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魍魉不如他 作者:春暖瓜开 文案 身为一名胸怀大志的土地神,她36D的胸襟里装的可是天下苍生、世界和平 斩妖除魔两手抓,誓把魍魉尽扫光 城隍事业路漫漫,他算哪块小饼干? 野外捡来的这个身份不明穿越大佬简直是她走上土地神事业巅峰的绊脚石 —你别跟着我,尽拖我后腿。 —你是狗吗,还分前后腿? 等等,他好像并不是个个普通的穿越人类,而是跨越了一千年调过来的新任上司? 身份谜底终于揭晓了,她眼泪像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 —大人,您看我这条命,还能活个多久? —你的命很硬,能活到死。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大人您这第一把火不会先把我烧了吧? —怎么会呢,那可太便宜你了。 拿小皮鞭的人换成了他,她突然发现小心脏没羞没臊地为他砰砰乱撞 —大人,现在S诱你还来得及吗? —确定? 男人忽然垂眸笑了起来 春风十里不如你,十万魍魉不如他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恐怖 近水楼台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棠小野,容榉 ┃ 配角:王菜头,弥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萌娘土地神和腹黑上司的日久生情 第一章 年轻女子斜倚在玻璃墙边,金色阳光洒在她身上。 她听着歌嚼着口香糖,高高束起的长发随着耳机里的节拍调皮地一摆一摆。 大厅后的门被推开,儿童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走过来。“您就是要收养花 子的女医生?” 女子摘下耳机,点头笑了:“孩子呢?” 工作人员一边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走上前,一边认真打量着这位年轻得难以置信的领养人。 预约系统提示,此人是一名医生,名叫棠小野。 这女子个头娇小,笑盈盈的小脸上还未褪尽婴儿肥——工作人员如何都不敢相信她身份证上的法 定年龄竟是二十六,直到目光落在她胸上…… 嗯,这个规模应该成年了。 工作人员收回视线,取出一沓资料:“棠医生,这几份文件签完字,就可以把花子领回家了。” 那名唤作花子的小女孩怯生生站在一旁,手里抱着小熊娃娃,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奇地望 着身前这位将要领养自己的女人。 棠小野签完字,工作人员将花子的小手交到她手上。 花子怕生,回头依依不舍望着工作人员。 “去吧,以后到了新家要乖乖听话哦!”工作人员蹲下身挥挥手,最后叮嘱着。 花子懂事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跟着棠小野一起离开了福利院的大门。 *** 七月盛夏的街头热浪滚滚。 街心公园的冷饮车前,棠小野买了两只冰汽水,分给小女孩一罐,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接过,棠小 野望了她一眼:“大胆喝吧,没毒。” 小女孩神色更怕生了。 棠小野拉着她一起坐在花坛边的树荫下。花子抓紧了手里的小熊娃娃,奶声奶气地问:“走了这么久,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不急,先陪我聊会天。”棠小野侧身笑了,眼里闪烁着半明半昧的光。 花子不明所以。 “从哪聊起呢,先聊聊上一户收养你的陈家夫妇?”棠小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资料:“花子,你还记得他们吗?” 小女孩的瞳孔微微瑟缩着,“陈伯伯一家对我很好……” “是啊,送你上最贵的幼儿园,还请了英文、德文的外教,连小提琴老师都是国外名校毕业的。”棠小野一边翻着资料一边说:“可惜啊,这么有钱一家人,才收养了你两年,就遇上车祸。” 小女孩咬着唇,不说话。 “上上一户收养你的陆家夫妇,夫妻两都是大学教授。他们家唯一的儿子才上初中,据说对你这位异父异母的妹妹相当宠溺。”棠小野叹了一口气,“收养你一年后,一家三口死于火灾,只有你逃了出来。” 小女孩一言不发垂着头,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痛苦,她的小手攥禁了小熊娃娃,攥得如此用力,连手上的骨节都清晰可见。 “再往上一户人家,大概太普通太工薪了,你只呆了不到三个月。”棠小野“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再望向花子的眼光里已经含了一层薄冰:“这户人家死于食物中毒。看来领养你的家庭,运气都不太好。你说这些都是意外呢,还是谋杀?” 花子这一次,没有再沉默。 她扔下小熊娃娃,再抬起头时,眼睛已经没有了儿童的天真无辜,依旧奶声奶气的声音在盛夏天气里听起来阴冷得瘆人:“看来领养我之前,你调查得挺仔细。” 棠小野嘴角依旧噙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你有没有听说过世界上有一种妖童,数十年如一日不会长大。” “关你什么事?”花子童稚的五官露出一副阴森森的表情:“你又是什么人?” 棠小野伸了个懒腰,松了松筋骨:“这个世界上做了坏事是要付出代价的,魔鬼不会因为顶着一副小孩的皮囊就逃脱惩罚。我是来带你走的人。” 花子狠狠扔下一句:“休想!”拔腿逃进了公园的树丛中。 棠小野对着空气吹了一声口哨,几只松鼠、野猫、野狗靠了过来,她将花子没带走的洋娃娃扔给它们。 小动物们分辨清楚气味后,一扭身蹿进了树丛里,像离弦的箭一般追了出去。 *** 一刻钟后,小女孩被一群野猫野狗松鼠逼到公园一角。 棠小野抽出一段软鞭,不急不慢地走近。 花子的小皮鞋跑掉了一只,白裤袜被树枝刮破了,脸上咬牙切齿,眼神中恨意满满。 眼瞅着任务马上要完成,忽然一旁树林里走出一对约会的小情侣。 花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重新换上六岁儿童天真无辜的神情,大叫“救命啊!” 男青年一见这阵势——分明是怪阿姨欺负小萝莉!他二话不说站出来见义勇为,赶跑了野猫野狗。女青年也掏出手机,警惕地望着棠小野:“你对这孩子做了什么?难道是人贩子?你别乱来,否则我现在就报警!” 背对着花子的两位小情侣没有看到的是,此时小女童阴森的脸上闪过一丝狞笑。 棠小野隐隐头疼,在这种关键时刻冲出来两个正义热心好市民——初衷是好的,但也变相增加了她任务难度。 棠小野尝试解释:“其实,事情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你欺负未成年人年,我们两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别狡辩了。”正义爆棚的女青年拿起手机按下了110。 不能让她报警!棠小野不敢迟疑,说了一声“得罪”,一抬掌拍掉了女青年的手机,紧接着身形一闪,越过男青年,冲到花子跟前。 花子趁机想跑,棠小野手里的软鞭脱手飞出,将她牢牢套住。 有法力的鞭子不是妖童能挣脱的,花子在地上痛苦地扭动,哭喊起来。 小情侣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女人贩子,女青年重新捡起手机对着棠小野打开了摄像头,打算把怪阿 姨欺负小萝莉的视频发到网上去。 “放开那个女孩!”男青年从地上捡起一段树枝作为武器,朝棠小野冲了过来。 棠小野侧身躲过,男青年用力过猛却扑了个空,一个跟头摔了出去。 女青年见男友摔倒,顾不上拍视频,连忙过去扶他。棠小野趁机上前,从背后一记手刀将女青年 劈晕。 男青年以为棠小野还要对自己动手,害怕地后退了两步。 但棠小野只是原地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花从她指尖升起——遗忘的火花。 男青年盯着那团火花,如同进入催眠一般,眼皮一沉陷入了昏睡。 棠小野俯下身,两指放在女青年后脑,抹去她刚才一瞬的记忆。 等这两个人就会醒来,将会完完全全忘记刚才所发生的事。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不好,有人来了。 棠小野赶紧拾起女青年手机,想删掉刚才她拍下的视频。 锁屏了,输入密码错误。 脚步声更近了,时间紧急,棠小野来不及多想,抽出几千块钱塞进女青年口袋作为补偿,把她的手机揣进自己兜里,连同捆着妖童的鞭子一起,离开了现场。 *** 棠小野不是什么善心大发领养儿童的年轻妈妈。 她是A市东山区的土地神。 土地神?守护神?社神?城隍? ——民间有很多对她的称呼,她觉得土地神比较威风。 自古以来,山川大地都有相对应的神祗,众神默默无闻地守护着一方水土的平安。 她很不幸,就是众神中最底端的一位——要亲自混入人类执行任务的那种土地神。 像今天捉拿妖童,就是她日常维持人类社会秩序的一项任务。 执行任务最关键的一条原则——不能暴露身份。 从20世纪80年代被派遣到东山区任职以来,她已经在此地工作了将近40年。 前15年比较一言难尽,那时候她还是一介萝莉之身,为了融洽地适应人类环境,不暴露真实身 份,她硬着头皮接受了数不清的六年应试教育,课间操从“小学广播体操1”的版本做到了“初 升的太阳”。 第二个15年她终于迈进了中学的大门,睁眼闭眼都是《5年高考3年模拟》。 一次又一次地伪造身份、转学、搬家,同一年级里她总是成绩最好、个头最矮、发育最晚的。 什么,早恋? 不可能的,那些血气方刚满脑子只有游戏和撩妹的毛头小子在她眼里,就像没长大的小动物一样。 你会跟你家旺财恋爱吗?那就对了嘛! 浑浑噩噩混到这个年头,棠小野终于可以理直气壮迈入职场了,但酒吧夜店那些地方还不能去,老被怀疑未成年人、查身份证也麻烦。 这次伪造的医生身份,主要是为了增加福利院通过领养申请的概率。 棠小野吭哧吭哧地把花子扛进车后尾箱,这头妖童凶悍得很,一不留神在她手上咬下一排血淋淋的牙印。 棠小野疼得龇牙咧嘴,作为报答,她在关上后尾箱之前,将一盒刚打开的鲱鱼罐头放在了花子旁边。 手机忽然响了,棠小野按下接听键,另一头传来男人焦急的声音:“小野,你忘了今天是季度评定日吗?河神正在点名呢,你到哪里了?” 来电的人是阿金。棠小野脑子嗡了一下,完了,她完全忘了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我现在还在路上,你帮我和河神说一声,我很快就到!”棠小野赶紧回到驾驶座上,一脚油门冲上了公路。 “所有人都到了,就差你一个,你让我怎么和河神说?”阿金着急的很。 “要不,你就说我来的路上被车撞了。” “这个借口你上上回用过。” “呃……” “算了,你赶紧的吧。不和你说了,马上轮到我发言了。” 电话挂掉了,棠小野心烦意乱打着方向盘,脑海中想象着河神老头大发雷霆的模样。 老河神掌管这一整片沅江流域,东山区只不过是他手底下一个小小的片区。每个季度结束后第十五天,各个片区的土地神要前往河神府上述职,河神老头子根据大家的工作情况分级评定。 这就是传说中的季度评定日。 第二章 东山区除了棠小野,还有另外三位小神——住在寺庙里的榕老伯和穆阿姨,以及住在教堂的阿金。 他们之中阿金来的最晚,作为一名金发碧眼的进口洋神仙,他至今享受着本辖区高层次人才引进政策福利。 一开始的时候阿金语言不通,大家都以为他腼腆内向。 现在,阿金已经能用四种本土方言不带重复的在麻将桌上骂人了。 棠小野心里一直暗暗羡慕着阿金。 她和他虽是同一级别的神仙,工作性质却大不相同。 阿金他们平时只需要待在寺庙教堂里,群众会自己送上门来。他们每天聆听群众心愿,实现能实 现的一部分、无视不能实现的另一部分,偶尔有空再处理一下超度亡魂的业务,没有风吹日晒, 没有奔波劳苦,一天八小时就这么轻轻松松过去了。 简单来说,庙堂里的神仙是坐办公室的行政文员,而她是属于风雨无阻跑腿的业务员。 他们共同的上司河神秋老头住在A市郊区沅江上游青莲书院后山一座三层小别墅里。 青莲书院历史悠久,风光秀美,是A市小有名声的古迹景点,参观游客众多。但书院后山却僻静幽深,鲜有人来。 秋老头平常不喜欢被人打搅,曾经对外放出风声说后山闹鬼,并邀请树精、蛇精友情出演,打算以“闹鬼”的名声吓退旅游开发商。 没想此地竟然因为灵异事件一炮而红,反而吸引到了更多的探险者,墙壁上到处是“到此一游”字迹涂鸦,地上常常堆满了易拉罐泡面盒等垃圾。 秋老头很头疼,后来还是棠小野给他出了个主意:给守在后山小径的两个河神童子换个形象——统统从双髻小娃娃变成一米九的壮汉,黑衣墨镜、皮鞋锃亮,冷着脸不说话,远远望去就是两座山一样的保镖。 这个做法果然奏效,前来探险的好事者被吓跑了不少。 有人说这里住这个帮派老大,有人说这里住着个退隐高官——不管外头传言怎么说,反正,秋老 头是清净了。 每个季度的评定日都是河神府上最热闹的一日,年轻的女神仙们穿得像走红毯一样花枝招展,年轻的男神仙们聚在一起共同探索王者峡谷,老一辈的土地神则开了几桌麻将交流革/命友情。 河神整座三层小楼飘荡着欢声笑语。 这种欢乐的氛围会一直持续到评定会召开前。 虽然秋老头到了退休的年限,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决定要和时代接轨,学习人类社会KPI 绩效考核那一套。 自此之后,众小神的压力陡然上升,连阿金这种忠厚勤恳的有志男青年都开始掉头发了。 不知今日的评定会又是如何一番腥风血雨。 棠小野一路风风火火闯了无数红灯后终于杀到了河神府门口,评定会早就结束了,众神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被鲱鱼罐头熏了一路的妖童早已口神志不清、口吐白沫。棠小野从后尾箱把她拎出来,交到了一名河神童子的手上。 河神秋老头在客厅里优哉游哉泡着茶,抬眼见到棠小野:“阿金说你路上被车撞了,怎么,”他目光落在棠小野手背上,“撞你的车属狗?” 棠小野讪讪一笑,收起被妖童咬伤的右手。 秋老头一边喝茶,一边翻看着她递过来的述职报告:“横行乡里的大胃妖精、不守规矩的民间神婆、流窜作案的妖童花子,这些S级别难度的任务,你都完成了?” 棠小野颇为骄傲地点了点头。 自从秋老头推行绩效考核后,她干劲十足地冲在一线,处理着东山区各类疑难问题,简直是秋老头手底下这群小神中的先锋模范。 秋老头大笔一挥,在她的述职报告上评了一个A-。 A-?棠小野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红色的分数。 她完成了3个S级的任务,竟然只拿到一个A-? 秋老头示意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不服气?” 棠小野抿着唇,不说话。 “首先,你迟到了,这是个严肃的工作作风、工作态度问题,这里扣掉3分。”河神老头慢悠悠解释:“你抓捕妖童时误伤人类,还损害人类财物,这种行为是典型粗暴执法,这里又扣掉了5分。” “这是个意外……”棠小野委屈极了,她想申辩当时事急从权,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 河神老头摇摇头,表示不想听她解释。 棠小野见申辩无望,叹了口气:“哪怕扣掉了8分,我好歹也应该是A呀。” 河神投过来一个“too young too naive”的眼神:“原本在所有人中,小棠办事我是很放心的,执行效率没话说。但是有些东西,老头子还是要多提醒你们年轻人一两句。” 棠小野听到这里微微一愣,额头上滑下冷汗,心想自己莫非又做错什么事被老河神抓住了? 秋老头:“有人说你三天两头换工作、改身份,无形中增加了我们的行政成本。各个区的同事嘴里不说,心里都明白着呢。” 棠小野扯了扯嘴角:“大人您说的‘有人’,该不会是南塘区的绿姬吧?” 秋老头咳咳两声:“小棠你这话说的,绿姬就绿姬,为什么要加‘吧’呢?再说了,人家绿姬也是本着关心同事、爱护同事的用意,你以为人家是专门背后给你穿小鞋、打小报告?” 棠小野嘴上说着不是,心里暗想这些年她给我穿的小鞋、打的小报告还少吗? 要不是看在河神老头子年纪大了心脏不好的份上,棠小野此时此刻能即兴发表800字脏话演讲。 秋老头:“我也知道你们年轻人心思活、坐不住,但你换工作、改身份的频率也确实该减一减了。特别是这个改身份的问题,你两年就要换一次身份证,人家五年才换一次,这对别人公平吗?现在改身份证要入系统的,身份证一换,五险一金也要跟着换,各项成本都很高!万一以后有了新同事,你身为前辈的,这就带了个坏头啊。” 棠小野连连应着“是是是,属下回去一定痛改前非”,心里暗想她也不想整天改身份证,谁叫她长得嫩呢。 绿姬你个坏东西,我长的嫩有错吗?我不仅现在嫩,我往后日子还要接着嫩,我童颜□□气死你个火柴棍。棠小野心里愤愤地想。 茶过三巡,秋老头觉得公事交代得差不多了,挥挥手让左右两个黑衣墨镜一米九的大高个童子退下。他放下了上司的架子,脸色柔和许多,凑近了棠小野: “不提工作上那些糟心事了,反正老头子我也快退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求你们立多大功劳,只求你们日常盯紧了别出岔子。” 棠小野连连点头,对秋老头临退休的□□心态表示理解。 “老头子我呢,其实有个私事,不知小棠能不能帮帮忙。” “大人请讲。” “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路口那一家茶餐厅?” “看到了。” “我是那家茶餐厅的老主顾。” 棠小野点头,心想这方圆几里就那家店离这最近,秋老头去得多不奇怪。 秋老头接着往下说:“茶餐厅这个星期人手不够,你能不能友情兼职一下?就当接个私活。” “河神大人,您说的友情兼职,请问怎么个友情法呀?”棠小野更关心实际问题。 秋老头从内衫口袋里摸出一只牛皮纸信封,交到棠小野手里。 “我一个快退居二线的老头子,功德、修为那些我不敢私下许你,这点现钞就当做一点谢意。” 秋老头半眯着眼,笑得像尊财神爷。 棠小野摸了摸,感受到了令人欣慰的厚度。 “行啊,好说!”她这一次答应得很干脆。 “记住,这事千万别和别人说。”秋老头再三叮嘱道。 *** 秋老河神心心念念的茶餐厅什么都好,福利待遇好、工作氛围好,唯一特殊的就是要求服务生穿上日系动漫同款女仆装。 尽管菜品差、位置偏,但茶餐厅凭着女仆装这个卖点,吸引了不少的大叔们原道过来捧场。 平时正经八百的河神大人私底下竟然好这口?啧啧啧,领导的喜好果然深不可测…… 这天餐厅的客人很多,大叔们兴奋地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球吹牛,屋里空调呼呼吹着,依旧闷热。 棠小野热得面红耳赤,实在受不了了,找了个空隙溜出来放风。 她伸手推开厨房那扇笨重后门的时候,尚且不知自己即将迎来这辈子职业生涯的重大转折。 第三章 棠小野原本只是想出来吹吹风透透气,谁知外头热风更盛发。 暑气,蝉鸣,燥热。 她半眯着眼望着天空,忽然察觉天色不太对。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冷风,卷来一片巨大的乌云,遮天蔽日挡住了原本强烈的日光。 云层越来越低,越来越暗。 没有一丝阳光,天地间骤然昏暗下来。 光线昏暗得不像白天,温度骤降得不像夏天。 反常,太反常! 棠小野不安地嗅了嗅鼻子,捕捉到风中一丝异动。 一道惊雷闪过,暴雨倾盆而下,满地银珠乱跳。棠小野望着一个方向,浓密的雨水也掩藏不住从 那里飘过来的阴气。 如此浓郁的阴气,竟然凭空冒了出来! 还是在她的地头上! 她没有犹豫,跳上车朝着那个方向疾驰而去。 这条路通往一座早已废弃的荒村,无人居住的矮房隔着黑暗的雨幕坐落在公路两旁,一片影影绰 绰,黑洞洞的破窗里似乎随时会闪过鬼魅。 车子往前开了不知多久,道路被一棵倒下的树木截断了。 棠小野打开车门跳下来,雨点冰冷地落在身上她也浑然不觉,目光坚定地继续往前奔跑。 阴气更加明显了,是怨鬼身上特有的味道。 棠小野飞快穿过荒村小径,忽然耳边响起一个凄厉的女声。 “杀了你们!” 女声转瞬即逝,被雨声覆盖。 雨幕蒸腾起白色的水汽,四周围景象奇异地扭曲起来,明明是荒无人烟的村舍,忽然出现了很多 古装身影,那些身影围在一个池塘边指指点点。 棠小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尚未来得及看真切,眼前景象一瞬间又消失了。 还能制造幻境?棠小野许久没遇到过这么精力充沛的鬼魂了,心底竟然有点小兴奋。 “杀了你们!” 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听得更真切了。 紧随着这一声叫唤,棠小野眼前又出现了另一幕幻境: 在荒野上奔跑、寻找情人私奔的新娘,被村民们五花大绑捆回了宗祠。 场景一变。 新娘被关进竹笼子,在村民注目下沉进了池塘。新娘无助地哭喊、挣扎,最后绝望地消失在水 面。 “杀了你们!” 被沉塘的新娘怨愤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棠小野疾奔在雨中,手中凭空抖出一截软鞭,鞭尾高高扬起划过前方,“啪”一声落在砂石地 上,粉碎了一幕幕交叠的幻境。 声音消失了。 这位荒村闹鬼的元凶看来就是惨遭封建势力杀害的新娘。虽然她死得可怜,但是临死前的幻境老 这么重重复复,惹得棠小野极不耐烦。 意思到位就得了,还不停地单曲循环,以为自己是PPT? 棠小野循着气息,追到荒村后山一片土坡旁。 那片土坡被雨水冲开一道缺口,一副上了年代的暗红色棺木被冲到了湿滑泥泞的地面上。 黑暗的气息从棺木一角源源不断泄露出来。 棠小野停住了脚步,看来这就是源头。 雨水的哗啦啦掩盖不住棺木底下另一番躁动——里面好像有一双手,一双指甲锋锐的手,绝望地抠着、抓着、挠着,渴望重见天日。 说好的沉塘呢,怎么最后敛葬在这么贵重的棺木里头? 棠小野心中推断,肯定是被沉塘的新娘死后不得安生、继续闹鬼,村民这才重新将她尸身捞起, 厚葬。 棺材板下抠抠搜搜的声音停了。 一只黑色的指甲从棺材板下伸了出来。 棠小野饶有兴味地站在雨中看着,心想厉害啊,这都抠穿了! “嘎吱嘎吱”的木头响动声传来,棺材板快撑不住了。 其实这棺材是滑盖的,只要方向对,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推开,但鬼魂的智商大多不太在线。 棠小野拎着鞭子坐在棺材旁边等着,等着里面那只女鬼自己爬出来她再动手。 雨渐渐停了,水滴在脚边聚成一个个亮晶晶的水洼。女鬼还是没爬出来,棠小野打了个哈欠决定 不等了,挥手一记鞭子下去,把脆弱的棺材盖劈成了两半。 女鬼像僵尸一样伸着双手直挺挺地立了起来,一身触目红衣,早已腐烂得没有皮肉的脸上只剩一副骷髅。 “年轻时多漂亮,现在就剩骨头,怎么也得死了一两百年了吧?”棠小野朝女鬼挥动皮鞭。 皮鞭带起疾风,女鬼警觉地避开了,转身朝小山包后头的密林逃去,速度之快,堪比脱缰的野狗。 一副骷髅动作竟然如此利索?棠小野收起了原先漫不经心的神色,拔腿紧追其后。 这种级别、这种年份的女鬼起码值两个S级,要是能顺利抓到,她下一季度的工资评定就胜券在握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个连滑盖棺材都推不开的女鬼,竟然能够纵身一跃跳上一片高高的岩石。 原本就被雨水冲得松动的山石像雨点一样落下。 棠小野一边躲闪一边往前追,身后却意外传来了一声吃痛的闷哼。 这种地方,竟然有活人? 棠小野回身一望,原来是滚落的山石砸中了行人,那人被压在石头下动弹不得。 她把手机扔了到那人身旁:“自己打120。”扔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继续去追刚才的女鬼。 追出几步,她停了下来。 “救我……”她听到石头底下传来的微弱声音。 这个地方荒山野岭,地点不好描述,救护车也开不进来,把一个受伤的大活人扔在那,她为了自己功绩去追一个死人? 虽然那是一个SS级别的死人。 犹豫了几秒钟,棠小野心有不甘地看了一眼女鬼消失的方向,折身返回岩石下, 石头压住了那人的双腿,那人伏在地上看不清脸,只能根据长发判断是个女人。 棠小野费了好大功夫把石头搬开,俯身扶那女人起来。 她没有看到的是,密林另外一头,穿着嫁衣的女鬼朝着她的方向跪下了。 公子,奴婢按照您的吩咐,该做的都做完了,今此一别,万望保重。 女鬼毕恭毕敬磕完三个头,转身消失在密林中。 *** 这名不幸被石头袭击的路人很快被棠小野扶着上了车,带到了离此地最近的一家医院。 棠小野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受伤的女子扛到病床,竟然发现这人穿了一身奇装异服。 方才在外头,一身雨水一身泥的看不真切,现在凑近了,此人身上穿的与其说是奇装异服,不如 说更像是一身古装! 而且更出乎意料的在后头,医生走过来告诉她,这是个长发及腰的家伙竟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护士用清水擦干净他脸上的泥渍后,露出了一张眉目如画、鼻挺如峰的脸庞。 棠小野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他胸口,这才相信他的确是个男人。 这就是害她把SS级女鬼跟丢了的男人。 为什么她在抓鬼的途中,在那种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会出现这么一个古装大佬? 他也是被大雨从古墓里冲出来的? 一系列检查做完,医生说这家伙受了点皮外伤,大概是惊吓过度才晕过去了,现在人醒了,不用 住院,领回家好好休养就好。 病房里,床上的人缓缓坐起了身。 他浓墨般的长睫下有着一双清亮温雅的眼眸。 打量了一眼四周围,他抬眸望着棠小野,眼底带着不真切的迷茫:“是你救了我?” 棠小野点点头,目光从上到下认认真真打量着他:“道谢就不必了,我只想知道,你是什么 人。” “我……”男子迟疑了一下,转过头往水杯里蘸了一点水,指尖在黑色的桌子上写下“容榉”二 字:“这是我的名字。”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刚才那种地方?” 男子眼神不自觉向右飘忽了一瞬,而后才道:“我好像做了个梦,睁开眼就来到了这里。” 棠小野双眉皱得更深了。 回答问题的时候眼神往右上方瞟,这是男性撒谎时候典型的本能反应。 她没有点破,接着问:“那你身上的衣服,又作何解释?” “那是我日常穿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吗?”容榉抬起头,春雨澄澈的眼里装满了无辜。 棠小野抱着胳膊望着他,心想装,你继续装。 如果真的如他说说,他穿着古装出现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那他对于医生护士在内的周围人的着 装,绝对不该如此镇定,从头到尾一点疑问都没有。 “这样吧,我换个问法,你知道现在是哪个朝代吗?”她再次开口了,“这次,不要撒谎了。大 家都是第一次见面,彼此给点面子。” 容榉听她这么一问,不仅没有因冒犯而生气,竟然还反常地笑了。他卸去方才的一脸无辜,眼底 闪动过一丝意味不明的亮光:“你们这个时代的人,说话都这么直接的吗?” “你们这个时代?”棠小野终于捕捉到了一点不平常的线索,“你这话说的,好像早就知道自己 穿越到了别的时空?莫非刚才的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是因为你闯入才出现的异象?” 容榉没说话,垂下眼眸一副温文乖巧状。 这副安安静静的样子落在棠小野眼里,左看右看都觉得他别有用心。 “你不说话,我就当做默认了。”棠小野盯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既然你不是普通人类, 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我是这个片区的土地神,你擅自穿越到我的辖区范围,我不能坐视不 理。” 容榉重新抬头,面露惊诧,望向她的目光多了一分深意:“没想到有幸碰上此地的神灵……你们 这个时代的神灵,都要穿这种衣服出门的吗?” 棠小野低头看了看自己淋得湿透的蕾丝深V女仆装,赶紧往上拉了拉领口,没好气地打断他: “才不是呢,你两只眼睛别乱瞟。” 话音刚落,她扭过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完了,湿身狂奔一时爽,着凉了。 “姑娘,你没事吧?”容榉关切地取过一张白色床单,覆过她肩头。 棠小野胡乱把床单扒拉下来,“我好着呢,你,赶紧下床,跟我回家。” “我?跟你??回家???”容榉眼眸一片惊愕。“明明你我才初次相见。” “想什么呢,你以为我是垂涎你男色才愿意带你回家的?”棠小野扭过头又打了一个喷嚏,挂着 一滴晶莹的鼻涕不耐烦地解释:“你这种胡乱穿越的行为属于本辖区紧急突发事件,身为土地神 我不能坐视不管。” 好端端会有个穿越男冒出来呢?是前世冤孽未了来寻仇的?还是宇宙时空错乱出现的BUG?又或 者是和那个追丢的女鬼有关?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项风险。秋老头前不久才提醒过她,千万不要在他 退休前捅出什么新篓子…… 棠小野思前想后,觉得这个男人与其流落在外,还不如带在她身边安全。 第四章 东山区某住宅区。 尽管一脸不乐意,容榉还是乖乖被棠小野塞进车里从医院带了回来。 棠小野洗完澡浑身暖融融地走出来,看见容榉还以二十分钟前的姿势端端正正盘腿坐在原地—— 他不说话坐在那,无端端散发出一股难以描述的清贵之气。 他头发很长,淋了雨还未干透,像墨黑的海藻一样贴在身上。刚才在医院虽然护士小姐姐给他擦 干了脸、换了病号服,但白皙的皮肤上一个个泥点依然格外明显。 其实,这个男人也挺可怜的,刚穿越过来就遇上了荒山女鬼,现代社会的福利还没享受到,先享 受到了女鬼砸下来的石头。 棠小野把两人雨中淋湿的衣服一起扔进了洗衣机,回头见到容榉皱着眉左右挠着皮肤。 “怎么了,又不舒服?” 容榉指着身上的病号服,“痒。” 棠小野皱眉,莫非对这病号服过敏? 刚才她就发现容榉换下的旧衣服面料细腻顺滑,领口袖边还有精致繁复的绣纹——一看就不是平 民阶层该有的装束。 穿惯了绫罗绸缎,所以换上其他衣服就不习惯了?像童话里的豌豆公主? 她转身重新放了一浴缸热水,丝毫不温柔地拽着胳膊将他从地上一把拉起:“来,洗个澡,洗干 净了我再给你找新衣服。” 容榉惊恐地看着她伸手过来扒自己衣服:“姑娘请自重!” “重你个头,水都放好了,你洗还是不洗!”棠小野已经解开了他第三颗纽扣。 “我自己脱就可以了,男女有别,你能放开我吗?”容榉何曾见识过这种架势,一把推开她的 手,花容失色转过身:“你退下吧,我自己会洗。” 呵,退下?棠小野收了手,有几分好笑地给他带上了门。 瞧瞧这用词,没准这家伙从前是个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人前人后都有成群奴仆伺候 着。 脸皮还挺薄,怕被自己吃豆腐? 可惜啊,在她眼里,男人和狗没什么区别。看他洗澡?切,不稀罕。 *** 贵公子这一澡洗得格外悠长,棠小野敲了好几次门、一度扬言要破门而入后,他终于捂着胸口、围着浴巾,一脸羞赧走了出来。 门一开第一句话:“衣服呢?” 棠小野把一件T恤扔给他,“你的衣服在烘干机里,先换上这件。” 这件T恤是她衣柜里码数最大的一件。 容榉不情不愿套上。穿上后紧绷绷的,袖子下的胳膊明显鼓起一块肌肉,一眼过去能看到布料底 下精壮的胸膛轮廓,甚至还有凸起…… 贴身得过分,好像随时能够把衣服崩裂。 棠小野转过头偷笑:“我穿起来跟面粉袋似的,怎么就被你穿出了一股色情的味道?” 容榉沉着脸,面色相当不好看。 烘干机轰隆隆地运行着,显示屏上提示还要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棠小野也没闲着,端了个吹风机给容榉吹头发。 棠小野本来也不想对他表现得这么殷勤,但一想到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在她家里走来走 去…… 算了,那她就辛苦点吧。 棠小野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拿着梳子。 这男人一头长发及腰,却乌黑柔亮、油光水滑,没有毛发枯黄,也没有发尾分叉——再一次应正 了棠小野之前对他身份的推测。 棠小野忍不住吐槽:“你说你放着古代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偏偏要穿越,到底图的是什么?” 容榉安安静静地任由她打理,就是不回答。 烘干机嘀嘀嘀的提示音响起,棠小野放下手中已经吹干梳顺的一捧头发,转身将里头的衣服取出 来,扔给容榉:“赶紧穿上吧,别着凉。” 容榉摩挲着手中干燥、热乎的衣物,望向烘干机的眼神有几分不可思议。 棠小野看穿他的心思:“怎么,羡慕我们先进的科技文明?想把这台烘干机抱回去?也不是不 行,但你得先学会水力发电。” 容榉疑惑:“发电?” “电力是一种能源,它的发明直接推动了第二次工业革命……”棠小野解释了一半,住了嘴,她 和他说这些做什么:“晚点你自己百度去。” 虽然懒得做太多科普解释,但出于方便容榉、方便自己的考虑,棠小野还是耐心地给他讲解了一 下屋里各类电器的使用方法。 容榉一边听她讲,一边流露出新奇的目光——那求学探索的目光,像个认真学习母猪产后护理的 农民伯伯。 一番折腾过后,门铃叮咚响起,棠小野的麦当劳外卖送到了。 棠小野从袋中取出两个汉堡递给他:“选一个,先填饱肚子。” 容榉眉头微皱,带着思索的目光:“这两个有什么不同吗?” “一个板烧鸡腿,一个双层吉士。” 他小心地闻了闻其中一个,掩鼻嫌弃,递还给她。 棠小野接回,低头一看包装,“怎么,你不喜欢芝士?” “一股子奶臊味。”容榉极其嫌弃。 矫情!棠小野不再理他,埋头吃自己的。 容榉学着她的模样拆开汉堡包装,试探着咬了一口,“这是你们这个时代的肉夹馍?”他嚼了两 口,皱着眉吞下。 过了一会,容榉对着薯条面露疑惑:“这个又是……”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炸土豆丝儿,尝尝?”棠小野手上给他挤了一袋番茄酱。 “你这没有筷子吗?”他顾盼左右。 “你身上没长手吗?”棠小野率先垂范拿起一根薯条扔进嘴里。 “……”容榉略一犹豫,拈一跟放进嘴里,缓缓咀嚼数秒后,神色从狐疑变为赞赏。 “你喜欢?”棠小野把自己面前的薯条推到对面:“我这份也给你了。” “谢过姑娘。” “这么客气干嘛。”棠小野给他挤了第二包番茄酱,见他放下了戒心,徐徐道:“我们这种基层 小神仙当差不容易,你从古代不远千里跑过来,该不会只是为了观光旅游吧。好歹给小神我透透 口风,这样我心里也有个底啊。” 怎么穿越的、为什么穿越、穿越的身份……她急需了解这个男人背后的一切。 容榉迟疑着,最后摇摇头拒,语气清浅却坚决:“抱歉,这些尚不宜透露,还望海涵。” 棠小野急了,她都亮明了自己一方神灵的身份,他怎么就不配合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棠小野抱着胳膊气呼呼地想:他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肯定是怀 疑自己身份真实性。 也对,正常人类一辈子都不会碰到主动现身的土地神,自己不给他露两手确实不足以令他信服。 “街上的灯牌,看清楚了。”棠小野指着楼下对面街道麦当劳金黄色的M字招牌,举起小手 “啪”地打了个响指,招牌灯光跳跃了一下,灭了。 “厉害吧!”她嘿嘿一笑,再打第二下响指,招牌灯光又亮了起来。 容榉目不转睛地看着,“啪啪啪”鼓起掌来,眼底波澜不惊,好像在欣赏一场戏法。末了,他指着远处一栋高楼上的“H”字样灯牌:“那个你可以做到吗?” 棠小野顺着他手指方向望过去,那里是希尔顿的酒店大楼。她刚想撸起袖子再露一手,但摇摇头 又放下:“那个不行,距离太远了,我怕把握不好轻重,直接把整栋楼给弄跳闸了……” 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某些别有用心的同僚又要在背后打她的小报告了。 “不对呀,你这男人,尽顾着转移我话题。”棠小野重新正色端坐,摆出审问犯人的气势:“你到底怎么穿越的?出穿越来这做什么?是蓄谋穿越还是意外穿越?老实点,赶紧交代!” 面对她的穿越三连问,容榉只道:“我是自愿来到这个时代,其余的……你就别再问了。”问了也他不会说。 棠小野咬着牙:“我都亮明土地神的身份了,你还这么抗拒从严。你就不怕我把你扔到沅江里头 喂王八?” “怕,怎么不怕。” 棠小野心里切了一声,他怕个鬼——嘴上说着怕,手上吃薯条的速度可没放慢过半分。 *** 鉴于她这套公寓是一室一厅的户型,棠小野并没有多余的客房分给这个穿越男,她直接在客厅沙发上铺了个小床。 沙发上,黄色被单印着卖萌的皮卡丘,和容榉那张清润尔雅的脸相映成趣。 第二天棠小野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附近商场买了几套男士T恤衬衫裤子,买的时候她对着各 个尺码头疼了一下,最后干脆每个尺码都买了一套,到时候不适合再退—— 她真是个聪明的小神仙! 容榉站在镜子前,平平无奇的白衬衫穿上身,散发出禁欲系的甜美气息,一头长发挽到脑后束 起,说不出的风流肆意。 如果再戴上一副金丝边眼镜,他像极了艺术学院走出来的教授。 棠小野一边踮着脚给他整理衣领,一边想象着他这头长发要是能烫个梨花卷大波浪什么的,一定 很风S-ao。 “你在这个世界要乖乖的,要听我话,这样我才会罩着你!否则,哼哼,我把你扔进沅江喂王 八!”棠小野不忘威胁他。 这个时候的棠小野不会知道,很久以后她再回忆起自己今时今日这句威胁,可是肠子都悔绿了。 *** 换上新衣的容榉在棠小野眼里颇为人模狗样。 屋外阳光正好,在成就感的冲击下,她想牵着,不对,是带着容榉出门溜溜,美其名曰“熟悉现代生活”。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在这个时代生活多久,也不知道你以后还打不打算回古代去。”棠小野语重心长道:“但既然来了,很多现代生活的日常环节我还是有必要教一教你的。” 第一站教学地点——超市! 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整整齐齐陈列着,衣食住行涵盖其间,简直是介绍现代人生活的活教材! 棠小野吩咐容榉在后头推着购物车紧跟着,自己走在前头一件件讲解、一件件挑拣。 牙膏、牙刷、男士拖鞋相继被她扔进购物车里。 不用给他买太贵的,凑合能用的就行。 走到剃须刀架子前,她回头靠近容榉,踮起脚尖认真抚摸着他的下巴研究了一下。 容榉不悦地拨开她的手,她嘀嘀咕咕不知骂了句什么脏话,回过身从架子上拿了一副剃须刀和剃 须泡沫。 经过蔬菜区,容榉指着土豆说:“买点?” “不要,我又不喜欢吃土豆。” “炸土豆丝。” 棠小野明白了,这家伙还惦记着吃薯条呢。 那更不要了,她为什么要顺着他!明明他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再说了,切土豆丝多麻烦呀。 “乖,前面有速冻水饺,我们吃那个!”她换上一副妈妈哄儿子的和蔼笑容,把他从蔬菜区拉 走。 棠小野暂时还不确定这家伙会住在自己家多久,斟酌着给他购置了一些日常用品,再加上补充家 里头冰箱的空缺,七七八八推了满满一购物车走到收银台前排队买单。 今天超市队伍很长。 容榉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棠小野抬头看他绷着个脸郁郁不乐,她心里头竟然怪怪的:不就是没 给你买土豆,至于一脸别扭活像我欺负了你似的吗? 棠小野犹豫再三,最后开口道:“你先排着队,我去去就回!”说完她转身朝蔬菜区跑去。 跑出两步,她回头指了指收银台旁边的货架:“待会排到前头了,帮我拿盒口香糖,要薄荷 味。” 容榉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货架后面,收回视线。 收银台前的队伍一点点缓慢往前挪。 忽然,容榉眼角余光一闪,瞥到隔壁队伍里,一个寸头男子鬼鬼祟祟地伸手,摸进了前面一位大 妈的口袋里。 男子再收回手时,手中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钱包。 大妈挎着一篮子菜,不耐烦催着前面的人快点,浑然未觉钱包被偷。 容榉没有迟疑,走上前一把夺过寸头男子偷来的赃物,“这不是你的东西!”他义正言辞说着, 将钱包交还给被偷的大妈。 大妈这才反应过来,她一边谢过容榉,一边转身指着寸头男子骂了起来:“哪来的小瘪三,年纪 轻轻不学好,尽学别人偷东西。” 大妈嗓门大,引来旁人围观,商场保安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寸头男青年狠狠瞪了容榉一眼,灰溜溜逃出了人群。 棠小野抱着两个土豆回到队伍时,刚好错过了他见义勇为的一幕。 容榉本来也不想说,直到那个被偷的大妈主动走过来表示谢意,还附赠了两枚红彤彤的西红柿作 为谢礼,棠小野这才知道了刚才收银台前发生的一切。 “行啊你,这么正气侧漏。”棠小野再望向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惊讶和赞许。原以为他是个旧社会 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个热血正义的好少年。 容榉风轻云淡地摆出了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我要的口香糖呢?” “袋子里。” 棠小野歪着小脑袋摸索了半天,从购物袋深处掏出一盒杜蕾斯:“这个?” “嗯,从你说的那个架子上拿的,薄荷味。” 棠小野头疼地按着太阳穴,好像收银台旁边的货架的确是计生用品…… 真是个古代笨蛋。她就不该回去拿那两个土豆。 “算了,送你了,没准哪天你用得上。”棠小野把杜蕾斯扔给他。 容榉狐疑地接过,低头好奇地拆开包装。 棠小野也不阻止他,缩在一边暗戳戳偷看。 他充满求知欲地掏出盒子里的小包装和说明书,展开说明书读了几行,在图文并茂的引导下明白 了一切。 棠小野满意地看着他脸上的红晕从脸颊烧到耳朵根。 容榉胡乱地将手里东西塞进购物袋里,抱起袋子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棠小野跟在他身后,也不急着追上前,远远看着他一个人大步朝前。 走这么急,心虚! 这脸皮薄的古代人,真不经逗。 好吧,她承认,这么逗他是她的不对,但这男人也不至于赌气走这么快,扔下她这么远吧。 眼见着容榉越走越远,就快要追不上了,棠小野赶紧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第五章 回去要经过拐角一条上坡的路,此处路段僻静,在垃圾桶觅食的几只野猫一听见脚步声就远远蹿开。 容榉原本大步流星的脚步,走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不慌不忙放下手里的购物袋,看着从两侧走出来的几个手持钢管的不良少年。 为首的就是刚才超市行窃的寸头男青年。 “见义勇为,挺大胆啊,也不打听打听大爷在此地的名号?”寸头男青年扬了扬手中一段胳膊粗 的钢管,招呼着兄弟走上前来。 像寸头这种惯偷,在当地多少都有一些势力。 一个人吃瘪了,回头找一群人过来报复,俗称“找回场子”。 这种情况真是从古至今都没变啊……容榉如此想着,摇摇头笑了。 “笑什么笑!”寸头青年看着他就火大,“再笑把你牙给敲下来。” 寸头身旁一个猴急的黄毛小青年率先抄起手里武器,钢管夹着风声朝容榉脸上招呼过来,眼看马 上就要落在他鼻子上,忽然黄毛小青年眼前一花,钢管扑了个空。 黄毛一惊,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容榉不知何时闪到了他身后,他一回头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容榉看起来高瘦,这一拳却打得对方脑袋嗡嗡、眼冒金星,鼻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了下来。 寸头青年看见同伴挨揍,骂了一句“妈的”,和其他几人一起冲了过来。 “都给我住手!” 一声清脆的话音落下,扎着丸子头的女子冲上前拦住了那群不良少年。 棠小野远远听得动静不对,赶紧跑了过来,谁知撞见到容榉被一群拿着钢管的混混包围在中间, “你们哪个学校的,跑来这搞事情?再不滚我就报警了。” 寸头青年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哪来的黄毛丫头,我们要揍的不是你。别多管闲事,滚开。” “你们想揍他?”棠小野一点都不怵,往前站了一步将容榉护在身后:“他可是我罩着的。”她 从购物袋抽出一截长莴苣作为武器,像女侠拔剑一样潇洒。 身后容榉抬指点了点她肩膀,轻声道:“去旁边看着,别过来。” “闭嘴!”棠小野头都不回。 “行啊,不识相的臭娘们。老子揍一个是揍,揍两个也是揍。”寸头比了个手势,几个混混一起 冲了过来。 棠小野手中一空,莴苣被容榉抢到了自己手中,她则被推出了人群。再回时头,她只瞧见容榉足 下一动,像一阵风一样与几个混混擦身而过。 那道颀长的身影在人群中左突右闪,没有一根钢管能挨到他衣角。 反观他的出手,动作速度极快,几道绿影一晃,众人还没看清,就结结实实撞上了那截莴苣。 棠小野惊讶地掩住嘴,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打狗棒法? 一片此起彼伏的惨叫响起。 一分钟后,以容榉为中心,四周躺倒了五六个小青年,每个人脸上都挂了彩,原本态度最嚣张的 寸头青年更是被揍得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齿。 混混们眼瞅着一场计划好的群殴变成了单方面挨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再有勇气站起 来。 最后他们连钢管掉落在一边都不敢回头捡,带着伤跌跌撞撞逃走了。 容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头看着莴苣上沾的几道血迹,“削了皮应该还能吃。”说完俯身将购 物袋抱起,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走了。”他对身后女子说。 棠小野还停留观战他以一揍十的震惊中,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跟上他的脚步。 再望着前方男子背影的时候,她眼里多了几分复杂。 *** 是夜,晚饭。 棠小野下厨炒了个回锅肉、辣椒炒莴苣,电饭锅里头一回煮了两个人的饭量。 容榉吃饭时十分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埋着头一声不吭。 “说吧,你到底哪个门派的!”吃完饭,棠小野从冰箱拿出两盒酸奶,开了一盒推到容榉碗边。 容榉一闻到奶味,立刻皱起了眉头,将酸奶原路推了回去。 他还是不开口。 “能不能别装神秘了。我如此好心好意收留你,试问你遇到哪个土地神能如此仁至义尽、认真负 责。”棠小野没好气地叼了根吸管,低头喝了一口奶,“快说吧,武当还是少林?” “别猜了,都不是。” “不说就不说。”棠小野不爽地瞪了他一眼:“待会洗碗、晾衣服、扔垃圾,别忘了。” 她可不能免费收留他,家务活都交给他,就当做抵消住宿费了。 “棠姑娘!”容榉忽然放下碗筷抬头看她。 “嗯?” 他目光坦然而诚恳:“今天,谢谢你。” 棠小野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指的是白天她挡在他身前、和一群小混混对峙的事。 “有什么好谢的。”明明是他自己用拳头解决的问题,哪有她什么功劳。 棠小野跑到一边假装看电视。电视里嗡嗡嗡地响着,她心不在焉地按着遥控器,实际上偷偷用余 光重新打量着眼前男子的身材比例、肌肉轮廓…… 手脚修长、宽肩窄腰,紧绷的衣袖隐约看得出肱二头肌肱三头肌前三角肌的线条……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练家子? 棠小野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原来这位穿越过来是个江湖少侠呀,那危险指数又要上升一颗星了。 这种情况,到底要不要和河神大人报告一声呢? 棠小野惆怅地抚摸着刚吃饱圆滚滚的肚子,感觉格外头疼。 *** 棠小野思前想后,决定先把观察到的容榉种种行迹记录下来,形成书面报告,如果真的遇到了自 己解决不了的难题,再酌情向河神大人上报。 在她看来,容榉目前除了不配合审问以外,其他方面表现还是不错的。 她与他约法三章:他必须遵守人类社会的基本秩序、不随意动用拳头暴力、出门做事前均要向她 请示报告。而她也会履行监护人义务,保障他在这个时代的衣食住行,引导他快速融入这个时代 的人类生活。 穿越过来才短短几天功夫,容榉已经基本适应了一切。只是被棠小野指使端茶倒水做家务时,他 初初还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抗拒表情,最后在棠小野霸道总裁的行事作风下还是乖乖屈服。 他既不反抗,也不逃跑,乖巧得令人怀疑。 棠小野甚至有种他好像心甘情愿被她扣留下来的错觉。 这几日的容榉,不仅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学会了看电视玩ipad,甚至还很好奇地想学习使 用电脑和手机。 这个嘛,棠小野当然不会允许。 电脑和手机都是私人性质很强的东西,她才不要和他共用呢。 再说了,她也不舍得给他另买新的。 所以嘛,学什么学,真想学,学洗碗、学洗衣服、学丢垃圾、学扫地拖去。 这天晚上,棠小野抱着笔记本电脑、趴在床上搜寻工作招聘信息,客厅里正在打扫的容榉忽然端 着她的黑白照片和骨灰盒走了进来。 “这个遗照是你的?” “嗯!” “你分明活得好好的,为何在家中摆这种东西?” 棠小野回眸对他一笑:“想知道?” 容榉点点头。 她对他勾勾手指:“把我的骨灰盒拿过来。” 胡桃木的骨灰盒没有上锁,棠小野轻轻一推就打开了,盒子里装的都是银行卡和钞票。 “以前我住的地方治安不好,所以我习惯把钱都收到骨灰盒里,摆上自己的照片。万一进贼了, 钱也安全,我也安全。”棠小野对自己这个藏钱办法颇为得意。 容榉望向她的目光却分外复杂:“你好歹也是一介土地神,怎的混到如此地步?” 棠小野有点不乐意了,他这什么眼神什么语气呀,同情她吗,真是叫人不舒服…… 她瞪了他一眼:“你现在吃我的、喝我的、睡我的,不要用这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和我说话好 吗?” “我……” 她跳下床,不容他说完就把他推出房门:“出去出去,以后你睡你的客厅,没事别进我房间。” 门板“砰”的在容榉面前关上了,他垂眼看了看手上的遗照和骨灰盒,摇了摇头,无可奈何放回 原位。 *** 收留容榉一个星期后,他不仅学会自己开电视看新闻联播,还熟练掌握了平底锅微波炉电烤箱等厨具的基本用法,将打扫卫生、下厨做饭等一应包揽。 尽管他的身份依旧可疑,但棠小野慢慢放松了警惕。 隔着炒菜的油烟,棠小野望着容榉那张清隽俊逸的脸庞,只觉得他越看越贤惠、越看越顺眼。 不仅她看他顺眼,就连菜市场的大妈看他也顺眼,每次他出门买菜,都会有大妈主动上前帮他挑 菜砍价——看看,看看,什么叫颜值就是生产力! 这天一大早,容榉买菜回来给她带了个好消息:小区门口那家24小时便利店正在招员工。 医生的身份被作废了,棠小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听他说完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梳头换衣服 冲到楼下。 店长听了棠小野的自我介绍,很豪爽对她说:“明天来上班吧。” 棠小野那叫一个高兴的,回家的一路上脚步轻快、哼着小曲儿。 推开门,容榉系着围裙在厨房切西红柿,见她一脸喜色:“人家要你了?” 棠小野点点头,“那是,离家这么近的工作单位,我还是头一次找。” 她看见容榉旁边菜篮子刚好有一个西红柿,想也不想拿起来张口就咬。 容榉眼疾手快抢过,“你怎么能直接吃呢!表皮有农药,洗干净了再吃。” 棠小野接过他洗好的西红柿,凑近他身旁,一脸古灵精怪地笑道:“才来多久呀,这些细枝末节 的东西都知道,我看你挺适合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嘛!” “那是,我一向聪敏。”容榉倒是不谦虚。 棠小野解决了就业问题,心情大好,又凑近了些继续逗他:“你看,我们在一块儿都这么久了, 你不妨就告诉我呗,你到底不远万里来到这,图的啥?没准我还能帮帮你。” 容榉好像听到很好笑的事,侧头笑了笑,没回答她。 这一声笑,棠小野听出了□□裸的轻视。 “我好心想帮你,你还笑我?你到底是怀揣多么神圣崇高的使命啊!我连听都没有资格。”棠小 野按住他手底的菜刀,抬头半眯了眼望着他:“我看,这么多天你也没忙活什么正事,倒是后勤 服务做得很到位……你该不会是……上天派过来给我当保姆的吧?” 容榉直接笑出了声:“你这个级别的神仙,还能配保姆?” “也对!”处级干部都不能配秘书了,她一介小仙何德何能。棠小野收回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那你倒是说呀,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容榉放下菜刀,这次竟然一反常态、大发慈悲地给她透了点风:“我是来找人的,但穿越的时间 没把握好,来早了一点……” “也就是说,你的确身负重任,但是因为时机未到,所以才……” “所以才有劳你收留我这段时日。”他笑了,眼波温柔,春风和煦。 “那你完成任务后,还要回去吗?” “自然。” “哎……”棠小野长长叹了口气,心想那就没办法哄骗他去烫梨花头和大波浪了。 容榉抬眸看她:“为何叹气,你舍不得我走?” “算是吧。到时候需要我帮忙的话,记得说一声。”棠小野心里其实想着这样也挺好,万一他要 作为永久居民呆在这,她到时候还要费工夫抹去他记忆。 毕竟她是土地神,不能和凡人发生太多的交集。 幸好他还算是个懂事的,完成使命就懂得离开,挺好挺好。 第六章 吃完饭,棠小野心情不错,拉着容榉一起下楼扔垃圾散步。 垃圾桶旁边的小巷没别有人的,晚风里吹起她的长发,楼上住户电视机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两边的路灯半明半灭,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探着路过的行人。 扔完垃圾往回走的路上,容榉耳朵一动,警惕地拉住身旁的棠小野:“你有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 棠小野推开他的手,脸色较往日略略严肃:“没有什么不对,好好走你的路。” 容榉依然不放心:“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棠小野想也不想打断他。 容榉见她态度如此冷硬,心里更是存多了几分疑虑。 从他们二人扔垃圾开始,不远处一直有个小身影尾随着,他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躲在黑暗中窥探的眼神。 身为土地神,她应该也察觉到了才对,为何一定要装作没有察觉? 容榉按捺不住好奇,停下脚步,转身和一只肥硕的老鼠视线相对。 一路上窥探的目光,竟然来自一只老鼠。 那只老鼠见到他也不害怕,反而松了一口气,它直立起身子,指了指自己嘴里叼着的黑色信封。 棠小野发觉异样,回身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胖老鼠扭了扭屁股跳上旁边一辆三轮垃圾车,“啪嗒”一声,嘴里的信封掉进了垃圾车里。 胖老鼠扔下信封,往暗处一蹿,没了踪影。 “叫你别管,你偏不听。”棠小野漂亮的眉头几乎皱在了一块。 容榉一脸茫然:“这只老鼠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吗?”棠小野按捺下怒火,一瞬间非常想捉弄一下这位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去,把它扔下的信封给我捡回来?” 容榉目光鄙夷地望了一眼脏兮兮的垃圾车,满脸的不乐意:“为什么要我去捡……” “因为它是给我送信的地灵……如果你刚才没有多事去管它,它一定会乖乖地把信封叼到我门口。”棠小野几乎是扯着他耳朵咆哮道。 地灵很久以前是土地神的小助手,日常经常附身在常见小动物身上,帮助土地神处理疑难杂事。 地灵最常见的用处就是送信。 黑色的信封是从警察局转过来的。人间行政执法机构无法处理的超自然事件,最后都会变成黑色信封里的内容,转送到身为土地神的棠小野手中。 刚当上土地神的早期,棠小野一旦发觉身边有奇怪的小动物跟着自己,还会主动跟上前去领取任务。 随着年岁增长,她也变老油条了,哪怕发现了也要假装没发现,等着小动物给自己送货上门。当然,她是不会允许老鼠、蛇一类小动物进屋的,弄脏了地板多不好。 刚才那只胖老鼠,明显就是觉得“他看到我了,他会主动过来领取任务”,和容榉四目相对后扔下信封就跑。 还是扔在垃圾车里…… 偏偏容榉不管怎么威逼利诱他就是不肯过去,只好棠小野自己亲自出马了。 “你呀你,无形之中助长了地灵的惰性!”棠小野憋着气走到垃圾车旁边,皱着眉头伸出两个手指,颤颤巍巍地把黑色信封夹了上来。 还好信封没沾上臭味,否则她一定会逼迫容榉将信中内容一个字一个字誊抄到新的本子上! 容榉第一次见到土地神的公务,好奇地探头过来。 借着路灯的光,容榉低头挨着棠小野的小脑袋,看清楚了上头的内容。 这封信正文内容很简单,大意是本月东山区自杀率偏高,正文后附上了自杀人员的名单和信息。 棠小野合上信纸,唇边嘀咕着:“最近不是毕业季,也没有听说区里失业率升高,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自杀呢,的确很蹊跷。” “那你打算怎么办?” 棠小野取出信封里夹带的一张警官证和介绍函:“我能有什么办法,老老实实查呗。” “我能跟你一起查吗?” “这么主动?”棠小野侧目看着跃跃欲试的容榉,忍不住感慨:“年轻真好啊,我当初刚接任土地神之位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干劲十足。” “现在呢?” “现在我只盼着早日功成身退。”棠小野把信封扔到他手里,“你这么想查,那你好好研究剩下的资料吧。” “那你呢?” “我今晚要早点上床睡觉,明早我还要去便利店上班呢!” “你的主业不是土地神吗?” “要你管。” *** 第二天,棠小野果然天还没亮就起了个大早,精神抖擞地哼着小曲上班去了,似乎完全忘了昨夜接到任务的事。 容榉倒是对此事十分上心,明明9点才是棠小野的换班时间,他8点半就来到便利店门口等她。 和棠小野一起搭档的收银员娜娜看在眼里,笑嘻嘻和她打趣:“门外等人那个,你男朋友?” “才不是呢!”棠小野专心整理货架,头都没回。 “他一直在看着你哎。”娜娜不依不饶:“挺俊一小伙儿,你们同个大学的?” “切,怎么可能。”棠小野终于回头了:“你觉得他好看?” 娜娜踮起脚隔着玻璃窗仔细瞧了瞧,进一步确认道:“是挺好看的,有问题吗?” “没问题啊,你要看上了就去追他呗,别客气。” “真的可以吗?”娜娜笑得花枝乱颤,“那我去啦!” 两分钟后娜娜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我问他要手机号,他说没有。我问他要微信号,他也说没有。这个男人,不喜欢就直接说呗,哪有这么侮辱人智商的。” 现代人哪有不用微信的,骗人也不走点心! 棠小野从地上站起身,擦了擦汗,望着身旁气呼呼的同事,心想他是一个古代人,要是不穿越的话早就在地底下死了成百上千年了,你一个大好女青年,何必和一死人计较。 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实不相瞒,他不喜欢女人。”棠小野胡诌了个理由安慰娜娜。 容榉好像远远察觉到她在说自己坏话,目光灼灼瞪了过来。 棠小野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草草和下一趟班的同事寒暄了几句,抓起手机钱包冲出了便利店大门。 一见容榉,她就对他这种等候下班的行为提出严肃批评:“你一大高个杵在这里做什么,上辈子是个门神吗?” 容榉也不还嘴,安安静静等她发泄完。等到她闭嘴了,他才掏出昨日那封信,上头是他圈圈画画的痕迹:“我认真看过信里的所有内容,发现这三十四个溺死的情况很可疑。” 上个月一共有五十七例自杀事件,容榉一一分析了事件的时间地点后,发现溺水而死的人数特别高,并且尸体被发现地点都离得不远,分明是顺着同一条河流被冲到岸上的。 所以,他把具有这些特点的三十四例单独圈了出来。 棠小野低头看看信纸,又抬头看看他。 容榉:“怎么了,我脸上沾了脏东西?” 棠小野摇摇头,笑了,笑容中带着赞许的笑意:“我觉得你的分析非常有道理,之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如此条理清晰、聪明能干呢?” 容榉对她这番马屁并不受用,他更关心正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查?” “走,去找警察调监控。” *** 棠小野办事独来独往惯了,本不愿意带着容榉。 但扔下容榉一个穿越大佬在家她又不放心。 而且容榉也对她的工作内容充满了迷之好奇。 用他的话说:“有生之年很想见识一下神灵是怎么工作的。” 棠小野不屑道:“有生之年我也想见识一下人类是怎么穿越的。” 清晨9点的公交车人满为患,棠小野带着容榉艰难地挤上了后门。 她的爱车因为车内散发原因不明的异味被送去修理。虽说是原因不明,但鲱鱼罐头有重大嫌疑。 早高峰的公交车车上大多是通勤的白领,补觉的、涂口红的、刷朋友圈的。每个人脸上带着社畜们一贯的空洞麻木。 这趟车的终点是警察局。 车子摇摇晃晃颠簸着,容榉忽然间神色一变,低下头悄悄对棠小野说:“有人在摸我,这在你们的时代……正常吗?” “正常个鬼!”性骚扰不管放在古代现代都不正常。棠小野愤愤转过身,目光搜寻了一圈。 容榉身后站着一个的光头大叔。大叔表面上正津津有味刷着手机,实际上另一只手偷偷放在前面一长发小姐姐的屁股上。 这种又挺又翘的弧度、又紧又实的手感……好久没有遇到这么高品质的小姐姐了。 光头大叔心中暗升陶醉之情,谁知一只小手从人缝中横插而入,一把抓住了他那只咸猪手。 “摸够了吗?”棠小野冷眼望着他。 容榉也转过身来,眼底如冰,眉眼鼻峰一片俊逸之色。 ——这这这,分明是个男人,哪里是什么长发小姐姐。 光头大叔愣在原地,脑海里美妙的遐想瞬间灰飞烟灭。 棠小野抓着他那只罪恶的左手:“道歉,赶紧的!” 大叔迅速反应过来,恶人先告状道:“你是什么人,干嘛抓着我,讹钱呢?” “你刚才这只手放在什么部位,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棠小野凶狠瞪着他,毫不退怯。 大叔手腕子被棠小野拽得生疼,他用力抽回手,抽了几次没成功,心中一急,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我好端端玩着手机,犯法了吗?你抓着我不放是几个意思?” 周围人纷纷望了过来。 “你刚才是怎么用这只咸猪手摸别人屁股的,嗯?不承认?我可看得清清楚楚。”棠小野手上使了几分劲,疼得对方嗷嗷直叫:“你道不道歉。” 周围有好事者偷偷举起了手机。 光头大叔一看这个阵势,更不能道歉了。道歉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公交车色狼?万一亲戚同事在别人微博朋友圈看到自己…… “他一个大男人我有什么好摸的?”光头大叔语气蛮横:“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看到,你有证据吗,有证据吗?你再凭空污人清白,小心我告你诽谤!” 棠小野一时语塞。 刚好车子到站了,光头大叔骂骂咧咧抽出手转身下了车,不远处几个高中女生对着棠小野指指点点,悄悄议论。 “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女的好凶啊。” “刚才那个大叔真的摸她屁股了吗,这么激动。” “谁知道呢,那么多人偏偏就摸她一个。要我说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就是就是。穿这么短的裙子出门,自己骚还怪别人。” 隔着一排座位,棠小野假装没听到,冷着脸看着窗外。 下一站到了,棠小野和那群女高中生一起下的车。 下车时其中一女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抬起肘子撞了一下棠小野,撞完不仅不道歉,还大摇大摆地哼了一声走掉了。 棠小野脸色非常难看。 容榉不动声色跟在她后头,藏身后的右手曲指一勾,一辆小面包车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歪斜了方向,朝这边开了过来。 他把棠小野往自己身旁一拉,避开小面包车驶过积水溅起的水花。而那群女高中生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溅起的污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洁白的校服也被染成灰色,污水沿着她们头发滴了下来。 “抓贼啊!”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刚才咸猪手事件男主角顶着那颗锃亮的光头朝这边撒腿跑来,一边跑一边喊抓贼。 原来,他上一站刚下车,就被人抢走了手机,他一路追啊追,追到了这一站。 棠小野小声嘀咕:“今天到底怎么了,因果报应吗?” 容榉挑了挑眉:“举头三尺有神明。” 棠小野没说话,脸上依旧郁郁。 路过便利店,她反常地买了一串冰冻糖葫芦,递给容榉:“吃吧,给你压压惊。” “给我?” “你第一次坐公交车就遇到那种变态,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不痛快。”棠小野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别怕,下次我们不坐公交车了。贵点就贵点,我不会再让你遇上这种事。” 容榉眸中露出惊讶:“你一路上不高兴,就是为了这个?”他以为她是因为别人的风言风语才闹得情绪。 “不是为了你,难道为了别的?”棠小野手里的糖葫芦往他面前又递近了一点:“吃吧,我也不知道你从前口味,这是我目前能买到的最复古的小吃了,别嫌弃。” “……” “怎么了,不好吃?” 容榉皱起了眉头:“冻牙。” “不会吧,我试试。”棠小野踮起来咬掉第二颗,须臾,她也龇牙咧嘴地皱起了眉。 酸! 容榉垂眸望着她五官皱到一块的小脸,笑意不觉染上几分温柔。 第七章 警察局的资料室里,负责接待棠小野的警察小哥哥一直偷偷打量着她。 日光从资料室浅蓝色的百叶窗里漏下来,洒落在女孩白皙的面庞上。 这个女孩俏生生的,看起来年纪很小,没想到竟然能接手这些自杀事件?要不是证件齐全,他几 乎怀疑她是不是连大学都没还毕业。 不过,小姑娘模样倒是长得挺水灵。 小哥哥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开口道:“请问……” “别问了,”棠小野眼睛没有离开过屏幕,却仿佛瞬间看穿了他搭讪的意图:“我没有手机号、 也没有微信号。” 容榉觉得这话听起来竟有几分耳熟,想了想,原来自己今早也说过同样的话。 小哥哥搭讪未遂,乖乖闭上嘴,略尴尬地起身:“所有监控视频都在这里了,你接着看吧,有事 再找我,我就在隔壁。” “哎,等一下。”棠小野叫住了走到门口的他。 小哥哥眼前一亮,折回身来,以为有戏。 “上个月晚上20点以后昌明街和新淮路交界处所有的监控视频麻烦给我再拷一份。”棠小野手上 递了一叠空光盘过去,眼睛依旧没离开过电脑屏幕。 小哥哥有点失望地接过光盘,说了声好的,转身出去了。 房中只剩两人,容榉说:“原来你平日是个这么不解风情的人。” 棠小野忽然回头冲他扬眉一笑:“怎么,同情他?要不要我替你问问他的手机号、微信号,让你 深夜过去抚慰一下偲椿少男?” 容榉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棠小野目光回到电脑前,十指在键盘上飞舞,“啪啪啪啪”打开多个窗口,画面分属不同时间, 却是从同一个地点、同一个角度拍的,她回头问容榉:“你看着几个视频,有没有发现什么问 题?” 容榉凑近了屏幕,“这是,溺水者生前都经过的一个路口?” “嗯,这是昌明街和新淮路交汇处摄像头录下的。” 虽然是不同时间段拍下来的,但画面上的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容榉盯着屏幕上的人影,半晌后,他微微皱了皱眉:“我好像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 1号晚上22点38分,一名中年女子出现在昌明街和新淮路路口监控画面里,三天后她的尸体被冲到了藤江的下游。 3号晚上23点02分,一名年轻女性出现在昌明街和新淮路路口监控画面里,次日被游船发现浮尸 江上。 11号晚上21点13分至23点58分,一共有三人先后经过昌明街和新淮路路口,几日后三人的尸体也相继被发现。 …… 这一个路口的监控,见证了三十四个溺死者生前的最后时刻。 但在容榉看来,认为真正有问题的,并不在于他们都经过了此地,而是他们经过时的姿势…… 所有人都低着头,勾着脑袋往前走,根本看不见面部表情。 正常人走路时候双手多少都会摆动,但监控中的人均是两手下垂、一动不动。 他们迟缓却又匀速地迈着步子,走向没有路灯的黑暗深处,仿佛是被看不见的丝线所操纵的木 偶。 棠小野也觉得事有诡异:“到底什么情况下人会以这种姿势走路?” 容榉:“中邪了?” 棠小野摇摇头:“不应该呀。” 最近老河神才部署开展了打击民间异能人士黑暗势力的专项行动,哪个不长眼的妖道敢在这节骨 眼顶风作案。 比起中邪,棠小野觉得,这些人临死前更像是被催眠了。 说到催眠,棠小野也不陌生,她每次执行任务后总要用类似于催眠的手段消除人类对于她容貌的 记忆。 但光是从监控视频,根本看不出他们是被什么事物催眠的。 容榉眉头紧锁,“你刚才提到,拍下这些画面的地点都是同一个路口。这个路口可有蹊跷?” “我刚才在地图上查过了,那地方除了特别偏远以外,没有其他特别之处。”周围没有坟场、古 墓一类容易引发超自然现象的建筑。 和容榉坐在资料室里研究了大半天,除了断定这些死者绝对不是正常自杀以外,棠小野想不出个 所以然来,最后决定去拍下监控的地方实地瞧一瞧。 东山区南北跨度大,昌明街和新淮路离棠小野的位置超过30公里。 离开警察局后,棠小野让容榉站在路边等着,自己折身走进一个停车场里。 五分钟后,棠小野开着一辆破旧的皮卡来到路边,摇下车窗招呼容榉上车。 这辆皮卡是棠小野找停车场老板租的,两百块一天,车里还留有前人的烟味。 一个娇小妩媚的年轻女子开着一辆粗犷破旧的座驾,反差对比效果强烈,一路上引来不少车主好 奇的目光。 棠小野毫不在意其他人眼光,她嘴里一下一下嚼着口香糖,目不斜视看着前面,轻车熟路地打着 方向盘,在车流中游刃有余地穿梭。 容榉瞥了她一眼:“你吃什么呢,一直咬个不停?” “口香糖,薄荷味的,要不要?” “口香糖”勾起了容榉第一次逛超市时不太美好的回忆,“不用了,你专心开车。” *** 白天的昌明街和新淮路只有三两个散步的行人,街道两旁都是上了年头的居民楼。 路旁香樟树茂盛的枝叶挡住了夏日灼热的日光,蝉鸣声更衬托出街区的安静,路口转交处一个摄 像头悄无声息地监控着来往发生的一切。 “那些溺死的人就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最后消失在监控画面镜头里的。”棠小野跳下车, 按照自杀者的路线往昌明街北边走去。 昌明街这一片路段因为行人罕至,所以没有再另外安装摄像头。 容榉跟在她身后,目光四处逡巡,打量着路旁的一切。 越往北走,四周越发萧条,刚开始还有几栋小楼,到后来连居民楼都看不到了,只有一片杂草丛 生的垃圾场。 一群野猫在路边打架,大约是为了争夺半盒已经发臭的肉罐头。 不远处,垃圾场的工人们蹲在台阶上扒拉着晚餐的盒饭。 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棠小野停下了脚步,容榉却指着道路尽头的灌木丛:“那里还有路。” 棠小野上前一看,果然有脚印踩过的痕迹。 按二人照脚印的方向踏进灌木丛里,往前又走了一段,来到一片空旷的矮坡上。 矮坡野草繁茂,一片宽阔的湖水横亘在眼前。 夕阳下的湖水泛着粼粼波光,不时有飞鸟掠过湖面。 那些溺水而死的自杀者,就是沿着刚才她走过的路线,来到这里跳下去的? 如果这里是落水的第一地点,那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死者的尸体都是在江水中下游被发现了。 “这里是藤江水库。”棠小野走近水边,蹲下身,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湖水的气息。 手心萦绕着一缕几不可察的寒气,一丝鬼气从水中隐隐约约透出。但当棠小野再想仔细追寻时, 那丝鬼气又没了踪迹。 “这里有地缚灵,力量很弱,察觉生人靠近藏起来了。”棠小野起身,暂时做出这个判断。 水库这种地方,多少都发生过一些意外事故,有地缚灵存在也不奇怪。 “地缚灵?”容榉露出了疑惑。 “这是日本友人提出的概念,是指死后无法往生,停留在一片固定区域的灵体。”棠小野拍拍他 肩膀:“算是我们传统意义上鬼魂的一种。怎么,你一介人类,跟着我遇到这种灵异事件怕不 怕?” 容榉神色淡淡,比起害怕,他更关心:“你一般遇到这些情况怎么处理?” 棠小野歪着头想了想,一般情况下,灵异事件只要按照土地神工作手册上的流程步骤处理就可以 了。 工作手册上说了,处理辖区内的灵异事件,要遵循“放管结合”的原则,绝对不能“一刀切“粗 暴执法。 城市里最常见最典型的的灵异现象要属地缚灵,土地神往往对这一部分温顺善良的地缚灵睁一只 眼闭一只眼,允许它们在合理范围内闹腾闹腾——适当地震慑一下人类,人类才能在无知面前保 持应有的恐惧与敬畏。 “地缚灵一般都很乖,不会乱跑害人,通常只会在死去的地方重复自己生前最后一些动作。”棠 小野一边踱步一边向容榉解释:“如果非得处理它们,我会到庙里花钱请和尚做法事超度。” “如果遇上厉鬼呢?”容榉又问。 “那些情况嘛,人类自己也有专门的职业去对付。实在应付不过来,才会作为紧急重大事件提交 到我们案头。” 棠小野回头重新端详身边这位男子:“你问这么多干嘛,莫非你会捉鬼?” “不会。”晚风吹起他高高束起的长发,他凝视着水面许久,幽暗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水面看着 别的东西。 “咦,那是什么?”棠小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容榉身旁,低头从地上捡起一条丝巾。 墨绿色的丝巾落在绿草之间,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容榉看了一眼,断言道:“这是第五名溺水者身上的东西。” 棠小野一脸怀疑:“真的假的,你这么肯定?”才看了几遍录像就敢这么断言,这男人记忆力真 的这么好? *** 事实证明,容榉的记忆力的确好得令人发指。 第五个溺水的年轻女孩11点多出现在路口监控画面里时,脖子上确实系着一条墨绿色丝巾,但尸 体的现场照片并没有丝巾的踪迹。 监控视频像素并不高,棠小野咬着筷子对着电脑想,容榉这家伙怎么眼睛就这么尖,这点细节都 能发现。 她手边还搁着大半碗虾饺——这是留给容榉的,但这家伙洗澡洗了半天没出来,虾饺都凉了。 棠小野合上电脑,起身把虾饺重新扔进微波炉里加热, 浴室门开了,容榉穿着她买的小黄人睡衣走了出来。 他似乎还沉浸在这些离奇事件的思考中,一脸的心事重重,和小黄人没心没肺的笑脸形成鲜明对 比。 “能不能查一查那个地方的地缚灵?”他忽然开口道。 棠小野把热好的虾饺放在他桌前:“没必要。地缚灵只能在有限的区域内活动,它跑不了那么远 搞事情。” “还是查一查吧。” 棠小野不乐意了,漆黑的眸中写满了不服气:“你是在指使我吗?我一个拥有近40年工龄的资深 土地神,不至于沦落到需要你一个古代人来指导工作吧。” 容榉不说话了,低头专心吃他盘子里的饺子。 棠小野重新打开电脑,继续查她的资料。 她找到了绿色丝巾女孩的微博。 这小姑娘是个高三学生,微博里转发了很多励志加油的鸡汤,最近几条是她高考结束后和同学相 约外出郊游烧烤的照片。 合照里,女孩站在阳光下笑靥如花。 忽然,棠小野停住了下滑的鼠标,重新点开其中一张照片,放大,再放大。 围着烧烤炉的一群年轻人身后,竟然是一片熟悉的水域——藤江水库。 第八章 夜深了,棠小野趴在床上抱着笔记本研究,白嫩的小脚丫子在床边一晃一晃。 她正在对照着名单,一个个查找着这些溺水者生前的社交平台信息。 “咚咚咚”,容榉敲了敲她的房门:“都12点了,怎么还不睡。” 棠小野一边关掉灯,一边敷衍他:“睡了睡了。” 门外人并没有离开:“你没睡,电脑的光还亮着。” 棠小野回头愤愤瞪了一眼门板,索性一把掀起被子,把人和电脑一起罩住。 门外人这回满意地走了。 自从捡了这个男人回来以后,她总感觉自己多了一个监护人。 棠小野,吃饭了。 棠小野,早点睡,别熬夜。 棠小野,起床了,上班要迟到了。 他不远千里穿越过来难道不该身负重任吗?怎么成天热衷于扮演她爸的角色。 改天一定要让他看一看《寻秦记》,学一学人家穿越前辈项少龙是如何不忘初心、爱岗敬业的,鞭策他早日成为一个成熟的穿越男人。 窗外的夜晚静悄悄的,城市的灯火渐渐暗去大半,床头的闹钟不知不觉数字跳到了凌晨1点,棠小野眼睛有点酸,她合上电脑,心中想法进一步被证实。 三十四个溺死者,有二十八个的社交状态中都出现了藤江水库的踪影。 要么是去游泳,要么是去钓鱼,要么是去放风筝…… 水库那个地点,果然是解决这一连串自杀事件的关键。 这个发现让棠小野很是兴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黑夜里她的眼眸像猫一样晶亮亮闪着光。 翻了第一千零一个身后,她想反正都是睡不着,不如把容榉抓起来一起分享一下! 棠小野打开房门,光着脚溜进客厅。 黑暗里,容榉安然熟睡在沙发上,睫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棠小野蹑手蹑脚地靠近他。 这个男人,连睡觉的姿势都这么端端正正,从小家教肯定很严格。 棠小野红唇边勾起一丝坏笑,她伸出手,想捏住他鼻子,让他从睡梦中憋醒。 她承认这样有点坏。 谁知手指还没碰到他鼻尖,容榉猛然睁开了眼。 他睁眼的瞬间,本能地抓住了她手腕。 棠小野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反剪着手摁在了地上。 “疼疼疼,你干嘛呢!”他的手劲很大,棠小野疼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容榉看清了手下的人,这才松了手:“是你啊,我还以为遭贼了。” 棠小野捂着自己的手腕子从地上爬起来:“你从前到底是干什么的,警惕性这么高。” 容榉又道了两声“抱歉”,态度十分诚恳,看来真不是故意的。 棠小野消了气,毕竟她恶作剧在先,算是自食其果,没资格生他气。 容榉朝她伸出手,黑暗中他的眼眸竟然有几分温柔迷离:“地上凉,坐上来吧。” 棠小野迟疑地坐在他的小床上,感受着他刚刚躺过的余温,她有几分心虚:“那个,其实我是想和你说一下关于自杀事件的新发现……” “好,你说。”他挨得很近,刚睡醒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像玫瑰花瓣掉在天鹅绒的地毯上。 更要命的是,因为天热,他睡觉时脱掉了小黄人图案的上衣,黑暗里依稀可见一片线条优美的胸膛…… 棠小野嗓子干干的,有些不太自在,“我先去倒个水,你把衣服传说,我们开灯说。”她找了个借口逃离他身旁。 喝完水再回来的时候,容榉已经亮了灯,系好了睡衣扣子,端端正正地坐着等她。 棠小野说出了自己的发现:“这些投水自杀的人,生前不久都去过一趟水库。” “哦?所以呢?” “所以我们有必要查一查水库那一带的地缚灵。”那片区域除了地缚灵,并不存在其他超自然的事物。 容榉有几分好笑:“这不是……” “对,这是你先前提醒过我的。”当时被她一口否决了。“地缚灵的灵力有限,我实在想象不出,它能隔着这么远距离引诱活人过来投水自杀。” “那你现在为何又相信我了?” “我现在除了这个方向,其他思路都断了。”棠小野无奈,她本来没把水库的地缚灵放在心上,但现在以水库为圆心,疑团越滚越大。“我当初没有采纳你的意见,你现在要是想嘲笑我,那就笑吧。” 容榉摇摇头:“我怎么会笑你呢,我现在只想睡……” “睡我?”棠小野紧张地捂住胸口。 “睡觉……”容榉垂眸笑了。 棠小野松了一口气,“行行行,睡吧,被你吓了一通我也累了。” 棠小野坐起身关了灯,朝自己卧室走去,走到门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容榉。 容榉还坐在那,见她站着不动,他回头道:“还有事?” “你会钓鱼吗?” *** 鱼竿、帐篷、小板凳、手提灯、方便面、扑克牌…… 望着皮卡后车厢满满的器具,容榉微微皱眉:“你不是说去水库调查的吗?” 棠小野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我是来调查的呀!” “分明就是出来玩的。” “劳逸结合嘛!” “……” 其实,按照棠小野的想法,水库那边多是些原著居民,正儿八经跑过去调查反而引人注目,倒不如伪装成露营的小青年。 棠小野好多年没去露营了,上一次好像还是读高中的呢。 她读了九年的高中,九年!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露营嘛,第一项任务自然就是搭帐篷。 这项任务自然全权交给容榉。 棠小野躺在一边晒太阳吹风,容榉有点不乐意:“这主意是你出的,这帐篷也是你买的,你怎么什么都不做?” “我哪里有什么都不做,我这不,把搭帐篷的说明书给你留下来了嘛。” 容榉无语了,继续埋头研究帐篷的正确搭法。 下午五点多的太阳像个红彤彤的咸鸭蛋,金黄色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棠小野伸了个懒腰,小脸上露出猫咪一般慵懒的神色。 忽然,她瞥见远处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老头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棠小野起身:“有人来了,你继续忙你的,我去应对。” 老头子是水库的保安,瞧见岸边上有动静,提着警棍走过来瞧瞧。 老头子见到棠小野,绷着脸问:“喂,你们干什么来的?” “我们是来露营的,不正好放暑假嘛,出来透透气。”棠小野换上一副十八岁少女太阳花一样明媚无邪的笑脸。 “大学生啊?” 棠小野甜甜笑着点头。 保安老头面色温和了许多,语气也没那么严厉了:“小姑娘在水边玩就好了,千万别下水,这里头死过人。” “死过人?”棠小野佯装惊讶。 保安老头凑近了,脸色有几分神秘,声音也压低了:“90年代的时候,这水里头就死过一个男孩。那个孩子刚考上大学,和同学一起来放松放松,谁知道潜到水里憋气的时候被水草缠住了,再也没有浮上来。大概是那孩子走得不甘心,从那时候开始,这里每年夏天都会淹死人。” 棠小野惊讶地张大了嘴:“每年?这么夸张?” 保安老头点点头:“年年如此,而且死的都是些年轻人。” 棠小野假装回味了一番,目光几经流转,反过来对保安老头问道:“老伯,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保安老头大惊,“呸呸呸,别说那个字。” 棠小野挠挠头笑了。 保安老头重新看了眼前的小姑娘一眼,语重心长道:“反正我就提醒你这么多,你这么年轻,千万要爱惜生命。” 说完,老头转身离开了。 棠小野回过身对容榉说:“那老头大概还不知道,今年这里已经死了三十多个,而且还不止年轻人,简直是无差别下手。” 毕竟尸体都被冲到下游了,水库保安不知道也正常。 容榉手底下的帐篷已经搭得差不多了,他转过身对棠小野说:“你没发现那老头子有古怪吗?” “古怪?什么古怪?”棠小野急忙转过头追寻老人的踪影,但是一两句话的功夫,那保安老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水库边都是没过脚踝高的杂草,但保安老头走过的那片草地上,根本没有被踩过的痕迹。 棠小野隐约回忆起来,刚才说话的时候老头子好像也没有呼吸起伏。 大概是附近某个善良的老人家的鬼魂吧,专程跑过来提醒她注意安全,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棠小野目露怯色,无端端打了个冷战:“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我看你和他聊得挺开心,贸然打断多不好。” 棠小野咬着牙瞪着这个男人:“我现在就想把你打断。” 容榉长眉微挑:“你不是土地神吗,还怕鬼?” 棠小野低垂下眼帘,一脸的委屈:“一两个鬼有什么好怕的,主要是这回没有心理准备……” 容榉瞧着她这幅怂包模样,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笑。 远方的日头渐渐沉下去了,夕阳的余晖给小山坡镀上一层金边,容榉撑开鱼竿,坐在水边静静地垂钓起来。 黄昏里,远处层云低垂,众鸟高飞,身旁的水面被微风吹起轻轻的波澜,有那么一瞬间,容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熟悉的时代。 棠小野自从被刚才老人的鬼魂吓得花容失色后,躲进帐篷老半天没有出来,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容榉眼前的鱼竿动了动,鱼儿咬钩了。 水库养的草鱼又肥又大,扔进水桶里可劲地蹦跶。 容榉犹豫是要将这鱼儿烤了吃呢,还是炖鱼汤? 还是先问问棠小野吧。 容榉转过身,刚好瞧见帐篷的门被掀起,棠小野穿着一身红色的比基尼走了出来。 雪白无暇的肌肤如同玉璧。 顺着一双象牙白皙的长腿往上望去,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容榉何曾见过这番穿着,霎时间大惊失色,惊慌失措退后了两步,打翻了装鱼的水桶,刚钓上来的鱼儿顺着斜坡又滑进了水里。 棠小野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打扮,再瞧瞧容榉那副见了鬼的神色,“怎么,你对我的比基尼有意见吗?” 第九章 月光下,容榉平日里冷月清辉的脸一瞬间红成虾子:“你……怎么穿成这样,成何体统!”他硬生生别过脸去不敢直视。 棠小野哼一声笑了,既然要下水,当然要穿泳装!刚才他还敢笑她怕鬼,这回轮到她取笑他了: “你冒冒失失跑到我这个时代,也不提前做好点心理准备?” 容榉依旧害羞得不敢望她:“这,这……这不一样!” 棠小野笑得邪魅狂娟:“切,小样。”她将一瓶防晒霜扔到容榉手里:“别磨蹭了,赶紧帮我涂上。” “大晚上的你涂防晒霜?”容榉一脸狐疑。 这有点侮辱他一介穿越人士的智商。 “这不是普通的防晒霜,这是能够掩盖我气息的防水配方。”棠小野既然下定决心要到水里一探究竟,自然不能打草惊蛇。 第一次来的时候该,她光是站在岸边伸出手,都惊动了水底下的地缚灵。 所以这次她重金买来这只乳霜,为的就是无声无息潜入水底,争取一击即中,将作祟的鬼魅逮个正着! 容榉不敢直视手底下这片白花花的肌肤,闭着眼胡乱在她后背上抹了一气,只觉手底一片温热滑腻。 剩下的部位棠小野自己抹上,不再捉弄他。 眼瞅着月上中天,时间差不多了,她咬着橡皮筋绑好头发,纵身跃进了湖水中。 夏夜的湖水清凉凉的很舒服,水底下一片澄净,游鱼悠然地徜徉在她身侧,水草像柳叶一般随波轻拂。 棠小野顺着水流越潜越深,周身光线愈发昏暗,水草深处依稀露出几个绿莹莹的模糊鬼影。 棠小野屏住呼吸,靠近了,更靠近了。 拨开水草,眼前的景象吓得她连吐了好几个泡泡。 前方水流湍湍,鬼影重重。 她一眼粗略扫过去,这里聚集的鬼魂绝对不止三十四个,或坐或卧,神态各异,从衣着上看近几十年来各个年份的都有。那个老头子说的都是真的,这个水库确实死过很多人。 大概是因为水底环境幽闭的原因,棠小野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寒意,不敢再靠近前方,长腿一蹬,赶紧掉头沿着原路往岸上的方向游去。 容榉在岸上等了许久,见她“哗啦”一声破水而出,上前一把将她拉上岸,并递上浴巾叮嘱了一句“别着凉”。 水滴沿着细腻的肌肤滑落在她脚边,他还是全程不敢直视她。 夜风清凉,棠小野裹紧了浴巾,将方才在水底所见一一描绘给容榉。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好多鬼啊。 容榉嗯嗯哦哦地听了,缓缓在她身旁坐下。 棠小野擦干净身子,整个人躺在浴巾上,望着头顶的天空感慨:“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鬼魂聚在一起,简直是地府开会。”她扯了扯容榉衣袖:“你怕不怕?” 容榉推开她的小手,背对着她:“你不把衣服穿好,我就不和你说话。” 棠小野噗嗤笑了,她撑着脑袋注视着他的背影,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烧红的耳根尽收眼底。 平日里一本正经、目不斜视、食不多言的男人,竟然也有害羞得眼睛无处安放的时候? 有这么一瞬间,她觉得这个男人笨拙得可爱。 容榉要是不回古代也挺好,留下来给自己做个伴。 她不知为何脑中闪过如此想法。 一阵平地而起的笛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眼底温柔之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警惕。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吹笛子? 伴随着笛声,远方草叶窸窣作响,似乎有人朝这边靠近。 棠小野二话不说关掉了提灯,一翻身将容榉按在草地上:“嘘,别出声,有情况。” 她和容榉二人埋身在草丛里,暗中观察着由远及近的一个身影。 容榉耳边都是她温热的气息,后背上清晰感觉到一片温暖的柔软,他心头突突跳着,正想稍微挪动挪动位置,棠小野却一把将他摁严实了:“别动!” 一滴水珠沿着她的发梢滴落在他脖子上,痒痒的,凉凉的。 “你瞧那人……”棠小野的声音落在他耳边。 月光下,人影更加清晰了。 是一个女人,她低垂着脑袋,一步,一步,又一步,缓慢地靠近水边。 那样的走路姿势,和监控视频中的自杀者如出一辙。 “不好!”棠小野反应过来,她起身朝那女人大喊:“快停下,前面有危险!” 女人恍若未闻,继续走着。 棠小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拉住女人的胳膊,想把她拽回到安全区域,但那女人力气大得很, 棠小野不仅没拉动,反而还被她拖着往前走了几步。 最后还是容榉赶到,一记手刀落下,直接将女人劈晕了。 空气中的笛声骤然停下。 *** 梨香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一个头发湿漉漉的陌生女人在身边,梨香反射性尖叫着坐起,第二眼再看到那个眉目隽永的男子,尖叫的分贝断崖式降低。 最后尖叫声消失了,变成了一句娇羞的“你是谁呀?” 棠小野暗暗翻了个白眼,男色当前连害怕都顾不上了?她招了招手,拉回梨香的视线:“你为什么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跑到水库来投湖自杀?” 梨香望着棠小野。 橘黄色的篝火噼啪跳动着,这个角度望过去棠小野拧着眉的模样有点凶,像逼问犯人的女特务。 容榉给棠小野使了个眼色,沉声道:“小姑娘胆小,还是我来问吧。”他坐上前来,将棠小野的问句又重复了一遍。 梨香茫然地摇摇头,表示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她好端端躺在家里的床上睡觉,不知怎么的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莫非是梦游?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棠小野在一旁冷眼听完:“梦游?刚才要不是我们及时拦着,你可就稀里糊涂掉水里梦游去了。” “真的吗?”梨香露出受惊小鹿般的神情,怯怯抬眸望了一眼容榉:“所以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棠小野倒吸一口气,明明她也有份救人的,怎么只谢容榉一个人。 算了算了,既然这个女人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让她滚吧。 不过,送她走之前,棠小野还有一个问题:“你之前,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梨香点了点头,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望向容榉:“前不久考完试,我和朋友来过这里烧烤。” 棠小野咳咳两声:“你别顾着看他了,他不喜欢女人。既然是回答我的问题,就该认真地看着我。” 梨香这才难为情地把目光从容榉身上挪开。 棠小野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惊讶地发现她和记忆中另一张面孔相重叠:“你上一次是和雪野一起来的,对不对?” 雪野就是之前投水自杀的那个绿丝巾女孩。 梨香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在她微博的合照里出现过。” 忽然提起过世的好友名字,梨香微微动容:“我很了解雪野,她那么天真乐观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轻生的。我和警察说过,但是他们都不相信我……” 她告诉大人们这件事有问题,但大人们只会埋怨她不懂事说她有问题。 棠小野若有所思地拍了拍她肩膀:“我相信你。” “真的?”梨香望着她。 棠小野点点头:“我一定会查出这件事情背后真正的凶手!” *** 接下来的事简单多了——棠小野从梨香嘴里问出她家地址,然后“啪”一个响指催眠她,开车将她送到楼下后,两人爬窗户爬阳台,把女孩抱回卧室床上。 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天梨香醒来,会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次日清晨,公寓里,棠小野爬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埋头在电脑上啪嗒啪嗒打字。 既然目睹了一次自杀未遂的现场,她有必要将一切写成一份报告呈给河神审阅。 容榉进来叫她起床,她顶着一头乱发,继续打字,无动于衷。 容榉默默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你要把那片区域水底所有地缚灵都拘起来?” “嗯。这事我一个人还办不过来,要麻烦河神给我多派几个人手。” 容榉反问:“你不是说地缚灵最乖的吗?一定要做得如此兴师动众?” “此事透着不对劲,我没有其他办法。” “你忘了那阵笛声吗?” 那阵忽然随风而来、随风而逝的笛声,仿佛看不见的手,牵引着自杀者的脚步。 “那么诡异的情况我怎么可能忘。把水底所有地缚灵抓起来后,我再一一检查他们之中谁是那个会吹笛子的艺术特长生。”棠小野举起白嫩嫩的小手,在空气里握了个拳头。 容榉在她身前坐下,细长明亮的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你有没有听过一只名叫忘忧的笛子,它有着迷惑心智、引诱活物的作用。” “什么玩意儿,没听过。” “这是一件颇有灵气的古物。” “你是说……”棠小野键盘上的手停了下来,她歪着小脑袋对上他的目光:“水底的鬼魂得到了这只笛子?” 容榉笑笑不语。 他明明好像给出了一条很重要的提示,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棠小野托着小脑袋陷入了思考。地缚灵本身的能力并不强,但如果捡到什么神器宝物,那就难说了。 就像新手捡到了满级的装备一样…… 这件满级的装备,怎么能让别人知道过来分一杯羹呢? 棠小野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啪啪啪按下退格键,把先前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的内容全部删掉。 她的心里有了新的主意。 容榉将一切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第十章 容榉和棠小野说完话,准备起身离开,余光注意到棠小野右腿上一道触目的暗红。 她的右小腿外侧不知被什么植物尖刺划了一道红色的伤痕口子,新结了痂,落在原本就白皙的肌 肤格外明显。 大概是昨晚水边弄伤的。 容榉蹲下身,问她疼吗。 棠小野瞥了一眼,淡淡说“有点”,完全不放在心上。 容榉起身离开了房间,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家用医药箱。 不顾棠小野反对,他抓着她那只伤腿执意要帮她消毒上药。 他的手指在皮肤上留下温润冰凉的触感。 酒精喷雾洒在伤口上,棠小野眉头一皱发出了疼痛的叫唤。 容榉见她喊疼,后续上药的手明显温柔下来。 药粉洒在伤口上凉凉的,有点奇怪的舒服。 容榉眼睫低垂认真地帮她处理伤口的模样,让棠小野一时间心里升起奇怪的感觉。 明明她才把他捡回家没几天,按照目前的好感度,他的忽然关心让她猝不及防。 “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你这样子,真叫我不习惯。”她收回腿,眼神飘忽不定。 “你要真想道谢的话,就赶紧把眼下的紧要事情解决了。” “小恩小惠就像让我道谢?切……”棠小野撇了撇嘴:“还有,你这语气如此大局为重……不知道的还以你是我老板呢。” 容榉收好药箱:“瞎想什么呢?” 接下来一整天,容榉都以“养伤”为由不让她出门蹦跶。 好不容易又过了一天,棠小野已经对寻找古物,不对,是解决神秘自杀事件蠢蠢欲动得憋不住 了,出门前又被容榉拦了下来:“水边草木繁茂,蚊虫众多,别穿这么短的裙子。” 棠小野翻着巨大的白眼抗议道:“我看你年纪不大,管得倒挺多!” 容榉不为所动:“听话,快去换衣服。” 棠小野本想掏出个小法术教训他,但转念一想晚点还有需要他出手帮忙的地方,这个时候得罪了他不划算。 为了那件古物,她忍! *** 第三次驾车去水库,轻车熟路。 棠小野中途绕道去了一趟阿金的教堂。阿金是神明,不会轻易现身,教堂的神父出面将一只木匣子交给了她。 停好车,再将一切器具搬到水库岸边,一顿忙活后,已是下午六点。 棠小野取出鱼竿,挂上新的鱼饵,将鱼竿交到了容榉手里:“好好钓,待会要是有鱼儿咬钩,你可千万抓紧了别松手。” 容榉长眉微挑:“你方才在路上说要我协助处理的事情,就是钓鱼?” 棠小野点头:“你一介凡人,我总不能叫你去抓鬼吧。” “那你呢?” “我要先去换衣服,怎么,你要继续跟过来监督我?”棠小野故意朝他抛了个媚眼,像个夕阳下的妖孽。 容榉立刻露出“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的拒绝三连表情。 棠小野知道他不敢,笑得一脸得意消失在灌木丛里。 日暮时分,金色的夕阳和黑色的夜幕交织在天幕的尽头。 容榉听到棠小野回来的脚步声,忍不住问道:“你给我换了什么鱼饵,大半天了一条鱼都钓不到。” “这个鱼饵叫透骨香,很珍贵的,你可千万别松手了。”棠小野缓缓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说道。 她这是,调/戏他? 容榉微微皱眉回过头,却见棠小野身上穿着那夜的比基尼,笑意盈盈的,插着腰望着他。 不出所料,一抹绯红迅速蔓延上容榉白皙的面容。 棠小野啧啧啧摇了摇头,故意摆出一副轻蔑神色:“你今晚的心理素质可得强硬一点才行啊,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万一水里冒出个女鬼,你可怎么办?” 容榉别过脸,目光尽可能避开她,声音低低似自言自语:“你比女鬼可怕多了。” 棠小野哈哈哈笑了,笑完她又叮嘱了一句,“记住我的话,不论如何,千万不能松手。” 说完,她伶俐一跃,潜入水中。 *** 夕阳最后一缕暗金色霞光消失在大地上,墨绿色的野草随着夜风微微摆动,黑暗笼罩的水底渐渐有了奇异的动静。 棠小野藏在暗处,不声不响打量着水下的一切。 她拜托阿金准备的透骨香能散发出只有鬼魂能够闻到的奇异芳香。 此时此刻,散发着异香的鱼饵,正引诱着水底下一众鬼魂蠢蠢欲动。 一开始,只是一两个鬼魂大起胆子咬在了钩上,接着又游来几个魂灵…… 须臾功夫,鱼饵下密密麻麻钓了一大串鬼魂。 乍一看去,像一串香肠,又像一串鞭炮。 钓鱼线绷紧了。这么多鬼魂上钩,看来重量不轻。 实际上,此时岸上的容榉正用力握住骤然变沉的鱼竿,他心中隐隐约约猜测到水下发生的事情。 这个女人,肯定是用什么法子将所有鬼魂一口气引了出来。她是算准了他能稳稳掌控鱼竿,所以 才把这个任务交到自己手里的吧。他想。 水下,棠小野见上钩数量差不多了,长腿款摆从暗处游了出来,由下往上一点点审视着这些水底幽灵。 它们之中有男有女,年岁各异,此刻都张大了嘴,贪婪地吮吸着透骨香的气息,没有人察觉到棠小野的靠近。 棠小野的目光落在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学生身上。 他和其他鬼魂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玉笛。 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玉笛灵气的缘故,他比其他鬼魂看上去更有幽绿有光。 棠小野靠近了一些,认真打量着他手里的笛子,辨认出上头刻着“忘忧”二字。 果然,被容榉说对了! 棠小野试探着,一点点将玉笛从鬼魂手中抽出。 男学生鬼魂手中一空,回过神察觉有外人侵入。