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爷的心尖宠(重生)》作者:码字机X号 文案: 苏白唱了一辈子的戏,扮了一世的白蛇。 她曾以为自己是幸福的,嫁了个如许仙般敦厚的夫君,又有个如小青般善良的妹妹。 可到死的时候,才发现夫君与妹妹早已有染。 他们诛杀了自己的生母、谋害了襁褓中的幼子、让自己死无全尸。 重生归来,披上火红的嫁衣,嫁给了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只为报仇!!! “嫁给爷,可曾后悔?”九千岁捏着苏白的下巴,问道。 “从未!” 红颜戏子X大太监 内容标签: 宅斗 重生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白,肖逸 ┃ 配角:苏青,冯塘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红颜戏子重生复仇 第1章 冷风如刀,刮得苏白的脸生疼。 寒雪如滔天的猛兽,伴着北风呼啸而过,似乎要将路上的两个行人吞灭。 苏白披着泛白的裘袄,吃力地走着,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她仿佛不知疲倦,目光深沉、面无喜波,只是顶着飞雪,不停地走着,一下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小姐!”春婷抛下手中的油纸伞,连忙将苏白扶起,“雪太大了,还是下山雇个马车再上山祈福吧。” 苏白不敢停歇,拍了拍衣裳上的冰雪,继续赶路:“心诚则灵,只有一步一步走到佛祖面前,他才会聆听我的心愿。” 春婷看着苏白倔强的身影,眼眶不由得通红。 十年,小姐被主君打发到姑苏十年了!每年主君的寿辰,小姐必定徒步上山祈福,倘若佛祖真的能显灵,为何让小姐在最美的年华独守空闺? “咚!咚!咚……”寒山寺的钟声飘荡下来,震得路人心悸。 苏白停下脚步,透过飘雪,望向山顶的寺庙。 寺庙在飞雪中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一驾华丽的马车从山顶飞驰下来,风雪将马车的帘账吹开,苏白看到了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全身僵住。 “怎么会?怎么会?”苏白抱紧双臂,瞬间觉得无比寒冷,“青儿怎么会依偎在官人的怀里?官人明明在京都,来了姑苏,我怎会不知?” 春婷撑着油纸伞走到了苏白身后,轻声叹了一句:“小姐?” “刚才你看到了马车中的人了吗?”苏白的声音有些颤抖。 “婷儿未曾看见,想必是寻常的达官贵人,上山祈福,然后下山离开。”春婷咬着嘴唇,低着头,小声道。 “咳咳咳,”苏白不住地咳嗽,脸颊透着病态的绯红,摇了摇头,“日夜思君不见君,竟生出了幻觉,也是可笑。” 到了山顶,苏白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虔诚地一步一步走向大雄宝殿。 她点了三根香,拜了三拜,跪在蒲团上,望着慈悲的佛祖,欲言又止。 青烟袅袅升起,苏白的心跳慢了半拍。她已经求了九年,求佛祖让许泽应允她能回京都。这些年夜夜辗转反侧,期盼着能够重回许府,能够再抱一抱自己的儿子,再为许泽洗手作羹汤。 “或许是自己太贪心了吧?”苏白苦笑了一下,她双手合十,望着佛祖,“所以,佛祖才没理我。这次,我只许下一个心愿:再见夫君与犬儿一面。” 苏白匍匐在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接过丫鬟春婷递上来的银子,递到身旁的小沙弥手中。 “施主,请!”小沙弥双手捧上功德簿。 上了香,许下愿,苏白的气色好了不少。 她微笑着翻开功德簿,拿起毛笔。突然,笑容在脸上凝固,她仿佛一座雕塑,动也不动,墨汁从笔尖滴下,犹如无底的黑洞,渲染了整张纸。 “施主?”小沙弥提醒道。 苏白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毛笔,不顾沙弥的叫唤,带着春婷雇了辆马车,快速离去。 雪纷纷地下着,马车外银装素裹,却无法驱散苏白内心的阴霾。 苏白眉头紧皱,闭目不语。 马车内气压低得可怕,春婷小声试探道:“小姐?” 苏白猛地睁开眼:“上山的时候你看到了对不对?主君搂着青儿在马车里缠绵。” 春婷低着头,小声道:“奴婢没有看见。” “不要再安慰我了,”苏白依靠在马车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我在功德簿上看到了他们的名字——许泽、苏青。” 说完,苏白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苏白猛烈地咳着,仿佛要将这十年被弃姑苏的愤恨与不平全都咳出来。 春婷轻轻拍打着苏白的后背,耐心地劝道:“还望小姐保重身子,小公子还盼着小姐回去。” “勃儿!”苏白紧紧地抓着手中的丝绢,她忘不了襁褓中的勃儿被许府的嬷嬷硬生生夺走,忘不了许泽冷眼将自己发配姑苏老宅,任凭自己匍匐在地,磕头至头破血流,依然改变不了母子别离的惨剧。 “十年,”苏白逼着眼睛低沉道,“我来姑苏已经十年了吧?” 春婷点点头,宽慰道:“小姐,十年你都忍了下来,何不再等等?兴许这次主君就是接小姐你回京都的呢?” 冷风将车帘吹开,苏白转身望着车外的飞雪,轻声叹道:“但愿吧。” 回到老宅,已是深夜。 偌大的老宅,冷清的很,只有苏白和春婷两个人守着。 苏白坐在煤油灯下,不知疲倦地缝制一件小孩子的衣服。 春婷端来火盆,炭火不多,还冒着黑烟。 “小姐,早些歇息吧。”春婷有些不忍,每年都看着苏白一次次充满希望地赶制小少爷的衣裳,最后都没有盼来主君。 一次次准备,一次次希望,却换来无尽的失望。 “噶咋”一声,老宅的门被推开,飞雪伴着冷风吹了进来,春婷站到了苏白的身后,苏白放下手中的针线,抬眼望向来人。 一个披着翠绿色皮袄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亲昵地唤了声“姐姐!” 苏白起身福了福身:“妹妹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苏青绕着有些发霉的墙壁,走了一圈,摇头道:“姐姐,你说你当年执意要嫁给许泽,竟然不惜为妾,从梨园的当家花旦隐退了下来,现在过着这么清贫的生活,是何苦呢?” 听到“当家花旦”四个字,苏白的身子颤抖了下,她低声道:“自然是不能和妹妹相提并论的,你是将门嫡女,而我只是一个戏子,能嫁入李府做妾,已是奴家天大的福分。” “将门嫡女?呵呵,”苏青卷起衣袖,白嫩的手臂上露出了一个桃形胎记。 苏白后退了几步,一脸吃惊地看向苏青。 苏青又从领口翻出一块翠碧色的双鱼玉吊坠。 “怎么会?”苏白一时间有些眩晕,撑住一旁的桌子,才没有跌倒。 “你的玉佩怎么会在我这里?我怎么会拥有和你相同的胎记?我的好姐姐,如果没有这些,我怎么冒充你,成为国公府的嫡女?”苏青莞尔一笑,坐了下来。 “你,”苏白气急攻心,险些晕倒。 春婷扶住了苏白,焦急地给她递上了一杯茶。 “苏青,我待你不薄。当年师父不想收你为徒,是我求了师父三天三夜,她才让你扮演青蛇。” “青蛇只是白蛇的丫鬟!”苏青一把将桌上的茶水打饭,怒吼道! 苏白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苏青,仿佛从未真正的看清她。 她只有苏青这么一个妹妹,也一直帮衬着她。不知道为何对方却对自己有着这么深的怨气。 “你深夜到访,究竟所谓何事?”苏白走上前,问道。 “官人已经贵为当朝首辅,断断不能有个戏子做妾。” “官人?你称许泽为官人?”苏白讶异地站了起来。 苏青嘲讽地笑了笑:“没错。从前,在戏台上,你是高高在上的白蛇,而我只是你的丫鬟青蛇。如今,临云公主去世,我是继妻,高贵的妻!而你是妾,卑贱的妾!” “我是妾。”苏白颤颤巍巍地走到门边,望着漫天的飞雪,冷风灌进她的衣口。这一刻,才明白什么海誓山盟,什么浓情蜜意,都不过过眼云烟。妾就是妾,在妻面前始终是抬不起头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夫君?”苏白紧紧地抠着门框,义愤难平地深吸了一口气。 “天下之大,我们各凭本事吃饭,不存在谁抢了谁的,自我了断吧!”苏青扔给苏白三尺白绫。 苏白捡起白绫,不只想到了什么,将白绫死得粉碎!她抱着头,闭着眼,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在冷宅盼了十年,没有盼到许泽的最后一面,没有盼到勃儿喊一声娘,只盼来了三尺白绫。 “你若死的不痛快,那个小畜生恐怕也活不了呢。”苏青弯起嘴角盯着苏白,就像深夜的野兽。 “不求他大富大贵,但求他平安喜乐。我去后,你真的可以抚养勃儿成人吗?”苏白低着头,小声问道。 “咱们姐妹一场,许勃也是许家的血脉,只要你死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他。” 苏白点了点头:“今晚我自会了结,还望妹妹遵守诺言。” 苏青冷哼一声,坐上马车离开。 “小姐,不可啊!至少见了主君之后,再寻短见。”春婷在一旁拉着苏白的衣袖,劝道。 苏白苦笑了下:“输了,就是输了。这辈子,我的心都在一个男人身上,他变了心,我也输得一无所有了。” 春婷不忍再看,垂手低头,静默不语。 苏白从柜子里拿出白色纱衣,戴上点翠头面,涂上胭脂腮红,画上柳叶眉,吞了一枚药丸,穿上水袖,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舞动着水袖,跳跃,翻身。 漫天的白雪和苏白的纱衣融为一体,她半蹲着,卷起水袖唱道:“相遇西湖三月天,如今思君不见君。” 泪水弥蒙了双眼,胃里顿时翻江倒海,鲜血从口中吐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仿佛绽开的红梅。 苏白远远看到一个男子向自己奔来,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苏白,我接你回去了!”许泽红着眼睛唤道。 苏白虚弱地抬起手:“是你吗?许泽?” 许泽拼命地点头,泪水砸在苏白龟裂的嘴唇上:“临云公主已经去世了,再也没人能害你了,快和我会京都,我定寻访名医治好你的病。” 苏白摇了摇头:“我已然病入膏肓,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勃儿。” “勃儿,”许泽低下头,“他在四年前失足落水,我怕你经不住打击,没敢告知你。” 一口鲜血从苏白的口中喷出,她用尽所有力气推开许泽,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这辈子,我最大的错误就是遇到你!我典当了所有的首饰,把唱戏赚来的银子都赠与你上京考取功名。你说过会娶我为妻,而后你却成了驸马爷,我只能成为你的妾。” “我当时只是……” “够了!”苏白一声怒喝,“今生的纠葛就就在今生结束,愿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爱慕了一辈子的人,思念了一辈子的人,终于在这一刻不爱了。苏白弯起嘴角,倒在雪地里。 “苏白!” 第2章 “这人啊,真是说不准,一年前还是小有名气的角儿,如今竟成了丫鬟。”一个婆子揉搓着盆子里的衣裳,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女孩,感叹道。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听说是怕将来夫君嫌弃自己是戏子,便不唱了,隐退了,甘心做起丫鬟。”另一个老妈子将洗好的衣裳晾晒在竹竿上,不屑道。 苏白躺在地上,做着梦,一个人独自在风雪里走着,找不到方向,皑皑白雪延绵万里,看不到劲头。只听到周围有人在大声说话,却听不清说些什么。想上去求救,可是却没人看到她。 春风拂面,和煦的阳光照在苏白的脸上,她眉头紧锁,翻了身,继续昏睡去。 老妈子晒好衣裳,见苏白睡得正香,还打起鼾来,气得将一盆洗衣服的脏水泼到了苏白的身上,怒骂道:“死丫头,你伺候主子不利,凌教母罚你跪着,你却假装晕倒偷懒!我们云丹戏坊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米虫?” 苏白打了个激灵,摸着湿漉漉的头发,支撑起有些虚弱的身子,望着眼前的胖妇人,颤抖道:“房妈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宛若少女的白嫩,犹如新鲜的藕断。苏白猛然想起眼前的房妈妈是云丹戏坊的老奴,而自己因为许泽阿娘的训斥,在及笄之年退出戏台,做了丫鬟。 苏白眉头紧蹙,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不是服毒自尽了吗?怎么又回到了十六岁? “装什么吃惊?你以为这是戏台之上吗?你已经一年没唱戏了,快把那些盆里的衣服晒起来,不要一天到晚就想着偷懒!”房妈妈咒骂道。 “姐姐!你没事吧?”苏青脚踩莲莲碎步,将苏白扶起,拿出丝绢擦拭着苏白头上的汗珠。 她关切的神情让苏白有些恍惚。 “苏青小姐,苏白因为偷了东西,被凌教母罚跪,可是不能起来的。”房妈妈目视前方,黑着脸,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傲慢。 “无碍,苏白是我的姐姐,纵然她偷了东西,我陪就是了。”苏青作势要掏银子。 苏白站在一旁,讽刺地笑了笑。亏得前世自己还对这个妹妹感激涕零,殊不知她这么做等于间接坐实了自己偷盗的罪名!凌教母记恨自己已久,岂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下场就是被打了三十大板,卧床半年,险些丧命。 这辈子,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苏白捏紧拳头,内心发誓,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哟,真是姐妹情深啊,”一个穿着绯色纱衣,头戴金簪的妇人缓缓而来,“苏白偷的玉坠价值千金,你陪得起吗?” 苏白冷冷地望着眼前的妇人,年过四十,却依然保养得光彩照人,就连嗔怒,也别有一番风情,不愧是云丹戏坊的总教母! 凌婵戏谑地绕着苏白走了一圈,就像猫玩弄着老鼠,享受着猎物的心惊胆战,上下打量着苏白:“承认吧,承认你偷了玉坠,然后再把小拇指砍了,我自会既往不咎。否则,别怪我把你送入衙门,到时候发配边塞,可不是你这个小美人能受得了的。” “求求你饶过我阿姐吧,一定是她一时鬼迷心窍。”苏青跪了下来,泪如雨下。 一旁的丫鬟指着苏白、苏青两姐妹窃窃私语,纷纷感叹苏青单纯善良,责骂苏白小偷小摸。 苏白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此刻,自己的恩师吴皎月去乡下采风了。而凌婵是师父的死对头,所以故意挑了个师父不在的时刻收拾自己。 “凌教母,不知是谁丢了玉坠?”苏白抬起头,微笑道。 凌婵心中一悸,苏白坦然淡定的目光让她有些畏惧,那是名门世家当家主母的淡然目光,看起来波澜不惊,无欲无求,却可以在顷刻之间取走你的性命! 一个唯唯诺诺的女孩子从凌婵的身后走了出来,她低着头,小声道:“我先前跟着师父在戏台排戏,回来后,放在匣子里的玉坠就不见了。听下人们说,那段时间只有苏白一个人进屋打扫。” 凌婵满意地笑了笑,挑眉看向苏白:“还有什么话说吗?” 苏白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师徒,仿佛就像在戏台唱戏。 “琳茵,那玉佩到底什么样子?莫不是你落在了别的地方?”苏白缓缓道。 “那玉佩通体翠绿,上面还镶了一个金观音。”琳茵仿佛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娇羞,红着脸,看向别处。 “金镶玉?按照我们大周律法,金镶玉只有达官贵族才能购买。我们戏子,身为三等良民,即使再有钱,也不可能买得到金镶玉的。琳茵,莫不是你记错了,还是哪个公子哥赠送给你的?”苏白眼神微眯,语气不急不缓。 “我不认识什么达官贵族!”琳茵眼神躲闪,急忙否认。 “那么,就是说你根本没有什么玉坠,而我也是被冤枉的?”苏白一步一步走向琳茵,全身上下散发着冰冷决绝的气息。 “不,不,这!”琳茵看了看凌婵,又看了看苏白,“可能我记错了。” “不知是谁当初还要仗责我呢?凌教母,你是最公正严明的,不会刻意偏袒你的徒弟吧?”苏白讥讽道。 “师父!”琳茵立刻跪了下来,拉着凌婵的衣袖苦苦哀求。 “起来,没用的东西,你是云丹戏坊的未来花旦,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凌婵吩咐道,“苏白,快去把戏台清理下,晚上大伙儿要上台唱戏了。” “凌教母,琳茵诬陷我,总归要有个说法,否则无论是姑苏知府击鼓鸣冤,还是去廖坊主那儿,我总能给自己讨个公道!”苏白声音铿锵有力,将整个院子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凌婵紧捏着手指,泛白的骨节预示着无比得愤怒。她看着苏白讥讽的脸庞,简直想冲上去将这个小贱人撕得粉碎。自己向来以公正廉明被众人称道,如今竟然被眼前这个小丫头逼得有些下不来台面! “来人,狠狠打琳茵十个大耳光子。”凌婵捏紧袖子,闭上眼。 “师父,不要!”琳茵捂着脸,摇着头。 两个老妈子卷起衣袖,朝着琳茵的脸扇了过去。 苏白站在一旁,仿佛看戏般看着这对师徒窝里斗。 十个巴掌打完,琳茵的脸又红又肿。她颤抖着身子,蜷缩在角落里。 “还不去给苏白赔个不是?”凌婵将琳茵推了出去。 “我,我,”话到嘴边,琳茵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无碍,”苏白紧捏着琳茵的手,“想必你也是唱戏唱多了,太累了,记混了。” 苏白看着琳茵泪眼婆娑的眼睛,突然有些心痛眼前这个小女孩。她是知道琳茵的结局:和知府顾膳之子顾恒有了私情,珠胎暗结,最后被沉塘也没见到顾恒一面,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琳茵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最终跟着总教母凌婵离去。 “姐姐,你刚刚好厉害啊!”苏青露出了崇拜的目光。 苏白冷漠地转身,再也不想被苏青的巧言令色所蒙蔽。 她自是知道那个吊坠的。是顾恒送给琳茵的定情信物。可是,戏子,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而顾恒又是个极其自私的人,他根本不会给琳茵任何名分,甚至不允许琳茵透露一点点和他的私交。这也是苏白笃定琳茵并不敢声张的原因。 “妹妹,我还要打扫院子,你还是去唱戏去吧。”苏白淡然道。 苏青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苏白拿着笤帚离开了。 茶室内,琳茵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凌婵慢悠悠地喝了杯茶:“你说你有什么用,唱了那么多台戏,还治服不了那个小贱人?” “师父,苏白已经不唱戏了,她威胁不了我们。” “住口,”凌婵一把将手旁的茶杯挥到地上,“你也见过苏白唱戏,婉转的戏腔从她口中迸发而出,犹如裂石之音,让戏迷驻足失神。戏台之上,她耍起花枪,舞着宝剑,犹如天魔之态,让戏迷流连忘返。就算现在不唱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又想通了。到时候,她继承了吴皎月的衣钵,这云丹戏坊,乃至整个姑苏,还有我们师徒容身的地方吗?” 热茶溅到琳茵的手臂上,烫得她皱起了眉头:“徒儿知错了!” 凌婵摆了摆手,捏了捏眉心:“下去吧。” “小姐,老奴瞧着这苏白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房妈妈在一旁献媚道。 “我倒要看看,她还能这么嚣张多久!” 古朴的厢房内,一女子身着墨绿色纱衣,头上插了一根木簪自,手执毛笔,在楠木桌上写字。 桌上点着檀香,青烟袅袅,透着一股恬淡与沉静。 苏白跪在门外已经两个时辰了,虽是暖春,倒春寒让她的膝盖痛得厉害。 苏青望着房外跪着的苏白,也焦急地向师父吴皎月跪了下来:“师父,阿姐只是想见见你,她本就身体虚弱,先让她进来问问她到底所求何事吧!” 吴皎月目光流转,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让苏白起身进来。 “师父,”苏白进来垂手福身道,“徒儿年幼无知,竟然自甘堕落放弃所学的戏曲,跑去做丫鬟。我知错了。” 吴皎月端坐在桃木椅上,微笑道:“所以呢?” 苏白有些恍惚,前世自己放弃戏曲,让师父一病不起。 如今再次见到师父,她恬静的神态和沙哑的声音都让自己无比心安。 苏白“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还请师父再收我为徒。” “你起身耍一段花枪,唱一节‘长生殿’,再来一个后空翻。”吴皎月喝了口茶,看着跪地不起的苏白,有些不忍,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第3章 苏白的眼睛亮了起来,上辈子,就算从京都被发配到姑苏冷宅,自己也没有一天荒废技艺,每天吊嗓子、耍花枪、翻跟头。 十年冷宅无人过问,只有一箱子戏服陪着自己渡过最难熬的时光。 她甩了甩衣袖,唱道:“我欲乘鹤飞去,又怜人间繁盛。” 高音处苏白有些吃力,唱了一会儿后,苏白耍起花枪,花枪好像和苏白融为一体,此刻的苏白就像是战场上的花木兰,英姿飒爽。可是,一下子不留神,花枪从手中飞了出去。 吴皎月起身接过飞来的花枪,耍了一段,如行云流水般,硬气中带着些妩媚,最绝的是她把花枪插在地上,一个飞身,整个人倒立起来,一脚踢向苏白,在她的鼻尖停了下来。 “台上一刻,台下十年!你荒废了一年,跑去做丫鬟。如今,你唱戏破音,耍花枪耍飞了,我怕你再来后空翻会直接脑袋砸地,血溅当场!”吴皎月握紧花枪讥讽道。 “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初不该那么在乎世人的眼光放弃唱戏。”苏白跪在地上,紧握着衣袖,期盼着盯着吴皎月。 这一世,她再也不想为了许泽隐忍。 上辈子,为了许泽,放弃了白蛇一角,却换来了一个妾的身份,换来了被弃冷宅十年,与亲身骨肉分离十年,甚至连勃儿死的时候都不能陪在身边。 想到这里,苏白心痛无比,她匍匐在地上,悲切道:“还请师父再给我一个机会。” 苏青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苏白。在家里,阿娘处处宠着苏白。进入云丹戏坊后,苏白又处处压着自己一头,一年前上台唱‘西厢记’时,苏白世万众瞩目的崔莺莺,而自己只能是她的侍女——红娘。就连小时候一起长大地许哥哥,眼里也只有苏白! 既生瑜何生亮?苏青的指甲深嵌入肉里,她恨啊,恨命运为什么让自己有着像苏白一样的姐姐! 吴皎月性情寡淡,苏青本以为苏白进来会碰上软钉子被师父奚落一顿,哪知道师父竟然怜悯地看着苏白。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若你能唱好‘长生殿’,我会考虑再次收你为徒。”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苏白无助地走在雨里。 此刻的她不是想着如何通过吴皎月的考验,不是想着向苏青、许泽复仇,而是想着自己的儿子许勃。 她实在太想死去的勃儿了,分别时他还在襁褓中,怎么不等自己看一眼,就这么狠心地离去了呢?自己日日夜夜为他做了十年的衣裳,竟然没有一件能让他穿下。 苏白闭上眼,那粉嫩的小手,那胖乎乎的小脸蛋仿佛近在眼前。 “闪开!不要挡了千岁爷的座驾!”车仆一鞭子甩向苏白。 苏白的身子本就孱弱,哪经得起这么一鞭子?她整个人摔倒在地,背上渗出一条猩红的血痕。 “慢着。”马车里发出一道清冷的声音。 车夫一下子拉起缰绳,烈马在雨中飞踢前脚,嘶鸣声响彻街道。 路上的行人纷纷躲在一旁,深怕这烈马发狂,踩到自己。 骨节细长分明的手推开马车的帷幔,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手执油纸伞,走了出来。 他一身白衣,仿若九天坠落的谪仙,和这街道上脏乱的泥水格格不入。 街道两旁的百姓突然鸦雀无声,一个小女孩跑到肖逸身前,递给他一个草娃娃。 肖逸笑了笑,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一个妇人却冲了归来,跪了下来,拉着小女孩,连忙磕头:“千岁爷饶命,小女年幼无知。” 肖逸没有理会,径直走向苏白。 苏白趴在地上,背后火辣辣地疼痛,无法动弹。 “送她回去,找个大夫好好医治。”肖逸向身旁的褐衣番子吩咐道。 车夫有些奇怪地看着肖逸,他纳闷着素问当朝千岁爷狠辣无情,今日怎么关心起一个路过的女子? 再抬眼,竟然发现千岁爷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车夫讨好地笑着:“雨大,千岁爷小心别淋到雨。” “把他的舌头割了,再将他右手剁了。”肖逸坐进车内,轻悠悠道。 “千岁爷,饶命!千岁爷饶命!”车仆在叫唤中被褐衣番子拖了下去。 淋了雨,又挨了鞭子,苏白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被送回家后,就染了风寒,昏睡了三天三夜。 苏青推开苏白的房门,见阿娘苏梅坐在苏白的床边绣着荷包。 苏梅的脸在微弱的油灯下明明暗暗,她的双鬓已经出现了几丝白发,她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仿佛意识到有人来了,苏梅抬起眼,看向苏青,揉了揉眼睛,淳朴地笑了笑:“下戏了?锅里热着饭,快去吃。” 苏青点了点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阿娘总是偏爱姐姐,小时候漂亮的衣服先让苏白穿,好吃的先让苏白吃,就连生病,阿娘也没想现在这般日夜不休地照看自己。 苏青走到穿边,拿下苏梅手里的针线:“阿娘,我能唱主角了,师父说下月的‘白蛇传’让我唱白蛇,到时候我红了,就可以挣很多很多银子,你也不必这么辛苦了。” “花无百日红,戏是唱不了一辈子的。”苏梅叹了口气。 苏青紧紧捏着拳头:“阿娘,你放心,就算我红不了,也会想法设法嫁给好人家,给你养老送终的!” 说罢,便转身离去。 “这个孩子,性子怎么这么倔呢?说几句,就生气跑了。”苏梅跺了跺脚,叹了口气。 苏白睁开眼,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坐了起来。 苏梅转身,看到苏白已经醒了,连忙走了过去,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谢天谢地,总算醒了,刚才我和你妹妹的话,你都听到了?” 苏白点了点头。 “你是懂事的孩子,知道急流勇退,不唱戏了,也定了亲,这辈子也算有个着落了。那苏青,简直心比天高,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身份,我是街边卖荷包的,她是个唱戏的,能嫁给什么好人家呢?”苏梅揪着泛白的衣角,满脸的愁容让她一下子仿佛老了很多。 苏白愣神地看着苏梅,回忆起前世苏青对自己说的话,更加觉得奇怪。明明苏青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为什么反而更加宠爱自己? 苏梅抹去眼泪:“昏睡了几天,也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做碗肉丝面。” 不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肉丝面端了上来。 苏白吃了一口面,就放下了筷子。 “不合胃口?”苏梅走了上来,“我再给你烧一碗清淡些的面。” “不是,娘,我想解除和许泽的婚约。” “你莫不是烧坏了脑子?”苏梅坐到了苏白的身边,抚摸着她的发丝,“别看许泽现在只是个穷秀才,可是也是正经人家,倘若日后金榜题名,你便是飞上枝头了!” 飞上枝头?苏白心里想着自己前世悲惨的一生,觉得遇见许泽的那一刻起,半只脚边踏进了阿鼻地狱。 一生都在小心翼翼中度过,明明没有错,却在冷宅中忏悔着祈求命运能够仁慈些,让自己回到京都,见见日思夜想的勃儿。 “苏白?”苏梅见女儿有些出神,晃了晃她的身子。 “阿娘,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女人的一辈子不能寄托在男人身上。他金榜题名、平步青云又如何?若是待女儿不好,谁又能成为我的依靠呢?”苏白望着苏梅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苏梅的身子一颤,这些年她日夜纠结着要不要把苏白的身世告诉她。当年战乱,自己大着肚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是苏白的娘在兵荒马乱中救了自己。 后来遇到土匪,苏白的娘更是亲自去引开土匪,把苏白交给了自己。可是等啊,等啊,都没等到她归来。 所以,苏梅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欠苏白娘亲一条命的!她把这份愧疚转换成爱全部给了苏白,养了十四年,怎么能没有一点感情呢? 或许,人都是自私的吧。苏梅经常这么感叹着,以至于把告诉苏白身世的计划拖了一年又一年,现在却是一点儿也不想透露半分,只想做苏白永远的阿娘。 苏梅眼中含泪,紧紧地抱住了苏白:“对不起,都是娘没用。倘若娘稍稍有些本事,你和苏青就不会过得这么苦。” 苏白鼻子一酸,也抱着苏梅哭了起来。就算苏青上辈子再怎么伤害自己,苏梅却是一直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的。 春雨绵绵,连下了几天的雨,天空终于放晴了。 苏白正要出门,就看到一个背影堵在门口。 那人身材颀长,洗得有些泛白的长衫掩盖不了他清贵的气质。 就算是他化成灰,苏白也认得出!日日夜夜思念了十年的人,为之不顾一切踏上京都的人,就算为妾也要与之长相厮守的人,怎么会忘记? 微风浮动,苏白的发丝随风飘起。她愣神地看着眼前之人,早就知道他并非池中之物,而后也确实位极人臣。 她的眼光仿佛没错,却也着实错的离谱! 因为她错看了他,以为他会爱自己一生一世,换来的却是十年冷宅,两世相思! 许泽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身:“苏白?” 第4章 看到许泽眼神之中的伤痛,苏白有些不忍,低下头,淡然道:“我还要赶着去戏坊,若无重要事情,就此别过。” 苏白加快了脚步,神情肃穆,快速离开。 她本以为自己对许泽只剩下了恨,可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心跳得厉害,乱得厉害。 爱了一生,念了一世的人哪有这么容易能够释怀? “为什么要和我解除婚约?”许泽捏紧拳头,冷冷问道。 苏白停下脚步,身子一颤。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难道再把前世的恩怨牵扯进来? 重活一世,她只想放下,放下前世的冤孽,放过许泽,也放过自己。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嫌你穷,嫌你没本事!她曾经可是当红的戏子,怎么可能和你过清贫的日子?”许母走了过来,轻蔑地看向苏白,不屑道。 苏白冷眼看着面前尖酸刻薄的老妇,想起了上辈子她对临云公主的阿谀与讨好,这也难怪,临云公主是皇亲国戚,是许泽的妻,是可以给他仕途带来百般帮助的人。 而自己终究只是个妾,是个曾经唱过戏,上不得台面的妾。 “娘,到吃药的时刻了。”许泽拖着孟氏的衣袖,往家里走去。 孟氏一把甩开许泽的手,指着苏白怒骂道:“今日,我非要教训下这个小贱人!一个唱戏的,还真把自己当做金枝玉叶了?” 孟氏是骂惯了苏白,她就瞧不得苏白低眉顺眼的样子,那种“下贱”仿佛刻在了骨子里,下贱的戏子,抛头露面的戏子,怎能配上自己的泽儿? 苏白笑了笑,走到孟氏身前,拔下她发髻上的金簪:“如果我没记错,这金簪是我唱戏挣来的银子给你买的吧,我十一岁开始唱戏,连连三年,接济你们母子。我是下贱,所以我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日夜受着你的冷嘲热讽,盼望着嫁给你的儿子。” 孟氏的脸羞得通红,她这辈子最在乎名声,若要旁人知道自己这些年压榨着未过门的媳妇,那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她拉着苏白的手:“一家人拌拌嘴是常有的事,过去了就算了。” 苏白看着她假装大度的样子简直要作呕,她忘不了前世临云公主病逝没多久,苏青就搬来府上,孟氏讨好英国公嫡女苏青的样子。也正是苏青来府上没多久,孟氏便找了个借口将自己打发到姑苏冷宅。 孟氏看着苏白微冷的眼神,觉得她今日有些反常。平日只要自己说苏白是自家人,那苏白必定羞得脸红,然后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可眼前的苏白仿佛一座千年冰山,散发着森森寒气,万物复苏的暖春,孟氏竟然觉得有些渗人。 苏白将手抽回,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句话:“你们许家,我苏白高攀不起。” 望着苏白离去的背影,孟氏跺着脚,咒骂道:“这个小浪蹄子,一定是在戏坊攀附上了哪个富家子弟,也不瞧瞧自己的德行,吾儿,从今天起就和这个小贱人一刀两断!” 许泽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转身回屋。 苏白来到云丹戏坊,卷起袖子,就开始洗戏服。 虽是暖春,但井水还是冷的刺骨。 大病初愈的苏白,头还是有些昏沉。 “用些力搓衣服,洗不干净就重洗!”房妈妈在一旁磕着瓜子训斥道。 苏白抬起头,看了房妈妈一样。 不知怎的,房妈妈有些发憷,那双如寒潭般的眼眸是蔑视一切的傲慢与疏离。 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苏白顶撞凌婵的样子,所以现在故意激怒她,好抓着她的小辫子好好教训她一顿。 苏白一声不吭,继续低头默默地洗着衣服。 她不是不想复仇,冰冷的井水让她清醒。现在每一份刺骨的冰冷都在燃烧着她复仇的渴望。 可是,现在必须得忍。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吴皎月就要考验苏白戏曲“长生殿”了。 苏白不敢怠慢,她趁着晾晒衣服的间隙,吊着嗓子,唱着花腔,踢着飞腿。 房妈妈吐了一口口水,大骂道:“小狐媚子,这里又没有男人,你忸怩给谁看?” 苏白置若罔闻,将衣服一丝不苟地晾晒平整,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误。 “快去!给各个小主端茶送水,马上就要开嗓排戏了,这可耽误不得!”房妈妈恶狠狠地咒骂道。 “诺。”苏白福身答应,随即又从腰间拿出两个布袋,捆在脚上。 房妈妈最看不惯苏白这故作清高、冰冷的模样。 “什么玩意?现在已经是一个下人了,还装什么高雅?”房妈妈在心里咒骂着,转眼间就不见了苏白的踪影。 苏白屏住呼吸,翘起兰花指,将刚刚摘来的桃花放入壶内,再用沸水冲泡。 此刻的她神情恬淡,面带笑意,就像深宫中烹茶等陛下归来的宠妃。 瞬间香气四溢,苏白端着茶盘,踩着小碎步走向戏坊的后院。 云丹戏坊的坊主廖蔻丹悠闲地扇着蒲扇,看着戏台上的青衣花旦们如泣如诉地唱着戏,不免皱了皱眉头。 戏台上正上演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苏青作为云丹戏坊最有希望的接班人,吴皎月的嫡传底子,自然是扮演着杜十娘。 此刻苏青眼睛微眯,怒喝着对面的小生,然后愤恨地将百宝箱砸下。 廖蔻丹摇了摇头:“这么唱戏,可不行啊!” 吴皎月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是没有说话。 凌婵在一旁幸灾乐祸道:“皎月姐姐,你可是曾经名动京都的当家花旦呢,怎么教徒弟就这水准?琳茵,让她们见识下什么才是杜十娘。” 琳茵走上戏台,抱着百宝箱。身子有些颤抖,她闭上眼,留下两行清泪,唱到动情之处,哀莫大于心死,笑了笑,然后跳了下去。 廖蔻丹用手中的丝绢擦了擦眼泪,叹道:“不错!” 凌婵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皎月,你总共就培养了两个徒弟,苏白无心唱戏,自甘堕落做了丫鬟。而苏青唱起戏来总浮于表面,浮夸地让人出戏,这么看,你还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呢。” 吴皎月沙哑道:“我从不教徒弟如何唱戏,教会基本功后,只会讲解每个戏曲的人物,所以我的徒弟不管表演得是否成功,她们每一次的演出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你的徒弟千篇一律,你不愧是云丹戏坊的总教母。” 凌婵用力地捏着木椅上的扶手,这辈子处处被吴皎月压一头,唱戏时,自己名动姑苏,而吴皎月已经名动京都、名动整个大周!后来听闻她嗓子坏了,回到了姑苏,没想到坊主廖蔻丹还是将她视为最高贵的座上宾。 自己虽是戏坊的总教母,但无论是到手的月钱,还是在坊主心中的地位,都不及吴皎月,怎能让心里不生嫉恨? 凌婵转头间发现了站在一旁端着茶水的苏白,心生一计,笑道:“皎月姐姐,你曾说苏白是你最得意的弟子,不知她能否唱好杜十娘?” 琳茵有些不忍,拉着凌婵的衣袖:“师父,苏白已经一年没唱戏了。” “哦?那她承认自己技不如人,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惜啊,皎月姐姐虽然曾名噪一时,可是嗓子坏了,又教不出一个好徒弟,可真是凄凄惨惨戚戚呢。”凌婵摇着蒲扇娇笑道。 “奴家愿意登台试唱杜十娘。”苏白将茶盘交给了身后的丫鬟,将系在脚上的米袋解了下来,扔到一边。 在场所有的人都望向苏白。特别是苏青,她强忍住笑意,心叹:“姐姐,你怕是不知道这戏台,一天不唱就会生疏,你一年不唱,现在又要登台,是来献丑的吗?” 凌婵手中的蒲扇掉落下来,她盯着一旁的米袋,眉头紧锁,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她整个人被苏白的从容大气给震慑到了,那是一种唱过千百场戏的淡定和自如。 苏白在穿上粉色纱衣戏服,带上头面,点上胭脂的那一刻,仿佛自己就成了杜十娘。 她一步一步走上戏台,每一步都是在对这青楼女子凄惨的一生告别。 春风吹起她的秀发,苏白看着手里的百宝箱,笑了起来。 她在笑杜十娘,亦是在笑前世的自己。 笑自己的痴,将全部的人生寄托在一个男子身上。 笑自己的笨,竟在死前才看出苏青的狼子野心,才明白了许泽的薄情寡义。 苏白笑出泪,戏台下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到苏白那带有一丝哭腔的大笑。 廖蔻丹手中的丝绢滑了下去,她面无表情,仿佛丢了魂的木偶,愣神地望着苏白。 凌婵有些愤恨地望向吴皎月,她不明白,为何吴皎月总是有这样的运气,年少成名就算了,现在无法唱戏了,也能捡到苏白这种天资卓越的徒弟! 苏青讽刺地笑了笑:“师父,这苏白估计是离开戏台太久了,连‘杜十娘’的戏本都忘了,明明是悲痛欲绝地怒砸百宝箱,她竟然失心疯般笑了出来,真是把您老人家的脸都丢尽了!” 吴皎月没有说话,她嘴唇抿成一条线,眼里全是戏台上的苏白: 苏白打开百宝箱,将金簪插在发髻上,玉镯戴在手挽上,再抬头看了天空,深吸一口气,涂上火红的胭脂,吞了一颗鹅暖石般大小的夜明珠,然后含泪跳了下去。 第5章 唱完后,苏白含泪闭眼,上辈子悲惨的画面在脑中浮现,一时缓不过神来。 廖蔻丹一时有些失神,过往青楼的画面历历在目:自己当年也以为觅得如意郎君,终于脱离了风月之地。哪知道所托非人,也曾像台上的苏白样,疯狂凄惨地笑着。 苏青幸灾乐祸地弯起了嘴角,她刚刚听得很清楚,苏白有几个地方唱错了,明明一年多没唱戏了,这次竟然登台,简直是自取其辱。 “你笑什么?”廖蔻丹斜着眼,看向苏青。 苏青连忙低下头:“奴家一时想起了小时候的开心事,所以笑了。” “你觉得苏白唱得怎样?” 苏青犹豫片刻,跪了下来:“阿姐一年未曾唱戏,唱功生疏,她刚刚不小心唱错了几处,还请坊主赎罪。” 廖蔻丹嘴唇微抿,喝了口茶,看了吴皎月一眼:“你这两个徒弟真是云泥之别啊。” 苏青看着廖蔻丹离去的背影,起身小跑到吴皎月的身边:“师父,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唱戏,将白蛇这个角色唱好。” 凌婵在旁边嗤笑了一声,带着琳茵离开了。 苏白缓缓走下戏台,对着吴皎月福了福身:“师父,刚才凌教母咄咄逼人,我也是迫于无奈,才登上戏台。” “阿姐,下次你登台也前也准备准备,别又像今天这样既唱错了词,又唱错了调,贻笑大方。”苏青的语气透着不屑。 “你今天唱得很好。”吴皎月朝着苏白微微颔首。 还在自得之中的苏青身体一颤,有些疑惑地望向吴皎月。 吴皎月叹了一口气:“苏青,我教了你一年,你始终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一直在意着唱词、曲调、动作,却忘了人戏合一。” 苏青沉声道:“弟子不才,会努力的。” 她紧捏着拳头,怎么也想不明白:苏白已经一年没唱戏了,为何一开口还能技惊四座?而自己天天练,天天唱,还不及她的万分之一,可笑的是,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败在了哪里。 吴皎月让苏青和苏白好好切磋下技艺,独自离开了。 苏白冷冷地看着苏青。 上辈子,在姑苏城自己放弃了唱戏,一直做个丫鬟,不再唱白蛇传,没有威胁到苏青,苏青自然对自己和颜悦色。 可如今,自己重新要唱戏,而且还要唱白蛇,苏青竟然连做做样子也不愿了。 “你很得意吧?姐姐,一年没唱戏了,一开口就惊艳了所有人。你到底要打压我多久?”苏青几乎是嘶吼出来。 “天下之大,我们各凭本事吃饭,不存在谁抢了谁的。” 临死前,苏青对苏白的说过的话,如今苏白原话送还给她。 “你抢了阿娘的疼爱,抢了师父的器重,就连许泽,也是我先喜欢上的!”苏青双眼腥红,嘴唇泛白,瞪着苏白。 苏白终究有些不忍,走上前,抱住苏青:“阿娘和师父也是疼爱你的,至于许泽,我已经和他解除了婚约。” 苏青蹲在地上掩面抽泣了起来。 傍晚,苏白回到家,发现苏青还未归来。 苏梅端上来一盘葡萄,让苏白先吃。 苏白想起了苏青的话,回忆起阿娘在照看自己和苏青时,确实更偏向自己。 于是拉着苏梅的手:“阿娘,今后有好吃的,等苏青回来一起吃。” “这有什么,葡萄又不是稀罕物,吃完了再买就是。” 苏白放下手中的葡萄:“阿娘,从小到大,你都偏向我。这无形中也伤害了苏青,她现在拼命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会出人头地,证明自己一定会嫁给达官贵人。一步走错,必将万劫不复。” 苏梅听了苏白的话,眉头轻皱,陷入了沉思。 苏青晚上归来,神色疲惫不堪,粉色的衣衫被汗水浸透了。 苏梅看到苏青这么拼命唱戏,想起苏白的话,不由得有些自责。 她不喜欢苏青,因为苏青总让自己想到那薄情寡义的男子。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成为乡亲们的笑话?一个女人背井离乡,独自养活两个孩子的艰辛,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 可是,正是因为自己的不喜欢,不知不觉地将苏青养成了争强好胜的性子。 苏青有多大能耐,苏梅是知道的。 就连苏青能进入云丹戏坊唱戏,她也明白全是苏白跪了三天三夜,甚至以自己不唱戏要挟,来换来的机会。 天赋是一件很玄幻的事情,可是苏梅知道,她的青儿没有唱戏的天赋。 “回来了?快坐下吃饭。”苏梅微笑着,给苏青盛好了饭。 苏青有些愣神,平日里阿娘不是嘲讽自己唱戏没有出路,就是抱怨自己回来得晚了,家里的活干得少了,今日里的关心还是头一次。 苏白看着苏梅热情地给苏青夹菜,关怀备至地问着戏坊的一切,并且鼓励着苏青慢慢来,她悬着的一颗心慢慢落下。 她祈祷着苏青能够被感化。 她期盼着这辈子能和苏青成为真正的姐妹。 如果,这辈子和许泽不再有所期盼,是否就不会和苏青反目成仇? 苏白这样想着,这顿饭在母慈女孝、姐妹情深的氛围中,不觉不觉地度过了。 初春的夜晚,处处透着生机盎然。鸟叫、虫鸣还有院子里的狗吠,都让苏白觉得这一世是这么真切,那凄惨的前世终于彻彻底底的远离了。 “嘎吱”一声,苏青推开门,缓缓走了进来。 苏白正躺在床上假寐,倒也想瞧瞧,这苏青深夜不请自来,究竟是要干什么。 苏青紧握着衣袖里的匕首,愤恨地看向苏白。 “为什么?为什么要重回戏台?”苏青心里怨恨着。 师父对苏白赞许有加后,自己奋发苦练,甚至摔在了台上,可是却换来总教母凌婵的一句话:“论唱戏,你永远都比不了苏白。只要她在,你就永远无法出头。” “无法出头”就如一座大山,压在苏青的心头,透不过气。 想了许久,苏青举起匕首,锋利的刀尖在月光下闪着光。 就在苏青刺下匕首的刹那间,苏白掀起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拔出长剑,直指苏青的眉心。 微风从窗户吹入,卷起苏白和苏青的发丝。 两人一言不语,死死地盯着对方。 苏青怒瞪着双眼,猩红的眼睛布满血丝,她恨啊,恨眼前之人抢走了阿娘的宠爱、师父的器重,还有那许泽明明是自己先爱上的,竟然也被她抢走了。 苏白冷冷地看向苏青,前世的仇恨似乎已经被冲淡。如今只觉得她可怜,一个没有得到爱,所以要来抢自己的东西,就算抢到了,也填补不满她贫瘠的心。 “苏白,睡了吗?”苏梅在门外叫唤着。 苏白、苏青皆是惊惧,收起了长剑和匕首,两个人端坐在床边,拉起手说起家常来。 “阿娘,我正和苏青说着悄悄话呢。”苏白朝着门外打趣道。 苏梅推门进来,看到苏青,再看看自己手托上一碗鸽子汤,有些尴尬。 苏白笑着接过汤碗,用调羹舀起一勺汤,放在嘴边吹凉,递到苏青面前:“阿娘早就猜到晚上你会来找我聊天,所以商量着做了鸽子汤给我们补补身体。” 苏梅连连点头。 寒暄了片刻,又叮嘱了几句,苏梅才返回自己的屋子。 “你看到了吧?从小到大,我吃过几次鸽子汤?阿娘却在每月的十五为你炖一只鸽子!”苏青苦笑着。 她怎能不知道刚才是苏白替阿娘圆谎,否则给两个人吃,又怎会只有一个调羹? 苏白哑口无言,她想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青随即跪在了苏白的面前,抓着她的手,祈求道:“姐姐,从小到大,阿娘都偏向你。好吃的你先吃,漂亮的衣服你先穿。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将‘白蛇传’里的白蛇让给我吧?” 苏白有些不忍,可是想着上辈子已经让了苏青一世,难道今生还要重蹈覆辙? “白蛇,我势在必得!”苏白推开苏青的手,转身看向窗外。 她怕,她怕看到苏青的泪眼又忍不住答应她。 苏青一把将桌子上的鸽子汤打翻在地上,咬着牙摔门离开。 春雨绵绵,云丹戏坊的花旦、青衣们在屋檐下紧张地踢腿、吊嗓子、耍花枪。一不留神,总教母凌婵的鞭子就会狠狠地落下,藕白色的手臂上便会出现一道鲜红的血痕。 苏青拼命地练着,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 她点起足尖旋转,亮起嗓子高唱,托起花枪飞舞,誓言要一洗雪耻。 苏白在一旁不慌不忙地擦着桌子,目前她仍是个丫鬟,只有通过吴皎月的考核,才能重新成为她的弟子。 她深知戏曲是技法和灵魂的结合,别看这不起眼的擦桌扫地,她的步伐和动作都是按着唱戏而做的。 此刻她的心里想着的不是如何把周围清扫干净,而是“长生殿”中失宠的杨贵妃,靠着擦拭陛下送给她的金樽打发时光,是何等的寂寥与落寞。 苏白的一举一动当然没有逃过总教母凌婵的法眼。 排练结束,弟子散去,凌婵叫住了苏白。 苏白福了福身,低头不卑不亢道:“不知总教母有何指教?” “又想唱戏了?如今你已经不是吴皎月的弟子,何不拜入我的门下?她不能给你的,我都能给。” 第6章 苏白福了福身:“多谢总教母的好意,只是我的志向并不在此。” 现在苏白的脑海里全是侯门的阿娘,上辈子苏青告诉自己她将英国公夫人折磨致死。 那一刻仿佛五雷轰顶,仿佛要把她的魂魄生生震散。 懊悔、自责、恼怒全都涌上心头。 这辈子,只愿京都的英国公府再来姑苏寻人时,莫要让苏青再次冒名顶替了才好。 凌婵看着苏白变幻莫测的眼神,不禁讥讽道:“呵呵,三等商贾之女,除了唱戏,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凌婵实在不相信苏白会放弃唱戏,她的家境自己是知道的。一个守寡的阿娘,含辛茹苦带大了她们姐妹。 一等氏族。 二等良民。 三等商贾。 苏白的阿娘自然是那街边摆摊卖荷包的小商贾。 除了唱戏,苏白根本无路可走! 苏白笑了笑,缓缓摇头:“志不在此,并非不在唱戏,而是不在云丹戏坊,不在姑苏。” “你要反了不成?云丹戏坊从小收留你,教你唱戏,不收银子,你也按了指印,可是要唱满三十年的。” “可不是还有一条?若我能拿出百金,即可赎身。”苏白目光坚定,看向凌婵。 凌婵突然有些心悸,眼前这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却像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世家贵女,眼若寒潭,散发着凛冽的寒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据我所知,这姑苏城还没有能拿出百金赎身的戏子。”凌婵眼睛微眯,一字一顿道。 “很快就会有了!”苏白拂袖而去。 凌婵捏着拳头,望着苏白离去的背影,愤恨道:“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 琳茵花枪点地,翻跟头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地上,忍不住闷哼一声。 她摸着肚子,趴在地上,整个身子瑟瑟发抖,无力起身。 凌婵走了过去,朝琳茵的小腿上踹了一脚:“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中用的徒弟,天天练,夜夜练,连翻跟头都不会?” 琳茵捂着肚子,眉头紧蹙:“徒儿知错了,一定更加勤学苦练,绝不让那苏白超过我。” 凌婵点了点头,心里赞许道这个徒弟还算有些血性。 正午,大家都在休息,苏白撑着油纸伞悄悄走了出去。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泥泞的土地里,溅了苏白一身,雪白的衣裙上布满了土黄色的泥水。 她顾不了这么许多,小跑着奔向码头。 现在她的脑海里全是许泽,明明告诉了自己不该再与他有任何牵扯,可是现在就是想见他最后一面。 “只见最后一面,远远地偷看一眼,当做最后的告别。”苏白边跑心里边轻叹着。 “公子,快上船,马上就要启程了。” “再等等吧。”许泽站在码头,向远方眺望着。 他在等一个人,他不信那个人会真的解除婚约,真的不爱自己了。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许泽的衣背。 他望着来时的路,雨太大,路上竟没有一个行人。 “公子,到时辰了,船要开了。”船家再次催促道。 许泽咬了咬牙,再最后看了一眼姑苏城,转身上船离去。 苏白跑得太快,踩到了路坑里,整个人摔在地上。 油纸伞从手中飞了出去,发簪跌落在路边,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望着已经离去的巨船,她愤恨地捶打自己的双腿。 她突然好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狠不下心,还牵挂着许泽。 雨很大,豆大的雨滴一滴一滴砸在苏白的身上,仿佛是在惩罚她的仁慈与臆想,要将她心底最后一点点爱的火苗给熄灭。 她双手抓着路边的野草,支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可是脚痛得不行。 恍惚间,一双黑靴映入眼帘。 身上再无雨水拍打的感觉,她抹去脸上的雨水,抬起头,只见一个面馆玉如的男子,穿着白色纱衣,手执泛黄的油纸伞,低头看着自己。 往他身后看去,是一匹黑色的骏马,正在不耐烦地甩着尾巴。 苏白此刻才发现自己摔在了管道上,她艰难地爬起身,奈何脚太痛,险些又摔倒了地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顷刻间将她扶上马。 苏白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见白衣男子将伞递给她,自己牵着马,朝苏白家的方向走去。 “公子?”苏白有些害怕,她没见过这个人,此人身上散发着的高贵和冷漠,让自己不安起来。 “来送情人,结果还是没赶上?” 白衣男子的声音有些轻柔,可这更让苏白局促起来。 这种轻柔不是温暖的轻柔,而是透着淡淡的冷漠与疏离。 苏白连忙摇头:“奴家只是来见他最后一面,将最后的话说清楚罢了。” 白衣男子戏谑地笑了笑:“人们每次都说最后一次,那不过是些自欺欺人的话罢了。只有舍不得,才会说最后一次。” 苏白的心一惊,仿佛整个人被看透死的。 两人目光相对,苏白有种错觉,眼前之人仿佛认识自己很久、很久。 雨水从白衣男子的脸庞滑落,他整个人犹如从天而降的谪仙,一尘不染,浸过雨水的眼眸就像天上的星星,明亮又圣洁。 看着这双眼睛,苏白想起自己上辈子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对着天上的星星许愿,许愿能够回到京都再看看孩子一眼。 可是,终究不能啊!苏白苦笑了一下,憋回了即将溢出的泪水。 一路上,苏白心事重重。 只有淅淅沥沥的雨滴声,敲打在油纸伞上,却无法洗去苏白心里的哀愁。 “到了。”白衣男子牵着马,停在了苏白的家门前,转身看向她。 苏白抬起头,才发现恍惚间已经到了家。 “敢问公子,你怎知道我的住处?”苏白不解道。 “三日前,家奴不慎伤了姑娘。” 苏白才想起三日前,也是这个大雨磅礴的天气,因为撞了一个贵人的马车,那家奴还叫嚣连千岁爷的马车也敢碰撞,一鞭子将自己打晕了。后来被人送回了家,想必是贵人不计较,也就淡忘了。 苏白深吸了一口气,难道眼前这个白衣习习、剑眉星目、带着一身书生气的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千岁爷? “不可能!”苏白闭上了眼,心里默念着,“想必是千岁爷府上的谋士。” 苏白回忆着上辈子的过往,确实是有个祸国殃民的千岁爷。 他架空了皇室,诛杀了世家贵族,和许泽缠斗不休。 那也是自己被发配冷宅之后的事情了。 “你这个小浪蹄子,吾儿一走,你又在这里勾三搭四!”许母孟氏正要出门,看到苏白和一个白衣男子在屋檐下含情脉脉,怎能不生气。 苏白神色尴尬,眼前的男子非富即贵,而且刚把摔伤腿的自己送回了家,怎能让他难堪呢? 孟氏看到苏白哑口无言,更是觉得他们有鬼,跳起来叫骂道:“不守妇道,不守妇得,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就是你苏白!” 苏白刚想反驳,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从马上抱了下来。 肖逸打开门,将苏白推了进去,转身看向孟氏。 不知怎的,刚才还想撒泼打滚的孟氏迎着肖逸清冷的目光,有些畏惧颤抖。 她鼓起勇气,踮起脚叫唤道:“看你文质彬彬,竟然勾搭别人的未婚妻,把你家里祖宗三代的脸都丢光了!” “许泽进京考学,倘若日后金榜题名,京都官差必将来姑苏考察,这么闹下去,他的仕途也就完了。” 许泽是孟氏的心头肉,她恶狠狠地瞪了肖逸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宅子,“啪”得一声将们关上。 肖逸讽刺地笑了笑,正要离去。 苏白从屋里打开门,走了出来,将油纸伞递给肖逸:“今日多谢公子了。” 肖逸深深看了苏白一眼,接过油纸伞,转身离去。 “公子且慢,”苏白撑着伞,小跑追了上去,“你的衣裳全湿了,不妨到我屋里换下衣裳。” 肖逸低头握着油纸伞,不由地笑了笑:“你个尚未出阁的少女,竟然有男子的衣裳?” 苏白的脸红到了耳根,她低着头向屋内走去。 肖逸立刻跟了上去。 到了屋内,苏白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淡青色的长衫,递给肖逸:“你先换一下,莫染上了风寒。” 说罢,苏白便转身走了出去。 肖逸拿着衣服,捧在鼻前,深深嗅了一口,淡淡的草木灰香味让他有些出神。 正午时分,苏家空荡得很。苏梅在闹市口摆摊卖荷包,苏青正在云丹戏坊苦练戏曲。 苏白一个人站在房门外,听着雨声,心中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苏白!”苏梅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孟氏刚才到我摊子上说你带了个野男人回家?” 苏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苏梅气得直跺脚:“闺中女子,名节是何等重要!难道你提出解除和许泽的婚姻也是因为那个男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白眉头轻皱,着急辩解。 此时,肖逸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一身青衣,更衬得肤白胜雪,看着苏白和苏梅二人,弯腰作揖:“叨扰了。” 苏梅一时间忘了说什么,她常年在路边摆摊,大富大贵的人也见过,但是这种清贵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仿佛饱读诗书,又能上战场杀敌千万。 苏白连忙撑着油纸伞将肖逸送出门去。 第7章 许母孟氏躲在自己的院内,透着门缝,悄悄观察对面苏家的一切。 只见苏白撑着伞送了一个青衫男子出来,心里咒骂道:“不要脸的浪蹄子,竟然勾搭男子进屋,还换了衣裳!” 肖逸翻身上马,低头看向苏白:“有缘再会。” 低沉的嗓音,让苏白有些慌神。她把头偏向一边,将伞递了过去。 肖逸接过伞,策马离开。 苏白一回到屋里,苏梅就急忙着走上前来,追问道:“那公子是哪家子弟?在何处做事?” 苏白拉着苏梅,在一旁坐下:“阿娘,你想多了。前几日我不小心撞上了千岁爷的马车,千岁爷派人送我归家,你可记得?” “我当然记得,你那日淋了雨,在家烧了几日呢。” “这个公子可能是千岁爷手下的谋士。” 苏梅一愣,大声道:“你切不可再与他有任何来往!且不论千岁爷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他树敌无数,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手下的谋士又能好到哪去?” 苏白莞尔一笑:“阿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许泽解除婚姻只是因为觉得和他不合适,与其他人无关。” 苏梅紧紧地抓着苏白的手,叹了一口气。 苏白眼神黯淡了下来,她又何尝不知唱戏是下九流的行当,能嫁给一个秀才是天大的运气。 可回忆起上辈子的种种,苏白的身子忍不住颤栗。 她轻轻地抱着苏梅:“阿娘,我只想唱好戏。” 只有唱好戏,才能挣很多银子。 赎身要银子,平日里开销也要银子。 这辈子,和许泽断然是没有可能了。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那英国公夫人,也就是自己的亲娘。苏白想着死前苏青告诉自己她害死了英国公夫人,心痛得发憷。 “苏白,你可是哪儿不舒服?”苏梅看到苏白额头冒着汗,有些担忧。 “无碍。”苏白强打起精神,又去戏坊干活去了。 夜晚,油灯的火心微弱地闪烁着。 苏白没有睡意,不停地缝着荷包。 最近的夜里,只要一睡下就会想起勃儿。梦到他在埋怨自己,为什么生下来他,却不管他。 她在梦里含着泪哭诉并不是为娘不想管,而是管不了。 想到此处,苏白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辈子,再也不想做个贤妾,更不想做个永远只会退让的姐姐!倘若谁再敢加害自己,必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姐姐。”苏青甜甜地叫了声,端着参汤走了进来。 苏白放下手中的针线,冷冷地看着苏青。 她太了解这个妹妹了,一个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子。 苏青轻笑着,用调羹舀了勺参汤,递到苏白面前。 苏白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直直地盯着苏青。 她不是不知道戏子间的龌龊,虽然没问自己的师父嗓子怎么哑了。但是吴皎月在最红的时候嗓子坏了,急流勇退,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苏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自己喝了一口:“姐姐,你这是不信我?觉得我会毒害你?” “不,只是参汤太补,我的身子吃不消罢了。夜已深,你来我这儿不会只是为了送汤吧?” 苏青将参汤放在一边,跪了下来,抬起头,望着苏白,一股楚楚可怜之态。 苏白静静地看着苏青,现在她终于明白上辈子自己为何会输给苏青:这种羸弱的、引人疼惜的美人,谁又能把持的住呢? “你还是要我将白蛇这个角色让给你吗?”苏白侧卧着身子,不经意地喝了口茶。 苏青刚想答应,可是看着苏白如寒潭般的眼眸,身子不由一颤。 “姐姐,”苏青跪着爬到苏白的脚边,举起右手,“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从前是我糊涂,被名利蒙了良心。如今我也想通了,此刻立誓,日后我再陷害你,就让我身败名裂、孤独终老、不得善终!” 苏青眼闪泪光,字字泣血。 苏白愣了愣,她着实没想到苏青竟用发如此的毒誓。要不是见识过她的厉害,恐怕真要被她真切的表情给骗了。 苏白起身走到苏青身边,扶着她的双手:“快起来吧。” 苏青匍匐在地,哭诉道:“姐姐,你永远是我的姐姐吧?不会不理我吧?” 苏白看着苏青闪着泪花的双眼,微微有些心痛,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即便之前做过那么多伤害自己的事,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姐姐?”苏青叫唤了一句。 “只要你喊我一声姐姐,我就永远把你当做自己唯一的妹妹。”苏白紧紧地搂着苏青,闭上眼,两行热泪流下。 “姐姐,明日一起去游湖吧?” 苏白看着苏青欢欣雀跃的样子,不忍拒绝,终究点了点头。 云丹戏坊在惊蛰这天,迎雷神,各自忙活去了。 苏青和苏白两人乘着小舟,在太湖上游荡。 这年的惊蛰格外反常,没有往年淅淅沥沥的小雨,更没有震慑天地的惊雷,一片微风习习的暖春景象。 岸边的杨柳随风飘荡,苏白的发丝和衣衫也随着风起起伏伏。 她有些恍惚,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乘舟而下寻找许仙的白娘子。可是瞬间便清醒了过来,她明白自己不是白蛇,而这世上也没有许仙。 “姐姐,快出来,对岸的桃花太漂亮了。”苏青站在船头,向苏白招着手。 苏白走向船头,望着不远处的桃花林,粉红色的花瓣在天空飞舞,桃花灼灼,艳丽得刺眼。 肖逸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小舟里,望着另一个金灿灿的巨大龙舟。 龙舟上坐着三个俊秀的公子哥,他们对酒当歌,摇着骰子。 中间的公子哥,大口喝了一口酒,将手中的竹筒拍在桌上,得意地笑了笑:“周兄、顾兄,猜猜是大还是小?” “小!” “小!” 周辰、顾恒异口同声道! “啊哈哈哈,大,十八点,”冯塘伸出了右手,“银子拿来。” “你这小子不会抽老千吧?之前我们一直猜大,你总是开小。”顾恒勾着冯塘的脖子,打趣道。 周辰从袖中掏出一张一百两银票,塞给冯塘。 收了银票,冯塘心里舒坦极了,他惬意地靠在躺椅上,晒着太阳,望着平静的湖面,一青、一百两道倩影映入了他的眼眸。 苏白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想起了上辈子的落水。 初春乍暖还寒,冰冷的湖水败坏了上辈子的身子,后半生的偏头痛不停地折磨着自己。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为苏青将自己推下,而自己不会又游水。 当时苏青只是说转身时不小心碰撞了,自己也没多想。现在看来,这些不过是苏青处心积虑的陷害! 苏白此刻站在小舟的前方,漫漫桃花随着微风飘来黏在她的发丝上,仿若从画中走出的丽人。 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身后的苏青,只见苏青咬着嘴唇,抠着手指,一副游移不定的样子。 苏白心中嗤笑:苏青,我不是上辈子那傻甜可欺的苏白了!倘若再敢招惹我,必定教你付出代价。 苏青思索片刻,仿佛下定决心般,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地走向苏白,在距离苏白三寸的时候,她猛地一推。 苏白向旁边一闪,伸出右腿,绊了过去。 “扑通”一声,苏青跌落到了冰冷的湖里。 “快看,那里有人落水了!”龙舟上的小厮叫唤道。 冯塘握紧拳头咒骂道:“没想到那白衣女子这么狠心,竟将身后的青衫女子绊了下去。” 随即不顾身边小厮的阻拦,脱下外衫,跳了下去,向苏青游去。 “姐姐,救我,我不会游泳!”苏青扑腾着水花,大喊着。 “哦?真的吗?”苏白想到了上辈子苏青将自己推下这冰冷的湖水,眼睁睁地看到自己沉到了湖底,才跳下来将自己救起。 那时候的自己躺在一片漆黑的湖底,望着船底那一点点透亮,觉得好困好困,好想就这么睡去。或许是苏青良心发现吧,她还是将自己救起。 苏白终究有些不忍,拿起穿上的船桨,递给苏青。 苏青接过船桨,眼中透出一股狠厉之色。她使劲一扯,将整个小舟都扯动地晃动起来。 苏白也险些栽到了湖里,她后退了几步,冷道:“青儿,莫非你是想将我也扯入水中?” “别青儿青儿地叫我!我不是你的丫鬟青蛇,而你也不是白蛇!”苏青大喊着。 “扑哧扑哧”的划水声由远而近,苏青看到一个男子从巨大的龙舟那边向自己游来。 她眉头轻皱了会,看到越来越近的男子,假装晕了过去,憋着气,漂浮在水上。 冯塘游到苏青身边,扶着她朝着苏白的小舟游去。 “快搭把手,把她拉上去!”冯塘等着苏白,命令道。 苏白也只是想给苏青一个教训,并非真正想要她性命。 于是一推一拉下,苏青很快被救了起来。冯塘也一个翻身爬上小舟。 他压着苏青的心房,用力将她腹腔的积水给压出来。 苏青被按得生疼,忍不住伴着咳嗽,睁开了眼。 看到救自己的是个面冠如玉的男子,而且大拇指上带着价值连城的翡翠扳指,又看了看那不远处的华贵龙舟,才惊喜道:“公子,是你救了我?” 第8章 苏白冷冷地坐在一旁,看着苏青趴在一个略带痞气的男子身上哭泣。 这男子她自是认识的:萱怡郡主的独生子,梁王的外甥,苏青上辈子与之定亲的男人,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冯塘。 苏糖看着有些尴尬的冯塘叹了一口气,这纨绔子弟虽然平时无所事事,但心肠不坏。只可惜最后梁王被判谋反,冯家倒,苏青在出嫁的那刻悔婚,冯塘也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冯塘扶着苏青坐好,察觉到一旁不善的目光,转身质问道:“姑娘好狠的心,竟然将自己的姐妹给绊倒,跌入了湖!若不是我跳湖相救,难道你要站在船上看着自己的妹妹溺亡吗?” 苏白刚想反驳,只见苏青含着眼泪,咬着头:“不,不怪我阿姐,是我自己不小心,没站稳,摔到了湖里。” 苏青低着头,抱着自己的手臂,身子在风中不住地颤抖。 冯塘连忙起身去小舟里,找了间披风给苏青盖上。 苏青娇眼中含泪,点头道谢。 苏白坐在一旁,心底忍不住讥讽,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苏青上辈子就是如今天这般靠着梨花带雨、善解人意、温柔可人将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夺走,难道这辈子还要故技重施吗? 或许苏青还是那个苏青,但是自己肯定不是从前的苏白! 若是之前,苏白必定放下手中的一切,跑去安慰苏青。 可是此刻,苏白端坐在一旁,轻笑不语。像看戏般,看着眼前一副纨绔子弟与红颜戏子的眉目传情。 冯塘拍了拍苏青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转身瞪着笑靥如花的苏白。 苏白慵懒地靠着船的边缘,任由微风将自己的发丝吹起,悠闲自得,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似的。 春风将小舟吹到了岸边,苏白起身欲下船。 “难道你不管你的妹妹了吗?”冯塘再也忍不住,训斥道。 苏青打了一个喷嚏,牵着冯塘的袖子:“我自己可以回家的。” 苏白转身故意打趣道:“你也听见了,我妹妹也说了刚刚是她自己跌落水中,如今更不要我带她回家。我有什么办法呢?” “你真是妄为人姐!” 苏白脸上的笑容褪去,冷冷地盯着冯塘,一言不语。 冯塘看着苏白如寒潭般的眼睛,不由地后退了几步,那是一双阅尽千帆、看透世事的眼睛。 “冯公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说完这句话,苏白头也不回地跳上岸,快步离去。 冯塘愣神片刻,才大喊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冯?” 苏青站在冯塘身后,看到冯塘整个人都被苏白吸引了,愤恨地捏起拳头,假装晕了过去。 冯塘连忙将她抱起。 周辰、顾恒从龙舟上下来,纷纷大笑。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眨眼间就跳到了湖里,原来是英雄救美?”周辰走到冯塘身前,指着苏青,“确实是个美人呀。” 冯塘按着苏青的人中,将她弄醒。 苏青看着眼前三个达官贵人,泪水在眼珠子打转,哽咽道:“奴家尚未婚嫁,这可如何是好?” 冯塘蹙了蹙眉:“放心,今日之事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他连忙让家丁牵来马车,将苏青送了回去。 周辰指着远去的马车大骂冯塘见色忘友,拉着顾恒继续去酒楼吃酒。 待所有人走后,肖逸才缓缓乘着小舟靠岸。 “爷,还跟吗?”黑衣人问道。 “去监视萱怡郡主。”肖逸翻上骏马,向冯府策马而去。 许母孟氏正坐在门口晾晒谷粒,见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对门的苏家,便纳闷起来,心想不是苏白又勾搭哪个小白脸。 孟氏点起脚跟张望着,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子哥抱着苏青下了马车,向苏宅走去,气地转身进门,“啪”地把门关上,将一篓子稻谷摔在地上,大骂道:“戏子简直就是□□,苏家的寡妇教出了什么女儿,就是一门子娼妇!还敢嫌弃我家,解除婚约?这事没那么容易算了。” 冯塘抱着苏青,进了苏宅,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在转身离去的瞬间,苏青突然抓住了冯塘的手:“公子救命之恩,奴家不敢忘却,还未请教公子家在何处,日后奴家必将登门道谢。” 冯塘看着苏青低头羞涩的模样,心中一颤,仍摆手说不必。 他摸着自己额头的汗,此生最害怕女人唠叨,可不想和女人有什么纠缠。 “公子,我平日里在云丹戏坊唱戏。”苏青坐起身子,大喊道。 冯塘在跨出门槛的瞬间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好。” 苏青望着冯塘窘迫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整个人精神起来。之前跌落在冰冷湖水里的一切愤恨与不平顷刻间荡然无存。 就在苏青幻想着嫁入高门时,发现苏白正站在门外冷冷地望着自己。 “姐姐,看我在冰冷的湖水里,却见死不救,你真是狠心啊!”苏青盯着苏白,悠悠地说道。 “你最好离冯塘远些。”苏白表情清冷,脸色肃穆。 她忘不了,上辈子冯家一家在闹市斩首,血洒刑场的情景。 她只愿这辈子全家都能离冯家远一些。 “哦?”苏青笑了笑,“姐姐,这么生气,莫非你也看上了救我上岸的公子?对了,之前你不是日日夜夜为许泽缝制衣衫吗?怎么变心变得这么快?” 听到“许泽”两个字,苏白身体一震,她瞪着苏青:“姑苏首富之子,萱怡郡主的心肝儿,岂是我们这种身份能够肖想的?” 苏青走到苏白面前,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你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觉得别人也做不到。告诉你,我不仅要和冯塘在一起,还要成为他的妻!” 苏白苦笑,的确上辈子苏青险些成为冯塘的妻。不过在她得知冯家判了谋逆之罪后,当夜逃跑,害得自己和苏梅被抓起来关了十天十夜。 苏白闭上眼睛,双手捏成拳头。身子气得有些发抖。 苏青看到苏白这个样子,更是得意,悠闲地躺回床上:“姐姐,我身子不适,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你还是先回去吧。”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苏白叹了口气,缓缓走回自己的屋子。 隔日,云丹戏坊空荡荡的。 “哎,我怎么没被叫去周府帮忙呢?”一个丫鬟抱怨道。 “知府大人娘亲的寿宴,那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去的,你也不会唱戏,去那儿不是摆设吗?”另一个丫鬟打趣着。 “我可不是眼馋那红包赏银吗?” 琳茵走了过来,怒斥:“你们这么清闲吗?” 丫鬟们纷纷摇头道不敢。 “还不快下去!”琳茵摸着小腹,额头冒着汗。 苏白一直站在角落默默地擦着木椅,此刻捡起抹布,提起水桶,刚要离开,就被叫住了。 “苏白,扶我到更衣室。”琳茵叫唤道。 苏白望着琳茵惨白的脸庞,觉得有些不对劲。 琳茵摸着额头,有些眩晕,站立不稳,摸着旁边的凳子,坐了下来。 “师姐!”苏白扔掉手中的抹布,急忙跑了过去,扶住虚弱的琳茵。 琳茵嘴唇龟裂,额头冒着汗,脸色灰白得可怕,她紧紧抓着苏白,仿佛是一个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的稻草。 她摇着头,叹了口气:“我叛变师门,离开吴皎月,改拜凌婵为师,你还认我做师姐,真是折煞我也。” 苏白握着琳茵冰冷的手:“我知道,你也是无奈。” 琳茵强忍着的泪水一下子迸发出阿里,她抽泣着:“那时候我阿爹喝酒惹了事,打伤了人,又赔不出银子,阿爹要卖了我。” 苏白紧紧地抱着琳茵,轻拍她的背脊。 她太懂没有银子的无奈了,上辈子,把所有的银票都给了许泽,自己孤身一人跋山涉水去京都找他,整整一个月,靠着发霉的馒头充饥,等来的确是他和公主的喜宴,满城的红妆和漫天的烟火,喜庆得刺眼。 “然后凌婵教母给了我银子,作为回报,我离开了师父,改拜凌婵为师。” “师父她不会怪你的。”苏白总觉得今天的琳茵有些奇怪,她眼神默然、神情寡淡,好像是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心。 “我有了。”琳茵摸着自己的肚子,小声道。 “怎么会?” “长生殿这个戏耗资巨大,别说道具,就连戏服上的图案也很多事用金丝缝制的。凌婵教母心性高,再得知吴皎月要推出白蛇传后,她就带着我赔公子哥吃酒,一天我喝多了,醒来时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琳茵红着眼睛,咬着牙,握着茶杯的手不住地颤抖,茶水洒了一身。 “那?” 苏白欲言又止,看着琳茵虚弱的身子,有些话想问,却问不出口。 “我已经数月没来月事了,看了大夫,才知道已经怀胎数月。” 苏白整个人一僵,上辈子她只知道琳茵染了重病,不久后就去世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怀孕了。 琳茵看着苏白吃惊的样子,无声地笑了笑,眼眸中的泪水越来越多,她不知是在嘲笑自己悲惨的一生,还是在怨恨上天的不公,整个人仿佛疯了般笑个不停。 “茵茵。”苏白轻抚琳茵的手,劝解道。 “可凌婵昨夜逼我服了川红花。” 第9章 “川红花?”听到这三个字,苏白的双眼红了。 她知道琳茵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孩子是何其无辜,最近的夜里她总是梦到上辈子的勃儿,如果他能平安长大,便可叫自己一声“阿娘”。 冯妈妈敲了敲门,提醒道:“姑娘,戏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场了。” “我正在梳妆,马上就好。”琳茵强撑起身子,正色道。 “那老奴先告退了。” 琳茵看着铜镜中虚弱的自己,露出了个惨淡的笑容,转向苏白:“来,帮我梳妆。” 苏白点了点头。 她明白,戏比天大。 唱好一出戏,是一个戏子的本分,苏白自然是知道的。 她强忍着心中的哀痛,将桃花粉敷在琳茵的脸上,涂上胭脂,画上柳眉,戴上头面。 刚才还病恹恹的琳茵瞬间变得灵动鲜活起来,整个人透着妖冶的绯红,一身金丝华服,她起身走了两步,发髻上的步摇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苏白的心也随着摇晃的步摇颤抖,她知道华丽的外表下是琳茵脆弱的身躯,她担心琳茵能否撑完一出戏。 琳茵眉头紧皱,捂着肚子,依靠在木椅旁边。 “还好吗?”苏白走上前,脸露担忧之色。 房内安静地可怕,只听见“滴答、滴答”的响声。 苏白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密闭的屋内怎么会有水滴的声音。 琳茵向后栽去,地上露出了一滩血迹。 苏白瞬间就明白了,她连忙将琳茵扶到椅子上:“你先躺下,我去找大夫。” “慢着,”琳茵抓着苏白的手,“这件事如果被别人知道,我就完了。” 苏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我懂的。” 琳茵又痛得抽搐起来,苏白不敢耽搁,推开门,急忙跑了出去。 “你又要跑到哪里?不好好呆在里面伺候琳茵梳妆,干嘛去?”守在门外的房妈妈怒喝。 苏白知道冯妈妈是个见人下菜的势利小人,也懒得争辩,只是轻轻说了句:“琳茵染了风寒,有些头晕,若不怕被传染,你可以进去照看,我自是去请大夫了。” “戏都要开始了,你让她赶紧上台。”冯妈妈催促道。 “这话,还是冯妈妈自己进去说罢。”苏白懒瞥了她一眼,便转身去了街角的医馆。 苏白找了个熟悉的老大夫,事先说明了情况,塞了银两,让他务必保密。 待苏白和老大夫来到戏坊的梳妆房后,老大夫摸着胡须摇了摇头。 琳茵浑身滚烫,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只是虚弱地叫着:“顾恒,顾恒,别抛下我,这可是你的孩子啊!” 苏白看着神志不清的琳茵,焦急万分,连忙给大夫福了福身:“她还很年轻,还请大夫就她一命。” 大夫将手诊在琳茵的脉上,过了片刻才严肃道:“此女昨夜服了川红花,奈何胎儿已大,不仅没有排出去,反而胎死腹中,恶露不尽,恐有性命之忧啊。” 苏白摸着琳茵冰凉的手,看着她发抖的身体,不由地跪下。 “你这是作甚?”老大夫大惊。 “医者父母,我和琳茵情同姐妹,不管用什么方法,救救她吧。”苏白恳切道。 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拿起毛笔,写下方子,让苏白去抓药。 冯妈妈推门闯了进来,大声嚷嚷着:“怎么还不上台?武生翻了一个又一个跟头,看客们已经不耐烦了。” “冯妈妈,快去抓药,煎药。” 苏白将药方塞到冯妈妈的手里,径直坐在铜镜前,拿起眉笔画着柳叶眉。 她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戴上头面,插上金钗,绯红的脸上是看不透的清冷,一双寒潭般的眼睛让人生畏。 冯妈妈抓着药方,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你竟然指挥我?” 苏白放下手中的胭脂,缓缓走到冯妈妈面前:“大戏就要开始了,你是要我上台,还是去煎药?” “就凭你?”冯妈妈有些不屑,一个一年都没唱过戏的人,一个做了一年丫鬟的人,还能登台? 苏白笑了笑,悠闲地坐在椅子上:“随便你,若是待会儿坊主回来了,那些戏迷找着坊主退银子,我自会告诉坊主是你不让我救场的。” “你!”冯妈妈捏着药方,咬着牙转身离去。 苏白起身,朝大夫福了福身:“这边还望大夫多多照拂。” 老大夫有些恍惚,仿佛站在他眼前的不是刚才那个神色慌乱的黄毛丫头,而是一个冷静矜持的世家贵女,不由地点了点头。 苏白望了眼躺在床上昏迷的琳茵,咬了咬牙,朝戏台上走去。 梳妆室距戏台不过百丈,可苏白仿佛走了一生。 这一路上,她的脑子里全是杨贵妃悲惨的一世: 大唐荣耀,她是大唐的象征。 大唐衰败,她是替罪的羔羊。 何其不公?! 何其无奈?! 何其悲愤?! 因为师父要考核自己长生殿,苏白私下里唱了百遍了。 戏台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 许久没有在戏迷前唱过戏了,苏白的有些忐忑,心跳得飞快。 戏台上的锣鼓已经敲响,在如泣如诉的二胡声中,苏白缓缓登场。 耳畔的珍珠耳环随着步伐起起伏伏,发髻上的步摇丁玲作响,血红色的披帛随风飘荡。 “硝烟四起,六军不发,怪只怪妾身红颜祸国。” 苏白婉转的唱腔响起,犹如一根响箭,射穿了闷雷,引得台下观众的一片欢呼。 扮演唐明皇的冠生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苏白一步一步走向戏台的中心,望着杯中的毒酒,不知怎的,响起上辈子服毒自尽的自己,双肩不住地颤抖起来。 台下的戏迷们有的已经红了眼睛,今夜是长生殿的最后一出戏。杨贵妃为了救唐明皇,服毒自尽,终究是让人不忍。 冯塘此刻也坐在台下,他本应该在顾府贺寿,奈何脑子里总想起苏青软糯的一句:“奴家在云丹戏坊唱戏”,便鬼使神差地离开酒席,来到了这儿。 他抬眼向戏台望去,扮演杨贵妃的女子眉眼在浓妆下和苏青又七分相似,心中便有些期待。 苏白喝了“毒酒”,唱到动情处,哽咽留下了眼泪。 两个丫鬟拿着铜盆,走到戏迷的身边,讨着赏银。 有给几个铜板的,有给碎银子的,走到冯塘身边,冯塘直接丢了五百两银票。 曲终戏散,苏白躺在唐明皇的怀里,口里不停吐着鲜血。她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戏迷以为结束了,欲起身离开。 苏白推开唐明皇,费力地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戏台的中间,用尽所有力气道:“只愿生生世世与你再无瓜葛。” 这句话,是对戏中的唐明皇说的,也是对自己心中放不下的许泽说的。 离开的戏迷停下了脚步,望着戏台之上趴在地上的女子,心中浮现无数哀痛。 坊主廖蔻丹带着云丹戏坊的人从顾府归来,看着苏白,仿佛看到了绝望的杨贵妃,一个对爱情、对世界、对男子绝望的红颜美人,不由地落下了一滴泪。 “坊主,”冯妈妈跑了过来,“那苏白自作主张,顶替了琳茵唱长生殿。” 廖蔻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向身边的凌婵。 凌婵问道:“那琳茵呢?” “不知得了什么病,上台前晕倒了。” 凌婵咬着牙,心里暗骂琳茵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既然如此,那么长生殿日后就让苏白来唱吧。”廖蔻丹说完,便转身离去。 苏青愤恨地盯着台上的苏白,不由地捏起了拳头。她绕到后台,等着苏白。 肖逸坐在二楼的厢房内,盯着人群中的冯塘,又瞥了瞥台上的苏白。 “爷,戏结束了,要不要去后院堵着冯塘?” “不,就在这里等。”肖逸吩咐道。 冯塘见人去逐渐散去,走到戏台前,望着苏白:“你好些了吗?” 