在挑东西吗?”说着一巴掌打在小厮的头上。 少年的心情全被打坏了,他记得自己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青雀街,没想到竟然在那街上碰见了那个非他不嫁的黄家小胖妞,小胖妞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当众示爱,他吓破了胆一脚把那小胖妞踢开,跑了几条街才甩掉。 少年想起了小胖妞的样子,浑身颤抖,被小厮这么一拍,他的魂都掉了一半。 “你看呐,再不看人家就要上车了。”小厮揉了脑袋一边笑一边指了方向跟少年说道。 少年朝着小厮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瞬时呆住了,只见不远的街道当中停着一马车,马车身边的小娘子身段娇瘦似弱柳扶风,杏黄色的短衫衬出她的肌肤雪白,如墨的青丝,如柱倾洒。 小娘子正由丫鬟扶着踏上马凳进了车厢。 “那个,小娘子……”少年扔下手里的东西忙朝那马车招手叫了声。 少年见那马车已经起步,他迈开步子走了上去。 小厮一脸惊讶的跟在少年身后,心想,莫非郎君是要拦车?心念的功夫,他们二人已经站在马车前拦住了去路。 彩云瞪着双眼看着眼前锦衣玉带的男子,他手里拿了羽扇,身后跟了一个小厮,二人径直站在了街道中。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彩云喝道,她的声音,透露了她紧张的神色,车夫也跳下了车护在一边,一旁有心凑热闹的人顿足观望。 “这位姐姐,你别误会,方才在下看着车里的小娘子有些眼熟,所以特别来打个招呼。”少年拱着手一脸笑意,他本就生得好看,这样一笑彩云竟觉得有些脸红。 “郎君说笑了,我们家娘子是第一次出门,今日我们还有事,还望郎君不要耽搁了我们的行程。”彩云见他说得这般顺畅,心想着他肯定经常做这种事,心里便狠狠的骂了一声“登徒浪子”。 “是吗?”那少年脸色严肃了下来,他负着手给在身后的小厮打个手势。 那小厮得了暗示便上前,拱手笑道:“这位姐姐,我看着你也很眼熟,莫非是北林坊里头的官家姐姐。” “郎君莫要闹了,今日我们真的有事,还希望您行个方便。”彩云心都要跳了出来了,她从没遇见过这架势,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得一脸求助的看着车夫。 那车夫看着那小厮生的都比自己高大威猛,便缩了脖子磕磕巴巴的道:“郎,郎君,我们家……娘子确是第一次出门,肯定跟您……不认识。” 少年不理会二人的话,直勾勾的盯着车帘。 陈满芝听着外头的对话,心如明镜般的揣摩了事情的发展,她叹气的摇头,没想到这一下车竟然遇到这么俗的戏码,她掀开车帘站到车板上,拢着手俯视着在她下方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极美,面容净白,长眉入鬓,卷长的羽睫下一双漆黑的眼波光潋滟,他的美有着少女的阴气,故而很容易将他认成女孩子,他穿着月白色的竹叶纹缎面直缀,腰间的玉带上头缀着一枚翡翠祥云玉佩,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陈满芝觉得,他的那张脸雌雄难辨,煞是好看,可是他的戏谑让陈满芝心里不痛快,故而便生出了几分打趣的心,她眸底便带了几分笑意:“这位姐姐,女扮女男装好玩吗?” 顿足的人闻言噗嗤一阵笑,大家都心知肚明。 “娘子,您快回车里去。”彩云闻言吓了一跳,她转头看着陈满芝惊慌的催道,要是让这登徒浪子轻薄了,她们都不要活命了。 陈满芝敛了笑意,朝彩云使了个安心的眼神。 果然的,那少年一听这话恼羞成怒,他的脸染上了红晕,红到耳根,给他的容颜添了妩媚,陈满芝不由得惊叹。 少年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偏向女人化了些,可还是头一回听见人家直呼他叫姐姐,这女人分明是故意给他难堪,可眼下自己挡了人家的路理亏在先,又有人围观着,他只得闷闷的吃了亏尴尬一笑,就道:“在下刚才一时心急误认了娘子,所以这才拦住了马车,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少年恢复了平静的神情,再道:“不过,不知娘子到底是哪家的,在下竟然如此面生呢?” 按他的采花速度,理应不会错过如此娇美的花才对,少年心想。 “噢,原来阁下是郎君,恕小女子眼挫一时没能认出来,实在抱歉。”陈满芝朝他拱手道歉,“只不过我们现在急着赶路,所以劳烦郎君行个方便,等改日得空了,再登门拜访你看可行?” 彩云愕然着看着陈满芝,她手里绢帕不自觉的绞了又绞,她没想到四娘子竟然说出拜访这种话来,哪有一个小娘子要去拜访男子的道理,就算有长辈带着去,但大庭广众之下从她嘴里说出这番话,也就变了味。 “娘子。”彩云焦急的喊着她,要是让沈氏知道了今日之事,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您快回车里坐吧” 第24章 路遇 陈满芝自然不明彩云心中的顾虑,她朝彩云摇了头,看这男子的穿着打扮必定是京城权贵人家的孩子,他今天明目张胆的拦着马车,分明就是不怕事而且故意为之,所以要不然就顺着他,再不然就直接驾车而去,但显然后者是不可能了。 “这小娘子还真是大胆,竟敢当众调侃别人。”围观有人低声议论,带了几份嗤笑。 “大胆归大胆,可总归是不体面,大户人家的女儿怎么能如此轻浮。”有人嘀咕回应着。 “你说的也是……”众人各有有心思,都猜不出这小娘子为何如此不顾体面,说出这一番不雅的话来。 少年盯着陈满芝那张脸一时失神,唇红齿白,笑魇如花,双眸滢澈似那明亮的黑曜石,她的脸还真是祸害啊,少年心想,这张脸在盛京至少他找不出与之比拟的来,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缓了神应道:“好啊,在下姓许,名世清,表字云德,敢问娘子闺名?” 彩云气得都要哭了,如此轻浮的男子,竟当街问女子闺名,还这么多人看着,娘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陈满芝淡淡的嗯了一声,跳下了马车,走向少年。 许世清看着她身轻如燕似的跳下马车朝自己走过来,便感觉热蕴涌上上焦,他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好似被人反复揪起又放下,他面色涨红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竟然对似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这般动心。 “郎君。”陈满芝走到他跟前见礼,一改刚才爽朗的的样子,她的声音柔和,缠绵如指绕青丝般将他的心紧紧缠住。 许世清愣怔,身后的小厮狠狠的揪了一下他的腰间,他顿时清醒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人影犹如极美的画卷一般醒目。 “娘子,方才在下失礼了。”许世清还了礼,才说完就见陈满芝走进他身边,附身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他的鼻尖闻到她身上一股淡雅的清香。 陈满芝在他耳边低语,随即笑道:“今日实在有事,还望郎君行个方便。” 少年的手节骨修长,掌心润红无杂质,她靠近他,闻到一股花香的味道,是个养尊处优的男子,并不是那晚打晕自己的男人,陈满芝觉得自己实在可笑,这样漫无目的的去寻找一个男人,毫无疑问似大海捞针,可是除了这样,她别无他法。 “好,好,好。”许世清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既然已经知道人家的闺名了哪有不放行的道理,他忙退到一旁朝众人喝道:“散了啊散了啊,误会都是误会。”小厮便跟着一起驱离围观的人。 许世清让出了街道,陈满芝便匆忙上车,往姜府方向赶去。 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许世清久久没有回神,那小厮忙殷勤的说道:“郎君,是哪家的娘子生得这么好看,要不收到咱们府里来?” “收你个大头鬼。”许世清回过神,扇子狠狠的戳着那小厮,“一天到晚尽是这些龌蹉的想法,你看那小娘子是轻浮之人吗?” 那小厮讪讪的缩了脖子,小心翼翼问道:“郎君,那给表姑娘的礼物咱们还要不要挑?” 许世清视线还落在远去的马车上,闻言愣怔一下,想到母亲想要给他说的亲事便有些反感,他对自己表妹没有男女之爱,只不过碍着母亲的面子才没有拒绝,他蹙眉淡道:“自然要挑的。” 他说着便朝马车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这方向是要去青雀街?小厮跟在他身后心想,方才才拼命的逃离,现在又回去难道朗君不怕那小胖妞了?“郎君,这方向咱们是要回青雀街吗?” “去玉瓷楼。”许世清想起方才那小娘子的话,面色微霁,礼物自然是要挑的,只是送给谁就不一定了。 “那万一又碰见那黄家娘子,咱们不是又要跑啊?”小厮面色有些担心。 许世清顿足转身,戳着小厮的脑尖笑道:“你猪脑子啊,这都过了多长时间了,只怕她早走了吧。” “那可不一定。”小厮嘴里嘟囔道,“她死缠烂打的样子咱们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好现在已经带着家丁顺着咱们刚才的方向找人了。” 许世清一听便觉得脑仁有些疼,这个小胖妞可真是无孔不入,若是黄家真来提亲母亲一定豪不留情的拒绝,这样到时候两家也会生了间隙。 “你说的也有道理。”许世清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边走边道:“咱们绕路回府吧。” 小厮松了一口气,跟着他往街的叉口方向行走。 骄阳已经挂在碧穹上,金光洒在枝头,翠绿的枝叶潋出异样的明光,马蹄急踏在青砖上,窗外的景色被褪在身后。 “师傅,你再快一些。”陈满芝朝门口说了声,为赶时间已经叫彩云上了马车,本来就走得不快,方才还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一下还不知道要多久才到。 “是,娘子,您坐好来。”车夫应了声,鞭子重重的打在马背上,那马一吃痛,便放开蹄子跑了起来。 虽然是青石铺成的路,可路面依旧不平整,这一跑颠簸更是厉害,陈满芝蹙眉强忍着胃里翻滚的不适,祈祷着希望快一点到目的地。 彩云看着她一脸苍白的靠着车厢,忙给她顺了后背安慰道:“娘子莫急,再坚持半个时辰咱们就到了。” 陈满芝苦笑着点头,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啊。 辘辘的马车声越来越响,车速随之越来越快,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约过三刻钟便到了便听到外头的声。 “娘子,咱们应该是到青雀街了。”彩云打了帘子看着窗外就道,“再过一刻多钟估计也就到了。” 陈满芝点头,撩起纱帘。 街上行人如梭,人声鼎沸,两旁店肆林立,鳞次栉比,暖春朝阳挥洒,光晕耀耀,如淡云流水,却繁花似锦。 “这里是闹市,你去叫大叔慢一些。”感到车速不慢反到更快,她便吩咐彩云道。 彩云就点头去了车夫说了声。 车夫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有着一张干瘦的脸,一双精明的眼睛咕噜的在人群中穿梭,他紧紧的拉着缰绳,口中高叫几下吁声来想放慢马车的速度,他看着奔跑的马儿,它喘着气烦躁的嘶鸣着,此时不停反而更是加速,他心念道不好,这马儿出问题了。 “娘子,抓紧了。”车夫朝里面大喊,又死死的勒着绳子朝前方的人群高喊:“闪开,快闪开。” 街上的行人一看这马儿飞奔似的朝自己跑过来,轰的一声丢开手里的东西落荒而逃,尖叫声随之而起。 马儿急速蹄踏,车厢随之晃动,陈满芝被这剧烈的动荡来回摔在了两边车壁上,她的额头立刻参出一丝血迹,她伸出手忙抓住车杆。 彩云来不及反应被摔到门口,“娘子。”她立刻高喊。 陈满芝一惊忙腾出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她,以防她被甩出车外,马车还在奔跑,外头惊慌的尖叫声越来越响。 “卡擦”一声响,车子一沉翻倒在地上,陈满芝来不及注意,巨大的冲击力将她翻倒过来又一次的重重的摔在了车壁上。 车夫也被甩到街边,地面的石头磕破了他的脸,血顺着脸往下掉,他来不及擦拭,看着马儿不停的挣扎嘶鸣,而后挣脱了缰绳朝人群中跑掉,正想喊着,一个身影从他旁边掠过朝那受惊的马儿方向而去,速度快之惊人。 人群中骂声哭声连成一片,他们将车厢围了起来,用最难听的语言狠狠的骂着,以宣泄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 “白日青天,如此枉法,敢在闹市纵马,你看看这些人都成什么样了?”人群中一粗声的大汉指着瘫坐在地上的男人说道。 那车辕还压在那男人小腿上,他正抱着腿痛喊:“我的腿……好像断了。” “父亲,你怎么样了?”在男子边上的有个八岁模样的男孩子,他抓着自己父亲的手哭着大喊。 车夫这才反应过来,忙挤到车厢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拱手道:“各位实在对不住,那马儿受惊了,惊伤了大家实在是抱歉,还劳烦大家帮忙把车子抬一下,在下这里谢过了。” 他的话落,愤怒的众人心头渐缓,他们看了看车夫,又看了压着男子的马车,嘴里嚷嚷着纷纷伸出手将车子慢慢抬起一角,将受伤的男子轻轻拖了出来,因为顾及有人还在车里,所以又轻轻放下,众人抬着男子退到街边叉口转角处,收拾一番让出了道。 彩云狼狈的爬了出来,往车里头喊了一声“四娘子”。 陈满芝挪着身子从车厢里出来,她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入眼的是重重叠叠的人影,她脸色苍白,顾不上那些人的指指点点,推开众人跑到街边狂吐起来。 第25章 事出 “你们看着办吧,这里受惊吓的还不少,要不然报官吧。”那粗汉愤愤的朝车夫大喊。 车夫面色有几分惊慌,他挠挠头四处看了看,却不见陈满芝的身影。 “娘子。”彩云焦急的朝人群外头喊道,企图推开人群走出来,却不料被人给抓得死死的。 “伤了人就想走?黑心肝的狗东西。”抓着她的是一个年纪二十五的妇人,矮矮的个子微胖的身子,胸前鼓鼓的像是塞了球似的,眯成一条线的眼睛跟她那圆脸很不成比例。 “表姑,父亲的腿好像断了。”那小男孩扯着她的衣角说道,声音还带着哭腔。 “真是的,伤了人没给个说法就想走,这在天子脚下也这样猖狂。”人群里有人附和道。 “就是啊,这可是京城啊,隔条街就是衙门了,谴个人去报官吧。” “这也不是故意的吧,不是说马惊了吗?” “……” “道儿放心,姑姑给你做主,定要这人给你父亲赔罪。”妇人安慰着男孩说道,眼睛却在彩云的身上转了个便。 这小娘子一身衣裳比她穿的要好,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要是不出点血,怎么能放过她,妇人心想。 “不是的,大娘。”彩云惊慌失措的解释,她不是想逃啊,她只是担心自己的主子,“我家娘子方才跑出去了,她是第一次出门,这要是有个万一我也活不成了。” 那妇人一听这话心里吃惊,穿这么好原来还只是个丫鬟?那这家得多富有啊,随即脸色骤然一变,“你管谁叫大娘?” “不是的大婶,哎,不是的,大姐。”彩云用力推开那妇人的手,又指着一旁满脸血迹的车夫,道:“你让我出去吧,我们家车夫在这,我们也跑不了啊。” “放你娘的狗屁。”那妇人往旁啐了一口,指着坐在地上的男子又道:“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们家就指望着我表哥做事有点进账,你们现在弄断了他的腿,没个三百两就想走?” 彩云被妇人这么一骂,鼻子一酸拉着脸不自主的低着头,这么凶猛的骂架她平日里没遇见过。 “真可怜,家里主力没了,以后可怎么过啊?”人群中有人感叹。 “可不是,以后这腿不废就是瘸了,唉,真是害人不浅啊。” “……” “你们在乱说些什么?”陈满芝蹙眉挤了进来,看了眼地上的男人。 车夫见了她,赶忙凑到跟前说了眼下的情景。 马车轴断了车厢翻倒在地伤了人,马儿不见踪影,陈满芝闻言心底一凛,这闹市让疯马一闹只怕问题要大了。 “大夫都还没检查,你们就胡言乱语,你们且放心,该是我们负责的我们一定不会推脱。”陈满芝压着还在颤抖的胸口淡道。 “娘子,你没事吧?”彩云甩开妇人的手惊喜的上前,将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个便,见她额角有些擦伤,其他地方完好无损这才放了心。 “我还好,你怎么样?”陈满芝看着彩云,又看了一脸血迹的车夫蹙眉。 “没事,要不是娘子你拉着我,只怕我也被甩出来跟大叔一样了。”彩云应道。 “大叔,你还好吗?”陈满芝看着车夫,担心的问道。 “娘子放心,小的只是磕破了头流了点血。”车夫笑了笑,再配上那一脸血,瞬时变得狰狞无比。 “你们还有没有人性?我表哥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还在轻言笑语。”妇人指着陈满芝的鼻子尖叫起来,看见众人指指点点着,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锤着胸口,“你们快看啊,她们都没有天理了啊……” “大娘,实在对不住,我们并非有意,大叔的伤我们一定负责。”陈满芝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那地上的男子。 男子的额头冒着汗,他咬着牙双手紧紧的握住了自己受伤的腿,脖子上的青筋爆出,脸涨得通红,显然是在强忍着痛。 “大叔,你可还好?”陈满芝蹲在地上柔声道,“实在抱歉,我们并非有意。” 那男子努力的挤出一丝笑,朝她点点头。 “你先把裤腿卷起来,我现在要帮你检查一下伤势,可能会有点痛,你忍耐一些。”说着,陈满芝便向男人伸出手。 那男子错愕,不待他反应,坐在一旁的妇人立刻拉开陈满芝,嘴里骂道:“你个小贱人,毛都没长齐就想勾引人。” 被妇人这么一拉,陈满芝一个趄趔摔坐在地上。 “娘子。”彩云惊慌的上前将她扶起,看着妇人不满道:“伤了大叔,并非我们所意,你这嘴巴怎么这么恶毒,能说出这种话来。” “你自己看看方才她到底想干什么,要我表哥露腿给她看呢,真是不害臊,我表哥都大了她一辈了,竟存了这样龌蹉的心思。”那妇人指着陈满芝,一副母鸡护犊的样式恶狠狠的盯着二人。 陈满芝瞠目结舌一瞬时,随即微微蹙眉,不悦道:“大娘,你说话注意分寸些,我只不过想看看他的伤罢了,哪能有什么龌龊的心思?”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还是跟妇人解释一翻。 “我呸,看伤?这天下的大夫都死绝了要你一个小孩来看伤?你要忽悠我们?想都别想,这么多人都看着呢。”那妇人跪在地上紧紧的抓着男人的手臂,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众人挤出了几滴眼泪,“各位都要给我们做个见证啊。” “前边就是医馆,将人抬了去。”方才开口的粗汉手指着前方说。 “不行,伤着不能移位,否则稍有不注意会比现在更严重。”陈满芝断然拒绝,对那粗汉道:“这位大叔,劳烦你帮忙去叫个大夫,让他顺带拿一些冰块一起来。” 那粗汉一愣,想想好像有点道理,看了陈满芝一眼便转身推开众人走了出去。 “娘子,咱们……咱们今天去不了姜府了吧。”彩云低声道,出了这事人家闹着要说法走不了,那姜家那边也没法去了。 “再说吧。”陈满芝心底微沉,今日出了这事耽搁了去姜府的时辰,还不知道后面是个什么光景。 没多久,那粗汉就带着一个老者和小厮模样的男子匆匆而来。 那老者一见这么多人围观,皱着眉不悦道:“又不是什么好事,都杵在这里做什么,没受伤的散开些。” 围观的人渐渐地挪开脚步散去,有些人不时的回头,还想一探究竟,因为车夫的及时叫喊提醒着,受伤的人不多,留下来有伤者的亲属和另外两个摔破皮的男子,彩云又花了些钱将这两个男子打发了。 陈满芝看着车夫,淡道:“大叔,你先去医馆看看拿点药,然后再回府里跟夫人禀报一声,若是可以让母亲去姜府给递个信。” 车夫犹豫了一下,车轴断了马跑了,自己在这干等也好像也没什么用,“那娘子一会还去不去姜府?” “若是还早,我们自己租个车子过去就行。”陈满芝应道。 车夫颔首就跟二人道别先行回府。 那老者蹲下叫男子褪去了脚袜,看了一眼转脸抬头问道:“方才是谁说伤者不能移动还要冰块的?”他的语气有些生硬,一副疏离的样子。 陈满芝看着古稀之年的老者,穿着灰色长衫,他精神矍铄,留着山羊胡子,一脸的富态。 “是她。”那粗汉指着陈满芝,面上有些尴尬,方才这大夫还不乐意过来,所以他就搬出陈满芝说的话来搪塞一番。 “是小女说的,可有不妥?”陈满芝应着那粗汉。 老者撸着胡子淡淡的看了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瘦成纸片的小娘子,然后接着给伤者仔细的查看。 陈满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见那老者已经将男人的裤腿已经卷起,男人左腿外踝处肿胀,没有明显淤血,陈满芝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开放性骨折。 而男人眼下的骨折多数都是保守治疗,也就是手法复位然后打石膏再静养,古代的外科很早就骨折治疗的记载,所以现在陈满芝并不担心,这对她跟他来说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陈满芝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满头花白的老者,手法复位接骨,需要借助医者的力道,可是这个老人家好像有些上了年纪。 “这里估计断了,回去我再好好看,你小子倒也还幸运,没有碎骨。”老者蹙眉看了陈满芝一眼,指着男子的外踝处,“这点小伤没什么不能移动,一个大男人还怕这点痛。” 那男子面色绯红,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尴尬。 老者吩咐小厮一声,那小厮便将药箱放在地上拿出冰块敷在男子腿上,男子的脸色微缓,那妇人看着小厮道:“这就好了吗?” “哪有这么容易,一会抬去医馆再好好治。”那小厮回应。 陈满芝便跟老者解释:“方才大叔不同意我给他验伤,而且就算小伤,也应该避免移动以免加重了病情。” “小娘子说的是。”老者乐呵呵的起身看着陈满芝,“小娘子莫非也懂岐黄之术?” “略知一二。”陈满芝淡道。 彩云闻言,猛然抬眸看着她,四娘子什么时候懂了这些东西? 第26章 相助 “哦?”老者面容微变, 仔细打量着眼前瘦弱的小娘子,“那娘子你觉得应当如何?” 陈满芝看着老者指着自己,疑惑道:“老丈, 您是要我说吗?” “哎哎, 还说什么呀,快抬了我表哥去上药啊。”妇人恼怒的看着二人, 拍了拍有灰尘从地上爬起来。“现在可不是你们高谈论阔的时候。” 老者一愣缓过神,尴尬一笑, “是, 是老朽唐突了。” 他指着小厮吩咐道:“大勇, 快将这伤者背去医馆。” 那小厮得了吩咐便将伤者扶起,那小孩子站在父亲的身边,怯怯的看着几人道了声“谢谢。” 陈满芝谢过老者转身走向车里, 那妇人眼急手快,抓住她的胳膊怒道:“你还想逃?你把我们害成这样银子都没给就想走,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黑心肝的东西?” “大娘,你不用这样吧, 我只不过想去车里看看,有没有东西遗落。”陈满芝解释。 老者看着二人皱了皱眉头。 “你现在若不给钱,我便就要报官了。”妇人的情绪有些激动, 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几个分贝,有好几个路人,因此看了过来。 “娘子,咱们哪有那么多钱啊。”彩云苦着一张脸心生恐意, 她扯了陈满芝的衣袖低声提醒,那妇人要三百两,今日就算论斤卖了她俩也凑不出这个钱。 “你想要多少?”陈满芝盯着妇人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淡问。 “最少得这个数。”妇人内心惊喜,伸出三根手指头。 “好,就三十两。”陈满芝看着彩云,“不过,我现在身上……” “谁跟说你三十两,是三百两,是三百!”那妇人伸着手在陈满芝面前晃了晃,“三十两,你蒙谁?” “大娘,你……”陈满芝淡淡的看着妇人,在陈府连给念平买药的银子都是周妈妈东拼西凑得来,所以对她来说三百两是个大数。 “像大叔这种腓骨末端骨折,施以手法复位和固定再加以用药,再养个把月,就算养的时间久些,也用不了三百两吧。” 她说得很慢,似乎怕那妇人听不懂。 “你说对吗,老丈?”陈满芝视线转向那老者,“方才我听您说大叔应该是没有碎骨的,对吧。” “老朽还未全面查看,不过也是八九不离十了。”老者满目惊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眉宇落了威严。 妇人悻悻瞪着二人,“这后面的事还不知道定数,凭什么是你们说了算。” “并不是我们说了算,但也不会让你随意开口。”陈满芝淡道,“该承担的我们决不推拖,如果你硬你想的那个数,那就报官吧。” 隔街对面不远处的金楼,进进出出人影,热闹非凡,柔和的芒线映射着柜子上各式的行头,熠熠生辉。 丫鬟手里拿着帷帽,恭恭敬敬的站在少女侧身,喧嚣的场面,女子恍如被孤立,她看着街上攒动的人头溶在璀璨的金光下,染了一层光晕,她的眼神添了喜色。 “啊……要,要的。”少女手持着金钗,侧街对面转角那飘忽的身影让她心头巨震,直到店老板的问话才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给您包起来?”店老板一脸和善,笑眯眯道。 “好。”少女放下金钗,脚步顺着视线走了出去。 “四娘。”她朝街那边喊了两声。 “娘子,你去哪?”丫鬟忙跟了上去。 “哎,娘子,您不是说要吗?”店老板一个抬头,才发觉那少女已经到了店门口,“怎么就走了啊,到底还要不要……” 他的声音惊了还在挑选首饰的女子,那女子猛然抬头,就见那少女已经走出了门口正往街上走,女子紧蹙着眉疾步走了出去,她的丫鬟跟在了身后。 “四娘。”待看清那身影后少女惊喜万分,她越过脚下的街准备走向大街对面的转角,却猛然的被拉了一把。 女子一把拉过少女迅速的退到转角边,用手捂住少女的嘴,冷冷道:“林敏夕,你要做什么?” 少女嘴里呜呜的发着声,冷冷的盯着眼前的女子,两人对视半响,女子才放了手。 “李如臻,怎么我离开一步都不行了?”少女捂着胸大口的踹着气,看着女子冷冷道。 “跟在我身边自然是行的。”李如臻看着她,“这样莽撞不带帷帽就露面,是嫌你自己命不够大吗?” “你想死,我还不想被你连累。”李如臻讥笑。 “那么怕,你们当初还救我做什么?”林敏夕冷眼道,她的眉眼带了几分倔强。 李如臻从丫鬟手里接过帷帽带上,“救你是因为你还有用,有用的人自然要用在用处上。” “你……”林敏夕恼怒的瞪着她,贝齿陷入了樱唇咬出了痕迹,“我不过想看一眼自己的妹妹,你又何需如此。” 候在少女边上的丫鬟看着李如臻使过来的眼神,迅速的给林敏夕带上了帷帽。 “你的妹妹?”李如臻疑惑,她笑了笑,“我还真不知道林家还有其他人活着。” 林敏夕的脸微红,压着胸口道:“是表妹。”说着给她指了方向。 “黄色衣裳那个?”李如臻顺着她的手看着街对面那人影,“是陈府的那个孩子?” 林敏夕点头,“是,是陈府的那个孩子。”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糊。 李如臻不确信的看着她,“你不是说你那个十来岁的表妹失了心智吗?怎么陈府还会放她上街?” “是,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再看一下……”林敏夕垂了手,声若蚊蝇。 “林府什么罪你自己不知情吗?”李如臻淡淡的看着林敏夕,“陈府若是知道你跟她来往,她的下场你可想过?” 林敏夕闻言无力的垂着身子,林家弑君之罪已经定事,人人避而远之,如果陈府知道表妹跟她来往,后果她不敢想象:“姐姐,我表妹以前毫无心智,连自理都是问题,我祖父生前最担心的就是她……” “可我现在看她那样,好似已经好了……好姐姐,你就让我去看一眼吧。”林敏夕热泪盈眶抓着李如臻的手颤道。 李如臻心头微颤:“若只是这样,我出面帮你看看便好,眼下你别再乱走。”她看着林敏夕身边的丫鬟,“幼香,带着你娘子先回沁月阁等我。” 幼香点了点头应声,林敏夕放开她的手将眼泪忍了回去,她的视线落在对面的身影久久不离开。 李如臻目送两人走向不远处的红袖绾,而后穿过街站在转角看着还在争执的那些人。 陈满芝失了心似的还在回望,她的脑袋轰轰作响,她的耳朵嗡嗡在嘶鸣,梦里的绵言细语的那个声音,那个深深念念喊着“四娘”的声音她终于又听见了! 她的视线在街上来回穿梭,可是街上如织的行人各自匆忙,不见一丝疑踪,陈满芝不甘,抬着脚要往外走,那妇人拉住她哭喊:“你……你给钱啊你。” “大娘,你们先跟大夫去医馆,我一会叫丫鬟回去拿钱给你。”陈满芝满目焦急,无奈的看着妇人。 “我不管,你不能走。”那妇人死死的抓着陈满芝不放,那男人一脸歉意呵斥了妇人一声说,“海兰,不得无理,你先放开人家小娘子。” “表哥,你凶我。”那妇人一愣缓缓松了手,幽怨的看着受伤的男子,似羞非羞,那矫揉造作的神情看的陈满芝一身圪塔。 男子没有理会妇人,转目对那对陈满芝道:“乡下来的拙妇,还请各位多担待些,我们不是那蛮横之人,娘子您看着给吧。” “盛大夫。”一道酥酥软软的声音从侧边传来,几人闻言纷纷转目,转角一个靓丽的身影款款而来,她身后跟着一个丫鬟,那女子走到老者面前,屈身笑道:“盛大夫,好些日子不见。” “李娘子。”老者看着女子笑道,“你是身子不适吗?” “倒不是,我来跟您过个招呼。”女子脱下帷帽,露出她那张精致艳丽的脸。 陈满芝愣怔的看着女子,二八年华,身姿高挑,淡淡扫蛾眉,浅浅抹胭脂,一头青丝梳着半披朝云近香髻,髻上簪着点翠珠钗和步摇,一身梅子青暗花褙子,月白素面抹胸,修长的劲脖下隐隐可见那精致的锁骨。 老者撸着胡子笑呵呵的应了。 “陈娘子。”李如臻又跟陈满芝见了礼。 “你认识我?”陈满芝指着自己诧异的看着女子,她转目看向彩云,只见彩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方才不认识,现在咱们算是认识了。”李如臻拿着帕子掩面一笑,“实在唐突了。” 陈满芝正想开口,却只见那女子将两锭银子放到男孩手中,“给,这些钱你们拿着养伤。” 那妇人猛的伸手将银子抢了过去,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才这么点,都不够……”妇人说着不经意抬了眉眼见男子正恼怒的盯着,她缩着脖子把刚才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悻悻的退到身后。 “如此,那孔某便谢过了。”男子淡笑,转头看着那小厮就道:“还劳烦小哥搭在下过去医馆。” 老者点了点头,吩咐小厮先将男人带去医馆,男人便跟她们几人道了别。 陈满芝蹙眉,目送着一大一小并着男子朝医馆方向而去,那妇人跟在他们身后,猛然回头愤愤的剐了她一眼。 第27章 初遇(修) “那你如何得知我姓陈?”陈满芝质疑道。 李如臻细细的审视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行动自如,话里带了几分戒备,她的脸色虽苍白但双目莹澈明静, 并不像之前林敏夕说的那般毫无心智。 是怎么好的?李如臻心头疑惑。 眼前女子的沉默让陈满芝不自觉的往后小挪了两步, 拉开了自己与她的距离,她相信天下有善意之人, 但是她现在不敢相信。 熙熙攘攘的街,她们恍若被隔绝, 静谧蛰伏在各自心腑。 “什么事?”有道低沉浑厚的声音敲散了这静谧, 几人纷纷转脸看过去, 只见一男子坐在马背上停在了他们边上。 男子一身靛蓝暗花缎面直裰,麦色肌肤,剑眉星目, 肩宽细腰处处透着一股阳刚之气,他眼眸在众人身上轻掠,而后跳下马走近老者:“盛大夫,你怎么在这?” “真是巧了, 世子爷。”老者笑着作揖,“老朽现在出诊,马上就回去。” “好, 一会我过去医馆,拿点东西。”男子自顾的点了点头。 “那老朽就先告辞了。”说罢,那老者看了陈满芝一眼,跟几人道别离去。 陈满芝淡淡的看着眼前两人, 她没有记忆,彩云也不曾认识,她拧着眉心里思忖,他们跟她并不相识,可是女子的刻意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她心底的疑惑逐渐被滋养。 男子手握着缰绳,扫了一眼靠边倒地的马车,他走近那女子站在她边上,女子跟他见了礼道了一声世子爷。 男子颔首,指了一旁的马冷冷的看着陈满芝:“这马可是你的?”他的语气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然。 陈满芝看着男子,年纪二十上下,身高约摸八尺,身材高大健硕,他负手而立似塔一般站在女子边上,眼前的二人,男人潇洒俊朗,女人美艳妖娆,着实让人赏心悦目。 原来是他帮忙追着那惊马。 “是,多谢郎君。” 陈满芝屈身见礼,而后她抬眸便瞧见那男子盯着自己,他眼眸如墨,眸中之色冷如刀锋,她心里微凉忙敛了神色,“不知我们家的马儿方才可有伤到人?” 疯马闹市她只希望别闹出格才好。 那女子笑着接过话,“想来是没事的,你不用这么拘礼。” 陈满芝愣怔了下,对那女子道:“是,方才之事多谢娘子解围,小女是北林坊的陈府四娘,不知娘子府上何处,待我们回去了再将娘子的钱还过来。” 男子面无表情,迅速将手里的缰绳扔到她身上,淡淡道:“伤人倒是没有,只是这马这几日还是别用了。” 陈满芝被他的动作惊得吓了一跳,慌乱的接过缰绳,疑惑道:“郎君这话是何意?” “你的马不对劲,这拴着马头的缰绳有药味。”男子视线扫过陈满芝手里的缰绳,“这证据,你可得拿好了。” 陈满芝闻言心底一凛,紧紧的攥着绳子,眼眸中闪过一丝阴寒。 日头渐起,潋滟的金光落在她的脸上,映衬着她苍白的脸泛了些红晕,骄阳暖融融,她的心却似冰窖,凉意凛凛。 “娘子,这……怎么办?”彩云面色惶恐拉着她的衣角,“那咱们还要去姜府吗?” 陈满芝看着手里的缰绳思忖片刻,随即敛起眸中的阴寒,她抬眸看着彩云笑道:“都走了这么久的路,自然是要去的。” “今日之事多谢二位,只是不知二位贵姓,贵居何处,后日好让四娘上门拜访。”陈满芝看着那女子问道。 李如臻抿嘴微笑,着看陈满芝:“你唤我臻娘便可,这位是宣武候世子爷。”她说着一边指着那男子。 “至于府上……”李如臻顿了会,“我就在红袖绾,只怕娘子不敢来。” “红袖绾?”彩云猛然抬头看着那二人,“是,是……那个……” “是的,你这丫鬟倒是知得多。”李如臻掩面低笑,似乎有打趣之意,“陈娘子,你们这是要去哪?我让人送你一程?” 宣武候世子爷?勋贵世家?陈满芝余光瞥了一眼男子,只见他凝眉,面色似乎有些不悦,是因为觉得救了自己不高兴吗?可是女子却如此热情,他们想做什么?她疑惑不解。 彩云轻轻扯了陈满芝的衣角,陈满芝缓了神,马车已经断了中轴,车夫也已经回府,眼下有现成的马车,倒也如意,她看着臻娘就道:“多谢娘子,只是这样不知你们方便与否?” “我们就在这附近,很方便。”臻娘笑着附身在自己的丫鬟耳边不知道吩咐什么,只见那丫鬟点点头小跑离去,没多久就有小厮架着一辆朱轮翠盖的马车驶到她们跟前。 马车四面皆是精美的绸缎装裹,面上绘着精致的团花纹案,长长的流苏至车檐顶上而下,两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粉色的绢纱遮挡,整体奢华高贵让人惊叹。 “你今日且听这位娘子吩咐,不可偷懒。”臻娘吩咐坐在车辕上的车夫,那车夫便点头如捣蒜。 “今那就多叨唠两位了。”陈满芝道,“这马还忘娘子帮忙照看一二,待我们回府后再过来取。” “送佛送到西,娘子的马我一会就安排小厮将它送回贵府,陈娘子安心。”李如臻道。 “那就有劳了。”陈满芝压着心底的疑惑又跟二人道了谢,主仆二人进了马车。 “世子爷。”陈满芝掀开车帘,探出头晃了晃手里的缰绳,“谢谢您的提醒。” 男子微愣,只见车上那人苍白的小脸上添了笑意,这女人,被人算计了还能笑得出来?心转念间,只见那车帘已经被放下。 马车内宽敞开阔,铺了红色毯子,一抹淡淡的尘烟自檀木案几上的一顶香炉散出,几上茶具齐全,贵妃塌垫着软软的被褥,陈满芝慵懒的躺在上面,低垂着眼帘紧盯着手中的缰绳,方才的变故让她不由得加重手中的力道。 彩云微微给她整理了发髻,陈满芝睁开眼看着她微微笑道:“你随意坐吧,现在不用伺候什么。” 彩云收了手靠着窗坐下往外看了看,又转头过来轻声道:“娘子,咱们当真要去拜访人家吗?” 陈满芝抬眸淡道:“自然是要去的,这年头愿意对陌生人施以援手的人并不多了,我们自然是要感恩。” 彩云面色涨红,低声道:“只是那,那红袖绾也不是,不是咱们能去的地方啊。” “为何不能去?”陈满芝疑惑。 “那种地方,咱们不能去。”彩云忙跟陈满芝解释,“那是……那是男人饮酒作乐的地方,咱们女人去,去不得……” “男人饮酒作乐的地方?”陈满芝漫不经心的说出口,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不知道红袖绾在这个朝代它是属民间妓院还是属教坊司?还有那个男人,一个勋贵世家的郎君又怎么会跟妓人扯上关系?那个女人帮自己是出自真的善意还是有目的? “我知道了,但是咱们不能忘恩负义。”她叹道。 “娘子,你可别想了,反正您不能去,回头让周妈妈将银子送去也可以吧。”彩云见她愣怔的样子便提醒。 “你的马不对劲,这拴着马头的缰绳有药味。”她的耳边响起方才那男人的声音,陈满芝拿起手里的缰绳,靠近鼻尖闻了闻,有药草的气味,只是她闻不出来是哪种草药。 单单侵染缰绳靠药味不足以刺激马的神经,想来应该有人将药水混在马食或者水里,故而马在用食时才浸湿了缰绳,陈满芝心里思虑。 “好,听你的。”陈满芝挪了身子笑了笑,将手里的缰绳扔下,吩咐彩云道:“缰绳的事,你知我知,你不要漏了嘴。” 想起男人刚才说的那话,彩云心有余悸的应下,她盯着缰绳心有所思,夫人不喜四娘子已久,今日之事除了她…… 只是没想到她手段如此恶劣,如果今日那马害死了别人,只怕四娘子不死也得背了罪名。 彩云默默叹气,余光瞥见陈满芝那樱唇微翘,满脸的浅笑似初绽的白兰花,有说不尽的明媚,她不由得看呆了眼,这真的以前的那个傻儿?难道方才的变故她一点也不害怕吗?难道被自己的继母算计了也值得高兴吗? “娘子,您不要难过。”她低着头持起地上的缰绳安慰道,“您现在病好了,以后日子会好的。” “我不难过。”对彩云的安慰陈满芝有些惊讶,“人之所以难过,是因为对对方用了心。” “我对沈心兰没有用心。”她坐正了身子指着自己心口,“所以我一点也不难过。” 彩云面露不解:“娘子,您是说您对夫人没有感情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陈满芝淡道。 人的情感有七情六欲,而哀不过是七情之一,而就算要对沈氏用情,那也只有怒,但是怒多伤肝,她不会做这种事。 彩云似懂非懂的点头不再接话,车内陷入了安静。 第28章 明白 男子望着缓缓而去的马车, 脸色沉了沉,他转身往大街前方的叉口缓行,身后的臻娘忙跟上。 “一会, 去古顺坊。”男子的语气冷冷很是不悦。 最近形势紧张, 他们理应避免跟更多人接触,尤其是跟林家有关系的人, 可是方才自己那样,明知还故犯, 所以他不悦应该是因为这样吧, 臻娘在他身后惶惶开口:“世子爷, 我只想……” 她的话还说完,便被男人被打断,“我说过了这事你不用管……”男子也压低了声音。 臻娘捏了捏袖口心底叹气, 她知道他们在查什么,她这样不过是想帮忙搭上陈府这条线而已。 两人的声音在这喧嚣的街中似掷入大海的石子,一丝涟漪都不曾漾起,男人的眉宇拧起一道无法遏制的皱褶, 二年前太子一案,相关的人早已经被他们处理得干净,而唯一与其擦边的宫女就在古顺坊, 再加上最近又查到先帝的死似乎没表面上那么简单,他的情绪就有了波动。 如果等到宫里那个女人有查觉,那么他们现在的日子将如履薄冰,所以他必须要早些查出事实。 “我现在去一趟济春堂, 你先回去等我。”男人顿足转身对臻娘道。 臻娘一顿,表情微敛,道一声:“好。” 她目送男人的身影走远,想起了早前他得胜归来的的画面,马蹄哒哒,铁甲铮铮气势如虹的的队伍,他穿着铁甲,肩挂精弩,身姿挺拔如苍松似的骑在马背上,在众人的欢呼中缓缓穿过闹市,那慷慨激昂的场面似沸腾了的水,四溢蔓延。 “徐萧年。”她目光迟疑,喃喃自语。 喧嚣的街,缀了落英枯叶,璀璨的光透过如盖的虬枝,在底下投下了细碎的疏影,东风微拂,卷起行人的衣摆,缱绻翻飞。 雕花古楼缀彩,灯笼摇曳生海,临街窗台,衣香人影卓卓,她们嗤声笑语,尽显妩媚妖柔。 古楼三间一启门上一扁,上书红袖绾鎏金三字,檐边垂着粉色纱绢,异样的暧昧,门前两个妖娆妩媚女子,眸中媚色尽转,樱唇微启娇滴滴的招呼着,惹得过往的男人心里一阵阵酥麻,移不开脚步。 冬灵跟着臻娘走进古楼,雕梁画栋的大厅,莲花瓣盆式柱础上面巨大的暗红檀木柱,柱子边各置两个散尾葵大景盆栽,十几张檀木雕花圆形桌,当中一座楼梯在平台处分为两座各连接着二楼,整体简洁却不失典雅。 厅内有欢客在用膳,小斯正来回行走伺候,见到来人后纷纷打了招呼,臻娘笑着应着上了二楼,走到一扇门前驻足,门扁上印着沁月阁。 房门紧闭,冬灵抬手敲了敲门,过了半响屋内的丫鬟将门打开,瞬间一股淡淡的香味充斥着鼻尖,一扇六曲百花争放彩绘屏风尽在眼前,那丫鬟将二人请入室内,迎面的墙上挂了几幅名诗图画,诗画下的桌子摆放着一把古琴。 “姐姐。”林敏夕从西次间走出来,梨木雕花鸟纹落地罩上的珍珠绸帘被她掀得“哗啦”作响。 “她是不是好了?”她的声音急切又带着几分紧张。 臻娘看着她点了点头,“我看着样子,是真的好了。” “太好了,这下祖父……再也不会自责了。”林敏夕眼角湿濡,抓住臻娘的手,“姐姐那,那我能去看她吗?” “不可以。”臻娘冷冷的拒绝,“爷保你不容易,你不要生事,给他们惹了麻烦。” 林葛弋的弑君之罪,就算开了恩不诛九族,林氏一房也得全部身首异处,若不是林敏夕去了庄子,爷赶他们之前救下,只怕她现在也是身首异处。 “既然救了我,那为什么还要送我来这种地方……”林敏夕喃喃低语,抓着臻娘的手松了劲,“为什么救了我,又把推到这个火坑里。” 她抬头看着臻娘,眼泪顺着面颊滚了下来,梨花带雨的脸添了怜意。 “火坑?”臻娘看着她,挣脱她的手,“火坑又如何,为了林家就算是火海你也得往里跳。” “莫非你现在得了活命,连林家的事了也不想理会?”臻娘反问道。 “不,不是的,我……”林敏夕哽咽,想到林家她的眸底染了坚毅之色,“姐姐,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还怨什么?你以为救你容易吗?死人跟官妓,你只能选其一。”臻娘在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祖父他那么清誉的一个人,死后却扣上了弑君的罪名,要被世代后人戳着脊梁骨,遗臭万年。” “你若是明白,就要活得干脆些,忘记自己以前的身份,隐忍的活下去。”臻娘持起茶蛊送至嘴边顿了顿,“不要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惹人厌恶。” 她饮完茶看着眼前的人,十四岁的孩子,从云端跌入泥潭,难免恐惧、不安、彷惶和迷茫,她能够理解,可是日子还要继续,这些情绪终究会让人乱了方寸甚是还会失了心智。 深坐妆台巧画眉,弄梳云鬓绾青丝,玉指捻金针,窗前俯首描刺绣,这样的日子自己也曾经拥有过,只是自二年前就戛然而止。 林敏夕失怔一瞬,她抹了眼泪缓步行至桌边坐下,蟹壳青色的桌毡上绣了栩栩如生的繁花,“果真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 她的声音变得失落:“连姐姐你也这样想我,我果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臻娘轻轻就笑了笑,安慰道:“怎么会,你不是还有命吗?眼下活着可比什么都好。” “放心吧,爷把你送到这自然是已经周全好的,你就安心呆着别生旁的心思。”臻娘起身看着她,“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 “幻香,伺候好你娘子。”她对丫鬟说道,丫鬟点头应了声,臻娘道了别,带着冬灵出了沁月阁。 “姐姐……”林敏夕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臻娘没有回头,主仆二人走至一楼出了大厅后门,走过一段小径上了就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游廊下挂了满大红灯笼,两边底下皆是假山浅池,游廊尽头后又一段小径,前边便是一个小院落,院落门扁上书竹锦居。 “娘子,您为何不跟婉娘说说,直接将她关起来,省得她闹事。”婉娘是老鸨,可没什么她搞不定的事,冬灵腹诽。 “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臻娘推开如意门,一座一人高的依山傍水水乡油画壁影展立,二人绕过壁影就进了内院。 竹锦居是红袖绾后院一栋粉墙环护两层的小楼,是花魁的所住,两边抄手游廊,院里数些花圃和梅树,此时逢近三月底,满院的繁花盛绽,姹紫嫣红似绚丽的锦衣,零零散散的碎蕊覆在小径上,四周的暗香隐隐浮动。 “可她老想离开这,以后若跑了,在外面真惹了麻烦可怎么办?”冬灵不解道。 “她不敢。”臻娘笑道,“小孩子闹脾气罢了,哄一哄,吓一吓就好了。” 冬灵瘪了瘪嘴,十四岁哪里还小了,娘子你自己刚红袖馆也是才十四岁,哪里有她这样闹腾。 说话间,两人上了二楼,臻娘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细致乌黑的青丝散在双肩上,镜子里一张精致的小脸嵌着宛如水晶般似黑亮的魅眼。 “罢了,反正她也闹不起。”冬灵嘟囔,看着臻娘有些散乱的青丝笑道:“娘子,我给你梳头吧。” 臻娘点了点头:“随便弄一弄吧,一会世子爷就该来了。” 冬灵应了声,拿着篦子慢慢的顺了发尾,又将一根赤金累丝镶宝石双蝶戏花凤簪插了上去。 肤如凝脂面似芙蓉,弯弯柳叶眉下胜似桃花般的双眼直勾人心魂,冬灵微愣,看着镜中的人笑道:“娘子真是好看。” 臻娘站起身,伸手摸了摸有些乌青的眼底,侧过脸就问道:“是不是很明显?” 冬灵从木施上扯下一件藕荷色百合刺绣纹样缎面褙子给她换上,“娘子既是有乌青也是好看的。” “就你嘴甜。” 臻娘轻轻的戳着她的额头,“你今日不必跟我出去了,若是婉娘找我就说我去了王府。” 冬灵点头应声。 红袖绾门前,立着一辆平顶黑漆马车,边上一个短褐的车夫笔直站立着,见到来人便迎了上去将马蹬放好,冬灵扶着臻娘上了马车。 车内空间宽敞,徐萧年双眸紧闭斜靠在车厢里,臻娘在他边上坐下,她抬眸看着他,一袭靛蓝底绣银祥纹锦缎直裰,玉冠束发,麦色的脸庞上五官轮廓分明,薄唇微抿使得原本就显得寒肃的脸更加凛然。 臻娘便想起市间的流言,一个勋贵世家的郎君,为了案子,硬生生把自己变成别人口中嗜血成性,沉溺好色之人,想到这她的心底有了异样的懵动,瞧见徐萧年的瞳仁转动,臻娘忙收回视线盯着鞋面。 外间的流言不过作戏罢了,她跟他的距离,实则天壤之别,自己着实不应该有非分之想。 马车蹄踏,径直往城西而去。 第29章 祸起(捉虫) 姜府的水榭临湖而立, 青松翠柏环绕,骄阳缀在虬枝梢头洋洋洒洒的倾泻,温暖明媚, 风起, 泛起湖面阵阵涟漪,波光潋滟。 姜府二娘的生辰, 聚了各府年龄不相上下的贵女,水榭里, 三三两两的贵女围聚, 对于陈满芝的缺席或是轻描淡写, 或是愤愤指责着。 陈悦颖听闻耳边的指责满眸怒火,她咬着牙用几捏了捏衣角,面上努力挤了几缕笑意。 方才姜雪珊看了她好几眼, 她觉得那神情好像多了几分凛然,想到这她心底的怒火越发的火旺,她早就说过不让那个小贱人跟来,现在她缺席了这个账却要她们来受, 真是莫名其妙。 陈雁瑶靠着榭栏端坐在位子上,自动隔绝了周围的纷扰,丫鬟流杉将茶蛊端过来, 她伸手接过,茶有点烫,她轻轻的吹了一口,抬了眉眼问道:“我们到这有多久了?” “回娘子, 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流杉回道。 陈雁瑶低低的嗯了一声,来程用去了半个多时辰,现在过了这么久没到,那想必是来不了。 “想必现在等也是白等了。”她手握着杯子又轻轻的吹了一口,侧身将茶倒入水中,茶水刷刷的落下,漾起圈圈涟漪,惊得池里的锦鲤四处乱窜。 “茶水不好喝吗?你喜欢什么,我让下人再去换。” 有声应起,陈雁瑶转头,说话的是一个身着嫩绿底子双蝶戏海棠刺绣缎面短衫的女子,年纪跟她相仿,短衫前后的海棠刺绣针脚工整细密,上头蝴蝶蹁跹,端的是栩栩如生,陈雁瑶朝她微微一笑,是姜雪珊的表妹方锦娴。 “茶水很好,就是有些无聊。”陈雁瑶回道。 方锦娴看着她笑了笑,“你倒是有闲情雅致,你看看你妹妹都给气成什么样了?你倒还能云淡风轻的戏弄锦鲤。”她的语气多了一份打趣。 “恼怒也无济于事,到底是我们做的失礼了。”陈雁瑶笑着挪着身子让出了一席空位,目光却有意无意的飘落在不远处的一簇翠围珠绕中。 “那,我问你个事?”方锦娴俯下身靠着陈雁瑶落座,“你们家四娘不是真的要嫁入延恩伯府了?”姐姐有孕,她跟母亲从保定府来京探望住在姜府,无意间听姑母跟母亲闲聊知晓此事。 陈雁瑶装作面露诧异,“你知道这事?” 方锦娴点点头比了个嘘,低声道:“是不是真的?” 陈雁瑶思凝,心里翻转片刻,笑道:“这事自有母亲做主,我们断是不敢非议的。” 一句不敢就直接回绝了,那到底是是不是?方锦娴还想问些什么,见陈雁瑶有些意兴阑珊便将这念头消了下去。 “我早说了不要叫她你非不听,她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跟我们一样吗?”陈悦颖一口气闷在心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却又不敢对姜雪珊发脾气,一来是今儿是她的生辰,二来是陈府门第没姜府的高,底气不足。 “难道你叫我上门去看那个傻子?”姜雪珊听她这番话面露不悦,又指着一旁的人愠道:“又不止我一个人想看,她们不也是想看吗?”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因为她闹得不愉快,下次咱们再找个日子叫她出来就罢了。”一旁的女子似闻到□□味赶忙打了圆场。 “这样傲慢无理不知礼数的人你们还紧巴巴的贴上去,那不是打脸吗?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生的,竟教出这样的女儿来,来不了也不遣个人来说。”另一女子讥笑道。 女子穿着石青色的褙子,嘴角微翘,眉眼多了一抹讽刺之意。 陈悦颖怒目瞪着她,气氛一时沉闷了下来,大家神色尴尬,女子竟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忙对她道了歉。 陈悦颖只觉得自己怒火攻上心头,恨不得现在马上得知究竟,她哼了声愤愤的跑到陈雁瑶边上说道:“大姐,咱们现在就回去,看看那个傻儿到底在弄什么幺蛾子。” 陈雁瑶点头上前跟众人道别,想到方才那人的话,就道:“四娘生病才好,想必是来的路上发病来不及遣人来报,我们先行回去看看是不是家里出了事。”她朝众人屈身见礼,“此事是我们失礼,择日我再带四娘来给大家赔罪。” 姜雪珊脸色微霁,欣赏的看了她一眼,端庄典雅,言谈有度,到底是有娘跟没娘的区别啊,正要开口却听见有丫鬟一叠声的叫喊。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小丫鬟急匆匆的朝水榭方向跑过来,片刻就到了众人跟前,那丫鬟气喘喘的开口道:“那个……陈家四娘来了。” “她来了?现在人呢?”姜雪珊手一拍猛的站起来。 丫鬟忙点头应是,又道:“因得了娘子吩咐,等人到了以后就引到偏厅,现在就在那儿侯着。” 陈雁瑶闻言脸色煞白,眼底的诧异转瞬即逝,广袖底下的手紧紧攥着,是她命太好还是哪里出问题了,她侧目冷冷盯着流杉,几不可闻的冷笑一声。 流杉看着她那冷眼一笑,仿佛似掉进了万丈深渊一般陷入无尽的绝望中。 方锦娴悠悠的啜着茶,将主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自小在保定长大,性子爽朗不喜后|庭小女孩这些弯弯绕的事,看这群人一副讨伐的模样顿时失了兴致,她搁下茶蛊便带着丫鬟先行离去。 “好你个陈秋蔓,看我怎么收拾你,让她等着,我们等她多久就让她等我们多久。”姜雪珊看着众人,面上露出戏谑别人的成就感,全然不顾还在一旁陈氏姐妹。 陈悦颖早已经心猿意马,一听姜雪珊说这话面色不虞,却又碍着她的面子,只得硬生生的忍下想要飞奔过去教训陈满芝的心。 偏厅里,丫鬟上了茶便退了出去,陈满芝安安静静的坐在冒椅上,热茶一杯续着一杯,屋内寂静无声。 她到时,姜府门前宝马雕车停满,想必聚会的人都还在,陈满芝讪讪的笑着,可真是记仇啊,她们这样晾着自己是因为自己迟迟不到而恼怒了吗?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她回头就见彩云尴尬的从地上爬起身。 “奴婢该死。”彩云低着头说道。 陈满芝微微叹气,方才在车里两人都受了伤,她的身子到现在还有隐痛,想必彩云也是如此。 “我们走吧。”她站起来说道。 “娘子,万万不可,奴婢撑得住。”彩云面露惶恐,却又觉得心里一股暖流涌入,“我们来迟本已经是礼数不周了,如果再冒然不打招呼就回去,必定惹人闲话,事关陈府名誉夫人一定会严惩的。” 陈满芝只得按着满腔怒火乖乖落坐,她觉得这古代条条框框的束缚,随时都能将她勒死了,“那我们去外面找个丫鬟说说就回去吧。”她说着就听得到外边传来说话声。 “可不是,最近脾气都坏透了,你没看见春柳姐姐被罚成什么样了,好在亲家老太太过来了,她收敛了点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不是好了吗?这都四个月了怎么还出血?”有声音应道。 陈满芝挑眉,朝门口望了望。 “我哪知道,一直吐着,原以为害喜害得厉害,最近还吐了血丝,这才瞒不住的,要不然郎君还不知道有出血呢,这保胎药愣是一天都不停的吃,结果呢,腹痛出血就更加严重了。” “唉,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只盼肚子里的小娘子郎君能安生些,我们做丫鬟的也少些挨骂。” “借你吉言。” 话落,就有两个穿着水红素面比甲束腰的丫鬟端着茶点从侧边并着走进偏厅。 丫鬟迎面就看到陈满芝主仆二人,二人惊慌失措的对视一眼,随即一个丫鬟忙弓身施礼慌乱道:“奴婢该死,奴婢下次不敢了,请娘子饶恕,帮奴婢隐瞒一次。” 二人知晓今日有众多贵女上门,也不管是何人,先认了错将事情掩盖下来,二人战战兢兢的站着,心里狠狠的骂了自己一遭,嘴一贱就多聊了几句,谁知竟让人听了去。 门外的日头明晃晃的照着,陈满芝看着二人,想着方才他们的对话里说着那些症状觉心里有了些异样,那一世她虽然主诊外科,但在此之前她在备孕,也知晓一些孕育方面的知识,她总觉得那些症状似熟非熟,便好心提醒道:“刚才那个,要不然叫大夫换个方向诊断,有可能不是……怀孕啊。” 两个丫鬟听了一愣随即拉下脸,其中一个丫鬟不悦道:“奴婢背后议论主子是不对,可娘子也不可随意说这种话来,还望娘子慎言,奴婢先告退了。” 说罢就直接绕过她们向前走,两丫鬟对视一眼,少夫人好不容易才怀上的,这人竟然说不是怀孕,如果自己去跟夫人说那这种话,那就是自寻死路,这安的什么心啊。 “能帮我递个话吗?就说陈四娘有事先回府……”陈满芝看着丫鬟离去的背影喊道,有个丫鬟回头幽怨的瞪了她的一眼。 陈满芝淡笑,又候了两刻钟还未见有人前来,她站起身边走边道:“想必人家是不待见我们了,回去吧。” “娘子,你等等。”彩云一惊,提着裙角跟了出去。 第30章 往事(捉虫) 城西燕南街上, 正在赶车的车夫长长吁的一声,辘辘的马车声缓缓而止,车夫将马车靠在古顺坊的支口边上, 这里他已经来过几次了, 坊内小道太狭窄,马车进不去, 然后车夫很熟练的将马勒住 ,跳下来搬过马凳, 车内两人依次下了马车。 狭窄的小道, 黄土夯成的路, 低矮掉漆的围墙,破旧掉木的屋檐,春风习习, 一股淡淡的酸臭味伴着春草味袭面。 臻娘皱着眉头,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踩着满地的垃圾缓缓而入,她抬了头视线扫过自己身边的男人,他的眼光落在前方, 脸上不见任何一丝表情。 巷子里,有几个小孩相互嬉戏,见到有衣着华丽的人进来, 便停下止步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们。 两人走到巷子的最里头,立在一户小门前,徐萧年敲了敲门,才发现门并未掩上, 他推开门,二人进了小院子,院内一片狼藉,瓦器瓷器碎了一地,椅子也砸倒在一边,似乎有打斗过的痕迹。 两人蹙眉径直的进了正屋,只见一女子面如死灰靠着桌脚坐在地上,年纪二十七八的模样,外罩的素面布褙被扯得有些凌乱,上面还有滴滴的血迹。 女子目光呆滞盯着前方,脸上挂满泪痕,右边额头的伤口似乎还在滴血,听闻有声仿若未闻。 徐萧年轻咳了一声,“怎么,曾富贵又发了洒疯?” 过半响,曾彩英才缓缓回头,见到来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世子爷,您今天来又想问什么?”她冷冷的道,“我已经跟您说过了,二年前的事情,我早已经记不清。” 说着她的视线陡然扫了臻娘一眼,眸底瞬间添了疑惑。 徐萧年拧着眉,走上前拾起倒在桌边的板凳,伸手将臻娘手里的帕子扯下递到女子跟前,“要我帮你杀了曾富贵?” 曾彩英心底一凛,她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看着徐萧年冷笑道:“世子爷您的热心我消受不起,你们请回吧。” “怎么了?舍不得吗?”徐萧年看着她,“他活活把你母亲气死,又如此折磨你,难道你不想摆脱他吗?” “我的事不需要劳烦世子爷伤神。”曾彩英咬了牙强笑,“你们,请回吧,不要再来打扰我。”说罢就要迈着步子出去。 “你去哪。”臻娘拉着她的衣袖,一时情急拉扯的力道有些重,露出曾彩英一大片雪白的颈脖。 “你干什么。”曾彩英神色一慌怒目盯着她,狠狠的甩开她的手,她雪白的颈脖涨着细细的青筋,她迅速的整理好被那女人扯乱的衣裳。 臻娘一怔,方才撕拉的过程中,她真切的看到她锁骨下那此点点的红色斑诊,就算只是扫了一眼,但臻娘确定她知道那是什么。 那一种让人称之为最肮脏的病,一种让她们一辈子都活在别人鄙夷的眼神中的病,一种让她们这些人生不如死的病,她曾看着她的姐妹是如何被病痛折磨,又如何在痛苦的死去。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她蹙眉看着曾彩英,她不懂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女人怎么患上那种病。 曾彩英淡淡的笑了,她目光带了几分哀怨,就道:“害怕了吗?害怕了还不走?” 臻娘低头不语,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徐萧年挑眉看着曾彩英道:“那日之事你必须好好想,如若不然……” “怎么,世子爷才把我救出来,这就想杀了我?”曾彩英看着眼前男人寒肃的脸讥笑,打断了他的话,“那您这买卖可亏本了,毕竟我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倒不是。”徐萧年拢了拢手,“有时候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久居宫中,这点还看不明白吗?” “难道你不想给锦绵报仇了吗?”徐萧年再道。 锦绵是张婕妤跟前伺候的掌事宫女,是她在宫里情同姐妹的依靠。 曾彩英愣怔一瞬,倏然哑然失笑,她的笑声好似午夜冤魂的哀怨声,听得让人毛骨悚然:“两年前什么都被抹得干干净净的案子,世子爷您现在跟我说报仇的话是不是太过天真了?” “你不是还没死吗?”徐萧年冷道,“你若是记起那天的事,这案子自然就有了抹不掉的痕迹。” “那日,张婕妤被赐死,李太医下牢,太子被囚,先帝因此中风,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天,事关锦绵,你跟她如此要好现在却告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在哄小孩吗?”男人的脸冷若冰霜,“我的脾气不太好,你若喜欢勾栏院里的日子我不介意再送你回去。” 曾彩英浑身一怔,心腑直颤:“不,我不回去。”她踉跄两三步退到了墙角卷着身子蹲下,抱着头将脸埋在双膝间,“不要送我回去。” “那你就说。”徐萧年翻起袍脚在桌边坐下。 臻娘心头一跳,惊讶的看着墙角浑身打抖的那人,她恍然间就明白了那病是如何得来,她走到那人跟前伸出手将她扶至桌前,两人坐了下来。 她伸手倒了茶,看了一眼目光游离的曾彩英,将茶递了过去,“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慢慢说。” 两年前,太子以下犯上苟张婕妤,被当时皇后身边的内侍抓了个正着,而后张婕妤被赐死,太子被囚,先帝因此中风倒地。 而时常出入流溪宫为张婕妤请脉的太医李吉,事发时恰好在前往请脉的路上,却也因此被当作太子一党入狱而暴毙,李家因此被封,母亲含冤随去,事过两年,臻娘每每想起时依然心痛如刀绞。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日做的事也很平常。” “后来庄嫔身子不适,她便遣了我去请太医,在路上刚好碰到了锦绵和李太医,然后我们支开了李太医,说了几句悄悄话……”曾彩英握着茶蛊的手直颤,“大概是晚上时候就隐约知道了太子的事。” “然后我便知道了,锦绵她……她也没了。” 臻娘的耳边响起了女子絮絮叨叨的声音,她恍忽间好似听到了当时来李家宣旨的内侍那尖锐的嗓音。 “……男流放,女充妓……” 内侍的嘴翕翕合合,满口的黄牙,还有他眼中那轻蔑和不屑的神情,宛若滂沱的大雨无情肆虐、摧毁着她。 “那你跟锦绵说话的时候,李太医在做什么?”徐萧年蹙眉追问,“你们说了多久?” 臻娘被男人陡然问话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她敛了心思,悄悄抹了有些湿濡的眼角。 “我,我没太注意。”曾彩英声若蚊蝇,主子赏了一块好料子,她迫不及待的跟锦绵分享,根本不会注意到旁人如何,“说话的时间应该不长,具体我真的记不清楚了。” “那你们说话的同时,可有人路过?”臻娘问道,曾彩英拧眉,过半响才道:“是,是陶公公当时路过了。” 陶公公?臻娘跟徐萧年两人对视一眼。 “是,李太医跟陶公公说话的时候我们才注意到有人来了。”曾彩英放下手里的茶蛊,“然后我跟锦绵便匆忙见礼。” “说了什么?”两人同时声起。 “不知道,我真的没注意。”曾彩英道,“陶公公走后,我就跟锦绵也跟道别了……” “不过,临走时候,我瞧着李太医的神情似乎……”曾彩英努力的回忆的当时那太医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青砖的道,两旁的高墙,一行人行在前头,那太医愣愣的站在原地,望着前边内侍玄色衣炮的背影久久不回神。 曾彩英记得那内侍回头时的惊鸿一瞥,阴柔净白的脸唇线分明,眉长入鬓的凤眼却锋如利刃,那眼神让她现在想起来心底都发寒,是不是失了东西的男人看人的眼光都是如此? “怎么个不对劲法。” “那是什么神情。” 两人又同时声起,曾彩英疑惑的看着二人:“应该是,震惊吧,我看着当时锦绵叫了他好几声,他才缓过神,跟锦绵分开后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院外的风声渐渐的盖过了女子的慢语,徐萧年看着门外的天,阴沉沉的苍穹似染了墨,黑鸦一片。 临走前,徐萧年淡淡的看了一眼站在院中的曾彩英,问道:“真的不用我帮你杀了曾富贵?” 曾彩英愣怔,想起刚出宫那时的兴奋,到母亲离世的悲痛,甚至到了现在,自己能变成今天的模样,每走的一步全拜他所赐,所以这种人死不足惜。 可是真的要杀了他吗?就算杀了他也无法抹去他们之间的血源关系,为了大逆不道的人弄脏自己的手值得吗? “不用了。”她提了一口气,言语有丝哀伤,“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世子爷您可以给我换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臻娘看着她的颈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开不了口。 “我会尽快安排……”有用的人,徐萧年从来不吝啬对她的施舍,今天这个女人给的消息不多,但足够他思索。 李吉在看到陶一明时,非常震惊,这就足够了! “你父亲跟陶一明相识?”在回程的路上,徐萧年问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我不清楚,父亲时常入宫,认识内侍应该是正常的吧。”臻娘压着心里的疑惑回道,“私下我不曾见到他跟宫里的内侍有来往。” “那就有意思了。”徐萧年淡笑,那李吉的震惊是为何?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觉得不可思议。 “我父亲一届太医,来往不是宫里就是权官之家。”臻娘道,“世子爷,事隔两年了,会不会是曾彩英记错了?” 徐萧年阖着眼,过个半响才道:“你说的有道理,太医接触最多的应该是病者。”他嘴角微翘,似乎已经抓到了点什么。 臻娘看着他不明所以。 第31章 受罚 阴沉的天, 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细雨绵绵似花针一般打在娇嫩的花蕊上,娇艳欲滴。 沈氏坐在堂厅, 看着跪在地上的陈满芝, 单薄的身子,微乱的发髻衬着额头的伤, 透着楚楚的可怜,她不是男人所以从来不会怜香惜玉, 她冷笑看着坐下的人, 有这个贱人在果然不会有好事。 “你可知错?”她冷着脸端着茶蛊, 视线停留在地上那人身上。 紫陌一看这情景忙遣着丫鬟出去,只留自己在屋内伺候。 立春之后,沈氏便叫人撤掉厚厚的毡帘, 换上了粉色撒花绵绸,外头风一起,冷气便随着掀起帘子的一角吹进屋内。 陈满芝撑着身子跪在地上,从姜府回来没多久, 自己便被请到这里,“女儿拙笨,还望母亲明示。” 沈氏看着她笑了起来, 她的笑娇艳明媚,如鸾动的红星一般散着诱人的气息,“姜府方才来人把事情说了,今日之事你为何为之?是不把陈府眼里还是不把姜府放在眼里?” 她声音故作深沉, 视这事为重。 “母亲这话是何意?”陈满芝抬头看着她,珠圆玉润的脸掩盖不住眼底露出的一抹轻蔑,“路上我们的马受惊伤了人,所以才去迟了,女儿已经遣了人回府先告之,母亲为何不提?” “噢?有这回事?”沈氏放下茶蛊轻挑道,车夫回府禀报了此事,她是知道的,她转目看着在一旁的紫陌怒道:“你们这些作死的丫鬟,竟没人禀报?” 紫陌心头一凛,忙上前跪在地上颤抖道:“奴婢该死,阿大回来时夫人在会客,奴婢斗胆先拦了下来,所以才没禀报,后来奴婢就……就把此事给忘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客人,沈氏满意的看着她,道:“枉你在我身边做事这么久,也不知个轻重,倘若是禀了我,再叫个人去姜府说一下也不至于这样,罚你三个月例银,你可有异议?” “奴婢谢夫人宽恕。”紫陌伏地叩谢,沈氏便允了她起身。 陈满芝看着主仆二人入戏,心里的恶心油然而生,什么会客想必只是客套话罢了,那么自然罚扣例银也不会有,兜来转去他们却毫发无损。 “虽说是这样,可你让人家等了那么久,又这样不打招呼冒然回府,这是在打姜家的脸,邀请你一同过去也算是为你庆贺,你这样拂了他们的好意又让他们难堪,你至姜府于何地?”沈氏语心重长一番,一顿又道:“彩云这丫鬟,在府里光痴长年龄罢了,做事如此轻浮,也不知道提点你一二。” 彩云这丫鬟是时候给点颜色看了,以前参和着芳庭院的事也就罢了,现在这贱人醒了,可不能让她为别人所用。 “这事跟彩云无关,是女儿执意要回来的,是女儿不懂事,母亲您罚我吧。”陈满芝心头沉了沉,垂着眼忙解释。 沈氏抽了嘴角没有接她的话,自顾道:“你父亲现在已经知晓此事,一会听他怎么说吧。” 惊马受伤的事就想一笔带过。 “母亲,难道不应该查一下为什么好好的马会惊吗?”陈满芝袖子底下的手一紧,淡淡的说道。 沈氏沉吟片刻,就道:“你说的是,阿大这些年越大不长进了,连个马都架不好,原本以为姐姐留下的老人能好用一些,结果竟这么不中用,那么,就去守庄子吧。” 陈满芝看着沈氏,她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发髻插的累丝凤钗上头点缀了三颗红碧玺宝石,耀眼生辉,光彩夺目。 沈氏站起身踱步到她边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讥笑道:“不中用的人迟早被替换,你以后是要嫁人的,现在就该学着点。” 她在警告她! “母亲。”陈满芝叫道,“那马……” “够了,真是越来越放肆。”沈氏怒叫着掐断她的声音,“不要以为仗着自己的那点小聪明就随心所欲。” 这么迫不急待的打断自己是因为心虚吗?陈满芝微顿,深吸了一口气浅笑道:“那女儿先行告退了。” 她竟然忘了在这陈府沈氏可以一手遮天,跟她争执和对质毫无意义,就算有结果了能怎样,陈仲海也会一笔代过。 “退什么退,给我继续跪着。”外头陈仲海的声间伴着凉风卷进屋内。 陈仲海愤愤的甩开绸帘,从外头阔步踏进厅内,他踏步走上前并着沈氏落座,一巴掌狠狠的砸在八仙桌子上,怒道:“你是怨我多年对你不够关心,所以故意给我难堪?你在姜家甩脸色给谁看?” 要不是姜府来人,他真不知道她会傲慢到这种地步,竟然甩脸色给人家看,更不知道她竟然挑唆丫鬟说出那种话。 “你是在报复我还是报复谁?竟然说人家假怀孕?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 沈氏一言不发的喝着茶,茶是今年店铺里新进的碧螺春,清香怡人,沁人心扉,她的心情便跟着顺畅。 “父亲,我没有,她那不一定是……”陈满芝哽住了喉,将刚想说出的话又咽了下去,她能说什么?说她懂医术,还是说她不是陈秋蔓? “说啊,怎么不说了?”陈仲海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女儿,痛心疾首,在这新旧频频交替的朝堂里,失了伯府这条人脉,好不容易才结交的姜府,就这样让她给坏了好印象,“说不出来就给我跪到说出来为止。” 陈满芝微微松动着发麻的膝盖,面无表情的看着坐在上首的二人,想着安放在自己屋里的缰绳,她的心倏然落空,像是支撑自己已久的柱子轰隆一声被放倒,她随即低下头咬着牙狠狠的点头,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当陈秋蔓。 陈仲海拂了衣袂恨恨的看了陈满芝一眼,这个傻子,好了倒不如不好!他起身踏步从她身边经过,沈氏跟在身后,不自觉的抿了一个微笑。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寒意又增添了几分,墙角俯身倾听的丫鬟匆匆正了身子,撑着伞放开步子朝院外方向跑去,院里溅起一阵阵水花。 “父亲真的这样说?”陈悦颖接过画溪递上来的茶蛊,眼里满是笑意。 跪吧跪吧,最好跪死了就清静了,还好当初她找了借口从姜雪珊那里先跑了出来,要不然还真碰不上在偏厅里那么精彩的一幕。 “没错,奴婢听得清清楚楚的,老爷当时就是那样说的。”画溪笑眯眯的应着。 陈悦颖兴奋的站起来在屋内踱步,又将手里的茶蛊递给画溪,走到书案前自言自语:“我要告诉姜雪珊,让她也高兴高兴。” “你方才在姜府都看见了吧,那群乌合之众对我跟大娘是什么脸色,都是这个小贱人给害的,现在真是大快人心!”她又愤愤道。 画溪笑笑的应着,搁下手里的茶蛊为她磨墨。 下了半天的雨,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收了声,雨水的冲刷使得院里花花草草顿时明亮了几分,花瓣上的雨珠,莹澈欲滴,春风拂过,似断了线的珍珠不停歇的滴落,空气弥漫着泥土芳香的气息,清馨怡人。 吴妈妈小心翼翼的拿着手里的烛火,轻轻推开门走进屋内,走到明间座灯前拔下灯罩点燃了灯芯,面后走进稍间看着盘坐的那人,弓着身子小声道:“奴婢斗胆,这次借着老夫人的名义,将四娘子送回芳庭院了。” 陈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是大郎的意思还是沈氏的意思?” 她问的是罚跪的事。 “是老爷,不过依奴婢看,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陈老夫人悠悠的叹气,就道:“大郎真是越活越倒退了,林家这事才一出,他就迫不及待的要结交各个权臣,那些人又不是瞎子,他一个大理寺丞为什么紧巴巴的去巴结别人,表面上看是为了升迁,要是人家往深里一想,还以为咱们要找路子给林家翻案。” 大康开朝初期,便摒开旧朝的士学制度,改用科举考试选拔官吏,这便让更多布衣有了涉世朝野的机会,像陈仲海的官品,在朝中已算是中流砥柱,只是他官居多年,胃口甚是被放大,根本不满足于自己这正五品的官位。 吴妈妈一惊,心里兜转着慌乱道:“那可怎么办?快想个办法阻止老爷?” 虽然她打心底不相信林家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也相信林老太爷的秉性,可是这林家的罪名也是铁板铮铮的事实,倘若老爷要是因为林家把陈家牵扯进去,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事。 陈老夫人摇摇头:“他现在一门心思的窝在里头,我们去说只怕也是无济于事,只是可怜了那丫头,身子刚好没两天又折腾了,现在怎么样了?” “我回来的时候刚睡下了,只是那面色是不太好,周妈妈在一旁侯着。”吴妈妈想起刚才在春晖院扶起她的情景,整个身子直跌入怀中,软绵绵的吓她一跳,竟真的整整跪了一个时辰,这孩子也太执拗了,不懂服软求情。 “惊马又是怎么一回事?”陈老夫人手一伸,吴妈妈便搭了手扶着她起身慢慢走到堂厅坐下。 “我问了阿大,确实是马受惊了。”吴妈妈站在身后手搭在她的髻角处,给她轻轻揉了起来,“阿大已经被她罚去庄子了。” 第32章 交待 陈老夫人颔首:“这马受惊了, 她定是要做做样子的。”她转头看着吴妈妈,“四娘的亲事,有打听出来了吗?” 吴妈妈的手顿了会, 就道:“也怪了, 这两日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奴婢看着, 老爷该不会是忘了吧。” “他若那么轻意放弃就好了。”陈老夫人叹气,“现在四娘好了, 我这悬了几年的心算是落下来了。” 这时门外有丫鬟端了药进来, 笑道:“老夫人, 该喝药了。” 陈老夫人看着碗里如墨的药汁,蹙眉道:“先放着吧,现在少喝一剂也死不了。” 吴妈妈从丫鬟手里接过托盘, 使了眼色让丫鬟先退了出去,丫鬟走后,她将托盘搁在桌子上,道:“大夫说过了, 这药不能停,老夫人您还是喝吧,若是身子出了差池, 指不定老爷还要怎么作贱那两孩子。” “您好,孩子便好,若是您出了差池,他便要丁忧, 到时候他肯定也不会让那两孩子好过。” 陈老夫人身子微颤,想起以前那事,脸色陡然一变,愠道:“他不愿意让林家把姐儿接过去,又不愿意让我养着,虎毒还不食子了,我怎么养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吴妈妈将碗递了过去,“他是个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让林家养了姐儿,您知晓着他的秘密,若是养了姐儿,他是怕姐儿跟您亲,若是以后姐儿记事了,会记恨着他呢。” “如今四娘好了,咱们一定要撑到她掌事才行啊。”她继续安慰道。 “这行将就木之身,看来还是有用的。”陈老夫人说着接过药碗一口喝了下去。 吴妈妈将蜜饯递了过去,叹道:“今儿奴婢瞧着柳妈妈去了一趟荟松院,我猜着也就这两日夫人就要把她接回来了,看这意思只怕荟松院要让给她了,你看是不是要说一声?” 一个毒如蛇蝎的姨娘就要占一个院子,实在可笑,若不是老夫人心软些,只怕她早已经骨化,哪里还会有现在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让她去后罩房住着吧,大郎要是不愿意那就让她继续在庄子里呆着。”陈老夫人接了蜜饯冷道,“我就不信,这事是老头生前下的命念他还敢回抗。” “是,奴婢明日一早就去说这事。”吴妈妈高兴的应下。 “我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将他养在了名下,现在这样子也算是我的报应了。”陈老夫人睁大着眼,视线内一片朦胧。 这眼睛是越来越不行了,她默念道。 “要不然再写封信叫二老爷回京看看?”吴妈妈道。 “罢了,再且看看吧。”陈老夫人瞌着眼,不再说话。 风透着窗隙柔柔的吹过烛台,撩着烛火明灭不定的摇曳,夜色笼罩,房里昏暗柔和,一片旖旎。 翌日清晨,云烟缭绕,葱翠的竹海接天摇曳,竹影婆娑。 陈满芝探出手将幔帐一角掀开,周妈妈坐在值夜的小铺子上,见她撑着身子要起身,便起身走到床前将幔帐分两边勾起,又拿了两个秋香色团花引枕垫在她身后。 陈满芝靠着引枕休憩片刻,问道:“彩云呢?”她的声音微微嘶哑。 周妈妈掖了被褥的手一滞,面色黯然神伤,“夫人开了恩,许了人家,昨天下午就出了府。” “许了哪里的人家?”陈满芝再问道。 一时间,屋内悄然无声,周妈妈低垂着眼帘,将有些湿濡的眼隐没在眼底,陈满芝的心倏然像是被针扎似的,闷闷的生痛。 “是没了吗?”她的声音有些犹豫,昨日沈氏提到彩云时她就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是,她犯错受了罚,这次没能挨过去。”周妈妈缓道。 陈满芝闭了眼,手紧紧攒着被褥,想起昨日那个穿着青衣青裤的丫鬟,她平凡的长相在这一刻倏然变得明动。 “娘子,您不要难过。”她曾经这样安慰自己,“您现在病好了,以后日子会好的。” “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因为昨天的事。”陈满芝睁了眼咬牙道,“可知道她家住哪儿?” “她父亲昨天来时,老奴没来的及问。”周妈妈道,昨日赶到春晖院时就只见只剩下一副冰冷的尸身。 “你去问问看。”陈满芝双眉紧锁,只是一夜,自己跟她便是生与死的差别,“问到了我们去看看她。” “娘子,你身子不好。”周妈妈心底微动,昨日娘子惊马摔伤又跪了一下午,若是再折腾一趟,只怕身子会受不住。 “我没那么矫情。”陈满芝双目噙笑,“不是换了庚贴吗?既然这样,这么好的事,应该说出去高兴高兴才行。” 周妈妈心底一惊,知道她心里所想,忙止住道:“娘子不可,您不要做傻事。” 伯府要的是死人,现在娘子醒了,他们说不定也要换人,要是把两府交换庚帖的消息放出去让众所周知,以后除非退亲,要不然就非嫁不可,无论哪一样,她这一辈子都会被毁了。 “没什么不可,延恩伯府可是勋贵世家,这么好的婆家我没什么怨言。”她浅笑道。 陈满芝心里了然,那一世婚姻最后结果的原因到现在她还迷糊,而这这一世,她这一缕异世的灵魂还在飘忽不定无处安放,浮华喧嚣驰过,万物皆是尘土,那么感情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不想在这莫名其妙的空间里跟别人有这些纠葛,而恰巧伯府也能给她这个机会,但如果这些能换来一世的安稳,她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她的这一番话,在周妈妈眼里那就是就是破罐子摔破,豁出去的样子,“可是娘子,伯府那人已经故去,您嫁过去这辈子就没有盼头了啊,您这又是何苦呢?” “我知道,可是我不在意。”陈满芝看着她缓道。 “娘子,你怎么能这样想。”周妈妈看她的眼神变了变,“若是夫人地下有知,她该有多难过。” 陈满芝觉得,人生一世最重要的活下去,其次才是那些情感,她不会跟周妈妈提起昨日的惊马之事,但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自己心里的想法。 “沈氏手里拿捏着我们的亲事,她既然不喜欢我,那么就算没了伯府,她以后的选择也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陈满芝慢慢的说道,“与其被坐着被未知掌控,还不如捡现成的。” “娘子。”周妈妈轻唤一声,她看着自己眼前的人鼻子酸动,那个双目呆滞的脸在这一刻开始变得有些陌生,取而代之的是澄净的双目,有些倔强但却光华灼灼的脸。 她的娘子变了,变得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不仅深沉还懂岐黄之术,她的这些变化,让人有些惊骇。 可绕是如此,她依旧就是自己奶大的那个姐儿。 “不要难过,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陈满芝安慰她,“上次让你留意三娘她们的事有眉目了吗?” 周妈妈慌乱的回神,忙道:“还不曾,这几日没有什么发现。”府里都是沈氏的人,想要明面打探着实不容易。 陈满芝微微颔首,吩咐道:“你将上次祖母送我的首饰拿去当了吧,拿着钱好办事。” 周妈妈翕了翕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是没有钱他们寸步难行。 “出去吧,我再睡会,再睡一会就好。”陈满芝靠着引枕闭了双眸,一副累焉了的模样。 周妈妈颔首一瘸一瘸慢慢退了出去。 静谧的屋内,只留了春风吹响窗棂的声音,陈满芝躺在床上睁了眼,死死的盯着绣了折枝的绿萼梅的帐顶,如霜的花瓣嫩黄的蕊头栩栩如生,让她仿若闻到了香气的浓郁。 她太大意了,她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这个时代有着自己的游戏规则,如若违背,那她必然会输。 她忘了沈氏不是陈悦颖,不是自己随随便便哄两句就能吓住的,在这里她能主控丫鬟的生死,沈氏恨她入骨却俨然不敢动她,因为她知道自己在陈仲海眼里的价值,可是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沈氏却轻而易举折了她们。 倘若再来几次像今天的事,那么自己在陈仲海眼里将会变得一文不值,到时候沈氏要她死,那便是易如反掌,陈满芝闭眼思忖,为什么这么久了她还在这个梦里走不出去? 春晖院里,沈氏饭毕,柳妈妈从丫鬟手里接过茶蛊递给她,她小啜一口吐出然后搁下,拿了绢帕擦了唇边的残迹,她摆摆手就有丫鬟上前收拾一番,丫鬟依次退了出去,柳妈妈重新换了盏茶搁在桌子上,热气腾腾的茶味四溢。 “今日叫你们过来是说个事。”沈氏看了一眼侯在一旁的两个姨娘,低眉顺目,恭恭敬敬的看着实在舒坦。 “明日文姨娘就回府了,老爷叫我将荟松院空出来,今日你们就将东西收拾收拾,转过去后院吧。”她说着又扫了二人一眼。 贾姨娘一脸错愕,抬了头视线碰上沈氏,“文…文姨娘要回来?” 她是外头买来的丫鬟,后来成了通房,运气好生下了恒哥儿,这才抬了姨娘,文姨娘走的时候她才进府,只知道这个姨娘给老太太下了药所以才被赶了出去,现在却又要把她接回来,老夫人难道没有异议? 沈氏面色不虞:“你明儿最好收了这副死样子,免得老爷见了心里不舒坦。”她知道贾姨娘惊愕的原因,当年的事就算再怎么样,文姨娘是老爷的生母,这是铁铮铮的事实。 杨姨娘对沈氏的话置若罔闻,她没见过老太爷的这个姨娘,自己又无子女傍身,所以搬去哪里都无所谓。 “是,奴婢省得。”贾姨娘垂首。 这时,外头有丫鬟过来传话,说老夫人身边的吴妈妈求见。 第33章 打算 沈氏刚应下, 就见吴妈妈打了帘子直接进了屋内,她一身灰蓝撒花对襟褙子,梳着圆髻, 鬓角光亮整齐, 精神矍铄。 “老奴给夫人请安。”吴妈妈象征性的给沈氏见了礼,话落不待沈氏反应又道:“老夫人遣了老奴前来跟夫人说一声, 请夫人将后罩房尽快重新布置一下,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 文姨娘毕竟是老爷的生母, 可不能怠慢了。” 沈氏闻言脸色一变, 吴妈妈的话是在提醒他们,以前的事老夫人都还记得,这个老贱妇, 这么多天了不见她有异议还以为她真的不问事了,想不到竟在这里等着,当着这两个贱婢的面堂而皇之的打了她的脸。 吴妈妈一脸淡然的模样在沈氏眼里变得傲慢又无理,她搁在桌子底下的手指紧紧攥起来, 柳妈妈在她身后轻轻的捏了一把,沈氏瞬时敛了怒火,笑着问道:“哦, 是老夫人的意思?” “是,是老夫人的意思,今儿事多,老奴就不跟夫人前往求证了。”话落微微见礼就径直就退了出去。 这个贱妇!沈氏满目的怒火一巴掌将桌上的茶打翻, 瞬时碎瓷满地。 “滚回去。”她手指着门口,对两个姨娘喝道。 杨姨娘心里一阵冷笑,低着头施礼退了出去,贾姨娘跟在身后,出了门,贾姨娘拍拍胸口直道:“真是吓死我了。” “你吓什么?”杨姨娘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瞧你胆小的样,跟着恒哥儿的性子都随了你,夫人不让他念书屁都不敢放一声。” 贾姨娘讪讪一笑低着头没有接话,到了拐角处,两人就见刘管家手里揣着东西急匆匆的跑进内院。 “今天好热闹啊。”杨姨娘嘲讽道。 刘家业气息踹踹的进了屋内,顾不得见礼,就直接道:“夫人,伯府来信了。” “谁的信?”沈氏一愣,柳妈妈便收了正在给她揉按的手。 “是伯府。”他擦着汗,顿了片刻又道:“听方才送信的小厮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跟四娘子有关。”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信递给她。 沈氏站起身接过信,想到几天前她跟陈仲海提的那事,迫不及待的打开,信里伯府提了重新送定礼的日子,还请了期,定在了六月二十号四娘进门。 沈氏松了一口气,满意的笑了,终于这个小贱人就要打发出去了,她心里的这根刺也终于要拔 出来了,她将信折好,递给柳妈妈,就道:“伯夫人心地好是众所周知的,处事也是圆润得当,也是我们四娘福气好,得了她的眼缘,以后嫁入伯府能不能有好日子就看她的造化了。” 她拢了拢手,嘴角含笑,就算再讨厌这个小贱人,话总要捡好的来说。 “夫人。”柳妈妈收了信喊了一声,沈氏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屏退了管家,内宅妇人的事,他没必要听说,她看着管家远去的背影皱眉道:“说吧。” “这亲事,说不得。”柳妈妈道。 “为什么?”沈氏那蹙起的眉还未松展。 “因为现在四娘子是活的。”柳妈妈说道,“死人不过是黄土一堆,但是活人是会算计的,她不仅活着,而且还好了。” 在此这前伯府不曾递信息谈到此事,而陈仲海本就期待此事,故而她自己也不敢多嘴,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提醒一番。 沈氏沉思半响,心里飞快的翻转着,想起之前那小贱人两次忤逆自己的情景,她心底不禁一阵凛然,那个小贱人嫁到伯府就算是个寡妇,可她依然是伯府的媳妇,如果到时候她再过继个孩子,那不是如虎添翼,到时候她若是想借伯府的势随意胡来,那自己会怎样? 她愤愤的坐了下来,自那个小贱人醒来一心只想把她支走,自己倒没想到这点上去,她差点就将自己推入另一个火坑,“亏得你提醒我,要不然还真让这小贱人飞上了枝头。” “只是这样,那瑶姐儿真的彻底跟伯府无缘了。”沈氏觉得有些惋惜。 瑶姐儿嫁入伯府这事,夫人心里终究还是留了圪塔,柳妈妈上前给她按了按肩头安慰道:“大娘子琴棋书画皆是精通的,人又是挑一的标志,夫人您还怕什么?” “你说的也是,只是她的婚事又要被拖后了。”沈氏叹道,“伯府结亲之事我不应该让她知道,现在弄成这样只希望她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才好。” “现在要想退亲老爷肯定是不会同意了,那么就只有我们自己想办法让伯府有理由开口提起这事。”沈氏抚额紧紧的蹙着眉,如果早先能想到这点,一开始那贱人醒来,她们安安静静的将这事掩盖过去便罢了,奈何现在伯府已经认了这亲事。 “奴婢觉得像伯府那样的门第,必定是要秉性良好的女子才能入眼,原先他们着急着给已故的小郎君寻个冥姻,反正寻个死人自然不会往这方面去要求了。”柳妈妈道,“但是现在嫁入伯府的是个大活人,那么自然的家世和教养必然会摆到门面上来说。” “那又如何?”沈氏身子一顿,“活人配死人,他们不会觉得亏本,更何况这事现在已经成定局了。” 柳妈妈松了给沈氏按肩的手走到她跟前,笑道:“夫人,寡妇门前事非多啊,更何况您瞧瞧四娘子那狐媚妖子的模样,将这么个大活人放在家里,那后院不得飞起来?” “问题就是他们现在已经同意了这亲事,就算想到这那又怎样?”沈氏面色阴沉,“你想说些什么?” 柳妈妈尴尬的搓着手,“夫人您忘了齐妈妈说的那些话吗?”沈氏一愣,想起前几日吩咐齐妈妈留意芳庭院回禀时说的那些话。 “奴婢跟齐妈妈一样的看法,四娘子行事自我,整日跟她们院里下人厮混在一起,没有主仆尊卑的思想,有时候说话也是怪里怪气的。”柳妈妈顿了顿,继续道:“像她这样又没有教养又狐媚妖子模样的人,若是出了事影响了伯府的声誉呢?” “问题是现在她没有出问题,而且那边也订了过门的日子。”沈氏闻言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那咱们就给她弄出问题来,到时候伯府不退也得退。”柳妈妈心一狠便说出心底的想法。 听出了柳妈妈的意思,沈氏拉着脸不悦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毕竟她出了问题陈府也就跟着遭殃。” “再说了,儿女的不对,那还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教导不好,绕来绕去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吗?” 她自是不会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如果夫人你能将自己摘出来,想必出了事老爷不会把所有事都怪到您身上吧。”柳妈妈殷勤的笑了笑,“不是说文姨娘要回来了吗?” “若是咱们行事失败,到时候就以四娘子未及笈为由或者大娘和三娘未嫁为由,往后推不就成了吗?” 沈氏沉思半响,按理说冥婚是不需要考虑这些的,但是陈仲海一定不同意退婚,除非伯府那边亲自退婚,这事才会了结。 她笑了笑上下打量着柳妈妈:“你说的对,那个最会折腾的老女人要回来了。”若是使点小伎俩既能让伯府退亲又能将这个小贱人毁了,她不介意湿了裙脚,“现在我倒是希望那个老女人能早点到。” 沈氏眉目浅笑,神情愉悦。 下午的时候,陈雁瑶带着流衫去了芳庭院, 念平引着她们到了正房,现下她身子已经大好,也能下地缓缓行走,她敲了敲门,听到里头有应声后推了门将请了主仆二人进去。 自这个妹妹生病以后,陈雁瑶还是第一次踏进这里,她忍不住蹙眉,屋内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清一色的木色家具,除了一些有必要的家具外,那些点缀的瓷器花斛竟空无一物,那落空空的博古架看得她有几分刺眼。 她心头微微一震,母亲对四娘的情绪也太不会掩藏了,也亏得以前这院子没有人来往,若让外人看见这里,苛待嫡女的名声传出去害父亲落了面子,受罪的还不是她自己。 陈雁瑶落了座,阻止了要起身的陈满芝,看着她半躺在床上,发髻凌乱的贴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眼眸中带着血丝,神情有些不自然,像是很懊恼的样子,白色中衣衬着她的倦容透着几分病如西子的味道。 “四娘,你好些没?”她收敛了视线,轻声问道。 “好多了,多谢大姐惦记。”对于她的到来陈满芝有些诧异,她笑着抬眸示意念平给陈雁瑶堪茶,心里兜转着陈雁瑶的这番来意。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她哭过了?她为什么哭?因为被母亲惩罚所以哭了?陈雁瑶心念。 “嗓子不好记得多喝些水,我今日带了些花茶,这花茶最是润喉养肺。”一顿又道,“是我自己调配的,也喝过一段时间觉得不错,就拿来给你尝尝。”陈雁瑶笑着吩咐站在一边的流衫,将花茶搁在桌子上。 “劳烦姐姐惦记,本倒没什么事,您这么担心倒是让我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陈满芝瞥了一眼桌子上青花竹叶鼓腹的茶罂,抿嘴一笑,道:“这茶罂倒是好看。” 陈雁瑶笑着跟着她的视线转头看了一眼放在身后桌上的那茶罂,蓝墨的青花竹叶纹,是陶瓷店最常见的纹路。 她回头时,陈满芝一脸慵懒,早已经看不出方才有些狼狈的神情,“你我是姐妹,不必如此见外。” “接下来这几日我倒是得闲了,只怕这日子更是无趣了,父亲那边我是不敢再去求些什么,不知姐姐这可有什么书籍能让我拿来打发时间?”陈满芝撑起身子,念平走上榻前,将长条的引枕垫在她身后。 第34章 是谁?(捉) 陈雁瑶愕然, 满眸的鄙夷一瞬即逝,随即面上又挂上那份淡然,没想到她竟然提这样的要求, 她要书做什么, 能看懂吗?痴傻的这些年难道还偷偷自学成才了不成。 “原以为四妹会对刺绣感兴趣,竟想不到……”她掩唇微微一笑, “到底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对你了解太少,我那儿是有些书, 不知道你是喜欢看哪些, 回头我仔细找着让流杉送一些过来。” 陈满芝挪了身子, 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好,笑道:“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杂记或律例都行。” 陈雁瑶笑着点头应下, 自若的靠着案桌,转头对候在一边的流杉道:“你现在过去将我房里的绿豆糕带来。”一顿自顾笑道:“这绿豆是有些清热解毒的功效,只是不知道对你的喉咙是否有益,不过拿来当点心吃倒是也行吧。” 陈满芝看着她微愣, 只见她往日里如古潭的脸上添了一抹笑意,波光潋滟,妩媚之色呼之欲出, 对于她的热情陈满芝有些受惊若宠,“大姐的心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流杉得了吩咐,施了礼转身便往外面走, 陈雁瑶拨着茶蛊轻轻一吹,就道:“昨日的事我知道了,母亲做事向来严厉,阿大办事不利已经被她发落了,父亲因为这事被姜府落面子,罚你也是不得已的,你别忘心里去。” 她叹了气,“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明知你第一次出门还让你自己走 ,我应该跟着你才对,你可怨我?” 兜来转去,终究还是表明了来意。 陈满芝撑着身子起身,念平忙拿着褙子给她披上,她下了榻走到陈雁瑶的对面自顾的坐下,“昨日的事,是我太过浮躁了,害得父亲落了面子,他罚我是应该的,至于怨至大姐您,更是无从提起,母亲既是已经惩罚了阿大,那我也算是出了一口气,只是这次害了一些无辜的人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嗯,我自是听说了,动静还不小,也不知道这阿大是怎么办事的,竟出了这躺事。”陈雁瑶淡淡的应着。 “意外之事谁又能预测,他既是已经被罚,那这事便算过去了,姐姐也不用替我冤枉了。” “也罢,这事之后你哪些不懂的便多问一些,免得再挨罚。”陈雁瑶面上微讶,有点难以置信于她对惊马之事的轻描淡写,难道她不知起因?昨日下午她跟母亲的对话明明就已经起疑了,又或是她对昨天的事真的一点怨意都没有? 陈雁瑶看着她那张有些漠然的脸,心里陡然一笑,也是,她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就算是有怨她又能怎样。 不过现在她这样子,跟小的时候差别有点大,是因为长大了所以变得深沉了吗? “那我先谢过大姐,以后再不犯这种浑事了。”陈满芝盯着她端在手里的茶蛊,她始终是就没有喝过一口。 约过一刻钟的时间,流杉便端着还冒着热气的绿豆糕进了屋子将它递给念平,她飞快的扫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对陈满芝笑道:“四娘子您快趁热吃,这可是大娘子自个做的呢。” “是吗?大姐可真是心灵手巧呢。”陈满芝感叹,眸底噙着笑意,陈雁瑶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很早前就跟着沈氏学着主管府里的中馈,这般聪慧可见沈氏对她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无聊之隙拿来打发时间罢了。”陈雁瑶失笑,她觉得自己将陈满芝捧得太高,原以为她醒来后变聪明了不少,却不料还是如泥人一般不值一提,她再呆了片刻便起身跟她道了别,带着流衫出了院子。 待她们主仆二人出了院子后,陈满芝拿起搁置在桌上的茶罂倒出茶叶,仔细的分辨,罗汉果花 、玉蝴蝶、 梨片、 百合花 、 金莲花……等都是一些常见的润喉生津、清肺的材料,又端起绿豆糕往鼻翼一闻又放下。 一旁的念平见她脸色阴晦不明,紧张道:“娘子,可、可是有问题?” 陈满芝低垂着眼,淡淡道:“没有问题。” “那娘子,您这是干嘛?”念平更疑惑了,难道大娘子会给她们下毒? “大娘子可会医术?”陈满芝抬眸迎上念平的视线,除了沈氏,她觉得有必要多了解一些这个总是一副淡然模样的大姐。 念平思索一番,她平日里没有跟文笙院的人有过来往,一时间也不敢确定,便道:“奴婢不知,倒也没听说过。” 陈满芝颔首不再追问,沉吟一瞬对她道:“你去马房打听一下,这两天除了马房的人,还有什么人去过马房,机灵些,别让人知道你去过。” 念平狠狠的点了点头,立刻跑了出去,没多久就气喘喘的跑回来,道:“马房里没有人,奴婢等了片刻怕您等急了先回来说一声,奴婢这就回去再等。”说罢转身即将离去。 陈满芝顺手拉住她道:“不必了,明儿我会跟周妈妈出门一趟,到时你跟在后面等着,那时必定有人,你这样……”她说着将身子附在念平耳边低语。 念平恹恹的低了头,她自然知道她们为什么出门,她们是下人,下人也是人,也会贪恋那一点仁慈,她们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卑微的生存,可却终究逃不过主子随手操控的命运。 “对不起。”陈满芝看着她开口道,是她太自以为是不把这里的条条框框放在眼里,“是我糊涂了,我太鲁莽了,要不然彩云也不会丢了命。” 念平闻言猛然抬头,惊慌解释:“娘子,这事不能全怪您,是我们做的不好,夫人不满意,罚一罚也是情理之中。” “是啊,做得不好就该死吗?”婉柔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怪异,陈满芝双眸泛了冷意,仿若蒙上了一层冰霜,眉梢的凛冽透着一抹戾气。 念平吓了一跳,娘子怎么了?早前醒来她也不是这个样子,难道被彩云这事给刺激到了? “就一定该死吗?” 念平看着她翕动的嘴角,耳边似乎听到了碎牙的声音。 次日,时值巳时,陈满芝去了春晖院。 沈氏正依在罗汉床上小憩,她挑了眉头余光扫了一眼座下的陈满芝,听着她不温不火的说着来意。 “你要出门?”沈氏有些惊讶,“你出门做什么?” “是,去送送彩云。”陈满芝淡淡道,“彩云受罚起因在我,我去送她求个安心。” 她看着沈氏,一身降红色福寿团花褙子,半躺着身子懒懒的瞧了她一眼,那嘴角的弧度有藏不住的喜悦。 自来到这,陈满芝经常瞧见她这样的神情。 沈氏盯着陈满芝,奴婢不过是一件物品,主人家可打可杀随意处置,只要罪名得当,不会有人在乎追问,大户人家的后宅死的丫鬟不计其数,她从来都是漠然置之,陈满芝现在竟然说出这种话,简直就是在作践自己。 “这大概会是我今年听到最大的笑话了,你一个官家娘子竟然要去送一个贱奴?”沈氏坐起身子,嘲讽的睨着她,“你可知道你父亲要是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女儿没想过。”陈满芝应她。 沈氏面色变得怪异,她顿了会轻挑道:“这样啊,那你说我该不该让你去?” “母亲,女儿只是求个心安,我不想自己以后日夜寝食难安。”陈满芝低着眼俭缓声道。 沈氏抬了手闭着眼轻轻揉了鬓角,嘴里叹口气,“这么说,我一定要让你出府才行了,要不然倒显得我不通人情了。” 陈满芝抬头看着沈氏,顺着她的话笑道:“是,母亲仁慈,见多识广,只怕也是知道寝食难安的滋味。” 沈氏手上的动作一顿倏然睁开眼,垂了手交拢在双膝上,看着那人肌肤细腻,眼眸如丝,嘴角还勾了一抹笑意。 不是心有不安吗?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沈氏垂眸,想起林氏刚死那段时间自己日夜不得安宁的情景,这个小贱人在试探自己,难道她想起以前的事了? “你不应该自责,她做错了事自然是要受罚的。”她笑了笑,“挨不过那也没办法。” “是,母亲说的是,只是事情起因到底是因为女儿,女儿不应该鲁莽回府落人口实,不应该口无遮拦非议人家的事。” 沈氏点点头,盯着陈满芝,却只见她一脸的平静如一泓死水,眼底没有一丝涟漪,是自己想多了吗? “你去也是应该的,彩云虽然只是个三等丫鬟,可实着是个热心的人。” “多谢母亲。”陈满芝轻声道。 “不过……”沈氏缓道,“今儿是文姨娘回府的日子,你若是回迟了,你父亲那边就不好办了。” 不管她是想起了什么,只要她要作践自己,沈氏倒是乐观其成。 陈满芝笑着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施礼出了延喜堂,院当中那颗老年槐树,虬枝繁叶,郁郁葱葱,点点花苞缔结成簇,暗香隐隐。 她到了门外,周妈妈已经找管事备好马候着,见她出来,周妈妈上前问道:“娘子,夫人没说什么吧?” 陈满芝点了点头,就见青盖青帏绿垂檐马车旁一个陌生的男子,她瞧了一眼,便道:“上次我用的那马车送回来了吗?” 男子作揖道:“回娘子,当日下午的时候就送回来了,不过车断了轴暂时不能用了。” “那马呢?”陈满芝问道,“还好吗?” “也送回来了,不过那马病了,已经请了兽医。”男子道。 陈满芝愣了愣,又道:“兽医怎么说?” “说是吃错了东西。”男子再道。 “夫人有说什么吗?”陈满芝问。 男子尴尬一笑,出门一趟不仅弄坏了马车,连马也病了,夫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好话,不过他自然不会跟她说沈氏原先恼怒的样子。 “夫人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小的这那几日阿大到底给马喂了什么食。” 陈满芝刚迈出的步子一顿,转眸盯着男子,道:“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凛然,男子莫名其妙觉得心底一颤,道:“只是问了小的这那几日阿大到底给马喂了什么食。” 陈满芝脸色微沉,她不明白沈氏问这话的什么意思,是做戏?还是惊马的起因她并不知情? 如果这样,那么给马下药的是谁? 陈满芝往府里看了半响,而后蹙眉上了车马。 第35章 起疑(捉) “娘子, 方才夫人怎么说?”马车里,周妈妈问陈满芝。 陈满芝把刚才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下,“方才沈氏的神情有些不对, 应该是我的话让她想起以前做过那些龌蹉的事来。”她低沉道。 周妈妈皱眉, 想起林氏突然自溢前的情景,就道:“夫人那几日有些奇怪, 突然称病又免了定省,不过沈姨娘倒是见了好几次。”林氏在时, 沈氏只是一个姨娘, 她这样称呼也是无可厚非。 “母亲自缢被发现时, 沈氏在哪?”陈满芝沉思半响,问道。 “老奴记得不太清楚,沈姨娘好像是跟大家一起后面赶到的。”周妈妈道, 当初事发突然,待她赶过去时,那里人早就乱成一团。 陈满芝颔首,她觉得提起林氏自缢的事周妈妈似乎有些抵触, 或许是因为害怕自己会想起当时林氏自缢的画面,“那母亲身边的婆子丫鬟呢,她们都没人看着母亲吗?” 周妈妈愣了愣, 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夫人小憩时遣散了身边的人,所以事发她们都不在身边。”她回忆道,“六个陪嫁丫鬟四房陪房人家,现在除了老奴和元姨娘, 其他人在夫人去后都以行事不利为由被遣散了,具体去向老奴不知情。” “我知道了。”陈满芝靠着车厢闭眼小憩,“也就是说,现在跟母亲有关的人,都不见了。” 周妈妈颔首,一开始她对这事也是疑惑的,当沈氏把四娘子全权扔给自己后,她便无暇顾及府里的事情 ,故而起疑仅仅也只是一个念头。 青盖青维的马车嘚嘚的走着,阿大已被打发到庄子里,车夫是沈氏的人,周妈妈沉默着不敢再多言,车内陷入了安静。 陈满芝揉了揉眉间,林氏身边的婆子丫鬟都已经被遣散,想必她的自缢应该有些隐情,可如今她们的去向,要查对自己来说,无疑是艰难的,都说她目睹了当时的情景,可偏偏她的记忆一点也没有。 初到那晚的那两个黑影,梦里的那个声音,林氏自缢,这几者之间看似毫无关系却又跟自己扯上了关系,她本不愿意去接触这些问题,可是相处下来却好像又无法摆脱。 但她现在确定了,惊马之事不得逞,沈氏以后对她一定会变本加厉。 盛京主官街道青雀街,径直衔接着皇宫的护城河,把整个盛京除皇宫以外的地势一分为二,进主京门往上为北,主官街道东边为城东,是贵胄士族和达官贵人所居之地,陈府位置在城北的北林坊,属于东北角方向。 主官街道西边为城西,这里居住的大多数都是小门小户的府邸,城西越靠西边的地方穷人就越多,彩云的父亲就住这一带古顺坊,也属西南角方向,从北林坊到古顺坊,几乎贯穿着整个盛京。 缓缓而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片刻后听到外头车夫的声音道:“娘子,前面堵住路了,过不去。” 陈满芝睁了眼蹙着眉,问道:“发生什么事?” 周妈妈便起身掀开帘子,借着打起帘子的一角,陈满芝便见街道两边驻满官兵,中间设了关卡,密密麻麻的人堆在一起堵住了去路。 “娘子,好像是在查什么……”周妈妈道。 “那离古顺坊还有多远?” “约摸也还要半个多时辰。”周妈妈说着蹲了出去,站在车板上四处张望着,“后面好像有车跟上了,掉不了头。” 说罢,她放了帘子钻进了马车,面色显得有些惊慌。 陈满芝便颔首:“等着吧。” 周妈妈应了声是。 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喊着,陈满芝便没了乏意,只耳倾听外头的动静。 “都别动,好好站着,爷查完了自然会放你们走。”有声音嚣张的喊道,夹杂着少许的不耐烦。 “官爷,这画像明明是男的,怎么连我们这些老媪也要查。”有质疑之声响起,声音沙哑且沧桑,似饱经岁月的各种风霜。 “好好站着,别那么多废话。”官兵的嘴里张着,眼睛却照着画里看了看,他皱了眉头,不耐烦的推了妇人,“行了,走走……” “啊……”老妇人被他推搡摔倒在地,口中惊呼着,“大白天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走不走?”官兵手里的兵器高高扬起,对准老妇人,“再不走,爷手里的东西可就要落下了。” 众人瑟瑟的围观,不敢帮腔,连前头的骚动都隐隐低沉下去,过了片刻外头再没响起妇人的质问声,陈满芝便明了,民不敢与官斗,这自来就是哲言,若是斗无疑就是以卵击石。 马车走走停停,不多时,就听前头有人大喊,声音由远至近。 “马车里的是谁,快些下来。” “后面车里的,都下来。” 车夫跳下马车,车身随之晃动,“这位爷,我们是北林坊的陈府。”车夫恭敬道。 马车边上挂了小小的旗帜,上头白底黑字的印着陈字,那官兵只是瞥了一眼又冷眼道:“去哪里?”说罢朝着车厢又喊道:“马车里什么人,快点下来。” “我们是要前往古顺坊,车里是我们家娘子。”车夫又恭敬道。 陈满芝微微颔首,周妈妈便打起帘子扶着她走出来,车夫转身就拿下马凳安置好,陈满芝踩着马凳轻轻跳下来。 那官兵愣住了,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像只蝴蝶似的款款而来,他顿时看呆了眼。 “小,小娘子,你要去哪?”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方才的气焰似乎被掐了一大半,说话变得有些磕巴。 “这位官爷,我们去古顺坊,这车里您随意查。”陈满芝笑着指着马车让开身子。 看着官兵的神色,周妈妈迅速上前将陈满芝挡在身后。 那官兵尴尬的收回视线,揉了鼻头眼睛四处瞟,只见众人目视着他窃窃私语着,他咳了一声正了身子,上前撩起帘子随意看了看便放下。 “官爷,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陈满芝看他放了帘子,眉梢微微一挑,轻声问道。 “可以,可以。”那官兵赧然一笑,忙伸手作请势。 “慢着。”有个粗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满芝转身,一四十年纪上下的男子,身后跟着一支禁军,那男子身材魁梧看似孔武有力,穿着铠甲手持长刀,黝黑的方脸上一双精明的眼暗闪精光,正阴着脸斜睨了那官兵一眼。 “找死。”那男人朝那官兵冷笑的说道。 “韩…统领。”那官兵身子一哆嗦直接跪在地上。 “你就这样查?”男子怒斥着官兵,“办事不利,要是放走了贼人,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还不拉下去。” 他的话一落,身后的禁军立刻上前将那官兵拉了下去,只留下一声声求饶。 那官兵被拉了下去,周身的骚动却隐隐欲动,那男子摆了摆手,周身立刻安静下来,他看了陈满芝一眼,道:“小娘子去古顺坊?” 陈满芝嘴角动了动,垂首道:“是的,官爷。” 男子眼睛转了转,转身往向走到一男人对面笑道:“放着娇滴滴的小娘子独自坐一车,世子爷您可真不会怜香惜玉啊。” 男子低低的笑声,听起来有些轻浮。 “韩统领。”有低沉浑厚之声应起,声音似熟非熟,“本世子听不懂你话里的意思。” 陈满芝转身看过去,黑漆平顶马的车边站着一年轻的男子,他湛蓝暗花茧绸直裰加身,长身玉立,五官菱角分明,打量间那人倏然转目,他阴寒的双眸让陈满芝不自觉的移步退后,随即她垂首避开那人的视线。 是上次见过的那个男人,宣武候府的世子。 “见了两次都是这种冷冰冰的眼神,实在让人寒栗。”陈满芝心想。 “咦?难道你们不是一起的吗?”韩章故作惊讶,眉梢却扬着一抹嘲讽,“难道是我误会了吗?” “韩统领不过四旬,就已经瞎得这么彻底?”徐萧年看着他不温不火应道,转眸瞥了一眼过去,道:“不过恰巧去同个地方罢了。” 韩章闻言眼眸微怒,他盯着徐萧年干笑了两声,“真的有那么巧吗?世子爷,该不会是你的伪装吧?” “伪装这种事,我看对世子爷来说应该是轻车熟路吧。” 徐萧年看着他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那你快些盘问吧,堵在要道上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指着满道的人笑道,对韩章话里的反讽全然不在意。 韩章轻哼两声,晃了晃手里的大刀,笑着问陈满芝:“小娘子,你去那边有何事?” 陈满芝移步上前微微朝他俩施礼,淡淡道:“去那边拜访朋友。”她的声音似水如歌,清亮柔婉。 “脸蛋倒是长得不错,只是这身子也太单薄了些,还是臻娘那种柔媚妖娆风情万种的人适合世子爷您。”韩章打量着她点点头,自顾的说着话,似乎对徐萧年刚才的解释并不上耳。 “韩统领,有关这位小娘子的闺誉,还望你慎言。”徐萧年拧了拧眉,面色微暗,韩章话里的意思早就把他们划为一体,这让他很不舒服。 “这位官爷。”陈满芝应言淡笑,“我跟这位郎君,确实不是一起的。” 韩章看着她,淡脂薄粉清雅傲然,蝤蛴玉颈修长生香,一绺青丝微微飘拂,细长的秋波眉下黑如墨宝的瞳仁,澄澈透亮。 他微微出了神:“也是,小娘子你去拜访朋友,而世子爷……” 韩章顿了顿,随即看着徐萧年,一副思考的模样,“方才世子爷是说去那边是干什么来着?” 他玩味的口吻有藏匿不住的讥诮,这让陈满芝微微愕然。 第36章 张弩(捉虫) “那边宝源记里面的桂花糕做的不错, 臻娘一直很喜欢。”徐萧年瞥了韩章一眼淡道。 “噢,是去买糕点的,”韩章点头道, “想不到世子爷您对一个妓人如此上心, 倒是让在下佩服。”说话间,他那暗含精光的眼在二人脸上来回穿梭。 “也难怪, 臻娘那般尤物谁瞧见了都会怜惜,要不是世子爷您下手太快了, 在下一定会醉蹋温柔乡。”他自顾的说着话, 面色渐变诡异, 全然对徐萧年世子爷的身份毫无顾忌。 陈满芝眉间微拧,且不说这这位世子爷官位如何,单凭“世子爷”三个字也足够让人肃然起敬, 可是这他竟然如此嚣张,众目睽睽之下大胆轻佻、高谈阔论别人的私事,如此有恃无恐。 “韩章,你想要醉踏温柔乡, 首先你得是个人。”徐萧年拢了手,轻笑一声,“臻娘不喜欢养狗, 尤其是阉狗手下的狗。” 他的话直接了当,语气漫不经心。 康□□自马上定天下后,建朝至今已有九十七年,历经四世, 不论哪个帝皇,都掌控着一支精锐又忠于自己的禁军,元武十六年,先帝中风瘫倒在卧,太子不过孩提,沈皇后辅政,身为皇后总管太监的陶一明跟着水涨船高,韩章得了陶一明的眼缘,而后便任禁军总统领一职。 陈满芝闻言余光朝那人一瞥,只见他嘴角含笑,如沐春风的脸,棱角也变得柔和,与之前所见之冰冷迥然不同,而恭敬于他身后的随从,却是眉宇紧蹙,面色阴沉,眸底添了一抹隐隐若现杀意。 围观的人各揣着心思,低头不时交耳软语,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徐萧年,你好大的胆子。”韩章怒吼,手里的大刀“嗖”一声拔出了半稍,“竟敢含沙射影陶公公。”话落,立在他身后的禁军立刻围聚,将他们仆二人困住。 “放肆。”随从双手紧攥怒目上前将徐萧年挡在身后,他满目怒火与韩章对立而视,二人眼里的杀机此时跃跃欲出,场面一时剑拔弩张,众人皆是惶恐,移步退后刷的一下瞬时散去。 须臾,周妈妈抓着陈满芝的手一边退后一边低语:“娘子,别怕。” 她的手僵硬,攥得很紧,似乎在压抑着自己心底的恐惧,陈满芝了然,居于后宅的妇人,又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故而害怕是正常的,但是她自己,说不出为什么,没有身临其境的恐惧感,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陈满芝覆上自己的手朝她点了点头,道:“我不怕。” 徐萧年长叹一声,似悲痛似惋惜:“陶公公年纪轻轻,能有今天的位置实着让人佩服,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看中了你这么一个狂妄自大的人任统领一职,你不待见我也就罢了,难道宣武侯府都入不了你的眼?” 