他转过头对着棠小野,苍白的鬼脸上露出凶光,嘴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张开,无声地尖叫起来。 水波微微颤抖着。 这是鬼魂之间才能捕捉到的声音。 其他鬼魂从透骨香的气息中回过神来,幽幽注视着这位穿着红色比基尼的入侵者。 棠小野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立即掉头朝水面方向游去。 男学生鬼魂伸出了手,拉住了她的脚踝。 众鬼魂被鱼饵牵扯着限制了行动范围,但离棠小野最近的几个鬼魂伸出手将她拽住。 棠小野挣扎了几下,发现游不动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样下去,她会溺死在这里。 她本不想施法伤害鬼魂,但此时顾不上太多——她可不想背上第一个被地缚灵害死的土地神的耻辱名号。 一道亮光从她手心升起,淡淡的光华四散在水波里,触及鬼魂的一瞬间,水底下仿佛有能量崩裂炸开。 鱼饵上一连串鬼魂被震开,连湖面都被激荡起波纹,岸上的人一瞬间拉不住这么强的力道,鱼竿脱手掉落。 这下,众鬼魂没有了鱼饵的牵制,四散尖叫着穿梭在水底下。 几只胆大的鬼魂拖着棠小野的双腿、腰身往下沉。 棠小野仓促中吐出几口气泡,手心的光亮了又灭,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水流和幽灵裹挟着,一点点沉入黑暗的深处。 *** 这大概是她成为土地神以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胸腔最后一口气吐尽,她眼前景象模糊起来,神智也不太清晰。 众鬼为刀俎,她为鱼肉。 她不知被鬼魂拖拽着下沉了多久,四周皆是冰冷黑暗。 朦胧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游来。 一只有力的手在水中抓住了她。 这只手,是此时此刻冰冷的水底唯一温暖的存在。 来人一点点把她从水底众鬼魂手中拽走,拽着她朝着水面光亮处游去。 可是她好困,她游不动了。 容榉,是你吗? 她努力想睁开眼看清楚他的面容,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失去了意识。 *** 棠小野再睁开眼时,她躺在篝火旁,身上裹着厚厚的浴巾,像个蚕宝宝。 容榉盘腿坐在一边,换了身衣服,长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他手中的笛子如此眼熟。 他把笛子放在唇边,悠悠的笛声回荡在空旷的夜里,宛转悠扬,不绝如缕,带着某种湿漉漉的思 绪。 篝火映照着他微闭着双眼的侧颜,风也温柔,月也温柔,一切美如画卷,让人不忍打扰。 笛声停下,他发现她醒了。 “你救了我?” 棠小野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弱。 容榉将她的衣衫拿了过来:“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赶紧起来把衣服穿好,夜深别着凉。” 换好衣服,喝了几口热茶后,棠小野身子渐渐暖和过来,脸上恢复了血色。 她恢复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将笛子从容榉手中抢了回来。 “这根笛子,你一介凡人,不要碰。”她脸上没有了平时的嬉笑模样,神色很严肃:“这种器物,不是人类力量所能驾驭的。万一它反噬到你身上,你将有性命之虞。” “你在担心我吗?”容榉笑意清浅:“那你呢,你可以驾驭它吗?” 棠小野摇摇头,老实交代:“我不会吹笛子。” 其实她真正的意图是将这根笛子交给河神老头,作为她下一季度工资评定的筹码。 容榉坐近了,目光灼灼望着棠小野。 棠小野被他滚烫的眼神看得周身不自在:“有话直说,少来暗送秋波这一套。” “既然我救了你,我能否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向你讨要这根笛子?”他的声音像温热的梅子酒,低沉沉的,带着异样的醇厚甜美。 棠小野稳住心神,想也不想拒绝道:“我刚才警告过你的话立马不记得了吗?开什么玩笑!” “棠小野,我是认真的。” 棠小野姣好的面容上笼着一层薄薄愠怒:“我看起来像不认真吗?” “把笛子给我。” 棠小野没有看到他眼底的异样,依旧梗着脖子拒绝:“我若是偏不给呢?” 二人僵持着。 身旁杂草微微一动,一个小小的身影像《闰土》中的猹一样灵巧钻到棠小野身侧。 下一秒,月下银光一闪,一把菜刀从草丛中挥出,横在棠小野身前。“愚蠢的女人,快把笛子还给公子!” 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头跳出来,举着菜刀威胁她。 第十一章 小老头矮矮的,胖胖的,凶巴巴瞪着眼,八字胡气得一抖一抖。 他个头太小了,此时踮着脚踩在一块石头上,才能勉强把菜刀举到棠小野颈脖的高度。 威胁她?棠小野冷眼看了一眼下巴前的菜刀,二话不说抬脚将小老头踹到一边:“你谁啊?” 小老头揉着屁股站了起来,手上两把菜刀锃亮,眼神鄙夷:“你算哪根葱,竟敢问本大爷身份?” 他还没站稳,棠小野又是一脚将他踹趴下了:“你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还不准我问你名字?” 棠小野跟容榉争执了几句,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偏偏这老头专程上来找揍,好啊,她不客气了。 她抡起玉笛,乒乒乓乓几下,对着这个口气要上天的小老头痛下狠手。 小老头一开始嘴倔得很:“你敢对本大爷动手,我要扒了你的皮。”结结实实被揍了几下后,他叫声变成了凄惨地呼唤:“公子救我……” 容榉拉住棠小野的手:“行了,别打了。” 棠小野停下来,愤愤瞪着容榉:“他喊你公子,你两认识?” 容榉缓缓点头,面色讪讪:“他是我的奴仆,王菜头。” 小老头子见容榉替他说话,上前抱住容榉的脚感激涕零:“公子您这些天都去哪了,菜头找得您好辛苦啊。” 要不是刚才听到了熟悉的笛声,他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公子的踪迹。 棠小野满眼嫌弃:“穿越来的?” 容榉无奈点头:“他刚来到这个时代,举止不太适应,还请见谅。” 棠小野鄙夷打量着这个矮胖老头,照他这副尊荣,明明更应该穿越到“大郎喝药了”的剧本里。 小老头抬起头,警惕地瞪着棠小野:“公子,这个婆娘很危险。” 棠小野作势又要抬手揍他,他赶紧挪开眼,继续抱在容榉脚边呈乖巧状。 容榉被他缠得难受,抬脚把他踢开:“这个女人是我的朋友,注意一下你的称呼。” “公子的朋友?”菜头难以置信地抬头重新打量棠小野。 棠小野切了一声,“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朋友。”他只是个穿越过来的安全隐患,她一时心软将他收留在身边罢了。 连玉笛都敢觊觎的无知人类,想和她发展出更多的情谊?做梦去吧。 “公子怎么会有如此粗鄙暴力的朋友。”菜头暗暗嘀咕,被棠小野一个眼风扫过来,乖乖地闭了嘴。 容榉眸中微暗,知道她还在为笛子的事不悦,“这根玉笛……你且保管好了,我不会再向你讨要,但也请你万万不要交给别人。” 棠小野心里并不明白他为何对这根笛子如有执着,明明这不是属于人类的事物……此时见他让了步,语气渐渐软和几分:“放心好了,这么高级的古物,我哪里舍得轻易给别人。” 菜头看着自己主人竟对一介女流服软,忍不住愤愤道:“公子,这明明是……” 容榉一记眼刀劈了过来,寒光冷冽,菜头读出了闭嘴的意思,捂着嘴不再多言。 *** 来的路上,车里只坐了两个人。回去的路上,车里挤了三个。 容榉坐在菜头和棠小野中间。 高速路两旁的路灯飞快从车窗外退去,一明一暗的光映照着方向盘上棠小野气鼓鼓的小脸。 她本来收留一个容榉已经是破天荒的举措了,现在容榉竟然恳求她将这小老头子一起带回家! 穿越过来一个不够,还要连自己仆人也带上?这个男人是要加入豪华穿越套餐的节奏?这两家伙仗着自己身份特殊,仗着自己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不明人士,就可以吃她的睡她的? 她好歹是一方小神,容榉真以为她是开收容所的吗? 她原本考虑到水库那地方荒郊野岭的,把一老头子扔在那不合适,这才大发慈悲允许菜头上了车,谁知容榉还敢得寸进尺! 收留?哼,想都别想。 棠小野越想越气,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像个河豚。 待会下了高速,她直接找个路口就近把菜头扔下车多省事,剩下事交给精神病院吧。 容榉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要是半途把他扔下的话,他的身子骨未必撑得住。” 棠小野瞥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菜头,他闭着眼有气无力地靠在车窗上,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棠小野心想先前挥着菜刀威胁她的时候,这颗菜头不是挺有力气的吗,怎么一上车就蔫吧了。 难不成主仆二人合起伙骗她? 她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心。 从停车场停好车,回到小区楼下,已经是凌晨一点。 菜头饿得没力气走路,容榉单手拎着他上了电梯。 棠小野在客厅冲了三碗泡面,原本瘫倒在门边的菜头闻到香味后,垂死病中惊坐起,眼放精光凑到桌前,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吃掉了一整碗面条,连汤也不剩一滴,如果不是容榉拦住的话,他就要开始舔碗了。 棠小野有点相信容榉刚才说过的话了。 深夜这个点,再把这小老头赶出去好像太残忍了,她咬了咬牙,在储物间铺了半床毯子,对容榉说今晚让菜头睡那。 先收留一晚再说,明天想个办法让这老头滚蛋。 *** 清晨,棠小野睡梦中迷迷糊糊被一阵水声吵醒。 她翻了个身,抓过枕头又睡了一会,醒来时水声犹然在耳。 棠小野心里咯噔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猛然睁眼,披衣起身冲进浴室。 菜头盘腿打坐在花洒下,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哗啦啦的冷水从他头上的花洒中喷洒出来,整间 浴室湿淋淋的。 菜头听见开门声,抬眼望着棠小野,“这个瀑布的水流虽然小了一点,但勉强可以助力修行。” 棠小野阴沉着脸关掉花洒:“这个不是瀑布。” 菜头缓缓起身,走到马桶边弯腰掬起一捧水喝了下去:“晨起喝点水有益身心健康,你要不要也 来点?” 棠小野“啪”地把马桶盖合上,指着门外的方向:“出去!” 容榉听到声响,在沙发上揉着眼睛醒过来,“你两怎么起这么早?” 菜头一见他起身,立马抓起一个杯子折身回马桶,舀了一杯清水屁颠屁颠送到容榉身前:“公 子,老仆服侍您漱口。” 容榉愣了愣。 棠小野站在一旁耸了耸肩,指了指菜头,又指了指自己脑子,摇摇头。 言下之意:这厮脑子有毛病。 菜头见容榉并不接过他打来的清水,委屈巴巴道:“老仆已经替公子尝过了,这水没问题。” 容榉扶额,对棠小野道:“给我点时间,我来教他。” 棠小野竖起一根手指:“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晚上回来的时候,我不想再看到这个老头。” “你今天要出门?” 棠小野扬了扬手里的黑色信封:“这件事情还有收尾工作没有完成。我自己去,你别跟着。”她转身回房换衣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了,这老头的菜刀我没收了,我们这对管制刀具管理 很严格的,你也不想他被警察叔叔带走吧。” 菜头低头一看,果然自己随身携带的两把菜刀没了踪影,正欲发火,容榉按住了他:“别闹,听她的。” *** 棠小野出门前,容榉和菜头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坐在餐桌边吃早饭。菜头毕恭毕敬伺候容榉进食的情景,进一步证实了棠小野对容榉身份的猜测。 “万恶的封建余孽。”她心里如是总结。 今天日程的第一件事,是去把她的爱车取回来。 放了这么久,终于闻不到鲱鱼罐头的臭味了。想想自己先前一冲动,竟然用鲱鱼罐头报复妖童, 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棠小野驾着爱车,先来到了榕老伯的东大寺。寺中住持老爷爷见到她,露出亲切的笑容。 “棠施主,请问这次又要超度哪家的亡魂?” 棠小野欲言又止:“我这次遇到的情况有点复杂……” “愿闻其详。” “大约有七八十个亡魂需要法事超度,不过它们都在同一个地方,不用转场。”棠小野斟酌着,在砍价的边缘疯狂试探:“一次性数量这么多,看在你我多年交情份上,打个七折?” “……” “小气,那八折总可以了吧。” 住持微微一笑:“丢。” 棠小野扶了扶墨镜,目瞪口呆盯着眼前的主持:“不可以就算了,你好端端怎么骂人呢!别以为你是个南方和尚我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住持身边的小和尚连忙解释:“师父说的是英文,deal。” “哦,这样子……”棠小野讪讪,声音顿时弱了几个分贝,这住持还挺和国际接轨啊。“那……deal就deal吧,记得开-发%票^啊。” *** 在东大寺刷爆一张信用卡后,棠小野看着自己的余额,带着淡淡的忧伤,又来到了教堂。 今天教堂不对外开放,四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日光从哥特式彩绘玻璃窗里照进来,在圣 母雕塑的洁白面庞上留下一片五彩斑斓的光。 棠小野刚找了个长椅坐下,阿金凭空现身在眼前。 “终于有空来看我了,约你一次真不容易!”他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 “喏,你要的香草味。”棠小野语气懒懒地递给他一个甜筒。 阿金挨着她坐下,心里对上次评定日的事情耿耿于怀:“河神大人没有为难你吧?” “他给我评了个A-。”棠小野想起来依旧很不服气:“早知道就不那么卖命了。” “A-?这已经是所有人里头的最高分了。”阿金叼着甜筒腾出手给她鼓掌。 “真的假的?”棠小野满脸写着不敢相信:“你不会是为了安慰我,骗我的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河神大人不是马上就要退休了嘛,他临走前希望我们有点危机意识,所以这一次打分特别严格。” “他什么时候走?” “据传是今年下半年,但文件上具体什么时间,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他这个级别的,还没有权限阅览河神的任免文件。 棠小野不说话了,低着头舔着她手里的甜筒。 这个老上司退休的风声传出来至少三年了,真到了要走的时候,她竟然有点舍不得。 阿金垂眸望她,湛蓝的眼眸格外温柔:“你最近很忙吗?约了你几次都约不出来。上次你微信上和我要的透骨香,有没有帮上忙?” “帮了大忙!”一只捡到玉笛的地缚灵因为寂寞渴望陪伴而引诱无辜人类投水自杀,为了处理这件事差点她小命都要搭进水里头了。但这些细节就不告诉阿金了,免得吓坏他。 阿金一听帮上了忙,露出了冬日暖阳一般和煦的微笑:“看来你是刚忙完,接下来又能休息几天了。不如我请你去游乐园?” 棠小野一如既往地回绝他:“你别用洋鬼子那套来泡我,我可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最近捡到两个从古代穿越过来的怪人,我屋子小住不下,能不能寄放一个在你这。” 阿金湛蓝色的眸子露出怀疑之色:“从古代穿越过来的?” 棠小野点点头:“我担心他贸然冒出去会闯出灾祸,所以收留了一个星期,目前来看还算本分。 不过,昨晚又捡了一个新的……” “男的女的?” “两个都男的。” 阿金沉默了一会,郑重提议道:“要不那两人都放我这吧?男女有别,你毕竟是一女孩,不要轻易收留可疑人员。” “什么男女有别,你瞎担心什么呢?”棠小野剜了他一眼。 顿了顿,她眼底升起几分落寞:“实不相瞒,我时常觉得,我们这种小土地神,根本没有男女分别。” “为什么这么说?” 棠小野捂着自己的心脏:“那种男女之间心跳的、萌动的感觉,我再也没有试过。”唯一能让她心跳加速的只剩下恐怖片了 “你把眼睛闭上。” “干嘛?” “闭上。” 棠小野不耐烦地闭上眼,阿金俯下身,蜻蜓点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她睁开眼一把推开了他,没好气道:“你干嘛呢!” 阿金两眼湛湛有光,满怀期待地望着她:“有没有心跳的感觉。” 棠小野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只有黏糊糊的感觉。你非礼我之前能不能至少把嘴上的冰淇淋擦干净!” 阿金抱歉地笑了,棠小野掏出纸巾擦拭着嘴唇,心里觉得这个洋神仙跟个小毛孩似的,幼稚。 第十二章 棠小野推开门进来,容榉见到她有几分惊讶:“不是说晚上才回来的吗?” “这是我家,我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她看了一眼藏在客厅窗帘后的那个矮胖身影。 看得出来,某人很努力地想藏到窗帘背后,偏偏一个硕大的屁股出卖了他。 棠小野:“这老头还没走?” 菜头被她发现了,索性不躲了,梗着脖子走了出来,一脸的英勇无畏:“我是不会离开我家公子的。” 棠小野笑了笑,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后走到菜头身前,蹲下平视着他:“主仆情深?行啊!你就不怕我把你们两个人一起赶出去,让你们主仆二人一起感受一下露宿街头的滋味?” 菜头一下被她说到痛处,他吃苦没问题,不能连累公子一起吃苦。 小眼眶微红泛着泪光,他转头看了看容榉,又看了看棠小野,最后一咬牙:“走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容榉正想开口,棠小野抢先发话了:“行了行了,老头子你留下来吧,反正我看你在睡储物间睡得也挺开心的。” “真的吗?”菜头一双老眼眨巴眨巴。 幸福来的有点突然,这个恶毒婆娘怎么忽然转性了。 棠小野鼻子“哼”了一声,“嗯,真的。” 容榉也有几分诧异:“你没事吧,在外头受什么刺激了?” “我本来想给他找个容身之所,结果……”结果平白无故被阿金那个毛头小子亲了一口,想想就丢人。棠小野讪讪摸了摸唇:“反正,我姑且同意他可以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 两个都是可疑人物,与其出去祸害别人,倒不如活在她的掌控之下。 除了水电费会比较高,短期内也没别的坏处。 菜头兴高采烈地去储物室安置他的小床去了,客厅里只剩下容榉和棠小野。 容榉望着她,眼波如水,声音轻缓:“你的好意,我代他谢过。” “别急着谢啊,”棠小野回过身摸索沙发上的遥控器:“你不是说好了穿越过来寻人的吗,你寻人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我可不想你一直死乞白赖在我这里混吃混喝。” 容榉面露迟疑,“实不相瞒,还没进展。” 棠小野翻了个“我就知道”的白眼,推了一把沙发上的容榉:“你,挪过去点,我找不到遥控器了。” 容榉往旁边挪了挪,遥控器并不在他身后。 棠小野干脆横过他身前,伸长了手摸索沙发内侧的位置。 容榉的鼻尖离她的脸颊不到1公分距离,空气温度骤然升高,他面色升腾起不自然的绯红,“你还没找到吗?” 棠小野停下摸索,微微侧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刚才教堂里阿金亲她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角度。 客厅灯光明亮,她认真打量着身旁的男子,只觉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俊逸的五官有着一种空灵飘逸的美,特别是一双眼睛明似清泉,似有熠熠波光流转。 容榉见她神色不对劲,又喊了两声她的名字。 棠小野低低说了声“别动”,摁住他脑袋飞快地吻过他薄薄双唇。 冰凉的,柔软的,男人的嘴唇。 “你,到底想做什么?”容榉猝不及防被她非礼,很是意外。 他并没有生气,而是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回望她。 “没什么。”棠小野轻薄完他竟然有点心虚。她摇摇头,从他身上挪开,“做个无聊的测试而已。” “测试什么?” “测试我到底还是不是个女人。” *** 神秘连环自杀事件解决后,棠小野恢复了每天准时到小区门口便利店上班的作息。 之前容榉还会帮她收拾家务,贤惠得一塌糊涂。 菜头来了之后,完全不让他家公子碰家务杂活——容榉要买菜,他抢着提菜篮,容榉要做饭,他抢着下厨,容榉要丢垃圾,他飞奔上前抢着垃圾袋的身影像个矫健的飞贼…… 棠小野甚至怀疑容榉上厕所的时候,菜头是不是也要抢着进去帮他掀马桶盖。 对付这种根深蒂固的奴性,她认为,压榨就是了,千万别客气。 最开始棠小野指使菜头的时候,他还会拒绝反抗,棠小野说:“你不去做,那我只好让你家公子去做咯。”此话一出,菜头再不乐意,也会含着一泡眼泪乖乖接受她的奴役。 这天是周三,便利店没有棠小野的排班,她索性睡了个懒觉。 容榉得知她今日休假,早餐桌上好奇问起:“平日你休假都做些什么?” 棠小野想了想:“去超市买一大堆好吃的,然后把窗帘拉上,在客厅看恐怖片。” “听起来好无聊。”菜头抢先发表评论。 “从前我一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哪里无聊了。” “那今天,我陪你去超市,陪你看电影如何?”容榉提议道。 菜头:“老奴附议。” 棠小野看着他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心里有几分好笑地点了点头:“行啊,但去超市之前,先给你这小跟班买身衣服。他成天穿着这件灰扑扑的袍子,像个流落民间的道士……” *** 出门前,棠小野扔给容榉一个手机。 这是上个月生擒小妖童的时候,情急之下从路人手里夺走的手机——为此河神秋老头还扣了她5分的绩效分,5分!现在这手机反正也是闲置着,她索性申请了个新号码,刷机后交给容榉回收再利用。 容榉三下五除二就摸清楚了智能手机的基本功能。 和他主人比起来,菜头对21世纪的适应程度明显低了好几个档次。 出门看见红绿灯,菜头顶着红灯就想往前迈步,棠小野吓得花容失色,赶紧一把将他拽了回来,蹲下身谆谆教导:“闯红灯这种事,你要闯得好,也只比别人快一秒,闯不好你就比别人快一辈子,多不划算,不许再做了!” 菜头被她训得嗯嗯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好不容易三人来到了商场,男装区逛了一圈,除了沙滩裤没有第二件适合菜头的衣服,无奈之下,棠小野拉着他到了大码童装区。 棠小野:“王菜头,你怎么长这么矮。” 菜头:“小时候不爱吃饭,长得矮。” 棠小野:“是吗?我看平时你饭量不小啊。” 菜头:“后来又爱吃饭了,所以现在又胖又矮。” 棠小野望着他小学六年级的身高,以及怀胎六甲的肚子,非常无奈地摇了摇头。 菜头进试衣间的时候,容榉坐在外头继续研究刚拿到手的手机,棠小野打趣他:“要是再有姑娘过来问你手机号,微信号,可别骗人家说你没有啦。” “我不会用微信。” “呐,这里点开,自己申请一个号,申请完加好友就可以聊天。”棠小野凑近他身侧指点。 “要起名字?”容榉一上来就被难住了。 “我觉得‘小容子’这个名字不错,就它吧。”棠小野抢着帮他按下了确认。 嘿嘿嘿,小容子,听起来像个听话懂事的小太监。 容榉又问:“我要如何加你好友?” 棠小野亮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对着这个,扫一扫。” 一番捣鼓后,容榉终于成功地用微信给她发了一个笑脸的表情,棠小野投以一个赞许的笑容。 那一头,菜头穿着一条牛仔吊带裤从试衣间走出来:“公子,老奴这身衣裳……” 这一头,棠小野继续指点容榉探索微信的各项功能,容榉和她一人一句有说有笑的,没有一个人管他。 菜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冷落。 从童装区出来,菜头提了两大袋衣服,一脸没精打采地跟在容榉和棠小野身后。 前头两人聊得有说有笑,他像个被爸妈抛弃的小孩。 一进超市,菜头忽然腋下一紧,脚下一空,直接被棠小野抱着放进了购物车的婴儿座里。 “棠小野,你做什么,放我下来,公子救我!” 棠小野很快又把他抱了出来:“你肚子太大,塞不下,还是老老实实走路吧。” “公子,她欺负我。”菜头含着热泪检举揭发。 容榉并没有为他出头伸冤的打算。 棠小野径直推着购物车走向了薯片,在五颜六色的包装面前左瞧瞧、右看看。 蓝色的海盐黑胡椒味、红色的香浓红烩味、绿色的白葡萄汽水味、粉红色的樱花粉荔气泡水味……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容榉看着她往购物车一气扔了十几包薯片,眼底微微诧异:“你要吃这么多?” “谁说的?”棠小野手上又扔了五六包虾条进来:“还有这些呢!” *** 回到家,棠小野忽然抓住了菜头:“你是不是很擅长用刀?” “那是!”菜头轻哼一声,露出得意之色:“想当年,本菜头一对双刀踏平青城山土匪山寨的时候……” “停!”棠小野并不想听他追忆往昔峥嵘岁月,她将一把菜刀和一个土豆交到他手上:“去厨房,把这土豆削皮、切丝,要切成薄丝,我待会给你们炸薯条。” 菜头跳起来抗议:“你这女人明明有空,为什么不自己去!这天下只有公子才能命令我。” 容榉一听炸薯条,眼波微微一动,“听姑娘的,快去。” 菜头一见自家主子竟然站在对方那一边,委屈地垂下眼像个小媳妇,一声不吭乖乖削土豆去了。 他个子矮,净身高够不着厨房的水槽,只能踩在一张小凳子上干活。 棠小野觉得自己像个压榨童工的包租婆——这感觉竟然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按照棠小野的传统习惯,她要在沙发四周围触手可及的地方扔满薯片、可乐,接着把电客厅视音响音量调到最大,窗帘拉紧,全部灯熄灭。 这个时候再打开一部岛国……咳咳咳,恐怖片。 薯片可乐和妖魔鬼怪是绝配。 现在她的沙发周围依旧布满了薯片可乐,整个客厅暗沉沉的只有电视屏幕亮着光,唯一不同是桌上摆了一盆刚炸出来酥脆金黄的薯条,身旁多了两个男人。 菜头捅了捅她,小声提醒道:“公子担心你吃太多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克制一下。” 棠小野“切”一声笑了,低头在他耳边说:“你家公子喜欢吃的炸薯条也是垃圾食品,你让他也克制一下?” 菜头秒怂:“不要,我不敢……” “那你就少管我。”棠小野撕开了一包薯片,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屏幕上正在放着一部讲述废弃精神病院闹鬼的电影,无知的主角们打着手电筒走进幽暗的医院走廊,开始了花式作死的表演。 几个片段之后菜头抱着枕头瑟缩在棠小野和容榉身后,棠小野递了一袋薯片给他,“看鬼片的时候吃点东西就不会这么害怕。” 菜头将信将疑接过。 客厅里除了鬼片的声音,还有两张嘴巴咔嚓咔嚓吃薯片的声音。 电影里,作死的男主角走到一扇门前,眼睛贴在猫眼望外望。 棠小野停下了吃薯片的动作,屏息防备着前方的高能。 菜头用手挡住了眼睛不敢看,但又忍不住偷偷张开了指缝。 屏幕中,男主角从猫眼里看到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似乎没有什么特别。 尖锐刺耳的背景音猛然响起,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突然出现,血红的眼睛贴着猫眼和男主角对视。 棠小野和菜头同时尖叫起来,抖落了一沙发的薯片。 容榉看着这两人,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他忍着乏味又看了一会,正打算起身去上厕所,两只手同时拉住了他的衬衫下摆。 “不许走。”棠小野和菜头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恳求着,两张小脸眼巴巴地抬头望着他,像楚楚可怜的小动物。 容榉愣了愣,“好,不走”,他无奈笑笑摇头,唇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代的日子,比他想象中,似乎要有趣得多。 第十三章 凌晨两点,住院部应急灯亮着幽蓝的光,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安静得诡异,能听到厕所水龙头滴答滴答的水声。 夜班护士坐在值班台后,撑着脑袋打着盹。 一切都静悄悄的。 一个手持镰刀的黑色身影无声地走过值班台,走向走廊边一间病房。 病床上的人睡得很沉,全然不知死之将至。 勾魂使者伸出了手,一团幽绿色亮光从病床上升起,落入他的掌中。 没有人看到这一切的发生,除了一只爬在天花板的壁虎。 勾魂使者走后,壁虎爬到刚才那张病床上嗅了嗅,转身朝窗外爬了出去,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满城寂静的夜色里。 *** 六点四十五的公寓里。 棠小野睡得正香,鼻尖忽然一阵痒痒,她睡梦中伸手挠了挠,迷蒙中睁开了睡眼。 一只硕大的壁虎趴在她枕头上,叼着一枚黄色的信封。 壁虎的尾巴在棠小野鼻尖上一摆一摆的——这就是挠得她痒痒的元凶。 棠小野猛然警醒,她睁大了眼,与这只壁虎大眼瞪小眼。 短暂的对视后,迟钝的反射弧终于有了反应,她惊声尖叫着从床上弹坐起来。 下一秒,房门被暴力地踹开了,听到尖叫声以为家中进贼的容榉没有半分迟疑闯了进来。 壁虎扔下信封逃走了,棠小野惊魂未定地转过身来。 她睡觉时只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蕾丝吊带,她与容榉四目相对的时候,身前白肤娇嫩、春色无边…… 容榉也愣住了。 只能说他闯入得非常是时候。 小公寓里响起了第二声尖叫。 听到动静的菜头揉着眼睛从储物间走过来,“大清早的吵什么……”他刚走到卧室门边,就被容榉反手按住脑袋推了出去。 一个枕头从棠小野手里飞出,砸在容榉脸上:“你也出去!” *** 今天早餐桌上气压有点低。 容榉安静地坐在一边喝粥,侧脸有一道被枕头砸过的浅浅红印。棠小野坐在另一边低着头默默地嚼馒头。 整桌安静得反常,没有一个人开口打破这片沉寂。 中间的菜头左看一下、右瞄一下,觉得不太对劲,却又没敢出声。 好不容易找了个容榉起身进厨房盛粥的机会,菜头凑到棠小野面前,小声问:“你和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棠小野心虚地说:“早上我拿枕头砸了他,下手有点重,现在心里挺抱歉的。” 菜头含恨:“你这小姑娘不厚道,明明你揍我的次数更多,也没见你什么时候抱歉过……” 容榉回来了,他一脸云淡风轻问:“这次的信里是什么内容?” 棠小野一愣,“你都看到了?” “那你以为,我该看到什么?”容榉唇角微微勾起,望过来的目光意味悠长。 棠小野下意识做了个捂胸的动作,转念又觉得此举更显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 最后她放下了手,老老实实将那枚黄色信封放到了桌上。 菜头按捺不住好奇,抢先打开了信封。 信纸上七歪八扭地写着:春风南路蓝山病院住院部十七楼,8月2日2:05。 棠小野解释:“黄色信封表示寄件人来自地精。一般情况下,它们监测到辖区中有不正常事件发生后,就会以黄色信封的形式告诉我。”只是没想到这次这么大胆,竟然爬到她房间来了。 容榉长指点住一处,问:“信纸上这三个圈圈是何意?” 棠小野:“这是标注紧急程度用的,三个圈圈表示非常紧急。” “纸上怎么只写了地址、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真叫人摸不着头脑。”菜头吐槽。 “这一次算好了,至少明确了时间地点。”棠小野从前收到的黄色信封里,地精的字写得跟鬼画符似的,不会写的字还用图画代替,她每次接手后第一步就是对着信封“你画我猜”。 棠小野收起信封,沉思片刻,草草喝掉杯中最后一口热茶,拿起外套起身:“我现在立刻去医院一趟,信封上画着加急的符号,时间紧迫。” 容榉起身:“我也去。” 棠小野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一个人类就瞎别参和了,尽拖我后腿。” “你又不是狗,分什么前腿后腿。” *** 蓝山医院住院部,17楼。 电梯“叮”开了门,棠小野和容榉身后跟着颗蹦蹦跳跳的菜头。 一个身形纤瘦、妆容精致的白裙女子出现在棠小野面前。 “绿姬?”棠小野认出了她。 绿姬一见棠小野便迎了上来,举起手里的黄色信封,语气娇柔:“我刚收到信就赶过来了,急死我了。” 棠小野这才想起蓝山病院位于东山区和南塘区的交界,常年存在管辖权模糊问题。地精送信时估计也不知道该给谁,所以同时送出了两封信。 绿姬目光落在棠小野手里的黄色信封上,眼底分明闪过一丝喜色,但她努力皱眉佯装出烦恼重重:“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这么严重,竟然标了三颗星的紧急程度。可是蓝山病院明明是东山区的单位,地精怎么回事大清早的把信送到我手里?肯定是它们弄错了。” 棠小野听完,明白了,绿姬这女人偷懒不想接这项任务,现在急于把自己撇干净。 “是吗?”棠小野笑,不徐不疾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版区域划分里,蓝山医院是你我两区联合执法的范围。” 绿姬见棠小野这么说,又从包里掏出一打五颜六色的信封,焦急之色更重:“我这个月快忙死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交给我,今早到现在我连口水都没喝上。” 言外之意:她很忙,根本无暇顾及眼下这桩任务。 你忙得没空喝水,但你有空化妆啊。棠小野心里想着,嘴上忍住了没吐槽她。 “行了行了,既然你有事在身,那快去忙吧,这里有我。”棠小野不想再看她的表演,索性把她最想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果然,绿姬露出了称心如意的笑容:“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啦,我先走一步!”临走前她不忘把自己手上的黄色信封塞进棠小野手中。 菜头忍不住八卦:“那女的谁啊?” “一个表演欲望很强的同事。”棠小野回忆起曾经和她一起搭档过的光辉岁月,昨晚吃下的宵夜都涌到了喉头。“她是谁不重要,先忙正事!” 首先要弄清楚地精信里到底指的是什么事! 上午的这个时间,护士们跟着医生巡房去了,值班台只有一个护士小姑娘留守。 棠小野走上前,露出天真无害的打探消息专用笑容:“护士小姐姐,请问昨晚这层楼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护士姑娘年纪虽轻,警惕性却挺高:“你是谁,记者吗?我们这里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要采访先联系保卫科。” 出师不利,棠小野第一步就碰了一鼻子灰。 既然护士不愿意开口,那她只有从病人角度下手了。 但自己要是挨个病房去询问昨晚发生了什么,铁定会被医院保安轰出来……棠小野咬着手指想着对策,忽然眼波一转,目光落在菜头身上。 她戳了戳容榉:“我能不能征用一下你的菜头。” “哦?”容榉半眯了眼,似笑非笑看着她:“谁刚才出门前还嫌弃我们来着?” 菜头一脸神气:“叫你嫌弃我们,活该!公子是不会把我借给你的,死了这条心吧。” 棠小野狡黠一笑,竖起两根手指:“两份炸薯条。” 容榉微微一愣,旋即点头:“成交。” 菜头当场愣住,泪眼汪汪望着主人。公子,为了两份薯条您就把老奴卖了。 棠小野得到容榉同意后不再客气,她拖着菜头衣后领,将他拽进了电梯。 一个小时后,住院部十七楼的电梯门再打开时,棠小野推着轮椅走了出来,轮椅上坐着一脸憋屈的菜头。 “刚才找熟人给他办了个住院手续。”现在,她可以光明正大作为病人家属在这里游走调查了。 容榉被菜头满脑袋纱布的模样逗笑了,刚想问菜头怎么回事,这时一个小护士羞涩地跑过来给他递了一杯茶。 棠小野指了指小护士的背影,又指了指容榉:“你们认识?” “刚认识。” 就在刚才棠小野带着菜头离开的一个小时里,前后有五六个护士过来找容榉搭讪加微信。 聊着聊着,容榉大概问出了昨晚发生的一些事。 棠小野看了一眼值班台,几个小护士不停朝容榉方向偷瞄,期间不时传来几声娇羞的嬉笑。 “厉害啊!平时一本正经,原来是个少女杀手。”棠小野瞬间闻到了这个男人身上扑鼻而来的渣气芬芳:“说说吧,昨晚发生过什么?” “首先是女厕所堵了。之后对面小区有人跳楼半夜送急诊,人没死,打着石膏在另外一层楼躺着。以及五号房来陪护的一个大妈突然中风昏迷。” “就没有发生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吗?” 容榉摇摇头说就这些了。 二人说话间,忽然一大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五号病房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讨论着病情,每个人都眉头紧锁、神色严肃。 五号病房门没关,棠小野探头望过去,中间病床上躺着一位昏迷的大妈,五颜六色的管子插在她身上。一个疑似大妈儿子的年轻男子守在大妈病床边,神色焦虑。 看来她就是昨晚忽然中风昏迷的大妈了。 同一间病房里,另外一位大爷和他的家属正在收拾行李,大爷精神非常好,提着行李袋准备办理出院手续。 棠小野托着下巴静静看了一会,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 第十四章 菜头的病房正好在5号房对面,最近住院病人减少,明明是三床一间的病房只住了菜头一个人。 菜头坐在病床上,一边嫌弃医院盒饭难吃,一边把盘子底舔了个干净,吃完饭他顺势往枕头上一瘫:“我今晚要一个人睡在这里了吗?” “一人一间不好吗?”棠小野坐在他旁边削苹果,努力扮演着病人家属的角色。 菜头扁着嘴望向她:“我不想一个人一间病房,我会害怕。” “别怕呀,”棠小野切下一小块苹果,温柔体贴地喂到他嘴边:“多想想我们一起看过的恐怖片,你晚上就不会觉得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了。” 菜头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去拉容榉衣角:“公子,她又欺负我。” 棠小野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好啦好啦,反正隔壁两张床空着,我在这陪着你一起睡。” 棠小野话音刚落,一个提着热水壶的男子站在病房门口说:“千万别睡这里的空床。” 这个男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好像是……是5号病房中风大妈的儿子! 容榉请他进来坐下,缓缓问:“为何不能睡?” 男子神色凝重道:“这些空病床有晦气。” “哦?”容榉唇角浮起一丝探究的意味:“此话怎讲?” 男子叹了一口气,将自己这几日的遭遇缓缓道来。 他叫强子,本来是自己身体不舒服才住进了5号病房的,住院期间他母亲过来陪护,刚好5号病房空出了一张床,晚上母亲就睡在那张床上。 “那张病床有问题吗?”棠小野放下苹果认真问道。 强子点点头:“据说那张床上一个病人就是在那里过世的,晦气重的很,我妈偏说没问题,为了方便照顾我,在那张床上睡了好几个晚上……结果昨天半夜里就莫名其妙昏迷了。医生说是中风,但我妈平时身体壮实如牛,每年体检都健健康康的,肯定是那张病床不干净……” 一米八的大男人说到最后嗓音里带着哽咽。 棠小野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强子哭得更厉害了,棠小野干脆把肩膀借给他哭。 容榉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将棠小野挤到一边,自己坐在棠小野和强子中间:“你住院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不寻常?”强子停下哽咽,努力回忆着,“要说不寻常,还真有一件事怪吓人的。” 那是前天晚上深夜,强子和他妈妈都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觉,忽然第三张病床上的章大爷叫醒了他两。 章大爷指着自己床头,对他们母子二人说:“能不能叫这小孩到别处去玩,别老趴在床边盯着我看,这眼神也太瘆人了,我被他盯得根本睡不着。” 但强子看了一眼,当时章大爷床边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强子母亲似乎也意识到章大爷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支支吾吾应了两句喊来了护士。 结果这么一闹,那天晚上5号病房所有人中就属章大爷睡得最沉,隔壁床这对母子心里膈应着,几乎没怎么熟睡。 “你说的章大爷……”棠小野想起上午见过的那个老头子,“他不是今早出院了吗?他是什么原因住进来的?” “章大爷他年纪大了,心脑血管有点问题,刚住进来时很凶险,抢救了好几次。好多护士背后都议论章大爷这个身子骨会捱不过去……结果今天早上医生带他做了一通检查,竟然说没问题了,可以出院了。只能说,人家真是福大命大。”强子喃喃道。 棠小野听到此处眼眸一动,她“腾”地站起了身:“可不可以去看看你母亲?” 强子讷讷应道:“行啊,只是我妈她现在还醒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棠小野已经起身跑到对面病房去了。 *** 病床上的标签写着张海霞,正是强子母亲的名字。 张大妈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罩着呼吸机,屏幕上心电图线条微弱地闪烁跳动。 哪怕是重病昏迷,张大妈的头发依旧梳得整整齐齐。 强子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今天上午专家会诊后一致认为他母亲情况不太乐观之类的话语。 棠小野少有地皱起了眉,俯下身凑近了张大妈鬓发。 她的视线忽然落到枕头底下一角。 那是一角可疑的红色。 棠小野小心翼翼将那角红色从张大妈枕头下抽出,原来是一个纸红包。 打开红包,里头有一撮头发和一纸符咒。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棠小野神色凝重地问强子。 强子一脸疑惑摇头,“这不是我妈的东西,难道是上一个病人留下的?那也太晦气了!” 棠小野找了张椅子坐下,认真研究着那张符咒。 强子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说要赶紧去医院食堂打包点晚饭,就不陪二位了。说完他拿起饭盒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棠小野和容榉二人。 棠小野全神贯注盯着手中的纸符,就差在上面瞪出两个洞来。 站在门边的容榉忽然轻咳了两声,她抬头,见他眼中神色怪异。 “怎么了?”她问。 容榉悄悄指了指张大妈身旁。 一个穿着病号服、长发铺面的女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 棠小野心下一惊,赶紧一闪身躲到了容榉身边。 随后她意识到不对啊,抬头瞪着容榉:“你竟然有阴阳眼,能看到那些东西?” 容榉点点头:“有问题吗?” “在医院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没问题,你不想看到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的话,赶紧趁着还没天黑给我回家去!”棠小野推着他往外头走。 容榉一手按着门框,站在原地稳如青松,任她推搡纹丝不动:“没关系,早就习惯了。” 棠小野推不动他,眼底有几分气恼:“你不怕,我怕!” “世上分明只有鬼怕神的道理,哪有你一个当神的怕鬼?”容榉低头望着她有几分好笑。 其实按照棠小野多年工作经历,她也曾站在众鬼之中面不改色。 但上一次水底遇险后,她面对鬼怪的时,勇敢程度大打折扣。 棠小野还想说什么,眼角余光一晃,又有两道灰蒙蒙的身影从墙壁里走出来,停在了张大妈病床旁边。 这个时候,窗外日头西斜,正是日夜交替、阴盛阳衰的时候。 随着黄昏一点点推移,越来越多的鬼魂出现在病房中。 那些鬼魂有着灰暗苍白的面庞,空洞冰冷的眼神,但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死死盯着床上的病人。 甚至有一两个鬼魂试探着伸手触摸张大妈的躯干。 棠小野拉了拉容榉衣袖,“你看到了吗?” 容榉点点头。 “她怎么这么招鬼?难道是因为我把这个平安符拿走的缘故?”棠小野低头看了一眼那纸符咒。 容榉垂眸一瞥,“这不是什么平安符,这是替身符。” “替身符?” “这是古时候人们辟邪消灾用的,来源非常古老。” 替身符?辟邪消灾?容榉的话落在棠小野耳边如同惊雷炸起,她脑中一瞬间闪过今天在医院所看到每一个景象…… 莫名其妙中风的大妈、束手无策的医生、不能睡的晦气的空床、忽如其来的众多鬼魂、办理出院手续的大爷…… “容榉,我好像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惊动地灵了。”如果她的推测正确的话,这的确是一件性质很严重的事。 *** 强子从医院食堂打饭回来,见到那一对年轻男女还站在自己母亲病床前。 “你两不去吃饭吗?怎么还在这。” 棠小野犹豫了一下,和容榉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她走上前关上房门,“有些事我说出来怕你不信,所以让你亲眼瞧一瞧,你不要害怕。” “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强子一脸茫然。 棠小野抬起手,伸出两指轻轻抵在他双眼之间。 强子只觉得一股暖流融入眼中,再睁开眼时,他发现病房里站满了人。 准确的说,是站满了鬼。 它们穿着病号服,面无表情的脸色像败絮一样灰暗,漂浮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带着阴沉沉的气息。 强子吓得倒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棠小野收回抵在他双眼之间的手指,眼前鬼影重重的影像消失了。 她将他扶起坐好,正色道:“你母亲的昏迷的确不是偶然,现在躺在床上的□□是空的,你母亲的魂魄不在这里,所以这些鬼魂都围在这里垂涎这副躯壳。如果不把你母亲的魂魄寻回来,只怕这副躯壳捱不过三日。” 强子吓得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哆嗦了半天,最后跪下恳请:“两位高人救救我母亲。” “这事我是铁定要管的。”毕竟是她分内之责,但她也有担忧之处。 棠小野踮起脚,附在容榉耳边低声说:“我恐怕要去冥府走一趟。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万一有医院中的鬼魂趁虚而入,也很麻烦。” 容榉淡淡回道:“我让菜头过来守着,他有办法不让其他孤魂野鬼靠近。” “菜头这么厉害?他怎么有这种能力,他是道士吗?”这回轮到棠小野惊讶了。 “毕竟我有阴阳眼,常常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菜头从小为了保护我,稍微学过一些小法术。”容榉不徐不疾解释着。 他的目光沉寂如水,平静而沉着。棠小野原本脑中各种声音乱糟糟嘈杂成一片,在触及他视线的一瞬间,竟然莫名安定下心来。 他的眼睛很漂亮,粼粼有光,清如碧玉,棠小野一瞬间迷失在他的眸光里。 下一秒回过神后,她面露疑色望着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帮我……” 她总觉得他有所图谋。 容榉笑笑,坦然承认:“我想随你一起去冥府看看。” “好端端一个人类,怎么好奇心这么重?年轻人你这个趋势很危险啊!”棠小野象征性地谴责了他一句,并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你是神,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容榉目光沉沉望着她,唇边笑意清浅。 第十五章 公园路灯亮着昏黄的光,两旁的树上开满了不知名的花朵,沉甸甸的花朵将树枝压得低低的,远远望去一朵朵如云似雾,白雪可爱。 灯光拉长了路上两人的身影。 棠小野抱着胳膊、托着下巴,用福尔摩斯同款姿势分析着医院中所发生过的事:“你还记得章大爷能看见小孩鬼魂的事吗?正常人不应该看到另一个世界的灵魂,除非他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容榉点点头表示赞同。 棠小野继续分析道:“我今早远远见过那个大爷,他虽然行走坐卧与常人无异,但那一脸灰暗的死气骗不了人。”当时她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事后回想,这大爷的确有问题。 再联系上张大妈枕头下那只可疑的红包…… “章大爷才是昨晚应该被冥府勾魂使带走的人,他用一张符咒骗李代桃僵,骗过了所有人。”棠小野发表结案陈词。 难怪地精会这么火急火燎给她报信,这种执法失误要是被上头发现了,从冥府勾魂使到她这一介小神,一干人等统统脱不了干系。 容榉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么短时间就摸清了事情来龙去脉,你比我想象中还能干。”他顿了顿,忽而一笑:“为了调查,你竟然安排菜头住院……” “怎么,有意见?” “不,你这个主意很聪明。”容榉侧过头,垂眸望向她的目光中流露欣赏之色。 棠小野心想那是,菜头这么一住院,给她争取了太多接触现场的机会。但她转念又想了想,小肚鸡肠地揣测道:“你觉得这主意不错,是因为给了你更多机会接触护士小姐姐吗?” 容榉原本只是唇边带着些许淡淡的笑意,听她这么一说,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是被我说中了,心虚了吗?”棠小野唾弃地看了他一眼,“容榉你个渣男!” 一阵晚风吹来,几瓣白色的花朵落在她脑袋上,容榉停下脚步帮她拿掉。 “我笑你啊,又怕鬼,心眼又小,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当上土地神的?” 他站在她身前,距离很近,她闻到他身上清隽的气息,淡淡的,像羽毛挠过脸颊,像雨露滑过草木的清香。 棠小野一瞬间的恍神过后,立刻意识到这个男人在取笑自己。 她一把推开他,像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到一棵树后,容榉不解地望过去,却见她伸出手抓着树干猛摇起来。 花朵一时间像雨一样簌簌抖落而下。 容榉站在树底下,白色的花朵满满地落在他头上、肩上,一眼看去像白头翁。 棠小野望着他笑了,眉眼弯弯,像只得逞的小贼。 容榉无奈地摇摇头,轻轻拍去身上的花瓣。 远方黑暗中一道手电筒亮光射了过来,公园管理处大妈气急败坏地朝这边走来:“谁在那里破坏花木?要罚款的知不知道!” 棠小野见势不妙,想也不想,抓起容榉的手拔腿就跑。 身后管理处大妈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了。 夜风清凉,她鬓间几丝碎发被风吹起,容榉望着那只紧紧拉住自己奔跑的小手,眼底笑意更浓。 *** 棠小野领着容榉走到了儿童公园深处的游乐场。 这个时间点已经打烊了,白天热闹的游乐场空无一人,摩天轮、旋转木马在夜色中安安静静,接触不良的霓虹灯招牌神经质地一闪一闪。 过山车的轨道空空荡荡,投篮机孤独站在角落不说话——深夜的游乐场,有种反常的安静。 棠小野指着游乐场一角的鬼屋,说冥府入口就在哪里。 这个鬼屋名字就叫“幽冥洞府”。 容榉见到那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不禁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大隐隐于市”。 棠小野轻车熟路走到鬼屋深处一块镜子前,深吸一口气,伸手覆在镜面上喃喃不知说了什么,镜子忽然像水波一样漾起了波纹,她的手掌没入水波之中。 棠小野回头叮嘱了一句“跟紧了”,迈步走进了那圈波纹中。 容榉跟在她身后,一座灰扑扑的小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一个保安拦住了二人:“你们是什么人?” 棠小野亮出小皮鞭,鞭柄底下印着一朵象征她身份的纹章图案。 不过土地神官阶实在太小,明显没有震慑住这个保安,他懒洋洋在本子上登记下来访人信息,目光傲慢地扫了棠小野一眼:“你来这干嘛,找哪个科室,提前预约了吗?” “我来上&访。” 保安手里的笔一顿,面色一惊:“什什什么?” “我-来-上-访。”棠小野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一脸都是被惹毛的不爽:“你们勾魂使在我的地盘上把不该勾走的魂灵勾走了,闯下大祸,我要找你们领导上访。” 保安这才察觉到来人棘手,变脸似的换了一副神色,从严冬般的冷酷无情变成了春天般的温暖和煦:“两位同志先坐下等一等,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说完折身进了屋里找人请示去了。 容榉低声道:“公事公办不行吗,一定要这么吓唬人家?”上访的性质比一般公务严重多了。 棠小野露出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神情,缓缓解释道:“遇到这种事,一般正常手续要先起草公函、河神大人批准后向冥府申请联合执法。但是这种跨部门协调需要时间比较长,等到冥府回复,医院里的人已经凉了。所以非常情况,非常手段。” 果然,如棠小野所料,冥府办公楼里保安领着一个头发半白的小领导跑了出来,小领导热情细致地向棠小野了解清楚情况后,神速地将她带到了昨晚在蓝山病院执勤的勾魂使办公室。 负责此事的勾魂使名叫弥生,生得白白净净,浓眉大眼,此时此刻眼睛瞪得像两个小灯泡,他一听闻“带走了阳寿未尽的魂灵”这种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矢口否认“这不可能!” 棠小野掏出手机,给他看了看张大妈和章大爷的照片,“这完全是两个人,你要是不信,可以把档案调出来查一查。” 勾魂使弥生二话不说领着棠小野进了档案室。 档案室是冥府重地,容榉因为没有身份证件,被拦在了门外,棠小野叮嘱他:“乖乖在门口等我不要乱跑。”说完自己跟着弥生进了屋。 屋里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着亡魂们的资料,最近收入的一批还没送入轮回,所以他们的档案夹旁还附带一只封印着灵魂的玻璃瓶。 弥生走到8月2日的档案架子前,取出其中一册。 果然,资料中显示的被执行人是“章顺山”,照片上是个花发鬓白的老头子。 弥生看了一眼照片,又举起玻璃瓶看了一眼里头大妈的魂灵,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几乎是哭丧着脸道:“我分明是按照程序办事,在指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将指定魂魄带走……怎么会这样子……” 棠小野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经不起打击,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不是你们不努力,是那糟老头子太狡猾。” 弥生泫然欲泣地望着她,“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把张大妈的魂魄给我,我帮你把那个老头子的魂魄带回来!” “就凭你?” “什么叫就凭我?”棠小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脸一扬:“我可是沅江流域连续3年绩效优等的明星神仙,执行力、思考力、创新力样样不差,你有什么信不过的?” “可是,我不认识你啊。” “那是我低调!”棠小野不由分说将他手里的玻璃瓶抢过:“这个就交给我了。” 弥生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好吧。但你要记住,必须在七天之内把他带回来。” 棠小野收下玻璃瓶,正准备离开,瞥见档案室里如山堆积没有尽头的存档,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问:“对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查一个人的生平资料?” “有名字生辰吗?” “没有生辰,只有一个名字。”棠小野拿了只笔,在纸上下写“容榉”二字。 弥生低头看了一会,脸色有一瞬不易察觉的惊讶。 “怎么了,有问题吗?” “只有一个名字,查起来会费些功夫。你先坐这等我一会。”弥生拿着字条往档案室深处走去。 棠小野抱着极大的期望等待查询结果,十五分钟过去了,弥生摇摇头走回来说没找到,“我们这种级别机构的档案只能保存近两百年的,再久远的档案只有上级部门有权限保管。” 棠小野道了谢,眼底难掩失望。 弥生送她出去的时候,她转过身重新打量这位年轻的勾魂使:“我怎么觉得你这么面生,前几次兄弟单位联谊会也没见过你?” 弥生笑了:“我是冥府今年才招录的新入职人员,以后会有机会多见面的。” 棠小野心想算了吧,她才不想没事往冥府跑。 档案室门外,容榉一见棠小野,眉宇间终于舒缓:“怎么去了这么久?莫非遇到什么困难?” 棠小野是为了查容榉的身世资料才耽搁的时间,但怎么好意思告诉他真话。 她指了指勾魂使另一个方向离开的背影:“我发现那个男人挺投缘,模样长得不错,人品也好,所以和他在里头多聊了几句。” “真的吗?”容榉眼底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光。 “我好歹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单身大龄女神仙,和别的单身男青年多聊两句怎么了。你就稍微理解一下行吧?” “你俩不合适。” “为什么?” “你上的是白班,他上的是夜班,时间上就冲突了。” “唔……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我说的话一向有道理。” 第十六章 蓝山病院住院部十七楼,五号病房。 菜头歪歪靠在墙边,他为了守住大妈躯壳不被其他鬼魂触碰,整整耗了一夜,可算把棠小野两人等回来了。 棠小野将玻璃瓶倒扣在大妈印堂上,一道温热的光从瓶中涌出,融入了她的皮肤。 强子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最后泪眼涟涟激动地向棠小野容榉鞠躬道谢。 棠小野扶他起来,顺手一个响指,失忆的催眠花火照亮他脸庞。 强子闭上了眼躺在床边,张大妈的心电图一点点恢复了起伏。 晚点,他们母子自然会相见。 棠小野走出病房,心想现在剩下的,就是去找那个大爷! 容榉跟在她身后,“章顺山出院前肯定还遗留了什么私人物品,可以根据上面留下的气息追踪到他本人。” 棠小野停下脚步转过身,容榉高高的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朝阳。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你是狗吗,还要根据气息追踪?”棠小野轻笑着嘲讽,抬眼给他一个眼色:“看我的。” 棠小野走到值班台,只有一个护士值守。 趁着护士不注意,她眼疾手快地取走了文件架上一沓资料,翻到“章顺山”的几页,飞快地把患者电话地址抄到了小字条上。 整个过程不到30秒,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堪称行家里手。 拿到小字条的二人再回到病房,菜头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棠小野靠在椅子上,盯着手中的小字条沉思。 拿到地址电话并不难,她真正头疼的是接下来该怎么说服老爷爷放弃生命。 能用替身符骗过勾魂使者的角色肯定不好对付。 想着想着,一夜没合眼的她支着脑袋打起了盹。 容榉察觉到身旁人睡着了,无奈一笑,俯身将她抱到一旁的空床上。 菜头叼着一根油条端着一碗稀饭大摇大摆走进来,恰好撞见此情此景,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容榉轻轻将怀中女子放下,盖上小毯子,回头对菜头比了个“嘘”的手势。 菜头表面上愣愣的点头,心里一个声音在呐喊——公子,你什么时候跟这个女人关系这么好了,老奴心里很不平衡啊! 大概太久没通宵的缘故,棠小野这一觉睡得极沉,梦中好像出现了很多古代人,一张张模糊的面孔对她说着模糊的话,最后她不知怎么的掉到了水里,呼不上气,活生生把自己憋醒了。 她再度睁开眼醒来时,病房外的天空已经暗了,夕阳给远处的楼宇镀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色。 容榉站在窗边不知想些什么,侧面望去他的脸庞沉静如水,好看极了,像漫画里走出来的斯文败类。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菜头你怎么也不叫醒我?”棠小野坐起身幽怨看着床边啃苹果的小老头。 菜头用更幽怨的目光看着她,明明是公子说了不许吵她的,现在又怪他?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棠小野揉了揉脑袋,“我要赶紧去找那位章大爷。”她要把正确的魂魄放回玻璃瓶里给冥府交差。 “不急。”容榉拦住她:“不是有七天的时限吗,不必急于一时。” *** 从医院回来的第三天,太阳照样升起,一切似乎并无不同。 章家老爷爷照样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回了小孙子最喜欢吃的炸圆子。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老爷爷旁边一对夫妻中的丈夫吸了吸鼻子,脸上一副疑惑的神色:“电梯里是不是死了老鼠,气味这么奇怪?” 妻子闻了闻,说什么都没闻到。 夫妇走后,老爷爷低头嗅了嗅自己手腕。 是自己多心了吗? 小孙子还在睡懒觉,老爷爷把炸圆子装盘,倒了一小碟香醋沾着吃。 只吃了一口,老爷爷放下了筷子。 香醋像白开水一样平淡——他的味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刚出院的一两天并不明显,只不过是手脚有点僵硬,反应有点迟钝。直到今日,味觉的失去让他心中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餐桌旁摆满了家人的照片,老爷爷温柔眷恋地看着自己和小孙子的合照,粗粝的指头抚过镜框,苍老的眼中依依不舍。 小孙子是他不愿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大牵挂。 小孙子起床了,吧嗒吧嗒穿过客厅跑过来要爷爷抱。老爷爷弯下身尝试了几次,僵硬的手脚很笨拙,始终没办法将小孙子抱起。 第四次尝试的时候,小孙子捂着鼻子推开了他:“爷爷你多少天没洗澡了?你身上好臭。” 老爷爷愣住了,他想起今晨电梯里那对夫妇的对话。 这副身体,已经开始发臭了吗?只是因为他味觉已经消失了,自己才察觉不到? 老爷爷低下头,默默推门进了厕所,打开热水,一遍又一遍搓洗着,五十度的热水淋在身上,把皮肤烫红了他都不觉得热——触觉也渐渐抛弃了他。 从浴室出来,香皂的味道暂时盖过了身体腐败的气息,热水让关节稍微软和下来。他重新走过来,笑得和蔼可掬地蹲下身想抱起孙子,孙子又推开了他:“我在玩玩具呢,别碰我。” 好,不碰不碰。老爷爷呵呵笑了,坐在一边看着。 小孙子抓起一只威风凛凛的变形金刚,嘴里呼呼有声。许久,他来到爷爷身边:“爷爷,你看我的大黄蜂!” 小孩把玩具献宝似的递到爷爷手中,老爷爷笨拙地接过,谁知手上拿捏不对,“啪”地折断了大黄蜂的翅膀。 小孙子难以置信地望着爷爷,下一秒哇哇哭了起来。 老爷爷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放下玩具手忙脚乱地安慰小孙子,小孙子不领情,一扭身躲开了。 孩子的哭声引来了儿子和儿媳,客厅里闹腾腾一片。 老爷爷沉默站在远处,像个笨拙的外人。 “爸最近怎么了?” “人老了没办法。” “要不要把爸送去养老院算了?” “嘘,你小声点。” …… 老爷爷默默听了一会,一声不吭回到了自己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紧拉着,一片黑沉沉。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也是这么一个黑沉沉的夜晚,他在大山里救下了一只狐狸,狐狸托梦告诉他,他的阳寿将在某年某月某一天殆尽,只有将一纸符和自己剪下的头发放在别人枕头底下,才能够骗过冥府的使者,换得偷生。 可是狐狸没有告诉他,作为一个阳寿已尽的人,他的身体会比灵魂更早死去。 这副身体还能坚持多久不露馅呢?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因为留恋家人费尽心机换来的人间几日,竟然成为了家人嫌弃自己是个累赘的理由。 坐了不知多久,老爷爷起身从衣柜取出一套做工精良的西装,对着镜子换上,领带也一并打好,最后用头油把花白的头发梳理得精神匀亮。 他一步一步,推开房门走到了阳台上。 客厅里灯火通明,心爱的小孙子正在看动画,他看得聚精会神,乌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屏幕。 老爷爷深情眷恋地望着小孙子许久,终于还是转过了身,爬上了阳台的栏杆…… *** “我说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棠小野被容榉拉着一路小跑来到紫荆花园。 两天前她急着要过来找章家老爷爷,容榉说不急。 结果今天下午不知这男人抽什么风,抓起她二话不说就急着往章家赶。 棠小野气喘吁吁扶着花坛,不行了她跑不动了。 容榉也停下了脚步,微微仰首望着楼上某个窗户。 棠小野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到一个黑色身影从阳台上直挺挺坠落下来。 “砰”的一声,重物坠地。 楼下散步的人们尖叫起来,车辆的警报声乱糟糟响成一片。 容榉将玻璃瓶递到棠小野手里,黑沉幽深的眼中不见悲喜:“去吧,趁现在看热闹的人还不多。” 容榉说完这番话,她已经猜到了地上死者的身份。 棠小野极少如此近距离接触死亡现场,泛着绿光的灵魂飘荡在尸体旁边,迷茫而无助。 她混入人群走过去,轻轻一招手,将那道绿光收入瓶中。 瓶子里的魂灵没有挣扎,规规矩矩坐在里头。 棠小野望着手中的事物,不敢相信这件事竟然以这种形式戛然结束。 她原想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单独将老爷爷约出来,苦口婆心劝他不要违背生死的规律。 谁曾想,竟然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棠小野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走过来打破了她的恍惚:“走吧,去交差。” 她抬头,对上容榉黑暗漆亮的双眸。 “你早就知道事情会这样?” “大约猜到了几分。” 容榉说完迈步正要走,一只手拉住了他。 “容榉,”棠小野冷冷开口,望向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警惕:“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十七章 容榉,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如果说一开始棠小野只是简单怀疑他的朝代和出身,现在棠小野有十足十的理由怀疑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类。 他知道无忧玉笛的存在,他有阴阳眼能见鬼神,他手下的奴仆懂得驱鬼之术,他甚至能提前预知他人的死期? 这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穿越人员的基本配置。 能力越大,隐患越大。 医院一事处理完后,棠小野辞别容榉,没敢回家。她跑到网吧电脑给河神秋老头写了一份长达十页的情况汇报。 报告里一桩桩一件件描述了容榉的形迹可疑之事。 发给秋老头邮箱后,棠小野忌惮容榉。她依旧不敢回家,只能在夜晚的街头游荡了。 撞见几只同样在游荡的游魂后,她乖乖认怂,最后就近找了个酒店睡了一晚。 酒店没人叫她起床,这一觉睡得是天昏地暗,最后手机把她震醒了,迷糊中抬眼一看,来电的号码竟然是河神! 睡意瞬间一扫而光。 “小棠啊,我刚才去过你家一趟了。” “去我家?” “你不是说收留了一个非常可疑的古代人嘛,我看你邮件里写得这么夸张,忍不住跑过来上门看了看。” “你和容榉见面了?” “见过了,他刚送我下楼。”河神的语气听起来格外轻松愉快:“小姑娘啊,我命令你继续收留此人,他有任何要求,你都要尽可能满足,晓得了吗?” “什什什什么,”棠小野惊坐而起,“这么危险的人物,河神大人您不仅不把他带走,还要我继续收留他?我只是一介微末小神……” “行了行了,他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棠小野不服气:“哪怕他不会害我,他好歹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你让女下属收留这么他,就不怕,就不怕我染指他清白?” 河神“嗤”了一声:“我还不了解你?就冲你这钢铁堡垒级别的刚烈性子,我把他交给你很放心。” “那你就不怕他对我下手?好歹小神我也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河神笑得更大声了:“对你下手?他的品味不至于……” “万一呢?”万一他品味就是这么独特? “万一?那你躺平就好了。” 躺个鬼啊,躺下给他三鞠躬吗?棠小野不死心:“河神大人……” “我一个快退休的老头子,管不了你那么多。但是你啊,”秋老头言语中似有深意:“你不管什么情况,要好好听领导的话!” 棠小野委屈巴巴:“我一直都很听河神大人的话……” 秋老头咳咳咳几声,“我说的不仅是现在,以后也是。”小棠这小姑娘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今天这么愚钝呢?算了,让她自己揣摩去吧。 秋老头挂掉电话,将手机揣回兜里,刚没走几步,手机又响了起来。 棠小野在那头放弃了挣扎:“河神大人,我会好好收留容榉,我会好好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这就对了嘛!” “但是要加钱!” “……” *** 在棠小野软磨硬泡下,容榉和菜头两个人加在一起的所有费用,河神承诺每月提前三天打到她银行卡上。 她在酒店开房,连续两晚夜不归宿后,容榉寻到了她打工的便利店。 棠小野当时正在柜台前扫码收钱,面前一双白皙如玉的手递来一盒杜蕾斯,她忍不住顺着这双手往上偷瞄一眼付款的客人。 然后与容榉幽沉的双眸对了个正着。 “你……”棠小野一见是他,心里一阵发虚,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你和菜头两个人在家竟然连这都用上了?真是主仆情深啊。” 容榉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你还记得家里就剩我和菜头两个人了?嗯?” 他这一声“嗯”余韵悠长,让棠小野没来由后背一凉。 “我今晚就回去。”她小小声说道,最终还是在他的目光中举起了白旗。“你让菜头多切点土豆丝,我给你炸薯条。”后半句几乎是带着讨好的意味。 容榉回身又拿了一瓶番茄酱:“这才像话。” 送走了容榉,棠小野扶着柜台深呼吸,觉得容榉不像被自己收留的房客,反而更像自己的领导…… 要是她此时能顺着这个直觉,多回味分析一下就好了——很久之后棠小野回忆起这幕场景的时候痛心疾首地想。 晚上下班,棠小野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容榉坐在饭桌边好整以暇地等着她把炸薯条端上桌,菜头系着围裙在厨房里不知道忙活着什么。 一屋子和往日无差的融洽氛围。 棠小野溜进厨房,拉住菜头:“我不在的这几天,是不是有一个姓秋的老头上门找过你们?” 菜头点头是啊是啊。 “聊了什么?” 菜头摇头说不知道:“他和公子聊了很久,我一直在旁边端茶倒水,你不如直接问公子去?” 棠小野摇摇头,她才不要。 “秋奉贤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棠小野回头看见容榉清隽如月的面孔。 他刚才不是坐在外头吗,这是专程跑来厨房偷听? 秋奉贤是河神老头的名字,“你如此直呼河神大人的名字,不太好吧。”棠小野顿了顿,忍不住问:“他和你说了我多少坏话?” 容榉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他夸你冰雪聪明,十分能干。” “我不信,这些有什么好聊的……” “他还说你会不遗余力照顾好我。”容榉眼中笑意更深。 棠小野心想这下完了,这男人有河神大人罩着,接下来她在这窄窄的屋檐之下,岂不是更加随便他拿捏。 巴掌大的小脸上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继而道:“说到照顾,河神大人给了我一笔小钱,我琢磨着这几日换个大一点的公寓。既然要照顾你,我总不能一直委屈你睡沙发上……” 容榉还没开口,菜头挤了过来,两眼亮光闪闪:“公子,老奴认为此提议甚好。” 搬到大房子里,他就不用再睡杂物间了! “二比一,通过!”棠小野生怕容榉再出言阻拦,赶紧一锤定音。 第十八章 棠小野想搬家不是没有原因的。 既然河神大人要求她收留人家,这男女同居的日子指不准还有多久。 容榉此人身上太多疑点,她不想在同居期间和他过从甚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增加居室内部空间。 要不是钱包不允许,她恨不得买下足球场,和他住在对角线两端…… 抱着面积越大越好的想法找了一圈中介,棠小野最后将新家搬进了另一座小区一套顶层复式。 新家坐落在一片繁华街区附近,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这座城市璀璨的夜景一览眼底。 起风时阳台边的纱帘被温柔吹起,宛如轻盈漾开的莹白水波。 从前住惯了小房子,现在顿时感慨有钱的感觉真好。 住处变了,她原先便利店那份工作也只能辞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搬家的前两天,菜头竟然获得了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份工作——在商场的儿童乐园里穿着套头娃娃扮成吉祥物招揽客人。 他的身高,在装扮吉祥物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棠小野对于菜头的新工作特别感兴趣,菜头前脚刚出门上班,她后脚就跟着盯梢上了。 儿童乐园在商场四楼,恰逢周末,成群的孩子呜呜哇哇跑过,闹腾成一片,棠小野仿佛置身动物园中。 菜头扮成小恐龙站在儿童乐园卖气球,模样憨态可掬。 不少小朋友围在菜头周围,争着要和他合照。 棠小野把手机扔给身后的容榉:“快快快,帮我也拍一张。”说完她几步小跑冲到菜头身旁,占据合照黄金位置,眼眸弯弯比了个Y。 容榉无奈笑着帮她按下了快门。 这女人前几天像只受惊的小兽,死活不肯回家,现在倒玩得挺开心。 欢乐的儿童乐园也有一些不太欢乐的声音。 一个7、8岁左右、发型像刺猬一样的小男孩大大咧咧走到菜头身旁,他没有乖乖站好合照,反而是来到菜头身后,揪住了小恐龙服装的尾巴,一下一下拽着玩。 菜头上岗前被明确警告过不能在外头摘下头套、不能在工作期间发出声音——要是小朋友知道萌萌的小恐龙底下是个皱巴巴的小老头,大概会留下童年阴影。 所以,哪怕现在尾巴被熊孩子揪在手里,菜头也只能含恨忍着。 棠小野很快发现了捣乱的刺猬头,她瞪着那个熊孩子质问:“你捣什么乱?把手松开!” 刺猬头见她面色不善,赶紧松开了菜头的尾巴,但他又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离开,临走前一脚踹在了菜头屁股上。 菜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到了地上,正面着地摔了个狗啃泥,手里的气球全部飞跑了。 周围小孩兴奋地跳起来想要抓住四散的气球,刺猬头男孩哈哈哈哈笑着跑开了。 棠小野扶着菜头站起身,菜头扶正了头套,摆摆手示意她没事。 中午员工用餐时间到了,菜头一个上午不仅没挣到多少钱,还因为气球飞跑倒扣工钱。 棠小野隔着头套感受到里面人的不开心。 餐厅在商场电影院旁边,菜头担心脱下头套被人发现,只敢拉开小恐龙嘴部的小口子,叼着一根吸管喝番茄汁。 容榉在前台点餐,棠小野坐在菜头旁边安慰他。 餐厅门口闪过一个熟悉的脑袋,又是那个刺猬头男孩。 男孩眼尖发现了小恐龙,坏心又起。 他径直跑到菜头身后,一掌重重拍在小恐龙后脑勺上。 菜头猝不及防喷出了一口番茄汁。 “哈哈哈,恐龙吐血啦!”刺猬头兴奋叫了起来。 棠小野站起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还正愁没地方找你呢!” 刺猬头认出她:“又是你这个怪阿姨,放开我!” “做了错事要道歉,你妈妈没教过你吗?”棠小野抓住他的手更用力了。“道歉!” “我不!”刺猬头见挣脱不开,一口咬在棠小野手腕上。 棠小野怒目瞪着这个熊孩子,一边松开了被他咬住的右手,另一边趁着他松口的间隙,抬起另一只左手毫不客气将他胳膊反剪到背后。 刺猬头男孩脸贴着餐桌被她摁住,惊慌失措挣扎着。棠小野哪里会让他轻易挣开,男孩最终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引来了一位妇女,“干嘛呢干嘛呢!”妇女气势汹汹上前,“你干嘛抓着我儿子,撒开。” 刺猬头见到妈妈过来,哭得更大声了。 “原来你就是家长。”棠小野指着头顶上的摄像头:“你儿子殴打儿童乐园工作人员的行为,这监控拍得一清二楚。” “什么殴打不殴打的,哪有那么严重?”妇女见棠小野不松手,上来硬掰她指头:“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的,你少在这小题大做,赶紧松开别弄疼我儿子。” 棠小野见状,更不能松手了,她像拎小鸡一样把男孩拎到自己身后:“打了就是打了,只有你儿子会疼,别人就不会疼?反正今天你儿子不跟我朋友道歉,我就不会放他离开。” 刺猬头妈妈见棠小野语气强硬,情急之下提高了分贝:“还有没有王法啊,救命啊,人贩子抓小孩啦!”她想把周围人吸引过来,偏偏附近桌没有别的客人。 “你这熊孩子倒贴我都不要。”棠小野嫌弃地望了一眼手底下的刺猬头:“你道不道歉?” 刺猬头这回学乖了,“我道歉,我道歉。” 棠小野这才松开了手。 刺猬头获得自由后立马缩到妈妈身后,狠狠瞪着棠小野。 他撒谎了,他才不要道歉呢,这个坏阿姨不会得逞的。 棠小野见他不老实,飞起一脚横踩在门框上,拦住这对母子去路:“道完歉再走。” “你打也打了,训也训了,还不放人走?”男孩妈妈悻悻望着棠小野。 容榉端着餐盘走了过来,男孩妈妈见到他赶紧拉住:“小哥哥你评评理,这女人太欺负人。” 棠小野唇边哼了一声,心想这小哥哥可是和我一伙的。 容榉示意棠小野先把腿放下。 这么雪白笔直的大长腿横架在半空,画面过分美丽了。 “这位姑娘是我朋友,她下手比较没个轻重,有没有吓到孩子?”容榉唇边挽起了春风和煦的微笑,声音温和得让棠小野难以置信。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急转直下。 孩子妈妈见容榉态度极好,得寸进尺傲慢道:“你朋友太过分,把我儿子吓得不轻,我差点就要报警了。” 容榉变戏法一样拿出两张电影票:“这是下一场电影的票,就当做是给二位的赔礼。” 这回轮到孩子妈妈一愣,心想这么好? 她半信半疑接过票券,熊孩子看到上面“铠甲勇士”的字样,兴奋地跳起来:“妈妈我要去看!” 在熊孩子的撺掇下,孩子妈妈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高傲道:“电影票我收下了,看在小伙子这么懂事的份上,我就不和你朋友追究了。” 孩子妈妈扔下这句话,带着刺猬头离开了餐厅。 棠小野狐疑地瞪着在她身旁坐下的男人:“容榉,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容榉点点头,“我全看到了。” “那你还帮他们?” “下一场是恐怖片,这场电影一定能让他们看完终身难忘。”他不过使了点障眼法修改了电影票上的字眼,没想到熊孩子这么容易上当。 这场电影不会有其他观众,整个放映厅都是这对母子的。 只要进了放映厅的大门,不到散场时间,大门不会再打开第二次。 这部恐怖片,绝对终身难忘。 棠小野知晓真相后对容榉刮目相看:“我只是想让他留下个童年教训,你却是想让他留下童年阴影……” 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变态。 她喜欢! “刚才被咬伤的吗?”容榉目光落在她留着红色牙印的手腕上:“给我看看。” 坐在二人对面的菜头此时此刻心里更难受了:公子,你眼里只有她,我也是熊孩子的受害人,我也想被你关心一下…… 第十九章 菜头的职业生涯虽说出师不利,但也给他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他感知熊孩子的能力急速上升,一旦脑中的熊孩子天线发出警报,他能抢先在灾难发生之前避开。 惹不起,躲得起。 新家搬过去没多久,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 菜头接到商场扮丘比特人偶的重任,从早到晚都不在家,偌大的屋里只剩下容榉和棠小野。 棠小野在房间里收拾搬家打包运过来的行李,一枚玉佩一叠衣服的口袋里滑落。 她将玉佩捡起,玉身冰凉如水。摩挲着上头的梅花图案,她暗想这莫非是容榉的物品? 容榉就在楼下,她敲开他房门就可以确认。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玉佩扔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下次等菜头在家的时候再问他吧,收留归收留,她可不想私底下和这男人太多接触。 客厅里的时钟不知不觉转过了六点,但棠小野一心埋头整理前段时间几桩事件的资料,根本没注意已经到了吃饭时间。 容榉走到她房门前,本想问她今晚要吃什么,却看见她背对着房门坐在地毯上的身影。 走近了才发现,她正认认真真对着电脑上整理文字报告,秀气的十指飞舞在键盘上啪啪作响,黑色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颈脖。 她一心一意忙活着自己的事物,对身后容榉的到来浑然不觉。 夕阳透过落地窗洒落暖金色的余晖,映照着她认真专注的样子——画面美好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容榉静静看了一会,无声无息转身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诱人的饭香味从厨房飘到客厅,再顺着客厅天花板飘进卧室房门,棠小野鼻头一动,从一堆资料里闻香而起。 窗户外天已经黑了,她腹中馋虫有了动静。 饭桌上摆了一盆热乎乎的蛋炒饭,金黄色的鸡蛋裹着珍珠白的米粒,火腿丁和蚕豆点缀其中。 容榉盯着她光溜溜的脚丫容榉盛了一小碗放到她平时的座位上,回过头对着正猫在楼梯上侦查的棠小野招呼:“再不下来,饭就凉了。” 偷窥被抓包了!棠小野索性不躲了,光明正大走出来,步伐轻快像只猫一样来到饭桌前坐下。 容榉瞥了一眼她桌底下露出来的两只粉嘟嘟的小脚丫子,语气关切道:“客厅地板凉,去把拖鞋穿上。” 棠小野硬气拒绝:“不穿。” 容榉一把夺走她面前的筷子,居高临下望着她,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光着脚不许吃饭。” 棠小野“哼”了一声,把他碗里的勺子抢了过来,舀起一大口蛋炒饭送入嘴里,一边腮帮子鼓鼓地嚼着米饭,一边目露挑衅地看着他。 她就吃,怎么着。 容榉也不阻拦,轻飘飘说了一句:“这勺子我刚才用过。” 棠小野瞪大了眼,下一秒拉开椅子拔腿冲进厕所漱口…… 这么嫌弃他?容榉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皱眉。 棠小野再回到餐桌边时,脚上乖乖套上了佩奇图案的粉红拖鞋。 “这才听话。”容榉像奖励小朋友一样,给她碗里添了一大勺。 棠小野瞪着他,咬牙切齿扒了一大口。 蛋香四溢,米粒分明,竟然还挺好吃。 碗里的蛋炒饭几口就被棠小野消灭了,她没出息地将吃光的空碗递了过去,“我还要。” 容榉唇边浮起笑意:“你今晚胃口挺好。” 棠小野才不想把胃口好的功劳归咎于他厨艺精湛,她信口扯了个理由:“今天可是七夕,多吃点才有力气过节。” “对,今日七夕。”在容榉的那个时代,七夕这一天,花瓜应节,蛛丝卜巧。 他顿了顿问道:“你们这边的七夕,是怎么过节的?” “七夕虽然顶了个正经传统节日的名头,但我们这个时代有点变味。”棠小野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男女一起出去吃饭、购物、送礼、开房。两个人一起过,和圣诞节情人节没什么区别。” 容榉幽暗的眼眸锁住她,玩味一笑:“要不要我陪你过?” “不要!”她低头扒着饭,心想她才不过这种虚头巴脑的节日。 说话间,楼外传来砰然巨响,几朵烟花迸裂在夜空中,璀璨华丽,五光十色。 “是烟花!”棠小野眼眸一亮,扔下碗筷跑到窗边,整个人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欣赏外头绚烂的花火。 公路上车灯路灯交相辉映,像一条条闪耀的河流,写字楼晶莹剔透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花火的光芒,道路上的情侣们听到焰火声抬起头观看,手机屏幕的亮光照亮一张张兴奋的脸——七夕夜晚的城市夜景,有种不真实的美好。 容榉也望了过来,玻璃上倒影着二人的脸庞。 她专注地看着窗外,他的目光却看着她。 胆小,怕鬼,喜欢看烟花……这个女人有时候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察觉到身旁男子灼灼目光,棠小野转过头:“干嘛一直盯着我?” 容榉凑近了她脸颊,抬起手:“你嘴上沾了一粒饭。” 他微凉的指尖轻轻柔柔滑过她唇瓣,带着轻润的触感,凉隽生温。 两人站得很近,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好闻极了,像下过雨后森林中青草湿漉漉的芬芳。 窗外烟花绽放,一明一灭的亮光透过玻璃映照在他眉眼,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温柔。 棠小野望着他眼眸中自己的倒影,大脑有一瞬间空白,耳边只有烟花炸裂砰砰的声音,以及自己左胸腔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她刹住思绪,退后两步与容榉拉开了一段距离,“哪里有沾到饭,骗人。”她抬起手背用力蹭了自己两下,与其说是想把嘴边的饭粒蹭掉,不如说是想把他刚才的触碰蹭掉。 只不过是简单碰了一下,为何刚才会有心跳的感觉?不可能啊,她怎么可能对着男人心砰砰跳? 不可能! 怀着“和男人发生关系是不可能”的心情,这天晚上,棠小野躺在新家的床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推门进屋,撞见容榉洗澡的背影,她转身想跑,门却消失了,变成了一座落地玻璃窗,窗外烟花绽放,容榉含着笑俯身靠近她,手指覆上她唇角…… 就在梦境要顺从身体意志往某个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所有影像都消失了,她再睁开眼时,自己置身在一片烟雨朦胧中,远处飞檐层叠,街市上有叫卖之声,穿着古装的人们与她擦肩而过。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难道是和容榉有关? 她努力想在梦境里找到信息,但最后无疾而终,从梦里惊坐起来。 醒来后,她把床头抽屉那枚玉佩拿了出来,在黑暗中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幻想着容榉在古代生活的场景,这个养尊处优、奴仆成群、妻妾无数的公子哥,为什么会穿越时空来到她的地盘? 她想啊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攥着玉佩又陷入了沉睡。 第二十章 这一次的超自然事件是阿金送过来的。 大清早,蓝色信封夹在一大束粉红色的玫瑰花里,花店小哥把它送到棠小野门前,不住地向棠小野鞠躬道歉。 这本是昨天就应该送到的玫瑰,偏偏花店订单太多,漏掉了这一单。 棠小野抱着一大捧花走进客厅,沙发上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回过了头。 花店小哥的对话他们全部听见了,七夕的玫瑰花? 这个意义不太寻常。 菜头打量了一番公子的脸色,犹豫着开口了:“小野姑娘,你要不要交代一下?” 棠小野从花朵中取出信封,将整个花束“砰”扔进了垃圾桶,她眼皮都没抬一下:“交代什么?” 菜头还想说,容榉用眼神制止了他,坐近棠小野身侧:“又有事情?” “对,从同事那边转办过来的。这写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棠小野皱着眉头看着阿金的字迹: 鹊桥仙,许心愿,许下美好爱情圆;月儿美,星光灿,天荒地老心里盼…… 看完第一行她就决定不看了,阿金这家伙的废话铺垫简直看得人心肌梗塞。 她直接翻到最后几页,总算扒拉到了叙述事件的正文。 这件事要从一户姓周的人家说起。 丈夫朝九晚五上班,妻子在家洗衣做饭,五岁大在幼儿园上中班的儿子乖巧懂事——他们是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人家。 直到一天夜里,丈夫半夜起床上厕所,瞥见客厅里竟然有微弱亮光。 走近了才发现是冰箱门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找吃的。 黑暗里,响起了吧唧吧唧吃东西的声音。 “乔乔?”爸爸喊了一声,这是儿子的名字。 冰箱前的小小身影转了过来,儿子捧着一条啃了一半的生鱼回过头,阴影中看不清孩子的脸。 爸爸借着冰箱惨白的光,仿佛看到儿子嘴角以奇异角度咧起笑了,发出了一声“喵”的叫声。 绵长幽细的,“喵”的叫声。那绝对不是人类的声音! 爸爸吓得睡意全无,冲回卧室摇醒了妻子,两人重新再回到客厅,打亮灯,冰箱前已经没有了儿子的身影。 只有一条被啃了一半的冷冻鲫鱼,落在冰箱门外。 而他们的孩子,端端正正睡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仿佛刚才爸爸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觉。 第二天醒来的乔乔完全不记得夜里发生的事情,夫妇两本以为虚惊一场。 然而,一切诡异的事情才刚刚来到这个家。 先是突如其来的猫毛——白色的、黑色的、灰色的、橘色的的猫毛,从门缝里、从排水口、从墙角、从沙发缝飘出来,飘满了这个家的每一处角落,无处不在,像一屋子的蒲公英。 母亲搬着吸尘器吸了整整一天,才把所有猫毛清理干净。 紧接着开始瘙痒——碰到过猫毛的部位先是起了红疹,痒痒的,挠完肿的更厉害,只能忍着,好不容易忍了一夜,红疹褪去,毛孔里竟然长出了细细的绒毛,白色的、黑色的、灰色的、橘色的,猫的绒毛。 负责清理打扫的母亲身上最为严重,去了好几趟医院,医生也束手无策。 不知为何,这家人坚定的认为,一切不幸都是前不久过世的周家老奶奶留下的诅咒于是他们来到了每周做礼拜的教堂,祈祷神灵能救赎他们的苦难。 阿金执掌教堂十几年,对周家也算略有了解,他认为老奶奶已经往生极乐,绝不会给自己后人留下诅咒。 周家人的不幸源头在别处,所以特此转办给棠小野。 事件的描述到此戛然而止。 棠小野放下信,抓起抱枕瘫在沙发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阳光懒懒洒在她身上,一头乌亮长发顺着沙发垂到地上。容榉望着她,不知她是在发呆还是思考。 许久,棠小野翻了个身,盯着沙发另一头的菜头,眼眸亮晶亮晶:“你今天,不用上班?” *** 东山区老城区一片住宅区,暗黄色的粗粝砂墙爬满了青苔,楼上空调的水管滴滴答答漏下来,电瓶车和脚踏车斜七扭八停在一旁。 牵牛花藤沐浴在清晨日光下,蜿蜒在斑驳的砖墙上。 一对年轻男女带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人偶按响了一楼住户的门铃。 年轻女子戴着棒球帽,背着双肩包,一脸明媚天真的学生气。 她身旁的男子个头很高,眉眼清俊,面色玉白,最引人注目的要属一头高高束起的飘逸长发。 开门的家庭主妇戴着口罩,她打量了他们一眼,皱眉道:“你们是隔壁艺术学院的?我们家不需要家教……”作势要关门。 棠小野赶紧拦住身前这扇门,露出了向日葵一样明媚晴朗的笑容:“我们其实是教会的志愿者,专程来看望乔乔小朋友。” 躲在后头的熊猫人偶被她揪到了家庭主妇面前。 家庭主妇一听教会的名号,想了想,将三人请进了屋。 房间里的小男孩瞄到熊猫人偶,兴奋地跳下椅子跑了过来。棠小野注意到男孩耳朵后、手背上都有或黑或白的细小绒毛。 客厅很窄,摆着一张简单而温馨的三人沙发,碎花窗帘一拉上,刺眼的阳光暗了一半,电扇呼呼吹来清凉。小男孩乔乔拉着菜头扮的熊猫,到一旁小桌子上玩小火车和拼图。 这里就是周氏一家的住处。 周家妈妈知道棠小野是教会派过来之后,不再掩藏,摘下了口罩。 口罩下鼻唇边的一片皮肤,密密麻麻长满了猫毛,女人的脸在猫毛中显得诡异又可笑。 周家妈妈一脸哀戚:“我和孩子他爸说,肯定是婆婆埋怨我们没有照顾好小黑,所以才留下了这么可怕的诅咒。”她撸起袖子和裤腿,露出其他同样长出了猫毛的部位:“剃也剃过了,拔也拔过了,还是会长出毛来。我不出门倒也没关系,问题是乔乔,乔乔他连幼儿园都不能去,就怕其他小朋友笑他是妖怪。” 棠小野递过纸巾给她擦眼泪,“别难过,慢慢说,小黑是谁?为什么你会认为这是婆婆留下的诅咒?” “我婆婆上个月过了身,小黑是她生前养在家的一只黑猫。”周家妈妈起身拿来了一本相册,相册里的老奶奶满头银发,笑容和蔼慈祥,一只毛发乌亮的黑猫趴在老奶奶膝盖上晒着太阳打着盹。“就是这只。” 老奶奶生前爱猫,经常会把路边捡到的猫咪带回家中,小黑是她生前养的最后一只。 这只黑猫非常有灵性,老奶奶抱着猫坐在阳台摇椅上晒太阳时,像和老朋友聊天一样,和猫儿说着话。说到好玩的事情,黑猫会附和着喵喵叫唤,像是应和;说到难过的事情,黑猫会抬起爪子拍拍老奶奶手背,像是安慰。 老奶奶去世后,周家人在对面没人居住的屋子里摆了个灵堂,尸体安放在棺材里还没火化。 那天阴沉沉的,天色好像随时要下起大雨。黑猫竟然跳到了棺材上,一对绿幽幽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众人,猫嘴一咧,发出了幽怨绵长的叫唤。 民间一直流传着猫跳上死者身上会诈尸的常识,周家人心里忌惮极了,想尽办法要把黑猫弄下来。 偏偏这只黑猫犟得很,弓起身子、亮出爪牙和周家人对峙着,就是不挪开。 周妈妈回忆起那天的场景:“那个时候明明是白天,外头却灰蒙蒙的没有半点日光,那猫叫得阴森森的,格外瘆人。我右眼皮一直在跳,隐约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棠小野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容榉一边听一边垂眸翻看着相册里其他照片。 当时,一道极亮的光闪过屋外窗户——是一道闪电。黑猫似乎被惊着了,终于从棺材上跳了下来,一路挠伤了不少人。 周家众人追了出去,终于在院子里用一个麻袋把黑猫逮住。 那时人们都在院外,从灵堂里头传来一声巨大轰鸣,窗户门板都被震得摇晃——屋里的煤气罐爆炸了。 这个煤气爆炸意外更加让众人坚信,是这只黑猫惹来了不详的邪祟。 后来,人们把黑猫蒙在麻袋里乱棍打死了,扔到了郊野。煤气爆炸引来了消防队和惊诧,灵堂设不下去了。 就在周家人以为不详之事到此为止的时候,又发生了接下来乔乔半夜翻冰箱、家里飘来猫毛、家人得皮肤病的一系列事情。 周家妈妈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一家没有照顾好老奶奶生前最疼爱的黑猫,老奶奶魂灵不安,将怨念迁怒到家人身上。 絮絮叨叨说到这,周家妈妈起身到客厅一角,高高的案桌上摆着老奶奶的遗照,周家妈妈三鞠躬后给遗照面前的香炉插了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祈求着什么。 棠小野望着遗照上老奶奶的脸,恍惚之间,相片中慈眉善目的老奶奶似乎朝她笑了一下。 第二十一章 回顾近四十年的职业生涯,棠小野一直自诩聪明敏锐,不管遇到多离奇复杂匪夷所思的事件,她都能摸到追查的线索、闻到真相的味道。 但是这一次,她少有的感到了手足无措。 从周家辞别后,她脑中一直回想着遗照上老奶奶若有若无的微笑。 容榉临走前,专程向周家人讨要了那本相册。棠小野不知他所欲何为,但联想到他在之前事件中也帮过她忙…… 她怀疑容榉心里可能已经有了思路。但她不管怎么问,他就是不开口,一副高深莫测三缄其口的表情让她拳头痒痒。 这是接到蓝色信封的第三日,棠小野愁眉苦脸地坐在儿童乐园的蘑菇造型长椅上想着问题。 菜头在不远处套着恐龙装上班。本来棠小野不想和他出门,但前天从周家回来后,她日日闷在房间苦思冥想,浑身散发着阴郁挫败、垂头丧气的宅气,像长在角落里的蘑菇。 容榉实在看不下去,强行把她推出了门。 对于容榉这种喧宾夺主的行为,棠小野很是生气,这明明是她家,他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 生气归生气,她想也许容榉说的是对的,出门走走有助于发散思维? 儿童乐园里小朋友们的嬉笑声360度无死角立体声环绕着棠小野,她丝毫不为外界所动,翻开了手中厚重的相册。 老奶奶生前是个爱拍照爱笑的小老太太,照片从黑白到彩色,记载了她八十多年平静幸福的时光——最初扎着马尾辫、站在花树下羞涩含笑的姑娘家,在时光里轻轻转了个身,变成了烫着波浪头、穿着工装裤的干练女职员,再后来啊,她老了,变成了一位银发如雪、儿孙绕膝的慈祥老太太…… 她不相信这么慈祥乐观的老奶奶死后还会诅咒亲人,为此特地联系了弥生确认老奶奶的往生信息。在明确得到老奶奶魂灵已经被送入轮回的情报后,她彻底排除了老奶奶的作案嫌疑。 不同年代、不同着装的照片里,不变的是老太太眉眼弯弯的笑容,以及她身旁总会相伴的猫咪。 老太太一生收养过许多猫咪,它们陪着老太太一起出现在照片里,带着猫类固有的神秘莫测的表情。 棠小野小心翼翼将所有带猫的照片挑选出来,放在一起。 花狸猫、小白猫、黑猫…… 手指摩挲着照片,她目光忽然停留在一处。 奇怪,为什么这些猫儿都…… 是巧合吗?还是照片冲洗时的瑕疵?之前她怎么没发现? 半晌,棠小野“啪”地合上相册,激动地站起了身,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 她明白了! 偏偏此时眼角余光一道影子闪过,棠小野心里咯噔一下,飞快地转过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是猫,一定是猫!心里一个声音笃定地说。 既然明白了到底怎么一回事,她也不怕对方装神弄鬼。 棠小野对着眼前的空气,默默念了一个“定”字。 这是她面对高难度妖魔最常用的时间凝固法,能够将短短一秒延长到一分钟的长度。 而这一分钟,足够她做很多事情。 周围一切事物凝固在这一秒,所有声音安静下来,飞起的气球被钉在半空,奔跑的小孩定格在空中,洒落的爆米花保持着同一个位置没有落下……棠小野穿过一群打闹的孩童,目光锁定了角落里露出的半边猫影。 就在棠小野朝着猫影一步步走近的时候,空气里响起一个“呵”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她耳边呵气幽幽笑了一声。 那是个很轻的声音,带着阴森森的寒意,无端端让棠小野打了个寒战。 时间凝固法一下子破了功,游乐园热闹的人声乐声重新响起,气球飞起来飘走,奔跑的小孩稳稳落地,爆米花洒在地上被好几只脚踩过…… 角落里的猫影,早没了踪迹。 棠小野骂了一句脏话,还想顺着那一缕几乎不可察觉的气息继续追过去,一群熊孩子吵吵闹闹迎面朝她冲了过来,混乱中她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身子一歪摔进了旁边的波波池。 成千上万个五颜六色的海洋球填满了这片池子,小孩们经常把自己埋进池里躲避家长的寻找。 波波池只有半米深,摔下去也不疼,按理说棠小野只要手一撑就能爬起身来。 但她一伸手,撑了个空。 定睛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儿童乐园的波波池! 她竟然置身于一片暗绿色幽暗的水中,脚底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是幻觉吗? 