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嫁 终南山的山主徐秋随要出嫁了,对方是北山的山主苏湛。这个消息传遍终南山,每一个妖怪都痛心疾首,但屡劝无用,徐秋随是铁了心要嫁过去。 临行前,他和兄弟们大醉一场。 "大哥,你是鬼迷心窍了么?"大黑被他灌得酩酊大醉,抱着他的大腿痛哭,"苏湛那蛇精到底施了什么邪法,让你对他那么死心塌地的?" 他把大黑扶到椅子上:"说了多少次了,他没对我施术。我走了,以后你就是终南山的山主了,有什么事就找归兄弟和宋兄弟他们商量,别去找我。以后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 看着兄弟们醉醺醺地东倒西歪,洒里下的迷魂丹已开始显了药性,他叹了一口气,拿了包袱下了山,往北山的路走去。 这一帮兄弟都已修成人形,只要低调勤奋,都会有很长的寿命。何况他中是去北山而已,又不是一去不回,兄弟们却哭哭啼啼的,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手,倒像是再也不能见面似的。 五百多年他都没对谁动过心思,偏偏前几天第一眼看到苏湛,就移不开眼睛,回到家就神魂颠倒,几天几夜都寝食不安。只能厚着脸皮向俊美绝世的苏湛提亲,但苏湛却说:"你本来就是我的猎物,谈什么婚配?何况我们都是男子之身,怎么婚嫁?要嫁也是你嫁过来。" 他现在还记得苏湛说话时,眼角微挑的轻蔑神情,连嘴角的笑容都带着嘲讽,但他偏偏在那时心跳的厉害,像是早就飞到苏湛的身上去了。 大概是酒气上涌,他觉得面颊有些发热,放慢了脚步。 从终南山到北山,不过一百余里,若是缩地成寸,盏茶时分就能到了。但现在一来刚喝过酒,颇有醉意,二则见到苏湛时,万一说不话出,可就失了礼数,得先想个好点的话题才好。 这一片灵界居住着不少化了形的妖怪,但因彼此习性不同,大多分族类而居,终南山上住的大多是松鼠精、乌龟精、熊精等等,徐秋随因法力高强,所以诸妖心悦诚服,奉他为主。而北山被苏湛盘踞,终日笼罩着一层瘴毒,因此多有蜈蚣精、蟾蜍妖居住。 苏湛的原身是一条翠青蛇,碧绿如玉,已有四百余年道行。一百多年前苏湛化形,徐秋随曾以终南山山主的身份给苏湛呈了贺贴,但苏湛没有回应。 徐秋随那时只闻苏湛之名,还不曾见过苏湛,只想苏湛或许是贵人多忘事,没记起来给他回音,何况彼此潜心修炼,虽说寿命很长,但却没什么机会见面。便一笑了之,也不放在心上。如今想来,以苏湛的性格,大概是不屑与他这价鼠妖结交吧。苏湛虽然道行比他弱些,但蛇本来就是鼠的天敌。从这方面来说,或许同类结亲更好一些,娶苏湛……不是,上门到苏湛家里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一阵冷风吹来,酒也醒了大半,但想到能有机会和苏湛在一起,他心里却是一热。尽管他知道苏湛说的那句"要嫁也是你嫁"只是纯粹挑衅而已,但他仍然克制不住自己,只要有根杆子就能顺着往上爬。 一进了北山地界,他便感到空气带着几分凉意,仿佛北山中无数窥伺的目光注视在他身上,他知道这是北山护山大阵启动,脚步仍然不停,沿着山路绕过一条瀑布,正要往前,却见眼前妖气渐浓,绿光凝聚。 他站定脚步,看着面前的男子显形。 他穿着一袭青衫,长发披散在身后,衣袂翩翩,若不是白玉般的面容笼着一层极淡的妖气,真如仙人一般。 苏湛冰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又是你?你又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即为男身,自然不可能委身于你,阁下三番两次犯我北山,若是不说清缘由,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这一番责难,让徐秋随原先打好的腹稿都忘到九霄云外,顿了一顿才道:"苏山主曾说过,若是在下愿意嫁过来,苏山主必会答允。如今在下已将家中的事处置完毕,不知道苏山主是否要反悔了?" 苏湛的表情果然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注视他许久,才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既然秋山主愿意下嫁,在下自然扫榻相迎。可惜山中没有锦帐红烛,今晚只怕是委屈了秋山主。" 他们这些妖怪都会法术,岂会少了锦帐红烛?徐秋随一怔,便知他是故意给他难题,微微一笑:"在下既然下山,自然也就不再是山主了。苏山主若是不介怀,便与在下你我相称,如何?" "虽然你不是我用八抬大轿迎娶来的,但也算是过了门的姬妾,怎可用你我相称?道友若是不愿,就请回吧!"苏湛皮笑肉不笑地道。 依眼人间的礼法,若是无媒苟合,的确是成不了夫妻,最多只能成为妾室,身份也只比奴婢高些。徐秋随当日上门提亲,原本就存了结为夫妻,同修大道的意思,但苏湛既然拒绝,他也只有迁就他住进来,早就知道苏湛会十分反感,他也早有准备,但眼神也不免黯了一黯。避开了苏湛的目光,往里面走去:"入山随俗,山主随意。" "且慢!"苏湛身影一晃,已在他面前拦住他的脚步,"我又怎知阁下没有恶意?若是你趁我不备,暗下毒手,别人岂不笑我翠竹苏湛开门揖盗?" "那么,依你之见?"他神情十分镇定,转过身来。虽然和苏湛才是第三次见面,但他也能看得出苏湛是个薄情人。为了这样一个人动心,大概真如大黑所说,自己是迷了心窍,竟然不顾廉耻地追到北山,为了他忍受种种无礼要求。堂堂一山之主,里子面子全不要了。"我要在你身上下个禁制,封住你的法力。" "什么?"徐秋随愀然变色。 苏湛原本阴霾的心情好了许多,淡淡说道:"你既然不愿,就请回吧。" "既来之,则安之。我心意已决,不会再反悔。请吧!"他神色恢复平静,走到苏湛面前。 苏湛哼了一声,指尖捏了个法诀,形成一道绿光,伸指一弹,绿光向他小腹射去。 小腹中的内丹一冷,他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才站稳。 苏湛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微微一笑:"我用的禁制还能给你留着点法力,那是让你维持人形的,在我家里你最好别露出原形,小心我吃了你。" 徐秋随勉强笑了笑。法力被消弱得只剩一点,小腹冷的厉害,过了一阵才定下心神道:"那么……我以后睡在哪里?" 苏湛皱紧了眉头。四百多年来他都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妖怪,害得他很想窜上去直接一口咬死,但想到终南山上一堆的妖怪以后会前赴后继地报仇,便觉得那是更大的麻烦。 他微一犹豫,徐秋随就进了他洞穴,不由大惊,跟了上去。 阴暗潮湿的溶洞里,只有徐秋随点燃的火折子在发光,眼见他相貌颇为英俊。 虽然相由心生,但妖怪们幼年时聚族而居,若是没有一副好相貌,化成人形后,也很难生成俊美的人物。 蛇类在伴侣的选择上向来极为散漫,每年春季发情期都会任意选择一位同类共同度过,到了夏季便会将对方忘得一干二净。苏湛修成人形后,在这方面的心思淡了许多,但既然有人肯自荐枕席,他当然不会拒绝。 "这个地方我们两个人住小了一点。而且不大适合修炼。我们搭一个大一点的屋子罢?" 他说得十分含蓄,其实这个洞穴十分狭窄,还不停地往下滴水,也只有未化形的妖物才会喜欢。 "要搭你自己搭去,是你自己要来的,我不负责。" "那我的法力……" "你自己看着办吧。"苏湛打了个呵欠,坐到石床上,"我要睡了。" "怎么睡这么早?" "你不知道蛇要冬眠的吗?"苏湛不再理他,倒在床上侧身而睡,姿态十分慵懒。 徐秋随只得苦笑。在他刚化形时也曾有过几个月的时间仍然习惯用门牙进食,但改掉这些小习惯也不过花了一两年的时间。苏湛化形也有一百年,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脱离蛇的习性,冬天会困顿,但也不必冬眠,说这句话只不过是不想搭理他罢了。 身上没有法力,却要搭一间木屋,的确不容易。但妖怪毕竟是妖怪,比人类的力气还是大些。住址早已选好,就在主峰的半山腰上,他白天砍好木头就堆积在那里,晚上回山洞休息。 苏湛有时在打坐,有时在睡觉,即使醒着也不和徐秋随说话。他也只是笑笑,并不在意。山洞里不设他的石床,他就用几块板子在旁边做了个简易木床,有时回来看到苏湛在装睡,他也不戳破,只是轻手轻脚地睡了。 这一天他找到了一片地瓜地,像是北山的精怪从外面拿来,又无意丢弃,这才长成的一小片地。可惜许多地瓜都被冻坏了。他把没坏的都挖了回来,放到木屋里,一部分准备来年再种,大部分准备拿来过冬。 他顺手烤了几个,想到苏湛可能会想吃,于是早早回了山洞。 到了山洞时,看到苏湛无聊在练一个隔空御物的小法术,是用手指出一道元气,射向桌子上的一盏油灯,无形元气碰到跳跃的黄色火焰时,便会变成绿色。随着他弹出的一波一波的元气,整个山洞被火焰照得时黄时绿,煞是好看。 "如果元气加一点金属性,就可以变成蓝色了。" "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等我们的新家做好后,可以多做几个灯笼,在灯里放不同的元气,五颜六色的,多好看。"徐秋随好脾气地笑了笑,把烤好的地瓜放在桌上,"刚烤好的,还热着,要不要来吃?" "你还没辟谷吗?怎么还要吃东西?"苏湛语气里尽是轻蔑。 "想吃就吃,管这么多做甚么。"徐秋随只是笑,"还是说,你不吃素?" "谁不吃素?"苏湛冷哼一声。人为百兽之灵,所以世间万物修炼在精怪的过程中,都会先化为人形,以期日后有更快的进展。若是修成人形却还保持着妖性,也就没有修炼的意义。苏湛自知虽然化形百年,但离群索居,从不到人世间走动,因此妖气极重,听到徐秋随的话,自然很是不快。 "那我帮你剥?" "不要!你的爪子太脏。" 徐秋随笑笑,挑了个大的扔给他,苏湛伸手一抄,将地瓜抄到手上,只觉得地瓜松软无比,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他吃了一个,更觉得饿,看到桌子上还有几个,而徐秋随到山洞旁边的清泉洗手去了,于是又拿了一个来吃,连吃了好几个才觉得饱了。正有些口渴,徐秋随正端了茶水从门外进来。茶壶杯子都是捏土烧成,颇为粗陋,但是热气腾腾的茶冲散了初冬的几分寒冷,苏湛手里捧着徐秋随递过来的茶,忍不住轻轻呼了一口气。 徐秋随看到他愉悦的表情,也不由微笑起来,想了想,又问道:"我看这几天恐怕要下雪,到时大雪封山,在这山洞中恐怕是太冷了,我们……一起搬到木屋里吧?木屋我已建好了,就差几个符阵,要用法力加持……" "你自己搬吧,我没兴趣。"苏湛迅速喝了茶,将杯子放到桌上,"法力的事,你就不要想着恢复了。除非你离开北山。" 一丝黯然之色在徐秋随眼里稍纵即逝,他很快就打起精神,首家:"屋里做了炕,冬天会很暖和的,如果你住着觉得不舒服,再搬出来也无妨。那符阵你便帮我设了罢,做为报酬,我给你做一个月的饭,怎么样?" 苏湛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这个妖怪伺候人是很有一套的,只要他不逾越,还勉强可以忍受。 第二章 同修 耗费了一个多月建造的木屋并不大,除了客厅和厨房外,只有一间卧房。房子的顶上铺了厚厚的茅草用于遮雨,旁边还用短木围了围栏。围栏里还摆了木桌木椅。在木屋的东侧,是用长竹筒引来的山泉水,那竹筒中间已被掏空,下面用支架支撑,十分雅致。那中是苏湛原先洞穴旁边的那条山泉水,显然是考虑到他的习惯。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苏湛站在木屋外,凌厉的目光抄向旁边的徐秋随。被封了法力,不可能在一个月之间做这么事。除非另有帮手。 徐秋随讪讪地道:"我教了北山的几个小精怪几个小法术,所以他们帮我做点粗活,不过大部分还是我做的。"他怕苏湛笑他居功自傲,连忙辩解着。 "才来没几天,你就和北山的妖怪打好交道了,不简单嘛。"苏湛的声音有点阴森,"再过几年,这里是不是也要变成终南山的地界了?" 徐秋随这才明白苏湛对他起了防备心,苦笑道:"如果你不愿意,以后我就不和他们说话就是了。" 苏湛淡淡地道:"这北山上,不服我的都被杀了,你自己也小心些。" 徐秋随也没害怕的意思,微笑道:"怪不得北山上这么安静。" "你再顶嘴,我就烧了你的屋子!" 徐秋随笑了笑,走到木屋前推开了大门:"来看看有什么地方要改动的,等明年开了春我就修修。" 苏湛哼了声:"我看这里全都要修。" 徐秋随笑得有些无奈,转了话题道:"既然迁了新居,今晚就庆贺一下,多做几个菜吧?" 苏湛原本想说"有什么好庆贺的",但想了想,又想:"要做你自己做!" 徐秋随又笑了。他原本长得就英俊,这一笑自然显得十分迷人,可是看在苏湛眼里,却显得十分可恶:"你……" 没等他说出更难听的话,徐秋随已道:"房子四周可能要放设离火符和辟易阵,你去看看放在哪里比较好吧。过几天就下雪了,到时别让雪压塌了房子,被别的妖精看到了,说我们两个大妖还做蠢事,那可就糟糕了。" 照他们的约定,徐秋随要给他做一月的饭,他才给徐秋随设符阵的,但徐秋随的理由又让人无从反对。苏湛原本不想听他使唤,但想到被那些一直看不起的妖怪嘲笑,又觉得十分不忿,若不是徐秋随拿食物利诱他,他怎么会上徐秋随的恶当? 苏湛心下冷笑,他当然不会让徐秋随这么得意。既然他喜欢做饭,就让他做到累死好了。苏湛发了狠,晚上吃了一只烤野猪,原本还想再刁徐秋随,让他多做多几个菜,但烤野猪的味道实在太好,酥香脆嫩,色泽泛黄,让他停不下口。他吃下一只后才发觉吃得太饱,饱得让他开始有些犯困。 "想睡就去睡吧,桌子我来收拾。" "当然是你收拾,难道还是我吗?"苏湛皱着眉头,忽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对了,床是我的,今晚你睡地上!" 第一次入住的蛇妖宣布了那张温暖舒适的大床所有权。徐秋随只能报之以苦笑。炕上是早就烧暖了的,睡在旁边也不会觉得太冷。 他收拾了桌子,又关好了门窗。天阴阴的,看样子不用等着过几天,今天晚上就会下雪。他检查好了门窗,又去看了苏湛新设的符阵,位置不对的地方悄悄移了一点。苏湛的符阵术法十分高明,但是经验上还是少了些,等再过段时间,他法力精进的时候,自然会有所领悟。他回到卧房,看到苏湛懒懒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便知他是吃撑了肚子,心里暗暗好笑,也不也去惹他,免得他又要生气。 他到后院抱了一堆茅草,铺在地上,又将外衣解下来,铺到茅草上,这才裹了被子睡了。这一夜果然下了雪,山上已无动物的脚步声,只听到簌簌的雪落在地上,显得更为静谧。