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十三阁 作者:青玄之 晋江2021-2-26完结 总书评数:0 当前被收藏数:3 营养液数:0 文章积分:946,240 云星玄天生半副仙骨,却一心想成为一个普通人。偶入迷沱山川,得到了法器白玉扇,以扇为棋盘,可开启迷沱棋局切换时空。 她曾真心喜欢过一人,那人的宅子在三年前被一把火烧的干净。第二天她醒来时,身着一身大红嫁衣,躺在千世台的房间里。从此陶惟衍这个人从世间消失了…… 本想在大婚当夜拿了五行莲子就逃婚的云星玄,在被掀开盖头那一刻,发现自己的夫君就是三年前"死"去的恋人。她打开白玉扇想逃走的时候,发现自己动了情,法术失灵了…… 陶惟衍本是陶太守的私生子,上元节偶遇女主,自此情根深种,兄弟阋墙,外有追兵,为了避免连累女主,只得一把火烧了自己的这个身份。三年后,已是南朝世子的牧樗棠决定成全自己未婚妻和她的心上人,本想假娶之后,处理好南朝的事情,就去找他的挚爱。 没想到,掀开盖头那一刻,发现心之所系,就在眼前…… 第一卷:迷沱山川篇:初相遇,偶入迷沱山川,唤醒入定老僧。 第二卷:浮生酒肆篇:杏花一年开两季,不结果,入浮生酒肆,遇杏花妖。 第三卷:孤竹城篇:冥冥中的巧合,都事出有因。 第四卷:牧樗世家篇:三年后,重相逢。 第五卷:姑射仙山篇:她为他,劈仙骨。他为她,弃王权。 ——为何你非要去了仙骨呢?难不成是怕鬼么? ——我总能见到活着的人,尽余生的痛苦,去怀念那些已阴阳两隔的亡魂。满是遗憾,可却见不得,爱不得,念不得,只有伤心。而那些游荡的亡魂,因心有执念,不肯灭去,只能在中元夜里,才可借助水灯和纸火看看人间,看看他们一念成执的人们。他们彼此不得相见,而我,也只能白白的看着他们同相爱之人,天人永隔,徒添伤感。这种伤心,有什么好呢? 天生半副仙骨却一心想做普通人的仙门少主VS南朝藏了二十年的痴情世子 男主的对女主的爱就是生同衾,死同穴,此生执念,至死不渝、世间难有的爱。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星玄,牧樗棠,陶惟衍,赵拾之,白落荷 ┃ 配角:柳楠郢,陆梦虞,晁碧落,元无咎 ┃ 其它:甜宠,古言,修仙,虐恋 一句话简介:让你时时知道,我就在你身旁 立意:且能平凡活着,就是快乐。世间皆苦,富贵荣华解不了这苦。 半山亭烟雨初相逢 云星玄已经在这萝衣山里转了两天,山门向南开,牌楼两层飞檐点缀,顶间为蓝色琉璃瓦,经年历久的风雨积雪摧残,已不见往日光芒。 山门下一共有一百八十一阶石凳,约莫两炷香的路程,可在半山见一凉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前两日看见千世台的云白鹤飞回来的时候嘴里衔着一朵花,想是三年一开的涌地莲葵又开了,于是便收拾行囊,策马百里,到这萝衣山寻这莲葵。 可已在山中寻了两日,时植盛夏六月,别说涌地莲葵未曾见着,奇怪的是,这山间竟一朵花的影子都未见到。 此刻半山亭外聚云如织,看来要下雨了。 "小公子,我去山下拿伞来。"随行的茶肆小哥说道。 "若是你回来不见我就收好东西回去吧,若雨亭未天黑,我还是要去山里看看的"。 "好。"小哥说罢就匆匆朝山下跑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西边轰隆几声,果然下起雨来,云星玄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想着此行的种种。 归云山庄百年前曾是个依山而建的村落,此处山山相连,常年云雾,颇有"云归之处可安家"之意,因此命名。 百年间人世沧桑变化,忽悠一日百鹤飞至归云山庄的后山中,云雾里忽现佛光,世人都到此乃福地,而后的百十年间这里竟引来多个修道之人,慢慢在山里建起了一座道院,名叫千世台。 因这仙光护佑、闻名于世的千世台只一个主人——云湖道人,主人只一个弟子——云星玄,方圆百里修道的人都唤他一声音"星玄少主"。 云星玄本姓不是云,只因她生在中元节,民间视为阴鬼幽魂出没阳间之日,甚视不详。她出生时家里来了个发须皆白的道人,立于前堂,一挑浮尘,撂了一句话就走了"这娃娃少了一个灵犀,可惜可惜啊"。 因她中元节的生辰和道人这句"少了什么东西",使得他父母觉得这定不是什么好事,因而云星玄到了三岁,刚开始上树下河,追鸡打狗的时候,就被她的一双父母送到的千世台里修行。因着千世台的主人云湖道人,她便从了"云"的道号。 时间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直到云星玄十五年华的及笄之礼,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能见鬼神。 云湖道人说他的师祖是方外高人,应该可以帮她,但是上一次见到是二十年前了,他习性怪癖的很,愿不愿意帮你,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云星玄打小听师傅讲过很多关于师祖的故事,比如他长生不老,尝遍世间好茶,二十年前来这里喝过涌地莲葵的花瓣炒制的茶叶,说"这倒是一味难得的香茶",还给这茶叶起了个名字"涌葵清赏"。 云星玄想着若能投其所好,攒得几两涌葵清赏的好茶给师祖,讨得他老人家欢心,也许就可以帮她成为一个普通人。 亭外雨渐大,云星玄望着茶炉上的热气想得正出神,被突然从身后跑出的人吓得一惊。 一个长衣少年踉踉跄跄进入凉亭,一边拍打衣裳的水珠,一边收着雨伞。 只见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身着一身青衣,骨骼清离,头系一根淡水青的发带,衬得青丝乌黑舒然。 雨水打湿了他些许碎发遮住了一丝脸颊,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 那眉若阴雨远黛,着色而不妖;眼若星河璀璨,眸亮而不厉。 不知是下雨的原因还是什么,那眼色如蒙了一层水雾般,竟有些楚楚动人。 云星玄看着那"楚楚动人"的少年,不禁惊了一下,回过神来望着少年。 青衣少年打山下来,远远见着半山有凉亭,就想着赶来躲雨,因云星玄坐于亭中烫茶,青衣少年自山下往上看并不见亭中有人。 因而跑入这凉亭中赶忙拍打未入衣料中的水滴并合上油纸伞,待合伞转身才见着这亭中坐着一少年,雨中烹茶。 青衣少年也是一惊,这烹茶少年身着一身紧身窄袖玄色袍子,显然是能武能打的,脚蹬黑色马靴,腰系六转钉腰带,圆领袍上绣着龟鹤延年的圆形金丝袖,里着红色里衣漏出一截领子衬着手腕的红色包腕袖口,很是精神! 还未抬头见对方眼眸,就赶忙低头后退一步,双手作揖施礼道"在下鲁莽了,还请莫怪"。 "公子莫要客气,我在此躲雨,不妨事,坐吧。"云星玄朝着自己对面的少年伸手一比,示意少年坐在茶炉对面道。 青衣少年将伞放到凉亭的柱子边上,敛衣后顺势坐在了云星玄对面,两人中间隔着石桌,桌上置着茶炉一架、茶铫一个、茶壶一只、茶杯一盏、茶点小食四五样。云星玄回身在茶肆小哥的竹篮里拿出一盏新茶杯放到青衣少年面前"公子若不嫌弃,喝盏茶暖暖身吧"。 "多谢。"青衣少年点头示意接手云星玄的好意,然后抬眼看了看正在泡茶的云星玄。 那玄色与红色相间的领子之上,是一个束发白面的少年,紫金莲花发冠中插着一根木芙蓉的簪子,青丝柔亮,细眉如柳,桃花眉眼间流露着一种明亮的韵色,说话时丹唇微动,好一个可爱的美娇娘啊。 青衣少年愣了一下,初入凉亭未曾深瞧,看着一身玄色短袖就自当对面之人是个少年郎。没想坐下细看,竟是个姑娘家。 青衣少年赶忙举手施礼"姑娘莫怪,小生眼拙,将姑娘认作是少年郎了"。 云星玄嘴角轻扬一笑"公子好眼力,刚陪我上来的茶肆小哥可一直当我是个小公子呢!" 说罢斟了一杯茶到青衣少年的杯盏中。 "多谢姑娘。在下孤竹陶惟衍。" "在下千世台云星玄。"云星玄放下茶壶还礼道。 "姑娘可是星玄少君?"那少年细看了看她,笑道。 "我们可曾认识?见过?" "去年上元节花灯夜,我在归云山庄的青龙街灯市上遥遥的见过姑娘一面。"陶惟衍面露惊喜,低头轻笑道。 "是了,我去年在花灯节的擂台上赢了去年的灯王-八角坠凤灯,可是赢了陶公子的心头好呀。"云星玄眉眼舒展,开心道。 "并未。我那日在望江楼和朋友饮酒猜灯谜,刚巧坐在窗边,见了擂台比武,云姑娘武艺了得,在下佩服。"陶惟衍面露惊喜之色。 "过奖了,待到明年上元节,陶公子不必去望江楼吃酒了,我在魁朱门的门楼上给你留个好位置,看遍青龙街灯市,那才有意思呢。" 云星玄心想寻了两日都没个结果,赶巧了这大雨天还能遇到个"旧识",一扫这两日的失落,竟有些开心。 转而脑子里开始搜索孤竹陶姓人家,孤竹城在归云山庄的北边,是北方首屈一指大城,南北要冲之地,因在东西南北水陆、路陆交界处,城内汇集了上天入地各种什玩和消息,当然这里也是商贾云集之地,城内有陆家、晁家、乔家、陶家四大家族。想来这位陶公子就是陶家的人了。 "那先谢过云姑娘了,待七夕佳节,我还邀姑娘到孤竹的桂影月沼放水灯吧。"陶惟衍还邀。 可说完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七夕佳节,邀个姑娘家很容易误会,便又补充到"届时姑娘带上良配放水灯,定能共携白首"。 云星玄听着陶惟衍的话,也无甚害羞之情,只是莞尔一笑回道:"同样先谢过了。" 每年的上元节,归云山庄里都会举办花灯节,到时周围的各城的人都回来归云山庄里凑热闹,那日从酉时到第二日的寅时,青龙街上的所有灯一直亮着,山庄的南城门魁朱门也彻夜不关,甚是热闹。 "不知陶公子多大?" "十九。云姑娘芳龄几何?" "小陶公子两岁,陶兄。"云星玄看着陶公子知书达理,想来结交个朋友也是不错,"不知陶兄来这萝衣山所谓何事?" "实不相瞒,家父患有一种怪病,常觉燥热乏力,虽未及性命之忧,但却着实折磨人。我曾拜师于陵游和尚门下,研习医道多年,却从未见过此种奇特的燥热之症,之前听我师父说过涌地莲葵是清凉的补药,我想采些来研制对症的药治疗家父的怪病。适逢前几日在望江楼偶遇一老叟,头上別着一朵淡紫的小花,说是在萝衣山偶然采得。我之前听师父说过涌地莲葵极为罕见,色为暮紫,花分六瓣,瓣头有葵口,我虽从未见过,但是估摸这老叟带的可能是涌地莲葵,特来此山中相寻。" 云星玄笑着说道:"我也来寻涌地莲葵,刚好可以做个伴。" "如此甚好。只是不知这雨何时才停。"说罢转头望着亭外的雨,已如珠帘断线般参差落地,一点儿没有停的意思。 "且喝茶等吧。"云星玄又倒了一杯茶给陶惟衍,二人且絮闲话等这落雨。 "我学医十年有余,尚且不知涌地莲葵为何物,不知云姑娘是如何得知这莲葵,寻来作甚?" "这植物最早知晓是在我师父的十三阁的《仙草卷》看到的,书中单独画一花,记载寥寥,"云星玄也很好奇陶惟衍对这罕见的仙草知晓多少,但自度之未必有自己多,于是抬头看着陶惟衍的眼睛说道"陶兄可知这花的神奇之处么?" "愿闻其详。"陶惟衍稍拱手认真地道。 云星玄露出了小孩子一般的得意神色,略略一笑:"《仙草卷》上说涌地莲葵,十日生、十日开、十日死。生时为白,开时为紫,死时身灭。" "竟然有这般奇花,即便是采不到这味药,只听云姑娘所述之词,也是不虚此行了,长见识。"陶惟衍说罢拿起茶杯小嘬了一口道。 "前几日我见千世台的云白鹤衔此花飞回,我见方向,大概是这萝衣山。因此特到这山里来,我寻这花嘛,采茶。" "这般稀有的仙草,拿来做茶,甚是风雅。"陶惟衍道。 此时雨停风静,天将晴。 云星玄从身后拿起佩剑道:"陶兄,天已晴,走吧"。 "云姑娘,请。"陶惟衍起身,让云星玄先行。 云星玄点点头,然后从茶炉中拿出一块木炭,在石桌上留字给小哥"勿等",便与陶惟衍一起向山上走去。 雾迷途山间坠险境 都说山间无四季,雨后的萝衣山即刻便出了太阳,可山路崎岖,道路泥泞,云星玄和陶惟衍走的很慢。 他们二人商议,即便是仙草,能生在凡间,必定要有雨露滋养,于是逐水而行,顺着小溪蜿蜒而上。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直到云星玄看陶惟衍已经脚乏腿软,便提议在山边的石凳上歇息。 "陶兄,咱们此行若是找不到涌地莲葵,你要怎么治家父之症?可有打算?"云星玄从包袱中拿出一个水袋递给陶惟衍。 陶惟衍接过水袋:"多谢。"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他有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既知这仙草的存在,定当努力帮他寻得,若寻不得,我再找别的法子就好。" "不知家父可是陶太守么?"云星玄还是疑惑陶惟衍的身份,并无半分敌意,只是出自好奇,然后笑笑的看着他。 "是,"陶惟衍思索了一下,停了片刻才补充道"我,是庶出的。比我的哥哥们晚生了许多年,确是没他们那么大的名气,没听说过也不出奇。"陶惟衍能感受到云星玄的疑惑,同样也感受到她并无恶意。 他的人生过得太不如意了,从未在陶家这样的大家庭中好生过过一天,只是毫无存在感、淡漠的存在着,可以低到尘埃的存在着。 难得有一日的自在,让他远离是非和勾心斗角,也不想再继续披着那蒙了灰的假面对着这单纯的姑娘。所以两年来,他第一次坦荡的、自然的、毫无掩饰的回答了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的疑惑。 云星玄就是猜测,就随便问下,没想到竟是真的,但更没想到的是陶惟衍承认的同时,补了后面两句,一时语塞,她也不好再讲些什么。 云星玄忽觉得对这青衣少年多了一份亲切,更准确的说是一份信任感。可能是荒山野岭,心无挂碍,人都会坦荡些,更相互信任些。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少年为年迈的父亲跋山涉水去采药,孝子自是可爱的。 "走吧"。云星玄冲着陶惟衍抬了抬头,示意向前。 复行几里路,原先的雨后太阳渐行渐远,而愈入深山,雾气愈大,慢慢的,两人周遭都如雨后清晨一般暗淡,山中一片水汽弥漫,淡绿的青山映着淡绿的云烟。 山涧小路上,两个少年,一袭青衣,一袭玄衣,缓缓而行。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又复行几里,山中已无有人迹的小路,二人只好在路边休息。 云星玄刚找了一块还算平稳的石头坐下,只见陶惟衍对上了她的眼神,却没在动弹。 两人这么四目相对了片刻。 云星玄愣愣的看着陶惟衍,竟看得痴了,仿佛都没有了呼吸声,仍是看着陶惟衍那双深色的眸子不动,心想:"大概明眸善睐就是这个意思吧,打水的发带、乌黑的长发,深黑的眸子,陶兄长得真是好看极了"。 这厢云星玄看着陶惟衍,满脑都是少年如玉容颜,可陶惟衍眼里可没有如玉的姑娘,他看到了云星玄身后的一条黑花蛇,正吐着信子蜿蜒而过,他在片刻间不知怎么办,只得看着云星玄,望着她,想办法。 然后陶惟衍嘴唇微动,比了个口型:"蛇。" 云星玄没有任何转折的,从陶惟衍的美貌中醒来,随即觉得背后一凉,四肢僵硬,不知所措。 她还未想到该怎么办,只见陶惟衍突然快速从云星玄的身边抽出她佩剑,挥剑一挑,将蛇抛远,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云星玄的手,拉着她就跑。 云星玄一边被陶惟衍拉着手跑,一边被他这单纯、简单想保护她的样子逗笑了。心想:"陶兄真是可爱,瞧他那样子弱不禁风,半点武功没有,关键时刻还是很有义气的嘛。关键是蛇都死了,还跑什么?这得吓成什么样子!" 陶惟衍就这样拽着云星玄一路跑到了山顶才停下,他头上的汗珠顺着额上的发丝留下来了,他才松开手:"云姑娘,失礼了,刚才情急,莫怪。" 云星玄倒是一点不累,这点山路在她多年习武的习惯上看,真的不值一提,她刻意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说:"多谢陶兄相救。" 陶惟衍这时才冷静下来,把手中的剑递给云星玄道:"你的佩剑"。 就在云星玄伸手拿住剑的时候,陶惟衍脚后一滑,摔了下去。 "别松手!"云星玄眼疾手快喊道,然后陶惟衍就一手拽着剑,整个身子都悬在山边上。 云星玄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把陶惟衍连着剑拽上来,可剑身金属,十分凉滑,手完全使不上劲儿,就用另一只手拼命按在地上使劲儿。 陶惟衍眼见云星玄马上就快坚持不住了,云星玄的小脸因用力过猛,变得通红。 陶惟衍看着云星玄脸由红变白,想着如此拉扯定是不成,可刚滑到一瞬间来的太快,还不能冷静下来思考。 于是他赶紧让自己在这种紧张的氛围里清醒过来,他扭头看看身后层层雾气和不清晰的山下,随后紧闭双眼,又睁开眼道:"云姑娘,倘若你能寻得涌地莲葵,请帮我到渔阳谷找我师父陵游和尚,让他炼制药送予我父亲。" "你别说了,我……"云星玄力气渐疲,眼泪汗水一起流下,她可不想这才认识的人就死在自己面前,她十六年的人生中还未见过死亡,且这深山老林,独自一人如何出山呢。 "山间雾气太大,我看不清下面,咱们赌一下,没准地下有个草坡,我掉下去没事呢?云姑娘,松手吧!"陶惟衍故作轻松的说。 "我不!你坚持住!我定能救你上来!"云星玄拼尽全身力气说道,此时应为用力过猛,她之前胳膊上的旧伤口顺着用力的筋脉被拉伸开了,一大滴血顺着袖口往下流,再顺着剑身的花纹顺着流到了陶惟衍青色的袖口上。 茫茫迷雾中,陶惟衍的青色发带飘飘,衬得他的面颊格外的俊朗飘逸。 陶惟衍看着云星玄的血滴在自己的袖口,说道:"今日能在山间与云姑娘相识,路上作伴也是件开心的事情。感谢姑娘舍命救我的心。若我有命活着,定将姑娘视为生死之交!"然后松手放开的剑。 "陶兄!"云星玄哭着喊道。 随后立刻听得"砰"一声闷响。 采仙草夜宿孤山洞 "陶兄!陶兄!"云星玄的胳膊轻松的一瞬间,眼泪如线般从眼眶中涌出,这样的惊吓她此前从未遇见过,除了控制不住的眼泪一直滴落,其余整个人如石化般愣在那里。 此时山谷无声,死寂一片,周遭雾霭茫茫,看不清周围,孤单的恐惧让云星玄动也不敢动了。 好似过了千万年那么久,也好似只是过了一刹那,不远有湿草相轧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后就听到"云姑娘,我没事……这,确实不高。" 原来陶惟衍见衣裳压着周遭的都是露水草,掉落之地并非悬崖绝壁,想着既已无办法,云姑娘这样拉着他,迟早两人都要掉下去,不如一试,且有一线生机,就撒手放开了剑。 虽说山边下有一草坡,确实不高,可整个人掉落在乱石杂草之上,被杂生的石块擦破了一块肉,腿生生的留着血,浸染了衣袍的下摆。 "陶,陶,陶兄,你还好么?"云星玄也顾不上齐整,忙用袖口慌乱的揩拭泪水,赶紧站起身来向下望着一片迷雾的山谷。 "云姑娘,我没事,只是腿受伤了,怕是爬不上去了。" "你等我,我,我包袱里有绳子,我下去看看你的伤。"说罢,展开随行的包袱,取出绳子,绑在了附近一块山石上,抻了抻,确定稳固无虞,就拽着绳子爬下山谷去。 落地到山谷,发现确实并不高,但是看见刚才差点咫尺天涯的陶惟衍已经坐在了一块石头上,一手拽着他受伤的右腿,一手轻轻地搭在身旁。 云星玄忽然涌出了复杂的感情,不是悲伤、不是难过、不是害怕、不是重逢的喜悦,但又不是惊讶、又不是欣喜、不是……竟是没有词能表达个中滋味。 于是愣愣的走向他,步子有些乱,准确的说,仍在发抖的腿走起路来颇为难前进,直到离陶惟衍只得一两步距离的时候,蹲了下来,皱起了眉头,像个小孩子一样,双手拉着陶惟衍的袖摆,"你,你还好么?" 陶惟衍这时才透过云雾看清了蹲在他面前,稍微矮了一头的云星玄,仰着的脸,煞白无一丝血色,未干的泪痕和着乱了的发丝,哪里还有一丝英雄少年的味道,她的双手拉着他左边的衣襟,倒像个刚摔倒的孩子,哭了个花猫脸。 "云姑娘,吓坏你了吧?"陶惟衍反手把住云星玄的右胳膊,一来维护者她刚用力过猛撕裂流血的伤口,二来真切的让她感觉到没事了。 陶惟衍说完这句话,只见云星玄那双含泪的眼忽如泉涌般,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出:"呜……" 然后索性整个人如小孩子一般靠向陶惟衍,将浑身的紧张、害怕、还有全身的力气都卸到了陶惟衍身上,撞的陶惟衍身子晃了一下。 果然,把她吓坏了。 还好,她很轻。 可从没有姑娘这么贴身的靠在他身上过,还是个浑身被露水打湿的,带着些许雨后香草气的女孩子,陶惟衍竟然没有脸红心跳,而是真心的觉得对眼前的姑娘多了一份亲切感,像许久未见的妹妹一般。 他空着的双手轻轻拍了拍云星玄:"没事,别怕,我没事。" 然后就任凭云星玄肆意释放她的害怕。 雨后空山雾起,青衣少年轻轻的支撑着玄衣少女靠在他的肩上,许久未曾动弹,直到云雾渐开,四散而去,天亮微光。 云星玄哭到觉得力气用尽,都有些疲累了,才直起了身子,意识到自己竟然靠在一个刚认识的男子身上哭,不禁红了脸:"陶兄,我失礼了。" 陶惟衍方动了一动,离开那个已经略有温暖的怀抱,拖着受伤的腿站了起来后退一步,作揖而拜"是我唐突,误坠这山谷,多谢云姑娘救命之恩。" "别,别,别,陶兄,我,我真的刚才是吓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听到你的声音我都没有缓过来,现下都不记得,我如何从上面来到这下方的山谷。"说罢,不好意思的理了理眼角边乱了的发丝,然后又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陶兄,"她停顿了一下,仿佛是要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害怕了一样,然后展露了一个微微的笑容:"你不是说你若活着,就视我为生死之交么。既然如此,我受不起你这一拜的。"然后赶忙扶起陶惟衍。 "陶兄,请受小弟一拜。"说罢,云星玄举起拳头,行了一个江湖拜把兄的拜礼。"今日你我同患难这份情谊,足以结义金兰,陶兄若不介意,以后当我亲兄弟一般。" "甚是荣幸。"陶惟衍也躬身一拜,轻笑回复,心想"竟有如此可爱的姑娘,还要与我做兄弟。"笑的更明媚了。 云星玄这时才注意到陶惟衍仍在流血的腿,想来刚才抱着她任她哭也未干挪动分毫,真是个够意思的江湖儿女。 于是又打开包袱,取出应急的伤药,可出门时并未考虑此行的困难险阻,也未备的周全,二人只得将发带、袖边的布条扯下,相互包扎。然后便坐在石头上一边取出水袋喝水,一边商量爬出山谷后何去何从。 此时山风起,若再不出太阳,怕是很快要天黑了。可陶惟衍腿伤却爬不上去这山坡。两人只得作罢,另寻他路。 二人相互搀扶沿缓慢前行,因草长没踝,无路可走,只得徐徐前行。因陶惟衍伤在右腿,因而右手一直需小心照看、提携着右腿,云星玄则左手托着陶惟衍的右胳膊,右手拿着佩剑,扫荡前方的草丛,因不晓得是否有草窠或猎人的陷阱,若一不小心掉下去,岂不是雪上加霜。 两人在这深山中,已经没有性别之患,经此一落,共经生死,俨然是过命的交情。 微风继续刮,逐渐拨开了些些云雾,两人继续前行,忽有一束光掠过云雾照射在了前面,陶惟衍指着前方说:"云姑娘,你快看!" 云星玄顺着陶惟衍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束阳光从云雾中穿过,又切了一个刚好的角度,打在了片花海之上,花为紫色,瓣分六向,上下三层,远远望去,闪着一层银色的光亮,看不清是花的灵光,还是折射的露珠,"是涌地莲葵!" 云星玄还未从刚才的害怕和悲伤中痊愈,就陷入了疯狂的欣喜中。她松开了陶惟衍的胳膊,前行了几步,为了看的更清楚些。 她见过涌地莲葵,却只是一支。如此这般广阔的花海!确实头一遭!这种欣喜不是可以采集到仙草的欣喜,而是花海的美丽,是从未见过、听过的盛景一片,紫灿灿的一整片,望不到头。 "陶兄!"云星玄回头望向陶惟衍,开心的笑着。 只这两个字,陶惟衍已经感受到了云星玄的心情,她回头的那一瞬,身后千千万万紫灿灿的花海,映着她,绚烂,又夺目。 待到二人从震惊的花海中清醒过来,云星玄赶紧从包袱中拿出一摞竹丝编的竹片来。每片竹片都由级细的竹丝编织而成,一片片摞起来是为了方便储存,实际上每片竹片都是一个小竹筐对折压扁而成。 只见云星玄用柔荑小指拨开竹片,立马就撑出了一个小竹筐来,然后把涌地莲葵一朵一朵,小心翼翼的摘下,收入竹筐里。 云星玄让陶惟衍坐在一旁休息,然后自己展开了包袱,开始采集仙草。陶惟衍看着云星玄展开包袱,不大的包袱竟如此齐全,不禁一笑,自己初出只是想先到萝衣山探个大概,随身别无长物。没想到有着巧遇,半山亭吃了云星玄的茶,山谷下用了她的药,现下采集仙草也要仰仗云姑娘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云星玄已经将随身携带的竹片编制的竹筐全部装满,整整有八小筐那么多,她像个丰收的花农,一筐一筐运送到陶惟衍的跟前,待到最后一筐的时候,她走向陶惟衍的时候额头已冒出涔涔香汗。 陶惟衍从怀中拿出一方墨竹丝帕递给了云星玄,"辛苦云姑娘了,看来我要坐享其成了。" 云星玄接过丝帕擦了擦汗,说道"陶兄我觉得这些足够了,不过这花娇嫩的很,这里湿气极重,我们得赶紧把仙草烘干,不然花朵烂掉,我们就白遭这一劫了。"然后及其顺手的把丝帕塞到了腰带里,将小小的包袱皮铺开,再铺开。 原来这包袱皮只有一臂之长,是折叠之后的大小,此时云星玄将其展开之后,足有四倍之大。 云星玄得意的看着大包袱的布皮,笑着对陶惟衍说"我这行头可还行?"。 陶惟衍也笑笑回答"佩服,佩服"。 二人说笑间,云星玄就将八小筐的仙草全数装进了包袱里,最后将包袱往身后一背,扎实的胸前系了个大扣子,然后看着陶惟衍说"陶兄我们得赶紧离开了,感觉马上要天黑了。" 只见陶惟衍看着云星玄身后说:"云姑娘,你看,这花……" 只见涌地莲葵瞬间枯萎,然后茎干也缩回地面,只一弹指的功夫,之前的紫灿灿的花海就变成了一片绿色草地。 云星玄也愣住了,然后小声默念之前在《仙草集》看到的文字"涌地莲葵,十日生,十日开,十日死。生时为白,开时为紫,死时身灭"。 "原来十日生,十日开,十日死,并不是三十日,而是统共十日,看来我们今天来是这花期的最后一日了。"陶惟衍道。 二人不禁讶异,蛇袭、坠山谷、遇仙草,一切都是那么刚好的衔接在一起,还好他们赶在花消失前,采到的仙草。 本来二人还愁着天色将晚,不知如何出山。待花海消失后,只见原来花海之地已变成一片绿绿的草地,二草地尽头是孤山一座。 借着熹微的暮光,可见远方的孤山有一个山洞。 二人搀扶蹒跚而至山洞中,在天彻底黑之前,赶紧拾得些枯枝,架了一埵篝火。两人面对篝火坐在山洞中。 云星玄此前的十六年,从未在一日中体验过如此的大悲大喜,此时的她已疲惫不堪,就躺在火堆边,和衣而眠。 绝壁崖飞瀑藏仙境 云星玄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透过洞口可见天已明朗,洞口还淅淅沥沥的滴答着山泉水。陶惟衍在洞口的一侧,双手交叉抱着,身体依靠着山壁而眠,还未醒。 他们二人依着山洞的范围,一个最内,一个最外,中间隔着已经熄灭的篝火。云星玄轻手轻脚的起身,越过了篝火堆,向洞口走去。 路过陶惟衍时,她略怔了一下,只见陶惟衍的身边有一堆小树枝,上面整整齐齐排列着昨天采得涌地莲葵,显然昨夜云星玄睡后便把这仙草忘得一干二净,而陶惟衍却记得她的话,这仙草要及时烘干,且在那样一个身心疲惫的晚上,拖着受伤的腿,一朵一朵把涌地莲葵放到树枝上,靠着篝火烘干。 "陶兄可真是一个心细的人。"云星玄心想。 云星玄略停了一下,然后走出了洞口,她先查看一下山洞周边的道路,而后找了一处清泉水浣洗一翻,在确定自己在溪水中的倒影是尽可能的整齐后,灌好水袋走回山洞。 此时陶惟衍听到脚步声似从梦中醒来,睁开惺忪睡眼:"云姑娘可是出去了?"。 "嗯,我去看下周围的环境,看看能否出这山涧。" "怎样?" "可能因时候尚早,未出太阳,山里还是雾气弥漫,"云星玄说罢就从包袱中拿了一小纸包展开来递给了陶惟衍,"陶兄,牛肉脯。" 陶惟衍接过拿了一块,随后又递给云星玄,笑着说道"云姑娘的包袱好似个百宝袋,怎的肉脯都有。" "哈哈哈,让陶兄见笑了。我若不在千世台,就东奔西跑四处闯荡,我师父还会交给我各种任务历练,有时在外十天半月都是常有的,我总不能让自己饿肚子呀。"云星玄爽朗的笑道。 "云姑娘的日子过得好生有趣,令人羡慕,在下佩服的很。"陶惟衍道。 云星玄冲着自己的右方遥辑了一下,"老天爷赏饭吃,"下半句还未说完,就看到右边黑皴皴的洞里好似还有更黑的内里,似是还有洞口,"陶兄,这里居然还有洞。" 陶惟衍顺着云星玄的方向看去,然后从袖笼中拿出火折子点燃,走到那边去说道:"昨晚入了洞就疲惫而眠,加上天黑洞暗,未曾细瞧,原来这厢别有洞天。"说罢就朝着洞口里面观望。 "陶兄,万事小心。" 只见陶惟衍将耳朵靠近洞口的石壁,闭着眼感受了一下,然后轻轻敲了敲,说:"这洞是有出口的"。 "何以见得?" "石壁叩击有空响,侧耳听到了流水声,而且,"他把火折子靠近石壁,只见火苗忽然摇曳了几下,"这里有风。" "我们要进去看一下么?"云星玄谨慎的问道。 "既然云姑娘已在洞外巡视过,并无出山之路。眼下咱们也只能困在这山洞里。不若前行试一下,若是发现有蹊跷之处,我们随时返回可好?"陶惟衍望着云星玄的眼睛说道。 "好,我收拾一下。"云星玄快速将各类物什整理好,系好包袱之后,就如昨日那般,搀起了陶惟衍的胳膊,这二人继续朝着洞里的深处走去。 洞里的地凹凸不平且遍布小水坑的,显然这山里水系发达,很多暗溪,加上前一日下过雨,更是湿漉漉狼藉一片。初时的洞口还算宽敞,两人可并行,复行数十步,洞口便开始异常狭小,只通一人,陶惟衍拖着受伤的腿走在前面,云星玄拉着他的衣襟,走在后面,两人都未曾说话,是前进还是后退,两人出奇的默契且心照不宣。随着缓慢的步子一点点前进,前方渐渐的又宽敞起来,而且自打过了最狭窄之处,忽然一个转弯,有光投了进来。 于是两人相互复看了一眼,仍是不语,继续前行。待到两人走到这洞的尽头,也就是洞的出口,竟是都惊呆了。他们所站的地方竟是一座高山的山腰!因二人万分肯定的是,昨夜入洞的时候是那座孤山的山脚下,而此刻的二人入了山洞两重后,昨日那座孤山的另一面,竟是一座高山的山腰之处。说这边的出口是山腰,因为他们前方不远处,就是万丈悬崖。 "所以我们昨天见山底的洞,其实是高山中腰的一个洞府?竟然这般神奇?我们竟爬到了这么高的山上?"云星玄一脸讶异。 陶惟衍也是惊讶万分,朝着前方看了一眼,又复看向云星玄,关切道"这悬崖,深不见底,云姑娘可要小心了"。 虽洞口前方是凶险的悬崖峭壁,可洞口左右是一条狭长的小道,右边不过数十步便是簇簇白色花草,见是到头了,两人就搀扶着往还有路的左边走去,行了几十步便转过了路的一个转角,来到了山的另一面,只不过百步也是尽头,尽头亦是簇簇白色花草。只不同的是,路尽之处有石桌一只,石凳一对。行了许久,也有些乏了,两人便顺势坐下小坐休息。 "云姑娘看对岸!"陶惟衍指着云星玄身后说。只见此时霞光出岫,对岸的风景渐渐明朗。晨光慢慢隔开缭绕山雾,依稀见得对岸葱绿的山影,云光交错之下,云飞雾散的快了一些,然后不过须臾,云雾散去,只见对面山崖横断,与二人所在的山崖均是绝壁,清晰能见到两崖隔着一段距离,山下可见之处都是簇簇白花和绿色山草,深不见崖地。 对岸山崖绝壁东边有一飞湍瀑流,细听有流水潺潺之声,晨光出云端时穿过飞瀑的水雾,溅起霓光万丈,仿若入了奇幻仙境,美不胜收。 "竟有如此神仙仙境!"云星玄感叹道,不觉被这眼前鬼斧神工般的奇色仙境所吸引,却再也找不出别的词来表达这山川之美。 说话间,只听"咔嚓"一声,石桌中开,石桌内似有机关,迅速升起了一莲座石杯,二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只见那石杯已端坐于桌面的莲座之上了,莲座九瓣状,中立一青色石杯,杯有葵口,内壁纹路清晰,杯内底部刻画着莲蓬的纹路。"这……这是怎么回事?"云星玄一脸吃惊。 "云姑娘且不要动,容我先查看一翻。"陶惟衍说罢便开始细细查看这莲座石杯和石桌里的机关暗门。 而此时的云星玄也未闲着,"一,二,三……七,八,九,这杯座是九瓣……莲花?"云星玄认真的数道。 "嗯,显然是的。"陶惟衍被眼前认真数花瓣的云星玄给逗笑了,一脸认真的回道。虽二人近入绝境,可陶惟衍并未有半分绝望之感,若有些不同平时之处的谨慎,那也是因二人同行,且经历了生死之交,总要尽量互对方周全才是。过去的两年,他收起了所有的少年意气,紧张畏缩的在陶府周围过着保命的日子,那样的心性下,所见都是蒙了层黑暗和肃杀的人和物,即便再坦荡的胸怀,也着实轻松不起来。可这两日中,远离了孤竹城,远离了陶府,远离了那些阴谋至上的蛊惑红尘,置身这青青山川,虽只有这玄衣少女相伴,可每每有些许谨慎的想法时,总能被云星玄傻气的行为给化解了,这样的氛围下,所遇皆为善物,所遇皆为善人,与以往,竟是大不相同。 "陶兄,"云星玄的一声,把陶惟衍从感慨中抽离出来,"那这杯子看来是个莲蓬了。"云星玄道。 "也不尽然,你看着杯口有葵口,所以可能是个长了莲蓬的小荷呢。"陶惟衍打趣道。 "我们把杯子拿下来怎么样?"云星玄试探到。 陶惟衍刚已细细检查过了莲座石杯和石桌,刚才二人坐下之时被对岸的风景所吸引,未曾细瞧着石桌的构造,现细看,果真是藏有机关的。估计两人始做到石凳的时候,误碰到了什么暗门,启动了这石杯。然后他将石桌的缝隙和接口都考量了一下,低头望着那石杯说道"可能是有高人深谙奇门遁甲之术,对有缘人置此机关,我看这布局和接口方向都不是险局,姑娘可一试。" "没想到陶兄还熟悉奇门遁甲之术,我以为……"云星玄生生把心底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笑笑去伸手拿杯子。抬起杯子,云星玄又将杯底看了个遍,如刚才之见,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特殊,只是,一个杯子。 "云姑娘以为我只是个文弱的书生吧。"陶惟衍笑着眉眼说道。 "又让陶兄笑话了。"云星玄不好意思的说道,并将杯子递给了陶惟衍。 "我幼时体弱多病,家父就把我寄养在渔阳谷,我从小便和师父学习药石之道,我师父嘛,不单是个药痴,还是个旁门大家,什么都会一点,我也耳濡目染,略略知道些罢了,"陶惟衍用手抚摸着石杯上的纹路,"这杯内的底部很是奇怪。" "哪里怪?" "你看,这杯座九瓣,杯口葵口六瓣,"随即将杯子翻到底部,"这杯底的支架都是三个,"又将杯子翻正说道,"可见是应着佛教的三六九的倍数来的,可这杯子里面的莲蓬图案里的莲子,只得五颗。" 云星玄又接过杯子细看,果然,杯内底部刻画的莲蓬上,只有五颗莲子。 "除了这五颗莲子,还有什么奇怪之处么?"云星玄把杯子放回莲座上。 "目前没有发现,"陶惟衍道"不知设置这机关之人所谓何意,难道是让看到这美景的人,喝杯茶?" "喝茶?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罢云星玄拿出水袋,倒了半杯水进去。果然这杯子底部还是有玄机的,只见那水起初只是进入的杯子,如放了半杯茶水而已,待水不在注入后,杯底的莲蓬就开始如饮水一般,莲蓬在吸收了水分后升起了小半指高,而后五颗莲子慢慢沉下去,变成了五个孔洞,且五个孔洞还各自将水吸收了进去,待水分被吸干,五颗莲子归位,莲蓬慢慢沉回去,如起初一般。二人正惊诧于这小小的一只杯子内,居然有如此多且复杂的机关时,那原先五颗莲子中间的位置,跳出了一颗莲子,直冲上空。好在云星玄伸手好,一把抓住了那颗飞起的莲子。然后她展开手掌,掌心上是一枚调刻了莲瓣纹路的黑色莲子,"陶兄看这机关,好是灵巧啊,这竟然是颗石莲子"。 陶惟衍看着莲子和石杯回说:"你看这杯子要恢复原状了。"说话间,只见杯子连着莲座下沉,石桌的石板合并上了,一如二人刚到此地之时,仍是石桌一只,石凳一对。 同时离二人不远处的尽头,那簇簇白色花草之处开始传来窸窣的草叶之声,白色花草瞬间移到了两边,而正对着二人的悬崖之处,在移开了白色花草后,竟然藏着一架石桥。让人晃晃间,不确定是对岸雾气折射出的簇簇白花草在光亮之后隐遁了,亦或是仙人指路移开了花草,亦或是天降神桥,给无路之人以柳暗花明。 "我们刚来的时候,这不是很多白色的仙草花么?这?"云星玄一边将石莲子收入怀中,一边吃惊的说道。 "是的,一簇簇长在悬崖上的白色仙草花,花的后面是隔岸悬崖。"陶惟衍补充道。 "可这石桥……我们是入了仙境还是妖窟?"云星玄惊讶到。 "都不是吧,我猜许是道行比较高的长老,用了障眼法,掩去了此间的本来面貌,而这石桥,一直都在。"陶惟衍说道。 "一直都在?" "嗯,既然得此仙缘,云姑娘,我们请吧。" "我,我有些害怕。"云星玄说。 "你知道么?你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什么力量?"云星玄背脊一凉,觉得自己何时露出马脚,叫人看了去,不应该呀。 "让我觉得,我们进入的是仙境,遇到的皆是好人的力量。"说罢陶惟衍冲着云星玄笑了一下。云星玄也瞬时放下了戒心,报以微笑,于是两人便移步石桥,徐徐朝着对岸走去。 石桥的另一头如初见的对岸,是绝壁上的瀑布,依然水流不断,水雾弥漫。可显然这石桥不是架在水上的,这飞瀑之后定有洞府。于是二人对视一下,显然想法一致,便不再多言,并肩穿过水帘,进入到了绝壁瀑布后的山洞里。 这山洞与昨夜至今天所见的山洞都不一样,这山洞异常明亮,因为进深不过几十步,就接着洞口了。 两人过瀑布水帘的时候被淋得一身水,山间清晨异常寒冷,也不便多做停留,赶紧快步朝着洞口走去。 "先出去看看山后可有人家?"陶惟衍看见云星玄已经有些冻发抖的身体说道。他甚至有些觉得,好在有腿伤,二人可搀扶着相互温暖一下,不然这样在晨早淋水,可是要大病一场的。 "嗯,嗯。"云星玄已经被冻得没有什么力气说别的话了,心想好在她的包袱够厚实,刚才保护的好好的,不会弄湿她难得采到的涌地莲葵。 两人快步出了山洞,随即被这山中完全不同于萝衣山的风景所震慑。哪里不同呢?萝衣山时六月暑时,郁郁葱葱,寸花未生,而这山中,百花齐放,万芳同艳,琳琅满目,甚为之奇。 二人已经生出些许默契,相视过后,均伸手摸了周围的花朵,在确定花的质感和颜色都是真实存在的后,两人似又同时接受了这样的现实,沿着眼前的路,朝着又一山坡走去。 洞口外是一条上行的小路,沿着小路继续前行不过百步,到了所能见到的山顶,山顶宽广异常,又似是另一座山的山谷。自从入见了涌地莲葵,夜宿孤山之后,他们每遇到的一座山当时都已觉得是一个可见的最高点,可经过一重又一重的山洞或者水帘,他们发现进入的新一重境地一定是比上一重更高的地方。而本就出了洞府的他们已经走到了当时他们看到的最高的山坡时,发现这里可能是另一座高山的山谷。 此时的他们如入了一个局,眼见的世界在进入另一个结界或者转换后,会变成后来所在环境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存在,可谓人在山中,可山外一直有山。 他们在这个"山谷"各处打看,一座小院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人面面相觑后,就快步朝着那所院子走去。然后已经被淋得狼狈不堪的两个人,同时、默契的伸手敲了敲院子的门。 "请问可有人在?我们二人偶入此地,想……"陶惟衍还没说完,门就开了。云星玄睁大了眼睛,显然是被吓到了,因为门竟自的,开了,但是门内并未有人。 此时屋里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二位里面请吧,我烧壶茶,稍后就到。" "多谢公子。打扰了。"陶惟衍紧忙说道。于是二人搀扶着走进院子中。 只见院中西边种着一树山茶花,花树比之正常的茶树要高出许多,满树绿叶配着朵朵红花,放眼望去,千万朵山茶灼灼开放,墨翠的叶子、血红的花瓣、闪闪的黄蕊,美丽异常。 "我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茶树,还,生的这么漂亮。"云星玄说道。 "确实神奇的很,也漂亮的很。"陶惟衍补充到。 血红花瓣缓慢的一片一片一直在掉落,令人神奇的是,时是六月,竟有山茶花开,更不可思议的是,花瓣一直在调,可花却越开越多并未减少。 红茶花树北面,是一个简易的竹架帐幔,几根黄色老竹支起了一个小茶室,竹架上以多条白纱相连,纱尾近地,忽有微风吹过,摆设随风略动,一派禅意自然,让人油生清风徐来之感。虽是露天的茶室,但是台阶、茶桌、坐垫一应俱全,皆是淡黄色竹制,清淡玄雅。 院子的东边则是一片竹架子,有两层的,有三层的,高低错落着,上面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显然这些都是些奇门异草了。 两人一边左右打量了院内物什,一边朝着正屋走去。不消说,正屋的门也是没有人,门竟自的打开了。 门开后,二人步入正堂,首映入眼的是一架白纱屏风,远看好似层层叠叠许多层,似透非透,细看又无什么图案,可也看不透屏风后面是什么。屏风前面此外无物,隔着几步距离便只一张长桌,朝门的一侧布置两个垫子,显然是为他二人所设,于是两人席地而坐,等待主人。 二人刚坐下,忽觉一阵穿堂风吹过,房檐的铃铛叮当作响,屏风后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阿楠,快来看,好俊俏的两个少年。" 入洞天奇遇仙翁郎 "阿楠快来看,好俊俏的两个少年,"伴随着这句话,屏风后闪入一个黄衣少年,眉眼细长,白面粉唇,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梳着的两个抓髻上各绑着一条淡黄色的丝带。 黄衣少年两手端着一个大大的竹盘,竹盘里是一个超大的冒着热气的宝瓶,显然是刚烧开的水,少年似是怕这水会凉掉一样,慌慌张张的一边说话,一边闯了进来,"定是逃婚避难,误入山川的"。 随即少年便来到茶桌前,放下竹盘,顺势坐在另一边的铺垫上,胳膊架在桌子上,拖着下巴认真的打量着云星玄和陶惟衍。 二人被这少年行如流水般的一套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拜了一下"我二人误入此地,多有打扰,请勿见怪。"陶惟衍说道,云星玄也附和道"勿见怪"。 这黄衣少年好似未听到二人所言,并不答话,依旧认真、仔细得打量着两个人,感觉他的眼神要把云星玄和陶惟衍看穿一样。 "你也说,既是两个少年,何来逃婚一说?" 只见屏风后又徐徐走进来了着一个白衣仙鹤纹饰长袍的男子,手拿一柄折扇,摇在胸前,慢步前行而至。 白鹤少年约莫二十来岁,气宇轩昂,眉眼如浓墨深沉,嘴角如涟漪清浅,仙风道骨,好不潇洒。 只听白鹤少年"啪"一声合了折扇,双手一拜"二位见笑了"。 云星玄和陶惟衍站在那里还未坐下,双双被这白衣仙鹤男子吸引住,于是继续拱手道"多有打扰"。 说话间,白衣仙鹤男子已座到茶桌前,一边用扇子敲打着黄衣少年的头,一边说:"我这师弟,是个痴人,你们不必在意,"随后又敲了一下黄衣少年的托着下颚的手臂:"庭云,醒醒,口水都留下来了。" 白衣仙鹤男子拿过宝瓶缓缓将热水倒入桌上摆放的茶器里,说道:"二位少侠一入山川,我们便知晓,已经等待多时了,"然后放下宝瓶,抬起头说:"叫我阿楠就好,这是我师弟,庭云。" 陶惟衍:"在下孤竹陶惟衍"。 "在下千世台云星玄。" "好生熟悉的地名,不记得多少前年听过了,我是很多年没出过这山川了。"阿楠认真晃着茶器的杯壁,让水温着茶器,缓缓说道。 "阿楠公子,此间何地?"陶惟衍问道。 "迷沱山川啊,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庭云回答道。 "二位可是入了萝衣山,误入了此地?"阿楠说。 "正是,我们并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是有意打扰的。"云星玄说道。 "那既然能到这里,自是有缘人了,二位不必客套,且先住下养养伤吧。"阿楠说。显然他已经注意到两个人带伤且又淋湿的狼狈模样。 "阿楠,你看这玄衣少年的里衣是朱红的,那想必青衣腿上的绑着伤口的红发带就是玄衣少年的。你再看青衣的断袖,也定是绑在玄衣胳膊上的那块布啊。断袖嘛,我在书里瞧见过的,这真真是一对璧人啊"。庭云一脸认真的看着阿楠说道。 云星玄没懂前面的意思,但是听到了"璧人",忽然觉得脸颊有些温热,害羞了起来。 陶惟衍可都听懂了,一脸尴尬得笑了一下"这是云姑娘。" "你这都看的什么书,没个正经"。阿楠的语气很平淡,既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庭云说的有多不对,只是单纯的表达,他已经看出这云少侠是个美娇娥的样子。 陶惟衍寻思这二人出现在这里定不是寻常人,因此也不做寻常解释,只是将疑问缓缓道来:"阿楠公子,这迷沱山川可是仙境?" "你信这世界上有鬼么?"阿楠并未回答陶惟衍的问题,而转向云星玄,问道。 "信。"云星玄心下一惊,难道自己的秘密被这位阿楠公子瞧见了?且先回答。 "那你信么?"又看向陶惟衍问道。 陶惟衍想摇头,可又不确定,于是只是看着阿楠,嘴角略动,以微笑回之,没有说话。但是确定的是,阿楠已经看出陶惟衍对这里是否是仙境的怀疑。 "信这世上有鬼,那为何不信这世上有神仙?"庭云一脸认真的问道。 云星玄忽被这问题唬住了,确实,这问题,有道理的很啊。 "二位莫要被我师弟误导了,我们却非神仙,只是修道之人罢了"。 "冒昧的问一下,修道之人与常人何异?"陶惟衍问。 "无异。"阿楠回答到。 "有的,我们不吃饭不会饿死呀,你信也不信?"庭云哈哈大笑。 阿楠这时才将茶器的盖子打开放到一旁,一手将桌上的一个小瓶子拿在手里,一手拿着一个小夹子,从瓶中夹出来三朵白瓣黄蕊的小花,放到茶器里。然后又分别夹了一朵,放到了两位客人面前的茶杯中。 "这花茶抗不得太热的水,太热了,药效就不好了。是以这才泡上的,"阿楠说罢,就拿起茶器晃了一晃,然后分别注入二人的茶杯里"陶公子、云姑娘,此茶为山中仙草熏制的,对去凉除湿及有用的,趁热喝完,"然后对庭云说"一会儿喝完茶,你带二位少侠去客房吧,我有些乏了,"说罢便起身,整理了下衣襟,说"二位自便。"抱着折扇拱手一下,转身就走了。 云星玄与陶惟衍也欲站起施礼,被庭云两手挡住,眨眨眼,示意坐下。于是二人也不在推辞。 然后庭云公子就痴痴的看着云星玄和陶惟衍一杯又一杯的喝完一整壶茶,饮茶间隙,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的了解对于对方的好奇,应该说你一问我一反问的相互了解。 陶惟衍已经感知到了阿楠公子说的,庭云是位"痴人",执着的如同个五岁孩童般,凡事求个明白,相比之二人对"迷沱山川"的好奇,庭云对他们的世界的好奇更甚。 于是就一边听着庭云和云星玄两人聊天,一边喝茶,竟然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虽不知这里是何地,可是终于远离那些谨慎和小心翼翼的生活,在这如仙境般的世界里,居然感受到了生活在人间美好的烟火气。 "迷沱山川是这里的名字?" "不然呢?" "你们是谁?" "当然是这里的主人,不然我长得像仆人么?" "你们从哪里来?" "当然是这里呀?" "迷沱山川是萝衣山的别名么?" "当然不是啊,不然直接叫萝衣山就好了,为什么起个别的名字?" "那我们明明在萝衣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来到这里?我还奇怪哩,怎的突然山钟响了?" "山钟是什么?" "你没听过山钟响么?" "那它为什么响?" "当然因为有人闯进来啊,不然它响什么啊?" "那你们很早就知道我们进了迷沱山川了?" "当然了,不然阿楠怎么去给你们烧水啊?" "阿楠公子是你师兄,那你师傅呢?" "对哦,我师傅呢?" "你师傅诶,你怎的问我?" "你这小姑娘,怎的问题这么多,瞧你一副落汤鸡的样子,不累么?" "这里,可有出去的路?" "你想一直赖在我们这里不走么?" "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你明日问问阿楠,我怎么晓得呢?" 云星玄一股脑的把自己的疑惑都说出来了,显然这位庭云公子的回答并不能让她满意,这答案,似是回答了,似又什么都未回答。她从未在在和人聊天上吃过如此大亏,气得小脸通红:"你,你,气死我了。" "奇怪,你气什么?" "你,你!" …… 茶毕,庭云便起身,引着二人入了屏风后的内院。想着前院那繁繁的红茶花树,想来这必是个装满奇花异草的宅院了。 可当二人来到后院,着实又是一惊,这院子的后面寸草未生,所见之处的地面竟是一个纵横交错的石板,每一个石板大小完全一致,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前面。 "这内院为何如此奇怪?像一个……"云星玄疑问道。 "大的棋盘。"陶惟衍说道。 话毕,两人互对了一下眼色,都觉得这地方愈发的诡异了。地面上的棋盘交错,黑白子零落稀少,可棋子却大的出奇,如一个石凳般大小。 "你们可得跟紧了哟,我不吓你们,走错一步,可就出不来了,哈哈哈哈"。庭云道。 云星玄刚想继续问,可眼前二人已经谨慎的跟着庭云的步伐前行了数十步,进入了一个假山,顿觉得还是谨慎先走出这棋局为上策,于是专心跟着庭云步伐,不在出声。随即在假山的石阶上向上行,复行了十几阶,到达了另外一个地面。 说这是另外一个地面,是因为,之前在棋盘上,假山身后隔着一个棋盘的是院子里的正堂,可此时假山台阶上的身后,是一个小瀑布。 陶惟衍看向云星玄,这一日二人的奇遇,都不能单单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两人只得相视一笑,继续跟着庭云前行。 复行数十步,眼前出现一个两层阁楼,庭云回过头来,抬手摇了摇手臂道:"这是飞瀑弦月阁,飞瀑就是那里。"庭云又指着阁楼对面的瀑布补充道。 "弦月嘛,哈哈哈!过几日你们就知道了,"然后神秘一笑,"二位请上楼,东西各一间,你们自己挑选,稍后会有人将晚饭送过来,我也乏了,明日再见吧。"说罢庭云就转身往假山走,走了没几步,回头又道"你们今晚最好别出去,看看飞瀑还是可以的,但千万不要往回走假山那边,万一晚上阿楠又下棋,不定你们出去到了哪里呢。明早,阁楼的北门,打开就是前院了,有什么事,到前院喊我就行。嗯,明早起了,到前院来吃早饭吧。哦,还有,屋里有药膏,你们赶紧涂到伤口上。" "多谢庭云公子。"陶惟衍附和道,随即二人拱手一礼。 二人说罢就搀扶上了飞瀑弦月阁,楼上是一小堂,正对着楼梯的窗户开着,窗外可以看见飞瀑,还有,天空挂着的一弯弦月。 "这就是庭云说的弦月?"云星玄说。 "我们在萝衣山相遇那日是六月初七,若此间与萝衣山一样,今日应该是初八,这弦月没什么奇特之处。"陶惟衍说道。 "等二位住下几天,再看,就不这么觉得了。"说话的是个家仆打扮的男子,边说边走上楼来,然后将手里的提篮放到小堂靠着窗边的桌子上,"二位少侠,赶紧进屋里换身干净爽快的衣服来,这里的药酒也是驱湿的,慢用。"然后径直的下楼去了。 云星玄先入了东屋,陶惟衍便入了西屋,房间甚大,沐浴更衣所需的物品一应俱全,于是二人迅速将身上还未干透的湿衣换下,并在满是药香味儿的房间里沐浴、梳洗,随后换了一身衣服出到小堂来。 二人均穿一袭白衣,想来这客房里备的衣物是一样的,两人相视而笑,分别坐在了小桌两边。 偌大的提篮占据了整个小桌面,云星玄把篮子抱在腿上,然后轻轻掀开了提篮的竹盖,一盘一盘从里面拿出来:一层是:热汤饼、碧涧羹、杏仁豆腐花、炙鹿肉、翠琅玕;二层是:温热的米酒一壶、杯两只、茶点一碟,还有一个小花瓶插着一只花。两人一边从提篮里拿出各色吃食,一边开始聊天。 "云姑娘,可见有什么蹊跷?" "处处蹊跷"。 "可是妖魔鬼怪?" "非也"。 "何以见得?" "我师父是修道之人,我也,我也略懂皮毛。"云星玄并未告知,她是可以见到鬼的。这二人身形厚实,绝非鬼怪,但是又不能直接说因为自己能见鬼,所以确定这二人不是,只得搬出她师傅老人家,说一声自己略懂了,"陶兄怎么看?" "既不是妖魔鬼怪,那即使不是神仙也是修仙修道之人了,咱们可暂且宽心住下,一来确实需要养伤,二来也好找出去之路。" "嗯,这花为何如此奇怪?它,它刚开了一朵,不是它多开了一个花瓣……"云星玄惊讶的看着这小花瓶里的花,竟自的多长出了一个花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对刚才只有八个花瓣的,就,就,它自己又开了一个花瓣。" "若现在已过子时,那今日就是初九。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蓂荚草?"陶惟衍说。 "蓂荚草是何物?这看起来分明是一株花呀?"云星玄问道。 "我也只是在古书上见过,说有一种瑞草,月朔始生一荚,一日长一荚,只至月圆之日,而后就每日落一荚,知道落完后一天,又是朔日。感觉这和书上记载的蓂荚,草,很像。"陶惟衍说。 "居然还有什么神奇的仙草,看来我师父的仙草集是个残卷啊,都没有记载的。" "也不见得就是蓂荚啊,毕竟这在世间是难得一见的祥瑞,传说见过的人非寿及贵呢,就当咱两今儿沾了些福气吧。"陶惟衍轻笑道。 云星玄看着稳重了两日的陶惟衍居然也笑了,且着白衣的陶惟衍更显得翩翩少年郎,俊逸非凡,忽觉得轻松万分,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又觉得这两日的疲惫,此时才爬上身来,于是两人草草的吃了些东西,各自进屋去睡了。 迷沱山缘见执棋人 清晨,云星玄推开房门的时候,见陶惟衍已经在小堂的窗边站立。晨时风起,窗外飞瀑悬悬,水滴闪闪,窗前白衣少年,衣袂翩翩。 陶惟衍听见开门之声回头:"云姑娘,早上安好。" "陶兄安好。" "睡得可好么?手臂的伤好些么?" "我那本就是旧伤口,只是裂开了一点,不妨事的,"云星玄举起了胳膊展示了一下自己真的没什么事,"这里药草,肯定是仙草了,伤口愈合的奇快,而且风寒之症真的一点没有了。陶兄的腿伤呢?" "如云姑娘所言,必是仙药仙草了,我腿上伤口已大好,感觉往常需要月余料理调养的伤口,竟然一夜就好了大半。"陶惟衍说道。 云星玄忽然觉得有些尴尬,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算上今天,这才是两人认识的第三天,已经亲密的如故友一般,还是生死之交的那种,可两人其实对对方的底细和过往又一无所知,此时就明显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见陶惟衍也并未再开口,云星玄就说道:"我们去前院吧。"便伸手要去扶陶惟衍,陶惟衍轻轻摆手道:"云姑娘放心,涂了这神药真是已大好了,我自己慢慢走就可以。这几日,麻烦你了。"陶惟衍想着毕竟男女有别,且此间还有外人在,该多注意些才是。云星玄如个小孩般不谙世事,可自己从小读圣贤书,要为姑娘家多做打算才是。 云星玄也并未多想,便走在前面,慢慢下了楼,然后站在楼下,面向着窗户等着陶惟衍。 此时,早晨山里的晨光微亮,刚有一束阳光破云而出,穿过户牖的薄纱,打在了云星玄的脸上,她就站在那里,享受这几日疲惫后难得的惬意。 陶惟衍站在楼梯上,见不到云星玄享受的素净面容。可那束光好似为了云星玄而出岫云端,刚好在陶惟衍可见的她的背影中,镶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只让人觉得,世间万物,因一人的存在,忽就着了万般颜色。 陶惟衍不觉一笑,而后扶着围栏慢慢步下楼梯,那一步一步的台阶,如在晨光中冻结住了,她一直就站在那里,而他,一步一步的,朝着他们并肩的那个风景,而努力前行。 云星玄伸了一个懒腰,感觉背后一道灼灼目光似是望着她,于是便回头,对上了陶惟衍和煦的如二月春风般的温柔眉眼。 二人一齐推开了阁楼北面的门窗,也推开了那个仿若把他们照的金亮的世界。 门窗之后,竟然是前一日进入小院时看到院子东边晾着仙草花的竹架子。仍是那些,五颜六色的,奇花异草。 "昨日我们来时这竹架之后并没有阁楼。"云星玄说。 "按照我们去飞瀑悬月阁的路线,阁楼应在这院子的北边,可我们却……"陶惟衍还未说完,庭云就从正堂走了出来:"可你们却从另一个方向出来了,哈哈哈哈哈,是不是?神奇不神奇?" "确实,很神奇。"陶惟衍说道。 "所以我昨晚说了,你们在这里不要乱跑哦,跑丢了比较麻烦。"庭云说。 "怎么麻烦?"云星玄问道。 "也没什么麻烦的,你们别慌张就好。在这里你们打开的生门和你们进去的门不一样。但是你们去了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们,没关系。"阿楠公子说着也从正堂走出来。 "所以,我们所在的院子,其实是一盘棋局?"陶惟衍略有所思的问道。 "陶公子确实聪明,"阿楠回答道,"我有时会同自己下棋,有时会同山川外的朋友下棋,下棋嘛,就会影响这里的棋局。" "阿楠公子刚说我们开的是生门,那就是有死门了?"云星玄问道。 "这世间没人能赢阿楠的棋局的,你在想什么?"庭云不高兴的说。 "会有死门,但是我很多年没遇到过能让我打开死门的人了。"阿楠忽然有些落寞的说道,然后迅速转换了笑脸说道:"我们边吃边聊吧。" 于是四人又入了正堂,果然如陶惟衍心理所料,今日的正堂自是和昨天不是一个样子了。堂中已经是大户人家的一重厅堂的样子,主座居于正中,后有瓶花两尊,对称排列,衬着后面的一副设色画卷,一副对联。 画上一片幽幽松林间,有一支杏花在飘落。