她张开嘴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水从鼻子灌进来,身体像一块笨重的铅,不受控制地顺着水流一点点下沉。 潭水冰冷刺骨,耳边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静谧得可怕。她抬起头,只看到水面上模糊的几个人影,以及越来越稀薄的日光。 呼吸不上来,胸腔的空气越来越少,窒息感越来越重。 溺死的恐惧感是如此熟悉。 *** 上一次溺水,是在近藤江。 这一次溺水,是在儿童乐园。 人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但命运注定要把你淹死的话,你总会遇到自己专属的河流。 天地不仁,要置她一介小神于死地,哪怕没有活水,用波波池也照样可以。 棠小野意识模模糊糊的时刻,心里竟然浮现出了容榉的面容。 他有一双清如碧水的眼眸。 他还有一双修长如明玉般的手,微凉的指尖,温暖的手心——如果能在这个时候有一双手将她从这片死亡的水域带走……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一只熟悉的手出现在她眼前,毫不客气地重重点在她眉心正中。 她吃痛地皱起了眉,再睁开眼时,周身一轻,哪里有什么深水寒潭,只有数不清的五彩缤纷的海洋球。 她下意识抓住了眼前这只手,用力之猛,以至于手的主人猝不及防被她拽进了池中。 头顶传来一声她熟悉的闷哼,这声音不是容榉又是谁。 海洋球被拨开,一双清澈的眼眸与她四目相对。 “你要在这里躺到什么时候?”耳边响起容榉低沉的声音。 棠小野没有回答,她抓紧了容榉那只手,身体微微地打着寒战。 “手怎么这么冰?”容榉察觉到她的异常,将她从海洋球中捞起。 她全身使不上力气,容榉刚把她抓起来,她摇摇晃晃往前一倒,红黄蓝绿的海洋球哗啦啦溅起,她结结实实将容榉压在了身下。 “妈妈,那对哥哥姐姐在干嘛?”波波池一个小朋友好奇望了过来。 一个妇女匆忙捂住孩子眼睛:“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海洋球挡住了容榉视线,但肢体的感触很明显。 她的身体很软,带着暖暖的馨香,撩拨着他原本就敏锐的嗅觉。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如果不是旁边还有许多未成年人,他倒是不介意让她在自己身上多趴一会。 容榉默默感受着怀中的温度,直到一串温热的眼泪混着鼻涕淌到他脸上。 *** 菜头端来一杯姜糖水,辛辣滚烫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棠小野捧着陶瓷杯子,冰凉的手心一点点被温热。 她坐在床头,眼眶湿答答的,鼻尖也红红的,眼神恍惚,依旧没能完全从刚才那场濒临溺死的幻觉中缓过神来。 容榉擦干净脸走了进来,菜头摇摇头:“她还是傻傻的,看来吓得不轻。” 容榉挥挥手,菜头迅速领会了主子意图,毕恭毕敬退出房间。 棠小野依旧目光呆滞,容榉接过她手中的姜糖水,一勺一勺喂着她喝。 她机械地张嘴合嘴,大半杯下肚后,黑漆漆的眼眸恢复了些许神智。 “我怎么在这里,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对于方才一段濒死生还后的记忆完全空白,捂着脑袋努力回忆着。 “你中了幻术。”容榉抬手抚过她披散长发的小脑袋:“现在没事了。” 棠小野头疼地按住了额头:“不是幻术,那是真的……那种沉在水里只剩一口气,静静等死的瞬间,是真的!” “是假的,没事了。”容榉声音轻缓而柔和,像微凉的风,抚慰着她惊魂未定的神经。 棠小野依旧被濒死的恐惧所笼罩,容榉见她迟迟难以平复,索性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像哄小孩一样轻轻道:“别害怕,我们回家了,就当做了个噩梦。” 他的怀抱很温暖,肌肤的热力只隔着一层布料。棠小野忍不住抱住了身前这片温热,像严冬寒冷的行人抱住了唯一的柴火。 她脑袋埋在他胸前,他只觉胸口一片温热,是眼泪打湿衬衫的温度。 容榉还想说什么,但怀中女子再次用力抱紧了他,“别走,我害怕。” 怀中的声音细如蚊蝇。 “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容榉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像安慰着迷路的孩子。 怀中的人不说话了。 半晌,传来微微鼾声。 睡着了?容榉垂眸看着怀中女子,她闭着双眼,呼吸均匀。 凝固时间耗费了她太多体力,外加上又陷入水潭幻象中受了一番惊吓,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先一步战胜了神智,进入了睡眠状态。 偏偏她小手一直拉着他,即使睡着了也不松手。 要走走不得,留下又恐不妥。容榉皱着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舍得挣开,任由她抓着自己沉沉睡去。 第二十二章 这一睡,睡到窗外日暮西沉。 棠小野朦胧睁眼,身下的触觉不太对,抬起头一看,她竟然枕在容榉胸口上睡着了! “醒了?”容榉靠在她床头,保持同一个姿势被她枕了一下午,手臂都快麻了。 棠小野不仅醒了,还醒得特别震撼。 她警惕看了一眼身上衣服,飞快闪到一边抓起枕头护在胸前:“你跑到我房间什么意思,别以为河神大人吩咐我收留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 “我什么我,想不到你道貌岸然的皮囊下是个趁人之危的渣男。你趁我睡着对我做了什么,说!”棠小野瞪着他,活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狼崽。 容榉指着自己胸口一滩可疑的水渍,一脸好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怎么不问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棠小野望着那滩水渍微微一愣,赶紧抹了抹自己嘴角。 “那是……我留下的?”凶恶的眼神消失了,她说话声音带着几分心虚。 “不是你,难不成是我?”房门推开了,不知道偷听了多久的菜头气汹汹闯了进来:“你这个无礼的女人,我家公子好心救你,你还敢反口污蔑公子清誉。” “到底发生了什么?”棠小野声音更心虚了,脑子里混沌一片。她瞟了一眼容榉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如果真的是她一人所为,难不成…… 脑中一声炸雷,棠小野惊恐望着床上的男人:“容榉,我把你睡了?” 容榉目光一顿。 菜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怎么可能。” “对啊怎么可能,这不是真的。”棠小野暗骂自己禽兽。 容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出乎意料地“呵”一声笑了,系好扣子从床上起身,临走前不忘扔下一句:“睡都睡了,你要负责。” 菜头屁颠屁颠追随着容榉离开了房间,棠小野一个人哭丧着脸坐在偌大的床上。 不对啊,她再怎么春心澎湃,最多局限于黎明前做做春梦,什么时候会真刀真枪的对男人下手? 床铺上一切如常,身上衣服也都还在。 绝对不可能发生那种事情。 容榉在诓她!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她一介小神睡到了男人身上? 棠小野闭上眼苦苦思索,今天在儿童乐园的一切,渐渐浮入脑海。 相册、猫影、落水…… 对,那只猫,问题就出在那只猫身上! 当时她发现了蹊跷,没想到对方不仅不躲,还敢主动挑衅到她身上。 好厉害的幻术,如果不是容榉及时赶到,她可能真的被暗算了。 咦,相册呢? 棠小野扫了一眼房间没找着,心想莫非在容榉那? “睡都睡了,你要负责。” 耳边又响起他的话。她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天,他还敢如此捉弄她!果然是个渣男! 亏她某一瞬间还对他的救命之恩升起浓浓的感激之情…… 棠小野没好气地推开房门,气冲冲跑下了楼。 菜头在厨房做饭,她喊了几声容榉名字不见应答,径直跑进了他房间。 搬了新家后她第一次进他房间,从卧床到衣柜,灰蓝色的色调,恬静安逸的风格,无一处不干净整洁。 那本相册果然在这。 棠小野从小茶几上拿起相册,房里没椅子,她直接坐在他床上翻看起来。 其实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老奶奶这一生收养过的猫咪都有共同特点:不管毛色如何变化,体型如何不同,它们都拥有同样的幽绿色瞳孔,以及尾巴末端三分之一处永远秃了一小块撮毛。 如果只有一两只拥有这样的特征,还能解释为巧合。 但如果每一只都有这样的特征,那问题极有可能出在猫身上。 所以棠小野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所有的猫,自始至终都是同一只猫。 修炼成精的猫妖,可以变幻成不同面目出现在人前,但不管怎么变幻,有一些特征始终是无法掩盖的——比如这瞳孔的颜色和成精前尾巴受伤留下的秃毛。 她重新对照着相册中的照片比较,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房门被推开了,容榉刚洗完澡走进来,胸膛上挂着没有擦干的水珠,白色的浴巾简单系在腰上挡住了关键部位。 见到棠小野坐在自己床上,他似乎并不意外。 棠小野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出浴的样子,不知为何,这一次的他看起来和从前都不一样。 沐浴露湿漉漉的清香里,散发着不可捉摸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你有新发现?”他走过来,空气中的温度无端升高。 棠小野努力克服心里上奇怪的不自在,重新打开相册,挑出其中几张照片,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容榉站在她身前安静地听着。 棠小野说了半天,视线从相册上移开,平视着身前一片线条精壮的腰腹,无端端口渴起来。 对于她提出的“此猫是妖”的结论,容榉并没有发表意见。 棠小野皱着眉抬起头,却见他眼眸紧紧盯着自己,“你别不出声,我还想听听你的看法呢!”她被他看得愈发不自在了。 “别动!”容榉深沉的目光盯着她的脸颊,俯身靠了过来。 温度骤然升高,棠小野望着那张双无限逼近的深邃瞳仁,愣在半空,耳中只有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容榉的手指触碰到她颈后的肌肤,她心中警铃大作,后退躲开:“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叫你别动。” 他还要伸手过来,棠小野一把挡住,侧身想躲开:“你才是动手动脚那个!” 一个要碰,一个要躲。 几番争执,棠小野闪躲不成,被他摁倒在床上,抓住了手腕。 “君子动口不动手!”她愤愤盯着他。 容榉沉着脸不说话,把她两只手腕拉高举过头顶,跪坐在她身上压住她乱蹬的双腿。 房门被推开了,菜头本来是过来喊两人吃饭的,谁知撞见了容榉身披浴巾、把棠小野推倒在床上的一幕。 气氛有点微妙。 “菜头,你家公子疯了,快把他拉走!”棠小野转过头求助。 菜头对此充耳不闻,一副我瞎了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默默转身把门带上了。 棠小野何曾受此大辱,眼见挣扎无果、求救无望,索性别过脸一脸,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容榉只是俯下身,从她脑后拈起了一根红色的细毛,然后便松开手放开了她。 就这样? 棠小野不明所以地瞪了一眼这个死变态,手脚重获自由的她不敢再停留,狂奔逃离了容榉房间。 *** 容榉的禽兽行径给棠小野早已不年幼的心灵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虽然他到头来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都能如此变态。要是他真想做点什么? 棠小野凭空打了个冷战。 容榉这个人,在古代肯定是个三妻四妾的登徒子,非礼过的良家妇女肯定像香飘飘奶茶一样,手拉着手能绕地球一圈。 河神大人为何要把这种人扔给她照顾? 真想把他从窗户扔出去。 算了,为神一任造福一方,他这种变态与其到外头祸害别人……还不如拘在自己身边安全。 棠小野叹了一百零八口气之后,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男人,集中精力把猫妖的事给办了。 周家人在手机里告知了掩埋黑猫尸体的地方。 哪怕是修炼多年的妖精,被人类一顿恶揍,恐怕也元气大伤走不了多远。棠小野决定从埋尸之处着手调查。 这次,她打算独自行动,不再牵扯上容榉这男人。 为了避开他,她特地起了个大早,轻手轻脚洗漱穿衣,踮着脚走出房间。 早晨的天还没亮透,这个时间点容榉还没起床,屋里光线昏暗。 她不敢开灯,如履薄冰地经过容榉房门、穿过客厅,却发现玄关亮着灯。 容榉和菜头早已穿戴整齐,站在玄关灯下等她。 棠小野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要出门?” 容榉亮出了手机上的信息,原来昨夜棠小野和周家人探听消息时,周家妈妈把棠小野的动向告诉了他。 “她为什么平白无故和你说这个?” “那位太太以为我也跟着去,说是雨天路滑,叮嘱我多加小心。” “明明我才是行动的主力,她不叮嘱我,反而叮嘱你?”棠小野不满的目光逡巡在他脸上。 容榉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一脸“我也不知道”的无辜无奈。 棠小野心里暗恨,此人真是个老中青三代通吃的渣男! 水库边自杀未遂的女学生、住院部的小护士、周家的孩子妈妈……这些浅薄的女人全然被他的皮相所迷惑,不知道他内心的猥-琐-变-态。 菜头咳咳两声:“棠小野,你已经盯着我家公子看了整整一分钟了,能不能稍微收敛一下?” “谁稀罕看他。”棠小野转身换鞋,一脸杀气地甩手出了门。 她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这张画皮底下黑暗的灵魂! 第二十三章 今日天气预报,阴天有阵雨,东北风3-4级。 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洒在初秋的天空,早高峰的行人撑起了伞,灰蒙蒙的街道中绽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小伞花。 水汽缭绕着高楼广厦,隔着车灯的霓虹,这座城市看上去不太真切。 电车的车厢塞满了通勤的上班族,唯独棠小野所乘的这一列例外。 这是通往郊区的班次。 车厢里只有他们三人,棠小野隔着一大排空位坐在容榉对角线位置。 根据周家妈妈提供的信息,麻袋里的黑猫被扔到竹冈站出口不远一块荒野上。 下过雨后的荒野一片翠绿,风动绿叶,宛如一圈圈碧绿色的涟漪,蜻蜓翩翩穿梭其间。 繁茂的野草中露出麻袋一角,菜头奋勇地冲上前拎起麻袋。 麻袋抖了抖,里面是空的,没有什么猫的尸体。 棠小野毫不意外。 容榉耳朵一动,朝野草地的另一个方向迈步走去。 一条静谧的小溪从此处流过,棠小野注意到溪水边坐着一只猫儿。 一只背对着三人的黑色幼猫,尾巴末端秃了一小块的黑色幼猫,安安静静坐在那望着溪流,仿佛是临水照镜的美人。 黑猫转过身,绿幽幽的眼眸盯着来人,“我等你们好久了。”黑猫开口道。 竟然能开口说话!果然是一只成精的猫儿。 棠小野见它不躲也不逃,倒有些意外:“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何?” “不知道。只不过有人告诉我,你会来。”黑猫舔了舔爪子,款款迈步上前。 “有人?”容榉半眯了眼盯着它:“是谁?” “不知道。我只听见了他的声音。”黑猫望着菜头手里的麻袋:“那天我受了伤,睁不开眼睛。”它眼皮上还隐约能看到伤痕。 “是你留下的诅咒?”棠小野拿出相册:“你待在周家这么多年,为何临走前还要这么捉弄他们一家?” 黑猫好像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它直立起身歪着脑袋:“诅咒?什么诅咒?” 棠小野以为它是在装傻,容榉却蹲下了身,将手机屏幕摆在黑猫面前,把周家人这几日的遭遇图文并茂讲述给猫儿。 黑猫沉默了许久,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此地养伤,对周家人下手的另有其人。” “你一直没离开过这里?”棠小野面露惊愕:“前几日在游乐场袭击我的,难道不是你?” 黑猫抬眼,“我从来没有做出过伤害人类的事情。” “那周家的诅咒……” “不是我做的。”黑猫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天,像墨团一样沉重灰暗的云朵朝这边飘了过来,似乎又有一场雨来势汹汹。黑猫摆动尾巴转身,受了伤的后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走吧,去个避雨的地方,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等一等。”容榉喊住了它,声音低沉而温和:“你的伤还没好,上来吧,”他朝黑猫伸出了手,“我带你一程。” 黑猫回头望着他的眼神有几分动容,温顺地爬上了他的胳膊。 棠小野狐疑地打量着容榉,想从他温柔和煦的面孔上看出一丝破绽,但是并没有。 *** 六十年代,饥荒。 黑猫无处觅食,闯入了人类的村落。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发现了它。女孩有着白云一样干净明亮的笑容,她手里还有一块烙饼。尽管自己常常吃不饱肚子,但她还是没有丝毫犹豫掰下一小块喂给了路边的猫儿。 像是约定好的一样,每次黑猫跑出密林觅食,小女孩都会给它准备一些吃的,半块烤地瓜、一截蒸玉米、几口粗面馒头…… 小女孩长大了,每天天还没亮就要走很长的山路去上学,黑猫一路跟着她,不让山路上游荡的野鬼靠近。 有一天,小女孩忽然转过了身,对着身后空气叫唤:“小黑,出来吧,我知道你跟着我,我看到你的眼睛了。” 黑猫的眼睛哪怕在黑暗中依然闪烁着幽绿色的光亮。它知道自己露陷了,只好走了出来。 小女孩很高兴地抱起了它,带着它一起上课、一起放学。它有很多可以趁机逃跑的机会,但是小女孩的手心很暖、小女孩的笑容很甜,它舍不得。 一只修炼了一百年的猫妖,就这样被人类的小女孩收养了。 后来小女孩长大了,到城里上大学工作,小女孩父母不让她带着猫儿。 “这只猫都养了十几年了,老了,别让它这身老骨头跟着你一路折腾。”父母是这样劝她的。 对啊,普通的猫儿只有十几年的寿命,它不能一直以这个姿态跟在她身边。 黑猫再次出现在女孩眼前的时候,它的模样变成了一只三花的小奶猫,守在她大学下课必经的树下,等着她第二次收养。 时间一长,这只猫妖也学聪明了,每隔个十年就装死一次,然后再变成小猫回到她身边。 人类的生命就这么短短几十年光景,它多陪她几次,也没什么。 时光荏苒,小女孩变成了阿姨,阿姨又变成了大妈,大妈最后变成了老奶奶。 不管她走到哪,这只猫都会跟着她。 不管她白发苍苍或者皱纹密布,她依旧是它眼中有着白云一样干净明亮笑容的马尾辫女孩。 *** 石壁下,黑猫躺在容榉怀里安安静静讲述着他这几十年的经历。 棠小野望着脚边的水洼,鼻尖有点发酸。 容榉的手轻轻抚过它后背,“你既然没有加害人类之心,那日大闹灵堂又是怎么一回事?” “灵堂那座房子很久没人居住,煤气管道年久失修,我试了很多种方法提醒他们都没用,最后只好跳到了棺材上……”黑猫低头舔着毛,容榉看似无意的抚摸,似乎帮助了它伤口的愈合:“也不知道谁说猫跳上尸体会诈尸的,无知的人类。” “原来你是为了提醒人类。”棠小野望着黑猫的目光柔和下来,不过她依旧疑虑:“那周家后来的遭遇,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说的另有其人又是谁?” “其实,我被抓进麻袋的时候,”黑猫顿了顿:“好像有另一只猫妖的气息出现在附近。” “另一只猫妖?”这倒是出乎棠小野的意料。 “大约是我的同类路过,为了打抱不平,所以给周家人留下了一场恶作剧。” “有破解的办法吗?” “有,稍等。”黑猫忽然跳下容榉怀抱,跑到一旁小土堆压低了身子。 “它在那边干嘛?”棠小野小声问容榉。 “出恭。” 棠小野愣了,“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它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你一直盯着它,你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容榉眼含笑意望着她。 棠小野用目光剜了他一眼。 黑猫拉完屎,本能地抬起爪子想要埋土,硬生生忍住了没埋。 “把我的粪便晒干后,配上死人坟头的香灰,用白酒送服。如此,可以破解掉猫族的恶作剧。”它说。 棠小野看了看地上那坨黑色不明物体,又看了看容榉,“我怀疑它也在恶作剧。” 黑猫瞪着她:“你要是不信,我这就把它埋了。” 容榉递给棠小野一个眼色。 “我信我信。”棠小野迅速领会了容榉的指示,上前用树枝把黑猫的粑粑夹进塑料袋里。 等等,为什么容榉给她一个眼色,她就要乖乖照做? 什么时候她也养成了如此卑劣的奴性! 容榉对她投过来的不满眼光无动于衷,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说你察觉到了另一个同类的气息?” 黑猫点点头。 “到底是什么样的气息?” 黑猫垂着头想了想:“修炼了五百年以上的猫妖才会拥有那样强大的气息。”它目光停在容榉身上:“几乎可以和你媲美的强大。” 菜头一脸不屑:“怎么可能和我家公子媲美,我家公子可是……”他还想往下说,被容榉一个眼刀硬生生截断了话头。 在一边铲屎的棠小野警惕地回过了头,她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 *** 雨停后,黑猫带着三人一路走到了车站。 棠小野望着它的背影,惊讶地发现之前它在溪流边还一瘸一拐的腿脚,竟然康复如初了。 “我就送到这了。”它直立起身子,朝着三人挥了挥手。 棠小野心里疑惑,还有几句话想询问黑猫,却被菜头一把拽进了闸机:“电车马上就要到了,磨蹭什么呢?” 黑猫鞠了个躬离开了,消失在车站外的树丛里。 棠小野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菜头,把怀里的塑料袋往他怀里一塞:“这个,你拿。” 这不是黑猫新鲜出炉手感热乎的粑粑吗?菜头皱起了眉:“好臭。” “废话,屎能不臭吗?对了,你家公子不是很强大吗?”棠小野对黑猫说过的话始终耿耿于怀:“有多强大啊,能不能拉个粉红色草莓味的便便,让我见识一下?” “粉红色那是痔疮出血。”容榉坐在电车窗边,头也没回地说。 棠小野对此回答竖起了大拇指:“你家公子果然有经验。” 第二十四章 棠小野站在厨房里,面对着黑猫留下的重口味配方和纯天然原材料,陷入了沉思。 死人坟头的香灰好弄,白酒更是简单。但猫屎晒干了依旧是猫屎,周家人真的会为了治病而吃屎? 怎么办好呢? 为什么本年度的工作难度会呈爆炸式上升?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棠小野苦大仇深地对着晒得干干的猫屎发呆了半个小时。 手机震了一下,微信弹出新消息。 容榉给她发来一条链接:每天学烘焙-酒心巧克力熔岩蛋糕的做法。 什么意思,这是暗示她做一份酒心猫屎熔岩蛋糕? 棠小野抬眸,目光穿过厨房直射到沙发上一本正经看书的某个人。容榉啊,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变态。 *** 周家人收到熔岩蛋糕的第三天,送来了一面“妙手回春”的小锦旗。 周家妈妈摘下了口罩,褪去猫毛的皮肤光洁如新。她亲切拉着棠小野的手:“蛋糕的酒香味好独特,巧克力里面莫非加了核桃干?挺有嚼劲的,口感真特别,孩子吃完还吵着要,蛋糕的配方能发一份给我吗?” 棠小野笑着摆了摆手,心想这个蛋糕配方是不可能告诉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送走了周家人,棠小野刚关上门溜回房间想睡个回笼觉,门铃又响了起来。 门铃显示器上竟然出现了阿金的脸。 今天恰好是教堂的休息日,他打着感谢棠小野协助处理周家一事的旗号,抱着一盒小熊曲奇和一捧玫瑰花亲自登门拜访。 棠小野不情不愿开了半扇门,“同事之间互相帮助而已,没什么好谢的,赶紧回去吧回去。” “我连门都没进你就赶我走?”阿金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你这样,我可要伤心了……” “那你伤心完了赶紧走。”棠小野作势要关门。 阿金用手肘撑住半扇门,把玫瑰花递到她面前:“给你的,谢礼。” “能拒收吗?”这么大束花,家里垃圾桶塞不下。 “棠小野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无情。”金色的额发下,阿金湛蓝的眼眸里露出受伤小兽的楚楚可怜之色。 这时隔壁家门打开了,一个大叔提着垃圾袋走出来,八卦地望了过来。 大清早的,一个漂亮姑娘和洋小伙儿在家门口拉扯不清?啧啧啧,有故事。 大叔借着等电梯的时间,一双小眼看得津津有味。 棠小野担心眼前这位金发碧眼的男子再滞留门口闹腾下去,还会吸引更多八卦的邻居,叹了口气,最后忍住心里十万个不情愿,把阿金请进了门。 “你搬新家后竟然也不邀请我过来坐一坐。”阿金好奇打量着客厅中的事物。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说的好像我从前不搬家就邀请过你似的。” 阿金随便在沙发上坐下,望着手边的一本书:“你在看《人类简史》?” “人类为什么要捡屎?”棠小野转过身给他倒了一杯茶,瞧见书名才反应过来,“那是我盖泡面的,放下放下。” 书其实是容榉的,他昨晚看了一半搁在客厅里。 “为什么你倒给我的茶是冷的?”阿金咂咂嘴尝了一口:“味道也怪怪的。” “这是隔夜的茶,直接倒水槽里我担心把下水道给堵了。你就当帮个忙,把它喝掉吧。” 阿金无奈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咱两都共事十多年了,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连口热茶都不舍得倒给他。“请不要伤了我的心,我只有这么一颗心。” “要不我打断你的骨头吧?反正你身体里有两百多根骨头。”棠小野瞪了他一眼,“行了行了,把你那种委屈巴巴楚楚可怜的眼神收一收,真让人受不了。”她转身重新给他端了一杯热红茶。 “我家棠小野果然还是心疼我的。”阿金抱着杯子一脸满足。 “心疼个鬼啊。大家都不是很熟,说话注意一点。”棠小野毫不留情地摧毁他脑子里那点小念头:“有事说事,没事喝完茶赶紧回去。” 阿金瞧着眼前女子一脸的不耐烦,赶紧直奔主题:“今天过来,首先是要感谢你帮我解决周家一事。” “你真的要谢,直接给我账号打钱,不用这么麻烦亲自登门。” “还有一事,花子逃跑了。”阿金语气严肃了几分:“今早上的消息。” “什么!”棠小野气恼地坐起身:“我费了那么大功夫才把那只妖童捉到,怎么能说跑就跑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河神大人让我转告你近日一定要小心谨慎。” “你指的是,花子会趁机对我实施打击报复?” 阿金点点头,面色凝重:“接下来先别出门了,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棠小野哭丧着脸,两道眉毛几乎拧到一块:“可是我这几天正在追查另一只猫妖的踪迹……” “先别查了,在抓到花子之前。”阿金语重心长握住了棠小野的手:“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棠小野甩开他的手,眸中一片嫌弃:“你这乌鸦嘴!我怎么可能出事,我既然能把她抓住第一次,就能再抓住她第二次。” “你总是这样自信满满、干劲十足。”阿金托着脑袋望着身旁女子那双明亮清澈、气势十足的眼睛,忍不住小声自言自语:“我就喜欢你这种个性。” 棠小野一个眼风扫过来:“你说什么,大声点?” “咳咳咳”,阿金收回目光,“我说,你要是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那我也要搬过来监督你。” “神经病!” “反正你新家那么大。” 两人一言一语地争执不下,玄关传来开门的声响,一道颀长清俊的身影随后走进客厅:“棠小野自然有我盯着,不劳外人操心。” 阿金抬起头,对上男子清冷幽深的眼睛。 “他莫非就是……”阿金靠近了棠小野。 棠小野点点头,“他就是我之前收留的那个古代人,”她偷偷抬眼望了一眼容榉,压低声音对阿金道:“虽然是个人类,但是十分不好对付,我劝你别惹他。” “既然不好对付,为何你还要和他住在一块!”阿金更加郁郁不乐了。 “这个嘛……”一开始她收留容榉纯属脑子抽筋,后来河神大人横插一脚,她想不收留都不行。棠小野眼底浮起一片懊悔之色:“就当是工作需要吧,别再问了,说多了伤心。” “他说我是外人,那他又是你什么人?”阿金不依不饶追问。 容榉在沙发另一边坐下了,他抿着唇不说话,不悦的目光如冷箭一般扫过来,棠小野没来由后背一凉。 她好端端坐在客厅和阿金说这话,怎么他用这种眼神瞧着自己,活像撞见妻子奸情的丈夫。 丈夫? 呸呸呸。 “他嘛……”棠小野浑身不自在站起了身:“他目前算是我小弟,由我罩着,你可别仗着自己神仙的身份就想欺负他。” 她没看到的是,沙发另一边的容榉听到她这句话,原本冰冷的脸上竟然浮起了一丝笑意。 “只有当你小弟就可以和你住在一块吗?”阿金望着棠小野的眼神更凄楚了:“那我也想……” “闭嘴闭嘴,你的劳动合同捏在河神大人手里呢,别以为我不知道!”棠小野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抬眼看了看时钟:“话也说了,茶也喝了,你赶紧滚回教堂去。” 阿金还想说什么,容榉走了过来,收起了茶杯:“主人都发话逐客了,作为客人的是不是也应该告辞了?” 阿金幽怨地看了棠小野一眼,最后不情不愿和她道了别。 “他是谁?”阿金一走,容榉就开口了。 “同事。”棠小野把桌上的果篮拉到面前,挑挑拣拣。 “他怎么找上门来了?” “这次猫妖事件是他转办给我的,事情办完了过来和我道谢。”她挑中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张嘴刚要咬,苹果却在半空中被容榉夺走。 “别连皮吃。”他抽出水果刀,不徐不疾削起皮来。 刀刃如水,圆圆的苹果在他长指间一圈圈旋过,果皮连绵不断地削落桌上,最后被削成一个白胖圆球递回她手中。 棠小野拿起咬了一口,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晶莹剔透的汁液顺着她嫣红的唇角淌了下来。 “你刚才说,这件事是他转办的?”容榉脑中想到另外一些不甚愉悦的细节:“那束花和信莫非就是他寄给你的?” “对,有问题吗?” 刀背寒芒一闪,映过容榉幽深的眼眸。“你们这个时代的神仙,男女交往这么不讲究?” 明明是转办公事,却在公文中夹带情书。明明是上门道谢,却带了玫瑰花这么暧昧不明的礼物。 容榉隐隐有些生气。 棠小野对此一脸无所谓:“身为一个洋神仙,阿金思想是比较开放,但他也就打打嘴炮,习惯就好。” 她还敢习惯?容榉坐近了,抬起手再次提醒她:“他对你动机不纯,你以后离这个人远一点。” 棠小野小心翼翼推开他这只持刀的手,“这位公子,你手里拿着刀呢,我看你动机也纯不到哪去。” 他前几日神经质地把她压倒在床上,那番壮举她记忆犹新。她连他这种级别的男人都忍下来了,阿金又算得了什么。 容榉当然不知道她此时脑中的想法,他依然担心刚才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不管怎么说,他对你实在有点热情过头,言行举止都逾越了普通同僚的关系,你小心点总没错。” “放心吧,我和他不可能。”棠小野摆手一笑:“我看男人和看狗没区别,你就别担心了。” 男人和狗没区别?容榉放下刀,缓缓抬眼,声沉如水:“是吗?那你,又是怎么看我的?” 棠小野察觉到空气中一丝奇异的氛围,她赶紧放下口中吃了一半的苹果:“你怎么突然间,这么严肃?” 容榉倾身坐近了,眼底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亮光:“很难回答?” 她往后退了退,后背贴在沙发上,莫名有几分惧怕:“这位公子……你看你,长得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雅致……我怎么敢轻易看你呢对不对。” “嗯?” “我绝对不敢拿看狗的眼神看你!”棠小野举起手发誓,他在她眼里怎么可能是狗呢,简直是半个祖宗! 当然,后半句她觉得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容榉马马虎虎接受了这个答案,拿起她刚吃过的半个苹果咬了一口。 “喂,这是我吃过的!”棠小野深觉不妥,伸手要抢,却扑了个空。 容榉好整以暇望着她:“这是我削的,我自己吃,有问题?” 棠小野不说话了,怎么会有问题呢,您高兴就好,祖宗。 第二十五章 在阿金友情提醒棠小野花子逃跑之后,河神大人专程打了电话过来发布禁足令:“这只妖童很不简单,很大概率会对你打击报复。短期之内我命令你待在家里哪都别去!” 棠小野自然不乐意:“这种情况,不是更应该派我出去把她再抓回来吗?” “此一时彼一时。”秋老头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小同志在困难面前不要盲目自信,在规矩面前不要讨价还价。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哪都不能去吗……”棠小野垂着小脸,手指一圈圈绞着电话线:“那我能下楼遛狗吗?” “你哪来的狗?耍我呢?” “那我下楼丢垃圾总可以了吧?” “丢垃圾也不行。”秋老头有限的耐心快被她消磨殆尽:“要想出来,除非你家着火了。” “……” “对了,我会和容榉说一声,让他盯着你。你这段时间乖乖在家待着,别想耍花招。” “为什么要那个男人盯着我!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年轻人,要把目光放长远!他虽然现在不是你什么人,指不准哪天……”秋老头急急刹住了后半句。 “河神大人,容榉到底什么身份呐,您老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咦,信号突然不太好,你说什么……听不清听不清……那先这样,挂了啊。” 秋老头仓皇而逃,棠小野更加确信他心里有鬼。 算了,禁足就禁足吧。 棠小野把手机一扔,往后一仰躺在了床上,心想全当放假了。 *** 禁足第一天,棠小野把阳台厕所全部洗了一遍,菜头望着马桶里一汪清泉直咽口水。 禁足第二天,棠小野把家里每个角落吸尘器吸一遍,拖把拖一遍,最后跪在地上用干毛巾擦一遍,地板光亮如镜,菜头摔了好几个惊天动地的大跟头。 禁足第三天,棠小野把菜头赶到一边,跑去仓库把所有闲置的物品“断舍离”整理了一遍。 仓库角落里几本厚厚的同学录被翻了出来,里头留下了她三十年义务教育的回忆。 棠小野盘腿坐在地上,一本本摊在身前翻阅。 四十五度角明媚的忧伤、原谅我是水瓶座、会有天使替我爱你,苟富贵勿相忘…… 看着同学录上一行行手写的句子,她忍不住幻想了一下:这些老同学再看到当初留下的这些又中二又矫情的句子,该是一副什么表情? 最早和她一起上小学的小伙伴,现在都已经四十多,当年的班花也差不多快步入更年期…… 唯独她,多年以来孑然一身。 学生年代,校园里的花开了又落,身边的人来了又散,她注定不会和他们有交集,他们大概也不会记得她。 所有同学录里,有一本她是最害怕翻开的。 那一本封面背后画了一把小伞,伞底下写着两个名字。 小伞旁边还有几行清隽的字体,工工整整抄下了《那些花儿》的歌词。 那些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片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棠小野忍不住哼唱了两句,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十多年前的人和事——无忧无虑的少男少女,考也考不完的试,体育课篮球场边的白兰花,晚自习教室外一声接着一声不知疲倦的蝉鸣…… 她停下曲子,歪着头自嘲地笑了,笑完后竟然发现眼角溢出几滴热泪。 抬手抹了抹眼角,她将手中书册“啪”一声重重合上,束之高阁,再也不看。 *** 菜头发现棠小野这几日情绪很不对劲。 他认为这丫头纯粹就是闷在家里太久,闷坏了,得找点新鲜事物给她提提神。 “丫头,一起看恐怖片?”菜头主动提议。 “家里没有薯片了,不看。” 菜头踩着小板凳打开冰箱:“我帮你找找还有啥好吃的。” 棠小野懒洋洋窝在沙发里道:“家里还有凤爪,配上冰牛奶,那味道绝了。” “真的吗?”菜头激动的小手伸向了一升装的鲜牛奶。 “真的,不仅好吃,吃完还能拉肚子,拉一宿。”棠小野懒洋洋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 菜头悻悻缩回了手。 沙发另一边,容榉一如既往坐得端端正正地看书,听到二人对话的他抬眼望了过来:“你这两天在家,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谁说的,我吃得好睡得好,哪有什么刺激。”棠小野斜斜瞥了他一眼:“只不过……”她轻飘飘叹了口气:“只不过突然之间心情不太好。” 菜头在一旁小声嘀咕:“她就是受刺激了。” 客厅里又陷入了另一片安静。 棠小野小脑袋往容榉方向歪了歪:“你又在看什么书,《经济学通识》?你要回古代创业致富?” 容榉笑笑不答。 棠小野挪了挪身子靠近他,把书本从他手里抽走。没了书本的阻隔,她直接对上他幽深的双眼:“你别看了,讲个笑话给我听。” 容榉抿着唇略一思忖,眼波一转,道:“一个鱼塘新开张,钓鱼费100元,有人过来钓了一天都没钓上一条鱼,于是鱼塘老板说‘凡是没钓到鱼的,就送一只鸡。’很多人闻言前去,回来的时候每人都拎着一只鸡,大家都很高兴!” 他顿了顿,含笑的眼眸望向棠小野。 棠小野回眸瞪他:“卖什么关子,别停,继续!” “客人们都认为老板很够意思,后来看门大爷说,老板本来就是个养鸡专业户,这鱼塘压根没有鱼,这个方法叫做‘去库存’。” “说好的讲个笑话,你这是给我卖弄专业术语呢?” “急什么。这则故事告诉我们,帮人看门,就要管好自己的嘴。因为第二批来钓鱼的人,从水里钓出一具老大爷。”容榉抬了抬眉,他讲完了。 棠小野“切”笑了一声,下一秒又板起了脸:“换一个,一点都不好笑。” 容榉说了声“是么”,轻笑道:“不如你躺床上,我找根羽毛挠你脚心,保准能让你笑出来。” 棠小野愤懑的小眼神瞪着他:“我他妈的才不试。” “你他妈的别说脏话。”菜头跳出来制止棠小野言语冒犯自家公子的行为。 棠小野:“要你管!” 菜头抱着一摞册子吧嗒吧嗒跑了过来:“丫头,这就是你昨天整理了一个下午的东西?” 棠小野转过头,瞧见他手里的同学录,神色一变,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将册子抢过护在身后:“眼看手勿动,否则我把你绑起来挠脚心。” 菜头:“你好变态。” “这可是你家公子的主意。”棠小野扭头对沙发上的人道:“容榉,菜头说你变态。” “老奴冤枉!” 容榉看着这两人每日都要拌上几句,哭笑不得:“王菜头,你又怎么惹她了?” “老奴不过是不小心看到了她的同学录,她就恶语相向……公子,这丫头的同学录里肯定又见不得人的秘密。”菜头不肯放过打小报告的时机。 “哦?”这回容榉也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 棠小野被他们主仆二人盯得浑身不自在,一咬牙,把身后几本册子往他们面前一推:“行了行了,给你们看还不行吗?我一介献身于服务人民大众的基层小神,哪里有什么秘密。” 同学录里别人给棠小野写下的寄语千奇百怪,却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秘密。 倒是里面的几张毕业照,引起了容榉的极大兴趣。 年代最久远的一张照片里,棠小野扎着两个小马尾,乌黑明亮的眼眸明明很漂亮,却偏偏带了几分恼意出现在镜头里。照相时候气鼓鼓的表情,和长大后生气时候的她如出一辙。 他饶有兴味看着这张照片,问:“你那时候个头那么矮,怎么不去上幼儿园?” “我只去过一次幼儿园。去的第一天周围所有小朋友都在哭,一个个哭得嘴歪眼斜、鼻涕横流的,就我一个人没哭,从头到尾坐在位子上看着老师手忙脚乱哄他们。”棠小野托着下巴回忆起从前:“好不容易哄安静下来了,我对着他们说了一句,爸爸妈妈不要你们咯,马上全班又哭成了一片。” 被幼儿园投诉了几次后,河神大人直接把她安排去了一年级。 往事不堪回首。 正说话间,菜头抬起头,穿过客厅走到落地玻璃窗看着外面:“奇了怪了,你们有没有发现,外头突然都黑灯了?” 棠小野解释:“今晚正好是熄灯一小时的活动。” 这一小时对环不环保有没有用她知不知道,但估计给国家带来一定程度上的计划生育压力。 既然外头黑灯瞎火,她们这屋也干脆加入熄灯的大部队。 客厅吊灯关掉后,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容榉在看她从前的旧照片,菜头不屈不挠继续在她同学录里找秘密,棠小野托着下巴看着这对主仆。 两个人拿着手机、电筒打光围在桌前的模样,竟然有点像邪教举行仪式。 黑暗里手机的光惨白惨白的,容榉长长的眼睫在白光下投下一片浓郁的阴影,肤色更是异常的白。 无端端让她想起了中世纪优雅冷血的吸血鬼。 棠小野偷偷看了一会,猛然意识到偷看男人这种行径实在违背她“视男人如狗”的原则,赶紧收回目光,窝回沙发上玩她的手机去了。 手机新闻弹出一个“民警在小偷鞋底找到500元,失主表示味太大拒收”的信息,棠小野直呼“这是一条有味道的新闻”。 但接下来的一则新闻,让她目光一滞。 “震惊!女学生从男教师办公室出来后竟然……” 这是一条新闻视频,某所学校街舞社日常拍摄的时候,镜头里捕捉到一个白裙子女孩。 女孩从一间办公室走出来,翻过了走廊的栏杆,期间她回头不知道朝谁笑了一下,然后转过了身,张开双手背朝大地,直挺挺坠了下去。 拍摄者当时也发现了这一幕,举着手机朝楼底下一看。 真正让人大跌眼镜的地方在这里。 楼下是学校的读书广场,广场地面上一片空旷,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尸体。 跳楼的女孩,凭空消失了! 第二十六章 白衣女孩是十九中的学生,自杀前刚从教师办公室走出来,临别的回眸一笑对象是她的班主任方然。 方然,方然。 棠小野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心想世界上那么多同名同姓的人,不可能是他。 下一条链接:探秘女学生神秘自杀事件 事件的女主角名叫乔安娜,家境优渥,从小就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大小姐。 被采访的同校学生透露乔安娜的自杀并非因为高三学业压力,而是暗恋男老师表白被拒,乔安娜不堪打击所以才在教学楼纵身一跃…… 而那位被暗恋的男老师,是乔安娜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方然。 这一条新闻里还特别放出了方老师在十九中官网上的简介截图。 明澈温柔的眼睛,微微含笑的唇角——那张面孔和棠小野记忆深处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棠小野心中一怔,放下手机捂住起伏的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怎么了?”容榉抬眸看着客厅里来回踱步神色焦虑的女子。 棠小野摆摆手头示意没事,咬着指头低头思虑再三,重新捡起手机,焦急地点开了下一条新闻。 乔安娜自杀事件的最新动态:女孩的尸体浮在河水上被市民发现。方然已被警方带走,并因教唆自杀面临故意杀人罪的控诉。 菜头发现棠小野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像被一记闷棍敲在脑袋上傻掉了一样,他狐疑地凑过来看了一眼:“什么嘛,我还以为是你又在看信用卡账单,原来是条社会新闻,这新闻有什么不对吗?” 棠小野点点头,转过头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眼神空洞迷离,好像望着看不见的远方:“这人我认识。” *** 十九中不属于东山区范围,棠小野只能拨通了某位同事的电话。 绿姬接到棠小野电话的时候正在美容院:“十九中少女跳楼事件?嗯,我知道,警察在处理。” “尸体没留在现场,却漂进了河里,太反常了,肯定不只是一起简单的跳楼事件。” 绿姬敷着面膜,懒懒答道:“是吗?现在视频也可以造假,谁知道真消失还是假消失。” 电话里棠小野的声音比平时着急:“你要不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我又没收到信封,为什么要去确认?”绿姬嫌弃棠小野多管闲事:“再说了,这是我地盘上的事,你就别操闲心了。我在忙呢,不说了。” 棠小野还有话没说,电话已经挂掉了。 果然如她所料,绿姬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绿姬永远都在说忙,三天两头发朋友圈展示自己多用功多忙碌。 但每次季度评定她成绩都不高不低,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总是停留在表面功夫是不行的,所以渐渐转变策略,积极踊跃向河神大人打小报告,企图通过拉低同事成绩来提升自己在评定中的排位。 棠小野曾经和她合作处理过一个拐卖小孩修炼的黑山老妖事件。本来很简单降个妖、救个人,她一会喊累一会头疼,几次让妖怪逃脱。 棠小野后来干脆扔下她一个人潜入了老妖巢穴,最终灰头土脸地把老妖捆了回来。 事成之后,绿姬在朋友圈发了几张自己45度角和老妖的自拍合照,配上一句“虽然很苦很累,但完成任务真的好开心”,轻飘飘把棠小野的所有功劳撇到了一边。 干活你去,邀功我来。 棠小野被她坑了几次,彻底把此人拉进自己心中的黑名单。 再和她合作几次,棠小野担心自己会黑化成钮祜禄氏小野。 菜头一直在旁边偷听,看见棠小野挂掉电话后脸色不太好,好奇地问了一句:“绿姬是谁?长得好看吗?” “上次在医院才见过,你忘了?”棠小野轻蔑地提起那个名字,“绿姬长得可好看了,尤其是她的身材……瘦得放个屁都得扶电线杆。” “你既然不喜欢她,为何还要打给她?”容榉从沙发上抬起头。 “因为我话费多!”棠小野并不想把自己的忧虑告诉他,顶着一张臭脸离开了客厅。 *** 第二天,天灰蒙蒙的,没有亮完全。 棠小野换好衣服,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 她怕惊动另外两人,摸着黑不敢开灯,猫着腰一步一步轻悄悄地摸下楼梯、经过容榉房间、穿过客厅、穿过玄关,最后像做贼一样换上鞋,小心翼翼打开门锁,从外头转动钥匙把门反锁上。 一只手从身后拍了拍棠小野的肩膀,棠小野“啊”一声惊叫,吓了一跳回过头。 拍她肩膀的人是容榉,他刚从楼下练剑回来,穿着一身轻飘飘的衣服,手里一把太极剑闪着明晃晃的光。 “你是要把我吓死继承我的人身意外险吗?”棠小野咬牙切齿转过身瞪着他:“大清早的你怎么在这?” “我一向都这么早起,这不,晨练完刚回来。”容榉答得云淡风轻。 棠小野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长剑:“你这养生习惯像个老大爷似的。” 容榉半眯了眼盯着她:“你禁足还没解,偷偷摸摸要去哪里?” 棠小野被他盯得心虚:“我……” “嗯?”容榉低沉的声音勾起一个尾音,目光紧锁着她等她回答。 棠小野寻思着要怎么解释,转念一想不对啊,她为什么像个下属一样什么事都要和他汇报?自己堂堂一介土地神,心虚个屁,没出息。 “我才不要你管!”她扔下这句话,推开容榉冲进了电梯。 电梯一路来到地下停车场,棠小野找到自己的爱车,轻车熟路打火出发。 外头的天色比刚才亮得更明显了,小区里已经关掉了路灯。 谁知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一个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容榉? 他身上衣服已经换了一套,似乎在此等候多时。 这男人怎么比她还快?瞬间移动过来的吗? 容榉走过来,叩叩叩敲了敲车窗:“你不想我把你私自外出的事告诉秋老头的话,就带上我一起去。” 棠小野隔着玻璃瞪着他:“说了不带就是不带,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啰嗦。” 容榉似乎早料到她会拒绝,径自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位置。 棠小野惊讶:“我明明记得车门是自动上锁的,你怎么……” 容榉斜斜瞥她一眼,“真的锁了吗?” “……” “别看我,专心开车。” 棠小野“哦哦”应了,重新踩着油门驶出了小区大门。 刚出大门不远,她脚底下一记急刹车,又停下了。 容榉疑惑皱眉望向她。 棠小野瞪了他一眼,毫无预兆地俯身靠近了他。 她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他黑漆漆的眼眸里全是她近距离放大的面孔。 她的肌肤在晨光中剔透白皙,让人无端端想起了饱满多汁的水蜜桃。她的唇瓣轻贴着他的下巴一擦而过,在他肌肤上留下柔软清凉的触感。 几缕发丝从她身上顽皮地垂下,拂过他颈脖,痒痒的,带着某种暧/昧的香气。 容榉一瞬间怔住。 “你吃苹果知道削皮,怎么坐车就不知道系安全带?”棠小野抬手将他斜上方副驾驶座位的安全带拉下来,扣住,这才从他身上挪开。 车子重新上了路,容榉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身上……”他颊边浮起发烫的红晕:“你身上有茶花的香味。” “是吗?”棠小野歪过头,后脑勺对着他,抬起手潇洒地一撩头发,乌黑的长发“唰”地扫过容榉脸颊,“刚换的洗发水,喜欢吗?” 容榉脸颊红晕更盛,他刚缓过来的神智又不太好了。 他咳咳咳掩饰着慌乱:“专心开车。” 棠小野打着方向盘:“你也不问问我要去哪里,就这么自作主张的坐上来,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要去哪?” “唔……”棠小野想了想,决定捉弄捉弄他以示报复:“我联系了一家风俗店,打算去那给你找个工作,争取早日把你捧为东山区的招牌鸭。” “什么是风俗店?” “这都不懂?自己百度。” 容榉还真的乖乖去百度了。 风俗店:一种提供“性情服务”的场所。 玫瑰之约,快活之夜,少/妇学生,□□,专业一流,包您满意…… 各种闪动的图片和文字从屏幕上跳了出来,满屏肉色,容榉想不明白都难。 棠小野偷偷观察着他又羞又恼的神色,暗戳戳地笑。 车子方向盘一转,来到一家名叫“风月亭”的酒店门口。 这是A市小有名气的一家夜店,招牌上几个肌肉猛男搔首弄姿。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脸色隐隐有点发绿。 棠小野不厚道笑了:“骗你的,我要去旁边的拘留所,这里刚好停车而已。瞧你吓得,汗都流下来了。”她伸手想帮他擦汗,他心虚地避开她的触碰。 啧啧啧,这似曾相识的反应——上一次见到他这么禁欲的一面,好像还是在水库的时候。 棠小野眼神不自觉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手机,屏幕上一片长腿大胸——“丰满御姐,狂野小豹猫,邀你共度良宵”。棠小野刚收起的笑声又响起来了。 容榉讪讪按了锁屏,解释:“手机卡住了。” 棠小野拍了拍他肩膀,明亮的眼睛仿佛洞悉了一切:“没事,你是男人,这种事情不用解释。” 第二十七章 调戏完容榉,棠小野只觉神清气爽、心情大好,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将证件递给了看守所的警卫。 这些证件是前不久调查水库连环自杀事件时,警方夹带在信封里寄给她的,这一回就当二次利用了。 拘留所警卫很快按照棠小野的要求,把方然带了过来。 推开会见室的大门前,棠小野小心翼翼戴上了墨镜、口罩和鸭舌帽,一整张脸包裹得密不透风。 容榉不解地望着她,她小声解释:“里面这人认识我,我不伪装一下,不好开展调查。” 伪装完毕,她拧开门锁走了进去。 这是容榉第一次见到方然,他年纪二十七八的模样,长着一张白白净净的书生脸,一派斯文儒雅。 方然一见眼前戴着墨镜口罩鸭舌帽的女人,有几分傻眼。 棠小野看出了他的疑惑,“我是受人之托来调查这件事情的,不方便暴露身份,理解一下。” 方然面露颓然:“还有什么好查的,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还要我继续提供教唆自杀的证言吗?”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能知道什么?”方然显然对她不信任。 “我查过这起事件的资料,这件事绝不是一起自杀事件这么简单。而且……”棠小野压低了声音:“我还知道你被乔安娜表白的时候,一定什么都没说就跑掉了。” 方然抬头,惊讶:“你怎么知道?”他从来没告诉过别人乔安娜暗恋自己的事,更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某个夜晚乔安娜表白时候的情景。 棠小野心想因为你对所有表白的女生都做过这种事,她从前亲眼所见许多回。 眼见方然上套了,她神秘兮兮凑近了他:“我比你在市面上能雇到的任何一个私家侦探都厉害,如果不想罪名成立的话,赶紧把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 *** 方然这个学期才接手高三三班,乔安娜成为他的学生。 他也想不明白,高三课业如此紧张,为什么还有女生能抽出时间暗恋自己。 乔安娜比其他暗恋者高明,她出动了父母的力量,施压给校方,让校方悄悄安排方然周末给乔安娜补课。 上上个月,周六补完课刚好七点整,外头下着雨,方然没带伞,被困在乔家的别墅里。 乔安娜撑开一把印着白玫瑰图案的蕾丝小伞走到他身边,笑着说要送他到路边打车。 方然没有拒绝。 大雨中,小伞下,乔安娜娇羞地吐露了心声。 “方老师,我喜欢你很久了,真想快点长大嫁给老师。” 方然听后大惊,本能生起了害怕和抗拒的防御情绪。 他不敢再和她共立一把伞下,拔腿冲进了大雨里,头都没回落荒而逃。 淋雨回家后,他病了一场,之后便推却了给乔安娜补课之事。 本以为事情会慢慢被时间冲淡,无知的少女也会渐渐重拾理智。 直到自杀发生的那一天,乔安娜穿着一身轻飘飘的白裙来到他办公室,将一朵白色玫瑰花递到他手边。 他抬起头,她笑得格外甜美:“方老师,你要一直记得我哦,一直,一直。” 说完她转身推开门离开,门外是走廊,她竟然轻轻一跃翻出了走廊的护栏,回头对他笑了一下,张开双臂,朝后倒去,白色裙摆高高扬起像风中的花瓣……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从她送来玫瑰花到自杀,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等方然反应过来冲到护栏边时,早已没了乔安娜的踪影。 她消失了! 乔安娜再也没有出现过,警察倒是很快找上了门。 一开始警方只是说找他了解一些情况。再后来,乔安娜父母不知提供了什么证言,他顶着“教唆自杀”的嫌疑被关进了拘留所。 ***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方然说完后,面露疲倦。 棠小野在小本子上涂涂写写,记下了“暗恋未遂,自杀报复?”几个字。她翻了一页,抬头又问:“关于乔安娜这个人,除了她暗恋你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方然摇摇头,抬手不经意揉了一下鼻子,“我并不了解她,没什么可说的。” 棠小野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还是老样子,撒谎的时候鼻子痒痒。 看来,关于乔安娜的其他事情,他不是不知道,而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棠小野没有戳穿他,决定今天暂时就问到这。 就在她起身决定离开的时候,方然忽然叫住了她:“你能不能摘下墨镜和口罩?” “?” “我感觉,你很像一个人……”他记忆中也有一个女孩,有着与她相似的声音,相似的语气,相似的身形…… “你感觉错了。”棠小野拉着容榉,快步离开了会见室。 *** 回到小区的地下车库,容榉忍不住问:“你从前是怎么认识他的?” 棠小野关上车门,“我和他同班过三年,他曾经是我同桌。” “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容榉跟在她身后问。 棠小野停住了脚步,背对着他,垂着脑袋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 容榉直觉她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若是平时,她肯定张牙舞爪口出狂言教训自己,比如说“关你什么事你再啰嗦我就把你怎么怎么着……” 但是现在,她竟然沉默了! 一向张牙舞爪的小狮子,竟然沉默了? 很反常。 终于,棠小野很小声说了一句:“没有,我和他什么都没发生。” 声音不大,但听得出其中情绪不对。 “怎么忽然这么低落,不像你。”容榉忧心更重,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遇到事情可以直接和我说,不必全都自己扛着。” 棠小野甩开他的手,转过身怒目圆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低落了?你再啰嗦,我就把你卖到风俗店去。” 这么气势汹汹的语调,很棠小野。 还能发脾气,应该没大碍。容榉稍微放下了心。 回到家后,棠小野房门一关,抱着一摞资料闷头研究去了,连晚饭也没吃,饿了就啃饼干。 菜头疑惑问:“公子,这丫头又接到什么奇怪的信封了吗?” 容榉摇摇头,正是没有接到信封,她还那么全情投入追查这件事——这才是令他在意的地方。 他的作息一向规律,每晚十点一定会上床。但今夜因为记挂着棠小野,一直坐在客厅等到了十二点。 最后也没等到棠小野开门出来。 容榉困得扛不住了,在菜头再三劝阻之下才回房安寝。 *** 漆黑的夜寂静无声。 容榉躺在床上不知睡了多久,被一双小手暴力摇醒。 棠小野跪坐在他床头,两只眼睛像猫咪一样亮晶晶:“明天和我一起去一趟乔家?” 她闷在房间翻查了一圈资料后发现,方然原先的确只是作为普通证人被警方传唤。 尽管网上已经流传出乔安娜是因为师生恋关系才自杀的传言,但乔家父母在第一次接受采访时明确表示这是无稽之谈,他们相信方老师不是那样的人,并表示希望早点找回女儿的尸体。 乔家父母第二次出现在镜头前,口风忽然一转,他们对方然不再友善:“希望警方认真调查相关人员,也希望校方能够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待。”采访完不久,尸体被人发现了,乔家匆匆忙忙举行了乔安娜的葬礼。 棠小野猜测,在这段时间里,乔家父母发现了女儿死亡的新线索,但具体发现了什么,他们没有告诉警方和媒体,只是坚持把罪名落在方然身上。 棠小野还发现,父母对于女儿的死态度大幅转变,发生在乔安娜所有书本行李都被搬回家中之后。 也就是说,他们在乔安娜的遗物中发现了什么。 得到这个结论后,棠小野迫不及待地计划了下一步调查方案:潜入乔家寻找线索。 容榉揉揉睡眼,摸黑打开了台灯,看了看床头的时钟,“这么晚你不睡觉,跑来我房间,就为了这件事?” “很晚吗?几点?” “四点十五分。凌晨!” “那我不睡了,马上就天亮了,洗把脸我就出门。”棠小野兴致勃勃道。 容榉披衣坐起,看着身前像磕了药一样亢奋的女子,不悦地皱眉:“那个男人到底和你什么关系?从前都没见你如此拼命。” “都说了我和他没发生过什么,你去还是不去?” “你不是不乐意我跟着你吗,怎么,忽然转性了?” “潜入民宅这种事,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棠小野冲他眨了眨眼睛。 容榉冲她打了个哈欠。 打哈欠是会传染的,棠小野马上也打了一个哈欠,原本不觉得困,这一回眼皮忽然沉重起来。 容榉往里挪了一个位置,“你要困了就躺会,我去客厅睡。” 棠小野摇头:“不困不困,坚持一下就天亮了。” 容榉拿她没办法,起身下床去外头喝水,喝完水再回房间,刚才还嘴硬说不困的棠小野,已经非常主动自觉躺在他床上睡着了。 他站在床边犹豫要不要把她抱回楼上房间,但终究还是不忍打搅她,最后只是俯下身给她拉上被子,自己盘着腿坐到床的另一角落闭目养神。 第二十八章 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穿过窗帘,映在容榉白皙的面容上,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棠小野像只霸道的螃蟹,踢开被子横躺在他床上,睡姿极其一言难尽。 时钟显示七点整。 容榉没有忘记她要早起的事,俯下身拍拍她小脸:“丫头,起床了。” 棠小野梦里不知梦见了什么好吃的,笑着砸了咂嘴,一把将他抓过来,像抓抱枕一样。 容榉被她忽如其来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任由她抓着自己脖子,身体一动不敢动。 他不敢动,她敢。 她意犹未尽地把抓到手里的抱枕按到了胸前,像平时睡觉那样。 怀里抱着娃娃或枕头,睡觉的时候有种奇怪的安全感。 她的胸脯软软的,隔着薄薄的衣衫,他的脸颊清楚地感受到温热的绵软下扑通扑通的心跳。 好闻的山茶花味道从她怀中传来,要命的清甜。 容榉一呼一吸间,鼻息渐渐沉重起来。 他睁开眼想推开她,却从她松开的纽扣缝隙中看见一团细腻的雪白。 这下他连睁眼都不敢了,绷紧神经一动不动躺在她怀中,每一秒都是销/魂的煎熬。 女人,你这是在犯罪…… 棠小野对现实的一切浑然不觉,继续做着她的梦。 梦里她吃完了生日蛋糕,回头看见教室门口一个白衬衫少年。 “方然?” 她从梦中喊出了声。 容榉听到棠小野这一声叫唤,身体一僵。 前一秒还烈火熊熊烧在心头,后一秒一盆冰水泼下来心凉得透透。 他眼底不复方才旖/-旎的神色,一把推开了她的怀抱。 *** 菜头蹲在棠小野身旁,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戳着她的脸蛋。 棠小野一睁开眼,就看到菜头那张放大好几倍的皱巴巴的老头脸。 菜头见她醒来,第一时间批评:“你把公子的床抢走了,还睡得这么香,好肥的胆子!” “容榉呢?”棠小野惊慌坐起,抱着被子捂住胸口。 “公子只能被你赶去睡沙发了。”菜头垂着眼,颇为不爽。 棠小野揉了揉睡醒后不太清醒的脑袋,心想这的确很像她会干出来的事。 容榉其实早就起床了,晨练完洗了个澡,一边擦头发一边走了进来,脸色冷淡,目光不善,“你不是说今天有事要出门吗,怎么还赖着不走?” “好啦好啦,我这就走。”棠小野敏锐捕捉到他语气中的恼怒。这男人,被自己赶去睡沙发所以心生怨怼?“不就是睡了你的床吗,又不是睡了你的人。” 菜头原地蹦起三尺高:“大胆,竟然馋公子的身子?” 容榉依旧一脸冰霜:“你们俩出去,我要换衣服。” *** 容榉生气了。 棠小野很明显的感受得到他沉默的外表下火山熔岩一样的怒火。 不就是抢了他的床吗,这点小事就值得他这么大动肝火?算、了算了,男人嘛,每个月难免有那么几天。 *** 连夜下单的包裹很快寄到了家门口,里面是两套预定好款式的衣服。 “为什么要穿这个?”容榉瞪着她递过来的西装和假发,满脸都是拒绝。 “我查过了,人家别墅安保措施严密的很,外卖快递查水表都进不去,只能打扮成里头的仆人!”棠小野率先换上了女仆装。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在他面前穿女仆装了,她倒也没什么害臊的制服情节。 磨了半天嘴皮子,好说歹说,棠小野总算把容榉哄进房间换了衣服。 房门外头,她和菜头托着下巴守着他出来。 黑色的长裤、白色的衬衫、贴身的小马甲…… 容榉走出来,菜头啪啪啪地鼓掌,棠小野皱起了眉头。 明明是内敛低调的男仆制服,怎么越看越往霸道总裁的路线跑偏了? 对了,蝴蝶结! 棠小野抓起蝴蝶结领扣,踮着脚挂到他领子上。 容榉不会戴假发,棠小野小心翼翼把他一头长发盘到发网里,再帮他把假发扣上。 他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棠小野愣了神。 她一直知道容榉好看,但不知道他可以这么好看。 黑色的短发利落清爽,让他原本就修长的颈脖线条更加明晰。几缕碎发随意垂在额前,像漫画里的少年一样不羁。 碎发下他的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澄澈如水,如果不是此时他摆着一张生气的臭脸,就更完美了。 眼前的容榉好像换了一个人,与其说他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倒不如说他是从韩剧穿越过来的。 新发型让容榉很不适应,他时不时抬手撩一下额发。偏偏他的手生得白皙纤长、指节深明,精致得不像活人。 棠小野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他撩的不是头发,是自己。 “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去发展一下招牌鸭的副业。”棠小野郑重其事建议道。 容榉冷冷扫了她一眼,“都什么时间了,你还要不要出门?” “出,当然出!”棠小野拿上车钥匙,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 乔家的别墅坐落在A市的一片高尔夫球场附近,黑色的雕花大铁门有专人把守,高高的砖墙把宅子围了起来,墙头隔个几米还装了监控。 棠小野早早研究过街区实景地图,特地绕到了高墙一处僻静角落,这里刚好是监控的死角。 “翻墙会不会?不会就跟着我。”棠小野甩出鞭子勾住墙头,抓着鞭子借力攀上了墙面,一翻身骑到了墙头上,对着墙底下的容榉伸出了手。 她的意思是要拉他上去,容榉却根本不理会她。他足下一点,像飞鸟一样轻盈地掠过高墙,稳稳落到了墙内。 这个穿越男竟然会轻功,她小瞧他了。 虽然避开了摄像头,但别墅里头的护院犬最先察觉到有外人入侵的动静。 棠小野刚跳下墙走进后院没两步,一只半人高的牧羊犬龇着牙、低吼着冲了过来。 棠小野怎么说也是一方神灵,平日和小动物打交道不算少,她抬起手示意牧羊犬安静。 牧羊犬警觉地盯着她,她沉敛气息一步步靠近,手心慢慢贴在牧羊犬额前。 只要发生肢体接触,这只小动物就会完完全全被她掌控意识。 牧羊犬果然放下了戒备,换上了一副温顺的神色。 棠小野顺势捞起狗脖子上的缰绳,光明正大地在乔家别墅后院草坪上遛起狗来。 别墅里其他仆人都在庭院中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这一男一女。 哪怕注意到了,一瞧她手里牵着主人的狗,那肯定也是自己人,虽然面生了点,没什么可疑的。 棠小野就这样一路长驱直入潜入了别墅。 “我知道他们家有护院犬,万一是条藏獒,我可未必能够驯服,所以才把你叫了过来。”棠小野一边把牧羊犬拴好,一边侧耳对容榉道:“要是我驯不好狗,你还可以用拳头把它揍趴下。” “你带我一起来,就是为了对付狗?” “谁说的,”棠小野压低声音道:“待会我去房间里搜查,你还得站门外给我放风。” 容榉冷冷一笑,眸中看不出是喜是怒:“看不出来,你倒还挺懂得差遣我。” “那是。”她完全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 棠小野锁定了两个搜查目标,一个是乔家的仓库,一个是乔安娜生前的房间。这两个地方,都有可能收藏着乔安娜的遗物。 仓库在一楼,趁着没人注意,棠小野一闪身溜进了门内,刚好一只小老鼠路过,棠小野蹲下身嘀嘀咕咕和小老鼠说明来意,小老鼠叽叽叽叽叫了一通,棠小野明白了:东西不在这。 那只能上二楼了。 乔安娜的房间满目都是粉色的蕾丝,白绒绒的地毯踩上去像棉花糖,房间中央摆着一张西方宫廷剧里才会出现的公主床,四周的床幔布满了玫瑰花图样。 梦幻得令人扶墙,棠小野指着这个房间激动地说:“等我有钱了……” 容榉毫不客气打断她:“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那个叫方然的男人还在牢里等着你救呢。”他提到那个名字时,一贯低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你今天怎么了,从起床开始就摆着臭脸。”棠小野暗暗抬眼看他,他板起脸来的样子像个黑心煤老板,浑身散发着随时能抽出小皮鞭往她身上甩的冰冷气息。 容榉没心情和她闲聊,抬眼在四周围扫了一圈,目光掠过窗边一排水晶球,最后锁定在书桌的抽屉上。 他想拉开,却发现上锁了。 “瞧我的!”棠小野兴致勃勃地掏出一根回形针,掰直了,插/入锁孔转了转,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锁头撬开了。 棠小野扬起小脸给他抛去一个嘚瑟的眼光,伸手拿出了抽屉里的日记本。 第二十九章 8月31日 星期一 新学期第一天,方然老师迈进教室的一刻,全世界的空气都好像静止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会放光。 如果从高一开始就由他上数学课,我的数学肯定不会烂成现在这个样子。 9月3日 星期四 昨天的数学课,方老师朝我这边看了五次。 果然换新发型是正确的! 9月7日 星期一 我不想坐在台下听你讲课,我想变成一根粉笔,被你握在手心。 9月8日 星期二 方然,方然,方然,方然。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有了恋爱的冲动。 9月11日 星期五 二班的王安安说,方老师已经结婚了,孩子都三岁了,老婆是我们学校初中部的音乐老师。 好生气。 放学的时候找了几个人堵住王安安揍了她一顿。 9月15日 星期二 方老师的老婆是初中部的樊薇薇老师,今年24岁。 孩子这么丑,一点都不像爸爸。谁给了她勇气在朋友圈晒图,魔鬼吗? 如果我早一点遇到方老师就好了,他就不用和这个老女人结婚了。 9月16日 星期三 学习差还是有优点的,比如能够让喜欢的男人给自己补课。 我和爸妈说了,从这个周末起,把方老师安排到我家补课。 我不想过星期四、星期五了,我想把日历撕掉,直接跳到和他相见的那一天。 9月18日 星期六 方老师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衫,他不像老师,更像学长。 补课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他好多眼,他说他从前也在十九中上学,私底下不介意我喊他学长。 他说话的样子真好看,不知道他的嘴唇是什么味道? 9月21日 星期一 方老师的保温杯摔坏了,我翘课去商场买了一个新的送给他,他竟然收下了,我高兴得想当场冲到楼下操场狂跑十圈! 杯底下刻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玫瑰花。他会不会发现呢? 9月22日 星期二 送了他一个玫瑰图案的钥匙扣。 除了镶钻,没什么特别的。 我又看上了一款适合他的手表,要不要过明天寄到学校吓他一跳呢? 9月24日 星期四 第一次写情书,改了又改。 9月25日 星期五 我想趁放学的时候递情书给方老师,谁知道竟然在办公室撞到了樊薇薇。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竟敢大庭广众和他勾勾搭搭。 放开他,那是我的方然! 9月26日 星期六 第二次补课,他下午4点要来,我从昨晚睡前就开始为见面做准备。 他竟然说不要再给他送礼物了,太贵重了。 不贵呀,送给你,我喜欢的。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没敢把情书当面交给他。偷偷塞他包里?万一被樊薇薇那个女人发现了怎么办? 9月29日 星期二 他拒收了我送的领带扣。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我。 他是不喜欢我呢,还是不喜欢这个领带扣呢? 放学去了一趟天秤馆,抽了几张塔罗牌,老婆婆看了一眼牌,说这个男人不好追,劝我放弃。 放弃?没门。 10月1日 星期四 刷朋友圈看到他一家人出去旅游的照片,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了。 我要想想办法。 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钱摆平,如果摆不平,那就是钱不够! 10月5日 星期一 《震惊!初中女老师竟然对班上男同学伸出魔爪》 我想了好多天,编出了一条惊天动地的新闻! 樊薇薇班上那些见钱眼开的男孩子真好打发,一个两个都被我买通了。 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会不会露出破绽呢? 10月6日 星期二 微信公众号、微博大V都转了那条新闻。 女老师竟敢猥/亵男学生,好刺激。 这个关注度,总算对得起我花出去的钱。 10月8日 星期四 节后第一天,方老师的脸色好难看。 我的机会就要来了。 10月10日 星期六 又到了每周最期待的时刻! 补完课下起了雨,他没带伞,我趁着撑伞送他出门的契机表白了。 我以为遭受妻子背叛的他,会毫不犹豫接受我的心意,毕竟我这么多天来暗示得已经够多了。 但他跑掉了,一句话都没说,跑掉了。 10月12日 星期一 他没来。 10月13日 星期二 他没来。 10月14日 星期三 他还是没来。难道是因为我的表白,他辞职了? 10月15日 星期四 终于见到了他,他还让我下课去他办公室一趟,我激动了一整节课。 他坐在办公室后面,说他知道了我散布樊薇薇谣言的事,他还说再也不会到家里给我补课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好冷漠。 整个下午我在街上游荡,灵魂好像被抽走了。 10月16日 星期五 请假一天没去上学。 又逛了一天的街,信用卡为什么还是刷不爆? 回家路上经过天秤馆,老婆婆说她有办法帮我。她卖给我一个神奇的符咒,这一次,信用卡终于刷爆了。 10月17日 星期六 这个星期六,我见不到他了。 哭了一下午,我决定试试昨天买的符咒。 点一只蜡烛、穿着白裙子走进没有开灯的浴室,对着镜子默念咒语三遍后,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面孔,她说话的声音像风铃一样好听。 她告诉我,只要按照她说的去做,那个男人将永远记得我。 仙女姐姐说得对,还有什么比占据他脑海更令人兴奋的事呢? 补课、送礼、造谣,甚至求助于异世界的力量…… 原来乔安娜不仅暗恋方然,还背地里耍了这么多心思。 难怪乔家夫妇这么费尽心思把罪名推到方然身上,事情的真相过于丑陋,他们为了女儿最后的名声,必须牺牲他来做那块遮羞布。 一切都是无良教师勾*引、教唆的错,他们的女儿是无辜的,像白色玫瑰花一样天真无辜。 棠小野掏出手机一页一页拍照取证,一边拍一边感慨:“现在的女高中生,都这么可怕的吗?” 容榉没接她话,兀自走进了房间的浴室简单查看了一下镜子玻璃,他提醒棠小野:“这是她日记里提到过的地方,你好好看看。” 棠小野凑上前来,果然在镜面上感应到一丝残余的妖气。 又是妖气。 楼下传来“哔哔”的汽车鸣笛之声,棠小野从窗玻璃看到乔家夫妇下了车,正往别墅里面走。 “糟了,快走。”她迅速把房间恢复原貌,拉着容榉小跑逃离二楼。 奔下楼后,面前是一条笔直的长廊,棠小野才走了没两步,眼见着乔家夫妇脚步朝这边过来。 再退二楼是不可能了,再往前走将会正面和夫妇两打招呼。 进退两难的时刻,棠小野目光落在身旁一道小门上。 毫不犹豫的,她拉着容榉躲到了小门背后,想等乔家夫妇经过走廊后再离开。 门后是一个窄窄的保洁工作间,不到一平方米的地方放着拖把、扫把等仆人们日常打扫用的工具。 空间有限,棠小野只能把容榉按在墙上,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 容榉被她抱了个满怀,清晰地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柔软热度。 他不安地扭动着脖子想调整姿势,她按住他低低说了一句:“别出声。” 外头传来高跟鞋和皮鞋的声音,似乎是乔家夫妇朝这个方向走来。 那一声声脚步声仿佛踩在棠小野心上,她整颗心都揪紧了。 容榉呼吸不畅,燥热得厉害,他整颗心也揪紧了。 棠小野心想门都关好了,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她不放心地回头瞥了一眼。 门的确是关好了,但一根拖把在她进门时被撞倒,拖把一大截从门缝露了出去。 完了,这馅露的…… 棠小野暗骂了一句脏话,心下一横,对身前男子说了一句“得罪了”,抬起手先是揉乱自己头发,接着一把扯开了容榉胸前的扣子,同时把容榉的手抓过来、环在自己腰上。 她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重新贴到他身上,每一下呼吸都滚烫地洒落在他胸前敞露的肌肤上。 “你!”容榉大惊。 “配合一下。”棠小野说完这句话,伸手拥紧了身前的男人,一条雪白的大腿从裙下抬起,像蜘蛛精一样盘住了他。 容榉心口突突跳着,快要喘不过气来。 乔夫人果然注意到了露出门缝的半截拖把,她一边埋怨下人不会办事,一边打开了这扇门。 门一开,她竟然看到一个女仆扑倒在男人身上不-可-描-述的情景。 女仆从男人胸膛中抬起头转过来——红唇娇艳,眼光迷离,那副模样不用猜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乔夫人当场愣住,继而愤怒。 在她家里光天化日的偷/情? “你们在干什么?”乔夫人恼火地拉开门,指着外头:“好大胆子!滚出去,不许再迈进我家门!” 女仆似乎也吓着了,连连鞠了两个躬道歉,拉起里头那个男人一气跑了出去。 *** 有惊无险逃出乔家别墅后,容榉还沉浸在小黑屋里的脸红心跳,久久难以平复。 棠小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脸不红心不跳,马不停蹄投入了下一阶段调查。 她重新整理了一遍日记本上的内容,根据提示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乔安娜生前去过的天秤馆。 一家以占星为主题的茶室,橱窗里摆着五光十色的水晶球,墙上装饰着波西米亚风格的挂毯。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老婆婆,一身灰扑扑的充满异国风情打扮,像西方电影里走出来的女巫。 棠小野推门进来,老婆婆扶着金边眼镜看了她一眼:“算命200,占卜500。” 店里没有别的客人,棠小野斜倚在柜台上,摘下墨镜单刀直入道明了来意,“一些事我必须和你确认一下。16号当天,你高价卖给一位女高中生的符咒,里面到底是什么?” 老婆婆摇着头说不知道。 棠小野把乔安娜信用卡的银行流水摔到柜台上,老婆婆依旧装傻。 棠小野决定不再和她磨嘴皮子,朝着茶室大门一抬手,平地卷起一道疾风,两扇门“砰”地关上了。 “你是魔法师?”老婆婆意识到来人不善,害怕地后退。 想逃?太迟了。 棠小野右手朝她一指,空气中凝聚起一道力,将老婆婆整个人悬空提起、倒吊过来。 她兜里的钥匙硬币手机哗啦啦掉了下来。 老婆婆吓得屁滚尿流,二话不说把事情交代了:“那个符咒是我随便从书上抄来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那个女孩人傻钱多,我不骗她骗谁!” 棠小野仍然不相信,把老婆婆升高再升高,倒吊到了天花板上。 老婆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吓得哇哇叫,但不管再怎么问,她都坚持称自己只是个骗子。 棠小野觉得她不像撒谎的样子,最后只能选择相信。 临走前,她带走了老婆婆抄下符咒的魔法书,至于老婆婆本人嘛……从天花板摔下来昏了过去,棠小野简单抹去了她的记忆,推开门离开了天秤馆。 一只躲在天花板角落蜥蜴目睹了一切,它摆动着尾巴朝缝隙里跑掉了。 第三十章 容榉从乔家回来后就不太对劲。那种情绪,既不是生气,也不是难过,到底是什么,棠小野也说不出。 她猜测,大概是工具房里她的某种行径在他封建传统的心灵留下了深深创伤。 这几天他是在舔伤口吗?如果是的话,那他的一切反常行为都可以归类为应激反应。 棠小野顾不上安抚他的小心脏,因为她也有自己头疼的事——魔法书上那串文字,到底什么意思? 她拍照发微信咨询阿金,希望这位洋神仙能对西方魔法做出解释。 阿金说这是属于以诺语言的字母,但具体什么意思,他还要去查查。 棠小野把手机一扔,重新拿起那本魔法书。此书催眠作用明显,她翻了几页直接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时,容榉坐在她旁边。 她的手机屏幕一条接一条弹出阿金的信息,容榉忍不住看了几条,大概知道了棠小野的难题。 “别想了,符咒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召唤出了一只妖灵,并且和妖灵达成某种交易。”容榉对醒来的棠小野道。 棠小野揉揉眼睛,“你怎么知道?”还有,他一切如常的神色是怎么回事,终于从工具房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整个仪式的关键在于火和镜子。火是沟通人界与异界的媒介,镜子能够把魂魄凝聚成象,说白了就是一场简单的召唤术。”容榉三言两语讲完了,好像只是在分析一加一等于二这种级别的数学题。 阿金又发来信息了,他说这原本应该是西方魔法里召唤天使的符咒,但有这本魔法书中的版本好几处被修改过,初步推断此咒能够召唤恶魔,召唤成功后,恶魔必须和人类签订某种契约才会离开。 阿金的信息洋洋洒洒一大段,归纳起来还真和容榉所说相差无几。除了“恶魔”变成“灵体”,“契约”变成“交易”。 世界文化果然殊途同归。 那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到底乔安娜召唤了什么妖灵?“永远让一个男人记住你”又算哪门子契约?这个妖灵就是导致乔安娜跳楼后尸体消失的元凶吗? 但这些问题的答案,终究无法成为解释自杀事件的真正理由,毕竟这是一个讲科学讲证据的时代。 棠小野思虑再三,决定先把追踪妖灵的事放在一边,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方然从拘留所捞出来。 “你又要出门?”容榉抬眼看着她。 “嗯。”棠小野点点头。如果是从前,她肯定懒得多说直接转身走人,但这几天容榉情绪不太对劲,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独守空房,似乎不太好。 她说:“我去一趟拘留所,你要是想跟来,我也是不介意的。” 容榉点点头,“走,一起。” *** 两日不见,坐在会见室玻璃后的方然眼底一圈乌青,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虚浮。 棠小野把乔安娜的日记照片打印出来,一页页出示给他:“她是因为听信了老巫婆的话,才最终走上自杀的歧途。这些日记虽然不能完全揭露事件的真相,但足够洗脱你教唆自杀的嫌疑。” 方然看完日记的内容,只觉得莫名恐怖。在他印象中,乔安娜只不过是个任性的大小姐,谁知道真实的她比他预想中还要复杂。 那些赤/裸/裸表示爱意的句子,更是让他打心底里反感。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是散播我妻子谣言的元凶。”方然叹了口气,说出了另一件事。 那天,他让乔安娜下课后去办公室找他,为的就是这事。 妻子被谣言中伤,停课在家休养。他无意中找到了最原始的谣言版本,并取得了发帖人在论坛上的IP地址。 他去乔安娜家补课的时候,用过她家网络,当时的IP地址和谣言发帖人的这个地址,一模一样。 他直接在办公室和乔安娜摊了牌,并表示只要乔安娜删帖辟谣,他就不再追究。但再给她补课,是不可能的了。 乔安娜当时就崩溃了,下午直接逃学跑掉。 帖子后来被删了,他本以为事情就会这么结束。 “女巫的话她竟然也信?”方然最不能理解这里:“她是不是真的,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哪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到后期情绪失控,自己产生幻觉罢了。”棠小野抢着打断他。 棠小野的话并没有让方然安心,他神色怪异道:“她死了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她。是不是人死之后真的有灵魂,会缠着生前的人死死不放?” 人死之后当然有灵魂,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但是这些,棠小野并不想告诉他。 灵魂的确能够托梦,但刚死去的灵魂并不具备每天晚上出现在人类梦境中的能力。 她只能安慰他:“梦这种东西,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不是的,”方然痛苦地摇摇头,“她真的在缠着我,你看。”他站起身,忽然拉开了衣服。 他左胸口,一个诡异的红痕印在皮肤上,竟是一朵玫瑰的图案。 “这个印子,她死后才出现在我身上,随着我梦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多,印子颜色也越来越深。”方然情绪有些失控: “她说过,这个玫瑰记号是她宣誓物品主权的刻印……难道她死后也想把我据为己有?” 棠小野没想到方然竟然经受着这样的折磨,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永远让一个男人记住你”? 她望着方然胸口上的玫瑰,一时语塞。 “这种病我略知一二,也许能够帮到你。”一直坐在棠小野身后的容榉泠然出声。 *** 棠小野把容榉拉出了会见室。 她抬头望着他,眼神迫切追问:“你真的知道那个印记是怎么回事?” 容榉点头,慢条斯理道:“有人在他的梦境上做了手脚。” 她眼里光芒更盛:“那你,有没有办法除去他的噩梦?” “办法当然是有的……”只是会有别的副作用,他犹豫着要怎么说出口。 “别卖关子了,赶紧往下说。”棠小野着急间摘下了墨镜和口罩,以手为扇往脸上一下一下扇着风。 容榉望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小脸,注意到她脸上不同寻常的红晕:“你脸怎么这么红?” 棠小野摸了摸滚烫的脸蛋,吞吞吐吐道:“他刚才在里头脱衣服,我……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容榉对她的回答并不买账:“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身体。”她在家中也见过几次他洗完澡后没穿上衣的模样,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反应。 哪怕是前两天在乔家别墅里,她贴在他胸膛伪装成偷情男女的时候,明明也镇定得很,哪里像现在这样脸红心跳…… “那不一样,他可是方然。”棠小野小小声嘟囔着,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现在不是追究我脸红的时候,先把他的事解决了好吗?” 容榉脑中思绪一转,变了眸色:“我可以帮他,但是有条件。” *** 一五一十交代你和方然的所有过往,不得隐瞒——这就是容榉所谓的条件。 棠小野答应了,虽然她本能上是拒绝的,但比起让方然继续忍受那种折磨,她揭个伤疤也没什么。 不过,她不想在一墙之隔的会见室走廊里和容榉说这些。 “晚点行吗?这种陈年往事,应该找个夜市坐下来,点一盘烧烤,配上啤酒说。”最好是在昏暗的路灯下,烧烤架子的烟雾缭绕,彼此都看不清对方表情。 容榉用沉默表示了默许。 *** 因为生长缓慢的关系,十五年前,个头突破一米六的她终于告别了漫长的初中,第一次踏入高中校园。 十九中。 操场上开着白兰花,小卖部卖着冰汽水,巷子里藏着黑网吧——对她来说,一切都是新鲜。 转了学,搬了家,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 有一天她放学回家路上,巷子里忽然蹿出一只藏獒,黑色的毛发威风凛凛,嗷嗷吼叫着追在她屁股后面。 以她当年的道行,驯服个小花猫小老鼠还好说,但这种体型、这种性情的藏獒,别说驯服了,她当时只剩下拔腿狂奔的本能。 眼看就要被疯狗追上,一个男生蹬着自行车飞快地从她后面追上来,指着后座对她道:“快上车!” 棠小野没多想,一下跳上了他后座。 自行车叮叮当当,车轱辘影子在夕阳下飞快的转,藏獒的嗷嗷狂吠渐渐被甩远在傍晚的风里,棠小野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抓着男生的衣服。 十个手指抓得很用力,白色衬衫后摆皱成一片。 男孩一边说没关系,一边把她送回了家。“我是你同班同学,都开学这么久了你还不认识我吗?那我再介绍一次,我叫方然,方方正正的方,理所当然的然。”他说话的时候背对着夕阳,笑起来颊边两个梨涡,身后的晚霞泛着温柔的红晕。 棠小野记住了他,他骑着自行车闯入她生命中,像个电视剧里身骑白马的大侠。 方然在班上甚至年级都很受欢迎——第一次投票后顺利当选了班长,第一次期中考试后名字出现在了光荣榜前列,第一次晚会他在钢琴边深情弹奏《那些花儿》,引来了底下女生尖叫…… 他是学生时代的王子,一切顺心顺意,永远光芒耀眼。 大概每个学校、每个年级都会有这样的风云人物存在。 从前棠小野是不屑关注这些的,学生不过是她掩人耳目的身份罢了,那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终究都是相忘于来日的路人……但这一次,她开始留意起那个穿着白衬衫笑起来眼神明亮、梨涡清甜的男孩。 方然似乎也对她有着不同寻常的好感,每天早上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课桌的早餐、体育课课间偷偷放在她桌上的冰汽水……他用自己的方式投喂着她,她也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 也是在那三年里,她头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体重巅峰”。 三好学生方然也有他的小心思,比如故意申请和她同桌,比如故意不带课本坐过来和她共看一本…… 当然,最让棠小野惊讶的还属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追查灵异事件时候经过一条小巷,刚好碰上警察突击检查居民楼里的黑网吧,一群高中生模样的男孩被赶了出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方然竟然也在里头。 棠小野第一次知道,原来三好学生也会私底下去黑网吧。 方然也看到了她,他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冰牛奶和一袋泡椒风爪,一把塞进了她怀里。 他说:“这本来是我的宵夜,给你了。” 棠小野:“?” 他说:“这是封口费,不许去老师面前打小报告的封口费。”他指了指身后其他两个同班男孩。 棠小野傻站着,抱着怀中的贿赂说:“好。” 几个警察从黑网吧楼梯间走出来,男孩们见状纷纷鸟兽四散,方然和他们一起奔跑在路灯下,跑着跑着,他回头笑着向她眨了一下眼 后来,她在英文课本里学到了一个单词,专门形容他路灯下那个调皮的表情——WINK。 Wink,wink,小星星。 那个晚上车流喧哗、路灯迷离,少年顽皮的笑容像放映机胶带上的剪影,在她心上挥之不去。 她夜里开始做关于他的梦。 他高兴地说她的笑容比从前多 那种甜甜的陌生感觉,仿佛从心里破土而出的小树苗,藏也藏不住,一不小心就漫上眼底眉梢,变成少男少女之间朦胧的憧憬。 她第一次乞求时间啊不要走那么快,乞求这三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日历一天天撕掉,高考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零,终于还是到了高中的尾声。 高考完回学校拿学籍档案那一天,刚好是她在身份证上瞎编的生日,他买好了蛋糕和同学们守在教室里,她一进门,就被一群人的“Happy Birthday”包围了。 彩炮的丝带和彩纸飘满了教室,他主动邀请她吹蜡烛切蛋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笑嚷嚷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她红着脸,低头吃蛋糕,方然鼓起勇气在她脸上“吧唧”一声,飞快亲了一口,少年的嘴唇在她脸颊边留下软软的触感。 棠小野笑在嘴边的弧度一瞬间僵住了,奶油停留在唇上,像小丑的浓妆。 方然以为她被吓傻了,拉着她的手还想说什么。棠小野忽然抽回手抬起了头,眼里泪珠吧嗒一下滚了出来。 在众人疑惑的眼光中,她转身跑掉了,跑得跌跌撞撞,跑得仓皇落魄,好像有一只看不见得藏獒嗷嗷吠叫着追在身后。 教室里的男生对着方然喝倒彩。 “你不喜欢我吗?”回到家,她收到了方然的短信。 不,恰恰是喜欢。 下一年他会迈入大学的校门,而她则会换一所高中,换一个身份,继续她的伪装——白天背着书包出现在人类的校园,晚上游走在街巷面对另一个世界。 他的未来是一条向前走的直线,奔波不止,勇往直前。 而她,无权参与。 喜欢得越浓烈,无力感就越强。 只要她还是土地神,她的所有心动、喜欢、爱情终究都会指向离别。 婴儿的哭啼、童年的游戏、青春的物语、心动的相遇……那些人生是别人的,不属于她。 那个晚上,她捶着枕头嚎啕大哭,期盼着泪水能够把脑海里关于他的一切流淌干净。 那晚她没睡觉,灌着冰牛奶、啃着凤爪,缩在沙发上看韩剧,脚边堆满了一团团揉湿的纸巾。 屋里关着灯,荧幕上男女主角生离死别,她一边看一边哭,假装流泪是因为别人的故事。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方然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他像所有初尝失恋滋味的男孩一样,疯狂地倾述着内心的疼痛和不甘。 方然本来不该和她有纠缠,如果她从一开始就狠下心拒绝他,不接受他的所有礼物和好意,不给他任何示好的机会,不给他任何遐想的余地……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受伤。 因为她的麻痹大意、愚昧无知,她辜负了一个男孩。 那是她成为土地神以来,生命中最悲伤的时刻。冰牛奶和凤爪给了她一场肠胃炎的教训,方然给了她一场爱而无果的教训。 仿佛是对自己的惩罚,她拉黑了方然,在心房拴了一把大锁。 经过一夜未睡的大彻大悟,她下定了决心从此把男人和狗划分到心里同一个区域,她下定了决心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卷入无聊的男女情感当中,她下定了决心永远永远不要心动。 第三十一章 “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做什么土地神……我只想做个普通的女生,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坦坦荡荡和男生牵手走在一起,去他妈的规矩。”棠小野借着醉意说道。 地上搁着七八个空的啤酒瓶,棠小野抓起其中一个,像拿着一个话筒一样,扶着桌子站起了身: “我要在这里感谢青岛、感谢百威,谢谢所有你们的鼓励,让我能够这么痛快的说出这档子破事。呼,痛快!” 隔壁桌吃宵夜的几个男人带着好奇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容榉一把将她按下:“好了,别再说了,早点吃完回家吧。” “明明是你要听我说的,现在又拉着我不让我说。”棠小野坐下来,毫无形象可言地咬下一串烤羊肉,一口肉再配上一口啤酒,“你这个时候应该骂我,骂我当年是个玩弄少男的猪脑子。快骂我!” 她奇特的请求让容榉哭笑不得, “这也不是你的错,七情六欲其实就像花开花落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容榉的声音像一块凉玉,清隽而温柔安慰着她:“就当作是经历了一场风雨。风雨让花落,也让花开。如果没有风雨,花不会落,也不会开。” 棠小野眼睛红扑扑像只迷途的小狗:“我才不想要什么花落花开,就让我做一根光秃秃的树枝不好吗,心如止水从头秃到死不好吗……” 容榉扶住身子颤颤巍巍摇晃的她:“你怎么可能一直光秃秃,”他顿了顿,沉声缓缓道:“你还有我呢。” 他最后一句声音很轻,像一朵花瓣落在薄薄冰层上。 “你?”棠小野望着他竟然笑了,小脑袋朝他凑过来,一根手指点在他下巴上微一用力,容榉抬起头对上她醉意潋滟的眼眸。“对啊,我还有你。” 她露出纨绔大少调戏小女生的表情,凑近了,一呼一吸的暖烫气息带着酒精的味道扫过他颊边。 容榉屏住了呼吸,只觉得她眼睛乌黑得发亮,像流光闪耀的墨玉。 “你真好看。”她带着酒气笑着说,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棠小野眸色更暗,笑意迷离对他勾了勾指头,声音轻软而飘忽:“你靠近点,我有一句话,只能和你说。” 容榉额上滑下一滴冷汗,她都快坐到他腿上了,这还不够近? 她又勾了勾手指。 路灯下她红唇妖艳,眉眼勾人,像志怪画本里的妖精。 容榉心神一荡,鬼使神差地把耳朵凑了上去。 棠小野拢起小手,附在他耳边,温热的鼻息烫红了他的耳垂,“你呀,一定能够……成为这片土地上……最赚钱的那只招牌鸭。” *** 如果是平时,容榉肯定不会这么对她。 但这次,他真的被她气得肝疼。 听了一晚上她对另一个男人的恋恋不忘,还要被她嘲讽调戏? 好,棠小野你做的很好! 在菜头不解的眼神里,容榉像背着麻包袋一样把喝醉的棠小野背进了家门,背进了厕所。 她尚有几分神智,捶着他肩膀问你要干嘛。 他一点都不客气地把她脑袋按到马桶边,伸手抠进她喉咙里。 棠小野一阵反胃,一头扑进马桶里吐了起来。 容榉打开水龙头,清水哗哗流出。他洗完手,再也不管身后吐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女子,推门离开了洗手间。 *** 不高兴归不高兴,容榉并没有忘记和棠小野的约定。 方然从拘留所释放回家第二天,容榉独自一人过来,以“治病”的理由敲开了方家的门。 和乔安娜定下契约的妖灵颇有道行,那只妖灵许诺的“永远让一个男人记住你”,说穿了不过是将乔安娜死后的执念附在方然的梦境中,有点像这个时代的电脑病毒。 人类皆有做梦的能力,极个别这方面能力强的人类,甚至能够在梦境中勘破未来。 方然这种情况说简单不简单,说棘手倒也不棘手。 乔安娜的怨念融入他的梦境,就像一滴染料融入一杯清水中,要完全摘除染料是不可能的,但把杯子里的水倒掉却很简单。 容榉告诉方然:“你的病我可以治,但是治好以后,你会永远失去做梦的能力。你,可愿意?” 方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做梦算什么能力啊,梦里光怪陆离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想回到从前妻儿和睦的简单生活。 容榉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他笑了笑,幽暗的眼底闪动着神秘莫测的光。 樊薇薇看着丈夫和那个长发男子一起进了卧室。 许久之后,那男子独自推门走了出来,他的声音有种好听的低沉:“他睡着了,睡醒之后,再也不会被噩梦困扰。至于胸口上的红印,过几天会就会消失。” 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的任务,完成了。 樊薇薇向他道过谢,坚持要给他钱。他浅笑着垂下了漂亮的眼睫,温文有礼却又态度坚决地表示拒绝。 钱他是不会收的,因为他这一趟过来,已经获得了他想要的东西。 樊薇薇送容榉出门时,他经过客厅瞥见一排照片,目光落在其中一张他熟悉的照片上:“你和你先生,竟然这么早就认识了吗?” 樊薇薇看着那张毕业照,点头称是,“我们高中三年都是同班同学,高考完就在一起了。” “哦?”容榉回过头,眼眸中闪过一抹微光:“不知夫人有没有时间和我聊聊你们相爱结婚的故事?” 樊薇薇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温柔地抬手拢了拢耳边垂下的头发,点头说了声好。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呢,她想。 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过来的时候,她心头突突跳着,完全无法拒绝。 *** 容榉从方然家回来后,也给棠小野带回了一个故事。 棠小野曾经的同班同学,不仅有穿着白衬衫笑起来梨涡清甜的方然,还有一直坐在方然后排温柔羞涩的女生樊薇薇。 她甜美又苦涩的高中回忆里,樊薇薇也登过场,只不过被她过滤掉了。 棠小野从那天的生日会狼狈而逃消失后,樊薇薇一直守在方然身边,温柔地安慰着他,安慰着安慰着,男孩的心防就被攻陷了。 没多久,这对小男女确立了恋爱关系。 然后大学,然后毕业,然后成婚,然后生子。 棠小野听完容榉的陈述,难以置信地翻出了当年的同学录,果然看到了毕业照站在方然不远处娇羞微笑的樊薇薇。 她早就知道方然结婚了,但她不知道他结婚的对象,竟然也是她早就认识的人。 