他身上的法力大阗被封住,难以御寒,晚上归例被冻醒的时候,感到身上被绳索缠得很紧,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脸上。 他吃了一惊,立刻惊醒了。只见一条浑身翠绿的大蛇缠在自己身上,蛇头就贴在自己的脸上,睡得十分香甜。 原来苏湛吃得太饱,浑身不舒服,忍不住变了原形在床上游来游去。但炕上的温度对他来说,又稍热了些,他更迷迷糊糊地游到一个温度适宜的身体,便缠了上来。 尽管徐秋随修成人身已有多年,但对天敌的恐惧是植在心底的,以前苏湛是人形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苏湛恢复了原形,那种恐惧便从心底漫溢而出,想到苏湛此时睡得极熟,若是不慎吵醒了他,他半睡半醒间,一口便把自己吞了,他便不由得浑身发抖,连动也不能动。 他的颤抖似乎让苏湛很是不适,在他身上勒得更紧,蛇头在他脸上蹭了蹭,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睁开了眼睛,绿幽幽的两点光芒在黑夜更为明显,徐秋随浑身颤抖,嘴唇发白,往日的山主气势消失殆尽,勉强笑道:"苏湛,你醒了么?能不能……移开一点?"苏湛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眼下是什么情形。他恶意地吐着信子,在徐秋随脸上舔来舔去: "你就这么害怕?" "即使是人,也、也会害怕的。"徐秋随勉强自己镇定心神说道。 "是吗?可是你不是普通人吗?居然还在发抖。"似乎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苏湛开心地在徐秋随身上游来游去。 冷汗从他背脊上渗出,很快就将里衣湿了一片,额头上也有冷汗不断的冒出来:"别这样……苏湛……" 他的身体抖得像筛糠一般,此时不能用法力维持人身,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吓出原形。因为尾巴已经快露出来了。 缠在他身体上的苏湛显然最先发现这点,不满地吐着信子:"别露出你那难看的原形!你要是敢露出原形,我就一口吃了你!" "可是好紧……"他快喘不过气了。 "你不是你喜欢我,嫁给我了吗?连我的蛇身都接受不了,还谈什么嫁给我?"苏湛恶意地用信子轻触他的嘴唇。 如果这是亲吻的话,恐怕天底下大半的情侣都要心力交瘁而死掉。徐秋随勉强自己挤出笑容,颤声道:"我只是有点怕,并不是……不能接受。" "既然怕,何必勉强?"苏湛有些奇怪,但像是上了瘾一般,在徐秋随的身上磨蹭着,不肯下来。 "因为我喜欢你,苏湛……我喜欢你……"他被吓傻了,几乎只是喃喃地,却不敢尖叫,面对蛇头近距离的接触,脑海一片空白,瞳孔焦距都对不准了。 "喜欢?喜欢是什么?你说了很次说喜欢我,却从来不说喜欢是什么意思。我们又不是同类。"苏湛想了一会儿,却没发现回答,奇怪地看向他,却发现他已被吓晕了。 "真是没用啊,这样都能被吓晕。"苏湛自言自语,恢复了人身,躺倒在他身旁。茅草的感觉并不舒适,比苏湛洞里的石床还难受,倒是徐秋随的皮肤很好摸,头发也很柔软,吓得苍白的脸色也让他感到十分兴奋。 徐秋随真是个奇怪的妖怪。明明怕的要死,却还死要命贴上来。或许妖怪之所以叫妖怪,就是因为都很怪吧。即使徐秋随的外表能变得和人一模一样,但他的心思比人还要琢磨不透。 冬天是一个令蛇感到厌倦的季节,苏湛心血来潮时会跟着徐秋随去打猎,但大多数时候都会呆在屋里,有时修炼,有时游荡,有时吃饭。不过最让他乐此不疲还是变成原形挂在门上,等徐秋随回家时,便从房门顶上吊下来,吓他一跳。 徐秋随开始时吓得面容失色,但过不多久,似乎也就习惯,即使脸色苍白,浑身僵硬,也能将他小心地从身上捉下来,放回床上。 这一片灵山地界离俗世有千里之遥,徐秋随法力不足,不能到俗世购买平日所需,于是就在这片山林中寻找食材。 严冬很快就要到了,能找到的食材并不多,有时只能打到一只野兔,或是从松鼠的洞里挖出储存的榛子松子,甚至是石头缝下藏着的石峰蜂蜜。每当找到一点食物,都会让他十分高兴。 好在两个人都是妖怪,即使没有吃的也能过日子,在没食物的时候,苏湛虽然失望,但也不会抱怨。 其实有没有吃的他并不在意,在意的只是做得好不好吃。徐秋随原本厨艺只是中上,但在苏湛的百般挑剔之下,厨艺节节攀升。 漫漫严冬过去,当结了冰的山泉再次流淌时,苏湛也发觉自己的精力也在渐渐苏醒。 自从他修炼的时候起,就没再接触过同类的雌性,并不是因为他一心向道,而只是他无论原形还是人身的相貌,都远胜同类许多,在求偶上自然不大积极,别的妖怪对他敬畏有加,也不敢来招惹他。 如今和徐秋随朝夕相处,共在一个屋檐下,徐秋随又甘愿以他的姬妾自居,他自不必客气地享用了,而且徐秋随被封住法力,当然十分方便。 徐秋承终于得偿所愿,和苏湛似模似样地做起了夫夫。两妖共同修炼,切磋法术,有时在徐徐秋随的强烈要求下,苏湛也会和他一起去钓鱼或是下棋,但苏湛每次都没什么耐心,才坐一会儿便说要走。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苏湛对他已不像刚开始那么戒备,但当他请求苏湛解开他的封印,总被苏湛一口回绝。 开始时徐秋随还有些着急,渐渐地也便无所谓了。其实即使苏湛解开他的封印,他也没心思修炼。 不知不觉,两百年过去,苏湛对他的态度仍然像刚开始一样不远不近。但是这两百年却像倏忽而逝般,转瞬即过。 苏湛的法力更为高强,六百年的道行已经超过了他。苏湛的心性也越发成熟,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变成如今深沉的男子模样。 依旧是那般俊美,那么骄傲潇洒的样子,但目光仍旧是……仍旧没有出现他所期待的柔情。 或许蛇妖本就是无情的,他再强求也是无用。可是他总在幻想,有一天会感动苏湛,两人能真心在一起。 只要在他身边一天,就会有机会。徐秋随想着,虽然如今只是充当一个仆从的角色,但比起远远看着他,他还是宁愿现在这样,任凭光阴流转,与他晨错共度。 可惜的是,他所能掌 握只是自己的这一半,而另一半,却在苏湛手里。 第三章 变心 天边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徐秋随早就做好了晚饭等着苏湛回来,可是快到傍晚,仍然没看到苏湛的身影。闲着无赖,他便靠在标杆上等待。 法力被封住的这两百年,他都没有出过北山,苏湛仿佛是故意一般,要他过关囚居的生活。也没来没提过要带他出去。而诸如油盐酱醋之类一定要到集市上买的东西,自然便由苏湛代劳。 徐秋随被禁足也不介意,除了想去终南山探望以前的兄弟外,他也没什么别的地方要去,苏湛愿意跑这一趟,也就由他。可是买个盐都能用去三个时辰,便不得不让担心了。 眼看着大颗大颗的雨点落下来,他去下不安,打了伞,准备下山去寻。 才走了一段路,就看到苏湛远远地腾云而来,快到山前时,便按下了云头,飘然自云端萍,他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之色,似乎在回想着有趣的事,抬眼看到徐秋随站在不远处,他的神情便有些冷淡。 徐秋随心里有些不安,却是故作镇定地走上前去,问道:"苏湛,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你是在盘问我么?"苏湛神色有些不悦。 "如果你不想我多问,那我就不问了……饭菜都凉了,我去给你热一下?"