有阁于山涧,阁下清溪流水,一白衣少年,墨丝盘旋,似有松风吹过,黯然抚琴坐其间。 对联上书着: 青山冥冥有亭阁观花赏星点点, 松林茂茂有玄琴临溪听风浅浅。 横批"松风入阁"。 两排宾客座椅东西相对,中间摆着一个八角桌,四只八角凳,桌上罗列着餐食。 阿楠看着陶惟衍和云星玄对着画卷和墨文很感兴趣,就将收起的折扇变作一笔,遥指着画卷说:"这画里藏着一个故事,不知二位可要听一听?" "愿闻其详。"陶惟衍说罢示意云星玄与她一起坐下。 "北寒之地有一山,有好事者爱听这风吹松林的声音,于是在山涧中建了一个阁楼,唤做'松风阁'。" 阿楠本兴致勃勃想讲下去,可当说出"松风阁"三字后,似若有所思,便闭口不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阿楠公子,没了?"云星玄诧异道。 "未尽之言,皆在画中,二位慢慢品味吧。"阿楠说。 …… 显然阿楠公子本打算将一个完整的故事,可只说了这画里的阁,还未说道画中的公子,故事就停在了这里。 "我约了山外的朋友下棋,两位自便。" 难道真如庭云昨日所言,他们不需要吃饭?阿楠公子未动一筷桌子上的食物,就起身离开了。云星玄和陶惟衍带着一脸疑惑,齐齐看向庭云。 庭云一脸无奈的说:"我不知道这画里的故事的。你们,赶紧吃饭吧。"说罢庭云快步去追阿楠。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显然阿楠并未走远,庭云走到屏风后问阿楠。 "一定是有什么机缘,二位少侠才会来此间的,且先盘桓几日,看二位身上皆有伤,这里虽比不得仙府,但却是个山水有灵气的点,可以调养生息一下。后山有溪水,有果林,可以去转转,不必拘谨,随意就好。"阿楠未回答庭云的问题,却对着屋内的云星玄和陶惟衍大声说道。 "那后山往南有片银杏林,你们……"庭云还未说完,嘴巴就被阿楠的扇子堵住了。 "二位自便。我们去下棋啦。"阿楠拉着庭云就走了。 待走的离正堂远了,庭云一脸不高兴的说:"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他们又不知这其中的缘故,要是见那银杏林好看,闯了进去,可如何是好啊!"然后庭云一屁股坐在了阿楠的大棋子上,表情狰狞,万分生气:"那不雨林是师傅入定的秘界啊!" "你我等了师傅这些年,都未曾将他唤醒,如我同二位所说,他们能入此境,必是有些机缘的,没准师傅能醒呢?"阿楠耐心的说道。 "且不说陶公子就是一介凡人,那云姑娘是个仙骨不全的,半仙都算不上,我看她资质着实一般,怎么就能把师傅唤醒呢!"庭云很是不耐烦。 "看看,又生气了!你这小孩子脾性合适才能收敛一下。一切皆有因果,这云姑娘能拿到莲座石杯里的菩提子,她就一定是师傅的有缘人,且先看看吧。"阿楠说完又看看庭云,还是坐在棋子上生闷气。于是又说:"练化经你读了多少了?在这般拖着,我出迷沱山川可是不会带着你的。" "莫说我没有提醒你,我要下棋了,你再坐在棋子上,入了棋局,一时半会可出不来的。"阿楠说完便扬长而去。 庭云见阿楠已不见踪影,才赶忙从棋子上跳下来,赶快跑出棋盘。 "那庭云公子也很有意思,看着和我年龄相仿,可说起话来跟个五六岁的孩童一样,不对,他好像又懂得很多,好生奇怪。"云星玄说。 "确实,跟阿楠公子比起来,他是显得小孩子气了一些。"陶惟衍心想,这庭云莫不是缺了一窍,就是少了根弦,知识之渊博,心思之简单,匪夷所思的存在,可又不好和一个姑娘家说的这么直接,就随口附和道。 "阿楠公子说后山有果林,咱们去转转么?"云星玄心想这迷沱山川神奇如斯,想来后山的果林也定是长了些仙草仙果的,若有幸遇到《仙草卷》记录的仙草仙果也不虚此行了。 "嗯,既然阿楠公子说这里的山水利于我们养伤,咱们就去瞧瞧吧。"陶惟衍心里却在想阿楠公子的两次欲言又止,一是松风阁里的故事,一是后山的银杏林。在他看来,阿楠就是故意让他们知道,才露出这样的神情。 昨夜他见院子周遭天空,缥缈霞光灿若霓虹,他师傅曾经说过,这是修道大家或者得道的神仙的福地才有的征兆。因此他更笃定,阿楠和庭云定是道行高的修道之人,并无歹心,那不如暂且住下养伤,顺便探一下这迷沱山川的究竟。 两人绕过正堂屏风,不知何时,屏风后的门已经关上了,于是二人轻推门扉。 只见:艳阳当照,鹤唳泉边,溪流淙淙,花香鸟语。 不雨林唤醒执念僧 推开房门,只见艳阳当空,树木葱绿茂盛,零落仙鹤在泉边鸣叫,泉水自山壁流下,汇聚成溪,远有鸟鸣,近有花香,显然已经来到了后山。 "这鹤……"云星玄看着鹤头的一缕白色长羽,惊喜的说道:"这是我们千世台的云白鹤,不,这鹤长得同我们千世台的云白鹤一样。" "世间都道千世台灵气万丈,是修道的仙山,果然是有原因的。原来迷沱山川的仙鹤,竟也喜欢千世台。"陶惟衍笑道。 说话间,忽然云层飘过,遮住了太阳,瞬间就下起了雨。二人赶紧回头看刚推开的门,可怎会还有门的影子?于是赶忙越过小溪跑向溪边的树下。 雨越下越大,二人只得继续找更能遮挡大雨的地方。他们在众树下一边躲雨,一边前行,朦胧雨雾中,见不远处一片黄色氤氲之间,似有一块巨石。 两人赶忙低头朝着那块石头跑去,可还未到巨石之地,头上的雨就停了。 二人同时抬头,眼前仍在下雨,可雨并未滴到身上,而头上,一片如宫殿般宽广的黄色华盖,罩住了阴雨连绵的天空。 如雨伞,将如线的密雨挡在外面;如宫殿的飞檐,将周围撑起宽敞的纵横;而这"黄色的华盖",竟然是一颗硕大无比的!银杏树! 一树而成林,叶密而华茂,雨落不入林,霞光穿不透! "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银杏树。"云星玄惊讶道。 "我曾在渔阳谷见过千年银杏树,与此树比之,小巫见大巫。"陶惟衍也感叹道。 而之前所见到的巨石,竟然是为此树立的石碑。因这树有万丈之姿,这石碑也毫不逊色,足有两三人之高。若不是上面有字,真的可以当做这个小山呢。 这高大的石碑上写着三个字"不雨林"。 二人看着银杏树外面还在大雨淋漓,才晓得这"不雨林"的真实含义。 "这树足够大,叶足够密,所以雨根本下不进来。" "所以叫不雨林。"陶惟衍顺着云星玄的话,补充道。 陶惟衍仔细查看不雨林如石山一般的石碑,他觉得阿楠公子定是有心将二人引到此处,因此需看看石山是否有机关。 而此时的云星玄站在他身边使劲儿拉扯后面的头发,原来刚才一路淋雨奔波中,云星玄的自然垂落的发带和湿了的头发缠绕在一起打了个结。 "我来。"陶惟衍伸手插入云星玄长长的发丝中,将发结轻柔的慢慢的解开,云星玄忽觉得暧昧异常,有些害羞,双手不知所措,就开始抓抓拽拽石山上零星的花草。 "嘶!" "怎么了!" "这草边生的好生锋利,划破了我的手指。"云星玄说道。 "我看看。"陶惟衍已放下手中的发丝和发带,并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方手帕递给云星玄。 这一幕似曾相识,云星玄忽想起来,那日看到涌地莲葵的时候,陶惟衍便给过他一个手帕,放在哪里了呢?下次一定两个都清洗好还给陶兄。 "不知是谁家少年郎,唤醒我啊。"一个虚弱的声音从石碑中传出来,那声音似远又近,缥缈虚无。 陶惟衍谨慎的看了一眼云星玄,点点头,示意她自己也听到了。 "在下孤竹陶惟衍。" "在下千世台云星玄。" "好久没闻到过血腥味了,真熏的我头疼,哎,你们进来吧。" 只见"不雨林"的巨大石碑,应声沉到的地下,那石碑的后面可清晰见到银杏树的树干拔地而起,撑起来这片巨大的"黄色华盖"。 而树下,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在盘腿打坐,双手做合十状。 "爷爷,刚才是你在说话么?"云星玄问。 "前辈。"陶惟衍说。 老者缓缓的放下了合十的双手,似未听到二人说言,然后长长的谈了一口气,放松双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似是许久未曾动过,只自顾自的放松手脚,全然无视他面前站着两个少年痴痴的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才如大梦初醒般站了起来,然后踱步到了银杏树干的另一面,靠着树干下的一块平滑的石板坐了下来。只见他轻拂衣袖,身边就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表面也光滑异常,如一块天然的石桌。老者拂过衣袖的手肘顺势就倚靠在了石桌上。 "这句爷爷叫的对。"老者说。 "爷爷,你在这里干什么?"云星玄接着问道。 "睡了一觉,大梦初醒。"老者回答。 "你也是迷沱山川里的神仙么?" "谈不上神仙。只是万物皆有灵,我能操控它们罢了。" 陶惟衍有种直觉,虽然老者未曾说几句话,可老者似是不太喜欢他,全称都未曾细瞧过他一眼,于是便默默不做声,只是细看云星玄与老者聊天。 可看着看着,陶惟衍发现这老者的样貌开始发生变化了,本来□□十岁的样子,然后慢慢如吸收了此间的天地灵气一般,一点一点变年轻。 而当云星玄也发现了变化的时候,老者已经如四十左右的壮年般了。 "爷爷,不,叔叔,你怎的,变年轻了?" "你可听过色相皆空?" "听寺里的和尚念过这句经。" "我悟得了这空,所以色相和皮囊束缚不得我了。" 而后老者的容貌变化更快了,直至胡须落光,出落得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就不再变化了。 老者仍是右臂支在石桌上,左手抬起来在半空中,伸直了手掌,"咚"掉下来一颗银杏果落在他掌心。他合并手掌,反手就将银杏果抛了出去,"出来吧,别躲着了!" 只见阿楠和庭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雨林,两人唯唯诺诺的走过来,然后"噗通"一下双双跪在了老者面前:"师傅!" "您终于醒了!"阿楠两眼泛红,似是已等了许多年,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庭云也努着小嘴,开始抽抽搭搭的呜咽起来。 "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然后老者摸了摸阿楠的后背,又拍了拍了庭云的头:"庭云,竟也出落得这般大了。" "叔叔,竟然是阿楠公子和庭云的师傅,那岂不是更厉害了?"云星玄将她心中的疑问直接说了出来,她能感觉到与老者甚是投缘,也不想避讳什么。 "你们想出迷沱山川么?"老者看着陶惟衍和云星玄问道。 "想。" "那叫我师祖吧,好生陪我待几天,我开心了就放你们出去。" "不瞒老先生,家师是渔阳谷的陵游和尚,唤您做师祖,怕是不妥。家师……" "出不出去?"老者并未让陶惟衍把话说完,肯定的问道。 "出,师祖。"云星玄赶紧说道。云湖道人从小就教育云星玄,名声在外,不必在意,要识得变通之道,他最是看不上满口仁义道德儒学长幼那套说辞。尤其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闯荡,保命逃生最重要。 "师祖。"陶惟衍心想只得回去和他师傅陵游和尚再做解释了。既然此行是为了拿到涌地莲葵,目的已经达到,就赶紧回孤竹才是大事。 师祖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站起来,走过众人五六步,右手一挥手,不雨林的银杏果簇簇落下,如下了一场黄金雨般,千万颗、万万颗果子尽数落地。落地?奇怪的是,这果子掉在地上就不见了。 师祖抬头对着降落的银杏果,说了一句:"告诉他,我回来了。" 然后看着众人:"阿楠,下棋吧。我实在不想动弹。清灯笛月楼。" "是,师傅。"阿楠拿下别与腰间的折扇,右手将折扇在胸前展开,随后立刻抛出。只见折扇如平铺的棋盘一般悬浮在了阿楠面前。扇面如有棋盘的纵横一般,而原来扇面上的墨痕和字迹都化作了黑白棋子。 阿楠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稍微变动二三。云星玄和陶惟衍只觉得迎面一阵风吹过,不自觉地就闭上的眼睛。 而当他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一个阁楼之中。 笛月楼僧解菩提子 云星玄和陶惟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站在一个阁楼之中。 四周东、西、南、三面的窗户皆是全开,天竟然已经黑了。 不是才吃过早餐入了不雨林?怎么这时竟然已经圆月当空? "这月亮……怎么是圆月?"云星玄问道。 "小师侄,可是发现我这棋局的好处了?迷沱山川的时间和你们外面可不一样。要不要拜我为师呀?"阿楠打趣道。 此刻忽有东风起,穿过笛月楼的正堂,一轮圆月挂在南窗。师祖坐在正北高起的水台上。 那水台高出地面不过尺余,水面宽度也不过尺余,水面像一个护城河一般围着中间的平台。这小小的"护城河"里,放满了烛光摇曳的莲花灯。中间的平台,上面摆放着一架木桌、一个蒲团垫。 师祖盯着那轮圆月许久,才收起眼色望向屋里,意识到天色已大黑。于是轻抬右手,只见堂内东西两排青铜灯架一刹那都亮了起来。 云星玄和陶惟衍不禁讶异,师祖的身后、堂内的北壁,竟是满满的石窟。石窟大小不同,错落有致的排列着,每个石窟里有一尊佛。佛像的形态也是各异,刻工精良。 而师祖的桌上,放着一只笛子,还有——莲座石杯。 是的,云星玄眨了眨眼睛,仔细看了一下,她确定,就是在出萝衣山的山洞后,进入迷沱山川前,那个石桌上的莲座石杯。 云星玄连忙从怀中拿出当时开启通往迷沱山川石桥时,那个莲座石杯跳出的一颗石莲子,"师祖,这个莲子。" 师祖摆摆手,示意她自己收好,然后说:"这个石杯,叫做五行莲花杯,杯底共有五颗莲子,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你手里这颗是土莲子。" "师祖,这莲子有什么用呢?"云星玄问。 "你有异于常人的地方,而它们,可以帮助你。" "师祖……你能看出来?我……可是有什么大问题?" "哈哈哈,小娃娃,莫要慌。这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师祖似是若有所思,停顿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打趣的说道:"你呢,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是因为你是个有仙骨的,根骨还是不错的,要哪一日你肯放下世间琐碎,可以回迷沱山川来,让阿楠教你迷沱棋局。"然后指着陶惟衍说:"不像他,一点仙骨都没有,资质太愚钝了,"然后又看向云星玄说:"不过你这面向啊,没什么仙缘。" "师祖,若我能好好修仙,是不是也可以长生不老啊?" "想要长生不老嘛,唉,你得休清凉道,戒色、戒动情,"师祖然后满是遗憾的抬头看了一眼陶惟衍,又转头对着云星玄意味深长的说"我觉得你,唉,费劲……" "那师祖既然晚生没有仙骨,那这面向如何?"陶惟衍自小跟着陵游和尚学医术,自知是没有仙骨的,但是既得此机会遇到高人,不如听师祖指点一二,也是好的。 "啧啧,有几分帝王将相的命格,但是……"师祖抬手开始掐指盘算,放下后思索片刻,"命运多舛,但是总还算有贵人指路,还可吧。" "师傅,那到底看仙骨还是看面相呢?"庭云一脸迷茫的问。 "师祖,难得我们入了迷沱山川这般仙境,你不能说点好的么?怎的我修仙费劲,陶兄又命运多舛的,这是……让人生气。"云星玄生气的说道。 "云姑娘莫要在意,以佛理来说,众生皆苦,人间既是十八层地狱,我们生而为人,就是要体验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这人生八苦,受尽磨难的,且你还是个有仙骨的,我还是个命格好的,岂不是已经拿了命运里面的上上签了?"陶惟衍微笑道。 "这个说法到是够坦荡。不早了,你们去歇息吧。" 于是阿楠打开折扇,将云星玄和陶惟衍送回飞瀑玄月阁。 "师傅,这两人都唤您一声师祖呢,怎这般偏心?都未给过陶公子一个好脸色呢!"阿楠笑着问道。 "我见了他两有段缘分,我怕这女娃上好的仙骨白搭了。而且这男娃心思太过复杂,和那个……一个样子,我不喜欢。而且他命运多舛,真真的,不是段好缘分啊……" "师傅,这二人最终可成眷属了么?"阿楠问道。 "命由天定,福自己求。我只能看到命里有的东西,看不到他们可为的东西。哎,随缘吧。" 阿楠点点头,然后对着一脸疑惑和感慨的庭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不要和那两个人说太多。毕竟,人间的爱恨千丝万缕、错综复杂,很多时候一句话、一个提点,可能让本来在一条路上并肩的人们反目成仇。 "师傅,他们已经离开了。您快说说,您这一觉睡了二十年,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楠关切的问道。 "你先和我说说这五行莲花杯的莲子吧。" "是。二十年前那天过后,我还未和你沟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你已经入定。我守了一月,见你毫无起色,我便想到你此前说的,若遇到了什么不可控的局面,就将迷沱山川隔绝起来。我就拿出了五行莲花杯,用你的紫念菩提将迷沱山川的入口封印了。只是那紫念菩提从此就消失了。师傅,是徒儿失职,未保护好您的法器。我也是刚才,才知晓云星玄收了一颗。" "是我还未来得及和你细聊,我只说了用紫念菩提、五行莲花杯可将迷沱山川封印起来,不被其他的修仙门派所发现。但是没和你说他们之间的关系。那紫念菩提本是我日常佩戴的一串念珠,在迷沱山川久了,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也有了灵性,我才把它炼化成了法器的。它最大的缺点就是需要依附在别的法器上才可以施展发力,但同时这也是它的长处,可随着依附的法器而展开变化。因这五行莲花杯属性是五行,所以紫念菩提在用五行莲花杯封印迷沱山川的时候,就会幻化成五行莲花的五颗莲子,并有了五行的属性。" "那一整串紫念菩提子,为何五行莲花杯里只有一颗?"阿楠追问。 "其他的应该由于封印太过年久,且五行莲花杯是在人间红尘浊气处放置,被其他能感知对应的五行灵气的东西吸引了去罢。" "看来这云姑娘也是有五行灵气的人了,所以能被吸引着,进入到迷沱山川,还唤醒师傅,"阿楠发现师傅像是避过了一个问题,然后又试探着、小声的问了一句"师傅,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何时发现的这两个孩子的身份的?"师祖并未回答阿楠,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师傅让这两个孩子唤您师祖,我才猜到。此前我以为这二位,只是偶入迷沱山川的有缘人。您是何时发现的?"阿楠说。 "那姑娘的仙骨里压着封印,哼,那花花绕绕的符箓笔锋,一看就是云湖的烂手笔。不知哪里诓骗来的女娃娃,还要跟他姓,这个杀千刀的。" "这,为什么是诓骗,怎么就不能是他的女儿呢?"庭云说。 "他命里无女的,对了……阿楠,说到这个,过几天你去一趟孤竹城,我有个任务交给你。" "何事?" "让你能知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得事情。" 出仙山得赠火菩提 "云姑娘,师祖说的,你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可……可以说说么?"当二人睁开眼睛,发现只身已到飞瀑弦月阁,陶惟衍将刚才在清灯笛月楼最大的疑问提了出来。 可他心中又有些胆怯,既想知道答案,了解得更多些,又不想知道答案,继续收起自己对云星玄的感恩或者其他什么别的感情。 "我出生在中元节,有个老道说我缺了什么灵犀,可能,我父母觉得我不详吧,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把我过寄给我师父了,所以,我是跟我师父姓的。"云星玄的眼里有些许悲伤,全不似往日乐观的形态。 "若是令你不开心了,那我便不问了。"陶惟衍说。 "不妨事的,我与陶兄出生入死,已待你如亲哥哥一般了。我确实一直觉得被父母抛弃了,但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对我很好的。而且从小我也并未觉得我'缺了什么',反而比一般足不出户的女子要自在的多,算是无忧无虑吧。此前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去年生日那天晚上,我能见到鬼和神,还有一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东西。"云星玄说完最后一句,关切的看着陶惟衍,似乎想看一下别人对她的"不一样",有什么看法,是否觉得她是异类、是妖怪;是否因她生的和一般人不同就看不起她;是否也像她父母那般,嫌弃乃至抛弃她。 "那岂不是很好,管他什么魑魅魍魉,管他是神,是人,还是鬼,一眼便知。这是命定的奇遇,也是,千万人中,神独爱的一个,才能有这般与众不同的视野。"陶惟衍能感受到她的不安,和她在意的"别人的眼光",如同曾经的自己……所以他用深邃的眼眸,赋予看穿,赋予理解,赋予信任的,看向她,脸带笑意。 云星玄也看向他,好似曾经有过的那一段灰色过往,忽然就发出了一点一点的光芒,渐渐的照的心里暖暖的。 转而从悲伤的情绪里走了出来:"嘻嘻,陶兄说的极是。不过只那一晚而已,我看到了空中悬浮的鬼火,看到了仙山顶上缥缈的霞光,看到了万物之灵气,虽然有些害怕……也还好,只看到了那一次,那一晚。" 云星玄说的甚是轻松,可那一晚,她从害怕到恐惧,从惊讶到孤独,从难过到冷寂,从绝望,到没有丝毫力气,把从未体验过的所有难受的感觉体验个遍,直到卯时日出,精疲力尽的她才在师傅的安抚下沉沉的睡去…… "那今年的中元节,希望我可以给云姑娘过个生辰。从此中元节没有对故去之人怀念的悲伤,只有给你庆祝的欢喜。"陶惟衍可想而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面对这巨大的转变,和想到自己被抛弃的过往,那日天黑后的几个时辰,她该有多么的难捱。如果可以,悄悄的陪着她,该有多好。 "陶兄,谢谢你。"云星玄看着陶惟衍认真的说道。她感受到了来自陶惟衍的关心和温暖,也感受到了他心底那份善意。然后笑笑的打趣道:"有帝王将相命格的大人物,可准备好迎接多舛的命运了么?" "我从小就从未轻松过,想来苦难接收的差不多了,所以让我遇到了你,遇到了迷沱山川,遇到了师祖这样的仙人,要转运喽!"陶惟衍笑着说道。 "那等咱们出去,我可要日日去孤竹城烦陶兄的,大人物,好办事嘛。" "借你贵言,一定的。" 此时飞瀑弦月阁的窗外,依然,挂着那来时的一弯弦月,远处传来声声笛音。两人见夜已深,各自睡去。 两人就此在迷沱山川住下,白日里就到院中的红山茶树下陪师祖烹茶闲聊。 有时,茶还未喝上一壶,天就黑了。 有时已经在不雨林里陪师祖打坐了很久很久,吃过三四顿饭,可天色依然大白。 有时同庭云做桂花米酿,有时听阿楠和陶惟衍笛琴合奏,有时与师祖品仙花异草,有时一起去山中刨笋,有时去坡上采茶。 如天真无邪的孩童般,如曾经历过的那样;如遁入空门的隐者般,如未曾经历过的那样;统统过了一世的感觉。 云星玄和陶惟衍已经习惯了这个神奇的迷沱山川,只如一个隐士,淡淡的生活而已。 直到见蓂荚草从九荚花瓣长到十五荚,而又一日落一荚到只剩下十三荚那天,已是从到萝衣山遇到涌地莲葵那日起,入得迷沱山川整十日了。 这一日,师祖忽然把他二人叫到清灯笛月楼,践行。 "此间虽有灵气,也不过是修道之人的小山而已,不足为外人道也。"师祖饶有兴趣的笑着说。 两人点点头,均知晓,此句是保护他二人的嘱咐之语。若被不轨之人知晓此处仙境,又从他二人嘴中得知的,那不晓得会惹来怎样的祸患,既是鲜有人迹的仙山,那就让它沉默在山川里好了。 "不过嘛,你们的师傅都是修道之人,知道也无妨的,而且,过不了多久,我们还是要再见面的。"师祖又补了这一句。 两人也不再多问,陪伴师祖的这几天,不论他们作何猜想,作何询问,都敲不开师祖的嘴,就连师祖的姓名,他们也追问许久,都未曾告知。这几日,竟只是听笛、弹琴、烹茶、酿酒、刨笋、采茶,如个归隐山间的闲人,倒也自在。 只见师祖转过头去,对着身后那片石窟,两指合并一弹,只一瞬,最大的那个石佛的眉间白毫相化作一颗红火的宝石,飞到了云星玄的面前。 "师祖送你的第二颗菩提子,火莲子。回去和你师傅说,旧账,还是要算的。"师祖说。 "多谢师祖,"云星玄将火莲子收入手中,又问:"什么旧账?" "臭娃娃,又套我话呢!你如是听,也如是说,懂得人,自然懂。"师祖笑呵呵的回答。 "要不是师祖如此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我肯定以为你是云湖老道的师傅,我真的师祖呢。"云星玄也逗着师祖,笑着说。 师祖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根骨极好的,机灵可爱,人美嘴甜。 庭云撅着嘴,小声说:"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哪里聪明,笨笨的,"方要继续将"跟着小子一起,有你受的"的话小声嘀咕出来,只见阿楠的扇子又一下子顶住了他的嘴,小声说:"闭嘴。" 云星玄见到庭云在嘀嘀咕咕些什么,但因离得有些距离,没太听清,于是笑着对庭云说:"师祖送了我火菩提的莲子,这可是个宝贝哟~庭云公子,羡慕吧?" "切,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庭云活了这么些年,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什么厉害法器都有过,你啊,忒少见多怪了!" 云星玄就等着庭云来炫耀呢,正中她下怀,"哟!这么厉害,那你送我什么离别礼物啊?"于是便伸手冲着庭云。 "你——坏丫头……"庭云气得脸都红了。 可其他人都被这对欢喜冤家给逗笑了。 "先说好,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我可不要哦!"云星玄摇着小手掌对着庭云说。 "哼,等着。"于是庭云就气哄哄的跑出去了。 "看来我得送点什么,才能免得被云姑娘的伶牙俐齿给吓到呀。"阿楠笑着说道。 于是阿楠从怀中拿出一柄折扇,挥将开来,只见折扇上隐约纵横棋盘闪闪烁烁,虽比他常日用的那柄扇子小了许多,可比之毫不逊色,白玉扇柄,内有天青的淡雾云痕。那棋子竟与阿楠的黑白棋子全然不同,不仅小了几圈,还玲珑通透的很,最特别的是,棋子是蓝色和绿色的琉璃棋子! "好漂亮的棋子啊!"云星玄不禁感叹道。 "要唤我做师傅么?"阿楠用掌风将扇子靠近自己,做出一副不喊师傅就不给的样子。 "给不给嘛?"云星玄瞪着圆滚滚的眼睛作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说道。 "拿去,拿去。早晚你得叫我师傅。"阿楠又用掌风将棋子和棋盘一齐送至云星玄面前。 云星玄摸摸蓝棋子,摸摸绿棋子,爱不释手的收了起来。 阿楠又将别在腰间的白玉笛递给了陶惟衍:"陶兄,我的笛声遇上你的琴音,如高山之于流水。" "既是如此,为何将这笛子送于我呢?"陶惟衍问。 "你若肯放下心里的执念和爱恨,必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琴师。这是,差那么一点,哈哈。" "差一点什么?"陶惟衍似懂非懂得问道。 "当然是跟我比差那么一点了。我,琴、笛、箫、阮皆绝,你啊,收下这笛吧。"阿楠笑着说道。 "我定将好好练习,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换我来吹笛,配阿楠公子的琴音。"陶惟衍拱手感谢。 "人间南北成路,醉听临风笛曲。若有一日,陶公子觉得困顿不前的时候,可临风吹笛。没准能柳暗花明了悟呢!我言尽于此,你慢慢练吧。"阿楠语重心长的拍了拍陶惟衍握着笛子的手。 陶惟衍觉得阿楠公子若有所指,细看这白玉笛,通体淡白,中有天青的淡雾云痕,看起来竟似与云星玄那白羽扇是一对!于是惊讶的看着阿楠。 阿楠笑而不语。 "我,我回来了!"庭云攥着两个拳头就兴冲冲的跑了进来。然后走到云星玄眼前,展开了左手的拳头,只见一朵单层的淡紫色涌地莲葵在他手中绽放,然后庭云又展开了他右手的拳头,一只白色的涌地莲葵。 只见庭云的左右手同时朝着中间一并,两朵涌地莲葵竟合二为一。然后庭云笑逐颜开。 "涌地莲葵而已,我采到许多呢!"云星玄没明白庭云这举动是何意思。 庭云得意的看着一脸疑惑的云星玄,打了一个响指,"啪",白色与淡紫的涌地莲葵瞬间变小成了一朵小花,簪在了云星玄的头上。 庭云赶忙左右手齐上,从怀中翻出一把小小的铜镜,放到云星玄脸前,照着她说:"快看看,好看不好看。" 云星玄当然知晓这涌地莲葵仙草的功效,但更开心的是庭云将它变成了一个簪花,待在头上,甚是好看,但是还要淘气的揶揄庭云:"好看是好看,可太花把式了,有什么用呢?" "解百毒,养万物,出成霜,化成缕。"庭云骄傲的说。 "这,什么意思?"每个字云星玄都听懂了,可从庭云嘴里说出来的组合,她一句也没懂。 "可莫要小瞧了这莲葵小花簪,庭云练就的法器,当世无几人可比的。"阿楠头一次这么正重的帮庭云说话。 于是云星玄笑着对庭云鞠了一躬,以示感谢。 此刻师祖看着阿楠,掐指点了两下"再不走,外面的世界可要大变了。" 阿楠连忙手挥折扇,说道:"出这迷沱山川呢,是可以用走的,念在你们得唤我一句师叔的份儿上,送你们一程。"说罢只见折扇已经悬浮与阿楠胸前,他开始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移动棋盘。忽觉一阵清风吹过,云星玄和陶惟衍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只听这时,师祖说了一句:"告诉你师父,我是——钟离云起。" 归孤竹月沼醉七夕 云星玄与陶惟衍睁开眼睛的时候,两人已置身孤竹城外。 "陶兄有没有觉得,我们在迷沱山川了待了很久很久。"云星玄边走边说。 "似是隔了一世。"陶惟衍微笑道。 两人一路说笑着漫步徐行,远山尽黛,暮霭沉沉,入得城门已是掌灯之时。 进得城门,只见城中张灯结彩,夜市明亮,摊位上摆满胭脂水粉、发簪珠钗、绣品绸缎,路上行人如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云星玄觉得灵台忽是一震,连忙拉过一路人问:"今天什么日子?" "七夕啊。"路人也是一惊,哪里来的傻子,孤竹城最闻名于世的就是"桂影月沼,看花灯水灯两缠绵"七夕节盛日了。竟还有疯子来了这里都不知是什么日子。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云星玄用一种不知所以然的表情看向陶惟衍:"陶兄,我们萝衣山初次相遇那日……" "是六月初七。"陶惟衍虽也是略略吃惊,可他已经快速接受了迷沱山川与世间截然不同的时间。看着云星玄满脸的惊讶和还未接受现实的表情,他继续说道:"你可记得阿楠公子的棋局么?我们曾多次打开同一扇门,可进入的确是不同的地方。看来,那棋局不单可以改变我们所处的位置,还能改变我们的时辰,甚至是日子。" "我们在迷沱山川离开那日呢?"云星玄还未明白。 "六月十七,我记得很清楚,那日蓂荚草余下十三颗。" "我们在迷沱山川中最多不到十日,可这世间已经过了一月了?" "云姑娘,他们,是修仙之人。"显然云星玄不太能接受这个设定,已经一头扎到这不知其所以然的迷茫中了,而且整个人就愣在了路中间,往来行人穿梭不止,她却是停在那里不动了。 陶惟衍正寻思如何将云姑娘唤醒,两个追逐打闹的孩童从她身边穿过,刚好一前一后跑过的孩童都撞了她一下,云星玄失了平衡,向地上倒去。恰是此时,陶惟衍右臂一展,将即将倒下的云星玄稳稳的揽入了怀中。 云星玄这时才清楚的从迷沱山川转变时空的棋局中醒过来,感觉到胸前一片温暖,忽就似离箭之弓弦,立刻反弹般,挣开了陶惟衍的怀抱。 "我,我,我明白了,看来,看来阿楠公子棋局就是他的术法,在迷沱山川可随心所欲的改变时间和空间。"云星玄心虚的赶快转移话题。 而陶惟衍却一动不动,待云星玄说完,才缓缓的收回了刚才弯着的手臂,忽觉得心上冰凉,七月的天,也冷了呢。 "嗯,是的。这,这确实是很厉害的术法。" 云星玄刚忙快速朝前走去,陶惟衍紧随其后,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出了七夕夜市的大半条街去。 陶惟衍显然已经见到云星玄只是要快速朝前走,但却没有目标,于是提醒到"云姑娘,左转。"云星玄便左转,二人继续前行。 "右转。" 复行几十步,已经远离了夜市的人流,云星玄方后知后觉:"这是哪里?" 陶惟衍笑而不语得走在了云星玄前面,又行了十几步,到一个门口挂着两个墨竹灯笼的小门户站住,回头看着云星玄,笑着说:"到了。" "这是哪里?" "我的私宅。"陶惟衍回答。 "……嗯。"云星玄此时才觉得,现下的处境,比刚才倒在陶惟衍怀中还要尴尬万分,竟一时忘了分寸,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去……我要去……" "今日七夕,孤竹城中的客栈酒楼大半月前都订满了。云姑娘若是不嫌弃寒舍,且住下吧。" "陶府,咳咳,不太方便,咳,我——" "这是我的私宅,不是陶府。" "可,可我。" "云姑娘莫不是怕我是个登徒子?" "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我若是个登徒子,你我朝夕相处一月有余了。"陶惟衍用真挚又略显委屈的眼神看着云星玄。 "嗯,不是,没那个意思。多谢陶兄收留。" 两人推门而入,门庭虽是小户人家模样,清冷简单的很,可进入院子里,确是宽阔异常,又狭窄的异常。 因为院内并无花木果树、假山细石,而是一片狭长的竹林。长长的甬道接连着大门的门庭,青石板铺就一条只可并行二人的小路,两边尽是翠竹。 甬道两边并无明亮的灯火,只可凭着一路的竹林上的墨竹小灯笼勉强看清前行的路。 "怕么?"陶惟衍将袖摆的长角递给云星玄,"你可牵着我衣角,免得踩空。"然后似怕云星玄会拒绝,然后又补了一句:"竹子喜水,石板下泥泞的很,小心为上。" 云星玄确实不太看得清路,于是就拽着陶惟衍的衣角,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不多时,又是一道门,这门推进去,才是真的宅子,院内整体甚是奇特,像是坐落在一个小湖之上,湖上紧一条路,通着宅子的正堂。 "为何两道门?"云星玄问。 "安全,"陶惟衍继而带着云星玄穿过"湖"上的石板路,说道:"我以前一直在渔阳谷和我师父生活在一起,去年才回这孤竹城。所以即便你对孤竹城熟的很,也未听过陶太守有我这样一个儿子。我的兄弟叔侄们,对我,都不是很友好。" 陶惟衍一边说,一边脱下外套,然后走到墙边,拉了一下垂在墙壁上的绳子,只听一阵"铃铃"之声,然后继续说道:"这宅院只我一人居住,白日会有仆人过来打扫,若有什么着急的事,我拉这个铃,后院的阿婆就会来帮我的。" "你自己住这么大一个宅子?" "嗯。今夜还有你同我作伴呀。" 说话间从后院进来一个阿婆,陶惟衍走过去嘱咐了几句又过来说:"我叫阿婆去准备些宵夜,给你布置一下卧房。" "有劳。" 然后陶惟衍带着云星玄穿过正堂,进了有一重院子的厢房,铺好笔墨纸砚,递给她:"可要给你师傅报个平安,毕竟在他看来,你可消失了一个月了。我后院有信鸽。" "嗯。" 于是两人分列东西两个长桌,各自开始写书信。 直到阿婆进来,陶惟衍将卷好的书信交给阿婆。然后与云星玄来到后厅吃饭。 "阿婆煮的面可好吃了,还有这四小样,都是平日里我最爱吃的小菜。你快尝一下。"陶惟衍开心的介绍着。 "陶兄我一会儿出去一下。"云星玄一边吃着热汤面一边说道。 "去哪?我同你去吧,天黑,一个女孩子总是不方便。" "不用,不用,我,我去看望一个我的朋友。" "陆府么?"陶惟衍问道。 "你怎知?" "记得那日在萝衣山的半山亭,我同你说,上元节花灯夜,我在归云山庄的青龙街灯市上见过你。当时你赢了八角坠凤灯,送给了陆梦虞。" "你认得陆哥哥?" "孤竹城首富陆府家的大公子——陆梦虞嘛,孤竹城里谁人不知啊。" "也是,陆哥哥,很耀眼的。" 饭后陶惟衍将云星玄送出后门,"从这里横穿夜市,就是桂影月沼湖,穿过那湖就是陆家了。这样走,比较近。" 陶惟衍看着云星玄渐行渐远的背影,才发现自己已在路口站了多时了。 只听门"咯吱"一声从内推开来,阿婆走出来,对着陶惟衍说:"公子还不进来么?" "我本和朋友约了七夕去孤竹的桂影月沼放水灯的,只是朋友爽约了。我想自己去转转。" "看得出来,约了云姑娘吧。" "很明显么?" "嗯。失落的很明显。"阿婆笑着说道。 "可能我那日在萝衣山顺口一提,她不记得,也很正常,对吧?"陶惟衍自言自语的朝着桂影月沼湖的方向走去。 起初时,人影攒动,街市热闹,有乞巧的姐姐妹妹的欢歌笑语声,而后桂影月沼湖上的湖心亭传来阵阵琵琶声,幽幽余音,成双成对的男女沿着月沼边放水灯,有鸳鸯成对的水灯,有并蒂莲花的水灯,有双飞小燕的水灯,有合欢绒花的水灯。慢慢的,路上行人渐少,歌舞音稀,竟有些店家开始打烊了。 陶惟衍就这样坐在月沼边的酒楼里,看着世间繁华,也像在等什么人。 "你可够狠心的,一个月,杳无音信。"伴随着这句话的,是一把仍在桌上的剑,还有一个着深蓝色紧身武袍的仍剑少年。他坐在了陶惟衍的对面,对着酒楼里面喊"小二,来壶仙人醉!" "你何时来的?"陶惟衍漫不经心的问道。 "嗯,从你送小娘子出你家后门的时候。"少年饶有兴趣的说道。 "赵拾之!你是闲的么?"陶惟衍说道。 "说的对,挺闲的。我就是个采诗官,来这城里只得你一个朋友,你一消失就一整个月,我啊,好闲。"赵拾之拿起酒壶,对壶喝了一口,然后说:"我一直从你家后门跟到现在,你都没发现,可见你是多么的失落。看你的背影都像个冰山一样,我就去楼上听了会曲儿,才下来。主要啊,实在看不下去你这一副痴情种的样子了。" 陶惟衍叹了口气,然后瞬间切换了一副沉稳正色的样子:"说正经事。可有什么消息?" "哎!"赵拾之看着陶惟衍身后叹气道。 "你又叹什么气。" "我倒是很想和你谈正经事,可是你的小娘子,要掉进月沼湖里了。我……"赵拾之无奈的摆摆手。 陶惟衍立刻回头,看见云星玄提着一壶酒,摇摇晃晃的在月沼边游荡。 "你走吧,明日淡雪妆楼再谈。别让她看到你。" "陶公子,你没救了。"说罢,赵拾之提着酒壶上楼去了。 陶惟衍赶忙快步走到月沼旁,一把拉住了差点掉进湖里的云星玄。 "你喝酒了?"陶惟衍拽着云星玄,以保证她不再朝着水里扑去。 "孤竹城这仙人醉,真的不是吹的,一顶一的好,第一口有桂花香,第二口有茉莉味儿,第三口嘛,佛手柑的香气……"显然云星玄已经喝的语无伦次了。 "你的酒莫不是坏掉了?我怎不知这酒有这许多气味!"陶惟衍看着她醉醺醺的样子,有些生气的说道。 "陆哥哥说的呀。"云星玄伸出手指,点了一下陶惟衍生气的脸,然后用她红扑扑的脸靠近陶惟衍的脸,对着他的脸颊吹了一口气"你闻闻看嘛。" 陶惟衍见路上行人已不多,于是拦腰抱起云星玄朝着自己的宅子走去。 痴情女挥剑斩情丝 云星玄醒来的时候已经晌午,睁开眼就看见白色的帐幔,她揉了揉额头,头痛欲裂,努力的搜索昨晚最有拥有的记忆,可就是想不起来这是哪,自己怎么会躺在这张床上。 "云姑娘,你终于醒了。"阿婆递给了她一条打湿的帕子。 "阿婆……我……我头好疼。"云星玄挣扎了两下,显然这已经是陶惟衍的私宅了,她就没好意思问在哪里,怎么在这里。 "快擦擦脸,来中庭吃饭吧。公子说今天太阳不毒,让我等你醒了,给你在中庭摆饭,让你多晒会太阳。" "他,他去哪了?" "公子一早就出门了,说约了朋友。" "嗯,有劳阿婆了。" 云星玄终于在睡了六七个时辰后穿着中衣下床站到了地上,若不是她见阿婆走的四平八稳的,她以为此刻在地震。头依然晕的很。 她推开了床边的衣橱,想是阿婆帮她脱了衣服放进衣橱了。可打开衣橱才发现,白、黑、青、蓝!全部都是陶惟衍的衣服。 "阿!阿,阿,阿婆!"云星玄忙叫方才走到门外的阿婆。 "我在呢。"阿婆听着孩子惊吓的叫声,连忙朝回走。 "阿婆,这这,这,这怎么都是你家公子的衣服?" "这是我家公子的卧房,衣橱里当然都是她的衣服了。"阿婆带着笑意认真的回答。 "那他睡的哪里?不是,我,我是想问,我的衣服呢?" "公子说他的卧房舒适些,给姑娘住。他住的东边的厢房。"阿婆说罢就到屏风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套女子的衣服,"姑娘的衣服我拿去洗了,在外面晒太阳呢。你也赶紧换上这身,来晒太阳吧。"阿婆笑着说道。 云星玄坐在中庭摆放的餐桌前,低着头,一勺一勺的喝完阿婆给她煮的醒酒汤,看着满桌清汤寡水的小菜,并未动筷。似是胃里倒海翻江的搅动着,没什么胃口。 "昨晚我走到了陆府,然后……"云星玄专注的自言自语的思考着,忽觉一抹黄色遮住了眼睛。 "然后什么?"只见陶惟衍拿着几只黄色的花在她眼前晃。 "你回来了。"云星玄偷偷看了一眼陶惟衍说道。 "嗯,这个给你。" "黄花菜?"云星玄一脸疑惑。 陶惟衍笑了一下,摇摇头。 "新鲜的黄花菜?"云星玄说。 "萱草,忘忧。"陶惟衍笑道。 "哦,谢谢陶兄。"云星玄不好意思的说道。 "嗯?昨夜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陶惟衍打趣道。 "昨夜?"云星玄发现,如何也逃不掉面对这个问题了,可以想象,自己昨夜一定做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事情,以至于头都炸了,都不想记起来。 "嗯,你叫我陶哥哥的,我觉得甚好。"陶惟衍拿起一樽花瓶在庭院的小池边舀了半樽的水,然后又在云星玄手中拿过忘忧草插进了花瓶里。 "昨晚,我可还说什么了?"云星玄试探的问道。 陶惟衍正了正袖口,坐在云星玄对面,望着她说:"全部么?" "说了很多么?" "很多,很多。" "那,挑重点说?" "说你昨晚还未进陆府的门,就遇见了陆家的管家白翁。说陆梦虞要和晁家小姐定亲了,叫你莫要太过伤心。你打算去见一下陆梦虞,岂知回头就见到陆梦虞和晁家小姐在路口作别。两人郎情妾意,一对璧人。" "好了,别说了。"云星玄忽然觉得,自己都想起来了。 "我听了一件关于陆梦虞的事情,你可能想要知道,要听么?" "嗯。" "据说上月初,陆父去给北朝皇帝送贡品,遇上了罕黑族攻打北都的骑兵,生死未卜。而族里的士兵有曾到过孤竹城的,知陆父曾是孤竹首富,就传人给陆梦虞送了一封信,说要千两黄金换他父亲的命。"陶惟衍看了看云星玄的神思还算正常,就继续说道:"十几年前陆家因和南朝做生意曾为孤竹城首富,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往南朝的商路走不通了,陆父就转头北朝,做朝廷贡品的采办买卖。可北朝官员腐败,近些年卖官鬻爵甚是猖狂,层层扒皮,陆家的买卖也江河日下不复以前了。加上,陆父为人中庸低调,并不热衷于光耀门楣,这渐渐的陆府也衰退了许多。而晁家背靠着东海国晁家的势力,确实是头号的大家族了。" "晁家小姐很有钱么?" "嗯,不仅有钱,她家这一支,三代单传,到了她这代,连男丁都没有,只她一个人。"陶惟衍补充到。 "所以她就是全孤竹城最有钱的人了?" "可以这么说吧。" "那我懂了。"云星玄把最后一口醒酒汤端起碗喝了个底朝天。 "懂什么?" "他若是能和晁家小姐定亲,就有钱可以救他父亲的命了。"云星玄坚定的说道。 "你不伤心?"陶惟衍说。 "为陆叔叔生死不明而伤心是有的。" "那陆梦虞要和晁家小姐定亲,你不伤心么?" "伤心也没什么用。娶谁,总归也不会娶我。"云星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只想赶紧逃离中庭,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那个从记事起就认识的男孩子,那个从小青梅竹马一起习武的男孩子,那个每年都陪她过上元节的男孩子,那个为了让她努力学武,天天吵着只要她送的八角坠凤灯的男孩子,那个如玉山临风般温柔的男孩子,要娶别的女子为妻了。 "我,要去那边,你别过来。"云星玄指着前堂的方向,背对着陶惟衍说。 她朝着前堂一路小跑,还未跨出前堂的门槛,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了下来。索性,就席地而坐在前堂门口的石板桥上,对着石板桥的湖落泪,仿佛这泪就该落在湖里。 说不好是什么样的情绪,有一点点的爱而不得,有一点点的遗憾,有一点点的苦涩,还有一点点的心酸。 陶惟衍悄悄的跟到了前堂的屏风后面,隔着半透明的屏风看着云星玄模模糊糊的背影。 他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因上元节那日,他就看到了云星玄给陆梦虞八角坠凤灯时眼里的光。那种光芒,如他看着云星玄一般,似秋水无波澜,却暗潮汹涌。 但他没猜到不谙世事的云星玄居然用情之深,到了这般地步。而此刻此院中,伤心人,也是一对。 ——————————————————— 夏历·正月望日·上元节 每年的上元节,归云山庄里都会举办花灯节,听闻这上元花灯节是归云山庄的荀庄主为了庆祝得女而设,届时周围的各城的人都会来这里凑热闹。那日从正月十五日的酉时到第二日的寅时,没有宵禁,青龙街上的所有灯一直亮着,山庄的南城门魁朱门也彻夜不关,甚是热闹。 那日陶惟衍约了赵拾之去在望江楼饮酒猜灯谜,路过人山人海比肩继踵的青龙街时,有一头绑紫金莲花发冠芙蓉簪的玄衣少年穿过拥挤的人群与他擦肩而过时,递给了他一个绣着墨竹纹饰的荷包,"公子,有钱也不是这么个丢法儿。" "谢……"另一个"谢"字还未说出口,人已转身。 那紫金莲花发冠芙蓉簪的玄衣少年都未曾正脸看上陶惟衍一眼,递给他丢掉的荷包,就继续朝前走去。 他似是很着急,要挤出这人群去。可巧发丝绊住了白玉耳坠,掉落了下来。 "姑娘,你的耳坠。"陶惟衍发现这竟然是个扮男装的姑娘家。 此刻姑娘与他已隔着喧闹的人群,听不到了。 ——————————————————— 那个姑娘着玄色与红色相间男装长袍,紫金莲花发冠中插着一根木芙蓉的簪子,青丝柔亮,细眉如柳,桃花眉眼间流露着一种明亮的韵色。 那个姑娘在陶惟衍坐在望江楼窗边的时候,擂台比武赢了八角坠风灯送给了陆梦虞。 那个姑娘在萝衣山上不顾死活,即使手臂一直在滴血,也要救他一命。 那个姑娘在看到他死里逃生的时候,趴在他怀里喜极而泣。 那个姑娘在紫灿灿的涌地莲葵的花海里对着他笑。 那个姑娘在迷沱山川里与他朝夕相伴了一月。 那个姑娘就是——云星玄。 此时传来云星玄呕吐的声音,叫醒了回忆中的陶惟衍。 云星玄的胃里在翻江倒海好一阵子后,在喝过醒酒汤之后,在悲伤的嚎啕大哭之后,终于忍受不了身心的疲惫。将入愁肠的酒,悉数吐了出来。 "你还好吧。"待云星玄吐完之后,陶惟衍拿着一壶水一只杯,走了过来。 他以为会对上云星玄满是泪痕的脸,没想到云星玄顶着煞白的脸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你这是还没酒醒么?"陶惟衍觉得这姑娘不会悲伤过度傻了吧。 "陶哥哥,你这湖……"云星玄吐的一刹那就意识到自己吐到人家宅院的内湖里了,可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胃啊,但是吐完确实灵台清明许多,赶紧改口求放过。 陶惟衍见她还有心思理这湖,就放下心来:"不打紧。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的,师祖不是说我是仙骨极佳么,让我修清凉道,戒色、戒动情。我现在觉得有道理的很,人间这爱恨,我确实不懂。" 刚放心的陶惟衍心又是一凉"你不要吓我……" "我好饿啊。"云星玄忽觉得胃腹空空,才发觉一日并未吃东西。 "走吧。" "去哪?" "喝粥去。" 两人并肩走到卧房外的中庭,云星玄觉得这门框有些眼熟,于是问道:"陶公子,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我抱你回来的。" "哦……" "以后叫我陶哥哥。" 小公子自有痴人愿 陶惟衍知道即便云星玄嘴上不提,可陆梦虞在她心里的结不会这么快就过去,于是想找点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下午打算去药铺,给涌地莲葵配些辅药,给我父亲送药去。那药铺开在淡雪妆楼里,你要不要一起去?" "淡雪妆楼是什么地方?" "孤竹城里新奇玩意儿,那里都有。最名贵的药材和药膳也有。很多世家公子哥、小姐都去的。" "好啊,正好去给我师父寻个礼物。" 淡雪妆楼是孤竹城有名的繁华之处,在城中央并列着几个高楼,珠钗首饰铺,华服布庄,竹简古集书阁,青楼楚馆,客栈酒馆,应有尽有。 "我要去给师傅挑本古集,最好能媲美十三阁里面的孤本的那种。"云星玄说。 "店家,给这位小姐煎壶好茶。再把你们店里最珍贵的古集都拿出来。"陶惟衍对着店家说道。 "你呢?" "你慢慢在这里挑,我去楼上的药铺抓药,一会下来找你。"陶惟衍说罢就走上楼去。 楼上的店铺紧挨着酒馆,陶惟衍一上楼,便看到在酒馆里翘着脚翻书的赵拾之。 "昨晚的话题继续,可有什么消息?" "哟,我可在这里等你大半天了。春宵一刻,要这么久么?"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有春宵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我可瞧见你抱着一个女子回家了。"赵拾之脑袋靠近陶惟衍,使劲儿的眨眼睛。 "还聊正经事么?"陶惟衍往椅子背上一靠。 "聊,聊,聊,主公。"赵拾之立刻收齐放在桌面的腿,坐正了姿势,给陶惟衍倒了一杯酒。 赵拾之说道:"我派人去了北都,幼帝登基,内戚辅政,宦官当道,加上今年大旱赶上蝗灾。内政不稳,外有劲敌,我觉得北朝寿数将尽了。" "那罕黑族什么来头?"陶惟衍问道。 "起于襄郡的游牧部落,近十年各部落之间厮杀夺地,逐渐被元尔吉统一。北朝一直觉得野人厮杀,不足为惧,朝中文臣还宣扬'效渔翁之得利,统北境之草原',殊不知这元尔吉并非莽夫,据说还得了一个人称'白衣卿相'的谋士,已然在北境草原一家独大了。"赵拾之说道。 "'白衣卿相'是何人?"陶惟衍问道。 "能称为'白衣'显然是个书生了,据说这'白衣卿相'叫柳楠郢,听这名字应该是个中原人。"赵拾之说。 "可有人见过这白衣卿相?关于他,还有什么消息?"陶惟衍问道。 "没人见过,而且搜集了很多消息来路,关于他的,只有名字。少有人见过,很少出现。却是个有谋略、熟兵法、明人心的军师型谋士啊。" "何以见得?谋略、兵法、人心?"陶惟衍问道。 "以往北境草原部落争霸,赢,就是灭全族,所以近百年,未有成长出强大的可以与北朝匹敌的势力。但是元尔吉自得了白衣卿相,就改变了政策,除却战场无眼之外,不杀一人,只是臣服,臣服后还各族通婚,加强内在联系。颇似北朝与各藩王之间的关系。" "确实厉害。" "主公,北朝寿数将尽啊,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孤竹城吧。"赵拾之认真的劝道。 "孤竹城和归云山庄一样,历来不涉政权和战争,不必过多担心。"陶惟衍解释道。 "陆家老爷还是孤竹城的大人物呢,可照样被罕黑族抓了去,他们眼里没有孤竹城,自然孤竹城也不会安全的。唇亡齿寒的道理,不用我说吧。" "若有那一天,我会在城灭之前和你离开,南下去的。这里,也总要有个善终吧。"陶惟衍说。 "陶太守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知道的。陶家一直只当你是私生的野种,并未有一日不曾轻怠过,这是何必呢?" "他之于我总是有养育之恩,我该报答的。" "我看你是舍不得她吧。" "和你,我不用隐瞒。说实话,有一点哦。"陶惟衍笑着说道。 "我爹催咱们南下了,你要尽快。要我说,一把火烧了你的宅子就好,陶家没人会细查的。陶家老爷子估计命不久矣,你的'兄弟们'都想着老爷子死了怎么分家呢,这时候来把火,烧了你陶家私生子的身份,一了百了。"赵拾之说道。 "我不能在她心里还有陆梦虞的时候走。" "陆家的问题,不单是陆老爷生死不明,这些年陆家的生意一落千丈,但凡陆梦虞是个对全家上下几百口有些责任感的人,他必会娶晁家小姐的。你不必担心,陆梦虞会是你的情敌。除非……" "除非什么?"陶惟衍问。 "除非你是对自己没信心,不敢在她心里还没有你的时候走。"赵拾之一笑。 "好了,不是还要打探我娘的消息么?总归要再待上些时日的。" "好,好。主公说的都对。" "我要去陶府给我'爹'送药了,我去深山给他采药,也算报答我们毕竟'父子'一场的情分。他与那些兄弟还是有些不同的,虽对我也无甚情感,但也没有苛怠过。" 陶惟衍配好药,拎着一串草药包站在云星玄面前,看着她专注翻着一本书,都未曾发现有人靠近,于是笑着说:"云妹妹,什么好书" 云星玄方从书中回过神来:"陶哥哥你来了。"然后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书,"棋谱。" "你竟对棋谱感兴趣?" "实不相瞒啊,"云星玄无奈的叹了口气,"阿楠公子给的那柄白玉扇,我只能拿来扇扇风。这棋谱、棋局,我是一窍不通。所以我猜,会不是因为我不懂得棋理,所以我打开这扇子并没有出现棋盘和棋子。" "可看懂了一些么?"陶惟衍问道。 "哈哈,我觉得这书上,画不错,除了棋盘,还有风姿绰约的公子在下棋。"云星玄笑道。 "我要去陶府给我父亲拿药,你在这里等我吧。等我回来,我给你讲。" "嗯。"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当陶惟衍走出陶府时,就看到赵拾之抱着一把剑,靠在陶府外的墙根下。 "你怎么在这里?" "以我对你的陶家'兄弟'的了解,在这老爷子快没了的当口,他们定会有所动作的。你,啧啧,毕竟一介文弱小郎中。我还是跟紧点吧。"赵拾之笑着说道。 "你对他们的了解,果真强过我许多呀。" "怎么说?" "家父已经多日未曾下地,口齿不清,见我送药,只是点点头而已。然后我这兄弟们,呵呵,开始对我热情了。" "他们说了什么?" "说现在孤竹城的局势,晁家是个小姐当家,陆父下落不明,乔家就只得一个整日留恋烟花巷的纨绔子弟,正好是是陶家翻身崛起的时候。" "哼,这身如何翻啊?"赵拾之不屑道。 "城外百亩果园是孤竹城百姓的主要生计,其中,杏、李、桃、梨是最多的果树。每年的杏肉、杏仁、杏汁、青杏酒都是北朝人的日常必须,往往采购量最大。可今年杏树生了怪病,多半杏树未曾结果。" "何病症?" "只开花,不结果,缘由不知。哥哥们说,我从小师从陵游和尚,医草木自是比医人简单的多,让我去百果镇给果农医杏树。"陶惟衍说。 "看吧,医得好也是明年春天才能见结果,先把你支的远远的。陶太守要是真不行了,你也赶不回来见最后一面。然后陶家的家产,他们怎么分都可以啦。你真的要去么?"赵拾之问。 "去啊,且不管他们怎么想。主要我确有一身医术啊,若真可造福果农,也是好事一桩。" "我同你去吧。万一有什么事闪失,我还能保护你。" 陶惟衍摇摇头,说道:"我有星玄少主,她有半副仙骨。你,就算了吧。" "好嘞!告辞!我去驿站查消息!"赵拾之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朝城门走去。 "店家,这个竹简和这个棋谱,帮我包起来,算下多少钱。"云星玄对着书阁里的店家说道。 "姑娘,陶公子付过钱了。" "他怎么知道我要买什么书呢?" "因为这书阁是我朋友开的呀。"陶惟衍走了进来。 "那我便不客气了,有机会去千世台的十三阁,里面的古集你随便挑。"云星玄笑着说。 "要走了么?"陶惟衍问道。 "嗯,我想着昨天的信鸽,应该回来了。我去看看师傅的信。" "走吧。" 二人并肩走在路上,惹得路人频频回首。一墨竹刺绣的白色长衫公子,翩翩白衣,甚是风雅,一淡紫小花簪粉纱红裙的姑娘,芊芊身姿,甚是迤逦。无不感叹,般配的很。 "云妹妹,我有一事相求。"陶惟衍转头看着云星玄说道。 "陶哥哥何时开始,不叫云姑娘了?" "不好么?" "叫的我,忒小了些。" "我刚在书阁就叫了,你还答应了呢。" "好吧,好吧。"云星玄又说道"求何事?" "听闻城东的杏树今年折损大半,只开花不结果,许是果树病了。我自小跟着师傅学医,懂一些的,我想去看看。你可以陪我去么?" "造福百姓的事,当然义不容辞啦。" "那我们明日一早启程?" "好呀。" 观棋人放下解棋语 "陶兄,看来我必须同你去百果镇了。"云星玄拿着云湖道人传回来的信笺说道。 "怎么这么说?" "我师父在信里说,他卜了一卦。孤竹城东像是有些东西在作祟。让我去看看。还说咱们遇到的师祖——钟离云起,他真的是我的师祖。让我听师祖的话,找五行莲花的菩提莲子。"云星玄开心的说道。 "集齐了菩提子会怎么样?"陶惟衍关切的问道。 "不知道,师傅并没有说。以前我总觉得自己跟常人比是少了什么的,可现在看来,可能比常人多了些什么吧。"云星玄笑道。 