她更加没有想到,自己沉浸情伤难以自拔的时候,心里的白衬衫男孩早就和别的姑娘搞到了一块。 什么嘛! 臭男人,连基本的旧情难忘的美德都没有! 亏她还为了洗刷他身上的罪名几度奔走。 棠小野胸口翻涌着奇怪的情绪——惊讶中带着愤怒,愤怒中带着悲伤,好像无端端被人背叛了一般。 “昨天晚上,你讲完自己的故事,喝着酒又哭又笑,我还真以为这是个痴男怨女的爱情悲剧。”容榉收起照片和册子放回原位,语气中带着嘲讽:“原来故事的续集,是有缘人终成眷属。你以为你是他胸口的朱砂痣,实际上呢,他一转身就有了新欢,他们俩现在小日子过得多滋润,就剩你一个人念念不忘、良心受伤?” 棠小野像一只被他踩到尾巴的猫,她说不出话,只能抿着嘴角,眼底神色又委屈又愤懑。 容榉给她倒了杯水:“多喝点热水,把脑子里没醒完的酒给我痛快醒完了。” 棠小野抓过杯子,一仰首,咕噜咕噜,报复性喝完了一整杯。她放下杯子狠狠回瞪着他:“伤口上撒盐很过瘾是不是,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赶紧说完了别卖关子。” 容榉挑了挑眉,没错,他的确正在给她伤口上撒盐:“十五年了,他们孩子都三岁了,你还沉溺在悲伤和自责里,说着什么再也不要动心的蠢话。你至于吗?你信不信他根本不记得你。” 不把话说重一点,他怕她根本清醒不过来。 棠小野腾地站起了身,气鼓鼓的脸上神色激动:“你怎么知道他不记得我?” 容榉轻轻一笑,“若是不信,你可以摘下墨镜口罩亲自去找他求证。” 他在抽走方然梦境的时候,也对方然曾经的回忆稍微动了一点手脚。 所以他有百分百的自信,方然不会再认得她。 棠小野沉默了,好像在咀嚼容榉话中的意味,好像在评估到底要不要冲到方然面前一问究竟,又好像在重新梳理旧时光的回忆…… 过了很久,她哪也没去,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哭出了声,晶莹滚烫的眼泪顺着指缝流出,她一边哭一边骂道:“妈的,你们这些大猪蹄子,统统烧死!” “大猪蹄子?”容榉一时不理解这词。 棠小野抹了把泪恶狠狠瞪着他:“男人,你们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就该统统烧死。”她骂完,停下眼泪,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底好像有烈火在燃烧:“放心,我烧谁都不会烧你的。” “哦?” “烧死你太便宜了。” 第三十二章 容榉那一番话哪里是往她伤口撒盐,分明是浇热油…… 去他妈的旧情难忘。 去他妈的岁月长衣衫薄。 去他妈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棠小野骂骂咧咧地萎靡了好几天,心情曲线一路暴跌至谷底。 跌到谷底后,慢慢地重新反弹上升。 某个周末清晨醒来,她突然意识到不能放任自己被陈年旧事的悲伤吞没。 第三人称是单数,今晚的月色再美和她也没有关联。 所以,放下吧。 “放下吧”三个字像一个咒语,打通了她脑袋里一直堵塞的某个地方。 告别一段回忆,放下一桩心事,就好像大病了一场,虽然病的过程煎熬难受,但病好了宛如新生,心情也变得轻盈起来。 她让菜头把那些同学录拿去卖废纸处理掉,她自己重新换上漂亮裙子,好好梳妆打扮,该吃吃,该喝喝,养精蓄锐、摩拳擦掌等着投入下一个任务。 她可是神啊,怎么能跟普通的人类一般计较? 容榉看到她重新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心中暗暗欣慰。 *** 棠小野轻盈愉悦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一个新的坏消息接踵而至。 不知哪个地灵把她逼供天秤馆老巫婆的事情悄悄报告给了绿姬,绿姬在报告中向河神秋老头告了她一状,说她擅自插手其他辖区事务。 天秤馆、十九中都是属于南塘区的范围,绿姬这个黑状告得也不算冤枉。 越权管理的罪名可大可小,也不知道河神会如何酌情处理。 棠小野打了个电话探听秋老头口风,秋老头却说:“我任期已经结束了,绿姬的举报件全权由新任河神负责。” 棠小野大为震惊,“大人您什么时候退的休,这也太突然了,也不组织个欢送会什么的?” “有什么好组织的,我盼这一天很久了。”周游世界的机票都订好了。 “您这么好的领导一走,我工作热情都打折了一半。” “就你嘴甜,别拍马屁了有事直说。“” “新任河神是何方神圣,他会怎么处理我,秋大人您能不能透透口风?” “你找我问?”秋老头笑得若有深意:“我知道的,可未必比你多。” “那至少透露一下是男是女?” “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长得那叫一个风资秀逸,你可别被他皮相迷惑了。” “绝对不会。”她刚接受过大猪蹄子的血泪教训,再在男人身上栽跟头,除非她脑子里进水,进的还是开水。 棠小野探听无果,挂掉电话后心里憋着一肚子邪火。 所以一转回身,她立刻当着菜头和容榉的面,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新上司发表了一通即兴谴责。 这个新河神,上任了也不和大家见个面,摆架子给谁看呢?这叫什么,这叫典型的官老爷作风!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新河神明明什么火都没烧呢,先把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的歪风给煽起来了。 能摆出这种架子的人,往往自以为很威风,实际上脑袋空空,专靠“架子”吓人。 小神她智慧的双眼已经洞悉了一切。 菜头一直给她使眼色劝她别说了,容榉倒是眉宇舒展,唇角带笑,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听得津津有味。 棠小野讲到慷慨激昂之处,容榉还很贴心给她倒茶,“喝口水润润喉再说。” *** 背地里骂上司这种小人行为,实际上并不能帮她应对绿姬的一纸黑状。 但至少她一时之间心里痛快多了,眼瞅着窗外蓝天明净,秋阳正好,决定下楼散散步透透气。 容榉友情提示她仍然处于禁足期。 棠小野才不管,反正老河神都退休了,新河神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破坏了禁足令也无从追究。 小区外面街道两旁种着桂花树,秋天晴朗的微风将馥郁清甜的花香漾开很远,小而浓密的桂花落在人行道上,宛如一层碎金交叠。 有人在草地上遛狗,两只泰迪兴奋地打闹在一起,闹着闹着其中一只就骑上了另一只,肆无忌惮施展起泰迪的天性。 棠小野站着看了一会,心想下辈子如果能做一只泰迪也不错,和自己对象光天化日想干嘛就干嘛。 当然,她要做骑在上面那个! 遛狗的人走了,棠小野转了个弯打算去别处逛逛。 无意间她眼角余光一闪,像是某种猫科动物的身影从阴影中闪过。 一道微弱却熟悉的妖气夹杂在桂花香中飘来。 她警惕地停住了脚步。 妖气消失了。 下一刻,一泼凉水毫无预兆哗啦啦从天而降,将棠小野淋了个湿透。 棠小野骂了句脏话,抬头想看是哪户干的缺德事,却更惊悚的发现,身旁这栋楼早就被划为拆迁范围,楼上阳台黑洞洞的,根本没有住户。 蹊跷! 更蹊跷的是,她站过的地面上,竟然没有一滴水渍。 *** 棠小野打着喷嚏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洗个热水澡。 容榉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她带回来了什么不对劲的气息,却又不便闯进浴室一探究竟。 忽然之间,一声尖叫穿云而破,隔着玻璃门从浴室传了出来。 菜头和容榉面面相觑,三秒钟后容榉起身夺门闯了进去。 浴室蒸腾一片白茫茫水雾,一个短发小男孩坐在浴缸里。 容榉走近了才发现,浴缸中人顶着一张他无比熟悉的面孔,但暴露在他视野中的上半身—— 板上钉钉,是一片男人才会有的胸膛。 男孩无助地望着他,瑟缩抱着自己肩头。 这是,棠小野?! 容榉吃惊得说不出话。 棠小野低头摸着自己胸口,泫然欲泣道:“容榉,我的36D不见了。” 她说话的声音,分明也是个男孩子。 *** 世间修炼成精的妖物,偶尔会混到人类社会中搞点恶作剧。 比如让人霉运连连,比如让人性情大变,又比如像棠小野今天这样,性别突变。 妖怪们的恶作剧往往不伤人性命,却又能狠狠恶心一把。 “你是说,有妖怪捉弄到我头上来了?”棠小野揪着脑袋上的短发,像只悲怒交加的小狮子。 难怪自己好端端走在街上就湿了身,原来事出有妖。 “据我所知,这种性向突变的恶作剧,是狐狸精的拿手好戏。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招惹过它们?” 棠小野垂下头想了一会,“是花子!” 花子的真身就是一只狐妖,几十年前一位民间高人将她封印在着小孩的躯体里,她以小女童的面目游荡在世间。前段时间花子被她亲手擒获拧送到河神府上,这个仇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别害怕,狐狸精的恶作剧都是有时限的。”容榉安慰地摸着她的小脑袋,“时限到了,妖术自然解除。” “多久?”她望向他,无辜的大眼像只求助的小兽。 “这得根据狐狸精的妖力决定,短则几个时辰,长则一两年。” “你这个时限范围划定得也太不负责了吧,”棠小野嘴角丧气一扁,往容榉方向靠了过去:“肩膀借我哭一下。” “你赶紧从水里出来把身子擦干净了,别着凉。” “让我哭一会再说。” *** 菜头一直在浴室玻璃门外来回踱步,搓着手焦急观望。 公子进去已经半小时了,怎么还不出来。 他小小的脑袋里忍不住弹出一些桃色的画面。 虽然他一直察觉到公子对棠姑娘感情特殊,但趁人家洗澡乱搞男女关系这种事…… 不可能不可能。 菜头对自己的龌蹉想法深感不安,反手迅速抽了自己一嘴巴,把脑海中的桃色画面打得烟消云散。 心里一个声音说:按他家公子珍珠一样洁白无瑕的婚恋观,羞羞的事至少得发生在明媒正娶之后。 心里另一个声音说:那也不一定,公子有一回光着身子围着条浴巾就把棠姑娘按倒在床上,血气方刚的男人,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菜头心中两个声音天人交战,他脸色一会红一会白。 呸呸呸,他乱想什么呢,他家公子可是像珍珠一样洁白无瑕的男人,自己这种想法是对公子的不敬和亵渎! 菜头抬手又抽了自己一耳光。 容榉打开门,恰好看到菜头左右开弓抽自己嘴巴子的模样。 菜头抬头一见他家公子衣冠整齐、神色如常,高悬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公子您出来了就好,老奴可是为您的贞洁操碎了心啊。 棠小野委屈巴巴跟着容榉身后,菜头望着她,小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小野呢?这是哪家跑过来的男孩子?” “男孩子”三个字如一道惊雷劈下,好不容易稳定情绪的棠小野瞬间又凌乱失控了。 我变成大猪蹄子了,我变成大猪蹄子了。 她哭瘪着小嘴,双腿无力地顺着浴室门框滑了下来,拉住菜头:“你的肩膀也借我哭一下……” 容榉将她从地上一把捞起来,面露不悦:“哭什么哭,先回房把衣服换上。”挟着她胳膊就往房间走。 菜头一脸惊愕如被惊雷劈下,这个男孩,是棠小野? *** 菜头从容榉口中知道真相后非常惊讶。 虽说平日里棠小野对他们主仆态度不算客气,但好好一个姑娘家,平白被狐狸精这般捉弄,这个打击还挺大…… 房间里,棠小野反锁了门,望着满衣柜女装悲伤叹气。 小吊带、鱼尾裙、蕾丝内衣…… 它们从前那么漂亮,现在却好像无声地对她发起嘲笑。 她终于变成了自己嘲笑的大猪蹄子物种。 她要做多久的男孩子,几个小时,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几年? 一想到这,她悲从中来、捶胸顿足。 楼下电视传来“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的背景音乐,棠小野默默听了一会,愁眉苦脸地跟着哼唱:“请把大象鼻子带回你的家,请把我的36D留下……” 容榉敲了敲她的房门:“你在里面一个下午了,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 棠小野无精打采道:“我都变成男的了,哪有心情吃东西。” 第三十三章 容榉离开了,过了一会他又回到她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棠小野蔫蔫地半躺在床头一动不动,满眼幽怨地看向他。 容榉手里端着一碗饭菜,热腾腾的米饭上面放着茄子土豆和青椒。 这是菜头新学的菜肴地三鲜。 棠小野从前一直以为所谓的地三鲜是“老鼠、蟑螂、蚂蚁”,后来才知道这是一道菜名。 这个时候的棠小野根本没胃口,扭过脸不去看他。 容榉缓缓坐到她床边,“快吃。”他声音中透着淡淡的关切。 棠小野扁着嘴不愿看他。 他强行把她小脸扳过来,手上舀起一勺往她嘴边送。 棠小野摇摇头,还是不吃。 容榉叹了一口气,赶紧回忆了一下别人家哄小孩吃饭的办法。 他张嘴尝了一口勺子里的饭菜,故意露出赞许的神色:“菜头的手艺越发精进了,茄子香软,土豆香酥,青椒爽脆,你也试试?” 他见她无动于衷,又费了一大通溢美之词,把碗里几道菜吹得举世无双。 不知是他的声音太好听,还是饭菜的香味飘到了鼻子下,原本像个革命女烈士般不为所动的棠小野竟然被他勾动了馋虫,迟疑转过头,墨黑的瞳孔闪烁着半信半疑的光。 容榉怕她不信,又尝了一口,一边点头一边咀嚼,舀起下一勺送到她嘴边。 棠小野这回张开了嘴。 “乖,再吃一口。”容榉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像哄着一个瓷娃娃。 菜头扒着门缝偷偷望过来,心里醋海翻涌,老泪纵横,暗想:要是哪天老奴变成了女人,公子您也会对老奴这般温柔吗? 容榉一口一口喂她吃完了一碗饭,她吃饱了更有力气难过了,“容榉,我变成男孩子,不漂亮了。” 容榉放下碗,摸摸她脑袋安慰道:“别这么说,说得好像你是个女的时候就有多漂亮似的。” 棠小野果然跳了起来,像个被激怒的公鸡,“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我变成男人后拳头更加孔武有力了,你要不要抢先体验一下?” 容榉见她有力气顶嘴了,心中略感欣慰,“我错了,你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漂亮。” 棠小野挥着小拳头,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哼,见风使舵,一点诚意都没有。” 容榉垂眸无奈一笑,他放下饭碗,一左一右抓住她肩膀,正视着她黑亮亮的眼睛,薄唇轻启,一字一顿认真道:“在我眼里,你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漂亮。” 这么近的距离,他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眸好像一个黑色的漩涡,要将她的呼吸和心跳通通吞没。 棠小野没来由的,一阵脸红心跳。 “这样有诚意了吗?”容榉犹嫌不足,又道。 棠小野心虚地推开他,“你别靠我那么近,我我我……” “?”他好看的眉毛微微挑起。 “我想尿尿。” 容榉唇边一笑:“快去。” 棠小野踩着拖鞋吧嗒吧嗒走下床没几步,又垂头丧气地折了回来:“男生是不是一定要站着才能尿出来?如果一定要坐在马桶上呢?” “呃……” 容榉愣了愣,一定要问这么具体吗? “你,和我一起去!”棠小野一把拉起了容榉,她的力气果然比之前变大了。 容榉面色讪讪,少有的惊慌起来:“不好吧。” “指导一下。” *** 厕所。 在容榉诚恳的建议下,棠小野站在马桶前,艰难地掏出了作案工具。 第一次触摸到这个器官,还是从自己身上…… 棠小野摇摇晃晃站着,一手撑着马桶,一手扶着某个部位。 “你要先站直了,要不然待会……溅起来,不好处理。”容榉对于指导她上厕所这件工作,深感头大无比。 棠小野点了点头,深呼吸站直了。 容榉按住她腰胯,“站稳了,别慌。” 她心里默念不慌不慌,犹豫对身后人道:“你能不能,先把头转过去别看我。” “你以为我想看吗!”容榉面容明暗不定,不知道是尴尬还是愤怒:“你专心盯着前面别乱转身,自己扶好……它。” “好好好,我自己会扶,你把手拿开吧拿开。” 菜头蹲在门外偷听,十分好奇门内到底如何情节。 终于,飞流直下三千尺。 听到水流潺潺之声,门内外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容榉友情提醒她:“结束后抖一抖。” 棠小野原地抖了三抖。 “我不是叫你抖身子!”容榉额角青筋跳动,尽可能稳住情绪斟酌措辞,“局部,局部抖一下就行了!!!” 棠小野穿好裤子,后背都出了一声汗,活像打完一场仗。 容榉站在一边,捏着额角哭笑不得。 棠小野打开水龙头,搓打着厚厚的泡沫仔仔细细洗手,低着头满眼嫌弃,“我这双手碰过男人的大象鼻子,它现在是一双罪恶的双手。” 容榉眼底眉间都是无奈,“要不,你这段时间别上厕所了,用成人尿布,保持双手的纯洁?” 棠小野两眼放光望过来,“有道理,用卫生巾可以吗?” “别问我,我怎么知道!”容榉额角的青筋跳动的更厉害了。 *** 上厕所只是棠小野化身为男的一个开始,很快,她就遭遇了更棘手的生理难题。 容榉昨夜被她折腾得不轻,今早实在起不来练剑。 天还没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跑下来。 棠小野推门闯进来,慌慌张张摇醒床上的他:“不好了不好了。” 容榉微微睁开眼坐起身,“又怎么了?”他没睡醒的声音朦胧而低哑。 “我的大象鼻子……”棠小野指着自己身下,泪光在眼里打转,“我什么都没做,它就变成了这样。” 容榉一眼扫去,心下了然,摸过手机给她打了两个字: 晨、勃。 “别怕,这是个正常现象,说明……”他犹豫了一下,“说明你身体很健康。” 棠小野抬起手指揩去眼角的泪光:“真的吗,我第一次当男人没经验,你别骗我。” 容榉被她零星的泪光惹得心绪惆怅。 他深呼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勇气,默默掀开了身上的被子。 “你看,大家都一样,我没骗你吧。” 棠小野呆呆地望着他的某个部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把眼泪鼻涕一起吸了回去。 但她还是不放心,“我要去找菜头验证一下。” “不许去!”容榉拉住了她。 “为什么?”菜头当男人的经验肯定比他资深。 “他年纪大了,不具备参考意义。”容榉说完,耳根微微发烫。 她要跑去看别的男人?不行,哪怕是菜头也不行! 在容榉的义正言辞之下,棠小野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他。 窗帘外天还没亮,棠小野打了个哈欠。 她一点都不客气地爬上他的床,还指挥他:“往里挪一点,分我一点被子。” 反正都是男人,她和他如今没什么可以见外的,姑且霸占一会他的床位。 容榉被她这么一闹,困意全无,索性披衣坐在床头开灯看书。 棠小野其实也没睡着,她躺下后一直望着天花板发呆。 两人寂寂无言,他看他的书,她发她的呆,过了许久,容榉望着她那双乌黑灵动的眼睛,“小脑瓜里又想什么呢?” 棠小野眼睛眨呀眨,闪烁着不安分的光:“你说,我变成了男人,是不是就可以……” “嗯?” “可以去夜店勾搭小妹妹了?” 容榉神色大窘。 “是不是就会有在线发牌的性感荷官在微信摇一摇上找我了?”棠小野继续沉溺在不切实际的幻想泥潭中。 容榉没好气地嘲讽她:“昨天是谁对自己的新性别寻死觅活来着,怎么今天就荡漾起来了?” “我哪有荡漾。”棠小野不服气地也坐起了身,奈何并排坐在一起个头还是比他矮一截,她扬起小脸瞪着他:“我只是考虑到自己接下来要做很长一段时间的男人,想早点习惯一下。” 她说完,忽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喉结。 摸一下他的,再摸一下自己的。 “你说话就说话,摸我干嘛?”容榉被她摸得怪不舒服的。 “你的喉结真好看,让我多摸一摸。” “……”容榉不挣扎了,心想摸就摸吧,只是摸一下喉结,又不是大象鼻子…… ** 如果生活给了你一耳光,你应该跳起来,和生活击个掌——棠小野这么对自己说,决定暂时接受自己变成男人的事实。 不过,容榉坚信,棠小野虽然身体变成了男人,但心底还是个姑娘。 这不,她雄心勃勃提出的“成为男人”第一步,就是去逛街买新衣服。 瞧瞧这出息。 刚好商场换季打折,血红色的“SALE”像一个咒语出现目所能及的每一块玻璃上。 棠小野揣着信用卡,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各个橱窗探索,最后锁定了一家走英伦复古风格的男装店。 早年看过《神奇动物在哪里》,她很羡慕小雀斑能够把风衣穿出倾倒众生的气势,这回终于轮到她做男人了!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披上风衣站到镜子前。 风衣做工精良,硬挺帅气,就是她这一米六五的个头穿出来显矮。 不像是她穿风衣,反而像是风衣穿她。 棠小野不甘心地脱下,将风衣递给容榉:“你个子高,你来!” 容榉的试穿效果果然无愧于他衣架子的身材,又威风又禁欲,走起路来自带《神探夏洛克》BGM,像个艳压全场的反派。 导购小姐激动的泪水都快从嘴角流了出来。 棠小野二话不说,掏出信用卡,买! 买了半天,棠小野换了一身小西装和小礼帽,小皮鞋踩在大理石地上发出清脆爽朗的声响,像个英伦电影里的小绅士。 容榉虽然只是换了一件风衣,板着脸不说话的模样有几分清冷孤傲的贵族风采。 菜头对于买新衣服十分抗拒,你们二位买的开心就成,老奴我穿童装很开心。 第三十四章 三人走在商场里,不少路人频频侧目。 一开始棠小野还颇为得意,到后面有点吃不消。 “怎么这么多人看过来,难道他们看出了我这副男性皮囊里其实住着一个女人?”棠小野一边说,一边心虚退到容榉身后,拉住了他的手。 容榉被她闹得哭笑不得,“你没发现,我两牵着手,看过来的人更多了吗?” 还有几个小女生隔得远远地举着手机偷拍尖叫。 棠小野完全没往那个方向想,坦然大度道:“拉着手有什么不妥的,两个都有大象鼻子的人,谁也占卜了谁便宜。” 容榉嘴上附和着她,暗自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任由她拉着没有挣开。 菜头走在两人身旁,抬手摸了摸自己脑门,有种自己在发光发亮的错觉。 容榉本以为棠小野买完衣服会乖乖消停回家,一不注意又被她拖进新的店。 棠小野踮起脚取下一副太阳镜,戴上臭美了半天,回头问容榉主仆二人:“好看吗?” 容榉抱着手臂端详半天,“好看,再配个二胡就更完美了。” 棠小野放下墨镜冲他“切”了一声,一转身又跑到一片彩妆柜台后。 菜头看不下去了,顶着一副男儿身,还有脸看化妆品? “这你就不懂了吧,男性彩妆将来也是一片大好市场。”棠小野动作熟稔地抖了抖化妆刷上的残粉,一点点将浅棕色眼影晕染到眼皮上:“怎么样,好看吗?” 容榉还没开口,棠小野一根手指点在他嘴唇上:“我不要听你讲,”她对菜头扬了扬下巴:“你来说。” 菜头望着她眼皮上黄坨坨的颜色,道:“好看,你长得这么好看,往脸上糊屎都好看。” 棠小野拉了拉容榉袖子,“公子,他欺负我。” 菜头心想这不是他的台词吗? 菜头和棠小野拌嘴打闹的时候,不远处走来一个熟悉身影。 那道身影一路婷婷袅袅走来,裙摆翩跹,弱柳扶风,不是绿姬又是谁。 棠小野胳膊肘捅了捅菜头:“那女人,记得吗?” 菜头点点头。 棠小野:“她脸上妆化得如何,评价一下?” 菜头知道棠小野不喜欢那个女人,嘴下一点都不客气,“嘴唇上还起皮了还涂这种颜色的口红,卡得像个龟背。” 棠小野嗯嗯点头,“古铜粉和高光粉不要钱吗,扑这么多,每个毛孔都自带LED灯,佛光四射像少林寺十八铜人还俗。” 容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两人,“背后说人坏话有用吗?” 棠小野:“没用,但是爽啊!” 绿姬都能在背后打她小报告,她说两句坏话怎么了。 *** 这一天的街,从白昼逛到天黑。 踏着城市华灯初上的点点灯火,三人提着大大小小购物袋回到了家。 棠小野坚持把所有新衣服暂存在容榉房间,理由是她的衣柜不放男装。 容榉衣柜分层简单,新买的领带四处无处安放,棠小野目光逡巡一圈后,拉开了他床头柜的抽屉。 无意之中,抽屉里一个透明玻璃瓶吸引了她注意。 玻璃瓶里只有一根红色的毛发。 这不是之前他从她脖子后面发现的红毛吗?为何他会这么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她当时还以为他要对自己纯洁的肉/体伸出魔爪,吓得不轻。 容榉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她手里的事物,眉间一沉,伸手夺过道:“别碰它。” “为什么,很危险吗?”棠小野好奇追问。 容榉眼底幽如碧潭,若有深意:“对你来说,很危险。” 棠小野不屑,“笑话,我可是东山区首屈一指的土地神!” “是吗?”容榉收好玻璃瓶,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容,“你连上厕所都不利索,还首屈一指?” 棠小野老脸一红,“过去的事不许再提。” *** 棠小野这晚躺在自己床上,换了一千零一种姿势,依旧难以入睡。 不知是香薰精油的味道太甜腻,还是粉红色的抱枕太少女心。 那些女性化的物件,好像在黑夜里无声地嘲讽着她的男儿之身。 棠小野实在待不下去,跑下楼闯进了容榉房间。 容榉的作息极其规律,平时这个点早已安然入眠,但这一晚他有所思虑、迟迟未睡。 棠小野闯进来的时候他正披衣靠在床头看书。 台灯下的暖黄色照耀在他面容上,温融如月。 “容榉,我要和你换床睡。”棠小野抱着枕头走近他说。 容榉合上书本,缓缓抬眸,“为什么?” “我自己睡老做乱七八糟的梦,在你床上就不会。”棠小野把他赶下来,自己大摇大摆坐上了他的床。 棠小野说的也是实话。 她先前在他屋里打盹时,睡眠质量的确非常好,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梦到过一群乌泱泱的古代人。 大概是他房间气味很好闻的原因?那种雨后草木芬芳的香气,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心感 容榉床铺被她霸占,却也不生气。 他站在床边垂眸望着她,唇角轻轻勾起,“你真的在我房间睡得更踏实?你说,这是因为床的原因,还是人的原因。” 言下之意:是躺在这张床上好睡,还是躺在我身边好睡? 棠小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点点头道了声“人和床都有原因”,于是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个空位,侧身伸手“啪啪啪”拍了拍床单上空出来的位置:“快来吧。”姿态神态像极了某个表情包。 容榉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发出了邀请。 是他错觉吗? 这丫头变性后连带着行事作风都豪放了好多,大庭广众主动牵他手不说,现在还邀请他一起上床? 对于这番盛情相邀,容榉当然没有推辞。 他在她身旁躺下,更加睡不着了。他甚至偷偷的希望,她将来恢复真身后还能延续对他如此友好奔放的作风。 台灯关掉了,房中陷入一片安静的黑暗。 棠小野转过头,望着容榉黑暗中侧颜的轮廓,心里流水般柔软的情绪潜滋慢长。 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这行事古怪了些,还藏着个装了一根毛的玻璃瓶,但他的确很好,长得好,人品也好,主要是他对她特别好。 “我睡不着,你要不要,陪我说会话?” “说,我听着。”他其实也睡不着。 她侧过身对着他道:“我还记得,你说过自己来这个时代是为了找人。你……找到了?” 容榉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事,“人还没见到,但有线索了。” 棠小野手指不安分地绞着他枕头上的黑色长发:“我在想,你找到那个人以后,一定要回到古代吗?” “……” “我是说,你假如回不去了,留在我身边吧,我可以勉为其难收你做我小弟。”她的声音轻轻的,落在夜里像晶莹的露珠,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眨啊眨,宛如微光流动的琉璃。 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挺好的。她差点就想这么说。 容榉微微一愣,原本就不平静的心绪更加心猿意马。 她这是,舍不得他走的意思吗? 他感到一阵莫名喜悦,像有一只小奶猫在他心里惹人怜爱地挠着小爪子。 心中悸动之余,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他耳边能清楚听到她的呼吸。 轻盈的甜蜜在他心底某个角落流淌开来,伴着她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沉默了不知多久。 “你,是不是心仪于我?”他很小心地试探问道,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好像唇边有一株蒲公英,生怕一不小心就吹散了。 黑暗里,左胸的心跳一下,一下。 他忐忑又期待的,等着身旁人的回答。 但他的期待落空了,因为棠小野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睡着了,她睡着的时候喜欢含着自己指头,这坏习惯像个没长大的奶娃娃。 *** 霸占容榉的床铺后,棠小野接下来几个晚上睡得甚是香甜。 虽然菜头对她夜夜与公子同床共枕的行为表示了谴责及羡慕,但最后屈服在容榉不怒自威的眼神下,不敢再有怨言。 这天清晨,棠小野半梦半醒翻了个身,身旁的男子皱眉说了一句:“你压到我头发了。” 她揉揉眼睛,熟练地扯了扯裤子,忽然腰下触感不太对。 她低下头,裤子一片平坦,丝毫没有“升旗”的异动。 视线再往上移,胸前饱满的弧度如此熟悉,从领口能看见底下两只白胖可爱的小白兔。 她的36D又回来了!!! 棠小野再三抚摸确认了一边,睡意全无。 她高兴地一掀被子,把容榉拉了起来:“我变回来了,我变回来了!” 说完,她兴奋地捧着胸前两只兔子神情陶醉。 容榉一睁眼,觉得自己床上坐着个女流氓。 女流氓见他醒来,激动地伸手环住他脖子,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拥抱。 她抱得很用力,容榉被这大清早扑入怀中的温香暖玉整得俊脸一红。 棠小野根本没发现他的害羞,她兴奋地光着脚跳下了床,第一件事就是冲上楼奔进自己房间,打开衣柜的大门。 小吊带,小短裙,蕾丝内衣! 姑奶奶我又回来啦,你们想我了吗? 一件一件来,不要争不要抢,我会宠幸你们每一位。 棠小野哼着歌换上了一条因为过于少女心一直被自己闲置的白色蓬蓬小短裙,连上厕所刷牙都踩着五寸细高跟鞋,早餐还没吃,先把口红涂上了。 重新变回女人的感觉,宛如新生。 菜头抬头望着她站在楼梯口嘚瑟臭美转圈圈的身影,半惊半喜道:“小野丫头,你要不要先冷静一下?” 他的劝阻太晚了,棠小野五寸的高跟鞋明显承受不了她的魔鬼步伐,她脚踝一晃,整个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菜头惊叫一声,容榉像道疾风闪了过来,伸手稳稳接住了她。 她笑嘻嘻的,一点都不害怕,任由他拦腰抱着,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会接住”的有恃无恐。 “你呀!能不能别淘气了。”容榉垂眸望着怀中的小女人,语气略带责罚。 棠小野依旧是笑,天真的笑意像水晶一样四散溅开在眼底眉梢。 她甚至伸手捏住了他的脸蛋,像个调戏良家少男的坏女人:“小容子护驾真及时,你在古代是个什么官职,御前侍卫?你要不别回去了,我升你为东山区的大内总管!” 棠小野如此放肆的行径把王菜头吓得老脸煞白,他扶着墙感觉心脏病都快犯了。 事后,菜头私下一脸愤愤道:“公子,这个丫头越来越不懂事了,要不要老奴提点一二?” 谁知他家公子竟然摇了摇头,目光望着棠小野的方向,满眼都是宠溺:“无妨,她开个玩笑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 菜头心中更愤愤了,他家公子在一条邪恶的道路上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第三十五章 两边墙纸是黯淡的墨绿色,透明玻璃是冰冷的墨绿色,连同走廊里的灯光,仿佛也染上不祥的墨绿色。 护士医生走在前面,引着身后的老者来到一个玻璃病房前。 这层楼的病房面向走廊一面都是透明玻璃,医生护士站在走廊上能一目了然望进每个病房——这种设计,能够第一时间发现病人做出其他危害自身他人的行为。 老者站在那间病房前,忧虑地望着玻璃后面那个女子。 女子叫苏雨晴,是老者膝下唯一的女儿。 她很年轻,一头短发染成漂亮的红色。 正值女孩子明媚鲜妍的年纪,但此时的苏雨晴坐在椅子上,披头散发,歪着脑袋,啃着指甲,口水从嘴角流出,目光呆滞看着身前的空气。 像个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 忽然,她眨了眨眼,仿佛看到了什么。 老者以为女儿认出了自己,兴奋地隔着玻璃朝她挥了挥手。 苏雨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含在嘴里的手指忽然指着前方:“新娘子,好漂亮……新娘子……” 她指头上露出被她啃得参差不齐的指甲,依稀可见带血的甲床。 老者望着那张熟悉的脸,觉得女儿脸色的笑意狰狞而陌生。 他转过头,劈头盖脸地训斥起年轻的男医生:“你们怎么回事,这段时间怎么照顾的,怎么比上一次来还严重?” 一群医生护士被他训得像小学生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毕竟,老者是这家私人病院的大股东,连院长都对他恭敬有加。 老者训完,刚一回头,一张放大的人脸贴在玻璃上朝他傻笑。 老者吓得后退一步,被医生搀住。 玻璃后女子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父亲,像猎鹰盯着一块肉。 那一刹那,老者怀疑,自己宝贝女儿的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灵魂。 *** 玄湖寺是A市香火最鼎盛的寺庙,闹中取静,丛丛绿树掩映着朱红色的楼台。 寺院飞檐翘角,气势恢宏。 方丈领着一位六十岁年纪的老者拾级而上,来到正殿前。 这位老者是A市有名的房地产老板,给玄湖寺捐过一座庙宇,是寺庙的资深金主。 胡子花白的方丈带着老者走近一座香火缭绕的紫金铜炉,老者跪下磕了三个头,随后将手中一张信纸投入了铜炉炽热的香灰中。 雪白的信纸迅速燃烧卷曲,化为铜炉中香灰中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东山区一片住宅区的落地窗后,正在房间看书的容榉眼角一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他从书本上抬起头,发现自己手边凭空多了一封镶着金边的白色信封。 拆开信封淡淡扫了一眼后,他将信纸塞回,修如明玉的手指轻轻点在信封上,信手画了个图案,信封从他指下消失了。 一点痕迹都没有,仿佛从没出现过。 房间响起了敲门声,脆生生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我能进来吗?” 容榉门没锁,但他还是起身亲自走上前拉开了门。 门外棠小野笑得眉眼弯弯,手中一盘金黄色的炸豆丝,“我刚炸的,要不要尝一尝?” 容榉穿越过来第一顿吃的就是麦当劳,对薯条迷之喜爱。 棠小野早早摸清了他的口味喜好,从前有求于他时、或者心情好时,会主动下厨炸薯条。 只是,这段时间,她好像殷勤的频率有点反常。 自从遭遇了性向突变三日体验后,棠小野对他的方式和从前比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 就拿眼下来说,从前她都是不敲门直接闯进来的。 忽然这么有礼貌,好像无端端生疏了似的,他反而不太习惯。 “你……”他的目光落在她光洁的脚丫子上:“怎么又不穿鞋,就不怕着凉?都快入冬了,别总光着脚在地上跑,像个小孩似的。” 季节已隐隐入冬,只因A市位于南方,路边的常青小叶榕依旧苍翠如初,少了几分冬天应有的萧瑟味道。 棠小野放下盘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不大乐意地应了声“好吧”,若有所思离开了他房间。 *** 一个个肉嘟嘟的小脚趾淘气可爱,粉红色指甲泛着珍珠的光泽。 棠小野坐在自己床边,垂着小脑袋望着地上两只小脚丫。 她发现,容榉好像对她在家光脚跑一事颇为介怀,每次都不厌其烦提醒她穿上鞋子别着凉。 难道是自己的脚丫子太丑了,有碍观瞻? 又或者,容榉所身处的时代流行“三寸金莲”的审美观?她的大脚丫子卖相惨淡? 棠小野耷拉着眉毛,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找到了菜头。 菜头正在厨房踩着一张三角凳洗碗。 棠小野:“菜头,你跟随容榉多久了?” 菜头早就得到了主人的授意,不能轻易透露有关主人真实身份的信息,所以他两只小眼睛警惕地盯着棠小野,“问这个做什么?反正我侍奉公子年月很久就对了。” 棠小野托着下巴,认真思考道:“你家公子,他是不是对女人的脚有特别癖好?” 菜头拉长了脸,“小野你过分了,竟然把公子想象成口味那么重的人。” “那你说,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菜头愣了愣,停下了洗碗的动作,“这个……公子这么多年,似乎并没有和哪家姑娘走得亲近。” “可是姑娘们都喜欢他。”容榉来到这个时代有多招蜂引蝶,她可都看在眼里。要说他从前身边没女人,她可不信。 菜头义正言辞道,“那是因为我们家公子待人和善,温文有礼。” “确定不是看脸?”他随时能够笑得一副春风化雨的温柔模样,走到哪都欺骗小姑娘。 “怎么说话呢。”在菜头心目中,公子才不是徒有其表的人。 “你家公子一直没有喜欢的姑娘,那喜欢的男人呢?” “不得无礼!”菜头更生气了。 棠小野见他嘴里套不出有用情报,转身要走。 菜头忽然喊住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刚才阳台上一只小鸟叼过来的。” 那只鸟儿左等右等都瞧不见棠小野,只能一下一下用嘴啄着阳台玻璃。 菜头实在看不下去它的自虐行为,于是打开阳台门把鸟儿叼来的信封收下了。 棠小野接过信封,白色的信封镶着低调奢华的金边。 卧槽,这是人民币战神发布的悬赏任务啊! 人类社会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仗着财力雄厚,用金钱敲开了异世界的敲门砖。 他们就像充值面额特别巨大的土豪玩家,和普通平民相比,多了一条向神灵提交诉求的渠道。这就是白色镶金边信封的来源。 听起来很市侩?没办法,毕竟神灵的世界运作也是需要金钱的。 神灵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十吨黄金送到面前,也不是不可以适当伸出援手的嘛! 这种任务一般难度不大,而且金钱报酬丰厚,棠小野四十年间只接过两单,眼下这一封是第三单。 这种活儿,要么不接单,接单吃三年。 棠小野拆信的心情瞬间如同拆红包。 “救救我孩子。东明山精神病院,610室,苏雨晴。” 信上只有一句话。 合上信封,她心想又得出去跑一趟了。 新河神一上任就把这种信件转办给她,看来是禁足令失效了。棠小野心想。 花子已经捉弄过她一回,短期内应该不会再跑来打击报复了吧? 她存了几分侥幸心理。 要是再被兜头泼一盆水,倒也不怕。只是希望她变成男人的时候,他也能在自己身旁…… 棠小野对身旁小老头道:“菜头,你帮我去请示一下你家公子,我要出一趟门,他愿不愿意一起来?” 菜头略惊讶,“你从前不是,很嫌弃公子跟着你出去吗?” “相处久了,我认为,你家公子还是很靠谱的。”有他在,她似乎更安心一点。 菜头见她难得真心诚意地称赞容榉,道了声:“好吧。”跳下凳子找他主人去了。 棠小野瞧见他离开了厨房,自己也像风一样冲回房间打开了衣柜。 待会要和容榉一起出门,穿什么好呢? 今天不下雨东北风三级,穿裙子会不会冻腿? 怕冷就配个丝袜吧,容榉他好像没看过自己穿丝袜,他会喜欢吗? …… *** 东明山位于东山区郊野,四周围都是未经开发的小树林,一片碧波湛湛的内湖横亘在苏联式建筑后方。 这座建筑从前是A市城市大学医学院的分部,30年前被一位富商买下后,变成了今天的私立精神病院。 北方吹得树枝簌簌发抖,棠小野紧了紧身上的一字领毛衣,容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拢住她瑟瑟发抖的雪白肩头。 围巾带着他身上清新的草木气息,扑如她鼻中,说不出的好闻。 她抓紧了围巾,大步迈上了医院的台阶。 棠小野和护士说明了自己是看望610室病人的意图后,护士板着一张灭绝师太的脸,拿起电话联系了病人的监护人。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这里的医务人员似乎并不欢迎自己。 护士的电话挂掉后,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很快赶了过来。 老头微微泛白的头发梳得齐齐整整,一袭绒面西装复古又低调,他抬起眼镜后打量人的眼神透着久经商场的精明。 棠小野单刀直入说明来意,“我收到了神明的指引,他派我来此处理你的难题。” 老者听毕,眼睛里光华大盛。 原来玄湖寺方丈说的话是对的,神灵真的听到了他的呼唤! 老头略略有些激动。他犹豫了一下,略过棠小野,对着容榉伸出了手,“幸会幸会。” 他凭借经验判断,三人中这个男子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那种城府在胸、面如平湖的气度骗不了人。 出乎他意料,容榉没有和他握手,而是温文道:“我身边这位姑娘才是你要找的人。” 这回轮到老头微微一愣。 棠小野没心情和这老头寒暄,无视他尴尬伸出在半空的手,“走吧,带路,去看看你孩子。” 第三十六章 6楼电梯门一开,人站在走廊里,隔着玻璃就能够清楚看到两边病房的情景。 棠小野记得这种设计是为了方便医生护士看着病人别打架。 听说有一次护士在走廊打起来了,病人们趴在玻璃上站一排看。 这设计的确匠心独具。 610室比其他病房空间更大,家具和摆设都比其他病房高级许多。 苏雨晴睡着了,脸色暗淡,乌青的眼眶深陷。 苏父领着众人走近病房,目光忧虑地望着自己女儿,说出了她的遭遇。 苏雨晴是城市大学的大三学生,大约一个星期前,她下课后留在第三教学楼一楼教室等着司机过来接她。 期间她还发过朋友圈,晒出自己在教室里涂的指甲油。 但是司机来到时,苏雨晴并没有坐在教室里,而是晕倒在教室外面不远处的走廊上。 她醒来后整个人就不正常了,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说话颠三倒四,时而静默,时而疯癫,把家里人吓坏了。 医生说她得了癔症,需要留院观察治疗。 治疗效果并不理想。 见多识广的苏父,笃定自己女儿一定是无意中招惹了邪祟,才会落得如此模样。 苏父不愿自己女儿再平白遭受打针吃药之苦,所以才在寺庙中焚烧书信,将求救的话语传递给神灵。 说完苏雨晴的情况后,苏父露出恳求的目光对棠小野道:“还请高人替我破解孩子身上的邪秽,把我女儿还给我。” 慈父心切固然可贵。 但棠小野和容榉都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苏父见状,担忧道:“这到底是多厉害的妖魔,竟然连几位高人都一筹莫展?” 棠小野咬着唇,不知怎么说。 这女孩身上气息干干净净,三魂七魄俱在,没有半点被妖魔附身的痕迹。 真正的问题不在于妖魔有多厉害,而在于根本没有妖魔。 她不是不想直接告诉苏父没有鬼、不要乱想,但苏父一口咬定女儿就是被鬼附身了。 老人固执起来,程度超乎旁人想象。 如果直接把她观察到的结果告诉苏父,苏父未必会相信。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会到出事地点调查,查明令嫒受惊原因后,再做处理。”棠小野百般思量后如此道。 金边信封的酬金如此诱人,她可不愿意办砸了这件事。 *** 棠小野提出要去一趟城市大学,容榉表示拒绝同行。 “有病就该留在医院治病,你执意要查也就罢了,但我不愿意浪费时间做无用功。”容榉的话极为耿直。 棠小野没料到他态度如此坚决,“你从来可都不会拒绝我的。”男人,你变了。 容榉其实的确有必须离开一趟的理由。 他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棠小野,转身对王菜头道:“你跟着姑娘,但凡姑娘有需要的地方,你听她差遣就是。” *** 青莲书院后山,山泉水泠泠淙淙从山石上流下,小湖边几朵残荷寂寥萧瑟,茂密清幽的枝叶掩映着一座白墙黛瓦的小楼。 老河神的法术消失了,守在后山小径两端的童子又变成了从前双髻垂鬓的模样。 一道颀长身影由远及近走来,山门童子恭敬地朝那人鞠了一躬。 北风吹动枝上的树叶,几片绿叶打着旋徐徐飘落在来人肩上,他微微侧首,抬手轻轻一拂,叶儿顺着他指尖落下,童子抬头看见他回首时线条清俊的侧颜。 这位,就是接替秋老头执掌沅江的新河神。 他的名字叫容榉。 小楼中一切物品都撤走了,空空如也的房间等着新主人的添置。 十几个童子收到今日新河神会来的消息,早已在此恭候他多时。 容榉劲直走过他们,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信手一挥,几十个五颜六色漂浮盘旋的信封出现在空气中。 他长睫阖动,薄唇轻抿,望着身前信封略一思忖,抬起手,白皙纤长的手指在众信封间一一划过。 信封消失了,它们将被分发到不同人的手中。 一排童子看得目瞪口呆,新河神这三下五除二的,玩水果忍者呢? 对比起秋老头伏案作业的方式,这位新河神好像有点厉害…… 一名红衣小童主动上前请示:“容榉大人,您打算何时住过来?” “不急。”容榉神色清浅,语气淡淡:“近期我在别处另有安置。” 红衣童子捉摸不透新主人的意见,又请示道:“那季度评定会……” “先延期。”容榉还不打算直接和沅江流域所有神仙门碰面。 会吓坏她的。 他要找个合适机会,向她徐徐道来。 “那这个季度的考核,如何是好?”红衣童子忧色重重。 “让大家把工作情况写成书面报告,到时候你们收上来。” “好。”红衣童子应了一声,正要领命退下。 容榉叫住了那名童子,“你从前,是河神府上的近侍?” 红衣童子回身,答道:“正是。”说完微微一笑,俊朗风流。 容榉垂眸望着身前这位陌生的面孔:“你与我从前一位旧人很像。” 他在古代时候,身边有一个报恩的役鬼,也常常穿着一身红衣,颇为招摇。 红衣童子闻言,心中暗喜,正想说什么,容榉又开口了:“以后你就叫大莲。”省得他又要记新名字。 说完,容榉起身离开了河神府。 红衣童子在容榉身后欲哭无泪,什么大莲不大莲的,他可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儿。 从前秋老头觉得童子们名字难记,按甲乙丙丁、春夏秋冬给他们一一取了名。 这名红衣童子原叫小甲,相比起“大莲”,他更喜欢原名。 另一个白衣童子上前安慰他,名字什么都是虚的,“想不想听我给你唱首《探清水河》?” 红衣童子更幽怨了。 *** 城市大学。 林荫道两边下课的学生三五成群,有说有笑。 菜头跟在棠小野身后,对着迎面走来的青春靓丽的女孩子,看迷了眼。 棠小野站在偌大校园里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好随机个找了一个男生问第三教学楼怎么走。 那男生本来打算去打篮球,奈何问路的小姑娘生得明眸皓齿、春光明媚,他忍不住发扬了一把乐于助人的雷锋精神,亲自将棠小野带到了第三教学楼门口。 在棠小野看来,这栋教学楼平平无奇。 入门可见一个玻璃柜的老照片,从黑白到彩色,一张张影像上面了大学建校以来的风云时刻。 走廊一端是教室,一端是花圃,这个时间没有人在上课,教室里只有三两个自习的学生。 苏雨晴晕倒的那个教室拉着窗帘黑着灯,一排排座椅中空无一人。 棠小野在教室并没有发现蹊跷,索性离开大楼,环绕教学楼外围走了一圈。 一切如常,除了教学楼后头一座被栅栏围起来的小山包有几分旧坟场特有的气息之外,她所途径之处,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座校园。 那座小山包据说是多年前的乱葬岗。 那时候经济不发达,城大附近一家医院治不好的病人,病人家属没钱,只能用草席将尸体一卷,就扔到学校的小山包里头。 后来校方几次想在上头施工,因为各种原因作罢。 小山包上树木繁茂、杂草丛生,山下牌子写明了“有蛇勿入”。 棠小野看了几眼小山包,并没有发现鬼魂飘荡的痕迹,最后决定去查一查校史。 校史不是随便什么身份都能查阅的,于是她电话里让苏父联系了学校领导。 很快,校方工作人员将她带到了图书馆底下的档案室。 菜头跟在她身后,一路上像个怪蜀黍一样,望着身边经过的年轻女学生。 棠小野吹开档案盒上那层薄薄的灰,一页页专心查阅起来。 这座大学建校超过一百年,人命关天的事情也发生过不少。 在民国时期,此地遭受过敌军轰炸,很多人在那场轰炸中遇难,有的埋在小山包,有的不知所踪。 这么多年来,警察也进过校园不少次,每隔几年都有学生为情所困或压力太大自杀,给学弟学妹们留下了不少半真半假的校园传说,比如说情人湖女鬼、半夜哭啼的歪脖子树。 乱葬岗性质的小山包、民国时期的轰炸、多年来断断续续的自杀…… 棠小野斜倚着书架,脑海努力搜索和苏雨晴疯癫有关的线索。 她习惯性回头想询问容榉意见,却发现只有一个小老头子留在她身边。 他竟然坐在书架下睡着了…… 这个菜头,说好的过来帮忙,全程只知道看女生和打瞌睡。 哎,明明就没有鬼,偏偏苏父就想查出一个有鬼的结论,她该如何查起是好? 强行迷信,最为致命。 棠小野把档案重新放回架子上,心里忽然萌生一个想法:如果能够亲眼看一看苏雨晴昏迷之前的经历就好了,总比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查的强。 她没有叫醒菜头,悄悄离开了档案室。 图书馆附近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棠小野正准备进去买只可乐,眼角却发现店外长凳上坐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年轻的男子一袭黑衣,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捧着一只玻璃瓶,一脸乖巧地叼着吸管喝酸奶。 棠小野回忆了一下,认出了他,走近唤了一声:“弥生?” 年轻男子抬起头,一滴奶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立刻他粉色小舌头舔掉——一个大男人做这种动作,竟然无端端有几分可爱。 “棠小野?” “你记得我?” “记得记得,”弥生站起身腼腆笑了,“你可是沅江流域连续3年绩效优等的明星神仙,我怎么能不记得。” 棠小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是当时她胡诌的一个名号。 盛名之下,纯属自夸。 弥生说,文科楼有个老教授今晚会因心脏病离世,他特地提前蹲守在此等待执行任务。 棠小野见他主动和自己聊起工作,也打开了话匣子。 说来也奇怪,她对弥生印象出奇的好,好像两人很久以前就认识过一样。 夕阳下,两人一人一瓶酸奶,对着大学林荫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互吐苦水。 弥生说冥府削砍经费,今年的奖金只有往年一半。 棠小野说她这段时间换了新上司,福利奖金什么的,都还是个未知数。 自己难得接到一个酬金丰厚的信封,偏偏现在半点线索都查不到。 “也许,我这回可以帮你?”弥生忽然从口袋摸出一个玻璃小药瓶,里面不知装了什么黑色的液体。 “这是入梦汤,孟婆私下调制的新配方。”他解释道。 棠小野眸中浮起疑惑:“孟婆不是只负责熬汤吗?” “这几年冥府业务发展得很快,老手艺已经跟随不上市场需求了。前几年还有人为了‘孟婆汤到底应该咸还是甜’发起了匿名投票。孟婆一气之下推出了酸辣、酸甜、咸香多种口味,没事的时候还搞搞科研课题什么的。” 这瓶入梦汤算是孟婆科研工作的副产品。 入梦汤可以让人窥探别人所经历过的梦境,大概和电视上的录制回放功能差不多。 弥生将小玻璃瓶塞进棠小野手里:“希望能够帮上你忙。” 棠小野一瞬间被他的慷慨大方感动了。 “要不,作为报答,我再请你喝一瓶酸奶?”她提议道。 一瓶酸奶换一瓶冥府独门配方入梦汤,好像弥生有点亏。 “要不,一箱也行。”棠小野补充道。 弥生摇摇头笑了,唇角边笑意明净:“不必不必,兄弟单位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只不过……还请姑娘不要告诉别人这个入梦汤是我给你的。” 棠小野点头,爽快答应了他。 她心里明白,这毕竟是冥府的独家科研成果,有一定的保密性。要是被人举报泄密,弥生可就麻烦了。 “哦,对了!”弥生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你先前和我打听过一个叫‘容榉’的人,还记得吗?” 棠小野一下被他吊起了胃口:“怎么,查到了?” 弥生摇头,“有一次去上面单位,我偷偷查了近两千年的档案,并没有发现一个叫‘容榉’的人。” 棠小野托着下巴,心想莫非容榉用的是假名? “反正,你带着这么个人在身边,一切要多加提防。”弥生语气谆谆道。 第三十七章 弥生的那番话并没有让棠小野起疑心。 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她心里早已经把容榉当成了自己人。 冥府的档案查不到又如何,就算这家伙是个利用时空BUG穿越过来的偷渡者又如何? 她也愿意罩着他。 棠小野晚上回到家,屋里黑漆漆的,菜头在图书馆睡得酣畅满足,一进门主动跑进厨房做饭去了。 她楼上楼下找了一圈,容榉并不在家。 一直到她睡前,都没等到容榉回来。 根据菜头的口供,公子回来得晚、出去得早,刚好和棠小野时间完美错开。 棠小野心里纳闷,容榉从前并没有擅自早出晚归不报备的前科,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他要寻找的目标出现了? 一个十指不沾的公子哥,人生地不熟的,在外头会不会被人欺负? 棠小野越想越担心,心烦意乱之间,就连一贯随身携带的小皮鞭也找不到踪影…… “菜头,你今天别跟着我了,去找你家公子。” “可是……” “别废话了,我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你,你赶紧联系他。” “那你呢?” “你担心我?笑话,姑奶奶斩妖除魔的时候,你家公子还是个玩泥巴的小屁孩呢。”棠小野终于从客厅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小皮鞭,她掂了掂手感,颇为自负地瞥了他一眼:“我去东明山,你去找容榉,就这么定了。” *** 精神病院的玻璃病房里,苏雨晴又发病了。 她拿着一块暗红色的抹布往自己头上盖,咿咿呀呀笑着说自己是新娘子。 护士想取走抹布,苏雨晴立刻翻脸,像头凶兽对着旁人又抓又咬。 医生只好给她上镇静剂。 棠小野走进来时,苏雨晴在药力作用下,已经重新躺下了。 医生护士离开后,棠小野拉上窗帘,病房里光线顿时暗下来。 她坐近病床,轻轻挽起一条红线。 红线两头分别缠在她和苏雨晴的无名指上。 一切安置妥当,棠小野拔开小玻璃瓶的木塞,一口气将黑色液体喝了下去。 辛辣苦涩的味道布满舌尖,随后一阵浓烈的困意袭来,她眼皮一沉,靠着椅子睡了过去。 *** 天气阴沉沉的,空气凝重得没有一丝风。 乌云像一团团吸饱了墨水的宣纸,晦暗而沉重地压在天边,好像随时都可能下起大雨。 下课铃响起,周围同学陆续收拾课本起身离开了教室。 苏雨晴看着窗外的天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这双香奈儿秋季新款。 娇贵的肉桂色小羊皮,一淋雨就全报废了。 她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离开教室,而是给司机何伯发了个“速来三教接我”的微信,靠在窗边玩起了手机。 偌大的教室只剩下苏雨晴一个人。 窗外的天色更暗了,偏偏没有一滴雨落下,空气莫名凝重逼仄。 苏雨晴久等不来自己的司机,百无聊赖地窝在座位上涂起了指甲油。 烈焰蓝金的正红色指甲油,在指甲盖上凝固成猩红。 一不留神,玻璃瓶被她胳膊碰到地上,落地“叮”的一声脆响。 红色的指甲油从瓶口淌出,顺着教室阶梯蜿蜒流下。 苏雨晴弯下腰欲捡,却发现红色指甲油蜿蜒的尽头,出现了一双黑色的老式皮鞋。 她记得刚才明明人都走光了,这鬼天气,谁又会跑进来? 从课桌下捡起指甲油瓶起身,她看清楚了前面几排桌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他背对着自己,低头看着书。 男子梳着很复古的大背头,身上青蓝色的西装很像师兄们拍毕业照时租来的民国学生装。 仿佛是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自己,男子忽然回过了头,和苏雨晴视线相撞。 教室的白炽灯反射着男子鼻梁上老式厚眼镜片的光,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觉得对方唇色异常苍白,像个大病初愈的人。 城大建校已久,校园很多地方都流传着一些或真或假的恐怖传说。 苏雨晴从前是不信鬼神的,此刻莫名感到害怕起来。 男子又转过头去,专心低头看他手中的课本。 苏雨晴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她抓起书包,朝教室后门走去。 门外就是走廊,就在她手碰到门把的一瞬间,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乐声,她耳边响起了一阵乐声! 有锣鼓,有笙,有笛,有唢呐…… 陌生古老的乐曲,明亮庄严的旋律,像是电视剧里办丧事或者祭祀的背景音乐。 苏雨晴带着疑惑打开门迈进走廊。 乐声由远及近,带着某种不详的意味。 天边一声惊雷闪过,积蓄了很久的大雨终于铺天盖奔涌而下。 幕天席地的雨帘一片冷白,走廊尽头慢慢出现了一群人影。 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苏雨晴本能催促着自己赶紧离开,但双腿偏偏像灌了铅不听使唤。 眼见着那群人影渐渐走进了,乐声更清晰了。 他们竟然是一群穿着古装的乐队,鼓瑟吹笙,好不热闹。 拿着乐器的古人,一个个面如金纸,目不斜视,从她面前经过,在空气中带起一阵腐土的腥气。 雨声,雷声,乐声,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苏雨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景象。 是雷雨天引起的自然现象?还是,她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东西? 那些人走得更近了,乐队后面的人手里端着红色的竹篮,一边走一边撒着红纸,像是过年时鞭炮放完后的红纸。 难道,这是一只古时候的迎亲队伍? 苏雨晴屏住呼吸,她又怕又惊,心里暗暗祈祷这些人不要转过头看到自己。 终于,八抬大轿的轿夫出现了,苏雨晴视线顺着往后一瞧,吓得花容失色。 哪里有什么八抬大轿,轿夫肩上抬的,是一口朱红漆木棺材。 棺材上用金色笔墨描绘着诸如牡丹祥云一类象征吉祥的图案,一只红色的绣鞋从棺材边垂下。 苏雨晴顺着绣鞋往上望去,一个身穿红底簇金嫁衣、满身挂满珍珠项链的新娘,蒙着红盖头坐在棺材上。 轿夫抬着棺材一颤一颤的,新娘子也跟着一颤一颤,苏雨晴几乎能听到新娘子满头珠翠和珍珠项链叮当作响的声音。 到底是迎亲,还是送葬? 苏雨晴心脏如擂鼓,冷汗沿着额头滑下。 那口朱红漆木棺材一点点近了,更近了,眼见着那双绣鞋几乎要擦着苏雨晴鼻尖过去的。 新娘忽然有了动作。 新娘朝着苏雨晴的方向抬高了头,顺着红盖头流苏的缝隙,一双漆黑阴冷的眼眸紧紧锁在了苏雨晴身上。 这个鬼新娘,在看着自己! 新娘艳盖头下脂粉厚重,红唇如血,两瓣嘴唇轻轻阖动,她明明没有发出声音,苏雨晴却清清楚楚听到她对自己说:“快走,快走,快走。” 那声音仿佛是在自己耳朵旁边呵气一样,清楚却又微弱,带着某种阴冷滑腻的气息。 民国装扮的男学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走廊里,和她一样,抬着头望着棺材上的新娘。 天边又是一道惊雷掠过,轰隆隆地得大地都在颤动,苏雨晴捂着心脏倒在了地上。 *** 这,就是苏雨晴昏迷前的所见。 棠小野在入梦汤的作用下仿佛亲身经历了这一切。 就在她以为自己窥得他人梦境,即将醒来之时,一片黑暗阴影笼罩在眼前,她毫无防备跌入了另一个梦境。 水底,幽绿色的水底。 她发现自己一点点沉入深秋的池塘,池水冰冷彻骨得叫人难受。 笼子,一个拴着铁链的木笼子,将她囚禁其中。 她想松开锁链逃出笼子,却惊讶地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新娘的嫁衣。 棠小野觉得这个梦境如此熟悉,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梦里被人沉入水底。 这,也是入梦汤的作用? 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她反而没那么惊慌了。 只是,水下窒息的感觉很真实。 梦境里仿佛有一只手,揪禁了她的肺,让她喘息一下难过一下。 *** 在梦境之外,一群医生护士围在病房里,棠小野坐在他们中间,眉头紧锁闭着眼,脸色苍白,四肢微颤,呼吸一下比一下弱,涔涔冷汗从额间淌下。 “她的生命体征很不稳定!”一个医生焦急道。 没有人注意到,棠小野包里的小皮鞭在闪动着微弱的红光。 护士正准备把棠小野推上病床送去急救,忽然不知从何传来一阵笛声。 悠扬悦耳的笛声,如三月初春竹林间和畅的清风,如月夜冷泉温柔流淌的水波,空灵缥缈,不绝如缕。 那笛声宛如有灵性一般,缭绕在这一间病房里。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病床上原本沉浸在噩梦中醒不过来的棠小野渐渐随着笛声平复了呼吸,睁开了眼睛。 她睁眼的瞬间,笛声也消失了。 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病房门外,他手持的玉笛碧色如滴,额发下一双清冷如月的眼眸,隔着玻璃静静望着噩梦初醒的棠小野。 第三十八章 棠小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好像是容榉叫的车,好像是容榉把自己推进车里,好像是容榉…… 这一路上,都是他。 她的手很冷,十个指头像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脱下风衣给她披上,一双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他的手比她要大上一圈,结结实实地把她的手包裹着,像一个大拳头包裹着一个小拳头。 舒服安心的温度顺着他手心温暖了她。 回到家后,棠小野一五一十把自己在梦境中的经历告诉了他,包括自己被锁在木笼子里沉塘的那一段。 容榉原本不想管这摊破事,但听完她的描述,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接过她手机一张张浏览她拍下来的校史档案。 一边看,他眉宇间沉色愈重。 菜头在旁边小心翼翼伺候茶水,生怕公子追究自己看护姑娘不力的责任。 许久,容榉终于抬起了眼睫:“我也很好奇,那个地方发生过什么。” “可是……”棠小野想说入梦汤已经被她用完了,再从苏雨晴的梦境窥探似乎不太可能。 “明日下午,我和你去一趟城大。” “哎?不是去病院吗?” “眼见为实。”容榉将手机还给她,眼底清辉如月:“梦境里的事,未必作数。我想亲自到现场重现再看一遍。” 他说这话的时候,棠小野心中对他本来就神秘的印象,更神秘了。 连她都要求助兄弟单位才能一窥的景象,他竟然有本事回放重现? 还有…… “这根玉笛,我明明锁在保险柜里,你怎么拿出来的?”棠小野盯着他手里的事物追问。 容榉微微一愣,总不能说是自己感应到她有危险,情急之下就把玉笛取出来了吧…… 他脸色浮起微微赧色,“你的保险柜,好像坏了。” 棠小野走到保险柜前,盯着上面明显被人为破坏的痕迹,“什么时候坏的,你撬的?” 容榉目光心虚游移,最后落在菜头脸色。 菜头瞬间心领神会,轻咳几声走了过来,拉了拉棠小野裤腿:“是我弄的,你错怪公子了。” “是吗?”棠小野渐渐也摸清了这对主仆的路数,一双灵动乌黑的大眼扑闪扑闪,亮起了怀疑的光。 主仆二人非常默契地沉默着。 她没再追问。 保险柜的事暂时搁置不论,因为还有一事令她介怀。 “你们,谁动过我的小皮鞭?”棠小野把包里的小鞭子取出来放在茶几上。“我从来不会把它放在客厅的,而且手感也明显不对。” 容榉眸色一动,环顾左右努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棠小野怀疑的目光逡巡了一周,最后落在菜头身上:“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偷我的鞭子跳绳玩儿呢?” 菜头总不能告诉她,是公子担心她遇上危险,所以在她随身携带的鞭子上缠了一根他的头发…… “对对对,都是我不好!”菜头望着眼前这对男女,含泪承认了所有不属于自己的错误。 *** 星期六下午的城大,学生们都跑出去玩了,教学楼人不多。 第三教学楼最里头的教室,就是苏雨晴待过的地方。 棠小野走在容榉身旁,“我说得没错吧,这里一切都很正常,气场也流通,干净得连个地缚灵都没有,不具备闹鬼的基本条件。” 容榉并没有反驳她,而是慢悠悠荡开一笔,说起了另一件奇闻异事:“我从前的那个时代,有一位老员外的祖宅是不许小孩进门的。每当有小孩进来,屋子里的人会看到梁上挂着一个吊死的妇人。有一次,员外大儿子也看见了这副情景,他想把上吊妇人从梁上解下,好生收敛。” “然后呢?” “大儿子伸出手才发现,上吊妇人根本没有实体,一切都是欺骗人感官的幻象罢了。” “这座祖宅,莫非阴气过重,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容榉含笑摇了摇头,“祖宅风水非常好,能量流动通透,祖荫庇佑,并无邪祟。” “那到底怎么回事?” “问题就出在小孩身上。”容榉回过头,垂眸对她神秘一笑:“聪明如你,是否懂得了其中蹊跷?” 棠小野拧着眉头苦苦思索了一番,一分钟后她宣布思考失败,拉着容榉要求公布答案。 “幻象出现是有条件的。”容榉垂下眉头和她缓缓解释道:“它和你接触的那些普通闹鬼事件不一样。灵异事件是因为有鬼,而这种幻象的出现,是因为有人触发了它的产生条件。” 在老员外的祖宅里,小孩就是触发幻象的条件。 棠小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这一次的触发条件,会是什么?” 容榉微微抬眉,迈步走进了那间教室:“我也不知,姑且把你梦境所见的一切条件尽可能还原,试一试能不能触发此处的幻象。” 棠小野掏出小本本,把苏雨晴那日在教室中的一切要素罗列出来: 独自一人。 雷雨天。 傍晚日夜交替之际。 …… 她抬头望着身旁男子清润萧散的侧颜:“我们两个人一起杵在这,第一条就不满足。” 容榉想了想,有道理,于是打开窗户跳了出去,“现在教室里只有你了。” 棠小野望着窗外那个男人,心想还好这里是一楼。 她坐到苏雨晴当日的座位上,看着外头天色。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也像在配合她似的,冷风吹来一片乌云,四周围遮天蔽日的暗了下来。 她回忆起苏雨晴当时涂指甲油的动作,心里嘀咕着涂指甲油也能触发? 忽然,一道灵光在她脑中乍闪而过。 不,指甲油应该不是关键。 这么现代的物品,不可能触发民国时代的幻想。 关键应该在于从指甲油瓶子里流出来的红色液体! 想到这一点后,她从包里拿出一盒还没开封的番茄汁,撕开口子,纸盒里露出番茄汁浓如血浆的颜色。 她拎着番茄汁的五指骤然松开,包装盒“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红色的汁液像花一样蔓延流淌在地上。 不知何处升起一阵冷风,像一只冰冷的手,顺着她光洁的脚踝、小腿一路扫到身上。 棠小野敏锐地察觉到,周身的气场变了。 安安静静的教室里响起钢笔刷刷刷在纸上写字的声音,她循声望去,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学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前排座位上。 番茄汁刚好淌到他脚下,黑色的老式皮鞋踩着鲜红色的液体,恰如苏雨晴梦境中那一幕画面。 不过,她不是胆小的千金大小姐苏雨晴,她可是一路和魑魅魍魉相杀而来的小土地神棠小野! 男学生察觉到有人,慢慢回过了头。 棠小野单手一撑,身手伶俐地翻过了课桌,来到男学生面前。 他扶了扶眼镜,扭回头,继续埋头在身前的课本上,对身旁的女子置若罔闻。 棠小野发现他手边墨水瓶洒了,红色的墨水顺着桌子流到地上。 地上分不清是红墨水还是番茄汁。 好奇之下,她甚至伸手戳了戳男学生的脸。 手指穿过了他的脑袋。 男学生对她的举动依旧无动于衷。 棠小野朝着窗外挥了挥手,想提醒容榉什么。 却发现窗外树影婆娑,根本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而且,窗外树木也不是原本整整齐齐的法国梧桐,而是变成了陌生的高山榕…… 她已经,完全进入到幻境中来了。 虽然她看不到容榉,但她知道他一定站在某个地方看着她。 想到那双冷隽清朴的眼眸,她心里一点都不怵。 按照苏雨晴梦境的剧本,她从教室后门走到了走廊。 果然,一阵乐声悠悠飘来。 楼外,电光如蛟,风雨大作,榕树的枝叶在狂风中如妖魔乱舞。 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渐渐出现了一群面目模糊的人,身上笼罩着乌蒙蒙的死气。 他们穿着红黑色迎亲礼服,敲锣打鼓,笙乐声声,红色的彩纸随风洒落。 喜庆得诡异。 一切都如同她在苏雨晴梦中见到过的那般。 渐渐的,那座朱红漆木棺材也近了,棠小野定睛一看,发现有一处和梦中唯一不同——新娘身上并非挂满珍珠项链,而是一条银白色锁链。 锁链闪着寒光,将新娘和棺材捆在一起。 新娘脸色画了浓浓的妆,却难掩面色灰败——那是一种死人肤色铺上厚妆的效果。 “走,快走,快走……” 新娘如泣如诉的声音缭绕耳边。 棠小野总觉得她神色怪异,非常想掀开她的盖头,认认真真看看她藏在底下的脸。 手中的小皮鞭带着疾风朝那块红盖头疾飞而去,眼见鞭尾要扯下那片红布,却半道扑了个空。 哪里有什么红盖头。 小皮鞭径直穿过了新娘的身体。 原来,她也是个幻影。 雨滴把新娘的轮廓浸润得模糊,她是一个比男学生还要虚幻的存在。 迎亲的队伍走远了,鼓乐之声渐渐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下来,教室里的白炽灯神经质地跳动了一下,棠小野回过头,座位上哪里还有什么男学生的影子,只有粘稠的番茄汁洒了一地。 窗外的梧桐树下,微风轻拂,一人长身玉立。 他一直都在看着她,清润的眼底犹如沉着一块寒玉。 第三十九章 “你看到了吗?”棠小野半个身子爬出窗户,坐在窗框上,两条玉白小腿一摆一摆的,倾身望着树下的男子。 容榉点点头。 民国的男学生、古代丧葬迎亲二合一的队伍…… 尽管幻境处处透着诡异,但棠小野从男学生和鬼新娘不同的虚幻程度,做出一个大胆的判断—— 她看到了两个幻境!这个幻境最初的缔造者,是那个在教室里打翻红墨水的男学生。 根据校史,第三教学楼在民国时期轰炸中死伤无数,男学生大概也是那场轰炸中的亡者之一。 但他临死前,也撞了一次鬼。 他看到了鬼新娘迎亲队伍的景象。 异界的鬼怪预先感知到了危险,鬼新娘用她的方式提醒教室里的人快走。 但男学生并没有逃过炸弹的厄运,他死亡瞬间的意念留在了这间教室里。 苏雨晴无意间打开了他死亡回忆的幻境,看到了幻境中的幻境。 过于诡异离奇的画面给她带来了极大震撼,引发了她后续精神上的一系列错乱。 对于棠小野这一番分析,容榉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棠小野咬着指头,思考着另一件事:“新娘消失以后,我以为会像上次一样,又被带跑到水底下的幻境。谁知道这么快就结束,我什么都没做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这个幻境原本能量就不强,不足以将人困在其中。”容榉声音沉沉的,没有过多的波澜起伏:“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总是栽倒在同一个噩梦里?” 棠小野咬着嘴唇,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穿着嫁衣被沉塘的噩梦,频频光顾到她身上? 她第一次看到新娘沉塘的情节,好像要追溯到她与容榉第一次相遇的某个阴雨天。 那个从她手中逃跑的女鬼,就是这样死在宗祠前面。 这个男人,是不是暗地里对自己做了手脚? “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容榉微微不悦皱起了眉:“你不会,是在怀疑我?” 棠小野也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吞吐迟疑,欲言又止。 “你不是无缘无故陷入噩梦中的。”容榉眼眸冷澈,语气霎时冷到了骨子里:“说吧,你到底这段时间见过谁,擅用了什么灵器,乱吃过什么东西,用了什么办法进入了别人的梦境。” 这,才是他在本次事件中最关心的。 棠小野垂下了眼眸,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段时间她见过的人嘛……她答应过弥生,不能把入梦汤的事情告诉别人。 既然答应过,就应该做到。 犹豫再三,她还是沉默。 容榉的脸色更暗沉了,到底是什么人值得她这么包庇? 他望了她很久,冰冷的声线里隐隐藏着一丝怒气:“不愿说?那就罢了。” 说完,他转身朝外走去,不再回头看身后的女子。 *** 黑暗的房间里,容榉没有开灯。 他背靠落地窗盘腿而坐,窗外满城灯火将他的身影晕染得孤独寂寞。 他微微垂着头,脑子里很多个声音交织成一片。 容榉承认,自己并不是无缘无故在这个时空与棠小野相遇。 他计划了一部分事情,他怀揣着不便告人的目的…… 但他,也真真切切担忧着那个女人。 那个高傲自负、艺高人胆大的笨女人。 门外,他脑海里的笨女人敲了敲房门,见无应答,推门走了进来。 棠小野轻轻唤着他的名字,他微微抬起了头,没有出声。 她“啪嗒”打开床头的台灯,暖黄色的光落在他长睫上,化作一片蝶翼般的阴影。 “菜头说你刚洗完澡,我趴在门外偷听了半天,都没听见吹风筒的声音。”她走到他身旁坐下,打开一条厚毛巾,“所以我猜你肯定满脑袋都湿漉漉的,你知道秋冬季节流感发病率有多高吗?”她直起身子作势要帮他擦干头发。“来,擦干了才不容易感冒。” 容榉不想让她碰,她不依不饶摁住他脑袋,不由分说地举起毛巾在他头上一顿搓揉。 容榉抢过毛巾:“行了,我自己来。” 棠小野望着他擦头发的模样,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又怎么了?”容榉不悦道。 棠小野从身后拿出吹风筒和梳子:“你转过去。” “你……” “快点嘛,转过去。”她晶亮亮的眼睛盯着他,语气像是命令,又像是娇嗔,不容他有半丝拒绝。 容榉没好气地照做。 吹风筒的暖风从脑袋后呼呼袭来,她手里的小梳子一下一下很认真地帮他顺毛,从发根梳到发尾。 一梳梳到发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永谐连理, …… 容榉没来由地想到成亲前新娘梳妆的古老歌谣。 不知道,这个笨女人,这辈子会不会也有出嫁前揽镜梳妆的那么一天? 窗外灯火通明,玻璃映照着他流光璀璨的眼眸,他的思绪不自觉飘得有点远。 吹风筒的风声停了,棠小野小心翼翼将他一头长发拢在手心,软软的声音从他耳后传来:“我知道你在生我气,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她说话时的气息若有若无抚过他耳廓,温暖得让人躁动。 “那个人,勉强也算是我同事吧。他冒着违反纪律的危险帮我,我也答应过他不会把事情告诉别人。”棠小野很少有这么低声下气的语气,“我能解释的,就是这么多了。” 她都主动示好到这个地步了…… “嗯。”身前男人浅浅应了一声。 “我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稍微、丁点、些许的消消气?” “我不知道。” “那就是还在生我气咯?” 棠小野扔下吹风机和梳子,“我这个人,在人间四十年没什么朋友,也不知道怎么哄人。”她说完,从背后伸手环住了他。 他的身躯微微一震。 “抱一抱,就不许再闹别扭了。”她看路边的妈妈都是这样子哄儿子的。 女孩柔软的怀抱,带着无法描述的馥郁香甜,瞬间笼罩住他所有思绪。 容榉莫名燥热起来,玉白的面容迅速飞上一抹绯红,他很想找一杯冰水一口气灌下去。 “我不生气了,你松手吧。”他声音低哑道。 “真的不生气了?”棠小野从他脑后探出小脑袋打量他脸色。 他抬眼撞见她灼然如星的眼眸,仿佛窗外夜色都映照在她眼底。 呼吸更急促了,他耳边安静得只剩下自己心跳。 棠小野终于松开了他,他努力平复下呼吸,走到桌边,抓起玻璃杯里的半杯冷茶仰首喝下。 咕噜,咕噜,喉结滚过。 放下杯子,他深呼了一口气,回头瞧见她坐在玻璃窗前冲着这边笑,她唇角弯弯的也不知道在笑什么,那笑容怪好看的。 原来,她都是这么哄人的? 容榉心跳渐渐平静了一些,重新回想起刚才的画面,他心里鬼使神差地想:自己偶尔生她一次气,吓吓她,好像也不错? 第四十章 大概是昨晚她成功讨好了容榉,今天一大早她提出一起去一趟医院时,容榉并没有拒绝。 苏父坐在医院楼外的长椅上,一直等着棠小野给他一个所谓的交代。 土地神工作原则中有一条:不能暴露自己身份的存在,不轻易向凡人宣扬迷信。 所以,棠小野并不愿意将第三教学楼发生过的细节告诉苏父。 “雨晴这孩子,的确看到了一些不同于往常的场面,才会像这样,一时间缓不过来。”她尽可能从医学的角度向苏父解释:“精神刺激引起她强烈的情绪反应,再加上她自身的一些暗示,导致她在躯体动作方面出现了现在的症状。只要继续听医生的话,配合治疗,她慢慢会好起来的。” 类似的话,苏父已经从医生嘴里听过几十遍了,他并不相信棠小野的解释:“你的意思,是我疑神疑鬼?” “那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 “我想知道是哪里的妖魔鬼怪缠在我女儿身上,我要当着面看你们驱魔!” “贵千金身上并没有附着妖魔。”而且严格意义上,她只不过看到了一场幻境,灵体的衣角都没摸着,连基本的撞鬼都不算。 苏父报这胳膊,冷冷的眼神望着她:“你撒谎。” 棠小野头疼不已,按照从前,她是不屑于和人类计较的。 但面前的人,毕竟是此次信封的金主。 “你如果不给雨晴驱魔,我就写信投诉你!”苏父再一次严厉了语气。 得,金主升级为金主爸爸。 她耐着性子还想解释,容榉轻轻将她拉到一边。 “我来对付他。”他垂眸说道。 棠小野抬眼,狐疑地望着他,压低声音道:“这个人不太讲道理,你确定要和他交涉?” 他唇边浅浅一笑,眸中从容平静,“放心吧,在外面等我。” 棠小野思考了一下,“虽说眼见为实,但你不会是想拉着他亲自去体验一把那个幻境?别别别,那老头子年纪这么大了,心脏不一定承受得住……” “不是的。” “你莫非想跳大神假装驱魔?” “你小脑瓜子里想什么呢?”容榉哭笑不得,语气轻柔道:“别担心了,在外头等着我就好。” 他浅笑着,投给她沉静如水的目光。 棠小野发现自己很吃他这一套,他不用说太多话,静静望着她,就能将她说服。 这叫什么来着? *** 棠小野离开后,容榉走到苏父身前。 “如果你跟那个小姑娘都是同一副说辞,就不必开口了。”苏父并没有打算给他好脸色。 容榉收起了在棠小野面前温柔的神色,眼底冰冷岑寂,“她为了调查这件事,已经付出了足够的努力。” “所以呢,我要给她点赞胸口贴个大红花吗?她努力是她的事,我不满意是我的事!”苏父丝毫不友善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卖保险的推销员也很努力,但有几个人会真的买?” “卖保险?卖保险怎么了。”容榉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低贱啊!年轻人你知不知道,人活在这个世上,无能本身就是一种低贱。”苏父明显摆出了一副老板训下属的架势:“那个无能的丫头片子,只会浪费人时间,她和卖保险的一样低贱。” 容榉这次没再说话了,平静的眼眸底下隐隐蕴着一丝怒气,像薄冰冰层底下暗涌的熔岩。 他本来只想简单嘱咐对方“相信科学、珍惜生命”,看来对方是不会听了。 苏父话语里满满都是嘲讽的语气:“怎么,嫌我说话难听?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容榉这一次,不怒反笑。 一阵冷风吹起他身后的长发,墨色的发丝肆意飞扬。他独立风中,信手一拈,一张白纸出现在指尖。 “这个,给你。”他将那张纸递到苏父面前。 救救我孩子。东明山精神病院,610室,苏雨晴。 ——纸上只有这么一句话内容。 “这不是……”苏父望着自己的笔迹,感觉信纸异常熟悉。 这封信,不是明明烧成灰了吗? 怎么又好端端出现在这个年轻男人手里? 苏父伸手正要接过,白纸在触碰到他指头的一瞬间,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似乎被烫到了,苏父急急缩回了手。他望着那张纸打着旋儿飘落地上烧为灰烬,脸上神色一变:“你在玩什么把戏?” “你既然不相信神灵的指示,那神灵,从此以后也没必要倾听你的请求。”容榉面色淡淡,清冷的眸中闪烁微光。 苏父疑惑地望着他。 容榉转过身,又一阵北风将他的长发和风衣吹起,风中的背影异常清高傲然。 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那位发愣的老人道:“你顺风顺水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开始考虑多买几个保险了。” 苏父以为他在诅咒自己,骂骂咧咧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气急败坏的声音被湖边的寒鸦声盖过、消散在风中。 *** “解决了?”棠小野追着容榉问:“怎么解决的?他接受我们的解释吗?不接受的话,这次忙活我可连一毛钱都收不到。” 容榉停下脚步,垂眸望她道:“你活都干了,哪有不收钱的道理?”这个小财奴,大概不知道神明霸道起来,也有从银行里强行扣款的本事吧。 “真的?”棠小野面上果然露出喜色,“马上就圣诞节了,我有钱了,第一个请你吃大餐。” “哦?”容榉微微上扬的语调里有着浓厚的兴趣。 “不对,这件事还不算完。”棠小野笑意褪去,深锁着眉头道:“我还没找到那个男学生意念依附的物品,必须把那件物品从人间清除掉,不然下一次谁又在教室里打翻个红颜料怎么办?” 虽说苏父那边交代完了,但这个隐患依然存在。 身为一个有责任心有事业心的土地神,她必须对此事一管到底。 棠小野眼底闪烁着坚定明亮的光。 “我陪你去找。”他点点头,含笑望着身前女子,心想她认真起来的模样真好看。 *** 第三教学楼民国期间历经了一次轰炸后,几乎被夷为平地。 后来的建筑是在轰炸后的废墟重建起来的,教室里桌椅屏幕,都是这个世纪才配备的物品。 男学生的意念如果真的依附在某样物品上,那这件物品至少得有□□十年的历史。 棠小野在教室逡巡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直到她打算从教学楼正门离开,绕到教学楼另一侧搜索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正门的校史展示柜上。 玻璃柜里,呈放着建校之初一直到今天的照片。 从黑白到彩色,无声地诉说着这所大学曾经的岁月。 放眼整栋教学楼,大概没有比这些照片年代更久远的物品存在了。 其中一张照片一角暗淡了一块——那是一块因年代久远而变成褐色的血迹。 血迹能隐藏人类的许多信息,包括记忆。 所以很多宗教、仪式、巫术都和人类的鲜血有直接关系。 棠小野从这张照片上辨识出了微弱却又特别的能量,认定了它就是引发此次事件的源头。 既然如此,这照片,不能继续留在这。 玻璃柜上了锁,“你帮我放风,我用铁丝试一试这个玻璃柜的锁能不能撬开。”棠小野对身后男子说完,认真地捣鼓起来。 容榉有种总是陪她做贼的错觉。 上上次在病院如此,上次在乔家如此,这一次偷照片也是如此。 在他来到她身边之前,她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都这么狼狈吗? 棠小野侧着脸贴在玻璃上,聚精会神地研究开锁技能,没有注意到他落在自己脸上幽深又柔软的目光。 *** 解决完照片后,棠小野又陷入另一个疑惑:那个被锁链拴在棺材上的新娘,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鬼魂? 容榉提醒她:“此地曾有一座古墓,可还记得?” 棠小野恍然大悟。 建校之初,工人们在校园里挖出过一座唐代将军墓,陪葬品发现了不少,棺椁却没有找到。 在那座没有开发的后山,据说也是墓葬的一部分,会不会在后山没有开发的土地下,静静躺着幻境里的新娘? 但棠小野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那个新娘真的存在,也不可能从唐朝到今天这么久远!”再顽固的地缚灵,存在的上限撑死了几百年,唐朝距今一千多年,哪个鬼魂能这么不讲道理超长待机? 容榉微微挑眉:“并非完全不可能。” “为什么,你见过?” “你还记不记得,她身上被锁链束缚。” “那又如何?” “生前订下契约,死后化为魂灵,在地下陵墓常年守护着墓主。”容榉微微侧首望着她:“这个魂灵,古书上称之为役鬼,奴役的役。” 这种鬼魂,连冥府也带不走。她终年被囚于契约之中,不能离开,不能往生。 “这种契约难道不会过期?” 容榉摇摇头:“除非墓主人主动放她离开,否则役鬼永远只能是役鬼。” “可是,墓主人早就不存在了。”死了一千多年的唐代将军,轮回道上走了几回?骨头渣子还剩几克? 容榉目光望着远方:“正因为主人不在了,她更加无法离开。” “你既然如此见多识广,肯定也知道别的破解法子,对不对?”她拉住他的衣袖问道。 “法子也不是没有。”容榉站在通往后山的警示牌前,目露迟疑:“只是,我们今天刚偷了一张照片,紧接着又盗墓……” 是不是有点过于嚣张了? 他从前循规蹈矩惯了,不太能适应今天的节奏。 “没事,”棠小野踮起脚努力装作老大哥模样,热情揽过他肩头:“姐姐我36D的Cup,罩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四十一章 学校后山的确有一片工地。 此地原本要兴建一栋音乐学院教学楼,但施工期间因为各种原因阻挠重重,最后不得不作罢。 工地荒废至今,无人踏足。 棠小野从事土地神行业四十余年,攀过高山,入过密林,潜过水底。 盗墓嘛,也是头一回。 身为一个不入流的盗墓者,她深知不能蛮干、必须智取的道理,于是吹响一个口哨,把后山的小动物们都召集出来。 一通询问后,一只身形小巧的灰老鼠主动出列,带着她来到工地深处一座废弃的深坑前。 灰老鼠站在深坑里,指着身后那堵墙,摆出了一个“叩叩叩”敲门的动作。 棠小野明白了,入口在这里。 她又问:“门后面呢?有没有什么机关暗器?” 灰老鼠摇摇头,黑色的眼珠子圆溜溜的。 “里面有什么?” 灰老鼠抓了抓脑袋,蹦开两步叼来一个小火柴盒。 它把火柴盒放在身下,自己坐在盒子上,直挺挺倒下,装出一副嗝屁的模样。 棠小野再一次明白了——这里面有一个棺材,棺材上躺了个尸体。 容榉在一边,托着下巴看完了眼前一人一鼠沟通交流全过程,觉得颇为有趣。 在灰老鼠的有力指导下,棠小野带着容榉,两把铲子只花了半个小时,成功挖开了通往墓室的地洞。 望着黑黝黝的洞口,她抬起脏手擦了把汗,指印左一道右一道,白净的小脸被抹得像只小花猫。 容榉看着她,忽而一笑。 她很快反应过来他发笑的原因,放下铲子哼了一声,飞快踮起脚,伸手在他脸上也擦了一把。 很好,现在就是两只小花猫了。 容榉一张玉面温雅如月,不知蒙骗了多少小姑娘,何曾如此滑稽过。 她望着他,侧过头嘻嘻笑了起来。 吱吱吱的叫声从头顶传来,原来是灰老鼠看不下去了,叉着腰瞪着这两人。 这张鼠脸忽然严肃起来,像个威武滑稽的皇军头子。 “盗墓的赶紧,调情的不要。” 棠小野不自觉脑补了一下它的台词。 她老脸一红,仿佛被一只老鼠看破心事,收起手不再玩闹,轻咳两声正了正神色,打亮手电拱着身子,带头走进洞中。 这里只是将军墓的一部分,其他坑里的陪葬品早被文物局带走了,只有这一间存放棺椁的内室,不知为何一直避开了人类的发掘。 当初考古勘探的专家们也找过一圈,选了好几个位置挖下去,什么都没有。 冥冥之中,那副棺椁好像在和人类玩捉迷藏。 棠小野顺着地洞七拐八拐走了不知多久,竟然还没闷死在里头。 狭窄的通道在下一个转弯过后,豁然开朗,灰老鼠发出兴奋的叫声,指着黑暗深处的火柴盒——那是一副朱红漆木棺材,手电筒照亮了棺材身上金色的彩绘,如同棠小野在幻境中的所见。 光线往上一扫,一只熟悉的绣鞋出现在视线中,紧接着,二人看到了被白色锁链捆绑在棺材上的新娘。 她的尸体历经千年保存完好,血肉饱满如同新死之人,此时睁大眼看着上方,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手电筒的光照在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新娘仿佛感应到有生人靠近一般,喉咙里忽然发出了“嗬嗬”的声音。 不知是警告,还是求救,声音回荡在黑暗的墓室里,莫名有几分瘆人。 棠小野望了一眼容榉:“接下来怎么办?” 容榉指着锁链上一个虎头形状的锁头,“把那个打开。” “不好吧,又要撬锁?”棠小野咬住手电筒,双手伸进包里翻找工具,嘴上虽然不太情愿,眼神隐隐兴奋。 “不必麻烦,这个我来。”容榉按住她,自己走上前。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她对于偷盗撬锁这种任务好像有种奇怪的兴致。 任由这种兴致发展,对女孩子不好。 所以,他来。 棠小野本来以为他有更巧妙的开锁方法,打着手电津津有味蹲下身打算细看。 谁知他拿起锁头,手上一用力,那只精致的老虎头一下被扭开了。 蛮力得简单粗暴。 白色锁链哗啦啦滑落。 棺材上鲜艳的红漆金纹霎时间变得黯淡,厚重的木材干裂老化,恢复了被岁月侵蚀的原貌。 新娘的尸身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鲜活生动的面孔一眨眼变为骷髅,眼睛只剩下两个大洞。 墓中无端升起一阵凉风,一道白光随风隐去。 “她走了。”容榉手里还握着那段锁链。 尘埃落定,随风而去,墓室里的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容榉重新打量着锁链和棺材,又有了新发现,“这只役鬼原来不是被束缚在死者身上,而是被束缚在这座棺木上。” “那棺材里头……” “应该什么都没有。”容榉说完,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当初墓葬设计者把新娘变成殉葬的役鬼时,只是把新娘和棺椁绑定在一起,至于棺椁里面的正主——役鬼的能力有限,没办法保存对方的尸身千年不腐、魂魄千年不散。 墓葬设计者心机费尽,到头来守护了一座空棺。 这大概是因为那个年代人类对术法研究不深,才导致眼前这桩“买椟还珠”反面案例。 容榉一本正经地分析着,手电筒由下往上打光的角度让他眉宇间有几分阴森。 棠小野看着他的侧脸,“你好像对役鬼这种法术研究很深?莫非,你也做过这种缺德事?” *** 容榉的确有过一只役鬼。 那只名叫“大莲”的鬼魂心甘情愿跟随他,成为他的奴仆。 至于心甘情愿的原因——大约是他随手做过的什么好事,此鬼执意报恩、无心轮回,所以才自愿献上成为役鬼的契约。 他是这么猜的。 他并不缺手下,但有人主动送上门,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事实证明,这只役鬼的确在后来派上了大用场。 从时空裂缝中穿越过来后,这只役鬼以身为饵,把他带到了目标人物棠小野身边。 棠小野——这是她这一世的名字。 在这个时代,他和役鬼的契约不再有效。 役鬼如约完成最后一个任务,踏上了轮回。 而他,也按照计划留在了棠小野身边,一点点获得她的信任。 当然,以上这些,他是不会告诉棠小野的,至少现在不会。 第四十二章 镶金边的信封不见了,但是银行账户上出现的数字却没变少,这让棠小野十分欣慰。 不知不觉,她迎来了三人一起生活的第一个冬天。 A市的冬天不会下雪,人行道两边香樟树披着一身倔强的碧青色。 菜头不知什么时候买了几盆梅花栽种阳台,梅枝瘦峭,含苞如雪,容榉有事没事持着一把小剪子修剪。 棠小野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姜茶。 容榉在阳台上垂眉敛目侍弄花草,菜头在厨房咣当咣当炒菜做饭。 时光恬淡如水,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家的感觉。 容榉从梅枝丛中抬眸望着屋里的女人,她半眯着眼,一脸的慵懒迷离,像只冬天里晒太阳的猫。 但棠小野猫一样的目光,却让容榉心里产生了奇怪的忧虑。 上一次事件结束后,她对他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是玉笛露出了破绽,还是役鬼让她起疑? 万一她真的撕开表象和他对峙,怎么办? 他微微蹙眉,心神不定,手里的剪子寒光一闪,咔嚓剪坏了一截梅枝。 花枝坠地,仿佛感应到一般,沙发上的女子同一时间坐起了身,朝他微微一笑,隔着玻璃门勾了勾手指。 “过来。”他从她的红唇中读出了这两个字。 容榉搁下小剪子,来到她身边坐下。 他坐在一张小圆凳子上,这种搁脚凳高度很矮,他刚好平视着沙发上她的双眼。 棠小野俯身凑近了他,猫一样的眼睛光芒阴暗不定,笑得高深莫测:“容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容榉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 “而且,瞒着我很久了。”她补充道。 容榉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翻覆起伏——她莫非,真的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毕竟是他算计她在先,她要是真生气翻脸了…… 他该从哪里解释比较好? 棠小野见他半天不回答,索性亮出了ipad上的播放记录直接戳破道:“你从什么时候偷我的会员账号去看《还珠格格》的?我给你下的《寻秦记》不香吗?” “……”原来不是问玉笛或役鬼的事,容榉有几分意外,但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其实,ipad上的视频是菜头蹲马桶时看的。 容榉没有着急辩解,心里默默把这笔帐记了下来。 棠小野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心虚默认了,继续谴责道:“真没想到你身为一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人,就这点出息。”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你真应该认真看看我云&盘里的一百多个G。” “什么?”容榉明显没有跟上她的车速。 “呃……算了,没什么,小孩子别问这么多。” 这个男人,又爱吃炸薯条,又爱看还珠,下一步会不会喜欢动画城呢? 棠小野抬手摸了摸他脑袋,笑意和蔼仿佛看着一个小孩子。 “对了,那根玉笛,”她提到“玉笛”二字,身前男人眼波一动,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她对他的心理变化浑然不觉,“我本来想进献给新河神混混印象分的,你既然这么喜欢乐器,拿去玩吧,别弄坏就成。” 这么轻易就给他了?容榉再度松了口气,点点头放下心。心想这段时间总算是没白疼她。 其实,棠小野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奇怪。 她明明知道是他拿走了玉笛,但她并不生气。 她明明知道他很可疑,但她不害怕了。 一个喜欢吃薯条还喜欢看《还珠格格》的男人,能可怕到哪里去? 她暗暗地想。 反正,她才不承认这是对容榉的偏爱呢,哼! *** 棠小野心平气和、慈悲为怀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半天,容榉很快阴沉着脸敲开了她房门。 她正盘着腿坐在床边地毯上玩拼图,抬眼见他面色不善,连忙问:“刚才不是好好的吗,你又怎么了?” 容榉背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一根红色的毛发。 五分钟前菜头将烘干的衣服一一叠好时,他无意间从她一件白色毛衣上发现了它。 似曾相识的红,落在白色针绒上格外刺眼。 那件毛衣,恰好是她去城大调查第一天时穿的衣服。 她说过,那一天她遇到了一位“甘愿冒着违反纪律的危险”帮助她的热心同事。 她说过,她会为那个人保守秘密。 这丫头,心真大,在神鬼魍魉之间执业数十载,竟然半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他一想到她可能遇到的危险,心里顿时沉重得像压了一块石头。 “三天前,帮助你窥破苏雨晴幻境的人,到底,是谁?”容榉走近了,一字一顿很严肃地问。 棠小野望着他那双冰石寒玉的眼睛,颇为不解:“都说了这是个秘密,你前头明明不追究了,怎么现在又问……” 容榉坐下,扶着她双肩,深究的目光直射入她眼底,“这件事比你想象中重要,所以,告诉我。” 他认真的时候,嗓音低沉沉的,格外魅惑。 棠小野不懂他为什么绷着个脸这么严肃认真,但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又想捉弄他。 她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笑道:“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我答应你。” “怎么这么干脆就答应了,也不怕我让你去做一些羞羞的事?”棠小野唇边的笑意娇俏而狡猾。 容榉明显更关心那日与她会面的神秘人身份,无意与她玩闹,“我既然答应你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吗?”秋霜一样冰冷的神色没有半点笑意。 “好!”棠小野心想她答应过弥生“不把入梦汤的事情告诉别人”,但她可没答应“不把见过他的事告诉别人”,所以告诉容榉对方的身份,也算不得违约。 她说出弥生的名字后,容榉明显一愣。 “我就知道你忘了。”棠小野食指调皮地戳了戳他额头,怪他忘性大,“之前你执意要和我去一趟冥府,接待我们的那个勾魂使就是弥生。” “原来是他?”容榉脑海中浮现了一张浓眉大眼的男人面孔。 “你莫非认识他?” “不认识。” “不认识?”棠小野更迷惑了:“那你问起他做什么?” 容榉低垂了眼眸没有回答,眉宇间忧思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棠小野将拼图碎块拢到一边,挪了挪腿坐近了容榉。 她望着他低垂的长睫、玉白的脸颊,嘴边浮起大大的笑意:“我该说的都说了,现在,该轮到你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 “小容子,陪我去漫展!” ——这就是棠小野所谓的“兑现承诺”。 A市12月有一场盛大的漫展,持续三天。 阿金在微信上说他买了两张门票,邀请她一起去。 棠小野原本想一如既往回绝他的邀约,但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带上容榉一起出去逛逛? 通过出卖弥生换取了容榉“兑现承诺”的宝贵机会后,棠小野立马打开电脑淘宝搜索女仆装、洛丽塔。 少女暗黑、病娇哥特、一字肩性感…… 容榉站在她身后眉头越皱越深,疑惑问道:“你要穿这些去漫展?” “不,是你要穿。” 上次潜入乔家,容榉不过是戴了个假发,就把她迷得七荤八素的。 要是容榉打扮成女装,得是一只多么妖孽的大佬! 棠小野心里美滋滋地想。 听到她这般可怕的想法,“我可以拒绝吗?”容榉脸色明显一黑。 “你吃我的,喝我的,睡我的。”棠小野抽出半截小皮鞭,鞭柄一下下敲在她手腕上,她用野猫一样的眼神威胁地望着他:“好不容易我求你一件事,你答应的时候信誓旦旦,一转眼就想反悔?真当我的小皮鞭吃素的?” 容榉还欲挣扎,棠小野不依不饶:“吃干抹净了就想背叛我,你这种行为,叫背信弃义、始乱终弃、出尔反尔、薄情寡义,知道不知道!你是穿越过来当渣男的吗?” 她每说一句,容榉眸色就跟着颤抖一下。什么叫吃干抹净了就背叛她,他脸色更黑了。 *** 菜头也想不明白,公子到底是签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竟然答应棠小野那丫头穿女装? 层叠繁复的黑色蕾丝,猩红色绣花的颈圈,金丝绒刺绣的长裙…… 容榉面无表情任由她摆弄着,她说抬手就抬手,她说低头就低头,他全程一声不吭像个木偶一样配合她,穿上了一身洛可可风格的暗黑洛丽塔洋装。 穿上裙子还没完,棠小野取出了一整套化妆工具,十几把化妆刷像手术刀一字排开在镜子前。 她拖来一张高脚凳,在他身前坐下。 梳妆台上堆满了瓶瓶罐罐,她按照先水后乳的顺序在他脸上一圈圈揉开,然后是遮瑕膏、粉底液…… 容榉看着她在自己脸上饶有兴味地涂涂抹抹,眉头深蹙,如临大敌。 “能不能别把‘逼良为娼’四个字写在脸上。”棠小野手指点在他眉心中央,警告他:“你要是再皱眉,我可要掏出十万伏特的熨斗了。” 容榉点点头,视死如归地呼出一口气,努力舒展眉头配合她。 她举起小刷子扫过他眉骨:“我要画眼妆了,你放松点。” 他原本就生了一副顾盼神飞的眼睛,一圈暗金色的眼影扫过,更显得眼眶深邃。 哥特妆的眼线十分浓重,棠小野举着小刷子瞪大了眼细细描摹着他上眼眶的线条,她一呼一吸间,温热清甜的气息萦绕在容榉鼻翼间。 她给他化妆的时候贴得很近,容榉能清楚看到她脸上小小的绒毛,让他想起夏天冰箱里甜美多汁的水蜜桃。 “向下看。”