觉察到苏湛的不快,他问得也十分小心翼翼。 "不必。我吃过了。"苏湛推开他遮住自己的伞,进了门,抖了抖身上的衣袍,捏了个避水决,雨水纷纷落了下来。如果他一路上用了天罡真气,这些雨滴原本是落不到他身上的,可见他心不在焉,连天罡真气都忘了用了。 "吃过了?在哪吃的?"徐秋随暗暗惊。 "你管得太宽吧?是我什么人啊?" 他神色有些尴尬,虽然两个人住在一起,苏湛也默许了他的存在,但即使是妖怪要结成双修眷侣的关系,也要拜过天地才成。如今苏湛失口否认,他也的确拿他没有办法。 明智自己此时不应该开口激怒他,但闻到苏湛身上陌生的脂粉气息,却让他忐忑不安,问道:"你在外面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 苏湛冷笑道:"我欠了你什么了,让你这么质问?" 徐秋随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看到苏湛拂袖进了卧房,他连忙跟了进去,放软了声音问道:"我没什么意思,只是人心险恶,不得不防备一些。你从未在外面吃饭,也很少回来这么,所以我才有此一问,如果你不愿回答,直说罢了,又何苦说这么重的话?" "我说话的语气很重么?"苏湛瞅着他,只是笑,"我不是一直这么说话?" 心上那根悬而未决的刺终于还是刺了进去。徐秋随几乎晃了一晃才勉强站稳,说道:"你以前不理我,可是却从来没我吵过架,苏湛,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强忍着震怒,语气仍然充满森冷之意。 苏湛更是不耐烦,虽然早就做了决裂的准备,但徐秋随的反应,仍然让他心烦意乱:"说就说,又有什么了不起?偏偏你就能啰嗦个没完。我回来的路上,遇到柳员外的女儿,将她从山贼的手里救出来,我们俩一见钟情了。送回家时,便向柳员外提了亲,柳员外已答应了。她相貌秀美,身材窈窕,实是胜过你千倍万倍。我们在一起也有两百多年了,你以为一直缠着我,别人就会再有机会,是不是?可惜,你越是缠着我不放,我就越是对你厌烦透顶。" 仿佛晴天霹雳,徐秋随震惊了半晌才回过神:"你在哪里遇到她的?好人家的姑娘,又怎么会在荒郊野外出现?何况北山乃是灵山地界,遍地都是妖魔精怪,什么时候有过山贼的?""灵山这么大,有几伙山贼又有什么奇怪?你是太久没出门,孤陋寡闻了吧?"苏湛冷冷道,"如今我话也说满了,如果你还是要赖着不走,那就等柳小姐过门吧。她是正室,你这个做妾的,小心伺候她也便罢了,若是不肯,就请下去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见过一面,你又怎知她爱上了你?你若是娶她为妻,以后恐怕会有不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苏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是你不但不是我的同类,还是我的口中之物,我们不也做了两百年的夫夫么?想当年,你对我也是一见钟情,况且还是男子之身,又是一山之主,岂不是更为不配?" 徐秋随被他说得神色尴尬,心里也不知是恼怒还是羞耻,低声道:"苏湛,人和妖毕竟是不同的。" "人不过百岁寿命,再怎么奸诈狡猾,只怕也是有限罢?" "人外有人人,天外有天,你不必妄自尊大。你和她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他越是苦口婆心,苏湛就越是不耐烦,将他狠狠一推,撞到墙上。 苏湛动了真怒,这一撞下意识地用了法力,那墙又是被符阵加持过的,坚硬逾铁,徐秋随被撞得肩膀都快碎掉,疼痛难忍,几乎晕厥过去,只能勉强拍案 着肩膀,靠着墙,才能支撑着让自己站直。 苏湛冷笑一声:"我此时道行法力都已用过你,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一介大妖,不思进取,反而委身于人,岂不是更为可笑?我看应该反省的是你吧!" 徐秋随脸色苍白,低声道:"原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惦记着……我的法力比你高强么?"他低低地笑了几声,那笑声难听之极,"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你封住我的法力,是不是为了超过我?" 你等了他两百多年,以为终于能等到苏湛明白感情,会对他动心,却没想到,苏湛终于对人动心了,那个人却不是他。 苏湛从始至终,对他只防备和忌惮。 被他看出了心思,苏湛不由得恼羞成怒,可是徐秋随的样子过于恐怖,他也不知是发怒是怕,恶狠狠地道:"是又怎样?你法力高强,终南山又离北这么近,我又怎么知道,如果我一个不慎被你害了,你和你那帮兄弟不来一个里应外合,占据北山?" "我心里喜欢你,又怎么……会害你?" "是么?"苏湛极轻极淡地一笑,"可惜我却对你喜欢不起来。你以前没有害过我,但是以后呢?我一直不喜欢你,难保你不会因爱成恨,翻脸无情。我这也是未雨绸缪,你别怪我。" 徐秋随紧紧闭着嘴唇,长年没有法力的身体早就已经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又经常被苏湛任性折腾,这一撞之下,竟让他受了内伤,刚才勉强自己说那几句话,已激荡得自己气血翻涌,他甚至怀疑自己开口,会不会呕出一大口鲜血。 他脸色苍白地看着苏湛,却始终不能说出一句话。 长久的静默让苏湛也冷静下来,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恻然,缓和了语气:"徐秋随,我们好聚好散吧。这间房子我不会在住,待会儿我就收拾东西搬出去。大概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面了。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能相通。想通以后离开北山吧,到时我会给你解开封印。" 徐秋随仍是一言不发,但眼底尽是伤感,痛苦和绝望。 "就此别过吧。"苏湛丢了一句话,像是不愿面对他此时的表情,逃也似地出了门。 本来以为很难办的事顺利解决,苏湛松了一口气,心下又有些难言的空虚。他一路上都在琢磨,到底要怎么和徐秋随开口,但想不到摊牌是这么容易,却也这么……令人难受。 本来以为会和徐秋随过着乏味的日子直到天长地久,谁知道还是让他找到了令他浑身血液沸腾的感觉,那是源自本能的征服感和掠夺欲。那个温婉多情的女子。完全不同于徐秋随的不知廉耻,她看他时万分羞怯,半掩着袖子,只偷看他那么一眼,便又低下螓首。而莲步轻移时的姿态袅娜,又远非男子的身段能比。 徐秋随对柳姑娘的猜疑,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柳家姑娘完全是个弱不禁风的普通女子,身上一丝妖气也无,长得又是国色天香,又怎么可能会不怀好意? 黄道吉日选在了下个月初九。日子看起来是赶了些,但想到那个端庄娴雅的女子时,心中便有万种柔情,恨不得立刻就能在一起。 婚期未近,苏湛一刻也不愿呆在北山,便去为自己的假身份和聘礼忙碌。他总觉得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忍不住想起徐秋随,想起他最后凝视自己的目光。