陶惟衍看着她如此开心形容自己的半副仙骨,忽然有些失落的说道:"你,真的要修仙,攒齐那半副仙骨么?" "我以前觉得自己缺了什么,总想着做个普通人。可好像我想什么并不重要,我更是被命运选择的。无非就是,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 师祖与云星玄的话一直在陶惟衍耳边盘旋"你是个有仙骨的,要哪一日你肯放下世间琐碎,可以回迷沱山川来","想要长生不老嘛,唉,你得休清凉道,戒色、戒动情"。 她若真的想明白了,要放下这世间的人和物,那是不是他们就再也不可能了? 她若是真的最想要的是长生不老,那是不是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了? "陶哥哥,陶哥哥?"云星玄看陶惟衍恍神了,冲着他摆手道。 "嗯?"陶惟衍如梦初醒。 "想什么呢?如此认真?" "没什么,想要怎么教笨笨的云妹妹下棋啊。"陶惟衍说。 "陶哥哥!记住!我是有半副仙骨的!我要是笨,对得起仙家么!" 陶惟衍看着这眼前笑着调侃自己的女子,不觉翘起了嘴角。想那么多作什么呢?能伴着她多笑一日,也是好的。于是笑着说道:"来吧,拿棋谱过来。" 日落云降,漫天星斗。 一男一女对坐在棋盘两侧,借着桌上的影影幢幢的灯火还在对弈。 "我该走这一步么?"云星玄皱着眉头问。 "可以前进一步,也可以后退一步,看你接下来整盘想怎么算计了?" "这样退么?"云星玄落了一子,试探着问。 陶惟衍忽站起身来,走到云星玄身后,低头弯下身来,左手护在云星玄左侧,把着石桌,右手从她右侧伸过来,拿起了她刚走的一子。又落子在了另外一处,说:"你要落在这个点。" 云星玄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僵住了,他,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好香啊。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热,还要故作认真下棋的姿态:"然后呢?" 陶惟衍的脸在云星玄的头上,确定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坏笑了一下,然后也故作认真的继续维持这个动作,拿了一枚自己的白子,在棋盘的纵横上比划了一下,"你看我的局,我这样下,可以控制这边的局面。"而后,落下一子。 云星玄认真的思考片刻,又下一子。 "这已是'无气之子'。"陶惟衍又落一子说道。 而后将云星玄被困的黑子,尽数提子。 "啊!我怎么忘记了这里!"云星玄后悔道。 "其实,你太过在意先落的白子了,一直只惦记着围他的局。在你尽力围'先落的白子'时,别处的白子已经把你围住了。先落的棋子,那么好看么?"陶惟衍若有所思的问道。 "嗯?"云星玄好似听出了有所指,可又没完全明白所以然。 "没什么。"陶惟衍直起身来,无奈的冷笑了一下自己。然后就隔着半步站在云星玄身后。 云星玄忽觉得后面的温度没有了,那香香的味道也没有了,她以为陶惟衍因为她太过愚钝,离开了。于是连忙站起来转身想追过去。 "陶哥哥!" 可她想追过去的力气还没发出去,就一头撞到了陶惟衍怀里。 陶惟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在呢。" 云星玄忙将陶惟衍手中的胳膊顺势放了下来,"我以为你觉得我太愚钝,生气了呢。" "没有。" "这棋太难了。我很难像喜欢练剑那样,剑谱我可以很轻松的学会。" "没有必要勉强喜欢,当你觉得这个喜欢让你有压力了,让你不开心了,你的喜欢是可以放下的。"陶惟衍这时才放下那曾抓紧云星玄胳膊的手,让这悬空的手回到袖笼内。 "你的喜欢是可以放下的。"云星玄一字一字的重复道,她好像若有所思。 "云妹妹,我们去吃饭吧。"陶惟衍转身就走。走出了几步,发现云星玄并未跟上,于是转过身又说道:"云妹妹?" "我好像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了。"云星玄说道。 "明白什么了。"陶惟衍刻意放低了声调,深情的看着她。 "明白不能总盯着前面走的棋,要随时看对手后面的棋。" "……"陶惟衍依旧深情的看着她。 "明白先落的白棋也并没有比别的棋子好看。" "……"陶惟衍依旧深情的,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明白我对人和物的喜欢,一旦变成我不开心的根源,那我是可以放下那种喜欢的。"云星玄对上了陶惟衍的眼神,那眼神里似是有一汪深邃的湖水,深不见底。 "还不算笨。"陶惟衍转身继续朝前走去。背对着云星玄的他,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当云星玄走出屋门的时候,见陶惟衍一身天蓝衣袍,束着白玉发冠,站在竹林前阳光下看着她。 "云妹妹安好。"陶惟衍上下打量着穿这一身鹅黄襦裙的云星玄。 "不好看么?"云星玄看他在打量自己的衣服。 "好看。就是少了点什么。" "少了大家闺秀的样子么?"云星玄打趣道。 "你过来。"陶惟衍对着云星玄招手。 云星玄前行几步到了陶惟衍身边。 只见陶惟衍从怀中取出了一支淡黄色的珠钗,插到了她的头上,"这淡黄色珍珠很少见,配妹妹的衣裳正好。" "好看么?"云星玄看着地上的影子里的珠钗,晃了晃头,说道。 "嗯。"陶惟衍笑着点点头。 "现在就去百果镇么?" "嗯,坐马车还是骑马?" "骑马。" 于是两骑骏马踏着尘土朝孤竹城东扬鞭而去。 待到日上三竿,已能遥遥看到青山隐隐中的座座小房子。不消一刻,两人已看到镇口的石碑——百果镇。 "两位来点什么?"镇口茶寮的小二见两人下马,忙去牵缰绳。 "一壶茶,两碗清汤面。"云星玄说。 "好嘞。" 不多时,小二就拿着托盘将茶壶、茶碗、清汤面,一一放下,问道:"二位客观,可是要去浮生酒肆?" "浮生酒肆?"陶惟衍问道。 "看来公子有所不知,浮生酒肆是镇上新开的酒馆,虽说是个小酒馆,但是吃喝玩乐赌,样样都有,据说那里面有个青冥风月馆,馆里有一位俏公子,唤做岑郎,容貌倾国绝代,很多人都不远千里来一睹他的风姿呢。我以为二位也是来看岑郎的呢!" "酒肆?怎么能有吃喝玩乐赌?很大么?"云星玄一脸疑问。 小二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拿着托盘挡着半边脸小声说道:"白天是个小酒肆。晚上,呵,都是做暗道的生意的。" 陶惟衍与云星玄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问道:"这酒肆何时开张的?" "年初。" "既是暗道生意,我们如何进得去?我们也想见识见识。"陶惟衍说道。 "二两银子。"小二比划着两个手指。 陶惟衍将二两银子放到他手中。 "要么百两黄金,要么去折一支杏花。这是岑郎定下的规矩。"小二说道。 "你这二两也太好赚了。"云星玄揶揄道。 "我家本是种杏树的,今年不是奇了,只开花不结果。我不是也得整点生计,养家糊口嘛。"小二笑道。 "这规矩可有什么讲究?"陶惟衍问。 "公子果真是明白人。现下七月,上哪找一支杏花啊,所以要进入晚上的浮生酒肆,就只有一个法子,就是百两黄金。人家就是设了门槛,普通人啊,就别进去了。本就是非富即贵的人才有这喜好嘛。" "黄金百两,就去看岑郎一眼"云星玄不可思议的问道。 小二笑着说:"自古就有千金博美人一笑,这千金看一眼绝色公子,有何不可?"小二回了云星玄后,又看了一眼陶惟衍说:"还有嘛,这,这风月之事,很难说的,公子你说是吧。" "风月之事是什么事?"云星玄问。 "吃完了咱们走吧。"陶惟衍赶紧示意小二退下,忙塞了一锭银子给小二。 "陶哥哥,风月之事是什么意思?"云星玄因听了"青冥风月馆",自寻思可能"风月之事"是这馆独有的什么规矩,于是追问道。 "你真的想知道么?"陶惟衍一脸无奈的看着她。 "我,不能知道么?"云星玄看出陶惟衍似乎不是很想说答案。 "你若想修仙,绝对不能做的事情。"陶惟衍回答道。 "那是什么事情?"云星玄问。 "待你不想修仙了,我便告诉你。" 杏花蜜苦守白露茶 两人走在百果镇的街道上,街边小贩吆喝着,贩卖各类瓜果蔬菜,这偏僻的小镇,人倒是不少。 "青李子、黄李子、红李子、紫李子,姑娘先尝尝。"小贩看见云星玄走过来问道。 "这青李子是拿来摆清供的么?"云星玄拿起一个看起来又绿又生的青李子问道。 "这李子熟了就是这个颜色。不瞒你,这四个颜色的李子,青李最甜。姑娘尝一个就知道了。"说罢递给了云星玄一个。 云星玄拿过就咬了一口,汁水在口腔中四溢开来,与绿色果肉看起来的青涩全然不同,甚是甜美。 "甜么?"陶惟衍笑着看她,鹅黄的姑娘啃着一个大大青李子,可爱极了。 "好甜啊!" "都装上吧。" "全部么?"小贩有些惊讶。 "嗯,全部。" 于是小贩赶忙找了果篮,开始装李子。 "这镇不是产杏肉和青杏酒么?怎么没见卖的?"陶惟衍问道。 "今年这杏树跟撞了邪似的,只开花,不结果。少有一些结果的,也坐不住果,基本都废了。"小贩抱怨道。 "可是杏树生了什么病?"陶惟衍问。 "邪就邪在这里,无虫害,花开的好着呢。有的还开了两季!"小贩神秘的说道。 "两季?是什么意思?"云星玄鼓着满是李子果肉的腮帮子问道。 "就是本来二月开了一次花,可是并没有结果子,然后同一棵树,三月又开了一次。" "还有这等奇事?闻所未闻啊。"陶惟衍说道。 "所以说招邪了嘛。"小贩接过陶惟衍付的钱,把一篮子青李子递给了陶惟衍。 "陶哥哥那我们住哪里?"云星玄问道。 "我们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吧,天色还早。况且我也未随身携带百两黄金,一会我去镇上想想办法。" 云星玄思索片刻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管不管用。"说罢云星玄就在路边的杏树上折了一支长了满满绿叶的杏枝。 "这是?"陶惟衍疑惑道。 云星玄开心的拽着陶惟衍的衣袖,就朝着最近的客栈门口走,对陶惟衍说:"就这间客栈吧,"然后冲着店里的小二喊道"小二,上房一间!" "好嘞!一间上房!"小二对着账台喊道,然后定睛看了一眼云星玄,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又脱口而出"一间?" "一间!" "好嘞,楼上请!" "亲妹妹——慢点!"陶惟衍看着小二疑惑的眼神,忙补充到。 "快把门关上。"云星玄前脚进屋,一边脱外套一边小声和陶惟衍说道。 "云妹妹,你,你怎么脱衣服。"陶惟衍立刻别过头去,赶忙把门关上了。 "这大袖太累赘,施展不开嘛。"云星玄拉着背对她的陶惟衍,使劲儿往内室拽。 "你要做什么?"陶惟衍被云星玄拽的回过头来,只见这上房里外两间,内室仅一榻一桌。云星玄已经脱掉了大袖衫,七月酷暑,只留鹅黄的交裾上襦,黄纱微透。 云星玄开始摘头上的发簪,可是一路奔波,发簪早已和发丝缠在一起,"陶哥哥,快把这莲葵小花簪给我摘下来。" 虽陶惟衍知道云星玄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可毕竟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是太好。但还是把耐心的把缠绕在发簪的头发,一根一根拨将开来。然后把莲葵小花簪放到了桌上。 云星玄又疑神疑鬼的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 "你,这是要?" "记得庭云送这簪子的时候说了一句什么什么的东西……总之好像很厉害。"云星玄搓搓手掌说道。 陶惟衍不禁笑了出声,说:"解百毒,养万物,出成霜,化成缕。" "陶哥哥的记性可真好。"云星玄惊讶道。 "确实,比你,好很多。"陶惟衍心想"上元节才是你我初见,你真是记性不好。" "涌地莲葵就是仙草,这发簪还是个法器。"说罢就把杏枝放到桌上,将发簪放到了杏叶上。然后催动意念,学着那日庭云的样子,将两手从不同的方向朝着中间一并,果然,杏叶一片片掉落,而后一朵朵杏花片刻间开满了杏枝。 两人都是一愣!庭云虽看起来痴痴傻傻的,可这法术真是…… 真是厉害!果然,是个真正的仙家啊! 待月上枝头,夜幕攒星,二人来到浮生酒肆前。 "这……确实这旗幡儿上写的是'浮生酒肆'啊?"云星玄看着这与几个小钱就能喝上一壶的小酒肆并无差别,惊讶道。 "且先坐下看看。"陶惟衍示意她坐下。 只见酒肆的旗幡儿随风微动,说"酒肆"似都将这小屋瞧得大了。屋里小的可怜,还被一坛坛摞起来的酒埕占去大半,余下的空间摆着一个食架,罗列着一些盘盘碟碟,还有一个热炉上炖着一口汤锅,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站在一个板柜前面,借着柜上的油灯在翻着一本什么书。 而酒客坐着的座椅不过五六张,都摆在星夜露天下。桌上的酒客,左右不过都是些普通百姓,并未有什么不妥之处。 "老板娘卖的是什么酒?"云星玄问道。 "杏花酿和青杏酒。"那妇人继续看着书,头都未抬,回道。 "味道有何差别?"陶惟衍问道。 妇人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陶惟衍,又瞧了瞧身边的云星玄,说道:"今年杏花多,所以做了糯米酿,是甜的,适合姑娘饮。这青杏酒是去年的酿的,口感更醇厚一点。" "那各来一壶吧。可有什么下酒的小菜?也来些。"陶惟衍说道。 "蜜渍杏花、杏花汤饼。"妇人回道。 "老板娘这小菜,好生风雅啊。"云星玄笑道。 只见妇人放下手中的书,拿过两小壶酒和酒杯,说道:"我夫君,以前最是爱吃我做这两菜。二十几年了过去了,现在只会做这两道。"妇人笑道。 "老板呢?"云星玄低声问道。 "二十几年前就走了,然后杳无音信,许是死了吧。"妇人笑着说道,似是充满无奈,又似毫不在意。妇人将酒杯摆放二人眼前,说道:"二位客官稍候。"就转身去了热炉边煮汤饼。 "陶哥哥可吃过蜜渍杏花、杏花汤饼么?"云星玄问道。 "莫说是吃了,闻所未闻。妹妹何出此问?"陶惟衍说。 "我小的时候,师傅给我做过。不过很多很多年前了,他说这两道都太过麻烦,之后再也没做过。" "很麻烦么?"陶惟衍问。 "嗯,那蜜渍杏花是用来冬天泡白露茶佐茶汤吃的。白露茶采在白露后,还要经过萎凋、摊晒、炒制,喝到的时候已是初冬了。而杏花开在初春。两者隔了大半年,所以要将上好的杏花裹在杏花蜜里渍着,还要放在阴冷的地方以保证不会因为酷暑的高温而变酸涩。所以要吃上白露茶佐蜜渍杏花,要花上一年的时间呢。"不知怎么,说完云星玄觉得有点悲伤,此前从未想到过,原来杏花和白露茶的相遇竟然要经历这么多的变化。 "还好这杏花和白露茶在经历过种种磨难,终是相遇了。"陶惟衍看出她本是欣喜的分享着制作方法,可讲着讲着就忽似与杏花和白露茶共情到一处去了,竟有些悲伤。他于是又问道:"那杏花汤饼的做法呢?" 此时妇人已端着竹盘走了过来,她放下一盆热腾腾的汤面、两只碗,一边给两人盛汤一边说:"公子看着汤饼,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 "竟是杏花的五瓣和淡红。"陶惟衍说。 "嗯,所以这做法说起来也简单。只是需要做好这杏花形状的凿子,凿出放了红酒曲的面片就好了。" "这构思很是巧妙。"陶惟衍说。 "也没什么的,以前的古集食谱里多有记载。"妇人说完转身就走,可走了几步又回来,说道:"我看二位也不是本地人,来这里要找什么人么?" "我们想去看和这儿不一样的浮生酒肆。"云星玄说罢又喝了一杯酒。 妇人抬头看了看月亮说:"那便等到月上中天之时再来吧,届时自有人带你们去。" "我们就在这里等?"陶惟衍看着云星玄问。 "嗯嗯。"云星玄一口面配一口酒,顺便点点头。 "麻烦老板娘给我们来个小火炉,夜里凉,还是喝温酒吧。"陶惟衍说完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麻烦再来一壶茶。" "还要喝茶么?"云星玄问道。 "你还是莫要饮酒了。"陶惟衍说道。 云星玄拿起酒杯一口闷下:"陶哥哥,这杏花酿是甜的,好好喝。" "你记得上次你在月沼醉酒,是怎么睡到我的卧房的么?" "……"云星玄在老板娘和陶惟衍说话间已经半壶酒下肚,好像记得陶惟衍曾说过"我抱你回来的",然后就晕晕乎乎不在记得任何事情了。 "原来这姑娘如此不胜酒力。"妇人已经取了过来火炉和茶壶,放到桌子上说。 "这糯米酿的酒,如此烈么?"陶惟衍疑惑道。 "新酿的酒,后劲儿是大了些的。" 陶惟衍将火炉点上,然后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云星玄的身上。 不过一个时辰左右,酒客已经四散,只余一个少年托着下巴看着侧卧在他旁边的姑娘,一动不动。 "贵客可是带了百两黄金?"忽一黑影出现在陶惟衍身后。 红罗帐险入温柔乡 "贵客可带了百两黄金?"忽一黑影出现在陶惟衍身后。 "未曾。"陶惟衍说完就从云星玄身边的包袱里取出一枝杏花。 "看来是我家公子等的人了。请吧。" 陶惟衍不慌不乱的轻轻抱起云星玄,跟着黑衣人转过小酒肆,走进了一片木桩里。穿过一片片密不透风的木桩,经过多个曲折弯路,来到了一处荒宅。借着月光,可看到那荒宅断壁残桓,房顶已是荒草凄凄。 黑衣人带着他们横穿了整个荒宅的院子,直到他推开了宅院的后门:刹那间灯火辉煌照射得人睁不开眼睛,竟有这样一座高楼,在子夜寻常人家沉睡之时,忽然醒来。 楼前横着一匾额"浮生酒肆",立柱上书着一副飘逸万分的对子: 香云低处有高楼,可惜高楼,不近木兰舟 青山常伴东流水,只叹绿水,难解仙瑶醉。 只见楼中人声鼎沸,歌舞升平,到处都是锦罗绸缎的显贵,到处都是莺歌燕舞的妓人,到处都是酒骰喧闹的狂徒,到处都是醉生梦死的痴人。 那黑衣人伸着手要接过在陶惟衍怀抱中沉睡的云星玄,"我会把她安顿好,你先去见我家公子吧。" 陶惟衍抱着云星玄避开了那黑衣人的手,说:"我今日乏了,不想见你家公子。我要一间舒适的房间。" 那黑衣人随手招来一个仆人,说:"告诉咱家公子,贵客累了,今日见不得。"然后对着不远处一个头上带着长长的翠珠步摇、身上着纤细魅人的绿裙女子说:"玉娘,这是公子的贵客。青冥风月馆,上房。" 那唤做玉娘的女人看着陶惟衍风尘一笑:"头一次有自己带姑娘来快活的客人呢。不知这姑娘姿色如何啊!"说着便要去揭开陶惟衍用衣服遮住的云星玄的脸。 陶惟衍抱着她又是一躲,"玉娘,带路吧。" 玉娘似也不恼,轻摇罗扇:"公子小心脚下,这边。"于是穿花拂柳的路过各色人群,又走过几个回廊,终于在一水榭停了下来。 玉娘抬手掀开珠帘,"公子有事,可敲响门口的铜铃。此处僻静,绝无闲杂人等打扰。公子良宵苦短,奴家去了。"将扇子捂过脸颊,轻声笑道。 陶惟衍抱着云星玄走进水榭,路过屏风,笔墨台,画阁,珠帘,小榻,八角桌,终于才把云星玄轻轻的放到了床上。 床上挂着红纱的幔帐,幔帐间垂着许多飘带,晃得人晕晕沉沉的。陶惟衍拉过红色绫罗的薄被,盖在了云星玄的身上,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是云妹妹刚入口的杏花酿之香,不对,好像是云妹妹发丝上桂花香,又像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甜香…… 他这才发现,屋里珠光昏暗,尽是红纱绫罗,看的人血液燥热,他想去看看云妹妹睡熟了没有…… 而当他靠近云星玄的脸,看见那如玉之肌上隐隐煽动的睫毛,他忽然清醒了。 这屋里的香!有问题! "云妹妹!云妹妹!"陶惟衍虚弱的唤着云星玄,想着二人赶快离开这房间,可是显然已经香气入骨,心神不稳,怕是出这房间已是来不及。 他强忍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然后双手撑住窗栏,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嗙!"门被人在外一脚踹开。 "主公,你没事吧!"只见赵拾之从门外冲了进来。 陶惟衍似终于卸下了坚持,晕倒在地。 翌日。 窗外早莺啼叫,花落家仆未扫。 陶惟衍倚着小榻睁开眼睛,见云星玄还在柔软的红罗被中熟睡,而赵拾之双手趴在八角桌之上,头侧朝着小榻的方向,一只腿自然落地,另一只腿则架在身旁不远的另一只凳子上。刚好用身体、腿和凳子将小榻和床的空间分隔开来。 陶惟衍不禁哑然一笑,果然,赵拾之是懂他的。 然后走到八角桌前,踢了一下赵拾之,将他的腿从凳子上踢了下来,说道:"拾之,快醒醒!" 只见赵拾之如惊弓之鸟,突然站了起来,然后看着陶惟衍,揉了揉脸,才将浑身放轻松,叹了一口气道:"唉……吓我一跳。"而后又坐到了凳子上。 "你怎么在这?"陶惟衍问。 赵拾之看了看床上的云星玄,然后说:"若问我怎么在浮生酒肆,一会出去说,"然后故意坏坏的笑了一下:"若是问我怎么在青冥风月馆里嘛,嘿嘿,你不会怪我害了你的好事吧。" 陶惟衍轻侧了一下头,一脸无奈的看着赵拾之,随并未发出一声,可那表情就似真是那他没办法,不能好好说话嘛。 "好,好,好,我好好说。"赵拾之倒了一杯桌上的冷茶,一口喝下,然后说道:"昨夜我与,嗯,一些个朋友在和岑,岑公子饮酒。忽有仆人说'有一公子抱着一个小姐,带着杏花来了,只说今日见不了,需得明日了',我就是好奇嘛,据说这是第一个带了真杏花来的,这说明肯定是得道的高人啦,我便跟上瞧瞧嘛。玉娘前脚刚走,我就靠在门上想听一下。谁知,听见你唤你的云妹妹。" 陶惟衍抬手拍了拍赵拾之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拾之,真的谢谢你。不然,险些犯下大错。昨夜这屋里,似是有股奇香,可能是,可能是有人下了毒。" "哈哈哈,你师承渔阳谷的陵游和尚啊,药王啊,是不是毒你不知道么?显然你是抱着佳人,没了戒心。我进屋的时候看你在窗台上趴着,我就灭了那笔墨台上的香炉。还好这催情香只是远远的熏着,助兴,毒性不大。"赵拾之说道。 陶惟衍赶忙做了噤声的手势,怕云星玄醒了听了去。 陶惟衍估计云星玄快要醒了,就拉着赵拾之:"我们出去说吧。" 此刻天已大亮,才发现这水榭有一侧门,开在屏风的西侧,于是二人便推出西门,到了水榭临湖的水台上。 "七月初九那日,你我分开后,我不是去了驿站么,本想去看看派出的人都回了什么消息。可却碰上了一位南面来的朋友。"赵拾之忽然攀在陶惟衍耳上,小声说:"那位世子"。 "他?他来做什么?"陶惟衍疑惑的问。 "此间,他的名字叫做白落荷,而我,是他的家仆。你我,只是刚认识的朋友。主公!千万小心!"赵拾之忽然变得十分正经而谨慎:"南面的主子曾给未来的主子选了一门婚事,白落荷本就是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他觉得继承大统之人必是自己,所以想绕过老夫人,把这婚事给退了。" "对方是谁家?"陶惟衍问。 "归云山庄荀庄主的千金。"赵拾之说。 "就是为了庆祝得女,设了'归云山庄上元节无宵禁'那个荀庄主?他有何厉害之处?" "归云山庄虽小,可是有两件宝:一是能工巧匠上百人,师承鲁班,能造出最精细厉害的兵器;二是背靠千世台,传说有神仙庇佑。这第二点绝对是谣传,若真有,那神仙现在还是小姑娘,在里面睡觉呢!哈哈哈!但是这一,我是确认过的,所造兵器,确实精湛至极。"赵拾之说道。 "若是他朝白落荷上位,这岂不是如虎添翼的婚事?他为何不肯?"陶惟衍问道。 "这,说来话长了。白落荷是个无名的歌姬给主上生的世子,自小就过给了无子的夫人养。可夫人养了他没几年就没了。夫人出嫁前的姓氏是白,南朝大名鼎鼎的首富白家是她母族。而现下掌权的白五悠,是夫人的五哥。这白落荷之所以觉得这大统如他掌中之物,就是因有白五悠给他撑腰,白五悠算是他舅父了。" "即便如此,归云山庄也不是阻碍啊?" "南朝崇上逍遥宗,因逍遥宗的神山——姑射山在南朝境内。之所以说姑射山是神山,因这山产玄铁,可造世上最利的宝剑。这白五悠是个刚愎自用目中无人的性格,他手下也聚集着能工巧匠百人,他觉得兵器锻造是掌握军队的要事,不能权落旁人。因此一直撺掇白落荷退婚。可老夫人,就是主上的母亲,是一直不同意的。所以他们此行,也是挑明了要和老夫人分庭抗礼了。" "你看着白五悠的匠人较之归云山庄,如何?"陶惟衍问道。 "天壤之别。所以我爹爹总说,白五悠这样的人,只是那种骨子里天生的坏,但是不可怕。"赵拾之笑道。 "怎么不可怕?" "我爹说,蠢坏之人,不足为惧。愚蠢至极,自有天收。" 陶惟衍笑着说道:"这便是你们信的逍遥宗的道义么?一切皆有因果,柔弱不争,顺其自然么?" "差不多吧。" "那你们不去退婚,来这里做什么?"陶惟衍问。 "白落荷啊,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对外是主仆之分,私下也算是朋友了。他就是喜欢新奇的玩意儿,什么事情都要尝试,所以此行对他而言,退婚只是一项必须做但是不重要的事情,他嘛,最重要的事情是游戏世间吧。"赵拾之说。 "他为人如何?" "过去的那些年,他只是贪玩,并不坏。可现下背后靠着白五悠,我便不太看得清了。"赵拾之忽有悲凉之色,语调竟慢了下来,说完就看着水榭外波澜不兴的湖面。 陶惟衍抬头看着他的神色,略有所思。 过了半晌,赵拾之说:"主公,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此间,他的名字叫做白落荷,而我,是他的家仆。你我,只是刚认识的朋友。主公,千万小心!" "我记住了。"陶惟衍头一次见平日潇洒旷达的赵拾之出现如此反差的表现,又多愁善感,又反复强调,忽觉如临大敌,想着,此后若是再由着自己的心意留在她身边,怕是更难了。 "拾之,不管此后如何艰险,谢谢你,肯站在我这里。还有,"陶惟衍转身看着身后的水榭说道:"昨夜之事,若不是你,怕我与她已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希望,若有一日她心里有了我,是她随着本心的选择。多谢!" "谢什么呢?"只见云星玄从屋里走了出来。 水榭台落日品九窘 "谢什么呢?"只见云星玄从屋里走了出来。 "云妹妹,这是新认识的朋友,赵拾之。赵兄,这是我,我的朋友,云星玄。"陶惟衍介绍道。 "见过赵兄。" "见过云姑娘。" "云妹妹感觉怎么样,还好么?"陶惟衍问道。 云星玄不好意思的笑了,说:"陶哥哥,我昨夜又喝多了。" "你可记得如何到了这里?"陶惟衍试探的问道。 "不记得,我刚起床还是奇怪呢,这里看起来很不一样。"云星玄说。 赵拾之笑着问道:"云姑娘觉得,哪里不一样?" "很漂亮的屋子,而且有股香香的味道,很好闻。"云星玄认真的回复。 赵拾之点点头,笑而不语。 "云妹妹饿了吧,我们去吃饭吧。"陶惟衍赶忙转化内容,他甚是担心赵拾之沿着香味一路说下去,越描越黑,说罢掉头就走。 奇怪的是昨夜莺歌燕舞的浮生酒肆,白日间门可罗雀。让人忽有昨日繁华红尘,不过弹指一瞬的错觉。 "刚才忘了问,你二人来此也是为了见岑郎么?"赵拾之故作生分之语。 "我们听说这杏……"云星玄还未说完,就被陶惟衍打断。 "是为了见他,不知是有多么风流倾城的容貌呢!"陶惟衍说道。 云星玄这才反应过来,毕竟是个处处透露出诡异的地方,还是小心些好。而且看这浮生酒肆奢靡的程度,岑郎肯定不是个缺钱的主儿,入这门的规矩除了百金,还有——七月的杏花,大是古怪,还是谨言慎行为上。 "那你们且等到晚上吧。这里白天只是座空城。"赵拾之说。 "为何?"陶惟衍问。 "你们既然能到这里见世面,自然知道这里是做暗道生意的。能做暗道生意的,一来光天化日多有不便,二来嘛,很多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白天还是要在正常的地方做人上人呢。这里白天能见到的只是日常洒扫的仆人。" "哦?看来赵兄是看到有头有脸的人喽?"陶惟衍也学者赵拾之做生分之语,但同时他也是真想知道这里的情况。 "那是自然,有南朝的王公贵族,有北朝权倾朝野的大人物,还有,你们孤竹城的乔公子也来了呀。不过,听说,乔家公子本就是个整日留恋烟花巷的纨绔子弟,也不算出奇了。"赵拾之说。 "北朝的大人物"陶惟衍问。 "哼,大人物脱了人上人的壳子,也——不过是与那乔公子花天酒地的赌徒,无甚了不得!"赵拾之故意把"也"的字音拖得老长,说完就看着陶惟衍。 两人心照不宣,看来赵拾之还有话说。 "赌?赌什么?"云星玄甚是好奇。 "赌姑娘啊!昨夜玉娘从……"赵拾之停了一下,又改口道:"青冥风月馆里新来了一个乐人,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关键生的也是漂亮的很,那姿色自是不在岑郎之下的,唤作'玉娘'。" "'玉娘'?好生耳熟啊!"云星玄说。 "哎,这风尘女子,绿珠、珠娘、玉娘不是常叫的名儿么!"赵拾之饶有兴趣的看着陶惟衍继续补充道:"昨夜里,本是北朝的大人物要玉娘陪酒的,不知乔公子发什么疯,死活不肯,还叫嚣着找岑郎,死活要买下玉娘。还说要娶为正妻!那岑郎本就是个生意随缘,以和为贵,不愿生事端的主儿,见两位都开罪不起,就说'万般皆命,以玉娘做注赌一把,赌场分胜负,最是公平'。" "赌场分胜负?最是公平?我看着岑郎也糊涂的很呀!最终是谁赢了?"云星玄关切的问。 "看来姑娘是没听过乔公子在赌场的名头,逢赌必赢说的就是他。在我看来,这岑郎算是放了玉娘一马呢。"赵拾之意味深长的说。 "放?"云星玄问。 "乔公子说要娶玉娘为正妻的话,在场有头有脸的人都听见了。我细瞧着,也不似是玩笑之语。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于玉娘而言,都是岑郎偏心赏她的福分了。毕竟,若是岑郎说比诗词歌赋,嘿嘿,那玉娘昨夜可就成了那大人物的花下客了!"赵拾之似是予云星玄受教功课一般,详细的解释道。 "所以说,赎身了?" "赎了!别小瞧了暗道上的人!很多暗道上的人反倒是比明道上的人更讲信用和义气呢,岑郎能在这行当立住脚,那肯定是言出必行的。" "那看来这乔公子和北朝的大人物,对手而已。"陶惟衍以觉得这其中必有问题,可碍于云星玄的面,不方便直说,所以抛出了一个引导赵拾之说其他内容的借口。 "未必。那大人物酒过三巡之时说'你父亲在我面前还得低着头,唤一声大人呢,你算个什么东西',所以那大人物和乔父肯定是认识的。但好在岑郎的薄面还是要给上几分的,毕竟是他的地盘嘛。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赵拾之说。 陶惟衍又问:"那大人物来这里,就是喝花酒么?" 云星玄听到有人给玉娘赎身就放下心来,她心想昨日来此地的情形,未有半分记忆,既来之则安之,且先查看查看地形。 云星玄冲着陶惟衍笑了一下,然后手指比划着外间,意思去外间转转。 见云星玄出了门,赵拾之音调开始变得正常,"我觉得没这么简单,所以昨晚就派了轻功好的人跟着他呢。这乔公子来的太过奇怪,若不出我所料,那乔父肯定和陆父的下落不明有关系。" "陆梦虞他爹?"陶惟衍奇怪的问道。 "具体什么原因我还没明白,但是乔公子来浮生酒肆前,到钱庄上取了一大笔银子,远远超过这的入场的数目和赎姑娘的数目。因为钱庄许久没有过这么大的支出,所以当时就有人来告诉我了。正好白落荷要来这见世面,我就顺道跟来看看。"赵拾之说。 "假设乔家的钱是来给北朝的,那白落荷来,是不是跟这个事情也有关系?" "目前看没有,"赵拾之带着肯定的眼神看了看陶惟衍补充道"他昨夜,也有佳人陪伴,我也有人盯着他呢。" 陶惟衍笑着说:"我一直有个疑问啊,你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你为何不帮他?" "你也不设个局试探一下,这么直接问合适么?" "因为觉得没必要试探你,所以只是好奇,真的好奇,直接问就好了。" "我赵家满门忠烈,不侍二主。即便我和他自小交好,可你才是我的主公。" "算了,我不问了。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太别扭了。我去找我的云妹妹了。"陶惟衍笑道。 "我去收消息,日落之后,我抽开身了再去找你。"赵拾之说罢就走了。 陶惟衍陪着云星玄在浮生酒肆里转了大半天,这儿原来是个巨大的别院,亭台楼榭,假山池沼,一应俱全,只是远离人烟,建在重山之间,想来没有人带路,定是进不来。 二人如入无人之境,这别院的白天竟与晚上迥然不同,安静的能听到柳叶落地的声响,让人觉得瘆得慌。 "云妹妹,可看得出有什么异样?"陶惟衍问。 云星玄左右看看,带着陶惟衍走到了一个假山群间,说:"我想卜卦画符,这里没有人能看见,安全些。" "你还会这些?"陶惟衍站在这只容得下两人的小空间里,笑着的问道。 "我师父是云湖道人啊,就算我技艺再不精湛,可看八卦、画符篆还是可以的。况且我还有这神器——莲葵小发簪,好像道行高了许多呢。"云星玄顺手摘下了发簪。 说罢就将莲葵小发簪放入手中,双手上下掌心合十,催动意念,只见莲葵发簪的双层花瓣忽然动了起来,悬浮在空中,像个蝴蝶在催动翅膀一般。 云星玄挥手像是写了什么字,然后一个似八卦的光芒照在了地上,莲葵似是个符篆一样在八卦的一方,朝着陶惟衍的方向动了动。云星玄收了阵,把发簪插回头上,说:"坎居北方,五行为水。也就是说这里的北边,有水的地方,有古怪。" "什么样的古怪?"陶惟衍问。 "我也不知道,看来我还是要好好修炼才是啊。"云星玄心虚的说道。 "已经很厉害了。起码我们知道,现在去北边看看。"陶惟衍说道。 搜索半日无果,两人就只好回水榭的西侧水台上喝茶赏落日。好在七月的傍晚,云如火烧赤色,霞如紫气东来。 两人对饮云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也惬意的紧!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赵拾之清敲水台边的门板,人都进来了,还故作姿态的说道。只是眼见晚霞照着一对佳人,似是进不得,也退不得,只能出此下策了。 "赵兄来啦。这一天都没见几个能喘气的人。见到你,很开心。"云星玄笑道。 陶惟衍看着他也是淡淡一笑:"要喝茶么?" "云姑娘,我给你带了南朝女孩子最爱喝的'九窨桂花茶',可要试试么?"赵拾之说罢将手中的一提包装十分齐整的茶包递给了云星玄。 "恭敬不如从命了。"云星玄似是很喜欢赵拾之这大大咧咧的性格,没有过于遵儒的男女大妨,可总是让人舒服至极。 "不过嘛,这水得要三沸之后的山泉,你可要费些时候了。"赵拾之笑着说。 "我觉得天黑之前,还是可以喝上的。哈哈哈,陶哥哥,那我去烹茶了。"云星玄开心的带着茶包走去了里间。 "拾之,佩服!"陶惟衍拱起手背,对赵拾之的待客之道佩服的五体投地。 "哈哈哈,过奖了。"赵拾之顺势坐下,然后小声说:"白日里,你们可有什么发现么?" "云妹妹卜了一卦,还用了她的法器捏了个符。只是说北边靠水的位置有问题。什么问题就不太清楚了。"陶惟衍说,然后他指了指水榭对岸的房子,继续说道:"靠水最北,就是那里,可是我们过不去。" "那里?"赵拾之疑惑道。 "怎么了?" "那里是岑公子的住处。" 白公子闻香掷百金 "岑公子?关于他,你知道多少?"陶惟衍问道。 "岑郎是坊间人对他的称号,他本人姓岑名清垅,二十出头,年少有为。这个浮生酒肆是他一手建立的,算是个帮派。近两年才兴起,但是在他的手段下,发展的很迅速,目前不仅北南两朝,再北到罕黑,东到东海国,都有他的客人。房间传闻嘛,都说他……" "说他什么?" "都说他是个有怪癖的。但这具体什么怪癖嘛,众说纷纭,主要他那张倾国倾城又妖艳绝伦的脸,哎,那些腌臜的话我就不同你讲了。主要吧,明明是个跟权贵做生意的暗道,可他似是不图名也不图钱。刚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他就要换个地方,不知是为了安全些,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所以即便兴起两年,客人遍布南北,可还是很低调的存在。"赵拾之说道。 "难道就是为了扩大势力范围?" "他从不主动找事情,都是别人来他这里做交易。他只一个执念,找一个人。一个叫'岑遗山'的人。不过这个人似是消失了。所以打今年搬到百果镇,他就变了思路,不找人了,提些奇奇怪怪的要求,比如'这七月的季节,要一支杏花'。" "嗯,这个人要多留意。还有你昨天夜里派去的人,可有消息?"陶惟衍问道。 "乔公子给了那个大人物很大一笔钱。可是乔公子似是只是为了完成他父亲的要求,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因为两人见面只是给钱,并未多说什么。乔公子还铁青着脸,很是难看。对比之下,让人觉得,反倒他在此间偶然遇到的乐人,才是他此行的目的。"赵拾之说道。 "何出此言?"陶惟衍问道。 "跟去的人说,乔公子黑着脸送完钱,就去找那玉娘了。奇怪的是,两人抱头痛哭了半宿。似是故人。"赵拾之说道。 "痛哭?那看来乔公子也没传闻中的那么不堪嘛,倒像个有情有义之人。那你之前说觉得陆父的事情跟乔家可能有关,可有解?" "我之前这么觉得,也不是瞎说的。同你的'哥哥们'一样,乔家最近也频繁动作,想取陆家而代之。只是这中间的缘故,还不是很清晰。" "陆梦虞身边有个唤作白翁的仆人,你找人跟紧他。上次是他告诉云妹妹,陆公子和晁小姐要订婚的。"陶惟衍嘱咐道。 "盯他做甚?你觉得他在拆散陆公子和云姑娘?你这是干什么?"赵拾之甚是不解。 "你啊。时而聪明绝顶,时而冥顽不灵。我的意思,那白翁必是陆梦虞身边最要紧的人物,陆梦虞现在一心要娶晁家小姐呢,很多事情他不方便做的,白翁——才是重点。" "嘻嘻,主公观察入微。"赵拾之笑道。 "还有乔府。" "明白。"赵拾之停了一下,然后看着陶惟衍说道:"主公,我不知那白落荷现在同以前会有多大变化,可那白五悠是个真正卑鄙无耻下作的人,我不知道白落荷跟了他,阴损的德行学了几分去,还是要万分的小心啊。" "既曾经是你朋友,为何觉得你有些忌惮于他?"陶惟衍问。 "这两年我都以采诗官的名义在外,交集不多。可这次再遇,我觉得他变化极大,可又形容不出来。不过,我会紧盯着他的。"赵拾之说道。 "嗯。"陶惟衍点点头。 此时月已挂山畔,繁星缀银河。看来,浮生酒肆要上灯了。 "云姑娘,你的茶还未好么?我们可要去看岑郎了!"赵拾之对着屋里喊。 云星玄忙跑了出来:"走吧,走吧。我尝了一杯,我觉得凉着饮肯定更好喝。一会到院子里找人送几个甜茶点来,晚上咱们凉茶配着吃吧。" "好呀。"陶惟衍笑着说道。 赵拾之看着此刻的陶惟衍,欣然之情,油然挂于眉目,觉得和那个步步谋算,运筹帷幄的主公想去甚远。此刻的他,只是个痴情的男子,宠溺的看着他心尖尖上的欢喜。 "我先告辞了。一会青冥风月馆见。"赵拾之说罢就离去了。 "累不累?"陶惟衍问道。 "不累啊,那茶煮着可香可香了。"说罢云星玄举起她的袖子,说:"陶哥哥,闻闻看,是不是把我都熏香了。" 陶惟衍凑过去,闻了闻,说:"确实很香呢。看来我们要快去快回,回来好吃这茶。" 两人随着仆人的带领,穿过回廊,来到了青冥风月馆的正堂,只见一男子在高台弹着鸾筝,筝音绕梁枭枭,时而如情人密语般缠绵悱恻,时而如珠落玉盘般清脆利落,时而如山居秋暝般玄妙悠远。颇有横绝蓬莱,苍生未可闻之感。 待他二人走近时,那男子玉手轻抬压在了弦上,说道:"今日岑郎有贵客至,就弹到这里了。" 于是宴乐歌舞再起,一如昨日夜里的灯红酒绿。 云星玄望着那男子,确是眉眼间一段风流自成韵,可是比之陶哥哥,啧啧,差了点什么,可是具体差了什么呢,确又描绘不出来。 "差什么呢?"她随口就说了出来。 "差了什么?"岑郎上下打量着陶惟衍和云星玄问道。 与此同时,在打量着陶惟衍和云星玄的还有在座的——白落荷。 "没什么。见过岑公子,我是千世台云星玄。"云星玄一拜。 "孤竹城,陶惟衍。" "看来二位就是昨日拿了一只杏花进来的贵客了。"岑清垅说道。 "岑郎,我出一百金,今夜这个姑娘我要了!"白落荷看着赵拾之说道。 "做梦!""不行!"陶惟衍和赵拾之同时脱口而出。 云星玄却冷冷的笑了笑,这样的流氓她在行走江湖的时候见得多了。若不是要今夜要查这岑郎是个什么来头,她一定已经把白落荷打的满地找牙了。 "白公子,我已说了,这二位是我的贵客。昨日二人已是美人在抱,红袖添香了,今日还在假山缱绻流连。啧啧,君子不夺人所好呀!"岑清垅这话说的甚是精明,一来他是告诉白落荷,大概率这二人是一对,二来则是告诉云星玄和陶惟衍,他们白天在假山做了什么,他都知晓。 陶惟衍在"美人在抱"这几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就立刻用双手捂住了云星玄的耳朵。 两人一前一后,屋内鼓乐交杂,云星玄真是未曾听清岑清垅后半句之语,然后轻轻朝着她身后的陶惟衍回头,抬起双眸看着他:"陶哥哥?" 陶惟衍放下捂着她耳朵的手,忽觉滚烫,此刻才觉得,她的耳垂是如此的清凉。 白落荷没有回岑清垅的话,显然,他并未将在场的所有人放在眼里,他只是很生气的对着赵拾之说:"我就知道!你看上这只小毛鸭子了!" "你……"一直以伶牙俐齿行世的赵拾之,居然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这时云星玄和陶惟衍才看清白落荷的样子,与岑清垅的阴柔如水、内敛多思不同,白落荷全然一副没见过世面还满世界炫富叫嚣的小孩模样,虽说眉眼舒展也是个有美人皮相的,可,还是年少无知的青涩多一些。 更令人费解的是云星玄,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鹅黄长衣,又看看陶惟衍,疑惑的说:"陶哥哥,他说我是个毛鸭子?" "赵兄,你我昨日才相识,你身边这位朋友是何意?"陶惟衍说道。 "云姑娘、陶兄,对不住了。"说罢赵拾之也不顾念自己当初说的"我和白落荷是主仆"的关系,一个胳膊搂过白落荷的肩膀,就把他拽出去了。 屋中人都饶有兴趣的看昨日一掷千金的白落荷,如何被这个号称是他家仆的人架到门口去的。 白落荷如个小鸡仔一样被怒火中烧的赵拾之,尽全身之力拽出屋去。他一边快步紧跟着突然力大无穷的赵拾之,一边像是"没理辩三分"一样小声叨叨: "你轻点!" "哎呀,哎呀,好疼啊!" "赵拾之!你别心虚!那小毛鸭一进屋我就闻见了!"白落荷嘴一直说个不停。 "你闻见什么了?"赵拾之凶道。 "我千里迢迢给你带的九窨桂花茶,路上我都不舍得煮上一壶!那茶放你手里还未热乎,就转手给了她!且不说那茶有多珍贵,你,你,你松手!"白落荷说道这里才意识到自己是有还击之力的,使劲儿挣脱开了赵拾之的臂膀。然后顺势就坐在了回廊的木椅上,将一只腿也支在木椅上,一副看你怎么交代的表情。 "你,怎知我把茶给了她?"赵拾之后背一凉,难道白落荷派人跟踪他? "这九窨桂花茶珍贵就珍贵在这里了,凡是摸过的人身上都会自带一股清冷淡桂的清香!与常规的桂花茶甜蜜蜜的味道全然不同!你去闻闻!她一进来,满屋子都是清冷淡桂香!"白落荷振振有词。 赵拾之这才放下心来,原是这茶有特殊的香气。于是他灵机一动,说:"那茶我是送与她二人的,不信你明日去看,他二人是住在一起的。你没听到岑郎说云姑娘和陶公子才是一对嘛。" "可自打她进来,你就一直看着她!莫要当我是瞎的!"白落荷仍是咬住不放。 赵拾之心想:"我是看她么?我是看我的主公啊!我怕他出纰漏啊!这可好!我要如何同主公解释我对云姑娘并无非分之想啊!白落荷这个魔障!两年未见,怎更糊涂了!眼下要灭了白落荷这念想才是正经事,可不要因此与主公生了嫌隙。" "白落荷,作为朋友,我郑重告知你:一,我未曾对云姑娘生半分非分之想;二,在我心中陶公子与云姑娘是天作之合。白公子,作为家仆,我有责任告诉你:浮生酒肆乃是个是非之地,你若游戏其间、喝酒玩乐,尽兴便好!此行赴孤竹城有何目的,莫要忘了!以免横生枝节,那日后可是给自己添麻烦!"赵拾之说道。 白落荷看赵拾之已然是真的生气了,于是放下了支在木椅的腿,站了起来,轻轻晃着赵拾之的胳膊:"拾哥哥?" "你!哎……"赵拾之将胳膊从白落荷的手中甩出,转身就走。 "赵拾之!唉!拾哥哥!" "两位莫怪,这白公子,哼,见谁都一副土财主的狗气。谁他都想闻闻味儿呢。"岑清垅慢条斯理的看着赵拾之和白落荷离去的身影说道。 云星玄和陶惟衍互相看了看,似是听明白了岑清垅对白公子的评价,似是又一头雾水。 "两位同我过来吧。"岑清垅带着二人躲开热闹的人群,来到了一个安静的房间。他吩咐仆人守在外面,不许旁人经过。 浮生肆撞见杏花妖 "我,开门见山吧。"岑清垅背对着两人,慢慢的走到椅子边,轻拉一下外面的白色纱衣,缓缓坐下,继续说道:"假山缱绻流连之词,我说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们在假山里干了什么事。" "岑公子,话不要乱说。"陶惟衍厉色道,他担心这风月场所之人说出一些污秽的遐想,会脏了云妹妹的耳朵。 "……"这类奇怪的代称词对云星玄来说过于复杂。但是她猜着岑公子应该看她画符箓、卜卦或者看到法器了,没准是个同道中人。 岑清垅看了云星玄一脸单纯的样子,又看看陶惟衍一脸严肃的样子,心想"外表看起来好一对般配的,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姑娘傻里傻气,这公子可是要吃苦头了",不禁摇摇头,笑着说:"你是个修道的。会画符箓、会卜卦。"。 "是,我师父是千世台的云湖道人。确实,我会一些。"云星玄也未有隐瞒。 陶惟衍这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专心看这岑郎究竟是何方人物。 "你能带来这杏花,就说明你和我一样,可以控制它。"说罢,岑清垅抬起右手的两指,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杏花的轮廓,而后,朵朵杏花遥遥飘落在房间中,千朵,万朵,似如席之鹅雪,吹落在三人之间。 云星玄伸手接了一下飘落的花朵,她捏住一朵花瓣在指尖轻捻了一下,确是是真的杏花,看来这不是什么障眼法。 "你是杏花妖?"她活到这么大统共就见过师祖、阿楠公子、庭云公子这三个修仙成道的,可这岑清垅散发出来的灵识她并未感知到,所以她只能作出此问。 "我是人,不是妖。"岑清垅看着云星玄的眼睛一字一字的点着头说。 他似是有些无奈,但是又在努力的想,应该用何种证据来向这二人证明他说的话并非虚言:"我只能肯定我确实是我娘十月怀胎生出的人。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却不知道。" 陶惟衍也接了一把杏花,惊讶的看着岑清垅。 岑清垅只得摇摇头,继续说道:"我若是妖,还会自己主动找修仙的人?来收我么?" "哈哈哈哈!陶哥哥,这倒是,哈哈哈。"云星玄爽朗的笑道。 "二位可还要站着么?"岑清垅说。 这时云星玄和陶惟衍才似从那场自天而降、无中生有的杏花雨中回到现实中来。 "这法力,你控制自如么?"云星玄问道。 "也对,也不对。"岑清垅说。 "怎么讲?"陶惟衍问。 "只要我起了这样的意念,想让它开花,那随时可以开花。可是,我并不是时时都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意念的。"岑郎看着自己的手说道。 "什么意思?"云星玄看看陶惟衍,似是岑清垅的话是没法让她听的明白些。 陶惟衍对上了云星玄的眼睛,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看着岑清垅说:"你的意思是,有时你并不想杏花开花,可这法力不受你控制,遇到某种情况,会自己出来,让周围的杏树开花?可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开?" "是的。" "那不受你控制的时候,你的周围或者你自己的体内,与正常来比之,有何不同"陶惟衍问道。 岑清垅低下眼眸,思索了片刻,回道:"我一直都有在思索,每次不受控制的场景,究竟有什么是相同的。" "地点?时间?"云星玄接道。 "因为我控制不了,所以我从不在一个地方呆太久。一来怕担心有无辜之人受我牵累,二来怕引来什么不好的东西,我处理不了。"岑清垅顺着云星玄的思路继续回想:"有时是白日,有时是半夜,却也没有固定的时间。" "那你除了以无生有的杏花开的法力,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法术么?"云星玄问道。 "没有。我并非妖,没有妖法;我并非道,没有仙术。"岑清垅说。 "今年这杏花开两季,是你的原因?"陶惟衍问。 "是我的原因,但也实非我愿。我并不想让这杏花开两季,我也并不想让果农损失惨重,但是因为我在这里,那树就变成这样子了。我不杀杏果,可杏果却因我而死。你们,听懂了么?"岑清垅的语速竟是快了一些,似是有些伤心的说道。 "所以你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陶惟衍说道。 "是的,我不想因为我控制不了这股力量,而影响当地无辜的农人。但我一直在弥补因我带来的损失,这也是我开浮生酒肆的初衷。"岑清垅说。 "所以镇子上人人都知道浮生酒肆做的什么买卖,可还愿意和外人推荐浮生酒肆。"云星玄明白了这其中的因果。 "因为浮生酒肆买了他们的杏花,让他们在杏果上损失的钱,在杏花上赚回来了。"岑清垅补充道。 "那你,可曾见过修道之人或仙家么?"陶惟衍问道。 "无数。" "无数?怎么说?"云星玄追问道。 "呵……"岑清垅一声冷笑,然后换了个胳膊支在椅子边上,说:"杏妖,杏花妖,杏花仙,中了蛊,中了毒,撞了邪,常人能想到的,都有。可却没人解的了这问题。" "竟还是个疑难杂症了,未有只言片语可有些道理的?"云星玄疑惑道,这岑公子需是要多倒霉,竟然半个仙家未曾遇到?怎的她和陶惟衍就能一撞碰见三个呢? "我此前曾在北朝青冥山,遇到一个白衣公子,确实与上述之人不太相似的,他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岑清垅说道。 "可是'白衣卿相'?"陶惟衍听到北朝青冥山,就联想到了此前赵拾之说帮助罕黑族的白衣卿相。 岑清垅摇摇头:"不是。他自称'盗世书生'。" "这系铃人,何解?"云星玄问道。 "大概我能想到的系铃人,只得是给我生命的人了。所以我一直在我的父亲,一个叫岑遗山的男人。" "什么样的人?"云星玄说。 "找不到的人。凭空消失的人。抛妻弃子的人。薄情寡义的人。"岑清垅将这些话,冷漠又刻骨的一字字从嘴里吐出声音来。 "所以你觉得这系铃人可能是跟这杏花有关的?"陶惟衍说。 "嗯,是以能见到二位。"岑清垅说。 岑清垅薄唇微勾,又看着云星玄说:"你还觉得我是妖么?" 这一抹笑,两分打趣,两分魅惑,看的陶惟衍有些火冒天灵盖。果然是风尘中人,一颦一笑都是充满着妖艳的气味,让人反感。 "我道行并不行,确实未见妖气。可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若是不介意,可以让我试一下么?"云星玄试探的问道。 "云姑娘要怎么试?"岑清垅笑着问。 "哦,放心,我自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就是这个……"云星玄将手伸到头上,去摸她的莲葵小花簪。 陶惟衍见云星玄在那淡黄色珠钗与莲葵小花簪中摸来摸去,就伸手帮她把莲葵小花簪从发丝中摘了出来,可这无意识的动作让他自己和云星玄都未料到,两只手,短暂的碰了一下。她的手好凉。他的手好热。 "这,这是个法器。可以解百毒……"云星玄拿着莲葵小花簪说道。 "养万物,出成霜,化成缕。"陶惟衍补充道。 "对,可厉害了。"云星玄笑着说。 "这么厉害?那我便试它一试。"岑清垅说完就走到了一个落在窗前的长榻上,他轻撩长袍,盘坐在了榻的一侧,闭上眼睛说道:"云姑娘,来吧。" 此时常月当空,窗前明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衬托着他眉宇间那段风流,愈发的冷艳动人了。 云星玄顺势盘坐在了长榻的另一侧,两人面对而座。 陶惟衍看着那月光也洒在云星玄的脸上,仿佛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洒了一层淡蓝色的仙气。 云星玄将莲葵小花簪托在手中,双手上下合十贴着小花簪,然后催动意念,默念了一声"起!" 随后双掌分开,花簪飞出,愣愣的停在岑清垅的面前,不动了。 云星玄也是一惊,这花簪的莲葵花竟是未开!似是停在那里,裹足不前了。 云星玄将两指擦过莲葵,如毛笔蘸墨,蘸满"墨汁"的两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些符篆,然后两手化做掌风,将符篆朝着小花簪和岑清垅推,"去!" 仍是未有半分变化。 "收!"云星玄将花簪收回手中,说道:"岑公子,对不住了,我也是无能为力。" "无碍,看来我只能继续等了。"岑清垅真开眼睛说道。 "你可听过千世台么?"云星玄问道。 "听过。我来此也是因为听闻在千世台修道的人多,此地离孤竹和归云山庄都不远,方便我打探情况。"岑清垅说道。 "嗯,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就好。虽然我帮不到你,但是我师父或者我师祖可以帮到你。你可愿试试?"云星玄问。 "若是如此,甚好。多谢云姑娘。"岑清垅说。 "不过,我师父并不是常常都在千世台的。我可能需要给他传封书信,免得白跑一趟。"云星玄说。 "这里四面环山,信鸽飞不到的。若你信得过我,我派人跑一趟,一去一回,两天足矣。"岑清垅说。 "好,那我此刻便回去写信。"云星玄做告辞之状。 "云姑娘,在我这里写也是好的。我可以派人侍候着。"岑清垅说道。 "多谢岑公子好意,我与云妹妹晚间还有要事相商。过一个时辰,派人来取就好。"陶惟衍说道。 岑清垅似是看透了陶惟衍的心思,只是淡淡一笑:"也好。来人,送云姑娘,陶公子。" "陶哥哥,晚上我们有什么事情商量?"云星玄在回去的路上问道。 陶惟衍想着在长榻上云妹妹和岑清垅面对而坐,月光洒在二人如玉般脸庞时,就一股莫名的难过,他似是也不喜这样的自己,可这种闷闷的感觉在他心里扎了根,出不去了。 "陶哥哥?"云星玄说。 "你不是说要回去饮那九窨桂花茶嘛?"陶惟衍说。 "嗯,对哦。" 听风阁落水见真情 穿过回廊时,半轮月悬在天边,夜有微风浮动,湖面疏影横斜。 岑清垅派人过来取信时也带了话来嘱咐二人:"千世台送信,需得两日。且浮生酒肆人事繁多,需安顿稳妥才可上千世台拜见云湖道人。二位且先安心住下,少则四五日,多则七八日,定可启程。" 陶惟衍心想,看来要在浮生酒肆里过中元节了。那月圆之日,也是云星玄的生日。 "陶哥哥昨夜住的哪里?" "这榻上。" "那今晚呢" "我把屏风搬到这里,"陶惟衍指着水榭屋里的窗与榻之间说道:"你睡床,我睡榻。" "嗯。"云星玄点点头。 "这,这浮生酒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我懂。" "这边通着湖,门口对着回廊。" "我知道。" "你一个人睡在这里,我不放心。"陶惟衍解释着。 云星玄看着坚持不懈在解释的陶惟衍忽然笑了,"咯咯咯……"那声音如铜铃被敲响了一般。 "你……"陶惟衍看她笑了之后,那认真解释的深情也化作一个微笑。 "陶哥哥,我都明白。你不必解释。对你,我很放心。"云星玄说道。 "陶公子!陶公子!"赵拾之冲进水榭,喊着陶惟衍。 可陶惟衍仍缩在榻上,一动不动。 赵拾之四下张望,并无外人,于是轻轻摇晃道:"主公!主公!快醒醒!云姑娘出事了!" 陶惟衍猛然从梦中醒来,额头涔涔清汗,面色微红,嘴唇发白:"云妹妹怎么了!" 赵拾之看着他状态不对,轻触他的额头:"果然是病了。估计这两晚睡在榻上,着了风寒。" "你说云妹妹怎么了?" "她一早就来找我,说你病了,问我有没有伤寒之药。我说我去找管家,她说去打水给你敷额头。可当我嘱咐好管家往回走的时候,我派着盯着白落荷的人来报,说白落荷把她抓走了。" "愣着干嘛,赶紧去找!" "主公,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我这才来报你的。你先好生养病,这宅子我掘地三尺也是要把云姑娘找到的。" "快带我去找岑公子!"陶惟衍命令道。 赵拾之明白,一旦沾上云姑娘,陶惟衍整个人便不同往日一般,不再是他的冷静、沉着、稳重、足智多谋的主公了,也只好由着他。 "岑公子,云姑娘被那白落荷抓走了!此间可有什么地方,少有人去的?"陶惟衍着急的说道。 "不见了多久?"岑清垅依旧不慌不忙的说道。 "不到两炷香。"赵拾之说道。 "那便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我的住所,不过没船过不去。还有就是水榭的南边,有一个听风阁,那是浮云酒肆里最高的地方,先前有人不慎落水,我将那地方锁了起来。" 陶惟衍转身朝着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撂下二字:"多谢!" 陶惟衍和赵拾之跑到听风阁时,那一楼的铜锁已被人撬开。陶惟衍突然心间一抖,不知道该想什么,可又满脑子都是此前赵拾之嘱咐他,让他面对白落荷时,"千万小心"之语,那人"游戏人间"之语。 