韩章闻言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缓开,宣武侯是一等侯爵,世袭罔替至今,虽说眼前这人暂被革职,可这些年争下的军威依然凛凛,且老候爷在军中威望也颇高,眼下太后又一心想收了边军,如若这时候恼了宣武侯府…… 他的反应很快,嗖的一声刀已没稍,他敛了怒意眉目舒展,哈哈大笑起来,“世子爷您当真是经不起玩笑。” “我奉懿旨办事,多有得罪还望世子爷您不要跟我计较。”说话间,他的手往上一摆,围聚的禁军便刷刷上前,将二人的马车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想来世子爷也是知道的,这天下就是有那么一些狗杂的东西,不惜命啊,你说在哪里偷东西不好,非要去宫里偷,这不就是洗白了脖子自己搁上断头台吗?” “只可惜我们这些打下手的,这样查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韩章看着徐萧年道,“世子爷,你说对吧。” “哦?”徐萧年颔首挑眉饶有兴趣的听着,“是昨日宫里丢了东西?” “是啊。”韩章将刀往身边的亲军一丢,走近徐萧年在他耳边低语,“太后娘娘说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这贼人找出来。” “然后凌迟处死。”凌迟二字,他重重的加了音。 “一群废物。”徐萧年眉间敛了锐气,笑道:“连宫里的东西都能被人偷出来,你说你们这些禁军是不是废物?” 韩章身子一顿,压着怒火道:“难道世子爷你就不关心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关我何事,东西既不是我的也不是我偷的,我可没那么有空。”徐萧年捋着衣袖道,“韩统领,你可查好了?” “当然。”韩章作揖缓缓道,“得罪之处还望世子爷海涵,上头的命令咱们不敢不认真对待,要不然回去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祝你早日抓住那贼人,要不然你这脑袋也该保不住了。”徐萧年拂袖笑道,随即翻着袍角跃上马车径直进了车厢里。 “多谢世子爷提醒,希望世子爷早日复职,好保大康边镇安宁。”马车里,徐萧年听到那人的喊声。 周妈妈心底紧绷的弦悄然缓开,微微颤抖道:“娘子,咱们也走吧。” 陈满芝点头,余光扫了一眼黑漆马车微微晃动的车帘,随即转身上了马车,停了许久的马车又缓缓前进,她掀开后窗往外看,黑漆的马车依然跟在她们马车的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 她放下帘子,转身便看见周妈妈颤着身子直拍着胸脯,“怎么了?”她望着她,“哪里不舒服?” 眼前温婉的妇人,自这些天的相处,陈满芝真切感受到她的溺爱,她的溺爱让陈满芝甘之如饴,那一世她父母很早就走了,所以她很自私的享受溺爱的这种感觉,许是这几年受了不少惊吓,周妈妈越发的变得胆小。 “没事没事。”周妈妈踹着气忙直摆手,想起刚才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心有余悸的说道:“就是他们那副样子太吓人了,娘子你没吓着吧?” “我没事。”陈满芝笑着应声。 “你说这白日青天的,怎么会有人去宫里偷东西?简直不要命。” 陈满芝眼眸微转,淡道:“许是那些亡命之徒吧,那些本来就是不要命的人。” 红墙碧瓦的皇宫戒备森严,高手云集,宫内更是纵横交错,没有内应哪能说进就进,就算是有人运气好无意闯入,只怕也是有去无回,怎么还会轮到设置关卡来擒贼,更何况这里离皇宫那么远,这番闹腾,应该只是声张造势让对手自乱阵脚罢了。 “这天下真是越来越乱了。”周妈妈悠悠叹道。 陈满芝轻轻挑了唇角没有接话,这天下以后会如何,自然轮不到她操心,只是这一番闹腾只怕回去又要晚点,想要顺利进府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黑漆的平顶马车里,徐萧年低着头拨着茶蛊,他的眉间拧起一道皱褶,神态复杂,一身青灰的随从坐在边上屏声敛气,半响后他将茶盖放下,沉吟道:“买完糕点就回红袖馆吧。” “爷,那不去……”随从微愣,一抬头便见他那深沉的眼眸,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宫里丢的是什么?”徐萧年问随从。 “消息放出来的是先帝的脉案丢了。”随从回道。 “沈代禾在试探我们,她应该知道我们对先帝的死起疑了,先帝因病而故,那么自然的我们先要查的就是脉案的记录了。”徐萧年压低着声音缓缓道,想到刚才韩章无缘无故的说那一番话,他细细的想着自己几天的行踪不由蹙起眉。 随从疑惑:“难道就是为了试探您对脉案被盗的反应?” “大概是吧,毕竟若是我们真的在查这事,那盗贼手里的脉案对我们来就尤为重要。”徐萧年道。 “那只要放出消息就行了,为何还如此劳师动众设什么关卡?” “看来这几日我的行踪让他们也疑惑了。”徐萧年慵懒的靠着,“你看他们这么一闹,今日我们便没办法去接那宫女了。” 随从恨恨的锤着手愤愤道:“该死的,若是他们找到了那个宫女,那咱们的底不都被摆到明面上了?” “是啊,所以袁斌……”徐萧年看着随从,“那宫女只能过几日再安排人去接了。” 袁斌颔首:“那女人为什么就那么肯定我们会对脉案感兴趣?” “该死的、不应该死的都让她处理了,连先帝身边的荣公公都去守了皇陵,她觉得我们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吧。”他嘴角微扬淡道,“更何况,这脉案有没有被盗还是一回事。” “您是说,这不过是他们故意摆了一道?” 徐萧年笑了笑,“这皇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 “那荣公公那边……”随从试探问道,“能不能问到什么?” “他去守皇陵,不过就是个诱饵。”徐萧年冷道,“若是我们去闯皇陵,只怕万箭穿心了。” 随从愣了愣不在开口,马蹄急踏,嘚嘚的往古顺坊方向而行。 韩章眯了眼睛看着渐行渐的马车,心里泛了冷意,“废物?如今边关战事不再,你失了兵权,若不是有个世子爷的名头,你连个废物都不如。” “大人,要跟着吗?”亲兵问。 “你带着人悄悄跟着,我立刻回宫复命。”韩章道。 第37章 封宫 琉璃碧瓦, 飞檐翘角,灵动似燕,隐落在碧穹之下。 殿内, 次间临窗的炕桌上, 三三两两的青瓷高足盘里摆了各式的瓜果点心,花觚上插了绚丽的垂丝海棠, 朱红毯子上铜镂空蝠纹熏炉里又重新散了香料,隔开次间的雕花落地罩后的炕床上, 铺了明黄的坐垫引枕和靠背, 一袭橘滟大衫, 眉眼明媚的女人坐在上首。 “说吧。”沈代禾伸了手接了内侍递过来的白玉茶碗,淡淡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窒息的静谧瞬时被打破。 “禀太后娘娘, 属下觉得徐萧年似乎对宫里丢失的东西不感兴趣。”韩章盯着朱红毯子,双膝跪在地上,“不过那时候他身边有一女,但是二人皆是否认是同行。” “哦?”沈代禾递了茶蛊摆了摆手, 守着的宫女内侍很快退了出去,“你意思是说,他们没有在查先帝的事?” “属下不敢妄言。” 沈代禾笑了两声, 看着指尖的鲜红,道:“那他们这些日子东奔西走的是闹着玩的?” “属下只是还……还未查到。”韩章颤道。 “废物。”沈代禾一巴掌甩了内侍手里的白玉茶碗,“哐当”一声茶碗跌在地上,茶水浸湿了朱毯。 内侍也忙跪了下来。 韩章颤着身子道:“太后娘娘息怒, 再给属下一些时间,定能查出他们在做些什么。” “朱泞进京近五个月,到现在还赖着不肯回藩地,我不用说你们也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沈代禾指着地上两人怒道。 “他的护卫队不是已经充进营地了吗,人呢?”她拿着放在炕床上的折子扔了过去,“就这些个歪瓜裂枣也能算数?” “太后娘娘息怒。”内侍那独特的嗓音响起,“燕王的性子随和,很少参和朝事,但这次却不惜用三支护卫换取林敏夕的命,想必背后有人指点。” 他捡起地上的折子自顾起身,走到沈代禾边上,笑道:“那可是一万多人马呢,就这样交出来了。” 一个林敏夕就轻轻松松拿下燕王的护卫队,那也算值了。 韩章偷偷瞥了一眼上首,内侍嘴角含笑,明动的眼眸生辉,眉梢的红痣殷红灼热,似晕了一脸的璀璨,他已经不止一次见到内侍自顾起身了,太后是喜欢极了才会容他如此放纵。 他觉得很可惜,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却长在一个内侍身上。 “宣武候府……”沈代禾扶着手腕的玉镯自语,“瞧他们原来自若的样子,哀家还以为他们对失了边镇十万军马不在意呢。” “他们这样保下林家的人,无非就是对先帝的死起了疑心。”内侍接着道,“如今四边各镇现在全由咱们的人马掌管,更何况兵权也在咱们手里,他们至少也得有所做为。” “徐萧年宁可被革职也不愿意回边镇,如此奔波……”内侍又笑了笑,“恐怕不只是想扶持燕王那么简单。” “如今废太子不成气候,他们另择他人,倒也在意料之中。”沈代禾道,“只是朱泞……” 朱泞虽是太皇太后的亲子,但经过赤禹之战后,他身后母族势力已不足为惧。 内侍笑着接了话,“太后娘娘,且不管燕王如何,咱们只管盯着那候府便罢。” 沈代禾微顿,捋顺了广袖看着跪候那人:“徐萧年在那红袖绾里实则做什么?这些日子他做什么?一群废物,指望你们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查不到,倒不如以死谢罪,好歹哀家也能给你们留个全身。” 她虽怒但却缓了语气。 韩章听闻却松了一口气,“属下失职,太后娘娘恕罪。” “你方才说与徐萧年同行有一女?”沈代禾媚眼睨了一眼下首,“可知道她是谁?” “是北林坊的陈府的姑娘。”韩章缓道,“只是二人否认了是同行。” 内侍冷笑,“没用的消息你提着给太后添堵吗?” 韩章方才才放松的心口又被提了上来,“是属下愚钝,属下想若是陶总管听了说不定能联想到些什么。” “你倒会推脱。”陶一明浅笑,心扉却翻转。 “滚下去。”沈代禾扶额冷道。 韩章颤着双腿起身施礼告退,到了殿外,他堵在喉里的气才敢一呼出,他蹙眉半响,伴君如伴虎,而此君非君却比君还要难伴。 陶一明唤了宫女,将屋内重新收拾一番又遣退了出去。 “你最近越发胆小了。”沈代禾赐了座,陶一明坐在她边上,这是极大的荣耀,他心知度明。 “明知道他们的最终的心思却非要查。”她向他伸长了手臂,“要什么罪名咱们给他们就是了。” 陶一明扬眉浅笑,伸手给她捏了捏,他纤长手指,骨节分明,力道忽重忽轻,撩得沈代禾心路酥麻。 “娘娘,同样的事发多了,会惹人疑的。”陶一明道,锋芒过于毕露,很容易招人把柄,所以需要沉淀。 “这天下不干净的东西多了,若是事事质疑他们忙得过来吗?”沈代禾不以为然,“如今天下都已经在手了,你怎么反到缩起手脚来了?” “是,是奴婢胆怯了,娘娘教训的是。”陶一明知道这个女人对他言听计从,所以并不打算跟她争纷下去。 “咱们此事未经国公爷,只怕他那边……”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沈代禾笑了笑,“哀家这几年给沈家的东西也够多了吧,如今他倒想架空我们母子的权力,痴心妄想。” “太后娘娘,到底是父女,眼下这新朝根基未定,以后咱们也还要仰仗信国公府呢。”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宫殿外头宫女有事禀报,沈代禾秀眉紧蹙,陶一明看了她一眼就宣,那宫女进了殿里,跪下请安道:“太后娘娘,太皇太后说想要见燕王。” “她要见燕王?”沈代禾收了手臂立刻笑道,“这只怕是有难度了。”她站起身,陶一明扶着她往外走,“说到底哀家也是好久没见她了。” “娘娘可是要去见?”陶一明扶着她边走边问。 “你说呢?”沈代禾说着就走出了内殿,“若是哀家不断了她的念想,只怕以后也难清净了。” “这燕王,只怕也是个刺头了。”她站在丹犀上往寿康宫望了望。 “娘娘,要不奴婢伺候更衣?”陶一明看着她一袭橘艳大衫提醒道。 “他不配。”沈代禾迈了步子,“他不配,我为他着素。” 深宫高墙,青砖衔地,一道道宫道,尽显湛蓝苍穹。 华丽的宫殿,重重帷幕,宫毯艳红,细白的香烟游丝幽转,幽暗凝香,一老妇坐在上首,身子好似摇摇欲摔,她苍老的面容,如被馋虫食过的枯叶,千疮百孔,更添了憔悴。 见到来人,她抬了那混浊已久的双目,沙哑道:“你终于来了。” 宫女陆续上了茶点瓜果,沈代禾笑着上前在她下首坐下,温婉道: “是啊,母后。”她扶了鬓角低叹,“新帝年幼,国基未稳,儿臣分身乏术,现在才有空来看您。” “自先帝患病到至今,你掌政已两年有余,朝堂内外皆是沈氏一族,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老妇人嘴角衔了一抹恨意,直接摊开话题,“哀家要见燕王,要见燕王!” 若大的殿内,回荡着她嘶哑苍白声音,老妇人的神情阴森,目光凛然,似恨毒了她,沈代禾心头烦腻,清冷道:“燕王病了,来不了。” “这病虽然不致命,可也够得他受的。”她声线变得柔和,言语中的轻蔑昭若揭然,嘴角那淡笑似初起的朝阳晕得像牡丹一样绚烂明媚。 “是你害了他,是你!”老妇人倏地从宫椅中起身,如枯羸弱的身子以摧枯拉朽之势又倒坐下去。 “你害了太子,害了先帝,现在又害燕王。”她指着她,“你也是母亲啊,怎么如此丧心病狂?” 她凄厉的声音划过耳膜,似一把刀,在空中里乱挥。 “母后记性已经如此差了吗?”沈代禾拨着茶吹散了缕缕氤氲,“太子以下犯上苟合张婕妤已经被废流放岭南,林葛弋弑君罪名早定,如今也已经被伏法,而燕王……” 她端着茶押了一口,声音淡淡:“他自己大意摔坏了腿成了瘸子,这跟儿臣有什么关系?”她搁下茶碗,顿了顿,“不过您应该庆幸他摔的只是腿,而不是命。” “毒妇,你不得好死!”老妇人满额青筋暴起,目含热泪,“哀家要见燕王,哀家要见他。” “毒妇?”沈代禾轻笑站起来,双眸傲然看着她,“在这后宫,你又比我干净得了多少。”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她走向她,“我若不得好死,你们宁国公府一个也别想好过。” “赤禹之战后,你们宁国公府也没几个人了吧。”沈代禾淡道,“若是一个不小心又死了几个绝了后,母后您这心里只怕不好受吧。” “你……”老妇人抖着手指着那个女人,看着她一步步靠近自己,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想见燕王,是打算跟他密谋夺了这江山吗?”沈代禾俯身在她耳边轻语,“是要谋权篡位吗” “那不可能。”她陡然拨高了声音,直身站好,“您若再不知好歹,儿臣不介意给后宫多添一缕冤魂。” “如此心狠手辣,你不配为一国之母。”老妇人倏然手揪住她的大衫,她的神情,悲愤羞怒,恨不得撕了眼前的人。 “放肆,还不放手。”内侍尖叫,一干众人立刻上前扯开老妇人,将她推到在地。 沈代禾看着她跌倒在地,她发髻微松,累丝嵌宝石金凤簪因为碰撞跌落在地,她蹲下伸出手紧紧的擒着老妇人的下颌,盈盈一笑:“儿臣配不配,现在可不是这朱家说了算。” 她放开她,起身踱步离开,朝内侍喊道:“封宫吧。” 她的声音平静却添凛冽,内侍忙应声随后,一行人缓缓迈步离开。 老妇人瞪大双眼,看着沈代禾渐至渐远的背影,满眸惊恐。 第38章 有孕 姜府, 深深庭院,翠绿繁茂成阴,娇媚繁花争放, 仆妇匆匆而过的脚步, 惊起院里采花的蝴蝶翩翩起舞,屋内, 殷红的血水一盆又一盆的跟着往外倒,腥味渐渐散开。 “怎么就止不住这血呢, 这样孩子还能保得住吗?”站在床边上的妇人看着诊脉的大夫焦急的问道, 许是那些血水太过骇人, 她面上带了些惊慌。 她身边站着两个人,是姜府二房长子媳妇姜杨氏和方锦娴,面色亦是焦虑, 担心,方家在京城有自己的府宅,但方锦娴自进京起就住在姜府,本来闺阁女子是不应该见这场面的, 但是躺在床上的那人是她的嫡亲姐姐。 那大夫慢慢收了诊脉的手站起身,转身对妇人作揖道:“少夫人的脉案实在是匪夷所思,之前开了安胎药吃了也不见效, 如今止血药也止不住这血崩,恕在下无能为力,夫人您另请高明吧。” “周太医,你再看看, 再看看……”妇人有些着急,就要抓着那大夫的手。 “夫人。”周太医巧妙的避开给她的手给她行礼,“这少夫人的表面症状确实是有孕无疑,从今天的脉像来看却好像并不是有孕。” 早前记录,闭经四个月有余,腹部隆起,害喜,早前脉滑像,这必定是有孕无疑,为何到了今日,这脉像就变得这么奇怪,周敬春神色变得恍惚,难道是以前自己诊错了? “这不会吧?”姜杨氏叫道,“这原来可是好几个太夫确诊过的,定是喜脉无疑,怎么可能不是有孕。”姜杨氏以前有孕,也是让那些太夫看过诊的,定是错不了的。 “什么不是有孕,这害喜,这肚子,这原来的脉像不都说了是有孕吗?怎么今天就不是有孕了?”妇人有些恼怒,前日被一个黄毛丫头说也就算了,你一个太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们还会用假孕来哄自己开心不成。 “就是,周太医你话可别乱说。”姜杨氏压着心底的讶异说道。 “在下只是按这为脉像来看,一时也说不准,要不夫人叫盛大夫来看看?”周敬春面上有些难堪,他道不出为什么会这样,便提议道。 盛大夫是济春堂的坐堂太夫,很早前曾在太医院任职,因为性子怪异与其他人格格不入,这才辞了官自己开了医馆,而济春堂与姜府的距离不也不远。 “不管怎么说,先把这血给止了吧。”妇人面色不虞道,“再这样下去,人没病血也得流干了。” “是,在下这就止血。”周敬春转身按着方才所诊断的脉,分别在膈俞、肝俞、三阴交处施针,留针一刻钟。 事毕,他起身对三人道:“少夫人的这种情况,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大夫提过这样的异议?” 不知道为什么,周敬春问这话的时候,方锦娴就想到了前日在姑母跟前打报告的那两个丫鬟,她们口中提到在偏厅里乱嚼根子的小娘子,应该就是被她那表姐晾在一边的陈府四娘吧。 “没有。”妇人不耐烦道,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进的太医院,连这病都不会治,就光挺着太医的头衔混个俸禄。 “这……”周敬春噎住,方才不是有孕那话已经脱口而出,现眼下又没人提出异议,自己算是彻底得罪了姜府,“是在下医术不精,一时也不解释不清少夫人为何腹痛流血不止。”他尴尬道。 姜杨氏低着头眼睛咕噜直转,长房这次有孕倒也奇怪,按理说流了这么多血,孩子早应该没了,但是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肚子还这么大? “姑母。”床上的少妇轻唤一声,连着十几日的腹痛消散了她往日精神,散乱的发髻随意贴在苍白的脸上,她抿着唇微微伸出手。 姜方氏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你别动,好好躺着。” 是姑母,也是婆母,只是叫姑母更亲昵一些,方锦绣笑着看着妇人安慰道:“我现在没事,血已经止住了。”她心知这血止不住,说不好一会又或者今晚又要流血,只是量多量少的问题。 姜方氏叹着气,这下针也只是解一时的燃眉之急罢了,一旁的姜杨氏看着周太医,道:“方才周太医说的可是济春堂的盛大夫?” “正是,盛大夫见多识广,医术又高超,说不定他对这病会有办法。” 周敬春知道盛昌忠但却从未跟他照过面,对他的医术倒十分敬佩,如果姜府将他请来,若是到时候他跟自己有一样的看法,那得罪姜府这事不就没有了? “伯母,盛大夫这人虽说性子有些怪异,可是医术倒也不在话下。”姜杨氏笑道。 姜方氏看着她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看着方锦绣病怏怏的模样也顾不上其他,便安排了人去请。 周敬春退了出来,在外屋侯着,有丫鬟给他上了茶,姜府跟济春堂中间不过隔了一条街,来回也就三刻钟多的时间,得了吩咐的小厮匆匆赶去医馆,待赶到时里面的学徒却说:“盛大夫去了王府,要过两日才回来。” 那小厮将话回给了姜方氏,周敬春等不到那人便告退了姜府。 “大伯母,我觉得嫂子这病来得怪异,她这几日一直流血不断,这孩子……”姜杨氏压了压嗓子,低声道:“这孩子怕是也有影响的吧。” 她说得很隐晦,但姜方氏听着就觉得万针扎心似的痛,早就知道这人没安什么好心,就不应该让她来这。 “会不会真如那周太医说的那样,要不咱们把周太医的话跟祖母说说。”姜杨氏嘴角微扬小心翼翼的说着,“她老人家见多识广,说不定比咱们都有主意呢。” 姜方氏沉着脸看着姜杨氏,就道:“听说伦哥儿的乳母因病靠了假,可有这回事?” 姜杨氏不明所以,点头道:“是。” 姜方氏笑了笑,“侄媳妇年轻,不知道怎么带孩子我理解,两岁的孩子最是喜欢闹腾的,那些个丫鬟都是毛手毛脚,若是一不小心磕着碰着,起不来了那不是要命吗?” 姜杨氏方才那愉悦的神情还挂在脸上未敛去,听闻此言,她神色变得古怪,像是恼怒又像是隐忍。 “侄媳妇你这么有空,那还不快去守着伦哥儿?”姜方氏催道。 姜杨氏涨红着脸绞着手里的帕子,面上却不敢发作,她看了方锦绣一眼,跺着脚疾步走了出去。 姜方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竟光明正大的诅咒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二房什么时候存了这么龌蹉的心思了。 “姑母。”方锦娴看着姜杨氏气呼呼的走出去便喊道,虽然姜杨氏的话难听,可她觉得理却不糙。 “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大夫说过不是有孕的话?”方锦娴问姜方氏。 她的话一落,姜方氏脸色有些不悦,不过碍着是自己的外甥女并没有发作,“没有大夫说过,明明是怀孕,怎么可能会有大夫说这种话,那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吗?” “可是,姐姐这样下去,总找不出病因也不是办法啊。”方锦娴有些担心,这样下去方锦绣肯定是熬不住的,“要不然咱们让大夫换个方向诊断看看?” 姜方氏看了她一眼,就道:“莫不是你把前日那两个丫鬟说的话听进去了,那个小傻子知道个什么,你也信她的话?” “锦娴,怎么跟你姑母说话的?”方锦绣也轻斥着她。 “倒不是,我只是想咱们多留心眼也……” “方锦娴。”方锦绣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姜方氏道:“姑母,锦娴不懂事,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知道这孩子对姑母意味着什么,姑母着急也是理所当然,“也许是我跟这孩子没有缘分吧,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她身子不好,多说一些话便有些喘气,姜方氏忙上前给她顺了后背,“我知道锦娴也是担心你才会口无遮拦。” 姜方氏了方锦娴一眼,“眼下这情况只怕也瞒不住你母亲了,索性就告诉她算了,没了这一个孩子咱们还会有下一个的。”她心底叹了气,二房长子都能叫人了,她进门三年好不容易怀了一个还保不住。 “是,儿媳知道了。”方锦绣闭了眼,又躺了下去。 姜方氏起身对方锦娴道:“你母亲今日一早就去了方府那边,等她回来你先跟她垫个底,免得她知道了伤心。”她那嫂子什么性子她自是了解,若是让她知道这孩子保不住,不管谁的错定是要闹一场。 方锦娴蹙眉应声后便退了出来,回了自己的厢房,自己磨了墨提着笔写下了信,吩咐丫鬟道:“你将这信送去门房,让小厮将信速速送去陈府,不要让你们夫人知道。” “是,表姑娘。”丫鬟接了信退了出去。 “陈四娘?傻的?”方锦娴蹙眉喃喃道,想起方才姑母的态度心里有些不悦,她不喜欢姑母以权压人的做事方式,就算真的有问题,大夫因此顾及姜府的地位也只会往好的说。 如今姑母现在只要一听到不是有孕她就发怒,别人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如果那个陈四娘能给自己解释一番,兴许到时候自己能跟她辩解一二。 一整个下午,方锦娴都心不在焉的等着小厮的回音,到了申时,就有丫鬟跟她道:“小厮赶到陈府时,陈四娘已经外出,不过信已经交到陈夫人手里。” 方锦娴颔首,既然能出门,想必是不傻的吧? 第39章 回府 日头一点点的沉下去, 陈府的马车急匆匆的从古顺坊出来往回赶,临近宵禁的街道寂静无声,冷冷清清的透着寒意, 行人早已散去, 宽阔的街回荡着马蹄的嘚嘚声,车里气氛因为外头的天变得格外沉重。 陈满芝轻轻蹙眉掀开帘子, 外头天色渐沉,照这速度只怕赶到陈府时候也是晚了, 她放下帘子坐回了位置, 右手轻轻的敲打着左腕, 脑子极速的翻转,想着沈氏会应有的刁难,过了很久, 终于她眼眸闪耀着一丝光泽,轻轻抽了嘴角,脸上的阴霾随之散去。 进了四月,天虽渐暖, 但到了夜幕依旧是稀薄的寒意,凉风簌簌,树影婆娑, 春晖院里一片灯火通明,阵阵欢声笑语,愉悦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少了某人而消减。 今天是文姨娘回府的日子,沈氏破天荒的叫了几个姨娘和庶子女一起用膳, 她让人在正厅里摆了两桌,丫鬟鱼贯而入的将佳肴一道道摆上了桌,然后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 众人照着长幼尊卑依次落了座,食不言寝不语,桌间只听得到碟碗相撞的叮叮声,寂然膳毕,沈氏让丫鬟将残桌收拾一番,便抓着文姨娘的手嘘寒问暖一番,眼睛却不时的往院外瞟去。 “这些年,姨娘受苦了。”沈氏看着坐在自己上首的妇人,身着暗红缕金镶边银灰素面绸子褙子,许是这些年在庄子上饱受了思苦,她颚骨高凸,面容有些消瘦,想到上次陈仲海说着她病了有些时日,绕是如此,沈氏在却她脸上看不到半分病容。 文姨娘面带着笑意,她很欣赏沈氏,觉得她就像年轻时的自己,有手段有魄力,不过只是自己运气要差一些罢了,想到今日的晚膳宋小慈没有出现,顿时心情大好。 宋小慈是陈老夫人的闺名,她也有个优雅的名字,叫文惠娟,只是进府日子久了,又抬了姨娘,所以极少人知道她叫什么,但是她知道宋小慈一定还记得,那个占了自己儿子又把自己赶出府的女人,这一日她翘盼已久,今终成愿,自己十三年后又回到了这里,如今那男人已去,她便再也不会让她有理由将她自己赶了出去,她要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夺了过来。 “不过是去静心罢了,自然比不上府里锦衣玉食,我儿有心惦记就行。”她笑着拍了拍沈氏的手,很是满意。 “是,这次回府便是颐享天年了,您安心我们做小辈的就舒心。”沈氏笑着又吩咐丫鬟将茶斟上,又道:“姨娘,您喝茶。” 荣华院的老夫人拒绝了他们用膳的请求,虽是如此,但沈氏还是顾及着便称她为姨娘。 文姨娘笑着抽出手,端着茶蛊喝了一小口,陈仲海便支着孩子上前给她见礼,多年的沉心静气磨练就了她原先浮躁的性子,她想尽力做个温和慈祥的祖母,便一一给孩子递了见礼又招呼着他们坐下。 “蔓姐儿呢?”陈仲海眉头轻皱,看着座下的几个孩子,面色微怒。 沈氏微怔挑着眉头站起身,面容亲和的说道:“今儿跟我递了消息,说是有事出去,这孩子这些年都没怎么出过门,我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不知为何怎么就这么晚还未归。” 她的神情看似很焦急、担心。 “不是身子不好吗,跑出去作甚?这一醒越发的没规矩了都,还不如傻的好。”陈仲海攥紧拳头高高抬起想要拂袖,忽然想到眼下的情景,便又缓缓的放下。 “可是林氏生的那孩子?”文姨娘便想起那个温和儒软的女子来,只记得她长得很漂亮,低眉顺目的很是恭敬,她去庄子前,林氏刚生了二女儿,又失了大姐儿,所以一说她便想起来。 沈氏闻言垂首暗抽了嘴脸,将脸上讥讽的情绪潜藏,随即抬头笑道:“是,叫蔓姐儿,十三岁了,想必您见着就会喜欢。” 文姨娘便紧紧蹙着眉,面色有些不悦,早前就说了自己要回府,怎么今晚用膳就故意迟了?她脸色一沉,就道:“她亲祖母来了都避而不见,这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原以为林府家教好,想不到竟生出这样的孩子。 她的话一落,陈仲海面露尴尬一时无语,自己的女儿落了生母的面子,奈何现在却打骂不了。 “姨娘,您也别生气,这丫头之前痴痴傻傻的好几年,这不才好没几天呢,礼数倒没怎么学过,回头让夫人请个教养嬷嬷来就是了。”杨姨娘笑着上前适时的脱口而出,一顿又道:“再请个先生,瞧着铭哥儿和恒哥儿也不咋滴,索性就一次请了算了,再加上有您这个亲祖母看着,肯定事半功倍。” 贾姨娘倏然抬头看着她,神色有些激动,这个平日里说话尖酸刻薄又处处和自己顶嘴皮子的女人,现在竟然为她们说话?她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 元姨娘则是朝她抿嘴一笑,虽然不知道杨姨娘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但至少把这个问题提到明面上来说。 “是这样?”文姨娘若有所指的看着沈氏,面带疑惑,沈氏微微扯了嘴角努力的拼凑出笑意,她瞟了一眼杨姨娘,这个贱婢什么时候开始跟她们这样好了? “是,蔓姐儿最近刚好,等她身子好些了媳妇再慢慢教她。”她避开了给两个哥儿请先生的话题,扶着文姨娘的手又道:“后座媳妇已经安排好,您今天也累了一天了,现在过去看看是不是要添些什么?” 她睨着杨姨娘,面上的嘲讽似尖针一般射出,杨姨娘鄙夷的回了她一眼,别过头不再理会。 沈氏的话一落,文姨娘猛然抽出手站起身,面色凛然讥笑道:“是要去看看,占着我儿又不生蛋的祸害,我看看到底是谁熬到最后。”这个贱妇,自己舒舒爽爽的住着大跨院,却非要她挤在后罩房,真是欺人太甚!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的低着头,假意没有听见她方才说的话。 “姨娘。”陈仲海拨高了声音喊道,“还是先去看看,缺什么一会就给补上。”虽然老夫人现在不管事,但是这样明目张胆的高谈阔论,若不孝的名声传出去只怕自己这官途也到头了。 文姨娘闻言心头便松软了下来,要不是为了这孩子,只怕她宋小慈早就化成一堆白骨了,“罢了,说这些作甚,只是徒添烦心罢了。” 沈氏站起身忙安抚道:“早些安定下来,也好让孩子早些过来给您请安。” 文姨娘看着夫妻俩微微颔首,转目就对陈仲海说道:“这里有心兰陪我,你就去忙吧,别耽搁了公务。” “你们都下去歇着吧,也别跟我这个老太婆耗在这里了。”她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傲视群雄。 众人朝她施了半礼就各自散去。 沈氏扶着她走出厅堂,丫鬟婆子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刚走进抄手游廊,便瞧见门上的婆子急匆匆的跑进院子,那婆子顿足朝二人见了礼,又给沈氏使个眼色便候在一旁。 “姨娘。”沈氏笑着说道,“您先跟着柳妈妈过去,媳妇处理点事,马上就过来。” 她自称媳妇,视文姨娘为尊。 文姨娘满意的看了她一眼,便随着柳妈妈先行往后座方向走,待她走后,沈氏转身又进了厅堂,那婆子弓着身子上前小声道:“四娘子方才已经回府了,让奴婢给顶了回去。” “不过……”婆子悄悄抬头,见沈氏面色淡然没有不悦,便继续道:“不过她跟奴婢说,今儿是因为跟宣武侯的世子爷多说了几句就耽搁了回府的时辰,若是夫人实在生气,那她便去伯府借住一宿。” “她说什么?她说要去伯府借宿?”沈氏愠怒道,这个贱人是疯了不成?竟然敢要挟她。 “还有她说,说什么宣武候世子爷?”她深吸气,心里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她什么时候认识了些野男人? “奴,奴婢不知,四娘子是这么说的。”婆子心头一凛,低着头又问道:“那还要不要放行?” “放,怎么不放,今天姜府不是还来信了吗?一会让老爷交给她吧。”沈氏想到信的内容和署名,冷笑道:“过府叙解病症?难道前两日天的惩罚还是不够?” 婆子看着沈氏喜怒无常的脸,心头一凉缩着脖子忙应声匆匆走出院子,婆子疾步的往大门走,相比沈氏她宁愿多看那个傻了的四娘子。 待她赶到门上时,陈满芝正站在在门前的丹樨上,借着门内微弱的光线,她瞧见那人娉婷袅娜的身影,看似孤寂、悲凉却无形中透着镇定,仿若被刁难以及结局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可以进去了吗?”婆子愣了好一会,待那人说话时,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到自己面前。 婆子看着那人浅笑,她记得这如琼华的笑容好似很久前也有个女子一样,她再次失态:“娘子您,您……里头请。” 陈满芝笑着跨过门槛,她的仆妇紧跟在身后,二人很快的消失在婆子的视线里,婆子忙喊道:“快,把门带上。” 就这点时间她背后竟然生了汗意。 第40章 明朗(捉虫) 穿过幽暗曲折的回廊, 踩着青砖铺成的路,陈满芝很快到了芳庭院。 周妈妈忙点上了灯,念平递上了陈雁瑶后面送过来的《大康律例》和《杂记》, 简单的用过晚膳后, 她遣退了二人。 房里烛火摇曳,少女的身影映在窗棂上, 她坐在桌子前仔细的翻开手里的书,一字一句的看着, 虽然很吃力, 但混沌的梦境却在这一刻被洗刷干净, 原本还带着一丝侥幸的心里,此时消失殆尽,只是她眉眼之间却紧紧拧着, 像是迷糊却又清晰。 大康,临胡国近北鲜,却又和西夏交市,按版图像是元末却又更近明初, 而主宰着这个国家主权的却又似汉朝的汉高后,所以她迷糊。 这个朝代,女子以“三从”、“四德”为立身之根、“以夫为妻纲”为规范, 以“五常”为准则。 这个朝代,女子是辅助,不迈二门,以女工针黹为娱, 以生儿育女为重,一生被男权操控。 自醒来,有陈三娘的挑衅,陈大娘的冷淡,陈仲海的利用,老夫人的漠视,更是沈氏的恨之入骨,她恍惚、错愕、彷惶、迷茫,直到有人为她的不知所措摇摆不定送了命,所以她清晰眼下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大康户律有明:以妾为妻者,则免。 陈仲海未除服而扶妾为妻,为什么没有被弹劾,且能安然无恙的? 她合上书,后脑的疼痛俞来俞烈,这个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是疼痛却像发了芽的树根,不断的在吸取着她的脑髓,每每一多用脑或是要想起什么,它便隐隐发作。 夜色幽静,月色清冷,房内的烛火依然摇曳生姿,只是桌前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她闭了双眸只留了羽睫忽闪,她的呼吸轻快,嘴角留了一抹浅笑,像是做了美好的梦境一般,片刻后她眉宇紧蹙,神似痛苦,额间渐起点点的虚汗,摆平的双手也紧紧的攥起,蓄势待发的模样。 陈满芝确实做了梦,一个关于朱幕青的梦,初时她梦见两人耳鬓厮磨,瞧见他拿着那一枚代表爱情的戒指,身在满地的艳丽玫瑰花丛中求婚的情景,戒指熠熠生辉让她看不清他那时的神情。 而后,画面陡然转变,她梦见他们撕裂的喉咙,相互怒骂并诅咒对方,眼前的黑暗和耳里的鸣声阻断了她,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听不清他的言语,随即一双宽厚有力的大手将她的脖子紧紧的掐住,仿佛似恨毒了她并定要置她于死地。 她瞪大着眼,脑穴上的青筋暴起,张着嘴用力的呼吸,脖子上的手却加大了力度,让她慢慢失去了意识,她再一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这梦就像一张弥天的大网,在慢慢的收拢着,胸口近乎窒息的痛让她倏然惊醒,冰凉从脚底一直透至心口。 陈满芝醒过来了,就躺在床上,她的衣衫早已经湿透,掌心也留了被掐入的痕迹,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死了,至于怎么躺到床上的她竟然浑然不知。 她的心情似跌入谷底闷闷的落空,她醒了,整个人似打碎了困扰她已久的桎梏,滢彻通透,她想起了一些事,就比如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那一世她被朱幕青掐死了。 梦里她能感受到他的张牙舞爪,可是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为什么要掐死我?”陈满芝呢喃。 床榻上的纱幔已经被打起,日光透着窗柩洒在地上,点碎的光芒温暖潋滟,柔软温和的日风微佛,撩起室内的帘栊飞絮,透过粉色的幕帘只见大厅的门半推着,陈满芝眯着看了一眼便起身下了榻。 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人伺候着就能自己把衣服穿好,她将隔在中间的幕帘打起,瞬时便有一股暖风灌入,她踱步走向门外,夺目的璀璨让她不自觉的将手背抬起将光芒挡在眼眸之外。 院内空旷影子缩在了她的脚底,她身着发白的月白色长裙静立在白石涌路上,身姿袅娜纤巧,似乌墨上触目的一片雪,晶莹透白。 “娘子,您起身了?”念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陈满芝转身,看见二人驻立在檐下,念平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只是身子还未利索,她面色有些枯黄,精瘦脸上的一双大眼透着满眸亮光,梳着双丫髻,两边髻上分别带了两朵粉色的珠花,上着浅紫的比甲下着青色的裤子。 她跟陈三娘一样的年华,只是跟着自己遭了些罪,瘦弱的身子就似一根残枝,随意就能将她折了。 陈满芝笑着应下,三人一同进了室内,念平给她将茶倒上,周妈妈便将封信递上,道:“夜里娘子倒像是昏睡过去似的,老奴将您抱起都毫无反应,今儿一早,老爷跟夫人还有姜府的管家娘子一同前来,老奴无论如何都叫不醒您,这不才睡到这时候。” 陈满芝接过信,看着信上落款处写着漂亮簪花小楷的三个字,方锦娴?陌生的名字,她不认识,确切的说她很多人都不认识,便疑惑道:“姜府怎么会给我来信?” “老奴也是奇怪的狠,前两天姜府还往老爷那儿告状来着,昨儿下午便遣人送了信过来,只是昨晚咱们回府太晚,故而今早才送了过来。” 陈满芝点点头,信封上的封蜡已经被撕裂,既然这信送到府上,那必定已经过了沈氏那边,她对信里的内容毫无兴趣,便将它搁置在桌子上,将茶蛊端起小呡一口看着二人道:“我真的有睡这么死?” “是啊,怎么叫都叫不醒呢,周妈妈还差点吓哭了呢。”念平笑着接话,早上那情景着实惊着她们,还真以为又回到早些前的光景。 陈满芝转眸看着站在自己边上的妇人,她那有着纹路的眼角与她年纪的年纪不符,满眸的柔情,温婉柔静,她的性子跟元姨娘有些像,倒是比元姨娘多了一些抉择,她有些好奇林氏,她一定是个如何温柔的女子才能□□出两个如此温婉的丫鬟。 “让妈妈担心了。”陈满芝有些发懵,昨天也谈不上累竟然能睡得如此沉,倒让她生出一丝警惕来,她又对念平道:“昨天让你查的事有些眉目了吗?” 念平倒了茶递了过去,就道:“你们走后,大娘子便将娘子您要的书给送了过来,待她走后奴婢又去了一趟马房,马房小厮有二人,其中一人便是阿大去庄子后才进来的。” “原先那马房的小厮刚好在,奴婢便按娘子吩咐的那样,将您给的耳坠扔在了地上,装作不轻易间发现,然后便询问了他,你猜他怎么说?” “没大没小的,快别贫了,说吧。”周妈妈点点她的额头,打趣道。 “是,奴婢这就说。”念平笑着继续道,“那小厮有些恼怒,以为我说他偷了府里的东西,于是便跟奴婢吵了起来,争吵过程中那小厮一口咬定说奴婢手里的耳坠定是流衫不小心掉的。” 是流衫?陈雁瑶身边的那个大丫鬟?她去马房做什么?陈满芝满眸诧异,面上融了些阴沉,她原来只是怀疑沈氏,现在再想一想昨日出府时那车夫说的话,难道惊马之事只跟陈雁瑶有关? 陈满芝想起那个眸底波澜不惊面若静水的女子,那个温和妩媚又淡定自若的女子,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伯府之事?就这样要她就要自己的命会不会有点荒唐? 只是不管是陈雁瑶还是沈氏,她现在都动不了。 念平徐徐道来,陈满芝看着她口干唇燥便给她斟了一杯茶,她笑着接过喝了一口,又道:“奴婢后来告知他是自己弄错了,那小厮似乎有察觉便将奴婢赶了出来,最后奴婢将那耳坠送给他算作未来媳妇的添妆,他这才作罢。” 念平去马房这事周妈妈并不知情的,她瞧着陈满芝脸色有些不对,便问道:“娘子,可是有事?” 陈满芝盯着桌上的信封沉吟一瞬,随即抬头笑道:“无事,只是让念平去问问看是不是那马有些问题,现在想来是没有的。” 缰绳的事周妈妈跟念平并不知情。 “那就好,只是阿大已经被遣去庄子,要不然老奴倒是想问问那日下午的事。”周妈妈想起那天下午她跪在春晖院里的情景,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低吟道:“娘子也是,现在醒来倒没有以前那般粘人了,老奴这心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陈满芝笑着将桌上的信拾起,一边打开一边道:“妈妈说的哪里话,不论何时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无人可代替,我总归是要长大的。” “是啊,周妈妈,娘子现在不挺好的嘛,以前那样才不好呢,总被人欺负。”念平突然觉得和她一起长大的娘子,现在的样子才是她本应该拥有的,有自己的主见又能独立,最主要竟然还会给自己治病,虽然她这身医术来得有些奇怪,不过小时候她常在林府小住,在那时候学会也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这样子,很好,她很喜欢! 第41章 疑惑(捉虫) 陈满芝看着信, 点头附和着念平,信是姜府的表姑娘写过来的,上头的内容简洁明了, 就是请她过府叙解关于前两日她对那两丫鬟说的一番话。 她将信折好搁下转身走到书案后, 念平见状,忙道:“娘子, 可是要练字?”她小跑到陈满芝边上,“奴婢给您磨墨。” “我现在给姜府回个信, 一会用完膳周妈妈你亲自送去。”陈满芝抬头, 眸底的神色清冷, “这信你不可过他人之手。” 说罢,持笔沾墨随即落笔而下。 周妈妈闻言忙颔首应是,看着她突然叹气, 陈满芝持笔的手一顿,问道:“你有心事?” “倒不是心事,只是突然想起生病没多久时候娘子曾作的画。”周妈妈笑道,她记得那时候陈满芝就坐在地上一边画一边扔, 而自己就在边上陪着又一边收。 陈满芝心里微疑,原主不是痴傻了么,怎么还会作画?她放下手中的笔问她道:“我作的画你放哪儿了。” “都收着呢, 老奴给您拿来。”周妈妈笑着走向箱笼翻找一阵,没多久就抱着厚厚的一沓东西放在案桌上。 陈满芝小心翼翼的翻着那一沓东西,许是放了有些时间,底下好些宣纸都已经烂掉, 只见一张张宣纸上胡乱画着一团团,黑鸦鸦一片,她不禁蹙眉:“我患病,除了痴傻,可还有其他反常的事?” 那两人对视,沉默许久,周妈妈才道:“倒也没什么异常,就是一开始一直叫着姨娘,然后喜欢乱画,过了一段时间后就…就很安静了。” “姨娘?哪个姨娘?”陈满芝抬眸问周妈妈。 “老奴想着,应该是元姨娘。”周妈妈迟疑了好久才道了一句。 “为什么?”陈满芝继续翻着手里的东西。 “那时候,杨姨娘才进府没多久,贾姨娘平日都是独来独往,一开始娘子见到沈姨娘的时候非常害怕,故而我们一致想着娘子叫的姨娘,应该是元姨娘。”念平接了话。 陈满揉着眉间心底冥思,林氏自缢后,原主见到沈氏为什么会害怕?难道她亲眼目睹了沈氏做了什么?比如沈氏亲自勒死了林氏? “官府可有仵作亲身验证我母亲是自缢?”她问道。 “是,当时林府也认为夫人不可能自缢,所以请了官府的人。”周妈妈神情落寞,林氏自缢时六娘不过襁褓婴儿,他们不信林氏会那么狠心,所以林府请了官府的人。 为此,林府跟陈府也彻底闹开了。 陈满芝颔首,如此一来,沈氏勒死林氏这个想法就不成立了,那么一直叫着姨娘,到底什么意思?是因为恐惧而寻求的安慰吗? 直觉告诉她,林氏的死并非只是自缢那么简单,如若不然,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没必要遣散。 她突然觉得,这个陈府,似乎有很多隐秘之事。 周妈妈面露疑惑看着陈满芝,最近她打探林氏的事越来越多,“娘子是觉得夫人的自缢有异?” “是,想必你们也想过这个问题吧。”陈满芝看着二人直接道,“就算是我母亲死了,为何把府里原先伺候她的丫鬟的仆妇都给放出府了?现在人都被遣走了,想查恐怕也不容易。” 周妈妈颔首,心底一阵阵凛然。 “若是这样,嫌疑最大就是沈姨娘。”念平直接道,“夫人一走,老爷就抬了她作正室,这不是很明显吗?” 周妈妈瞪了她一眼,轻斥道:“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小心让别人听了去。” 陈满芝不置可否,这府里全都是沈氏的人,为避免她安插眼线在身边,到目前,这芳庭院的下人也只得周妈妈跟念平二人。 “你们先去备着午膳吧。”陈满芝说着将手里的宣纸放在一边,又重新持笔写了信,她写好将信递给周妈妈,“这信一会带去姜府。” 周妈妈拿了信,二人一同退了出去。 陈满芝又重新翻了桌上的画鸦宣纸,厚厚的一沓,几乎全是乱画一团,而后她将其中与之不同的几张挑了出来。 几张宣纸上,从边缘处随意画了一笔,成一个弧度,看似像一坐小山丘,山当中又一笔而下,整体并不像画,倒像胡乱而为,她将东西收好,希望以后能从这些东西上面看出一些端倪。 三人用完午膳就刚过了午时正,周妈妈怀里揣着信,匆匆的出了门。 陈满芝带着念平去了荣华院,她想看看这个祖母是何等冷漠之人,以至于这些么多年置府里的这些孩子不顾。 荣华院是一处二进出的院子,跟芳庭院前后只隔了一条小径,前院中,一处小型假山立在一处小池里,池的周边是修葺整齐的花圃和盆景翠绿,满院的繁花似锦,风起时四周便有旖旎的粉色浮动。 院角槐树的花苞缀在枝头含苞待放,桂树的绿荫印在了青砖的地面,遮挡了午日有些刺眼的金光,底下的石桌棱角分明,显然是极少使用,满庭的青翠,宛如一个小花园。 因着老夫人喜静,故而这里仆妇丫鬟极少,院内的清冷宁静,让人背生薄凉。 陈满芝穿过前院的游廊,转过了当中花厅的彩绘大插屏,进了老夫人居住的正房大院,吴妈妈一脸淡然的立在檐下的丹樨上候着,待二人走近后,便引着陈满芝往房里走。 她微微垂首跟在吴妈妈身后进了室内,屋里散着浓浓的药味,不过片刻,两人踏进了东稍间。 东稍间是老夫人的卧间,北面临窗安了架子床,床对过来一个红木雕花炕床,上头铺着红呢垫子,当中设了一条矮几,陈老夫人正端坐在上头。 三人在炕下止步,有个丫鬟将一蒲团放在她面前,陈满芝微怔,微微抬眸看着上座花甲之年的老妇人。 她手里捻着佛珠,面容枯瘦苍白,梳着圆髻,满头花白的髻上插着各式头饰,倒像是为了见来人而刻意妆扮,齐眉素面抹额下的双目浑浊,一身灰蓝暗花缎面对襟褙子,领口累丝嵌绿松石的领扣暗闪翠光,珠光宝气的一身却掩盖不了她面上的憔悴。 陈满芝眼观便知,她的这个祖母身子很不好,她随即跪下来,淡淡道:“给祖母请安。” 屋内一时静谧,座上那人叹了一声,“你可怨我?”声音沙哑悲凉,衬着她的一身打扮更加刺眼。 座上的人跟她或是陈秋蔓都没有血源关系,这或是她冷漠的原因之一,怨不怨,陈满芝无所谓,但陈秋蔓或许应该有吧。 “我若怨您,您当如何?”陈满芝抬头问道,她眸中的清冷更甚,似洒了一层寒霜。 陈老夫人面色微讶,显然想不到她会如此反问,她仔细打量着陈满芝,鹅黄的短袄,月白挑线的裙子,鬟着分肖髻,上头插着一支白色的珠钗并着双蝶戏花的簪子,一张精致瘦小的脸上,细眉红唇,样貌七分随了逝去的林氏,端的是粉雕玉琢,她神态自若的跪在那,不显半分怯意。 陈老夫人失笑:“以前我总觉得你母亲太过于温和,怕你以后也跟着她一样罩不住手下的人,现在看倒是不像那么一回事。”她说到林氏,嘴角微扬,似乎对这儿媳颇为满意。 陈满芝垂首倾听,关于林氏的话题她插不上嘴,只听到老夫人声音微颤再道:“你怨我是应该的,先起来吧。” 她的话一落,侯在一边的丫鬟忙上前将她扶起,她并着老夫人在矮几的另一边落了座,那丫鬟斟了一杯茶递给她,陈满芝接过茶道了一声:“谢谢。” 丫鬟满脸的错愕,显然对她的道谢有些不自然,她们是丫鬟,是下人,伺候主子天经地义,这是打骨子里就知道的事,从来没有哪个主子还会对她们道一声谢。 “娘子客气了。”她回道,声音微颤。 “身子可好些了,上次送过去的首饰可还喜欢?”陈老夫人看着她温和道。 “回祖母的话,休养了这些日子好多了。”陈满芝站起身,双眸迎着她的视线,“祖母送的自然是极好的。” 淡然面色,清冷眸色,眉宇之间的疏离显而易见,让陈老夫人心头一酸,这个孩子确实是怨着自己。 “身子刚好你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吧。”她指了下首的位置,“你现在可还记得你母亲?或是以前的一些事。” 陈满芝闻言就落了座,“秋蔓不孝,未能记起母亲,以前的事也不曾想起过,不过醒来后,周妈妈和念平倒是说了不少以前的事。” 陈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望着她:“故人已去,那场面再骇人也该忘了,不然就要在惊恐之中活一辈子。” “是,秋蔓记住了。”陈满芝颔首,心里兜转一瞬,“祖母您不必担心,秋蔓现在已经好了,倒是您身子可还硬朗?” 她说的好了便是不再痴傻。 陈老夫人瞧着她眸中的清冷已散,面色带了些女孩的烂漫,她微微失神笑道:“到了这个年纪,身子也就这样了,不过多盼着几个日子罢了。” 陈满芝闻言不禁莞尔,她的这个祖母何止是不在意孩子们,这话分明是连自己的身子也在将就了。 “祖母,您莫思未知的无穷之事,先且顾着眼下安乐,若是您觉得这日子无趣,以后就让孙女们每日过来给您请安,也陪您说说话。” 陈老夫人将佛珠搁在几上,端着茶蛊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我记得你小时候性子野得很,这些年又没有教养过,你能这么想让我真是感到意外。” “现在好了性子倒变得沉稳了,倒是跟林家的人越来越像了。”说到林家,陈老夫人脸色微暗,悠悠叹了一声。 第42章 祖母 陈满芝心头微拧, 陈老夫人没有接下她的话,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或说是不想管着这些孩子, 她淡道:“祖母, 秋蔓有一事不明,还望您解答一二。” “你且说罢。”陈老夫人将佛珠持在手里继续捻着, 唧唧滚碎的声音,循环无端。 陈满芝下了炕又施了礼, 屋内几人皆是不解, 只听到她问:“祖母, 我们到底惹了何事让您不快,以至于您对我们不闻不问这些年,你深知母亲的为人, 却如此放纵着她,难道当真如此铁石心肠?” 她的声音似清弦拨动,很轻,很脆。 “四娘子, 怎么如此无礼?”吴妈妈厉声道,老夫人的难言之隐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别人不知道, 可自己知道。 陈满芝语噎,望着陈老夫人不作声,陈老夫人朝吴妈妈摆了摆手。 “这些年,你们受苦了。”她缓缓开口道, 眸底泛了粼粼的光点,凝视着陈满芝,“你们没有做错什么,是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是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陈满芝暮然怔住了,她瞧见了陈老夫人眼底悔意,似落寞,似不知所措。 吴妈妈忙上前安慰道:“老夫人,您又多想了。” “秋蔓不记得这府里的过往,可是过去并不是你放任现在不管就能改变的。” 陈满芝上前靠近她一分,“难道不是你越放任着不管才会越糟糕吗?” 昨日文姨娘回府,在春晖院摆了一通主母的风范,沈氏笑脸迎合着,全然不顾老夫人的面子,想必她肯定是知晓的。 陈老夫人沉吟,她说的有理,可想起陈仲海在林氏灵堂上闹的那一幕,她现在心里还在发憷,故而她不敢迈步,生怕自己又做错。 “你有心了,如今我这身子,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她温和笑道,自己的优柔,曾经的寡断,放任了陈仲海,造就了他今日自私、贪婪、薄凉的性子,明知自己不喜沈氏却执意将她扶正,明知文姨娘曾经对自己痛下杀意却执意将她接回府,他的羽翼在林氏逝世后越愈丰满,这一切都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 “有些事情,做起来,难啊。”她感叹。 “是,有时候做起来确实难,但是不做,以后会更难。”陈满芝一顿看着她,陈老夫人面色未变,但她的眼底似乎有些松动。 “这府里,我们还需要您。”陈满芝再道,她的声音轻柔,言语之意却直言不讳。 在未站稳脚跟前,她想老夫人做她们的靠山! 温润的光映在她身上,似晕染了一层旖旎的金纱,她的面容如玉,神态镇定坚毅,似老秋气横的老者,在跟幼童喋喋不休。 吴妈妈拉了脸,如今老夫人的身子,已经不起这府里的折腾了,就道:“四娘子,您身子才好,不如先回去歇着吧。” 陈满芝不作声,依旧看着还在沉吟的那人。 “你先回去吧。”陈老夫人开了口。 陈满芝有些失落,到底是自己期望太高了,“是,祖母。” “既然祖母您有自己的顾虑,不想被这府里的事纷扰,秋蔓如今好了,那么长姐的责任得担着,以后若是做了什么事惹了父亲,或是抹了陈府的名誉,您莫要责怪秋蔓。”她缓道。 变相的指责,□□裸的威胁,吴妈妈愕然,四娘子六岁以后不再教养,就算之前有些教养又能知道多少?她现在说的这些,到底是谁教她的? 陈老夫人怔怔的看着她,她想做什么?她想怎么做? “您身子不好,多饮些清淡的,多注意休息,秋蔓先回去了。”陈满芝跟她道别。 静谧半响,老夫人没有回话,陈满芝带着念平走出稍间,身后的寂静让熠熠金光添了寒意。 厅堂里西稍间就是一众的牌位,案堂上摆了各式的贡果,上头的香炉正散着缕缕细白的青烟,她眯眼望着,眸底的氤氲遮住了视线,看得那那牌位忽明忽暗,案下蒲团边上木鱼静静的躺着,陈满芝看了眼,却没有瞧见佛龛,这老夫人也是怪异的。 “四娘子。”身后有丫鬟喊道。 陈满芝回头,就见方才那丫鬟小跑到她们跟前,丫鬟眉清目秀,身量高挑,姿色不错,一脸的笑意,手里还拿着几匹绸缎布料。 “老夫人让奴婢送送您。”那丫鬟道。 陈满芝颔首,三人一同往芳庭院去,待到院子时,那丫鬟放下绸缎跟着客套两下便施礼退了出去。 一直到了申时末,周妈妈才从姜府回来。 “父亲跟祖母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吗?”陈满芝问周妈妈,她想记方才的老夫人的面色,感觉他们二人之间关系更像仇人。 “自文姨娘去了庄子关系就开始有些变味了。”周妈妈道,“文姨娘的事发后,她身子便每况愈下,夫人逝世,老夫人就交了府里的中馈,两耳不闻窗外事。” 文姨娘的事件陈满芝早听说了,那时候陈老太爷还在世,故而只罚了文姨娘去了庄子。 十年前,陈老太爷因病而逝,丁忧三年除服,陈仲海就直接从原先的正六品升了正五品,科举选官,右迁并非易事,而恰巧,陈仲海就这么容易的换了一份差事,当中,还冒着被弹劾的风险扶了沈氏,这一切都感觉存有猫腻。 按理,林氏逝世,六娘还小,而原主患病,而老夫人对林氏本就很满意,理应更紧着她们才对,怎么就在这个关卡撂下担子不管不顾了呢? “说到底老夫人的寒心老奴是理解的,但是她的作法……”周妈妈看着陈满芝,有些说不下去。 “罢了,这些都过去了。”陈满芝安慰她道,“可能祖母有自己的顾虑吧。”她端着茶思忖,是不是因为陈仲海还做出什么更不可理喻的事来,才导致老夫人的心灰意冷才放任一切不管? 她自然不会跟她们议论自己这个父亲,陈仲海不喜老夫人,也不顾念老夫人对他的养育之情,那么孝字当头他还会有所顾忌吗? 如果连老夫人都制止不了他,那么她想要摆脱他的掌控至少要费不少力。 “信送到了吗?”陈满芝摒开心思问周妈妈。 周妈妈笑道:“老奴亲自交到方小娘子手里的,不过那时候有些晚,方小娘子说明早再过来。” 陈满芝就点了点头,道:“明日若是姜府来人,提前跟我说一声。” 两人就同声应下,待用过晚膳,二人服侍陈满芝睡下后,回了耳房。 “娘子好了比小时候厉害。”念平跟周妈妈说着悄悄话,把下午在荣华院跟老夫人淡话的内容都告诉了她。 她七岁时候进的府,那时候陈秋蔓心智未缺,念平还记得她的样子。 “那是自然,如今娘子长大了。”周妈妈也同意。 “会医术的娘子更厉害。”念平就咯咯笑起来,林氏救她一命,如今她的娘子又救了她一命。 “你别再提这事,让人知道了去。”周妈妈沉声跟她道,“老爷知道了,也会发怒。” 念平就捂着嘴点头,她知道林氏出身药商之家,陈仲海对此颇有意见。 “快睡吧。”周妈妈道。 第二天,刚到辰正,周妈妈便跟陈满芝说姜府的婆子已经过府。 陈满芝颔首面露笑意,道:“你现在过去叫铭哥儿还有恒哥儿过来。”她说着俯身在周妈妈耳边低语。 周妈妈闻言有些不解:“娘子,让他们穿得寒酸些是做甚?” “你只管去吧,我自有分寸。” 周妈妈颔首,现在已经习惯了陈满芝的吩咐,不敢耽搁,匆匆的走出房门。 陈满芝望着门口,外头的日光依旧璀璨,明晃晃的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她敛了目光只身走向床边的柜子,不合身的衣服太多,故而没花她多长时间便找到她想要的。 她支着念平去把房门关上,将那衣服换上,念平看着她换好的衣服失叫,“娘子,怎么穿这个?” 陈满芝看着她大惊的样子,噗嗤笑了,“这个不好吗?”她卷起衣袖,纤细皓腕显露。 好吗?当然不好,天蓝素面棉纱长衫,早就已经浆洗得发白,还是一年多前的衣裳,衣服上头留着各式的渍迹,袖口还烂了线,怎么可能会好? 念平望着她撅了撅嘴,对她道:“当然不好,这衣服都这样了。”她指着前幅一处渍迹说道,“上次夫人说要给娘子弄的新衣服到现在还没好呢。” “估计忙着给忘记了吧。”陈满芝笑道,“反正不出门倒也没事。” “娘子,你还有心思笑呢。”念平一脸不悦,“看看三娘他们穿得,奴婢这心里就来气。” “都是陈府的孩子,这差别也太大了。” “别气了,为别人惩罚自己可划不来。”陈满芝走到书案后收拾一番,“一会二郎跟四郎要来了,你过来磨墨备着。” “娘子,你要教二郎四郎习字吗?”念平惊讶,她不记得娘子什么时候习过字。 “不是,只是做戏罢了。”陈满芝淡道。 “哦。”念平忙闭了嘴走了上去。 延喜堂,沈氏落看着站在下首的妇人,前日姜府的来信的内容她早就知晓,本以为是她们随意而为,但现在姜府竟然真的遣了婆子来请那个小贱人过府。 请她过去干什么?难不成这小贱人还会治病不成?她是个什么东西难道姜府不知情? 姜府的婆子跟她表明了来意,并谄媚说道:“夫人最近真是喜上加喜啊,这四娘子不仅好了,而且跟伯府的喜事也将近。” 沈氏眼眸凛冽,扫过那婆子,陈府四娘子即将要嫁入伯府的流言突然散开,她昨晚才知情。 她紧攥着手,指甲在掌心掐出了痕迹,到底是哪个乱嚼舌根子下人,把这事传了出去! 沈氏瞧着那婆子喜上眉梢的神色,就好像是自己要嫁了女儿一样,她恨不得一巴掌扇了过去。 那婆子久久不听见沈氏发话,她低着头惴惴不安站在下首,面上带着疑惑,心里兜转着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想到这,她心底又颤了几分,她本是府里干粗活扫洒的,却不知为何得了夫人的眼缘,竟然给她这个么一个活,而且现在好像还办砸了。 屋里的丫鬟皆是低着头,敛声屏气,恭肃而立。 好半响,沈氏收了手理了衣袂,指着边上的翠环缓缓的开口道:“去芳庭院请四娘过来一趟。” 第43章 上门(捉虫) 众人心底皆是松了一口气, 那翠环得了吩咐施正要出去,婆子上前施礼道:“夫人,不必如此劳烦四娘子, 奴婢来之前得了我们夫人的吩咐, 一定要亲自去请四娘子,所以还是由奴婢跟这位姑娘前去请吧。” 沈氏睨着她, 惊讶道:“当真是如此?” 她的手抚着左腕的玉镯,触及的冰凉将她的不悦隐隐的压了下去, 她前几日才因为姜府的事罚了这小贱人, 这姜府今日便将她视为上宾, 如此打她的脸到底是要干什么? 婆子微微抬眸,只见上首的妇人面色微沉,眉梢的凛然给她那张妩媚的脸添了几分深刻的寒意, 她不明所以不知道何时惹了她。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私自传话。”她道。 片刻后,婆子便听到沈氏道:“既是如此,那翠环你领这位妈妈过去吧。”婆子微怔松了一口气, 她忙道了谢跟着丫鬟出了春晖院。 婆子跟着丫鬟走过游廊穿过如意门,一路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那丫鬟身后,约摸两柱香的时间跟着进了一小院子, 院里空旷无人,四角的空地被翻了新,房屋的门窗紧闭,只听得见屋里头有轻声笑语传来。 前头的丫鬟轻轻的冷哼一声, 喊了一声:“四娘子在吗?”慵懒的声音带着几分轻蔑。 婆子抬头微怔,这陈府的下人怎么如此傲慢放肆,她压着好奇的心静候,片刻,门从里向外打开,有个仆妇走了出来,回道:“是翠环啊,娘子在屋里头跟郎君一起练字呢,有事吗?” 婆子见只那叫翠环的丫鬟看了那仆妇一眼,侧开身子指着她道:“是姜府遣了人,来找四娘子。” 婆子忙上前对仆妇笑道:“奴婢得了我们表姑娘的吩咐请四娘子过府一叙。”那仆妇点点头,对她们二人道:“请进屋说话吧。” 婆子跟着丫鬟走进室内,她心底瞬时诧异,这屋里目及之处陈设及为简单朴素,冷色调的家具,无古玩器,只见东次间一个小娘子两个郎君立在的书案后,正持笔低笑议论着。 婆子望着为首的那人,她面色淡然,肤白似雪,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清湛眼眸,娇滴的红唇似雪里红梅,分肖髻上孤零零的插着一支白色珠钗,几缕碎发贴在额前,端的是楚楚动人。 “见过四娘子。”翠环施了礼,怏怏的退在一边一脸不快的侯着,要不是夫人使眼色让她盯着,这回她早回去了。 听闻有声,婆子敛了目光忙弓身也跟着见了礼:“见过四娘子。” “无需多礼。”陈满芝挪步从书案后走出来,铭哥儿和恒哥儿跟在她身后,三人走到婆子跟前。 陈满芝对婆子道:“是方小娘子叫你过来的?” 婆子抬头,只见她身上的素面棉纱小袄,泛着白跳了线,简单朴素的打扮净似带孝,纸片似的身子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她身后的两个郎君亦是如此,婆子心里大惊,陈府什么时候如此寒酸了? 她们下人平日的消遣,无非就是议论别人家长短,今日所见的这场面够她回府吹上几天。 “回四娘子,是方小娘子请您过府一叙。”婆子道。 陈满芝笑着应下了,转身对身后的人道:“铭哥儿你是个聪慧的,没先生教养也知晓得比我多,以后不必天天来了,若是再有不懂的地方,你便去请教父亲吧。” “恒哥儿你跟着铭哥儿,多问多学总不会落后到哪儿去。”她又对铭哥儿边上的恒哥儿道。 她的话一落,翠环便猛的抬头,她早就习惯了往日里穿得寒寒酸酸的那个四娘子,今日所见习以为常,却不她竟然当着外人的面说出那一翻话。 “周妈妈,你过去把上次大姐给我的花茶给翠环姐姐带上一些。” 翠环思神的功夫,就听见她这话,这个傻儿竟然还会赏赐人了?她愕然道:“谢四娘子。” 这个傻儿真真让她意外! “没先生教养也知晓得比我多”婆子的耳边有话音缠绕,这么大了竟然没有先生教养?如今陈府夫人的身世,她是知晓的,难道…… 她没敢住下想,她在姜府做事多年,却时常因为碎嘴被罚,故而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个扫洒的。 婆子抬眼,只见那陈四娘身后的小郎君浓眉俊脸,身着灰色的素面直裰,约摸十岁左右的年纪,再旁边的小郎君年纪看似略小一些。 “那四姐姐,我们先回去了。”铭哥儿笑道,一脸畅意,陈满芝微微颔首,二人便施了礼出了房门,那婆子的视线若有若无的飘向离去的二人身上。 周妈妈端着茶罂走到翠环跟前递给她,笑道:“翠环姑娘别嫌弃,是娘子的一番心意。” 翠环灿灿的接过手,她哪里敢嫌弃,若是四娘子送的她转身扔了就罢,可是这花茶是大娘子送给四娘子的,她可不敢扔。 翠环告了退匆匆的赶到了春晖院,只见一溜的丫鬟婆子战战兢兢的站在院中,橘红跟紫陌候在门口,屋内齐妈妈跟柳妈妈站在沈氏边上,她阴沉沉的脸,在阴暗的室内更显锋芒锐利,气氛一时凝滞。 翠环低着头匆匆走进室内,跟沈氏禀报了方才之所见所闻。 “啪嗒”一声,沈氏拍着桌子倏然起身,茶具哐当相撞尖锐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届时的寂静,“这个贱人,合着故意在那做戏给姜府的人看,好让人诟病给我。” 柳妈妈忙按住她的肩头哄她入座,疑惑道:“不知道这姜府的人到底叫她去做什么?” 沈氏缓缓的舒口气,闷闷的喝口茶,“上次她在姜府里口无遮拦了一番,现在姜府的人信了,请她过去叙解呢!” “她一个傻儿,难道还懂医术不成?”齐妈妈疑惑道,“姜府的人怎么这么胡闹,不是才因为这事告了状吗,怎么今天又打自己的脸了?” “去盯着,看看她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沈氏沉思,吩咐柳妈妈道,“她若是会医术,我倒有些疑惑,虽然林家的人皆懂医术,可她这傻了七年突然会了,是不是有点悬?” 柳妈妈颔首应了声,再道:“如今想办法要堵住那婆子的嘴才行,若是让她在姜府乱嚼舌根子,只怕……” 后|庭的妇人,无外乎在论自己以及别人家长短,如此一来,难保不会有流言。 “你现在马上过去,看看能不能截了那婆子,隐晦的敲打一番。”沈氏对她道。 柳妈妈得了声,就直接出去了。 “夫人,一劳永逸的办法还是快些给哥儿俩请个先生吧。”齐妈妈蹙眉道,“只有这样才能断了根,况且那铭哥儿如今也十岁了,他懂事了!” 沈氏扶额,眉头微拧,请先生的事她有想过,可是不甘心,自从这个贱人醒了,她不得不分心出来应付一番,“我知道了,真是便宜了他们那群人。” “那夫人还要跟老爷说吗?” 沈氏笑了笑,“说什么,只要跟林绣媛相关的人,只要不影响到他,他才不会去管。” 齐妈妈颔首,面带微笑道:“不过六娘子他们也该立一立规矩了,免得再大些也学着四娘子那样故意在外人面前拂了府里的脸面。” 沈氏微怔,搁下茶蛊慢慢的站起身,若有所思的扬着嘴角,“是啊,让她们清静了这些年,也应管管了,如今这人好了,若是再不管教,那还不得飞上天去,回头老爷就该怪我了。” 第44章 姜府 她抚了鬓角走到堂屋当中, 想到外间那流言,便指着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喝道:“这些乱嚼舌根子的人, 自各领五大板子, 扣一个月月例。” 门外的下人,压低着头, 皆不敢出声。 如今传言散开,外头那些人会定会盯着陈府看热闹, 她只好速战了, “伺候文姨娘的那个丫鬟呢, 去唤来。”沈氏再道。 翠环低着头应了声。 沈氏转过身又走回上座,吩咐齐妈妈道:“去吩咐一声明儿起让那些孩子都来请安,再去跟鹏哥儿的先生说一声, 让他介绍个先生过来。”她的鹏哥儿可不要被那两个贱蹄子拖了后腿。 齐妈妈得了吩咐便退了出去。 没多久就有个小丫鬟跟柳妈妈从门外走了进来,那小丫鬟到沈氏跟前请了安。 “姨娘可还好?”沈氏端着茶吃了一口,看着那丫鬟道。 “这两天每天夜里都醒两次,说是认床, 早膳用的也不多,看着脸色不太好。”丫鬟偷偷抬了头,又继续道:“早膳的时候还一直问……问奴婢夫人怎么还没带娘子郎君过来用膳。” 沈氏闻言压着要喷出口的茶水, 呛了几声不停的咳着,柳妈妈忙敛了笑意,给她顺着背。 这文姨娘在陈府这么久了,难道这点礼数都不知晓?何时她一个正夫人要带着孩子们跟她一个妾室共膳, 莫非她当真觉得自己是这陈府的主母了? “她当真这么问?”沈氏面带疑惑,盯着那丫鬟厉声道。 丫鬟身子微抖,狠狠的点头,道:“姨娘这回正闷着气躺着,说是不舒服,像是想让奴婢找夫人叫个大夫。” 柳妈妈压低着声音说道:“文姨娘这才回府就开始摆架子,亏得荣华院那位不计较,要不然昨晚她就应该灰溜溜的从后门进府了。” “她敢计较吗?老爷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文姨娘在庄子上呆了这么多年,不过就是因为老爷还惦记着老太爷的面子罢了。”沈氏冷声道。 “何况,她在庄子过得也不错,比起府上都快无过之而无不及了。”她笑了笑,“想必人上了年纪,也想享受一下这天伦这乐呢。” 柳妈妈笑而不语,当初文姨娘的事发后,老夫人要将送去庙里,但老太爷念其孩子,便下令文姨娘去了庄子不得回府,老爷不喜自己的嫡母,但是对自己的父亲倒还有几分敬畏,这也是他一直没让文姨娘回府的主要原因。 沈氏慢慢的转着手腕上的玉镯,对丫鬟道:“你先下去吧,让姨娘安心呆些,晚些时候我再过去看看。” 丫鬟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 “那婆子怎么说?可知道姜府叫她过来到底是做什么?”沈氏看着柳妈妈问道。 “那婆子不过是做粗扫的,应的是姜府表姑娘要求才来的,不过奴婢已经敲打她了,想必不会在外面乱说。”柳妈妈道。 “当真只是姜府表姑娘的要求?”沈氏微微疑惑,而后突然就笑了,“姜夫人可真是的心大,让这些孩子们胡闹。” 柳妈妈不可置否,若只是小孩子间的胡闹,倒也不用那么在意。 姜府的宅邸,灵巧精致,朱漆的广亮门,门钹上摆着锡环,中槛的四颗门簪上刻着“吉祥如意”的字样,门口里蹲着两只石狮子,深刻逼真,看似威风凛凛。 陈满芝带着念平随着那婆子进了门,青砖铺地,府内砌泥垫砖,担梁式的垂花门前,一个衣着华贵的丫鬟候在那儿迎着,见到陈满芝便上前跟她见了礼,随后又跟那婆子交了首便带着二人进了府内。 姜府内一路游廊,花卉攀附,绽满院落,绿树虬枝茂密成荫,所见之处皆是精致巧妙,没多久三人便在一院内驻足,陈满芝抬头,只见眼前三间大正房,两边各两间耳房,正房屋顶上有灰沙雕压脊,两边吻獸翘峨。 “娘子您随我来。”那丫鬟转身对陈满芝道,随即迈步走向台阶,“夫人,陈四娘子来了。” 陈满芝跟着她走进了厅内,听闻上头有声道:“给四娘子备茶。” 这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说话人的情绪。 陈满芝抬眸,只见屋内堂上的三尺高螭案上两边各置着花觚,觚内的时鲜折枝花卉绽开,中间放着满是佛香的青铜鼎,墙上挂着一幅画和两副山水挂屏,看着笔墨应该皆是出名人之手。 一个妇人端坐在案下的八仙桌边,两边候着丫鬟婆子,那妇人嘴角微扬,指着下首的一溜帽椅对她淡淡道:“四娘子请坐。” 陈满芝微笑的见了礼移步上前,在妇人对首的位置入了座,丫鬟端着茶蛊、点心行云流水的上前,搁在她一边的桌上随即退了回去。 姜方氏身形微丰,细眉圆脸,面色红润,眉宇间自带一股精明之气,绾着倾髻,髻上插着两根象牙白如意簪子,别着一支三尾大凤钗,凤尾微晃,金灿灿的衬着她仪态不凡,身着烟霞色软缎褙子,累丝镶宝兰花金领扣,下着澜边马面裙,端的是雍容华贵。 “陈娘子,上次之事是我们误会了,还望您别介意。”姜方氏声音微沉,看着陈满芝,面上略微施粉,肌肤透白似雪,梳着双平髻,简单别了两朵粉色的珠花,衬着朴素的衣着装扮得就像个下人,庆幸的是这张脸添了倒是给她几分优势。 今早方锦绣又是流血不止,大夫已经换了两拨,皆是无应对之策,这时锦娴才跟她说了写信之事,大夫没有办法,盛昌忠还在王府未回,无奈之下只好应着锦娴的要求叫了她过来。 陈满芝淡笑,上次的事自己是好意提醒,姜府却遣人了随后就到沈氏跟前告了一番,自己失了一个丫鬟,现在她轻描淡写的说是误会,这其中敷衍之意不言而喻。 “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夫人不用介意。”她道。 姜夫人满意的颔首,也算个通透的人,给她台阶还懂得下,看着很难想像以前是个傻儿,不过运气好像不错,能嫁到伯府也算是功德了,只是上次的事不知道是胡言乱语还是真的知晓,她不信一个傻了七年的人还会医术这等本事,说起来倒像天方夜谭。 何况大夫在现在这个时代,那是匠人,是贱籍,她一个官家小娘子是怎么可能知道。 “那日陈娘子所说之事,是哪位高人所见?还望您给引荐。”姜夫人思量过后问她道。 陈满芝微怔,难道姜夫人以为是别人教她说出那一番话,“夫人,前日之事是秋蔓随口所说,并未授之于他人。” “哦?”姜方氏有些惊讶,她余光瞥着陈满芝,那人面色沉稳,不惊不畏的坐在那,从脸上看不出端倪,难道真的是她自己的见解?她以前不是个傻儿吗? “那何以见得?” 陈满芝站起身,笑道:“不过是听那两位姐姐说的症状来猜测罢了,如要说见解,得看患者才能分辨。” 姜方氏面色微暗,端着茶蛊打量着她,她要去看患者?是来真的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什么时候学了医术了?这去见倒不是不可以,毕竟是锦娴邀请来的,只是就怕她胡闹报复那日之事,一时间她有些犹豫了。 “夫人,今早我看了贵府的信,应着方娘子的约而来,只是不知道她唤我来所谓何事?”陈满芝问道。 姜方氏抬眸轻笑,不是看了信了吗?什么不知道何事,还回了信叫姜府找个嘴碎的婆子过去请,这会儿倒是会装。 “就前几日那两个丫鬟所说之事,患病的是我们房里的长媳。”她搁下茶蛊站起身,看着她道:“罢了,你随我过去吧。” 轻描淡写解释,盛气凌人的责问,三言两语就塞责了自己,这姜府实在让她心里隔阂。 “是。”陈满芝蹙着眉应下,和念平对视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陈满芝跟着姜方氏一众人等出了院落往东走,穿过西边的穿堂往北边走,穿过花厅又过一个垂花门进了一个小院落,院内的花卉齐放,奇草成丛绿树成荫,当中放着一张石桌和配套的石礅,被磨光亮透人,院里有仆妇端着铜盆不时的路过,隐约闻到一股血腥味。 姜府的丫鬟候在了门口,陈满芝带着念平跟着进了屋内,浓浓的药味充斥着鼻尖,堂屋内候着一个十五上下年纪的小娘子,她身后站了三个年纪不一大夫模样的男子,皆是神色阴沉,不时的低声交耳。 “姑母。”方锦娴迎了上去,余光碰上了陈满芝的视线,这是陈府的四娘?怎么还是个孩子?前几日她来姜府时自己不曾见到,今日所见倒真跟她想像得有些不一样。 姜方氏嗯的一声摆了手,朝她道:“你姐夫呢?” 方锦娴指着内室对她道:“在里头陪姐姐说话呢。” 姜方氏蹙眉,脸色不悦,见血晦气的地方,一个男人进去做什么,他又不是大夫,她压着情绪看着一边的三个大夫问道:“我儿媳妇现在可还好?” 第45章 看诊 其中一个年纪微大的大夫作揖回道:“血暂时止住了, 只是情况不太好,这脉像我们一直琢磨着,觉得有些反常。”现在脉像太过反常了, 只是给贵人看病, 话还是别说太过,否则吃力不讨好。 姜方氏有些恼怒, 一个个都是废物,尽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搪塞他们, “现在到底要怎么治, 这孩子还能不能保了, 你们给个实话吧。” “这……”三个大夫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老大夫犹豫了一会, 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道:“少夫人脉像跟初期有孕时反差太大,我等不敢妄下结论,按现在的脉像来看,倒有些像……” “像什么?”姜方氏狠狠的盯着他, 眉梢带着凛然之色,要是敢说不是有孕,她定要砸了这些大夫的招牌。 “姑母, 既然陈娘子来了,我们何不让她进去看看。”方锦娴适时的插了话,那大夫松了一口气,心底有些惶恐, 照姜夫人这样,就算真的有问题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说。 姜方氏拂了衣袖,瞪了那三人一眼,转身进了内室,那三个大夫忙跟在身后一同进去。 方锦娴笑着走到陈满芝边上,苦笑道:“里头躺的是我嫡亲的姐姐,大夫又一时又治不好,恰巧前两日我有听下人说起你说的那一番话,所以我就请你来的,你不会怪我吧?” 方锦娴身子高挑,穿着梅花暗纹粉领杏色素面茧绸对襟褙子,下着月白挑线百褶裙,挽着堕马髻,髻上插着莲花滴珠金步摇,并着一支金丝镶珠的簪子,面上跟姜方氏有三分相像,柳眉圆脸,杏眸莹澈,笑起来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神态温和内敛,看起来像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陈满芝朝她一笑,方锦娴不过急病乱投医罢了,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直接跟别人道她会医术也不会有人信,她摇头道:“无事,你也是担心自己的姐姐罢了。” “我们进去看看吧。”方锦娴一面说着一面挽起她的手移步,迎面走出来一个年纪二十左右的锦衣华服的男子,男子眉头紧紧蹙,神色微暗,他倏然顿足显然有些吃惊。 方锦娴朝他见了礼,道了一声:“姐夫。”男子淡淡的点头应声嗯,便道:“进去吧。” 陈满芝朝他微微点头转身对念平道:“你就在外面候着我吧。”随即随着方锦娴一同进了内室。 相比有些昏暗的内室,血腥味愈发浓烈,姜方氏坐在床头边上,床上半躺着一个较为年轻的女子,她盖着锦褥,发髻有些松散。 陈满芝走近床尾,只见那女子面色萎黄,唇色干燥,脸颊消瘦,床下边摆了个铜盆,里头的秽物带了点点红丝,四人听闻有声皆是回头看了一眼,不当回事,陈满芝只听那三人议论着。 “面色萎黄,少食体倦,舌苔薄白,乃脾经不足,还是先补血吧。”其中一人道。 另外一人摇头,再道:“这血一直流个不停,补血是管不了多大用处,我看还是以先养胎为主,保胎药的方子我们再斟酌一下。” 那年纪较大的老大夫蹙眉,思虑不定,只听到原先那人再道:“母体气血充足,腑脏真气运行自如,自然孩子也就无事了。” 陈满芝看着床上那人,姜方氏给她又盖了一层被褥,她面色微沉,打断了那正在说话的二人,开口道:“夫人的脉像如何?” 那三个男子转目皆看着她,微怔一瞬,随即转头继续议论着药方,方锦娴面露尴尬,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咱们过去床头那,一会你看看。”她说的看看,只是想让陈满芝从方锦绣的面上看出端倪。 陈满芝面色淡然,跟着她走到床头,方锦娴朝姜方氏喊了一声,姜方氏指着方锦绣说道:“人在这,你看吧。” 陈满芝眉梢微挑,随即恢复了淡然的脸色,朝床上的妇人淡淡道:“夫人,我先试着给您诊脉。”她的话一落,屋内的人惊讶的看着她,或是轻挑,或是质疑又或是蹙眉。 这小娘子是谁?多大了,竟然会诊脉?那大夫们心想。 姜方氏嗔怪的看了方锦娴一眼,觉得她带着这个人来分明是添乱罢了,陈府四娘以前就是个傻儿谁都知道,她连人都认不清,就算现在好了,也不可能懂这些岐黄之术。 方锦娴则是有些慌乱,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她不会是真的懂这些东西吧? 方锦绣愕然的看了姜方氏一眼,见她面色无异,便伸出左手,淡淡的笑道:“您请吧。” 陈满芝站在姜方氏边上,直接伸手探脉,浅探未见,再压一分力度,脉像沉弦而涩,她蹙眉收起手,看着她方锦娴道:“麻烦夫人张开嘴。” 方锦娴不明所以,看着她一副老道正经的模样,只得一一照办,陈满芝瞧了一眼,舌暗紫,苔薄白,她心底了然了几分再对她道:“麻烦夫人掀开被褥让我肚型。” 姜方氏脸色陡然一变,这陈傻儿太胡闹了,几个男人还站在这,这话想说就说,她阴着脸道:“陈娘子,你这是要做甚?” “给她看病。”陈满芝转脸对姜方氏道。 “你这看的哪门子病?”这大夫不是诊脉看面相看舌苔就完事了,哪里还有人看肚子的?姜方氏面色愈发阴暗,眼底添了怒火。 “姑母。”方锦娴扶着姜方氏的肩头轻声道,“既然看了,就让她一次看到底吧,反正咱们不是没什么损失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温和,像细雨微润,陈满芝微笑的望着她,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万恶社会,她需要别人的认可,来换取在这个时代的安全感,来立足于这个时代,除了操旧业,她别无选择,所以在决定来姜府的时候她早就放弃了那一世不被人尊重的愤然。 姜方氏面色微霁,转脸对那三个大夫道:“你们先出去吧。”男女有别,既是大夫看病亦是如此。 那较为年轻的两个大夫面色微沉,没想到姜方氏急病乱投到要相信一个小孩的地步,还把他们赶出去,简直可笑至极,可最终他们还是退了出去。 陈满芝掀了被褥,看着方锦绣将近五个月大的肚子一边轻按一边道:“夫人,有孕之后您可有感觉到胎动?” 方锦绣忍着腹痛,轻声□□,额头冒了细细的汗,陈满芝忙放了手,姜方氏瞧着方锦绣的样子,忙摆了她的手将被褥重新给她盖上,沉声道:“瞧你毛毛燥燥的,可弄疼了我孙子。” 陈满芝心底叹气,望着姜方氏不语,未下结论之前她不想解释什么,毕竟这种说法对这个时代的她们来说太过骇人,如若不然,前两日自己的那番话怎么就遭了惩罚。 方锦绣缓缓的舒口气,思量半响支支唔唔:“好像……不曾。” 姜方氏闻言一脸愕然,望着方锦绣道:“你可记清楚了?怀孕这么久,肚子这么大,怎么可能没有胎动。” 方锦绣垂首盯着被褥不作声,陈满芝颔首不理会姜方氏的疑问,再道:“夫人孕前月事水量颜色如何,又何时停的月例,何时确诊有孕?” 方锦娴一脸惊讶的看着陈满芝,淡妆轻抹,髻上的粉色珠花衬着她的面色越发的妩媚,她娴熟的语气像足了一位经验老道的大夫,神色笃定,仿佛早就知晓了一切,如此过问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方锦绣微微蹙眉,抬眸看着陈满芝,她面色平静如死潭,不过十二岁的孩子,问起葵水这种事来却一点羞耻感都没有,更何况水量颜色如何平日里自己又怎么会在意,“好像是三个月前停的月事,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我的丫鬟应该记得清楚。”她又道,陈满芝只得让她吩咐人去叫了贴身的丫鬟过来。 没多久,一个年纪十五岁上下的丫鬟匆匆走进来见了礼,陈满芝又对她一一问了,那丫鬟思虑后忙道:“奶奶是正月中旬停的葵水,过个十天的样子,大夫便确诊了是喜脉,至于水量颜色如何,奴婢倒没注意。” 正月中旬停的葵水,那如此说来有孕已经是三个多月了,可是腹部却像孕五个多月那么大,陈满芝紧紧蹙眉,心里更是笃定自己之前的判断。 “陈娘子,看也看了,摸也摸了,问也问了,您可有什么高见?”姜方氏站起身睨着她,脸上的不悦显而易见。 “夫人,看病需要了解病家的所有病症,我还需要了解两个问题便能确诊。”陈满芝对她淡道。 “那么,你还是觉得不是有孕吗?”姜方氏的声音倏地拔高。 陈满芝望着她盛气凌人的模样,迎上她眸底的怒火丝毫不怯,“少夫人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我不敢给夫人确切的答案,不过如果有之前流下的血样,我再看看或者就可以确诊。” 第46章 留方 姜方氏心底冷笑, 她果然还是要说不是有孕,祸从口出,难道上次沈氏给的教训她还没有学乖吗?自己是太着急了吧, 竟然允许一个傻儿胡闹, 再说了谁没事还留着那秽物做什么,难道要留着当记念吗? “送客吧。”姜方氏看着方锦娴, 随即转脸对陈满芝冷冷道:“陈娘子你今日来这所做之事,我不会告之陈府,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夫人, 这病我心里已经笃八分不是有孕, 如若再任之下去,会因为流血过多而导致休克的,还望着您三思, 如果因为您对我有成见,那么您可以请其他大夫来。” 情急之下,她说话也顾不了用词。 “闭嘴,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姜方氏脸色一青, 紧紧攥着想要扇人的手,方锦娴看着姜方氏的脸色骤变,忙抓住陈满芝的手将她拉到厅堂。 厅堂里, 三个大夫坐在椅子里,看看方锦娴出来忙起身,方锦娴对陈满芝紧张直道:“你莫说了,姑母要生气了。” 活该被赶了出来,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斤两,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简直胡闹,那两个年轻的大夫面带着讥笑心想道。 “你信我吗?”陈满芝将自己的手抽出抬眸问方锦娴。 瞧瞧这忽悠人的口气,就跟真似的,姜夫人不信便来忽悠小的,这图的是什么啊,看着打扮莫非是想骗点银子?这姜府的人实着好骗,那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扬起嘴角。 方锦娴望着她目若点漆的瞳仁一时失怔,而后将她拉到东次间,避开那三个大夫,她轻叹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姐这次受了不少苦,连着几日的腹痛流血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样子了,太医也来诊过了,保胎药也吃了不少,然而并没什么效果。” “姑母这些年又一直和他们二房斗,姐姐进府三年好不容易怀上了,姑母终于在二房面前抬了头,所以她心里容不得别人对孩子不敬,你不要介意她方才的话。” 陈满芝嘴角微扬,安慰道:“这样的事我倒见多了,自然是不介意的。” 那一世作为医生,见多了生病瞎闹发脾气的患者,也多见多了极品的家属,故而她理解,如果在那一世她可能会呵斥阻止,可是在这里,她还没有那个能耐。 “你见多了?你经常给人看病吗?”方锦娴疑惑的看着她,不是说才醒来一个月吗?难道小时候就给人家看病了? 陈满芝一时说漏了嘴,忙扯开话题道:“你即是信我,那我这次就没白来,我本还想多问几个问题的,看来是不行了,我一会给你开个方子,下次你姐还流血的时候,你留意一下那秽物中是不是泡状的物块,如若有那便将这方子用水煎了给你姐服用。” 方锦娴愣愣的看着她:“你当真会医术?我听人家说你以前……”她止住了话,她信陈满芝,但是如果真要给姐姐喝她开的方子,她也会犹豫,毕竟这事她一个人担不起。 陈满芝看的出她的犹豫,指着那老大夫道:“你喝之前可以把我的方子给那位大夫看看,他估计会明白的。” “方才我看他的犹豫不决,想说出脉像有异样,可是被你姑母呵斥了,我觉得他应该是对这脉像有不同见解。” 方锦娴往正厅望去,看那老者眉头紧思,他穿着灰色的衣袍,肩上挂着破烂的医箱,看有些落魄,她点了点头道声是拉着她往书案走,待磨好墨后陈满芝持笔写了药方交给她。 陈满芝交待一番后就要回府,方锦娴望着她,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她想问问关于她和伯府的婚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可看到她一身简单的装扮到底还是忍住了,她将主仆二人送至门上,陈满芝跟她道了别坐上姜府的马车嘚嘚的使离了大门。 宽阔的街道,两旁种些了槐树,如雪的花开在枝头,香气袭人,满地的落英,金光照着虬枝透过缝隙,在地上洒下细碎的疏影。 街上两人踩着落英慢慢踱步,为首那人,腰束玉带,一袭银白缕金团花织锦直裰,身长挺直,气质不凡,只是他脸上的彩给他添了几分滑稽的颜色。 “郎君,要不咱们别找了吧?”小厮望着许世清满是淤青的脸,抽着嘴试探道。 “你说什么?”许世清摸着嘴角的淤青倏地驻足转脸盯着他,“再说一次?”他呲咧着嘴忍着痛喊道。 她说她叫林满芝,是姜府的表亲,结果当他回头上门去找姜府问的时候,竟然查无此人!没想到她竟然忽悠他。 “没…没什么。”小厮缩着脖子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他一脸淤青想笑却不敢笑,忍的很辛苦。 连着几日他们两人在那个小娘子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找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最后郎君调了府里的护卫跟着一起去找,结果被老爷知道了,一怒之下又拿起鞭子,狠狠的将两人抽了一顿,他糙皮肉厚经得起,可郎君就不一样了,结局就是挂了一身彩。 “敢笑出声,你就死定了。”许世清神情变得幽怨,狠狠的盯着他,小厮憋着一张通红的脸,心底却直在打颤。 “疼死了。”许世清摸了摸肩头,想起他老头甩着鞭子的那狠劲,嘴角又是一阵抽搐,不就是借了护卫吗,又不是借兵,值得他这样下狠手吗? 二人垂头心不在焉的行在街上,一辆马车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身后,倏地马儿斯鸣,将前面的二人吓了一跳,许世清怒的转身,待看清形势后他手指着那马儿吼道:“叫什么叫,连你个畜生都在看我笑话是不是?” “郎君,是姜府的马车唉?”小厮拉住他说道。 “姜府马车怎么了。”许世清心底的不悦被他一句话给勾起,“吓到你大爷我,还不赶紧出来道歉。” “郎君,万一车里坐的是姜大人那要怎么办?”小厮有些担心,今早儿刚被老爷惩罚,车里要是真的坐得的是姜大人,若是让郎君闹大了,到时候他就该收拾包袱滚出许府了。 “姜大人?”许世清微怔,随即缓过劲恼怒的瞪着马儿,算了,好歹也是三品官员的马车,要让姜府的人去告一场,自己估计又要几天出不了门了。 车夫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锦衣华服的男子,随即给他抱拳慰以感谢,待二人让开后便对车里的人道:“陈娘子,方才出了点叉子,现在好了。” “知道了。”有个声音缓缓传来,清脆柔和,有几分熟悉的味道。 凉风倏起,吹散了许世清心底的微起的怒火,听闻此言,他脑子一个激灵,这声音,好像……似曾相识,他望着马车驶离的背影,鬼使神差的跑上前。 小厮看着他,也忙跟了上去,二人截在马车跟前。 车夫拉了缰绳将马车停下,望着二人心底有些不解,他跳下马车朝许世清拱手行礼:“郎君有何事?” “马车里是谁,出来打个照面。”许世清盯着车帘,有少许期待。 车夫有些犹豫了,这郎君也太过分了些,哪有随随便便叫人家小娘子出来打照面的道理,“车里是我们府上的贵客,夫人命我将二人安全送回,还望郎君行个方便。” 车夫是个有眼力的人,方才在宅邸门口,他瞧见表姑娘跟车里二人似乎狠很聊得开,故而车夫称陈满芝为贵客。 “不出来照面也行,说两句话来听听。”许世清再道。 这下车夫更犹豫了,这郎君分明是在调戏啊,他垂首心底有些焦急了,应该叫上护卫一起才对,可是眼下怎么办? 这时,车帘晃动,一个丫鬟从车厢里走出来立在车板上,淡淡道:“莫非这皇城之下是这位郎君的天下?说拦车就拦车,说见就见?” 许世清眯着眼瞧了瞧那女子,身着下个人的服饰,她脸色微怒,咬着唇气呼呼的样子,倒也是个胆大的,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他倒想看看是什么人在给她撑的腰。 他冷哼两声跨步走到车窗前,那车夫见状惊呼正要喊人,小厮抱臂虎躯往车夫跟着一站,冷冷的盯着他。 车夫目瞪口呆的望着二人,随即叫了一声:“这可是姜府的马车。” 许世清没有理会,一个三品官员,还没他爹官位高,他不会放在眼里,他伸手将浅色纱帘撩起,车内坐着的女子听到动静却没有转头,她的侧颜小巧精致,肤色白皙,鼻梁高挺,闻声只是微微抿了唇线。 他惊喜,这侧颜如此熟悉,是他心心念念印入脑海里的那人,是他辛辛苦苦寻找了几天的那人。 “是你?”许世清叫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开始转运了,顿时心情大好,“小娘子是你啊,我找你好久了。” “你上次怎么能忽悠我呢,你太不厚道了,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车帘就被狠狠的扯下来,那丫鬟已经进了车内,只听丫鬟的声音道:“郎君如此戏言,也不怕我们家娘子闺名有损?” 第47章 意外 许世清还想将车帘撩起, 可惜被那丫鬟压得死死的,他一急道:“怕什么,大不了我娶她好了, 哦对了, 你们是哪个府上的?” 念平狠狠的将车帘撩起,怒道:“郎君慎言, 这种话能随便说出口吗?” 许世清被她凛冽的神情吓了一跳,他快速跑到马车另一边, 将纱帘撩起, 笑嘻嘻看着车内。 陈满芝转脸看着他, “郎君莫要闹了,我不认识您,而且我也许了人家, 您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闻及此言,许世清愣了好一会,而后望着那人,她眸底纯净无漾, 面色淡然,就这样陌生的看着自己。 “你不记得我了?”他缓过神指着自己。 小厮跑上去在他耳边嘀咕,许世清才想起自己这张花脸, 忙跟车上的人解释道:“我上次拦过你的车,许世清呀,许世清就是我,你忘了?” 念平紧紧的蹙着眉, 这个登徒浪子,之前竟然还拦过娘子的马车,简直太不要脸了。 “郎君您认错人了,这是我第一次出门。”说罢,陈满芝将纱帘轻扯放了下来,叫了车夫赶车。 许世清呆呆的看着马车驶去,她为什么说不认识自己?难道她不喜欢自己这种说话的方式?怎么跟平时那些女人就不一样呢? 小厮很同情的看着许世清,没想到他往日那利索的嘴上功夫到了关键时刻就掉了链子。 “你去查查看,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还有,她说许的是哪家人?”许世清对小厮说道。 小厮很快的点了点头。 主仆一路上无话,当赶到芳庭院的时候天色已暗,屋内灯影绰绰,两人进了屋里,一众人正在厅里候着,陈满芝微怔皱了眉问道:“出了何事。” 元姨娘神色激动,上前抓着她的手,“您出去后,下午夫人就遣了人送了文房四宝过来给铭哥儿,说是为过几日上学准备的,铭哥儿拿了东西,哭得不成样,方才你还没来我先让他回去练字了。” “这样?”陈满芝惊讶。 元姨娘点点头放开了她的手,拿着帕子擦拭了眼角的泪,“千真万确。” “那是贾姨娘送来的,方才都来过了,您不在又回去了。”周妈妈指着罗汉榻上的几匹布料对陈满芝说道。 陈满芝看了榻上一眼:“贾姨娘也是有心的。” “她跟奴婢一样,对今日之事也是翘盼已久。”元姨娘笑道。 陈满芝颔首,早上她在姜府婆子面前,演了一出嫡女庶子在继室之下日子寒酸的戏码,本是要借婆子的嘴给后宅妇人多加些消遣,让她们大肆宣扬,没想到沈氏竟然这么快就猜到自己的意图。 这事她本来并不是抱有很大希望,只是结局倒让她意外,果然的,触及到自身利益沈氏就着急了。 “只是还说了从明日起就要恢复晨昏定省,让孩子们都过去请安。”元姨娘神色微暗。 这些年沈氏虽然没有要求孩子去请安,可她们三个姨娘每日的晨昏定省却少不了,她知道沈氏在晨定时候如何刁难,沈氏这样要求只怕是对今日四娘子的作法恼怒了。 陈满芝挑了眉梢,沈氏知道后宅妇人的消遣,也知道自己的手伸不到姜府耐何不了那婆子,而且她定不会因为这件事去找姜夫人,要不然就坐实了自己苛待庶子庶女的行为。 “且去吧,看看她想做什么。”陈满芝看着元姨娘,又吩咐六娘七娘:“明日万一沈氏要对你们发难,且先忍着。” 两个孩子点了点头,陈满芝遣了念平去跟贾姨娘道了谢,又留了元姨娘她们在芳庭院用膳,膳后,她们几人散去,周妈妈便支着念平去了厨房忙活,而后她立刻俯身对陈满芝低声道:“娘子,上次的事有些眉目了。” “如何说?”陈满芝看着她。 “老奴曾瞧见画溪拿了东西去给外院一个叫明路的小厮,那小厮是刘总管身边的,而且那小厮好像还给过流杉两回东西,具体什么东西,老奴没看清。”周妈妈道。 “你可看清楚了?”陈满芝蹙着眉,她们两人怎么会跟外院的小厮有联系?难道是私相授受?可那小厮是刘总管的,刘总管是沈氏的姑家表兄,她们两个总不会跟自己的表舅有什么首尾吧? “是,老奴看清楚了。” “刘总管这人如何?”陈满芝抬眸看着周妈妈,一个表兄管家,想必是左膀右臂吧。 “他有两子一女,夫人老爷很是信任他,为人谨慎又有些狡诈,听丫鬟们议论过这人私下生活比较混乱。”周妈妈道,“具体的老奴并不是很了解,不过能得老爷跟夫人信任的,想必手腕也是有的吧。” 陈满芝蹙眉沉思半响,心里隐隐有了想法,只是现在她手上,并没有什么可用的人。 “娘子觉得刘总管有异样?”周妈妈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忙问道。 陈满芝点点头,再道:“我母亲的嫁妆现在都在沈氏手里了吧?” “早前老夫人手里还拿了一些,大部分应该都在沈姨娘手里,只是这些年不知道进账如何?”说到林氏的嫁妆,周妈妈心底里一阵阵恼怒,林氏刚去时候,林家曾经要求把这些嫁妆替管,可是陈仲海拒绝了。 “我写个方子你拿去给吴妈妈,告诉她这是明目的方子,对老夫人的眼睛多少有些好处,然后你再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陈满芝走到书桌边写了药方递给她。 她开的方子不过就是加了桑叶的枸杞菊花茶,老夫人双目混沌,神色黯然看似郁结难舒,故而用此茶清肝明目。 “娘子,咱们以后还是少弄点这些东西吧,老爷若是知道了,会不高兴。”周妈妈犹豫道。 “对于我,父亲这些年从未高兴过,现在也不必顾及他。”陈满芝冷道。 周妈妈接了药方,看着她神色似乎有些不悦,便不再言语。 过了戌时,梳洗毕,陈满芝坐在案桌后,手里拿着那画,近看,远看,平看,皆一无所惑。 原主年幼时,因惊吓而失了心智,据周妈妈所细诉的各种反应,在医学上来讲,陈满芝觉得这是一种强烈的心理创伤而导致的精神障碍疾病,那么她在第一时间所记录的东西也很可能反应出她之前的所见所为。 “难道是我想多了?这画画就是无意所为?”她将东西搁下,从案桌子后走出来。 那一世的记忆越来越多,可是朱幕青那张脸的轮廓似乎在她脑海里被淡化,到现在他掐死自己原因还未被记起。 她打了个激灵,心里默念着绝不可以忘了他的样子,要不然她被掐死这件事将变成是自己的一种幻想、一种病。 那一世大家相对都比较理智,她跟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还有梦里的那个声音到底是谁?可惜上次却过了,她现在迫不及待的想再出一次门,去那里碰碰运气。 陈满芝叹气,想起了林氏的死,她的死在沈氏这里无法入手,那么是不是可以从陈仲海那里入手,或者可以从他的另外两个枕边人入手,思绪万千,她的睡意渐深,慢慢的入了梦。 是夜,静谧如斯,稀薄的琼华,淡淡的挥洒而下,若大的庭院似披上了一层薄霜。 “府外的那些传言,老爷可听见了?”沈氏问坐在床榻边上的陈仲海。 陈仲海眉头轻挑,沉吟道:“正打算跟你说这件事。”他抻了手,示意沈氏坐到自己边上。 “四娘这事,虽然以后迟早也被知道,可是流言来得突然,我怕是有人知晓我们跟伯府原先的关系,为了参我一本而起。” 沈氏想了想点了头,坐到他边上,陈府之前跟伯府毫无交集,现在突然联姻,又是冥婚,难免会被别人议论。 “这事我跟伯爷对好了,就说林氏还在时订下的。”陈仲海道,那时候四娘未傻,伯府小郎君也还未死。 “这……有说服力吗?”提到林氏,沈氏的心又纠了一下,林氏在时,陈仲海不过正六品官位,陈府又何德何能攀附得了伯府? “四娘的样貌,难道还不足以堵住他们的悠悠之口吗?”陈仲海冷笑两声,显然不把这事放心上,四娘从小样貌就好,若不是她生病和先帝早去,她封个妃子也不是难事。 “陈府往前是差了些,可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也不是没发生过。”他又道,“那么林氏在时,这亲事就订下也就没什么好奇怪了。” “只是这事未曾公开,知道的人不多,看来这府里的人嘴巴不严。”陈仲海看着沈氏,冷声道:“以后若是还生这样的事,这府里的中馈你也趁早交出来罢了。” “是,妾身知道了。”沈氏隐隐吸气,自芳庭院那人醒来,自己这日子总是莫名其妙的不顺畅,本想要借文姨娘折腾那个贱人一翻,可偏偏这个老女人竟然病了,而且一病就好几天,把自己的计划打个措手不及。 第48章 教习 第二天, 天微亮,念平就将陈满芝从被窝里唤起。 陈满芝盥洗一番后用了早膳就去了春晖院,请安的孩子和姨娘已经次第来到, 按齿幼顺序站好。 沈氏神色淡淡, 面上不露喜怒,她下首旁边的圆杌上坐着一个四岁年纪的女孩, 一身粉色衣裳,脑袋正趴在她的膝盖上, 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对面的陈满芝, 如此年纪想必是九娘陈娅如, 她嘴里正吃着东西,沈氏低头拿着绢帕轻轻擦拭着唇边,动作温柔娴熟。 陈满芝微微转头看去, 陈九娘身边站着陈雁瑶,她今日梳着分肖髻,头上插着一只银鎏金点翠蝶恋花簪子,身着月白底色红白二色梅花纹样短袄, 浅青色百褶裙,低眉顺目,身姿如竹, 显得温婉随和,很有长姐的榜样。 陈雁瑶身后跟着陈悦颖,她面上依旧挂着嘲讽,满目的不屑, 陈满芝挑着眉随即垂首给沈氏见了礼。 众人分别行了礼后,沈氏叫乳母将陈九娘抱了下去,遣散了两个姨娘和自己的孩子,陈满芝这才发现杨姨娘未到,她有些惊讶于沈氏对此竟然没发火,想来昨晚陈仲海应该在她那儿就寝,现在未到多半是两人还未起床。 沈氏望着站在下首的陈满芝不动声色的啜了一口茶,淡道:“养了这些年的身子想必你现在已经好了,只是养病的这些日子倒是耽搁了对你的教养。” “伯府那边也想让你过门,既然如此,你嫁过去了那自然不能抹了陈府的脸面,我跟你父亲商量好了先让你学学规矩。” 沈氏放下茶蛊,看着面若静水的陈满芝,难道她听到这个消息,对自己要嫁给一个死人一点意见都没有吗?她不应该认命,她应该反抗,应该拒绝才对,要不然自己怎么开口跟陈仲海说要退了这亲事,这个小贱人! “是,母亲。”陈满芝笑道,她的脸有一抹红晕,似乎在听到要嫁为人妇时的害羞。 沈氏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本想着请个教养嬷嬷过来教导一番,我思量一番后倒觉得不妥,故而觉得还是先由我房里的妈妈先教你们一阵后再决定。” 她看着陈满芝旁边的六娘和七娘,“既是教导那我更是不能厚此薄彼,独自落了你的两个妹妹,今儿起你们三人便一起每日先练一练最基本的礼仪,也不怕日后在嬷嬷面前丢了最基本的脸面。” 沈氏说罢,柳妈妈便直接往上走了几步,对三人道:“虽然娘子们是主子,老奴是婢子,可若故意敷衍而学不好,老奴亦不会心软,该罚的老奴自当会罚,娘子可听明白了?” 三人同应了声是,陈满芝了然请安是假,后面那句该罚的罚才是最重要的,陈馥蓉闻言偷偷的瘪嘴,一早起来她就得了姨娘的吩咐,无论沈氏要她们如何,一定要忍。 听了几人应声后,柳妈妈便开始自己的一番讲习,从最初的相见礼、请安福礼到立容和坐容分别又做了示范,随后要求三人跟着照做,一有不满意便是重新再来,如此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直至最后她手里竟然拿着柳鞭在一旁候着,这般用意如此明显让三人颇为心惊。 “四娘子,且不要分心了,您的手放得太过僵直了。”柳妈妈持着柳鞭在她手臂上一挥,陈满芝立即感觉痛意。 “所谓立容,立时正身平视,两手相合掩在袖内放至胸口与下腹之内,手臂要柔软,若是让别人瞧见你现在这副模样,定是认为你心底有怨而私下在隐忍,再来一次。” “是,妈妈。”陈满芝垂首,忍着痛楚接着再来。 沈氏一边听着管事婆子絮絮叨叨的说着铺子,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院内的四人,瞧着这些碍眼的小贱人一副惊心的模样,她顿时觉得精神气爽,心头的阴霾也散了几分。 陈满芝对于古代女子礼仪这方面并未接触过,如此反复不停的练习不仅觉得累赘而且很别扭,六娘七娘年纪尚小,也经不起将近一个多时辰的折腾,如此下来,三人皆是筋疲力尽却又无可奈何。 陈满芝再抬首时,只见沈氏旁边站着门上的婆子,嘴巴翕翕合合不知在沈氏耳边说些什么,而沈氏面色阴沉,绢帕已经被攥进手里。 片刻后沈氏走到陈满芝面前道:“今日且练到这吧,明日你们再继续,你先回院子收拾一番,一会就直接去姜府吧。” 姜府?陈满芝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待沈氏走后,她安抚了一会六娘和七娘就回了院子。 床上摆着几件衣裳,色泽单一素净,以她那一世的年纪,早就过了喜欢流光溢彩的年龄,陈满芝挑了杏色的短袄和浅紫的挑线裙换好后就带着念平去了外院。 姜府的马车在门口候着,车夫跟婆子见到她后比起昨日更是恭敬,看得陈府门上的婆子甚是惊讶。 几人上了马车,待到姜府时,那婆子直接带着陈满芝到了昨日的房间,方锦娴见到她后立即将她拉进内室,里面站满了人,她被拉至床尾。 床上的少妇安静的躺着,两只眼睛盯着账顶,眸底散涣像是失了温度。 床头守着一个四十年纪的妇人,满脸泪痕正拉着少妇的手,妇人边上坐着一个满头灰白的老者,一身银灰道袍,精神矍铄,颇有道骨仙风的气质,正在给病者施针,而站在老者身后的是昨日的三个大夫以及姜方氏。 “陈娘子来了。”方锦娴轻唤了一声,而后老者嗯的一声应下,其他人皆是望着她,神情不可思议。 早上当方锦绣再次血崩的时候,大夫依旧无方,方锦娴照着昨日陈满芝说的那番看了秽物,跟她所说的无差,然后下定决心拿了药方出来,结果姜家一阵怒骂。 待盛昌忠赶到姜府时,看了方锦娴手里的方子,又给方锦绣把了脉问了情况,结果什么也没做转身就走,就道:“既然已经有大夫开了方子,何必又浪费我的时间。” 姜家不解问了原因,盛昌忠指着药方对他们道:“对症下药,方子都开好了,叫我来看热闹?真是不闲我事多。” 最后姜府认了错道了歉,盛昌忠只说:“哪个大夫看的再请过来便是。”他不会插手别人的病家,陈非医者无方。 在得知方子出自陈满芝之手后,最诧异的莫过于姜方氏,前几日以及昨日陈满芝说的一番话,都让她心生怒火,而现在她却不得不去将这个人再一次请了过来,而且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还要视这个丫头片子为上宾。 “这个傻儿,怎么可能懂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她不可能知道的,一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她腹诽着。 那三个大夫亦是如此,“这小娘子,究竟是谁?她何时学的医,师从何人,什么时候开的方子?” 故而,他们面露异色,不停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小娘子。 老者收了手舒了一口气,随即在袖口摸了一番将一物拿了出来,打开看了看,人参、当归、大黄、雷丸、川牛膝、红花、厚朴、红花、桃仁…… “陈娘子?”老者转头晃动着脑袋左右看了看,“人在哪?” 听闻有声,陈满芝抬头,微微一怔,这下才看清了那老者,竟是前几日在街上的那医者。 “在,在这呢。”方锦娴忙应了一声,那老者望向床尾,待看清来人后,不禁咦的一声站起身,“你怎么在这儿?” 众人登时一怔,看这问话似乎二人认识?难道盛昌忠就是这小娘子背后的高人? “陈娘子,是我。”陈满芝眉稍微挑,看着老者,“你手里的方子,是我开的。” 盛昌忠抚了抚那花白的胡子,像是在思量什么,“你这方子是自己开的?”他的声音带了些疑惑,他的眼神又带了些欣赏,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却又不确定的事。 不知为何在他这话问出后,陈满芝便觉得身子有些颤抖,“是……是我开的。”她心里飞快的兜转着,想着药方上面所开的药品和药量,逐一对过后觉得没有问题,便放下了心思。 盛昌忠看着她又盯着方子,面露出不可思议,这分明是理气活血,祛瘀下胎的方子,正应对了方少夫人的病,一个小娃子既然比这些迂腐的大夫还会看诊,对医界来说简直是耻辱,想起上次见到这小娃子的情景,难道她当真是医者? “你这方子是祛胎的药,我倒是想知道如何诊断并且开的这方子。” 他的话一落,陈满芝微微一笑,那一世,每次调休她都会去爷爷的诊所帮忙看诊,如此已经将近八年,诊脉解脉这事对她来说也算日常之事。 她看着众人,深深舒了气,而后道:“几日前,我在姜府曾听闻下人讲病者脾气变大,下|体有出血,过分害喜而且吐了血丝……” 第49章 鬼胎 言及此处, 她微顿看一眼老者,就见他很有兴趣的听着,“再者昨日又听丫鬟说病家正月中旬才停的月事, 腹部胀痛拒按, 俨然已经有五个大的模样,后来病家告之未曾有过胎动, 而后我给她诊脉发现脉像异样而非滑脉。” “虽然还未来得及问病家的其他一些情况,可是我发现病家的脉像沉弦且涩, 舌暗紫且有瘀点, 此乃血瘀之症。” 陈满芝说罢, 看着姜方氏,“我跟姜夫人提起病家的诊断结果,可夫人并未信任我, 并将我赶了出来,最后我开了方子留给方小娘子,让她留意病家的其他一些症状,如我所料便用了这方子, 随后我便回府了,至于姜府后面之事我就不清楚了。” 她的话一落,坐在床头的妇人蹭的一下站起身, 颤巍巍的指着姜方氏怒道:“你是嫌绣姐儿进门三年无所出了,所以故意想害死她吗?人家给诊出来了你倒好,把人往外推是何意?” “嫂子,你这话从何说起?”姜方氏气呼呼的回道, 进门三年无所出是事实,可是她也从未让她儿子那些妾室生下长子,断荤吃素又求神拜佛的好不容易怀上了,又是一切应有尽有的伺候着,到头来反倒落了一个害命的指责。 “你让绣姐儿说说我往日里如何待她,你再看看我们这一房可有过一个孩子,她生病府里进了多少大夫,谁就料想到一个孩子给诊出来,这事搁你身上你信吗?”姜方氏说罢拿着绢帕抹了眼泪别过脸,不再看着那妇人。 “京城那么大,我就不信一个大夫都诊不出来,这病非要拖到现在,你看看绣姐儿这模样……” “母亲,别说了,姑母不是这样的人。”方锦娴说着上前扯了她的手,将她要说的话掐在喉里,关心则乱,两人一定是太急了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没遮拦的相互指责。 盛昌忠对两妇人之间的争吵只是微微皱了眉头,随即又对陈满芝道:“那你可还要再诊?” 那三个大夫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边,只等陈满芝再多说一些,毕竟她说的话内行一听就能懂,可见这小丫头倒真有一分见解。 陈满芝抿着唇随即点头,在那一世,诊所也遇到过两个这样的病例,不过病家皆是四十年纪的妇女,而且这样的病例,她都直接叫人去西医院做清宫治疗,中医用药下胎她倒是头一回试试,故而她需要再看看。 她走到床头,方绵绣睁着眼转过脸对她笑了笑,“夫人,你身子可还有其他症状?比如感到胸胁胀满或是其他?” 方锦绣错愕而后点了点头,指着自己胸胁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儿觉得非常不舒服,昨日你问的平日葵水如何,我自己倒不记得,昨天那丫鬟也跟我提了一番,往前里有时多,有时少,月事好没那么规律。”她说着顿了一会再道:“最近心情很差,我的丫鬟这些日子倒是受了不少罪。” 她的声音微弱嘶哑,听着倒也还有些精神。 “肝主怒,肝怒则喜欢发脾气,夫人日后要多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情,过怒和郁闷都会演变成疾病。” 方锦娴站在她身后,死死盯着她的后脑,听着她振振有词的解说一番,她惊呆了,难道京城的贵女都跟她一样如此有能耐吗?这一番说词竟然连盛大夫也没有打断她,看来自己还真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朋友。 “早上你看过的秽物可还有?”方锦娴正发愣着,回神时只见陈满芝正看着她问话,她缓了一会点了点头,“应……应该还在,我们去外面看看。” 说着二人便联袂走了内室,留下一干众人在屋内大眼瞪小眼。 “这小丫头,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出去了?也太没礼数了,这里哪个人不是她的长辈。”那二个年轻的大夫心想,他们认为陈满芝刚才那番说词定是有高人指点,说不定那小丫头和盛昌忠自导自演编的一出戏罢了,为的就是名利,这个名利不是为盛昌忠,而是为那个小丫头而获,瞧她穿的那样寒酸,估计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盛昌忠啧啧的吧唧了两下嘴,朝那三人笑道:“你们在这看了几日了,难道没看出来有这脉像有异吗?枉你们为医者这么多年,如此差异的脉像既然看不出来,还不如改行算了,省得丢人。” 那三人面面相觑,技不如人,自然闭嘴不言,陈满芝从外头进来,正巧听了这话,迈步走到着那年纪较大的大夫问道:“前辈贵姓。” 那大夫怔了一下:“鄙人姓冯,不敢污娘子的耳。” 陈满芝笑着给他见了礼,冯大夫吓了一跳,往后轻移了两步,“娘子为何行如此大礼。” 冯意是个医者没错,可惜他住在古顺坊一带,那一带病家多是付不起药费的穷人又或是勾栏院的妓人,像姜府这种官宦权贵的宅邸他还是第一次登门,在这里能受如此大礼,他着实被吓了一跳。 “昨日我瞧见前辈诊脉后面色有异,却不敢言,是为何?”陈满芝想记昨日冯大夫的犹豫,他可能看出来这脉像不是喜脉,只是碍于姜方氏的话才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冯大夫心底一惊,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如此细心,昨日自己只是略微思疑,她就记住了,他目光微转,视线扫过姜方氏的脸,只见她面色赤红,眼神犀利,最终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昨日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并未做多想,今日听了娘子一席话,茅塞顿开,实在受益匪浅。” 陈满芝也料想到他会有顾忌,她颔首转身回到床边,朝盛昌忠行礼道:“老前辈,现在我已经诊断完毕,确诊此病乃是气血淤滞之症而非怀胎。”她跟着方锦娴出去看了秽物,秽物中血泡状如葡萄,累累成串,细蒂相连,果然中了她之前的猜想。 盛昌忠点了点头,微微挪了身子靠近她,心头思虑一番而后道:“那这病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引起,又该如何医治?” 陈满芝微怔,她没找到盛昌忠会这样问,她看着众人犹豫了一会才道:“夫人的病,多则是因抑郁而引起的气滞,血随气结,淤血聚于宫胞之中,故而腹大异常,淤血伤胎则胎坏,淤伤胞脉则流血,故而孕后无胎动且流血不止,也就是我们医书上记载的鬼胎。” 她的声音轻柔,语气淡淡,却似惊雷一般在屋内砸开来,众人或是了然,或是惊愕,又或是不解。 了然者是那三个大夫,他们皆是同行所以一点就明,且鬼胎各类医书上都有记载,他们只记得有这种案例却不深入了解。 而惊愕的便是姜方氏,她顾名思义,觉得这是方锦绣与恶鬼媾交才怀上的孩子,这是妇德败坏的劣迹,顿时看着自己这个侄女也都带了几分异样。 而不解的便是方家的人,因为早前有孕不是没有请过大夫,可得到的答案一直都是有孕,而现在突然有人用事实告诉她们,以前的诊断都是错误的,这实在令人不解。 陈满芝不理众人的神色,继续道:“鬼胎,《诸病源候论》卷四十二中记为病瘕一类病症,根据病家不同病症及脉像可分为四种,像夫人现在的病症是气滞血瘀之症,理应需理气活血,袪瘀下胎,故而用荡鬼汤。” “那为什么,之前把脉的大夫一直确诊是有孕?”方母在疑惑之后终于开了口,她的这个女婿自己并不满意,可是女儿喜欢,当母亲的总是想给女儿最好的,所以她跟姜家结亲了,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成了现在这样子,最过分的是,自己竟然是这两天才知道这事。 