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但他也已不想回头了。再勉强下去,只不过是浪费彼此时间。而徐秋随离开自己以后,也会为别的美男子动心吧。 心里这么想着,便觉得有些不痛快。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自从徐秋随在他身边后,他几乎忘记了独自修炼是什么感觉。仿佛从一开始他就存在一般。 但这种平淡的关系,一千年一万年也是一样,并没有维持下去的必要。和柳姑娘即使只有百年的相处,也会成为他一生难得的记忆。 他对柳家谎称自己是游学的读书人,家中父母俱已过世,柳家对此深信不疑。 柳家住在城西比较偏僻的位置,是没落贵族之后,这或许是柳员外肯将女儿下嫁给一个普通书生的原因。 婚期即将临近,可是时不时地,他眼前会浮现出徐秋随最后看他的神情。 心烦意乱之下,他便去约柳姑娘见面。也不必让柳员外知晓,只从柳家的后门唤了丫鬟出来,递了口信,约了在柳家后院相见。反正柳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会结为夫妻。 第二次到柳家时,他却发现这个地方有些古怪的凄清之感。虽然到处张灯结彩,悬挂着大红灯笼,但柳家内外的人手少的可怜,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仆役而已。而这几个仆役都是一副凝重之色。 他在后门等了许久,柳姑娘才匆匆忙忙地出来,钗鬓像是匆忙插上,还有些乱,神色也很慌张。 "不知在下唐突前来,是否惊扰了柳姑娘?"柳姑娘扶了扶发钗,垂下衣袖道:"苏公子不必客气,是小女子傍晚身体微恙,所以早些睡下了,不知公子召我相见,所以略有匆忙,还请公子见谅。" "在下心里想着姑娘,所以就来了,打扰姑娘安歇,心下委实不安。姑娘若是身体不适,不如早些休息。能见姑娘一面,心里已是万千之喜。"苏湛缓缓说着,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柳姑娘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手。 "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柳姑娘的指尖微微一颤,垂下头,轻声到:"小女子的闺名不足挂齿,待到我们成亲后……自然会告诉公子。" 那手上微微带着汗意,想必是因为她生病发了虚汗,苏湛心中更增怜意,将送她回到柳家,看着她进门去,回眸朝他一笑。那腰肢极细,便如苏湛同类一般。 果然,他的口味还是更倾向于同类一些。 苏湛心中一片空茫,也不知此时去往何处,却见柳姑娘又折身出来,怯怯地道:"公子深夜前来,想必是未吃过宵夜,奴家到厨房盛了一碗莲子黑米粥,公子用过再走罢。" 苏湛地接过了碗,只见黑米粥黑不见底,汤色极浓,并且放凉了,看起来并不大好吃。 他心不在焉,看到柳姑娘满脸期望之色,便吃了几口。 一碗黑米粥还没吃完,他便觉腹痛如绞,浑身法力丝丝散尽,不由大吃一惊:"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柳姑娘尖叫一声,转身往门内跑去。他发足欲追,才走一步,便双腿一软,一头栽倒在地。"这妖怪法力很强,现在都还没有错过去,内丹定是有些年头,也不知道有多少用处。"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道士自远而近,走到他面前。苏湛此时还能勉强支持着不晕过去,发觉这声音熟悉之极,定神一看,这道士竟然是柳员外! "柳姑娘"此时勉强镇定下来,却仍然躲到那道士的身后,迟疑不定的看着苏湛,"道长,既然你已经拎了他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道士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包,递给她,"这是你的酬金,去罢!" 她此时哪还有羞怯之态,熟练地打开了小包,露出里面两锭成色极好金子和一小叠的银票,她脸上现出狂喜之色,向那道长敛衽一礼,笑吟吟地道:"多谢道长!"拿了钱,一扭身就离开了。 那道士踢了浑身无力只能软在地上的苏湛一脚,笑道:"怎么样?没想到你的未婚妻子竟然是名妓罢?可笑你竟对她你情我浓,妖怪就是妖怪,真是没见识,一个妓女就能把你迷得失魂落魄的。" 苏湛满腔仇恨之心,恨不得将这道士生吞入腹,却连法力也无法凝聚,他六百年的道行竟像是全都被禁锢在自己的内丹里,无法施展。那道士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不由得纵声大笑:"我本来还打算在半个月的喜堂上布下天罗地网,却没想到你这么早就送上门来!可惜啊可惜,丹炉还没到开炉的日子,还能留你半个月的性命……" 那道士再说些什么,他已是听不清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终于无力坚持,昏了过去。 第四章 囚居 苏湛醒过一焊,浑身酸软,几乎动弹不得,而身体已被打成原形。他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囚室,周围和顶上都是铁壁,只有囚室的一面是铁栅。铁壁上刻着禁制符阵,符阵上泛着微弱的金光,将他的身躯照得无所遁形。而唯一的出口只有铁栅,但铁栅上也贴着黄符,只要他试图碰触铁栅,便会被灼伤。 整个符阵紊乱无序,画符的人显然没有多大的本领,最多只有几十年的功底,比起他的本事,说是荧烛之光也是抬举。可是他竟然被在这里间简陋得可笑原囚室里。 人类果然是无耻的,若不是用这些下流手段,他又岂会上当? 苏湛开始时气得破口大骂,让那杂毛道士和他堂堂正正地比试一声,但四处寂静,只有长长的通道口传来他微弱的回音。 堂堂正正又能怎么样?他现在法力完全被限制在内丹里,那道士的一个符咒,便能让他无法翻身。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终于还是被徐秋随说中,他被人用计陷害,但却想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徐秋随的话如言在耳,他便已落入他人之手。 半个月以后,就是他的死期了。 该是说徐秋随一语成谶,是个乌鸦嘴么?还是应该后悔自己不小心,被人设了陷阱活捉? 他大骂之后纵声大笑,但笑到最后,却有悲音。 那道士不知他已能辟谷,仍旧让人每天送了饭食过来。送饭的人畏惧他,抖抖索索地将碗放在铁栅外面。第一次送饭来时,险些打翻了碗,后来发现他困顿地倒在地上,这才放心了些。 虽然可以从铁栅中取到碗,但已辟谷,又被徐秋随宠得很是挑食,普通的饭菜都吃不下,自然更是吃不下那残羹冷炙,想到自己竟是因为误食了那一碗黑米粥而被擒,心中更是忿恨,从铁栅的缝隙里伸了尾巴,连饭带碗勾起,砸到了那仆役身上。 那仆役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下次送饭来时,放置的地方离他又远了些。 那饭食十分粗陋,无非是一碗汤水,里面拌着剩饭剩菜,便如潲水一般,那仆役看他不吃,索性连饭菜也不送了,任那碗潲水馊掉。 