苏白皱眉,有些疑惑。 “我就是担心你坠如湖水,有什么染上什么风寒。”冯塘说话有些磕巴,脸红扑扑的,手指局促地捏着纸扇。 苏白这才明白他将自己当做了苏青。 看着眼前的纨绔子弟,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正值大好的青春年华,却因为舅舅梁王卷入朝廷斗争,上了断头台。 “我很好,你自己也保重。” 苏白嘱咐完,便悄然转身离去。 重活一世,独善其身尚且不易,哪有什么心思兼济天下?更何况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纨绔子弟? 到了后台,苏白才发现等候已久的苏青。 “姐姐,你可真厉害啊。竟然有本事把琳茵换下,自己上台,之前做丫鬟、说不想再唱戏,都是装的吧?”苏青瞪着苏白,讥讽道。 苏白没有搭理发疯的苏青,打了一盆清水将脸上的胭脂清洗干净,拿下头面,拔下朱钗,脱下金丝华服,换上白衫,向门外走去。 只见吴皎月站在不远处,好像是刻意等着自己,苏白福了福身,喊了声师父。 吴皎月借着月光打量着苏白,一身透着清冷的气质,倒是和白蛇有几许相似。 苏青也紧跟着苏白出来,见到吴皎月,有些意外,往常这个时候师父都回去歇息了。 “刚才你的长生殿在我看来已经过关了,明日你和苏青来找我商量白蛇的唱段。”吴皎月吩咐完,便离去了。 苏白面无喜波,苏青愤恨地盯着苏白,觉得这白蛇这个角色一定被苏白抢走了。 冯塘握着拳头,在榕树下徘徊,刚刚杨贵妃的惊鸿一瞥太惊艳,脑海中挥之不去。 站在树后,看到苏青后,忍不住走上前:“刚刚你唱的太好了,特别是喝下毒酒那段,我的心也跟着生疼。” 苏青看了苏白一眼,顷刻间明白冯塘是将刚刚台上苏白误认成了自己,故意将错就错道:“公子喜欢甚好。” 第10章 苏白懒得和冯塘说些什么,便借故离开了。 回到家,苏白发现苏梅没睡,紧张地站在门口眺望着。 “阿娘。” “苏青怎么没回来?”苏梅拉着苏白的手,“街坊们都在传言前日有个世家贵公子抱着湿身的苏青回来,是真的吗?” 看着苏梅焦急的脸色,苏白心中有些愧疚。 天底下的儿女们都是阿娘的心头肉,苏白又怎会不知呢? 在苏家长大的这十几年,苏白也是被捧在手里,早已经把苏梅当做了自己的阿娘。 她牵着苏梅的手,走到了屋内,又给她递了一杯茶:“夜深雾重,阿娘别伤了身子,染了风寒。前日惊蛰,苏青和我去太湖乘舟赏春,她不慎落水,是有个世家公子救了她。” 苏白不愿意说得太细,怕伤了阿娘的心。 “她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吧?”苏梅叹了口气,声音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苏白轻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苏梅抬起头,看向空荡荡的院子:“这都怪我,怪我!如果不是我当年爱上了个世家子弟,也不会这么没名没分,不清不楚地活着,让苏青不知自重!” 苏白想着冯家上辈子抄家灭族的惨状,忍不住劝道:“阿娘,救苏青的是姑苏首富冯家之子冯塘。” “就是当家主母是萱怡郡主的冯家?” 苏白点了点头。 苏梅咬着牙,跺着脚:“这萱怡郡主泼辣无比,又是来自京都,她哥哥是梁王,怎么看得上我们家。别说苏青是嫁过去做妾,连做外室都不够格。” 苏白坐在一旁,不敢吱声。 苏梅闭着眼,烦闷地撑着额头,她心里怕啊,怕苏青重走自己的老路。 世家子弟最是冷酷无情,痴痴爱爱无非是情场做戏,曲终人散,受伤的还是女子。 夜晚的风有些微凉,苏白起身搀扶着苏梅的肩膀:“阿娘,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苏梅摆了摆手:“不,今夜有些话,我一定要和苏青说清楚不可。” 苏青推门走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润,看到阿娘板着脸坐在木椅上,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 “阿娘?” “跪下!”苏梅怒喝。 苏青捏着拳头,身子有些颤抖。 平日里脏活累活自己也没少干,对于阿娘偏袒苏白,自己也没说什么,只是今天不分青红皂白地让自己跪下,苏青再也忍受不住了,她红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阿娘,我为什么要跪?” “深夜晚归,和世家子弟厮混在一起,街坊邻里都传遍了!”苏梅怒斥。 “我晚回来一点就是和男人厮混?”苏青气极反笑,指着苏白怒喝,“阿姐男人回来换衣裳,你怎么没说她半句?” “啪!”苏梅起身扇了苏青一巴掌。 苏青右手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叫唤道:“从小你就偏爱姐姐,如今还是如此,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苏梅气急攻心,摸着头,险些晕倒。 “阿娘。”苏白急忙上前,扶着快要晕倒的的苏梅。 “不要再装好人了,若不是你回来嘴碎,阿娘怎会晕倒?”苏青扭头跑回自己的屋里。 苏白望着生气离去的苏青,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梅有些恍惚,看到刚才的苏青,仿佛看到了十七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也和苏青一样叛逆,她闭上眼,眼泪不住地溢出。 苏白扶着苏梅躺在了床上,安慰着:“阿娘,别急,说不定过几日妹妹就想通了。” 苏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个女儿我是知道的,心太高了,迟早要惹出祸事。” 苏白端坐在一旁,心想着这个苏青可是厉害的很呢,即使惹祸,也是祸害别人。 “苏白,”苏梅抓着苏梅的手,“阿娘求你一件事,日后多帮衬着苏青,她是你唯一的妹妹。” 苏白刚想拒绝,可是望着苏梅恳切的眼神,于心不忍,终究点了点头。 这些年,苏梅确实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日后只要苏青不主动招惹自己,苏白也没想过要把她怎样。 毕竟,上辈子的事就当做梦一场吧,要怪只能怪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许泽! 姑苏的春天,晴空万里,杨柳随着风飘荡,粉红的桃花美得有些让人睁不开眼。 云丹戏坊的空院内,吴皎月优雅地端坐在木椅上,看着眼前同样穿着白纱戏服的苏青和苏白,沙哑的笑道:“你们这是都想扮演白蛇?” 苏青和苏白异口同声地说了句“是。” 吴皎月闭上了眼,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因为唱了“白蛇”而红,自己也成了大周四大名旦,被无数人追捧。 可也是因为“白蛇”,被小人算计,喝下了毒茶,嗓子废了,黯然离场。 “你们可知,白蛇为何盗仙草,救许仙?”吴皎月悠悠地问道。 苏青顿时有些愁眉不展,昨夜一宿没睡,吊了一晚的嗓子,本想在今日大考之时耍出那高八度的唱腔惊艳师父,哪知道她抛出这么个问题。 “苏青,你先答。”吴皎月淡淡地说。 “因为,因为,”苏青咬着嘴唇,心里案子思索。 不就是因为爱许仙吗?怎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吴皎月见苏青久久不答,有些烦闷:“不知道吗?” “因为白蛇爱许仙,所以愿意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盗仙草。”苏青一股脑地说完。 她盯着吴皎月的脸,可是看不清一丝喜怒。 “那你觉得呢?”吴皎月转向苏白问道。 苏白闭上眼,把自己想象成了白蛇。 上辈子,许泽赈灾,被毒蛇咬了,自己不顾安危用嘴帮他将蛇毒吸出。 那时候瘟疫爆发,许泽烧得神志不清,也是自己不顾被传染的风险,日夜寸步不离地照看他。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做那些?只是因为爱吗?”苏白不停地问着自己。 “苏白?”吴皎月小生提醒道。 苏白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白蛇去盗取仙草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她只是知道,只要她活着,就不能让许仙死。她已经活地失去了自我,她的人生只有许仙。” 一如从前的自己,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是为了许泽,没有自己。 吴皎月冰冷的脸变得有些柔和,暗淡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又转向苏青,问道:“可是最后,白蛇为了救许仙,被法海镇压在雷峰塔,那一刻她恨吗?” 苏青有些烦躁,“白蛇传”这个戏她已经私下唱了上百遍了,甚至倒着唱也行。可是真的没有这么细致地揣测过这个人物。 思索片刻,便答道:“她不恨,在关进雷峰塔的那一刻,她只是放心不下她的孩子。” “不,她恨。”苏白轻声叹道。 吴皎月站起身,走到苏白的身边:“为何这么说?” “因为爱到了骨子里,恨也恨到了血液里。白蛇是爱许仙的,甚至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修行,奈何一腔热血终究是错付了,不停地付出换来的却是无止境的怀疑,最后竟然连襁褓中的孩子都无法守护,雷峰塔将白蛇永远地禁锢了起来,怎能不恨?”苏白说到动情之处,早已泪流满面。 吴皎月在一旁已经讶异地说不出话,她是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小女孩,对“白蛇”这个角色竟然有这么深刻的见解。 “你们唱下第八幕,白蛇被许仙喂下雄黄酒的那幕戏。”吴皎月吩咐道。 苏青立刻来了精神,她深知苏白已经一年没唱戏,无论唱腔还是身段都比不过自己。 苏青唱得太投入,直至吴皎月喊够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待苏白唱时,苏青做好了看笑话的准备,今早得知苏白染上了风寒,便知道这场比试,赢家只能是自己。 尤其是苏白唱下来,几处破音险些让苏青险些笑出声来。 可是,随着唱段的推进,苏白仿佛和白蛇融为一体,特别在许仙递给她雄黄酒那一刹那,由惊喜变成怀疑,最后由怀疑变成心如死灰,在她仰起头喝下雄黄酒的那一刻,两行泪从眼角滑落,苏青也跟着心痛。 苏白入戏太深,握着空空的酒杯,身体轻颤。 “我心中已经有白蛇的人选了。”吴皎月站起身,宣布道。 苏青满心期盼,唱戏终究在一个“唱”字,苏青不相信连唱功都无法过关的苏白会胜过自己。 她低着头,却因为紧张红了耳根。 “苏白,你来唱白蛇。” “什么?”苏青心里惊讶又愤恨,她看向身边的苏白,竟然发现她一脸平静,仿佛早已了然于胸似的。 “师父,”苏青看向吴皎月,“徒儿并非质疑你的选择,只是一事不明,苏白刚刚破音了几处,而且身段并不标准,兰花指的指尖不够翘,踢腿的腿尖不够直,徒儿不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 “过度注重唱腔和动作,反而失去了人物的灵魂,这是舍本逐末。” 吴皎月的话仿佛是晴天霹雳,毫不留情地劈向苏青。 苏青愣在原地,扶着旁边的木椅,险些跌在地上。 看着身旁云淡风轻的苏白,不明白,自己日日苦练身段,夜夜吊嗓子练唱功,怎么还会输给了她? 第11章 “师父,徒儿有话要说。”苏白轻声唤道。 吴皎月停下了离去的脚步,转身看向苏白:“何事?” 苏青瞪着苏白,她实在不明白,苏白都已经拿到了白蛇这个角儿,还要搞什么幺蛾子。 “师父,我觉得白蛇传后半部分不够精彩。”苏白双腿站得笔直,双手恭敬地相握于身下。 “那你觉得该如何?”吴皎月目光幽深,看不出半点情绪。 “青蛇爱上了许仙,为了得到他,在白蛇盗取仙草后最虚弱的时候,刺杀白蛇。” 吴皎月的手指微微颤抖,追问道:“然后呢?” “白蛇自是不会坐以待毙,和青蛇刀剑相向,最后白蛇哭了,她不是不知道许仙是个负心汉,而是因为有了身孕,无法离开。最后青蛇勾走了许仙,许仙又因为自私出卖了白蛇与青蛇。” “阿姐,你在说什么呢?忠肝义胆的青蛇怎么在你口中成了不知羞耻、专门勾人的潘金莲?”苏青再也忍不住了,走到苏白前叫骂道。 她双眼通红,捏着拳头,瞪着苏白。 心里面的郁结与愤恨犹如潮水般越涨越高,她实在不解,苏白已经拿到了白蛇这个角儿 ,为何还要把青蛇改得这么不堪! 吴皎月没有理会苏青,接着问苏白:“那白蛇最后怎样?” “杀了许仙,带着青蛇隐居山林。”苏白望向苏青,她只期盼这个妹妹还能顾忌些姐妹之情,否则刀剑相向,也只会让阿娘难堪。 吴皎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般转身离去。 苏青笑了笑,愤恨中带了些狠厉:“姐姐,你不愧是我的好姐姐,自打你决定重返戏台后,不但抢了我的白蛇,还把青蛇改得这么不堪入目,现在很得意吧?”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要去准备白蛇了。” 苏白离开了云丹戏坊,直奔琳茵的住处,她实在心里放心不下琳茵,用川红花堕胎,无论对身体还是精神,都是莫大的打击。 破败的旧屋,发霉的墙壁,让苏白眉头轻皱。 她想过琳茵家有些拮据,但没想过这么穷。 琳茵颓败地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被面上大着补丁。苍白的额头上挂着汗珠,几天不见,眼睛已经凹陷了下去。 “咳咳,”琳茵不住地咳嗽,露出了一个寡淡的微笑,“你怎么来了?” 苏白有些不忍,从衣袖里拿出一大包银子塞进了琳茵的手里。 “不可,”琳茵推搡着,“你的银子不都给了那个书生进京赶考了吗?前一年你又为奴为婢,能有多少,别再给我了。” 苏白将银子放在她的枕下:“你现在非常时期,一定要吃好,别落下了病根,日后可有的后悔呢。” 听到这话,琳茵眼圈一红,叹了一口气:“昨日,大夫告诉我这次伤了身子,日后恐怕无所出了。” 苏白正帮琳茵掖被子,听到这句话,手一顿,她太明白对于她们这种女子,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抬头看到琳茵假装坚强,故作微笑的样子,苏白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 琳茵的铠甲仿佛顷刻间碎裂,搂着苏白也哭了起来。 哭了会儿,苏白才红着眼睛问琳茵:“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唱呗,唱到老,唱到死。一个无法再生育的女子,还能有什么打算。” 琳茵依靠在枕头上,优雅地笑着,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仿佛秋日的树叶,随时可能飘走。 苏白安抚了琳茵片刻,便回了戏坊。 云丹戏坊内,凌婵得知吴皎月已经确定好“白蛇传”的人选,并且马上就要排戏了,气得将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教母,息怒。”冯妈妈和一众丫鬟低着头退到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没用的东西,我凌婵当年叱咤姑苏,怎么收了琳茵这么个没用的东西,竟然搞大了肚子!”凌婵气得有些发晕,坐在木椅上,揉着额头。 冯妈妈也苦着个脸,她是凌婵的人,看着凌婵后继无人,怎能不着急。 冯妈妈心里非议着,凌婵之前培养的徒弟,要么嫁给达官贵人做了小妾,要么做了外室,就这个琳茵唱得久一点,哪知道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浪蹄子。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冯妈妈,去将苏白给我叫来。”凌婵揪着手帕,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吴皎月在偏远的厢房内改着唱本,苏白的提议让她茅塞顿开。 “白蛇传”是自己□□的,但也唱了二十多年,人们也听腻了。如果要超越之前的辉煌,必将做些改变。 从前的姐妹情深虽叫人觉得温暖,但却不如姐妹为了一个男人反目精彩。 这些年,大周的民风逐渐开放,女子为争抢男子而大打出手的事迹屡见不鲜,或许,是要做些改变了。吴皎月独自坐在木桌前,聚精会神地构思“白蛇传”后半段。 此刻,苏白也在不远处的院落里,拿着剑,试唱白蛇的唱段。 苏青站在苏白身后,看着她婉转哀怨的唱腔,仿佛将白蛇被许仙抛弃后的不甘与哀愁唱得淋漓尽致,不得不承认苏白在唱戏方面的天赋。 “或许,只要有你一天,就无我的立足之地。”苏青愤愤地想着。 “该你了。”苏白手举白剑,提醒道。 苏青回过神来,拉着苏白的衣袖唱道:“姐姐,莫要中计,那法海扣了许仙定是要我等自投罗网啊!” 苏白推开苏青,转了个圈,右手捏起兰花指,仿佛有无数的悲楚无法述说:“刀山火海我也要去,哪怕是水漫金山,也要救出官人!” 冯妈妈站在不远处,看着苏白和苏青排唱得竟然如此动人,心中不安起来,连忙走上前:“苏白,凌教母有请。” 苏白自是知道凌婵找自己是干什么,她冷冷道:“我现在正排练着,恐怕挪不开身。” “莫要让教母久等,毕竟开一场戏,服装、道具、配乐都是需要银子,如果凌教母不点头,你们这场戏能开起来吗?”冯妈妈插着腰,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苏白笑了笑:“那请冯妈妈带路吧。” 苏青看到苏白一走,立刻跑到吴皎月的厢房,惊慌失措道:“不好了,师父,苏白要被吴教母骗走了。” 吴皎月头也没抬,手中的笔依旧在不停地写着:“她不是琳茵之流,不会离开我的。” “师父,万一苏白走了怎么办?谁唱白蛇啊?” 琳茵放下笔,看了苏青一眼:“把挑拨的心思放在唱戏上,或许有朝一日你能唱白蛇。” 苏青的脸红到了后耳根,连忙退了出去。 苏白见到凌婵,福身问安。 “琳茵恐怕今后唱不了戏了。”凌婵喝了口茶,坦然道。 “为什么?只要将身子养好,总是能重返戏台的。” “我不会再去捧一个就这么大黑历史的角儿。你知道,要把一个角儿捧出名,需要多少银子?” “可她毕竟是你的徒弟,你唯一的徒弟啊!”苏白不解地看着凌婵,她实在不明白眼前之人为何如此狠心,当初拉她去陪酒的是你,没有保护好她的是你,如今要放弃她的也是你。 “不要这么看着我,只要你做到了我这个位置,你自然会明白。今年戏坊的开支很大,所有的都用在了‘长生殿’这个戏上,‘白蛇传’恐怕是没有银子支撑了。” “那你叫我来到底是为什么?” 凌婵上前一步,抓着苏白的双手,盯着她:“只要你做我的弟子,彻底和吴皎月划清关系,我不仅今年让你唱长生殿,明年、后年、年年都让你唱长生殿。” 苏白讽刺地笑了笑,推开凌婵:“你只是个教母,真的以为能一手遮天了吗?” “哦?你试试。” 苏白头也不回地离开,奔向坊主廖蔻丹的居所。 可是门前的丫鬟拦着苏白,说不想见客。 “拜托你们通融下,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坊主商量。”苏白恳求道。 “姑娘还是请回吧,坊主说了,所有事情由凌教母做主。” 苏白无奈,只能丧气离开,可是没多远,就见到凌婵站在榕树下,戏谑地看着自己。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我也是惜才,但耐心也是有限的。一个女子的青春年华就这么几年,错过了,就无法大红了,你真的考虑好了吗?”凌婵轻抚地桃花,笑意盈盈地看着苏白。 “不必了,就算一辈子无法红,也不会跟着一个把自己的徒弟当成□□的老鸨子。”苏白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凌婵气得将手边的桃枝折断,看着苏白离去的方向,怒红了双眼。 苏白返回吴皎月的厢房,愁眉不展。 她真的太爱“白蛇传”这个故事了,她也明白除了吴皎月,没人能教自己唱好白蛇。 背信弃义、出卖师父的事情自己是绝不会做的。 “回来了?”吴皎月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师父,如果没有银子,我们怎么开一出戏啊?” “那只能你们自己想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档新文:《皇太子的心尖宠》 在苏红成为谍者的那一刻,就明白: 这个世界,没有情爱,只有生死。 她本是罪臣之女,断头台前,一蒙面男子从天而降,带她逃出生天。 学习谍者的一切,只为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她为他媚惑了天下,染红了江山,却换来他的诛心一剑:“谋害你全家的其实不是七弟,而是我。” 她不顾流血的身子,爬到七皇子身边,抱着他,泣不成声。 七皇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她的手:“我从未怪你,只是放心不下你。” 含泪自尽后,重生及笄之年,她捏紧拳头,这一世,仇要报,恩要还,看着训练自己的三皇子,心里只有四个字:“血债血偿!” 乱世女谍X霸业枭雄 第12章 苏青一直端坐在一旁,看到苏白和吴皎月一筹莫展,心生一计:“师父,如果我能筹到银子,可否让我唱白蛇?” 吴皎月眼神微眯,看着苏青,一言不语。 苏白知道这是师父怒极了的样子,想来也是,含辛茹苦地将一窍不通的苏青教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角儿,如今竟然反过来被要挟,怎能不气。 “我可以唱青蛇,”苏白站起来打圆场,“其实我想了下,改了戏本的青蛇发挥余地更大。” “那就委屈姐姐给我做配了。”苏青得意道。 吴皎月长袖一挥,怒喝:“苏白,你给我进来!” 苏白跟着吴皎月进了里屋,福身恭敬道:“师父。” 吴皎月打开了她的珠宝盒:“将这些拿去当了,我吴皎月红遍大周的时候没有哪个人敢对我的戏说一个‘不’字,如今人微言轻,但也绝不受一个丫头要挟。” 苏白望着琳琅满目的珠宝,着实有些吃惊。这些年来看着师父过着深居简出的朴素生活,还以为手头不怎么宽裕呢。 “不必了,”苏白将珠宝盒盖上,还给吴皎月,“师父,你不是常教我们角儿无大小,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唱主角,早些唱配角,又有什么不好呢?再说,我很喜欢青蛇这个角色?” “你喜欢?真的?”吴皎月将信将疑。 苏白点了点头。 她看着吴皎月的几丝华发,心有不忍。 苏白明白,因为嗓子坏了,师父心灰意冷,从京都来到姑苏,行尸走肉般地活了十多年,这次终于因为排演“白蛇传”而鲜活了过来,怎能让师父难过?珠宝箱里可是师父下半身的依靠,怎能就随意挥霍殆尽? 冯塘这些天脑子里全是那晚戏台上杨贵妃引毒酒的场景。 顾盼生辉的丹凤眼、盈盈而握的杨柳腰、还有那无比勾人的兰花指,只要一闭上眼,就不由自主地想起。 “你小子又在想什么呢?这是你今日第几次走神了?快押注,你到底押哪只公鸡?”周辰拍了拍冯塘的脑门。 “我有些事,先走了。”冯塘的脸有些燥红,带着家丁,快速离去。 “这小子有些不对劲啊,前些日子我祖母寿宴,他也是急匆匆地离开,”顾恒摸着下巴,思索片刻,“他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 “快追去瞧瞧,到底是哪位佳人,让我们大哥这么魂不守舍。” 周辰和顾恒一合计,便追了上去。 《长生殿》已经成了云丹戏坊的头牌戏曲,每晚必唱。 苏白端坐在铜镜前,仔细地画着柳叶眉。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苏白转头,只见脸色苍白的琳茵站在自己身后,眼神幽幽地盯着自己。 “琳茵,你怎么来了?”苏白放下眉笔,走到琳茵身前,拉起她冰冷的小手,“现在该卧在床上好好静养,吹不得风的。” “我卧在床上,好让你抢了我的杨贵妃吗?”琳茵目光冰冷,“听闻我师父凌婵还要收你为徒呢。” 苏白心底一凉,脸上的温暖的笑容慢慢冷了下来,她松开了琳茵的手:“所以,今天你来,是想重返戏台?” “我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苏青躲在梳妆房外,听着她们俩的对话,忍不住弯起嘴角。 两个时辰前,她前往琳茵的住处,将苏白是如何眉飞色舞地炫耀抢了杨贵妃这个角色,如何费尽心机讨好凌婵说了个遍。 看到琳茵支撑起虚弱的身子,颤抖地爬下床,也要抢回杨贵妃这个角色时,苏青真是忍不住感叹这女人,没有脑子是活不长久的。 她躲在门外隔岸观火,期盼着苏白和琳茵的争执,甚至打起来,这样她就能不费吹灰之力顶替她们,登台唱“长生殿”。 “既然师姐想回来,我定是欣喜的。想必那些戏迷们也期盼师姐已久了。”苏白取下自己的步摇,用清水将胭脂粉彩洗去,换上自己的衣服,福了福身,缓缓离去。 看着苏白离去的背影,琳茵站在原地,羞得整个脸通红。 一声“师姐”,表面上是敬重,实则疏离。 自己早已经叛变了吴皎月,投奔了凌婵,哪里有资格担当苏白一句“师姐”? 琳茵站在原地失神片刻,便用颤抖地手拿起胭脂,给自己梳妆。 她已经输了,再也不能生育,输得一无所有,这戏台就成了她唯一的稻草,必须紧紧抓住。 苏白没有停下脚步,一直不停地走着,走到偏院才停了下来。 看着参天的榕树,不由得感叹人心难料。 自己一心一意照看琳茵,怎么换来一个居心叵测的名号? “姐姐,看来你的杨贵妃是唱不成了?”苏青笑意盈盈地走到苏白面前,“哟,还哭了,莫不是舍不得杨贵妃这个角色?本来就不是你的角色,有什么好难过的?” “是你让琳茵来的吧?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她最虚弱的时候,不好好静养可能一辈子落下病根。” 苏青用食指卷了卷自己的头发:“姐姐,又要胡乱怪罪于我吗?是我用刀把她逼过来的吗?再说,她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和我有什么干系?” “你!”苏白心中郁结,着实想不到苏青会这么不知羞耻,做事如此不择手段。 “姐姐,有时间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一年前你也是小红过的,如今借着‘白蛇传’复出,却要给我这个没唱过戏的新人做配,不觉得臊得慌吗?” “角色无大小。”苏白气定神闲,镇定自若。 “可你也别忘了,很多戏子,一旦唱了配角,终身都无法挣脱配角的枷锁,永远是配角。”苏青眼神锐利,就像盘在树上的青蛇,吐着信子,盯着她的猎物苏白。 “苏青!”冯塘见到苏青,欢快地跑了过来,“‘长生殿’快开唱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苏青望了眼苏白,欲言又止,双眼含泪。 “她又欺负你了?”冯塘着实有些怒了。 上次他就见苏白将苏青绊下湖,见死不救。如今又在这儿欺负唯一的妹妹。 苏白望着冯塘恼怒的样子,有些恍惚,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许泽。 男人,是否都这样,看到梨花带雨的女子就会心软?而自己为了他受了再大的苦也吞进肚里,从不委屈、从不哭泣,就注定输了吗? 顾恒和周辰摇着纸扇,缓缓而来。 “冯塘,我说你怎么这些天魂不守舍,原来是因为这个美娇娥。”顾恒拿扇子指了指冯塘身旁的苏青。 待他转身看向苏白时,一时间愣在原地。 只觉得眼前这女子翩若惊鸿、皎皎如月、神色肃穆、宛若高不可攀的九天谪仙。 “这位是?”顾恒回过神来,向冯塘打探道。 苏白懒得和这帮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有什么牵扯,转身离去。 顾恒望着苏白的身影,有些意犹未尽,叹道:“真没想到这戏坊之内还有这么气质若兰的女子。” “顾兄,还是别被她的外貌所迷惑,心太黑,连亲身妹妹都绊下湖。”冯塘劝解道。 顾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今晚不是你唱‘长生殿’?”冯塘眉头紧皱,觉得眼前娇弱的美人儿又被欺负了。 “那日琳茵姐姐身子不适,我只是帮她代唱。现在我再排练一出新戏‘白蛇传’,我唱白蛇。”苏青叹了一口气,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没了日思梦想的杨贵妃,冯塘也没心思再看什么“长生殿”。他让顾恒和周辰去戏坊内看戏,自己安慰着心事重重的苏青。 “‘白蛇传’很好,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冯塘不解道。 “这是我师父十年的心血,我当然希望这部戏成功,可是戏坊总教母和坊主却认为这部戏过时了,不愿意出银子来置办。要知道,头面、戏服、道具、配乐都是要银子的。”苏青说到伤心之处,流下了几滴眼泪。 眼泪从苏青白嫩的脸上流下,重重地砸在了冯塘的心里。 他从前是最讨厌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如今却因为眼前人的落泪心痛,不由道:“五百两,够置办吗?” 苏青的眼睛一亮,压抑住内心的欢喜,抬起眼睛看向冯塘:“公子的意思是?” “我阿娘十日后要宴请千岁爷,听闻他沉醉戏曲不可自拔,正命我找个戏班子。这五百两就当做我的一片心意。”冯塘从怀中抽出银票,递到苏青手中。 苏青接过银票,娇羞地点了点头:“我这就把银子拿给师父。” 冯塘看着苏青离去的背影,心跳得厉害。 苏青抓着银票,来到了吴皎月的厢房,跪下,将银票至于头顶:“还请师父兑现诺言。” 吴皎月捏起银票:“不错,是个有手段的。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咱们终究师徒一场,只是想劝你一句,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苏青抬起头,眼神闪亮:“多谢师父关心,我自不会像琳茵一般,为了银子失了身子,成为众人的笑话。银子我要,名分我也要!男人,不过是我嫁入簪缨世家的踏脚石而已。” 第13章 吴皎月看着苏青,不知该说些什么。 戏台上唱尽了人生百态,戏台下看透了悲欢离合。 又有谁能保证哪条路一定是对的? “好自为之。”吴皎月轻轻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苏青跪在地上,双眼满是泪水。 她知道试图推苏白下水错了,骗取冯塘信任错了,用骗来的银子逼迫师父让自己唱白蛇更是错上加错!!!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阿娘看轻自己,师父不喜自己,若自己再不为自己谋划锦绣前程,这辈子估摸着就要像阿娘蹉跎、清贫、劳碌地过完一生了。 她手掌撑地,慢悠悠地爬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晚的微风有些偏冷,杨柳随风飘荡,漫天桃花在月色下飞舞。 苏青找到了苏白,她正在烛光下看书。 “我筹到了银子,师父也同意让我唱白蛇。”苏青端坐在苏白旁边,身子微挺,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恭喜。”苏白头也没抬,翻动着书籍。 苏白淡定的面容在烛光下柔和美丽,有种超然脱俗的惊艳。 苏青看着这样的苏白,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一切在她眼中仿佛不值一提,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般为了争夺白蛇跳来跳去,在苏白看来,自己根本就是个笑话! 苏青站起来,衣袖一挥,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苏白终于放下书,笑着问:“妹妹缘何动怒?” “不要再假装不屑一顾的样子了,苏白!你也是一个戏子,一个和我一样想红的戏子,一个和我争抢白蛇的戏子,输了就是输了,你终究只能给我做配。” “时间也不早了,阿娘恐怕在担心我,我先回去了。” “站住!”苏青怒喝,“你又要找阿娘说我的不是?说我用尽美色,和纨绔子弟纠缠不清,骗得银子?” 苏白停下脚步,身子一震,缓缓回头:“苏青,你已经是及笄之年了。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阿娘不易,我自是不会说些让她心烦担忧的事情。” 苏青冷哼一声,昂起头缓缓坐下。 “不过我并没有觉得我输了。谁胜谁负,登台之日自会揭晓。”苏白甩了甩衣袖,快步离去。 苏青紧紧地捏紧拳头,望着苏白离去的背影,怒喝:“我绝不会输。” 琳茵在戏台上奋力地唱着“长生殿”,还未痊愈的身子让她扮演的杨贵妃在绝望中更有种令人心碎的美。 她惨淡地笑着,灰白的脸上像是枯木燃尽后的灰烬,双眼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宛如暗淡的星辰。 无意间,正好瞥见了坐在戏台下的顾恒。 握着酒杯的手一松,“咣啷”一声,酒水洒了一地,酒杯碎了一地。 戏台下的观众正诧异,琳茵连忙唱道:“妾身一时神往过去,再倒一杯。” 一场戏就在有惊无险中唱完。 琳茵脱下戏服,取下头面,来不及清洗脸上的颜料,便冲了出去。 她要问问顾恒,为什么曾经说过要娶自己,现在却避而不见,假装不识。 她忘不了在告诉顾恒自己怀了身孕的那一刻,他的震惊、不屑、恼怒、鄙视,只冷冷说了一句:“我们日后再见。” 可是等啊,等啊,却没有等到再见的日子,他仿佛人间蒸发了般,再也没有找自己。 她快疯了,现在见到了顾恒,一定要问问清楚。 琳茵穿过了人群,却只看到顾恒站在桃树下对一白衣女子说笑。 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身子一僵,定神一看,才发现那白衣女子正是苏白。 顾恒从衣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听闻你的新戏正缺银子,我这正好有些,只是一个戏迷的心意,姑娘切莫见怪。” 琳茵站在桃树后,手指嵌入树皮中,那是从未对自己有过的温柔。 和顾恒认识的那一天起,他就把自己当做一个物件,一个肆意把玩,随时可以丢弃的物件,从未给过自己任何一个珍视的眼神。 苏白把银票推了回去,神色淡然:“公子,无功不受禄。我乃待嫁闺中的少女,随意接受陌生男子的银子,于理不合。况且我只是商户之女,登台戏子。你是姑苏知府之子,简直是云泥之别。” 说完,苏白头也不回地离去。 “姑娘,等等。”顾恒抓住苏白的手。 纤弱柔软的手让顾恒心中一震。 苏白没有说话,一双冷若寒潭的眼睛看向顾恒。 顾恒连忙松手,解释道:“姑娘切莫见怪,我并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只是不忍姑娘一身曲艺被埋没。” “呵呵,好一个没有半点非分之想!”琳茵披头散发,从桃树后走了出来。 顾恒盯着琳茵看了半天,却想不起她是谁。 “不记得我了?”琳茵笑了笑,“那顾公子是否记得死去的孩子?” 顾恒玩弄过得女子太多,现下终于想起琳茵,他双唇抿成一线,紧紧捏着手里的扇子。 苏白见状,顿时明了眼前的之人便是让琳茵怀孕又弃之不理的官宦子弟。 她可不想趟这趟浑水,连忙说道:“我阿娘还等着我归家缝制荷包,便不打扰各位了。” “你站住!”琳茵气势汹汹地跑到苏白身前,抓着她的手臂,“好啊,看不出来你这个狐媚子够厉害的,抢我的角色,抢我的师父,连我的如意郎君你也要抢!” 苏白此刻总算明白什么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 先前帮她遮掩,临时登台代唱‘长生殿’;尔后在她患难时赠送银两,却换来一句处心积虑要抢走她的一切。 苏白淡淡地看了琳茵一眼,眼前这个为爱失了风度的女子何尝不像前世的自己? 她走上前,轻轻握住琳茵冰冷的手:“夜太凉,你还年轻,何必执着于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呢?” 苏白充满希翼地望着琳茵,希望她能明白,眼前之人并非托付终身的良人。 琳茵咬着朱唇,看着苏白,突然泣不成声。 “姐姐好生厉害,”苏青微笑着走来,“不但抢了琳茵的角色,从一个端茶递水的丫鬟一跃成为戏台上的主角,还让她心甘情愿地感激你,真是让我佩服得很呢。” 本已平静的琳茵听到这话,双眼猩红,愤怒地将将苏白用力一推。 苏白毫无准备,整个身子向后栽去,心里觉得就要完了。 顾恒上前接过苏白,给了琳茵一巴掌。 琳茵摔在地上,看着倒在顾恒怀里的苏白,手指扣进了土里。 “顾恒!”琳茵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她扯下挂在脖子上的金镶玉,“你可还记得此玉?我的生辰,你赠与我时,说过爱我一生一世的。” 可现在的顾恒,眼里哪有自己半点位置? 苏白猛地从顾恒地怀里挣脱出来,看向琳茵,只觉得她又可悲又可怜。 “姐姐,你还是饶了琳茵吧,她已经这么可怜了,难道你要置她于死地吗?”苏青走上前来劝道。 “闭嘴!”苏白低声怒喝,“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她又怎会来戏坊生事?” 苏青瞬间红了眼眶,躲在冯塘身后:“我不是故意的。” “你自己惹出来的事,训斥你妹妹干嘛?”冯塘呵斥苏白。 一群人围在周围指指点点,总教母凌婵也赶了过来,她看到摔倒在地上的琳茵,便猜到了大概。 “凌婵,你们戏坊的戏子似乎有些神志不清。”顾恒眼神的语气透着几分不耐烦。 “还愣着干什么?琳茵烧糊涂了,错认了顾公子,还不把她拖进去?”凌婵向身边的小厮命令道。 几个小厮走上前,将一团布塞入琳茵的嘴巴,她挣扎着,愤恨地瞪着凌婵和顾恒,呜咽着却说不出一个字,被拖了下去。 “还望顾公子海涵,琳茵日前病重,恐怕得了臆症,才会生出些臆想,叨扰公子了。”凌婵福身致歉。 “既然如此,在治好之前,可别再让她搬弄是非了。” “奴家晓得的。”凌婵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恭送顾恒一行人离开。 苏白独自一个向苏宅走去,顾恒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大路朝天,苏白也不好发作。 苏青坐在冯塘的马车里,撩开车帘,打趣道:“那顾公子莫不是看上了我阿姐?风高月夜,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我阿姐,真是一片痴心啊。” 冯塘皱了皱眉头,心叹这苏白倒是会些欲擒故纵的功夫。 顾恒看着冯塘的马车从身前分奔而去,走上前,打开纸扇:“姑娘何不随我上马?我家小厮正驾着马车在身后三丈开外,夜深露重,姑娘还是保重身子才好。” “多谢公子,奴家还想要清白的名声嫁人。”苏白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大周虽民风开放,但是和纨绔子弟过多牵扯,总归是不好的。 她现在只想尽快赎身,去京都见自己的亲娘。 顾恒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把他当一回事的女子,这更加勾起他的征服欲,他微笑着摸了摸下巴,紧跟上去。 风有些大,将苏白身上脂粉的气息吹散开来,顾恒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迟早有一天你会求着爷,让爷好好疼你。 乌黑的巷口,一个面冠如玉的公子看着苏白一行人离开云丹戏坊,不由得抿起双唇。 “千岁爷,咱们跟着冯公子这么些天,也没找到梁王什么谋反的证据啊?”黑衣人抱拳道。 “急什么?戏才刚刚开始。” 第14章 今夜,苏白和苏青回来得比平常晚些,苏梅站在家门口翘首以盼。 一驾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家门口,冯塘拉着苏青的手,轻轻搀扶她下马车。 苏青还沉静在羞涩与喜悦中,只听“嘭”的一声,抬眼望去,苏梅摔门进家了。 冯塘有些尴尬,连忙道:“今夜着实晚了,改日登门拜访。” 苏青无奈,只能福身恭送冯塘。 进了宅子,苏青也懒得解释什么,径直走了自己的屋里。 “站住!”苏梅呵斥。 “阿娘,如果你只是想像往常那样训斥我,那可以免了。现在我不妨告诉你,送我回来的就是姑苏首富之子冯塘。”苏青站得笔直,头也没回。 “你!你可知道,他是萱怡郡主的独子,也是你可以高攀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难不成,像阿娘一样,守着一个萧条的摊子,卖着荷包,住在这破败的院落,低贱地过完这一生?”苏青咬着牙,一字一顿将自己平日里的不满发泄出来。 苏梅愣在原地,发丝随风轻舞,自己含辛茹苦地带大了她,却没想到被这般鄙夷。 “阿娘,明日还要唱戏,我得早些睡了。”苏青发泄完心中的怒火,心中又有些不忍,烦乱得很,快步进了自己的屋子。 苏梅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仿佛看到了当年战乱中的自己,那时候自己挺着大肚,饿得饥肠辘辘,幸被一名抱着孩子的贵妇人所救。 那人给自己银两和食物,还陪着自己走过了两个集镇。奈何终究遇到了强盗,贵妇人将孩子托付给自己,她引开了强盗。 苏梅在原地等了三天三夜,也没等来那个那名贵妇,只有将那个孩子抚养成人。 “阿娘,你怎么哭了?”苏梅回到宅里,就看到阿娘在发呆。 一声阿娘将苏梅的思绪拉回,望着苏梅关切的眼神,她突然好害怕,害怕苏白知道自己的身世,害怕苏白离自己而去。 “苏白。”苏梅抱着苏白,哭泣不已。 苏白觉得有些奇怪,拍着阿娘的肩膀:“谁又惹阿娘伤心了?” 苏梅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感叹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你终有嫁人离开我的一天,舍不得罢了。” 苏白鼻头一酸,抱着苏梅:“无论我今后去哪里,你都是我的阿娘。” 苏梅轻轻叹了一口气,感叹着如果自己的亲身女儿苏青有这么懂事听话就好了。 凌婵手段狠辣,自从那天琳茵闹腾过后,苏白再也没有在戏坊里见过琳茵。 冯塘向坊主廖蔻丹预付了定金,点名要在十日后的家宴上听苏青唱“白蛇传”。 苏白这几日特别忙,白天要和苏青对唱“白蛇传”,晚上还要登台挑起大梁,独唱“长生殿”。 顾恒似乎收敛了些,没有日日再来戏坊堵苏白,而是隔三差五地赠送一些名贵的首饰,不过都被苏白退了回去。 “你这是作甚?再大的角儿,也要有人捧啊。”凌婵摇着蒲扇劝说道。 苏白笑了笑,舞动着水袖,也没说话。 凌婵继续道:“那顾恒可是知府之子,而且对你痴心不改,这几天你拒了他多少次了,他还孜孜不倦地送着首饰。可见,心底是有你的。” 转了十多圈后,苏白足尖一点,立在原地,一手指向明月,一手绕过后颈,一身妖娆之气呼之欲出。 “不错。”望着苏白的舞姿,凌婵不由赞叹道。 苏白稳了稳呼吸,看向凌婵:“可是我听说,坊主你曾红遍姑苏,本要奔赴京城,却嫁了人。” 这是凌婵的逆鳞,坊内虽悄悄议论,却无人敢提。 当年凌婵唱的“长生殿”红遍了姑苏,京都还有戏坊专门派人来请她去京都唱戏。 在京都唱主角,是多少地方角儿的梦想。 京都,天子脚下,□□了,便红透大周! 凌婵本是答应了,后来却没去成,反而嫁给了一个寂寂无名的小捕快。 “你提这个什么意思?”凌婵冷冷道。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坊主你为了自己的幸福都可以弃前程于不顾,又何必游说我攀附纨绔子弟呢?总归是人各有志,我只想好好唱戏。” “好一个人各有志,”凌婵大笑一声,“苏白,没人捧,是红不了的。到时候别后悔就是。” 凌婵甩了甩衣袖,大步离开。 果不其然,第二日凌婵就把苏白换下了长生殿,让她新收的弟子唱杨贵妃,美其名曰培养更懂事的苗子。 苏白也乐得轻松,还有几日就要去冯家唱“白蛇传”了,这次的青蛇与以往的青蛇不尽相同。不再只是个好妹妹,而是个和白蛇争抢许仙的妖孽。 苏白坐在石凳上,铺着宣纸,写着自己对青蛇的感悟。 魅惑许仙,真的是因为寂寞吗?苏白反问着自己。 “姐姐,又在偷懒呢?若宴请之日,你唱得不好,拖累了我,别怪我日后要师父换了你!”苏青正色道。 苏青用冯塘的银子置办齐了“白蛇传”的戏服、头面和配乐,最近也摆出了一个主人的姿态,指点东西。 苏白点了点头:“姐姐教训的是。” 苏青见苏白如此低眉顺眼,心里更加得意了。心想她必是“长生殿”被换了下来,如今又只能给自己做配,也了然了。 见苏青离去,苏白又细致思考青蛇这个角色。 青蛇和白蛇相依为命,出了因为寂寞和好奇勾引许仙,恐怕还有一丝赌气,赌气姐姐有了夫君就忘了自己这个妹妹。 想到此处苏白茅塞顿开,接下来的几天苏白继续完全顺服苏青的安排,就像青蛇完全顺服白蛇,她已经彻底地融入了角色。 明晚就要去冯家的宴席登台献唱了,吴皎月特意让她们放松下,毕竟她们已经排练得很熟了。 苏白不知不觉来到了琳茵的家,因为这些天一直见不着琳茵,实在心里放心不下。 走进琳家的屋子,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听不清的“呜呜”声。 苏白透过破败的纸船向屋内看去,只见琳茵仿佛失了心神,不能言语,抱着一个破旧的枕头不停旋转,唱着听不清的戏曲。 苏白吓得后退了几步,她怎么也想不到凌婵和顾恒对这样摧残琳茵。 一个不顾师徒之情,一个不管曾经的浓情蜜意,这两个人真是够狠心。 苏白走到旁边的一户人家,给了一颗碎银,向一个老妇打探了琳茵的情况。 老妇一听琳茵,叹了口气:“也是苦命的孩子,她爹是个赌鬼,阿娘又病重。前些日子还给我送桂花糕,说是好事将近,哪知道说疯就疯了。” 苏白望了眼破败的院子 ,终究狠下心大步离开。 风吹得苏白的发丝四处飘散,春日暖阳,她却觉得无比寒冷。 戏子卑微如蝼蚁,就算被人从这世间抹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她既同情琳茵,又怒其不懂得为自己谋划。 在这残酷的世界,只有爱,没有脑子,是活不长久的。 冯家的家宴高朋满座,姑苏的所有名流都来了。 大大的红灯笼悬挂在各个角落,透着一副喜气洋洋的感觉。 凌婵在后台催促着:“快上妆,戴上头面,萱怡郡主的脾气我是知道了,到时候谁出错,定是要被扒下一层皮的。” 吴皎月放下茶杯:“这是她们第一次登台合作,特别是苏青,没有什么经验,你还是别催了,到时候紧张更容易出错。” 苏青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早已经换上了白纱衣裳,一定盯着唱本。虽然这几天唱了无数遍,仍就怕忘词。 苏白安静地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她知道这萱怡郡主当年深爱朱帝,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最后黯然神伤,嫁给了进京采办的富商冯敬之,才来到姑苏定居。 改编后的唱本青蛇觊觎许仙,不正像当年萱怡郡主觊觎朱帝吗? 想到此处,苏白不由地会心一笑。 “你在笑什么?”苏青瞪了苏白一眼,“我警告你,这是我第一次登台,别想搞什么花招!” “放心,我自然知道其中的要害,这戏如果败了,惹恼了萱怡郡主,我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冯府。”苏白轻叹。 冯家的家宴,萱怡郡主端坐在上方,和左右相谈身患。 “听闻千岁爷喜欢听戏?”萱怡郡主望向肖逸,笑道。 “平日里公务繁忙,只不过闲暇时听听。”肖逸摸着酒杯,看向戏台,神情中透露些许希翼。 冯塘看向文质彬彬的肖逸,只觉得他就像个书生,根本不似坊间传闻那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那正好听听我们的姑苏戏坊的‘白蛇传’,看和京都有何不同?”萱怡郡主拍了拍手,身边的老嬷嬷去后台让苏白她们上台。 苏白低着头,踩着碎莲细步,跟着苏青走上了中间的戏台。 台上的青衣花旦向四周福身行礼,苏白在抬头的瞬间看到了肖逸,心中不免惊诧,他不过是千岁爷的一个谋士,怎能坐在郡主的右侧,还谈笑风生? 萱怡郡主是何等高贵之人,怎会对一个谋士如此客套? 随着二胡的响起,苏白收起了心神,将疑惑忘却,此刻,她只是青蛇。 第15章 戏台上烟雾缭绕,戏台下的宾客们沉醉其中,忘了交谈。 肖逸轻握着酒杯,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他面色沉静,但是轻微晃动的酒杯宣告着他内心的波澜。 戏台上苏白和苏青刀剑相向,此刻正唱到苏青扮演的白蛇盗仙草归来,看到苏白扮演的青蛇和许仙苟且在一起,享受着床笫之欢。 苏青连翻三圈,双手挥舞着两把宝剑,英姿飒爽,引得宾客们掌声连连。 她压抑住心中的自得之情,怒喝:“我拼死去南极仙翁那儿求得仙草,让你带回先救官人,而你竟然和官人苟合!” 苏青猩红的双眼,流下两行泪。 苏白不由得有些出神,她看到苏青,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那种愤怒和身不由己萦绕在身边,无法散去。 苏青挥舞着剑花向苏白刺来。 哪知道苏白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肖逸,一时失神,任由苏青的剑刺向自己的肩膀,顿时血流了出来。 苏白跪在地上,字字泣血道:“姐姐,我并不是爱许仙,只是想告诉你,这个男人指望不上!” 苏青脑子一空,按着唱本苏白应该和自己战三百回合,然后带着许仙离开,怎么会跪在地上? 苏白跪着爬到在苏青的脚边,抓起她的手:“姐姐,莫要执迷不悟了,终究人妖殊途啊!” 萱怡郡主不觉湿润了眼眶,这青蛇的话语仿佛是对自己说的。当年自己心系朱潜,怂恿着哥哥梁王与他一同谋反,奈何朱潜已经有了发妻,哪里还能给自己什么名分呢? 苏白的失误加上临时即兴发挥的唱词,让苏青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后来的唱段完全由苏白掌控,水漫金山到最后苏白扮演的青蛇一件刺向许仙的心窝,怒喝:“你终究是负了姐姐!” 苏白转身,已经泪流满面。 一曲“白蛇传”终了,戏台下鸦雀无声。 宾客们没有想到最后青蛇竟然成了主角,苏白将青蛇的嫉妒、任性、愧疚、和对白蛇的爱演得入木三分。 片刻后,才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 吴皎月带着苏白她们走到萱怡郡主身前谢恩。 萱怡郡主看着冯塘有些脸红,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竟然发现他正盯着苏青,有些出神。 她笑了笑:“吾儿,这次的戏班着实请得好。该奖些什么呢?” 冯塘抱拳道:“能帮阿娘分忧是儿分内的事,本不应要什么奖赏。只是扮演白蛇的苏青姑娘家境贫寒,而且卖身戏坊,如果阿娘能帮她赎身,那着实功德一件了。” 苏青本心情低落,后半段戏苏白随意发挥,根本无法应对,主角的自己仿佛成了配角,被苏白牵着鼻子走。 可听到冯塘要给自己赎身,心中的那份恼怒随即烟消云散。 她抬起头看向萱怡郡主,对方虽然微笑着,但是眼神却冷的可怕。 萱怡郡主的笑容不变,转向肖逸:“千岁爷,奖赏只有一份,你说该给谁呢?” 苏白肩上的伤口不大,血已经止住了。 她一直低着头,不敢乱看。 可当她听到萱怡郡主称身边的人为千岁爷的时候,还是不可自已地抬起头,看到肖逸的时候,心头一颤,脑子一片空白。 “这不是千岁爷身边的谋士吗?怎么会?”苏白心里讶异着。 肖逸看了苏白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这是郡主的家宴,还请郡主定夺。” “哦?”萱怡郡主笑了笑,“今日的青蛇可是让我大开眼界,平生还是第一次看到勾引许仙的青蛇,你觉得她错了吗?” 苏白本在恍惚中,听到萱怡郡主向自己问话,立刻回过神来:“回禀郡主,奴家觉得这青蛇没有什么大错!山中修炼百年,她本就对人间的情爱不清不楚,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所以迷惑了许仙。索性迷途知返,自觉离开了许仙。人这一辈子,谁没犯过错呢?” 最后一句话,苏白其实是对萱怡郡主说的。她知道眼前的郡主也曾拼劲一切迷惑过朱帝,奈何无果,幸好及时抽身离开。 听了苏白的话,萱怡郡主整个人起了层鸡皮疙瘩,身子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却看见苏青不经意漏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她眉头微皱,看向苏青:“你似乎有不通的意见?” 苏青听到郡主问自己,心中有些得意。想着必是冯塘替自己在郡主身前说了不少好话,于是愤然道:“这青蛇不守女德,胆敢觊觎有妇之夫,简直罔顾人伦,不得好死!若她不是妖,是要被沉塘的!” “啪”地一声,萱怡郡主手中的茶杯碎了一地。 “娘!”冯塘担忧道。 “无碍。”萱怡郡主的眼光深沉,看向苏青,“只是一时手滑罢了。” 苏青本能地低下了头,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早就听闻萱怡郡主泼辣无比,冯敬之也从未纳妾。应该是同意自己的看法啊。 萱怡郡主从宴席上走了下来,牵起苏白的手,温柔地问道:“不痛吧?” 苏白看了看自己的伤口:“郡主家宴,能来此登台,乃是奴家毕生的荣耀,这点小伤不足挂齿的。” 萱怡郡主看着苏白沉静如水、宠辱不惊的样子,愈发觉得喜欢。 看过那么多莺莺燕燕的女子,又怎会不知旁边苏青的狼子野心? “你的戏可是让千岁爷喜笑开颜啊。该如何奖赏你呢?不若我将你赎身吧。” 苏青紧紧咬着牙,她不明白明明自己才是白蛇,为何郡主对自己不闻不问,反而要给苏白赎身? “娘!”冯塘站起身,有些不解。 “嗯?”萱怡郡主转身瞪向冯塘,锐利的眼光逼得冯塘原地坐下。 苏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家不过是在府上唱了一出戏,这是奴家的本分。万万没有让郡主给奴家赎身的道理。” 苏白额头瞬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她深知这世上没有天掉的馅饼。就算萱怡郡主再欣赏自己,也不可能白白出五千两给自己赎身。 萱怡郡主点了点头,取下自己的发簪,递给苏白。 苏白正在犹豫之时,萱怡郡主将发簪插在苏白的头上,摸了摸她的发丝,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感叹道:“真漂亮。” 那是碧绿翡翠镶嵌的金簪,在场的宾客无不诧异,因为都知道这是萱怡郡主下嫁姑苏时,梁王搜集各州最透亮的翡翠为这个唯一的妹妹打造的簪子,就连比起皇宫的饰品也不逞多让。 苏白自知无法拒绝,只能福了福身:“多谢郡主。” 回到后台,苏青坐在角落里,一言不语,没人敢上前同她说话。 总教母凌婵走向苏白,慢悠悠道:“苏白啊,你要强我也是可以理解,怎么能随意乱改唱词,把苏青的戏份全都抢了。” 苏青从木椅上跳来起来,跑到苏白面前,破口大骂道:“贱人,你是故意的吧?我说登台前,你怎么气定神闲,原来早就谋划好了,篡改唱本,不顾大局,我看你是想红想疯了!” 苏白的脸色因为肩膀失血,有些苍白,她站起身:“没错,我是想红,难道你不想红吗?白蛇这个角色本该属于谁,你很清楚。既然你用不光彩的手段抢走了我的角色,我为什么不能用抢你的戏呢?归根结底,还是你的无能啊。” 苏青后退了几步,一句“无能”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疼。 从小,阿娘就觉得自己无能。 学戏后,师父也觉得自己无能。 如今,自己本是绝对的主角白蛇,还是无能地被苏白抢走自己所有的光环。 不是无能是什么呢? “呵呵。”苏青苦笑着,头有些眩晕。 为了今晚这台戏,她夜夜偷偷爬起来背唱词、连动作,生怕自己忘了,哪知道所有的努力就在苏白改戏间化为泡影! 就在苏青以为自己快要晕倒的时候,一个厚实的肩膀靠了过来。 她抬头一看,是冯塘。 心中所有的委屈就像溃堤的洪水,一股脑倾泻而来。 苏青依靠在冯塘的肩膀上,无声地抽泣着。 冯塘瞪着苏白,直言:“你真是个心肠歹毒的女子!” 刚才在宴席之上,他见苏青脸色不好,有些不放心,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听到苏白如此恶毒,竟然为了出风头,私改唱本抢戏。 “哦?冯公子,若说我私改唱本恶毒,那么你私定苏青唱主角白蛇不恶毒吗?苏青刺向我这一剑何尝心善??” 苏白双眼猩红,此刻的冯塘让她想起了上辈子的许泽,只有苏青一哭,他们就无理由地偏向偏向她、相信她。 简直可悲、可笑、可恶! 冯塘一时间哑口无言。 “简直反了天了,”凌婵拍着衣裙,“没有眼力劲的东西,竟然敢对冯公子大呼小叫,看来我这个总教母必要刑戏坊的家法了,来人!” 两个老嬷嬷卷起衣袖朝着苏白走了过来。 “谁敢?”苏白从发髻上拔下金簪,举在众人眼前,“这是萱怡郡主赠予我的碧玉金簪,今日我若是少了一根汗毛,必将请郡主给我主持公道,看你们谁敢下手。” 两个老嬷嬷对视了一眼,在苏白一双寒潭般的眼眸下,揉搓了双手,终究是退了下来。 第16章 高朋满座的家宴,尝尽了美酒佳肴,看尽了戏台悲喜,繁盛的宴席总有散尽的时候。 冯塘还在后台宽慰这苏青,苏白简单处理了下肩上的伤口,一个人乘着夜色离去。 头顶的月亮真是圆啊。 苏白抬起头,突然想起上辈子嫁给许泽之时,也是月圆之夜。 虽然是妾,但是内心是欢喜的。 妾的悲楚她自是知道的,只不过当时陷入情网而不自知,以为有了爱就有了一切。 苏白凄楚地笑着,瞥见一个白衣男子站在不远处的街角里。 她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你受伤了。” 苏白顿住,熟悉的声音让她身子一僵,她微微福身:“千岁爷。”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白瓷瓶出现在自己眼前,苏白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肖逸。 “这是东厂上好的金疮药。” 肖逸虽不苟言笑,但是眸子里的温暖是掩盖不住的。 苏白望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一时间忘了他就是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千岁爷,接过白瓷瓶,道了声谢。 两个人仿佛有默契般,谁也没多说话,朝着苏白的家宅走去。 路上一片寂静,苏白倒也不觉得尴尬。 只觉得心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不知不觉就到了苏宅门口,苏白有些局促:“我到了。” “进去吧。” 肖逸目送着苏白进了屋子,他紧紧捏着拳头,矗立了许久,终究转身离开。 夜太深,苏梅早已睡下。 苏白的屋里闪着微弱的烛光,她给伤口洒上金疮药,清清凉凉的感觉让她舒服不少。 吹灭了烛火,躺在床上,脑子里满是肖逸那温润的脸庞。 她翻了个身,不小心压到伤口,深深吸了口气,又平躺回来。 努力思索着前世的记忆,苏白只记得确实有这么个狠辣的千岁爷,和许泽斗了很久,而自己长居内宅,后半生又被打发到姑苏老宅,没见过千岁爷一面。 苏白在烦闷中昏睡过去。 第二日,苏白早早地去了戏坊。 吊着嗓子,压着腿,练起了基本功。 她深知这具身子已经荒废了一年,若不是靠上辈子的经验撑着,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吸引台下看客的目光的。 汗水一滴滴从苏白的额头上滑落,笔直的一字马仿佛要将她撕裂,双眼望向窗户外的天空,她笑了。 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真是美妙。 “姑娘,坊主有请。”一个丫鬟走进来,福身道。 苏白起身,将铜盆里的湿毛巾扭干,擦去脸上的汗水,便跟随丫鬟,出了门。 廖蔻丹正斜卧在软塌上,吸着水烟,精致的妆容似乎无法遮掩那有些发黄的干涩脸蛋。 见到苏白进门,坐起身,笑了笑:“不愧是我云丹戏坊的当家花旦,连一个小小的配角也能唱得那么出彩。” “还是平日里师父教导得好,坊主你管理得好。”苏白不卑不亢,脸色平静如水。 “我就知道当初我没有看错人。你家贫困,本无银子学唱戏。是我免了你的银子,只要求你学成后,为我云丹戏坊效力十年。你不会忘了吧?” “坊主对我的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廖蔻丹努了努嘴,丫鬟递给苏白一张写满字的纸。 苏白接过,仔细一看,竟是一千两再续签二十年的契约。 “我知道,你家里不甚富足。阿娘快五十了吧?你忍心她守着一个破烂的摊子风吹雨淋?签了这契约,用银子给你阿娘买个铺子,也是极好的。” 廖蔻丹温柔地笑着,就像一只优雅地猎豹,瞪着眼前的猎物自投罗网。 若非重活一世,看尽人生悲喜,苏白恐怕要感激涕零了。 她将契约轻轻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坊主,我迟早是要去京都的。” 看着苏白云淡风气的脸庞,廖蔻丹被气得不轻,她眉头轻蹙:“你可知道,你是签过了契约的,接下来十年,必须在我云丹戏坊唱戏!” “可我也知道,只要五千两银子,我就可以赎得自由身。” “只要?”廖蔻丹气极反笑,“现在恐怕你连五百两都拿不出来吧?还想赎身?真是痴人说梦!从今天起,我云丹戏坊的戏,你也不必唱了,等想通了再来。” “诺。”苏白朝廖蔻丹拜了拜,便转身离去。 “哐啷”一声,廖蔻丹将手边的茶杯摔了出去:“真是反了天了!” 凌婵摇着蒲扇,走了进来:“坊主息怒。” “那苏白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廖蔻丹怒喝道。 “再厉害的角儿只要三个月不登台,戏迷们也会忘了她。更何况苏白还没有成名。所以说,捧人还要捧个感恩的。” 凌婵又和廖蔻丹絮叨了好久,决定换了苏白。不给她登台,不让她挣银子,看她用什么给自己赎身。等把她一身子傲气给磨平了,自然会跪地求饶签下二十年卖身契。 廖蔻丹抓着手里的蒲扇,眼中闪着火光:“若她能及时明白便好,否则别怪我教教她怎么做人。” 被廖蔻丹打发了,苏白回到家里,也落个自在。 她摸着颈上的玉佩,心里估算着京都的苏府马上就要派人来姑苏找寻自己,这辈子,决不能再让苏青冒充自己,进入侯门! 苏白抬起头,透过稀疏的树叶看着斑驳的树影,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早些见到自己的亲娘,尽些子女的孝道。 苏青打开房门,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切。 自从冯府唱戏失利后,苏青便失了争霸梨园的野心。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比唱戏,这辈子是比不过苏白的。 可女人这一生,不就是为了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个好人家吗?苏青对冯塘懂了心思,对嫁入冯府动了歪念。 她看到端坐在石凳上的苏白,不由地讥讽道:“姐姐,你如今可是云丹戏坊的台柱子,怎么大好的时光不去排练,蹲在屋子里算什么?” 苏白轻轻抿了一口茶,头也没抬:“睡到日上三竿,又打扮得花枝招展,是去见冯塘吧?” 苏青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非常讨厌这种一切都在苏白掌控之中的感觉。 “这与你何干?” 苏白放下了茶盏,冷冷地看了苏青一眼。 苏青望着苏白如寒潭般的眼眸,不由得有些心悸,转身快步离开。 就在苏青快离开家门时,苏白幽幽道:“莫要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免得带来祸端。” 苏青的手扶着门,指尖掐入木门,她咬着牙,回头看了苏白一眼:“我的一生,一眼便可望尽,若不豁出去奔个前程,还不如死了!” 苏白望着苏青决绝的背影,叹了口气。 苏青快步奔向太湖边,一路上都在想着苏白的话。 她虽然处处嫉恨着苏白,但却知道苏白是在担忧自己。 凭借自己的出身,若不做些出格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嫁不进冯家的。 她看了看街旁的药材铺子,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朝店小二的耳边悄悄嘱咐了几句。 店小二的脸突然就红了:“敢问姑娘真的要那个?” 苏青轻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终究点了点头。 她捏紧拳头,眼睛微眯,知道这一辈子的荣辱就在此一举! 到了太湖边,苏青远远看到冯塘站在杨柳树下,来回踱步。 风吹起杨柳,柳枝拂过苏青的脸庞,她有一瞬间想逃走。可是,想到机会就在眼前,错过就再也没有了,便鼓起勇气,叫了声:“冯郎。” 冯塘看到苏青的笑脸,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昨日是我不好,让你受辱了。”冯塘低声说道。 苏青扑倒冯塘的怀里,用食指轻轻按住冯塘的嘴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今日我只想和你两人坐在小舟上,欣赏这太湖的风景。” 苏青依偎着冯塘,踏上了小舟。 小舟随着水流平静地在太湖上飘荡。 苏青将药粉倒入酒杯中,然后喊着船舱外的冯塘进来吃酒。 冯塘吃着牛肉,吞下了一口酒,突然觉得脑子有些晕。 再醒来时,只见苏青衣冠不整,眼中带泪,发丝有些混乱,蜷缩在船舱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是,怎么了?”冯塘头痛欲裂。 “别过来!”苏青尖叫道。 冯塘再看看自己一丝不-挂的身子,瞬间全部了然。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错在我,只要我死了,就好了。”苏青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穿上衣服,跑到船舱外,纵身一跃,想要跳河。 冯塘连忙追了出去,将她抱回船舱里:“这都怪我,我负责!” “你怎么负责?你拿什么负责?我一个女儿家,身子毁了,这辈子也就毁了。”苏青小声地抽泣着,身子不住地颤抖。 “我娶你。” 苏梅一直站在家门口,不停望着来路的方向。 这一天她眼皮不停地跳着,总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阿娘,现在也不早了,你先去歇息,我来等妹妹。”苏白劝慰着,看着苏梅两鬓的几丝华发,突然觉得苏梅老了。 “哎,”苏梅叹了口气,“苏青有你半分懂事就好了。” 第17章 苏梅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马车声,她双眉紧皱,心跳个不停。 只见一个富家公子抱着苏青下了马车,那富家公子在苏青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苏青羞涩点头,富家公子乘马车离开。 苏梅刚想训斥,苏白拉了拉她的衣袖,使了使眼色。 苏白看着苏青春风得意、气定神闲的样子,猜测她已经拿下了冯塘。 “阿娘,”苏青心情大好,拉着苏梅的手,“快进去歇息,莫要着凉染了风寒。” 苏梅一眼就看到了苏青颈脖上的吻痕,想到刚刚她不知羞,和那富家公子眉来眼去的样子,气得一巴掌打向苏青。 力道太大,苏青一下子摔倒地上。 她摸着通红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梅。 “阿娘,先进去。”苏白小声提醒道。 “苏白,有什么话大声说,不要在那里假惺惺!”苏青站起身,怒喝。 她瞪着苏白,恨极了她。 若不是她挑拨离间,阿娘又怎会见到自己就一巴掌打下来? 苏梅看到苏青无此忤逆,仿佛看到了十六年前的自己,一时间怒火攻心,晕了过去。 “阿娘?” 苏白扶住了苏梅,苏青也赶了上来,托住她的另一个肩膀,将她抬到了床上。 见苏梅呼吸平稳,苏白终于放宽心。 她看了眼焦急的苏青,淡然道:“一起出去,我有话同你讲。” 苏青一直盯着苏梅,握着她的手,头也不抬:“我没什么话对你说。” “是关于冯塘的。” 苏白神情肃穆,让苏青心头一紧。 苏青终究跟着苏白走到了大堂。 “到底什么事,快说!”苏青有些不耐烦,一天下来,体力也有些不支,坐在了木椅上。 “你执意嫁给冯塘,我担心有血光之灾。冯塘的舅舅梁王功高盖主,而今陛下生性多疑。冯家,如今的人声鼎沸,四方朝贺。我估摸着是这最后的回光返照。” “姐姐,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苏青站了起来,笑了笑,“怎么?看到冯公子对我一见倾心,你就编这么个鬼话来糊弄我?一个戏子,还敢妄议朝政,真是可笑至极!” 苏青冷哼一声,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苏白打了盆热水,擦着苏梅的额头。 苏梅在恍惚间醒了,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哪里:“苏青,苏青!” “阿娘,苏青睡了。” “不可以,不可以!有些话,现在一定要告诉她,不能再让她走我的老路。” 苏梅支撑起身子,从床上跌跌撞撞地走下来,苏白连忙去扶住。 “该说的,我刚刚已经对她说了。”苏白低着头,小声道。 “哎。”苏梅仿佛失了魂似的,慢吞吞地爬上床,躺了下来。 泪水从眼角滑落,苏梅抓着苏白的手:“我的身子愈发不好了,若将来我不在了,你可一定要照看好苏青,她虽然任性了些,但终究是你妹妹啊。” 苏白看着苏梅憔悴的面庞,祈求的眼神,苏白终究不忍,点了点头。 苏梅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昏昏睡去。 冯府,冯塘跪在地上,周围的丫鬟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你刚刚说要娶苏青?”萱怡郡主托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 冯塘点了点头。 “就是扮演那个白蛇的苏青?” “正是。” 萱怡郡主笑了:“难得你肯收了那玩世不恭的心思,找个女人管束下你也好。” 冯塘抬起头:“阿娘,你同意我娶苏青为妻?” 萱怡郡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将茶盏重重地摔在桌上:“你舅舅是当朝的梁王,你父亲是姑苏首富。而你,竟然要娶一个戏子做正妻?” 冯塘挺直了背脊:“是。” 萱怡郡主揪着手中的丝帕,回想起大宴之时,苏青勾搭自己儿子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 她闭上上演,眼皮微微颤抖。 坐在一旁的冯敬之知道这是妻子发怒前的征兆,连忙推了推冯塘的肩膀:“快别胡闹了,姑苏名门世家,哪有娶戏子为妻的?” “阿爹,你也只是个商贾,当年也不是攀附上我娘才晋升名门的吗?” “住口!”萱怡郡主睁开眼,怒喝。 冯塘搓了搓衣袖,看了看暴躁的妻子,又看了看鬼在那儿纹丝不动的儿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你真的非要娶她不可?”萱怡郡主摸着手中的翡翠戒指,幽幽地问道。 “此生非她不娶。” 一旁的冯敬之急的满头大汗,生怕这母子一言不合生了间隙。 儿子像他娘,性格执拗得很。 萱怡郡主收起怒意,起身拉起冯塘:“别跪了,为娘答应你就是。” “真的?” “明日我就派人将苏青接过来,好好商讨下婚宴之事。”萱怡郡主拍着冯塘的手,微笑道。 可是在她的眼角,去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苏白又做噩梦了,大雪纷飞的冬天,自己在冰冷的老宅,扶着门,望着白雪皑皑的路,等着许泽。 等啊,等啊,终究没有人来,她的青丝变成了白发,皱纹爬上了脸颊,眼睛变得黯淡无神。 “啊!” 一声尖叫,苏白惊醒了,背后汗湿了一背。 屋外锣鼓喧天,苏白赶紧起床梳洗了一番,推开房门,只见苏青也已走出了房门。 苏青看了看苏白,讽刺地笑了笑。 她径直走向大院,拉开苏宅的门。 一个穿着大红衣服,佩戴大红花的媒婆走了进来。 “哪位是苏梅,苏大娘?有好事,有好事啊!”媒婆拍手叫唤道,让身后的小厮将门外的珠宝箱抬进来。 苏青面露自得之色,挑眉看了看苏白。 “我阿娘还在歇息,不知有何指教?”苏青福身道。 “哎呀,好事,好事!天大的好事!这屋里一个姑娘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媒婆手舞足蹈,嗓门忒大,将四里八方的乡邻都吸引了过来。 苏梅走了过来,正色道:“这是干什么?” 媒婆一看到苏梅,立刻猜到这上了年纪的妇女便是苏梅,连忙跑到她身边:“好事啊,姑苏知府顾膳的嫡子顾恒看上了你家姑娘,这不派我来提亲。” 苏青眉头紧皱,她印象里好像是记得有个纨绔子弟叫顾恒,那是冯塘身边的兄弟,可是自己和他并无交集。 “不知看上了我家哪个姑娘?”苏梅问道。 “是大小姐苏白。” 苏青犹如五雷轰顶,愤恨地瞪向苏白。 苏白在一旁笔挺地站着,神色漠然,仿佛对这些并不关心。 “这顾公子是要求娶苏白为妻?”苏梅问道。 媒婆脸上虽温柔地笑着,心里却把眼前这妇人里里外外骂了个遍。 心叹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货色,摆摊子的小门小户还想做正妻? “是妾,不过顾公子说了,必定好好对待苏白,将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媒婆笑呵呵地拉着苏梅的衣袖游说着。 “送客!”苏梅甩开媒婆,转身正色道。 媒婆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依旧微笑着:“这嫁与不嫁也要问下你家姑娘吧?倘若日后后悔怪起你来,岂不是伤了母女的和气?” “我不嫁。” 媒婆一惊,这才望向说话的苏白。 只觉得眼前之人透着淡淡的疏离感,特别是一双如寒潭般的眼眸,让人从头凉到了脚底。 媒婆面露难色,本以为这小户人家听了姑苏知府公子的求娶,必是欢天喜地、感恩戴德。 哪只竟是块铁石头,若要说动这对母女,估计铁树都要开花。 媒婆无奈,只能先行离去。 苏青在一旁早已经羞红了脸,她的手揪着裙子,不明白苏白哪里来的这份胆气。 苏梅看着苏白,点了点头:“果然没有白教你。宁做穷□□,莫做贵人妾啊!” “阿娘,我还不想那么早嫁人呢。”苏白走到苏梅身前,帮她整理了下发髻。 苏青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么个母慈女孝的场面,觉得自己就是个多余的存在。 她转过身,倚靠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滑落一滴泪。 一个老嬷嬷带着两个丫鬟神色威严地走了进来:“谁是苏青?” “我是。”苏青抹去眼角的泪水,笑着答道。 “郡主有请,还请姑娘随我走一趟。” 苏梅听到了,连忙跑上前:“不知郡主找我女儿有何要事?” “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老嬷嬷使了个眼色,身后几个小厮就冲了上来,把苏青抓上马车,带走了。 “这可怎么办?”苏梅记得团团转,“这个丫头,心比天高,那冯府哪是她能肖想的?” “不急,”苏白握着苏梅的手,“阿娘,萱怡郡主虽然泼辣,但是看在冯塘的份上,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咱们还是等等吧。”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苏青坐在马车里,一路上胆战心惊,望着黑脸的嬷嬷,觉得和料想中的不一样。 “嬷嬷,不知前去冯府,是为何事?”苏青低着头,用柔美的声音问道。 老嬷嬷斜着眼睛看向苏青。 她最瞧不得这种狐媚下贱的女子,索性闭目养神,装着什么也听不见。 苏青觉着情况不对,大喊:“快停下来!我要下马车!” 第18章 “老奴还是劝你省省心,这可是郡主的马车,就算你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王嬷嬷微笑着,从衣袖里掏出一根针,“郡主吩咐过了,若是你不听话,在这马车之上,就可以直接行家法。”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冯塘呢?”苏青往后挪了挪,质问道。 “看来老奴是人微言轻啊,竟然听不懂老奴的话,老奴只好行冯家家法了。” 王嬷嬷眼睛一撇,她身旁的两个丫鬟上前,一人按住苏青一个手臂。 “你敢?!我要告诉冯塘,让他扒了你的皮。我可是冯家未来的少夫人,而你,一个下人,也敢对我不敬?” 王嬷嬷拿出银针往苏青背上一刺,她发出凄厉的惨叫。 闹市中的人们纷纷看向马车,但是这在姑苏数一数二的豪华马车上的“冯”字,让他们心有余悸,纷纷散开。 两个男子一直在不远处,悄悄尾随着马车。 褐衣男子向身旁的白衣男子禀报道:“爷,要不要上去扣住马车?强抢民女,动用私刑可是重罪。” “你以为陛下派我来,只是为了一个重罪?”肖逸一身白衣,跟了上去。 苏青捂着疼痛的肩膀,蜷缩在马车的角落,身子不住地颤抖。 “这才对了,等下见到郡主也要这般老实才好。” 到了冯府,苏青忍着身上的疼痛,强打起精神。 望着金碧辉煌的屋阁,她突然觉得阴森可怖,昨夜的渴望与期盼瞬间荡然无存。 “还请姑娘脚步快些,郡主该等得不耐烦了。”王嬷嬷黑着脸,平视着前方,傲慢无比。 苏青不敢耽搁,加快了脚步。 萱怡郡主斜卧在美人榻上,屋内点着熏香。 听到脚步声,萱怡郡主睁开了眼。 “民女苏青,拜见郡主。”苏青跪了下来。 “吾儿冯塘说要娶你。” 苏青的额头冒着汗,不知道郡主什么意思。 “民女不知。” “哈哈哈,好一个不知,”萱怡郡主大笑起来,“吾儿为了你深夜下跪,竟不惜为了你与我翻脸,你竟说不知?” 苏青不敢抬头,汗水一滴一滴顺着脸庞滑落,滴在手背上,她躲闪着眼神:“民女真的不知。” 萱怡郡主看了看王嬷嬷。 王嬷嬷抓起苏青连打数十个耳光。 直到苏青的嘴角溢出血来,才停下来。 “还不知吗?”萱怡郡主拨弄着手中的翡翠戒指,头也没抬地问道。 “我们,我们情不自禁,所以……”苏青趴在地上,没有再说下去。 萱怡郡主端坐了起来,看向王嬷嬷:“去,给她验身!” “不!”苏青紧捂着衣服,向后挪了挪身体,“你们不可以这样,否则我宁愿一死了之!” 王嬷嬷笑道:“老奴之前在宫中见多了这把戏,莫要梨花带雨装可怜。” 说罢,王嬷嬷指挥着两个丫鬟,抓着苏青的头发,将她拖到屏风后面。 萱怡郡主吃着水晶葡萄,全然不顾身后屏风后面的巴掌声、惨叫声。 过了一会儿,王嬷嬷前来禀报道:“郡主,那苏青依旧是完璧之身。” 萱怡郡主将手中的葡萄摔了出去:“这个贱婢果真骗了我塘儿,将她给我拖过来。” 王嬷嬷抓着苏青的头发,将她扯了过来。 “为什么要骗吾儿?”萱怡郡主整个人透着难以名状的愤怒,她从小宠大的儿子,竟然被眼前这个卑贱的戏子耍得团团转。 “我,我。”苏青手指扒着地,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来为自己辩解。 “够了,不用说了。将她的腿打断,丢到货船里,卖到扬州的娼妓馆去。” “我说,我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阿姐苏白要我这么做的,她说只要这样,就能嫁入冯府。郡主,我是无辜的。”苏青爬到萱怡郡主脚边,哀嚎着。 萱怡郡主想起了戏台之上,那个深陷情场无法自拔的青蛇,那个接了自己发簪的女子,那个拒绝自己帮她赎身的坚韧之人,怎么可能想出这么龌龊的法子? 王嬷嬷又在萱怡郡主耳边说了今早苏白拒绝嫁入顾公子的事。 萱怡郡主眉头轻皱,让王嬷嬷把苏白给请过来。 苏梅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她知道苏青这是惹祸了。 苏白看着苏梅着急的样子,心里也抽搐起来。 养了自己十多年,苏白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阿娘。 刚想上前安慰,便见顾恒推门进来,心头一紧:“不知顾公子有何贵干?” 顾恒一把抓起苏白的右手:“你为何不肯做我的小妾?” “哦?难道成为顾公子的小妾是一件光荣的事情?”苏白讥讽道。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不愿做我的小妾,将来惹恼了我,派人把你掳了去,毁了清白,看你还能怎样?” 苏白甩开顾恒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正色道:“登徒浪子,迟早要招来灾祸!” 顾恒摸着下巴笑了笑:“就喜欢你一身泼辣绝冷的劲儿。” 冯府的王嬷嬷来到苏家,看到顾恒正在调戏苏白,气不打一处来。连忙以郡主相邀为借口,将苏白带走。 在马车上,苏白就觉得不对劲,自己和冯家没有半点关系,冯塘对自己更是没有半点心思。萱怡郡主见自己作甚? 苏白来到冯府,跟随王嬷嬷来到萱怡郡主的身前。 只见苏青满身是伤,无力地趴在地上,乞求地望着自己。 “听闻在酒中下毒是你教苏青的?”萱怡郡主悠悠地问道。 面对着无端滑稽之言,苏白刚想否认,就听到苏青撕心裂肺叫了声“姐姐!” 一声姐姐道苏白心头一颤,她不由地想起了担忧万分的苏梅。 苏青时她唯一的亲生女儿,是她唯一的希望。 苏白不敢想象,如果苏梅等不到苏青回去,会不会疯掉。 苏白看向苏青,她含着泪,朝自己点了点头,求生的渴望从她眼底溢了出来。 “是也不是?”萱怡郡主眼神微眯,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不错,就是我!”苏白抬起头,全然不惧萱怡郡主的目光。 “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竟然全然抗下这下药之罪。一个顾忌着姐妹情深牺牲自己,一个却为了自保陷害姐姐。这真是我这辈子看得最精彩的一出戏呢。” 苏白看着萱怡郡主的微笑,心底有些发冷。 她沉声道:“民女昨夜做了个梦,想必告知郡主,你定会饶了我们姐妹。” 郡主的眉头蹙了蹙:“什么梦?” “还请郡主先屏退下人们。” 在萱怡郡主眼神的示意下,下人们拖着苏青退了下去。 苏白深吸了一口气:“民女昨夜梦到梁王倒了,冯家散了,冯家上下一百余口人命无一幸免。” “放肆!大胆民女,胆敢诅咒皇亲国戚?”萱怡郡主怒不可遏,她的手紧紧抓着椅子,眼睛能喷出火来。 苏白淡然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郡主看得还少吗?陛下生性多疑。他登基之后,第一个灭的就是四大世家的萧家。如今,拥兵自重的梁家恐怕也难逃劫数。” 萱怡郡主望着苏白那如寒潭般的眼眸,整个人仿佛冰冻一般,心里凉得可怖。 刚才的发怒不过是为了掩盖内心的心虚,前几日她就收到了阿兄的飞鸽传书,让她小心低调,怕有祸患。 萱怡郡主狐疑地看了看苏白,实在难以置信这么个小小的戏子,竟然能把官家的心思摸得这么熟透。 “那你可梦到什么解决之法?”郡主强压住心中的滔天大浪,不疾不徐地问道。 “那还得郡主进京一趟。” “我进京?” “这事只有郡主亲自才能办好,你需即刻进京,劝梁王告老归田,放下手中的兵权。还要进宫面圣,跪求皇后娘娘给冯家留一条生路。” “要我低声下气地讨好那个贱人?苏白,你莫不是糊涂了?”萱怡郡主气得站了起来。 苏白自是知道,当年萱怡郡主和傅皇后争着嫁给还未登基的陛下,闹得不可开交,满城风雨。 “如今傅家掌控半个江山,傅皇后手段狠厉。无论如何,郡主你终究逃不过这一劫。成王败寇,她嫁给了陛下,而你嫁给了一个商贾,就是输了。年轻时你们生了间隙,与其让她把压制多年的怒火撒向冯家,还不如你扛下来,毕竟让冯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萱怡郡主无力地坐在了木椅上,她骄纵了大半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晚年竟会如此凄惨,竟要向那个贱人低头! 可她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她看着眼前淡定大气的女子,突然有些怜惜,招手道:“过来。” 苏白有些诧异,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郡主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慈爱。 萱怡郡主抓着苏白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仔细端详着她:“蕙质兰心、女中诸葛也不过如此,你可愿嫁给冯塘?” “民女不敢肖想富贵,只愿平淡一生。” “是为妻。” 