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女配(穿书)》作者:月半弯 文案 一朝穿书,叶庭芳成了被主子责罚丢到山庄里劳动改造的婢女小可怜。 主子厌弃,庄头欺辱,本以为自己苦哈哈,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小可怜其实是拿了躺赢剧本的相府千金…… 至于那个悲惨处境中,性格温顺、乖巧听话的亲亲爱人,不过分别了数日,怎么再次见面,竟摇身一变,成了执掌锦衣卫、焰卫司的烈国第一杀星、能令小儿止啼的活阎罗…… 阅读指南:本故事纯属虚构,不喜请点叉,不接受任何ky,谢谢各位体谅 内容标签: 女配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庭芳 ┃ 配角:幻言新文《穿书之花瓶女配开挂了》热更中 第1章 穿了 “……还真是身娇体软啊,一个婢女罢了,竟然还真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了,坐牛车过来都会晕……” “……就是,主子怎么扔了这么个娇贵玩意儿过来,这能帮着干什么啊?” “你别说,这长得还真好看……” “不是长得好,能被她爬到主子身边侍候?可有一样,长得好也不能当饭吃!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没点儿眼力劲,得罪了主子身边得用的人,还想和从前一样吃香的喝辣的,那不是做梦吗……赶紧的,弄盆水泼醒她……庄子里事儿多着呢……我可没空和这么个小贱蹄子磨叽……” 叶庭芳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下睁开眼,正对上一个穿着灰布褂子的五十多岁的婆子。 婆子长着一张马脸,面目黧黑,嘴角深深的法令纹昭示着绝不是那等绵软的性子。一双老鼠眼儿,瞧着叶庭芳时闪着幽光…… “呸,”看见叶庭芳睁开眼,婆子啐了一口黄痰,“倒是个精刁的,这边儿一说泼,就醒了。” “这……” “是哪儿”几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一个包裹就丢了过来。这个身体实在有些娇弱,叶庭芳差点儿又被砸晕过去—— 半路上醒过一回,可黄土路太过坎坷不平,牛车又不是一般的颠簸,更别说还有初到异世的茫然,还没到终点站呢,叶庭芳可不是又昏过去了! 之前还以为做梦呢,可对着马脸婆子和旁边贼眉鼠眼瞧着自己时眼里全是色眯眯神情的汉子,叶庭芳往后瑟缩了一下,更是无比确知,自己是真的穿了。 一时真是后悔莫急。话说自己不就是放纵了一回,熬夜看了本小说吗,怎么能这么容易就猝死呢? 猝死就算了,竟然还一睁眼,跑到古时候不说,还在别人身上还魂了。 好在她上一世就是孤儿,从来自诩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就如同不择地而生的野草,给条石头缝,也能钻出一点绿来,生命力那真不是一般的强悍,不管被老天爷扔到哪儿都能活下去。 眼前这两人明显对自己这具身体有敌意,这会儿最要紧的还是小心做人,别被抓住把柄,再给打死了就好。这么想着,赶紧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神情。 那张婆子却是嗤之以鼻: “……我也不是那黑心肝的,你在府里偷奸耍滑也好,想要爬主子的床被踹下来也罢,都和我没关系……只一样,国有国法,庄有庄规,这庄子是我家老头子和我做主,我家老头子姓张……你叫张伯就好……” 说着,又瞄了眼叶庭芳猫一样分外灵动的眼睛,只觉格外厌烦—— 眼前这只怕不是狐狸精托生的吧,那叫一个勾人,怪不得差点儿爬主子的床成功: “都到这儿了,还发骚呢!我跟你说,没我的允许,别往我家老头子,不对,庄里的男人,你都不许往跟前凑……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上,就得按我的规矩办事……” 说着,又呵斥旁边神情猥琐的男子: “张锁,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挑你的水去!” “水我待会儿就去挑。”