她小声命令着,手里的眼线刷进入了画内眼线的攻坚阶段。 容榉眼眸垂下,目光不自觉落在她领口露出的一片雪色中。 为了待会换装方便,她没穿内衣,两团莹白饱满的轮廓之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阴影。 容榉喉头一滚,莫名燥热起来。 眼线笔下,他的眼皮紧张抖动着。棠小野手底下小心翼翼,轻声安慰,“别怕别怕,很快就好了。” 她本来就凑得很近,气息落在他脸颊,带着滚烫的触感,俯下身的时候领口风光更甚。 肤如凝脂,圆若芙蓉。 棠小野:“只不过是画个眼线,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容榉心虚,声音低哑:“你怎么知道我有反应?” “你眼皮抖得如此厉害,这还不叫有反应?”棠小野打起十二分精神给他描长眼线:“怕什么,我很温柔的,又不会戳瞎你。” 菜头在一旁捂着脸快看不下去了,心想要不你先戳瞎我算了。 在容榉耳边一片凌乱的心跳声中,棠小野终于完成了眼妆。 接下来是阴影、高光、口红。 猩红色的口红复古又霸气,棠小野替他涂上后,特别叮嘱:“抿一下。” “?” “像我这样,抿一下。”她指着自己樱粉色的嘴唇,“啵”一下做了个抿唇的动作。 容榉觉得脑海里炸开了樱粉色的烟花。 “好笨啊你。”棠小野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干脆自己上手,柔软的指腹轻轻晕染开他唇上的深红。 容榉心头痒痒的,努力忍住想张嘴咬她手指一口的冲动。 第四十三章 棠小野像欣赏一件艺术作品一样欣赏着容榉的装扮。 他的长发被她用卷发棒烫成了大波浪,束在了镶着红桃宝石的金色小皇冠后头。 红与黑的配色高贵而森冷,霸气上扬的眼妆让他看起来像个风情万种的女王。 他不说话的时候疏冷淡漠,高高在上的气息很容易让人膝盖一软。 他看着你的时候魅惑万千,像个月光下坟墓里走出来的妖精。 菜头傻愣着眼发表不出半句评论,当然他也不敢对着公子评论。 棠小野问容榉这身装扮怎么看,容榉转过身背对镜子,表示他并不想看。 他保持着双手交叠在膝上的姿势,在客厅沙发上端庄挺拔地坐了三十分钟后,棠小野和菜头换好衣服来到他跟前。 菜头打扮成了《白雪公主》里小矮人的模样,戴着尖帽子,背着一把小锄头,白花花的胡子甚是可爱。 棠小野穿了一身男装——那是她上次变成男人时买的背带小西装,这次配上了金色怀表和高礼帽,她说自己是一个绅士。 容榉不太明白绅士到底是什么意思,类似于古时候“君子”的语义? 棠小野说这个词很复杂,说完她摘下礼帽、单腿屈膝向他行了个礼,把手递到他身前:“走吧,我的女王大人。” *** 阿金对这次漫展怀着十二分期待。 其实每年的漫展他都会来,打扮成千奇百怪的样子融入人群——当神仙久了,多少得培养一点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但这次,棠小野竟然破天荒答应了和他一起参加。 而且她还专门叮嘱他买四张票。 四张票? 这莫非是Double Date的节奏? 棠小野事先透露说她会穿成童话里的人物。 为此,阿金专门打扮成了彼得潘。 但棠小野出现在他面前时,却穿成了《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疯帽子,手里还牵着个一米八五的红皇后。 红皇后装扮得华贵繁复,妆容浓墨重彩、妖冶出挑,一出场就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目光。 阿金揉了揉眼睛,这才认出红皇后是住在棠小野家的那个穿越男。 那个男人眼神不善地望着阿金,好像在确认“就是你把棠小野约出来”似的。 棠小野满脸骄傲地把身后的红皇后牵出来,对阿金道:“怎么样,评价一下?” 阿金才不想夸他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衣服看起来挺贵的。” “那是!”棠小野可是仗着有镶金边信封的酬金撑腰,这才砸下重金打扮容榉。 容榉入场后,果然成为四人中的焦点。 一圈圈□□短炮对着他,闪光灯像吃了炫迈一样咔嚓咔嚓根本停不下来。 有个扛着单反相机的小哥对他道:“美女,笑一个。” 容榉闻言,一道森冷的眼刀飞了过去。 小哥被这记傲气满满的眼刀剐得身心舒畅,舔着嘴唇异常满足地按下了快门。 容榉被众星捧月地围着,棠小野也没闲着,护在他左右,像个捍卫着自己女王的骑士。 有两个胖子趴在地上,以斜上方45度的角度想偷拍些不可告人的裙底内幕,棠小野挥着小手杖拦在了镜头前,居高临下阻拦道:“这个不能拍。” “要你管?”一个胖子不满。 “我当然要管,因为这可不是一个绅士应有的行为。”棠小野言之凿凿道,这可是她一手养大的美貌白菜,不能让别人家的猪头拱了。 容榉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唇边难得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不笑还好,他这一笑,闪光灯更凶了。 阿金落寞地站在棠小野身边,感觉自己这身彼得潘穿得太对了。 人家那对女王骑士浓情蜜意,他这一只孤独的小飞侠又绿又亮。 *** 有几个宅男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着要不要找红皇后要微信号,商量得面红耳赤。 棠小野暗暗一笑,心想待会他们和容榉共处一厕就时候,就能狠狠冷静下来了。 对于容榉而言,漫展就是穿着一身女装被四面八方的相机咔咔咔拍照,外加形形□□生羞涩腼腆上来求合照求微信号。 对于棠小野而言,漫展就是守在容榉身旁,不让那些荷尔蒙冲昏理智的宅男们对她的红皇后做出不得体的举动。 对于菜头而言,漫展就是人挤人,他个头矮本来就没人注意到,不过有几个穿着蓬蓬裙的小姑娘主动上前找他合照,他老脸一红,最后还是羞答答地站在了姑娘身边。 对于阿金而言,漫展就是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和另外一个女装大佬勾勾搭搭,自己穿着一身绿皮妒火中烧。 只不过在会场里待了一个小时,阿金忍不住主动提议:“不逛了,我们把衣服换掉,去旁边商场吃饭?” 容榉一听能换衣服,立刻同意了他的提议,菜头跟着他家公子投了赞成票。 唯有棠小野恋恋不舍望着容榉:“我还想多看你一会呢……” 红皇后抬起手揉了揉疯帽子的头发,笑意妩媚而温柔:“我们天天住在一块,你看得还不够?” 两个人一言一语眼神简直交汇出了粉红色的火花。 一旁的阿金瞪大了湛蓝色的眸子,感觉心里那团熊熊燃烧的妒火要把自己骨头都烧成灰。 *** 商场挂着亮晶晶的雪花挂饰,圣诞树下堆满了漂亮的包装盒,无处不在的叮叮当歌曲告诉大家今夜是平安夜。 对耶,今天是平安夜。 棠小野从来没庆祝过这种节日,她站在厕所外等那三个男人,心想今晚请大家吃一顿什么好呢? 等啊等啊,容榉和阿金先后换好衣服走了出来,菜头却没了踪影。 阿金回厕所看了一圈,也不见菜头。 “会不会是个子太矮,被人群挤散了?”棠小野猜测道。 大约是平安夜的原因,商场里人流量比平时多出一倍,望着身旁两个大男人,棠小野决定自己亲自去找菜头。 不是她不相信他们两人,而是她压根就不相信男人在商场里的方向感。 “你们两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她特别叮嘱道,目光从容榉脸上移到阿金身上。 她明显察觉得到这两个男人之间眼神碰撞时火花四射敌意满满,所以她单独对阿金道:“不许欺负容榉,要不然我揍你。” 阿金望着她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心想他哪里欺负容榉了,小野你这是赤-果-果的偏见! 不过,他还真有点想打压一下这个男人的嚣张气焰。 阿金轻咳两声,湛蓝色的眼眸望着容榉,“我警告你,不许对棠小野有非分之想!” “哦?”容榉幽深的眼眸隐隐含笑:“为何你会这么想?” 阿金鄙夷的目光逼视过来,“一个手脚齐全的大男人,竟然还要女人养着。你说,你这不是怀有非分之想又是什么?” 容榉一脸无辜,“明明是她主动把我留下的。” 言下之意,她乐意养着他,他也没办法。 容榉无奈摊手的模样明显刺激到了阿金。 阿金撸起袖子,拳头上青筋暴起,“什么叫她主动,她当时是出于工作需要!” “她的确很主动,”容榉面对阿金的拳头宠辱不惊,甚至眉角还带着一丝炫耀的笑意:“她前段时间天天和我同床共枕,她没告诉你吗?” 前段时间棠小野变成男人,天天晚上霸占他床铺,这也的确是事实。 不过这话听在阿金耳朵里,明显有了少儿不宜的意味。 金发碧眼的男人瞬间嘴巴张成一个O,惊恐地指着容榉:“你你你胡说,她分明说过看男人和看狗没什么区别,她怎么可能……” 容榉嘴角含笑,若有深意地摇了摇头:“女人的心思,谁知道呢?” 他笑起来的时候,上扬的眼妆斜飞入鬓,像是无声的挑衅。 阿金看在眼里、恨在牙根。 圣诞节的商场装饰得五彩缤纷,正好容榉站在一束槲寄生花球下方,阿金心中邪火一动,收起了拳头,手藏在身后默默对着头顶施展念力。 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空气中仿佛有一片看不见的刀刃,正在一点点切割着悬挂花球的绳子。 其实按照容榉的能力,不费吹灰之力就察觉到了阿金的小伎俩。 但他没有躲,绳子断开的瞬间,西瓜大小的花球不偏不倚砸在了他头上。 *** 棠小野拉着菜头穿过人群往回走的时候,恰好看到容榉被花球砸中、吃痛捂住脑袋的情景。 阿金藏在身后不安分绞动的手指自然也没逃过她的法眼。 这一瞬间,棠小野几乎妥妥认定了:阿金这臭小子仗着神灵的能力,欺负她的人。 阿金也没想到棠小野回来得这么快,而且她还用这种凌厉的眼神瞪着自己。 “阿金,我刚才和你说什么的来着?”棠小野捡起那颗花球,目光紧锁在阿金脸上。 她叮嘱过他不许欺负容榉的话语犹然在耳,阿金心虚地别过眼,假装风太大听不见他什么都不知道。 棠小野扶住一旁的容榉,柔声关切道:“痛不痛,伤到哪里了,快给我看看?” 其实花球是空心的,挂得也不高,砸下来不痛不痒。 在阿金眼里,容榉分明是装出一副吃痛的样子来博取同情。 棠小野踮起脚,小手扒拉在容榉脑袋上认认真真检查了半天,确定他没大碍后,这才放下了心。 她转过身,谴责的目光继续投向阿金。 阿金心情又悲伤又愤怒,委屈望着她:“你要揍我就动手吧。” 棠小野看了他一会,没好气道:“我揍你做什么,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幼稚?” 叹了一口气,她又道:“本来我最近手头宽裕,想请你吃顿好的,没想到你连我的人都不放过……今晚的饭你请客,就当是赔罪了。” 说完她望了一眼容榉,“吃完饭,这次事情就此翻篇,你也不许和他计较。” 容榉佯装不知发生何事,无辜道:“我和他计较什么?” “没什么。”棠小野并不想告诉他花球的猫腻,转而问道:“刚刚我不在,你和他,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容榉摇头。 哪里有吵架,分明是他单方面语言压制对方。 吵架这个词,说得好像阿金是他对手似的…… 棠小野不知他心中所想,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我就知道你最懂事。” 那一头,“不懂事”的阿金愤愤看着心偏到太平洋的棠小野,打落牙齿和血吞,道:“小野想吃哪家餐厅?” 棠小野没有回答,反而望向容榉征求他的意见:“你想吃哪家?我们走。” 第四十四章 容榉最后选定了一家铁板烧餐厅。 阿金严重怀疑他的动机。 容榉坦然表示:“这家排队的人最少。” 阿金揶揄道:“这家的人均低消四位数起步,排队的人能不少吗?” 棠小野同情地拍了拍阿金肩膀:“走吧,大不了我做你坚实的后盾。” 阿金心想才不要呢,难得有机会请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吃饭,这点底气还是要有的! 每一桌都有对应的服务生,容榉大大方方接过菜谱,信手点了七八个菜。 火焰和牛卷、铁板银鳕鱼、雪花寿喜烧…… 每一样单价都不低。 阿金湛蓝眼眸里写满了不高兴:“你一个人要点这么多?” 容榉合上菜单,交给阿金,温文笑道:“这些是小野喜欢吃的。” 阿金内心卧槽,这招借花献佛玩得漂亮! 棠小野明显被他打动了,喜悦之情顺着眼角溢出:“你竟然都记得这么清楚,不愧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第一个男人? 容榉和阿金同时被茶水呛到。 菜头已经原地吓傻了,阿金不太正常,公子不太正常,小野也不太正常,这个世界怎么了。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棠小野看着一桌人不太对劲的神色,“他的确是我第一个捡回来的男人啊。” “小野,别说了,吃吧。”阿金不自觉联想起容榉说过的同床共枕的话,脸上欲哭无泪,摆摆手不想再听下去。 这顿饭他以为只是钱包撑不住,现在连心脏也快撑不住了。 棠小野没心没肺地吃她的喝她的,容榉斯斯文文地细嚼慢咽,菜头埋头闷吃不问世事,阿金耷拉着眼,手里的餐刀一下一下划着一块带血的牛肉,比起吃饭他更像在发泄。 一桌饭菜吃出了四种表情。 棠小野一时兴起,忍不住掏出手机和身旁三人拍了一张合照,拍完美滋滋地发朋友圈。 “第一次在外面享受平安夜的晚餐。谢谢金主@阿金。” 图中几人看起来都笑得很开心,除了阿金笑中带泪。 *** 饱暖思那啥,饭后棠小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提议去某种场所进行后半场活动。 游乐场里的音乐声震耳欲聋,棠小野买了满满一袋游戏币,给每人都抓了一把,给阿金的那把尤其多——毕竟刚才是他请的客。 菜头平时在儿童乐园工作早就眼馋这些游戏设备了,拿着游戏币撒丫子跑去打算挨个玩一遍。 一群女学生在跳舞机前玩得不亦乐乎,阿金眼前一亮,对容榉道:“要不要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对决?” “哦?”容榉微微疑惑。 “我要和你跳舞机一决高下!”阿金拉着容榉走过来,刚好那群女学生结束了,空出了新位置。 “算了,阿金你别欺负他一个古代人。”棠小野并不愿意容榉大庭广众出丑,出言阻拦道。 阿金不打算放弃:“怕什么,他连女装都能穿,跳个舞怎么了。” “阿金,你这就不厚道了。”棠小野很不乐意。 容榉穿女装是她的主意。 他是她罩着的人,她欺负可以,别人欺负不行! “没事。”容榉安抚似的拍了拍她手背,微微一笑上前道:“先让我看看这是个什么玩法。” 阿金见他上钩,主动投币演示了一遍《极乐净土》。 音乐一响,他舞姿风骚,脚步娴熟,竟然没把自己绊死。 周围一群女生往这边看了过来。 容榉望着阿金跳得起兴的背影,暗想这个游戏好羞耻,他不想接受这种挑战。 “怎么样!”阿金跳完一遍,气喘吁吁回头道。 容榉望着跳舞机的眸光一动,偌大的屏幕随之花屏,接着全黑了。 “机器好像坏了。”容榉笑笑,“真是不凑巧。” “怎么这么不巧?”阿金挠着脑袋看着突然崩溃的跳舞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棠小野目光落在一排摩托,眼睛顿时一亮:“别跳舞了,咱们比这个!” “比就比!”阿金痛快骑上。 棠小野担心容榉没玩过,“你要不先在旁边看着,我和阿金玩一轮,然后给你?” “好。”容榉微微一笑,看着她长腿一跨,坐上了摩托。 屏幕上3、2、1倒计时结束,棠小野俯下身子控制摩托。 从容榉的角度望过去,她腰身之间的弧线一览无余,细腰翘臀大长腿,美好得引人鼻血。 容榉心里瞬间对这个摩托车游戏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跳舞机不玩,摩托车也不玩…… 在容榉几番挑剔下,三人站在射击游戏台前。 容榉看了几遍演示,觉得这个游戏又血腥又简单,好,非常好,就它了。 阿金也同意,决定就和容榉比枪法。 菜头也被吸引过来,听到阿金主动挑衅容榉,心里暗暗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子捏了把汗。 他家公子百步穿杨的箭法可不是吃素的。到底谁给阿金的勇气,是梁静茹吗,是魔鬼吧? 游戏开始,密密麻麻的丧尸从屏幕各个角落蹿出来,容榉和阿金各自端着枪扫射。 机械枪射击毕竟和弓箭不一样,容榉稍微费了功夫适应后,分数慢慢追了上来。 第一个BOSS是个挥着巨锤的彪形大汉,弱点在头部,二人集中火力,不费吹灰之力地通关了,第二个地图出现了神出鬼没的藤蔓触手,阿金一下没注意,直接被扑灭。 容榉一人单挑第二关BOSS,这个BOSS是一棵长着鬼脸的巨树,飞速移动的触手防不胜防,忽然从天而降一片蒲公英状的种子,容榉来不及换子弹,耗尽最后一滴血,卒。 阿金不服,投币再来。 还是第二关,还是鬼脸巨树的种子,阿金手速很快,扛过了这一波蒲公英攻势,他回头朝棠小野得意一笑,结果不幸被一株角落飞蹿出来的藤蔓攻击,又先容榉一步耗光了血。 区区一个鬼脸巨树都过不了关? 棠小野已经顾不上他们两个男人的意气之争了,她撸起袖子,把阿金赶到一边,抢过他的枪对容榉说:“我和你来。” 容榉经过两轮游戏,胳膊有些发酸,但瞧见她如此高的兴致,还是道了声“好”,投币开启了新的一轮。 棠小野常年在干体力活,身手比宅男阿金好了不止一个档次,和容榉配合默契地解决了鬼脸巨树,第三关出现了会飞刀的丧尸和通风管道飞出来的蝙蝠。 棠小野的枪火无差别扫射过去,只觉得毫无难度。 这一关的BOSS是一只和主角关在一座巨大笼子里的树懒,只有瞄准它四肢射击才会掉血。 偏偏这只树懒狡猾得很,像个飞转的陀螺,不好瞄准。这也就算了,树懒还时不时撼动笼子,把倒挂在顶上的尸体摇下来干扰视线。 游戏厅很少有人能玩到这一关,不少人围了上来,兴奋地给容榉二人加油打气。 “你射它手,□□给我。”棠小野说完,火光四射地瞄准了树懒BOSS的脚。 容榉手腕酸得不行,但依旧每一下都精准地打中树懒挂在铁丝网上的手。 终于他最后坚持不住了,换子弹的档口一个没留神,被树懒技能击中,卒。 现在只有棠小野一人孤军奋战,BOSS也只剩最后十分之一的血,周围人屏息看着她操作。 棠小野拧着眉头,全神贯注地将子弹啪啪啪往BOSS要害扫去。 BOSS不甘示弱朝她扑过来,屏幕上她只剩最后一格血。 围观的人群都提起了一口气。 BOSS最后一下没挠中,棠小野的子弹射穿了它的血条,屏幕上进入了结局的动画。 这个个头娇小的女孩,竟然最后孤军奋战玩到了通关。 不知谁在带头给她鼓掌,人群里一阵接着一阵的掌声响了起来。 明明是冬天,棠小野额上淌下的汗珠黏住了几缕碎发。 她放下枪,脸色绽开了胜利的笑容,一一和身旁人击掌后,最后兴奋地跳起来抱住容榉脖子,“吧嗒”一口亲在他脸颊上。 这一口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声音像一记闷雷一样回响在阿金耳边,他空洞的湛蓝大眼里写满了惊恐。 菜头也傻住了,像原地石化了似的。 容榉微微一愣,随即唇边一勾,像回礼一样,捧着她的脸颊视郑重其事地望着手心的人儿,微微侧首、低头,“啾”地在她脸蛋上也亲了一下。 人群中掌声更热烈了,这年头的观众饥渴得好像没吃过狗粮似的。 棠小野笑容瞬间僵硬在唇边。 她刚才亲他纯粹是出于兴奋,但当他回吻她,柔软的唇瓣落在她脸颊的刹那,她脑子里的正负电极突然接通了,一片火花闪电噼里啪啦炸开。 “棠小野,你完了。”心里一个声音对她说。 *** 容榉也编辑发布了他人生中第一条朋友圈。 照片里,他站在游戏机前,身旁站着个娇羞的女孩,身后屏幕是通关的动画。 “我家姑娘真能干。” 他在照片上方如此写道。 棠小野被他忽如其来的亲吻闹得半天没回过神,好不容易发现了他的朋友圈。 我家姑娘? 什么嘛,这用词,说的好像她已经归他所有似的。 “这有什么好发的,你通讯录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人。”棠小野小声道。 “谁说的。”容榉亮出了手机,通讯录里多了几十号人,都是今天漫展上找他要微信的男生。 很快,他的朋友圈底下也出现了潮水一般汹涌的评论…… “原来你是个小哥哥,对不起,打扰了。” “垂死病中惊坐起,女王竟是男儿郎。” …… 看来今晚不止阿金,不止棠小野,还有若干个漫展上没留下姓名的宅男,也要夜不能寐了。 第四十五章 平安夜散场的时候,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一个举着手机直播的女网红,从屏幕上看到了人群中容榉的身影,她立马关掉直播,朝容榉方向走了过来。 “认识一下,我叫戴丝绮。”女主播艳丽一笑,对容榉伸出了手。 戴丝绮穿着一身圣诞风格的红色超短皮裙,栗色大波浪卷发上戴着麋鹿耳朵头箍。 棠小野第一眼就讨厌她,没来由的,仿佛是女人的直觉。 容榉,无视她!棠小野心里暗暗说道。 从前出门也遇到过主动找容榉搭讪的女孩,容榉一般笑得客客气气,三言两语就把她们打发了。 但这一次,他竟然多看了女主播两眼,还破天荒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 “你好。” “你就是今天在漫展上的红皇后?太惊艳了。”女主播语气夸张地称赞着,从小挎包里抽出一张小卡片,笑意妩媚地看了容榉一眼,“这是我的名片。” 容榉正要接过,她却忽然收回了手。 她眼波流转地望着容榉,把名片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再递过来时,白色的名片上多了一个鲜红的唇印。 “我怕你回头就把我忘了,所以……”女主播的声音婉转如莺,“记得加我微信。” 她把名片递到容榉手里,转身潇洒地走了,离开时还不忘回眸一笑,笑得昳丽嫣然。 *** 不知道是不是戴丝绮的声音太酥太甜,又或者是她花蝴蝶一样的身姿让男人无法抗拒……棠小野在客厅喝水的时候,瞥见容榉手机里微信的界面,他竟然在加别人好友! 棠小野明显不高兴:“你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容榉没说话,菜头抢着回答:“小野你也该像人家学学,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在菜头的认知里,戴丝绮柔情勾魂的一颦一笑堪称女人中的女人。 “学什么,学她在纸片上印口红?信不信我在你脑门上印拳头?”棠小野满脸不屑,上楼回房去了。 上楼前她还不忘看了一眼沙发上低头玩手机的容榉。 切,不过就是容榉和别的女人加个微信罢了,她这么紧张做什么?多管闲事!小题大做! *** 当晚,棠小野睡前取出抽屉那块玉佩把玩。 玉凉如水的触感,让她想起游戏厅的那个吻。 容榉的吻像一颗平静湖面扔下的小石子,在她心里漾起几圈波纹后,并没翻起太大的水花。 她想,他当时肯定也和她一样,单纯是被游戏里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同住一片屋檐下这么久,她和他是清水一样干干净净的关系,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不过,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女主播又是怎么回事,容榉今晚回到家看手机有点频繁,不会真勾搭上了吧…… 棠小野隐约不太高兴,抓着玉佩嘟囔了几句他的坏话,又累又困睡着了。 *** 这天冬日干燥,晴天温暖,白云大朵大朵徜徉在碧蓝青空,让人很有下楼散步的欲望。 微信震了一下,容榉发了个咖啡厅链接给棠小野,问她想不想吃。 棠小野手指划拉着链接里的蛋糕图片,馋得泪水不争气地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最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坐起来,换衣服出门。 容榉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清隽的眉宇间一片干净澄澈的笑容,不知是冬阳衬得他格外好看,还是他衬得冬阳格外明亮。 出门时他习惯性帮她拢紧围巾,她并不乐意他这种长辈姿态关照自己的习惯——明明是小弟,却要假装爸爸。 她也想给他拢围巾,但20厘米的身高差让她操作有难度。 容榉推荐的咖啡厅坐落在一个小公园附近,棠小野抛却了昨日的郁闷,蹦蹦跳跳飞奔过街道,像只脱缰的野狗,惊起一片雪白的鸽子。 容榉慢条斯理跟在她身后。 咖啡厅的玻璃门一开,叮咚一声风铃脆响,面包和咖啡的温暖香气扑面而来。 隔着玻璃橱窗,棠小野认真打量着五颜六色的蛋糕。 白雪皑皑的奶油和霜糖,蜂蜜淋过泛着琥珀光泽的草莓,棕色丝绒质地的巧克力慕斯,少女皮肤一样光嫩的奶冻…… 棠小野鼻尖贴在玻璃上看了半天,呼出一片暖暖的白雾,最后选中一块抹茶千层。 容榉主动去排队买单结账,棠小野有点意外,“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存的私房钱?” 容榉笑笑,不答。 她在一张小圆桌边等他,坐下之后才发现这里装修精致得像童话里的城堡——芭蕉叶绿植里藏着七个小矮人的玩偶,每个座位上都摆着天鹅形状的金色蜡烛,天花板垂下的玻璃灯罩里熠熠发光的红色玫瑰花让人想起《美女与野兽》。 周围都是约会的小情侣,流水叮咚的浪漫琴声中回荡着男男女女的窃窃低语。 今天怎么容榉会主动邀请自己出来吃蛋糕?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约会? 棠小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惊讶之余,竟然有一丝丝暗爽。 一块抹茶千层放在描着金边的白色骨瓷碟子里,送到她面前。 容榉在她旁边坐下,眉眼温柔地望着她用小勺子挖下一块。 “好吃?”他问。 棠小野满足地点点头。 抹茶浓郁香醇,眼前人眉目如画,玫瑰花漏下的灯光泛着温柔的金黄,她心情莫名很好,轻盈盈仿佛跳舞的羽毛。 容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缓缓道:“我待会坐在那边一桌,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不必等我。” 棠小野搁下勺子,抬眸疑惑:“你不和我坐一块吗?” “我其实约了别人。” 棠小野眉毛瞬间皱成一个不高兴的V字:“你既然约了别人,何必把我也带出来?第一次约会需要人壮胆吗?” 容榉摇头:“我是怕你一个人闷在家里,胡思乱想。” 他没完全说真话。 其实他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私下和别的女人会面,她知道后会不高兴。所以提前和她报备,主动邀请她过来监督…… “你到底约了谁?”棠小野明显还是不高兴。 话音刚问出口,玻璃门处响起风铃声,一个靓丽的身影走了进来。 戴丝绮? 容榉说了声“我先过去了”,起身坐在了另一边,坐定后朝着门口的女子挥了挥手。 棠小野重新抓起勺子大口吃着蛋糕,心想她倒是要看看容榉这渣男又在玩什么花样。 *** 在棠小野的想象里,女人的小心机撑死了不过是“我护手霜挤多了分你一点”。 但眼前这位戴小姐,明显把护手霜这种段位甩开几条街。 她走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椅子拉近对方,不至于太远,也不至于太近,刚好和容榉保持一个促膝交谈的亲密距离。 一边坐下还一边看似无意地抬指撩了撩长发,发丝上香水的甜腻一点点散发出来。 明明是大冬天,她穿着小短裙和高跟鞋,翘着一个漂亮的二郎腿,说话间时不时脚尖轻轻触碰着对方的小腿。 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能不经意间散发出女性的诱惑。 身为旁观者,棠小野看了半天,眼睛辣得难受。 戴丝绮也点了一份抹茶千层,棠小野瞬间对盘子里剩下的几口没了欲望。 “我很好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戴丝绮媚眼如丝望着身旁的男子。 容榉长眉微微一挑,“这个我不能说。” “你的职业是秘密?”戴丝绮笑得娇艳欲滴:“我喜欢有秘密的男人。” 容榉也报以一个温柔不失礼貌的微笑。 毫无预兆的,戴丝绮一把抓过容榉的右手,非常热情地赞美道:“你的手指好长呀,骨节也长得漂亮!我朋友家的珠宝品牌刚好推出了这一季的新款,考不考虑去做手模?” 她说话间,一遍遍抚摸过他的手心。 ——这个举动看在棠小野眼里,简直就是光天化日吃他豆腐。 “不了。”容榉摇摇头,假装端起杯子喝茶,不动声色悄悄把手抽回。 戴丝绮并没有气馁,微微倾身上前,用她特有的酥甜声音笑道:“其实,那天在漫展我就注意到你了。我本来在你对面扮艾莎,你一出现,把所有风头都抢走了。” “是吗?抱歉。” “别别别,不用道歉。”戴丝绮安抚似的拍了拍他胳膊,不放过任何一个和他肢体接触的机会: “我呀只是觉得遗憾,没能现场和你留下合影。你的红皇后和我的冰雪女王,一红一白,CP感多强!照片放出去,肯定很多热度。” “CP感?”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戴丝绮把椅子往他身前又拉近了一点,微微上挑的眼角艳如桃李:“CP感就是两个人站在一起,特别有情侣眼缘的意思。”说完,戴丝绮打开手机,把时下微博最热的几组CP图片展示给对方。 借着共看一台手机的机会,她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容榉身上。 棠小野倒攥着勺柄,像攥着一柄刀。 也不知道那两人说了些什么好玩的事,她只看到容榉频频点头,以及戴丝绮掩唇娇笑。 明明只有一面之缘,这两人坐在一块,异常地情投意合。 棠小野心里一阵恼火,杯子里的咖啡忽然之间变得很苦,从舌尖苦到牙根。 她松开了勺子,心烦意乱地把眼神挪开,偏偏举目望去,这家咖啡厅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这。 蛋糕甜得发腻,咖啡苦得发涩,左看右看都觉得刺眼。 她到底坐在这里干嘛? 胸口闷闷的,气得让人发堵。 棠小野坐不下去了,抓起外套起身。 走到一半她忍不住朝容榉望了一眼,他专心致志地和身旁女子说着话,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开。 第四十六章 菜头在厨房忙活晚饭,扯着嗓子问:“公子怎么还不回来?” “鬼知道,不要问我。”棠小野在客厅咬牙切齿地嗑着瓜子。 手机响了,来电人是容榉。 容榉:“今晚我要去一趟戴小姐家中,你和菜头先吃,不用等我了。” 棠小野磕到一半的瓜子“啪”地掉下,“你要去她家?你们才第一次见面就要直接回家了?” “她邀请我看她直播。” “……”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才没有担心你。” “可是……我有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担心你吃醋。”容榉隐隐低笑。 他原想着,她坐在旁边能把情况观察得更清楚,甚至能从中瞧出什么端倪……谁知这丫头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但……她若是因此吃醋,对他而言,也不失为意外所获。 “滚!”棠小野几乎是一边咆哮一边挂掉了电话。 容榉你脑袋是奶酪吧,呼啦啦地漏风呢! 她吃个鬼醋。 她可是堂堂一届土地神,秉承着视情感如粪土的光荣传统,坚守着“男人和狗没什么区别”的古 老理念。 至于他么,她只不过短暂收留了他住了一段时间而已,还不至于关系好到为他吃醋的程度! 棠小野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抱着胳膊皱着眉,腮帮子气鼓鼓的像嘴里含着一坨地雷。 她一边心里说我要冷静我不吃醋,一边却好像更生气了。 *** 与此同时,同一片夜空下,另一座顶层公寓里。 补光灯明亮耀眼,戴丝绮眉飞色舞地和直播间观众们互动,容榉抱着胳膊站在房间外的露台。 她直播间隙,时不时往他的方向瞟来。 他总是能够捕捉到她的目光,对视,而后微笑。 他朗润如月的微笑,让戴丝绮感到异常满足。 露台上月光清冷,容榉感官本就异常敏锐,他百无聊赖间,捕捉到不远处洗手间里响起了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水声源源不断,好像有人故意拧开了水龙头没有关上。 在那阵水声里,一个女人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我丈夫呢,他到底去了哪里?……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不敢吃医生的药,我知道我没疯……” 那个声音带着几分歇斯底里,好像有汹涌的情绪压抑在声音之下。 容榉无法忽视这个女人的声音,于是借口去洗手间,和戴家的保姆打听了一下洗手间的位置。 洗手间的门反锁着,此时一门之隔,他听到的声音更清晰了。 “我丈夫肯定还活着,我要去找他……可是谁会帮我?大家都说我疯了,连亲生女儿都不相信我……呜呜呜” 容榉默默地听了一会。 女人哭了一会,停下来没再说话,接着水声也停下来了。 洗手间门开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妇人从里面走出来,看了一眼容榉。 “你就是丝绮请来的客人?”她的声音素淡平静,如果不是眼底仍有一点哭过的湿润红肿,容榉很难想象她就是刚才一直在歇斯底里自言自语的那个人。 妇人:“明明楼下还有一个厕所,怎么偏偏跑来这?” 她似乎并不欢迎容榉。 “算了,既然等了这么久,那你赶紧用吧。”妇人冷淡地说完,从他面前离开了。 洗手间的大理石水池边还有水滴飞溅过的痕迹,洗手台上方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刚才,那个妇人就是对着这面镜子自言自语了半个小时? 镜中反射着男人微微蹙眉的面容,他隐约察觉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 棠小野躺在床上睡不着。 她望着手心那枚玉佩,像扎小人一样诅咒:“你要是9点前还不回来,我就给你扔到沅江喂王八。” 后来,这个诅咒变成了9点半、10点…… 再后来,棠小野握着玉佩,没忍住睡着了。 容榉回到家,她已经进入了梦乡。 他静悄悄走进她房间。 棠小野日常狂躁惯了,睡着的时候,一反常态的安静乖巧。 容榉没开灯,蹲下身看了一会她的睡颜。 小小的一张脸,带着可爱的婴儿肥,像个没长大的玉瓷娃娃。 这么久了,咬着指头睡觉的习惯还是没改。 她到底梦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小眉头皱得这么深? 他温柔缱绻地望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心。 一点暖光从他指尖汇入她皮肤,仿佛是萤火驱散了梦中的黑暗,睡梦中的人儿渐渐舒展了眉头。 他的手指眷恋地滑过她脸颊,停在那晚他吻过的地方。 这个没长大的笨丫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过了很久,他缓缓收回手,起身,将一封红色信封轻轻放在她的床头。 *** 红色封皮代表着此项任务直接来源于河神。 棠小野睡眼惺忪地拆开信封,心想这位素未谋面的新上司,到底会给自己派什么活儿? 地点:明月湾H座3302。 人物:秦素珍。 事件:帮助当事人寻找丈夫,调查当事人过去10年的遭遇。 其他事项:当事人未必会配合,请注意工作方法。 棠小野望着信封里的文字,心里大概有了主意。 明月湾这种级别的住宅区,肯定不是普通平民百姓,那里的住户不是富商就是名流,她可以从对方身份背景切入,找个适当时机接近。 放下信封,她下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冲下楼确认容榉昨晚有没有夜不归宿。 容榉坐在客厅的窗边看书,淡金色的晨光洒落了一身。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从书页里抬头:“你醒了?” 棠小野看着他一脸的悠哉闲适,衣服也重新换了一身,不像是夜不归宿的样子,忐忑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我今天会出门一趟,有了新的任务。”她扬了扬手中的信封:“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从前独来独往的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出门带着这位嫡系小弟。 容榉竟然很反常地拒绝了她:“我晚点还有事,抱歉不能陪你。” 棠小野“哦”了一声,尽量不让失落的心情表现在脸上。 *** 为了不让坏情绪干扰自己,棠小野加倍努力地投入到工作中。 调查秦素珍背景资料的时候,棠小野惊讶地发现,此人竟然是戴丝绮的母亲。 秦素珍有很多名头:A市十大杰出文艺工作者,A市慈善基金会副会长,A市某影视公司股东…… 网络上随手就能搜到关于她的信息,比如她在A市卫视跨年晚会上演唱的视频、她和各界名人的合影、她出席各类仪式的新闻…… 棠小野一开始以为秦素珍是个名人,但看完资料觉得此人更像个名媛。 她不仅在舞台上的光彩夺目,在其他庆典仪式上也能和各界大佬谈笑风生、八面玲珑——那种柔情似水、娇艳迷人的风采和戴丝绮如出一辙。 两人不愧是母女。 撩头发的手势,拿水杯、话筒时一定会翘起的小指……甚至在一些细微的动作上,母女两都惊人的相似。 不过,最新的一条新闻显示3个月前,秦素珍在一场车祸里重伤昏迷。出院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棠小野简单整理了几页资料后,拿着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心里大概想好了接近秦素珍的方法。 方法是有了,要是能带上容榉肯定更加事半功倍,毕竟他长着一张让雌性动物无法抗拒的脸,而且有他在,她心里也更踏实。 他真的不陪她一起去吗? 棠小野咬着铅笔犹豫,要不要再问问? 心里一个声音说:算了算了,问个屁啊问,她从前单打独斗照样绩效先进,何曾沦落到依赖一个男人做助攻? 另一个声音说:她才不是非要他协助不可,只不过是试探一下他态度罢了。 等等,态度,什么态度?她何曾关心起他的态度来了? 棠小野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思想态势似乎出现了一些难以遏制的危险苗头。 *** 午后的阳光正好,餐桌上的白色花束旁摆着一杯香气淳厚的红茶。 秦素珍听保姆说门外来了一个要采访她的记者,她本来不想见客,但记者偏偏来自《AHAVA周刊》。 看在杂志社老东家的面子上,秦素珍让保姆领记者上来。 棠小野迈进戴家大门时,胸前挂着一个记者证——证件当然是真的,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在伪造身份方面经验丰富。 她进门时,戴丝绮刚好在沙发上敷面膜,一听有记者来了,有几分忙乱地说“我还没准备好呢怎么就放人进来了”,保姆忙不迭地解释说这位记者是来采访夫人的。 戴丝绮“哦”完一声,似乎有点诧异,秦素珍都退隐3个月了,竟然还有媒体惦记着? 不关她事,她扭过头继续敷面膜去了。 餐厅里,棠小野所见到的秦素珍,和新闻、视频里的秦素珍不太一样。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褪去了浓妆华服,神色疏淡坐在餐桌边,手势轻柔地搅着杯中红茶。 午后阳光落在她身上,竟有了几分人淡如菊的味道。 秦素珍抬眼望了望眼前这个小姑娘,语气淡漠疏冷:“下次采访,记得先预约。” 棠小野礼貌地笑笑点了点头,并不打算一直保持伪装。 保姆离开后,餐厅里只剩她和秦素珍二人,她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 “其实,采访只是一个幌子,不过是为了争取一个与秦女士独处的机会。”棠小野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三个字,将纸片推到秦素珍面前:“这才是我此次叨扰的真正原因。” 秦素珍目光触及纸上,神色一变。 “你,想要做什么?” “请相信我绝无恶意,我只想帮你找到这个人。” “你帮我?你会无缘无故帮我?” “没办法,我也是受人所托。” 秦素珍眼底的警惕并没有消减:“开什么玩笑,谁会拜托你这种事?” “神。”棠小野回身掩上餐厅的门,“你相信吗,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 “我不信。”秦素珍摇头说:“而且,我家也不欢迎你这种装神弄鬼的客人。”她站起身正想叫人,餐桌旁的椅子像活过来似的,“哗啦”一声横冲到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桌上的杯盘刀叉一个接一个升起到半空中,旋转、漂浮。 棠小野手指朝茶壶点了点,茶壶自己飞过来,冒着热气的液体从壶嘴流出,朝秦素珍的杯子里“哗啦啦”斟了半杯红茶。 秦素珍吓得愣在原地,瞠目结舌、花容失色。 对于不配合的委托人,棠小野只能耍耍小伎俩杀杀对方锐气。 “放松,坐下来,喝口茶,我们慢慢聊。”棠小野小手一挥,悬浮的茶杯等物件缓缓落回了原位。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玄乎,好像刚才秦素珍眼前看到的都是幻觉。 椅子一扭一扭挪到秦素珍身后,她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不如,先从这10年发生过的事聊起?”棠小野握着笔,对她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第四十七章 尽管秦素珍意识到这位上门记者并非普通凡人,但面对一个陌生人,她在判断不出对方真实意图的情况下,并不愿意将一切如实相告。 甚至连开口回答问题都不愿意。 棠小野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后,感受到了对方的非暴力不合作。 这种情况,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面对秦素珍的沉默,棠小野淡定地放下笔,用惋惜同情哀悼的目光望着对方20秒后,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撂下一句“我本有意帮你,你不乐意就算了。我还有别的委托要忙,恕不奉陪”,起身要走。 秦素珍果然被她的演技迷惑了,这才急了道:“等等!” 棠小野背对着她,唇边微微勾起,心想果然适当的摆摆架子有利于博取客户信任。 “你真的能帮我吗?”秦素珍拉着她衣袖努力确认道,冰冷的面容有了一丝松动。 棠小野点点头,转过身,重新在她对面坐下。 终于,这一次,秦素珍没有再隐瞒。 *** 三个月前,一场车祸让秦素珍住进了医院。 醒来后,她的人生完全变了样。 首先是镜子中的自己面容不一样了,垫高过的鼻梁、专门开过的眼角和填满玻尿酸的苹果肌…… 接着是年龄。她明明记得自己不久前才和丈夫一起庆祝了25岁生日,一夜之间,身份证上显示自己已经35岁,日历也变成了陌生的年份。 医生说她是车祸导致的脑部记忆受损,慢慢会恢复的。 可是关于这10年的一切,她都想不起来。 看着照片、视频里那个长袖善舞、光芒璀璨的秦素珍,像是一个顶着自己容貌、过着截然不同人生的陌生人。 大梦一场,世事皆异。 她自己变了倒不要紧,最可怕的是,丈夫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女儿无意中提过一次,他为了研究一项机密级的课题任务,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离开了□□年之久,以至于剩下的人似乎全然忘记了戴教授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至于她女儿的戴丝绮,不久前从英国留学回来后,从她记忆中内敛羞涩的小女孩,变成了爱说爱笑的交际花,像一株温柔腼腆的含羞草变成了肆意张扬的红玫瑰,耀眼得让人害怕。 戴丝绮回国后随手在网上开了个直播间,一下子就成了千万粉丝级别的网红女主播。 女儿的明媚张扬,让身为母亲的她感到陌生。 对,陌生! 秦素珍对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这种陌生里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她私底下去看过几次医生,医生说她病了,给她开药,给她辅导……但接受了那么多治疗,她还是无法接受十年全无记忆、丈夫不知所踪、女儿判若两人的事实。 曾经的亲朋好友都知道她病了,按照医生和女儿的嘱咐,纷纷避着她、远着她,以免她再受刺激。 连家里保姆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她只能每天晚上睡前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借着水声的掩护,对着镜子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没疯我没疯。 棠小野在本子上一一记下秦素珍说的话,“你觉得,你丈夫到底有可能去了哪里?” “我老公是动物学教授,常常为了科研上山下海、天南地北的跑,有时候还带着我一起。”秦素珍回忆着自己的丈夫,眼里一片深情怀念:“他会出远门,但他绝不会一声不吭就跑掉。” “离开了七八年都音讯全无?会不会有可能……” “不,不可能,”秦素珍害怕她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测,抢着说:“我冥冥之中觉得他一定还活在世上,他不可能扔下我一个人。” “他的照片有吗?” 秦素珍点点头,起身从餐桌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相框。 棠小野对着戴教授的照片研究了一会,抬起头:“你说得对,他还活着。” 照片上的人物并没有死亡气息。 她的手覆在照片上,闭上眼再次感知了一下,虽然戴教授还在人世,但他处境,似乎并不乐观。 因为她透过照片人物眼睛所能看到的,全是黑暗。 *** 棠小野关于戴教授还活着的断言,让秦素珍既欣慰又激动。 而且更让秦素珍意外的是,棠小野相信她丢失了10年记忆的事。 秦素珍能感受出来,棠小野的相信,和心理医生口中的“相信”不一样。 但棠小野也叮嘱她:“我和你谈话的内容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包括你女儿。” 秦素珍点点头,“这10年发生的事,不记得也罢,但求你,一定一定要把他带回来。”她以一个妻子的身份恳切道。 棠小野拍了拍她手背,算作安慰。 她有种直觉,戴教授的失踪,和秦素珍10年记忆的缺失,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 棠小野心事重重辞别了戴家。 从电梯出来,她脑海里仍然在想秦素珍的事,大堂的玻璃门外,午后温暖的阳光照耀大地,一辆银色跑车从门外经过。 戴丝绮戴着墨镜坐在驾驶座上,而她身旁的男人,竟然是容榉! 棠小野愣了愣。 他早上还说今天有事不能陪她,结果一转眼跑出门和别的女人约会? 而且还笑得这么开心? 跑车飞驰着,绝尘而去。 棠小野瞬间醋火攻心,掏出手机想直接打过去劈头盖脸臭骂他一顿,电话嘟嘟两声后她又急急按掉。 她不能就这样打给他! 他约会就约会,她紧张做什么? 棠小野将手机扔回包里,深呼吸,再深呼吸。 不,不对。她现在不仅是紧张,她还很生气。 那是一种遭人背叛的生气! 容榉你个渣男,吃我的喝我的,我罩了你这么久,好好的忠犬你不当,偏要和一只花蝴蝶勾勾搭搭。 是我棠小野年老力衰扛不动刀了,还是你要飘到天上和太阳肩并肩了? *** 棠小野沉着脸,带着一肚子心事,和另一肚子怒火,在路边报刊亭买了罐口香糖。 几个房产中介在路边抽烟骂娘,她不会像男人一样抽烟,发泄只能靠嚼口香糖。 “姑娘,你钱还没给呢。”报刊亭老板喊住她。 棠小野回过神来,掏出钱递了过去,转身想走。 “姑娘还没找钱呢。”报刊亭老板又喊住了她。 棠小野讪讪转回身,没想到报刊亭老板第三次喊住了她:“姑娘,你口香糖忘拿了。” 她接过那罐益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菜头早早下班回到家,听见棠小野开门的声音,他在厨房里扯着嗓子告诉她公子今晚不回家吃饭。 棠小野讷讷地应了声“知道了”,瘫在沙发上发了半天呆。 这样瘫着也不是办法……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里容榉的聊天框。 “渣男,你到底要在外面浪到什么时候?” 打完最后一个问号,她摇摇头,这种质问的语气太明显了!不妥不妥。 她把整句话删了,改成:“在干嘛呢?” 盯着屏幕看了一会,他还没回,她又发了一个乖巧宝宝抽小皮鞭的表情。 …… 五分钟后,棠小野从厨房门后探出半个脑袋:“菜头,我们家WIFI坏了吗?” 菜头表示WIFI好着呢,他蹲马桶看剧从来没卡过。 “是吗?”棠小野举高了手机,又下拉刷新了几遍微信。 菜头一个小眼神瞥过来:“公子没回你信息?” 棠小野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把收起手机瞪着菜头:“谁他妈在等他信息,他大爷的以为自己是谁呢?草!” 菜头“哇”了一声,道:“你从前也说脏话,但一次性说这么多脏话,还是头一回。” 别说,还有点过瘾。 “你要是想付费挨骂就直说,只要998,我包你爽到不能呼吸。” “是不是公子让你生气了?” “才没有,他以为自己是谁,想让我生气就生气?” 菜头更笃定了,道:“你果然是因为公子生气了。” 棠小野小拳头咯咯作响,“不要逼我殴打老年人。” 菜头明显很久没挨揍,皮痒痒得厉害,“你是不是看到我家公子和别的漂亮女人在一起,心生恨意?” 他端着一副沧桑深沉的过来人语气,摇了摇手指继续道:“人家郎才女貌、郎情妾意,一个玉树临风,一个柔情似水,你就别做棒打鸳鸯的事了。俗话说得好啊,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 “婚”字还没说完,菜头脑袋就狠狠挨了一下。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棠小野掂了掂手里的小煎锅,皮笑肉不笑。 第四十八章 虽然菜头说的话不中听,但他说得对,她不该做棒打鸳鸯的事。 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棠小野躺在床上回忆着今天发生过的事。 她手心握着那枚玉佩,喃喃自语着:“你爱和谁约会就和谁约会吧,我才管不着呢,我也不想管。” 自言自语了半天,她伸手关灯,忽然手机叮咚一声,是微信的声音。 她眼里亮光一闪,急急忙忙坐起身,一把抓过手机,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屏幕。 然后她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 什么嘛,微信运动你大晚上的叮咚什么鬼,害的她以为是容榉终于回信息了呢。 望着静如死水的聊天框,她犹豫了半天,忍不住又输入道:“你在哪里?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发完之后,手机安安静静的,又是没有回复。 她叹了口气,把手机一扔,重新把自己埋进床上。 “叩叩叩”,卧室响起了敲门声,她疑惑地起身开门,容榉举着手机站在门外。 他唇边笑意盈然,垂眸望着她,依然是她熟悉的那双澄澈眼眸,只是神色隐隐有些疲惫。 “想我了?”他说。 棠小野愣了愣,没想到会见到他。 她原本一肚子火,见到他的瞬间,忽然不生气了,另一种陌生的情绪漫上心头,好像有几分喜悦,却又好像有几分想哭。 小嘴扁了半天,她还是嘴硬地怼了回去:“谁想你了,我只不过确认一下你是不是今晚依旧夜不归宿。” 容榉有几分好笑:“我何曾夜不归宿?” 棠小野瞪着他,“我觉得你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离夜不归宿也不远了。”她明明很想凶他,话说出口,却一股子的幽怨 容榉唇边笑意更深了:“原来你真的会吃醋。”他心里隐隐有几分高兴。 “闭嘴,出去!” 她想关门,容榉贴近她,伸手按住门板:“我和那个女人,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 “你不是在查红色信封的事吗,我在暗中帮你忙。” 棠小野眼神一暗:“你怎么知道红色信封。” “一只壁虎叼着信封跑进客厅,我把信封放在你房间之前看过一眼。”他撒谎的本事越来越娴熟了。 “是吗?”棠小野的视线像X光一样扫过他脸庞:“我收到信封之前你就约人家去喝咖啡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不不不,是她约我的,不是我约她。”这个他必须讲清楚。 “你以为这么说,就能洗刷掉自己身上见色忘义的罪孽?”棠小野低下头叹了口气,“算了吧男人,我觉得你就是个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你!”容榉头疼地扶住额角:“我要真是个下半身动物,你早就……” “我早就什么?” “……”容榉望着她的眼眸幽深晦暗,“没事。” 棠小野被他一直盯着,颊边微微发烫。“你别一直看着我,赶紧回去睡觉。” 容榉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道:“我其实还有一事要拜托你。” “说。” “暂时别让戴丝琦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又是戴丝绮? 棠小野本来已经平息得差不多的怒火又被他这句话点着了,“这你就放心吧,我和你能有什么关系,我从头到尾都和你没关系。” 她怒目圆瞪像只小狮子。 妈的,爱谁谁。 棠小野直接转身当着他的面把门重重摔上。 *** 本来她就心事重重难以入眠,被容榉这么一搅和,她更加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就想到他那张欠揍的嘴脸。 棠小野索性不睡了,掀开被子,亮了灯,抱着笔记本继续调查秦素珍的事。 这一次,她的调查重点是戴教授。 戴教授算是动物学届的名人,发表过不少重量级调研报告,参与过很多国家级的野外调查和动物实验。 据说他为了实验观察,买下过一座农场,在里头驯养了不少动物,包括孔雀、鸵鸟、藏獒。 戴家产业众多,包括写字楼、商铺、公寓,甚至还有度假村,绿茵农场夹在其中并不起眼,但偏偏就是这座不起眼的农场,在三个月前秦素珍那场车祸发生的前一天,办理过产权转让,从秦素珍的名下转到了戴丝绮名下。 而农场的上一次产权转让,发生在八年前,由戴教授转给了妻子秦素珍。 九年前,莫非是戴教授失踪的时间? 这么多产业,为何偏偏是它。 棠小野从中捕捉到了一丝蹊跷的味道。 看来,她很有必要去绿荫农场实地调查一番。 资料上显示,农场里有藏獒。 她可以对付很多动物,唯独不敢面对藏獒。 上一次去乔家,因为担心护院犬是藏獒,她还专门把容榉打扮成男仆一起潜入。 这一次,容榉有了新欢,大约是不会陪她了。 电脑屏幕的光倒映在棠小野低垂的眼睫上。 她微微垂了眉,大半夜的,心口莫名疼了一下。 *** 出门前,棠小野鬼使神差地把床头柜那枚玉佩带在身上。 好像这样做,就能假装一下他还陪着自己…… 她先去了一趟戴教授从前任教的大学,初步了解他失踪前一些情况,打算下一站再去郊区看看绿茵农场。 正如秦素珍所说,虽然他的名字还留在学院人员名单中,但很多人已经忘记了戴教授的存在。 中午饭她在大学附近的便利店凑合买了个三明治,一边吃一边望着玻璃外的车流。 三明治味如嚼蜡,她狠狠灌了一大口矿泉水,忍不住猜想,这个时候的容榉,又和那个女主播哪个网红餐厅打卡呢? 胡乱潦草吃完,她把三明治的包装袋揉成一团,和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一起扔进垃圾桶。 十字路口的交通灯变了颜色,棠小野心事重重往前迈了一步,一只手生生把她拽了回来。 “这可是红灯,你不要命了吗?”扯住她的人竟然是弥生。 棠小野在这里见到他有几分诧异,她一边谢过他,一边道歉说:“不好意思,开了个小差。” 不过,她也很意外,“你怎么会在这?我以为你们冥府都是白天睡觉,晚上上班。” 弥生叹气点点头,“我们的确是白天休息晚上工作,但作为新人,八小时之外值班也是常有的事。” 职场新人定律: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既然是值班,你怎么不乖乖在冥府待着?” “我在翘班。”弥生坦坦荡荡承认道,挺着胸膛好像还很光荣。 “你真是个有个性的新人,”棠小野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希望你这种可爱的个性,能够保持到工资评定后。” 弥生笑了笑,“反正我现在也是闲着,你忙什么呢,要去哪,我陪你去?” 才见面几次就这么热情?棠小野本能就想拒绝,但弥生紧接着说:“我肯定不比容榉差,给我个机会表现一下。” 棠小野听完这话,眼底流露出一丝怀疑,“其实,这个问题,我上一次就想问你了,”她顿了顿,眼眸幽暗道:“我只和你提过一个名字,我可从来没告诉过你他是谁。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身边的男人就是容榉?” 弥生愣了愣,脸色微微一动,虚张了嘴,竟不知如何回答。 棠小野摇摇头,无奈地笑了,“承认吧,你是不是偷偷跟踪过我?” 弥生露出一副被抓包的羞愧表情,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棠小野心想果然这家伙才不是什么偶遇呢,莫非他也和阿金存了同样的心思? 今年的烂桃花可真多。 她拍了拍弥生肩膀,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没事,人活着总有犯浑的时候,及时刹车,回头是岸。” 说完,她欣然接受了弥生陪同去农场的提议。 *** 红色小汽车穿过蜿蜒的林荫小径,停在一片藤萝密布的矮墙外。 平时周末、假日,不少家长会带着孩子过来游览参观。 但今天是工作日,游人稀少,安静得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棠小野停好车,买了门票,取了张地图,假装成游客,带着弥生大摇大摆走进农场大门。 作为一个景点,绿荫农场本身面积不算大,却胜在草木品种繁多、花草欣荣,俨然一座规模不小的植物园。 偶尔有蓝孔雀出现在溪水边,高傲地昂着脖子看着游客,一副占山为王的威风架势。 还有小猴子上蹿下跳地穿行在树丛之间,一点都不胆怯地向路上行人讨食物。 棠小野可以想象周末时一群孩子在此欢欣游玩的场景。 她对这些不感兴趣,游览路线尽头的“游客止步”才是她此趟的调查重点。 “对了,”棠小野拉住弥生:“你怕狗吗?” “不怕,怎么了?” “你整天和鬼魂打交道阴气重,待会要是有狗冲出来吠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狗不会对我叫的。”弥生淡定得很:“再说了,快咬人,慢咬神,不急不慢咬鬼魂。你不是土地神吗,有你在,我不怕。” 他这语气,让棠小野想到了容榉。 “你是神,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那个男人也曾笑意悠长地对她这么说。 “算了吧,”她垂眉摆了摆手,努力摆脱脑海里那个人的声音,“我老了,罩不动新的小弟了。待会看情况,你跟得上我就跟着,跟不上就自己跑,不用管我。” 说完,她径直穿过了“游客止步”的白线,往农场深处走去。 一座红砖小楼矗立在树林中。 说来也奇怪,农场其他地方根本没有安保力度可言,偏偏这座小楼出入口都站着几个保安。 哪怕没有经验的弥生,也能察觉出这座小楼内有玄机。 棠小野举着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发现小楼墙身上挂着一个小铜牌,上面写着“绿荫农场实验室”,小楼里似乎只有一位老婆婆的身影。 饭点时间到了,工作人员把餐食送到小楼门前,老婆婆下楼开门取走了餐盘。 棠小野觉得老婆婆模样有几分眼熟,打开手机回顾资料,发现这个人曾是戴教授的助手,据说她仍在钻研戴教授留下的课题。 莫非,这个老婆婆连吃睡都在小屋子里? 当她一心专注在望远镜里头的时候,农场巡逻的两只狗不知嗅到了什么气味,朝这边奔来。 幸运的是,这两只狗都不是藏獒。 不幸的是,这两只狗气势汹汹、眼神不善。 棠小野正想出手对付,那两只狗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忽然怂了,夹起尾巴瑟瑟后退,再后退。 最后,两只狗儿连叫都不敢叫,狼狈逃开了。 “我说了,狗不会对着我吠的。”弥生在她身后说。 棠小野抬头望向他:“你是怎么逼退它们的?” “秘密。” 棠小野对他这种故作神秘的行为非常嗤之以鼻。 不知是不是她幻觉,树荫下弥生的眼睛好像微微泛着红光,让她想起野外蛰伏在黑夜出没的兽。 第四十九章 小楼周围树木繁茂,棠小野决定爬上树,沿着树干靠近小楼阳台,再从阳台潜入里头。 那位助手老婆婆端着饭上了楼,一个小时都没动静。 弥生判断:“她肯定是吃饱饭睡着了。” “你怎么知道?” “老人家都这样。我带走过很多老年鬼魂,他们吃饱后睡着的状态平静,最适合下手。” 棠小野半信半疑看了他一眼,“走,去看看。”她脚下挪了个位置,俯下-身,双手轻轻一撑,动作伶俐地跳下树枝,落在了小楼阳台上。 弥生动作笨拙,但他胜在身份特殊,普通人类肉眼根本看不到他。 所以哪怕他连滚带爬、四脚朝天地从树上摔下阳台,也没人发现。 棠小野被他的笨拙逗笑了,扶他起来问:“痛不痛?” 弥生不想在她面前丢脸,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强撑道:“没事,不痛。” “听你落地的声响,起码得淤上三天才能好。” 弥生捂住屁股,“淤就淤吧,反正我是不会给你看的。” “谁要看你。”棠小野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走,我们进去看看那个老太婆。” 其实,从老婆婆下楼取餐盘的时候,她看着盘中两人份餐食的份量,心里就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真正的戴教授一直藏在这里? 但推门进入楼中的瞬间,棠小野才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 笔直的走廊贯通左右,两端是栅栏隔开的笼子,黑黝黝的笼子深处关着不同品种的大型犬。 空气中弥漫着动物的味道。 一路穿过走廊,左右两边的狗都温顺伏在地上没有叫唤,不知是因为它们常年不见天日失去了动物的本能,还是因为此时她身后跟着一个自带狗类劝退光环的弥生。 两人静悄悄来到唯一一间亮着光的房间,房门半掩,有电视声音传来。 棠小野伸手微微推开一点门缝。 老婆婆靠在躺椅上,手里虽然拿着遥控器,双眼却闭上了,大张着嘴巴打着呼噜。 呼噜声此起彼伏,像屋里藏了一台摩托发动机。 还真被弥生说对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吃饱没多久会容易睡着。 老婆婆胖乎乎的,下巴层层叠叠,半灰半白的头发似乎很久没洗,油腻腻的泛着光。 屋子里乱糟糟的,动物的体味混着衣物的霉味,荒废的实验器材被当做晾衣架使用,角落里堆着一摞摞发黄了长着霉斑的《知音》《故事会》…… 旁边洗手间的脏乱程度就更不用说了。 棠小野很难想象这是一名科研人员的房间。 她的目光扫了一圈,落在老婆婆随手搁在桌上的一大串钥匙上。 准确的说,是落在其中一枚钥匙上。 这枚钥匙是双面双排子弹槽的款式,旁边还有一道曲线。 作为业余开锁小能手,她一眼就判断出这把钥匙不简单。 其他钥匙配的锁,她一根钢丝几分钟就能搞定,但这把钥匙对应的锁头,没有4、5个小时根本打不开。 “这座楼里一定有一个藏着秘密的房间!”她断言。 躺椅上的老婆婆似乎被她的声音惊动了,翻了个身咂咂嘴,继续睡。 弥生靠近她耳边悄悄说:“我记得你们当土地神的,有办法让人睡得很沉很沉不省人事,你能不能……” “不能,我不会。”棠小野白了他一眼,这种级别的技能,不是她一介基层小仙能够掌握的。 弥生叹了口气,“那我来吧。”他掏出一个玻璃瓶,强行把老婆婆的魂魄从印堂之间抽离出来,化为一团暖光储存在玻璃瓶里。 这样,就不用担心老婆婆中途醒过来发现他两了。 鼾声停止了,棠小野不无忧虑地看着那个玻璃瓶:“你们冥府办事,都这么粗暴的吗?” “没事,晚点放回去,几个小时死不了。” 棠小野对这位狠人比了个大拇指:“你的心比五环都大。” 弥生一脸茫然:“五环?什么是五环?” “这个问题问得好!下次唱给你听,现在嘛……”棠小野抓起钥匙,回头朗然一笑,道:“走,小神带你去搜家。” *** 棠小野很好奇这座三层的红砖小楼到底是什么类型的实验室,一座座笼子养了几十条狗,越往里搜,气味越销魂。 直到弥生停在一座通向地下室的铁门前。 棠小野眼前一亮:“对,就是这个锁!” 她兴奋地将那柄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条往下的楼梯出现在面前。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四周,和小楼里乱糟糟、臭烘烘的情景不同,地下这一片,干净整洁得像个人住的地方。 书桌上一盏台灯亮着光,一个消瘦佝偻的背影出现在地下室。 察觉到动静,那个身影转过头来。 熟悉的玳瑁眼镜,熟悉的五官表情,只是真人比图片资料上更苍白。 戴教授?! 得来全不费工夫。 棠小野兴奋地拉住了弥生:“这就是我要找的人。” 戴教授扶了扶眼镜,清癯的面孔露出惊讶之色,他望着两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 棠小野告诉戴教授,她是受秦素珍所托来寻他的。 戴教授听到自己妻子的名字,瞳孔不经意瑟缩了一下,像是害怕着什么。 “她来找我做什么,明明就是她把我关在这个地下室。”戴教授侧过头,镜片反射着一片锐利冰冷的光。“她买通了我的助手,把我骗到这个鬼地方,现在还假惺惺地派你们来看我?” 棠小野略略惊愕。 前些时日她与对方会面时,秦素珍对丈夫的牵挂并不像在演戏,但为何戴教授偏偏说囚禁自己的人是她? 棠小野联想到秦素珍提起过自己车祸后失去了10年记忆。 莫非是秦素珍忘记了自己做过的事? “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除了找你,还想了解一下这10年间秦素珍身上到底发生过的事。”棠小野取出一打照片:“这是秦素珍近几年的照片,还有这是昨日我拜访她时偷偷拍下的照片。” 戴教授拿起照片的手有些哆嗦。 左边的几张照片里,秦素珍盛装华服、巧笑嫣然,在聚光灯下对着镜头挥手。 右边的照片里,秦素珍端着茶杯坐在餐桌边,素淡静雅,静默如菊。 虽然右边照片中人不如他记忆里年轻鲜妍,虽然整容手术改变了她原先的五官和面容,但那种气度,是他所熟悉的,所怀念的,所亲近的。 棠小野:“你的妻子,一场车祸前后判若两人。她不记得这10年间的所有事情,我认为这不是车祸后遗症这么简单。” 戴教授望着照片,目光深沉忧伤,“10年?竟然已经过了10年?” 他在地下室分不清白天黑夜,根本不知外面的世界今夕何夕。 棠小野告诉他现在的时间后,他清癯的面庞淌下一行清泪。 棠小野扶住戴教授微微耸动的肩膀:“你那位助手老太婆一时半会不会醒来,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不过,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这10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秦素珍要把你关在这里?” “那个女人,其实不是素珍。”戴教授背着光,声音中寒意森森。 *** 戴教授回忆中的故事,要从10年前一次野外调查说起。 10年前,他和秦素珍结婚多年,女儿聪敏灵慧,妻子温柔体贴,他正处于家庭事业双丰收的阶段。 某一天,有农民称A市郊区密林出现了白头金丝猴,戴教授一接到消息,立刻和部门申请,和另外几个科研人员一起前去勘查。 当时还在杂志社上班的秦素珍,趁着休假,跟着丈夫一起来到郊野。 去往密林的路上要经过一片荒村。 途中,秦素珍不慎把脚崴了,戴教授让她留在村外一片荒草丛中的帐篷里,等自己回来。 戴教授带着其他人潜入密林一整夜,搜寻无果,天亮后才回到妻子身边。 也就是从分别的那一夜开始,他的妻子变了。 一向素面朝天惯了的她,忽然迷上了穿衣打扮。 在陌生人面前木讷少言的她,忽然能够谈笑风生、左右逢源。 闲暇时总爱看书喝茶的她,忽然热衷于唱歌、交际。 他甚至从来不知道她有唱歌的特长。 秦素珍辞了杂志社的工作,在文艺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交际圈也越来越宽。 这种变化发生得极其突然,戴教授甚至怀疑自己的枕边人是不是被人偷偷掉了包。 他是个一心扑在科研上的书呆子,虽然家底丰厚,却没什么挚友,只能憋着满肚子的疑惑,拨通了午夜电台的热线。 戴教授在电话里问:“我朋友的妻子,突然间性情大变,说话做事和从前判若两人。有没有人遇到过这种情况?” 电台几个主持人嘻嘻哈哈打趣,有的说是遇到刺激,有的说是夫妻相处久了本性暴露,还有个人更离谱,说有可能是鬼上身。 戴教授原本是个无神论者,自那开始,脑子里鬼使神差回荡着“鬼上身”三个字。 因为,他和妻子分离的那一晚,她独自待的帐篷,刚好搭在荒村的坟地上。 会不会,真的有个凭空冒出的鬼魂,偷走了妻子的躯壳? 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埋下了危险的种子。 戴教授通过拐弯抹角的方式,认识了一位民间高人,打算请对方上门一看究竟。 偏偏秦素珍发现了他的通话记录,先下手为强,买通他的一位助手,把他骗到绿茵农场的实验室里,这扇门一锁就是许多年。 铁门关上前,秦素珍站在地下室台阶上俯瞰他的表情让他印象深刻:那种冰冷无情的眼神,绝对不属于他风雨同舟厮守多年的妻子。 她不是秦素珍。 ——大门关上的瞬间,他心中坚定了这个想法。 农场产权被转到秦素珍名下后,没有人有机会接触到被囚禁的戴教授,他这一关,就是九年。 第五十章 故事听到这里,棠小野和弥生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走到角落小声嘀咕。 弥生:“戴教授提到的那片荒村是个很特殊的地方,终年阴气旺盛,徘徊着很多连冥府都无法带走的鬼魂,属于三不管地带。一个弱质女流呆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确有可能被鬼上身。” “如果真的有鬼魂附在她身上10年之久,那就能解释为什么她那10年会记忆空白。”棠小野顿了顿,“车祸之后,鬼魂离开了,秦素珍这才得以恢复了自己的神智。你觉得我这个分析如何?” 弥生神色凝重,道:“我不知道。很少有鬼魂能附身人类长达十年,除非怨念特别深重。” “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案例?” “没。”弥生摇头,又道:“附在人身上的鬼魂很棘手,人的躯壳是它们躲避勾魂使的屏障,我也没办法把鬼魂从人体里逼出来。” “你说,为什么忽然间被鬼魂放弃了继续附身秦素珍?是它能力不济,还是有别的原因?” “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是鬼魂,我不会轻易离开那副躯壳,万一被巡逻的勾魂使逮着了怎么办。” 棠小野听罢,微微皱起了眉头。 戴教授听不到二人的小声嘀咕,他借着台灯的光芒,深情凝视着妻子的照片——真正的秦素珍的照片。 “这么多年了,连你也老了。”他手指抚摸过照片,仿佛抚摸过妻子的脸庞。“你哪怕老了都这么漂亮,我就不行咯。也不知道小丝绮现在长得更像谁呢?” 戴教授的喃喃自语落在棠小野耳中,她联想到母女俩撩头发的手势,拿水杯、话筒时一定会翘起的小指…… 一个小火星在她脑海爆开,炸出了她另外一个可怕的想法: 那个纠缠了戴家人十年的鬼魂并没有走,它抛弃了一具年老色衰的身体,转移到了另一具年轻漂亮的身体上——戴丝绮。 *** 棠小野没有急着把戴教授带走,她不想惊动附在戴丝绮身上的鬼魂。 临走前,她留下一块手表给戴教授。 地下室不见天日,根本无从判断时间,她把手表交给戴教授的时候承诺,一定会在一个月内把他带回真正的妻女身边。 戴教授忍了这么多年,表示再坚持一个月也没什么。 他握着妻子的照片,镜片后的眼睛里有了光,原本佝偻的身子突然挺拔了几分。 棠小野这一趟行动虽然没能完全救出他,但给了他希望。 与妻女重逢的希望,是这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唯一能够照亮戴教授的一点光。 至于那个鬼魂…… 棠小野下定了决心一定会狠狠收拾它,让它为自己胡作非为的十年付出惨痛的代价! 弥生把老婆婆的魂魄放回原位的时候,棠小野问:“能不能也给我一个冥府同款玻璃瓶?” 弥生笑了,什么冥府同款玻璃瓶?这瓶子大名叫做锁魂樽…… 他呵了口气,用衣袖把手里头这个瓶子擦干净,大大方方递给了她,“拿去吧。如果能够把灵体逼出来,可以用这个它来封印。” 他还真给!棠小野忍不住得寸进尺道:“送我了?” 弥生面露难色,“这是冥府的公物,我就当你借去用,用完了还是要还的,包括那个鬼魂,到时候也要交给我。” 鬼魂的事情统一由冥府处理,这是机构职能里白纸黑字写着的内容,没有她一介小神讨价还价的余地。 棠小野笑笑,“行,这只鬼魂肯定能够让你在工资评定上小赚一笔,到时候别忘了请客。” *** 从绿荫农场回到家,棠小野第一件事就是冲去洗澡。 农场实验室楼里的味道浓度高得令人发指、熏人泪下,她身上闻起来像是去斗兽场滚了一遭。 凌晨两点,家里黑着灯,容榉和菜头都睡着了,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浴室里亮着光,花洒热气腾腾的水流淌过她的肌肤,顺着雪白的后背哗哗流下。 她轻手轻脚地洗完澡、换完衣服走出来,发现容榉竟然披衣坐在客厅等她。 厅里只亮了一盏微弱朦胧的小灯,他泡了两杯茶,低头捧着一杯吹开热气,白色雾气氤氲在他眉间。 落地窗外夜色静谧、灯火稀疏,他侧颜的线条显得格外优美而温柔。 棠小野走近,“我把你吵醒了?” 容榉摇摇头,“我自己醒的。”他放下茶杯,眼底还有几分未褪去的睡意:“你这么晚才回来,我不放心。” “所以你就专门爬起来等我?”她心里某处偷偷感动了一下。 “你都查的如何?说来听听。” 棠小野竹筒倒豆把自己这些天的发现都告诉了他,包括今日和弥生一起潜入农场的事。 容榉听到弥生的名字,眼神一凛,神色骤变,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棠小野,目光从头扫到脚,好像在确认她没受伤似的。 “怎么了,弥生有问题吗?”棠小野被他瞧得心里发虚。 容榉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而摇头道:“没事,是我多心了。” 朦胧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映着一片微妙的阴影,棠小野望着他低垂的眼眸,忍不住道:“我的行踪都全部告诉你了,你呢,这两天约会玩得开心吗?” 容榉苦笑道:“你都查到这份上了,还真以为我是沉耽于美色?” 棠小野半眯了眼望向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戴丝绮有问题的?” “第一次见面就发现了。”容榉微微挑眉:“她身上有两个魂魄的能量。” “连我都没看出来,你竟然识破了?你的阴阳眼真厉害。”棠小野凑近了看着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这双眼珠子抠下来一定能卖个大价钱。” 容榉抬指在她额上轻轻一点,将她小脸推开:“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接近她了?” “嗯。” “不吃醋了?” 棠小野咬了咬唇,心虚别开眼:“我怎么可能吃醋……” 容榉唇角微微弯起,“我又不会笑你,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棠小野明显不想继续讨论自己吃醋的问题,岔开一语道:“撩妹这么多天,你有什么可以向我报告的?” “乍看上去,戴丝绮除了为人招摇,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但一番相处下来,我发现她对容貌要求极度苛刻,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爱美之心,而且她非常在乎旁人的眼光。”容榉认为这是对方最大的弱点,可以作为接下来完成任务的突破口。 棠小野点点头记下,目光落在他脖子一侧。 她眼神忽闪,欲言又止道:“容榉,其实……其实你不必为了我的任务出卖色相。” “出卖色相?” “我知道这个鬼魂很狡猾,但你要相信我一定有办法收拾她!所以……”棠小野语气陡然软和下来,隐约透着伤感:“所以,你别再接近她了,好不好?” 如果对付一个鬼魂,要用容榉作诱饵,那她……那她干脆放弃红色信封的任务算了。 她一瞬间心里有几分赌气的想。 容榉目光灼灼望着她:“是谁之前还吵吵嚷嚷要把我卖去风俗店的,现在心疼了,嗯?” 他的声音落在黑夜里,低醇上扬的尾音,勾人的好听。 棠小野摇摇头,“谁心疼你了。”她拿出一面小镜子,指给他看脖子侧面的吻痕:“倒是那位戴小姐,她一定喜欢上你了,看,还盖了戳。” 容榉这才发现自己脖子上没洗净的口红印,他看了看镜子,又看了看举着镜子一脸郁闷的棠小野,终于明白了她为何语气伤感。 他倏然一笑,“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在正面印一个。” 棠小野戒备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印正面。” “你不是说过喜欢我的喉结吗?”容榉大大方方往沙发后一靠,修长的五指一一抚过喉结,眼神幽沉,唇角微挑,在昏黄灯光里笑得像个妖孽。 棠小野承认,她这一刹那的确被他这个动作勾-引到。 但她很快拾回了一尊小神该有的神智,“我还喜欢揍你呢,你让不让我揍?” 挥着小拳头吓唬完他,她扔下他一个人在客厅里,匆匆躲回了房间。 *** 大约是听进了棠小野的劝阻,容榉第二天破天荒没再接受戴丝绮的邀约。 他重新制定了作战计划。 客厅里,棠小野听完他的陈述,觉得此人是真的狡猾,用古代人的话称之为“七巧玲珑心”,用她的话称之为“腹黑大魔王”。 她仍有几分怀疑道:“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上钩?” 容榉胸有成竹道:“我说过,这就是她的弱点。” “那……那来吧,先完成你作战计划的第一步。”棠小野整理了一下发型仪容,坐到了容榉身边。 容榉没有客气,亲昵地揽过她肩头,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手机自拍镜头斜向下45度捕捉到了两人的笑容。 这张照片马上出现在容榉的朋友圈。 很快,戴丝绮的电话请求像十三道金牌一样密集地追了过来。 容榉把手机扔在一边,不予理睬。 棠小野评价:“你真的很有当渣男的天赋。” “谢谢。让她酝酿一下情绪,接下来你要好好配合我演第二场。”容榉笑意深沉望着她。 第五十一章 第二场地点是戴丝绮第一次约见容榉的咖啡厅。 午后阳光碎金一般洒进玻璃窗,棠小野背光坐着,穿着一件深V的黑色毛衣,颈脖滑腻如雪, 【酥】胸饱满如月,她对着镜头举起一小勺蛋糕,轻轻张开小嘴,唇红齿白,舌尖粉红可爱。 这是容榉今天的第二张朋友圈,图片上特别配上了一句“我的女孩”,还有咖啡厅的地址。 果不其然,一辆银色的跑车很快杀到了店门口。 戴丝绮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怒气腾腾地杀进来。 容榉不失时机地搂过棠小野,好像两人聊到了什么开心的话题,低低对视笑了起来。 一只铂金包“砰”砸在桌上,戴丝绮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对男女,“容榉,你什么意思?” 容榉假装这才看到她,吃了一惊道:“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男朋友就要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容榉悠然一笑,道:“戴小姐,我们好像并没有发展到男女朋友的关系。” “你……”戴丝绮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转而将美艳凌厉的目光投向棠小野:“你给我离他远点。” 棠小野心里哼了一声,这可是我罩的小弟,你叫我离他远点? 她像挑衅一样,小脸一扬,往容榉身边又靠近了一些。 戴丝绮勃然大怒,抓起桌上的玻璃杯径直泼向棠小野。 以棠小野身手,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她反手夺过,杯子里的水轻轻一扬,淋了戴丝绮一脸。 水顺着戴丝绮的头发滴下来,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棠小野,气愤得连手指头都在颤抖。 “看什么看,这男人不是你的,死心吧。”棠小野不失时机地宣誓主权。 戴丝绮从她身上占不到便宜,遂把怒火转向容榉:“论脸蛋论身家论魅力我哪点不如她,你怎么会看上她?” 容榉目光在戴丝绮胸口扫了一圈,又侧过头在棠小野胸口扫了一圈,“她身材好。” 棠小野仿佛是刻意配合他这句话似的,骄傲地挺了挺胸,像只高傲的孔雀。 戴丝绮脸一绿。 她身材扔在人群里也算不错,但和眼前这位36D比起来,的确不是一个量级的。 容榉换了一副安抚的神色,“其实你很好,但我是个肤浅的俗人,对好身材的女人情有独钟,所以……对不起。” 戴丝绮红了眼眶,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她喜欢容榉,她喜欢这个男人,比从前遇到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喜欢。 他的姿容气度、他的举手投足……满足了她对男性的所有遐想。 把他带到朋友面前,她能享受到其他女人艳羡的目光。 她几乎一度以为自己把他撩到手了,谁知道今天一看朋友圈。 嫉妒的怒火在她心里熊熊燃烧,啃噬着她的理智。 “你喜欢身材好的对吧。”她盯着容榉:“好,你等着!” 她说完,红着眼离开了。 望着戴丝绮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棠小野小声问:“她真的会上当?” 容榉点头:“嫉妒心和胜负欲会成为她行动的催化剂。” “人都走了,不用再演了……你可以把手拿开了吗?”棠小野努力拨开那只揽着自己腰肢的大手。 容榉不仅没放开,还揽得更紧了,甚至顺势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我演累了,你让我休息一会。” “你也就轻飘飘说了几句风凉话,哪里累了?” “我这么多天陪她逢场作戏,很累的。” 他闭上眼睛,贪婪地吮吸着她秀发间的茶花气息。 棠小野望着他眼底下淡淡的乌青,心下一软,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没再推开他。 他呼吸时的热气落在她颈脖间,痒痒的,烫烫的,像一根羽毛撩动着她的心弦。 钢琴曲温柔的旋律流淌在耳边,咖啡和面包的香气说不出的香甜。 想想自己几天前还在这间咖啡厅吃了戴丝绮好大一缸醋,现在换成她把戴丝绮扔在醋坛子里头使劲摩擦——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找回场子了吧。 唔?她竟然承认自己为他吃醋? 棠小野心里警铃大作,心跳一下一下的,像雷鸣,像鼓点,像小鹿撞死的丧钟。 *** 容榉的计划很简单:刺激戴丝绮,她无法容忍自己输给别的女人,一定会为了重新夺回男人的爱想出别的办法,比如隆胸。 在前段时间的交往中,容榉已经察觉到她对自己身材这方面轻微的不满,他只不过在她原先不满的基础上,推波助澜。 隆胸手术要求全(身)麻(醉),棠小野将在这期间做好手脚,让戴丝绮醒来后看到一个手术失败的自己。 而那个一直附身在戴丝绮身上的鬼魂,一定无法接受这么一副皮相。 不貌美,毋宁死。 它会伺机抛弃这副躯体。 在鬼魂离体的一瞬间,就是棠小野动手的时机。 整个计划的难点就在于机会只有一瞬,一定要把握好。 万一鬼魂警觉,逃走附到其他人体内,再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戴丝绮办理住院的手续一完成,棠小野立即联系了秦素珍,把自己的调查情况告诉她,并由她出面,暗地里买通了院方。 秦素珍对于丈夫的处境非常关心,棠小野一再安慰她不能急于一时。 很快,到了戴丝绮手术的日子。 全麻之后,她失去意识躺在病床上,手术室的灯忽然灭了。 “停电了吗?”主刀医生左右询问。 众人摇头,却见黑暗中一簇花火怦然亮起。 望着那点火光,手术台周围的几位医生同时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灯光重新亮起,棠小野收起手心的火光,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她把掌心笼在戴丝绮沉睡的脸上,凝眉闭目,喃喃施法。 淡淡的光晕笼罩在戴丝绮脸上,光晕像水波一样,渐渐扭曲了她五官的模样。 *** 四个小时后。 “啊……”一声锐利的尖叫回荡在病房。 戴丝绮醒来,发现脸部肿胀疼痛,满脑袋都缠着厚重的纱布。 “我明明是隆胸,你们对我的脸做了什么?”她气急败坏地质问医生护士。 医生一头雾水:“隆胸,什么隆胸,病历上明明写着是削骨。” 戴丝绮不信,抢过病历本一看,果然写着和“削骨”相关的手术安排。 怎么回事,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乌龙? 戴丝绮跌坐在病床上,身体微微发抖。 她可以去调查监控、质疑流程、状告院方,但手术木已成舟,她更担心自己接下来的面容会变成什么样。 几天后,拆线。 护士将纱布一点点绕开,戴丝绮端着镜子,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自己的脸一点点暴露在空气中。 她的眼睛一点点惊恐地瞪大。 这张崎岖不平的脸,真的是自己? 纱布完全拆掉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手里的镜子“啪”地摔在地上,发出四分五裂的声音。 这张整容失败的脸,简直像个噩梦。 戴丝绮很快崩溃了,她尖叫着、哭喊着,把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像疯了一样。 护士被吓得愣在原地。 发完疯的戴丝绮摇摇晃晃走到床边,两眼一翻,朝着病床倒了下去。 护士慌了,不停唤着戴丝绮的名字。 护士肉眼无法看到的是,一团幽绿色的光从女人额头探出。 埋伏在门外的棠小野冲进来,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玻璃瓶,将逃窜出来的幽绿色鬼魂狠狠罩住。 棠小野等这一刻,等很久了。 *** 真正的戴丝绮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面容并无变化。 镜中短暂出现过的崎岖丑陋的容貌,不过是棠小野在手术时施下的小小障眼法。 秦素珍守在病床边,她望着女儿脸上露出她从前熟悉的神色,又惊又喜。 “妈咪,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在医院里。”她望着四周围的人,胆怯地靠近母亲,除了母亲,剩下的她一个都不认识。 秦素珍试探着问:“你还记得,现在是几月几号吗?” 戴丝绮点点头,“昨天是十三,今天应该是十四,九月十四,不是吗?” 棠小野瞄了一眼手机,今天是一月三日,和戴丝绮的记忆有三个半月的差距。 戴丝绮猛然想起了什么:“妈咪,你不是还在抢救吗?”那场车祸里秦素珍伤的不轻,一度住进了ICU病房。 秦素珍摇摇头,“过去了,都过去了。妈咪没事了,你也没事了。”热泪从她眼眶涌出,她按捺不住激动搂住了女儿。 戴丝绮被她抱得快喘不过气来。 门外出现了一个身影,“素珍?”那人轻轻唤道。 母女俩同时回头,看着分别日久的戴教授,均是一愣。 棠小野拉了拉容榉衣袖,小声道:“走吧,别打扰他们一家团聚了。” 容榉“嗯”了一声,和她一起悄悄离开了病房,把门带上,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久别重逢的戴家三口。 第五十二章 困扰棠小野许多日的戴家神秘事件以一家三口重新团聚为结尾,就这样暂时拉下了帷幕。 秦素珍活跃在权贵之间左右逢源、歌舞升平的十年,戴教授被囚禁在地下室暗无天日的九年,以及戴丝绮鲜花艳丽、人气高升的三个月,对于戴家来说,都是一场并不愉快的幻梦。 他们对于那个先后夺去母女记忆的鬼魂痛恨至极。 但棠小野说了,惩处鬼魂的事不能由人类执行,瓶子里这只恶鬼日后肯定逃不过轮回宿命的惩罚。 放下仇恨后,戴家决定设宴款待棠小野,以此表达他们一家对她的谢意。 他们不知道她土地神的身份,一直把她当做大隐隐于世的高人。 棠小野并不喜欢和人类过从甚密,这次她接受人类的宴请,也是多年以来头一回。 容榉担心她会喝醉,主动提出要陪同前往。 棠小野愿意赴宴,不过是私心里惦记着按照地方传统,戴家人有极大可能在宴席上给她塞红包。 以及,她可以趁机在宴席上抹掉他们对自己容貌的记忆——这是身为一个土地神在收尾阶段必须完成的最后一道程序。 考虑到容榉在本次任务中出卖过色相、挥洒过智慧,棠小野大大方方批准了他一同前行。 不过,她很快发现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餐桌上的酒是40度的人头马XO,戴家夫妇先后起身敬了棠小野几杯,容榉以她身体不宜饮酒为由,一一替她挡下。 然后,容榉华丽丽的喝醉了。 一开始他只是脸颊烧红,然后耳根也红了,接着他热得当众解开了衬衫的前两粒扣子,对着一桌子人笑意熏熏,再后来撑着脑袋不说话、彻底醉了。 这么差的酒量还敢替她挡酒?一点都不像他平日里缜密谨慎的作风。 离开包房时,棠小野是搀着他出去的。 他一个大男人重量几乎全压在她身上,她半扛半扶地把他扔进车里,回到小区楼下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棠小野费了好大力气把容榉背回家,菜头见状也吓了一跳。 公子从来都是很节制的人,怎么会醉成这样? 棠小野把原因归咎于:容榉那个时代喝惯的酒大多度数不高,加之他本人也缺乏在现代酒桌上的实战经验。 好不容易把容榉抬到床上,棠小野让菜头赶紧去冲一杯蜂蜜水给他醒酒,她则拧了条帕子给他擦汗。 帕子落在他额上,他微微睁眼,醉意盈盈地笑着看向她。 他喝醉后变得很爱笑。 不是平日里温文尔雅、清润隽朗的笑,而是眼底眉间都荡漾着春意的笑,跟泰迪附体似的。 薄薄的红唇笑起来光艳动人,异样妖艳。 棠小野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能别笑得像个痴汉似的吗,你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容榉点点头,笑得一脸荡漾:“棠小野,你哪怕穿着女仆装我都认得出你。” “哈?”关女仆装什么事。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天空下着雨,你穿着女仆装,拿着小皮鞭……”容榉笑着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 他说的是她收拾荒村女尸途中把他捡回来的事。 那是二人相遇的开始。 “想象中?”棠小野回味着他的用词,不禁皱起眉:“你难道早就认识我?” 她一直以为,他们的相遇是个偶然。 容榉点点头,“我早就认识你。” 棠小野追问:“你是怎么认识的?” 容榉摇了摇头,笑意越来越深,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眼一闭,重新睡了过去。 *** 沅江上游东北方向有一座荒村。 这是秦素珍被鬼魂附身的地方,也是棠小野和容榉初遇的地方。 棠小野没有忘记那天幕天席地的大雨,没有忘记一遍遍重复着沉塘冤死回忆的女鬼。 容榉昨夜喝断片了,今天迟迟没有醒来。 棠小野对于他酒后吐露的“我早就认识你”耿耿于怀,再三思量后,决定一个人再去荒村走一趟。 导航找不到荒村的地址,她只能先把车开到曾经的茶餐厅门前,根据记忆摸索通往荒村的道路。 晴朗的白天,公路两旁无人居住的矮房看起来破败残旧。 越靠近荒村,越能感知到坟场阴森的气息。 那棵倒下的树木依然横亘在路中央,她停下车,徒步走进了荒村里头。 和第一次来不同,这里阴气充沛饱满,像一桶盛满的水,在桶里稳稳当当、纹丝不漏。 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的阴气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一泄如注,严重打破了区域气场的平衡,以至于把她从远方引了过来。 棠小野很快找到了荒村一隅的墓地。 野草被地下的尸骨滋养着,长势生猛。 白天,鬼魂大多藏身不出,不过棠小野很幸运地在一片墙角阴影底下活捉了三个沉迷于斗地主、忘记躲回墓地的男性鬼魂。 三只鬼魂明显被棠小野吓了一跳,扔下牌作鸟兽散。 鞭尾轻轻一勾,她把正要逃跑的三只鬼拽了回来,“跑什么呀,三个人斗地主多没意思,加上我一个,四个人可以打拖拉机。”她捡起扑克牌,热情地吆喝道:“来来来,继续。” 棠小野“打入敌人内部”的方针政策很快取得了成效,几轮拖拉机下来,三个男鬼渐渐放开了拘束,一边打牌一边和她唠嗑。 棠小野聊到戴家被鬼附身的遭遇时,三个男鬼打开了话匣子。 A鬼生前是个操劳到死的农民,死后不用种田,天天都笑呵呵的,“附身?我们当鬼当得好好的,天天打牌睡觉不用干活,为什么要附身?活着多累呀。” “就是就是,谁会想不开附身人类。”B鬼甩出一对九,他生前是个沉溺于牌局不慎被山石砸死的矿工。 C鬼生前是个无所事事的单身汉,对坟地里所有女鬼资料如数家珍,“等等,我知道谁会做这种蠢事了!”他指着一座坟墓的方向:“你们还记不记得丑娘?” 农民A和矿工B恍然大悟:“丑娘!” 很久很久以前,村子里有过一位单身姑娘,她的真名不重要,因为大家都喊她“丑娘”。 她出身在一个秀才之家,饱读诗书,能歌善舞,心灵手巧,但偏偏生的容貌丑陋却又心高气傲,所以一直未能出阁。 村子里其他人都嘲笑她,明明长得丑却还想嫁个俊郎君,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同龄人的流言蜚语、长辈们的指指点点、村里小孩的追逐嘲笑扔石头…… 男人们瞧不上她、女人们奚落取笑她…… 丑娘生前过得很不幸福。 她绣工精巧,亲手给自己缝过一套红嫁衣,并幻想着有朝一日穿着嫁衣走向她的如意郎君。 村里人闻到臭味发现丑娘尸体时,她穿着那身嫁衣坐在自己闺房里。 她用剪刀划破了自己本就丑陋的容貌,失血过多而死。 后来,不少人家半夜听到过奇怪的敲门声,胆子大的小孩偷偷从门缝看,会看到一个穿着红衣、满脸伤痕的丑陋女鬼出现在门外。 丑娘变成了村里流传下来的恐怖故事,怪吓人的。 后来一场意外,整座村庄的人一夜之间都死完了。 这下好了,大家都是鬼,谁也不怕吓着谁。 很多鬼魂都见过丑娘在月下的墓地里踟蹰独行,她依旧孤单一人——生前就讨厌的人,死后并不见得大家会接纳。 她像荒野里漫无目的的猎人,无声地寻觅着猎物。 再后来,丑娘的鬼魂消失了,大家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听完ABC三鬼关于丑娘的描述,棠小野大概理解了附身在戴家母女身上鬼魂的所作为为。 那个鬼魂对容貌、对异性、对旁人眼光有着非比寻常的执念。 生前身后集聚的怨气让她拥有了附身他人的能力,她躲藏在别人躯体里,抢夺别人的生命,去体验自己生前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生。 真是一个可恨而可怜的故事。 棠小野这盘输了,轮到她洗牌。 她洗完牌一张张分给另外三鬼,话头岔开道:“我在这附近曾经见过另外一个穿着嫁衣入藏的女鬼,她也和你们同村?” 她说的是和容榉初遇那天遇到的女鬼。 三鬼纷纷摇头。 棠小野不死心,继续描述道:“那个女鬼睡在一副暗红色棺材里,她指甲很长,死了至少一两百年,穿着红嫁衣,在宗祠前沉塘死的。你们,真的没印象?” 三鬼又是一顿摇头。 矿工鬼B忽然直起身道:“你是不是小半年前遇见过她?” 棠小野:“对对对。” B鬼一拍大腿,“那个娘们是外地来的。” A和C同时望向他:“你认识?” B鬼摇头,“我不认识她,但我记得和她一起现身的男人?” 棠小野:“现身?” B鬼指着天空,“天上飘来好大一朵云,打雷闪电,风雨交加,一个长发飘飘的男人牵着一座棺材从云里走下来。” “长发飘飘的男人?”棠小野半眯起了眼,琢磨着这其中意味。 B鬼兴致勃勃描述道:“此人面如冠玉、眉如墨画,衣袂翩跹、乘风而来,像是戏文里的仙子下凡。” C鬼批评他:“你这个没文化的,男人怎么可以称为仙子?” 棠小野继续追问:“后来呢,那个男人从云朵里下来之后呢?” B鬼道:“他身后棺材里那只红衣女鬼爬出来和他嘀嘀咕咕了几句,又爬了回去。再后来好像有人来了……” 棠小野掏出手机,找到容榉最近几张朋友圈照片,指着他的面容问B鬼:“你瞧瞧,是不是他?” B鬼忙不迭地点头,是他是他就是他。 *** 棠小野很难描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害怕?好奇?迷惑? 根据荒村里头那只矿工鬼魂的回忆,容榉带着红衣女鬼降到大地之后,他改变了荒村气息的流向。 此地原本平稳充沛的阴气像龙卷风一样被他聚起,又打散。 鬼魂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要搞这么多花招,但她知道。 四散的阴气被风吹到很远,把她从几公里之外引了过来。 难道,容榉穿越的目的,是自己? 她早知道容榉穿越来这个时代不是偶然,但她没有想过他竟然算计了自己。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主动出手收留了容榉,到头来竟是容榉设好了套引诱自己收留他?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目的? 从头到尾,他瞒了自己多少? 房间里。 棠小野关掉吹风筒,对着梳妆镜梳理着刚洗过的头发。 窗外是宁静的万家灯火,楼下菜头在厨房里一边洗碗一边哼歌,容榉已经从昨夜的宿醉中缓过来,安安静静坐在客厅里看书。 一切好像并没有不同。 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脑子里记忆的碎片不断闪过。 弥生说过,冥府的档案里查不到这个人,并叮嘱她不能不提防。 那只从周家逃离的黑猫曾经说过,容榉身上散发着修炼了五百年以上的猫妖才能媲美的强大气息。 他到底背负着怎么一个危险又隐蔽的秘密身份? 如果,他真的是一只隐藏极深的妖怪,她会对他动手吗? 她很想冲下去问他,却又害怕找他对质后,自己无法承受真相的重量。 草,太难了! 想着想着,她竟然不争气地想哭鼻子。 窗台上放着一个玻璃瓶,瓶口的木塞子一点点松动,幽绿色的光从里面溢出来。 棠小野背对着窗户,对于那片闪烁着危险的绿光浑然不觉。 她沉沦在自己内心的天人交战中,没有注意到一双半透明的手臂,从身后一点点揽住自己。 一张布满刀痕的丑陋鬼脸从后面贴近她耳边。 鬼魂闪烁着不详的绿光,一点点融入了她的身体。 第五十三章 晚上十点半,容榉刚关灯躺下,房门忽然被推开。 黑暗里,他看着门边熟悉的身影,“小野?” “容榉……”她背光而立,喃喃唤着他的名字,光洁的脚丫子踩在绒毯上,无声无息地朝他一步步走进来。 容榉“啪”地打开台灯,看清了棠小野水光迷离的眼眸。 她走近了,薄薄的睡裙下迈着两条玉白修长的腿,流水一样光滑的裙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拂开。 她胳膊轻轻一抬,钝物坠地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她将台灯推到了地上。 台灯接触不良地一闪一闪,亮光落在她眼底,妩媚幽沉。 细细的吊带垂下柔软的蕾丝,她俯身靠近了他,肤如凝脂、气若幽兰。 容榉目光落在她胸前,那一大片雪白肌肤让他呼吸一滞。 她的眼神和白天里不太一样,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无声的魅惑,像幽夜绽放的罂-粟花,“穿这么多睡觉,你不热吗?” 她忽而笑了,笑意迷离地望着他,趁他失神的空档,抓住了他睡衣的下摆,飞快把他的上衣褪下,欺身而上,小手拂过他光洁的胸口。 “容榉?”她又唤了他一声,声音酥软像只撒娇的猫。 容榉察觉到不对劲,但已经太晚了。 她长腿一跨,坐在他身上,把他牢牢按在枕头上。 睡裙的开衩很高,露出了她侧腰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容榉惊恐地发现,她睡裙底下,什么都没穿。 一双小手游移在他颈脖、胸前,指尖带着若有似无的凉意。 她目不转睛望着他,媚眼如丝。 他的眼眸闪过一丝慌乱,“菜头!”他忽然侧过头大声喊道。 显然,棠小野对于他的分心非常不满,小手扳过他的脸,逼他直视自己。 两人目光交汇上的一刹那,她狠狠吻了下来。 她的吻很用力,带着蓄势已久的不甘和恨意,湿漉而滚烫地席卷在他唇齿之间。 他的唇凉凉的,浮动着某种雨后草木散发出来的清甜气息。 呵,原来这个男人,尝起来是这种味道。 真甜美呀,不枉她觊觎了这么多天。 她闭上了眼,扣住他脑袋,动情地加深了这个吻。 忽然,额上一阵剧痛打断了她的动作。 她睁开眼,看见身下的男人双指点在自己眉间。 容榉指上微光一动,在她额上落下一道红色的水滴印记。 灼烧般的疼痛从她眉间传来,她痛呼出声,捂住额头从他身上摔了下来。 “你……”她指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喘着气,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眼神狰狞地望着他:“你对我做了什么?” “公子?”门外传来菜头的疾呼。 “锁魂樽!快!” 菜头立马领会过来,他转身离开,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玻璃瓶。 玻璃瓶在半空中飞出一道弧线,稳稳落进容榉手中。 