这一刹的时间仿若延长到了一辈子那么长,仿佛每一个台阶都如大石头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赵拾之看着他一路冒着冷汗,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上楼梯时差点一阶踩空,忙伸手扶了他一下。 直到两人听到白落荷的声音,才放下心来。 "你是哪里来的野人,快放了我!"白落荷气急败坏的吼着。 "抓我之前,你都不打听打听我是谁么?找两个兔子样的黄毛小儿就想绑我!"云星玄说道。 "你到底是谁!!!哪来的野人!"白落荷显然放弃挣扎了,只能在言语上进行谩骂。 "大名鼎鼎的千世台星玄少主,你都没听过?还敢来北边撒野!"云星玄笑道。 白落荷听到"千世台"三字时,悬起的心平静了一半了。他本想着抓这丫头过来,逗逗她,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入赵拾之的眼。顺便试探着看看,赵拾之是否全然无心。没想到这丫头如此古灵精怪,佯装被抓,待到他拿起手要挑着这丫头的下巴做轻浮之举时,竟被反手给绑了! 这云星玄武艺竟如此了得,本以为是哪里来的刺客,一早挖好陷阱,等他羊入虎口。若自己落到了北朝的刺客手里,那就不得了了。还好,还好,未酿下什么大错。 "呵!原来是个臭道姑啊!听过道姑还俗的,怎的?你还未入道呢,就开始勾引良家公子了?"白落荷奚落道。 "啪!"的一声,云星玄抽了白落荷一个嘴巴:"这嘴,可够利的。我可说不过你,不过我动手能力强啊!" 说罢又是"啪!"的一嘴巴抽了过去。 "你个臭道姑!敢打我!啊……还打……我的脸!"白落荷忽觉得一阵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鼓起腮帮子,缓解他已经热辣辣的脸。 云星玄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心想:"光天化日敢绑姑娘,不给你颜色看看,这以后还了得?"于是又伸起了手掌,做打的姿势,然后看着白落荷,跃跃欲试。 "别,别,别,姐姐,绕过我吧,下次是在也不敢了!" "绑我做什么?" "你勾引赵拾之!"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勾引他了?对视一下就是勾引了?那他昨天还一直看着你呢,也是他勾引你么!"云星玄强制着一脸的怒气和诧异反问。 "我倒是想呢!"白落荷小声嘟囔了一句。 云星玄又举起了手,"能好好说话么?下次还敢绑姑娘么?" "姐姐,好姐姐,好好说话,不说勾引了,不敢了,不敢了。" 此时,陶惟衍和赵拾之已经走到了二层的阁楼之上。 赵拾之轻抬双手做了一个小小的"敬佩"的动作,然后赶忙去扶起来坐在地上的白落荷,给他松绑。 "拾哥哥,呜呜呜……"白落荷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委屈的看到了家人,眼泪汪汪的开始诉苦:"她……" "公子,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是你错在先的,算了吧。"赵拾之又同云星玄说:"云姑娘,皆因我的过错,让你与我家公子产生误会。我替我家公子赔个不是。" 而此刻的云星玄并未答话,因她看到陶惟衍顶着一张铁青的脸看着她。她想许是自己刚才动手打人太过鲁莽,惹得陶哥哥生气了:"陶哥哥,我,我就是教训教训他……" 陶惟衍如火中烧的眼神,在看到云星玄无碍那一刻就灭了下来,来的路上他想了一万种可能,可单单没想到云妹妹不仅没事,还反败为主。只因事情发生在他太过在意的人身上,他已经失去判断事物本身的能力。刚才似是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神思和力气,在见到云妹妹的时候,他忽觉四肢无力,可还要勉强的站着,所以他走到了云星玄边上,后背偷偷倚靠在听风阁的柱子上。 陶惟衍用自己仅剩下的一点力气,伸出右手,轻轻地摸了摸云星玄的头:"你没事就好。" "陶哥哥,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云星玄看到他已经出现虚脱之相。 "我……没事……"陶惟衍虚弱的说道。 已经站起来的白落荷看见二人郎情妾意的,好不痛快。忽然计上心来,想:"我到要看看,这厉害的星玄少主,若是……"于是白落荷使劲儿推了云星玄的左肩一掌,只听云星玄"啊!"的一声,越过栏杆,掉向水里! 这刹那光景,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也未曾想这白落荷竟下如此低劣手段! 陶惟衍也未多想,在一刹那抱住了云星玄,然后两人双双从听风阁的二楼,掉进了湖中! "噗通!" "你!"赵拾之指着白落荷的鼻子骂道:"两年未见,你竟任性到这般田地!倘若陶公子和云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今日便是你我绝交之时!"说罢赵拾之赶忙跑下阁楼去。 待到岸边,已见云星玄拖着陶惟衍往湖边游来。 青冥风月馆·水榭 "陶哥哥已经昏迷半日了,怎么还不醒?"云星玄着急的问道。 "我已经号过他的脉象,并无大概,许是这两日过于疲累,加上招了些风寒又落入水中,需要好生静养一番。"赵拾之说道。 "陶哥哥,身子骨,怎如此弱?"云星玄问道。 赵拾之明白云星玄这话其实是对陶惟衍的关心之意,可还是有些恼怒的想:"还不是因为你。这女子有时心细如发,有时呆若木鸡。唉!苦了我的主公,希望万不要影响我们筹谋的大事才好啊!" 赵拾之顿了顿,说道:"陶兄觉得这浮生酒肆太过杂乱,这两日都在榻上守着你,未曾好好睡过,因此生了风寒。你,可知他为何掉入水里么?" "陶哥哥,他想拉住我,可是没来得及?"云星玄试探着问。 赵拾之冷笑道:"在我看来,若你掉下的是悬崖,大抵他是生了同你一起死的心。即便是死了,也要做你身下那块肉垫,让你舒服些。" "这是何意?"云星玄看出赵拾之的冷笑神情,追问道。 "自己想,在下告辞了。"赵拾之气哄哄的出了水榭。 夜里陶惟衍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抱着云星玄,两人落入水中,云妹妹冲着他笑,那黄纱衣在水中漾得如一捧莲瓣,只是暗流汹涌,不断的冲击得两人距离越来越远,他想大声的叫,可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梦中他看见云星玄穿着一袭大红嫁衣,站在一道空荡荡的城门前对着他笑,可当他想跑过去拥抱的时候,云妹妹穿过她奔向了陆梦虞。他没有哭,但是觉得眼泪已成川,他没有去挽留,因为此刻的他,什么都抓不住。 梦中他看见云星玄站在悬崖边唤他"云哥哥",他想拉住她说:"云妹妹,别过去,到我这里来。我保护你。"可无论他怎样用尽全身力气,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陶惟衍躺在水榭的床上,头上敷着一块麻色长巾,而云星玄则坐在床下的脚凳上,身体倚着床沿,头靠在了床上。 这已经是她给陶惟衍换的第三块敷头的长巾了,可陶哥哥这头依然烫得很。 她将头从床边抬起,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陶惟衍的头,却仍是不敢睡,只将头继续靠在床边,侧向陶惟衍的脸。 她的耳边一直回响着赵拾之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在我看来,若你掉下的是悬崖,大抵他是生了同你一起死的心。即便是死了,也要做你身下那块肉垫,让你舒服些。"眼前又反复回忆着她掉下听风阁那一瞬,陶哥哥抱着他时的情形。 "竟有人,对我这般好。"她的手指从陶惟衍的额头轻轻的滑过了他的脸庞,忽然想伸手去摸摸那个高挺的鼻子,可又不知为何,手指悬空,犹豫不决。 而此时,陶惟衍似是在梦中煎熬一般,头晃了晃,眉头蹙在一起,嘴唇紧闭。 云星玄忙直起身子看着他,又伸手压了压被子。 "云妹妹……"陶惟衍在梦中轻唤着。 "我在这,我没事。"云星玄看着眼前这个被梦魇住的男子,心忽然有些纠痛。 她傻傻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知是因为困觉,还是心乱如麻,竟然有些想哭。 而此时,陶惟衍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滑过刚才云星玄触碰过的脸庞,滴落在了床上。 萝衣山半山亭初见那日,他身着一身青色长袍,头系一根淡水青的发带,雨水打湿些许碎发遮住了一丝脸颊,眉若阴雨远黛,着色而不妖,眼若星河璀璨,眸亮而不厉,不知是下雨的原因还是什么,那眼色如蒙了一层水雾般,楚楚动人…… 这样一个如阴雨远黛的书生,为了她,落入湖水。 这样一个如星河般璀璨的男子,梦魇中,唤着她,落了一滴泪。 帘外雨潺潺,不知梦里谁是客,屋外落红残。 中元节做别百果镇 陶惟衍睁开眼睛的时候,门前烟雨,山色空濛,浮生一日凉。 云星玄仍坐在脚凳上,头靠在他的衣袖上。那衣袖已生片片水痕,想来云妹妹哭了许久吧。 "为什么哭呢。"陶惟衍轻声的说,似自言自语。他此时才想起来,为何这两日偶然碰到云妹妹的时候,觉得她的耳垂、她的指尖是凉凉的,原来竟是自己发烧了。 他轻手轻脚起身下了床,如那日听风阁上一般,轻轻的摸了摸云星玄柔软的头发。他的手穿过她的发,轻搂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襦裙,将她横着抱了起来,如抱着一捧云朵般小心翼翼,轻轻的,将她靠在了床上。 陶惟衍略整了衣裳,走出门去。 "我睡了多久?"他知道赵拾之一定在门外等他,若者世上有人真的会因他落水而伤心自责,那便只有云星玄和赵拾之了。 "你猜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赵拾之就是这样表达,他看到陶惟衍没事,而愉快的心情的。 "别闹,我现在虚弱的很。"陶惟衍说。 "昨日下午你落水,到现在,过了十二个时辰了。" "那白落荷……"陶惟衍看着赵拾之说。 "他不知道你是谁,起码,现在不知道。所以主公,这次,算了。我保证他不会再碰云姑娘一根汗毛。"赵拾之算是在求他。 "我想陪她去千世台,可以么?"陶惟衍并未回答赵拾之的话,这是抛出这句话,似是交换,用恳求的眼色,紧紧的盯着赵拾之。 "主公……" "我们不是还没找到我娘么?你回孤竹城盯着白翁,我们日日可以传书。只要有消息,我立刻回去找你。" "你终归是要走的。"赵拾之无奈的说。 "你知道么?昨日见她从听风阁落下,我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真心。遇到她以前,我从未觉得老天对我有一丁点眷顾。在我的印象里,三岁的时候,母亲过世,被母亲家里人几十两银子'卖'回给了陶家。从小体弱多病的我,偶然遇到我师父到孤竹城游历,同他一去就是十三年,待我回来终于可以做陶公子的时候,你们却来告诉我,以往的十六年都是假的。我要推翻此前的所有认知,把此前人生中,所遇到的所有人全部分类成我的对立面。我要背负着别人的意愿活下去。直到上元节我遇到了她,我才知道若我还可以拥有一点属于我自己的内心的东西,那只能是看着她了。赵兄,我此生执念,不过如此了。"陶惟衍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说完这些似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了。 赵拾之看着他痴情的样子,不禁哑然,他以前做过采诗官,那时候听闻了一个故事,说一书生在舟上听一曲,久不能忘怀,于是待船停时,就忙去找那弹曲之人,可江上往来船只甚多,如何找的到呢?书生并不难过,说"此生独宿,誓死相随"。他那时不懂,只因听了一首曲,为何便在内心否了其他的人和物。可如今的陶惟衍,不也如那舟过江上听曲一首的书生么?这世间情动,果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赵拾之于是不再劝他,只说:"我明日便带着白落荷离开。我会派人盯紧陆府和乔府的。主公,我先走了。" 待赵拾之已走出几步,陶惟衍说:"我知道,一旦我们开始筹谋计划,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会给她带来危险。如今她只是'不相干'的人,都会被推下湖心。你放心,我尽快做打算,我不会让她陷入我们的是非局里。" 云星玄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她睁开眼,见陶惟衍在灯下看书,屋外仍是阴雨绵绵。 "陶哥哥,你好些了么?" "好多了。你醒了。"陶惟衍放下手中的书,笑着看向她。 那烛光微晃,只能见到陶哥哥穿着一袭玄色长袍,显得越发的清瘦了,可看不清他的脸色是如何,是否退了烧。 云星玄跳下床,快步走到了陶惟衍面前,伸手就想去摸摸看他额头是否还热,可手指伸到半空,才意识到自己这太过直接的反应,似是不够矜持,可收回来又不太妥帖,她想着这些,手指就空在那里,不动了。 陶惟衍似是看明白了她的心思,然后额头轻轻碰向云星玄的悬在半空的手指,在她的手指上点了两下,笑着看着她:"是不是还有点凉呢。" 两人相对而坐,隔着烛火,都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情绪温暖开来…… 这雨整整下了两日两夜,直到七月十五那日才放晴。 "岑公子,我师父可有回信?"云星玄问道。 "这几日雨水路滑,晚了些。我正要给你送去。"岑清垅说道。 云星玄拿过信笺,细读一番,说:"我师父说刚好约了贵客,在千世台。等你安顿好,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岑清垅笑着说:"二十几年我都等了,不差这两日的。过了中元节我们便走吧。" "你可有见到陶哥哥么?"云星玄从早起就未曾见到陶惟衍,不知大半日去了哪里。 "他一早就去了香阁。" 云星玄按照岑清垅告诉她的线路,穿过染坊,就看到了那本是浮生酒肆里姑娘们做熏香、胭脂的小屋。 那屋开一竹窗,用一只竹棍撑着,她悄悄的走到窗边,往里一瞧。陶惟衍正拿着一个小刻刀在雕什么东西。 云星玄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陶惟衍的身后,又闻到了那日陶惟衍教她下棋时,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如清风拂过万花深处,又路过了竹林,沾染了清露。 "陶哥哥?" 陶惟衍刻的太过认真,忽觉有热气从耳边穿过,竟还是云星玄的声音,不禁后背一挺,不再敢动弹,"你怎么来了?" "这是送给我的么?"云星玄笑道。 "你怎知不是送给别的姑娘的?"陶惟衍笑道。 "别的姑娘,可不敢在中元节收你的礼物。哈哈哈哈。" "嗯。送给你的。等下还有一点点就完成了。"陶惟衍说道。 "陶哥哥,这个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这是什么?"云星玄问道。 陶惟衍不禁一愣,原来云妹妹对他观察如此之细。"这是瑞龙脑香,我这次出来也未带什么东西,只这香囊里有瑞龙脑香是个好玩意,本在香囊里是一块一块的,我到这里找模具熔开,然后冷却凝固后,刻个漂亮的玩意儿,送给你。"说话间,陶惟衍已经将瑞龙脑香重新刻好,并将原本香囊上的珍珠流苏摘下,挂在上面,递给了云星玄。 "哥哥手可真巧,是莲葵的形状呢。"云星玄将如莲葵玉佩般的瑞龙脑香挂在了腰带上。 "云妹妹,生辰快乐。" "谢谢陶哥哥。" "若不经常着水,带个三年应该还会有香气的。" "嗯,好的,我会日日带着它的。" 待二人回到青冥风月阁的水榭,已是日暮时分,很多人在湖边放水灯。陶惟衍着仆人在靠湖的水台上摆了桌筵席。 "今日这筵席,一来祝云妹妹一十六岁生辰快乐,二来也是你我作别百果镇浮生酒肆的离别之宴。"陶惟衍举起酒杯道继续说道:"愿云妹妹所想之事皆成,所遇之人皆善。" "我也祝陶哥哥,身体康健,前程似锦。"云星玄也举起酒杯。 二人酒杯轻碰,一饮而尽。 陶惟衍记起离开迷沱山川时,云星玄和他描述十五生辰那日所见,见此刻月已初显,怕是那些空中悬浮的鬼火,仙山缥缈的霞光,万物的灵气,云妹妹都已看的见了,于是他问道:"你,害怕么?" "陶哥哥做此筵席,是为了陪我度过这个漫漫长夜吧。"云星玄看着他说道。 "我只是想陪着你,今夜可以不醉无归,明日一早启程,我已经让岑公子安排好了马车,你只负责睡觉就好。" 云星玄忽然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穿的,见那蓝绿的鬼火从湖上飘来飘去,也没那么害怕了,她指着湖面上一处涟漪,笑着说:"陶哥哥,我同你讲,你看那里,是今日我见得第一个鬼火,它是蓝绿色的呢,一直守在那片涟漪上,不肯动。" "看来生前也是可怜人,只因有执念,不肯往生,所以才在这里留恋人间罢了。"陶惟衍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云妹妹说的,他全数相信,如同自己也看见那样。 许是因前几日连雨天,这一夜的天空,如洗后的蓝缎布一般,颜色纯净。圆月当空,怀念旧人的烛火,与到处飘串的鬼火,它们在彼此看不见的同一个月色里,相互诉说着不舍与别离之情。 而此刻月下,有一对少年,借着迷离的月光,陪着那些不肯往生的执念等待他们所爱之人的烟火。 "陶哥哥你看,这朵莲花灯飘去北边,而这朵飘去南边。" "可此刻是东风哦,为何?" "那北边有一簇泛着红色的鬼火,与那莲花灯里的红色是一对,那便是它的执念吧。" "你今夜看到多少鬼火了?" "我数数啊,这个是第五个,这是第六个。"云星玄指着湖面说道。 在陶惟衍眼里,那些她所指的湖面,仅有水灯,可他看见云星玄并无惧色,也如见了那些绚丽的鬼火一般。 "这是……这是第十二个吧,泛着一点点红色,哎,我都数不过来了。" "姑娘,我是泛着红色的第五个鬼火,你刚才数过我一次了。"陶惟衍笑着说道。 二十年云开见月明 看着陶惟衍将云星玄扶进马车后,岑清垅唤道:"陶公子,借一步,说几句。" "岑公子不会也坐这马车吧。"陶惟衍这话已是下了逐客令。 岑清垅心想这陶公子显然是把自己当做情敌了,笑着说:"这马车我可是特地为'整夜未眠'的二位准备的,我嘛,骑马就好。" 陶惟衍走过去了几步,说:"岑公子,请讲。" "以后是如何我是不知,可现下的我,确实不喜欢云姑娘这个路数的。你大可放心。"岑清垅笑着说。 "别人都是看破不说破,岑公子这样,有意思么?"陶惟衍也笑着说。 "有意思的很!"岑清垅说罢就跨上马,白衣公子配骏马,果然,潇洒的很。他思索片刻,对着已在马车中的二人慢慢悠悠的说道:"云姑娘、陶公子,你们进来的时候是步行绕路,浮生酒肆的设计,并没有回头路。所以嘛,我们出去,可要绕着山,走的远些。还要去接个人。" "接什么人?"云星玄问道。 "你们认识的人。一会就到了。" 马车在山里行了大半个时辰,一路颠簸不已,即便是昨夜熬了一宿,云星玄也未睡着。待路平稳许多后,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只见他们又回到了初到百果镇的时候,夜间去的那个也叫"浮生酒肆"的小酒馆。 "娘!"岑清垅对着那小酒馆的老板娘喊道。 此刻老板娘仍是站在一个板柜前面,在翻着一本什么书,她听到声音之后,抬起头看着岑清垅下马,走到她的面前,然后才缓缓开口:"我在这挺好的。" "我确实是来叫你跟我走的,不过,不是去'里面'的浮生酒肆,是去千世台,"岑清垅指了指站在马车边上的云星玄说:"这个云姑娘的师傅是位道行很高的道长,可能有办法帮我。" 老板娘看看云星玄和陶惟衍说:"我记得你们,那晚来喝酒的一对。" 云星玄未作解释,只是一笑,说道:"岑夫人好呀。" 陶惟衍也是一笑,拱手示意。 老板娘似是愣了一下,然后害羞的说道:"许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 岑夫人三两下就将店铺锁了起来,将那本她一直在看的书塞进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 "这个就别带了吧,多则一月,少则几天也就回来了。我怕你担心我,才特来请你的。"岑清垅指着那本书说道。 "要你管!牵马来!"岑清垅拉过一随从的马,把缰绳递到了岑夫人手中,笑道:"老人家,慢些,毕竟不年轻了!" 岑夫人冷笑一声,"哼!"说罢,侧身一越,翻身上马,夹了一下马腿的两侧,先扬鞭而去! 从百果镇到千世台要路过孤竹城,一路都是官道,平坦许多。 陶惟衍坐在车里还想着如何找理由一同去千世台,云星玄反倒先张了口:"陶哥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陶惟衍思考了一下,说:"没有打算。" "那你和我一起去千世台吧?" "好。"陶惟衍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每年这时候总有我师父的朋友来送围猎的鹿,啧啧!"云星玄笑得意的说:"我带你去烤鹿肉吃!" "好。" "这么容易?你都不思考一下的么?"云星玄以为陶惟衍会有诸多顾虑,毕竟他家在孤竹城,家中还有父亲兄弟。 陶惟衍心想:"我正苦于没有理由跟着你。这样甚好。"然后笑着说:"我从未去过千世台,刚好见见世面。" 马车一直行了大半日,直到天色将黑,才入了千世台的山门。 此时有人过来牵马,道:"少主回来了,云湖道人说在千世十三阁等你们。" "我与岑公子直接去千世十三阁,你带着陶公子和岑夫人先去客房安顿,待他们休息好了,你带他们过来。"云星玄对家仆说完这句,又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嘱咐了几句,随后家仆点点头。 云星玄看着陶惟衍笑了一下,然后带着岑清垅直上千世十三阁。 "这阁有十三层?"岑清垅不慌不忙的问道。 "十三是取自'十里云海三山间'。你还有心情问这些?"云星玄说。 "为什么没有?好奇,很正常吧。"岑清垅问道。 "你不怕我师父一探虚实之后,发现你是个妖怪,捉了你泡酒喝?"云星玄吓唬他道。 "哈哈哈,云姑娘竟然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怪不得陶公子……"岑清垅故意说道陶惟衍就停下不说了。 "怪不得什么?陶哥哥什么?"云星玄赶忙问道。 岑清垅于是笑着说:"他想……把你泡酒……吃了。"于是快步走上楼梯去。 云星玄气得牙痒痒:"臭妖怪!" 待二人入得千世十三阁的时候云湖正在翻看一本书,云星玄和岑清垅都是一惊,这本书与岑夫人的那本一模一样! "师傅,想我了么!"云星玄跑过去,一把抓住了云湖道人的小胡子说道。 "欸!欸!欸!松手!松手!你还知道回来!"云湖道人打着云星玄的手说道。 "哈哈哈,师傅,这位公子就是导致百果镇杏花开两季的'什么',嗯……不是妖,但不知道是什么,哈哈哈。"云星玄笑着说道。 "在下岑清垅,见过云湖道人。"岑清垅施了一礼说道。 云湖道人听见他说话,才将眼神从云星玄身上转移过来,看了看岑清垅,忽然冷静的说:"这姓氏,少见。" 云湖道人示意岑清垅做到他的身边,问道:"大概的情况,星玄已经同我在信上说了。你何时开始发现自己有这法力的?" "从小便有。" "可今年百果镇才第一次出这个情况。"云湖问。 "我娘为了保护我,打我记事起,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个地方,而且小的时候也并显示不出来什么特别大的威力,最多只是一棵树。可从去年开始,就这样了。"岑清垅抬起右手,五指在空中依次滑过,片片杏花从天而降。 云湖一愣,然后看着云星玄说:"五星莲花,木莲子。" 云星玄也是一惊,她与陶惟衍误入迷沱山川那日,碰巧打开五行莲花时,跳出来的是土莲子,师祖给他的是火莲子,若是加上这个木莲子,她可是遇到三颗了。 云湖双手合十,催动意念,他要到岑清垅的灵识里探一探。待岑清垅闭眼进入睡眠后,云湖将他放倒在一张榻上,然后伸出双指在他灵台处画了一个符箓……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岑清垅缓缓醒来,"云湖道人可知是怎么回事?" "这木莲子在你体内多年,应该是从小护着你的经脉。你想把他拿出来么?"云湖问道。 "拿出来会怎样?"岑清垅问道。 "你应该是先天有不足之处,因此有道行高的人用这个保护你的经脉。但是现下看,你经脉已经在这法器的护佑下长得比较好了,不过,取出来,肯定是要减你寿命的。"云湖说道。 "减多少?"岑清垅问。 "看你造化了,这个也不好说。但我问你,若取了这木莲子,你只得十年寿命,你肯么"云湖问。 "若不取,我能变回一个普通人么?"岑清垅反问。 "不能。" "那莫说十年了,即便只有五年阳寿,我也认了。"岑清垅涣然冰释的说道。 "呵,胆色倒是不小!"云湖赞赏的说道。 "云湖道人、少主,客人来了。"家仆带着陶惟衍和岑夫人走了过来。 "师傅,这位是岑公子的娘亲,岑夫人。这位是我的好朋友,陶惟衍。"云星玄介绍道。 "见过云湖道人。"陶惟衍说。 "你……"岑夫人只一张嘴,眼泪就断线的珍珠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半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在场的人无不惊讶,云湖细细的看着岑夫人,竟然呆住了。 那岑夫人一直看着的那本书,与云湖道人的一模一样。 岑夫人曾说她的夫君,"以前最是爱吃蜜渍杏花、杏花汤饼",她的夫君"二十几年前就走了,然后杳无音信"。 云星玄也曾说她师傅给她做过蜜渍杏花、杏花汤饼。 原来冥冥中那么多的巧合,都事出有因。 "你是平如……"云湖看着岑夫人说道。 岑夫人疯狂的点着头,她双手颤抖着把住了云湖道人的两臂,似是要触碰一下,以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她找了二十多年的人。她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与她今日在马上驰骋的潇洒妇人形象全然不同,此刻的她,委屈的如同一个孩子般,眼泪不停的掉着。 岑清垅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大名鼎鼎的云湖道人,原来就是岑遗山!他的亲生父亲——那个抛弃妻子、凭空消失、薄情寡义的人! "岑遗山,哼哼,怪不得我们多年都找不到你,原来你换了名字,当道人了!"岑清垅冷笑道。 显然岑清垅的责怪与怨念之情是远大于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的,可是他如何,也并不重要。因为此刻云湖道人与岑夫人已在抱头痛哭,诉说这二十年后失而复得的心情。 "当年你只说要回师门请罪,怕是今生再也见不得面了。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可这些年我也从未放弃过找你。" 云湖道人也没了平日的洒脱,他可能从未如此直面过自己的内心,他哭的极为痛苦,仿佛把他平生的艰难都化作了眼泪:"我本想着,若是我请完罪还有命活着,我一定去见你。可我回了师门,师傅他,他老人家因为我,再也没能醒过来……我只好四处寻找能将他老人家唤醒的东西,在这里,赎罪。直到前几日,我师父终是醒了,我便开始找你。" 岑夫人看着桌上放着云湖刚看过的那本书,那本曾是他们定情之物的书!她知道,云湖所言,句句属实,"遗山,老天待我不薄啊!有生之年,我们还能再见!" "平如,我对不住你的,我会用余生来弥补。待我师父情况稳定了,我带你去见他,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即便是晚了二十年,也能全了我的执念。老天,果然待我不薄啊!" 岑夫人这才意识到她好像还有事情没有说,于是拉过岑清垅的手,说:"遗山,这是我们的儿子。" 云星玄拉了拉陶惟衍的衣襟,两人悄悄走下阁去。 醉舞院炙肉叙过往 晨起推窗,小阁遥山翠。远山云雾,奔涌待朝霞。 云星玄仍是一身玄衣红领男装,发束高耸,紫金莲花发冠中插着一根木芙蓉的簪子,她坐在梳妆台前,打开妆奁,轻扫峨眉。 铜镜中的女子虽着一身男装,可眉眼间的娇态初显,如刚出水之芙蓉,淡妆雅宜。她略整衣装,走到了窗前,推开木窗,躬起手指在窗柩上"叩,叩,叩"巧了三下,"陶哥哥,起床了么?" "嗯。"陶惟衍隔着窗回答道。 "走,吃完饭我带你去转转。" 他们的房间紧一墙之隔,两人几乎同时迈出房门,然后一个转头向左看,一个转头向右看,相视一笑。 才走过几步,就见到岑清垅躺在一个摇椅上摇摇晃晃的看着两人。 "昨日在山门,我还奇怪师妹和家仆私语了什么呢?敢情是,相临而居呀。"岑清垅说道。 "我什么时候是你师妹了?"云星玄没想到岑清垅忽然无耻到了这个地步,与此前冷冷慢慢的公子样全然不同。 "昨夜啊。我多了个爹,你比我小。如此而已啊。"岑清垅将摇椅渐渐停了下来,说道。 "恭喜岑公子啊,我以为你不会接受,或者说,没想到你接受的这么快。"陶惟衍笑道。 "我寻思了一下,与我而言,多了一个爹、一个妹妹、一个闻名于世的道院,这买卖合适的紧,我不吃亏。"岑清垅笑着说道。 云星玄瞪了他一眼,拉着陶惟衍快步走过去。 路过凉亭的时候见云湖与岑夫人已经摆好了餐食,岑夫人唤:"云姑娘,陶公子,过来这边吃饭。" "师娘。"云星玄开心的叫道。 "前辈、夫人。"陶惟衍也改口道。 云湖显然很是开心,说:"大概的情况,你都已知晓。我们昨夜商量了一下,以后你师娘和师弟就在此住下。" 云星玄听到"师弟"二字笑开了花,看着陶惟衍眨眨眼睛。 师娘拉过她的手说:"星玄,以后我也会把你当做亲女儿看待的。" "师傅、师娘,你们可想好岑师弟身体里的木莲子怎么办?"云星玄问道。 师娘听到这里,忽就泛红了双眼。 "想好了!取了木莲子,做个普通人。即便不能长寿,只再有个十年的寿命也够我用了。"岑清垅走了过来,说道。 师娘见岑清垅走过来,就收起了含泪的眼,转做一个笑容,看了一眼岑清垅,笑着对云星玄说:"我已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使劲儿活,也未见能再活一两个十年。人生散易聚难,只求聚时好自珍惜。" "何时动手?"云星玄关切的问道。 云湖将生死看的很淡,更为认同这种聚时珍重的想法,所以淡然的多。他略神秘的说道:"以我一人之力,怕是不够,还要等别人相助。" "谁?"云星玄问。 "你不是要带陶公子去转转嘛,快去快去吧。"云湖道人说道。 醉舞院,一架蔷薇盛放,木槿紫薇皆是盛时,云星玄和陶惟衍在禅房喝茶,看到窗外的岑清垅在花间漫步。 "师弟,我们要在这个院子里烤鹿肉吃,你来不来?"云星玄喊道。 "好呀。我刚回绝了你师父让我跟他悟道的邀请,正无聊呢。"岑清垅也不在纠结师兄和师姐的辈分问题,他已在千世台转了几圈,他觉得在这里待着和剃度做和尚没什么差别,难得还有两个年轻人愿意同他玩,要知足啊。 不一会家仆就在院中摆好了烤肉的物件,云星玄索性脱了玄衣长衫,只穿红色的上襦,更方便她动手烤肉。 "云妹妹,还有这技艺?"陶惟衍笑道。 "不瞒哥哥,以前北朝的大厨在这里修道的时候教过我,御厨的水准。"说罢云星玄从袖中拿出一柄白玉扇,开始扇风烤肉。 陶惟衍惊讶,这不是阿楠公子给的法器么?"云妹妹,这扇子……" "师姐,你这扇子白玉柄哦,拿来烤肉?暴殄天物。"岑清垅说。 云星玄笑道:"我师父成日里总是教我,物尽其用,就是正道。" 不一会烤肉的香已经盖过了那半院蔷薇的香气,果然御厨水准,好的很。 "云星玄!我给你的法器,你居然拿来烤肉?"忽听一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三人抬头看去,只见阿楠穿着白衣仙鹤纹饰长袍,手拿一柄折扇,摇在胸前,慢步前行而至。 "诶?阿楠公子?你怎在这里?"云星玄一边继续拿白玉扇烤肉,一边问道。 "阿楠公子,许久不见!"陶惟衍说道。 "你扇子若是烧掉了,你以后可是在也学不了迷沱棋局了!"阿楠无奈的说道。 云星玄已烤的差不多了,就合上白玉扇,插在腰间,然后将烤好的鹿肉放入盘中,一手端盘,一手拎壶酒,说:"修仙之人嘛,物尽其用,懂不懂!且这扇子,我打开没有棋盘啊,只能扇风!" 她把盘子放到陶惟衍面前,"陶哥哥,快尝尝。" 阿楠看着这两人已经亲密如斯,不禁感叹的摇了摇头:"啧啧!"然后也入座,挨着岑清垅。 岑清垅从阿楠步入这院子里就一直观察着他,这身形、这气质,如同当年在青冥山见到的自称'盗世公子'的人有七八分像,只是那盗世公子当日带着面纱,不太看得清容貌。 "公子可是那云湖道人请来的贵人?"岑清垅问。 "贵人不敢当,你们都可唤我一声'师叔',我还是当得起的。"阿楠笑着说。 "师叔,可记得,我们之前见过?"岑清垅问道。 阿楠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笑笑说道:"你师叔我活了很多很多年了,因为记性不太好,所以就显得比你爹年轻很多啊。" 显然,他就是——盗世书生!陶惟衍也观察到了岑清垅和阿楠之间的微妙,他只是一笑,心想:"岑清垅做人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破要说破,阿楠公子活着最大的乐趣就是装失忆。有趣有趣。" "阿楠公子,不觉得师叔叫起来很老气么?"云星玄笑道。 "你随意就好,我不甚在意的。对了,你可知道陶公子和你是什么关系?"阿楠问道。 "什么?"云星玄与陶惟衍同时问道。 阿楠一笑,"哈哈哈,你两人这许久是怎么聊天的?师兄妹啊!还是不知道呢?" 阿楠指指陶惟衍说:"陵游和尚的徒弟!" 然后指指酒杯,让云星玄给他斟上一杯酒,小嘬一口,继续说:"你们的师祖——钟离云起,是我的师傅,我师傅在二十年前有三个徒弟:大弟子云湖,二弟子陵游,三弟子,我。要听故事么?" 其余三个人都认真的点点头。 这次阿楠没有卖关子,缓缓道来:"二十年前的一天,早已出山的云湖和陵游都回到了方诸山。当时不知我师父和他们两个人分别谈了什么,可第二日我去见师父的时候,他已经入定了。我守了一月,见师父毫无起色,就拿了师父的法器紫念菩提,用五行莲花杯将迷沱山川这一境封印了。为了安全起见,我把迷沱山川这一境的出入口移到了萝衣山。然后一晃就是二十年,直到你们两人入迷沱山川,唤醒我了师父。" "那我师父这二十年间没去过迷沱山川么?"云星玄问道。 "嗯……你理解起来可能有些费力,没关系,你且先听着,听不懂的,让你陶师兄慢慢给你解释。迷沱山川其实是方诸山的一境,我封印了这一境,带走了。他们找不到的。"阿楠说道。 "为什么?"云星玄问。 "因为我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要保护好师父的法体,最好的方法,我们与世隔绝起来。真相和事实,慢慢来查。" "所以我师父就找了云白鹤落脚的千世台修行,因为那云白鹤本产自方诸山?"云星玄问。 "是的,云白鹤很挑剔,他栖息的地方,不多的。" "我师父在渔阳谷修行,那……有一片银杏林,和不雨林是什么关系?"陶惟衍问道。 "聪明!可还记得不雨林的银杏果落地就不见了么?"阿楠说。 "掉到了渔阳谷?"陶惟衍说。 "是的。" "那我为什么从未听我师父说过陶哥哥的师父和你呢?"云星玄一脸疑惑。 "因为云湖和陵游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导致我师父入定,再也醒不过来了。他们都在默默守护着师父,可却不敢把这块伤疤剖出来,给对方看。现在师父已经醒了,我也知晓当时发生了什么,是以,我们三个师兄弟,来此一聚,算算这些年的事。" "我师父也来了?"陶惟衍问道。 "嗯,十三阁上呢。我不太习惯跟两个老头子聊天,我就下来啦。" 岑清垅听的很认真,"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好!还跟你有关呢。"阿楠说。 "我?"岑清垅一脸疑问。 阿楠看着陶惟衍问道:"你可记得在迷沱山川的正堂里挂着一副画,边上的对子是什么?" 陶惟衍闭上眼,就出现了那日的画面,他说:"对联上书着:青山冥冥有亭阁观花赏星点点,松林茂茂有玄琴临溪听风浅浅。横批"松风入阁"。" 阿楠感叹道:"这记性,啧啧,佩服。这对联是云湖在青冥山修行的时候写的,送与师傅的。其实那山上的松风阁就是云湖和他夫人定情的地方啊。对子的意思就是两人溪边扶琴,看杏花飘落,听松涛阵阵。云湖二十年前来方诸山就是求师傅救她夫人的,师傅给了他一颗紫念菩提,后来云湖知道我师父入定了,他以为是因为给了他紫念菩提的法力导致师傅示寂了。所以救活了他夫人之后,就离家修道,等师傅。" "如何判断师祖是入定了,还是示寂了呢?"云星玄问道。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等了二十年。所以云湖和陵游同我一样,都以此为活下去的执念了。"阿楠说。 岑清垅有些听的不明白,问道:"那为何紫念菩提救了我母亲,而木莲子却在我身上?" 阿楠说:"云湖把紫念菩提变成了维持你母亲性命的内丹,当时并没有人知道你母亲怀了你,是以……我猜……那内丹是被你吞了。但好在,紫念菩提的佛心,一颗菩提救活了两个人。" 陶惟衍有些不懂,问:"可你用紫念菩提和五行莲花封印迷沱山川,是在师祖给云湖师叔的菩提后啊,那云湖师叔,也就是岑公子体内的菩提子,怎么会是木莲子呢?" 阿楠说道:"那紫念菩提本是我师父日常佩戴的一串念珠,在迷沱山川久了,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也有了灵性,师父把它炼化成了法器的。它最大的缺点就是需要依附在别的法器上才可以施展发力,但同时这也是它的长处,可随着依附的法器而展开变化。因这五行莲花杯属性是五行,所以紫念菩提在用五行莲花杯封印迷沱山川的时候,就会幻化成五行莲花的五颗莲子,并有了五行的属性。可当时我封印的时候是一串菩提子,应该有十八颗,所以其他的菩提子可能散落在不同的地方了,但因他们本是一体的,所以都具备了五行的属性。" 云星玄说:"那就是,可能有一天会发现这世间有几颗同是五行木属性的、紫念菩提转化的木莲子?" 阿楠说:"你有可能会遇到。" "为什么我可能会遇到?" "因为紫念菩提或者说五行莲花的莲子之间可以相互感应、相互吸引。而你的手里,有两颗。" 云星玄忽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她有些胆怯的说道:"师叔……师叔……我可以把我这两颗菩提子给你么?" "傻孩子。收好,收到,不是每个人都能用肉身持住法器的。" 陶惟衍继续问道:"那二十年前那天,我师父与师祖发生了什么呢?" "陵游出家之前是个剑客,他一心想求师父的開雲剑,师父那日就把開雲剑给了他,只是没多久,你师傅给弄丢了。他一气之下就不在用剑,还出家做了和尚。他同云湖一样,觉得是自己强要了师傅护养多年的宝剑导致师父神气涣散而入定的。" 陶惟衍问道:"那剑呢?二十年间未曾出现过?" 阿楠说:"这个问题就复杂了,我日后再同你细讲。" 陶惟衍听完这些,发现阿楠似乎漏掉了一个人,于是问:"为何你的故事里,没有庭云公子?" 阿楠笑着说:"陶公子啊,确实是我见过的凡人里最聪慧的一个。总之,我们三人都未曾发现,其实二十年前师傅已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才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予我们三人。而因为这事情来的太过突然,师傅说他自己都未曾卜到,在还未交待清楚之下,就忽然入定了。是以造成的这样的局面。但是事实多变,我们所有人都期盼师傅可以醒来。可过了二十年了,我们已经都不在相信他能醒来的时候,居然被你们两人唤醒了。只能说,一切皆有因果吧。" 众人皆是感慨,只听阿楠说:"走吧,上千世十三阁。你这问题,要解决,还得我们三兄弟一齐出马才是。" 孤竹城内忧起外患 方诸山浮云一别后,已是流水东去二十年。 因钟离云起依旧虚弱,必得有迷沱山川护佑调养,因此众师兄弟只以阿楠的棋局为介与师傅对弈。 一晃多日过去了,孤竹城的信鸽终还是来了。 赵拾之在信中让陶惟衍尽快回孤竹城,有要事相商。 陶惟衍便与师傅陵游和尚辞行:"师傅,徒儿要先一步下山去了。若师傅走时得空,可来孤竹城一聚。" 陵游和尚这些时日早已看出陶惟衍对云星玄的情深,于是问:"星玄,她可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么?" "回师傅,不知。"陶惟衍面露难色,补充道:"我怕我的真实身份,会给她带来危险。还是先不要说得好。" 陵游和尚点点头,说:"那这件事情,我不在多说什么,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那她有半副仙骨的事情,你知道?" "知道。" "她若一心想修仙,你便趁早断了这念想吧。" "师傅……我,我知道。" "阿衍,这段情,不管是否能结果,你都要吃些苦头的。为师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希望你,不要似我们这辈人,守着执念过一生了。如你师祖期望我们那样子,我也同样把这个期望给你,尽量的放下。尽量的……让自己活得自在些。"陵游和尚说完这句话,就冲着陶惟衍摆摆手,示意他去吧。 陶惟衍已经收拾好行李,他准备下山前最后和云星玄好生道个别。 醉舞阁的半壁蔷薇已经飘落大半,金秋将至,西风起,白天日渐变短,而天也渐渐凉了起来。 云星玄在禅房煮茶,看见陶惟衍已拿着行李走过来,她才意识到师娘说的人生"散易聚难"的意思,果然如此。 "陶哥哥要回孤竹城了?" "嗯,来和云妹妹道别。" "嗯……"云星玄不知该说些什么,感觉心里有一点失落,还似有重石困于心间,不能动弹。 "那,我走了……" "嗯……" "不送我下山?"陶惟衍问道。 云星玄站了起来,可脚步并未向前,她踟蹰片刻,说道:"不了……"可这句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可是似没有半分反悔的勇气,只能在心里默念"想送你下山的,可是……" 陶惟衍想伸手再摸一次她的头发,可手指刚从衣袖中拿开,就听到了"不了"两字,然后摸摸的把手放了回去。 陶惟衍也不在说什么,看着这个他心上的姑娘笑了一笑,那笑容如此刻的微风,包容着万物又横扫着心头的温柔。 他转身朝外走去。忽然一阵西风吹过,半壁蔷薇的花瓣随着他的身影飘落了一地。云星玄看着他的渐渐远去,可直到日暮时分,仍满眼都是那个少年离去的背影和纷飞的蔷薇花瓣。 陶惟衍的私宅内,赵拾之已经等了他半日了。 "主公,你可算回来了。" 陶惟衍入屋就坐到了案前,蘸墨于一小花笺上快手写了几笔。 他轻轻将花笺抖动扇了几下,以让墨痕快干,然后将花笺对着,走到门口递给了阿婆,转头问赵拾之:"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派人盯着乔家和陆家,这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我们的预计了。"赵拾之说。 陶惟衍眉头一皱:"怎么讲?" 赵拾之说道:"主公可还记得在浮云酒肆,乔公子赎的那个乐人么?" 陶惟衍说:"名字叫做玉娘。" "对,符玉娘。" "符?可是北朝之前的太尉,符离府上的人?"陶惟衍问道。 "嗯,这符玉娘正是符太尉的掌上明珠。符太尉当年被阉人所害,那昏庸的皇帝未曾细查,符家满门全部被斩。她算是命好的了,想是有贵人相助,大难不死啊。" 陶惟衍发现这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他谨慎的问:"这消息可靠么?" "咱们的人入了乔府,做了家仆,亲耳所听。乔山桓从浮生酒肆回去,还真带着符玉娘见了父母,横竖要娶她为正妻。乔夫人居然同意了,可乔父死活不肯,说觉得是个祸水,因她这身份,一旦被发现,乔家满门富贵也就没有了。家中因此鸡犬不宁,吵了好几次架。是以咱们的人能了解的很细致。原来乔府之所以能一直做北朝生意,是因符玉娘的母亲和乔夫人是同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关系比亲姐妹还要亲厚的多。乔父因了这层关系,得以拿的稳北朝的生意。后来符家被抄满门,乔父就立马攀上了符太尉的对手,就是浮生酒肆里那个北朝的大人物,还是个宦官,人称马大人。" 陶惟衍问:"那马大人当日在浮生酒肆,可知道那是符玉娘?" 赵拾之说:"不知的,符家被灭,离现在有三年了。这女孩同马大人从未见过的,在马大人眼里,那全家已经灭没了。" 陶惟衍说:"所以那乔公子与符玉娘是从小青梅竹马了?那为何三年过去了,才找到她?" 赵拾之笑了笑,说:"这个可就有意思了。我听了这段,我也觉得,乔山桓与符玉娘从小青梅竹马,符家灭门后,符玉娘偶然逃生,误入烟花之地,被乔山桓救出,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赵拾之似是要好好讲讲这有趣的地方,就喝了一杯茶,继续说道:"可我听到这个消息的当天,去跟白翁的人也回消息来了。你猜这么着?白翁居然私下和符玉娘见面!" 陶惟衍也是一惊,说道:"所以,这符玉娘是陆梦虞安排的人?" 赵拾之说:"是的。我这几日买通了北朝的小吏,查到了陆梦虞三年前符家灭门的时候去过北都。" 陶惟衍说:"最大的可能就是陆梦虞三年前去北都偶然救了符玉娘,然后经过什么事情,将符玉娘安置在了浮生酒肆,守株待兔等乔山桓。但是陆父是今年才出的事情,那陆梦虞这步棋,走的太早了。" 赵拾之也点点头,说:"我猜想,陆梦虞真的是偶然救了符玉娘,然后刚好遇到这个事情,用上了。" "那陆父可有消息?" "陆梦虞的钱还没筹到,他父亲的死讯就传来了。一说是陆父本就体弱多病,客死异乡了。一说是被人撕票了。但是有人带回了绝笔信,我到觉得第一种可能性大些。而且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事不是罕黑族的骑兵干的,应该就是乔父和北朝的大人物。乔陆两家不和由来已久,尤其是后来陆家也转做北朝生意之后,关系就更差了。" 陶惟衍说:"那这事情就清晰多了,乔家与陆家不和,于是乔家联手北朝的马大人,杀了陆父,嫁祸给了罕黑族骑兵。陆梦虞手中有符玉娘这颗棋子,就把她安插在乔家,调查陆父的死因。所以,这事咱们不必多做考虑了,看来,陆梦虞他很快就可以查清楚了。" 赵拾之问:"主公,那乔家还用盯么?" "盯。我觉得这乔父这动静弄的太大了,有点欲盖弥彰。派人跟着他,看看还有什么动作。" "好的主公。" 陶惟衍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拾之,白落荷从浮生酒肆出来,都干了什么?" 赵拾之还未从一个事情中走出来,这样一问,他有些不解:"他?去归云山庄退婚,被荀庄主打出来的。" "没退成?" "嗯,那荀庄主面都没让他见上一见。" 陶惟衍问:"然后呢?他何时回去?" 赵拾之说:"他要去参加陆梦虞的婚礼,说这样的热闹是孤竹城的大事,他必须去瞧瞧。我正想和你说呢。" 陶惟衍说:"那钱都不用筹了,他还是坚持要娶晁家小姐?" 赵拾之点点头:"那陆家已是大厦将倾之态了,他总要顾忌上下几百口吧。主公,咱们要去么?" "我不去。你派人盯着白落荷,看他都跟谁接触。这等大事孤竹城恨不得倾城都去,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事情。喜宴哪天?" "八月二十。" 赵拾之似是还有未说出口之事,左看右看,不知如何开口。 陶惟衍看着他这副作态,已猜到七八分,觉得他这为难的姿态有些好笑,笑道:"你父亲又来催咱们南下吧?你不好意思催我了?" 赵拾之笑着说:"主公明鉴啊!" "都说了什么?" "我父亲说,夫人的事情他已经有些眉目了。眼下北朝必亡,就是时间的问题了,让咱们马上南下。" 陶惟衍知道已经不能再拖延了,于是说:"给你父亲写信,告诉他,我们会早过白落荷,到昭州。" "你打算怎么做?" "说实话,没想好。如何让孤竹城没有陶惟衍这个人,还让云妹妹不要伤心。" 赵拾之说:"这个就麻烦了。若是告诉她你的身份,她若去昭州找你,必会被白五悠当做制衡你的把柄,若是不告诉她,她真要是以为你死了,伤心还是其次,以后嫁给别人可怎么办?" 陶惟衍沉吟半刻,说道:"且容我再想想,我此番回来,还有陶家的兄弟要对付呢,或者……咱们先以不变应万变,且看他们下一步要如何动作。过几日我去一趟陶府。" 赵拾之点点头:"那我尽快调整一下这边的产业,可有什么需要嘱咐我的?" "你在南边给阿婆置个宅院,明天一早,就派人送她走吧。这两年亏的她照顾我。" 正在这时阿婆过来敲门:"公子?" 赵拾之打开门,阿婆笑着递给了他一封书信,对着陶惟衍说:"公子的信,怕是和这书信,同时到了。" 赵拾之靠着门框,拿着书信在手中冲着陶惟衍摇了摇:"让我猜猜。你进屋就写的字,怕是给的是写我手里这封信的人。巧了,她收到你的信的时候,你也刚收到她的信。" 陶惟衍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他走到赵拾之身边,接过信展开来,手掌见方的信笺上只写了三个字——"孤竹城",字的右上角寥寥几笔,画着一轮圆月浮在一朵云上。 天将黑的时候,千世台上飞来了一只信鸽。 云星玄接过家仆给的信笺,展开来,手掌见方的信笺上只写了三个字——"拜月节",字的右上角寥寥几笔,画着一枝竹子围在一座城池里。 拜月节桂影伤心人 拜月佳节,桂花飘香十里,整座孤竹城都浸润在充满桂花香的月光里。 云星玄与陶惟衍在淡雪妆楼的酒馆里,各自靠着栏杆赏月。 她穿了一身鹅黄的长裙,陪着陶惟衍送她的鹅黄珍珠发簪。 他一身深蓝衣袍,束着白玉发冠。 恰如深蓝的夜空,彩云追着鹅黄的望月。 半晌,两相无语。 许是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结里,不知如何同对方张口。 直到送酒的小二打破了这种沉默,"仙人醉和少年游各一壶,请问客官都是哪位的?" 陶惟衍抬手示意小二……然后对着云星玄说:"少年游是桂花米酒,酒味淡一些,你尝尝。" 云星玄接话道:"少年游?这名字好听。" 陶惟衍轻笑道:"沿江人家的少年,乘舟出游总爱饮壶桂花米酿,可到了人老的时候,就嫌这酒味淡了,但是偶尔会喝一壶,缅怀少年游。" 云星玄显得心不在焉,点了点头。 陶惟衍说:"岑公子的木莲子取出来了?" 云星玄继续点点头"嗯。" 陶惟衍已看出云星玄有心事,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五日后陆梦虞和晁家小姐的大婚了。于是就问:"云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云星玄仍在认真思考,她应该怎么告诉陶惟衍,她在同阿楠习迷沱棋局,只是多一技傍身,并不是真要修仙长生不老,可为何这件事情要告诉陶惟衍,她想不明白,只能据实以告:"陶哥哥,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讲,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再让我想想。" 陶惟衍嘴唇微动拉出了一个僵硬的弧线,面上露出冷冷的一个微笑,说:"还放不下么?" 若她还在执着于放不下陆梦虞,那他本来想说的话,就变的无足轻重了。他以为经过这几月的相处,他的真心,云妹妹已经感受到了。 还是因为两人间的默契和情意,只是他独自的一厢情愿? 反正,他也没想好怎么开口,那便算了吧。 "什么?"云星玄一头雾水没有明白。 正当陶惟衍想问个明白的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个局面。 "商商。"陆梦虞似是刚上楼来,抬头就瞧见了云星玄。 而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位身披白裘斗篷的女子,柳眉深目,高鼻薄唇,虽满脸病态可确不掩她的美人姿态。初秋时节就穿的如此之厚,可见身子是不大好的。 云星玄显然是未曾想到,"陆,陆哥哥……"她站了起来,看着陆梦虞。 陶惟衍也随他站了起来,这四人互相望着对方,那一瞬似静止了。 "商商,这位是?"陆梦虞看着陶惟衍问道。 云星玄一愣,她想了一下,说朋友?会不会太生分,然后说:"我师兄,陶惟衍。"然后似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你没见过的,我师叔陵游和尚的弟子。" 陆梦虞也是一愣,然后点点头说:"嗯。这是晁碧落,我的未婚妻。" 云星玄对着晁碧落笑了一下,"嫂嫂好。" 晁碧落也笑了笑说:"商商,我见过你,上元花灯节,在青龙街市上。" "没想到我和嫂嫂这么有缘分。"云星玄回道。 "我们也很有缘分啊,星玄少主!"只见白落荷也走上楼来,笑着对云星玄说。 云星玄本还想着如何结束这尴尬的四人谈话呢,她从未如此乐于见到白落荷过,于是开心笑着说:"哟,白公子啊,今天脸色不错!" 只是她无心一句,却触了白落荷的短处。 白落荷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你干嘛?你什么意思?还没打够么?赵拾之都说不追究了。" 云星玄才想起来,对于自己打过脸的人,不能提"脸色"。 本以为可以结束一个尴尬的局面,没想到,局面变得更尴尬了。 云星玄朝着陶惟衍走了一步,她想拉着陶惟衍,赶紧离开。 可白落荷没来由的走到了云星玄本来做的位置上,抖落一下他的衣摆,笑着说:"相请不如偶遇啊。正好过几天要去陆公子府上见见世面,正愁没理由去呢。陆公子不知多大,如何称呼才是?" 陆梦虞见这位白公子与云星玄相识,便回答道:"十九。" 白落荷笑道:"我也十九,不知陆公子生辰几月?" 陆梦虞说:"六月。" 白落荷说:"哎呀,那是陆兄了。" 云星玄已对白落荷很是不耐烦,她想赶紧结束这个让她觉得很别扭的局面,她不想让晁碧落知晓她从小与陆梦虞青梅竹马的故事,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陶惟衍觉得她仍对陆梦虞有什么。 云星玄皱起眉头,说:"生辰八字要么?你有完没完?" 陶惟衍听到"生辰八字"这四字时,忽然明白白落荷此行是做什么了。 云星玄说:"哥哥、嫂嫂,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说罢站了起来,拉起了陶惟衍的衣袖。 陆梦虞也站了起来,他拉住了云星玄的衣袖,"商商,有些话,我想同你说。"然后同晁碧落说:"我去去就来。" 陆梦虞拉着云星玄的衣袖下楼朝着月沼的方向走去。 云星玄放下陶惟衍的衣袖的那一瞬,陶惟衍觉得自己已经的心已经丢掉了一块。他冷笑自己,然后斟了一杯酒。 一直跟偷偷跟着白落荷的赵拾之此时才出面:"陶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白落荷见到赵拾之开心的说:"你怎么在这?" "来找你,夜市有点灯祈福,走吧。" "走,走。这里怪无聊的。"说罢拍拍衣袖同赵拾之扬长而去。 此刻桌前,只剩下陶惟衍和晁碧落。 刚好陶惟衍的角度,可以看到楼下同云星玄在说话的陆梦虞的脸,云妹妹背对着他。 他索性就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心如何一点一点变得更疼些吧。 陶惟衍看着晁碧落,不禁冷笑一下,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举着酒壶,说道:"晁姑娘可要尝尝这仙人醉么?" 晁碧落笑着说:"总听梦虞说这仙人醉甚是好喝,有三层香气,我也尝下。" 陶惟衍见她这神情,不似惺惺作态,倒是如他一般,对楼下的人,是真心相待,于是斟了一杯给她,喃喃自语道:"第一口有桂花香,第二口有茉莉味儿,第三口嘛,佛手柑的香气……" 晁碧落忽抬头看了陶惟衍一眼,眸色似是亮了一些,说:"看来,云姑娘也同你讲过一样的话。" 陶惟衍笑了笑,轻轻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然后举杯又是一饮。 桂影月沼边,陆梦虞笑着同云星玄说:"商商,我要成亲了。" "我……听说了。" 陆梦虞原本心里有很多话想同她说,可真到她面前这一刻,却什么说不出了。 他下月即将大婚,难道要告诉商商"我从小到大,心里一直想娶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你"。难道要告诉她,"可陆家几百口人,眼看大厦将倾,我不能不管"。 陆梦虞冷笑自己,摇了摇头,心想:"怪只怪,自己赶到了这个时候。时移世易,怪自己不肯放下所有事情,守着你。怪只怪,即使还是喜欢,即使放不下,可日子总要过,还是要前行的。" 两人冷静了片刻,陆梦虞心里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可我还是觉得,我要同你说一声的。