这间囚室十分狭小,他的原形如今已有水桶般粗细,三四丈长,现在只能盘在一起,否则一不小心碰到贴满符咒的铁栅,就会疼痛不堪。过了几日后,他才能勉强凝聚一缕法力,幻化成人形,但略一分神,法力消散,又会在身上现出蛇纹。 原来失去法力后,要维持人形是这么的困难,也不知徐秋随是怎么办到的,两百多年,竟然从来没看到他有一次变成原形。 想徐秋随时,他不由得一阵心灰意冷。 他现在唯一不想见的人就是徐秋随。只要一见到了,就会想到自己做下的蠢事。可是现在他深陷牢笼,即使想见也是见不到了。 他的余生,只有不到三天。三天后就是他的死期。 早就没有了开始时的狂怒暴躁,此时的苏湛内心变得十分平列。他坐在牢里,想到的是自己六百多年的一生,这一生对于人类来说十分漫长,但是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修炼上,剩下的记忆,都和另一个叫做徐秋随的妖怪联系在一起。 如果徐秋随知道他被人所害,不知道会不会为他报仇? 大概不会吧,或许知道他的死讯,还会说一声"活该"。 你果然是活该罢,一股难以形容的发音涌上,让他心里一阵酸楚。即使徐秋随不会给他报仇,他也觉得,的确是有些对不起他。 眼中渗出陌生的酸涩湿润的感觉,他伸手一拭,看着指尖那迷茫了半晌,这才惊觉这是泪水。传说眼泪这种东西,只有上了千年的大妖才懂。他竟然提前了几百年,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苏湛。"一个清朗的声音自通道的另一端传来,声音再熟悉不过,竟是他多日不见的徐秋随。 苏湛随手擦干泪痕,看着徐秋随缓缓走了过来。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外袍,里面是一件绯红衣裳,重重叠叠的衣衫繁复华贵,衣襟袖口的花纹也是云纹正白色。长发用一枚白玉簪子束起,显得俊雅出尘。看到苏湛时,他的眸光便凝住了,脸上神色有些哀伤,但又像是欢喜。 "你怎么进来的?"看到徐秋随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食盒,苏湛便知道他只是来看望他而已,并不是救他出去。 其实仔细想想也是,他下的封印只有他自己能解开,徐秋随不可能冲开。而且如果徐秋随恢复法力,只需瞬间就能在他面前出现,不必走过来。 明知存在的种种不可能,苏湛仍然抱着一线希望,这种复杂的心情,大概只有临死之前才能清楚地明白。 他低声问:"你怎么来了,外面的不严么?" "外面守卫是不严,可是我也破不开你这里的符阵。"徐秋随走到铁栏杆旁边,放下食盒,"苏湛,我来看你的。你吃些东西罢!" 苏湛惨然笑道:"竟然被你说中了,我落到这般下场,你心里很是得意罢?" 徐秋随脸上又出现那种熟悉的无奈之色:"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苏湛此时虽然恢复了人身,但头发散乱,狼狈不甚,和徐秋随的闲适从容有着云泥之别。他看着徐秋随俊郎的容颜,心里不由一悸,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酸苦之意:"以前没见到你打扮得这么招摇啊!难道是另寻新欢?"他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说得如此伤人。本来能见到他已是意外之喜,却没想到自己的嘴巴像不受控制似的说出这种难听的话。 徐秋随看着他,神色复杂,不知过了多久才道:"我以为你一直不在乎我穿什么的。以前经常出入厨房,容易沾灰,所以穿着随便了些……" "你不必找借口了!不就是水性杨花么?想当年看我长得好看你就能倒贴过来,难保过几天你没有看到更好看的,现在不是正好?我死了,你就能去找别人了罢?"苏湛冷笑,"我还没死你就想贴过去了!你带的是断头鸡罢?巴不得我死得更早些!" 徐秋随脸上又青又白,看着苏湛半晌,才道:"这世上好看的人多的是了,我徐秋随要找谁没有,何苦要受你两百年的气?可惜我找另一个美貌的人容易,像你这种人脾气这么臭,却要找另一个像我这么爱你的,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苏湛神色一变,不由心中暗自想到,自己已是快死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再找一个人,似他这么爱自己。 当这个陌生的字眼闪过脑海时, 苏湛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陌生的疼痛,他凝视着徐秋随,许久没有说话。 徐秋随像是发现自己失态,低下头去,取出食盒中的酒菜,在两只杯子里各倒了一杯酒:"这次来是向你道别的,不是说了……要好聚好散的,还说那些气话做什么。" 他笑得十分苦涩,却让苏湛忍不住呆了一呆,忽然有种冲动想抹去他脸上的悲伤,但手一动,便又放回原处,心里冷笑一声。 即将生离死别,又何苦作此儿女情态?徐秋随原本希望自己能他一辈子在一起,如今自己的确算得上把一辈子给了他了,这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苏湛故作爽朗地一笑:"不错,我们做了两百年的夫夫,如今有你来给我送行,我还有什么怨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徐秋随,我祝你以后……觅得一个好伴侣。" 徐秋随斟了酒,苏湛便拿起一杯,一饮而尽,酒入口中,虽是佳酿,却尝不出味道,只觉得尽是苦涩。 徐秋随要再给他斟酒,却被他一把抢过酒壶,自斟自饮了起来。 徐秋随将两碟菜放铁里,说道:"别顾着喝酒,吃点菜。" 他只想借酒浇愁,并不想吃菜,但又不想拂了徐秋随的好意,伸筷夹了一块肉便吃。依旧是徐秋随的手艺,他吃了两百多年,总是不会错。似乎发现他的怔忡,徐秋随有些紧张,问道:"怎么?不好吃么?" 尽管食不知味,但这熟悉的口味却让有种说不出的温存感。不愿看到徐秋随的失望表情,他连忙颔首道:"很好吃。"完全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又怎么会不好吃。 徐秋随松了一口气,但却没多说什么,只劝他喝酒吃菜。 苏湛虽然奇怪徐秋随为什么不与他共饮,但想到徐秋随以后的日子还长,这些酒菜他有的是机会吃到,而且那个时候大概会有别人陪着他,甚至那个人比自己温柔体贴得多,他的心里便不由得一黯。 不知不觉,酒菜已一扫而空,满地尽是杯盘狼籍。 徐秋随轻轻说道:"也该是离别的时候了。以后……请多加保重。" 苏湛嘴唇动了动,终究无法说出让徐秋随忘记自己的话。他自己是没有以后了的,内丹被杂毛老道拿去,那老道一不做二不休,大概连元神也不会给他留下。但在徐秋随面前他也不愿意示弱。 就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或许是最美好的别离。 看着徐秋随淡然一笑,转身离去,苏湛忽然有种想让他回头的冲动。 此地一别,从此再也不能相见。 