那三个大夫低垂着老脸,不动声色盯着地面,他们的脸可在今天全都丢光了,问诊这些年竟不如一个女娃娃。 陈满芝对古代的医者充满了敬畏,他们单凭“望、闻、问、切”来辩证施治,当中不缺乏德高望重者,更不缺乏创新者,故而到了她那一世,医技历经几千年的沉淀,对病症的诊断也更加完善,所以她很容易就想到了病症的多样化,但这并不是代表这里的大夫都是庸医。 古代医者行医,颇有诸多顾虑,尤其男女大防,使得四诊法没有充分的被使用,故而直接影响到医者的诊断,所以他们一时大意诊不出来也无可厚非。 “此番误诊,双方皆有原因。”陈满芝眼眸微转看着众人,“夫人因为孕后情志不遂发病而导致胎损,再加上她成亲后久未有孕,而突然有孕经及孕后的病症,导致大夫以及大家先入为主的现像,想来那些大夫应该是没来得及往这方面去想。” 她说罢看了姜方氏一眼。 第50章 解析 陈满芝有心替那些大夫遮掩, 盛昌忠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小娘子倒是有几分意思。 “那可怎么办?这以后可还能怀上?”姜方氏看着她的视线,抚了胸口紧张问道, 倘若是以后怀不上, 那她们姜家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的话一落,方母就怒了, 她指着姜方氏狠狠的喊话,“方其如, 你不要太过分, 绣姐儿为何情志不遂素多抑郁你自个心里没底吗?瞧瞧姜权焕这些年做的那些龌龊的事, 你现在不担心她反倒还说这种话,你……简直可恶。”她气鼓鼓的颤着身子,抖得不成样。 方锦娴忙拉着她的手, 安慰了一道,瞧着自己的姐姐躺在床上,闭着眼无力的样子,她突然就觉得这亲倒不如不结了好。 “嫂子,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绣姐儿进门后我这个婆婆自认为对她仁至仪尽了,焕哥儿是贪玩了些, 可是总不能让我这个婆婆将他栓住吧,夫妻之事自由夫妻说了算,你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你们这病到底还治不治了?”盛昌忠怒斥,他一直冷目的看着, 这两个波妇,简直不可理喻,难道吵架比治病还重要? “当然治。”二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她们怒目对视,而后立刻撇过脸不理对方。 “姜夫人。”陈满芝朝她见礼,“去病如抽丝,您且宽心这病四娘一定会治好,只是四娘希望以后您要多信任医者,而不是用您的身份给他们施压,以免耽搁了病情。” 一切的诊病都应建立在病家信任医者的基础上,病家不信任医者,该如何医治? 姜方氏默不作声,她垂了眼睑将眼底的怒火敛在黑睫之下,这个小丫头,把问题全部指向自己,分明是报复自己之前对她的态度,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以后嫁过去伯府,只怕伯府要吃闷亏了。 “得了,你们拿着药方去抓药煎药,快去快回。”盛昌忠将手中的方子递了过去,姜方氏接过便吩咐了丫鬟。 盛昌忠欣赏的看着陈满芝,对她开的药方颇为满意,故而他没有重新开药方,荡鬼汤这个名字他倒是第一次听说,如若是他开的方子,欲先用破血坠胎之药下胎,而后再以补汤养之。 然而她开的这方子,用雷丸以祛秽,以大黄之扫除,且佐以厚朴、红花、桃仁等味,若单用雷丸、大黄以迅下之,必有气脱血崩的隐患,方子妙在用参归以补气血,抚正和祛邪兼顾,这方子果真是她自己开的? 而后,因药还未到,众人一起出了内室坐在正厅里等候,盛昌忠抚着他的胡子看着陈满芝,他不记得哪个陈家有个懂医的小娘子,“娘子府上是何处?” 陈满芝颔首,笑道:“老前辈,小女姓陈,行四,是北林坊的陈府。” 盛昌忠颔首不再说话,室内的气氛暂时安静下来。 那两个年轻的大夫,虽然心底有些不服,可是陈满芝方才对这病的见解也足以证明这她在这病上比他们有经验,而冯意本来就觉得这胎有异样,故而三人在看到盛昌忠沉默后,便上前跟陈满芝请教了一些不明之处。 在陈满芝那一世,鬼胎俗称葡萄胎,这种病的确切病因尚不明了,一般认为与营养障碍、感染、遗传和免疫机能障碍等因素有关。 她解释道:“这种病的病因很多,不确定的因素也很多,就夫人的病来说,主要是跟她自身情况以及她身处的环境影响造成……” 而后就有丫鬟端着药过来,陈满芝阻止了那要一起进去的大夫,毕竟这一剂药下去就跟生孩子一样,姜方氏照着陈满芝的要求铺了厚厚的垫褥,又备以热水其他等,方母没有犹豫的端了药伺候方锦绣喝下,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女儿的命更重要。 待药效起时,方锦绣便抱着肚子□□,额头冒了豆大的汗珠,她咬着牙痛叫了一声,她现在这样便是要泻秽物前兆。 约摸一刻钟后,如潮的秽物泻了下来,浓浓的臭血腥味在内室散开,垫褥换了又换,陈满芝指着丫鬟手里换下来的垫褥给其他人看,上面如葡萄串的秽物触目惊心。 姜方氏忍着恶意别过头,她这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恶心过。 待方锦绣不再□□,陈满芝看着将近半小桶的秽物,又看着她瘪下去的肚子道:“再服一剂,这病就差不多治完,一会我另外开个方子给您补身子,以后多注意休息,可不要多想了。” 方锦绣抚着胸口舒了气,微微颔首道了谢,她现在觉得肚子没那么胀痛,胸胁也不再胀满,但是她的心底像是被人剜了一块似的生痛,如果说早前还抱着一丝希望,可是现在她的希望在看到一滩血水后彻底被碾碎了。 “这……还要一剂?那我女儿的身子……”方母被那血水吓得现在才回了神,如果再来一剂再留这么多血,人怕是受不住的吧。 “是,再服一剂便可。”陈满芝收了正在给方锦绣把脉的手,“夫人的身子无事,她这样需要服两剂。” 方母点头如捣蒜,只要陈满芝说没事那她便放心。 姜方氏疑惑的看着陈满芝,她的声音轻缓,动作自如,像是早就做惯这些事情,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会懂这些事情,那她又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些,她早前怎么没听沈氏说过? 待方锦绣好了以后,定要上门去问问才行,她心念道。 下午的日光愈大,屋内的视线愈亮,她的脸明明逆着光,却有一种明晃的光晕,她的神态自若,却让人不自觉的心服。 姜方氏回了神,她觉得眼下自己的疑惑只有沈氏能解答了。 方锦绣泻了秽物便睡了过去,待她再次醒来时,在外候着的那三个大夫,已经被姜方氏打发了回去,自然的盛昌忠也已经离开,丫鬟又端了药过来,方锦绣又服了一剂,又泻了秽物,陈满芝待了一阵见没什么异样,就写了补血的四物汤递给方母。 方母颤巍巍的接过方子,连连道了谢,姜方氏犹豫一番,就道:“那现在算是好了吗?这以后还能不能生了?什么时候……” “方其如。”姜方氏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方母狠狠的打断,“我女儿都这样了,你还问能不能生,你就这么着急?” “嫂子,我总得问清楚啊。”姜方氏应道,虽然她是从方家出来的,可是现在她毕竟是姜家的人,这能不能生可关系到姜家的子嗣,她当然着急了。 “那你非要现在就问?”方母脸都青了,她当初就不该结这门亲。 “两位夫人。”陈满芝蹙着眉:“如果要吵架,麻烦去外头吵,病人现在需要休息,再者少夫人刚小产,你们这样也不怕寒了她的心?” 她转目看着姜方氏,“姜夫人,少夫人以后肯定是能生的,只是四娘之前曾说过,去病如抽丝,身子再好的人大病一场后,也是需要时间来调养的,您身为人母想必更应该体谅她才对。” 姜方氏闻言心里冷哼一声,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有功竟敢教训起自己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了这等贱技,简直有辱门风。 陈满芝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眼下方锦绣已经无大碍,这里自然没她什么事,该她做她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慢慢养罢了。 “接下来两日,我会过来再看,而后还会再定期看诊,接下来的三个月内不可同房。” 那二人闻言皆是愣了好一会,顿时面红如枣,这个人怎么说起这事这么自如,一点都觉得害臊? 陈满芝吩咐完后便告辞出了内室,方锦娴还在外头候着,她很高兴的迎了上去,抓着她的手笑道:“方才听丫鬟出来说了,我姐现在是好多了吧?” “是,接下来慢慢养就可以,只是时间可能需要久一些,而且一年以内可别再有身孕了,这事你得跟你姐和你母亲说说。”陈满芝压低着声音对她道,方才在内室她不明说,只是不想那二人再起争执。 “你平时多劝劝你姐,看开一些,切记不可再随意动怒了。” 从脉像来看,方锦绣的病乃与情志有关,而人的五脏六腑和情志有着密切的关系,一旦情志过激超过自身正常承受范围,长期如此则会引起气机紊乱,故而脏腑阴阳气血失调,姜府后宅的事她不知道,但这病实实在在发生了,故而她只能这样劝说。 方锦娴微怔,红着脸点了点头,她觉得陈满芝现在这样子可比前几日那帮贵女强太多了,早前传闻她是个傻儿,她有点不相信了,“过两天我姐好一些了,我再去找你玩,你看可好?” 陈满芝笑着应下,多一个朋友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这时姜方氏从内室出来,她笑盈盈的走到陈满芝旁边道了谢,又挽留着她用膳,虽然她不喜欢这个陈四娘,可是理上的事自己总要做得完美,可不让别人诟病。 第51章 怪异 陈满芝拒绝了她的好意, 看着姜方氏面色不快,直接道:“夫人若是觉得过意不去,您多给我一些诊金便可。” 她的话一落, 姜方氏一脸惊讶, 想到沈氏是如何要面子的人,而她的这个女儿竟然如此市侩, 谢礼她肯定是会给的,却没想到陈满芝就这样开口问她要诊金, 难道真把自己当大夫了? 姜方氏眸底几不可见的添了一抹讥笑, 随后转身去吩咐了丫鬟, 没待多久,就见三个丫鬟捧着东西走进厅内,陈满芝余光一瞥, 一盒的首饰,色彩柔的布料,还有一小盒的诊金。 “也不知道多少诊金合你的意,我就按自己的意愿来了, 要是少了你跟我说。”姜方氏看着她直言不讳。 方锦娴蹙着眉,面色带了异样,就今天她总算看到了自己姑母的另一面, 好歹陈满芝刚医好了自己的姐姐,她说个话怎么总是那么带刺。 陈满芝却道:“不过是怕夫人心里过意不去罢了,夫人的心意值多少银两,夫人您自应知道的, 四娘不敢妄自揣意。” “是,是……”姜方氏气得噎住了,要不是看在她今天有功的份上,哪轮她如此放肆。 陈满芝跟两人道别,带了姜府的谢礼回府,在马车上,念平愣愣的看着谢礼,“娘子,姜府为何要给您送这个?”在姜府里,她被姜府的下人带去转了转,对陈满芝所做的事情豪不知情。 “我无意中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为了表达谢意,所以她们就送了。”陈满芝淡淡的应道。 念平对她的话并没有起疑,只是觉得这下她们总算有钱了,再也不用眼巴巴的等着管事妈妈给她们发例银了。 回到芳庭院时,屋里多了两位不速之客,贾姨娘带着恒哥儿在房里候着,见到陈满芝,贾姨娘忙拉着恒哥儿给她磕头,她讪讪的笑道:“下午夫人就派人说了,明日起就让恒哥儿跟着铭哥儿一起学习,这事多亏了四娘子,奴婢心里记着。” 贾姨娘微微垂首,脸上抹着脂粉,浓眉细目,姿色谈不上很好看,她穿着连枝海棠刺绣镶领烟霞红竹菊纹样对襟褙子,月白撒花马面裙,绾着圆髻,斜斜的插着两根蝴蝶簪子,模样甚是温顺乖巧。 陈满芝忙阻止了她,“姨娘不必如此客气,恒哥儿是我弟弟,我自是疼爱的。” 她落了座,周妈妈忙倒了茶递给她,“毕竟是主子,以后除了父亲母亲,他不需要跪别人。” “谢谢四姐。”恒哥儿躲在贾姨娘身后,怯怯的望着她,一身墨蓝绸面直裰,以带束腰,腰间系着白玉坠珠子,看这两人的穿着打扮,沈氏至少对她们比对芳庭院和元姨娘她们要好。 贾姨娘面露尴尬,看着陈满芝有些恍惚,确定了眼前的人就是林氏所生的四娘时,她缓了缓道:“四娘子果真是好了,奴婢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想着夫人那时候好好的突然就……”她噎住了,顿了好一会才道:“奴婢该死,不应说这话。” “人各有命,你也别多想了。”陈满芝指着旁边的位置,“坐吧,我这儿没那么规矩。” 周妈妈看到她手中的茶蛊已经见底,又忙着给她添上。 “是,只是有些惋惜,夫人本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说病就病,说走就走。”贾姨娘扶着恒哥儿落了座,她自个站在了一边。 “那姨娘可还记得我母亲那时候的事?”陈满芝抬头看着她问道。 贾姨娘微怔,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子,您说的是何事?” 周妈妈忙给念平使了眼色,念平忙出去看了一番,而后将门窗关起。 “就是我母亲自溢之前的事,你看她可有什么异常,又或者是你觉得反常的事?”陈满芝道。 “我觉得反常的事?”贾姨娘垂首嘀咕一声,随即抬头,“您要说觉得反常,那就是老爷加官的事了。” “如何说?”陈满芝起身,走到她边上。 “那时候老爷才除服,他原本的差事早让人顶了,可突然一下就能任职了,能不奇怪吗?” “兴许是父亲在职间考绩评了优呢?”陈满芝反问。 “娘子说的也是,反正奴婢觉得这怪怪的,老爷什么人奴婢还是知道的。”贾姨娘脱口而出,片刻才惊觉说错话,便捂了嘴。 “你继续说吧。” 贾姨娘想了好久,才缓缓道:“后来吧,就知道消息那天,老夫人安排家宴,可是那晚夫人却称病缺席了,第二日我去请安时也没能见到她,这事大家都清楚,随后夫人就一直这么病着,再后来我见到夫人的时候就已经是她生病的模样了。” “当时我就觉得很怪异,老爷晋官这么高兴的事情,夫人连面都不露,你说是不是更奇怪?” 陈满芝颔首,林氏的怪异周妈妈曾经说过,她如今再问,不过想看看其他人是否有线索,“那可还有其他异常?” “好像……没有。”贾姨娘想了想,犹豫道:“那几日,我好像感了风寒,所以有好些日子没去请安,不过杨姨娘应该是去了。” 闻言,陈满芝心底有些失落,她在这具身体里住的时间越长,她对林氏和林家的感情就越发控制不住,有时候她自己也分不清这些情感到底属于谁。 她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对贾姨娘说道:“方才我去姜府,姜夫人赏了一些布料,你看看可有恒哥儿喜欢的颜色,便挑了去做身衣裳。” “可使不得。”贾姨娘吓了一跳,又是帮了恒哥儿的忙又是送东西的,她一下有些适应不了。 “是给恒哥儿的,有什么使不得。”陈满芝摸了摸恒哥儿的头,他皮肤粉嫩,眉清目秀的长得很漂亮,模样随了陈仲海。 恒哥儿有些害羞,他身子微微有些僵,低声道:“谢谢四姐。” 陈满芝笑着放开了自己的手。 “姨娘若是想起什么,你再过来跟我说罢,四娘感激不尽。”陈满芝给她施了半礼,“今日你我对话,还望姨娘您替四娘保密。” “四娘子若有事问奴婢便是,可不用行这么大礼。”贾姨娘点了点头,拉着恒哥儿起身,挑了其中的一匹料子,又道了谢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待贾姨娘走后,陈满芝打发了念平,她托着腮慢慢的回想着贾姨娘方才的话,林氏的病和陈仲海升官有什么关系?只可惜自己手上没有能用的人,不然倒是可以去查一下被遣散丫鬟婆子的下落。 而培养一个心腹,也并非易事,如若不然,反被蚀。 “周妈妈,你上次说葛妈妈嫁了京里的人,可知道住在哪?”陈满芝收了手,抬头问周妈妈。 周妈妈想了一会才道:“我记得她成亲的时候我们添了妆,还去了男方家里,路倒是很远的,好像就在古顺那一带,具体的住址倒记得不清楚了,当时她男人好像是租的那房子,她男人姓什么我一时忘了……” 现在离葛妈妈成亲已经过十三年了,而后她们也没再去过那边,“现在不知道她是不是还住在那里。” “她的样貌,你可还记得?”陈满芝看着她道。 “老奴自然是记得的。”周妈妈疑惑,“娘子是打算要找葛妈妈吗?” 陈满芝颔首,葛妈妈是林氏身边最近的人,想必她可能会知道一些东西。 第二日一早,陈满芝去了春晖院,请安过后,沈氏遣散了其他人,陈悦颖移步走到陈满芝边上,低低的喊了一声小寡妇,陈满芝的抬头看着她那挂着嘲讽的面容,笑道:“三姐,你说什么?” 陈悦颖恨恨的盯着她那张脸,冷然道:“嫁去伯府,以后可得安生一些,别惹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来。” 她的话刚落,就被旁边的一只手拉了过去,陈满芝眼眸微转,视线瞥见了面容带笑的陈雁瑶,她将陈悦颖拉至一边而后轻斥着,陈满芝便垂首安静的站着,等着柳妈妈发话,不再注视着那二人。 “你干什么又拉着我,难道现在我说她两声都不行?”陈悦颖推开陈雁瑶的手恨道。 陈雁瑶敛了笑意放开拉着陈悦颖,“你刚才叫她什么,你疯了不成?” “我叫她小寡妇怎么了?难道她不是?”陈悦颖嗤笑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人,“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教几个小贱人学什么礼仪。” “教她做什么那是母亲的事,你别没事总去招惹她,你也不看看她是谁家的寡妇,她若真的嫁了过去,以后你我都不好过。”陈雁瑶暗自摇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的感想。 “她要真能嫁过去再说,现在得瑟个什么。”陈悦颖冷笑,微胖的脸憋得通红,她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就是气不过。 第52章 刁难 陈雁瑶蹙眉, 回望在后垂首的那人,一截纤细的颈脖显露,两只翠绿的耳坠微晃, 两股发髻层叠结鬟于顶, 髻上插了白色的珠钗,素净得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把她比了下去, 听说这两天往返于姜府,只是不知道到底去做什么, 陈雁瑶回头时只见陈悦颖已经走远, 她忙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柳妈妈很客气的跟她们打了招呼, 而后笑道:“三位娘子,昨日的动作麻烦你们再来练习一次。”她指着陈满芝,“长姐为先, 四娘子您先来,就从相见礼开始吧。” 陈满芝应声移一步上前,右拳置于左拳之上,放在腰上, 双腿并拢,屈膝躬身,朝柳妈妈敬意, 动作行云如水。 柳妈妈心里微讶,原以为她会拒绝,毕竟让她朝自己见礼,本就不合规矩, 可是她确实做了,而且做得很好,弄得她现在都不好发难了。 她微顿整了心绪不悦道:“四娘子,奴婢说的是大礼,您这是常礼,重来一次。” “要行大礼不是不行,只是还得劳烦柳妈妈去请老夫人或者父亲过来。”陈满芝笑着应道。 “四娘子您这是什么意思?夫人吩咐老奴给三位娘子教习,您若是有意见或者是觉得不妥,您大可去跟夫人说老奴的不是便罢。”柳妈妈冷笑,她把老夫人叫出来是个什么意思?以为老夫人能压着夫人了? “柳妈妈,这大礼,您觉得自己担当得起吗?”陈满芝满眸添了凛色,这见礼对她来说可轻可重,可柳妈妈这样,分明就是刁难,她学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 “好,好,好,老奴这就去请示夫人,娘子安心在这里候着吧。”柳妈妈气得心头发颤,什么东西还敢开口说这种话,她狠狠的甩了帕子,扭头就进了里屋。 “四姐,一会怎么办?”陈维宁面上有些担心。 “怕什么,大不了咱们跪,她们这样做本意就是刁难,你还看不出嘛,没事也让她们挑出事来。”陈馥蓉扯了扯衣角冷道。 “且看看再说,一会你们两个先忍着点先别出声。”陈满芝转头吩咐道,两个小孩忙点了点头应下。 没多久,柳妈妈面带笑容走了出来,直接道:“夫人这儿正在忙着,老爷又去了早朝,这大礼便不用了,接下来三位娘子行跪拜礼吧,一会夫人忙完了,她亲自来看看。” 不行大礼也行,那就一直跪着吧,跪到夫人说可以便罢。 “你这话什么意思?母亲什么时候忙完再行跪拜礼不行吗?”陈馥蓉气道,这什么鬼规矩,这样直接了当的说不如直接是惩罚,还美名什么教习。 “这是夫人的吩咐,老奴只是传话罢了,六娘子若是觉得有问题,一会夫人过来您再在问吧。”柳妈妈笑意更浓,“昨日老奴便说过了,这行跪拜之礼分九类,稽首、顿首、空首,称为正拜,今日便先学这前三拜吧,下面娘子请吧。” “你……”陈馥蓉双目瞪着柳妈妈,陈维宁忙扯了她衣袖以示提醒。 “好,那柳妈妈你可看好了。”陈满芝抬头看着她淡笑。 “那娘子就请吧。”柳妈妈冷哼一声,轻蔑的视线抚过三人的脸,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她看着那三人依次跪了下来,转身又进了里屋拿张锦杌放在门口,坐了下来。 “柳妈妈,这正拜是要对祖先行拜的,你可看好了。”陈满芝说罢转身朝荣华院方向跪了下来,陈六娘二人随后。 柳妈妈看着那三人跪了下来,这头就有个小丫鬟从屋里端着瓜果蜜饯走了过来,那丫鬟一边瞧了瞧正在行礼的那三人一边谗媚道:“妈妈安好,吃些零食打发时间吧。” 柳妈妈笑着点了那丫鬟的头,抬眼看着不远处的那三人,起身就进了里屋,那丫鬟得了指示,搁下手里的东西,立刻跑到三人的边上盯着。 陈六娘和陈七娘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虽然之前沈氏不待见二人,可也没像今日给她们这般受罪,跪也就罢了还要一边行拜礼,没多就有些受不住。 陈馥蓉挺直上身,可怜巴巴的对陈满芝道:“姐,我有点晕。” “再忍一会,明日就不会了。”陈满芝安慰她道。 “三位娘子,可别偷懒了,一会夫人要是不满意了,奴婢也会跟着受罪。”那丫鬟冷冷看着三人。 陈满芝余光瞥了一眼那丫鬟,穿着崭新的水红比甲,柳眉细目的一张鸭蛋脸,抹着胭脂,看上去倒有几分姿色,她嘴角微扬,如果沈氏知道自己院子里的丫鬟有着一颗想当姨娘的心,她会不会爆起? “嫡女又如何,也不瞧瞧自己的处境,还敢嘲笑我。”那丫鬟抓见了陈满芝那讥笑的嘴,她绞着手里的帕子心想,“每日跪上这么个时辰,不废也得残。” 约摸过了些时辰,里屋终于有了动静,柳妈妈扶着沈氏的手,二人缓缓的从里头走了出来。 “夫人安好。”那丫鬟低着头忙见了礼。 沈氏拢着褙子坐在了圆杌上,看着还在行跪拜礼的三人,面色微暖,“这行礼是有多久了?” “回夫人,大概有半个时辰了。”柳妈妈忙回道。 沈氏转脸看着她,“竟然有半个时辰了,这时间可真够快的。”沉吟片刻,她缓声问柳妈妈,“那你觉得如何,可还需要再练?” “这正拜奴婢看着差不多了,只是后面还有六拜,娘子都还没有学。”柳妈妈视线落在了那三人身上,“夫人您看,今日是不是还要学后面的那六拜。” 沈氏抚了鬓角正要开口,一阵橐驼的脚步声从边上传来,她转脸看去,只见门上的婆子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年纪的仆妇,由远至近走到她边上。 那婆子行了礼,道:“夫人,是姜府的人。” 那仆妇笑眯眯的给沈氏见了礼,“夫人安好,奴婢是姜夫人身边的,今日冒身前来,只因昨日贵府四娘子说好的今日一早过去府上,我们夫人等了有些时辰没见四娘子,故而我们夫人便叫老奴前来看看。” 陈满芝听闻有声便跪直了身子,安静的候着。 “四姐,是找你的?”陈维宁忍着酸痛的膝盖,面上有些惊讶。 “嗯,应该是找我的。”陈满芝应声,她蹙眉看着一边摇摇欲倒的蓉姐儿,“六娘,你还好吧?” 她跪行挪了过去看着陈馥蓉有些苍白的脸,抱着她的肩头道:“再忍一会,明日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姐姐,我没事。”陈六娘瘫着身子立刻靠了过来,陈满芝抱着她转头看着沈氏,她的手不由得加重力道。 “姐姐,我疼。”陈馥蓉低喊一声,陈满芝惊觉失态忙放开手,顺了顺她的肩。 柳妈妈走了过来,看着三人面露不甘,“三位娘子起身吧,今日不用再学了。” 陈满芝忙放开搂着六娘的手瞥了她一眼,直直的跪在地上,又朝荣华院方向拜了拜,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四娘子,夫人说今日可以了,你们起来吧。”柳妈妈压低着声音,恨恨的在嘴里碎了一口。 陈满芝依旧置若罔闻,耳边响起沈氏有些微怒的声音。 “姜夫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将四娘请过去两日了也没给我个交代,今日又直接上门的要人,莫非是觉得我们这府里的人可随意支配?” 那姜府的仆妇吓了一跳,连连跟沈氏道了歉,她今日不过是得了吩咐被遣来请人罢了,“夫人哪里的话,我们夫人本意是想自己来,可是府里有事走不开,便叫奴婢过来一趟,这本是昨日就跟四娘子说好的,您要不信,便问四娘子看看。” 沈氏吐了一口气,瞟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三人,又瞧见了柳妈妈尴尬的站一边,她起身走到陈满芝边上,冷眼看着那丫鬟道:“你是死了吗,还不快扶娘子起身。” 那丫鬟诚惶诚恐的招呼着旁边的几个丫鬟将三人扶着起身。 陈满芝蹒跚的走到那仆妇边上,笑道:“这位妈妈,昨日我跟姜夫人有约是不假,不过以后是不能去贵府了,您也瞧见了我现在这样子,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何况我身为长姐自然还要顾着两个妹妹。” 她顿了一会,目光扫过沈氏攥紧的手,“生死由命,妈妈便回去回了姜夫人吧,四娘帮不了贵府了,让她再请其他人看看吧。” “这……”那仆妇看着摇摇欲晃的那人,心如明镜似的了然她现在的处境,可如若自己就这样回去,那要怎么交待? “母亲,今日可是还要再学吗?”陈满芝转脸对着沈氏笑道。 第53章 剑弩 沈氏咬了牙, 笑了笑,“不需要了。”她转目看着姜府的仆妇,“姜夫人叫我们四娘过去可是何事?” 姜府的仆妇心里一阵惊讶, 她原以为陈夫人知道这事, 却不料她竟然比自己还懵,“夫人, 这奴婢也不知从何说起,不过我们夫人应该这两日就会登门, 且请夫人再宽恕两天。” “这位妈妈, 你别难为我母亲了, 是四娘身子不适无法再帮忙罢了,接下来四娘还需要学些东西,确实是没时间, 况且又不放心妹妹们自己学着所以这才推辞的。” 陈满芝慢慢踱步到沈氏边上,两人皆是如沐春风的脸,宛然一副母慈子爱的画面。 姜府的仆妇犹豫了很久,看了沈氏一副不愿意帮忙的样子, 便道:“那奴婢先回去禀报夫人,让我们夫人过来跟您说一声吧。” 说罢行了礼便就退下。 沈氏眯了眼看着陈满芝,笑道:“想不到你竟然能让姜夫人开了口, 我倒是小瞧了你。” “母亲说的哪里话,能入姜夫人的眼不过是一时的运气罢了。”陈满芝也笑着应了应,“四娘确实跟姜夫人有约,不过方才也因着母亲的原因, 便已经拒绝了姜府,母亲您觉得姜夫人会不会因此便记恨着您?” “你去姜府,到底做什么?”沈氏仔细打量着这个从未入她眼的孩子,双眸滢澈宛如一泓清泉,早就已经没有了往日散漫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满眸的灵韵。 “没什么大事,母亲不用担心我。”陈满芝满眸笑意,好似在劝慰为自己而担心的母亲。 沈氏冷眸轻扫,看着陈满芝:“伯府这事,是你散出去的?”她的语气变得冰冷,无形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威慑。 “是啊,是女儿散出去的。”陈满芝淡淡的应着,臻娘的相助她对周妈妈直言不讳,而后周妈妈去还钱的时候,给小乞丐赏了几个小钱,不过一天时间,这事便开始传开。 “如此好事,母亲为何要藏着掖着?更何况母亲不是早叫人换了庚帖了吗,早知道晚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她笑道。 沈氏冷笑两声:“你以为有伯府的名头,你们的日子就会好过?” “不,女儿没这样想过,不然怎么会任由母亲刁难一声都不吭?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陈满芝轻轻晃了两下裙摆,漫不轻心轻声说道,“父亲若是知道我帮了姜府的大忙,也会欢心的吧。” 陈仲海不喜医匠之人,可若这能带来利益,陈满芝猜着他会先顾后者。 沈氏自是最了解陈仲海的,眼下他四处游于各府间,想借着人脉赌一把,看看这官位是否还能更上一层,如能得姜府推一把倒还有几分看头。 “柳妈妈,你去将我房里的紫云膏给娘子拿来。”沈氏神色黯了下来,“去跟姜府的人说一声让她候着,四娘子马上就好。” “夫人,这……”柳妈妈蹙着眉,心里暗暗吃惊,不过对了两句话,夫人竟然改变了主意,而且还将上好的紫云膏要给这三人使用,她实在不解。 “快去。”沈氏冷眼扫了陈满芝,见她微微垂首轻声道了谢,柳妈妈没再质疑就跑进里,不过一会便拿着三小合紫色的膏药递给了她们三人。 “你可得好好算着日子了,姜夫人可不像是常记恩的人,拿此事就敢威胁我。”沈氏满目的不屑,“等你的运气用完了,可不要怪这日子难过了。” “母亲放心,四娘定会谨记您今日的教诲。“陈满芝看着一边的六娘跟七娘,道:“还望母亲先纵容六娘跟七娘的偷懒之心,好让让四娘安心去姜府。” 沈氏瞥了她一眼,转身进了里屋,没多久,就有个丫鬟拿了紫云膏直接丢给陈满芝,转身就走。 “姐。”陈馥蓉扶着陈维宁一瘸一瘸的走了过来,“她……为什么要给我们东西?” “傻瓜,自然是因为我们听话了。”陈满芝面容带笑,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回去吧。” 二人点了点头,彼此搀扶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院子。 繁华喧闹的街坊,熙攘的行人,许世清站在三间一启门的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前,盯着檐下微晃帆布上面印着大大的“赌”字。 “小耗子,你说的就是这家?”他指着眼前问着一旁的自己的小厮。 “没错,就是这家,昨日我都问好了,那小子经常在这家出现。”小耗子回道。 许世清抬头看了眼匾额上头写着“逍遥坊”三个大字,还逍遥呢,满载而进落空而归,到时候看你们还逍不逍遥。 赌坊门口站着两个衣着华丽的小厮,见到许世清有些犹豫,一小厮便上前拱手道:“郎君里头请,今儿我们当家的引了新的玩法,您去瞧瞧看?” 许世清清着嗓子,把弄着手里的玉器,迈步走近了门口,另一小厮忙打起了帘栊,让二人进了赌坊。 坊内大堂里,红梁彩绘,纱绸垂下,红灯挂满了四周,香烟袅袅,喧嚣气氛比起外面有之过而无不及,满堂的赌桌各自围聚着身影,皆是一副沉迷的面孔。 许世清一边走一边拨开人群,仔细的找了又找,终于在靠墙的一张赌桌边看到了那人。 那人一身银灰的袍子,半边身子挤在了人群里,他走了过去,挤着旁边的人往那人边上一站,赌桌上置着赌具,玩的是骰宝,众人兴致勃勃的叫嚷着。 “大,大,开大……” “小,就是小,开小……” “大,大,大……” “小,小……” 许世清挠了挠耳朵,后退几步,将那人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哪个天杀的,扰了爷的兴致。”那人转身就是一拳,就要往他身上挥,小耗子迅速抓着他的手,止住了他的暴力。 “好小子,反应不错,回去有赏。”许世清笑靥如花,转目看着被小耗子擒住手的那人,“郑礼祥,你欠我的钱该还了吧。” “嘿,我说谁呢,原来是你小子,等我玩了这把再跟你说哈。”那人微怔,待看清来人后,说罢转身又钻进了人堆里。 许世清使了眼神,小耗子又伸手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拉了出来,拖着往门口走。 坊内,像这种事经常发生,故而那些赌客习以为常,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小耗子拖着郑礼祥,三人出了赌坊,门口的小厮,脸一阵红一阵青,原以为是客人,却不料这人进去将里头的人给拖了出来。 三人走到街角,小耗子放了手,郑礼祥整了整被武北扯乱了的袍子,不明道:“许六郎,你这样拉着我出来做甚?” “你还好意思问,欠我一年的银子该还了吧。”许世清走近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啧啧,你说你这张脸,卖去象姑馆也不一定有人要,你说我该怎么才能要回银子?” “喂,你可别乱来啊。”郑礼祥拢了衣领缩着脖子往后一退,尴尬的笑了两声,“有话好好说啊,好歹我也是延恩伯府的,你总,总得顾忌点。” 许世清逼近他,摇了摇头,“你们延恩伯府那么孩子,少一个也得好几天才知道吧,到时候……” “许大爷您别这样,我马上就还……马上”郑礼祥吓得一身哆嗦,坐在了地上,“您再给我两天,就两天。” “你还当我冤大头啊?”许世清一屁股坐在他边上,“眼下有个事我得问你,答案让我满意了这银子就当送你了。” 郑礼祥微怔,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吓死爷了,还以为你来真的了。”他转念一想,笑脸盈盈的贴近许世清,“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我跟你抢去。” 许世清厌恶的推开他的脸,啜了一口,恨恨道:“你要点脸吧,整天惦记人家家里的小娘子,小心遭了天谴。” 郑礼祥挠了挠脸,被他说得有点发懵,这往日不都是你叫我们去调戏人家姑娘的吗,怎么今日装起正劲来了。 “那你有什么事?”他不解的看着许世清,许世清摆了摆手,郑礼祥支着身子靠了过来,“你们家是不是跟陈府要结联亲家了?” “你说什么?”郑礼祥一时没听清楚。 “你们家是不是跟陈府要结联亲家了?是不是娶的陈府四娘?”许世清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这丫的竟然还装蒜。 “什么结什么亲家?哪个陈府?”郑礼祥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伯府跟谁结亲关他什么事?莫非看上人家的媳妇了? “郑礼祥,你现在马上给我还钱。”啪的一声许世清的手啪在了他的肩头,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就要走,郑礼祥一把抱住了他的脚,“大爷,你别走啊,咱们有话好好说。” 第54章 不解 “还好好说呢, 姓郑的,你不说那就还钱。”许世清拨开他的手,却不料反被他抱得更紧。 “我说, 我说嘛……”郑礼祥松开手。“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爆呢?你总得让我想想吗, 是不是。” 许世清哼了哼声,朝他翻个白眼又坐了下来。 “你说哪个陈府啊, 满京城多少陈府,你说是不是?再说了我又不是那些娘们, 府里这种事一说一个准, 我总得打听打听。”郑礼祥想了想安慰他道。 许世清靠着街角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厮。 “郎君, 是北林坊的陈府,家主陈仲海,官居大理寺丞。”小耗子得了眼神, 忙说道。 北林坊?大理寺丞?陈仲海?这他娘的是谁啊,郑礼祥挠头思虑,“那你知不知道,说亲的是我们府里的谁?” “郑八郎。”小耗子又插了话, 这可是他费了好大劲才得来的消息。 郑八郎?郑礼祥微怔,他们府上的八郎不是死了吗?他余光瞥到许世清那阴暗不定的脸,默默的挪了步子, 拉开了自己跟他的距离。 “郑礼祥,你他娘的忽悠我的呢,你们伯府要跟陈府联姻了,你不会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吧。”许世清见状立刻揪着他的领子, 死死的盯着他,“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赶紧想。” “唉,你真是个爆脾气,不是我不说,这么说吧……”郑礼祥挣扎两下,然后吧唧了下嘴,“我们府的八郎呢,死了一年有余了,你方才说的八郎,我哪知道是哪个八郎了啊。” “你们家八郎死了?那跟陈府说亲的是哪个八郎?”许世清倏地松开手,摸了摸鼻尖,有些疑惑。 “我哪知道啊,死了一年多了,这……咦……”郑礼祥顿了一会,低着头喃喃自语,“八郎,跟那个傻子?” 郑礼祥抬了头,眸闪精光,挑了眉目,笑盈盈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我把事情跟你说了,那钱就不用我还了?” 许世清笑盈盈的给他理了理方才被他揪乱的衣领,“那当然,爷一个说话一个准,哪像你这个龟孙子。” 郑礼祥嫌弃的拨开了他的手,清了两下嗓子,“是这样的,我们府上的八郎呢,确实是死了有一年多了,不过我们家当家那个女人,不知道哪抽了疯,说什么要给八郎娶个媳妇,这不之前不也是一直找死人吗,刚好陈府有个刚死没几天的小傻子,结果一合拍给定下来了,谁知道,那傻子又不死了,活了过来了,你说奇不奇怪。” “反正呢后来这事也成了,具体过程我也不知道,我们府上的八郎就这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陈府,其他的事那我就不知道了啊。”郑礼祥说着笑眯眯的又靠近他,“你可别反悔啊,这钱我可就不还了啊。” 许世清双目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你们府上的八郎,当真死了?” “那是,死了一年多了,也不知道我们当家那位是怎么想的,竟想出冥姻这事,你说妇道人家怎么那么多事啊。”郑礼祥暗自点了点头,面上带了些不可思议。 许世清没有理会他的话,抬头看着小耗子,“你查清楚了可是陈府的四娘?” 小耗子啊的惊了一声点头如捣蒜,“就,就是陈府的四娘子,那个……姜府门上的婆子是这么说的。” “你们在干什么?”郑礼祥看着二人神神秘秘的模样,便也起了好奇心,“也带我一份呗?” 许世清瘪着嘴瞪着他,“闪边去,有你在准没好事。”他一只手落在郑礼祥的肩上,又指着不远处的赌坊笑道:“你再进去几次,保证连亵裤都不剩了。” “唉,你,你能不能别老触我霉头。”郑礼祥看着他起身迈步离去,他朝着那离去的背影叫喊,“那钱我真不还了啊。” 许世清头也不回的往后摆了摆手,赌坊在他身后渐行渐远,小耗子跟在他身后,二人盲目的穿梭在喧嚣沸腾的大街上。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有些不确定郑礼祥方才说的话,郑八郎是死了,那她是不是郑礼祥口中的那个傻子?按着自己两次看见她的样子,他可以确实她肯定不是傻子,那么跟郑八郎要成亲的到底是不是她? 难道要去陈府一趟?许世清倏地顿足,一想到他自己跟陈府的人又不相识,他不由得焉了脑袋,面上带了几分急燥。 晌午后,原是娇阳璀璨的日空倏然敛了光芒,天色变得阴沉,乌云似一张大网悬在城头上,沉寂、烦闷似潮水一般蔓延。 二人不觉间行至青雀街,喧嚣的街,攒动的人头,酒肆浓烈的酒味醇香千里,歌坊丝竹弦音声声侵耳。 许世清犹然记得上次为了避开黄家小胖子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然后他第一次遇见她,那时候她穿着杏黄色的短衫,弱柳扶风的模样便在他脑子里就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恍然间,他似乎看见了那人就在不远处,他看到有个面生的丫鬟扶着她,主仆二人堂而皇之的走进了红袖绾,他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的二人。 “哎,你过来。”他往后挥了挥手,小耗子忙上前靠近他边上,二人在红袖绾对面的街道顿足相望。 “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穿杏黄色衣服的小娘子,从对面的街走进了红袖绾?”许世清晃着脑袋看着对面。 小耗子脑门垂满了黑线,他耸了耸肩,这乌泱泱的人头,哪能看见什么小娘子?再说了红袖绾那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除了那些妓人,正经人家的小娘子会进去? 莫非郎君是想去红袖绾?小耗子一个哆嗦,若是这样,今日就算郎君把他打死都不能让步! “郎君,哪有什么小娘子啊。”他应声,指着阴沉的天,“要不咱们回去吧,看着日头,马上就要下雨了。” “你当真没看见?”许世清神色古怪的看着他问道。 “这么多人,哪能看到呀,再说了那红袖绾是什么地方,能有小娘子进去吗?”小耗子看着主子的神情吓一跳,“郎君,您瞧别人都往回赶了,咱们也别耗着了,要不然明日再去打听打听呗。” 许世清看了一眼阴暗的天,幽怨的叹了一声气,望着逐渐离去的行人,眉宇蹙起一片幽暗。 红袖绾,墨瓦白墙。 敞厅内朱梁披彩,灯笼微晃,遍地连枝花卉朱红毡毯,丝竹管弦悠扬,四角香烟缭绕,幻真幻假的画面腐骨蚀心。 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思愁。 陈满芝坐在雅间的临窗坑上,隔着窗远望,绿荫映掩着亭台院落,幽曲游廊,小桥流水,似一副生机盎然的春|色图。 喜鹊登梅雕花的门半敞,丝竹入耳,雕花的什锦隔子,上头满目琳琅的古玩玉器,西南角下静立着瑶琴和凤首箜篌,上头的弦线被抚得光亮。 陈满芝面前的雕花几上,搁置着瓜果糕点,她端着茶轻啜,给姜少夫人诊过脉,回府时二人钻了空,在路过青雀街时下了马车。 红袖绾的名声很大,但凡个路人都知道位置,所以没费多少功夫她便寻到了,初进门时龟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们,陈满芝记得他面上的诧异和那不可思议的眼神,最后她只得以欺骗的方式进了门。 她说:“我是臻娘的刚认的妹妹,不信你们尽管去问吧。” 红袖绾的丫鬟已经出去许久,风雨欲来的天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风透着窗传来一丝凉意。 “娘子,你的膝盖还好吗?”念平眼巴巴的看着她,眸中带了怜意,今早可是跪了将近一个时辰,虽说上了药,可也是会疼啊。 “还好,我不碍事。”陈满芝看着她淡淡的笑道。 “咱们等了这么久了,您要找的人怎么还不来,莫非是不待见咱们,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念平看着窗外风起暗涌的天,面上有些担心,本来闺阁的女子来这种地方已经是大大的不妥,如若老爷知道,只怕要把芳庭院给掀了。 陈满芝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搁下,抚了衣袖起身。 “等了这么久,只怕是有事来不了了,那我们过去找她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门口,平时里很难得出府一趟,现在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毕竟上次欠人家的情心里总归不舒服。 “这不妥吧,万一人家真的有事,那咱们不是打扰了人家。”念平跟在身后,心里甚是惶恐,这种地方的女人,不是在伺候人那就是在准备伺候人的路上,她们这样莽撞的找过去,只怕惹得别人不悦。 第55章 死了 念平心有愧疚, 之前生病一直躺在床上,她竟然不知道娘子是何时跟这里的人扯上关系的。 “放心吧,哪怕是隔着门说话也是好的。”陈满芝笑着出了门口。 檐下回廊, 彩账飘萧瑟, 灯笼摇曳,衣香人影偶尔。 陈满芝抓着一个下人服饰的丫鬟, 就道:“你可知臻娘在何处?” 那丫鬟顿足打量着她,面露疑惑不解道:“臻娘在忙, 你是何人, 怎么随随便便就进来了?” 陈满芝笑着接上, “我是她妹妹,今日来寻事出有因,还望这位姐姐带路。” 丫鬟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最终还是颔首淡道,“你跟我来吧。” 说罢转了身就走,两人沿着回廊跟在丫鬟身后,楼下厅内娼妓几许, 偶有敬酒嘻笑,风雨欲来的天也阻不了寻欢做乐的食客。 一阵拐弯旋角,三人在一间房前停了下来, 门口有两个丫鬟把守,见到来人似乎有些戒备,眼神不安的瞥了屋内。 那丫鬟朝门口右边的人叫了一声冬灵姐姐,说道指着陈满芝, “臻娘可是在里头?她说是臻娘的妹妹,似乎有事。” 冬灵看着陈满芝,面露恍然,“是你?”她记得,这人是上次娘子曾经帮忙解围的那人,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进来的? 陈满芝看出这小姑娘有些面熟,笑着跟她打招呼:“是我,今日前来便是感谢上次娘子的解围之急,四娘想当面跟臻娘致谢,不知方便与否? ” 冬灵朝屋里看了一眼,转头对她道:“你稍等,我进去探探。” 说着正要推开门,里头就有几声凄厉之声响起,那两丫鬟慌乱的推开门跑了进去,陈满芝犹豫一番迈步向里,而后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斥鼻尖。 里屋,落地罩将大厅和次间隔开,月洞门上的幕帘被打起,内室见一簇翠围珠,裙袂摇曳。 “芸娘……”臻娘泪如泉涌,手紧紧攥着床上那人慢慢失去温度的手,“你再忍一会,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她俯身,双手颤抖的捧着那人她的脸,“稳婆说了,再加把劲孩子,孩子就出来了……” 她面红耳赤,脖子上的青筋凸起,近乎疯狂的朝床上那人嘶吼。 床上的人锦褥覆身,她双目紧闭,翻白的脸颊隐约可见眼角流过的泪痕,可她终没有回应臻娘的歇斯底里。 “不会的……”啪的一声,臻娘慌乱的朝那人扇了一巴掌,力度不算大,顷刻,床上那人的头歪向里边,她见状,倏然瘫倒在地。 “臻娘。”站在她旁边的婉娘蹲下,“芸娘已经没了,你不要这样,让她……”她哽咽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臻娘,你别这样,让芸娘走得安心些。”人群中有人低声安慰。 稳婆在一旁洗了手,用布巾擦拭着手,“娘子,您看开些吧,女人啊这一生中终究要过一关的,过不了那便是命。” 不是她心狠,而是自己见过太多的女人,在生孩子这一关硬生生的丢了命,所以她早已习以为常。 臻娘暮然回首,抓着站在她身后婉娘的肩,满眸精光颤抖道:“快去请大夫,对,快……去请大夫……”她的神情恍惚,似乎还抱有一些期待。 “娘子,医婆在这呢……”冬灵走上前,指着边上站着的一个妇人说道。 臻娘猛然抬头,目光凛然,神情变得狰狞,“我要的是大夫,是大夫,知不知道,我不要医婆。” 冬灵掩面垂首,泣不成声,红袖绾是什么地方,是教坊司,表为礼乐之构,里为妓院,这种地方除了医婆,没有哪个大夫会愿意来。 “臻娘,你不要闹了。”婉娘敛去悲伤,将她拉起,转身对身边的丫鬟道:“准备后事吧,小心一些。” 不管外表多么富丽堂皇,可这里终究还是烟花柳巷之地,生意总是还要做的,如若让人知晓这里有娼妓怀了客人的孩子,只怕生意也会跟着被影响。 “婉娘,连你也不肯救她?她为你赚了多少钱?现在连你也不肯救她?”臻娘不可置信的踉跄,退到了床沿。 “李如臻,你到底要做什么,成尹芸死了,她死了,你再闹她也活不过来。”婉娘痛心疾首,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臻娘自入红袖绾以来,芸娘便将她视为幼妹,她又何尝不知,有多少人为成尹芸一踯千金,让她赚个盆满钵盈,因着如此,以至于知道她怀了客人的孩子时,自己便纵容她的恻隐之心,才导致了今日的恶果。 “我是大夫。”在这悲愤的气氛中,有声应起。 众人回头,只见边上后面站着一个杏黄色短杉的小娘子,弱柳似的身姿傲然卓立,她的声音似一颗定心丸,掷入翠围珠绕之中。 她旁边的丫鬟正扯着她的衣角,惊愕的叫了一声:“娘子。”显然的,丫鬟也感到很吃惊。 “四……四娘?”林敏夕翕了翕嘴,有些不确定自己所见到眼前的身影。 “四娘。”她又喊了一声。 陈满芝似被雷轰电掣一般愣愣的转了眸,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梦里那个心心念念在叫唤“四娘”的声音,那个绵言细语的声音,自己竟然在这儿听见了。 “四娘,四娘。”林敏夕惊喜的走到陈满芝身边,“四娘你怎么……来了?”她记得她的病已经好了,只是这种地方她怎么会来。 陈满芝半痴半呆的看着紧紧攥住自己双手的女人,乌发簪花,面若芙蓉,朱唇如樱,如点漆的眸底漾起涟漪,有惊喜在她眸底久久不散。 “你,你是……”陈满芝张了张嘴,一时失怔她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表姑娘?”念平有些不确信的喊了一声,她的声音微尖,眼前的人她知道,夫人刚去时,往返陈家最多的便是她,原以为林家都……没想到还留了一丝血脉,可是她怎么会在这? “是,是我,我是敏夕表姐,那个你,你还记得我吗。”林敏夕掩唇而泣,满眸期待的看着她,如果祖父还在,看到四娘好了,那么他是不是不再因为自己治不好四娘而耿耿于怀? 陈满芝的脑袋还在作响,她轻轻扯开林敏夕的手,这一声“四娘”让她有些恍惚,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云里雾里的梦中,那种跌落云端的茫然失措,摇摇晃晃让她抓不住重点。 到底哪一边才是梦?是那一世还是这一世? “陈娘子?”臻娘终于反应过来,她疾步的从里头走到陈满芝面前,“你方才说什么?” “我……到底是谁?”她眸瞳变得有些散涣,看着臻娘直摇头。 完了,娘子不会又傻了吧,念平心想,“娘子。”她双手抱住陈满芝欲倒的身子,“你可别吓奴婢啊。” “你方才说你是大夫?可是真的?”臻娘失怔片刻,抓着她的手将她拉到床头,“你快看……你救救她?” 陈满芝被臻娘这么一拉便惊醒了过来,她看着裙袂摇曳,抹胭脂涂口脂的众人瞬间就恢复了神志,缓了片刻,她敛了心思吸气,是的,她是陈满芝,是个大夫,她会医术,不管哪一世是梦,有些事确实是发生了,最重要是的现在她在这一世。 婉娘叹了气暗自摇头,将房内的丫鬟等人散了出去,而后木然的站在一边。 “好,我看看。”陈满芝靠着床沿,伸出手给那人探脉,浅按深按皆是摸不到跳动,瞳孔全散,她翻开被褥将耳朵贴在胸前,亦听不到胸腔有心跳之声,虽然人还尚存一丝体温,但已毫无生命体征。 “她,死了。”她盯着床上那人高高隆起的腹部,头也不回的说一句。 “不过,孩子应该还活着。”陈满芝转头对臻娘说道,就刚才听心跳的时候,她视线落在那人纱衣之下的腹部,好像瞧见了胎动。 “什么,你,你说孩子还活着?”臻娘回神心底微喜,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陈满芝微微颔首,站起身将手伸到那人腹部,好一会她感到那人腹部有明显的收缩,她掀开被褥看了一会就道:“破水多久了? “破水大概快一个时辰了。”婉娘答道,显然她对陈满芝说话存了疑惑,因为在她看来,这孩子是个福薄的命。 “叫医婆和稳婆进来,还有快去帮我准备多些热水、剪刀、干净的白布和匕首。”陈满芝吩咐道。 给人剖腹她在行,可是新生科方面她不是行家,只是上学和临床的时候有接触过,在那一世的中医诊所接触的也比较少,所以现在有医婆和稳婆是最保险起见的。 林敏夕静静的看着她,仿若失去了言语。 “快去啊,你们不想要这个孩子了?”见三人没有反应,陈满芝低吼一声,她的眉梢添了凛然,她们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臻娘虽疑惑但也镇定,忙走到门口吩咐了丫鬟。 第56章 惊吓 芸娘本就在待产, 故而没过多久,就有丫鬟将热水和其他东西端了进来搁在床沿的方凳上。 而后医婆和稳婆走了进来,是两个年纪四十多的妇人, 陈满芝走到二人跟前说道:“一会还要劳烦两位前辈帮一下忙 。” 二人对视有些不明所以, 人都死了还能帮上什么忙?虽心里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陈满芝看着还在里屋的念平,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 就道:“让丫鬟都先出去吧。” 待念平跟那些丫鬟出去后,陈满芝沉声对还在室内的几人道:“一会我要把她的肚子剖开, 把孩子取出来, 你们谁要是害怕就也去门外候着吧。” 她说着在芸娘腹部的位置用手比划了一下。 “你说什么?”婉娘一脸惊愕, 而后紧蹙着眉面色不虞,“你开什么玩笑,你要把芸娘的肚子划开?” 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换了谁, 都不会同意这样做,而且私自损坏尸体,律法也会量刑, 这个人怎么说得如此轻松,婉娘心想。 陈满芝颔首,不理会她们的错愕:“这是唯一的办法,你们不愿意也得愿意, 除非你们说这孩子不要了。” “简直太侮辱人了。”那医婆惊喊,对尸体动刀就是大大的不敬,这个人哪里来的这种想法,难产死去的人那么多,也没见哪个人能这样折腾。 “这,这能行吗?”稳婆的神情看似倒是比医婆镇定一些。 “那你就知道孩子还活着,你不……”婉娘拨高了声音。 “刚才之前有七成,现在只有六成,再拖下去就只有五成了。”陈满芝面色变得阴沉,盯着婉娘目光坚定,“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匪夷所思,现在也来不及跟你们解释,还是先救孩子吧。” “我信你。”臻娘说着从凳子上拿过匕首,转头对婉娘说道:“如果芸娘还活着,一定也会同意的,婉娘,她当初拼了命的求你,为的不就是这孩子吗?” 婉娘愣愣的看着她手里明晃晃的刀,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阻止。 “我们不要耽搁时间了,你说吧,要我们做什么?”臻娘不再理会婉娘,将刀递到陈满芝面前,“你,开始吧。” 林敏夕看着臻娘手里的刀,立刻缓过神,她不知道自己的表妹为什么说这种话,但眼下自己必须阻止她这种疯狂的行为,她站到陈满芝身边惊慌道:“四娘,你可别乱来啊。” 在林敏夕的印象里,陈满芝还是那个傻傻的孩子,虽然上一次有幸听到她开口说的一番话,可是她并不认为陈满芝就会懂医术,而且这里还有外人在,在尸体上随意动刀如若被传了出去,那她恐怕要受牢狱之灾。 陈满芝一边接过臻娘手里的匕首看着林敏夕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去弄几盏灯来。” 说罢转身将盖在芸娘身上的被褥全部掀开,婉娘见状叹了气只得重新叫个丫鬟帮忙。 “四娘,你不要胡闹。”林敏夕试图还要阻止她。 陈满芝暮然抬眸,扫了她一眼,林敏夕突然被她锋利的眼神惊住了,那个从小时常跟她自己身边的四娘,完全变了样。 “人命关天。”陈满芝又笑着跟她道。 众人静默,都看着她。 陈满芝洗了手将白布剪成几块面布,递给旁边的稳婆和医婆,示意她们将面布绑上,两愣愣的接过,然后默默仿着她那样子将面布带上。 而后她拿着白布将芸娘遮住,只露出高高隆起雪白的腹部,隐隐可见腹部上的青筋交错,芸娘刚咽气,尸身还有一丝温度,这时候如果有手术切口,那么自然还会有一些流血。 她洗了洗匕首对稳婆和医婆道:“你们两个晕血吗?” 那两人看着她手中的匕首面露惶恐,平时里血倒是见得多,但是并没见过眼前这种的阵仗,故而自己也不清楚。 陈满芝蹙眉心有犹豫,可眼下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过来帮忙,她再道:“一会我慢慢下刀,麻烦两位帮我将伤口慢慢往外牵引,到时候我把孩子拉出来。”说着给两人比划了一个大概的方式。 两人点了点,各自按陈满芝说的位置站好,陈满芝看着身后臻娘三人,叫其后退几步,“一会别让人进来。” 三人愣愣的点了,后退跟床拉开了距离。 陈满芝说罢转身站好,弯腰下刀,匕首还算锋利,她轻轻的划开表皮,过了一会,皮下微微渗血,她将血迹擦拭,又继续下手。 医婆跟陈满芝并列站在床沿,她的呼吸越来越重,额间有豆大的汗顺着脸跌落,手随着伤口的变大而愈而发抖,当匕首划过泛黄的脂肪时,医婆惊叫一声,晕倒在地。 陈满芝头也不回的叫了她们将医婆拉下去,臻娘代替了医婆的位置,她加快了速度,因为慢一分钟孩子就多一份危险。 稳婆跪在床里,死死的盯着那被她划开的腹部,她的手和胃越发的不受控制,当匕首划过腹腔露出子宫时,稳婆忍着那恶心想吐的感觉,从床尾窜了下来,跑到外厅一阵阵干呕。 陈满芝转头看着身后的婉娘和林敏夕,此时二人早已经瘫在位置上动弹不得,她只得道:“去叫个大胆的丫鬟进来。” 婉娘朝外喊了一声秋月,片刻,就有个十五年纪的丫鬟推门而入,婉娘吩咐一声后,只见那丫鬟迅速上前,在短暂的惊恐之后,她便上床跪在稳婆原来的位置,豪不犹豫的将手伸出。 陈满芝将渗血擦拭,用匕首轻轻划开子宫,而后,孩子浓密的头发显见,“你们将这里引开,我要将孩子取出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被划开子宫膜。 臻娘咽了唾沫,整个人一直处于窒息当中,周围皆是静谧,她看着那淋漓的切口,耳边似乎只听到匕首划开腹部“咄咄”的声音。 “臻娘。”陈满芝的一声叫唤将她从惊愕之中拉回,她颤着双手照做。 “再撑开一些。”陈满芝说着将匕首放在芸娘身上,将双手伸入子宫,慢慢的将胎儿的头旋转托出,片刻胎儿的头露出,陈满芝一看,孩子面色发紫,她的心似被泼了冷水凉意透彻,她微微用力缓缓将孩子拉了出来。 “是个男孩。”隔着面巾,陈满芝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变得柔和。 臻娘闻言,身子像被人下了药似的酥软瘫倒在地,她抬眸看着正倒拎着孩子的陈满芝,面色陡然惨白。 婉娘和林敏夕视线落在芸娘身上,只见那切口宛然张开,渗血拂面,狰狞如一只嗜血的怪兽。 “快去弄醒医婆。”陈满芝用肩头蹭了额上的汗,紧张喊道。 孩子实在瘦小,皮肤青紫,肌肉无力微保持张力,除了缺氧没有其他危险症状,情况还算好,她用手猛的拍了拍他的屁股,一下、两下,孩子微微动了动又没了反应。 这边,医婆刚从浑浑噩噩中被弄醒,她看着离床边不远的那人,沾着血的额下一双眼正盯着自己,手里拎着孩子,她转目瞧见床上那带血的切口忽的被放大,她瞪大着眼,仿佛被什么妖魔鬼怪镇了魂似的移不开眼,她尖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须臾,哐当一声门从外被推开,一道疾风嗖了一声窜了进来。 陈满芝猛然觉得颈勃有一丝疼痛,而后鼻尖闻到了一股铁腥味,一个男人手紧持着刀柄,刀尖架在了陈满芝的颈勃上,男人持刀的手青筋爆起,面色阴晦,目光如炬,恶狠狠的盯着她。 “不要……”屋内几人惊叫。 房外的丫鬟听到动静终于反应过来,一股脑儿的涌了进来,瑟瑟的跪在地上,她们认识这男人,只是想不到他竟然这样闯了进来,想拦更是拦不住。 “世子爷……不要。”臻娘惊起,秋月忙下床抚着她行至男人跟前,臻娘抓着男人的另一只手,惶恐道:“世子爷,刀……” 短暂的惊恐之后,陈满芝余光瞥了一眼刀刃,微微挪开身子,看着后面的丫鬟,迅速移到床边随手就移了块面巾将芸娘的刀口遮住,而后将孩子轻放芸娘边上,朝后喊了一声:“拿湿面巾过来,快点。” 徐萧年一脸错愕的看着她离开的动作,就方才他在外面候着,屋里传来尖叫声时,他本能的戒备然后抽刀架在了屋里唯一站着的人,那女人蒙着面,手里拎着一个孩子,额头沾着脸就这么愣愣看着自己,事发不过须臾。 而现在那个女人,手里拿着东西在给孩子擦拭,而后她附身不停的用嘴对着孩子,似乎在吸试什么,徐萧年蹙眉疑惑的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臻娘。 “陈娘子她在,在……”臻娘变得不知所措,她也不知道陈满芝到底是在做什么。 第57章 威胁 “好像在……给孩子吸痰?”婉娘跟林敏夕站到臻娘边上, 众人看着陈满芝一手托着孩子的肩头,一边不停的重复吸试的动作。 陈满芝对一旁一脸震惊的稳婆道:“过来,搭把手。” 稳婆震惊之余从陈满芝手里接过孩子的肩头, 陈满芝忙给孩子做了胸外按压, 一下,两下如此重复, 孩子似乎回应了微弱的啼声。 陈满芝舒了一口气,她又倒立拎起孩子, 来回抚摸孩子后背, 不时的轻拍足底和吸试面部, 终于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后,一连串的哇啼声响,似沸水滚烫四溢。 众人面露震惊, 呆呆的看着她手里的孩子,室内静若古潭。 陈满芝自顾的笑了笑,待观察一会确定没有问题后便将孩子交给稳婆,从剖腹到急救, 两刻多钟的时间,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有后遗症,她有些庆幸孩子只是轻度窒息, 也庆幸自己没忘记以前学的东西。 婉娘回过神,忙吩咐了丫鬟跟稳婆将孩子包好,而后众丫鬟抱着孩子退了出去。 念平愣愣的杵在月洞门,她的娘子, 手里拎个孩子,对着孩子做些莫名其妙的动作,产妇已死,孩子从哪里来? 她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神情变得迷糊和不安,但是一个激灵又想到周妈妈曾经说过,她的娘子确实变了。 “四娘……” “陈娘子……” 婉娘臻娘和林敏夕围了上来,陈满芝看到她们眸底的流光溢彩,“孩子暂时无事,不过最好还是要有人时刻看着。”她看了一眼床上的芸娘,不解道:“孩子看着比较小,可是早产了?” 婉娘叹了气,低声道:“芸娘身子本就不好,怀了孩子后情况就变得更糟糕,谁料到今日一早便摔了一跤,然后就……”她拿着帕子掩唇,声音变得哽咽,想起刚才剖腹的画面依然觉得惊恐,“这孩子也是运气好遇见了你,如若不然便跟他母亲一同去了。” “谢谢。”臻娘激动的抱住她,泪顺着眼角而下,滴在她的肩上,现在不会有人理解她现在这种的喜悦。 陈满芝的手沾了血,只得任由臻娘抱着她。 林敏夕站在臻娘边上疑惑的看着她,半响低声问道:“四娘,你何时会了这等技艺?” 虽然她刻意的压低了情绪,可陈满芝依旧听得出她的惶恐。 陈满芝怔怔看着眼前对她说话的女子,方才她说她是林家的人,可是林家的罪……她突然就明白了那日臻娘为何会帮她解围,她转眸对林敏夕道:“晚些时候我再跟你说。” 而后她感到不远外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陈满芝抬眸触到那视线的源头,方才拿刀架着自己的男人,神色变得诡异,那异样带着炙热,就像猎人的捕捉猎物的眼光,她不禁身子一抖,没来由的从臻娘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陈满芝有些慌乱,转身指着芸娘尸身说道:“我还要给她整理一下,你们去看看孩子,一会弄好了你们再过来。”她顿了一会,又低声对臻娘道:“这事谁也不要透出去,不然将后患无穷。” 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方才屋里有医婆稳婆,而且还有那么多丫鬟,而像古代去母留子的案例实在大多,她怕有一天这种事情会泛滥成灾。 三人点了点头,陈满芝叫了秋月,方才她看到这丫鬟倒有些胆子,而且似乎对尸身有些非同寻常的感情,故而她留着她在房里帮忙。 徐萧年瞥了她一眼,一动不动的靠着月洞门,颇有兴趣的看着还站在床边的陈满芝,他今日来寻臻娘不过是做做样子,这个女人方才对自己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举动相当淡然,现在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女人对着一个有切口的尸体,还会做什么惊人的举动。 “世子爷。”臻娘走到门口顿足回头,看着还杵在屋内的男人道:“您不走吗?” 徐萧年没有回头朝后摆了摆手,臻娘三人见状惊讶的对视,这个对任何事情都不起波澜的男人,竟然对整理尸身感兴趣,莫非是太久没打仗了所以对死人开始有兴趣了? 三人带上门退了出去,屋里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漠然对视,陈满芝蹙眉转身看着芸娘不再理会他,而后吩咐秋月拿了针线过来,穿针引线,准备给芸娘缝合。 徐萧年看着二人的动作,疑惑的走近床边,突然道:“需不需要帮忙?”他的声音依然低沉浑厚,颇有磁性,相当好听。 秋月吓了一跳,忙低着头恭敬的退了两步,陈满芝微怔,蹙眉没有回头道:“世子爷,您没有拿刀架着在我脖子上便是帮了大忙了。” 她的声音温和轻柔,在徐萧年听来像是多了一层赌气之意。 徐萧年冷哼一声,看着她的颈脖侧处印了一道印子,心略有尴尬,这个女人!他又不是故意的,她又何必恼人,最多他道歉就是了,瞬间徐萧年猛地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他何曾对一个女人有过这种道歉的心思? “你可知道,我朝对你这种损坏尸身,是如何量刑的?”徐萧年微微俯身,在她耳边呢喃软语,贴近的距离看起来变得有些暧昧。 陈满芝正要缝合的手一滞,陡然转过脸,男人的脸近在咫尺,古铜肤色的脸上剑眉炯目,棱角分明的轮廓似乎变得不再凛冽,他温热的呼吸拂面而过,让陈满芝倏然想起自己刚醒来那晚的那个男人。 她猛然后退两步,远离了这个男人,她余光瞥了瞥他的手,男人负手在背,她看不到,“那么世子爷您想如何?是亲自把我送官还是让方才那些人去报官?” “你说呢?”徐萧年嘴角勾起,微微低笑。 陈满芝无语,蹙眉道:“世子爷随意吧,不过还请世子爷待四娘先给芸娘整理一番吧再决定吧。” 说罢不再理会他,俯身着手给芸娘缝合。 徐萧年挑了眉梢走到罗汉床边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动作,而后脸色陡然变沉,这个女人竟然像做女红一样给尸体切口缝合,她的神色淡然,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司空见惯一般,胆子倒真够大的。 因为死者已逝,陈满芝倒没那么顾忌,故而很快便完成了缝合,她收了线打了最后一个结,抬头看到秋月盯着芸娘的尸身,双目泛红。 “逝者已逝,你别难过了。”她一边洗手一边对秋月说道。 秋月跪了下来,眸中的眼泪跌落在地,“谢谢娘子的大恩,奴婢感激不尽,如娘子有所需要,奴婢万死不辞。” 陈满芝忙将她扶起,“不需要行这么大礼,不过随手而已。”她笑了笑,“你是芸娘的丫鬟?胆子倒挺大的。” 秋月点了点头,“奴婢是娘子从死人堆里带回来,所以奴婢不怕死人,要不是奴婢失职,娘子她也不会……”她抓着衣角,轻声抽泣。 陈满芝走近拍了拍她的肩,“别难过了,你家娘子走了,不还有小郎君吗?你去叫她们过来先准备后事吧。” 秋月边擦眼泪边道谢出了门,陈满芝目送她出去,“世子爷,您现在可以随意了。”她说着,拿着白布将芸娘尸身盖好。 “你这技艺,是林葛弋教的?”徐萧年站起身走到她边上,他身躯高大健硕,肩宽腰窄,似一堵墙挡在她面前。 陈满芝微愣,心转念一想才记得林葛弋是谁,这个男人太高,自己只到他肩头,她不得不仰着头,“是谁教的我又有什么关系?世子爷问这个跟我的罪行可有关系?” 徐萧年眉宇紧皱,这个女人说话怎么那么僵硬,难道女人如水这个词是假的?他冷哼两声:“我朝律法中规定,以焚烧、支解之类手段残害尸身,皆按斗杀罪减一等,是要流放三千里的,你胆子可是真大。” 陈满芝神色微怒,这个男人,简直无聊,她后退两步愠道:“世子爷您明知我是为了救人才不得已这样做,您为何要咄咄逼人,还是人命在您眼里一文不值?” 她的脸因为生气而赤红,眸中带着一抹倔意,额间沾的血还未洗去,神色微乱,像一只委屈的花猫。 徐萧年忍着笑意,淡淡道了一声:“我高兴。” “你简直……”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陈满芝即将说的话被堵在喉中,她瘪了瘪嘴恨恨的睨了男人一眼。 臻娘和婉娘身后跟着几个打手带着担架将芸娘的尸身抬出房间,陈满芝便跟着出了房门,她去隔壁看了孩子,林敏夕跟念平还有乳母正在屋里。 见到她林敏夕便抱着孩子走上去,笑道:“你瞧,这孩子的眼廓可真是细长啊,你看还有这小嘴,跟涂了口脂似的。” 陈满芝笑着将孩子从她手里抱过来,指腹轻轻划过那小小的脸,而后视线落在孩子颈脖上。 “这是什么东西 ?”她从孩子颈脖里拉出一根红绳,红绳上头还挂着碎了半边的玉佩。 第58章 靶子 “这应该是芸娘的遗物。”林敏夕说着从她手里接过孩子, “瞧你的脸脏兮兮的,还是先净面吧。” 这边念平就将面巾递了过来,陈满芝接过面巾洗了一番, 看着孩子道:“这些东西对小孩来说很危险, 若是不小心绕颈了怎么办?还是先拿下来待以后再带吧。”她说着又跟乳母细细交待了一些注意事宜。 林敏夕将孩子交给乳母,吩咐她将孩子带下去, 她拉着陈满芝落坐在罗汉床上,念平给两人斟了茶。 “表……表姐,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陈满芝满心疑惑, 林家是弑君之罪, 上位者怎么会让林家还有漏网之鱼。 “是世子爷去庄子救了我。”林敏夕苦笑,“然后我就被送到这来了。” 是他?他为什么会救林敏夕?陈满芝想到了方才那个男人,她压着疑惑拉着她的手安慰:“林家的事我知道了, 你一定要好好的。” “只是,我也帮不到你。” 林敏夕看着她,眼前的小人儿早已经不是那个时刻需要保护的四娘了,她今日所做的一切自己看在眼里, 她淡然、镇定、处事不惊的神色跟逝去的祖父很像。 “你好,我便好。”她道。 “是,都好了, 姐姐不用担心了。”陈满芝端起茶蛊小抿一口,“醒来后四娘一直心有疑惑。” “未醒时,我时常听到姐姐在耳边叫唤四娘二字,不知这是为何?”她看着林敏夕。 林敏夕捻着茶盖的手一顿, 惊讶道:“在你病还未好的时候,祖父便让我这样唤你,说这样有助于你的恢复,难道你病好了跟这个有关系?” 陈满芝心里倏地了然,原来林敏夕叫唤她只是单纯的为给自己治病,就好像原来那一世为了唤醒植物人,然后让患者熟悉的人经常跟他说话一样,想来以前她这个表姐应该对她很好。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醒来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刚才那技艺你何时学的,我记得你小时跟着祖父,不曾学过这待技艺。”林敏夕的声音有些颤抖,想起方才的情景她依然惊悚,她还真没见过哪个人敢在死人身上动过刀,而且还像切菜那样淡然。 “我也不知道,想来是上天对我这天的补偿吧。”陈满芝垂眸,答得有些不自然,自来到这,她撒的谎越来越多了。 林敏夕打量着她,明明是一样人,却说不出来为什么哪里不一样,只叹道:“你以后可别再用了,实在是在太骇人了。” “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用了。”陈满芝犹豫片刻还是应下了。 林敏夕点头,抓着陈满芝的手微微有些颤,“那你可还记得以前的事?” 陈满芝蹙眉摇头,“不记得了,很多事都没有印象了。” 林敏夕面上有些失落,她灿笑道:“没事,你好就行,没了我们,你好好照顾自己。” 陈满芝点点头,跟她寒暄一番后起身道别:“我过两日抽个机会再来的,如果孩子有事搞不定,你一定要去陈府找我,记住了。” 林敏夕点头,对她依依不舍。 屋外,丝雨如绸,如烟如雾,城头似扯上了一层薄纱,陶醉迷离。 陈满芝站在廊下,裙摆微微湿了雨,她望着交错如织的雨有些发愁,因为姜府的马车早已经被她打发了回去。 念平望着天,蹙眉对她道:“娘子,您在这等一会,我去找找看有没有马车可以租。” 陈满芝忙拉住她,“且先等等,一会雨不那么密了再去。” “看这势头,这雨只会越来越大,要不然我送你一程?”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说陈满芝就知道这声音是何人。 “你休想伤害我家娘子。”念平转身将陈满芝挡在了身后,方才在屋里,这个男人差一点就要了娘子的命,所以她绝不可以再让这个男人靠近娘子一分一豪。 “怎么,就这样想逃了?”男人隔着念平玩味的对陈满芝道。 陈满芝攥紧了拳头转身,淡淡的看着他,“世子爷,您是打算送我去大理寺还是刑部?” 念平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吓得转身一把拉住她,“去什么大理寺,什么刑部?” 陈满芝轻声对她道:“没事,开玩笑罢了。” “看心情,你若是能把我哄高兴了,说不定我就放了你一马。”徐萧年打了打手势,不多时就有个小厮,架着一辆马车驶来。 陈满芝冷笑,现在的男人都这么无聊吗?动不动就想调戏别人,“只有三岁小孩才需要别人哄,想不到世子爷光长个儿不长脑子,竟跟个孩子一样幼稚。” “还是刑部大牢比较适合你,上车。”他懒懒的说道,话落,穿着雨径直进了马车。 “怎么?还要我下去抓你上来?”半响不见那女人上车,徐萧年有些不耐烦的掀开车帘,朝她喊道。 陈满芝睨了男人一眼,带着念平上了马车,马车是上次她跟彩云去姜府时坐的那辆,可见这车是红袖绾的。 她有些好奇这个男人跟臻娘的关系,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对臻娘是温柔的,而方才在屋里他却连正眼都不瞧。 念平依旧的将陈满芝挡在了身后,尽量让男人的视线触及不到她。 “就她那二两肉的身子,谁打她主意那可真是瞎。”男人慵懒的躺在贵妃塌上,瞥了她一眼。 “你乱说什么,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们很得意吗?”念平狠狠的盯着他,感觉娘子上来就是个错误。 “世子爷,你可曾听说过,勿以善小而不为?”陈满芝挪了身子,看着他笑了笑,“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病再小也是病,所以世子爷您还是不要小看了任何人任何东西。” 她的话暗指自己有病么?徐萧年微微抽了嘴角,一改平日里冷漠的样子,懒懒说道:“嘴巴倒也利索,看来恢复得不错。” 陈府四娘,以前是个傻儿,他知道。 陈满芝盯了车帘没有接话,因为很多人都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她不是陈秋蔓,所以这话对于她心情来说并没有什么起伏。 “罢了,让你先欠着我的人情好了。”徐萧年风轻云淡的说着,而后朝外喊道:“去北林坊,陈府。” 他的话一落,陈满芝便感到马车缓缓的掉了头,随后嘚嘚的行走,看来刚才这男人是真的打算把自己交到刑部。 “谢世子爷的恩典。”陈满芝回头,方才他还是一副玩味的神情,而此时男人的表情淡淡,看似很疏离,变化得莫名其妙。 外头的雨势渐大,哗哗的打在了马车上,马车行走得很快,一路上男人不再开口,面无表情似一樽佛卧在贵妃榻上,待他们到了陈府时,已是接近黄昏,陈满芝跟他道了谢,下了马车。 二人回了院子,周妈妈跟念平去厨房准备了热水和晚膳,陈满芝换了鞋子,去准备自己沐浴的衣裳,她打开衣柜,视线触上那件短了后福的水粉短袄上。 “这颜色,六娘应该喜欢吧,让周妈妈改一改就送过去。”她心想道。 雨势在天黑的时候终于歇了,虽然快进五月,可夜里凉意因为下雨却只增不减,衬着房里更加清冷。 文姨娘坐在方杌上,听着隔壁丫鬟浅浅的嘻笑声,心头越来越沉,自己回府也有几天了,这孙子孙女的面也就只见了一次,每日晨昏定省根本没影,更别提什么享天伦之乐了,更可恨的是沈氏塞过来的这几个丫鬟鼻子比眼还要高。 她文惠娟进府三十几载,就算是呆在庄子都没现在这么敷衍,这些人到底有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隔壁丫鬟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夜中被放大,无形中击碎了她心底仅存的一点隐忍,“隔壁住的是哪个贱蹄子,再嚷嚷就叫老爷明儿都卖了。”她的声音尖锐,像个刻薄的泼妇。 瞬时,声音就嘎然而止,但是她心里依然不痛快,后院是丫鬟住的地方,如果不是宋小慈,以她现在的形势,根本不需要和丫鬟们挤在一块。 她愤然抬头,对身边的丫鬟说道:“去把蔓……蔓姐儿叫过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丫鬟愣了愣,道:“姨娘,现在已经入夜,四娘子恐怕早就歇息了,要不明儿再说?” 文姨娘一巴掌就拍在桌子上,“主子叫你做的事,哪轮得到你一个下人反驳?”她冷笑上前,“是沈心兰给你们的胆子还是陈仲海给的?” 丫鬟低着头就跪了下来,说到主子,她一个姨娘也比丫鬟高不了多少,故而她面有不甘,幸然角度给了她掩饰,文姨娘没有瞧见她的异样。 “你还不快去?”见丫鬟一动不动的跪在那,文姨娘恨不得一脚踹了上去,丫鬟忙应了是,退了出去。 约过一刻钟,就见那丫鬟领着一人进了屋。 “你范儿倒是很大,要我亲自去请你才肯来。”陈满芝刚进门就听见有声音说道,她眨了眼便瞧见坐在厅中一脸怒相的文姨娘。 文姨娘五十多岁,用银簪子绾了发髻,戴着抹额,高腮唇薄的面相显得有些刻薄。 陈满芝闻言不解,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她,“姨奶奶好。”陈满芝还是对她见了礼,“不知四娘做错了什么,惹得您不快?” “林家生出来的孩子,不过如此。”文姨娘冷笑,眼眸中带着睥睨,“我回府那日你为何故意缺席,莫非你是觉得我当不得你祖母?” 陈满芝恍然,那日沈氏摆了宴席庆祝文姨娘回府,可是她回到府里时宴席已经散了,“那日四娘有事出府,回来时已经入夜,并不是故意要避开您。” “那后来你为何不过来请安?”文姨娘看着眼前这个外表看似柔弱的小女孩,心里震惊,这面相也太像那个死去的林氏了。 陈满芝眉稍微挑,这个姨娘明知道西院那边还住着一个正经祖母,却还要问这种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四娘知道错了,只是这几日一直在忙,况且四娘每日一早都去了母亲那儿,也未曾听母亲跟四娘提起此事。” 她的脸带了一丝惊讶,一副没受过教养无礼懵懂的样子,文姨娘觉得心里很受用,她便想起那个低眉顺目很温和的林氏,如果这个孩子真像林氏那样好拿捏倒也好办。 但是这个沈氏,实在也是太不像话了,把孩子藏着掖着不说,她自己也没来定省。 “你们倒是会推托,一个个心比天还要高,一个个不把我放眼里,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孝道了。”她愠道。 第59章 怒火 文姨娘面红耳赤, 一想到宋小慈只需要点点头,身边就有儿孙膝下承欢,连她自己也得鞍前马后, 她这心里就越气。 陈满芝对她的发火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姨奶奶, 这是没有的事。”她对这一世的礼教并不理解,如果没记错的话, 她应该不需要向一个姨娘请安吧。 “你们几个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了?”文姨娘心底的火烧得愈旺, 手紧紧的攥住帕子, “还有你们几个贱蹄子,一个个看不起我这个姨娘是吧?你们可别忘了,这里的每一寸都是我儿陈仲海的。”她起身指着陈满芝身后的那个丫鬟怒道。 陈满芝这才明了, 原来因为那日自己没赶得上宴席,所以莫名其妙的当了一回挡箭牌,她压低了头决定不再说话,只盼着她骂完了自己好回去休息。 “这几日我总算看出来了, 你们一个个觉得我不是个正径主子,觉得我上不上台面是吧。” “你们也不瞧瞧自己儿,若是没有……” “姨娘, 你这是做什么?”文姨娘的话还未说话,外头就有声音将其打断,陈仲海带着小厮从外阔步走到文姨娘边上。 他沉沉的瞥了陈满芝一眼,转头对文姨娘道:“您是若是觉得哪儿不好去跟心兰说, 让她照着您的心思去做,做到您满意为止。” “还照着我的心思做呢?”文姨娘冷冷的瞧了自己的儿子,“你们把我放在这后院是什么意思,让我跟丫鬟们住一个地方几个意思?还有……”文姨娘指了指陈满芝,“我想见她们几个孩子还得使人去请?” “姨娘,您别生气。”陈仲海扶着她一同坐下,原来候在房里的丫鬟忙上前给二人斟了茶,陈仲海摆了摆手,丫鬟就退了下去。 “姨娘,您知道这不是儿子的意思,虽然老夫人现在不管事,但咱们不能跟她对着干,若是惹恼了她闹起来,让那些言官知道了还不得在朝上参儿子一把吗?那样只怕儿子这官途也就到这了。”陈仲海一顿笑了笑,再道:“姨娘再熬个几年心里也就好过了。” 陈满芝心里暗叹一声,陈仲海这一番说词,语气里对老夫人充满了疏离和厌倦,她现在有些理解老夫人的心情,因为人一旧离了心就有了裂痕,何况陈仲海还有个关系匪浅的生母,这个姨娘可是对她曾经痛下杀手。 文姨娘噎了噎,心有不甘,“旁边这些个丫鬟可是沈氏教得?连个尊卑都没有,要不是我亲自看见,还以为她们可是府里的娘子了,眼睛都长脑袋上去了。” 陈仲海眼眸微沉,低声道:“您消消气,明日让心兰将这些不省心的丫鬟婆子挑出去卖了。” 文姨娘松了松气,道:“你这儿过来可是有事?” 陈仲海站起身,瞥了陈满芝一眼,“孩儿是过来寻四娘的,听说她在您这便过来了,心兰也让我问问,过几日有个佛会,姨娘您要不出去走走?” 文姨娘面色微霁,爽声道:“罢了,你有事就先去办吧,去佛会的事明儿让你媳妇自己过来说。”她倒要看看这个沈氏要把她敷衍到什么时候。 陈满芝跟着陈仲海回了延喜堂,厅堂里,沈氏正坐在罗汉床上泡脚,杨姨娘坐在脚踏上在给她捏腿,见陈仲海二人进来,沈氏忙叫丫鬟将收拾一阵,陈仲海并着沈氏坐在了床上。 陈仲海忍着怒火,对陈满芝道:“你可知这么晚了找你是何事?” 陈满芝身姿卓立于厅内,她蹙眉悄然抬头瞧见了陈仲海的怒意,心里兜转一番摇了摇头,不确定陈仲海找自己的原因。 “你说说,你这两日去姜府做什么了?”陈仲海倏地起身走到她跟前,“你说说你何时学的那等贱技?丢人竟然丢到姜府去了,你简直不要脸。” 啪的一声清脆,陈仲海的巴掌扇到了她脸上。 倾刻,陈满芝脸上的痕迹显立,杨姨娘呆住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陈仲海对着孩子怒火,她余光瞥着陈满芝,只见那人用手捂着脸,呆呆的站在那,似乎还在惊愕中没回过神。 “你是官家娘子,不是贱籍市井,不需要用这种东西到处去显摆,你以为姜府会感谢你,感谢陈府吗?”陈仲海气得心肝肺疼,本以为这个孩子好了,顶着一张长得好看的脸也能让自己长脸,结果竟闹这么大的事,要不是姜府拿着东西来答谢,自己还不知道被蒙在鼓里多久。 “如此贱技,你竟然……”她竟然堂而皇之的在外人面前展示,甚至连要诊金的话都能说得出来,是痴傻还没好吗?陈仲海拂袖,怒斥着她,“跟你母亲一样,都是没教养的东西。” 林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作贱自己的女儿,连自己的外甥女也要作贱,怪不得,小时候这四娘时不时往那边小住,简直没教养! 陈满芝捂着火辣辣的脸,耳中嗡嗡作鸣,提了一口气冷然道:“我母亲已经逝去,看在她给您生过三个孩子的份上,还请父亲嘴下留情。” 她眼眸淡然,直怔着眼前的所谓的父亲,他紧紧的抿着唇,怒目切齿的模样,让陈满芝心底紧存最后的一丝亲情被扯断,她嗤笑一声,没想到那一世她如此引以为傲的事业,在这个时代,竟然被陈仲海贬得一文不值。 “没教养的东西?”她面带微笑反问,“父亲,您官居五品,可曾听说养不教,父之过这六个字。”她迈步走近陈仲海死死的盯着他,“四娘有没有教养,难道父亲不知道吗?” “四娘六岁就没了生母,沈氏如何待我,父亲您不知道吗?四娘曾躺在床上不醒人事是因为何人父亲可曾追究过其责任?”她陡然声变,身子有些颤抖,“四娘今日之所有,皆是因为父亲您的不管不顾不闻不问,惹要说丢人,难道最丢人的不是父亲吗?” “你个孽女……”陈仲海惊呆了,他撸了衣袖,真没想到林氏如此温和的一个女人,竟然生出这样的伶牙俐齿的女儿来。 “老爷,消消气。”杨姨娘一见情势不对,忙上前扯着陈仲海手臂,安慰道,“四娘她刚醒,本就没怎么教养过,到时候再找个人慢慢来教就是了,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总归是自己的女儿。” 沈氏面色阴沉,她想不到这个贱人竟然如此大胆,公然忤逆自己的父亲,她起身指着陈满芝,愠道:“你竟然公然忤逆你父亲,这是一个女子该做的吗?” 陈满芝咧不嘴哈哈的笑着,她的笑声似倏地被打碎的白瓷,在这带着凉意的夜中变得诡异,屋内三人皆是失怔,然后一脸惊愕。 “忤逆?”陈满芝绕过仲海走到了沈氏边上,看着她笑道:“我为何忤逆,若是我过得好好的,何需忤逆?” “你过得不好?有吃有住能长这么大是白长的吗?”沈氏咬着牙,恶狠狠的盯着陈满芝,“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那我问你,我屋里多少衣裳是你叫人做的?这些年你苛扣芳庭院多少的例银?大娘三娘有的,你可曾给过我们这些孩子?二郎四郎为何前几日才请的先生?还有之前的惊马,你们可曾关心我受过伤?” “没有吧,父亲视我为耻,你视我为辱,是巴不得我随我母亲而去吗?”陈满芝笑了笑,“你们迫不及待的希望我死去,好换取你们的荣华富贵,步步高升,可还记得?” “你、你……”沈氏颤抖的指着她说不出话来,不可思议的摇头,“你不是蔓姐儿,蔓姐儿不会你这样子的,你……你是谁?” 死了,然后突然又不死了,不仅会医术,还变得如此怪异,早前她就说了,这人有异,要请个道士,结果陈仲海偏偏不信。 陈仲海转身盯着她,心底的怒火被疑惑取代,一样的身子,一样的脸,怎么就变得这么怪异。 “你们忘了?以前的蔓姐儿,是个傻的。”陈满芝淡淡的指着自己的胸口,“现在的蔓姐儿好了,现在的我,有知觉、有感受,自然就不一样了。” “行了,这跟你去姜府做的那些事有什么关系?你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那林家教的你?”陈仲海面色微霁,他自知这几年沈氏所做的那些事,自己本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却不料她竟这样就说了出来。 “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碍着沈氏说我忤逆父亲接话罢了。”陈满芝敛了神情,淡道。 杨姨娘压低着头,眼睛咕噜的转着,这四娘子醒来近两个多月,变得越发的大胆了,竟然直称夫人为沈氏。 “如此贱技,不管你从何学来,以后若是再用,别怪我不客气。”陈仲海愠道,他的声音凛然,像对一个陌生人那样豪不留情。 “父亲忘了吗?林家可是杏林世家,四娘从何学来这还用问吗?” 陈满芝冷冷的看着陈仲海,“您觉得救人之技是贱技,想必以后笃定了自己将一生无病无灾吗?” 第60章 碎布 她走近陈仲海, “我不知道姜家跟父亲说了什么,但是四娘在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父亲难道就没有想过, 您如此视为耻辱的方技, 天下为何还会存在?” “如果您觉得四娘做这事是一种耻辱,那么, 您就跟四娘割断了这父女的情份好了。” 她的话语,说得漫不轻心, 好似随随便便就能将这府里的感情割舍。 做为陈秋蔓, 陈满芝觉得这府里的一切, 她都能忍,可现在她的灵魂与身体已是一体,她对眼前二人已经厌恶到忍不住脱口而出。 “放肆。”陈仲海扬着手, 倏地瞧见陈满芝满眸的冷意,他一时失了怔,他记得那年那天,林氏在床上醒来后, 也是满脸的泪花,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他又缓缓的放下, 将想要把她关起来的想法压了下去。 “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杨姨娘倏然抬头,她惊呆了,这四娘子怎么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她看了眼陈仲海的脸色,忙道:“四娘子,你怎么说这种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反了你。”沈氏气急败坏的上前,指着她道:“你怎么能如此跟你父亲说话,你眼里还没有孝道?” 陈满芝轻蔑的看着站一起的两人:“孝道?要说孝道,老夫人跟父亲关系会僵硬到如此地步,难道最应该反省不是父亲吗?” 她看着沈氏,似笑非笑的神情倒像以前还傻了的模样,“若是父亲想好了要跟四娘断了父女情份,还劳烦您记得把我母亲的嫁妆整理好了。” 沈氏心里咯噔一下,她竟然提到林氏的嫁妆,这不可能是她自己能想到的,到底是谁在后面教她?是周妈妈那个贱婢?如果陈秋蔓把林氏的嫁妆都拿走了,那么她的孩子怎么办? 这些嫁妆绝不可以流到这个小贱人的手里! “你……”陈仲海紧攥着手,一时语噎,“你一个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 “没有人告诉我,也没人教我。”陈满芝打断了他的话,她面色淡然缓了一口气,“我是个人,我有知觉,有自己的想法,如若父亲您多在意我们一些,四娘断然不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可是父亲您并没有。” 陈仲海憋着一张脸陌生的盯着她,他想回话,可是回想这些年他的做法,他竟然找不词来堵住她,他没想到这一醒这个女儿竟然如此能说会道。 陈满芝意味深长的看了三人,低着头见了礼,出了延喜堂。 杨姨娘看着那孤身离去瘦弱的背影,恍惚间她看见另一个频临死亡的女人,那个女人跟这个孩子有着相似的面孔,女人的绝望让她刻苦铭心,可是没有用,这个刻薄的男人给她致命伤害,她也救不了她。 陈仲海看着她淡然离开,愤愤的甩了手,沈氏忙扶着他在罗汉床坐下,杨姨娘看了二人一眼,见了礼两三步的退了出去。 “老爷,今晚四娘的样子,你也瞧见了吧,早前那太医明明就说已经咽气了,然后突然又醒来,难道你当真没有留意过?”沈氏疑心道,“要妾身说,咱们去请个道士来,若是她还这样莫名其妙,就该送去庵里。” 陈仲海斜睨着她:“如今伯府婚期已定,你要送她去庙里?莫不是想让瑶姐儿嫁过去?” “老爷哪的话,咱们正正经经的一个官家娘子,为什么非要跟伯府的死人缔结,他们当初出尔反尔,现在大娘既然嫁不了四房,那咱们就该毁了这婚约。”沈氏不悦,但也得继续诱之。 “妇人之仁。”陈仲海望着门外黑漆的夜起身,“这事成定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折腾什么。” 他说着,走了出去。 这边杨姨娘出了门在游廊的尽头叫住了陈满芝,漆黑的夜,没有掌灯,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姨娘可是有事?”陈满芝道。 她冷冷的声音,让杨姨娘听出了几分疏离,“四娘子,老爷断然是不会答应你说的事的,你回去好好想想,别闹得太过了,不过也不要难过,老爷只是一时生气,过两日便好了。”她试探的说道。 要断绝父女关系,这得多大的胆子啊,一个女人要立足在这个朝代,没有家庭做庇佑可要怎么活下去,她活了这些个年头,还没听说哪个女人能跟自己的父亲断了关系,更何况她还是未出阁的孩子,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过陈满芝的今晚的反应真是让她惊诧万分,她甚是很羡慕,羡慕她这种决绝! 陈满芝笑了笑,然后跟她道了谢谢,杨姨娘看着她欲言又止,而后两人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杨姨娘飞快的在陈满芝耳边道了一声:“过一日后我去找你。” 陈满芝有些惊讶,杨姨娘这话什么意思,据她所知,这个姨娘平日里也不跟芳庭院来往,她看着杨姨娘疾步走到陈仲海身边,手挽着他朝自己方向走来,她冷冷的转身摸黑离开了春晖院。 周妈妈正拆着那件水粉的衣服,看到陈满芝眼眶微红,冷脸进来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怎么了?那文姨娘对您做了些什么?” 陈满芝一把抱住她,过了半响才道:“没事,我就想抱抱你,行吗?” 念平忙放下手中的糕点,擦了嘴巴上前,愣愣了看着二人。 周妈妈拍了拍她的肩,心疼道:“早说了让老奴跟着,你偏不让,姨娘那边出了什么事?” 陈满芝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通。 周妈妈懵住了,不确信的看着她,“娘子,你胡说些什么?你跟老爷断了关系,那六娘子怎么办?难道你就丢下她不管吗?” 念平愣了片刻才反应道:“娘子,你说你……你要跟老爷断了关系,然后去外头住?” 周妈妈缓过劲,面色陡然变得凛然,声音带了些厉色,“陈府这么大的家业,有一半是缓姐儿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就算要走也要沈氏全都吐出来再说,这些年她贪了多少缓姐儿的嫁妆,这账还没算。” 她一激动,便唤了林氏还是闺阁娘子时的闺名儿。 “对啊,娘子咱们不能走。”念平倒了茶递给她,“您消消气,下次您别不让奴婢跟着了,大不了奴婢上去跟他们打一架,左右不过就是被打板子被卖掉吗?” 陈满芝接过茶,目光落在茶蛊中,茶水涟漪微漾,映着她的容颜阴晦不明,如果要走她一定会把六娘带上,至于元姨娘她们自己并没有把握。 她眸底幽暗回转,神色添了决绝,如果沈氏敢打这些人的主意,那么她便抛弃那一世的道德桎梏,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她们。 “娘子,我的好娘子。”念平觉得,那个可怕的娘子又回来了,她夺过陈满芝手里的茶蛊扶着她坐下,“您别吓奴婢啊。” “娘子,您若要走老奴不拦您,可是现在老奴觉得不合适。”周妈妈看着她,神色阴冷。 “我知道了。”陈满芝垂眸,握着茶蛊的双手紧了又紧,指骨忽显忽隐,心腑百般滋味。 “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左右老爷也不会同意,这事就到止了。”周妈妈叮嘱她,视线落在桌子上的被拆开的衣服上,她忙拿起篮子从底下抽出一物递上,“对了,这是老奴拆这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是夹在袖缘处缝进来的,上头还有字,您瞧瞧。” 陈满芝搁下茶蛊接过东西一看,是两块浅粉色的碎布,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字,三人移步走到书桌子后,念平拿了宣纸和笔墨递给她,周妈妈端着烛灯靠近,陈满芝照着上头的字将其写在宣纸上。 一块碎布字迹多而渗底,不容分辨,上面记着:两年往昔,君初痰多、头痛目眩、腹胀后不利,感觉减退,今尔半身如瘫,卧床不能动,口舌歪斜而言语蹇涩,诊之脉弦滑,舌质暗红且苔黄腻。 另一块碎布相对比较好认,上面记着:半夏、天麻、茯苓、橘红、白术、甘草等药草,这些药草合起功能则是化痰熄风,健脾祛湿,是一味药方,主治风痰上扰证。 陈满芝愣怔,第一块碎布上面记载的字似乎是个脉案,可看着症状跟另一块记载的药方似乎有些出入,她心底思量,是谁开的药方?又为什么会缝进衣服里头?她看着手里的宣纸,目光迟疑,缝进衣裳里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压着心底的种种疑惑吩咐念平二人后将其遣回耳房,她收起那两块碎布藏好,仔细的揣摩着宣纸上头记录的脉案。 “君,是谁?是君王?是权贵?还是人名?”她喃喃自语,“半身如瘫,卧床不能动,口舌歪斜而言语蹇涩,这症状看来多半是偏属中风,痰多、脉弦滑舌红苔黄,实是痰热之症。” 第61章 真相 另一块碎布所记录的药方虽可以治中风, 但却是主治风痰上扰,虽然这两症脉像及症状都有些相似,可仔细辨认却也很容易分辨。 这药方夹在林家送来的衣裳里, 那么开这药方的会是林家的人吗?林敏夕是否知道有这样的东西?林家为什么会笃定这个东西一定会被发现?是在赌吗? 沉思许久, 陈满芝揉了揉额穴,随即将宣纸折起放入妆匣中藏好, 夜深凝重,凉意浅浅, 她拨灭了灯心上了床。 进了五月, 花事渐歇, 初晨的日光,温暖潋滟,春风徐徐, 肆无忌惮卷进屋内,撩起帘栊。 院落不大,四角已经移植了一些茶花,陈满芝站在门槛上, 看着茶花吐露嫩芽,自前日晚上的事后,日子平静得好似山雨欲来, 落空卷席了心底。 “娘子,你起身了。”念平的声音响起。 “周妈妈呢?”陈满芝转头,就见她身后跟着杨姨娘,她微愣, 想起前晚的事。 “耳房的灶台有些问题,她去了大厨房了。”念平回道,指着一边的人,“姨娘来了。” 杨姨娘二十四左右的年纪,鸭蛋脸面,肤色净白,红润有光泽,一双杏眸满是精光,她穿浅紫的绸缎妆花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身材高挑凹凸有致,比起沈氏算是赢了一面。 这是陈满芝第一次正视杨姨娘,她将她请进了屋内,两人对视而坐,而后她吩咐念平将茶斟上。 “四娘子醒来这么久,奴婢才来探视,多有怠慢,还望您不要放在心上。”她喝了一口茶淡道,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陈满芝笑了笑,给念平使了眼神,念平颔首将窗柩关上退了出去。 “姨娘这是哪儿的话,你我本就不多走动,何来怠慢之说。”陈满芝笑着给她将茶续上。 杨姨娘看着她无奈的笑了,叹道:“看着您现在的样子,便让我想起初进府时看见您的样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性子,那么活泼有脾气,想来娘子已经彻底好了。” “也得多亏了三娘,若不是她这么一推,只怕我现在就是黄土一堆,早入了伯府的祖坟了。”陈满芝似笑非笑的接上她的话,端起茶蛊往唇边一送。 杨姨娘蹙眉疑惑看着她,似乎想在脸上分辨她这话的真意,“娘子您是当真的不怨三娘子吗?” 陈满芝压在唇边的茶蛊微顿,“明人不说暗话,姨娘你今日来找我并非是叙旧的,那么您来找我,所谓何事?” 杨姨娘微愕,尴尬一笑,“是,您性子真直,那么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嗯?”陈满芝搁下茶蛊,“姨娘什么意思?四娘这儿还会有什么东西值得你惦记?” 杨姨娘面色微变,轻咬着唇,“奴婢知道您对夫人的死因有异,而奴婢这儿可能有您想要知道的消息。” 陈满芝盯着她,心底一震,查林氏的事,只有周妈妈跟念平还有贾姨娘知晓,想不到贾姨娘这么快就将消息散出去了,她心里有些后悔了。 杨姨娘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忙道:“您不用有疑虑,贾姨娘没有跟我说,是那晚她回来后,我曾听到她吩咐恒哥儿时不小心听到的。” 陈满芝慢悠悠的拨动了茶盖,故作镇定道:“那四娘这儿,姨娘你想要什么,据四娘所知,比起芳庭院姨娘你这些年过得要好太多了,不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听闻此言,杨姨娘的神色变得痛苦,她攥着手,心底的愤怒似乎下一刻就会爆发,而后她缓缓的解开衣领,挽起衣袖露出各式大大小小的伤痕不计其数,触目惊心,“您看这是好吗?奴婢身上还有,四娘子您还要看吗?” “不了。”陈满芝立刻回道,她望着杨姨娘那新旧交叉的鞭痕,对陈仲海的恶心感又多了一层。 “姨娘,这是你跟父亲的事,我这个做女儿的又能怎么办?”难道她还要插足去管陈仲海房里的事? 杨姨娘瞬时泪流满腮,她低着头喃喃道,“奴婢就知道四娘子不会那么快就同意的,难道您连夫人的的死因也不在意了吗?” 陈满芝忍着那恶心的感觉,神色不变淡道:“姨娘难道要四娘伸手去管父亲房里的事吗?你未免太看得起了我了,现在府里的中馈是母亲在管,你应该去求母亲又或者求父亲手留情才是。” 杨姨娘忙起起身朝她跪了下来,“娘子误会了,奴婢不是要您管老爷这事,原本老爷对奴婢并不是这样的,两年前是沈氏她恶意栽赃嫁祸,让老爷误认为奴婢跟府里的小厮不清不楚,奴婢想要解释,可老爷早就认定了沈氏的说法,根本不听奴婢的解释,故而只要他心里不适便要折磨奴婢几番。” “沈氏她害我落胎终生不孕在前,而后又害我日日不能安生,娘子若是听了奴婢的话,便知道沈氏跟夫人的死多少有些关系,她这样的人怎么能安逸过了这一生,奴婢心里有怨,便是死了也要拖她下水。” 陈满芝本不是冷血之人,她望着跪在地上泪眼婆娑的那人,心升了一丝怜悯,她扶她起身,“那你想如何?” 杨姨娘轻拭了泪痕,咬牙坚毅道:“我要她从云端跌落泥潭,让她跟我一样承受一样的痛楚。”昨晚之事她看得真真切切,自己眼前的四娘子既然能说出那些话,以后又有伯府做靠山,那么只要她想弄沈氏,并不是什么难事。 陈满芝并不讶异杨姨娘对沈氏的恨意,算来算去,这府里竟然一个也没逃过她的控制,“那要看看你所说的,值不值得我为你冒险,你也知道我才好没多久,自己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杨姨娘看着她,顿了会:“夫人生病那段时间,老爷经常来奴婢房里,升迁之喜,难免贪杯,他醉洒那时候时常说些梦话,奴婢一开始听着没放在心上,后来夫人去了以后,有一回老爷醉酒后又说了梦话,他说……” 杨姨娘顾着窗欲言又止,而后她走上前,在陈满芝耳边低声道:“老爷原话是这样说……” “阿媛长……长得多好啊,就这样白白让……让他睡了。” “就这么让他睡了啊,就只换了个五……品的官,真是憋屈……” “早知知道听心兰的……再……再多拿……钱也好……” 幽静的夜,男人的言语似蚀骨的凉意卷袭,恐惧从脚底涌上她的心口,她像一个活了的尸体,僵硬冰冷。 杨姨娘到现在记得那半夜他醉酒入梦后,嘴里骂骂叨叨的说出了这句话,为此她一整夜没有睡,在昏暗的烛火里反反复复的盯着床上的男人,她恍惚记起男人庆贺升官之前的某日白天,他们二人从外面回来时林氏那绝望的眼神。 男人把自己送上别人的床,就为了趋炎附势,然后升个官,这是何等的□□,她终于明白了那以后林氏为何为如此反常,而最后绝望得自杀。 杨姨娘的话就似飓风肆虐的袭击,陈满芝瞠目结舌,耳朵如同被尖针扎刺,痛得她有些恍惚,她哆着唇看着杨姨娘颤抖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欺瞒您。”杨姨娘抬头时,瞧见了陈满芝眸中的震惊。 “你是说,陈仲海把我母亲送给……”陈满芝颤抖,苦涩充盈了的整个味蕾,苦到她开口说不下去。 怎么会这样?陈仲海竟然把林氏送上了别人的床,他怎么会如此丧心病狂,陈满芝心疼得像刀绞一般,她紧紧捂着胸口,泪似决堤的坝滚下面颊。 她扶着桌沿,耳边仿佛还能听见林氏被□□后凄厉哀伤的声音,那声音似落入绝地残鹰的长鸣,她一定绝望至极,而她的女儿亲眼目睹了自己母亲自缢那惊悚的一幕,以至于神志不清惊魂了这些年。 “奴婢也不知道他那话当不当真。”杨姨娘慌乱上前,“娘子,您别这样……” “你不要过来……别过来,让我消缓一会。”陈满芝觉得胸口的痛就要将自己窒息,这感觉比朱幕青掐死自己还要难受。 怎么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她卷着身子坐在圆杌子上,像一只受伤的刺猬,让人怜惜却不敢靠近。 杨姨娘呆呆的看着她,连一句话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屋内一时安静,过了半响,窒息的感觉慢慢消退,陈满芝深深吸气缓过劲,既然真相如此,那么沈氏定然也参与其中。 陈仲海扶妾为妻,内惟不修,私德有亏,为什么不被御史弹劾?又或者是有弹劾了然后被压下来了?林氏还在世时,他不过正六品大理寺正,他真的有这么大能耐躲得过言官的嘴和御史的弹劾? 难道有人帮衬他压着这件事?帮他的人是否就是侮辱林氏的那人?如果是,那么这人肯定位高权重。 他到底是谁? 第62章 凛然 陈满芝猛然反应过来, 疾步到妆台前拉出了抽屉,将早前那随意所为的画拿出来,她将宣纸上的空白处全部折叠翻后, 只留了当中涂鸦部分, 她拿起纸,用指拇盖住当中而下的那一笔, 问杨姨娘,“从远处看, 你觉得像什么?” “一……一扇门吧。”杨姨娘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不明所以。 “那么, 这样呢?”陈满芝将指拇移开,将整个图全部露出来。 “门中有一物?”杨姨娘不确定的回了话,“娘子, 你问这个能有什么用吗?” 门中有一物,是物,也可能是人! “没什么。”陈满芝微顿,再问道:“你当初为何不跟林家说这事?” 她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沈氏在林氏推掉定省那段时间能见到林氏了, 想到自己猜想的结果,她就觉得发指。 “当初陈林两家闹得厉害,奴婢也没想到, 而且夫人当时是自缢,奴婢就算去说只怕也没人信。” 陈满芝看着杨姨娘,一字一句缓道:“那你可知道他是谁?” “什么他?”杨姨娘一时失怔,随即反应过来, “奴婢,奴婢不知道那人是谁,也没听到老爷再说了,反反复复都在说应该多要一些东西。” “陈仲海知道你发现这件事了吗?”陈满芝放下手中的画走到盆面架前,拿着面巾湿了水,轻轻擦拭着自己挂了泪痕的脸。 “应该是没有的,不然奴婢也不会安然过这么多年。”杨姨娘看着她轻轻将面巾挂起,举止优柔高雅,仿佛方才失态的不是眼前的这人。 陈满芝走到杨姨娘跟前,她眼眶微肿,抓起她的手淡道:“谢谢姨娘今日告诉四娘这些,你的隐忍了真真让四娘敬佩。” 杨姨娘的手柔软纤细,像块上好的美玉,陈满芝仔细的抚摸,冰凉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蹿踱,“姨娘的要求四娘就当入耳了,不过四娘希望今日这事姨娘最好还是当作没发生。” 杨姨娘猛的抽出手,像只受惊的兔子,低着头讪讪道:“是,奴婢知道了。” “不用这么紧张,这是为你好,你应该知道跟芳庭院太近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陈满芝笑了笑,“你……” 叩叩的一阵声响,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娘子,老爷叫您现在过去春晖院呢。”念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陈满芝微抿着唇略有所思,对她道:“你先回去吧,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有需要,我会让人找你。” 杨姨娘垂首应声,缓缓的退了出去,念平进了屋,就看见那人坐在妆前,孤身寂静,荒凉,从内到外。 “娘子。”感觉不对劲,念平轻唤一声,那人未回信,端坐得像一尊佛像,念平上前倒了茶,哗啦的声响无限被放大,她斟好茶不动声色的候在一边。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满芝抬手抚了抚面颊,淡道:“念平,你过来。”她顿了顿,“帮我面妆吧。” 陈仲海将林氏推上了别人的床,换取了他所要的官职,沈氏借此事趁机羞辱林氏,诱导她自尽,换取她所要的正妻之位,而陈秋蔓目睹了林氏的惨死,所以她失了心智,又看沈氏从房间里走出来,所以嘴里叫的姨娘就是她,这就是为什么初期她害怕沈氏的原因。 这就是陈满芝的猜想。 念平堵在嗓子眼的气缓缓呼出,没事就好。 “是,娘子。”她走了上去,妆台前的人神色幽暗,双眸微肿,鼻尖微红。 娘子哭过了,念平心想,“娘子,今儿上点胭脂吧。”她说着伸了手就在台上的盒子里拿出了胭脂盒,是上次姜府赏给的,念平觉得还可以。 “好。”陈满芝淡道。 净白的脸抹了一抹淡淡的燕脂,似娇艳的海棠,薄薄的唇点了口脂,似涂了蜜汁,黛眉似柳,鼻似琼瑶,如此绝代,念平轻叹,乌黑的青丝划过她的掌心,手里的篦子动了又动,不多时,她开口:“娘子,您看这样行吗?” 陈满芝盯着镜子,淡道:“很好,我很满意。” 念平笑了笑,问她:“娘子你想穿什么衣服?” “随意吧,你看着来。” 念平点了头就去找衣服,这时门外就有声音高喊。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念平蹙眉就走到门外,看到院中站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丫鬟。 “叫什么叫?”她看着那人说道。 “怎么这么久?夫人叫你们呢,磨磨蹭蹭干什么?”那丫鬟微怒,“叫那个傻子快点些,别惹得一会我们挨了骂。” “你说什么。”念平怒道,“再说一次。” “你聋了?我说叫傻子快一点,磨磨蹭蹭做什么?”丫鬟双手叉腰,“要点脸,都什么处境了还蹬鼻子上脸了?” “好你个恶奴,敢骂我娘子?”念平卷起衣袖就冲了上去,一把揪住了那丫鬟的头发,死命的拉扯。 那丫鬟没反应她会有这么一招,歪着脑袋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你个贱蹄子。” 丫鬟胡乱的拍打揪着头发的手,怒骂:“贱蹄子,看我一会不撕了你。” “还嘴硬,以前娘子生病你们随意辱骂也就罢了,如今好了,嘴巴还这么不干净?”念平揪着她头发扯了又扯,那丫鬟痛呼直叫。 “你个贱蹄子,一会我,我就告诉夫人。” “就算你一会告诉老爷,我现在也要先撕了你这嘴。” “哎哟,你快放开我。” 两个丫鬟相互撕扯,谁都不退让。 陈满芝换好了衣服走到檐下,看着正在院中撕扯的二人,叫了念平一声。 念平听闻有声微怔,手一松,那丫鬟便挣脱了她的手,抬头反手就打了一巴掌过去,啪嗒的清脆声响起。 念平捂着脸瞪着她,“你打人?” “好你个贱蹄子,敢扯我头发。”丫鬟气圾了,顾不得檐下还站着一人,手指着念平,“什么东西,到现在还拎不清自己的处境,活该你倒霉。” 她的声音响亮及极刺耳。 陈满芝记得,说话这人就是上次自己在春晖院教习时候候在一边的丫鬟,她蹙了眉下了阶走到念平边上,看着丫鬟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气呼呼的看着她,“奴婢□□,是夫人院里的。”她缓了劲,神色不悦道:“夫人叫娘子你快点过去。” 这个傻子,真够闹腾的,老爷夫人有找,竟然拖这么长时间不去,害得她们当差的也跟着被数落。 陈满芝仔细打量着丫鬟,笑了笑,“母亲院子里出来的,果然不一样,这派头就是比主子还要风光。” 丫鬟微愣,随即道:“四娘子说话怎么这么怪,奴婢……” 陈满芝盯着丫鬟的脸,打断她的话:“念平,掌她嘴。” “啊。”念平不可思议的叫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啪嗒一声甩手就给那丫鬟打了过去。 “贱蹄……”丫鬟的话还没说出口,啪嗒又是一声,陈满芝随手就打了过去。 “春晖院怎么净出你们这些个东西,真是脏!”陈满芝吹了吹方才打人的那掌心,漫不轻心道。 “娘子,这事您叫奴婢来就可以了,何必脏自己的手。”念平捂着还有些发疼的脸,咧嘴道。 “没什么,就当练练手吧。”陈满芝的视线一直落在丫鬟身上,丫鬟满眸的不可思议。 “你,你打人。”丫鬟的声音微微哆嗦,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 “打人?”陈满芝沉声冷道,“原以为你当我是死了,没想到你还知道我会打人呢。” “母亲院里出来的,连主仆都分不清楚了吗?”陈满芝低头看了看自己对襟领口的绣花,“还是你照母亲的吩咐来羞辱前妻之女?” “四……娘子。”丫鬟诧异的看着她,她们早就习惯了那个一声不吭,任其羞|辱的那个傻儿,可是现在看着怎么感觉不一样了? “若是让外人瞧见一个丫鬟方才趾高气昂的模样,你说会怎样?”陈满芝抬眸看着还未回神的丫鬟,随即伸手给她整理方才被念平扯乱的发丝,“不过你也不用害怕,刚才就咱们三人。” 她的声音温和如玉润,她的脸娇媚如花瓣,可是丫鬟看着她那眸底若隐若现的厉色,倏地的就瘫坐在地上,这个傻子不傻了,可是似乎是疯了,她想走,脚却根本不听使唤。 “奴,奴婢……” “下次别再让我看见你这副样子。”陈满芝俯身轻语,冷眼看着地上那人,“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说罢,二人绕过丫鬟走出了院子。 到了延喜堂,几个丫鬟候在门外,陈满芝走了进去,堂内,沈氏面若含春坐在上首,正跟她左下首的妇人在交谈。 “给母亲请安。”陈满芝垂首施礼淡道。 那下首的妇人闻言转脸盯着她,满目惊讶:“这可是四娘?” “是,这就是四娘。”沈氏应声回道,“她身子才好没多久。”似乎是在跟妇人解释陈满芝姗姗来迟的原因。 “夫人好。”陈满芝又给妇人见了礼。 妇人收敛了目光,压着满心的好奇点了点头,看着沈氏:“是个标准人儿,陈夫人,你可真有福气啊,瞧你们家的女儿,个比个拔尖。” 沈氏挂在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道:“王夫人,您过奖了。” 似乎查觉到沈氏有些不悦,那妇人忙道:“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方才之事陈夫人您再考虑考虑。” 沈氏点了点头,吩咐边上的丫鬟将她送出去。 “你这一醒,好大的能耐。”沈氏的视线落在院外那妇人远去的背影,“现在还要打发好几拨丫鬟才能唤得动你。”她收了视线,拨着茶盖悠悠道。 “母亲多虑了,再大能耐又怎么敢越过得了您。”陈满芝面无表情应声,“是想起了以前一些事,一时伤感所以才耽搁了。” 当一声,茶盖跌入茶杯中,一股冷流瞬间流向沈氏的四肢百骸,她面上的惊愕转瞬即逝。 “你说,想起了以前的事?”她压着心口缓道。 “是啊,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陈满芝不动声色的将她的失态收入眼底,“不过,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母亲不用担心我。” 软软的声音传入耳,似在安慰人,谁要担心你这个小贱人!沈氏满肚子窝火,她微微挪了身子,笑道:“这样啊?那倒不如想不起的好,免得隔三两头又耽搁时间而失了礼数。” “是,母亲。”陈满芝看着她,“不知道母亲唤我来因为何事。” “本是你父亲找的你,不过现在他在松龄堂见客。”沈氏道,“听说来人是找你的?” “是吗?”陈满芝垂了眼帘,眸底落了一片剪影,方才匆忙路过松龄堂,她没注意有人,“是何人?” “你去见了就知道了。”沈氏摆了摆手,陈满芝施了礼转身就往外走。 “昨天晚上的事你父亲已经气消,你既是将要为人妇,那自然是要从家里出嫁的。”沈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是拒绝了她要搬出去的要求?陈满芝顿足,转身看着沈氏笑了笑:“母亲,昨晚什么事?” 第63章 警惕 沈氏就愣住了, 这个小贱人自从好了以后,说的话做的事让她越来越琢磨不了,昨晚还声声口伐, 今儿就装着不记得了?她看着她满眸笑意, 根本就不像认命的样子。 “没事了。”她回神道,“你父亲在那边已经候你多时了。” 陈满芝转身就换了神色, 才迈步便看见陈雁瑶站在面前,二人各自见了礼, 陈满芝就往松龄堂走。 “母亲, 是王夫人来了?”陈雁瑶进了屋里, 见了礼径直坐下,“她来做什么?” 然后就有丫鬟给她上了茶。 “一个官媒来这能有什么事。”