我收过你的八角坠凤灯,可我辜负了你。" "陆哥哥,我知晓你的难处,我也从未觉得你我之间有什么辜负。若异地而处,我大概也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而所有选择都没有对错,我们总要往前走的。" 云星玄忽觉得有些感伤,曾经在她眼里那样耀眼的男孩子,此刻悲伤的同她讲"辜负"。 在她看来,陆梦虞并没有辜负她,而是所有的现实问题导致的不同选择,都是物尽其用的必然,如她烤鹿肉的时候可以用仙门法器白玉扇来煽火一样,不要去考虑纷扰的外因,只要本着自己的第一直觉,告诉自己该怎么做,那这个做法就是对的。 可她也晓得,若此时将这段话告知陆梦虞,只会是在他伤口撒盐,更肯定了他心里所谓的"辜负"。 云星玄报以微笑,说道:"有人和我说过,没有必要勉强喜欢,当你觉得这个喜欢让你有压力了,让你不开心了,你的喜欢是可以放下的。比如,以前很多人都喜欢八角坠风灯,可灯只有一盏。能得到这份喜欢的人只有一个。那其他人的爱而不得,是不是没有意义呢?还不如,放下。毕竟,世间还有那么多漂亮的花灯,万一,有更得你心意的呢?" 陆梦虞很难想象这些话是从云星玄口中说出,感觉几月未见如隔了多年那般久远,眼前这人,真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可他的心却更疼了。 "我的商商,在我看不见的时候,长大了。" 云星玄听到这句心头也是一紧,"陆哥哥,现在的你要面临很多内忧外患的事情,不要被过去的事绊住脚。如我一样,放下吧。我们曾青梅竹马的长大,如兄妹般相互扶持。而你,很快就要成家立业了。晁姐姐,我很喜欢。" 云星玄说罢就坚定的转身,不在回头,朝着淡雪妆楼走去。 而陆梦虞听完她的话,才发现,"原来放不下的只有自己而已"。 他看着云星玄坚定离去的背影,眼前一片朦胧,那个要帮他赢灯王的女孩子,要离他而去了。 虽然,先放手的是自己。 陆梦虞想起,七夕节那日,在陆府门口见到云星玄在转角的背影,就追了过去,待他追到月沼时,看见那个陶公子抱起云星玄走了。 陶公子那日看她的眼神,他不会不懂,一如曾几何时,他也曾那样的眼神看着她,满眼的喜欢同心疼。 云星玄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陆梦虞还站在那里,他眼前的一片朦胧忽然清晰了一些,那些"朦胧"在眼角落成了泪水。 陶惟衍已将仙人醉一壶饮尽,他朝着楼下望去,见云星玄已经转身回走,只留下陆梦虞一人愣在那里。 可他分明见到陆梦虞哀伤的表情,还有,留下的眼泪。 原来。 陆梦虞也同他一般,对云星玄满是真心。 此生念不过如此矣 有人夜市煎茶斗浆,有人桂影湖畔填词吟诗,有人楼头宴饮听琴。市井繁华,如此最盛。 云星玄同陆梦虞那一番话,在提醒着他放下,似也缕清了自己的心绪,忽觉灵台清明爽朗的很,初秋夜里,三里桂香,三里清风,都舒适无比。 此刻,又一阵桂花香飘散过来,她深嗅一缕香气,不自觉面露喜色。因今夜,她看到自己真心的时候,刚好那人就在她身边。 陶惟衍将手中的披风轻抖散开,瞬间挡住了夜里寒风,温暖围住了云星玄。在她眼里,这个眼中若星河璀璨的人,为她展开披风的瞬间,抖落漫天的星辰。 她笑着看着他的眼眸,侧首轻抬下颌,"陶哥哥,我不冷。" 陶惟衍将披风系带在云星玄下颌处两线交叠,双手就拉着两条丝带,不在动弹,他低头看着她笑着的眼睛,淡淡的说:"我觉得冷。" 说罢,他将手中的丝带两相环绕,打了一个结,冷冷的说:"同他说话,这么开心么?" 他似是无心的说道,眼神却不在敢看向她,手却还在抚弄着披风的结扣,往日三两下的双结扣,今日为何这般难系,如何都不好看。 他,慌了。 说完这句,他发现自己慌了,忙放下系结扣的手。 待手离开丝带的一瞬间,另一只温暖的小手拉住了他的左手。 他看看那只白嫩丝滑的蒲苇柔荑,又抬头看向她,一脸疑惑,似是在问,何意? 云星玄也是一脸疑惑,同他说话?那么开心么?原来,在你的眼里,我满心都是他。她在那只手要离开披风的时候,只想拉住他,问个清楚明白,她怕这只手若是离开披风,那便再也说不清楚了。 她收敛了笑容,转而带些愠色,"我为什么不开心?" 陶惟衍觉得心如刀绞般酸楚,他挣脱开了她那只温暖的小手,袖摆轻甩,转身。 他背对着他日日夜夜念着想着的人,许是今夜酒饮的多了些,忽觉头晕晕的,满天的月色和星辰都暗淡了下去。这样也好,我总归是要走的,还不若如此,从未开始过,从未动心过,便如此刻这样,让"陶哥哥"这个人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吧。 "恭喜妹妹,再续前缘。"说罢就快步离去。 云星玄本想拉住他,告诉他,别走。我同他说清楚了。 可听见这句"再续前缘",她觉心头一酸,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有眼泪如泉涌,再也止不住了。 我以为,你懂我。 我以为你待我的心,如我待你的心一般。 原来,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再续前缘,呵,原来那些在一起的日日夜夜,竟这般,不值得。 云星玄觉得自己浑身力疲,这奔涌的眼泪似要抽空她所有的情绪,她慢慢的蹲下。 桂影月沼池畔,有一个头戴鹅黄珍珠发簪的小姑娘,她身上披着一个深蓝色的披风坠在地上,她蹲在池边,双手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陶惟衍似是听到了云星玄的呜咽之声,可他不能回头。 他怕一旦自己回头,就会忍不住朝她狂奔而去。 即便你心里还有他,我也不在乎。 只要心里有一点点我的位置,此生,我便足以。 他怕自己一旦回头,就心软的再也没法开口说离开了。 我从未觉得老天对我有一丁点眷顾,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我此生执念,不过如此了。 他每前行一步,就觉得自己心上挨了一刀,一步一步,一刀一刀。想转身,想拉住她的手,想拥她入怀,想抱紧她,告诉她,"我此生执念,只有你。" 他的心久久不能释怀,怕是这一世,再也不能释怀了。 他不记得如何穿过欢闹的人群走到私宅,可当他看到门口挂着两个墨竹灯笼时,眼前就又浮现了那日出迷沱山川时,诓她住这宅子的情形。想到那日她醉酒时,他抱着她的样子。 "主公,你哭过?"赵拾之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以为二人会相伴回家,所以在暗处,想找机会同陶惟衍相商要事,可当他看到陶惟衍孤身一人时,便走了出来。 陶惟衍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收拾自己的心情,换做了往日的神态,问:"今日,你怎么会出现在淡雪妆楼?" "我本偷偷跟着白落荷,见,见你们场面如,如此,如此特别……我只能将他拉走。" "他应该是故意去跟陆梦虞的,遇到我们,只是凑巧。" "他跟着陆梦虞作甚?"赵拾之问道。 陶惟衍看着赵拾之,一字一句的说道:"他去问了陆梦虞的生辰八字。" 赵拾之恍然大悟:"所以……"他还未说出后面的话,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陶惟衍点点头:"他们已经有所怀疑了。他知道我是谁,只是时间问题了。" 赵拾之似很是着急的说道:"那我们要提前启程了。" 陶惟衍说:"待陆梦虞大婚吧,你去看看白落荷为何坚持要去。陆梦虞大婚当夜,我们就走!" "好的,主公。我准备好马车。你……你准备好了么……我的意思是,你同云姑娘,可交待好了么……"赵拾之试探的问道。 赵拾之知道主公用情之深。 他知道陶惟衍这个人,一旦认准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他也知道,这样的感情,要放手,那是脱胎换骨的疼,是扒皮抽筋的痛,是心肺具焚的煎熬。 陶惟衍又换做那副伤情公子模样,幽幽的说:"我让她伤心了。" 赵拾之这才反应过来,"云姑娘在哪?" "阿婆已经南下去了,我这里没别人。你去接她吧,我怕她不肯来我这里住。你就扮作偶遇,把她送回来。应该还在月沼边上。她……她披着蓝色披风。许……许是还在哭吧。" 赵拾之点点头,说道:"主公,你这又是何必呢……"可他也知道,主公是必须离开的人,却没法再给些更多的承诺了。 桂影月暗,已是子时,湖中画舫已熄了烛火。 万籁此都寂,只余残蝉鸣。 赵拾之到时,那个披着蓝披风,戴着鹅黄珍珠发簪的小姑娘已经不哭了,她坐在桂影月沼边的石凳上,饮着一壶仙人醉,而她的周围,已经堆了好几瓶了。 赵拾之看着这可怜见的姑娘,想来是哭了许久吧,那泪痕即便是干了,可眼睛还是肿肿的。 赵拾之唤道:"云姑娘,好巧啊,你在这里作甚?" "云姑娘?" "云姑娘,住哪里?" "云姑娘?" "云姑娘,我送你回你陶哥哥那里,可好?" 云星玄已大醉,无论赵拾之怎样唤,都不答话。直到听见他说"陶哥哥",云星玄"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她抽搐着身子,哭的比之前更凶了。 "你,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开心?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他叫我商商?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说你是我的师兄?你不是教我'放下'么?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云星玄似将赵拾之当做陶惟衍了,一手抹着眼泪,一手喝着酒说道。 赵拾之摇摇头,明明两情相悦的两个人,怎奈…… 他唤来酒馆的小厮,给了几个钱,让他去跑一趟陶惟衍的私宅。 陶惟衍一直站在宅院的墨竹灯笼下等着,可他不忍心再进院一步,也不忍心,再朝着月沼走一步。 "敢问是陶公子么?"一个小厮走过来问道。 "是。" "有一位拾公子,让我给您带个话。他说'你的小娘子已经喝了十几壶仙人醉了,说要住陆哥哥家里去'。" 陶惟衍听罢就朝着月沼狂奔去。 陶惟衍在离他心爱的姑娘紧一步之遥的时候,在也不敢向前走一步了,他怕只这一步,他之前伪装的狠心就尽数崩溃,他怕只这一步,他为离开所做的铺垫就前功尽弃了。 他站在云星玄身后,站了许久,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她。 月沼边的石凳上,两人相对而坐,那披着蓝披风,头戴鹅黄珍珠发簪的姑娘一边哭一边诉说着,那个着深灰长袍的公子拿着酒,喝着。 那姑娘一直说,那公子一直在点头。 "我在淡雪妆楼那时想和你说,我同阿楠学棋局,只是因为想同你一起下棋,我不想修道了,我不想长生不老了。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赵拾之点点头,"嗯。" "你还问我为什么同陆哥哥聊天开心!因为我放下了呀!" 赵拾之点点头,"嗯。" "你甩开了我的手!" 赵拾之点点头,"嗯。" "不是你教我放下么?" 赵拾之点点头,"嗯。" "你祝我,再续前缘?" 赵拾之点点头,"嗯。" "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赵拾之点点头,"嗯。" "我以为,你的心里,和我一样。" 赵拾之点点头,"嗯。" "可是,原来,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明白。"陶惟衍还是没有忍住,迈出了那一步。 云星玄听到了这句话,然后看看对面赵拾之好似并未说话,又回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原来她的陶哥哥,就在她的身后。 她伸手抹了抹眼泪,缓缓的站起来,她喝的酒太多了,加上哭了许久,已经站的不稳了。 摇摇晃晃的总算站直了,睁大了眼睛确认了一下,这眼前之人好像真的是陶哥哥。 她接着刚才那句话说道:"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 她泪眼婆娑,已看不清眼前的人。 忽然眼前一黑。 陶惟衍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双手将她环住在自己胸膛前,紧紧的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小声的说道:"我明白,我都明白。" 云星玄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困意席卷。她似是躺在一个暖暖的床榻上,那床上似铺了很多床被褥,软软的,暖暖的。 还有一股香香的味道,那味道,闻起来,如同陶哥哥身上的香气一般。 带着些许竹林的清香,似清风,刚刚拂过一片绿意的新竹。 风流人提解小娘子 陶惟衍一手搂着她的脖颈,一手从她裙子后轻巧一抬,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陶惟衍看了看周围的五六个酒瓶,将云星玄抱紧了些。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看着此时正在笑眼望着他的赵拾之,说:"我的小娘子。十几壶酒?要住陆梦虞家里去?亏你编得出来!" 赵拾之笑得更明显了,说道:"我不这么说,你会跑着过来么?" 赵拾之赶忙起身,跟了上来,他学着云星玄的语气,说:"陶哥哥,我今夜住哪里呀?" 陶惟衍白了他一眼,说:"住我那里。" "会不会不太方便呀?" "离去之日不远了,她知道你我的关系多一点,也不碍事的。" 赵拾之紧跟上陶惟衍的步伐,并肩通行,看着他,坏坏的说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佳人在抱,美人在怀……" 陶惟衍赶忙看了一眼熟睡的云星玄,然后狠狠的看了赵拾之一眼:"你最近是不是和白落荷待的有些久了,怎么如此的……" "如此的什么?"赵拾之赶忙接话。 "下流。" "哎!我以为最差也是'风流'。" 寅时将至,街上人已寥寥无几,很多小店的门口,那拜月的香案还未撤下,一行人路过一个香案时,陶惟衍看了看怀抱里睡熟的云星玄,抬头望了望那轮圆月,轻轻的说道:"只愿……" 陶府私宅内,赵拾之看了看云星玄,确定她已是熟睡状态。说道:"你何时去陶府?" "本想明日去,可我担心陶家兄弟动手太快,还未到陆梦虞大婚,就把'陶惟衍'……"陶惟衍将手摆做刀状,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陆梦虞八月二十大婚,那你十九去?" "嗯。" 赵拾之思索的片刻,说:"主公,云姑娘心里有你。" 陶惟衍无奈的笑了笑,"拾之,你说,我该怎么办?" 赵拾之看着他无助的眼神,"我,还能帮你做些什么?" 陶惟衍说:"你去把这房子的地契改了,'陶惟衍'只是租了这房子,他们不动手,我也要把这房子烧了 。让'陶惟衍'这个人彻底消失。再去帮我铸一把锁。" "锁?"赵拾之问道。 "嗯。日后我再告诉你缘由。" 赵拾之忽然觉得,陶惟衍可能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又说:"我的意思,关于云姑娘,我还能帮你什么?" 陶惟衍想了想:"对于她,眼下我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剩下的这五日,好生珍惜,将我们彼此刻到对方骨子里;要么,明天就消失在她的世界里,那她的记忆还是停在拜月节的夜里,我们二人,不欢而散。" 他看着赵拾之,似是问他,又似问自己:"前者,她失了'陶哥哥',也失了她可以修那半副仙骨的可能;后者,我们大概只是对方年少时,在彼此心里蜻蜓点水的一个涟漪。" 赵拾之听他这么说,大概就猜到他的选择了,他默默叹息了一声:"主公……" 陶惟衍说:"我不能据实相告,我已经很觉得对她不住。更不能给她希望,给她情爱。我……不能再骗她。"他似是下定决心,又说:"让她断了'以后'的事情,我不能做。" 陶惟衍看着云星玄穿着那身鹅黄的长衣,和枕边的蓝色披风,若有所思,他对着赵拾之说:"你去给她找身干净的衣服来。" 赵拾之点点头,出门去。 千世台,清晨,十里云海翻腾,晨课结束的钟声响起。 云星玄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已在千世台的房间里,她再看看周围时,就发现站在她门口的岑清垅。 云星玄揉了揉头,不耐烦的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在一个姑娘的房间里。" 岑清垅听到她的声音才转过身来,他脸色煞白,唇色淡到看不出,可见是虚弱至极的,他还是笑着,拖着虚弱的声音说:"我这才取了木莲子,跟个废人差不多。你推我一下,我都能倒。我都不怕你揍我,你怕什么?" "我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云星玄说道。 岑清垅捂着胸口费力的说道:"半夜里,赵拾之给你送回来的。" "赵拾之?" "嗯,他说半夜见你在月沼醉酒,衣服脏了,就托店家的妇人帮你换了身衣服,给你送回来了。" 云星玄这时才看了看,昨日穿的那套鹅黄的衣服已然换成了一套粉色。她忽然想起来什么,赶忙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鹅黄珍珠发簪,还好,还在的。 而昨夜,陶惟衍披在她身上的蓝色披风折叠的整整齐齐,摆在她床前。就是那个陶哥哥说"我觉得冷"时,给她系的那个蓝色披风。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开始落泪,她的记忆,就停在陶惟衍那句"恭喜妹妹,再续前缘"。 岑清垅倒是吓了一跳,忙叫道:"师姐,师姐,你别哭啊。怎么了!" 岑清垅拖着他虚弱的身子,挪到了云星玄床边坐下,说:"他,陶惟衍,他怎么你了……他欺负你了?" 云星玄"陶,陶哥哥,昨晚有过来么?" 岑清垅说:"自是没有,不然我直接说他送你回来就好了。"他又看看她那神情,应该不是…… 岑清垅继续说道:"我娘,去你给熬醒酒汤了。让我在这里守着你。你快说,你有没有吃亏?不然你在这样哭下去,他们问起来,就复杂了。" 云星玄收起了眼泪,忽然长长的谈了一口气,"没有。只是我,自作多情了。" 岑清垅看着她说道:"你是不是瞎啊?还是你没有心啊?" 云星玄伸手就要打他:"再胡说!" 岑清垅似是连躲的力气都没有,闭着眼睛,一副你打啊,反正我娘一会儿就进来的表情。 云星玄收起了手,又整理了一下刚哭过的痕迹,"你什么意思?" 岑清垅奚落道:"你啊,果然是个没有心的。" "好好说话!" 岑清垅瞥了她一眼,很不耐烦的用他虚弱的嗓音说道:"你若说陶惟衍对你,是他一厢情愿我是相信的。你对他,你能用'自作多情'这个词,你就是薄情寡义的女人。" 云星玄见岑清垅似是知道些什么,"你说明白些。" 岑清垅摇摇头,他真是看不上自己这副德行,明明是个开秦楼楚馆的风骚老板,怎么现在歪叽叽病怏怏的在这当和事佬,但本着他娘同他讲,和云星玄是一家人的份上,他还是张了嘴:"此前我可是不知咱们现下这层关系的,当时我只是个旁观者清的角度,我只与你说三件事,不带我的想法,你自己听听看。" "快说!" "第一件,你到浮生酒肆的第一夜,那屋里熏得的是催情香,他没碰你。第二件,浮生酒肆大把房间,他为何日日晚上守着你,同你一屋睡。第三件,听风阁你落水那日,他来找我时,已经病得不轻了,你落水之时,他想都没想就同你跳下去了。"岑清垅说完就看着云星玄,看她冷静下来,自己回想一下能否明白是怎么回事。 谁知云星玄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给我们下毒?" 岑清垅气得顿时语塞了一下,他真后悔自己多管闲事,然后说道:"催情香!市面上都有卖的!正经人谁去浮生酒肆啊!那时我也不晓得你是云老头的徒弟啊!" "哦。" "哦?你倒是说说这三件事情。" "陶哥哥,我知道他对我好。" "只是好么?在那地界,闻了催情香的,没人能干干净净出去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陶惟衍,很早很早以前,就对你情根深种了。只是你,才是那个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里面的那个'无情花'!"岑清垅索性就说的明白些。 云星玄这时才将往事翻开,原来,原来那时是这样的。她问:"你还知道什么?" 岑清垅看着她似是明白过来了,深觉做个月老、和事佬的感觉也不错,就一副自信满满的,开口说道:"你当他真来千世台见见世面么?他是觉得我非善类,怕我对你图谋不轨,所以跟过来守着你的。" "那他确实想多了。"云星玄冷冷的说道。 岑清垅做撒娇状,"师姐,我,我其实还是很有魅力的。你不要这样说嘛。"他咳了咳嗓子,然后继续道:"所以我说你莫不是瞎了眼,就是没有心。我认识你们这一月多来,出现的所有人,你可以都将这问题问与他。你可能是最后一个知晓,陶惟衍喜欢你的人。" 云星玄太过震惊这番话,自己是最后一个知晓的,自己竟然迟钝到这般田地,可昨夜,昨夜他那语气?云星玄还是不太敢相信,她幽幽重复了一句,"所有人?" 这时岑夫人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碗走了过来:"星玄,你可好些了?" 岑清垅似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拉他娘也到床边坐下:"娘,你来的正好。你说说看,在你看来,陶惟衍对我师姐怎么样?" 岑夫人面露难色,她听云湖说过云星玄若要修仙是需要戒动情的。 岑清垅也似看出了母亲的犹豫,于是说:"娘,她刚才哭了半晌,她觉的陶公子看不上她,她一厢情愿了。" 岑夫人这才晓得,云星玄已是动了心,知晓了自己的心意了,于是缓缓说道:"陶公子对你,自是一往情深的。我先瞧着,以为只是他自作多情呢。那日你到浮生酒肆的小酒馆,他的眼神未曾有半刻离开过你,看着你,他满眼都是笑。师娘是过来人,那眼神,骗不得人的。你喝多了就睡过去了。他就支着一只胳膊看着你,瞧了一个晚上。" 云星玄这才觉得自己真的是眼神不好,还被猪油蒙了心了,她掀开被子,跳下床就开始穿鞋,"师娘,我要下山去。" 岑夫人拉住她说道:"不急,先把醒酒汤喝了。刚有人拿来请柬,说是陆府邀请你去饮喜酒。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一来,你一个姑娘家,矜持一些,二来,你看看你这憔悴的样子,好生休息下,到时漂漂亮亮的下山去。" 亦难馆筹谋临行事 孤竹城南有一钱庄,钱庄的幕后老板是那个自称来孤竹城采集民间乐诗的采诗官——赵拾之。 钱庄之南有一私宅,唤作"亦难馆",此刻不过卯时,陶惟衍正站在亦难馆的院子里。 赵拾之推门而进。 "你把她送到了?" "嗯,我同岑清垅说了,是我半路偶遇她的。" 陶惟衍既已下定决心不在出现在云星玄面前,他让赵拾之送云星玄回千世台后,就将他的私宅锁了,连夜搬到了亦难馆里。 他们要开始筹谋,南下——昭州。 "主公,今日十六,还有五日,咱们怎么安排?" "我要去会一会陆梦虞。" "会他?你是担心,那晁小姐没了之后,他还要娶云姑娘么?大可不必吧,云姑娘的性子,断是不会再嫁他的。" 陶惟衍寻思这赵拾之是一宿未合眼,脑子不好用了么,"你……你脑子里这么多情情爱爱,怎么不见你娶个姑娘回家?" "我嘛?"赵拾之果然是没睡好,刚想回答这个问题,转而一想,不对啊,然后笑着说:"还请主公明示。" "我娘的事情,你说,陆梦虞知道么?" "当年灵妃也就是你亲生母亲,"赵拾之忽让降低的了声调,小声说道"夫人嫁到南朝只三年,就拿了一纸休书回了孤竹城。但是城里人都知道,'夫人'因悲伤过度,回了陆家,不到一年就暴病而亡了。在孤竹城、在陆家,并没有灵妃的儿子,这个'你'的存在过。所以陆父一定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也是因为夫人回了孤竹城,陆父在南朝的生意才做不下去的,才有了他去北朝做生意,与乔家的利益之争。只是当我想去找他的时候,他就去了北朝。再后来他,陆父,你的舅父,就出事了。我觉得,陆梦虞应该知道夫人的存在,但是这个'你',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陶惟衍点点头:"我去试探一下他的为人,看以后能不能为我所用。" 赵拾之面露难色道:"主公,这陆公子,好歹也是你曾经的情敌啊。" "你忘了么?白落荷问他的生辰八字,自是以为陆梦虞才是我娘生的孩子。陆梦虞只比我大了三个月,看来他可能要短时间内,受累,帮我扛着这个头衔了。且我的存在,就说明我舅父是让我和我娘死里逃生的恩人,我不能看着陆家倒下。我想,我娘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赵拾之拱起手背,作了一揖:"主公,佩服。这胸怀和见识。" "我想在离开孤竹城之前,去看看我娘以前住过的地方。" 赵拾之问:"那以什么理由去呢?" "行医,看病。" 赵拾之点点头,这才想到,毕竟主公师从陵游和尚,若论行医,他确实是数一数二的。 令赵拾之没有想到的是,陶惟衍饶了好大一个圈子,只诠释了一个事情"他还是放不下她"。 才不过辰时,白翁就敲响了陆梦虞的房门。 "公子,门口有一个自称叫陶惟衍的人,说是陶太守的小儿子,你们认识,前来拜见。" 陆梦虞甚是惊讶,赶紧更衣待客。 待陆梦虞到正厅的时候,见陶惟衍并未在客座。而是在门口打量着院子里的植物。 "不知陶公子前来,所为何事?"陆梦虞说道。 陶惟衍这时才收了眼神,回头看着陆梦虞说:"陆兄,看病。" 陆梦虞疑惑:"何人的病?什么病?" 陶惟衍说:"陆夫人——晁小姐的病。" 陆梦虞问:"你怎知……" 陶惟衍勾了勾嘴角,"我是云姑娘的师兄,师从陵游和尚。我师父曾是首屈一指的神医,他隐居在渔阳谷。那日在淡雪妆楼,我见到晁姑娘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有病。" 陆梦虞知道云湖道人的厉害,因想着陶惟衍的师傅,是云湖道人的同门,自是不会差的,他说:"可我与碧落还未成婚,她此刻不在这里,你怎么不去晁府?" 陶惟衍笑着说:"我觉得,我同你,更熟一点。冒然去晁府,不太好。你请她过来,我今日无事,不急,我在这里等。" 陆梦虞忙叫白翁去请晁碧落,自己唤了陶惟衍在院中的小亭喝茶。 小亭上紧有一小匾额,书着三个字"宣灵亭"。 陶惟衍看着匾额问道:"这宣灵二字取何意?" 陆梦虞答:"家父单名一个'宣'字,家父曾有一妹,我姑姑单名一个'灵'字,是以我祖父以二人之名起的这亭。" 陶惟衍笑着说:"好字,好名。" 陆梦虞看了看陶惟衍,举起茶杯,又放下茶杯。 一切动作,皆被陶惟衍看在眼里,他说:"陆兄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陆梦虞:"你为何,愿意帮我?或者说帮我夫人?" 陶惟衍:"若我没遇到、不知道便罢了,可既然让我遇到晁姑娘,我还瞧出她什么毛病了。若我不说,便是我的不对了。行医者,理应如此。" 陆梦虞起身对着陶惟衍一拜:"多谢陶公子。此前没有机缘,若早些相识,我们定能成为莫逆之交。" 陶惟衍:"陆兄客气了。现下成为朋友,也不晚。" 陆梦虞:"你与商商……你与云姑娘相识很久了?" 昨日陶惟衍很想问问云星玄,为何陆梦虞叫她"商商",可经过昨日夜里她那番醉酒后的告白,陶惟衍忽然觉得叫什么,谁叫的,都不重要了,大抵不过是一个乳名、小名,不足以知晓。 而且,他不想在旁人面前,尤其是陆梦虞面前,被人发现,自己也有不了解云妹妹的地方。更不想知道,陆梦虞和云妹妹的故事。 于是他说道:"没有很久,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上元节,她捡到了我的荷包。" 陆梦虞见他如此坦荡又义气,顿生好感,就不在客套,说:"我知你倾心于她,七夕节那夜,我见你抱着她回府了。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这是想同你说,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我没那个福分。但是我真希望她能活得开心自在些的。" 陶惟衍笑了笑,没在说话。他以后可能许久都要消失在云妹妹的身边了,他连如陆梦虞这般祝福的话,他都没有资格说。 陆梦虞以为陶惟衍是在意他与云星玄的过往,然后解释道:"我小时候曾跟一个师傅习武,那师傅经常去千世台会友,偶尔也会带上我。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我们青梅竹马,但,更似兄妹。" 陆梦虞能看出云星玄心里有陶惟衍,既然自己与她无缘,且陶公子又是个不错的人,成全,也是他能给商商,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陶惟衍笑笑,说:"陆兄多虑了。我从未介意过你们的关系。而且,我同云妹妹一样,都觉得陆兄是个很好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 正在这时,白翁带着晁碧落走了过来。 晁碧落依然披着那个厚厚的白裘斗篷,柳眉深目,高鼻薄唇,对着陶惟衍施了一礼,"陶公子,又见面了。" 陶惟衍也不在多言其他,直接问:"我给晁姑娘号脉,可需要覆薄纱?" 晁碧落笑道:"不必。" 陶惟衍号过脉象之后,思考了片刻,说道:"这脉象,与我昨日初见晁姑娘时,设想的病情一致。我不做隐瞒,但是,你们最好要保密,这其中的缘由,我想你们会知道。" "陶公子何意?"陆梦虞问道。 陶惟衍说道:"晁姑娘这不是病,是中了毒。" 晁碧落和陆梦虞皆是一骇,晁家三代单传,满城皆知,到了晁碧落这里,本来有个哥哥,以为打破了"单传"的命数呢,哪想到哥哥也是早亡,偌大的家业都靠她一个女子来撑,是以她二十二岁,仍是未婚。 晁碧落这病瞧过许多名医,都说命不长久,因此她活得格外磊落。上元节那日她同陶惟衍一样,也瞧见了云星玄送八角坠凤灯给陆梦虞了,不同的是,她瞧上了陆梦虞。既然命不长,那喜欢的人,还是要主动些的。 晁碧落随即一笑,说:"陶公子既知道我是中了毒,那请问,可有解?" 陶惟衍说道:"我没有,但是云妹妹,可以解。" 陆梦虞疑惑:"你是药王的弟子,你解不了这毒。云姑娘是修道的,她怎能解?" 陶惟衍说:"云姑娘有一法器,叫莲葵小花簪,可以解百毒,养万物。你可现下修书一封,将这原话说与她。她自会明白。" 晁碧落问:"为何陶公子今日未同云姑娘一起来?" 陶惟衍笑笑:"我最近比较忙,昨日把她送回千世台了。" 陆梦虞道:"那我马上让白翁差人去送信。" 陶惟衍说:"陆兄、晁姑娘,这病我瞧了,但是能不能解,全在你们。" "陶公子,对我的大恩,碧落无以为报,有何问题,但说无妨。"晁碧落答到。 陶惟衍说:"一来,你这毒是慢性的,肯定是身边之人投的,所以你以后要对入口起居的所有事物,多加防备之心;二来,云姑娘这法器的事情,只我和她知道,希望二位出于保护她的心思,不要被外人知道。所以陆兄,信送去的时候,加个请帖,以参加大婚为由好些。" "好的。多谢陶公子提醒。"陆梦虞答道。 "那,我便告辞了。"陶惟衍说罢就起身施礼。 陆梦虞道:"陶公子可愿意来参加我们的大婚?" 陶惟衍笑笑:"不了,家中有事。陆兄,我们有缘再会。"于是便离开了陆府。 白翁差人将晁碧落送回晁府后,来到陆梦虞房间。 白翁:"公子,这陶惟衍是敌是友?" 陆梦虞说:"友。" "他为何要帮我们呢?" 陆梦虞笑笑说道:"他可能就是父亲说的那种人吧,但见不平事,必出仗义剑。而且,他喜欢商商。商商,也喜欢他。" "公子,莫要再伤心了。" "白翁,我没事。眼下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白翁说道:"公子请讲。" "父亲的遗书上说了,若到不得已的时候,可去昭州找一故人。待我大婚后第二天,你亲自去一趟。" "昭州何地?" "碧树凉秋书院。" 仙翁郎教习迷沱局 千世台的山上已显秋色,此刻有独鸟略过黄叶,夕阳将落的时候,山间似起了层层寒烟般朦胧。 睡了两日的云星玄,终于似是从混沌中醒来。 她后知后觉才明白,以前师傅总是叫她打坐、悟道,是有些道理的。人总得给自己很多独自的时间,去思考,才能从"不知"、"不觉"、"不明白"中渐渐的参悟,就容易变得知道一些、察觉一些、明白一些了。 可悟的多了,她开始变得胡思乱想,不知道哪些事情是真的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是她"悟"出来的、重新在脑海里排演过的,如符箓、八卦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一样。 比如,拜月节那晚,她在桂影月沼到底有没有见过赵拾之? 比如,她总是觉得醉酒后闻到了陶惟衍身上的味道,那是幻觉还是真的? 比如,她鹅黄的外衣是谁给她换的,这粉色绣花的少女衣裙,真的是店家的妇人给换的么? "你能不能收起你这种小女儿的作态,毕竟这是道家圣地千世台,毕竟你是有半副仙骨的。"阿楠听说云星玄终于睡醒了,就忙来找她。 云星玄无精打采的问道:"阿楠,公子,日落西山,你找我作甚?" 阿楠摇着他的折扇,笑着说:"我刚为你卜了一卦,卦象说吧,啧啧,你可能不大好。我想着找你来,破一破这卦象。" 云星玄觉得阿楠又在寻她开心,于是说道:"你最近是不是闲的无事?为我卜卦做甚?" 阿楠说:"你不想知道如何改一改你的运势,破一破这个卦象么?" 云星玄假笑了一下,给阿楠一个说下文的理由:"阿楠师叔,请救小女一命。" 阿楠合起来折扇,在手中敲了两下,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近日宜拜神、拜仙、拜师,若你拜个师,这好的坏的一冲,没准就能顺当些。" 云星玄说道:"你的大师兄,不就是我的师傅么?" 阿楠说道:"凡是同你比,有长处的人,你都可以拜师啊。比如我,我的道行和灵力比你师傅强得多,我不介意你同时拜我们两个门下的。" 云星玄正想着这时睡醒,不知今夜漫漫长夜如何度过呢。那索性就聊聊,"阿楠,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楠也不再逗她,说道:"你的白玉扇,烤肉太过浪费了。我来教你,迷沱棋局。" "正巧我愁长夜难眠呢,来吧。" 阿楠从袖笼中拿出一本泛黄的古集,说:"这是棋谱,按照我之前教你的基本道理,好生练着。普通的棋局,你起码要赢得过绝大多数人,你才能在迷沱棋局里释放法力。" 云星玄有所顾忌的问道:"师叔,我学这本事,一定要修仙么?万一,我说万一,我不想修长生不老之道呢?" 阿楠明白她在顾虑什么,她若真想修仙,必须修清凉道,那她就需远离所有红尘爱恨了,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很难。尤其是她,师傅早就说过的,陶惟衍和她有段不甚好的缘分。哎。命由天定,福自己求吧。 阿楠笑了笑:"你看你师傅,也修道的,他有一些法力,他也是个有身老病死的普通人。还有,你确实是有仙骨的,但是修仙哪那么容易,千万人里能出一个,那都是福星高照了。" 云星玄讪讪的说:"我以为,你们都想让我修仙呢。我怕我让你们失望。" "你可知道,我是如何看出来你是大师兄的徒弟的?" "不知。" "他在你的仙骨里,压着封印。其实,他把你当女儿一般,他只想你做个普通人。" "我懂了。" 阿楠笑着问:"你又懂什么了?" 云星玄说:"修仙得道由天定,可我命在我不在天。" "嗯,有些道理的。重要的是,你学这些法器,是因你与这些法器有缘分,让它们物尽其用。如你去浮生酒肆,帮了果农,也全了岑清垅的心愿,这是善事。不管你是不是有仙骨,不管是你不是会些法术,你本身就是一个普通人,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懂了。你不是要教我棋局么,来吧。" "除了练习棋谱,你还得每日打坐静思,让自己能处在一个不动情、不动心的意念下,你才可以打开迷沱棋局。这也是为什么,你现在打开白玉扇,没有棋盘、没有棋子的原因。" "还有,以上你都能做到,你也只是能在打开扇子的时候出现棋盘和棋子,从而打开迷沱棋局与别人下棋。若想如我这样,可以凭迷沱棋局切换时空,嗯,需要很多年,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阿楠与云星玄就这样晚上习迷沱棋局,白日睡觉、打坐,又过了两日。 阿楠以为学这迷沱棋局可以困住云星玄不去下山,可没想到,她即便是黑白颠倒,依然心心念念着要去参加陆梦虞的婚礼,更重要的是,她想去见见陶惟衍。 云星玄下山的时候,云湖道人与阿楠一起送她出山门。这样的待遇,她从未感受过,像是老父老母送女上花轿一般严肃。 她笑着同他二人说:"师傅、师叔,陆哥哥在请帖里邀我去给晁姑娘看病,我最多两三日,很快就回来了。你们莫要担心我。"于是,就开心的朝着山下走去。 阿楠摇了摇头:"大师兄,我还是没留住。" 云湖道人说:"这是她的命数,命中必有此劫,躲也躲不住。" 阿楠拍了怕云湖道人的后背:"咱们也回去吧,女大不中留。" 云湖道人这时才想起来,问道:"你给她卜的卦,你到底破了多少?" "天机不可泄露啊,说多了我会遭反噬的。少些法力吧,也没关系,就怕一反噬,把我反噬成你这老样子。啧啧,那我这些年不就白修炼了。"阿楠打趣的说道,说罢就快步往回走。 云湖道人一边追着他,一边说:"快说!到底破了多少?我好安排安排啊。" "脱胎换骨不至于,但是心肺具伤是肯定的。" "好好说话!" "没什么性命之忧,不就失个恋嘛。" 大婚日暗潮风云涌 陆梦虞大婚这日是个阴天,入秋的孤竹城阴冷的很。街边落叶无人扫,台上菊花独绽放。城外远处云层密密,想来晚间飘到这里时,定是一场冰冷的秋雨。 云星玄见时候尚早,就先拿了陆梦虞的书信和请柬去了晁府。 晁碧落和云星玄虽未说上过几句话,可二人对彼此的底细和过往,都清楚的很。虽都算的上陆梦虞的知己,可两人并无任何芥蒂,因这两人此时心尖儿上的人已不相同,且是都真心希望对方能终成眷属的。 两人简单寒暄过后,来到了晁碧落的闺房。算命先生许是知道新娘子体弱,说接亲的时间在傍晚,因而这时辰晁碧落还在自己的房间。 晁碧落只穿了红色中衣,披着一件长袍,坐在床上,招手道:"云妹妹,来这里坐。" 这闺房甚是气派,可能是晁碧落一人并无父母兄弟约束,她一间房远比曾是孤竹城首富的陆梦虞家里待客的正堂加偏厅,加在一起,还要大得多。 云星玄曾去过陆梦虞家,已是感慨那大家的做派。可到了晁碧落的闺房,她,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 云星玄走了好些步,才看清晁碧落的脸庞。她虽然已上了妆面,可气色仍是差得很,云星玄因着她的病,而心生一份怜惜和亲近,"嗯,嫂嫂。" 晁碧落笑笑:"不必刻意叫我嫂嫂,你叫着怪,我听着也怪怪的。你可以叫我晁姐姐、或者唤我碧落也好。" 云星玄做到晁碧落的身边,不好意思的笑了:"想不到晁姐姐如此洒脱。" 晁碧落虽然虚弱的很,可丝毫不掩她落落大方又磊落的性格:"我久病多年,自知命不长的。既然已知活得时间较常人短上很多,那我还不做个洒脱、坦荡、自在的女子。"说完,她还爽朗又虚弱的轻笑了几声,那笑声是想发自肺腑的大笑,怎奈又力不从心,使不得许多力气出来。 云星玄也不再拘谨,她被晁碧落这神情逗的没忍住,笑出了声音,这性格,与外人眼中柔弱、病态的大家闺秀作态相去甚远,"晁姐姐,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有趣。" 晁碧落笑道:"那你以后可要常常到我这里来,我这有趣的玩意儿,多着呢。" 她招了招手,丫鬟拿过来了一封书信,她一边打开,一边说:"对了,昨日陶公子派人过来送了一个药方,上面都是些补药,补这么多年以来身体的亏空,他说这病非一日得的,必也不可能一日解之。嗯,还有这些,他让我把这信给你看,说你见了就明白怎么做。"丫鬟拿完信,晁碧落摆摆手,让她出去,带上门。 云星玄看了一下,那字是陶惟衍笔迹,她便想起那日二人互通书信,"孤竹城"、"拜月节"的默契,脸上的笑容就停住了。 晁碧落看她这表情,估计是睹物思人了,笑着说:"我猜猜看,云妹妹从我这里出去,可是要去见你的'陶哥哥'啊。" 云星玄无奈的笑了笑,因她的记忆里,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拜月节当夜,不欢而散。她很期待再见面,可又有些害怕。 她也不知该如何张口说这事情,于是便说:"晁姐姐也知道我有这莲葵小发簪,陶哥哥信上写的,我都明白了。以后每月我都会和姐姐见上一面。这法器可解百毒,养万物,只是我现下道行太浅,我也会好好修行的。一定帮晁姐姐将这毒解尽了,将这病根除了。" 云星玄摘下莲葵小花簪,放入掌心,双手合十,催动意念,莲葵发簪的双层花瓣开始震动,飞到了此时闭着眼的晁碧落的头上。 莲葵花开,紫光乍现,丝丝缕缕的银光从泛着紫光的花瓣中绽放出来,缓缓的护在晁碧落的身边。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花就合了花瓣,变作簪子回到云星玄头上。 当晁碧落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云星玄似是力竭,头上涔涔清汗,显然,她已尽力。 晁碧落心里有些触动,仅一面之缘,这姑娘就可以待人这般真心。远是一般人没有的善意。且她是嫁了她曾经的心上之人,这个胸襟也是坦荡的很。晁碧落轻轻拉起她的手,眼泛泪光:"云妹妹,若你不嫌弃,以后我便当你做亲妹妹,可好?" 云星玄笑着点点头。 云星玄的法力太浅,这"解百毒"的功效会慢的多,她今日已是尽力。虽然仅一炷香时间,晁碧落已觉得身心舒朗得多。 云星玄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她暗下心思,还是要好生修道,才能救更多像姐姐这样的可怜人。她休息了片刻,就急着作别,想去找陶惟衍。 "妹妹这个样子可是不大好看,过来我帮你梳妆一下,给你看个有趣的玩意儿。"晁碧落引着云星玄绕到她床榻后。 只见珠光宝气、琳琅满目、明星荧荧的妆奁台;绫罗绸缎、姹紫嫣红、霓裳锦绣的衣橱;怕是将整个淡雪妆楼的华裳珠宝都装了来! 云星玄惊讶一笑:"姐姐,你这是……" 晁碧落捂着嘴笑道:"不怕你笑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只是喜欢,只是收藏,总觉得我会有个妹妹,或者是女儿,宠着她,留给她。直到今日,我大概明白是为什么了,我命中该是有你这样个妹妹的。" 晁碧落给她挑了一身鹅黄华服,说:"拜月节那日,我见妹妹一身鹅黄长袍,就如月光仙子模样一般,这颜色,真是衬你。" 云星玄只是一笑,陶惟衍也说过她着鹅黄,好看。 晁碧落看着那套她为自己准备的婚服,大红嫁衣,金线盘绣、贵凤飞天,集尽北地众城里最好的绣工和制衣师,尽显华美富贵,兼南北婚嫁衣饰款式和材质之长,尽显婀娜姿态,有:并蒂莲小衣、双凤上襦、珍珠璎珞围腰裙、妃色薄纱长衣,石榴红丝绸大袖、绯红盘金绣大袖、珍珠玛瑙霞帔、珠绣蔽膝、白玉腰带、垒银丝披帛。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喜的一件衣服,本想着若她二十五岁的时候,还是嫁不出,穿给自己看的。可陆梦虞已为她备了嫁衣送到府上,虽较这件相去甚远,可她很喜欢的很。她笑笑的又看了看云星玄,她有了一个有趣的想法。 赵拾之一早就接了陶惟衍的命令,差人盯着晁府。 此刻赵拾之和陶惟衍就站在晁府外的酒楼上,见云星玄换了一身鹅黄长裙,走了出来。 赵拾之:"主公,绕了这么大一圈,给晁碧落看病,就为了在陆梦虞大婚这天,偷偷看云姑娘一眼?你……真的是病得不轻。" "话不能这么说。一来呢,与陆梦虞交好,他日为我所用,二来呢,救了晁碧落一命,三,还可以再看看她,一举三得。" "哼~我看这三'得',都不是举这步棋的目的吧。" "诶,感觉以前聪明伶俐的拾之又回来了。你倒说说看,目的是什么?"陶惟衍笑着说道。 "目的就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晁碧落是生,是死,他们所有人都会记得,陶惟衍救了晁碧落,就这一句,陆梦虞和云姑娘再无可能了。这步走的,太毒了!" "我走这步的前提是,得她心里有我啊。"说罢就赶紧走下楼,他想着以后不知要多久不能再见,今日哪怕就做了那尾随于她的登徒子,也要细细的多瞧她几眼,才能有力气离开她。 "主公,不必着急,她定是去你私宅了。慢些!"赵拾之喊道。 可待二人下楼之时,只见晁碧落穿着一袭红衣,坐在自己家的门槛上看着陶惟衍和赵拾之笑。 赵拾之刚想躲回酒楼去,陶惟衍一把拉住了他,示意他没用了。陶惟衍也笑了一下,说:"晁姑娘,远比我想的聪明的多。" 晁碧落像个使坏的小姑娘一样,笑着说:"我若是个男子,早就娶了云妹妹了。也没你什么事了。做个尾随别人的采花贼,可好玩么?" 陶惟衍笑而不语。 晁碧落仍是坐在门槛上,也未起身。似是仍旧虚脱的紧,她用尽力气,从门槛后面拿过一个大大的包袱,抱在腿上,说:"陶公子,我知道你非常人。可关于你,再细的东西,我一分一毫都不会感兴趣。你们站的这条街,都是我的,我在这等你,只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别无他意。还有,我是真心待她的,此后她便是我妹妹。也希望你,能守住这份情谊,好好待她。"然后她对着赵拾之招招手,"赵公子,过来拿这个,太沉,我拿不动。" 赵拾之也是一惊,只见过一次面,她就记得他的名字,他接过那个包袱,问道:"晁姑娘,这是什么?" 晁碧落笑道"这些,孤竹城里最贵的一套宅子。谢你救命之恩!" 赵拾之和陶惟衍朝着私宅走去。 赵拾之:"这晁小姐,咱们竟是小瞧了,远比陆梦虞还是一号人物啊。" 陶惟衍:"不然,晁家这么大身家,她一介女子能扛下来?" 陶惟衍这句话也似是在提醒自己,转而说道:"乔家有什么消息?" 赵拾之:"乔家那边传来的消息,陆父确实在北朝被人绑了,可不是罕黑族的骑兵。要赎金那帮人,是上次在浮生酒肆遇见的马大人的手下。不过后来有家仆救了陆父,是以陆父是逃出来了,只是身体病久,还没回来,人就没了。家仆应他的要求,把他草草埋了,还带回了一封遗书。可这再细的内容,便不知道了。不过,陆梦虞也是挺胆大的,他父尸骨未寒,他就大婚,这真是不怕被人唾弃。" 陶惟衍自言自语:"所以我觉得陆梦虞是有想法的,他一定是在干着什么大事。如果我是他,"陶惟衍看着树上的黄叶随风摇摇晃晃,然后又缓缓飘落地上,才将眼神从树叶上移了过来,"如果我是陆梦虞,那我必须——报仇,一要乔父以命抵命,二,打击他家的生意。你给我的苦,我得多倍奉还才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陆家的生意有什么动静么?不对,晁家有什么大动作?" 赵拾之想了想:"晁家?只听说晁家不再把贩盐的生意以孤竹城为中转了,而是沿着水陆直接北上,去北都。" "那就是了。乔家本是以做北朝生意为主的,贩盐是他最赚钱的买卖。以往以孤竹城为中心,转卖到以北、以西的王国和部落异族。晁家现下这么换道北上,原本水陆商道就是晁家的天下,东海国的晁家还是产盐的本家出身,以前通过乔家的人脉打通北方的市场。可现在,摆明了要断乔家的财路啊。打击对手,就要出其不意,一击毙命,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命也要,财也要。这么想来,三年前陆梦虞去北朝的时候,偶遇了符玉娘,就更有意思了。" "这陆梦虞竟然是这般狠角色?" "他和晁碧落,还是真配。论起狠心,我是不及他的。他连云妹妹都能放下。" "主公,要是你,你会么?" "我不会。"陶惟衍似是坚定了一下自己的信念,说:"我要她。" 陶惟衍勾了勾嘴角,说:"我昨日去了陶府,他——我'父亲'是就这几日了。我这个假的'陶惟衍'会死在他前面"。你去看看我陶家兄弟们有什么动作,今日他们再不动,我就得自己动手了。" 赵拾之似是没忍住笑,说道:"还真让你想着了,我刚想和你说。他们觉得雇个杀手太贵,所以找个小厮便宜些,所以打算晚间趁你睡着去点火呢。看出来了么,在杀你这件事情上,都不想多花一个钱。" "所以他们必然会失败。做什么事,都得有付出啊。不过,兄弟一场,我成全他们。" 二人已见云星玄进了陶惟衍的私宅,两人便不再上前。 陶惟衍说:"这宅子晚上要演个空城计,你去把她引到你的书斋去。我设个'陶惟衍'只进不出的局来。我晚些再来书斋找你。" 赵拾之指了指手里的包袱:"这个价值孤竹城一套豪宅的包袱怎么办?" "这么值钱自是要带上了,找人送回亦难馆。" 赵拾之换来暗中保护他们的人,转交了包袱,交待了几句。然后问:"主公,可还有什么事情交代?" 陶惟衍:"白落荷今日在干什么?" 赵拾之:"我近日瞧着,他这一次来没带几个人,金银财宝倒是到了不少。所以这孤竹城里,必有白五叔的人,只是,目前没看出来是谁。肯定不是陆家,你舅父要卖你,早就卖了,不会等这许多年。晁家,有可能么?" 陶惟衍冷笑道:"晁姑娘在孤竹城只她一人,可她的背后是东海国的晁家,白五叔攀都攀不上,她那性子,能给白五叔做暗桩?你也,真是敢想。" 赵拾之说:"那便只能是乔家了。" 陶惟衍:"大婚晚宴,你带上些人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陆梦虞。盯紧了白落荷、乔父,我觉得,今夜陆梦虞,有危险了。" 赵拾之:"主公,你呢?" "她去哪,我去哪,我只想,守着她。" 陶惟衍命丧孤竹城 陆梦虞与晁碧落大婚那日,孤竹城的达官贵人倾城而至。 孤竹城最为富贵的两家结秦晋之好,一段佳话,一段风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对璧人,拜堂于青庐。过了这礼,算是天地人和皆认可了这门姻缘。 将新娘送入洞房后,笙歌鼓瑟齐鸣,已是掌灯时分。 百盏红灯挂于堂上,寓意着百年好合,红红火火。 即便窗外已是细雨淅沥,也不影响这堂里热闹的人们。 可当陆梦虞换作一身红色常服,出来敬酒时,门外闯进一帮用黑巾蒙住脸的人,直取陆梦虞性命。 最关键的时候,赵拾之跳至陆梦虞身前,拔剑一挥,将那刺客的刀一击为二。 陆府几百号宾客,乱做一团,四散而逃。 接着谣言四起,孤竹城大乱。 "我爹爹从陆府逃出来的时候,黑衣人的马匹就停在门口,那马鞍和铁踢都是罕黑族骑兵才用的上等货,我爹爹做这生意的,不会看错。" "罕黑族来屠城啦!" "陆府被灭门了!" "夫人,赶紧关门!赶紧收拾细软!明日天亮我们就南下!" "我从陆府经过,那里都是血腥味,不知死了多少人!" 混乱发生的时候,云星玄刚从晁碧落那里出来,她下午遇到赵拾之的时候,知道陶惟衍也不在此间,她心下想,还好陶哥哥不在。于是抢过黑衣人的刀,去帮陆梦虞。 "商商,我没事。"陆梦虞道。 "赵兄,谢过了!"陆梦虞又对着赵拾之说道。 同一时刻,宾客四散朝着门口狂奔,黑衣人同陆梦虞、赵拾之、云星玄缠斗,陆府忽然冲出几十人,将在场的所有人围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十几个黑人接连被擒。 云星玄见陆梦虞早有埋伏,也不在与黑衣人纠缠,她刚才脑中仍只有一个念想:"我必须找到他,陪在他身边。" 而此刻,仍在酒席间没走的人零落无几,只见白落荷与乔父背对背邻桌而坐,格外的明显。 原来是他。 陆梦虞这才扔了兵器,说道:"不知各位英雄来者何意?我可是惹了什么人?说实话的,我绕你一命!" 说话间,一个黑衣人跳起,一刀抹了乔父的脖子,血溅了白落荷一身。 所有黑衣人在确认乔父已死的当刻,齐齐咬舌自尽,无一生还。 白落荷站在乔父的尸体边上,面无惧色,他慢慢的站了起来,将外面的大袖脱下,仍在了乔父的身上,刚好,盖住了他还未闭上的惊讶眼神。 白落荷走到赵拾之面前,眼中含泪,缓缓的说道:"原来,你很早就放弃我了。" 然后他瞟了一眼陆梦虞,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云星玄走出陆家门口时,看到这个情景愣住了。 街上行人横冲直撞,再也顾不得礼节,大家,都只想着逃命。 "姑娘还不快回家,在这里作甚?" "快跑快跑!乔家都被烧没了!" "罕黑骑兵放火杀人啦!" "你看那边,月沼边上有个私宅也起火了!" 云星玄这时才反映过来,私宅!月沼边上!陶哥哥! 此时雨已越下越大,已经看到大雨熄灭的火,冒着被浇灭黑烟,还有一股,潮湿的、木炭的味道。 陶惟衍今日一直在暗处偷偷看着云星玄,他本想就看一眼,可这一整日,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他见云星玄从陆府走出来时,就远远的,跟着她。 直到有人说月沼边的私宅着火时,云星玄似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朝着陶惟衍的私宅跑去。 那雨浇透了她的全身。本来她穿着一袭鹅黄色的华服,有着长长的拖尾,甚是漂亮。她在陆府同人打斗时都未将华服脱去。 而此刻,那打湿的衣服已拖着她无法快跑。 只见她忽然停下,将那长长的鹅黄的大袖脱在地上,然后又脱去里面那个广袖的长衣,她拽起裙摆,朝着陶惟衍的私宅狂奔。 她一边哭一边跑,她不知道陶哥哥在不在里面,她不知道陶哥哥,还在不在。 她的泪一直流,一直流,混合着雨水,似是再也停不下来了。 云星玄跑到陶惟衍的私宅时,那房子的火不知已经熄灭了多久了。只留下乌黑的瓦砾残石。 她跑到陶哥哥的房间里,那里已经烧成一片废墟,冰冷的雨透过烧垮的房顶浇在她身上。 她愣了半晌。除了眼眶一直不断滴下的泪水,她如木头一般,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阵,她似活了过来,开始疯狂在宅子里的每个房间里搜索,用她柔白的小手,搬开已成黑炭的窗框。 她翻啊,找啊。 …… 可除了灰烬。 还是灰烬。 只有灰烬。 只有被那冰冷如刀的雨滴,浇打的灰烬。 …… 此刻云星玄鹅黄的衣服已满是碳灰,她似是不在妄图寻找什么了。她站在院子前,看着这燃烧的只剩框架的房子,再也站不住了。 她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远处,有一个带着斗笠的玄衣人,一直在黑暗里,看着他。 …… 这世上,除了她,没有人在乎陶惟衍的死活…… 这世上,只有她,在灰烬里努力的翻找着陶惟衍活过的痕迹…… 一个时辰后,孤竹城仿若孤城,家家闭户、熄灯,道路上无一行人。暴雨似是为了掩盖杀戮、谣言、血腥,下得越来越大,伴随着惊雷,冲刷着寒冷的深夜,还冲刷着所有欲望、离别和困倦。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还有一个。 瘫坐在陶惟衍私宅的,那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女子。 她已瘫在地上很久了。 她哭喊着、唤着陶惟衍的名字,直到嗓子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不知是泪水从未停过,还是她已经失去了分辨世上色彩的能力。 她的心,像被撕碎了,再也拼不好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出现了一个身着玄色夜行衣,带着一个斗笠的人,他撑着一把伞,挡在云星玄的头上。 他扔下了伞,跪在地上,抱起了浑身发抖的云星玄。 他在心上给了自己很多刀,一刀一刀的提醒自己,要忍住。 可最终,他还是…… 舍不得。 云星玄看不见这人的面孔,她尽力让自己不要晕过去,她要确认这个蒙着面的人,是不是他。 可她已经疲倦的没有了知觉。 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暗,一片冰冷。 那雨水还在不停地打在她的身上。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眼前有了光亮。她才发现他们进了一个亮着烛火的房间。那烛火迷离温暖,将房外的秋雨隔绝在了窗前。 黑衣人将她放在椅子上,意欲松手。 云星玄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用颤动的声音,一字一字的说道:"我知道是你。" 那黑衣人并不说话,试图拿下她的手。 她哭着说:"别放开我……" 可黑衣人还是将她的手放下,转身。 她见黑衣人执意不肯说话,执意要离去,用尽全身力气,哭着说:"陶哥哥,你别走……"然后从椅子上掉了下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你……"陶惟衍再也忍耐不住自己要碎裂的心,他紧紧的拥住了浑身冰凉还在瑟瑟发抖的云星玄。 