不知是不是苏湛的错觉,徐秋随的人影似乎有些飘渺,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想叫他的名字,想再和他说几句话,但就在他犹豫的顷刻之间,徐秋随已走了出去,一路之上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的尽头,苏湛忽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妖怪,就连彼此亲近之时,他也只顾着自己,从来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不是不了解,只是从来没有试过去碰触。 如果一切能重来,或许他会对他再温柔一些。 可是……又怎么可能重来呢? 就在他颓然懊悔之时,忽然感到身体里忽然涌出一股纯净的元气,冲击着他的内丹,他的法力竟然在逐渐恢复,并且恢复得越来越快! 他惊喜交集地看着自己的手,那手腕上原本已显出些许蛇皮,却已在慢慢复原。只过了片刻,他的法力就已恢复了七八成。 这是上天垂怜,还是那老道的法力不济? 狂喜之下,他也顾不得多想,满脑子都是报仇之念,摇身一变,化作原形,不顾困着自己多日的铁栅闪着金光,奋力一冲,仿佛摧枯拉朽般冲破了铁栅,飞出通道,只见阳光普照,连空气似乎为之一新。 他的原形乃是青碧之色,煞是好看,但如此巨大一条大蛇在柳家大宅飞舞,已吓破了不少人的胆子,纷纷跪在地上,哭嚎求饶。 他哈哈大笑,发现自己从囚室出来后,仍然在柳家大宅里。那些寥寥可数的仆役如今已做了道士打扮,原来这柳家大宅早就没人住了,这道士特意借了宅子,请了个勾栏女子来骗他。他在柳家大宅上下盘旋,大声喝骂,那道士看到他时,脸色大变,惊声到:"不是只有几百年的妖怪么?怎么会上了千年……" 他话没说完,苏湛的巨大蛇身缠住他的身体,慢慢勒紧,口中问道:"那女子在哪?" 那道士哆哆嗦嗦地道:"贫道如果……说了,大仙……大仙能否手下留情?" 苏湛朗声长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闻不到她的气味么?"他笑极是舒畅,浑然没去想自己怎么法力不但恢复怎么,还会比之前更为深厚,竟然连轻微的气味都能闻到。 那道士脸色大变,他也无睱去理会,张开巨口,将那道士生吞入腹。 胆敢设下如此毒计,也该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妖反噬。 巨大的蛇身的颈脖处鼓起一硕大的包,他拧身一转,只听蛇腹中响起一阵骨骼寸断之声,那道士已是不能活了。他又如法炮制,循着那勾栏女子的气味,飞到一座妓馆,将那女子生吞入腹。 当日小镇上看到他原形的少说也有上百人,吓破了胆后卧病在床的就有十几个人,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而那青碧色的蛇妖却再也没有在镇上出现过。 第五章 恋慕 那一天,苏湛在小镇上来来回回地寻了多次,却没再发现徐秋随的踪迹,他确定徐秋随已经不在小镇上了,不由有些奇怪。徐秋随身无法力,料想应该走得不快,也有可能他是用什么方法,避过了他的追踪。 徐秋随那么聪明的人,他当然是有办法的。想到又能见到徐秋随,苏湛从来没感到像现在这么欢喜过,明明还是过着以前的生活,陪着徐秋随修炼,然后吃饱睡觉,却觉得是世间最难得的快乐之事。只不过是一失一得,便让他完全换了想法,人生的际遇可谓无常,也难怪很多妖怪要在人间修行。 苏湛没找到徐秋随,于是回到曾经共住的房子里,却见木屋的符阵还在,门也紧闭着,像是很多天都没人居住。 难道他真的是另寻新欢,那新欢将他带走了?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如果不是有了新欢暗中相助,徐秋随应该没法去探监,更没办法将他从牢里救出来。 能在无形之中出手救人,这人的法力已是深不可测,大概只有仙人才能办到。 可是……可是徐耿随怎么可以和别人在一起?想到他被另一个人抱着,苏湛便觉得五内俱焚,再也坐不下去,于是在灵山中到处那寻觅。没头没脑地寻觅了几天,才想到徐秋随也许是生他的气,不愿见他,回终南山了。苏湛上了终南山求见徐山主,可是终南山上上下下的妖怪一口咬定,自从两百年前就没再见过徐山主。 他疑心是徐秋随躲藏起来,不愿见他,于是悄悄潜上山去,直将终南山翻了个底朝天,却仍然没找到他的踪迹。而终南山上上下下的妖怪,谁也没发现他的潜入。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内丹比原来大了许多,几乎有一千多年的道行。如果只是为了救人,完全没必要白送几百年道行给他…… 隐隐的猜测让他有种突如其来的不安,他几乎是瞬间就已回到那间困了他十二天之久的囚室。 自从囚室里出了一条巨大翠青蛇,再也没有人敢进来探视。符阵破坏后,光芒消失,整间囚室暗无天日,但他能在黑夜中视物,自然看得到那满地的杯盘狼藉中,零落的鼠骨。 徐秋随!你这个疯子! 几乎是从心底嘶吼出来,他双膝软倒,跪坐在地上,用手去掏自己喉间那曾经吃下的酒菜,血为酒浆,肉为佳肴。 他不敢想象自己那顿到底吃了些什么。心里像是塌陷了一块,他颤抖着手,把地上的骨头拾起,用帕子包住了,眼泪忽然狂涌而出。 他想起那一天,徐秋随来看他,殷殷嘱咐他要保重,那一字一句此时回想在耳边,他说……再也不会有人似他这么爱他…… 是啊,不仅没有人类会像他一样,就连妖怪也没有这么做的。这个疯子,竟然用这种手段离开他! 他想呕吐,却因长久未曾进食,只能呕吐出酸水,双腿化为蛇尾,瘫软在地上,不能站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看到他,他的影子会这么飘渺,仿佛风一吹就散,原来那本来就是他最后凝聚的一缕魂魄。 "徐秋随,你得逞了,我永远不可能忘记你。你得意了吧!你说话啊!说话啊!"他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碎骨,碎骨透过帕子刺入掌心的肉里,洇出鲜艳的红色。"你是说喜欢我么?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连骂都不骂我一句?"如果当初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指责自己的话,或许自己会他好好地道个歉,为自己从来没有温柔地对过他,为自己没有心疼过他,为自己狠狠地伤了他的心。 可是现在都晚了。即使他有千年道行,却已再回不去当年,为曾经做过的错事弥补一二。那些少年时有过的幼稚、冲动、嫉妒一一退去,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是那个人却已不在原处等他。 他是等得太久了罢! 两百多年的苦心和痴恋,换来的却是自己绝情的离去,也难怪他会情愿一死。 他抓着碎骨,往压在自己心口上,似乎这样就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似乎这样就能再一次抱紧他,不让他离开。 "秋随……秋随……我们回家罢!"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地拾了碎骨,回到北山的木屋里。他怕徐秋随的魂魄如果回来后找不到他,又会胡思乱想了。可是他足足等了一年,也没等到徐秋随回来。 唯一的期望也只剩下绝望——魂魄不见,那自然是转世去了。可是天下之大,又如何找得他?即使能找得到他,他也已经忘了他了。他想了千万遍,见到他时,必然要责问他为何要转世,为何不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可是他在人世中,寻了一百余年,也未曾见到转世的徐秋随。 