沈氏没好气的回道,一个外地武夫的儿子, 也想来求取她的瑶姐儿,实在可笑,“过来给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 “也顺便看一眼陈秋蔓。”她又道。 “怎么都那么好奇四娘了?”陈雁瑶低眉淡道。 “死而复生呢。”沈氏讥笑,“在黄泉路上逛了一圈, 谁不好奇?” 陈雁瑶望着沈氏,面色沉沉,似乎不悦。 “你若是心情不好, 就约一些姐妹出去散散心吧。”沈氏心疼的看着她,当初瑶姐儿曾说要将那个小贱人早些下葬,可自己没放在心上,又忙着伯府的事这才便宜了那个小贱人, “这事是我考虑不周。” “母亲后悔了?”陈雁瑶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不过确实,若是母亲当初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是,那明明已经死了的人,谁知道她会醒过来?”沈氏不解道。 “事已经发生,母亲也别再去纠结过去。”陈雁瑶安慰她,“方才她出去时的神情我瞧见了,您还是要警惕一些才好,更何况她不是才解姜家的难吗?” “姜家的事想必母亲是知道的吧?”她思忖,“说来也是怪异,她这一醒来怎么连医术都会了?” 听闻此言,沈氏便想起了林绣缓,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结果还不照样被陈仲海知晓,一个官家娘子,一个后宅妇人,学这等贱技就是用来害人的!所以招来自己男人的厌恶那就是理所当然。 现在这个小贱人,也正往自贱的这条路走,她有什么理由阻止?沈氏想通却不跟她说破,笑道:“林家是杏林世家,我记得她小的时候倒是经常往林家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学的。” 陈雁瑶一颦,看着自己母亲有些窃喜的脸,心思沉了沉:“四娘不仅醒了,还知晓医理,她最想做什么母亲心中有数的吧” 她的这身医术,懂得莫名其妙,难道真的是林家授教吗?七年前,她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林家授教,怎么会比其他大夫还厉害? 陈雁瑶觉得不可能,可是她又说不出原因,“还有昨晚的事,母亲也应该有个警惕了。” 昨晚的事虽然被压下,可她知道。 沈氏依着太师椅扶额思虑,她绝不能让这个小贱人有害她们的机会,她看着陈雁瑶,“你妹妹是个急性子,你多提醒她。” 不过昨晚那小贱人的一番话倒让犹如醍醐灌顶,她想要带着嫁妆搬出去?那绝不可能! “昨晚的事她想得倒好,有你父亲在,她不会如意的。”沈氏言语轻蔑,不以为意,“在陈府好歹也是个官家娘子,搬出去了她就更不是个东西了。” “也不能小瞧了她,凡事小心总是好的。”陈雁瑶应同她的话,“只是母亲,你别再放任三娘了,四娘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若是三娘还是以前那性子,日后必定会吃亏。” 沈氏看着她,“三娘就是喜欢嘴上占点便宜,她心不坏,你是长姐,就应该帮着她。” 陈雁瑶紧紧皱眉,就知道自己的话她又没听进去。 “我不知道母亲为何会应了伯府的亲事,若是她真的嫁入伯府,到时候您觉得她会帮衬着母亲吗?” “这也怪我,早前只想着一心把她打发了,根本没想到这点子去,那伯府那边原对这亲事也是模凌两可,谁知道他们来个信直接订了这事。”沈氏气道,“毕竟是换过庚帖的,你父亲又不愿意退了这亲,我能怎么办?” “退亲,又不是只有一种方法。”陈雁瑶笑了笑,“母亲的打算要万无一失才行。” 沈氏微怔,看着陈雁瑶,她的这个女儿,从小就温婉聪慧,能猜到自己的想法不足为奇,可最近说话也变得怪里怪气的。 “她以前是个傻的,可如今好了,我自然会待她不同。”陈雁瑶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 松龄堂里,徐萧年坐在匾额下方八仙桌边的太师椅里,陈仲海坐一边尴尬作陪,桌上的茶蛊已经凉了,陈仲海摆了手,就有丫鬟上前重新将热茶换上。 “没想到陈寺丞会如此重情重义,伯府八郎逝去一年,你不顾爱女一生,执意将其嫁出,也不毁当初婚契,这份品德真是让人钦佩。”徐萧年举杯对他笑道。 陈仲海脸色微红,尴尬道:“谢世子爷缪赞。” “我在边镇多年不知道陈郑两府联姻不足为奇,可连在京的候府一干人等也从未听过,想不到陈寺丞瞒得可真紧啊。” “世子爷说笑了,陈府于伯府来说,终究有些门不当户不对,只怕说早了惹人家非议,对两家都不好,所以这才……” 徐萧年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道:“这解释倒也能说得过去,听说陈寺丞对少卿一位势在必得,想必别人肯定不会想着这是你卖女求荣得来的。” 话落,陈仲海面色陡然涨红,“世子爷此话何意?”他气得眉宇生烟,正想解释,便有哒哒的脚步声传来,他压了话看着门外。 徐萧年笑了笑,右手轻轻敲着桌子上,视线也落在门外缓缓而至的女子身上。 女子身姿玲珑,穿着藕荷色褙子月白的挑线裙子,她薄粉敷面,绛唇微抿,青丝长发垂在如蝤蛴的玉颈边,额鬓边上几缕细碎发丝,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饶是如此,可却更添了她几分柔弱的美。 那人还未进门,陈仲海便猛然起身,“怎么如此无礼,让世子等你这么久?”他压着怒火,看着姗姗来迟的陈满芝问道。 徐萧年挑眉,看着那人进了正屋,站在厅里直视陈仲海,她面色平淡无波,就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陈满芝不言不语,盯着陈仲海看了半响,眼前的男人俊朗不凡,挺直身躯,很难想象一副好皮囊之下藏了如此一颗龌蹉的心。 既以如此,对于他跟沈氏,自己没必要再放过,为了原身,也为了自己。 陈仲海有些恼怒,他轻咳一声,道了一声:“四娘。” “世子爷。”陈满芝回神,转眸对徐萧年见礼,她的声音柔软没有起伏,如同她方才看陈仲海时的面色。 “是您找的我?”她淡道。 “是臻娘找你。”徐萧年起身走近她,“不过找你一回,等得可真久啊。” 陈仲海虽然恼怒徐萧年的刚才的话,可也得说些好话:“小女不懂事,还望世子爷海涵,在下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徐萧年眼角瞥了他一眼,对陈满芝道:“走了。” 他转身就径直走出了松龄堂,陈满芝瞥了一眼陈仲海,也直接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陈仲海脸色铁青,冷哼两声恨恨的拂袖,眯了眼看着二人出了垂花门,宣武候世子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就算了,这个傻儿竟然也敢这么无视自己? 大康早年以武为重,先帝在时,宣武候府可谓一朝重臣,自沈太后掌政后,宣武候府便逐渐隐退,而自己也算是跟了太后的立场,只是他不明白,这个傻儿什么时候跟宣武候的世子搭上了? “我早晚知道你们在搞什么猫腻。”他望着垂花门自顾道。 第64章 交易 精致奢华的朱轮翠盖马车停在陈府门外, 徐萧年伸手撩起了车帘进了车内,陈满芝随后,车内, 两人并列而坐。 “你哭过了?”徐萧年低沉问道, 方才在屋里他就看出来了,她眸底的红丝还未消齐, 不仔细看倒不会发现。 “是啊。”陈满芝手搅着青丝,没有否认, “哭过了。” “为什么?”徐萧年低笑, 他一笑五官便有了异样的光灼, “是因为跟伯府的亲事吗?” “不是,伯府的亲事很好,我很满意。”陈满芝瞥了他一眼立刻道。 “你很满意?”徐萧年显得很惊讶, 看着陈满芝面色淡然,并不像说谎的样子,他原本满腹安慰的话语又被憋了回去,“你可真让我捉摸不透啊。” 簪缨世家之女流, 在听到自己不满意的亲事后会慌张,而后恼怒,亦后愤然拒绝, 可是眼前的女子,眼眸冰冷,面色平静,丝毫的不介意, 就仿若要嫁给死人的,不是她本人。 “为什么?为什么这亲事你很满意?”徐萧年陡然一笑,有些意外的样子。 “没有为什么,这很好笑吗?”陈满芝冷冷回道,她微微转眸看着男人,剑眉星目下鼻梁高挺,一张薄唇唇角微翘,穿着银灰革丝直裰,腰间缀着一枚翡翠祥云玉佩,脚下的青色粉底小朝靴抖了抖,一副痞笑的样子。 “看着别人的窘迫所以感觉很好笑吗?”她又道。 徐萧年拧着眉,这个女人!说话怎么喜欢带刺? “那你哭因为是伤心?还是害怕?”他沉默一瞬,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眼,“敢在尸体上动手穿针引线的人难道也会害怕?” “死人不过皮肉筋骨血髓,有什么可怕的?”陈满芝敛了目光淡道。 “所以你窘迫的原因,是因为活人让你伤心了?”她的面容平静,徐萧年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既然如此,那不如把活人变成死人好了。” 陈满芝转脸看着他,“世子爷果然好魄力,杀人对您来说不过点头地,但不适合我。” “既然如此,那我帮你杀好了,如何?”徐萧年懒懒的靠着车厢,“本世子征战多年,见过最多的便是死人,可以为你解愁。” 烽火狼烟,伏尸百万,残肢断臂,血流成河,在边镇的战场,这些他早已习以为常,故而活人变成死人,不过一念之间,一臂之力。 “多谢您的好意,我不想凝聚杀戮。”陈满芝直视着他,他鬓若刀裁,眉宇间自带一股戾气,是久经战场男人独有的气场。 “我是个大夫,只会救人。”她并不介意把自己前世的本事在这个男人面前显露。 她唇线微抿,双目愕然,颇有几分俏皮的样子,徐萧年想起她穿针引线的画面,又笑了起来,“大夫……确实是……” 陈满芝瞪着他,不明他这几番笑意从何而来,马车倏地停了下来,她一个趔趄噗的一声摔在前方。 徐萧年忙正着身子,蹙着眉朝陈满芝伸了手。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冷冷,朝外喊道。 门外有声音回道:“世子爷,方才有人突然在马车前跑过,小的一急才止了马,您可有受惊?” “娘子,您怎么样?可有伤到哪?”念平的声音也随后响起。 “我没事。”陈满芝忍着臂上痛楚对外道,“不用担心。”她看着徐萧年伸过来的手微微皱眉。 “不需要逞强。”徐萧年晃了晃手,马车动了动,又继续前驶。 陈满芝犹豫片刻,将手伸了过去,男人将她拉起,他的手力道微重,手掌厚实、粗砺,掌心的茧子摩擦着她的纤细,陈满芝惊觉刺痛,恍然想起在红袖绾,两人姿势暧|昧时这男人贴面呼吸的温热。 是他?陈满芝微愕,初来乍到那天,那个漆黑静谧的夜,那个捂住自己嘴巴又打晕自己的男人。 “是你!”她拂开男人的手,压着试探的口吻深沉问道,“那天晚上你去陈府做什么?” 她的神情自若,可她的声音却似寒冬里的雪,凉意潋潋。 她想起来了?徐萧年微怔,隐了心思沉默一瞬,而后唇角微扬面露笑意,“所以你知道我是谁了?” 他没有否认,果然是他,这个男人!陈满芝隐怒:“真的是你?” 大康有律,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非奸即盗,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 “你夜入陈府,到底做什么?如是让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不利陈府的事,我就……” “你就怎样?”徐萧年打趣的看着她,“告诉你父亲让他提防我吗?还是去官府告我夜闯民宅?” “可是你有证据吗?”徐萧年贴近她,在她耳边软语,“没有吧。” 微怔片刻,陈满芝挪了身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敛了怒意淡淡的看着他,“确实没有。”她沉着气心思翻转,顿了顿缓道:“不如这样吧,咱们来个交易如何?” “你不顾律法夜闯陈府,必然是有事的,不过那晚你放过我,可见你的目标并不是我,所以,我们作个交易如何?” “交易?”徐萧年坐直了身子,漫不轻心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谈交易?” “因为我有用,我可以在陈府光明正大的行走。”陈满芝道,“我可以帮你,完成你想要在陈府所做的事。” 陈满芝觉得,一个人存在的价值最大就是有用,不管是不是被利用。 “听起来还是不错的。”徐萧年翻了翻袍角,眉梢一挑,“不过既然你知道那晚的事,想必也想到了要找东西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我不过随后而已,所以你的用处对来我说似乎并不大。” “您跟着他不过就是想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想要找的东西不就是您想要知道的吗?您跟他的目的都是同等的。”陈满芝直言不讳。 “这么说好像有几分道理。”徐萧年又俯身靠近她,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流窜,“看来这交易可行。” “世子爷。”陈满芝拨高了声音,别开身子,“我是个有婚约的女人,应您同行一车不过是跟人有约在先,您每每就如此贴近我,这合适吗?” “当然合适。”徐萧年睨了她一眼打趣道,“你的婚约不过是个笑话,我并不准备当真。” 自先帝驾崩,林家被定罪,他便将与林家有关的一切查了个遍,他知晓她的处境但不以为然,自那日跟着黑衣人夜入陈府,才惊觉她死而复生,这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个女人,面容清瘦,眉目如画,身量刚过他肩头,而自己跟她见面不过四次,自从上次瞧见她一脸淡然的在尸体上穿针引线后,他总觉得,她是块需要打磨和雕琢的璞玉,而他,是想要经手的那个人! 一张废纸,一个死人,算不得什么东西。 陈满芝无语,压抑着怒意,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个,“那世子爷,这交易咱们便作数了吧。”她换了淡然的语气。 “好啊。”徐萧年拍着手定下,“你想怎么交易?” “你们在陈府想要做什么我帮你,而你帮我查些东西。”陈满芝看着他,“如何?” 徐萧年蹙眉,面色不虞,查些东西?查事?查什么事?查人?查什么人?是情郎,还是仇人?她才醒来,有什么好查? “你想让我帮你查什么?”他问她。 陈满芝微微挪了身子靠近他,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通。 外头的日光璀璨,透过轻薄纱帘,车内的光线愈亮,徐萧年可以看到她精致雪白的侧脸上有细细的绒毛,她的樱唇一张一抿,格外的严肃。 “要查这么多?这交易好像是我吃了亏。”他看着她笑道,“难道你就不怕我出卖你?” 陈满芝正着身子坐好,如今她手里没有外出能事的人,眼下交易能成,她便借机将自己目前想知道的事全然交给他,“我的事于你不过小事一桩,况且我所说之事,并不有损你的利益,你为何出卖我?” “若你觉得吃亏,再多我应承你一事,这总可以了吧?”她看着徐萧年再道。 徐萧年笑问:“再应承我一事?是不是什么事都行?” 陈满芝看着他嘴角一翘,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不违背道义之事便可。” “当然,我怎么能让你身陷囹圄呢。”徐萧年一搓手,势在必得的样子,“那么,我们这交易便做数了,女人。” 他的一声女人,温润迷离,别样暧|昧。 陈满芝身子倏地一颤,有一种把自己卖掉了的感觉,她立刻反应过来:“不,你容我再想想。” “晚了,这事已定。”徐萧年嘴角噙笑,看向窗外,不再理会她。 陈满芝懊悔不已,如今自己急需人手,本以为有着利益的衔接,大家相互牵制不会吃亏,可偏偏脑子一抽就失去了判断。 第65章 孩子 盛京的五月, 金光明媚,潋滟似水,暖洋洋的挥洒, 道道身影, 晃动在街道上。 马车停在红袖绾门前,徐萧年先行下了车, 日光斜照,他凛凛的身躯在地上投了一片阴影, 陈满芝下了车站在他边上, 溶在他的身影下, 若大的身影似偎依的两山。 烟花里,款款琴声,浅浅吟唱。 二人道了别, 徐萧年折身离去,陈满芝带着念平径直进了红袖绾,青天白日,厅内食客依旧, 云娘的丧事办得非常简单低调,所以馆里未受影响,有丫鬟引着她上了三楼去了婉娘的房间。 婉娘是馆里的老鸨, 四旬年纪,她在外有自己的住宅,不过因为生意就在三楼给自己设了房间,陈满芝觉得她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 如若不然,红袖馆也不会声名四起,而她也是最近才知道臻娘就是馆里令人一掷千金的花魁。 房内一群人,珠翠辉辉,纤腰楚楚,或妩媚或美艳或温婉,她们围在一起莺莺脆语。 “来了,来了。”陈满芝一进门,便听到有人说道。 “你可来了。”婉娘上来握住她的手拉她罗汉榻前,“你快来看看这孩子,怎么那么黄,我们都给吓坏了。” 陈满芝点了头,顿了会然后放开她的手上前探望。 臻娘抱着孩子坐在雕花的罗汉榻上,孩子微微睁眼,很安静的躺在臻娘怀里,精神看起来还好,只是他的面色和巩膜显见黄色,这孩子本就肤色嫩白,这一对比非常的明显。 是小儿黄疸,陈满芝心底微沉,这病属新生儿科,中医学在《黄帝内经》和《素问》中对黄疸也早有记录,而她那一世小儿黄疸分了生理性和病理性,若是生理性的,多喝水,多晒些太阳,过个十日左右便自行退去,如是病理性,那么在这朝代相当危险。 “乳母呢?”陈满芝转头问婉娘。 “奴婢在这。”一个二十来岁面容慈善的女人立刻从人群里走上前,恭敬道了一声:“陈娘子。” “孩子可有过胎便?”陈满芝看着她直言不讳,“有没有其他异常?” 乳母微怔,养过孩子的都知道胎便是何物,只是不曾想她会这么直接了当,过了片刻她道:“卯时有过。” “其他异样奴婢倒没觉得,只是好像有点儿厌奶的感觉。”乳母觉得孩子吃得不多,至少和自己孩子当时的情景,有些差异。 陈满芝点头,再道:“那胎便什么颜色?尿液可是深黄?” 众人皆是不解,纷纷看着她,乳母面露尴尬,“胎便是……好像是黑色。”她的声音微微压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尿液奴婢……没留意。” 孩子一尿便洒在尿布上,故而她没留意。 胎便是黑色便属正常,陈满芝心口微松,这里没有她那一世精确的仪器来监测,孩子黄疸面上虽不算严重,可不好说这黄疸退去后是否会有反复,所以只能靠眼观和询问来分辨是归属哪种。 “让秋月留下,其他人先出去吧。”她低声对婉娘说道。 婉娘点了点头,便遣散了其他人,离去时,众人面上好奇之色显见,云娘的死以及孩子的出生,让知情的她们对陈满芝十分的敬畏,再者也是担心孩子,故而想一探究竟。 “孩子现在的情况不算严重,可并不作数,我怕有变故。”陈满芝看着婉娘和臻娘道。 林敏夕微微移了身子,压着疑惑打量着陈满芝,小时候她时常来林府,她的医术想必是跟祖父学的,可病了这些年竟也能看诊,这天赋就有点超出想像,可除此之外,自己并不知道她这一身医术,是从何得来。 她思量一忖,恍惚间似乎看到小时候的她也像现在这样,神若月射寒江,清冷异常,分外的认真。 “那,那怎么办?”婉娘神色有些慌,这孩子是芸娘舍命所留,她不希望孩子出事。 “多让孩子喝水,眼下春日正好,每日晒小半个时辰的太阳。”陈满芝沉吟道,“最好巳时前或申时后,不过记得给孩子眼睛盖上布巾,免得受伤。” “这就行了吗?”臻娘抬眸看着她小心道。 陈满芝颔首,“这病分两种,若是十天这样就消退那便好,可若是另外一种,孩子太小,可能有些麻烦。” 她上前从臻娘怀里轻轻抱过孩子,走到榻前的花梨桌前坐下,陈府离这有些距离,自己也不可能留宿,所以她打算把这病跟她们说清楚。 “不过倒也不用太担心,一般的情况多数都是很快消退。”陈满芝又道,她嘴角含笑,指腹轻轻拂过孩子的面容,眸底溢满了怜爱。 她的话似一颗糖丸投入茶水中,甜腻润心,四人方才忐忑的面色瞬间被抚去。 “真的?”臻娘起身走到她边上,这里寻医不易,所以她要确定才能安心。 “如此便好。”婉娘也松了一口气。 秋月松了口气,双手合十,朝门口拜了拜。 “那另外一种呢?”林敏夕并不想打破这眼下心安的情景,可问题总要解决,“另外一种很严重吗?” “比较难说,解释也相对复杂,如若异常,到时候再用药吧。”陈满芝抬眸缓道,这病理性黄疸要解释的东西太多,何况两世认知的东西不一样,就算解释了她们也不一定听得懂。 三人并着陈满芝落坐,秋月便倒了茶,鲁青瓷茶蛊中淡黄的茶水氤氲浮动,瞬时香茗四溢,而后,她将孩子从陈满芝怀里抱了过去,看着孩子笑道:“奴婢觉得,这孩子跟娘子不像,想着应该是像他父亲多一些。” 芸娘的离去已经是事实,秋月并没有沉陷其中,因为她有了照顾孩子的任务。 陈满芝刚送到嘴边的茶蛊顿了顿,之前她不曾提起孩子的父亲,也是怕她们忌讳,但眼下秋月开了口,她便道:“那孩子的父亲可在京城?” 第66章 生父 “不太清楚。”婉娘语气淡淡, 似压抑着不悦,“芸娘自身子不好后就很少出来面客,当初他初扔下银子说要包了芸娘, 我原本是拒绝的。” “可是这事怎么拒绝得了呢, 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后来芸娘怕麻烦就应了下来, 谁知道后面她就有了身孕。” 妓人事后服药,有孕虽说不常有, 可难免也有差池。 臻娘低头饮着茶, “他是个奇怪的人。”她放下茶蛊陷入了沉思, “当时他带着面具坐在厅里,他似乎非常喜欢芸娘,可初次之后我们就再没见他来过馆里。” “说不定, 他当初是无意而为,只是芸娘……”她眼神暗淡,似堆满了寒霜。 她记得当时,那男人站在芸娘边上, 玉冠束发,衣袂飘飘,风姿如玉树, 朗朗如琼华。 抹胭脂,描黛眉,点绛唇,一朝倾心, 却不知君心何思,待到伤情处,灯火已黄昏。 “想必芸娘一定对他倾心了,才会如此。”臻娘妩笑,眉梢微挑,似在似自嘲。 “他只怕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还有个孩子吧。”婉娘叹气,男人的逢场作戏,她们不应该当真。 林敏夕进馆不久,对芸娘的事并不知情,不过她觉得芸娘的脸似乎有些熟悉,好像一个人,可是像谁她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那日心情似乎很不好,在房间里还打碎了东西。”秋月突然插了话,“小郎君上次挂的那半块玉佩应当就是他掉下的。” 提到那个男人,她们都在回忆初见时的情景。 “上次的玉佩?”陈满芝面色微疑,不解道。 “是啊,陈娘子,上次你还说郎君还小,最好不要带那些小东西。”秋月跟她解释,“所以奴婢就收起来了。” 陈满芝便想起了那半块玉佩,“好像是块不错的玉佩,好好收着,待你们家郎君长大了些再带吧。” “奴婢也觉得那玉极好,上面似乎还有香气呢,就跟……”秋月努力想了想,“就好似郎君父亲身上一样的香气。” 她是芸娘的贴身丫鬟,当初那男人来时,她有近身伺候过。 臻娘噗嗤一笑,上前从她怀里抱过孩子,就道:“玉哪里会有香气呢,你这孩子。” 秋月反驳道:“是真的呢,奴婢就觉得这玉带着香气,是很贵、很贵的那种香气。” “很贵是哪个种?再贵难道还会贵过宫里的东西去不成?”林敏夕笑着打趣。 “奴婢哪知道。”秋月赧羞一笑,“要不然,咱们把那玉佩出来闻一闻看看?” “你这鼻子,可比那狗儿的还灵敏。”婉娘看着她红潮覆面,便又那二人笑道:“别逗她了,若是一会她生气了,看你俩怎么收场。” 陈满芝不置可否,她不懂玉,只是觉得若是带久了,人体的汗液体香或许会浸入玉石里,这应该是秋月所说的香气吧。 “可给孩子取名了?”她双手捧着茶蛊看着孩子,转移了话题。 “还不曾,若陈娘子不嫌弃,这孩子名字你来取如何?”臻娘看着她笑了笑,这孩子的命是陈满芝救的,所以如果她能帮这个忙那是最好不过了。 “还是找个先生寻个好名字吧。”陈满芝抬眸将茶蛊搁下,“好名字就是个好的兆头。” 臻娘莞尔一笑,将孩子递给秋月,许是动静有些大,怀里的孩子便醒了过来,婉娘叫了乳母将孩子带下去喂奶。 “索性现在没什么事,我去把这事办了。”婉娘笑着起身。 见如此,陈满芝便跟她们三人道别跟着林敏夕出了房间,她有些事要跟林敏夕确认。 五月里,日间渐热,绾里,浅衣薄纱轻覆,曼妙身姿若杨柳,娇颜轻匀胭脂雪。 红颜低眉,千娇百媚只为引客睐。 二人在门口遣退了自己的丫鬟,林敏夕引着她进了室内,珍珠绸帘伴着进门的风簌簌作响,当中百花争放的彩绘屏风活色生香,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胭脂香。 两人落座,林敏夕倒了茶。 “这是我从林家送来的衣裳里发现的。”陈满芝怀里拿出两张纸递了过去,“是病症和药方,你看看会不会是林家开的?” 林敏夕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半响抬头道:“这些是从林家给你的衣服发现的?” “什么时候送过去的?”她看着陈满芝。 陈满芝点头,“她们说是林家出事前一天送的,是绣在衣服的袖缘里。” “我不太清楚,那时候我已经去了庄子。”林敏夕摇头,“祖父和二叔开的方子我都没见过,不过我认得祖父的字迹。” 她垂首看着手里的纸张,“这字迹缭草,又无边际,并非出自祖父之手。” “这是我抄录的。”陈满芝尴尬轻咳。 林敏夕静默一瞬,笑着将纸张递还:“这个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送到你那里。” “可是有什么不妥吗?”她看着陈满芝。 蛾眉皓齿,纤柔下颌,嫩黄的裙裳映衬着她的肌颜白皙明亮,眸底有藏匿不住的疲惫。 陈满芝心里对她泛了怜惜,接过那纸,她将纸张摊开,指着其中蹙眉道:“这张上面的记录是属中风的病症,你看……” 她说着指尖在纸上一划:“两年往昔,君初痰多、头痛目眩、腹胀后不利,感觉减退,这意思是说两年前一开始的病症是痰多头痛目眩,腹胀不出恭,慢慢的身体有麻木,知觉减退,这些一般都是中风的前兆。” “而这些就是中风后的症状了。”她说着在后面又划了划,林敏夕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上面记录着:今尔半身如瘫,卧床不能动,口舌歪斜而言语蹇涩,诊之脉弦滑,舌质暗红且苔黄腻。 陈满芝指着另一宣纸,说道:“而这个药方也是可以治中风的,但是跟这所记述的病症,是药不对症。” “药不对症?”林敏夕疑惑,“会不会是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关系?” 第67章 纸方 “我不太清楚。”陈满芝摇头看着她, “这个君,你觉得会是谁?” 林敏夕垂首,沉默半响才开口道:“这是从林家出去的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这上面记录的君应该就是先帝。” “先帝?”陈满芝恍然,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君,尊也, 而她这个外祖父任职太医院, 那么君者, 就极有可能是帝王。 林敏夕看着她,“元武十六年,太子出事先帝就中风病倒了, 这事很大,当时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去了宫里,我想这上面所记录的应该就是先帝的病症。” “太子什么事?”对于大康朝上的事,陈满芝一无所知, 也不感兴趣,不过如果跟这药方有关,她倒有些好奇。 “不清楚, 隔了三个月的样子,太子就被废了。”林敏夕压低了声音,“当初祖父从宫里回来后,神态严肃, 心情似乎不佳。” 难道先帝的中风跟太子出事有关?突发中风也是常见的,陈满芝心里翻转:“那后面呢?” “先帝中风后,当时的沈皇后掌政,给他寻了很多名医,但这里面没有祖父参与,所以后面病情如何我们并不知晓。” “我知道的都是从祖父跟二叔对话里猜来的。”林敏夕茶推到陈满芝前,“自祖父从宫里出来后,他就再没有提过先帝的病了。” 若上面所记都是林葛弋所诊,那么就说明他早就发现了皇帝的病了,按理他的医术应该不会任由皇帝的病发展到半身如瘫的地步才对。 “先帝患病,为什么外祖父没有参与诊治?”陈满芝问。 林敏夕叹气,“在这事发之前,祖父在给其他权贵看病时连连出错,他的医术就开始遭到质疑,我猜就是这个原因。” “连连出错?”陈满芝觉得有些吃惊。 “是,半年内错了三次,害别人差点丢了命。”林敏夕蹙眉,“具体经过我不知晓,自那以后祖父时常休沐在家,若不是太皇太后还常招他进宫看诊,只怕这太医的官职也是悬的。” 陈满芝心思翻转,林葛弋是得罪了人还是职场对手的竞争的龌蹉?“既然外祖父并不参与主诊,近不了先帝的身,为什么又被扣上弑君的罪名?” “这也是我疑惑的原因,我在庄子小住再回来时就已经进了红袖绾了。”林敏夕淡道,她的眉稍堆满愁色。 陈满芝颔首,“回头我再将记述的碎布拿过来,到时候你确定一下是不是出自外祖父之手。” “好。”林敏夕应声道,她也很好奇为什么林家会把这些东西塞进衣服送到陈家,祖父到底为什么背上了这弑君的罪名。 “你安排人悄悄送来,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何况现在林家这样,若是让姑父知道了你来找我,你跟六娘……” “我父亲知道你在这?”陈满芝倏地抬眸,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清楚,但若是你常来,以后的事都是不定数的。”林敏夕回道。 想到陈仲海,陈满芝眼眸一沉,他就像一块溶不掉的冰锥,会一直扎在她的胸腔,钻心疼痛,冰冷至极。 “好,四娘明白。”她颔首,林敏夕的顾虑她明白,她也知道自己的处境,陈满芝喝完茶,将宣纸收好要跟林敏夕道别,林敏夕却看着她,欲言又止。 “四娘,你跟徐萧年很熟吗?”最后林敏夕还是开了口,前日她瞧见了两人同上一车。 “徐萧年是谁?”陈满芝微怔,神色迷糊。 “你不知道?”林敏夕有些吃惊,看着陈满芝又不像是作假的样子,便道:“徐萧年就是宣武候府世子爷。” 陈满芝微怔一瞬,原来是他,早前与他照面只称他为世子爷,她淡道:“不熟,照过几次面罢了。” 林敏夕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陈满芝瞧在眼里,不解道:“他怎么了?” 林敏夕沉默一瞬:“他这个人太过冷傲,不适合你。”她说着抬眸看着陈满芝,“他北征多年,凝集了太多了戾气,他这个人太危险。” 将命悬在战场上的男人,若是输了便殉身告场,这些于她们一个女人来说都属不安定的情愫。 林敏夕没有把他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传言说给陈满芝,他于她有救命之恩,林敏夕也不想把他说得那么不堪。 陈满芝微微挑眉,原来林敏夕误会她跟徐萧年有情,她沉思着,只听林敏夕这边再道:“他还是臻娘的入幕之宾,可我只希望你,一世一双人。”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是林敏夕想的感情,可是现在身处烟花柳巷,她知道这一切将是烟云,所以她把这种感情寄生在陈满芝身上。 陈满芝闻言并不惊讶,第一次跟徐萧年相遇时,臻娘就站在他身边,她笑了笑:“姐,你不用担心我,我都知道的。” 她的眸底流溢着光芒,心底紧绷的弦被她的关切抚慰,瞬时似涟漪荡漾,“我跟他不会有什么的,你放心好了。” “他们是好人。”她只能这么说,臻娘替她了围,徐萧年告诉她,自己的马被下了药,虽然钱已经还了,但她到底还是欠了他们一份情。 临街的小雅间,女子临窗而坐,帷帽垂纱被她掀起了一角,她的视线落在窗外。 街上喧嚣如潮,穿梭的行人,裙摆翻飞,金色的日光给似繁海的街添了光晕。 雅间里,绣娘将怀里的布料搁下,一一摆好在桌子上。 绣娘身边的掌柜看着女子笑了笑:“高小娘子,这些都是楼里新进布料,您看看。” 听闻有声,女子便回头轻应了一声,而后脱下了幕篱递给了候在一边的丫鬟。 白皙粉润的容颜,竹青缕金繁花交领的短衫,端庄高雅,眉宇自有贵气洋溢,是大家风范,绣娘心想。 搁在桌上的布料,锦绫绸缎,色泽鲜艳,柔软顺滑,女子的青葱玉指在布料上滑动,掌柜很恭敬的候在一旁,不时的回答着女子的问话。 过两刻钟,女子抬眸对男人道:“这些,我都要了。”她说着指了被搁置在另一边的几匹布料,“帮我送到宣武侯府去吧。” “好,好,在下马上就安排人给娘子送上府上去。”男人眉开眼笑,恭恭敬敬的应了声。 楼下突然一阵阵骚动,女子挑眉,男人眼眸微转,忙道:“娘子您先喝茶,在下先下去看看。” 第68章 闹事 女子笑了笑, 她粉润的脸明媚娇兰,道:“罢了,布料我已经挑好了, 掌柜的你先忙吧。”说着伸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帷帽, “可别忘了送货。” 女子起身带好帷帽,带着丫鬟先行离开, 到了楼梯处,就见一个青衣青裤的伙计跑了上来, 对身后的那男子道:“掌柜的, 有人来砸场子了。” “你说什么?”男人吓了一跳, 他做掌柜的这些年,头一回听说有人敢砸云锦绣场子,“是谁?人在哪?速速去抄家伙。” “在……在下面。”伙计一听说要抄家伙也吓了一跳, “是两个小娘子。” “两个小娘子?”掌柜的瞪了伙计一眼,“那不用拿家伙了。” 女子身后有了窸窣的脚步声,她笑了笑跟着丫鬟下了楼。 面街的一楼里,柜台上、架子上皆摆满了布料, 华丽鲜明,光泽盈盈,道里, 金钗熠熠,珠翠围绕。 柜台里的伙计,面红耳赤,对前面带着帷帽的两个少女道:“娘子, 我们这真的没有接到贵府的单子,你莫不是记错了?” “若真有接下定是有记录的,可在下翻了这么久,确实没有找到陈府的相关记录啊。” “我母亲早在两月前就已经说过,在贵店给我做了衣裳,你们自己没记录与我们何干,莫不是觉得店大可以欺客?”开口的少女,声音软儒,细腻似水,听起来有几分委屈。 “娘子误会了,在下不是这个意思。”伙计擦了擦额角的汗,“这样吧,不如娘子请先到雅间一坐,待在下再找一找如何?” 伙计的声音有些颤抖,带了几分讨好。 “不好。”少女微微转头,似乎在看着聚在自己身边的贵妇,“我怕你们敷衍我。” 少女直言不讳,一点面子也不给。 “这位伙计,莫不是你们真的漏了人家的单?”几人对视也近两柱香时间,就有个着墨蓝褙子妇人帮腔道,“若真这样,给人家赔罪倒也好商量。” “谢谢夫人。”少女立刻给那妇人见了礼,行动间帷帽皂纱纷飞,露出少女纤柔的下颌和她那一截纤细的颈脖。 她的声音恬淡柔和,像是得了甜食而惊喜的小女孩,让而后店里的其他客人也开始质疑,纷纷看着那伙计。 云锦绣是盛京盛名的绸缎庄,往日里进出的顾客非富即贵,都是有脸面的人家,伙计不禁抬眼看了少女,只可惜皂纱挡住了,什么也看不到。 “小娘子,你可记清楚了是在这做的衣裳吗?”墨蓝褙子的妇人问了少女。 “是的,就在这。”少女回道,“今日路过这才想起两月前母亲说在这做了衣裳,这才进来寻问一番,并非有意不带存单。” “却不料,这里面的伙计说没有接过我们府上的单子。”少女轻泣,“莫不是觉得,我们做不起这里的衣裳?” 另一少女往少女边上靠了靠,轻扯了她的衣袖,似在安慰。 “不不不。”那伙计吓坏了,他憋着脸不敢再说,生怕得罪了人。 “怎么了?”右侧有了声响,众人回头,就见一绣娘跟着掌柜随着两女子从楼梯处下来。 那伙计如蒙大赦一般,立刻从柜台后走出来迎了上去,低声道:“冯掌柜,这小娘子说是北林坊的陈府在咱们这订做了衣裳。” “可小的查了账,并没有记录,这小娘子又说今儿路过又没有带存单过来,您看……” 凡事在云锦绣做了衣裳或者买了布料,皆有存单,若是自取也要有单。 冯掌柜点了点头,跟他旁边的女子低估两声,而后行至众人前,拱手笑道:“各位抱歉了,在下是这儿的掌柜,鄙姓冯,让你们久候了。”他看着站在当中的两少女,“不知这两位娘子何称?” “小女是北林坊大理寺丞之女,姓陈,行四。”少女转身淡道。 没有介绍旁边的那少女,想必是丫鬟或无关紧要的人,冯掌柜颔首又道:“不知娘子可记得,是云锦绣的哪位绣娘到府上量了尺寸?” 少女脱了帷帽,一张精致的小脸,略施粉黛,白皙透亮,似玉一样通透,似乎能掐出水来。 众人轻叹,周身便有窸窣的声响。 “是我母亲身边的柳妈妈负责的这事,她应该是将小女的尺寸一并交给了贵店。”少女眉梢藏着秀气,嘴角盈笑,“方才我听伙计说没有记录在册,所以一时激动了。” “我母亲是不会言而无信的,若不然,掌柜的可去陈府对一对?” 冯掌柜笑了笑:“娘子说得有理,若是我们出了差池,一定会亲自上门给贵府赔罪。” 没有记录在册,又没有存单,冯掌柜心里便有了几分把握,可在场的顾客都看在眼里,他便答应了下来。 “既然如此 ,那我便告辞了,劳烦掌柜的要记得。”少女跟众人道别,身子一转盈盈出了门。 众人看着那少女出了门,也纷纷散去,其中有个着枣红色褙子的妇人疑惑,便道:“北林坊的陈府,莫不是那位扶了妾室当正妻的那个陈仲海?” “可是,陈府的这个女儿看着很陌生啊?”有人应她道,“我好像没见过她。” “你们知道陈府?”墨蓝褙子的妇人看着自己身边一般年纪的两人。 “知道,我们就住北林坊呢,”枣红色褙子的妇人笑了笑,“这事在北林坊,都传遍了。” 那两妇人说着,便带着东西出了云锦绣,墨蓝褙子的妇人看着门外,挑了挑眉,转向柜台继续选布。 站在楼梯处的丫鬟扯了女子的衣袖道:“娘子,您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看戏有趣罢了。”女子抬手掩唇,“走吧,一会表哥该回府了。” 女子说着迈步带着丫鬟也出了门。 临近傍晚,天际的暗云层层叠叠,金光渐淡,马车外的天因起风微微带着一丝凉意。 “娘子,你方才为什么说谎?”沈氏有没有给娘子做衣裳,念平心中有数,“一会若是云锦绣的人真的上门了,那咱们不就被说破了吗?” 念平心里有些忐忑,她怕陈满芝再遭沈氏毒手。 婉娘给她安排了马车,陈满芝倚在贵妃榻上,半阖着眼,抿嘴道:“你自是不记得了,当初我去姜府,母亲是有说过在云锦绣要给我做衣裳的。” “既然母亲说要做,那么我便是相信了她。”她嘴角有了一丝弧度,这话半真半假。 “有这事?”念平质疑,她不相信沈氏会对娘子心存善意,“夫人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陈满芝淡道:“那时候你受了伤,是彩云陪去的姜府,彩云和周妈妈是知道的。”她垂了眼帘将眼眸的灰暗隐匿在眼睑下。 提到彩云,念平心头微颤,她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娘子做的事,已经没有异议了。 马车急踏而行缓缓而停,停在了陈府的西角门,天还未暗,陈府大门边上的柳树下,也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念平扶着陈满芝下了车,陈满芝跟车夫道了谢,念平上前敲了敲门,西角门的婆子从里头开了门,瞧着二人不禁皱眉。 “四娘子,夫人叫你回府即刻去春晖院。”那婆子语气随意,带了一抹讥笑,像是在看戏。 念平瞪大着眼盯着的婆子,眉眼生怒。 “好。”陈满芝淡笑摆了摆手,“我这就过去。” 说着主仆直接进了门。 婆子在二人身后眯了眯眼,而后走进了倒座,对另一婆子笑道:“瞧,这回又有好戏听了。” 第69章 怀疑 另一婆子蹙眉看着她:“莫要乱嚼舌根, 小心闪了你的舌头。”她顿了顿再道,“主子的事,咱们心明嘴不语。” “乔申家的, 也就你把她当主子, 我看你在府上呆久了脑子也坏掉了吧。”那婆神色不喜,瞪了一眼, “我回正门去了,你自个呆着吧。” 那婆子气呼呼的出了倒座, 乔申家的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叹了一声。 陈满芝让念平先回了芳庭院, 她穿过月洞门往春晖院而行,若是没猜错,方才停在柳下的那马车应该就是云锦绣的, 思及此处,她微微抿了嘴,惊叹他们的行事速度。 “四娘。” 思虑的功夫,就听见有声, 陈满芝转身寻音,陈雁瑶一身浅黄薄纱,盈盈蜂腰, 带着丫鬟从垂花门步行而来。 “今儿是去哪玩了?”陈雁瑶几步走到她面前笑问,“天黑了也不舍不得回家。” “看着这京城,感觉哪儿都新鲜,便出门去逛逛。”陈满芝抿嘴一笑, 扫了一眼陈雁瑶身边有些局促不安的丫鬟。 “是这样啊。”陈雁瑶挽起她的手,“下次若是想出门,我带你去逛逛,我虽然出门也不多,可总比外人带着你去要安全。” 看着她鸦鬓雪肌,眸色脉脉,陈满芝莞尔一笑,不接她的话,“如今姐姐正忙着学习掌管中馈,若是耽搁了时间,母亲自然是不高兴的。” “好在京城管理有度,不会出什么乱子,所以姐姐也不用担心。” 陈雁瑶听出了她的话意,却不理会,“你是我妹妹,我自然要顾虑一下,左右不过花一些时间罢了,下次你若出门,可记得叫上我,就这样说定了。” 她挽着陈满芝的手,二人移步行走,“只是早上那人,以后妹妹别再联系了。” “为何?”陈满芝有些好奇,因为这种话,林敏夕刚才也说过,而陈雁瑶说这话,她自然不会觉得是为自己好。 “眼下你跟伯府的亲事已定,若是你再跟其他外男有亲密往来,父亲会因此而怒。”陈雁瑶看着她道。 陈满芝恍然,想起了早上陈仲海那阴晦不定的面色,笑道:“我听姐姐的。” 陈雁瑶颔首,面露愧疚,“ 你也知道,父亲一旦决定的事,我们也没办法挽回的,你这亲事,我也无能为力。” “姐姐乱想些什么呢?”陈满芝顿足看着她,那一脸的诚恳,添足了长姐的风范,安慰道:“伯府这亲事,甚好,再说这事也不是你能左右的。” 陈雁瑶挽着她的手一僵,显然有些惊愕,她叹一声,“你真不怨我才好。” “姐姐别多想了,现在母亲有事正唤我,我就不跟你多说了。”陈满芝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对耳坠递给陈雁瑶陈雁瑶,“这个给你。” 陈雁瑶接过一看,是一对材质很普通的白珠耳坠,不解道:“这个什么?” “这是我今天在街上买的。”陈满芝柔声道,她看着陈雁瑶身后的丫鬟,上次赠送花茶过后,陈雁瑶时常让她将一些点心送至芳庭院。 “听丫鬟们说流杉曾在马房里掉了一对耳坠,她为此心疼好久,这些日子她为你我二人行走,我便做个好人,顺手买来送给她。” 话落,一直垂首在后的流杉倏然抬头,看着温和面容,美眸流眄的那人,心里陡然一凛,不由自主的往后挪了两小步。 她根本没有掉过东西,也没有说过这种话,她不明白这四娘子突然说这些是为何意? “是吗?”陈雁瑶转身,看着流杉,“不过是一对普通的耳坠罢了,有什么好心疼的,你若是需要跟我说一声就是,怎么好让四娘破费。” “大娘子,奴婢没有……”流杉面色发白,看着陈雁瑶那微扬的嘴角,是她熟悉的动作,她硬头解释道:“奴婢没有掉过东西。” “难道是我听岔了?”陈满芝轻蹙眉头,“你没去过马房吗?” 马房!陈雁瑶神色微变,将手里的耳坠递给流杉,“那我就替流杉多谢妹妹了。”她顿了一会再道:“不知妹妹可还记得你岁五那年,咱们一起着手埋在青安院榕树下的东西?” 青安院是林氏生前养病时所居,因她的自缢故而现在已经荒废,陈仲海早已经下令将其封锁,陈满芝也不曾踏足。 “五岁那年?”陈满芝想了想,现在这具身体的年龄是十三岁,便感慨道:“想不到距现在已经过了八年多了。” “你当真记得?”陈雁瑶笑,她捏了捏指尖,看着陈满芝的眼神带了更甚的陌生感。 “那么久的事,自然是不记得了。”陈满芝轻轻扯了衣袖,“姐姐突然说起这个?难道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吗?” 陈雁瑶看着她一颦一笑,那原本就艳美的脸更添了绝色,“也不知道现在对你来说重不重要,不如咱们明天去将它取出来,如何?” “事已过八年多,想必里面的东西也该烂了吧。”陈满芝摆袖淡道,“既然东西已经烂透,这事就当没有了吧。” 听闻此言,陈雁瑶脑里突然就想起了陈悦颖早前说过的话。 “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姐姐了。”陈满芝抬眸跟二人道别,才走没几步,她顿足回身,对陈雁瑶笑道:“姐姐,我的医术很好呢,你若是想学,可以过来跟我讨教。” 话落,盈盈一笑,转身离开。 陈雁瑶看着她走过松龄堂,转身就往流衫脸上扇了一巴掌,“蠢东西,这点事都办不好,去马房竟然还让她知道了?” 流衫捂着脸就跪了下来,泣声道:“娘子,奴婢没有说过那种话,也没掉过东西啊。” “奴婢不知道为何四娘子会说那些话,可奴婢当时去马房,就只有小金子知道啊。” 小金子,是个车把式,在府里好几年,知道孰轻孰重,不可能把她吩咐的事说出去的,可是那人怎么会突然提起马房,她也不知道。 陈雁瑶看着瑟瑟发抖的丫鬟,狠戾道:“你当真没有说?” 流衫不停磕头,“奴婢发誓,奴婢真的没有说过,也没有掉什么耳坠啊。” 陈雁瑶低头思虑,若是流衫没有撒谎,那么陈满芝在她面前提起马房,难道是已经猜到了在马上做手脚的是自己而不是她母亲?还有她回头说的那句话也是因为猜到了惊马的原因? 她从束腰间掏出预留的香料荷包,“你的医术那么好,看来这个东西想必你也不会用了。” 说罢转身,往春晖园方向看了过去,就见陈满芝站在穿堂里,正跟一男子说些什么。 “你觉得现在四娘如何?”陈雁瑶转脸问流衫。 流衫微愣,随即道:“有些怪异,好像事事无所谓的样子,可又觉得高深莫测,探不到她心里所想。” “而且,她还会了医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奴婢觉得,医术这种东西,若是没个几年的功夫,又怎么能拿的出手?” 她觉得,一个女人懂医术不奇怪,只是一个傻儿突然有了高超的医术,那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是啊,在床上躺了三天死不了,惊马死不了,她运气可真是好。”陈雁瑶冷笑,自顾的说着话,“连我送出去的花茶转手就送了人,点心吃食一样都不入口,可真是警惕呢。” 如今连一个丫鬟都觉得奇怪,看来三娘对她当初醒来说那些质疑的话,自己也应该放在心上了。 “你到底是谁?”陈雁瑶心里思忖,“青安院里的榕树下可什么都没有呢。” 流衫看着她那阴沉的脸,不由颤抖,“娘子……” “你去传个话,让刘二郎这几日有空就过来见我。”陈雁瑶冷道,“若是这事还办砸了,你就去那些勾栏院里度过余生吧。” “是……”丫鬟低头道。 “这芳庭院连母亲的人都看不出异常,看来真的不能把你当成陈秋蔓了。”陈雁瑶看着纤细指尖,“现在我不想要你死了……” 前院东侧的穿堂,陈满芝正跟云锦绣的冯掌柜说起下午的事。 “陈四娘子。”冯掌柜恭敬的道,“方才,在下已经跟贵府夫人已经解释清楚了。”他适时的看了一眼跟前的少女,眸中带着不解。 “是吗?”陈满芝淡笑,“我母亲,如何说?” 第70章 亲事 “四娘子进去便知道了, 在下店里还有事就先行回去了。”冯掌柜正了身,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四娘子保重。” 他跟身后的伙计都站至一边, 让陈满芝先行, 陈满芝点点头,径直进了春晖院。 春晖院里, 青砖砌成的圆形围栏,当中的槐树, 躯干虬枝, 盘根错节, 繁茂翠绿如盖,繁花点缀在枝头,似纱似雪。 丫鬟和婆子低着头守在门口, 陈满芝进了正厅,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和跪着的柳妈妈和几个丫鬟,她见礼淡道:“父亲,母亲。” 屋内静谧如斯, 似凝了满屋的黑云,陈满芝似乎听到了跪在地上那些人颤抖的声音。 “你今儿跟徐萧年去哪了?”半响,陈仲海悠悠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喜怒。 陈满芝微怔,片刻淡道:“回父亲,世子爷有朋友病了, 所以叫女儿过去看看。” 她微微抬眸看着上首,沈氏妩媚的脸微暗,细长的眼角似乎印了泪痕,她的眼神带了几分锋利的寒芒。 陈仲海面色有些玄青,靠着椅背冷冷的看过来,“有朋友病了为什么不找大夫,找你做甚?前两日之事忘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这个傻儿,明知自己轻贱医技还要行医,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 陈满芝就看着他,眉眼疏离冷淡,如同早上那般神情,“父亲,是世子爷求医,女儿不敢不从。” 陈仲海闻言愣了一下,敛了怒火,转了话题道:“你什么时候跟这些人有了牵扯?” “是姨奶奶回府那日,世子爷无意帮女儿解了围。”陈满芝想到今日一番闹事的后果便服软,在陈仲海面前尊文姨娘为姨奶奶。 “是这样?”陈仲海眉眼深邃,似在思量。 陈满芝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淡淡一应:“女儿不敢说谎。” “然后,你去了哪里?”陈仲海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冰冷。 “两个月前母亲有说要给女儿做衣裳,然后女儿去了云锦绣问了一下,结果跟伙计的有了些争执。”陈满芝把实情全部道出,话落,她听到上首有重重的声音砸在桌子上。 “陈秋蔓,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你母亲,跑人家店里去闹做什么?”陈仲海指着陈满芝,眼里再添了怒火,“丢人都丢到大街上去了。” 方才云锦绣的冯掌柜拿着录单亲自上门,跟他道了一番前因后果,他才知道这个傻儿因为几件衣服闹了一场,他问了门上的丫鬟跟婆子,这才更知道沈氏还真有说过要给傻子做衣裳的话。 云锦绣是高门贵妇进出之地,闹了那么大一场,他的面子可算丢尽了,只要是面子上的事,再小的问题,陈仲海都觉得不可饶恕,面子,是他行走的一切! “父亲,女儿想着母亲说这事已有两个月,恰巧那时又路过,所以便去问了问。”陈满芝把头压得很低,她的声音不紧不慢,听不出有其他情绪,“女儿事先并不知道母亲没有安排此事,所以才闹了笑话。” “你……”陈仲海站了起来,心底暗骂了一声傻子!他的心口被这事压得闷闷得无处可发。 “父亲,女儿知错了。”陈满芝淡道,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她很爽快的承认了,“女儿不应该如此莽撞。” 陈仲海狠狠拂袖,冷冷的盯着沈氏:“沈心兰,看看你手底下的这些人是怎么做事的。” “吩咐了两个月的事也没去做,还让人家都找上门了,若是能力不行,就赶紧给我滚蛋。” “老爷。”沈氏心底一惊手持着帕子掩面,她娇媚的眼眸流转风情,“这事是妾身疏忽了。” 她的余光狠狠的睨了陈满芝一眼,阴寒深邃的眼眸似剑,随时都能劈过去,这个小贱人,自己当时不过随口一说她竟然顺着杆就往上爬了。 “老爷,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忘记了夫人的吩咐,您饶了奴婢这一回。”柳妈妈扣头声响。 “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她的声音很响亮,萦绕在沉闷的屋内。 陈满芝垂首不露神色,静静的候在下首,在跟林敏夕说到衣服时,她才想起沈氏当初的随口一说。 “把这个恶奴轰出去。”陈仲海指着柳妈妈对门外丫鬟道。 “老爷恕罪啊,您饶奴婢这一回。”柳妈妈的声音颤抖,又带着几分哭腔。 沈氏面色微变,立刻站起身走向陈仲海:“老爷,您消消气,四娘马上就要过门了,若是现在就把要柳妈妈弄走,妾身身边没了得力的人,也是怕出乱子的。” “没了得力的人?”陈仲海转目看着沈氏,“若大个陈府难道你找不出一个能做事的人吗?” “这些年府里的中馈你是怎么折腾的?”他的语气冷冷,非常的不客气。 “老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沈氏挽着他的胳膊,笑意盈盈,“柳妈妈跟在妾身这些年,凡事都是尽心尽力的。” “眼下四娘婚期已定,伯府又是权贵之门,必定少不了大操办,要不等办了婚事再说?”沈氏想着让柳妈妈先在家待些时间,等过个两日他气消了些,自然也就把这事忘了。 陈仲海面色稍霁,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跟沈氏说的事,他冷哼两声落了座,沈氏压着胸口的愤然,也回了位。 “都先下去吧。”沈氏看着他的神色忙对着跪在地上的下人说道,那些丫鬟婆子们便慌乱起身退了出去。 “你的出阁之日,定在了下月二十。”待丫鬟婆子走后,陈仲海才对陈满芝说道,“接下来的日子不要出门了,把该学的学了。” 出阁之日?陈满芝微微愣怔,这么久不见有动静,原以为他们对这事不上心,却不料藏得这么好,周妈妈一点也打听不到。 “是,女儿谨遵教诲。”她淡道。 陈仲海意味深长的看着下首的这个女儿,见她面色淡然,眸中无波,没有一丝不满的情绪,他一时就噎住了,若是她哭闹一番自己还能喝斥两声,她这么平静,接下来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亲事,由你母亲一手办,你接下来的日子就不要出府了,只把规矩学好了了就行。”思虑半响,他才道出这话。 “是,女儿知道了。”陈满芝抬眸粲然一笑,清堪的眼眸透着娇媚的光,格外的怜人。 沈氏瞧在眼里,心口闷闷的生痛,这个贱人是故意的,故意去云锦绣闹事,故意让人上门对单,偏偏自己运气不好,冯掌柜上门的时候陈仲海刚好就在跟她商事,想压也压不住。 “那女儿先回去了。”陈满芝垂首施礼退了出去,陈仲海望着她那单薄消瘦的肩头,微微失怔,沈氏轻咳两声,他才回了神。 待到穿堂处,陈满芝回首,延喜堂当中二人俯首交耳,正房两边耳房不见房门,想必是对内而开,倘若想要找些什么必定要经过内房,如此一来就有些难办了。 “其实我还没查到那人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不过能让他悄悄的潜入贵府书房几次,想必他要找的东西相当贵重及隐秘,应该是书信或者密函之类的吧。”陈满芝记得在车上时,那男人说了这样的话。 “你的这个父亲,早前我们不曾注意,不过照现在看来确实有些猫腻,你帮我留意留意那两书房吧。” “这两院的书房有秘密?”陈满芝蹙眉走到松龄堂西耳书房,看着门上精致被摸得通亮的锁。 第71章 嫁妆 “倘若真的是那些很重要的东西, 陈仲海会放在书房里?”她边走边想。 暮野四合,天色暗了下来,春晖院里丫鬟陆续点了灯, 柔黄的灯自灯笼散出, 便有种橘艳的光徜徉在周身。 “老爷,那事如何说?”沈氏压低着声音, 继续方才被冯掌柜的到来而打断的话题。 “如没有出差错,右迁之事应该就这几日能确定下来。”陈仲海面露笑意, 方才的不快的情绪全然消失殆尽。 郑青维今日却跟他道了个好消息, 大理寺少卿位置终于有望, 他迫不及待的要来跟沈氏商量四娘的亲事,却不料碰到了冯掌柜上门。 “那便好。”沈氏眼眸微敛,放在桌上的手慢慢的握起, 寒薄指骨,浅浅青筋,格外的清晰。 “四娘的亲事,你要上心。”陈仲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老爷的意思还是要大肆操办吗?”沈氏压着心口问道, “那咱们还是按上次说的那样?” 上次要求对外的说法虽然能堵一时之口,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这陈府的斤两,众口悠悠能烁骨, 难道陈仲海已经不在意别人如何议论了? “自然是的,如今伯府小郎君已去,我陈仲海执意履行先前订下的婚事,这份情意, 这份品德,足以让人赞论。”陈仲海笑道,“这亲事,你且照着去办就是了,不用顾虑其他。” “她亲事在即,嫁妆跟陪房,你可不要落人口实。”他的声音陡然变冷。 “是,妾身知道了。”沈氏深深吸了气,“妾身原先给四娘安排了教习,可被她以忙于姜府之事挡了回来,老爷看着如今可还需要?” “不必了,一切由着她。”陈仲海道,“免得她又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他眯着眼朝屋外看了看,这个傻儿一好,性子怎么就如此怪异,竟然还要提出断了父女关系,哪里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暮色渐浓,陈府各院陆续点了烛火,念平和周妈妈拿着灯笼在月洞门焦急的候着,一见来人,二人就迎了上去,主仆三人一同回了院子。 “今日三娘子来了三回。”饭毕,周妈妈一边递过茶水一边说道,“老奴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陈满芝蹙眉,她不记得这两天自己跟三娘有什么龃龉她接过漱了,“我知道了。” “那……老爷叫您过去说了什么?”周妈妈试探的问了下。 “跟伯府的亲事,定了六月二十的日子。”陈满芝搁下茶蛊,亲事已成定局,合了陈仲海的意,也顺她的意,所以她没必要隐瞒。 屋内沉默,这事虽然一直不被提起,可始终是三人心口上悬着的一把刀,如今这刀就要落下了。 “娘子,要不……咱们去求老夫人吧?”念平突然道,她的声音带了几分迟疑。 陈满芝抬眸,看了一眼屋外如墨的夜,林氏自缢的事,是时候要去问一下那个祖母了,她颔首道:“好,明天再去吧。” 方才和陈雁瑶的对话,她没打算跟二人说,因为一遭醒来换了蕊,她们也不知情。 只是刚才陈雁瑶的试探,让陈满芝有些惊讶,不管她疑惑与否,都不会有证据证明她不是陈秋蔓,所以她并不担心,只是…… “你们以后,行事要谨慎些,别让母亲那边抓了把柄。”她叮嘱二人。 念平收拾好桌子,两人就退了下去。 陈满芝坐在罗汉榻上,望着空寂的房间,恍惚怆然,已过余月,这个世界渐渐明朗,她早就应该抛弃这个朝代身份的枷锁,或悲,或喜,或生,或死,应该都由自己作主。 延恩伯府,不过是个垫脚石,所以这门亲事,很合意。 第二日早,陈满芝用过早膳自己去了荣华院,她的祖母,素衣素面,形容枯槁,比起上次更加憔悴苍老,她闭着眼盘坐在西稍间的牌位前,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陈满芝安静的跪坐在旁边的蒲团上,闻着淡淡的檀香味,听着佛珠“唧唧”滚动的声响。 过了半响,老夫人捻珠的手顿下,用她暗哑的声音叹道:“你母亲的忌日要到了。”她伸了手,欲要起身。 “是啊,下个月初就是了。”陈满芝扶着她的手,走到明间方桌的扶手椅坐下。 明间的翘头案上头,挂着四扇楠木雕花的梅兰竹菊挂屏,案边的三脚香几上端放着小小的山石盆景,姿态端秀,别具□□。 “你记事了?”老夫人微讶,用她那浑浊的双目盯着陈满芝。 “没有,周妈妈有提过。”陈满芝坐在她下首的锦杌上缓道,“下个月中便好,四娘也能在出阁前祭拜一下母亲。” 屋内一时静默,良久,老夫人才开了口:“你的亲事……” 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我原以为你父亲不动声色就将此事掩盖过去,却不料他真的打起了这个主意。” 她说着止不住的干咳起来,吴妈妈忙端了茶递给她,又顺了顺背,轻声安慰。 “你放心,这事我定不由他胡来。”陈老夫人喘着气喝了一口茶,慢慢的缓了下来。 “祖母,您不需要动气,这亲事,四娘没有异议。”陈满芝看着她,“四娘今天来,想说的并不是这事。” “……你,你在说什么?”老夫人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对亲事没异议?为什么?”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可依然听得出有几分急切。 “四娘自有打算。”陈满芝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您身子不好,这些烦人心的事,还是不要理会的好。” “蔓姐儿,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陈老夫人的手拍在了桌子上,“这是一辈子的事。” “那祖母是打算以死相逼,以孝压制吗?”陈满芝抬眸,“父亲若是顾忌您,只怕也不会同意了这亲事吧。” 陈老夫人沉默了,她确实有这么想过,若是陈仲海能顾忌她这个嫡母,七年前林氏也不至于香消玉损。 “四娘今天来是想知道我母亲的嫁妆,祖母您手里拿捏了多少?”陈满芝直言不讳。 吴妈妈瞪大了眼看着她:“四娘子,你问这个是作甚?” “换句话说,四娘想知道母亲的嫁妆有多少拿捏在沈氏手里。”陈满芝看着吴妈妈,目光凛然,“母亲的东西,她是时候该还了。” “这……”吴妈妈跟老夫人两人对视,惊讶不已。 “四娘子,您想拿夫人的嫁妆?”吴妈妈惊讶问她。 “是啊,祖母身子不好,亦不肯为我们做主,那么那些东西自然也用不着了。”陈满芝神色淡淡,一字一句道说。 “你认为老夫人会吞了你母亲的嫁妆?”吴妈妈神色有些恼怒,“你把老夫人当什么了?” “素华。”陈老夫人喘着气轻斥她。 “妈妈您多虑了,四娘并非这个意思。”陈满芝解释道,“您也知道这府里的情况,下个月我便要出阁,到时候六娘七娘她们没人护着又没个钱傍身,那以后的日子,你可想而知。” “既然祖母不想管事,那不如让我在出阁之前将这些事办妥了,以后去了伯府也好安心,不是吗?” 过了半响,陈老地人哑然一笑:“好,回头我让吴妈妈将手里的铺子地契还有账单,弄好了一并给你送过去。” 陈满芝抬头看着她,那苍老的面容,深刻的脸纹,还有那斑白的两鬓,让她恍惚间似乎瞧见了那一世的老爷子,瞬间酸楚攀附眸底,她别过脸摒弃那些蠢蠢欲动的情感,记得自己今日来这儿的目的。 “母亲为什么自缢,您是知情的,对吗?”她敛了情绪问道,杨姨娘的话,她信了六分,可是陈仲海说的毕竟只是醉语,她一时间也没有时间去寻找林氏跟前伺候过的人去对质。 第72章 后悔 陈满芝声音淡淡, 却似万针扎刺在了陈老夫人的胸口,陈老夫人满目震惊,上下打量着她, 翕动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但是她知道陈满芝说的是什么。 阿媛自缢的原因,她知道了! 她惊慌的神色, 陈满芝尽收眼底,杨姨娘的话此时她已经信了十分了, “为什么, 父亲要这样做?” 陈老夫人沉默, 身心直颤。 陈满芝讥笑着问道:“父亲就如此对待母亲,难道没有人为她争过吗?母亲的绝望难道祖母您没看到吗?” “不,四娘子……”吴妈妈惊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老夫人……” “素华。”陈老夫人叹道,“不要说了,阿媛已经去了。”她的声音沙哑沧桑, 似弥留之音。 “所以祖母,这事您是知情的,对吗?”陈满芝攥了手, 指尖发白,有丝丝的冰凉。 “是的,我知情,你母亲告诉我了。”陈老夫人望着牌位, 目光迟疑,“一切罪孽皆有源头,我便是阿媛这场浩劫的源头,若不是心里有念,我早就该死了。” “不是这样的,老夫人。”林氏哭诉后,还未等她们跟陈仲海交涉就自缢了,吴妈妈想要解释,可陈老夫人却一再对她摆手。 “是我看中了林家,看中了你母亲,若不是如此她就应该有更好的生活。”陈老夫人弓着身子坐在扶手椅里,看着陈满芝,“你恨我吗?” “恨我害了你母亲,恨我这些年弃你不管不顾。”她迷茫的脸上添了一抹绝望。 陈满芝起身,看着风烛残年的那老人淡道:“若是以前,定然是恨的。”她望着西稍间,满眸的氤氲,林氏的牌位在她眼里渐渐模糊,“但是现在四娘并不想跟祖母计较这些。” “四娘现在只想问祖母,您可知道,那人是谁?” 陈老夫人正在端茶的手一抖,哐当一声茶蛊倒翻,茶水蔓延滴落,她看着眼前的女孩,莹澈的双眸,透着坚毅和清冽。 她的心颤得厉害,她知道陈满芝问的那人是谁,可是自己并不知道,只怕除了陈仲海,没人知道那人是谁。 良久,陈老夫人开口缓道:“我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屋内的寂静,近乎让人窒息。 “我不知道这事你如何得知,可事关你母亲名声,你要慎言。”陈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提醒道。 “四娘知道。”陈满芝应声,心头微拧,她将沉闷压抑,辞了礼:“如此,那四娘就不打扰了,您身子不好,要好生休养。” 陈老夫人没有挽留,看着她清冷背影缓缓出了内室。 “老夫人,您说四娘子怎么会知道那件事?”吴妈妈看着门外渐远的背影心底一惊,“难道这事还有别人知道?” 这事如此隐秘,若是外人知道,以此要挟,不仅林氏名声保不住,只怕陈府也将毁于一旦。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陈老夫人抚额,面色一紧,“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咱们就应该跟四娘子说出实情。”吴妈妈心疼道。 “实情就是她想的那样,她父亲卖妻求荣逼死了她母亲。”陈老夫人胸口蹩了气,恨道:“而她祖母却什么也做不了。” “素华,我真后悔啊。”她的眉间紧拧,手直拍打着胸脯,“一想到这些罪皆因我而起,我这心……就痛得比刀绞。” 她神色痛苦,又开始陷入后悔的漩涡中。 “老夫人,您别再自责了。”吴妈妈看着她面露不忍,“要说源头,这事也因大郎而起。” 吴妈妈想起当时的情景,满府的白幡,入目皆是素缟,林氏头七未过,她的灵柩还停在灵堂里。 陈仲海拎着羸弱的四娘,踏步从外而来,啪嗒一声将四娘扔在了陈老夫人面前,冷道:“母亲,是你叫人把儿子唤来灵堂?” 陈老夫人一惊上前抱住了四娘,慌道:“蔓姐儿,可伤着哪了?” 陈秋蔓目光散漫,两眼放空,对她的叫唤毫无反应,嘴里翕翕合合,却发不出声响。 “姐儿……”陈老夫人将她搂进怀里,她转目愤然指着陈仲海,“你……你怎么这样对待姐儿……” 陈仲海冷笑,看着她:“你说你要为林氏做主,为两个孩子做主?” “是,你如此侮辱阿媛,简直枉为人!”陈老夫人咬牙,若不是林氏绝望哭诉,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变得如此恶毒,“那是要跟你走一辈子的人,你怎么能……” 她哆嗦着身子,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要走一辈子?”陈仲海俯首,目光清冷盯着自己的嫡母,“母亲明知儿子不喜商户之女,那为什么还要我娶林氏?” “阿媛哪里不好,你要如此对待她。”陈老夫人起身走向他。 “她好?她会岐黄之术,母亲只怕不知道吧?”陈仲海脸色一变,“她一个后宅妇人医技比那外面的大夫还要厉害。” “她隐瞒我等此事嫁进陈府,是想做什么?”他反问道。 “她一个女人,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进来,能做什么?”陈老夫人逼近他,“难道这就是你侮辱她的理由?” “不,要怪只能怪她太扎眼,若是她不去明华寺,又怎么会被别人惦记?”陈仲海冷哼两声,眉梢添了戾气,“若不是被人惦记,又怎么会生今日这些事。” 陈老夫人咬了牙,拨高了声音怒骂:“你……你简直畜生!” “母亲,这些年是您教养的我,不要打了自己的脸。”陈仲海转身就坐到扶椅上,“有利可图既图之,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她若是看开一些便还是我陈仲海的妻。” “她若是想和离,我也乐意,可她偏偏寻死觅活,想让我背上这罪名,我岂能容忍?我让她葬入祖坟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卖妻求荣竟然还能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陈老夫人颤着身子走向上前。 “你个薄情寡义的小人……”啪的一声响,她一巴掌掴了过去。 她双目赤红,哆嗦着手指着陈仲海,愠道:“我,我要将你除名,让你跟你那恶毒的姨娘一同滚出陈家。” “宋小慈。”陈仲海腾的一声起身,伸了手过去就掐着她的脖子,“你不要逼我……” “老夫人……”吴素华满目震惊,顾不得还倒坐在地上的四娘,颤抖上前盯着他的手,哄道:“大郎,你……你快点放开。” “你,你千万别做出这等弑母亲之事来……” “祖父混了一辈子的八品官,父亲混了一辈子的七品官。”陈仲海咬牙切齿,眉梢戾气渐增,“如今我正五品,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我追求权利有什么不对?她既嫁了我,就该是贤内助,为我做些牺牲是应该的。” 陈老夫人脸色涨紫,额穴暴起,眼泪顺角而落:“我……当初,就不该……不该……” 陈仲海嘴角微扬,笑了笑:“母亲这话说的,若是没有您的当初,儿子怎能会有今日呢。” 他的笑,给他俊朗的面容添了狰狞,仿佛恶魔附身。 “大郎,老夫人看着你长大,你不能这样……” “大郎,你千万别冲动啊……”吴妈妈指着跟前没有封口的棺材,道:“夫人的灵柩还停在这……” 她的话落,陈仲海看着雪白的灵堂顿了顿,缓缓的松了手,猛然推开眼前的人。 陈老夫人倏然瘫倒在地,吴素华立刻上前扶着她,“老夫人,您怎么样?没,没事吧。” 陈老夫人大口的喘着气,喉里的干涩让她止不住的咳起来,“文姨娘起了歹念要杀我,如今你也……” “果然是母子,当初你为文姨娘求情之时,我就该让你们永远……滚出去……” “母亲说的哪里话,你我母子情份之深哪能是一个文姨娘就能断得了的?”陈仲海蹲下,扯过双目散漫的四娘,“如今阿媛已去,母亲该想一下四娘和六娘,您应该看着她们长大啊。” “母亲最好忘了阿媛这事才好。”他拖着四娘起身,看着陈老夫人说道:“您如今要掌她身后之事,这府里的中馈还是先交给心兰罢了,再说四娘跟六娘也需要母亲的。” “陈仲海……”陈老夫人看着他迈出的步子叫道,“你把姐儿给我……” 陈仲海淡淡睨了她一眼,拖着四娘走出了灵堂。 “晚些你过去提醒他,既然大娘和三娘尚未出阁,那么长幼有序,理应也先轮不到四娘。”陈老夫人咳声对吴妈妈淡道,她觉得陈满芝一定是失望至极又无力反抗才会应下这门亲事,“我不能让她这样再作贱蔓姐儿,能拖一会算一会。” 吴妈妈的思绪被她的话打断,她缓缓回了神,她记得那是林氏停灵的第三天,陈仲海在灵堂上要杀了自己的嫡母。 “若是他执意不顾这些,将四娘嫁出去,那大娘她们的名声定是要受影响的。”陈老夫人继续道,妹妹比姐姐先出阁,不了解的人总会认为姐姐是否名声出了差错才会如此。 “好,奴婢一会去说。”吴妈妈应下。 “你这几日,把东西整理一下给她送过去吧。”陈老夫人看着吴妈妈笑道,“趁着现在她好了,把这些都交给她,我也能放心,再找个空闲,带她去铺子看看。” “这一晃七年了,只可惜了我可能撑不到六娘长大了,你若还在,记得帮我照看一二。” “奴婢知道了。”吴妈妈落泪,她的这一番话,这分明是在交待后事,“老夫人,您要保重身子。” 第73章 威严 天际的暗云压着屋顶飞檐, 沉闷压抑萦绕周身,进了五月,便经常是这种风雨欲来的天。 陈满芝缓缓往回走, 此时原本的迷茫已经消散, 她往正北方向望了望,高厚的院墙, 一览无余,杨姨娘的话萦绕在心头, 若不是顾念着那一世的道德枷锁, 只怕在知道真相那一刻, 她也会动起杀念。 到了庭院的门口,便有嘈声传来,陈满芝蹙眉走进院子, 院内的一角,那移植的茶花花瓣散落在地,地下凌乱一片。 “贱奴,竟然还敢顶嘴。” 陈满芝听到陈悦颖的声音传了出来, 她深吸气疾步往屋里走。 屋内正厅的桌边,有碎瓷在散落在地,而锦杌翻到在一边, 念平跪在地上,有个丫鬟揪着她的头发往后压下,两个婆子将周妈妈擒住站在她身后,二人的衣裳凌乱, 显然方才有过挣扎。 陈悦颖微扬着下颌,睨着地下的人,那姿态,仿若高傲的王者,她的身后站着画溪。 “今日让我替那个傻儿教教你……” “四……四娘子?”画溪瞧见了身影叫了一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众人看了过来,就见陈满芝一脸漠然站在门口,那揪着头发的丫鬟瞧见了她的脸色,犹豫了一会放了手退到陈悦颖边上,那两个婆子一见势也松了手。 周妈妈立刻上前将念平扶起,拉开了跟她们的距离。 陈悦颖冷哼,看着陈满芝从门外走向屋里,慢慢的靠近自己,道:“你的丫鬟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娘子……”念平眼眶噙着泪,叫了她一声。 陈满芝没有说话,淡淡的看了一边的二人,念平两边的脸颊皆是生红,指印赫然显立,她的丫髻已经被扯散,青丝披在了肩头。 “三娘。”陈满芝轻唤,视线落在方才退到陈悦颖身边的那丫鬟,她记得这个丫鬟,叫□□,是昨日跟念平打了一架的人。 “你还记得那天我在园子里说过的话吗?”她笑了笑,声音软儒温和,仿佛对自己的丫鬟被打了一点也不上心。 陈悦颖怔了一下,想到了那天她们的对话,可是眼前的陈满芝,眸底一片柔和,完全没有当时的那种凛然和决绝。 “不过装腔作势罢了,我现在身边这么多人,难道还会怕你不成。”她心里腹诽。 “我不记得你有跟我说了什么。”陈悦颖看着她笑了起来。 “是吗?”陈满芝的声音陡然凛冽,皓腕一扬,一巴掌掴了过去。 陈满芝的突然,让众人都反应不及,她们都吓了一跳,面上的惊愕久久不散。 陈悦颖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她懵住了,半响才缓过神,她扬了手打了回去,可是却被陈满芝躲了过去,只是狠狠的拍到了她的肩头,她气得两脸生红,哆嗦的指着陈满芝,一边看着自己带过来的那两婆子,怒喊:“把,把她给我绑起来。” “绑了,送到母亲那去。”她捂着脸,准备等那两婆子将陈满芝绑了再还她一巴掌。 她的话落,周妈妈跟念平恍然惊觉,卯足了劲立刻将身边的那两婆子挡住,此间,陈满芝蹲下身子将碎瓷捡起,碎瓷尖锐锋利,被她捻在两指间。 “你要干什么?”陈悦颖盯着她的手一阵颤栗,扯了明|慧上前躲在她身后,这个傻儿曾说过要刮花自己的脸! “干什么?”陈满芝迅速拉过明|慧,她的身量比明|慧略高,左手稳稳的反扣着她的脖子,将碎瓷的尖锐抵在了她的面颊:“陈悦颖,我让你看看我要干什么。” 明|慧神色骇然,她余光瞥了脸上的碎瓷不敢动弹,尖叫一声:“娘子,快,快救我。” “陈秋蔓,你疯了……”陈悦颖还在捂着方才被打的脸,盯着眼前的情景失了方阵,她早就习惯了那个傻儿逆来顺受,怎么也想不到,她今日比疯子还要疯。 “你,你过去。”她扯了一边的画溪推着上前,“想办法把她救下来。” 画溪颤着身子盯着那纤细葱指上的碎瓷,在二人跟前却步,她还记得昨日的事。 “滚边去。”陈满芝看着要上前的丫鬟怒道,手上的力道陡然加重,明|慧的脸有丝淡血渗出。 “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话吗?”她看着明|慧突然笑了,“母亲院子里出来的,怎么记性这么差?” “四娘子……”明|慧明感脸上有疼痛,她抖着身子不敢再言。 陈满芝视线落在前面二人身上,冷道:“这些年,你们没少欺负我吧,怎么现在上瘾了吗?” “没,没有的……四娘子。”画溪颤抖,哆不成声。 “想她安然无恙吗?”陈满芝看着陈悦颖,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个丫鬟出头,“一个丫鬟的贱命,你在意吗?” “我刮花了她的脸,然后再把她卖到勾栏院去,你觉得如何?”她语气轻浅,一副商量的口吻。 她垂眸看着明|慧,问道:“你说,到时候三娘还会救你吗?” “陈秋蔓,你真的疯了……”陈悦颖直摇头,盯着她那熟悉又陌生的脸,仿若看见了鬼魅一般惊悚。 那两个婆子,也吓得不知所措,又被周妈妈跟念平挡住,想要上前,却又没办法。 “四娘子,你放过奴婢吧。”明|慧哭出了声音,她的泪顺着面颊落在陈满芝左臂的衣袖上。 “你说吧,这些年这些账怎么算?”陈满芝冷笑,眸底似堆积着寒霜,她推着明|慧上前,将陈悦颖逼到雕花门墙上。 “陈悦颖你说!这些年的账,我们要怎么算?”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厉色,神色也变得肃然,一副要死磕到底的模样。 屋内瞬时静谧,落针可闻,身后的丫鬟婆子都敛声屏气。 “陈秋蔓,你要找我算账便找我好了,你这样对一个丫鬟算什么本事。”陈悦颖看着她突然就不害怕了,她挺直了腰杆,“你要怎样才放开她。” “你现在知道对一个丫鬟下手不光彩了?你的丫鬟是人,难道我的丫鬟就不是了?”陈满芝嗤笑,“打了我的丫鬟还能说这样的话来,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你……”陈悦颖面色绯红,“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的忍耐对你用完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陈满芝猛然推开明|慧,将瓷白的碎瓷晃在她面前,“若是以后还再招惹我,刮花的可不仅是你的丫鬟了。” “好……好,你厉害。”陈悦颖盯着碎瓷一动不动,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会在自己的脸上划了彩。 陈满芝缓缓将手放下退到桌边,看着面前还在发愣的三人,冷道:“现在从我这里,滚出去。” 陈悦颖一个激灵恍然惊醒,她盯着陈满芝还捏在手上的碎瓷,落慌而逃,她的丫鬟婆子跟在身后也跑了出去。 陈满芝摊开手掌,方才抓住碎瓷的手,重力之下被压出了痕迹。 “娘子。”念平愣愣上前,方才的变故她尚未反应过来,她觉得自己的娘子突然变得威严无比,让她心生敬畏。 陈满芝看着念平狼狈的模样,便吩咐她去整理仪容。 “您的手,没事吧。”周妈妈拾起锦杌,扶着陈满芝坐下,“您把这东西给老奴吧。”她说着伸了手。 陈满芝将东西扔到了地上坐了座,“具体是怎么回事?” 周妈妈眼眸微沉,瞥了一眼念平,而后道:“是明|慧那丫鬟,昨日吃了念平的亏,方才娘子刚去了老夫人那里她们便来了,念平刚递了茶三娘子就一巴掌甩了过去。” “所以三娘昨天过来,也是打算为那丫鬟作主了。”陈满芝道。 “应该是。”周妈妈偷偷打量着她,她觉得此刻眼前的人,有几分林老太爷肃然的气魄,“明|慧是春晖院里刚提的二等丫鬟,她的哥哥便是刘管家跟前小厮明路。” 陈满芝颔首,昨日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熟悉,却不料,真是她所想。 周妈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娘子可还记得,那画溪曾帮三娘子拿了东西给明路,想必□□昨天的气不敢告到夫人那里,所以这才求了三娘子。 陈满芝思虑片刻,问道:“明路是不是刘管家的儿子有来往?” 沈氏只有一个妹妹,她妹妹远嫁为正妻,这些年没跟陈府来往过,而她在京城来往最多的便是她姑母,当扶了正室后她便将自己的表哥带进了陈府。 周妈妈惊讶,看着她道:“娘子,您,您怎么知道?” “我猜的。”陈满芝清湛的眼眸里流转着笑意,十四岁的年纪,是情窦初开的花季,容易对异性产生好感,只而陈悦颖定然不会跟自己的表舅有什么,那么极有可能是她那些所谓的表哥。 “时常到府里走动的便是刘管家那二儿子,今年十六岁。”周妈妈在她耳边絮叨,“老奴想着之前三娘通过明路送的那些东西,应该给他的。” 陈满芝陷入了沉思,她记得周妈妈说过,陈雁瑶身边的流杉也曾给过明路东西,难道是她们二人都对刘二郎有情?她抬眸就见念平走了过来。 念平的脸微微红肿,陈满芝蹙眉停下了冥想,起身对周妈道:“你跟她去厨房烧些开水,拿热面布帮她敷一下的脸。” 她揉了揉手走向书案,打算把这些日子混沌的思绪捋一捋,看看能否勾起一些原身的记忆。 那二人颔首应下就退出去,待行到檐下时,就听到墙边有刷刷的声响,然后有块石块从墙外被扔到了院里,墙那边有男声窸窣的对话。 二人疑惑,静立了半响,而后就见一个脑袋从西边的墙外伸了上来。 第74章 娶你 那脑袋晃晃悠悠的, 过了片刻,才稳了身子。 二人定眼一看,是个白皙的少年, 那少年眼波流转, 温婉润似玉,是个极美少年。 “你是什么人, 爬这里做什么,还快给我下去!”周妈妈慌了慌四处看了眼, 压着声音喊道。 那少年一边摆手一边比个“嘘”。 念平心中怒火直冒, 拐进耳房就拿着扫把冲到那墙边往上面一打, 怒骂:“哪里来的登徒子,大白天的爬人院墙,马上给我下去, 不然我现在就要喊人了。” 那少年左右避开,身子有些摇晃,急道:“哎哎,好姐姐, 我不是坏人,你先停停手。” 念平闻言,怒火更甚:“谁是你姐姐, 还不下去。”她的声音有了起伏,比方才激动了些。 周妈妈沉色上前,拉着念平压低声道:“小点声,一会都让人听见了, 咱有理都说不清。” 她敛了神色,目光幽静,对墙上那少年道:“你是何人,爬人院墙所为何事,难道你不知道这样会害我们吗?” “你们家娘子呢?”那少年稳了身子,四顾着院内问道。 周妈妈原本无波的神色微怒,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念平道了一声娘子,她转头,看到陈满芝站在檐下淡淡的看了过来。 陈满芝看着少年,冷然道:“许郎君,你来这里做甚?” “咦,娘子你记得我了?”许世清惊喜道,“我找你,可辛苦了。”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委屈。 周妈妈跟念平都看着陈满芝,眸中带着疑惑,娘子什么时候认识这人,她们并不知情。 陈满芝轻轻蹙眉,问他:“你找我做什么?”她看了一眼院门,“你这样做不合情理,还是早些走吧。” 她的声音,异常清冷,似乎不悦。 “娘子莫气。”许世清听出了异常忙哄道,他说着又外墙角下喊了一声,“往上抬些,站稳一点,可不要把我摔下去了。” “我家娘子跟你没什么交情,你赶紧给我撤下去。”念平愤然道。 许世清抬头笑着将手臂搭在墙头上,说道:“小点声,一会让人听到了不好。” 你也知道让人知道了不好,那还大白天的爬人家院墙!念平心中腹诽,双目瞪着他,觉得似熟非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你若无事,就快点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陈满芝说罢转身欲往房间里走。 “娘子别走,我就问几句话。”许世清瞧着情势便焦急道,好不容易找着了人,不问清楚,他不甘心,“问完了我马上就走。” 陈满芝脚步微顿,转身看着他,道:“你所问何事?” “娘子,咱们不要理这个登徒子。”念平说着过去挽着陈满芝的手。 “你这丫鬟,莫要闹,我好不容易才寻了过来。”许世清说道,“上次也是你,弄得我不能好好问话。” 念平闻言仔细瞧着挂在上方的少年,阴沉的暗天更显他面容的白皙,那长眉入鬓,一双桃花眼深邃有神,这长相很是熟悉,可是她现在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思虑的功夫,就听见那少年开了口。 “外间传言,陈府的四娘是要嫁入伯府是吗?”许世清开口,“那传言说的陈府四娘,可是你?” “嗯。”陈满芝点头说道,“陈府四娘,是我。” 周妈妈看着墙上的少年脸色一沉,他垂眸似在思虑什么,她便道:“如今郎君问完了,可以走了吧。” 许世清不理会她,抬眸看着陈满芝便道:“伯府的八郎已经逝去,娘子可知?” “我知道。”陈满芝淡道。 “那为什么,娘子还要同意这门亲事。”许世清不解的看着她,眉黛青颦,双目清澈流盻,看她这样子根本不是流言说的那样是个傻儿,可明知却为什么要嫁过去?一辈子为一个死人,多不值得。 念平闻言神情复杂,若是能拒绝,谁要嫁过去,他说这话莫不是故意的?瞬时,她看少年的眼神多了几分敌意。 陈满芝淡笑,他的话让她想起了何不食肉糜的典故,可饶是如此,她心头还是颤了下,一个外人尚且知道对方是个死人不能嫁,可是她这个父亲却依然拿着她的亲事来当筹码,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换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卖妻求荣,卖女求荣的男人,着实让她恶心。 “延恩伯府挺好的,所以不需要拒绝。”她淡道。 许世清愣怔,不确信的看着她,疑惑道:“那可是个死人呢,娘子你嫁过去,是要守寡的。” 周妈妈轻轻拧眉,看着少年不谙世事的模样,心中轻叹。 “要不然这样吧,你退了亲,我娶你可好?”许世清咧着嘴笑了笑,倏地身子一晃,似乎要倒下去一般,他忙抓着墙头朝下喊了一声,“给我站稳些,摔死我,你俩好日子可是到头了。” 显然的,下方抬着他的人,听了他这话也是惊了一下。 陈满芝三人满目惊讶的看着他。 “我父亲官居兵部尚书,虽然比不得伯府百年的勋贵,可好歹我是个大活人。”许世清回头看着她们,自顾的说着话。 “你瞧着我长得也不错是吧。”他满面春风,唇红齿白,“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少年双目澄澈,一副格外认真的样子。 周妈妈心头微漾,少年的话让她动了心,陈仲海之所以一定要跟伯府结亲,不外就是看中了伯府是权贵门第,若是他的话能当真,于四娘子来说,最好不过。 可是,眼下跟伯府亲事,木已成舟,能怎么办? 能这么夸自己,可真是不要脸!念平回过神,怒气匆匆的瞪了少年一眼,她的心性纯真,没有周妈妈想得那么多,“你这是在讽刺我们?” “你这丫头,我跟你娘子好好说话呢,你能不能别打岔。”许世清沉脸说道。 他认真的样子,让陈满芝噗嗤一笑,她看着许世清的身子又晃动了几下,便道:“许郎君,你的好意四娘心领,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随便说说就改变的。” “你的小厮只怕是累了吧,快些回去,一会若让人瞧见了,你我都不得体面。”她劝道。 原来是父母之命?许世清眼眸微沉,他就说怎么会有人傻到要嫁给死人的呢,没想到本非她本意。 他心里思虑片刻,就道:“娘子的婚期,可是定了?” “嗯,定了六月二十。”陈满芝微微一笑,“那天是个好日子。” “六月二十?”许世清垂首嘀咕一声,“那不是快到了?” “郎君的话问完,赶紧回去吧,再耽搁下去让人发现了,真是不体面。”周妈妈朝他说道。 她的话音未落,便听到外头一阵阵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几人面色惊慌,那少年一个趔趄朝墙外滑了下去。 墙外似乎啪的一声响,周妈妈捂着嘴差点就叫了起来,念平哼了两声,心里道了一声活该。 陈满芝蹙眉,往院门看了一眼,就见一个齐妈妈带着两个身躯粗壮的婆子走了进来。 往日府内的事,多半都是柳妈妈在行走,可昨日陈仲海因为衣裳的事怒了一场,虽然不过伤沈氏皮毛,但至少柳妈妈短日内不会在她跟前出现。 “四娘子。”齐妈妈笑着走到她跟前,目光在三人身上轻扫,“夫人跟文姨娘有请,劳您现在过去春晖院。” 周妈妈的神色却阴了下来,方才三娘子在这里吃了大亏,现在夫人有请,不用说便知道这是为何。 “好,你们先回去,我马上就来。”陈满芝颔首应声。 齐妈妈深长意味的看了她一眼,笑着转身就带了那两个婆子走了。 “她带着两个婆子过来是什么意思?”待那三人走远,念平指着那门口,神色微怒,“是怕娘子不去,带着婆子过来好架人过去吗?” “真是欺人太甚!” “你跟她们生什么气,不过奉命行事罢了。”陈满芝安慰念平,又看着她的脸道:“一会你不用跟我过去,让周妈妈好好帮你把脸弄一下。” 她说罢,转身进了里屋换了衣裳就去了春晖院。 到春晖院时,便开始下了细细的雨,点点碎碎落在地上,湿儒一片,延喜堂紫檀雕螭案两边摆了凤尾竹盆景,□□笔直,葱郁浓翠。 八仙桌右边坐着沈氏,她穿着蟹壳青镶领粉蓝暗花对襟褙子,高髻上插了两只赤金镶翡翠的金钗,青黛描眉,神色淡然。 文姨娘并着沈氏坐在左边,她梳着大盘髻,着了一身缕金绯色底子的褙子,她一脸的怒色,不停的拨动着手腕上的银镯子。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分别候在一边,当中也有在芳庭院闹事的那些人,陈满芝心中了然,她这个三姐告了状。 她给上首二人见了礼然后落坐,抬眸就瞧见陈悦颖的视线对了过来,她迎了上去,陈悦颖却迅速避开了。 “你的丫鬟呢?怎么最近总不带在身边?”沈氏开了口,“若是不行,该换就得换。” 陈满芝就笑了,道:“多谢母亲惦记,念平今日受了点伤,女儿让周妈妈帮衬一下。” 沈氏面色就冷了下来,道:“你的丫鬟,怎么如今总弄得比个你这个娘子还要矫情?” 第75章 告状 陈满芝嘴角微扬, 视线看向候在沈氏的边上,就道:“母亲说得有理,如今府里的这些丫鬟, 一个个矫情如斯, 心比天高,穿得比娘子好, 看上去倒比姨娘还要体面。” “熟不知,还以为每个人都藏着一个当姨娘的心呢。”她转眸看了沈氏, 眉稍含春, 神色愉悦, “若是这样也罢,要是还藏了更龌蹉的想法,那还得了?母亲您说是不是?” 沈氏边上的紫陌跟明|慧闻言, 神色一慌,各揣着心事压低了头。 她的话落,沈氏原本冷然的脸,更添了霜色, 眼底闪了怒色,她曾经也是个姨娘,她曾经也存了一颗要当正室的心。 不过, 这神色一晃便过,这个贱人,如此伶牙俐齿,还趁机讽刺了自己一番, 难道她的丫鬟没告诉她,当初文姨娘闹着要当平妻然后给老夫人下药的事吗? 思及此处,沈氏就笑了,她转脸就对文姨娘道:“姨娘,您瞧瞧,这蔓姐儿一醒,比小时候还要机灵几分呢。” 文姨娘去庄子的时候,陈秋蔓不过襁褓婴儿,她这么一说,不过就是想把这个姨娘抬到大家面前。 但是文姨娘的心思,全然不在二人的对话里,刚得知之消息,宋小慈那贱妇打发着她的奴婢过来说,要让海哥儿着手安排大娘跟三娘的亲事,然后再确定四娘的婚期。 如此一来,以后的变故还在不在掌控之中,就很难说了,眼下任何事都没有他儿子的前途重要,那贱妇如何折腾自己也就罢了,如今要挡她儿子官途,简直该死。 “是吗?”文姨娘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既是要嫁入伯府,定要是个蕙质兰心之人。” “若是愚不可及,又如何能登上大堂之雅。”她回神看着沈氏,眉稍暗携厉色。 本以为沈氏知道消息后会厉色拒绝,可刚才的对话中,沈氏却似乎认同那贱妇的说法,也想要把四娘的婚事延后,这让她很不悦。 沈氏没想到她会如此反应,愣怔了下才道:“姨娘说的是,媳妇受教了。” “看着你们这样,也没什么大事,便让孩子们都散了吧,小打小闹也就别折腾了。”文姨娘心里憋着气,对刚才陈悦颖的抱怨就不上心了。 什么事都还没问,她就指陈三娘刚才的抱怨是小题大做,沈氏气得要死,她的女儿跟自己抱怨,谁知道这个姨娘脑门哪个筋搭错了把人叫过来说要做主,现在却说这种话,简直莫名其妙! 她微微提气缓了心中的郁气,强笑道:“姨娘说的哪里话,这恶奴欺主,若是放纵这陈府脸面何在?” 恶奴欺主?陈满芝抬眸看了陈悦颖一眼,就见她心不在焉的拨着茶,陈满芝垂首,她这次告状又添油加醋说了什么吗? “是吗,那就快点问吧,一会老爷下朝了该忙了,别让这些小事烦他心。”文姨娘道。 下朝了?沈氏心里嗤笑,不过刚到巳时,离回府还早着呢,这个老妖妇为了伯府亲家的黄梁美梦不落空,这么迫不及待的过来找自己,不过就是想让自己去赌了那老贱妇的嘴。 她敛了情绪,淡道:“是,姨娘。” 看着二人神色陈满芝心头微讶,上次文姨娘回府,自己错过了宴席被训斥的话还历历在耳,思及此处,她便知道:沈氏不喜文姨娘,而文姨娘恰巧也不喜沈氏,她们之间有罅隙! 沈氏扫了一眼陈满芝,笑道:“你说得对,这府里是时候整顿了,免得到时候出些扫了府里脸面的腌臜货色。” 众丫鬟垂首,将头压得很低,她们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牵连。 “去芳庭院请那平儿跟周妈妈过来一趟。”沈氏又朝门口的丫鬟说了一声,那丫鬟得了吩咐,施礼转身就走了出去。 平儿改名之事,沈氏不以为然。 “这时候念平她们也应该整理好了吧。”陈满芝的声音轻柔缓慢,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她走各向位置,坐了下来。 陈悦颖身子微微挪动,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搓了几下。 外头的细雨甚浓,微风吹进正厅,周身便有了丝丝的凉意,没多久,念平跟周妈妈就进了内屋,二人见了礼,垂首站在当中。 “跪下。”沈氏突然朝二人厉声喝道。 一边的丫鬟身子一抖,悄悄抬眸,就见沈氏盯着当中的二人,满眸的霜色,丫鬟们偷偷舒了气,不是找自己的麻烦一切都好。 念平跟周妈妈皆是愣怔,纷纷看着陈满芝。 “母亲叫你们跪,那就跪啊,看我做甚?”陈满芝笑着看那二人道。 那二人愣怔一瞬,而后跪了下来。 “我也想知道,这恶奴欺主的戏码是如何上演的。”陈满芝看着陈悦颖嬉笑道。 “画溪,你上来说。”沈氏看了一眼陈悦颖的丫鬟,“把今早的事说个干净透彻,免得再有人因此动了戾气。”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轻掠,那冷冽落在陈满芝身上时便更添了几分。 话落,画溪就从陈悦颖身后走到厅中,顿心思道:“今早奴婢随三娘子去了芳庭院,恰巧四娘子不在,平儿这丫鬟刻意倒了烫茶要泼在三娘子脸上,幸好三娘子反应得快打翻了茶蛊,要不然这脸非得毁了不可。” “你撒谎,我只是将倒茶递了过去,然后三娘子就直接打翻了茶蛊,而且那茶水也是温的。”画溪的话音未落,念平就指着她解释道。 “夫人,奴婢保证念平说的都是真的……”周妈妈抬眸跟着附和。 “那你的意思,画溪刚才说的话都是我们杜撰出来的?”陈悦颖看着周妈妈,“你一个贱奴,拿什么保证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是你的贱命吗?”她冷笑道。 文姨娘轻咳了一声,睨了陈悦颖一眼,而后指着画溪道:“你接着说。” 陈满芝唇角微翘,端着茶蛊侧耳倾听,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画溪就继续道:“四娘子生病时,三娘子的时常探望让她们认为是我们不怀好意,上次四娘子不小心摔倒,她们又认为是我们故意而为之,所以平儿对三娘子早就积怨已久。” 她嘴巴翕翕合合,在解释着念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把以前陈悦颖时常欺负陈秋蔓说成念平的误解,说她故意打翻茶蛊想要烫伤陈悦颖,就是为了要报了之前的仇。 那茶水若是烫到脸上,只怕陈悦颖那白嫩的脸要添了痕迹,这世道,脸便是女人自带的富贵,若是脸毁了,那么这辈子只怕也毁了。 念平的这心思那是何等的歹毒! “姨娘,您瞧见了吧,这等恶奴,其心可居,陈府又如何容忍?”沈氏转脸就跟文姨娘道。 “不是的夫人,不是这样的……”念平颤栗,跪着上前解释,“奴婢真没有要烫伤三娘子。” “什么不是的?”陈悦颖说罢,指了刚才跟着在芳庭院的两个婆子和明|慧,“这几个人都可以作证,岂容你说两句就能狡辩?” 那几人立刻颔首应声,纷纷扬言说可以作证。 “你这恶奴,还有什么好说的?”文姨娘怒声道,“蔓姐儿,这丫鬟是你的,你说应当如何?” “是啊,这等恶奴,手段竟然如此恶毒。”陈满芝看着念平,神情怅然,“简直该死。” 众人惊愕,纷纷转目看着她,这是不打算保平儿了吗?念平跟周妈妈也吓了一跳,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沈氏轻轻皱眉斜睨了她一眼,她这翻痛快的承认,倒真让她意外。 “你当真这么想?”文姨娘看着她惊讶问道,听说这丫鬟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 “自然是,恶奴欺主,哪有知道了不处理的。”陈满芝看着沈氏,“母亲,你说对吗?” 沈氏心头虽疑惑她的态度,但也应了声:“那自然是的。” “她这恶奴算什么,有人的心思比这恶奴还更恶毒。”陈悦颖冷声道,“画溪,你接着说。” 众人的视线又落在了画溪身上,画溪抬眸飞快的瞥了一眼上首,道:“后来,四娘子便来了,她什么都不问就,就……” 她止住了话,惴惴不安的捏了衣角,连头也不敢抬,足以显彰她当时的惶恐。 “四娘子回了院子,不分清红皂白就拿着碎瓷要刮了三娘子的脸,是这样的吗?”沈氏沉吟道,虽然她对自己女儿的告状有些疑惑,不过这个小贱人自从好了以后,倒也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画溪就点了点头。 “有这等事?”文姨娘惊讶至极,她太久没在府里了,孩子之间的恩怨她浑然不知。 “蔓姐儿,你要拿碎瓷刮三娘的脸?”沈氏的话足以让她加重语气,“这可是真的?” 若是真的,这孩子拿着碎瓷要刮花姐姐的脸,也跟那丫鬟一样的歹毒,果然是主仆,连这恶毒的心思都如出一辙。 “不是的,姨奶奶……”念平还想要解释。 “你闭嘴。”上首二人同时怒道。 第76章 辩解 气氛突然就尴尬了起来。 陈满芝陡然一笑, 陈悦颖颠倒黑白的本事,她总算是见识了,她看向明|慧, 原本脸上带伤的痕迹已经重新上妆, 她慢慢的呷了一口茶,然后道:“是啊, 我刚才拿了碎瓷呢。” 她清脆的嗓音,不紧不慢, 透着几分慵懒, 似乎并不在意。 “蔓姐儿, 你怎么跟这丫鬟一样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文姨娘微怔一瞬,倏然竖眉训斥道,她没想到林氏如此温婉的一个人竟然生出这么个东西, “她是你姐姐,你怎么能做出这等姐妹相残的事情来?” 她愤然指责着陈满芝的歹毒,却全然忘了自己曾经给嫡妻下药的事情了。 陈满芝就看着文姨娘,她额前灰白的头发全部往后梳, 饱满的额下一双满是算计的眼。 陈仲海的眼睛,跟她的如出一辙。 陈满芝就想到了她给老夫人下药的事,文姨娘对老夫人的恨, 是有原由的,她觉得这陈府所有的东西都是她儿子所创,可结果却让老夫人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独占鳌头,她自己不仅伏低做小还处处受限制。 所以, 她能下药,陈满芝觉得一点都不奇怪。 “姨奶奶,就算是死囚,审问也得让他自诉一番吧。”她放下茶蛊,抿嘴说道,“我刚才说的只是拿了碎瓷罢了,哪里要刮了三姐的脸?” “再说说三姐的这脸吧,现在不还是细嫩白瓷吗?” “你还要狡辩,你拿着碎瓷把我逼到墙边,那些人都看见了。”陈悦颖起身又指着那些人道。 陈满芝暮然抬眸横扫过去,眸中肃然又凛冽,那些人不自觉的颤抖,想起刚才可怕的场景,下意识的压低了头,不敢附和。 “没有啊,三姐。”陈满芝笑道。 “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陈悦颖甩袖,气极败坏的瞪了那些人坐了下来,“敢做不敢承认。” “行了,嚷嚷的像什么样。”文姨娘就轻斥着她,而后转眸对陈满芝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自然是不会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 陈悦颖坐如针毡,却亦然不敢发作,她方才跟母亲抱怨,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添油加醋一番,谁知道这个老姨娘突然就说着要处理一翻,然后叫了人去把那傻儿叫唤了过来。 若只是母亲在,她定有把握报了仇。 “念平,到你说了,有姨奶奶和母亲坐镇,定不会随意冤枉任何人。”陈满芝笑着对念平道。 沈氏心中冷笑,没想到她竟会给自己带这么高个帽子,她看着陈满芝嫣然一笑的脸,瞬间有种现在就要撕了的冲动。 她摸了摸腕上的和田玉镯,压制着怒气,平静了下来,看着念平莞尔一笑,也附和道:“是啊,你说吧。” 念平得了吩咐,就道:“今日一早三娘子带着人过来,四娘子不在,奴婢就倒了茶递过去,结果……结果三娘子没接,然后突然就打了茶蛊……” “奴婢真的没有要用茶烫伤三娘子……”她抬眸,眸中坚毅之色镇定。 “是这样啊?”沈氏挑眉淡道,“那谁能证明你说的话?” “奴婢可以作证……”周妈妈即刻道。 “你是芳庭院的人,跟她朝夕相处,自然要为她说话。”沈氏就笑了,“所以这证,你作不得。” “母亲若要这样说,那么三姐带过来的人,自然也做不得证。”陈满芝笑着接了话,“谁知道她们是不是有心帮衬,母亲你说呢?” “各执意见,倒也难办。”文姨娘蹙眉,额上的抬头纹更显她垂暮之色的脸。 沈氏垂了眼帘,将不屑隐匿在眼睑之下,这个碍事的老妖妇,美其名为孩子作主,不过就想过把一回女主人的滋味么! “不难办,姨奶奶,不如我们来问一问她好了。”陈满芝就指着明|慧笑道,“母亲院里的丫鬟,怎么就跑到三姐那儿当差了?” 明|慧一个激灵,差点就站不住,她的心似惊浪拍打,忐忑不安。 “这跟你们主仆要毁了我的脸有什么关系?”陈悦颖绞着帕子怒道,她就不信了,这个小贱人在这么多人作证的情景下还能翻身了不成。 “若是没有关系,三姐你恼怒作甚?难不成我连问个下人的话语权都没有?”陈满芝笑意盈盈,神情依旧。 陈悦颖心中大怒,看着陈满芝的脸色,这个贱人,竟然还能和颜悦色掩藏自己的情绪!她就不信她真的这么淡然! “这事要从前天宣武候府的世子爷突然到访说起。”陈满芝捋着衣袖慢吞吞道,她看着沈氏,“母亲记得吗?您院子里的明|慧这丫鬟,说是得了您的吩咐过去知会女儿。” 她说着视线转向明|慧,声音陡然一提对那人呵道:“要不你自己来说?把你当日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再表现出来让大家看看,如何?” “你那时的神情,可比现在威风多了,我一度以为,你是父亲新纳的姨娘。”陈满芝眼眸轻扫。 沈氏看着陈满芝的面色大变,原本恬静的笑意倏然冷掉,就好似方才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她的话落,有个丫鬟就即刻走上前,颤着身子,道:“四娘子,奴,奴婢没有,没有对娘子不敬……” “奴婢不过大声了些,平儿这丫鬟就过来扯着奴婢,辱骂奴婢,奴婢当真没有……” “你胡说,你骂了四娘子傻儿。”念平怒道,“你还骂我拎不清自己的处境,活该倒霉。” “我没有。”那丫鬟眼中立刻噙了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文姨娘就看着沈氏,问道:“这丫鬟是你院里的?”别人背后怎么骂这个傻儿无所谓,但千万别弄到明面上来。 沈氏就盯着那丫鬟,着了一身艳丽的水粉比甲,鸭蛋脸面,柳眉细目,面颊浅浅抹了胭脂,姿色看上去比别的丫鬟更甚几分,这个贱婢,竟然在她眼皮底下卖弄风骚。 她气得发抖,方才还淡然的脸突然碎裂,顾不得文姨娘的问话,看着丫鬟怒道:“明|慧,你干了什么?” “夫人,冤枉啊,奴婢真的,真的什么也没做啊……”明|慧跪了下来,瑟瑟的抖身子,噙满泪的眼中自带风情。 “三娘子,您救救奴婢……”她说着看着陈悦颖。 “母亲,你们审错人了吧?”陈悦颖压着怒意却不敢发作,“她们二人想毁了我,你们现在却审一个不想干的人,起个什么劲。” “三姐,凡事总要有源头,不是吗?”陈满芝看着她又突然笑道,“不知道姐姐你今早去院里找我,可是有事?” “没事我就不能进你那院子了吗?”陈悦颖面色涨红,愤然道。 “当然可以,只是我想不到,你还特意带着那几个丫鬟和婆子过去。”陈满芝就起身走近她,“你这是打算去找我算账么?三姐你想为谁算账?” “算什么账?”文姨娘疑惑的看着有些剑拔弩张的姐妹二人。 “哪有什么账,孩子之间不过小打小闹而已,姨娘又何必揪着这话不放。”沈氏瞥了一眼过去,淡道。 “母亲说的是。”陈满芝说着踱步到厅中,“不过小打小闹,然后打翻了茶蛊罢了。” “四娘只不过要把碎瓷收拾一下罢了,三姐只怕是误会了吧。”她又笑了,神情温柔,语气温和。 “三姐以前对我如此要好,念平跟了四娘近八年,又怎么会如此是非不分呢?”她把画溪方才的说法全部推翻。 “你怎么这么无耻,明明是你拿着碎瓷要弄花我的脸,怎么这样颠倒是非?”陈悦颖再也坐不住了,她起身上前站到陈满芝身边,盯着她,“你想搞什么鬼?” 陈满芝看着她,惊讶道:“三姐,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你……”陈悦颖气得跺脚,“你刚才明明就想要毁了我的容貌,怎么如此颠倒黑白?” “我跟你又没有仇,为什么要毁了你的容貌?我现在已经不傻了啊,姐姐。”陈满芝的这一声姐姐,叫得亲热,二人的感情看似笃定。 陈悦颖满腔的怒火,鼻尖生汗,若不是这个老姨娘在这,她一定要撕烂她,不管任何代价。 陈满芝挑眉,蹲了身子问明|慧:“你有个哥哥,可是刘管家身边的?” 明|慧倏然抬头,满眸愕然,她不安的捏着袖口,又偷偷的瞥了一眼陈悦颖,“四娘子问这个……跟今天之事有什么关系?” “你说呢?有没有关系你们自己心中没数吗?”陈满芝伸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去,自顾道:“真是可惜这一张含春的脸。” 她起身神情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人,“她有个哥哥,叫明路,好像是刘管家身边的,三姐,你知道吗?” “东拉西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悦颖说着转身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她的语气少了一些锐气,她的眸光多了一丝惧色,有几分不安从眸底一闪而过。 跪着的人,比她更不安。 “既然你们都不知道……”陈满芝嘴角微扬,看着上道二人,“那便由我来说好了。” 第77章 打死 “这丫鬟, 仗着母亲的大度,昨日出言不逊,辱骂主子, 至母亲于不仁, 这等恶奴,其心可居, 陈府又如何能容忍?”她指着丫鬟淡道。 这话,沈氏听着有些耳熟, 她看着陈满芝, 她神情严肃, 一副不能容忍的模样。 “如此恶奴,往小了说是母亲丫鬟调|教不当,没个主仆尊卑, 往大了说母亲纵人故意苛待嫡妻之女,这事若传了出去……” 陈满芝持帕轻点唇边,眸中含笑,看着沈氏淡道:“这事若传了出去, 母亲你说,您这脸还要不要了?” 她又转目看着文姨娘轻问:“姨奶奶,你说这陈府的名声, 咱们还要不要了?” “闭嘴,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沈氏盯着她,眸底的怒火就快要遏制不住。 “是,四娘失态了。”陈满芝微微垂首道。 明|慧受了伤却不吭声, 自然是因为她们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实情,而陈满芝此时不点明陈悦颖去芳庭院的目的,是因为想拿捏的这个秘密,虽然不知道这个秘密能起多大作用。 跪着的丫鬟就瞪大了眼睛,看到上首二人皆是阴沉脸色。 “夫人,奴婢真没有要至夫人于不仁,奴婢是冤枉的……”明|慧颤着身子,跪行上前。 “你说我冤枉你?”陈满芝垂眸,看着瑟瑟发抖的那人,“那你倒说说看,你在春晖院当差,却跟着三娘子去芳庭院是为什么?” “难道是母亲安排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却看着陈悦颖。 “你看我做什么。”陈悦颖惴惴不安的绞着帕子,不时的偷瞥着陈满芝,这个贱人,突然莫名其妙的提到明路,难道自己的事被她发现了?可是自己这事,连母亲都不曾发现,这个傻儿又如何得知? 她的心口暗暗绞痛,如今自己有了把柄在她手里,以后在她面前就矮了一截,自己真是蠢,这个傻子早就已经不傻了。 陈满芝就垂着眼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她不信沈氏没有查觉陈悦颖的事,那么为了保下自己女儿的名声,她肯定会将明|慧推出去。 如此一来,拿明|慧开刀,敲打这些眼比天高的下人,至少会让她以后行事方便很多。 “奴,奴婢……只是,只是……”明|慧说着,转目瞥着陈悦颖,就见她狠狠的瞪着自己,她悻然的低头不敢再言。 她不敢说出实情,若不然不仅承认了自己欺主的事实,还会把三娘子的事扯出来,更是会连累到哥哥。 “只是什么?”文姨娘啪的一拳打在桌子上,“说,只是什么?” 沈氏一呼一吸,压住了心中焰腾腾的火苗,她的这个女儿,真是愚不可及,就算撒谎难道不会先对对话吗?眼下事情已败,就只能将这腌臜的贱婢处理掉了。 “你个恶奴,如此诋毁陈府。”沈氏大怒,“来人,上家法,打二十大板。” “奴婢该死,求夫人您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明|慧闻言,吓得哭诉求绕,都怪自己嘴贱,没事去跟一个傻子计较什么。 “奴婢一时失言,夫人饶奴婢一命吧。”她哭道,打二十大板要像平儿那样近一个月下不了床,自己的差事哪里还能守住。 “难道你辱骂主子是假的吗?”文姨娘愠怒道,她想起了自己在后座那些丫鬟曾经的趾高气昂的模样! “奴婢无心的,姨娘,您饶了奴婢吧。”丫鬟看着二人,“夫人,奴婢该死,辜负您的信任,做出这等事来。” 屋外的雨势渐大,丫鬟的求饶声,伴着雨声,嘈嘈切切,分外的刺耳,让人烦躁。 “母亲你听到了吗?”陈满芝看着伏地叩头的那人,“她说她该死。” “母亲院子里出来的人,真是知情达理,那么不如就直接打死了吧。”她眼眸无波,神情平静,淡道。 “陈秋蔓,你怎么这么残忍?”陈悦颖蹭的站起来,“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你要弄死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也想要陈满芝死时那腌臜的心思,人就是这样,只记得别人是如何的残忍,却忘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三姐,你怎么能这样想?”陈满芝眉间生忧,看着面带惊慌的陈悦颖,“此事若是传了出去,让言官参一本,然后御史弹劾,父亲只怕要受牵连吧?她陷父亲于危难之中,你说该不该打死?” 她神情肃然,把这事说得格外严重。 沈氏盯着她,那一模一样的脸,在这一刻变得陌生,她的醒来如此怪异,自己早就怀疑过,可是那该死的陈仲海不信。 倘若她不是陈秋蔓,那么她是谁? “把这恶奴打死了。”文姨娘气急败坏指着下首,对自己身边的丫鬟怒道,如今一个个都想要堵着海哥儿的前程,决不能姑息。 “不是,姨娘,奴婢没有啊……”明|慧跪行至文姨娘脚,扯的她的裙摆,“姨娘,您行行好。” 她说着又跪行至陈满芝脚下,哭得肝肠寸断,“四娘子,您绕奴婢一命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这事我做不得主,要看母亲和姨奶奶怎么说吧。”陈满芝好心的挽着她的手,一双手细纤柔软,她不禁感叹:“你这丫鬟,手可真漂亮,倒完全不像丫鬟的一双手。” “母亲你说呢?”她看向沈氏,问道。 “四娘子,奴婢……真的不是有心的,奴,奴婢该打。”明|慧说着狠狠的扇了自己耳光。 啪嗒啪嗒的声响,让一旁的丫鬟直颤抖,她们印象中的四娘子,没有心智,随意辱骂,随意欺负,在这一时刻,说起杀人,就好似以前她们随意欺负她一样,如此轻松。 沈氏狠狠的咬了牙,怒火自脚底直窜心口,她扯了帕子轻咳,以掩饰此刻的情绪,看着跪着那人,“你哥哥在刘管家身边是个能力,没想到你竟然……” 你怎么折腾那个贱人我允了,可却妄想攀附这府里的富贵,这算盘都打到老爷的枕边来,是该死! “母亲。”陈悦颖焦急喊道,如今明路正在为她办事,如果他的妹妹保不住,那么以后谁还把她放在眼里? “明|慧这丫头也不是有心的,您就绕她一次吧。”她蹙眉道。 “三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陈满芝抿唇道,“母亲曾经说过,不中用的人迟早被替换,更何况是如此恶奴,还留着做甚?咱们以后都是要嫁人的,现在就该跟母亲学着点。” “更何况母亲也应了我方才说的恶奴欺主,哪有知道了不处理的道理。”她看着陈悦颖,沉声道:“你这是要当众打母亲的脸吗?” 这个贱人!沈氏今天的郁气都被堵在胸口,她说今天这个贱人今天怎么一脸笑盈盈的样子,原来是挖了坑在这等着她! 文姨娘看着陈满芝,就瞧见她慢悠悠的拨着茶水,吹着丝白的氤氲,动作优雅,气度雍容,实着叫人赏心悦目。 她的姿色,配伯府,足矣,所以这亲事,必须成。 “来人。”沈氏缓缓吐气轻声道,“打二十大板,叫她父亲把她领走吧。” 这是要把明|慧赶出陈府的意思了。 “夫人……”那丫鬟瘫坐在地,泪眼莹莹,定了片刻,朝沈氏叩头,“明|慧以后不能再伺候老爷跟夫人了,你们多保重。” 而后,就有丫鬟婆子拿了长凳和打板上来,架着那丫鬟放在长凳上,抡着打板狠狠的打了下去。 丫鬟的哭叫声,悲咽生凉,凄凄切切。 陈满芝淡淡的看着还站立在厅中瑟瑟发抖的画溪,“我现在倒想问问,画溪方才说的话,可还当真?” 画溪飞快的扫了一眼自己的主子,战战兢兢的跪下来,道:“奴婢,奴婢……”她的舌头在打颤,不敢否认,也不敢承认。 “看你这样子,想必刚才那话也是恶意挑拨三姐跟我的关系,那么理应罪当同等,不如也一并……” “陈秋蔓。”陈满芝的话还未说完,陈悦颖站起身,怒气冲冲,“你跟我什么仇?一定要把我身边的人处置?” “三姐,我在阐述事实,你为何一直打断我,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陈满芝斜睨着她质问。 “颖姐儿,你三番两次的发怒,这是做甚?”文姨娘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莫不是你方才跟你母亲告状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姨娘。”沈氏忙打岔,“画溪这丫鬟跟了三娘好些年,三娘为她句说话,也在情理之中吧。” “一些小事,也要如此折腾。”文姨娘眼底生烟,很是冒火。 陈满芝悄然叹气,画溪今天她是动不了了,故而她不再说话。 这件事,以明|慧的结局而终,至于陈悦颖去芳庭院的目的,沈氏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去审问。 沈氏眼眸从丫鬟身上扫过,然后睨着正在那慢慢吃茶的那人,“看这样子,你如今可真是越来越好了啊。” 陈满芝忙放下茶蛊,起身施礼,笑道:“多谢母亲称赞。” 谁要称赞你这个贱人!沈氏气极败坏,却碍着文姨娘在此不好发作。 “自家姐妹,哪有像你们一样闹腾的,若是再不管教,这后宅迟早叫你们给掀了。”文姨娘皱眉道,“这几天也别出门了,都好好呆自己的院子反省反省,省得以后闹得更出格。” “是,姨奶奶,孙女谨记。”陈满芝随即应道。 陈悦颖跺着脚 ,一脸愤然的起身,而后直接跑出了延喜堂。 “还不快跟出去,下那么大雨,小心湿了身子闹出病来。”沈氏沉声对画溪道。 “那母亲,姨奶奶,四娘也该回去了。”陈满芝笑道,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念平和周妈妈。 沈氏提了一口气,摆了手,让丫鬟们都起身,而后有丫鬟将明|慧带了下去,一场闹局就此收场。 “这几日好好反省,你也是将要出阁的人,怎么如此躁动?”文姨娘看着她道,“以后遇事,定要先告知长辈。” 她语心重长,在教训陈满芝为人妇的心性。 “是,姨奶奶说的是,四娘定当铭记。”陈满芝笑着应下,一副受教的模样。 哗哗的大雨顺着屋檐,如柱倾泻,打在地上溅了水花,远处有烟雾缭绕,迷蒙一片。 陈雁瑶手持着笔站在案桌后临摹字帖,窗柩半推,抬眼就能看到屋外的烟雨。 “气死我了,个小贱人。” 听闻有声,她微顿,抬头就看见湿了一身的陈悦颖怒气冲冲的进了门,“怎么了又?” “明路给我递信的事,好像被那个傻子知道了。”陈悦颖走到案桌一边的椅子上落座,“你以前跟我说的事我还敢不相信,现在看这样子,只怕是真的了,要不然她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三个多月前,陈雁瑶告诉她说二表哥来府时,时常看到那个傻子盯着他看,她情急之下以为傻子对其有情便去质问,这才闹出了推傻儿一把的事,要不然这个她怎么会装死。 “她刚才把这事拿到那个老姨娘面前说,若是让父亲知道了,他肯定要打死我。” 陈雁瑶持笔沾墨,疑惑道:“我以前告诉你四娘对刘二郎有情?” “要不然我去问那个傻子干什么?”陈悦颖气急,指了流杉示意其倒茶,想到因为自己推了一把,结果让那个傻子因祸得福醒了过来,“要不出那事那个傻子也就不会醒。” 陈雁瑶抬眸,看着她一口饮下茶,“听你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在怪我给你提醒了?” “我没这个意思。”