那个张锁口里应着,脚下却不动,一径笑嘻嘻的上下打量叶庭芳,“这不是新来个妹妹吗,人家初来乍到,咱们庄子又大,转晕了怎么办?娘歇着,我领妹妹去转转……” 一声声的妹妹,叫的叶庭芳直想吐,只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出息的东西,她算哪个牌位上的,也值得你上赶着侍候?”张婆子就有些着恼,看叶庭芳的神情更加憎恶,“还有你,想找打不是?我这头才说过,转脸你就想勾引男人?不勾人你就活不下去是不是?” “庄子里不养千金大小姐……每天卯时前要起来,分给你的活计要做好,还有我们一家的衣裳也归你洗……用心做,不然就没饭吃……庄子里可没人伺候你,自己吃饭自己做……头天晚上,来我这儿领第二天的粮食……一天两餐……” 说着,手在桌子上猛一拍:“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滚!你的房间在西南角那儿,往后走,最里边那个小院子……” “你去收拾收拾,过了晌,就过来干活……” 叶庭芳依旧有些昏昏沉沉的,可被张锁露骨的眼神盯着,只觉浑身不舒服,听张婆子这么说,赶紧抓着包裹,逃也似的的从房里出来,被冷风一吹,脑袋才渐渐清醒过来—— 外边柳树刚鼓苞,可这倒春寒的天气,还是让人直哆嗦。 又在地上躺了这么长时间,真是手都要冻僵了。 抖抖索索打开包裹,里面的东西明显被翻检过,不是原主,叶庭芳也不知道里面原来都有些什么,只胡乱抽出件茜色夹袄,裹在身上。 她人本就苗条,这么一裹紧,更显得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再有原身之前的习惯,走起路来袅袅娜娜,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儿道,以致后面跟着探出头的张锁登时看直了眼,抬脚就要跟着出来。 却被后面的张婆子直接揪住耳朵给拽了回去: “你给我回来!” “娘,娘——”张锁疼的“哇哇”直叫,“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张婆子伸出手指,在张锁脑门上用力点了几下,“你是猪脑子吗!你看着那小娘子长得好,主子就看不到吗?这会儿倒是落势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能起来?敢动主子的东西,你有几条命也不够霍霍!” 张婆子这么一说,精、虫上脑的张锁终于找回了些理智,却明显还有些不甘心: “娘不是说,咱们这庄子鸟不拉屎的,主子说不定早把咱们给忘了……” “说你是猪就是猪!忘了还能把人送到这里来?” 这么说着却也有些讪讪然。 他们这个农庄是在深山里,主要是帮主子照管山上种的果子。之前主子没有从宫里挪出来时,自然也没办法过去孝敬。得的果子什么的,张家除了吃之外,就给拿到山下买了,日常生活虽然不算十分富裕,可加上领的月钱,倒还算滋润。 时间久了,张婆子就有些膨胀了,把自己看成了庄子的主人…… “那不是郑管事也说,这丫头是个不消停的,让您好好管教的吗……”张锁还有些不服气,“这女人啊,娘您是不知道,再烈性的,弄几回……保管叫她干啥就干啥……” 这话一出,吓得张婆子一哆嗦,脸色儿都变了: “主子的女人你也敢想,你不想活,还想带累的老子娘跟你一块儿死吗!” “那不是主子不要了吗!” “郑管事只说让娘好好管教,让她驯服些,可没说主子不要了!你看她那张狐媚子的脸,女人瞧着都稀罕!这会儿一时犯了错,被扔出来,谁知道什么时候主子又要让她回去?你没看她那包裹里,竟然还有些金银细软,不是心里还有她,会给她这么金贵的东西?” “……我这会儿怎么给她苦头吃,有主子的吩咐在前,怎么都少不了一个‘忠’字,就是这丫头回去,也不敢说我半个不好!” “可你要是把主子的女人给睡了,信不信主子能让人把你老子娘和你一刀一刀给活剐了?” 张锁被张婆子的话吓得一哆嗦,缩了缩脑袋,虽然不甘心,却也明白,张婆子说的有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这会儿不动她成了吧?