再一次回到木屋,木屋里仍然寂静得可怕,没有温言絮语,没有温柔的注视,自然也没有他费心为自己做饭菜…… 他坐在房里,想到当年和他曾在河里捞鱼,晚上点了许多彩色的灯笼挂在木屋里,徐秋随在屋里为他们的晚餐忙碌,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快乐的日子,他却从来没有珍惜过。 也不知坐了多久,外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徐山主在么?老身路过终南山,本想看望徐山主,听说徐山主在此地,特来相见。" 苏湛听到有人叫徐秋随,便恍恍惚惚地走出门外,只见外面站着一个衣饰华贵的老妇人。拄着一根赤金龙头拐扙,身边带着两个女童,梳着双髻,十分秀丽可爱。 那老妇人看到他时,皱眉说道:"你就是北山主苏湛么?怎么一股死气,秋随怎么看上你的?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让徐山主来见我,就说是当年旧人求见。" 苏湛苦笑道:"他被我害死了……你杀了我,给他报仇罢!" 这一百多年来,他无一日不存着死念,总觉得在世上的每一天都会让他痛苦,可是想到秋随转世后还会出现,便又忍不住却寻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几乎已将他逼疯。可惜能修成妖怪的,都有非同寻常的精力,他只能清醒地回想着和徐秋随在一起的一幕幕,清醒是记得,他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从来没有真正的开心过。 老妇人脸色一变,低下头去掐指一算,脸色登时难看之极,举起龙头拐扙,便向苏湛砸去:"我打死你这个孽障!" 苏湛闭目待死,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有一种活着,比死更痛苦。或许死去还是解脱。 过了良久,拐扙还没落下来,他疑惑地睁开眼睛,只见那老妇人冷笑道:"他既然苦心救你,就让你活着罢,我也不想他在尘世还不安心。"她顿了顿拐扙,沉声道,"咱们走罢!" 两个女童脆生生地应了,扶着老妇人便要离去。 苏湛知是高人,慌忙跪了下来:"恳请婆婆指点,告知我家娘子下落,晚辈感激不尽!"那老夫人挖苦道:"你们既然结成了夫妻,自然同修过千里同心诀,他的下落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么,何必还要问老身!" 双修的伴侣自成亲之日始就会修行千里同心诀,只要一方有不测,都能立刻知晓,千里驰援。苏湛嘴里尽是苦涩之意,低声道:"是我不好……我们没有拜堂,也没有修修过千里同心诀……" 老妇人也不多话,转身便行。 "婆婆!婆婆!"苏湛大急,叫道:"苏湛恳请婆婆指点!" 老妇人不再理他,带着两个小童,腾云而去,瞬息之间已不见踪影。 苏湛满心绝望,老妇人决绝离去,他又不知道她的住处,要找她无疑大海捞针,这唯一的希望也已断绝。只怕他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徐秋随。 不知何时,夜幕降临,夜风吹树林,发出呜咽的声音,恍惚间,他似乎听到秋随在低语,但仔细听时,却又完全听不到了。 他微微一笑,伸手按住自己仿佛死灰般的心口处,那指甲已长久不打理,足有半寸长,刺入心口时,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如果浑身血液流尽,不知会不会死? 他感到自己的整只手掌被自己的血慢慢浸湿,不由得低下头去。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冷血的,但竟会感到温热。 如果说给秋随听,他会不会相信呢? 可惜这个疑问,却是没人给他解答了。他低低一笑,渐渐陷入了昏迷。 迷茫中,他似乎来到了一座仙山,遍山都是云雾。他大声喊叫秋随的名字,却连回音都听不到,竟是不知这片仙山到底有多大。 "叫什么叫?"那威严的老妇人在他身后出现,脸上尽是怒意,"徐山主不在这里,我召你前来,是让你去寻他,不是让你在这大呼小叫的!" 狂喜涌上苏湛的心头,他急急道:"多谢婆婆!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那老妇人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不想告诉你,但这一百多年,他已转过一世,却是几十年孤独终老。如今他又是那般模样……唉。" "他还记得我?"干涩的声音从他喉间吐出,他希望徐秋随不要忘记他,可是更不想他还记得那些痛苦的过去。 "你想得到美!他转世为人,怎可能还记得你?你听好了,要是胆敢对他不好,我必取你性命!" 苏湛自然是连连答应,老妇人耳提面命了一番,这才告诉了他。 ★ ☆ ★ 江上烟波飘渺,一片风平浪静。 苏湛做了书生打扮,却没有遮掩自己的容貌,路过渡头看到他的人都不由向他回望,他也浑不在意。 一百多年都等过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可是越是要到相见之时,越是忍不住紧张。他担心秋随已有了意中人,担心秋随变了喜好,对他避而远之,又担心自己是千年大妖,秋随转世成人,会不会嫌弃他。 将这些担忧了想了百八十遍,才看到远远来了一个少年书生,约莫十七八岁,相貌平平,可是举手抬足间,却让他觉得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苏湛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走上前去问道:"敢问兄台……可是姓楚么?" 那少年书生看到他容貌俊美,竟似呆了,让他不由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正要说话,那书生已垂下头去,连连道歉,这才说道:"正是姓楚,名秋随,不知阁下是……" "在下苏湛,幸会。"苏湛颤声说着,无法克制自己的激动,拉过了他的手,握在自己怀中。 无比真实不过,的确是他了! 秋随,秋随,我的秋随!心里仿佛呐喊了千遍,秋随却是惊讶地抽回了手:"苏兄,你……" 他的激动像是吓到了秋随。苏湛低下头,看到他手背上被自己的指甲不小心划伤的一个伤口,那里正有一串血珠微微渗出。 他抓住了秋随正要挣脱的手,低下头去,舌尖舔去了血珠,动作极为缓慢温柔,低声问道:"对不起,是不是……很疼?" 这句隔了一百多年才说出口的话,却让对面的人充满了尴尬和疑惑,过了许久 ,才安慰他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楚兄弟这是要去哪里?或许我们可以同行吧?"他的脸上现出迷人的微笑,仿佛梨花初绽一般,让人目眩。 他知道自己是找到他了,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光阴虚度,不会再让他有一点伤心难过。而之一次,他会求他做自己真正的恋人,生死相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