陈悦颖心里的怒火还在直冒,看着陈雁瑶,“我是在想,到底是谁把这事露出去了?” 感受她那赤|裸的眼神,陈雁瑶心中不悦,“那你觉得你这破事是我说出去的?” 第78章 斥骂 “我这不是在跟你探讨吗?”陈悦颖蹭的一下起身, “你这副样子做什么 ,难道真是你说出去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整日让流杉给那芳庭院送东西……” “陈悦颖。”陈雁瑶沾墨的笔倏地往她身上一扔,瞬时, 点点碎碎在陈悦颖那湿了杏白的裙裳晕开来。 陈悦颖尖叫一声起身, 指着怒骂,“你疯了吗?” 陈雁瑶脸色阴沉, 从案桌后走出来到她面前,指着道:“什么时候能把你这蠢脑子收一收?陈秋蔓早就不傻了, 为什么你还把她当傻子?”她甩了手, “为什么你就那么天真, 觉得这事一定是有人告诉她她才知道?” “我真想趴开你的脑袋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能让你蠢到这个地步。” 陈悦颖惊呆了,看着她都忘了回话。 “自从她醒来, 你在芳庭院吃的亏还少吗?”陈雁瑶指着她的脑袋,“母亲宠溺你已经到了让你不用脑子的地步了吗?” 陈悦颖气得发抖,她从来不知道陈雁瑶是如此看待自己,刚才这些话, 就是故意火上加油,她哆嗦道:“陈雁瑶,你……你怎么敢骂我?” 陈雁瑶冷笑, 看着她一副想要算账的模样,心生厌恶,若不是顾及她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她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像你这样,骂了也无济于事。” “你现在马上从我这里滚出去。” 陈悦颖看着眼前这人一副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阴沉面孔,剁着脚嘴里骂咧咧,“走就走,谁稀罕你这破地方。” 说罢,甩着一身水,踏步离去。 陈雁瑶冷脸看着她离去的身影 ,若是因为她的愚蠢搅乱了接下来准备的事,那么自己不会再顾忌了。 屋外的雨依旧,虽然打了伞,可三人回到芳庭院时依旧了湿了身,陈满芝吩咐念平去煮了姜汤,周妈妈伺候她换了衣裳。 “娘子,那明|慧……”周妈妈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死不了。”陈满芝喝了一口姜汤,“她方才没有把实情说出来 ,就是不想连累自己的哥哥。” “三娘也会看在明路的面上,给她请个好大夫。”她将碗搁下,“你不用内疚。” “是她自己活该,你还担心她做什么?”念平笑道,“你瞧瞧她那样子,夫人只不过还没注意到她罢了,若是注意到了,迟早要被赶出府的。” “她辱骂娘子,又给三娘告状,打了咱们,如今她被打二十大板,也算是她的报应了。” 陈满芝知道,周妈妈的手上没有沾过人血,她的心性注定了这种场面不会发生,可是若是自己迟迟疑虑不下手,说不定哪天要牺牲的就是她们几个。 只是今天这事并不像沈氏的作风,若是她定然不会让自己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连个口供都没串好。 “去仔细打听一下,早上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对二人说道。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细雨,庭院清澈明朗,原本转暖的天有了丝丝凉意,这期间,臻娘来了信,告知孩子除了黄疸还未全退外,其他一切安好。 只是跟徐萧年的交易还未有回音,如若事情真的和她想的那样顺利,那么这次,陈满芝不想只是只伤沈氏皮毛。 念平去消息最灵通的厨房走了一遭,便得知那日早上事发的原因。 “是老夫人要老爷先将大娘和三娘出阁再安排娘子的亲事,文姨娘一得了消息就马上去找夫人商量,恰巧碰上了三娘子在告状,结果她便自作主张叫人来唤娘子过去,而夫人又不敢不从。”念平笑道。 “这个姨娘,没想到帮了咱们一把。”她自顾的说着话。 “是老夫人借口将这亲事往后推?”陈满芝轻轻蹙眉,她坐在案桌后细细的翻看着吴妈妈送过来的账本,林氏的嫁妆,陈老夫人管了两成,账本所记显示收成一般,而这几年的收成也一并送了过来。 自那晚跟陈仲海的争执,行医之事不再隐秘,她也试探着要求去给老夫人诊脉,但是被拒绝了。 “是,就是老夫人。”念平声音低落,“只是老夫人的心思只怕白费了,老爷对她的话好像不以为然。” 陈满芝神色微顿,她很意外却也理解老夫人的做法,许是跟伯府的亲事将近,陈仲海这几日并没有因为她行医而有所为难,只是吩咐周妈妈于她多教些礼仪。 “娘子,看了好几天,您歇一会。”念平看着她出神,指了明净的屋外,“雨停了,咱们再做次蒸蛋糕如何?” 下雨的这几日,三人成功的做好两次蒸蛋糕,念平念念不忘那味道。 “小馋猫。”陈满芝笑了笑,将将账本收起对她道:“过了几日,你的手不酸了吗?” 在这里做蒸蛋糕,手动打发蛋白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早就不酸了。”念平笑道,“上次成功了,咱们这次弄起来肯定得心应手,也做给六娘她们,她们肯定会欢喜。” “是你自己想吃吧。”周妈妈从门外进来跟着道,“好吃是好吃,可是弄起来颇为费劲,也是空闲了才得空做,娘子现在忙着呢。” 她说罢,走近陈满芝,又低声道:“方才老奴听到外头有丫鬟碎语,夫人那里有自称方家人,说是来找娘子的。” “估计很快就过来了。” “方家找我?”陈满芝疑惑,而后倏然记起姜府之事,距如今已过十几余日,“我知道了。” 她将手里的账本递给周妈妈,又笑道:“这些我有些看不懂,你收好,待以后我慢慢看。” 陈满芝看得懂,只是颇为费劲,说这话不过是不想徒添她们的疑惑。 “若是葛妈妈还在就好了。”周妈妈接过账本叹息道,“她人聪明,行事又得力,以前夫人好多事都是她在帮衬。” “只是咱们又不知道她住哪里,要不然让她帮娘子看一看这账本也是好的。”她声音低落,神色有些愧疚。 “慢慢来吧,你也别难过。”陈满芝安慰她,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有嘈杂的脚步声。 “是方府的人吗?怎么这么快?”念平道。 “我去看看。”周妈妈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到门口,就见紫陌身后紧跟着一个婆子和三个丫鬟。 “周妈妈,四娘子可是在屋里?”紫陌很恭敬朝门口那人问道,前几日明|慧的下场大家都有目共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四娘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方家夫人遣了人过来跟娘子致谢,麻烦知会一声。” 周妈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就笑着将她们引进屋内,几人分别见了礼,那三个丫鬟得了指示后就将手里的随礼搁下。 为首的婆子笑着看了眼前那人,肤如霜,眸如水,神自若,想到方家的恩人却在姜夫人嘴里如此不屑一提,她眸色微怒,就道:“我们家夫人本想着自己过来当面致谢,只是这几日府上事多实在脱不开身,还望四娘子不要介意。” 方府这几日确实事多,姜夫人因方锦绣进门三年无所出,眼下又怀了鬼胎,故而她的脸色十分的难堪,言语之间便不如之前那般亲昵,而方母性子泼辣,本又不喜这亲事,如此一来,二人便起了争执。 眼下两府夫人,在闹着给孩子和离。 “妈妈不必多礼,不过本份罢了,再说姜夫人也已经付过诊金了。”陈满芝笑道。 “那是姜府的诊金,我们方府的不敢承应。”婆子声音微尖,似有不满,而后她倏然惊觉失态,又忙笑道:“若不是娘子相助,只怕我们家大娘还要更受罪,我们夫人心里实在感激。” 方家是武将世家,方父官从正三品参将,在方家,女子中方锦绣行一,方锦娴行二。 陈满芝心底微讶,“方夫人客气了,只是这几日我也无暇再去问诊,少夫人如今可还好?” “托娘子的福,如今都在好转。”那婆子笑道,“我们家二娘有句话托奴婢转告娘子,若是娘子有事,一定要记得给她去信。” 陈满芝笑着应下,方锦娴知道她的处境所以才说了这话,她又跟那婆子寻问了一番方锦绣的情况,又细细交待了一些注意事宜,然后唤周妈妈再将其送至门房。 “紫陌姐姐,你稍等片刻。”陈满芝叫住了正打算离去的丫鬟,“劳烦你帮我拿些东西过去给母亲。”她说着一边在桌子上挑了挑。 丫鬟诚惶诚恐,微颤道:“娘子折煞奴婢了,您唤奴婢名字便可。” 陈满芝将挑好的东西递了过去,“说的也是,母亲屋里的,我看着还是你最懂礼数,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哪像明|慧那丫头,自持身高,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也不知道现在她是个什么光景?”她顿了会,看着紫陌,“她如今可还好?” 第79章 芥蒂 她的脸上扬着笑意, 可语气却是清冷。 “回娘子,她,她还好。”紫陌接过东西, 余光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那人, 心底发悸,什么叫什么该做?夫人叫她候到方府的人离去, 就是想让自己盯着,眼下她这样敲打, 是要自己闭嘴吗? “那便好, 我也不用内疚了。”陈满芝掩唇而笑看着丫鬟, “我知道方府的婆子已经去见过母亲,也知道母亲那里方夫人肯定不会落下,只是这些, 到底是我的心意。” “你可要记得帮我带话,说这是方府送来的礼。”她拍了拍丫鬟的手,再次提醒道:“记住了,这是方府送给陈四娘的礼。” 紫陌压低着头道了是, 就退了出去。 “娘子,干嘛还要送给她,她们有多少藏着掖着用不完。”念平看着桌子上少了一小半的首饰布料抱怨道。 “好东西自然是要分享的。”陈满芝笑着不多做解释。 “你不是想吃蒸蛋糕吗?一会去多准备些料, 晚些我们多做一些,给六娘她们送去。”她对念平道。 念平很兴奋的走了出去,到了檐下,就见周妈妈站在院中盯着墙角愣怔。 “妈妈, 你这几日怎么了?好几次我都瞧见你盯着那墙愣怔,可是有心事?”她不解问道。 “没,没什么。”周妈妈惊慌回神。 “娘子叫我准备做蛋糕呢。”念平说着直接进了耳房。 周妈妈心底叹气进了屋内。 陈满芝伏案照着字帖练字,听闻脚步声渐近,微微抬眸道:“妈妈不必如此,那人不过玩笑话了,不必当真。” 刚才屋外两人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周妈妈还在惦记那少年郎说要娶她的话。 眼下已过去好几天,周妈妈知晓这几乎不可能,可心底总有一丝期盼,希望那人把那话当真,“是,老奴知道了。” “咱们去耳房帮忙吧。”陈满芝说着搁笔就从案桌后走了出来。 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庭院的绿荫青翠欲滴,槐枝上的繁花被雨水冲刷,落英满地。 沈氏盯着眼前紫陌从芳庭院带回来的东西,问:“她当真那样说?” 是方府送的礼,所以她就开始送到自己跟前来显摆了,告诉自己就算没了姜府,她还有方府承她的恩情,这个小贱人! “是,夫人。”紫陌垂首,将刚才陈满芝说的话陈述了一遍,只是她跟方府婆子的对话,只陈述了一半。 “叫个人过去告诉她,过几日文姨娘要出门一趟,让她早些准备吧。”沈氏冷笑,如此天真,以为别人承了她的恩情就能做靠山吗?她倒要看看,若是真出了事,方家能替她挡多少? 春晖院的丫鬟将消息传过来时,三人正在耳房忙活,陈满芝顿了手里的动作,笑着对念平道:“一会做好了,将东西也顺便送给姨奶奶一份。” 念平瘪了嘴,对上周妈妈瞪过来的视线,不敢言语。 “娘子,那方家送过来的东西,是否也要给文姨娘送一份?”周妈妈问道。 陈满芝笑道:“母亲那里已经送过了,姨奶奶那里自然不能落下,只是眼下咱们能送的已经不多,就拿这小点心做些补偿吧。” 周妈妈眸底微讶,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会老奴亲自送去吧,念平这丫鬟,只怕跟姨娘说不清。” “如今母亲管着府里的中馈,只怕姨奶奶那里也去得少,你帮我多宽慰她几句。”陈满芝嘴角微抿。 到了申时末,周妈妈带着收拾好的东西去了后罩房,她已经太久没见到这个姨娘了,以至于见到她时,觉得有些恍忽。 “这是方府为致谢送的礼,四娘子早先给夫人送了些过去,这不挑了些就唤奴婢给您送了过来。” 文姨娘瞥了一眼放在一边的布料,姜府之事她早就听说了,冷然道:“老爷不是说了,让她不可再行医吗?怎么就当耳边风了?” “是,娘子如今已经不再行医了,这是方府为先前姜府的事而单独送的谢礼。”周妈妈跟她解释道,“东西不多,属实心意,四娘子本是想好自己过来的,只是做了一下午做的点心,有些撑不住,便唤了奴婢送过来,还望您不要介意。” 她神情恭敬,言语有度,让文姨娘心里感受尊敬,想到沈氏之前安排的那些心比天高的丫鬟,不自觉的对比了起来。 “蔓姐儿先送去沈氏那了?”文姨娘不再挑刺,问道。 周妈妈犹豫了一会,才道:“是,方府来人,是紫陌姑娘引的路,所以娘子就……” 文姨娘知道,外府来人,女眷首当是要去拜见当家主母,眼下宋小慈不管中馈,所以那些人去见了沈氏也理所当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别人嘴里听出这话,她格外的不舒服。 这个沈氏,自己回了府,理应就要把中馈交出来才对,如今几匹布料也让沈氏占了先机,实在闹心。 “蔓姐儿有心了。”她提了一口气,笑道。 “点心刚出炉,您趁热吃,奴婢先行告退了。”周妈妈笑着施礼退了出去,才起步没多久,就听到身后有巨大声响。 周妈妈嘴角微抿,娘子说得没错,这个姨娘心里时念着府里的中馈,那么沈氏便是她芥蒂的对象。 而当晚便有消息传来,沈氏因顶嘴被文姨娘泼了一身的洗脚水,沈氏因此闹到了陈仲海面前却反被其狠狠训斥了一番。 翌日,骄阳和煦,一扫前几日的阴霾,陈满芝在案桌后临摹字贴,自上次林敏夕说她那首尾无章的字迹后,她便暗心要好好练字。 念平还在捣鼓她最近爱上的点心,几日的练手,做起来已经不如当初那番费劲了。 “娘子,您尝尝。”她给陈满芝端上刚出炉的蛋糕。 “你自个吃吧,我有点腻了。”陈满芝伏案持笔,头也不抬。 “特别给娘子做的呢。”念平笑道,“今儿做出来的模样比昨日的还好看呢。” “你是谁?怎么又爬我们院墙?” 两人说话的功夫,就听见外头响起周妈妈的话音,芳庭院格局小,外头稍大的动静,便很容易知晓。 陈满芝微顿,对念平道:“你去看看吧。” “那奴婢给您放这儿了。”念平说着将东西搁在案桌上,走出内室,就见上次那院墙上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挂着,贼眉鼠眼的样子。 “得跟娘子说要加高这院墙了,否则是个人就能爬进来,太危险了。”她心想。 “小的是受了许郎君之命来给娘子带句话,还劳两位告知你们家娘子。”那小厮一脸笑意。 “原来又是你们,这大白天的爬人家院墙,如此不要脸?”念平心中恼怒,话里间全然带刺,“若让别人看到了,说我们娘子私会外男,是想害死她?” 周妈妈内心却微喜,看来那人并没有忘记之前说的话。 那小厮闻言有些不高兴了,但想到自家郎君吩咐,也只得好声道:“好姐姐,我这时间可紧着了,你行行好,通报一声吧。” “通报什么,你马上给我下去。”念平盯着那人道。 “这位小哥,你有什么话快说了,我们可以代为转达。”周妈妈却柔声转道。 念平奇怪的看了周妈妈一眼,觉得她这话有些不对劲,上次她的态度可没有这么好。 “可我们郎君说这话一定要亲自对你们家娘子说。”那小厮丝毫不退让。 “给你三分客气,你还敢提要求了。”念平拿起一角的竹扫把挥着上前,“不说就下去。” “念平。”周妈妈叫了一声,“你看着,我去叫娘子。”她说着,转身进了里屋,跟陈满芝说了情况。 陈满芝想起上次那个少年说的话,不禁蹙眉,她搁下手里的笔跟周妈妈到了屋外。 “你说吧。”她看着挂在墙上的小厮,记得这是跟在那少年身边的人。 “娘子好。”小厮跟陈满芝的打了招呼,“我们家郎君摔了胳膊不能亲自过来,让小的今儿过来传话,我们家郎君上次说的话不管何时都做数,若是娘子有意,郎君随时都可以上门提亲。” 陈满芝愣了一下,心底轻叹,淡道:“现在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娘子没有什么话要对我们郎君说吗?”小厮也愣了一下,难道听到这么有情义的示爱,这位娘子内心会波澜不惊? “我的亲事我很满意,不需要许郎君如此费心,你帮我谢谢他的好意。”陈满芝说罢,余光瞥见院门外的一角,她走上前在念平耳边低语。 念平脸色陡然一变,转身迅速跑向院外。 第80章 吓唬 “我要处理家事了, 你请便。”陈满芝看着面色疑惑的小厮冷声道,“周妈妈,把他赶下去。” “娘子?”周妈妈应声的功夫, 陈满芝已经进了屋内, 正想说着话,就看见念平从院外拉扯着一个丫鬟走进来。 “下去。”周妈妈心头一凛喝了一声, 突然就明白娘子为何面色在一瞬间就冷了下来。 那小厮见着眼下的情景,一下缩着身子不见人影。 “藏头露尾的东西。”念平愤然拉着丫鬟进了屋内, 周妈妈也冷着脸跟在后面。 “娘子, 人我给抓来了。” 陈满芝坐在圆桌边上, 手里捻着茶拨将茶荷中的茶叶拨入茶壶中,闻声抬眸,看着从外被拉进来的丫鬟。 “放开她吧。”她对念平淡道, 又看了一眼丫鬟,“你叫画溪对吧?三娘身边的?” 画溪心里一阵暗喜,刚才院内的情景她已经看得一清二楚,那么三娘以后再也不怕自己的把柄落在四娘的手里了。 “是。”她低着头小声回道。 “是三娘叫你来的吗?”陈满芝笑问, “你都看见什么了?” 明|慧的事众所周知,画溪看着她面容淡淡,方才堵在胸口的心一下就放了下来, 又想到刚才的事,“四娘子,奴婢没想到您将出阁在即,竟然做出私会外男这等龌龊的事来。” 陈满芝搅拌的动作一顿, 看着她笑道:“你在说什么?” “方才的事奴婢瞧得真真切切。”丫鬟也笑了,“您放心,为了娘子的声誉,奴婢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 她的回话,陈满芝有些惊讶,为了娘子的声誉?只怕是为了三娘吧,“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奴婢不敢。”丫鬟心情很好,如今她捏住了四娘子的把柄,三娘子那边终于可以有个交代了,“四娘子放心,这种事三娘子也一定会让奴婢守口如瓶的。” 好大的口气,念平站在身后,恨不得一脚踹上去,再补上几脚,好报之前那些欺辱之仇。 陈满芝就放下茶拨,起身走到丫鬟面前,“你是个好的,只是你现在这副样子,实在太惹人厌了。” 丫鬟愣怔,看着她心底突然有些发悸。 陈满芝看着一边的周妈妈,冷道,“周妈妈,把她给我绑起来!” 念平早就已经心猿意马,如今再听这话,直接扑了过去,“好你个恶奴,让我今天也教训教训你。” 周妈妈看着扑倒在地的二人,转身去衣柜处拿了绳子,三五两下将那丫鬟榜了起来。 丫鬟被二人按压在地,就叫嚷:“娘子您私会外男难道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吗?您做了如此龌龊的事,就不怕陈府蒙羞?” 她神色激动,说话也开始没头没脑,“您将奴婢绑起来,莫不是想要杀人灭口?” “什么是龌龊的事三娘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陈满芝扬眉一笑,“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想要杀人灭口。” 念平一愣,看着她挽起衣袖,这架势不会是想来真的吧? “念平,去把之前买的银针拿来。”陈满芝看着念平,“早前你不是说想跟我学医吗?那么今天有个活人在这,就从针灸开始教你吧。” 周妈妈惊讶的看着念平,这丫头什么时候说要学医了? 念平眼睛一转,就立刻转身,把之前买的针具拿来递了过去,“娘子你得好好教奴婢才行,若是以后有个头疼脑热,奴婢也好给自己扎扎,这样还能省着钱呢。” 陈满芝将针具摊开放在桌子上,用手捻起一根细长的银针看了看,道一声:“好针。” 丫鬟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动作,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周妈妈用力的摁了下来。 “四娘子,您不能杀奴婢,奴婢的卖身契是活契,若是奴婢死了,你也没法交待。” “你不说,我倒忘了。”陈满芝将手里的银针递给念平,又从头下取下了珠花簪子,上前塞进丫鬟的胸前,“好了,你现在偷了我的簪子,这下死得也名正言顺了。” “四娘子,你这是污蔑……”丫鬟心一急,说话也不再用敬语。 丫鬟的声音越来越高,周妈妈心里一阵烦腻,从怀里掏出了一方长帕巾,直接塞进她的嘴里。 陈满芝看着丫鬟呜呜的叫着摇头,“你今天运气说好也不好,夫人叫人监视着这院子已久,结果她什么消息都没得到,谁知道你一来,竟然……” 她叹气,“算了,念平,咱们开始吧。” 念平手捻着银针走到她边上,笑道:“娘子,奴婢准备好了,咱们要先扎哪里?” 陈满芝沉吟,手指着丫鬟头顶的百会穴处,“扎这吧,这儿,若一不小心扎歪了,很容易死人的。” “你第一次着手要扎死一个人也容易,待她死了,我再用她的尸身好好教你脉络之学。” 丫鬟闻言奋力起身,又被周妈妈摁住。 “那奴婢真的下手了?”念平吸气,缓步靠近丫鬟,一边手压着她的脑袋,捻针的手朝着她的头顶轻轻一落。 陈满芝看着丫鬟双眼凸起,背脊倏地挺直,刷的一声,晕倒在地。 “我这还没下手呢,她怎么就晕了。”念平噗嗤一笑,“我再弄醒她。”说着,手一伸往丫鬟的人中狠狠的按了下去。 过了几息,丫鬟睁眼,惊恐的望着眼前,念平一个伸手将她拉起,又准备下手,丫鬟嘴角呜呜的发声,直接伏地叩头。 “将她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吧。”陈满芝转身坐到位置上,再问丫鬟:“你方才在这里,看见什么了?” 周妈妈将方巾取出,丫鬟咽了下口水,跪行而上到她脚下,哭道:“四娘子,奴婢什么也没看见,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丫鬟没想到,这个四娘子似乎豁了出去,连自己的名声也不管,而盗取府中物品,下场可想而知,如今簪子还在她怀里,她不想死! “是吗?”陈满芝笑了笑,“确定什么也没看到吗?” “是,是,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丫鬟低着头抽泣,“奴婢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那就好。”陈满芝扶着她起身,拍了她的手,安慰道:“不要哭了,那簪子送你好了。” 她的嘴角,笑意盈盈,“当然了,你收了我的礼物,礼尚往来,你是不是应该回赠我一些东西?” 丫鬟抬眸,看着她眨着眼。 “我问你,我出事那天,大娘子跟三娘子到底说了什么?”陈满芝问。 周妈妈微微蹙眉,出事当天,她们在园子里确实碰到了陈雁瑶,可陈悦颖是后来才到的。 丫鬟惊愕,她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事来了? 陈满芝看着她神色,“你今天要是让我高兴了,说不定以后我还能给你换个良民的之身,你意下如何?” “四娘子,您莫诓骗奴婢了。”丫鬟苦笑,前一刻还想着要自己死,现在怎么突然会这么好心,“奴婢要是说了,只想求您别告诉三娘子今日之事就好。” “诓骗与否,那就要看看你怎么说了。” 丫鬟抿嘴,想了想,心一狠,便道了那天之事。 听完丫鬟一席话,陈满芝轻晃着手中的茶蛊,陈悦颖生性刁蛮,厌恶原身已久,陈雁瑶深知这个妹妹一点就炸的秉性,也知道陈悦颖对刘二郎的情感,故而她把垂涎刘二郎的事因强塞给了原身。 果不其然,一切和她想的一样,陈悦颖气炸了,接着原身死了。 陈满芝有些意兴阑珊,陈雁瑶为什么要原身非死不可丫鬟并不知情,但从延恩伯府和陈府的交易来看,第二受益者便是陈雁瑶,而陈仲海之前不过一个正五品官职,相比世家功勋的延恩伯府,自然门不当户不对。 陈满芝觉得这件事始末,应该从来都是陈雁瑶在安排,得知伯府寻求冥姻,借陈悦颖之手,经沈氏之言,换取她想要的富贵! 她的算计,堪比陈仲海。 陈满芝垂首,初来乍到,她本意是想平淡了了一生,可却没想到,她的“死而复生”仅仅只是一个开头。 她从桌上取出银针,丫鬟见状,惊恐道:“四娘子,奴婢都已经全说了,您,您……不能杀我。” 陈满芝笑着起身,“你竟然相信我的话?” 她这话什么意思?这是要反悔?丫鬟连连摇头,“不,你不可以杀我……” “压好她。”陈满芝朝周妈妈二人说道,她转身走到妆台拿了两小白瓷瓶,她将其一打开把银针往里一扎,然后走到丫鬟面前。 “你相信我,可我不相信你。”她弯身看着丫鬟缓道,“谁知道放了你回去,会不会反咬我一口呢?” 第81章 到访(捉) 那人的近身, 丫鬟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她被两人压得无法动弹,只得恶狠狠的盯着陈满芝 , “你……你想干什么?” 陈满芝手指捻转, 将银针取出去,细细的针尖, 丫鬟依稀还能看见细小的水珠。 “自然是要给你下毒了。”她说着,将手中的银针往丫鬟的印堂穴位一扎, “此处穴位能助你提神醒脑, 好让你清醒的记得今天之事。” “四娘子不要, 今天的事奴婢不会说出去的。”丫鬟双目盯着扎在眉间的银针哭道,“奴婢求您了。” 念平看着丫鬟跪地求饶的狼狈模样,心口大爽, 娘子若是想要杀了此人,她不会阻止。 陈满芝将银针取出,又从另外的瓷瓶里取出小药丸,手一伸掰开丫鬟的嘴, 将药往里一送,“好了,给她松绑吧。” 念平迅速的给丫鬟解了绳子, 笑道:“这是四娘子特制的,用在你身上也一点也不冤。” “是啊,”陈满芝看着瘫坐在地的丫鬟,“好歹欺负了我们这些年, 你总得让我痛快一回,不是吗?” 丫鬟将手伸进嘴里,死命的扣着喉咙,想把刚才吃下去的药吐出来。 陈满芝看着丫鬟笑道:“别瞎忙了,以后隔个七八天来我这,我自会保你命不死。” 周妈妈看着陈满芝和念平神色,瞬间了然。 “四娘子在吗?” 院里有丫鬟的叫喊,四人皆怔,而后周妈妈敛了神色走了出去。 “念平,带她下去面妆吧。”陈满芝回神吩咐念平,“若是这样从这里走出去,一会有人该说咱们随意欺负人了。” 念平点了点头心中却念,现在我们就是在欺负人啊,虽然那些药只是吓唬人罢了,可是画溪刚才的模样她就是觉得解气,而后,她嘴角扬笑就拉着那丫鬟出了门。 门外,周妈妈带着来人进来。 跟着周妈妈进门的丫鬟朝陈满芝见礼后道:“今儿有客来访,老爷叫娘子现在过去松龄堂。” 丫鬟眼睛转了转,方才进门时,她看见念平带出去红肿了眼的那人好像是画溪? 有客来访?陈满芝沉思,想起了自己跟徐萧年的交易,她转瞬对丫鬟道:“如今我正在禁足呢,没办法出了这院子,你回去禀报父亲,有什么事待我解禁后再说吧。” “可……” “没听到我的话吗?”陈满芝冷冷的睨了丫鬟一眼,“还是我说的话你们都不放在心上?” 丫鬟怯怯的抬头,就见那人面色微怒,想到刚被带出去的人,只得缩了脖子告退,她匆匆赶到松龄堂,将陈满芝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了陈仲海。 徐萧年闻言,捻着茶盖的手一顿,他的心路花海摇曳,情不自禁的想笑,虽然极力忍住了,可嘴角的弧度只扬上而不下。 这个女人,倒会借势而行,不过可见她好了以后,过得也不过如此,思及此处,他的心就忽然冷了下来,眉梢凛凛,冷目盯着陈仲海,“既然如此,那我们过去好了。” “世子爷,这怕是不妥吧。”陈仲海看着他神色陡然一变,“如今小女待嫁闺中,不方面单独接见外男。” 徐萧年起身,“我倒忘了恭喜陈少卿升迁了,再加上跟伯府的亲事,这陈府可谓双囍临门啊。” “只不过,我徐萧年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上次四娘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自是要感谢一番。”他指着还捧在随从手里的礼笑道,上次他带着这个女人直接去了红袖绾,两人说好了原由,以免穿帮。 听听,都开始叫四娘了,这个傻儿什么时候跟这个男人如此亲密了,果然跟她母亲一样招人惦记! “那世子爷,您容在下去再去唤人来。”陈仲海说着还想吩咐那丫鬟再过去一趟。 “不必了,不过说几句话罢了,还是我自己过去吧。”徐萧年往他跟前迈步,拉近了两人距离,“陈少卿还是紧着跟伯府的亲事吧,万一出个差池,伯府那边你不好交待吧。” 陈仲海看着他身后两个魁梧的随从也迈步上前,三人飘然的从自己跟前走过,就好似在自己家一样随意。 这个徐萧年,如此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简直欺人太甚!陈仲海狠狠拂袖,带着丫鬟小厮也跟了上去。 “世子爷……” 陈府不大,格局也简单,早前几次夜探,早就轻车熟路,不多时,三人就到了芳庭院门口。 徐萧年回头看着身后的陈仲海,道:“陈少卿,你且安心,不过是想跟令爱道个谢,你何必紧张。” “世子爷,您的谢意还是在下替四娘受过吧。”陈仲海想上前挡住他,却不料被他的两随从先抢了先,将自己个堵在院门外。 “世子爷,你这是做甚?”陈仲海看着院门口被两人堵住,一肚子火,说话也不客气,“这里是陈府,不是你的宣武候府。” “陈少卿,莫要动怒,让她跟着进来,你总放心了吧。”徐萧年笑着指着陈仲海跟过来的丫鬟,“何况令爱院子里,也是有丫鬟的吧。” 说着,捧着随礼的随从将东西一股脑的塞到那丫鬟怀里,而后又挡在陈仲海面前。 “你,你竟敢私闯小女闺阁,如此侮辱她……” “比起陈少卿强行将自己的女儿嫁入伯府来的光明磊落。”徐萧年冷冷的眼神扫了过去,而后径直进了院内,丝毫不客气。 “岂有此理…”陈仲海愤怒道,看着眼前两个随从黝黑的脸,厚实的胸膛,身躯凛凛,竟不敢叫护卫。 “我要到陛下跟前参你们候府……”他朝里面大喊。 “那陈少卿快去写折子吧。”其中一个随从笑道。 “一群莽夫!” 徐萧年进了屋里,就见陈满芝静心坐在桌边,丫鬟婆子站在她身后,他环顾着室内,眉头一簇,这个女人,过得可真寒酸。 “普还挺大着呢?”他开口,指着桌子示意丫鬟放下东西,“为了跟你道个谢,我得罪了你父亲。” “世子爷。”陈满芝起身请他入座,吩咐念平斟茶,“我这屋里清凉惯了,希望不要介意。”她说着将茶蛊推了过去。 “无妨,边镇更清凉的日子我都过了,还介意你这点?”徐萧年接了茶,饮了一口。 “你先下去,这屋里有念平跟周妈妈伺候就好了。”陈满芝对刚才跟进来的丫鬟说道。 丫鬟想着还在院外的陈仲海,抬头看着二人,不敢挪脚。 “下去。”徐萧年冷冷的扫了一眼过去。 丫鬟吓了一跳,又想起方才男人随从拦着陈仲海的样子,丧着脸,退了出去。 待那丫鬟出去后,徐萧年抬眼看了一眼陈满芝身后的两人,陈满芝意会,便转头对二人道:“你们两个去耳房弄点点心来。” 念平记得上次在红袖绾跟前,这个男人曾经的威胁,她定直站立不想动身,却被周妈妈一把拉着出去。 “上次让您帮忙查的事,可有眉目了?”陈满芝立刻问徐萧年。 “你说的葛妈妈目前还在找,事过七年,古顺坊人流动快,应该这两天就会有眉目。”徐萧年起身,“倒是你说的这个刘家业,让我很吃惊。” “怎么说?”陈满芝也起身,二人双目对视。 “他不过一个管家,家财却颇为丰厚。”徐萧年看着她,“据我所查,他七年前连一亩三分地都紧得很,如今存在钱庄的银两已达三万两白银,这家财只怕是蹊跷。” 三万两白银,对一个管家来说,是相当大的数目,陈满芝心里明白,七年前沈氏接管了陈府,那么自然林氏的一并嫁妆田地沈氏也会让刘家业来打理,他必然是要从中捞取油水。 “他的长子是个赌徒,据我所知,这人在外面欠了很多债,目前尚未还清。”徐萧年又道。 “刘家业这人很谨慎,我的人跟了两天才发现了些端倪,才知道他养了外室,生了一儿一女,而且到现在竟然还没被他夫人发现。” “外室?”陈满芝心里诧异,这位管家她见过几面,看着模样并不像胆大之人,而且据说,他很惧内。 徐萧年点了点头,笑道:“你让我帮忙查刘家业,是想从他这里下手,让沈氏失去臂膀?” 陈满芝挑眉,“他的生活作风不太好,可没想到竟然养了外室,他的胆大倒让我很意外。” 徐萧年见她不接话,便也不过问,从怀里将原先写好的东西递了过去,“这上面一张是那外室的地址,另外一张就是刘家业名下田庄和铺子的地址。” “这田庄和铺子都是经过好几人的手,然后才转到刘家业的名下,位置相当不错,但是当中交易的数额却低得让人怀疑。” 第82章 端倪 陈满芝接过东西收好, 跟他道了谢,思虑片刻道:“你让我查的东西我没查到,这两天我借故去了前院的书房几次, 没有所谓的暗格和密室, 而正院的书房跟正房相连,我暂时还没机会进去。” “我让念平去洗衣房看过陈仲海的常服和官服, 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所以你说密函信件是否真存在?” “你醒来之后, 那人曾经再一次来探, 也是无功而返, 这个以后我查查再说吧。”徐萧年道,跟她又说了另外一件事,“七年前, 你父亲确实被人弹劾了,但是又让人给压了下来,那人就是信国公。” “信国公?”陈满芝诧异,信国公是当朝太后的生父, 官威凛凛,陈仲海一个正六品官竟然能出动一个国公爷为他压下此事,难道七年前侮辱林氏的会是他? 陈满芝觉得不可能, 信国公年刚过六旬,就算七年前比现在硬朗,像他这样的政治家,不可能做出如此轻浮之事来。 徐萧年也有些疑惑, “你这个父亲,可真够古怪的,政绩平平,人也不怎么样,却能跟信国公扯上了关系。” 陈满芝垂眸,若是林氏一事是陈仲海跟信国公的交易,那么所有一切不合理的事都能说得通了,她看着男人道:“多谢你为我查的这些,密函之事我会找个机会再去正院书房探机一翻。” 徐萧年不置可否,看着陈满芝,但觉她双眸莹澈如水,唇若樱瓣,别样的舒心,瞬时心头悸动。 他起身靠近她,压低声音柔和道:“你手里林葛弋的脉案给我吧。” 陈满芝挑眉,看着他身躯凛凛站在自己面前,两人贴近姿势有些暧昧,她微微挪了身子,问:“什么脉案?” “你上次不是拿了东西去找林敏夕问一些情况了吗?” “拿了东西找林敏夕?”陈满芝自语,犹恍然,原以为他来要说的仅仅是上次交易之事,却不料此行却还别有目的,“你说的可是我给林敏夕看的那药方?” “没错。”徐萧年很爽快的回答,“这东西跟林家有关。” 陈满芝起身走到箱笼前,找出记录脉案的碎布递给了他,“这东西,你还得先拿去给我表姐过目,好好确认一下这笔迹是否出自我外祖父之手。” 徐萧年点头,打开了碎布看了细细看着,“林敏夕说你觉得这脉案有异?何解?” “也不知道是不是,若说这两块碎布放在一起而论,那么就是药不对症,若是分开而论就没有什么关联了。” “药不对症有何影响?”徐萧年看完将碎布收好,“是否会使人致死?” “中风一病,本就不好医治,若是放任不管,也会命终。”陈满芝缓道,“若是药不对症,不仅拖延病家医治,更何况是药都有三分毒,结果也可想而知。” “你们在查林家的案子吗?”她看着他问。 “嗯,顺便查。”徐萧年道。 顺便查?难道也在查别的案子?陈满芝垂眸思索,就听他再道:“这记录当真没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有问题的不是这记录,而是人。”陈满芝抬眸,对上了男人那幽深的眼眸,她很快转眼将视线落在别处。 徐萧年看着她细嫩如霜的脸添了红晕,似乎带了些女儿家的羞赧,他嘴角微微翘起,轻咳一声,“怎么说?” “这君,你们确定了可是先帝?”她问徐萧年。 “自然是。”徐萧年蹙眉道。 “按记录上所描写的症状来说,这病早就被发现了,那么若是加以控制并安心养身,不会到半身不隧,舌歪斜而言语蹇涩的地步。”陈满芝坐下,“太医院人才济济,为什么先帝的病还会走到这一步,这不排除有人故意将此病拖延。” 徐萧年起身负手在后,看着她:“那你的意思是说,这病要控制要是在发病之前?” “是,虽然患病后,治愈的机率也有可能 ,但是不会回到跟以前一样的情况,所以这病既然看出来了,那么就应该要提早治病。” 徐萧年低头思虑,记录上所说的病症两年前已经就有了表症,而后太子被废,先帝发病,那么此病故意被拖延,原因可想而知。 “我懂了。”他笑道。 陈满芝看着他的笑,有些莫名其妙,“我听林敏夕说,我外祖父并未参与主诊,也近不了先帝的身,为何后面突然就被扣上了弑君的罪名?” “两年多前林葛弋被打压,但太后还时常招他请安脉,就你刚才所说,我猜着他应该是应了太皇太后的要求去给先帝请的脉。”徐萧年看着她道,“看来太皇太后应该对先帝的病起疑心,而太医院的人她又觉得不信任,所以借机让林葛弋去请脉。” 陈满芝朝他伸了手,“把碎布给我看看。” 徐萧年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陈满芝接过打开仔细看着。 “两年往昔?今尔?”她嘴里轻声念叨,今尔是说那日诊脉的症状吗?这药方是否就是先帝当时所用?若是林葛弋真的给先帝请了脉,那么第一时间肯定会先探脉,若是发现一些端倪,他自会再查看药渣,是不是因为最后发现异样所以才会被灭门? 陈满芝抬头问徐萧年,“我想知道他们对外说林葛弋弑君的理由是什么?” 徐萧年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讥笑一声,道:“在先帝中风之前半年内,林葛弋的医术就开始遭到质疑,然后他受先帝狠狠斥责和冷落,所以他怀恨在心……” “这么可笑的理由,你信吗?” “不过走个过场罢了,别人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徐萧年自顾倒了茶,将一杯推到她面前,“沈代禾掌政,朝堂皆是沈氏一族的人,就算有些人心里有疑惑也不敢张嘴,这林家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陈满芝心口发紧,不忍道:“那林家的冤情,就只能这样的?” “没有证据,就只能这样。”徐萧年看着她面色微变,便有心安慰:“除非……” “除非什么?” “沈氏不再掌政。” 闻言,陈满芝心里有些落空,世家要想推翻外戚倾扎,也要折腾几番,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小角色,纵然她对林家的案子有心,也无济于事。 “该来的自然会来。”徐萧年看着她有些落寞的神色笑了笑,“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什么东西会来?陈满芝心底微疑,正想问,却听见门外有急促的声音喊了几声爷。 徐萧年拧了眉起身去开门,屋外,残阳如血,似一件绚丽的锦服,不知觉间,两人聊了近一个多时辰。 陈满芝就见随从在徐萧年耳边嘀咕,而后原本他那平静的面色陡然一变,他迈开步子正想出门,倏地转头问:“你觉得人为什么会震惊?” 他转头看过来的眼神,寂静幽深,仿若寒潭。 陈满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想了想道:“因为紧张,害怕或者兴奋,又或者,觉得不可能。” “就好像沈心兰,因为我的突然变好而害怕,更是觉得这不可能之事,所以她震惊。” 徐萧年思忖一瞬,跟她道别,阔步离去。 陈满芝起身走了出去,念平和周妈妈也从耳房出来,三人站在檐下,看着那人疾步离去的背影。 “出了什么事吗?”她问。 “老爷一下午都留意着咱们这儿,方才他过来后,接着就有个小厮过来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老爷就急匆匆的走了,然后那人就过来敲门了。”从耳房门口处可以直接看到院门的情况,念平便跟她说了方才的情景。 “想必应该是朝中大事吧。”周妈妈说着,将手里做好的点心端进屋里。 “今天是什么日子?”陈满芝转身进屋。 “没什么大日子啊,不过明儿,夫人递了话过来说要咱们跟着文姨娘一起去礼佛,东西我们都已经收好了。”念平道。 “再过几天便是夫人的祭日了,明天咱们去了明华寺给夫人点个灯吧。”周妈妈想到了月中的祭日之事,往日除了她们两个,几乎没人愿意提起这事。 “好。”陈满芝应声,想着不知道月底祭日时,沈氏会不会去给林氏上柱香,再唤她一声姐姐。 沈氏虽然被扶正,可到底还是妾,按理,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没多久,春晖院就有个丫鬟跑过来跟陈满芝道:“夫人说明日的礼佛改了其他时间,要娘子安心静候。” “母亲可有说为什么不去?”陈满芝问那丫鬟。 “听说是这两天要封路,所以去不了。”丫鬟回她。 封路?好好的为什么封路?出了什么大事吗?陈满芝便打了几个赏,让丫鬟回去。 第83章 刺客 徐萧年面色阴沉, 急匆匆的从陈府出来,两个随从不停的跟他说着眼下的情况。 “太皇太后现在已经安全回宫,只是被吓得不惊, 太后下了懿旨, 叫燕王进宫,说是伺疾, 现在宫里的人正赶往王府。” “我们的人没有被抓住,但死了两个, 袁斌受了重伤, 如今正在候府。” “他们回程就动了手, 可是根本料不到凤辇上面坐的竟是太皇太后,早上宫里传出的消息也没有见她出过宫门。” “前些日子,寿康宫封宫, 就很难打探情况了,有可能早就调了包。” 随从的娓娓道来,徐萧年沉默良久,他的神色铁青, 眸底添了幽暗,“我说过只监视不要行动,你们都当我的话是耳边风了?” “爷, 这事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袁斌不是那种冲动的人,如今他重伤,不如等他醒来问一问?”有个随从也疑惑。 徐萧年颔首, 想起方才陈满芝回答的那话,就道:“你们去将李吉进太医后所有的行医出诊记录都查出来,记住,要彻查!” “我现在先赶去王府,候府上那些大夫不能信任,你们两个带上盛大夫然后去候府,速度要快,一会全部封路大夫就进不了候府了。”他说罢,策马驰去。 “是将军。”两人同时应声。 街道两边,设了巡兵和禁军,着公服,持配刀,将街道堵个水泄不通。 红袖绾竹锦居,屋内浓浓的花香弥漫,偶带着一丝血腥味,臻娘坐在椅子里,她左臂衣袖高高挽起,细白的前臂一道长长的伤口直直划过,流血不止。 地上的白瓷茶具碎了一地,碎瓷散落在地,点点血迹溅开在碎瓷上,犹似罂栗绽放,妖娆迷人,却又触目惊心。 冬灵微拧干面布,轻轻给她擦拭伤口边缘,铜盆边置了干净的棉布。 厅内,韩章穿着银装铠甲,缀满了铜片,铜片上沾了丝丝血迹,仿若刚从刑场而来,他满眸戾色直勾勾的盯着主仆二人,蹙眉道:“你确定这屋里的血腥味来自你这有受伤的手?” 他的话里,语气充满了疑惑,他的手随即一挥,跟在他身后的禁军,上前动手翻箱倒柜,一副抄家的架势。 “是的,官爷,红袖绾是烟花柳巷之地,怎么会跟刺客有关系。”臻娘笑道,她的脸苍白如纸,手心淌汗,看些那些人翻箱倒柜,想起方才那刺客躲的那一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堵的自个呼吸都困难。 申时正,太后在皇家寺庙礼佛回宫,路上遭刺,如今满京都在追查逃走的刺客,而距此时,已过去近一个多时辰。 韩章轻笑,将手里的配刀扔在桌子上,坐在圆杌上,他挑眉嘴角微勾,轻蔑之色昭然若揭,“可真巧,那刺客受了重伤,偏偏跑到这就不见了,你这屋里血味这么浓……” “官爷,现在就查好了吧。”臻娘看着那些禁军笑道,看着衣服散落了一地,屋子里一片狼藉,“可有发现?” 搜查的禁军环视了一圈,对韩章摇头。 “在下仰慕臻娘已久,却不料你早已是他人的囊中之物。”韩章抓起桌上的佩刀起身走到臻娘面前,看了一眼她前臂的伤口,“可如今见到你如此狼狈,你说我该不该……” 他猛然伸手,擒住臻娘尚未包扎的前臂,狠狠捏了捏,“你说我该不该怜香惜玉?” “娘,娘子……”冬灵立刻喊道。 他的力道太重,臻娘似觉得前臂的骨头要碎了一般,捏得她的伤口又渗出了血,滴滴贱落到地上。 “官爷,奴家……疼。”她扶着桌子,额间冒汗,眼眸有氤氲浮动。 “疼就对了,本将带你去找大夫。”韩章眉眼冷笑,朝一边的下人道:“现在全城搜查出诊的大夫,如若有疑全都给我抓回去,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那人受了重伤,必定要寻大夫和用药,堵了大夫截了药,双管齐下,他必无路可走,可若大的候府,没个借口他当真进不了,眼下这个女人在手里,还怕他没理由进去? “是,大人。”一声齐响,震耳欲聋。 “官爷说笑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奴家想着自己处理了,让官爷费心了。”臻娘忍着疼痛,低垂着眼眸,一副恭敬乖巧的模样。 “那多不好,咱们去候府走一趟,看看情郎,这伤自然而愈。”韩章一个转身,将身后的女人拖走。 “娘子,你们要带我娘子去哪?”冬灵大喊,她的叫声惊了候在楼下的婉娘等人。 婉娘起身,带着姐妹们出了房门,疾步走到阁楼的阶梯处,就见韩章拖着臻娘从楼上而下,而冬灵面露焦急跟在那些禁军身后。 “韩统领,可是臻娘做错了什么?”她看这架势心头一凉,忙问道。 “没什么,不过带她去看个大夫而已。”韩章边下边道,“好好开你的绾,别瞎掺合。” “这,怎么好让统领破费呢,我们自己来就好了吧。”婉娘看着他眼底若有若无的杀意,身子有些颤。 待到婉娘面前,韩章一顿,盯着她,道一字:“滚。” 夜色浓烈,黄光匝地,一支还在巡军在街边收住了脚。 领头的巡兵转了转脖子,又耸了耸肩,视线随即落在了不远处的红袖绾,此时那栋二层高的楼在他眼里却似近非近,想到那红唇轻启的酥麻,袅娜腰肢的妖娆,下腹不由得一阵火热,他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娘的,这狗日的什么时候才完事。” “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嫌命太长,竟然敢行刺那位。” 旁边有人应和道。 “都疯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在刀刃上游。”他鼻子哼了哼声,“害得我们日子也跟着不好过。” “头,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旁边又有一人道。 “行行行,继续吧。”说完,他正了身子,目光又扫过那栋楼,一行人又继续而行。 ********************************* 徐萧年下了马,站在王府前,门上的人跟他道了王府的情况。 “来的是陶公公的爱徒,手里拿的是太后的懿旨,他们将王爷架上了宫中的辇架,估摸着现在已经进宫了。” 徐萧年得话,只得折身回了候府。 宣武候府,一等候爵,占地近二百亩,候府后相隔一坊便是燕王府,若是登高,便可见燕王府府邸。 候府里,随从两人带着盛昌忠早已经赶到。 “伤情如何?”徐萧年一进房间门便问。 “伤口倒也还好,只是没能及时止血,让这血流了一路啊。”盛昌忠吸一口凉气,指着侧趟在床上袁斌腹部一条近四寸的刀口,“如今身上的这条伤口太大了,这包扎止不住渗血,他眼下已有些脱阳。” 徐萧年看着床上的那人,他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身上的棉布沙参满了血。 六月的盛京,夜间还是很暖和,衬着屋内的血腥越发浓烈。 徐萧年蹙眉,袁斌的伤口,让他想起了那个女人穿针引线的画面,他对盛昌忠沉声道:“务必保他命,一会我叫人过来处理这伤口。” “老朽自定尽力。” “行刺太后,定会全城搜索,依眼下情况,候府是众矢之的,不保证一会禁军不会过来,你们先将他移到密室去。”徐萧年转目吩咐随从,“你去找我父亲,让他将府里能用的药指给你,切记表现不要太过,免得被其他人看出端倪。” “是,爷。”随从说完就直接去出门了正院。 徐萧年说罢,转身去了东跨院。 跨院书房里,宽敞通亮,年近六旬的徐老候爷站在案后持笔习字,他的身后置了一列武器架。 他的长子,徐萧年的父亲,志不在朝政,故而他将这世子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嫡孙。 “祖父。”徐萧年进门就喊。 徐老候爷闻言微顿,而后将笔搁下坐了下来,指了一旁的位置对他道:“坐吧。”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徐萧年知道他所问之事,“暂时没什么进展,不过眼下孙儿有一疑惑,正在叫人去查,不日将会有答案。” “军饷一事,我这两天已经叫人放出消息,想必这几日,三司应该有的忙了。” 徐老候爷颔首,“如今沈氏父女二人不相溶,而朝上那些人更是应了信国公提出要组中枢阁的要求,这对咱们来说是个好机会。” 先帝患病,沈代禾掌政,朝堂六部以及三司等各政部多以信国公为首,而后先帝病逝,信国公想组中枢独揽政权,被沈代禾拒绝,此后二人不合愈为明显。 人的野心,不可估量,在尝到权利所带来的快感后,因上瘾而更贪婪,这是外戚的通病。 “现在燕王被变相软禁,先让他受苦些日子,你把手里的证据整理,待过些日子就动手吧。” “那燕王会不会出事?”徐萧年问道。 “人进了宫,信国公一定会要求太后将燕王除掉,但这个沈太后毕竟是个女人,她做事思虑过多,所以暂时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是。”徐萧年起身道。 “你放手去做吧。” 徐老候爷起身,“宣武候府的金书铁卷,再不用都要长霉了。” 徐萧年笑了笑,走出书房,一路上想起袁斌的伤,脚下生风,疾步往大门而去。 朱漆威严的府门,两侧各立石狮,丈许空地,拾石阶而上,府门檐下灯海摇曳,将丈许之地照的通亮,丹樨上,有一排府兵戎守。 待徐萧年赶到府门时,就见韩章拖着臻娘,近三十人仗势,站在宣武候府门前空地。 臻娘面色苍白如纸,几乎站不住,从红袖绾到候府近三刻钟,鲜红的血迹滴了一路。 韩章看着徐萧年步履匆匆,从内而出,他指着那一排府兵大喊:“佳人有急疾,我好心送来候府,没想到候府的待客之道竟是如此。” 徐萧年往前一站,道:“韩统领,你这副阵仗是想来候府做什么?” 韩章冷笑,抬起臻娘的手道:“看来外界传言所非实质,佳人如此重伤,世子爷竟不是第一时间过问,当真不懂怜香惜玉。” 徐萧年淡淡的看过去一眼,而后负手在后,给戎守在后的府兵打了手势,道:“你以臻娘做饵,司马照之心,可谓辛苦。” “您既好心送人过来,为何带这么多人?莫非别有用处?” “世子爷哪里的话。”韩章轻不可闻的冷哼一声,甩开臻娘的手,“咱们一定要站在这里说话吗?我受得住,只怕佳人受不住吧。” “那是自然,我的人,怎么能受委屈。”徐萧年下了石阶走到二人面前,拉起臻娘的手腕转身就走。 倏地,未出鞘的刀一横,挡在二人面前,“世子爷不打算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徐萧年微笑,看着韩章:“今日佳人有疾,择日再谢统领今日之举。” “怕世子爷择日忘了此事。”韩章冷然笑道,“不如就现在吧。” 他说着疾步上了石阶,站到了丹樨上,戎守的府兵齐步踢踏上前,挡在他面前。 空地上的禁军看着眼前的阵势,蠢蠢欲动。 “徐萧年。”韩章转身看着他,“莫要人不知,有些事你最好乖乖认招,莫要撕了这候府的脸面。” 徐萧年扶着臻娘也走到丹樨上,吩咐其中一府兵将其送入府中安顿,他吩咐府兵时的语气,温润随和,一惯幽暗深邃的冷眸也充满了柔情。 那府兵得了吩咐,即刻将人带进了府门。 徐萧年转头走到韩章面前,二人身高不相上下,视线对平,彼此可以看到对方眼底的怒火。 “你说的话,我是越来越听不懂了。”徐萧年笑了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这百年武将之府,你说进就进?” 不待韩章反应,他继续道:“奉劝你一句,不要有恃无恐,我若想杀你随便一个借口都可以。” 他的话激起了怒火,韩章周身携带了风暴,他的手紧紧攥起,准备抡过去,倏然,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刀刃冰凉逼人。 “胆子倒是很大,只是脑子似乎不太好使。” 身后有音而起,声音沙哑透着威严,带着上位者凛冽的气息。 “祖父。”徐萧年往韩章身后喊了一声。 “去忙你的事。”徐老侯爷对他道,“这些事不需要浪费你的时间。” 徐萧年颔首,跟徐老侯爷道别,而后策马往北林坊而去。 韩章慢慢转身,就见眼前一灰白头老者,威望素显,他穿了软甲,双目迥然,精神矍铄,他握刀的手孔武有力。 “候爷。”韩章微怔,过了一声招呼。 “年轻人,戾气这么重?”徐老侯爷冷笑,倏然收了刀,“这候府你想搜?那也得找个好点的借口,然后再看看她孝康皇太后会不会给你一道懿旨。” “侯爷严重了,在下绝无此意。”韩章忙道。 “没有最好。”徐老侯爷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笑道:“听说出了刺客?” 韩章看着他一脸笑意,忍着心中的气焰腾腾的怒火,道一声是。 徐老侯爷叹了一声,“你们禁军,真是越来越弱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宫城的安危岂不是没有保障?” “侯爷……” 他的话还未出口,徐老侯爷忙对他摆手,道:“哦,不用跟我解释,你去抓刺客吧。” 韩章看着他一副戏谑的模样,只得作揖道别,带着一行禁军,气腾腾的离去。 朱墙黄瓦,玉石青阶,庄严肃穆,华丽宫的殿门窗紧闭,殿当中置了凤座。 “臣觉得,如今的燕王就该早些处理才是。”信国公沈谦抬头对凤座当中之人道,“只要他一死,那么候府就想做妖也没个由头。” 软禁燕王有什么用,控制太皇太后又有什么用,能行事之人,就应该干脆果断,杀之而后快。 沈代禾面带微笑,嘴唇动了动,“那国公爷认为,是应该赐白绫呢还是毒酒,或是匕首?” “太后娘娘,微臣是为这大康这江山着想,若是不早些将他处理,后患无穷。”沈谦看着她漫不轻心的模样,不由加重了语气,“还希望您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哀家不是问了你吗?想要他怎么死?”沈代禾将手里的玉器一把撂到瑰丽的毯上,神色微怒。 “太后娘娘……” “行了。”沈代禾厉色打断他,“国公爷你想让哀家怎么做?照着你所想的那样吗?” 她的手重重的拍着凤座扶手,“你是觉得哀家这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吗?先帝才驾崩,太皇太后又出了事,若是燕王这时候再弄点动静,你觉得哀家的处境会如何?” 沈谦看着上首,早年那个乖乖听话的姐儿,如今越来越控制不住了,“徐萧年查先帝的病脉,无非就是想以先帝之死有异为由,经燕王之手再清君侧,这您是知道的。” “如今这朝堂是您做主,何人敢质疑?”他满面愁容,苦口婆心的劝说。 “国公爷还知道这朝堂是哀家作主呢。”沈代禾轻笑。 “太后娘娘息怒。”沈谦跪了下来,“微臣无意冒犯。” “无意冒犯?”沈代禾起身走到殿中,俯视着他,“既然无意冒犯,为何那些臣子上奏本要哀家应了你要组中枢阁?” “众臣如今唯国公爷马首是瞻,哀家都快成摆设了。”她蹲了下来,用力的捏了捏手,“父亲,我为沈家牺牲的不够多吗?” 沈代禾满眸愤然,她牺牲了自己的爱情,为族进宫,一直以来沈家要什么她就给,边镇及朝中之人,近七成人靠向沈家,如今小皇帝才登基,他们不帮着挡箭反倒打起揽权主意来。 “太后息怒。”沈谦心底沉了沉,不知道他们之间哪里出了问题,如今这个女儿跟沈家越走越远,“微臣只是想替太后娘娘分担忧虑罢了。” “燕王之事,微臣决不会让太后娘娘沾一丝腥。” “好啊。”沈代禾扶着他起身,笑了笑,“那么,燕王出宫之日,便是哀家听到他的死讯之日了?” “微臣尽力而为。”沈谦道,要杀一个王爷而不引起骚动和质疑,他需要时间来布局。 “那就辛苦父亲了,还有中枢阁一事,父亲也忘了吧。” 殿外丹樨下,陶一明看着沈谦气乎乎了走出了内殿,便跟上安慰。 沈谦眯了眼,看着他那俊美的面容,笑道:“陶公公长了如此一张脸,怪不得能讨太后娘娘欢心。” 以色侍人,有什么好嚣张? “奴婢长得再好,不过是个端茶倒水之人,这事凡人皆可,国公府如今才是太后的仰仗。”陶一明屈身笑道,“眼下太后为候府一事伤了心神,情急之下有些话难免说重了,还忘国公爷不要放在心上。” “毕竟是父女,哪有隔夜仇。” “陶公公如此自谦,我倒是小瞧了你。”沈谦看着他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气得拂袖直去,如今连个阉人能在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那奴婢就不送了,您慢走。”陶一明朝他背影说道。 沈谦步履匆匆的出了宫门,宫门外,有马车候着,他上车前吩咐亲信道:“去找,找几个姿色比陶一明还要胜出的,想办法再送进宫去。” 亲信嘴巴张了张,道:“老爷这是想以色侍人?” 第84章 记忆 “姐儿跟我们越来越离心, 这事不弄清楚还以后还怎么掌控这朝堂?沈谦冷道,“陶一明如今盛宠,靠的不就是那张脸吗?你就照着我说的办。” “是。”亲信应声, 扶着他上了马车。 —————————————————— 陈满芝惊讶徐萧年的去而覆返, 未惊定时又被他偷掳翻墙出府,两人一路策马, 待到候府时,已是亥时。 房内, 陈满芝在痰盂前吐了个昏天地暗, 徐萧年看着她惨白的面色, 心有不忍,“抱歉,人命关天, 只能委屈你了。” 昏黄的内室,血腥浓烈,陈满芝摆了摆手,在来的路上, 徐萧年已经跟她说了大致情况,“再多点些灯来。” 丫鬟闻言着手再点了一盏灯,屋内骤然明亮, 她这才看清房内的情况,床上平躺着一男子,盛昌忠坐在床头边上,旁边站着两个随从模样的男人。 陈满芝起身走近床榻, 惊觉那人竟是上次去古顺坊时跟在徐萧年身边的随从,怪不得他这么着急,不分四五的把自己带来候府。 随从双目紧闭,他的面色苍白,唇色干燥,一副弥留之际的面容,他赤|裸的上身有些地方缠了棉布,而右侧往中腹处有一处伤口,似乎血还在往外渗。 “盛老前辈。”她跟盛昌忠打了招呼。 “别在意这些礼节了,你过来看看。”盛昌忠说着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给她。 陈满芝点头落座,随即着手给男子做了检查,他脉搏微弱,瞳孔微缩,看样子倒还有些意识。 “有脱阳之症。”她回头对盛昌忠道,“可用过药了?” “是,老朽开了人参四逆汤加附子来固气。”盛昌忠回道,“只是他腹部伤口太长,用三七粉止血也无用。” 陈满芝蹙眉,失血之后,脏阴太虚,阴虚则不能维阳,阳亦随脱,如今已亡之血难以骤生,未亡之气应已急固,而气能生血固脱,人参可大补元气,他开的这方子是回阳救逆之良方。 只是像这种外创性失血休克,单靠中药补气效果并不明显,最重要还是靠西医做补血急救,但眼下也只能靠中药了。 腹部的伤口长约摸长四寸,已切过腹直肌,伤口鲜红平整,是利刃所为,不过好在伤口创面平整不发炎,只需做一期缝合即可。 陈满芝瞥了一眼徐萧年,想起两人在来候府路上的所见,莫非这随从就是刺客?徐萧年的人刺杀皇城的人?他们在计划什么? “如何?可能处理这伤口?”徐萧年打断她的冥想。 “能,只是需要些东西。”陈满芝回神道,眼下伤者的情况不可能等到她制作羊肠线,她看向盛昌忠,“前辈可有桑皮线?” “桑皮线?”盛昌忠一惊,“娘子是想用线将伤口缝起来,像做针线活那样?” “前辈知道这技艺?”陈满芝起身,看着他面色有些惊喜,心有疑惑。 “是。”盛昌忠说着从放在一边的药箱取出一个木盒和一个针包,又从木盒里面拿出一段洁白柔软的线条,递给她,“你看这个是不是?” 陈满芝抓过他递过来的东西,看道:“当真是桑皮线。” 盛昌忠看着她,面露欣慰,“这技艺,林院判曾经同老朽一起尝试过,不过最后还是……”他叹气,他们反复在受伤的兔子身上做试验,但最后兔子都没能成活,“娘子可有把握?” 陈满芝闻言有些惊讶,不过想来也是,古代清创缝合术早在隋唐时代已成形,他们二人对此研究也不就足为奇。 “他现在的急症是失血过多,如果术后我们能控制不让伤口产生脓肿,然后再用药固气,这人就有得治。”她道。 “老朽明白,若是娘子要用这方法只怕还得止痛。”盛昌忠有些担心,若是没能止痛,这针扎在身上,只怕要先痛得晕厥,“老朽此处只得醉心花一药,只是还未能研究出止痛的良方。” “醉心花?”陈满芝疑惑。 “是,这醉心花又名洋金花,花瓣可使人神经麻痹,镇痛作用尤佳。”盛昌忠解释,“若是提炼后涂在伤口边,再以针缕如法而使伤口缝合,便使人疼痛感灼减。” “只是这草药着实厉害,全株有毒,若是稍有不慎,便适得其反。,所以老朽现在还在斟酌其用法。” “是曼陀罗?”陈满芝突然道。 盛昌忠看着她,眼中带着疑惑。 陈满芝看着他愣怔的神色,想到现在的朝代可能还没曼陀罗这名称,尴尬道:“原来是洋金花。” 曼陀罗的用处其广,它的叶花籽皆可入药,正如盛昌忠所说那样,是种厉害的草药。 陈满芝记得,这话有人曾经对她说过,她似乎要想起了潜藏在脑里的记忆。 “这药厉害着呢,跟那罂粟有的比,不过一种能使人快速丧命,一种就是慢慢折磨让人生死不能。” 她的眼前,似乎看见了那个带着镜框的男人,正在跟她讨论曼陀罗和罂粟这两花。 “罂粟?”陈满芝紧紧皱眉,努力的回想着被封存的那些记忆。 “那你觉得罂粟和曼陀罗哪个更毒?”男人低沉的话在她耳边缭绕。 “一半一半吧。” “不行,你得做出一个选择。”男人笑道。 “……” 徐萧年看着她额间沁出细细的汗,蹙眉上前,问道:“什么是罂粟?” “罂粟是……”陈满芝恍惚,耳边响起熟悉的争执声响。 “陈满芝,你把……把东西,给我。” “你是不是疯了,这东西也是你能动的吗?” “把东西给……给我……快……” “我不给……” 她抱着疼痛欲裂的脑袋,曾经的记忆倏然涌入,宽敞的客厅,二人围着餐桌追逐。 “这是什么?”陈满芝扬着手里的东西问朱幕青,“你说过已经戒了,为什么在你包里还有这个东西?” “别,别闹……先,先给……我。”朱幕青双目含泪,身子止不住的哆嗦,“快给我。” “是不是要我把你送到戒|毒|所你才肯?”陈满芝怒道,她疾步冲向洗手间,要将手里的东西冲入下水道,“这个你今天别想要!” “你把东西还我。”朱幕青咆哮追了上去,疯狂的将她拽回客厅,“还给我。” 朱幕青双目赤红,额边青筋曝气,将她摁在地上,伸手就要将她手里的东西抢回来,“给我。” “我不给……”陈满芝将手里的东西紧紧捂在怀里。 “给我!”朱幕青朝她脸上一巴掌扇了过去,“快给我,快给我!” “你疯了……” 陈满芝的话还未说完,朱幕青双手朝她脖子上一掐,再次咆哮:“给……我。” “陈秋蔓……”徐萧年看着她双目呆滞恍惚的模样,抓着她的手臂使劲摇了一把,“你怎么回事?” 过了半响,陈满芝回神,身子一软,跌坐在床前的圆杌上。 罂粟,熟名阿芙蓉,是毒品的最稚形,那日,闲来无聊,朱慕青便跟她讨论那二花毒性之最,而后他毒瘾发作,从包里取出药品被自己夺走。 朱幕青有毒瘾近两年,一开始陈满芝督促他戒毒,原以为还有些成效,却不料朱幕青却背着她一直偷偷食用。 而因为一包毒|品的争夺,朱幕青失手把自己掐死了,她那一世的死,竟然是这样? 自己也是傻,为什么不直接给他呢?明知道他那时候最不由自己,还跟着抢。 “陈娘子?”盛昌忠也叫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陈满芝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经沁满汗,她朝二人道:“抱歉,我有些分心了,我们开始吧。” “还技艺你可是会?”盛昌忠看着她,有些疑惑,这种外科伤病,他跟林葛弋也是琢磨了好久才敢下手,可最后还是失败了,所以他想跟陈满芝确认清楚。 “是,我会。”陈满芝道,“老前辈您有针具?” 盛昌忠微怔,而后将握在手里的针包递给她。 陈满芝接过打开一看,各式长短不一的针形,跟那一世无法比拟,可比常用的绣花针好太多,她对盛昌忠道:“我眼下有个方子或者可以止痛,若是对此人没有药效,可以试试针刺止痛,双管齐下。” “虽然用处可能不大,但应该比不用要好。” “好,那娘子你写下,我让他们去煎药。”盛昌忠激动道,若是此次缝合能成功,那在医术上,又上了一个层面。 他想着,不由得多看了陈满芝一眼,年约十三四岁,一席淡雅的素色锦缎抹胸,腰束翠绿烟纱长裙,外罩金丝翠绿纱,一头青丝用梅花簪浅浅绾起,精致小脸,黛眉如墨画,唇瓣若桃樱。 林家之人,不仅容貌出色,就连这医术,也是让人称赞。 徐萧年将笔墨拿来,陈满芝就着附近的桌子伏案而写。 “我写下的这些东西让人马上去准备。”她将东西递给徐萧年,转目对盛昌忠道:“现在再喂他四逆汤。” 第85章 缝合 过了两刻钟的时间, 徐萧年将她要的东西全部送到,盛昌忠吩咐一边的随从喂给伤者止痛汤药,着手又往伤者曲池等穴入针止痛。 陈满芝将针具及剪刀的匕首灼热消毒, 而后伸手里拿了块干净的棉布, 塞到伤者嘴里,吩咐那两随从道:“一会给他缝合伤口, 可能他会有知觉,你们抓着他, 别让他动静太大了。” 那两随从点了点头。 “我要开始了, 麻烦将灯座移到床前。”陈满芝对徐萧年道, 而后取块棉布以作面巾,洗手准备给伤者做清创缝合。 盛昌忠在一旁给她打下手,他照陈满芝的吩咐, 取针泡烈酒过炭火,穿针引线后放置一边待用,看着陈满芝行如流水的动作,突然有一种窃师的感觉。 待徐萧年将灯座全部移到床前, 陈满芝套了加急而制的棉质手套,为避免伤口病变,她需要着手剪去伤者伤口上的少量肌肤, 才下刀,那人身子倏然一抖,那两随从忙摁住他。 陈满芝蹙眉,这麻醉药她开的是书本记载的“代痛散”, 这药方在那一世,她没有试过,可没想到连同这针刺止痛,也没能起多大的麻醉作用。 她顿了顿,待那人安静下来后又着手继续,只是那人颤抖更甚,眼皮动了动,鼻子不停的哼出重重的呻|吟声,旁边随从瞪大着眼,看着她手在伤口上的动作,愣得似乎忘了要呼吸。 徐萧年安静的站在床尾,看着陈满芝那被面巾掩住半边的脸,只露出眉眼,那认真的眼眸,仿若有流光溢彩而出。 他的唇角动了动,扬起一抹笑意。 事毕,陈满芝用早前吩咐他们煎好的中药消毒剂冲洗伤口,再取棉布吸尽伤口内的积液,而后用浸过中药消炎液的棉布置当引流条。 她知道,消毒及引流,都是最凑合的,只是眼下没有条件,也只得拼一把,看着伤者想到往下的缝合,她有点于心不忍。 “前辈,我怕他一会受不住。”陈满芝回头,对一边的盛昌忠道。 “眼下别无他法了。”盛昌忠蹙眉道,“这药效果只是不明显,像你说的,若是不用,只怕疼痛更甚。” “男子汉大丈夫,残肢断臂皆尚可忍受,这点算什么?”徐萧年沉声道,他的下属若是这些痛都受不了,那倒不如滚蛋。 陈满芝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抽,心道,这针又不是下在你身上,你当然说得不痛不痒了。 “你们两个,一会给我摁好了。”徐萧年又对那两人道。 “继续吧,一切听天命。”盛昌忠将穿好线的针递给她。 陈满芝接过东西,吩咐盛昌忠在一边帮忙,而后低头开始缝合。 手持着针,从伤口外侧刺入皮下,伤口中部穿出,再从伤口内侧刺入,伤口外侧穿出,然后将缝线打结拉合伤口,一进一出,没有持针器,整个过程比自己以前的缝合还要费时费力。 床上的人颤栗不止,而后倏然不动,陈满芝一惊,叫盛昌忠号脉。 “娘子安心,他失血过多撑不住晕了过去。”盛昌忠号脉后对她道。 陈满芝颔首,埋头继续,她的额头渐出汗珠,徐萧年手一伸,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她微顿片刻,回神又继续,没有那一世的条件,她花了将近三刻钟的时间才完成了缝合。 屋内的烛火,随着窗外的夜风摇曳着曼妙的舞姿。 陈满芝剪掉伤口缝好的线,随即舒了一口气,对盛昌忠道:“好了,接下来几天最好不要移动,免得伤口裂开,还要喝我刚才开给你的药方,再要看他有没有发烧发热或者其他不适。” “你刚才那药方可是为了不使他这伤口生有脓肿?”盛昌忠讶异之隙中忙问道,那药方他看过,不过是三黄金银花那些清热解毒的内服药。 “是,如今这伤口包扎的棉布也需要重新浸染药水。”陈满芝指着还浸泡在药水中的棉布道。 “这东西,明儿早你慢慢取下来,若是渗液有很多,那我会想办法再来一趟,若是不多,便不用再放了。”她指着部分裸|露在外的引流条对盛昌忠道,这引流及度不合格,但若不放,她怕是再糟糕。 伤者的其他伤口陈满芝看过,创口比较小,至于为什么失血过多,想来应该是不及早的止血而致,“陈府离这儿远,接下来的以气养血之事还希望前辈多费心。” “是,老朽自当尽力。”成昌忠看着伤口完美的缝合,赞叹不已。 那两随从看着她从检查伤口到缝合,没有犹豫,没有惊慌,仿佛这种情形早就司空见惯,这真是个女人? “世子爷。”陈满芝转眸看着正身站在床尾的徐萧年,“现在可否把我送回去?” 徐萧年起身,轻咳一声,淡道:“眼下夜深露重,你又如此耗力,不如今晚就在候府歇息,如何?” “不好。”陈满芝立刻道,“伤者的接下来的事,有前辈足矣,何况此番前来已是不妥,若是情况有异明日一早我再来。” 此番被徐萧年掳来,周妈妈跟念平都不知情,今天他硬闯芳庭院,若此时陈仲海因此事去找她而不见人,那么周妈妈跟念平就会有危险。 徐萧年挑眉,过了半响才道:“好。” 夜间的风,带着淡淡的草香,清澈的月华洒在游廊下,宛若明火,墙角切切虫吟,不方歇。 “表哥,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二人在游廊下遇到对月把望的少女,少女站在院当中,浅浅月华将她的身影溶结,宛若纱下仙女。 “有事出去一趟。”徐萧年看着少女淡道,“这么晚了,你早些休息。” 陈满芝垂首,安静的候在一边。 “客人来了,表哥怎么都不跟舅母说一声?” 少女甜甜的声音传来,陈满芝似乎感受到那院中之人的切盼的目光。 “不方便。”徐萧年的回应带了少些不耐烦,“我还有事,就不跟你多说了。” 说罢,倏然拉着陈满芝的手,踏步离去。 陈满芝不防他会来这么一招,吓了一跳,惊吓之隙忙挣脱他的手,却不料反被攥得更紧。 高亦琳看着二人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原本还淡笑的面色慢慢变沉,她将视线收回,看着脚下微晃的身影,呢喃道:“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到时候给个小妾的身份,也就够了。” “你个神经病,攥着我的手做什么?”陈满芝的手被他攥得生疼,气得大骂,“你是借故要气你那表妹,也不至于把我当垫背。” “你再吵,信不信我把你嘴堵住?”徐萧年倏地顿足转身,陈满芝一个不留意撞了上去,跌入其怀中。 “这么迫不及待要投怀送抱了?”徐萧年低笑,一个揽腰将她圈住。 宽厚的胸膛,带着炙热,跃跃燃烧,男子的温热的气息散出,陈满芝像只受惊的兔子不停的挣扎。 徐萧年仿若被电击中,心里似簇了团火,怎么也灭不掉,半响,他放开她,侧手不语。 “堂堂世子爷,竟然如此无耻。”陈满芝眸底的怒火不歇,“我方才才帮你的忙,你就如此回报我?” “大庭之下,做出这等事,你这是要毁名节,要逼死我。” 徐萧年看着她嘴里喋喋不休的指责着自己的方才的失态,又陡然一拉,再次将她带入怀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陈满芝愣怔,僵在原地,她的脑子似炸开一般,嗡嗡作响,她的手似失去了行动,就任由男人吸取她的唇。 月华为景,虫吟为歌,他搂着她,吻得深切,他的舌尖撬开她的贝齿,狠狠的搅了进去,吸取她的气息,她贝齿间的弥香让他更为疯狂。 直至痛觉,陈满芝才惊觉他在干什么,她傻了眼,狠狠的往他脚背一踩。 徐萧年一回神就放开她,低笑:“我说过了,叫你不要多嘴的,你不听,那就不要怪我用自己的方式让你闭嘴。” 陈满芝语噎,她的脸似着火,热浪滚烫,不知道是真的气还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吻,她想发火,可又怕男人再来这么一招,只得闭嘴不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陈府的,躺在床上时脑子还是一片空白,若是没记错,他的吻也曾让自己心跳一时加速,如今住的这具身体,已满十三,可她实在的蕊,是那一世年过三十的女人。 她动心了?不会的,两人见面不过几次,而交谈也无几,若是真动心,那自己也太容易动情了吧? 一夜无眠,第二日醒来时,已过辰时,候府没有人派人来请,陈满芝想着应该是那人无碍,她坐在案桌后拿着昨日徐萧年送来的地址跟对着吴妈妈送来的田铺地址仔细的对了对。 待看完发现,原本在林氏名下的的六处铺子地址中,有两处已经换到刘家业名下,而且庄子上有一处如今正在待售。 陈满芝忙唤周妈妈来了解一番。 “这城南一处的铺子,原本出售玉器的,那时候进项应该是不错的,可后来夫人一去,那时候刚修建了府内,老爷刚加职,用钱的地方多太多,所以就出售了。”周妈妈跟她解释道,“这城西一处,应该是生意不好才会出售,这些是吴妈妈说给老奴的。” “为何出售最后都到了刘管家的名下?”陈满芝问道。 第86章 使计 “这不会吧?”周妈妈惊愕, “怎么可能到了刘管家名下了?” “这是昨日我让人帮忙查的,”陈满芝说着将手中的张纸递了过去,“这是刘管家名下铺子的地址, 这地址原是我母亲名下被出售的那两间。” 周妈妈将两张纸接过, 一一对比,惊愕道:“娘子是说她们在转移夫人的嫁妆?” “是, 七年内只转了两处,倒也谨慎。”陈满芝冷笑, “以用钱为由, 再经他人之手, 最后再落入刘管家名下……” “若是说沈氏跟刘管家没有点猫腻我都不信呢。”她看着周妈妈问:“你说是吗?” “这,这……”周妈妈满目震惊,“只是这事老爷知不知道?若是我们冒然去说, 他要是不相信,我们反落了下场。” “这事我不打算跟他说,因为说了也没用。” 周妈妈看着陈满芝微翘的唇角,便知晓她的打算, 只是,沈氏于她来说是何等的老练,“老奴一切听娘子吩咐, 只是万事还是小心为好。” 陈满芝并不担心沈氏会对她怎么样,倒是周妈妈二人,如今卖身契在她手里,若是直接对沈氏下手, 她一个跳急利用这二人威胁自己,那有比较难办。 所以这事,要么不动,要么就一击致命。 “娘子,门房有人找你呢。”念平走进房内,跟陈满芝道。 “找我的?”陈满芝忙从案桌后出来,生怕是候府那人情况有变,“是候府的吗?” 念平摇头,“是个男的,没说是候府,指名了要见你。” “沈氏呢?”陈满芝蹙眉,若是让沈氏知晓有个男人来找她,只怕这日子又不得安生,“可知道了?” “夫人方才出去了带着柳妈妈出门了。”周妈妈忙道。 “柳妈妈?”陈满芝微疑,柳妈妈这么快就再出来了?“她们去哪里可知道?” 周妈妈摇头,“这两天老奴倒见她经常出去。” “算了,去看看吧。”陈满芝说着疾步往外,不多时,三人便到了外院,来人是个年二十左右的男子,一身青灰的袍子,面容清爽,看着很精明。 陈满芝让周妈妈二人候在门外,她将男子请进倒座,男子唤杜陵,是徐萧年的人,想到徐萧年,她倏然记起昨晚的那吻,心里不由得一阵怒火。 杜陵看着她脸色阴晦不明,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忙转移话题道:“娘子要找的那人,在下已经打找到,只是她不方便前来,所以若想要确认,只得娘子这边派个人跟着一起去面认了。” 陈满芝忙敛了神色,心知他说的那人便是葛妈妈,“好,一会我派人跟你前去面认。”她顿了顿,看着杜陵问道:“你以后是否属我派遣?” “是,世子爷有命,在下以后听娘子派遣。”杜陵恭敬道。 “好。”陈满芝咬了咬牙,“那么是否我说的,你都会帮我去执行?” “娘子客气了,世子爷本意就是派遣在下来帮忙,自然是您说的话在下都因以为尊。” “我若是让你杀人呢?” 杜陵惊愕了一下,想了想就道:“世子爷说,在下一切从娘子吩咐,那么要是娘子想杀人,在下也可以代劳。” 想到昨晚的事,陈满芝心中有气,她气他的利用,当然自己也不会真让若陵去杀了徐萧年,但若是想出出气总行吧,可他的这个回答,实属无解。 想到眼下的事,只得放弃想要报昨晚那仇的想法,她斟了茶,慢慢将自己说法跟杜陵道来。 “他的笔迹应该很容易盗取。”她淡道,“不必伤人性命,只需要将他们母子三人藏起来便可,必要时,随便弄根手指吓吓他即可。” 杜陵点了点头,“那是先将他长子引诱一番,然后再解决那母子三人这事?” “是,他在银庄的存票已达三万白银,若是不把那钱分出去一些,到时候他会不动声色的把钱取出来救人,那我的计划就白费了。”陈满芝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他长子好赌,这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杜陵颔首,惊讶于眼前这个女子刚才的计划,爷的女人,果然睿智,只是心有些太软了些,若是他们,直接杀了完事。 “娘子静候佳音便是。”他缓道。 二人商谈完后,陈满芝便吩咐周妈妈跟着杜陵出府去面认葛妈妈。 “你去跟杨姨娘说一声,让她过来一次。”陈满芝边走边吩咐念平,如今春晖院里延喜堂的书房她没去搜寻过,眼下沈氏出门,陈仲海虽然上了朝,可不保证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她需要杨姨娘在必要的时候帮自己拖着二人。 “是。”念平得了吩咐,就直接去了荟松院,不多时,她就带着杨姨娘来了芳庭院,陈满芝吩咐一番后,带着念平去了春晖院。 如今陈仲海跟沈氏都不在,陈满芝进屋内,落座在椅子里休憩片刻后就吩咐念平守着门口,而自己溜进了书房。 书房内,窗明几净,打扫得一尘不染,除靠南的窗子不设书架,西角和朝北方向累累排排塞满了书。 陈满芝疾步上前翻了翻,陈仲海是大理寺少卿,他存藏的书籍多数是刑狱管理一类。 一排排书籍,没有特别记号的痕迹,她看了其中有些松动的架子,将那些书取下,轻轻敲了靠背的架板,却未发现有机关或暗阁之类。 “难道电视里曾经看见的那些场景全是假的?”陈满芝满心疑惑,踱步到书案前。 书案后的墙上,置了画卷和卷墨,书案上头各边设了笔墨砚和书籍,当中有镇尺压了宣纸,陈仲海似乎正打算要写些什么。 陈满芝绕到书案后,脚下碰到一物,她低头一看,是个纸篓,里头除了一些被撕烂的碎纸外并无其他,她知道一般这类废弃的纸都很快会有奴仆来收拾烧掉,想来这书房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打扫。 她蹲下,翻了翻里头的碎纸,其中夹杂着一些淡黄色的纸面,看似应该是书信的封面。 “这是打算给人写信了?”陈满芝一直记着徐萧年想要找的东西,她将那些淡黄的碎纸一一拾起收好,她打算将这封面粘起看看会不会有一些价值的东西,收好后,她打开书案下的一抽屉,当中放了被摸得光亮的普通木盒。 陈满芝将其打开,里面放着一枚私人的木质印章,印章上的朱色印泥早已干渍,显然已经很久不用,因是木质,故而周边有些破损,看起来相当陈旧。 古时印章分官印和私人印,在印材质地方面有严格的规定,一般官绅用铜制“印”,普通人则用木、牙等刻“章”,她微怔,陈仲海是官,按照他的性子,应该不会用木质印章才对。 而且这个私人印,如此陈旧,还留着做什么? “大娘子……” 正思虑着,便听到门外有念平的声音响起,而后就听到有衣袂摩擦的声音,那声音渐行渐近。 “这么大声做什么?”陈雁瑶看着行走到跟前的丫鬟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念平将陈雁瑶主仆二人挡在了门侧边的游廊下,垂首道:“回大娘子,四娘子在屋里等你老爷回府呢。” “找父亲有事吗?”陈雁瑶闻言看向屋内,就见陈满芝脸色神闷正身坐在椅子里,正自顾的斟茶喝。 “奴婢不知。”念平低头应声。 陈雁瑶不禁思索,眼下时辰尚早,陈满芝明知道父亲早朝不会那么早结束,还偏偏来这儿等?是事情很严重还是另有目的? 陈满芝转眸看见门外的情景便起身走出来,上挑的眉稍,娇滴的唇相映在陈雁瑶那精致的脸,轻颦浅笑,皆是妖娆妩媚。 若是还没有知道真相,陈满芝觉得,她的美,从里到外,只是可惜了,“姐姐。”她唇角扬起笑着跟陈雁瑶打了招呼。 姐妹二人相互见了礼。 陈雁瑶从未见过陈满芝醒来之后主动找他们说事,故装好奇道:“方才听念平说你有事找父亲,可否说与我听?” 陈满芝莞尔一笑,摇头道:“这件事,只怕姐姐做不了主呢?” 陈雁瑶蹙眉,听着这话似乎她的事倒好像也有几分份量,道:“如今我正学着中馈,就算做不了主,说不定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陈满芝垂首,“只是这事……” 陈雁瑶看着她面色似有些为难,便继续诱道:“眼下时辰还早,父亲不会那么早朝,你在这等也是白着急。” “姐姐说得有理。”陈满芝抬头看着她,“想来你也知道,过几天便是我母亲的忌日,有一事四娘弄不明白,所以就想找父亲问一问。” 林氏忌日?陈雁瑶恍然,是这事!这七年里从未有人提醒过这个日子,父亲也不曾在意,一时间他们竟然都忘了,只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来。 “什么事弄不明白?”她有些惊讶,这个沉静了七年的人,会对林氏的事起什么兴趣。 “按理说,忌日当天沈姨娘应在嫡妻的灵位前拜祭行妾室之礼的,可我听说这过去的几年里,却从未有过如此?”陈满芝淡道。 “此话可当真?”她这话音,加重了语气。 第87章 试探 陈雁瑶眼眸闪过一些惊愕, 陈满芝竟然敢在自己面前称母亲为沈姨娘!果然一醒来,人底气也十足了。 “确有此事,这事是父亲应首的。”她恢复了神色正道, 这事是陈仲海应下的, 老夫人也知道,只是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想要替林氏讨回点什么? “那今年呢?忌日之事应当如何?”陈满芝将她的神色敛入眼中。 “今年跟往年有区别吗?”陈雁瑶迎上她那盈盈的目光,“自然是跟往年一样了。” 她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连眉梢都携着无谓。 陈满芝嗤的一笑, “姐姐, 今年怎么能跟往年一样呢?”她顿了顿,又道:“我今年已经好了。” “此事父亲会作主,你我最好还是别枉议。”陈雁瑶面色微变, “林氏自缢一事,父亲顾念夫妻之情让她葬入祖坟,祠堂内有她的灵位已是格外恩惠,你莫要拿这事再到他面前去说。” 陈家有训, 横死之人不得葬入祖坟,自缢包在其中。 恩惠?陈满芝心底冷笑,“父亲可真是大胆, 如今在朝为官,官吏之间勾心斗角,若是以前也就罢了,现在新朝朝员不稳, 他如此纵容姨娘无视尊卑,难道就不怕朝中那些尔虞我诈之人参一本丢了官职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雁瑶面色青白。 陈满芝笑看她的脸色,缓了缓声,“我在阐述事实,试问姐姐,到底是什么让父亲如此有恃无恐?” “父亲做什么需要你来教?”陈雁瑶轻蔑一笑,“朝堂之事岂是你我二人能议论的?” “我自然不敢,但我知道什么叫明是非。”陈满芝道,此次对话,她知道这看似和气的面纱终于要掀开了,“既然今年忌日之事姐姐作不了主,那么不如给我出出主意?” 陈雁瑶移步上前,二人双目对视,她轻声道:“你这次醒来,变化可真大呢。” “我记得你刚生病那年不小心摔在假山石上,磕伤了手肘,留了好长一个口子,不知可否让我看看?” “姐姐说的是这个疤吗?”陈满芝笑了笑,挽起衣袖,右肘上一条伤口显露。 陈旧的疤痕,像条幼蛇,攀附在肘上。 陈雁瑶身子微抖,微微踉跄,怎么她也有这个疤?难道自己之前所猜想的是错的?如果是错的,为什么有这么多解释不了的事情? “大姐,你没事吧?”陈满芝看着她那有些疑惑的眼神,“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陈雁瑶恍然,她的失态在一瞬间即逝,“没事了,你说得没错,忌日一事我确实做不了主,可我看着,我的主意想必你也不想采纳,不如你先回去,若是父亲回来了,一会让门上的人通知你?” “是我太急躁了,还是姐姐想的周到。”陈满芝笑道,“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她说完,就带着念平离去。 陈雁瑶看着那纤腰玉身如拂水,缓缓离去,心头不由一紧,“夫人今日去了哪里?” 流杉站在她身后回道:“夫人今日去了延恩伯府。” 都这个时候了还去什么伯府,陈雁瑶紧捏着手,就算不知道你是谁,那也不能让你在陈府如此逍遥,“一会要是夫人回来了,赶紧通知我。” 待回了芳庭院,念平去准备午膳,陈满芝将在书房纸娄里捡来的碎纸从怀里掏出,搁置在桌上一一拼起。 不多时,就拼起半张信封封面,上头有二字,第一字为是沈,姓氏,陈满芝盯着桌面那沈字,当朝沈氏一姓颇多,这会不会就是之前跟陈仲海有交易的信国公沈氏?可是信国公沈氏名谦,而封面上头第二字只有上半身,并不是谦字的部分,她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字。 她从书案下取出《大康杂记》,仔细查看是否有记录沈氏一族人的全部名字,只是杂记就是杂记,并没有对当朝簪缨世族全部姓氏的记载,而上面所述也就出现几个不相干的名字。 他当时在给谁写信?若此信面没有沈字,陈满芝或者不会计较,这信会不会跟徐萧年要找的东西相关?思及此处,她腾一下的起身,叫上念平直接出了门。 待二人到了宣武候府已是午时末,候府的门仆是个眼尖的人,看出陈满芝是昨晚跟着自家世子的女人,便直接将她主仆二人请去了内院。 徐萧年对陈满芝的到来有些惊讶,眼下袁斌情况还好,也未见高烧,自己也没有叫人去通知,难道她有别的事?他看着她那有些晕红的脸,不由上扬了唇角,道:“你找我是因为昨晚的事?” 昨晚有二事,一是伤者的事,二是他们之间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陈满芝听得出他的戏笑,脸色就冷了下来,正色道:“自然有急事了。” 徐萧年看着她脸色突然转变,就遣退了丫鬟,二人就正厅当中的椅子坐了下来,他道:“什么事让你脸色这么难看?” 陈满芝气炸,但是又不想再提昨晚的事,她冷冷瞥了他一眼,“我早上去了陈仲海的书房了。” “哦?”徐萧年笑了笑,“有什么发现?” “他有个很奇怪的木质印章。” 徐萧年眉头一皱,“陈仲海如此熏心权利,怎么会用木质这么卑微的材质来做印章?”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陈满芝缓道,只是可惜了,陈雁瑶来的太快,她没来得及查看清楚,“装印章的木盒很光亮,我猜着应该是时常打开,可是那印章看着却是很久不用了。” “你是怀疑那个木盒有问题?” “是,我想如果真的有密函在陈仲海手中,不如你先让人去搜一搜他身确定一下?”陈满芝笑道。 徐萧年看着她的神色突然就笑了,想要搜身自然不能明来,而来阴,不过就是拿个麻袋往人头上一套将其打晕再搜身罢了。 陈满芝转眸,二人视线对上,一切不言而喻,徐萧年摇头笑问:“那可还有其他发现?” 陈满芝从束腰中拿出那信面递了过去,“还有这个,这是我从他书房的纸篓里找到的,你看这上面应该写的是什么字?” 徐萧年接过东西一看,“沈……” 陈满芝道:“是,第二个字只有上半边,你能猜得出来是信国公一族中的谁的名字?” “大康朝沈姓这么多,你为什么就肯定这姓氏是信国公沈氏?”徐萧年蹙眉问道,“难道是和我们之前所说信国公相助陈仲海一事有关?” “没错,自然是跟陈仲海七年前扶妾为妻不被弹劾有关。”陈满芝直接道,“我看过大康的律法,这事当时有很多人知晓,按照律法不可能不免反而还右迁。” “你为什么执意查这个?”徐萧年搓了搓信面问道。 陈满芝看着他,“此事跟我母亲自杀一事有关,所以还请你把知道的务必都告诉我。” “而且,你不是在找一些密函吗?说不定这信跟你一事相关。” 徐萧年闻言有些吃惊,她母亲不是自缢吗?而且朝堂官吏之间相互肘制和交易从来都是司空见惯,他并不以此为意,难道当初那个黑衣人是想得到这些书信?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些书信的内容会是什么? “世子爷……” 徐萧年闻声回神,他正了身子,“信国公沈氏一族追溯起来也有近百年的历史,若是要上查,我可能要翻一些书籍……” “那么就近这六十年吧?”陈满芝有些急躁,“这六十年内,沈氏与此名字类似的人?” 她之所以说六十年内,也是想以沈谦的年龄为点,当下,宣武候府与信国公两世家有本就对立,她相信徐萧年对信国公一族也不陌生。 静默一瞬,徐萧年缓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近六十年内,与此信面相近的名字应当是沈立奎。” “他年龄几许?” 徐萧年挑眉,看着她面色依旧,“年四十有一。” 陈满芝面色一紧,“他人现在在何处?” 徐萧年愣怔,这人跟她母亲的死又有什么关系?“他如今在暨州,现官职暨州总督,而七年前的话他应该有回过京……” 总督?陈满芝诧异,据她所知,总督是掌管一方军权的重官,一般由朝廷派遣正二品级以上在朝官员委任,到了明中后期才成为定制官吏。 徐萧年起身,在屋内缓步,“武将若是没有诏令是严禁回京的,可也要求三年一述职,我现在让人即刻去查一查七年前的事。” “好。”陈满芝声音微颤,她的手不自觉的攥紧,“多谢。” 徐萧年顿了顿,随后打开门吩咐了门外的丫鬟,他回头看着她面色的变化心有不明,怎么提到沈立奎,她脸色比刚才进来的时候还要难看,“怎么回事?你母亲的自缢跟信国公助你父亲一事有关?” 沉默良久,陈满芝才道:“这个,容我以后再解释……” “说到这个信国公,倒也有来头。”徐萧年沉吟。 陈满芝看着他,紧绷的脸,看上去格外的严肃,她心突然就一颤。 第88章 旧战(捉虫) 徐萧年看着她, 娓娓道来。 大康在北部暨洲边境设立了辽林、大城、赤禹三边防军事重镇,三镇虽相邻可却不近,当中以赤禹镇为最重, 是胡国和南鲜进入大康的唯一陆地之道, 几十年来一直由英国公蒋氏镇守,另外两镇虽分别是由宁国公和沈星镇守。 元武三年十月, 先帝初登基,一时相对立的胡国和南鲜却突然合兵, 以近十五万兵马叩响大康边防赤禹, 历经一天一夜, 英国公蒋氏不敌敌军兵马而失守赤禹,而后二国近乎疯狂的进行了屠镇,使近万人的赤禹镇在一夜之间成了空城。 朝廷接到军务情报后, 随即调辽林、大城二镇兵马前往支援,随后击退敌兵收复赤禹,虽然已经收复失地,可大康损兵折将, 损失惨重,英国公和宁国公战死,宁国公其子二死一重伤。 蒋氏本是百年武将, 可却对敌国动静豪不知情,平定战事后,先帝随即派人彻查,惊然发现蒋氏通敌叛国的来往书信, 先帝震怒,当即下了圣旨斩英国公蒋氏九族,而当时还是四品将军的沈星,因那一站成名而升迁,又有当时的沈贵妃在皇帝吹耳边风,这才封了信国公。 “惨烈的赤禹之战从此便闻声于市。”徐萧年叹道,“战后那边发生了瘟疫,朝廷当即派太医前去,而臻娘的父亲李吉当时就在行列中。” “臻娘的父亲是太医?”陈满芝对于这个消息有些惊讶,她跟臻娘算起来并不熟悉,她帮自己解过围,二人相见不过几次,所以她的情况自己并不熟悉,没想到她竟然是太医之后,就跟林敏夕一样的身份。 “是的,当时的沈将军便是沈太后的祖父,而现在的信国公是继承的爵位。”徐萧年面色阴沉,他说得很慢,似乎还在想像当时的战场。 原来信国公这爵位的由来是这样的,陈满芝想到屠镇二字,就可以想象当初的战事是有多么的惨烈。 “都过去十几年了,这事不提也罢。”徐萧年沉声道。 “难道这罪你不觉得可疑吗?”陈满芝问道,“通敌叛国的人又怎么往朝廷那么派人请求援军呢?” “也并不是英国公的人去朝廷报信,而是宁国公派的人……”徐萧年语噎,有此说不下去。 “那这么说,战发时候赤禹当时是有人到邻镇去求援了?”陈满芝缓问。 “是,来人说了蒋将军有问题,而兵权在先帝手里,所以需要先请兵符再调兵。”徐萧年道。 陈满芝紧紧皱眉,她知道古时候有些当权者为防掌兵大将叛乱,所以将兵权牢靠在手中,而将军带兵时领兵符出征,回来后归还,战事一起,又需要拿符调兵,如此一来就耽搁了时间。 “但宁国公知道英国公为人,不等兵符来就先出兵,然而最后也……”徐萧年闭目,似在隐忍。 陈满芝知道,宁国公是太皇太后的母族,徐萧年是个武将,提到惨烈的战事不免有些伤感,她起身对他道:“索性现在你的人还没有回复,我去看一看昨晚那伤者是个什么情况。” 徐萧年缓了气,也起身,二人一同去了他的蘅黎院,四进的庭院,不见种植任何的翠绿盆景,当中以青砖铺地,置了若干木桩和箭靶,四周有刀架随立,简简单单像个小教场。 见到来人,丫鬟忙见了礼,陈满芝跟着徐萧年进了屋内。 内室,有个年轻的大夫候在床边,徐萧年朝他开口问:“盛大夫呢?” “师傅昨儿忙了一宿,现在已经在厢房歇下了。”那个小大夫回道。 徐萧年颔道,作了请势。 陈满芝就上前,随即着手给男子做了检查,他脉搏微弱,面色微白,情况有所好转,而后她吩咐那小大夫将昨日缝合包扎的棉布轻拆,露出那密密麻麻针线的伤口。 伤口不见红肿,自制的简易引流条一头未见有异,她松了一口气,伤口渗血不多,则不再需要放置引流条,否则反会影响伤口的愈合,她随即将引流条取出来,床上的人轻轻哼了声,眼皮动了动。 那小大夫看着伤口有些吃惊,他是早上才到的候府,所以并不知道当中发生了什么事。 陈满芝抬头看了那小大夫,“之前他可有醒过?有没有发烧?有没有尿液?” 那小大夫闻言,神色有些尴尬,虽然医者不行计较这样言辞,可是从一个小娘子嘴里说出这话,让他有些经不住,“早上醒了一小会,有低烧,不过师傅已经用药了。” “至于尿液,有过一回。”他说罢立即垂首,将那两颊的通红隐了下去。 检查完毕,陈满芝又重新伤口包扎,对徐萧年道:“他目前的情况还好,就是失血有些多,相信今晚应该就能醒来。” “哥……” “有盛大夫在,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事……”陈满芝正说着,就听到外头就有女音传来。 徐萧年闻声蹙眉,疾步就往外面走,他站在丹樨下看着站在院中面色铁青的徐湘绮,“什么事?” “你怎么回事?你不知道表姐现在在府上吗?”徐湘绮步履匆匆向他走过去,“你带个妓人回来过夜是何什么意思?” “闭嘴,这样大呼小叫做什么?”徐萧年喝道,昨晚他将臻娘安排在了蘅黎院旁边一处空院子。 “我问你话呢。”徐湘绮道,“表姐现在已经知道了你带个妓人回来了,你让那个人现在就走。” 昨晚禁军在府外闹事的事她知道,本以为那妓人处理伤口后就走,可是没想到刚才竟然看到她还在府上,平时徐萧年要去那些地方春宵一刻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明目张胆的带回府过夜,难怪昨晚表姐的表情那么难看。 徐萧年下了青阶,冷冷盯着她,“没大没小,谁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给我回去。” “哥。”徐湘绮气道,“家里大人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表姐钟情于你,你带个妓人回来给她添什么堵啊?” “闭嘴,你给我出去。”徐萧年又喝道,“再不回去,一会我就动用军法请你出去。” “你太过分了,我去找母亲。”徐湘绮剁了脚,气鼓鼓的转身离去。 徐萧年吐了一口气,想到屋内的人,忙转身跨步。 “刚才你们说的是臻娘吗?”陈满芝看着徐萧年踏进屋内就问。 徐萧年愣了一下,看着她无波的面色,才缓道:“是,昨晚她受了点伤,所以我才留她在府过夜。” 他似乎在解释,臻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受伤?”陈满芝有些惊讶,“她为什么会受伤?带我去看看。” 徐萧年点点头,就带着陈满芝去了客房。 徐湘绮疾步从徐萧年的院子里出来,去了自己母亲的院子,才进房间门就叫嚷道:“母亲,哥哥带了个妓人回来你们也不管?” 徐母看着她怒气匆匆的样子,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忙拉着她坐下,笑道:“你哥的事你瞎闹腾什么?他会自己处理。” 对于这个儿子,徐母很放心,若不然,老候爷也不会早早就把世子之位传于他。 “母亲,那你也看看那是什么人啊,如今表姐正在府中,若是让她误会,到时候这亲咱们结不成,那怎么?”徐湘绮沉声道,“什么人都要往府里带,也不怕坏了候府的名声。” 徐良琛轻咳一声,沉道:“琦姐儿,这亲事你哥都不急,你急什么?” “父亲,你说什么呢?”徐湘绮盯着自己的父亲,“难道哥哥乱来,你就不知道管管?” “你哥什么人难道你不清楚吗?他做事自有分寸。”徐母点了她一下,“大姑娘家的,急急燥燥像什么样?” 徐湘绮看着二人一副漫不轻心的样子,想到高亦琳一夜不能寐的样子,就气打不出一处来。 “我去找祖父。”她说着蹭一下的起身往外。 徐母吓了一跳,也起身跑到门外,朝她背影喊道:“你别什么事都拿到你祖父面前说啊,小心他恼火了你吃了干瘪。” “你别去管她,快给钱……”徐良琛看着站在门外那人,“方才说好了,右脚先迈进屋内的算我赢,愿赌服输……” 徐母回头瞪了他一眼,抬脚就进了屋内,“急什么急,不就十两银子,我还能赖账不成?” 徐良琛嘿嘿两声,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下。 “瞧你女儿气呼呼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得父亲不高兴,父亲若是不高兴你就没好日子过了。”徐母道。 “急什么,这不就证实了你儿子没有龙阳之好吗?”徐良琛心情却很好。 徐母想了想也对,“你说的也是,这些年给他安排的通房丫鬟都还是完璧之身,我还以为他不喜欢女人了。”她笑了笑,拿了茶壶斟了茶,“不过那个女的是个妓人,似乎不太好。” 第89章 残玉 徐良琛啧了一声, “父亲都不介意,咱们去理这些做什么。” 徐母却叹道:“可琳姐儿现在住在府里,事情要是传到你妹妹那里去, 只怕她会不高兴吧?” “这男人嘛, 不都三妻四妾吗?”徐良琛不以为意,“只要你儿子愿意成亲, 到时候把那妓人养在府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了,你儿子的名声不都早烂了吗?” “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徐母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当年名声不也烂透了?” “你这人, 好好的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徐良琛拉着她起身, “绮姐儿那不放心的话,就去看看吧,省得父亲一会生气又拿我出气。” “每次训的都是我, 我都四十好几了……” 徐母笑而不语,二人一起去了东跨院,房内却只见徐老和自己的儿子,徐良琛就道:“绮姐儿没来过吗?” 徐萧年跟二人见了礼, “她刚才说是去找你们了。” “可她又说来找父亲了……”徐良琛道。 “她来找我做什么?”徐老候爷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就是那妓人的事……” 徐萧年心头一沉,不等他们话说完就往外走,待行到臻娘所处的院子, 就看到正在院中拉扯的几人。 陈满芝看着疾步到来徐萧年,冷然道:“原来这就是一品候府的待客之道。” “她算什么客人。”徐湘绮指着臻娘,“不过是做些皮肉生意的风尘女子,她也配……” “来人, 请军法。”徐萧年朝一边的丫鬟冷喝道,他的脸色铁青,眉间有一缕怒气凝聚。 “表哥,不要生气。”高亦琳吓了一跳,忙走到他边上,“这事因出在我,要不是因为我,湘绮不会这样。” “你敢?”徐湘绮怒目盯着他,“祖父都舍不得打我,你敢打我?” “你看我敢不敢?”徐萧年走到丫鬟面前,再喝道:“去我房内将我的军鞭拿来。” 丫鬟微微抬眸,踌躇看着眼前几人。 “还不快去。” “不许去。” 臻娘见状,缓步走到徐萧年边上,“世子爷不要动怒,令妹的要求并不无道理,我本是风尘之人,留在府中确实不好,眼下伤已经处理好,实则不应该再多留。” 高亦琳余光瞥了一眼那女人,是风尘之人竟然还敢自称‘我’,倒也是个厚颜之人。 “还有你,刚才阴阳怪气的说候府什么?”徐湘绮指着陈满芝道,“我们候府怎么待客要你一个外人来指责?” “徐湘绮?”徐萧年阔步走到她面前,猛然抓住她的手腕,“你再嚷嚷试试看。” “痛……” “哥,你放手……” “放手啊……” “表哥。”高亦琳扯了他的衣袖,徐萧年是个武将,她自知他的力道有多重,“湘绮也只是一时心急说错了话……” 陈满芝看着眼前情景,就道:“世子爷,你先处理家事吧,我跟臻娘先回去,待有消息你让杜凌转告我便好。” 她的话间才落,徐萧年就甩下徐湘绮的手,转头对她道:“我送你们到府外。” 待那几人一走,徐湘绮就道:“后面那女的什么来头,我哥怎么对她比我对我还要好?” 高亦琳挽着她的手笑了笑,“好像是北林陈府的四娘,看这样子应该是表哥心悦的人吧。” “你说什么?”徐湘绮惊道,“我哥心悦的人?那你怎么办?” “若是你哥喜欢,待我进门,到时候再纳她为妾就是。”高亦琳柔声安慰她。 徐湘绮摸了摸手腕,“这都还没进门呢,就想跟给我哥纳妾,你也太大方了吧。” “如若不然呢?”高亦琳叹道,想到了上次在云锦绣看到的情景,“只是看着她,好像并不是很好相处呢。” 徐湘绮眼眸转了转,欣慰一笑,“怕什么,到时候你进门是正妻,她是妾,再慢慢收拾便是。” 高亦琳唇角微扬,“是啊,以后再慢慢收拾就好了。” —*—*—*—*—*—*—*—*— 陈满芝在青雀街与臻娘分道,想到陈仲海书房内的那个木盒,就直接进了杂铺店,事毕,待到一处纸扎铺,想到几日后林氏的忌日,主仆二人又一同进了铺子,铺内,随处可见一应的纸人纸马,上面绘了各式色彩鲜艳的彩画,里头颇为冷清,有个伙计正在招呼着两个客人。 听闻有声,那伙抬头看了过就朝二人道:“小娘子随意看,我们这儿手工都是一等一的好。” 陈满芝点头,朝伙计微微一笑。 念平指着当中近四尺的纸样人马,蹙眉道:“这些东西这么大,只怕咱们不能拿回去吧。” 祭祀用品,她们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带回陈府。 “我不打算带回陈府。”陈满芝笑道,她转眸看着伙计问:“若是我买了这些,不知可否直接帮我送到茔地?” 那伙计闻声一愣,一般这些东西都要求直接送到府上,而送到茔地的几乎都没有,“小娘子,这事我得问一下掌柜的。” 他说完,忙跟边上的顾客连声抱歉,转向进了柜台边的门里。 陈满芝余光瞥向柜台,带着黑纱帷帽的男人似乎看了过来,男子立如芝兰玉树,一身湛蓝亮绸直裾,胸前虽被黑皂遮去大半,可依旧可见缕金的云纹刺绣图样。 虽看不到脸,可那隐透出来的气质,如玉,无双。 她便朝男子微微一笑,视线转落到他腰带间缀的一枚残玉,玉小而精致,翠绿透亮,看着有些熟悉。 “娘子也是要祭拜故人吗?”帷帽男子朝她问,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才说完话,便咳了起来。 他一边随从模样的人,便从腰间拿出一小瓷瓶,倒出药递给他。 “是。”陈满芝看着他接过药吃了下去,犹豫了一会才缓道:“郎君的病,似乎有些严重。” “老毛病了。”男子颔道,黑纱微拂,可见颈项上下而动的喉结,“多谢娘子。” 他微微抬手,那随从就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某先告辞。”男子说罢,亲自提着装满祭祀用品的篮子,直接出了门。 念平看着二人出门,道:“这男的好生奇怪,明明有随从还要自己提那些东西。” 陈满芝笑了笑,“亲力亲为,看来他要拜祭的那人,在他心中应该很重要吧。” 念平看向门外,“那您看他衣着应当是非富即贵吧,按您的说法,那枚残玉对他也相当重要了?” 残玉…… 陈满芝微微垂眸,下一瞬倏地反应过来,是那块玉…… “娘子,您去哪?”念平看着陈满芝提着裙摆跑出去,她随后跟上,“咱们不买了吗?” 六月的白日,金光灿灿,林影生烟,街道两边的虬枝上也焉了翠绿。 陈满芝四顾,穿梭的行人,早就没有那二人的身影,她不禁懊恼,刚才在店里,为什么没早看出来。 那枚残玉,她见过,在红袖绾,曾经挂在那孩子的脖子里。 “娘子。”念平走到她边上,“你在找什么啊?” “刚才那两人……” “应该走了吧。”念平看着街上一应行人,指着道:“怎么感觉街上多了好多人,而且你看这些男子都长得好魁梧。” 陈满芝顺着她的手看了过去,粗衣麻布,短打褐衣,皆是魁梧之身,“倒像是做苦力的。” “那咱们还要买那东西吗?”念平跟着她一路上前。 “先去一趟红袖绾。”陈满芝边走边道,刚才的事不知道对于臻娘她们来说,算不算好消息? 二人沿街道一路行走,迎面几个妇仆簇拥着一个抱孩子的女子急匆匆的进了前方的医馆。 “不行,孩子太小了,这醋他喝不下去……” “拍也拍不出来……在下尽力了,你们带出去吧……” “大夫你得救救他啊……” “在下医术不精,要不你们带孩子再去离这不远的那医馆看看?” 陈满芝走到医馆前,就听到里头几人的对话,她往里头看了一眼,四丈大小的厅内,一群人围着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在说话。 “你们快带孩子出去吧,可不能让孩子死在这医馆里……”年有四旬的大夫对抱着那女子道。 他的话音还未落完,当中有个年纪稍长的妇人突然就晕了过去。 “老夫人。” “快按人中……” 陈满芝蹙眉,抬脚就走进医馆,她直接绕过倒地的妇人走到女子面前,孩子颜面青紫,嘴微张,看似已经失去意识,她伸手探脉问那女子:“孩子刚才吃了什么?卡多久了?” 那女子发髻凌乱,满面泪痕,哭得道不出话来,一旁的妇仆就道:“大概半柱香前小郎君吃了几个枣子。” “孩子给我。”陈满芝说着直接从那女子怀里将孩子抱了过来,然后走到一边空地处。 “你干什么,还我孩子。”那女人倏地反应过来,就上前要从陈满芝怀里夺回孩子。 “我们娘子这是要救人。”念平忙拉开女人解释,“你莫要闹,我们不会抢你的孩子。” 陈满芝悬空抱着孩子,两臂从其腋下环绕,两手抱拳抵住孩子肋骨下缘与肚脐间,双臂用力收紧快速向里按压胸部,一下两下,持续的做几次挤按。 众人看着她的动作不明,彼时,方才晕倒在地的老妇人被扶起身,惊愕问:“她这是要想要勒我孙儿?” 第90章 起价 “她的丫鬟说是在救人, 奴婢看着不像。”扶她起身的妇仆回道。 “这,这胡闹……”老妇人走了上去,愤然看着陈满芝道:“哪有这样救人的。” 念平伸手将其挡住, “我们娘子既然救了, 那就是能救。” 女方听着二人对话缓神过来,“母亲, 让她试试吧,燃哥儿他……”还没说完整的一句话又哭了起来, 那前面的医馆一看还没试就说不能救, 现在这医馆又说不能救, 倒不如让她死马当活马医。 “小娘子,你可不能乱来。”那大夫看着陈满芝作道,若是让这娘子把人弄死在自己的医馆里, 那这医馆的名声就要坏了。 陈满芝蹙眉,双臂用力一提。 噗的轻声,孩子轻咳一下,陈满芝单手往孩子肩胛拍了几下, 而后就有个东西从孩子嘴里掉下来。 “这是把东西弄出来了?”那大夫看着掉落在地的东西惊讶道,“这,这没可能啊。” “果然是枣子。”看着地上那物, 众仆纷语。 “是救好了?”那女人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不敢上前打扰,她转脸看着老妇人,“母亲,燃哥儿是, 是救回来了?” 那老妇人还在原处愣怔。 虽吐出了硬物,可孩子的呼吸还有些微弱,陈满芝转身就将他平趟放在诊案上做心肺复苏,过了些时间,孩子哇了一声哭了出来。 女人疾步上前,将孩子抱在怀里,陈满芝拉开她,没有对她做过多解释,“现在不要抱他。” 女人一听,即刻放手,“娘子说得是,不抱,不抱。” “恩人。”老妇人回神,行步上前握住陈满芝的手,“刚才老身一时心急,言语中伤了娘子,还望您不要介意。” 老妇人对她用敬语,可见感激。 “老夫人客气了。”陈满芝有些气喘,额间冒了些细汗,“孩子现在没什么大事,让他吃些松软的食物就好,只是孩子年纪尚小,下次不要让他随意吃这些东西了。” “好好好。”老妇人说着上前看着孩子,余光瞧见远处的那大夫,狠狠道了一声:“你果然医术不精。” 那大夫面色绯红,神情尴尬,陈满芝看着此情,她走近大夫,低声婉道:“事出有因,我并非故意让前辈难堪,只是此方若用法不慎会适得其反,况且这方我手法尚不娴熟,还请您切莫仿照。” 海氏冲击法虽有效,但并适用所有人,尤其是幼儿跟老年人,一般发生呼吸道堵塞时,医者首应采用其他方法排除异物,在其无效且患者情况紧急时才会使用。 “尚不熟还敢用?人若死在这里算谁的?”那大夫心念,不过那一声前辈,听着感觉挺好的,他故作正色,“娘子你胆子也太大了。” “是,是我考虑不周。”他的提醒,陈满芝才恍然,若是孩子救不了,那么自己是否会连累到陈府?只是刚才那一瞬间,自己并不多想。 见孩子无恙,陈满芝便直接出了医馆,众人记起回头时,早就已经不见她的身影。 “可知道那是哪家的小娘子?”老妇人站在医馆门口四望,“快让人去查查。” 女人怀里抱着三岁的孩子走到门口,“母亲莫急,这小娘子生得好看,咱们让人给她画个像,再叫上府里的人仔细查一下,应该也容易找。” “也多亏了她,要不然咱们胡府这根苗就要夭折了。”老妇人脸上的惊恐已然拂去,“我倒想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医术如此独特。” “咱们回去吧。”女人擦了还挂在脸上的泪痕笑道。 —*—*—*—*—*—*—*—*—*— 因顾及到车夫的不可信任,陈满芝放弃了要去红袖馆打算,主仆二人上了车,待回到芳庭院时,天色已晚。 周妈妈神色激动直接跟道了今天去城西的事,“当真是葛妈妈,只是这些年身子一直病着,所以……” “不打紧,待这两天有空就去过去看她。”陈满芝道,想到之前徐萧年跟陈仲海的挣执,不禁皱眉,“老爷下午有来过吗?” “老奴未時回府后没见他有来过。” 陈满芝思虑,按陈仲海的性子,徐萧年硬闯芳庭院的事他应该早就过来找自己算账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是因为被那匆忙离去的事给绊住了?“沈氏呢?下午有来过吗?” 周妈妈摇头,“她一早出门好像也才刚回府。” 陈满芝皱眉,这种平静,让她有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一连过了平静的几日后,直到夜里,杜陵翻墙出现在了芳庭院。 “是沈立奎的事有眉目了吗?”陈满芝将他请进屋内,吩咐周妈妈再掌一盏灯。 夜深会男,于理不合,周妈妈看着陈满芝欲言又止,正想开口,就被念平扯了一把。 念平朝她摇头,虽不知道娘子到底在做什么,但是她感觉到,娘子这是准备在收拾沈氏了,她点了烛火,拉着周妈妈退了出去。 “是,七年前,他确实回过京。”杜陵落座,“而且当时还小住了三个月,直到六月底才离京。” “至于他在京城做什么,这倒没查出来。”他再缓道,事已经过了七年,且当时京内又没什么大事发生,所以并没有人留意。 陈满芝微怔,伸手倒了茶推过去,“无事,只要他回过京城就好。” 林氏事发时候沈立奎在京,早前陈府和沈立奎并没有什么往来,而陈仲海扶妾为妻之事又得以信国公相助,那么她有理由怀疑林氏之事是陈仲海跟沈立奎的交易,而沈立奎是信国公之子,交易后帮衬陈仲海也说得通。 只是沈立奎人在边关,他既然已经相助陈仲海升迁,为什么在他走后,还要帮陈仲海处理后面的麻烦? 是不是因为有什么把柄被陈仲海拿捏?陈满芝突然觉得,徐萧年跟黑衣人所要找的东西,可能就是解开整个事件的关键。 而书房里面那个木盒总让她觉得很奇怪,只是前两日新买的那个木盒子,做旧还需要一两天时间。 “娘子的出阁之日在即,世子爷让属下问您,伯府的亲事您当真不考虑退吗?”杜陵知道徐萧年是想顾及她的想法,所以并不打算抢亲,但是若是真嫁过去了,以后可怎么办? “是啊,多谢世子爷的好意。”陈满芝回神,并不想多谈此事,“刘家业那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杜陵心中不明,爷相貌身躯样样都好,又是下一任侯爷,按理不是说只要他动动眼皮子就会有女人扑上来吗?怎么如今他嘴皮子都动了这个女人一点情都不领? “怎么了?”陈满芝看着他出神,“事情有变吗?” “这倒没有。”杜陵回神道,“刘大郎如今的债已达八千两,我今天已经让人绑着他去找刘家业了。” “那母子三人我安排在郊外,信也已经送到刘家业手里,想必今天他已经去银庄取钱了。” “多谢。”陈满芝跟他到了谢,“待你收到这三万两后,再写信告诉他,这只是一个人身价,若想要三人平安归来,需要再出三万两。” 杜陵嘴里的茶水还未咽下去,听闻这话差点喷水,让他引诱刘大郎负债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要干起绑架的勾当,现在绑架信寄出去了,谁知道她又搞什么坐地起价。 “娘子您这是要坐地起价?”他惊愕问道。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要坐地起价。”陈满芝道,“一个管家侵占我母亲的私产,我让他不痛快几日又何妨?” “待他给了你钱,就把那三人送到他家里去吧。”她想起刘家业惧内这一点,“好好的两个孩子,总是放在外面养着,那多不好。” 杜陵嘴角抽了抽,“好,一切听娘子吩咐。” 想到陈仲海最近的反常,陈满芝就道:“最近朝中可是出了大事?” “哦,倒不是什么大事。”杜陵道,“就是有两个郎君因为一个妓人争执而扯出了一个地下钱庄,如今朝中正在查,好像令尊也参与查案。” 原来如此,难怪陈仲海这几日没有找她麻烦! 只是杜陵对这事的轻描淡写让陈满芝有些惊讶,一个地下钱庄,如果不是涉及不大,怎么又会劳动大理寺去查案,况且大理寺都参案了,那么刑部和都检院还会坐视不动吗? 一个牵扯三司的地下钱庄,还说不是什么大事? 陈满芝起身去了妆台取出早前准备好的信递给他道:“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杜陵接过信,掂了一下,“娘子客气了,不知您要我做什么?” 陈满芝莞尔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麻烦你帮我把这信交给世子爷,让他想个办法找人参陈仲海一本。” “什么?”杜陵惊得张了嘴,“您,您这是要……”这是要反了吗?找人上本参自己的父亲有什么好处?若是因此丢了官职,于她有什么好处?“娘子你确定要这样做?” “是,你只管帮我把东西和话带到就好。”陈满芝看出他的疑虑,这信里记录是陈仲海内惟不修、私德有亏的一些实事,“我相信世子爷自会把握好分寸的。” 第91章 退亲 陈仲海身居越高, 以后做的事也必定更为疯狂,此次以她为交易筹码,以后也可能会对六娘和七娘下手, 被朝中之人惦记是迟早的事, 若有可能她会在事情还没到最严重的地步先把他拉下,不会因他而殃及陈府。 “再跟他说, 他想要的东西,我应该这几天内会搞清楚。”她再道。 杜陵闻言蹙眉, 她这话怎么听出了交易的味道, “那娘子可有其他东西要带?”好歹世子爷帮了这么多忙, 讨要点东西不算过分吧? “没有了。”陈满芝深知他的不明,两人早前的交易,并不被第三人知道, 她起身看着男人,“夜将深,你慢走。” 下逐客令,杜陵也只得起身跟她辞别。 “等一下。” 待到了门口, 那女人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杜陵嘴角弯了弯,算你有良心, 还知道回报。 陈满芝跟着到走檐下,她吩咐念平将晚时做好的点心打包,递给他:“新试的点心,你拿回去尝尝。” “是给我的?”杜陵指着自己, 有点不敢相信。 陈满芝轻轻一笑,她的娇好面容,溶在月色下,宛如月下仙玉,“怎么?觉得寒酸了吗?” “不,很好。”杜陵笑了笑,“世子爷也很喜欢吃甜食,恰好我就以此借花献佛了。” 陈满芝不语,看着他翻墙离去。 屋内,烛火摇曳,灯影绰绰,屋外,月明星稀,色华如水,纷绕之事在此时刻被短暂封存。 一夜无眠,醒来已是次日辰时,洗漱毕,陈满芝就见周妈妈急色匆匆的走进里屋。 “何事如此慌张?”她问道。 “娘子,伯府退亲了。”周妈妈面色忧愁,说的话音里似乎带着几分惊喜。 “你说什么?”念平惊呼,随即惊喜道:“这可是真的?” 周妈妈点了点头,“是。” 陈满芝点唇妆的动作一滞,满腹狐疑看着周妈妈,再过十日便是自己出阁之日,早前也没出现什么意外,可是怎么突然就退亲的? “是哪里传来的消息?”