苏白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高高在上的郡主怎么会让自己做她的儿媳?? “民女……” 苏白还想推脱,可是萱怡郡主冷冷道:“吾儿一直闹着要娶妻,若你还不愿,那只能将苏青发卖到扬州,绝了他的心思。” 第19章 苏白咬了咬牙:“我嫁!” 萱怡郡主拍了拍手,王嬷嬷扯着苏青的头发进来,将她推在了地上。 苏青爬到了苏白的脚边,抱着她的腿泣不成声。 萱怡郡主对着苏白笑了笑:“你且回去好好歇息,明日我就派人上门提亲。” 苏青的身体一颤,她蜷缩着身子,慢慢抬起头,看向苏白,一脸不知所以然。 她本以为苏白这次会因为心软救了自己,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怎么就成了冯府的少夫人? 苏白升天了,而自己却堕入了阿鼻地狱。 苏白福身拜谢了郡主,便带着苏青离开。 马车里,苏青一言不语,用恶毒怨恨的目光瞪着苏白。 苏白索性闭目养神,全当看不见。 苏梅担忧了一天,饭也没吃,站在家门口眺望着。 见到苏白搀扶着浑身是伤的苏青下了马车,连忙迎了上去。 两人将苏青扶到穿上躺好,苏白转身就去药铺找大夫。 苏梅含着泪,强忍住泪水用热毛巾给苏青擦了擦伤口。 她什么也没问,觊觎世家子弟是什么下场,自己十年前就领教过,所以劝了无数次,奈何女儿不听啊! “阿娘,我想喝水。”苏青双眼无神,声音有些嘶哑。 “好,好!”苏梅连忙走到桌上,提起茶壶,端起茶杯。 动作太快,茶杯没端稳,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片,苏梅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通,命运为什么如此残忍? 惩罚自己还不够,女儿苏青竟也昏了头,和世家子弟厮混在一起。如今名声败了,身体伤了,今后可怎么嫁人? 夜里的风,让大街上的苏白有些微冷,她加快了脚步,朝药铺的方向走去。 路过一个小巷时,突然看到顾恒堵在巷子口。 他捏着纸扇,目露凶光。 苏白全然不在以,在经过他身旁时,手臂被狠狠拽住。 “顾公子是要当街强抢民女?”苏白看了顾恒一眼,淡然道。 “你先看看这是什么?”顾恒举起苏白的卖身契,讽刺着,“既然你不愿意老老实实做的小妾,那么就到我府上为奴吧。” 顾恒看着苏白苍白的小脸、气得发抖的身子,着实感到快活,这个小贱人竟然当众拒婚,让自己下不来台阶,就要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苏白紧紧捏着拳头,着实没想到见钱眼开的坊主廖蔻丹,竟然把自己发卖了。 “好,真是好的很呢。”苏白眼里冒着火,幽幽地盯着顾恒。 肖逸一直跟着苏白,站在不远处的巷子口。 他身边的褐衣男子问道:“爷,咱要不要出手?” “不必。” 顾恒得意地晃了晃纸扇,吩咐身边的小厮将苏白带走。 “如果萱怡郡主得冯家的少夫人被逼迫为婢,她的雷霆怒火是姑苏知府能承受的起的吗?”苏白笑道。 “你可真能说笑,萱怡郡主能让冯塘娶你?还是正妻?” 苏白没有理会顾恒,不急不缓地走向药铺:“冯家明日就会来下聘,顾公子等等便知。” 顾恒看着苏白逐渐远去的背影,揉搓着纸扇,眼露凶光,咬紧牙齿低声喝道:“先等她一天,若明日知道她骗了我,自有办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白去药铺找到了大夫,带着他急忙奔向苏宅。 大夫给苏青把脉后,坦然道只是皮外伤,静养几天就好。 苏梅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苏白看着苏梅憔悴的身影,有些于心不忍,下了碗鸡蛋面,哄着苏梅吃下,又将她劝了劝,才把苏梅劝回房,自己留下照顾苏青。 “现在看着我这个样子,你很得意吧?”苏青淡淡地说道。 苏白并不想与她争吵,于是倒了杯热茶,喝了下去。 苏青见苏白不理睬自己,更家激动起来,她撑起身子:“我费尽心机都得不到的东西,你轻轻松松就拿到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手段毒辣的阿姐?!” 苏白依旧没有说话。 “哦,对了,”苏青笑了笑,“我该称呼你为冯少夫人呢。” “如果你没什么事,我便回房睡了。”苏白起身欲离开。 “站住!”苏青怒喝,“你到底是用什么法子入了萱怡郡主的眼?” 苏白知道今日若不能给苏青一个合理的解释,她怕是愤恨难平,郁结难消。 “我早劝过你,不要用那些不入流的伎俩对待冯塘。萱怡郡主小时候住在宫里,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过??” “那她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苏青抓着被子,眉头紧蹙。 “你以为你嫁祸我指使的你,萱怡郡主会看不出来吗?” 听到苏白的问话,苏青浑身一颤,背脊发凉。 “再者,我早就听闻萱怡郡主嫁给冯敬之,是为了逃避情伤,才远离京都,来到姑苏。所以我将计就计,故意同意出演青蛇,还台上篡改唱本,将爱而不得的青蛇唱得入木三分,得到郡主的垂青与喜爱。”苏白故意露出自得之色,望向苏青。 “毒妇!你这个毒妇!!!”苏青掀开被子,摔到床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苏白看着苏青发狂的样子,莞尔一笑。 上辈子,苏青是怎么逼迫自己的,苏白可从未忘记。 趴在地上的苏青犹如一只掉落陷阱的野兽,她睁着猩红的双眼,奋力地嘶吼,悲愤又无助。 苏白冷冷地看着苏青,一双寒潭般的眼眸没有透出一丝情感。 “好自为之。” 留下这句话,苏白便转身离去。 “苏白,你不得好死!!!” 冯家这天透着些许怪异,萱怡郡主问完苏家两个女孩话后,便闭门不出。 冯塘在房内揉搓着手,焦急得走来走去。 萱怡郡主说是今天帮他说亲,可是等了一天也没有结果,还被软禁了起来,怎么想都不对劲。 正在冯塘犹疑之时,萱怡郡主推开门,屏退了左右,整个房内只剩下她和儿子。 “阿娘。” 萱怡郡主点了点头:“明日我去提亲。” 冯塘紧张地脸色终于缓了下来。 “不过,是娶苏白,娶她做你的正妻!” 冯塘的脑袋“嗡”了一声:“阿娘,你说娶谁?” “苏白!” “怎么会是她?我昨夜告诉你是要娶苏青的。” 萱怡郡主端坐在木椅上:“那等下药迷惑你的心机毒女嫁进来,也是祸害!” 冯塘捏起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上:“我不管,我要娶苏青,除了她我谁都不娶。那苏白也不过是一个戏子,她又凭什么能嫁给我做正妻?” 萱怡郡主噌地站起来:“就凭你不学无术,除了舞刀弄棍,会些拳脚猫功夫,还会什么?能娶苏白完全是三生有幸!” 冯塘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娘,从小到大,阿娘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苏白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冯家恐怕有难了,明日我娶苏家说亲,然后即刻启程进京。你们五日后完婚。” 萱怡公主神色肃穆,饶是平日里嘻嘻哈哈惯了的冯塘,此刻也有些胆颤。 他是喊着金汤匙出生的,肆意地过活,从未想过冯家倒了,他会怎样。 “不是还有舅舅吗?他是梁王,有他在,冯家怎么可能倒?”冯塘不解道。 萱怡郡主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冯塘,她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暗淡了下来。 这些年,她一直自豪不拘束冯塘的人生,让他尽可能快乐地生活。今天,她第一次感到后悔,后悔没有逼他读书,后悔没有请一个严厉的先生,教他家国大事。竟把他的眼界养得如此之低,还不如一个女子。 萱怡郡主走到冯塘面前,“啪”的一声,重重地扇了一个巴掌。 冯塘整个人都懵了,从小到大,阿娘从未打过自己。 他偏着个脑袋,身子矗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吾儿,这世上没有那个人会害自己的儿子。门阀兴衰,都在天子的一念之间。为娘虽为郡主,可是却不能永远陪着你,”萱怡郡主捧着冯塘的脸,祈求着,“就算为了让娘安心,娶了苏白,可好?” 冯塘刚想拒绝,可是注视着阿娘的脸颊,觉得仿佛一天,容光焕发的阿娘老了、暗沉了。 眼角的细纹、眼睛的血丝、几丝华发、颤抖的嘴唇都预示着她不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永远年轻的阿娘了。 “好,孩儿听阿娘的。”冯塘低下了头。 萱怡郡主终究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明日便解除了你的软禁。” 第二日,萱怡郡主便带着浩浩荡荡的聘礼,亲自去苏宅说亲。 别说苏宅附近的街坊,就连整个姑苏的乡民都震动了。 堂堂郡主,竟然会为了一个戏子,亲自登门? 乡民们小声地议论着苏白命好,飞上了枝头,当了凤凰。 许泽的阿娘孟氏和一群婆娘坐在自家门口,看着一箱又一箱的聘礼搬向对门的苏宅,不由地冷哼道:“戏子就是目光短浅,竟愿意跑去为妾。还好吾儿和她解除了婚约,否则一个刑部主事要娶一个戏子,简直是整个京都的笑话。” “许泽他娘,许泽成了刑部主事?” “可不?金榜题名后,就留在了京都。”孟氏颇有些得意。 “那你咋还留在姑苏?” “过几天便起程了。” “那真是恭喜了。”一群婆娘们恭维着,心里却非议着一个寡妇,除了儿子,还有什么可炫耀的。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新文《如妆似梦》 苏筎,蜚声国际的影后。 人们艳羡她无人能敌的票房,崇拜她数不清的影后桂冠。 却不知,她是个抑郁症患者。 就算同行抹黑、网民怒骂,她都能忍。 因为,还有关心自己的男友。 可是婚礼之夜,却撞见男友和自己的助理偷情! 原来男友的关心只是为了谋得自己工作室的股份!抗抑郁药也早已被偷换,抑郁症复发,在漆黑的冬夜跳楼自尽。 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成了被戳破的假千金,在病床上躺了一年,被未婚夫退了婚,成了京都的笑话。 为了复仇,她断情绝爱,开创了自己的美妆帝国,却不知暗恋她的晏家少爷一直在背后保护着她。 “我只是假千金,根本不配当晏家儿媳。”苏筎淡淡道。 “你是假千金、我是私生子,绝配。” 天真假千金X心机私生子 第20章 苏宅内,苏梅面对着贵气逼人的萱怡郡主,着实有些胆颤心惊。 “今日前来,是特意为犬子说亲的。”萱怡郡主微笑道。 苏梅双手局促地放在膝上:“可是苏白是不会为妾的。” “你把苏白教养得很好,就算让她做冯家的当家主母也是绰绰有余,她嫁到冯家就是正室嫡妻。” 苏梅仿佛做梦般,在萱怡郡主的指引下,交换了庚帖。 “五日后完婚。” “那么快?”苏梅有些奇怪,但又没有办法质疑,这门亲事说到底是高攀了。 萱怡郡主点了点头:“迟则生变。” 王嬷嬷又拉着苏梅商量起婚宴的事情,萱怡郡主则是来到了苏白的屋里。 见到苏白正捧着一本书,萱怡郡主看得有些愣神。 纵然见过许多名门闺女,还是被苏白一身淡然的气质所折服。 那种视金银为粪土、洞察全局、看透人心的本领可不是这种小家小户能养出来的。 苏白的目光瞥见郡主,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盈盈一拜。 萱怡郡主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塞到苏白手里。 “郡主,这可使不得。”苏白推脱着。 奈何拗不过郡主,终究还是收下了。 “今夜,我就要偷偷出城,前往京都。”萱怡郡主从容道。 苏白点了点头。 “你不好奇?” “这是郡主最后的机会,当然会奋力一搏。” 萱怡郡主叹了口气,抓住苏白的手,跪了下来。 “郡主,你这是作甚?”苏白着实诧异,连忙扶起郡主的手臂。 “不,你先听我说,”萱怡郡主垂下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京都此行,凶多吉少。我只是放心不下塘儿,是我宠坏了他,不学无术、难堪大任,我怕冯家落败了,他经不住这个打击,自甘堕落,那可就糟了!” 苏白叹了口气,做娘的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郡主,快些起来。” “你答应我,要好好照拂冯塘一辈子。他即将成为你的夫君,答应我!”萱怡郡主紧紧地抓着苏白的手臂,恳切地求道。 苏白看着萱怡郡主急切的样子,心中不忍,点了点头。 萱怡郡主又嘱咐了苏白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苏梅作为苏白的娘,自然亲自送萱怡郡主出门。 许泽的阿娘孟氏坐在一群婆娘中间,正说得不亦乐乎:“那个苏白啊,就是不知廉耻,宁做富家妾,也不做贫家妻啊。” 身旁的以为胖妇人看到萱怡郡主,不停得向孟氏使着眼色。 “干嘛?那种轻浮的女子,我还说不得不成?” 周围的妇人都吓白了脸,转过身去。 孟氏这才觉得不对劲,回过头,竟然看到萱怡郡主居高临下地蔑视着自己。 孟氏习惯性地跪在了地上,可是转念一想,许泽已然做了京官,何必这么畏惧? “郡主殿下,我们不过聚在一起,说说家常,没什么不对吧?纵然王后在此,也不会多说什么。”孟氏挺起腰杆,傲慢地正视前方。 听到“王后”二字,萱怡郡主的怒意更甚。 “掌嘴!” “谁敢?吾儿乃京都刑部主事,你们随意殴打官员家眷,当真没有王法了吗?”孟氏被丫鬟压着肩膀,拼命挣脱咆哮道。 萱怡郡主走到孟氏身前,笑了笑:“你刚刚说苏白是要嫁进我冯家为妾?” 孟氏扬眉道“难道不是吗?这光天化日的,还不让别人说了?嫌丢丑,就别娶呗。” 萱怡郡主咬着牙,心叹阿兄莫不是真的遭难了,连这个丑妇也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苏白是嫁到我冯家做正妻。” 孟氏诧异地后退了几步:“怎么可能?” 在萱怡郡主眼神的示意下,王嬷嬷走上前,狠狠地扇着孟氏的耳光。 周围的妇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恭送走郡主。 一时间,萱怡郡主要给冯塘娶一个戏子为妻,并且为她出头教训长舌妇的消息传遍了姑苏。 顾恒捏着苏白的卖身契,眼中的目光愈发阴狠。 当晚,他便在明月楼定了一座饭,叫来了冯塘、周辰,开怀畅饮。 顾恒、周辰二人先是恭维了冯塘一番,笑他坐拥美娇妻,今后可不方便再叫他一起厮混了。 冯塘只是喝着酒,一言不语。 顾恒将苏白的卖身契递给冯塘。 冯塘接过,看了会,才疑惑地问道:“怎么在你这?” “听闻你要娶她,特意去云丹戏坊赎回来的。” “多少银子?”冯塘从袖口中拿出银票。 “别见外,就当做我给你的新婚贺礼。只是我有些好奇,你不是喜欢苏青吗?怎么娶了苏白?” 冯塘没有答话,低头继续喝着闷酒。 “你还不如带着苏青一起私奔,到了喜宴之日,只有苏白一人,自然做不得数。然后你和苏青生米煮成熟饭,你阿娘自是会同意苏青进门。”顾恒劝说道。 冯塘蹙了蹙眉,放下酒杯。 周辰拍着冯塘的肩膀:“别听他的,你若真的这么做,那苏白岂不是成了众人的笑料?万一羞愤跳湖,那也是条人命。” 冯塘想起苏白如寒潭般冰冷的眼眸,讽刺地笑了笑:“一个连自己亲妹妹都推下湖的女子,哪里会知道羞愤呢?” 冯塘重重地放下酒杯,转身离开,向苏宅走去。 有些话,想亲自对苏青说。 夜深人静,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苏青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她不明白,既生瑜何生亮?! 苏白不仅抢走了自己的角色,还抢走了自己的夫君。如果没有她,嫁入冯府的就是自己。 她为什么不死? 苏青揪着被子,心底恶狠狠地诅咒着。 轻手轻脚地起床,苏青去厨房抬了桶煤油,浇在苏白屋子的门上、纸床上,点燃火折子,丢了上去,瞬间燃起了大火。 苏青站在浓烈的火焰前,得意地笑了笑。 苏白,别怪我。终究是姐妹一场,我会好好将你安葬的。 苏青心中的郁结终于消散了些。 “苏青?”冯塘推门进来,“怎么走水了?” 苏青瞬间哭了:“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大半夜火光冲天,然后我起来了,竟然发现阿姐的屋子走水了,那儿有木桶,你快去打水。快!” 冯塘来不及多想,连忙去水井边提水。 苏青一脚踹开门,走进苏白的屋子,已经浓烟滚滚。 她强忍着不适,捂着口鼻,看到床上蜷缩的人形,苏青弯起了嘴角。 一步一步小心走向床铺,屋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屋内看不太清,她拿着一旁的枕头向被子上压去,想把苏白给闷死。 苏青舒缓地笑了,心叹:就算你入了郡主的眼又如何?有这个命嫁进去吗? “你竟这么想让我死?” 苏白的声音幽幽响起,苏青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中的枕头扔了。 “不是……” “啪”的一声响起。 冯塘正提着水桶赶了过来,看到的就是苏白扇了苏青一巴掌。 “你疯了不成?你妹妹苏青冒着生命危险破门救你,你还打她?”冯塘将二人拖了出去,站在苏青面前,质问苏白。 “姐姐,我说了我不会再和你抢冯塘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苏青趴在冯塘的肩上哭了起来。 周围的乡民也赶来救火,嘈杂声一片。 苏白孑然而立:“苏青,我们的姐妹情分到此为止。” 苏青的身子猛然一抖,苏白让一双寒潭的眼眸让她心中一颤。 冯塘安抚地拍着苏青的肩膀,刚要上前和苏白理论,只见苏白转身离去,进了苏梅的房间。 “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那么吵?”苏梅不住地咳嗽,自从前几日苏青受伤回来,她仿佛受了打击,身子一下子就败了,虚弱得很。 “没什么,就是走水了。”苏白躺在床上,睡在苏梅身边。 “嫁到冯家,委屈了你。” 苏白心中一暖,眼泪不自觉就无声地涌了出来。 “阿娘,能嫁到冯家,是我求之不得的福分呢,怎么会委屈?” “你是为了救苏青,才答应这门婚事吧?都怪我,怪我不好,没教好她,让她捅出这么大篓子。” “娘,我困了。” 苏梅叹了口气,咽下心中那句“日后多多照拂苏青”这句话。 也着实没脸说,苏青什么性子,她心里清楚的很。今夜的走水八成和她脱不了干系。 扑灭了火,乡民逐渐散去。 冯塘和苏青两人孤立在院子里,在月色下,相对无言。 “本来我阿娘答应我娶你,可不知为何变卦。”冯塘紧紧捏着拳头,低着头,不敢看苏青。 “这不怪你,我阿姐早就摸清楚了你娘的喜好,骗走了我的青蛇,讨得了你娘的欢心。你娘把我叫去冯府,苏白悄悄跟来,揭露我故意魅惑你,乱了你的心智。”苏青坐在石凳上,眼中含泪。 “不行,我要找阿娘说清楚,她定是被苏白给骗了!” 冯塘刚转身,苏青就抓住他的衣袖:“我们一起离开吧,我不要你的银子,不稀罕荣华富贵,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去海角天涯,我也愿意。” “今夜,我再劝劝我阿娘。如果还是不行,我准备些银两,三日后我带你离开。” 苏青点了点头,望着冯塘离去的脚步,露出讥讽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新文《快穿之拯救甜文女配》 苏糖一直觉得自己是“衰神”体质。 工作不顺,钱包被扒,连男友也背着自己偷腥!!! 直到一个晚上,“佩佩”跑来告诉她,上次她在执行拯救虐文女主时,不小心吃了系统客服X的“衰运丸”。 这一生,将在孤独、失败、穷困中度过。 为了得到足够的好运丸,逆袭人生,打脸渣男,苏糖开启了她的拯救甜文女配之旅。 "这次没有任何人能帮你,我等着你回来。"女配的怨气形成的幻灵佩佩抱着最后的希望,祈盼道。 苏糖点了点头:"一定!" 第21章 冯塘快马加鞭地赶回家,却发现阿娘早已不在屋内。 “萱怡郡主吩咐公子只需安心在家和苏白姑娘成亲便可。”王嬷嬷福身道。 “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 王嬷嬷蹙了蹙眉:“郡主也没细说,只让你一定要娶苏白。” “苏白!苏白!不知道苏白给我阿娘下了什么迷魂药,阿娘张口闭口就是她。”冯塘甩袖离去。 王嬷嬷叹了口气,真不知道少爷看上了苏青那个狐狸精哪一点。 城门外,一驾朴实的马车快速离开姑苏,四周跟了不少暗卫。 “爷,咱们要不要派人拦下郡主?”一直盯梢的褐衣男子问道。 肖逸面露浅笑,眼神却阴冷无比:“梁王就要死了,让他们兄妹团聚,死在一处,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苏白要嫁到冯府的消息传开后,云丹戏坊内几乎是一片惊呼。 坊内的戏子,嫁入高门的,都是小妾,是主母可以乱棍打死的小妾。 或者虽为正妻,但就像总教母凌婵,只能嫁个小捕快。 亦或是像坊主廖蔻丹那样,只能孤身一人,看春华秋实、花开花谢。 这日,苏白来到戏坊,周围不远处站着一群小师妹,她们艳羡地看着苏白。 苏白对她们莞尔一笑,随即走向吴皎月的住处。 书桌上燃着檀香,吴皎月正在宣纸上画着竹子。 苏白看着有些愣神,师父一身雪白纺纱,头上插着木簪,她这辈子就如同画中的竹这般高节,遗世而独立。 吴皎月一心画着竹,未曾察觉到有人进来。 苏白安静地矗立在一旁,不敢言语打扰师父。 “你来了?”吴皎月放下笔,眼中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师父,最近可安好。” 吴皎月笑了笑:“自是吃得下、睡得香。” 苏白犹豫片刻,仍旧问道:“师父,难道你不想重返京都?” 吴皎月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转身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这件事莫要再说了,既然当年从京都回来,就没想过再去。” “可我想,”苏白走上前,拉住吴皎月的手,“我想去京都将‘白蛇传’再次唱响。” 吴皎月失神地坐在椅子上,她忘不了当年嗓子是怎样被毁,又是怎样地黯然离开京都。 她紧紧捏着拳头,这些年佯装不在意,把心思放在了书画上,可是夜夜的梦里,都是戏台之上,巧笑盼兮的自己。 吴皎月摇了摇头:“我都这么大年岁了,哪里还能登台?” “可至少到了京都,师父你可以继续自己的梨园梦,开戏班,排戏。坊主廖蔻丹只顾着挣银子,日日重复那些老戏,根本不会支持你的新戏。” 没等苏白说完,就传来一阵清丽的笑声。 “恭喜,恭喜!恭喜我云丹戏坊的当家花旦原地飞升,嫁入高门。”廖蔻丹带着凌婵走了进来。 苏白面色清冷,没有答话。 凌婵嗤笑一声:“真是人心叵测,嫁入了高门,就不认我们这些细心栽培她的长辈了。” “栽培?”苏白讽刺地笑了笑,“是感激你们将我的卖身契转给顾恒,还是感激你们让我登台前,自筹银子购置戏服?” 凌婵的脸“刷”得红了,她看向廖蔻丹。 “不知羞耻的贱-人!你真以为嫁入冯家就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冯塘并不喜你,嫁过去也等于守活寡。还敢来这里把吴皎月劝走,你算哪根葱?一个十多年不登台的花旦,还能回京都吗?”廖蔻丹怒喝。 “凌婵站在廖蔻丹身后,扬眉看着吴皎月和苏白的笑话。 “感激坊主这些年的收留,我也确实该回归京都了。”吴皎月福身道。 “你,你!”廖蔻丹被气得说不出话,随即转向苏白,“真是狼子野心,早知道你会像今天这般分裂我云丹戏坊,当初就该把你赶走,和你那摊子上的阿娘一样,做个卑贱的贫女,一辈字售卖荷包过活。” “我阿娘再卑贱,也有一双女儿给她养老送终。你有吗?还是指望你养的那些面首?” 廖蔻丹被气得说不出话。 “简直大胆,竟然这么对待一手栽培你的坊主!”凌婵扶着脸色苍白的廖蔻丹,训斥道。 “还有你,”苏白指着凌婵,“我夫君再不喜我,那又怎样?我终究是姑苏首富的儿媳。而你呢?不过一个小小捕快的妻子,天天得意什么?他就算再爱你又怎样,你们现在不还住在偏远的小屋里,情爱可不能当饭吃。” 凌婵瞪着苏白,眼睛猩红。 她要强了一辈子,唯独夫君是她的逆鳞,别人提不得。此刻,要不是看在苏白是冯家的儿媳,早冲上去撕烂了她的嘴巴。 苏白冷哼一声,帮吴皎月收拾东西,带着她离去。 “坊主,咱们就这么放过了她?”凌婵愤愤道。 “还能怎么办?她马上是冯家的少夫人,我可得罪不起。下次你招弟子时,注意些,别再弄些刺头进来,我可不希望戏坊再出第二个苏白!!”廖蔻丹一脸怒色,拂袖离去。 苏白将吴皎月按排在姑苏最大的客栈里。 根据她前世的记忆:要不了多久,英国公府就会派人来寻她,到时候只要拿着脖子上的玉佩认亲,定能回归英国公府。就算萱怡郡主平安归来,也不敢阻拦。 回到家后,苏白将玉佩取下,放在梳妆盒内,用铜锁锁了起来。 毕竟只有几天的时间了,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萱怡郡主终于到了京都,她马不停蹄地前往梁王府,可是埋伏在四周的黑衣人突然窜出,将她绑了走。 梁王几日前便生了告老还乡的心思,也打算交出兵符保平安。 接到妹妹的飞鸽传信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却怎么也没等到自己的妹妹萱怡郡主。 待萱怡郡主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正在宫中,双手双脚都被粗绳捆住。 望着金丝华服的傅皇后,萱怡郡主笑了笑:“皇后娘娘要请臣女入宫,吩咐一声便是,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可是,我不想让天下的子民知道你在宫中。” “你想做什么?”萱怡身子一颤,抬起头问道。 傅皇后优雅地走来,面带微笑,她摘下萱怡郡主的耳环,透着烛光看了看。 “果然是精雕细琢、鬼斧神工。” 情急之下,萱怡郡主全然忘了苏白嘱咐的谨小慎微,反而怒喝:“本宫是郡主!你敢奈我何?” “本宫是皇后!” 傅皇后咬着牙,她早就受够了嚣张跋扈的萱怡郡主。 一个嬷嬷走来过来,挥起大剪刀,将萱怡郡主的两根手指剪下,顿时鲜血淋漓。 萱怡郡主惊声尖叫,浑身痛得发抖。 另一个老嬷嬷举着火把将萱怡郡主流血的伤口烧焦止血。 “去,将这两根断指和萱怡郡主的耳坠给梁王送去。”傅皇后依旧甜美的笑着,像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傅淳!你不要白费心机了,我大哥绝对不会上你的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贱人!贱人,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萱怡郡主被两个宫娥拖了下去。 梁王在收到断指和耳环后,一掌将身边的桌子拍碎。 他这辈子,最宠爱自己的妹妹,这镶玉鎏金耳环是在萱怡及笄之年,他寻了西部的一个巧匠,烧制而成的。一对耳环,一个内里刻了“萱”字,另一个内里刻了“怡”字。 “朱潜老贼!这是要灭我梁家一族!” 谋士们劝梁王息怒,现在造反,恐怕有陷阱瞪着。 可是梁王等不及了,他要救妹妹。他自知就算交出兵权,也无法全身而退,何不拼一拼,还有一线希望。 明日就要大婚,苏白跟着喜婆去了姑苏最大的衣坊,去试定做好的嫁衣。 “真是惊为天人啊。”喜婆挥舞着红丝帕,不住地赞叹着。 “冯塘呢?”苏白有些疑惑。 “冯家说他染了风寒,已经将新郎官的衣服拿走了,明日直接完婚即可。” 苏白点了点头,心中总有些不安,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回到自己的屋内,才发现压在床铺底下的首饰盒不见了。 苏白两眼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自己的玉佩还在里面,那可是英国公认亲的唯一凭证。 她冲出屋外,跑到苏青的房间,才发现人去楼空。 “阿娘!苏青呢?”苏白走到苏梅身前,问道。 “哦,她说去扬州散散心,估摸着十多天就会回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苏梅放下手中的绣活,觉得苏白有些古怪。 “没,没什么。”苏白低下头,心中怒不可遏。本以为玉佩放在屋内最安全,哪知道竟会被偷了。 “明日你就要大婚了。别多想,早些睡吧。” 苏白躺在床上,思念着自己的亲娘。 玉佩没了,自己要怎样回到英国公府? 想到上辈子苏青假冒自己,害死亲娘,简直恨不得杀了她。 已经看在苏梅的份上,念在姐妹之情,放过了她太多次,没想到她竟然死性不改,变本加厉! 那么,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苏白心里叹道。 一大清早,苏白便醒来了。 她朝着苏梅拜了三拜,跪着递上茶。 “往后,你便是冯家的人了。”苏梅感叹了一声,递给苏白一个自己绣的荷包。 苏白接过荷包,看着苏梅粗糙的手,不由得眼睛一红。 是这一双手,绣了无数个红包,养大了自己和苏青。 “阿娘,你永远是我的阿娘。” 第22章 冯府,墙上贴着红纸,挂着红灯笼,一副喜气洋洋的场面。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连下人们都欢欣雀跃。 他们盼望着少爷成亲之后,老爷每人发一个喜包。 然而,冯敬之却急得团团转,今日是大喜之日,冯塘却不见了。 这该如何是好?眼看就要到了时辰,没了新郎官,谁去接亲? 突然,一群褐色衣服的东厂番子鱼贯而入,肖逸一身白衣坐在大堂的金丝楠木椅上,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锣鼓喧天的冯府顿时鸦雀无声,冯敬之连忙从赶到大堂,朝肖逸拜了拜:“不知千岁爷大家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今儿是你冯家的喜事,我本不愿打扰。奈何梁王谋反,株连九族。” “怎会?”冯敬之一时呆立在原地。 肖逸从袖中甩出一条铁链,勒住冯敬之的颈脖,一把将他拖到自己身前。 冯敬之跪在地上,脸涨得通红。 “梁王叛乱,株连九族,”肖逸垂眉,“杀。” 身着褐衣的东厂番子守在冯家的前门和后门,整个宅子间充斥着惨叫与哭喊声。 鲜血溅在雪白的墙上,仿佛冬日的红梅,妖艳得让人心颤。 霎那间血气冲天,红纸、红灯笼、躺在地上浸满红色血迹的死尸,就像人间炼狱。 肖逸一身白衣,端坐大堂中间,喝着茶,对周旁的惨叫声、求饶声、咒骂声充耳不闻。 一个褐衣番子走了过来,禀报道:“督主,在姑苏城南发现冯塘的踪迹。” “走!” 肖逸站起身,却发现一双脚被人抓住。 “不可以,还请督主留下我冯家唯一的血脉。” 手起刀落,冯敬之的一双手飞了出去。 他哆嗦着身子,呢喃道:“你们不能抓塘儿,不能抓塘儿。” 一个番子立刻用火把给冯敬之止血。 肖逸看了冯敬之一眼:“一双手,若不知该放哪里,那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苏白盖着红盖头,等在房内。 可是左等右等,等没等到接亲的人。 “不好了!”王大娘跑来屋里大声叫道,“梁王叛变,现在冯家满门被灭,苏白要守寡了!” 苏梅撑着桌子,显现晕倒:“王大娘,你这话可是真的?” “我王婆子什么时候骗过人?” 苏白将红头盖扯下,表情凝重无比。 本以为萱怡郡主进入京都,能够力挽狂澜,拯救冯家于水火之中,奈何还是螳臂当车,无能为力。 “怎么新郎官还没来接亲呢?”许母孟氏走了进来,气定神闲地看着苏白。 苏白正襟危坐,一言不语。 “看来新娘子一点也不着急啊?不愧是戏坊的当家花旦,和无数小生在戏台之上谈过情,说过爱,这真是头一回上花轿的大姑娘比不了的。”孟氏讥笑着。 苏白抬眼望去,一双如寒潭般的眼睛让孟氏心悸。 “他来与不来,我都觉得无碍。反正聘礼我也收了,大不了改嫁。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拖着个孩子,守寡一辈子。” 孟氏气得脸通红,指着苏白骂道:“厚颜无耻!” “比起你,我还差得远,送客!” 这日的姑苏闷得厉害,天空厚厚的云积压在一起,雨却落不下来。 “快些,马上就能出城门了。”冯塘催促着。 苏青摸着肚子,干呕起来。 “怎么了?”冯塘拍了拍她的背。 “兴许是赶路太急了,现在有些想吐。去给我买些杨梅吧。”苏青依靠在墙边,软弱无力地说道。 冯塘点了点头,快步离去。 苏青望着冯塘离去的背影,莞尔一笑。 她走到一旁的茶庄,悠闲地喝起茶。 “私奔?浪迹天涯?”苏青摸了摸茶碗,不由地笑了笑。 如果不能嫁入冯家,那么冯塘根本就是一个废物。所以自己必须等,等冯家派人追上来,等冯塘以死相逼让冯家纳了自己为妾。 苏青心里谋划着,突然听到旁边的一个大汉议论着: “你听说了吗?因为梁王叛乱,现在冯府血流成河!” “这是惨,千岁爷去了哪里,哪里就有灭门惨案。” “闭嘴,你不要命了?” “咣当”一声,苏青手中的茶碗摔在地上,碎了一地,她连忙收拾起包袱,快速离去。 冯塘买回了杨梅,可是在约定的城门口却怎么也没等到苏青。 太阳渐渐落下,冯塘一个人站在城门处,身影被拉得欣长。 马蹄声由远及近,冯塘抬起眼,只见千岁爷策马而来。 冯塘本能地后退了几步。 “拿下!”肖逸一声令下,身后的番子上前,将冯塘五花大绑。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不成婚!”冯塘怒吼道。 “梁王叛乱,株连九族。押入死牢,明日进京。” 冯塘整个人瘫软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白马上的肖逸。 之前,他是看不起肖逸的。 一个阉人,权势再高又能怎样呢? 可如今自己犹如案板上的鱼肉,生死就在眼前之人的一念之间。 冯塘不由地惊惧起来。 冯家一百多人血溅当场,今夜的月色似乎都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猩红。 姑苏知府内,肖逸端坐在木椅上,知府大人顾膳颤颤巍巍地站在一旁。 “下官这就派人去请大夫给冯敬之医治。”顾膳颤声道。 “今晚若治不好,你这知府之位也可以让出来了。” 顾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下官一定命人治好冯敬之。只是有人报官,冯塘尚未过门的妻子苏白至今仍然逍遥在外,是否需要捉拿归案?” 肖逸嘴唇微抿,看了眼顾膳。 “下官立刻去打发了那人,苏白既然未过门,就酸能算作是冯家人。”顾膳的声音因为身体的颤抖变得有些忽高忽低。 肖逸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茶。 “那下官告退了。” 顾膳走出房门,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背,双腿不停哆嗦。 一日之间,冯家灭门。 是怎么也不敢想象的。 他急忙寻到大夫去大牢给冯敬之治病。 地牢内,阴森潮湿得可怖。 冯塘抱着浑身滚烫的冯敬之,已经忘了言语。 只是紧紧地搂着,身怕一松手,爹爹就永远地睡去,再也醒不来。 他从袖中拿出匕首,望着匕首边缘的寒光,突然想了解自己的性命。 “冯塘。” 这个声音就像是一束光,射向身处阴霾之地的冯塘。 他仿佛瞬间惊醒,身体颤抖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惊喜的表情瞬间变得失望:“怎么是你?你还来这里干什么?难道要与我在地牢里一拜天地吗?” “不是我,你希望是谁?” 冯塘恶狠狠地看着苏白,他实在受不了她一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样子。 从前是,现在也是。 之前不过一个戏子,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本自得。 如今呢?是过来看自己笑话的吗? “呵呵。”苏白突然轻笑出声。 “你在笑什么?” “我笑你真可怜啊,为爱私奔,到头来不仅被遗弃,连探望你的人都没有。” 苏白蹲了下来,打开食盒。 卤牛肉、烤猪蹄、桂花鱼、爆炒肥肠,刹那间香气四溢。 冯塘的肚子咕咚一下。 “吃吧。”苏白倒上酒,递过去筷子。 “你会这么好心?”冯塘眯起眼睛,看着苏白。 “我知道,在你眼中,我是推妹妹下湖,抢了她角色的恶女。我是在火海中不顾妹妹的救命之情,反而扇她巴掌的白眼狼。” “难道不是吗?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 苏白站起身,眼神微冷:“她那么好,为什么要和你私奔呢?难道她不知道她的姐姐即将嫁给你,婚宴之日,你若不出现,我将成为整个姑苏城的笑料!” 冯塘看着苏白如寒潭般的眼神,整个人如坠冰窖。 “我们彼此喜欢。” “好一个彼此喜欢。那么你被抓的时候,她在那里?现在你深陷囚笼,她又在哪里?” “她可能,可能,”冯塘摸着头,咬着嘴唇,“可能遭受到了意外。” “那你就给我好好地活着,活着进入京都,活着走出牢门,活着亲自去问问苏青,她是否会爱一无所有的你?” 冯塘紧捏拳头:“拭目以待!” 苏白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饭凉了,快吃吧。” 她看着对苏青深信不疑的冯塘,就想到了上辈子的许泽。 自己的确输了,输在了一个男人的心底。 可是这辈子绝不会再像上辈子般一败涂地! 因为此刻的自己,早已经断情绝爱,不会再爱上任何男人,更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堵上自己的一生,赔了自己的全部! 冯塘终究抵不过饥肠辘辘,大口吃起饭来。 他把冯敬之摇醒,给他喂下了些小米粥。 “真是重情重义的贤妻啊。”顾恒带了一个大夫,缓缓走来。 苏白知道来者不善,于是连忙退了出去。 顾恒望着苏白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大夫连忙进入牢房,帮冯敬之处理伤口,给他喂下退烧的汤药。 冯塘微微蹙眉,虽然他不喜苏白,但是自己的好兄弟顾恒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顾恒转过身,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顾兄。”冯塘抱拳道。 顾恒一个飞踢,将冯塘踹倒在地。 他踩着冯塘的脸,用力将脚上的泥蹭在他的脸上,面目狰狞道:“冯公子,冯大哥,你忘了平日里你是多么嚣张吗?真以为我愿意做你的小弟,做你的跟班?要不是你的郡主老娘,就凭着你那唯唯诺诺的老爹,你以为你能做我大哥?” 冯塘双眼猩红,手上和脚上的手链“叮当”作响。 “怎么?不服气?”顾恒右腿用力,踩得冯塘的嘴角溢出鲜血。 “哦,对了,你似乎不喜欢你这小娇妻呢。作为你的好兄弟,自然要帮你疼她了。你以为我为什么有她的卖身契?!” 第23章 上 “你这个畜牲!”冯塘的嘴里含着血水咒骂道。 顾恒不怒反笑,松开了脚,我到是真的很像尝尝苏白这种冷美人的滋味呢。 狱卒关上铁门,恭送顾恒带着大夫扬长而去。 夜风飒飒,苏白加快了脚步。 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苏白赶紧躲进旁边巷子里。 乌鸦从头顶飞过,发出阵阵嘶鸣。 “那个死丫头去哪里了?抓不到她,公子非扒了我的皮。” “会不会躲在了小巷子里?” 苏白站在一堆竹棍后面,屏住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白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一鼓作气,将一堆竹棍推了过去。 夜色太黑,小厮还没反应过来,又高又粗的竹竿就砸落下来,瞬间头破血流。 “死丫头,看我抓到你,不宰了你?” 小厮们朝着苏白追去。 苏白奋力地朝巷子另一头跑去,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堵高墙。 苏白一愣,仿佛一股寒气涌入全身,从脚冷到了头顶。 还要去见思念了十多年的生母,还要再去看看繁华的京都,还要登上京都的戏台,问鼎梨园,现在还不能死! 苏白的脸色惨白,她缓缓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们。 本来还卷起袖子,准备抓人的黑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一个女子,你怕个屁?”胖黑衣人踹了瘦黑衣人一脚。 瘦黑衣人手持粗绳,直奔向前。 苏白手抓着衣裙,眉头紧蹙。 高强之上,翻下一群蒙面人,他们分成两拨,一拨人拦截黑衣人,一拨人护着苏白,翻墙离去。 “小姐不必惊慌,家主乃是冯塘旧友,他命我们好生照看小姐。” “你们家主是谁?” “小姐莫要害怕,马上就能见到家主。” 苏白虽心中怀疑,可是目前已经没有办法,顾恒无法无天,光靠着自己别说走出姑苏城了,就连在城里生存,也是个问题。 到了郊区的一处茅草屋,蒙面人停了下来:“家主就在里面,姑娘请进。” 苏白抬眼望去,这是一间不起眼的农家茅屋,屋顶烟囱升起袅袅青烟,给这荒无人烟的荒地带来些许生机。 推开门,屋里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 只见一男子负手而立,背对着自己。 “周辰?”苏白轻声唤道。 男子转过身来,眉如远山,眼若星辰,平日里的纨绔之气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年纪的老成。 苏白对他有些印象,之前冯塘总与他和顾恒玩在一起,吃酒享乐,看戏赌博。 “这些时日,你暂且住在这里。我与冯塘是兄弟,虽无力救他,但是护住你却绰绰有余。”周辰的眼睛似乎燃着火,要将冰冷的苏白给点燃。 “我是不会留下的。” “为什么?”周辰上前一步,抓住苏白的手。 苏白转身,不知不觉将手抽离:“你和顾恒不同,你是正人君子,我自然信得过你。” 周辰的脸瞬间红出了血丝。 “只是我答应了萱怡郡主,要照拂冯塘一辈子。”苏白平淡地说道。 “难道你还要嫁给他?”周辰的语气有些急促。 “照拂不一定要嫁给他,现在是他最难的时候,我必须去京都。” 周辰双手垂立,欲言又止。 时间仿佛静止,空气安静得诡异,只有烛火在一旁噼里啪啦地燃烧。 “我明日安排你女扮男装出城。” “这还不够。”苏白眼中发着光,让周辰有些恍惚。 “顾恒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若他知道你送我出了城,不仅我将有数不清的麻烦,就连你也无法善终。”苏白表情有些凝重。 “周家虽是商贾之家,但背后也有些势力,大可不必过于担心。” “明日你组织一个运送馊水的商队,我躲在馊水桶中,蒙混出城,”苏白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但同时,我还需要你做一件十分冒险的事情。” “什么?” “火烧粮仓!!!” “可是,粮仓是在天灾之时救济百姓的最后希望,如若烧了,置百姓于何地?”周辰反问道。 “姑苏的粮仓早已空了。顾家父子这些年来搜刮民脂民膏,就连百姓上交的公粮也没放过。” 苏白想起前世顾家因为粮仓而满门抄家,不由地笑了笑。 自己不过是提前把他们送上断头台而已。 “这等机密之事,你怎么会知道?”周辰不由有些吃惊。 “切不可打草惊蛇去查探,明天你按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冯家倒了,顾知府一家独大,你们周家还能独善其身吗?” 周辰捏紧了拳头,冯家被抄家的当天,顾恒就找到自己,让周家上交的保护费提高了一倍,事实的确如此,与其虚与委蛇,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 “好。”周辰点了点,走了出去。 夜,苏白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回忆着前世的记忆,上辈子大概也是这个时候英国公派人来姑苏寻找自己。 可如今双鱼玉佩丢了,还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 而且答应了萱怡郡主要好好照拂冯塘,现在冯塘深陷囚笼。梁王、冯家都倒了,现在能去京都帮冯塘打点一切的只剩下自己。 上辈子虽然凄惨,可是没有食言过,没有做过亏心事。 这辈子,答应过的事情更要做到。 顾恒得知手下的小厮竟然没有抓住苏白,气得一拳将身边的桌子捶碎。 “废物!” 小厮们立刻跪下:“本来快要抓到的,可是不知哪里突然窜出一批人马将她就走。” 顾恒捏着茶杯,邪魅地笑了笑:“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敢在我的地盘抢我看上的东西。” 在大夫的救治下,冯敬之的烧退了。 冯塘和冯敬之坐在马车上的囚笼里,终于要离开姑苏,向京都进发。 姑苏城的百姓们对着囚车上的冯氏父子指指点点。 冯塘闭上眼,脸火辣辣地刺痛。 曾经肆意人身,如今却要受这种羞辱。 冯敬之已经昏睡过去。 肖逸骑着白马,面无悲喜:“给他们喝些水,务必活着面圣。” 他看了眼道路两边的人们,人们立刻噤声散去,生怕晚了一步沾惹上这个瘟神,血溅当场。 第24章 下 路过姑苏城门时,冯塘睁开了眼,他伸长了脖子,透过囚笼,找寻着一个人。 一个和自己私定终身的人,一个被姐姐欺负的可怜女子,一个自己发誓要照顾一辈子的人。 他抓着囚笼,深吸了口气,紧紧地盯着城门两旁,生怕错过任何一个人。 可是,没有,完全没有苏青的身影。 他垂下手,整个人泄了气,僵硬地靠在囚笼地边缘,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肖逸骑着白马,在穿过姑苏城门时,回头看了一眼,依山傍水的姑苏城尽在眼底。 他红了眼,清晨的阳光在他身上染了层光辉。 “爷,要派人护着苏白小姐进京吗?”一个褐衣男子小声道。 肖逸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 “属下知错。” 顾氏父子跪在地上,送别了千岁爷一行。 直到队伍消失在路的尽头,顾恒抬起头来,弯起嘴角。 千岁爷走了,古今姑苏城可是天高皇帝远,还有谁能奈自己何? 苏白将头发扎成男子的发髻,换上一身粗布黄衫,脸上均匀地抹了煤灰,俨然一副假小子的模样。 周辰找来了五个小厮,六辆推车,让苏白扮做小厮推车馊水车出城。 “你昨日说想藏身馊水桶,可是万一士兵打开馊水桶,看到你。岂不是更容易暴露?”周辰眉头紧蹙。 苏白皱着眉头,思索再三:“不可!” “为何?”周辰有些疑惑,这是他觉得最好的办法了。 “千岁爷今早已然离开姑苏。如今的顾家可谓是姑苏的天皇老子,顾恒一定把我的画像给了守城小兵。无论我再怎么乔装打扮,眉眼总是很难改变。”苏白深吸了一口气,揉搓着双手叹道。 “那怎么办?” “还是按着我昨日的办法,你再找六个小厮,总共十个小厮,每个小厮推四桶馊水。而我蹲在馊水车里。” “兵行险招,或许有一丝生机。刻板保守,只有死路一条。”苏白正色道。 周辰思索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还有,”苏白继续补充道,“太阳快下山的时刻我们出城,这也是守卫交班最松散的时刻。你派死士此刻火烧粮仓。” 顾恒正加派人手,全程搜捕苏白。 “什么?已经人去楼空?”顾恒怒喝道。 “属下奉命去苏家捉拿苏白的阿娘苏梅,发现她已经走了。而且贵重的首饰也不见了。” 顾恒将手中的茶杯捏碎,他怒不可遏,一种被苏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油然而生。 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晚霞,他突然想起些什么,连忙奔出门,飞身上马,朝着城门而去。 顾恒用缰绳抽着马,想起昨夜探视监牢的苏白,眼神阴郁。 想着这个女子对冯塘可是一往情深,必定会在今日逃出城门进京,而此刻无疑是最佳时机。 他驾着马,嘴角不由地微微上翘。这辈子在冯塘身前伏低做小,什么东西,就算是自己喜欢,也要献给冯塘。 如今,终于可以拿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怎能不兴奋? 苏白蹲在硕大的木桶内,馊水浸透了腰身,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馊味。 她闭着眼,用丝巾遮住口鼻,听着木桶之外的动静。 “要去往何地?”守门小兵拦住商队,问道。 “小哥行行好,”为首的一个老汉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递了过去,“我们急着将馊水送到临郡,还请官老爷行个方便。” 官差皱着眉头,捂着口鼻,只揭开了前五桶馊水,便喊着“快走,快走。” 苏白在馊水桶内,听到可以通过,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就在苏白以为自己将要平安出城的那一刻,突然听到一声怒喝:“停下。” 苏白的心猛得一颤,下身在冰冷的馊水里有些发抖。 “每一个馊水桶都查探过了吗?”顾恒翻身下马。 苏白隔着木桶,听着脚步声,感觉顾恒站到了自己身边。 她的手紧紧抠着橡木桶,心也跳到了嗓子眼。 “看,看了,全看了。”守城小兵低头道。 顾恒从身后抽出鞭子,向小兵身上抽去:“在我面前还敢撒谎,拖下去,关入大牢!” 小兵在求饶声中被拖走。 顾恒走到商队的最前方,逐一打开桶盖。 商队的人退到一边,垂手而立,这都是苏白之前吩咐好的。 苏白蜷缩在木桶内,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整个人憋气沉入馊水中。 就在顾恒揭开桶盖的那一霎那,苏白憋气扎入桶底。 她灰黄色的衣服和头巾和木桶融为一体,与暗褐色的馊水融为一体。 顾恒木桶中望去,根本看不出什么,就在他准备将手中的剑插入木桶之时,听到一声急报: “公子,不好,粮仓失火了!”一小厮策马而来,飞身下马,跪下焦急道。 顾恒脸色惨白,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官老爷,我们可以走了吗?”商队为首的老伯乞求着。 “快走!”守城士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苏白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商队推着馊水走了两个时辰,出了姑苏的地界,到达一处客栈,苏白才从馊水桶里出来,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扮作男儿,拜谢了各位,再马不停蹄地向京都策马而去。 顾恒终于扑灭了大火,整个人无力地摊在地上。 当今陛下多疑且杀人成性,粮仓失手是重罪中的重罪,他心里叹着顾家的荣华恐怕是到头了。 顾膳得到消息,赶来时双腿已经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大人,已经找到纵火的火把。”小厮将收集到的火把棍子放置于顾膳身前。 他闭着眼,眼皮微微颤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谨小慎微了一辈子,终于从一个穷书生做到了知府,不敢得罪任何人。到底是谁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 顾恒站起身,一拳砸向土墙,面色狰狞道:“苏白!别以为趁乱就可以逃出姑苏城,只要我活着的一天,迟早要将你抓回来扒皮抽筋,以泄我心头之恨。” 顾膳看向顾恒:“你刚刚说谁?” “苏白,就是险些嫁给冯塘的罪妇。” “啪”顾膳狠狠地打了顾恒一巴掌:“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谨小慎微,谨言慎行。千岁爷刚走,你就忘了我的嘱咐?” 第25章 上 “她是九千岁看上的女人!”顾膳几乎是用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怎么可能?”顾恒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如果千岁爷喜欢她,为何不带她一起出城?” 顾膳指着自己的儿子,气得浑身发抖, 拂袖离去。 苏青这些天一直躲在小客栈里,在得知冯家被灭族的那一刻, 只难过了片刻,又觉得开心。 本来就对冯塘没有什么感觉, 这种没有才华, 依附于家族的纨绔子弟是自己最看不起的。 冯家垮了, 那苏白便再也不能成为高高在上的冯家少奶奶。 想到这些,苏青心里那对冯塘的一点点内疚也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幸灾乐祸,有些开心。 她躺在客栈的小床上,摸着颈前的双鱼玉佩,突然疑惑起来。 这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玉佩,苏白为什么那么谨小慎微地将它锁在铜盒里? 苏青在疑惑中睡去。 第二日起来,苏青便悠闲地去街边的摊子吃早饭。 “听说了吗?京都英国公派人来我们这儿寻十多年前失散的亲生女儿。” “可不是, 好像这英国公的嫡女小时候走散时脖子上挂了个双鱼玉佩。英国公的嬷嬷一定要见到双鱼玉佩,才会让你进去见管事的。我听说街边的玉铺的双鱼玉佩一夜间售卖一空呢。” 苏青听着邻桌两个老妈子的谈话,手揪着衣服里的双鱼玉佩,心跳得厉害。 英国公的嫡女? 十多年前失散的女儿? 苏青的眼神微眯, 嘴唇轻抿。 她想着从小阿娘对自己的憎恨与漠视,却处处偏袒着苏白,不由得愤恨起来。 “青儿!”苏梅走上前, 捧着苏青的脸,“终于找到你了。” 苏青咬着牙,冷冷地看着苏梅,抓紧她的手,就往客栈里拉。 “怎么了?无论什么事都别怕,有阿娘在。”苏梅的手有些吃痛,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苏青身后,到了客栈。 苏青关上门,转身怒视苏梅:“你真的是我的阿娘吗?” 苏梅有些疑惑,愣神地望着苏青。 “我就直说了吧。我和苏白,有一个是英国公的女儿吧?”苏青眼神锐利,瞪着苏梅。 苏梅手中的包袱跌落在地上,她躲闪着眼神,颤颤巍巍道:“你从哪瞎听来的?你们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 “苏梅!”苏青一声怒喝,掏出怀里的双鱼玉佩,“英国公的人已经寻亲到姑苏了,如果我拿着这个玉佩找到她们,你的谎话还能圆下去吗?” 苏梅闭上眼,身子有些颤抖。 这些年,她想过无数次苏白认亲的场面,也打算过将苏白的身世告诉她。可是见到她越来越大,越来越懂事,就愈加舍不得。 本以为可以将陈年旧事埋在心底,却不想苏青知道了。 她抬眼看向苏青:“其实英国公的女儿不是你,是苏白。”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苏青咬着牙咆哮着,“如果我是你的亲身女儿,为什么从小到大你都偏袒着苏白,好吃的先给她吃,新衣服先给她穿?” “因为她的阿娘救过我们母女的命,当年我怀着你,又恰逢战乱,若不是她阿娘,我们早就死了。” 苏青握着玉佩,后退了几步。沉思片刻,抬起头,盯着苏梅:“苏白身上有什么胎记?” “你要做什么?”苏梅突然正色道,“不是我们的东西,不要觊觎,况且假冒侯门嫡女,是要五马分尸的。” 苏青收起玉佩,昂起头:“我说过,这辈子我要嫁入簪缨世家,我要过人上人的日子。我是绝对不会像你一样,一辈子过着低贱的生活,被人看不起。” “苏青,你听我说,” 苏青拔下发簪,插向自己的颈部:“你口口声声说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可是从小到大,你有为我做过一件事吗?如今,我只不过求你告诉我苏白身上的胎记,这很难吗?” 苏青的颈脖上冒出丝丝鲜血,苏梅揉搓着双手,蹙着眉头,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人喜欢我,活着还不如死了!”苏青举起发簪,向自己的颈部扎去。 “我说!”苏梅的眼睛含泪,撇过头,“苏白的右手臂内侧有个桃形胎记。” 苏青将发簪插回头上,从香炉上取出燃着的檀香,递给苏梅。 她闭上眼,卷起自己的衣袖,漏出右手:“来吧,烧出一模一样的胎记。” 苏梅自知再也劝不下,只能无奈叹了口气,按着记忆,用冒着火星的檀香,在苏青的右手臂烧出桃形印记。 晚春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 苏白骑着骏马,赶了三天三夜的路,终于到了京都。 望着热闹非凡的长安街,不由地湿了眼眶。 上辈子,嫁给许泽时,也是经过这长安街,抬入许府。 不过自己是个妾,是在夜里,从偏门抬入许府。 没有喜宴,没有红烛,只有清冷的街道和下人的鄙夷。 还好,都过去了,苏白心里感叹道。 经过多方打听,才得知梁王叛乱,萱怡郡主和梁王被关押在昭狱,而冯塘责备关押在刑部大牢。 “那梁王可真是狼子野心,不知好歹。陛下都已赐他爵位,他还半夜率领十万禁军围攻皇宫。还好首辅大人救驾及时,才免得一场血雨腥风啊。”茶楼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说着前几日梁王造反的场景,茶客们纷纷怒斥梁王不是个东西。 苏白坐在茶楼内,轻捧茶盏,回忆着前世的点滴。 这世上,没有比帝王更无情、更多疑、更心狠手辣的人了。 当年朱潜靠着萧、梁、傅、苏四大世家谋朝篡位,如今四大世家只剩下苏家和傅家了。 苏白闭上了眼,想着自己是苏家的嫡女,英国公苏达的女儿,她捏起拳头,势必保住苏家一家平安。 付了银子,苏白走出茶楼,迫不及待奔向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守卫森严,更别提冯塘是株连九族的重犯,要看一面不是那么容易。 苏白求了守门的官差良久,也不得入内。无奈从衣袖中掏出碎银,递了过去。 第26章 下 “不是我不让你进去, 而是重犯不得探视,除非主事大人点头。”官差为难道。 苏白又从袖中掏了一块金元宝,递给官差:“那还烦请小哥帮忙通禀一二。” 官差收了银子, 也不好推辞,便走了进去通报。 许泽听了官差的禀报, 有些疑惑:“一个男子?他身高多高?” “不高,才到我肩头, 眉清目秀的样子。” 许泽思索片刻, 然后笑了笑:“我知道了, 让他进来吧。” 苏白站在刑部门口有些踟躇,上次见冯塘,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 马上就要圣上亲审了,就怕他那公子哥的纨绔性子一时控制不住,顶撞了圣上,那可真是要命的事。 就在苏白想得出神的时候,官差出来,让她进去。 苏白喜出望外, 她低着头,压制住自己欢欣雀跃的心,踩着小碎步,进入刑部。 看到主事大人的时候, 苏白微微一愣,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许泽。 但她很快收住心神,压低嗓音:“小民曾受过冯公子的恩惠, 今日特请主事大人允许小民探望冯公子一番,以便还了当初的恩情。” 许泽深深地看了苏白一眼,掏出令牌:“准。” 苏白在衣袖中掏银子的手顿了顿,她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 便低着头说了声诺,便接过令牌,在官差的带领下通往地牢。 苏白的手紧紧捏着牌子,她不知道许泽为什么那么容易给自己通行令牌。 难道认出了自己?这绝不可能,她看了看自己粗暴的男衫,又摸了摸头顶的帽子,还有脸上的“八字胡”,他绝不可能认出自己。 正迟疑着,已然到了大牢。 苏白又给官差了一包碎银:“还请小哥通融些。” 官差接过碎银,退了出去。 苏白望向牢笼里的冯塘,他全身血迹,头发如枯草般乱蓬蓬的。 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一双曾经桀骜不驯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冯塘。”苏白小声换道。 冯塘瞟了苏白一眼:“你还来干什么?不会是想要做一回贞洁烈女,追随我到断头台前?哦,不对,你费尽心机差点成为了冯家少奶奶,这么个势利的人怎会为了阶下囚的我丢了性命?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看我有多惨,有多可怜?” 冯塘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咬着牙,喷着血说出来的。 苏白紧抓牢房木栏,指尖有些泛白,低声吼着:“听着,冯塘,现在我没有时间和你争论。只想告诉你,过几日陛下就要亲审梁嫁和冯家众人,到时候你只需记得,看你阿娘的脸色行事,切莫随心所欲,一意孤行。逞一时英雄算不得什么,真正能活下来才是真本事。” “啪啪啪”许泽拍着手掌,微笑着走了进来。 “冯少夫人千里寻夫,真是令人感动。哦,不对,听闻大婚那日,冯塘抛弃了你,和苏青私奔去了。” 苏白的脸羞得通红,她捏起拳头:“这与你何干?” 许泽走上前,摘了苏白的帽子,抓住她的头发,狠厉问道:“当初你同我退婚,是否是为了他?” 苏白瞥了许泽一眼,厌恶和轻蔑之情从眼底溢了出来。 “退了你的亲事,皆因你不配!!!” 许泽怒急,捧起苏白的脸,强吻下去。 一股屈辱之感在苏白心底浮现,这辈子,再也不愿意成为许泽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女子,再也不愿意和许泽有任何牵连。 她用力踹向许泽的膝盖,冷冷地看着许泽。 一双寒潭般的眼睛让怒得发狂的许泽瞬间清醒,他咬着牙指着冯塘:“还在他面前装贞洁烈女,也好,到时候记得来收尸。” 说罢,便拂袖离去。 “对不起。”冯塘低下头,“如果不是我阿娘逼你,或许你早嫁给了许泽,成了京官的家眷。” 苏白面色肃静,声音如水:“这几天你好好想想,过去的十八年,你做成了什么?如果你阿娘用她自己的性命保下你,你是否会辜负她的一片心血?” 苏白转身离开大牢,她的脚步有些沉重。 看着门口微弱的光亮,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为了护住襁褓中的孩子,答应许母远离京都,搬到姑苏老宅。 为了不让苏青加害自己的儿子,吞下了毒药。 可是,终究没能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 但愿,但愿这次冯塘不要负了萱怡郡主的一片苦心。 苏青在客栈躺了两天,手上的伤口也淡化成了一个粉红色的桃形胎记。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英国公府的嬷嬷已经来了三天,听闻这是最后一天,若再不到走失的候府嫡女,就要离开姑苏城了。 这天她早早地起床洗漱。 苏梅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苏青突然转过身,看向苏梅:“阿娘,我对你说的,记住了吗?” 苏梅点了点头,又皱眉道:“可是,若日后英国公发现咱们母女欺瞒他,可是万死不足以谢罪啊。” 苏青将手中的胭脂拍在桌上:“怕怕怕!你就知道怕!怕了一辈子,如今年过四十,还在露天的摊子上卖着荷包。阿娘,这次我是非去不可。宁愿在英国公府高贵地死,也不愿在市井中贫贱地活。” 苏梅红着眼,点了点头,只道:“我晓得了。” 苏青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刚跨出门槛,她转过身,看了苏梅一眼。 此刻,苏梅正坐着床边缘,用丝帕擦着眼泪,小声地抽泣着。 苏青一时也情难自禁,她跪了下来,朝苏梅拜了三拜:“阿娘,我走了,若是不能归来,还请你自己多加保重。” 说罢,她取下头上的金簪,那是冯塘送给她的,也是身上最值钱的首饰,便转身离去。 “苏青!”苏梅起身抓着金簪,依靠在门旁,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眼泪如掉了线的珍珠,滚落了下来。 她突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这么没用? 没有让苏青从小过上好日子,以至于养成如今这般拜金的性子。 苏青雇了辆马车,朝着英国公府家仆暂住的府邸奔去。 马车平稳地前进,苏青的心却跳得七上八下。 她摸着颈部的双鱼玉佩,看着右手臂的桃形胎记,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从今天起,我就是英国公府的嫡女!” 第27章 上 25 马车终于到了府邸, 苏青给了银子,下了马车。只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被搀扶着走了出来。 少女不停地□□,走路也瘸着腿。 “怎么受伤了?”苏青上前假装担忧道。 小姑娘疼得说不出话, 一旁的大娘抱怨道:“哎,真不知这英国公的管事的是来寻亲, 还是寻仇。一言不合就把我女儿打成这样。” 苏青好生安慰了一番,又见出来的几个女子皆是受了伤, 要么嘴巴被打肿了, 要么腿被打瘸了。 她犹豫了片刻, 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径直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坐在正中央的老嬷嬷怒喝道:“真是人心不古,这些人听闻流落民间的侯门嫡女身上挂有双鱼玉佩,竟随便去玉器铺子买了双鱼玉,然后瞎编个故事,就敢冒充小姐,胆子也忑大了。” “你老消消气,这打也打了, 骂也骂了,是在找不到小姐,只能回京都复命了。”丫鬟安慰道。 “我何尝不想早些回京都,可是夫人这些年思女成疾, 身子也愈发差了。大夫说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倘若这次还寻不回小姐, 恐怕夫人要,”崔嬷嬷眼睛一红,不忍再说下去。 “民女苏青,特来认亲。”苏青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 崔嬷嬷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她坐在木椅上,撑着脑袋,看着下跪之人,觉得年岁倒是符合,长相也有些像,便问道:“你可有随身戴着的双鱼玉佩?” 苏青将颈部系着的双鱼玉佩取下,捧在头顶。 崔妈妈望着暗绿色双鱼玉佩上的一丝裂缝,她的心突然跳得厉害,连忙让身边的丫鬟拿过来给自己瞧瞧。 她举起双鱼玉佩,透着光仔细地看着:那一丝裂缝从一条鱼的尾巴处延伸到另一条鱼的背脊。 崔嬷嬷的手有些颤抖,连忙吩咐丫鬟取回烛火。 她将玉佩置于烛火之上,暗绿色的玉佩逐渐变成了紫红色。 跪在地上的苏青看到这一幕,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老爷当年为夫人寻得的西域紫玉打磨的玉佩,可是匠人的失误造成了瑕疵,将军大怒,还是夫人求了情,说破碎裂纹是‘碎碎平安’的意思。”崔嬷嬷的脸因为回忆而荡起了笑容,额头上的皱纹也平缓许多。 她连忙上前扶起苏青,抓着她的手,哭诉道:“小姐,老奴来晚了,这些年夫人找你找得好辛苦,快随我回府吧。” 苏青咬着嘴唇,面露难色。 “怎么了?” “我阿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总不能抛下她一人,独享荣华富贵啊。”苏青松开了崔嬷嬷的手,转身皱起眉头。 崔嬷嬷更加感动了,心叹自家小姐虽然在外生活了十多年,还好心思未被教坏。 不懂规矩,可以慢慢教。 可若心思坏了,再改过来,可就难了。 她们傍晚一起去客栈找到苏梅,崔嬷嬷更是千恩万谢她抚养苏青成人。 苏梅只是在一旁尴尬地笑着,木然地点头。 这辈子,她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可这次,把一辈子的恶事都做尽了,让自己的女儿冒充救命恩人的女儿去侯府享受荣华富贵,苏梅内疚地用指尖狠狠戳着掌心。 崔嬷嬷本意是给苏梅一大笔银子好好补偿她,可是她怎么也不肯收。 随即崔嬷嬷又让她一起去京都,给她安排个住处,闲暇时也方便看看女儿,苏梅更是说这万万使不得。 不是她不想见女儿,而是撒了个弥天大谎,她又有何面目再见救命恩人?再者,去了京都,那英国公必定细细盘问自己,倘若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让他察觉出什么端倪,苏青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崔嬷嬷无奈,只能让苏青再陪苏梅最后一晚,明日一大早,务必要启程返回京都,她怕夫人思女成疾,等不了太久。 夜,桌上的烛火微弱地燃着,苏青和苏梅两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木椅上,相对无言。 苏梅无精打采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娘,我知道你在内疚,可是你不想想,咱们养了苏白十多年,顶替她的身份怎么了?”苏青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可当年,若不是苏白的阿娘救了我们,用以身犯险,引开山贼,我们母女早就一命呜呼了。” “够了!难道你要我以死谢罪吗?”苏青突然站了起来,“你只需记得,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唯一的亲生女儿!苏白她不是。” 苏梅愣了愣神,终究点了点头。只是叹道:“你去了英国公府,一定要把夫人当做你的亲娘看待,更要守规矩,切莫再惹是生非了。” “我自是晓得的,这次机会来之不易,一定好好珍惜。”苏青抓着苏梅的手安慰道。 京都初夏的晚风已有些闷热。 大都督府,肖逸穿着薄衫,走进一间暗室,来到一块无字的牌位前,点了三根沉香,拜了拜。 他双手卧成拳头,透过袅袅的烟气,望着无字的牌位,咬着牙,眉头紧蹙,有些出神。 直至沉香燃尽,他才回过神来,眼神冰冷无比。 走出暗室,来到院子里,一个褐衣番子来报:“爷,苏白在城西买了一个小屋。” 肖逸的眼神瞬间温和起来,只道:“继续跟着。” 京都最大的城门永安城门口,人头攒动。 听闻陛下要亲审叛贼梁崔一家,百姓们为了一睹当今圣上风采,清早便放下手中的农活,围在监斩台的四周。 苏白更是一夜没睡,前一晚便前来守着,现在才方能站在最前面。 烈日高照,众人等了许久,也不见梁崔,更不见圣上。 小孩的哭闹声、妇人的交谈声、壮汉的争吵声混成一股喧闹的嗡鸣之声,在苏白的耳边挥散不去。 再加上闷热的天气,刺眼的阳光,苏白险些晕厥过去。 突然号角响起,人群让开了一条道,梁家、冯家的罪犯悉数被押上监斩台。 苏白不由地湿了眼眶。 萱怡郡主那么高贵的女子,如今竟然衣衫褴褛,十指不全,糟乱的头发下,面容有些晦暗。 此刻的萱怡郡主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跟着眼前的步伐,僵硬地挪动着脚步。 第28章 中 上了刑台, 萱怡郡主一眼便看到了另一头的男子。 她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这些日子,若不是想着再见儿子一面, 她早就在暗无天日的昭狱咬舌自尽。 萱怡郡主跪在了冯塘的身边,铁链之下的左手紧紧握着冯塘的右手。 冯塘身子微颤, 他用目光瞥了瞥右边的阿娘,紧紧握紧了拳头。 他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自己无用, 最爱的亲人任人宰割、受尽羞辱, 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陛下朱潜已端坐在高台之上, 他倚靠在龙椅之上,看着傲骨铮铮的梁王,笑了笑:“梁王,郑对你百般信任,赐你十万禁军,守护京都,没想到你竟然深夜造反,火烧皇宫, 诛你九族,可有不服?” “朱潜老贼,当年若不是我父王助你登基,你现在早就身首异处, 坟头长草了!”梁王的长子怒喝。 “杀!”陛下脸上的笑容凝固,吩咐道。 刽子手手起刀落,梁王长子的人头滚落到地。 “是父王, 父王要反,我进谏了多次也无用,圣上饶命!”梁王的小儿子趴在地上哭诉着。 “杀!” 又一颗人头滚落了下来,鲜血已经染红了刑台。 梁王依旧挺立着脊梁,面无悲喜,目视着前方。 朱潜看着气定神闲的梁王,又听到百姓的议论之声 ,手紧抓着龙椅,青筋暴起。 他知道梁王是昔日的战神,抵住了漠北的突厥,守护了大周的江山,保护了天下的子民,在百信心中声威不小。 只有让最亲的人指正梁王才有说服力,才能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而梁王的血脉决不能留! 就在朱潜烦躁的时候,瞥见了跪在一旁的萱怡郡主和他那不成器的纨绔儿子冯塘。 他站起身:“萱怡郡主,你可知你兄长犯了何罪?” 梁王的耳多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下,萱怡郡主却真真切切看到了。 那是兄长自小的毛病,只要一紧张,耳朵就会抖动。 “犯了欺君罔上、意图谋反之罪。” “既然如此,该如何处置?”朱潜又坐回了龙椅,看似随意地问道。 “杀。”萱怡郡主咬着牙,抬头看向朱潜。 “甚好。”朱潜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让身边的太监递了过去。 萱怡郡主接过匕首,看着刀鞘上的五彩琉璃,立刻想起这事陛下当年和阿兄结拜兄弟是,阿兄赠送给陛下的礼物。 “不知陛下何意?”萱怡郡主有些颤抖。 “郑不是不念旧情之人,梁王谋反,罪该万死。但护国有功,你若能证明你和梁家早已没有瓜葛,便饶了冯家,只贬为庶人便罢了。” 萱怡郡主点了点头,握手匕首的断指右手有些颤抖。 她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链,走到梁王身前,跪下。 嘴唇微颤,刚想说声抱歉,却听见阿兄说:“来吧,我不会怪你。” 萱怡郡主泪如雨下,怎能不怪自己? 十多年前,若不是自己爱慕朱潜,逼着阿兄助他登基上位,就不会有今天! 陛下阴险多疑,梁家终究是无法保全了。 萱怡郡主闭上眼,举起匕首,朝梁王的心窝刺入。 周围的百姓纷纷指着萱怡郡主怒骂,她飞扬跋扈的恶名本早就被人熟知,如今为了活命竟然诛杀兄长,更令人不齿。 鲜血溅了萱怡郡主一脸,她的眼神空洞无神,走到梁家的家眷子孙前,一一朝他们的心窝刺下。 一时间,哭闹咒骂之声不绝于耳。 “萱怡,你罪该万死,家主为了救你才犯上作乱,你竟然为了苟活杀兄灭族,简直罔顾人伦!” “萱怡,我倒要看看,你能活到几时?梁家的死士不会放过你!” “萱怡,你不配为人。” 当最后一个梁家的子孙家眷倒下,萱怡郡主深吸了一口气,双腿跪在地上。 明明是初夏的正午,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她却从脚底寒到了心里。 梁家是簪缨世家、百年大族,却不知不觉毁在了自己的手上。 萱怡郡主闭上眼,朝高台之上的陛下跪拜:“罪女幸不辱使命!” “善,梁家帮大周肃清乱党。有功,该赏,就让你儿冯塘进锦衣卫做百户,继续为朝廷效力。”陛下哈哈大笑道。 他实在爱极了梁家自相残杀,铁骨铮铮的梁家最后还不是为了活命弯下了脊梁? 不可一世的梁王还不是死在了他最爱的妹妹手上? 冯塘紧捏拳头,刚想怒骂,只听到身旁的阿娘小声道:“快谢恩。” 片刻间突然想起几日前,苏白来大牢看自己,让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听从萱怡郡主的安排。 他匍匐在地,大声道:“谢主隆恩。” 梁家已灭,只剩不成气候的商贾之家冯家,陛下朱潜也没有兴致,便摆驾回宫。 围观的百姓们依旧对着冯塘他们指指点点。 冯塘刚想发怒,却被萱怡郡主按住了肩膀:“今后,戳着你脊梁骨骂你的人会更多,你只需记着,为了活下来,咱家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答应阿娘,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冯塘望着萱怡郡主的泪眼,突然有种不祥之感浮上心头。 “答应阿娘!”萱怡郡主捧着冯塘的脸,颤声道。 “好。” 萱怡郡主抓起匕首,刺向自己的心窝。 “阿娘?!”冯塘抱紧萱怡郡主,泣不成声。 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因为有个爱护自己的阿娘。可如今,怎么在一天之内全都变了?都变了! 萱怡郡主躺在冯塘的怀里,用最后的力气,摸了摸冯塘的脸颊:“好孩子,不哭。阿娘只是去向梁家列祖列宗请罪去了,你一定要听苏白的话,她答应过我会照拂你一生一世的。” 她转过头,伸出血淋淋的右手,指向苏白的方向。 苏白连忙上前,握住萱怡郡主的右手:“我会的。” 若不是萱怡郡主,自己怎能赎身脱离云丹戏坊?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苏白是懂得的。 萱怡郡主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 冯塘还沉静在悲痛之中,只听到旁边一身闷哼,转眼望去,自己的阿爹冯敬之也自刎离去。 第29章 下 至亲在一日之内全部离去, 饶是冯塘之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他仰天长啸,嘶吼之声让苏白有些心碎。 人生最哀痛的莫过于生离死别。 梁家、冯家除了冯塘一人, 都死绝了。 让他活着,仿佛是一种惩罚。 冯塘举起匕首, 朝自己的胸膛刺去。 匕首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苏白来不及多想, 本能地用手挡住刀尖。 剧烈的疼痛从掌心传来, 鲜血一滴滴落在冯塘的衣衫上。 苏白红着眼, 用另一手掐住冯塘的肩膀大声喊道:“冯塘!你给我记住,你的命是你娘用自己的自尊换来的。她高傲清白了一辈子,为了你,低下了头,昧了良心。你要好好活着,活给她看看!” 冯塘掩面哭了起来。 苏白叹了口气,从裙摆处撕下一块布条,将流血不止的手掌包好。 她端坐在冯塘身边, 任凭周围的百姓对她指指点点,任由愤怒地百姓将烂菜叶和鸡蛋砸在她脸上。 她只是想着,冯塘锦衣玉食了一辈子,现在不过是一个刚及弱冠之年的纨绔子弟, 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打击? 既然答应了萱怡郡主,就要做好自己的本分,照拂好他。 千岁爷肖逸就站在不远处的酒楼厢房内, 他透过暗窗看着苏白。 夕阳的余晖仿佛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辉,她是那样的恬静,仿佛灭门之祸从未发生过。 肖逸紧紧地抓着身边的椅子,指尖泛白。 他又看了看冯塘,此刻的冯塘犹如失去生机的枯竹,只要风一吹,就会倒下。 肖逸的眼睛有些泛红,他从未羡慕过任何人。 此刻,却无比地羡慕冯塘。 羡慕他在家破人亡、无依无靠、最脆弱的时候,有个人陪在身边,同他一起面对风雨。 羡慕他纵然失去了一切,但得到了一个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遇到的人。 他握紧了拳头,不忍再看,转身离去。 太阳终于下山,凑热闹的看客也逐渐散去。 苏白忍着右手的疼痛看起身,走到冯塘身边,温柔道:“快入夜了,咱们回家吧。” “家?”冯塘失去光泽的眼眸恢复了些神采,然后摇头苦笑,“我哪里还有家?” “我在城西买了一个小院,以后就住那儿吧。房契写的是你的名字,这样以后你去锦衣卫当差也方便。”苏白小声劝道 冯塘站起身,没有言语,朝着大街上走去。 苏白急忙追了上去,将冯塘带回了西城的小院。 屋子早已被苏白打扫赶紧,她为冯塘烧好了水,将滚烫的热水倒入木桶内,让冯塘好好清洗一番,便退了出去。 这时候才发现右手的伤口有些溃烂发白,疼得厉害。 她突然想起之前在冯府唱戏时,被苏青误伤,千岁爷给了自己一瓶金疮药。 于是连忙走入自己的屋内,翻开包袱,找出紫色瓷瓶。 她握着冰冷的紫色瓷瓶,内心却温热得厉害。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右手掌的棉布撕去,白色的药粉洒在灼热的伤口上,顿时一种清凉之感覆盖了火辣辣的手掌。 抬眼望去,只见冯塘将木桶的水倒在了院子里,走回他的房间,关上了门,吹灭了烛火。 苏白想着他或许需要一个静一静,便任由他独自一人回房睡了。 窗外知了的叫声不绝于耳,夏来了。 苏白躺在床上,心里盘算着安顿好冯塘,就得立即赶回姑苏,或许还来得及遇上英国公府寻亲的家眷。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起身买菜,给冯塘炸了油条,磨了豆浆。 冯塘吃油条的时候,苏白递给他三件干净的长衫和一沓银票。 “这银票是你阿娘在进京之前给我的,想必你日后也能派上用场。”苏白叹道。 “这是我阿娘给你的,我不要。” “近几天,我可能要回姑苏一趟。”苏白的声音微不可闻。 她知道现在是冯塘最需要照拂、关心的时刻,可若不敢回去,误了英国公府的寻亲,苏青再次假冒自己进入侯府,那么自己的亲娘恐怕会再次被她害死。 苏白紧紧地抓起拳头,前世的悲剧不能重演。 冯塘端着碗的手一颤,碗里的豆浆险些洒了出来,他抬起头,看向苏白:“我在姑苏得罪了不少人,你把银子都给了我,万一在姑苏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送你回去。” “不必,你须早早地去南镇府司报到,否则别梁王的仇家参你个不敬之罪,可就麻烦大了。” 冯塘点了点头。 安抚好了冯塘,苏白便去集市,想买一匹骏马。 时间紧迫,只有快马加鞭地赶回姑苏,才有可能阻止苏青。 发现道路的两旁站满了百姓,苏白有些疑惑,前去询问。 “这你都不知道?英国公找了十多年的女儿终于前几日终于在姑苏找到了。马上要坐着大轿回府了。” 苏白的脑中一震嗡鸣,她后退了几步,脸色惨白。 她看着沿路的百姓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不由地生出几分悲楚。 英国公苏达声望及高,早年他和梁王并称“护国双雄”,一起坚守边陲,抵御漠北突厥的侵袭。 奈何因为在战场杀敌,没能照看好妻子,以至于英国公夫人姬濛在战乱中失散了女儿。 从此,英国公便隐退了下来,忙着寻找女儿。 这一退,就是十几年。 沿途的百姓人人都为英国公寻找到失散的爱女感到高兴,他们手捧瓜果,热切地盼着即将到来的英国公府嫡女。 苏白站在人群之后,冷冷地看着早已被清理过的街道。 人声鼎沸的场面更加衬得她心头的孤寂与萧条。 为什么? 为什么?? 自己重活一世,仍旧没有阻止苏青顶替自己成为侯门嫡女? 俏丽的丫鬟撒着花瓣,黝黑的壮汉吹着唢呐,一片锣鼓喧天中,苏青坐在巨大华丽的马车里,向英国公府行去。 路上的百姓沸腾了,他们欢呼着将手中的瓜果扔向宽广的马车里。 苏青撩开轻纱,向四周的百姓挥手致谢。 苏青本就美丽,点上妆容后更加娇俏动人。 百姓们看着英国公嫡女如此平易近人,更加狂热,欢呼声不绝于耳。 苏白站在角落里,盯着苏青颈脖上的双鱼玉佩,咬着牙,一双如寒潭般的眼眸微眯,内心发誓:苏青,这辈子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罪有应得! 第30章 上 这天, 英国公夫人姬濛早早地起来,梳洗打扮了一番,一直站在苏府的门口等候。 日思夜想了十多年, 今天终于要相见了额,怎能不让人激动? 自打前日收到了崔嬷嬷的飞鸽传书, 姬濛喜极而泣,整晚整晚地无法入睡, 命人快快准备。 可着实没什么准备的, 因为姬濛十多年前就收拾好了自己爱女的屋子, 觉得她总会回来,日日明日打扫得一尘不染。 每年都会让京都最好的绣娘缝制各式各样的衣服,收集各种美珠宝玉,为的就是母女重逢的这天。 “快到了吗?”姬濛深吸了一口气,连忙向刚骑马奔来的小厮问道。 “禀夫人,已经到了六福街了,百姓们夹道相迎,瓜果相送。” “那就好, 那就好!”姬濛双手抱拳,不住地揉搓。 英国公苏达将姬濛拥到怀里:“女儿已经回来了,再也不会失散了,不要紧张。” 姬濛点了点头, 随即看向不远处的街道:一个明目皓齿的女子,坐在装满瓜果的马车里,向自己缓缓驶来。 姬濛用手中的丝巾捂着嘴, 不住地流泪。 这就是自己的女儿,日思夜想了十多年的女儿! 苏青从马车上走下,微微福身,叫了声:“爹,娘,女儿回来了。” 姬濛抓着苏青的手,笑中带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青跟着姬濛,来到了一处别院,前有一池溪水,后有十里桃林。 进了屋内,金丝楠木的桌椅、晶莹剔透的琉璃瓷瓶、复古华丽的刺绣锦被,这一切的一切,让苏青有些慌神,她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想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想告诉自己这都是真的。 