可一样,娘,要是过个半年三五个月的,主子还想不起她,肯定就是把她给忘了,那时候,您可不能再拦着我了……” “成,到时候,娘遂了你的心意就是……只要你婆娘愿意,就是收到房里当妾也成……” “还有,我跟你说啊,那个小贱蹄子住的院子,听你爹说,那个院子里死过人,还不止一个……”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娘您别说了……”张锁就有些发毛,“您不是说家里这段时间闹黄鼠狼吗,我提完水就去支上夹子……” “你赶紧去。”听张锁说要去办正事,张婆子也不再啰嗦—— 这几天家里闹黄鼠狼,每隔一日,总要被拉走两三只,找到后都是,除了一堆鸡毛,被吃的什么都不剩了。把个张婆子给气的,一下买了好几个打黄鼠狼的夹子,倒好,一只都没抓到过。 …… 叶庭芳自然不知道,那对儿母子竟然在房间里嘀咕这些。 还有这具身体,之前真是丫鬟,而不是千金大小姐?走这么几步路罢了,就开始气喘吁吁。 好容易穿过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到了一个破败的院子前。 和前面那些低矮的房子相比,院子里的茅草房更显简陋,推开来,一股霉气铺面而来,也就靠墙那里地上的扔了几块儿木板,木板上垫着些干草,明显就是床了。至于其他地方,却是被大大小小乱糟糟的柴禾和杂物给占满了,简直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叶庭芳是个爱干净的,即便身体太弱,恨不得直接躺下去睡他个天昏地暗,可看到屋子里的情景,却是浑身不得劲。好在茅草房虽然破,可好好规整一下,还是能留下一半的空间。 叶庭芳略略喘息了一下,把裙子下摆撩起来掖好,又找了块布,把头裹起来,就开始规划房间。 没用的废旧东西扔到外面,柴禾一根根码好,抱到靠西的墙边摆放整齐…… 这些活看起来不重,奈何这具身体却吃不消。叶庭芳只得干会儿,歇会儿,蚂蚁搬家似的一趟趟来回穿梭。 眼瞧着就剩角落里一堆枝枝叶叶的东西了,叶庭芳刚要上前,视线突然一滞—— 枯枝败叶的下边,散落着些鸡毛,鸡毛的下面,怎么好像还有一只脚? 看脚上的鞋子尺码并不算小,分明是成年男子的脚。 第2章 大魔王 叶庭芳只觉整个人都僵了。慢慢往后退,摸到刚才特意拣出的一根拿着揍人很趁手的棍子,紧紧抓在手心里。 可等了会儿,那只脚却是一动不动,连带的那堆枝叶也是一点儿起伏都没有。 叶庭芳头皮都有些麻了——难不成,这下面,其实是个死人?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一觉醒来,被丢到古代也就算了,还一来,就是个被主子扔到深山里受罚的丫鬟,被个色狼给盯上、住小破屋、受冷风吹,也忍了,倒好,还给弄了个死人出来。 好一会儿才做好心理建设,叶庭芳抖抖索索上前,用棍子在那只鞋上小心捅了捅,没动静。力气加大些,再捅了捅,依旧没动静。 叶庭芳确信,这是真的死了。 这该死的古代。人死在这里也不知多久了,都没人发现吗? 有心跑出去叫人,可想到刚才那对糟心的母子和那个张锁色眯眯的眼神…… 罢了,还是靠自己更安全些。 丢掉棍子,先双手合十对着枝叶堆拜了几拜,这才小心的一点点把混杂着鸡毛的枝叶挪开—— 人死为大,这人独自一个,孤零零死在这里,也是个可怜人。 一点点的清除掉上面的枝叶,等看清楚那个侧躺着的身形时,却是又惊了一下。之前光看脚上的鞋子,还以为是个少年人呢,可现在看缩在长长大大衣服里的小小一团,分明也就是个五六岁的娃娃罢了。 叶庭芳是孤儿,刚出生就被父母丢在孤儿院大门口。孤儿院里从来都是大孩子照顾小孩子。叶庭芳又是个懂事的,会走路就会领着其他小朋友玩,也最见不得这么小的孩子就早早故去。 一时只觉胸中酸涩不堪——果然世间是不平等的,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可怜人。看小孩子的模样,应该是天气寒冷,父亲把衣衫和鞋子都给了他,可结果却依旧没留住这条幼小的生命。 当下手上动作更加轻柔,等把所有的枝叶清理干净,叶庭芳半跪下身形,小心的把趴在地上的孩子翻过来,入目正瞧见一张遍布伤痕的小脸儿。 小孩子皮肤很白,睫毛也很长,鼻梁高挺,即便是双眸紧闭,却也能想象出来,活着时该是多漂亮的一个孩子。 