她问。 “老奴是听大厨房的人说的。”周妈妈神色有些担心,“这伯府的人走了没多久,娘子快准备吧,一会老爷肯定又要叫您过去。” 她的话音还会未落完,门外就有了丫鬟的声音,主仆三人对视,陈满芝道:“退亲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又蹊跷,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沈心兰从中做梗。” 退亲一事,于沈氏有利益,但于陈仲海来说,她并不知道是个什么局面,而且她目前尚不知道伯府会以什么理由退亲,想到这几日沈氏时常出门,心一惊,便拿出徐萧年之前查出的证据交给周妈妈,吩咐道:“如果上午我不回,你们拿着这些单子去找老夫人。” “娘子,老爷不……不会把你怎么样吧?”念平小心道,她说这话,中气有些不足。 “不会,这次我不会让他那么如意。”陈满芝宽慰二人,“这只是多留了个心眼。” 两人点头,看着她转身到妆台倒出瓷瓶中的药,捏了一把出了门。 松龄堂三字一扁,擦得透净,历久弥新。 门外远处有个丫鬟,陈仲海负手背对着门,身修长笔挺,着了银青色暗纹长缕,看上去风采卓然。 “父亲。”陈满芝站在他身后轻道。 静谧半响,陈仲海回头,恶狠狠的盯着她,手倏然一甩,将身边八仙桌上的茶具甩到地上,“孽女,跪下!” 地上落了碎瓷,陈满芝微微后退,面无表情的看着男人,唇角动了动,“四娘何错之有,为什么要下跪?” “你竟然还有脸问何错之有?”陈仲海面色铁青,指着她,“你跟徐萧年是什么关系?你去红袖馆又是为什么?你说!” 伯府一早突然到访,一举说出陈四娘的种种,得了一手贱技,流连烟花之地,跟徐萧年不明不白,如此德行,实在有侮辱门风,故而不仅要退亲,还明暗示着要陈府赔偿损失,简直可恶。 如今自己升迁之事暂稳,若是不从,他难保自己不会被他们再拉下来,这个傻儿,为什么就这么不安分! 陈满芝淡淡的看着指在自己面前的手,“四娘知晓医理,去哪里都只是为了给人治病,况且自您训斥后,四娘已经不再行医。”她顿了顿,“而跟世子爷之间也是清白无污。” “你们之间若是清白,伯府又怎么亲自上门退亲?”陈仲海狠狠拂袖,要不是这段时间大理寺有案子要查,他也不会等到伯府上门退亲了才留意,这个孽障! “这下满京城的人都等着笑话陈府,你满意了?” 果然是退亲了,只是陈满芝没有想到沈心兰会以毁她声誉如此低劣的手段来达成目的,陈满芝看着这个与自己实际年龄相差无几的男人,他面色铁青,额间的青筋隐隐暴起,脸色因愤怒而涨红,那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又涌上心焦。 “满不满意你不应该问我。”她用与之平等的口吻对他道,“我知道在这里女子行医不合规矩,所以平日里慎之又慎,而姜府那边早就打了招呼,那么与此相隔甚远的伯府为什么知道了?” “就算伯府要退亲,那为什么不在你荣升之前退亲?” 听她言及此处,陈仲海一愣,隐隐咬牙的脸又绷了起来,“若不是你这些肮脏的事,就算有人说出去了,伯府又有什么理由退亲?” “伯府之事,从结亲到退亲,我从未参与,你说能嫁,我便是嫁了。”陈满芝走到高几边背对着他,伸手斟了茶,悄无声息的将原先手中的小药丸下到茶中,转身道:“你贵为大理寺少卿,掌刑狱复查之事,为什么不查事实,出了事就急着要把账算到我头上?” 她转身看过去的眼神,轻蔑堂而皇之。 陈满芝知道,陈仲海不可能不知道退亲这事与沈氏无关,但像他这种性子的人,就算再喜欢沈氏也不可以任其胡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沈氏拿捏着林氏的死以做筹码,故而他只能把账算到自己头上来。 “伯府退亲,与我何干?”她冷道。 她面色的冷淡,言语间的不敬,让陈仲海攥紧的手抖了抖,他大步两下走到陈满芝面前,“如此羞愧之事你还能不紧不慢的说与你何干?若你安分守已呆在府里,能有这些事?” “丢人现眼的东西,今儿就要打死你!”他朝陈满芝狠狠吼道,又朝门外大喊,“拿我的鞭子来!” 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其近,丫鬟出现在门口。 “你要打死我?”陈满芝盯着他,“利用了之后又觉得是累赘就一把弄死吗?”她昂然迈步,拉近两人间的距离,抬眸盯着他那张脸,“你逼死了林绣媛如今还想要再逼死她的女儿?” 她的话似惊雷一掷,陈仲海呼吸一滞,微微踉跄,眼底有诧异掠过,什么叫逼死了林绣媛?她在说什么?她知道了什么? “放肆。”陈仲海怒了一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里带着不可置信,手一抬朝丫鬟挥了挥对其道:“下去,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陈满芝看着陈仲海将丫鬟遣退就知道,他对自己刚才提起林氏之死那话已经起疑,他接下来的话,是不想让旁人听到。 陈仲海看着丫鬟走后落座,微微缓了语气,“胡扯些什么?谁要逼死你了?” 陈满芝几不可闻的笑了声,所以转身落座,“谁要逼死我,你不是最清楚吗?”她看着陈仲海将早前泡好的茶推过去,“动怒不好,还是喝茶吧,这茶润肺降火。” 陈仲海盯着她,那乌黑的眸子里仿若染了一层雾气,让他看不透,他烦躁的将那茶水端了过来一饮而尽,“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这个秘密,这个傻儿到底知道了多少? 陈满芝看着桌上那已空的茶蛊,淡道:“马上就是我母亲的祭日,听说这些年沈心兰从未在她灵位面前行妾之礼,我想问问你,今年的忌日之事要如何办?” “是跟往年一样是悄然无声吗?” 陈仲海惊愕的盯着她,“你竟然直呼你母亲之名?” 陈满芝唇角微扬,“沈心兰扶了正,但在我母亲面前依旧只是个姨娘,半个奴婢也是奴婢,我这样直呼其名有什么不对?” 陈仲海起身,哆嗦着指着她,欲要扬起的手又不自觉的落了下来,他的腿微颤有些站不住,想到刚才进口的茶水,“你,你……你给我下毒?” 他身子一软,倒坐在位置上,眼里似有白纱缠绕,看着眼前有些模糊的脸,“你这是要弑父?” “我的手以前很干净,现在也很干净,所以你放心吧。”陈满芝淡道,来此地已久,她从未伤过别人性命,所买的不过是些驱虫或是催眠安神的药罢了,只是她更懂得如何利用这药,“你情绪过于激动,不利于我们接下来的谈话,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 “你,你……”陈仲海全身松软,唇畔动了动,却没法大喊,“你,你不是蔓姐儿?” 陈满芝微微一笑,看着他,“你说呢?” 陈仲海面色如土,看着眼前那张有些脸,哆嗦的手指着她,“你,你是……林绣媛?” 第92章 偷换 陈满芝起身转脸看着他淡笑, “我是你跟林绣媛的女儿陈四娘,我叫陈秋蔓。” 陈仲海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朝外伸了手想叫人, “既然你还是我姐儿,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满芝拨掉他的手,笑道:“自然知道, 我还知道你此次醒后,一定会想办法将你眼中的孽障处理掉。” 她明白, 沈氏利用这种手段不可能只是让伯府退亲就做罢, 她的最终目的就是让她身败名裂的死去, “只是我要提醒你,伯府退亲一事我相信很快会散开,若是我突然出事, 你应该知道这后面带来的非议。” 陈仲海看着她冷哼两声,一个傻了七年的人突然变好,如今又做出弑父的举动,收拾是迟早的事, “你这是全明白了?” “自然是了。”陈满芝轻笑,“其实伯府退亲也没有什么不好,你现在也已经荣升了, 吃亏的是他们不是吗?” “再说了,我如今已经大好,再把我嫁一次,你只赚不赔。” 陈仲海听着她漫不轻心的说这话, 气极生烟,又因全身无力没办法发泄,“你还好意思说好?退了亲,伯府暗示是想要钱!” “他们要,那就给,拿钱消灾的道理,大家都懂。”陈满芝冷道,“我母亲嫁进陈府带的嫁妆也不少吧,他们想要多少难道给不出来吗?” “当然了,拿钱这件事你得去跟沈心兰商量,毕竟现在母亲的嫁妆都在她手里。” 陈仲海一愣,林氏嫁进陈府确实带了很多嫁妆,这些年一直在沈氏手里,他也没过问,这边正想着,就听陈满芝再道:“至于毁了陈府的名声,这笔账,我不收。” “我尊你一声父亲,是我做小辈的孝道。”陈满芝看过《杂记》,知道以陈仲海那点俸禄不足以若大陈府的开销,“也请你看在林氏嫁妆养活你们这些年的份上,做事要知道收敛!” 陈仲海憋着气,又无言以对,大康正四品官月给禄米二十八石,俸银三百贯,他也知道养不活陈府,只得哼道:“你这是有备而来。”想到自己到现在还浑身无力的不能动弹,他就气得不行,“我是你父亲!” 陈满芝仿若未闻,继续道:“我母亲的忌日,我要补回这些年被沈心兰遗漏的妾礼,你看着办吧!” 冷冷的语气间带着威胁的味道。 “没有哪个女儿如此威胁自己的父亲,你……孽障!”陈仲海扶着座椅慢慢起身,又迅速的倒了下去,若不是这药,他怎么会容忍她放肆这么久,只是这个药效怎么这么厉害,“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毒?” “不过一些加了料的安神药罢了,致不了命。”陈满芝垂眸道,“你应该感谢我母亲,她精通岐黄之术被你如此欺负却还让你如此安然。” 听闻前半句,陈仲海那颗揪着的心微微放松,想到那句‘被你如此欺负的话’,他的心又一紧,只得缓道:“你母亲的忌日,我会让她安排好,现在可以把解药给我了吗?” “没有解药。” “你……” 陈满芝淡言:“我说过了,你喝的不过是一些安神的药罢了,睡上一觉便好。”她说着走到门外,叫了丫鬟过来。 “扶老爷回元姨娘那里休憩吧。”她吩咐那丫鬟,转身又对陈仲海道:“父亲,你可要掂量我刚才说的话。” 陈仲海紧闭着眼,现在这个四娘跟刚醒来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人,待地下钱庄的案子结案后,他一定查知道她到底是谁! 看着丫鬟扶着陈仲海出了松龄堂,,陈满芝缓缓往回走。 六月天,草木葳蕤,骄阳似火,热浪滚烫扑面,起了风携了一丝凉意,惊得鸟雀扑棱。 穿过前院西边游廊,陈满芝看到陈雁瑶主仆带着一个妇人正从垂花门进了内院,她微微蹙眉,加快了脚步,却不料,就听到陈雁瑶喊了一声四妹。 陈雁瑶跟丫鬟低声交耳后,丫鬟带着妇人先行,她缓步走到陈满芝面前,抿嘴一笑,“恭喜四妹,以后可再寻良缘。” “谢谢。”陈满芝道。 “只是这退亲有损一些名声,不过我们既是官家娘子,以后若是嫁个富商之户倒也不在话下。” “大姐想得可真周到,只是名声这个东西在我六岁那年之后就已经没有,何来一损之说?”陈满芝笑道,“倒是大姐你常在河边走,说不定哪天把鞋都湿透了呢?” “大姐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这世上,是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 “多谢提醒。”陈雁瑶微抿的嘴再勾,看着她冷然离去,想到今天王夫人的到来,便疾步去了春晖院。 —*—*—*—*—*—*—*—*—*—*—*— “你说什么?许家要娶谁?”沈氏腾的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夫人,这个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个小贱人才退了亲,许家就叫人上门提亲,是什么意思?这不可能! “你没弄错吧?” 王夫人惊愕于她的反应,“这个,我怎么会弄错?”她当媒人十几年,还真没出过错,“确实是许家要求娶贵府的四娘,还特别跟我说了,是刚退亲的那个四娘。” “你看,纳彩的东西我也带来。”她说着将带过来的东西放在高几上。 沈氏的气都郁结于心口,憋得她面色涨紫,早前陈仲海还未升迁,她不敢在这亲事上造次,好不容易这官上去了,她这才敢往返于伯府,使了点手段,让伯府夫人暗下查了那个小贱人,好不容易伯府那边退了亲,她还打算把这个小贱人嫁到那蛮荒之地以解心头之恨,可现在又来一个兵部尚书的十郎?那不就是许府吗? 伯府退亲,还不到一天的时间,许家竟然知道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陈夫人……”王夫人看着她神色有些不对劲,“那这事……” 沈氏脸色一沉,呵道:“不行!”片刻,她倏然回神,转眸看到王夫人惊愕的面色,抚着手缓声道:“你也知道我们四娘原先是跟伯府订了姻亲,也是我们四娘的不是,这才……” “伯府这边才退亲,若是我直接答应了许府的求亲,那伯府那边会怎么看待我们四娘?” 王夫人看着她张合的嘴心里觉得有点好笑,谁不知道你沈心兰是扶正才上来的,现在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能安什么好心吗?只是她不过一个媒人,有人要做媒她便来,“是,陈夫人说的是,那既然如此,我便去回了许家。” 她说着要起身,沈氏见状,忙扶着她的手再请她入座,笑道:“王夫人若是这样回去,只怕有失于你十几年的声誉吧,再说了许家那边确实是想娶我们家四娘吗?” 她记得以前,自己曾是跟许夫人过了面,两人私下也相过孩子的面,当时许夫人相的是瑶姐儿,后来见许家没动静,她也不好开口去许府提这事,现如今许家上门有意结亲,结果却不是要求娶瑶姐儿,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弄错了? “是,是许十郎亲口说的,许夫人也点了头。”王夫人道,她想着当时在许府的情景,许夫人说起陈四娘的时候面色似乎有些不喜,想来也知道,这陈四娘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沈氏就笑了,方才的不快都被抛到脑后,“刚才我确实有些失态了。” 王夫人看着她,笑而不语。 沈氏走到东次间的妆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她将东西推到王夫人面前,“其实早前许夫人曾看过我们家大姐儿……” 王夫人看着她将东西推了过来,心里了然。 沈氏看着她犹豫的神色,便将木盒打开,露出一小尊翡翠笑脸佛公,那佛公翠绿透亮,十足水灵,隐隐可见那精致的雕工,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王夫人心不禁念一声:“好佛。” 沈氏嘴角微微上扬,看着王夫人神色就知道她会喜欢,这佛公据说是先帝赐给林葛弋赏礼,她本意是要拿给陈仲海去做人情,现在不如直接给出手,好让她的姐儿寻得一门好姻缘。 “这个不知你可喜欢?” 王夫人忙敛了神色,轻咳一声,尴尬道:“原来早前许夫人相的是大娘子啊。”她想了想缓道,“今日之事想必是出了些差错,待我再回去跟许家确认,过两日再来。” 沈氏微笑点头,将高几上的木盒收拾好递给她,“这京城,我相信没有王夫人做不了的媒。”说罢,亲自送着她出了延喜堂。 耳房拐角,陈雁瑶看着二人出了春晖院,她手心沁着汗,嘴里轻轻吐了三字:“陈秋蔓。” 不是我要你如何,而是你要我如何! 王夫人出陈府上了马车,她惦了手里的东西,满心笑了笑,此事若成,最好不过,若不成,不是她这个媒人不行,只是那许家太过于执拗,本意只中意陈四娘。 三间一启朱色大门敞开,有个小厮看着王夫人迈步进了府门,他步履匆匆往内院走,待过了有近两柱香的时间,他进了一门,直接道:“有信了,有信了。” 许世清百无聊赖的半趟在小榻上,听得这声,直接跳起身,蹭一下的出了房门,对站在院中的小厮道:“走,去母亲院里。” 第93章 被打 “郎君这样去怕是不妥吧?”小厮指着他衣衫不整的模样道。 许世清低头一看, 嘿嘿一笑,“过于激动了。”他说罢返回屋里,不多时, 整装再出现院中。 小厮满意的打量着他, 称道:“可真是俊俏啊。” 许世清眉梢挑了挑,阔步往正院方向赶。 “你刚才看到王夫人是什么神色?”他回头问小厮? “嘴角微扬, 一脸春风,看来是个好消息。”小厮笑道, “也不枉郎君您叫小的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陈府。” 许世清轻笑两声, 心情格外的舒畅, 早前她拒绝了自己,原本只是试一试罢了,没想到…… 待二人到了正房, 那王夫人已经离开,许世清瞧见自己母亲满脸的笑意,笑问:“陈府那儿可是应下了?” 许夫人搁下手里的茶蛊,看着自己的儿子, “自然是了。” “那我现在去陈府。”许世清说着转身就要撒腿离去。 “你给我站住。”许夫人即刻起身,许世清收了脚步看着自己的母亲。 “既然亲事已经订下,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这后面的事自然有我们为你操心。”许夫人缓道,“成亲之前切莫相见,这是规矩,为你也是为她着想。” 许世清恍然, 微抿唇畔,“母亲说的是,孩儿是着急了些,此事还得母亲费心才是。” “说你什么好,那个陈四娘当真有那么好?”许夫人想不通,她儿子为什么就相中了那个傻儿。 “四娘……”许世清微微扬唇,那如玉的脸染了一抹绯色,虽然相处时间甚少,但是他就是心悦她,“四娘什么都好。” 看着自己儿子这副甜滋的模样,许夫人心头一颤,还好刚才答应考虑王夫人的建议,若不然真的娶进门,那他还不要被那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儿先回房了。”许世清辞了礼。 许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口不由舒气,这陈四娘以前是个什么人还有谁不知道,这一醒莫名其妙的把云德的魂都给勾了去,难怪他死活都要拒绝自己娘家的表妹。 刚才那王夫人还说什么陈夫人说她醒来后得了一手好医术?自来婆媳关系本就是敏感而又微妙,若是她嫁进门后婆媳关系不和,那自己岂不是引狼进窝,思及此处,她身子又一阵颤抖,这亲事,不能再过问云德的意思了。 “叫几个小厮看着十郎,他若要去陈府,一定要拦住他。”许夫人吩咐门口的丫鬟。 —*—*—*—*—*—*—*—*—*—*—*— 时值酉时,浓阴渐隐,蝉鸣稍歇。 陈雁瑶正身端坐,看着一脸怒色的沈氏,听着她嘴里说着陈仲海昨天晚上跟她讨论的事。 “这府里的开销他不知道吗?”沈氏一拳砸在了高几上,“张口跟我要五万两现银……” 她气极,没想到伯府竟然开了这个口,当初订下这亲事,聘财零散加起来最多也就一万多两,现如今雁瑶儿的亲事淡不成,还想着陈府出三万多两做这官位的补偿。 这个延恩伯府,简直欺人太甚! 陈雁瑶淡淡的看着她,“母亲您是拿不出这钱还是舍不得?”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退亲本就是您的主意,没算计好后果才有今天的事。”陈雁瑶道,“父亲刚升了位置,若是现在让人拉下来,那么之前在伯府面前的委屈不全都白受了吗?” “我并没有明示,是她们自己要退亲。”沈氏的气还在心头,说话也没了分寸,“他们自己退的亲,反倒要我们给钱,这算什么事?堂堂一个伯府竟然如此贻笑大方。” “那个位置确实贵了些……” “夫人……”正说着话,有丫鬟进了后室禀报,“刘管家有找。” “知道了。”沈氏不耐烦的朝丫鬟摆了手,“你让他先在厅里候着,一会我过去。” “怎么最近这两天我总是见他找您?”陈雁瑶蹙眉,看着丫鬟离去,“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母亲现在做事,最好要想清楚才行。” “没什么大事。”被自己的女儿这么一说,沈氏面色有些不高兴,“不过就是生意上的事罢了。” “林氏的事父亲找您说了吗?”陈雁瑶想起前天在春晖院的事,“我最近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沈氏轻蔑一笑,抚了鬓角,“林氏的事我答应下了,忌日不是到了吗?我这个做妹妹的正好想着要去明华寺给她点个长明灯。” 陈雁瑶看着沈氏,知道她的那点小伎俩,她垂眸淡道:“我会给您垫后的。” “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娘!”沈氏一脸不喜欢,重声强调。 “正是因为您是我娘,我才做个提醒。”陈雁瑶抬眸,她的那点小伎俩,最多对付林氏那种人,若稍有主意些的人,只怕她会适得其反,“她醒来这么久,不还是好好的吗?” 沈氏心口发闷,谁知道那个小贱人运气那么好,拿捏伯府的亲事有陈仲海护着,害得自己要小心翼翼,她憋着气,“行了,这次我会看着办的。” 想到昨天王夫的到来,陈雁瑶起身对沈氏道:“和许家的亲事母亲自己去推掉吧,许十郎是个什么人您没打听过吗?” 成新妇,首要交落红的帕子,得公婆的承认,再去祠堂祭拜,这才算完整,以许十郎的性子,就算在拜堂之前能瞒下,那么之后的事呢? “这亲事本主是父母之命,许夫人怎么由得他乱来?”沈氏也起身,“早前许夫人那边本就相中的你,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陈雁瑶淡道:“他的性子若是尊父母之命,怎么年十八了还未娶?” “那是许夫人对他太过宠溺,若知道陈秋蔓是真正个什么货色,许夫人不可能由着他胡来。” “就算这样,只要陈秋蔓还未嫁,那许十郎不还一样惦记着?” “这还不简单,我……”沈氏顿了声,突然笑道:“你说的是,是我没想到这点。” “母亲还是仔细再想一想再决定吧。”陈雁瑶说完直接出了门。 沈氏挑眉,想到明天的事,她提笔写了信,而后又想到丫鬟刚才禀报的话,心里不由一阵烦躁,最近怎么这么多事? 陈雁瑶出了春晖院,远远就见杨姨娘从芳庭院方向出来,她止住脚步等了些时间,看着缓步而来的那人,笑道:“姨娘这是去四妹那里?” “大娘子。”杨姨娘见了礼,“听说四娘子有些医术,奴婢便去求她请了个脉。” “姨娘病了吗?”陈雁瑶有些不信,这个女人在这节骨眼上去找陈秋蔓,当真是为了治病? 杨姨娘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尴尬,“奴婢身子一直比较虚。” 她的话说得很含蓄,不过陈雁瑶听出了意思,“姨娘胆子倒是挺大的,四妹以前如何你难道不知道吗?何况她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又怎么会医治妇人之病?” 杨姨娘袖子底下的手捏了捏,笑道:“大娘子说的是,奴婢只是去了个脉,没敢拿药。” “那就好……”陈雁瑶抬眸,就看到小厮扶着陈仲海一瘸一拐的从垂花门进来,她绕过杨姨娘,上前问道:“这,这出了什么事?” 陈仲海和小厮二人面上青肿,紫红一片,口鼻都有渗血。 “我们今儿回家路上,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群人,直接拿着麻袋往我们头上套,接着直接一阵毒打……” 杨姨娘从身后走近就听小厮说完这话,“那报官了吗?” 小厮看了陈仲海一眼,摇头道:“老爷不让。” 陈仲海紧紧抿着嘴,他缓缓迈步,一早上朝,三科给事中莫名其妙的参了他一本,这些本不是什么大问题,谁知道大学士胡进非揪着他不放,太后就允了自己休沐几日。 这胡进原是废太子的老师,现如今又是小皇帝的老师,他当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而下朝回府的路上,又莫名其妙的被打了一顿,那些人不仅是打,最重要的是还对他进行了搜身。 陈仲海满眸清冷,他知道那些人搜身是为了什么,今天所发生的事,若说与伯府无关,他自己都不信。 “你母亲呢?”他问陈雁瑶。 “母亲应该在前厅。”陈雁瑶看着陈雁海,转头对杨姨娘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杨姨娘点头,疾步离开。 陈仲海由小厮扶着缓步回了书房,他坐在案桌后沉思,片刻后从屉格里拿出木盒端放在面前,双目盯着它,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 良久,他唇角一扬,桀桀一笑,那青紫的脸,狰狞一片,屋内的光线陡然一暗,他抬头,沈氏从门外直接进来,他将木盒收好,放回屉格里。 “这怎么回事?”沈氏直接在一边的位置落坐,“为什么不报案?这殴打朝廷命官,重是死罪。” “不需要。”陈仲海冷然道:“我知道是谁干的。” 沈氏噌的一下起身,“到底是谁?” 陈仲海微微后靠,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最近谁找我的晦气难道不是很明显吗?” 原来是伯府!沈氏气得甩袖,他们这是在逼迫! 陈仲海看着沈氏,“我让准备的钱呢?弄好了没有?” 第94章 要钱 沈氏眉头一皱, 前两天刘家业刚从自己手里借了一万两,刚才再来又委婉明言要再借三万两,眼下陈仲海一开口就要五万两, 莫不是觉得这钱是地上随便捡的? “还没有, 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她缓道,“还没准备。” 陈仲海闻言, 直接起身,“都快一天了, 为什么还没准备?”他顿了顿, “是没有钱?” 沈氏沉吟, 缓道:“现在账上,没有那么多现银。” “林氏的那些田庄铺子,七年的收成五万两现银都没有?”陈仲海冷道, 疑惑的看着她,“你私吞了?” 沈氏心里咯噔一下,即刻道:“老爷这话什么意思?” 陈仲海冷笑,“最好没有, 别以为林氏这事能成为你威胁我的把柄,若不是看在当年你助我的份上……” 沈氏面色涨红,不待他说完便直接道:“妾身何曾拿这事威胁过老爷, 难道在老爷眼里妾身就是那样的人?” “行了,这两天把那五万两拿来。”陈仲海拂手,“再多休沐几日,只怕大理寺就没了陈仲海这人了。” “是, 妾身知道了。”沈氏微微咬牙,转头看到杨姨娘带着大夫从外面走了起来。 “老爷,钱大夫来了。”杨姨娘到两人面前见礼。 鼻尖一股淡淡的香味,“是崔情香味道?”沈氏暗想,她睨了一眼新衣着身,描眉画唇的女人,心里暗骂一声贱婢。 陈仲海看着沈氏站立不动,皱眉道:“还杵在这里做甚?还不快去准备?” 沈氏抿嘴笑了笑,对其道:“后日就姐姐的忌日了,恰巧姨娘前些时间也想去拜佛求个平安,妾身想着带四娘他们几个跟着一起过去 ,老爷意下如何?” “这些事你自己做主便是。” “是。”沈氏缓缓移步退了出去,她回望在书房伺候的杨姨娘,一截纤细的颈脖显露,那缨络耳坠晃得眼睛添了怒火,她攥了手心念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指望生孩子呢?” 她吐了气,往外院走,想着那五万两要如何筹备。 到了外院,刘家业看见她出来就直接迎了上去,“表妹,如何?这钱今天可能给我?” 沈氏移步进了倒座,刘家业跟在身后。 “绑匪上次不是说只要三万两吗?怎么又突然加了三万两?”沈氏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刘家业心头烦躁,“一开始来信的时候说了要三万两,结果拿了钱,又不放人,接着说又要三万两。” “他们这是坐地起价!”沈氏冷道,“这次如果给了,说不定还不放人,还要再加三万两。” “这帮绑匪就是贪得无厌,直接报官吧。” “不行。”刘家业急道,“他们说要是报官,就直接杀了他们母子三人,而且,这事若是让你表嫂知道,我也活不成了。” “可……”沈氏语噎,她知道表嫂的为人,只是一下突然要八万两,就算卖了铺子里玉器那些也不能马上拿出来,“赌一把吧。” “表妹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打算看着她们去送死?”刘家业脸色一变,看着她,“这些年你手里的现银也不少吧?” 沈氏闻言,拉了脸色怒目,“陈仲海现在问我要五万两现银,我上哪找钱给你?” “妹夫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怎么了?” 沈氏脸色稍霁,知道他刚才只是心急说错了话,“他今天被人参了一本,现在休沐在家,太后也没给个准话,所以需要钱疏通。” “那,那我的事怎么办?”刘家业一急,上前抓着沈氏的手。 “你干什么?”沈氏迅速甩开他的手,左右顾盼,见没有人影才松了一口气,“想让我死吗?” “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刘家业紧张道,“我这是太着急了。” 沉默半响,沈氏道:“他们给你多少时间?” 刘家业哆嗦的伸了三根手指,“后天酉时末交钱。” 后天?那不是林氏忌日那天吗?沈氏垂首想了想,“容我想想办法,你先回去,后天再来找我。” 刘家业点头如捣蒜,此事不能让家里人知道,能找的也只有沈氏了,“那你可要记得啊。” 沈氏沉吟,应了一声,若是实在没办法,那也只能把钱吐出来了,只是这刘家业这人,以后只怕是靠不住了。 翌日一早,东风暖拂,朝阳微露,明光透过窗柩在地上投下斑驳疏影。 陈满芝将前几天买回的小木盒递给杨姨娘,嘱咐道:“他这几日休沐,但应该会出门,你找个安稳的时间进去把旧盒子换出来。” “是,奴婢知晓。”杨姨娘接了木盒,问:“昨天刘家业来过了,您可知道?” 陈满芝颔首,虽然不知道他们二人具体在淡什么,但是明日是自己给他们交钱的期限,而今天沈氏要去礼佛,“明天刘家业还会去找她的,你可不要错过报仇的机会。” “是。”杨姨娘眼睛湿儒,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奴婢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在沈氏那里做不了手脚,就就刘家业吧。”陈满芝提醒道,“陈仲海这里,你要把控好时间,若是实在腾不出手,可以让元姨娘帮忙。” 杨姨娘轻颦,元姨娘太过软弱,又没什么主见,倒不如自己的丫鬟,“娘子放心,奴婢自会安排。” 此时,门外有丫鬟过来催促,陈满芝主仆三人收拾好东西,先行出了芳庭院,待到外院门上,马车已经准备好停放在府前空地上。 明华寺此行,一行人共计十六,马车四辆。 沈氏淡淡的看了陈满芝一眼,“人齐了,再不走,今晚回不了府了,明儿可是忌日!” 陈满芝面色平静,看着几个纷纷转身出门。 陈雁瑶行到她边上,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交耳淡问:“父亲的休沐与你有关?” 陈满芝轻笑,“原来我在姐姐眼里这么厉害啊?” “你装得很好。”陈雁瑶微微后退,看着她,“今日,在明华寺好好求个平安吧。” 说完转身,直接跟那在几人身后出了府门。 陈满芝抬手,将有些松动的簪子插稳,对身后二人道:“走吧。” 三人出了府门,前方几人的车子已经缓缓行走,陈满芝走到马车边上,看到车夫有些惊讶,这个车夫是往日里沈氏常用的,她问:“今儿夫人怎么让你来架这辆车?” “蒙受夫人相信小的车技,她惦记娘子上次惊马之事,便让小的来候着娘子。”车夫笑道,从车板处拿了马凳放下,“娘子您上车。” “你叫什么名字。”陈满芝笑问,“在府上行事多久了?” “小的贱名小金子,在府上行事有八年了。” 陈满芝点了点头,提着裙摆,踩着马凳上了车。 一路稳步行走过了约三刻钟时间,马车渐渐慢了下来,陈满芝掀开纱帘,就见到了一处街道,按着记忆应该是许世清和她初次相见的地方,她抚着手,想了片刻,朝车夫喊道:“这里停一下。” “娘子,再不走咱们就跟不上了。”帘子外有声音回道。 “我肚子有些饿了,让周妈妈去帮我买点吃的,我顺便透透气。”陈满芝道,“不会耽搁太久。” 马车行走了点时间,吁的一声才缓缓停了下来,陈满芝下了马车,街道有些狭隘,她便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前边一处叉口。 看着马车缓行在前方,陈满芝走到周妈妈边上,将手里的银钱稳稳的扣在周妈妈手里,在她耳边低语。 “快去快回。”她再叮嘱道。 周妈妈惊愕,看了一眼那马车,点头重道:“好,老奴这就去。” 此时,天际骄阳半挂,街道两边绿树蔽荫,风过,虬枝摇摆,簌簌作响,两柱香后,周妈妈捧着早点回来。 “娘子。”她将手里的早点递给陈满芝。 陈满芝将早点接过,分给三人,“一起吃吧,好赶路。”她转头对车夫道:“一会开快点,若是母亲等急了,怕是要生气。” 车夫一愣,他来陈府这么久,还真没见过哪个主子吃早点还惦记着给下人,他将手在衣上搓了搓却不敢接。 “怎么了?怕我下毒?”陈满芝看着他,“还是你不饿。” 车夫舔了一下唇,想到沈氏交待的事,就笑着拒绝,“小的不饿,娘子您吃吧,咱们这就走。”他说着直接跳上车板。 陈满芝笑了笑将早点收好,对身后二人道:“你们两个也别走了,一起上车吧,这样省些时间。” 二人同时应声,陈满芝由念平扶着上了马车,周妈妈随后上到车板处,见左右无人过往,她立刻跪站在车夫身后,迅速用刚才包着早点的纱布往那人脸上口鼻处一捂,念平见状上前死死的抱住了他。 那车夫生得矮,身子板又小,力气不敌周妈妈二人,挣扎了些时间,便没了动静,眼下时辰尚早,马车又停在偏避处,故而没人见到这一幕。 念平看着倒在车板上的车夫,狠狠踢了一脚,“不管你有没有问题,总之今天沈氏对我们的好,一律不收。” “去租个车吧。”陈满芝冷冷的看了倒在车板上的车夫,“把他拖进来,这药效应该够他睡上一天了。” 第95章 阴谋1 二人点头, 收拾后,将陈府的车停放在车行处,陈满芝另租了马车, 三人上车, 急匆匆的往明华寺方向赶去。 “娘子,你怎么知道小金子有问题?”车里, 念平问陈满芝。 陈满芝莞尔一笑,将手里不能吃的早点放到一边, 回道:“你见过沈氏什么时候对我好了?她会那么好心把时常给自己赶车的车把式让给我用吗?事出反常, 则有妖。” 念平恍然一阵, 昨晚娘子吩咐她跟周妈妈二人要注意今天的可疑之事,谁知道才出门就被人惦记,“真是毒妇。” 周妈妈紧紧抿嘴, 面色有些苍白,陈满芝看了她一眼,若是她性子没有这么婉柔,相信原身的日子不会这么难过。 她微微一叹, 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她本不擅长,可如今为了生存,为了身边这些人, 她不得不提了十二分的精神。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就出了京门,再过两刻钟时间,就到了一方平地,车夫将车缓停, 朝内喊了一声:“小娘子,明华寺到了。” 主仆三人下了马车,陈满芝看着几十丈大的平地,香车宝马,都已然摆满,那霓裳轻衣,款款翻飞。 陈满芝吩咐车夫后,抬眸扫了着摆满马车的平地,一眼就见陈府的马车夹以当中,马车旁边有个丫鬟,三人走了过去,那丫鬟见到来人,就笑着见礼,“娘子,你来了。” “是,我来了。”陈满芝笑了笑,“橘红姐姐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没陪着一起上去?” “夫人让奴婢等您。”橘红眼睛转了转,却没见小金子和马车,心里隐隐猜出了些情况。 “那就一起上去吧。”陈满芝笑道。 丫鬟应声,带着三个朝前方一处长阶方向而行,四人依山拾级而上,两旁古树蔽荫,扶栏石柱上头皆雕石狮,栩栩如生。 行过约有一柱香的时间,就见一小亭子,当中设了少许坐椅,以便香客休息,再行了些时间,就到了一山门前,上刻“明华寺”三字,明华寺坐北朝南,左右各有配殿,寺院气魄非常,庄严肃穆。 “这明华寺的香火果然极盛。”周妈妈看着山门左右进出的香客,不由得感叹道。 “母亲她们呢?可是先去了寮房?”陈满芝看着丫鬟问。 “应该是,一般都是先去寮房将行李放下。”丫鬟垂首,“夫人他们也比娘子您稍早一点罢了。” “不是说一起来的吗,怎么都不等我们?”念平嘀咕,“什么美名为夫人点长明灯,说得多好听。” 陈满芝看着天,估摸着是刚到巳时,“那我们也先去客房吧。” 说罢,四人进了山门,当前有一露庭,当中设了一鼎炉,香线袅袅,微风习习,似云龙吐雾,露庭后方有一大殿,上书‘天王殿’鎏金三个大字,陈满芝看过去,殿内可见供奉的是弥勒菩萨。 此时,有知客寮上前迎接,陈满芝道出身份后,那知客寮便带着四人去了寮房。 见到来人,沈氏微显惊讶,还未开口,一边的文姨娘就道:“怎么回事?这么久才来?” “路上出了此岔子,所以来晚了。”陈满芝笑着解释。 “行了,快去把东西放好,一会还要去法堂听大师讲经。”文姨娘摆手,又一边的沈氏道:“愣什么呢。” “是,姨娘。”沈氏微微垂眸,吩咐一边的丫鬟去唤了陈雁瑶姐妹二人,丫鬟正要离去,陈雁瑶二人身影就已经在门外,一行人出了寮房。 才出寮房,就见离着不远处有一行人,沈氏亲自迎了上去,笑着打招呼:“许夫人也要去听经吗?不如一起吧?” 陈满芝看了过去,当首的妇人看上去有些面熟悉,福髻上插了各式饰品,着一身鸭绿底色妆花缎,端的是雍容华贵。 许夫人朝沈氏后方看过去,此时未出寮房范围,小娘子还未带上面纱,她一眼就在那群人里,瞧见了那个让自己儿子心心念念的女人,柳叶的眉,微翘的唇,那双眸的流盻,果真就是招人! 她看着陈满芝淡淡的应了沈氏一声:“好。” 陈满芝对上看过来的视线,微笑着以应示。 而后一行人就去了大雄宝殿,宝殿九五开间,当中主尊释迦牟尼佛像,几人虔诚敬拜后就转去了后殿最尾的法堂。 殿里,坐满香客及僧侣,一行人在后面的蒲团上端坐,双手合什,听着住持讲念经文,待讲经结束,许夫人先行一步回寮房。 陈府一行人往回走,陈满芝惦记着给林氏点长明灯,便跟文姨娘打了招呼先行去了供奉往生牌位的偏殿。 文姨娘看着走在前方的主仆三人,转头就看着沈氏:“你不是说要给林氏点长明灯吗?怎么不去了?” 沈氏笑了笑,“今儿香客多,我不放心您一个人,待我送您过去寮房后再去吧。”此处是寺院,进出香客不停,再且有许夫人在一起,她也不再自称的‘媳妇’。 文姨娘闻言,心底冷然一笑,这是盼我出事呢还是好心待我?她看着正殿的释迦牟尼佛像,“佛祖还在庇佑。” “姨娘说的是。”沈氏眉挑眉缓道,“是我多虑了,那既如此,我便先过去了。”她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昨儿我让人定了这寺里的斋饭,看这日头也是时候了,姨娘可要记得时辰。” 文姨娘再催促一声,沈氏就带着柳妈妈和两个丫鬟出了大殿。 明华寺的偏殿比较偏,一路只见几个僧侣在打扫宽径,待要到偏殿的一处拐角处,柳妈妈就道:“刚才橘红那丫鬟说小金子确实没跟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沈氏微微顿足,她果真谨慎,还好自己留了一手,“人到了吗?” “到了。”齐妈妈道,“都在候着呢,就等夫人您说一声就动手。” “真是便宜了那个无赖。”沈氏微笑,想到事发后陈秋蔓的模样,她眸光闪烁,嘴角的弧度又弯了弯,“我们家四娘,长得可真是好。” “这一醒可就有人惦记上了,要不是她老碍在跟前,我还真舍不得呢。”她一副愁然的模样,似乎是真的舍不得。 “再好也不过大娘子。”齐妈妈笑道。“长得再好看又怎样,过了今天,只怕让人避之不及。” 说话的功夫,就已然到了偏殿外的空地处,殿门口周妈妈二人站候,沈氏迈了步走进殿内,看着一应的供案牌位,一排排长明灯烛火微,而那个小贱人则跪在一处牌位前,唇畔微启,似乎在说些什么。 她上前,拿了烛火再点了一灯置在供案上。 陈满芝便起身让出了位置。 “姐姐,我来看你了。”沈氏站在供案前,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氏的往生牌位,“我们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她的后一句话,重重的加了声,若大的殿内,依稀听得见有些回声。 不过片刻,沈氏就转头对陈满芝笑道:“眼看就要到吃斋饭的时辰了,咱们母女一起回去?” “姨娘先走吧,四娘还想跟母亲说说话。”陈满芝道。 沈氏闻言,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你……”过半响,她缓了缓,轻蔑一笑,“好吧,既然还有话,那就慢慢说吧。” 说吧说吧,过了今天,只怕以后来这的机会,可就没有了! “姨娘慢走。”陈满芝朝她离去的背影喊道。 周妈妈面色有些涨红,待那几人走远后,她进了殿内,对陈满芝低道:“这佛门净地,她也敢来耀武扬威!” “心里对佛不敬的人,是要大霉的。”陈满芝淡道,看着林氏的牌位,就问:“这往生牌位,是外祖家一直在供奉吗?” “是。” 陈满芝看着牌位心里长叹一声,就连这往生牌位都是林家的人在供奉,林氏自杀,实在是太过悲凉了,再呆了片刻,主仆三人就出了偏殿。 “娘子,你不觉得今天有点怪怪的吗?”念平道,“沈心兰今天怎么这么好了?不仅给夫人点了灯,还提醒咱们记得要吃斋饭?” 陈满芝思忖一瞬,沈氏今天的行为,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陈仲海的原因,但是到目前为止,好像一切都很平静。 “四娘子。” 才下了丹樨,前边就有一声喊,陈满芝就见文姨娘身边的丫鬟从对面走过来,不多时气喘息息的走到三人跟前。 “四娘子。”丫鬟见了礼,“姨娘刚才在寮房被人撞了一把扭到腰,现在疼得厉害,奴婢听说周妈妈推拿好手法,想借您周妈妈一用。” 林氏知晓医理推拿,而周妈妈曾是林氏的丫鬟,也懂得一些推拿,这在陈府已经不是秘密了。 “那我过去看看吧。”陈满芝道。 “寺院的住持已经看过了,上了些药,只是姨娘还疼得厉害。”那丫鬟恭敬道。 陈满芝看着丫鬟,“是姨娘叫你来的吗?” “是。” 陈满芝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僧侣,又想到此处距离寮房也不远,就道:“你先跟她回去吧。” “多谢娘子。”丫鬟道了谢,周妈妈便跟着她先行离开。 “这个姨娘,要不看在她之前无意帮了我们一回,才不要借周妈妈给她。”念平跟在陈满芝身后抱怨。 陈满芝笑着不语,两人往寮房方向走,等要到了前面的配殿,看见陈悦颖脚步匆匆的从对面走出来。 “陈秋蔓。”陈悦颖一个眼尖,就跑了上来,“你刚才在后殿有没有看到我表哥?” 第96章 阴谋2 陈满芝看着她鼻尖生汗, 不时的左右顾盼,似乎是真的在找人,“林家的男丁不是早就被处斩了吗?你哪里来的表哥?” 她的话落, 陈悦颖微微后退, 厌恶的盯着她,“有毛病啊, 我好好问你话,你阴阳怪气干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陈满芝道, 自上次明|慧之事后, 陈悦颖已经收敛好多。 “脑子有毛病。”陈悦颖说着直接撇下二人。 陈满芝看着她远远的跑开, 心中不由一笑,若是她知道陈雁瑶利用了自己,不知道是做何感受? “施主, 请留步。” 陈满芝听得身后有声音便回头,有个僧侣双手合什走了到她面前,“林施主的长明灯灭了一盏,不知您可还要点?” 念平一愣, 低声道:“一定是沈氏刚才那盏,肯定是她使了什么手段,奴婢说她怎么那么好心给夫人点灯。” 偏殿和配殿不过前后之间的方位, 距离不远,陈满芝想了想,对那僧侣道:“多谢提醒。” 那僧侣朝二人躬身,走在前方带路, 到了偏殿,念平留在门口,陈满芝进殿内一看,果然是沈氏点的那盏灯已经熄灭,她重新点了灯,又仔细的看了几下,觉得没问题后才出了偏殿。 殿外,却已经不见念平的身影,就连刚才一同前来的那个僧侣也不见了人影,陈满芝心头微疑,就见殿拐角处有衣裳微漏。 明华寺处在半山腰处,从偏殿侧边走深,之后就是后山,思及此处,她笑了笑提了裙摆就往侧边走,“念平,回去了。” 刚到拐角处,那个‘僧侣’突然出现,一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反扣往后山方向拖。 她恍然回神,这只是陷阱!什么林氏的长明灯灭了,不过就是想引诱自己回到偏殿的一个借口,就连这个‘僧侣’多半也是假的! “小娘子,你长得可真好看。”男人舔着唇,而后用力的吸了鼻气闻了闻,“身子也很香。” “老子的药呢?”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翻,狠狠的啐一口,“他|娘|的这什么破僧袍,碍手碍脚。” “放……”窒息感欲强,陈满芝被他勒得道不出话,她紧紧的抓着男人的手,将指甲嵌进他手背。 那男人似乎查觉,换了只手捂住她的嘴,而后放开正勒着脖子的手,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第一次碰女人,不太懂怜香惜玉。” “不过你放心 ,一会我不会弄疼你的。”他迅速的拖着陈满芝拐进了小道上了一座小亭子。 陈满芝缓过劲,看着二人跟偏殿的距离渐远,她将男人的衣袖往上一撸,手迅速一伸从头上取下簪子,往捂着自己嘴巴的手臂上一划。 簪子锐而利,是她早前准备防身之物。 那男人吃痛,嘶的一声叫,微微松了手,陈满芝又一刺,簪子扎在了他的手背上,男人嗷一声放了手,而后往她后劲处狠狠劈了一拳下去。 “好你个小贱人,敢伤我?”他看着自己渗血的右前臂,指着她大怒,“ 今日就是死,你也为成为我的□□之物。” 那一拳下来,陈满芝摔倒在地,只觉得两眼有金星闪烁,她大喊了一声求救,只是,眼下已是午时,香客以及僧侣都在准备用斋饭,若大的后山只听得到蝉鸣之声。 “还敢叫?”男人一把扯掉自己身上的僧袍,露出一身褴褛的短褐,他几步走上前,欲蹲身,陈满芝一手支地,全力撑着身上往上,将手中的簪子往他裤裆狠狠一扎。 一记闷声叫,男人双手捂着裤裆缩卷着身倒在地上,陈满芝忙爬起身走到他边上,再往他右颈脖一刺。 男人啊一声瞪大着眼,他神情扭曲,□□和脖子上的痛楚袭来,这个女人,竟然带了武器…… “是谁?”陈满芝半跪在他头边,手握着簪子往下一压,“是沈心兰还是陈雁瑶?” “痛,痛……”男人叫道,余光瞥着她那握着簪子的手,“小娘子,你的手别动啊……” “你把我的丫鬟弄到哪里去了?”陈满芝晃了下脑袋,“她们给了你多少钱害我?” “没,没有。”男人道。 陈满芝只觉得脑袋昏沉不已,身子跟着颤抖,手倏然一松身子便向后倒地,他的那一拳太厉害了! 男人见状,手稳住脖子上的那簪子迅速坐起身,撕裂着嘴,“好你个骚|小娘|们,性子还么烈!”他起身走进近她,“看你这回怎么自保……” 话音还未落,就听到脚下似乎有人在叫喊,男人爆了一声粗口,陈满芝狠狠的咬了唇,大喊一声,“有人在这里。” “算你运气好。”男人恨恨的踩了脚啐了一口,边后退边冷道:“老子下次还找你!” 陈满芝看着男人飞快的从反方向逃走,她缓缓爬地起身,踉踉跄跄走到亭子栏边坐下,脚下的声音越来越近,她靠着栏边整理好衣容和发髻,近半柱香时间,沈氏带着一行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当中有几个面生的女香客和一个僧人,这些香客中似乎还有许府的婆子,但她未见陈雁瑶姐妹二人。 “娘子,你去哪了,我们到处找你。”念平上前急道。 娘子进殿后,她突然被那‘僧侣’打晕,待醒来时就已经在寮房里,她本欲先压下自己被袭一事,却不料找人带她回房的小沙弥却先道出口,她甚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沙弥会知道自己被人袭击。 而后就有沈氏带头,招呼了几个相邻寮房的香客,将众人一分为二,分头寻找。 沈氏看着那人面色淡然,神情悠闲,她的衣容完整,看上去不像有事的样子,“那男人没有得手?” 她用力的捏了指尖,心口卷动的风暴隐隐欲发,“她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陈满芝忍着眩晕起身,手一伸将念平的手紧握,笑道:“我出来看不到你,以为你上了后山来了,所以就上来了,没想到不小心摔了一下撞到后脑,在此处休息所以耽搁了时间。” 念平微讶,她的手被握得生疼,她上下打量着陈满芝,担心道:“那您没事吧。” 陈满芝微微颔首,“没事,就是有点晕,所以不敢下去。” “阿弥陀佛。”那僧人闻言,双手合什上前,“看到施主无事,贫僧就安心了。” 沈氏看着二人,眉间生怒,“大家都在斋堂等你,你倒好,上了后山也不打声招呼。”她顿了顿,“来这做什么,私会情郎吗?” 她的言语间质疑昭然若揭,试图在引导众人往坏处想,一个娘子独自一人到后山,不是做些龌龊之事,那是什么? 那几个面生的香客,纷纷看着她,眸中带着一些质疑,陈满芝便知道这些人耳中只听得到‘私会情郎’四字,却没想沈氏为何会大声喧嚷。 陈满芝转眸,淡淡的看着沈氏,“姨娘是说寺院看管不严吗?这里虽是后山,但那也是寺里的管辖之地,大师又怎么纵容别人随便亵渎佛门净地?” “这倒也是。”有个香客看着沈氏,原来只是一个姨娘?刚才在寮房里不是自称‘陈夫人’吗? 沈氏紧紧抿嘴,眸中怒火腾腾,她今天为了这场戏还特别叫上了许夫人身边的许妈妈,现在戏没了,这个小贱人竟然还在众人面前称她为姨娘! 柳妈妈看着沈氏面色,就笑道:“娘子您没事就好,夫人也是关心则乱罢了。” “柳妈妈说的是。”陈满芝朝沈氏一笑,“沈姨娘有心了。” 许府的许妈妈闻言却微微皱眉,这陈府怎么关系这么乱,一会是夫人一会又是姨娘? 那大师微微一鞠,“阿弥陀佛,娘子说的是,这后山确是我寺的的管辖之地,且随时都会有寺里的僧侣来巡查。” 沈氏一笑,“了然大师是出家之人必定不会打诳语,可现在我府中的丫鬟被人袭击,那又怎么解释?” “我寺会给夫人一个答复的。”了然大师看了念平一眼,“不过还希望这位小施主要将事实如实阐述。” 陈满芝轻扯了念平的手,眼眸微眨,那男人已然逃走,若是念平说出那人,只怕刚才的事,就要被翻出。 念平一怔,眼眸一转,就道:“奴婢没看到是何人袭击,不过奴婢原来身上的几个银钱不见了,想来应该是贪财之人。” “那贼人只怕早就跑了,况且今日香客颇多,这一查要从何查起啊?”有个香客附和,“还好那人还存有良知,未殃及这丫鬟的性命,看来还是要多派些人手巡查才行啊。” 了然大师颔首,“这位施主说的是,出了此事,贫僧责无旁贷。” 沈氏淡笑,“想来贵寺管理能力也不过尔尔,索性这丫鬟人还是好的,我便不计较了。” 这几个香客不过是应了沈氏的要求而来,看着人已经找到便有了要回去的想法,了然大师就道:“这后山寒气阴浓,不宜久候,既然这从位陈施主安然无恙,不如诸施主就移步去寺院里休息吧。 沈氏紧咬着牙,深深吸气,她笑了笑,跟一同过来的几位香客道了谢,一行人就下了后山。 念平扶着陈满芝缓步在众人身后,低声跟她道说了她被人打晕醒来之后的事。 “你确定那小沙弥是说有个香客通知她,有人在偏殿被打晕了?”陈满芝沉道,她的后颈还隐隐有些疼痛,故而二人走得很慢。 第97章 阴谋3 “是, 那小沙弥是这样说的。”念平道。 陈满芝心里飞快的想着今日之事,有人借文姨娘之手把周妈妈从自己身边调开,又借着林氏长明灯之事把自己引回偏殿, 后来打晕念平将自己拖着进了后山。 再到后来男子行暴, 小沙弥报信,接着沈氏带人及时到来, 这就说明他们一直蛰伏在偏殿附近的,甚至有可能从头到尾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想到自己曾在配殿后见到陈悦颖时的对话, 她问念平:“你醒来之后可有见大娘子在寮房?” 念平摇头, 刚才自己已经跟她说了一些情况, “奴婢当时没看到大娘子有在,三娘子倒是在的。” “那之后呢?” “没有看到,好像讲经结束后奴婢就没看到她了。”念平道。 烈日当头, 寺院佛香袅袅,念平扶着陈满芝缓步跟在沈氏身后,几人穿过配殿,往右就到了大殿前, 在大殿前遇到了陈雁瑶一行人。 “四妹你去哪了?”陈雁瑶神显焦急,仔细打量着她,“我方才在打坐, 要不是丫鬟来说,我都不知道你发生了这种事。” 此时,饭点已过,大殿前后皆是过往香客, 她的声音颇高,说得很隐晦,那些香客闻得此言,不禁驻足看了过来。 “大娘子,你在胡乱说些什么?”周妈妈蹙眉冷道。 “对啊,陈秋蔓,你刚才去哪里了?斋饭都不过来用。”陈悦颖随口跟着应声,抬眸就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从配殿方向走了过来,她微微踌躇朝那人挥了手。 “阿蔓,你怎么不等我就先下来了?”那男子匆忙上前,看着陈满芝,晃了几下手中的簪子,“你不要生气了,簪子我已经找到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弄丢了。” 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陈满芝猝不及防,她看着男人手里的簪子,心头大惊,身子差点站不稳,刚才那假‘僧侣’逃走的时候,脖子上插的就是早上她带的簪子。 方才已经迈步离开的许妈妈闻言回头,就见一男人站在当中,神色暧昧的看着那女子,她不自觉的收住了要离去的脚步。 男人的话落,沈氏不禁一愣,他怎么突然来了?他在说什么? “刘二郎,你说的什么话?”念平倏然回神,一把推了他,送簪子意为定情信物,他在众人前拿个簪子又说出那一番话,寓意最明显不过,“你血口喷人!” “二,二郎?”沈氏微微张了嘴,她原先的计划里并没有刘二郎,但是为什么他就突然出现了?她突然想到陈雁瑶之前说的那句‘垫后’的话,难道这是…… 陈满芝心头发憷,眼眸一寒,盯着陈雁瑶,既然逃不掉,那谁也别想独善其身,她转眸看着刘二郎,“我向来喜欢素静,平日身无饰物,你手里簪子只怕是大姐或者三姐的吧?” “往日里,刘二郎不是时常给两位姐姐送一些小东西吗?” 陈雁瑶微微挑眉,眼眸有惊讶掠过,她没想到陈满芝会如此作答。 刘二郎神情却微变,那人看过来的眸子里,怒焰腾腾,他欲要开口,却被了陈悦颖扯了一把。 陈悦颖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男人,“表哥,你,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真的跟这个傻儿有私情了?” “你闭嘴,这里是佛门净地,有事我们回寮房说。”陈雁瑶朝陈悦颖冷喝一声,她将的手中帕子往束腰一塞就要上前挽着陈满芝,“四妹妹。” 一旁的香客看着此情,指指点点,不时交耳低语。 陈满芝眼前倏然一黑,双腿一软摔在了陈雁瑶里,一阵喧哗过后,各自就已经回了寮房。 此时已是午时,陈府的人都在小休,等着烈日稍缓就准备回府,陈满芝趟在小榻上,周妈妈二人候在一边,见那人醒来,不禁轻泣。 “一定是她故意的。”念平就跺了脚,联想着刚才所有的事,“奴婢刚才想着她怎么那么好心,这么着急着要找娘子,还特别叫了几个相邻的香客一起帮忙。” “原来她这样做,目的就是要毁了娘子的清白!”她把刘二郎刚才的轻浮之举,全都算到沈氏身上。 陈满芝沉默一瞬,看着周妈妈,问:“讲经结束后 ,你可有见到大娘子。” “没有。”周妈妈抹了眼,“自那时候起,到去寻人,老奴都不曾见大娘子身影。” “果然是你。”陈满芝靠着榻墙呢喃,“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攥紧着手,想到那个如此攻于心计的女子,心底的怒火就要抑制不住,女子的清白在这个时代是何等的重要,她下手却毫无顾念,甚是把陈府,把自己身边的人全部都算计进去。 她伸手摸了有些疼痛的后脑,想着沈氏刚才看到刘二郎时那惊讶的表情,这黄雀在后的事,她应该是不知情亦或是这本来就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但无论如何今天的事都少不了她的份。 “娘子,老奴不该啊。”周妈妈泣道,大殿前的事前后不到一柱香时间,但那时来往香客那么多,早就把事情看得透彻,“老奴不该啊!” 陈满芝知道她在自责不应该把自己撇下先回寮房,“无事,我吃了亏,她们也不见得好。” 她从袖里掏出一方帕子,晃了晃,“她能调虎离山,黄雀在后,难道我就不能请君入瓮,以牙还牙吗?” “我不介意我没了名声,但是她一定会介意。”她安慰二人道。 那男人面部特征明显,身上一股独特的味道,再顺着刘二郎这条线索,应该不难找。 陈满芝缓缓舒气,陈雁瑶,今日之事,我必定让你自食恶果! “娘子,这帕子没见你用过啊。”念平盯着她手里的东西问。 “是陈雁瑶的。”陈满芝道,“方才晕倒的时候,我顺手牵了羊。” “娘子,你,你刚才是装的?”念平压低了声音, “半真半假吧。”陈满芝微微叹气,她看着周妈妈吩咐道:“这府里是时候要换些人了,一会回府路上,你就去找牙行吧。” 周妈妈一愣,看着她,“那,那老爷让吗?” “他很快就会让的。”陈满芝缓道,“明天是母亲的忌日,你们给她烧个好消息吧。” “什么好消息。”念平问。 陈满芝欲要开口,隔壁一声震响,似有玉瓷跌落在地,而后阵阵低音而起,似携着暴怒,没多久,一道身影从门外驰过。 念平起身,走近墙边,耳贴了上去。 小榻边的高几下,碎瓷散落,茶水湿了一地。 “让她走。”陈雁瑶低低的呵斥了将要跟出去的画溪,“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连私奔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大殿前之事,陈悦颖盛怒,欲要找陈满芝算账,却因其晕倒被作罢,而后要随刘二郎而去却被拖回寮房。 “下去吧。”陈雁瑶对画溪道。 画溪颤着身子,就退了出去,屋内,静默一瞬,母女二人对视。 沈氏扶额,气得心口直颤,看着陈雁瑶,“为什么把你表弟牵进来?你怎么能让二郎去做这种事?” “难道我不把他扯进来,母亲你就会把三娘嫁给她吗?”陈雁瑶冷道,“他一无是处,有什么值得你们惦记?” “陈雁瑶。”沈氏狠狠的拍着高几,“你闭嘴。” “今天若没有我,陈秋蔓还不是不伤皮毛?”陈雁瑶淡淡的眼神扫了过去,“母亲可要知道,她不是林绣媛,不会随你拿捏。” 沈氏起身,指着隔壁,“那现在你说怎么收场?把那个小贱人嫁进刘家?” “她嫁进刘家有什么不好?”陈雁瑶走到小榻上坐下,“嫁进去了,还不是由刘家拿捏。” “刘家能拿捏她?”沈氏嗤之以鼻,“她现在醒来,我都要让着三分,二郎能镇得住她?” “刘家不能,不是还有我们吗?”陈雁瑶婉道,“到时候她的嫁妆,不还是在我们手里吗?而且,我们还有六娘在手。” “那她会老老实实待嫁?” “现在她还有得选吗?”陈雁瑶缓道,“刚才那一幕,足够理由让她不得不嫁,若不是嫁,那就大张旗鼓造次,她不要脸,六娘难道也不要了吗?” “有六娘在,她总会顾及的。” 沈氏一怔,这个六娘太久没出现了,以至于自己都快忘了她的存在,再者如今刘家业为自己所用,他的一切都掌在自己手里,把陈秋蔓嫁过去,不是正变相的控制了她? 看沈氏还在犹豫,陈雁瑶再道:“她没你想象得那么多厉害,不过就是喜欢打嘴仗罢了。” “好,今晚就让你表舅跟你父亲把这事提一提。”沈氏咬牙道。 屋内视线微暗,二人抬眸就见柳妈妈从门外进屋,她面色阴沉,一进门就道:“夫人,姨娘吵着要回府。” 文姨娘被人撞了一把,扭了腰,不能行动,就觉得来此处没有意义,故而想提前回府。 “她又怎么了?”陈雁瑶问,“刚才不是好了吗?” “刚才你就应该让那人狠心一些,把她撞死了算 。”沈氏狠道,这个老姨娘,没事总是给自己添堵。 陈雁瑶微微斜睨沈氏,冷道:“母亲慎言。” 第98章 讨伐(捉虫) “知道了。”沈氏心头一阵烦腻, “上次要不是她从中做梗,明|慧那事,三娘怎么会受委屈。” “你去回了她, 现在收拾东西, 我们一会回去 。”她对柳妈妈道。 柳妈妈应声,就先行退了出去。 想着陈仲海要的那些钱也还没准备, 又想到今日一同前来的许夫人,沈氏便起身, “我出去一下。” —*—*—*—*—*— 靠墙的小榻脚下, 有个丫鬟将华鞋摆在地上, 妇人起身伸了脚踩着鞋子坐起,一边的高几上的檀香袅袅,她深深吸了一口, 问一边的婆子:“你觉得如何?” 许妈妈想起刚才那乱七八遭的事,皱眉道:“这陈府乱得很,这亲事说不得。” “怎么说?”许夫人问。 “那陈夫人当年旧事您也知道,今儿奴婢是看明白了, 那姨娘扶正的夫人,果真上不了台面。”许妈妈就笑了笑。 刚才沈氏使的那点小伎俩,别人看不出来, 难道她自己还看不出来?这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倒好,大声叫嚷, 张口巴不得别人不知道那孩子在私会情郎。 “还有那个……那个想要嫁进陈府的什么瑶,看她说出口的那话,是巴不得自己的妹妹出事呢,那么明显的心机,奴婢都要看不下去了。” “你说陈雁瑶?”许夫人有些惊讶,早前她看过陈雁瑶,外形条件不错,看上去有些聪慧。 之前之所以没有再和陈府往来,一来是因为陈府门第不高,二来是因为那沈氏的身份,此次若不是云德非要娶陈四娘,她也不会和陈府有什么纠葛。 “大概就是了。”许妈妈叹道,“不过陈四娘那狐媚妖子的模样,跟那个男人的事奴婢估计有七分真。” 许夫人想到陈满芝,冷笑道:“这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娶不得,更何况还使了一手好医术,也不知道以前那伯府是怎么想的,竟然还敢跟她们订了亲?” 这时,有丫鬟过来传话,说陈夫人求见。 许夫人转身又趟回小榻上,吩咐许妈妈:“你去回她吧,说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许妈妈笑了笑,退了出来。 “我们夫人刚闭眼小憩,不方便见您,还请谅解。”寮房外,沈氏听着眼前那婆子一脸笑意的说着这话,她往房间瞥了一眼,丫鬟婆子站了一屋,看不清实情,“也罢,今日我们就先行一步回京,日后得空我再登门拜访。” “夫人留步。”许妈妈叫住要离去的沈氏,“我们夫人打算在此吃斋念佛几日,若是回了府必定通知您。” 沈氏一愣,这话什么意思,拐个弯的不想结亲的吗?她心思飞快翻转,想着今日之事是否有纰漏,再抬眸时那婆子已经转身进了屋内。 她紧紧抿嘴,转身回了寮房。 一行人收拾妥当后便折身回府,待回到陈府时,已是酉时,盛夏的天,白日稍长,晚夕叠锦流云,绚丽如画。 一进芳庭院,杨姨娘身边的丫鬟便步履匆匆而至。 丫鬟将木盒递给陈满芝,道:“姨娘说除了您要的这个木盒,她也没有发现其他异常。” 陈满芝接过将东西放下,“你们姨娘呢?” “老爷现在在姨娘房里,她走不开身。”丫鬟低头道。 陈满芝沉吟,看了一眼木盒,“你先回去吧,这两日不管芳庭院如何,让姨娘不用管,一切照就就好。” 丫鬟微微颔首,一早姨娘就已经把自己要做的事交待了一番,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计划什么,但感觉此事之后,她们再不用受沈氏的气了。 看着丫鬟离去,周妈妈进了里屋,明华寺之事,她知道沈氏一定会夸大其词的转述给陈仲海,按着陈仲海的性子,知情后不管真假,只会把所有的账都算到她们头上,“娘子,要不我们走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要离开。 “为什么要走?”陈满芝端详着木盒,打开看了看,“我要看看,刘家是不是会来提亲。” 明华寺‘假僧侣’之事,知情的人不多,刘二郎的出现是她始料未及,但不管如何,她们的目的就是要毁她清誉,她猜着陈雁瑶一定知道自己不会轻意就犯,有可能会让刘家大声张势提亲来达到目的。 她要看看,陈雁瑶,到底想把事情弄到哪一步? “刘家要提亲?”周妈妈还未开口,念平从外进门,“那个刘二郎,分明就是故意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些他们不会为我们去考虑。”陈满芝道,“她们只会认可她们眼见的事情,才不会管你真相如何。” 念平愤愤道:“这个沈氏,不得好死,我们不嫁!” “匆忙之间算计的漏洞,有时候是无法弥补的。”陈满芝微微一笑,她顿一会,问念平:“东西丢出去了吗?” “嗯,丢出去了。”念平点头。 陈满芝颔道,杜陵的住宅就在附近,她跟他约定,若有急事以红绳作为记号,不定时的都会下人来看,她刚才吩咐念平,将红绳丢到院墙外的固定方位,“希望他的人,能早就看到吧。” “娘子!”周妈妈看她对此不上心,神色有些焦急,“现在老爷可能还不知情,咱们走还来得及。” 陈满芝将视线从木盒身上收回,看着周妈妈,“周妈妈,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陈府,有六娘七娘,还在母亲的嫁妆,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再说,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就更没有要离开的理由。”她缓道,“不用担心,不管今天出了什么事,过了明天就好了。” 明天,是林氏的忌日! 周妈妈还想开口,却听得到门外就有匆匆的脚步声,不过片刻,陈悦颖出现在屋内,她的丫鬟画溪,缩着身子跟在身后。 陈满芝迅速收起木盒,看着来人,“三姐进了别人的院子,不知道知会一事吗?” 陈悦颖冷笑,看着那人端坐在书案后,那秾艳的颜容透着温婉,“醒来的几个月里,果然越来越妖媚,早前大姐跟我说你对二朗有情,我还不敢相信,今天这事总算让我把你看个透彻。” “你妄想嫁给我表哥?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陈满芝起身,看着她走近书案,“这话你不应该跟我说。”她顿了顿,“本来我也不是很想嫁,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就想嫁了,不如你现在回去告诉她们,早点来提亲?” “陈秋蔓。”陈悦颖阔步上前,手指着她的鼻尖,“你不要脸,你就是个贱|人,跟你母亲一样,都一副狐媚妖子。” “你们林家的人,全都该死!” “闭嘴。”陈满芝狠狠的甩了她一掌,一手扯过她的青丝,将她的头紧紧摁在案上的砚台上,“林家的人如何,你也配论足?” 事发不过须臾,陈悦颖还未反应,就被那砚台一磕,痛楚袭面,即刻大叫,“画溪,你是死的吗,还不上来救我。” 画溪惊恐的看着眼前,案桌后面那人嘴角微抿看着自己,让她想到当初自己被下药的情景,她颤着身子,“娘,娘子,奴婢不敢……” 她的神色未定,声音带着哭腔,“奴婢说了,不……不要来,您不听……” 陈悦颖全力挣扎,却被走上来的念平狠狠的摁住,“三娘子,都过了这么久,你这喜欢欺负四娘子的毛病还是没改掉。” “绑起来。”陈满芝再一次将她的狠狠摁在砚台上,“现在要让你也偿一偿被欺负的滋味。” “绑,绑起来……”画溪闻言,无措失语,试图迈出一步,才发现腿根本不听使唤。 “四娘子……”她瘫软着叫唤看着陈满芝,“奴婢,听话的……” “陈秋蔓,你敢动我?”陈悦颖尖叫,又因脸贴着砚台,她的话听得不真切,“信不信,父亲马上就过来。” “那你就拭目以待。”陈满芝冷道。 周妈妈拿出上次的缰绳,绕过画溪,走到案桌前,往那人颈脖一套。 “事无过三。”陈满芝看着周妈妈二人将陈悦颖拖到厅中,“你这性子,是时候要收拾了。” 她从书案后走到画溪边上,“你现在回去,一会若是老爷过来,就告诉他们三娘子失踪了,要是让老爷看出端倪,可就没有解药了。” “陈秋蔓,你,你想干什么?”陈悦颖手心倘汗,惊恐流向四肢百骸,“你要杀我?” “我要做什么你接下来就知道了。”陈满芝扶起画溪,在她耳低语。 画溪点头如捣蒜,随后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陈秋蔓,你放开我。” 啪的一声响,陈满芝陡然转身挥着皓腕,一巴掌朝她脸上掴了过去,“古书有言,凡为女子,当知孝悌之义,你身为长姐,却全然不念手足之情,这一巴掌,是为这些年你欺负我所讨。” 陈悦颖的脸,五指浅痕显印,她欲再惊叫,却被念平往嘴角塞了一把棉布,“瞎嚷嚷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会说话。” 陈满芝看着她,随后又一巴掌甩了过去,“古书有言,凡为女子,当知敬重父母,林氏贵为嫡母,你却时时恶语相向,这一巴掌是代我母亲所讨。” 她深深提气,缓了心中的浮躁,淡淡的看着摇头支吾的那人,“想不到是吗?那么接下来的事,我会让你更想不到。” 第99章 撕裂 陈满芝看着一边的两人, 吩咐道:“把她眼睛蒙起来,再困住手脚塞到耳房床下呆上几天。” 念平啊的一声,“当真?” “自然当真。”陈满芝道, “这两日, 不用给吃食,也不需要去管, 若是她熬得过,那算她命大。” 陈悦颖浑身颤栗, 耳窝嘶鸣, 口却不能言, 这个贱人,要活活饿死自己,她怎么敢如此恶毒! 陈满芝将她的神色敛入眸中, 抿唇轻笑,“这两天,就要委屈你了,记得要安静, 这样能保持你的体力。” 她的话落,周妈妈二人就直接拖着陈悦颖去了耳房。 陈满芝思忖一瞬,转身走到案后落坐, 按沈氏的性子,应该会直接从荟松院把陈仲海叫回春晖院,然后再把明华寺之事一点点的转述,那么陈仲海应该很快就会来。 她从屉格里拿出木盒, 放在桌面上仔细端详,木盒未上漆,纹路清晰,长摸四寸,宽约三寸,材质倒像是杉木,从头到尾都非常的普通。 “是我想多了吗?”陈满芝呢喃软语,她把东西端在手里,心里有点泄气,跟徐萧年的交易,自己不仅迟迟不能兑现反而还欠他更多,这种不等价的交易,让她有点心虚,好像自己占了好大一个便宜。 她将木盒藏好,准备找个机会放回去,木盒被调换,不能耽搁太久,否则被发现,以后再进书房就难了。 “娘子,都弄好了。”念平和周妈妈从门外进来,她满面春风,笑道:“她刚才想滚出床底,奴婢就让周妈妈拿个几个小箱子往床底一塞。” “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你开心就好。”陈满芝抬头笑道。 屋外,暮色降临,隐隐一股闷热,看着势头,明天似乎是阴霾天,念平再掌了两灯,原本昏暗的屋内,骤然明亮。 周妈妈抬眸看着正在写字那人,缓道:“三娘子不见,夫人必定会查,这样一来,我们把人藏在床底,根本不是办法。” “无事,刚才我已经让画溪装成她的模样从角门跑出去了。”陈满芝持笔沾墨,再落笔,“角门的婆子眼睛不好,天色又暗,看不出有异样。” “何况现在下人们都颇有兴致的等着看我们笑话,不会多想的,只要不要让她发出动静,我们只要一天就够了。” 她收了笔,将写好的信笺吹了吹放好,几步从书案后面出来,对周妈妈道:“现在去做饭吧。” 恶战来临,得先保持体力,只是事不作美,才吩咐完便听到门外有繁杂的脚步声而起,不多时,一群人就出现在三人的视线里。 陈满芝看过去,当中陈仲海为首,他的身后站着四个粗壮的婆子,皆是一副气焰烈烈的模样,但身后却不见沈氏几人。 周妈妈看着几人神色,心头一颤,几步走过去站在陈满芝边上,“老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念平也移步,三人紧靠在一起。 陈仲海面色铁青,他纂紧了手,那起伏的胸口,足以彰显他此时的愤怒,他看着陈满芝,“你今天在明华寺,做了什么?” “给我的母亲点了长明灯。”陈满芝面色无波回道。 陈仲海咬了牙,冷笑道:“然后呢?” 陈满芝转身从案桌后拿起信签,看着他,“然后就没有了。” “没有了吗?”陈仲海突然大声一斥,“你跟刘二郎在明华寺后面到底干了什么?” 这个孽障,跟她母亲一样,在明华寺,全丢尽了他的脸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满芝看着他那气极败坏的脸,青如玄铁,“但想申明一句,我跟沈姨娘娘家的人,不熟。” “不熟?”陈仲海上前一步,“不熟刘二郎能说出那样的话?不熟他会有你的定情之物?” “你痴傻这些年让别人背后耻笑陈府还不够?如今还要做出这等行劲不耻之事,你是不是想要毁了陈府才甘心?” 陈满芝紧紧蹙眉,原来他在意是这个,如此滑稽! “老爷这话从何说起?”周妈妈气得发抖,“四娘子因夫人逝去受了惊吓,难道这是她故意的?” “把这个贱奴架开。”陈仲海指着周妈妈怒喊,而后又指着念平,“还有这个小的,也给我丢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婆子就上前把周妈妈跟念平一把拉到门口,丢了出去。 “娘子……”念平一声喊。 “陈仲海,今日我周庄氏就是死,也不能让你再作贱四娘。”周妈妈起身,几步走到门口,又被守在门口的婆子一脚踹了出去。 “陈仲海,你这么做对得起林家吗?难道四娘不是你的女儿吗?” “为什么,你不信四娘……” 周妈妈的泣音,在门外响起。 陈满芝看向门外,念平扶着周妈妈起身,二人也正抬眸看了过来,她转眸又看着陈仲海,他的眼似冰刃,冰凉而锋利,蓄势待发着要把自己刺穿。 “你说的这一切,都并非我意。”她缓道,“我的解释你也不会相信,那么痛快的说一下,你想怎么样?” 陈仲海一怔,冷然开口,“我陈府,不容有你如此行径之人苟存!”他顿了顿,“就当我仲海从来没有你这个女儿!” 他挥了手,“把她绑走,送去清雨庵!” “不要!”周妈妈嘶叫,“你把娘子送到那,就是让她去死。” 清雨庵,是犯‘四德’且被家族遗弃之妇人所居,从来都是有去无回,他这么一送,就是直接扼杀。 “你想要我死?”陈满芝冷笑,看着他身后的两个婆子挽了衣袖欲要上前,就将刚才写好的信签递了过去,“那么不如看看这个吧。” “我若是死了,这个东西自会有人替我呈送府衙。” 陈仲海睨了一眼她手中的方物,冷哼一声,“你果然有异,我的姐儿,从来没人敢放肆。” 陈满芝看着他不接,将信笺打开,开口念:“元武元年二月,大理寺评事陈仲海,在嫡妻未进门前得一女,为妾室所出,属德行有亏,十一年八月,大理寺寺丞陈仲海宠妾灭妻,未除服而扶妾为妻,弃律法不顾,景德元年二月,未出国丧,大理寺寺丞陈仲海对府内丫鬟欲行不轨……” “住口。”陈仲海抢过她手里信笺,两三下将其撕碎,他哆嗦的手指着陈满芝,“你以为这些就能把我怎样了?你以为这些破事就能拿捏我?” “以前自然不能,但是现在就能。”陈满芝压着微颤的身子道,“因为诉状人,是我。” “你如今被休沐在家,若是被自己的女儿告了一把,你看看那些为上头的位置争破了头的人,会不会助我一臂之力把你拉下来?” “朝堂如何暗涌不用说你就知道。”她上前,看着他,“陈仲海,你要赌吗?你敢吗?” 陈仲海后退一步,冷然的盯着那人,她那有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这一刻变得憎恶万分,现在不用查他就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他的那个女儿,“你竟然敢威胁我?” “为什么不敢?”陈满芝冷道,“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有哪一样不是在阐述事实?你敢否认吗?” 陈仲海欲行不轨之事,对的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伶,陈满芝第一次去荣华院时见过她,这事是周妈妈亲口所述,知情的人并不多。 大康对官员纳妾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定,陈仲海眼下三妾,若他想收了红伶倒无可厚非,可却因为老夫人的拒绝还要对丫鬟欲行不轨,这就是忤逆,是大逆不道。 屋内气氛窒息一瞬,彼此还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声。 此时,远远几声大叫,紧随着柳妈妈神色慌张的从外跑到屋内,陈满芝看着她仪容微乱,气喘吁吁的开口:“老爷,三娘子她……” 她话还没说完就一愣,看着屋内还安然的那人,不自觉的止了即将出口的声音。 “什么事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陈仲海气焰翻腾看着她冷道,“沈心兰就是如此教导你们?” 柳妈妈就颤道:“夫人有十万火急之事要找老爷。” 陈仲海不耐烦的甩了手,“有什么事直说!” 柳妈妈看着屋里屋外的几人,欲言又止,见陈仲海怒目瞪着自己,便上前压低了声音,道:“三娘子,不见了。” “你说什么?”陈仲海声音陡然一提,“什么不见了?” 柳妈妈颤栗道:“三,三娘子……” 陈仲海失怔一瞬,手一提指着陈满芝,厉声吩咐道:“把她关起来,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出这院子。” 他辗转几息,而后狠狠拂袖,阔步离去。 剑拨弩张的对势,在几人的离去后陡然消缓,陈满芝只觉自己浑身湿透,心口跃然,她转身走身案桌在椅子里坐下,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这般对势,他们算是彻底撕裂了。 “娘子。”念平扶着周妈妈颤颤巍巍的走进屋内,“您没事吧?” “没事。”陈满芝看着二人,周妈妈颤着身子,神似惊魂未定,“这事过去了。” 念平稳稳的松了一口气,想到刚才陈仲海说过的话,“老爷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他的姐儿?” 第100章 寻人 陈满芝呼吸一滞, 微敛了笑意,自己的异样,真的很明显吗? 周妈妈看着案桌后的那人, 浓密的青丝散落在颈项处, 那带笑的眸,妩媚谲滟, 她越长越像夫人了,只是陈仲海刚才的话也着实让自己一跳。 “老爷那是气极败坏了, 你看哪家的娘子会如此忤逆自己的的父亲。”她解释道。 她的解释, 让陈满芝微讶, 她缓道:“不用管他,接下来,静观其变就好。” “是。”周妈妈扯了一把还在发愣的念平。 陈满芝看着二人离去, 手里摸着木盒,半瞌了眼小憩,院之外似乎还隐隐听见繁杂错乱的脚步声,偶带着女人低低的腔音。 恍然间, 院内一声轻响,而后一缕暖风携进室内,屋内的光亮一暗, 有个身影悄然出现大厅内。 陈满芝抬眸,猛然起身,啪的一声响,手里的木盒跌落在地, 她拾起放好,然后看着那人,“杜陵。” “小娘子。”杜陵应道,相处有些日子,他从未见她主动找过自己,“你找我是有急事?” “嗯。”陈满芝颔首,“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越快越好。” “好,什么人,要活的还是死的?” “活的,男的,年约四旬,身长不过六尺有余,体形一般。”陈满芝淡道,“粗眉,左眼头一寸长的疤痕,他右前臂刚被划伤,伤口约三寸长,身上隐隐一股残留的血腥味,应该是个屠户。” 杜陵一愣,看着她神色似乎有异,又闻得院外一阵阵嘈杂的声音,“陈府,是出了事?” “不是什么大事,多谢关心。”陈满芝笑道,“今儿我买了几个下人,报了你家的地址,麻烦明日你帮我安排住上一天吧。” “还有明日的赎款之事,我要把交易时间改到早上,希望你再催促一下。” 杜陵又一愣,随即颔首,“好,娘子若是有事,可直接跟我说。” 说完,他便辞别那人,从墙角翻了出去,回望身后的陈府,灯火通明,宛若黑布上的一弯明月。 他踌躇几番,又沿着陈府的墙角转了一圈,随后又悄然无声的翻进正院,借着明光,可清晰的瞧见院内的情况。 延喜堂内,画溪瑟瑟的跪在地上,一行人站在上首,不停的踱步,听着进出的婆子来道消息。 “三娘为什么会从角门出去?”陈雁瑶盯着地上那人,“文笙院在东,角门在西,她要出去为什么绕这么大的圈子?” 画溪心口一提,伏地叩头,“寺院之事,三娘子气不过,所以……所以就去找了四娘理论,四娘子说此事要她自己去跟刘二郎弄个清楚,再来芳庭院算账。” 她微微抬头,“三娘子出了芳庭院就说要去找刘二郎问个清楚,然后……” 她的话还未落,沈氏抓起一个茶盏就扔了过去,“贱婢,你为什么不拦住她,你为什么不跟上她?” 刘二郎闻言,看着陈雁瑶,直接道:“表妹没有来我找啊。” 画溪被茶盏扔中,她抽泣,“三娘子把奴婢打了一顿,奴,奴婢拦不住啊,奴婢跟出去时,就已经不见人了。” “角门的婆子呢?”陈雁瑶看着进来的几个婆子问,“可有看见三娘出去了?” 而后就有个婆子上前道:“两刻多钟之前,奴婢是有看到三娘子从角门跑出去了。” “继续找。”陈仲海冷然瞧着屋内的众人,“此事若是有人透了出去,就别怪我陈府待人心狠。” 他的话里,有刺骨的寒意,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老爷,这可怎么办?”沈氏看着下人纷纷退了出去急道:“这大晚上的,三娘一个人能去哪?” “都是你惯的!”陈仲海瞥了一眼沈氏,“若是好好教养着,怎么会有现在这事?”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眸狠狠扫过厅内的□□二人。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都不见了,这是要命啊。”沈氏轻泣,一个闺阁女子一个晚上无踪影,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后果可想而知,“我们三娘可怎么办啊?” “你闭嘴。”陈仲海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怒瞪着沈氏,“要不是你们家乱七八糟的这些人,陈府又怎么会遭如此大劫?” 刘家业瞧着他面色铁青,赶忙拉着自己的儿子跪了下来,“小的教子无方,让孽障做出这等不雅之事,小的愿意担责。” “担责?”陈仲海满眸冷笑,“你的儿子,把陈府搅成一锅粥,你以为担责轻飘飘的两个字就算了吗?” “侄儿愿意承担这罪责,请姑父给侄儿一个机会。”刘二郎伏地叩头,他的话说的格外认真。 “机会?”陈仲海起身,走到跪地的二人边上,“四娘以前如何模样这陈府的人都心知肚明,你竟然会对她有了情愫我真是意外。” “姑父此话何意?”刘二郎挺直腰身抬了头,“莫不是觉得二郎欺骗您,故意让陈府出丑?” 沈氏眼神一闪,眸色更怒,就是这个贱人害的三娘,若不是她说要三娘出府,三娘又怎么会跑出去? “老爷,二郎是不对,难道四娘就对吗?她明知二郎对她有情还故意引诱三娘出府,她目的何在?”沈氏咬牙狠道。 陈仲海转身坐回位置,就想到芳庭院那个女人刚才威胁的那一番话,如果真的的人把诉状递到府衙,那么自己又将会惹了一身骚,到时候上朝这日又是遥遥无期。 陈雁瑶看着陈仲海,将他阴晦的神色敛入眸中,刚才大张旗鼓的去了芳庭院却无功而返,看来她又能安然一时了。 她的运气,是太好了吗? “父亲。”她缓缓开口,“现在追求谁的责任也抵不过已经发生的事,我们理应先解决最棘手的问题。” “四妹这次的事,罪在二郎,好在他愿意担责,不如就直接应下这亲事,别人也不会揪着这事不放。” “三妹的事,若是能悄无声息的找回,那么自然不成什么问题,若实在不行,待找到了再送去庄子呆着,过了两年差不多也没人记得了再回府。” 沈氏闻言惊叫,“那怎么行,庄子那种地方,三娘怎么呆得了。” “母亲!”陈雁瑶冷道,“三娘现在出了事,就要好好敲打她,而不是一味的再宠溺。” “刘家想娶四娘?”陈仲海冷笑,“刘家拿什么娶四娘?” 陈雁瑶看着他,“出了此事,别无他择,难道父亲还有别的办法吗?又或者是让这事一直成为别人的饭后闲谈?” 陈仲海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此事,容我以后再议。” “老爷……” 屋外一声娇滴滴的叫喊,众人朝外看去,就见杨姨娘一身薄衣,身姿曼妙的站在门外。 “你来这里干什么,给我滚回去。”沈氏怒指其吼道,“跟勾栏院一样下贱的东西。” 杨姨娘垂首不语,她的身影被橘黄的柔光沐浴,宛如一副典雅又秀逸的古画,翩婉如惊鸿游龙。 陈仲海斜睨沈氏,冷道:“管好你的嘴。” 杜陵紧紧皱眉,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家子,都在算计些什么啊?她竟然还说不是什么大事?思及此处,他脚一掂,就跃出了墙内,往候府方向而去。 锦帘半卷,夜风拂试,烛火影微。 “早前我们在边镇也曾经抓了两个奸细,其中一人服毒自尽,另一人逃走,不过看着样子那两人只是打探消息。”袁斌缓道。 如今他身子已经大好,下地也能行走自如。 “属下看着似乎有人在故意搅乱大局,目前尚且不知此人是知还是友。” “上次的行刺之事,并不是我们的本意,是有人朝队伍中掷了东西,然后我们才被发现的。” “这么说来,此人是敌?”徐萧年道。 “属下觉得,他似乎是在看戏,看着我们大打出手。” 徐萧年挑眉,“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爷。”携一阵风,杜陵走进了室内,在徐萧年耳边低语。 “照她说的做,要尽最快之力找。”徐萧年眉宇紧皱,“这个陈仲海,如今休沐在家,也这么不知趣。” “属下听着那几人的意思,是要把小娘子嫁去刘家。”杜陵看着他,试探道:“眼下许世清那小子也在惦记着,要不咱们也去提亲?” 徐萧年心头一热,轻笑道:“她还小呢,容我再想想。” 杜陵袁斌二人看着他那一惯冷然的脸,突然有了一副赧羞之色,不禁一愣,这是思春了? “十四岁还小吗?”杜陵一道,“不小了吧。” 徐萧年回神,轻咳一声,转了话题:“李吉那边有消息了吗?” 袁斌就接道:“李太医在京的出诊记录,并没发现什么问题,不过,赤禹的那一场瘟疫,太医院的存档的脉案中,有一处似乎被人撕了一页。” 大康太医出诊,共存三份脉案,太医院、太医以及病家各自留底一份,以便日后查询。 “属下早前叫人去找李娘子,她给我们的手扎中,发现被撕掉的一页上头记录,是一个姓蒋的病家。”袁斌继续道。 “姓蒋?”徐萧年一怔,“全名叫什么?” “蒋景航。” “快去查英国公家谱字辈排行,看看是否有发现。”徐萧年惊道,赤禹一战,屠城近万人,能活下的人不多,为什么要撕掉那页脉案记录,是否在隐瞒什么? “然后去找臻娘,把那手扎取回来。” “爷,你去哪。”杜陵看着他一个转身就出了室内。 “去陈府。” 第101章 密函 是夜, 月光如媚,皎白透过窗隙,将屋内照得透亮, 似白昼。 周妈妈和念平都已经歇下, 屋内偶能听夜风微掠的声音,轻轻一声嘎吱响, 一道风卷进内室。 “是谁?”陈满从床上芝猛然坐起身。 “是我。”低低的一声回应,而后似有落座之音。 “徐萧年?”半响, 陈满芝才反应, 忙从木架上取了衣裳套上, 再将散乱的发髻微微一挽,从室内走出来。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道。 “事情我都知道了。”徐萧年看着缓缓而出的那人,“你受了伤?严不严重?” “无事, 不过一点小伤。”陈满芝看着他起身。 “抱歉,这几日一直在忙。”徐萧年道,“是我考虑不周,若是你愿意, 就让杜陵伴作护院直接进到陈府?” “刘二郎的事,只是一个意外,她们伤不了我。”陈满芝道, “多谢你的好意,这陈府内之事,我会自己处理。” 她转身点了烛火,屋内, 两道身影卓立。 徐萧年几步上前,走到书案暗处,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不管如何,我会无条件的相信你。” 陈满芝微愣,嗤得一笑,走近案桌从屉格中取出木盒,“世子爷是觉得我吃亏了吗?” “这一次,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她的笑,灿若繁花,徐萧年的心,顿时似簇了一团火,烈焰熊熊,他的眸子,添了一抹痴意。 他微微咽了声,攥紧了手几步侧让,啪的一声响,她手中的木盒,被他的动作甩掉,跌落在地。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奇怪的木盒?”徐萧年弯腰将其捡起,仔细的看了几下,“似乎没什么不同。” “是。”陈满芝有些沮丧,“晚上我也仔细看了,可能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木盒。” 徐萧年眯着眼,半响才缓道:“不一定。” 他看着木盒靠底部的一侧上被摔出的一条小裂纹,从怀里取出一把小的匕首,“ 这似乎有个夹层。” “夹层?”陈满芝微疑,这裂痕之前自己看着没有,难道是今晚摔出来的? 她看着他将木盒放在桌上,而后匕首在木盒上一处一撬,不过片刻,木盒侧边裂开一条大缝隙。 “当真有夹层。”她惊奇道。 徐萧年双手用力一掰,木盒从侧边被撕开,而后有东西跌落,陈满芝直接伸了手将那物接住。 “是一封信。”她惊愕,抬眸看着身边的男人,“这会不会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徐萧年将木盒放好,“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陈满芝颔首,迅速将那信打开,泛黄的信笺,上头密密麻麻的笔画,勾勒出一排排苍劲有力的字迹,信笺最后落款处,有一抹朱色。 她的心,似坠入万丈深渊,全身似被抽干了精髓一般无力。 眼看她欲倒,徐萧年一手揽过她的肩,“怎么了?这信有什么问题?” “他……这是,这是要陈氏一族……” “陪他葬命……” 她的声音,似被人扼颈一般,气若游丝,徐萧年扶她入座,从她手里夺了书信。 洋洋洒洒的一页信笺,写满了字,从如何互市到进贡,再到赋税,井条有絮。 徐萧年脑子轰的一声响,他踉跄了几步,直到撞到了桌角才回神,他们一直幸幸苦苦的找的东西,没想到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手里。 这是一封与密信,是一封七年前就与胡国往来的密信,据两者通信的语气,甚是可以把通信时间追溯至十年或者更久之前。 胡国与北鲜地处高原,土地贫瘠,主要畜牧射猎为生,高|祖初期,大康曾与此两国友好互市,后期两国不满互市市价,单方面抬高马价,还屡屡索制造事端,高祖一怒,关闭互市,此后,大康与两国彻底恶交,战事屡屡,直至赤禹之战后才缓缓平消。 这封信,却对互市,进贡以及赋税有了明确的说明,一个本应该不可能出现的东西却跃然纸上,足以给陈府带来毁灭。 徐萧年看着落款处那一抹朱色,心头却大喜,他甚是有理由怀疑赤禹一战真正通敌叛国的是谁,“阿蔓,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你怎么了?”他看着她还未回神,蹲身问道。 “没事。”陈满芝缓道,她所有的不解,在看完这一页信笺那一瞬间,消失殆尽。 “原来是这样的。”她呢喃道,这封信就是之后信国公愿意相助陈仲海的理由。 陈仲海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如何暗示,而又能置身之外,这是陈满芝觉得陈府掌控着这个秘密,却还能够安然到现在的唯一解释。 徐萧年蹙眉,想到上次在候府提到信国公时候的情景,“这封信,是不是跟你母亲的死有关?” “是。”陈满芝扶着桌面,缓缓起身,她现在想不通这封信是怎么到了陈仲海手里。 她的疑惑,也正是徐萧年所想,二人双目对视,久久不语。 “阿蔓。”良久,徐萧年才开口,他的一声阿蔓,缠绵悱恻,他上前,星目注视着她,眸色被羽睫低覆,挺翘的鼻翼之下唇若点樱,柔光点灿了她那张精致的脸,如若姣花照水。 “不用害怕,我会护你周全。”这封信的内容是那人通敌叛国的实证,对他来说,如虎添翼,“这信对于陈府来说,罪应同等,所以我要带走,说不定很快就能给林家平冤了。” 陈满芝凝视他,“信国公一族势力根深蒂固,真的有那么容易推倒吗?” 徐萧年沉叹一声,“赤禹一战后,信国公逐渐掌管暨洲兵马,战事消缓可军饷却在增长,这几年我查实发现,这一半的军饷被人转移到了地下钱庄……” “所以你们就设计了一出,为戏子大打出而引出地下钱庄的案子?”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满芝打断。 徐萧年点了点头,“是,现在钱庄已经浮出水面,三司也还在继续查,相信不久这银子的来历就会被发现,再加上这封密函,我们就有了足够的证据来推倒信国公。” “如此一来,沈太后背后的势力就此坍塌,那么林家的案子也就不难了。” 陈满芝有些惊讶,惊讶于他的交心,没想到如此私密的事他却毫无顾忌的说与自己。 “我替林家,谢谢你。”她的声音,微颤。 夜阑人静,夜风撩拨着烛火,跌然摇曳,细声软语的声音,连绵不停。 景隆元年六月十五日,林氏忌日,天色阴霾,暗云涌动。 念平接过陈满芝手里递过来的银票,转身就去了院门,昨日陈仲海一声令下,芳庭院门口便多了两个粗壮的婆子。 “两位妈妈好。”念平微微拉开被落锁的门,朝门缝处喊道。 “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她说着将手里的银票从门缝递了出去。 两婆子看了一眼,轻笑一声,“我说姑娘,你这是想贿赂我们呢?” 念平笑道:“妈妈真聪明,一眼就猜到了我的意图。” 两婆子对视一眼,猜着她下面想说的话,昨天陈仲海的盛怒大家都看在眼里,她们可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去触这霉头。 其中一婆子就道:“这年头找个事做不容易,你行行好,放过我们这两个粗老婆子吧。” “若是放了你们,我们可就没有活路了。”另一婆子接了话。 念平闻言一笑,“妈妈想多了,我可没说要出去,再说了被关在这,落个清净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说着微晃了晃手中的银票,“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只想劳烦妈妈递个话。” “拿着吧。”念平又将银票朝外伸了过去,“这些小钱拿去打打酒喝,也不枉你们有缘一同守过这院子。” 那两婆子一怔,看着就摆在眼前的银票,颤巍的接过来一看。 “这,这是一百两?”婆子瞪大双目,有些不可置信,“当真是一百两?” 另一婆子从她手里夺过银票,仔细端详片刻,惊喜道:“真是一百两。” 这银票上的面值,于她们二人来说,是这一辈子都赚不了的数,故而她们非常惊愕。 念平看着二人神色,再诱道:“我们娘子说,人为财死,有钱不赚那叫傻,再者,这事成之后,这里还有一百两……” 婆子闻言嘶的一声,神色惊喜。 另一婆子四顾,而后迅速将手里的银票塞进袖口,笑眯眯道:“姑娘想让我们传什么话?” “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一会刘管家去找了夫人之后,麻烦帮我把柳妈妈叫过来就好了。”念平笑道,“至于怎么说,妈妈们自己看着办吧。” 婆子一愣,昨天的事已经隐隐传开,大家都知情者,“姑娘莫不是想打听亲事?” 门内一声轻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妈妈,想来妈妈也知道,这亲事嘛,哪个女人不在意呢。” 另一婆子瞪了那婆子一眼,转眼朝门缝看了看,“姑娘是否只要把柳妈妈叫过来就行?” 只听门内一声回应:“是啊,妈妈只管去吧,若是柳妈妈不来,就说我们娘子知道三娘子可能去了何处。” 婆子又一怔,三娘子昨晚失踪至今,都还没有消息,她们怎么会知道?她朝门缝看了一眼,就见那人已经转身离去。 另一婆子扯过她身子,“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不就是传个话,咱们一人一百两,赚了这钱,咱们也不用老死在这府里。” “你看着,我去正院转转。”她说着,直接阔步离去。 第102章 忌日1 正院内, 一片寂寥。 暗云低压,燥闷的天让人有种透不出的窒息感,陈悦颖踪影还未见, 府内的护院及丫鬟婆子都被悄然派遣出府寻找。 刘家业一甩了袍子, 从垂花门进了内院,今日一早, 就收到信条,绑匪又改了交款时间, 他们的无常变化, 让他猝不及防。 眼下时辰尚早, 三娘子不知去向,他知道此时过来找沈氏要钱,有诸多的不合理, 可是人还在绑匪处,他的心似被揪在悬边,好似随时就能扯了它往悬崖下扔,此及此处, 他无暇其他,疾步往春晖院而行。 须臾,有人撞了自己一把, 哐噹一声,有茶盏落地之声,而后一股温热浸入身,刘家业猛然抬头, 就见有个丫鬟手里拿着茶托,瑟瑟的朝自己跪了下来。 他蹙眉垂首一看,腰身处被茶水湿了一片,他的鼻尖隐隐闻到淡淡的茶香。 他心情不好,一脚朝那丫鬟踹了过去,“眼睛都瞎了吗?” 丫鬟身子一摔,微微抬眸看着他,正身颤道:“奴,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一时心急……” “算你运气好。”刘家业烦躁的挥了手,轻轻拍了袍子上的茶渣,呵斥一声:“滚。” 他看着丫鬟迅速收拾着地下的碎瓷,带着茶托狼狈的逃退拐进了东跨院了月洞门,他冷哼一声迈了步子,不多时,就进了延喜堂。 “你怎么来了?”沈氏看着刘家业,心有不悦,“昨晚咱们不是说好了下午吗?” 昨晚说好了下午拿钱,现在还不到巳时。 “表妹,事出有变。”刘家业声音微颤,“那个,那个……” 沈氏脸色一沉,给柳妈妈打了眼神,柳妈妈收拾一番,招着丫鬟就退了出去,到了门外,就见西边游廊下有个婆子疾步朝正房方向走了过来。 不多时,婆子就走到自己面前,缓道:“柳妈妈。” “你不在芳庭院守着跑来这里干什么?”柳妈妈认得出这婆子。 婆子微愣,随即点头道:“是,方才奴婢守在门外时,听着芳庭院里面那几位对话的意思,她们似乎是知道三娘子的下落,这不,就赶紧过来告诉你一声。” 柳妈妈闻言一惊,“你说她们知道三娘子的下落?” “奴婢听她们对话的意思八九不离十了。”婆子恭敬道,“奴婢愚钝,生怕听错,要不您过去看看?” 柳妈妈回头看了一眼正房,三间一启门,薄纱锦帘垂挂,她犹豫了一会,下了青阶,朝那婆子道:“快走。” —*—*—*—*—*— 浅风暗潜,撩得屋内光线忽明忽暗。 “他们突然改了时间,要我现在就交钱。”刘家业一落座便急道。 “他们到底什么意思?”沈氏一拍手,从椅子上起身,“不是说好了今天酉时交钱吗?” “这是耍我们上隐了吗?” “我,我也不知道,今儿一早,他们给送了个盒子,谁知道里面装的是一根残指,信上头要我巳时交钱…”刘家业磕巴道,“眼看这时辰就要到了,若是不给钱,我真怕这些亡命之徒真的会对她们下手。” 他额上沁满汗,突然觉得骨子里头似有万虫在打钻,他自顾倒着茶大饮一口,“表妹,你那三万,先……先给我吧。” “我现在还没出门,哪里来的钱?”沈氏冷道,“咱们昨晚说好了,午时后取钱,你这突然来要钱,我又上哪给你拿去?” “这,这怎么办?”刘家业急道,“昨晚你不是叫了账房的人吗?那钱能不……” 沈氏一怒,打断他,“那钱是从公账上走,是给老爷用的,公账上哪里会有那么多钱给你借?” 刘家业抹了一把汗,神色有些恍惚,他看着沈氏,一身蟹壳青的薄衣,婀娜的腰肢,那诱人的耳垂,晶莹的唇,此刻不停的在诱惑自己。 他扯了扯几下衽领,“要不你把那钱先拿出三万给我,行不?他们马上就要钱,妹夫这里可不可以缓一缓?” “不行,老爷一会就要过来取,我要是取不出来,他一怀疑查起账来,我还有活路吗?”沈氏走近他,“而且就算来得及,老爷也不可能把这多钱借给你,我现在借给你的都是不能走公的账,都是我自己的钱。” 她的靠近,一股淡淡的香入鼻,刘家业只觉得口干舌燥,茶一杯接着一杯入喉,他起身走向沈氏,“要不,咱们现在出去取钱?索性现在妹夫不也还没拿钱吗?” 沈氏看着他,疑惑一闪而过,“现在三娘不知去向,这附近的钱庄最快也要半个时辰个路,我怎么抽得出身马上去给你取?” 刘家业心里燥得慌,脑子有些混沌,只觉得下|身坚|挺炙热,恨不得狠狠的捅下几来宣泄被封存在骨子里的那股劲,他咽了唾液看着沈氏,“表妹,那我那个……怎么办?” 沈氏走到他面前,瞧着他的眼神觉得有些不对劲。 佳人的身影,凹凸别致,风情迷离,像一块自己垂涎已久的美,此刻就在眼前,刘家业身子一僵,手不觉得的朝她揽了过去,“表妹,给我吧。” 他伸手的动作迅速之极,让沈氏骤不及防,她欲惊叫,却又被男人一把搂过颈项,他的唇贴了上去,疯狂的吸取她的温热。 触及的柔软,让他失了心智,他用力在女人身上扯开一个口子,顺着口子,他的手迅速的伸了进去,不安的在她丝凉的肌肤上游走。 女人嘴里支吾的惊叫,低低传入男人耳中,似娇|喘呻|吟,让他心里那团火彻底燃烧。 陡然的一阵光,让屋内骤然明亮,男人微微回神,他眯着眼,看向光束,门口,站立着两道身影,正怒目看着此前情景。 陈仲海的脸,噙着盛怒,眼眸血丝充盈,他胸口气血翻滚,大喝一声阔步上前,一拳朝刘家业抡了过去,“好一对奸.夫.淫.妇。” 刘家业被男人摔打在地,面上疼痛卷席,脑子里的浑噩此时刻全部消散,他还未反应,又吃了一拳,而后有人骑在身上,拳头如暴雨而至,他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老,老爷……”沈氏似被当头棒喝,亡魂失魄的瘫倒在地,她怔怔的看着此前,不可置信的摇了头,刚才不是在说赎款之事吗? 她看着陈仲海从那人身上起身,看着他锐如箭的眼眸涌起了杀意,她张了张嘴,“老……老爷,不是你,你想的那样…” 陈仲海暴怒,咬了牙狠狠的一脚踹了过去,“贱.妇,枉我如此信任你,还把陈府交于你……” 沈氏举臂护身,“老爷,你听我解释,不,不是这样的,有人害我!” 她的视线,不经意瞧见了站在门口上的那个女人,女人眉梢微挑,嘴角似含笑。 她一手指着门口,“是那个贱人害我!是她害我,老爷,事情不是这样的。” 陈仲海的怒火,在此刻像是抹了油的柴,在她的话落后彻底燃烧,他扯起沈氏,狠狠的朝她甩了几巴掌,“贱.妇,你胆大妄为在此和奸|夫苟合,还把罪名强压到别人身上?” 杨姨娘淡淡的看着男人扬手,毫无顾虑的掌下,清脆的掌音,犹如脆铃,分外的悦耳。 沈氏惊叫,不停的求饶,陈仲海仿若未闻,又狠狠的甩了巴掌,然后手一松,将她扔在地上。 陈仲海看着她倒在地,又朝她补了几脚,“今日,我就打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杨姨娘闻言,迅速朝门外招手,而后有个丫鬟将早已准备好的鞭子递到她手中,她款款移步,走到厅中,亲自将这鞭子递到男人手里。 陈仲海接过,朝匍匐在地的沈氏,狠狠的抽了过去,一下,两下…… 沈氏的后背被他抽出了血条子,她凄厉的惨叫而起,口中念念,却语不成句。 院内,一阵阵橐橐的脚步声,有几个留府的下人,听闻着这惨叫,惊愕不已,纷纷看向屋里。 “夫人。”柳妈妈一声叫喊,策步从外跑进屋里,她看着趴在地上无法动弹,一身血迹的那人,惊叫一声附身趴下。 陈仲海手里的鞭子,又狠狠的抽了几下,直至筋疲力尽才停了手,他转身走像椅子落座,屋内有了短暂的安静,清晰听得到各人的气喘之声。 “陈仲海,你为何如此对待夫人?”柳妈妈缓了气回头问男人,她不过只是离开了不到两柱香时间,就发生如此之事。 陈仲海冷笑一声,“狗东西,你也配问。” “来人。”他朝外大吼一声,“把这个老东西绑起来,卖去勾栏院。” 话音还未落,门外就听到有遣散下人的声音,而后陈雁瑶提了裙摆从外小跑而至,她看着此前情景,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上前蹲身,看着一身血迹斑斑的沈氏,“母亲,你怎么样?” 沈氏发髻垂乱,她的脸高肿一片,嘴角血迹滴落在地,她欲要开口,却痛得直接晕了过去。 “母亲。”陈雁瑶大喊一声,对柳妈妈道:“快去叫大夫。” “不准去!”陈仲海颤着手,指着聚在一起的三人,“谁要是去,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第103章 忌日2 “父亲, 没有大夫,她会死的。”陈雁瑶看着他,“母亲若是就这样死了, 对你有什么好处?这些年, 母亲为陈府没有付出吗?” 陈仲海冷哼一声,“为陈府付出?我看她是为自己付出。” 此时, 刘家业被惊醒,他扶着脑袋, 摇摇晃晃的起身, 定魂片刻, 他看着眼前此景,哆嗦着唇,“妹, 妹夫……” “那个不是你看的,看的那样……我,我们……”说到最后,他言语蹇涩。 “住口。”陈仲海咬着牙, 恨恨的盯了过去,“我方才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你们还想狡辩?” 杨姨娘看着陈仲海刚缓下去的神□□要暴起, 便上前安慰道:“老爷,消消气,还是赶紧查一查这府里的账。” 那二人在屋内的对话,早已经被他听个透彻, 什么叫他一怀疑查起账来就没有活路?什么叫给你的钱是我的钱?,这府里的每一分进出,哪一分钱不姓陈? 陈雁瑶听着几人对话,又看着沈氏和刘家业有些凌乱的衣容,心里隐隐猜出了原由,她心头大骇,惊道:“父亲,这不是真的。” 此时,陈仲海的心思,全然都杨姨娘的那一番话里,一开始他找沈氏要钱,她未做安排,自己也不曾在意,而今天屋内那两贱人的对话,彻底浇醒了他,这府上的账,被动了手脚! 他手一挥,厉声道:“去,把铺子里的掌柜,府上的各管事,还有账房,全都给我叫上,我倒要看看,这一查,沈心兰是怎么个没有活路法?” 陈仲海一声令下,杨姨娘就直接出去。 柳妈妈脸色巨变,身子似拉满弓的弦,紧绷不已,她们上当了,夫人被人设计了一把,他们用刘家业频频上门借钱一事做铺垫,然后使了手段,让二人做出了不能被容忍的事。 而自己也被芳庭院那个傻儿设计了,她用三娘子消息做诱饵,把守在门外的自己引开,然后杨姨娘带着陈仲海移步而至。 后面的事,一切都顺着他们的意思,如今陈仲海要查账了,就算以前账上做得再隐秘,在今日之事后,也暴露了。 思及此处,她硬着头皮解释,“老爷,你知道夫人的为人,她今日之举,难道你就没想过异常吗?” “方才奴婢在门外守着,却被四娘子莫名其妙的叫了过去,这调虎离山不值得怀疑吗?” 陈仲海满眸怒火,盯着两人。 陈雁瑶浑身颤栗,这眼神,她从未见过,便知道此时再多解释都是无用,待陈仲海别过脸,她轻声吩咐柳妈妈将沈氏抱进内室。 很快,杨姨娘折身而回,把府里的二管事和账房,还有内院的几个管事婆子都先叫到正房,几个护院提着四个大箱子放在正厅内,而后逐一打开。 跟在身后的文姨娘看着挤满人的正屋,又见自己的儿子暴怒的神色,不禁道:“这,这怎么回事?” 她疾步上前,走到陈仲海跟前,“我儿,出了什么事?” “姨娘,你先回去。”陈仲海稍缓了语气,“儿要处理家事。” 文姨娘眼睛转了转,处理家事?什么家事这么动怒?她扫了一眼内室却不见沈氏,又看着陈雁瑶有些狼狈的神色,心头大喜,是沈氏出事?府里的中馈要到手了? “带姨娘回后院。”陈仲海又一声喊。 文姨娘暗喜还未回神,就被护院请出了门。 陈仲海指着下首的一通人,狠戾道:“把这七年的账,给我对出来,若有差错,你们几个就等着吃牢饭。” 刘家业看着眼前的阵账,心念一声完了,又晕了过去。 二管事就看着一边的账房不动,就推了他一把,账房姓孙,是沈氏扶正后提的人。 孙账房挪了步子,颤巍的拿着账册,哆嗦一声,“老爷。” “说。” “良田二千亩,铺子四间,六处庄子……” “慢,先夫人之前是六间铺子。”二管事看着孙账房即刻道,“你怎么说是四间?” 二管事姓黄,是林氏还在时就已经进府的人,原本跟在老管事手下,沈氏掌家后,刘家业替了老管事的差,这些年他一直被刘家来打压成了摆设。 “这个在小的接手前就已经是四间……” 那二间铺子被卖陈仲海早就知情,“查,当初那二间铺子卖给谁了,卖了多少钱,有多少账进了公账。” “是,老爷。”黄管事当即应声,“这账目太多,小的瞧不如在外再请两个账房过来帮忙?” “好,你立刻去办。”陈仲海应了一声,又看着孙账房,“继续。” 孙账房翻了手中的账册,“四间铺子,都在夫人手下打理 ,每个铺子每月进……进账八百两……” 他的话未落,黄管事就抢道:“先夫人的铺子,只有一处在城西,生意最差时候也有一百两进账,其他五处地处城东,城南,此二方位皆是繁华富饶之地,一个月的进账怎么可能只有八百两?” 孙账房颤着身子,“这些都是送过来的账单所记,小的……” 陈仲海喝的一声从椅子上起身,直接给了他一脚,而后又指着内院的几个管事婆子,“把这些人全都给我绑起来,待事情清楚后,我再好好算账。” 厅中这些管事婆子,全部都是沈氏一手带来,谁都不值得信任,他继续道:“去把老夫人身边的吴妈妈请来。” “父亲,你到底想做什么?”陈雁瑶走到他跟前,“母亲伤成这样,难道不应该等母亲醒了之后再对个清楚吗?” “你这样让母亲有口也难言,再者,如今三妹去向不明,你把人全都关起来,难道要是想让官府的人帮忙寻人吗?” 杨姨娘微挑着眉,一脸难隐的羞色,就道:“大娘子,您是没看到刚才的情景,那……奴婢实在说不出口。” 陈雁瑶凛然的看着杨姨娘,“姨娘是怕这陈府不够乱吗?父亲眼下盛怒,你就这样喜欢火上加油?” “大娘子,奴婢说的都是事实。”杨姨娘恭敬道。 陈仲海眯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儿,想到之前芳庭院那人曾经提醒自己找沈氏要钱的事,就对黄管事道:“去芳庭院把周妈妈也请来,你们三人马上给我查。” “把沈心兰给我关到青安院,把刘家业绑好塞到柴房,若是让人跑了,后果你自负。” “老爷不要!”柳妈妈泣道。 陈雁瑶急道:“父亲,你为什么不肯等母亲醒了再说?” 陈仲海手一提,指着她,“闭嘴,再多说一句,你也给我滚。” 黄管事立刻应声,虽然不知具体什么情况,但陈仲海的盛怒,肯定是跟府内的账单有关。 陈仲海扫了众人一眼,袍角一翻,迈步出了正房。 “父亲。”陈雁瑶跟着跑了出去,“你不能这样……” 黄管事看着他离去,就吩咐护院将厅内的一干人等全部绑住,而后跟着杨姨娘一同去了芳庭院。 守着芳庭院门口的两个婆子见到二人道出目的,不禁咋舌,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不仅要请周妈妈去对账,连这芳庭院也不用自己守了。 时值午时,闷热稍退,天际也有了些清朗。 “父亲把这么多人关起来,府里的生计可不能乱套了。”陈满芝听着来人说完事便道,“真是巧了,昨儿我刚买了几个下人,不如一会让周妈妈跟您一起出去带回来?” 黄管事神色微讶,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就像特别安排好似的,“那就有劳周妈妈了。” 陈满芝看着他,“今天的事,黄管事可要紧着下人的嘴巴,若是传了出去,你可知道后果?” 黄管事点了点头,夫人出了这样的事,她手下的人还能留?能留府的人,只怕没几个人了,“娘子只管放心,出了这样的事,府里自然要整顿。” 陈满芝颔首,将原先准备的好的东西递给周妈妈,“你是母亲带过来的人,你过去跟着对单子,想必事半功倍。” 周妈妈接过,知道手中的东西为何物,而后就跟着黄管事先行离去。 芊芊玉手,粉润指尖,杨姨娘看着伏案持笔的那人,感激道:“多谢娘子。” 陈满芝手一顿,抬头眸看着她,“姨娘不用客气,我不过是帮你引开柳妈妈罢了。” “她……快要死了,是被老爷打死的。”杨姨娘点了点头,泣不成声,“老爷不给她请大夫,她死定了。” 念平端了锦杌,又递了帕巾给她,看着她泪雨滂沱,听着她如泣如诉。 “她觉得奴婢跟那勾栏院里的女人一样卑贱,奴婢就让她在这栽个跟头。”杨姨娘泣道,“同是姨娘,谁又比谁高贵多少。” 丫鬟今日洒在刘家业身上的茶水,是用合春香的香灰所泡,合春香是一种催情线香,是青楼珍贵之物,其燃烧后的香灰再加入百合花茶,药效更佳。 “现在,她终于也尝到了,什么叫有口难辩。”她突然一笑,“她永远也翻不了身了。” 第104章 发现 “她终于要死了。”杨姨娘重声再道, “奴婢进府八年,终于吐了一会气。” 陈满芝看着她那满脸的泪,不禁缓道:“她死得可真容易, 这一死, 也就什么都解脱了。” 杨姨娘持帕掩面的动作一滞,看了她半响, “娘子,你的意思是, 是说她这样……” “姨娘快回去吧。”陈满芝打断她的话,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我这就过去荣华院。” 杨姨娘一愣,沈氏若是这样死,是太容易了吗?是, 是太容易了,想想自己身上这些鞭痕和那些没出世的孩子,她若这样死了,确实太便宜她了。 “多谢娘子提点。”她辞了礼匆匆离去。 “今年的忌日, 又没人记得了。”念平叹道。 陈满芝笑道:“今天,沈氏不是被老爷痛打一顿了吗,这算不算好消息?” “可惜没有打死她。”念平觉得有点可惜, “若是老爷以后念起旧情,她再翻身,有什么用。” “你没听杨姨娘说吗?她永远也翻不了身了。”陈满芝道,待府里的账单对好, 沈氏私挪陈府家产的事败露,和刘家业名下两处林氏的铺子,再有今日和奸夫苟合,这三样足以让她毁灭。 收拾好后,两人往荣华院方向而行,念平就道:“咱们去荣华院,若是一会有人发现隔壁那个怎么办?” 陈满芝笑了笑,如今陈仲海忙着对账,陈雁瑶可能忙着照顾沈氏,沈氏一手带来的人全部被关押,还会有谁有空去管消失了一天的陈悦颖? “他们顾不上了。”她道。 转眼,就到了荣华院正房,吴妈妈已经被请去正院,丫鬟红伶候在门口。 “祖母呢?”一到门口,陈满芝便问。 丫鬟就道:“老夫人已经休息了,她吩咐奴婢等娘子。” 陈满芝朝东稍间看了一眼,而后转身去了西稍间,一众的牌位,被擦得透亮,案堂上重新摆了些新鲜的贡果。 香线袅袅,缕缕青丝。 陈满芝在案下蒲团上跪下,朝林氏牌位叩了三个响头,“日子过得好快,醒来有五个月了,日子已经好了,勿念。” 而后她伸手,将这几日抄好的佛经逐一点燃。 身后一声微响,陈满芝回头,就见红伶扶着老夫人从稍间走出来,她起身见礼,“祖母。” 老夫人缓步走到牌位前,径直跪下,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过半响,她陡然开口,“杨姨娘这次如此开窍,是你相助吧?” 陈满芝垂首,知道今日的事瞒不住,她淡道:“是,是我告诉她刘家业会来,是我替她引开柳妈妈。” 老夫人微微颔首,转头看着她,“只是这样吗?” 陈满芝一愣,只是哪样? 半响,她微微一笑,“是,只是这样,沈心兰能有今日,是她的恶果,我很满意。” 老夫人缓缓叹气,“你做到了当初说的那样,你确实担了长姐的责任。” 陈满芝站着不语,再呆了片刻,主仆二人便直接辞礼往回走,在月洞门口处,看到正准备从角门出府的陈雁瑶,她边上还站着钱大夫,想来,杨姨娘已经说动了陈仲海,给沈氏请个大夫。 陈雁瑶跟钱大夫辞别,朝主仆二人方向走来。 “大姐,是要出府找三姐吗?”陈满芝看着走到面前的陈雁瑶,“三姐现在是什么情况?” “据说,今儿早上你找了柳妈妈?”陈雁瑶冷着脸,“你把柳妈妈引开是为什么?是为了方便杨姨娘带着父亲突然而至吗?” 陈满芝一笑,“姐姐设计出一手好戏,让刘二郎提亲,我自然要担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沈姨娘那里问不到,我就想着,若是使点钱,说不定柳妈妈这儿就能问出点什么。” “你撒谎。”陈雁瑶愤然指着她,“几日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为什么父亲和刘管家都逼着找母亲要钱。” “这背后,若不是有人设计,怎么会这么巧合?” “是你?”陈雁瑶盯着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你?” “大姐说这话,好像证据十足的样子。”陈满芝微微垂眼,“沈姨娘不过是运气差了些,让父亲撞见那种场面,不过姨娘跟父亲的这七年,也同出了不少力,想必父亲也不会赶尽杀绝。” “陈秋蔓。”陈雁瑶面色阴冷,她迈着步子靠近陈满芝,盯着她双眸,“你到底是谁?” 念平笑了笑,就道:“大娘子,你这话说得好奇怪,你叫着四娘子的名字,却又问她是谁?” “陈秋蔓,以前可不是这样子。”陈雁瑶冷眼瞥着念平。 陈满芝噗嗤一笑,“大姐,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以前,是六岁之前还是之后?” “你那么喜欢惦记以前,那么可还记得三娘和自己以前怎么对我吗?” “六岁之前纵然你学医,也不可能就会给人看诊。”陈雁瑶横眉道,“一醒来,竟然得了一手好医术?” “我天赋异禀不行吗?”陈满芝冷笑,“就好像大姐你,天赋得了一手好算计。” 陈雁瑶轻嗤一声,“陈秋蔓,若是让我查到今天之事跟你有关,我势必要你毁灭。” “自家姐妹,说这话,确实伤人。”陈满芝笑道,“不过现在三姐失踪,姨娘出事,大姐烦躁也是理所当然。” “我自然不能跟你计较。” 陈雁瑶深深提气,微攥着指尖,冷然转身。 陈满芝眯着眼看着角门,吩咐念平道:“她这样子,不像是出门寻人,你去看看,她出门去见谁。” 念平点头,就迈步,尾随其后。 延喜堂,珠盘声响,不绝于耳。 箱笼内,新旧账本,层叠有次,黄管事从外请了两个账房先生,又拿出了林氏的嫁妆单子,众人垂首奋力,格外认真,直至晚上,才把七年的账对好。 “陈老爷。”从外请来的钟先生红着眼起身,“这个账本马脚太多了,而且做得非常漂亮。” 他指着手中的账本中一处,“就好比这一批玉,进价如此昂贵,卖出去的价格去却只比进价高了那么一点,除去人工等一些固定成本,那么算下来整批玉一点利润的没有。” “按理说,这玉本来进价贵也不是没有,可每一批玉的进价都是如此,而且又不换供货的商家,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他将账本递过去。 候了一天,陈仲海有些昏沉,他摆了手直接道:“有什么话直接说,就说这些账本当中,有多少猫腻?” 