姬濛站在一旁,看着苏青的有些入神的模样,不由地有些难过。 本事尊贵的侯门嫡女,竟流落在外,过着清苦的日子,这一切都怪自己。 姬濛突然想到老夫人还等着苏青,于是便急忙拉着苏青去了沁心园。 苏老太太慈眉善目,给了苏青一个大红包,又体贴地安慰了一番。 只是坐在苏老夫人身边的清丽少妇让苏青有些奇怪。 她猜想着那妇人若是主子,为何穿得那么朴素寡淡? 可若那妇人是下人,又怎能坐在老夫人身边? 那妇人笑了笑,朝着苏青招了招手,也递给苏青一个红包。 “这是你的小娘傅婉儿,还不快快拜谢?”姬濛提醒道。 苏青刚要行礼,傅婉儿连忙起身,托住苏青的双手:“一家人,别见外。” 大伙儿围坐一团,喝着清茶,吃着糕点,询问着苏青的过往。 得知苏青从小食不果腹,还要在戏台卖唱维持生计,都黯然流下了眼泪。 随后又好生安慰了苏青一番,才各自散去。 傅婉儿刚回到自己的别院,苏梦就上前哭诉:“阿娘,今天是妹妹回门的日子,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住口,有什么话进了屋里再说。”傅婉儿厉声喝道,全然无了人前的婉约。 进了房门,苏梦还欲争辩,傅婉儿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苏梦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娘。 “我教你了多少次,谨小慎微、谨言慎行,你都忘了吗?听闻姑苏城的嫡女回了府上,你就打扮得明艳生辉,想把她比下去?”傅婉儿笑着看向自己的女儿。 苏梦心中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底一点点小九九全被阿娘看破,瞬间红了脸。 傅婉儿深吸了一口气,威严道:“跪下!” 苏梦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不知阿娘为何这么生气。 傅婉儿转身看向窗外:“你外祖母年轻时不过是傅府上的一个丫鬟,拼尽了全力才爬上了傅老将军的床,成了妾,生下我。而我是傅府最不受宠的女子,靠着一步步小心谋划,精心算计,才成了英国公府的贵妾。” “这些年你受宠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傅婉儿回过身,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苏梦跪在地上,有些害怕,她从未见过阿娘如此严肃。 “如果你今天穿得这般华丽去见她,又卖弄你的诗词歌赋,只会让你阿爹和老夫人更加怜惜那曾经流落在外的苏青,更加千倍、百倍地补偿她。”傅婉儿捏起拳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那阿娘,我该怎么办?”苏梦揪着傅婉儿的衣袖,泪如雨下。 傅婉儿闭上眼,叹了口气。 此刻,她突然有些后悔。这些年,为了弥补自己童年的遗憾,总是竭尽所能满足苏梦的一切要求,硬生生将她养成了一朵娇艳的牡丹。 可牡丹之所以能盛开在大周各个角落,并不是因为它有多美丽、多娇艳,而是因为它是国花,是皇家喜欢的、平民敬仰的国花! 可是,自己的女儿什么都不是。 充其量不过是英国公的庶女。 从前,她是英国公唯一的女儿,是掌上明珠。 如今,苏青回来了,她什么都不是了! “记住,任何时候,当你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按兵不动,小心翼翼地观察敌人,任何人都有破绽,更何况一个不过及笄之年的少女呢?”傅婉儿讽刺地笑了笑,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到了用晚膳的时刻,冯塘还见苏白在房内闭门不出,觉得有些奇怪。 前几日,她总是安慰自己,监督自己吃饭,不停地说些戏坊里好玩的事情,开导自己。 今儿,她怎么自己自闭起来? 无奈,冯塘去酒楼里点了几份菜和米饭,让小二包起来,自己带回了小屋。 他敲了敲苏白的房门:“喂,你明日不是要走了吗?那也得吃饱了再走,别到了姑苏,别人见你瘦那么多,还以为在京都我苛责了你。” “咔嚓”一声,苏白拉开房门,走了出来,眼圈有些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我不回姑苏了。” “怎么了?”冯塘心底有股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好像是自己耽误了苏白什么事,以至于回去也没用。 苏白浅笑:“我只是突然觉得在京都也很好。” “好香!”苏白连忙走到饭桌前,“快吃。” 冯塘安静地坐在桌子边,看着苏白大口吃菜,觉得今晚的她好像特别兴奋。 苏白到了两杯酒,递给冯塘一杯:“干了!和过去告别,日子总是要过的。” 冯塘看着苏白眼中闪现的泪光,心抽搐了一下。 苏白一饮而尽,笑道:“发什么呆,快干了!” “好!” 灼热的烈酒刺激着冯塘的喉咙,空中的皎月照着满心是伤的两人,他们说着不好笑的趣事,哈哈大笑。 仿佛只要笑着,人生便不会苦。 只要笑着,明天又有力量轻装前行。 第31章 下 第二日, 苏白见着左邻右舍捧着香火、瓜果步履匆匆。 有些纳闷,便抓着一个妇人,问她此去何处? 那妇人笑言今日是四月初八, 惊华真人羽化的日子,所以这天大批信徒去惊华寺烧香礼佛。 苏白心中一颤, 前世离开京都太久,竟然忘了今天是京都最大的寺庙惊华寺开放寺门, 广结善缘的日子。 如今的她早已不信佛, 求了十年, 却换来一场空,这辈子,只能靠自己。 突然心中一动,京都之人那么信奉惊华寺,自己的娘亲会不会带着苏青去寺庙祈福? 想到此处,苏白的呼吸有些急促,指尖微微颤动。 前世最大的遗憾除了自己的儿子,就是未曾见过的娘亲。 她寻觅了自己十多年, 最后却被假冒自己的苏青害死,可以想象,娘亲死之前是多么无助,多么可怜。 她十月怀胎生养了自己, 可是自己却没有尽一天孝道。 苏白握紧拳头,闭上眼,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你怎么了?”冯塘站在一旁, 从昨晚起,就觉得苏白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今日,我要去一趟惊华寺。你去南镇府司当差的时候,千万要谨言慎行,能忍则忍,新人总是要受些欺负的。”苏白安慰完,不敢耽搁,立刻随着人流前往惊华寺。 香火鼎盛的惊华寺在京都城北,苏白雇了辆马车,让车夫快些赶往惊华寺。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苏白微微有些紧张,她抠着自己的手指,想象着自己的娘亲会是什么模样。 寻了自己那么久,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苏白的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却感觉马车太慢了,她催促车夫快些。 “已经够快了,山路崎岖,太快容易翻车。” 苏白撩开车帘,望向半山腰的惊华寺,心里祈祷着千万、千万能见上自己的娘亲一面。 短短的半个时辰路程,苏白仿佛经历了一个春夏。 寺庙的钟声在耳边回旋,苏白递了银子,下了马车,看着人头攒动的信众,仿若隔世。 穿过人群,来到大雄宝殿。 站在门外,她冷冷地看着佛祖。 这一世,她不求,什么也不求。 “阿娘,你慢些。” 熟悉的声音跃入耳中,苏白转身看到一个体态纤弱的妇人,亲昵地拉着苏青的手,而苏青则巧笑盼兮,在那妇人耳边不停地说些什么。 她连忙躲到石柱的后面,小心翼翼地看着。 在见到那妇人的一刹那,苏白的心猛地一跳。 虽隔着有些远,看不清那妇人的样子,但是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心头。 此刻,她的心既甜蜜又苦涩。 甜蜜的是,终于能见到娘亲一眼,得知她安好,也就放心了。 苦涩的是,陪在她身边的不是自己,虽然只隔着几十步,却仿佛隔着海角天涯,无法相认。 姬濛、苏青身后跟着十多个丫鬟与小厮,手里捧着瓜果、米糕、香火,似乎是前来还愿。 在她们跨入大雄宝殿之时,石柱后面的苏白听到姬濛对苏青说:“这拜菩萨也讲究个心诚则灵。待会儿,你可要诚心跪拜。能寻回你,也是菩萨保佑。” 苏白的手指用力抠着石柱,泪水迷蒙了双眼。 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苏青刚回到英国公府,既有身上的胎记,又有玉佩证明她的身份,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此刻贸然冲上前去相认,说不定还没靠近英国公夫人,就被一群小厮乱棍打走。 冯塘一直放心不下苏白,觉着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昨晚不做饭,今天一大早又神色匆匆地离开。 所以一路跟着苏白。 哪只苏白的马车跑得太快,他险些跟丢,还好最后追了上来。 一开始不明所以,知道后来看着苏白躲在石柱后面看着庙里跪拜的母女,他才猜到些什么。 苏青拜完菩萨,上了香,抽了个上上签。 姬濛终于笑了,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苏青搀扶着姬濛走出了大雄宝殿,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中间的冯塘。 那份尴尬油然而生,不觉得就羞红了脸。 当初,怂恿冯塘私奔逃婚的是她,得知冯家灭门弃冯塘而去的也是她,本以为冯塘必死无疑,哪知道却在这里见到他? 苏青的额头冒着汗珠,脸色有些铁青。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姬濛用手绢擦着苏青的额头,让丫鬟打开油纸伞,担心苏青中暑。 “苏青,你脖子上的双鱼玉佩是哪里来的?”冯塘大声问道。 姬濛看了看冯塘,又看了看苏青,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苏青顿时泪如雨下:“冯塘,在姑苏你就逼良为娼,坏事做尽,险些轻薄于我。如今到了京都,还这般为难于我,当真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吗?” 对于萱怡公主的宝贝儿子冯塘,姬濛还是有些耳闻的。 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没想到竟然欺负道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她立刻让小厮将他仗责一番。 冯塘虽然有些武艺,但英国公府的护卫也不是常人,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打趴在地。 苏白看不下去,走上前,在姬濛身前福了福身:“夫人,寺庙乃是清静之地,佛家也讲究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他已受伤,不如饶他一命,就当为自己积些福报。” 王嬷嬷刚想上前训斥,姬濛连忙按住了她。 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绝妙佳人有着一丝说不出的亲切感。 苏青低着头,深怕苏白当众拆穿自己,忙借口有些头晕,让姬濛带着自己回府。 就在姬濛快踏出寺庙的那一刻,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苏白一眼。 她仿佛觉得苏白也正在看着自己,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 “阿娘,我可能中暑了,头痛得厉害。”苏青再次催促道。 “好好,咱立刻回府。” 望着她们走远,苏白蹲下身,望着痛苦不堪[獨]的冯塘:“你没事吧?” 冯塘眉头紧蹙,咬着牙说:“没事。” 冯塘躺在寺庙的路中间,旁边的人围在四周指指点点。 “现在我的玉佩在她身上,而且她刚去英国公府,想必一家人都在认亲的幸福之中,是很难让别人相信我的。”苏青将冯塘拉到一边的树荫下。 “那怎么办?” “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现在英国公一家只是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想必日后英国公也会细细调查一番,到时候我再上门,就水到渠成了。” 第32章 上 苏白的眼中透着寒光, 语气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与自信。 冯塘低下了头,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眼前的女子。 无论心智还是秉性,自己都差她太远太远。 他抠着自己的衣袖, 低下了头。 “怎么了?可是那些家奴下手太重,伤了你的腿?”苏白担忧地蹲了下来。 她捏了下冯塘的小腿, 冯塘痛得吸了口气。 “这样下去不行,我背你到寺庙门口, 再雇一辆马车送我们下山。”苏白扛起冯塘的肩膀, 想站起来。 “不用, 我一只脚也可以。”冯塘推开了她,他看着苏白娇小的身体,知道她是背不起自己的。 “你不能用力,否则待会儿下山大夫接不好断骨,可是要变成瘸子的!”苏白有些焦急,她实在不明白冯塘有什么可难为情的。 “如果他变成瘸子,那也是你害的。” 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苏白抬眼望去, 竟是千岁爷。 她急忙拍了拍冯塘的手,让他千万不要动怒。 毕竟灭门仇人站在身前,稍微有些血性的人,都会上前拼了。 此刻的冯塘却异常冷静, 面无悲喜。 然而,他稍稍颤抖的身体却出卖了他。 苏白知道,那是厌恶极了某人, 愤怒到了极致的颤抖。 人人都惧怕千岁爷,可是苏白却觉得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 她福了福身:“千岁爷万安,不知千岁爷有何高见?” 肖逸使了使眼色,身旁的小厮去旁边的竹林取了两根竹棍,再用布条绑在了冯塘的腿上,将他的腿固定起来。 苏白的眼中不由地流露出了赞许之色。 因为前来礼佛,肖逸和身边的番子只穿了寻常百姓的布衣。 “要不要坐我的马车一起下山?”肖逸开口问道。 苏白刚想拒绝,只听肖逸又接着说:“今日寺庙里祈福的子民众多,怕是不好雇马车。不早些找大夫医治,恐有落下病根的风险。” 苏白看了冯塘一眼,见他没有排斥,思虑片刻便点了点头。 许泽的阿娘孟氏站在不远处,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果然是苏白! 还有那个曾经在苏白门前羞辱自己的书生! 她气不打一处来,连忙冲了上去,指着苏白大骂道:“不要脸的狐狸精,寺庙清净之处,岂容你在这里和男子眉来眼去?” 苏白冷冷地看着孟氏,一言不语。 周围的人渐渐围了过来,孟氏更加得意,指着苏白大骂道:“这个女人本是下贱的戏子,上不得台面的。吾儿乃京都官吏,和她有婚约。你们说,这对她来说,是不是天大的好事?” 好事的看客们纷纷点头。 “可惜啊,这女子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姑娘。吾儿上京赶考,她就和眼前这个书生纠缠在一起。可是,她不会满足的,为了荣华富贵,她抛弃眼前的书生,嫁给了地上坐着的短腿男子。”孟氏仿佛不知疲倦,不停地说着,就像炸了毛的野猫,要将苏白撕得粉碎。 周围的人纷纷对着苏白指指点点,可苏白背脊挺直,目视前方,眼神清冷,面无喜波。 “哪知道她完全是扫把星,全身晦气的货,她出嫁当天,夫家被抄,这不,又来京都勾搭书生了。”孟氏插着腰,得意地骂道。 如今自己的儿子成了刑部主事,终于可以把在姑苏遭受的那些闷气一股脑地发泄开来。 许泽上完香归来,便不见了阿娘的身影。 前面的人群里仿佛传来了阿娘的声音,他连忙挤进人群,只见阿娘正站在中央,对着苏白破口大骂。 “阿娘!”许泽急忙走上前去,“你在干嘛?” “你闪开,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训这个小贱-蹄子,出一口恶气。你还跟我说想娶她?看看她光天化日之下勾三搭四的样子,这辈子要娶她,除非让迎亲的花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孟氏中气十足,嗓门忒大,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 苏白缓缓走到孟氏身前,神色淡然:“孟大娘,解除婚约之时我和许泽还未交换庚帖,符合大周历法。至于我和谁出来礼佛,并不在你的管束之内。” “你,你!”孟氏摸着自己的心房,被苏白堵得说不出话。 苏白随即转向许泽:“你在私塾三年的花费全是靠着我登台唱戏补给,一共一百三十两,何时归还?” 刚刚还在看热闹议论苏白不守妇道的看客顿时全部看向许泽和孟氏,靠女子补贴生活,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孟氏立刻站到许泽身前,指着苏白怒骂道:“我看你是唱多了戏,分不清戏本和生活了吧?说给我儿子银子供他读书,有字据吗?” 孟氏神色傲慢,现在自己儿子是刑部主事了,苏白那儿根本拿出字据,她一而再、再而三提银子败坏自己儿子名声,非要治她个诽谤京官之罪。 苏白笑了笑:“自然是有的。给许泽私塾交的银子,给你请大夫的花费,我都让私塾和大夫留了字据。” 孟氏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然这么有心机!” 苏白闭上眼,自己哪里是有什么心机?否则上辈子也不会被眼前这对母子赶到姑苏冷宅,了却残生。 这不过都是从前的自己太爱许泽了,所以关于他的一切都收集在一个小匣子里,他给自己的情书、他读私塾时候的字据、甚至关于孟氏的东西也收集了起来。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爱。 重活一世,这一点点爱早已烟消云散,现在的自己不想和这对虚伪的母子再有任何交集! “欠我的银子,还是捐给寺庙的香火吧。你们的东西,我嫌脏。普天之下,或许只有圣洁的惊华寺能净化你们的罪恶!” “你!”孟氏的心突然如刀绞,晕厥了过去。 许泽抱着阿娘,捏着拳头,冷冷地看向苏白:“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竟让你如此厌恶?” 苏白目视前方,一双寒潭般的眼睛仿佛拒许泽于千里之外。 “讨厌一个人,不需要什么理由。” 说罢,便快步向寺门的大门走去。 许泽看着苏白孤傲的背影,愤恨地咬了咬牙,让家奴将孟氏背上马车。 苏白站在寺庙门口,天空突然下起雨来。 看着绵延千里的青山,听着淅淅沥沥的细雨,苏白的心境也跟着宽广了些。 人生在世,总会遇上些膈应自己的人,若每一个都去计较,还要不要活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苏白看到两个小厮架着冯塘走了过来,而肖逸则跟在最后。 因为下雨,马车更加紧俏,早早地被人预定走了。 “我送你们下山。”肖逸的声音清冷,却有种不容置喙的霸气。 苏白点了点头。 马车里,冯塘闭目养神。 就连身旁的苏白都有些奇怪,这冯塘平日里是一点就炸的爆竹性子,怎么今日如此沉稳。 肖逸拿出怀中的水囊,喝了口水,看向苏白:“人人都道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连小娃儿听到我的名字,都会止住哭声,你似乎不惧我?” 苏白抬起眉眼,看着肖逸:“怕有用吗?千岁爷想做一件事,会因为对方的惧怕而不做吗?” 肖逸不由地弯起了嘴角。 山区崎岖颠簸,马车路过一个深坑时,马车向□□斜,苏白一下子没坐稳,栽在了肖逸的怀里。 肖逸抱着苏白,心跳得厉害。 苏白连忙坐直身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不过鼻尖还残留着肖逸身上的清淡兰草香。 她的脸有些红,马车内安静得让人有些尴尬。 于是苏白问冯塘:“腿还痛吗?” “还好。”说完,依旧闭目养神。 苏白心里叹了口气,在这马车之内着实为难冯塘。 他和肖逸是有灭门之仇的对家,可是如今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除了闭目养神短暂逃避,还能做些什么呢? 马车很快回到了京都城,到了药铺,肖逸也去东厂忙公务去了。 初夏的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英国公府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一个妇人正眺望着前方,脸色有些焦急。 她额头上沾满了雨水,衣服也湿透了。 可是她不敢离开,用手死死地抓着墙,深怕错过任何一个进府的人。 这天傅婉儿并没有去寺庙祈福。 作为一个妾,她深知韬光养晦的道理。寺庙祈福,是当家主母为整个家族祈求福报,若自己暴露出一丁点想去的意思,那么这些年伏低做小、苦心经营可就白费了。 于是,便去西街的胭脂铺逛了逛。 这刚回来,眼角的余光便见到巷子里有个妇人朝着英国公的大门偷偷地张望。 她是何等心思敏锐之人,立刻让身边的侍卫将那妇人给抓住,套进麻布袋里,塞进马车,放到自己别院的柴房内。 “呜呜呜!”被粗布堵着嘴巴的苏梅不住地嘶喊,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双手被麻绳紧紧地捆住,整个身子因为挣扎不住地扭动。 “嘘!”傅婉儿将自己的食指轻轻放在唇边,绕着苏梅走了一圈。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来苏府?是为了你那个假冒侯门嫡女的女儿吧,我告诉你,别白费力了,她来英国公府的第一天,就被夫人识破了她的身份。” 听到这话,苏梅停止了挣扎,她眼皮轻颤,盯着傅婉儿。 第33章 下 “你要知道, 夫人找了自己的女儿十多年,竟然遇到个冒牌货,还拿着真玉佩, 她如何不气?最可恨的是那姑娘一口咬定,真正的侯门嫡女已经死了。夫人伤心之下命人将那姑娘打断了双腿, 缝上嘴巴,拔下了指甲, 毁了她的容貌, 丢弃在了城南的乱葬岗。” 傅婉儿说完, 悄悄地观察着眼前的女子。 苏梅再也忍不住,泪水一滴滴落下。整个身子因为抽泣不住地颤抖。 自己的女儿,养了十多年的女儿,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怎么就没了? 她咬着牙,面色狰狞。 混乱的发丝之下,是她愤怒又懊悔的眼神。 在傅婉儿眼神的示意下,一个丫鬟上前, 取下了苏梅口里的粗布。 她哭喊着:“杀了我吧!我可怜的青儿,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还死得这般凄惨,她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为什么非要假冒侯门嫡女来京都呢?” 傅婉儿弯起了嘴角:“真正的侯门嫡女在哪里?” 苏梅警觉起来:“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自然是要帮夫人找回她心爱的女儿啊。” “我要见夫人!这一切的一切,我只告诉夫人!”苏梅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傅婉儿眼神微眯,笑容从脸上褪去, 吩咐道:“把她给我关到乡下的庄子里去,派人看着,没我的吩咐,不得让她见任何人!” 不多久,苏青和姬濛也回到了英国公府。 晚上,大家子围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 回到房内,苏青还在为遇到苏白胆战心惊,她紧紧地捏着脖子上的双鱼玉佩,心里不断地安慰着自己:“不要紧,我有桃花胎记,又有双鱼玉佩,只要死不认证,任凭苏白说破了嘴,也不会有人相信。” 听到了推门声,苏青蹙眉道:“我不是吩咐了今晚不见任何人吗?” “是我。”傅婉儿温柔道。 “小娘?”不知怎的,苏青之觉得这个平日里温婉的小娘,今日的笑容有些阴森。 傅婉儿屏退了下人。 下人们纷纷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傅婉儿收起脸上的笑容,傲慢地坐在楠木椅上,昂起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苏青:“我是该叫你青儿,还是苏青?” “这么晚了,如果你只是给我说这种无聊的问题,我只能让喊人送客了。”苏青拂袖,语气透着不耐烦。 “喊啊,顺便我也把你的亲生阿娘喊来,让夫人知道你这个冒牌货!”傅婉儿走到苏青跟前,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苏青的身体一颤,她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婉儿从袖中掏出一张宣纸,将它铺展开来,放在苏青的眼前:“这个人已经被我关了起来,如果夫人见了她,你猜你的下场会是怎样?” 苏青咬着牙,捏起拳头,眼神闪烁。 看样子,这傅婉儿定是捉住了自己的阿娘。 她闭上了眼,眼皮微颤。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一定是阿娘来找自己,为傅婉儿发现,然后捉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小时候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关怀自己。 偏偏自己好不容易进了英国公府,她反而上门来添乱! 这一刻,苏青巴不得傅婉儿直接杀了苏梅。 可是,很明显,傅婉儿会照顾好苏梅,然后以此来要挟自己。 “你到底想怎么?”苏青瞪着傅婉儿,想把她伪善的面具撕个粉碎。 “很简单,和我合作。你继续做你的侯门千金,只不过你要和姬濛唱反调,让她颜面无存,成为京都的笑料。比如,你要去戏坊唱戏。” 傅婉儿声音温柔,面容亲切,可在苏青看来,这是比蛇蝎还毒的心机美人,是披了羊皮的恶虎。 与虎谋皮,一不留神就会尸骨无存。 傅婉儿见苏青正在犹豫,于是摇着蒲扇笑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三日之内,若你不去戏坊唱戏,后果你懂的。再说,姬濛又不是你的亲娘,就算我让你毒杀她,你也没什么损失。” 说罢,轻挑眉眼,缓缓离去。 望着傅婉儿离去的背影,苏青用力地抓着木椅,指尖泛白。 只要能以侯府嫡女的身份继续在府中生活,她不介意谋害姬濛,那个自己名义上的阿娘。 可是,她真的不喜欢被人逼迫的感觉。 她甚至有种预感,如果帮傅婉儿除去了姬濛,那么将是鸟尽弓藏的时候,自己绝不会善终! “很好,”苏青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傅婉儿,姬濛得死,而你也不能活!” 苏白陪着冯塘治腿,冯塘的沉默让苏白有些不安。 大夫笑着说问题不大,主要是之前固定的好,只要躺在床上个把月待断骨长好,便可行走了。 夜晚,苏白躺在床上,思虑着将来的人生。 这辈子,自己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 英国公府是簪缨世家,高门贵族,要再见一面自己的娘亲可就真真的难了。 不过听闻英国公府有个苏老夫人,年少时是代夫出征的巾帼英豪,而且酷爱看戏。 苏白紧紧捏起了拳头,想着只要自己能够名满京都,必然有机会踏入英国公府,寻得自己的娘亲,让苏青身败名裂! 第二日一大早,苏白突然想起今日是冯塘去南镇府司的日子,可是他的脚断了,而且是为了自己出气才断的。 大夫千叮咛万嘱咐需久卧,否则到时候一腿长,一腿短,便成了瘸子。 苏白洗漱完毕,打开房门,只见冯塘正杵着拐杖,正要出门。 “冯塘,大夫说了近一个月,你不可走动!”苏白连忙奔了过去,正色道。 “我知道。”冯塘低着头,声音微不可闻。 苏白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是知道的,眼前的这个男子从来都是无法无天,天不怕、地不怕的。 可如今,竟然如此谨小慎微,如此隐忍。 “你先在家呆着,我去南镇府司找指挥使大人说说情况。” 冯塘看苏白表情真切,不忍叫她难过,便点头同意了。 苏白换了身素净的白色纱衣,乌发轻轻盘起,头上插了根木簪子。 冯塘看着苏白的打扮,眉头蹙了蹙:“为何穿得这般简朴?” 说罢,便将银票递了过去。 苏白没有接,她看着冯塘的眼睛:“你需记得,这京都不比姑苏,王孙贵族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很多事情不是用银子可以解决的。” 冯塘将银票抓成一团,捏在手里,神色有些尴尬。 “你在家好好养伤。”苏白欲言又止,见时间不早了,便推门走了出去。 来到南镇府司门口,苏白感受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她向看门的守卫说明了来意,守卫神色一变,连忙前去禀告。 冯塘是是陛下钦点的锦衣卫百户,指挥使大人齐泰特意交代过了,要好生对待他,现在南镇府司正被满朝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出不得半点差错。 齐泰正看着密报,听到有人接近,连忙将手中的纸条烧毁。 守卫将冯塘腿伤之事禀报,齐泰眉头轻蹙。 陛下个性多疑,心思难以捉摸。 他实在不理解陛下灭了梁家满门后,为什么要留下冯塘? 如果是为了彰显他的仁善之心,那自己必须好好善待冯塘。 如果是嫉恨梁王和萱怡郡主,故意让冯塘活下来,好羞辱之、嘲弄之、让他过上生不如死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 “前来的妙龄少女还说她有大夫的药方和字据作证。” 齐泰听到“妙龄少女”这四个字,心尖一颤。 他自然知道在冯家被灭门时,这少女在喜宴之日被冯塘抛下,不仅没有离弃,反而历经千难万险,赶来京都安抚冯塘,为他买下宅院,打点好他的后半生。 齐泰的心突然有些凉,他不由地想到了自己的夫人,那时不过刚成婚三年,自己在商船执行任务时,遇到埋伏,跳船逃生,商船也在大火之中化为灰烬。 那时候自己身受重伤,被一渔家救起,昏迷了数月,等醒来回府,才发现夫人傅兰竟以为自己死了,气死了家母,求了和离书,抛下一对儿女离开了。 守卫见指挥使大人有些出神,也不敢出声打扰。 齐泰使劲捏着拳头,青筋暴露,他愤恨,愤恨自己一家世代忠良,怎么没有遇到一个坚贞的妻子。 “让她进来。”齐泰低声道。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到底有多么丑、多么粗鄙不堪,才会对一个家族被灭的负心汉,还这么痴心。 苏白踩着莲莲细步,跟着守卫,来到了齐泰身前。 苏白进来的时候,仿佛一阵风吹过,让齐泰也跟着神清气爽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不施粉黛,一身素衣,发髻上只有一根木簪。 明明是最简单的装扮,可是却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清冷气质,仿若空谷幽兰,不可亵渎。 苏白福了福身,将大夫的药方和诊书献上。 齐泰在接过宣纸的那一刻,不小心碰触到了苏白的手。 那是软糯的、冰凉的手。 齐泰看着宣纸,心却猛地一颤,密密麻麻的字,他都认得,可是却一句话都读不下去。 “敢问,可否待冯塘腿好了之后,再来?”苏白抬起眼,期盼地看着齐泰。 齐泰望着苏白,从她乌黑的眼中仿若看到了星辰。 “你是冯塘的妻?”齐泰问道。 苏白低下头:“不是。” “既然不是他的妻,为何跋山涉水来到京都?既帮他安顿了宅院,又替他跑腿递诊书。” “奴家答应了萱怡郡主,要照顾好冯塘,只是遵守誓言罢了。” 苏白表情清冷,看着不似说谎,齐泰刚才那躁乱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你先回去,待我上书禀报陛下之后再定夺。” 苏白福身告退。 齐泰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白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远方。 苏白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想着昨夜的计划,当务之急是找到京都最大的戏坊,成为名满大周的当家花旦。 第34章 苏白问过路人, 才知道在这繁华的京都之中,只有一家戏坊独大,那就是茵缘戏坊。 其他的戏坊要么关门, 要么变成了酒楼、妓院。 就算还有小戏坊开门唱戏,那也是门可罗雀, 乏人问津。 她眉头轻蹙,知道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姑苏尚且还有几家戏坊和云丹戏坊竞争, 京都怎么可能只有茵缘戏坊一家称霸戏曲界? 这绝不正常, 苏白挑眉一笑, 她不由地有些好奇茵缘戏坊的坊主是何许人也。 一路沿街打听,苏白终于找到了茵缘戏坊。 巍峨的牌匾下是两座泛着金黄色的铜狮,露着高不可攀的贵气。 门前站着两个手持玉如玉的绝代佳人,高高的发髻耸向青天,眉间的一点朱砂红透着丝丝仙气,身上华丽的金丝帛纱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苏白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连戏坊的守门之人都美得沉鱼落雁,那当家花旦是何等天资卓越、惊才绝艳之人? 苏白说明了来意, 被带了进去。 因是白日,并没有客人进来,青衣花旦们正在戏台之上练唱。 内里虽金碧辉煌,但是苏白却觉得十分不舒服。 戏台之上, 一个美艳的女子穿着露骨的纱衣,献媚地躺在小声的怀里,呢喃浅唱。 曲调不准、唱词污秽。 这简直是对戏曲的亵渎。 一个身着桃色纱衣的曼妙妇人, 正坐在台下,漫不经心地看向戏台:“春桃,你要离得他近一些,这样才能让台下的戏迷热血沸腾。” 台上之人福身道了句“坊主教训的是。” “今日,大家也累了。各自散去,需养好精神,待晚上可要使出浑身解数颠倒众生。” 薛茵茵吩咐完,便起身看向苏白:“你想加入我茵缘戏坊?” “是,我曾在姑苏唱过戏。” 苏白刚想一展技艺,便被薛茵茵给止住了。 她莞尔一笑:“刚才看你站着的身段,就知道你在戏曲上,造诣不浅。说不定你之前是你们戏坊的当家花旦。” 薛茵茵绕着苏白走了一圈,接着道:“你也清楚,天下之大,会唱戏的人何其多,但是真正能红的有几个?而我,为什么要捧你?” 苏白一时语塞,一直以来,她都是凭借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走来。 从未想过一个花旦的立身之本不是唱戏,而是其他。 “你愿意穿上袒胸露肚的透明纱衣在台上唱戏吗?你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小生吗 ?”薛茵茵摇着蒲扇笑道。 苏白不由地退后了几步。 三伏夏日、腊八寒冬,自己日日夜夜早起吊嗓子、耍花腔、劈腿,心中早就把戏曲当做一份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信仰。 而眼前之人、眼前之景无疑在践踏自己的信仰,撕碎自己的尊严。 可是,京城之大,却只容得下这么个戏坊。 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唱出名,进入侯府,解救阿娘。 苏白担心晚了一步,见到的就不是活生生的阿娘,而是被苏青毒死的冰冷尸体。 薛茵茵看着苏白额头冒着汗,抠着手指,就猜到眼前这个气质孤傲的女子,是放不下这个架子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姑娘请回吧。”薛茵茵拂袖转身。 苏白无奈,只能向外走去。 戏子,虽然被人瞧不起,可是在自己心里,却是个高尚的行当。 可若做些伤风败俗之事,别说自己看不起自己,就连英国公府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到苏白的耳朵里,她愣了愣神,还以为在做梦。 “茵茵,谢谢你的好意。我想了几夜,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你的戏坊,实在有心无力,帮不上你。” 苏白猛地转身,发髻上的木簪掉落在雪白的玉瓷地上,“叮当”一声,头发垂了下来。 “师父!” “苏白!” 苏白、吴皎月两人相隔不远,一眼认出了对方,苏白连忙奔了过去,扑在了吴皎月的怀里。 上辈子,自己为了许泽,离开了姑苏,就再也没见到吴皎月。 后来被许泽发配到姑苏冷宅,听闻吴皎月后来也进了京,只是最后病死在京都,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 想到此处,苏白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滴落下来,砸在吴皎月的手臂上。 吴皎月也红着眼,用手中的丝绢擦去苏白的眼泪:“不哭,再次相逢是好事,不哭。” 一旁的薛茵茵眼中露出一丝狠厉之色,不过很快就遮掩了下去。 她笑道:“真是师徒同心啊,竟然不约而同来到了我的茵缘戏坊。师姐,你的徒弟都想留在这里,你还是别走了,做我们戏坊的总教母,我们需要你。” 吴皎月犹豫片刻,看向苏白:“你真的喜欢这里?” 苏白抹去了自己的眼泪,拉起吴皎月的手:“师父,咱们先别手这些,我在京都买了宅院,你先随我去看看。” 说罢,便拉着吴皎月的手往外走。 “我茵缘戏坊愿意出万两黄金签下你,并把你捧成名满京都的当家花旦。”薛茵茵对着离去的苏白高声换道。 苏白停下了脚步,身体一颤。 薛茵茵不由地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容。 这辈子,她要把吴皎月的一切都抢过来。 只要是吴皎月所怜惜的,自己就要占用! 二十年前,是她最爱的“白蛇”。 现在,就是她最疼惜的徒弟。 薛茵茵眼神微眯,她最擅长猜测人心,就不信了,刚刚还想成名的小丫头用勇气拒绝这么丰厚的条件。 可是苏白连头也没回,只是淡淡说了句:“三日后归来给予坊主答复。” 薛茵茵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怒气,笑着道:“我等着你。” 待苏白她们离开后,薛茵茵气得将身旁的瓷瓶掀翻在地,怒骂道:“刚开始还求着我,想加入我的戏坊,现在还拿翘?说考虑三天。等你签下卖身契,自要让你和你那老不死的师父跪下求我的一天。” 苏白雇了辆马车,让车夫往城西的家驾去。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为师说?”吴皎月问道。 苏白撩开车帘,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才低声对吴皎月说:“师父,有个问题我知道不该问,但是今天真的想弄清楚。你的嗓子坏了,是因为谁?和刚刚的姻缘戏坊坊主薛茵茵有关吗?” 吴皎月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的眼睛仿佛也瞬间失去了活力。 苏白有些不忍,将头偏向一旁。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嗓子对于一个花旦的重要性。 前世,虽被恶婆婆孟氏逼得不能唱戏,但是时常私下里吊吊嗓子。只要听到自己的唱腔,便能开心好久。 吴皎月叹了口气:“当年我被自己的好姐妹柳茹帧给害了。她是青蛇的扮演者,那日我们因为一场戏不和,吵红了脸。晚上我喝完茶,嗓子就哑了。那杯茶,是柳茹帧的丫鬟递给我的。” 苏白皱着眉头,思索良久。 越想越不对劲,如果是柳茹帧存心要害师父,为何用自己的丫鬟呢?还要在大吵一架之后加害师父,岂不是瓜田李下,落人口舌吗? “那她后来呢?” 吴皎月冷哼一声:“她做了如此苟且之事,自然是在我们戏坊待不下去。后来去别的戏坊,也没人要。她也是脸皮厚,竟然自己开了个戏坊,不过也快倒了。” “那薛茵茵当时是?我看师傅你和她的关系似乎很是要好。”苏白好奇道。 吴皎月笑了笑:“当初多亏了她照顾我。那时我被毒坏了嗓子,又发烧。还好她日夜不睡照顾我,我才好了起来。她本是我的替补,我们关系一直很好。” “替补?” 吴皎月点了点头:“二十年前,戏曲界不像今天这般随意。那时候,能登台的主角凤毛麟角,是要经过千挑万选才能登台。所以主角身价非常高,但是人总有意外,替补就是当主角出了意外,代替主角登台救场的行当。很多替补等了一声,也没有机会登台。” “所以,薛茵茵代替了你,唱白蛇红了,也成了名满大周的花旦。” “嗯,”吴皎月仿佛想到了什么,抓着苏白的手,“你是怀疑薛茵茵?” “不错,此事疑点太多,而薛茵茵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不过不急,明日再从长计议。” 下了马车,吴皎月看到一个不大却温馨的小院,漂泊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不由地点了点头。 “师父,快进去,”苏白将吴皎月推了进去,“这里有几间客房,被褥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师父你就住在这里吧。” 吴皎月看苏白一片真诚,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了下来。 “苏白,欠你的银两。” 苏白浑身一颤,这熟悉的声音化成灰烬也不会忘记!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许泽,神色冷漠:“我不是说过了吗?欠我的银两直接捐给寺庙,我不想再见到你。” 许泽递出银两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另一只手紧紧握成拳头,咬着牙:“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厌恶?” 第35章 苏白表情漠然, 就像从未认识过许泽似的。 “进京赶考时,没有一夜不思念着你。阿娘写信告诉我你要嫁给许泽时,彷如晴天霹雳。过去是我亏欠了你, 接下来我会好好补偿你。” 苏白嘴唇微抿,看着表情真挚的许泽, 讽刺地笑了笑。 若不是上辈子看透了他,此刻自己恐怕真要信了他。 “苏白, 如果你愿意, 我必三媒六聘, 娶你做我之妻,”许泽从怀中掏出一根翡翠碧簪,“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若你同意,便接了这个簪子。” 苏白浑身一颤,“妻”的名分,前世渴望了一世,为之忙碌了一辈子。 最终仍是含恨而终, 求而不得。 这辈子,什么都没做,反而轻轻松松地可以成为许泽的妻。 她冷冷地看向许泽,愈发觉得眼前的男人贱得可恶! 她伸手接过簪子。 许泽惨淡的脸庞终于漏出了笑容。 冯塘在屋内, 透着纸窗,看着屋外的一切,当他看到苏白接过碧簪的时候, 心中一抽搐,疼得厉害。 他轻蹙着眉,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婚宴之日逃走,不过是为了抗衡阿娘的□□,不知不觉早已爱上了苏白。 是什么时候爱上苏白的? 三月小舟之上那一抹白色的倩影,还是戏台之上令人惊艳的杨贵妃,亦或是她不顾危险,万里本来京都,只为在牢中嘱咐自己几句之时。 冯塘垂下头,泪珠滴落在地上,心里只剩无线的悔恨。 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正视自己的感情,为什么这么叛逆,一次次把苏白推给别人。 突然听到“叮当”一声,那是玉石撞击地面的声音,冯塘望了过去,只见碧簪被摔碎在地上,许泽红着眼瞪着苏白。 苏白昂着头,语气透着不耐:“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再来纠缠于我。既然你听不懂人话,那我只能让你看看,我是多么厌恶于你。你就如这地上碎了一地的玉石,只能扫之、弃之!” 许泽紧紧捏着拳头,气得嘴唇微颤。 吴皎月站在一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尴尬。她从未见过苏白如此不讲理,如此嚣张跋扈。 “你要记得今日你做的一切,将来不要后悔!” 说罢,许泽拂袖而去。 “苏白,你没事吧?”吴皎月拍了拍苏白的肩膀,只觉得她浑身僵硬。 苏白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让师父见笑了。只不过那许泽空有潘安之表,惊世之才,却是个靠不住的。” 吴皎月点了点头,不便多问。 苏白领着吴皎月转了转,想着她也乏了,便让她去客房歇息去了。 苏白自己却顾不得歇息,提着竹篮,去邻近的集市买了鱼肉菜蛋。 今日见到师父,仿佛把之前一切的烦恼都一吹而散。 她在厨房生好火,将洗干净的米放入蒸笼里大火猛蒸。 然后便蹲在井水边清洗杀好的鸭肉。 眼前出现一双黑靴,她抬起头,看到杵着拐杖的冯塘:“你怎么下床了?大夫说你要静养。” 冯塘摸了摸鼻子,眼睛看向别处:“那个,今日你有没有帮我去南镇府司说情?” “自然是去了,指挥使大人说会上书圣上,等陛下决断。让你暂时在家里养伤。” 冯塘看着苏白弯腰洗菜的样子,一时间仿佛忘了自己的血海深仇,竟然有些向往这种洗手作羹汤,平凡农家乐的日子。 突然门前停了辆华贵的马车,一个身着飞鱼锦衣的人下马而来。 苏白正背对着门口洗菜。 冯塘一眼就看到了来人,一双剑眉透着杀气,伟岸的身姿带着重重地压迫感。 “你是冯塘?” 冯塘紧紧地抓着拐杖:“不知阁下是?” 苏白洗好了菜,起身看到了来人,福了福身:“齐大人安好。” 齐泰点了点头:“我来时看看冯塘的病情。” 他走到冯塘身前,捏了捏冯塘绑着树枝的腿:“疼吗?” 冯塘痛得额头冒汗,点了点头。 “恐怕要休养两个多月。” “还请大人多多照顾。”苏白福身道。 “他伤得这样重,谁贴身照看呢?”齐泰看向苏白。 “平日里他躺在床上,需要我时,我就上前帮忙。” “男女授受不清,你是他的妻子?”齐泰终究忍不住,问道。 虽然他们的事迹,他早已调查地一清二楚,不过是男的负心逃婚,女的坚贞北上,可有些事总要对方亲自说出,才会死心。 冯塘刚想点头,却只听苏白说了句:“不是。” 齐泰虽喜怒不形于色,但是眼睛不由地亮了起来。 “快到晚饭的时间了,大人可否赏脸坐下吃顿便饭?” 苏白想着日后冯塘若是身体恢复了,便少不得眼前之人的照拂,多讨好下是应该的。 “甚好。” 齐泰坐在院子里安慰着冯塘,让他放心过去,为陛下效力。 可他的眼角却瞥向厨房的苏白。 苏白娴熟地在猛火热油中烹饪着美味佳肴,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香气四溢。 前世,她为了让许泽吃得舒心,日日钻研菜谱,夏日的冰镇豆花,冬日的麻香牛日,春日的香椿鸡蛋,秋日的凉拌百合,她总是拼尽一切讨好许泽,换来的却是冷宅十年。 所以,这辈子,她决定不讨好任何人。 所以烧了一桌自己爱吃的菜。 饭桌之上,吴皎月低头安静吃饭。 齐泰吃着菜,感受着久违的温暖。 前妻是四大家族之一傅家的嫡女傅兰,骄横霸道,别说给自己做顿饭了,连倒杯茶都不曾有过。 想到此处,齐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眼神黯淡下来。 “齐大人,不和你胃口?瞧我这脑子,”苏白拍了拍自己的头,“京都之人最爱吃辣,而我的菜多以甜为主。我这就去给你做几道辣菜。” 苏白放下碗筷,起身的瞬间,齐泰拉住了她的手:“不必,很好吃,我刚刚只是吃得太快,咽到了。” 苏白看着齐泰有些不自然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 早上还是不怒自威的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上了饭桌变得如此青涩呢? 吃完了饭,齐泰叮嘱了冯塘几句,便上马离开。 苏白在井水边哼着小曲,洗着碗筷。 “喂,那人喜欢你。”冯塘低声道。 苏白擦了擦额头的汗,打趣道:“那正好呀,堂堂指挥使夫人多威风。” “做梦吧你!”冯塘负起回屋。 苏白噗嗤一笑,洗好碗,便进了吴皎月的屋子。 “师父,我们明日还是去青帧戏坊看看柳茹帧。我总觉得当年之事没那么简单。最怕的不是错怪了好人,而是让真正的恶人逍遥法外!”苏白眼神透着一丝的狠厉。 吴皎月抠着手指,透着一丝无奈:“其实,这些年我也想过柳茹帧不是当年的凶手。但当初年轻气盛,发了狠话,吵得面红耳赤,实在没脸再去见她。” 苏白坐道吴皎月身边,握着她的手,轻声叹道:“师父,难道你真的不想查出谁是毁了你一辈子的凶手吗?” 吴皎月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夏日的夜,总是闷得厉害。 大都督府,肖逸穿着纱衣,在书房作画。 画中之人,趴在泥泞的路上,望着远去的船只哭泣。天空下着丝丝细雨,整个画面透着一股凄凉无助之感。 “报!许泽、齐泰都去了苏白家。许泽求婚被拒,苏白杂碎了许家传家的玉簪。”褐衣番子禀报道。 肖逸微微弯起嘴角,放下笔:“继续说。” “只是齐指挥使有些奇怪,安慰了冯塘一番不说,还留在了那儿吃饭。” 肖逸轻抿嘴唇:“知道了,下去吧,继续盯着苏白。” 他抬起头,看了看墙上有些泛黄的画像,那女子和苏白有八分的想象。 不过画中的女子神情天真烂漫,身旁有四个宫娥,背后的景色是华丽的宫殿。 肖逸盯着画卷,失神片刻,怅然离去。 苏青这几日在英国公府过得有些忐忑,她不想成为小娘傅婉儿手中的棋子,按着她的话惹苏夫人生气,让她失了颜面。 可是,傅婉儿步步紧逼,今夜是最后的期限,倘若再不让苏夫人姬濛同意自己唱戏,那么身份必将被傅婉儿暴露,轻则被赶出英国公府,重则被送到刑部,下半生在暗无天日的大牢中度过,无论哪一种,都是苏青无法接受的。 这日,英国公苏达去宫中议事,还未归来。 苏青觉着这是最好劝服姬濛的机会。 她来到姬濛得别院,在王嬷嬷的带领下进了屋子,娇声道了声“阿娘”。 这一声“阿娘”是姬濛期盼了十几年的声音,自从母女分离后,她一心扑在找孩子上,再无所出。 “这么晚了,找阿娘何事?莫不是府里的下人苛责你?” “没,只是这府里住得太闷了,我自小唱戏。实在想再次登台,否则这一辈子的技艺就荒废了。” 姬濛面露难色,过了会才道:“要不,我让下人们在院子里搭个台子,你唱给我听?” 苏青甩了甩衣袖:“阿娘,我要真的戏迷。这几日想着之前我才戏台之上的辉煌,晚晚夜不能寐。你不能那么自私,抛弃了我十多年,现在寻着我了,又看不起我之前是个戏子。” 第36章 傅婉儿正坐在房内悠闲地喝着茶, 听到丫鬟禀报苏青和夫人正在院子里争吵,不由地笑了笑。 “今日的茶还算甘甜。”傅婉儿倚靠在躺椅上,小丫鬟蹲在地上不停地帮她敲着腿。 “阿娘, 那苏青怎么这么不知趣呢?都进了侯府成了嫡小姐,怎么那流连那些龌龊的戏台之事?乡野长大的女子, 就是上不得台面。”苏梦嗤笑道。 傅婉儿看着兴高采烈的苏梦,眼神黯淡了下来。 自己这个女儿过于喜形于色, 容易得意忘形。在后宅之内, 若不是自己庇护, 而姬濛这些年又一心扑在找寻女儿上,她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个问题。 “那你有没有想过,苏青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唱戏?”傅婉儿面带笑意,声音却无比冰冷。 “因为,”苏梦转着眼珠,咬着嘴唇,思索了半天,“或许她有戏瘾。” “蠢货!”傅婉儿一脚将捶腿的丫鬟踹到一边。 她深深吸了口气, 实在想不通自己聪明一世,怎么生出个这么头脑简单的女儿。 还好没把苏青的真实身世告诉她,否则她一时说漏了嘴,便再也无机会拿捏苏青。 “阿娘?”苏梦眼中含泪, 她实在不知为什么自打苏青来了后,阿娘动不动就发火。 傅婉儿闭上眼,捏紧了拳头。 她恨, 恨自己只是个妾,无法给予自己的女儿一个高贵的身份。 “女儿知错了,不该嘲笑嫡姐。”苏梦低下了头。 “不,你没错,”傅婉儿站起身,“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都是英国公府最尊贵的小姐。谁说庶女不如嫡女?但你需记住,切不可随意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谨小慎微、伏低做小,为的都是有朝一日能够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懂吗?” 苏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随阿娘去看看她们母女窝里斗。”傅婉儿讽刺地笑了笑,带着苏梦走向姬濛的燕园。 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的哭喊声和打砸之声。 走进屋内,正看到苏青将一个瓷瓶举过头顶,然后“哐啷”一声砸在地上,捡起锋利的瓷片放在颈处,怒喝:“阿娘,你抛弃了我十多年,现在还嫌弃我丢脸,不让我唱戏,我干脆死去算了!” 姬濛红着眼,不住地咳嗽:“我哪有说不让?只说和你阿爹商量下。” “你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来自乡野,看不起我唱戏。既然看不起我的一切,当年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也好过流落到穷苦人家,日日忍饥挨饿,生不如死。” 苏青的声音如泣如诉,就像一把尖刀,剖开了姬濛的心,鲜血淋漓,血流不止。 王嬷嬷扶着站立不稳的姬濛,皱起了眉头。她实在不明白,小姐进府时还是善解人意的,昨日上香时也还是好好的,怎么隔了一日,到了今夜,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蛮不讲理,尖酸刻薄, 姬濛红着眼睛,望着苏青,刚想上前劝慰,便听到苏青尖叫:“别过来!” “好,”姬濛低下头,声音小了很多,“我答应你,老爷回来,我自会说服他同意你去唱戏。” “那可说定了。”苏青将手中的瓷片扔了,头也不回地离去。 傅婉儿连忙上前,扶住姬濛:“姐姐,可还好?近些年你日日思念女儿,伤了身子,切莫动怒。” “我不是生气,只是心疼青儿。世家高门最主动品行,如果她去唱戏,这辈子就毁了。” 傅婉儿心里偷笑,一个假嫡女就你当个宝贝。 可面色却漏出一丝忧虑,叹了口气:“孩子小不懂事,将来能想通也就好了。” 姬濛望着傅婉儿身后的苏梦,心里不免有些羡慕。 吟诗作画、琴棋歌舞,各种技艺都会,这才是真正的高门贵女。 “咳咳咳。”姬濛用丝绢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傅婉儿又安慰了姬濛一番,才缓缓离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苏梦忍不住问道:“阿娘,刚才的热闹可真好看。苏青简直就是没读过书的乡下人,粗鄙得要命。” “我们刚才可不是去看热闹的。” “那是?”苏梦疑惑道。 “击败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击败她的精神支柱,击败她的信心。我带着你去,就是让姬濛看着你,明白她千里寻来的女儿有多么糟糕。这些年,女儿就是她的精神支柱,摧毁了,她也活不长了。” “还是阿娘厉害。” 今夜的月亮似乎别样圆。 苏青斥退了所有下人,一个人蹲在地上,望着窗外的明月,不由地苦笑,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在月光下百得可怖。 闭上眼,咬住唇,她揪着自己的头发。 不想的,不想这样的。 她曾暗暗发誓,就算代替了苏白,冒用她的身份成为侯府嫡女,也会好好帮她照顾苏夫人。 可是,为什么没有这个机会?命运为什么要逼迫自己做个恶女? 苏青咬着牙,紧紧地捏起了拳头。 这辈子,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往前走。 初夏已有些炎热,冯塘断了腿,擦洗不大方便。 他一人坐在大木桶旁边,看着木桶里的冷水,有些出神。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儿,一辈子也没洗过冷水澡。在冯府时,就算是三伏烈日,也是要洗热水澡的。 就在他准备洗漱的时候,苏白提着刚烧滚的热水走了进来:“别冻着了,刚入夏,可洗不得凉水。” 冯塘看着原地站立的苏白,有些尴尬:“你怎么还不出去?” “你腿断了,行动不便,我不在这帮衬着你,万一你摔一跤,更麻烦。” 冯塘有些脸红:“没关系,我可以的。” 在苏白眼里,冯塘就是个没长大的淘气孩子,真不知他在羞涩什么。 “那你快些,水马上凉了,我就站在门外,如果你摔倒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就喊我。”苏白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带上了房门。 屋内,烛火摇曳。 冯塘透着纸窗,看着苏白的倒影。 第一次觉得那么心安。 他慢慢爬进木桶里,在温热得水中,蜷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自己,哭了。 冯家、梁家满门被灭后,他就如行尸走肉地活着。 他本以为这世上再无人在意自己、关心自己。 可纸窗上的人影,就站在门外,也能让自己万分安心。 “冯塘?你没事吧?”苏白站在门外,高声喊道。 “我没事,马上好了。” 冯塘起身,穿好衣服。 苏白进来,按着大夫教的方法,帮他的腿捆上了竹棍,给固定住。 冯塘低眼看着苏白小心翼翼的样子,心底暖了起来。 “你先去歇息吧,时间也不早了。”冯塘低声说道。 苏白点了点头,将冯塘扶上床,自己也回屋睡去了。 躺在床上,苏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冯塘那么好。 虽说自己是个重诺的人,答应了萱怡郡主的事情,必然会做到。 可是,她心底清楚,上辈子有个遗憾,生生世世都无法弥补。 那就是她的儿子——许勃。 刚生下来,就被迫骨肉分离。 冷宅十年,再次得到他的消息便是他不幸落水身亡。 如果勃儿没死,长大了,应该也像冯塘这般,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但心肠不坏,讲究义气吧? 不,苏白摇了摇头,应该很会读书才是。 想到读书,苏白不由地想起了许泽。 她的眼神暗了下来,咬着牙暗暗发誓,愿自身莫要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想着想着,那一丝丝疲惫从脚底游走到全身,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苏白早早地起床梳洗打扮。 打开门,竟见到师父吴皎月在院子里耍着花枪,动作行云流水。 她依靠在木门边,静静地欣赏着。 既羡慕又心痛。 师父如今年近四十,可身姿犹如二八少女般矫健,身段更是柔软。 如果当年没被一杯毒茶毒坏了嗓子,那么她在戏台之上的成就必定是旷古绝今的。 吴皎月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将花枪插在地上,转身看到苏白,笑道:“人,不服老不行,以往我刷十轮花枪都没问题,刚刚不过耍了三轮,就有些气喘吁吁了。” 苏白点了点头:“师父,我们现在就去青帧戏坊吗?” 听到“青帧戏坊”四个字,吴皎月眼神微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倒要去看看,当年为了取代我扮唱白蛇,黑了心毒哑了我的柳茹帧,现在过得有多好!” 苏白刚想劝劝吴皎月,可是见她怒在心头,多说,说不定适得其反。 于是,便点了点头:“徒儿一定帮师父出一口恶气!” 两人坐着马车,来到了青帧戏坊。 马车里吴皎月还是正襟危坐,咬着嘴唇,不停絮叨着见面一定让柳茹帧好看! 可是,下了马车,看到破败发霉的墙面,她的心不由得一紧,快步走了进去。 苏白连忙追了上去。 吴皎月踩着小碎步,却走得极快。 进了院子,看到一个不大的戏台。 戏台之上一个传说红色纱衣的花旦正唱着戏。 戏台下,一个妇人端坐着,手里拿着竹棍不停地指指点点。 她的身材有些发福,一头乌丝早已不在,两鬓已是白发。 可她中气十足、铿锵有力的声音,吴皎月永远记得。 她眼睛一红,低声道:“师妹!” 第37章 31 柳茹帧拿着竹棍的手一顿, 竹棍跌落在地上。 “咣当”一声,四周安静下来。 她的肩膀有些僵硬,缓缓转过身, 看到吴皎月,便把头瞥向一边, 冷声问道:“你来这干嘛?是看我当年毒坏了你的嗓子之后,过得有多凄惨吗?” 听到这话, 吴皎月心中的难过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咬着牙:“所以, 你这是承认了?” 柳茹帧笑了笑:“承认又怎样?不承认又怎样?当年你不是一口咬定我害了你, 让师父把我赶了出去吗?” 吴皎月心中一惊,这些年来,因为无颜面对师父,所以从未给师父写过信。 “师父怎么会?”吴皎月嘴唇轻颤,肩头也跟着颤动。 “她老人家已经八十了,走的时候很安详。就是临走前还念叨着你,说再想听你唱一回白蛇。” “薛茵茵怎么没告诉我?”吴皎月捏着拳头,脸色有些苍白。 “你走后没多久, 薛茵茵靠着白蛇一角儿,红了。”柳茹帧的眼睛黯淡了下来。 “这是自然的事。从前她做我的替补时,十分用心,我的每一句唱词, 每一个神态,她都学得惟妙惟俏。” “哼!”柳茹帧冷哼一声,“她确实像极了你, 一样得狼心狗肺,一样得冷血无情!” 吴皎月刚想发作,苏白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朝着柳茹帧福身:“师叔,我师父这些年时常念叨着你。说怎么也不相信当年下毒的是你,只不过间隙已生,她也拉不下脸找你。” 听到这话,柳茹帧忟怒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朝台上喊了句:“红芍,今日就唱到这儿,先推下吧。” 戏台之上,穿着红色戏服的女子低头退了下去。 柳茹帧走进屋内,坐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望着吴皎月:“如果,我说当年不是我毒哑了你的嗓子,你信吗?” “那是谁?” “薛茵茵。” “不可能,这不可能!”吴皎月站了起来,神色激动,“我夜里高烧,是她顶着寒风,去请大夫。睡梦中屋子着火,也是她不顾危险,将我背了出去。这天下所有人都可能害我,可是她不会!” 柳茹帧讽刺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何必再来问我?绿荷,送客!” 一个身着青纱的女子走了过来,恭敬道:“请。” 苏白越过绿荷,走到柳茹帧面前:“家师仁善单纯,一心专研戏曲,不擅人心之术,还望师叔海涵。” 柳茹帧这才细细地看了看眼前这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眼如星辰,眉如远黛,唇红齿白,整个人透着恬淡的气质。 可是却给人一股汪洋大海的感觉。她可以风平浪静,亦可以巨浪滔天。 苏白见着柳茹帧神色缓和了下来,接着说道:“师叔一口咬定薛茵茵是幕后凶手,想必一定是有了铁证,何不拿出来看看?难道,你愿意薛茵茵一直这么逍遥快活吗?” 柳茹帧思索片刻:“跟我来。” 苏白和吴皎月跟着柳茹帧走出来小院,她们左折右拐,穿过了六七条街,走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 一路上,柳茹帧轻蹙眉头,神色有些紧张,不时回看,身怕有人跟踪自己。 吴皎月和苏白亦是一言不发,紧紧跟着柳茹帧。 在柳茹帧推开门的一刹那,吴皎月浑身一颤。 眼前之人她化作灰都认得,就是毒哑她嗓子的贴身丫鬟——芊芊! 虽然容貌已老,体态已胖,但是眉眼依旧未变。 当年也正是这个丫鬟指认柳茹帧毒害了自己。 吴皎月冲上前去,摇晃着芊芊的肩膀,怒喝:“当年到底是谁毒哑了我?你真的看到柳茹帧将粉末倒入我的杯子?” 芊芊满脸通红,呜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别摇她了,她的舌头被人拔了,手指也被人砍了。”柳茹帧轻叹叹道。 吴皎月心中一惊,她抓起芊芊的手,掀起她的衣袖,发出一声尖叫,倒退了几步。 苏白看到这胖妇人的半截手掌,心里一阵恶心。 吴皎月抓着木椅,脸色惨白,她摇着头,闭上了眼。 “她已经不能说话,更不能用毛笔写字,而且整个人有些痴傻,师叔,你为何还收留她呢?”苏白忍不住问道。 “当初,薛茵茵把她折磨得半死不活,派人仍在城北的河边,我悄悄将她救回。本想让她神志清醒后,指认薛茵茵。奈何她已经疯了。” 芊芊目光呆滞,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苏白灵机一动:“师父,她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贴身丫鬟吧?” 吴皎月点了点头。 “不如你再唱一段白蛇传,或许她会记起些什么。”苏白劝道。 “师姐,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这院子本也是我放戏服、道具之地。我们再唱一出‘白蛇传’吧。”柳茹帧挽起吴皎月的手,眼睛有些湿润。 两人走了出去,苏白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眉头轻蹙。 她预感到那薛茵茵估摸着就是陷害师父的真凶了,可如今她的茵缘戏坊已经称霸京都,背后必有权贵撑着,想要和她分庭抗礼,无异于与虎谋皮,得仔细算计着。 正想着,就见到一白、一青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吴皎月的嗓子已经沙哑了,她左手捏起兰花指,右手舞着宝剑,顾盼神飞,魅色四溢。 柳茹帧的唱腔高亢清丽,犹如空谷中的裂石之音,激荡着人的心神。 苏白小心观察着芊芊,看到她的身体轻颤了一下,然后泪流满面。 柳茹帧见芊芊有了反应,心中甚是激动,她给吴皎月使了使眼色。 吴皎月仿佛心有灵犀般点了点头,两人唱到了“白蛇传”的最高潮——水漫金山。 两人挥舞着宝剑,翻着跟头,一前一后踢腿旋转,仿若游荡在竹林中的白蛇和青蛇。 “扑通”一声,芊芊跪在地上,呜咽着想说些什么。 柳茹帧连忙停了下来,扔了宝剑,大声道:“你记起来了?” 芊芊点了点头。 “到底当年是谁下的毒?”吴皎月走上前,眼中含泪,嘴唇轻颤。 芊芊呜咽着,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苏白端来一碗水,放在了芊芊身前:“谁让你投毒,谁害了你,沾水写下吧。” 芊芊用只剩半个手掌的手,沾了水,在地上写下“薛”。 她还要继续写,吴皎月出声打断:“够了!” 顷刻间,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就像断了线的皮影戏,失去了生机,连自己兜里的丝绢落在了地上都没有发觉,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苏白连忙捡起地上的丝绢追了出去。 天空已经下起了暴雨,吴皎月走在雨中,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发丝凌乱,衣服湿透,她就这么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 信任了一世的人,感激了一世的人,哪知道竟是这个人害了自己。 这种感觉就像锋利的尖刀剖开了自己的心,血流不止,疼痛不已。 苏白追了上去,抓住吴皎月的手,大喊:“师父!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吴皎月甩开她的手,继续走着。 柳茹帧冲上前来,一巴掌狠狠打响吴皎月:“没用的东西!你知道师父怎么死的吗?薛茵茵当年带着师妹们投奔到师父的对家,掏空了师父的戏坊,那时候师父突然病倒,落下了病根,后来身体每况愈下。你就是要死,也给我复了仇再死!” 吴皎月无力地趴在地上,泥水混着雨水溅在了她的脸上,小声说了句:“师父,徒儿不孝。” 苏白扶起了吴皎月,向屋内走去。 柳茹帧叹了口气,带着她们梳洗,将湿衣服换下。 夏日的暴雨总是倾盆而下,苏青端坐在马车里,闭目不语。 马车外“哗啦啦”的雨声让她有些烦躁,眉头轻蹙。 “怎么了?要去唱戏,不开心吗?”傅婉儿摇着蒲扇微笑道。 “怎么会呢?小娘,你知道我最爱的就是唱戏。”苏青压着心中的愤怒,笑容甜美。 要不是眼前的妇人关着自己的阿娘,拿捏着自己的秘密,真的恨不得冲上去扇她两个耳光。 卑微的妾,也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也敢逼迫自己去唱戏! “茵缘戏坊是京都最大的戏坊,你会喜欢的。”傅婉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还请小娘多多照拂。”苏青低头道。 低下头的那刻,苏青狠狠咬牙。 她恨自己,恨自己成了侯府嫡女,还如此卑微,竟向一个妾卑躬屈膝。 不过她明白,现在只能忍,只要时机一到,不仅要把这个贱人除去,还要将她的宝贝女儿毁去! 到了姻缘戏坊,苏青昂着头,受着所有人的朝拜。 这种感觉真的棒极了,如今的自己不再是需要争取唱本的角儿,而是侯府嫡女,只要勾一勾手指,就会有人将唱本献给自己。 薛茵茵见到了衣着华丽的苏青,连忙行礼请安。 苏青理也没理,而是逛了逛茵缘戏坊,看了看台上排练的青衣花旦,朝着薛茵茵不屑道:“真是伤风败俗!衣不遮体、唱本媚俗,你懂不懂戏?” 薛茵茵气得脸色铁青,朝着傅婉儿抛了个眼神求助。 傅婉儿走上前拉着苏青的手:“来到了戏坊,可要好好听坊主的话,切不可任性妄为。” 苏青从这话里听到了隐隐的威胁意味,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还不快向坊主行礼?免得落人口实,说我们侯府家风不正。”傅婉儿吩咐道。 第38章 32 苏青咬着牙, 向薛茵茵行了个礼。 没有办法,自己的软肋被傅婉儿拿捏着,根本没得选择。 “不要这么见外, ”薛茵茵微笑着将苏青扶起,又命人将戏服递了过来。 苏青将戏服拿起, 发现竟然是几乎透明的丝质绸缎,气得浑身发抖。 她看了看一旁戏谑偷笑的傅婉儿, 终于明了她的诡计! 这个贱人绝不仅仅是要自己唱戏这么简单, 而是要逼着自己穿上这露骨的戏服, 唱着媚俗的曲儿,让阿娘乃至整个英国公府丢脸,让自己再无立足京都世家的可能。 只要这样,才能让她的庶女站稳脚跟。 真是恶毒啊。 苏青一动也不动,就这样悠悠地看着傅婉儿。 傅婉儿昂着头,全然没了在苏家的谦卑和顺,她走到苏青的身前,前倾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穿上!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苏青咬着牙, 穿上露骨的戏服,明明是华贵的真丝,却感觉全身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般,扎得厉害。 “还不去台上唱一曲?”傅婉儿斜着眼睛, 看向苏青。 就在苏青迈向戏台之时,突然听到一串急切的脚步声。 转身一看,才发现是吴皎月带着苏白快步走来。 薛茵茵见到吴皎月, 自然是热络地迎了上去:“皎月,你真的愿意加入我茵缘戏坊?” “啪”的一声,清冽的耳光声响彻整个戏坊。 顿时鸦雀无声。 薛茵茵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吴皎月:“师姐,这是为何?” 吴皎月用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道:“这一巴掌不仅是为我打的,更是为师父打的。你这个残害同门,欺师灭祖的东西!” “呵呵,”薛茵茵讽刺地笑了笑,“你终于知道了?都是我做的,那又怎样?我辛勤学艺十载,师父却一直拿我作你的替补,一直不给我登台的机会。如果你的嗓子不哑,我哪能登台。如果不背叛师门,我怎能坐拥京都第一戏坊?” 吴皎月被薛茵茵的无耻气得浑身发抖,没有一点点的愧疚,没有一点点的廉耻之心! 小厮们赶了过来,上前要把吴皎月和苏白拿下。 “都给我退下!”薛茵茵高声怒喝,“师姐,我知道你最是高傲。只有在戏曲上正大光明地击败你,才能证明师父当年的眼光是何其糊涂,才能让你卑贱到泥土里。” 吴皎月嘴唇轻颤:“我真是看错了你。” “我的戏坊夜夜爆满,去年皇宫举办的‘梨园盛世’,我夺魁了。就连侯府的千金,也是我的徒弟,你说,我哪点不如你?” 薛茵茵神色平静,她的声音如春风般温柔,可实则如尖刀刺向吴皎月的心。 听到‘侯府千金’四个字,苏白浑身一颤,她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低着头的苏青。 她突然恍然顿悟上辈子,苏青已经成了侯府嫡女,却还依旧唱戏的原因。 莫不是那英国公府有人洞悉了她真实的身份,逼迫她唱戏,逼迫她毒害娘亲? 吴皎月气急攻心,头晕得厉害,一时难以站稳,苏白连忙上前搀扶住她,朝着薛茵茵笑了笑:“薛坊主,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水满则溢,月满则缺。花开会谢,没有哪个戏子能永远红,更没有哪个戏坊能永远鼎盛!更何况,你的戏坊怎么红起来的,你自己清楚。” 苏白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一个重锤砸到了薛茵茵的心里,她的额头冒出几滴汗珠,手紧紧地抓着丝绢。 她知道,每当别的戏坊有了红角儿,就不惜一切代价用重金挖来。 每当别的戏坊有新的唱本,就立刻炮制出一个类似的唱本,低价对打,让别的戏坊一一开不下去。 这就是自己的戏坊能屹立京都不倒的原因。 就算有些戏坊能苟延残喘活下来,也是小心翼翼地奉承着自己,从来没人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眼前这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着实太胆大了。 “之前还想来我戏坊唱戏,被我拒了,就愈发不平,诅咒起我来?”薛茵茵摇着蒲扇微笑着。 “拭目以待吧!看看今年的京都梨园,你还能不能一手遮天?”苏白扶着吴皎月走了出去。 苏白如寒潭般的眼神让薛茵茵心间一颤。 一不留神,苏白和吴皎月的身影就消失在眼前。 苏青在戏台上唱着茵缘戏坊最红的戏“牡丹亭”,薛茵茵在戏台之下的心思早已飘了出去。 她明白看样子,吴皎月和柳茹帧是和解了,而且发现了自己当年的恶行。 这两人当年唱着白蛇传红遍大江南北,号称“乐府双臂”。若不是自己从中挑拨作梗,闹得她们争锋相对,自己哪能出头? “阿兄,你怎么来了?”傅婉儿欣喜道。 薛茵茵连忙起身,朝着前来的中年男子福身:“见过首辅大人。” 首辅傅怀德抓着薛茵茵娇嫩的双手,把她带向怀里,看向傅婉儿:“为兄想你了。” 傅婉儿用扇子拍打了下傅怀德,指了指台上。 傅怀德向台上望去,只见一个清丽貌美的女子,穿着粉色的戏服,含泪葬花。 这真真是堕入凡尘的仙女,一下子让傅怀德忘了身在何处。 薛茵茵揪了揪傅怀德,嘟哝着小嘴:“她可是侯府嫡女。” 傅婉儿不屑道:“侯府嫡女又怎样?我若是让她嫁给阿兄,她必然是愿意的。再说我阿兄堂堂首辅,哪里配不上她?” 薛茵茵揪着手中的丝绢,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做了傅怀德的外室这么些年,没有名分也认了。 毕竟,一个首辅,决计不可能娶一个戏子。 就算首辅位极人臣,可英国公的嫡女,也断然不会嫁给年近四十的鳏夫,更何况还有一对不省心的子女。 傅怀德点了点头:“或许,我该再次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傅婉儿让人叫苏青下来。 苏青见到傅怀德的一刹那,就被他泼天的贵气给镇住了。 再加上他出色的五官,挺拔的身姿,完全不像是一个有了一对儿女的中年男人。 “这是当朝首辅大人。”傅婉儿轻声道,心里却鄙夷这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冒牌货。 傅怀德是情场高手,自是知道如何攻略这种小女孩的心。 他的话没有多说,只是淡然地看着苏青,足以让苏青脸红心跳。 傅婉儿借口时间不早了,带着苏青离去。 马车上,傅婉儿故意透露首辅大人是自己的阿兄,而且妻子去世多年。 “小娘,你是想让我嫁入傅府?”苏青问道。 “怎么,不愿意?” “我自是愿意的,只是……” “只是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好心?” 苏青点了点头。 “只要你毒杀了姬濛,我自然会促成这门亲事。” 苏青抠着手指,紧抿着嘴唇。 “不用急着拒绝,我不逼你。毕竟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只是首辅的夫人,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你自己好好考虑。” 傅婉儿说完,便闭目养神。 夏日的天,变得很快。 下午还大雨倾盆,晚上便星辰闪烁,万里无云。 苏白和吴皎月、柳茹帧三人,坐在青帧戏坊内的桌前,商讨着应对薛茵茵的办法。 “我的人全被薛茵茵用银子挖走了。我的徒弟只剩下红芍一人。”柳茹帧坦然道,“而且要参与皇宫的‘盛世梨园’比拼,需要五品以上官员的保荐。” “官员保荐的事,我会想办法。只是,红芍真的是你的底牌吗?”苏白有些疑惑。 “你这是何意?” “我瞧着你身边的那个丫鬟绿荷不像是一般的丫鬟。她说话的声音和走路的姿态,都感觉有些戏曲功底。柳师叔,竟然你和我师父要通力合作,就不能藏着掖着啊。” 被苏白这么一说,柳茹帧有些脸红:“其实,自从五年前薛茵茵在各大戏坊挖人后,我就多了一个心眼,暗暗培养自己的心腹。绿荷虽是我的丫鬟,但是却在私底下悄悄教她唱戏,以备不时之需。” 苏白点了点头。 “既然要和茵缘戏坊对打,我们就要推出新的戏目。”吴皎月眼睛闪亮,此时此刻,她必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成功!为自己和师父报仇。 “师父,你和柳师叔当年靠着‘白蛇传’红遍大江南北,我觉得我们不能错过这个噱头,可以编一个‘白蛇新传’作为打头炮,一炮打响。毕竟很多戏迷是很怀旧的。” “不错。”柳茹帧赞叹道。 “至于新戏,”苏白眉头轻蹙,“我们的确需要新戏,大周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出新的戏曲了,想必戏迷们也厌倦了。茵缘戏坊主打的是人鬼之恋‘牡丹亭’,我打算近日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选材一个故事,到时候还烦请师父和师伯将它改编成一个成熟的戏曲,进宫参与梨园盛世的争霸!” 吴皎月和柳茹帧四目相对,点了点头。 “可是,还有一个麻烦,”柳茹帧踟躇片刻,终究说了出来,“这些年,薛茵茵仗着她是首辅傅怀德的人,欺行霸市,刻意捣乱,每次有戏迷来,都被她安排的痞子给吓跑,而且我已经没有银子支撑下去了。” 第39章 33 这些天齐泰总是以探望冯塘的借口, 来到苏白的居住的小院。 苏白只当他是关心下属,毕竟齐泰根本没和自己说过几句话。 而且像指挥使这样的大人物,要什么样的美人会没有?绝对不可能对自己这么个小小的戏子又非分之想的。 那夜在柳茹帧的戏坊内商讨了很久, 有两个问题没法解决:一是启动新戏的银子,二是五品以上官员的保荐。 没有银子, 新戏的戏服、道具、配乐都是问题。 没有五品以上官员的举荐,再好的戏也不能进宫参与“梨园盛世”的争夺。 苏白正坐在院子里的木凳上, 手里的《聊斋志异》久久未曾翻动。 她眉头轻蹙, 有些失神, 就连齐泰走到身边都未曾察觉。 “苏姑娘?” 苏白没有什么反应。 齐泰不由加大了声,叫唤道:“苏姑娘?” “哦,”苏白这才从沉思中反应过来,“齐大人,陛下恩准冯塘在家静养了吗?” 齐泰点了点头:“陛下准了,不过苏姑娘是否还有别的心事?” “没有,”苏白抬起头,“大人为何这么问?” “你手中的书拿倒了。” 苏白看着手中拿反的书, 羞得脸通红。 “可是有什么心事?”齐泰坐到了苏白的对面,神情恳切。 “就是,”苏白支吾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道, “我想参加梨园盛世,可惜没人保荐,大人能帮我作保吗?” 齐泰看着苏白真挚的眼神, 恨不得立刻答应。 但是他为官多年,自然知道如何拿捏人心。 太容易就答应了,眼前之人就记不住。 “我回去考虑下。” 苏白期盼的神情一顿,点了点头。 “缺银子吗?” 齐泰的耳目遍布京都,自然是知道苏白缺银子,很缺。 苏白摇了摇头:“不缺。” 齐泰笑了笑,看着眼前之人倔强的样子,着实有些可爱。 不过,她总会向自己开口的。 苏白目送齐泰离去后,突然听到冯塘叫自己。 她走进屋里,却看见冯塘手里捏着银票,递给自己。 苏白没有接,而是有些疑惑地看向冯塘。 “拿着,这几天我听到了你和你师父的谈话。你们要开新戏了,这些钱,就当我借给你的,到时候戏卖座,还给我就好了。” “这些可是萱怡郡主特意让我留给你的,是将来娶媳妇要用的,切不可这么送人。” 冯塘的将银票抓成一团,他仰天笑了笑。 娶媳妇? 可你之前明明嫁给了我啊! 从前看不起苏白,只觉得她是个视财如命、为了红不择手段的戏子。 现在看来,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十分离谱。 苏白看到冯塘这么难过的样子,又有些心痛。 可自己一直把他当成一个还没有长大的任性孩子。 “我还要去排戏。”苏白躲闪着眼神,快步离去。 吴皎月和柳茹帧再次复出梨园,自然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特别是一群老戏迷,他们早就对茵缘戏坊那些低俗献媚的唱段颇有微词。 这次青帧戏坊贴出“新白蛇传”的水墨画,不一会儿门票就一售而空。 而且不止是三日后首演的门票。 为了庆祝当年“白蛇传”的两位花旦复出,这次“新白蛇传”将连唱十天! 柳茹帧看着排队购票的戏迷,不由得热泪盈眶。 青帧戏坊已经破败得太久、太久了! 在姻缘戏坊的夹击下,一场戏下来,只有零星的几个戏迷,她早已不记得这种盛况是多少年前了。 薛茵茵正坐在茵缘戏坊内喝茶,小厮前来禀报 ,大叫不好,说那青帧戏坊的“白蛇传”让戏迷疯狂,连十日后的票都卖空了! “那正好,只有把她们送上云端,跌落之时才会将她们摔得粉身碎骨。” 薛茵茵弯起嘴角,倚靠在男人怀里,眼波流露风情万种。 “要不要我找人将她们的戏台拆了?”男人亲昵地在薛茵茵耳旁吹着气。 “猫捉耗子,在拍死耗子前,总要捉弄、捉弄,怀德,你莫要坏了奴家的兴致。” “好,就依你。” 首辅傅怀德抱着薛茵茵走入内室,传出一阵阵呢喃之声。 夏日的天虽然炎热,但也透着生意盎然的朝气。 大清早,苏白便和红芍在戏台之上唱着新编的“白蛇传”。 苏白是白蛇,红芍是青蛇。 改编后的白蛇传,青白姐妹不再如从前般亲密无间,而是为了许仙刀剑相向。 红芍拿着剑朝着苏白猛刺过来,苏白避闪不及,右臂被划出了个很深的伤口,顿时鲜血直流。 “怎么回事?”柳茹帧冲上戏台,给了红芍一巴掌。 吴皎月则是将苏白带下戏台,亲手给她包扎。 “‘新白蛇传’明日就要上演了,你这手?”柳茹帧欲言又止,咬着牙,叹了口气。 “不碍事的。”苏白笑了笑,仿佛不知疼痛般。 红芍跑到苏白面前,跪了下来,不住地磕着头:“苏白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最近戏台上排练太累,昨夜没睡好,今日又起得早,一时失了神。” “你快些起来吧,万万别再磕头了。明日就要上台,你若破了相,该如何是好?你且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争取明日一唱而红!” 苏白将满脸是泪的红芍拉了起来,让她下去歇息。 柳茹帧一脸愁容,看向苏白:“你的手还能举剑吗?” 苏白望着天边的早霞,金色早霞的光辉挥洒在她的身上,就像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 她微笑着,全然没有即将出战的激动与紧张。 仿佛胜券在握般,悠然道:“师叔,不必担心。我能不能成为白蛇,并不在于我能否舞剑。” 说罢,苏白起身离去。 “这孩子!”柳茹帧着急得直跺脚。 她怎能不急?青帧戏坊破败多年,这些年来,被茵缘戏坊压得无还手之力。 而且压着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薛茵茵!!! 