绿光从她身体上一点点溢出,她快支撑不住了。 一道绿色鬼影瞬间飞蹿而出,容榉眼疾手快将它收进瓶中,用力摁紧了木塞。 菜头从他手里接过瓶子,这才发现他额上滑下滑下豆大的汗珠。 容榉扶着床头,玉白的面庞烧起一片浓重的绯红。 他闭着眼,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着凌乱的呼吸。 “这种级别的杂碎,公子怎么会应付不来?”菜头望着玻璃瓶里的魂魄,好奇多嘴了一句。 容榉脸颊更红了,声音带着朦胧的低哑,“别问了,去,给我放一缸冷水。” 菜头领命退下,容榉目光落在床边昏迷不醒的棠小野身上。 她侧卧在绒毯上,薄薄的真丝睡裙根本包裹不住底下的婀娜曼妙。 顺着她粉红剔透的脚趾望上去,一双长腿之间阴暗朦胧。他再一次意识到,她睡裙底下竟然什么都没穿的事实。 他喉头一滚,做贼心虚地把目光从她双腿上挪开,心里暗骂了一声:真是要命。 *** 棠小野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容榉房间的地毯上,身上盖着他的被子。 菜头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昨夜“公子英勇大战女鬼”的故事,棠小野默默听着,一言不发,心如明镜。 毕竟她不是普通人类,哪怕被附身后,五感依旧灵敏。 所以,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容榉床边开展“色-诱”的。 那些画面羞耻而清晰,根本无需菜头复述。 也幸好她不是普通人类,容榉略施小术就把丑娘从她身体逼了出来。 他当时留在她额上的三清明净咒,人类的躯壳是绝对承受不住的。 何况,他下手相当留情。 那个瞬间,她从他眼神中看到了惊慌失措,也看到了不忍和怜惜。 容榉…… 她内心轻柔眷恋地唤着他的名字。 “你家公子呢?”她问。 “公子把房间让给你,睡客厅去了。”菜头无奈道,“昨晚闹了大半夜,他现在还睡着呢!” “我去看看他。”棠小野说完,抓过容榉衣架上的针织衫,披在身上走出来房间。 客厅的窗帘拉上了,日光晒进来格外温柔,容榉躺在沙发上还未醒来,面容安恬静谧。 棠小野蹲下身,静静地望着他的睡颜。 睡着的时候,比平时看起来更温柔。 容榉,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目光眷恋地不知看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抬手一摸,自己眼睫上一片湿润。 对着睡梦中的他,她心里的声音轻轻道了一声:“对不起。” *** 容榉醒来后,菜头非常关切地问这问那。 其实他睡醒一觉已经好很多了,只是…… 手有点酸。 这个原因不说也罢。 棠小野好像对昨晚发生过的事浑然不觉,这倒让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容榉低头抚摸着唇瓣,上面似乎还留有她的触感,可惜昨晚那个人不是她。 她这两天好像在忙着红色信封的收尾工作,时常抱着电脑打字,偶尔也出门逛个超市。 一切似乎与往日无异,他却总觉得她有事瞒着他。 这天,菜头上班不在家,棠小野下厨煮了好几个菜,还久违地炸了一大盘薯条。 她向容榉安利黑椒汁蘸薯条的吃法。 其实冰淇淋蘸薯条也很好吃,可惜容榉痛恨奶制品的味道。 除了一盘金黄色的薯条,桌上还摆着椒盐脆虾球、土豆炖小黄牛肉、酥油嫩豆腐、凉拌三丝…… 容榉望着满桌盛宴,略略惊讶,“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棠小野一边解下围裙,一边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柚子酒,道:“没什么特殊日子,就是想庆祝我们顺利完成这一桩任务。” 她从业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如此心力交瘁的任务。 主要还是心累。 “是吗?”容榉半信半疑坐下,望着棠小野倒酒的动作,犹豫道:“又要喝酒?” 他前几天晚上不争气地喝醉过一回,据菜头报告,棠小野当晚对他的酒量很是鄙夷。 “既然是庆祝,怎么能少的了喝酒呢?”棠小野像是看破他的顾虑,笑道:“别怕,我知道你不胜酒力,所以专门买的这一款柚子酒,你看,才8度,小姑娘都能喝。” 酒液倒进玻璃杯里,盛满了漂亮的金黄,像是秋天稻田丰收的颜色。 柚子的香气从酒液中飘出,芬芳怡人。 容榉不忍拂了她的好兴致,和她碰杯后轻轻尝了一口。 棠小野不动声色观察着他脸上的反应。 淳厚的酒香中萦绕着柚子特有的香气,甜而微苦。 他抿了一小口后,蹙起的眉毛舒展开来,重新打量了一眼酒瓶上的信息。 她看出了他的喜欢,心想这酒没白买。 吃着吃着,她聊起了丑娘的事情。 “我和弥生说好了,过几天把丑娘的鬼魂给他送过去。” “我和你一起去!” 棠小野幽怨的小眼神飘过来,“这么想见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弥生特别上心?”她撑着胳膊肘倾身靠近了他,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似有千言万语,“容榉,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容榉避开她的眼神,低头喝酒。 “你是不是穿越时空来.搞……基的?”她唇边邪佞一笑。 容榉半天才反应过来“搞-基”的意思,他喝酒的动作凝固在半空,哭笑不得道:“小野,你好像对我有很深的误会?” “好吧,就当你对男人没兴趣。” 棠小野给他空出的玻璃杯又续上新酒,眼角微挑,声音陡然一变,像撒娇,又像挑逗,道:“那你……是不是,对我有兴趣?” “?”容榉抬眼匆匆从她脸上一瞥扫过,又急忙挪开了眼,她怎么毫无预兆问这种问题? 太突然了。 “说呀,是不是?” “为何忽然问这个,莫不是我那晚喝醉,说了什么冒犯的话?”他的颊边浮起可疑的红晕,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心虚使然。 “逗你玩呢,瞧你紧张的。”棠小野看着他连续喝下两大杯柚子酒,渐渐收起了笑意,“放心吧,你没冒犯我。说到冒犯,真正冒犯的也是我。” 她说的是前晚丑娘附在她身上潜入容榉房间的事。 “无……无妨。”那些香艳的画面掠过容榉脑海,让他心头突突直跳。 棠小野看着杯底摇曳的金黄色,不知在想着什么,眉角渐渐垂下,眼中不觉染上几分湿意。 沉默了一会,她的声音陡然低落下来,“六个月十八天。” “?” “这是我们认识的时间。”她低头,眼睫遮住了瞳孔,像是自言自语,“时间过得好快,从前习惯了一个人,倒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你要是哪天忽然不在了,我一定会……”她顿了顿,道:“我一定会很不习惯。” 我一定会很想你——这一句她涌到嘴边,硬生生改了口。 容榉察觉到她情绪上的不对,“怎么了?又遇上什么麻烦?”为什么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告别? 棠小野摇摇头,不说话,继续给他手边的杯子满上。 她要怎么说出口?她这次的麻烦,是他。 第五十四章 她明明有心事,却藏着不愿说。 这让容榉有些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不知道喝到第几杯,容榉揉了揉眉心,视线有些涣散,连着声音也喑哑起来。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灌醉我?” 棠小野坐在他对面摇了摇头,“这个度数,你醉不了。” “是吗?”他望着酒杯,“那为什么这酒喝我越往后喝,反而越苦?” “那是安-眠-药的味道。” 惊愕之色掠过他的瞳仁,“你说什么?” 棠小野看了看手表,差不多也到了药效发作的时间。 她放下杯子起身坐到容榉身旁,认真地望着他,声音轻柔却又哀伤,“我前天去了一趟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容榉扶着脑袋,身子晃了晃,皱着眉欲言又止。 棠小野伸手扶住他。 两人靠近了,她附到他耳边,声音轻轻的,像空气中落下了悲伤的白色羽毛,“我发现,我把你留在身边是错误的,你太危险了。” 他的目的动机、他的可疑身份、他神秘而未知的一切…… 所有线索像一张蛛网指向他,而他,是蛛网中央的□□。 可是,为何偏偏要在她芳心暗嘱的这个时候才让她发现? 她该下手了,但是她也很清楚,在对付他这件事情上,自己根本下得了手。 几番思量、犹豫、谋划,她只能很没出息的先用安眠药把他放倒。 剩下的,交给能够对付他的人。 “容榉,对不起。”她声音哽咽地抱住了他,不想让他倒下的时候磕碰到脑袋。 容榉苦笑着,心想这个笨女人,下药就下药呗,哭什么鼻子呢? 剧烈的困意渐渐吞没了他的神智,他终于闭上了眼,一头倒进棠小野怀里,不省人事。 棠小野抱着他的脑袋,一遍一遍抚摸着他丝缎般的长发,红红的眼眶有泪光在打转。 她打定了主意,不管他的真身是什么样的魑魅魍魉,不管新河神做出什么样的处置决定,她都会一直守着他、不让其他人欺负他。 “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她喉头微微哽咽道,像是告白,又像是告别。 *** 门开了,门外一直等候的三位神仙目光炯炯地看着棠小野。 她一脸哀戚地站在那里,一点没有完成任务的喜悦和兴奋。 阿金不由得担心,“顺利吗,得手了?” 棠小野点点头拉开了门,“很顺利,他睡着了。” 阿金、榕老伯、穆阿姨先后走进了客厅,围在沉睡的男人身旁。 棠小野前几天挨个联系了他们,商量了本次行动计划。 “真的要把他押送到河神府上?”阿金原本主张先把容榉绑起来、严刑逼供一番,再视情况提交给新河神,但棠小野听到“严刑逼供”四个字就翻脸了。 榕老伯像只经验丰富的老猎犬,凑在容榉身上左闻闻、右嗅嗅,“没有鬼气,没有妖气……怪好闻的,到底是什么呢?” 穆阿姨翻看着容榉的头皮、耳背、眼鼻喉,“白白净净、油光水滑,牙口也不错,这么年轻貌美一个小哥哥,真如你说的那么危险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只有阿金最警惕,“既然小野说他有问题,他就肯定有问题。先找条粗麻绳把他绑起来,套上麻袋,扔进后尾箱,直接把车开到河神府上,让河神大人处理。” 棠小野白了他一眼,“你是要绑票还是要干嘛?什么粗麻绳麻袋的,就不能温柔点吗?” 阿金挠了挠脑袋,对待妖怪不就该凶悍一点吗?他认为应该像绑大闸蟹一样,把容榉五花大绑才最稳妥。 棠小野毫不客气地否决了他的提议,转身从衣柜找来一条丝质柔软的睡衣绸带,跪在沙发前小心翼翼绕着容榉手腕绑了几圈。 “你还绑蝴蝶结?”阿金明显不乐意见到棠小野对容榉如此温柔,以及情-趣…… 榕老伯和穆阿姨对视一眼,没敢插嘴。 阿金找来面粉袋要把容榉套上,棠小野又一次拒绝了,她特意挑了一床质地柔软的白色被单,轻轻一抖,将容榉整个人盖住。 榕老伯和穆阿姨同时皱了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榕老伯道:“要不,还是面粉袋吧?” *** 冷风挟着细雨“吧嗒吧嗒”打在窗玻璃上,车里安静得只有雨刷的声音。 熟睡中的容榉横躺在车后座,手脚绑着蝴蝶结,脑袋上罩着个面粉袋,样子很滑稽。 阿金坐在副驾驶上,望着棠小野的侧影,“明明没太阳,戴什么墨镜,你该不会是心疼那家伙,哭鼻子了吧?” “闭嘴!” 阿金轻咳两声,语重心长道:“毕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新河神,你这次要表现得稳重一点,争取混个印象分。” “嗯。” “你这次解决了一个这么大的隐患,新河神在绩效评定上一定不会亏待你的。所以你待会要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要对自己有信心。” “吵死了。” 棠小野的车后,榕老伯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驾驶着一台老爷车跟在后头。 穆阿姨:“老榕,我怎么觉得,小野对那个男人特别上心?” 榕老伯:“一起住了这么久,难免会有感情。” 穆阿姨:“那可不行,她喜欢别人,阿金怎么办?我们这么多年可是看着他俩过来的。” 阿金和小野这么多年在一起过吗?榕老伯表示对年轻男女的事搞不懂,他担心别的,“我从刚才开始,右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无形之中做了什么坏事。” *** 冬雨细蒙蒙,天空是失落的暗灰色,雨水顺着青莲书院的屋檐滑落,青石板上聚起一个个亮晶晶的小水洼。 河神府邸藏在青莲书院后山小径的尽头,守门的童子大春和二夏一见来人,忙拦住他们说:“河神大人不在府上,四位请回吧。” 四位神仙哪能同意,阿金扛着背上的容榉,表示自己抓到的可是一只千年老妖精,万一这货醒来了方圆百里生灵都要遭殃。 河神府邸常年笼罩着一层强大的结界,除了小径这条入口,其他地方妖魔进不来也出不去(花子是个意外),阿金心想着不管河神大人在不在,先把他背上这头大妖怪关进去最稳妥。 大春和二夏对视一眼,最后让步道:“四位可以先进去等候,但背上这个妖怪……要等河神大人回来才可定夺。” 四人进了府中,才发现府上许多变化。 从前秋老头最喜欢的红木家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蓬松柔软的绒毛地毯、白色沙发、玻璃茶几…… 棠小野好奇打量着四周,总觉得这个新河神家里的北欧装修风格和她家莫名的相似。 榕老伯一边接过童子大莲送上的热茶,一边觉得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阿金把容榉扔在墙角,为了是确认他有无醒来,还很不厚道地踹了两脚。 棠小野一道眼刀扫过来,阿金心虚地收回脚。 穆阿姨一直暗中观察着棠小野和阿金眼神之间的暗流汹涌。 四人守着容榉,等了又等,外头渐渐天黑,阿金不耐烦地拉住那个叫大莲的红衣童子:“这位新河神,一般出门多久才回来?” 大莲答:“这个难说,大人有时一走就是好几日。” 棠小野抱着胳膊来回踱步,心想这也不是办法,她望着墙边还在昏迷的容榉,对侍奉茶水的大莲道:“能否冲杯葡萄糖过来,我担心这家伙会吃不消。” 阿金郁闷道:“我们几个晚饭都没吃,你倒先担心这家伙吃不消?” 大莲很快端着托盘送来了她要的葡萄糖,她蹲下身,拿开容榉脑袋上的面粉袋,小心翼翼喂他喝下。 棠小野喂得很认真,突然听得身后“咣当”一声,大莲手里的托盘和杯子摔了一地。 “你们,你们对大人做了什么?”大莲瞪大了眼望着被捆住手脚沉睡在墙边的容榉,好像看到了世界末日。 *** 事实一:容榉是新上任的河神。 事实二:他们在棠小野的撺掇下,把素未谋面的新上司给绑了。 东山区四位神仙集体凌乱了。 容榉靠在沙发上悠悠转醒时,身边围了春夏秋冬甲乙丙丁一圈小童子,童子外站着四个神情迥异的神。 榕老伯小声道:“真的假的?太玄幻了!”这么年轻,不像啊! 穆阿姨不无担忧道:“你看童子们一个个都称他为大人,估计错不了。” 阿金脸色刷白,拉了拉棠小野衣袖,“能不能抽我两个耳光,让我从这个噩梦里醒过来?” “你太高估我了。”她现在手脚无力、神智虚浮,哪里有扇耳光的力气。 不知容榉侧身和童子低声说了什么,他们一个个退下,厅中只剩下容榉和对面四人。 容榉清冷冷的目光扫过四人,眉宇间不知是悲是怒。 四人不自觉地站成一排,像犯错的小学生站在教导主任面前一样弱小可怜无助。 许久之后,容榉终于幽幽开口了。 “你们东山区的同僚之情,还真是深厚感人啊。” 这扑面而来的讽刺之情,像一把把无形的小刀子戳在四人身上。 榕老伯和穆阿姨对视一眼,立刻“委婉而不失礼仪”地供出了本次暗算上司的主使。 “这次误会,纯属小野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之处,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对对对,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大人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阿金气馁地低着头,他和容榉早打过照面,此时此刻反而没什么可说的。 棠小野泫然欲泣地靠在墙边,要不是身后有堵墙靠着,她怕自己膝盖一软不争气地跪下去。 她原本就怀抱着悲痛的心情踏入河神府邸,只是现在悲痛的对象变成了自己。 容榉没有说话,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继续望着四人。 准确的说,是看着其中某一人。 空气中再一次暗流涌动,气氛微妙。 穆阿姨和榕老伯最先察觉端倪,抢着开口。 “大人,我约了牙医还没去呢,再不去人家诊所要下班了。” “大人,我阳台上衣服还没收呢,再不收又要被雨淋湿了。” 容榉点点头,风轻云淡地挥挥手,“去吧。” 榕老伯和穆阿姨如获大赦,扭头就要走。 穆阿姨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阿金你今晚明明约了姑娘怎么还不走?” 阿金一头雾水,“姑娘?什么姑娘?” 穆阿姨手劲大,一把将他拽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容榉笑道:“大人我们有事先走了。” 容榉微微点头,心想这位穆阿姨十分上道。 很好,现在只剩下棠小野一个人了。 “站这么远干嘛,过来。” 棠小野有气无力地看着他,很不争气地说道:“我腿软。” 容榉没好气地笑了笑,“瞧你这出息,你给我下药的时候怎么就不腿软?” 他走过来,伸出手,目光温润,不像生气的样子。 棠小野疑惑地望着他。 “你不是腿软吗?我扶你。”他不容置疑地将她搀了起来,就近扶到沙发上。 棠小野望着近在眼前的他,感觉一切如此不真实。 第五十五章 容榉坐在她身旁,眼帘低垂,非常贴心地给她冲了一杯暖乎乎的蜂蜜水。 二人好像平时在家一样,人没换,只是场地换了。 她局促不安的模样既狼狈又可爱,让他隐隐想笑。 这丫头,被吓坏了吗? 也对,自己这么无声无息潜伏在她身边这么久,让她消化一会真相也好。 对于她伙同他人绑架自己一事,容榉并没有真正动怒。 他昏迷的时候朦胧感觉到她抱着自己说了很多话,还有眼泪落在他身上…… 这丫头,终究还是舍不得他——这个想法让他心里暗暗涌动一股暖意。 坐了一会,他见她握着杯子神色渐渐缓和,缓缓开口道:“你在想什么呢?” 棠小野回过神来,“我想,原来你不是妖怪呀……” 她明明怀着悲伤甚至是别离的心情,设计了一场“捕猎容榉大作战”。 知道他真实身份后,她其实第一反应是高兴:原来他不是妖怪,终于不用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生离死别大义灭亲的戏码了。 高兴了没几秒,她重新怀着沉重的心情思考了一下自己当前尴尬的处境。 竟然以这种方式在新上司面前刷了一回印象分。命运真爱开玩笑,只是她笑不出来。 容榉道:“我们在一起六个月零十八天,你要是连家里住了个妖怪都发现不了,这土地神当得也太失职了。” “对不起。“她一副可怜兮兮的语气。 容榉含笑望着她,“除了对不起,还有什么别的想对我说?” 棠小野抬起头,无辜的大眼里写满了求生欲,“大人您看我这条命,还能活多久。” “你的命很硬,能活到死。” 这什么破回答啊,容榉你这坏心眼的家伙,还嫌她今日受得惊吓不够吗?棠小野内心深处的哭声更响亮了。 不对啊,为什么她要哭? 明明是他隐瞒身份在先,他才是钓鱼执法的罪魁祸首! 她一时间被恐惧和惊讶冲昏了头脑,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一个事实! 止住内心汹涌澎湃的眼泪,她重新望着眼前的男人,委屈道:“你如果早点告诉我真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了。” “唔……”容榉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 棠小野稍微拾回了一点底气,“虽然我有眼不识泰山,但好歹这段时间,好吃好喝招待着你,也不算失职。” “你说过要把我扔进沅江喂王八。” “是吗……” “你还逼我穿女装。” “这个……” “你还说过要把我卖带风俗店做招牌鸭。” “呃……” 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这是早就存了心要清算报复吗? 冷汗顺着她后背流了下来。 容榉还想继续往下列举,棠小野条件反射地上前按住了他嘴唇,哀求道:“大人你能别说了吗?” 唇上传来她指腹温热柔软的触感,容榉愣了楞,眼底随即浮起一丝笑意。 他闭着唇用含糊的声音说:“你这是……又想色.诱我?” 棠小野触电般缩回了罪恶的手指。 什么嘛,他为什么要加个“又”字! 等等,色.诱?色.诱有用吗? 棠小野心一狠,咬牙道:“大人,我现在色.诱你还来得及吗?” “我也不知道,要不你试试?”他眉眼一弯,笑意融融地反问她。 棠小野心想:哎?他身为上司,难道不该矜持点一点,至少象征性推辞婉拒一下? ——职场潜规则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一个真敢提,一个也真敢要。 这回轮到她风中凌乱了。 棠小野犹豫了一下,望着他薄薄的唇瓣,最终认怂。 她退开好几步,拉开一段安全距离,九十度鞠躬道歉道:“色.诱这种事,我还真没做过。是我业务能力不精,有愧大人。我回去后一定认真研习相关工作、努力拓展业务范围。” 她说完,观察了一下容榉脸色,见他并无异议,顺势后退想溜。 一步,两步,三步。 “回来,你要和谁拓展业务范围”容榉识破她的小心思,一下把她喊住。 棠小野被他这一声吓的,膝盖一软沿着沙发又坐下了。 他被她这没出息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 他走过来,俯身看着她,一双眼眸灼然如星。 她局促不安地对上他的视线,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小白兔,在他目光中瑟瑟发抖,“大人,您……要做什么?” 容榉心里痒痒的,一个声音在说:想欺负你! 他笑得幽深莫测,嘴上说着“陪你研习一下业务”,俊朗的眉眼越靠越近。 她脸上飞起红云,心跳越来越快。 什么业务,□□吗?她随口瞎说的他还当真了? 照这架势,他不会真的要亲她吧? 理智明明在说不可以,但容榉美色当前,她慌乱中又有点小期待。 她的瞳孔逐渐放大,空气里粉红色的小火花一触即发。 两人的呼吸一点点靠近,她能清楚感受到对方脸颊的温度,他那双羽翼一样的眼睫近在咫尺。 她识相地闭上了眼睛,等着唇上落下他的温度。 “公子,老奴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一声熟悉的公鸭嗓由远及近飘了进来。 菜头气势汹汹破门而入,气氛瞬间破灭。 棠小野猛然回过神来,脑海里粉红色泡泡“啪”地碎裂,她羞愧地捂着脸一闪身躲到沙发另一边。 容榉也尴尬地直起身轻咳起来,表面上好像在掩饰着什么,实际上恨不得立刻把这个碍眼的小老头从窗户扔出去。 “老奴听大莲说,有人把公子绑了?”菜头冲上前扑到容榉身上,“公子你没受伤吧?哪里的贼人如此嚣张!” “贼人”头目棠小野在旁边讪讪地举起了手,“菜头,我可以解释。” *** 经过棠小野一番陈述后,菜头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春夏秋冬甲乙丙丁八位童子也记住了这位胆子肥硕的女壮士。 棠小野回顾自己四十年来矜矜业业的职业生涯,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栽这么大一个跟头——原来她一直罩着的小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老大。 她对于容榉这种擅自潜伏、欺骗下属的行为十分痛心,却碍于身份,敢怒不敢言。 毕竟容榉对于她下药绑-架之事都未追究,她实在不好再开口埋怨。 慢着,他既然是河神,家大业大,奴仆成群。那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和她住在一块了? 趁着菜头和童子们不注意,她悄悄上前戳了他一下,小声道:“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府邸,那今晚……” “今晚你留在这过夜。” “啊?”不不不她不是这个意思。 容榉抢先一步召唤童子:“大莲,你去给姑娘布置一下客房。” 红衣童子乖乖应了声“是”,带着另外几人一起退下了。 棠小野只不过想问一句他今晚住哪,没想到自己反倒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大人你听我说,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她追在容榉身后道。 容榉停下了脚步,站在台阶上,眉眼如月、唇角带笑地回身望着她,“你不想睡客房?那和我睡也可以。” “不不不,我怎么能打扰大人呢,我现在就回市区去。” 容榉摇头,“天色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会担心的。” “可是……” 容榉见她急红了脸,终于收起了戏谑的神色,换了一副口气道:“明天我会召开季度评定会见一见大家,你留在这帮我一起提前准备,我心里更踏实。” “真的吗?”他留她下来,是因为需要她的帮助? “嗯。”他声沉如水,不像诓她的样子。 “那我留,只留一晚。”她伸出一个指头对他道。 第五十六章 新上任的河神临急临忙要召开季度评定会,着实让沅江流域的众小神们措不及手。 评定会的前一个夜晚,最焦虑不安的,尤其要数A市东山区这几位小神。 阿金破天荒的睡不着,打电话找穆阿姨要安眠药,穆阿姨说她刚给榕老伯送过去两片。 至于棠小野嘛,她躺在河神府客房宽大松软的床上,翻了一个又一个身。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她还在回味着容榉竟然是河神这个可怕的事实。 以后,该怎么面对他呢,从明天开始化身小狗腿讨好他? 从前她凶过他不少次,前后反差这么大,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虚伪善变的女人? 棠小野抱着小脑袋,越想越焦虑,根本无法入睡。 月光朦胧地透过窗户照进来,夜风吹来一阵清幽缥缈的笛声。 大半夜的,是容榉在吹笛子吗? 她脑中浮现出他月夜里坐在江岸边吹笛的模样——长睫低垂,墨发纷飞。 不知是回忆中的他太美好,还是耳边的笛声太空灵,她竟然渐渐平复下思绪,咬着手指睡着了。 第二天,为了迎接新官上任的第一个季度评定日,河神府邸上下十几个小童子一大早快忙疯了。 重新布置会场的,准备瓜果点心的,装订会议材料的…… 忙碌得像过年。 棠小野帮忙打打下手,无意中在众多工作报告中发现了自己的一份——她在里头费了好大篇幅讲述自己如何收留了一个危险的穿越男人,并请河神念在此人并无恶行的份上,对其宽大处理。 她在起草那份请示的时候,怀着极其悲痛的心情,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恳请河神不要为难容榉。 现在再看到这份请示,她只觉得一团火云在脸上烧。 她想趁人不注意把这份报告抽走,偏偏大莲眼尖发现了她的意图,把她赶到门外负责迎宾去了。 偌大的房间很快坐满了,几十束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量着中央的容榉。 本次季度评定会,又名沅江流域新领导见面会。 老头子们私底下讨论着为何秋河神的接班人这么年轻,小伙子们对容榉的长发造型报以不解。 至于其他女性参会者,一边偷瞄着新上司,一边悄悄打开了镜子补妆。 这个房间设计得像一片阶梯广场,人们围坐在或高或低的台阶上,中央腹地放着一张红色丝绒单人沙发。 容榉坐在沙发上,一头墨发少有地梳成一个工整的髻子,一支白玉簪子横穿而过,风流写意。 他借着等候众人入场的空隙,低着头一页一页翻阅着大家递上来的工作报告。 不知看到了什么奇怪的内容,他忽然嗤地一笑,抬眸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棠小野心虚地挪开眼,不敢和他对视。 “人都到齐了?”容榉拢了拢手里的报告,目光逡巡一圈。 菜头踮着脚清点一遍人数,毕恭毕敬道:“回公子,都到齐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容榉朝众人微微颔首作为行礼,“鄙人容榉,近期调任沅江。” 底下一名女子举手发问:“大人从哪里来,年方几何?能不能多讲几句?”她话音一落,其他女子也纷纷附和。 容榉微微一笑,笑得那叫一个春山朗润、冰雪消融,“我来自一千多年前的宋朝,之前也负责掌管沅江流域。”另一个时空的沅江。 他顿了顿,继续道:“从出生年月上看,我应该是在座诸位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当得起你们这一声‘大人’。” 底下有人笑了。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望大家指教。”他语气客气谦逊,并没有众人想象中“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威风。 这种温润君子的表象一直持续到他开始逐一点评各区工作。 涉及到公事,这位新河神奖惩分明得很,既不温柔也不客气。 认真尽责、兢兢业业的,他选了几样典型重点表扬,夸得席间几位年轻小将眼眶微红。 敷衍了事、推诿塞责的,他也毫不含糊地指名道姓批评,并没有因为对方资历老、年限高而手下留情,坐在后排几个老同志脸色不太好看。 毕竟容榉是这屋里年纪最大的,倚老卖老在他这行不通。 棠小野托着小脑袋坐在众人中间,只觉得他声音清朗明澈,一字一句都奇怪的好听,至于他具体在说什么,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容榉说到一半,不知是口干还是什么原因,不自觉伸舌舔了一下嘴唇——这个小动作被棠小野看在眼里,勾起了她某个夜晚扑倒在他身上轻吻慢啄的回忆。 这下她更没办法集中精神挺清楚他在讲什么了。 容榉很快点评完了,评定会进入自由发言时间。 一抹纤细的绿色身影从众人中举手站了起来。 绿姬对着新上司娇羞一笑,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声音娇滴滴道:“大人,我想借着这一次评定会,和您反映一些我们同事中出现的不良现象。” 此话一出,其余人纷纷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请说。” “工作条例中清清楚楚写着,我们在人类社会必须低调行事,暴露身份是大忌。但偏偏有些人爱慕虚荣、抛头露面,影响非常不好。希望大人能够严肃处理,让某些人引以为戒。”她说完,眼光暗示性地朝棠小野方向飘了过去,连带着个别同事也窃笑地望了过去。 许多人都知道绿姬和棠小野之间关系不好,纷纷想看接下来绿姬会抛出什么瓜。 容榉长眉微挑,饶有兴味望着她,“不妨说具体些?” “东山区有两位同事,具体是谁我就不说破了,免得伤了和气。这两人在去年12月的漫展上浓妆艳抹、招摇过市,还和人类合影。”绿姬一边说一边拿出了手机,“呐,这些照片都是当时拍的,证据确凿。” 容榉挑眉“哦?”了一声,伸手道:“拿过来。” 绿姬殷勤上前,把手机呈上。 底下,棠小野不安地和阿金对视一眼,如果真是漫展上的照片,那容榉不也在里头?她也很想知道容榉会怎么处理绿姬这桩举报。 容榉又问了一句:“全部证据都在这里?” “对对对,都在这。”绿姬忙不迭点头。 眼看着粉色水钻外壳的手机就要落入容榉玉白的手中,忽然手机屏幕一闪,黑屏,机身散发出滚烫的温度。 容榉一失手没接稳,手机摔落在地上,冒出一阵呛鼻的黑烟。 棠小野和阿金同时松了一口气,这个腹黑大魔王,干得漂亮。 阿金想起平安夜游戏厅里也是这样突然黑屏的跳舞机,暗暗庆幸当初没和容榉斗舞。 容榉望着冒烟的手机,佯装惊讶蹲下捡起,“手机怎么坏了?” 绿姬花颜失色,她新买的Mate30pro! 容榉面色惭愧地把手机还给绿姬,“对不起,都怪我。” “不不不,不是大人的错。”绿姬忍痛接过手机的尸骸。 她的手机怎么坏得如此蹊跷? 偏偏容榉一脸无辜向她道歉的模样,又让人丝毫怀疑不起来。 绿姬闷声吃了个哑巴亏。 下面一圈群众失望地放下了手里的瓜。 “既然照片都没了,这件事就算了。”容榉重新坐回沙发上,稍稍正色道:“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光躲在暗处偷拍同事。既然同为一方神灵,就该守望相助。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同僚之间不妨多一些坦诚、少一些算计。” 容榉话中有话。绿姬打小报告不成,反被当众教育了一番,羞愧得粉面飞红。 但她依旧不死心,“大人,年前我呈报过一份报告,有人擅自插手我南塘区事务,您还没给出处理意见呢。” 棠小野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方然班里女学生自杀那件事。 容榉轻轻一瞥朝童子望去,大莲立马会意,将绿姬之前状告棠小野的文件呈了上来。 “你提醒的很及时,这事我的确忘了。”他随手翻了两三页,笑容可掬望向绿姬,“这明明是发生在你辖区的事情,棠小野的确不该插手。” 绿姬连连点头,推波助澜道:“就是就是。” “她冒着违规的风险处理此事,流程虽有瑕疵,勇气却可嘉。你明明守土有责,偏偏趋避推诿,着实该罚。” 容榉说的话一字不差落在众人耳中,绿姬微微变了脸色。 她挣扎道:“可是……” 容榉摆摆手,不愿与她多言。他把报告往旁边童子手里一递,顺势吩咐道:“大莲,把这桩事件加上,重新计算绿姬和棠小野的绩效分。” 其他人全程吃瓜群众的表情看完了新领导赏罚分明这一出,角落里榕老伯拉着穆阿姨低头小声议论:“是我幻觉吗,这位新河神好像特别偏袒小野?” 穆阿姨明显很喜欢容榉的决断,“绿姬这么多年暗地里给小野使了多少绊子,也该被收拾收拾了。” 穆阿姨认为,从前秋老头心软,变相助长了绿姬打小报告、走歪门邪路的气焰。容榉今天这么一番出手,罚得倒也不重,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以后各位安生做好分内工作,别在人前人后乱嚼舌根。 棠小野倒是挺愧疚的。想当初,她知道绿姬为了乔安娜的事找领导打小报告后,还当着容榉的面把素未谋面的新河神骂了一顿,什么显摆架子、脑袋空空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他竟然也不生她气,这这这…… 涵养是真的好。 临近会议结束,容榉忽然拿出了手机,对底下道:“既然大家都在,不如打开微信,我们面对面把工作群建了。” 众人有几分傻眼。 从前秋老头不强求,大家也从来没把微信用在工作上,各自玩的好好的,求点赞的、做微-商的、发自拍的…… 现在忽然要和同事领导建群加微信? 这位新河神说好的从宋朝过来人生地不熟呢,怎么一上来就玩这招。 有人隐约意识到这位新领导好像并不如他表面看起来的春风和煦、人畜无害了。 容榉手机已经解了锁,长指在屏幕上轻轻划拉着,道:“建群数字是,一,三……” 底下一片此起彼伏发的小声哀嚎,太突然了,根本不够时间换头像和删朋友圈啊啊啊…… “慢着!”棠小野一声惊叫,忽然从座位上弹坐起来,冲上去抢过容榉的手机。 第五十七章 容榉不解地望向她。 棠小野没忘记她给容榉微信起的名字“小容子”,更没忘记他朋友圈里有两人为了刺激戴丝绮刻意秀恩爱的合照。 这些要是暴露了,他和她的名声可都毁了。 她也意识到自己冲上来抢领导手机的行为非常不妥,急急忙忙找借口掩饰:“大大大人您刚穿越过来,微信这么复杂的程序,不如我帮您操作?” 她侧着身,正儿八经地装出一副耐心指导他的模样,“您看这,这,还有这……”手指灵活得像上了发条一样,一顿操作猛如虎,硬生生改掉了他的微信名、藏起了他的朋友圈。 周围同事只当她是在为大家毁灭微信黑历史争取宝贵时间,竟然没有一人怀疑她的动机。 容榉薄唇含笑看着她自导自演,也不拆穿。 *** 季度评定会兼新领导见面会就这么结束了,散场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棠小野暗暗竖着耳朵关注周围人对容榉的评价,听到有人夸新领导英明果断、赏罚分明、大将风度,她也不自觉跟着点头,仿佛自己孩子被人称赞一般,奇异地满足起来。 阿金在门外拉住了她,“小野,他……没为难你吧?”他还在担心昨日绑架容榉的事。 棠小野摆摆手,“你想什么呢,大人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我们虽是做的不对,但毕竟误会一场。以他的为人,肯定不会秋后算账,你就放心好了。” 这么袒护?“你好像挺喜欢他?”阿金语气酸酸的。 棠小野大大方方点头,根本没往男女交往的方向想,“君子坦荡荡,公子世无双——这种品行,我当然喜欢。” 阿金更酸了,他想起容榉曾说过与小野同床共枕的话语,心里纠结得不行,赌气道:“今晚宵夜一起去吃小龙虾?” “大冬天吃什么小龙虾?” “我不高兴了就想吃小龙虾,你陪不陪我?” “不是有新任务吗,你不干活,就惦记着吃小龙虾。” “干活干活,我看你长得像个活。” “别,我怕你干不动。” 两人的谈话声一点点远去,门后容榉微微不悦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她昨天才欺负了他,今天一散会就急着和别的男人出去吃宵夜?她的良心不会痛吗? 菜头跟在容榉身后,小心观察着公子一脸不甚愉悦的神色,心想要不要偷偷提醒一下棠小野呢? *** 棠小野最终还是没和阿金去吃小龙虾。 她惦记着家里还有好多容榉的行李,得抓紧时间把他的东西打包好,早日送到河神府安置。 他现在又过上了奴仆成群、养尊处优的生活,和她最初对他的想象一样。 偌大的房子里,少了容榉和菜头两人,空旷得叫人不习惯。 晚上9点,她把收拾好的行李堆放在客厅里,伸了个懒腰,忽然听到阳台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又是哪只送信的鸟儿在敲窗? 她好奇地走过去,发现阳台玻璃后面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家伙,是瞬移来的吗? “容……大人。”她尴尬地笑笑打招呼,赶紧把玻璃门打开,“怎么突然一声不吭就过来了。” 容榉总不好直说,他是过来确认她有没有被阿金拐出去吃宵夜的吧。 他一本正经地走进屋,“没事,就是临时想检查一下你这个时间段在做什么。” “大人要是想知道我行踪,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别大半夜的爬窗户,吓坏邻居多不好。” 容榉点点头觉得有道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以后我随时给你打电话。” 棠小野笑容僵在半空,“不,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棠小野望着他幽深的眼眸,生怕他又一个不高兴皱起眉头,连忙解释道:“浪费大人话费多不好呀,还是我主动打给您吧,您那号码接听免费。” 容榉对于她这个答复姑且还算满意,“好,每天晚上9点半打给我。” 棠小野讪讪笑道:“不好吧,那不是您准备睡觉的时间吗?” “我就是想睡前听到你的声音,有问题吗?”他眼光灼灼地盯着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没。”棠小野被他这句话撩得两朵红云烧上脸颊。 容榉好像还有什么想说的,她生怕他又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连忙把他推到阳台外,“大人您别在外头待太久,菜头找不到您又得着急了。” 她这个理由倒也合理,容榉道了声“走了”,衣袖一掠消失在空气中。 送走了容榉,棠小野背靠着玻璃深呼吸了两口气,左胸腔里的小心脏依旧热烈地扑通扑通没个消停。 睡前想听到她的声音? “大人你随随便便说出这种话,我很容易乱想的好不好。”她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满眼幽怨地自言自语道。 容榉前脚才走没多久,她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棠小野以为是阿金又发信息过来谴责她抛弃旧友,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余光瞥到屏幕上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名字。 容榉:九点半了,怎么还不打给我? 棠小野心想:这个男人,怎么在细枝末节的地方这么认真。 信息又弹出一条。 容榉:小骗子,人呢? 她急忙捧起手机拨了过去。 “大人,您刚才来实地视察过,我这不,不愿再打搅您……” “九点半了,明明约好了这个时间点要打给我,说了要打就必须打。”容榉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认真。 “我这不打给您了吗。还有,能不能别叫我‘小骗子’……”这三个字让她心里怪痒痒的,像两人之间多了一个昵称。 “小骗子。”仿佛是刻意撩拨她似的,电话那头又说了一遍。 “……” “你为什么要把我的朋友圈改成三天可见?” “啊?”棠小野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评定会拉微信群时她在他手机上做的手脚,她没好气道:“大人您还好意思说,您前几张朋友圈都在和我晒恩爱,别人要是知道了……” “我为什么不能和你晒恩爱?” 棠小野被他问得脸又红了,且不说她和他之间并不是能秀恩爱的关系,就算是,“您好歹是领导,初来乍到,和下属亲疏当然要一碗水端平。要是,要是我们之间关系亲密的事,被别人知道了,有人不服管束、心存邪念怎么办?万一某些别有用心的女生想通过裙带关系找您上位怎么办?” 容榉听罢一笑,“我们之间关系亲密”这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真好听,他信誓旦旦道:“她们不会有机会的,你放心。” 棠小野总觉得这话听着,不像上司对下属的话,反而像某种表示忠诚的承诺? 她按下心中莫名暗爽的情绪,非常严肃认真道:“反正,我这么做,绝对是为了关爱领导、保护领导!”才不是她自己小心眼呢,哼。 “你忽然这么恭恭敬敬,我真不习惯。” 他怀念从前她亲近随意的语气,现在她动辄“大人”如何如何、“您”如何如何,听起来生疏了。 棠小野心想她也不想这么狗腿的,谁叫他真实身份是她领导呢,“我也不习惯,以后……我们都会慢慢习惯的。” “小野……” “嗯?” “……”容榉欲言又止。 电话里只有两个人安静的呼吸声。 棠小野试探问:“大人您还有何吩咐?”没别的吩咐她可要挂断了。 “睡前把门锁好,窗户关好。” “好。” “睡前微信上给我报个平安。” “……”她再一次被他奇怪的要求弄得哭笑不得,“大人您要不要干脆在我住处装摄像头算了。” “真的可以吗,那明天就装。” “别别别,我这是……开玩笑的呢,您还当真了。” 第五十八章 离开容榉的第一个晚上,棠小野再一次跌入了从前许多夜晚反反复复出现的梦境。 两侧楼宇横雕梁画栋,街市上很热闹,小贩们吆喝叫卖、穿梭其间…… 她置身在另一个遥远时空,望着周围熙攘人群如流水般涌过。 天黑了,街市上亮起灯火,灯笼鲜艳摇曳。大约是节日的关系,人们欢笑声此起彼伏,她在人群中注意到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一袭青衫,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自己胸口涌动着说不清的眷恋和喜欢。 棠小野朝他奔过去,伸出手…… 在即将触碰到的刹那,梦中场景一转,天亮了,男人消失了,街市和人群也消失了,熙熙攘攘的声音归于宁静。 日光明晃晃的,鸟雀在枝头轻盈地叫唤。 细草微风,晴日如丝。 她懵懵懂懂走入一片庭院中,草地上的露珠沾湿了鞋袜,她走到院中一张书桌前,忽然身后一暖,仿佛落入某个怀抱。 那人从背后拥着她,握住她的小手,提笔在纸上写下诗行。 他附在她耳边轻轻絮语,她听不清他的话语,只觉得他的声音温柔得滴出水来。 她很想回头看清那人的面孔,但梦里的天空再一次变了颜色。 身后的男人消失了,庭院、鸟雀、书桌悉数褪去颜色,场景再次变了。 墨一样浓黑的夜晚笼罩四野,烈火的红光在她身后的大宅上空盛放。 棠小野站在野草及膝的大地上,晓月低悬,哀风怒号,她孤立无援、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什么。 草地上忽然出现一群骑着马、举着火把的人,他们挟着怒气朝她追来。她感觉到危险,转过身没命地在原野上奔跑,风声呼啸,荆棘的尖刺划破了她鲜红的裙裾,她却躲不过被生擒的命运。 她被人从身后提起,粗暴地扔到马背上,押到一座阴冷的祠堂前,族长模样的人往祠堂香炉里插上香火,宣读她的罪行,其余男子把她按进一座木笼子里。 火把照亮了每一个人狰狞凶恶的脸。 木笼子被抬到池塘边,濒死的恐惧如此熟悉。 木笼子另一端系着重石,牵着她坠入池塘冰冷的更深处。 棠小野拼了命地捶打、哭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水中。 *** 棠小野从噩梦中猛然惊醒,大口地呼吸着,仿佛真的经历了梦中的景象一般。 什么嘛,又做梦了,虚惊一场。 她平静下来,翻了个身,拉紧了胸口的毯子,换了个姿势重新再睡。 不知是不是错觉,床垫一沉,好像有人上来了。 她朦胧中察觉到异样,却睁不开眼。 那人靠近了,伸手抚开她耳边的头发,附过来小声说着什么。 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耳朵痒痒的、烫烫的。 那种气息,很温柔、很熟悉,像是梦里的人。 难道她又在做梦吗? 那人靠得更近了,几乎是贴着她后背躺了下来,她能分辨出背后男人的身体。 隔着毯子,那人环住她的腰,将她抱住。 到底是谁? 她很想扭过头看一眼,哪怕就一眼。 偏偏睡意浓重,她没有力气挣开或回头,任由自己躺在对方怀里沉沉睡去。 天亮之后棠小野捂着脑袋醒来,感觉这一晚睡得颇不宁静。 环顾四周,低头看了一眼床单被褥,好像并没有可疑的地方。 *** 今天是和弥生约好见面的日子。 棠小野把玻璃瓶扔进包里,丑娘的鬼魂在瓶里狂躁扭动着,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 容榉一大早候在楼下等她,菜头跟在他屁股后垂着手的模样像个御前公公。 容榉望着她,长眉微蹙,“昨晚没好好睡觉?” 棠小野点点头道:“做了一晚噩梦。”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脸蛋,后悔出门前没上妆。 现在的她,十分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 真想回到当初穿着比基尼肆无忌惮调戏他的时候,彼此还不太熟悉,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和他嬉笑怒骂。 “你好像很怕我?” “今时不同往日,我怕你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把我烧了。” “怎么会呢,”容榉唇角笑意盈盈,“烧死你太便宜了。” 棠小野觉得这话听得有几分耳熟,恍然想起自己也说过,她脸微微红着,更不敢擅自搭话了。 白天没办法从儿童公园鬼屋进入冥府,棠小野和弥生约在一片偏僻的小竹林旁边碰头。 这个地点是容榉定的,也不知他从哪发现了这处偏僻的所在。 她很好奇冥府会怎么回收处理这些犯事的鬼魂,她更好奇为什么容榉一定要跟着她过来。 走着走着,菜头不见了,容榉拉住她道:“继续走,不必管他。” 一月末的竹林依旧一片青碧,萧瑟的寒风顺着竹叶间隙迎面吹来。 棠小野觉得这片竹林苍翠繁茂得古怪,根本没有入冬后应有的萧索。 时间还早,她找了一张长凳坐下,郑重其事地从包里取出一捧报纸。 容榉不解地望向她,她把报纸层层剥开,里面藏着一只香喷喷的烤红薯。 掰开,金黄色的红薯松软香甜,微微冒着热气。 棠小野笑得非常谄媚地把大的那一半分给了容榉,“大人,吃口红薯,暖暖身子。” 容榉笑笑接过,正想送到嘴边,又停下了动作,似乎在找寻什么。 棠小野迅速捕捉到他的目光,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巧可爱的保温杯,“大人,茶泡好了,您最喜欢的松溪白茶,放心喝吧,茶水管够。” 她非常敬业地扮演者小狗腿的角色,一双眉眼笑得比红薯还甜。 容榉心想她要是下一瞬间从包里再掏出一个火锅炉子来,他也不意外。 他一手拿着红薯,一手拿着茶杯,“小野,你对我可真好。” 她洋洋得意,“那是。” 他笑意更深,“我又想发朋友圈了。” 她眉头一撇瞪了过来,“这可不行。”她可不能凭空坏了领导的清誉。 太迟了,容榉已经放下红薯掏出了手机,咔嚓咔嚓几下,棠小野大惊失色地跳起来,抢着挡住镜头。 于是他屏幕上出现了棠小野含着一大口红薯、腮帮子鼓鼓奋起反抗的十连拍。 容榉怕她摔着,赶紧锁屏,“好了好了,我不发朋友圈。” “能不能删掉。”棠小野可怜楚楚地抓着他衣袖。 容榉摇头,这可是他拍的,怎么能轻易就删。 棠小野狠狠咽下嘴里这口红薯,换了一副商量的语气:“那让我瞧瞧你拍得好不好?把拍糊的删掉总可以吧?” 容榉点点头,重新打开屏幕,修长的手指点开了相册。 棠小野小脑袋凑过来,看着他手机照片里仓皇凌乱的自己,头大不已,“大人你还是删掉吧,我不想以这副模样留在你手机里。” “是吗,我觉得拍得挺好呀。” “好个屁啊,丑死了。” “不丑。” “丑!” “我说不丑就不丑。” “呜……” 就在棠小野踮起脚想要抢他手机的时候,一旁传来一声轻咳。 弥生穿着一身漆黑的风衣走了过来,“不是你把我约出来,说有东西要交给我吗?莫非,我来的不是时候?” 他像个突兀的第三者,在一旁看着二人嬉笑打闹。 棠小野回过头,笑着挥挥手,“早啊弥生。” 她想起这应该是容榉和弥生第一次见面,赶紧站在两人中间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兄弟单位同事,弥生。这位是我领导,容榉。” 奇怪的是,两个男人都没有初次见面、握手打招呼的意思。 空气安静得尴尬。 棠小野想起正事,低头翻包,“我把丑娘封在瓶子里了,我记得明明放在这……” “是这个吗?”容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玻璃瓶。 棠小野点点头,伸手想拿。 但容榉视线略过她,直接朝弥生走了过去。 弥生望着他,迟疑了一下。 容榉再次把瓶子往他身前一送。 弥生恍然回过神来似的,视线从容榉脸上落到玻璃瓶上,伸手接过。 就在他手触碰到玻璃瓶的一瞬间,瓶身绿光暴涨,变作一团绿色藤蔓,像绳索一样缠上了他手腕。 弥生不解地望着对方,“你要做什么?” 棠小野也大惊,“大人?” 太迟了,以容榉和弥生为中心,疾风骤然卷起,沙石落叶盘旋纷飞,强劲的风力把棠小野吹开到一边。 容榉墨色长发在风中烈烈飞舞,他手中的藤蔓不断生长,一眨眼已经缠住了对方一整个手臂。 “寒蛰,好久不见。”他目光森冷望着对方。 疾风吹起了弥生黑色的风衣,他眼眸一瞬从黑色变成了赤红色。 方才还一脸无辜的弥生卸下了伪装,“没想到,还是被你找到了。”他冷冷吐出这几个字,右臂一震,柔软的藤蔓系数被震开消失在空气中。 容榉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柄玉笛,他将棠小野推到石凳后,“找个地方躲起来。” 第五十九章 棠小野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两道身影已经在竹林里缠斗起来。 准确的说,是容榉单方面追击弥生。 那根翠绿的玉笛泛着莹莹绿光,像一把剑。 剑光所及之处,如利刃过境。 空气里传来竹子被拦腰截断的脆响,疾风吹卷着碎叶飞沙掠过容榉纷飞的墨色长发。 弥生如鹘鸟惊飞不断朝后掠去,身影迅捷地闪避着容榉的一劈一刺,黑色风衣下红光渐盛。 二人一路追逐到竹林一隅,弥生退无可退。 容榉手中玉笛飞旋而出,砰地撞在弥生胸口上。 弥生被击中后吐出一口血,跌落在地上打了个滚,继而身上红光怒放。 他在一片红光中重新站起身,化出了红毛妖猫的原型。 隐藏已久的妖气随着风吹开。 棠小野分辨出他的妖气,惊讶地察觉他竟是很久之前在儿童乐园袭击过她的那只猫妖。 黑猫所说的“修炼了五百年以上的猫妖才会拥有那样强大的气息”,原来是他! 猫妖嘶吼着一跃飞过容榉头顶,落入林间左右腾跳,企图逃出这片竹林。 容榉不急着追,他将玉笛幻化成一柄剑,垂直插入脚下大地。 满片竹林顿时绿光大作,竹叶纷纷扬扬落下,像有了生命的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来,乘着疾风将猫妖包围。 猫妖左冲右突,密密麻麻的竹叶盘旋、聚积,如同一只悬浮在空中的笼子,范围一点点收紧了,合拢成圈,将猫妖禁锢在原地。 就在棠小野暗想“五百年的猫妖也不过如此,容榉收拾起来像小菜一碟”的时候,贴近猫妖周身的竹叶“腾”一声被点燃。 猫妖身上的毛发如烈火燃烧,带着火星子的滚烫,将苍翠的竹叶烤成焦黄。 一片片竹叶像折了翅膀的鸟儿坠落下来。 仿佛是被惹怒,猫妖低号一声,绵长凄厉的回音回荡在竹林里。 猫妖危险地眯着眼,压低前爪,后背微弓,如同弓弦上蓄势待发的箭。 伴随着一声嘶叫,他带着一阵炽热的疾风朝容榉面目扑来。 容榉一跃而起,墨黑长发在半空中掠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原本没入大地的玉笛仿佛感应到主人动作一般,跟着一起飞上半空,拦在主人身前。 半空中,一红一绿光影交叠,发出巨响——原来是飞冲过来的猫妖一头撞在了玉笛上。 偌大的猫妖竟然被一根细小的竹笛击落,坠地发出痛苦的哀嚎。 玉笛重新飞回容榉手里,他落回地面,半眯着眼,不动声色地一步步朝猫妖走近。 “把山河梭交出来。”他对地上的猫妖说。 猫妖吐出一口血沫,眼神冰冷地望着容榉,“休想。”他抖了抖身上绒毛,无数细小的红色毛发一霎如千万支钢针飞射而出。 这么近的距离,容榉根本没有躲开的余地! 棠小野几乎没再多想,对着空气念了一声“定”,时间定格在这一秒。 风停了,焰火般的绒毛钢针停在半空,她飞奔过来,一把将容榉扑倒在地。 时间重新流动,猫妖的绒毛夹着风声从她耳边擦过,火辣辣地疼。 猫妖并无继续缠斗之意,扭过身逃入竹林深处。 容榉扶起身上的女子,发现她竟哭了,“哭什么,区区一只猫妖还伤不了我。”他抬起手指擦掉她的眼泪。 “我怕你被戳成筛子……”棠小野明显被吓着了。 她从业这么多年,这种级别的妖怪还是头一回见。 “别怕了,我们把他抓住就回家。”容榉温柔地摸摸她脑袋,把事情说得像买菜一样简单。 “他跑那么远,怎么抓?” 他举起玉笛横在唇边,悠长的笛声飘荡开来,在竹林中激荡起一片飞沙走石。 疾风中仿佛飞起无数把看不见的刀刃,带着铮然杀意,朝林中某个方向激射而去。 仿佛看不见的利刃斩开般,成片的竹子在笛声和风声中簌簌倒下,茂密的竹林被硬生生劈出一条道来。 道路的尽头,一只火红的大猫又一次被逼到了角落。 笛声陡然锐利,挟着一片看不见的利刃,密不透风,从各个方向封死了它所有去路。 *** 棠小野其实还有另外的担心——此地虽偏僻,但林外零星建着几座居民楼,若是林中打斗之声传开,引来好事者甚至警察,那可怎么办? 她联想到早早就消失的菜头,莫非是那个小老头在外围布下了结界? 抬头看了一眼竹林上空,果然,她看到一层像琉璃般晶莹的外壳包裹着这片区域。 就在猫妖无处可逃、一切都将尘埃落定的时候,空气里响起某种细小的破碎声,竹林的结界出现了裂缝。 容榉警觉地望着林外某个方向,眼神一变,对她道:“不好,你快去看看菜头。” 几百步开外,菜头不知怎的浑身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扶着墙连连咳嗽,咳得抖心抖肺、满眼泪光。 他身上传来一阵棠小野熟悉的不详气息。 菜头一见棠小野,顾不上自己,指着公子的方向,慌忙道:“快去提醒公子,有妖怪闯进去了,这个结界支撑不了多久。” 棠小野一听,解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叮嘱了一声“别着凉”,急忙又折回了身。 和刚进来时候相比,林子里满地竹叶残枝,狼藉不堪,可以想象刚才缠斗的激烈。 一阵无声无息的白雾像轻纱飘荡在林间,雾气里飘来一丝棠小野讨厌的味道。 无端端怎么起雾了? 棠小野正疑惑,却见容榉从白雾中缓缓走来。 林子四周空空如也,他清冷的眉宇间没有多余表情,手中的笛子敛去了幽绿光华。 棠小野把菜头的话转告给他,他淡淡点了点头,“刚才一只狐妖闯进来,把他救走了。” 声音不大,却分明流露着不悦。 原本仗着有结界的阻隔,他可以肆意出手。 偏偏结界这个时候被破坏了,再纠缠下去只怕会惊动附近人类,虽然很不甘心,却也只能姑且让那两只妖怪去了。 “到底多厉害的妖怪,竟然能从大人手下抢人?” “厉害谈不上,”容榉望着那阵白雾微微蹙眉,这只道行不足百年的狐妖非常狡猾,知道和他交手毫无胜算,所以避开锋芒用迷雾作障眼法,“是我大意了,没想到猫妖还有同伙。” 雾气中的妖气渐渐飘来,棠小野吸了吸鼻子,终于辨识出气息的主人,“是花子!” 她联想起林外全身湿透的菜头,似曾相识的经历涌入脑海,她一拍脑袋,“完了,菜头估计要变大妈了。” *** 日头西斜,微弱的光照不进这座废弃的厂房。 黑色的积水沿着破败的墙面无声无息蜿蜒流下,四周弥漫着尘土的腐败气息。 男人捂着胸口,倚靠在墙角喘气。 竹林一战他受了伤,痛楚从胸口蔓延开来,每一下呼吸都疼到他骨子里。 高跟鞋的声音在黑暗中一下下响起,男人抬起头,一张艳丽动人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是她——从容榉手中把他救下的女人。 一双修长玉腿款款迈来,女子艳丽的衣裙随风款摆。 “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救我?”男人眸光亮如冰雪。 女人靠近了,一双流光璀璨的美目微微上挑,“我仰慕你的强大,不行吗?” 她生得一副好烟嗓,声音沙哑性感。 男人对她的美貌熟视无睹,冷冷自嘲道:“强大?小狐狸你找错人了吧,刚才我被揍得多惨,你又不是没见着。” 女人笑了,“你不过是受山河梭反噬,一时间折损了妖力才会不敌那人。否则,以你的能力,何曾会落在区区一介河神手里?” “你连山河梭都知道?”男人重新抬眼打量她,“说吧,你救我,究竟所图何在?” “我曾遭人类暗算。”她被人类法术囚禁于一个女童模样的肉身里,处处受拘束,直到她与一个女学生订下契约,用年轻的魂魄解开了身上的咒语,才恢复了狐妖真身。 “这个仇我非报不可。只是,需要你的一点点帮助。”女人说完,如游蛇一般贴近他身上,红唇近在咫尺。 幽秘温热的香气从她唇中呼出,落入他的呼吸里。 “你?” “这是我采纳的人类精气,可以助你疗伤。”女子妩媚地眨了眨眼,臻首微仰,朝他口鼻徐徐吐出另一团白气。 *** 一场小雨下过,深冬的晚风清冽的冷。 棠小野被风吹得脖子一凉,脑子仍是懵的——她仍未从白日竹林发生的事中回过神来。 菜头果然变成了女人,他一张老脸皱得像容嬷嬷,红着鼻子幽怨地回她住所去了——他说不愿被河神府上的童子们取笑,要在她家捱过这几日。 此时路上只剩下她和容榉,路灯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容榉一向举止文雅、气度温和,像今日这般大打出手,她是第一次见。 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瞒着她:她一直接触的弥生,其实是猫妖寒蛰所扮。 狐妖擅长蛊惑人心,而猫妖擅长假扮于人。 寒蛰本是活在一千年前宋朝的猫妖,犯下大错后被众神通缉。无路可逃的寒蛰一不做二不休,抢走了神庙宝物山河梭。 山河梭可以划开时空的裂缝,猫妖寒蛰由此潜逃到一千多年后的沅江。 棠小野明白了,原来容榉所说的“穿越千年来寻人”,寻的就是这厮。 难怪他见到红色的毛发如此紧张。 难怪他总对自己和弥生见面的事如此介怀。 至于他到底什么时候发现弥生真面目的?她不得而知。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得很,骗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深冬的夜晚,通往游乐园的小径一个人都没有,她无意发现一株光秃秃的花树——去年夏夜里它开着层层叠叠的厚重花朵,她猛摇树干,簌簌的白花落了他满头。 不过半年光景,花树凋尽了,她身旁的男人摇身一变成了领导。 她叹了口气,忍不住偷偷怀念了一下从前欺负他的时光。 第六十章 接待容榉二人的冥府领导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她穿着中学教导主任同款西装裙,带着灭绝师太同款冷酷表情,对于猫妖假扮弥生一事表示震惊和谴责。 原来真正的弥生一直被下了咒语反锁在冥府一间仓库里,猫妖偷走了他的证件伪装成他的模样,在冥府众人眼皮底下招摇了半年之久。 这个可怜的小伙子被救出后,抱着女领导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起来,女领导横眉冷竖大喝一声,叫人把他拖下去喂镇-定-剂去了。 会客室里,女领导再次郑重其事表示了对沅江河神府的谢意,并特别表扬了棠小野,提出要赠锦旗以示感谢。 棠小野顺口道:“锦旗真不必了……”要谢可以打钱。 但想到容榉就在她身边,她硬生生吞了回去后半句话。 她不希望自己在容榉眼里是个市侩之徒。 于是她话锋一转,笑盈盈道:“这一切都多亏我们新领导英明果断、慧眼识妖,要谢就谢他吧。” 拍完马屁,她顺理成章把话语权交回容榉手中。 容榉和女领导的谈话很官方。 双方围绕沅江流域的发展近况开展了亲切友好的交谈,针对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妖魔鬼怪企图破坏沅江和谐的现象交换了意见,并对和谐沅江、繁荣沅江、多元沅江的前景进行了展望…… 棠小野强忍着哈欠、赔着笑脸听完了两位领导的谈话,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瞧见会客室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弥生? 情绪恢复过来的弥生望着容榉,露出莫名暧.昧的眼神——这就是他的救命恩人?长得有点好看是怎么回事? 容榉还没开口,弥生大步上前握手,热情表达谢意,并趁着握手机会将一张写有自己微信号的小字条塞进他手里,还倾身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大人晚上睡不着想找人喝酒,我随时可以……” 棠小野背后一阵恶寒,不等弥生说完,一把将容榉拉走了。 妈的,这个原版弥生G-A-Y里G-A-Y气的,还不如那只猫妖呢! *** 真正的弥生找回来了,丑娘的鬼魂也正式移交了冥府相关部门,这一趟差事算是告一段落。 凌晨的街头空无一人,霓虹灯也失去了热闹的色彩。 回家路上,经过一片酒吧街。 这个时候,正好夜店的人们High完上半场,红男绿女歪歪扭扭走出酒吧门口,街边停了一大排出租车。 路灯昏暗,暧-昧的气息笼罩着每个人的脸庞,男人拥着烂醉的女人,不远处酒店的招牌暗示性地亮着光。 棠小野认认真真和容榉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夜店拣尸”,容榉玉脸一红,深感这个时代酒精之危险,当即道:“你以后不许再喝酒。” 棠小野大无畏地笑笑,“小神我酒量好着呢!倒是大人,您这酒量,才应该离酒桌远一点。” 她这是嘲笑他?容榉不经意挑了挑眉,“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喝多了,抱着马桶一边吐一边喊方然的名字?” 棠小野想起往事,老脸一红,嘴上不服输道:“大人当时如果及时拦着我不让我喝那么多,我又怎么会那般出丑……”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喝酒的事,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对“方然”这个名字已经释怀了。 容榉:“我现在不让你喝酒,你倒还不乐意了?” 鉴于容榉的领导身份,棠小野嘴上不敢造次,连声投降道:“大人英明!喝醉酒什么的,属下绝对不敢了。” 容榉略略满意,点了点头,追问道:“要是下次再犯了呢?” “那我醉后一定只喊大人的名字,不喊别人的。”棠小野的回答格外狗腿。 “是吗?”容榉心中一动,隐隐含笑道:“如此也好,我批准了,你以后喝醉了只许喊我名字。” 棠小野瞪了他一眼,“好个屁啊,你前一秒还勒令我不许喝酒呢。大人,出尔反尔很容易折损领导威望的。” “好久没听你说脏话了。”容榉不仅没生气,反而因为久违没有听到,竟然有点怀念起来。 棠小野狐疑望着灯影下他的侧颜,“大人,你……你该不会是个M吧?” “什么?” 棠小野一时之间住了嘴,她意识到容榉这方面依旧保持着古代人的传统和单纯,心里暗暗思考着,要不要找个机会把网-盘里西域进贡的10个G给他看一看,长长知识。 没准还能从上司手里混点小小的绩效分? 容榉继续追问,“你说的M是什么意思?” 他如此执着于要她解释,她反倒头疼起来,心里盘算了几个措辞,最后含蓄委婉道:“两个人,其中一个挥起小皮鞭,另外一个会……兴奋。兴奋的那个人就叫M。” 容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看见你挥小皮鞭,确实挺兴奋的。” 棠小野几乎原地烫脚跳了起来,“不是的!我说的不是普通的兴奋,是……”她银牙一咬,悲愤道:“是闺房之乐那种兴奋。” 容榉慢慢回味她话语中的意思,玉白脸上腾然升起一片可疑的红晕。 他悻悻转过了脸不说话,心想如果是那方面的意思…… 呵呵,那他兴奋的时候可就更多了。 *** 两人沉默地在夜风中又走了一段,离小区门口更近了。 她转过身打算告别,望着他灯下清隽淡然的脸庞,不自觉又想起了今日他在竹林一战英勇威武、勇猛霸气的表现。 “我早就知道大人能打,但不知道大人这般能打,简直是物理魔法双修的强大存在。”一个真诚的彩虹屁从她嘴里脱口而出。 容榉淡然道:“那只猫妖因为穿越时空被山河梭反噬受过伤,今日才会如此不堪一击。换做一千年前,他可未必好对付。” 棠小野若有所思,“你是不是抓到猫妖,抢回山河梭,就完成了这个时代的任务?” “嗯。” 棠小野背过身小小声嘀咕道:“那你还是别那么快抓到他的好。”她一想到他完成任务离开,心里无端端害怕起来。 她声音太小,他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我说啊,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做,不要急不要急。” “你莫非,舍不得我走?”容榉仿佛识破她的心虚,在路灯下轻轻笑了。 棠小野迈上一级台阶,停下脚步转身。 踩在台阶上,她勉强和容榉一样高,他笑起来时眼底一片澜澜的夜色,她一瞬间觉得这个男人聪明得欠打。 “是不是?” 他又重复了一遍,艳红薄唇一张一阖,有种温柔妖冶的美。 棠小野没有回答,望着他的嘴唇奇怪地走起了神。 夜风明明清凉得很,她的耳根却一点点红了起来。 容榉捕捉到她的失态,“为何如此看着我?” 见她发呆不语,他唇角边流露出更浓的笑意,“你,该不会是想亲我?” 棠小野听清了他最后一句,心中一惊,急忙收回了视线,摸着脸颊滚烫,打消了脑海里所有粉红色的小心思。 她刚才的确鬼使神差地想亲他一口,尝尝那两瓣吐出耿直得接近刻薄话语的嘴唇到底什么味道。 他是有读心术吗? 她支支吾吾环顾左右,口不对心地说:“才没有呢,小神怎敢对大人做出这种以下犯上、轻薄孟浪的事。” 容榉依旧在笑,“是吗,谁之前还说要色.诱我的来着?” 她脸更红了,梗着脖子嘴硬,“反正……反正大人当时也没录音,这种事,我是不会承认的。” 说完,她像逃跑似的跑进了小区。 容榉望着她狂奔的背影,目光温柔。 这丫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配合一点,帮他捅破这层窗户纸呀,他等得够久了,快等不及了。 *** 棠小野对自己的心虚失态耿耿于怀,接下来几天都有意避着容榉。 除了每晚九点半必须打电话给容榉汇报当天思想动态、工作进展、生活日常外,她尽可能不再单独接触他。 幸好容榉也没有紧追不舍。 话说,容榉总是这么捉弄她,该不会也对自己有意思吧…… 咳咳咳,不可能不可能。 棠小野捂住发烫的双颊,立马否定了自己这方面的想法。 这个男人,肯定是惦记着她先前欺压他的旧仇,现在仗着自己身居高位,这才反过来调-戏她。 嗯嗯,没错,这一切都是领导的恶趣味。 他换着法子逗弄她,像猫逗弄老鼠一样。 棠小野,你千万不能被容榉的皮相所惑,要继续做一个高尚的神,做一个纯粹的神,做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神。 …… 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了半天,她这番心理建设的话语似乎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她早就失去免疫力了吧。 多少次小鹿乱撞、拈酸吃醋…… 哎。 喜欢他就喜欢吧,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暗恋,高尚的暗恋,纯粹的暗恋,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暗恋,不要给他带来困扰就好。 棠小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重新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下心情,把精力重新放到工作上。 不过,这一次的工作出现得有点意外。 第六十一章 菜头变成大妈这段时间,一直蜗居在棠小野公寓里。 棠小野瞧他憋得可怜,主动带他下楼散心。 毕竟,春天要来了,又到了单身狗们看到棵树都想上去蹭蹭的季节。 今日风轻云淡,纯净的蓝天没有一丝杂质,枝头上一簇簇新绿鲜嫩可人,偶有云雀飞过,叫声啾啾。 菜头戴着头盔、架着墨镜、蒙着口罩,全副武装生怕自己被认出。 结果才出门没多久,他在口罩里打了个韭菜馅的嗝,差点没把自己毒死。 好不容易经过路边一户人家院里的碧绿油菜花地,菜头终于憋不住了,把口罩摘下来对着菜地深情地呼吸起来,并赞美道:“小野,这就是春天的味道啊。” 棠小野嫌弃道:“人家小菜地里刚喷完农药,你悠着点吸。” 绿荫如盖的小径上,迎面走来了一个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年轻男子,他端详了棠小野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来,“请问,你就是棠小野?” “我是,怎么了?”棠小野警觉地望着他,这男人是打算卖保险呢?还是打算让她游泳健身了解一下呢? 不过,她明明在人类社会低调行事多年,他为何知道自己名字? “我叫刘易,是专程来找棠小姐的。” “找我何事?” “其实,我私下遇到了点麻烦……” “有麻烦找警察。”她可不多管闲事。 刘易喊住转身欲走的棠小野,“我梦里的神仙说了,这件事必须找棠小姐。” “梦里?” 刘易点点头,“说来怕棠小姐不信,我昨日去了一趟西寺,夜里在梦中见到一个神仙——那位老阿姨笑眯眯的很和善,她告诉我你的模样,让我近日守在这附近寻你。” 棠小野一愣,西寺,老阿姨?穆阿姨托梦给他了? 都多少年了,穆阿姨还是用不惯信函转办功能,每回有事都靠托梦。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 了。 棠小野重新打量身前的小哥,“你好,我的确是你要找的人。”她礼貌性伸出手,小哥却没有和她握手,他说自己因为职业关系,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 “那好吧,你直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其实,这件事和我女朋友有关……” 刘易小哥哥本人是一名医生,母胎单身多年,半年前终于见到了心仪的女孩。 棠小野打断他“一见钟情是多么美妙不可思议”的冗长废话,要求他:“说重点。” 女孩名叫赵梦蝶,在一家摄影工作室做助理,笑容甜美、乐观上进、温柔善良——具有一切正常男人喜欢的□□属性。刘易医生认定了她是一位值得长久发展,甚至结为夫妻、共度余生的伴侣。 两人一切都合拍,直到不久前,刘易的朋友给他发了几张夜店里的照片。 “那天明明小蝶很早就下班回了家。她感冒不舒服,我在视频里盯着她吃药躺下,和她说了晚安,当时是晚上九点。结果一个小时后,我朋友把她在夜店的视频照片全都发给了我。” 刘易的朋友一边向报告“那妞好像是你马子”,一边感慨“玩得可真疯”。 照片视频里的赵梦蝶,坐在一群男人之间嬉笑玩乐,推杯换盏,放-浪于形骸之外。 刘易很崩溃很抓狂,却又不能亲自上门求证,他不知道她家地址。 交往期间她从来不把自己的家庭关系、住址告诉他,好像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次日,他试探她“昨晚睡得好不好”,她一切表现如常,仿佛自己从来没去过夜店。 他心里存了疑惑,偷偷跟踪找到了她的住处。 那片老居民楼阴森森的,纵使大白天,楼道里也不见日光。 她住的门前摆着个神位,旁边是烧尽的纸钱,莫名瘆人。 身为一个经常在医院出入、深谙各种民间禁忌的医学生,刘易当下觉得这地方有问题。 刚好楼道里有一副不知道谁家落下的碗筷,他取过来,盛了半碗清水。 刘易小时候住在乡下奶奶家,晚上夜梦不安、哭个不停时,奶奶取了筷子立在碗里,对着空气问了一大串话,筷子一次就竖起来了,奶奶告诉他这是有鬼进家门来了。 后来奶奶对着筷子骂骂咧咧好久,拿起碗把水泼到门外远远的地方,碗口朝下扣在门外,筷子也不要了。 这是乡下人应对鬼魂的土法子,一套做完后,刘易夜梦啼哭的症状不药而愈。 此时,他回忆着奶奶的做法,往碗里立了一根筷子,一边立一边询问“此地是否有鬼”之类的话。 孤零零的单根筷子,竟然次次都能在碗中立起,仿佛冥冥之中有所回应一般。 期间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伏在自己肩上朝他脖子里吹着冷气,好像努力向他证明此地就是鬼。 刘易后来偷偷找神婆巫术过来看过。 偏偏那些人一走近门前,就说不行不行,这个东西太厉害,给多少钱都不行。 刘易求助无门,于是找到了西寺,当晚他就在梦中见到了神仙。 *** 棠小野正愁这段时间没有练手的活儿,一听刘易的描述,立马来了精神。 这个时间段,刚好赵梦蝶在上班,家里没人,撬锁进去正好。 好久没撬锁了,光是想着就有点小兴奋呢! 大约是她的愉悦之情实在太过明显,菜头捅了捅她,“小野你矜持一点,要不要口罩借给你?” “别别别,我可受不起您老的韭菜味。”棠小野摆摆手,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楼梯。 楼道里很阴暗,顶上亮着一盏白炽灯,昏暗的光线根本照不亮走廊。 棠小野走到赵梦蝶家门前,望着那座小神位。 今天也有新烧的纸钱痕迹。 她蹲下身看了一会,“刘医生你说得对,这个地方,不仅有鬼,还不是一般的鬼。” *** 一座房子住久了,都会有家神。 名义上是神,实际上也是属于异世界的力量。 这种力量守护着屋子里的住客,让一个平淡无奇的地方多了所谓的“人气”,也让人间游荡的孤魂野鬼不要靠近这户人家。 如果房子空置太久,家神会离开,荒废的气息会越来越明显,甚至有可能住进“看不见的房客”。 一般人家在门口摆神位,有拜土地神的,也有拜其他神的。但赵梦蝶家门口这座神位不是。 准确来说,这不是一座神位,而是一张咒语。 歪歪扭扭不知道是哪国的文字,上面有一股力量,拦住家神不让进门。 而这扇门后,翻涌着能量强大的阴气,甚至有不少黑色的阴气从门缝底下溢出来,弥漫在门外。 棠小野一边撬锁,一边想象着里面一圈鬼魂围在桌前搓麻将唠嗑的热闹场景。 “咔哒”一声,门开了。 简简单单的小客厅,简陋得几乎寒酸。 出乎意料的是,棠小野目之所及,没有半只鬼魂。 刘易跟在棠小野身后,穿过客厅,来到一座供桌前。 供桌上摆着一尊神像,不是寺庙里常见的那种神佛。 神像立在坛上,一个身体上耸立着三个脑袋,三面朝外,面目似笑非笑,看起来阴气森森。 棠小野驻足,这尊神像,就是阴气的源头。 神像脚下是一片光滑的平面,平面向下微微凹陷,像一个小碗拖着顶上的神像,碗里一片黏腻的黑红。 棠小野伸手一摸,放在鼻下闻了闻,确定这是干涸的人血无疑。 “菜头,你从前有没有见过这种模样的神像?” 菜头摇摇头,“我没见过,但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神。” 民间拜神有很多讲究,不同的神职责不同。比如佛家的神讲究普度众生、引人向善,若是大奸大恶之人跑去佛家寺庙拜祭,神明不仅不会庇佑他,反而会让他为犯下的恶事付出代价,达到“引其向善、诸恶莫作”的效果。 黑-帮、赌-场多供奉关二哥,不供奉佛祖观音,就是这个道理。 而眼前这一尊神像,明显不是主流参拜的对象。 棠小野想伸手触碰神像,一阵刺痛从指间传来,似乎是神像对她发出警告。 这下她更加认定了,这尊“神”肯定有问题。 念在本次是私闯民宅,她没有急着把神像带走,而是在屋子里重新转悠了一圈。 刘易指着卧室某个地方说,“这就是小蝶平时和我视频通话的地方。”她从来不让他看自己家其他地方,只有这个地方例外。 普普通通的床头,小茶几上散乱放着几盒感冒药,粉红色的纸巾盒上绣着小爱心。 棠小野盯着这小茶几瞧了一会,菜头不知她在想什么。许久,她转身对刘易道:“你朋友说的那家夜店,在哪里?” *** 白天的酒吧街客人萧条,工作人员百无聊赖地坐在门边玩手机。 棠小野走上前亮出手机里赵梦蝶的照片,“小哥你好,打听一下,最近见过这个女人吗?” 戴着鸭舌帽的男青年懒懒扫了一眼,“见过,她是我们店里常客,几乎每晚都来。” “真的?”棠小野有点兴奋。 鸭舌帽男狐疑打量她一眼,目光在她和菜头之间游移不定。 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一个大妈,来打听另外一个年轻女子的事,为的是什么呢? 鸭舌帽男问:“你该不会是来抓小三的?” 这种会引起注意的事棠小野当然不能承认,她随口敷衍了几句,拉着菜头匆匆离开。 几个小时之后。 夜幕降临,璀璨的灯火点亮了酒吧街的夜晚,迷醉的音乐为夜色缀上别样风情,一个个身影摇曳流连在吧台边,五光十色的灯光照亮每一张躁动兴奋的脸。 棠小野换了一身金闪闪的亮片小短裙,美好的线条在紧致的裙身下一览无余。 她这趟出门,没再带菜头。 独自一人出现在夜店里的貌美女子,很快引来其他男人搭讪。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坐在吧台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陪一个西装男聊天。 西装男发油抹得根根直立,扔到人群里也算一枚皮相不错的俊朗小哥,偏偏她整日见惯了容榉。眼前人和容榉一比,就跟白鹤身边的老母鸡,样样不如。 容榉不会用这种烂大街的古龙水,他身上有独特的草木清香,像三月里春风吹过原野溪流的芬芳。 容榉也不会这么油腻腻地拿腔拿调,一句话里夹三个英文,简简单单一件事偏偏说得颠三倒四、啰啰嗦嗦。 容榉笑起来云舒月朗、澄明清澈,绝不会像眼前这人一样邪魅狂狷、色-欲熏心。 棠小野发现他搬走之后,自己好像每天想他的时间变多了,有时候无意一件物件,她都能转好几个弯想到他身上。 她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男人如此放心不下? 这种危险的感情,大约就是人类口中的爱慕了吧。 叹了一口气,棠小野不再理会西装男。她重新转过身,观察着夜店里其他人。 终于,一个熟悉的面孔在不远处圆桌边坐下。 赵梦蝶! 第六十二章 金色的酒液在昏暗灯光里闪着晶莹的光,赵梦蝶仰首一饮而尽,继续和身旁人描述她在国外的奇异见闻。 “泰国寺院里的佛牌真的非常神奇,上面不仅有来自经文力量,还有高僧加持。不过,也有黑衣法师做的阴牌,虽然和佛牌模样相似,但戴上后招鬼招邪,轻则霉运连连,重则灾祸缠身。”赵梦蝶绘声绘色地同旁人说道。 其中一人连呼“迷信不可取”,起身离开了这桌,棠小野顺势坐了过来。 赵梦蝶觉得她面生,抿了口酒,多看了几眼。 棠小野坐近了,递过一张名片给赵梦蝶,“你好,认识一下?” 赵梦蝶瞥了一眼名片上“刘易”二字,兴趣寥寥,“你叫刘易?” 棠小野摇头,“这是我朋友,他对你有兴趣。” “我不认识什么刘易。”名片的边缘很锋利,赵梦蝶一不留神手指被割破一小道口子,她不悦皱眉盯着名片又看了一眼,“咦,他是个医生?” “对,我朋友目前在市二医院上班。”棠小野半眯了眼注视着对方,“你真的,对他没有半点印象?” 赵梦蝶摇头,“印象?我能有什么印象,再说了,我最讨厌医生了,这几天尤其讨厌。”她目光重新扫过棠小野脸庞,举杯道:“不聊什么医生了,既然你我有缘一见,不如一起喝一杯?” 桌边几个男性也跟着起哄,要棠小野陪他们一起喝酒。 棠小野当然没忘记她答应过容榉不再喝酒的约定,很不给面子地回绝了众人。 赵梦蝶不满道:“什么嘛,塞个破名片给我就想走,大家都是来夜场玩的,你装什么纯?” 另外几个大胆的男人伸手去拉棠小野。 棠小野也不是吃素的,手上微一用力,那几个大男人直接被推倒在一边。 其中一个黄毛男子更是一屁股坐到旁边桌大汉身上,两人差点打起来。 棠小野不关心身后的推搡咒骂,起身离开了。 夜店里音乐响动起躁动狂野的节奏,男男女女在灯光幽暗的舞池里暧=昧摇曳,还有烟味飘来。 棠小野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无意流连,从夜店侧门走了出去。 和前门的热闹不同,侧门小巷子只有一个垃圾桶和几只野猫,借着昏暗的路灯,棠小野认出墙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弥生?” 有勾魂使出现的地方,往往说明很快会有人死亡——不过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倒也不意外。 年轻的勾魂使也认出了她,“你是前些日子来过的土地神?叫……” 棠小野笑,“忘了我名字吧,我可记着你呢!” 真正的弥生看起来比猫妖笨多了,他挠了挠头嘻嘻一笑,“容榉大人呢,他怎么没来?”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位清润冷隽的男子。 “我眼下在忙自己手头的任务,大人他不会来这种地方的,死心吧。” “你在忙什么任务,说来听听?” 棠小野望着弥生,心想这家伙和那只冒牌货一样,都有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她顺着侧门的缝隙,指着赵梦蝶,“看见那个女人了吗?我在调查她。” 弥生只望了一眼,“那个女人活不长了。” “什么?” “别看她现在这么潇洒快活,其实她得了一种治不好的病,只能通过移植器官存活,移植条件还很苛刻,必须是直系亲属。” “她生病了?”棠小野联想到刚才递名片试探对方的反应,难怪赵梦蝶对医生表现出这么明显的讨厌,原来是讳疾忌医,可是,“她才这么年轻,怎么会得这种怪病?” “这是她献给神灵的代价。” “什么神灵?”棠小野闻到了线索的味道。 弥生摇头说这他就不知道了,“我倒是很佩服她这种精神状态,完全不像一个刚从医生那里拿到诊断书的人。” 棠小野还想追问,弥生压低帽檐,“有人来了,我先走一步。” “跑你个鬼啊,凡人又看不见你。”棠小野追在身后骂道,望着弥生跑得比兔子还快消失在黑暗里。 侧门被推开了,几个壮汉跟着一个小黄毛走了出来,小黄毛指着棠小野,“大哥,就是这个女人。” 刚才棠小野把小黄毛推到一个肌肉大汉身上,害得他平白挨了拳头。 小黄毛回头就打电话喊来了自己大哥,大哥领着人教训完肌肉大汉,现在来找始作俑者算账。 几个黑衣壮汉围了上来,面色不善。 棠小野不慌不忙取出小皮鞭,几个壮汉哈哈哈笑了。 “小姑娘这么有情-趣,小皮鞭随身携带?” “要不要哥哥带你去小树林玩玩?” “这么水嫩的小姑娘,哥哥真舍不得下手。” 一名吸烟的壮汉笑得一脸猥-琐,低头把烟雾全部喷棠小野脸上。 “啪”地一声鞭子脆响,燃了一半的香烟被打到一边,大汉的嘴唇像香肠一样肿了起来。 打架还这么多废话,“来吧,姑奶奶的鞭子已经饥渴难耐了!”棠小野拉开一步距离,随手甩了两个响亮的鞭花。 大汉们明显也被激怒了,咆哮着朝她扑了过来。 棠小野早就摆好了应战的准备,谁想一道迅猛的疾风从巷口外吹进来,棠小野被风吹的睁不开眼,几个彪形大汉更是像纸片一样被吹起到半空。 他们在半空中吓得手舞足蹈、哇哇乱叫。 过了一会,风停了,大汉们从半空一头栽下,倒在一旁的垃圾箱里,直接晕了过去。 巷口外,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容……大人?”棠小野挥到一半的鞭子硬生生扯回手中。 他怎么来了? 容榉举起手机,“九点三十五,你还没打给我,我只好自己过来瞧瞧。” 棠小野收起鞭子,“您这查岗查得真不是时候,我正忙着呢。” 容榉扫了一眼她的小短裙,深V快到肚脐眼、开衩快到大腿根。 哇哦…… “你打算穿成这样,跑到这种地方打架?” “我……”棠小野心虚低下了头,“没办法,酒吧里大家都这样穿,我纯属工作需要、入乡随俗。” 酒吧?容榉危险地半眯起眼,“你喝酒了?” 棠小野连连摆手,“我有遵守约定,今晚滴酒未碰。” “那就好。”容榉略感欣慰,脱下外衣披在她肩头,“早春夜寒……我再增加一条规则,以后不许穿这么短的裙子。” “啊?” 至少不能在别人面前穿。容榉很想这么补充,但还是忍住了。 垃圾箱里传来响动,原来是其中一个大汉捂着脑袋醒来了,瞧见容榉和棠小野站在巷子里。 大汉心里暗骂这两人刚才玩的什么把戏? “妈的,老子和你们拼了。”他抽出插在裤子后的砍刀,想也不想朝二人扑来。 棠小野察觉到附近有路人视线,连忙友情提醒,“暴露身份很麻烦,大人别对他出……” “手”字还没说完,容榉身形一闪,拳头已经砸在大汉鼻梁中间。 大汉两眼金星,耳边嗡嗡,两道鼻血涌了出来,他又一次倒在了垃圾袋上。 “只要不用法术就不会暴露,我们走吧。”容榉扔下身后横七竖八躺着的大汉们,揽过棠小野肩头朝小巷外走了出去。 周五酒吧街的夜晚人流汹涌,几个跌跌撞撞的醉汉在人群里乱撞。 容榉手上揽得更紧了,披在她身上的风衣更是把底下这一身不良少女短裙遮得严严实实。 他的长发垂到棠小野脖子里,痒痒的,她觉得他此刻像一只护食的狮子,威风霸气地罩着她行走在人群里。 她竟然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被人保护的感觉。 “容榉……” 头顶上的男人轻轻的一声“嗯?” “你是专门过来,接我下班回家的吗?” 他点点头,“嗯。” “容榉?” “又怎么了?” “没事。”她偷偷低下头笑了笑,朝他身边又挨紧了一些。 *** 这一晚,棠小野睡前坐在床头,抱着手机望着容榉的微信。 他把自己护送回家就离开了。 有些话语涌到她嘴边,直到告别,她最终还是没敢说出来。 现在她只能对着聊天框发着呆,现在是凌晨一点十四分,他肯定睡着了。 有点不甘心…… 他朋友圈被她设定了三天可见,但在这之前,她鬼使神差地保存了两人的合影。 ——反正他的朋友圈里全都是她的合影。 她把他的照片单独截了出来,调了一下颜色边框,设为新的手机桌面。 清隽的笑意,温柔的眼眸——一如她脑海中的他。 棠小野傻笑着望着屏幕,像一株看到太阳傻乐的向日葵。 打了个哈欠,意识到时候不早了,她扔下手机,感觉肩膀下压着一块硬物,伸手一摸,原来是他之前落下的玉佩。 这枚曾在他身上佩戴过的玉佩,是否也沾染过他的体温、陪伴过他的日夜? 她对着玉佩又傻笑了一会,把玉佩压在枕头下,祈祷今夜好梦一场。 *** 这段时日,棠小野的睡眠质量并不好。 从前只是做一些奇怪的梦,她在梦里是个死得很惨的悲剧女主角。 容榉搬走后,她的梦不仅愈发清晰,甚至还常常在睡梦中产生房间闯入第二个人的错觉。 这一晚,梦境的内容难得换了模样。 梦里。 她坐在阁楼的窗边对镜梳妆,梅花的红色花瓣被风吹进来,落在雪白的衣裙上。 铜镜里人影一闪,身旁有人走来,轻轻关上窗。 她感到身体一轻,被那人抱了起来。 眼前的画面浮起了一层朦胧的玫瑰色。 床帘落下,金钿委地,雪白衣裙褪下,抖落红色花瓣。 空气中她露出一抹香肩,身后人轻轻吻上。 啃咬、舔舐,直到雪白的肌肤上留下羞涩的红痕。 骚动的、疼痛的、燥热的、难以遏制的…… 她仰起头,忍不住微微吟-哦出声。 满室暖香迷醉。 湿漉漉的吻顺着她的颈椎、后颈一点点攀上脸颊,在她肌肤上撩起火花。 她微微侧过头,迷蒙中看到一副男子的面庞。 她似乎是喜欢这个人的,喜欢到心都疼了,但那种喜欢——好像活生生从另一个人脑海剥离、嵌入她的记忆中一般,强烈、生硬而疼痛。 她捧起了男人的脸,想要努力辨认他的模样。 男人似乎按捺不住了,按住她的双手,直接把她推倒在床榻上。 身体的触感在慢慢苏醒,她眼前的画面虽然还停在梦中,肌肤上的热度却清晰得可怕。 梦里男人褪下衣衫,眼瞅着画面马上要转入更为香-艳的片段,床头手机滴滴滴的闹钟声响了起来。 棠小野被闹钟声拉回现实,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微微睁开眼,伸手抓过手机。 六点十五,天还没亮。 不行,那个梦太真实了,她身上湿乎乎的,出了好多汗。 棠小野亮很不舒服地蹬开被子,亮着台灯坐起身,一低头,被眼前的模样吓得小小“啊”了一声。 她满床狼藉,枕头被扔到一边,床单也皱巴巴的,她做个梦还厮滚地这么认真? 乍一看,还以为梦里的情节真的就地上演了一通似的。 那个春-梦太真实了,真实得叫人害怕。 难道是因为睡前又过于思慕容榉所致的? 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久旱了四十年,一朝想男人,竟然这般如狼似虎,棠小野你出息了啊! 第六十三章 菜头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刚好撞上棠小野洗完澡擦头发。 他狐疑的目光望着她:“一大清早的洗什么澡,小野你什么时候也有这习惯了?” 昨夜梦里的事袭入脑海,棠小野瞪了他一眼,表示拒绝回答。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心里记挂着你家公子所以做了一晚春-梦,梦醒来无耻地湿了身,这才大清早洗了个澡吧? “哦~我知道了!”菜头一副自作聪明地笑了起来,笑容极其欠打,“这是公子从前的习惯,你肯定是用这种方式怀念他……” 一个拳头“砰”地砸在菜头脑门上,被触碰到逆鳞的棠小野威胁他道:“你再不管好自己的嘴,小心有人从沅江里钓出一具老大爷!” *** 棠小野起这么早不是没有原因的,今天她要专程探访一下赵梦蝶上班的地方。 根据刘易情报,赵梦蝶在一个摄影工作室做着助理的活。 “鸳梦摄影工作室?”棠小野对着招牌确认了一遍。 这个地方四周种满了槐树,遮住了温暖的初阳,早春的冷风一吹,凉飕飕的。 工作室坐落在槐树院子后,一个熟悉的女子正伏在前台写写画画不知忙什么,棠小野走上去和她打招呼。 女子抬起头,眼眶微微红润,“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她望着棠小野像个陌生人,好像昨晚两人根本没见过面似的。 “我是因为刘易而来的。”棠小野没提夜店一面之缘的事,直接亮出了她男友的身份。 赵梦蝶很诧异地望着她,脸色一下刷白下来,眼眶的红润更明显了,“你来的不是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 “为什么?”刘易那家伙明明对她执念深得很。 “分手还能有什么理由,我们不合适……”赵梦蝶咬着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提的分手?” 赵梦蝶点点头。 棠小野心里闪过很多种猜测,最后只能拍拍她肩膀,像是安慰,又像是劝解,“别这么轻易就放手。两个人能在一起的机会很珍贵,多少人珍惜还来不及。” 从前的棠小野是说不出这种话来的。 但现在不同了,她明白把一个男人放在心里的滋味,明白那种想伸手触碰却又害怕的滋味…… 容榉收拾完猫妖还要回到他的朝代,她迟早要挥着手对他说再见。 不管心头有多少喜欢,她都不想让他知晓——这样他走时也能少点烦恼、少点羁绊。 赵梦蝶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话戳中心坎,抽出纸巾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和她道歉,“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我就是忍不住……” “别哭了,我和你说个故事吧。”棠小野没有忘记她此趟来的目的。 赵梦蝶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听她说。 很久很久以前,一名叫西幸的法师独自在深山修行,他太寂寞了,于是采集百草配制了一道还魂的配方,对人骨施法。他复活的死人外观和人类一模一样,能走能吃,会哭会笑,他本以为自此身边有了同伴,自己便不用再受寂寞之苦。可是复活过来的死人除了外表 尽管外观是人类,气色却很差,最可怕的是没有“心”,发出的声音像烂掉的笛子一样乏味无力。西幸法师不忍心将这个人重新杀死,毕竟那也是一条生命,只能将那人遗弃在山中。 多年之后,西幸法师小有所成,被召入宫,他改良了还魂配方,造出来的与真人无异,有了情感,有了思考……甚至后来宫中某位公卿官人就是出自他手。 “我因为工作原因,经常会见鬼,但西幸法师手底下造出来的这种似人非人、非生非死的生物非常罕见,比见鬼的几率还小。”棠小野深沉的目光落在赵梦蝶脸上,“据说还魂术流传到异国,产生了更多变化,甚至还有僧侣为这门法术专门创造出一种邪神……” “你的故事太奇怪了。”赵梦蝶的的声音微微颤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每日烧纸供奉的到底是什么?” 赵梦蝶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女人,她怎么知道……她到底对自己了解多少? 赵梦蝶在她的目光里心虚得慌,“对不起,我不太舒服,去一趟洗手间,失陪一下。”说完当着她的面落荒而逃。 棠小野没急着追,她望着赵梦蝶消失在一扇门后。 这个女孩,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场对话吧。 所以棠小野哪都不去,她就在原地等着。 这间工作室墙壁上挂了许多照片,从民国的旗袍中山装照,到现代的婚纱写真……一张张面孔在镜框里微笑、沉默。 棠小野微微仰首看着照片里的人,屋里响起高跟鞋的声音,一阵馥郁浓重的香水味飘过来。 她回过头,一名高挑妩媚的女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位客人久等了,我的助理呢?她应该在这里接待你的才对。”她开口了,一副性感的烟嗓,声音低沉婉转。 “没关系,我相信她会回来的。”棠小野望着女子的面孔,“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嗯。” “我们是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她总觉得这女人格外熟悉。 女人笑了,鲜艳红唇飘荡着万种风情,“说来也奇怪,我也觉得你似曾相识呢,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她朝屋里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如进来坐坐,我刚泡了一壶新茶。” *** 菊花花瓣在玻璃壶中渐次舒展,染出一片澄澈的亮金色。 老板娘给棠小野倒了一杯,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一直注视在她身上。 棠小野正想借机从她嘴里套话,偏偏她倒完茶借口手头还有工作,“客人您不妨在此喝杯茶小坐片刻,等小蝶回来我们再聊?” 神秘的老板娘说完话,带着那阵浓郁的香水味轻飘飘离开了。 赵梦蝶还没回来,棠小野坐在工作室玻璃门边小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玩手机。 手机背景上的容榉笑得清浅和煦,他右边眉毛末端有一颗小小的红痔,像是眉里藏着一粒小珠子,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痔宜藏,不宜露,按照相书里的解释,这是一粒非常有福相的痔。 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随便长颗痔都这么讲究! 棠小野打了个哈欠,不知为何眼皮沉重起来。 肯定是昨晚光顾着在梦里搞男人,现在才会困意上涌、精力不济。 这是不是思-春过度肾不好的表现? …… 不知打到第几个哈欠,棠小野小脑袋一歪,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 她是被容榉推醒的。 他俯身望着她,唇边噙着一抹笑意。 她环顾四周,迷茫道:“我睡着了?大人你怎么在这?” “想你,所以过来看看。”容榉抬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丝,“这段时间是不是太累了,睡个觉都这么不挑地方。” 棠小野渐渐想起睡前发生的事,“赵梦蝶呢?她不会还没从厕所出来吧?” “她已经下班离开了。” “下班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棠小野原想速战速决的,这下头疼了。 容榉眼波温柔,“这么愁眉苦脸?该不会是见到我不高兴吧?” “不不不,大人来得正好。”棠小野迅速整理思路,把自己手头正在处理的任务进程向他汇报了一通。 关心则乱的男朋友、家宅中供奉的三面邪神、白昼与夜晚截然相反的女人、非人非鬼的离奇状态。 她的调查进行到此,答案简单得呼之欲出。 她没急着抖出结论,而是想听听容榉的想法。 让她意外的是,容榉听完她的汇报,潦草“嗯”了几声,对此似乎并不上心。 这时候,手机“叮”收到信息亮了起来,她猛然想起桌面设置成了他的照片,急忙抓过手机藏到身后不想被他发现。 她做贼心虚的举动果然引起了容榉的注意。 他走近了,一伸手,直接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棠小野被一阵温热的古龙水香气所包围。 趁着她愣住的瞬间,他顺势拿到了她藏在身后的手机。 “大人你!” 容榉松开她,笑着看着屏幕上的自己,“我还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原来……” 棠小野一把夺过,脸微微红了起来,“大人您别误会,我这纯属……纯属为了激励自己工作。” “是吗?” “把您照片放上来,我就好像一直被你监督一样。这不,我现在人也不马虎了,工作效率也高了。”她越吹越离谱,一张老脸已经豁出去了。 容榉含笑看着她,“你如果真的那么认真工作,刚才就不会睡得像只小猪似的了。” “意外,这是个意外。” 他揉了揉她脑袋,“你就是太顾着工作,才会这么累的。今天我给你放半天假,去玩吧,别忙了。” “可是……” “走吧,我带你去约会。” “哎????”棠小野被“约会”二字猝不及防打出一记暴击,“大人,你发烧了吗?说什么胡话呢?” “我没发烧,我想这么做,很久了。”容榉不容置疑地拉着她手,往外头走去。 第六十四章 临近二月十四,游乐园四处可见亲昵嬉笑的小情侣。 棠小野本不该来这,偏偏一下子被男色冲昏了头脑,任由他拉着,走到了游乐园门边。 她即使神志清醒没被男色冲昏头脑也没用,容榉拉着她一路疾行,根本不听她劝。 这是到底怎么了,难道他看完什么国产偶像剧,被霸道总裁附体了吗? “大人,我不行了,走不动了走不动了,我申请买口水喝。”棠小野气喘吁吁地指着游乐园门口的雪糕车。 容榉这才停了下来,“好,除了汽水,还想要什么?” “冰淇淋!” 容榉几乎是宠溺地对她点了点头,转身买汽水雪糕去了。 再回来时,他手里举着两只冰淇淋。 棠小野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刚才吵着要吃的也是你,现在又发什么愣呢?”容榉笑意温柔地把一只冰淇淋递给她。 棠小野急忙接过,像小猫一样伸出舌头舔了两口。 香草味的,甜丝丝的冰凉。 然而她的思绪却有些飘忽,不知走神想着什么。 下午三点的日光带着初春的娇羞,染上容榉的脸庞,他吃得慢条斯理,薄唇边浮起一层奶油融化的白沫。 棠小野眸光一动。 “好吃吗?”她问。 容榉微笑点头,“和你在一起,连冰淇淋都格外的甜。” “大人……”她走进了,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嗯?” “我帮你擦擦。”她踮起脚,小手凑到他嘴边,轻轻擦拭着他唇上的奶油。 她手上的动作没停,一双水光莹亮的眼眸更是直勾勾对上了他的目光。 容榉很坦然地任由她在自己唇上抚摸,表情似乎还很享受。 吃完冰淇淋,棠小野突然抓起包,捂着肚子小脸皱成一团,“大人,我能先去上个厕所吗?” 容榉没想到她临时有三急,“去吧,我在雪糕车这里等你。” *** 一冲进厕所,棠小野不再捂着肚子装疼,她警惕地回想着刚才所有细节,心中警铃大作,找了一个最内侧的隔间,锁门,拿出了手机。 容榉身上有着独一无二的草木青清香,他怀抱里不可能有古龙水的味道。 容榉痛恨一切奶制品,他不可能喜欢吃冰淇淋。 容榉右眉藏着一粒小小的红痣,但她刚才踮起脚观察时却没发现有。 外面那个人,他不是容榉! 而她所认识的人里头,只有那只危险的猫妖,最擅长易容成别人。 她没有和他交过手,但她自知自己的能力绝不是其对手。 所以她不能当场戳破,只能借口上厕所,拖延时间想办法。 手机拨通了,容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小野,有事?” “你在哪里?” “我一直在府上,临时有些公务脱不开身。” “我就知道……”外面那个人果然不是他。 “你怎么了?”容榉察觉到她语气不对,“遇到危险了?” 棠小野两只手紧紧攥着手机,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大人,救我……” “你……哭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哪里?” *** 她躲进厕所已经十五分钟了。 原本一直有人进进出出的女厕所,忽然安静下来。 洗手台没有水声,甚至听不到外头的喧闹声。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好像有人走到了女厕的门口,微微停了一下,接着一步,一步,一步朝里面走来。 