钟先生和另一个账房对视了一眼,才缓道:“四箱账本,有一小半是这七年的账,我等二人算了一下,除去公账上今日一早提的五万两,理应还有七万多两不知所向。” “你说什么?”陈仲海噌一下起身,攥紧了手,“七万多两?” 钟先生颔首,“是,是七万一千四百二十两。” 黄管事看着陈仲海暴怒的脸,将中午周妈妈交给自己的东西递了上去,“这是小的下午叫人查出来的。” “先夫人手里的两处铺子,经过几番辗转后,最后到了刘家业名下,当初的交易人和金额,都有在上面记录。” 陈仲海紧紧绷着脸,一把夺过黄管事手中的单子,颤抖着身子看完,“给我查,这七万两有没有进到刘家业的口袋。” 这个贱人,七年内私藏了七万多两,又把林氏名下的两处铺子转给了刘家业!该死,该烈火油亨! 黄管事点头道是。 陈雁瑶哆着身子,无力的垂眸,她知道沈氏有些私房钱,但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大胆,还把陈家的产业转到刘家业名下! 眼下,父亲盛怒,只能等到这事过去两日后,再带着鹏哥儿去求情看看能不能挽回什么。 ************* “老爷脸上一阵青红,只怕沈氏这次不死也完了。”对账已经结束,周妈妈便回芳庭院跟陈满芝说着刚才之事,和奸夫苟合,就这一条,已经足够沈氏沉塘。 “大娘子什么也没说就直接回了文笙院。”她继续道,“不过老奴看着文姨娘似乎还惦记府里的中馈。” 眼下沈氏被禁,老夫人身子不适,陈雁瑶就算以前学再多,陈仲海也不可能让她来管这府内的事务,那么能选也就只有文姨娘了。 陈满芝颔首,就道:“明天你叫人出府,先把葛妈妈接回来。” 周妈妈点头,想到下午出去把那些下人带回来时那人说的话,“那杜郎君让老奴转告,说是娘子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陈满芝知道杜陵话里的意思,她从怀里取出之前让臻娘寄过来的东西递过去,“这个玉佩,你让人去玉器店里看看,有没有人对它有印象。” 念平定眼一看,咦的一声,“这不是那个小郎君的半块玉吗?娘子什么时候拿过来的?” 周妈妈接过东西,奇怪的看着二人,“什么小郎君?” 念平猛然捂住嘴,去红袖馆做什么,周妈妈并不知情,“我什么也没说。” 周妈妈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仔细端详着接在手里的那半块玉,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熟悉。 陈满芝看着她如此神色,“你知道这块玉?” “似乎有点眼熟,跟夫人之前有块玉有点像。”周妈妈思虑道,她自林氏生了四娘,就不再跟前伺候,“老奴不太敢肯定。” 第105章 发疯 “你怕是记错了吧, 这怎么可能是夫人的。”念平就接了话,这玉是红袖馆芸娘男人的东西,夫人的玉怎么可能个男人扯上关系。 周妈妈将东西收好, 看着念平, “我不敢肯定,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待葛妈妈回府让她瞧上一眼,兴许能分辨。” 陈满芝轻轻蹙眉, 怎么感觉好多事, 都跟林氏扯上了关系, “母亲在自缢的半年内,去了哪里?” “那时候六娘子才出生,夫人能去哪里?”周妈妈道, 她一顿,随即道:“夫人好像带六娘子去了一趟明华寺,还小住了几天,老奴似乎有说过。” 陈满芝思忖, “在明华寺,母亲可有异常?” 周妈妈就摇头,“当时是葛妈妈跟着一起过去, 待明儿她回府,娘子便知道了。” 翌日,陈满芝还未清醒就被周妈妈二人从睡梦中叫醒。 “刘家二郎,突然叫人上门提亲了。”周妈妈一边伺候她着衣一边道, “他们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老爷似乎有些松动了。” 陈满芝一愣,“他同意了?” “还没有消息传来。”周妈妈神色有些慌,“昨儿事情闹那么大,老爷还让想同意这亲事,只怕不妙。” 昨天,刘家业和沈氏同时被关,今天,陈仲海缓了态度,这中间一定又是什么巨大的利益在作祟。 如果说要毁了自己的清白,陈雁瑶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什么还非要自己嫁去刘家? 陈满芝眼眸微转,就想到昨天念平说陈雁瑶出去见的那个女人。 “见招拆招吧。”她缓道,“昨天那些下人,都安排好了吗?” 周妈妈点点头,“都安排好了,府里的日常不会影响太大。” 昨晚账目已经对清,沈氏的人除了柳妈妈和齐妈妈,其他全部被发卖,而恰巧,前天买的下人填补了这个空缺,黄管事也因此替了刘家业的差,成了府里的大总管。 “城西那边,老奴也已经派人过去了,估计下午就能到府。” 陈满芝颔首,而后念平便端上早膳。 待刚用完早膳,陈雁瑶便带着流杉,怒目而至,一进里屋她便开口:“你把三娘,弄到哪儿了?” “我审了画溪,她话虽没明说,可眼神闪烁一看便知道在撒谎,而府里就除了你这院子没有被搜过。” 陈满芝看子一眼桌上的残羹,笑问:“姐姐用过早点了吗?” “陈秋蔓。”陈雁瑶一手拍在桌子上,“别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得我恶心。” 陈满芝起身,吩咐一边的二人收拾,“你们去耳房用膳吧,我跟大姐说些悄悄话。” 周妈妈一愣,在此之前,她们二人已经用过早膳了,她疑惑抬眼,就见那人微微眨了眼。 “是,娘子。”二人退了出去。 “我把她藏我床底了。”陈满芝淡淡看着她,“大姐,你要搜吗?” 陈雁瑶冷冷睨了她一眼,疾步走到床榻边撩起垂账。 “我记错了。”陈满芝突然道,指着床榻的一边,“是藏在床头的衣柜里了……也不是,好像是在耳房里……” “你耍我?”陈雁瑶陡然反应,转身走向她,“你最好记住,得意是会忘形的。” “那你,还要搜吗?”陈满芝问。 陈雁瑶盯着她,轻蔑一笑,“我现在已经不想计较你是谁了,因为不管你是谁,过几天之后,你就成了泼出去的水。” “你是说刘二郎提亲之事?”陈满芝就想到一早周妈妈说的那话,“你就这么肯定父亲会应下这亲事?你别忘了昨天刘管家所犯的错。” “昨日之事,我自然铭记在心。”陈雁瑶绕过她,“父亲应不应这事,你很快就知道了。” 陈满芝微微叹气,“你这么厌恶我,为什么非自己的表弟娶我?” 陈雁瑶回头笑了笑,“你猜啊。” “昨天见的那个女人,是她在背后助你一臂之力吗?”陈满芝道,“她是谁?” “你跟踪我?”陈雁瑶紧紧咬牙。 “用得着跟踪吗?”陈满芝淡道,“那人用马车来接你,这么明显的事,有什么好跟踪?” “说的也是。”陈雁瑶唇角一笑,“至于她是谁,你慢慢猜吧。” “大姐。”陈满芝看着她欲走出厅内,“不知道你可还记得有个外号叫麻七的男人?” 陈雁瑶神色微变,顿足回头道:“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他运气不太好,被我划伤了手,听说现在伤口开始脓肿。”陈满芝走近她,“像这类伤口若是不及时医治,只怕这手就要废了,一个屠户废了手,只怕不太好。” 陈雁瑶一怔,“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满芝仔细的盯着她那娇媚的脸,“当然有,那天麻七的失手打乱了你的计划,这时候,为了毁掉我,你只能把刘二郎推到众人前。” “你知道刘二郎喜欢你,所以你不顾一切利用他为你做事,哪怕你知道三娘如何喜欢他。” “我说得对吗?”她冷问。 “分豪不差。”陈雁瑶淡道,“不过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陈满芝自认在那一世见过不少世面,可绕是如此,在听到她这两句话的时候,心也寒颤,“陈雁瑶,你为什么这样做?你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 陈雁瑶阴冷一笑,半响,她扬着脸,“因为你本该死,一个毫无用处只会让陈府带来□□的人,凭什么占着嫡女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 “你的出现,是陈府的耻辱!” “好,这我理解,那么三娘呢?”陈满芝缓道,“为了让我顺利死去,你利用三娘让她推倒我,然后顺理成章的成就你的好事,而现在又为了一已私得,不顾三娘的感受利用了刘二郎。” “难道踩着亲人做成垫脚石带来的荣华富贵,你就这样心安理得?” 陈雁瑶淡淡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陈满芝看着她一副无谓的模样,觉得有些恶心,“你有一条帕子,在麻七手里,你的贴身之物到了男人的手里是什么意味,你知道吧。” 她的话音才落,陈雁瑶脸色骤然巨变,眸色恼怒,“陈秋蔓,原来是你偷了我的帕子?” 陈满芝不语,转身去了妆台取了一个盒子,将其打开放到桌子上,“这个东西,现在还给你。” 陈雁瑶微微转头看过去 ,就见盒子里,套马用的缰绳安静的躺着,“你早就知道了?” “是。” 陈雁瑶走近她,冷冷一笑,“那么,你今天把这个东西拿出来,又说了这么多废话,是想跟我算账吗?” 陈满芝朝外看了一眼,就见窗上有三个身影缓缓移动,“不是我要找你算账,而是,有人要跟你算账。” 门外一阵脚步声,陈雁瑶转头之隙,就看到有个身影飞速扑向自己,她瞬时倒地。 “陈雁瑶,你……你这个贱人!”陈悦颖一声怒吼,坐在那人身上,用力的撕扯着她的头发,“我是你妹妹……” 陈满芝被她的动作冲击,也摔在了一边,而后听到一声泣声咆哮。 “你怎么敢……怎么敢如此算计我,我是你妹妹。” “流杉,还不快拉开她。”陈雁瑶大喊一声,双手胡乱拍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人,“陈悦颖,你干什么?” 陈满芝朝进来的周妈妈二人打了手势,流杉瞬时被控制。 “你竟然利用我。”陈悦颖只觉得满腔的火翻滚,陈秋蔓被自己推了一把,若是真死了,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利用我的手要杀了陈秋蔓,你明知我喜欢表哥,却又利用他,你这是毁我一辈子……” 她的神色,怒不可遏,就连声音,也变得颤抖。 “陈悦颖,你,你放开我……”陈雁瑶发髻全被她扯开,顶上的疼痛袭来,“这是圈套,你听我解释。” “我全程就在外面……”陈悦颖双手掐着她的脖子,“你说的每句话,我,我都……” “你放开……”陈雁瑶陡然用力一推。 因体力不支,陈悦颖被推倒在后,见那人欲要起身,陈悦颖迅速起身,一把抓着桌上的茶具,朝她狠狠的砸了下去。 “我叫你算计我……” ‘噹’的一声,而后一声尖叫,陈雁瑶抱着头,怒叫:“陈悦颖,你,你疯了……” “陈秋蔓,快拉开她。” 陈满芝惊愕于陈悦颖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她没想到,饿了近两天的人,还能有如此力道。 “都是你……”陈悦颖仿若未闻,她的眸里似然着火,她扬着手里的东西又砸了下去,伴着再一声尖叫,她翕动着嘴,“是你要杀了她,为什么要借我的,的手……” 陈满芝从惊愕中回神,看着陈悦颖又欲扬起手,几步冲到二人边上,从她手里夺了茶具,一把推开她,“你再砸,她就死了。” 陈悦颖被她推倒在侧,双目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陈满芝手一伸把了脉,而后对周妈妈道:“体力不支,你先把她抱走。” “娘子。”流杉挣脱了束缚,小跑上前将陈雁瑶扶起,惊恐的看着眼前那一张脸,“血,好多血。” 陈满芝转头看着陈雁瑶,她的手捂着眼,血流了一脸。 “我的脸。”陈雁瑶痛叫一声,身子一软,而后没了动静。 “娘子。”流杉惊叫,“娘子,你,你别死啊……” 第106章 旧事(捉) 陈满芝伸手给陈雁瑶把了脉, 转眸对流衫道:“没事,只是晕了过去。”她说着,往那人额上看了一眼, 被陈悦颖砸中的左上角, 撕了口子。 “去把黄管事叫来,再去请钱大夫入府。”陈满芝起身吩咐念平, 陈悦颖的出现,她势必要给陈仲海一个交代, 眼下二人的关系, 只怕不能好好说话了。 念平转身出门, 就去了外院,不多时一行人将陈氏二人抬回了文笙院。 “这人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这伤口太长, 怕是要留疤了。”钱大夫把完脉起身道,“钝器伤到了上角,从外看来大娘子的眼睛只是红肿,但具体情况还是待大娘子醒来问了才知道。” “多谢。”陈满芝跟钱大夫道了谢, 吩咐丫鬟将其送出府,看着还候一边的人,“老爷今日去了哪里?” “老爷一早就去了陵安伯府。”黄总管微抬眼, 昨日她的相助,他自是记得。 陈满芝微怔,她对京城的这些达官显贵并不怎么留意,“陵安伯府是何姓?” “姓高, 伯府夫人出身宣武候府。” 宣武候府?陈满芝微挑着眉,陡然想起了在候府见到的那个表妹,昨日来见陈雁瑶的会是那个女人? 她看了一眼的床上那人,再吩咐道:“近日,府中事情颇多,该说和不该说的,还劳烦你多费心。” “三姐情绪不稳,得找人好好看着,大姐这事,一会若是老爷问起原由,你如实相告就好。” 黄总管便点头应了声。 陈满芝起身离开,主仆三人回了芳庭院,到了未時,葛妈妈一家三口便到了芳庭院厅内。 “是你。”陈满芝微讶,看着早前被自己马车撞断了脚踝的男人,“你的腿,现在没事了吧?” 孔庆山也一愣,怎么这么巧,“原来是娘子。”他憨憨一笑,“小的这腿不是什么大伤,早就好了。” 葛妈妈看着二人神色,有些吃惊,自己男人的腿折了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听着二人的对话,似乎是娘子给撞的? 陈满芝见此便跟着解释,“早前是我的马车撞了他的腿。” 葛妈妈看着眼前那张与林氏无异的脸,潸然泪下,她微微上前,就跪了下来,“娘子长大了,老奴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陈满芝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身着有些泛白的青灰撒花纹样褙子,发髻梳得很整齐,她移步上前将其扶起,看着那人面容虽憔悴,可眸中却带着精光,“你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不必如此多礼。” 二人寒暄几番,陈满芝吩咐念平将那父子二人安顿好,独自留了葛妈妈在屋内。 “我一直在找你,想必周妈妈跟你说过原由。”她缓道。 葛妈妈点头,前一阵子自己身子没利索,便没敢来打扰,“是,老奴知晓,娘子想知道什么,老奴定知无不言。” 陈满芝请她入座,“陈府最近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丫鬟婆子是换了,但是铺子上的那些人手,我暂时还不敢大动。” 铺子上的人,涉及太多,若是冒然辞退那些人,一时半刻找不着人手接替,对生意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母亲早前的陪房人家,你看可能找回来?” 陈府的事,周妈妈早就说过,葛妈妈看着眼前这张淡然的脸,她那眉间有威严掠过,让她有种恍然还在林家时的一种错觉,林老太爷,曾经也像她这样,不怒自威。 “他们四户人家,应该是回了桑梓地,老奴回头写个信看看,如不出意外应该会回来。”她道,“只是陈老爷这里,娘子要如何说?” 要重新掌管铺子,得经过陈仲海同意,不然,就算人找回来,也没办法安置。 陈满芝笑了笑,斟好茶推到她面前,“这个你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同意的。” 葛妈妈想到她最近的作为,思虑一瞬,提醒道:“娘子,这自古以孝为大,这行事上,你切记不可让人抓了把柄。” 陈满芝颔首,“这个我自然知道,但是母亲的嫁妆,让沈氏占了这么多年,我不想把主动权交到别人手里了。” 提到林氏,屋内有了短暂的安静,半响,葛妈妈从怀里取出残玉,递还给她,“这块玉是夫人生前最常带的一块,不过在明华寺之行后,已经弄丢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现在到了您手里?” 陈满芝略微思量,神色有些疑惑,“是在明华寺之后弄丢了?” 葛妈妈点点头,“是的,我们回府后也一直在找,却没有发现,后来夫人她就……”说到此处,一抹怒色,悄然掠过她的眼,“陈仲海这个小人!” “他知道那个男人对夫人有意,为了巴结他,就连着几日带夫人出府,根本不让老奴近身伺候。” 陈满芝陡然起身,“那么,母亲是怎么遇到那个男人?” 葛妈妈敛了神色,“我们在明华寺的那几日,寺里来了个伤者,恰巧夫人懂些岐黄之术,便应着主持的请求,替那人治病,因此也就耽搁了回府的日程。” “后来回府路上,马车出了点问题,在马行里就见到了那个男人!” 陈满芝在屋内踱步,沈立奎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林氏,后来以利诱之,使得陈仲海拱手将林氏奉上,那么那封密函,多半是在那个时候不经意间得到。 她转身落座,看着葛妈妈,倏然道:“母亲的玉佩,会不会是在寺院里遗落?还有她救的那个人是谁?” 听闻此言,葛妈妈也一愣,那几日,那人发烧,夫人连着都候在一边,若是玉佩丢失,被他拾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娘子的这说法也不无道理,只是老奴不知那人是谁,不过寺里的僧侣叫他蒋郎君。” “姓蒋?”陈满芝微微蹙眉,林氏的玉佩遗落被旁人捡到,而现在这玉一分为二,一半为芸娘持有,而另一半,是在纸扎铺那个男人的手里。 芸娘的丫鬟说过,那玉应该是那男人的东西,若是那个蒋郎是孩子的生父,会不会跟纸扎铺了里的是同一个人?那么他当时要去祭祀的是谁? 陈满芝心里隐约有了猜测,“那人有何特征?” 葛妈妈一愣,不知道她打听这个有什么用,“老奴远看了几回,那郎君异常俊美,至于他的特征,老奴自是记不住了。” “我知道了。”陈满芝起身往外,吩咐周妈妈让人去一趟林氏的茔地。 葛妈妈看着她还站在门口处发怔,便上前问,“这玉,跟夫人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如今沈氏得了报应,陈满芝并不想把事情说太多,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太大关系,只是我随口一问。” 她挽起妇人的手,“你先下去休息,以后府里的事,就多拜托你了。” 耳边一阵脚步声,二人转头了,就见念平脚步匆匆从厢房走来。 “娘子,三娘子醒了,这会儿疯了,要说杀了大娘子,奴婢们拦都拦不住。” 葛妈妈看着她,微叹一声,此时再一次踏足陈府,恍若隔世,一切早已经面目全非。 “一同去看看吧。”陈满芝道。 而后,三人一同去了文笙院。 文笙院两进出小院,朝南房子一栋两层高的小楼,陈悦颖住在楼下,彼时,陈仲海还未回府,文姨娘先行一步到了院子。 “你个老不死,别以为你不知道我母亲出了事你那点暗喜的心。” 才靠近正房,陈满芝在外就见听见陈悦颖骂咧的声音传来,她透着窗隙,可以清晰的看到屋内的情景。 文姨娘脸色涨红,气咻咻的指着发怒的陈悦颖,“给我按住了,如此大逆不道……” 陈悦颖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呸,老东西,我为什么不敢骂,你个老不死,要不是上次你,怎么会让那个贱人躲了过去。” “我要让你父亲把你送走…”文姨娘气得发抖,她来府这么久,还没有被哪个人这样骂过,哪怕宋小慈,也从未对自己造次,“真是反了天了。” “老不死的东西,你以为谁不知道你给祖母下药那点破事,你敢把我送走,我就让敢让你骚了一身腥!” “你,你……”文姨娘气得说不出话,“给我掌她嘴,不孝的东西,沈氏怎么教得你这种东西来。” 丫鬟瑟瑟的看着气焰正冒对峙的二人,谁也不敢动,见此,陈满芝迈步进了里屋。 陈悦颖一瞧见门口进来几个身影,“陈秋蔓,你竟然算计我!” 陈满芝移步进了东稍间,画溪一脸花的跪在一边,看着情景,想来陈悦颖已经听说了府里的近况,她转头看着文姨娘那青红交错的脸色,不自觉的抿嘴微笑,叫了一声,“姨奶奶。” “母亲出了事,三姐情绪激动再所难免,您不要跟她计较。” 文姨娘看着她盈盈一笑的脸,听着她恭敬的语气,心里的气缓了大半,果然还是林氏生的孩子好。 陈悦颖听闻她一声甜叫,恶心的呸了一口,轻蔑道:“这马屁,拍得可够响的。” 文姨娘又想到陈满芝把陈悦颖绑起来的作为,她不禁冷了脸,“看你做的好事,把这府里搅的一团乱。” 陈满芝微微一笑,“三姐性子太过于刚烈,母亲对她又过于宠溺,如今她又这样对您,有违女子德行。” 第107章 对峙 “她这性子, 是时候要多磨一磨了,若不然出了事,抹的还不是陈府的脸面吗?”她再道。 文姨娘欲要开口, 门外就有丫鬟禀报说陈仲海已经回府, 她一个转身就撇下众人离去。 陈满芝我看着她脚步匆匆,便知道, 她此番是惦记着府里的中馈要找陈仲海商量一番。 “你们这些贱婢,还不放开我!”陈悦颖奋力挣扎, “我要去找父亲问个清楚。” 陈满芝走近她, “饿了两天还不涨记性, 吃饱喝足又开始了撩起你的獠牙吗?” 陈悦颖怒目,“陈秋蔓,你想要我死, 门都没有,我要去告诉父亲,是你绑了我!” 陈满芝轻轻抚着手,淡淡看着她, “既然我敢放你出来,我就不怕被他知道,你再这么不知好歹, 我只能送你去常伴青灯古佛了。” “你敢?”陈悦颖怒不可揭,“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人生做主。” “你还想试试我的耐性?”陈满芝冷道。 她的声音凌厉,听得陈悦颖心头微颤, 如今母亲被关,自己和陈雁瑶撕破了脸,而刚才又得罪了那个老姨娘,就算父亲知道自己被她绑了,也不一定为自己出头。 她敛了怒色缓道:“又不是我害的你,你要算账,为什么不去找陈雁瑶。” 她这副态度,陈满芝还是第一次见到,“陈雁瑶的账你已经帮我算了,她现在毁了容,正因为如此,我才如此宽容你。” 陈悦颖一愣,继而怒道:“原来你放我出来,就是故意让我听到陈雁瑶说的那一席话,然后再借我的手帮你报仇?” 陈满芝莞尔一笑,“不然呢?你以前如此对我,我为什么还要放过你。” “为什么,你们都要算计我?”陈悦颖觉得有些委屈,她的话,虽然让自己很愤怒,可是她的心里更多的是有种难以遏制的难过,因为她想不通为什么陈雁瑶要如此对待自己。 “你若想找我报仇,可以,那你来,可是为什么,要借我的手,去达到你的目的?” 陈满芝看着她无力垂着身子,看着她眼眶有了泪意,她理解这种被亲人利用情绪,“难道你不想找她算账吗?” 陈悦颖咆哮一声,“我要怎么算账那是我的事,但是我不允许你利用我!” 陈满芝斜睨着她,冷道:“现在还由得你说不吗?你若安生呆着,说不定我一高兴就会助你和刘二郎的亲事。” “别指望我会相信你!” 彼时,有个丫鬟从外疾步而来,在陈满芝耳边嘀咕几声,她眉头一颦,抬眸对陈悦颖冷道:“爱信不信。” 她转身走到门口,回头看着一边丫鬟压着她有些吃力,就吩咐道:“把人给我看好了,一会发疯伤了人,你们认都担不了责,钱大夫开的安神药一剂量不行,那就两剂量一起煎了给她灌下去。” “陈秋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陈满芝出了正房,背后传来那人的怒吼,想到丫鬟刚才的话,便吩咐念平,“你现在去外院,告诉黄管事让他安排人看着,今日谁都不能出府,然后再叫护院马上赶到春晖院。” 她脸色有些沉,念平不敢多问,便直接去了外院。 刚才杨姨娘丫鬟的传话,说是陈仲海已经发现木盒失踪,现在正对着杨姨娘拷问,陈满芝知道他的手段,脚下一刻也不敢耽搁。 才迈步进了春晖院,就闻得一声尖叫,她提了裙摆直接小跑奔正房而去。 “住手。”陈满芝站在檐下,看着屋内近乎疯狂要打死杨姨娘的那个的男人,“你的东西,是我让她拿的。” 陈仲海听闻得这声,松开了手中的动作,他正了身子,朝着门外定眼一看,半响才开口:“竟然,是你!” 这两日忙于府中之事,故而,他跟本没有留意到木盒被调换,方才回府才惊觉,难怪这两日那个贱人,对自己那么殷勤,原来早就有目的。 他的松手,让杨姨娘晕厥在地。 “你好大的胆子!”陈仲海阴冷的脸,似银霜薄洒,“把东西还我。” 他那冷冷的语气,带着杀意。 文姨娘在一边瞧见了刚才他那副模样,瑟瑟的上前劝说,“儿啊,有话好好说啊……” “回你的院子去。”陈仲海猛然转头戾声呵斥。 文姨娘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今日这副模样,她踉跄的退了几步,缓个半刻才由丫鬟扶着,急匆匆的出了正房。 陈满芝微微攥了手,迈步进了里屋,葛妈妈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她看了一眼倒地的杨姨娘,“把姨娘带下去,再去请钱大夫来。” 陈仲海冷哼一声,盯着她身后的丫鬟,“现在的陈府,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陈老爷。”葛妈妈看着就在面前的男人,“你可还记得我?” 如今她还未进陈府,不需要在他面前自称奴婢。 陈仲海转眼一看,神情微变,林氏身边的人,怎么突然出现了?“怎么是你?” “是我。”葛妈妈淡道,“事隔七年,没想到陈老爷还如此薄情寡义。” 陈仲海冷笑一声,转脸看着陈满芝,“是你找她来的?” “是,如今府中混乱,老夫人不管事,自然要有人操心份内的事。”陈满芝淡道。 “真是天真。”陈仲海一阵笑,他的笑声,在空阔的庭院内,格外的诡异,“陈秋蔓,我是你父亲,是这陈府的当家,你说这陈府会没人操心这份内的事?” 他正了身子,指着她身后一道前来的几个丫鬟婆子,呵斥一声,“把这个孽女给我绑起来,现在马上给我送去清雨庵!” 这些丫鬟婆子都是昨日进府,他们的卖身契都在陈满芝手里,几人看着陈满芝不发话,故而也不敢动。 陈仲海看着丫鬟婆子没有动静,怒道:“怎么?你们都要反了吗?” 此时,黄管事带着几个粗壮的护院就赶到了院内,陈仲海看着赶到的人,再声冷斥,“黄总管,把她给我绑起来!” 黄总管看了看左右无动于衷的这些人,不禁咋舌,他说怎么四娘子早就买好了丫鬟,原来早就做了这一手准备。 见如此,他只好硬着头皮劝说:“老爷,咱们有事好好说,如今府里已经快没地方关人了。” 陈仲海盯着这些面生的丫鬟婆子半响,转脸对陈满芝道:“你把这府里的人全换了?” “是,我全都换了。”陈满芝没有否认,冷然回视他,“沈氏的人,你还敢用吗?” 陈仲海又看了一眼那些下人,手一提指着她,“你这是要忤逆?” “我自然是不敢。”陈满芝冷道,“不过父亲最近两日因为沈姨娘之事而暴怒,伤了心脉得了失心疯,我身为陈府嫡女,为了府里其他人的安全,我忤逆,实属无奈。” “你说什么?”陈仲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说我得了失心疯?” 陈满芝看着他不语,而后转头吩咐身后的护院,“把老爷摁住,再请钱大夫入府,刻不容缓。” 她的话才落,那些护院就直接冲进里屋,将陈仲海控制住。 “陈秋蔓。”陈仲海满眸惊愕,颤栗着身子,“你要干什么?” “你得了失心疯,我现在请钱大夫入府为你诊治,忤逆,实属无奈。”陈满芝缓缓解释,而后她又吩咐摁住陈仲海的几个护院:“把他看好,待钱大夫入诊断后,我再作决定。” “陈秋蔓。”陈仲海咆哮着挣扎,这个孽障到底在干什么!“我是你父亲,你敢放肆,你敢大逆不道!” 陈满芝看着护院将他带入内室,走到晕厥的杨姨娘边上,吩咐丫鬟:“把她抱走,一会钱大夫来了,先给她看看。” 几个丫鬟婆子手忙脚乱的抬着倒地的女子,缓缓退出了室内。 静谧半响,紧绷的对峙,使人筋疲力尽,延喜堂内室,又陆续传来那人的咆哮之声。 “娘子。”葛妈妈看着眼前的女子,双眸流盻,熠熠生辉,只是黛眉间却掠过一丝怅然,“既然做了,就要做好。” 这么多丫鬟婆子在场,把二人的对峙都看在眼里,就算这些人全都是她的人,可谁能保证,真的就不透风? 陈满芝轻轻一笑,她这是提醒自己要善后,古人以孝治国,以孝为大,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起身看着还在发怔的黄总管,笑道:“黄总管,再去请个大夫吧,这钱大夫一人,只怕忙不过来。” “父亲的病,少不了要折腾两日,你再安排个厢房,让两位大夫好生住下,这样方便来回。” 早前府里有流言说四娘子懂岐黄之术,再听她这么光明正大的请着大夫,再看老爷这两日的作为,不是打就是关,像着了魔似的,黄总管觉得这失心疯倒真像那么一回事。 “是,娘子。”他应了声。 后室又传来那人的嘶吼,陈满芝微微蹙眉,吩咐念平和葛妈妈一声,而后只身一人进了后室。 陈仲海被两个护院按坐在椅子里,他的侧方有椅子倒地,显然方才有过挣扎。 见到来人,陈仲海爆怒,挣扎着起身,却又被摁下,“陈秋蔓,我是你父亲,你敢忤逆我!你这是在犯罪!” 第108章 对峙2(捉) 陈满芝进卧房取了绸布, 丢给护院,那护院接过即刻会意她的意思,随后将陈仲海捆绑。 看着眼前的人张嘴嘶吼谩骂, 陈满芝觉得, 一个人的容貌实在太容易让别人上当,就好比这个男人那俊秀的颜下, 却如此不堪一击。 待男人安静下来,她朝护院挥了手让二人退下, 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忤逆老夫人, 不也是安然过了这些年吗?”陈满芝缓缓开口, 回应着他刚才的话,“我现在忤逆你,有什么好怕的?” “无父母怙恃, 你以为你是谁?”陈仲海怒道,“没有我,这陈府你以为就你能掌控了?” 陈满芝冷笑一声,“你还知道父亲一词?” “你身为父亲, 任我自生自灭,你身为父亲,不分青红皂白, 偏袒他人,你身为父亲,利用我的亲事,换取你的高升, 你现在竟然还舔着脸说‘怙恃’一词?” 她起身愤然的指着他,“你不过就是个吸血鬼,你吸着林氏的血,吸取她的精髓,用着她的嫁妆,享受的富饶的生活,到了最后,还把她逼上了绝路,到如今觉得还不满足,又一次打算把主意打到她女儿身上来。” “你比恶魔还要让我觉得可怕。”她的声音,凌厉而冷冽。 陈满芝看着陈仲海微微惊愕的神情,继续道:“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为什么,你要如此丧心病狂,要让陈府担着如风险!” 陈仲海沉默,冷然一笑,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林绣媛的女儿。”陈满芝冷道。 陈仲海哈哈笑着看她,他的眼神似利箭,“林绣媛怎么会生得出你这样的女儿,伶牙俐齿,刁钻狡诈,还做出要弑父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人若是被逼急了,有时候做什么都是身不由已的。”陈满芝淡道,她顿了会,“我打算替你告个长假。” “你放肆!” 陈满芝缓步靠近还在奋力挣扎的男人,附身低语,“你胆大妄为,私藏叛国证据,罪诛九族,不要以为那一点侥幸的心理能够保你一生荣华?” 陈仲海身子一滞,“你全知道了?” 陈满芝正身,垂眸看着他,“一个内惟不修,私德有亏,卖妻女求荣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彼时,念平和周妈妈端药进了后室,一股药味瞬时散开,陈仲海紧绷的身子一缓,微微阖目,咬了牙,“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陈满芝看着进来的二人,缓道:“喂他吃下去。” “孽障!” “此药会兴奋神经,让人心脉加速,药量我都斟酌好了,不会致死。” 陈满芝跟他解释,“也就这两日你喝得到,待钱大夫他们一走,我自然会给你停了它。” 她看着他喉咙滚动,将那药咽下,“我现在所做,都是身不由已,你莫要怪我。” 陈仲海将口中还未下咽的药吐出,止不住的咳嗽,“以前林葛弋弑君,我还有那么一点不相信,你现在的行为可真是完美释义。” “你就是个孽障,你就应该被掐死在襁褓里!” 陈满芝置若罔闻,三人转身就出了后室。 屋外,天色已暗,檐下灯彩,柔光砸地,将丈许地内照得通明,下了细雨,携着凉意,那心头的浮躁也渐渐消缓。 “娘子,青安院那人说想要见你。”有丫鬟前来通报。 陈满芝看着周妈妈,“你在这待着,一会两位大夫来了,好生招待着。” “是。”周妈妈应了一声。 夜色已浓,丫鬟提着灯笼,走在前头,不多时,就进了青安院。 窗柩半推,临窗的炕上被外头携进的雨微微打湿,丫鬟重新端了锦杌放在床榻边,陈满芝拢衣坐下。 趟在床上的人,发髻打散,盖着薄被,那憔悴惨白的面上,有几缕恨意,她转着无神的眼,直视过去。 “是不是你?”沈氏开口,她的声音,低婉暗哑,“杨舒宁那个贱人若是这么厉害,早就动手了,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把这事做得这么绝。” 陈满芝抬头,看着东次之间的横梁,“当初我母亲,应该就是吊在这儿的吧?” “你现在睡在这,会梦见她吗?梦见她死前如何挣扎,梦见她死时的惨象吗?” “陈秋蔓,你回答我!”沈氏一声叫喊,“是不是你使的这一切。” “是。”陈满芝立刻道,“这一切都是我。” “我让人查了刘家业,发现他的私产还有他名下的铺子,均出自我母亲的嫁妆,然后再让人模仿他的笔迹,偷了贴身之物去告诉他的外室,说刘夫人已经发现了她们的存在,所以要先躲一阵子。” “最后让人写信给告诉他外室被绑架,他的钱不够了自然就去找你,我更改赎款和交易时间,他找你找得多了,你们怒了乱了,那就疏忽了,后面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陈满芝笑了笑,“这一切都是我,怎么样?” 沈氏双手撑着要起身,却又迅速的倒了下去,“你这个贱人!” 陈满芝看着她又继续道:“我还找人打了陈仲海一顿,又让人参了他一本,以他凡事都找钱解决的个性,他果然去找你要钱了。” “你这个贱人。”沈氏龇着牙吼道,“你害了我,又害了瑶儿,你不得好死。” 陈满芝噗嗤一笑,“你忘了当年自己怎么对待林绣媛了吗?你作恶这么多,都能活这么长久,我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沈氏那干裂的唇翕合,“原来,你早就想起当年的事了。” 陈满芝微微侧身,指着门口,“你说的得没错,当初画面,我早就记起来了,我就是看着你从这道门出去的。” “我母亲的自杀除了是你在诱导,我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让如此殷勤的进出青安院。” 沈氏嘴角一勾,阴冷一笑,“为了报仇你做的这些事,我就不信没有人知道,待被人知道的那天,你这种人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个世上。” 陈满芝将锦杌微微挪前一步,微笑着看她,“我从来不会去为自己的以后算计什么,人要估量自己的实力,不能过于贪心,否则就像你现在这样自食恶果。” “住口!” “你还记得麻七吗?”陈满芝正身,看着她气极败坏的样子,“你的瑶儿,跟他情投意合,私下交换了信物,现在父亲患病,我会跟祖母商量,打算应下了这门亲事。” 沈氏脸色巨变,全力撑着起身,朝她扑了过去,“我要杀了你。” 陈满芝起身一个退让,沈氏扑倒在地,她的白色中衣立刻渗血,“那麻七虽然有些无赖,但大姐若是嫁了过去,给她的嫁妆祖母必定少不了,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我不准你这么放肆。”沈氏抬头,“我现在,还是你母亲!” “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你还觉得我应该敬重你吗?”陈满芝道,又吩咐一边的两个丫鬟,“把姨娘扶起来。” 沈氏匍匐在地,朝她方向伸了手,“你这个贱人,是我失策,当初没有直接将你埋了。” “这个世上,没有如果。”陈满芝走到厅中,又抬头看了一眼横梁,“我会保你不死,我要让你住在这,日日夜夜惦记着我母亲当时的模样。” “不要!”沈氏颤栗,“你,你马上放我出去。” 而后她被丫鬟又重新抬到床上。 “是不是觉得很恐惧?”陈满芝看着她问,“你的现在就是林绣媛的当初。” “你最好把我弄死。”沈氏狠道,“有朝一日,我从这里出去,也要你生不如死。” 陈满芝轻轻一笑,“那就等你有这个机会再说。”她顿了会,吩咐那两丫鬟:“好生伺候着姨娘,若是出了差错不小心死了,你们两个都逃不了责任。” 丫鬟看着那人欲要出门,便拿了灯笼,另一丫鬟迅速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快去快回,我一个人守着这儿害怕。” 丫鬟就点了点头。 “这两天,她有说什么?”出了房门,陈满芝问丫鬟。 丫鬟微缓了脚步,“姨娘问最多的就是许夫人有没有派人上门,还问王夫人有没有来过。” 许夫人?就是那日在寺院里见到的那个妇人吗?沈氏找她做什么? “王夫人是谁?”陈满芝问。 “娘子,王夫人是这京里的大媒人呢。”丫鬟就笑道,她之前是府里三等的粗扫丫鬟,这两日才重新分了差事,故而她认得王夫人。 沈氏找媒人是要做什么?有谁要上门提亲? “这两日看着她,谁也不许探望,若有什么异常,你们直接来禀报我就好。”陈满芝再吩咐道。 “是,娘子,奴婢省得。” 待到了松龄堂,陈满芝就见周妈妈和钱大夫几人一同从东边穿堂出来,她迎了上去将几人引到松龄堂。 “陈大人的病,只是初期,只要按时吃药,不再受刺激就好。”钱大夫直接开门见山,这两日,他连着陈府来回跑,他一度以为他们这是在耍人,今晚若不是看在诊金还足的份上,他根本不想来。 “他的脉像还好,只是他一会说四娘子要弑父,一会又把这府里上下骂个通透,实在是有辱斯文。”另一大夫想起陈仲海方才骂人的那副嘴脸,心生不爽。 陈满芝微微叹气,一副愁然模样,“这几日家里事多,再加上我父亲官场上又出了点事,所以……” 钱大夫就点头应同,“另外姨娘的病倒是没什么,不过她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是药三分毒,我等暂时没有给她开药。” 第109章 作呕 陈满芝有些吃惊, 这几年里,杨姨娘落胎次数太多,又有些宫寒, 虽然之前自己也开了几副药给她养养身子, 但并不敢保证什么,没想到她就在这个节骨眼怀上了孩子。 以前怀上了倒也还好, 可现在,她本来预备着待这几日过去了, 再放她自由之身, 谁知道计划还是不如变化。 陈满芝笑着接话:“二位都是医术精湛之身, 小女自然听从吩咐。” 而后她吩咐下人安顿好二人,便折身回了芳庭院,几日纷扰, 折腾得筋疲力尽,一着床,便安眠。 翌日,湛蓝苍穹, 万里无云。 陈满芝把府内之事交代后便吩咐外院备马,她决定去一趟红袖馆,把林氏玉佩之谜捋顺。 “娘子, 外院小厮传话说有位许郎君求见。”丫鬟来通报,“看着样子好似很焦急。” “许郎君?”陈满芝微微整理衣容,随即了然,而后带着念平就去外院。 如今陈仲海有疾, 沈氏不能见客,故而门房的人将许世清请进了倒座。 陈满芝一进门,就见那人猛然搁下手中的茶盏,起身之余,“噹”的一声,茶盏被打翻。 “四……四娘。”许世清慌乱的收拾着被自己带翻的茶盏,他那湿儒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抹,“你来了。” 陈满芝看他瓷白的脸刷的一下,添了一抹红晕,怎么每次见他,总是一副赧颜羞色的模样。 “你找我是有急事吗?”她吩咐丫鬟收拾,重新添了茶。 许世清看着那鹅黄身姿悄然自己面前落座,那凝雪精致的小脸,眸光熠熠。 他找她是有急事,母亲不允许自己出门,这亲事问又问不到,所以他非常焦急。 “四娘。”他缓开了口,“谢谢你。” 陈满芝抿茶的动作一顿,愣怔的看着他,“为什么谢我?” 许世清的脸又添了一抹红晕,他唇角微勾,“谢谢你明白我的心。” 一边的小厮听着他道不明说不白,又看着陈满芝不得其解的模样,便直接开口,“我们家郎君是多谢娘子您应了这门亲事。” “这几日我们夫人看得紧,我们今儿好不容钻了空子偷跑过来,解了郎君这相思之苦。” “你说我应了亲事?”陈满芝有点不敢相信,惊愕的看着小厮,“什么亲事?” 那小厮一笑,“当然是娘子您和郎君的亲事了。” 陈满芝一愣,许世清上门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可看着他现在这样子,此事似乎已经被陈府应下,可是自己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她起身看着满面春风的二人,再问:“你是说,我母亲应下了我跟你的亲事?” 许世清也缓缓起身,看着她神情也颇为不解,“是啊,我母亲已经在着手准备了。”他微微一笑,“我今日前来不能久留,看到你我已知足。” 陈满芝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待缓过劲,她啼笑皆非,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遇到一群如何令人作呕,把算计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人。 难怪丫鬟说沈氏问起许夫人和王夫人,原来在此前,早就上演了一出偷天换日的戏码,难怪陈雁瑶不择手段非要刘二郎娶了自己。 “许郎君。”陈满芝回神,缓缓开口,“我不知道大人们之间的交流会不会出了差错,但是这门亲事,我从头到尾不知情,而且我也没有应下。” “我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跟你转述,但是前几日在明华寺,她对我,看似颇为不喜。” 许世清那红晕的脸陡然煞白,她的话犹如醍醐灌顶也灌醒了他,难怪母亲会那样义正言辞的非要把自己锁在府里,原来她一直防着今日之事的发生。 “四娘。”他憋了半天才蹦出这话,“我,我……想跟你成亲,我就让……” 陈满芝看着他尴尬的神情就知道,他这是准备在解释,“这事你我都没有错,你不用尴尬。” “可是,我心悦你。”许世清急道,“我想娶你。” 他说完,一边的小厮也插了嘴,“那日小的明明看到王夫人满面春风的去找了夫人,而且夫人又亲口说了,怎么娘子现在说不知道呢?” “当中之事我也不知晓,不过此事我觉得,许夫人应该是对你们有所隐瞒。”陈满芝道。 许世清心头一寒,攥了拳头,正声道:“我不管之前如何,如今我就一句话,四娘,不知此生你可否愿意与我携手?” 念平没有反应他会如此直白,不禁咋舌,好在如今沈氏不掌家,若不然这要被听了去,那还不得被打死。 陈满芝也惊愕于他的这番话,没想到见到自己一向红脸的他说这话却如此干脆,她微微垂眸,“多谢你垂慕,只是,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感情可以是自己的,但是成亲,是两个家族的事。”陈满芝跟他解释,“你母亲既然对你有所隐瞒,那就说明,这门亲事她是拒绝的。” 许世清一抬眸,眸光脉脉,“那又如何,娶亲的是我,我会说服她,我只要你点头。” 陈满芝并不想在他心头扎刺,可是她比他更了解这其中的利益关系,许府不可能会选择一个前有冥姻退亲,后有私相授受的女子,哪怕这私相授受的罪名并不属实。 “倘若你母亲不遂你愿,以死相逼呢?”她问他,“倘若她为了阻止你我,更为疯狂呢?” “感情与孝道,二者你如何兼得?” 许世清愣住了,她说的这些自己从来没想过,母亲对自己的态度从来都是纵容的,唯有这一次,她对自己撒了弥天大谎。 他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片刻后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娶你而已。” “你我相识一场,我很开心自己能在你心里占据了位置,我希望这种占据,能上升到朋友的局面来。”陈满芝缓道。 许世清呼吸一顿,半响没有透气,他微微张嘴而后落荒而逃。 陈满芝看着他夺门而出,瞬间如负释重,她再一次血淋淋的拒绝了他,可除了拒绝,别无他法,因为她对他没有爱情。 她缓缓出了倒座,欲要出门,便有一声尖利的声音而起。 “懿旨到!” 外院的几个人,听到这声面面相看,一时失了神。 “怎么会有圣旨。” “假的吧?谁在外面乱喊?” “……” 丫鬟低声交耳,陈府门第不高,而眼下陈仲海又休沐在家,像懿旨这种东西,怎么也轮不到陈府来。 陈满芝有些恍惚,这种声音,以往从未如此真实入耳,她盯着屏门处,浮光掠影中,她看到缓缓而来的一行人。 为首那人带玄色冒,着蓝色宦官服,手里甩着拂尘,,他上前看着失怔的几人,“陈府四娘何在?叫她来接旨。” 陈满芝晃了眼,确定了眼前的这些人的行头后,才上前道:“这位公公,小女在陈府行四。” 内侍笑眯眯的打量着她,“你可是知晓医理?” 陈满芝微微蹙眉,他虽是问,可语气却是肯定,“小女略知一二。” “那就好,跟咱家走吧。”那内侍一笑,那独特的嗓音分外入耳。 “公公你这是要带我们娘子去哪里?”念平上前急道。 “放肆。”那内侍一声呵斥。 陈满芝身子一颤,即刻拉开念平笑道:“公公莫怒,这婢女也是为主心急,得罪实属无心,不如请公公前往大厅休息,让陈府好生招待一二?” “这太后的懿旨,连陈少卿都不需要特见,咱家怎么还有空休息呢。”内侍不轻笑一声,拂尘一甩,“走吧,宫里头什么茶都有。” “不知公公可否让小女看看这懿旨?”陈满芝问那内侍。 内侍神色不喜,从腰间处取出一物,往陈满芝跟前一扬,“传的是口懿,难道咱家还会骗了你不成?” 陈满芝只见眼前的明黄耀眼,念平嘶的一声,就拉着她跪了下来叩头请安。 内侍一笑,朝地下那人喊一声,“还不走?” 陈满芝心思翻转,而后飞快的吩咐念平,她起身随着内侍出了府门。 府门外,宫中的马车在候,她提着裙摆上了马车,看着府门越来越远。 她内心的震惊在进了马车的那一瞬,有了短暂的停歇,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自己会被招进宫,她踌躇几番而后问了内侍:“太后传召小女,不知公公可知何事?” 内侍回头看着掀开珠帘的女子,微微一笑,“太后吩咐之事,奴婢从不过问,小娘子你进了宫不就知道了吗?” 他的话里,带着轻浮。 陈满芝放下珠帘,正身坐好,仔细的想着这次进宫的原由。 方才那内侍问了自己是否知晓医理,那么极有可能是宫里有人生了病,可是,太医院人才济济,怎么算也轮不到自己上阵,那么是否是有人引荐了? 宫里的马车缓步平稳,可陈满芝的心却忐忑不已,皇宫,在那一世,她只听说了如何的可怕,没想到踏足就在眼前。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她垂首跟在内侍身后,亦步亦趋,而后进了一个寝宫。 寝宫的大殿里,玉石铺地,彩账垂挂,陈满芝无心观赏,跟着内侍到了一处,缓步停下,她跪了下来,给上首的人请安。 “起身吧。” 上首有声而起,声音柔婉,却透着无形的冷冽。 第110章 治病 “谢太后娘娘。”陈满芝起身, 恭敬道。 沈代禾看着低眉顺目的那人,问一边的女子:“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医术精湛的陈府四娘?” “让她抬头起来看看?”另一声而起。 沈代禾睥睨一笑,“抬起头了, 让哀家看看。” 陈满芝微微抬头, 看了过去,五围屏镂空雕花镶嵌瘿木罗汉床上, 斜坐的那人,二十四的年华, 朱色大衫, 丹唇皓齿, 眉眼微挑,眉宇间一股威严流转。 而她一边站立着的两位少女中,徐萧年的表妹, 当在其中,陈满芝隐隐猜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进宫。 “好一个娇媚美人。”沈代禾眼神闪过一抹惊讶,在前的人薄衣覆身,蝤蛴玉颈, 稚嫩的容颜却看出了几分深沉。 她微启朱唇,“只是可惜了,先帝去得太早, 若不然还能封个美人。” “九皇子肯定喜欢。”少女开口,看着沈代禾,眸中带着几分娇意,“不如将她赐婚给九皇子吧?” 沈代禾余光瞥了一眼, 不紧不慢道:“陈府四娘,元春郡主说的话,你可愿意?” 陈满芝刚缓下的神经又紧绷,移步又跪了下来,她微微吸气,“臣女叩谢太后恩典,九皇子本乃天子之娇,而郡主慧眼识人,想必觉得九皇子乃良赐,而赐婚一事又得太后娘娘首肯,此乃臣女之荣幸。” 沈代禾轻嗤一笑,九皇子放荡不羁,风流成性,若说良赐,他是半点都不着边,没想到她倒是个聪明的,还知道直接应下,“真是个趣人。” “谢太后娘娘赞许。”陈满芝手心倘汗,凉意从脚底流向四肢百骇,这是她第一次与王者对面,不知对方性格喜好,全凭运气回话。 “起来吧。”沈代禾漫不轻心的拨着腕上的玉镯,“哀家倒是要看看,你这个趣人,是不是跟高亦琳说的那样,能够妙手回春?” “谢太后娘娘。”陈满芝起身,“臣女略知晓医理,精湛二字,委实不敢。” 她悄然抬眸看着高亦琳,那粉润娇媚的颜,恬柔温婉,浅青繁花刺绣交领的短衫,端的是端庄秀雅。 陈满芝自是记得陈仲海此前曾去过陵安伯府,而陵安伯府姓高,那么高亦琳是否就是那日来找陈雁瑶的女人?她背后相助陈雁瑶让刘二郎提亲有何目的? 是因为那晚徐萧年的一个牵手? 高亦琳对自己了解甚少,自己略懂医术之事以她一个外人来看,最多只能用好来评价,那么她笃定说自己医术精湛是为哪般? 沈代禾闻言神色一冷,“这么说,你的医术就是跟那些太医一般废物?” “太后娘娘。”元春郡主开了口,“不如咱们当场来测试一下?看看她行不行,若是不行我们再责罚她?” 沈代禾伸了手,内侍扶着她正了身子,“过来,到哀家跟前。” 她的声音很轻柔,可是入耳却让陈满芝分外疼痛她知道自己在颤抖,若稍有差池,便魂消于此。 她缓步上前,就要到了塌前,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有个身影赶在自己前头跪了下来。 “太后娘娘,公公他……”小内侍哆嗦着身子,“公公他又烧起来了,奴婢叫着都没反应。” 沈代禾眉间一颦,起身道:“这是怎么了?” 她的身子微颤,虽然极力忍住,可陈满芝依然有察觉,她知道古时宦官于帝王来说,有时候堪比血缘,只是那人的反应,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沈代禾暼了一眼一边的几人,而后一行人簇拥着迈步去了偏殿。 跟过来的内侍又甩了手中的拂尘,看着陈满芝,拉着长长的锐音,“陈娘子,走吧。” 高亦琳放缓脚步,待身后的人跟上,她低声对那人道:“秋蔓妹妹那一手医术救得了姜家少奶奶,又能开膛破肚缝得了针,就连这太医院的太医都要比过去了,怎么到了这就如此谦虚了?” 陈满芝心头微震,她足下微微一顿,“没想到姐姐对世子爷如此钟情,不惜连把我的事情也打听了进去,只是不知你今日之举世子爷是否知情?” 高亦琳蹙眉,“你为什么喜欢扯上我表哥?” “姐姐知道我会开膛破肚,难道不是世子爷说给你的吗?”陈满芝微微转头,“难道姐姐是特别对我的事做了调查才知情?” 高亦琳轻轻一笑,“那红袖馆人多嘴杂之地,哪能藏得住你这闪亮的金手?” 陈满芝满心震惊,她没想到高亦琳竟然打听到了红袖馆的事,她敛住心思,笑问:“姐姐如此推荐,难道不怕我失了手让你把性命赔在这里吗?” 高亦琳微勾着唇,并没有否认她的前半句话,而后一行人便到了偏殿。 偏殿内,一股淡淡的药味散开,宫女内侍垂首肃立,床榻上趟着一人,边上有几个着石青色衣的太医正在窃窃私语,似在斟酌着药方。 沈代禾走近床榻,抬眸看了一眼众人,冷然道:“一个病就把你们这些老东西全弄得束手无策了吗?” “枉你们自称医术精湛,真是丢了这朝廷的颜面。” 她的话落,一边太医就直接跪了下来,齐一声,“臣等罪该万死。” “你们确实该死!”沈代禾肃然道,“在朝为官,当心效属圣上,可如今这么点小病,你们却虚与委蛇,当真这哀家的眼睛瞎了吗?” “若是今日,他这烧不退,你们就以死谢罪。” “太后娘娘饶命……” 太医们伏地叩头求饶,如今国公府与陶一明相争,可他们却成了掷脚石,眼下,治与不治,脖子上的脑袋都岌岌可危。 陈满芝微微抬眸看着榻上的人,乌黑的青丝披在枕上,一张谲滟的脸阴柔妖美,双眸紧闭,薄唇有些泛白,饶是见过众多帅哥美女,她依然觉得,他的颜,这世上再无人比拟。 “太后娘娘。”高亦琳上前,“陈娘子既知晓医理,何不如让她试一试?” “亦琳。”元春郡主忙扯着她的衣袖,一开始不过是她听说陈府四娘突然醒来得了一手好医术,只想凑个热闹罢了,她没想到高亦琳竟然想来真的,“别胡闹,这可会掉脑袋的。” “郡主可能不知道。”高亦琳笑了笑,“陈娘子确实得了一手好医术,姜府少夫人的病众医都也是束手无策,最后让陈娘子一剂药方下去,就好了。” 沈代禾睨了一眼陈满芝,转眸看着高亦琳,“此话属实?” “太后娘娘明鉴,臣女句句属实。”高亦琳恭敬道,“臣女还听说陈府那些下人们说,陈娘子一剂药方下去,包治百病。” 陈满芝脑子嗡的一声,医者治病,从来不会下高论说自己包治百病 ,高亦琳说这话,这分明是要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还没等她说上两句,元春郡主便打量着她惊奇道:“你真有这么厉害?” 陈满芝敛了神色,看着几人直接道:“并没有,秋蔓年不过十四,人命关天之事,又哪能随口夸下海口呢?” “高家姐姐智慧过人,怎么外人的话,连分辨都不会了呢?” 高亦琳脸色微变,“难道姜府的事是姜大人欺上瞒下?” “行了。”沈代禾一声冷语,看着陈满芝,“姜府的事,姜大人自是跟哀家提了,哀家并非迂腐之人,此事病你若是治好了,自然有赏。” 她的声音清冽,周身萦绕着肃然。 陈满芝垂首,若是治不好,那么是不是跟跪下地上的这些太医一样,随时性命不保?“谢太后娘娘,臣女定当尽全力。” 宫女端了圆杌,沈代禾在一边坐了下来,看着那女子缓步上前,想起之前韩章曾说过的话,和徐萧年一起的人,她倒是要看看是何等人。 陈满芝看着榻上的人,“臣女想先请个脉,劳烦公公伸手。” 床上微微睁了眼,一边的内侍见状忙上前帮忙,将其手腕伸了出来,她立在床边伸了手,在那人纤瘦手腕落下。 触及的热,让陈满芝蹙眉,她认真把脉,而后再上前面观,随即问:“这位公公发病可是有月余了?他之前的症状如何?” 一边小内侍神色惊讶,就点头回道:“陶公公前些日子受了风热,之后突然恶寒,有头痛,咽喉痛,奴婢听着他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哦 ,对,这些日子还一直咳嗽。” 陈满芝颔首,朝床上那人颈项处探查,就见那人的耳后处有指甲盖大小的痈苍,痈苍红肿,应是中期,她在查看半响,心里就有了判断。 “如何了?”沈代禾从内侍手里接过茶盏,小抿一口,“你看了这么久?看出是什么病?” 陈满芝微微敛气,回身对她道:“禀太后娘娘,这位公公舌红,苔薄而黄,脉浮数,再加上方才旁边这位小公公的说法,臣女确诊是由于风热而引起的痰毒。” 其实这类病,按理说并不难治,只是她不知道为何,还会让沈代禾到如此盛怒的地步? “你们几个可赞同?”沈代禾眸色凛冽,看着那些太医问。 几位太医都垂首,不置可否,他们都知道,榻上那人是如何的得宠,若是出了差池,下场便可预见,现在来了个外人,终于能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开,他们不想再参与到其中。 沈代禾一甩手中的茶盏,起身看着那些太医,“是还不是?都哑巴了?朝廷就是每日供养你们这群无能的东西?” 第111章 用药 “太后娘娘恕罪。”殿内宫女内侍全都跪了下来。 沈代禾眸中怒意更甚, “一群废物,全拉下去,看看到底是哀家的刀子硬还是你们的心硬。” 她的声音轻婉, 但当中的怒意却不浅, 陈满芝心知,当即跪了下来, “太后娘娘恕罪,臣女还有几个问题需要向几位太医请教。” “放肆。”一边的内侍就喊道, “太后娘娘说话, 轮得到你插嘴?” 沈代禾觉得有些惊讶, 这年头,已经好久没有人敢直接这么说话了,她看着脚下边的女子, “你这是想替他们求情?” 陈满芝微微攥手,压着身子伏地,“臣女并非有意冒犯,可事关公公的病情, 臣女不敢耽搁。” “哦?”沈代禾微敛了神色,看了榻上一眼,“这些太医, 自称满腹医术,可如今连一个小小的风热都治不了,你还需要向他们请教东西?” 塌上之人,容貌艳美, 又是官宦,陈满芝猜着,他就是沈太后最为宠信的陶一明,而方才沈太后发自内心的紧张与焦虑,她觉得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带了些暧昧。 她的这种想法,并没有什么证据来判断,而是来自一个女人的直觉。 她开口解释,“医者治病,需要全方位了解病家的情况,除了臣女‘四诊’之外,几位太医都对公公的病都做了诊断和开药,臣女想知道在此之前公公服了什么药?” “伶牙俐齿。”沈代禾垂眸,重新拢了宫装坐了下来,半响再道:“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恩典。”那几个太医忙谢恩,心里悄然捏了一把汗。 陈满芝随后就回头问一边的太医,“不知各位太医之前开了什么药方?” 有个年老有太医颤巍回道:“此病宜清热解毒,软坚散结,我等开了清热解毒的药方。” 陈满芝眉稍微挑,“药方可能给我看看?” 当中的太医,就递上手里的药方,她接了过药方一看,药方里有金银花、连翘、黄柏等清热解毒的主药,只是在药量上,有些过于保守。 眼下陶一明有高热,药量过于保守,不仅导致效果缓慢,还可能会使得病情反复发作。 这些老太医表面平庸,可实际上比谁都要精,他们为皇权之人看病,药量保守是保命的方剂,只是病家有些受罪罢了。 “公公的病,是由外感风热、风湿之邪,内挟痰湿互相蕴结于皮里膜外,凝聚于经络而成,法当退其热,解其毒,消其痰,再通其瘀。”陈满芝慢道。 而后她指着手里的药方,“这病有高热,理应先在这张方子主药药量上应再加三钱,外加入白花蛇舌草,生地,不知几位太医觉得如何?” 话落,那些太医面面相看,细声轻语,过了半响,当首一人道:“这白花蛇舌草娘子想加多少钱?” “一两。”陈满芝道,白花蛇舌草主要功效是清热解毒、消痛散结、利尿除湿,尤善治疗各种类型炎症,适毒热重者。 那些太医垂首不语,此时,榻上传来动静,那人睁眼撑着身子要起身,就有个小内侍上前扶着,拿了引枕放置其后。 沈代禾冷然的眼眸掠过众人,起身走向床榻,“感觉如何?” “谢太后娘娘,奴婢无事。”那人抿唇一笑,看向身后,“人各有命,太医们已经尽力,就随了这位娘子方才说的药方好了。” 他的声音尖利,沙哑,才说完又干咳了起来,陈满芝有种错觉,总觉得他好像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而他那沙哑之声,并非单纯只是这病引起,而更像是用喉过度而引起的声带干哑损坏。 沈代禾眼眸扫了一眼那些太医,“哀家恼怒的是因为我大康如此大国,这些太医竟然连这点小病都折腾如此之久,说出去那不是让人笑话?” 她的解释,陈满芝觉得有些苍白,不过一个内侍生了病,就算再受宠信,也不需要她亲自劳师动众,这着实让人觉得怪异。 “臣等请太后娘娘恕罪。”那些太医又跪了下来。 小内侍扶着陶一明下榻,“娘娘国事要紧,奴婢的病交给太医便可,您无需再担心。” 沈代禾看着陈满芝,“这些太医你可还需要请教?” 陈满芝将余光从那人身上收回,恭敬道:“臣女已经问完了。” “那就用药吧。”陶一明轻道,“奴婢这病会过气,娘娘不如先行到大殿,待奴婢好了再来伺候您。” 沈代禾一脸无波看着陈满芝,“哀家方才已经说过,你若有点能耐,赏赐自然少不了。” “臣女谢太后娘娘。” “先别忙着谢恩。”沈代禾一冷笑,“先使出点本事来让哀家看看,然后再谢也不迟。” 陈满芝垂首恭敬应声,她的心跳急速而激烈,而后耳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萦绕在殿内。 他有个小内侍走到当中,“禀太后娘娘,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都检院的几位大人求见。” 陈满芝眼眸微转,她记得徐萧年曾说过,钱庄的案子三司一直在查,如今三司同时求见,是不是案子有了特别的进展? 沈代禾看了一眼殿内几人,朝一边的小内侍伸了手,那内侍就撕了嗓子喊一声:“宣。” 陈满芝跟着众人跪了下来,“恭送太后娘娘。” 而后趵趵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元春郡主看着陈满芝和几个太医,对陶一明道:“公公可真放心让她折腾自己?” 她言语中的质疑,昭然若揭。 “多谢郡主,奴婢觉得可以让她一试。”陶一明慢道,“奴婢这病,不方便伺候郡主,您慢走。” 元春郡主挑眉,唇线微抿,一个内侍,以色侍人,竟然也敢给自己脸色,她看了陶一明一眼,转身带着高亦琳离去。 陶一明缓步坐回榻上,自己患病,这些太医为何如此,不过就是应了信国公的吩咐,不需要尽力罢了,若是不废一兵一卒就让自己消失,他沈谦自然乐享其成。 他看着几个太医,“太后娘娘都走了,有些话咱家要提醒你们,凡事不要过度聪明,否则适得其反。”他说着,又咳了起来,小内侍端了茶递了过去。 淡淡的茶香,陈满芝闻到有罗汉果的味道,此果具有清热解毒、化痰止咳,养声润肺,是最佳良药之一。 皇宫之地,富丽堂皇,衣食所用,无不奢靡,榻上那人不用珍贵茶品,却单用这药荼,喜好也颇怪异。 陶一明端了茶小饮一口,继续道:“咱家倒是不介意你们如此,可太后娘娘只觉得你们不尽力,若是因此就获了罪,可谓得不偿夫。” 被人说中心思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神色尴尬,只是如今二人争斗,他们自然心会偏向赢面的一方。 陶一明将几人神色敛入眸中,冷然道:“你们就下去吧,咱家的病,就由这位小娘子接手。” “多谢公公,我等感激不尽。” 陈满芝微微靠让,待一行太医退出去后,她上前就道:“公公的病,小女先给您退热。” 半响,上首没有回应,她微微抬眸,就见榻上的那人,眼眸深落在自己脸上,他的眉,细长轻挑,眸子锐利而深邃,眉间的风华,流转间的媚态,阴冷妖娆。 玉面薄唇,绝艳如斯。 而后,他垂眸一笑,问陈满芝,“你是林家的人?” 陈满芝一愣,看着他眉心似掠过几缕怅然,“不知公公说的是京城里的哪个林家?” 陶一明无声一笑,脚一伸,小内侍就为其脱下靴子,他靠着高枕,微启唇,“罢了,你开始吧。” 陈满芝不敢多言,再上前为他诊脉,拉近的距离,让她更为清楚的看清他的谲滟,他的肌肤柔嫩,有几缕碎发散在颜边,给他添了几分凄艳的美。 她收了手,随后起身重新开了药方递给内侍,又吩咐一边的宫女去将冷水端来,敷冰,煎药,只是这些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陈满芝看着他入眠,垂眸一想,如果他不是内侍,那一定也会冠盖京华吧,待回过神,她被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往榻上再看了一眼,古时内侍去势,那么必然的,他男性的第二性征没有形成,但这多数针对从小就入宫的内侍。 榻上那人看似年不过二十五六,可从形态上来看,他的男性第二特征并不全无,至少他的肌肤很细腻,想来他应该是成年后进宫,那么他能爬到今日的地位,那是何等的厉害。 “奴婢茯苓,见过陈娘子。”思虑的功夫,就有个宫女上前给陈满芝行礼,“公公已经歇息,奴婢带您这边休息。” 那宫女说完就将她带出了内殿,转去了相邻的偏殿。 “娘子,请用茶。”宫女端了茶搁在茶几上,“太后吩咐,您需要在宫里留宿几日,宫里已经安排了人去陈府告知。” 陈满芝闻言愕然,“太后娘娘不让我出宫?” 宫女笑了笑,“待陶公公好了以后,娘子带着赏赐再一起出宫。” 这算被软禁了吗?陈满芝思虑片刻,转眸对那宫女道:“多谢姐姐,不知姐姐可知道元春郡主在哪?” 第112章 逼迫 沈氏一族跟宣武候府两相对立, 陵安伯是宣武候府姻亲,而元春郡主又是沈太后的外甥女,可是今日沈太后却愿意听信高亦琳的话, 还把自己招进了宫, 是真的因为这病束手无策还是因为别的? “郡主带着高娘子刚出宫了。”那宫女微微抿嘴,“娘子若是有事, 直接吩咐奴婢一声即可。” 陈满芝端过茶盏,想到高亦琳刚才笃定的神情, 不由蹙眉, 她知道举荐自己入宫所需承担的风险, 为什么还放手一搏? 难道她本意不在治病而是赐婚?借元春郡主之手,促成自己跟九皇子的事? 陈满芝心微踌躇,她顿了顿, 问那宫女,“姐姐可知道九皇子?” 宫女一愣,她微微抬眸看着陈满芝,她现在想打听九皇子, 是因为之前太后的那一番话吗? “娘子既是来看病,只需对公公尽力即可。”她笑道,“公公人善, 你若治好他的病,他自然不会亏待您。” 陈满芝一愣,看着宫女微眨着眼,随即恍然, “多谢姐姐提点。” 只是她的心却还在忐忑,就算自己治好了这病,那后面的光景如何,一切都是未知。 —*—*—*—*—*— 永安宫殿,和玺彩画,奢靡绮丽,大殿内,三人站立,一边的箱子被打开,露出新旧层叠的账本。 “这些都是臣等从钱庄密道里搜出的账目。”大理寺卿王少阳指着那一小箱账本,“里头每本账目都清楚的记录着从何处进账,经何人之手,再出到何处。”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看着宝座内的那个女人。 女人脸色涨怒,半阖着眼,“继续说。” “这些证据多半都指向了边镇,而且,搜出来的现银确实都是官银……” “还有呢?”女人的神色清冷,声音冷冽。 王少阳顿了顿,“这十三年官银进账总数是四百七十二万两,但我们在钱庄密库里只搜出不足五十万两,其他的银子去向不明。” 沈代禾噌的一声拍从宝座起身,她紧紧握着手,修长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先帝时期,朝廷每年岁入也就一千五百万两,而钱庄现存的这笔数目,就已经接近三成国库。 最主要的是,这五百万两的银子,全是官银,能一次性筹这么多官银,矛头又指向边镇的,除了克扣军饷,她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能弄出这么多钱。 她深呼吸,咬牙狠道:“继续搜,搜不出就问,要是问不出……” “那就杀。” 这一声杀,三人似闻到满腔的火焚烧,刑部成治就上前,“臣等以为,此案牵连甚多,理应急召都督回京问话,这样才明白事因前后。” 沈代禾凛然一笑,看着成治,“哀家记得你是国公爷的门生吧?” 成治惶恐,“太后明鉴,臣绝无偏袒之意,只是臣觉得,都督镇守边镇多年,又是严以律己之人,不像会做出这等事来。” “成大人此话在下不赞同。”都检院刘岩松看着他道,“光从外表去看一个人,你能看得出多少?难不成你们刑部断案都是光看人就下判定了?” “刘岩松你这话什么意思?”成治恼怒,“我不过这么一说,你又扯上刑部干什么?” 刘岩松冷笑,现在谁不知道朝中的六部跟信国公关系匪浅,“成大人如此恼怒,难道是我猜中了?” “够了。”沈代禾一声呵斥,她下了宝阶看着三人,“继续查,那剩余的四百多万两到底藏在哪里,哪怕让人挖地挖到暨洲,也要把那钱给哀家找出来!” 她在殿内踱步,“至于回京这事,哀家再思虑。” “臣等遵旨。”三人齐声回应。 这时,殿外有内侍迈步而进,“禀太后娘娘,宣武侯府世子求见。” 沈代禾秀眉微蹙,燕王进宫已经有些时日,早前宣武侯从未打探过消息,怎的如今按耐不住了? 殿内三人见此,便辞礼告退。 “他进宫所谓何事?”沈代禾问内侍。 内侍恭敬道:“徐世子说燕王进宫时日已久,他带了盛大夫一起前来,说是要给燕王治病。” “多好的借口。”沈代禾嗤的一笑,倏然冷着脸,“哀家乏了,不见。” 说罢,由身边的内侍扶着,出了永安宫,殿外,碧空如洗,一行人迈步拐角,去了偏殿。 偏殿里,临榻的脚下设了青铜冰鉴,榻上那人,双眸紧闭,唇线紧抿,他的眉宇拧起一道皱褶,似陷入痛苦的深梦。 “如何了?”沈代禾站在榻前,问一边伺候的宫女。 “禀太后娘娘,公公服药近一个时辰,其他无异常,只是出了很多汗。”宫女低声回应。 “烧还是没退?” “暂时还未。”宫女道。 沈代禾微敛神色,“那个陈府四娘,看好她,若是这烧明天不退,杀了她。” “是。”宫女应声。 床榻上的人陡然睁眼转过脸,沈代禾上前,看着他慢慢坐起身,缓道:“吵醒你了?” “无事。”陶一明缓叹了一声,他看了一眼左右的宫女,沈代禾意味,挥了手,遣退了殿内的宫女。 殿里,静谧如斯,冰鉴里,寒气缭绕,消散了心头的暑热。 “太后您无需再添杀戮。”陶一明缓道,“此病太医为何会如此,当中的内理您应当知情。” 沈代禾深提了气,他的父亲,因为陶一明,不仅送了两个美男入宫,而现在又吩咐这些太医敷衍了事,如此针对陶一明,只怕不是因为官宦专权,而是要打算让这江山易主。 陶一明将她神色敛入眸中,“此时若是太后因为奴婢一事动怒,只会让那些朝臣有更多理由上书,要您处置奴婢。” “奴婢之所以应下让陈娘子治病,是不想陷您于两难,毕竟这国基未稳,我们还需要国公爷相助。” 沈代禾双眸闪过怒色,“为什么,你觉得非国公府不可?” “因为国公府是太后您的母族。”陶一明抬眸看着她,“新朝才开始。” 沈代禾眸中的怒色更甚,“那又如何,他们现在只是不停的在吞噬着哀家的血肉,等着哀家枯竭的那天,好让他们顺理成章接了这江山。” 陶一明看着她眼眶微红,心里有道不明的负罪感,只是等了这些年,他不想再等了。 “方才三司来报,钱庄一案有了着落。”她的身子,因为愤怒而颤抖,“就官银已达五百万两,这紧紧只是官银!” 陶一明挑眉,“这些可有了证据?” 沈代禾眸中乏了泪意,入宫六年,她从未觉得如此着力,每走一步处处是算计,她为他们弑君,他们助小皇帝登基,而现在新朝才起步,自己不仅要抵朝臣之箭,就连国公府也朝自己举起了刀刃。 “一大箱子的证据,你可是要看?”她问陶一明。 “眼下边关安宁,不如把沈都督招回京吧。”陶一明上前,挽着她的手,“此案关系重大,想必国公府那里也会给您一个解释。” 他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您是太后,他们自然要行君臣之职。” 沈代禾敛了神色,又恢复了冷然模样,仿佛刚才那泣语的画面,只是一种错觉。 她轻轻一笑,看着二人相握的手,“你这话倒是提醒了哀家,哀家是太后,就算收了他的兵又如何,就算削了他的爵位又如何。” 陶一明抿唇一笑,那笑容潋滟,他低头在她柔荑上深深一吻,“太后圣明。” 沈代禾转身,由他扶着在临窗的小炕坐下,“那你觉得,这些太医,要如何处置?” 陶一明在她脚踏边坐下,“他们分不清君臣,理应处死,可眼下也只能缓一缓。” “召都督回京,先控制暨州兵马,待钱庄一事水落石出,再作定夺。” 他微抿着干涩的唇,接过沈代禾递来的茶盏,“至于国公府,上次不是送了两个人进宫?” “他们这是在侮辱哀家!”沈代禾气得攥手,想起之前公府送来的男宠,心不由一阵绞痛。 感受她的颤栗,陶一明起身搁下茶盏,劝慰道:“太后莫要动怒,他们即是送来了,那就好生相待吧。” 沈代禾秀眉一颦,“你让我对他们二人好生相待?”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小女人的怒意,她别过脸,“怎么,你现在都开始把我拱手相让了?” 陶一明扳过她的肩头,深视她的眸,“我怎么会呢,只是委屈你作势罢了,毕竟我们现在不能跟国公府明面较量。” 沈代禾脸色稍霁,看着他精神有些不济,软声道:“此处就你我二人,你不需辛苦伪装。” “可是感觉好点了?” 陶一明在她对边上落座,“脑子似乎开窍了少许,没之前那么昏沉。” “这么说,那陈府四娘,倒有几分能耐?”沈代禾想起那个女子,“长得倒是不错,赐给九皇子倒也不错。” 陶一明眼眸闪过一抹思疑,他伸手倒了茶推过去,九皇子乃先帝第九子,她生母地位卑微得先帝不喜,故而自出生起连个封号也无。 “九皇子生性风流,且一妃二侧,这样赐婚怕是不妥。”他缓道。 沈代禾猛然起身,疑惑的盯着他,“今日你不仅要哀家好生相待那二人,现在又要觉得哀家赐婚不妥,陶一明,你这是要做什么?” 第113章 惊人 她刚才消散的怒火又蠢蠢欲冒, 说话也变得生硬,“那陈府四娘的沉鱼落雁之色,怕是陶公公也是欢心的吧。” 陶一明扶着高几缓缓起身, 听着她怒言:“要不哀家将她赐予你做对食, 好让你天天宛如活在仙画里?” “太后恕罪。”他跪了下来,心一急便忍不住咳了几声, “奴婢绝无此意。” 沈代禾看着那人有些摇晃的身子,心头一软, 蹲下扶着他起身, “既然你没有异议, 那么哀家,就让人去拟了这懿旨。” 陶一明不语,二人缓慢起身。 他看着女子, 手一伸将她带入怀里,将下巴搁下她颈项处,“好,只要你开心就好。” 湿热的温软吹入耳中, 沈代禾身子一阵酥麻,她只觉得今日所有的闷气都在此刻化为乌有,她伸手抱住他的腰, 将脸贴在他的胸膛,“现在,我只有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满腹的委屈, 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才能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一个深吻落在她的额上,“我都知道。”男人尖利的声音不再,低低的磁音,变得粗重,“不要怕,我会跟你承担所有。” “这条命,永远都是你的。” ************* 宫门外,徐萧年看向里头,高墙黄瓦,青砖宫道,磅礴逶迤。 “太后娘娘身体抱恙,已经歇下,徐世子请回吧。”他看着缓步而来的内侍,不紧不慢的说了这话。 “太后娘娘身体抱恙?”盛昌忠挑眉问,“那就更应该召见我等二人了。” 内侍一笑,“二位思君之心,奴婢自会转达,只是这宫里的太医已经请过脉,所以……” “那燕王呢?”徐萧年冷问。 内侍一甩拂尘,“世子请放心,虽说是伺疾,可燕王毕竟是一朝王爷,又是太皇太后的亲子,太后娘娘自然会顾虑周到。” “您请回吧。”他再提醒。 徐萧年紧紧皱眉,视线掠过宫道,她一早进宫至现在,已经快一天了。 盛昌忠看着内侍转身进了宫道,就扯了他一把,“回去再想办法,不过依老朽之见,小娘子应该没事。” 徐萧年嗯的一声应下,早上陈府的丫鬟来候府说明了来意,而后他去了一趟陈府,把陈仲林这些年杳无音信的原因告诉了陈老夫人,他没想到,事在关头,她更惦记的是,陈府的事。 盛夏,时值申时,骄阳还带了几分炙热,徐萧年回了候府,才迈进内院,便被叫住。 高亦琳看着男人额上沁满汗,不由蹙眉,“夏里炎热,丫鬟们冰镇了些瓜果,我取了一些给你。” “你这是去哪儿了?”她从腰间取出帕巾,递了过去,“出了一身汗。” 徐萧年看着她伸过来的帕巾,“我听说你早上进宫了?” 高亦琳微微敛眸,“嗯,一早我去找了郡主,恰巧碰到她要去给太后请安,便跟着一起去了。” “宫里谁生病了?”徐萧年问。 高亦琳看着他眉心紧锁,阴霾覆上了那疏朗的容华,“这我没留意,请安之后我便跟郡主出了宫。” “怎么了,宫里出了什么事吗?”她迎上他深邃的眼神。 “无事,随便问问。”徐萧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这些瓜果我自来不喜,你带去给湘琦吧。” 话落,转身迈步。 “表哥。”高亦琳见此忙走到他面前,“我母亲请了舅母这两日去伯府,你到时候一起来吧。” 徐萧年看着她,心头莫名带了些烦躁,“我手上还有事,让湘琦去吧。” “不过呆个一两天罢了。”高亦琳上前,抓着他的手臂,“我母亲也想见见你。” 触及的动作,让徐萧年不悦,他挣脱女人的手,“伯府和候府相距不远,若是姑母有意,不如来侯府小住几日。”他看了高亦琳一眼,“这几日我比较忙,若是无要紧之事,不用通知我。” 他的这话,带了几分冷漠,说罢,直接绕过她,去了蘅黎院,屋内,杜陵和袁斌几人都在侯,见到来人,几人打了招呼。 袁斌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是英国公家谱字辈排行,当中并没有发现景或航字辈,不过我们却在蒋氏旁支的一本字谱里面发现了此二字,但这名字却不在族谱中。” 徐萧年皱着眉,看着手中两书,“名字没有上在族谱?” 袁斌点头,“是,蒋氏旁支的族谱上没有。” “我们猜这个蒋景航应该是蒋氏一族的旁支。”杜陵接了话,“有可能是外室之子或者什么寄养在乡下之类不受重视的孩子。” “但我们可能确定,这个人就是蒋氏后人。”袁斌道,“属下想着,他撕掉太医院存档的脉案,应该是为了掩饰自己是蒋氏后人的身份,毕竟当年蒋氏的罪,于法天地不容。” 徐萧年猛然抬眸,“你说他撕掉太医院存档的脉案?” 看着他眼底似有异样的情感溢出,袁斌一怔,“是啊,除了他还有谁去管十五年前的脉案?” 杜陵看着莫名其妙的二人,“这个有什么不妥吗?” 徐萧年将手中的族谱递还给袁斌,搓着拳在屋内踱步,他倏地顿足,面色微暗,对二人道:“能不动声色进宫处理李吉的脉案,想必不是等闲之辈,兴许他在宫里有内线,又或者是他本来就在宫里。” 二人一愣,杜陵直接道:“你说蒋氏后人在宫里?不可能吧?他去宫里做什么,难道不是应该避而远之吗?” 袁斌垂首半响,“赤禹一战,案情迷离,而且英国公百年武将,忠心耿耿,由他镇守边镇也未出现过大乱子,怎么那时候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来?” “这案子虽然有疑惑,但一直没人敢去提,现在仔细一想,这怕真的是奇冤一案。” “有道理。”杜陵不置可否,“如果真是如此,那会不会是蒋家后人进宫伺机报仇?”而后,他自顾摇头,“可英国公的案子,是经先帝之手,先帝也已经驾崩了啊。” 徐萧年攥了手,他深提着气缓一声,“他不是要找先帝,而是要找,沈家。” “沈家?”杜陵袁斌同声应起,二人对视,“信国公府?” 徐萧年点头,“当初你们发现有人在军中打探消息,应该就是他的人,他在查十五年前案子,十五年前英国公和宁国公同时消失,最得益者,就是现在的信国公。” 那人夜探陈府,想必已经从沈立奎嘴里听到有密函在七年前不翼而飞的事,那晚,陈秋蔓跟他说起密函来由,他惊愕不已,这事事关林氏的声誉,所以他并没有和二人说。 “废太子事发当天,李吉被连坐,我猜着就是因为他在宫里,遇到了十五年前救治的蒋家后人,为了能守住身份不被暴露,所以有人顺手推舟把李吉连入废太子一案。” 杜陵只觉得心头一跳,急道:“事关重大,要不要跟侯爷禀报一声?” 徐萧年阖着眼,密函之事他早就告知祖父,沉默半响,他开口:“此事侯爷知情。” 杜陵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这事儿,我有点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并不乱。”袁斌沉声道,“李太医的脉案记录上,记录当时那孩子年有十一,按着时间,他现在已经二十有六,李太医能一眼认出,想必此人一定有显著的特征。” 杜陵咋舌,“那,这宫里那么多人,这怎么查?再者,如果只是他买通内线帮忙呢?”他抬头看着二人,眼底闪过一丝不安,如果蒋氏一族还有后人,他并不希望那人暴露。 徐萧年转身在椅子上落座,想起曾彩英曾说过废太子事发当天,李吉去流溪宫为张婕妤请脉的路上当时所遇的情景,再猜想着李吉之死再到这脉案被撕的背后,他后背的寒意顺着脊骨直至全身。 他沉吟半响,“去查一查,宫里那个年纪的有多少内侍和宫女?既是出宫的宫女也不要遗漏。” “是。”二人颔首应声。 徐萧年咬牙,沉沉的一声,“我们的人,还差多少没进京?” “差不多了,待京里巡城松懈些,我再过去探探。”袁斌道,“是否要开始做安排?” “今晚,我要进宫。”徐萧年颔首对几人道,“我要去探底。” “沈太后不是不见吗?”袁斌思疑,“不召如何见?” 杜陵眉头一跳,他怎么突然有点慌,“爷你不会是想……” 徐萧年点头,“我换个方式进宫。” “不行。”袁斌看着二人神色,才惊觉有道,“这样太危险了,皇城内有禁军把守,后宫又有大内侍卫,进宫并非易事。” “而且眼下咱们的事进展顺利,在这时候谁都不能有事。” “所以才想办法安排。”徐萧年知道他所虑,如今事情进展顺利,可她却突然被召见,一所无知的感觉,似百爪挠心。 杜陵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爷是担心陈娘子?” 徐萧年颔首,沈代禾那人喜怒无常,而她又是第一次进宫,“宫里的人暂时没有回信,不见到她,我不放心。” “可若有差池,我们有可能会前功尽弃。”袁斌皱眉,“爷,大事为重。” 第114章 暗示 杜陵瞪了袁斌一眼, 指着他腹部处,“人家陈娘子,可救过你一命, 你身上这些密密麻麻的针线, 可是人家不辞辛苦给你缝的。” 袁斌闻言憋红着脸,神显尴尬, 那晚之事他自是听说了,他无法想像, 一个小女人手持针线在自己的裸|身上……思及此处, 他徐光瞥着坐着的那人, 缓道:“那属下去探探方式。” “这才对嘛。”杜陵拍着他肩头,转脸对徐萧年问:“表姑娘那里不能打听一些吗?” 说到高亦琳,徐萧年皱眉, “她方才对我撒谎了。” “这……”那二人惊讶对视。 “表姑娘这是知而不言?”杜陵问。 徐萧年面色铁青,心有些烦闷,伯府想跟候府缔结自己一直有拒绝,可伯府根本不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里, 这种被人无视又强塞的感觉,非常不舒服。 看着他的神色不对,杜陵便打住了话, 这男女感情的事,他不懂,也琢磨不透。 屋内有了片刻安静,而后袁斌开口, “爷想进宫,需得把控守卫时间。” 徐萧年舒口气起身,杜陵取了皇宫的舆图,摊开置在桌子上,三人靠近,看着舆图。 徐萧年指着舆图上的皇城,“皇城开有六门,禁军守卫每半个时辰换一班,每次换班两柱香,宫城里大内侍卫要松懈一些,换班要小半时辰……” 薄暮冥冥,屋内低声不绝,再抬眸时,已是夜色沉静。 宫内,芙蓉月下,繁花浮影,暗香涌动,九间连廊下,宫女内侍肃立。 殿内,取下最后一根银针,陈满芝全身已湿透,而后她起身回头对身后的人低声道:“公公的病,不是大病,只是因为一时拖延才会反复。” 她顿了顿,“再过个二三日,臣女再换个剂方,吃上半个月也就好了。” 她的声音缭绕,打破了殿内届时的寂静。 沈代禾走到榻前,看着还沉眠的那人,“也就是说,他至少得半个月左右才会痊愈?” “是。”陈满芝垂首低眉,“去病如抽丝,得需要些时日。” 沈代禾睨了陈满芝一眼,她知道这个女人曾经痴傻,却没想到她如此笃定说下这番话,她再一次审视着她,而后道:“那哀家就且先信你的话。” 这时,有个宫女悄然走到殿内,跪安慢道:“禀太后娘娘,太皇太后想召见陈娘子。” 沈代禾秀眉紧蹙,吩咐榻前的宫女一声,而后一行人从殿内缓步而出。 “她又闹什么?”她厉声问。 宫女低声应,“太皇太后今儿吃错了东西,现在腹痛难忍。” “不是有太医吗?让太医尽心伺候着。”沈代禾冷然一笑,看着陈满芝,“这陈府四娘不过总角女童,能知道些什么?” “是。”宫女应声。 “等一下。”沈代禾叫住欲要离去的宫女,“燕王这些日子有说要去在寿康宫?” 宫女立即顿足回身,“禀太后娘娘,这些日子并未见燕王提出此意,寿康宫现在也只得几个太医在伺候。” 沈代禾抚着手沉吟片刻,看着陈满芝淡道:“罢了,你且去好了,哀家倒想看看,你有什么能耐比得过这宫里的太医。” “是。”陈满芝应下。 看着前面几人离去,沈代禾吩咐一边的宫女,“留意她,看看这寿康宫到底想使着什么乱子。” 宫女就应是,而后跟在了一行人后面。 倚丽的宫殿,帷幕垂账,殿内,点了熏香,凝香缓缓散开。 一老妇半趟在榻上,薄锦覆身,她紧紧蹙眉,口中微微呻|吟,神似疼痛万分,榻前,以球纹锦地凤鸟落地罩将殿内相隔之。 两个太医站立在罩前,面上有些惨白,太皇太后贵体有恙,宫中医女甚少,他们二人看病有诸多不便。 陈满芝跟着宫女进了殿内,抬眸就见殿内情景,而见到来人,那二人面色松缓,看似如负释重。 陈满芝跪下请安,而后宫女拉了纱帘,请她请进里殿,她在榻前坐下,看着老妇人那混浊的双目眨了几下。 她微怔,就听到老妇人开口,“哀家腹痛难忍,这些宫女又没个头绪,这些太医,个个不顶用。” 老妇人叹息一声,抓着她的手,紧紧的攥住,“方才听那些太医提到了,陈府四娘,哀家就想让你一试,说不定能缓了这疼痛。” 她的声音微弱,才说完又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那眼眸的闪烁,让陈满芝随即会意,而后伸手给她把脉,直接道:“太皇太后安心,只是有些风寒着凉罢了。”她收了手,笑着四顾左右,“盛夏炎热,那些凉性瓜果也不能食用过度。” 老妇人点点头,问她:“老了,不中用了,那些太医开的药,都起不了药效,这疼你能想办法止住?” 陈满芝起身,对老妇人道:“臣女给您针灸,再配这太医的药,兴许药效会快一些。” 而后她从里走出到两位太医跟前,“太皇太后的病两位太医心中自然有数,一会小女要褪去太后衣衫为其施针,还请二位太医先避让。” 二人垂首商量片刻,就辞礼退到殿外候着。 陈满芝又看着一边的茯苓,“我这里现在暂不需要伺候,且太后针灸大致要留针一刻钟,你在外面候着我就好。” 茯苓透过纱帘往里看了一眼,耳边听着老妇人的呻,吟,犹豫了会,就道:“奴婢就在这大殿里候着娘子。” “那好吧。”陈满芝微挑着眉,突然就想通了方才沈太后的为何又答应自己前来。 “你们都下去吧。”老妇人看着榻前候着的几个宫女,“留锦兰和梓珠在这就够了。” 陈满芝转身进了里殿,看着宫女逐一退了下去,她上前对老妇人道:“施针前,容臣女给您先按按,舒缓筋骨。” “好,你知晓医理,哀家自是放心。”老妇人微阖双目缓道。 陈满芝伸手,握住她的手,轻重有度,缓缓柔按,过了些时间,取针在腹部四穴及合谷穴留针。 她欲要起身,老妇人倏地反扣她的手,对一边的宫女道:“锦兰,带着陈娘子去后殿取些饰品吧,就当作是哀家的赏赐。” “是。”候在一边的粉衣宫女应声。 陈满芝心中微疑,方才进时她被暗示,而现在又被叫去后殿,莫非这老妇人是想让自己传递消息出宫? 她起身跟着宫女转去了后殿,宫女推开门,陈满芝跟着迈步进了殿内。 “姐姐……”她开口叫了走在前头的宫女。 还未等她说完,紧接着一双强劲有力的手将她拉到敞开的殿门后,那臂膀强劲有力,攥着她的手臂有些生疼。 “是我。”男人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而后有个身影靠近她。 “太后一会估计会过来,世子爷要抓紧时间。”宫女迅速的说了一句便退了出去。 殿门微敞,橘黄的光潜入殿内,殿内昏暗旖旎。 陈满芝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男人,满心惊愕,她心底紧绷的弦倏然松软,就好似这一刻,她的心找到着陆点。 她的身子靠近男人的胸膛,感受他呼吸的温热,她的鼻尖一酸,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你没事吧?”徐萧年急问,他戌时进宫,几番辗转才到了此处。 “你……你怎么来了?”陈满芝压低声音问,皇宫守卫森严,而太后本就针对寿康宫,他如此进宫,还不知道冒多大的风险,瞬时,有一抹无法平息的情绪涌上心焦。 “我不放心你。”男人刻意压低了浑厚的声音,“所以就来了。” “我没事。”陈满芝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太后为何突然召你进宫?”徐萧年看着她笑语盈盈,眉间的焦急消失殆尽。 想到一早见到高亦琳时的情景,陈满芝怔了片刻,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若是如实道来,会不会让他为难? “是不是因为高亦琳?”借着微弱的柔光,男人看着她问。 陈满芝抬眸,深视着他,“是,她举荐我入宫治病,也不知道和郡主说了什么,太后可能会给我赐婚。” 而后,她听到男人咬牙的碎音,覆在自己肩上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你不用担心,太后和我没有直接利益冲突,而且若是此事我立了功,必定无事。”陈满芝轻声劝慰。 徐萧年的眸底,有了几缕怒火,他知道高亦琳这么做的目的,所以更为愤怒。 查觉他异样,陈满芝轻扯着他,“宫里险恶,在没被发现前,你快回去。” 徐萧年听着她软语,脸色稍霁,“你进宫看的是陶一明的病?” “是,陶公公身体有疾,”陈满芝道,“这病不难治,所以我有把握。” “这皇宫,不是说你治好以后就安然无恙,待这事结束,你马上请旨出宫。” “我懂。”陈满芝点了点头,想到陶一明的异样,“这病并非大病,只是我觉得他有些奇怪。” 徐萧年视线定在她身上,眸光烁烁,“他哪里奇怪?” 陈满芝思忖一瞬,“你知不知道,这宫里内侍是如何净身?” 徐萧年闻言一愣,面感微热,他的心微措,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幸而夜色给了他掩饰,他的窘迫才不显露。 “基本上是取肾囊。”半响,他才吐出了这话。 第115章 惊现(捉) 陈满芝紧紧蹙眉, 对于陶一明,她那种荒诞的想法总觉得越来越接近现实,而中医医案《素.女.经》中有言, 肾囊既睾.丸。 按徐萧年的说法, 这些内侍没有睾.丸分泌雄性激素来维持男性的第二特征,在体型上多数应表现为无胡须, 喉结变小,声音尖细, 皮肤松弛等特征。 但观陶一明, 除了声音有些异样, 其他都没有这些特征,而他的声音,自己也曾觉得有异样。 “我也说不出来, 只是觉得非常怪异。”她犹豫道,“我觉得他可能没有净身,或者净身不干净,又或者只是因为他成年再进宫的原因。” “什么?” 殿外有一声响动, 是宫女在提醒,她的话让徐萧年听得不真切。 “可能是我想多了。”陈满芝道,“就是他的体形上, 我觉得跟其他内侍有些不一样。” “你是说,陶公公?”徐萧年心头诧异。 就下午,他们才讨论这宫里有蒋氏一族后人 ,而现在又听得她这一席话, 他觉得眼前的迷雾很快就要烟消云散,如果他没有记错,陶一明左眉稍上,有一颗红痣。 “是。”陈满芝看着徐萧年,陶一明的样貌,让人不自觉的被他吸引,故而她对他也生了几分好奇。 察觉他身子一僵,她不解问,“你怎么了?” 徐萧年还未开口,方才的宫女直接推殿门而入,看着二人,将手中的一盒首饰直接塞给陈满芝,对徐萧年道:“人来了,快走。” 话落,不顾那人回话,她就拉着陈满芝带上殿门直接出了后殿,前殿低音微起,陈满芝手中攥了饰品盒,跟在宫女身后,亦步亦趋。 “太后娘娘吩咐奴婢来请娘子回殿歇息……” 才到前殿,就看到有个身影在落地罩前恭敬的说了这话。 陈满芝微微顿足,敛了神色后上前掀开纱帘,看着茯苓和宫女,“劳二位姐姐等我一下,待我取下针就好。” 她转身回榻前,颤着手给太皇太后取下银针,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谢太皇太后赏赐,臣女……很喜欢。” 她的声音,听得几分虚无。 太皇太后就笑道:“哀家老了,这些东西用不上了,这宫里的孩子又少,这几样玩意都没人要。” 她自顾的叹了一声,“这寿康宫难得有外人来,若是以后有机会,你要常来看看哀家。” 陈满芝从善如流,将银针收好,递给宫女,重新替她盖上薄被,吩咐道:“夜里虽热,但这冰就不要用了。” 太皇太后余光瞥向窗外,而后欣慰点头,“你去吧,哀家好多了。” 陈满芝起身辞礼,余光往后殿方向看了一眼,太后突然遣人前来,想必是觉得方才去后殿的动作有疑,一旦生疑,他要出宫,势必就艰难。 她微微叹气,跟着宫女回了自己的偏殿。 陈满芝给陶一明用药,已过去三天,他的高烧已退,干咳也稍缓。 此间,除了诊脉开药看药,她就好似被遗忘被扔在了一边,身边的宫女皆是油盐不进的模样,半点消息打听不出,赐婚一事如何,她不知情。 她心念着出宫,便打算试探陶一明的态度。 次日,细风习习,吹得殿内锦缎绸帘,缱绻款摆。 这两日的药量颇重,陶一明有些嗜睡,惺忪醒来,眸里雾气迷蒙,恍若间,他回到了当初。 女子黛绿绸衣披身,绾着牡丹髻,她站床前,皓腕一伸,朝自己额上贴了上来,“郎君高热已退,再休养些日子,便无大碍。” 她眼眸清亮,抿唇微笑的样子,娇媚勾魂。 “寺里的留药,我也都已经斟酌好了份量,你按时服用即可。” 陶一明看着她眉稍的雍容,喉间一紧,嘴微张,“你这是要走?” 说完才惊觉这一句话,竟是无声,影影绰绰间,那身影似掠影,消失在眸底的白雾里。 “阿缓,别走。”又一无声叫喊。 他猛然起身伸着手往前抓,‘噹’一声,宫女手里端的药碗被打翻。 “公公恕罪。”那宫女跪了下来,身子瑟瑟发抖。 陶一明坐在榻上,定眼看着殿内,几个宫女垂首当中,那张熟悉的脸分外的悦目,他缓了半响,深深吐了气。 只是很像而已,她并不是她。 陈满芝看着他额上冒了细汗,心想着今天的目的,便上前道:“出汗退热,今日烧应该就能全退,现在小女想看您耳后的痈苍。” 陶一明淡淡看了她一眼,转了头,有丫鬟上前,将他披散在肩头的青丝往后撩,露出耳下红肿的痈苍。 痈苍已缩小少许,周围淡淡一圈红,陈满芝松口气上前,伸手轻轻一按,轻问:“这样按着可疼?” 陶一明微微颔首,顶上的发丝倏然掉落,陈满芝随手将掉落的发丝打起,不经意间,勾起他颈项上那细细红绳。 夏间炎热,薄衫松垮覆身,红绳的另一头,被轻松带起。 一枚残玉,翠绿莹透,出现在了视线了。 陈满芝心头忽的一震,脑海似惊雷一掷轰的炸开,她直盯着那方物,葛妈妈和秋月的话萦绕在耳边。 “只是老奴不知那人是谁,不过寺里的僧侣叫他蒋郎君……” “老奴远看了几回,那郎君异常俊美,至于他的特征,老奴自是记不住了。” “小郎君上次挂的那半块玉佩应当就是他掉下的……” “奴婢也觉得这玉极好,上面似乎还有香气呢,就……就好似郎君父亲身上一样的香气。” 殿内,香气袭人,这香是宫里的香,珍贵异常,因着这两日一直看诊,所以陈满芝不曾留意,她突然想到了红袖馆的那个孩子,心一慌乱,手重重的摩擦着他的耳后,残玉又滑下。 陶一明嘶的一声,转头看着她,“陈秋蔓。” 尖利的一声叫喊将她拉回,陈满芝随即垂首,将错愕敛在羽睫下,“是小女失失态,公公恕罪。” “公公的病,已好大半,小女再换个方子,再吃上五天,便可痊愈。”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慌。 “你刚才为何失态?”陶一明沉了脸看着她。 陈满芝心底缓缓舒口气,慢道:“公公的病,比小女预想的要好得快,所以,小女有些失态。” “你撒谎。”陶一明起身,宫女迅速给他整理了衣容,他缓步上前,走到陈满芝跟前。 “你很震惊,是吗?”他从她刚才的神态里,瞧见了当初李吉的那种震惊,他逼近她,迫使她后退,“你为何而震惊?” 陈满芝抬眸,看着男人眸底寒光粼粼,她微勾着唇,笑道:“小女不敢欺瞒公公,再者,公公觉得我为何震惊?” 她抬头时的眸光,璀璨明亮,跟她母亲当时的如出一辙,陶一明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半响说不出话来。 殿内,安静无声,彼此的呼吸,分外真切。 “公公……不好了……” 有急促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打破了两人紧张的气氛。 “太后娘娘她……”有个小内侍气喘息息的跑了进来,“太后娘娘她,她中毒了……” “你说什么?”陶一明神色微敛。 “张显给太后娘娘下,下毒了……”小内侍的脸涨红,身子还有些哆嗦。 陶一明微挑着眉,眸底迸出一闪而逝的狡黠,他看着内侍,问:“宣太医了吗?” 小内侍点头如捣蒜,“几位太医都候在长宁宫,陛下也在。” 陶一明眼眸凌厉看着陈满芝,指着道:“你跟着一起去。” 陈满芝压下心头的颤抖,跟着他一同出了偏殿,路上,从二人的对话里,陈满芝已经知晓此次中毒的原由。 信国公举荐入宫的二位郎君在给沈太后的茶水中,加些份量的夹竹桃叶,眼下,太后盛怒不已。 一行人脚步匆匆,赶到了永宁宫。 殿外,戎守着一排排身穿铠甲的禁军,陈满芝跟着前方二人迈进了内殿, 殿当中,有禁军压着两男子,衣衫不整的跪在当中,陶一明驻足,看了一眼,而后转去了东暖阁。 暖阁里,几个太医面色焦急,垂首而立,榻上一人,面色惨白,捂着肚子紧紧蹙眉,她的额上淌着豆大的汗。 榻下一边,搁置着铜盆,里头有些水样的呕吐物,看样子,这些太医已经为其催过吐。 “陶公公,你快看看母后。”才进门,就一声稚气的童声而起。 陈满芝转头看过去,临南窗的炕上,一道明黄的小身影疾步朝他们而来。 “奴婢见过……” “臣女……” 话音未落,小身影就直接对几人摆手,“免了,你快看母后,说肚子疼得厉害。” 陶一明走到榻边垂首轻问一声,而后转头问一边的太医,“不是说催吐了吗?怎么还会腹痛?” 小皇帝见陶一明面色阴沉,心一急就吼道,“快说怎么回事,不然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几位太医一听这话,满心惶恐,噗通的几声,一行人跪了下来,“请陛下恕罪。” “你们快给母后看啊…”小皇帝瘪着嘴,“跪着干什么!” 有个太医哆嗦着身子抬头,“陛下恕罪,太后娘娘中毒有些时间,这药性已经堕入脏腑,臣等已经开了解毒的药,一会就伺候太后服下……” “只是……” “只是什么?”陶一明冷然看着这些太医。 第116章 野心 那太医左右看了一眼, 犹豫了一会才道:“只是这就算服了解毒的药,只怕也要受点罪。” 夹竹桃中毒反应本身就是恶心,呕吐, 腹痛等症状, 再者太后中毒已有些时间,解.毒.起药效, 都需要时间,受罪在所难免。 “解药为何还不送来?”陶一明冷问。 “这……”几位太医面面相觑, 小内侍见此就对几人道:“奴婢这就去催催。” 陶一明看着小内侍出了暖阁, 恭敬对榻上那人道:“太后娘娘需再忍耐些, 待服下解.药就好了。” 他说着朝陈满芝摆了手,“太医有诸多不便,奴婢让陈四娘给您针灸止痛。” 沈代禾拧着眉, 应了一声。 陈满芝垂首上前行了礼,但看沈代禾面色青暗,唇迹还有发紫,她伸手诊脉, 而后唤了宫女取刚才她饮过的茶叶逐一查看。 但残渣茶叶中,夹竹桃叶份量不多,不足以致死, 倘若这些人要弑君,为何不下重点药量直接让其毙命? 她压下心里的疑惑,对沈代禾道:“几位太医已经给太后催过吐,但这毒正如太医所说药堕入脏俯, 虽然已经催吐,但臣女以为,理应先服些碳灰再喝下甘草解.毒.药……” “碳灰?”陶一明蹙眉。 “是。”陈满芝点头,“毒性已经入堕入脏俯,服碳灰可吸附胃里残留药性,再服甘草金银花等解□□性以解之。” 陶一明看着那些太医,“为何之前你们几人没有说要服碳灰?” 几个太医心底一颤,碳灰是什么东西,太后凤体岂能食用那些东西,当中有个太医嘲讽了看了 陈满芝一眼,这小娘子为了立功,真是无所不用,他憋着脸道:“太后娘娘凤体尊贵,岂能食用碳灰这类贱物?” “若毒性不清干净就直接中和,怕是……” “这样母后就好了吗?”四岁的小皇帝突然插了了话,一脸好奇的盯着陈满芝。 陈满芝微怔,随即笑道:“禀陛下,这样太后娘娘会好得更快。” “此话当真?”小皇帝眨了眼,打量着她,“你这么小,说的话能信吗?” 景隆帝看多了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医,见陈满芝不似大人模样,心有不信任,“你若治不好,朕就会砍了你的脑袋。” 陈满芝当即一愣,小皇帝年纪不过四岁,说话的语气却是透着坚冷,她微踌躇,“臣女,定当尽全力为太后娘娘解毒。” “陛下。”陶一明看着小皇帝,“奴婢的病,就是她给重新开了药方,眼下太后娘娘腹痛难忍,不如就按她所言?再者这些太医都还在这里。” 小皇帝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转身在炕上重新落座,“那好吧,朕相信陶公公。” “谢陛下信任。”陈满芝朝炕上看过去,有个男子正抿唇微笑看了过来,而后她转身直接吩咐宫女去准备。 沈代禾紧紧咬唇,张氏兄弟是信国公府举荐入宫,方才二人借近身的机会下毒,国公府的野心早就显而易见。 她手抓着薄锦,对陶一明道:“宣……信国公。” 前有钱庄一案,后有下毒一事,她的盛怒,陶一明敛入眸中,“张氏兄弟二人,您看是否需要审问?” 沈代禾微蠕着嘴,“…不,不必了…斩,腰……” “奴婢遵旨。”陶一明低声应下,而后直接转身出了暖阁。 殿外,张氏二人跪在当中,见到来人,二人欲要挣脱禁军的束缚,“公公,饶命……” “我们没有下毒……这是有人要害我们……” “我们发誓,真的没有下毒……” “公公,你要相信我们啊……” 陶一明淡淡看着那宸宁之貌的二人,唇角微笑,“二位得国公爷举荐入宫,本应好生服侍太后娘娘,如今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着实该死。” “不……不是这样的……”二人面色惶恐,挣扎着叫嚷,,他们不过是泡了茶,然后再端了茶罢了,对太后为何突然会中毒全然不知。 而后那二人中的一人突然指着陶一明身边的小内侍,惊恐道:“是你,就是你,你中间帮我们二人换了一次茶水,然后太后就中毒了。” “是你在茶水里动了手脚……” 小内侍直接上前,两个巴掌扇了过去,“放肆,你等二人入宫为今日之事蓄谋已久,如今事发又为开脱竟然敢污蔑咱家。” 陶一明面色阴沉,冷然道:“拖下去,斩腰。” “公公饶命……” “太后娘娘饶命……” 陶一明面色无波看着二人被禁军拎出殿门,直接吩咐小内侍:“太后懿旨,宣信国公爷入宫。” 他敛了神色,回了暖阁,而后有宫女端着药从门外进来。 碳灰加水看着有些恶心,宫女端着药走近床榻,沈代禾紧紧蹙眉,看着那碗药水,手微伸,直接将其打翻,怒道:“这,这……什么东西。” 她面色涨怒,指着陈满芝,“你让哀家喝这个什么,什么东西?” “太后娘娘。”陈满芝跪下解释,“此物能吸附胃口残药,能更快排毒……” “哀家不喝…”沈代禾扶着榻栏直接坐起,指着其喝道:“把她拉,拉下去……” “太后娘娘。”一直站在炕床边上的男子上前,拱手道:“陛下还小,凡事还得您多操心。” “请保重凤体。”男子重声提醒。 “难道,就没有别的东西吗?”沈代禾拧着眉,因疼痛而扭曲的脸,看起来有些可憎。 “这么恶心的东西,哀家……哀家,不要……” 几位太医都垂首不语,他们本就觉得此方法不妥,谁知道这位立功心急的小娘子却突然提出,简直不知死活。 陈满芝攥着湿热的手,像这类食物中毒,处理方法无外乎催吐,吸附,导泄再解毒,而这一世,能用之取代碳灰吸附的东西,几乎全无。 她正色道:“禀娘娘,臣女医术不精,未能找之代替,不过太后放心,只需一点即可。” “放肆,还不……想办法。”沈代禾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想不出……就死……” 话落,几位太医汗毛林立,只觉得自己方才不提出此举,无比的明智。 陈满芝蹙眉,患者不配合医治,在那一世是有见过,可现在这个患者,尊贵无比,她不能言语过度。 “太后娘娘,药性已入脏腑,若不清除干净,药性接着会著于骨,于脉道……” “你竟敢吓唬太后娘娘。”有个太医突然打断她的话。 陈满芝低头,没有争辨,方才的药量,虽然不致死,但观沈太后的情况,也中得不轻。 女子安静垂首,殿外的碎芒照着她那精致的侧颜,让陶一明看得有些恍然,他以前虽然时常想起在寺院里的时候相遇的那人,可却不如现在这般痴缠。 身边一声响动,他倏然回神,看着此前情景,劝慰道:“太后娘娘,钱庄一案还未结案,眼下又出了此事,您不能任性。” 他的话,简明果断,不似一个官宦对上位者应有的语气。 沈代禾欲要张口,胃里一阵翻滚,喉间一滑,又吐了酸水,一阵呕吐后,她微阖着双目,无力道:“哀家……喝。” 陈满芝紧绷的身子一缓,心知自己又过了一个险关,后宫生存她从未体验,故而她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心切,差点命葬。 “谢太后娘娘…”她缓道。 暖阁内一行人,重新端药,煎药,又反复诊脉,直至晚上才缓了情况,几人辞礼退了就去,而后有宫女进殿禀报:“禀太后娘娘,国公爷已在偏殿久候。” 沈代禾闻言,久久不语。 “奴婢去吧。”半响,陶一明开口,“虽是父女,可理应排在君臣之后。” 沈代禾垂眸,姑母逝去,她入宫为国公府延续荣耀,竭尽所能的为他们而活,可钱庄案子一出,不过是召哥哥回京问话,也值得让他们下如此狠手,所以现在,她不想再作傀儡了! “你去吧。”她无力脱垂,“哀家的意思,你知道。” 陶一明缓缓起身,去了永宁宫偏殿。 殿门开敞,灯火阑珊,夜风暖过,有一丝苍凉。 沈谦一身绯色色圆领袍子,他身姿挺拔,傲然立在殿中,看着那个绝艳的官宦缓步走进来。 “太后娘娘凤体如何?”他急色问。 “国公爷问这话,未免太打脸了吧?”陶一明一笑,“你举荐入宫的人给太后下了毒,现在竟然还能问得出这种话?” “放肆。”沈谦一声呵斥,正身看着官宦,“老夫从未授意任何人下毒,你这话什么意思?” “当时是字面的意思了。”陶一明直视着他,“钱庄的案子一出,太后娘娘盛怒,你迫不及待的想要压下此事,所以你就下毒,行大逆不道之事。” “满口胡言。”沈谦气急,“她是我的女儿,我为什么要杀她?” “可她更是掌控这天下之法的一朝太后。”陶一明淡然道,“你信国公,想坐拥这江山。” 沈谦冷哼一声,看着他,眼里带着疑惑,“你这是在挑拨离间?” 第117章 归还 殿内, 二人正身对立,宫女内侍已经被谴退,陶一明笑了笑, “国公爷, 您说笑了,您跟太后的关系, 岂是一个奴婢就能挑拨得了?” “老夫不想跟你这阉奴浪费时间,我自会跟太后解释。”沈谦冷眼转身, 迈步欲出殿内。 “国公爷留步。”陈一明看着他的背影, “太后娘娘命奴婢全权处理下毒事件, 在出这殿门之前,您最好想一想这样做是否合适?” 沈谦袖袍一甩,转身看着他, “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道道?我沈谦在朝为官四十载,下毒这种小伎俩,根本不屑。” 陶一明笑了笑,“可太后喝了张氏二人递上的茶, 是真的中毒了。” 沈谦眯了眼,看着他要妖艳的颜笑,“这宫里, 是你的天下,栽赃嫁祸难道不是区区小指就能达成?你以为挑拨老夫跟太后的关系,你就能除掉老夫,然后掌控这朝堂?” 他嗤之以鼻, 傲睨着他,“你这想法,未免也太天真了。” “奴婢自然不敢。”陶一明缓步靠近他,“但国公爷只怕忘了,纵然这朝堂有再多的人归顺国公府,可这江山毕竟姓朱,不姓沈。” “这江山,是陛下的。”他似笑非笑,“国公爷如今示意自己的人下毒,欲想夺权纂位,这罪,你说太后要如何处事?” “住口。”沈谦涨怒,“你想把这滔天的大罪扣在老夫头上,痴心妄想。” “老夫现在就去跟太后解释,揭示你这阉奴的嘴脸。”他说着直接阔步。 “太后懿旨,信国公沈谦欲谋权篡位,其心可诛。”陶一明往外凌厉一喊,“抓住他。” 他的话落,一阵骚动,一行禁军从殿外涌入,将二人围住。 “陶一明。”沈谦暴怒的看着此前情景,“你竟然假传懿旨?” 陶一明走到殿中,看着他,“奴婢做事,从来只尊太后之意,这懿旨假不了。” 沈谦指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禁军,暴怒吼道:“老夫要见太后,你们给我让开。” 禁军岿然不动,敛神肃立。 “陶一明,你这是欲加之罪。”他继而手指着内侍,“你想干什么?” “奴婢在行太后之懿旨。”陶一明恭敬道,“钱庄的案子还未结案,太后凤体因下毒一事而欠安,所以您现在不能出宫了。” 沈谦闻言,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你这是打算把老夫软禁在这宫里?” “并不是。”陶一明叹道,“奴婢不敢把您软禁在这宫里。” “所以,还请您移步天字号大牢。” “放肆。”沈谦看着几步上前的禁军,“陶一明,你敢随意胡来,置朝廷百官于何地?” 陶一明摆了手,禁军立刻顿足,他看着老者,不紧不慢的张唇,“为官者,理应立身修德,职守忠君。” “国公爷你纵容长子扣响敛财,又结党营私加害太后,证据十足,咱家看还有哪个同党参与此事?” “你血口喷人!”沈谦移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衽领,一边的禁军见此立刻上前,将其拉开控制住。 “陶一明,你谄媚谗言,处处挑拨离间,如今还假传懿旨,你罪该万死。”沈谦嘶吼。 陶一明看着他极怒挣扎,招了手,吩咐走上来的禁军,“这两日,这宫里的人只进不出。” “是。”那禁军应声。 “陶一明,谋权篡位的分明就是你!”沈谦勃然大怒,他有内信在宫里,现在他封了宫,自己的人出不去,还能怎么报信? 陶一明垂首,安静的听着他嘴里怒吼。 沈谦咽声冷笑,“不过一个失了势的狗东西,也妄想除掉老夫。” 陶一明抬头,缓步靠近他,“你还指望沈立奎挥兵来救你吗?”他抿着薄唇,“他,只怕来不了。” 他的话音才落,沈谦愕然,“你对他干了什么?你……你对他动手了?” “咱家怎么敢?”陶一明淡道,“夏季多雨,山路险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你,不,这不可能………”沈谦一甩手,挣脱了束缚想要上前,“都督无罪,你竟然敢……” “咱家说过不敢。”陶一明舒了气,“天地有公道,若是都督确实克扣军响,那么自然有天收拾。” 沈谦咬牙的盯着他,钱庄一案突然被揭露,连账本都来不及转移,可见对手早有预谋,早前他以为这只是宣武侯府再搅事,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为了除掉国公府,你竟然跟宣武侯合谋?”他冷道,“你在欺瞒太后!” 陶一明淡淡一笑,道:“咱家只效忠于陛下。” 他顿了会,看着沈谦,悠悠一道:欠别人的命,你们是时候要还了。” 沈谦眼中迸出怒火,挣扎大吼,“放开老夫,我要见太后,放开……” “拉下去。”陶一明冷道。 “陶一明……” “你敢……” 殿内,窒息静谧,暗涌流动,沈谦的怒喊萦绕。 陶一明看着一行人出了殿门,有个小内侍从外上前,看着他轻唤,“主子,东西都准备好了。” 半响,小内侍没有听到回应,他抬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人嘴角动了动,缓缓吐出了二字,“鞭尸。” “是。”他应下。 “陈府四娘,留在宫里吧。”陶一明又吩咐一声,下午之事,他不确定她发现了什么,但她跟宣武候府关系密切,至少不能让她出宫了。 小内侍颔首,继续道:“最近京里,多了很多武夫,小的不知道会不会跟宣武候有关。” “多了好多武夫?”陶一明蹙眉。 “是。”小内侍回道,“个个都是魁梧之身,看着来路有些蹊跷,你看会不会是他们在准备行动?” 陶一明垂眸思虑,先帝的死他们一直有疑却没有证据,这几个月里也没有看到他们有其他动作,如今突然多了这些人,是在做另外做打算? 沉默半响,他回道:“继续留意他们的动向,韩章这里,留意皇城外的人流流向。” “那暨洲要不要找我们的人替换方世源?”小内侍问,沈立奎被召回京,暨洲三镇共近十八万兵马,如今全落在方世源手中,而方世源即不是太后的人,也不是他们的人。 “不用。”陶一明缓道,“蒋家的人从不贪权,以前不会,到了我这就更不会了,要不然就坐实了蒋家结党营私,通敌判国的罪名。” “小的知道了。” 陶一明微叹,缓步走出偏殿,殿外,琼华薄洒,有闪烁萦挂在苍穹,望着浩瀚的星海,他抬头自语:“也不知道这么多星星,哪一颗才是你?” “现在,你的仇就只差陈仲海了,可是情况不太好,你的女儿在怀疑我,你说我该如何?” 陈四娘不能杀,那么也只能留在宫里了,他怅然半响,长叹了一声,唇微微一动,“阿媛,我好想你。” “陶公公,你在此处做甚?”有童声而起。 陶一明恍然,转头看着从殿廊而来的一行人,“奴婢见过陛下。” 景隆帝朝他刚才抬头的地方往上一看,“你是在观星吗?” “是。”陶一明敛了心思,“奴婢看着明天,又是个晴空朗朗的天。” 景隆帝无聊的看了他一眼,“那你好好看,朕回寝殿休息了。” “陛下。”陶一明叫住要离去的小皇帝,指着另一边方向,“您的寝宫,在那边。” 景隆帝回头眨了眼,“朕去去就回。” 他说着撒腿就跑。 “陛下,您慢点,臣要跟不上您了。”胡进也扯了腿跟着跑,宫女手提着宫灯在侧身。 不多时,几人在一处宫殿停下,殿门外的宫女欲要见礼,却被景隆帝制止,他迈了小小的步子进殿。 柔光覆罩,殿内烛影摇红,有个纤长身影跃然印在窗台。 “下午说的那些话本,你能给朕再说说吗?”景隆帝看着对窗发愣的那人开口。 陈满芝被这声音下了一跳,抬眸就见一个明黄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她惊愕一瞬,而后请了安。 “陛下……”她看着那身影,“您,您怎么到这儿来?” 她往小皇帝身后一看,没有看到乳|母跟随,而跟在小皇帝身边的男人,就在下午,他曾经给自己解过围,她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朕睡不着。”景隆帝小步子上前,坐在了罗汉塌上,“今晚朕把胡卿家带来,你再多讲几个话本,胡卿家再给朕念念。” 陈满芝愕然,没想到他来找自己,竟然是因为下午在永宁宫闲暇之余所讲的那些故事,不过转念一想,景隆帝年有四岁,正是好奇探知的年龄,对故事类的文学都颇有兴趣。 “臣女遵旨。”她抬眸笑道。 宫女重新添了茶水,拿了软枕在罗汉榻上重新铺就,而后端着锦杌搁在榻前。 “你们几个下去吧。”景隆帝看着一边候着的宫女,知道她们都是自己母后的眼线,“朕听一会话本,就回去。” 那些宫女看着男子,又看着陈满芝,眼下已入夜,外男不应留宫,可陛下却强行留下胡进,又突然直奔偏殿,这些太后都不知情。 小皇帝看着几人不动,生气道:“怎么了,不许朕出宫玩,还不充许朕听别人讲些话本吗?” 第118章 赐婚 宫女连声不敢, 才退了出去,殿内,只留了胡进一人。 陈满芝落座, 挑了那一世几个睡前故事, 娓娓道给他听,一开始, 小皇帝还不时来个为什么,到最后, 便已是闭眼轻匀呼吸。 她起身抬眸对一边的男人道:“胡大学生, 辛苦了, 还劳烦你吩咐宫女,把唤乳|母来。” 胡进一笑,深深一鞠。 “您 , 您这是……”陈满芝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吓,“为何突然对我行如此大礼?” 胡进看她不明,便解释道:“娘子医术精髓,救了犬子一命, 我一直没有机会感谢。” 陈满芝闻言,更是不解,“我同大学士从未有过交集, 何来救命一说?” “娘子可还记得,前不久在青雀街,你曾救过被红枣卡住喉咙的小孩?”胡进问。 陈满芝一怔,倏地了然, “那个小孩,他是你儿子?” “是。”胡进笑道,“他是犬子。” “原来如此。”陈满芝淡笑,“不过医者本分罢了,您不用如此客气,不知道他现在可好?” 胡进欣慰点头,这个小医女不邀功,又有些胆识,倒是个实在人,他想着方才进殿时看到她的模样,有心道:“方才进殿时,我看见娘子神色怅然,想必是有心事?” 陈满芝又一愣,他这是在替谁试探自己?她眼眸微转,道:“没什么事,只是入夜了,不免有些善感罢了。” 她眼里的质疑和踌躇,被胡进一眼看穿,“娘子多虑了,你救了犬子一命,我不过想以礼还礼罢了。” 言下之意便是,我胡进,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心思被看穿,陈满芝有些尴尬,她从未指望救了别人就要回报,不过眼下他说了这话,真要回报,应该也没什么吧? “实不相瞒,小女入宫已有些日子,家中诸多事务无人打理,所以……” “娘子这是想出宫?”胡进蹙眉问。 陈满芝颔首,“是,陶公公的病已经无大碍,而太后的毒,今日也已经清理,剩下的事自然有太医宫女费心。” 胡进看了窗外一眼,低声道:“出宫并非难事,只是太后现在还未康复不一定应承,不过我且试探一下陛下的意思,若是陛下这里松口,太后娘娘想必不会为难。” 陈满芝看着在榻上熟睡的小皇帝,心有些愧疚,胡进的话,分明是在说,“我随便哄一哄陛下,就万事大吉。” 正要开口,听殿外一声脚步,不过片刻,有几个宫人直接迈了步子进来,为首的小内侍陈满芝认得,他时常跟陶一明身边。 小内侍轻生轻脚移步,看着小皇帝,拂尘一甩,对身后的宫妇道:“把陛下抱走。” 他说着转脸沉声对胡进道:“陛下年幼不知男女大防,怎的胡大学生也不知道了吗? “夜深露重,您请回吧。” 言罢,他又看着陈满芝,恭敬道:“陈娘子治病有功,太后欣慰,恩准您在这宫里住上几日,您若是有什么吩咐,直接跟这殿里的宫女说罢。” 陈满芝心头一惊,现在这一道懿旨,是正式要把自己软禁,而太后的毒已解,她没有软禁自己的理由,那么只能说明陶一明对早上的事有了怀疑。 她应了声微微抬眸看着胡进,他一脸淡然,仿佛早就猜到情况,只是现在沈太后下了懿旨恩准自己留宫,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办法能让自己出宫? “谢太后娘娘。”她应声谢恩。 小内侍低低尖利声而起,一行人簇拥着小皇帝,缓缓出了宫殿,胡进朝她一笑,尾随在后。 