如今,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城,想着都让人热血沸腾。 柳茹帧握着拳头,身子不住地颤抖。 吴皎月轻轻拍了拍柳茹帧的背:“万事看开,切莫强求。” 柳茹帧看着吴皎月淡然的背影、平缓的脚步,终究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长江后浪推前浪,而自己和师姐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应该看开才是。 怎么自己还像个小丫头般,争强好胜? 想到此处,柳茹帧不由地笑了笑。 大都督府内,古树参天而立。 在这盛夏之内,仿若超然世外,有几分凉意。 肖逸躺在竹椅上,听了番子的禀报之后,眉头轻皱:“齐指挥使竟然想举荐青帧戏坊参与‘梨园盛世’?” “齐指挥使只是向礼部询问了番举荐流程,还未正式举荐。仿佛在等着什么。” 肖逸笑了笑。 他自是明白,齐泰在等什么,不过是等着苏白去求他,多等一日,便多了一份将来讨价还价的筹码。 可惜,这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转眼便到了“新白蛇传”开演之日。 青帧戏坊的院内人头攒动,大部分是一群上了年纪的戏迷。 他们知道这次虽不是吴皎月、柳茹帧再唱白蛇,但也估摸着她们的爱徒实力不弱,必然能再次感受当年“水漫金山”带来的快感。 苏白在梳妆室内,戴上头面、穿上戏服、陌上胭脂、画好柳眉,闭上眼,泰然自若地等着配乐响起,然后登上戏台。 每次登台前,她都放空自己,与将要扮唱的角儿合二为一。 空气十分安静,苏白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突然,“嘭”的一声,柳茹帧推开门,走了进来,大喊:“不好了,红芍不见了。” 苏白睁开眼,看着急着满头是汗的柳茹帧:“先别急,我梳妆前还见到了她。你在这后院都仔细找过了吗?莫不是去茅房了?” “不在,我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可是却见不到人影。”柳茹帧双手不停揉搓着衣裙。 吴皎月站在一旁,眉头轻蹙:“我早觉得这丫头有些不对劲,排练的时候心不在焉。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哦呵呵呵,”薛茵茵的笑声犹如一串铃铛,“你们是在找她吗?” 苏白看向薛茵茵身后的红芍,只见她低着头,双手垂在身边,静默不语。 “你!”柳茹帧指着红芍,气得浑身发抖,“当年,你在路边乞讨,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别忘了,谁给了你一口饭吃。谁,教会了你唱戏!” 红芍咬着牙,抬起头,瞪着柳茹帧,怒喝道:“够了!别再提这些恩情了,这些年,你时不时就提一遍。怎么,给我吃了一口饭,就要我一辈子报答你?师父,你该醒了。这青帧戏坊不再是之前那个门庭若市的当红戏坊,而是一个马上要关门歇业,一个苟延残喘地戏坊罢了。” 柳茹帧突然有些眩晕,苏白连忙起身扶住她。 红芍红着眼,有些癫狂:“跟着你,有什么前途?我五岁登台唱戏,唱了十年,如今还是要给别人做配!凭什么?” 薛茵茵在一旁火上浇油道:“师妹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好的苗子,你非要让她给一个新来的人做配,这要是在我们姻缘戏坊,早就成了鼎鼎有名的花旦了。” 第40章 34 苏白面色沉静如水, 看不出一丝波澜。 她端坐在铜镜前,对镜贴着黄花。 薛茵茵走到苏白身边,脸凑到她的耳边, 看着铜镜中的两个丽人,不禁一笑:“真是个美人, 可惜今日这出戏,你注定是唱不了。” 苏白放下手中的胭脂, 也不搭理薛茵茵。 她穿上白纱戏服, 插上木簪。 薛茵茵刚想讥讽青帧戏坊穷酸, 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却发现苏白全身没有一处金珠银宝,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仙气。 “你这是扮白蛇还是扮七仙女,这般不伦不类,岂是要把祖师的‘白蛇传’毁了?”薛茵茵眼神微眯,嘴角轻颤。 苏白淡淡扫了薛茵茵一眼:“知道你为什么只能捧些衣不蔽体的粗鄙花旦吗?因为你从未懂过一出戏。” “在我这里耍什么嘴皮子,老娘我叱咤京都梨园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再说, 没了青蛇,我看你今天怎么唱下去!” 薛茵茵被苏白说破了心事,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端庄体面,破口大骂道。 苏白没有理会她, 轻身旋转,将水袖舞得飘飘欲仙。 戏台之上的二胡声、琵琶声、唢呐声接连响起,这是大戏开场前的热场。 薛茵茵扬了扬眉, 微笑着看着苏白。 柳茹帧和吴皎月已经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她们愤恨地瞪着薛茵茵,这个不择手段的女人,就如蛇蝎一般,轻易摧毁了她们的一切。 她们比谁都明白,这次能来这么多戏迷,完全是当年的余威尚在,也是戏迷们对心中白月光的一次怀念。 如果这次“新白蛇传”失败了,将来再想翻身可就难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个身着青色纱衣,手执宝剑、带着头面、双眼涂着桃红胭脂的女子踩着细细莲步,走到苏白身前,福身道:“姐姐,该上场了。” 苏白点了点头,昂起头,挥舞着水袖,朝戏台奔去。 柳茹帧一时都傻了,她不知道哪里突然蹦出个青蛇来。 薛茵茵恶狠狠地瞪着红芍,怒喝:“你不是说青帧戏坊只剩下你一个花旦了吗?那苏白不是日日夜夜和你一个人排唱白蛇吗?” “我,我不知道。”红芍捂着通红的脸,眼中闪烁着泪花。 吴皎月讽刺地笑了笑:“京都最有名的戏坊坊主,竟然使计暗害一个破败戏坊的新人,真是呵护后辈啊。” “住口!收起你那伪善的笑脸,”薛茵茵指着吴皎月怒骂道,“当年不知你给师父灌了什么迷魂汤,她老人家日日让你唱主角儿,让我做替补。我原先还指望着做个一两年就能出头,没想到一做就做了三年。” 薛茵茵闭上眼,泪珠从眼角滑落:“进门学艺时,我们不分伯仲。可是,当年你唱了三年的‘白蛇传’,已经红遍了大周,而我只是个寂寂无名的替身,是替身!!!” 薛茵茵神色激动,有些站立不稳,扶着个椅子坐了下来。 “所以你毒害了我的嗓子,偷走了师父的曲目,带着大家背叛师门,活生生地把她老人家气病,然后打压她的戏坊,让她在平寒交迫中死去?”吴皎月眼中燃着怒火,双手紧握成拳头。 薛茵茵笑了,她脸色苍白,眼中闪着泪:“我若不为自己谋个前程,恐怕现在还是你的替身,还是见不得人的存在!” “你错了,”吴皎月轻声叹道,“师父当年对我说了,你本本分分做了三年的替身,马上要把新戏‘西厢记’的女主崔莺莺给你唱。” “这不可能,不可能。”薛茵茵浑身轻颤,眼神闪躲,不住地摇着头。 柳茹帧看着薛茵茵这般,仿佛出了一口恶气,拉着吴皎月的手:“今日是‘新白蛇传’的首演,咱们可不能错过了。” 薛茵茵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双眼腥红。 心里不停默念着师父不可能喜欢自己,更不会让自己唱主角。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吴皎月坐在台下,看着苏白在戏台之上捂着水袖,仙气飘飘欲出。 她深吸了口气,眼中看着泪光,倒映着苏白舞动的身姿,不由感叹自己最爱的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以独当一面了。 突然间戏台上大幕一闪,由碧草蓝天图变成了烈焰火红的大幕。 苏白披了一件红袍,双眼流露出不尽的魅惑。 周身的妖气呼之欲出。 吴皎月心中一颤,这是她没有见过的白蛇。 因为许仙的背叛,苏白将白蛇心底的妖性彻底释放开来。 她吞下了雄黄酒,也流下了一滴泪。 那是对眼前男子失望的泪,更是给自己流的泪。 在场的戏迷顶着戏台,全场出奇得清冷,仿佛只能听到苏白心碎的声音。 薛茵茵站在门外,手指紧紧抠着门框,她难以想象,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女子,竟然可以将白蛇的仙气和妖气演得如此层次分明。 不可以! 不可以!!! 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决不能让柳茹帧和吴皎月翻身,否则等待自己的结局就是死! 她们一定会疯狂地报复,报复自己残害同门,欺师灭祖。 薛茵茵的身子有些轻颤,红芍扶着她在一旁坐下。 她嘴唇微抿,看着台上的苏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苏白是不能再留了,这青帧戏坊是不能再让它壮大下去了! 已经走到这个份上,她们不会放过自己,而自己也绝不会回头。 薛茵茵抓着裙子,还是不可自已地望向台上:苏白带着青蛇水漫金山,她身着红衣,舞着火红色的水袖,漫天的红透着妖冶的光,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白身上。 法海已经体力不知,就在白蛇、青蛇将要大获全胜的时候。 戏台的大幕又换成滔天江海,苏白身着白衣,额头冒着点滴汗珠,痛苦地躺在地上,不一会儿,青蛇从苏白的身下抱出一个婴儿。 苏白甜蜜地笑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旁滑落:“青儿,好好将他抚养成人。许仙,就随他去吧。” “姐姐!” 青蛇撕心裂肺的哭喊撕碎了在场每一个戏迷的心。 薛茵茵呆坐在原处,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 苏白将白蛇的仙、妖、人三种状态完美的演绎了出来,这是前所未有的,仿佛这才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白蛇。 整出戏在青蛇刺向许仙那一剑中落下了帷幕。 大幕拉下,戏迷们久久不愿散去,全场的赏银和铜板砸得打赏盆“叮当”作响。 戏迷的反应太过热烈,苏白只能返台再次致谢。 苏白和青蛇后台,柳茹帧盯着青蛇看了许久,才发现她是自己的丫鬟绿荷! “你!?”柳茹帧惊讶地说不出话。 “这次苏白问我愿不愿意做替补,我欣然答应了。”绿荷小声说道。 “怪不得近几日,你说阿娘病了,晚上要去照看,原来是和苏白练戏去了?”柳茹帧终于反应了过来。 绿荷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苏白站了出来,“薛茵茵这个人工于心计,她几乎挖空了你整个戏坊。虽然红芍是你的嫡传大弟子,比亲女儿还亲,但是不得不防。再加上昨日她刺伤了我的手臂,虽说是无心,但是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便和绿荷加紧偷偷排练。” “好一个工于心计!我看这群人之中,心机最深的就是你苏白!”薛茵茵怒气冲冲地闯到后台,“你早就知道了吧?故意看我得意,然后再让我下不来台?真是歹毒。” 苏白笑了笑:“论歹毒,我可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告诉你,你算你唱得再好,也没有机会参加宫廷的‘梨园盛世’!” 苏白昂着头:“你以为这京都,这天子脚下,是你可以一手遮天的吗?” “那就试试看!”薛茵茵拂袖离去。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苏白向柳茹帧问道。 “呵,这个薛茵茵,不过是首辅大人的情妇,还正当自己是正牌夫人了?”柳茹帧的语气透着不屑。 绿荷沉思片刻,叹道:“‘梨园盛世’虽由礼部举办,但是每次最终的名单都由首辅大人傅怀德审批,如果薛茵茵从中使坏,我们恐怕是得不到什么好处。” 苏白捏起拳头,眉头轻蹙, 自己必须参加‘梨园盛世’,而且只有取得‘当家花旦’的桂冠,才有机会去英国公府唱戏,才能在不经意间展现自己的胎记,让阿娘信服! 今日的戏虽空前轰动,万分成功。但在晚上的庆功酒宴上,大家却沉静得很。 或许,大家都心知肚明。 就算青帧戏坊再怎么火热,也比不上圣上亲手题名的“茵缘戏坊”。 复仇的心在每一个人心里猛烈地燃烧。 绿荷举起酒碗,豪气道:“咱们先干一碗,今朝有酒今朝醉!” 苏白笑了,这段时间为准备新戏确实太辛苦了,她一口将面前的酒水喝尽。 晚宴上,她喝得实在太多,可无论怎么喝,都不会醉似的,心中的哀愁怎么也无法被酒水冲散。 酒宴结束,吴皎月被柳茹帧拉下,她们要好好叙旧,因为误会失散了二十年,确实有太多话要说。 苏白一个人走在街道上。 京都的夜,也是灯火通明,美得惊人。 突然,她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手执白扇,一股书生气溢了出来,待看清楚,才发现是千岁爷肖逸。 苏白愣住,揉了揉眼,担心自己喝多了眼花。 “一个人走夜路,总归不安全。” 第41章 35 苏白有些微醺, 白嫩的脸上透着妖冶的绯红。 她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抓着肖逸的手:“千岁爷,你送我的金疮药真的很好, 你看……” 苏白卷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 上面一道剑伤暗红地刺眼。 “昨日的伤口,用了你的药之后, 今日便结痂了, 也不疼了。” 肖逸愣神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笑得没心没肺,仿佛没有什么烦恼。 他也尝试着跟着苏白一起笑着,弯起嘴角,脸却有些酸痛。 夜已深,白日繁华的街道上只剩下苏白和肖逸两个人。 在月色下,他们对望着。 没人再说一句话,没人再走一步,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彼此。 苏白不知道肖逸是故意来找自己, 还是碰巧遇到。 她使命地看着对方,渴望看出些蛛丝马迹。 心里盘算着若是他对自己有一丝丝好感,是否可以开口让他举荐自己参加宫中的‘梨园盛世’? “想参加‘梨园盛世’?” 苏白浑身一颤,整个人仿佛被定住,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 肖逸差点被苏白呆滞的表情逗笑了,他强忍着笑意,转身离去。 苏白拍了拍自己的脸, 察觉不是在做梦,便立刻追了上去:“千岁爷,你会举荐我参加‘梨园盛世’?” “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嗯?”苏白面露疑惑。 “太后喜欢听戏,所以,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让你参加‘梨园盛世’。”肖逸走在前边,声音透着些许的冰冷。 苏白刚热起来的心瞬间冷了下去。 她笑了笑,风吹起她的发丝,在月色下有种清冷的美。 重活一世,自己怎么能忘了这世上没有人会对另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好。 要么是为了情,要么是为了利。 他是千岁爷,若说是为了情,未免太可笑了点。 “奴家定能在‘梨园盛世’夺魁,来日千岁爷有用得着苏白的地方,尽管吩咐。” 冷风让苏白清醒了很多,这种直白地利用让自己感觉非常好。 事前说清楚,总是好的,苏白喜欢这种真小人。 这辈子,她最恨许泽那种伪君子,前世,利用完自己,将自己发配到冷宅,连最后自己饮毒酒自尽,他还假惺惺地哭泣。 苏白思索着,一时有些失神,连肖逸停下了脚步也未曾察觉,一下子撞到他硬如铁板的身子上。 “走路,不要走神。”肖逸淡淡地看了苏白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苏白气得简直想跺脚,要不是他是千岁爷,自己早上前和他理论去了。 明明他自己先停下来的,现在反而教训起自己。 喝醉酒的苏白,有些淘气。 那如寒潭的眼眸也变得俏皮起来。 苏白晕乎乎的,跟着肖逸的身后,来到了自家门口。 “下次别喝酒,更别喝醉了一个人走夜路。” 肖逸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苏白依靠在门上,眼皮重得有些睁不开。见到肖逸走远,才大喊:“我又不是你的谁,管得也忒宽了!” 冯塘一直坐在院子里,听到门外的动静,打开了门,把苏白扶回屋内,给她倒了杯浓茶,安抚她睡下。 苏白躺在床上,脸颊通红,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冯塘看着面若桃花的苏白,突然有些恍惚,他紧紧地抓着木椅,撇过身去,可是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终究快步离去。 苏白很久没有睡个安稳觉了。 “新白蛇传”□□了,千岁爷也同意推举自己参加“梨园盛世”。 自己仿佛离英国公府又近了一步,一夜好梦。 近些日子,锦衣卫指挥使齐泰探望冯塘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每次见着苏白,都是微笑颔首。 他也纳闷苏白为何没有再提起“梨园盛世”这回事。 冯塘见着齐泰发呆,以为他是为自己的腿伤而烦恼,便急忙说:“这些天,我走路也不用拐杖了,但是无法走得太快,应该马上就可以赴任。” 齐泰点了点头,正犹豫如何开口时,苏白端了两碗鸡汤上来。 她本是特意炖给冯塘补身子,奈何齐泰也在,也不好让冯塘吃独食,便给他们一人端了一碗。 齐泰喝着鸡汤,愈发觉得苏白贤良。 他不由地想到了泼辣、自私、飞扬跋扈的前妻傅兰,眉头轻蹙,用力捏着汤匙,嘴角微抿。 苏白见齐泰烦闷,小心问了句:“可是不合胃口?” 齐泰回过神来,连忙喝了口鸡汤:“很是美味,只是刚才想到些不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人。”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苏白已经放下过去,上辈子吐血身亡的那一刻,心心念念的是复仇。 而如今,自己只想好好陪在阿娘身边,尽一个子女的孝道。 毕竟,纠结于过去的仇恨太累。 但是,这辈子,自己也绝不会像上辈子般软弱可欺,谁若挡了自己的道,那么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你上次提到的‘梨园盛世……’” 苏白没等齐泰说完,便抢先道:“‘梨园盛世’要求甚高,奴家思虑良久,学艺浅薄,还是不参加了。” 齐泰只是觉得有些诧异,前些日子还恳求自己,迫切想参加‘梨园盛世’,怎么突然又不参加了? 也好,自己要娶回去做妾的女子,还是莫要过多抛头露面。 许泽的阿娘孟氏虽来了京都,成了京官之母,但也改不了刻在骨子里的八卦本能。 到京都还不到一个月,便已和官邸周围的老妇们厮混熟络。 “你听说了吗?那英国公从姑苏认回来了个女儿。这真真是可笑呢,她好好的嫡女不做,非要跑去茵缘戏坊唱戏,穿着露-骨的戏服,唱着让人脸红的唱词,真是作孽。” “可不是吗?那英国公夫人训了自己的女儿这么久,哪知道竟是个祸害,天天吵闹。听闻英国公夫人现在夜夜以泪洗面。” “你们也别那么说,那女子在姑苏本就是个唱戏的。戏子嘛,无情无义,只要自己唱戏爽了,哪管什么丢脸不丢脸,简直有辱门风。” 孟氏听得起劲,也加入了进来,扭动着她那水桶般的腰肢,不屑道:“你们别说,那戏子就是-□□。我之前有个未过门的儿媳妇,也是个戏子,这个戏子成天到晚勾三搭四,还把男人领回家里换衣裳。” 众妇人一听,纷纷诧异:“咱们大周虽民风开放,也没有如此大胆的女子啊!” “呵呵,”孟氏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她以为攀上了富贵,嫁进了冯家,哪知道喜宴当日,冯家被灭门,你们说她是不是扫把星?” “可是梁王妹妹萱怡郡主下嫁的冯家?满门抄斩的冯家?”妇人们八卦道。 “正是!”孟氏挑眉,心想着那苏白曾经那么多次让自己下不了台,让这帮妇人骂骂她也好,处处心口的恶气。 本来叽叽喳喳的妇人们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个胖胖的妇人沉思了一会儿,才叹道:“那个女子啊?我可是觉得好得很,摸着心头说,一个女子,不远千里,从姑苏来京都追寻断头台上的夫君,这搁哪个朝代,都是贞节烈女!” 另外一个高挑的老妇附和道:“的确,都是戏子,苏白可比那些无情无义的戏子好多了,甚至连一些名门闺女也是比不上的。” 听到这些无知的妇人赞叹苏白的贞烈,孟氏气得脸色铁青,但也不好随意发作,这是京都,是天子脚下。 过了会,她便收住神色,讨好地笑着,生怕这些官妇厌弃她这个来自姑苏小城的寡妇。 孟氏见这群蠢妇越赞叹苏白越起劲,连忙转移话题,她可不想给苏白这个小贱-人增添什么好口碑。 “对了,你们刚刚提到那英国公府嫡女那么喜欢唱戏,在姑苏很有名吗?”孟氏磕了个瓜子,问道。 “哪有什么名气,唱得难听得要命,”一个胖妇人翻了个白眼,“我家那个老不死的,跑去茵缘戏坊听了那个苏青的戏,那个矫揉造作得哟,把我家那个老不死的魂都勾走了,天天跑去茵缘戏坊看那个狐狸精唱戏。” 听到“苏青”两个字,孟氏心头一颤。 莫不是对门苏家那个苏青? 她回忆着,确实有这么个丫头,跟在苏白的身后,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的儿子许泽失神。 当初自己因为看着苏白是当家花旦,能挣银子给许泽考学,才一力促成苏白和许泽的婚约。 哪知道苏白就是个鱼目,而自己拒绝过的苏青才是真正的珍珠。 她咬着牙,双眼腥红,如果不是有人在场,早就捶胸顿足了。 “许泽他娘,你没事吧?”周旁的人察觉到孟氏神色不对,连忙问道。 大伙儿都盯着孟氏,心里那点八卦的本能在蠢蠢欲动。 “我家里还褒着烫,就不聊了。”孟氏急急忙忙地站起身,向家里奔去。 孟氏一路上快步地奔着,她记着苏青一直暗恋着自己的儿子,如果能成为英国公的女婿,对于他的仕途,必将如虎添翼。 许泽从刑部回到府邸,看到孟氏神色肃穆地坐在大堂,觉得有些不对劲。 灰暗的大堂,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苟延残喘地燃着,映衬着孟氏蜡黄的脸,让许泽心中一惊。 第42章 36 “苏青, 现在是侯府嫡女,你早就知道了吧?”孟氏沙哑的声音透露出一丝忟怒。 许泽看着阿娘恼怒的样子,有些不解:“我是知道, 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孟氏闭上眼, 揪着丝帕,想着软弱的儿子,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就是太仁义, 连苏白那种没有利用价值的落脚货也舍不得抛弃。 “苏青喜欢你。”孟氏睁开眼, 一字一顿道。 许泽咬着牙,将头偏向一边。 在金榜题名的那一刻,他曾暗暗起誓:这辈子再也不要依靠女人,而且自己曾拒绝过苏青,现在重新回去找她,算个什么事? “这个苏青,无论如何,你都给我拿下!吾儿, 想想我们再姑苏过得那种落魄的日子,现在你虽靠着自己,来京都做了京官,可是现在的我们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呢?在京都, 我们靠着你那微博的俸禄,过得也是捉襟见肘啊!” 许泽矗立在原地,静默不语。 孟氏叹了一口气:“先去睡吧!” 许泽离去后, 孟氏看着空荡荡的大堂,有些恍神。 她不由地想起大婚之日,那时候夫君健在,许家还没有败,是何等的热闹,何等的繁华? 哪像现在冷冷清清,连个鬼影子都没。 孟氏昂起头,向房内走去,想着这一夜自己必须睡好! 在姑苏时,可以豁出老脸,讨好戏子苏白。 那么现在,去英国公府讨好嫡出大小姐,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孟氏起了大早,从箱底拿出了首饰盒。 她戴上金耳环、金手镯、金簪,穿上大红色的纱衣,对着铜镜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出门,向英国公府走去。 一路上,孟氏听不见长安街的人声鼎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苏青叙旧,点燃她内心对许泽的爱火。 到了英国公府门口,孟氏的额头已满是汗珠。 她抽出丝绢,擦了擦汗,轻轻拍着门。 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厮打开门,见到眼前这么个土里土气的老妇,没好气地问道:“那么早,拍门作甚?” “还烦请小哥通禀大小姐苏青,就说是姑苏的故人来看她了。” 孟氏讨好地笑着,从衣袖里掏出些许碎银,递了过去。 小厮低头看了看芝麻大小的碎银,黑着脸:“夫人说了,近些日子,假冒小姐朋友的不少,一律不见!” 孟氏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嘭”的一声,大门被小厮重重地关上。 孟氏的脸羞得通红。 披金戴银的她被一个身着粗布的下人羞辱,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她咬着牙,周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断地涌入耳中,虽然听不清那些人说些什么,但是那种鄙夷的感觉在心里发散开来,挥之不去。 孟氏抬起头,看到一个乞丐也嗤笑地看着自己,气得跑了过去,一脚把他装着铜板的破碗踢翻,指桑骂槐怒吼道:“笑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她抬起猩红的眼,扫荡着周围的百姓:“都散开!有时间看热闹,不如去看看自己家,有没有走水?看看自己的男人,有没有在外面偷腥?” 孟氏一个人站在中央,挥舞着衣袖,唾沫横飞,越骂越起劲,把刚刚受到的屈辱一股脑全部发泄了出来。 “孟大娘?” 一个清丽的声音让孟氏有些恍惚,她身体一顿,缓缓转身,只见苏青穿着一身紫色纱衣,上面用金线绣着海棠花,富贵无比。 “这些只是看热闹的平民,大娘,你是京官之母,切莫过于计较。”苏青亲昵地拉起了孟氏的手,温柔道。 周旁的百姓见到苏青如此大度之理,连忙作揖拜谢。 孟氏听了苏青的恭维,心里自然舒心不少。 苏青却内心鄙夷着:见风使舵的老妇,见到我成了侯门嫡女,又厚着脸皮来讨好?? 孟氏轻轻拍了拍苏青的手背:“青儿,自从我来到了京都,就一直记挂着你。” 苏青强忍着作呕的冲动,笑了笑:“外面太阳毒,去茶馆喝杯茶,可好?” 孟氏连忙点头。 到了茶馆,苏青见孟氏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便让身边的丫鬟全部退了出去。 孟氏这才放下心来,哭诉道:“青儿,那苏白真是太恶毒了,不仅当众辱骂我,还大骂吾儿这些年全是靠着她的接济才过活的。” 难道不是吗?苏青可是很乐意看到苏白和孟氏狗咬狗,自相残杀。 不过,苏青终究压住了内心里的嗤笑。 在她看来,眼前这条老狗可是一条会咬人的恶犬呢,不好好利用下,怎么行呢? “大娘,你受苦了。” 苏青泪眼迷蒙,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唱了这么多年的戏,落几滴泪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孟氏仿佛也被感染了,这些年的委屈在心中发散开来,她倚靠在苏白的肩头,呜咽抽泣起来。 苏青掩着鼻息,她实在受不了孟氏身上的汗馊味,要不是看在这个老妇还有利用的价值,早一脚将她踹飞! “这苏白不仅为难你,更是为了打压我,在青帧戏坊连唱十场‘白蛇传’,把我在茵缘戏坊的戏迷全部抢走了。”苏青轻咬嘴唇,眼中含泪。 “真是可恨,青儿莫怕,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苏白欺辱你,就是欺辱我,大娘绝对帮你讨回公道。”孟氏拍着胸脯大声嚷嚷着。 “不可以,孟大娘,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去冒险,苏白的手段太厉害了,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苏青抓着孟氏的手臂,眼神真切,不住地摇着头。 听到苏青这么说,孟氏更是得意,立刻献媚道:“放心,这事就交给我,必定让那个苏白在京都待不下去!” 望着孟氏离去的背影,苏青讽刺地笑了笑: 这个见风使舵的臭婆娘,竟然现在跑到我身前跪舔?? 呵呵,从前阿姐是当家花旦,对我视若无睹。 如今我成了侯府嫡女,就来跪-舔我??无非是看中了我尊贵的身份。 抱歉,苏白不要的垃圾,也别想塞给我! 你那穷酸的儿子,看我眼中一文不值!!! 第43章 37 为了讨好苏青, 孟氏快步赶往了苏白所在的青帧戏坊。 今日已经是“新白蛇传”连唱时日的收官之日,来的戏迷比往常更多,掌声更热烈、叫喊声更高涨。 孟氏进了戏坊, 对这些低俗的戏迷充满着鄙夷。 她看着戏台上的苏白顾盼神飞,心里怒骂着:不知羞的浪蹄子。 想着今天是要来砸场子的, 孟氏突然有些得意,如果能在那么多人将苏白的戏给搞砸了, 那必将是功德一件, 苏青肯定会更加看重自己。 她深吸了一口气, 卷起衣袖就混入戏迷中,然后向台上冲去。 苏白挥舞着长剑,在孟氏刚进入戏坊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 这也难怪,为难了自己两辈子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忘记? 就在孟氏爬上戏台,准备大闹戏坊的那一刻,苏白挥舞着长剑,一脚踹向孟氏的后背, 顿时孟氏摔了个狗啃屎。 “法海,你变成许仙阿母的模样,就想骗了我官人?”苏白捏起兰花指,举着宝剑, 右脚狠狠地踩在孟氏的头上。 本来戏迷还处在震惊之中,此刻听到苏白的唱词,纷纷鼓掌叫好。 以为这是新加的戏, 法海竟然变化成许仙死去的娘,企图将许仙骗走。 因为新加的戏份,戏迷们更加聚精会神地盯着戏台。 孟氏面目狰狞,她的嘴里满是地上的灰尘,恶狠狠地抬起头,手指着苏白,刚想咒骂,便被苏白用头上的绸带捂住了她的嘴。 苏白使了使眼色,让身边的虾兵蟹将把孟氏五花大绑,抬下台去。 这出戏,最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唱完了。 下了戏台,苏白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若不是前世自己在冷宅自个儿演了无数场没有观众的戏,积累丰富的经验,今日恐真要被这个恶婆娘给搞砸了。 此刻的孟氏双手捆着粗麻绳,整个人被绑在巨大的圆柱上。 口里塞着粗布,她挣扎着不停地呜咽。 柳茹帧在一旁大大咧咧地怒骂着,吴皎月在一旁拖劝着,生怕这个脾气暴躁的师妹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毕竟孟氏的身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如今的她可是京官家眷,伤不得! 苏白走到孟氏身前,将她口中的粗布拿了下来。 孟氏得了机会,朝着苏白吐了一口浓痰,讥笑道:“算是有点眼色,知道老娘得罪不起,还不赶快给老娘松绑?” 苏白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条丝绢,将脸上的污物擦去。 孟氏弯起嘴角,嘲讽地看着苏白:“吐就吐了,你敢拿我怎样呢?” “啪!”电光火石之间,苏白狠狠地给了孟氏一个打耳光。 孟氏蜡黄的脸上多了一道火红色的巴掌印,她失神愣了会儿,才咬牙咒骂道:“你这个小娼--妇,也敢打我?” 苏白望着眼中闪着泪光的孟氏,笑了笑:“打就打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孟氏双眼猩红,气得浑身颤抖,眼前这么个卑贱的戏子,也敢打自己? “我可是京官家眷!”孟氏一字一顿道。 苏白莞尔一笑,走上前,拍了拍孟氏的脸:“多谢你提醒我。” “绿荷,拿钢针过来!” 吴皎月走到苏白身前,小声劝道:“差不多就行了,万一弄出什么事,京兆尹那儿可不好交代啊。” 苏白接过绿荷的针线包,甜甜地笑了笑:“师父请放心,徒儿自有分寸。” 孟氏看着苏白的笑容,心里有些发毛,尖叫道:“你要干嘛?杀人啦!杀人啦!” 苏白上前一步,揪住孟氏的头发,舀了一勺粪桶里的尿,朝着孟氏嘴里灌下。 孟氏刚想呕吐,苏白一手按着她的脑袋,一手按着她的下巴,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推,让那尿水生生从她嘴里滑入五脏六腑。 孟氏刚想怒骂,苏白眼疾手快将那粗布沾了沾屎尿,狠狠地塞入孟氏的嘴中。 “我说过,别人敬我一尺,我还她一丈!倘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就别怪我不客气,孟大娘,你说是不是?”苏白轻声地笑着,脸上的胭脂还未洗去,透着妖冶的绯红。 “呜呜”孟氏颤抖着身子,向后挪了挪。 苏白抚摸着孟氏的大拇指:“都说十指连心,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痛呢?” 孟氏瞪大了双眼,不停地摇着头。 苏白拿起细针,抓着孟氏的拇指,向指甲缝内扎了进去。 “这一针是回报你姑苏散播谣言,毁我名声!” 孟氏痛得全身抽搐,用尽力气将口中的粗布吐出,大骂道:“毒妇,你这个毒妇!” 苏白微微一笑,又举起一根粗针,朝着她的食指缝插了下去。 孟氏发出刺耳的惨叫。 “这一针,是回报你京都毁我戏台。” 孟氏的头发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右手因为疼痛而颤抖不止,她瞪着苏白:“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吾儿来了,定要你好看!” 苏白挑了根又细又长的针,笑了笑:“我倒要看看,许泽怎么让我好看?” 说罢,刺向孟氏的小拇指。 在剧烈的疼痛下,孟氏晕了过去。 苏白让绿荷舀了盆井水,朝孟氏头上浇下。 孟氏晃晃悠悠地醒来,看到苏白,她刚想破口大骂,又忍了下来。 她不明白,这个仍任揉捏的善良小白兔,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心思毒辣的白蛇。 “骂呀,怎么不骂了?你不是很擅长泼妇骂街吗?”苏白绕着她走了一圈,让绿荷给她松绑。 “你还要干什么?”孟氏尖叫道,她觉得苏白现在是个疯子,一个随时可能杀了自己的疯子。 “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不要脏了我的戏坊!”苏白怒声喝道。 孟氏连滚带爬到了门口,突然听到了许泽和苏青的叫唤。 她反而不走了,跑回苏白脚边,躺在地上,大喊:“救命!救命!” 苏青牵着许泽连忙奔来,看到躺在地上打滚抽搐的孟氏,怒喝:“姐姐,你对孟大娘做了什么?” 苏白一言不语,淡然看着孟氏和苏青的双簧戏。 苏青蹲在地上抱着孟氏哭了起来:“都是我不好,不该抱怨阿姐打压我,如果大娘你不来替我主持公道,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第44章 38 许泽一言不语, 将孟氏扶起。 “吾儿,为娘在这里受尽欺辱,你可要帮阿娘主持公道!将这群贱人全部关进你刑部的大牢, 以解阿娘心头之恨。” 苏白端坐在木椅上,面无表情。 许泽的静默不语让孟氏更加气极, 她举起自己的手指,指甲已经变得乌红, 哭诉道:“就是苏白那个贱-人用钢针刺进阿娘的指甲, 快把这个毒妇给我关进大牢!” 许泽抬起头, 看向苏白,眼神冰冷:“这真是你做的?” 苏白点了点头。 “她可是我的阿娘!”许泽捏紧拳头,额头青筋暴露,双眼猩红,瞪着苏白。 “这是她欠我的!”苏白站了起来,走到许泽身前,“今日,我不过是连本带利地讨了回来。” 盯着许泽的眼睛, 苏白不由地想到了上辈子:每回自己在孟氏那么受了委屈,许泽就是用这种眼神让自己再忍一忍,不要和老人家计较,这一忍就把自己忍到了姑苏老宅, 忍成了骨肉分离。 忍来忍去,却是一场空。 这辈子,她不想再忍了! 许泽看着面色清冷的苏白, 一时间有些恍神。 这些天,他夜夜梦到苏白。 梦里的苏白,对自己全心全意,爱得全无保留。她是自己的小妾,没有婚宴,趁着夜色,从小门抬入府中。可就在她为自己生下孩子后,被阿娘发配冷宅,而自己畏惧着嫡妻临云公主,不敢言语半分。 那个梦真实得可怕。 现在想到那个梦,背后依然惊出了一片冷汗。 “走。”许泽硬拖着孟氏,向房外走去。 苏青暗自咬牙,她紧紧捏着拳头,自己精心筹谋的陷阱,怎能让苏白这么容易就逃脱? “大娘,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帮我出头,更不会一身是伤。”苏青走上前,托住孟氏,哭诉道。 孟氏本就恼怒许泽不为自己出头,听到苏青这话,一下子就想到此次前来本是找苏白的麻烦,借此讨好苏青。 可若是这么走了,今后还怎么有脸面再踏入英国公府?再见苏青? 孟氏望着梨花带雨的苏青,一咬牙,冲到苏白面前,抬手想给苏白一巴掌。 苏白眼疾手快,左手抓住孟氏的右手,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彻底将孟氏打懵,她的头偏向一边,实在不敢相信,苏白这个小-贱蹄-子竟然敢当着自己儿子的面下这么重的狠手。 苏白眼神锐利,全身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我再说一遍,今后,谁敢打我一巴掌,我必定重重地还回去,不管你是谁!我不会再忍!” 最后几个字,苏白几乎是吼出来。 她腥红的双眼,本来柔弱的脸庞因为愤怒有些颤抖。 许泽站在一旁,只是觉得心里微微发酸。 眼前的苏白仿佛是梦里那个受尽屈辱的女子的延续,她仿佛快到了绝望的边缘,才绝地反击。 苏青的心跳得厉害,她似乎不认识眼前之人。 那个曾经对孟氏百依百顺、低眉顺眼的苏白怎么敢对孟氏还手?她怎么敢?? 苏青轻咬嘴唇,她丝毫不怀疑,如果此刻的苏白是侯门千金,会毫不犹豫地处死一切开罪过她的人。 这个人,决不能留!!! 苏白目光流转,望向苏青:“苏青,你嫉妒了我一辈子,现在还这么怕我吗?” “怕你?”苏青仰天大笑,“我一个侯门嫡女会怕你?” 苏白一步一步走到苏青耳边:“可你,不是真的。” 苏青后退了几步,撞到桌边,险些没站稳,她恶狠狠地盯着苏白:“你再敢乱说一个字,信不信我立刻让下人将你碎尸万段!” 苏白讥讽地笑了笑,转身坐在木椅上:“我可是千岁爷的女人!” 许泽猛地抬头看向苏白,一脸难以置信,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粉若桃花的绝妙佳人竟然愿意和一个阉人扯上关系。 苏青更是惊讶片刻,然后莞尔一笑:“就凭你?” “千岁爷已经保荐我参与宫中的‘梨园盛世’,你还是省些力气,到时候和我在戏台之上一较高下,否则,输得太难看,也是丢脸。” 苏青轻抿着嘴唇,看着苏白嚣张的样子,仿佛见到了戏台之上那不可一世的白蛇,而自己费尽心机,假冒侯门嫡女,依旧只是那个不起眼的丫鬟青蛇,被她所瞧不起。 苏青漠然地离开了青帧戏坊,就像是失了心的人、断了线的皮影戏,三魂丢了七魄。 孟氏也在听到苏白那句“我是千岁爷的女人”之时,连忙拖着许泽离去。 马车上,孟氏骂骂咧咧,而许泽则是蹙着眉头,低头不语。 孟氏骂了会,才察觉到许泽今日有些不对劲,诡异得安静。 “吾儿,身子不舒服吗?” 许泽抬眼看向孟氏,那冰冷的目光让她心头一颤。 “今后,不要在为难苏白了。” 孟氏心间一颤,大吼道:“什么我为难她?明明是她把握抓来,然后给我用刑,将我折磨得不成人样。” 许泽看向孟氏眼底的光一点点暗淡下来。 他紧闭双唇,不再言语。 苏青快步进入了茵缘戏坊,喝退了周旁的花旦和丫鬟。 薛茵茵慢悠悠地摇着蒲扇,肆意地躺在摇椅上,抬眼看向苏青:“何事这么急?” “苏白要参加‘梨园盛世’了!” “咣当”一声,薛茵茵手中的蒲扇掉落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上。 她来不及穿鞋,从摇椅上跳了下来,跑到苏青身前,抓着她的手:“你再说一遍!” 苏青低眉叹了口气:“师父,我们还有胜的可能吗?” 薛茵茵坐到了木椅上,脸上的妩媚之色已经消散褪去,头发稀稀落落地散落在脸边,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几岁。 “怎么可能?首辅大人已经答应了我了,青帧戏坊根本不可能参加‘梨园盛世’!” 薛茵茵的手死死揪着手绢,她知道苏白的实力,更知道吴娇月的天资。如果这对师徒联手,那么自己再无胜出的可能。 苏青看着浑身颤抖的薛茵茵,暗自咬了咬牙,她的眼睛不停地左右转动,自顾自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不可以,不可以让苏白夺魁! 否则,万众瞩目之下,苏白定会揭穿自己。 苏青的额头冒着汗,心跳个不停。 “为今之计,只有唱她们的戏,让她们无戏可唱!”薛茵茵眼神锐利,就像一只陷阱中的困兽,准备着最后奋力一搏。 她拍了拍手,红芍走了进来,福身献上一个唱本。 第45章 39 “这是?”苏青面露疑惑之色。 红芍福身道:“按照房主的吩咐, 潜伏在青帧戏坊。苏白在和我排唱‘白蛇传’的时候,一直在偷偷练着这个唱本——‘西厢记’。” 苏青目光流转,眉头轻蹙, 思索了会,依旧有些犹疑。 “怎么了?莫不是对我安插在青帧戏坊的探子不满意?” 薛茵茵有些得意, 毕竟靠着收买小角儿,盗取唱本, 刺探排唱的曲目, 挖走当红花旦, 已经把几个戏坊给弄关门了。 “只是那苏白过于狡猾,我担心这是她的陷进,故意引我们跳入,”苏青盯着红芍,“可是苏白主动向你提出要唱‘西厢记’?” 红芍摇了摇头:“苏白和我排唱‘白蛇传’的时候,睡前总会偷偷看一本书,然后藏在枕头底下。我不敢上前打扰,一天夜里, 趁着她如厕的时候,悄悄爬下床,借着火折子,翻开那本书, 竟是《西厢记》的唱本。” 苏青揉搓着手指:“我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 “我已经决定了,”薛茵茵目视前方,沉声道, “‘西厢记’是茵缘戏坊参加‘梨园盛世’的竞演曲目。如果你不想参演,没有关系,茵缘戏坊不缺花旦!” 看到薛茵茵真么傲慢,苏青紧紧捏着拳头。 若不是傅婉儿那个贱-人拿捏着自己的软肋,自己怎会跑来戏坊登台卖笑?又怎会被眼前这么个半老徐娘给呵斥? 苏青深吸了一口气,福身道:“还请坊主给一个机会,我定能唱好。” 薛茵茵靠在摇椅上,看着尊贵的英国公府嫡女对着自己摇尾乞怜,自得之感不由浮上了心头:“好好去准备,到时候莫要丢了我茵缘戏坊的脸。” 皇宫内,肖逸站在孟淑妃的寝宫内逗着鹦鹉。 “今日来探望本宫,所谓何事?” 孟淑妃一如既往地温婉,温和细语的背后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疏离。 “还请娘娘在今年的‘梨园盛世’的初选名单上加上青帧戏坊的苏白。” 孟淑妃点了点头。 宫女早就退散出去,偌大的寝宫只剩下肖逸和孟淑妃两个人,安静地有些诡异。 肖逸做了片刻便起身朝宫门外走去。 在他踏过门槛的那一刻,孟淑妃叫住了他。 他身子一震,脚悬在半空,头也没回地问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孟淑妃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京都大暑,本宫做了些杨梅干,可要尝尝?” “我已不再爱甜食。” 说罢,肖逸便快步离去。 孟淑妃一个人站在宽广的冷宫中,眼泪瞬间滑落了下来,可她不敢让人看见,立刻拿出丝绢将泪水擦去。 这天,吴皎月和柳茹帧都有些魂不守舍。 “新白蛇传”已经将青帧戏坊的名声再次打响,苏白唱完了白蛇传也退了下来,一是培养新人,二是准备“梨园盛世”的新戏。 “怎么还没回来啊?”柳茹帧急躁地在戏坊内来回踱步。 吴皎月虽没有说话,但也时不时地眺望着门外。 唯有苏白在冷静地翻开《聊斋异志》,在一旁写写画画。 “你在看什么?”柳茹帧坐在苏白身旁,问道。 “鬼故事。”苏白放下毛笔,神色怡然。 柳茹帧有些疑惑,看向吴皎月。 吴皎月走了过来,拿起苏白身前的宣纸,看到“聂小倩”三个字。 “你打算在‘梨园盛世’扮演一个女鬼?”吴皎月眉头紧蹙,嘴唇轻抿。 “这可使不得,女鬼向来是皇家最忌讳的。就连那薛茵茵,也不敢在太后面前唱她的成名作‘牡丹亭’。你不是说要唱‘西厢记’吗?我感觉可比这个鬼故事好多了。”柳茹帧急忙抓着苏白的袖子劝道。 苏白轻笑,一言不语,反而把急性子的柳茹帧给急地直跺脚。 “小姐中榜了!” 一个小丫头欢快地跑了进来,她的脸颊红扑扑的。 “什么?你再说一遍!”柳茹帧抓着丫鬟的双手,眼睛涌现出泪花。 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苏白,苏白小姐中榜了!” 柳茹帧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在京都被薛茵茵打压了太久太久,师父被她气死,自己被她诬陷了十多年,现在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了! “苏白,你一定要好好唱,祖师奶奶的仇,我们全部的希望都在你一个人的身上!”薛茵茵红着眼睛嘶吼道。 “师妹,你也别太激动,胜败之心太重,可不是一件好事。”吴皎月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 “我性子急?如果个个都像你那么与世无争,师父的仇也别报了!” “你?!” 苏白上前牵着柳茹帧和吴皎月的手,缓缓道:“大敌当前,师叔和师父切莫因为一些小事伤了和气。而且一部短篇异志小说要改变成唱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吴皎月紧抠着双手,思索片刻;“还有十天,就要进宫竟演了,我用两天时间来谱曲,改编唱本。” “真的要唱这个鬼故事?”柳茹帧迟疑道。 苏白点了点头。 “师妹,做‘聂小倩’的戏服和道具需要多久?” “聂小倩只是一个女鬼,平时一件素净的白纱衣服、一根木簪即可。但在这个戏最后的高潮,她嫁给鬼王,需要一身通红的纱衣,发髻上沾满金色的纸元宝,要做出华丽与鬼魅的感觉。师叔,拜托了。”苏白露出恳切的目光。 柳茹帧不敢耽搁,立刻应承下来,走出房外准备去了。 吴皎月也将那《聊斋志异》端回了屋内,自己研究。 苏白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地唱戏,好久没给冯塘做饭了。 夏季的鱼虾最是新鲜,又做了苦瓜炒蛋,凉拌黄瓜,红烧猪蹄,不一会儿满桌佳肴,飘香四溢。 苏白低着头,突然心底有些期待。 如果当初冯塘没有逃婚,自己说不定就是他的妻子了。 哦,不对。 苏白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就算冯塘那天没逃婚,估计这婚也成不了。成婚当天,冯家因为叛乱被血洗。 突然感觉身前有个人影,苏白抬起头,微笑道:“回来了?” 见到来人,苏白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竟是千岁爷肖逸! 苏白整个人犹如冰冻住般,动弹不得。 肖逸自顾自地坐在了木凳上,吃了一口鲜菇:“味道不错。” 苏白低着头,手摸着酒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梨园盛世’的曲目准备好了?”肖逸问道。 “嗯。” “在等人?” “嗯。” “除了‘嗯’,不会说些别的?” 苏白刚想“嗯”,连忙止住声。 第46章 40 “味道不错。”肖逸夹了鲫鱼背脊上煎得焦香的鱼皮, 赞叹道。 苏白鼓起勇气,红着脸:“这次还多亏千岁爷相助,才可以进宫献唱。” 肖逸放下了筷子, 深深地看了苏白一眼。 “我说过,这不是帮你, 我只不过需要一个棋子。你只需好好唱,入了太后的眼, 日后再回报我便可。” 苏白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她端起身前的酒杯, 轻轻抿了一口酒, 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千岁爷和自己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怎么可能会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呢? 如今看来,不过是自己有些用处罢了。 很好! 苏白深深吸了口气。 上辈子,许泽以爱之名,骗了自己一生,误了自己一世,让自己在死的那一刻才清醒。 而这辈子,眼前之人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是在利用, 将来是要有所回报、有所图谋的。 很好,苏白很喜欢这种互不相欠的感觉。 想到此处,她弯起嘴角,反而不紧张了, 端起酒杯敬了肖逸一杯:“愿我们都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 肖逸握着酒杯的手轻颤,望着眼前的女子,这女子眼中似乎是有星火, 燃烧着整片荒原。 一如十年前救了自己的她,眼里尽是期盼和希望。 那是对未来的期盼,对人生的希望。 也正是这股希望支撑着自己活了下来,一步一步向复仇之路逼近! “愿你‘梨园盛世’夺魁!”肖逸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指挥使齐泰这些日子有些愁眉不展,本是想等着苏白再次恳求自己“梨园盛世”的事儿,哪知道那千岁爷帮她争取了宝贵的名额。 自己再无和她说话的机会。 今日“梨园盛世”放榜,便是难得的机会,他叫住了冯塘,说是家里有西域进贡的麻鸡,吃了对嗓子好,正好庆祝苏白入围,让他跟着自己回府里去取麻鸡。 冯塘自是不好推辞,便去取了麻鸡。 齐泰说着要去给苏白赔罪,冯塘知道这位指挥使大人恐怕看上了苏白,心底说不出有什么滋味。 只是闷闷的,他知道,或许对苏白来说,能嫁入齐府,恐怕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是,心底就是闷得慌。 冯塘带着齐泰到了城西的宅院前,看着烟囱冒着烟气,一颗疲惫的心舒缓不少。 走到院内,听到男子的交谈声,齐泰轻轻蹙了蹙眉。 肖逸的耳垂动了动,听到了来人,依旧小口喝着酒。 齐泰走进了屋内,看到肖逸,自顾自地拉出一个木椅坐下:“没想到这儿能碰到千岁爷。” “我也没想到,你似乎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俨然一副家主的风范。”肖逸并没有停下筷子,炸得酥脆的薄饼在口中“咔嚓”作响。 苏白看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一个是当朝千岁爷,执掌东厂,帮自己拿下了“梨园盛世”的名额。 一个是当朝指挥使大人,执掌锦衣卫,平日里处处照拂着冯塘。 两个男人彼此盯着对方,就像草原中相遇的狮子和老虎,等着对方下一步行动。 肖逸笑了,拿起酒杯,抿了口米酒:“指挥使大人似乎很关心部下?” 冯塘低着头,在肖逸和齐泰的气压之下,浑身紧张。 苏白起身,给肖逸和齐泰的碗里分别夹了一个肉丸子:“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顿饭终于在有惊无险中结束了。 苏白起身送肖逸离开,转身看到齐泰愣神地看着自己。 “是他帮你的吗?” 苏白点了点头。 “好好唱,”齐泰的神情有一刻落寞,随即又笑了起来,“能在太后面前献唱,机会难得,好好珍惜。” 说罢,便走了出去。 苏白依靠在木栏上,看着这一前一后离去的两个人。 如果说肖逸是冷冽的东风,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那么齐泰就是夏日的晚风,温和又舒服,苏白想着,做这种男人的妻子,或许会是一件幸事。 “恭喜你。”冯塘小声说道。 苏白点了点头:“是肖逸帮的我,你不怪我?” 冯塘苦笑了下:“真正灭梁家和冯家的并不是他,他只是一个刽子手而已。” 苏白愣神片刻,才惊觉经过灭门的冯塘在一夜之间长大了、成熟了。 她内心祈求着上苍,让冯塘一直这般豁达下去,毕竟自己今后陪伴着他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你早些休息。”冯塘留了这句话,便转身进了屋内。 苏白看着他的背影,红了眼眶。 她不知道这个男子何时从一个张扬的刺猬,变成了如今沉稳的、内敛的小绵羊。 在豺狼虎豹面前淡定自若,在杀父仇人前谈笑自如。 她不由地想到上辈子勃儿没了自己的守护,是否也这样谨小慎微地在度过了自己的童年,然后被算计溺死在了湖中。 苏白的眼眶红了,她强忍住泪水,走进了屋内。 十天 ,在紧张地排唱之中,过得太快。 苏白拼劲了全力,为了让自己的体态更加轻盈,能够手扶竹枝轻松翻起,这些天每日只吃一口饭。 她穿上了柳茹帧缝制的白纱戏服,头戴木簪,不施粉黛,一股女鬼的飘逸感怦然而出。 而苏青在茵缘戏坊也不甘落后,夜夜苦练。 成了英国公府的大小姐后,日日有嬷嬷训练她的礼仪,因此扮唱起“西厢记”的崔莺莺时,苏青的举手投足间流露着簪缨世家女子的高贵。 这夜,英国公夫人姬濛正在熬夜缝荷包,马上就是自己女儿的诞辰了,送上自己亲手缝制的荷包是每个娘亲的一片心意。 英国公苏达看着姬濛沉浸在缝制荷包的喜悦之中,蹙了蹙眉。 他欲言又止,不知道那些憋在肚里的话该不该说。 寻回了女儿,自是开心的。 除了开心,还有内心的亏欠,因为自己常年塞外打仗,致使她流落民间,过着食不饱夕的日子。打算用自己的余生才宠爱她。 可是,冷静之后,却觉得苏青有些不寻常,不仅对养母闭口不谈,而且还任性无比。 苏达便派着密探去探查一番,哪知道苏青在姑苏还有个年纪相仿的姐姐! 而这姐姐也来到了京都,且马上就要在“梨园盛世”上一展曲艺。 “你在想什么呢?”姬濛放下手中的荷包,坐在苏打身边,牵起他的手,“女儿都已经寻回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你有没有想过这女儿是假的?”苏达盯着姬濛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 姬濛将手中的荷包睡在桌上:“不可能!这件事你莫要再提了,苏青就是我的女儿!她就是!” 平日里温柔的姬濛突然暴躁起来,她冷着脸,全身气得微微颤抖。 看到眼前温婉的妻子变成这样,苏达将心里的话憋了回去,拍着姬濛的背,安慰道:“好好好,她是我们的宝贝女儿,夜已深,快睡。” 姬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渐渐进入了梦想。 苏达看着脆弱又敏感的妻子,摇了摇头,终究是抱着她睡了过去。 梨园盛世那天,姬濛比苏青还紧张。 她早早地起身梳妆打扮,为苏青准备好了膳食。 不求苏青在“梨园盛世”上夺魁,但求无过。 天子之威,太后之怒,不是谁都能说清楚的。 这日,肖逸派马车接苏白进宫。 苏白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淡然自若。 风吹起车帘,繁华的长安街渐渐远去,映入眼帘的巍峨的宫门和高高的城墙。 苏白闭上了眼,她忘不了前世身为许泽的妾,随着许泽的妻临云公主去宫中训话的日子。 临云公主当着傅皇后的面数落自己魅惑许泽,而傅皇后只是轻蔑地看了自己一眼,轻飘飘地说了句:“你是大周的公主,何必与一个贱奴一般见识。” 没有宫刑,只是这轻飘飘地一句话,比宫刑残酷百倍,重重地砸在了自己心里,让自己明白什么事云泥之别。 曾以为只要许泽的爱,这辈子便无怨无悔。 后来才发现妾终究是妾,是主君的怒,是妻的婢,上不得台面。 “主子,到了。”马车里的小丫鬟轻轻唤道。 苏白缓过神来,睁开了眼,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宫宴晚上才开始,苏白等一众花旦被安排在了一个偏远的宫门内。 苏白一坐定,就听到了一阵娇软的笑声。 “姐姐,这些日子准备得可好?”苏青踩着莲莲细步,缓缓而来。 在场的老嬷嬷向苏青福了福身。 苏白看着苏青:“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可还好?” 苏青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才坐到了苏白的身边:“自然是好的,阿娘宠爱,爹爹照拂,我多么希望姐姐你也是侯门嫡女,可惜,真正的侯门嫡女只有一个。” “的确,真正的侯门嫡女只有一个。”苏白看着苏青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苏青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茶水洒在衣裙上,渲染成一圈圈镣铐,拷问着苏青的心。 她甚至片刻怀疑苏白已经知道了一切。 可是,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事已至此,待会儿只要自己抢先唱了她的“西厢记”,她便无戏可唱,欺君大罪,可是死罪! “姐姐说的是,这场戏唱完,日后可务必来侯府坐坐。咱们终究是姐妹一场,没有不拉你一把的道理。” 苏青浅笑,心里却嗤笑着对方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第47章 41 苏白闭上了眼, 不再理会苏青。 这场戏对自己太重要了,既要入了太后的眼,又要让英国公夫人看到自己身上的胎记。 毕竟, 这次宫宴,是自己见到阿娘的唯一机会。 错过了, 苏青必会想尽办法阻止自己接近英国公府。 夜来得那么快,宫宴上热闹非凡, 而这偏殿却冷清的很。 老嬷嬷训着话:“马上就轮到各位小主登台了, 且记住老奴的话, 低头本分唱戏,切莫惊扰了陛下,懂吗?” 各个花旦连忙福身应了。 接着各个戏班的当家花旦便按着先前拍好的顺序登台唱戏。 苏青坐在偏殿内,一点儿也不着急。 那些小戏坊,全被薛茵茵掐住了命运的咽喉,只有她稍微用力,这些小戏坊就得关门。她们不过是走些过场,凑数而已。这些戏, 虽不差,但也绝不出彩。 时间过得很快,终于轮到苏青登台了。 她起身前,回头看了苏白一眼。 突然有些内疚, 偷唱了苏白的戏,让她在大殿之上无戏可唱,犯下欺君重罪。或许这次将会是永别。 苏青咬了咬牙, 熬着头,带领着茵缘戏坊的花旦们,跟随着嬷嬷,朝着宫宴之处奔去。 “西厢记”虽是经典戏曲,可毕竟也唱了这么多年,要想唱出彩却也不容易。 可是苏青登台的那一刹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婀娜的身姿,婉转的唱腔,勾人心扉的兰花指,几乎从头到脚都是戏。特别是她在举手投足中流露出大家闺秀的风范,更是一般戏子所展现不了的。 在坐的都是王孙贵族,自是知道这台上便是英国公夫人寻觅了十多年的女儿,大家心照不宣地在台下赞美着这出戏唱得是如何之好。 姬濛听在耳里,却也甜在心里。 虽然之前有些反对苏青唱戏,但是现在看来,也并无多大坏处。 一出戏唱完,苏青谢恩,台下的掌声络绎不绝。 傅皇后转向太后,小声道:“这是英国公府的千金,是否要给些赏赐?” 太后眉头轻蹙:“整场戏还没结束,皇后娘娘何必这么心急?” “是儿臣逾越了。” 傅皇后轻抠衣袖中的手指,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向英国公府示好,哪知道旁边的老妇这么不识抬举??!! 也罢,只剩下一出戏了。还能翻出什么水花呢? 在傅皇后的眼神示意下,嬷嬷去偏殿将苏白带来了宫宴。 苏白一身白衣,头上插了根碧簪,缓缓走上戏台。 她走得太平稳,双肩没有起伏抖动,就像是一个女鬼飘到了戏台之上。 坐在台下的簪缨世家的女眷们微微有些颤抖,主要是苏白的脸蛋过于惨白,全身透着一股鬼魅之气。 苏青站在台下一旁的角落里,紧紧咬牙,怎么会?这么会这样?苏白不是要唱“西厢记”吗?怎么会穿着这么深鬼魅的戏服? 看着苏白淡定自若的样子,苏青不由地想起了在冯府唱“白蛇传”时,也是这般无声无息地胜过了自己。 苏青的双眼腥红,盯着台上的苏白。 “大胆!”傅皇后怒拍桌子,“太后寿宴,你竟然扮做女鬼?” 苏白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唱戏,本就是尝尽人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有时候,人心心机算尽,还不如一个女鬼实在。” 傅皇后刚想发怒,便听到太后呵呵笑道:“这小妮子也算是有几分胆识,我倒是对你的戏有些期待。” 到了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傅皇后只能忍着怒意,让苏白唱戏。 二胡凄美的声音悠扬而起,苏白靠着臂力,抓着戏台上的圆柱,整个人瞬间跃起。 一身白纱在空中飘荡,苏白整个人仿佛飞在空中,透着鬼魅之感。 在场的宾客们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苏白。 接着,在一座古寺的布景之下,苏白迷惑着书生,她肆意妖娆,却因为书生的淳朴而于心不忍。 太后揪着手中的丝绢,盯着在寒风中颤抖的苏白。 她太久太久没看到过新戏了,这部戏布景简单,全靠着戏台中央那位白衫女子牵引着戏份。 接着,布景已经换成了参天巨树的丛林。 苏白得到了树妖的命令,要致书生于死地。 她的眼猩红无比,她的指甲变得锋利可怖。 书生一步一步走向苏白,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上,唱到:“今生无缘,来世再会。” 就在苏白弯曲手指准备挖下书生心脏的那刻,她的泪水突然迸发。 太后此刻坐直了身子,紧紧地盯着台上。 苏白一把将苏生推远,大喊:“转身向前走,永远不要回头,永远别再回来。” 太后的眼睛此刻已经湿润,她的肩膀轻微颤抖,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四十年前的画面,当年自己为了家族的利益,被迫进宫选秀,也这般拒绝了一个深爱自己的男子。 台上的大戏继续着,此刻苏白已经换上了一身血红的纱衣,头戴着诡异的金元宝,眉间的一点朱红透着鬼魅。 苏白端坐在纸轿之上,被牛头马面驮着,向鬼王的住处奔去。 她绝望地闭着眼,强忍着眼中的泪。 太后嘴唇微张,她闭着眼,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 身旁的老嬷嬷连忙走上前:“太后?” “无碍!” 太后依旧闭着眉眼,眉头轻蹙。当年带着已死的心踏入宫门,那是种忘记疼痛、封印灵魂的心死,本以为已经遗忘,却在这一场戏中全部想了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看向戏台:书生带着一个大胡子道士前来抢亲。 鬼王和道士在戏台之上大战! 苏白一身红衣,舞动着水袖,将那书生护在自己的身后。 戏台两旁的石柱上,点着巨大的蜡烛。 苏白的水袖太长,一不小心挥洒在烛火之上。 丝绸的水袖瞬间燃了起来。 台下之人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这太后的寿辰,倘若戏演砸了,太后的雷霆之怒,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到时候,保不准自己也要跟着遭殃。 而一旁的苏青则是一脸兴奋,眼看苏白就要大祸临头,压制了自己一辈子的人终于引火上身,怎能不让人开心。 可苏白仿佛毫不在意一般,继续挥舞着燃烧的水袖,仿佛就在挥舞火球一般,引得台下的王公贵族们啧啧称奇。 就在火势快要烧到手臂之时,苏白一个转身,将披甲脱下,抛向空中。那火球也随着披甲在漆黑的夜空中燃烧殆尽。 可恶! 苏青暗暗握紧拳头,她心里咒骂着苏白,自己早该想到,苏白那个贱-人总是变着花样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又怎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苏白雪白的臂膀在烛火下清晰可见,臂膀内侧的粉色桃形胎记刺着台下姬濛的眼。 她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苏白的手臂后,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姬濛转身看向身旁的英国公苏达,此刻,苏达也望着姬濛。 两人似有默契般,一言不语。 台上的戏依旧在唱着。 太后屏住呼吸,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也曾幻想过,当年的那个书生也能像戏文那般,拥有勇气,在自己踏入宫门的那刻,带自己远走天涯,但是那个人永远地消失了! 那个懦夫! 太后微微有些动怒,可是当她再看向戏台时,看到的确实人鬼阴阳两隔。 道士将苏白送去投胎,而那书生则回到了家乡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太后的心间一颤,这么多年的不平仿佛瞬间瓦解了。 或许吧,这才是自己的归宿。 王侯将相的女儿,有自己的宿命,是要为了整个家族而奉献的。 就像戏台之上的女鬼,又怎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呢? 傅皇后早已认出台上之人,便是萱怡郡主未过门的儿媳妇。 这个小贱-人,竟然救下了冯塘?! 她轻轻转动着食指上的翡翠戒,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旁泪眼婆娑的太后,大喝了一声:“无知戏子,在太后寿辰扮唱女鬼,这是罪一。台上失手,火烧水袖,惊扰了太后,这是罪二。” 戏台之上,所有的戏子都跪了下来,唯有苏白淡然地站在那儿,宠辱不惊。 “你可知罪?”傅皇后冷声问道。 “作为一个戏子,我知道用心唱好一出戏。其他的,悉听皇后处置。”苏白冷冷道。 “哀家倒是觉着这出戏唱得极好,”太后用丝绢擦干了眼角的泪,“人鬼情深,好久没有听到这么新鲜的戏了。而且刚才那火球舞得甚是精彩,是你精心设计的吧?” 傅皇后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太后竟然瞬间变得如此和蔼可亲起来。 苏白愣神片刻,坦然道:“水袖太长,一时间不小心引燃,只能将错就错,舞动火球,还望太后海涵。” “倒是个实诚的孩子,哀家就赏你黄金千两、一对玉如玉。我也乏了,今日就散了吧。” 太后起身,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着身旁的傅皇后沉声道:“哀家除了听戏,没什么其他的嗜好,好不容易喜欢一出戏,看上一个花旦,你不会连哀家这点爱好都剥削了吧?” 傅皇后连忙跪下:“臣妾不敢。” 太后冷笑一声,搀着身旁的老嬷嬷缓缓离去。 第48章 42 苏白平静地接受了赏赐, 随着嬷嬷移步到了偏殿。 姬濛的眼睛盯着苏白的身影,片刻不舍离开。 苏青看到姬濛的神情,便知道不好。 她捏着拳头, 狠狠咬牙,没想到苏白那个贱-人的心机如此之深!!! 竟然用火烧水袖这么危险的办法袒露自己的胎记。 宴会已经散去, 姬濛连忙起身,向苏白的方向追去。 “阿娘!”苏青喊住姬濛, “我胸口闷闷的, 约莫是有些中暑。” 姬濛让身边的崔嬷嬷护送苏青回府, 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偏殿走去。 偏殿之中,一群花旦围着苏白,说着恭维的漂亮话。 苏白低头浅笑,有种难得的从容与恬静。 姬濛扒在门框上,眼中闪着泪光,嘴唇轻颤。 苏白披着轻纱,臂膀上桃形的胎记若影若现。 姬濛仿佛失了魂般,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她走到苏白面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双眼微红。 苏白故意流露出疑惑的眼神,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几步。 老嬷嬷连忙走了过来向姬濛行礼。 姬濛这才回过神来, 可是依旧紧紧抓着苏白的手,细细地看着她的眉眼。 像,太像了。 鹅暖石般的脸蛋, 寒潭般的眼眸,眉如远黛,肤如凝脂,简直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姬濛的身子微微发颤,犹疑了半天:“你从何处来?” 苏白福了福身,向姬濛行了礼,才答道:“奴家来自姑苏。” 听到“姑苏”二字,姬濛抓着苏白的手更紧了。 “夫人,你抓痛我了。”苏白无奈道。 姬濛才稍微松了松手,却依旧牵着苏白。 她细细打量着苏白,仿佛要把眼前之人刻在脑子里。 “你的阿娘是?”姬濛知道这么直白地别人的身世是很唐突的,可是她等不了了,一刻也等不了了! 苏白莞尔一笑,好似想起什么甜蜜地事情,她的眼中闪烁着星光:“我阿娘苏梅很了不起,靠着绣荷包养活了我们姐妹。” 听到苏梅和荷包,姬濛的思绪飞回到了十八年前。 那时候她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救了一个大肚的妇人。 而那个大肚子的妇人送给了自己一个荷包,说她以荷包为营生。 姬濛永远忘不了那个妇人的名字——苏梅。 姬濛泪如雨下,紧紧地抓着苏白的手,哭诉道:“吾儿,为娘找你,找得好辛苦。” 此刻,苏白的心也随着姬濛的哭喊疼痛不已。 但她咬着嘴唇,决然转身,轻声叹道:“夫人你弄错了,我的阿娘还健在,她最爱听我唱戏了,从小好吃的、好穿的都给我,她那么爱我,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阿娘呢?” 姬濛用丝绢捂着嘴,苏白的话就像一把把钢刀插在自己的心上。 这些,这些本该是自己给苏白的啊! 怎么就成了别人? 她怎么叫苏梅“阿娘”? 姬濛抱着苏白,不忍撒手,哭诉道:“不,不!你就是我的孩子。” 苏白转过身来:“你知道我叫什么吗?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姬濛一时愣神,那种懊悔在心底打转。 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英国公也赶了过来,他看到夫人如此失态,急忙奔了过来,在姬濛身旁缓缓道:“夫人,你这是作甚?” “这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啊!” 苏白面露难色地看着英国公苏达。 “夫人,咱们的女儿是苏青。你这样,会吓着小姑娘的。” “不,不是!这才是我的女儿!” 姬濛依旧紧紧抓着苏白,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儿就消失不见。 “你这样会吓着人家的。现在已经太晚,明日去青帧戏坊探望这个小姑娘,怎样?” 苏达的话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让激动的姬濛安静了下来。 她松开了手,只是依旧望着苏白。 苏白福了福身,便加快脚步离去。 姬濛也想追过去,苏达拖住了她,劝道:“你这样会吓着小姑娘的。” “她是我的女儿!”姬濛一字一顿道。 苏青站在偏殿之外,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透彻的凉从心底传到心间,炎热的盛夏,却冷得想颤抖。 她缓缓转身,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一时间憔悴了不少,脸惨白得吓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登上马车,如何回到英国公府的。 到了自己的房内,只见傅婉儿悠然地坐在桌旁,摇着蒲扇。 苏青面色晦暗,也不搭理傅婉儿,径直坐到了床上,然后躺了下去。 “就这么认输了?”傅婉儿讥笑道。 苏青没有回答,这些日子,这些被傅婉儿当做工具利用的日子,她过得太累太累了。 锦衣玉食的英国公府的生活下,是胆战心惊地步步为营。 她突然坐了起来,红着眼:“夫人看到了苏白,我恐怕暴露了。我死千百次也不足为惜,还请小娘放了我的亲娘苏梅。” “如果你死了,我还要那个老东西干嘛?让她去地府陪你不好吗?”傅婉儿摸着手里的蒲扇,眼中露着狠厉的目光。 苏青的脸色惨白,此刻就像个柔弱的兔子,在傅婉儿掌控之下,没有一点办法。 “你写一封信,让你娘一口咬定,你才是真正的侯门嫡女。”傅婉儿摇着蒲扇,微笑着,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把我娘拉下水!”苏青突然站起来,嘶吼道。 “啪!”傅婉儿将手中的蒲扇重重地拍在桌上,瞪着苏青,“自打你冒充侯门嫡女踏入英国公府的那一刻,你娘就已经卷入,还想让她置身事外,简直做梦!如果你败露了,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好下场?如果你死了,你娘会苟活于世吗?” 苏青的双眼瞬间失去了神采,她跌坐在木椅之上:“她会的,没了我,她会活得很好。从小到大,她只喜欢苏白,她只把苏白当做亲身的女儿般疼爱。她看我的眼神只有嫌弃!” “写吧,”傅婉儿叹了一口气,“人这辈子,总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傅婉儿站起身,走到苏青身边,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突然有些同情苏青,同情眼前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儿。 或许是在她失神无助的时候,想到了自己。 傅家是簪缨世家,而自己的阿娘只是个端茶送水的婢女,她为了前程奋力一搏,拼着一股劲儿爬上傅老将军的床,有了身孕。 然而傅老将军根本没有给阿娘什么名分,自己和哥哥从小在众人的欺凌中长大,那时候也是这般无助于彷徨。 还好,都挺了过来。 哥哥傅怀德成了当朝的首辅,而自己也嫁入了英国公府,有了名分,虽然只是个妾。 夜,桌上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烛芯“爆”了个油花儿,傅婉儿回过神来,嘱咐道:“写吧,不为别人,也为了自己。” 苏青咬了咬牙,手持毛笔,在宣纸上写到: “阿娘,事已败露,还请一口咬定我才是英国公府真正的嫡女。否则等待我的就是欺瞒士族、五马分尸。这辈子,你没有一刻关心过我,你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姐姐。而我,也从未求过你什么。此刻,我跪求你,帮我圆个谎吧,除非你希望我死。从小我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把新衣和美食都让给了苏白,现在,也是她归还的时刻了。” 傅婉儿看了苏青写的信,满意地点了点头,顺便嘱咐道:“记住,人这一辈子,只为了自己而活。其他人都是前进路上的踏脚石,包括你的爹娘!” 说罢,便带着信离开了。 苏青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趴在桌上,看着烛火,内心祷告:“希望这次依旧能瞒天过海,给苏白安个假冒侯门嫡女的罪名,处死她!自己才可以高枕无忧地过活。” 今夜的月特别圆,特别亮。 苏白坐在马车里,闭目不语。 微风吹了进来,那种甘甜的味道让她心旷神怡。 吴皎月坐在苏白身边,有些疑惑:“你真的不是英国公府的女儿?” 她实在有些疑惑,苏白手臂上的胎记她是知道的。而那英国公夫人的表情是那样真切,仿佛认定了苏白的样子,不似作伪。 苏白真开了眼:“我自然是真正的侯门嫡女。” “那苏青是?” “她盗取了我的玉佩,冒充了我的身份,进了侯门,还不知半点安分!”苏白睁开眼,闪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承认?” “苏青已经进了英国公府有一段日子,想必英国公夫人姬濛,也就是我的娘亲对她有了一定的感情。倘若我贸然承认自己是她的女儿,她反而会疑惑。” “所以?” “所以我故意拒绝,让她回去自己思虑一番,狐狸,总会在不经意间漏出马脚。只要姬濛认真思索起来,自然会想到苏青一些反常的举动。然后将她扫地出门,而我回归英国公府也就指日可待了。”苏白弯起嘴角,眼中闪着星光,那种运筹帷幄的气势让吴皎月心悸。 她愣神地看着苏白许久,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从未了解过苏白,这个将心事埋在心底,工于心计,女中诸葛的徒弟。 第49章 43 夜, 知了的叫声和蛙鸣此起彼伏,仿佛宣告着夏夜的热闹与生机。 苏白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内心只有无边无际的清冷与荒芜。 她轻咬着自己的食指,想到娘亲那痛苦的眼神和撕心裂肺的呼喊, 眼角的泪不由地滑落出来。 对不起,娘亲。 苏白在心里默念着。 在宫殿里, 她无时无刻不想扑到娘亲的怀里, 抓着她的手, 让她别哭,承认自己就是她找寻了十多年的女儿。 可是不能。 苏青已经先入为主,若不能让阿娘亲眼识破她的诡计,日后就算进了英国公府,也会有数不尽的祸事等着自己。 就这样在迷迷糊糊的思虑中,进入了梦乡。 姬濛回到英国公府,脑海里全是戏台之上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夫人,快睡吧。”苏达劝道。 “她是我的女儿, 她绝对是!”姬濛的双手颤抖着,眼神急切地看着苏达。 “那苏青呢?” 姬濛愣了下,她缓缓转身,叹了口气:“她约莫是骗了我, 顶替了苏白。” “先睡吧,那苏白恐怕受了惊吓,你还是过几日, 等她心情平复了后再去找她。” 姬濛思索片刻,终究点了点头。 夏日的天总是亮得特别早。 薛茵茵还在睡梦中,便听到猛烈的砸门声。 她“噌”地将蚕丝被掀开,怒吼:“还不赶快去看看哪个不长眼的大清早扰我的清梦?” 宫晏受辱,太后将“梨园盛世”的花魁给了青帧戏坊的苏白,这让她昨夜辗转反侧。 自己的茵缘戏坊已经连续十年夺得“梨园盛世”的头筹。 哪知道宿敌吴皎月一回来,就带着她的徒儿苏白一举夺魁! 本就睡得不自在,大清早被吵醒,更是一肚子气。 薛茵茵骂骂咧咧地走下床,却看见丫鬟慌慌张张地走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丫鬟哭喊道。 薛茵茵甩了丫鬟一巴掌:“大清早,哭魂啊?我还没死!” 丫鬟捂着红肿的脸:“坊主,是宫里的人!他们说要取下御赐的牌匾。” “什么??”薛茵茵一时怒火攻心,没站稳,险些倒下。 她摇摇晃晃地跑向大门口,宫中的太监已经将巍峨的牌匾取下。 那是她在京都奋斗了一生的象征,也是她唱了一辈子戏的荣耀。 “京都第一戏坊”让茵缘戏坊问鼎大周第一戏坊,已经融入了薛茵茵的血液里,融进了她的骨髓里。 现在把它夺去,仿若扒皮抽骨般疼痛。 她强打着精神,朝着公公福了福身,有递上了几个金元宝。 为首的老太监才叹了口气:“茵茵啊,我们也算旧识了。那么多戏,你怎么偏偏选了《西厢记》?” “有什么问题吗?还请公公明示。”薛茵茵恳切道。 老太监四下张望了会儿,才趴在薛茵茵耳边小声道:“我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听闻太后进宫前就是和一个书生有缘无分,你唱西厢记,将一个世家小姐和穷书生的甜美爱情故事,这不是在太后心上撒盐吗?这事可千万保密,否则传了出去,你我都要掉脑袋。” 薛茵茵听了这话,面无血色,如惨淡的白玉。 她踉跄了几步,才恭送老太监离开。 “坊主?回去披件衣服吧?”丫鬟劝道。 薛茵茵咬着牙,捏紧拳头,这才缓过神来,自己竟然中了那苏白的奸计! 她哪里是要唱“西厢记”啊,这不过是个陷进,诱惑着自己唱! “去,把红芍给我捆来!”薛茵茵的双眼腥红,丫鬟心间一颤,连忙转身让小厮去捆红芍。 没了这御赐的牌匾,今日的姻缘戏坊可是冷清的很。 平日里这个时候,戏票早就被戏迷们一抢而空。 可如今,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一张戏票都没有卖出。 “坊主,饶命!”红芍双手被捆,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说!”薛茵茵拍着桌子,“你到底是不是柳茹帧派过来的奸细?故意告诉我一个假戏,让我上当?” 红芍哭诉道:“坊主,我对你的忠心日月可鉴,青帧戏坊的戏子,全是我帮你劝来茵缘戏坊的。青帧戏坊的唱本,也全是我帮你偷来的,我怎么可能会害你?” “狡辩,狡辩,全是狡辩!我看柳茹帧为了训练你绊倒我,可是煞费苦心呢!来人,给我把她关到柴房,等我回来再做处置!” 红芍就这么在哭喊之中被拖了下去。 “报!”一个小厮跑了进来,向薛茵茵抱拳道,“坊主,太后给青帧戏坊赐了‘大周第一戏坊’的牌匾。” 听了这话,薛茵茵险些从木椅上跌落下来。 自己没了“京都第一戏坊”,而吴皎月的青帧戏坊却得了“大周第一戏坊”,命运真是可笑和讽刺!难道自己胜了那么多年,要在最后一刻输得彻彻底底? 如今,只剩下最后的希望——首辅傅怀德了。 薛茵茵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睁开眼睛,让丫鬟给她仔细梳妆。 自己还没有输!还没输!!! 薛茵茵内心嘶吼着,手指过于用力,将梳妆台上的一枚玉簪给捏断了。 “坊主?”丫鬟小心翼翼地唤着薛茵茵。 薛茵茵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纵然抹上了浓厚的粉面和胭脂,但是眼角的细纹也若隐若现,流露出几丝老态。 她对着铜镜,拔下了头顶的一根白发,对着窗外看了看,笑道:“这白发不知怎的竟多了起来。” 丫鬟小心地梳着头,不敢接话。 终于梳好了华丽的妆容,穿上了金丝缕衣。坐在梳妆桌前,一动未动。 直至太阳下上,月亮升上了夜空。 她才起身,乘着马车离开戏坊。 薛茵茵坐在马车里,紧紧地揪着手绢。 这些年,她一直被首辅傅怀德作为外室养在京都一个偏僻的院子里。 没有名分,她不怪他,毕竟一个首辅是决计不可能娶一个戏子入门的,就算是妾也不可能,那样会成为全朝上下的笑柄。 被灌下红花水,再不能生育,不怪他。毕竟也是自己自愿的,自打跟了傅怀德的那天,她就再也看不上其他的男子。 他给了自己无上的权力,没有他,自己的戏坊怎能做到京都第一,大周第一? 想到这里,薛茵茵的脸上染上了一层幸福的红晕。 马车拐了好几个胡同,终于到了一个普通的胡同前。 薛茵茵推开了门,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参天的梧桐树。 书房的有亮光,薛茵茵的心跳了起来。 之前傅怀德总是在书房等着自己,她缓缓走向书房 ,不敢入内。 只是在门外福身道:“妾身蹲了莲子羹,大人可要品尝些?”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薛茵茵微笑着抬起头,可是看到眼前之人后,笑容却凝固在脸上:“苏青,怎么是你?你怎么能在书房里?” “为什么不能是我?而我又为什么不能在书房内?” 薛茵茵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苏青轻笑了一声:“你还是回去吧,首辅大人是不会见你的。” “不可能!我要见他一眼,让他亲自和我说清楚。”薛茵茵全身颤抖,双眼腥红,几次碎发散在脸庞,一下子好像老了好几岁。 “见他?你是什么身份?一个戏子,卑贱的戏子。知道你为什么不能进入书房,而我可以吗?因为我是英国公府嫡女,而你不是!所以,请回吧,不要再这里自取其辱,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苏青居高临下地看着薛茵茵,面露讥讽之色。 “你怎么能,怎么能抢我的男人?我可是你的师父!”薛茵茵捏紧拳头怒吼道。 “我也是向你学的啊。听闻你早年残害同门,出卖师父。我这不过是学了你的精髓罢了。只不过你根本不懂戏,你最厉害的莫过于跟了个有权有势的首辅大人,如今抢了你的男人,怎么了?你缘何不看看自己,这么老了,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怀德对我说早就厌倦了你这张老脸。” 说罢,苏青使了一个眼色,周旁的小厮扔了一万个铜板在地上。 薛茵茵看着地上的铜板,咬着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苏青呵呵笑了笑:“怎么说,你也陪了大人这么久。我劝了大人几天几夜,他才觉得要弥补下你的青春。这不,我让人把金子兑换成了铜板,你跪在地上慢慢捡吧。” 薛茵茵咬着牙,瞪着苏青离去的背影,简直要喷出火来。 