棠小野把自己锁在最后一个隔间,坐在马桶盖上捂着嘴鼻不敢呼吸,心里害怕地想象着猫妖一步步靠近的场景。 他到底还是找来了。 怎么办,她会被抓走吗,她会死吗,土地神死了还会有灵魂吗? 冷汗滑过她的后脖。 脚步声停了,卫生间里响起推门声。 第一个门。 第二个门。 …… 外头的人似乎正在一间间查看里面有没有她。 终于,脚步声停在最后一个隔间门外。 她从门板底下看到一双皮鞋站在那里,接着门板震了震,似乎是被外头的人推了一下。 没办法了,哪怕打不过,她也只剩下这一个选择了。 她一只手摸向了鞭柄,视死如归地瞪着眼前这扇薄薄的门板。 预想中门被打开,猫妖站在她面前的画面并未出现——风声好像在空气里陡然转了个圈,一阵熟悉的疾风毫无预兆地吹进来,震得所有门板摇晃作响。 门外的那双皮鞋消失了。 接着她听到容榉从外面冲进来的呼唤,“棠小野,出来,是我!” 她不知道这一个声音是真还是假,依旧不敢打开门。 又是一阵风声激荡,四面八方的风涌进来,剧烈的风势直接震开了棠小野面前的门。 门开了,容榉墨色的头发飞散在他召唤的风里。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不需说话,她就知道了这个是真正的他。 熟悉的,亲切的,思慕的—— 大人! “没事了。”他说。 紧绷已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不顾一切奔上前抱住了他,积蓄已久的恐惧随着豆大的眼泪汹涌而出。 容榉没想到她竟然害怕成这样,心都揪紧了,一下一下抚摸着她脑袋,柔声道:“别怕呀,我在这,真的没事了。” 棠小野呜呜呜地摇着头,不管不顾地埋在他胸前抽抽噎噎,像只终于寻到母兽的小野猫。 容榉怀抱里有着她熟悉的草木香气,叫人心安而温暖,她抱住了就不想再放手了。 她的眼泪在他胸前晕开,温热而湿润。 容榉微微垂下眼眸,目光温柔又心疼。 看来她真吓坏了,虽然他尚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让她抱久一会,再久一会,也好。 怀里的哭声在他心中激荡起无限的保护欲,他忽然萌生起一辈子都把她圈在身边的念头。 两人就这样相依相偎抱了不知多久,园区的保洁大妈不解风情地走了进来,很不客气地提醒道:“先生,这里是女厕,请你出去。” 容榉说了声“抱歉”,拉起怀里的女人走了出去。 厕所外,游乐场门口的雪糕车附近,早已没了猫妖的踪影。 *** 棠小野被容榉送回了家,他从前不放心,偷偷在她的住所设下过结界。 经过今日一事,他担心猫妖还会骚扰她,在屋中重新布下了另一层结界,再三确认不会有妖魔从外面闯进来。 棠小野昨夜没睡好,今日又大受刺激,回到家一碰枕头,很快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 容榉替她拉上被子,长眉紧蹙。 他害怕看到她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 她应该像从前一样,自信满满,威风凛凛,挥着鞭子骂着脏话,身手矫健地穿梭在街头巷尾,破解信封里一个又一个难题,时不时扬着小脸狂妄地说要罩他这个小弟…… “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离开前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菜头看见他从棠小野房中出来,追上前问,“公子既然担心小野,为何不留下来?” “河神府那边还有事,我必须回去一趟。”他今晚早已约好了几位土地神到府上,打算当面整顿一下这几位老同志资历深、使唤不动的问题。 临走前,他没忘记叮嘱菜头,“照顾好她。” “老奴晓得!” *** 夜晚,一缕黑色的气息,如烟似雾地从床头某处飘了出来,在床前凝聚成一个黑影。 “为什么躲开我,你以为容榉能保护你一辈子吗?” 黑影对着床上的人说道。 睡梦中的棠小野不安地翻了个身,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浑然不觉。 她隐隐察觉到一副男人的沉重身体覆在自己身上。 想推开,却挣不开那个怀抱,她只能偏过头努力看清对方的面容。 男人顺势一手握住她的腰肢,一手捏起她的下颚,直接吻上了她的双唇。 又在做羞羞的梦了吗?她模糊地想,丝缎睡衣像流水一样顺着身体滑下。 唇瓣被吮得微微疼痛,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许久,男人终于放开了她的双唇。 “快回来吧,不要再躲着我。”男人的喘息在她耳边响起,她不明白话语中的意思。 男人的吻蜿蜒而下,细密奇怪的疼痛从肌肤上传来。 这个梦的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不舒服。 偏偏她推不开身上这个家伙,只能任由着他抚摸。 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她的体温开始微微发烫,细碎的声音从唇中溢出,不知是拒绝还是索取。 胸脯随着凌乱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剧烈起伏,她变得不像自己。 这个梦,笼罩着玫瑰色的欲望,羞怯得令人颤抖。 *** 青莲书院的后山,白墙黛瓦的小楼中灯火通明。 面对干活不积极、争利却像乌眼鸡的老同志。 以利驭之、以势逼之、弃而舍之——对付这种人,不过也就这12个字而已。 道理容榉都懂,但一番思想工作做下来,依然觉得肝火上涌、唇舌干燥。 夜半,河神府上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终于安静下来。 幽静的树林里不时有虫儿的鸣叫,涓涓细流从山石上淌下,潺潺水声环绕四周。 容榉长指拉开衣领,站在阳台上吹风。 月光如昨,他却偏偏心神不定,总担心这片夜色底下正在发生着他不愿看到的事情。 难道小野那丫头又出什么事了? 一想到她,关切忧虑的神色染上他眉头。 按理说他在她住处布下结界,哪怕是猫妖,也未必能闯入其中。 她不会有事的,肯定是他多心了。 容榉如此想着,大莲走到他身后,托盘里盛着一杯清茶。 月白色汝窑茶盏中茶汤清澈,茶香顺着热气飘散而出。 他伸手去拿,却不料茶盏一滑,摔在地上,粉碎飞溅。 瓷片溅起的瞬间,他猛然想起方才把棠小野抱上床时,在她床头无意中有过一瞥之缘的那枚玉佩! 第六十五章 黑暗的房间弥漫着暧-昧的香气。 男人的气息、啮咬、抚摸……一切都如此真实,棠小野隐约察觉到自己绝不是在做梦这么简单。 她挣扎着想醒来,却仿佛被某种力量压制住了,手脚的力气都使不上,连骨头都是酥麻的。 那只游移在她身上的大手,渐渐从腰畔往下滑去。 甚至她感觉到男人的膝盖蛮横地顶开她的双腿。 混蛋,为什么醒不来! 她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狂乱的跳动,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 忽然之间,一阵冷风拂来,她身上一轻,所有的桎梏一瞬间消失了。 她腾的睁开了眼,惊叫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来。 凌乱的发丝,褪到脚踝边的睡裙,满床狼藉的皱痕,还有她暴-露在空气中、光洁如玉却滚-烫-濡-湿的身体——果然,她不是在做梦这么简单! 窗户不知道什么敞开了,窗帘流水一样被吹开,夜风随着月光淌进来,她抬头,看见容榉一动不动地站在月下,像座雕塑。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这副模样,愤怒像火星一样溅入他眼底,垂在身体两边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 借着月光,他看到她玉白的肌肤上留下了点点红痕。 细密的汗珠在肌肤上闪烁着碎钻一样的光,海藻一样的发丝黏在身上…… 那样脆弱、恐惧、无辜、不知所措的神色又一次出现在她脸上。 她抱着肩膀瑟缩着坐在床头,像月光下引人侵犯的小兽,又像初承雨露的玉兰花。 “容榉……”她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 是他吗? 容榉应了一声,是她所熟悉的声音。 他反手关上窗户,风停了,窗帘低垂,遮住了月光的窥探。 她匆忙拉住被子遮住自己,按开了台灯。 他按下心头滔天的怒火,沉着脸走近她床头。 “刚才,好像有人闯了进来,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抱紧了被子瑟缩着肩头。 “你不是做梦,这屋里刚才都是猫妖的味道,他来找你了。” “可是,你不是留下了结界……” “他在你这里留下了自己的东西。”容榉俯身拿起床头的那枚玉佩,上面刻着梅花的图案。 指尖一用力,玉石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棠小野张大了眼,“我一直以为……”这玉是他的。 “猫妖顺着玉石的气息潜入了这里,你差点……”容榉咬了咬唇,没说下去。 他不敢想象自己来晚片刻,这张床上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棠小野嗫嚅着垂下头。 梦中感官清晰、却动弹不得的无助让她再一次瑟缩着抱紧了肩头。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落在她双肩上,容榉拢紧了她身上蔽体的衣物,长身一俯,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 “从现在开始,你住进河神府,这是命令。”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 棠小野眼睁睁看着这男人抱着自己从阳台上一跃而下,害怕得一把搂紧了他脖子,整个脑袋埋进他怀中。 墨色长发翩翩飞舞在夜色中,在月光里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 风声呼啸而起,只不过是一瞬的光景,再睁眼时,她置身于一片熟悉的庭院中,几个童子恭恭敬敬站在两侧。 这里是几十公里外的河神府?! 她重新仰头望着容榉,月光勾勒着他下颌的优美线条,再往上看是一双紧抿的薄唇。 飞扬在风中的墨发缓缓垂下,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人。 她明白了,刚才他抱着自己瞬间移动到此地。 “大人,你不用这么担心地看着我……”她羞涩地往他怀里藏,“我没晕车。” 以大莲为首的童子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人。 公子怀里的女人看不清面孔,她小鸟依人地缩在公子怀中,衣衫不整,只有两只光洁的小脚丫子遮不住,一晃一晃地露了出来。 这位宋朝来的河神,这么快就沦陷在人间的温柔乡里了?刚谈完工作,一转眼就找女人,啧啧啧。 仿佛看穿大莲的龌龊心思,容榉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唤了一声大莲的名字,“去,把客房收拾出来。” 大莲一愣,扁着嘴赶紧转身去了,心想倒霉为什么又是他。 *** 这是棠小野被勒令入住河神府的第一个夜晚。 其实棠小野被猫妖欺负的模样一直浮现在容榉脑海里挥之不去,但此时愤怒也没用。 他平息下怒火后,担心她受惊后睡不着,竟然带了一本睡前故事坐在她床头,一副不把她哄睡着誓不离开的架势。 她夺过故事书,黑亮亮的眼睛直视着他,“大人,我不想听故事,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猫妖偏偏会盯上我?” 容榉叹了一口气,都到这时候了,也的确该告诉她一些前尘往事留下的冤孽了。 他像安慰孩子一样抚摸着她脑袋,“不管我接下来说的故事如何,你都要记着,故事里那个人,不是你,只是你的前世,你和前世的自己不再有关系,晓得?” 棠小野双手端端正正合拢在被子上,像个孩子一样乖巧地点了点头。 *** 一千年前的沅江,山川毓秀,连绵不断的山脉翠绿如滴,山岭的灵气孕育了不少妖精。 每到夜晚,临江城繁华的灯火倒映在江面上,夜风徐徐吹开波纹,漾起江面万点星辰,璀璨苍茫——那是一个繁华的世界,吸引着山岭里居住的妖精们。 沅江神灵们日常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找出人群中隐藏的妖精,教化引导,免得妖精被人类社会的欲望迷惑了心智。 猫妖寒蛰躲在临江城叶通判府中,化身为叶家大小姐的西席先生。 寒蛰混迹人间五百年,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对于这种听话懂事的妖怪,地方上的神灵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偏偏寒蛰和叶家大小姐情愫暗生,珠胎暗结。 叶家大小姐十六岁那年,奉家族之命,与城中棠家长男成亲。 大小姐不愿嫁又如何,她一介女流,根本无法违抗家族,于是她决定和心上人私奔。 偏偏棠家长男成亲前对叶家这位风流英俊、又同大小姐往来甚密的西席先生起了疑心,派人在寒蛰饭菜中投-毒暗杀。 身为一只拥有五百年道行的猫妖,寒蛰当然不会被人类的毒-药伤及性命,但却也因此陷入了昏迷。 寒蛰醒来时,已经错过了和叶家大小姐约定私奔的日子,而棠叶两家婚事也发生了惊天巨变。 新娘在新婚之夜刺伤新郎,与人私奔——这在当时是不得了的大罪。 大小姐还没来得及脱下嫁衣,就被押送到棠家祠堂谢罪,施以沉塘之刑。 寒蛰赶到时,大小姐已经死去很久了。 痛失所爱的悲伤与愤怒吞没了寒蛰的理智。 一夜之间,棠、叶两家上下几百口人,连同家丁奴仆,通通死于猫妖手下,鲜血如浆染红了街道,惨案闹得人心惶惶。 如果仅仅只是屠杀人类这一桩罪行,这只猫妖还不足以惊动容榉出马。 在其他土地神的围追堵截之下,寒蛰不愿再过着隐忍委屈的生活,一不做二不休,闯入云山神庙,抢走了由神灵看守的宝物山河梭。 山河梭之力,可撼日月。 寒蛰凭此划开了时空的裂缝,闯入了一千年后的A市。 他为了寻找爱人转世后的身份资料,假扮成冥府的勾魂使打入内部。 冥府的档案当然不可能有土地神的资料,所以寒蛰一无所获,直到棠小野出现在他面前。 棠小野这才想起,那枚玉佩的确是她与弥生见面后不久才出现的——原来那个时候,自己就被盯上了。 偏偏容榉一直守在她身边,猫妖无从下手,只能借着玉佩微小的力量,在深夜梦境里企图唤醒她关于前世的记忆。 容榉搬入河神府后,猫妖这才有了对她行动的机会。 棠小野哭笑不得,“我的前世是个大小姐?棠家,叶家。难怪老河神给我起这名字……”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姓名的由来,还以为是老河神随手瞎起的,原来棠是她夫家的姓,至于“叶”为何变成了“野”嘛……大概是她从小就骄纵好动,给老河神闯了不少祸,老河神觉得“野”字笔画多,能让她在罚抄名字的时候享受双倍痛苦? “寒蛰会来到这个时空不是偶然,他盯上你也绝不是偶然,你做过的梦同样不是偶然。”容榉替她拉上被子,“河神府很安全,在抓到猫妖之前,你就住在此地,不得任性。” 被子底下的小手拉住了他,她小声试探道:“大人,你穿越时空来到我身边,是不是,也非偶然?” “的确……”容榉对上她澄澈的眼眸,“我只要守在你身边,他一定会找上门来。” “什么嘛!”女孩眼眸闪过一丝难过,“原来我是个诱饵。” 容榉无奈一笑,“理论上,你的确是诱饵。但是,”他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小脸,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你的一切,由我来守护。” “啊?”棠小野有种被表白的错觉。 “你罩了我这么久,我理应投桃报李,不是吗?”他唇边又浮起了她日常熟悉的清隽笑意。 “哦……”原来只是报恩、不是表白呀。她心虚地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失望叹了口气缩进被子里,“大人,我要睡了,关灯吧。” 第六十六章 这一夜睡得香甜无梦,棠小野是在一阵啾啾鸟鸣中醒来的。 清晨熹微的日光落在白墙黛瓦的小楼上,跳跃着轻盈的光。 昨夜一场春雨下过,今朝的枝头闪烁着雨珠点点星芒。 打开窗,晨风带着雨后花草湿漉漉的清香扑面而来。 一大早已经有童子侍立院中,像背诵课文一样背着手、一板一眼给容榉汇报工作,请求指示。 棠小野洗漱完毕,汇报工作的又换成了另外一个童子。 待她吃完早餐,容榉面前换了第三个童子。 一大早就这么客似云来,这就是河神的日常? 好不容易,童子们一个个走马灯似的轮完了,容榉略感乏意,抬手揉了揉额角,眼见棠小野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人,我也要向您汇报一下……” 容榉哭笑不得,“好,你说。” 棠小野十分眼尖地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疲乏,这么好的狗腿时机不能错过,她连忙绕到他身后给他捏肩,“大人您辛苦一早上了,我给您揉揉,一边揉一边说。” 对于她的殷勤,容榉当然不可能拒绝。 棠小野趁此机会,竹筒倒豆把刘易和赵梦蝶的事告诉了他。 刘易怀疑女友有事瞒着自己,包括夜店撩汉、怪力乱神等——女友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根据棠小野观察,在夜店的赵梦蝶、在摄影工作室的赵梦蝶,根本就是两个人——前一天晚上的赵梦蝶在夜店里手指留下了被名片割伤的痕迹,但次日她所遇见的赵梦蝶手指上没有半点伤痕。 棠小野第一次探查过赵梦蝶住处后,重新调查了三面邪神,发现这是泰国玩弄鬼术的法师们拜祭的一种神灵,专用于各种旁门左道,比如还魂术。 她曾以为还魂术只存在于古书里,直到在摄影工作室见到第二个赵梦蝶——此人身上阳气衰微,散发出一种介于人和鬼之间的气息。 她没有直接戳穿,而是弯弯绕绕和对方说起了还魂术的故事。 可惜这个赵梦蝶到底是胆子小了点,听完故事直接吓得躲去了厕所,否则她可以乘胜追击,直接从对方嘴里套出真相。 不过哪怕对方不说,棠小野也基本看到了真相的轮廓。 一个是出现在夜店、被医生下了诊断书的赵梦蝶。 一个是出现在刘易身边、家里供奉着邪神、身上有着非人气息的赵梦蝶。 她们并非全无联系,比如,在赵梦蝶的户口信息里,显示她曾经有一位因心脏病过世的双胞胎妹妹赵梦飞。 比如,每个月摄影工作室打入赵梦蝶账户上的薪水,很快就被划走到另一个开户名为赵梦蝶的银行卡上。 再比如,三面邪神脚下凝固的鲜血,和夜店赵梦蝶手指上血液散发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血液、神像、还魂。 这对赵家姐妹,玩着李代桃僵的把戏。 容榉饶有兴味地听她讲述到这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弄清楚这对姐妹还魂术背后的意图,既然如此用如此危险的手段把妹妹从冥界抢回来,为何要共用一个身份?为何不能姐妹相认?姐妹相认后,妹妹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赵梦飞,而刘易也能放下顾虑猜忌。” 容榉笑笑,摇头,“你还是这么天真乐观。” 棠小野听出他的异议,眼睫低垂道:“我知道,按照规矩,逝者已矣,正确的做法是破除这个愚蠢的还魂术,让妹妹长眠于地下。” “你既然清楚办事的规矩,为何,还打算让妹妹继续存活于世上?” “因为刘易,他是真的喜欢那姑娘。” 容榉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问:“你不想叫有情人分离伤心?” 棠小野支支吾吾老半天,最后不甘心地点点头承认。 对,她就是不见得这对小情侣被拆散。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对旁人冷淡的很,”他记得从前在档案室里,她眼都没抬一下,直截了当拒绝企图搭讪的警察小哥哥,“现在的你心变软了?” 棠小野当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因为爱慕男人变得愁肠百转的事实。 从前不懂情爱,看谁都像旺财,现在她心里有了人,看什么都拐几个弯想到他。 如果她能帮人间多添几桩佳缘,冥冥之中月老是否也会对她多几分眷顾? 这些小心思,她是半句都不会告诉他的! *** 虽然棠小野煞费苦心地把事件报告给容榉,但鉴于猫妖频频对棠小野伸出魔爪,容榉始终不肯批准她出门追查的请求。 直到棠小野把五六条床单缠成一股绳,打算抓着绳子沿着陡峭的后山偷偷溜出去。 守卫的童子发现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去找容榉报告,说后山有人要上吊。 容榉匆匆赶来,在犯罪现场把棠小野逮了个正着。 作案失败的棠小野没好气地一掌拍在小童子背上,“喂,你哪个眼睛看到我在上吊,下次我一定抓一只新鲜热乎的吊死鬼给你好好科普科普上吊的正确体-位!” 小童子刚止住的鼻涕眼泪又喷涌直下,哭哭啼啼被她吓跑了。 容榉有几分好笑,摇头道:“你就这么想出去?行吧,我刚好忙完了,我陪你。” 棠小野一听,笑颜逐开,扔下手里的床单,“我就知道大人您最贤良淑德善解人意了!” “……”他对她的称赞表示欣赏无能,“抓紧时间,晚上还有客人要来府上拜访,七点前必须回来。” 隔壁河神递了拜帖,说是要过来和新上任的他“认识认识”。 “哇,大人您……”棠小野望着容榉玉白的面庞,心想这家伙早上才经历过众童子的车轮战呢,晚上还不消停?她无不担忧地望着他:“您这接客频率真有点过分了,万一哪天您累着了……” “怎么,你要帮我?” “我这有西域进贡的六味地黄丸,都给您,放心吃,管够!” “……” *** 白天阳光灿烂的时候,正是赵梦蝶躲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的时候。 她是个夜店咖,昨夜又是疯玩到凌晨的一晚。 要不是那些个窝囊的白领,说什么第二天要上班不能玩太晚,她能一口气玩个通宵。 反正她不用上班,来啊,有大把的时光。 这是一座位于CBD附近的公寓,一室一厅精装修还配保洁阿姨,简直是单身青年的梦想公寓。 虽然一个月租金不便宜,赵梦蝶又没工作,但这并不影响她住在这种地方。 包包鞋子有傻男人会送,至于租金水电和日常吃喝拉撒嘛——她还有个勤勤恳恳上班的傻妹妹,每个月都会乖巧地把大部分工资打到她卡里。 赵梦蝶呼呼做着梦,全然不知公寓里多出了两个身影。 在容榉瞬间移动的技能加持下,棠小野这一回私闯民宅的效率高了许多,唯一遗憾的是不能继续撬锁了。 姐姐窗明几净的公寓房间,和妹妹破破旧旧的老居民楼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 赵梦蝶还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容榉走到墙上的日历前。 每个月农历15号,都会画一个圈,上面写着一个“血”字。 “还魂术不是一蹴而就的,每个月她还要献出自己的血液维持妹妹的生命。”容榉点着日历说。 棠小野附和着点头,很快也在书桌上发现了了不起的东西。 那是一个饼干盒,和公寓格格不入的、生了锈上了年代的饼干盒,盒子里装着许多旧证件,一张张都被撕成两半,撕不开的则用红笔在上头画了一个巨大的叉。 这些旧证件的主人,是赵梦飞。 不仅是证件,连姐妹二人的合照,其中也有一人脸被涂掉,下笔的人似乎怀着很深的恶意,好几张照片都快被笔尖戳透了。 “大人,我忽然觉得,赵梦蝶复活妹妹的动机,并不是出于什么姊妹情深。”她合上铁盒说道。 “不如亲自看一看?”容榉手心亮起一团莹白色光华。 棠小野认出了他正在施展的法术,“入梦见真知?!” 这么高级别的法术她只在课本上听过其名,这一回才是亲眼所见。 二人走近了呼呼大睡的赵梦蝶,容榉带着白光的手心覆在她额心上,棠小野眼馋地拉了拉容榉衣角:“大人我也要看!” 容榉抓过她手,两只手掌贴在一起,随着白光不断盛放,赵梦蝶的回忆像潮水一样一帧帧浮动在白光之中。 *** 十八岁的赵梦蝶穿着校服坐在操场外,冷冷注视着被众人围绕的妹妹赵梦飞。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小飞身上,她这个做姐姐的,更像一块乏味的背景板。 明明是双胞胎姐妹,小飞却样样比自己出色。 小飞学习成绩好,小飞性格讨人喜欢,小飞年年当选班长,小飞抽屉里总会出现男孩子的情书…… 偏偏总有好事者爱拿她两做对比,说得好像她能比得过妹妹似的。 如果有一天,妹妹死掉就好了——十八岁的赵梦蝶不止一次这么想。 她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小飞先天心脏不好,让小飞心脏病发只需要三步: 第一步,装出热情的模样邀请小飞一起看恐怖片。 第二步,找出小飞最害怕的一部(竟然是《闪灵》),把《闪灵》里的浴缸女鬼打印出来,做成等身大图片。 第三步,把图片贴在小飞窗户外,先用窗帘挡着,晚上抓住小飞回房间的机会,把家里电闸拉下。小飞怕黑,每次停电都吓得不轻,这个时候再打着手电走进小飞房间假装关心,顺便把窗帘拉开…… 经过她的一番努力,她亲爱的妹妹赵梦飞,终于在手电筒照亮窗玻璃的瞬间,尖叫倒下了。 最后,她只需玻璃上的图片撕掉,然后哭得梨花带雨地打电话给120。 大功告成。 小飞死了,她捧着妹妹的死亡证明,仿佛捧着一张奖状。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偶然听说泰国有巫师能施还魂之术,于是异想天开地想:要是她的双胞胎妹妹顶替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替她读书考试、替她上班挣钱,她只需坐享其成、寻欢作乐,那该多好? 反正小飞的身份已经从人类社会消失了,小飞别无选择,唯有和她共用一个身份。 泰国一间幽深的寺庙里,一颗腐烂的头骨放在木盘里,法师哼唧着她听不懂的咒语,头骨颤抖着、渐渐长出皮肉…… 她把这颗头颅带回家,按照法师的叮嘱,每月15号为三眼邪神供奉鲜血。 小飞的肉身渐渐长成,甚至记忆也恢复如初。 她编出了一个自己为救活亲生妹妹跋山涉水、求神拜佛、甚至不息以鲜血供奉的感人故事。 明明是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小飞却深信不疑,把她当成了自己重返人间的救命恩人。 接下来的一切都按照她设想的那样发展,小飞任劳任怨代替自己在世间辛苦的角色,替她读书、替她考试、替她挣钱,甚至在不久之后,在她身染疾病的时候,还要为她捐献出宝贵的器官。 她只需要每个月献出一点点血,就能过上花天酒地、纵情声色的放荡生活。 谁说人生有苦有甜?吃苦的事交给妹妹吧,她只想要甜! 第六十七章 棠小野从白光里抽回手,她终于明白为何弥生会傻乎乎地说赵梦蝶“这种精神状态,完全不像一个刚从医生那里拿到诊断书的人”,原来早就有了退路,所以理直气壮、肆无忌惮。 真是自私得令人气愤。 容榉一拂手将白光敛去,“你现在还打算让她们姐妹相认吗?” “不必了。”棠小野摇摇头,冷笑一声,“弥生说过,她之所以得病是因为‘献给神灵的代价’,既然她有胆子用这种旁门左道掠夺别人的人生,就应该好好承受结果!”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棠小野正想说,床上的人翻了个身。 赵梦蝶睡梦中似乎察觉到身旁有异动,揉揉眼睛爬起来。 容榉拉住棠小野一闪身,一起从房间里消失。 赵梦蝶顶着一头乱发,“莫非是打扫阿姨?”她望了望四周,又重新睡下。 公寓外的街心公园。 棠小野壮着狗胆,把自己下一步计划告诉容榉。 这个计划完全不符合土地神日常工作规范,她已经做好了被上司一顿思想教育的准备。 出乎她意料的是,容榉竟然点头表示支持。 她犹豫着试探道:“大人,这样做不合规矩,真的没问题吗?” 他眉宇间一片坦然,“遵规守纪这么多年,偶尔也要任性一下。” 他在她眼里可不是任性的人,她决定还是再劝一劝:“大人,你是神明,不能胡来。” “你也是神,不照样撺掇着我胡来?”容榉垂眸一笑,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声音好听得像在蛊惑她,“现在,我们都是同一桩罪的共犯。” 棠小野被他瞧得脸颊发烫,“大人你学坏了!你就不怕我回头把你举报了?” “不怕,我们是一起的,你的心一直向着我。”他的回答格外自信。 棠小野望着身旁男人的侧影彻底拜服,心想着瞧瞧,瞧瞧,什么叫恃宠而骄,他莫非早就看破了自己对他的心意,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棠小野垂下头兀自笑了。大人你很嚣张嘛。不过,我喜欢。 *** 棠小野的计划很简单,她把一切真相如实告诉刘易后,剩下的事交给他就行了。 赵梦飞单方面向刘易提出分手,果然是因为要捐献器官给姐姐做手术的顾虑。 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不愿让刘易伤心,所以才提的分手。 这种苍白无力的分手,果然在刘易死缠烂打的攻势下,又复合了。 刘易坐在咖啡厅的窗边,安静地听完了棠小野的陈述后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这种神神鬼鬼的事……” 棠小野切了一声,“别装了,你才不是什么普通人类。” “哦?”刘易抬指推了一下眼镜,镜片上寒光一闪。 “首先,你绝对不是医生。”棠小野搅着杯里的咖啡,不慌不忙道:“女朋友吃完感冒药后,是不可能跑出去喝酒的,这是常识。” 赵梦飞房间里放的感冒药是头-孢-,吃完药再去喝酒?照这玩法早歇菜了。 刘易低着头,继续听。 “其次,从来没有神仙给你托梦,你这么编了个借口接近我。”棠小野缓缓喝了一口杯中的拿铁,抬眸道:“你有所不知,最近我们换了一位新上司,一会微信办公一会视频会议……” 现代化指数令人发指,就连穆阿姨那种用老人机都费劲的老古董,也渐渐耳濡目染学会了转发各类养生知识到朋友圈。 所以,棠小野只是微信上问了一嘴,穆阿姨直截了当告诉她自己近期没有给谁托过梦。 “最后……”棠小野放下杯子,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抓住了刘易的腕子,“每次见面你都避免和我肢体接触,也未免太刻意了。难道是担心暴露了你隐藏的妖气?” 她认真感受着手底下的气息,这家伙的确是妖怪无疑。 刘易抽回手,抬起头,嘴角慢慢上扬,笑了。 “你果然很聪明。” “行了,别夸我。你让我白忙活了好一阵。”既然不是同事转办的信函,她这一趟调查无法算入正式工作内容,属于没钱没功劳没绩效的无偿义务劳动。 “那……”刘易扶了扶眼镜,“你会把我抓走吗?” 棠小野摇摇头,“世上妖怪那么多,真要一个个抓,我早就因公殉职过劳猝死了。” “那你打算……” “赵梦蝶这个月二十八号会发病,在那之前,不要再让你女朋友和她接触,至于捐献器官更是想都不要想。”棠小野提到赵梦蝶的名字,流露出厌弃,“你别担心,哪怕赵梦蝶死了,赵梦飞的还魂术依旧可以继续。” 刘易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你的意思是……” “我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剩下的要靠你自己了。”棠小野毕竟还是一介小神,就算有心在为妖怪出谋划策,也要注意分寸,稍微把控不好就是个政-治错误。 但妖怪在不伤及人类的大前提下偶尔有些小打小闹,她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刘易果然领悟了她话语中的深意,“我知道怎么做了。” *** 赵梦飞依旧傻乎乎地惦记着姐姐的病情,刘易直接把她拐带到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躲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日子一天天过去,赵梦蝶始终联系不上妹妹,这才开始慌了。 从前她只知道睡醒去逛街泡夜店,现在她过着公寓——医院两点一线的生活。 医嘱一天比一天可怕,器官手术迫在眉睫,小飞却仿佛人间蒸发。 病发的那一天,赵梦蝶死在公寓大楼的地下车库里。 按照病情发展的态势来看,她死得并不突然。 死前最后一刻,一个黑影打开了她的车门。 她虚弱得抬不起眼,一根针管刺破了她的动脉,汩汩鲜血顺着针管被抽了出来…… 黑影是刘易的妖怪同伙,他要在赵梦蝶完全死亡前把她身上的血液留下——这是继续供奉给三眼邪神、延续赵梦飞生命的唯一方法。 次日,《地下车库惊现女性干尸!》出现在报纸一角。人们看过、议论过、咀嚼过就忘了,只当作是个夸大其词的奇谈怪闻。 *** 四月中旬闷热的晚风吹来不易察觉的暑气,预示着夏天很快来临。 青莲书院山下横亘着一条柏油马路,此时人行稀少、车流零星。 暮色低迷,太阳悬在天际线上,像颗硕大通红的鸭蛋黄,整片天空都被染得彤红。 道路上偶尔飘来三两声鸣笛,反倒给山下的夕阳添上了几分宁静萧索的味道。 快递都放在山下的便利店暂存,为了取信,棠小野拉着容榉一起下山。 棠小野取完件顺手买了一盒薄荷糖,一边咬着糖果一边拆信,拆出一封婚礼请柬。 寄出者是刘易。 棠小野没想到有生之年第一次收到婚礼邀请,新郎是只小狐妖,新娘是个活死人…… 为了避免把礼堂变成大型执-法现场,她咬碎一颗薄荷糖后,打开手机忍痛转了一笔份子钱,表示钱到心意到,婚礼她就不去了。 刘易请柬后附带着一封信,他在信里说了赵梦蝶的死讯。 像吸血鬼一样活了小半辈子的她,是时候偿还一切了。 人虽是死了,死前从她身上抽的几千毫升血都被刘易用妖术精心保存起来,足以再为赵梦飞续命10年。 “10年……”棠小野合上信纸,心想这对男女从迈入婚礼殿堂的一刻开始,一个巨大的沙漏就这么悬在他们生命中,欢喜与悲伤都是倒计时。 提前知道分离的时间,他们大约会比人间其他寻常夫妻更珍惜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夜。 很残忍,却也很浪漫。 棠小野收好信纸和请柬,略略感伤地回头问容榉:“大人,依照您的能力,大概多久能把猫妖抓住,把山河梭夺回来?” 容榉略一思忖,给出“半年”的答案。 原话是,“不出半年。” 棠小野叠信纸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就是说,他留在这个时空的时间只有短短半年了? 她知道他有一天会离开,但真正知道沙漏里的时间之后,心里的感伤之情顷刻间无法控制,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泄而出。 前一秒她还同情刘易,这一秒她决定好好同情自己。 “怎么了?”容榉察觉到她神色不对。 “容榉,你不许那么快抓到他。”她小声嘀咕着,晚风吹得她心绪惆怅,说话都带上了鼻音。 “嗯?”容榉表示声音太小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棠小野咬咬牙,提高音量重复了一次。 容榉发现她罕见地没称他“大人”,意外地笑了,“你这语气,是在威胁我吗?” 笑什么笑,棠小野心头本来就堵着一口郁郁之气,一见他笑更来气了。 她就是在威胁他,怎么的? 莫非是自己的个头太矮,震慑不住他? 回去的路刚好是一段台阶,她跳上台阶,总算达到和他平视的高度。 她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声音也有些颤抖,望着他的目光却很坚定,“我不想你那么快回到古代,所以,你不许那么快抓到猫妖,听见了吗?” “你?”容榉从来没见过她这种表情,一时竟愣住。 不知是不是夕阳光线的缘故,她的小脸看起来比平日要红,像树上欲坠未坠、羞答答的红苹果。 “你什么你?”棠小野不满地按住他肩膀,逼迫他对上自己目光,“我喜欢你,我不舍得你走……我这是……我在表白,表白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你能不能认真听别走神!” 不知是她话语太耿直,还是语气太凶悍,容榉再一次当场愣住了。 棠小野简直快被他傻愣的模样气死了,想都没想,抬手一个小耳光打在他脸颊上。 “啪”,清脆的声响。 这耳光扇下去,容榉已经完全呆住了。 棠小野也被这声轻响吓住了。 她望着自己的巴掌,自己好像继绑架上司事件后,又干了一件以下犯上了不起的事。 算了,不管了。 她决定放弃言语,直接扣住他脑袋,闭上眼不顾一切地吻上了他。 女子的唇温暖而柔软,带着薄荷糖凉丝丝的香气。 这个吻笨拙又热烈,生涩又野蛮,炽热又强悍。 双唇触碰的刹那,容榉脑海中仿佛有烟花轰然炸开,蛰伏已久的心意在这一瞬间系数化作万紫千红的绚烂。 他不再迟疑,搂住身前的女子温柔地回应她,在她唇瓣上一次次辗转、摩挲、追逐,直到自己的气息颤抖着和她的纠缠成一片 棠小野稍稍睁开眼,眼眸水光迷蒙,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如此不真切。 夕阳,飞鸟,天空,马路,行人——一切都化作他的背景,车流声也模糊了。 她的感官只剩下这个吻,她的世界也只有他。 就让夕阳永远不会沉下去,就让晚风永远吹拂过他长发,就让他的唇永远滚烫温柔,就让这个吻变成像即将到来的盛夏——热烈而悠长。 第六十八章 棠小野曾做过一个梦。 梦里,她穿着百褶裙、白裤袜、小皮鞋站在校园里,清纯得像朵小百合。 她躲在大树后偷看着放学的人群,终于见到容榉推开门抱着教案从台阶上走下来。 梦中的他是个年轻教授,眉眼深邃,文质彬彬,走在白日微风中引人犯罪。 她鼓起勇气拦住了他。 他推了推眼镜,抿着唇垂眸望着她。 “那个,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她怯生生地表白,害羞极了,全程只敢垂着脑袋看着自己鞋尖。“我可以,和你交往吗?” 她心脏咚咚跳,紧张地等着对方回应。 不知道等了多久,身前的男人竟然没有反应? 她忍不住偷偷抬起头。 镜片一片白光挡住了他的眼睛,他紧抿的唇一点点上翘,最后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一个巨大笑话。 “棠小野,你喜欢我?”他唇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笑得越来越嚣张,“哈哈哈哈哈,蠢女人,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她鼻子一酸红了眼睛,转过身捂着耳朵逃跑,却还是能听见身后经久不息的嘲笑声。 接着菜头、大莲和众童子也跳了出来,大家围成一个圈指着她笑。 快来看快来瞧,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竟敢肖想容榉大人。 一张张笑脸扭曲着、放大着,成为她醒来后脑海里久久不能挣脱的噩梦影像。 *** 然而,这下子她真的表白了。 缠绵火热的深吻过后,容榉感觉全身血液沸腾着朝某个地方奔去,他急忙放开了她的唇瓣,滚烫的呼吸一下接一下落在她耳边,声音喑哑道:“这里是外头,不可以再继续了……” 棠小野从他的气息中抽离出来,渐渐看清楚了眼前的男人。 该说的也说了,该亲的也亲了,自己就这么表白了? 刚才完全沉浸在唇舌交缠之中,她完全没给容榉回应的机会。 曾经梦里上演的画面又浮现在她脑海中。 此时夕阳正好,温暖和煦的光勾勒着他清隽的脸庞,他好像很高兴,他好像要笑了? 万一他是准备唇角上扬嘲笑自己呢——那模样,她在梦里可是见识过的。 她没来由地眼眶一红,害怕起来。 她害怕听到他的回答,更害怕看到他的嘲笑。 不等他开口,她忐忑紧张地后退两步,像逃难一样捂着脸狂奔躲开了——和梦里的表现如出一辙。 身后传来容榉的声音,她摇着脑袋不想听不想听。 小径两边景色飞快退去,风贴着耳朵呼呼吹过,她狂奔着冲上台阶,冲进屋里,躲回房间,反锁上门。 心跳砰砰然,如擂鼓大作。 她眨巴着双眼,眼神空洞地望着窗户外面暗红色的残阳变漆黑的夜,黑暗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说好的要忍住,为什么脑子一热就表白了? 棠小野你是猪吗?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连2分钟撤回的余地都没有。 更何况,她还那样热烈地亲吻了他! 完了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咚咚咚”,菜头过来敲门,“丫头,吃饭了。” 她回过神来,贴在门板上问:“菜头,公子回来了吗?” “早回来了,有人发现了猫妖的踪迹,正在电话里向公子禀报。” 棠小野拉开门缝探出了身子,继续试探问道:“公子回来后,你有没有发现,他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菜头皱起鼻子瞪圆了眼。 啥意思,公子不对劲?联想到从前棠小野绑架过容榉的行径,他激动地跳起来,“你是不是又干坏事,又害公子受伤?” 棠小野连连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没有没有。” 菜头不信任的眼神瞟过来,狐疑地打量着她。 “算了。”棠小野拉开门走了出来,“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走,吃饭吃饭。” *** 河神府不存在“饭点”这种东西,每个童子都有他的习惯。 就拿大莲来说,他的吃饭时间是凌晨四点。有一次棠小野凌晨上厕所,看到他坐在马桶上抱着个平板,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剧一边拉粑粑,三位一体谁也不耽误谁。 棠小野从此对这位表面上五官清秀的小少年多了点一言难尽的印象。 正因为每个人吃饭时间都不一样,所以河神府中不会出现大家坐在一张大圆桌上其乐融融吃饭的场景。 晚七点半,偌大的餐桌边,只有棠小野、容榉和菜头三人。 容榉一直举着电话听那一头汇报个不停。 菜头专心吃着饭,不时发出吧嗒吧嗒的满足声音。 棠小野垂着脑袋,为了避免对上容榉视线,连夹菜都跟做贼似的,吃得那叫一个食不知味。 终于,电话挂断了,容榉放下手机慢条斯理地端起了碗筷。 距离刚才山下的表白和热吻只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 她忍不住抬眼偷瞄了一下,被他的视线捕捉个正着。 他眉眼弯了弯,带着星星点点笑意,好像心情不错? 她目光飞快地从他薄唇上一掠而过,脑子里又闪过刚才那一吻。 危险,不能再想了!她没出息地红了脸,小脑袋在饭桌上越垂越低,恨不得变成个幽灵消失在空气中。 棠小野吃饭不专心的后果,就是囫囵咬下了一口朝天椒。 辣椒在她嘴里像团叫嚣乱窜的野火,偏偏当着容榉的面她实在不好意思吐出来,十指骨节狰狞几乎把桌布给抓破,最后只能像吞烙铁一样把嘴里一整口饭菜吞咽下腹。 吞是吞下去了,她一张小脸红得滴出血来。 菜头疑惑地望过来,问她怎么了。 她咬着牙摆摆手,指着水壶说不出话来——她整个人已经被辣得面红耳赤、生活不能自理了。 菜头会意,连忙给她倒了一大碗水递过来。 容榉知道光喝水根本缓解不了她吞下辣椒的痛苦,于是起身从冰箱拿来一碗碎冰块。 他端着冰块过来时,棠小野双手正捧着盛满水的陶瓷大碗,腾不出来第三只手。 于是容榉非常贴心的,直接拈起冰块往她嘴里喂。 冰块的清凉果然迅速止住了她口腔里野火乱窜的痛苦,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 一颗接一颗,喂到第三颗的时候,她不知道是嘴已经麻痹了,还是脑子又抽了,竟然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她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她生怕咬疼了他,赶紧松开了牙齿,变咬为含。 这一下更暧-昧了。 其实她真不是故意的,但容榉看在眼里,只觉得她此时水光迷蒙、楚楚可怜抬头望着自己的模样,摆明了就是在诱惑他。 作为第三者的菜头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眼前这两个人都怪怪的。 不不不,公子才不可能古怪呢,有问题的肯定是棠小野。 菜头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副老总管的脸色斥责棠:“小野不得无礼,赶紧把公子放开……” “开”字还没说完,菜头眼前人影一闪,两人风一样消失了! 原来是容榉放下冰碗,直接挟着棠小野冲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棠小野刚吞咽下嘴里的冰块,身前的男人直接反锁了房门,两只有力的大手把她牢牢按在门背后。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试着唤了他一声“大人?”,他没有应答,一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薄唇带着草木清新的凉意,融化在她急促的气息里。 她的唇舌刚刚被辣椒和冰块席卷过一趟,此时又落入他的啃咬吮吸中——这个吻简直敏感得叫她窒息。 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太强烈,她想推开,却被更用力地按在门板上,桎梏于他怀中动弹不得。 他趁着她喘息的间隙,更加用力地吻了上来,好像要把她吞噬入腹一般。 她原本被冰块浸润得凉沁沁的双唇,在他的摩挲揉弄之下,逐渐滚烫起来。 “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吧,”她呜咽着,声音模糊地哀求,“万一有人过来,被看见就不好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哀求起了作用,终于,他离开了她红肿的双唇,微微侧过首,急促的呼吸声一下下落在她耳边。 她借着窗外漏下的月光看清了他紧皱的双眉,他闭着眼不说话,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 公子和小野跑去这么久干嘛呢,上药吗,饭都不吃了? 菜头正嘀咕着,那两人又若无其事地重新回到了饭桌边。 公子周身环绕着一层压抑的氛围,菜头不敢贸然开口,只好把目光转向了棠小野。 她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像被欺负过一样,脸色也是一片可疑的潮红,小嘴看起来竟然比刚才还要红肿可怜。 菜头屁股朝棠小野挪了挪,压低声音问:“莫非是公子生气了,又逼你吃了一个辣椒“ 逼你个头,棠小野瞪了他一眼,心想容榉才不是那种变态。 他是另一种变态。 第六十九章 距离河神府几十公里外的一片小树林。 面目可疑的大胡子男人奔逃在路灯下,他一边跑一边刻意压低帽檐,避免被监控拍下面容。 最后,他一头钻进小树林里。 口袋里□□上还带着血,他来不及擦干净凶器,猴急地掏出刚抢来的钱包翻查起来。 一张,三张,五张。 草,就这么点钱!早知道就不抢那个穷鬼了。 大胡子骂了几句脏话,把钞票取出来胡乱塞进上衣口袋,皮夹子扔掉。 树林里一个黑暗阴影慢慢从身后靠近,大胡子毫无察觉,直到空气中传来“噗嗤“的皮肉绽开之声。 一只尖利的手爪从大胡子胸口处贯穿而出,手掌心里握着一颗鲜活的心脏。 连疼痛都来不及察觉,心脏就被掏了出来,大胡子神色惊恐地倒下,临死前他望着黑暗中那双红得妖艳的瞳孔,宛如鬼魅。 寒蛰长腿一跨,迈过大胡子的尸体。 攥着心脏的手微一用力,手里仿佛石榴爆浆裂开,血液噗嗞炸裂得四处飞溅,血红色沿着白皙的手腕缓缓滑下。 这是人类最宝贵的心尖血。 他面无表情地舔了舔被鲜血染红的指尖,血液流进嘴唇,脉搏雀跃跳动。 体内的妖力又恢复了几分。 高跟鞋的声音响起,花子款款朝他走近,“真啰嗦,杀人就杀人,还偏偏要挑个恶贯满盈的抢劫犯?人类真该给你颁个道德奖杯。” 寒蛰收敛了身上的妖气,瞳孔里妖异的红光消失了,他甩了甩手上的血,淡淡说:“我从来不喜欢杀人。“ 花子扬眉一笑,“喜欢或不喜欢,不也杀了?上次我辛辛苦苦给你制造的机会你不珍惜,就这么让人跑掉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做,直接闯进河神府?“ 她说的是上次在摄影工作室里给棠小野下药、让寒蛰有机会假扮容榉接近棠小野的事。 那个摄影工作室的老板娘正是她,菊花茶里暗暗掺了药。 她雇用赵梦飞绝非偶然,刘易那只小妖会喜欢上赵梦飞也在她的计划之中,至于提点刘易让他找到棠小野调查赵家姐妹的事,也有她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影子。 绕了这么一大圈,为的不过是制造机会让寒蛰能亲自会一会棠小野——据说她是他前世的妻子。 偏偏这只猫妖心慈手软,又一次让送到嘴边的美人被那个河神抢走了。 花子望着寒蛰的目光半是谴责、半是娇嗔。 寒蛰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考虑闯入河神府抢人的可行性。 花子看破他的心事,毫不客气泼冷水道:“那个地方我去过,从里面逃出来已经很难了,从外面闯进去更难。所以呀,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另做打算好了。“ 夜风吹来,空气里血腥味慢慢被吹淡,寒蛰目光依旧坚定地望着河神府的方向,若有所思。 *** 河神府。 窗户外的蝉一下接一下叫着,棠小野睁大了眼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 原本以为她单方面表白、强吻容榉已经够惊天地泣鬼神的了,谁曾想他晚饭时还主动把自己拽到房间里又吻了一遭。 一日之内剧情跌宕起伏,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横冲直撞。 棠小野手指轻轻摩挲在唇上,思绪飞转。 她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被容榉嘲笑一番,照他现在的反应看来…… 莫非,她还是有希望的?容榉还是有概率接受她的?至少,他是喜欢和她接吻的? 想到这,她娇羞地侧过头,低笑出声。 这么一笑,她更睡不着了。 棠小野躁动不安地抱着枕头从床头滚到床尾,从床上挪到床下,睁着眼感受什么叫“越夜越精神”。 最后她干脆不睡了,起身准备打开玻璃门去阳台吹吹风清醒清醒。 玻璃门一推开,她看见容榉站在她房间外的阳台上,晚风吹起他黑色的长发,他静静望着她,不知站了多久,清亮的月光照耀着他深邃的眼眸。 她愣了愣,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容榉,确定这是实体而不是她思-春过度产生的幻觉后,这才开口问道:“大人你怎么在这?你不睡吗?你来了多久?” 月光下的男子薄唇轻启:“从你还在床上傻笑的时候我就来了。” 棠小野脸颊微红,心里升起一股被偷窥的羞涩,嘴上埋怨着:“大人好端端的,怎么又爬窗户了?” “你不是怕被别人看见吗?我要是敲门,别人肯定知道,还是从阳台进来方便。”容榉认认真真解释着自己爬窗户的缘由,其实他没说出来的真相是——他也睡不着。 “你以为你这么大高个杵阳台上就没人看见了吗,趁大莲他们没发现,赶紧进来进来。”棠小野一把将他拉进屋里。 卧室里亮着一盏小灯,空气里萦绕着她馨甜的气息。 容榉望着身前明眸皓齿的女子,忍不住心中又是一动。 棠小野抱着枕头在床边挨着他坐下,她感受着他灼灼的目光,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空气里静谧得诡异。 都是刚接过吻的成年人,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也是难免的——她想。 许久,她忍不住打破了僵局,“那个……今天下午的事,纯属我一时冲动,若是有哪里惊吓着、冒犯着大人……” “不,我很高兴。” 棠小野忐忑地抬眸望他,瞧见他唇边微微上扬的笑意,忍不住又联想到梦里他恶毒嘲笑自己的那个表情。 两个表情几乎重叠在一块,她委屈地垂下眼道:“大人你能别笑我了吗,你再笑话我,信不信我当场哭一个给你看。” “你以为我大晚上不睡觉,就是为了过来笑话你?” “对啊。” 容榉对她的回答哭笑不得,平时这么聪明一丫头,现在怎么变成了块榆木疙瘩。 “我是来……”他叹了口气,起身在她面前蹲下。 温热的大掌覆在她小手上,炽热的双眸与她对上,他低沉而认真道:“你既然这么勇敢地向我表白了,我怎能不作出点回应。” “大人?”她睫毛止不住颤抖着,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 “你的心意我接受了。”他缓缓捧起她的小手,认真诚挚的目光仿佛望进她灵魂最深处,“同样的,希望你也能接受我的一番心意。” “啊?” “你啊什么啊,我在认认真真回应你的表白,能不能别开小差。”这回轮到他来教训她了。 棠小野连连摇头,“我我我没开小差,我就是脑容量跟不上。” 他这是,也喜欢自己的意思吗? 胸腔回荡着剧烈的心跳声,她一字一字回味着他所说的话,汹涌的幸福感快要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脑子跟不上,那就身体跟上吧。”容榉顺势拉高了她手腕,将她推倒在床上,欺身上来又要吻她。 “不行。”这回棠小野把他推开了。 容榉停下手中动作,撑着脑袋望着她,呼吸滚烫,笑意渐浓,“怎么,你也要先挨一巴掌,才能接受我的吻吗?” “不是的,”这男人怎么还惦记自己那一巴掌的事!她望着身上的男子,坦诚相告道:“我只是在担心……大人明明不久之后就会离开这里,您怎么会,怎么会有心情回应我这种无聊的情感问题。” 容榉听她这么一说,嘴上不由轻笑出声,“你的问题什么时候无聊了?就算我要离开,带个家眷的权利还是有的。这种问题交给我来担心,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你所需要做的,是坦然接受我的爱意,明白吗? “……”她那双黑亮的眼睛眨呀眨,似乎还是在犹豫。 容榉手指温柔地抚过她脸庞,“说了这么多,现在,我可以吻你了吗?” 棠小野很想说一天吻三次,大人您也太不节制了,但已经太迟了…… 随着他的吻深深浅浅落下,她脑海里始终回荡着他刚才那一声“家眷”。 容榉他,不会早就把自己安排好了吧? 这个男人,果然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怕。 *** 晨曦金灿灿的日光落在庭院里、落在屋檐上,几只鸟儿扑打着翅膀,追逐着飞过窗前,轻快的鸣叫声点缀着静谧的清晨。 庭院里,一封关于小树林丢失心脏男尸的信封从半空中飞下,落在早餐的餐桌上。 容榉打着哈欠拆开信封,里头掉出一枚沾着血的树叶。 猫妖的气息! 容榉放下信封,长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桌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菜头,安排一下,待会我去现场看一看。” 菜头打量着他眼底下两道重重的黑眼圈,“公子今日似乎精神头不太好,不如派老奴去好了。” 容榉略带倦色地揉了揉眉角,“也好,那你去吧。” 正说话间,棠小野打着哈欠走了过来,菜头被她这脸上黑眼圈吓了一跳。 一双绿豆小眼在公子和小野身上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八卦道:“公子,小野,你两……” 容榉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在对面坐下,开口正欲道:“其实我们……” 棠小野迅速抢着打断,“其实昨晚大人教我夜观星象,一下子没注意时间,睡晚了,睡晚了。” 菜头这才收起了怀疑的眼光。 棠小野喝着豆浆,口袋里手机一震,微信聊天框里弹出容榉的信息。 容榉:? 他对于“夜观星象”这个解释很不理解,和心上人交往应该坦坦荡荡才对。 棠小野迅速打字回复道:大人,我觉得咱两在一块的事不宜声张,上司下属之间发展男女感情,有损您作为领导的威严。 哦?她真的这么想?容榉半眯着眼,带着探究的意味望了过来。 棠小野目光诚挚地回望他,表示自己所言真实无虚。 容榉低下头,继续给她打字。 容榉:昨晚没睡好? 棠小野:大人走了之后,我还是很兴奋,快天亮了才睡着。 容榉:我也是。 棠小野:怪谁!? 她谴责的目光越过餐桌落在他脸上,都怪他,非得大半夜爬阳台回应告白。 容榉:明明是你先表白的。 棠小野:大人你也太不矜持了,姑娘和你表白你就要接受吗?你从前还教导我要胸有惊雷、面如平湖,怎么现在反而沉不住气了。 容榉轻笑出声,心想她的表白他怎么可能不接受? 容榉:如此,那错在于我。我说不过你,你这张嘴还是这么厉害。 棠小野:那是(得意脸)。 她放下手机,满足地咬下一口松饼,蜂蜜在她唇上泛起一层甜蜜润泽的亮光。 容榉看在眼中,喉头一滚。 哪怕没有蜂蜜,她这张厉害的小嘴,尝起来也是甜的。他想。 一顿平平无奇的早餐,经过两个人这一番暗通款曲,吃出了另一种味道。 菜头叼着根油条,眨着一双绿豆眼,傻乎乎地盯着两人来回看,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第七十章 又过了几日,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趁着众童子像车轮战一样缠着容榉汇报工作的时机,棠小野溜回房间,继续完成她的《地下情恋爱方案》。 她从前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谈恋爱,更没有想过恋爱的对象是自己上司。 混迹人类社会四十载的经验告诉她,办公室恋爱弊大于利,轻则影响利益分配,重则损害团队士气。更何况容榉这种“空降”过来的上司,根基浅、资历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破坏领导形象。 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把恋情之事埋在地下,拉手、接吻什么的,尽可能避开府上众童子的耳目。 这才有了《方案》第一条,禁止在河神府邸中发生密切接触。 她快写完的时候,手边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是阿金。 当初她走的仓促,很多行李都来不及打包装箱就住进了河神府。阿金这次是受她委托,租了辆小货车帮她搬行李来着。 一箱箱衣服鞋子护肤品整齐码在货车里,阿金一下车就拉着小野的手嘘寒问暖。 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容榉有没有欺负你——阿金翻来覆去问的都是这些话。 棠小野甩开他的手,“放心吧,都是我欺负他。” “可我总觉得你脸色不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的脸色其实好得很,白里透红、红里透粉,一颦一笑闪耀着三月桃花的光泽,站在阳光下整个人都闪闪发亮——这是阿金从前没见过的。 棠小野当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恋爱了,指着院中一片如盖绿荫道:“此处山好水好空气好,我住了这么多天,脸色当然不一样!” 谎她是撒了,也不知道阿金信不信。 几个小时后,容榉处理完手头事情,发现了她压在他杯下叠成一小方的白纸。 《地下情恋爱方案》? 他越往下看,两道长眉越蹙得厉害。 和他在一起就如此见不得光? 他并不理解她的忧虑,只是心里微微不是滋味。 但如果她执意如此,他也会顺着她。 容榉走进来的时候,棠小野正在吭哧吭哧地整理衣物鞋袜。 “听说刚才有客人来了?”他斜倚在门边看她忙活,语气里透着点小情绪。 棠小野从箱子后探出个小脑袋,“你说阿金?他是来帮我搬家的。” “我还听说,他连门都没进就被你打发走了?” 虽然有点冷酷无情,但念在对象是阿金的的份上,她这个做法他基本表示认可。 棠小野以为他批评自己刻薄,忙解释道:“哪有打发,我可是有给钱的好吗?” 给钱?这么见外? 容榉对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走上前刚想摸一摸她的小脸,她身形敏捷地躲开了,“在府上不能亲密接触,你忘了?”她指了指他手中那张纸。 容榉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棠小野见他面露失落之色,小声安慰道:“我完全是为了咱们长远发展着想,才这么做的。” 她见他绷着脸不吭声,又道:“虽然不能亲亲不能抱抱,但我心里始终思慕着大人。” “哦?”容榉半眯了眼,端起一副质问的语气道:“有多思慕?” 棠小野咬着手指搜肠刮肚了一圈,眼眸一亮抬头道:“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容榉闻言轻笑出声。这个上蹿下跳的野丫头竟然还会背古诗文了,真叫他意外。 棠小野以为他不相信,扬起小脸凑上前,“大人你别笑呀,你不信我?你看着我的眼睛,看到了吗,多真诚!” “你的眼睛总那么不安分,哪里真诚,我看你像只狡猾的猫。” “我要是猫的,这九条命我全都陪着大人一起过。” 棠小野说完笑了,弯弯的眉眼天真又淘气。容榉也笑了,这么肉麻的话亏她也说得出口。 *** 棠小野收拾完行李,挑出几件扔去洗衣机清洗。 傍晚时,负责整理衣物的童子二丙不小心把一件白色丝质睡裙收进了容榉的衣物里。 容榉看到自己房间多出来的这条蕾丝睡裙,只觉得分外眼熟。 这不是,丑娘附身在棠小野身上时,她穿的那一件吗? 流水一样的丝绸滑进手心,这触感让他想起那一夜的香-艳-旖-旎画面。 如果那晚骑在他身上的人,是真正的她该多好。 总觉得有点遗憾呢…… 容榉本想把衣服还给她,但脑中记忆的阀门一打开,那段回忆如潮水涌出,让他不自觉脸红心跳。 鬼使神差一般,他地把睡裙重新叠好,藏进自己衣柜的抽屉里。 *** 河神府,杂物间。 这里是童子们秘密集-会的地方,类似于人类公司的茶水间。 小癸拉着大莲他们正热火朝天地聊天。 小癸正是那日后山撞见棠小野逃跑、误以为有人上吊的那位。 聊着聊着,说起了容榉。 这位大人年轻俊朗、脾气温柔、果敢能干,三观长得比五官还正,各种亲力亲为不说,对底下人也算宽厚,私底下也没有看宅男漫画一类的不良嗜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大人身边那个女人。 小癸歪着脑袋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一定要收留那个叫棠小野的女人呢?” 他们并不知道棠小野和猫妖前世今生的冤孽,都以为是棠小野自己招惹了猫妖,躲在河神府里拿容榉当保护伞。 偏偏河神大人也愿意! 这两个人……一个是皎皎云间月,一个是瓜田里蹦跶的猹,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大莲不解:“棠姑娘素日里待我们也算客气,留在府上有何不妥?” 他这一问,好几个童子打开了话匣子。 棠小野罪状一:绑-架容榉,以下犯上。此事大家有目共睹,不用再多说。 棠小野罪状二:根本没有女生应有的斯文模样。前几年为了抓一直老鼠精,她连下水道那种地方都敢去。自己去就算了,抓到老鼠精也不换身干净衣服,直接就敲门找老河神汇报,沾着污泥的脚印踩得满地都是,害得二丙等童子搞了一天的大扫除。 棠小野罪状三:太能说脏话。日常“你妈的他妈的你他妈的”,说的比“红凤凰粉凤凰红粉凤凰”还顺溜,甚至连王菜头这位总管级别的人物她都敢言语欺负。 棠小野罪状四:记仇!小癸不就是跑到大人面前告了次状嘛,她就恶语威胁要“抓一只新鲜热乎的吊死鬼给你好好科普科普上吊的正确体位”,这段记忆在小癸脑海中记忆犹新,半夜做梦都会哭出声来。 二丙最后总结陈词道:此女除了是处,一无是处。“我若是大人,才不允许这样的女人接近呢!” 大莲没有加入声讨棠小野的阵营,他比其他童子年长许多,冥冥中总感觉这位河神大人和棠姑娘之间关系不简单。 二丙说到最后,激动地摆出一张小桌板,提议大家把攒下的零花钱都拿出来开设赌局,就赌河神大人多久之后会被棠小野惹恼赶她出府。 *** 自二人确定地下情关系后,容榉格外热衷于下山“拿快递”。 菜头知道自家公子物欲寡淡,一口断定这些快递都是棠小野买的,私底下没少批评这个败家老娘们! 菜头无心之说落到童子们的耳朵里,赌局的下注力度再次加大。 容榉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离开了河神府,就可以和心爱的姑娘肩并肩手拉手了。 容榉刚走出后山小径,刚离开童子视线范围,便迫不及待抓过了棠小野的手。 他脸上表情依旧一本正经,手心却紧张得微微出汗。 棠小野侧过头,瞥见他这模样,心里憋着笑。 容榉表面不动声色由得她笑,底下十指相扣抓紧了她的小手。 走了好一段路,他停下脚步,点了点自己嘴唇,目光落在她唇上,幽幽问道:“可以吗?” 棠小野拨浪鼓一样摇着头,指着身旁某处道:“不要,有摄像头。” 又走了一段,容榉又停下来,目光灼灼道:“可以吗?” 棠小野继续摇头,“不要,有人。” 好不容易来到某个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人的僻静角落。 这回容榉还没开口问,棠小野径自揽着他脖子,踮高了脚,主动自觉地献上一吻。 期待已久的气息萦绕在他唇边,他摄住那两瓣水润淘气的双唇,像馋嘴的小孩终于得到心爱的棒棒糖一样,深情而仔细地品尝着她的味道。 棠小野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把他亲吻时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因愉悦而微微抖动的长睫,因动情而舒展开来的眉宇,随着气息粗重而染上绯红的两颊…… 她从未见过这般的他,这一瞬间她眼中的他不再是什么河神,只是天地之间一个和自己坠入爱河的男人。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河神府邸,杂物间。 童子们聚在一起好奇议论。 “怎么棠小野这段时间买了这么多快递,而且每次都要劳烦河神大人一起出去拿?” “每次大人回到来都脸红红的,快递很重吗?” “这个棠小野也真是没心没肺,什么粗重活都扔给大人做,也不帮大人分担着点。” “别废话了下注下注。” 童子们口中“拿快递”的男女在小树林里不知道吻了多久,终于难舍难分地放开了彼此。 容榉靠着树干平复了一会呼吸,沾染着情爱的眼眸不复清明。他有种预感,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无法满足…… 棠小野不失时机地劝诫道:“大人您要节制一点,你们古人不是常说什么‘发乎情,止乎礼’嘛。” 夕阳的光落在她小脸上,容榉望着她一阖一动的红唇,脑子里嗡嗡的,她的声音模糊地落在他耳边,什么发乎情、止乎礼?他分明只听进了“发-情”两个字。 第七十一章 晚春时令一过,夏天裹挟着暑气悄然而至。气温逐渐攀升,林中的蝉鸣一天比一天聒噪。 终于,在四月末今天,又到了季度评定会的重要日子,河神府上又忙碌热闹起来。 鉴于棠小野这一季度都被强制扣留在河神府上,工作上无所建树,所以不参与本次会议。 但是棠小野也没闲着,她这段时间多了一项特殊的任务——帮容榉洗床单。 这是容榉亲-自交代的,还特意叮嘱她这项任务不许假手于人。 棠小野很不理解,“你一个那么爱干净的人,为什么总是弄脏床单?”而且床单上总带着一股石楠花的味道。 容榉面对她的质问,总是露出一脸欲言又止的羞赧,别过脸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索性放弃了解释。 趁着大家都在楼下忙乎评定会的事,她溜进容榉房间收拾床单,收拾完转身瞥见他没关紧的衣柜门里露出一条眼熟的蕾丝花边。 她好奇地打开衣柜,惊讶地发现了自己失踪很久的睡裙。 容榉什么时候有这种怪癖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女装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不对,这明明是她的衣服,他才穿不进这个size! 棠小野盯着手里的睡裙,这条蕾丝低胸高开衩的裙子在她看来过于性-感,一年穿不了几回。上一次穿它,好像还是被丑娘附身的时候。 不管她穿不穿,大人私藏他人衣物的行为,本身就是不对的! 棠小野晶亮亮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里暗暗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 这次的评定会内容比较多,容榉几乎是忙活到傍晚才停歇。 回到房间,他舒展手臂活动活动筋骨,看到床单已经换过了,心想着他心爱的女孩又在忙什么呢?不如召唤她帮自己捏捏肩膀? 正想着她,就瞧见她穿着一件风衣走了进来,进来后还不忘把门关上。 容榉不解地望着她这身扣得严严实实的风衣,“很冷吗?怎么穿这么多?”走过来摸了摸她额头,和自己的体温对比后,关切道:“没发烧呀……” 难道是这段时间她洗床单碰太多冷水着凉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真得好好反省自己,好好修身养性,别再毁床不倦了…… 棠小野望着他,不说话,只是笑。 她推开他的手,往后退开一步,笑得非常阴险地解开了扣子。 一粒、两粒、三粒…… 风衣里的睡裙一点点露了出来。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穿这条裙子,但再一次看到,依旧会被惊艳到。 颈脖下光洁的肌肤闪烁着白瓷一样细腻饱满的光泽,一双长腿恰到好处的纤细紧实。 随着她的动作,薄薄的睡裙根本挡不住胸前沉甸甸晃动的、令人心悸的优美弧度。 容榉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却根本挪不开眼,看得一阵脸红心跳、口干舌燥。 棠小野只当他是做贼心虚,“大人,你要是喜欢可以直接告诉我,我穿给你看不就好了,何必私自把人家衣服藏起来呢?” 她笑得又无辜又欠打,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 容榉心想刚才自己还想着她碰冷水太多不好、自己要修身养性来着,现在只觉得修身养性个屁,这丫头天天都在放火…… 他一把将她搂过来,低头刚要亲,她却推开了他的怀抱溜到一边,“大人我们明明约法三章,在府里不能举止过密。” “你穿成这样来我房间,就为了和我说‘约法三章’?” 棠小野摇头,“其实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一声不吭把我睡裙藏起来?而且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条?莫非你还惦记着那天晚上的事?” 容榉不用解释也知道她说的是“哪天晚上”。他神色微窘,“那天晚上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知道,大人那时可是个君子。可是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一个偷女孩衣服的小贼?” 容榉脸更红了,在她逼视下心虚撒谎道:“我喜欢你这条裙子。” “真的?没别的原因?” “嗯……” 棠小野应了一声“好吧”,转过身背对着他弯下了腰。 容榉不知她意欲何为,只听得一阵衣物窸窣的声音,接着那条睡裙顺着她光洁的长腿滑落到地上。 她重新系好风衣扣子,仰着小脸,笑得大大方方地把裙子捡起来递给他,“大人喜欢,那就送你了。下次这种事直接和我说,衣服我多得是,不必这么偷偷摸摸。” 容榉握着手中带着她体温的丝裙,意识到此时的她,仅仅裹着一袭风衣,底下不着寸缕。 她浑然不觉地打开了门准备走。 “你过来一趟……就这样?” 他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真想一把将她拽回来,直接摁到床上…… “嗯,就这样!”棠小野走到门外,刚好遇上过来给容榉送换洗衣服的二丙。 “大人今晚不许再把床单弄脏了。”她补充完,笑着溜走了。 容榉碍于二丙在场,不好发作,只能背着手把睡裙藏在身后。 他的身体绷得像跟弦,额上青筋跳动,欲-念在体内咆哮三个周天后,他望着她早已消失的身影,低低吼了一声“棠小野”。 二丙放下衣服偷偷打量,大人神色竟然有点狰狞。 这位棠姑娘果然又惹大人生气了?要不要多下点注呢?二丙愉快地想。 *** 棠小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白天一番行径会带来什么样严重的后果。 她洗完澡回到房间,一抬眼瞧见容榉长腿交叠坐在她床上。 确认外头没人后,她紧张兮兮地关上上门,扭头不满道:“大人你不能这样随便瞬移闯入我的私人空间!” “为了明天让你少洗一张床单,今晚我在你这睡。” 容榉绷着脸,不容反驳地往她床头靠了靠。 他身姿舒展地躺在她床上,某个可疑的“突出”部位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床单上石楠花的味道是因为…… 这男人比她想象中还要精力旺盛! 容榉被她盯着某处瞧半天,不躲也不藏,坦然道:“你每次撩完就跑,难道没有考虑过后果吗?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 棠小野忙不迭地点头,露出“我懂我懂”的表情,转身拉开抽屉扒拉了半天,拎出一袋包装雪白的事物,献宝似的送进他怀里。 容榉低头一看,成人纸尿裤? “我之前被花子捉弄变成男人后,未雨绸缪准备了一些纸尿裤,没想到竟然在你身上派上用场。”她一脸得意之色,“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快,夸我!” 容榉哭笑不得,“我忍得这么辛苦,你就给我这个?” “换纸尿裤总比换床单强吧。”她不知死活地继续进言道。 容榉盯着她那双天真无辜的瞳仁,真是又恼火又头疼。他正寻思着要如何“教育”她一下,冷不防听见一阵敲门声。 敲门的人是菜头。 棠小野慌了神,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容榉在她房中,赶紧和容榉比了个手势,让他马上施展瞬移之术离开这里。 容榉摇摇头,表示目前处于技能冷却时间,他没办法离开。 棠小野无奈,只好将他裹进被子里,“躲好了不许出声!”她说完,把枕头压在他脑袋上,确认掩体无误后,这才起身开了门。 菜头神神秘秘地走进来,皱着眉头,一脸的欲拒还迎、欲言又止。 “怎么了?”棠小野打量着他的脸色,“你又便秘了?” “瞎说什么呢?”菜头关上门,压低声音道:“我是来提醒你,这段时间府上的童子们对你意见很大,你行为举止最好收敛点。” “我怎么不收敛了?” “他们觉得你欺负大人。” 棠小野一愣,“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心想她最多也就是表白的时候打过他一巴掌…… 菜头摇摇头,继续道:“他们还私下开设赌局,赌你什么时候被公子赶出去呢!下注范围从一个星期到一年不等,一年的赔率已经高达一比二十了……反正,你可长点心吧!” 棠小野心里止不住的笑,面上仍然装作不知,“你们家公子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 菜头想了想,“那应该还不至于。公子对你可算是相当的容忍……要换做第二个人,早就把你扔沅江里凉快了。” 棠小野脸上绷不住,嘚瑟地笑了:“你家公子为何要特地容忍我?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这回轮到菜头笑了,笑得前俯后仰,跺地捶墙,“怎么可能,公子怎么可能看上你。”他一边笑一边抖,像个漏电的振-动棒。 棠小野不服气,“万一呢?” 菜头理直气壮道:“那我把自己的姓倒过来写。” 棠小野切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姓王?” 菜头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擦着眼角的泪花说道:“反正,公子才不会喜欢你呢,蠢女人,做你的春秋大……呜!” 棠小野直接一个拳头揍在他脑袋上,把他没说完的话全部掐灭在萌芽里。 她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恶狠狠地扔到他怀里,“拿去,这是我的私房钱。帮我下注,狠狠地下注,买赔率最高的那个。” 菜头一手抱着钱,一手捂着脑袋,绿豆小眼瞪着她道:“哟呵,小野你还挺有自信?到时候赔得老本都没了可别怪我。” “快去。”棠小野又举起拳头威慑他。 菜头呜呜呜打开门跑掉了。 棠小野确认菜头跑远后,重新反锁上门,掀开被子。 容榉满脸潮红地躺在里头,他怀疑这女人存心想把他捂死。 棠小野趴在他身旁,谄媚地冲他甜笑道,“大人你听到了吗,他们竟然拿你开赌。你可要争气一点,到时候赚了钱我们三七分。” 容榉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就这点出息。” 他刚才在被子里闷了一身汗,此时细碎的汗珠黏住了额边的发丝,棠小野非常体贴地抓过一盒抽纸,一点点帮他擦着汗。 他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地望着她,眼里眉间都写着四个字:“朕不高兴”。 她以为他还在为下午的事生气,乖觉地收起了笑意,垂下眼小声道:“大人,我第一回 谈恋爱,什么也不懂,裙子的事单纯就是想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会不高兴……至于洗床单,其实我也不讨厌帮您洗床单,您要是高兴,我给您洗一辈子床单。” 容榉听罢,心想他可不愿意永远把一腔热情倾注在床单上。 但这种事…… 不能勉强她,她现在不懂,他往后慢慢教就是了。 他叹了口气,重新握住她为他擦汗的小手,语气渐柔道:“没事,你爱淘气就淘气吧,其他人受不了你,我受得了。” 就像菜头说的,他对她一直都很能容忍。 第七十二章 随着夏天到来,气温渐渐升高,人世间的犯罪率也蠢蠢欲动。 一桩桩诡异的凶案被呈递到河神府上,容榉从信封中的血气里捕捉到不寻常的味道。 那只猫妖的力量在苏醒。 容榉撑着脑袋斜倚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说话。童子们以为他在休息,只有菜头和棠小野知道,他这种时候肯定在暗暗谋划着什么。 棠小野暗想他终于要对猫妖出手了吗?她总觉得他波澜不惊的皮相下,藏着像齿轮一样咔哧咔哧高速转动的大脑。 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到响动睁开了眼,原来是棠小野凑到了他身边。 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眸对他笑,“大人,五点了,又到了该陪我下山去取快递的时间。” 他也笑了,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笑她道:“今日这么猴急?” “今日是真有快递,而且是必须赶紧去拿、不然会坏的那种!” 棠小野说完,直接拉着容榉胳膊,把他从沙发上拽起了身。 客厅里另外几个小童子暗暗对视一眼。瞧瞧,瞧瞧,这女人又拉又拽的,一点都不温柔,大人对她的容忍度一定正在降低! *** 落日余晖里的晚风舒爽而惬意,聒噪的蝉鸣也止住了叫声,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像情人的低语。 容榉被她拐下了山才知道,她收到的快递是一箱冰淇淋。 她一脸笑靥如花,好像怀里捧着的是什么宝贝。 容榉怎么瞧怎么觉得这一大箱子碍眼——她手里抱着它,就腾不出手来牵他了。 回程的时候,她特意兜了一个大圈。 偏僻的山道上出现了一座小凉亭。 她把箱子往凉亭中央一搁,拉着容榉在一旁坐下。 “这么快就累了?”这和他印象中她彪悍的体力值不太一样。 “我们这个月快把这座山的所有路线摸清了,唯独这里没来过。”她按住他肩膀,把他身子朝凉亭外转过去,“你看,从这里看出去的风景是不是和别处都不一样?” 此处地势高挺,树丛低矮,坐在亭子里刚好能看见夕阳下的城市。 远处天际线晕染着玫瑰的嫣红,高楼被落日镀上一层金边,成群的乌鸦盘旋低飞在高楼之间,街上行人车流络绎不绝,日夜交替的光影和街道上的霓虹交织成一片。 这座热闹的、生机勃勃的城市,恰恰处于夕阳西下这个微妙的时间点,有人奔波在途,有人雀跃归家……从这座山上远远望下去,人间的一切像幅画,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容榉默默欣赏了一会落日中的城景,棠小野在他身后神神秘秘不知在摸索什么。 过了一会,她从他后头环抱过来,小脑袋勾上前索吻,他想也不想亲了上去,一阵陌生冰凉的香甜气息侵袭了他的口腔。 原来她吻他的时候嘴里含着一小口冰淇淋,趁着亲热的间隙,把舌尖的甜美送进在他的齿间。 奶油凉丝丝的,她的唇舌却是温热柔软。 他眷恋地追逐着她的吻。 她却很快松开了他,粉红舌尖舔了舔被他吻过的唇瓣,“甜吗?喜欢吗?” 他低沉迷离地“嗯”了一声,点头,还想要更多。 “刚才是香草味的,接下来你想试巧克力味还是芒果味?” “你……”他望着她手里的事物,“买这么多雪糕,就是为了这个?” 她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放下雪糕从身后环住他,下巴搁在他肩头,“你来到这个时空这么久,从一个夏天待到了又一个夏天,竟然连一口冰淇淋都没吃上,太遗憾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习惯奶味。” “所以我更要在这段时间里教会你好好品尝、好好记住它们的味道。等你回到宋朝,哪天闲来无事坐在夏天的傍晚里,就会想起和我一起吃过的冰淇淋,想起这边的夕阳,想起我。” 他眸光微微一动,明明那么甜的味道,竟被她说得那么忧伤。 还有,什么叫想起夕阳想起她?他以为自己会抛下她一人回宋朝不成? 偏偏棠小野根本不让他有闲工夫多想。他刚一分神,她甜蜜的小嘴就凑了过来,一口接着一口,她用自己的方式,带着他品尝箱子里所有冰淇淋的味道。 罢了,他决定不再多想。 前尘也好,来事也好,都比不过此刻珍贵。 夏日微烫的晚风里,她的唇瓣是此时此刻唯一清凉的所在。 他一遍遍感受着她的热情,某些比奶油更甜蜜的情愫正在唇下融化。 奶油在她唇边留下一道白边,像小胡子,他低着头一点点仔细把她的小胡子吮干净。 “好吃吗?”她停下来,仰头问。 他点头,声音低重喑哑道:“这是我来到这个时代尝过最甜的东西。”说完,他的唇再一次覆下来。 她笑着避开,两人刚才来来回回亲了这么多次,雪糕都快吃完了,还亲? 他不依不饶把她逼到凉亭一角,她背靠着柱子被他环在怀中。 “容榉,别闹了,咱们该回去了。”她侧过头想躲,他的吻直接落在她耳朵上。 她的耳珠娇嫩如玉、圆润可爱,他不假思索含入嘴中,或轻或重地辗转啃咬。 轻吮慢吻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极尽温柔。 温热而撩人的滚烫呼吸落在她颈脖上,情不自禁的悸动从肌肤下升起。 不仅是吻,他温暖的掌心覆在她心口上,手底下一片触感滑腻,一下又一下的心跳躁动不安。 她不禁闭上了眼,在他的怀抱里微吟出声。 迷离暗沉的火焰在他眼底跳动。 她的意识已经飘忽不知何处,待她重新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完全跨-坐在他怀里,以一种极其羞涩的姿势。 薄薄的外衫不知何时滑落,露出小背心的细吊带。他的吻像雨点、像蒲公英,轻柔落在她光洁的肩头。 唇下微一用力,在她雪白肌肤上留下一处暗红色的旖-旎-印记。 明明刚吃下的雪糕是冰凉的,两人的身体却越发燥热得厉害。 天色渐渐暗去,夕阳最后一缕微弱迷离的光华勾勒着凉亭里男女相拥交-缠的轮廓,甜美而不可诉说。 最后是容榉自己打住,停了下来。 不行,他不能在这种地方…… 他按捺下冲动,把她放下,从二人凌乱滚烫的气息中抽离,转过头粗重地喘着气。 两人身旁的雪糕早已融化,黏腻的液体顺着凉亭阶梯滑落,留下一片甜蜜的湿润。 *** 农历四月十三,立夏。 白云绵软,碧空澄澈,榴花欲燃,清宵昼长。 夏天来了。 “夏天来了”,这句话像一个魔咒。世间万物仿佛能拥有一段永远挥霍不玩的晴天。花儿尽情地开,蝉虫尽情地叫,阳光金灿灿将大地普照,一切美好都有可能发生。 冰淇淋没有消散那一个傍晚的暑气,反而催动了容榉心底另一番悸动。 偏偏她执意坚持要将二人关系藏在众人耳目之下。 明明住在同一屋檐下,他却不能对她轻易出手。像一块甜美诱人的糖,一伸手就能碰到,却看得见吃不着。 几经忍耐之下,他望向她的眼神不觉带上了几分幽怨。 不明真相的众童子自以为读懂了容榉的眼神,纷纷增加了下注的筹码。 菜头越来越不懂公子和小野的关系,从前住在一块时这两人总有说有笑的,怎么住进河神府后反而各怀鬼胎? 不过,菜头很快遇到了其他更令他头疼的事。 “根据前方来报,猫妖的活动范围离此地越来越近,老奴认为应当加强府中防范。”菜头放下手里的信封,言辞恳切进言道。 容榉听完汇报,靠在沙发上没说话,眼眸深邃,若有所思。 棠小野不在,他收起了眼底的温柔,又变成了菜头所熟知的那个冷静清明的河神。 菜头见他不答,又唤了一声:“公子?” 容榉轻轻抬眼一瞥,“防?我为何要防。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他轻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玉笛,“他主动找上门来,我怎能放过大好机会?” 菜头恍然大悟,他家公子果然一如既往不是吃素的,“那公子的意思是?” “后日四月十五,满月。你届时带着众童子这样做。” 容榉低声吩咐了几句,菜头一边点头一边记下。 末了,容榉不忘叮嘱一句:“此事你暗地里吩咐下去就好,莫要告诉她。” 不用说姓名,菜头也知道公子嘴里的“她”是谁。 菜头连连点头:“公子是怕那丫头知道此事,缠着要跟过来,反而搅坏了公子的设计?” “不。”容榉摇摇头,他只是单纯不愿意让她为自己担心,只是单纯希望她那一夜也要好梦一场。 所以这些危机四伏的事,她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第七十三章 农历十五,宜斋醮,忌入宅。 吃完晚饭,棠小野踩着个拖鞋、拎着两个大塑料袋沿着后山小径走下来。 “怎么搞的,一个个都不愿意扔垃圾,大人什么时候能够好好整顿一下府上的纪律问题!” 她的嘟囔声被风吹散在空气里,一只橘色小猫探头探脑躲在垃圾箱后看着她。 棠小野扔完垃圾,耳根一动,察觉异常,转过身发现了尾随的小猫咪。 一人一猫皆是吓了一跳。 “原来是只猫?”棠小野放下戒心,蹲下身正想摸摸猫儿脑袋,脑中忽然响起容榉的叮嘱。 寒蛰,他的真身也是只猫。 她连忙缩回手,重新打量这只流浪猫。 猫儿眼珠滴溜溜的,像颗漂亮的黑葡萄,“喵呜”叫唤着,声音绵软可爱。 这么瘦弱的小猫,身上似乎还带着伤,毛发脏兮兮的,小模样怪叫人心疼。 这只小可怜一点都不像妖怪的样子。 棠小野自嘲一笑:“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了?”她放下戒心,招呼着猫儿往山上走,“午饭还剩下不少肉骨头,走吧。你在这里住上个十天八天,我一定把你喂成只大胖橘!” 猫儿“喵呜”叫了,雀跃地跟着她进了山门。 *** 伪装成流浪猫的寒蛰原本还捏了把汗,生怕把守山门的童子发现端倪。 没想到今日山门竟然无人把守,路灯也是黑的。他尾随着棠小野轻而易举闯入了河神府的结界。 事情太简单了,反而有点不正常。 猫儿警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刚才光顾着迷惑棠小野,直到此时才发现,身前这个“棠小野”腿上竟然长着细小的腿毛? 假的? 猫儿察觉不妙,转身想跑,山门消失了,灯火骤亮,两个童子手持兵器出现在他身后。 他中计了! “棠小野”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红衣童子。 大莲的伪装术和寒蛰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寒蛰其实只要稍一认真就能识破。 偏偏大莲假扮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关心则乱,这才上了钩。 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近,那人手中的玉笛泛着幽光。 幽光一转,一道疾风从容榉手底飞出,劈面袭来。小橘猫打了个滚避开,化作寒蛰的模样。 寒蛰眼睛闪烁着危险的红光,“容榉,你设计我?!” 容榉不徐不疾朝他走来,伸手,“山河梭,交出来。” “你的目标是山河梭,我的目标是那个女人。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交易?”容榉唇边勾起一道笑弧,如冷月清辉,“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有什么资格和我交易?” 那日他在竹林与猫妖交锋,出于扰民的顾虑,一招一式都束手束脚。现在,在他自己的地盘上,在这座固若金汤的结界里,他动起手来可以旁若无人、全无顾忌。 寒蛰心里也不虚。他蛰伏多日,吸□□气,养精蓄锐,和竹林那日相比,妖力大有长进,更何况他身上还有神器山河梭!此时的他未必不能和容榉抗衡。 “你是打算干脆利落地把山河梭交出来呢,还是我们再打上一场?”容榉一双长眉锋芒毕露,手中玉笛的光芒渐盛。 “少废话,接招吧!”寒蛰就地一滚化为一只焰红如火的大猫,低吼着朝容榉扑去。 容榉袖底挥出另一阵疾风把童子们身形隐去,避免他们被猫妖误伤。手中玉笛顺势化为长剑,与猫妖的利爪短兵相接。 寒蛰身手快如疾风闪电,利爪下的气劲一分强过一分。 容榉眼眸清光泠然,玉笛在夜色中划开一道道弧形的绿光,一招一式密不透风地封住了猫妖的攻势。 瞅准一个破绽,一道剑气从他手底飞出。 寒蛰被玉笛的剑气震退到一边。 这一震,震得寒蛰身上红光怒放。他身形一闪,变幻出九个□□。 九个□□挟着赤焰红光,再一次向容榉奔来,利爪上杀气凛然。 猫妖□□经过的地方,连草木都被点燃烧焦。这让容榉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他一闪身甩开猫妖的□□,御风而起,身影朝内湖方向掠去。 这个时节的湖上正开着几朵白色菡萏花,平日里微风徐徐吹开湖面涟漪,漾起无限柔情。 这个时候风不再是微风,容榉飞身至湖上,带起的疾风如风雪一般狂暴地席卷过湖面。 疾风触及湖面的刹那,化为坚冰封冻住了整片内湖。 猫妖的□□紧追而至。 容榉翩然立于一朵白莲上,望着猫妖的九个□□踏冰而来,他薄唇阖动,念出了“玄镜昭晰”的咒语。 冰面寒光一闪,化作一片巨大的明镜,九个□□的倒影清晰地投射在湖面上。 猫妖不明所以,嘶吼着要扑上来撕咬,却瞬间被脚底下一道强劲的吸力扯入镜中。 镜中是一片虚无的世界,九个□□铆足了劲扑腾,却动弹不得。 一镜相隔,容榉垂眸俯瞰着脚底下、镜像中挣扎的寒蛰,“还要继续?” 九个□□脸上同时露出了不甘心的仇恨神色。 “好,那继续。”容榉再一次飞身掠起,换了一道咒语,湖面的冰镜“喀嚓”四分五裂碎开,一块块凌空飞起。 碎冰悬浮在半空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其中九块冰镜中封印着猫妖的身影。 猫妖不明所以地望着镜外,只见容榉信手一挥,袖底重新召唤起一道疾风。 激荡的狂风朝着四方奔涌,浮在空中的镜片像脆片一样被风击碎。 冰棱绽开,雪光四溅。 随着自己的镜像破碎,寒蛰只觉得周身被撕裂一样疼痛。 九个□□从半空中跌落到大地,浑身是血。 受伤的寒蛰再也无力驾驭□□,九道身影翛然合体,重新变回了最初的形态。 他一抬头,一道身影踏风而至。 他没有半点反应的余地,容榉的右手已经牢牢扼住了他的咽喉。 血从额上流下,模糊了寒蛰的视线。 “胜负已分。”容榉微一用力,将他离地提起。 比起负伤狼狈的寒蛰,容榉从头到尾衣不染尘,连气息都没有乱过,仿佛刚才一战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 哼,他才没那么容易输!一丝狞笑划过寒蛰带血的面庞,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梭子。 趁容榉还未察觉,寒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山河梭刺进了他的胸膛。 这么近的距离,容榉没能避开。 他身形一晃,松开了扼住猫妖的手。 寒蛰拔出山河梭,看着红色的血在容榉胸前晕开,宛如印上了一朵红艳艳的扶桑花。 容榉受伤了,他的机会来了——他得意的想。 她一定就在不远处那幢小楼里。 寒蛰不再与容榉纠缠,重新幻化成猫形,朝着夜色中的某个方向奔去。 这一刺让容榉吃痛地捂住了胸口,但他并不打算如此轻易放过寒蛰。 就在寒蛰准备变身成猫态的瞬间,容榉手里的玉笛翛然飞出。 一道绿光如箭射来,击中猫妖的后背。 空气里响起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寒蛰猝不及防被击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他还想挣扎着爬起,忽然手中一空。 容榉不知何时夺去了他手里的山河梭。 “你!”寒蛰抬头,愤愤地看着容榉,“你不是受伤了吗?” 山河梭之力,可撼日月,为何容榉被刺伤后半点影响都没有? “凭你这点本事就想伤我?”容榉手握山河梭站在他身前,眉宇间不见悲喜,仿佛刚才的吃痛表情只是寒蛰看错的幻觉,“山河梭被你拿来当暗器用真是浪费,看好了。” 他凝眉,默默催动起山河梭的神力,耀眼的光从指缝间射出。 山河梭放射出千万道璀璨白光,把山间的夜色照亮如同白昼。 白光千条线、万条线地笼罩住寒蛰,他吃痛地咬紧了牙,嘴唇都被咬出血来,身体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一寸寸肌肤如同被烈火灼烧般剧痛难忍。 白光盛放过后,猫妖奄奄一息伏在地上,再也不动。 *** “大人!”童子们听见打斗声停下了,一个接一个冲到湖边。 走近了,眼见容榉胸前一片血红,童子们惊叫出声,关怀心切地奔上前查看伤情。 容榉眉头一皱,厉声喝退:“别过来,快走开!” 但太迟了,原本一动不动的寒蛰抓住他分神的这一宝贵时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童子们冲去。 容榉顾忌众人,玉笛飞出手,却终究晚了一步。 寒蛰的身影越过众童子,“嗖”一下蹿出山门,消失在结界外的满山绿野中。 玉笛在夜空中转了一圈,一无所获,飞回容榉手中。 又让他逃了! 菜头上前请示,“公子,还追吗?” 容榉看了看山门外渐渐阴郁的天色,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山河梭,“罢了,他受了重伤,跑不远。这趟夺回了山河梭,也不算白忙活。” 菜头喏喏应了一声,他重新抬眼,发现公子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是受伤的缘故吗? 第七十四章 棠小野一夜无梦,熟睡得像头被下了药的猪。 早餐没看见容榉,她嘀咕了几句,菜头慌忙解释公子昨夜睡晚了现在还没起床。 他不是一惯早睡早起的吗?她心里更奇怪了。 直到中午还不见容榉起床,棠小野按捺不住疑惑,直接推开了容榉房门。 窗帘紧紧地拉着,屋里暗沉沉的。容榉躺在床上闭着眼,不安地皱着眉,脸颊浮起病态的潮红,房间里还有血的气息。 棠小野心中一惊,最终以拳头相逼,从菜头嘴里套出了昨晚公子和猫妖交战并受伤的事实。 “他受伤后你就没包扎处理一下?” “公子说没事,他休息一会就好了。” “他都烧成这个样子了,还说没事?” “小野你别那么小题大做,公子睡一觉就好了。” “你以为他现在在睡觉?”棠小野气急败坏地瞪着菜头,“我们俩在这说半天话的功夫,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他那分明不是睡觉,是已经昏迷过去了。” 菜头盘着手嘟囔:“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你!”棠小野气得一跺脚,眼眶都红了起来,“好,你不管,我管。我现在就带他去医院。” “不行。”菜头跳起来拦住,“猫妖说不定还有同伙在附近,擅自把公子带离结界太危险了。” 棠小野愤愤道:“那我去找医生,医生上门给他看病总可以吧?” “你也不能离开结界,你忘了猫妖是冲着你来的吗?” “他不能出去,我也不能出去。我,我去你大爷的!” 她急得快哭出来。床上的人依旧安安静静躺着,苍白的脸色因为发烧染上绯红,呼吸时轻时重,长睫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从前那么写意风流、意气风发、无所不能,她以为这世间他什么都不怕。原来他也是会受伤的,他也会倒下。 他难道,也会死?棠小野心口一片冰凉,她从未像此时一般害怕。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阿金,让他立马找医生过来!” 菜头嚷嚷道:“小野你别这么夸张,大人他真不会有事……” “你闭嘴!”棠小野又气又恨打断他,“你照顾不好他,那就我来。哪凉快你哪待着去!” 菜头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公子受伤。 公子睡前明明说了自己没事,而他也一向对公子的话深信不疑。 受了棠小野这一番训斥,菜头又气又委屈,刚退出房间门外,扭头撞上大莲他们几人。 童子们听到房中吵架声,这才凑了过来。 “王总管,大人他如何了?需不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菜头看了他们一眼,低落道:“你们不用进去了,棠小野在照顾着。你们……待会打开山门放阿金进来就行。” *** 阿金车里载着医生,一辆小破车被他飙得快要原地起飞,一路闯了十多个红灯终于赶到了河神府。 一个小时后。 戴着老花镜的医生从容榉房间走出来,棠小野、阿金、菜头立刻围了上来。 “患者胸部的伤口发炎了,所幸的是没有伤及心肺。我已经重新消毒包扎,待会给你们开点消炎药,接下来观察几天,烧退了就没事,要是烧没退,就打120吧。” 棠小野一路鞠躬道谢送走了老医生,老医生走到山门前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坐阿金的车。 “我的人身意外险好像过期了,就不冒这个险了。”老医生向阿金告别时,幽怨的这么说。 一番忙活,已经是日落西山,棠小野留下阿金吃晚饭。 饭厅里,她心里一直牵挂着容榉的伤势,吃个饭都心不在焉。 阿金一直默默观察着她的表情。 中午他接到她的电话,她几乎是哽咽着恳求他带医生过来。 认识这么久,他第一次听到她这般低声下气的语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够让她脆弱至此?就因为容榉受伤? 望着她忧思重重的小脸,联想到从前种种,他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是不是爱上容榉了?”阿金终于忍不住,问道。 棠小野微微一愣。 饭桌外端茶倒水的一圈童子闻言也是一惊,悄悄竖起了耳朵。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我这种问题。”棠小野明显在回避。 “是不是?”阿金不依不饶,提高音量又问了一句。 音量一高,就容易产生吵架的□□味。 他知道她这个时候不高兴,但他偏偏就想知道。 阿金穷追不舍的话语果然惹恼了棠小野,她“啪”地一摔勺子,原本就忧虑焦思的她,语气果然更加不善,“他都这样子了,你还关心我爱不爱他?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阿金也急了,“你冲凶什么?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又不是不懂我的心意!你让我请医生我也请了,你让我做什么我也做了。我现在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想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别这么幼稚!”棠小野又急又气,她满脑子都是容榉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样子,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再阿金纠缠废话。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坦白道:“对,我爱他。” 她不藏了、不瞒了,这下满意了吗? 几个童子们背过身倒吸一口冷气。 菜头慢悠悠喝着汤,露出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他家公子人格魅力的辐射范围下至3岁小童、上至80老妪,别看棠小野平时日天日地的,到头来也不能免俗。 阿金怒极反笑,“为什么?明明你认识我在先,认识他在后。而且,而且你自己说过不会爱上男人的。”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爱他。” “他是不是仗着上司身份逼你的?” “没有,他从来不会逼我,他很好,很温柔……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棠小野吸了吸鼻子,拉开椅子起身离席。 “那我呢?”阿金起身拉住她,一双眼睛红扑扑的,好像随时能哭出来。 棠小野望着他的眼睛,终究心下一软,不愿再和他争吵,遂放缓了语气,郑重道:“我也喜欢你,但这种喜欢不一样,你像弟弟一样。” “我不想做你弟弟呀!我想做你男朋友,一起拉手,一起亲亲,一起互道晚安的那种男朋友!”阿金恨不得把一片心意剖出来给她,他从未感觉自己在女人面前这么窝囊过。 棠小野苦笑,她望了望容榉房间,眼神眷恋而温柔。再转向阿金时,她对他摇了摇头,挣开了他的手。 阿金把她的每一个表情看在眼里,难以置信道:“你和他难不成都已经发展到,这种关系了?”他左右手食指往中间一挨,比了个“亲亲”的动作。 棠小野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接,“是又如何?” 话音说完,女孩家的脸上终究还是露出了一丝窘色。 阿金还想说什么,她生怕再问出什么限制级问题,急忙冲上来捂住他的嘴,直接拽起他朝门外去。 