殿内空荡,寂静被放大,陈满芝颇感无力,在这宫里,她是蝼蚁,只能遵从吩咐,虽然她跟沈太后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可现在她可以否定陶一明内侍的身份,就这一点来说她是危险的。 虽然在七年前,林氏曾救过陶一明一命,可不代表着他这人会记恩,况且,她还从玉佩之事中得知陶一明对林氏有情之事,若他知道,那就更不可能放她回去了。 再者陈府,虽然自己让徐萧年去告诉老夫人这些年陈仲林杳无音信的原因,但是不一定能劝说她重新管理陈府。 若此时,陈雁瑶强行去见沈氏,了解了所有事情的经过,以她的手段,只怕陈府都要成为她的牺牲品。 所以她现在迫不及待的想出宫。 翌日,又是高阳满挂,进了七月,风有点凉,永宁殿内,太医和宫女们都在候。 暖阁里,陈满芝跪在地上请安,沈太后的毒,已服了解药,在往后的饮食里多留意一些即可,这些昨日都已经吩咐过,故而她不知道她现在召见自己是因为何事? “平身吧。”沈代禾开口,又一声,“赐座。” “谢太后娘娘。”陈满芝起身,有宫女端了锦杌过来,她在榻尾坐下。 “你的医术,师从何人?”沈代禾还躺在榻上,“小小年纪,医术倒有几分能耐。” 她的声音听得几分虚弱。 陈满芝身子一紧,沈太后招自己进宫,不可能对自己的身世不知,故而她不打算隐瞒,“禀太后娘娘,臣女自小跟家母学了一些岐黄之术,而家母出身林家。” “你说的林家,可是前院判林葛弋?” “是。”陈满芝直言不讳。 “就是那个胆大妄为弑君的林葛弋?”有一道男声从后面传来。 “见过九皇子。”宫女给来人见礼。 陈满芝心头一跳,突然就知道沈代禾现在的目的,她起身微微抬眸朝来人见礼。 男子冠玉束发,面容白静,眉清目朗,身着月白底色云翔暗纹绸缎,看上去很斯文。 “太后娘娘,您把罪臣之后赐给臣弟是为什么?”九皇子看着陈满芝,冰肌玉骨,娇柔美艳,他眸中掠过一丝惋惜,这么好看的女子,竟然是罪臣之后,实在太可惜了。 “臣弟一妃二侧,只怕无福消受。”他有些不解,最近自己很安分,太后为何还把一个罪臣之后赐给自己?这烫手的山芋接了手,只怕转眼就把自己给烫死。 沈代禾似笑非笑,“林葛弋弑君已经伏法,再者,罪不及出嫁女,林家女已经出嫁,也罪不及陈府。” “她救哀家有功,如此造化,赐给你做妾,哀家觉得倒是委屈了她。”她说着话,视线却落在陶一明身上。 陶一明敛目,应和道:“太后娘娘说的是。” 九皇子看着二人神色笃定,心一急,“臣弟不想再娶,太后娘娘您赐给别人吧。” “皇叔不要,那把她赐给朕吧。”侧边一道声。 众人一愣,视线寻声望去,就见景隆帝迈着小短腿一脸灿笑走进暖阁内。 沈代禾脸色一沉,看着小皇帝,“皇儿,休得胡闹。”她转眸吩咐跟过来的乳.母,“把陛下带下去。” “母后。”景隆帝走到榻前,“她会讲好多话本,儿臣喜欢。” 四岁的小孩,不知道什么叫喜欢,谁有趣,他就喜欢靠近谁,景隆帝觉得,这个医女,说的话本实在有趣,不像胡卿家,每日都只教自己一些为君之道,说的那些话他根本听不懂。 “儿臣纳了她,让她每日给儿臣讲不同的话本。”景隆帝瘪着嘴在撒娇。 陈满芝满心惊愕,景隆帝现在说的这话,会不会是胡进教的? 沈代禾狠狠的睨着陈满芝,她不知道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儿子到底使了什么媚术,竟然惹得他说了这番话,皇帝现在才四岁! “这个好。”九皇子哈哈一笑,看着沈代禾,“陛下喜欢,那臣弟就不抢了。” 沈代禾瞥了九皇子一眼,而后敛了视线对小皇帝道:“皇儿,你是一朝君王,金口玉言,要谨言慎行,更何况纳妃这种话,还不是时候。” 景隆帝突然神色不喜,母后果然和胡卿家说的那样,只要自己喜欢什么,她都会反对。 他别过小脸,不悦问:“母后您不喜欢儿臣吗?为什么儿臣喜欢的东西你都反对?” 他潜意识里,把陈满芝当作一样东西,故而对沈代禾拒绝的做法很不开心。 沈代禾面上隐晦不明,她想到昨夜宫人禀报皇帝去找陈满芝的事。 “胡大学士呢。”她正声问,声音冷冽。 景隆帝见她脸色清冷,一副欲要算账样子,突然咧着嘴,哭了起来,“小医女若成了九皇婶,就不会给朕说话本了。” “胡闹。”沈代禾一怒色,从榻上正身,“是谁教你说这些话?” 景隆帝立即收了声,他轻泣,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的母后。 陶一明见状,上前道:“太后娘娘,陛下还小,凡事要循序渐进。” 九皇子挑眉,余光瞥了陈满芝一眼,而后对沈代禾道:“那臣弟先告辞,等太后娘娘跟陛下商量妥当后,臣弟再来谢恩。” 言罢,一身轻松的转身。 陶一明视线掠过暖阁内,而后将人遣退。 “是谁教你这些东西?”待宫人退去后,沈代禾板着脸问,“是胡进吗?” 因昨日罪,她脸色有些苍白,再加这一冷声怒斥,景隆帝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 “朕就喜欢听她讲话本。”他倔强道,“母后说这天下之物皆为朕所有,为何朕说要什么您都要拒绝?” 第119章 出宫 “朕不要当皇帝了, 朕现在就出宫。”他哼的一声,转身就跑出去。 “快让人去追。”沈代禾气急,抖着手指着暖阁外, “快宣, 宣……胡进觐见。” “是。”陶一明颔首出了暖阁。 琼楼玉宇,光影错落, 不过一小会时间,小皇帝的身影就不见, 宫人神色惊慌, 穿梭在宫殿里寻人。 陈满芝听得殿门外一阵阵嘈杂之声, 有些好奇,便遣了茯苓出去打听情况。 不多时,茯苓回道:“是陛下不见了。” 听闻这声, 陈满芝被茶水呛了一口,想起刚才小皇帝在暖阁的那些话,心有余惊,她猜着胡进有意想让小皇帝搅了太后赐婚的旨意, 可哪有这么容易就能扭转太后的态度。 现在小皇帝不见了,是不是也是他授教?她不禁咋舌,这个胡进, 不是帝师吗?怎么做事如此不靠谱。 陈满芝长叹,眼下无法出宫,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她看着茯苓, “我想歇息,你出去吧,一会陛下有了消息,你再来告诉我。” 茯苓应声,放了里殿的纱帘就退了出去。 陈满芝和衣躺下,只听殿外繁声依旧,不时传来内侍的低吼声,而后声音渐渐歇了。 正闭着眼,床下一阵声响,她翻个身,就见床帘一动,有个小身影从床底下钻出。 陈满芝愣怔的看着那身影,猛然坐起,“陛下?你怎么跑……跑这床底下去了?” 景隆帝听得她声音有些大,忙嘘的一声势,“别吵,小点声。” 陈满芝见他一副惊慌模样,不禁一笑,而后从床上起身,给他擦掉脸上的灰,“陛下,您怎么能躲到床底下去?” 要是让沈太后看到他刚才那样子,还指不定连累多少人。 景隆帝昂着脸上前,一屁股坐在小榻上,“母后每日都要朕念书,学为君之道,而这帮狗腿子,每天帮母后盯着朕,实在无趣。” 陈满芝不知道他每日要学些什么,不过四岁的孩子,要担负江山的责任,未免太重了。 她看那小脸皱眉,有些心疼,“陛下,您若不喜欢,可以直接跟太后娘娘好好说。” “您这样只会惹太后娘娘更加盛怒。” 景隆帝噌的一声起身,一脸不高兴,“你也要教训朕?” “臣女不敢。”陈满芝笑道,“只是现在殿外的人都在找您呢,一会您打算怎么跟太后娘娘解释?” 景隆帝垂头丧气的坐下。 想着殿外的还在寻人的那些宫女,陈满芝只得继续劝慰,“您现在过去永宁宫,跟太后娘娘认个错,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景隆帝倏然抬头,“胡卿家跟朕说,你府中还有好多话本?此话当真?” 陈满芝被他的话又给愣住了,因为这话他她从未对胡进说过,这个胡进难道是想这样哄骗小皇帝来达到出宫的目的? 愣怔间,就听景隆帝再道:“你带朕出宫吧,朕这儿有腰牌。” 陈满芝身子一颤,差点站不住,这个胡进难道真的想让小皇帝带自己出宫吗? 不过,出宫二字在她听来,实在太诱人了,而现在她想要光明正大顺利出宫有些难度。 她敛了心思,正色道:“陛下,臣女府中确实藏了些话本,可臣女不能带您出宫。” “臣女若是带您出宫,便是死罪。” “朕又不要你死。”景隆帝生气道,“要不朕派人去你府中把所有话本都取来?” 陈满芝微微叹气,“陛下,眼下太后娘娘盛怒,若是知道您念念不忘那些话本,臣女只怕那些话本就保不住了。” 景隆帝拉拢着脸,盯着陈满芝,“那你说怎么办?” 陈满芝心思翻转,就笑道:“不如这样,臣女先出宫把那些话本整理,待太后娘娘允诺了陛下,臣女再带着那些话本进宫,您看可好?” 她考虑过这番说辞,若是小皇帝把腰牌真的给了自己,出宫后太后不会真的因为话本而召自己回宫,也不可能为了小皇帝而让步。 只是,她必须要去请旨,唯一担心的是陶一明的反应。 景隆帝有些不高兴,说来说去到最后他是得回去跟母后认错,他从怀里掏出明黄的腰牌,看了看,哼的一声,“这个东西朕不想给你了。” 言罢,他起身就走。 “陛下。”见他迈步,陈满芝忙叫住他,又惦记的出宫之事,她便道:“臣女跟您一起过去吧。” 景隆帝回头看了她一眼,负手在后,冷脸出了殿门,陈满芝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才出殿门不远,就碰上了一行宫女,为首那人有些年纪,看样子应该是乳.母。 乳.母一见二人,面色一喜,松了一大口气,“陛下,你上哪儿去了,让奴婢好找。” 景隆帝看着一行人不语,继续前行,陈满芝见此,就上前解释,而后一行人去了暖阁。 暖阁里,沈代禾已经起身,薄粉敷面,紫衣大衫附身,看着样子方才应该是见过朝臣,见到一行人进门,她从宝座上站起。 “母后。”景隆帝低着头上前,“儿臣知错了。” “陛下去哪儿了?”沈代禾冷声问一边的宫人。 乳.母就上前道:“陛下去了长安偏殿。” 长安偏殿,是那个医女暂住的宫殿,沈代禾视线落在一行人身后的陈满芝身上,冷道:“把陛下带下去。” 景隆帝看了陈满芝一眼,神色有些不舍。 “看来陛下很喜欢你。”待一行人走后,沈代禾开口,她盯着陈满芝,眸中有寒霜堆砌,“哀家不知道你会什么媚术,但蛊惑陛下,就是死罪。” 陈满芝神色一变,纂了手跪下跟着解释,“太后娘娘明鉴,臣女绝无此意。” “前日闲暇之余,臣女跟陛下说了些话本,陛下很喜欢,故而喜欢亲近臣女几分,仅此而已。” “几个话本就能让陛下说出纳妃这些话,你以为哀家连分辨能力都没有了吗?”沈代禾冷声道,“陈府四娘,你接近陛下,目的是什么?” 陈满芝压低了头,“太后圣明,臣女没有任何目的,若要非说一个目的,那就是想太后恩准臣女出宫。” “臣女进宫时日已久,如今陶公公已经好转,太后娘娘凤体也无碍,故而,臣女想出宫。” “你想出宫?”沈代禾挑眉,对她这个直白的回答有些意外。 “是,臣女想出宫。”陈满芝回道。 上首几声挪步响动,陈满芝听到陶一明开口,“太后娘娘身子还未利索,你这出宫的日子,得暂缓。” “你这般迫不及待出宫,是因为宫里的人怠慢了?” 陈满芝紧紧咬牙,心知陶一明的目的,“臣女并非此意,太后娘娘的毒已经清除,且之后有太医和医女照应,陶公公大可放心。” “再者,太后娘娘曾说过,臣女若是治好陶公公之疾便是有赏,臣女想要的赏赐就是出宫。” “你竟然邀功?”沈代禾神色不悦,“好大的胆子!” 陈满芝微微抬眸,“臣女不敢,臣女只是觉得太后娘娘金口玉言,必定言行必果。” 沈代禾一声轻笑,这句阿谀奉承的话永远千篇一律,“哀家确实说过有赏的话。” 陶一明见她态度有些松动,便提醒:“太后娘娘,您的身子还没好。” 沈代禾轻轻蹙眉,不过一个医女要出宫罢了,为何他态度会这么紧张?她看着陶一明,言语不悦,“那陶公公意下以为?” 她脸色的苍白更甚,陶一明便知道她误会自己的意思,但陈四娘发现自己可疑一事,他不能告诉她,若不然她一定会杀人灭口。 林绣媛的女儿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自己手里! 思及此,他硬着头皮劝说:“奴婢以为,应多留她几日,待太后娘娘全然好了以后再另外赏赐让她出宫也不迟。” 沈代禾看他眼神闪烁,而且一直反对医女出宫,她眸中添了怒火,转眸对跪在下首的那人道:“你想出宫,哀家允了。” “太后娘娘……” “住口。”沈代禾看着陶一明冷斥,“陶一明,哀家现在做什么,都要你教了吗?” 陈满芝有些愕然,她不知道上首二人为何突然就冷面相斥,但以二人对话来看,沈太后可能是吃醋了,二人之间的间隙,恰巧给了她出宫的机会,她满心欢喜,叩头谢恩。 待那人一走,沈代禾看着陶一明冷目问:“陶一明,你喜欢她是不是?所以你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她留在宫里?” 陶一明蹙眉,心知她误会已深,可是陈四娘留宫的原因他不能如实相告,“阿禾,我并无此意,你的身子未好,这些太医和医女我不放心。” “没有此意?哀家看未必。”沈代禾逼近他,“你信不信哀家杀了她,以任何借口!” 陶一明看着她眸中焰火盛怒,直接伸了手,“阿禾,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她有意,你我相识近七年,难道我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再者在你眼里,我真的就这么肤浅?” 他的掌心微凉,有一股激流直窜,沈代禾方才的怒火被打散,她微敛了神色,“那你为什么反对她出宫?” 第120章 蒋氏 陶一明垂眸看着她, “昨日,国公爷被禁,虽然事被压下, 可我怕有些人嘴里不干净, 所以让禁军这两日暂且封宫。” 沈代禾秀眉深锁,这两日她怕是被这毒给弄迷糊了, 竟没想到这点,“那我收回懿旨?” 陶一明笑了笑, 紧握她的手, “不用了, 您是一朝太后,怎么好出尔反尔,再者, 国公爷几日不见,朝臣到时候必然也会知道。” 他灼灼的笑,潋滟四射,沈代禾心头微悸, 不禁问:“我最近是怎么了?” “怕是太累了吧。”陶一明安慰她,“最近早朝若是无事便免了吧。” 沈代禾颔首应声。 翌日,天色有些阴霾, 宫女带着陈满芝去了宫门,宫门外,陈府的马车在候。 “娘子,你总算出来了。”念平立刻扑上前抱住她轻泣道, “奴婢这几天都快吓得没魂了。” 莫名其妙的进宫,又探不到宫里的情况,直到徐萧年带了消息回来,她们忐忑的心才稍放松。 陈满芝被她撞得微微后退,抱着她,笑道:“都多大了,还这样。” 她的语气,满满都是笑意,在这一刻她才觉得,她们几人在心里是占了如何的份量。 “府里可还好?”她推开念平问。 “娘子安心,暂无大事发生。”念平表情微凝,“不过有些事还得娘子回府亲自过问。” 陈满芝点头,回望身后的飞檐翘角,只觉得心中一阵压抑。 “娘子,请上车吧。”车夫上前对二人道。 陈满芝看向念平身后,看到车夫有些惊讶,“大叔,你回来了?” 她记得车夫,是第一次去姜府赶车的车夫,现在他的额上,还留有当初被摔伤的痕迹。 车夫笑道:“是葛妈妈让人去了庄子把小的叫回来。” 陈满芝点头,“回来就好。” “娘子快上车吧。”车夫搬了马凳对二人道。 念平扶着陈满芝上了马车,车夫一声喊,马车缓缓驶离宫门,行有一刻钟,陈满芝隔着帘幕对外道:“一会先去宣武候府。” 念平闻言有些吃惊,“娘子怎么不先回府?葛妈妈还有周妈妈都着急着要见您。” “我有些事。”陈满芝微笑道,“不会耽搁太久。” 想到徐萧年这几日对陈府也颇为照应,念平不再作声,车夫缰绳一勒,架着车宣武候方向而行。 —*—*—*—*—*— 信国公府举荐入宫之人对太后行不轨被斩腰,而后信国公被扣的两消息传到候府时已是两天后。 跨院里屋,宽敞通亮。 “孙儿早说过他有疑。”徐萧年慢道,“我们查先帝的脉案,随后脉案消失,此次信国公突然被禁,与他都脱不了干系。” “而且他年二十有六,是元武十三年沈代禾亲自带入宫,现在跟李吉十五年前记录脉案上的那个孩子同等年纪,从打探军务,到偷密函,再到脉案被撕,我有理由怀疑,他就是蒋景航。” 他把自己的猜想,全盘托出。 徐侯爷看着自己的孙子,道:“蒋景航是蒋家的后人毋庸置疑,可你并没有证据证明陶一明就是蒋景航,单凭李吉十五年前的脉案记录想要证明他是,太过于苍白。” 徐萧年蹙眉,前太子被废一案连坐无辜甚多,陶一明又是沈太后的亲信,而祖父与英国公的感情笃定,如果陶一明真的是蒋景航,祖父应该不想废太子和先帝一事跟他有关。 “您且再看钱庄一案,进展如此顺利,我总觉得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这个人,说不定就是他。”他缓道。 徐候爷起身,绕着案桌踱步,“按理这么说,他跟你们同路,那为何他还会故意使伎让你们上次行动暴露。” “他利用沈太后进宫,若是我们真对太后不利,那么将直接影响到他的部署。” 徐候爷沉默,对于蒋氏还有后人一事,他是欣喜的,可他不知道,为何当初这个孩子没有来找宣武府,是不是跟他不在族谱一事有关。 徐萧年看着他沉默,有些不忍,可是如果废太子和先帝的事真的出自陶一明之手,那么他的罪更为滔天。 “天意弄人啊。”徐侯爷悠悠长叹,这一声叹,倍感苍老。 “祖父,有些事都不在你我的掌控之中,您不必介怀。”徐萧年劝慰,“景隆帝四岁,他入宫五年又如此受宠信,且不说先帝之死,就怀疑他在作乱皇室血脉这一条信息,他的罪都不轻。” 思及此处,他就想到今日出宫的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此事会不会把她牵扯进去,她这个时候应该出宫了吧? 半响,徐侯爷开口,“若是有可能……” “祖父。”徐萧年起身,“若废太子之事,先帝之死都跟他有关,他必须罪有应得,赤禹一战,不足以成为他殃及无辜的理由。” “尽力而为吧。”徐侯爷开口,他从屉格中取出有些泛黄的一叠信件,抚了半响,“存了这些年,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十几年了……” 他的声音缓慢,听起来有些凝重。 徐萧年也是才知道,他手中的这些信件,是沈家与胡国的来往通信,只是这些信件里面的内容,不足以直接证明沈家是有通敌叛国。 徐侯爷将信件搁在桌子上,继续道:“信国公被扣,沈太后避朝不见,但朝臣中不乏他的门生,必须要给他重重一击方能致命。” 顿了顿,他再道,“现在我们手里的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 “祖父您是打算凑本上朝?”徐萧年问。 徐侯爷点头,“不过在此前,李吉和林葛弋两案,必须浮面,废太子和先帝二人之事本就有疑,如今先帝驾崩,只有将事情闹大,蒋家的案子才能名正言顺提出异议。” 徐萧年颔首,“那孙儿一会就去红袖馆安排二人行事。” 徐侯爷阖目颔首,“去吧。” 这时,门外有仆人敲门进屋,道:“世子爷,陈府四娘来访,说是有急事要见您,现在正厅候着。” “什么。”徐萧年猛然一道,“她来候府了?” 下人眼里的徐萧年,成熟内敛,甚是有些冷面,刚才的这种反应,仆人不曾见过,故而有些惊讶。 徐侯爷咳了一声,看着他,“毛毛躁躁。” 徐萧年察觉失态,忙敛目,正色道:“那孙儿先过去看看。” 他说着,转身就快步去了正厅。 正厅里,陈满芝正身落座在椅子里,一阵脚步声传来,她看向门口,有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明光。 徐萧年唇角淡笑进了正厅,打量着她,“你好像有些瘦了。” 陈满芝淡笑起身,看着他着劲装,看似孔武威严,“世子爷。” 徐萧年挑眉,自相识以来,二人相处甚少,她对他的称昵,从来离不过'世子爷'三字,他突然觉得失败,活了十九年,在军营里什么荤话燥话没听过,可是他竟然不知道要如何赢得一个女人的心。 他落座,吩咐丫鬟将瓜果点心端上,“宫里前两天突然封宫,你在里面没有受伤吧?” 陈满芝摇头,她知道徐萧年在宫里可能有内信,但是突然前天封宫,消息出不去,他自然打听不到里面的情景。 “没事。”她说道,“只是太后给我的赐婚时候,突然被陛下打断,我看着她态度坚决,估计过两日陈府后陈府会有懿旨。” 徐萧年面色凛然,他紧紧抿嘴,赐婚一事他知道与高亦琳有关,自那晚后进宫后,他本想第二日直接去提亲,可转念一想,沈代禾必定知道这是陈府的缓兵之计,这样只怕反会适得其反。 他深视着她,若沈代禾执意赐婚,他不介意提前挥兵入宫,“此事,我会解决。” 说到赐婚,陈满芝想到胡进,她问徐萧年:“胡进,这个人你熟悉吗?” 徐萧年失笑,知道她想问什么,昨日胡进本意是要让小皇帝把腰牌给她,谁知道中间出了岔子,便解释道:“陛下还太小,胡大学士高估了他的自制能力,你莫要怪罪他。” “拿腰牌一事是你拜托他?”陈满芝疑惑问道。 “是。”徐萧年点头,“陛下喜欢听你说话本,沈太后本就宠溺他,而且你治病有功,你就算拿了腰牌真的出了宫,她不会对你怎样。” 出宫之后,若是沈代禾要杀了她,那么,候府的丹书铁券他会奉上。 陈满芝微微颔首,想到这次来候府的目的,就道:“我前两日给陶一明看诊,我发现了一些事。” 徐萧年看着她唇角干涩,斟了茶递过去,“发现了什么?” 陈满芝接过抿了一口,搁下茶蛊,“你可记得我母亲为何会遇到沈立奎?” 徐萧年点头,这个她上次有说过,“你说是因为救治了明华寺的一名病人,所以耽搁了回程时间,然后在马行里遇到了他。” “这个病人,应该就是陶一明。”陈满芝垂眸,缓缓道出此话,“葛妈妈告诉我,当时寺院里的僧侣称陶一明为蒋郎君。” 徐萧年知道林氏知晓医理,若是救了陶一明并没有什么奇怪,而且陶一明是蒋景航他也早做过猜想,他看着陈满芝面色沉重,心有不解。 “我母亲在明华寺里遗落了一枚玉佩。”陈满芝说得很慢,“现在这枚玉佩,有一半在陶一明手里。” 第121章 亲吻 徐萧年看着她, 等着她继续。 陈满芝回望他,微启唇,“而玉佩的另一半, 在红袖馆芸娘的手里。” 徐萧年紧紧皱眉, 面上全是不解,他问:“另一半玉佩为什么到了芸娘的手里?” “因为陶一明曾去过红袖馆, 并且挥金包下芸娘,而后芸娘就有了身孕, ”陈满芝说道, “而玉佩的另外一半, 秋月说过,应该就是孩子的父亲在不经意打碎而遗落。” “你说之后芸娘有了身孕?”她的话似炸雷一掷,破开了徐萧年脑中所有的谜团, 自拿了蒋氏族谱后,他就怀疑陶一明就是蒋景航,可没想到,芸娘的孩子, 竟然会跟蒋家扯上关系。 这于祖父来说,是一个大好消息。 他愣了好久,才敢确定刚才所听到那些话, “你是说……那个孩子的生父有可能是陶一明?” 是陶一明的孩子,那么也可能就是蒋家的后人。 “是。”陈满芝点头。 “阿蔓。”徐萧年神色激动看着她,一把抓住她搁在桌角上的手,紧紧握住, “你说的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 他深情凝视,眸色温柔若水,陈满芝被他的动作一惊,只觉得面色微燥,她想抽手,却不经意碰倒了桌上的茶盏。 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听到茶盏相碰的响动,朝里看到二人握住的手,满目的震惊。 往日里,徐萧年都是铁青面色,再加上久经战场的男人,周身总会萦绕一些戾气,如今再见他这副温柔的神色,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两个丫鬟震惊之余,忙低头偷笑。 听到丫鬟的低笑,徐萧年才回觉,忙放开她的手,他有些窘迫,起身道:“你,你在这候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陈满芝颔首,看着他快步出了门口,她舒了一口气,那一世交往过男友,结了婚,于理对男生牵手这事不应该脸红,怎么到了这,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莫非陈秋蔓当久了,这心态也变成小少女了? 丫鬟看到徐萧年走后,直接进厅收拾,方才的事,陈满芝有些尴尬,她起身避开丫鬟,出了正厅。 门外院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朝她这方向而来。 “陈娘子,恭喜觅得良缘。”高亦琳站在院中,满眸的笑意的看过去,“不知你到府,若是怠慢,希望不要介意。” 她的姿态,俨然一副女主人家的模样。 陈满芝自知高亦琳说的‘良缘’是谁,她突然觉得心里很烦躁,陈雁瑶如此,高亦琳也如此,时刻在背后熟用着算计,她不明白,不过十来岁的姑娘,哪里来这么多心计? “多谢。”她微提了一口气,下了青阶走高亦琳面前,“据说伯候两府有意结亲,不知道高姐姐跟世子爷的亲事进展如何了?是到了纳采?问名?还是纳吉?” 高亦琳面色微变,她跟徐萧年的亲事,不过都是两府口上在提,因着徐萧年一直冷面,连正式纳采都没有。 “很快了。”她敛色笑道。 “那真是同喜同贺。”陈满芝抿唇笑道,“祝二位百年合好,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高亦琳面色有些挂不住,看着丫鬟走出厅内,她正色道:“陈娘子既是知道我跟世子的亲事将近,还请您跟世子保持距离,你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应该知道什么是礼仪廉耻。” 陈满芝闻言有些恼怒,她知道徐萧年的为人,若是订了亲他定然不会来招惹自己。 她看着高亦琳笑道:“高姐姐言重了,我当元安是朋友,就算有事见面也会保持距离,但至于元安怎么看我,那就不得而知了。” 丫鬟闻言差点站不住,这个陈娘子,竟然当着表姑娘的面,直呼世子爷的表字。 “陈秋蔓。”高亦琳脸色冷裂,“你不要脸,陈府也不要脸了吗?” 陈满芝冷然看着她,“你相助陈雁瑶让刘家提亲,又借元春郡主的手让她跟太后提把我赐婚九皇子,你这么做的原因徐萧年知道吗?” “你我本无交集,可你却想插手我的婚事?高亦琳,你说是你不要脸还是我不要脸?” “世子爷。” 身后的丫鬟一声叫,二人转头看过去,就见徐萧年从侧边走过来。 “表哥。”高亦琳立刻敛了神色,“你怎么过来了?” 徐萧年看着站在一起的二人皱眉,他下了阶走到当中,将陈满芝拉到自己侧边,看着高亦琳,“你们这是做什么?” 高亦琳嫣然一笑,“没什么,不过是跟陈妹妹说句话罢了。”她说着上前直接挽了徐萧年的手,“你这是去哪回来?” 她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暧昧,有意无意的看向陈满芝。 徐萧年欲挣脱她的手,却不料,被她抓得死死。 陈满芝淡淡看着相依的二人,转身走向青阶。 “四娘。”徐萧年看着她冷然离去忙叫一声,而后一声训斥,“高亦琳,你马上给我放手。” 陈满芝站在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二人,指着自己位置的下首,“徐萧年,你现在过来,站在这里。” 她的语气,不紧不慢,好似对刚才二人相依的场面毫不介意。 徐萧年猛然用力,挣脱了被高亦琳紧挽的手,他疾步上前站在她对面,他欲开口解释,却被陈满芝摆了手。 “高亦琳。”陈满芝看着神色微微狼狈的高亦琳,“我不知道什么是礼仪廉耻,现在你给我看好了。” 言罢,她看着徐萧年,手一伸抓着他的衽领将他带到自己面前,一个吻深落在他唇上。 她的唇,温润炽热,唇齿间的淡香,似情丝紧紧缠绕。 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吻了自己,徐萧年脑子一片空白,他背脊挺直,瞪着眼紧紧攥手,心似烈火燃烧,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焚化。 身后的丫鬟‘哎呀’一声,红着脸迅速转身躲进了屋内。 “你……你们在干什么!”愣了半响,高亦琳至终于反应,怒斥还在亲吻的二人,“这,这里是候府。” 她的话落,陈满芝轻轻推开徐萧年,微微抿了一下唇,“我在告诉你,这个男人,他是我的。” 徐萧年余光看着陈满芝,唇角有一抹淡笑,他的心路有繁华盛绽,满怀的馥郁浓香。 “陈秋蔓。”高亦琳神色涨红,“你无耻!” “对,我就是这么无耻。”陈满芝淡笑而应,“所以请你以后不要招惹我,不然,我还会更无耻。” 高亦琳看着徐萧年唇角的笑意,眸底失了神色,“徐萧年,你……你太过分了。” 她哭着直接跑向后院。 屋内的丫鬟惊愕对视,都不曾反应过来。 陈满芝突然觉得好舒心,她吟吟一笑,对徐萧年道:“我要回家了。” 言罢,朝外院方向走。 她撒气后的样子,没了往日的深沉,看上去娇柔可人,徐萧年轻轻一笑,跟上她,“我送你回府。” 陈满芝挑眉,念平和车夫都在外院等候,其实不需要送,她欲想开口,徐萧年就直接道:“刚才我已经让你府中的丫鬟回去了。” 陈满芝泄气,跟在他身后,去了外院。 候府门外,停着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徐萧年扶着她上了马车,朝北林坊而行,待到了青雀街,他叫停马车。 “你有事要办?”陈满芝看着他问。 徐萧年跳下马车,朝她伸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陈满芝蹙眉,犹豫了一会,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繁华的街,各式店铺林立,日光微探出了梢头,满地的疏影碎金和人影,徐萧年带着陈满芝行走在拥挤的街道,不多时,就到了一栋有三层高的小楼前面。 楼前高彩满挂,酒香四溢,门口进出皆是光鲜亮丽之身。 他这是想要请客?陈满芝心道,她跟着徐萧年进了门,有店小二上前迎接,将他们引上了三楼的雅间。 雅间临窗设了桌,由窗望却是一道浅河,河面粼粼,流水潺潺。 两人落座,店小二端上了瓜果和茶点,陈满芝看着徐萧年问:“你这是请我吃饭?” “我听你的丫鬟说,你很喜欢吃螯蟹。”徐萧年笑道,“恰好在这季节里,这里有从沧洲带来的螯蟹。” “我让师傅反复试了做法,我试过了,味道很不错,所以带你来尝一下。” 陈满芝有些惊讶,她不知道徐萧年竟然有心打听这个,螯蟹她确实喜欢吃,可这夏季里却从未见府中有吃过。 徐萧年看她双眸微闪,就知道这些日子没白废功夫,“你先呆一会,我亲自过去看看。” 陈满芝点头,看着他起身出了雅间,没多久,就有店小二进来将桌上的茶具和糕点撤下,而后有侍女开始上菜。 不见徐萧年人影,陈满芝就问店小二:“刚才跟过去厨房的那人呢?” 店小二恭敬道:“世子爷亲自看着主厨撑勺呢,一会菜上齐了,世子爷就过来了。” 陈满芝有些无语,虽然没试过这里的菜品如何,可看着楼里高棚满座的场面,这菜品又怎么会差。 说话的功夫,侍女将菜一一端上桌,菜式不多,三冷五热,香溢四方,看似色味俱佳。 菜式上齐,还不见徐萧年身影,店小二见她愁容模样,便开口:“娘子你稍等,小的去厨房看看。” 第122章 回家 他还未转身, 候在门口的侍女将帘子一撩,徐萧年亲自端着个大瓷盘进了雅间。 大瓷盘中,蟹壳橙黄, 玉白肉色, 细嫩似凝脂。 是香辣蟹,陈满芝咽了唾液, 鼻尖缭绕着淡淡的叶香,令人垂涎欲滴。 徐萧年看着她莹彻双眸盯着瓷盘, 不禁笑道:“快尝尝, 这菜我让师傅试了很多做法, 我觉得这做法味道最为合适。” 陈满芝点头,拾了筷子夹了蟹腿,慢慢入口。 “好吃。”她嘴里支吾出这话, 口中的味道,有几分熟悉,好就似回到了那一世,香酒美食的世界。 “那就多吃些。”徐萧年落座, 端着碗也开始用膳。 “这个厨师手艺不错。”待吃完嘴里之物,陈满芝道,“难怪这里座无虚席, 生意这么好。” 徐萧年笑了笑,“我跟这楼里的掌柜说好了,你什么时候想吃便直接遣人来说一声便好,但太医说过, 蟹肉性寒,不可多食。” 他说这话的时候,言语间满是柔情。 陈满芝眉眼微笑,她没想到徐萧年还做了后面的打算,“且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徐萧年颔首,二人安静用膳,饭毕,他起身去了净房。 唇间满是蟹香,陈满芝顿感满足,她问店小二:“这道菜掌勺师傅是哪里的人?” “娘子哪儿的话,这道蟹是世子爷亲自做的。”店小二看着她笑道。 “你说什么……?”陈满芝一怔,“你……说这是世子爷自己做的?” “是啊。”店小二看着她,“前不久,世子爷突然来咱们这楼里说要学着做蟹,这几日天天来学呢。” 陈满芝满心惊讶,不敢置信店小二刚才的话,“你说上的这道菜是世子爷自己做的?” 店小二微怔,而后点头,他看着陈满芝惊讶的神色,倏然恍然,随即捂着嘴。 “小,小的什么也没说。”他开口道,“娘子,您,您替小的遮掩遮掩吧。” 店小二没想到,徐萧年如此辛劳学做菜下厨,到头来竟然不把实情告诉对方,难道做成菜不是为了取悦对方吗? 陈满芝盯着瓷盘里的残羹,徐萧年个子高大,又常年冷面,很容易让人误会他就是个粗人,可她真没想到,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朝代,以他的身份地位,还愿意为自己喜好而学做一道菜。 那一世,朱幕青是个生意人,常年饮食无时,而她自己身为医者,上班也是事多,故而他们二人之间,为对方做饭这种事,几乎没有。 她心头有些悸动,敛了神色看着店小二,“你且放心吧,我不说的。” 店小二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谢。 一声帘响,徐萧年走进雅间,陈满芝起身,淡淡的看着他半响。 徐萧年被她看得有些窘迫,不解问:“我,我脸上长东西了?” 陈满芝唇角一笑,“没有,只是觉得这道菜味道真是好极了。” “你喜欢就好。”徐萧年眉稍一挑柔声道,“可是吃好了?” 陈满芝笑着点头,一席菜肴吃到最后只动了四道,她吩咐店小二打包,而后二人出了醉月楼。 二人穿过街,同去了一趟红袖馆,但孩子的身世,陈满芝没有对她们几人相告。 “这个是从麻七手里取回来的。”马车里,徐萧年从从怀里取出一物递给陈满芝。 陈满芝看了一眼,是曾经插在麻七脖子上的那根簪子。 “我,我看这个很旧了,所以在金店给你重新打了一个,待过上两日,便直接送至你府中。”徐萧年面色微红,有些结舌。 陈满芝接过,簪子在古时意为定情,有象征‘正室’之意,他现在定送簪子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得不到回应,徐萧年神色有些尴尬,他收了手轻咳一声,“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应承了。” “那个……你二婶母应该明日到京。”他又迅速转移了话题,“不过你二叔要等我这边安排好才能回京。” 陈仲林在兴庆任职,早年跟老夫人关系也一直很僵,当初林氏去时,他曾回过府,而后的七年里,便一直没有和陈府联系,这让陈满芝觉得奇怪,故而她拜托徐萧年查着当中的异样,直到最近才有了回音。 她抬眸看着徐萧年,应一声,“好。” 徐萧年一愣,什么好?是刚才送簪子好还是什么好?转念一想,他觉得她回的应该是前一句。 他嘴角弯了弯,若无其事的跟陈满芝说起了京城里的事。 时值申时,两人到了陈府,念平跟周妈妈在门口候着,见来人就迎上去,徐萧年跟她辞别,去了明华寺。 “府中出了什么事?”见二人神色有些不对,陈满芝就问,而后将手中打包的东西递给念平。 “还不是那个文姨娘。”念平道,“这几日您不在,天天去荣华院里去闹,说是娘子您要弑父,这不现在在躺在院中不起来呢。” 陈满芝皱眉,“现在大娘子和三娘子呢?” “大娘子很安静,三娘子这几日想着要出去,老夫人强行给关起来了,把画溪遣出府了。”周妈妈就道。 “流杉也出府了。”念平补了一句。 陈满芝颔首,对念道:“你先把这些东西拿回院子,我跟周妈妈先过去看看情况。” 念平应声,就先行一步。 “葛妈妈是在里面?”陈满芝问周妈妈。 “是,要不是葛妈妈和吴妈妈,只怕老夫人一人都应付不了她。”周妈妈道。 陈满芝缓了一口气,二人疾步去了荣华院,才进院门,就听得院内一阵阵嚎叫,似泼妇骂街,而后两人走进了大院。 院中,文姨娘发髻散乱坐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的指着正房,她的边上站着几个丫鬟婆子。 正房檐下,吴妈妈和葛妈妈冷脸看着她。 “你们这是要我们母子死。”文姨娘哭道,“我儿为这陈府做牛做马,不过是休沐几日,你们就将他关起来。” “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那你现在马上就去。”陈满芝看着院中的几人喊道。 众人回头,面露惊喜,忙见了礼。 “要告我为什么还在这里撒泼?”陈满芝直接走到院内,垂首看着地上那人,“你马上去告我一个不孝之罪。” 文姨娘撩起乱发,定眼一眼,迅速的爬了起来,指着陈满芝,“就是你,你个逆女,你竟然让护院把你父亲绑起来。”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去官府告你吗?”她怒问。 陈满芝冷笑,看着她的指尖,“你敢啊,你一个妾室连毒都敢下给正室,你还有什么不敢做?” 一边的丫鬟婆子忙垂首,装作没听见。 文姨娘一愣,不是说家丑不外扬吗?她怎么敢把这事抖了出来,“你这是污蔑我!” 陈满芝瞥了她一眼,“那你就去告。”她看着一边的丫鬟婆子,吩咐道:“你们几个,把文姨娘抬去府衙。” “陈秋蔓,你要干什么?”文姨娘大怒,“你是不是也想把我绑起来?” “你不是说要告我吗?”陈满芝看着她,“我现在让人送你去,有什么不对?” “你……孽障。”文姨娘气得发抖,这个四娘,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我是你亲祖母。” “你闹够了没有。” 一声叫喊,众人看过去,就见陈老夫人从屋内走到檐下。 “闹够了就回你的后罩房去。”她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宋小慈,你们把我儿子关在房里是什么意思?”文姨娘撇下陈满芝走上前,“你现在马上让人把他放出来。” 她的声音,如同陈悦颖的一样,尖锐刺耳。 “人是我让关的,与祖母无关。”陈满芝上前,“父亲得了失心疯,大夫已经确诊,你若是觉得有异样,大可自己找个大夫来看看。” 文姨娘面皮涨紫,并不想跟陈满芝说话 她觉得这个宋小慈要比她容易对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这几日人都不让我见,鬼信你们没有猫腻。” 陈满芝蹙眉,冷脸问文姨娘:“那你现在到底还告不告?” 文姨娘立刻跳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陈满芝心头一阵烦躁,眼下府里事多,她不想跟文姨娘打这些弯绕,她吩咐丫鬟:“把文姨娘带回房,她若是想去府衙,那就送她去。” 顿了顿,她对文姨娘道:“不过你要是踏出了陈府,以后可就别惦记着回府。” “你怎么敢不孝!”文姨娘又恼又怒,这个四娘当着下人的面一点颜面都不给她留,甚是还说出要把自己赶走这种话。 这些丫鬟婆子这几日对文姨娘早就没有了耐心,现在主子发狠了话,就直接上前把文姨娘架起。 “你们这是干什么……”文姨娘面色惊恐,她用力一推,有个丫鬟被她推倒在地。 “还不用力把她拉下去。”陈满芝狠道,“实在不行,就去外院把护院叫来。” 丫鬟一听这话,不分四五的抓住文姨娘的手,将她拖了下去。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抓我……” “我让我儿全把你们卖了……” “……” 文姨娘的叫喊在身后渐渐歇了。 陈满芝看老夫人面色平静,兴许是早就摸透了文姨娘的路子,故而她对刚才文姨娘的撒泼毫不在意。 她上前,欲要开口,就听得身后一声喊。 “老夫人……” 众人看过去,有个丫鬟从厅堂出来,丫鬟开口道:“大娘子说现在要见四娘子。” 第123章 恶心 话落, 陈老夫人皱眉,看着陈满芝,“你去吧, 该怎样就怎样。” 陈满芝颔首, 自己才进府,陈雁瑶便得了消息, 可见她这些日子一直在等自己。 “你二婶母明日到京,你着手安排人去接。”陈老夫人继续道, “你刚从宫里出来, 早些歇息, 不用过来请安了。” “知道了,祖母。”陈满芝缓道。 陈老夫人转脸又吩咐葛妈妈:“你去芳庭院伺候吧。” 葛妈妈应声下了阶,一行人出了荣华院。 “之前的陪房只有两家回来, 如今都已经安排在铺子里,余下的老奴跟老夫人商量后,重新聘请了外头的人。”葛妈妈边走边跟陈满芝交代铺子里的事,“这一两个月生意上可能有些不稳定。” 陈满芝点头, 笑道:“好,你安排就好,我自然信得过你。” “家里如何?”她转脸问周妈妈。 “老爷头一天闹得厉害, 徐世子来了一趟安静了两天。”周妈妈接了话,“后来又闹,老夫人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就安静了。” “老夫人一个人去见他吗?”陈满芝问。 周妈妈思虑片刻, 点头道:“是,她连吴妈妈也不让跟着。” “那沈氏和刘家业呢?” “沈姨娘这几日神志好像有些问题,似乎是……被吓坏了。” “那是她罪有应得。”葛妈妈冷道,“夫人时刻在盯着她,叫她还命。” 她说的夫人,是林氏。 “那个刘家业,多亏了徐世子的帮忙,把他送进牢狱里,他这辈子都出不来了。”葛妈妈继续冷道。 周妈妈面露忧虑,现在沈氏的报应有了,可是却无形中给陈满芝添了压力,她提醒道:“但一直这样关下去也不是办法。” 陈满芝颔首,进宫前,她吩咐念平府中闭门谢客,故而这几日应该是没什么人上门,但是时间长了,只怕外人疑惑。 她抿唇道:“继续关着,现在该看的大夫也要看,该给的也要给,只是别让她踏出那个院子。” “最近府中多事,这府里的丫鬟,该如何调.教你们二人比我更懂。” 她吩咐这话的时候,眉间有一丝肃然。 “是。”二人同声应下。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就到了文笙院,院内传来陈悦颖高声训斥丫鬟的声音,陈满芝往她正房看了一眼,直接上楼进了房。 屋内,窗明几净,陈雁瑶坐在桌边,一脸淡然的看着来人。 桌上是斟好的茶,茶香四溢,氤氲迷离。 “你不需要带这么多人过来。”陈雁瑶淡道,“我又不会怎样。” 陈满芝看着她,额上绑着棉纱,右眉稍角处涂了墨色的药膏,看上去有些狰狞。 “你们去门外等我吧。”她转头对身后几人道。 葛妈妈有些犹豫,陈雁瑶的安静,不似寻常,她有些担心,万一她一会使诈,陈满芝会受伤。 看着几人不动,陈雁瑶掩唇嗤的一声笑。 “去吧,就候在门外。”陈满芝又一声吩咐,几人才挪了脚步,带上门退了出去。 “你找我什么事?”她直问陈雁瑶。 陈雁瑶看着那扇门合起,起身道:“你不过来坐坐吗?” 陈满芝微微垂了眼帘,“不必了,我们关系,没那么好。” “好像也是。”陈雁瑶一笑,“就前几天,你还使伎让三娘毁了我的脸。” 陈满芝嫣然一笑,“礼尚往来,你要的是我的命,我让你毁个容你其实也不亏。”她顿了会,看着她又道,“再看你这副生龙活虎的模样,看来这礼我还得太轻了。” 看着她那含笑的脸,陈雁瑶勃然大怒,一手甩掉了刚才斟好的茶。 门立刻被推开,葛妈妈二人同时走进屋内。 陈雁瑶紧咬着牙,那微起伏的胸口足以证明她此时的愤怒。 “出去。”她指着进来的二人吼道。 那二人见陈满芝微微颔首,又带着门退出去。 陈雁瑶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父亲根本没有失心疯,是你在给他下药控制了他。” “大姐,你这话从何说起?”陈满芝微微扬眉,“父亲的病,经两位大夫之手确诊无误,你怎么反倒把这这重罪强塞给我。” “就好似当初告诉三姐说我对刘二郎有情那样,又想对我下手吗?” 陈雁瑶紧攥着手,冷然道:“若不是你下药,为什么要把他绑起来?还安排了护院守着。” 她的语气,满满都是笃定。 陈满芝冷笑,“他得了失心疯,你听不懂吗?他做事不受控制,你把他放出来是想害谁?” 陈雁瑶微微挪步上前,双目死盯着她,“你说他得了失心疯,你敢让太医诊断吗?” 她的话落,陈满芝就道:“好啊,问题是你请得动太医吗?还是你又想去找高亦琳帮忙?” “这是我的事。”陈雁瑶冷冽道。 “请太医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你得出得了这个院门。”陈满芝扬眉凛道。 陈雁瑶阴冷一笑,“陈秋蔓,你要弑父杀母,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吗?你不仅绑了父亲,还限制了我跟三娘的自由。” “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满芝轻笑,“我的母亲在七年前就自缢身亡,我的父亲如今正在春晖院里,何来弑父杀母一说?”她顿了会,继续道,“还是你说的是沈姨娘?” 她看着陈雁瑶,“沈姨娘苟.合.奸.夫,私下挪用陈府家产,哪怕是到府衙去说,她也必死无疑,我用得着杀她?” 陈雁瑶闻言,面色涨怒,疾步上前,“这一切都是你的诡计。” 陈满芝厌恶的退了几步,指着她,“不要动,就站在那里,你的靠近让我呼吸都觉得不舒服。” 陈雁瑶不予理会,直接扑了上去,“你根本就不是陈秋蔓,这府里该死的是你。” 陈满芝迅速别开身子,身子朝她用力一撞,将她撞倒在地。 门直接被推开,葛妈妈二人又迈步进来。 “娘子,您没事吧?”周妈妈看着此前情景急问。 “大娘子。”葛妈妈冷脸对倒在地上的那人道,“你身为长姐,理应照顾府中的弟妹,怎么总是一副毒蝎心肠想要加害别人?” 里面二人的对话,她们几人在外面全都听到。 陈雁瑶肆意一笑,“你们都被她骗了,她根本就不是陈秋蔓,陈秋蔓根本不懂医啊。” 葛妈妈闻言,凛然笑道:“大娘子这话老奴听不懂,莫非您也是得了失心疯?” “没办法,我命太好,怎么死都死不了。”陈满芝应着她刚才的话,“让你失望了。” 陈雁瑶撑着身子起来,抚着被撞在地的臂膀,看着三人,桀桀冷道:“迟早有一天,我要揭示你的真面目。” 陈满芝看着她,半响才开口:“陈雁瑶,我进宫近十天,在宫里,我下跪弯腰无次数,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走错一步就给陈府带来灭顶之灾,我忍得很辛苦,所以现在,我心情很不好。” “我不想跟你打这些小孩子心思,你找我什么事?要么你说,要么我走。” 陈雁瑶看着门外守着自己的一众丫鬟,“好,我就问你,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不可能。”陈满芝道。 陈雁瑶顾不上往日的温雅,指着她怒道:“在为府里,你没资格禁锢我。” 陈满芝紧紧皱眉,拍掉指在自己面前的那手,“你跟沈姨娘私下拦截二叔的信近七载,又模仿祖母的笔记告诉他陈府要和他断了关系,就凭这一点,我就有资格。” “再者,祖母现在把府中中馈交于我,我要处置你,有什么不可以?” 陈雁瑶几不可见的退了一步,眸子里有稍纵即逝的错愕,她立刻道:“你信口雌黄。” 陈仲林跟老夫人的罅隙,母亲早知情,七年前陈仲林拂面狠去,她就知道,母亲不想看到这一家子。 再者,老夫人身体本就赢弱,若是死了,到时候分家岂不是要分一半家财给他们?所以她就让母亲悄然拦截了信件,以老夫人的名义,跟陈仲林断了关系。 陈满芝冷然一声,“明天二婶母到京,到时候她们几人回府,你就知道我是不是信口雌黄。” “你的作为现在祖母已经知情,我不知道为何你要这么做,但现在我不想跟你逞唇舌之快,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嫁给麻七,要么你远嫁,你想好了让丫鬟来告诉我。”她继续冷道。 老夫人曾说过,一切处置由她做主,她很想把陈雁瑶远送,可她的辈分在这,无论处理结果如何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你想害我,门都没有。”陈雁瑶说着,就直接冲出门外。 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大家都来不及反应。 “抓住她,别让她出府伤人。”葛妈妈惊恐道,她这一出去若是出了府,指不定会在外面说些什么陷陈府于危险中。 丫鬟得了吩咐,都匆匆忙忙的跑下楼。 “娘子,您先回院歇息,这里有老奴和周妈妈就好。”葛妈妈当即道,“老奴这回直接带她去见老夫人。” 陈满芝颔首,葛妈妈性子果断,她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兴许是不满老夫人的不管不问,所以她便直接道出这想法。 但陈满芝知道,老夫人其实,怕是挨不了多久了,思及此处,她说道:“莫要让大娘子说出些更出格的话,免得影响老夫人。” 第124章 失踪 葛妈妈意会, 同周妈妈疾步下了楼。 陈满芝望着宽敞屋内,长长的叹气,楼下不时传来陈悦颖的低斥, 她走到厅内坐了片刻, 而后带着丫鬟回了芳庭院。 屋内,杨姨娘在候, 见到来人,直接起身, “娘子, 你回来了。” 陈满芝在厅内落座, 看着杨姨娘满面潮红,扬的是喜气之笑。 她差点忘了,杨姨娘怀孕了, 要当母亲了。 “这个孩子,你确定要吗?”陈满芝看着她开口问。 杨姨娘一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在陈仲海被关,她连孩子也不能要吗? 愣怔的功夫, 只听那人再道:“这个孩子,你若不想要,那么我给你一笔钱再还你自由身。” “若是你想要, 陈府也会好好待他。” 杨姨娘吓了一跳,她以为这个孩子要保不住,但是陈满芝刚才的一席话,让她备受感动。 “这是我进陈府得到最好的礼物, 怎么会不要呢。”她有些语噎。 陈满芝微微叹气,在这朝代,孩子于女人而言,是寄托,是全部,所以她并不惊讶杨姨娘的选择。 只是在此前,杨姨娘为了除掉沈氏,连续用了好些日子的合春香线香留住陈仲海,她不确定这香对母体会有什么伤害。 “你之前用过合春香,可有对大夫说过?”她提醒杨姨娘。 杨姨娘微垂着眼帘,面色有些发烫,这种房中之事怎么好开口对外人讲? 陈满芝一看她神情便了然,“我先替你把个脉。” 杨姨娘闻言,面上掠过一丝不安,她伸了手枕在高几上,看着女子纤细柔手在自己手腕处落下。 半响,陈满芝收了手,“只是脉象有些弱,没什么大问题。” 杨姨娘狠狠松了一口气,上次来府的那个大夫也是这么说。 陈满芝微抿唇,“不过在饮食上要留意一些,让大厨房的人给你单独做一份,这几日府中事多,你就留在自己的院里,免得被冲撞。” “谢娘子。”杨姨娘满心欢喜,跟她辞别。 陈满芝起身走到小榻上阖目躺下,连过了几日的高度紧张的宫廷生活,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才得以缓解,眼下有九娘和陈耀鹏在,老夫人应该不会让沈氏由妻再变成妾,她觉得有些可惜。 不过一小会,她眼皮沉重,有些迷糊。 迷糊间,陈满芝看到了自己的墓碑,墓前一老一小的身影,肃然而立,她朝着那熟悉的背影开口喊了一声爷爷。 那二人置若罔闻,他们站了很久,而后才转身离开墓前,下了台阶。 陈满芝那二人面孔,记得那小身影是自己一直在资助的小女孩。 她鼻尖忽然一酸,泪顺着她的眼角而下。 梦里的影影卓卓,好似潮水一涌而上,一个激灵,陈满芝醒了,她猛然坐起身,自己已经躺在床上。 “娘子,你醒了?”念平听到动静上前,将床上的幔帐撩起。 屋外,明光耀眼,看着时日,应该到了辰时。 念平看着她似乎有些昏沉,但想到眼下事,也得狠心道:“奴婢心知您这些日子辛苦,本应该多歇息些时辰,可眼下不是时候。” 陈满芝深深吐气,问念平:“府中又出了什么大事了?” 念平边伺候她着衣便道:“其一,昨晚老夫人已经安排了护院,将大娘子送去清雨庵了。” 陈满芝一愣,她原以为按老夫人的性子,可能会将陈雁瑶院嫁了事,没想到她会直接将人送去那里。 念平看着她愣怔,又道:“其二,老爷不见了,葛妈妈和周妈妈现在去了荣华院。” “你说什么?”陈满芝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你说谁不见了?” 念平就道:“是老爷不见了,一早丫鬟去送早饭,发现两位护院全被迷晕了,老爷就不见了踪影。” 陈满芝此时睡意全无,只听念平又继续道:“其三,臻娘和表姑娘去京兆府门击鼓鸣冤了。” “还有一大早杜郎君就来说,要咱们这府里哪里都不要去,只要不出府一切照旧就好。” “杜陵人呢。”陈满芝急问。 “早就走了,他交待完就急色匆匆的走了。”念平道,“他还说了,徐世子已经叫人去接二夫人了,他们应该午时左右能到府。” 李林两家的案子陈满芝知道,昨日,她跟徐萧年去了一趟红袖馆,在自己在给孩子检查的时候,徐萧年独自有跟臻娘和林敏夕说了事,现在她们二人去府衙击鼓鸣冤是不是受了他的指意? “娘子。”念平轻扯她的衣角。 陈满芝缓回神,问:“有派人去找老爷吗?” 念平点头,“护院大哥已经出去了。” “你让个人去衙门看一看,表姑娘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陈满芝道,“还有早上没有什么皇宫里的懿旨吧?” 念平微怔,摇了摇头,“没有宫里的懿旨。” 陈满芝舒了一口气,梳洗毕,二人就直接往春晖院而行,才到松龄躺,就看到有个有丫鬟嘴角叫喊着疾步往荣华院方向跑。 “你站住。”念平忙叫住那丫鬟,“不在青安院好好守着瞎跑什么?” 丫鬟一看二人,顿足直接道:“夫人……夫人她晕过去了。” 陈满芝看着丫鬟眼神闪烁,身子颤抖,厉声问道:“夫人为什么会晕倒?” 丫鬟低着头,哆嗦道,“夫人神志不清,不小心撞到杌子就摔了头。” 早上老爷失踪,她们守在门外的几个丫鬟忍不住聊了几句,有个多嘴的姐妹就猜着会不会是先夫人死的冤枉,所以府中最近才会出现这么多麻烦,谁知道里头那人就听了去。 而青安院本是先夫人自缢之地,那人本来神志有些不清,一听这话,惊悚而叫。 她们推门而入时,就见那人盯着房梁连连后退,结果一不小心撞到杌子,一头栽到地上就晕了过去。 陈满芝沉吟片刻,抬眸道:“人晕倒了就去找人唤大夫,别这些芝麻绿豆的事也要去找老夫人说。” 丫鬟一愣,方才那人一摔,砰的一声响,只怕摔得不轻。 念平见丫鬟愣怔,就提醒道:“老夫人眼下正忙,你等到大夫看了情况再说。” 丫鬟抬头看着陈满芝,见她颔首才去了外院。 陈满芝往青安院看了一眼,转身去了延喜堂,后室里卧,绑绳被割扔在地上,一应摆设都没有动过,床上的被褥都还是凌乱的模样,看这样子应该是夜里就被人劫走了。 陈仲海在朝堂上是否与人结怨,她不知道,对方劫人要钱,兴许还有回来的可能,若是还有其他恩怨,那结果就无从得知。 “去吩咐厨房今日多加些菜吧。”出了延喜堂,陈满芝吩咐念平,“一会二婶母回府,是要高兴些。” 老夫人身子不好,葛妈妈就算再精明,毕竟也不是主子,她自己除了生意之事,并不想管理府中的中馈,而这个婶母的回府,就是最好的人选。 天越发燥热,带着闷闷的一股热流,卷席着盛京,时值未時,陈满芝才见到这个二婶母,比预计的时间慢了半个时辰。 二婶母姓裴,她的个子很是高挑,身形丰满,长眉细脸,绾着高高的发髻,看上去很爽朗的模样,只是陈满芝的对她并没有什么熟悉的印象。 一进门,裴氏便带着孩子们去荣华院给老人请安,陈仲林一妻一妾,育有两子两女,此次回京,裴氏先带着两个孩子先行,待请安后,一行人才去了松龄堂用膳。 寂然饭毕,丫鬟收拾后,几人在厅内重新落座。 “我们按时进了京,只是这京内的街道太堵,所以才耽搁了不少时间。”裴氏对老夫人道。 方才进门,她就觉得这府内有些不对,现在用完膳这种感觉更甚,陈仲海以及他的抬了正室的沈姨娘竟然都不在席。 老夫人颔首,看了陈满芝一眼,“最近京里不太平,你们要置办东西,交待府中下人即可,就不要单独出门了。” “是,媳妇知道。”裴氏应声。 “你大哥最近不在府中,而沈氏眼下患病,四娘年纪也还小,这府中之事,以后你就多担待一些。”老夫人直接道。 裴氏心头一叹,就知道此时回京肯定没那么好,她自跟着陈仲林去了北边,过惯了自由的生活,如今要管这么大一家子,她有些头疼。 “是,母亲,那媳妇先过去看看……她。”她有些结舌,老夫人直呼沈氏之姓,所以她不敢用‘大嫂’二字来称呼沈氏。 “你去吧。”老夫人起身,由吴妈妈搀扶着离去。 “二婶母。”陈满芝也起身,“四娘同您一起过去。” 裴氏看着陈满芝点了点头,而后二人一起去了青安院。 屋内,钱大夫还在,见到二人便直接说了情况,“夫人的脉象现在凌乱而且很弱,她摔倒在地撞了头起了肿块,在下看着应该是脑颅里面有出血。” “脑颅里面有出血那会怎样?”裴氏直接道,“要不要紧?” “她现在昏睡不醒,在下方才试着却无法叫醒,先用药两天看看。”钱大夫看着二人缓道,“若是这几天能醒来就好说,若是不醒,怕是凶多吉少。” 裴氏心头一惊,自己才进府,这沈氏不会就这样没了吧? 第125章 上朝 “那就用药吧。”陈满芝淡淡的看着床上那人一眼, 颅内出血昏睡无法叫醒,估计也睡不了多久了。 “这用药……怕是起不了大作用。”钱大夫神色有些尴尬,“在下医术不精, 娘子可以换个大夫过来看看, 兴许还有回天之力。” 裴氏微微垂首,刚才这大夫还有些隐晦, 如今再说话,都直判了死刑, 说自己医术不精, 不过是推脱的话罢了。 陈满芝抿唇淡道:“钱大夫经常往反于陈府中, 我们自然是相信您的医术,您且开药吧,不论结果如何, 那都是听天由命。” 钱大夫得了肯定,便不再说什么,直接开了药离开。 陈满芝余光看向上头的横梁,她突然有些相信鬼魂索命这一说法了。 裴氏微微叹气, 心想着,应该要让下人去备些白幡以备不时之用了。 “二婶母,您一回府, 怕是要操劳了。”出了院门,陈满芝对裴氏道,“我最近身子有些不舒服,府中之事就拜托您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 眉眼似掠过一抹笑意。 裴氏当即点头,自是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只是看陈满芝面上的笑意,似乎明显了些。 不过不用想就知道,她无心智的这七年,只怕过得不太好,现在沈氏要死,她必定要为其守灵,而身子不好的就是最好的推脱。 二人各怀着心思,回了各自的院子。 到了晚上,陈满芝派去打听消息的人才回了府,那人一进门就直接道:“表姑娘和李娘子在京兆府衙里被杖打了一顿。” “被杖打了?”陈满芝闻言惊愕起身,“那现在她们人呢?” 那人点了点头,“两位娘子进去后小的就没见她们有出来,小的想他们应该是被关了,具体什么情况小的打听不出来。” 李家一案具体情况陈满芝不知情,但是林家的案子她知道与沈太后脱不了关系,可如今徐萧年却让她们直接去击鼓鸣冤,意味着直接状告沈太后,如此做法是不是太过儿戏了些。 按徐萧年的性子,理应不会让她们二人如此冒险,那么他是不是做了其他准备? “那你在路上可发现还有其他异常?”她问那下人。 下人就回道:“最近小的都有出府,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今日街道上倒是热闹很多,今日刑部府衙那两条街,全堵满了人。” 陈满芝蹙眉,二人直接拿着血书去击鼓鸣冤,李林两家都是大案,且又跟废太子和沈太后有关,势必有很多围观者,道路拥堵是必不可免的。 只是下午,她忙着安排几个小孩见面熟悉,没有空出府,如今再想去时,天色已暗。 “娘子,早些歇息吧。”周妈妈看她皱眉的模样,有些心疼,不过近十四的孩子,什么糟心的事都给遇上了。 “明天一早,咱们再去打听消息。” 陈满芝微微颔首,“府中之事都对接好了吗?” 周妈妈点了点头,“后面老奴都把府里的管事叫去荣华院给二夫人认了一遍,又说了府中之事,二夫人是个聪明的,一说便记住了。” “父亲那里,护院可有回音?” 周妈妈摇头,“暂时没有,这样没有方向的找,只怕很难找了,娘子您看要不要报官?” 陈满芝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暂时不用,就这样先继续找,官府指不定现在还没咱们的人得力。” 沉吟半响,周妈妈点了点头。 —*—*—*—*—*— 五更的梆子才敲过,天还未亮,宣武候府已经灯火通明。 屋内,几人面色深沉,一副肃然之色。 今日是徐显上朝的日子,距上次上朝已过去很久,他朝徐萧年伸了手,“东西给我,如果我回不来,不用慌,先看看情况再说。” 徐萧年意会点头,他们的人都已经进城,如果突然袭击,就皇城内的兵力会有胜算,但一旦京内的兵力集中起来,他们几乎的胜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乐观,但如果陶一明此时愿意一助,兴许他们跟本不用动这些人。 他将东西手里的信件全部递上去,道:“您且放心,一切之事孙儿会做好安排。” 徐良琛看着自己的父亲 ,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他犹豫了很久,缓缓开口,“父亲,眼下才过四更,咱们离皇宫又近,不用那么急吧。” 徐显白了他一眼,转脸问徐萧年,“她们二人在牢里还好吧?” 徐萧年点头,“受了点皮肉伤,性命无碍,那孩子孙儿打算这两时就去接过来。” 徐显知道徐萧年说的是什么,他颔首,而后迈步出了大厅,他的步子沉重,脊背挺直,似松柏常青,威风凛凛。 马车辘辘,行不久就到了午门。 午门前,有不少已到的朝臣,天色还未大亮,彼此都看得不清,他往候宫队里侧边一站,拉开了与那些人的距离。 候了有些时间,天渐放亮,人群里陡然一声,“候,候爷?” 这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切。 刘岩松定眼看着站在一边的古稀老者,“您怎么来了?” 他的这一声喊,众人看过去,顿时纷纷低语。 徐显微微一笑,对其道:“趁着身子骨还硬朗,来看看陛下。” “侯爷今日上朝,莫非对昨日击鼓鸣冤一事起了兴趣?”群中有人问。 昨日,那李林二人击鼓鸣冤状告当今太后的消息不胫而走,京里怕是无人不晓。 “竟有这等事?”徐显惊讶,而后道:“老夫不知道有此事。” 那人心中冷哼一声,暗骂了一声老匹夫,随即道:“侯爷不知晓这事真是离奇了,据说那臻娘还是候府的常客,而那林什么又是燕王保下的人,那二人击鼓鸣冤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按你这么说,难道老夫应该要知道吗?”徐显问。 他的态度有些敷衍。 成治一笑,“如此大事,难道徐世子就没跟您提起过吗?” “成尚书这话说的怎么这么邪乎?”刘岩松瞥了他一眼,“侯爷知不知道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关心国公爷了吗?” 成治听着这话,心中隐隐一股气流窜,太后闭朝不见,信国公这事根本无从问起,这个刘岩松,没事总是拆自己台,上次的账还没跟他算。 “那我问什么又与你何干?”他沉着脸朝刘岩松道。 见语气有些不对,众人忙劝说二人。 徐显几不可闻的笑了声,正色望着对面的重檐黄瓦,心如潮涌。 一声钟响,众人纷纷肃立,重重的几声嘎吱响,午门被打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迈步。 在身后的人不见徐显动身,疑惑问道:“侯爷您,不进去?” 徐显一笑,“你们先去,老夫不过想看看陛下,待你们忙完了老夫再去也不迟。” 那人微愕,转头跟着众人入了门。 金銮殿内,灯火辉煌,朱红双龙毡毯铺地,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道小身影,昏昏欲睡。 迷糊间,景隆帝看到下首两列朝臣嘴里翕翕合合,争论不休,殿内喧嚣如市。 他微微转头,看着坐在一边的母后,希望能从她嘴里听出‘无事退朝’这四字。 只是,今日有些不一样,母后不仅不说,且脸色比前几天更加难看。 “那你们说,应当如何?”沈代禾淡问。 殿内瞬时无声,寂静半响,刘岩松手持朝笏出列,直接道:“臣以为,那二人在天子脚下击鼓鸣冤,而案情又涉及废太子和先帝,理应受理,这样才能显我大康律法公平公正。” 成治凛然一笑,瞥了刘岩松一眼,“废太子一案经先帝之手定夺,你这番话是在异议先帝的处置结果?” “成尚书此言差矣。”刘岩松不紧不慢道,“不过审理罢了,结果如何这不还不知道吗?” “兴许又是跟先帝处理结果一样呢?你这么反对,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小人!成治心里狠狠的啐了一口,朝上首道:“陛下,太后娘娘,臣以为此二女定然受人挑唆,故意大闹一番,理应用重刑使其供出幕后之人。” 刘岩松嘲讽一笑,“刑部手段果然厉害。” 成治气急,冷冷的看过去,“刘岩松,你为何总是针对刑部?” “我有吗?”刘岩松一脸无辜,“如此大案,众所周知,成尚书竟然想动私刑了事,置百姓于何地?” “你……”成治语噎。 王少阳看着窃窃私语的众人,犹豫一番,而后道:“臣以为,两案关系重大,又涉及广泛,理应受审,以显天威。” “臣附议。”刘岩松附和。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寥寥几声附议,缭绕在殿内,沈代禾唇角微勾,燕王以三支护卫队保下林敏夕的命,原来是为了今天。 她抿唇淡道:“李吉被废太子连坐,是经先帝之手,而林葛弋弑君,经哀家之手,涉及之广泛,几位大人附议重审,并没有不对。” 她顿了顿,扫了一眼众人,“只是若是案件重审,审理结果一样,这二女的罪名要如何定才好?” 成治看着方才附议的几人,心里一阵冷笑,他道:“自然是立即处斩了。” 殿内寂然无声,而后有个内侍缓步进殿,道:“禀陛下,太后娘娘,宣武侯爷求见。” 众人一愣,纷纷看着上首。 第126章 重审 沈代禾蹙眉, 徐显不上朝已有多年,今日突然求见,只怕是昨日之事, 这二女背后果然是宣武侯府。 “宣。”她冷道。 内侍后退, 转身出殿,嘶着嗓子, “宣,宣武侯爷觐见。” 陶一明垂首恭敬在立, 他始终想不通, 宣武侯府的目的, 要说他们想为废太子翻案,又不见大动作,而先帝的死, 他们不过也是蜻蜓点水罢了,此时突然求见,莫非之前自己漏了什么? 殿内,朝员低语交耳, 眼神不时的瞥向门外,不多时,有个身影入大殿, 那人双手捧着金券,面色微沉,缓步至殿当中,叩首跪安。 沈代禾看着他中捧着那物, 心口倏然一跳,她敛目问:“徐侯爷这是为昨日那二人提前送来了免死金书?” 徐显垂首,“禀太后娘娘,臣今日觐见,与当下之事无关。” “哦?”沈代禾惊讶,“你起身说话。” 徐显抬头,视线看向沈代禾一边的陶一明,缓道:“谢太后娘娘。” 陶一明一怔,那人深陷的眼眶里,深邃明亮,仿若有一道明光,将自己内心的黑暗,照得透彻。 这个眼神,似曾相识。 那年他八岁,父亲带着老者来看他和母亲,老者也是如此眼神,看着他和母亲,而后道:“你母亲是军.妓,这事若是被他人发现,你父亲也会被贬官,甚至还会连累整个家族。” 他当时心凉似落雪,以为他跟母亲永远得不到承认了,可后来那老者又道:“不过,既是蒋家的血脉,现在虽不能入你父亲这一脉族谱,待入了旁支,再再个由头过继过来吧。” 老者的话,让母亲喜极而泣。 随后战事一起,入谱之事耽搁,接着赤禹一战,蒋氏被灭族,他跟母亲,永远没有机会了。 而后母亲在瘟疫中不甘逝去,他往南逃,最后活了下来。 沈代禾睨了一眼下首,“候爷手持金券上朝既不是为了那二人,哀家倒是好奇,你如此作为是为了何事?” 陶一明被陡然的一声问话打断思绪,他的心突然有些不安,敛了神色看着下首。 徐显沉吟片刻,从怀里取出一叠信件,捧放在金券上,沉道:“臣手中这些信件皆是近十三年来我朝中某位大臣与胡国往来的书信,恳请陛下,太后娘娘重审十五年前,英国公通敌叛国一案。” 他的话,似一颗石子,狠狠掷入湖中,溅起了水花。 众臣惊讶,十五年前,英国公通敌叛国,灭九族,三百多人口,斩于市,那场面血腥非常。 沈代禾猛然站起身,景隆帝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只觉得这殿内,似有一股暗火,在燃烧。 “母……母后。”景隆帝有些结舌。 沈代禾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缓缓落座。 “徐侯爷,哀家没听错吧?”她不确信问了一声,“你说要陛下和哀家重审十五年前英国公通敌叛国一案?” “是。”徐显抬头,看着陶一明,“恳请陛下和太后娘娘重审十五年前英国公通敌叛国一案。” “臣手里的信件可以有力的指证,通敌叛国的是当朝信国公。” 他的话落,众臣哗然,殿内的朝臣,纷纷看着他。 “徐候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殿内有人问。 “这十五年前的案子,早就证据确凿,你如今再翻出来,是觉得先帝枉杀无辜吗?”成治怒道,“你现在不仅指控先帝,还把污蔑信国公,你意欲何为?” “就是啊,英国公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当时来往的信件过了三司之手,你这么一说,那岂不是打整个朝堂的脸吗?”有人附和着成治。 “他就是倚老卖老……” “……” “臣手中的信件还请太后娘娘过目。”徐显口中慢道,视线依旧落在陶一明身上。 陶一明脸色煞白,耳中嗡嗡嘶鸣,他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直到沈代禾的一声轻咳才缓了神。 他迈了步,脚下似栓了铅,沉重非常,他没想到,自己一直猜不到他们的目的,竟然是为蒋家。 他走到徐显面前,看着他捧的金券上面放了一叠泛黄的信件,他伸着有些哆嗦的手取下,缓步返回。 “太后娘娘,要奴婢念吗?”陶一明敛了神色,将手中的东西双手奉上。 沈代禾看了他一眼,接过东西,“不必了,哀家自己看。” 徐显看着上首,开口道:“臣奉上的信件中,有信国公之长子沈立奎私人盖印,当中不少也有信国公的私印,信的内容有谈互市、赋税等各方面,俨然已经把暨洲当成诸侯国与胡国往来。” 他又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高祖后期三国恶交,高祖已严令我朝与两国往来,而在赤禹一战后,这类不应该出现的密函代表着什么,老夫想在朝的各位应当知道意味着什么。” “徐侯爷突然拿出一叠信件要指控国公爷,只怕太儿戏了吧?”有人开口。 陶一明寻声看过去,他微蹙眉,是沈家的人。 “你们君心叵测这些年,可谓辛苦啊。”那人继续道。 “太后娘娘。”还有朝臣上前,“臣以为,此事关系信国公,理应找其询问。” 沈代禾垂首看着手里的东西,神色微变,这些信白纸黑字上的朱红私印,不少还是父亲和哥哥的。 十五年前的通敌叛国到底是谁她不想去计较,可这些信件,正如徐显所说的那样,俨然已经吧暨洲当成一个诸侯国。 国公府跟胡国买马,又克扣军饷,存大量私银,最终的目的,还不是为了她手里的江山吗? 兜兜转转,最后她跟小皇帝,才是他们口中垂涎已久的鲜肉。 沈代禾咬牙,紧紧捏着手中的信笺。 朝臣又有人上前解释,“太后娘娘,那种信件随便找个人仿照即可得到,不可当真。” “臣看宣武侯爷为了自己的私益污蔑他人,罪不容赦,理应抓起来……” “……” 成治看着不少众臣已开口,会心一笑,“太后娘娘,前几日国公爷进宫后便不见人影,不知他被宫里何事被耽搁?” “是啊,太后娘娘,宣武侯爷如此污蔑,理应宣国公爷觐见……” “够了……”沈代禾神色一怒,手狠狠拍着凤座,这朝臣中一遍都是国公府下的门生,父亲几日不见,他们几人便借着由头质问自己,“这信件真伪哀家自然会派人查询。” 徐显袍子一翻,双膝跪下,沉声再道:“臣恳请太后娘娘重审英国公通敌叛国一案。” 他的声音,苍老却不失威严,似战场的号角,在殿内长鸣。 “此案当初过审过于匆忙,且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若此今重审,必发现有端倪。” 沈代禾淡淡看着他,“徐侯爷带着金券上朝,是以自己全族人的性命担保此案会是冤案吗?” 徐显抬头,看向二人,“是,所以臣,恳请太后娘娘重审此案。” 殿内有了一时的安静,气氛有些诡异。 朝臣看着徐显,面露惋惜,徐显不过跟英国公交情好一些罢了,如今要摊上全族人的性命去担保一个成定局的案子。 再者,他现在指控的是皇亲国戚,就算真的有什么,那沈太后必然也为自己的家族开脱,他的这做法实在不理智。 陶一明缓缓舒着了气,看着刘岩松,微微颔首。 刘岩松意会,随即附和,“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一声声附议,喧语似浪拍,连声不绝。 沈代禾看着殿内下跪的一排朝臣,冷然道:“众卿家皆是附议,看样子哀家还必须得应下了。” 她的语气,带着风暴。 “哀家也附议。”一声嘶哑苍白之声在身后而起。 朝臣回头,殿门口,一道如枯羸弱的身子由宫女扶站而立。 沈代禾紧紧蹙眉,她怎么被放出来了?她敛了神色,慢声道:“母后,现在是早朝,儿臣一会下了朝,自然会去给您请安。” 老妇由宫女扶着迈步进了大殿,她冷笑看着上首的那个女人,“孝康皇太后,哀家也附议重审英国公通敌叛国一案。” 殿内朝臣涌乱,太皇太后已经好几个月不见踪影,宫内的消息据说是患病无法面见,怎么今日看着不像那么一回事。 沈代禾看着她缓步停下,道:“母后,这金銮殿您不该来,儿臣让人送您回寝殿歇息。” 老妇冷嗤一声,看着上首,“先帝的病,本不应该到如此地步,是你命太医用药拖延,哀家几次要换人诊断,都被你拒在门外。” “来人,把太皇太后请回寝宫。”沈代禾凛然看着她。 殿外候着的内侍和宫女纷纷迈步进殿走近老妇,几人伸着手,一边将她往外带。 老妇一怒,手一甩,愤然指着上首道:“沈代禾,废太子一案不过是你们信国公一族铲除异己的手段,而先帝就是你杀的,林葛弋因为发现了你们的秘密,而后成了你们的替死鬼。” “你贵为一国之母,却伙同国公府加害前太子,又杀了先帝,你现在还想把这朱家的江山拱手相让,今日哀家就以先帝之名,废了你这孝康皇太后的名号。” 第127章 对决1 她的声音凄厉, 似弥留之际最后的挣扎,众臣哗然,神色皆是惊愕。 “禁卫军何在?”沈代禾起身一声呵斥, “把太皇太后请回寝宫。” 她的话落, 殿外一声声响动,片刻, 身着铠甲的一行禁军涌入殿内。 “太后娘娘。”徐显蹙眉,“您对太皇太后这做法不妥。” 沈代禾冷冷的盯着徐显, 指着道:“他出言不逊, 对哀家不敬, 把他也拉下去。” 老妇看着禁军上前,冷然一笑,“沈代禾, 你就是把哀家关到死,哀家也不会放过你!” 那些禁军微微一怔,看着陶一明。 “没听到太后娘娘的话吗?”陶一明颔首缓道,“把二人带下去。” 徐显心底沉沉的叹了气, 看着陶一明,而后带着金券跟着禁军出了内殿。 事发不过柱香时间,朝臣有些还未反应。 “这……这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她……” “别说话, 小心你的命……” “……” 陶一明重重的咳了几声,殿内立即安静。 沈代落了座,微笑的看着下首的朝臣,“众卿家对哀家方才的做法可还有异议?” 片刻后, 成治道:“臣无异议。” 而后他身后附和之声而起,陶一明看着沈代禾,低声道:“奴婢先过去看看那二人是什么情况。” 沈代禾点头,方才被关的那人莫名其妙的被放出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去吧。” 陶一明扫了一眼众人,而后从一边走出殿内,转身去不远的偏殿。 偏殿前,有禁军戎守,他抬眸问:“方才是谁助太皇太后出了寝宫?” “禀公公,属下并未见到有人。”禁军回道。 陶一明缓缓点头,迈了沉沉的步子走进后殿,后殿里,有禁军押着徐显站在稍间,他挥了挥手,那些禁军看了一眼,就直接退出去。 他看着老者手中的金券,笑了笑,“免死金券,可够不了那么多人用。” “徐候爷为蒋家就要赔上全族人的命,是不是太过鲁莽了些?” 徐显看着他绝艳的脸,心中不是滋味,从面上看他并不像蒋家的人,那么他应该随了他母亲。 他微叹,“陶公公也觉得老夫鲁莽了吗?老夫以为,只有你不会如此想。” 陶一明微怔,“候爷真会开玩笑,我与众人,没什么不同。” 徐显怅然一叹,“罢了,是老夫想多了。”他顿了顿,“不知公公此番前来,是想表明什么?” 陶一明微垂首,“候爷冒如此大险进宫,只怕是还另有动作吧?” 徐显安静的看着他,“这皇宫内外,要么是信国公的部署,要么是太后娘娘的部署,公公还担心什么? 陶一明笑了笑,“候爷说的也是,这皇城四万禁军,这京内兵马司兵力,京郊的营兵随时候命,你们那点小动作,就算是攻破了这皇城,后面也会落个死字。” “为了蒋家,你们这样做当真值得吗?”他质问他。 徐显淡然看着他,“为了蒋家,公公加害废太子,杀了李吉和先帝,又害得林葛弋一房葬生,你的手沾了这么多血,也值得吗?” 饶是早就知道了对方已经看破了自己的身份,可当听到他说出这话的时候,陶一明还是有些寒颤。 他冷笑,“作为太子,他有这种下场有什么奇怪,成者王败者寇,是他运气太差。” “那些跟随他的人,既然下了赌注,结果输赢不早就应该做准备了吗?” “那么李吉呢?” 陶一明呼吸微微一滞,李吉之死,并非他所愿,可他的发现,迟早自己要被揭穿,所以自己也只能对不起他。 他的沉默,徐显看在眼里,“那么林葛弋呢?” “林葛弋难道不该死吗?”陶一明愤然盯着他,“若不是当初他应下跟陈府的亲事,她的女儿又怎么走了自缢这条路?” 陶一明的愤怒,徐显有些吃惊,他不知道,林葛弋的女儿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他微微阖目,只觉得心有些凉,“那么林氏一房呢,也该死吗?” “这与我无关。”陶一明缓道,“是信国公要他们死,那就只能死了。” 他顿了会,往后吩咐一声,“把候爷带去牢房,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听到吩咐,有两名禁军直接进殿,走到二人面前,“候爷请。” 徐显无奈的摇头,看着他,“孩子,你回头吧,别再让那些无辜的血沾染自己的手,否则这蒋家的罪,就要洗不清了。” 他的语气,带着悲痛,还有几分惋惜。 陶一明看着他身影渐离渐远,心如巨浪翻滚,他抬了手,正如老者所说,这双手已经沾了无辜者的血,他回不了头了。 心头微动,他走进偏殿书房,在书案后伸手一按,本是书架的墙却倏地打开,露出一条暗道,他迈步进里,身后的墙缓缓合起。 陶一明顺着暗道往里走,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小的小寝殿。 小寝殿当中,有个十字架,架中绑着一人,那人身上的衣衫褴褛,血迹斑斑。 那人的旁边,桌子上还搁置着不少带血的刑具。 “主子。”候在一边的两个小内侍,朝来人喊了一声。 陶一明微微颔首,手一伸,一边的小内侍递上鞭子,他开口:“把他给我弄醒。” 小内侍点头,拎起地上的一桶水,直接波了过去,哗的一声,水全泼在那人身上。 陈仲海只觉得头痛欲裂,全身似被人千刀过剜,他止不住的颤栗,几欲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嘴被棉布堵得透不过气。 他慢慢睁眼,迷蒙的视线里,他渐渐看清了那人。 “很惊讶是吗??”陶一明看着他瞪大的双目,“你觉得你跟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如此对你是吗?” 陈仲海点头如捣蒜,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也不明白陶一明为何对自己用私刑。 陶一明冷冷的盯着他,挥动的手里鞭子,狠狠甩了过去,“你这种人,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 陈仲海嘴里呜呜的发声,这鞭子,过了油,抽在身上,疼痛万分。 “你这种人,就应该千刀万剐。”陶一明又狠狠抽了几下,“但为了你能有个全尸死在阿媛面前,我只能放弃手刃你的想法。” 阿媛?林绣媛?陈仲海错愕,这个死了七年的女人,怎么又跟一个阉人扯上了关系,可如雨的鞭子狠狠的抽在身上,他顾不得冥想。 他拼命的摇头,祈求那人停手。 “痛吗?”陶一明又朝他甩了鞭子,“阿媛当初的痛,比你更甚……” 他的狠戾,他的疯狂,在此刻愈发澎湃,他手中的动作反复,直到那人晕了过去。 “把他弄醒。”陶一明又一声吩咐。 内侍看着陈仲海血淋的身,有几息犹豫。 “弄醒他。”陶一明一声呵斥,“这种人留在世上,只会造就更多的悲剧,他死不足惜,” 内侍点头,又朝他狠狠泼了水。 眼前视线有些模糊,陈仲海努力的抬头,他的意识,有些散涣。 待再想清楚自己的处境时,他绝望了。 “陶公公……”有个内侍从暗道里急色匆匆走到陶一明身边,抬首低语。 陶一明面色惊变,徐萧年挥兵攻城了,不过一个多时辰的早朝,他竟然如此大胆。 他甩掉手中的鞭子,问:“可有人出宫了?” “暂时还没有。”内侍回道。 陶一明脸色隐晦不明,他紧握着手,吩咐内侍,“一会若是有人奉太后娘娘之命出宫,让禁军全部拦截下来。” “这……”内侍疑惑,徐萧年的人突然攻城,虽然皇城内有禁军,可若京内的兵力从外夹击,将他们堵在皇城外,那不是更好吗?怎么现在就要拦截出城报信之人? “快去吧。”陶一明缓道,“告诉韩章,死守皇城就好。” 内侍点头疾步退出去。 陶一明回身看着陈仲海,冷冷一笑,“要结束了,大家都要结束了。” 他笑着吩咐原来边上的内侍,“你们带着他去林绣媛的茔地,林绣媛怎么死就让他怎么死。” 他的话,如五雷轰顶,陈仲海胯间一湿,一股热流而下。 陶一明要杀死自己,为了林绣媛…… 这种被人告知死亡的恐惧,流向四肢百骸,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是自己对不起那个女人。 可是有什么用,他的嘴巴被堵住了,他求不了情,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陶一明缓步离开。 陶一明听着身后那人支吾的叫喊,他挣扎时铁链发出的声响,也变得悦耳。 阿媛的仇要报,信国公要死,蒋家的案子也要翻,这一切都如期而至。 他没有遗憾了。 偏殿外,禁军步步声响萦绕在宫内,不过一个早朝时间,感觉就是天壤之别。 陶一明回了金銮殿,殿内朝臣还在,他们几乎都是文人,只会纸上谈兵,从未真正见过战争场面,故而神色很惊恐。 他上前,吩咐内侍和宫女带走景隆帝,而后缓步走到沈代禾身边。 “太后娘娘,您要不避一避?”他低声问道。 第128章 对决2 他的话落, 沈代禾阴沉的脸色稍霁,笑道:“哀家从未怕过,徐萧年自不量力, 如此逼宫, 他徐家生生世世要被后人钉在耻辱柱上唾骂。” 陶一明垂眸,方才太皇太后的那一番话, 足以成为徐萧年攻城的理由,只要那个老妇死了, 那么这个理由将变得不正顺。 但他犹豫了, 若是徐萧年攻城的理由没了, 那么蒋家的案子落在沈禾手里,将会遥遥无期。 他的心微沉,在女人身边低语, “我说过,我会与你共同承担。” 他的话有些奇怪,沈代禾不以为意,她淡笑起身, 早朝还未散去,便得知徐萧年攻城的消息,方才她已经遣人拿了兵符出宫, 里外夹击,他必死无疑。 “诸位大臣,方才的案子可还在再议?”她笑问下首有些慌乱的群臣。 眼下,宫城内隐隐传来厮杀的声音, 估摸着已经攻城在即,而上首那位,却不紧不慢还想着刚才早朝说的事,这心是有多大? “太后娘娘,这徐萧年这般作为,咱们理应做更多准备。”朝臣中有人提醒道。 “乱臣贼子,只怕他们破釜沉舟,如此一来,太后娘娘您看是否需要避一避?” “是啊,这金銮殿目标太明显,不如移驾吧……” “太后娘娘,请保重凤体……” 几人的话,透着不安,他们往日里的沉稳,还有那气派的官威在此时消失殆尽,沈代禾看着这些朝臣,有些想笑。 陶一明看着下首微乱的朝臣,“诸位大人,惶恐是没用的,有禁军在,还怕治服不了几个乱臣贼子吗?” 沈代禾笑着对朝臣道:“诸位大人早早上朝,方才又过唇舌之战,想必此地一定也是辛苦。”她顿了顿,“不如就移步偏殿,在这宫里用膳罢了。” 众臣听后,心中缓松了一口气,按理现在还未攻宫城,就应该想办法散朝回府,太后如此一举,莫非是想拿他们其中一些人当人质?毕竟朝臣中有不少意属候府。 沈代禾下了玉阶行到殿外,朝臣跟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全部移去了偏殿。 “把徐显带来,一会让他们祖孙说上几句贴心的话。”沈代禾吩咐候在偏殿外的禁军。 禁军颔首,直接转身离去。 宫城里,依稀听见嘶喊声,禁军步步戎守,将殿外的空地站就,镇守着正殿。 偏殿里,朝臣稳了神色,有个疾步而来的禁军走到殿前,对沈代禾道:“禀太后娘娘,逆贼全力在攻西安门。” 闻声,朝臣纷纷低语。 皇城和宫城分别都有六门,皇城正南为洪天门,西安门在西,离京都西门近,出了京都城门便有山道,一般人进出并不热闹,故而这里兵力相对比较弱,徐萧年选择此门进攻,说明早前就看准了此特点。 韩章早前得了陶一明吩咐,便直接道:“守皇门,候京郊的营兵进京。” “太后娘娘,此处风大,您回寝宫休息吧。”他对沈代禾道,“有臣以及兵部几位大人在,出不了乱子。” 沈代禾颔首,皇城和宫城内现在皆有禁军戎守,她并不担心。 “陶公公留步。”韩章叫住即将离去的陶一明,“在下有一事向您讨教。” 陶一明闻声,吩咐宫女内侍先候沈代禾离去,而后转身跟着韩章去了拐角。 “韩章有一处不明,还望公公指教。”韩章开门见山。 陶一明看着殿前黑压的一片人头,淡道:“那你说。” 韩章看着他神色有些随意,不免皱眉,“太后娘娘派人出宫,您为何叫人拦截,且皇城内的这些禁军,为何只守不攻?” “以我们的兵力,徐萧年根本没有胜算的把握,为什么您要如此?是太后娘娘另外有安排?” 陶一明看着他,微微一笑,“韩将军知道咱家为何进宫五年就能有今天的地步吗?” 韩章一愣,他说的这话跟今天的安排有关吗? “因为咱家做事,从不问原由。”陶一明笑了笑,指着上头,“不管如何,天塌了,自然有主子顶着。” 韩章心头一颤,他觉得这话根本不靠谱,到时候徐萧年攻进皇城,外人只会道他韩章守城不利,哪里还会想着他的主子是哪个? “你是觉得咱家做不了你主子吗?” 愣怔的功夫,只听那人再道一声,他忙缓过神,解释道:“在下并非此意。” “那就好。”陶一明笑着拍了拍他的臂膀,而后缓步离开。 皇城内,沉闷的撞击声缭绕,韩章眉梢直跳,总觉得今日有些诡异。 “将军……” 一声叫喊,韩章回头,就见两个禁军押着徐显从殿廊而来。 徐显面色淡然,不惊不慌的看着他笑了笑,“年轻人,好久不见了。” 韩章皱眉,耳边听着刀枪剑戟相戎声响,缓道:“侯爷,在朝为官,理当忠君,世子年轻气盛做错了事,一会还请您多劝劝他。” 徐显看着他,“徐家屹立近百年,忠的永远是朱家君王。” 他的话落,韩章脸色微白,欲要开口,轰隆一声,似是城门被撞开,紧接着兵卒的高昂呐喊,愈发响亮。 “什么回事?”他顾不得在一边徐显,下了丹樨,“快去看看。”而后又吩咐一声,“去禀太后娘娘,让她先撤出宫城。” 皇城内,没有箭矢横飞,没有鲜血成河,两两对峙,目光如炬。 徐萧年骑着战马,身着铠甲,上头缀满了铜片,烈日下泛出潋滟的光,他那如苍鹰般的眼,漆黑凌厉。 他的身后,是一排排魁梧的兵卒,他们面色阴沉,眼里闪着亮光,似在觅食。 徐萧年眼眸横扫挡在自己前面的禁军,开口呼道:“孝康皇太后陷害前太子,弑杀先帝,助外戚夺取朱家江山,我等奉太皇太后口谕,出兵讨伐。”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划破长空,似有杀戮卷席。 “因被欺瞒而不知情者,若现在放下兵器,不再助纣,太皇太后自会网开一面。” 他的话落,禁军面面相觑,看着前面那人迈步而进,节节后退。 他们事先得了吩咐,只守不攻。 徐萧年看着一行人后退,振臂高喊,“挡我进者,杀……” 身后的兵卒随之高呼,“杀……” “杀……” “杀……” 齐声的高呼,点燃了他们的热血,烈日下,似有烟火弥漫。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事!刚才被吩咐去探情况的禁军看着此前情景,惦着脚急色匆匆的回去报信。 “他这是谬言,哀家何时要助国公府夺取这朱家的江山!”金銮偏殿前,沈代满眸戾气怒吼,她看向偏殿里,质问:“京郊的营兵为何不见动静?” “区区几个贼人,你们竟然让他们毫发无损的攻进了皇城。” 韩章闻言,惊愕的看着陶一明,沈太后这话,跟陶一明的吩咐有异,可他看着陶一明闭言的模样,似乎并不想解释。 陶一明凛然回视着他。 “莫非出城的人,有什么意外?”众臣聚在偏殿门口,有人试图解说。 “他们这是再为自己逼宫找借口……”众臣终于反应过来,回应着刚才沈代禾那一番话。 “太后娘娘,绝对不能容忍这帮逆贼……”他们指着徐显,满腔的愤火,“杀了他……” 沈代禾冷冷扫了一眼众臣,回头狠戾道:“韩章,哀家命你即刻取徐萧年项上人头。” “臣,尊旨。”韩章看着陶一明,缓缓道出三字。 沈代禾狠狠咬牙,看着韩章下了玉阶,“逆臣贼子,都得死。” 言罢,嗖的一声,她拔出一边禁军手中的剑,架在徐显肩上,“徐家逼宫造反,今日哀家先以你的血来开这条血路。” 她说着直接挥剑刺去。 陡然的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太后娘娘,您这样不妥。” “陶一明?”沈代禾看着他不解,“你这是干什么?” “太后娘娘,人不能杀。”陶一明缓道,他的话带着几分有些虚无。 “为什么?”沈代禾怒道,“他徐家造反,难道哀家还不能杀了这逆臣?” 陶一明璀璨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愧疚,他的沉默,似乎已经回答。 “你……背叛哀家?”沈代禾质问,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不可思议。 “不……”她摇头,有那么一刻时间,她的胸口好似被人剜了心一般的疼痛。 “你,给我松手。” “太后娘娘。”陶一明开口,“他们口中的那些罪,不应该您来承担。” 沈代禾看着他,“箭在弦上,你现在跟哀家说这些?以无名的借口就挥兵入宫,到底是谁的罪?” “奴婢说过,会跟您承担所有。”陶一明沉道,“这一切都是国公府的逼迫……” 成治见沈代禾有些犹豫,迈步从偏殿里面出来,“太后娘娘,陶公公这话分明是要替徐家开罪。” “陶一明,你到底在干什么?”沈代禾凝眉,“你给我松手。” 成治眼睛转了转,“太后娘娘,您还看不出来吗,从头到尾,陶一明就不忠于您……” “你给哀家闭嘴,废物东西,你以为你那点心思哀家看不出来吗?”沈代禾冷斥一声。 第129章 终章1 成治看着她怒色满眸, 俨然不敢再开口。 陶一明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太后娘娘,这一剑, 您不能动, 徐萧年挥兵入宫,是因为先帝和废太子的死, 可这一切都是信国公的安排,您被他们欺瞒所以并不知情。” 他试图把所有的罪都往沈谦身上推, 这样一来, 就算徐萧年攻城, 她最多废后,也不会落个死。 “你信口雌黄,你跟徐家是一伙的。”偏殿里, 又有朝臣走到丹樨上,“你们里外应合,徐萧年才这么快就攻破了皇城。” 那人话落,成治心头一喜, 接着附和,“如今徐萧年攻城,陶公公却着急为他们开脱, 是笃定了他们攻城一定会成功吗?” “陶公公为何会如此笃定?难道不是因为参与了计划吗?” 沈代禾盯着陶一明,阴冷的眸子带着血丝。 “太后娘娘,奴婢绝无此意……”陶一明试图解释。 “好,那你松手!”沈代禾看着他节骨微现的手, “你松手,我就信你。” 陶一明呼吸微滞,他的手缓缓松开,沈代禾淡笑,手中的剑猛然一提,朝徐显刺去。 此时,长空中,倏然一支箭朝几人方向而来。 “小心……”陶一明朝沈代禾一声喊,揽过她的肩将自己挡在她面前。 噗的一声,长箭深深没入他后背,箭羽在微颤,似穿透了心肺。 陶一明只觉得喉间一甜,嘴里一股腥味,而后有一抹朱红溢出嘴角。 “陶一明……”沈代禾看着他嘴角鲜血惊叫。 嘚嘚的马蹄声近,众人一看,就见徐萧年手持着□□踏着马蹄而来,方才那一箭,是从他身上的□□发出。 他的身后,是韩章在追逐。 “太后娘娘,请移驾。”韩章高喊,“逆臣胡进,挟持太皇太后打开宫门……” 成治闻言,立刻从押着徐显的禁军手中夺了剑,欲要朝徐显刺去,噗通一声,他被陶一明猛然的一脚踹摔在地。 “陶一明,果然是你……”成治从地上爬起,“你挑拨太后和国公府的矛盾,如今为徐显这个逆贼忤逆太后娘娘……” “杀……” 还未待他说完,一声嘶杀便传来,众人看过去,黑压的人头,迅速转移开来。 看着样子,这些逆賊似乎全部涌入宫城。 “孝康皇太后陷害前太子,弑杀先帝,助外戚夺取朱家江山,我等奉太皇太后口谕,出兵讨伐。”徐萧年看着眼前众将高喊,“放下手中兵器,你等还是我大康的良将。” 似乎还未开战,他们就已经攻进宫城,这禁军就如此废物。 众臣心里惶恐,立刻喊道:“太后娘娘,快,快移驾……” 玉阶上的禁军护着众臣后退,一行人往后移步。 “陶一明,你,你怎么样?”沈氏禾看着眼前的男人缓缓倒下,她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快走……”陶一明弱声道,“先帝和废太子二事,都是国公府指示奴婢动手,太后娘娘您,您不知情……” “不……”沈代禾眸中噙着泪,她知道他说这话是为了保住自己,可若是他死了,她独活有什么意义? “擒住他。”韩章手持□□,指着徐萧年怒吼。 徐萧年勒着缰绳,原地打转,看着涌在身后的兵,“弟兄们,生死存亡一战,框扶我大康正室血统……” 对峙的士兵喝的一声,举抢上前奋战。 古城内,疯狂的嘶吼,刀剑刺入躯体,鲜血汩汩而流,空气开始弥漫的腥血味道,死亡的惨叫,不绝于耳。 “孩子……”徐显看着陶一明几番挣扎起身,不忍叫了一句,元安能这么快攻入皇城,他就知道是他要回头了。 “太后娘娘您快走……”有内侍扶着沈代禾起身,“刀剑无眼,再不走一会要伤到人了。” “快,快……”沈代禾抱着抱一明,她往日的高贵与凛然,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七月的天,还有些炎热,可她的心在沉坠,冷如寒霜。 “快宣太医。” “太后娘娘,公公会没事的,您快走吧。”一边的内侍劝道。 “我负了你。”陶一明看着她,唇角一抹笑,心给了别人,就只有这条命了,“这条命给……你。” “放肆,你给哀家闭嘴。” 陶一明笑了笑,看着内侍,朝他伸了手,内侍搭了手过来,他艰难的扶着内侍的手,缓缓起身。 他正了着摇晃的身子,望着有些迷蒙的前方大喊,“徐萧年,这……这一切,都是国公府指使咱……咱家做的……” 他这一声喊,用尽了力气。 “是咱家……背主,受国公爷指使,弑杀……先帝……” 徐显痛心阖目,他这一声宣示,亦是放弃了蒋氏身份,与国公府共事,背负着永世的骂名。 他的凄厉,俨然盖过了靠近殿前方正在厮杀二人的嘶吼。 韩章一愣,徐萧年一个后空翻腾,朝他胸前给了一脚,他瞬时倒退,身子差点站不住。 陶一明的眸子里,雾气蒙蒙,似连绵细雨过后的山涧,有烟雾缭绕。 他似站在云端里,有些飘忽,雾气迷蒙中,他看到林绣媛拨开云雾缓步而来。 “郎君,你怎么来了?”林绣媛笑靥如花,“既然来了,就不要回去了……” “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陶一明唇角笑了笑,他的声音气若游丝,缓缓唤出,他的身子一软,缓缓倒下。 “陶一明……” ~*~*~*~*~*~*~*~*~*~ 景隆元年七月十日,信国公沈谦结党营私,为铲除异己陷害前废太子,为中饱私囊克扣军饷,为谋权通敌叛国,其罪容诛,灭三族,其六族之后不得入仕为官。 其党羽丈六十,流三千里,遇赦不赦,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一场争夺,一场厮杀,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陈满芝得到确定的消息,是四天以后,案子极速告破,太皇太后昭告天下,平英国公蒋氏,李吉以及林家之罪,而胡进被封了兴宁候。 七月的下旬,有一点凉,那一场战役,似下了一场毛毛雨,惊心不动魄,京城繁华还在依旧。 “他终究还是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在世。”臻娘觉得很是惋惜。 陶一明死了,在被判罪之前就死了,最后不知道被谁带走,他并没有被鞭尸。 平案之后,李林二人被杜陵从牢里带至陈府养伤,陈满芝本想多问一些那天的事,可杜陵神色看似很匆忙,她便不好言语。 “不知道也好,终究父子不能相认。”她缓道。 林敏夕之前就觉得芸娘很像一个人,现在看着陈满芝,突然觉得她们二人很是相似,尤其是眼睛,眸深而湛蓝,而芸娘的那个孩子,跟陈满芝也有几分像,或者应该说,像姑母多一些。 思及此处,她蹙眉问:“姑父找到了吗?” 陈满芝微怔,陈仲海的失踪,已过去五天,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可却无果,“暂时还没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她看着林敏夕欲要起身,忙道:“你别乱动,一会伤口裂开了。” 李林二人,在击鼓鸣冤那天,被杖刑,如今二人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报官了吗?”臻娘问。 陈满芝思虑一瞬,眼下新朝在更迭,朝堂上也在整顿,官府定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这些事。 “没有,官府只怕没时间管这点小事了。”她缓道。 “也是。”臻娘点头,“不过失踪这么久,又不见绑匪提着要钱,怕是……” 她的话,点到为止。 她的猜想,陈满芝也想过,可死也是要见尸才下定论,“我让人再找找吧。” “他可是有什么特别的仇家?”臻娘看着陈满芝问。 “特别的仇家?”陈满芝思凝,除了官场,生意上,按说特别的仇家…… 难道是陶一明? 陶一明对林绣媛有情,他蛰伏如此之久,肯定是对陈仲海的作为有所了解,如此一来,林绣媛的死他应该早就知情,若是他劫走陈仲海也不是不可能,可眼下他已经死了,那么陈仲海…… “快去告诉二夫人,让她安排几个护院去母亲的茔地附近找找看。”陈满芝立刻吩咐一边的丫鬟。 眼下沈氏还未醒,汤药也灌不进去,身后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若是陈仲海也遭遇不测,对陈府来说并不是好事。 “好久没见到宇哥儿了。”见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臻娘便转移了话题。 芸娘的儿子,取名成柯宇,前几天被接走,如今在宣武候府上。 “怕是以后,再没机会看了。”她的语气有些落寞,宣武侯府,她怕是进不了了,纵然李家的罪已平,可她在红袖馆的这两年过往,却是抹不掉了。 “怎么会呢。”陈满芝安慰道,“待你伤养好了,徐世子也会安排你们再见面。” “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臻娘莞尔一笑,“不如让人去打听打听?” 陈满芝垂眸,那天过程如何她并不清楚,这几日,除了杜陵偶尔传递平安的消息外,但对那天的情况并没有多说,她现在有点想见到他,问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受伤。 “你跟世子爷要好,不如你替我们去看看吧。”臻娘再道。 第130章 终章2 陈满芝微怔, 臻娘对徐萧年有情她知道,如今听这一番话,再看臻娘满面笑意, 似乎已经释怀。 她有些心动, 这几日,外头有些乱, 几人都不敢出门,故而她也没有打算去过候府。 陈满芝看向林敏夕, 就见她微笑颔首, 顿了顿, “眼下时辰已晚,来回怕是不够时间,明日再去吧。” 那二人笑着点头。 翌日一早, 裴氏便安排了人去林氏的茔地,外院里,她看着陈满芝整装要出门。 眼下,沈氏咽气在即, 指不定她这前脚出门,后脚沈氏就跟着去了,她想了想上前提醒, “四娘,这府里事多,你快去快回。” 陈满芝心知她的顾虑,虽然自己不想为沈氏守灵, 可若沈氏突然去了,她自然少不了要忙。 “婶母放心,我去一趟候府,很快就回来。”她道。 裴氏点了点头,“现在京中还不安稳,让几个护院跟着你一起去。” 陈满芝颔首,跟她辞别,出了府门。 京内街道,两边还驻守着一些兵卒,路上的行人依旧,并没有被前几日的阴霾纷扰。 如今,景隆帝还在位,沈代禾也依旧还是皇太后,只是掌权的,陈满芝不知道是谁。 时值巳时,马车行到了候府,陈满芝下了马车,念平忙去府门道了情况。 门上的仆人认得二人,忙殷勤笑道:“二位娘子里面请,我们家世子最近都在家呢。” “多谢大哥。”念平笑着跟那门仆道谢。 “慢住。” 一道女声而起。 陈满芝二人看过去,就见外院里,徐湘琦腰肢袅娜款款而来。 “怎么随随便便把外人就放进来?”徐湘琦冷眼盯着门仆一声呵斥。 门仆微怔,解释道:“八娘子,这是陈府四娘,不,不是外人。” “陈府四娘?”徐湘琦打量着陈满芝,眸子里迸出狐狸一样狡黠的光,“宣武侯府的女眷并不认识她。” “她是来找世子的。”门仆又补充一句。 陈满芝颔首,“我来找世子爷,想探望上次贵府接走的那个孩子。” “男女大防,陈四娘没学过吗?”徐湘琦轻蔑笑道,“你若是要拜访,不是应该要找家母吗?怎么一开口就要找我哥?” 她言语中的轻佻显然,陈满芝微微蹙眉,她两次来候府,一次被徐萧年劫持而来,而另外一次也是匆忙而来,这个问题她并未留意, “徐娘子说的是,是我疏忽了。”她歉笑,“那么劳烦通报一声,有事拜见徐夫人。” 徐湘琦笑了笑,“我母亲不在,你请回吧,下次想见,麻烦请递拜贴。” “宣武侯府不是那菜档口,不是你提个篮子就随便进得了。” 她的话落,那门仆神色微变,八娘子的话若是让世子爷听见了,指不定要怎么发脾气。 念平闻言气的直颤,徐萧年闯陈府倒比进那菜档口还要顺溜,她欲要开口,却被陈满芝阻拦。 陈满芝笑了笑,徐湘琦对自己的厌恶,多半是因为高亦琳,她应该是觉得因为自己插足,才导致徐萧年和高亦琳的关系恶化。 “徐娘子言之有理,不过遗憾的是,我没去过菜档口,倒是候府来了两次,每次进门都很容易。”她淡道,“既然徐夫人不在家,那么我改日再来吧。” 言罢,她直接下了青阶。 念平心里冷哼一声,跟在她身后。 过了半响,徐湘琦才反应她刚才话里的意思,她气的直跳脚,那个女人,竟然暗讽候府连菜档口都不如,简直岂有此理。 她看着那主仆二人已经上了马车,咬牙吩咐门仆,“若是陈府下次寄来拜贴,不准递给我哥,听到没有!” 门仆垂首,连连应声,他看着徐湘琦一脸怒色的离去,心里惦了惦,而后转身,悄然去了蘅黎院。 蘅黎院正房,徐萧年还躺在床上,前几日一战,他腹部受了箭伤。 门仆进了正屋,跟他道明情况。 “你说什么?”徐萧年猛然从床上起身,他的动作太大,引得伤口有些疼痛。 “她现在人呢?”他捂着伤口撕咧着嘴问门仆。 “陈……陈娘子回去了。”门仆磕巴道。 从外刚进门的袁斌看着他欲要起身,忙按住他道:“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去陈府。”徐萧年慢道。 袁斌不明白什么情况,忙劝说:“你伤口未好,这样去岂不是让她担心?” 徐萧年皱眉,乱战中的那一箭入得太深,他这几日都在养伤,虽然杜陵有传递平安的信息去给陈府,可方才湘琦那一番搅乱,他觉得这次非去陈府不可。 “现在不去,以后就解释不清了。”他顿了顿,“你从外面进来有看见湘琦?” 袁斌摇头,“娘子应该在自己的院子吧。” 徐萧年扶着床缓缓起身,“杜陵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袁斌取了绸缎袍子递给他,“陈仲海也还没见下落。” 徐萧年接过袍子穿上,“今天再不见人影,就多加几个兄弟一起找。” 言罢,他直接出了房门。 如今,朝堂之事逐渐清朗,他终于腾出时间来处理自己与高亦琳之间的事。 思及此处,他微加快脚下速度,不多时,就进了徐湘琦的院子。 清脆的笑声传来,听着屋内的人心情似乎不错。 “瞧她那小门小户的样子,也想觍着脸进这候府的大门,真是不知羞。”徐湘琦看着一屋子的贵女笑道。 陈府四娘的事,几个贵女都有些好奇,当中有人便道:“她不是跟伯府结亲了吗?怎么又退了?” 徐湘琦噗嗤一声,“还能有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跟男人不清不楚,伯府能容忍她,那真是瞎了。” “真有这回事?”有人问,声音带着疑惑。 “那是自然,这是陈雁瑶之前亲口说的。”徐湘琦回道,她看着一边高亦琳,扬首轻问:“表姐,她是那样说的吧。” 高亦琳淡笑不语。 身着粉衣的贵女垂首思虑,倏然抬头,“据说她还会医术,那你哥会不会被她下了药?” 高亦琳闻言,神色微变,她捏了捏指尖,欲要开口,就见门口有个身影显立。 “表哥……”她慌乱起身,“你怎么来了?” 她的话落,众人望着门口。 徐湘琦心头一惊,她不知道徐萧年什么时候进的院子,方才几人的对话还不知道被他听去多少。 “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微哆嗦着唇道。 徐萧年走进屋内,看着正厅围坐的几个贵女,吩咐一边的丫鬟:“将几位娘子送至府门外,该日再请她们过府一叙。” 徐湘琦看着他面色玄如铁,就知道事情不妙,“哥,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有空才聚到一……” “闭嘴。”徐萧年抿唇冷道。 那几个贵女看着情景有些不对劲,忙起身辞别离开。 徐萧年看着几人离开,缓了面色,“你们两个,跟我去母亲院里。” 高亦琳微怔,不明白他此举何意,但见他神色已缓,便不在再多想。 徐母见到三人同时到来,有些惊讶。 徐萧年落座,直接开口道:“母亲,湘琦已是议亲之年,是时候该找婆家了。” 三人同时愣怔,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 徐湘琦年方十三,按理说确是应该要考虑这问题,可她并不想那么快嫁人,她立刻道:“哥,你在说什么?为什么突然拉着我们来说这个?” 徐母还未回神,就听他再道:“方世源方将军之二子,年不过十八,现还未娶亲,儿子看过了,他性子温善,很适合湘琦。” “哥,你在搞什么鬼?”徐湘琦气急,那方世源不就是姜夫人的哥哥吗?他们一家子都在暨洲,几年才回一次京城,她才不要去那种贫瘠之地。 “我什么时候说要嫁人了?” 徐母终于反应过来,忙道:“你妹妹还小,再说满京城的人家,你怎么相中远在暨洲的方家?” “那暨洲是苦寒之地,不是个好地方。” 高亦琳蹙眉,总觉得他莫名其妙的一番动作有些不对劲。 “我不嫁。”徐湘琦冷冷道,“再说我的亲事,母亲都还没有发话,你凭什么插手。” 徐萧年起身,冷然看着她,“你的亲事若不想我插手,那么以后我的事你少给我添乱。” 他目露凶色,神情恼怒。 徐湘琦倏地恍然,府门口的事那门仆一定是去告密了,还有方才他站在门口,想必她们几个贵女之间的对话也听了个遍,现在他满眸怒火的说这话是在为那个女人出气吗? “我……我什么时候给你添乱了。”她有些结舌。 “有没有你最清楚。”徐萧年视线扫过她,“以后你若再私自对她不敬,我还可以把你嫁得更远。” 他的态度,高亦琳觉得心有点寒,她没想到徐萧年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对待自己的妹妹。 她忍着闷气,慢道:“表哥,你怎么可以这样?湘琦,她是你亲妹妹。” “你们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徐母看着神色凛然的二人,眉头一皱,忙安抚道:“有事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第131章 终章3 徐萧年转脸看着自己的母亲, “与伯府的亲事,我想明言跟母亲说一说,我对亦琳并无男女之情, 以后母亲也不用再去跟姑母商讨关于我跟亦琳的事。” “还有, 劳烦母亲准备一下,去陈府提亲的事。” 高亦琳脸色煞白, 他的话,似一把剑, 狠狠的刺痛她的心。 “不, 我不允许你娶她。”徐湘琦跳了起来,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你非她不可?” 伤口的疼痛让徐萧年紧皱眉,他忍声道:“在我的眼里,她什么都好, 你最好别再给我添乱。” 徐湘琦看着他黑着脸,又想起上次他捏着自己的手腕的那个力度,忙闭口,心里憋着闷气。 徐母心头却微喜, 她的儿子马上就年过二十了,眼看着同龄的人儿子都满屋子跑了,而他却对亲事闭口不言, 现在他终于开窍,想着要成亲了。 可转眼看到高亦琳眸中蓄满泪,心里却又是一紧,这可怎么办。 徐萧年看着高亦琳, 缓道:“我今日拉着你过来,就是表明我始终把你当妹妹。” “我非你良缘,所以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误了自己的终身之事。” 他的话说得很直白,高亦琳神情木木,面如死灰,心口好似被丝线紧紧缠绕,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徐湘琦看着高亦琳,心有不忍,直接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萧年沉吟片刻,缓道:“意思是,我不会娶她。” 高亦琳双肩无力脱垂,如果早前还抱有一丝幻想,那么现在他说的这话,生生灭了她的希望,她眸子泪光盈盈,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徐母看着她欲要落泪,忙上前搂着她道:“你表哥是生病烧坏了脑子,他的话你别当真啊。” “母亲,我没有开玩笑。”徐萧年沉声道,“在别人未出现之前,我亦是如此。” “我对亦琳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高亦琳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徐母忙吩咐徐湘琦跟出去,又看一眼自己的儿子,惊道:“你……你怎么回事,怎么脸色这么白?” “我没事。”徐萧年扶着桌又缓缓坐下,“伤口似乎……裂开了。” “你着的什么急啊。”徐母心疼道,吩咐一边的小厮,“快去叫大夫。” “母亲,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徐萧年道,“跟伯府的亲事,我希望您态度强硬一些。” “我不希望我的亲事,再生一些事非。”他再强调。 徐母看着他,也不知道陈府哪个女孩子,让他儿子这么心念,她转念又一想,心头酸溜溜的,生儿子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徐萧年由小厮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想起门仆所说的事,对袁斌道:“备马,我们现在去陈府。” “可你的伤……” “不打紧,让马车走慢一些就是。” 袁斌应声,两人直接出了院子,到了外院门口,就看到高亦琳红着眼正坐马车离去。 二人跟外院套了马车,直接驾车去陈府。 陈府门前,有些寂寥,徐萧年心头突然一跳,感觉有些不对劲。 袁斌直接上前敲门说明来意,门上的婆子看着二人,直接将其请去了芳庭院。 屋内,杜凌正跟陈满芝说着眼下情况,看到出现的二人,有些惊讶,他刚发现陈仲海的尸体,他们后脚就跟来了,莫非还叫了其他兄弟去找? “爷,你们怎么来了?” 徐萧年挑眉,问:“府中是有事?” “家中有人过世了。”陈满芝淡道,“不过不发丧。” 沈氏刚咽气,后脚杜陵跟几个护卫回禀发现了陈仲海的尸身,最后老夫人应声,二人之死皆不发丧。 “陈少卿已经找到了,不过……”杜凌看着陈满芝欲言又止,陈仲海的尸体被吊在林绣媛茔地附近近五天,发现时,那场面真是一场噩梦。 陈满芝看着屋内几人,道:“家父的尸身也才刚被发现。” 徐萧年看着杜陵,只见他点头。 “他遇难了,尸身我们还没有带回。”杜陵道,陈仲海全身是伤,一看便是被人逼迫自缢,他转眼问陈满芝:“不知是否要报案?” “不用了。”陈满芝微微垂眸,“杀他的人,估计已经死了。” 徐萧年看着她面色微沉,他知道陈仲海是如何对待她的母亲,所以理解她的做法,再者如果真如她所说,杀他的人已死,报案有何用? 他朝杜陵二人使了眼色,那二人意会,直接出了房门。 当下,府里的下人都去正院忙着陈仲海和沈氏的身后事,杜陵和袁斌退去后,芳庭院就只剩下屋内二人。 进了七月下旬,日光不再炎烈,空气中似有秋意弥漫。 陈满芝看着徐萧年脸色有些泛白,便猜问:“你受了伤?” 徐萧年低声应下,没有否认。 陈满芝蹙眉,她就觉得这几日他有些反常,若是不出事,他事后肯定会来找自己。 “伤哪呢?”她仔细打量着他轻问。 “不碍事,盛大夫已经看过了。” 盛大夫医术精湛,陈满芝自是放心,她请他入座,很随意的问了一句:“朝堂的事,都理清楚了吗?” 她对愿意做饭的男人,有莫名好好感,自上次二人独处后,二人之间的对话也没那么拘束。 徐萧年嗯的一声低沉,“都好了,孝康皇太后自请去守皇陵了。”他添着唇,继续道:“陛下还小,太皇太后身子不适,徐家的责任很大。” 他的意思很明显,徐家现在就要扮演着摄政王的角色。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要很忙吗?”陈满芝眨了眨眼。 “没有。”徐萧年立刻否认,他唇角微弯,就算再忙,他跟她之间的事也得放在首位,“我知道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些不合理,可我不想被其他事情耽搁了。” 陈满芝笑了笑,看着他一副正色的模样,就道:“你是想解释上午的事吗?” 徐萧年一怔,点了点头,“你不要把湘琦说的话放在心上,来之前我已经跟她说清楚,她以后若是再那样对你,我会收拾她。” “倒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陈满芝抿唇一笑,“她的无心之过,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徐萧年沉眸定色看着她,“其实我今日本意想过来跟你说提亲一事的,可眼下情况,我倒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他的话落,陈满芝被呛了一口,“你要提亲?” 她瞠目,自己跟徐萧年的关系,不过是比之前亲密了一点,他就想着要提亲,这也太快了。 徐萧年点头,他面色不改,眸色脉脉直视她,“是,我觉得你也不小了,再等个一年就可以成亲了。” 陈满芝看着他那股认真劲,有点憨厚,她忍不住打趣,“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成亲了?” 徐萧年愣怔,继而微笑,“是你上次亲口答应我了,簪子你也收了,我已经当真了。” 陈满芝想起上次在马车里的情况,没想到,他真记上了。 徐萧年看着她垂首,明光下,她粉润的耳垂好似一把淡火,在心口上燃烧,他忙垂眼,压下心里的蠢蠢欲动的欲望。 “我知道眼下陈府的情况,不适合说这个。”他轻道,“可我想要一个答案。” 陈满芝抬眸看着他,盈盈目光闪烁,似在期待。 徐萧年面色微灼,他起身走到她边上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柔荑,“我想与你有个白首之约,你可愿意?” 他言语间的温柔,似水在淌洋,悄然涌过心头,白首之约,红叶之盟,是古人常求婚时候说的话,陈满芝突然觉得,这个看似粗糙的汉子,其实一点也不粗,甚是有些滑舌。 徐萧年从怀里取出一支镯子套在她手腕上,“这是我祖母在世时,留给下一任世子夫人的定礼,现在我把它交与你。” 玉镯翠而绿,满是灵韵。 “这个太贵重了吧?”陈满芝轻道,“你就如此赠予我,你的母亲,你的家族难道没有说什么吗?” 陈府于宣武侯府来说,门不当户不对,她觉得,候府定然不会应下这门亲事。 徐萧年握着她的手,触及的柔软,让他心头悸动,“我的家族,我说了算。” “我只要你一句话,愿意与否?” 陈满芝垂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淡淡应了一句,“我现在不能回答你。” 徐萧年身子一僵,脸色微白,“为什么?难道我那么不甘,让你不敢托付终身?” “还是因为陈府的丧事?”他起身继续问,双亲过世,她需要守孝,“没关系的,我愿意等,哪怕再过三年五年,我都愿意。” “都不是。”陈满芝起身,“因为现在你我都不够了解彼此。” 徐萧年紧绷的面色微缓,他顿了顿,“你守孝三年,足够我们有时间来互相了解了吧?” 陈满芝笑了笑,上前挽着他的手,“那么,让我们先谈一场恋爱吧。” 恋爱是什么?徐萧年心头微怔,他看着她带笑的脸,继而大喜,“你说的,什么都好。”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日光透过窗柩将碎芒洒在青砖上,屋内影影卓卓,宛如一副画沙。 独特,又神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