转身大步离开了宅院,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薛茵茵停住了脚步。她缓缓转身,望着这个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院子,不禁潸然泪下。 它葬送了自己的青春与欢笑,换来的却是连一个告别都没有的分别。 薛茵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茵缘戏坊的, 整个脑袋都是“嗡嗡”的响。 刚下马车,就有下人来报:“坊主,红芍她逃了!” “怎么会?我不是让你们死死地盯着吗?” 小厮举出一个断了的身子:“不知她怎么隔断了绳子,趁着换岗之际,然后悄悄打开柴房门,用木棍打伤了看守的兄弟。” “快追!”薛茵茵一阵眩晕。 她从来不信报应,就算出卖了师父,陷害了同门,窃取了同行的唱本,也并无内疚,只要红就可以了! 哪知道报应不是不到,而是在最不经意的时间到来,让人无法招架。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预感自己的大限恐怕就要到了。 第50章 44 “坊主, 我一路探寻,街边的商户说红芍向青帧戏坊那边跑去了。”另一个小厮上前禀报道。 炎热的七月,薛茵茵却无比寒冷, 从脚底凉到了背脊。 这辈子,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替身, 一步步成了大周的传奇花旦。开了京都最红的戏坊,成了人人艳羡的皇家戏坊坊主。 自己也成了万千戏迷的偶像。 倘若她们得知自己是靠盗取唱本、挖走花旦, 才能大红大紫。这辈子, 还有什么颜面再在大周立足? “跟着我, 去把那个小贱-人抓回来!”薛茵茵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先前在别院的失落与羞恨瞬间荡然无存,此刻她嘴唇微抿,眼中闪着光,又成了一个铁骨铮铮的女战士。 此刻,已经夜深人静,街道上冷冷清清,安静得有些可怖。 红芍头发散乱, 脸颊上布满伤痕,她走到青帧戏坊大门前。 望着有些残破的大门,上前一步,举起手想拍门, 终究又放了下来。 她轻咬嘴唇,抬起头,看着上方的牌匾。 “京都第一戏坊”这几个大字在夜幕之下还闪着光辉, 刺痛着她的而眼睛。 她不由想到,当初没有背叛师门,现在的自己,是否早已经在戏台之上大放异彩。 黑色的乌鸦从天空飞过,阵阵的嘶鸣撕裂者红芍的心。 她鼓起勇气扣响了大门。 今夜,因为得了太后的御赐牌匾,整个青帧戏坊的戏子们都留下来庆贺,明月高悬,对酒当歌,不亦乐乎。 突如其来的拍门声仿佛平地惊雷,扰了大家的大家的兴致,坏了欢快的氛围。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深更半夜,跑来扣门?”酒过三巡,柳茹帧的脸庞微微有些发红,拍着桌子,不满怒喝道。 绿荷连忙起身:“我这就去看看。” 打开门,绿荷看到浑身是伤的红芍浑身一颤。 红芍抬眼,见到绿荷,突然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晕了过去。 曾经自己是青帧戏坊的当家花旦,而眼前之人不过是柳茹帧的婢女。 可如今,这一切都颠倒了过来! 自己成了被薛茵茵追杀的弃子,而绿荷跟着苏白唱了两场戏,已经名满京都。 凭什么?凭什么?这一切本是属于自己的!!! 红芍捏紧着拳头,怒瞪着绿荷。 绿荷看到薛茵茵凶狠的眼神,不由地退了几步,小声道:“不知大师姐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我想见师父。” “烦请师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传。” 红芍上前一步,将绿荷推倒在地,居高临下地鄙夷着:“不用了,我是师父的亲传弟子,用不着你去通传。” 饭桌上特别热闹,苏白已经很久没看到师父吴皎月笑了。 笑得这么大声,这么开心,仿佛过去十多年的阴霾一扫而空,如今是晴空万里,春暖花开。 只是,那薛茵茵还逍遥在外,倘若不能处置了她,实在不甘。苏白轻摸着酒杯,眉头轻蹙思索着。 “师父,徒儿有要事禀报。” 一个身着红纱的少女,披头散发闯了进来,趴在地上哭诉。 在场的人都喝了不少酒,有些微醺,愣神片刻,盯着红纱少女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叛变师门地红芍。 柳茹帧将酒杯摔在地上,拍案而起:“你还有脸回来,当初在‘新白蛇传’的紧要关头,你叛变师门,无影无踪,若不是苏白留了一手,悄悄和绿荷排唱,咱们这戏坊恐怕要被戏迷的怒火给掀翻!” 红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支吾了半天,才抬起头,泪眼朦胧,颤声着:“其实,我是为了咱们戏坊,才跑去薛茵茵那儿卧底的。我已经搜集到了她窃取戏坊唱本的证据,也愿意去当证人去顺天府指证她!” 柳茹帧刚要发火,苏白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点了点头,便走到红芍面前,递给她一代银子:“你在茵缘戏坊呆了那么久,应该清楚薛茵茵是有靠山的,我们动不了她,更不可能去告她。她这个人心狠手辣,你还是带着这些银子赶紧逃吧。” 红芍一把将银子抓在手里,瞪了苏白一眼,站起身挤开她,小步跑到柳茹帧身前,跪了下来,红着眼:“师父,救救我吧!” 柳茹帧斜了她一眼,怒喝:“滚!” 红芍咬着牙站了起来,环视了一圈,指着众人:“一群狼心狗肺,见死不救的冷血畜生!青帧戏坊就等着被薛茵茵踏为平地吧!” 说罢,便转身离去。 “这个孽障!”柳茹帧握紧双拳,转向苏白,“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你救她干嘛?” 苏白深吸了口气,眼中闪着狠厉,笑了笑:“要逃到城外,总要顾辆马车才好。” 她转向吴皎月:“师父,若今晚顺利,您十多年前的大仇便可报了。” “苏白,切不可鲁莽啊!”吴皎月拉着苏白的手,“其实,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也早就释怀了,你千万不要为了我而冒险。” 苏白看着吴皎月眼中的担忧之色,突然有些心痛。 师父悉心教导了自己一辈子,是时候回报她了! 苏白换上一身黑衣,走到戏坊之外,见到了等候多时的千岁爷肖逸。 “你倒是算得准,红芍顾了马车出城了,而薛茵茵也带着人马追了过去。”肖逸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苏白。 苏白眉头轻皱,翻身上马:“还请千岁爷继续助我一臂之力,将薛茵茵给我捆过来。” “这次帮你将红芍放出来,你可还没感谢我。”肖逸带领着随从策马扬鞭,紧跟着苏白。 苏白目视前方,不停抽着马鞭:“都是同一战壕的盟友,有什么谢不谢的?帮我做事,不就是帮千岁爷你自己吗?” 肖逸挽起嘴角,看着苏白骑马的飒飒背影,低声浅笑。 夜黑风高,红芍坐在马车里瑟瑟发抖。 纵然已经盛夏,闷热得厉害,可红芍后背全是冷汗。 她不断催促着马夫快些,又不时回头看有没有人追来。 “姑娘,我已经够快了,一把老骨头,再快就要散架了。”老马夫沙哑地说道。 红芍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抱着怀中不多的银子,瑟瑟发抖。 突然,一阵马蹄声轰然而至。 红芍连忙拉开车帘,伸出头向后方望去,只见一群人骑着马,举着火把赶来。 “快些!被抓了,我们两个都会没命!”红芍怒喊道。 “我实在快不了了。”老马夫气喘吁吁地喊道。 一把利箭射在了马腿上,骏马仰天嘶鸣,整个马车倾斜翻滚在一旁。 红芍爬出来的那一刻,就看到马车夫惨死在刀下,血溅了一地。 她嘴唇微颤,看着缓缓走来的薛茵茵。 “你倒是很厉害,去了青帧戏坊,是想背叛我吗?上一个背叛我的人,已经被割了舌头呢。”薛茵茵娇笑着。 “我,我没有。”红芍低下头,冷汗从额头一滴滴落在地上。 “真的吗?” 薛茵茵翩然而至,红芍只看到一双红得耀眼的绣花鞋,在烛火之下,她分不清那可怖的红色是绣花鞋本来的红,还是刚刚老车夫的血液。 “啊!” 剧痛从手掌处传来,红芍抬起头,看着踩在自己手上的薛茵茵,嘶喊道:“坊主,饶命!” “可是,你知道了我那么多秘密,怎么能饶了你呢?” “我保证,我绝对不透露半分。”红芍脸上惨白,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说道。 “可是,只有哑巴或者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红芍浑身一颤,还没看清薛茵茵,撕裂的痛楚从咽喉部传来,一把匕首插入了她的咽喉,鲜血喷了出来。 “你,你,你会有报应的!”红芍抬起手臂,却只堪堪抓住薛茵茵的裙角。 沾满鲜血的双手,在雪白的丝裙上留了一道道暗红色的抓痕,煞是可怖。 直到红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最后一口气,才瘫死在了地上。 可是她依旧睁着眼,手里还是死死抓着薛茵茵的裙子。 “死不瞑目吗?”薛茵茵蹲下身,一根根掰开红芍的手指,“可是没用的。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我可不信什么报应,否则为何我背叛了师门,毒害了师姐,还能逍遥快活?” “报应或许会晚到,但从不会缺席。” 空灵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薛茵茵捏紧了手中的剑,大喊:“不知道是哪位高人?何不现身相见?” 薛茵茵身旁的小厮也眉头紧锁。 空旷的山野,竟没有一丝微风。 明月悬在高空,微白的月光洒了下来,竟让薛茵茵感到一丝凉意。 无数利箭从参天的巨树上射下,薛茵茵身旁的小厮们瞬间被射成了马蜂窝,惨叫不已。 薛茵茵脸色惨白,紧紧握着剑,颤抖着手,惊恐地看向四周,带来的小厮大部分惨死在地上:“是谁,出来!” 肖逸一手抱着苏白,一手拉着粗绳,从古树的枝头缓缓飞下。 看清来人后,薛茵茵冷哼一声:“怎么,还想着杀人灭口?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到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第51章 45 苏白笑了笑:“再怎么说, 你也是我师父的师妹,算我半个师叔,我怎能干出这种弑杀同门之事呢?” 苏白的微笑、甜蜜的声音都让薛茵茵全身的汗毛孔竖了起来。 她有片刻恍惚, 觉得眼前之人并不是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而是一个在后宅宅斗了几十年的老手。 “放心, 师叔,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肖逸右手一挥, 几个褐衣番子上前, 将薛茵茵捆了起来。 “烦请千岁爷将她送入青帧戏坊。”苏白福身道。 肖逸点了点头。 已经接近子夜, 吴皎月和柳茹帧二人坐在青帧戏坊的大堂内,摇摇曳曳的烛火衬得她们的脸红得妖冶,透着兴奋之色。 “师妹,你喝多了酒。先回去睡吧。我在这儿守着就行。”吴皎月上前劝道。 “不,苏白说她会将薛茵茵抓来,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柳茹帧抓着椅子,双眼腥红,她一直苦苦支撑着青帧戏坊, 不成婚、不生子,就是为了替师父报仇,为自己洗刷冤屈,将薛茵茵打压下去。 今晚, 苏白告诉自己会利用红芍,抓住薛茵茵,怎能不让人兴奋? “苏白她终究只是个孩子, 你啊,切莫太高看她了,省得待会儿失望。” 吴皎月虽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比任何人都希望苏白能将薛茵茵给带回来,有些话,总归是要自己问清楚的。 “不,我信她。” 柳茹帧的双眼闪动着星光,盯着门外。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吴皎月向门口望去,只见苏白带着一群人,扛着一个麻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师父、师叔,徒儿幸不辱使命。” 褐衣番子们退了出去。 苏白解开麻布袋,薛茵茵探出头来。 她双手被捆,嘴里塞着粗布。 虽不能言语,却恶狠狠地环视周围。 柳茹帧再也忍不住,摔了手中的蒲扇,冲上去甩了薛茵茵几个巴掌。 寂静的深夜,“啪啪啪”的耳光声回荡在大堂内,格外刺耳。 “师妹,你先冷静下,我有些话要问她。”吴皎月上前拉住柳茹帧,她生怕柳茹帧一时失控,失手杀了薛茵茵。 “和这种人,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干脆一刀捅了她算了。” 苏白轻声笑道:“师叔,这薛茵茵虽万死不足以谢罪,可千万别脏了咱的手啊。” 吴皎月扯下薛茵茵口中的粗布,淡淡地看着她。 薛茵茵昂着头:“要杀就杀,那么多废话干嘛?” “为什么?为什么要毒了我的嗓子,那时候你入门晚,我夜夜教你唱戏,指导你动作和神态。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少假惺惺了,吴皎月,你自诩天空的皎皎白月,根本看不起我吧?与其说是帮我,不如说是在炫耀你的歌喉,展现你的技艺,让我明白自己身为月光下的尘埃,永远不及你半分!” 柳茹帧暴怒道:“就算你不喜欢师姐,可是师父已经让你唱了白蛇,而且马上要为你量身写一部新戏,你为何要背叛师门,毒害她老人家?” “哼!那个老不死的,一直让我做吴皎月的替身,她会捧我,完全是她已经无人可用了。至于为什么害她?她不过是我红遍大周的一颗棋子罢了,利用完就可以扔了。我已经将她的曲艺全部都学会了,我还怕什么呢?所以,拿她和戏坊做了投名状,只有整垮你们,我才能在新的戏坊立足。 “所以,少废话,杀了我吧!” 薛茵茵的头发散乱在耳边,她依旧昂着头。 这辈子,被位极人臣的首辅爱过,登上过至高无上的皇家戏台,成了大周最有名望的花旦,也该知足了。 她弯起嘴角笑了笑,仿佛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 苏白让人端上来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火。 在这炎热的盛夏,突如其来的炭火让所有人诧异。 “你要干什么?”薛茵茵本能地向后退了退,惊恐地看向苏白。 “你似乎很像死呢?”苏白坐在木椅上,悠悠地问道。 “除了杀了我,你还能怎样?”薛茵茵眼神微眯,想站起来,但是身子被后面两个老嬷嬷钳制住,根本动弹不得。 “想死?没那么容易,你还没有尝过不能说话,被人误解,身败名裂的滋味呢,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苏白的笑容在炭火下显得更加妖娆,她顾盼神飞,就像坠入世间的妖姬,一不留神,就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到底要干什么?” 薛茵茵嘶吼着,她不怕死,她只怕未知的恐惧。这源源不断的、一层一层的恐惧扑面而来,让她喘不过气。 苏白用火钳夹起一块通红的炭,走到薛茵茵身前。 炙热的炭火让她瞬间汗流浃背,颤着声:“你到底要干嘛?你要毁了我的容吗?” “不,我没有那么狠心。”苏白娇笑道。 忽而脸色一变,向两个老嬷嬷正色道:“给我掰开她的嘴!” 薛茵茵死咬着嘴唇,老嬷嬷一个扯着她的头发,一个用钢针插进她的指尖,就在她痛声尖叫的时候,一个老嬷嬷眼疾手快,捏住了她的脸颊和下颌,她再也无法闭上嘴。 苏白莞尔一笑,将烧得通红的炭塞入薛茵茵的嘴里。 老嬷嬷立刻合上薛茵茵的嘴。 “滋滋滋”,火热的炭火从薛茵茵的舌头滚入她的咽喉,再落入她的胃里。 薛茵茵紧闭着眼,痛得无法自已,只发出“呜咽”的声音。 她趴在地上,全身痛得颤抖。 苏白弯下身子,蹲在地上:“这下子,知道你十多年前对我师傅做的一切是多么恶毒了吧?” 吴皎月转过身子,不忍再看。 苏白起身,吩咐道:“将她带下去,好好养着,天亮送回茵缘戏坊。” 柳茹帧一脸不解:“为何放了她?难道你于心不忍了?苏白,千万不能做傻事,当年你师父就是因为太善良,才被她陷害!” 苏白轻轻拍了拍柳茹帧的手:“师叔放心,让一个人死很简单。但让一个人含恨而死,死不瞑目却很难。这薛茵茵在京都奋斗了一生,自以为成了大周最知名的花旦,有个最爱她的男人。我要让她明白:她的名声不过是臭名昭著,她自以为的情爱不过是镜花水月。我要让她含恨而终,后悔来这世上一遭。” 吴皎月站在一旁,看着苏白义愤填膺的表情。感激又难过。 感激她为自己报仇。 难过这险恶的世间将这个本来单纯的女子硬生生逼成了蛇蝎心肠。 一大清早,薛茵茵就被送回了茵缘戏坊。 而苏白也派人到大街小巷张贴薛茵茵这些年的恶毒事迹:毒害师姐、叛变师门、盗取唱本、迫害同行。 同时,肖逸也按着苏白的计划,让东厂的暗探将首辅傅怀德把薛茵茵养做外室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薛茵茵在喉痛的撕裂痛楚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帘。 她艰难地爬起身,想喊,却喊不出声。 颤颤巍巍地走下床,来到院子里,还是空无一人。 只见傅怀德站在中央,正咬着牙,瞪着自己。 “是你把消息故意放出去的吧?昨夜你和苏青大吵一架,便心生怨恨,将你是我外室的身份放了出去??”傅怀德捏紧拳头,双眼仿佛喷着火。 薛茵茵双眼含泪,拼命摇着头。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全身皮肤松弛,肚子上的褶皱让人恶心。这院子我现在收回,快些离开京都,省得闹开了,小命不保。”傅怀德拂袖离去。 薛茵茵跌坐在地上,她不明白,当时怀了傅怀德的孩子,发现时已经怀胎三月,他让自己流掉,说会爱自己一生一世。 自己听了他的话,流了孩子,这肚子也多出几丝褶皱,怎么就成了让他恶心的东西? 薛茵茵跌跌撞撞地回到房内,找了个黑色纱巾,将头包住。 她要逃离,逃离这冷血的京都,她不想让自己最悲惨的样子被戏迷们看到。 强忍着咽喉巨大的疼痛,她走出来了戏坊。 这天的太阳特别大,胃里绞痛得厉害。 薛茵茵见到不远处人们围在一圈指指点点。 “那个薛茵茵竟然毒害同门?” “可不是,听闻她能红遍大周,完全是因为首辅大人,做别人的外室,真是不知廉耻。” “小声点,议论朝廷官员,找死啊!” 薛茵茵顿住了脚步,双手发抖,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苏白竟然如此毒辣,让自己活着,就是让自己看看现在的自己有多惨,活着受屈辱吗? 一个形色匆匆的妇人不小心撞了薛茵茵一下,她的头巾和包袱跌落在地。 一旁的人们认出了她。 “她打扮这么素,是要出逃吗?” “可不是?我要是她也没脸呆在京都了。” “这个人简直是大周戏曲史上的耻辱。” 薛茵茵顾不得地上的头巾和包袱,拼命地向前跑着。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跑出了城门,离了京都。 前面是一池水塘,她蹲在水塘前,望着自己的倒影,笑了。 薛茵茵又抬头看了看蓝天,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身子逐渐没入冰冷又黑暗的水下,这一刻,她突然好后悔。 后悔这辈子,一事无成。 盛名之下,终究难副,到头来,机关算尽竟是一场空。 一个丫鬟小跑着走向苏白:“小姐,薛茵茵沉塘自尽了。” 苏白没有说话,望向空中的飞燕,好一会儿,才叹道:“师父的大仇终于报了,而我也要进侯府了。” 第52章 46 一大早, 姬濛便起身梳妆。 “夫人?”英国公苏达还躺在床上,“天还未亮,可是有什么事?” “我等不了了, 一刻也等不了了!”姬濛放下手中的眉笔,“这几夜, 我每晚做梦都梦到苏白,现在我就要去找她。” “那苏青怎么办?” 姬濛顿住了脚步:“我会给她一笔银子, 让她离开。” 说罢, 便毅然决然地推开门, 走了出去。 她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带着贴身丫鬟走向青帧戏坊。 这一路上姬濛想了许多,可越想,就越是内疚。 自己的女儿就在眼皮底下,却没能认出。 若不是自己大意,怎么苏青在自己身边那么久,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不知不觉走到了青帧戏坊,天已微亮。 站在戏坊前, 姬濛反而有些胆怯。 这十多年,自己没有尽到一丝身为人母的责任,这下子,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儿? 正思索着, 便听到从院子里传出一阵清丽的戏曲之声。 那声音时而如高山流水般悠长,时而如平地惊雷般高亢。 姬濛的身子忍不住颤抖,纵然只在宫晏上听过一遍, 却还是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声音。 这几日,脑海里全是苏白的声音,仿佛融入了自己的血脉,只要她一开口,便知道是她。 “嘎吱”一声,一个老妇提着篮子,打开门走了出来。 大清早,青帧戏坊也没有小厮守门,姬濛便顺着开着的门,走了进去。 她站在院子的角落里,紧紧盯着苏白舞动水袖的身影,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 苏白眼角瞥到了姬濛的身影,足尖故意踩到石子,一下子没站稳,跌倒在地上。 “白儿!”姬濛连忙冲上前去,扶起趴在地上的苏白,看到她的手心已经擦破了皮,流着鲜血,连忙撕下了自己的裙角,给她包扎起来。 苏白看着姬濛垂乱的发丝、急切的眼神、颤抖的双手,自己的眼眶也不由浸满了泪水。 王嬷嬷看到夫人蹲坐在地上,连忙劝道:“夫人,清晨露重,你快些起来吧,否则你的腿又要痛了。” 姬濛轻轻抓着苏白的手,轻声叹道:“无碍。” 苏白连忙起身,将姬濛扶起。 “夫人,这几日我也向外打听了,你的女儿是茵缘戏坊的花旦苏青。怎么又说我是你的女儿?”苏白面露疑惑之色。 “可能弄错了。”姬濛低下头,揉搓着自己的手掌,“你是苏青的姐姐吧?你们一同长大,苏梅抚养你们的时候,可能一不小心搞混了你们的身份。” 好一个不小心,苏白轻笑。 倘若这世上所有的罪过都用不小心来解释,那么也没有必要惩戒罪人了。 “你跟我回去吧。白儿,为娘找了你十多年,想你想得太苦了。” 苏白叹了口气,轻轻摸着姬濛的发丝,将她有些散乱的头发夹在脑后。 这个娘亲,和上辈子的自己太像了。 都是那么仁善。 就算识破了奸人的诡计,也不忍心戳破她,只是因为她是故人之女。 可如今的自己不是上辈子的自己,绝不会再对恶人心慈手软! “跟娘回去,好不?”姬濛握着苏白的手,再次起球道。 “烦请夫人稍等片刻,我去跟我师父说一声。” “夫人”二字,深深地扎着姬濛的心。 这痛楚比苏青喊自己“阿娘”更深、更痛一百倍。 望着苏白离去的背影,姬濛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尽所有的力量好好弥补这个女儿。 房内,吴皎月手执毛笔,一身青衣,在雪白的宣纸上挥洒不停。 薛茵茵死去后,吴皎月虽大仇得报,但也仿佛受了打击,这几日她把自己关在房内,日夜不休地画着兰花。 苏白走进房门,抬眼望去,各种各样的兰花挂满了屋子的各个角落。 她深吸一口气,跪在了地上:“师父,徒儿要去英国公府了。” 吴皎月手中的毛笔顿在半空,墨汁从笔尖一滴滴落在宣纸之上。 过了会,她才放下手中的毛笔:“簪缨世家,里面规矩繁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有你那妹妹苏青,也不是好相处的。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苏白点了点头:“我自是会的。只是一旦踏入侯门,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恐怕日后回戏坊的机会不多了。” 吴皎月走上前,将苏白拉起,抹去了她眼中的泪水:“青帧戏坊已经名满京都,我和你师叔会将大周的戏曲传承下去,发扬光大。你且放心地去侯门。日后若想回来登台,这儿随时有你的位置,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师父!”苏白抱着吴皎月,抽泣起来。 吴皎月拍着苏白的肩膀,劝道:“别哭了,笑着进侯府,讨个好兆头。” 苏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隐忍着泪水,弯起嘴角。 烈日已经升上天空,王嬷嬷撑着油纸伞走向姬濛:“夫人,坐到一旁歇息会儿吧。你身子弱,经不住晒。” “不,我要站在这儿等苏白出来。”姬濛虔诚地望着吴皎月地屋子,眼神一刻不敢离开,生怕自己一不注意,又把自己的女儿给弄丢了。 “嘎吱”一声,苏白推开门,走来出来。 她一身素衣,头上插了一根木簪,长衫被微风吹起,金色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给她全身染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让姬濛移不开眼睛。 姬濛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白儿,随我回府吧。你真的是我的女儿,近日,我也在寻找你的娘亲苏梅,等找到了她,你就自然清楚你的身世了。” 苏白看着满脸希翼的姬濛,实在不忍心告诉她,那苏青能冒充到侯府,必然是说服了苏梅的。 现在指望苏梅站出来帮自己认清身世,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一个丫鬟匆匆赶来,跑到姬濛身前,福身道:“夫人,老爷请你快回去,说是你的故人来了,马车已经备好了。” 姬濛面露疑惑之色,这些年为了找寻失散的女儿,已经很久没和外人联系了,哪里来什么故人? “苏白,快些和我回去吧。”姬濛拉着苏白的手劝道。 苏白点了点头,随着姬濛伤了马车。 一路上,姬濛都没有放开苏白的手,不停地介绍这英国公府的一切。 在她看来,英国公府的一切都是好的。英国公苏达重情重义,小娘傅婉儿和自己情同姐妹。庶女苏梦人美心善,庶子苏振是苏家唯一的香火,为礼部主事。苏老夫人仁慈,不讲究。总之一切都是定好的。 苏白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看着姬濛在一旁兴奋又激动的神色,心里深深地自责起来。 这苏家哪里是与世无争的极乐世界,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炼狱。否则,阿娘上辈子怎么会被苏青给毒死?? 堂堂英国公夫人,被冒名顶替的女儿毒死,世人竟无人知晓,这还不够让人心悸吗? 苏白突然握住姬濛的手,叹了句:“这些年,为难你了。” 听到这句话,泪水瞬间充满姬濛的双眼。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泪水:“只要找到了你,为娘这辈子就值了。” 接着,姬濛又继续介绍着英国公府的布局和平日里的安排。 苏白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惊慌失措的丫鬟。 娘亲的故人是谁?? 苏白眉头轻蹙,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等苏青反击。 可是苏青仿佛消失般,一刻也没来找自己麻烦。 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白儿,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姬濛看到苏白走神,不忍问道。 “我只是想见一见我的阿娘苏梅,有些话得亲自问她。” 马车很快就到了英国公府。 姬濛呵护着苏白下了马车,就像呵护一件至宝般,小心翼翼又带着怜爱。 苏白没来过英国公府,院子里的假山、古朴的红木桌椅、鎏金的器具,还是让她内心惊叹不已。 到了大堂,她见到英国公苏达端坐在木椅上,一旁站着的是苏青。 姬濛走到苏达身前:“官人,我将苏白带回来了。” “姐姐!”苏青跑到苏白面前,亲昵地抓起她的手,“这些天我太想你了。本想着我适应了国公府的生活,就把你接到府上小住,没想到娘亲先我一步。” 苏青望着姬濛娇笑着,扑倒她的怀里撒娇。 姬濛僵硬地拍了拍苏青,望向苏达:“你急着把我叫回府里,说是有故人,人呢?” “爹,府里来了阿娘的故人?”苏青疑惑道。 苏白看着苏青故作单纯的样子,也不禁有些佩服她的本事。 她真真是把英国公府当成了一个戏台,每天假扮着侯门嫡女,不亦乐乎。 如果在真正的戏台之上,她能像这样般下功夫,也不会一直被自己踩在脚下了。 苏达转向小厮:“将那妇人带来。” 小厮离去,拖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妇人慢慢走来。 苏白的心跳得厉害,远远地望着人影,她猜测是苏梅,可是却觉得不像,因为真的太瘦了。 待那妇人走进,苏白才看清,这是自己的养母苏梅。 短短半年不见,她怎么老了这么多?眼角皱纹横生,头上多了几丝白发。 “阿娘!你什么时候来京都了?”苏白走上前,摸着苏梅的额头和华发,“最近,可还好?” 苏梅的手有些颤抖,她也摸着苏白的脸颊。 她一直希望,苏白就是自己的女儿,听话、懂事、孝顺。 可惜,她不是,她是高高在上的侯门嫡女。 前夜,在山庄里得知姬濛已经发现苏白才是她真正的女儿,苏梅不禁担忧起苏青来。 傅婉儿告诉她只有一口咬定苏青是姬濛的女儿,才可以救苏青,否则等着收尸吧。 她看了看苏白,又忘了忘苏青,紧咬着嘴唇,额头冒着汗。 “门童说你今日前来是告诉我们谁才是我的女儿?”苏达的声音平静,却透着威严。 姬濛也走上前,拉住苏梅的手:“谢谢你帮我将女儿养大,当日也是无奈,我引开了山匪,再回去,你已经不在。” “扑通”一声,苏梅跪在了地上,摇着头:“夫人,你这么说真是羞煞我也,当初,你救了怀着身孕的我,还冒着生命危险引开山匪,而我只是带大了你的孩子,根本不值一提。” 苏梅羞红了脸,盯着地上不敢抬头。 “那么,请告诉我,她们两个,到底谁才是我的女儿?”姬濛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死盯着苏梅,生怕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第53章 47 苏梅跪在地上, 泪流满面。 她抬起迷蒙的泪眼,看了看苏青,又看了看苏白。 苏白云淡风轻, 而苏青脸色惨白,紧张地望着自己。 苏梅的脑海中闪现出苏青给自己的信, 她的耳边回荡着昨夜傅婉儿劝诫自己的话。 她闭上了眼,低下头, 用手指向苏白。 姬濛终于松了口气, 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下。 却听到苏梅轻叹一句:“苏白, 她是我的女儿。” 苏青惨白的脸蛋终于有了些血色,她的泪水落了下来,转身面向姬濛:“阿娘,原来你怀疑我?原来一直觉得我不是你的女儿?没了阿娘的信任,我不如死了算了!” 苏青一头撞向旁边的柱子,霎那间鲜血从额头流了下来。 “青儿?”姬濛一下子从跑到苏青身边,大喊,“快叫大夫。” 苏青虚弱地睁开眼:“我千里迢迢来京都认亲, 阿娘,你竟然怀疑我?” 看着苏青的腥红的双眼,姬濛瞬间游移不定起来。 苏白嘴唇微眯。 她没想到苏青竟然不顾生命危险,上演一场苦情戏。 更没想到, 自己一直敬重的娘亲苏梅,竟然为了亲生女儿苏青,出卖了自己的良心。 苏白走上前, 将苏梅扶了起来。 可是,苏梅一直低着头,不敢正视苏白。 “阿娘,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停了苏白的话,苏梅浑身一颤,她闭上眼睛,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些天,她日夜担心苏青,可苏青没给自己传过一句话。就连昨夜的信,也是告诫自己要一口咬定她才是英国公的嫡女。 她没有想到第一句关心自己的话是出自养女——苏白之口。 姬濛本沉静在苏青的重伤之中,可突然看到苏白要扶着苏梅离去,她立刻抛下流着血的苏青,跑向苏梅:“你说苏白是你的女儿,可以。但是她的臂膀上怎么会有桃形胎记?” 苏梅一时语塞,她躲闪着眼神,支支吾吾说道:“我也不清楚,当时生下她的时候就有。” “那你会不会中途搞混?”姬濛掰过苏梅的脸,“看着我的眼睛,你真的清楚谁才是你的女儿吗?” 苏青早已被婢女扶起,她捂着厚厚的棉布,血终于止住了。 “阿娘,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苏白正在关心她的亲娘呢。”苏青走到姬濛面前,劝道。 “那你不关心她吗?她养了你十多年,没有一丝感情吗?” 姬濛看着苏青,脸露失望之色。 苏青顿时脸色惨白,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过于着急和苏梅撇清关系,反而落了个没有心肝的名声。 姬濛又取下苏青脖子上的玉佩,问苏白:“你认得这块玉吗?” 苏白头也不回,拉着苏梅,就朝着英国公府外走去。 姬濛一下子慌了神,连忙上前追去。 她拉着苏白的衣袖,全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苏白眉头轻蹙:“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英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没有必要这样不停地试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白的心再滴血。 但是没办法,此刻她只能兵行险着。 不用猜,也知道,苏青想必找到了充足的物证、人证。如果此刻不让姬濛百分百信奈自己,日后必不得安宁。 对不起,阿娘,为了长久地留在你身边,请你原谅我今日的无礼,苏白内心叹道。 姬濛瞬间哑然,她痴痴地望着苏白,这才回过神来,刚才自己的犹疑和现在的试探深深伤害了这个清冷的女子。 她不稀罕成为英国公府的嫡女,她更不屑讨好自己。 这个女孩和之前所有找上门认亲的女子全然不同。 可她却这么重情重义,对待养了她十多年的苏梅这么孝顺、温柔。 姬濛握紧拳头,这一刻心中涌现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饶是她不争不抢了四十年,也免不了俗。 就在姬濛不知如何开口留下苏白之时,苏达站起身,走到苏梅身边:“无论怎么说,你也帮我们抚养大了女儿。虽然如今混淆不清,我们还是感激你的。苏白和苏青,她们都是我们的女儿。我看你的身子也孱弱,不如在府上住些时日,我去请太医来为你调理下,如何?” 苏梅刚想拒绝,便看到姬濛热切地拉着苏白,言语中带着一丝祈求:“苏梅真的不能再舟车劳顿了,太医是一般人用再多的银子也求不来的,就留下吧?” 苏白思略再三,终究点了点头。 她明白,目前依然是最好的结局了。至于苏青,迟早要让她露出狐狸尾巴,被赶出侯府! 苏白扶着苏梅去了英国公府的一个偏僻的院落,苏白不喜热闹,这是她特意要求的。 她屏退了下人,亲自烧了热水,服侍苏梅更衣洗漱。 “孩儿,对不起。”苏梅小声说道。 苏白仿佛没听见似的,用热气腾腾的毛巾,帮她擦着手。 “阿娘对不起你,”苏梅深吸一口气,“你才是真正的侯门嫡女,阿娘劝了苏青好多次,可是她根本不听。这次我若不帮她,她就要被五马分尸、赶出侯府了。” 苏白淡然地将毛巾扭干,搭在架子上。 “今后不要再自称我的阿娘了。”苏白淡然道。 苏梅身子一震,平日里温婉孝顺的苏白突然说了这么句话,实在让她诧异。 “事不过三,”苏白平静地坐在木椅上,“我感激你养大了我,但我也救了苏青两次。第一次是在萱怡郡主那儿,第二次便是今日。从你指认我不是侯门嫡女的那一刻,你便不再是我阿娘了。” 苏梅顿时泪如雨下,她颤着身子不住地抱歉。 苏白没有理会,她推开门,离开这间屋子,去了旁边的厢房。 炙热的盛夏,苏白的心又再次冰冻起来。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上辈子至死之日,才从苏青的口中得子自己才是侯门嫡女。 原来,血终究溶于水。 苏梅早就为了苏青放弃了自己、牺牲了自己。 而自己却依旧傻傻地守护她们母女。 她望着天空的明月,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再对任何人心软。 傅婉儿的三春园内,六月雪傲然地绽放,洁白的花朵装点着院子,就如同这主人的名声般:纯洁、无暇。 苏梦在得知主母姬濛认了两个女儿后,气得午饭都没吃。 等到傅婉儿从傅府回到院子里,连忙冲上去:“阿娘,姬濛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认了两个女儿,都是戏子,让人恶心。” 傅婉儿本事去农庄给苏梅传话,为了洗脱嫌疑,便借口归家探亲。 她见到女儿这么沉不住气,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怒气:“所以呢?” 苏梦被她这么一问,反而哑口无言。 “我是妾,你是庶女。当家主母决定了的事情,是我们能左右的吗?” 苏梦站直了身子,羞红了耳根。 这辈子,庶女是她的逆鳞。 就算生在英国公府,就算自己的琴棋书画震惊大周,被人称作大周第一才女,可是自己终究只是个庶女。 光是这一点,在注重出生的簪缨世家里面,便是低人一等,便是永远输了。 苏梦红着眼,小声道:“女儿知错了。” 看着女儿如此受委屈的模样,傅婉儿的心痛极了。 她不由想到自己在傅家的时候,阿娘只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丫鬟,而自己只能小心翼翼、看人脸色的过活。 如今,虽然嫁入了英国公,但终究只是个妾。女儿虽然名满京华,但也只是个庶女。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变好了,但又似乎没变,始终低人一等。 从前在傅家,自己始终活在傅皇后的阴影之下。 如今,决不能再让梦儿重走自己的老路,所以苏白必须死! 傅婉儿捏着拳头,眼露寒光。 安抚好女儿后,乘着夜色,傅婉儿来到了苏青的别院。 她屏退了下人,走进屋内,见到了脸色惨白的苏青。 苏青躺在床上,病恹恹地望着上方,眼睛失神,嘴唇干裂,头发散乱着,一副失去生机的模样。 “怎么了?一副要死的样子,你还没被赶出英国公府呢!”傅婉儿怒喝道。 苏青紧闭着双眼,泪水从眼角流下:“我只是突然间有些看不起自己。你说,我扯出这么个弥天大谎,是为了什么?到头来,连亲生的阿娘都不能相认,竟要苏白那个贱人照顾我娘,我真的想死。” “真的吗?”傅婉儿笑了笑,做到了苏青的身边,“可是我看,你那阿娘,似乎很关心苏白呢。” 苏青咬了咬牙,瞪了傅婉儿一眼。 “我可是听下人们说,苏梅在指认的时候犹疑了很久。要知道,你被发现会五马分尸赶出侯门,而苏白只不过成不了侯门嫡女而已。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可是你阿娘竟然犹疑了这么久,让姬濛心生疑窦。说句实话,我可没见过这种阿娘。” 傅婉儿不停地说着,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苏青,她双手紧紧揪着蚕丝被,似乎愤怒到了极点。 “亲生母女,哪有什么隔夜仇呢?怪只怪那苏白太会迷惑人心,那等心机深沉的女子,可是不好对付呢。” “哼!”苏青坐起身,面露讥讽之色,“我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多久。” 第54章 48 傅婉儿又好生安慰了苏青一番, 亲昵得像亲生的女儿,才缓缓离去。 苏青看着傅婉儿的背影,冷哼一声。 想利用自己斗垮苏白, 然后坐收渔人之利??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 妾就是妾,只会搞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动作, 苏青心里鄙夷道。 苏青在床上休养了快一个月,这天气也从盛夏转入了初秋。 天渐渐地凉了, 可是姬濛没有来看过自己一次。 她知道, 姬濛现在是认定了苏白才是真正的侯门嫡女, 而自己不过是她弥补内心亏欠,挽留苏白的工具罢了。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苏梅也没来! 她怎能不来呢?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苏青伤好后,下了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姬濛请安。 姬濛客客气气地接了她奉上的茶,也给她包了个大红包祝福她的康复。 一切都客套得恰到好处,可正是这种客套, 她感觉自己在姬濛心中已经没有半点位置。 她福身告退。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有些眩晕。 头部之伤刚恢复,又怒火攻心,自然是晕得厉害。 为什么? 为什么?苏白, 你明明已经名满大周,从小到大,我阿娘宠爱的都是你。为什么还要来英国公府?为什么连我仅存的侯门嫡女身份也要夺去? 苏青的双眼腥红, 她觉着有一团火在心中憋着,久久无法散去。 “青儿,你在吗?”苏梦走了进来。 “在的。”苏青立刻调整了情绪,讨好地笑着。 苏梦很是喜欢苏青。 虽说苏青是侯门嫡女,可是自打她进入侯门伊始,便可以讨好着自己。 向自己讨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根本不想高高在上的侯门嫡女,完全就是一个小跟班。 “长公主殿下下了帖子,让我和府中女眷明日去长公主府付茶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苏梦兴奋地说着。 苏青看到苏梦这种不知羞耻的样子,就有些作呕。 明日茶晏,必能见到八皇子,虽然平日里苏梦一直在自己跟前说着八皇子是多么仁善优秀,但是她也不想想,作为一个庶女,也敢肖想八皇子? 果然是个妾生养的,只有肤浅的美貌,脑子里全是豆腐! “陪我去下吧。”苏梦抓起苏青的手,企盼道。 她知道苏青根本不擅长琴棋书画,之前也带过她参加了几次茶晏,几乎都是用她的出丑衬托出自己的才华。 “我自是会赔陪妹妹去的。何不叫上苏白一起?” “我倒是想,可是阿娘嘱咐了我好几次,让我别招惹她。”苏梦叹了口气,坐到床边,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阿娘这么怕苏白,甚至不允许自己接近她,同她说半句话。 “而且,”苏梦蹙了蹙眉,“你那个姐姐,不知道怎么回事,傲慢清高得很,每次擦身而过时,昂着头,鼻子都要朝天了。” 苏青抿嘴一笑:“她就是这种人,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过在手里烫了个和我想通的胎记,就冒充侯门嫡女。是时候让她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苏青附在苏梦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苏梦抿嘴一笑:“就听你的。” 这日阳光正好,苏白在姬濛房内给她梳头。 经过近一个月的想出,姬濛是越来越喜欢苏白了。 她原先满是愁容的面庞,也变得红润白皙了许多。 姬濛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道:“听闻之前在姑苏,你险些嫁给那冯塘?还是萱怡郡主逼迫的?那种纨绔子弟,迟早要让你爹爹收拾他!” “阿娘,”苏白放下木梳,“萱怡郡主女儿挺好的,她不仅帮女儿从戏坊赎身,还让女儿做冯府的妻。从这点来看,她并未苛责女儿。” “我的儿啊!”姬濛瞬间红了眼。 没在自己身边,竟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仅仅抓着苏白的手,片刻也不想放松,生怕一松手,眼前之人又消失不见。 “而且,冯塘这个人也只是任性了些,来到京都,见我唱‘新白蛇传’没有银两,还赠予我银票。过去的,就算了。大家都不容易。”苏白面容恬静,眼神清澈。 姬濛抚摸着苏白的发丝,她感激着,感激上苍让自己的女儿如此宽容豁达,不输世家小姐半分。 “你的妹妹苏梦平日里总去参加茶晏,有时间可以和她一块儿,多认识一些人,总归是好的。” 苏白笑着点了点头。 她知道,姬濛被苏达宠爱了一辈子,根本不懂后宅的尔虞我诈,把傅婉儿当成贴心的妹妹,把苏梦当成一个无害的小白兔。 不过没关系,自己会亲手扒下那些人虚伪的面具,让阿娘看清她们! 又聊了会天,苏白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只见苏青和苏梅又吵了起来。 苏梅坐在一旁,低着脑袋,一言不语。而苏青则是插着腰,不停地咒骂: “你没事来京都干什么?知不知道捅了多少篓子?” “你很喜欢苏白吗?指证她时还犹犹豫豫,到底谁才是你的轻生女儿?你要让我五马分尸才开心吗?” “哑巴了吗?一个月没见,话都不会说了?” 苏白轻咳一声,走到苏梅面前:“阿娘,你也累了,现在回房歇息吧。” 苏梅连忙点了点头。 苏青暗暗咬牙,这个姐姐总是做好人,却逼着自己做恶人。 她握着拳,看着苏白的身影,双眼腥红。 深吸了一口气,苏青克制着自己的怒火,见苏白出来,又笑着迎了上去:“姐姐,咱们真是有缘。不仅在姑苏做姐妹,来了京都,还是姐妹。”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小白兔。”苏白表情清冷,这次可不想再虚与委蛇。 “是这样的,姐姐,”苏青亲昵地托起苏白的手,“明日,长公主府上,有个茶晏,一起去吗?” 苏白讽刺地笑了笑:“想要让我当众出丑?” 苏青脸上的笑容凝固,她冷冷地看着苏白,没想到从前温柔如水的她如今竟然像个刺猬,油盐不进,无论自己怎么讨好,她总是像炮仗一样,炮轰自己。 “难道你怕了?”苏青微微昂起头,走到苏白面前,盯着她的眼睛。 青衫和百衫的女子相互瞪着对方,一如戏台之上,反目的青蛇和白蛇。 “又想对我用激将法?”苏白笑了笑,坐在了木椅上,轻抿了口茶。 苏青咬着牙,感觉今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苏白的算计之中,全然被她牵着鼻子走。 “我会去。” 苏青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苏白。 苏白看起身,走到苏青肩旁,偏过头:“回去告诉苏梦,庶女就是庶女,在真正的嫡女面前就如卑微的蝼蚁般不堪一击。她的那些琴棋书画,在我面前,就是笑话。” “送客!”苏白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内。 苏青目瞪口呆地站在大堂内,她不明白苏白怎么知道自己是替苏梦传话,她紧紧地抱着双臂。 入秋了,秋老虎的天气似乎比盛夏时更加炎热。可此刻的苏青却感到一丝寒冷,那是一种恐惧的寒冷,一种被人尽数掌控的恐惧。 “小姐?”丫鬟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我知道!这就离去。”苏青狠狠地横了丫鬟一眼。 苏青回到自己的院子,见苏梦还在等自己,便快步走了进去。 “怎么样?她答应了吗?”苏梦眼睛闪亮,满怀期待地问。 苏青点了点头。 “太好了!”苏梦双手合十,握在身前。 她等这一天太久了! 无论自己再有无边的美貌,再有惊人的才艺,可总是有人在私下悄悄说:如果英国公的嫡女归来,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明日长公主府的茶晏,自己要向所有人证明,就算是真正的嫡女归来,名满京华的第一才女只有一个,那就是苏梦! 长公主夫君叛乱,被五马分尸。 听闻,还是长公主亲自检举揭发的,大义灭亲,成了佳话被大周的子民赞颂。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污蔑最爱的人,是多么残忍! 临云公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的眉头微微轻蹙,像是进了梦魇。 梦境之中,那个男子望着刺向自己心房的匕首,口吐鲜血,难以置信地望向她:“为什么?” 临云公主昂着头,强忍着眼中的泪:“怪就怪,你们萧家功高震主,死有余辜。” “咳咳”,男子不住地吐血,他强撑着身子,慢慢走到临云公主身边。 “你要干什么?”临云公主怒喝。 男子用沾满鲜血的右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蛋:“我不怪你。自打娶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爱我。” 临云公主身子一震,抬眼望向男子。 “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十年前的宫晏,你一身红衣燃烧了我整个心房,第一次见到如此美艳的女子。那时候我就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娶到你。” 临云公主泪眼朦胧,看着眼前虚弱的男子,心被狠狠地扎着。 “爹娘不同意,当了驸马爷,就得交出兵权,意味着十多年的战功全废了。我不介意。”男子弯起嘴角,表情纯净得像一个小孩,“后来漠北进攻,我临危受命,也是为了守护我大周的国土,从未对陛下有过二心。” 男子口吐的鲜血越来越多:“我知道,这不怪你,还望你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留住肖家唯一的血脉,将我弟弟送走。” 临云公主躲闪着双眼,没答应也没拒绝。 “好不好?他才七岁。你还年轻,找个人嫁了,忘了我。我,不是一个好夫君,没能陪你到白首,是我的罪过。” 男子越来越累,逐渐闭上了眼睛。 “不!”临云公主尖叫着从噩梦中苏醒。 丫鬟连忙赶了过来,轻拍着公主的背:“殿下,你没事吧?” 临云公主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无碍,可能一个人住久了,思虑多了,便有了梦魇,明日便是茶晏了,到时候热闹下,变好了。” 丫鬟听罢,便退了出去。 临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空,内心揪痛。 她食言了,她没有护住夫君的弟弟,萧家最小的儿子,把他送上了断头台。 第55章 49 这日, 苏梦起得特别早,身旁的比女们忙做一团,帮她沐浴更衣, 梳妆理容。 望着铜镜中超凡脱俗的自己,她甜甜地笑了。 可闪亮的眼神随即又黯淡了下来。 梳头的丫鬟一用力, 不小心扯了苏梦的一根头发,她“滋”了一声, 微微蹙眉。 “都给我出去!” 丫鬟们大惊, 她们狐疑着平日里苏梦都是喜笑颜开了。可今日怎么发火了? 房内只剩下苏梦一人, 她看着窗外微微透亮的破晓,闭上眼,手撑着脑袋,嘴唇微抿。 脑海里全是八皇子的身影,丰容俊美、文武双全,犹如风光霁月,让人敬仰。 自己站在他身边,经常被同伴私下打趣是金童玉女, 甚是般配。 可是,可是自己终究是个庶女。 而八皇子朱轼出生高贵,母族更是大周四大家族的齐家。齐母后齐贵妃是齐家的嫡长女,决计不可能他娶一个庶女为正妃。 可若是为侧妃, 那岂不是一辈子像阿娘这样寄人篱下? 此刻,苏梦的脸就像今日的天气,灰蒙蒙的, 乌云密布,见不到太阳,也落不下雨。自知无望,又期待奇迹。 想了会,终究是不愿意再想,便喊丫鬟进来继续梳妆打扮。 初秋的天,已然有些干涩。 苏白起身喝了杯蜂蜜水,又在院子里吊着嗓子,耍起花枪。 戏曲仿佛已经刻入了她的骨子里,一刻也不敢忘却。 “姐姐,你真是好心情呢。”苏青吃着葡萄,一路走了过来,“都成了侯门嫡女,还练什么戏啊?” 自打苏白进门后,傅婉儿也没再让苏青去唱戏,现在她的任务就是在一切场合打压苏白,来衬托苏梦的才学与美貌。 苏白舞着花枪,锋利的矛头直指苏青的眉心。 苏青仿佛被定住,双腿发麻,无法挪动,冷汗从额头滑落。 那花枪在苏青的眉心前顿住。 苏青大骂:“苏白!大清早,你想要草菅人命?别忘了,现在你是侯门的嫡女,我也是!” 苏白气定神闲地收回花枪,淡淡地看了苏青一眼:“妹妹,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来了京都,气量变得如此狭小,可是要被人耻笑的。” “你!”苏青气得浑身发抖。 苏白抿嘴一笑:“我也要沐浴更衣了。” 望着苏白的背影,苏青咬了咬牙,拂袖离去。 苏青带着一肚子的气回到自己菁华园。 丫鬟春婷端了杯茶福身递给苏青,苏青抿了一口,便摔了茶杯:“这么烫,想烫死我吗?” 春婷红着眼:“奴婢知错了,这就给小姐换杯温茶。” “把眼泪给我逼回去!大清早就哭,哭魂啊!你小姐我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呢。”苏青指着春婷怒骂道。 “姐姐,可不要这样,传出去,就成了我们英国公府苛责下人,总归是不好的。”苏梦踩着莲莲细步,缓缓走来。 苏青忍着怒意,娇柔地笑着:“妹妹说的是。可我今个儿的心情实在太糟了,本去找苏白,让她快些,莫要迟了长公主的茶晏。哪知道她用花□□我。” “姐姐可受了伤?”苏梦面露担忧之色。 “还好我当时躲到了一旁。” “这就好,就好。”苏梦坐在椅子上,仿佛有心事般,双眼失神。 “妹妹,怎么了?平日里赴宴前你都是很开心,今日怎么无精打采?”苏青关切地问道。 她不想再受制于傅婉儿!所以,不得不留意苏梦的一切。 苏梦就是傅婉儿的七寸,是她的命根,也是她的弱点。 “你觉得八皇子会娶我做正妃吗?” “当然啊,你这么美,爹爹又是英国公。他没理由不喜欢你。” 苏梦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耻辱般慢慢吐出几个字:“可我是庶女。” “所以,你一定要让八皇子爱上你,深深地爱上你。爱你爱到不介意你庶女的身份,拼死也要向她母后要了你。” 苏梦躲闪着双眼,还在犹疑。 她思考着是否要及早抽身,或许八皇子并不是自己的良配。 她知道庶女的悲哀。纵然阿娘将自己保护得很好,但是暗地里受了多少白眼和非议,庶女的辛酸她清楚得很。 “勇敢些,苏梦!你不拼尽全力,怎么知道八皇子不喜欢你呢?别让自己将来后悔。”苏青握着苏青的手,盯着苏梦的眼睛,点了点头。 苏梦思虑再三:“我听你的。” 苏青的心里暗暗得意。 八皇子是何等尊贵,哪是这种庶女可以肖想的? 她盘算着祸水东引,让苏梦误以为苏白要和她争抢八皇子。然后看她们两个狗咬狗,岂不是很爽吗? 想到此处,苏青低头抿嘴偷笑。 “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丫鬟进来向苏梦禀报。 “那个苏白怎么还没有准备好,是要我们等她,显示她的尊贵吗?”苏青拍案而起。 “我们再去催一催吧。迟了,对大家都不好。”苏梦眉头轻蹙,她预感着苏白绝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儿。 苏白洗漱好后,准备出门。 房里的一等丫鬟杜鹃拉住了苏白:“小姐,英国公府的女眷出门都要向傅小娘通禀的。” “也包括我吗?”苏白冷冷道。 “除了夫人和老夫人,其他人都要。” 苏白讽刺地笑了笑:“你代我去通禀下,我在这儿等你。” 杜鹃面露得意之色,她没想到自己三言两语就治服了这个孤傲的大小姐,连忙跑去傅婉儿禀告。 “我们走吧。”苏白对身旁的二等丫鬟初桃叹道。 “小姐,你不是说等她吗?” “要等你在这儿等,长公主府似乎有很多美酒佳肴呢,我可等不及了。”苏白莞尔一笑,登上了马车。 听到美食,初桃吞了吞口水,连忙跟着跳上了马车:“小姐,我必须贴身保护你!” 苏白浅笑,这个丫鬟的嗜吃如命她是知道的。所幸本性不坏,看上去憨憨的,有些可爱。 苏梦和苏青一直没等到苏白,待丫鬟回来,才说苏白的望归园早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看门的丫鬟,一问才得知苏白早已带着心腹丫鬟,乘着马车去了长公主府。 “简直欺人太甚!”苏梦站起身怒喝,“她先走没关系,可也应该告知我们一声啊,害得我们在这里浪费了多少时间。” “快些走吧,我估摸着即使快马加鞭也要迟到。”苏青连忙搀扶着苏梦向门口走去。 杜鹃从傅婉儿那回来,见到苏白已经出府,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她摸着柱子,指甲深嵌入木柱子里,才明白:不是自己治服了苏白,而是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马车上,苏青微微蹙眉,她觉着现在的苏白似乎六亲不认、不讲礼数,这样的人不仅“无耻”,而且对付起来更加棘手。 “拜贴在我们手上,她怎能独自一人前去?” 苏青深思了一会儿:“或许,长公主殿下也给她下了拜贴。” 苏梦身子一震,她紧紧捏起了拳头。 此前,苏青来了英国公府,她觉得没什么,自己还是苏家最受关注的女儿。 可此刻,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 长公主府内,女眷们坐在庭院的石桌前,饮酒作乐。 三五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苏白一个人坐在一旁,淡淡地喝着果酒,发髻如云,眉眼如画,全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那个人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兴许是刚调任到京都的官员之女吧。” “能得到长公主的帖子,出生不一般啊。” “看她那风轻云淡的气质,应该是见过大场面的。” 周围的女眷偷偷打量着苏白,小声地议论着。 “姐姐,你怎么来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害得我们等得好苦,险些迟了。”苏青飞奔而来,声音之大,吸引了不少目光。 “姐姐,大清早你就耍花枪、吊嗓子,这茶晏上,是否要献唱一曲?” 苏白淡淡地瞥了苏青一眼,她倒不觉得尴尬,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甜甜地叫着,亲昵地坐在了她身边。 苏梦一如既往地高雅,她坐在了苏白的右边,对着四周的女眷歉意地笑了笑。 “呵,明明是一个戏子,何必装成名门闺秀,这儿是长公主府,可不是戏台!”礼部尚书之女崔欣讥讽道。 其他的女眷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那个一身白衣,头插木簪的女子便是英国公夫人寻了好久的真女儿。 纵然她是戏子出身,可也不敢议论。 只是打探着苏青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微妙。 “长公主殿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八皇子驾到!” 临云公主坐上了主位,太子和八皇子坐在她的两侧。 自打八皇子现身的那一刹那,苏梦的眼睛就痴痴地望着八皇子。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光晕。 苏梦低下了头,紧紧揪着袖子,脑海中浮现出刚刚八皇子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好卑微,小小一个庶女,怎能配得上他? “皇姐,今日莫不是又要比诗词歌赋?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句,寡淡得很。” “那你说想看什么?”临云公主微笑着,她最爱这个弟弟,心无城府,孩童心性,仿佛永远长不大似的。 “曲艺如何?”太子建议道,随即从袖口掏出一根玉簪“皇姐,听闻滇西挖出一块黄玉,我特意让人打磨成了,赠予你。” 玉簪通体火红,彷如涅槃重生的凤凰,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引得在座的女眷一片惊呼。 “皇弟有心了。”临云公主淡淡地说道。 “糟糕,皇姐,我可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八皇子摸着脑门,笑了起来。 “你啊!”临云公主假装恼怒,又绷不住,笑了起来。 八皇子变戏法般从空空的手掌中变出一朵香雪海递给临云公主。 临云公主没说话,浅浅地笑着,接过淡粉色的花儿,插在发髻上。 “曲艺太无趣了,我在宫中都听腻了。不如这次我做主考官,皇姐,你看我的。”八皇子眨了眨眼。 “你可别玩疯了,都是官家小姐,过火了可下不了台!” “我知道。”八皇子站了起来,“这第一项比试,便是头顶水碗,从东门走到西门,速度快且水没洒出来者胜出。” 苏梦的眼睛亮了起来,从小阿娘便严格要求自己走路的仪态,私下不止一次头顶水碗走路,不知摔破了多少碗。 她暗暗捏起拳头,这次一定要赢得比赛,让八皇子刮目相看! 第56章 50 这日的天气晴空万里, 临云公主听了八皇子的话,心情也好了不少。 底下的女眷纷纷皱眉,小声议论着:“我在府上可从未顶着水碗走过路, 这也太不像话了,简直像个杂耍的。” “你还好, 反正胖,脸大, 头圆, 可怜我啊, 这么一个小小的瓜子脸,怎么顶的了一个水碗呢?” 瘦美人故意露出为难之色,挑衅地看着胖美人。 “觉得自己不行就弃权,娇柔造作给谁看呢?”胖美人是定西大将军之女李芳,脾气暴躁,最看不得礼部尚书之女崔欣的阴阳怪气。 “呵呵,我就算退出了,你的大胖腿也是倒数第一。美人, 总是被嫉妒的。”崔欣柔柔地笑了笑。 “各位姐妹,还是不要吵了。太子和八皇子还在上方,若惹了他们的厌,总归是不好的。” 苏梦正坐在李芳和崔欣之间, 低声劝道。 “听姐姐的便是。”崔欣朝苏梦笑了笑。 这也难怪,苏梦目前可是大周世家的红人了,不仅出生于英国公府, 就连她舅舅也是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 再加上她容貌瑰丽,饱读诗书,很受女眷的欢迎。 李芳却撸了撸嘴,她自小出生在将门世家,爱憎分明,最讨厌和稀泥的,也瞧不上这种柔柔弱弱的女子。 “大家准备好便开始吧。”长公主吩咐道。 太子和八皇子都还未娶亲,各女眷牟足了劲,想表现一番。 奈何大家平日里根本从未头顶水碗走过路,要么半路头顶的水碗滑落,要么碗中的水在路途中洒落一地,要么快到终点时全功尽弃。 看着大家落汤鸡的样子,八皇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长公主更是轻轻弯起嘴角,仿佛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光。 虽然才三十多岁,但是守寡近十年,人未老,心已经老了。 接下来,轮到了李芳和崔欣头顶水碗比试。 “李芳,待会儿你离我远一些,我真的害怕你不小心摔一跤,一下子压在我身上,把我的身子骨压散架了。” 胖乎乎的李芳本就不善言辞,被崔欣这么一说,气得双脸通红。 随着锣鼓敲响,崔欣快速前行。她本就身体娇小,又是礼部尚书之女,走起路来,似乎没有一点儿波动,水碗在她头顶平静得仿若安置在平桌之上。 周围的女眷们露出了赞叹之色。 李芳自幼学武,头顶水碗不是难事。可是因为身体过胖,每走一步,都发出“咚咚”的响声。 “地动了吗?”崔欣再次掩嘴偷笑。 这引得看热闹的女眷哄堂大笑。 李芳再也忍不住,她冲上前去,肩膀撞上崔欣。 “啊”的一声尖叫,崔欣摔倒在地,李芳头顶的水也落了下来。 “你故意撞我?”崔欣趴在地上,手指着李芳,气得发抖。 “我太胖了,你自己刚刚不是说我很容易撞到人吗?”李芳犹如小山墩般坐在地上,一脸无害的样子,可把崔欣给气坏了。 “本是游戏,大家切莫当真,坏了皇姐的兴致。”太子出生提醒道。 “是。”崔欣点头应了。 无奈,定西大将军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宝贝的不得了。 崔欣就是再气,也只能忍回肚子里。 接着便是苏青和苏梦。 苏青平日里根本没顶过水碗,走几步头上的碗便滑落了下来。 脆弱的瓷碗砸到坚硬的石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碎了一地。 她望着徐徐前行的苏梦,心不由地也碎了。 纵然自己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入了英国公府。 可是,自己依旧是那个在姑苏小城长大的女子,没念过书,没学过礼仪,和苏梦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她被嬷嬷请下了场,这一刻,苏青的右手不住地颤抖,她突然感到自己和苏梦的云泥之别。 苏梦走到终点,成了全场唯一一个完成头顶水碗的人,女眷们热烈欢呼。 “用时一炷香。”以为身着墨绿色纱衣的老嬷嬷宣布道。 苏青抬起头,看着天空的滚滚白云,闭上眼,留下两行泪。 或许,人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这辈子的轨迹。 就像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全然不可能赶上苏梦。 她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傅婉儿用金子砸出来的。 而自己不过是在姑苏乡野长大的女子,吃饭不见荤腥,连温饱也无法保障,又拿什么和苏梦争呢? 在场的女眷围着苏梦叽叽喳喳,问她如何能平静地头顶水碗走完这不平的道路。 崔欣捏着拳头愤恨地瞪着李芳,若不是她使坏,自己怎么可能摔倒。 “第一局结束了吗?”长公主向身边的嬷嬷问道。 “还有一个,是英国公府的嫡小姐,苏白。” “就是那个‘梨园盛世’惊艳皇太后的苏白?”八皇子坐直了身子,朝下方望去。 只见那女子一袭白衣,淡然地坐着,既不艳羡苏梦,也不着急准备,就像遗世而独立的佳人,超然于庙堂之外,透着如谪仙般的脱尘。 八皇子的心仿佛被敲了一下,他紧紧地盯着苏白。 苏梦向周围的姐妹们笑着:“哪里,只不过运气好罢了。” 她的余光偷偷瞥向八皇子,却发现他有些失神地望向苏白。 这也难怪,苏梦自打第一次见苏白,就被她的气质给惊艳了。 那种气质是见过大风大浪、荣辱不惊的气质,没有百年世家的十多年培养,根本熏陶不出这种卓然天成的气质。 “请最后以为主子做准备。”老嬷嬷宣布道。 苏白提起裙摆,缓缓走来。 女眷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英国公家的女儿,刚刚苏青和她的对话大家都已经听见了。 一个戏子,就算被英国公夫人认了回来,那又怎样呢? 还不是一个卑贱的戏子吗? 一个不懂礼仪的戏子,走路都走不好,又怎能头顶水碗走得好呢? “你觉得,她能超过苏梦姐姐吗?” “说不准,说不定她深藏不露呢?” 女眷们小声地议论开来。 “这还有什么好猜的呢?”崔欣不屑地翻了翻眼,“你们刚才没看到她那个穿着绿色衣衫的戏子妹妹,走几步,水就洒了出来。戏子就是戏子,让她们唱个小曲还成,哪会什么宫中礼仪?” 苏青听到这话,气得浑身发抖,却偏偏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自己确实不知礼仪,更不会顶着水碗走路。 “大家不要嘲笑我姐姐了,我相信她会顺利过关的。”苏梦弯起嘴角,看着苏白。 ——苏白啊,苏白,纵然你是苏家嫡女,那又怎样,你错过了十多年的世家培养,如今,就安心做我的陪衬吧! 周旁的女眷见苏梦这么善良,又恭维着这苏府的门楣,恐怕要靠着她来发扬光大了。 苏白轻捏兰花指,双手放在小腹前,笔挺地站着。 她淡然地望着前方,面无喜波,微风吹起她白色的裙摆,衬着身后金黄色的落叶,仿若那圣洁的六月雪,不可亵渎。 随着一声锣响,苏白健步如飞,她不是走,而是跑! 头顶的水碗没有一丝波动,好像粘在她发丝上,等她到了终点,轻轻将水碗捧下,献给嬷嬷,大家方才如梦初醒。 “用时半柱香。”老嬷嬷宣布道。 顿时场上鸦雀无声,女眷们张着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不可能!”崔欣大叫道,“一定是她上有机关!” “你是礼部尚书之女,可要注意些礼仪。”长公主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然后便细细地打量起苏白。 那人不施粉黛,却眉如远山,眼若星辰,顾盼神飞之间透着别样的风情。 “臣女想上前查探苏白的头发!”崔欣虽跪在地上,却不死心地高喝道。 长公主轻轻皱眉,瞥了崔欣一眼:“都是大臣之女,若师出无名,可是要受罚的。” “臣女若查探不出个所以然来,甘愿受罚!” 崔欣起身,走到苏白身前,咬着牙,用手揉搓着苏白的头发。 苏白取下木簪,如水的长发倾泻下来,在阳光下,黑得耀眼。 长公主瞥见到身边八皇子深吸了一口气,正痴痴望着苏白,不有小声提醒道:“自己出的考题,待会儿记得自己给头彩。” “皇姐说的是。” 崔欣在那儿搓了好一会儿,也没搓出个什么东西,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啊!” 苏白讽刺地笑了笑,她忽然想起了前世,嫁与许泽为妾,那恶婆婆孟氏处处刁难自己。 那时的自己,不是顶着水碗,而是盯着滚烫的茶碗,若不小心让茶杯跌落,炙热的茶水会将自己的身体烫出水泡。 那种被束缚在黑暗里 ,不见天日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现在,我苏白回来了! 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辱我! “崔小姐,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若找不出证据,甘愿受罚?”苏白淡淡地问道。 崔欣昂起头:“我是说了,那又怎样。” 她根本不害怕。 长公主吃斋念佛多年,早已经不再责罚下人,顶多让自己回去抄几遍《女德》,崔府那么多下人,还拍没人来抄吗? 长公主用力抓着木椅,指尖发白:“苏白,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她呢?” “崔欣身为礼部尚书之女,却不懂‘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肆意信口开河,实在是不知礼仪。臣女提议掌嘴五十,且崔大人教女不严,扣俸禄一个月。” “你说什么?”崔欣双眼冒着火星,她实在不敢相信这个乡野来的女子,竟然敢这么大胆。 第57章 51 “可是本宫已经吃斋念佛多年, 早就不再责罚他人。扣俸禄可以,就当给寺庙添香油。但掌嘴,本宫和本宫的婢女, 都不会做。” 闻言,崔欣扬了扬眉, 挑衅地看向苏白,笑了。 她早就知道, 长公主下不了手。 “算了, 大家都是来开心的, 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苏梦笑着走了过来,拉着苏白的手亲昵道。 “是啊,是啊,过去的就算了。” 大家纷纷附和。 崔欣更加得意了,她饶有兴致地看向苏白。 区区一个从姑苏小城来到京都的戏子,就算认了亲,又能怎样呢? 现在还不是吃了哑巴亏,有口难言? 长公主都不计较了, 她若是再纠缠,必定落了个小肚鸡肠的名头,看她今后还怎么在京都立足。 苏白笑了笑,看向苏梦:“嫡女之间的争辩,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庶女来插嘴?嫡庶有别,难道你不知道吗?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竟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忘了。还是, 我一直流落在外,你鸠占鹊巢,把自己当成了英国公府的嫡女?” 霎时间雅雀无声。 揭人不揭短,谁也没想到苏白这么直白地点名苏梦庶女的身份。 苏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躲闪着眼神,后退了几步,望着周旁窃窃私语的女眷,感觉她们都在嘲笑自己庶女的身份,都在! “哭给谁看呢?今儿是在这里讲理,不是在这儿比可怜。倘若滴几滴眼泪就能解决问题,还是去青楼让男人可怜吧。” 苏白字字珠玑,就像一把利剑,一剑又一剑地刺向苏梦的心房。 看着苏梦受伤的样子,苏白实在太爽了。 傅婉儿、苏梦这一对人神共愤的母女,上辈子联合苏青毒害了自己的阿娘,这个不共戴天的仇怨,就让这辈子的自己一一讨回来吧! 苏白不再理会她,转向长公主,不卑不吭道:“公主菩萨心肠,自然要照拂我们臣女的心愿。刚刚崔欣自个儿说若污蔑了我,甘愿被打巴掌。公主殿下不方便出手,可否让臣女请求旁人,遂了崔欣的心愿?” 长公主弯起嘴角:“尚可。” 崔欣面露震惊之色,后退了几步,眼睛仿佛要喷出火:“谁敢?” 苏白旁边的丫鬟初桃卷起袖子,就要上前教训惹小姐生气的女子。 “退下!”苏白漠然道。 “小姐?”初桃疑惑地望着苏白,可是看到她一切了然于胸的神情,便退了下去。 “崔欣是礼部尚书之女,纵然有长公主的允许,你却打不得。” 听到苏白说了这句话,崔欣更是得意,以为苏白就此服软,毕竟这场茶晏,苏白只带了一个丫鬟,若不让她来打,还有谁敢呢? 苏白走到女眷之中,在李芳面前福了福身:“你是定北大将军之女李芳吧?” 苏白甜甜的笑让李芳有些恍惚,自己因为常年居住在漠北,不懂京都的风俗,没见过螃蟹,第一次宫晏上吃螃蟹没吐壳惹得大家笑了很久。 李芳红着脸,点了点头。 “第一次见你,就被你女中豪杰的气质给惊艳了。甚至有种错觉,你就是话本中的女侠,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真的?”李芳闪烁着双眼,抓住了苏白的手,本来阳光的她,被京都的各种规矩束缚,变得小心翼翼,今日实在忍不住才撞向崔欣。 苏白点了点头:“长公主吩咐打崔欣巴掌,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苏青这时候走了出来,笑道:“姐姐,你可真会利用人啊,见李芳性格耿直,便把她当做手里的刀,挥向崔欣。杀人不沾血,不愧是我的好姐姐!” 听到苏青这么说,李芳热起来的心,突然又冷了下来,疑惑地看向苏白。 “我们一起打,每人打十个巴掌。今天,这就是我们结拜成为姐妹的仪式。”苏白抓着李芳的手,眼神真挚。 李芳的身子一颤,险些落下泪来。 来到京都后,仿佛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世家的贵女处处躲着自己,见到自己都要绕着走,仿佛和自己多说一句话都是亵渎了她们的美丽,做朋友都难,更别说公开义结金兰。 而且,苏白自己也打,怎么说是利用自己呢? 李芳点了点头,拉着苏白的手,走到崔欣面前。 “你可要考虑清楚,苏白明明在利用你!”苏青不解气地继续说道。 “让开,你挡了我的路了。”李芳毫不客气地说道。 苏青咬牙退到一旁,愤恨地看着苏白和李芳的背影。 为什么? 为什么苏白那个贱-人,总是那么会收买人心?师父的、阿娘的心都被她骗走了,如今刚认识李芳不过一天,竟然也把她哄成了自己的姐妹。 崔欣望着迎面走来的两个人,尖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我是礼部尚书之女!!!” “论职位,你父亲也不过是一个尚书。真是讽刺啊,竟然把你教得这么不知礼数。” “啪!”苏白一个巴掌,将崔欣打得有些蒙圈。 在苏白眼神的示意下,李芳走上前,也扇了崔欣一巴掌。 这一巴掌着实扇得舒坦,把平日里崔欣对自己的讥讽、心里的不平一股脑发泄出来。 李芳双眼腥红,就像发狂的野兽,一连打了二十个巴掌,直至苏白抓着她的手,才堪堪止住。 苏白望着崔欣掉落在地上的门牙,笑了笑:“还不快谢谢长公主的恩赐?” 崔欣趴在地上,口里含着血,手指抠着地,用力过大,指尖泛白,愤恨地盯着苏白! 是这个女子,这个恶毒的女子,让我受了这辈子最大的屈辱! “怎么?不开心,不服气?这是在对长公主不满吗?”苏白神情戏谑,眼中却透着锋利的光芒。 “不敢,臣女多谢公主殿下的教诲。” 崔欣低下头,紧紧咬牙,一字一顿道。 长公主微笑着点了点头,转向八皇子:“皇弟,这是你出的考题,总要给胜出的姑娘一些彩头吧。” “那是自然。” 八皇子起身的那一刻,苏梦的眼睛就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的身影。 那是自己朝思暮想了几年的身影,自打见到八皇子第一眼起,就幻想着成为王妃,片刻没有停歇。 如今,看着他神情专注地走向苏白,怎能不让人生气! 苏梦紧紧地捏着拳头,看到八皇子取下他腰间的玉佩,她的心咯噔一下。 不仅是苏梦,在场的其他女眷也一脸诧异之色。 那是八皇子生辰时,他的母妃齐贵妃给他的玉佩,通体亮黄,洁玉无瑕,一直被他视作珍宝,怎么就送给了苏白呢? “多谢殿下抬爱,只是这玉佩过于贵重,臣女不敢收下。”苏白福身道。 “今日是皇姐的茶晏,礼物太轻了,可拿不出手。”八皇子轻轻地将玉佩放入苏白的手中。 苏白抬眼,终于看清眼前之人 ,贝齿薄唇,鼻梁高挺,剑眉星目,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突然觉得手中的玉似乎沾染了八皇子的体温,灼热得心神荡漾,那份温热从手中传到了心房,让苏白整个人颤栗不已。 “那臣女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白收下了玉佩,回到了自己的石桌旁。 此时,在场女眷望向苏白的眼神已经有了不同。 有艳羡的、有嫉妒的、也有考究的,一个流落在姑苏小城的戏子,一个没有接受过正统世家教育的,能在短短半日的时间得到皇家的喜欢,从一群女眷中出头,没有几把刷子是不可能的。 李芳坐在苏白的对面,朝她友好地笑了笑,这是京都第一个和她义结金兰的女子,让她满心欢心。 苏白举起酒杯,朝李芳点了点头,一口喝下,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苏青和苏梦坐在苏白的两端,心里恨不得苏白立刻消失! 只不过苏青把这一切都袒露在眼神之中,而一旁的苏梦却佯装开心地恭维起苏白来。 奈何,苏白装作没听见,并不打算回应苏梦。 一次又一次地吃上闭门羹,碰上软钉子,饶是擅长伪装的苏梦,也在衣袖下悄悄捏起拳头,暗暗发誓接下来的比赛一定要狠狠碾压苏白。 崔欣则是捧着冰块,贴在脸颊,想把这浮肿消去。周围的嘲笑和议论让她恨不得今日根本没来过。 她闭上了眼,想到苏白那云淡风清的样子,紧紧咬牙,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她那如花似玉的脸撕得粉碎! 可是最后一丝丝理智压制住了自己,毁掉一个女子很简单,自己是绝不会轻易罢休的。 长公主率领大家喝了些酒,听了些小曲,便道:“想必大家已经歇息好了,那么我们就开始第二场比试吧。太子,这次换你出题。” 太子思索片刻,扫了一眼台下的女子,想着在座的都是官家女眷,总比一些体力之活,总是不好的。 “这一场,比棋艺!” “棋艺??!!”有人惊呼,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整个大周,下棋最厉害的便是英国公的女儿苏梦! 她六岁便单挑礼部侍郎,且一战成名,近些年更从未有过敌手。 “没错,”太子点了点头,“第一场的胜者苏梦直接进入决赛,其他女眷亮亮博弈,决出剩下五个决赛的名额。” 苏梦笑了笑,轻轻抿了口身前的果酒,这次一定要胜出让八皇子刮目相看。 苏青不安地抠着手指,自己根本不会下棋,小时候阿娘把自己和苏白一起送给先生学习下棋,奈何当时觉得太枯燥,便不学了。 她眉头紧锁,不过看到一旁的苏白,又笑了笑。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苏白那下-贱的棋艺,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在场的女眷的。 其他的女眷用蒲扇掩面,也悄悄议论着: “那个苏白有什么脸面直接进决赛呢?” “哼!捧的越高,摔得越惨,棋艺比拼的除了天赋,还有技术,纵然有天纵之资,没有顶尖师父的指导,也下不出什么花来,最好的师父都在京都,那姑苏城能培养出什么棋手?” “你们??!!”李芳听着她们这么议论苏白,气得拍了拍桌子。 “哟,怎么了,还不让别人说了?你懂下棋吗?果然是一丘之貉,粗俗不已,登不上大雅之堂!” 一旁的女子讽刺道。 李芳气得咬紧嘴唇,的确自己不会下棋,她们说得也是事实,可是这些女眷着实太恶毒了! 她担忧地看向对面的苏白,苏白淡然一笑。 这一笑,让李芳心里舒坦不少,她心里祈求着奇迹。希望接下来苏白不要输得太惨。 第58章 52 棋局的对弈很快开始了, 两两一组,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额头冒着汗珠, 拼尽全力,试图赢了此局, 吸引太子和八皇子的注意。 而苏白则是在一旁悠哉地喝着茶,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初赛, 已经被保送进决赛。 李芳坐在苏白身旁, 嗑着瓜子, 因为她根本不懂下棋。 “每次比试棋艺,就我一个人不会,感觉好尴尬。”李芳无奈道。 “这有什么,你会武功,在场的女眷又有几个会?”苏白放下茶盏,轻轻拍了拍李芳的后背。 “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开始学?还来得及吧,只是每次我都被期盼上复杂的规矩搞得头晕眼花, 已经气走了五个先生了。”李倓叹了口气,吐了吐舌头。 看着李芳真挚的样子,苏白不由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许泽嫌弃自己粗鄙不堪,自己便拼了命地学习棋艺, 几乎达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 纵然把教书先生的棋法都学会了,自己仍不是许泽的对手。 为了提高棋艺,吸引他, 自己甚至女扮男装去闹市之中出银子找各个民间高手对弈。 想到此处,苏白红了眼眶。 “苏白,你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嫌弃我太笨,连棋都不会下。对不起,和我做姐妹,你一定很难过,也会跟着被人取笑的。”李芳的眼神黯淡下来,低下头,往后挪了挪。 “不!”苏白抓起了李芳的手,“我难过,只是为了你不值。活着,就是为了快乐,何必牺牲自己的喜好,来讨好他人?你明明不喜欢围棋,只爱赛马打猎。你是天空的鹰,不是笼中的雀。不要再苛责自己了。” 苏白表情真挚,流下了眼泪。 李芳的心间一颤,自己阿娘死的早。爹爹又远在定西,一年前,因为到了嫁人的年纪,爹爹便让小娘把自己送回了京都。 她是关心自己的,请了很多先生教导自己琴棋书画。 可她,并不理解自己。 这一年的自己,犹如效颦的东施,过得既难堪又辛酸,还不被理解。 今日,对面的女子说出了“你是天空的鹰,不是笼中的雀”,仿佛把自己内心所有的委屈也说了出来,李芳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 苏青犹豫棋艺不精,很快败下阵来。一起败下阵的还有其他几位姑娘,她们走到苏白身边的看台,见到李芳哭泣,都大吃一惊。 李芳是什么女子?一言不合可以把你摔在地上的母夜叉,还从来没见她哭过。 苏青笑了笑:“姐姐,你可真是厉害,人前你认李芳做妹妹,细心呵护她。利用完了她,私下便把她贬的一无是处,还把她给骂哭了,果然是好手段。” 苏青的声音很大,几乎引来了众人的目光,一时间纷纷指着苏白议论纷纷。 “滚!”李芳站起身来怒喝,“整个京都都是如你一般心思狡诈、虚伪得让人恶心的贵女,我哭,是终于遇到了一个知我、懂我的好姐姐,不要再来挑拨离间,否则我不介意将你摔在地上,让你下不来台面!” 苏青咬着牙,她还着实没见过如此暴躁的世家贵女,眼圈发红,一时间感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嘲讽自己。 苏梦也愣了愣,拿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她惊叹着这个苏白果然心机深沉得厉害,才见李芳一面,就把她收服得服服帖帖,甚至有为苏白拼命的架势,果然不可小觑。 苏白轻轻拍了拍李芳的手背,这个炸了毛的狮子瞬间安静了下来,乖乖坐下。 “苏青,如果你的棋艺有你嘴上功夫一半厉害就好了。”苏白轻抿了一口茶,悠然地看着苏青。 苏青愤恨地捏起拳头,就是这种眼神,这种轻蔑的眼神,让自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在戏坊时,就用曲艺压制自己,难道成了贵女,也要用琴棋书画压制自己吗? 不可以,绝不可以。 “姐姐,你还是担心下自己吧,如果从上一个比试的第一名,变成了决赛的最后一名,那么可真的要贻笑大方呢。”