两位当事人出去了,身后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吃瓜群众。 菜头呆若木鸡地傻张着嘴,刚送进去的汤全部滴滴答答漏了下来。 几个童子皆呈石化状,大莲算是最淡定的一个了,“我说怎么大人每次和棠姑娘独处后都满脸红霞,原来是在做羞羞的事啊。” 二丙上前唤了一声菜头“王总管”,试探着问道:“大人真的和棠姑娘是……”他伸出左右手食指又比了一次“亲亲”的动作,“这种关系?” “不知道。”菜头机械地摇摇头,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力。他望着眼前这群王八羔子,双目空洞,“有烟吗?给我一根。” *** 棠小野和阿金的争吵像一场意外,河神府所有人都非常有默契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家在照顾容榉之余,佯装着一切正常的模样,只有棠小野——之前打定主意搞地下情的棠小野,现在已经百无禁忌,完全不再顾及旁人的眼光。 她一直守在他床边,给他敷冷毛巾,给他擦汗,给他换药……能自己做的绝不假手于人,甚至连吃饭也让人送过来。 容榉闭着眼不省人事的样子,脆弱得叫她心疼。 她好几次望着他苍白的面容红了眼眶,止不住地想哭. 不,不能哭。大人只不过是受伤了,又不是嗝屁了,哭什么哭,丧气!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 他虽然仍未醒来,但滚烫的体温却慢慢降了下去。 菜头给棠小野送餐时,看见她握着公子的手,喃喃低声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像是情人间的私语。 走近了才听清她在骂,“你平时不是很神气的吗,怎么还不醒过来……你是不是存心要吓死我……我要是就这么吓死了,肯定第一个拉你下地狱陪葬……” 菜头放下餐盘,试探着问:“小野你和公子,真的是男女朋友关系?” 棠小野转过头,眼眶微红,声音带着鼻音,“还没呢。他不醒来,我才不给他名分!” 菜头听罢一惊,本来以为是这丫头死缠烂打公子,现在看来,怎么像是公子倒贴这女人? 他从房间退出来,两边童子悄声问情况如何。 菜头擦了把汗,“你们若问的是公子,那公子目前没有大碍。若问的是棠小野……你们这赌局,赔率是多少来着?” 第七十五章 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棠小野给容榉测了一次体温。 不省人事地睡了一周后,他目前保持着36小时没再发烧的记录,伤口也愈合得很快。这叫她稍稍放下心来。 容榉的呼吸平稳悠长,她有种预感,他随时会睁眼醒来。她不愿他醒来时没人在身旁,只好一直笨笨地守在他床边。 最后夜深了,她实在撑不住,歪着脑袋坐在他床边睡着了。 容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裁缝上门给棠小野量礼服的尺寸,她忽然翻了脸,吵着说古装不漂亮,她要穿婚纱,说完一转身跑出了河神府。 他追了出去,天上下雨了,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 床上的容榉微微睁开了眼,却见现实中的棠小野靠在他床头睡着了,口水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地坠下。 原来他梦里的雨水是她。 棠小野睡得本就不安稳,半夜习惯性醒了过来。 自己是不是睡过头了,是不是错过了该给他上药的时间? 她急忙睁开眼,瞧见身下的容榉在黑暗中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他醒了!? 她试着唤了他一声,他轻轻“嗯”了一下,朝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她所熟悉的微笑。 “你真的醒了!还发烧吗?” 她心下一喜,忍住扑上去抱住他的冲动,转身正想去拿温度计,容榉已经先一步坐起身,直接扣住她后脑勺贴了上来。 她差一点以为他要亲自己,但他只是往她额上一靠,两人额心温热的肌肤触碰到一块儿。 “好像和你差不多温度。”他在她唇边轻轻的说。 棠小野连忙从他手掌下挣开,心想这男人怎么一醒来就这么热切…… “大人你再这样,就该换我发烧了。” 望着她害羞的模样,他轻轻笑了,继而问:“我睡了多久?” 她抬眼,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一天?一周?一个月?” 她看了看自己手指,又看了看他,“我比的手势分明是‘8’,你怎么尽猜不对。”她才不承认自己拇指短呢哼。 他竟然睡了8天!容榉捂着脑袋,努力回忆着昏睡前发生的事情。 棠小野以为他不舒服,凑上来关切问:“头疼?还是伤口又发作了?” “没事,我只是睡太久了。” 棠小野再三确认他无碍后,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傻傻地望了他许久,心里感慨唏嘘。 他前几天看起来分明快要嗝屁的样子,怎么眼下这么精神?这自愈能力简直是小强级别的! 她唏嘘完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坐在他床上。原本一心照顾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他醒了,她再这般似乎不妥,更何况此时又是黑灯瞎火的晚上。 察觉到她想走,他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棠小野从手劲上判断,这男人应该康复得八九不离十了。 “我睡了太久,现在浑身精力旺盛得不行。”他在黑暗中低声笑道,“过来,让我发泄一下。” “要不,你绕着后山跑几圈活动活动?”她小心翼翼提议。 容榉摇头,“我不想下床。” 棠小野心想这男人又不想下床,又要发泄精力,还要专程找她……妈呀,该不会是…… 在他灼热的注视下,她一下脑补出10个G网-盘里的内容。 他怎么这么突然? 她支吾着从他床上退下,“我光顾着照顾你,连澡都没洗,你等我十分钟,我先洗个澡再回来陪你。” 脚刚踩下地,她又被拽了回来。 “一起洗吧,我发烧出了这么多汗,也确实该洗洗了。” 他含笑望着她,想象着黑暗中女子脸颊渐渐发烫的可爱模样。 她脸上的确在发烫,心想叫你嘴欠,提什么洗澡! “要不,还是天亮再洗吧……”她试着和他讨价还价,“菜头他们都在你房门外睡着了,别吵醒大家。” 容榉暗想自己真的伤得这么严重吗,竟然要劳烦这么多人守着。 罢了。 “你说的有道理,这个时候不能出去洗澡。”他放开了她的手。 她点头“对对对”,却见他手心拢起一团白光,光芒落在地上,化作一道传送门。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 据说神灵修炼到一定程度,会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神域。 当年老河神吹嘘过,自己的神域里放着好几吨的漫画书,不管他走到哪,这些漫画书都跟着他。 那是一片不受现实影响独立存在的时空。有的神域是一间窄窄阁楼、有的神域是一片蓝天草原、有的神域是酒池肉林……域中景象皆由神灵本人意志操纵。 如果神明愿意邀请他人一同进入自己的神域,那一定是极其信任的心腹之人。 棠小野走进白光,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宽阔的大江边上。 春江水暖,池鸟翩跹,微风拂柳,草长莺飞。 容榉拉着她穿过一片青翠草木,一座府邸豁然出现在面前。 “这是哪里?”她侧首问道。 “一千多年前的沅江。”容榉拾级而上,推开朱漆大门,“这里一草一木皆是一千年前的模样。” 棠小野兴奋起来。“这扇门背后,莫非就是你从前的府邸?” 容榉点头,微笑地领她往里走。 穿过一道垂花门,抬眼可见绿竹掩映着一段黛瓦白墙,庭院小径两旁栽种着清雅挺拔的五针松和偃盖如画的罗汉松。 漏窗、廊道、高台…… 一步一景,应接不暇。 “哇,你这个人均居住面积也太-腐-败了!”棠小野看得两眼发光,指着园中某一片怒放如火的花丛问:“那是什么?” “那是凌霄花。”容榉望着满园花树道:“此地所栽花木花期交错,春有樱花夏有荷,冬赏寒梅秋赏枫。一年四时,各有风韵。” “种这么多花花草草,夏天蚊子怎么办?” “这有何难,再种上驱蚊草不就解决了。” 棠小野啧啧赞叹古人的智慧,末了抬头,望着容榉含笑的眉宇,她咳咳掩饰自己没见过世面的真相,“你这是,专程带我来炫耀房产的吗?” 容榉浅笑摇头,“说好了一起过来洗澡的,我怎么可能把正事忘了。” 哈?他怎么还惦记这洗澡? 棠小野被他牵到一座楼前,门一推开,室内的白雾渐渐散去,竟然是一座清波荡漾的浴池! “我一直以为你从前都是用大木桶洗澡的。”他骄奢Y逸的古代生活正把她贫瘠的想象力摁在地上摩擦。 “木桶也是有的,只是两个人一起的话……”容榉略一迟疑,笑了,“原来你喜欢玩这么刺激的?” “你想什么呢!”她粉颊一红,一记小拳象征性砸在他胸上。 他反手握住她的小拳头,垂眸低笑,“入浴前我先确认一件事,棠小野,你成年了吗?” “废话,我都四十了。”虽然在神灵中勉强算个少女,但在人类社会里,她这个年纪已经半只脚踏进了跟年期。“你问这个干吗?” “尊重一下你们时代的规矩。”他低哑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既然成年了,那我不客气了。” *** 她腰上一紧,直接被他带进了水中。 池水温热,白气袅袅。 她扑腾着挣开他,自己从水里站起来,一把抹去脸上的水。 他无声地笑着,墨色的瞳孔里流转过摄人心魄的光华。 没有任何言语,他慢慢解起自己的扣子,一颗接着一颗,结实挺括的胸膛一点点露出来,那样玉白无暇的肤色……她只觉得水光晃得人眼花,直教人血气上涌、呼吸不畅。 衣衫滑下,沉入水中。 他朝她走近了,水波随着他的动作漾动开来,墨黑发尾飘荡在水面,煞是好看。 “从前你说要色-诱我,我期待了好久。”他一伸手,把她柔软的身体扯进自己怀里,低头哑笑:“现在是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她微微一怔,又一次推开了他,不知是羞涩,还是害怕。 “大人你根本不像前几日还重伤卧床的人,我……”她目光触及他光-裸的胸膛,再一次烧红了耳根,“我自己来,你转过身去,数二十下,不许偷看!” “好,二十下,不偷看。”容榉对她的游戏规则表示尊重。 一、二、三、四…… 白雾缭绕,水声潺潺,身后的人无声无息,他暗想这丫头该不会又打算淘气跑掉吧? 没关系,她逃就逃吧,反正这是他的神域,有的是办法把她抓回来。 数到第十五下,他猛然停下了,难以置信地睁开了眼,连呼吸都颤抖着乱了一拍。 原来,女子柔软的身体从背后,猝不及防地一把抱住了他。 他能清楚感受到她皮肤上滚烫热烈的温度,以及不着寸缕的触感。 她按住他,“你先不许转过来,让我抱一会。” 他只觉燥热难堪。怎的,到了这个关头,她还要戏弄他? “你这几天昏迷不醒,我想了很多。”她的声音和潺潺水声交缠在一起,绵软而好听,“我从前不觉得一个人生活有什么问题,直到你出现,直到爱上你。现在的我,再也回不去从前孤单一人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默默听着,心头暖融融的甜蜜。 “有时我觉得你真可恶。”她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声音不自觉激动的颤抖着,“你夺走了我无拘无束的自由心灵,我该讨厌你才对……但我更害怕未来的日子里没有你,看不到你的时候,对你的思念就像小虫子在心里啃咬……这莫非,就是人们所说的爱情?” 他不忍打断,只觉得她的每一个字落在耳里,动听得不像话。 “那种感觉,你懂吗?”她说到动情处,眼泪滚落下来,在他背上晕开,“特别是你受伤昏迷之后,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替你疼一会。” “我懂的。”他沉声道,心头涌起无限柔情。 “如果能把你留下来,留在我的时代,留在我身旁,哪怕用身体作为交换代价,我也是愿意的。”她声音终于止住了颤抖,“现在,你可以转过来了。” 她松开了手,见他迟迟不转身,主动凑到了他身前。 水花激起一圈波浪,他一把将她扯进怀里,“什么叫做交换代价?别胡思乱想了,我以后不管去到哪里,都不会扔下你,嗯?” “嗯。”她重重点头,勾过他的脖子吻上了他。 第七十六章 乳白色雾气笼罩着池水中的两道身影。 他的唇滑过她如雪的肌肤,吻过她嫣红的唇瓣、圆润的耳垂、娇嫩的侧颈……不放过任何一处娇嫩柔软。 一贯清澈的眼眸里终于也染上了一层欲-念的颜色,醉醺醺的,一切美好得不真实。他手底下一捧滑腻丰盈,柔软的不可思议,她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被他掌控在手心里。 她微微仰着头,细微的疼痛夹杂着难以言表的愉悦从肌肤上传来。 他身上独有的清凛香气萦绕于她,几乎沁到骨髓深处。那气息像木兰,像迷迭,像雨后湿漉漉的、温柔清澈的旷野,笼罩着她的感官,操纵了她的思绪。 池水暖融融的,泡得人骨头酥软,她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紧紧攀附在他身上,蜷曲起葱白的脚趾。 被他触碰过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烧起了火,撩人的热。 她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既害怕又期待。 不知何时,两人从水中央到了池边。 他把她抵在池壁上,不留一点空隙。抱起身,以额相抵,凌乱而灼热的气息落在她脸上。 水珠沿着他额前发丝垂落,沾湿了他炽热的眼眸。 “看着我。”他紧锁住她的双眸,喑哑的声音低沉如陈年烈酒。 她对上他的目光,只觉滚烫灼人。 只是短暂的一瞬,他已然沉入她的体内。 她来不及呼喊,十指深深陷入他后背肌肤间,几乎抓出血来。 但一切挣扎抵抗终究是徒劳的。 白色氤氲的水汽变得迷离炽热,水面随着他的动作肆意起伏,荡开一波又一波情迷意乱的涟漪。 她的意识仿佛也随着蒸腾的水汽飘忽在浴池半空,只觉每一次契合、每一次冲撞都直抵灵魂深处。 像热锅上化开的黄油,在这一池温热中,她的心意、她的身体,统统融化在他身下。战栗尖叫也好,狂放迷醉也好,她最终无处可逃,只能染上他的气息、打上他的烙印…… ***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悄-咪-咪照进来,照亮了床上依偎的一对男女。 阳光顺着女子光洁的肩头照到她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她半梦半醒间睁开了眼。 一片布满抓痕的胸膛出现在她面前。 容榉还在睡,她惊恐地坐起,查看着他胸前、后背一道道颜色恐怖的抓痕。 这些,都是她干的? 她只记得昨晚半夜被他带到一个澡堂子里,接着他如同泰迪上身,把她吃干抹净连骨头渣都不剩。 明明她当时也很乐在其中,怎么下手就这么没个轻重? 昨晚他出工又出力,挥汗如下雨,到头来还要被她如此一顿抓挠……她望向他的目光里,多了浓浓的愧疚之情。 察觉到身旁窸窸窣窣的动静,容榉轻轻睁开了眼。 棠小野披着他的衬衫,盘腿而坐,皱着眉叹着气,露出一副惆怅感慨的贤者表情,就差手里没拿一根事后烟。 都说女子事后羞涩,他犹豫着要怎么开口哄她,却听得她幽幽开口了:“昨晚的事我很抱歉。弄疼你了吗?我会为你负责的。” 他半撑着爬起身,总觉得她把自己台词给抢了。 她上前重新把他按下,“再躺会,歇歇。” 他心里有点好笑,反手把她拽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脑袋枕在她怀里。 调整了一个舒服的角度,他望着她黑亮的瞳仁,许久后缓缓开口道:“昨晚我们……” “我很喜欢,超级满意,给你一百分,大人你辛苦了。”她低下头,在他颊边“啾”地亲了一下,轻盈得像只蝴蝶。 这回轮到他无语了,他又不是在问她用户体验…… 好不容易她消停了,安静地绕着他长发在指尖玩。他望着她脸上不易察觉的红晕,终于发现了一点女子事后羞涩的端倪。 “你我既有肌肤之亲、夫妻之实,”他抚上她脸庞,轻声问道:“等猫妖的事解决后,我们一起回宋朝成亲?” 她动作一顿,目光幽深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想了好一会儿,皱起眉摇摇头。 他有些意外,“怎么了,你不愿意?” 她耷拉着眼,一副发愁的模样,“我一想到去了古代再也吃不到雪糕、薯条……很是惆怅,大人你能不走吗?” 这丫头,敢情是挂念21世纪舒适的物质生活才拒绝他的? “但我是属于那个时代的,我必须回去。”顿了顿,他又道:“其实,你原本也是属于那个时代的。” 她切了一声,“按照那个时代的剧本,我还和别的男人私奔了呢?我才不想去那个时代。” 见她犟得不行,他索性也随着性子道:“你说,你到底要我,还是要雪糕和薯条?” 她认真地想了许久,灵机一动道:“我能装一卡车雪糕和薯条随你过去吗,就当是嫁妆了?” “你个小淘气……照你这玩法,嫁妆吃完了你是不是还得逃婚?” 他惩罚性地捏住她鼻子,她果然吃痛地皱起了眉头。 她越想挣开,反而被钳制得越紧,最后她用嘴呼着气,投降道:“大人我错了,什么雪糕薯条我都不要了,我要你,我要你行了吧!” 他这才松开了手,看着她鼻头红红像只小松鼠的模样,他唇角一弯,轻笑起来。 *** 自打容榉康复之后,府中上下打量棠小野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棠小野也如约履行 “他醒来我才给他名分”的诺言,光明正大地和上司勾搭在一块。 某天,菜头偷偷摸摸扛回来一大袋子钱,踮起脚把钱袋子撂在她桌上,绿豆眼一眨一眨地告诉她:“那个赌局现阶段已经赢回了这么多,该怎么花自己看着办吧,低调点别让童子们知道就是了。” 一干童子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尤其是小癸,口袋里一个铜板都不剩,做梦都在祈祷下辈子能换一份天上掉钱的工作,仿佛许愿池里的王八都过得比他幸福。 棠小野非常重视这笔收入,入账后第一件事就是购置了一大批儿童绘本、青少年小说、社科类图书,一本本放在前厅书架上,垒成一堵墙。 “你府上这些童子们年纪还小,整日给你打工,也该有点健康的业余爱好。”她一本本整理着书籍,回头对梯子下的容榉道:“他们闲暇时多看点书,就不会整日沉迷赌局,更不会遇到屁大点事都大惊小怪的。尤其是那个小癸,看见条绳子就以为有人要上吊,啧啧啧,这个教育水平……” “你看书就长这些知识?”容榉小心牵着她手下了梯子。 “不不不,我不光是看书长知识,”她很明显忽略了他话语的重点,“我还积极投身社会实践,坚持唱跳rap……呸呸呸,坚持学思践悟,提高动手能力。”她打开另一个大箱子,里面是七巧板魔方积木等一套套益智玩具,“喏,你看!” “女人,你到底买了多少东西?”他隐隐觉得她的计划不止这么简单。 她狡黠一笑,“大人好厉害,我还打算找人在后山修整一个小篮球场。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活动活动!” 他抚着下巴思考,这女人表面风风火火,暗地里对周围人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而且还是一群从前并不看好她的人,这金子一样的心灵也真是难得…… 不过,“当初你说赢了钱要和我三七分,照你现在这个花钱的手脚来看,早就不记得了吧。”她对别人这么好,叫他隐约有点不平衡。 她笑盈盈回头,“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大人呀!” “你给我买了什么?”他眼里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雪糕!按着新的口味又买了一箱。”她拉着他走进厨房,“上次看你吃得不够,这次一定管饱。” 容榉哭笑不得,他上回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其实我对雪糕根本谈不上特别喜爱……” “所以我还买了蛋糕!”她打开冰箱取出一份漂亮的奶油慕斯,“漂亮吧?我现在就想吃。” “你别吃这么多甜腻的。也不担心哪天长胖了,我不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呀,反正我可喜欢你了,不管你嫌不嫌弃我,我都会一直喜欢你。”她眼角弯弯像淘气的月亮。 他被逗笑了,心想这丫头什么破逻辑,偏偏还挺中听。 “行吧,我批准你吃了。”他主动接过刀,为她切了一小块。 她明显对这一小块的份量很是不满,眼馋道:“我能吃两块吗?” “当然可以。”他温柔一笑,原封不动在那一块蛋糕又补了一刀,两块了,“吃吧。” 第七十七章 河神府上下一片其乐融融的美好生活很快被另一桩意外所打破。 某个黄昏的风里,容榉斜倚在廊下,含笑看着不远处棠小野教几个小童子打篮球,忽然西北边方向飘来一片黑气凝重的乌云。 他屏息感知了一番,闻到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以及难以描述的邪祟之气。 地灵的信封还没送过来,电视已经先一步直播了A市西北边出现的□□。 一群面目凶恶的骷髅从山林里冒出来,冲上街头,见人就咬。 淋漓鲜血染红了街道,人们惶恐尖叫着四散逃开。 容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下令召集手底下所有土地神。 榕老伯和穆阿姨最先赶到,但他们并非是收到召集令而过来的。 榕老伯:“今日下午已有地灵来报,一只猫妖打开了东山区西北部禁地的封印,导致禁地的魔物和邪气泄露人间。” 容榉眉头微蹙,“禁地?什么禁地?” 穆阿姨和榕老伯对视一眼,面露犹豫之色。 *** 那片禁地的名称,叫做云岚镇。 80年前,前前任河神任职期间,沅江一带发生过一件史诗级灾难。 一柄唤作“青冥剑”的神器从天而降,落在云岚镇中央。 神器也分很多种,有正有邪,青冥剑属于后者。 青冥剑自带的邪气几乎让整座小镇毁于一旦,小镇上居民都变成了见人就杀的骷髅怪物。 当时的河神远慈上人为了封印住青冥剑,不惜献出了生命。 从此云岚镇从世间消失了,青冥剑的邪气、云岚镇的骷髅统统被封印在远慈上人留下的结界里。 这些事,仍然记载在河神府的卷宗里。 听完穆阿姨和榕老伯的叙述,棠小野翻出了尘封的卷宗,果然看到了青冥剑事件的记录。旁边附着一张远慈上人的画像——他穿着袈裟,额间一轮红色的新月印记,目光坚毅,神情冷峻,横眉冷竖的模样像极了不懂爱的法海。 受青冥剑波及,同一时间在地图上消失的不仅有云岚镇,还有一座距离云岚镇最近的小村庄——正是棠小野两度光顾过的那座荒村。 *** 容榉召集众神很快来到了云岚镇结界破碎的地方。 众神刀叉斧钺各显神通,闹事的骷颅很快被制伏。 能够武力解决的问题不算问题,接下来的难题有三:一是消除人类对于这一事件的记忆,二是把结界破碎之处重新修补好,三是把这些刀砍不坏、火烧不灭的骷髅重新送回结界里。 前两件事并不难,唯独第三件事。 让前前任河神殒身的青冥剑,其邪气未必是普通神灵所能承受的。因此,能够踏进云岚镇的,只有容榉。 更何况,他暗地里还背负着把结界中猫妖揪回来复命的重任。 “你和他们把结界修复完后,乖乖回府里等我一起吃晚饭。”容榉不顾众人目光,揽过棠小野轻轻抱了一下,在她耳边亲昵叮嘱。 阿金累得瘫在一旁气喘吁吁,被这把狗粮气得牙痒痒却无能为力。以绿姬为首的其他几个女子纷纷露出了不可思议“大人是不是瞎了眼”的嫉恨之色。 尽管容榉的语气十分轻描淡写,棠小野心里依然不放心,她注视着他的背影,许久后才离去。 *** 一根无色无形如云雾凝结而成的绳索牵住了一干骷髅,容榉牵着绳索另一头,迈步踏入云岚镇。 这一步,直接迈进了镇中心。 此地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邪气弥漫、横尸遍野的场景,反倒是和风舒畅,草木葱郁,鸟语花香,街道小楼古朴而宁静。若不是有骷髅这种怪物出没,此处还真不失为一个与世隔绝的修炼宝地。 更出乎意料的是,容榉在半途中迎面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黑色的僧袍被风吹起,和尚缓缓抬头,眉间的新月痕迹鲜红如血,那是一张和画卷上别无二致的面孔。 “远慈上人?”容榉微微惊愕,“他们都说你……” “我没有死。”远慈上人双手合十,淡淡一笑,“为了不让青冥剑的邪气泄露出去,我唯有终生囚于此地。” 原来,光凭借结界的力量,远远无法封印住青冥剑。远慈上人只得日日燃起紫薇灵火,才能勉强镇压住剑灵。 “虽然我没有死,但对世人而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远慈上人自嘲一笑,“不知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容榉把身后的骷髅牵上前,大致讲述了结界破碎的前后及自己的来意,“除了把他们带回来,我还要把那只作祟的猫妖带出去。” 远慈上人面露惊色,“你是说,有猫妖闯入,企图盗走青冥剑?”不过他马上摇头否定,“不可能,我一直守在紫金炉前,从未见过什么猫妖。” 容榉正色道:“此妖极为危险,他此时必然还在结界之内,不可不防。” 远慈上人略一思忖,“既然如此,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猫妖的目标是青冥剑,可否带我去紫金炉附近看一看?” 只是一瞬的犹豫,远慈上人很快点头,“这边请。” 容榉望着他转身的背影,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镇中心有一片圆形空地,地面横七竖八画满了咒文,咒文中央摆着一尊紫金炉。 炉底下燃着熊熊烈火,炉中悬浮着一柄通体幽绿的灵剑,容榉走近的刹那,原本平稳的剑身忽然剧烈抖动起来,蠢蠢欲动仿佛想诉说着什么。 一道红光从远慈上人指间射出,炉下的火焰又旺盛了几分,青冥剑在烈焰炙烤之下,又恢复了原状。 容榉目光逡巡一圈,并未发现猫妖气息。 远慈上人不失时机道:“猫妖并未来过此处,不如我带你去镇中其他地方瞧瞧?” 容榉嘴上应着好,转过身跟在远慈身后。 离开时,他手中的玉笛化作一枚柳叶飘出,在远慈上人看不见的地方,朝着紫金炉的青冥剑飘了过去。 *** 为了修补结界的裂痕,棠小野第三次回到荒村。 那三只嗜赌如命的鬼魂老远就认出了她,十分热情地飘到她身旁。 “此事因青冥剑而起,”棠小野擦了把汗,“你们几个也是因为青冥剑而死的,别站在一边干瞪眼不帮忙。” 三鬼闻言,掏出锣鼓、唢呐,为她加油鼓劲、摇旗呐喊,俨然一只敬业的啦啦队。 她翻了个白眼,不再指望这三鬼。 好不容易一番忙活完,她终于得空坐下歇息,顺嘴问起当年这座村庄经历过的事。 A鬼第一个举手发言:“八十多年前,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来到我们村庄,提着砍刀一路火花带闪电,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始杀人,团灭了我们一个村。你看,这是我脖子上的刀伤。” “黑衣人?”棠小野心下疑惑。 按照记录里的说法,这座村庄之所以灭门,应该是被邪气侵蚀,又或是遭遇了云岚镇跑出来的骷髅,为何会冒出一个黑衣人? 她接着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A鬼:“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早就拉上大伙找他报仇去了。” B鬼:“那人好像走火入魔,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 C鬼:“据我判断,他是个和尚,穿着僧鞋剃着光头,长得很凶。脑袋上好像受了伤,有黑气从他脑袋伤口里冒出来。” 长得很凶的和尚?棠小野心中一惊,“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特征?” A鬼:“他额头上有一个红色的月牙印记。” 这番描述,让棠小野想到了几个小时前在河神府卷宗上见到过的远慈上人。 一个英勇献身、光荣伟大的前前任河神,竟然是屠杀村庄几百口人的凶手? 怎么可能! 她冷笑完,又警觉想道:卷宗上难道是假的,80年前云岚镇所发生过的事,并不像记载中的那样简单? 望着面前三鬼一脸真诚的表情,她皱起了眉头。 假若前前任河神真的有问题,云岚镇里头会不会有别的机关陷阱?容榉冒然闯入,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棠小野心头突突跳得厉害,忍不住担心。 她很想冲进结界告诉他事有蹊跷,偏偏刚才她修补过的地方坚如磐石,工程质量硬的没话说,想硬闯都闯不进去。 “你们知不知道云岚镇别的入口?”她急切地问三个鬼魂。 *** 按照三个鬼魂的提示,棠小野往西走找到一座破败的禅院。 院中,一个老和尚在大树下的摇椅上打着瞌睡,她轻手轻脚潜入,搜寻了一圈,果然在后山发现一个山洞。 洞中气息与外界截然不同,她没有多想,一躬身走进了山洞。 山洞外出现了一条粗粒的水泥小路,一个简陋的路牌被风吹得咯吱咯吱,路牌上的箭头写着“云岚镇”三个字。 棠小野掏出手机,此处完全收不到信号,她的屏幕上只有容榉清隽温柔的笑颜。 大人,你千万别出事,我很快就来找你了。 她重新把手机放回口袋,小路上的景色渐渐暗下来,天马上要黑了。 此处似乎是镇外一段荒郊。 路边草木荒芜,横七竖八躺着动物的尸骨。随着日暮西沉,路灯忽然亮起了光,一只风干的猫尸挂在灯下,被风吹得一晃一晃。 走了一段,她发现角落里出现了一个老大娘的背影。 老大娘提着一个残破的蛇皮袋,弯腰把垃圾可乐罐踩扁了扔进去。 棠小野喊住了这位拾荒的老大娘,大娘一见到她,抓起袋子扭头就跑。 她一路追上去,终于拦下对方,近处一看,老大娘的皮肤仿佛透明,颅骨依稀可见,宛如骷髅。直到太阳光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上,大娘身上白骨的痕迹才消失,血肉才一点点饱满。 难道,白天里捉的那些骷髅,到了晚上就会变成普通人类? 云岚镇这个地方,越来越诡异了。 老大娘见她抓住自己,慌张求饶,“求求你别杀我。” “阿姨误会了,我怎么可能杀人?” “我知道你是神。像我们这种怪物,你们心情好了让我们多活一天,心情不好就扔进丹炉里烧死……” 棠小野急忙解释,“我从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滥杀无辜。要是违法纪律规定,我们这种小土地神会被扔进沅江喂王八的。”她当着大娘的面转了一圈,“大娘你看我浑身上下四肢健全、白白嫩嫩,哪有被王八咬过的痕迹呀——所以呀,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神。” 拾荒大娘明显不信任她,拖着蛇皮袋想溜。 棠小野急了,“大娘您别走呀,求求你告诉我这里到底怎么回事,我男人他现在就在这城里头,我担心他会遇到不测,这才闯进了这鬼地方……” 老大娘停了下来,“你男人?老公吗?” 她嗯嗯点头。心想事急从权,暂且给他提拔一下,争取博取老大娘的同情和信任。 老大娘闻言后心一软,她丈夫也在城里,懂得妇人为自家夫君忧虑的心情。 犹豫再三,她把棠小野拉到一处隐蔽角落,说出了云岚镇发生过的事。 第七十八章 80年前,云岚镇大旱,一柄从天而降的青冥剑给镇里带来了一场大雨,镇里人都说这是吉兆,纷纷筹钱打算给青冥剑修一座小庙供奉。 某一天忽然来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兜帽的和尚,他说要把青冥剑带走。 镇上人当然不同意,和尚亮出身份——他是沅江的河神远慈上人,对抗魔物时受了伤,性命危在旦夕,必须借用青冥剑疗伤。说完,他把兜帽一摘,后脑勺一道裂痕深可见骨,黑气正源源不断从里面冒出来。 远慈上人话音刚落,青冥剑自己飞了起来,剑尖指着和尚,剑灵的声音响起,“你早已堕入魔道,祥云村几百口老少的鲜血还沾在你手上,你早就不配做神,我是不可能跟你走的。” 众人大惊,远慈上人眼见自己身份被戳破,勃然大怒,一时之间黑气从他身体源源不断散发出来,凡是触及的人一下子变成了骷髅。 …… 自此之后,远慈上人设下结界,将云岚镇凭空从世间抹去。而他则用紫金炉压制着青冥剑的剑灵,利用青冥剑的先天灵气为自己净化,以此维持生命。 而镇上的人被远慈上人变成了怪物。白天的时候大家都变成凶残的骷髅,骨肉相残、举刀屠杀,所到之处都变成人间炼狱,晚上他们才能恢复人形。 以丹炉为圆心,云岚镇被分成了内城和外城,外城是镇上居民活动的地方,内城是远慈上人自己的地盘。 白天不管发生了什么,晚上恢复神智的居民都必须进入内城工作,水电工、清洁工、泥瓦匠、厨子…… 他们一点点维持好这座小镇的运转,好吃好喝伺-候着远慈上人。 黎明前大家抓紧时间回到外城,免得变成骷髅损坏城里设施,触了远慈上人霉头。 云岚镇不再是从前的云岚镇,它是远慈上人一个人的地盘。 *** 老大娘正说话间,城里传来了钟声。这是开工的号令,她也必须赶紧进城了。 临走前老大娘提醒棠小野:“记得避开在天上巡逻的、黑色翅膀的大鸟。万一被发现了,远慈上人肯定不会放过你。” 棠小野仍然沉浸在老大娘所说的真相中,忧思重重。 作祟的不是青冥剑,而是远慈上人? 而且此人还活着,在这座诡谲的小镇里? 容榉若是遇到他怎么办?对方披着前前任河神的身份,肯定能在容榉面前博取信任,之后说不定转过头就对容榉举起屠刀? 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必须赶紧找到容榉! 天上果然盘旋着黑色的大鸟,棠小野混入镇民的人群避开大鸟耳目,低着头朝内城方向走去。 经过街角之时,忽然一双手从身后捂住了她嘴巴,把她朝巷子深处拖去。 她握紧了手中的小皮鞭,正欲反击,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低哑女声,“别怕,是我。” *** 棠小野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再遇上花子。 而且更出乎意料的是,成人状态的花子竟然是之前她在鸳梦摄影工作室遇到过的老板娘。 故人相见,分外眼红。 花子告诉她:“臭和尚把寒蛰抓走了,他还想把容榉骗到火焰阵里烧死。” 远慈上人的火系法术炉火纯青,恰好寒蛰也属火,远慈大约觉得留他一命还有用途,所以没当场弄死他。但容榉,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棠小野考虑到从前种种,对花子全无好感。 “要被烧死的是你男人,又不是我男人,你爱信不信。” 棠小野直觉花子在这件事中身份并不单纯,“寒蛰初来乍到,他不可能知道云岚镇的事。是你,是你把他忽悠进来的?” 花子轻哼一声,不置可否。“我的确打着青冥剑的幌子把寒蛰骗进来,那个男人一心只有你,不惜一切代价也想把你换回来。爱情让人愚蠢。” “既然你早知道这个地方有问题,为何还要做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这只狂妄愚蠢的狐狸精到底想害死多少人!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理由,但现在这个关头,你是想听我聊我的作案动机,还是赶紧去救你的心上人?再不去,可就晚了。” 棠小野愤愤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他们在哪?” “走,我带你去。” *** 夜晚的云岚镇寂静得诡异,那么多人出没在街道上,竟然静悄悄没有一点声响,只能偷偷用眼神和彼此交流。 “远慈臭和尚不喜欢听见人声,所以所有进入内城的人都不敢说话。”花子小声解释道。 棠小野跟着她走过了几个转角,越绕越晕乎,正想质问她到底知不知道容榉在哪,天空中一片翅膀呼扇之声,一群大鸟落地,长出手脚脑袋,变成了黑色的纸片人。 花子脸色一变:“完了,远慈似乎发现有外人闯入,派他们下来巡逻。” 棠小野躲在黑暗中观察了一会,拾起一块石头朝着远方抛了出去,石头坠地的声音引得纸片人们上前查看。 “这些纸片人没有眼睛,只能凭借声音辨识……没事的,我们继续走,不要被鸟儿看到,也不要发出声音。”她此时必须比任何一个时候都镇静,大人在等着她! 二人藏身于街道檐底的阴影小心前行,果然没有引起纸片人们的注意。 谁知某片屋檐断了个角,路灯漏下的光一下照亮了二人的身影。 一群发现目标的黑色大鸟呼啸着,从四面八方飞来,朝二人俯冲而下。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几道剑光闪过。 清光碧影中,留下一地黑色尸体。 鸟尸落在地上,化作黑色的纸片,无火自燃,化为灰烬。 棠小野抬眼一看,挥剑的人竟是容榉。 容榉从半空中翩然落下,剑身化为玉笛,被他收起。他望着她,悄悄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是你。” *** 从见面之时,容榉就对这位远慈上人存了疑心。 远慈转身之际,僧袍上飘落下一根红色绒毛。那根猫毛,容榉再熟悉不过——这世上只有寒蛰猫妖拥有那么一身亮如烈焰的红毛。 可是远慈上人偏偏一口咬定从未见过什么猫妖。 至于丹炉中蠢蠢欲动的青冥剑,他只不过让玉笛化作柳叶,飘到丹炉边接近剑灵,轻而易举就从剑灵口中听到了当年事件的真相。 容榉心中澄如明镜,面上佯装不知,继续陪着这位远慈上人,想看看他接下来还有什么把戏。 一刻钟前,远慈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说是有人闯入,于是一挥手把鸟儿变成了纸片人派去巡逻。 容榉直觉闯入的人极有可能是棠小野,他借口“帮忙寻找入侵者”,一拱手告别了远慈,及时赶上了棠小野被众鸟围殴的一幕。 棠小野迫不及待地把远慈的真面目告诉他,他笑着说:“我都知道了。” 她依旧震惊,“为何远慈上人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容榉徐徐解释道:“堕入魔道的神灵往往会镇压不住体内的邪气,轻则失去神智、重则落得个肉身焚毁、神魂俱灭的下场。远慈利用青冥剑压制邪气,说白了,只是为了逃过一死。” 这让棠小野更觉奇怪,“好端端一尊河神,为何会堕入魔道?” 容榉还未回答,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小巷中响起。 一个黑色身影从夜色中走来,那张横眉冷竖的面孔,不是远慈又是谁。 远慈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棠小野说:“你这问题与其问他一个后辈,倒不如直接问我。” *** 多年前,身为沅江河神的远慈上人,对待妖怪杀伐果断、手段狠辣,猎杀过的妖物头骨摆满了整个河神府,谁想却因滥杀之名受到了上界的训诫。 滥杀?他不明白自己以雷霆手段还世间一个海晏河清,何错之有? 多年来一片苦心却换来的不仅是训诫之罚,任期一满他还要被重新打入轮回,来世重新做人、重新修炼。 他这一世一步步从凡人修道成仙,再成为河神,其中多少艰辛曲折,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天道不公,一念成魔。 云岚镇的邪气并非来自什么青冥剑,堕入魔道的远慈上人,才是邪气本身。 神灵的躯壳和魔道的邪气无法相融,不出意外,他很快会被邪气吞没,失去神明的身份,变成其他形态的邪祟流窜于人间。 偏偏这个时候,青冥剑出现了。 于是,才有了云岚镇后面的故事。 花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黑袍和尚的表情,“你告诉我们这些,就不怕……” 远慈上人嚣张地大笑起来,“你们以为进了我的地盘,还能活着出去?三界六畜,我唯独没杀过神,今天迫不及待要试一试了。” 话音一落,他挥手扬起一道白光,光芒笼罩着众人。 棠小野觉得这道白光有几分眼熟,猛然察觉这是神域的传送门。 远慈的神域里,乍一看是一片静谧安详的草地,天空湛蓝,云朵洁白,野花随风轻摆。 神域中只有容榉、棠小野和花子三人,远慈把自己藏了起来。 谁曾想花子落地后一个不注意,被草地上巨蟒一样飞出的藤蔓勒住脚踝拖走。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草地上再也没有她的身影。 容榉急忙揽住小野腰身,避开另一条藤蔓,一点足掠起,漂浮在半空。 “进入别人的神域意味着进入一个被人随意操纵的世界,这里一草一木都有对方的意志,十分凶险。”她耳边传来他的叮嘱。 她再望向身下那片碧绿静谧的草地时,只觉得处处藏着杀机。 哪怕二人浮在空中,远慈也不打算放过他们。 头顶上日光一炫,棠小野还没反应过来,千万条透明的钢丝织成一张网,从天空朝二人罩了下来。 容榉揽着她腾挪闪躲,一不注意,墨黑的发丝被钢丝削去一段——这些钢丝削铁如泥,简直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如此躲避始终不是办法。 幽光一转,容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 这柄剑和从前她见惯的玉笛变幻成的剑不一样,剑身上镂着古朴清雅的花纹。 “这是青冥剑。”他说罢,扬手斩断一片钢丝,空气里传来金属碎裂的声音。 棠小野尚且不明他是怎么把青冥剑搞到手的,但这把剑的出现,果然引起了远慈的注意。 远慈的真身出现在空气中,他目光一顿后,意识到上当,“你怎么可能驾驭青冥剑,想骗我?”他一挥手,召唤出无数黑色的大鸟朝容榉袭来。 容榉一手揽着怀中女子,另一手剑光清亮,足尖在黑鸟背上轻轻一点,借力跃起,一下子欺近了身,挥剑朝远慈砍下。 远慈没想到他如此矫捷迅速,但这是他的神域,他不可能在自己的神域里被别人打败! 所以他没有闪躲,一伸手,捏住了青冥剑的锋刃。 远慈的猜测是正确的,这的确不是真正的青冥剑——这是容榉玉笛的变幻罢了。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剑只是个幌子。 容榉松手放开了剑,一记白光从他掌心升起,准确无误地砸向远慈面门。 熟悉的白光,又是传送门。 原来,容榉深知在别人神域中不可能取胜,索性以牙还牙,诱出远慈真身,再把远慈拖进自己的神域。 但这一次,他没有给远慈反应的时间。 跌入容榉神域的远慈刚明白对方意图,一座巨石直接从天而降呼在他光亮的后脑勺上。 空气中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黑色的邪气从他后脑的伤口溢出,喷薄汹涌,几乎要吞噬他整副的肉身。 刚才巨石砸的那一下,伤到了他真元。 不行,他不能再留在这里恋战,他必须立马吸取青冥剑的灵气,否则这副神灵的身躯将会被邪气吞没。 容榉自然也不愿远慈死在自己神域中,炫目的白光翛然急转,两人神域同时收回。 众人从神域中跌出来,不偏不倚落在供奉青冥剑的丹炉前。 炉下柴薪燃烧,青冥剑依旧悬在炉中。 方才消失的花子浑身是血,跌落在一旁。 远慈想也不想,冲上前伸手靠近了剑体。 纯净的灵气顺着他指尖流入身体,渐渐愈合了他后脑勺上的裂痕。 棠小野飞出一鞭缠上香炉一角,想把炉子拽走,却不想炉火顺着鞭尾烧了过来。 她的爱鞭,瞬间被火焰吞没。 她求救地望了一眼容榉。 他手中玉笛一旋,化作长剑直指苍穹,天空随之响起雷声,冷风卷着沙尘吹来,是下雨的前奏。 “你,竟能呼风唤雨?”远慈诧异地抬起头来。 容榉不语,倾盆而落的大雨瞬间笼罩大地,银白色的水珠落在砖石上高高溅起,丹炉的火焰在一片雨花中被浇灭。 失去了焰火压制的青冥剑不再受远慈掌控,径自飞出,在雨水中划过一道清亮的弧线,落入了容榉的手里。 远慈望着他手中的青冥剑,愣了愣,随即大笑,说:“你完了。没有人能承受这种级别的神器,你只会被它反噬,死得比我还要惨。” 果然,容榉握住剑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青绿色的剑气逼迫得他不得不单膝跪倒在地上。 “你若不放手,我们都会死在这。”远慈试探着走近容榉,“来,把剑放回丹炉里,把雨停下,我放你们出去。你带着猫妖回到外面的世界,继续做你的河神,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容榉没有回答,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吃力地以剑撑起大半个身体,双肩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大人……”棠小野害怕起来。 她知道远慈的话不假,若是持剑者没有驾驭青冥剑的能力,反而会被青冥剑所挟持,甚至反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空气中风向一转,雨停了,风声消匿。 远慈以为对方听信了自己的话,嘴角闪过一抹窃笑。 一颗水滴沿着容榉额前的长发落在地上,在石砖上荡起一小圈水波。 “比起相信你,我更相信这把剑。”容榉重新抬起头,眼底一片清明。他身上散发着银白色柔和的光,那光芒一点点包裹住青冥剑。 青冥剑竟然驯服了!它认同了容榉作为新的主人! 远慈难以置信地瞪直了眼,这超出了他的想象,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 青冥剑“刷”地朝他一指,他刚刚吸取的灵气被重新抽离出躯壳。 他露出绝望的表情,体内的邪气失去镇压,一瞬之间,从头到脚吞没了他。 花子忽然激动爬起身,大吼了一声“老和尚你还不能死”,朝远慈扑了过来。 太晚了。 随着一声巨响,远慈整个人像吹破的气球一般炸裂开来,血肉横飞,落得花子一脸都是。 远慈残暴灰暗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不,还没有结束。 灰色的邪气缠绕、凝聚成一只凶恶的蛟龙形态,嘶吼着,从残破的躯壳里飞出,企图冲破重围,向结界外的人间逃去。 容榉将青冥剑笔直插-入大地,剑身盛放出来的光芒绽开一个圆形屏障,阻隔了魔蛟逃跑的去路。 棠小野明白,比起一剑斩杀这条邪气化身的魔蛟,容榉更想将其净化。 哪怕远慈作恶多端,毕竟也曾是沅江的河神。 容榉他心里,到底还是温柔的。 魔蛟在光芒中翻腾挣扎,终不得出,痛苦咆哮。 最后它放弃了突破容榉设下的屏障,挥舞着尖锐的利爪,转头朝离得最近的棠小野飞去。 容榉见势不妙,当机立断拔出青冥剑,收起了净化的光芒,朝着魔蛟挥出一记杀招式。 剑光亮得人睁不开眼,朦胧中棠小野感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手背上。 刺目的亮光渐渐暗淡下来,众人发现被剑气击中的不仅是魔蛟,还有另外一个身影。 花子对着那个身影唤了一声“寒蛰”。 原来,寒蛰先前被远慈抓走,一直囚禁在丹炉里,青冥剑离开丹炉的时候他就醒了过来。 谁曾想,一醒来就撞上魔蛟扑杀棠小野的场景。 寒蛰想也不想,先一步飞身护在棠小野身前,硬生生挡住了魔蛟这一爪。 魔蛟被青冥剑的剑气重创,随着一声哀鸣,化作灰烬如烟消散,无影无踪。 寒蛰捂着胸口,鲜血止不住地从嘴里涌出来。 容榉收起了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棠小野望着护在自己身前的猫妖说不出话来,他温热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她身上。 她知道,他快要死了。 然而,他却笑了,笑意天真而清澈:“我一直都想唤醒你前世的记忆,把你找回来,但好像来不及了……我本就该死,只是,死前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她明知他心中所想的是另外一人,还是忍不住感动,一滴热泪不由自主顺着眼角滑落。 鬼使神差的,她竟然扶住了他,唤了一声“韩郎”。 寒蛰听到那声熟悉的称呼,惊喜地望着她。 你果然还是记得我的,虽然只有一滴眼泪,和一声“韩郎”。 他喜悦而满足地闭上了眼。 容榉默默站在一旁,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第七十九章 冷气呼呼地从空调里扫出来,亮黄色的柠檬片浮在汽水里,一个个气泡从杯底争先恐后往上冒,破裂绽开清凉的甜意。 棠小野咽下一大口汽水,略一酝酿,豪迈地对着众人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菜头放下杯子,小短腿轻轻一蹦跳上桌,叉着腰,不甘示弱地回敬了一个更长的嗝。 裁判大莲一掐表,宣布本轮打嗝比赛的获胜方为王菜头。 菜头兴冲冲地接过二丙呈上来的蘸满墨的毛笔,棠小野愿赌服输把小脸伸过来,由着他在自己鼻子下画了两撇小胡子。 小童子们在一旁看得窃窃偷笑。 她也知道这种打赌很幼稚,但除了和菜头、童子们疯玩,她也想不出别的打发时间办法。 容榉出门了,她一颗心惴惴不安地跳动着,总害怕着什么…… *** 距离云岚镇事件结束已经过去了七天。 容榉重新修复了云岚镇的结界,身受重伤的寒蛰则被抓了回来。他还原成猫身,囚禁在一个热带鱼缸大小的玻璃樽里。 兴许是惦记着这只猫妖对她有过救命之恩,容榉在樽里种了一棵云梦草——这棵草来自容榉的神域。 红□□儿温顺地睡在云梦草叶底下。 寒蛰犯下种种命案,永远地失去了自由之身。容榉将他囚禁在玻璃樽里,用云梦草给他造出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 梦里一切都是千年前沅江城的模样,时间定格在棠家大小姐出嫁前的一年——彼时春风花草香,郎情妾意浓。 那是寒蛰最想回到的过往,哪怕意识到是梦,他也不愿意醒来。 这样的惩罚和囚禁,棠小野横看竖看都有种温柔仁慈的味道。 *** 像所有打败巨龙回到城堡的公主和王子一样,棠小野和容榉重新回到了青莲书院后山这座白墙黛瓦的小楼,心无旁骛地过起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当然,没羞没臊的当事人主要还是棠小野。 她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还在赖床,她吃饭带头挑食不吃青菜,她洗澡唱歌能在里面磨蹭一个小时…… 偏偏容榉也惯着她。 她不愿起床,他就变着方法哄她起床。她有胆子把青菜豆腐挑出来放他盘子里,他也有肚量笑笑不说话照单全收。至于洗澡唱歌磨蹭问题嘛,她既然不出来,那就只能他进去了…… 童子们:今晚月亮好圆我什么都没看见。 菜头:一定是棠小野把公子带坏的! 渐渐的,连棠小野自己也觉得自己越来越过分了。 他从前总像个老干部,一逮到机会就叮嘱她别光脚在地上跑会着凉。现在竟然也视若无睹了? 他前几天还提醒她少吃点冰淇淋蛋糕对肠胃不好容易长胖。现在竟然也默许她想吃啥吃啥了? 她不信邪,特意抱着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蛋糕坐在他对面,堂而皇之、大张旗鼓地吃了起来。他不仅没出言阻止,还特别体贴地给她倒了杯红茶,“慢点吃别噎着。” 她皱眉不开心:“你为什么不劝我少吃点?” “你吃的这么开心,我为何要劝?”红茶浮起的热气氤氲在他眉间,眼波温柔。 “因为,你以前一直说甜食不健康不要多吃。” 他笑了笑,“人间很多吃食都不健康,我若劝你辟谷你会听吗?” “屁股?谁的屁股?” 棠小野的反应十分没文化,菜头背过身窃窃偷笑。 容榉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你吃得高兴就好。回头真吃出毛病了,我再给你开药调理。”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先污染再治理。 老实说,这个蛋糕她吃得并不算高兴。他从前也宠她,但今儿个这种程度的宠溺,实在太不正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莫名地不安起来。 *** 终于在某一个傍晚,棠小野在书房里发现了容榉的秘密。 那日中午阳光正好,她午后挖空了半个西瓜,忽然饱暖思那啥,色向胆边生,回房换了一身颇有纪念意义的服装,蹑手蹑脚避开众人,溜进书房等他。 中途大莲送文件进来了一趟,她情急之下躲到了书桌底。 大莲前脚刚走,容榉推门进来了,菜头跟在他身后汇报着什么。 他径直在书桌旁坐下,并未发现桌下的异常。 菜头在书桌外汇报着一间小破禅院的事,容榉听了一会,一只小手伸过来拽了拽他裤腿。 他低头一看,这个捣蛋的女人半咬红唇、眼神迷离地望着他。 黑色长发遮住了她肩头,一双大白长腿蜷在书桌下,她身上穿着那件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白色蕾丝睡裙。 ——某个夜晚她骑在他身上的画面有一次涌入脑海。 他眸色一震,喉头滚过一个隐忍的起伏,仿佛有一根羽毛在心头挠。 菜头还在滔滔不绝,他表面虽然在听的样子,实际上早已心猿意马。 佯装不经意把笔碰掉,他借着捡笔的机会,蹲下身,一把揽过她的脑袋狠狠亲了上去。 她颤抖的、温热的唇瓣带着香甜的味道,是方才那半个西瓜残余的香气。 他的吻有着素日罕见的强悍,偏偏碍于菜头在场…… 她刚被吻得秋水盈盈,他猛地抽离,起身。 “早上收到的信函好像放在庭院里,去,找给我。”他稳住气息,如是吩咐道。 菜头乖巧应声出去了,书房门一关上,容榉迫不及待地重新蹲下身,一低头,覆上了她的红唇,迷乱燥热的气息终于如愿以偿纠缠在一起。 桌底下本来就逼仄,他的到来让空气里温度无端升高了好几度。 她应承着他的亲吻与安抚,恍惚中感觉到那双滚烫的唇挪到她颈边。 他轻轻咬住吊带上的绳结,微微一扯,蕾丝像羽毛一样微颤滑落,她半边身子暴露在空气中,雪白光洁的肌肤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再也不忍了,一双手无意识地朝某个方向探去,指尖每经过一寸肌肤,便撩带起一寸燥热。 她呼吸渐渐急促,脸颊是蜜桃一般娇羞的颜色,身体和灵魂如同一江春水融化在缠绵黏腻的微风细雨中。 他紧紧盯着她黑色的瞳仁,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无辜模样叫他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要狠狠欺负她。 叫她淘气,好端端的午觉不睡,跑来书房引诱他! 一番逗弄后,他按住身下的女子,窄腰一沉,一寸寸将自己埋入她的柔软□□中。 这时门锁一动,菜头这个关键时候竟然又折回来。 “公子,您要的信函找到了。” 菜头声音一落,桌底下两人同时停住了动作。 容榉最先反应过来,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菜头嘟囔着“人呢?”,在书房里转悠寻找了一会。 这短短的一会功夫,对于桌底下两人而言仿佛有一年那么长。 她在他手底下剧烈而无声地喘息着,生怕发出半点响动引起菜头注意。 他也没好受到哪里去,肉-体在爆炸的边缘疯狂试探,同时却必须对书房里第三个人保持敏锐的观望。 这样的忍耐,简直是在和原始本能作斗争。 终于,菜头找不到人,撇着嘴离开了。关门声一响起,容榉再也按捺不住,按住身下的女子纵情肆意起来。 他压抑已久的情-欲在这一瞬间炸裂汹涌、喷薄而出,她的柔软几乎被这番强烈坚硬的触感所贯穿。 情难自禁地仰着头,细碎而愉悦的低吟从她喉中溢出。 她像暴风雨海面漂浮的一叶扁舟,意识茫然地追随着他的起伏,感受着蚀骨销-魂的极乐欢愉。 *** 棠小野觉得这一次,比以往的每一次更来得狂风暴雨、狼奔豕突。 …… 后来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书房的长沙发上睡着的。 醒来时,房中只剩下她一人。 她裹着毯子爬起身。 那条睡裙遗落在书桌下,皱成一团,似乎已经彻底被玩坏了。 书桌底下的毯子上,一团可疑的水渍残留原地,诉说着几个小时前此处发生的香-艳-旖-旎。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上一封信函上。 这是方才容榉把菜头支开去取的信函,上头竟落着一片毛笔的字迹! 这莫非,是他那个时代的信件? 好端端的,怎么会收到古代的信函? 她按下心中不妙的预感,一点点展开了信中的内容。 这是一封调令。 撇去她看不懂的繁体字和生僻字,她基本上明白了调令的去向和生效的时间。 下个月十五就要调走! 容榉果然要走。今天已经是二十九号,他留在这个时代,只剩短短的半月! 她重新把信纸叠好,放回原位,心烦意乱地逃出了书房,恨不得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象。 *** 棠小野没有追问容榉调令的事,他也没有主动和她提起。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隐瞒。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知道他会走,只是不知道离别的日子来得这么快。 从偷看调令那天起,她也有了自己的心事。当着他的面看不出来,他一走,她就疑神疑鬼地担心他是不是要离开。 她简直像个丈夫出轨的妻子,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对方的行踪。 容榉以为她只是单纯变得黏人了,并没有往调令的方向想。 他表现得如同两人并不会分别一样,这叫棠小野更加忧心忡忡。 不辞而别什么的,最恶劣了! *** 十五号来临的那一天,容榉如同之前的早晨一样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早餐。 放下碗筷后他才缓缓道:“今日有事需出去一趟,晚饭等我回来一起吃。” 棠小野“嗯”地应了一声,心里又气又怕。 上次闯入云岚镇结界,他说的也是“晚上回来一起吃饭”,后来一群人在结界里经历了凶险诡谲、惊心动魄的一夜。 “一起吃晚饭”简直是她心里仅次于“干完这一票就退出江湖”一样不详的Flag。 容榉出门前,她特地喊住了他,没等他反应,她冲上前狠狠地抱了他一下。 用力之大,仿佛要把他嵌到她自己骨头里。 许久之后,她才松开了手。 “好了,你走吧。”她转过身,不像被他发现红扑扑的眼睛。 *** 容榉带着菜头真的走了。 天上开始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灰蒙蒙的天空给人一种无精打采的颓废。 棠小野坐在床边看着玻璃上滑落的雨滴,这一年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幕幕闪过她脑海。 书上说,如果打算爱一个人,你要想清楚,是否愿意为了他,放弃如上帝般自由的心灵,从此心甘情愿有了羁绊。 她已经失去了心灵的自由,现在连这点羁绊都留不住。 心情沉重而忧伤的她不争气地哭起了鼻子。 他走都走了,为何还把她一个人留在河神府? 男人这种生物,果然最差劲了! *** 容榉傍晚刚一回来,就听到大莲来报“棠小野离家出走”的消息。 今早出门时他就觉得她怪怪的,这丫头又在策划什么阴谋呢? 菜头抱着下巴思考,“会不会跑进后山小树林瞎逛迷路了?” 容榉心想才不会呢,这丫头当初为了和他亲热,都快把这座山的所有小树林摸透了。 菜头还在思考其他可能性,大莲等童子不安地在一旁绞着手。 容榉略一沉吟,“我知道她在哪了,我去找她,你们等我回来。” 菜头不失时机吹起彩虹屁:“公子果然是公子,掐指一算就能感应到她的方位。” “她手机上装了GPS。”容榉毫不留情打断他,转身推门迈进了庭院外的夜色中。 *** 一座半新不旧的住宅区。 空气里有别人家炒菜的香味,电视机里新闻联播的声音飘散在晚风里。 4栋17层A室。 这里是从前棠小野一个人时住了很久的地方。 小公寓面积不大,刚好够她睡卧室、容榉睡沙发。后来这里多了一个菜头,他和拖把杂物箱一起睡在仓库。 坐在客厅的飘窗玻璃后,能看到楼下麦当劳金黄色的“M”字灯牌——他来到这个时代吃的第一顿就是麦当劳。 公寓里没开灯,棠小野抱着膝盖缩在飘窗上,六神无主地望着窗外夜色,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黑暗里传来一声“咳咳”,她耳根一动,旋即自嘲自己又产生幻觉了。 容榉无奈摇头,从黑暗中走出来,在她身旁坐下。 她这才惊讶地回过头来,望着身旁的男人,她一双小手像确认这什么似的,认认真真摸在他的脸庞上,“你没走?真的是你!” “谁跟你说我要走?” “可是调令上分明写着今天。” “那是旧版的调令,不作数。”他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声音温柔。 原来这丫头偷看了他的调令,难怪这段时间整个人都怪怪的。 棠小野不说话了,窝在他怀里安静地吮吸这他独有的气息。 “你担心我走,可以光明正大和我说。为何一声不吭跑回来这里?” 她低垂着眼帘,声音弱小得像只猫,“我就是想试一下,能不能回到从前自己一个人时的生活……那时候我不认识你,也没这么多有的没的牵挂。” 她顿了顿,忽然抬起眼,眼眸亮晶晶的像星辰一般,雀跃恳求道:“对了,你不是会制造梦境吗,要不,你也给我造一个?” “你要什么样的梦境?” “像你给寒蛰造的那种梦境,可以和心上人长相厮守、永远都不会醒来的那种!” 容榉苦笑着摇头,这么悲伤的请求他可不能答应。“你在梦里,那我怎么办?你不要我了吗?” 还没成亲呢,她就先让他做鳏夫? “你迟早都会走的。”她的声音重新低落下来,“新的调令下来以后,我们能在一块的时间有多久?” 容榉想了想,对怀中人道:“很久很久,久到你可能会腻。” 棠小野明显不信,一拳砸在他胸前,他吃痛地捂住伤口。 她像只被惹怒的小野猫,“别光逼逼,你倒是让我腻一个看看?” *** 事实证明,容榉的确没有骗她。 他这段时间奔走忙活,甚至不惜申请调令延期,完全是为了打通她将来游走在两个时代的通道。 云岚镇的居民们依旧是怪物,他们半天骷髅晚上人形,仍然不被外界所接受,但他们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容榉修复结界,为的就是镇上几万口人能继续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小镇里,平静地过着他们与世隔绝的生活。 至于青冥剑,他不客气地收下了,就当做是擅自扣留山河梭的替代品,到时候还给神庙的人就是。 原本应当归还神庙的山河梭,被他置于云岚镇的高台喷泉上。 山河梭以水为媒介,打开了两个时代的通道。 她不愿意放弃现代生活,那就让她留在这个时代。 她的管辖权也从东山区变换成了云岚镇,她只要想他,随时可以借助山河梭的力量穿越到一千多年前他的府邸。 而且,他临走前还专门给她留下花子作助手,这样她哪怕休假跑到宋朝找他,也不用担心没人接替她工作。 棠小野听完容榉这番安排,“我怎么觉得,自己要从土地神,变成小镇的山大王?” 容榉想了想道:“这么理解也没错。” 名义上云岚镇依然属于沅江流域,但这种只存在于结界内的特别-行政区,拥有不受河神考核的极大自主权,她可以尽情挥舞着她的小皮鞭走马上任。 怀中的女人发着呆不说话,他揉了揉她脑袋,“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到时候我是不是可以白天留在现代社会吃香的喝辣的,晚上再回宋朝去睡你。” 容榉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我这么鞍前马后地忙活,最后只能沦落到晚上被你睡的待遇……” 棠小野切地瞪了他一眼,“大人你装什么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偷笑。” 他笑出声来,看了一眼时间,“好了,故地重游了这么久,不闹别扭了吧?” “谁闹别扭了……”棠小野梗着脖子才不承认呢。 “乖,我们该回家了。” “嗯?” “菜头还在等我们回去吃晚饭呢。” 棠小野,我们回家。 他拉着她起身,施展出瞬移术,二人回到了河神府庭院里。 庭院里夏蝉一声接着一声欢愉地叫唤,月光像一层薄纱笼罩在花间叶上,小溪潺潺,波光温柔仿佛被月色撒上一层碎银,白墙黛瓦的小楼里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男子拉着女子的手朝小楼中走去…… *** 漆红色门扉一开,男子牵着女子的手走了进来,红烛映照着屋里的“囍”字。 同样的月光照耀着一千年前宋朝的天空,照亮了沅江府邸草木繁茂的庭院,童子们端着喜盘匆匆而过,檐下的风灯闪烁着醉人的金黄,萤火虫在庭院、花廊中顽皮飞过。夏夜万物俱寂,唯余蝉鸣,甜蜜的风里好像传来了一句—— 棠小野,我们回家。 第八十章 棠小野的第一次穿越并不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 山河梭悬浮在水面上,倒影着一片粼粼的光。 她抬脚迈入水镜中,心里原本充满了与情人相见的甜蜜期盼。 谁想却一步踩空,她不偏不倚落在了一个眼熟的地方——这是她和容榉第一次为爱鼓掌的浴池。 水还是冷的。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浑身是水,狼狈不堪地从池子里爬出来,憋了一肚子火气。 之前她担心第一次来到千年前的河神府邸会迷路,特别叮嘱容榉一定要把穿越降落地点设置在一个她熟悉的、好找的地方。 妈的,真的好熟悉、好好找,还好有纪念意义哦! “容榉你个猪脑子!” 棠小野湿淋淋地登堂入室来到容榉面前,发了穿越到宋朝的第一通脾气。 府中其他童子望着自家主人被一个奇装异服的女子指责,惊恐地睁大了眼。 只有菜头最镇定,“小野你看大家都在呢,给点面子吧,差不多得了。” 容榉又惊又喜地望着她,万般情话涌到唇边,却又因为担心她着凉,他顾不上多说,匆匆带着她下去换衣裳。 二人前脚一走,童子们不约而同围了上来问菜头:“王总管,刚才那女人是……” 菜头淡定说出“家眷”二字,童子们倒吸一口冷气。 容榉大人为何找了这么个凶巴巴的母夜叉?那只落汤鸡有什么好的?那女人给大人下了蛊不成? …… 底下叽叽喳喳议论开了,童子们一个个护主心切、义愤填膺。 菜头望着这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心想这回棠小野又会用什么办法来收买人心? 在另一个时代的河神府,她一度人气跌至低谷,后期凭借着把河神府邸改造成集读书、运动、娱乐等功能于一体的青少年活动中心,通过一次次文娱活动成功拉近了童子们的距离,顺利打入敌人内部。 后来她离开河神府时,那群小少年一个个围着她不愿放她走,她拖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和大家告别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舍不得幼崽的老母鸡。 但,这里是宋朝,他王菜头倒想见识见识,这女人还有什么花招。 *** 事实证明,棠小野的狡猾程度,绝对在菜头想象力之外。 她起初打着“公子喜欢吃炸薯条”的名号,一点点往府邸夹带麦当劳外卖。 屡试不爽后,她贼胆越来越大,三天两头装着成箱的辣条干脆面薯片穿越过来。 她充分利用府中众童子没见过世面的弱点,哪些零食垃圾就挑哪些倒腾,俨然一个穿越时空的走-私-贩子。 当然啦,天下没有免费的零食,她明码标价、钱货两清。 可怜府中童子们逢年过节好不容易攒下的几个铜板碎银,一下子被她搜刮了大半。 奸商棠小野在收买府中人心的同时,将贩卖零食获取的黑心所得作为本金,从城中购入一批细瓷玉器。 她的计划是将这些瓷器玉器倒腾到现代。 这些放在宋朝平平无奇的瓶瓶罐罐,一到了现代,可都是活生生的古董啊!钱啊,钱在热烈地向她招手呐! 可惜,她刚把这批如假包换的古董抱进闹市的一间古董店,不到一分钟就被老板轰了出来。 “这么新的玩意儿也敢叫古董?你好歹把包浆做旧一下再出来骗人行不?对我这个老板有点最起码的尊重行不行?” 棠小野倒卖计划宣布失败,半个月忙活打水漂了,。 她这一郁闷,连着好几天都没去找容榉。 容榉好不容易才丰富了半个月的夜生活一下由雨转旱,他一边思念得紧,一边担心这丫头是不是又遇到了麻烦事,最后自己从水镜穿了过来。 他来的时候,棠小野正坐在一大堆陶瓷玉器中间愁眉苦脸地生闷气。 经过一番细心询问,他了解原委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怎么整天就惦记着钱?你到底是喜欢我这个夫君还是喜欢钱?” “我就是个小财迷,不行吗?”棠小野扁着嘴依旧闹脾气,“再说了,你还不算我夫君呢,顶多算个前任上司,少管我……” 容榉点点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他现在这个身份确实不适合管束她,于是道:“下个月你去把年假请了,过来成个亲。” “哈?” “不乐意?”容榉半眯着眼,微微上挑的语气暗藏着危险。 他心想她若是敢拒绝,他不介意勤加耕耘,一不做二不休逼她把产假休了! 棠小野咬着手指思考了一会,“倒也不是不乐意,”只是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说得跟玩儿似的,直接答应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她支吾道:“我……我不喜欢古代的嫁衣,层层叠叠跟个套娃似的,我申请穿婚纱!” “不如咱们办两场,中式一场,新式一场,嗯?” “两场?还没成家呢你就先败家了!”她瞪了一眼身前的男人:“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啊!” *** 热闹的鞭炮声炸开喜庆的红色,天空中像是下了一场红雨。钟鼓礼乐之声缭绕不息,庭院中百花 仿佛也受到感召,姹紫嫣红争相绽放。 府中第一次迎来了这么多宾客,有隔壁区域的神祗,还有从千年后远道而来的大莲二丙小癸等人。 而棠小野的前前任上司丘老头,收到请柬后远道而来,作为此次的证婚人。 尽管棠小野很努力装成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正穿上红嫁衣的时候,她还是非常兴奋。一会摸 摸头上的珠钗,一会摸摸身上的绣裙,像个好奇宝宝。 仪式快开始了,棠小野被大莲搀着,沿着铺满红毯的台阶一步步拾级而上,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看到红毯尽头一双金丝红靴。 忍不住,她撩起盖头一角,偷瞄了一眼红靴的主人——容榉身着大红吉服,衣襟上的金丝绣纹肆意张扬,为他清隽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冶艳的味道。 大莲小声提醒她:“快把盖头放下,大家都在看着你!” 棠小野不甘心地缩回了手,心想我看我男人还要你们批准? 吉时已到,身为司仪的菜头拉着一副公鸭嗓,滔滔不尽说了许多吉祥祝福的话,棠小野只觉得古人成亲的繁文缛节一套跟着一套,冗长得叫人心肌梗塞。 好不容易盼来了她心心念念的拜堂环节,这对新人在老河神的见证下完成了夫妻对拜。 她顺着盖头底下空隙偷瞄着自己未来的夫君,奇妙的暗爽弥漫心头。 容榉啊,你终于签字盖戳,成了我棠小野的人! 菜头高声宣布“礼成”,棠小野终于松了一口气,潇洒地把红盖头一揭,激动地揽住容榉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新郎玉白的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唇印,周围观礼的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气。 这一幕极大地冲击了在场所有含蓄内敛的古代人。 这新娘也太大胆、太不懂规矩了,果然配得上她名字中一个“野”字。 宾客中响起了窃窃私语,作为当众被非礼的受害者,容榉倒是挺高兴,搂着小娇妻垂眸低笑:“洞房的时候才能揭盖头,你怎的如此猴急?” 她这才察觉到周围目光的异样,羞赧地收回了手,从他怀里挣开,低下头重新把盖头遮上。 *** 这红盖头在她头上一蒙,眨眼又过了好几个时辰。 红烛跃动着轻盈的光,容榉推开门,瞧见她端端正正坐在床边,裙裾不乱、盖头不歪,一副温良恭俭的端庄模样。 容榉以为她坐着等他睡着了,才会如此安分。谁知上前把盖头一掀,瞧见底下乌溜溜两颗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正眨巴眨巴望着他。 “你刚才,真的一直都坐得端端正正的,在等我?” 棠小野“嗯嗯”点头,这倒叫他颇为意外。 “有人看着呢,必须把礼仪做足了。”她振振有辞解释道。 别人怎么批评她无所谓,关键是,不能连带着损害他的形象! 他低低笑了,眼底流露出温柔的光,“他们看他们的,我娶我的。天下有那么多知书达理女人,但棠小野只有一个,你不必去管那些礼仪。” 他的话甜进了心坎里,“可是,我白天的时候不懂规矩,分明让你丢脸了。”她想起拜堂时那惊世骇俗的一吻,依旧心有余愧。 “那又如何?你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姑娘,何必拘泥于这个时代的规矩?”再说了,“你竟能在大庭广众下那样亲我,我很喜欢。” 他笑意温柔地看着怀中女子,她也被他逗笑了。 他竟然会喜欢在大庭广众秀恩爱?她脑海里无端端想起某个秋天,楼下小区草地上旁若无人撒欢的那一对泰迪。 若是下辈子能和他一起做一对泰迪也不错。 满脑子都是泰迪的棠小野再度抬眸望着他笑起来时,眼底染上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大人,春宵苦短,咱们上钟的吧赶紧! 大红色的床幔缓缓垂下,红烛高烧的屋室中暖香宜人。 一墙之隔的屋外,菜头和大莲等人一个挨着一个,几个猥-琐的小身影猫在角落里、贴着墙偷听。 依稀听到里面男人的声音在问:“这么热情?你将来想要生男孩还是女孩?” 女人豪迈答道:“生男生女都一样,主要是想和你快活一下。” 衣帛撕裂的声音随之传来,菜头和大莲的眼神逐渐在桃色幻想中失去了聚焦,不约而同露出了痴汉微笑。 年纪最小的小癸懵懂无知地扯了扯大莲衣袖,“什么叫快活一下?” 菜头、大莲、二丙集体把他耳朵眼睛嘴巴捂上了,小孩子不许问这么多! 接下来的声音,属于典型的F-B-I Warning,在此,就不适合播放给屏幕前的观众老爷们了。 第八十一章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一个风轻云淡日光和煦的清晨,沅江春水浩荡,绿茸茸的草地上奔跑着一对兄妹,手中牵着一只燕子模样的风筝。 纸鸢轻盈,顺着东风款款飞上了云梢。 这对兄妹是河神府上的孩子。从生育成果来看,棠小野远远不止“快活了一下”这么简单。 二胎有二胎的好处,谁一三五在宋朝陪父亲,谁二四六在现代陪母亲,兄妹俩分工明确。 今天刚好是星期天一家四口团聚的日子,棠小野不想做饭,又一次厚脸皮提出“周末我们回宋朝陪爸爸”。 容榉府中的童子新做了纸鸢,顺理成章送给了兄妹俩当玩具。 兄妹俩刚玩了一会,棠小野也吵着要玩,连哄带骗把风筝线轮从兄妹俩手中抢了过来。 容榉抱着手远远望过来,棠小野带着一脸兴高采烈没心没肺的笑容,和大宝二宝站在一边眼巴巴眼馋手痒的可怜样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觉得自己是个膝下育有三儿的老父亲,既幸福又头疼。 “下次干脆所有玩具都准备三人份好了。”他暗暗嘀咕道。 另一个女子的身影走近他,“你自己惯出来的老婆,可怪不了别人。” 容榉微微侧过首望了一眼花子,“难得你也会跟来,近来云岚镇的工作比较清闲?” “闲什么闲,要不是因为他吵着想看古代人怎么生活,我才不稀罕跟过来。”花子说完,转过身,牵住一个十二三岁男孩的手,“好了,该看的都看了,你赶紧跟我回家写作业。” 小男孩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纸鸢上挪开,彬彬有礼鞠了一躬和众人道别,被花子牵着一起踏入水镜,二人身影消失在时空入口的波纹涟漪中。 棠小野把风筝交还给兄妹俩,凑到容榉身旁,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花子旁边怎么总跟着一些奇怪的男人?” “哪里有一些,分明只有一个。” “不对呀,那些男人有老有少,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容榉揽过她肩膀,“你还记不记得,云岚镇边上曾经有一个禅院?” 棠小野当然记得,当时她急着闯入结界寻找容榉,从荒村西边一座隐蔽的小禅院后山找到了入口。 那座禅院破破烂烂的,只有一个老和尚在院子里打着盹。 说来也怪,那么不起眼的小地方,竟然隐藏着结界的入口? 她猛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惊讶地抬头对上容榉视线,“难道说……” 容榉唇角微微勾起,点了点头。 “就是他。” *** 当初猫妖被降服,远慈上人陨灭,云岚镇重新被封入结界,花子趁着容榉不注意,偷偷溜回了她的照相馆。 鸳梦摄影工作室——这个名字和墙上的照片一样古老久远。 棠小野误以为容榉收到调令不辞而别的那一日,他其实为了花子的事,专程跑了一趟照相馆。 花子坐在窗边的日光下,安静地擦拭着一副红木相框,泛黄的相纸上是一对穿着民国礼服成婚的新人。 眼前光线一暗,她抬头,看到了容榉。 不过她并不惊讶,“终于还是要来找我清算了吗?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 猫妖在这个时代做下的恶事,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冲着这份教唆协助之罪,容榉怎么会忘了她。 “我此次来,还有一事需确认。”容榉背对着日光,目光冷肃,“你处心积虑闯入云岚镇结界,到底为了什么?” 花子缓缓放下相框,低哑的声线没有半点波澜起伏,“我告诉寒蛰,云岚镇里藏着一件神器,他可以把神器偷到手后,以此为筹码,从你手中换出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作为报答,事成之后,他把山河梭穿越时空的口诀告诉我。” “你一直觊觎山河梭?”容榉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成型的猜测。 “对,我想利用它回到过去,见一见从前故人。” 她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人,就是在云岚镇。如果猫妖事成,她想办法接近容榉念出口诀,回到过去;如果猫妖事败,她也可以趁机探一探云岚镇的秘密,寻找她消失在这座小镇里的年少记忆。 *** 花子的故事,要把时间倒退回□□十年前。 民国时代,妖邪暗涌。 家国风雨飘摇,人间生灵涂炭,凄风楚雨末日悲歌,战火肆虐过的土地尸横遍野、白骨成堆。 那是个民不聊生的坏时代,却也是妖邪修炼的好时代。 她原本是一只坟地野狐,刚化作人形,以一个青葱妙龄女子的模样行走人间——她的年纪、她的道行,根本不懂得那个时代的凄苦。 这只小狐妖和所有青春期躁动敏感的少女们一样,对爱情充满着热烈盲目的向往。她一心只想拐一个俊朗书生谈一场恋爱,像《聊斋》流传下来的那些故事一样。 那日大雨滂沱,她随便找了个荒山破庙避雨,不多时又来了一个躲雨的和尚。 粗布缁衣仍难掩和尚年轻俊朗的好容貌,小狐妖望着身旁人玉面红唇的俊俏模样,心里生出些不纯的念头。 小师父哪里人,年方几何,可曾婚配?啊对不起,我忘了你是和尚不能婚配。 那敢问小师父是哪座庙的和尚,叫什么名字,怎么下雨天还跑出来化缘,雨停了你要去哪,我能跟着你吗…… 她围在他身边叨叨个没停。少女的声音和着檐外雨声,像银铃一样,唠叨却又不聒噪。 换做现在这个年岁,她早就失去了撩拨年轻男子的热情,但那时候她偏偏就跟着了迷似的,年轻和尚越是冷淡她越是兴奋。 她只记得他说自己法号空蝉,家乡糟了洪灾,一路流落到此地。 她还想往下问,却瞧见空蝉小师父涨红了脸,别开眼不敢看她,嘴唇一抖一抖念着经,一副不敢再和她搭话的羞涩模样。 雨停了,和尚起身和她告辞,她偏不,她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一路跟进了沅江城。 沅江城真热闹,满街都是人。 她一路缠着他,进了城也不忘在他耳边唠叨:“听说此地的桂花圆子可好吃了,我饿了,你带我去吃好不好?” 空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默默上前敲门,挨家挨户地化缘。 有的人家和善客气,给他塞了几个小钱。有的人家凶神恶煞,夹枪带棒训斥,甚至还扬言要放狗把他赶跑…… 半天下来,他手里的木钵渐渐多了一些碎银钱。 花子缠了他一路,渐渐觉得这个木讷的和尚空有一副皮相、为人实在无聊,正想放弃他另寻乐子,却听他在身后喊住了自己,“你不是肚子饿了吗,我带你去吃桂花圆子。” 空蝉小和尚带着她到一家摊档坐下,把辛辛苦苦化缘得来的银钱换成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桂花圆子。 钱很少,换来的食物只够一个人吃。他把所有桂花圆子都让给她,只因为她说了一句“我饿了”。 花子没想到自己一句调-戏他的玩笑话,竟被他如此认真对待。 圆子软糯,桂花清甜。 小狐妖揉了揉眼睛,白色的热气里,年轻和尚笑得眉眼如月。 她没想到自己在人间第一次出手,就动了真情。 都说狐狸精是撩汉聊骚的一把好手,她也不例外。 “我吃了你的圆子,从此便是你的人了。你不许赶我走,不许嫌我吵,更不许说我不懂事。反正我无家可归,除了你身边,我哪都不去!” 借着一顿桂花圆子,她死死赖上了他。 羞涩的红晕爬上和尚年轻白净的脸庞,他右手被花子牵住了,想抽回手却又怕太用力伤到了人家姑娘。 羞羞答答犹豫之际,他腹中传来一阵饥肠辘辘之声。 所有的钱都花掉了,现在轮到他挨饿了。 花子心下了然,狡黠一笑,拉着他往巷子深处走,“我知道去哪里弄钱!” 深巷处有一道暗门,隔着一道帘子,地下赌-坊里一群赌鬼正玩得热火朝天,花子让空蝉在远处等着她,她一转身消失在众赌鬼的身影之中。 她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几枚刚赢来的银元。 “走,我们再去吃它十碗圆子!”有了钱的花子走在大街上,说话格外有底气。 空蝉一直闭着眼阿弥陀佛,心虚推辞道:“寺中戒律不许赌-博,这钱的来路……姑娘你自己吃吧,反正我是不能吃。” “真的吗?”花子秀眉一皱,“你们还有什么戒律,统统说出来。” “佛家有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空蝉恭敬地说完,腹中又响起了饥饿的咕噜声。“暂时只能想到这么多。” 花子还想说什么,街市上忽然一阵车马喧哗,几个高头大马的军官穿过人群朝着她走来。 军官们跳下马,“姑娘,我们将军想见一见你,看见前面茶楼了吗,有劳走一趟?”他们嘴上说着“有劳”,语气可半点都不客气。 “我不认识你们将军,不去。”花子转身想走,却被拦住了去路。 “姑娘,这沅江城谁不知道我们赵将军的大名,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乖乖跟我过去。”军官语气带着威胁。 空蝉急了,上前劝解:“她初来乍到,怎么会和赵将军攀上关系?肯定是你们找错人了。”他拉住花子想走,却被军官大力一推,摔到路边。 “滚开,臭和尚。” 刚下过雨的路边厚厚一滩积水,年轻和尚摔进泥水里,身上脸上一片污黑。他撑着青砖坐起身,迎面挨了军官一拳头再次倒下。 他咬着牙再一次爬起来,身上狼狈不堪,眼睛却黑白分明,闪烁着明亮倔强的光。 蛮横的军官还想补上一脚,花子犹豫了,拉住了军官,“行了,我跟你们走,别为难那个和尚。” *** 花子被带走三天后,名震沅江城的赵一虎将军多了一名年轻貌美的姨太太。 据说赵将军某日闲来无事坐在茶楼上,无意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看中了这名水嫩娇艳的姑娘。 此时,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和尚正坐在茶楼外台阶上,耳边听着人们茶余饭后讨论赵将军姨太太的风言风语,腮帮子鼓鼓地啃着硬邦邦的窝窝头。 一口窝窝头,再加一口冷水灌下去,仿佛有什么沉重的心绪哽在他喉头。 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从巷子里走了出来,经过他身边时,飞速塞了一卷字条过来。 等空蝉反应过来时,小乞丐已经消失在街道人流中。 他放下剩下的半个窝窝头,打开那卷字条,“今夜子时,将军府西北侧后墙。”字条上没头没脑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今日不就是赵将军纳妾行礼拜堂的日子吗? 空蝉心中一凛,明白了字条的主人是她,转瞬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一定是被迫的,他要带她走! 第八十二章 披着嫁衣翻墙真不是件轻松事。 花子一手攀着墙头,一手扶着头冠。 这顶纯金打造的头冠保守估计一斤重,融成金条能买下一整条街的桂花圆子。 将军府后墙的小巷里,空蝉仰着头,呆呆地望着月光下骑在墙头上的新娘子。 夜风吹动她大红色的裙裾,她原本就精致的五官在珠翠映照下更加华光流转,让他看直了眼,不觉露出惊艳的神情。 花子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伸出了手,娇嗔道:“你怎么才来!我好看吗?看够了没?看够了还不赶紧扶我下去 ?” 其实她自己也可以下来,但她偏不,她偏要他扶。 很矫情对不对?她可是传说中让男人神魂颠倒的狐狸精,她天生就会矫情。 年轻和尚望着那只葱白细嫩的小手,鬼使神差地伸了过去,心里竟有了炽热的冲动。 他原本只想帮她逃离赵将军的魔爪,现在的他,竟然想带着她一起远走高飞。 从解救落难少女,到与少女私奔夜逃,只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 一念是义,一念是欲。 花子拉住他的手,一点点从墙头上往下挪。快要落地时,她一个作势不稳,趁机跌入他的怀抱。 柔软的女子身体将和尚抱了个满怀,她从他怀里仰起首,如愿以偿地捕捉他惊慌失措、脸红心跳的模样。 “你知道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吗?”她窝在他怀里,吐气如兰,一点点说出了自己如何勇猛凶悍从背后将赵一虎一棍子敲晕,然后爬窗外逃的经历。 “小和尚,我厉不厉害?” 空蝉红着脸连连点头,他搂着怀中女子只觉烫手,推开呢,却又不甘心。 “别光点头,夸我!”她娇笑着朝他撒娇。 “你……你很勇敢,很果断,很聪明……” “别停,继续夸。” “你还……很漂亮……”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耳根烫得厉害。 她目光陡然一转,声音娇软道:“我有这么多优点,你喜欢我吗?” 空蝉一愣,旋即松开了手,转过脸咬着手指不敢回答。 她不死心还想追问,他到头来只有一句“我不告诉你。” 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 他不愿承认,却又不能妄语,只能拒绝回答。 花子还想多欣赏一会他害羞的模样,偏偏巷子另一头传来火把光亮和人声喧哗。 “将军的姨太太逃跑了,抓到者重重有赏!”军官们的声音老远传来。 花子摘下那顶沉重的头冠,往他怀里一塞,拉起他转身就跑。 她说:“我们往城外跑,别回头。” 空蝉仓皇跟在她身后,“可是,他们有马,我们如何跑得过?” “我也有马!”她对着黑夜吹了一声口哨,早早等在黑暗中的一匹枣红马从斜侧冲了过来。 花子一翻身跃上马背。空蝉不会骑马,被她硬生生拽了上来,一动也不敢动地被她圈在怀中。 他抱着头冠,她抱着他,马蹄声咯噔咯噔落在月光下,远处还有一群面目凶恶的追兵喊打喊杀。 马背上起起伏伏,他一颗小心脏几乎都要被颠出来——这大概是他和尚生涯最难忘的一个时刻。 *** 赵将军的手下终究没有追上这对男女。 花子略施小术,甩脱了那些碍眼的闲杂人等。 今夜月色如水,春风沉醉,她穿着大红嫁衣,面若娇花——这些必须留给她喜欢的男人。 枣红马一气跑出了城,跑到了城外郊野,跑向荒林中一座破庙。 这是二人初次相遇的地方。 逃了一路,人疲马乏,花子停下来稍作歇息,空蝉扶着她喘气,她解下水囊递给他。 又累又渴的他全无警惕地喝下好几口后,才发现水囊中装的是酒。 花子笑吟吟望着他,“你偷了别人的新娘,你还喝了酒,盗戒和酒戒,你今晚可都破了。” 空蝉面色惊慌,连忙道:“不是的,这明明……” “姑娘在你手里,酒在你肚子里,你还想辩解?”她炫耀似的举起了两人一直牵在一起的手。 “还有啊,你明明喜欢我却还死不承认,口不对心,分明是个妄语的假和尚。” 花子将他拉进庙里,泥塑的神祗静默望着二人。“当着菩萨的面,你算算,今日你到底破了几戒,嗯?” 她仰着小脸,一副洋洋得意、自信满满的模样,让空蝉无可辩驳。 撇去和尚的身份,他到底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在花子的逼问和神佛的注视下,他辩无可辩,豆大的眼泪急得从眼里滚落。 花子没想到他会哭,急忙软和了语气,一边擦着他的泪,一边软下语气道:“好啦好啦,不逗你了,都是我不好,故意坑害你。你没犯戒,你还是从前那个清清白白的小和尚,不哭了啊?” “不,你说的都是真的。”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反而哭得更凶了。 他在别人的新婚之夜带走了新娘,他真真实实喝下了那几口酒,他也的确对她动了心却不敢说出口…… 这些都是真的。 “我破了戒,佛祖不会再收容我,我再也回不到寺里了。” 花子摇头,笑颜明媚,她重新牵过他的手,“破戒就破戒,大不了你不要再做和尚,做我相公吧。” 空蝉止住了眼泪,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你没听错,我在求亲!”花子牵着他走近神前,“今夜月光这么好,我与你就在此地,菩萨为证,结为夫妻,如何?” *** 小破庙门窗破旧,夜的晚风一吹,嗖嗖嗖漏得到处都是,供桌上都是灰尘,菩萨的塑像也斑驳脱落来了油彩。 但,这并不妨碍这一对新人拜堂的热情。 “生死不弃,白首不离。”二人如此立誓道。 不说话的泥菩萨,吱吱攒动的灰老鼠,墙角织网的蜘蛛,都成了这场仪式的宾客。 那顶沉甸甸的金冠摆在供桌上,花子说为了感谢菩萨见证她的婚礼,她到时候要用这顶冠子融出来的金子,给菩萨重新镀个金身。 当然啦,她也不全然如此大方,这些黄金她私底下还克扣了一点,打成两枚戒指,和他一人一 只,算作私定终身的信物。 金匠问她要不要刻字,那时候她大字不识半个,小手一挥摇头道:“刻字就不必了,我在上头留个牙印吧。” 成婚后的花子和空蝉决定在云岚镇住下,她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开了一间照相馆。 她和空蝉身着礼服的婚纱照,摆在店里最显眼位置,每个经过的人都能看出镜头里两人的幸福甜蜜。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小镇的时光闲云流水、波澜不惊,偶尔听到一些沅江城赵将军的传闻——他纳第七房小妾了,他打败仗了,他被部下叛变了…… 这些传闻成为镇上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和花子空蝉都再无关系。 日子一天天过去,岁月在空蝉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他长高了,沉稳了,笑起来时眼角渐渐也会有皱纹。 她照着他的变化偷偷变幻着自己的皮相,有模有样地陪他一起慢慢变老。 当然,这个时候的空蝉也并不老,二十七八的年纪,照相馆的大掌柜,她的夫君,风华正茂,年轻力壮。 哪怕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她还是会时常忍不住偷偷对着他的侧颜发呆,像极了当初在破庙避雨时偷看他流口水的那个小姑娘。 如果有一天,你七老八十了,头发变白了,你也会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老头子——她心里幸福地想。 *** 直到有一天,久旱成灾的云岚镇忽然接连下了好多天雨,人们说镇中心落下了一把神剑,花子远远看过那把剑,剑身散发着一股妖族无法接近的剑气,她瞄了一眼就离开了人群。 没过几天,一个身着黑色僧袍的和尚来到了照相馆。 那位自称远慈的黑袍和尚先是指认出花子妖怪的身份,还指责空蝉身为出家人,却被妖怪所惑,乱了心智。 大约是远慈和尚气势太足,空蝉被训得像个孙子,愣是没敢还嘴。花子怒上心头,端着恭桶一把屎一把尿赶走了黑袍和尚。 但她没想到的是,空蝉竟听信了和尚的话,暗地里喂她喝下了带有咒力的符水。 符咒发作的一瞬间,她四肢百骸撕裂一般地疼,疼到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变成了一个八九岁年纪的小女孩。 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竟然抵不过远慈和尚的几句挑拨? 照相馆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她怒气冲冲想去找回丈夫理论个明白,谁知道离开云岚镇后不久,这个小镇凭空消失在地图上。 她失去了爱人,也失去了家。 遭遇了一场背叛,她也不再是从前天真无邪、对爱情充满向往的小狐妖,她冷硬起心肠、以小女孩的躯壳游走在人间,在一个个寄养家庭中轮换,暗地里搜集着和云岚镇有关的消息。 得知山河梭的存在后,她一度想利用它的力量重新回到八十年前黑衣和尚到访的那一天,她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背叛自己的男人,以及那个多事的和尚。 *** “我的故事讲完了,河神大人,你愿意把山河梭借我一用,了却这桩心愿吗?”花子手指抚过相框,目光沉寂如水,“做完这件事,我会心甘情愿死在你手里。” 日光勾勒着面前河神大人颀长清逸的身影,他略一沉吟,“我带你去见他,可好?” 花子不为所动,“我到警-察-局查过这个人,他早就死了。你要把他从地府里拎回来?不可能吧,况且,他早就步入轮回,不会记得我了。” “他还活着,还在这世上。”容榉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都充满了笃定。 花子目光微颤,“不可能,你肯定在骗我。” “我处置你易如反掌,为何要拿这种事骗你?”年轻河神拂袖转过了身,日光洒落在他墨黑的长发上,“走,我带你去见他。” *** 草木掩映的深林中,有一座破落的小禅院。 去往禅院的路上,容榉和她讲起一个在神界流传的法术。 一个能让凡人避开生死,不入轮回的法术。 名字好听得很,叫永生术。 永生?不,不止是永生,这个法术才没有这么简单,它有着常人所难以接受的代价——被施法之人会经历非常可怕的生长速度,一个月的时间在他身上如同一年,只需短短几年,他就会变成垂垂老矣之人。但濒死之际,他又会缩成一团,重新变成刚出生大小的婴儿,啼哭着、挣扎着,经历下一轮重复的生长周期。 与其说是获得了永生,不如说是变成了怪物。 鉴于该法术这么变态的功效,神明也给它留下了一个附加前提:被施咒人必须心甘情愿。 花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是说,远慈对他施了这种邪术?” 容榉点点头。 “为什么?” “云岚镇的结界并非完全与世隔绝,禅院即是生门。” 远慈上人大概幻想着某一天自己还能从镇中离开,所以暗中留下了这道生门。生门必须一直有活人的精气存在,这才是远慈对空蝉施下永生术的目的所在。 容榉三言两语解释完,推开了禅院的木门。 大树底下,白发苍苍的老和尚迟钝地转过头来。 他太老了,眼皮都快垂了下来,星点大的眼珠子不知道还能看清什么。 花子愣了愣,掩住了口,再也迈不动脚步。 她看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一枚金戒指。 戒指的挂绳很粗,用了很多年,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上头那个熟悉的牙印,瞬间唤醒了她 从前所有柔软眷恋的记忆。 “我想,你夫君那个时候大约是受了远慈的威胁。”容榉缓缓开口了,“以远慈的能耐,收拾你一只小狐妖绰绰有余。” 也许,当初空蝉为了恳求远慈网开一面,自愿变成了永生的怪物,永远替远慈把守住云岚镇结界的生门。 也许,如果空蝉不给她下药变成小女孩,远慈会亲自用更凶残的办法把她封印住。 …… 这都是容榉的推测,花子摇着头害怕起来,她转过身不敢再上前,不敢再去端详老人的模样。 偏偏老和尚吃力地张开了口,声音虚浮飘了过来,“小花?” 她怔住,眼眶泛红。 那是他才会叫的名字。 容榉微微躬身,扶住了从竹椅上起身的老和尚。 老和尚拄着一根木杖,步履蹒跚地挪到她身边。 从容榉的角度望过去,花子的眼泪像珍珠一颗接一颗涌了出来,无声地滑过脸颊、滑过下颌,从空气中滴落,湿润了脚下的尘土。 老和尚停住了脚步,他似乎意识到什么。 她依旧是青春貌美,但他,瞧瞧自己现在什么模样。 老和尚垂下头,眼神灰败,“对不起,老了,糊涂,认错人了。” 他折回身,重新坐进竹椅里,身子比初见时更加佝偻得厉害。 花子把眼泪吸进眼眶,猛地转过身,“你记得我,对不对?” 老和尚闭着眼不说话,晶莹的泪光顺着沟壑纵横的皱纹淌下。 寂寂的风吹过,不用多言,两人都认出了对方。 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到他脚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和尚枯叶一样的手抚在她脑袋上,那是爱人之间曾经有过的似曾相识。 容榉望了望远处的日头,垂眸看了一眼伏在老和尚膝上泣不成声的女子,“他快死了,日落前我会回来,你,好好珍重这最后一面。” 花子急切喊住他,“你等等,什么叫他快死了?不是说……” 不是中了永生术的人,会周而复始重复生命中每一个阶段吗? “远慈上人死了,他的法术自然跟着破灭。”容榉指着渐渐西沉的日头,“待到日落之后,尘归尘,土归土。” *** 年轻河神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外,花子哭了一会,起身想追,空蝉拉住了她。 “你拉我干嘛,我要去求他,他一定能救活你!” “别去了。”竹椅里的老人对着她摇了摇头,“我活得够久了,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不!”花子仓皇地转过身,抬手抚摸着他苍老的脸庞,眼睛湿润,“你不可以走,我们明明才刚见面……” 空蝉枯皱的手覆上她掌心,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幸福笑容,“你看你,比从前还要漂亮,我都老成这样子了,你再多瞧几眼嫌弃我怎么办……所以像现在这样,也很好。”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没想到,命运终究待他不薄。 “漂亮个鬼,我这么多年一点都不开心。”她泪眼朦胧地望着曾经熟悉的爱人,“你扔下我一个人,说好的白首不离、生死不弃呢?当初说过的话都喂到狗肚子里了。”她呜咽着又哭了起来,“你离开以后,我没有再开心过。” 她哭得鼻头通红,他粗粝的指头擦着她的泪,依旧在笑,“重新做回原来那个善良天真的你,你会慢慢开心起来的,像从前那样。” 她摇头,泪珠跟着甩下来,“我杀过很多人,我早就不善良,早就回不去了。人是会变的!” “你在我心里从来没变过。”老人的笑容柔软而苍凉,“我生前不能陪着你,实在遗憾。若是真的有仁慈的神明存在,能不能让他把我变成一只真正的蝉,下辈子,我想永远留在你身边,只为你歌唱。” 老人说完这么多话,似乎有些累了,眼皮垂垂地往下搭,一副随时可以睡过去的模样。 西沉的日光渐渐黯淡,生命力一点点从老人面庞上流走。 花子急了,用力摇晃着竹椅中的老人,“你不许死!你如果死了,我下半生都会做一个坏人,十恶不赦的那种,你快醒过来。” 老人没有再回应。 她伏在他膝上放声痛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锥心泣血。 *** 容榉重新走进院内,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对竹椅中的老人伸出了手,花子警惕地抬起眼睛,“你要做什么!” “我刚才听到了他的祈祷。”他垂眸,满目悲悯。 “他胡说的,你别把他变成蝉,我求求你。”花子拉住他衣摆,悲戚又可怜地祈求:“你提要求,随便提,我一定做到,求求你别让他就这样死了。” “他已经老成这副模样,你不嫌弃?” “不,只要他活过来。”她擦了一把眼泪,“把我的生命给他也行,让他重新再活一次,像个普通人一样再活一次……” 容榉沉吟不语,许久之后,他抬指点在老人双眉之间,柔和的金色光晕从他指尖流出。 “我没办法把他变成一个普通人,只能延续他身上的永生术,明日朝阳第一缕光线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会变回襁褓中的婴儿。” 花子含泪道了声谢,跪下打算给他磕头。 他拦住了她,“你若真想谢我,以后,你留下来帮助棠小野打理云岚镇的一切,如何?” 花子连连点头,只要他活下来,她什么都愿意。 *** 棠小野默默听完了花子的故事,有一个地方她不明白。 “你当初把花子带到临死的空蝉面前,到底是为了成全人家最后一面,还是早就存了心要把空蝉的生命当做交换条件?” 他在她心目中,并不是这种利用别人感情达成自己目的的人。 “我不确定她成妖多年,心中还有没有善念。假若她面对空蝉无动于衷,或者是嫌弃对方年老色衰,那我对她自然会另有一番处置。” 偏偏那个男人,唤醒了她内心的善念,这叫容榉重新改变主意。他抿了口茶,继续道,“她过去的确作恶多端,但将来若能助你,也不失为一种救赎。” 神灵偶尔也需要妖怪作为助手,就让花子成为她的助手吧。云岚镇是花子和空蝉甜蜜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她会比任何一个人更用心保护好这块土地。 *** 小和尚和狐狸精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大概也不会结束。 空蝉继续着人间一月、如同一年的生命。 他长得快、老得快,但他从没有忘却过两人的回忆。 当他变成耄耋老人的时候,花子会温柔地搀扶他去看庭院里新开的花。 当他变成长着青春痘的叛逆少年的时候,花子会打着伞站在中学校门外的蒙蒙细雨中等着他放学。 当他变成刚学会讲话、满屋子蹒跚学步的小男孩的时候,花子会牵过他的手陪他玩积木、讲童话。 当然,最幸福的时候,还是空蝉变成她记忆里的少年郎模样。他拥着她的肩头一起在庭院中看月亮,仿佛又回到从前每一个一同度过的夜晚。 经年去也,天地空依,其心居也,未减毫厘。 暖风轻柔,庭院里的花无声无息开放,月光落在每一个人眼里,终于再一次闪烁起幸福温柔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