陶惟衍摘下了斗笠、蒙面的黑巾。 两个相爱的人,终于在这个纷乱的雨夜,重逢了。 他们彼此都发现了这其中的古怪,可任谁都不在开口说话。 陶惟衍将云星玄抱到了床上,她用惊慌的眼神看着他。 他将她的发簪摘下,轻轻的拨开了她脸上被雨水打湿的碎发。 他将她的腰带轻轻解开,褪去她的长裙,褪去她的上襦。 他将仅穿着一件小衣和中裤的她抱到冒着热气的浴盆里。 然后关上了房门。 待她仍穿着入水时的那身衣服走出来的时候,桌上,放着晁碧落家里挂着的那套嫁衣:并蒂莲小衣、双凤上襦、珍珠璎珞围腰裙、妃色薄纱长衣,石榴红丝绸大袖、绯红盘金绣大袖、珍珠玛瑙霞帔、珠绣蔽膝、白玉腰带、垒银丝披帛。 她换了并蒂莲小衣,正在系珍珠璎珞围腰裙时,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 陶惟衍冷冷的走了进来,似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又关上了房门。 他已换上一身白衣,也似刚沐浴过。 从他抱着她来到这个房间时,她已经感觉到,这不再是从前那个满眼笑容的陶哥哥了。可她不敢问,甚至,不敢张口说话。 陶惟衍也并未开口,他只是接过她正在系的裙带,双手绕过她的腰身一圈,两圈,交叉,系扣,打结。 他将站着地上,紧穿着一件小衣和襦裙的云星玄抱了起来,他的手穿过她裸露的脊背,轻轻地触摸在她的肌肤上。那肌肤如琼脂般剔透,已不再冰凉,可仍是有些发抖。 他将她放在床边,然后回身拿了那件刺着双凤的红色上襦,一手撑开衣服,一手轻捏起云星玄的胳膊,送入衣袖中。穿好后,他将上襦的两根丝带紧紧的系了一个同心结。 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肌肤如雪,粉面桃花,是他要娶的那个人。 他走到了云星玄面前,坐到了她的身旁,然后伸手把着她的下巴,轻轻扳过她的脸颊,小心翼翼的将冰冷的双唇印在了她柔软的双唇上。 他一手抚摸着她细滑的脖颈,一手紧抱着她的腰,细细的吮吸着她的双唇,想要得到的更多些。 云星玄抬着头,迎合着他的吻。此刻,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什么都不必在解释了。 陶惟衍忽停下了那个绵长的吻,轻抚着她的脸说:"不管有多难,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然后那只在她细滑脖颈上的手,忽然用力一击。 她昏睡过去了。 他看着她,泪如泉涌。 "我从未觉得老天对我有一丁点眷顾,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我此生执念,不过如此了。" "只愿窗外清风吹新竹,屋内饭香阵阵,而你,岁岁安康。" "不管有多难,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望江楼独倚思故人 三年后。 千世台初春时节。 杏花雨带青烟,杨柳风含花香。这春雨细细,打在地上泛起了一股泥土的清香。 岑清垅穿着一袭青色长袍,靠在门框上:"师姐,你怎的在千世台穿女装了?" 云星玄笑着说:"师傅说了,我这几年武艺精进许多,没什么人能打得过我了,不必掩饰了,反正我又不吃亏。" 岑清垅看着她这一身鹅黄长裙,显得玲珑有致,这三年,确实越发有窈窕淑女的样子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千娇百媚的,怕是将浮生酒肆那些个花魁都比了下去。 但见她一身鹅黄,就知道她还是不死心,于是撇撇嘴:"陶惟衍都死了三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魔障?" 云星玄:"你见到他的尸体了?" 岑清垅重复的说着他说了三年的那句话:"道台上很多人都见过他的灵柩,与陶老爷一同埋在了西山跟下。你怎的就是不信?" 云星玄:"你啊,莫要管我,赶紧去十三阁坐禅吧,一会我师父醒了,看他怎么揍你。" 岑清垅被戳破了偷懒的事情,笑着说道:"师姐这是要出门?去哪?" 云星玄:"望江楼。" 岑清垅问:"去那做什么?" 云星玄:"听说杏宴榜上多了位冀州的裴林惜公子,我去看看什么人。" 岑清垅:"还有去看自己嫁妆的人,不嫌害臊。" 云星玄:"我带上面纱,又没人知道我是谁。且我几个月没下过山了,总要动动腿脚的嘛。" 岑清垅:"师姐别去了,路都毁了,他们想娶,轿子也进不来,还是嫁给我吧。" 云星玄一脸嫌弃的笑着说:"你是个短命的,我才不要。" 岑清垅:"就因我是个短命的,你才要嫁给我呀。到时顺理成章再续户别的人家不好么?" 云星玄:"趁早死了这个心吧,你修得是童男道,总想着这些个男女之事,不怕坏了你道行。" 岑清垅:"真不害臊,这么大姑娘了,这都说得出口,怪不得嫁不出去。快去,快去吧。别一去好几个月不见人,我爹爹会担心的。毕竟,啧啧,现在怎么也是个如花儿似的姑娘家了……" 这些年来,岑清垅嘴上叫着"师姐",可一直是把她当亲妹妹看待的,无论她想去哪里找他,无论她如何的失眠难安,岑清垅一直都默默的守护在他身边。云星玄知道,即便他嘴上说的调侃轻松,可心里,只是在担心她而已,她弯起眉眼,轻声说:"好的,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我这次真的只去望江楼转转就回来了,放心吧。" 岑清垅:"那你给我带几壶仙人醉吧……望江楼里也有卖的。"他知道,若不提些具体的要求,让她心头有着事情约束着自己,她可能又如之前那样,几个月不见人,还是…… 云星玄看着他,一副你试试的样子:"你……" 岑清垅:"算了算了,老头子不让喝。你买些胡大汉家的蒸饼吧,留着晚上宵夜咱们炙蒸饼吃。" 云星玄点点头:"嗯,好的。我定会早去早回的,你把地灶提前烧好,等我回来给你炙蒸饼吃。" 云星玄撑着一柄油纸伞,一道黄色的身影在满山杏花雨里迤逦而过。那如线的细雨,将千世台泼成了一副淡彩水墨画…… ———— 三年前陆梦虞的大婚之夜,陶惟衍的私宅被一把火烧的干净。第二天她醒来时,身着一身大红嫁衣,躺在千世台的房间里。岑清垅说有人半夜,将熟睡的她送回千世台。 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陶惟衍在那夜的大火里烧成了一堆灰烬。他的骨灰被装进一个坛子里,埋在了西山脚下。 云星玄从未去过他的陵墓。 为什么要去呢?那里埋的根本不是他。 她知道,除了她,没有人在乎陶惟衍是死是活。 她知道,无论她怎么说,也没有人相信她,还会觉得她是伤心过度害了病,才穿着一身喜服回千世台。 她知道,那场火灭了之后,陶惟衍为她穿上了嫁衣。 她知道,不管多难,他一定会回来娶她的。 只是过了太久太久了,久到她自己都不太相信了。 她有时也会怀疑,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自己伤心过度,臆想出来的…… 管他呢,只要她还相信,这就是真的。 ———— 岑夫人过来时,见岑清垅坐在石墩上,望着山下的归云山庄发呆。 "陇儿,星玄呢?" "娘啊,师姐去给我买蒸饼了。" "又瞎说,怕是又去找那个陶公子了吧,你怎的不叫住她!" 岑清垅撒娇道:"娘,你这就是瞎操心。她去望江楼了,说杏宴榜上多了位冀州的裴林惜公子,她要去看看。" 岑夫人:"杏宴榜是什么?" 岑清垅叹叹气:"这事吧,还是怨我爹。那元无咎来提亲而已,我爹炸了这山道作甚!他这一炸可好,显得我师姐更值钱了,谁都想娶。这不,归云山庄的望江楼就搞了杏宴榜么。全是想娶她的人。" 岑夫人:"啊……这可如何使得,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岑清垅摇摇头:"娘,这样更好嫁吧,选择更多啊。" 岑青陇又安慰她娘道:"她打上次回来后,三个月未曾下山了,也该去活动活动筋骨的。我都怕她憋出病来,这要是真憋出个痴心疯人,我爹肯定逼我娶她。我才不要呢。" 岑夫人笑道:"你是不是最近打坐冥想多了,脑子不好用了,我去找些药草给你泡茶吧。" 说罢两母子相视而笑。 原来这几年,云星玄一直想集齐五行莲花里的五行莲子,因为她和岑清垅一样,这一世,只想做个普通人。 师祖曾经说过,若能集齐五行莲花的莲子,这法器就可以帮助她。 因这五行莲子都源自紫念菩提,相互之间有所感应,她卜卦时发现青冥山的方向有异动,所以就孤身一人,北上青冥山。 她在这青冥山下遇到了一个重伤的少年,那时罕黑族与北朝在打仗,想来是被战火误伤的可怜孩子,她便用她的法器莲葵小花簪救了那少年。 那少年曾说:"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襄郡元无咎。有朝一日,必将重谢姑娘。敢问姑娘何方人士,姓甚名谁?" 云星玄看他不过一个黄毛小儿,也不甚当回事,就如实相告:"千世台云星玄。" 谁曾想,当年的黄毛小儿竟然是罕黑族首领元尔吉的儿子。三年间,罕黑族从襄郡逐渐向南发展,如今已定都北都,取北朝而代之,成立了北冥王朝。 元尔吉的江山,是靠金戈铁马,一座城池,一座城池打下来的,是以到他称帝的时候,他膝下的儿子多已战亡,而那大难不死被云星玄救了的——元无咎,就成了炙手可热的世子候选人。 眼下已北冥三年,元月的时候,元无咎在十八岁的生辰之礼上被封了世子,风光一时无两。而他当上世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聘礼到千世台求亲!娶星玄少主! 据说聘礼从归云山庄的主街排到了千世台的山门。 本是修道的仙山——千世台竟被如此小儿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给玷污了!岂不成为仙门笑柄! 气急败坏的云湖道人直接炸了上千世台的山道。看你们谁还敢来求亲! 谁成想,不炸还好,这一炸,南北两朝,东西世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既然北冥的世子都没娶到,那有头有脸的人都跃跃欲试。若真有能被看上的,风光岂非压过世子? 既然山路上不去,那索性就在山下的归云山庄最好的酒楼——望江楼,办一个杏宴榜,世家公子都来斗上一斗,列上聘礼单子,看看谁能压过谁一头。 是以云星玄今日下山去看的杏宴榜,其实——是求亲于她的世家公子们,列的聘礼单。 这几月来,一直位于榜首的,是一位来自冀州的公子,名叫——裴林惜。 云星玄此时已到了归云山庄,她独倚在望江楼上,叫了一壶"少年游"。那年在孤竹城的拜月节晚上,陶惟衍也曾为她点过一壶。 她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杏宴榜,不管是冀州的裴公子,还是东海的晁公子,那聘礼单,只是同上一个榜首比起来,多个一两样,毫无新意。 她摇摇头,不是他。 歌女在弹着琵琶唱着小调儿:"若有人知春去处,换取归来同住。" "这是新来的歌女么?" "嗯,原来孤竹城月沼边上酒家的,老板觉得不错,让她也来这唱唱。" "你怎的还在这里听曲儿?你夫人在布庄买了许多布匹!" "啊!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他是心疼钱么!" "不!他心疼夫人拿着沉!" 这小调儿唱的婉转动听,清脆绕绕,而望江楼外,细雨飘摇,杏花点点,青烟中依稀可见得远处的人家。 云星玄捻起酒杯又是一杯,世间红尘,烟火气味,也真的是,有趣的很。没有他,我也能如此潇洒嘛。这也没什么不好。 一个穿着绫罗织花的老者似是望向这里许久了,他犹豫的在一边踱步,终还是选择走了过来:"商商,可要回家歇歇去?" "我……我还有事。"云星玄起身欲走。 那个老者似是已经习惯了,也不阻拦,只是说:"商商,牧樗家的那门婚事,下月十五是婚期,我还是觉得是门好婚事,你娘在世的时候定的。你总归要信她啊。但你若是不肯嫁,我拼劲全力,也是会全了你的心意的。你自己做主。你,你,开心便好,我不阻拦。" "嗯,我知道了。"云星玄说罢就离开了。 千世台也算是归云山庄的地界,虽她也算在归云山庄长大的,可心里觉得还不如孤竹城温暖些。 她抬头看看太阳,时间还早,不如骑马去孤竹城。 刚那个月沼边上来的歌女,唱的什么来着? "若有人知春去处,换取归来同住。" 云星玄哼着那个小调儿,第三个春天了,他可还记得诓她同住时的情形? 莲葵院珠簪开铜锁 这三年来,她无数次远远的经过那个曾经属于陶惟衍的私宅,可再也没有勇气靠近瞧一瞧。 许是三年前的那个夜里,哭尽了眼泪,再也舍不得让自己悲伤了。她一直克制着自己对于这个宅子的记忆。 虽然,她清楚的记得,他离开的第一年春天,那火中被烧毁的宅子被挂到了城南的钱庄售卖,成为城中笑谈,"死了人的凶宅,谁敢买",可据说还是被人买走了。 他离开的第二年,那宅子烧毁后的乌黑的瓦砾残石被移为平地。 他离开的第三年,那宅子的新主人应该已经盖了新房子吧。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月沼。 可她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姑娘,可要买枝杏花么?"一个卖花的婆婆问提着一篮子杏花问道。 云星玄对她笑了笑,买了一枝杏花。 他们曾在孤竹城外的百果镇,变出来了一枝杏花,印象里,好像同这枝很像。她将杏花举的高高的,对着太阳,日光穿过杏花,又照到她脸上,她笑着自言自语到:"和那枝很像啊。" 当她放下杏花枝时,她瞧见了那个宅院起了新房,那个飞檐、那个瓦当、那个围墙,如当年一模一样! 云星玄以为刚才的阳光晃了眼睛,许是看错了,她盯着那个宅子,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哦,这宅子上有门匾,以前是没有的。"她心里念道。 可走近时,她惊的险些没站住,那匾额上写着三个字——"莲葵院"! 云星玄愣了一下,然后小步跑了过去,这匾上只有这三个字,并无其他字号、提拔。她那一刹那的惊喜又烟消云散了,这样的希望和失望,这三年,她不知经历过多少回。多到自己都数不清了。 当她转身想走时,她瞥见了门上的锁。 一把少见款式的锁。 一把铸了字的铜锁。 那把铜锁上的字是:"鹅黄珍珠簪。" 云星玄赶忙伸手摸向自己的发簪,这三年,她没有一日让这发簪离开自己过。 这几个字,没人比她更懂是什么意思了。 她摘下发簪,双手微微颤抖,她一手轻抓那铜锁,一手将发簪插入锁孔。 只听"咔嚓"一声,锁开了。 那一刹,她忽然觉得满眼都是颜色,万物都着了光彩。 她起初时一步一步带着盼望又紧张的心情走过那片长长的竹林间的甬道,那日他曾说:"你可牵着我衣角,免得踩空。" 她加快了脚步。 七夕节的后一天,她问:"陶公子,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他答:"我抱你回来的。" "以后叫我陶哥哥。" 她小跑了起来。 去百果镇浮生酒肆那一日,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支淡黄色的珠钗,插到了她的头上,"这淡黄色珍珠很少见,配妹妹的衣裳正好。" 她跑着穿过了那个小湖,路过了正堂,路过了偏厅,直到,跑到了他的卧房。 她轻声唤道:"陶哥哥,是你回来了么?" ———— 岑清垅结束了漫长的打坐之后,就一直坐在山门的台阶上坐着,眼巴巴的等着云星玄。太阳将落山的时候,那个给她温暖的女孩子,终于朝着他跑了过来。 岑清垅:"师姐,你回来了!我的蒸饼呢!" 云星玄:"师傅呢!快快,找师傅去!" 她似许久没这般开心过了,一口气跑到了十三阁的楼上。 "师傅,我想嫁到牧樗家去。"云星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岑清垅刚跑上最后一个台阶,差点跌下楼去。 云湖也是吓了一跳,本来打坐的他,险些没站起来。 云星玄喜极而泣,哭着说:"他回来了,师傅,他真的回来了!" 云湖将她扶到榻上:"你慢慢说。" "我今日去了孤竹城,他以前的宅子,起了新房子,同以前一模一样,那院子叫'莲葵院',那锁叫'鹅黄珍珠簪',"云星玄说着就摘下了她的发簪,"就是这个,这个发簪可以打开那宅院的锁。一定是他。" 岑清垅遗憾的说:"所以,你没见到人啊。" 云星玄:"我去找了谖君姐姐,查了这房子的地契,是,是我的名字。" 岑清垅:"那你为何要嫁到牧樗家去。" "之前师祖说过,这个五行莲花可以帮我。我想成为一个普通人。如师弟一样,他即使减寿命,也要成为一个普通人。"云星玄满眼恳请的看着云湖道人。 云湖点点头,然后伸手摸了摸云星玄的头,说道:"我在你灵台里做了封印,其实,也是想你做个普通人。为师是真的觉得,只要你开心就好。" "师傅,我卜了一卦,牧樗家那边可能有紫念菩提,但到底是什么五行莲花的哪个莲子不知。我也见过那个聘礼单,上面有一个稀世珍宝,叫青缃玉髓,说是夜里放到水中,可照亮湖面。断非常物,我去看看。" 岑清垅:"那你是想真嫁?" 云星玄得意的摇摇头:"我有白玉扇,这几年同阿楠师叔学迷沱棋局,也是有些长进的。太远了不行,可从洞房切换到世子府的外面,是没问题的。" 云星玄想了想说:"我拿了菩提子,开启迷沱棋局,走就是了。" 云湖道人:"你既心意已决,我也不在在多说。只是你若逃了婚,你父亲那里怎么交代?" 云星玄:"我今日在望江楼遇见他了,他说若是我不肯嫁,随我心愿,他不阻拦。且,他们牧樗家三番五次的,不是退婚就是换人,这些年,这世子都换了好几个了,一报还一报,公平的很。" 云湖道人:"那此行让垅儿陪你去吧,起码有个照应。虽然,"云湖看着岑清垅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他根骨真的不行,但是,画符卜卦还是能用上一点的。" 岑清垅一脸嫌弃的说道:"爹,差不多就得了。根骨不好,也是拜你所赐啊。" 云湖道人笑了笑。 云星玄与岑清垅自十三阁出来后,天已大黑。滴答了一天的雨,居然在这时停了。雨后夜空,无比的晴朗,还有一牙新月如洗般明亮。 云星玄:"师弟,我嫁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岑清垅笑道:"今年若是嫁过去,叫牧樗棠。去年嫁过去的话,叫什么不太记得了。若是明年嫁过去,那可能也不是牧樗棠。他们家兄弟十一个,只说让你嫁给世子。可这世子一茬接一茬,换的比衣服还勤。" 云星玄:"你快和我说说,这个人大概是个什么人?我爹好似说过,可我没什么印象了。" 岑清垅:"你了解他作甚?" 云星玄:"知己知彼嘛。而且我只听过流言,万一人家确然是个好人,我也尽量,不要人亏的太甚嘛。" 岑清垅:"还好当年我坚持没听我爹的,坚持没把浮生酒肆关掉。不然,你要知道这一手消息,何从得知啊!" 云星玄:"是,是,是,岑公子。烦请您细细道来。" 岑清垅:"牧樗棠排行第十一,是最小的儿子,今年大概二十一。听闻模样长得是相当的不错,不过,嗯,你应该也知道一二,他们牧樗家乱的很,出了好几个世子不是断袖就是花花公子的。当年陆梦虞他姑姑就曾嫁到牧樗家,没到三年,抱着一纸休书就回孤竹城了。回了陆家不到一年就含恨而终。那牧樗家,薄情寡义是出了名的,这一代的子嗣,啧啧,有家里妻妾成群的,有养了一窝舞姬乐人的,有喜好龙阳不娶妻的,还有一女嫁二夫的,总之,实非良配之家啊。" 云星玄:"那这个牧樗棠是妻妾成群?还是养舞姬乐人?还是喜好龙阳?还是娶了别人老婆?" 岑清垅:"这几个说的都是他兄长,不是他。但是他嘛,也不好说。的确是个不近女色的,因模样俊俏,还是新晋的世子,城中名门望族都想和他攀上一门亲,可他一概回绝了。而且二十有一了,一般要继承大统或是袭爵的王侯公子,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云星玄:"那这世子之位做的稳么?" 岑清垅:"这点也是我要提醒你的。咱们快速快回,速战速决。他这一代有十一个男子,可世子之位只一个。兄弟阋墙,内斗纷争已有多年。哼,现下都谈不上兄弟了,都是对手和敌人。除了被换下来的两三个世子,还有几个很有实力的,在他们那朝里,现在叫'五王夺位'。" 云星玄:"那也就是说牧樗棠这世子之位,也是不稳?" 岑清垅:"确实如此,第一个被封世子的牧樗公子,就是在家里突然暴毙的。坊间传闻,都说是被毒死的。" 云星玄:"那咱们快去快回,以免卷入无畏纷争。" 岑清垅:"何时启程?" 云星玄:"明日。你去帮我准备些消息,到浮生酒肆散一散。然后再修书一封给牧樗棠,交待交待。" 岑清垅:"交待什么?" 云星玄想了想:"就说……我自幼体弱多病,弱不禁风,大婚礼节,一切从简,能免则免。" 桃花渡吹起白玉笛 庐陵驿的雨已经下了三日了,刚开的柳絮还未飞起,就被雨水打个干净。 这庐陵在南朝的地位如三年前的孤竹城之于北朝。庐陵靠水沿江河,隔山接平原,是南朝最为重要的交通要郡。 而这庐陵驿就是往来南北朝间,官署的最好的驿馆。这馆内五重院落,各有一间主房,四间厢房,配若干的小客房。 最内的第五重院落最近被一位姓唐的公子包了去,那主房唤作——落花馆。此刻落花馆内,唐公子的随从展开一封信笺,正在细细看。 那唤作唐公子的,就是南朝当下的世子——牧樗棠。他身着一身淡绿色暗竹纹锦缎华服,腰间系着一条白玉腰带,头上束着白玉发冠。脸颊线条舒朗,皮肤白皙,那眉宇间透着一股阴冷的英气,眼若星河深邃,叫人不寒而栗。 牧樗棠正坐在书桌前,看着一摞厚厚的文书,并未抬头,淡淡的说了一句:"信上说了什么?" "信里说,世子妃自幼体弱多病,弱不禁风,大婚礼节,一切从简,能免则免。" "正得我意。"他抬头又看向一个刚从外面进来,一身灰衣,腰上配剑的男子,问:"江湖上的消息怎么说?" "回主公,江湖上的消息说这未来世子妃,是有个情郎的,所以根本不想嫁过来,是以这婚事拖了好些年。" 牧樗棠:"那为何今年突然肯嫁了呢?" 灰衣男子:"不知。许是……" "说。"牧樗棠冷冷的说道。 "许是要和情郎私奔吧。北边盯着的人说,世子妃与一男子同行,许是这信发出时,他们人也启程了,乘船先于嫁妆奔庐陵来了。" 牧樗棠放下手中的文书,似竹节般的双手交叉在桌前相互倾轧了几下,似是在思考什么,"何时到这驿馆?" "估计最晚天黑时,也该下了桃花渡。从桃花渡弃船乘马车,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不过戌时。" 牧樗棠:"可定了房?" "说是前些时候人有书信过来,定了逢君馆,离我们这重院子隔着两重。主公可要会一会?" "晚些时候吧,容我在想想。" 云星玄与岑清垅离了桃花渡并未坐马车,而是一人一骑,轻装上马,不消一盏茶就到了庐陵驿。 驿馆里的小厮忙过来牵马。这驿站的侧门口除了马匹,还停了一辆及其华美的马车。 岑清垅看了看那马车问道:"驿馆里可是来了什么贵客?" 小厮回答:"昭州的一位唐公子,包了最里那重院子,出手阔绰的很。" 岑清垅不禁笑出了声,小声同云星玄耳语:"行走江湖改个假名就罢了,还整个人人都可猜到的,这牧樗棠——唐公子,看来也没甚脑子啊!" 小厮问:"客观怎么称呼,可曾订房?" 岑清垅才压低了声音,正言到:"林公子定的房,一间。这是家妹。" 岑夫人的闺名是林平如,是以岑清垅这一路只称自己是林公子,云星玄是他的妹妹。 两人步入逢君馆后,关上了门。 云星玄笑道:"林公子,即便这姑娘你是的亲妹妹,也不该住一个馆里啊。" 岑清垅笑道:"主要吧,我这林妹妹,生的倾国倾城,千娇百媚的,若夜里有采花大盗可怎么办?我爹爹交代了,必须好生保护妹妹。" 落花馆内,牧樗棠站在窗前,倾长的身形似一座冰山般,即便玉树临风,长亭玉立,仍带着一股寒意。他正看着一轮近圆月下,几近被吹落的桃花摇摇欲坠。 "世子,未来世子妃……那,那女子同行的人自称林公子,二人……" 牧樗棠仍是看着窗外,似是并不在意:"说下去。" "二人竟然住在一个房间里。" 牧樗棠并未有丝毫动弹:"也很好。" 那随从出了落花馆,悄悄对灰衣男子说:"世子说也很好?他……" "莫要管主公的事,明日要启程回昭州的,赶紧去收拾一下。" 云星玄走出房门,唤了小厮:"可帮我折枝桃花么?听闻庐陵的桃花最美,明日我们便离去,怕是见不得了。" 小厮为难的说道:"姑娘这要求不难,这第四重院子时节馆的院子里就有。只是,那唐公子包了第五重院子,离得太近,小的,也不敢去折啊。" 云星玄也不想过多为难于他,说道:"那便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小厮见她颇有些落寞之意,挠了挠头:"那落花馆本就与时节馆庭院是连在一起的,也未有禁制,因此,你若是悄悄的去看上一会,倒也无妨。只是,你别说是我讲的就好。" "好。" 云星玄:"这唐公子好生霸道,自己包了第五重院子,连着第四重院子也没人敢去了。" 岑清垅:"你要去夜会一下他么?" 云星玄:"明日不就见了,这有何好会的。本是定的明日他们派人来驿馆接,只是咱们先到了嘛。明日应该就会以牧樗家的身份见面了吧。"然后她自言自语道:"后日大婚当夜咱们就往回赶,这一来一回不出一月,应该来得及。" 岑清垅:"来得及什么?" 云星玄:"没什么,想师傅,想回家。"可她心下却在想:"我在莲葵院里给陶哥哥留了信,不出一月,一定回去,若他先到,等我一等。" 岑清垅:"那你问这些作甚?" 云星玄:"真的是,想去看一看桃花。不然待咱们回千世台的时候,万花都落尽了。" 岑清垅翻了个白眼:"你都要嫁作他人妇了,还有心情赏花。真是没把这个大婚当回事啊。" 云星玄在桌上拎起一壶小酒:"我去去就回。" 云星玄从逢君馆的后门出去,穿过一重小院子,来到了时节馆,因这馆中无人,也未掌灯,此刻月上中天,她就面对着落花馆,在落花馆与时节馆的中庭院中望着近圆的月和将掉落尽的桃花。 她举起酒壶,对着月亮举杯,庆祝自己将与她心心念念的陶哥哥再度相遇,可当一口酒入肚,那股重逢的喜悦忽就变了味道,似是一股酸涩苦酒入了口,便再也释放不出去了。 她苦笑了两下,不觉就潸然泪下。这情之苦,确不如去修那清凉道,断情绝爱才是不伤自己的最好办法。 牧樗棠本在窗前想着大婚之夜该如何筹谋,忽听的有女子哭泣之声。他立刻警觉了起来,这些年什么伎俩没见过,扮作柔弱之状,投怀送抱的,比比皆是。 本想着以唐公子之名低调接亲即可,谁想着这时,还能有人跑到这里来使美人计! 他轻轻低头,将头靠在窗框的缝隙中,瞧向外面。可对面的馆并未掌灯,仅靠月光很难看清。隐隐约约只见一女子坐在走廊的栏杆上低声哭泣。 牧樗棠四下看看,并无埋伏。既然只一女子,不若把房门打开,让屋里的光照过去,看看到底什么人! 他将手放在门间,轻轻一推。 "咯吱!" 云星玄被这忽如其来的光照的愣了一下,然后快步往回走。心想:"我这个时候招惹他作甚,走为上策!" 光照过去那一瞬间,牧樗棠似是愣住了,他仔细的揉揉眼睛,再看时已没有了人影。他马上寻这跑步的声音追去,可过了两重院落都无人。 直到他靠近逢君馆时,听得里面似有声音。 他刚想敲门追问,只听里面传来了喘息、叫喊之声。 只听一个男子对另一个人说"我轻点……你别动……" 那女子:"嗯……" 牧樗棠看看房门上写着的"逢君馆",皱皱眉头,然后朝驿馆外跑去。 而此刻岑清垅正拿着药酒给云星玄擦脚踝:"你跑什么跑啊!" "他追我啊!" "你是不是傻!他追你就跑啊!" 云星玄的脚踝还在汩汩冒着血,顺着她的脚一直往下滴,"不然呢……" 岑清垅:"过了后日,横竖也是夫妻,见个面,打个招呼也不过分啊。" 云星玄:"你……别废话了,赶紧给我上药。" 第二日一早,庐陵驿馆外仍是潺潺春雨,连绵不绝。只一个清晨,桃花已尽数被雨水打湿在地上。 岑清垅从外面回来:"你啊,昨夜不如不跑呢,还能见牧樗棠一面。听闻长得是相当不错的。不过你没眼福了,今天还见不到你的'夫君'。" 云星玄:"不是今日过来接亲么?" 岑清垅笑道:"哈哈哈哈。刚听落花馆的仆人说,牧樗棠昨日见了自己的心上人,一夜未归。" 云星玄:"他不是不近女色?" 岑清垅:"谁知道男色女色啊!所以,你昨日夜里也白跑了,人家冲出房门是为了月下与家人私会去了,着急而已。你说你,吓跑个什么劲儿。就这脚,今日可还能走?" 云星玄笑着说:"那也好。他有心上人,我也有,我们明日夜里好生谈谈,交换聘礼和彩礼,一别两宽,两不相欠。也算是相互成全啊!" 岑清垅:"就怕你是这么想的,他可不是。哪个世家公子哥儿不是三妻四妾,娶一个不嫌多的。你啊,还是要万分小心。万一他是个饿狼,见你就扑,你可得保护好自己啊。不行,我还是给你画个定身符吧。"说罢岑清垅就去找笔墨。 "!"有人叩响了逢君馆的门。 "敢问可是世子妃?" 岑清垅:"牧樗家来人了?" "正是,我家世子有要事,不能来接,派小的过来,送世子妃到昭州,这是世子的令牌。" "我们收拾一下,稍后就可启程。"云星玄接过令牌,上面刻着"牧樗"二字。 云星玄坐着那日见的华丽马车又路过桃花渡的时候,听到了有人在雨中吹笛。那笛声幽怨,似是诉说着绵绵情思。 "这笛子不错。"云星玄说道。 岑清垅:"我怎不知你还会品笛子的好坏。" 云星玄:"阿楠师叔曾有一柄白玉笛,他那笛子吹出的声响与这笛听起来差不多呢。" 岑清垅:"阿楠师叔的笛子,可是法器?除了能吹出声音,还有什么法力?" 云星玄:"他没细讲过,但是好似说,觉得困顿不前的时候,可临风吹笛,能柳暗花明呢!" 岑清垅不屑的说:"那岂非有了一只白玉笛,每日拿来吹上一吹,从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笑话!" 夜洗尘相拥泪两人 云星玄随着接亲的队伍到昭州时,雨仍是下个不停。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夜的大雨,她瘫坐在陶惟衍的宅子前的情景,哭喊的再无力气,就挣脱着,从梦中醒了过来。 自此,一夜无眠。 清晨她推开房门的时候,岑清垅已经在门口等候她多时。 岑清垅:"师姐,你,你昨晚是去做贼了么?这脸色,我觉得我'姐夫'不能娶你啊!" 云星玄顶着满脸疲惫,叹了口气:"你昨日不还说他是我'夫君',怎的今日就叫'姐夫'了?" 岑清垅:"昨日未曾好好细看。今日一早将这世子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瞧了个遍。你不是带我去过晁碧落家里,啧啧,跟这没法比!" 云星玄白了他一眼:"你在浮生酒肆,什么样的东西没瞧见过?怎的说出这样没见过世面的话来,丢人!" 说话间,有婢女敲门:"世子妃,婢女小名阿奴,来侍奉您梳妆。" 只见阿奴身后两两排开,足足有十二人之多,每人手中一个托盘放着各色大婚所用器物。 云星玄虽也是惊讶万分,但还是收敛着自己的眼神,摆出了大家闺秀的风范:"阿奴,我乃北地人氏,婚嫁之礼与此处甚是不同,有何安排,需向哪些长辈请安拜礼,还请你提前告知。" 阿奴:"世子妃严重了。世子有交代,要照顾世子妃的身子,一切从简,所有繁文缛礼尽数已经除了的。" 云星玄:"那今日宾客有多少人?" 阿奴:"今日无宾客。世子让我告诉您:南朝的主上,也就是世子的父亲现下还病着,不大好,因此这婚礼并不大办。待主上病好了,会给您行册封之礼,那时才会办一场群宴众臣和世家的酒宴。本来昨日是要送到驿馆,然后今日世子去接亲的,可世子说您身子弱,折腾不得,是以昨日就将世子府的别院收整出来,让您住下了。" 云星玄心想:"怪不得如此着急呢。本以为只是看上了嫁妆里的东西,没想到还有一层——冲喜。这牧樗棠娶了自己,一来为主上冲喜,二来还收了他们一直想要的嫁妆。这买卖可做的真合适。" 云星玄笑了笑:"世子人呢?" 阿奴:"世子说按照你们北朝的习俗,黄昏时来接你。" 一众婢女前后侍奉了两个时辰,才将云星玄的婚服、红妆全部收拾妥帖,已是晌午时分。 待众人退下后,岑清垅已趴在桌上睡着多时了。 云星玄拍拍他的脸:"师弟,师弟!" "嗯?" 岑清垅揉揉惺忪睡眼,只见眼前着红袍的仙子,前面的头发束着高耸的发髻,金黄的凤冠上坠着九个衔着珍珠的凤凰,奇玉珍珠点缀着发冠,后面的青丝垂在身后,还有零零落落的小珠串沿着发丝摆布着,闪着耀眼的光。 细挑峨眉,婉转眉眼,一抹妃色挂在眉眼间,配上光泽白皙的皮肤和亮红的唇色,岂一个美字了得! "哇!" "你赶紧走,去昨日我们看好的那条街边的梨树下等我。黄昏时,牧樗棠会来接我。争取一个时辰内搞定。若事情有变,我传符给你。" 岑清垅还沉浸在云星玄的美色中不可自拔:"师姐,我后悔了,要么你还是嫁给我算了。真的太美了!" 云星玄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醒醒,醒醒。赶紧走!" 岑清垅:"我觉得是个男人,看到穿这喜服的你,都不会放你走的。我们肯定要想别的办法。" 云星玄:"正经些,不是闹着玩的时候。" 岑清垅调整了自己的神态,很正经的说:"我,是,认真的。" 云星玄拿出岑清垅给的符:"我有这个定身符,但凡想占我便宜,他一夜都不要指望动弹了。如果顺利的话,我开启迷沱棋局,去府外面梨树下见。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我会用定身符将他定住,之后传符给你。明天白天我脱身后去找你。" 岑清垅:"你的白玉扇呢?" 云星玄从袖笼中拿出来:"在这。" 岑清垅:"你现在能收放自如么?" 云星玄将扇子摇开,两指相对,集中意念,折扇如平铺的棋盘般展现在他二人之前,云星玄转动手指,空中就出现了蓝色和绿色的棋子,然后她看着岑清垅说:"你看,除非我动情,否则,收放自如。" 岑清垅:"听说这牧樗棠长得是相当的不错,你不会一见他,就动了凡心,打不开这棋局吧。" 云星玄:"我在你心里,竟然是这么容易变心的人么!" 岑清垅忽想起了什么:"他就是帅的和陶惟衍一样,你也不要动半分心啊,这个牧樗棠不是个好货色。他为何把你放到世子府别院,而不是从驿馆接亲?" 云星玄:"刚阿奴说……" 岑清垅:"放屁!那些都是瞎扯!我早上跟了很多人,听了许多墙角,前天夜里牧樗棠去跟那心上人私会,两天两夜没回来了!" 云星玄:"他,他不会今天不回来吧!" 岑清垅:"一早他们家管家也着急了,管家自己出去找了!" 云星玄:"那可一定要找到啊,不然那青缃玉髓,我今夜拿不到手啊。" 岑清垅:"总之,你给我记好了,他们牧樗家没好人,谁都别信。这坊间传闻不近女色的,都能两夜未归,你千万莫要吃了亏去!" 云星玄:"嗯,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岑清垅:"你昨夜弄坏的脚,还疼么?会不会影响你逃跑?" 云星玄:"哥,你快走吧!" 昭州的气候与千世台全然不同,这一日下了三四场雨,还出了一会太阳。云星玄就在一会看下雨,一会看晴天,一会又看下雨中熬过了漫长的半日,可直到黄昏行礼时分,牧樗棠还是未归。 阿奴找了一众婢女来给她解闷、唱曲儿,生怕委屈了这个北边来的世子妃,可云星玄除了觉得这一身行头带着甚是疲惫,时间过得太过漫长,她无甚不好的心情。反而她觉得这牧樗棠对她越是不好,她更有逃婚的理由,那么,负罪感就会更低一些。 她吃过晚饭就已困顿的不行了,遣散了众婢女,说自己想睡一会。 然后她赶紧取出符,传了信给岑清垅"人未出现,怕是要明日见了"。传完符,她自嘲的笑道:"等夫君等不来,等来了好几场雨呢。" 此刻夜来微雨洗芳尘,最适合睡觉了,可云星玄刚躺下,只听"叩,叩,叩"的敲门声。 "世子妃,世子来了。"阿奴说道。 说话间,云星玄赶忙起身将红纱蒙在头上,规规矩矩坐在了床边上,双手交叉,一手摸着定身符,一手摸着白玉扇。 只见门被推开,走进了一个一袭红衣的公子,身形清瘦倾长,还带着一股窗外雨水打过泥土的清香味。 "世子,世子妃,阿奴退下了。就在下头厢房侍候着,随时唤我。"说罢带上了门。 牧樗棠慢慢的走到了云星玄的身前,云星玄透过红纱,往前看只能看到这人大概的身形,往下看只能看到他着的一双黑靴。其余长相、衣饰都看不清。 就在她寻思,为何这牧樗棠还不张口说话的时候。牧樗棠在她两肩点了两下,封住了喉咙的穴位,暂时让她不能说话。 云星玄心想:"还是有些伎俩的。不过对我,没有什么大用。我手里有符,有法器,不说话也没什么。" 牧樗棠这时才张口说话:"荀姑娘,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有心仪之人,且已经私定终身。我也有想娶的人。那不若,我们相互成全。我不瞒你,你的嫁妆装的是世间最好的兵器,那是我答应娶你最重要的条件,我的聘礼也是按照超过你嫁妆的市值翻倍匹配的,嫁妆和聘礼互换,归云山庄和牧樗家都不亏。我给你和你的情郎准备足够的银两,够你们二人余生所用。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云星玄心想:"正得我意啊。看来省去我许多麻烦。那一会我要了青缃玉髓,今夜就可启程回去了!"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他的声音没有这么浑厚。 牧樗棠:"你若同意,就点点头,我解了你的穴位。拿下你的红纱。" 云星玄点点头。 牧樗棠用他竹节般的细长手指轻轻拉动红纱的一角。 红纱下的女子,青丝柔亮,细挑峨眉,婉转眉眼,一抹妃色挂在眉目间,流露着一种明亮的韵色,丹唇微启,看见他的那一刻,忽然红了眼眶,滴下泪来。 "是你。"云星玄缓缓的站了起来,声音都变得颤抖了。 "云妹妹。"牧樗棠那冷厉的的气势忽然就遁影而失,换做一身温柔如水的模样。 曾经两情相悦,想把彼此刻进骨子里的两个人,终于在"别人"的大婚之夜,相遇了。 两两相望,无语凝噎。 她似是出落的更漂亮了,有着三年前没有的柔媚姿色。 他似是成长的更健壮挺拔了,有着三年前没有凛然寒意。 这个曾经叫做"陶惟衍",现在叫做牧樗棠的男人,在眼泪滴到衣衫的时候,拉过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将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两下无语,只有屋外雨打窗框的声响,滴答,滴答,伴着轻轻抽搐的哭声。 你可知道?我整整找了你三年! 每个雨夜的梦里,我都瘫坐在你着火的宅子前面声嘶力竭的哭,直到哭的再也没有力气呼吸。 你可知道?所有人都说你死了! 可我始终相信你会回来娶我的,可是坚持的时间太久了,我竟开始怀疑那句话是我梦里的臆想。 你可知道?我以为你要回来娶我了! 我无论如何也要弃了这半副仙骨,只因想陪着你,做个普通人,度过余生。 可这些话到了云星玄嘴边就只剩下一句:"我找了你,三年。"她的头靠在牧樗棠的肩膀上,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落在了他的肩头,她默默的重复了一遍:"我找了你,三年。" 牧樗棠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抚摸着她的背,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的泪一滴滴落在她的后背上。他轻轻的抽噎着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总是找各种历练的机会下山,去各个地方找我。 我知道每年都会在七夕的时候都会酩酊大醉。 我知道你从不肯路过我们曾住过的宅院。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当所有的相思都化作眼泪滴尽在两人面前的时候,热情退去,他们一人坐在床边,一人坐在椅上,忽觉得尴尬的不知说什么。 此刻的她有着"私定终身的情郎"。 此刻的他有着"相守了两日两夜想娶的人"。 原来,那些入骨相思,那些海誓山盟,不过,都是些情动时的一念而已,作不得数的。 作不得数的。 绝情雨淋湿定身符 云星玄坐在床边想着他那个"相守了两日两夜想娶的人",冷笑了一下,原来她一直奉为金科玉律,活下去的希望的那句"不管有多难,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的海誓山盟,此刻,竟是这般不值得,她笑自己推舟于陆,竟是徒劳。 云星玄:"陶……牧樗公子,如你所言,我也并不是真心想嫁你,我只想要聘礼单里的青缃玉髓。你给我,我便离开。" 牧樗棠听完这句,才忽然找回了自己清晰的理智,他似从来没如此快速的说过话,他只怕他不快些说完,云妹妹就离开了,再也不会理他了:"云妹妹,我昨天,不,不,我前天夜里在庐陵驿站见到的人就是你对不对?我应该想到的,应该想到的。我前日以为那是你,我就追了出去,我找了你整整两日。" 他快速而激动的说着,同时慢慢的走向云星玄,他生怕她会突然离去:"我想娶得的人一直都是你,自始至终只有你。我说过我会回来娶你的,我这三年一直在努力。我想着我把归云山庄的聘礼拿到手,然后给荀姑娘自由,我就去千世台找你。我真的都安排好了。" 牧樗棠努力的用言语去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可每一句说完又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在离云星玄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再也不敢向前了。 如那年的拜月节他不敢走的那一步,如那年暴雨夜他不敢向前走的那一步。 终究,还是他,骗了她。 终究,还是他,让她伤心了。 终究,还是他,负了她的韶华。 云星玄眼眶含泪的笑着说:"我曾深深的喜欢过一个叫陶惟衍的少年。可是他死了。呵呵,可能他从来都没活过吧。" "云妹妹……" 云星玄也站了起来,两人面对面,仅剩一步的距离,她走了过去。 走过那个男子的身边,擦肩而过。 她走到妆奁台,将那凤冠从发束慢慢的摘下,将那繁复的小珠簪从青丝中摘下,她褪了她雪白耳垂上的白玉耳珰,她除了那广袖繁琐的霞帔。 除去了这些束缚着全身,压着她喘不过气的装束,好似她的心上也没那么沉重了。此刻的她,仅是着了一袭红衣而已,披散着的青丝更显得柔美了。 可这样娇艳欲滴的脸,说出了世上最冷冰冰的话:"既然青缃玉髓在你这里,即便今日不给我,你早晚总会给我的吧。" 因着一天并未走路,她险些忘记自己昨日被他追的时候,撞坏的脚伤,今日未曾上药,感觉又开始流血了。 她忍着痛,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必须离开这里。 她现在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心隐隐的疼,她怕再不走,她就打不开迷沱棋局了。 她怕她再不走,下一刻就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可她今日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分是非对错。 她只想,离开这里。 云星玄从袖笼中拿出了白玉折扇,她将扇子摇开,两指相对,集中意念,折扇如平铺的棋盘般展现在她面前。 牧樗棠认得那扇子,是当年在迷沱山川时,阿楠公子送她的,原来,她已经可以打开迷沱棋局了。她想走么。 云星玄用尽力气在支撑着棋局,她的额头已经慢慢渗出了汗,蓝色和绿色的棋子才若隐若现的出现,她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她动了情,这棋局,怕是打不开了。 可她还在坚持这意念,想赶紧离开。只是这一日的混乱哀伤破了她平静的心,她再也支撑不住了,随即一口血吐了出来。 牧樗棠一把抱住要倒向妆奁台的云星玄,恳求的语气说:"你别走,你别走,我给你拿。" 他扔保持着站着的姿势,支撑着不让云星玄倒下,他将她抱得更紧些,收了收眼泪的泪,转头冲着门外喊:"叫赵拾之过来!" 他又将那副冰冷的霸道收了起来,如当年那样,一手滑过她脖颈,一手穿过她的裙摆,将她抱到了床边,两人并排坐在床沿上。 "主公。"那个穿着灰衣长袍的赵拾之过来敲门。 "进来。" 赵拾之进了这闺房就未曾敢抬头,本是要接这女子去世子的房间,那才是洞房花烛夜的地方。 可夜里才找到世子,就只能把世子送过来了。 毕竟是世子妃,他不敢抬头看。 牧樗棠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她是谁。" 赵拾之这才抬起头,看到的一刻,他觉得浑身冰冷,倒吸了一口冷气:"云,云姑娘!" 云星玄拖着浑身疼的身子,冷笑了一声:"陶惟衍不是陶惟衍,云星玄不是云星玄,赵拾之确是真的赵拾之,好笑。" 赵拾之感觉到了这里的气氛不对,他想了一下,这样的情形不管是哪个女子遇到,都要气上一气的。 但是他还是很疑惑:"云姑娘是找到主公了?那世子妃,不,不,那个荀姑娘哪里去了?" 云星玄:"你们从来都不想问问,为什么陆梦虞叫我商商。" 赵拾之抬头看了看牧樗棠,心想:"没有'们',她只是在问主公你。"可缺只敢看着牧樗棠,不敢说出来。 赵拾之这才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商商,荀商洛。云姑娘的本名是荀商洛啊,那你岂不就是归云山庄的千金?" 赵拾之又将所有事情串在一起,才想明白,他似是在提醒牧樗棠,说:"云湖道人不姓云,姓岑,那云姑娘的名字就显然和他一样是个道号了。天啊。"然后他又想想,现下该怎么帮主公才好。 于是赶忙说道:"原来二位是命定的一对,恭喜世子,熬了三年,终于盼来世子妃。" 牧樗棠冷冷的说:"去给她拿青缃玉髓。" 赵拾之想了想,快速回道:"世子那聘礼在钱庄上,明日一早必然取来。" 牧樗棠看了看云星玄:"不是我不给你,是它此刻不在这里。" 云星玄下了床,她觉得脚伤、心伤、浑身都伤,也比不得她想离开这里的心,她想在他面前展示的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让他看不出她伤心,让他看不出她还是很在意,很在意,很在意他。 她拖着受伤的身体,慢慢的走到门口去。没有法力,她也要走出去。 牧樗棠就坐在床上,看着她拖着好似受伤的脚,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你就那么想离开我么? 你不走行不行? 这三年,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我从来不敢偷偷去看你,我就怕如今日这样,一见到你,我就再也放不开手了。 他将手握成拳头狠狠的砸在床边的木沿上。 "主公,别后悔。快去追!"赵拾之站在一旁替他着急。 "主公,云姑娘还受着伤呢。她已经是你的世子妃了。" 屋外仍是下着雨。 云星玄浑身湿透,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可当她已经走出别院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迷路了。 而她不知如何继续向前的时候,又是那个人,又是那样,将她抱了起来。 云星玄虚弱的说:"你放下我。" 牧樗棠冷冷的说:"不放。" 云星玄这时去摸岑清垅给他的定身符,发现已经被雨水浇透了。 竟然是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 云星玄只能用胳膊使劲在他怀里挣扎。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淋着雨,一路较着劲儿。 忽然牧樗棠松开了手,云星玄感觉自己要摔到地上,出于本能的将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可此时他又紧了紧他放在她身上的手,冷冷的说道:"就这样,别撒手。" 那声音与三年前全然不同,多了浑厚的音量,也多了冰冷的疏离之感。 他抱着她一路经过挂满红色飘带和灯笼的回廊,入了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房间里满是喜庆之色,原来,这才是大婚的婚房。 此时已有婢女、家仆跟随他身后。 "沐浴。"他将她放到浴桶旁就交给了婢女。 待她沐浴后,见他已穿了一身新的红衣在桌前等着她。 此刻阿奴走了进来:"世子,我们是退下还是?" 牧樗棠面无表情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今日是我们洞房花烛之夜。按照你们之前准备的来。" 阿奴:"是。"于是便退下。 云星玄:"你……" 牧樗棠,似是忽然变得温柔:"云妹妹,过来。" 云星玄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脸上偶尔会有陶惟衍的影子,那样的温暖柔和,可更多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冷若冰霜的陌生人。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变化如此之大? 牧樗棠用他那深情的眸色望着她:"云妹妹,过来。" 云星玄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了,走到了桌前。 牧樗棠:"坐下。" 当云星玄坐下时,牧樗棠起身蹲在了地上,他轻轻撩开了她红纱的薄裙,将她的脚踝轻轻抬起,让脚掌踩在他的腿上。然后伸手从桌上拿过药瓶,将里面的药一点一点洒在她流血的脚踝上。 "嘶……"这药在伤口上,生了一阵灼烧的之感,云星玄不自觉的躲了一下。 "我轻点……你别动……" 牧樗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云星玄:"是你,前夜追我的时候磕的。" 牧樗棠:"所以那人是你?" 云星玄:"是。" 牧樗棠:"那你总该相信我了,我确实是去找你了。找了两天两夜。" 云星玄:"……" 牧樗棠:"那……逢君馆里的男人……是谁?" 云星玄心想:"所以他说的,那个与'我','私定终身'的人是岑清垅?"可并未答话。 牧樗棠并不敢看她的眼神,仍在涂药,试探的问道:"你……喜欢的人么?" 见她仍未回话,就抬头道:"你们,可是有了肌肤之亲?" 云星玄忽觉灵台火冒三丈,她生气的反问:"和我有肌肤之亲的人不是你么?" 牧樗棠一听忽就站了起来,看着她:"我在给你涂药……" 云星玄:"他也在给我涂药,你刚不是也说了同样的话……我轻点,你别动。" 牧樗棠哑然失笑,自己还是过于在意了,竟蠢到如此田地。可他忽然似是发觉了什么似的:"你刚说什么?" 云星玄:"你刚不是也说了同样的话。" 牧樗棠:"上一句。" 云星玄:"和我有肌肤之亲的人不是你么?" 牧樗棠笑着说:"我们何时有了肌肤之亲?" 鸳鸯枕温暖合欢被 云星玄被这样一问,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她才想起来,三年前的她可是说不出这些话的。平日和岑清垅待的时间长了,竟不知不觉、潜移默化的学了不少浮生酒肆的做派,什么话都敢接上一接,什么话都敢说上一说,忽觉后悔万分,顿时脸红心跳,十分燥热。 牧樗棠见她这样子,也不在追问,走到桌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然后将杯子推给了她。 云星玄正觉得口干舌燥,拿过便饮了,入了口舌之中,才发现这竟然是酒,让她本就燥热的喉咙更加火辣。她酒杯还未放下,就用很是责备的眼神看着牧樗棠。 牧樗棠也拿起一杯酒,顺势绕过她还未放下酒杯的手中,一饮而尽。 牧樗棠笑着看着她说:"合卺酒已喝过了,我便是你的夫君了。" 云星玄觉得眼前这人她已不再认识:"你何时变得如此无赖……" 牧樗棠忽然变得异常认真,又是那副冷冷的样子,他低声道:"从我看出来你想离开我的时候。" 云星玄看着他这样似受伤的眼神,心头一酸。她感觉自己这三年来的道行,这一夜就折损没了。怎能,如此。 "世子。"阿奴在外唤道。 "进来。" 阿奴:"这是富贵婆。" 富贵婆对着这对新人施了一礼,说道:"奴家这个行当叫做'富贵婆',需要父母公婆健在、兄弟姐妹齐整、儿女双全、子孙满堂的,巧了,奴家就是这样的人,刚好奴家的夫家还是姓'好'的,是以来给世子、世子妃满床。" 云星玄:"阿婆真是好福气啊。这样的人,我确是头一遭遇见。" 富贵婆:"多谢世子妃夸奖。" 富贵婆从阿奴手中拿过一个高脚盘,摆在云星玄面前,"请世子妃吃多子饺"。拳头般大小的饺子里包着很多个小饺子,云星玄吃了半个就吃不下了。 接下来就是一道一道的,神奇菜肴:石榴汁、多子多福饼、花开并蒂、百年好合、酸辣汤…… 十几道菜色终是完了,富贵婆又开始给她梳头,还一直叨叨着"白头偕老","岁岁平安"…… 富贵婆又接过阿奴手中的一个果盘,将手中的红枣、生果、桂圆、葵花籽撒在床脚,说:"早生贵子。" 云星玄看一套东西下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她今夜断然是走不掉了,而且这一整天下来,她已毫无力气,只想赶快睡觉。于是问:"富贵婆,是不是可以睡觉了。" 富贵婆笑着说:"世子妃怎的这么着急。" 牧樗棠看云星玄已是困倦不已,就笑着说:"世子妃确实着急,可还有什么,快些吧。" 云星玄翻了一个白眼。 富贵婆笑道:"马上好了,请世子妃躺在床上就可以了。" 云星玄觉得周公已经来敲门,也不做他想,只管上床。 富贵婆指着枕头说:"这是鸳鸯枕,成双成对。"然后示意云星玄抬腿,将被子环在了她的腿上,"这是合欢被。" 然后对着牧樗棠说:"世子一会儿放下这百子帐,就可以了。祝福世子世子妃,春宵一刻,千金不换。" 说罢众人退下,出了房门。 牧樗棠掀开大红的帐幔,做到云星玄身边,放下了百子帐。 云星玄:"你别过来。"云星玄向床里挪了挪,可被子确是拽不动,"这是什么被子,为什么卷成了桶状?" 牧樗棠:"合欢被。" 云星玄:"合欢被?什么意思?" 牧樗棠轻轻笑了一下,"想知道么?"说罢低头靠近她的脸,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他发现云星玄在发抖。 于是戏谑的在她的唇上又深深一吻。 "以后告诉你。" 说罢就拿了一个枕头,掀开了帐幔。 这一夜,如同三年前在浮生酒肆那样,她安心的睡在床上,他安心的睡在榻上。 这个雨夜,两人都枕着一个美梦,甜甜睡去。 牧樗棠在梦中又梦到了在孤竹城的最后一夜,他为云星玄一件一件的穿上嫁衣,他紧紧的抱着她,再也舍不得放手。而这次的梦和以往不一样,再也不是他忽然就跌入了冰冷的寒潭,无论如何挣扎都爬不出来…… 云星玄醒来的时候,自己仍是睡在宽敞无比、充满各类红色帐幔床帷的喜床中,而自己的手却被一个人紧紧的拉着。那手白皙袖长,有这似竹节般的骨骼,她使劲儿拽了一下,那手攥的更紧了。 她只好靠另一只手拨开厚厚的帐幔,双腿试图伸到地上站起来。可却一脚踩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你……在这干嘛?" 只见牧樗棠已经早已穿戴齐整,头戴青色玉冠,一身白衣翠竹刺绣常服,内里一袭青色交领深衣,青色玉带束腰,衬的他玉树临风,清新淡雅,只是…… 如此淡雅的装束,他却一手攥着床上那人的手,然后整个人伸长腿,坐在了床前的脚踏上。 是以云星玄试图下床的时候,一脚踩上了他结实的腿。 "我怕你跑了,不要夫君了……" 云星玄甚是不习惯,自己刚起床,就有人在床前候着的感觉,这感觉太奇怪了。可听他这么说,心头又是一紧。这个人,一直如此,可以随时随刻牵动着她的心。 牧樗棠看她愣在那里,就拉了一下那个他一直攥着的手,她没坐稳,一下就从床沿跌落到他的腿上。他这时才松开她的手,将她的胳膊放到他的肩膀上,自己直起身来,让她靠着更舒服些。 云星玄忽然鼻头一酸,似是要哭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牧樗棠没懂,我哪样子了,看她要哭,只好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别哭,陶哥哥在这里呢。" 云星玄听见"陶哥哥"三个字,眼泪如断线玉珠,在也止不住了。就是这样,好似总能探到她心里的最软处,一句话,一个词,一个字,就能让她在心里建立起的坚固城墙,全面坍塌。 阿奴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这副画面,世子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世子妃坐在他的腿上抽泣,好好的床、榻、椅都不坐,坐个脚踏上,这是何意? 阿奴:"世子……这门没关……阿奴错了,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牧樗棠又切换了他那副高冷的姿态:"吃的放下。叫人。为她梳妆。" 然后抱着她站起身来,将她抱到了椅子上坐着。 看着她的泪眼说:"别哭了。你若不弃我,我此生再也不离开你。你若弃我,不管多远,我都会找到你,把你留在我身边。" 她心里乱了,思绪也乱了。昨夜的所有事情在眼前如走马灯般转换。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该说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乱了。 那一潭死水,原本只可有一点涟漪,而此刻忽然翻江倒海,再也静不下来了。 "陶哥哥,我想换衣服,你出去。" 牧樗棠笑着走了出去。 婢女来为她梳洗的时候,她盘坐在了榻上,闭上了的眼睛。她告诉自己,闭五识,集意念,云星玄,你可以的。过了许久,慢慢的让自己动了情的意念收了起来。 "你们出去吧,我有些乏了。" 门刚关上,云星玄将白玉扇摇开,两指相对,集中意念,折扇如平铺的棋盘般展现在她面前,云星玄转动手指,空中就出现了蓝色和绿色的棋子,她一手持蓝棋,一手持绿棋,移动棋子。 迎面一阵风吹过,云星玄闭上了眼睛。 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见岑清垅穿了一身淡黄长衫站在一棵满是梨花的树下等着她,那路在世子府后院上,他们前日里路过的时候,特地约好的,因这里有一棵百年梨树,梨花开的正盛,比较容易记住。 岑清垅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云星玄,着急的问:"师姐,怎么这么久?" 云星玄一脸嫌弃:"谁让你穿黄色的!" 岑清垅看了看自己一身淡黄,又看了看云星玄一身鹅黄,笑了笑:"这不巧了么?我什么颜色都有啊!我早上还在街上瞧见了一身耦合色,甚是好看,一会咱们去买吧!" 云星玄这时才想起来,好似自己经历的如上天入地的一夜,还没和他讲,刚才集中念力,比往日难得多,眼下身心疲惫,于是就坐在了梨树下的石桌边,一边休息,一边和他讲。 岑清垅听着云星玄一夜的遭遇,眼睛眉毛都竖了起来。 "他!他!他!他是陶惟衍!天!啊!" "神仙哟!道神啊!竟有这样的事情!" 而此时,世子府,当牧樗棠推开房门发现云星玄不见时,他就知道,自己又败给她了。 "陶哥哥,我想换衣服,你出去。" 是啊,从昨日见面到现在,那么长的时间,她只唤了这一次陶哥哥。 他怎么察觉不到,这是个温柔的陷阱。让他放松警惕,她好离开他。 牧樗棠冷笑,还是自己太过在意,失了分寸。 赵拾之拿着青缃玉髓过来的时候,正见到牧樗棠站在门口:"主公,青缃玉髓。" 牧樗棠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似是已经恢复他冷静沉着、足智多谋的样子。 "收起来,别给她。把我的白玉笛拿来。" 阿楠公子给的白玉笛,这三年牧樗棠从未吹过,因他每日在勾心斗角中逃命,不止没有心情,还没有时间可以吹笛弹琴,过舒服潇洒的日子。而这笛日日带在身边,只因这笛与云妹妹的白玉扇是一对,带在身边就如同带着他的牵绊。 直到桃花渡那日,他似是在月光中看到了云妹妹,他找了一夜,也怎么也找不到。待到天大亮的时候,他突然想起阿楠赠他白玉笛时说的话:"人间南北成路,醉听临风笛曲。若有一日,陶公子觉得困顿不前的时候,可临风吹笛。没准能柳暗花明了悟呢!我言尽于此,你慢慢练吧。" 困顿不前!柳暗花明!不是此时么? 他坐在桃花渡边上,吹响了白玉笛。 而此刻,他发现云妹妹逃走,又恢复了理智和缜密的心思时,才想起来,那日他在桃花渡吹起的白玉笛是有用的,因为大婚那日,就在他本想放弃回世子府,什么都不要了,不管不顾的去千世台找她的时候,赵拾之找到他,拦住了他。 于是,牧樗棠站在世子府的院中,又吹起了白玉笛。 云星玄看岑清垅听这些故事时夸张的表情,一脸嫌弃:"岑公子,你还是浮生酒肆那个倾国倾城的少年么?莫不要因天天唤我做师姐,就忘了自己的年纪,好么?" 岑清垅摇摇头:"那唱戏的都不敢这么编话本子,好生有意思。" 云星玄:"你摇头干什么?" 岑清垅:"你没听到笛声么?配着你的故事听着,真跟听戏一样呢!" 云星玄:"笛声!"她刚太用心思考昨夜的事情,专注在讲故事,并未发现。可此时,确有笛声飘过,同那天在桃花渡的笛声一样。 她安静的听了一会,怎曲子也如此相似? 青缃髓留宿世子府 牧樗棠和赵拾之赶到的时候,远远看见云星玄一身鹅黄衣裳坐在石桌边。 三年未见,颇有一种有女初长成,世人未知之的惊喜,倒比昨日那身妖娆的喜服看来更亮丽几分,姿色和韵味远比三年前还要美的多。 只是,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同样穿着鹅黄长衫的男子。 那男子头系一根鹅黄发带,在梨花树下随风飘摆。 远远看去,好一对璧人。 牧樗棠慢下脚步,攥紧了手。 云星玄还在想,为何这曲子如此耳熟的时候,牧樗棠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只见他轻轻蹲下,拉着她的手:"夫人,这里冷不冷?" 岑清垅正抬头看风吹过梨花,嗅着梨花香呢。听到这句话,一个冷颤,吓了自己一跳。他回过头,看见牧樗棠拉着云星玄的手,蹲在那里。 云星玄:"我想离开。" 牧樗棠:"这梨树很漂亮吧。" 云星玄:"我想离开这里。" 牧樗棠:"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云星玄:"我想离开你。" 牧樗棠:"不可以。" 岑清垅听着他二人对话,又是一个冷颤,心想这陶惟衍确实比三年前长高许多、挺拔许多、气宇轩昂许多,可也冷漠了许多,怎似……变了个人似的? 岑清垅清了清嗓子:"哟!这是谁啊?" 牧樗棠和赵拾之见那黄衣男子转身,才发现,居然是——岑清垅! "岑公子。" 牧樗棠忽然就放下了警惕,心里忽然就舒坦了许多。可只是片刻,就又警惕了起来。因岑清垅说了下面这段话。 岑清垅:"请问,你贵姓啊。" "牧樗棠。你师姐的夫君。" "瞎说!我爹已许诺将云妹妹许给我了,她只是我名义上的师姐。我可不知牧樗棠是谁。" 云星玄转头看着岑清垅,睁大了眼睛,瘪了瘪嘴,心想:"你继续编。我不打你,我不姓云。" 牧樗棠未理岑清垅,只是问云星玄:"你要去哪?" 云星玄:"回千世台。" 牧樗棠:"本来也是计划大婚后,陪你回门的。只是这手边有些事情。你等我三日,我同你回去。" 云星玄:"我现在就要回去。" 牧樗棠似是没有办法了,只能软下来,恳求着说道:"青缃玉髓,我给你。你就等我三日,好不好?" 岑清垅和赵拾之走在前面,牧樗棠和云星玄走在后面。 岑清垅一把搂过赵拾之的臂膀:"赵兄,多年不见啊,你居然还叫赵拾之!" 赵拾之掰开他的胳膊,"岑公子,多年不见,你怎还是这般,看透一定要说破呢?" 岑清垅睁着水灵的大眼睛,坏笑道:"人见人爱吧。比你的白落荷可强多了吧!对啊,他不叫陶惟衍,那白落荷也不叫白落荷吧?"岑清垅指着身后的牧樗棠问道。 赵拾之抬眼看了看他:"岑公子不愧是浮生酒肆的当家,这看人的本事,确实不错。他,他是牧樗荷,排名第十的临川王。"然后又补充道:"他是上一个世子,去归云山庄退过荀姑娘亲的那位。" 岑清垅甚是惊讶,然后笑着对后面大声说道:"世子,那可得多谢临川王的不娶之恩啊!" 赵拾之:"你不是说你爹把你师姐许配给你了么?" 岑清垅:"她不愿意啊。我说什么你都信,这些年你是怎么跟你主公混过来的?" 赵拾之:"你可不可以正经一点,我这不是相信你嘛?所以是假的?" 岑清垅:"我诓他的。他都能诓我师姐这些年。我得把这公道讨回来啊。" 赵拾之摇摇头,笑了笑:"岑公子,你啊……" 云星玄已经挣开牧樗棠的手好几次了,可他还是再一次牵了起来。 牧樗棠:"你师傅真将你许给他了?" 云星玄:"没有。" 牧樗棠:"那他为何这样说?他倾心于你么?" 云星玄一脸疑惑:"为何他要倾心于我?" 牧樗棠:"因为你值得。" 说话间一行人已入了世子府,牧樗棠走在最后,叫过一个家仆说:"放消息给临川王。就说赵拾之身边多了个悄公子陪伴。" 世子府的规格是参照南朝的皇宫格局建立的,虽是小了许多,但同一般的王府和官宦大户比起来,还是要显赫敞亮的多。 世子府坐北朝南,东南西北各开一门,建筑大体分为三段,前殿,后寝,别院。别院离正门最远,除了零落的几个小房间以外,都是亭台楼阁、花园、水榭,主要是娱乐休闲之所。也就是那日牧樗棠迎娶荀商洛的地方。 阿奴陪着云星玄在院子里绕了一日,直到晚间,她都未曾见到牧樗棠,更是没见到青缃玉髓。 两人终是在天黑的时候,一前一后到了寝殿,也就是世子大婚的婚房,唤作棠雪殿。 云星玄:"你们世子何时回来?" 阿奴:"回世子妃,世子在前殿处理政务,一般子时才会回来。" 云星玄:"何时起身呢?" 阿奴:"不到卯时。" 云星玄盘算了一下,喃喃道:"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可有这么多事情做?" 阿奴似是有话要说,可犹豫不决的,云星玄看着她这样子,就说:"你说好了,不要这样,我看着别扭。" 阿奴答话:"世子不仅每日公务繁忙,还要时时刻刻防着刺杀。他入这宅子不过一年多,已经受过好几次伤了。" 云星玄疑惑的问:"刺杀?他不是世子么?" 阿奴无奈的笑了笑:"所以奴家的娘亲,从小就和我说,且能平凡活着,就是快乐。世间皆苦,富贵荣华解不了这苦。" 云星玄听了这句点点头:"你娘亲说的真好。" 阿奴开心的笑了笑,说:"不瞒世子妃,从前世子从未笑过。这两天每天都喜上眉梢的,全府都托您的福,大家都开心许多呢。" 云星玄似是很震惊:"从未笑过?" 阿奴:"从未。" 阿奴推开棠雪殿的门,一阵肃冷的寒气直冲过来。 云星玄打了一个寒颤,"这屋子,怎这般冷!" 说话间一个白羽披风就围了上来,将她裹在了暖暖的披风里。那人在她身后,隔着披风抱紧了她。 牧樗棠将头低下,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在她耳边说:"暖些么?" 云星玄只觉得耳边一股暖流,苏苏麻麻的,连忙挣开了他的怀抱:"不冷了。" 牧樗棠也不在勉强,笑着坐在的桌前,冲着她招招手,"云妹妹,过来。" 云星玄选了离他最远的座位坐下,她不敢靠太近,她还是不能接受他是陶哥哥的事实,她需要尽快拿到菩提子,离开这里,梳理一下自己已经乱的不能再乱的头绪。 牧樗棠看着她躲的自己远远的,心里有些难过,这三年他熬过那么多场生死,只为能有这一天,与她在同一屋檐下。他自问那颗真心从未有过半分的改变,可三年,终是岁月熬不过人心的,现在的他,居然让她满是畏惧和防备。 牧樗棠又换做如陶惟衍那样的温柔,深情的说:"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不要总想着离开我,好么?" 云星玄心想,他又看穿了自己想离开的心。那三年前他怎看不出她的情意,怎舍得离开她呢? 两人就在桌子的距离最远的两点上,面对面,无言而坐。 此刻月光都透过木窗格,照了进来。 云星玄发现,他们已经半晌没有说话了,牧樗棠看着她,她看着别处。 她似是想改变这样的冷局面,于是说:"听说南朝有五王夺权,我似是明白,为什么你们兄弟五个都争着做世子了?" 牧樗棠:"说来看看。" 云星玄笑着说:"世子府够豪华。" 牧樗棠:"那日后我若是败了,没了这世子府,你可还喜欢我?" 云星玄:"我喜欢你,与这世子府有什么关系?" 牧樗棠笑了笑:"哦,知道了。" 云星玄:"知道什么?" 牧樗棠:"知道你喜欢我。" "你……"云星玄发现,自己在牧樗棠面前,是不能在口舌之争上赢得半分的,于是就转换话题,问道:"听说总有人刺杀你?为何?" "兄弟阋墙,争夺这世子之位啊!很正常。"牧樗棠不屑的说道。 云星玄问:"那你可有受伤?" 牧樗棠:"自是有的,而且,常常。" 云星玄看着他不屑一顾的说出这样的话来,竟又有些心酸了,她问道:"严重么?" 牧樗棠看见她有些心疼和着急的眼神,笑着将外衣脱了去,然后朝着她拽开中衣的一角:"要看么?" 云星玄发现牧樗棠一旦关上房门,与她在一处,就无赖的很:"你……穿好!" 牧樗棠笑笑:"夫人不必担心,这些,都伤不了我。" 云星玄:"那什么能伤你?" 牧樗棠:"你。" 云星玄冷笑道:"我何时伤了你?" 牧樗棠认真的说道:"若有人伤了你,那便是,要了我的命。所以在昭州,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的存在,以免他们为了攻击我,而伤了你。我努力坐上世子之位,也是希望有这样一天,和你待在一起。我说过的,不管多难,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云星玄:"可你没有。" 牧樗棠:"可你已经是我的世子妃了。" 云星玄说不过他,气得扔了披风,就爬上了床。 牧樗棠给她盖好了被子,"你躺好,我给你讲故事。" 棠雪殿戏说前尘事 牧樗棠轻轻拍着云星玄说:"这个故事要从二十四年前讲起,你哪里不明白问我就好了。 二十四年前。 南朝的主上牧樗具离在四十岁的上头,娶了一个小妃,唤作灵妃。 那灵妃本是孤竹城四大富户陆、晁、乔、陶之首,陆家的小女儿——陆灵。当时的南朝是远远富庶过北朝的,因而北方世家都想攀上南朝这门亲事。陆家也因这门亲事,打通了往南做生意的路,成了孤竹城的首富。 只三年,灵妃就拿了一纸休书回了孤竹城的陆家,在陆家没几个月,含恨而终。那个时候,民间有休书之说,可皇室从来没有,即便是犯了错的妃子,打入冷宫就好了,为何让她归故里。这明着是休,暗着是给她了生路。 牧樗具离后宫无数,他未夭折而成年的儿子就有十个。他最大的儿子牧樗若,就是他立的第一个世子。这个世子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太好,没到二十就突然在世子府暴毙而亡,坊间传闻是被毒死的。 历朝历代国不可一日无储,牧樗具离就要在他余下的九个儿子里选一个世子,他最喜欢的是排行老三牧樗芜,就是现在淮南王。牧樗芜是个一心修道的,道家有内丹外丹之分,刚巧他修得是外丹之道,整日就在府中提炼丹药。他本也没把这世子之位当回事,可就在他已成为世子,册封之礼前夕,有人说他练的丹药是毒死前世子的毒药。最终因证据不足,他就认了封地,去做了淮南王。 主上的正夫人是南朝首富和掌权的门阀世族白家的长女,膝下无子,就领养了一个舞姬所出的儿子做养子,是最小的第十个儿子。现下掌权的太尉白五悠,是正夫人的五哥。而这第十个儿子你也认识,就是白落荷,他真名叫做牧樗荷。 这时候,牧樗荷众望所归应是第三个世子。因他一直在正夫人膝下,所以白五悠是他舅父。本来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世子之位,他便唾手可得。只因这白五悠天生了一副心术不正的心肠,非要节外生枝的断了自己的后路。他做了两件事,让牧樗荷断了世子的路: 一,他是国舅,他想着让白家世代荣华富贵,起了贪心,想让牧樗荷做了世子,娶他的女儿为世子妃,因就撺掇牧樗荷去归云山庄退婚。还有,南朝崇上逍遥宗,因逍遥宗的神山——姑射山在南朝境内。之所以说姑射山是神山,因这山产玄铁,可造世上最利的宝剑。这白五悠是个刚愎自用目中无人的性格,他手下也聚集着能工巧匠百人,他觉得兵器锻造是掌握军队的要事,不能权落旁人。因此他是万分不希望归云山庄的掺和到南朝来的。可老夫人,就是主上的母亲,一直不同意,那时候还没确定世子就是他的,他这行为就是僭越,所以他们此行,也是挑明了要和老夫人分庭抗礼了。 二,就是当年陆梦虞大婚的时候,当时的白落荷刺杀陆梦虞失败了。当时你在现场,你知道的。 因两件事,牧樗荷的世子并为当成,也领了封地,去做了临川王。" 云星玄才恍然大悟道:"所以,当年灵妃没死,还有个儿子,就是你?" 牧樗棠道:"嗯。其实当年我父王发现自己一直身体不好,偶遇了陵游和尚,也就是我师父,发现他中的是慢性毒。因为当时朝中多股势力,并不能确定是谁干的。所以我父王就走了一步稳棋,让我娘带着我回了孤竹城。在我舅父的帮助下,我娘带我和南朝断了关系。后来我娘觉得早晚这事会被人翻出来,不如,让我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多少能磨炼出求生的本能。刚巧她北上的时候,救了那个真正的陶惟衍的母亲,然后和他们做了笔交易,把我换了过去。是以,我才有了陶惟衍的身份。也因着我父王和我师父这层关系,后来我就在师傅那里长到了十六岁,才回的陶家。" 云星玄惊讶道:"三年前,你私宅的那个火是谁放的?" 牧樗棠笑了笑,"陶家兄弟放的。不过,他们不放,我也会烧了的。" 云星玄听着这些故事有些复杂,就反复思量的问道:"白五悠的人早就猜想到灵妃可能有个孩子,因陆哥哥与你同年,他们以为陆哥哥才是你?所以在他大婚之日要行刺他,只是当时陆哥哥有所准备,且赵拾之出手救了他,因失败了,所以白落荷的计划就被戳破了?" 牧樗棠笑着说:"三年不见,云妹妹确是聪明许多呀。" 云星玄谨慎的问道:"陆哥哥,知道么?你们是表兄弟的事情?" 牧樗棠:"不知道。所以我这次陪你回门,会去和他从新认识一下。" 云星玄问:"那灵妃呢?你都长到这般大了,她在那里?" 牧樗棠:"她不在昭州,日后我带你去见她。我也是找了她很久。不过还好,因当年我要找她,所以才能在上元节,遇到你。" 云星玄想了想,"上元节?我们不是在萝衣山遇到的么?" 牧樗棠笑着说:"那是你的印象里。上元节那日,你捡了我的荷包,那时你就印在我心里,走不出去了。" 云星玄觉得他似是又诓她:"我怎么不记得捡过?" 牧樗棠道:"你那天对我说,公子,有钱也不是这么个丢法儿。" 云星玄又是一惊,感觉那许久未回来的感动,又在心头蔓延,牧樗棠这人,起初只是让她心里的城墙堡垒全面坍塌,而不过两日,就开始时时刻刻在她的心里攻城略地,她竟是慌了,她赶忙继续问:"那,那,我那日见白落荷派人杀乔父的时候,那般的冷漠,与此前在浮生酒肆遇到的全然不同,他就这般轻易让你做了世子?" 牧樗棠冷笑道:"他么?也不过是白五悠的一颗棋子,没有他,还有七个人可以扶植的。而且,他的心意也不在此。" 云星玄:"心意?什么意思?" 牧樗棠:"你可记得,当时乔父死后,白落荷同赵拾之说了什么么?" 云星玄:"我只记得他好似哭了,很是伤心。" 牧樗棠:"他同赵拾之说:原来,你很早就放弃我了。" 云星玄惊讶道:"所以他?" 牧樗棠笑着点点头:"他若只有一个理由相当世子,那只可能是他想让赵拾之辅佐他。赵家是南朝唯一可与白家抗衡的世家大族。可到了陆梦虞大婚那日,他才晓得,赵拾之早就放弃了他。是以,他那时就没了争夺世子的野心了。" 云星玄有些叹息的说道:"他那个人,看起来那么,嗯,风流浪荡,竟没想到还挺有真心的。" 牧樗荷:"我入府那日,他同我说:只要你不喜欢赵拾之,这世子之位,让给你又如何?" 云星玄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呢?" 牧樗荷看她越听越无困意,不禁笑了起来:"然后他就收拾东西,去了他的封地,做了临川王啊。" 云星玄听的入迷了,已经坐了起来,靠在了床边上,"那不是牧樗荷,这几年一直刺杀你的人会是谁?" 牧樗棠摸摸她的头:"我父王现在活着的还有十个儿子,谁都有可能,不过也都不重要。" 云星玄躲开了他的手,实在看不惯眼前这个什么摆出一副无所谓样子的人,冷笑道:"命都不重要,那什么才重要。" 牧樗棠仍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淡淡的说:"有命,见到你,才重要啊。" 云星玄现下算是看明白了,牧樗棠知道在二人的过往上他理亏的很,所以处处留情,不管云星玄说什么,他都能将事情转变到对她的心意上。越是这个样子,她越是害怕,许是三年前太过认真了,心神俱伤,怕自己现在又一头扎进去,就真的不给自己活命的机会了。 她忽然心生一计。 云星玄对牧樗棠说:"你出去,我要睡觉。" 牧樗棠拉过被子帮她盖上,就合了床幔,走了出来。 云星玄见他出了房门,就走下床来,准备给岑清垅传一个符。 他站在棠雪殿的前院,看着夜月下的梨花在笑,忽觉得老天对自己不错。 "主公,你找我。"赵拾之走了过来。 牧樗棠道:"这个三日的缓兵之计不行,我留不住她。你去碧树凉秋书院传个消息,约陆梦虞,下月归云山庄一见。" 赵拾之说道:"主公,这是要同陆梦虞亮明身份了?" 牧樗棠道:"本就打算跟'荀商洛'挑明了之后北上去找她的,这样,也好,我们提前出发。" 赵拾之:"主公,那青缃玉髓,世子妃拿来作甚?" 牧樗棠若有所思道:"她,可能还是想修仙吧。" 赵拾之一脸疑惑:"主公,你们昨日夜里……洞房花烛……" 牧樗棠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未成。" 赵拾之:"主公,那她若是修仙,你们岂不是还无可能?" 牧樗棠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拾之,你不知道我拿下红纱那刻,发现是她,我有多开心。这次,无论如何,我真的再也不能让她离开我了。" 赵拾之点点头道:"明白,"然后坏笑道,"主公明日要不要同世子妃去郊外散心,临川王在那有个别院,叫辋川别业。此时刚好满山木芙蓉,踏青好时节。" 牧樗棠问:"在哪?" 赵拾之说:"城外十里,姑射山下。刚好后日启程去归云山庄的话,从那里去桃花渡坐船,更近些。" 牧樗棠:"那你去安排一下。" 赵拾之:"是。" 辋川谷芙蓉有别心 牧樗荷在收到牧樗棠的传话,就快马加鞭往昭州赶,直到夜深人静,才入了城外的客栈,他问已在此等候的家仆:"赵拾之,今日都做了什么?" "赵公子今日带了那位俏公子,去,去买了身衣裳。" "谁?什么衣裳?" "不知是谁,模样生的很是俊俏,此前未曾在昭州城里见过的。买了一身藕荷色的长衫。" 牧樗荷叹了叹气:"继续给我跟着他,我今日太累了,先睡下。明早来报。" "是。" 牧樗棠和云星玄的马车到了辋川别业的时候,赵拾之和岑清垅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牧樗棠看了看赵拾之的周围。并未发现牧樗荷的影子,觉得奇怪。 赵拾之也看了看自己,似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于是说道:"主公,可是在找什么?" 牧樗棠笑了笑:"没什么。" 云星玄看着岑清垅已穿上昨日说要买的耦合色长衫,此刻正双手交叉靠在一棵木芙蓉树下,瞧着她。 那木芙蓉,花如其名,一朵朵生在树枝上,如那六月的水面芙蓉一般,朵朵离枝。花瓣正面淡白,背面紫红,映着还未散去的山间朝雾,衬得满山粉红遍野。 这辋川别业修的甚是有趣,方圆几里只得这一个宅子,似是独占了这姑射山的半个山谷。别业内水系纠缠,有溪流、有暖泉,还有小榭下的池塘,赶上这三月的春末时节,正是落花绕流水,别有一番滋味。 谷中木芙蓉开的正盛,高高的木芙蓉在山谷的青青草色上,撑起了淡淡红烟,红萼山中发,纷纷开且落。 一条溪流穿过别业,不远处,平岸小桥跨在溪流之上,桥下涓涓流水,枝头声声鸟鸣。 云星玄看着这等风景,心似静了下来一般,幽幽的说道:"若在此间抚琴,配上寒炉温酒,与神仙同醉,也不过如此吧。" 她专注的看着风景,牧樗棠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眸道:"你喜欢?" 云星玄笑着道:"喜欢。" 牧樗棠笑笑:"那我来抚琴,云妹妹负责温酒,可好。" 云星玄莞尔一笑。 岑清垅用一种神奇的眼神望着这两人,赵拾之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岑公子,走吧。" 岑清垅:"干嘛?" 赵拾之:"吃酒、饮茶、泡暖泉,想做什么都行,只是不要站在这里看人家谈情,不觉得自己多余么?" 岑清垅笑道:"你们总是时刻提醒我,我是多么的招人喜欢。" 赵拾之拉着岑清垅衣袖的手还未放下,岑清垅又是一个胳膊攀上了他的肩膀,两人搂着肩并行。 而此刻忽见一人一骑,快马奔来。 来人穿着一身淡妃色大袖衫,迎着快马扬起片片衣袖,也如同这掉落的木芙蓉般,一袭春色无边。 还未等马站稳,马上的人就跳了下来,跑到这二人面前,一手拽下了岑清垅放在赵拾之肩上的胳膊:"你把手给我放下!" 岑清垅看是牧樗荷,也并不生气,整理了一下自己袖子被牧樗荷拽出的褶子,满脸不经意的说:"哟,白落荷啊!许久不见,怎的还是这副样子?" 牧樗荷这时定睛一看,原来是浮生酒肆的岑公子,他一脸疑惑:"你怎的在这?" 岑清垅一副要不是没得选,我才不站这的表情,嫌弃道:"鄙人还真不想在这,这不你家赵拾之非邀我共泡暖泉么?可要一起呀?" 赵拾之看看牧樗荷,也是一脸惊讶:"临川王,怎的在这?不好好在你的封地,这可是昭州脚下……" 牧樗荷未等赵拾之说完就抢话道:"我没进昭州,我知道未经旨意,王侯不得擅离封地,不可入昭州,我……我……我听说你身边多了个人,我就到城外看看。反正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赵拾之皱了皱眉头:"你怎的还这般任性!" 牧樗荷将赵拾之拉到他身后道:"拾哥哥,你先别说话。让我先把话问明白。" 牧樗荷仰着头问岑清垅:"你不好好在你的浮生酒肆待着,到这里来摆着这副千娇百媚的样子给谁看?" 岑清垅大笑道:"好久没人这么夸过我了,我都忘记自己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了!"于是他又一手搂过牧樗荷的肩膀,笑着说:"走,你陪我泡!" 牧樗荷挣扎着:"你松开!成何体统?" 岑清垅拉着牧樗荷一路前走,一路笑道:"千娇百媚!成何体统!可以啊,白落荷!我以为你会用'风骚浪荡'、'臭不要脸'呢,做了临川王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文绉绉了许多呢!" 牧樗荷似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又正了正衣冠,看着岑清垅,可实际却是说给赵拾之听,牧樗荷道:"我在修诗集呢!那自然是同往日不太一样的!" 岑清垅眨了眨眼睛,道:"你写的?会有人看么?" 牧樗荷顿时火冒三丈,可又不便发作,就赶忙解释:"拾哥哥以前是采诗官,我将他采集的诗词,分门别类整理成集,不行么!这是大功一件,你懂不懂!"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暖泉池边,暖池不算大,一直冒着热气,放下三个人是有余的。已有仆人拿过衣物纱布递了过来。 岑清垅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我先泡了,我等下还有事情忙,你们一边聊天去,别碍着我!" 赵拾之闻言问道:"岑公子要忙什么?" 岑清垅笑道:"自然和你想做的事情一样啦!帮我师姐同姐夫'鸳鸯戏水'啊!" 赵拾之一听,又是摇摇头:"你……看破不说破,会死吗?" 岑清垅冲着他二人摆摆手,示意一边待着去。 赵拾之与牧樗荷走到另一个暖泉的边上,在挨着一个水榭的八角桌前,坐了下来。 赵拾之给牧樗荷倒了一杯茶水,并未说话。 牧樗荷看他也不说话,于是收起了自己的怒气,换做一副冷冷的姿态,说道:"我的东西,你借人倒是很顺手。" 赵拾之面无表情的回道:"这别业,你不是说让我打理么。" 牧樗荷看着他的脸,心想:"原来我说的话,都有在听。"瞬间了就没了脾气,笑着道:"有道理。"然后冲着牧樗棠的方位点了点头,"世子妃是怎么回事?" 赵拾之道:"云星玄的本名就是荀商洛。他们阴差阳错,还是走到一起了。" 牧樗荷似是恍然大悟:"哦!所以,你是带他们来这,培养感情来了?" 赵拾之有些不解:"培养?" 牧樗荷冷笑着摆出一副"论情爱之事,你们都没我丰富"的样子来,说道:"赵拾之,你弃我而去转投他的事,我三年都没放下呢。牧樗棠骗云姑娘的事情,这才三天,她怎么可能放下?" 牧樗荷一语点醒梦中人,赵拾之一脸佩服的样子看着他:"哦,原来是这样啊。只是没放下,不是不原谅,对么?" 牧樗荷想了一下这句话,赵拾之是在问自己?还是问牧樗棠和云星玄?他答道:"反正,我还没有原谅你。" 赵拾之看看他,不在说话。 柔绿溪水绕着落下的木芙蓉花瓣,尽显山间无岁月的悠然姿态。岸边一白衣男子抚琴,一红衣少女温酒,红衣白裳,甚是般配。 云星玄将酒倒入小壶中,放到在寒炉上的温酒器中。 听着牧樗棠抚琴一曲。那日子仿若回到了在迷沱山川同师祖、阿楠、庭云在一起的日子。她好像很久很久未听过这琴音了,曲调回荡在山谷中,像是声声低诉着什么。 牧樗棠一曲终了,看着发呆的云星玄,轻抬脚步,走到她身边,"在想什么?" 云星玄抬头看着牧樗棠,放下了刚托着腮的手,说:"没什么。" 说罢拿起温酒的小壶,倒了两杯酒,推一杯到牧樗棠面前。 起初只听得山中鸟鸣,后来听到风穿树林的声音,再后竟然似听得见花瓣掉落的声音。 云星玄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 牧樗棠冷冷的勾起了一个微笑:"你没什么想同我说的么?" 云星玄又倒了一杯:"你好似不想把青缃玉髓给我。" 牧樗棠拉住了她倒酒的手:"云妹妹,今日喝的够多了。" 云星玄挣开了他的手,笑了笑:"拜你所赐,我这些年酒量精进的很多呢。" 正在两人无话可继续交谈的时候,岑清垅走了过来,看着云星玄道:"师姐、姐夫,去泡暖泉啊,等下天就黑了。" 云星玄点了点头,她明白岑清垅是来暗示她,他们该出发了。 昨夜她让牧樗棠出去后,她给岑清垅传了一道符,二人约好,今日找机会开启迷沱棋局离开。 只是云星玄的法力不济,一人离开已经有些费力,若要带着岑清垅一起,就需要点时间来运行意念。而且她已发现,只要牧樗棠在的时候,她便心乱如麻,根本打不开棋局。 是以,岑清垅来提醒她,他们需要找机会了。 云星玄站起身来:"我有些冷,回去吧。" 岑清垅小声在云星玄耳边说:"你赶紧诓他去泡暖泉。一会我去你们的芙蓉馆后院等你。"然后眨了眨眼,先行离开了。 白公子巧设水中局 到了芙蓉馆里,牧樗棠并没有要去泡暖泉的意思,一直就坐在榻上喝着茶,看着云星玄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他在想,这次她会以什么样的借口逃开他呢? 牧樗棠看出她的为难,于是笑了笑,说道:"你想同我去泡暖泉?" 云星玄正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赶忙点点头:"嗯。你先去。我,我换好衣裳就去。" 牧樗棠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已经迈出去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云星玄说:"我。等你。" 我知道你要走。我知道留不住你。 但,我等你。 此刻岑清垅已经站到芙蓉殿的后面等待云星玄,看着殿后也是假石山水,很是精致。 可云星玄还未出来,他就等来了赵拾之和牧樗荷。 岑清垅诧异道:"你们?来干什么?" 牧樗荷笑笑:"不是你要帮他们'鸳鸯戏水'么?" 岑清垅心下一凉,暗自腹诽:"坏了,这次玩笑开大了,坏了师姐的大事,可如何是好。"正在他想抽身,再做别计的时候,云星玄走了过来。 云星玄见赵拾之和牧樗荷也是一惊:"白落荷?不,呵,临川王怎的在这?" 牧樗荷往后朝着假山退了两步,从头到脚打量着云星玄,笑着说:"嫂嫂确实比先前婀娜妩媚许多,现在我后悔了,怎的当时想不开去退婚呢?" 云星玄心想:"这人,三年没见,怎嘴巴还是这么臭,若不是今日有事,还得动手揍他一顿,才解气。"嘴上笑了笑未说话。 牧樗荷见云星玄不接受自己挑衅,于是说:"嫂嫂可知,世子那前胸后背二十几个疤痕是怎么来的?" 赵拾之惊讶的看向牧樗荷,暗自寻思:"他要干嘛?"可是并未出声。 云星玄一惊:"二十几个?" 牧樗荷认真的点点头,然后说:"你过来,我告诉你。不过这秘密,不能让赵拾之知道,不然他会宰了我的。"牧樗荷说罢靠着假山上了几个石阶,然后站在那里示意云星玄过去。 云星玄于是走过几步,上了假山,站到了牧樗荷身边。刚想靠道牧樗荷身边听他说的时候,牧樗荷伸手一推,将她推向了反方向!云星玄从假山上掉了下去! 只听"噗通"一声,云星玄掉到了水里! 岑清垅赶忙跑过来:"白落荷!你干嘛!" 牧樗荷抖了抖衣袖,扒开已经把他围住的赵拾之和岑清垅:"看你们一个个废物的样子!不是鸳鸯戏水么!还是得我来啊!" 岑清垅和赵拾之赶紧往假山下看,云星玄掉下去的水花,激起了许多热气,待他们看清时,只见牧樗棠上半身未着寸缕的泡在水里,怀里抱着浑身湿透的云星玄。 牧樗荷一手拉住赵拾之,一手拉住岑清垅:"走,走,走,喝酒去!" 赵拾之:"你……说你点什么好!" 牧樗荷笑道:"千万别夸我!不是我聪明,是你们太笨!来之前不看看辋川别业的图纸么?为了保温,那暖泉挖的很深,下沉的呀,所以要在后院造个假山,围起来啊!想当初,我就觉得我这个设计啊,鬼斧神工!拾哥哥,你说是不是?" 赵拾之:"……" 岑清垅:"……" 牧樗棠早已看出云星玄与岑清垅二人有心遁走,是以他已经决定待在暖泉池里,给她足够时间,让她走。 就如他当初说的那样,你若不弃我,我此生再也不离开你。你若弃我,不管多远,我都会找到你,把你留在我身边。 当云星玄掉到这暖泉池里的的时候,他也是一惊。 牧樗棠赶忙在水中拉住了她,拍了拍她后背。 云星玄抹了抹眼前的水,冲着假山上大吼:"牧樗荷!你给我等着!" 而当她冷静下来的时候,发现他靠在水池边,一只手正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背。那落水的衣裳紧贴着肌肤上,她能明显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这种暧昧的氛围,蒸着氤氲的雾气,让人觉得浑身发烫,喘不过气来。 云星玄顺势想推开牧樗棠,可手掌却碰到了他胸前满身的伤疤上。 那伤疤挨着水面,日暮将至加之有着雾气看的不太清晰,云星玄低头又细看了一下,不禁伸手又摸了摸:"你这疤……" 牧樗棠看着这个落水的美人,顶着一脸的水珠显得更加白嫩可人,还有那薄衫贴着身子的曲线更加婀娜多姿,他已经在压着自己心里的火了。谁知她还摸了摸他身上的伤疤,于是冷冷的说道:"别摸了。" 云星玄一脸惊讶,这胸前的一道已然如此之深,他的身上果真如牧樗荷说的那般,有二十几道伤疤么?她将手臂伸出水面,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背,默默的说了一句:"身后,也有……" 牧樗棠厉色道:"再摸你会后悔的。" 云星玄满心都是他为何身上如此多的伤疤,已然忘记了这个暧昧的氛围,她说:"嗯?" 牧樗忽然抱紧她,翻身将她压在原本他靠着的水池边,似是忍耐了许久,耗尽了体力,他大口的喘着气。 云星玄被这个动作吓到了,她不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觉得一个□□的温暖胸膛正严丝合缝的欺了上来。 牧樗棠喘了口气让自己尽量的平静,然后决绝的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和岑清垅要走,我已经放你走了,你为何还要回来!" 云星玄一惊,果然,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么的了解她。她觉得自己此刻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待心跳的慢些了,她才缓缓张口说道:"那……那你放我走。" "晚了。" 说罢他的唇欺上她的唇,狠狠的在那片柔软的湿地侵袭着,攻城略地。 她的身体想使劲儿挣脱,可怎么都挣脱不开,但是她的唇齿却如同无人镇守的城门,全面沉沦。 他的吻越来越密,直到从她的唇吻到她脸颊,从她的脸颊吻到她的耳根,在一点点,一点点朝下的时候,她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他停了下来。 似是让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慢慢的起身,让两人的身体出现一点点距离。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慢慢的说道:"你,走吧。我等你,等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夫人。" 然后起身,背对着她,走到暖池的另一边。 …… 云星玄这一路上都想着他身上的伤疤和他那些疯狂的吻,她知道,她又一次陷进去了,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岑清垅看着云星玄一边走一边发呆,便问:"师姐,可是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云星玄看了看周围零星的木芙蓉树,还有一整片黄色树,说:"貌似还未出姑射山。你看,这里还是木芙蓉。" 岑清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问:"时下三月,这黄色的树是什么?" 云星玄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跑到黄色的树下,抬头看了看,一脸震惊的说道:"银杏树!这树居然结果了!" —— 赵拾之一脸疑惑的问牧樗荷:"为何你要说主公身上有二十几道伤疤?你看过?" 牧樗荷大笑着说道:"你吃醋啦?" 赵拾之无奈的说道:"我的意思,为何你要瞎编?我不记得受过这么多次伤啊?" 牧樗荷笑了笑说道:"我说二十多道确实是编的,但是吧,说完之后,所有人都会想去数一数,是不是有二十几道。你说是也不是?" 赵拾之觉得貌似有些道理,因他自己已经在心中默默的计算,主公这几年到底受过多少次刺杀,应该留了几道疤,然后他点点头道:"是的。"然后又想了想,似还是不解,补充道:"想去数一数,然后呢?" 牧樗荷看着他鄙视的说道:"拾哥哥,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啊。怎的这都不懂?" 赵拾之更是一头雾水:"我应该懂什么?" 牧樗荷已是忍无可忍,说道:"云星玄就会想去看一看、数一数他身上多少道伤疤啊!" 赵拾之忽然就懂了,用赞许的眼神看了看白落荷:"佩服!佩服!" 牧樗荷看着他,得意的笑了笑:"情爱之事嘛。你自然是没我看的通透。" 赵拾之道:"是么?" 牧樗荷宠溺的看着他:"是。" 当二人发现岑清垅不见的时候,赶忙跑到了芙蓉馆,见牧樗棠已穿戴齐整坐在馆内。 赵拾之问道:"主上,世子妃她?" 牧樗棠:"走了。" 赵拾之有些紧张的说道:"我们现在去追么?" 牧樗棠笑了笑:"不必追了。她早晚是我的人。" 翌日。 桃花渡。 牧樗棠同赵拾之说:"我先上船,不急。" 赵拾之点点头。 赵拾之将牧樗荷头上斗笠的面纱放了下来,道:"你将斗笠戴好了,莫要人看出来。" 牧樗荷似是很舍不得,委屈的拽着赵拾之的衣角:"拾哥哥,你不在,我是不会出临川的。我知道他们不让我出临川,是因为怕我跟外朝勾结,篡他江山。我好生待着,不给你添乱。" 赵拾之点点头:"嗯。" 牧樗荷眼眶泛红,眼神坚定的说道:"我一定好好编书,编好了我就跟父皇申请这止了这禁足令。到时候他若是不肯答应,我就不要封地了,也不当什么临川王了,只要让我跟着你就行。" 赵拾之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这话,叹了口气说:"你好自珍重,我走了。" 赵拾之刚要转身,牧樗荷将手臂放到了他的身后,拦住了他,轻轻的,抱住了他。 牧樗荷拍了拍赵拾之的肩膀,道:"拾哥哥,珍重。" 毁灵犀涂山救云起 千世台的山上已是葱绿一片,一阵风过后,深红落尽,绿子满枝,初夏的光景渐渐展现。 醉舞院的半架蔷薇抽出新枝,零星的散落着些许淡粉的花骨朵。 此时的云星玄打开了迷沱棋局,正坐在醉舞院的石桌上下棋。 岑清垅走了过来:"在和阿楠下棋么?" 说话间云星玄伸出右手,长袖一挥,收了迷沱棋局,已将白玉扇握在手中。她点了点头道:"我将此前咱们在姑射山下,那三月结果的银杏树的事情同阿楠讲了。" "他怎么说?" "他说这个事情跟师祖有关,说来话长,晚些时候见面谈。" 岑清垅:"他何时来?" 云星玄:"你不是要下山,去浮生酒肆么?我同阿楠讲了,那里见。" 岑清垅斜着眼睛打量她一下,笑道:"先说好了,我带你去可是为了下山玩,找乐子去的,你别到了我的地盘,哭哭啼啼的又犯相思病。" 云星玄睁大了眼睛,使劲儿冲他眨了眨,打趣道"师弟,我就是躲人才躲到你那里去的,不要说什么相思病之语了,莫要伤了咱们姐弟间的情分才是啊!" 岑清垅摇摇头:"你啊,没救了!" 自打三年前岑清垅取出了木莲子,他便将浮生酒肆固定在了百果镇,再未换过地方。毕竟也是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基业,不能因为被云湖老头拉着修道就废弃。而且,若不找一处地方给他游戏人间,他着实在千世台熬不过这些年。 此刻华灯初上,浮生酒肆里也应了端午节的景,换了五彩的灯笼,间隔着挂在浮生酒肆的回廊里,甚是喜庆。 云星玄还如三年前一样,住在青冥风月馆的水榭之上。她估摸着阿楠也该到了,就到浮生酒肆的正堂边听曲儿边等。 云星玄见岑清垅站在一边与管家做嘱咐,就跑了过来:"师弟。" 岑清垅故作一副高冷姿态,慢慢悠悠的说:"在这,你还是唤我一声'岑公子'吧。" 云星玄见这时的他,如同三年前初见那般,一袭绸缎素锦,衬的他那倾国倾城的脸更加华贵,配上他说话缓慢、温文尔雅的姿态,眉眼间一段风流自成韵,不禁笑道:"岑公子,我发现,你到了这浮生酒肆就立马风度翩翩,啧啧,这小姿态,真的没有女子可以与你媲美,与在千世台时,判若两人。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了。" 岑清垅摆做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看着她,道:"那不是废话么,千世台全是臭道士,我想风流也风流不起来啊。在我爹娘面前,还要摆出这风流样,难道就为了给你看不成?" 云星玄笑道:"诶,这就对了,这个骂人的气质就很像千世台的你了。" 岑清垅轻撩衣袖,坐在了椅子上:"云姑娘,请吧。这里,可是还要做生意的。" 岑清垅本想赶走云星玄,让她躲到屋子里去,毕竟她现在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姿态,若让哪些个客人看上了,虽然不能把她怎么样,但是自己总要处理上很多麻烦。可转而又一想,这,这个,有意思。"咳,师姐啊。有故人今夜将至,不知你要不要看上一看啊?" 云星玄:"故人?谁?" 岑清垅慢条斯理的说道:"赵拾之,再有谁,我就不知道了,不如,你来猜猜看?" 云星玄明白,牧樗棠肯定也是来了,于是说:"看来他们已经到过千世台了。" "并且,我娘已经告诉他们,你在我这里了。" 云星玄看了看周围,说道:"该来的,躲不掉。我还得在这里等阿楠,但愿碰不到吧。" 歌女在弹着琵琶唱着小调儿:"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朝为闺中女,暮做朱门妻。" "北朝都亡了三年了,怎的还有人在唱北调?" "好听就行了。你管他什么调!不愿听的,大可滚出去啊!"说这话的人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一脚踩在椅子上,一脚翘在桌子上,摇晃着双腿。 云星玄在他的身后,听话间,就望向了少年那里。夜间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无关,远远看着,似是穿了一袭黑锦。 此刻阿楠摇着折扇穿着仙鹤衣袍走了过来:"小师侄,听闻你才嫁做人妇,怎的又看起别的公子哥了?" 阿楠说罢就走到那黑锦少年旁,用扇子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师叔在这里呢。" 只见那少年抬头见是阿楠立即起身,毕恭毕敬的施了一礼道:"师叔,好久不见。" 云星玄这时才清那少年,浓眉大眼,高鼻薄唇,那发色与瞳色都带了些许的淡淡的赭石色,一缕发丝侧在左额,虽是与此间少年一般,束着半发,可那右边却有编了一个细小的辫子,置于胸前。显然,是北冥的发式。只是这长相,同刚才骂人那市井模样,实在很难联想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看的细了些,这少年的下颚较短,生的一张娃娃脸,比从身后看起来,还要小上许多,云星玄看着,怎有些面熟呢。 阿楠看着她,笑道:"愣着作甚,我约你来,便是见他的。星玄过来,这是你师弟——元无咎。" 云星玄听见这名字,简直如被雷劈一般:"元无咎!" 阿楠点点头,对着元无咎道:"云湖道人的徒弟,你师姐—云星玄。" 元无咎顶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满是笑意:"姐姐,可还记得我么?" 云星玄惊讶的看着阿楠道:"阿楠,这是谁的徒弟?" 阿楠道:"我二师兄—陵游和尚的徒弟,你,陶哥哥的师弟。" 云星玄道:"我怎不知道陵游师叔有这徒弟?" 阿楠道:"莫说你不知道,你陶哥哥,不对,你夫君也是不知道的。半路师徒,才收入门没多久。" 元无咎先前一步,拉着云星玄的袖摆,满眼桃花的说道:"姐姐,可愿做我的世子妃啊?" 云星玄忽觉昏天暗地,没想到还能如此相遇?当年在青冥山救的小孩,已然长成一个男人了,若不张嘴,还是一张小孩子的可爱面孔,怎的一张嘴,就如此吓人? 云星玄面露愠色:"你莫要再如此说了!"然后对着阿楠说:"师叔,本不是见面来说姑射山银杏树的事情么,怎的把他弄过来?何意?你可能不知道,他将千世台搞得乌烟瘴气,我师父因他将山道都炸了,看来我师父也不知他是谁!怎的同……他师兄相差如此之大?" 阿楠笑着说:"哈哈哈,我听过你师傅炸山道的事情,确不知,是因他!原来竟还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元无咎满是重逢的喜悦,那一别后,未曾再见过面,可如今一眼,他便认出了那个救他性命的女子,如当年一般,依然是温柔如水的模样。 元无咎自见了她,这笑容未曾离开过脸颊,他道:"姐姐,我找你找得好苦呀,千世台的山也上不去,没想到,你我竟有如此缘分,我真的从未如此开心过。" "阿楠师叔,你快说吧,不然我走了。"云星玄一脸的烦躁,她怕万一牧樗棠来了,这个情况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可她为什么担心牧樗棠和元无咎见面呢?她自己依然有些着急,也来不及细想了。 阿楠待着二人走到了正堂边上的雅座内,与正堂隔着珠帘,坐下道:"你陵游师叔当年离开方诸山的时候,丢了你师祖给他的開雲剑。这些年一直在找。最近才有些眉目了,只是有些棘手,需要你来帮忙。" "发生了什么?"云星玄问道。 阿楠说道:"那開雲剑在北冥的北都外的浮屠寺,镇着些东西。可最近镇不住了,那东西跑出来,害的当地的家畜,得了瘟疫。庭云给你的莲葵花簪,可解百毒,因叫你来一试。元无咎来此,也是为这事。" 云星玄问道:"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这和姑射山的银杏有何关系?" 阿楠说道:"你可记得迷沱山川不雨林的银杏树?" 云星玄惊讶道:"你的意思,那些银杏果落地,就掉到姑射山了?" 阿楠道:"渔阳谷和姑射山都有。那是因为这两处能收住不雨林的仙气。你可听过,姑射山在南朝的地位?" 云星玄:"略有耳闻,说姑射山是南朝逍遥宗的神山。" 阿楠:"正是,逍遥宗原来拜的道仙就是涂山秋里,你师祖钟离云起曾与她有过一段过往。" 云星玄疑惑道:"原来拜的?那就是后来逍遥宗拜的不是这位涂山秋里的前辈了?为何?" 阿楠道:"涂山秋里当年为了救你师祖,将灵犀出卖给了山鬼,可你师祖本就是到了时候,因她的执念,没让你师祖坐化,虽是入定,但也不是很稳定,是以当年,你们唤醒了你师祖,可这几年,他一直都无法出迷沱山川。后来没多久,涂山秋里的仙骨就散尽了,许还是挂念你师祖吧,她没了之后,竟留下来一丝嗔念。那嗔念本如幽魂,四处飘荡,许是带些灵气,竟成了妖邪之物。不知何人偶然得到了開雲剑,用剑将涂山秋里的嗔念,镇压在了浮屠寺里。" "灵犀?我是不是就因没那灵犀,所以只是半副仙骨?"云星玄问道。 "确是如此,所以你要与我同去。解决你想当个普通人的事情。"阿楠笑道。 云星玄略有所思:"可我这五行莲子,还未全呢?" 阿楠笑道:"我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办法的。" 元无咎一直望着云星玄,看着二人聊天,此刻忽取出腰间一把匕首,指了指匕首道:"姐姐,我这里,也是一颗五行莲子。" 云星玄面露惊喜之色,看着阿楠。阿楠点点头。 云星玄问:"那你答应送予我了?" 元无咎笑道:"你答应嫁给我,我便送予你。" 云星玄想既然阿楠已说有办法,那就不再同元无咎纠缠,于是问道:"那妖邪之物在何处?" "多半是在姑射山,那是涂山秋里曾经的修道之山。我猜那银杏之所以三月结果,也应是这嗔念作祟。它许是觉知到你师祖的气息了。" 云星玄道:"你打算怎么办?" 阿楠道:"明日先去北都,将家畜的瘟疫化解了,取了開雲剑。然后我们去姑射山,镇那嗔念。" 元无咎在二人谈话间,眼神未有半刻离开过云星玄,那直勾勾的眼神,看的云星玄毛骨悚然。 云星玄道:"你可否不要再盯着我看了?" 元无咎站起身来,又去拉她袖摆:"谢谢姐姐,救我北都农民的家畜,实乃大功一件。已到北都,可愿随我去见见我父皇么?" "你是谁?为何要拉着我夫人的袖摆?" 金莲子初露浮生肆 "你是谁?为何要拉着我夫人的袖摆?"牧樗棠进入正堂,就瞧见了珠帘后的这一幕,忙走了过来。 阿楠看了看云星玄,一副"怎的他也在"的神情,讪讪笑道:"师侄,也在呀。这是你师傅新收的徒弟,你师弟——元无咎。" 牧樗棠听见"元无咎"三字,当下就愣了一下,原来是"他"!云湖道人炸山的事情,无人不知不人不晓,原来他就是那个要娶云星玄的人! 元无咎笑道:"原来是南朝的世子师兄啊!久仰!" 牧樗棠冷笑一声:"既然是师弟,那便叫她一声嫂嫂吧。" 阿楠一见这氛围不太对,忙对云星玄说:"我先走了,明日见吧。"说罢就忙起身去了。 而此时岑清垅走了过来,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元无咎又堆了满脸微笑道:"师兄这可不大对啊,我也是向姐姐提过亲的,姐姐何时嫁了人,我怎的不知?" 云星玄觉得自己怕是解释不清楚了,转身欲走。被牧樗棠一把拉住,冷冷的说道:"我瞧过你的身子,你不能嫁给别人。" 元无咎笑了笑:"那又怎么样,她还瞧了我的身子呢,是不是要对我负责。" 岑清垅一脸惊讶:"师姐,竟然有这许多故事?" 云星玄实在不想搭理岑清垅,就对元无咎说:"我对小孩不感兴趣。" 元无咎笑着指了指牧樗棠说:"我可不是小孩,我睡过的女人可比他多多了。" 牧樗棠拉着云星玄的胳膊有些用力,她想挣脱都挣脱不开,她厉生道:"你放手!" 牧樗棠并未理元无咎,只是死死的看着云星玄,仍是那一脸冰冷:"你我饮过合卺酒的,我们已是夫妻了。" 元无咎冷笑道:"姐姐,我不在意,不若你还是休了他,从了我吧。我年轻许多。而且,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绝对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云星玄不再说话,她觉得灵台混乱,需得赶紧打坐,修身静一静。不然那好不容易从辋川别业回来后,静下来的心,又要乱作一团了。她从牧樗棠手中挣脱而出,甩袖离去。 元无咎细瞧着云星玄对待牧樗棠的态度,真是半分看不出是夫妻,于是猜想,其中必有原因,就想试探一下。因此待云星玄走后,他便开口同牧樗棠道:"师兄,怕是还不知吧?明日姐姐要同我去北都。" "去北都作甚?" 元无咎听得牧樗棠这般问,就更确定他二人之间绝对有隙,于是笑着道:"自是要同我去寻开心啊!哈哈哈!" 牧樗棠瞥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转身去追云星玄。 元无咎见他不接挑衅,于是又晃晃手中的匕首,冲着牧樗棠大声喊道:"我手里这颗是五行莲子,你大概也晓得,这对姐姐来说多么重要!我给她莲子,她便嫁给我呢!" 牧樗棠听到"五行莲子"便回头看了一眼那匕首,心中一沉。 赵拾之见牧樗棠快步走出正堂,就追了上来:"主公,发生了什么?" "那元无咎你可还记得?" "北冥世子,求娶云姑娘那个?" 牧樗棠道:"是。他居然是我师父新收的弟子,且刚刚,他求云妹妹舍了我,嫁给他。" 赵拾之听得倒吸一口冷气,低声道:"贵师真是……四海之内皆师兄弟啊!" 牧樗棠道:"我师父他老人家,这些年为了找開雲剑,确实收了许多弟子。却不曾想,元无咎居然也是。" 赵拾之点点头:"可见,他对于開雲剑的执念也不在少啊。" 牧樗棠道:"嗯。你去派人盯着他。今夜,莫让他靠近云妹妹。" 赵拾之回道:"是,主公。" 云星玄回到水榭就盘腿坐于床间,开始打坐。这些天在千世台每日修行,集中意念,好不容静下来的灵台,今日因见了牧樗棠又是一片混乱。 只听扣门之声响起,她走下床来,开门便见元无咎站在门口。 云星玄看着他说道:"我没功夫搭理你。"便欲关门。 元无咎将手把在门框上一档,那门未关上,他似就想站在门口同云星玄聊天,他转变得一脸正经道:"姐姐,方才还未正式谢过。所谢有二:一是当年救命之恩,二是明日前往北都,治疗瘟疫之恩。" 云星玄见他如此诚恳,也不好阻拦他,就打算让他把想说的说完,云星玄道:"为善之举,不求感恩。不必多言了。" 元无咎忽然提高了声调,瞥了一眼屋后角落的那道身影,对云星玄一笑,道:"姐姐,真的不考虑嫁给我么?我见你同他,也不似夫妻。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意,我是真心喜欢你,想娶你的。" 云星玄觉得今日已经同元无咎表明过多次,莫在做如此之语了,好似他就听不明似的。如是便想给他指一条明路,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在找那五行莲子,也应该知道,我要那莲子,是为了修仙的。我修的是清凉道,要戒色,戒动情。所以,我们没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说罢云星玄拽开他把在门上的手,"嗙"的一声关了门。 屋后角落的那道身影,也在此刻走了出来,那身影挡住了月光照在地上的光亮,显得异常寒冷。 元无咎咧了一下嘴,挤出一个冷笑:"师兄,难道要学那梁上君子,过来偷点什么?这里可只有一个姑娘!" "你来找她作甚?" 元无咎道:"你不都听见了,感谢救命之恩,求她嫁给我。可惜你费了那么大劲,找人跟着我了,你看,我想来见谁就能见谁。" 原来牧樗棠找人跟着元无咎后,就来到水榭,站在门外守着她。可没曾想被元无咎猜个正着,就过来故意挑衅。 牧樗棠一副不在意的说道:"见了又怎样?不还是被拒绝。" 元无咎早打探过云星玄似是有一段情,以为是她一厢情愿而已。直到今日见了牧樗棠,才发现,原来那段情是同他。更令他惊讶的是,就今日所见,若两人曾有一段情,那牧樗棠更像是那个一厢情愿的人。元无咎仍是笑着说道:"那想必师兄也听见了,姐姐要那莲子,是为了修仙,可不是为了同你,或者我,在一起。" 牧樗棠冷笑一声,擦过元无咎的肩膀,略过而行。 元无咎似还是不满足,在牧樗棠身后笑道:"师兄不要难过嘛,同是天涯沦落人,还是被一朵花砍落的,一起喝酒可好啊?" 牧樗棠那刚才挡了一身月光的身影,如蒙了一层黑雾般,渐渐远去。 云星玄在水榭里已经打坐了一个时辰,正准备睡下的时候,门又被叩响了。她以为又是元无咎那小鬼,就快步走去,开了门,刚欲说话,只见门外站着牧樗棠。 他似是喝了许多酒,那一身酒气,隔着两步仍是难以掩盖。 "你……喝酒了?"云星玄问道。 牧樗棠冷着一张脸,并未说话,走了进来,回手关了门。 云星玄见他不说话,又是一张如雪山之巅脸,也冷冷的说道:"我乏了,你出去吧。" 牧樗棠在来水榭的路上,即便是有着八分醉意,也努力将他的怒火压制下来,他只想问问那人,可曾见过他的真心。可当见了云妹妹于此冷淡的声音,他似是忍不住了:"你之前为了拿到菩提子,就嫁给你从没见过的南朝世子,你现在为了拿到菩提子又要嫁给北冥的世子么?" 云星玄又惊又气:"你出去!" 牧樗棠借着酒劲,缓缓的坐到了椅子上:"修仙,对你而言,那么重要么?" 云星玄听得这话,心下冷笑,原来这些年,他是这样以为的。亏得自己曾经的痴心一片,于是她字字清晰的说道:"是啊。难得天赐半副仙骨,好生修炼,若能成仙,多好啊。" 那每一个字都似在嘲笑自己,原来那些情深,都是镜里拈花,水中捉月,不过,看着美好,竟这般不被理解。 牧樗棠将胳膊支在桌子上,头枕着手,看着云星玄,傻傻的笑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说道:"我以为我终于娶到你了,没想到不过是黄粱一梦,呵,如今也算,大梦终成空了。"那声音小道似是在同自己讲,眼泪也如同这话语,落了下来。 牧樗棠似是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他将头靠在了桌子上,轻轻的闭上了眼睛,那眼泪依旧不断的从眼缝中留出,滴到桌子上,他似是已经进入了梦中,轻唤了一句:"如此也好,只要是你心中所想,便好。" 云星玄将他扶到床上,静静的看着他。 此情此景,让云星玄想到三年前陶惟衍随她落下听风阁那天。她在那日才晓得了他对她的好,曾对自己说,"竟有人,对我这般好。" 而如今这个人,即便是知道自己被抛弃了,还在心里念着:"只要是你心中所想,便好。" 所以,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不管是什么,陶哥哥都愿意成全她么? 