苏青挑了挑眉,得意地坐在一旁,继续观战! 棋艺的初赛还在继续,苏青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苏白,见她一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样子,一时间自己的心也变得七上八下。 这人啊,就是这么奇怪。 苏白没来英国公府时,苏青恨死了苏梦。 可如今苏白来了,苏青又喜欢起苏梦来,她心里暗暗祈祷苏梦在待会儿的决赛中,大杀苏白,让她败得成为大家的笑料,将她的自尊狠狠踩在脚底,磨得粉碎。 不一会儿,老嬷嬷宣布上半场比试结束。 选取了五位贵女,和苏白一起进行下半场比试。 而这进入决赛的五位贵女中,最厉害的当属苏梦和崔欣。 苏梦的棋艺自是不必说,年少成名,天赋异禀,自打她十五岁后,更是创下了一百连胜的战绩! 而崔欣,礼部尚书之女,从小也被严苛训练棋艺,更是师从大周的棋神天羽夫人。 此刻,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梦和崔欣的身上,这两位大周棋艺最厉害的贵女难得聚在一起比拼,她们各自有各自神一般的战绩,却从未真正对垒过。 女眷们又小声议论起来: “你觉得谁会赢?” “当然是苏梦啊,一百连胜的战绩,这绝对是过硬的实力。” “呵,那有什么了不起,说不定是苏梦她私下买通的。我看啊,最厉害的是崔欣。天羽夫人的棋艺出神入化,她这辈子唯一收的徒弟只有崔欣,天赋这东西,比不了的,待会儿就知道了。” “怎么没人觉得苏白可能赢?”一个年纪稍小的女眷疑惑道。 “她?”高挑的女眷险些笑出声来,“一个戏子,平日里只会登台唱戏那种粗鄙的东西,哪有时间和银子学习下棋?你也是魔怔了,她碰巧会头顶水碗走路,你就以为她真的厉害了?真的成为世家贵女的?说不定啊,那头顶水碗是戏子训练形体的一项基本功,正好被她撞对了,现在比试下棋,再也无获胜的可能!” 众人纷纷点头。 李芳听到这些长舌妇如此贬低苏白,气得捏起拳头,站起身。 苏白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李芳无奈,只能坐下。 “她们太坏了,嘴巴真是恶毒!”李芳鼓起小嘴,抱怨道。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总不能缝了她们的嘴,你说是也不是?”苏白浅笑,仿佛那些贵女议论的不是她。 “那你就白白地受她们的气吗?” “逞口舌之快,永远没有益处。待会儿不是要比试吗?用行动打脸,那才好玩呢。”苏白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脸颊透着微醺的粉红,多了一丝妩媚,让不远处的八皇子心跳不已。 老嬷嬷站了出来,高声道:“休息已经结束,请进入决赛的六人上场抽签,依次两两对决,获胜最多的为冠军。” “这么笔太费时间了。” 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家纷纷转头看向苏白。 长公主眉头轻蹙:“苏白,你这是何意?难道想退出比赛?” 底下的女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们打量着苏白,讽刺地笑了笑,不会下棋直接说不可以吗?非要来个比试麻烦,真是一个低-贱的、令人作呕的戏子。 “非也,”苏白平静道,“马上就到了午膳的时间,若是这么比试,必然耽误了午膳,我们饿坏了没关系。可是公主、太子、八皇子是金贵之躯,饿不得。” “那你说该怎么办?”太子终于注意到了这个英国公府的小姐,冷若冰霜、气质如兰。 “盲棋!”苏白置地有声。 底下一片哗然,盲棋是这世上最难的棋艺,以一敌多。 主局的棋手一般同时对垒三个棋手,每走一步棋子,就转到另一个棋盘和另外一个对手对弈。这代表着要记住三个棋盘的走势,且要在心里同时计算三个棋盘下一步的走法,无论是对记忆力还是临场反应都是极限的挑战! “你想要一对五?”八皇子笑了笑。他对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女子愈加感兴趣了。 “正是!” 苏梦走上前,假装大度地劝道:“姐姐,我们五个也是顶尖高手,如果你一个人同时应对五个的话,恐怕我们也胜之不武啊。” “我只会赢,不会输!”苏白掷地有声,眼神清亮,苏梦不由地心悸,本能地后退了几步。 “哼!既然苏姑娘如此自信,我们可要好好地讨教一番。”崔欣昂着头,轻蔑地看向苏白。 她的脸还有些浮肿,这次来茶晏,因为苏白这个女人,自己的脸都被丢光了,这次棋艺的比拼,一定要给她好看! “苏白,本宫再次提醒你。以一敌五,赢了这场,自然你也就赢了今天的比试。三场两胜,这第三场也没有必要再开了。倘若你输了,第二场便就直接淘汰,你确定好了吗?”长公主语气平淡,神情肃穆,她实在有些不喜欢苏白,不喜欢这个锋芒毕露的女子。 苏白让她想到了从前的自己,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 想到了疼爱自己的夫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畏首畏尾起来。 难道,一个人生活久了,连傲气也会被磨平?自信也会被冲淡? “臣女已经决定,用盲棋以一敌五。” 第59章 53 随着嬷嬷一声令下, 棋艺比拼正是开始。 苏梦、崔欣等五个女眷坐成一排,她们每人前面都放着一张棋盘,棋子已经摆好。 而苏白则是站在她们的对面, 依次和她们对弈! “炮一进三。” “车二进五。” “象三平四。” “马一进二。” “兵一进三。” 苏白从一个棋盘走到另一个棋盘,她面色沉着, 吩咐着棋童移动着棋子。 对面五人早已大汗淋漓,她们着实没想到苏白以一敌五, 竟然攻防如此严密, 她的棋风仿佛是千军万马奔来, 让人无法招架。 女眷们早已经伸长了脖子,望着那五个棋盘。 不倒半柱香的功夫,已经有三个女眷被苏白绝杀,帅被苏白的棋子狠厉地吃下。 场上,只剩下苏梦和崔欣在苦苦挣扎。 此刻,女眷们看苏白的眼神已经变了。 从原来的嘲讽变成了钦佩、甚至恐惧。 一个戏子,竟然有如此惊人的棋艺,别说是京都的女眷, 就连整个大周的男子,也鲜有人能与之抗衡。 崔欣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手已经在颤抖。 她躲闪着双眼,趁着苏白和苏梦对弈的时候, 用长袖盖着自己的棋盘,左手悄悄移动棋子。 当苏白走到崔欣的棋盘前时,崔欣得意地笑了笑, 她知道,苏白无论走哪一步,她都可以立刻将军,置苏白于死地。 “这盘棋已经没有必要再下了。”苏白冷冷道。 “哦?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认输了吗?”崔欣扬眉轻笑,鄙夷地看向苏白。 “不,是你输了!” “什么?”崔欣赫然站起,“你走啊,无论你走哪一步,我都会让你立刻认输!” “没想到,堂堂天羽夫人的真传弟子,竟然是个悄悄改弄棋子的小人。”苏白的笑容依旧温和,声音依旧甜美,可是在崔欣看来,这笑无疑是这世上最鬼魅的笑,这声音无疑是这世上最恶毒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会取人性命,让人身首异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说话可是要有真凭实据,否则我可是要找京兆尹主持公道,告你含血喷人的!”崔欣昂着头,紧咬嘴唇,摆出一副死不承认的架势。 “其实,我早就猜到,会有人在盲棋对弈中,悄悄改变棋子的位置。只不过,没想到会是你,崔欣!”接着,苏白将自己和崔欣对弈的步数一一复述。 场下鸦雀无声,众人目瞪口呆。 她们实在难以相信,苏白在以一敌五的情况下,还记得其中一个棋盘的具体步数。 这么看来,崔欣确实悄悄移动了棋子。 “这只是一的一派之言,我说了,要证据,人证或者物证,你有吗?谁知道刚才是不是你瞎编的?我的记忆力可不太好,分不清你改了哪个步骤,以至于在场的姐妹险些背你蒙蔽了。”崔欣巧舌如簧,挑衅地看向苏白。 经她这么一说,在场有几个女眷也附和道:“就是,说不定那苏白看自己下不赢对方,就故意随意编了个谎话泼脏水。看来啊,这小地方来的戏子,就是登不上台面。” 李芳气得满脸通红,她知道这一切全是崔欣的伎俩,毕竟自己再她那儿吃过的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反咬一口,简直脸皮比城墙都厚,不,或许根本没有脸皮。 苏白拍了拍手,一个身着宫装的老嬷嬷拿着一张纸,走上前来。 “念吧。”苏白吩咐道。 “崔欣姑娘这盘棋的落子分别是:马二进三、炮一进四、车三进五……”嬷嬷面部表情地念着。 崔欣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尽,苍白地可怖!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地丢人,仿佛今日把自己十多年的丑都丢进了。 “我早就算到有人会这样,所以悄悄请求长公主派人记录每个人的落子,防的就是这手。看来我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未雨绸缪呀。”苏白的声音轻快,就像一把把钢刀,射向崔欣的心房。 崔欣捏着拳头,咬着牙,眼睛腥红。 “来人,立刻将礼部尚书之女给我轰出去!此后,不允许此人参加公主府的任何一场茶晏!”长公主命令道。 两个老嬷嬷上前,拖着崔欣的臂膀,将她拖了出去。 “苏白!你给我等着,今日的屈辱,来日我必将千百倍地送上!”崔欣大吼道。 苏青看着狼狈的崔欣,突然有些害怕。 她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今天是自己使坏,苏白说不定会用更加恶毒的办法报复自己。 这个人变了,真的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个好骗的姐姐了,她从一直小绵羊变成了一头饿狼,而且是足智多谋,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比试继续!” 苏白悠闲地和苏梦对弈着,她仿佛不急着赢,却一步步将苏梦逼到死角。 就像一只猫,在吃了老鼠之前,总要将它愚弄一番,等自己的兴致退却了,老鼠心中的恐惧到达巅峰时,再一口吃了她。 此刻的场上,苏白无疑是那只悠闲的猫,而苏梦则是那只拼命寻找逃生出路的小老鼠。 苏白将苏梦的车、马、将、士、兵一个一个吞并,最后留下了苏梦一个帅。 苏梦吃力地移动着最后一个帅,而苏白明明可以用车吃了帅,她却选择两个兵一步一步地羞辱苏梦手中的帅。 苏梦咬牙,双眼因为愤恨布满了血丝。 士可杀不可辱,而苏白却在一步又一步地侮辱自己! “我输了。”苏梦低着头,一字一顿道。 苏白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转身离去,回到了自己的石桌前。 “你太厉害了!”李芳竖起大拇指。 每次崔欣都讥讽李芳像个木鱼,连下棋都不会。想到刚刚崔欣吃-瘪的样子,李芳就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是一场棋局罢了,不值得称赞的。” 苏白微笑着,对待真心喜欢自己的人,她总是天真的像个小女孩。 太子也走了下来:“赏赐你黄金百两,可好?”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白得了赏金,取出一大半,分给在座的女眷。 这可是太子的金子啊,众人捧着不大的金子,兴奋地手直抖。 纷纷商量着该怎么用,有的说是要珍藏起来,有的则是说要将它镶嵌在发簪上,还有的更是离谱,说是要套在脖子上,贴身带着。 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口短。 得了苏白的金子,又觉得这个来自姑苏小城的戏子,实际上没有那么粗鄙,反而聪慧博学,有些灵动可爱。 女眷们纷纷和苏白熟络起来,赞叹着她的美丽和才学。 连着刚刚和苏白义结金兰的李芳,也被一起恭维了几句,她的脸红扑扑的,第一次被大家认可,全然是拖了苏白的福,感觉真好。 苏梦和苏青站在角落里,看着被拥簇的苏白,眼中燃着嫉妒的火焰,指甲狠狠掐在肉里。 苏梦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大方道:“姐姐,恭喜了。” “这又有什么喜的呢?自古嫡庶尊卑,我身为英国公府的嫡长女,为府上挣个好彩头,搏个好名声,不是我的本分吗?” 苏梦的脸刷得红了,她看了看周围的女眷,仿佛大家都在议论自己,笑话自己只是一个庶女! 她强忍着泪水,快步奔了出去。 “姐姐!纵然你是嫡女,也不应该在外人面前嘲笑苏梦的身份,她一直敬重你,爱戴你,你怎么能这样?”苏青大声怒喝。 “你假冒了我的身份,现在还敢在这儿大呼小叫?也对,你本身就是一个没有骨气的戏子,处处讨好着你的主人。而我不是!我唱戏,是为我自己而唱,为大周百年的戏曲精神而唱!我从不讨好任何人,也不需要。”苏白掷地有声,修长的脖子在阳光下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高贵、神圣、不可侵犯! “就她啊,我说怎么什么都不会呢,原来是假冒的。” “她怎么还有脸呆在英国公府啊?如果我是她,早就跑了。” “听说啊,她是靠着自杀,撞柱子,才留下的。这人啊,真是脸皮越厚,越吃得开呢。” 女眷们的议论就像一团团火星,飘到苏青的脸庞,灼得她脸颊通红,羞愤地跑走。 吃了午膳,大家也散去了。 分别时,李芳舍不得苏白,哭红了眼。 苏白也叹了口气,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和苏青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却成了仇人。而和李芳不过认识几个时辰,感情却这么深。 或许,所有的缘分都有几分天意吧。 在得到苏白再三保证会去将军府看她,李芳才乘上马车离去。 苏白回到府里,见许泽已经在大堂等候多时,而阿娘姬濛正在热情地款待他们母子。 “苏白,快过来,你姑苏的熟人来家里拜访了。听闻你们还有婚约?”姬濛一直担心苏白嫁人的事。 嫁的高了,怕日后受委屈无处说。 嫁的低了,又不知道对方人品怎样,不知根、不知底真的有些难。 好在,今日孟氏带了许泽来到了府上。 她看许泽这个人,虽是书生,但也头脑灵活,而其母孟氏也慈善可亲。加之曾经有过婚约,想必苏白也是中意的。 “阿娘,我和许泽已经成为了过去。我只想多陪陪你,不急着嫁人。” 第60章 54 姬濛听到苏白这么说, 心中一暖,但还是劝道:“多处处也没什么坏事。” 她实在是想把自己的女儿留在身边,嫁给许泽这种没有根基的文官是最好的了。 今后他的飞黄腾达总要仰仗着英国公府, 可不敢让苏白受半点委屈的。 苏白刚想拒绝,可是看到姬濛脸上的希翼之色, 只能点了点头。 这一次,再把话说清楚, 让许泽死了这份心, 也好。 姬濛拉着孟氏去一旁的话家常, 而苏白则是带着许泽去了花园。 “我以为,上一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苏白转身,缓缓道。 许泽低下了头,上一次,自己的阿娘孟氏跑去找苏白麻烦,苏白狠狠地教训了她,而且还和自己划清了界限。 “我知道,可是……” “可是, 你阿娘逼着你来,是不是?” 许泽没有说话,愣神地看着苏白。 眼前之人和梦里的她那么像,特别是清澈的眼神, 如出一辙。 可是,在梦里,自己却负了她, 让她独自一人在姑苏冷宅生活了十年,最后含恨吐血而死。 许泽突然间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低下了头。 他怕,他怕再看苏白,会忍不住走过去,紧紧抱住她,告诉她:自己后悔了!不该让她为妾,更不该把她发配冷宅十年,再见一面已然是最后一面。 苏白看着许泽低着头,沉默不语,突然有些难受。 她知道,他是一个高傲之人,有着文人特有的傲气。 此次前来,约莫是孟氏硬逼着他来的,否则他不会这么做,毕竟自己不止羞辱了他一次。 “许泽。”苏白轻声唤他。 他抬起了眉眼,望着眼前清丽的佳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吗?” 许泽摇了摇头。 “愚孝!无论你阿娘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的。就像这次,你明明不该来,可是经不住她撒泼打滚,你跟着她来了。任何一个女子,嫁给你都不会幸福的,因为你娘容不下别人。”苏白转身,“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话,今后别再见面了,我是决计不会嫁给你的。” 许泽望着苏白离去的背影,心突然猛地抽搐起来。 眼前的苏白和梦境中吐血的影子合二为一,许泽的头痛得炸裂,他扶着一颗古树,蹲下来喘息。 苏白觉得身后有些不对颈,去而复返,见到许泽脸色苍白,连忙将他扶起:“你身子哪里不舒服?” “其实,你是担心我的吧?如果,如果我不再做一个愚昧的孝子,不再听阿娘的话,娶你入门做妻,你愿意吗?” 许泽紧握着苏白的手,眼神真挚而热烈。 苏白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看来,你的身子已无大碍,还是早些回去,今后莫要再来了。” 苏白眉头轻蹙,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 上辈子祈盼了一世的东西,这辈子近在眼前,却不想再要了。 正妻之位、一世荣华、执手白首,苏白突然顿住脚步,转身看向许泽,他正红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那份神情,就像是窥看一份曾经拥有,如今却不属于自己的至宝,苦涩得很,也痛苦得很。 “许泽,找个善良的女子,好好过日子吧。”苏白低下头,一颗硕大的泪珠滴在花瓣上,溅了一地。 她不再犹豫,昂起头,决然离去。 许泽失魂地望着那个背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般,他知道梦境里的那个苏白,再也回不来了。 离开长公主府的苏青并没有回到英国公府,她太气了,实在太气了!便让马夫驾着马车,去了城西——首辅傅怀德的别院。 深夜,她躺在傅怀德的怀抱里,娇嗔道:“大人,什么时候娶奴家?我也是英国公府的小姐,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做你的外室吧?” “怎么?不愿意?”傅怀德掰过苏青的小脸蛋,轻笑道。 “不是,奴家爱惨了大人,只要能日日见到你,就算是做你身边的贴身丫鬟,那也是开心的。只是,今日我听闻阿娘正在为我寻觅夫婿,倘若定了人,那么日后再见大人一面,可就难了。”苏青低下头,几滴泪珠落在了傅怀德的手背上。 傅怀德的手颤抖了一下,那温热的泪珠似乎从他的手背传到了他的心里。 他垂眼看着怀里的美人儿,娇-软-香-糯,弯弯的柳叶眉透着别样的风情,樱桃般的朱唇煞是可爱。 或许,自己是该续弦了。 眼前之人是如此多汁年轻,还是英国国公府的嫡女,错过了着实可惜。 “明日,我便派人上门提亲。” “真的?”苏青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还有假?” “做你的妻?”苏青抓着傅怀德的肩膀,因为太紧张,指尖处有些泛白。 “难不成你想做妾?” “相公,你可真爱开玩笑。” 一阵缠绵之后,苏青不得不起身道:“大人,我要回去了。倘若被人发现了夜不归宿,阿娘可是要家法处置我的。” 苏青低头浅笑,她知道这天下的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只有让他们吃得半饱,才会永远对自己感兴趣。 “我派人送你回去。” 傅怀德并未起身,派了个小厮,护送苏青离开。 坐在马车里,苏青有些出神。 她不由地想到了薛茵茵,那个把二十年青春献给傅怀德,无怨无悔做了那么多年的外室,最后被傅怀德无情地赶走,死无全尸。 想到此处,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 随即,讽刺地笑了笑。 她是见过薛茵茵年轻时候的画像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人面桃花、灿若星辰。 可是,一个女子光有美丽又有什么用的? 美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天底下的美人何其多,而美丽,又能保持多久呢? 美人迟暮,是每一个美女的归宿。倘若不懂得用脑子为自己经营,那么等待自己的必将是惨淡的晚年,糟粕的人生。 很可惜,薛茵茵根本不懂为自己谋划,否则陪了傅怀德二十年,至少可以做个妾,有个名分也是好的。 马车行进的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英国公府。 苏青从小门悄悄溜了进去,可是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声:“苏小姐!” 她浑身一颤,发现竟然是矮胖的王管家。 这个人她很清楚,不过是个爱占小便宜的长舌男! 刁钻刻薄、小肚鸡肠。 可偏偏在府里有些地位,他的阿娘是夫人姬濛的乳娘,姬濛的心肠又软,所以王管家在府里更加横行霸道起来。 这种人轻易得罪不得,否则不知道在哪里给自己使袢子。 苏青笑了笑,走到王管家身边,掏出了一包银子递了过去:“平日里还仰仗着王管家细心照料,可要多提点提点我呀。” 苏青满脸堆笑,奈何王管家根本没收银子。 “是嫌弃不够吗啊?我这还有。” 苏青还要掏银子,王管家哈哈一笑:“小姐乃千金之躯,我怎敢收小姐的银子。只是你的丫鬟春婷是个妙人,不如赐给了我,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这种小事,王管家何必大晚上来说呢?随便派人知会我一句,我一定把人双手奉上,”苏青呵呵地笑个不停,依旧将银子递到王管家怀里。 王管家见到苏青如此爽快,便收下了银子。 “三日后可否把春婷给我?”王管家揉搓着他那又肥又厚的双手,就像只等待鲜鱼的肥猫,有些急不可耐。 “瞧你急的,三日就三日,你且等着吧。” 苏青心情大好,趁着月色回到了自己的别院。 推开房门,看到一个背影,心里一惊,莫不是夫人姬濛发现自己找男人去了? 待那人回头,苏青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是傅婉儿。 “去见我阿兄了吧?”傅婉儿笑容甜美,可苏青的心却有些发毛,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老狐狸上门,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苏青点了点头。 “从一个姑苏戏坊的小戏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假冒英国公嫡女,最后将要权倾天下的首辅夫人,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傅婉儿站起身,绕着苏青走了一圈。 苏青的心跳得厉害,额头满是汗珠,她轻咬着嘴唇,疑惑着这傅婉儿怎么知道傅怀德要娶自己? 难道她在自己嫡亲的兄长身边也安插了内应? 傅婉儿举起一张纸,悠然道:“阿兄刚刚派家丁给我送信,询问了你的一切,特别是老爷和夫人是否看重你。” 苏青透着烛火看着那淡黄色的信纸,纸上的笔迹苍劲有力。在傅婉儿鲜红的指甲下,仿佛不是信,而是关乎自己未来的天书! “我该怎么写呢?是写夫人已经看穿了你的身份,不日将你打发走。还是写夫人对你视如为珍宝,呵护备至呢?”傅婉儿转动着魅惑的眼睛,此刻的她就像只邪恶又狡猾的蛇,吐着芯子,将苏青死死地缠住,让她无法动弹。 “扑通”一声,苏青跪在了地上:“小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苏青就算拼了性命,也会完成小娘交代的事。” 傅婉儿浅笑,拉起苏青:“好端端地跪着作甚?我虽是你名义上的小娘,但是早就把你当做妹妹一般疼爱。怎么会不让你嫁给我阿兄呢?” 苏青终于舒缓地突出一口气。 “我要你做的不过是毒死姬濛,嫁祸苏白!”傅婉儿捏起拳头,一字一顿道。 苏青瞪大了眼睛,她颤抖着身子,看向傅婉儿:“小娘,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让我毒死夫人?” “不,你没有听错!”傅婉儿昂着头,轻蔑地看向苏青。 “不可以,不可以!”苏青摇着头,转过身,手扶着桌子,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荣华富贵近在眼前,不拼一把怎么行呢?再说姬濛那么喜欢苏白,她早就看穿了你,毒死她不过是毒死一个和你素昧平生的人。”傅婉儿轻轻走进苏青,拍了拍她的肩膀。 “为什么是我?一旦败露,我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苏青闭上了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因为,只有你,才有这个狠心置苏白于死地,不是吗?”傅婉儿抚摸着苏青的脸蛋,擦去她的泪水,“我可是听说,夫人马上要把你送回姑苏。” “什么?”苏青猛地睁开眼,她捏紧拳头,紧紧咬牙,“她们把我当成了什么?一件可有可无的物品吗?” “所以,除了配合我,别无选择。” 苏青终极点了点头。 傅婉儿见苏青被自己说动,也笑了笑,缓缓离去。 回到自己的别院,见苏梦正对着丫鬟大发脾气,傅婉儿连忙走了上去,让丫鬟退下。 “自己在茶晏上受辱,把气撒给下人,可不是什么本事。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入睡?” “阿娘,我怎么睡得着,你不知道,今天苏白在茶晏上一口一个庶女,把我的脸都给丢光了!”苏梦气呼呼地坐在木椅上,将头瞥向一边。 “让你丢人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的棋艺!如果你能赢了苏白,人们只会嗤笑那个来自姑苏小城的戏子。而你,却输了。在大庭广众下输了!”傅婉儿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苏梦小声道:“她简直就是个怪物!这京都哪有人以一敌五,而且还记得各个棋盘的步数,这根本不可能的。” 傅婉儿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终究是要嫁人的,也许会遇到比苏白更厉害的妇人,那时你怎么办?发脾气,抱怨对方太厉害,觉得这不可能,行吗?你知道你今天败在了哪里吗?” “败在学艺不精。” “错!”傅婉儿大声怒喝,“败在了心境,你心性骄傲,轻敌是其一。头顶水碗走路,你明明可以走得更快,为什么慢慢地走?” “我还不是为了美吗?”苏梦崛起小嘴不服气道。 “你是觉着苏梦根本无法头顶水碗走路,所以轻敌慢慢地走。倘若你拼尽全力,拿下第一场比试的胜利,即使你棋艺比不过苏白,还有第三场翻盘的机会,可是你错过了。” 苏梦紧咬着嘴唇,一言不语。 “你第二败,败在了习惯!为娘多次教诲你,吾日三省吾身,你回来竟然不知反省,只会拿丫头出气。这样便永远不会进步,永远被苏白踩在脚底下,你甘心被她压一辈子吗?” 苏梦脸色变得惨白,摇了摇头。 第61章 55 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半价 免费 APP 书名作者 北京时间:2020-05-19 23:54:00 反馈 ©晋江文学城 纯属虚构 请勿模仿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适度阅读 切勿沉迷 合理安排 享受生活 第62章 56 这日, 苏青起得特别晚。 直到日上三竿,她才睁开迷糊的双眼。 对着铜镜,她无心梳妆, 重重地叹了口气。 昨夜左思右想,依旧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如果要出人头地,嫁给位极人臣的首辅傅怀德, 只能听了傅婉儿的话, 给姬濛下毒, 嫁祸苏白。 她打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翻出一个黄色的小纸袋,捏了捏里面的粉末。 她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这辈子简直受够了起早贪黑、食不果腹的日子,成败在此一举,要怪就怪姬濛自己心太软,竟然让一个妾室登堂入室。 “嘎吱”一声响,苏青连忙将手中的药粉放入首饰盒, 回身一看,竟是春婷推门进来。 “昨夜想了一夜,考虑得怎样?”苏青悠然地说道。 春婷用木梳帮苏青梳了个飞云髻:“奴婢想好了,嫁给王管家也是个美事。做妾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有人爱我就可以。” 听了春婷这话, 再看看铜镜里自己美轮美奂的发髻,苏青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 洗漱完毕后,苏青正吃着虾饺, 突然一个丫鬟进来禀报道望归园的杜鹃求见。 苏青放下筷子,让丫鬟带着杜鹃进来。 “奴家有要事禀报。”杜鹃看了春婷一眼,走到苏青身前,悄悄道。 “何事?” “这院子里出了卖主求荣的奴才!”杜鹃大声喝道。 苏青心中一惊,还好自己深谋远虑,早早买通了苏白身旁的丫鬟杜鹃,否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是谁?”苏青眯着眼睛,她的口气透着冷冷的杀意。 杜鹃指着春婷:“就是她,她今早从苏白的房里出来,还好我收集露水的时候撞见了。” 苏青斜着眼睛看向春婷,春婷吓得直打哆嗦。 春婷房里的一个丫鬟被召了过来,她也供诉那春婷确实夜不归宿,不知昨夜去了哪里。 “好啊,呵呵,”苏青站起身,绕到春婷身边,“我说你怎么昨夜宁死不从,今早就爽快地答应了,原来是找好了靠山?” “奴家没有,没有。”春婷不住地摇着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苏白到底把你派来这里干嘛?让我猜猜,是不是让你放一个扎满针的木偶,然后陷害我?还是让你往我的发油里添上什么毒物,让我毁容脱发?” “没有,真的没有。昨夜我投湖自尽,苏白小姐恰好路过,把我救了起来。” “哼!小嘴还挺硬,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家法硬!” 苏青让丫鬟拿来粗神,将春婷的双手捆住,吊在房梁上。 “说!苏白到底拍你来干什么!”苏青挥舞着鞭子,在春婷的身上重重地抽打开来,不一会儿,她的手臂就多出一道道红痕,透着血迹,煞是可怖。 春婷紧要嘴唇,不仅没吐露一个字,连哭喊声都没有。 她甚至在内心祈盼:最好苏青把自己抽死,那么,就再不用嫁给王管家为妾,也不会给苏白带来麻烦。 看着春婷油盐不进的样子,苏青愤恨到了极点,她挥舞着鞭子,抽红了眼。 “小姐,你歇息一下吧,这个小-贱人是要送给王管家的,打死了可不好。让那个又肥又矮又猥-琐的老男人折磨她,那才是过硬呢。听说王管家已经折磨死好几个妾了。”杜鹃扭动着腰肢,越说越带劲。 苏青点了点头:“刚才我悄悄吩咐你的,记住了吗?” 杜鹃摸了摸荷包里的药粉,拍了拍胸脯:“小姐,尽管放心。苏白那个自视甚高的丫头,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只是这银子?” 苏青看着杜鹃揉搓双手的小人模样,心里一阵作呕,可还是从袖中掏出一个金元宝,递到杜鹃的手中:“这是定金,办妥之后自然会给你剩下的一半。” 杜鹃接过元宝,连忙塞进荷包里:“姑娘放心,奴家一定办妥。” 望着杜鹃离去的背影,苏青讽刺地笑了笑:只怕你有命拿,没命花。 苏青瞥了瞥昏迷的春婷,皱了皱眉头:“把她关到柴房里去。” 这日,英国公府着实喜庆,明日就是英国公夫人姬濛的寿宴,所以各方都送来了贺礼,好不热闹。 一个媒婆也带着十几马车的聘礼来到了英国公府,姬濛听闻是首辅大人派来的媒婆,而且特意求娶苏青,她眉头轻蹙。 傅怀德这个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并不是个良配,而且常年包养外室,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他养了曾经名满大周的花旦薛茵茵十多年,最后竟然一脚把她踹开,害得她投湖自尽。 这种男人,姬濛是瞧不上的。 可是,经过最近几件事,她也逐渐明白苏青并不像表面这么单纯,如果自己做主回绝了媒婆,恐惹得她不开心,便让人去请苏梅和苏青前来商讨。 苏青一听是傅怀德来下聘,立刻飞奔到姬濛的燕园。 她刚刚坐定,苏白也扶着苏梅缓缓走了过来。 待人都到齐了,姬濛看向苏青:“首辅大人来下聘,求娶你做傅家的夫人,你可愿意?” 苏青娇羞地低下头:“女儿全凭阿娘拿主意。” “这是你的终生大师,你自己先考虑考虑。”姬濛眉头轻蹙,总觉得这苏青的忸怩之态让人有些不舒服。 姬濛又转向苏梅:“阿梅,你觉得呢?” 苏梅顿时没了主意,她只知道嫁给达官贵族是没有好下场的,可是自己的女儿自己也清楚,她是狠了心要嫁给簪缨世家。 苏梅抓着苏白的手:“你是苏青的姐姐,从小你们一块长大,你给我说说,那首辅大人到底如何?” 苏白本想随意敷衍几句,但是看到苏梅焦急的眼神,和丝丝华发,又有些不忍:“首辅大人虽位极人臣,但是已经四十有于,膝下有一子一女,他的女儿,恐怕比苏青还大。这坊间还传闻,他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外室,十多年,没给什么名分,可见也是个情薄心狠之人。” 姬濛有些出乎意料地看向苏白,心里感叹着不愧是自己的女儿,心地纯良,心细如发,纵然苏青冒充了她,她也不嫉恨,反而将实情说了出来。 苏梅一听到这话,连忙摇着手:“这可不行啊!这样的人不能嫁。” 苏青“蹭”地一下站起来,她黑着脸:“苏白,你是不是嫉妒我?嫉妒我可以成为首辅大人的妻子,而你却嫁给了一个灭门之家,婚宴那天,新郎竟然私奔了,你成了乡里八亲的笑料。你嫉妒我可以,但别坏了我的姻缘!” 看着苏青气急败坏的样子,苏白不怒反笑:“看样子,你似乎打定主意嫁给傅怀德了?既然如此,你爽快答应就是,故作扭捏姿态,让阿娘拿主意作甚?到时候不幸福,又要怪到阿娘的头上,这天底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苏青气得浑身发抖,她看了看姬濛,姬濛似乎没听见似的,并不帮自己半分。 苏梅站起身,走到苏青面前,劝道:“嫁人不一定要嫁权贵,找个年龄相当的,秉性纯良的,才是好的。” 苏青恶狠狠地瞪着苏梅,要不是姬濛在这儿,她早就发火了! 这是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姻缘,也是唯一嫁入簪缨世家的机会。 傅家是百年大族,傅怀德更是当朝首辅,错过了,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要嫁!这个男人,我要嫁!” 苏梅走上前,还想再劝。 苏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苏梅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接了他的庚帖。”姬濛平静地说道,同时也将苏青的庚帖递了出去。 媒婆拿到了庚帖,有得到了赏银,自是不亦乐乎,恭维祝福了几句,便喜笑颜开地走了。 此刻,苏青的心并没有想象的喜悦。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在丫鬟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明白,姬濛是放弃自己了。 那傅怀德明明不是良人,她却连劝也不劝自己半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答应,然后交换了庚帖。 如果是苏白,姬濛恐怕会拼死反对吧? 想到这,苏青惨淡地笑了笑。 她扶着巨大的红柱子,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突然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 苏白!苏白!!苏白!!! 苏青的指甲用力抠着柱子,心里咒骂着,每次苏白到来,总没有好事,戏台之上,她用青蛇抢了自己白蛇的光环。如今到了英国公府,她又抢走了姬濛的宠爱。 去死,去死,都去死! 想着明日的寿宴,姬濛毒发身亡,苏白为杀人凶手,苏青堵着的心似乎一下子就平复开来。 她已经没有理由再气愤,毕竟谁会跟两个将死之人斗气? 苏青整理了下仪容,微笑着向自己的别院走去,昨夜那点烦躁、懊恼、抗拒全都烟消云散。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生是死与自己无关! 晚膳时,傅婉儿刻意提起:“明日就是夫人的寿宴了,夫人年轻时惹了偏头痛的病症,因此每年生日都要吃天麻炖鸽子。往年都是我来做,可如今大小姐回了府上,我也不敢越俎代庖了。” 傅婉儿温情似水,她的笑容温煦,神情怡然,就连声音,也如三月的春风,让人舒心不已。 苏白小口吃着饭,若不是上辈子知道这是一个冷血又恶毒的人物,恐怕真的要被她给骗了。 怪不得自己的阿娘至死也不知道傅婉儿害了她,这种擅长伪装、心如蛇蝎的女子,确实是最可怕的。 “我没下过厨房。”苏青连忙摆手。 姬濛的眼神有些黯然,心叹这苏青即将嫁往傅府,连一份汤也不愿意做了。 她抓了苏白的手:“阿娘向喝一口你做的汤。” 看着姬濛满怀希翼的眼神,苏白终究点了点头。 可她心里却有些发憷,苏青不是一个不能吃苦的人。 戏坊时练曲的时候,她就起得比别人早,睡得比别人晚,压腿压得比别人低、吊嗓子吊得比别人高、一把花枪更是刷得威风凛凛。 她这么一个能吃苦的人,怎么会不愿意下厨房呢? 纵然即将嫁给首辅傅怀德,可也是从英国公府嫁出,日后也要回门,遇到事情也要英国公府来撑腰的。 不可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得罪当家主母姬濛。 除非,除非今后姬濛已经对她没有利用价值。 只有,只有死人才会没有一丁点利用价值。 “咣当”一声,苏白手中的碗掉落在桌子上。 “怎么了?白儿,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姬濛起身摸了摸苏白的额头,看她有没有发烧。 苏白抓着姬濛的手,撒娇地笑了笑:“没有,阿娘,我刚刚在想怎么样才做出你最爱的天麻鸽子汤呢。” 第63章 57 姬濛的寿宴热闹空前, 漫天的烟花将漆黑的夜空照得瑰丽非凡。 寻回了女儿,整个英国公府上下昔日的惆怅与阴霾消逝不见。 人们把酒言欢,听闻陛下有意重新重用英国公苏达, 前来参加寿宴的人络绎不绝,礼物多得库房都堆不下了。 在喧闹声中, 苏白的心却冷静得出奇,她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全神贯注地盯着炉火上的天麻鸽子汤。 砂锅冒着热气, “咕噜咕噜”的声音将苏白的思绪拉向远方。 上辈子, 无论严寒酷暑,自己都熬夜给许泽做宵夜。 姑苏没有银子时,就做米线,泼上厚厚的辣子油,洒上青翠的葱花,那时的许泽还是书生,吃得呼呼响,碗里的米线一下子就没了, 他辣得满脸通红。 后来许泽中了状元,娶了公主,自己追着来了京都,成了小妾, 依旧每晚变着花样给他做宵夜,他却只是尝了一小口,就推到一边去。 那时候的自己惘然无措, 不停钻研新的菜式,只为他能多尝一口。 如今才明白:不是自己做的菜变了味,而是许泽这个人变了心。 想到此处,苏白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小姐,夫人让你送汤。”一个小丫鬟前来,福身道。 一旁的初桃猛然惊醒,她实在不喜坐着一个地,一动不动,所以苏白在煽火炖汤的时候,她撑着脑袋睡着了。 “就快好了,我马上过去。”苏白放下扇子,吩咐道。 丫鬟退了出去。 初桃站起身,惊呼:“好香啊!小姐,明儿能不能吩咐厨房也给我们院子多炖几碗?” 苏白笑了笑,被初桃这么一搅和,刚才失落的心情一扫而空,端着砂锅,轻快地走了出去。 夜已深,宾客们大都离去,就连英国公,也因为陛下的紧急诏令,进入宫中。 整个英国公府,也由热闹喧哗,转入了诡异的寂静,让苏白的心不安起来。 来到姬濛的燕园,只见傅婉儿、苏梦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神态柔和,微笑着望着自己。 苏青则是嘴唇轻抿,仿佛有无尽的心事般,虽然弯起了嘴角,但是她的右手食指轻轻抠着左手的手背,这是她从小到大每次撒谎时、理亏时的小动作。 苏白福了福身:“阿娘,这是特意为你炖的天马鸽子汤,但愿今后你的偏头痛能好一些。” “苏白真是懂事,姐姐,你能有这么体贴的女儿,真是让妹妹我羡慕不已啊。”傅婉儿献媚道。 “哪里,苏梦的琴棋书画可是名扬京都。”姬濛打开了刷锅,瞬间香气扑鼻。 傅婉儿立刻拉着苏梦起身,在一旁跪下:“姐姐,苏白是侯门嫡女,地位尊贵。而苏梦只是小小庶女,万万不能和嫡女相提并论。” 苏梦跟着傅婉儿跪下,她低着头,指甲却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背,她恨“庶女”二字,很恨,特别恨! “妹妹,你跪下作甚?我说的可是实话呀。” 姬濛声音温和,笑容甜美,可是傅婉儿却从心底打颤,她不知是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害怕,而是姬濛发现了自己要毒害她。 傅婉儿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匍匐在地:“夫人,在先前长公主的茶晏上,苏白无论是礼仪还是才艺,都艳压群芳,别说苏梦了,就连京都的其他贵女,也不及小姐半分。” 姬濛起身,将傅婉儿和苏梦扶了起来,微笑道:“妹妹为何这般诚惶诚恐?我是看着苏梦长大的,喜欢她也是应该的。” “姐姐放心,虽和苏白相识不久,但一见如故,也会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 “如此这般,甚好。” 姬濛身边的王嬷嬷搅动着砂锅,舀了一碗汤,放在她的面前。 外面突然电闪雷鸣,雷雨交加,闪电透过窗户纸将屋内照得如白昼。 “轰隆!”姬濛拿起调羹的瞬间,一声惊雷乍起,她拿着调羹的手颤了颤。 苏青望着姬濛,眼见她就要喝下那各自汤,突然有些内疚,那消失已久的良知又浮现在心头,她连忙出声道:“阿娘,这虽是苏白特意为你熬的汤,和不等爹爹从宫中回来,一起享用?” 姬濛放下手中的调羹,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青一眼。 傅婉儿拍了拍姬濛的臂膀,温和地笑着:“姐姐,这可是苏白的一片心意,赶快趁热喝了,不要等汤凉了,寒了苏白的心。” 苏白一言不语,淡然地坐在桌子旁边。 姬濛又拿起调羹,调羹里的汤汁在烛火下泛着油光,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傅婉儿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微眯,盯着姬濛,直至她把那碗汤喝下。 “咣当”一声,瓷碗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姬濛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无论身旁的王嬷嬷怎么摇晃姬濛,她都是一动不动。 王嬷嬷老泪纵横,扯着姬濛的衣袖嚎啕大哭。 苏青整个人仿佛被冻僵一般,跌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她将头瞥向一边,不敢看姬濛,脸色惨白的厉害。 “夫人!”傅婉儿起身,拍了拍姬濛,见她毫无反应,微不可见地弯起了自己的嘴角。 伏低做小了二十多年,今夜,就在今夜,苏府的后宅终于由自己说的算了。 她压抑着心中的喜悦,看向苏白,沉声道:“苏白,还不跪下!!!” 夜空电闪雷鸣,将傅婉儿的神色映衬得狰狞可怖。 丫鬟们纷纷窃窃私语:这小娘着实敬重夫人,竟和失去至亲一般痛苦。 苏白站得笔挺,笑了笑:“不知,我为何要跪?” “孽障!假冒嫡女,进入英国公府,不知收敛,被夫人姬濛发现你的身份之后,竟然下毒毒害夫人,你所做之事,简直天理难容。” “小娘,你似乎很肯定是我毒害了夫人?”苏白讽刺地笑了笑。 “夫人喝了你的汤,就气绝身亡,不是你还有谁!”傅婉儿朝着苏白身边的丫鬟杜鹃使了使眼色。 杜鹃立刻跪了下来,匍匐在地:“奴婢就算是死,也要揭发苏白这个不仁不义的丫头!” “你在说什么?”初桃大喝,卷起袖子,就要拉杜鹃起来质问。 “初桃,你先退下!”苏白吩咐道。 “小姐?”初桃虽是百般不情愿,还是听从了苏白的吩咐,退了下去。 杜鹃哭诉着喊了起来:“苏白小姐那个回到院子后,就怪夫人只照拂苏青,给她谋了个首辅做相公,而她自己什么也没有,便安排奴婢在今日的天麻鸽子汤中下毒。” 杜鹃爬起身,将袖中的毒粉递给傅婉儿。 苏梦看着阿娘拿着毒粉,弯起了嘴角,眼神毒辣,心里叹道:苏白啊,苏白,认证五证俱全,看你还怎么抵赖!公主府不是很出风头吗?不是让八皇子心驰神往吗?我看你今天还有没有命走出去,再见八皇子。 “认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抵赖?”傅婉儿拍着桌子怒喝道! 苏白走上前:“我是嫡女,你是妾,断然没有一个妾处置当家嫡女的道理,一切还是等爹爹回来再说吧。” “你以为你还能等吗?”傅婉儿悠悠地看向苏白。 阵雨变成了细雨,沙沙作响。 苏青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孤立无助的苏白,突然有些内疚,低下了头。 “苏青。” 轻快的声音想起,苏青抬起了头,只见苏白已经转身,微笑着看着自己。 “姐姐。”苏青本能地回应道。 自打懂事起,苏青和苏白就是相互这么叫着,想到此处,苏青突然红了眼圈。 嫉妒了一辈子的人,巴不得她早早地死去! 可是眼前之人即将被傅婉儿处死,苏青的心又揪痛得厉害。 此刻,她整个人处于天人交战的状态之中,一下子懊悔不该抢了苏白的身份进入侯府,一下子又庆幸着马上可以成为首富夫人。 “今后,苏梅就拜托你照料了。” 苏白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苏青泪如泉涌,她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向苏白,抱着她:“姐姐,对不起,姐姐!” 她没有办法多说什么,只是抱着苏白哭个不停。 “苏青,你该坐回去了!来人,赐苏白毒酒一盏,按家法就地正法!”傅婉儿吩咐道。 “谁敢!”初桃从袖中抽出软件,和苏家的侍卫缠斗在一起。 可终究寡不敌众,败下阵来,被一个壮汉踢到肚子,一脚将她踹到苏白身前,吐血不止。 初桃的脸上被划了一个长长的伤口:“小姐,怪奴婢无用,没能好好保护好你。” 苏白双眼腥红,握着初桃的手:“没有,没有!你是我见过最忠心的丫鬟。如果这次能得救,我一定给你买很多很多吃的。” “我要吃烤鸭、烧鹅。”初桃微笑着流了一滴泪,昏死过去。 杜鹃在一旁恶狠狠地看着这一对将死的主仆,怎么也想不明白,苏白为何一开始就偏心那个傻丫头初桃,比不上初桃,让她她感到一种深深的耻辱。 她紧紧地握着拳头,愤怒中带着一丝得意,不喜自己那又怎样呢?还不是被自己陷害,马上就要被刺死? “赐酒!”傅婉儿端坐在正中央,声音威严,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婉约与温柔。 一个老嬷嬷端着一盏毒酒,一步一步走向苏白。 “原来妹妹这么心急,迫不及待越俎代庖,执掌苏家?” 清冷的声音悠悠响起,傅婉儿浑身一颤,转身竟然看到姬濛站立了起来! 第64章 58 “夫人?” 傅婉儿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怎么也没想到,刚刚明明已经中毒死去的姬濛,有好端端地站了起来。 “怎么, 看我平安无恙,你似乎很惊奇?难道, 我中毒身亡,你才觉得是应该的?”姬濛嘴唇微笑, 声音里却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冷意。 她虽平日里不问世事, 娘家也不过是江南富商。 但是, 瞎子都知道,英国公苏达爱极了这个女人。为了她,可以放下手中军权,隐退朝野,找寻女儿二十多年,整个英国公,谁也不敢在姬濛面前放肆。 “夫人,奴家绝无此意。”傅婉儿跪在地上, 痛哭不已。 这次,姬濛没有像往常一样拉她起来,而是不予理会,走到丫鬟杜鹃身前, “是谁让你污蔑小姐?” 杜鹃抬起头,颤颤巍巍地问道:“交代了幕后主使,夫人可否饶我一条小命?” 就在姬濛犹豫之时, 苏白上前正色道:“卖主求荣乃是死罪,不杀你,不足以谢天下!这里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份,以为你闭紧嘴巴,我就查不出幕后主使了吗?来人,将她的卧房给我搜一遍!” 杜鹃脸色苍白,紧咬着牙,看向苏白。 苏白扶着姬濛在一旁坐下。 姬濛紧紧地抓住苏白的手,叹了一口气:“昨夜,你悄悄找我,说有人要谋害你,我怎么也不信。还好,听了你的话,假装中毒晕倒,这才引蛇出洞。我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平日里我们善待下人,她们竟然会毒害我、陷害你,真是人心可憎!” 苏白拍了拍姬濛的手背:“娘,我们不是没事吗?对待下人,恩威并施才行。” 苏青坐在椅子上,恶狠狠地盯着苏白。 这个女人! 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原来,一切都在她的盘算之中,亏得自己刚刚还内疚陷害了她,没想到她早就做好了万足的准备!竟然被她给骗了! 苏青狠狠抠着木椅,又看了看地上瑟瑟发抖的杜鹃。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不一会儿,一个老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封信献给姬濛:“夫人,在杜鹃的房里找到的。” 姬濛接过信,读了起来。 苏青的脸色铁青,心猛跳不止。 苏白绕着杜鹃走了一圈:“你先是趁着我去茅厕的时候悄悄将毒粉撒入汤中,其实我根本没去茅厕,而是躲在角落里观察。昨天一整天我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就是怕你暗中下毒。你是一个心思敏锐的姑娘,怕主子杀人灭口,所以一定会将主谋写在纸上,倘若日后你有什么意外,也不会让她好过,是也不是?” 苏白眼中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震慑着杜鹃。 杜鹃她咬着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全在苏白的掌控之中。 “啪!”姬濛将信拍在桌子上:“苏青,你自己过来看看心中写了什么!” 苏青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接过信,一目十行地读了下去。 她的指尖微颤,这杜鹃竟然将自己何时何地让她下毒,给她毒粉的经过写得清清楚楚。 “杜鹃,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故意写这个来污蔑于我?”苏青将信捏成一团,咒骂道。 杜鹃自觉再也无生还的可能,也破罐子破摔,站起身,笑了笑:“当初,让我投毒的可是你,现在事情败露,就想撇得一干二净,这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 苏青捏紧拳头,又怒又羞,这个平日里低眉顺眼的丫鬟,今日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顶撞自己,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恨的很。 苏白笑了笑:“苏青,事到如今,还想抵赖?” 随即便拍了拍手,两个老嬷嬷拖着春婷走上前来。 “阿娘,你可记得春婷?这是你赐给苏青的丫鬟,最是老实本分。”苏白问道。 姬濛点了点头。 “春婷,苏青是你的主子,但是你真正的主子是英国公府的主母,也就是我阿娘——夫人姬濛,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苏白吩咐道。 春婷浑身是伤,鲜红的血液透着衣服溢了出来,有的已经干涸形成了血痂,她拼尽力气跪好:“夫人,奴家看到苏青把药粉给了杜鹃,让她毒害你,嫁祸苏白小姐。” 苏青发了狂般,指着春婷大骂道:“贱人!你这个贱人!当初我就该把你立即处死!” 突然间,她又仰天狂笑:“苏白啊苏白,你果真是厉害,收拢人心的功夫日渐见长,在姑苏戏坊时,你就骗的了师父与坊主的喜欢。来了京都,又把我阿娘的宠爱夺走了,连我的贴身丫鬟,也被你夺了去!” “让她们抛弃你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因为你从未真心待人,只把她们当成你的踏脚石,就算是一颗石头,也有心,也会痛,你太不应该了。”苏白的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她实在不明白小时候可爱天真的苏青,为何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少假惺惺了,这一切不是你早算计好的吗?早知道了我的诡计,故意引我上当,你果真是我的好姐姐!”苏青一个字一个字狠狠地说道。 “够了!来人,将这两个人送官查办!”姬濛吩咐道。 “慢着!”苏白坐在了姬濛身边,“阿娘,这毕竟是家务事,闹开了对英国公府也不好。再说,苏青也没有毒害你的理由。” 姬濛刚刚在气头上,一时间乱了分寸,现在经苏白这么一提醒,定神看向苏青:“谁让你这么做的?” 苏青看了看傅婉儿,傅婉儿眼神微眯,嘴角轻抿,仿佛在告诫她不要乱说话。 苏青跪在地上,垂下头:“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 “为什么?”姬濛拍案而起,“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苏青红着眼:“你摸着良心自问,苏白回来后,你的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吗?傅怀德已经四十有余了,他求娶我,你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如果他求娶的是苏白,你会答应吗?怕是拼死,你也不会让苏白嫁给‘花名在外’的傅怀德吧?” 苏青将姬濛问得哑口无言。 她垂下头,目前已经败露,唯一的希望就是傅怀德,所以,他嫡亲的胞妹傅婉儿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苏白的心微微一颤,她没想到苏青竟然在最后的关头还帮衬着傅婉儿,莫不是还想着嫁给傅怀德做首辅夫人吧? 糊涂啊,糊涂! 苏白叹了口气:“阿娘,这两人交予我处置,可好?” 姬濛点了点头,随即看向跪在地上的傅婉儿:“你也带着苏梦退下吧,闹了一夜,我也乏了。” 傅婉儿连忙起身,拉着苏梦推下。 “阿娘,傅婉儿并非表面上那般柔弱与简单,你也看到了,刚才她逼女儿喝下毒酒的时候,是何等的狠辣与霸道!若不是你假装中毒,咱们母女可能真得去酒泉下相会了。”苏白认真道。 姬濛身边的王嬷嬷也出生提醒:“夫人,老奴早就说过那傅婉儿根本不是个东西,你还是听小姐的一句劝,防着她一些吧。” 姬濛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苏白深知被最信任的姐妹出卖是何等滋味,想必天性单纯的姬濛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去思考,便让下人捆着杜鹃和苏青,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深夜,暴雨过后,一轮明月又闪现在夜空,圣洁无暇。 苏白一袭白衣,端坐在望归园的院子里,吩咐下人将苏青和杜鹃松绑。 “小姐,小姐,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这一次吧,我阿娘病重,需要银子,不得不这么做。这一切都是苏青,她逼我,如果我不下毒陷害你,她就要杀了我!”杜鹃不停磕着头,哭诉道。 一帮的苏青则是挺直着脊梁,傲慢地盯着苏白。 “你,可以走了。” “谢谢小姐!”杜鹃连忙跪拜,起身擦着眼泪,弯起嘴角,衣袖挡着面庞的时候挑衅地看了看苏白和苏青,内心鄙夷道:一对愚蠢的姐妹,最好互斗致死! “慢着,我说的不是你,而是苏青。”苏白喝了杯茶,悠闲道。 杜鹃又被身旁的嬷嬷狠狠压在了地上。 苏青猛然地抬起头:“为什么?” “我知道,你在等,等着傅怀德来救你,来娶你。可惜啊,你等不到了。我要让你活着,让你好好地活着,或许你有办法嫁入傅府,但是,一个没有英国公嫡女身份的人,最多也只能做妾,做个卑贱的妾。” 苏白的话飘荡在夜空中,就像一根根钢针刺入苏青的心。L “你真毒!”苏青咬牙切齿道。 苏白没有说话,只是笑意盈盈地看向苏青,上辈子临死前苏青送给自己的话,现在如数奉还。 妾,卑贱的妾。 真是时光流转,苍天绕过谁呢? 嬷嬷将骂骂咧咧的苏青赶了出去。 苏梅闻风而来,跑到苏白身前,跪下。 “阿娘,你这是要作甚?” “苏青只是一时糊涂,你就再帮帮她一次吧!”苏梅举起食指,恳切地望着苏白。 苏白拨弄着自己的指甲,想到在姑苏时,苏青惹下滔天大祸,萱怡郡主要杀她,也是苏梅一句帮帮她,害得自己再喜宴之日被人抛下,成为了姑苏的笑料。 寂静片刻,苏白终于缓缓开口:“阿娘,我已经帮了她,否则,谋害当家主母,你觉得她能毫发无伤地离开英国公府?” “可是,明天首辅大人就要来接亲了呀!她这样,会成为大周的笑料,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苏青站起身,走到苏梅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阿娘,有时候,人不能太贪心,能活着就不错了,同样是毒害主母,杜鹃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苏白一声令下,几个老嬷嬷将杜鹃绑在院子中心的木柱之上。 “你要干什么?”杜鹃拼命挣扎,惊恐道。 “卖主求荣,理应是死罪,可是,念在你照看我几天的份上,我不会让你这么快死。” 苏白微笑着,拿着匕首走向杜鹃。 随即一声惨叫回荡在院子里,苏白一刀划破了杜鹃的脸。 “毒妇!毒妇!你不得好死!”杜鹃用尽全身力气咒骂道。 苏白也不恼,一刀一刀在杜鹃的脸上、身上、手上、腿上划开,然后让丫鬟洒上烈酒和盐巴,杜鹃的惨叫让一旁的小丫鬟瑟瑟发抖。 “众人给我听着,在我望归园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忠心耿耿,出卖主子的下场就是这样,生不如死!” 丫鬟们纷纷点头。 杜鹃痛得浑身抽搐,她的面容在火光之下已经扭曲,惨叫不知。 望着这么恐怖的场景,苏梅当即就晕了过去。 苏白让人将苏梅扶了回去。 “用棉布堵住杜鹃的嘴以防咬舌自尽,每天只能喂她水喝,让她饥饿到骨瘦嶙峋地死去。” 苏白清冷的吩咐飘荡在夜空之中,望归园的奴才们都低着头,再也不敢小看这个来自姑苏小城的女子。 第65章 59 天空又下起雨来, 苏青没有打伞,仍由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身上。 雨滴从苏青的发丝上滑落到领口,再顺着领口滑落到心房。 雨越下越大, 模糊了她的视线,除了“噼里啪啦”的暴雨声, 她什么也听不见。 依循着脑海中的记忆,向城西走去。 苏青蹒跚着脚步, 不知走了几个时辰, 双脚已经磨出了水泡, 痛得失去了知觉,终于走到了傅怀德在城郊的别院。 “嘭嘭嘭!” 苏青用尽最后的力气敲着门,双眼猩红,仿佛是困兽的最后之斗,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于门内的那个人。 可是,无论她怎么敲啊,拍啊,都无人应她。 院子里如鬼宅般死寂, 越敲,苏青的心就越凉。 泪水混着雨水从她的脸庞滑落,她用的力气越来越大,连手掌破了, 都毫无知觉。 “青儿,”苏梅撑着油纸伞跳下马车,“随阿娘回姑苏吧, 忘了京都的一切,回姑苏重新开始吧。” 苏青推开苏梅,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语。 “你不想回姑苏?好,我带你去浔阳,去镇江,去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我绣荷包,你唱戏,咱们娘两一定能养活自己。”苏梅抓着苏青的手,双眼尽是企盼。 苏青猛地一推,将苏梅推倒在地。 她跌坐在雨水的泥坑里,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脸怒色的女儿。 “你为什么要收养苏白?” “小时候为什么不病死她?” “为什么对她比对我还好?” 苏青每一个问题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着苏梅的心。 她后悔了! 她后悔小时候对苏青冷眼相看,才造成了她这么极端的性格。 她后悔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苏白,刚刚险些永远失去苏青,才突然发现,自己不能没有这个女儿。 苏梅跪在地上,朝苏青猛地磕头:“阿娘求你了,快跟阿娘走吧,苏白说了,傅怀德并非良人啊!” “住口!”苏青怒喝,“下次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苏白两个字!” 看着苏青狰狞的面容,苏梅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深秋的雨已有些微冷,苏梅不住地咳嗽起来。 苏青突然有些内疚,她走到苏梅身边,将她扶起。 “青儿,你想通了?”苏梅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紧紧地抓着苏青的手。 “我不走,死也不走。既然来了京都,就没想过离开。阿娘,你走吧。”苏青掰开苏梅的手,转过身,肩膀微颤。 “青儿。” “你不要说了,快走吧。离开京都,如果女儿将来飞上枝头,定会把你接来京都享福,让你知道,我不必任何人差,我决不会输给苏白!” 天空电闪雷鸣,惊雷照得苏青的脸苍白又可怖。 苏梅甚至担忧自己的女儿会在这深秋的雨夜冻死。 苏青转过身,不再看苏梅。 苏梅叹了口气,踏上马车的那一刻,忍不住回头,看到那孤独有倔强的身影,她叹了口气,乘马车离开。 秋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停了,苏青的却全身湿透,蹲在墙脚瑟瑟发抖。 她不敢离开,怕一走,傅怀德就出来了。 她要守着,要问他一句,曾经的誓言还算不算数。 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在疲惫之中,苏青昏睡过去。 大清早,天蒙蒙亮,苏青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她猛然惊奇,站了起来。 只见傅怀德从别院里走出来,还有个身披薄衫的妩媚女子送他出门。 临别时,傅怀德摸了摸那女子如水般的脸蛋。 苏青咬着嘴唇,双眼全是泪水。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走上前:“怀德,我来看你了。” 傅怀德看着苏青落魄的样子,蹙了蹙眉,冷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 苏青一愣,弯起嘴角:“我是你的妻,你三媒六聘的妻,来这看看你,陪你回府。” “我好像还没有娶你过门吧?我要娶的是英国公嫡女,既然如今你已被赶出了英国公府,那么媒妁之言便做不得数。” 傅怀德目光冰冷,往日的温柔全然不见。 “姐姐,你一身脏兮兮的,莫要弄脏了夫君的衣裳。” 苏青后退了几步,眼前的女子娇媚可人,比自己还年轻几岁,肌肤吹弹可破,柔情似水。 突然,一群黑衣人冲了过来,拿着砍刀,就向傅怀德砍去。 傅怀德连忙拿出炮筒,对着天空放出向炮,呼唤救兵,身边的两个暗卫也持剑迎战。 来的黑衣人太多,两个暗卫逐渐有些吃力。 那身着轻纱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连忙退到一边。 一个暗卫的肩膀被砍了一刀,鲜血喷到了傅怀德的脸上,煞是恐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青上前,抱住傅怀德,用后背挡住黑衣人的大刀。 苏青闷哼一声,背后传来火辣辣的巨痛。 血一滴滴从她的腰身滴到地上,援兵赶到,和黑衣人交战在一起,傅怀德抱着苏青躲到一边。 “大人,抱紧我,我好冷。”苏青呢喃道。 傅怀德也湿了眼眶,他紧紧地抱着苏青,双手被鲜血染红,下巴磕着她的头,浑身不住地颤抖。 这辈子,说爱他的女子很多。 但是,愿意为他死的没有几个。 他很清楚,这些女人都是为了他的权,为了他的银子而来。 一个个都卑劣的很,就像他的阿娘——为了荣华富贵爬上傅老将军床上的婢女,将自己作为送给主母表忠心,任由自己被抽打虐待,不闻不问,这种女子的存在根本就是罪孽! 支援的暗卫很快将黑衣人钳制住。 轻纱的女子走上前,蹲在傅怀德身边:“大人,无碍吧?” “滚!”傅怀德一脚将她踹开。 苏青睁开眼看着倒在地上,嘴里吐血的女子,忍住了笑意。 用一刀,换来傅怀德的信任与疼爱,自然是值得的。 “把这些人压入死牢,严加拷问,揪出幕后主使!” 黑衣人立刻咬舌自尽,全部倒地不起。 傅怀德捏紧拳头,全身因为愤怒而紧绷。 苏青闭上眼,深深地吐了口气。 这一仗,自己终究是赢了。 这一刀,值了! 傅怀德将苏青抱上马车,苏青依靠在他的怀里,透过车帘,望着清晨清冷的街道,后背火辣辣的疼痛此刻也变得甜蜜。 她紧紧地抓着傅怀德的衣袖,下辈子的兴衰荣辱,便全指望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天已经放晴,太阳毒的厉害。 杜鹃被捆在院子里的石柱上,经过一夜的雨,伤口已经隐隐有些发白溃烂。 嘴唇在烈日之下已经龟裂。 苏白带着丫鬟们走到杜鹃面前,扬了扬眉:“你们都给我好生看着,这就是卖出求荣的下场,将她口中的粗布取下来。” 老嬷嬷上前,将杜鹃口中的粗布取下。 “苏白!你不得好死!蛇蝎心肠的妇人,诅咒你和你那个老不死的娘一样,生不出儿子,过得连妾都不如。” 杜鹃大口喘着气,歇斯底里地大骂着,脸颊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苏白轻笑了会:“看来,你吃的苦还不够多,依旧不知道忏悔。” 杜鹃咬着牙:“别假惺惺了!要杀要刮,直接动手吧!” “死,真的太便宜你了。” 苏薇悠然地走到杜鹃身前,让丫鬟端来一个瓷盘。 丫鬟带着厚厚的手罩,瓷盘上用细密的铁丝网盖着,里面爬满了蜈蚣、蚂蚁、蝎子。 “你要干什么?”杜鹃怒吼。 苏白也不回答,在她的眼神示意下,一个老嬷嬷上前掰开杜鹃的嘴巴,喂下一粒黑色药丸。 “你喂我吃得是什么” “不是毒药,是解药,我可不想让你这么早死。” “你要让我吃下盘里的毒物?” “咱们终究主仆一场,我怎么可能这么狠毒呢?”苏白婉儿一笑,拿出匕首在杜鹃身上划开来。 脸上、手臂上、身上、腿上、后背不一会儿就沾满了鲜血。 杜鹃痛得“嘶嘶”直叫。 “你杀了我吧!”杜鹃怒吼。 “我怎么舍得呢?”苏白又拿出蜂蜜涂满涂满杜鹃的伤口。 丫鬟用长筷将各种毒虫放在杜鹃的伤口之上,蚂蚁和毒蝎爬到了杜鹃的伤口上,啃食着蜂蜜,也啃食着杜鹃的血肉。 撕心裂肺的叫喊响彻大院,姬濛闻讯而来,连忙让苏白停手。 “阿娘,你不是说任由我处置的吗?” 苏白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拿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顺着杜鹃的头压下。 刹那间烧焦发丝的臭味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在院中弥漫开来,丫鬟们纷纷掩住口鼻,有的甚至不住地口吐。 “你要杀,便杀了她。这样折磨她,传出去是你苛责下人,整个京都也没有人会娶一个名声败坏的女子!”姬濛一字一顿道。 苏白放下手中的烙铁,此刻的杜鹃满脸是伤,鲜血溢出,头皮烧焦成一团,往日的青春可人已经不在,现在的她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阿娘,你看看杜鹃,她的样子好看吗?” “苏白!”姬濛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的女儿怎么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毒妇。 苏白深吸一口气,昂着头:“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骂我,骂我不知礼数、蛇蝎心肠。” 姬濛浑身一颤,后退了几步。 她目光闪烁,看着苏白,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眼前的女子身着一身白衣,头戴朴素的木簪,却有着历经沧桑的从容与淡定,特别是她那双寒潭般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一切,任何心迹都在她的眼瞎荡然无存。 苏白走进姬濛,咬着牙,抓着她的肩膀:“阿娘,正是你在英国公府做了一辈子的慈眉善人,才让傅婉儿敢放手一搏,趁着阿爹进宫,毒害你、嫁祸我。若不是我发现的早,今天咱们娘俩的下场就是一个字——死!” 姬濛脸色苍白,一个字都说不出。 过了一夜,她心中的恨已经放下,想着终究是一家人,今后还要过日子。再者,姬濛又是首辅傅怀德的妹妹,没有十足的证据,也不好处置。 “阿娘,你认了我,是想弥补十多年对我的亏欠,还是想害我,害我死在他人之手?一个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孩子的女子是不配被称作一句‘阿娘’的!” 苏白字字泣血,字字诛心,激得姬濛连退数步。 她的发丝散乱在两侧,眼中含着泪,看向苏白。 “对不起,阿娘没有保护好你。”姬濛捂着面,推门离去。 苏白望着姬濛离去的背影,心中轻叹:阿娘,别怪我。 第66章 60 60 傅婉儿一夜没睡。 此刻, 她头痛欲裂,眼下浮青。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隐忍了近二十年, 竟然在一晚上功败垂成。 一个老嬷嬷端了碗肉丝面走了进来。 葱花混着肉丝的香味溢满了房间,这是傅婉儿最爱的面, 可是此时却没有一丁点胃口。 “小姐,你多少吃些吧。”李嬷嬷是傅婉儿的乳娘, 从小看着她长大,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看着她病恹恹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 傅婉儿看了李嬷嬷一眼,泪水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 虽是已近四十余岁的妇人,扑在李嬷嬷的怀里,仿佛又变成了十几岁的少女。 她不由想到了自己悲惨的童年:阿娘爬上了傅老将军的床,把自己送给傅老夫人后,不闻不问, 自己也过得还不如婢女,住在西晒的屋子里,冬天透风,冷得刺骨, 夏天热得无法入睡。忍饥挨饿,过得简直不是人的日子。 不过还好,自己挺了过来, 伏低做小,可终究难逃做妾的命运。 自己的宿命决不允许在女儿苏梦身上重演。 她紧紧捏着拳头,要拼劲全力,给女儿搏一个好前程。 “小姐,吃一口面吧,你不能垮啊!”李嬷嬷劝道。 傅婉儿抹去了泪水,点了点头:“我吃,我吃!” 她拿起筷子,大口吸着面条,滚热的汤汁从她的口里吞入,瞬间全身又充满了力量。 吃完了面,傅婉儿挥了挥手,让李嬷嬷退下。 后宅,是个污浊不堪的地方,她不想让李嬷嬷知道太多。 从小,阿娘就不喜自己,是李嬷嬷带大了自己。 在心底,这个妇人是圣洁的,她不愿意李嬷嬷被后院的尔虞我诈给扰乱了心神。 妻妾们为了一个男子的宠爱自相残杀,何其可笑,何其悲惨! 可现实就是如此,一个男人的爱总是那么多,分给一个女子的多了,势必分给另一个女子的就少了。 自己是妾,苏梦是庶女,而且嫡女苏白回来了,就更得放手一搏! 想到此处,傅婉儿的眼睛有锐利了起来。 她走向苏梦的闺房,将她拉起来。 “阿娘,我不要出去,不想见下人,昨夜的脸都丢光了。”苏梦嘟着嘴,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不仅得起来,还要和我一起去姬濛院前下跪认错!”傅婉儿昂着头,面色沉静,确实一副不容置喙的口气。 “我不要,我不要,昨夜就狗丢脸的了,今天再这样,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啪!”傅婉儿给了苏梦一个耳光,瞬间屋子里雅雀捂着。 苏梦捂着脸,眼中含着泪,难以置信地望着傅婉儿。 “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死’这个字。”傅婉儿盯着苏梦一字一顿道。 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胞妹,当年被嫡母百般折磨,最后实在受不了,投井自尽。 眼前的苏梦和当年自己的胞妹多么像,不懂隐忍,心浮气躁。看来,这些年,自己是白教她了。 “死很容易,每个人都会。难的是把一团糟的日子过好。你是庶女!这些年苏府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成了嫡女?”傅婉儿坐下身,喝了一口茶,悠然道。 苏梦摇了摇头。 “庶女是什么?是妾之女,妾是奴,庶女也是奴之女。别说在姬濛的院子跪下,她若让你去长安城跪下,你也得跪!因为你的生死就在她的一年之间。” 苏梦思虑片刻,咬了咬牙:“我去。” 傅婉儿起身,拉着苏梦的手:“我的儿啊,你千万要学会隐忍,锋芒毕露的庶女,没有几个可以善终的。” 快到午膳的时刻,傅婉儿拉着苏梦跪在了姬濛的燕园。 “还请帮忙通禀,我傅婉儿带着苏梦来谢罪了。”傅婉儿匍匐在地,向王嬷嬷说道。 王嬷嬷心里是一百个不屑,这个小娘,她是早早地晓得她的厉害,简直就是扮猪吃保护的狠角色,奈何夫人根本不相信自己,还把她当做妹妹看,真是农夫与蛇啊。 “我这就去向夫人禀报。”王嬷嬷口气生硬,还是走了进去。 姬濛此刻正撑着脑袋,想着早上苏白对自己说的话。 难道是自己太懦弱了,这些人才敢联手毒害自己,陷害苏白? 王嬷嬷走了进来,告知她傅婉儿和苏梦正在门口跪着谢罪。 姬濛望着天空火辣辣的太阳,有想着深秋地上寒气重,打算让她们起身。 可是,话刚到嘴边,脑海中有浮现出苏白决绝的脸庞,便道:“既然她们要跪,便让她们多跪一会儿吧。你去让苏白过来陪我用膳。” 王嬷嬷本事苦着脸,因为她知道按着夫人的性子,又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此刻听到夫人这么说,她有片刻愣神,然后连忙点头称是,快步走出门去。 苏梦自小娇惯,哪里罚过跪,刚跪一会儿,膝盖便痛得要命,见到王嬷嬷过来,以为她替夫人传话,让自己和阿娘起身。 哪知道,王嬷嬷看也不看她娘俩,径直向院外走去。 苏梦大感诧异,疑惑地看向傅婉儿。 傅婉儿此刻已经汗流浃背,脸颊被晒得通红,她摇了摇头,示意苏梦别说话,静观其变。 苏白带着春婷,跟着王嬷嬷来到了燕园。 看到跪在地上的傅婉儿母女,苏白直接无视,走进了房内。 苏梦紧紧地捏起了拳头,她实在受不了苏白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明明是流落在外的野丫头,非要端出一番名门闺秀的样子,实属恶心。 苏白进屋,朝姬濛福了福身。 姬濛连忙让苏白坐下:“这儿又没有外人,何必这么见外?” “阿娘,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可缺少的。” 姬濛点了点头,看到苏白手中的一个小本子,疑惑着:“这是什么?来吃饭,还看书?” “这是上个月府中的账本,”苏白将账本翻开,指出用朱砂勾画的几个数字,“王管家上个月从府中支取了数千辆库银,可府中并未添置任何大件,也没有大型修缮。” 姬濛刚想替王管家求情,便又听到苏白继续道:“我问过库房的伙计,他说是夫人授意他取的,可是阿娘?” 姬濛摇了摇头。 “阿娘,我知道王管家是你乳娘的儿子,你处处照拂,本无可厚非。但是他实在太逾越了不仅偷取我们府上的银两,还威逼利诱府上的丫鬟,坏了她们清白的身子。他打着阿娘的旗号坏事做尽,整个英国公府的下人们敢怒不敢言。最后,天怒人怨,人们也只会说是阿娘你纵凶行恶。” 最后四个字“纵凶行恶”,苏白说得尤其重。 姬濛的脸色随之变得惨白。 李嬷嬷暗暗点了点头,她私下劝过姬濛多次,可她根本听不进去。 “把王管家给我带过来!”姬濛吩咐道。 李嬷嬷连忙出去,将王管家带了进来。 王管家一入房门,觉得氛围有些不对劲,平日里夫人对自己嘘寒问暖,简直把自己当成半个儿子。 如今她的脸色,怎么严肃得有些吓人? “夫人,不知传奴家过来,有何要事?” 姬濛将账本甩了下去:“你取几千两银子作甚?英国公府就算是金山银山,也容不得你如此挥霍!” 王管家额头冒着汗,扑通一声跪下:“我阿娘重病,不好叨扰夫人请太医诊治,只好四处找寻名医和奇人异事,这都是要花银子的。” 说着说着,王管家哭了起来。 姬濛的神色也变得柔和,眉头舒展开来。 王管家见到姬濛不再发难,他哭得愈发大声,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阿娘是夫人的软肋,她吃阿娘的奶水长大,觉得亏欠阿娘,这也是自己的杀手锏。 “知道了。下次你直说,我会让库房给你拨银子的。”姬濛喝了杯茶。 “可是,我怎么听说,你阿娘在前年就去世了,还是饿死的!” 苏白悠悠的声音出来,在场所有人都一愣。 “咣当”一声,姬濛手中的茶杯丢落在地,碎了一地。 “白儿,你说的可是真的?”姬濛抓着苏白的手,浑身颤抖。 “你信口雌黄,一派胡言!我天天和阿娘住在一起,不比你清楚?”王管家站起身暴喝。 姬濛又一时犯了迷糊,看了看王管家,又看了看苏白。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谁。 “哦?”苏白笑了笑,“那不妨请王夫人来英国公府一叙,正好我阿娘也想她老人家了。” 王管家一愣,又破口大骂道:“你真是蛇蝎心肠,明知道我阿娘已经年迈,路都走不动,还要折腾她,真是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的是你!”苏白拍案而起,将一张盖了公文的纸递给姬濛。 那是一张“死籍”,大周每死一个人,便会制一张死籍,由当地知县衙门保存。这张死籍正是前日苏白拖千岁爷拿到的。 姬濛看着死籍,双手不住地颤抖,一滴泪落在纸上,渲染了一片墨迹:“王妈,我竟,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 她摸着额头,一阵眩晕,跌坐在木椅上。 “这王管家平日里盗取府中银两,那日,在赌坊赌了三天三夜,竟忘了在瘫痪在床的老母,就那样被活生生的饿死了。”苏白补充道。 “去,让跪在外面的傅婉儿给我进来。”姬濛怒吼。 傅婉儿一直跪在外面,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可是隐隐约约感到不是什么好事。 “我让你管这个家,你怎么银子都看不好,让王管家肆意盗取银两?”姬濛指着地上的账本,神色狰狞。 傅婉儿打开账本,也被其中的内容吓了一跳。 苏白端坐在木椅之上,讥讽道:“英国公几十万两的家底,如今只剩下一千余辆,若不是我发现,恐怕过不了多久,下人们的薪水都支付不起了。小娘,你每月有没有查点银两?” 傅婉儿脸色惨白,她从小没读过书,是干着丫鬟的活长大的,哪会看账,平日全是身边的丫鬟帮忙看,想来,那个丫鬟必定是被王管家给收买了。 第67章 61 “夫人, 冤枉,我真的不知道。”傅婉儿不住地磕头。 “今后,你便不要再管家了!昨夜和今日之事, 等主君归来,我会如实相告。” 王管家被打了一百大板, 赶了英国国公府。 那傅婉儿带着苏梦跪到深夜,也没有得到姬濛的原谅, 甚至连英国公苏达也没能见上一面。 苏达的侍卫将她们带回别院, 还送给她们一句话:“主君让你们好自为之。” 傅婉儿当成愣在原地。 她闭上眼, 眼泪流了下来,身子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爱自己??? 在傅府时,没人爱自己。嫁到了英国公府,做了近二十年的贤妾,在苏达心中的分量,仍不及姬濛半分。 无论自己怎么讨好他,他都是冷冰冰的。 要不是当年用了药,根本无法怀上苏梦。 “阿娘, 爹爹不喜我们了吗?自从苏白回来后,爹爹再也没有来过我们三春园。”苏梦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哭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是庶女,唯一倚仗的只能是爹爹的喜爱, 倘若连这最后的宠爱都没了,她不知如何在英国公府立足。 傅婉儿闭上眼睛,抓着头皮:“是我大意了!” 明明隐忍了近二十年, 为什么最近却总也沉不住气,开始冒进起来。 可恨那个苏白根本不是省油的灯! 接二连三地釜底抽薪,反败为胜。 “梦儿,过来!”傅婉儿招了招手。 苏梦走了过去,眼泪还不停地流着。 傅婉儿紧紧地抱着她:“记住!切莫再和苏白起冲突了。你斗不过她,而我也要小心找到她的破绽才行。” “破绽?” 傅婉儿深吸一口气:“这个女子,心狠手辣,善于心机,连她阿娘姬濛都被她蛊惑,开始不相信我了。最可恨的是她仿佛什么也不在意,不爱金钱,不爱美丽,一双寒潭般的眼睛把她的心藏得太严实了。” “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苏梦紧紧抓着拳头。 “你先按兵不动,我来想办法。” 今年的秋,雨水格外多。 大周爆发了洪水。 苏白记不得前世死了多少人,只记得皇后率领着百官女眷,去万福寺祈福,解救子民与水火之中。 自己上辈子只是许泽的妾,本没有资格出席,被长公主硬拉着去,其后果可想而知。 一个妾在一群夫人、小姐中格外惹眼,自己纵然小心翼翼,也被长公主身边的女官诬陷偷盗,杖责数十大板,在床上躺了数月无法起身。 这个仇,不得不报! 管你是天潢贵胄,只要招惹了我苏白的人,必须付出惨烈的代价! 苏白眼中冒着火星,“咔擦”一声,将手中的木簪给捏断了。 “小姐!”春婷连忙放下梳子,跪在地上,“奴婢不知轻重,弄痛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 “无碍,你且起身,我不过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儿,与你无关。” 初桃吃着板栗,笑嘻嘻道:“你快起来吧,我们小姐可是个大好人,从未苛责下人。只要你忠心耿耿,小姐对你好着呢。” 春婷点了点头。 杜鹃前几日死去了,容颜已毁,身子溃烂,眼睛还是睁着的。 杜鹃的阿娘来收尸的时候,指着苏白大骂:“蛇蝎毒妇,杜鹃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苏白施施然道:“我不信神,也不怕鬼。如果她要来,就让她来,我会让恶鬼魂飞破灭!” 苏白冷硬狠毒的心肠不一会儿就在京都传开了,世家贵女们谈到这位新晋的侯门千金:嫉妒有之、轻蔑有之、羡慕有之、不耻有之。 人人都知道英国公夫人姬濛是个软弱的摆设,整个家都被傅小娘把持着。 哪知道苏白没进英国公府几天,不仅在长公主府的茶宴比试上拔得头筹,击败了庶妹苏梦。还架空了小娘傅婉儿,夺回了掌家的中馈之权。 真是厉害之极。 正如苏白所料,皇后的懿旨也下来了,让英国公府女眷一起去祈福。 姬濛经过王管家那事,仿佛受了重大的打击般,一病不起。 傅婉儿又怎么会错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呢?她跪在姬濛的身边,日夜不休地小心侍奉着,自然也不能跟着一起去万福寺。 临行前,傅婉儿去了苏梦的闺房,让她记着,千万要忍气吞声,不要招惹苏白。 苏梦虽不服气,可看着阿娘恳切的眼神,终究点了点头。 出发的那一日,苏白戴着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更加显得神秘。 她全身苏白,飞云髻上一朵粉色的花朵,衬得她娇羞可人。 她身旁只有初桃服侍着,春婷大病初愈,苏白不忍她上山奔波,让她在府里歇着。 马车上,苏梦扬起笑脸,亲昵地挽着苏白的手:“姐姐,你出门带着面纱干嘛?” “我最近脸上起了红疹,恐怕是水土不服的缘故。” 苏梦内心鄙夷着眼前之人,明明是个姑苏小城之人,非要来京都凑热闹,最好水土不服到上吐下泻,虚弱至死! “妹妹可在想什么心事?”苏白见苏梦一言不语,有些失神,便问了起来。 苏梦叹了口气:“我是替姐姐难过,身体不舒服,还要坚持上山祈福。” “那有什么办法呢?我是英国公府的唯一嫡女,若是我不来,又有谁能代表苏家呢?” 苏梦咬着牙,心里浮现着阿娘让自己隐忍的话,点头称赞道:“是啊,姐姐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看着苏梦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苏白开心极了。 这辈子,绝不再受一口窝囊气,只为自己而活。 马车到了万福寺,苏白刚下马车,便看到李芳在那儿使劲地招手。 苏白微笑着走了过去。 李芳奔到苏白身前:“好姐姐,你的脸怎么回事?你可真的让我想死了!你不知道吧?你把你那小娘整得失宠禁足,可真是乐坏了我们,京中好多嫡女都以你为榜样呢。” 苏白笑了笑,捂着脸上的纱巾:“一时水土不服,起了些红疹子罢了。我小娘的事,你怎么也知道了?” 李芳睁大了眼睛:“你那小娘真的胆大包天,毒害主母,还把英国公府的银子都败光了?” 李芳本就是嗓门大,她这么一说,旁边的世家贵女都围了过来。 苏梦站在不远处,愤恨地盯着苏白。 自从苏白进入了苏家,仿佛就成了这些贵女议论的焦点,从前可是那群人可是围着自己的! “你们不要乱说!”苏梦突然出声,“下毒的不是我娘,而且府里的银子也不是我阿娘败了的。” 苏梦的话更是一言激起千层浪。 “什么?英国公府真有人下毒?” “英国公府是百年世家,家底殷实,怎么就败了?” “苏白,还好你及时发现,否则再过不了多久,你们苏府可就连马车都雇不起了!” 女眷们本就喜欢看热闹,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苏梦,你要记着,我是嫡女,你是庶女,嫡庶尊卑,我没开口说话前,你不要胡乱开口,这样,别人会嘲笑我们苏家没有家规。”苏白训斥道。 在场的人一下子就止住了声,饶有兴致地看向苏梦。 从前的苏梦是何等高傲,京都第一才女的她似乎总是高人一等,谦虚中透着那让人厌恶的一丝丝高傲。 此刻,竟被苏白当着这么多人训斥。 她刚想发作,想起阿娘的话,便捏紧拳头,低下头,一言不语。 有些从前的姐妹也替苏梦抱不平,叫嚣着野鸡回了凤巢,还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 苏白走到苏梦身前:“你似乎很不服气?你娘真的那么无辜吗?银子虽然不是她败的,但是她掌管家中中馈,没有及时盘点银子看账本,让逮人有可乘之机,那就是她的失职责。” 苏梦红着脸,向反驳却找不出一句话。 “哦,我忘了,你娘根本不会看账本,她是一个爬床丫鬟生下的女儿,根本没念过书,她会的,只是勾引男人!” 苏白说完这句,在场的女眷都哄笑起来。 苏梦红着眼,后退了几步,眼泪一滴滴从眼角中滑落。 苏白不再理会,转身拉着李芳的手,向一旁走去。 “你刚刚说的,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感觉苏梦真的伤心了。”李芳挠了挠头,小声道。 苏白笑了笑,比起傅婉儿做的那一切,自己这些话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傅婉儿前世毒害了自己的阿娘,这辈子还想故技重施,且陷害自己。 怎么可能呢? 而苏梦是傅婉儿一辈子的寄托,珍视的宝贝。 杀了傅婉儿太容易,要让她看着自己这这辈子最珍视的东西在她面前慢慢毁灭,那才好玩呢。 “善心,给朋友是美得,给敌人是愚蠢!你会对那个天天嘲笑你的崔欣发善心吗?” 李芳拨浪鼓似地猛摇头:“可是,苏梦好像也没有针对你啊!” 苏白看了她一眼,悠然道:“做我的朋友,你只需记住,我做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苏白的目光让李芳心悸,她甚至有种错觉,如果自己再问,再怀疑她的一切,苏白定然再也不会理睬自己,于是连忙点头:“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皇后马上就要到来,所有的女眷按着夫君品阶的高低依次排列开来。 英国公和定北大将军官位相近,所以苏白站在了李芳身边。 苏白有些疑惑,指了指末尾的崔欣:“她阿爹不是二品礼部尚书吗?怎么站到了最后?” “还不是上次她大闹长公主府,惹得陛下震怒,连降四级,成了六品小官。”李芳解释道。 崔欣似乎察觉到了苏白的目光,对她善意地笑了笑。 苏白并未理睬,她明白,当一个把喜怒写在脸上的人变得和善起来,那是她最危险的时候。 天空突然惊雷炸起, 苏白望着巍峨的万福寺,看着天空的滚滚黑云,突然觉得那里面藏着巨大的陷阱等着自己。 不过她并不害怕,反而觉得有些兴奋。 本想给那些人留一条活路,既然找上门来,那刻就不要怪自己不客气了! 第68章 62 “皇后驾到!” 苏白和众女眷分列在道路的两侧, 顿时鸦雀无声。 苏白低着头,只听到步摇的晃动声。[獨] 一道长长的金色裙摆映入眼帘,不用想, 也知道经过的傅皇后是何等的雍容华贵。 “大周深陷洪灾之中,我们的夫君在前方冲锋陷阵, 而我们也不能闲着,就让我们沐浴更衣, 素食三日, 向天祈福, 乞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傅皇后的声音慷慨激昂,说得底下的女眷心情澎湃。 傅家是百年世家,当年的四大世家之中:萧家、梁家因谋逆之罪被灭门。苏家只有一个庶子,难堪大任。齐家看似繁荣,但是和傅家完全不能比。 如今傅家一枝独秀,傅皇后更是端庄优雅,气度雍容, 成了所有女眷所仰慕的对象。 “诺!” 女眷们跟着指引的女官,进入了事先安排好的厢房。 苏梦和崔欣安排在了一个厢房,她们本是好友,但因为苏白, 一个从名满京都的才女变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一个从正二品官员的千金变成了六品小官的女儿,她们的对苏白的恨绝不比任何人少! “看着你站在苏白身边俯首帖耳的样子, 莫不是真的怕了她?”崔欣卷着头发,笑意盈盈地问道。 苏梦倒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要去对付苏白,你自个儿去,阿娘不允许我轻举妄动。” 崔欣起身,走到苏梦身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原本,你是苏家唯一的女儿,想巴结你爹爹的世家贵族大有人在,他们唯一的选择只能是你。如今,苏白回来了,他们还会多看你一眼吗?她是嫡女,你是庶女,嫡女在的一天,就永远没有庶女出头的一日!” 苏梦浑身一颤,手中的茶杯轻微微晃动,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上,烫得苏梦蹙了蹙眉:“事先说好,你要对付苏白,你自己去,我不会害你,也不会帮你。” “你要做的很简单,只需说一句话就够了。到时候论谁也怀疑不到你的头上!” 苏梦抠着手指,还在犹豫。 见到苏梦犹豫,崔欣继续说道:“你也见到傅皇后了,她的天容之姿虽让人艳羡,但是你可知道,陛下本无意娶她,是她利用傅老将军的权势,逼着当年还是六皇子的陛下娶了她,才能有母仪天下的今天。” 苏梦微微触动:“你到底要我做什儿?” 崔欣勾了勾手指,在苏梦的耳边吩咐了几句。 “我再考虑一会儿。”苏梦揪着衣袖,轻咬嘴唇。 “时间不多了,只有一个下午让你考虑,若是不能今晚一举让苏白中计,日后再下手,可就难了!” 大周的雨仿佛下不尽似的,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屋顶,混着尼姑的诵经之声,让人昏昏欲睡。 女眷们跪在蒲团之上,默默念经。 巍峨的菩萨一手执剑,仿佛要披尽一切不公。一手捏着兰花指,俯瞰众生,仿佛聆听着下跪女眷们的心事。 傅皇后跪在最前方,在袅袅香烟下拨动着佛珠,口中不断念叨着什么。 苏白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瞥见跪在一旁的苏梦,只见她脸色微白,眉头紧皱,不觉有些好笑。 这个心底藏不住事的姑娘,莫非又要来招惹自己? 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苏白闭上眼,也缓缓拨动着佛珠。 当然,她并没有向佛祖乞求些什么。 上辈子,求了十年,不仅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京都的孩子。 这辈子,不求诸佛。 因为,自己就是神,遇佛杀佛,遇魔杀魔的天神! 跪了一下午,到了晚膳的时刻,女眷们终于松了口气。 晚上的素鸡、豆腐、青菜、蘑菇、馒头、素面让大家胃口大开,虽然兼顾着礼仪,小口吃着,但是速度很快,因为真的太饿了! 苏白揪着花卷,悄悄观察着崔欣,毕竟自己让她的爹爹从礼部尚书变成六品小官,那种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女子又怎会善罢甘休呢? 只见崔欣抓着苏梦的手,仔细嘱咐着什么。 苏白讽刺的笑了笑,这一对臭鱼烂虾,简直臭不可闻,又在兴风作浪,难道之前吃过的苦还不够多吗? 因为大家第一天进入寺庙,皇后娘娘体恤大家可能有些不适应,晚上便没有召集大家抄写经文,而是让女眷们早早地回房歇息。 初桃和李芳的婢女守在门外,苏白取下了白色的纱巾,在铜盆里洗面。 李芳看到她白嫩的脸庞,不由地有些诧异:“你不是起了红疹吗?怎么看上去一点事也没有。” 苏白笑了笑:“你还期盼我毁容?” “怎么会?”李芳急地直跺脚。 苏白戳了戳李芳的脸蛋:“和你开玩笑的,瞧把你急的。” “你到底为什么假装毁容,戴上面纱啊?”李芳就像个好奇的孩子,揪着苏白不停地问。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有些人总是贼心不死,是时候让她们尝尝我的厉害了!” 快到深夜,苏白一直端坐在桌子旁,看着话本。 “苏白,你怎么还不睡?”李芳睡觉总是打呼噜,刚刚就是被自己的呼噜声给震醒的。 “不急,鱼儿马上就要上钩了。” 突然,外面想起了争吵声。 “让我进去下,我找我姐姐。” “小姐已经歇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 苏白一听,就知道是苏梦来了。 “初桃,让她进来。” 苏梦一推开门,就扑倒苏白怀里:“姐姐,我害怕,我屋里出现了鬼影子,那个影子全身是伤,脸上有无数伤口,说是要找我索命,看上去,那个鬼影的样子像是死去的丫鬟杜鹃。” 苏梦泪如雨下,全身不住地颤抖。 苏白放下手中的话本:“这也是怪了,冤有头债有主,她若是索命,也该找我,怎么找上了妹妹你?”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怕。姐姐,你不是说你不怕吗?要不,你陪我住一夜?”苏梦抬起汪汪泪眼,望着苏白。 “小姐,别听她瞎扯,佛门净地,哪有什么妖魔鬼怪,肯定她又布了陷阱,等你去跳,千万别去。”初桃抓着苏白的袖子,劝道。 苏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对天发誓,若陷害姐姐,就让我身首异处,一世清白毁于一旦!” 一听这句话,初桃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大周的女子最看重清白,特别是这种世家贵女,没了清白,还不如死了算了。 苏白将苏梦扶起:“你也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自然不会不管的,再说那杜鹃也确实是因我而死,你且在门外等着,我让初桃帮我换件衣服,待会儿就随你过去。” 苏梦欢喜地点了点头,退到了门外。 李芳有些不放心地拉住苏白的手:“我觉得太危险了,你那妹妹不是那么简单的角色,还是别去了。” 苏白笑着摇了摇头,然和后初桃和自己交换了衣服。 不一会儿,初桃就穿上了苏白的那件白纱,梳了一个飞天髻。 而苏白则穿上了初桃的粉色麻衣,扎了个麻花辫。 初桃戴上了面纱,轻声道:“小姐。” “记住我来之前对你说的话,见机行事,保护好自己是最重要的,懂了吗?” 初桃点了点头,推门而去。 苏梦刚想和“苏白”攀谈几句,哪知道“苏白”理都不理她,径直朝着她的厢房而去。 苏梦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愤恨地捏起拳头,心里咒骂道:你就继续目中无人,得意吧,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苏白”来到了苏梦的屋子,见到崔欣,也不说话,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苏梦小跑着,才追了上来,看到崔欣的犹疑之色,才小声道:“估计她来也是为了她自己‘疼爱妹妹’的名号,你赶快去李芳屋子里睡吧,现在也着实太晚了。” 崔欣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李芳见她们已经走远,故意大声说了句:“初桃,今儿不需要你守夜了,你回你的厢房歇息吧。” 苏白点了点头,她低着头,快步走到丫鬟们的厢房,借着夜色,悄悄进了屋,钻进被窝。 崔欣来到了李芳的屋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但是李芳想着明日就要这个贱人好看,也懒得和她吵,便不怎么搭理崔欣,睡了过去。 深夜的山谷格外寒冷,初桃躺在被子里,打起十二分精神。 苏梦见旁边的床已然没有动静,便悄悄走到床边,扔出去一个小石子。 突然,纸窗那儿有了动静。 苏梦听到有人戳破纸窗,放了迷烟。 过了会儿,“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听着重重的脚步声,似乎是个男人。 苏梦起身笑道:“你给我事先服用的解药有用,好好享受英国公的嫡女吧,待会儿成了英国公的女婿,可不要忘了我哦!” 那黑瘦猥-琐-的男子揉搓着双手:“那是自然。” 就在她走向初桃的时候,初桃一个翻身将他踹翻在地,然后又将苏梦抓了回来。 “怎么会?”苏梦轻蹙着眉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初桃。 “我怎么会武功?你看看我是谁!”初桃摘下面纱,“姑奶奶我是吃毒蝎子长大的,还会怕你的迷烟?” 苏梦全身冒着冷汗,她知道自己是中计了,大喊:“你要干嘛?” 初桃给苏梦和那男子喂了催情丸:“你们好好享受吧。当然可以大声叫唤,可是雨这么大,这个院子又在寺庙的角落里,谁听得见呢?” 初桃插上门,从窗户翻身出去。 苏梦刚想走,就被那男子抓了回去。 磅礴的大雨声彻底将苏梦的呼叫声湮灭。 在痛苦的嘶喊和泪水中,苏梦跌落进恐惧的深渊,仿佛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第69章 63 一大早, 崔欣便醒了过来。 她难掩面上的笑意,向李芳问好。 李芳依旧冷着脸,装作没听见。 崔欣咬着牙, 捏着拳头,忍住滔天的怒意。 从前自己是礼部尚书的女儿, 尚且能和眼前这位定北大将军之女斗上一斗。 如今,自己爹爹被贬, 自然得小心陪笑着。 “你也不必再装了, 咱们从来就不和, 你不喜我的粗放,我也讨厌你的虚伪做作。”李芳翻了个白眼,独自走了出去。 崔欣气得双眼通红。 都是那个苏白! 如果没有苏白,李芳这个死丫头哪里来的自信和自己叫板? 原本唯唯诺诺的李芳,正是认识了苏白后,才变得傲慢与自我起来。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在今早结束! 她仔细地梳洗了脸蛋,对着铜镜画了柳叶细眉, 涂上胭脂朱砂,不疾不徐地推门而出。 这是上等官员女眷的住所,也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便坐在大槐树下, 热闹地聊起天来。 崔欣走入人群之中,可并没有谁搭理她。 她心里愤恨地骂道:这群见人下菜的势利眼,自己阿爹刚别贬, 就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之前,可都是上赶着和自己说话。 “苏白怎么还没回来?”崔欣故意大叫道。 一听到“苏白”两个字,有几个女眷来了精神。 “苏白夜不归宿?”一个女眷讥笑道。 “不是,”李芳连忙站出来,大声否认,“昨夜苏梦说见到了‘鬼’,有些害怕,便让苏白和崔欣换了个厢房,然后拉着苏白去和她睡去了。” “可是,她们现在还没有过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因为我和苏梦的身份低微,分到的厢房在寺院的北边,僻静无人,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吧?”崔欣来回踱步,咬着嘴唇,一副着急的模样让旁人也跟着心急起来。 苏白自从公主府艳压群芳后,便成了京都之中人人议论的焦点。 其中不乏一些嫉恨的,此刻她们听到崔欣的话,不禁有些喜上眉梢,便叫嚷着要去看看,担忧苏白的安慰。 崔欣忍着笑意:“姐妹们,快随我来!” 李芳咬着牙,心里咒骂着崔欣又在设计害人! 崔欣带着浩浩荡荡的女眷,走向北边的厢房。 见到紧锁的房门,便猜测到苏梦可能已经成功得手了。 她上前一步,拍着们:“苏白,苏梦,你们醒了吗?” “谁啊?别打扰夜睡觉!”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从里面传来。 大家纷纷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 “有女眷在祈福之时,私会男人,简直罪无可赦,快去请皇后娘娘!”崔欣义正言辞道。 旁边的女官小跑着,便去禀报皇后娘娘。 “这里面应该住着苏白、苏梦两姐妹,怎么会有一个男人,不会二女共侍一夫吧?”一个尖酸刻薄的笑声响起。 “不会的,苏白姐姐平日里犹如九天玄女般高不可攀,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崔欣含着泪,否认着。 她用袖口悄悄擦着泪,实则弯起嘴角轻笑。 按着计划,苏梦应该早就把苏白迷晕,然后逃开,现在跪在佛像前祈福。 现在把苏白捧得越高,到时候大家推开门,看到她衣不蔽体的样子,就会反差越大,摔得越惨。 “可是,你们别忘了,那苏白是个戏子出身,戏子无情,唱了那么久的戏,天天和小生搂搂抱抱,现在成了世家贵女,受不得寂寞,偷腥也是正常的。”一个女眷讽刺完,惹得周胖的人哈哈大笑。 “你们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我看你们是嫉妒我苏白姐姐公主府茶晏得了第一,有本事你们自己也拿个第一试试。再说,这屋子里的还指不定是谁呢。”李芳冷哼了一下。 崔欣心底一抽,心叹那苏梦不会搞砸了吧? 应该不太可能,自己的庶兄崔望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不知糟蹋了多少黄花闺女,昨晚那事应该是小菜一碟。 不过,那迷药的药性怎么那么大? 苏白还没醒来,崔望的演技也着实可以,现在还假装睡着,看来那英国公必须收他做上门女婿了。 崔欣的脸就这样在一阵犹疑一阵自得之中变化起来,直至听到了“皇后娘娘驾到!”一颗悬着的心才堪堪落下。 她望着厢房,心里轻笑:苏白,你害得我爹爹被贬,害得我成为京都的笑柄,现在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真的有人在里面苟且?”傅皇后神色威严,轻声问道。 女眷们鸦雀无声,连忙低着头,不敢言语半分。 “把门给本宫砸开!” 两个侍卫一刀将门劈开,嬷嬷们上前,将床上的一男一女裹上衣服,浇上冷水,按着跪在地上。 女子披头散发,整个人趴在地上,被山中的井水冻得瑟瑟发抖。 她清醒了起来,拨开眼前的头发,望着面前威严的凤冠华服的皇后,惊声道:“姨母!” 崔欣深吸一口气,差点昏了过去,明明应该是苏白,怎么成了苏梦? “住口,本宫说了多少遍,本宫除了是你的姨母,更是大周的皇后!在外,只能叫本宫皇后!苏梦,你太令本宫失望了,既然在巍峨的万福寺和男人厮混,倘若惹怒了佛祖,降雨不止,这罪责你承担的起吗?” 傅皇后有看向那男子:“你家父是谁?” “礼部的崔外郎。我是崔府的庶子崔望。” 傅皇后转身,悠悠地看向崔欣。 崔欣“扑通”一声跪下:“皇后娘娘,我什么都不知道,昨夜一晚上,我都在李芳的房里,是苏梦梦到了鬼,害怕,才让我和苏白换了房间。” “永远不要在本宫面前说谎,你们这些路数,本宫二十年前就在后宫玩腻了。崔欣,本宫不罚你,但是你爹爹未必会饶了你,起来吧。” 傅皇后轻蔑地看了崔欣一眼。 一个嬷嬷带着苏白走了进来:“启禀皇后,奴家找到苏小姐的时候,她正在大雄宝殿祈福。” 苏白福了福身:“皇后娘娘,舍妹昨夜夜不能寐,直言梦到了女鬼,我于心不忍,彻夜跪在佛祖面前,为苏梦祈福,为大周祈福,祈求佛祖,保佑舍妹平安,大周子民安康。” 傅皇后坐在凤椅之上,这才仔细地打量着苏白。 眼前之人,一身白衣,头上插着碧簪,有种低调的绝美。 更难得的是那份淡然沉着的气质,和自己年轻的时候倒有几分相像,全然不似苏梦那么妾室之女。 “你跪着祈福了一夜,苏梦仍被人非礼,到底是你的心不诚,还是佛祖不灵?”伏皇后喝了口茶,轻轻问道。 在场的女眷们大气都不敢喘,听闻傅皇后心狠手辣,声音越轻,代表她的杀心越重,而且抛出这么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看来这次苏白恐难全身而退了。 “都不是。” “都不是?”傅皇后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 李芳神色担忧,而一旁的崔欣又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天助自助者,求佛虽要诚心,但也要人为。就像这次洪水,皇后娘娘带着我们女眷诚心祈福,而陛下带着文武百官诚心治水,方能平安度过天灾。昨夜我虽尽心祈福,但是有好色之徒登堂入室,那便是人祸。天灾,有可为。人祸,不可为。” 苏白一字一顿,全然没有半点惧色。 “那你说,该如何处置地上的一对人呢?” “倘若是旁人,直接拉出去杖毙也是好的。但苏梦毕竟是我的妹妹,也是皇后的外甥女,臣女觉得不如皇后赐婚,然后将他们婚宴收到的贺礼全部捐给万福寺祈福,这样,也算是两全其美了。”苏白跪在了地上,神色真切。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今日本宫也乏了,你们各自抄抄佛经吧。”傅皇后摸着脑袋退了下去。 崔望连大气也不敢出,披着衣服匆匆下山了。 女眷们觉得索然无味,本意是看着苏白出丑,哪知道竟然碰到苏梦这个庶女丢人,庶女终究是庶女,上不得台面的,各自纷纷离去。 李芳搀扶着苏白起身,也要带她走,突然听到苏梦一声怒喝:“苏白,你停下,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苏白拍了拍李芳的手臂,示意她现在门口等着。 空旷的屋内,只剩下苏梦和苏白两人: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毁我明洁,让我嫁给崔望那种花花公子?”苏梦捏着拳头,整个人不住地抽泣。 她的下身沾满暗色的血,已然凝固。 眼中透着无比的绝望,她从小学习琴棋书画、诗词礼仪,吃了那么多苦,就是为了攀得一份好亲事,觅得一个好郎君,如今全都毁了!都毁了!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我警告过你,不要招惹我,否则我会千倍、百倍地还给你。懂吗?”苏白抓着苏梦的头发,眼中透着无比的狠辣,用力一推,将她推倒在地上。 “去,你可以告诉所有人,是我设计害得你。可是,有人会信吗?”苏白俯下身,看着眼睛猩红的苏梦,“你当真觉得皇后不知道吗?她为什么没有处置我,反而逼得你嫁给崔望?因为我是嫡女,你是庶女,她需要英国公的支持,而我才是英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唯一嫡女。” 苏白起身,轻蔑地看了苏梦一眼:“好好准备嫁人吧。听闻那崔望对待女子很有一套,他的外室有□□个,其中不乏生了儿子的。这下可便宜你了,一嫁过去,便有了便宜的儿子,都省得自己生了。” “苏白!”苏梦捏着拳头,咬牙切齿道。 苏白莞尔一笑,推开门,潇洒离去。 第70章 64 64 傅婉儿一夜都在梦魇之中, 右眼皮跳个不停。 她做了个梦,梦见寺庙中的女儿被苏白狠狠地掏出了心,苏梦流着血泪, 哭喊着向自己求救,明明站在女儿身前, 却使不上力,然后苏白当着自己的面, 捏爆了女儿的心脏。 血喷了自己一脸, 伴随着一声尖叫:“梦儿!” , 傅婉儿惊醒,一身冷汗,错愕不已。 她蹒跚着脚步,下了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角已经爬满细纹。 傅婉儿有片刻失神,仿佛人面桃花的少女还是昨日的事情。 自己已经徐娘半老,全部的希望都在苏梦身上, 想到此处,傅婉儿不由地叹了口气,终究是自己太护着女儿了,以至于到了现在, 就在难以独挡一见面。 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来,福了福身:“夫人,老爷让你赶快去大堂, 有要事相商。” 傅婉儿手中的眉笔不小心被折断,她深吸了一口气,来不及上妆,让老嬷嬷随意输了个头,便疾步赶往大堂。 英国公苏达见到傅婉儿,脸色铁青。 姬濛扶着苏老夫人站在一旁,寂寞不语。 傅婉儿的心“咯噔”一下,不知那南苑的苏老夫人怎么也出来了。 苏老夫人不是英国公的亲娘,她一般不问世事,除非发生了惊天动地的要紧事,否则她视不会出园的。 “不知老爷传唤妾身,所谓何事?” “苏梦在寺庙里与男人厮混,皇后下了懿旨,让我们尽快前去!” 苏达的语气很平稳,可傅婉儿知道,眼前这个昔日的杀神,越是愤怒,就越是平静。 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险些晕倒。 “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苏老夫人杵着拐杖愤恨道,“我苏家百年清明,竟被一个庶女毁于一旦。” “老爷,这不可能,”傅婉儿红着眼,泪水不住地往下流,“你是知道苏梦的,她只喜欢八皇子,做梦都想着做王妃,怎么可能随意私会男子,坏了清白之身呢?” 姬濛看到傅婉儿这样,也于心不忍,劝道:“妹妹,咱们还是赶快去万福寺,在这儿着急也无用。” 傅婉儿连忙点头,一家子人,坐上马车,赶往万福寺。 马车晃晃悠悠,傅婉儿用力地掐着自己的臂膀,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可是睁开眼,还是富丽堂皇的马车和苏老夫人的怒目而视。 她浑身有些颤抖,纵然心机算计了一生,此刻也无比恐惧。 因为自己输不起了! 苏梦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倘若她的清白没了,下半辈子,自己还有什么指望?人老珠黄的妾室,还能善终吗? 傅婉儿闭上眼,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赶到万福寺,只见傅皇后端庄地坐在上方,而一旁的崔大人早已跪在地上多时。 英国公一家也连忙跪下请罪。 “苏梦和崔望苟且一夜,被众人抓了个现行,就算是本宫想偏袒,也无能为力。可苏梦又一口咬定是被人陷害的,本宫实在难为。” 崔大人抬起头:“如果皇后想要处死犬子,微臣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傅婉儿一听,脸色惨白,心里惊叹:处死,岂不是坐实了私通之罪? “婉儿,你是苏梦的亲娘,觉得如何?”傅皇后望向傅婉儿,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 傅婉儿连忙磕头:“皇后娘娘,从小到大,我一直照顾你,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不求半点回报。还请看在苏梦的身体里也流着傅家的血的份上,给她一条活路,让她嫁与崔望。” 傅皇后的手紧紧抓着木椅的把手。 这辈子,她最恨那些庶女庶子来攀关系。 嫡庶尊卑,就算是流着同样的血脉,那也是天壤之别! 就算傅怀德成了位及权臣的首辅,也改不掉她身上那份卑微的、低劣的庶出本性。 她知道,这个妹妹一直再替她女儿谋个世家的嫡子,想让她庶出的女儿翻身做正室的妻。 可是,有那么容易吗? 嫁给庶子,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傅皇后突然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意在体内游走。 她笑了笑,转向崔大人:“你可愿意去苏家下聘?” “我愿意,我愿意!” 傅皇后虽然表示不予追究,可是苏达感觉这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于是带着姬濛和苏老夫人,匆匆下山,留着傅婉儿一人在山上接苏梦归家。 苏梦已经被独自安排在厢房,见到阿娘傅婉儿,瞬间泪流满面,扑上去大声哭了起来。 傅婉儿咬着牙,推开苏梦:“快告诉娘,到底怎么了!” 苏梦便把那晚上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傅婉儿。 傅婉儿痛苦地闭上眼,拍着额头:“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那苏白为何戴上纱巾出门,原来就是为了和会武功的初桃在关键时刻置换身份。” 苏梦跌坐在木椅上,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 她没想到,苏白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着自己上钩! “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只有嫁给崔望。”傅婉儿冷冷道。 “不!”苏梦用力嘶吼道,“我十年起早贪黑,日夜不眠地学习琴棋书画、诗词礼仪,可不是为了嫁给一个庶子,而且是臭名昭著的庶子!” “要么死,要么活,你自己选择。” “不!我要去见皇后,她是我的姨母,一定会帮我的,一定会!”苏梦抓着头发,就要冲出厢房。 “啪!”傅婉儿狠狠地打了苏梦一个巴掌。 “姨母?她是尊贵的傅家嫡长女,从小她就看不起我,把我当成一个婢女,如今她又怎么会帮你,说不定,这件事也是在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发生的。她恨我,恨我那不知廉耻的阿娘,所以,一定也恨着你。” “所以,你为什么要生下我?又为什么培养我?明明知道我是庶女,是卑贱的。”苏梦突然笑了起来,“阿娘,爹爹也来了吧?可是,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看我,他一定是放弃我了。自从苏白回来后,一切都变了,苏家,已经再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傅婉儿突然感到全身一阵阴冷。 她知道,这会儿,苏梦被摧毁的不只是身体,而是精神上的彻底摧毁,斗志上的彻底毁灭。 傅婉儿紧紧抓着苏梦的肩膀,大声道:“看着我!看着我!” 苏梦眼神涣散,依旧低着头。 傅婉儿把她的头掰正来,一字一顿道:“只有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苏梦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傅婉儿推开门,帮苏梦收拾好衣物,打算离去。 路过一个大槐树时,见到苏白正和其他女眷有说有笑。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害了自己女儿一辈子,怎么能毫无愧疚地谈天说地。 大家看到傅婉儿脸色忟怒,便不再言语。 苏白抬起头,看向傅婉儿,娇柔一笑。 这一笑,像是讽刺,更像是挑衅。 傅婉儿紧紧捏着拳头,这个小贱人,当初就应该斩草除根,在孤独时就应该派杀手解决了,如今野草已经长成了参天巨树,拔不得也动不得。 “苏梦,你就要走了吗?”苏白走上前,表现出有些难过的样子。 “少在这假惺惺,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苏梦大喊。 “不可对苏白无礼!”傅婉儿训斥道,接着笑脸看向苏白,“山中雾大,你也多穿些衣服,苏梦身体有些不适,我先带她回府。” 傅婉儿抓着苏梦快步离去。 苏白看着傅婉儿的背影,一时间突然有些钦佩起她来,女儿变成这样,也能在仇人面前谈笑风生。 秋天的枫叶如火如画。 苏青已经在首辅府住了些时日了,可是傅怀德并没有提迎娶她的事。 还好,之前自己安排杀手,演了一出苦肉计,让他感动不已。 她望着自己左臂上的刀疤,虽然在这阴雨绵绵的潮湿天气,有些疼痛,但也值了。 既然苦肉计唱完了,也是时候该唱出逼宫的戏了。 毕竟,自己不是薛茵茵,是不可能没名没分地留在傅怀德身边的。 是夜,一个小厮向傅怀德禀报,在长安城的街上,不知何时流传了一曲歌谣:首辅大人最无耻,下聘却又不娶人,来来去去一场空,有了新人忘旧人。 “简直荒唐!” 傅怀德站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查到是谁把这个歌谣放出去的吗?” “小人查了,据说是一群乞丐唱的,京都这么多乞丐,而且来去无踪,也找不出是谁。” “一群饭桶!”傅怀德指着小厮的鼻子咒骂道! 苏青正在房里安静地睡着,听到推门之声,连忙起身:“大人。” 她利索地泡了一杯浓茶,递给傅怀德。 “你这样无名无分地跟着我,也着实委屈了。”傅怀德喝了口茶,仔细地观察着苏青的神色。 他突然有种感觉,之前的杀手和现在的歌谣,或许都是眼前之人刻意为之。 只要她有半点想嫁给自己的意思,那么此人便不能留了! 苏青连忙跪下:“奴家一点也不委屈,更不想嫁给大人。奴家自知身份低微,而且是个戏子,是无论如何都配不上大人半分。奴家留下,只是因为爱极了大人,就让奴家做个丫鬟,伺候大人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读到这里的,都是真爱粉。我接下来有个双重生的新文《替身美人》,喜欢的真爱粉可以收藏,文案如下:苏皖爱惨了那东宫的太子。 在她心底,太子是战无不胜的神明,是她心中唯一的光。 可她知道,太子最爱的是她的姐姐——大周第一美人苏蔽。 一场败仗,让太子摔断了腿,也失去了储君之位。 姐姐哭着喊着不愿嫁给被废的太子。 苏皖欣喜若狂,藏在心底的,那不为人知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 嫁入了东宫,得到了他的人,却没有得到他的心。 偶尔的片刻温存,也不过是自己与姐姐有八分相似,是她的替身罢了。 阴狠的太子谋朝篡位,苏皖替他挡下了毒箭,临死前,摸着他的脸:“记得,要按时吃饭。” 这一刻,太子才明白,这辈子最重要的不是天下,而是眼前的女子。 他祈祷着,若重活一世,他不要千秋霸业,只要和苏皖一世安好。 苏皖重生了,也看淡了,不愿再做替身,打算远离太子,毕竟神明只能远观。 太子重生后发誓要再娶苏皖,许她一世荣华。 第71章 65 傅怀德看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苏青, 想着这终究是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子,便叹道:“后日便抬你做妾。” 苏青含着泪,不知是开心, 还是难过,失神地点了点头。 这夜, 傅怀德没有留下。 苏青蜷缩在被子里,全身瑟瑟发抖。 并不冷, 却无法自已地颤栗。 终于要嫁入簪缨世家, 可终究是个妾, 上不得台面的妾。 她闭上了眼,泪水缓缓落下。 明明本来可以成为首辅夫人,可为什么却成了妾? 她紧紧咬着牙,心里愤恨着。 恨傅婉儿、恨苏白,恨姬濛,甚至很自己的娘亲苏梅! 很她为什么生下自己,却给了这么个卑贱的生活: 没有爹爹,让自己从小受尽白眼! 明明是最底层的落魄户, 却让自己去学唱戏,唱那王公贵族、才子佳人的故事。 然而,王公和才子又怎会看上自己? 见过了纸醉金迷的话本,心野了。又怎能再容许自己, 收住心嫁给一个市井之夫? 苏青紧紧地捏着拳头,或许这就是命。 可是,她的目光又变得锐利起来。 这辈子, 服什么,都不服输。 认什么,都不认命。 烂命一条,现在已经这么惨了,将来还能惨到哪里去? 苏青苦笑着,迷迷糊糊进了梦乡。 第二天,来了个丫鬟,帮苏青收拾了包袱,带着她去了城西的一个别院。 马上就要被抬入首辅府做妾,这个院子,便被当做苏青的娘家。 院子很冷清,似乎长久没有人住。 只有一个老嬷嬷在这儿烧饭擦洗,苏青的心此刻也空荡荡的。 明日儿就要入府做妾,虽比不上妻,但也算进入了簪缨世家,是极好的。 日头渐渐西下,刺目的白日变成了血色的残阳,苏青的心却愈发空荡、失落。 此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人——冯塘。 听闻,他屡破奇案,已经从锦衣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番子,变成了千户大人。 她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臂膀,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那么个痴情的男儿,愿意放弃他的一切和自己私奔的痴情男儿,当初在他家被血洗的时候,自己选择了退缩,然后又假装不认识他。 苏青死死揪着手中的丝帕,闭上眼,全身不住地颤栗。 为什么,为什么此刻会想他呢? 苏青叹了口气,晚膳只吃了一点儿,便借着要去赏花灯的理由出了门。 她一点儿也不怕傅怀德来找她,大周的风俗是男女嫁娶前夜是不可以见面的,否则一世都不得顺遂。 明月悬在头上,发着凛冽的寒光。 苏青本是想散散心,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冯塘的小院。 当时,苏白救下冯唐时,她悄悄来过几次,主要是想看看他们过得有多惨! 一贫如洗的富家子弟, 一个没有门路的戏子, 想必他们在陌生的京都,过得很艰难吧。 可是,那时候,越看越觉得难过,越看越失望! 他们不仅没有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反而积极地活着:苏白那时进了青帧戏坊夜夜排戏,冯塘也进了锦衣卫辛苦办案。 他们就像像样的花,绚烂又热烈的绽放。 而自己,冒充了英国公的嫡小姐,被傅婉儿拿捏着命脉,就像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苔藓,卑微又小心的活着。 她站在距离冯宅不远处的角落里,看着这座不大,却充满人气的小宅,突然羡慕不已。 如果谁能成为这小宅的女主人,是一件多么令人艳羡的事啊。 突然,伴随着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一个身着青色飞鱼服的男子,骑着棕色烈马,狂奔到冯宅,下人将马迁入府内,那男子站立在门口,紧张地揉搓着双手,仿佛在等某个人。 苏青看清了那男子,正是冯塘。 此刻,他已经褪去了年少的狂妄与不羁。 肩膀变宽了,下颚变得更加有力,整个人透着一个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须臾,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车帘拉开,一个超凡脱俗的明艳女子走下马车,冯塘连忙迎了上去。 那女子下车太快,转瞬之间便跟着冯塘进了府,苏青根本没看清那女子是谁。 醋意在心头弥漫、扩散,她紧紧捏着拳头,恶狠狠地盯着冯宅的方向。 苏白跟着冯塘走了进去,拿出一张银票赠予冯塘。 “你这是作甚?”冯塘诧异道。 “你已升任千户,将来要打点关系的地方很多,那都是要花银子的。前些时日你给我银子,置办了‘白蛇传’的戏服道具,现在也是时候还给你了。” 冯塘捏着银票,低着头,有些恼怒,她不喜欢苏白将这一切划分地这么清楚。 进入锦衣卫后,日夜地办案,就是想提拔,离苏白更近一些。 现在的她已是英国公嫡女,而自己,一个小小的千户,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她的。 “其实,今日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冯塘猛地抬起头,他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何事?” “万福寺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是我做的。下个月,苏梦就要嫁入崔府了,听闻那崔望喜欢沾花惹草,我希望他在迎娶苏梦前日染上花柳病。” 冯塘点了点头,只说了句:“好。” 苏白有些讶异:“你不问我为何?不觉得我太狠辣,太无情了吗?连自己的庶妹都害?” “在我眼里,你就是正义。”冯塘盯着苏白的眼睛,轻昵道。 苏白脸色微红:“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冯塘将苏白送至门外,遇到了站在门口的苏青。 她愤恨地盯着苏白和冯塘:“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苏青的眼睛猩红地泣血,指着冯塘:“你,答应我浪迹天涯,带着我私奔,说过要爱我一生一世,而如今呢?却在夜里私会这个贱-女人!” 随即又指向苏白:“你,在姑苏抢走了我阿娘的疼爱,又来到京都夺走属于我的一切,你怎么不去死!?” 苏白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作为妾室,这么差的脾气,可是活不过三天的。傅怀德的亲生儿女下个月就要从广陵回京,可不得这般不知礼数。” 接着,上了马车,快速离去。 冯塘不愿意和苏青再有什么牵扯,便转身进府,苏青紧紧抓着冯塘的手臂,乞求道:“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终究是自己深爱过的人,冯塘叹道:“进来。” “什么事,尽快说。”冯塘端坐在大堂的木椅上,冷冰冰地说。 “这些时日,还好吗?” “这种无关痛痒的话,你就别说了,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我也想歇息了。”冯塘起身准备离去。 “不要!”苏青连忙从后背抱住冯塘,“如果,我愿意嫁给你,你会再娶我吗?” 冯塘将苏青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转身讥讽道:“明日你不是就要嫁给傅怀德了吗?” “我可以不嫁,我可以逃婚!” 冯塘低头,笑了笑:“如果是嫁给傅怀德做妻,你还会逃婚吗?” 就在苏青犹豫的片刻,冯塘低声道:“你根本谁也不爱,你只爱你自己。” 说罢,便让小厮将苏青送走。 苏青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城西的别院。 冯塘的话向一根刺,深深地扎入了苏青的心。 “你根本谁也不爱。”苏青看着漆黑的夜空笑了。 她笑出了眼泪,她无力反驳。 是的,她谁也不爱,自懂事以来,只想着出人头地,利用一切,嫁入簪缨世家。 可是,能怪自己吗? 根本没有人爱自己啊! 阿娘看见自己就讨厌,阿姐又事事出众,压自己一头。 小时候的每天都幻想着一夜长大,逃离那个家。 一个没被爱过的人,哪会有心去爱别人呢? 苏青会带了别院,推开了房门,在抬头的那一刻浑身一颤。 “你去哪儿了?” 傅怀德端坐在木椅之上,面色看不出喜怒,平静地有些渗人。 苏青连忙回过神,娇笑着坐在傅怀德的腿上:“大人,明天就要出嫁,我内心紧张得慌,于是去长安街边的若兰河中放了一个花灯祈福。” “求的是什么?” “自然是保佑大人身体安康,官路顺遂。” 苏青小心地配笑着,突然头部一阵吃痛。 傅怀德抓着她的长发:“再给你一起机会,说,去了哪里?” 头皮的撕扯之痛险些让苏青落下泪来:“我去见了冯塘。” 傅怀德松开手,用力一推,苏青从他腿上跌落,滚到了地上。 “见他作甚?还想与他旧情复燃吗?” 苏青脸色苍白,连忙摇着头。 “都说戏子无情,□□无义,我看这两点你都占了。怎么,马上要嫁给我了,还惦记着冯塘?” “没有,妾身没有。妾身过去,是为了大人你!” “哦?” “听闻苏白那贱-人在万福寺谋害大人的表侄女苏梦,于是便跟踪她,发现她私会冯塘,肯定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苏白那货色,自然是不会善终的。马上就是皇家一年一度的狩猎了,弄死一个女子,很简单的事。” 苏青讨好地笑着,跪着爬到傅怀德的腿边,给她揉着小腿:“大人英明。” 她心底那一点点的悲伤顷刻间荡然无存,想着苏白在将要惨死在烈马蹄子之下的境遇,不由地笑了笑。 就算得到了冯塘的心,苏白又能怎样,还不是乖乖死在夫君的算计之下? 第72章 66 傅怀德第二天便早早地走了, 留下苏青一个人在别院里,冷清得很。 夕阳西下,她穿着喜服,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明艳得不可方物。 “姑娘, 吉时已到。”老嬷嬷提醒着。 苏青点了点头,弯起嘴角, 强笑起来。 听说, 不笑是不吉利的。 老嬷嬷将红盖头盖上, 苏青一颗泪从眼角滑落。 她知道,这天是不该哭的。 可是,没有办法,失落的心情就像潮水在心里弥漫开了来,压也压不住。 没有娘亲,没有新郎,只有自己一个人,坐上一顶普通的红色小轿。 四个轿夫扛着小娇, 冷清地走着。 妾,没有妻那样的火龙舞狮、唢呐喇叭,更没有新郎身骑白马迎娶,只能悄悄的、见不得人的抬入府上, 从偏门进入。 这是顶普通的轿子,路上的行人忙着自己的事儿,没人注意。 可是, 苏白却悄悄地跟在轿子后面,每走一步,心也跟着颤一分。 上辈子,她也这般,嫁入了许府。 不过那时是开心的,因为她相信许泽会护着她,她觉得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身份根本不重要。 苏白躲在墙角处,看着那座小娇晃晃悠悠地从后门入了首辅府。 同样的场景,恍如隔世。 她握紧拳头,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不一样,这辈子终究是不一样了! 自己没有成为妾, 而苏青也被赶出了英国公府。 夜,太子府却灯火通明。 议事完毕后,所有的谋士都离开了,太子叫住了许泽。 “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我那寡姐是时候改嫁了,”太子负手而立,“要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子最是寂寞。” 许泽额头流着汗,自己比长公主还小五岁,不知太子为何提这个。 见许泽不答,太子笑了笑,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听闻之前萧驸马也是个文人,我皇姐爱惨了他,至今念念难忘。” “长公主用情至深,下官佩服。” “用情至深不过是还没有新的人出现,从来都是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娶了我皇姐,那数十万禁军便归你掌控了。” 太子悠悠地望着许泽,见他毫无反应,便沉下脸:“这是个机会,要知道,没有你,本太子还有其他的谋士可以用。” “请给下官一天的时间考虑。” 太子终究点了点头。 许泽见太子面色不善,便退了下去。 夜,苏白躺在床上,眉头紧皱,做着梦魇。 她梦到大雪纷飞的冬夜,自己趴在一座府邸前哭着祈求,求了好久,那家人才开门。然后场景变换,坐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轿子里,从一个又窄又偏的门进了那府宅,那人掀开了自己的盖头,竟然是许泽! 一身冷汗,被惊醒了。 苏白起身,喝了口茶,才安定下来,心里发誓,切莫再与许泽有任何交集。 睡到日上三竿,苏白吃了早膳,坐上马车,缓缓出门。 这些时日,苏府忙着筹备苏青和崔望的婚事,没人盯着苏白,她也乐得自在。 昨日,她接到了九千岁的密函,要在这京都最大的布庄“祥和布庄”碰面,便在早上悠闲而来。 繁华的长安街上,行人络绎不绝。 苏白刚下马车,便听到有人叫唤自己的名字。 她回头一看,竟然是许泽。 许泽眼底乌青,仿佛一夜未眠。 “什么事?”苏白不客气地问道。 “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到旁边的茶庄里喝杯茶。” 许泽言辞恳切,面容憔悴,苏白有些不忍,她看了看布庄,转身向茶庄走去。 许泽微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连忙追了上去。 布庄二楼的密室内,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透着纸窗,看着离去的人影,握着扇子的手微微用力,那把扇子顷刻间段成两节。 “爷,属下去把苏姑娘请过来?”一个褐衣番子抱拳道。 “不必。” 肖逸悠闲地坐在木椅上,倒了杯茶,将茶杯举到鼻子前,轻轻地嗅了嗅:“好茶。” 苏白来到了茶庄的一个厢房,坐定,便急切道:“到底何事?” 许泽支吾了半天:“苏白,我们真的绝无可能了吗?” 他的一双眼睛不满血丝,透着凄苦之色,让人不忍再看。 苏白别过了头:“找个好姑娘,然后善待她。” “为什么?我们不一直好好的吗?姑苏的事已经过去,我不介意你嫁给过冯塘,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吧!”许泽伸出手,紧紧地握住苏白那双纤细的兰花指。 苏白猛地将手抽开,怒目而视:“可是我介意,如果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戏子,恐怕会攀附你这个户部侍郎。可我是英国公的嫡女,有怎么还会看上你这么个一贫如洗的书生?” 看着冯塘的惨白的脸色羞愧地发红,苏白心底突然觉得好过瘾,上辈子被他轻蔑的屈辱仿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不,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这样的人!”冯塘捏紧拳头,颤颤巍巍地说。 “哦?那我是怎样的人?”苏白笑意盈盈地问道。 冯塘站起身,闭上眼,想起之前的梦境,缓缓说道:“你是一个纯粹的人,为了爱,可以忍着做妾,受尽婆婆白眼,不顾生命危险将蛇毒-吸出,是一个好人。” 笑容在苏白的脸上凝固了,她厉声道:“你错了!我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在姑苏,为了嫁给首富之子,我可以毁了和你的婚约 ,如今就更看不上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就在苏白走到厢房门口的那一刻,许泽突然喊道:“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可曾爱过我?” 苏白浑身一颤,头也没回:“我是不会爱上你这么出生卑贱,一贫如洗的书生的!” 上辈子许母孟氏讥讽自己的话,这辈子如数奉还。 苏白的眼中闪着泪花,她不敢停留,快步离去。 许泽一个人瘫坐在厢房里,茶水都凉了,也没喝一口。 “出生卑贱”、“一贫如洗”这两个词在耳边萦绕开来,挥散不去。 他紧紧捏着拳头,看着苏白离去的方向,眼神狠厉,他已经决定,这辈子要不择手段爬到高处,让眼前这个看不起自己的女子后悔! 苏白几乎是一路小跑着,逃离了茶坊。 上辈子爱了一世的男人,把他当做神明般敬仰佩服了一世的男人,此刻这么卑微地求着自己,那种感觉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她撑着墙,眼中泛着泪花,转过身,面对着墙壁,流下了两行泪。 这辈子,不愿再走前世的老路。 这种懦弱的男人,经历过一辈子,也就够了! 她收拾好心情,缓缓走入布庄。 “小姐,看布?这是江南最流行的上等丝绸。”小厮介绍道。 “我不爱江南的丝绸,只爱东北的麻衣。” “丝绸轻如薄翼,麻衣重如泰山。”小厮眼睛盯着苏白。 “生可以重于泰山,亦可以轻如鸿毛,我选择泰山。” “小姐,你要的麻衣在楼上,请跟我来。” 见眼前的女子对上了暗号,便把苏白引入到楼上的密室。 旋转了一旁的花瓶,密室的那扇门开了,苏白快步走了进去,门自动闭上。 “爷。”苏白福身轻唤。 “还对许泽念念不忘?”肖逸问得直白,让苏白有些尴尬。 “余情已了。” “马上就要秋猎了,陛下为了制衡傅家一家独大,已经将你爹爹官复原职,手上握着西北部数百万兵马。” 苏白对朝堂之事一项不清楚,漏出疑惑之色:“所以,我该做些什么?” “四大世家中,本已日渐式微的苏家重新得到陛下的信任,太子和八皇子一定会特别留意你!” “你要我挑起他们的矛盾?” “不,你只要接近八皇子,就够了。”肖逸盯着苏白,一字一顿道。 “你帮我争取了‘梨园盛世’的名额,我也确实欠你一个人情。可否用这次任务换这个人情?这样,我们便两不相欠?” “自然可以。” 苏白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还望千岁爷说话算话。” 肖逸微笑着点了点头。 苏白转身离去,坐上马车,心里舒坦不少。 执掌东厂,令人闻风丧胆的千岁爷,苏白不想有太多牵扯。 突然间,马车被迫停下,马夫报备道:“小姐,前方说是有刺客,所有人都不得通行,等会儿要一一查验。” 苏白撩开车帘,只见长公主右臂被刺伤,鲜血将她的右袖染红,整个人依偎在旁边的男子身上。 苏白定睛一看,那男子竟然是许泽! 许泽虽是个书生,可是从小练习武艺,功法并不弱,否则也进不了户部。 撩起车帘的手微微颤抖,没想到过了一辈子,有些人的轨迹还是和上辈子重合。 看样子,许泽恐怕是打算娶长公主,才做了这么个苦肉计。 而独守空房多年的长公主,似乎也会许泽有了爱慕之心。 似乎察觉到对面的目光,许泽向马车望去,苏白连忙放下车帘。 她笑了,笑自己的无知,笑自己的傻,亏自己刚刚还险些被许泽感动,原来这个精于算计的人早就想到了后招! 第73章 67 “苏小姐?” 马车外浑厚的男声响起, 苏白撩开车帘,发现竟是指挥使齐泰。 “齐大人,”苏白微微颔首, “这些时日,冯塘多亏了你的照付, 他成熟懂事了很多。” 太子也赶来,对许泽使了使眼色, 让他护送长公主回府。 “近些时日, 前朝叛党余孽神出鬼没, 这儿到英国公府也有些距离,我送你回去。”齐泰沉声道。 苏白刚想推辞,可想着眼前之人帮了冯塘很多,又身居高位,不好当场拂了他的面子,便点头答应。 一路上,马车外人声鼎沸,苏白的心却安静得很。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进, 苏白闭上眼,思索着如何在秋猎之上引得八皇子的好感。 马车不知不觉就到了苏府,齐泰并未避嫌,而是送苏白进了府。 这让苏白有些诧异, 齐泰位居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为人稳重,不像是这么冒失轻浮的人。 正在苏白疑惑之际, 齐泰说道:“我去你爹爹的书房,找他有事商谈。” 苏白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之前,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住在城西的院子里时,齐泰总是往那里跑,她还安慰着自己齐泰不过是关心下属冯塘。 后来,进了英国公府,也渐渐和他失去了联系,险些忘了他,怎么一场刺客案,又让他又重新走进自己的视野。 苏白轻咬嘴唇,眉头轻蹙,也不愿意多想,便回房歇息去了。 书房内,英国公苏达诧异道:“什么?你想要娶我的女儿?” 齐泰单膝跪在地上:“苏白秉性纯良,即使冯家满门被斩,也来京都救冯塘,这是我理想中的妻子。” 苏达站在一旁,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是知道齐泰的,当年齐泰执行任务时沉船,生死未知,他的夫人傅兰立刻抛下年幼的一双儿女,改嫁。 所以看上对冯塘不离不弃的苏白,也是正常的。 “我知道你将会是个好夫君,只是,”苏达摸着胡须犹豫半天,“你比苏白大了近二十岁。如今你正值壮年,四十有余,可想过几十年后,苏白一个人怎么办?你还有一对儿女,和苏白差不多大,也是难相处的。” 齐泰捏紧拳头:“我定当好好护着苏白。” “罢了,罢了,你先回去,我和她娘商量下,苏白是她娘的心头肉,估计不行。” 齐泰抱拳道:“还望国公见谅。” 夜,姬濛取下发簪,疲惫不堪。 这英国公府嫁女儿,虽是庶女,也少不得她指点,一天下来,骨头都要散架了。 躺在床上,姬濛憧憬道:“今后我白儿出嫁,一定要风风光光,十里红妆,人人艳羡。” “今个儿有人来提亲,说是爱慕苏白很久。”苏达小声道。 “哪个?”姬濛来了精神,坐了起来。 “就是指挥使齐泰。” 姬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想到那个人后,将被子一掀,气鼓鼓地走下床:“你怎么回事?快给我回绝了!” “那齐泰也不错,品行端正,是个知根知底的。” “你怎么不说他都可以做苏白的爹了呢?这京都的大好青年都死光了?你给我宝贝女儿找那么个有过妻子,一双儿女比苏白还大的男人?” “年纪大会疼人,我不是也比你大那么多吗?” 姬濛一把将苏达推开:“这门亲事,我是不会同意的!你给齐泰带句话,让他死了这条心!” 苏达是彻底无语了,平日里温婉的姬濛,谈到苏白的婚事,竟然像吃了炮仗那样,凶悍无比,完全没了往日的温柔与婉约。 “行吧,”苏达吹灭了蜡烛,“如果苏白自己同意,那我们也无话可说了。” “她不会的!”姬濛说了句,便气鼓鼓地上床了。 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齐泰这几日隔三差五地就给苏白送些古琴、珠宝、玉器,连瞎子也明白他是要干什么。 苏白一个都没收,让春婷一一记下,并差人退了回去。 见苏白这样,姬濛别提多开心了。 吃饭时,还笑着对苏达说:“怎样?我的女儿还是我了解吧,她可能可能看上齐泰?” “除了年纪,齐泰没有那点配不上苏白吧?” “年纪就是大问题!”姬濛气得将筷子拍在桌上,“你不要再帮齐泰说话了,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下午,苏白跟着初桃学习射箭。 弓太重,苏白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拉开,可是箭连靶子都碰不到。 “小姐!你天生就不是干这么体力活的,嫁个好男人好吃好喝就可以了,干嘛这么逼自己?”初桃在一旁啃了鸡腿,费解道。 苏白擦着汗,也有些费解。 这辈子,已经认回了娘亲,可以在她身边伺候她颐养天年,苏青已经变成了一个妾,翻不起浪花。苏梦这一辈子马上就要毁了。 上辈子的仇基本上已经报了,为何还要这么逼着自己? “好男人哪是这么容易嫁的?谁是好男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啊!” 苏白想着上辈子在她看来,许泽算是绝顶的好男人,哪知道会那样。 初桃抓着鸡腿,支支吾吾地说:“额,好男人,是经过时间的检验,比如齐泰大人,他夫人抛夫弃子,他把一对儿女拉扯大,期间没有再碰别的女人,而且他武艺高强,家底深厚,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子。” 苏白看着初桃歪着脑袋,仔细回忆东西的样子,忍不住低头笑道:“这些话你背了多久?” 初桃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到底派人给你送了多少好吃的,就这样把你收买了?”苏白打趣着,笑得肚子都痛了。 “不是啦,小姐!”初桃将手中的鸡腿骨一扔,“齐泰真的好厉害,他简直是我的偶像,屡破奇案,而且武功高超,刚正不阿,真的很不错啦。你真的不考虑下吗?” “那你去嫁给他呀。”苏白戳了戳初桃的脸。 “小姐,我要是有你这么漂亮,早就走上前表白了。”说完,初桃又掏出个冰糖葫芦啃了起来。 “小姐,齐泰大人求见。”春婷走了过来,毕恭毕敬道。 “让他进来。” 一听自己的偶像齐泰要来,初桃俩忙将吃剩的冰糖葫芦塞到衣兜里,把口里半个冰糖葫芦连忙吞下,装着淑女的样子,乖巧地站在一旁。 齐泰走了进来,看着苏白正握着弓箭:“在学射箭?” 苏白点了点头:“可是,总也射不中。” “没关系,我教你。” 不等苏白拒绝,便走上前,一手握着她的手,抓着弓。另一只手,紧握她的手,拉着剑。 齐泰在苏白的耳边悄然道:“盯着红星,憋着气,把所有的力气集中在右手臂,拉!” 齐泰温暖的鼻息在苏白耳朵边游荡,紧绷的弦仿佛很轻松就被拉开,苏白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箭鬼使神功地射向了靶子的红心,一切都在苏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之时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了。 “这把弓不适合你,我帮你量身定做一把。” 还没等苏白说话,齐泰便拿走了苏白的弓,消失不见。 “小姐!你看看,齐泰大人对你多好,武功高强,又宠爱你。嫁给他,这辈子保证你吃香喝辣不用愁。”初桃双手合十,开心地说道。 苏白也有些微微心动。 “恭喜你啊,姐姐,看样子,马上就要成为指挥使夫人了呢。”苏梦突然出现在院子口,阴阳怪气地说道。 “能不能嫁给齐泰,我是不确定了,但是你要嫁给崔望,那可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苏梦捏着拳头,怒吼道。 “没错,是因为我,一切都是我设计的,那又怎样?既然敢先陷害我,就像想到没有得手,就要被我疯狂报复!说实话,你这种蠢驴,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否则下场可不仅仅是嫁给一个庶子!” 苏梦被苏白气得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哦,对了,秋猎,八皇子也会去。我很期待坐在他的马背上,依靠在她的怀里,狩猎。”苏白憧憬道。 “不知廉耻的家伙!”苏梦恶狠狠地咒骂道。 “不知廉耻?男未婚、女未嫁,我崇拜他,仰慕他,想嫁给他做王妃,怎么了呢?反而是你,已经被皇后娘娘赐给了崔望,还想着八皇子,才是真正的不知廉耻吧?初桃,送客!” 初桃抓着苏梦的手,将她往外拖去。 “放手!放手!”苏梦嘶喊着,“你们院子里的人简直是不知礼数,下人竟敢对主子动起手来。” “我是苏家嫡女,在苏家,我就是礼数!初桃,将她给我摔出去!”苏白命令道。 初桃扛起苏梦,将她扔了出去。 苏梦跌坐在草地上,感觉这辈子的所有的修养在苏白面前都全然无用! 她简直是魔鬼! 回到自己的院子,傅婉儿让她试一试新做的喜服。 “我不穿,不穿!”苏梦将喜服撕得粉碎。 “还有机会,一定还有机会!”苏梦在房里来回踱步,“秋猎,我会遇到八皇子,只要让他喜欢上我,就可以不用嫁给崔望。” 苏梦抓着头,癫狂地不像样子。 第74章 大结局 看着苏梦至若癫狂的样子, 傅婉儿第一次后悔,后悔把自己的女儿心气培养得这么高,以至于非簪缨世家的嫡子不嫁。 但是, 又有什么办法?这是自己的女儿,是自己的心头肉, 就算豁出自己的老命,也要保住女儿! “为今之计, 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傅婉儿端坐在木椅上, 眼中冒着凶光, 煞是渗人。 “阿娘!”苏梦终于露出了笑容,紧紧抓着傅婉儿的袖口,“你真的有办法?” “你总不能嫁给一个死人吧?” 苏梦心里一颤,捂着嘴巴:“阿娘,难道你要杀了崔望?” “哼,嫁给那种男人,还不如做个寡妇!放心,阿娘会在成亲之前让崔望身首异处!” 傅婉儿安抚好苏梦, 便出门乘轿去了首辅府。 血色的夕阳染红了漫天的云霞,傅婉儿坐在首辅府的大堂内,望着如血的天,心中微微悸动。 苏青小心翼翼地端上了西湖云雾茶, 退到一旁,静默不语。 傅婉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讥讽道:“苏大小姐, 你似乎在这儿活得很开心呢。” “首辅大人待奴家极好。”苏青垂眉轻语。 傅婉儿拍案而起:“可是我的女儿过得不好,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的那个好姐姐!” 苏青深吸了一口气:“还望夫人息怒,苏白这人心思诡谲,手段毒辣,我也是受害者。如果不是为了夫人对付苏白,恐怕我如今就不止是个妾了。” “做妾,你还不满意?一个下-贱的胚子,看到你,我就想到了苏白那个让人糟心的玩意儿。” 傅婉儿破口大骂,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婉约。 “阿妹,”傅怀德推门而入,“谁又把你惹生气了?” “阿兄!”傅婉儿站起身,含着泪,奔向傅怀德,“你唯一的嫡亲外甥女被人折腾的好惨,被毁了清白,马上就要嫁给庶子了!” “马上就要秋猎了,苏梦的仇我自然会报,定要苏白血溅当场,死无全尸!”傅怀德喝了杯茶,微笑着。 可这笑,让一旁的苏青浑身发抖。 “这还不够!”傅婉儿走上前,“阿兄,苏梦不能嫁给崔望,那人不学无术,是个荒-淫的纨绔子弟,娇养外室,连孩子都生出来了!” 傅怀德思索片刻,做出了个杀人的手势。 傅婉儿点了点头。 “阿妹,你可要想清楚。要杀了一个人是简单,可是苏梦的清白已经毁了。” 33许泽大受刺激,把一切都归根于自己的出身!没有好的出身,一切都是白谈,娶公主,才能平步青云。让看不起他的人全部仰望他! 苏梦大受刺激,自从苏白的出现,她所有的关注度都被苏白抢走了。大家眼中,苏府的女儿再是苏梦,而是苏白! 太皇太后的头痛日益严重,传闻只有布谷神鸟才能治愈这久治不愈的头痛。 布谷神鸟居住在天布谷中,地势险要,陛下率领百官狩猎。 而苏梦,只想弄死苏白。 赛马中,苏白的马儿被强光和突入跳出来的野兔吓倒,千钧一发,大都督肖逸一把将苏白救到怀里。 34苏白买通苏梦丫鬟,在她的驻颜霜里加入蜂蜜,捣烂马蜂窝。苏梦变成猪头。 苏梦买通小兵用箭 给苏梦的爱马为巴豆,跌下马,断了腿,成了跛子。 35苏青成了傅怀德的宠妾,本来一直挑唆苏梦对付苏白,哪知道苏梦这么不经用,她只能亲自上场,假装阿娘苏梅被人绑架,道歉,找苏白救命。 苏白一时心软,中了她的陷阱,跌入了捕猎者的陷阱。 里面发现了布谷神鸟,绝望中大都督肖逸赶来救了她。 册封县主。 苏青和苏梦眼红地滴血。 36傅婉儿看着受伤毁容的女儿,发誓要给女儿报仇,除去苏白。 放出谣言,苏白和大都督苟且之事。 苏老夫人斥责苏白,让她顾及苏家百年门风,不要与一个太监有所来往。 苏老夫人的病日益严重,最后竟然咳出黑血,傅婉儿建议苏白日夜侍奉在侧。 查出中毒,命不久矣,苏白丫头指证是苏白。 找出下毒之人竟是傅婉儿的姘头,英国公长期在外,苏婉儿竟然为了排遣寂寞,假借看病之名,和张大夫行苟且之实。 37苏梦没了母亲,没有美貌,她只有背水一战,只希望苏白死! 花灯夜市,苏白带着阿娘出去散心。遇到做桂花糕的苏梅,她衣衫褴褛,简陋,苏白心痛,赠送银子。 苏梅有些为难地开口,苏青染上了恶疾,被傅怀德抛弃,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想让苏白劝劝,苏白终究不忍。 把丫鬟碧荷留在门外。 去了,苏青诚恳忏悔道歉,实际则是天罗地网,将苏白迷晕。 冯塘本来约见苏白,想表白,却等不到人,十分着急。 38 苏白醒来,发现在地牢内。 对面坐在苏青,站着苏梦。感觉自己回到了前世,那个孤立无援、日夜恐惧的前世。 苏青讥讽、怒骂、嘲笑。 苏梦扇了几个巴掌,让苏白跪地求饶。 苏白讥讽她们一个是庶女,一个是冒牌货,自己是流着高贵血液的嫡女。 就在苏梦要毁容苏白之时,大都督蒙面救了苏白。 是他!心中震惊,承诺会报答。 怎么报答?以身相许? 苏白诧异。 开玩笑。 苏白乘坐马车,回到苏府,门口遇到冯塘。原来冯塘等了一夜,大都督肖逸看着冯塘,冷若冰霜。 39苏青被首辅傅怀德的死士救走。 苏梦醒来,竟然发现自己身处京都最大的妓院,身旁躺着肥头大耳的男子。尖叫,被打,救回苏府,被苏老夫人送去乡下的别院,孤独终老。 苏白透露信息给冯塘,抓捕苏梦的手下。 冯塘晋升锦衣卫小旗,苏白跑去祝贺。 冯塘有些腼腆。手里握着礼物,却没有送出去, 40傅婉儿是傅怀德的亲妹妹,苏梦是傅怀德的亲侄女,看到她们被苏白整成这样,他发誓要弄死苏白。 苏青觉得死太简单,让她嫁给一个残忍、多疑、狠辣的大太监,让她这辈子都无法体会作为一个女人的乐趣。 许泽又在胭脂铺深情求取,苏白让她别做梦。 许泽决定娶公主。 临安公主调查到许泽和苏白的过去,有些放心不下。只有找个狠辣的人,才能把苏白拴住。 八皇子想娶苏白,但是齐贵妃看不起她戏子的身份。顺水推舟,让陛下赐婚大都督肖逸。 41 苏母以死抗衡,给苏白收拾包袱,让她逃走。 (苏母活不了多久,这些年,爹爹戍守边关,傅家之人让阿娘中毒已深。八皇子只会给自己侧妃之位,唯有嫁给未来的九千岁,才能彻底扳倒傅家!) 苏白早就知道如今的大都督肖逸,迟早会成为权倾天下的九千岁。爹爹已老,苏家无人,这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许泽上门讥笑,祝贺苏白。 冯塘捏着宝玉,送给苏白,一些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装着很开心,想阿娘表示自己和大都督肖逸,一见钟情。万里红妆,她和长公主临安公主同时出嫁。 42苏青愤恨。纵然傅怀德守寡多年,也不答应娶她,她终究只是个妾。 看着苏白一席红衣嫁入都督府,成为嫡妻。并没有想像的开心,反而一丝落寞与嫉妒。 苏白和肖逸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 人们纷纷道贺,私下却纷纷嗤笑苏白,堂堂一个英国公嫡女竟然下嫁给一个太监。 洞房花烛夜,肖逸只是让苏白唱了一曲“昭君出塞”。 苏白虽然惊奇,但是却看到萧逸眼中水雾蒙蒙,终于看到了些柔光。 “公主殿下。”睡去。 43苏白在书房看到了“自己”的画像,仪态万千,富贵华丽。想到公主,才立刻知道为什么太后那么喜欢自己,而皇后又那么憎恨自己。原来,自己竟然与和亲的尚云公主就成像! 肖逸黑着脸,让苏白永远不得踏入书房。 傅怀德将苏梦救回傅府。 苏青和苏梦又在密谋:传闻大都督性格暴戾,心胸狭隘,经常把人五马分尸。 派出丫鬟给许泽送情书,约定大佛寺见面。 给苏白送信,说是有傅怀德通敌卖国的情报,约定大佛寺见面。 44 苏白到了约定的禅房,见到竟然是许泽!房门被锁,房间内燃烧了缠绵香。 许泽双眼睁红,扑向苏白。 苏白用发簪刺向许泽,这一瞬间让他清醒。 他克制住自己,看着苏白鄙夷的眼神,退到了角落。 此刻,临安公主接到密报正好赶来。让许泽开门,许泽拒绝,推迟,临安公主让人把门撞开。 苏白趴在窗外,床下是万丈悬崖。抬眼,竟然发现大都督肖逸蹲坐在屋顶。 苏白:愤恨。 肖逸:嗤笑。 找到一个荷包。 45临安公主带着许泽到都督府兴师问罪。 苏白反咬一口苏青和许泽早就在一起苟且,并且指明这个荷包是当年苏青首次登台,师父送给她的出师礼。 清线缝制,翻开来,在竹叶的背面绣了一个青。 而且书信的笔记和自己完全不同,也有不在场的证明。 46傅怀德对愤怒的公主不屑一顾,自认为不比大都督差,让她管好自家的男人! 内阁首辅,统领三院,权利的巅峰,不惧怕任何人。 皇后表面上敲打女儿,让她别冲动,这次不要再肆意妄为,年纪不小了,好好过日子。实则对傅怀德气愤不已。是时候敲打下! 50 苏青仗着自己是侯门宠妾,傲慢无礼。苏白发现苏青身上有异香,觉得不对劲,告诉她用了“天颜霜”。挑拨苏青和傅怀德。 苏青直言不可能,回去拿着傅怀德给他的驻颜霜悄悄拿去查验,果然含了夹竹桃,一种让女人面如桃花,却缩短寿命,无法怀孕的药物。 看诊,中毒已深,无法再孕!~ 京城双煞, 临安公主见许泽闷闷不乐,礼部侍郎没有实权。许泽怂恿她拼命撒娇,让陛下成立西厂,许泽受领尚方宝剑,御查使,驸马爷。 苏白感到很讶异,上辈子根本没有西厂,许泽作为内阁首辅和肖逸斗了一辈子。 傅怀德嫡子:傅策,吃喝玩乐赌博 嫡女:傅诗,目空一切,大周第一美女。喜欢八皇子,被拒绝,竟然发现八皇子对苏白一往情深,愤怒,报复!听闻苏青是苏白妹妹,把所有愤怒迁移到苏白身上。 傅诗的怒骂,傅策的羞辱,让她悲痛欲绝,欲与苏白合作。 冯塘听从齐泰差遣,去扬州调查傅怀德当年治理水患之事,查出他贪污受贿,挪用库银。回来把这个消息也告诉苏白。 51傅怀德被举报当年治理扬州水患中饱私囊。 他巧舌如簧,全部归责扬州刺史赵刚身上。 扬州御史上赵刚是傅怀德的心腹,身怀傅怀德通敌叛国突厥的文书。 隔夜赵家满门(老母、爹爹,妹妹、妻女)被暗杀,自己拼死逃出。奏折被拦下。 西厂大都督肖逸和锦衣卫齐泰竞争,都想捉拿赵刚,指证傅怀德,证明自己才是大周最厉害的暗卫。 赵刚武功高强,肖逸认识的人只有苏白不会武功。 苏白带着哑女孩,扮作洪水逃难的村妇,在寺庙中假装遇袭,赵刚冷漠,最终搭救。 冯塘作为锦衣卫十大高手之一,也奉齐泰之命捉拿赵刚! 赵刚谁也不信任,这是他保命,也是谈判的筹码。 52 53 苏白在逃亡路途为赵刚洗手作羹汤,洗衣望余归。 赵刚洗澡,偷他衣服。 假装洗衣服。 赵刚生气离开 锦衣卫性情残暴,强抢民女,赵刚回来救她。 为骗得赵刚的信任,苏白替他挡箭。 就在杨刚把信件交给苏白的那一刻,哑女还杀了他。 肖逸突然出现,苏白质问他为何这么做? 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没必要留着。 觉得肖逸是万年寒冰,不可投入感情。 冯塘隐忍,肖逸搂紧苏白,叫嚣自己的女人,想怎么用都可以。 苏白和肖逸归途,许泽带人蒙面抢夺,用苏白所人质,肖逸将通敌信书换苏白。苏白感动。 54御书房,许泽拿出通敌信书邀功。 陛下却觉得不对劲,虽然笔记类似,但是过于直白。 肖逸此刻呈上书信,家常之事,却在藏头诗叙述。 许泽愤恨不已,私下怒骂。 肖逸叫嚣苏白没有那么值钱。 许泽将此时告诉苏白,苏白不以为然,问他能给自己什么?嫡妻之位吗? 苏青为了报复傅怀德,服用了苏白给她的毒药,让傅怀德产生幻境,叫嚣自己是九五之尊,但还能克制住自己。 苏白设计傅策坠马身亡。冯塘帮忙 55苏白招摇过市,她每天梳妆,艳绝大周。 勾得冯塘、许泽、齐泰、肖逸、八皇子,整个大周的簪缨世家魂不守舍。 傅诗表白八皇子,被拒。却看到他书房内苏白的画像。 愤恨不已。傅诗找到临安公主,设计陷害苏白。 皇后率官妇寺庙祈福求雨,临安公主将苏白安排在最里面的厢房。 苏白早感觉不对劲,和小丫鬟换了衣服和梳妆,逃了出去。 傅诗带了两个高手,放了迷香,将“苏白”迷晕,再把她放到虏来的七品芝麻小官的庶子房内。 临安公主再大喊苏白不见了。 苏白设计傅诗,让最尊贵的傲慢嫡女,下嫁最无能的浪荡卑微庶子。 许泽冷冷地看着公主,质问她!公主却怒吼是不是还放不下苏白? 56傅怀德实在想不通,辛劳了一世,竟然如此下场。犹如发疯的野兽,就连傅皇后的劝诫也不听。 他已经打探到陛下拿到了卖国书信。拼劲一切权力,率领自己的十万禁军深夜逼宫。 被诛杀。 苏白告诉苏青,其实傅怀德并没有害她。害她的是身边的丫鬟——冬雪,早已经被自己收买。 苏青受不住打击,疯疯颠颠跑进了尼姑庵。 伏笔:被接走。 57皇后恨极了苏白,虽然之前看不起傅怀德、傅婉儿,但现在被陛下厌弃,却也心痛。 傅家已被陛下怀疑,傅崛被紧急召回京城。 他是傅家的大哥,唯一的主心骨。一回来就训斥皇后,没有保护好庶弟、庶妹。 双子:傅隋:武,威武,冲动。三品威武大将军 傅凌:文,谋士,冷静。 陛下设宴为傅崛接风。朝野上下和民间议论“狡兔死、走狗烹”,陛下决定好好安抚傅家。 宫门前,傅隋辱骂肖逸和苏白,是太监配戏子,正好绝配。 苏白讥笑小小三品乡野武将,竟然在京都的皇门前放肆!谋逆的傅家,简直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傅隋看到苏白,恨不得把清冷、高傲的她杀死。 傅凌赶到道歉。 宴会上,歌舞升平,傅凌献上西域美女,陛下一见倾心。西域小国臣服大周,为了讨好大周,棒打鸳鸯,将自己的女儿烈莘公主献上。 烈莘公主,莘妃:红衣、红纱、红唇。冰山美人,陛下喜欢。 身重蛊毒,被傅凌控制,她的母国烈焰国在西陲被傅氏父子苛捐杂税,傅凌答应她只要解决了苏白和肖逸,便会给她解毒,善待烈焰国。 莘妃倾情一舞,香气四溢,无数蝴蝶飞来,萦绕。 苏白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蝴蝶在她身边全部死了。 莘妃指责她是不祥之人。 皇后命令将苏白拿下。傅家得意,许泽皱眉,八皇子讶异,临云公主仇恨。 肖逸说慢,他一挥手,地上的蝴蝶又飞了起来,飞得更高,盘旋在太皇太后身边。 太后嘉奖苏白。 酒宴上,尚书夫人嘲笑将军夫人孟雨绸举止粗俗,宴会后被毁了容。伏笔,孟雨绸,心悸。 皇太后的白猫扑向苏白,没咬她,反而蜷缩在她的身边,大喜。 58冯塘升至百户,苏白前去祝贺。 问她过得好吗? 苏白点头。 冯塘欲言又止,苏白看他长大了、懂事了,隐忍含泪,摸着他的额头,方式在摸自己的弟弟。 许泽讥讽苏白忍不住寂寞,出来投食。 肖逸出来维护:“爷的女人不需要别人指指点点。 八皇子突然想通了,只有到达权力之巅,才能得到想要的女人,娶了齐懿。(前世太子登基,大都督因为尚云公主被许泽斗垮,斩首。苏白决不允许悲剧再次发生,她要全力守护自己的夫君。) 傅诗爹爹的逝去,让她在夫家地位下降。原来阿谀奉承的夫家,竟然对她百般羞辱,她更恨苏白。 苏白参加临安公主茶宴,意外见到苏青,她竟然成了孟雨绸的丫鬟。 临安公主看着苏白愈发受宠,许泽愈发痴迷,势必要除去她。 苏青下跪认错,求得原谅。偏远庭院假山,苏白假意接受,去帮孟雨绸解围。 苏青赠送苏白一个发簪,并帮她带上。 互相画眉、梳妆,争奇斗艳。苏白帮孟雨绸梳妆,孟雨绸突然气色红润,心气斐然,然后晕倒。 太医查出胭脂和颜料中含有落红花,普通人是活血化瘀,对于心悸的孟雨绸却是致命。 “你为何害我?”一激动,竟然死去。 傅诗大骇,原来她和公主谋划,只是让伯母昏去,捉拿苏白。并不是真正想要伯母的性命。 但是苏青故意加大落红剂量,加上刺激,一命呜呼。 傅隋赶来要将苏白碎尸万段,傅凌制止她。 许泽深深看了临云公主一眼,事后争吵。 59京兆尹来断案,当时公主提供胭脂、黛粉、口脂、面脂、花钿,所有贵女自行选择,而其他人的化妆之物中并没有落红,苏白有重大嫌疑。但是要有人证或者物证。 傅隋打了傅诗和苏青,她们终于说出实话。愤怒之余让她们一口咬定苏白。 京兆尹在太子的威压下用刑,肖逸赶到:“谁敢?” 搜身,没有查到。 傅诗提议发簪太粗,然后找出暗格,可是只是普通的发簪,没有什么不同。 证明是傅诗做的手脚,处死。(之前傅诗主动来帮苏白磨制胭脂,原来把落红融化涂在指甲上。) 傅家名声败坏。 八皇子来接齐懿,但是眼里都是苏白,为她担心,让齐懿愤恨交加。 60傅隋爱极了表妹傅诗,特别傅诗在临时前还是说被苏白陷害,因而傅隋恨极了苏白。 苏白此刻刻意招摇,让人编排戏本,恶女傅诗,善女苏白。引爆轰动,让傅家无地自容。挑动奚落傅隋,让他发狂,绑架自己。 八皇子很着急,新婚洞房之夜抛下齐懿去寻找苏白。自此,齐懿恨极了苏白,发誓和她不共戴天。 61荒野处,苏白设计诛杀傅隋。 对话,危险,反击,致命。 许泽(西厂驸马爷)奉命查案,查出是苏白干的。他心中愤恨,找到苏白,温柔示爱,让她指证是肖逸干的,将苏白关入地牢,苏白闭口不言。 冯塘探望,说会想办法把她就出去。苏白淡然说不必。 苏白写下供词,陛下朝上亲审,苏白单场翻供!说是许泽屈打成招要诬陷自己夫君。 肖逸找到证据,杀手是西厂的。 陛下盛怒,怒喝许泽,禁闭三日。临云公主更加记恨苏白。 62傅凌对死去的弟弟又爱又痛。傅崛一下子失去了妻子和儿子,苍老了很多。傅皇后安慰哥哥,让他节哀。 肖逸作为西厂大都督,正在各地绞杀傅家党羽。 傅崛知道这是逼他反,所以特别忍耐。他恨,明知道是肖逸所为,却无可奈何! 傅凌足智多谋,但是多疑。他的头更痛了,苏白见了他的女大夫策反姜姬,失败,他怀疑姜姬害她,毒死姜姬。 齐懿见到冯塘,想叙旧,冯塘却劝她自重! 63 明知是死,还写下治疗傅凌头痛的偏房。 头越来越痛,他的美妾天娅每日给他喂药。毒死了他,也自杀。 苏白告诉傅凌真相,傅凌懊悔不已,吐血。 原来天娅亦是用毒高手,早已给傅凌下毒。 天娅拜别肖逸,自尽。 64傅崛心力交瘁,一生戎马生涯,竟然孤绝一人。不理解为陛下打下江山,竟然如此收场! 举兵造反,陛下命令太子捉拿,让皇后凌迟她唯一的嫡兄傅崛。 此时四大家族萧、苏、齐、傅,只剩下苏家和齐家了,奈何苏家无后,真正屹立不倒的只剩下齐家,齐家的掌门人是锦衣卫指挥使齐泰。 65肖逸救了莘妃的蛊毒,让她坏了龙种,盛宠非凡。 皇后傅淳让太子朱勐按兵不动,只要没有抓到把柄,你就是太子! 苏青成了太子的外室,恨极了苏白。 假装有孕,拜访苏白,回来带回了柿子饼,自己参入五行草,假装流产,让太子报仇。 66对质,苏白矢口否认。嗤笑太子为何帮着一个青楼歌姬出头?莫非有染?讥笑 太子派人刺杀苏白。 中计。苏白让他说出太子的谋反计划。 忠贞拒绝。 设计让他看到太子要灭口他。 67说出太子正在囤积兵器,四处收买死士。 肖逸连忙查处,却发现太子早已销毁转移。 苏白联手莘妃嫁祸皇后,被废冷宫。 68太子为救母亲被废黜 装病的傅老将军,帅百万精兵进攻。 苏白戴上□□假扮皇后,刺死傅老将军。 69傅家全家被灭,瓦刺卷土重来。大周国立昌盛,肖逸攻打瓦刺,大胜!签下和平协议,带回尚云公主。 八皇子朱轼变成了太子。 许泽禁闭日满,重回西厂。临云公主心悸去世。 苏白见到肖逸对尚云公主那温柔的眼神,那一刻,震惊了!瞬间一切明白,为什么肖逸对她这么好,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和尚云公主那么像,只不过自己永远没有尚云公主骨子里的高贵,一个乡野长大、戏子出生,一个皇宫熏陶、金枝玉叶,怎么能比呢? 原来尚云才是大都督心中的白月光,苏白做好了准备离开。 尚云愤恨不已,她不爱肖逸,毕竟只是一个阉人,但是却嫉妒苏白。 没了公主的驸马爷等于被拔了牙的老虎,许泽为了权利追求尚云公主。 70 世家贵族,危及设计,陛下已经老了,现在齐家独大 ,他更加不放心了! 齐泰却突然想告老还乡。齐深早已被派去接替傅家镇守边关。 许泽找到齐泰贪污受贿的证据! 八皇子让齐深送死。 苏白和冯唐去就齐泰,终究晚了一步。 71 苏白质问肖逸为什么不救人? 难道忘记了皇室的血海深仇,愿意为了一个尚云公主放下萧家满门性命? 肖逸没有解释,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前期齐泰也爱慕苏白,救过她很多次。) 苏青找到苏白,嘲笑她,一无是处。 害死了那么多人,却连最爱的人都救不了,包括阿娘、包括齐泰! 苏青染上恶疾,苏白救治她。 她要让苏青活着,看着她 齐泰探望苏白,追求,表白。 71苏白为了争一口气,下嫁齐泰。 肖逸孤身一身,漫天大雪,孤绝摸着当初苏白穿过的嫁衣,对着夜空发呆。 肖逸假装对公主好。 苏白怀孕,肖逸一个人喝着酒,派人保护苏白。 72尚云公主因为之前被瓦刺的可汗残暴对待,喜欢上了温柔清冷的肖逸。 肖逸若即若离,拒公主于千里之外。 刻意对苏白冷淡。 尚云公主给陛下下毒,陛下渐渐失明。 73肖逸帮着尚云公主建造长生殿,天怒人怨。 八皇子上书谏言,被陛下怒斥,发配崇州。齐泰追随。 尚云公主毒杀陛下,垂帘听政。肖逸也成了千岁爷。 苏白生下孩子。准备去崇州。 肖逸拦下,将她软禁,告诉她哪里也不能去! 74肖逸纵容云尚公主将大周搞得大乱。 八皇子率领齐泰和各个世家大足攻打京都。 云尚公主也派遣大将和他们血战。 就在双方精疲力尽时,肖逸派人将他们悉数歼灭,带着齐泰的人头来见苏白。 75苏白受不了刺激,一夜白头,悲白发。 肖逸只想苏白有个孩子,和他好好生活。 住在皇宫里,有苏青陪伴着,苏白却无比寂寞。 国门破,肖逸让苏白逃走,自己战死。 76苏白最后才知道,肖逸一直用心头血救着自己。 孩子,也是为了自己的下半身留个念想。 一生,在缅怀中幸福地度过。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