云星玄忽然觉得鼻头一酸,眼泪落下。她伸出手指,轻轻的摸了摸牧樗棠的眉眼,然后慢慢的低头,在那刚为她落泪的眼上,烙下一吻。 断肠人成全云半仙 牧樗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水榭的床上。 他眨了眨眼,细细回想昨日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他想来想去,只记得困意席卷前的一刻,云星玄看着他的双眼,说出的最后一句话,"若能成仙,多好啊。" 牧樗棠叹了口气,走出水榭。 赵拾之已经在门口等候:"主公,云姑娘一早就走了,说是去北都了。" 牧樗棠:"我知。" 赵拾之:"她去作甚?" 牧樗棠:"元无咎有五行莲子,她此行去帮忙,顺便,求得那莲子吧。" 赵拾之见主公如此的失落神情,恐是因元无咎曾求娶过云星玄,于是安慰道:"主公,不必多心。云姑娘对元无咎无意的。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得出。" 牧樗棠依然是那副失了魂魄的样子:"我知。" 赵拾之从未见主公如此消极模样,即便是那些年被刺杀、被诋毁、被考验的最难熬的阶段,他也能因心里有着云姑娘,挺过来。可这次,似是不大好,于是他安慰道:"那日在辋川别业,白落荷同我说,他到现在也很生气我当年选择主公,放弃了他。但,不是不原谅,只是还没放下而已。主公,云姑娘她,总会放下的。" 牧樗棠听到这句,勾了勾嘴角,扯了一丝微笑道:"她放下了。" 赵拾之:"嗯?" 牧樗棠:"她放下我了。" 赵拾之猛的一惊:"主公,这是何意?" 牧樗棠淡淡道:"你派人去北都,追上她,把青缃玉髓,给她吧。" 赵拾之此刻算是明白,看来主公已经打算成全云姑娘了,于是低声唤了一句:"主公,莫要太过伤心了。" 牧樗棠摇着头,笑了笑:"起初,我只想多看她一眼。哪怕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后来就想日日都见她,再舍不得离开她一步。再后来,想娶她,想要她,想让她陪在我身边,想让她不再离开,想生同衾死同穴。" 牧樗棠似是努力说服自己,他停了停,默默说道:"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多看她一眼而已啊。" 赵拾之看着牧樗棠这般模样,也心生难过。不解为何明明是情投意合的两人,却到这番田地。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伸手拍拍了牧樗棠。 牧樗棠道:"拾之。不过就是,黄粱梦醒,曲终人散。" 赵拾之忽似想到了什么,于是问:"主公,那我们之前的计划?" 牧樗棠说道:"照旧。既然我拦不住她,那就成全她。我说了,一开始,我只是想多看她一眼。那便如一开始一般,不管她做什么,我都守着她。" 赵拾之略有惋惜之色:"主公,本来是想着结束昭州的一切,之后去千世台找云姑娘的。我本以为既然云姑娘是荀庄主之女,你们已然成婚,那不是更好么?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横生枝节到这般地步。若云姑娘依然要舍弃你修道了,那你还要放弃世子之位么?" 牧樗棠道:"我当年若不是来昭州,横竖在哪里,都会被争权夺利的各股势力追杀,那时,没得选,只能离开她。可我现在已经可以保护她了,既然我当不当这世子都可以护她周全,不当还可以守着她。那为何还要当呢?" 赵拾之点了点头,觉得主公说的很是有道理,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主公他,一炷香之前,不是说放下了么?这,是放下了么? 赵拾之想了想,也不是很明白主公究竟何意,就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之前约了陆梦虞归云山庄见,可世子妃不在,我们还去归云山庄么?" 牧樗棠:"你派人给陆梦虞带话,就说,"牧樗棠手指相互摩擦了几下,思索片刻,"一个月后,碧树凉秋书院见,给他报杀父之仇。" 然后他从袖拢中拿出一个小札,说道:"主上的手谕来了,回昭州吧。" —— 南朝。 桃花渡的盛夏已是绿水绕青山,烈阳普照。 牧樗棠和赵拾之才下渡口,就朝着岸上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走了过来。 牧樗荷笑着迎上来:"我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了,世子是如何看出我的?" 牧樗棠不屑的说:"远远就见得一男子带着斗笠,穿一水粉长袍。你是唯恐别人不知你是偷跑出来的么?做这一身鹤立鸡群之装束,何意啊?" 牧樗荷心想,若是喜欢穿什么都做不得住,这个临川王做着忒没趣了些,然后就一副委屈模样,说道:"世子,辋川别业鸳鸯戏水的事,你不感谢我就罢了,怎的还如此奚落于我?" 牧樗棠觉得跟他在这里讨论这些,着实没有意义,就看着赵拾之说道:"你知道怎么收拾他。" 赵拾之点点头:"知道。" 碧树凉秋书院,开在昭州闹市之中,外面看着不过是一个专卖古集孤本的书铺。里面有几间茶房,可烹壶热茶,挑个孤本,看上一会。 待三人来到碧树凉秋书院时,牧樗荷已被赵拾之逼着换得一身轻便低调的蓝衫。 赵拾之四下看看,无人跟随,就到了书店的柜台,敲了三下,唤道:"店家,给我找孤本《明月集》,内舍三人,煮一炉古树白茶。" 说罢就带着牧樗棠和牧樗荷穿过碧树凉秋书院的门房,进了内院。内院承狭长状,两边对着十多间茶房,中间空地,种满了橘子树。此刻橘树枝头已挂满绿色小青橘,空气中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赵拾之沿着长长的内院走了许久,来到了这院子的尽头,抬头便是一个镂空的月拱门,他回头看着牧樗棠伸手指引道:"主公,这里请。" 月拱门似是切换了庭院一般,出现了一个长长的内湖,围墙之内,仅一湖一道,可见这闹中取静的碧树凉秋书院甚是不简单。 牧樗荷进入拱门,看向湖边路的尽头,高空束着一个阁楼。阁楼上并无匾额,可在阁楼的前的台阶脚下竖着一尊小小的四棱石碑——"凉秋阁"。 凉秋阁一面是长湖,其余三面被高耸入云的千年老银杏树所包围。刚好可将周围景致尽收眼底的同时,防止有任何人做窃听、偷袭之举。他不禁一笑:"世子,果然缜密。在这凉秋阁聊事情,确实无人能知晓,隐蔽的很。"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了阁楼之上,牧樗荷拿下斗笠,坐在了茶桌的一边。 牧樗棠看了看赵拾之,说:"拾之,你去安排一下陆梦虞到的事情。" 赵拾之应声就下了阁楼。 牧樗荷看出牧樗棠是有意支走赵拾之,于是笑着问:"世子有何事是不能当着赵拾之的面说的呀?" 牧樗棠敛身坐到了茶桌的另一面,他将手指在桌面上的茶杯处,点了两下,并未做声。 牧樗荷看出牧樗棠此举,是让他倒茶,虽然万般不乐意,也很勉强的拿起茶壶,往牧樗棠的茶杯里斟了一杯。 牧樗棠这才满意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你帮我,我放赵拾之自由。" 牧樗荷听着话,似是大不乐意,他直起身来:"赵拾之有手有脚,他的自由,即便你给的了,他就愿意跟着我了?" 牧樗棠笑了笑道:"所以我跟你的交换条件是,我给他自由。至于他愿不愿意跟你,那是你的能耐了。" 牧樗荷即便不愿相信他,可事实就是,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问:"我怎么帮你?我现在连昭州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进。" 牧樗棠说道:"你去找白五悠,就说你后悔了。你要他帮你,杀了我。" "这是作甚?" 牧樗棠从袖口中拿出一道手谕,仍到桌子上:"父皇的手谕,自己看。" 牧樗荷细细读了一下,起初皱着某头似是不解,而后换做恍然大悟,之后又开始面露微笑。 牧樗荷合上手谕,递给了牧樗棠,笑而不语。 牧樗棠一脸疑惑:"你笑什么?" 牧樗荷道:"我算看明白了,父皇早就怀疑白五悠了,他想立我做世子,也不过是试探白五悠究竟多大能耐,现在摸清了,打算秋后算账了。不过,父皇可是给你出了难题啊。" 此时赵拾之走了上来:"主公,已经安排好了。" 牧樗荷笑着对赵拾之说:"拾之,你可知主上让世子做的事啊?" 赵拾之看他幸灾乐祸的样子,瞪了他一眼,提醒他收敛。 牧樗荷不但没有收敛,还更加肆意,笑出了声:"哈哈哈,书上都说自古帝王多薄情啊,我看我父王还挺有情意的呀。你们看,白五悠二十多年前就投毒害他,明明现在可以灭他满门了事。可竟还要在意已亡故的白夫人的情面,要给他白家一个活路。不过这刀,怎么下,下不下?全在世子啊。" 牧樗荷似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倒了一杯茶,一口饮下,继续说:"父王也够重用你了,这等生杀大权,都予你。可以娶白五悠的女儿做你侧妃,可以娶赵拾之的妹妹做你侧妃。白大人和赵大人,啧啧,各担如今南朝的半壁江山,全看你今后想如何把持这朝局。所以你的世子妃没同你一起回来,是因为知道你娶侧妃,跑掉了么?" 赵拾之本以为主上手谕召主公回来是要让他做主,合情合理的铲除白五悠的势力。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逼他娶侧妃,稳固他日后在朝中的地位。即便赵拾之知道他父亲也定是舍得将妹妹嫁给牧樗棠做侧妃的,可是他深知牧樗棠对云星玄的真心,此举不过是竹篮打水。 赵拾之想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为何主公撇了云姑娘,直奔昭州,原来他已经开始决定尽快结束这昭州的一切。 忽然又对牧樗棠充满钦佩之情,即便被云姑娘拒绝了多次,仍是一头扎进去,跟着自己的真心走,未曾动摇过半分。 牧樗棠看着牧樗荷幸灾乐祸的样子,笑着说道:"你要好好想想,若我真的'死'了,这要娶白姑娘和赵姑娘的人,很可能是你啊。" 牧樗荷看了看赵拾之,幽幽的说:"我当年是将真心错付了人的,我以为眼前这个,是会与我并肩作战的。没想到嘛。"然后他又换做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继续道:"不过,还好我当年没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不然,拾哥哥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理我了。因此我觉得即便你'死'了,这世子我也不当了。谁我也不娶!" 赵拾之对白落荷这样的揶揄已经习惯了,他微微一笑,不做理会。 正在此刻来了一人,在阁楼下道:"大人,那找孤本《明月集》的客人到了。" 凉秋阁筹划昭州乱 陆梦虞抬起衣摆,缓缓走上凉秋阁。 当他看到眼前的牧樗棠、赵拾之、牧樗荷时,不禁惊了一下,然后细细的打量了眼前这三个人,过了一会,才终于想通了似的,笑了一笑,看着坐在主位上的牧樗棠道:"原来,是你。" 牧樗棠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也未曾动过,翩然一笑:"陆兄,我们又见面了。" 陆梦虞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赵拾之,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曾叫做"陶惟衍"的牧樗棠,显然这是一对主仆了。且这时的"陶惟衍"已同三年前那个看起来不爱说话,极尽书生意气的人,全然不同。那气宇轩昂的眉眼,那成熟稳重的自信,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神采。陆梦虞还是试探的问道:"所以,商商嫁到南朝,嫁的人是你?" 牧樗棠默认的点点头。 陆梦虞此刻才如大梦初醒般:"所以当年我爹留书让我到碧树凉秋书院找的人,就是你?你是我姑姑的孩子,南朝的世子……" 牧樗棠用肯定的眼神瞧着陆梦虞道:"当年舅父让你到碧树凉秋书院找的人,是赵拾之的父亲,赵大人。不过这三年,同你一直书信往来的,确实是我。" 陆梦虞看看赵拾之,又看看赵拾之边上的"白落荷",指着他道:"这不是当年在我大婚上,刺杀我的白落荷么?也就是当年他将我认作你了,要灭口杀了我。然后你,让赵拾之救了我?" 牧樗棠看着陆梦虞道:"确实如此。"他又抬手指了指白落荷,同陆梦虞补充道:"不过当年要杀你的不是白落荷,他,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陆梦虞道:"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牧樗棠伸手示意陆梦虞坐下,又看了一眼赵拾之,示意他斟茶,方开口说道:"陆兄,可听过南朝的权臣、前王后白夫人的哥哥、国舅爷、南朝首富——白五悠?" 陆梦虞微敛眉眼道:"是他?所以早在你出生前,姑母嫁到牧樗世家的时候,这事就埋下引子了?" 牧樗棠一笑:"果然,同聪明人聊天,省心许多。"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来:"当年他想把持朝政,扶植自己的势力,就买通了主上的身边人,下慢性毒。后来我父王偶遇了我师父陵游和尚,得到了我师父的救治。可那时他力量单薄,不足以与五朝权臣的白家抗衡,就给了我娘一纸休书,算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后来我娘回到了陆家,后面的故事你应该知道。舅父伪造了我娘伤心过度死去的假象,全了我和我娘十几年的平安。直到三年前你大婚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他以为你是我娘的孩子,要除之而后快。因此你大婚那夜,我让赵拾之去救你,当晚我们就先'白落荷'一步,回了昭州。" 陆梦虞曾对他大婚当夜的刺杀有过许多疑虑和设想,比如乔家余党的刺杀,比如当年救了符玉娘没处理好的首尾,再比如是晁家内乱,总之没想到是这种可能。直到此刻,忽将这些年的疑惑都解了,他道:"你们回了昭州,我的围就解了。而且这些年,一直以碧树凉秋书院作为连接,暗暗的帮我,帮陆家打通南朝的人脉和商路。如此,多谢世子了。"说罢,陆梦虞起身拱手以示谢意。 牧樗棠摆了摆手,笑着说:"陆兄莫要客气了。我和我娘的命都是舅父给的。而且,兴旺陆家,一直是我娘的心愿。" 陆梦虞听之,便晓得牧樗棠已和陆灵相见相认了,于是问道:"姑母她,现下何处?" 牧樗棠道:"待我们把昭州的事了结了,帮舅父把仇报了,你去冀州裴府上,找她便可。" 陆梦虞点点头:"那我可以帮些什么?" 牧樗棠道:"当年白五悠要立牧樗荷为世子的时候,让白落荷去归云山庄退婚,就是因为不想归云山庄精造的兵器,左右了他在南朝建立的兵器买卖。你现在将南朝与他相关的,大财路的生意断上一断,同时,我让牧樗荷去找他杀世子。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无非两条路可走,一杀了我,扶植牧樗荷做世子,二直接逼宫造反,他想让谁做皇帝都可以,他说了算。所以牧樗荷去找他杀我,只是个引子,你去影响他的买卖,也是引子,而目的都是,让他露出尾巴。" 陆梦虞明白的点点头:"他要造反,就一定需要大量的金银,我在他生意上做些手脚,让他没有钱财可造反?" 赵拾之补充道:"白五悠的兵器生意,在南朝是暗道买卖。主上是不允许的。白五悠这些年集结了许多能兵巧匠秘密的在锻造兵器,可是他的老窝安在哪里,目前还不知道。我们希望你断了他的财路,逼他赶紧通过兵器买卖找新的钱财来源,一旦他有所行动,我们就可以找到他的兵器库所在的位置,一网打尽。" 牧樗棠点点头:"他的命,不值钱。杀了也不过瘾。要打击他,就要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全部毁灭。" 陆梦虞看着说出这话的牧樗棠,带着一份肃杀的寒气,与当年见到的那个温暖低调的陶惟衍判若两人。他看了看,似是有疑问,可动了动嘴唇,并没开口说话。 牧樗棠看出他的疑虑,说道:"陆兄,但说无妨。" 陆梦虞道:"你,这可是生了不当世子的想法?" 牧樗棠一笑,点点头:"表兄,当真是我的知己人啊。" 陆梦虞见牧樗棠都以"表兄"唤之,也不在客气,直接问道:"商商,可知道么?" 牧樗棠那笑容忽就停住了,他有些无奈失意的道:"她不知,而且也不想知道吧。她决定修仙了,全了另外半副仙骨。舍了我了。" 陆梦虞看他前一刻还是运筹帷幄的君主之相,此刻就换做痴情公子模样,笑了笑,道:"你怕是对商商有些误解吧。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她想修仙的。但是下次见面,世子定要将这问题,面对面的再问上她一遍。" 牧樗棠皱起眉头,似是不解:"陆兄,何意?" 陆梦虞道:"商商这些年经常去我府上,起初时给我夫人瞧病,后来我夫人病好之后,两人亲如姐妹,常做一处饮酒聊天。别的我不知,只修仙这一点,她是没有半分念想的。若说她只有一点能算上执念的想法,呵,你猜猜看?" 牧樗棠问:"何执念?" 陆梦虞淡淡一笑,道:"嫁给你。" 牧樗棠表情有些焦急,微微整大了些眼睛看着陆梦虞,示意让他说下去。 陆梦虞道:"我大婚过后没几日,全孤竹城都瞧见了陶太守的灵柩边上,还有他小儿子陶惟衍的灵柩,两人双双被埋在了西山根下。在孤竹城乃至归云山庄,人人知道陶太守和他小儿子前后脚没的。所有人都这么同商商讲,可她谁都不信,她醉酒时不止一次说过'陶哥哥说他会回来娶我的',别人都道她是疯了。" 陆梦虞抿了抿嘴,抬头对上牧樗棠的蹙起的眼眸,似是很努力,很认真的想强调自己的话,他一字一字的吐出口来:"你知道这三年她怎么熬过来的么?所有人都说陶惟衍死了,她同我夫人说,后来她自己也不信你还活着了。说实话,若不是今日见到你,我一直也以为商商是心有执念,不得其解,心生了魔障了。我这样讲,你还觉得她想修仙么?" 牧樗棠听着这些话,仿佛自己亲临了云星玄的这三年,他也忽就明白了,为什么这次再见面,云星玄虽有惊喜,但更多的是拒绝,她许是害怕了,怕再一次,如当初这样,再等上三年吧。 陆梦虞看牧樗棠面露愧色,嘴唇翕动了,似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己,可仍确露出那副冷冷的面孔。他似是要为云星玄抱不平一般,又补充道:"世子可能不大了解修道,凡是要舍了情意,一心入道的人,是没有父母、家人、子女的。因此一旦要一心修道,那必须是经过父母同意的。她能以荀商洛的名字嫁到你牧樗家,这说明荀伯父从未应允过让她修仙道,她的家人,一心是想让她做个普通人的。商商本随云湖道人就是习武、历练、修身,修的是心中的信仰之道,并不是修绝情绝爱的仙道啊。所以你夫妻二人之间,可是有些什么误会么?" 牧樗棠似是有些愧疚,可又展露了些许欢喜的神情。欢喜在于,原来云星玄一心是想做个普通人的,愧疚在于,云妹妹对他的那份感情,他竟然这般不懂。 他幽幽的说道:"还是我,负了她的真心。" 赵拾之听二人之语,颇有感慨,三年的斗转星移,千百个朝朝暮暮,两个都经过如此彻骨蚀心伤痛的人,原来一心一意的都在替对方考虑。还好今日遇到了陆梦虞,不然这误会不知何时才能解。 他看了看牧樗荷,刚好牧樗荷也看着他,冲着他舒展着眉眼,笑着。 本来就是要解决并结束在昭州一切的牧樗棠,此刻更似有了满心的期冀。 牧樗棠扫了一下凉秋阁中的其他三人,报以一个如清风般适意,如山岗般磊落的笑容,说道:"我们能在此一聚,便是命中该有。只望经此一役,若有所愿,各得其所;若有所求,得其所哉。" 于是四人以茶代酒,举杯共饮。 此刻东风穿过凉秋阁,银杏树叶沙沙作响,山雨欲来。 逍遥观作客抛仙骨 岑清垅收到云星玄的飞符传书就赶到了姑射山。足足等了有半日,才见阿楠和云星玄从迷沱棋局里现身走了出来。 岑清垅佯装做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道:"我以为你们开启迷沱棋局,肯定比我早到多呢。谁成想,竟还不如我一个坐船的快。神仙啊,啧啧,也不过如此嘛。" 阿楠笑着揶揄道:"若是只有我自己,确实快得很。可我不是还要带上我这小师侄么。"阿楠站在云星玄身后,冲着云星玄努努嘴,示意岑清垅,然后小声说:"估计最近动情太多,法力近无啊。着实让我废了好多的法力才将她弄过来呢。" 云星玄看着这两位一唱一和的模样,着实是太不着调了,她无奈的道:"阿楠公子,不,阿楠师叔,不是昨天才从元无咎那里拿到了五行莲子里的金莲子嘛!师弟,你是不知,这莲子得到的有多不容易!" 岑清垅一脸好奇,赶紧追问:"我以为元无咎那么想娶你,巴不得赶忙送给你,讨好你呢?怎的?还有故事啊?" 阿楠看着云星玄这副样子,实在是杞人忧天的很,他无奈的再次强调:"你也是多余担这个心,既然我能说我帮你,自然是有把握他会给你的。他父王的江山,都得益于我的出力呢,只是你这皮囊太好,他舍不得太干脆给你了,总要逗上一逗嘛。其实,也不算很不容易啊。" 云星玄不在纠结这个,似是听得了有趣儿的事,问道:"阿楠师叔,他们元家的江山,和你有甚关系?" 阿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原来那个北朝,祸国殃民。我看不下去,指点江山,帮个忙而已。" 云星玄看着他将王朝迭代说的如此轻松,就不解的说:"我一直有个疑问。" 阿楠摆了摆他的扇子:"问。" 云星玄笑道:"你好好的神仙不做,为何日日同我们厮混?" 阿楠一脸无辜的样子:"厮混么?我以为我好心帮你。" 云星玄笑道:"先谢过师叔了。" 阿楠想着,难为别人这件事情,也要有来有往才有趣,于是问道:"我也有个疑问。" 云星玄拿出自己的白玉扇,也做刚才阿楠那副姿态,摆了摆扇子道:"问。" 阿楠看她有样学样的模样好生可爱,于是将扇子在胸前轻轻扇了几下,似是在逗她,笑着问道:"能见鬼神多好,即便不能成仙,也不影响你啊。为何你非要去了仙骨呢?难不成是怕鬼么?" 云星玄嘴唇微动,似是想如何说这话才好,然后她做一副正经姿态:"倒不是怕鬼。" 云星玄合起了扇子,在手中担了一担,叹了口气,道:"我总能见到活着的人,尽余生的痛苦,去怀念那些已阴阳两隔的亡魂。满是遗憾,可却见不得,爱不得,念不得,只有伤心。而那些游荡的亡魂,因心有执念,不肯灭去,只能在中元夜里,才可借助水灯和纸火看看人间,看看他们一念成执的人们。他们彼此不得相见,而我,也只能白白的看着他们同相爱之人,天人永隔,徒添伤感。这种伤心,有什么好呢?" 阿楠听到云星玄这一番话,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小脑袋里竟然藏了如此多深沉的别离心,他很是理解似的,点了点头。 云星玄见大家都有些被她这个看法给弄伤感了,就赶紧打趣道:"而且,看你,当个神仙,也没有很是开心嘛。我做个普通人很好呀,我还有我的陶哥哥作伴。" 阿楠随即一笑,缓缓的说道:"确实,我当个神仙,也没有很开心。" 云星玄看他这一副认真的深情,忽有些好奇:"你修得并不是清凉道,无需戒情,为何不找个仙侣呢?" 阿楠用扇柄轻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笑着说道:"你怎知我没有?只是你可能等了牧樗棠三年,我等了他很多很多年。毕竟,我们神仙命长嘛!" 岑清垅也好奇的紧:"不知师叔等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阿楠看着他,笑着说:"自是在我心里如清风明月一样的人啊。" 许是终于集齐五行莲子,可以得偿所愿了,云星玄不禁心情大好,也很是着急。她问道:"我们何时去找涂山前辈的嗔念啊?" 阿楠道:"入什么庙,拜什么神。这个道理你不应该最清楚不过?早先去千世台的人,都得先拜拜云湖师兄吧。" 云星玄想了想:"有道理!却是如此。" 岑清垅道:"那这姑射仙山拜的是什么神?" 阿楠道:"姑射山在南朝是逍遥宗的神山,而这逍遥宗的第一道观,就在这姑射山的南面。逍遥观在南朝的地位,可与千世台在北方的地方相提并论。我们得先去逍遥观里拜会一下逍遥宗的观主,借人家的地盘,做个法事。" 云星玄不解道:"做法事?" 阿楠道:"嗯,这嗔念虽已生成妖邪之物,但也是涂山前辈的一魄啊,我们先来招抚。如果招抚不到,再用强。" 说罢三人就朝着姑射山南面走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见磊磊松石的山间,有一座金顶的道观矗立在一个小山包上。 那道观看着着实不小,单就供奉三清上仙的主殿就足有三层之高,层层飞檐下坠着铜铃铛,刚巧傍晚松风吹过,铜铃叮作响,甚是好听。 待三人入了逍遥观,更为惊叹:一鼎青铜香炉立在正门对着的主路之上,香炉两侧全是石碑,高低错落不一,足有百余。石碑新旧不同,上书刻着各色符箓和卦法。 路过香炉,需拾阶而上,约么二十来步,到了一个无比宽敞的月台。月台两侧还摆着香案和拂尘,显然不久前才做过法事。月台上,再行百步,才到了逍遥观的主殿-三清殿。 云星玄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大排场的道观,已是震惊,可入了三清殿内,她才叹为观止,不禁心下感慨。 此前阿楠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涂山前辈与师祖钟离云起有一段过往,舍了灵犀和自己的修为救了师祖。可此刻看着这南朝最大的道派的道观,才晓得,她当年是舍了多少信徒,舍了多大的决心,才能以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关键,还是不一定能换的回的那种。这种成全,令人顿生敬佩之心。 殿里座着三尊上仙的神像,周围挂满黄色经幡,香雾弥漫,此刻天外一勾弯月,殿中仍有零落的信徒入观朝拜。 阿楠先是拜了拜上仙,然后拍拍岑清垅的肩膀:"你去,报你爹的名号,借他们的紫微殿,需用三日。我们先去月台,借着香案,招抚那嗔念幻化的邪祟。" 阿楠带着云星玄又走回到三清殿外的月台上。 阿楠双手上下重叠,只刹那光景,一阵灵光稍稍闪现,五行莲花杯就落在他手中。若不是云星玄一直细细的看着他,都不知还有这样快的仙法。 因本就是借香案做法事,观中的道士和信徒见得多了,所以阿楠也不避开观中的人。他将五行莲花杯放在香案上,手轻轻微拂桌上的小香炉,那炉中就飘出了缕缕青烟。 阿楠轻挑拂尘,双指合一,在五行莲花杯的上方画了一个符箓,他低声默念:"上清仙官,群仙赴会,宝笈四散,妖邪自来,去!"那符箓似从五行莲花杯中钻出,亮成一道光,蹿到山中去了。 两人等了半晌,忽然起了一阵风,只刮来了几片落叶,之后再无变化。 阿楠闭目感受了一下那风,然后叹了口气道:"它不肯来。" 云星玄:"那我们怎么办?" 阿楠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拂尘,说道:"那就只能先解决你的问题了。" 说话间,岑清垅走了过来,看着二人模样,恐是不成,于是问道:"可是那妖邪,太过厉害?" 阿楠道:"五行莲花杯的法力太低,招不来它。我们先解决她的问题,将她半副仙骨里的灵犀取出来,同五行莲子一起放到这五行莲花杯中,引那妖邪过来。" 岑清垅道:"我已同这观主说好了,我们即可便去紫微殿吧。" 三人从月台的侧面穿过三清殿、天皇殿、然后走进了西面的偏殿——紫微殿。 岑清垅走在最后,将门从内反插上。 阿楠抬手轻拂,瞬间殿内的青铜烛台全数点亮,照的屋内泛着暖暖的光。 阿楠对着岑清垅说:"你去把那神像前桌台上的所有莲花灯点亮,不要用符,用真火。"然后又对云星玄伸出手来,道:"将你的五行莲花子拿来。" 云星玄从腰间拿出白玉扇,那扇坠上拴着五颗色彩各异的五行莲子:土莲子是误入迷沱山川时得到的,灰蓝色;火莲子是师祖钟离云起从石佛的眉间白毫相化出的宝石,火红色;木莲子是阿楠当年从岑清垅的体内取出的,淡粉色;水莲子是牧樗棠给他的青缃玉髓,水蓝色;金莲子是元无咎匕首上的那颗宝石,金黄色。 她将扇坠取下,将五颗五行莲子递到阿楠手中。 阿楠抬手摸了摸云星玄的头,道:"小师侄,我有言在先。这法术对你身体是有些损伤的,毕竟是脱胎换骨的大事,要劈了仙骨,将另外两个灵犀取出的。不管多痛苦,你千万不要睡去。睡去的话,我也救不活的。" 云星玄点点头。 阿楠又说道:"其实你的仙骨本身很好,看来当年你出生时,那白发道人没细说,你父母他们都没听懂。不是说你作为人少了一个灵犀,所以能见鬼神。而是说你因少了一个灵犀,没法成仙。有全幅仙骨的人,会有三个灵犀,上犀为仙胎,中犀为善类,下犀为鬼语。你能见鬼神,少的就是中犀。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确定劈了仙骨,成为众人么?" 云星玄浅浅的笑了笑:"嗯。" 阿楠双手举起,在紫微殿的空中,划了一个八卦图。他将五行莲花杯抛到八卦中心,然后一手拈着五颗莲子的扇坠,一手轻轻弹起,将五行莲花子一颗一颗的弹入了五行莲花杯中。 五行莲花瞬间绽放出了绚丽的紫光,闪的殿里斑驳陆离。不过须臾,那莲花杯离开莲座,飘了起来,而后光芒尽收。莲花杯就一直在空中转动着。 此刻,岑清垅听已经点燃了桌台上放着的九十九盏莲花灯。 阿楠让云星玄盘坐在莲花杯前,他嘱咐岑清垅道:"且记住,帮我们守好门。若是有人闯进来,乱了这阵法,我们可能就找不到生门了。到时候不单星玄,我也活不成。" "好,你放心,我豁出去命,也会护好你们的。" 阿楠此刻才抬眼,对上了岑清垅的眼眸:"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也活着。" 岑清垅点点头。 阿楠甩袖将他的法器云鹤扇打开,平铺的扇面开始出现了纵横的棋盘,他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将这紫微殿里的的八卦与法器困在了他迷沱棋局的时空里。 岑清垅本站在门边守候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乏了,拉了蒲团,靠在门板上慢慢的睡去。 有时他会在浅浅的睡梦中忽然醒来,他能见到阿楠在闭目施法,也能见到云星玄闭目似在梦魇中。 有时他会觉得心有牵挂,就忽然站起来,看一会,再坐回蒲团上,睡过去。 就这样过了一日,又一日。 白五悠作乱昭州城 昭州城内,碧树凉秋书院。此刻,黑云天外一勾弯月,凉秋阁内密谋四人。 陆梦虞道:"我这边基本已经布置妥当。日里早些时候,白五悠已经发现往北的生意都因水道阻塞,周转不灵了。接下来,且看你们的了。" 牧樗荷因同白五悠熟的很,知道他小人且歹毒,即便自己做到了牧樗棠的嘱咐,可也不大确定是不是就稳妥了,所以有些没有底气的说道:"那日咱们散后,我就去了白府。白五悠面上应的很好,他的意思,杀了你,□□的假象,然后屯兵自守,看形势如何,再另做打算。不过,他这个人,是不是真如此做,我也不晓得。" 赵拾之道:"这几日,我派了几波人,轮流盯着白府上下的人。刚有人来报,说白五悠准备了好些香线贡品之类的,明日要去逍遥观拜仙。" 牧樗棠背对着三人,躬身半靠在凉秋阁的围槛边,望着天上的弯月,他的手指在木槛上缓缓的敲了几下,似是在筹谋思考着什么,道:"不出意外,这逍遥观就是他的兵器库了。" 赵拾之问道:"主上,何以见得?" 牧樗棠回过身来,说:"那逍遥观与千世台各为南北两朝道法的开山立宗之祖,较之千世台,你觉得逍遥观如何?" 赵拾之回想了一下,此前去逍遥观时的所见,回道:"奢靡铜臭之味浓厚许多,仙宗道法之气淡薄无比。" 牧樗棠下颌微动了一下:"问题就出在这里。千世台都是修道的道士和崇道的旅人。而逍遥观的道人总给人一种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的感觉。" 赵拾之听到"训练"这个词,忽觉得主上说出了他别扭的地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不像道人,倒是像训练有素的家丁。" 牧樗棠道:"也许,他们也不是道人,或者说,道人只是他们的众多身份中的一个而已。" 赵拾之点点头:"看来还有可能是白无悠的爪牙、家丁,还有,他口中的'能工巧匠'。" 牧樗棠一笑:"明天给他们半个时辰,用来'引蛇出洞'。" 赵拾之补充:"然后咱们在出口'守株待兔'。"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牧樗荷看二人如此默契,冲着赵拾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陆梦虞看看牧樗荷和赵拾之,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摇摇头,笑着道:"那我,还能帮什么忙?" 牧樗棠对着赵拾之伸了伸手:"拾之。" 赵拾之从衣襟中拿出了一个账簿,递放到了牧樗棠的手中。牧樗棠将账簿在手中翻了两下,对着陆梦虞道:"这是白五悠这些年做过的生意账簿,你在这里慢慢取舍。想要的自己留下,不想要的就留给白家人,算是给他们留一线活路。想明白了就去前面找店家,说要孤本古书——《黄流不解集》,自有人会安排和你赵大人见面。剩下的事情,赵大人会帮你处理妥当。" 陆梦虞接过账本,对着烛火简单看了看:"这看起来不是我帮忙你,更是像你在帮我。" 牧樗棠笑了笑,他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无比释然:"要你想要的,然后去冀州去见我娘吧,她,应该也一直在等你。等你复兴陆氏家族。" 陆梦虞也报以一个微笑,如坦荡知己间相互明了的心照不宣:"冀州哪个裴府?" 牧樗棠道:"首富,最大的那个裴府。你就说你找裴林惜的娘亲,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陆梦虞道:"我会尽快启程去冀州的。" 牧樗棠看了看陆梦虞,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陆兄,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就是孤竹城了。" 陆梦虞在犹豫,是要回礼还是同样拍拍他。 牧樗棠又补了一句:"舅父的仇,我一定报,你等着消息吧。" 陆梦虞抬起手来回拍了一下牧樗棠,对他点点头:"多谢。后会有期。" 说罢,牧樗棠带着赵拾之、牧樗荷离开了碧树凉秋书院。 逍遥观的金顶上飘过了一阵云雾,这已经是阿楠给云星玄劈仙骨取灵犀的第三日了,岑清垅已在紫微殿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几圈了。 阿楠从迷沱棋局的阵法走出来的时候,刚好看着岑清垅背对着他们在往殿的一角走去。阿楠用了三日的法力,此刻已经乏了,仅能站稳,他轻轻的唤着岑清垅:"你,能过来么?" 岑清垅听到声音,觉得后背阴森森一股冷气,已经三人没有人同他讲过一句话了,这句话,着实吓了他一跳。他立刻转身,朝着阿楠跑过来,一把扶住了站的不是很稳的阿楠:"你总算醒了。今日若是天黑你们还是如此,我只能飞符给我爹了。" 阿楠仍是站的不稳,他索性就把整个人的力量卸到岑清垅的身上,靠着他道:"我说三日,便是三日。好歹我也是个神仙啊。" 岑清垅挺了挺后背,站的更直些,以便支撑着靠在他身上的阿楠,笑道:"神仙,你真的挺沉啊。" 阿楠听罢索性就靠的更实在些,嘴角笑了笑,没在说话。 岑清垅看得出,阿楠这三日法力耗尽的厉害,此刻真是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可他也担心着云星玄,然后指着还盘坐在五行莲花杯前的云星玄,问:"她,怎么了?何时才醒?" 阿楠觉着一张嘴就会扯动心肺一般,他忍着疼痛,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灵犀取出来了,她比较虚弱,需要缓一下,暂时昏迷着。过几个时辰该是可以醒的。" 既然阿楠醒了,且说几个时辰云星玄也会醒,那说明他们已经熬到了生门,只是等待世间恢复体力就好。岑清垅放下了担心,不在说话,让阿楠好生休息。 可没想到这个沉沉的神仙真的一点没客气,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阿楠左右看看周围,费尽了力气抱起了阿楠,朝着神像前的香台走了几步,他使劲用脚将几个分散的蒲团踢作一排,抱着眼前这个"沉重"的神仙慢慢蹲下,然后把阿楠放到了蒲团上。 清晨的道观还未有人起身,观内只有山鸟鸣和偶尔被风吹动的檐角铜铃声,岑清垅就靠在门上看着这虚弱的两人。 忽听到了一队行人的脚步声,他转身透过窗框的缝隙偷偷望过去。 只见观主带着一个穿着深红色锦缎长袍的男人走在前面,那男人看来四十多岁,浓眉大眼显得很是精神,颌下留着两寸来长的胡子。这红锦袍的男人后面跟着二十多个家丁打扮的随从,可这些随从明显要比普通家丁健硕的多,显然是练过武的。 那红锦袍的男人扫了一眼观内关闭的殿,说道:"找个借口,贴个告示,把山门封了。今日闭观。" 观主立马接话:"立刻去办。" 然后一行人又快速穿过了紫微殿朝着观里深处走去。 岑清垅一脸疑惑,道观哪有随便闭观的说法,看来这人不简单。他看完热闹,回头的时候,正对上了已经起身站在在身后的阿楠的眼睛:"嚯!吓我一跳,你怎么就醒了!" "我听到脚步声了,不少人的。还是当过兵的人。" "你怎知是当过兵的人。" "脚步比一般人要重,声音更着实一些。" 岑清垅投过赞许的眼神,道:"感觉这逍遥观里有事情,咱们待她醒了,就偷偷离去吧。" 阿楠点点头,走到了云星玄边上,抬手收了五行莲花杯,然后轻轻捏起云星玄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脉息,笑道:"小丫头,还挺结实的。" 然后盘坐在了云星玄身边,他拿出云鹤扇,敲了敲地板。 岑清垅以为阿楠唤他也坐下,就拿了蒲团,盘坐在了阿楠身边问道:"你是无力,想要靠着我么?" 阿楠摇摇头道:"这石板下是空的。" 岑清垅没明白:"何意?" 阿楠指着石板,看着岑清垅,似用了许多力气,强调着:"这里有人挖了暗道。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在里面做什么?" 岑清垅更是疑惑了:"你怎知这里有人?" 阿楠无奈的说道:"我刚才敲了敲石板,发现这下面是空的。" 岑清垅发现自己会错意了,就笑了笑道:"我以为你还要靠着我呢。" 阿楠也是一笑:"我调整一下法力。你盯着外面,有情况,随时和我沟通。" "嗯。" 约莫半个时辰,阿楠闭目养神中,似是听到岑清垅开门出去的声音,他轻开了一条眼缝,瞧了瞧,是岑清垅自己出去的,便放下心来,继续打坐。 "师叔,外面可能是出事了。有两拨人打了起来。"岑清垅推开门道。 阿楠站起身来,看看云星玄还是闭目的状态,就走到门前,将门栓插上:"咱们先观望吧。我此刻的法力,即便能打开迷沱棋局,也带不走你们。况且,那邪祟我们还没收呢。还需在这姑射山盘旋半日。" 说话间外面的人就打进紫微殿外来,一阵兵器交叠的金鸣之声越见清晰,此前看到的二十多个家仆装扮的人,竟被来的人一路从山门打到了观内。 阿楠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岑清垅点点头。 一阵刀兵剑戟击打之声后,外面传来了人语声。 "白五悠,主上已经知道你私造兵器之事,莫要做无谓的的挣扎了,束手就擒吧。" 岑清垅睁大了眼睛看着阿楠,手指了指外面,小声道:"赵拾之!" 阿楠思考片刻,仍是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说:"不认识还好,认识一方更惨,别出声,静观其变。" 那唤做白五悠的,正是那个红锦袍男子,他与那观主一行人,从紫微殿后面的殿内走了出来,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在此拜神,世子来的好巧!" "刚赵拾之的话,想来你听到了,我就不重复了,自己看吧。"牧樗棠上前走了几步,不屑的说道。 白五悠道:"世子,论资排辈,你得叫我一声舅父呢。" 牧樗棠冷冷道:"我的舅父是孤竹城的陆宣,三年前被你的人害死在北都了。" 白五悠听他如此说话,想来已是没有谈的必要了,就扯了客套的假面,说:"我山下有兵埋伏,我们试试看?" 说话间他身边的随从拿出一只短竹笛,吹了几声。 牧樗棠不屑的看了一眼白五悠,低下眼眸,回头冲着身后扬了扬下巴,示意道:"不过百人,我们尽数剿了。" 白无悠此时才明白过来,看来牧樗棠是有备而来,或者根本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所以,我是中了你的圈套。让我猜猜看,大概是从我生意出问题开始?" 牧樗棠双手背到身后,自信的说:"是这么回事。你比我想象中明白的还早了那么一点。" 白五悠盘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胜算了,可仍是一点气势都不输,毕竟宦海沉浮这么些年,他似是很平静的问他的对手:"我,可还有什么筹码么?" 牧樗棠仍是那副冰山寒骨的白面一张,道:"没有。从你二十年前给主上下毒的那一刻,你就当知道,他翻身之日,就是你灭亡之时。" 白五悠看起来似不再挣扎,笑了笑自己,"哈哈哈,果然,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说完就给了身边人使了眼色,一众人朝着紫微殿奔来。 本来在看战事的阿楠和岑清垅猝不及防,待余下的十几人撞开殿门,跑入殿内的时候,阿楠和岑清垅仅来得及站在云星玄身前。同时,牧樗棠和赵拾之带着一众持兵器的官兵也到了紫微殿门口。 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并没有将云星玄唤醒,但是她在睡梦中依稀听到了牧樗棠的声音,她慢慢的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这一幕。紫微殿的大门敞开着,屋内一众受伤的人,门口站着牧樗棠,他的身影恰将晨光档去了一部分,衬的他通身似是在发光一般。 云星玄觉得自己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如堕十八层地狱,尝遍了所有的疼痛的酷刑,终于她扛不住了,就飘到了一片泛着紫光的云里。直到听到牧樗棠的声音,她心里默念着,无论如何也一定要醒过来,再看看他。 待云星玄睁开眼的一瞬,就看到了牧樗棠,她笑着说:"陶哥哥,你来了。" 姑射山夫妻终重遇 "陶哥哥,你来了。" 赵拾之听到这句,慌乱中对上了岑清垅的眼神,两人心下都暗叹一句:"不好!" 白五悠见云星玄似是同门外之人说话,顷刻间就跑到她身前,抢过家仆的刀放到云星玄脖子上,问道:"什么人?" "放下刀。"牧樗棠刚看清那人是云星玄的一刹,白五悠的刀已然架了上去,赶忙道。 白五悠身边的家仆小声在他耳边道:"像世子妃。我此前在世子府盯梢的时候,见世子牵着她的手进府。那日也似今日这般,穿了一身鹅黄色衣裙,甚是少见。可是,我,我不太确定。" 白五悠道:"这还用确定么?管她是不是,先抓起来。"然后白五悠看着牧樗棠问道:"这?是世子妃?" 牧樗棠已顾不得问为什么云星玄出会现在这里了,他看看了看刀已经按在云星玄脖子上,已然碰出一道血痕。再稍微用一点力道,后果不堪设想。他不再敢对上云星玄的眼睛,他怕再一眼,就会慌乱的缴械投降。眼下这形势,对他而言,是最难不过,他内心如焚,可还不能表现出来。他在那一瞬间,只一个想法,于是便对白五悠说了出来:"讲条件吧。" 白五悠也曾想过在牧樗棠身上找安身的机会,而牧樗棠这个人与他旁的兄弟不太一样,对白五悠没有一点尊敬,更可以说,自始至终都是不屑和他来往的。白五悠与牧樗棠在南朝虽是对立,可较量了三年未分胜负,也因得这个原因,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从作为对手的角度,更为深刻。 白五悠见牧樗棠愿意同他讲条件,就明白了这人不但是世子妃,还是牧樗棠上心的人,白五悠终是找到了碾压对手的利器,他笑着说:"牧樗棠!这些年你我明争暗斗,始终未见胜负。因我一直未曾找到你的错处和把柄,我还当你无坚不摧呢。可到了方才,我才有点感觉,原来,你的软肋在这呢。"白五悠将刀柄往上抬了抬,在云星玄的下颌碰了两下,颇有些得意的神情,继续道:"如果我想赢你,是不是只需要杀了她就可以了?若是这样,即便我一命抵一命,也是赢了你呢!这么看,好像,输的就没那么惨了!" 牧樗棠听到"杀了她"这三个字,仅剩的一点理智和伪装的冷静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快要撕碎了,他忍着心里的疼痛,缓缓的抬起脚步,朝着云星玄的方向,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一字一句的说道:"白五悠,你给我听着!你动她一毫,我灭你满门!你伤她一分,我撅尽你白家祖坟!" 牧樗棠说完这句,就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云星玄身上。此刻,他只离云星玄几步之遥,他已将要说的话,和那手拿利器之人全部说尽了。他已经不再去想那刀会不会伤害到她,他在盘坐的云星玄身前,慢慢的低下身来,隔着那几步,虽是近在咫尺,确无法将她揽入怀中,仅那一段距离,如隔山湖江川。他嘴唇微微发抖,他似是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落,轻轻的对着她说:"你若有事,我便不活了。" 白五悠听得"灭门掘坟",愣了一下,似是想到即便今日能在世子妃身上讨得半分便宜,可人走茶凉之后,自己白府上下几百口会是如何下场呢。他沉吟片刻,心下思忖,想来世子已经围住白府了。 就在白五悠愣住的时候,岑清垅捏了定身符,贴到了白五悠的身后。同一时间,牧樗荷抱起了云星玄,岑清垅打掉了白五悠手中的刀,赵拾之带兵冲了进来,将殿内之人层层围住。 "拾之!"牧樗棠喊了一句,示意赵拾之处理这身后之事,同时,他抱着云星玄快步走出紫微殿。 一行人走到三清殿前的月台之上。此刻日头已大上于天,似有微风轻轻吹过。 云星玄还似大梦初醒般,可人就已然躺在了牧樗棠怀抱,闻到了他身上那股久违了的香气,就是那个带着些许竹林的清香,似清风,刚刚拂过一片绿意新竹的味道,那个只属于他的味道。 她的耳边仍回绕着那句,"你若有事,我便不活了。" 云星玄不禁轻轻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那眉眼一弯,带出了红红的眼尾和些许迷离水雾的眼眸。 牧樗棠蹙起眉头,看她在笑,本来的怒火已经被熄灭了大半,他叹了口气,似是终于放松了一下,仍是有些责备的问:"你的白玉扇呢,该开的时候怎么不开?" 云星玄面色泛白,一脸疲惫,仍是努力的扯了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陶哥哥,我没有法力了。" 牧樗棠听到这句,略有不解,眼睛不禁眨了眨,似是不敢相信,然后就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阿楠。 阿楠被岑清垅搀扶着,费劲的冲着牧樗棠点了点头。 云星玄似是费尽力气,缓了好久,才挤出来一句话:"我以为我要死了。" 阿楠也虚弱的笑着:"你果然没将神仙放进过眼里。" 牧樗棠因抱着云星玄不便施礼,就看着阿楠认真的点了下头,说道:"多谢师叔。" 阿楠看着一对佳人,终得圆满,自己心中也畅快的很,他挺了挺虚弱的身形,从岑清垅搀扶的手臂中抽身出来,说道:"那,我走了啊。" 岑清垅忙又将手臂拽上他的衣袖,问道:"师叔去哪?" 阿楠道:"收邪祟啊。装了这丫头灵犀的五行莲花杯,法力暴增,容我缓缓,天黑前能收了那嗔念幻化的妖邪之物。"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小声的说了一句:"你师祖,还等着她呢。" 牧樗棠听到了后半句,问道:"你们要去收的妖邪之物,就是师祖当年在不雨林的时候,与那落地不见的白果,说的——人?" 阿楠无奈的勾了勾嘴角:"是啊。那时他不知道,涂山前辈在他入定后,就只剩下一魄了。可捱到如今,连那一魄也不曾保全,就只是个妖邪之物了。" 牧樗棠心中有些感慨,以生死许之,可生生死死之后,能破镜重圆的有几人呢。他上前一步道:"师叔,可需要我派人助你一臂之力么?" 阿楠摇摇头,晃了晃衣袖:"现在的五行莲花杯里有这丫头的两个灵犀,半副仙骨,已是一等一的神器了。"说罢转身欲走。 岑清垅忙上前一步,跟上阿楠:"那你带上我!" 阿楠一笑,就朝山门走去。岑清垅跟了上去。 岑清垅走出了几步,忽然回头,对牧樗棠低语道:"我只说一句就走。她没事了,只是有些虚弱,莫要太费体力就好。哈哈哈哈哈!" 牧樗棠无奈的冲着岑清垅笑了笑,这个"看破一定要说破"人啊。然后看了看自己怀中几欲睡去的云妹妹。 云星玄也抬头看了看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襟,似是确定这触感不是在做梦。这人真的在她身边,是她日思夜想的陶哥哥,忽觉得轻松无比,然后躺在这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里,渐渐睡去。 赵拾之走上前来:"主公,现在去哪?" 牧樗棠道:"你去回主上,听他安排吧。云妹妹看起来很虚弱,我先带她回府休息。" 赵拾之道:"主上,不若去辋川别业吧,离这里近些,也让世子妃少些奔波。" 牧樗棠轻点下颌道:"好,牵马车来。" 山门处,岑清垅追着阿楠道"师叔,等我呀。" 阿楠笑道:"你怎的会跟我去?" 岑清垅道:"带我一程啊。我姐夫在这里,还有我什么事?自是要走的。" 阿楠逗他道:"我以为你会钟情你师姐呢?" 岑清垅颇有些意外,道:"师叔没听我爹说过么?我这人,天生一副没心没肺的身躯。能生关心之情就大不错了,钟情?不太可能。" 阿楠侧过头去,看着与他并肩的岑清垅,认真的问:"还有这事?" 岑清垅也微微侧脸,对上他的眼睛,笑意阑珊:"嗯。" 阿楠看着他如月影入水般粼粼的眼眸,忽然眨了眨眼睛,别过头去。 岑清垅问:"师叔有这迷沱棋局,岂不是想去哪里,都可以去?" 阿楠幽幽的轻叹一声:"是啊。" 岑清垅充满好奇:"想见谁,时时都可以见?" 阿楠似是想了片刻,道:"也不是吧,我曾等一人,等了上百年,只为了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说上一句话。" "你等了这许久,就只同他说了一句话么?" "莫说一句话,哪怕只要能看见他转身,此生足矣。" 岑清垅听着这话有些摸不到头脑,问道:"是那个清风明月般的人么?" 阿楠道:"自然是。" 岑清垅忽然想起一个一直想问,却没问过的问题:"阿楠师叔,你本来的名字是什么?从未听人唤过呢。" "我说了,你可要记住啊。" 岑清垅笑道:"很难记住么?" 阿楠笑道:"对有些人而言,很难。" "那你说说看。" "柳楠郢。" 蓦回首又起白玉笛 芙蓉馆的书桌上摆着一炉金兽香烧,那香气袅袅,围绕着屋内的两人。 云星玄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晚间才转醒。她睁开眼就看到牧樗棠坐在床榻之下,头靠在床边,正细细的看着她。 见云妹妹醒来,牧樗棠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要把她看进眼中那般,深情的望着他。 "陶哥哥,你,你别这样看我了。" "好看。" "我方才出了很多虚汗,我想去沐浴。" "我抱你去。"牧樗棠说罢,就一手穿过她的青丝,搂住她的肩膀,一手穿过她的裙摆,绕过膝盖,抱起,转身,朝着室外的暖泉走去。 "我睡了很久么?" "也还好,一天一夜。" 云星玄笑了笑:"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好像梦到你了。" "梦到我什么了?"牧樗棠弯起眉眼,宠溺的看着她。 "梦到,你要带我去冀州看你娘亲,梦到我要带你回归云山庄。" 牧樗棠将她又抱紧了些,更靠近自己的身体些,道:"那不是梦,是你睡着的时候,我在你耳边讲的话。" "是么?我梦里也有呢!"云星玄惊讶道。 "那你可还梦到了旁的什么?" 云星玄忽然红了脸颊,红了耳垂,低语道:"没……没了。" 牧樗棠打趣道:"记性这般差么?我记得说完回归云山庄,我就说了些旁的呀,怎的?前半句记得清清楚楚,后半句确忘得一干二净?" "有吗?" 牧樗棠看她如樱桃般红润的耳垂,知道她一定将牧樗棠在她耳边说的话尽数听去了,于是笑着说:"有。后半句是,以后我们就定居到莲葵院去,生一个胖胖的小娃娃,不修道不学医,每日就打打闹闹,陪在我们身旁。这样,可好?" 云星玄将红了的脸颊埋到了他的臂窝里,不肯吱声。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牧樗棠抱着云星玄,已走至暖泉边。他将她放到池边的石阶上,自己也坐在岸上,以手拨开她足前的裙摆,把她嫩白的双足浸入了冒着暖烟的水中。 云星玄见他小心翼翼,极尽呵护的样子,她弯起眉眼露出浅浅笑意,笑着笑着,就留下泪来。 牧樗棠抬起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揩去她眼睫间的水雾,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泛白的脸颊,笑着说:"为何又哭了?" "看见你,开心。" "我好似觉得,自我们重逢起,每次你见我总能留下泪来。" 云星玄收了收眼泪,笑着说:"看见你,就会觉得心有一点点疼。" 牧樗棠看着她笑着,仿佛时间就停在了这一刻,而他的面容笑着笑着就落下了泪,他笑意却更明显了些:"我亦如此。" 云星玄抬头在他的眼眸间轻轻印了一吻。这个让她看着都会觉得心头一疼的男子,是她的夫君。 她等了许多年才等到的那个,她深爱着的人。 牧樗棠伸出双手环住她,轻轻在她的嘴上碰了一下。 云星玄似也不示弱,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她双手攀上了他的脖颈,他低头亲吻着她,纠缠,缠绵,再也不想放开了。 世间温柔最盛,也不过如此吧。 她有千种风情,万般姿态,全了他一世的执念。 他有万缕情丝,千般温柔,只予她一个人独有。 牧樗棠轻手推开芙蓉馆的门,赵拾之已在院中等候。牧樗棠领着赵拾之漫步朝着院外走去,似是怕二人之语吵醒云星玄。 赵拾之面露难色:"主公,你不打算去见见主上么?" 牧樗棠摇摇头:"本来还想见面同他好生谈谈,可当看到他手谕里,让我娶你妹妹或者白家姑娘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以后,不必再见了。" 赵拾之不知该如何劝阻:"可……" 牧樗棠抬眼看着赵拾之,沉沉的说道:"从前,我本以为,我来了昭州,可以将年少缺失的东西,尽数找回来。我本以为,我一心明月,即便是污池,也应能有个回影。呵,谁曾想,人心不如水,等闲起波澜。他给了我命,让我去漂泊。给了我名势,让我去和兄弟厮杀。现在,要给我建一个围困起来的城,放很多很多女人,让我在权术和算计里过余生么?" 说罢,牧樗棠冲着赵拾之笑了一下。 赵拾之看着那个笑容,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他初遇她时的样子,满眼都是欣喜,满眼都是充满希望的温柔。与这三年冷峻绝望的他比起来,此刻才像是活着的人吧。他似是明白了什么,缓缓的说:"还能见你有这般,发自肺腑的微笑,也很好。" 牧樗棠明白赵拾之的意思,笑着道:"拾之,忘了同你讲。你知道牧樗荷为何帮我么?" "为何?" 牧樗棠道:"我同他说,他帮了我,我便放你自由。" 赵拾之无奈的笑笑:"主公,你……" 牧樗棠道:"拾之,如你希望我幸福那样,我也有愿你可以得偿所愿。" 赵拾之笑了笑:"我明白。" 牧樗棠:"我们只活这一次,余下的人生,为你自己活着吧。" 赵拾之笑了笑,拱手施了一礼。他从小收到的教育和家学,就是觉得自己是带着家族使命为南朝活着的。而此刻,牧樗棠说出的话,他明白,牧樗棠是将他当做知己,真心而言。 "我要回去了,云妹妹,她还在等我。" 云星玄醒来的时候,芙蓉馆内空无一人,她起身披着衣裳走出了芙蓉馆。 院内也似空无一人,她轻唤:"陶哥哥,你在哪?" 此时辋川别业外,响起了白玉笛的声音,一如那日桃花渡的笛曲。 她寻着声音朝外走去,那鹅黄的长衫拖在了地面上,卷起了片片落叶,她一步一步向前,那笛声也一点一点渐渐清晰。 "不过百步,为何吹笛?" "让你时时知道,我就在你身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