可也正是因为这个,让他脸上的疤痕也就更加可怖。 甚至因为衣服太过宽松,叶庭芳这么把人一翻过来,松垮垮敞开的衣领下,孩子胸口处也露出一道道交错的疤痕。 这是碰见了强盗了吗?不对,这孩子身上,不但有新伤,还有旧伤,怕是生前受尽凌虐…… 叶庭芳一时难受的不得了,只觉得心都是抖的。好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握住孩子的手,嘴里喃喃着: “好孩子……那些害了你的人,将来一定会下地狱……天堂里没有疼痛……” 下一刻却是一僵——怎么握着的这只小手,好像动了一下? 太过激动,叶庭芳几乎要屏住呼吸,一点点靠近孩子的脸,伸出手指头去探孩子的鼻息——虽然微弱,可孩子真的还活着! 叶庭芳顿时欣喜若狂,忙抱起孩子,触手处只觉和抱了一块儿寒冰相仿。 顾不得疑惑,这样的天气为什么还会冻死人,叶庭芳第一时间把人搂在了怀里,又勉强抱起孩子跌跌撞撞的走回那堆柴草旁,把包裹里所有的衣物都拿出来,全裹在孩子身上,然后把孩子一整个抱进自己怀里。 “宝贝,别怕啊,姐姐在呢,姐姐给你暖暖……”她这边忙活着,浑然不知,怀里的孩子竟然缓缓睁开眼来,飞扬的凤眼里,却有一抹戾气一闪而过。 叶庭芳忽然察觉到一阵寒意,下意识低头,正对上孩子冷冰冰的眼神,激动的都快要哭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宝贝你终于醒了!” 虽然孤儿院里的孩子都是被抛弃的,可院长杨妈妈却要求年龄大的孩子叫年龄小的孩子“宝贝”—— 即便被所有人抛弃,你们依旧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 至于说孩子那没有一点儿人类感情的眼神,要是其他人见了,或者会以为这孩子性情凉薄,要么讨厌要么害怕。叶庭芳却是非常理解—— 但凡是年龄大些到孤儿院的孩子,因为已经懂事又被抛弃,或者之前受了太多苦,没有感受过爱,早已对周围失去信任的情况下,可不都是这样的眼神? 这孩子或者之前应该也是被父母珍爱的,不然也不会把所有的衣物都套在他身上,可从他身上遍布的疤痕来看,怕是受了比叶庭芳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多的苦。 会对同类敌视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叶庭芳丝毫不以为忤,脸上笑容不但没有被吓回去,反而笑的更甜,这具身体的声音也很娇柔,这么压低音量,听着更像抹了蜜一样: “宝贝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叶庭芳,叶是叶子的叶,妈妈说我过去的时候,正好是花开满院的时候,她很喜欢的一首词的词牌名也叫满庭芳,就给我起名叫庭芳……” 叶庭芳被扔在孤儿院门前时,上面就留“叶”这个姓,却是连名字也没有。 叶庭芳的命运可不是也和叶子一样,随风飘零? 这会儿骤然来到异世,正自栖栖遑遑,突然就在蜗居的简陋草屋内捡到一个孩子,叶庭芳竟然有些庆幸。 小孩子始终面无表情冷冷淡淡,叶庭芳就想逗逗他,手拖住腮,做了个小猪脸的模样: “唔,宝贝看看,姐姐漂亮不漂亮?” 这么搞怪的模样,要是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早咯咯笑着说“漂亮”了,怀里的孩子倒好,却是始终表情冷凝,看叶庭芳的眼神,活似看一个智障。 到最后,甚至还闭上了眼睛,明白无误的表明了什么叫拒人于千里之外。 刚到孤儿院的孩子都是这样,叶庭芳倒也不是非要勉强孩子说话的意思,只是想要多说些话,好减少孩子的恐惧。 看孩子闭上眼,就有些害怕,忙抖抖索索都把手指再次凑过去,颤声叫着: “宝贝,宝贝你醒醒……” 孩子明显有些不胜其烦,简直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叶庭芳—— 哪里冒出来的不知死活的臭丫头!不是昨天晚上刚生吃了只鸡,这会儿懒得动弹,非要留下她一只胳膊不可。 叶庭芳就有些莫名,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怎么觉得小家伙看自己那一眼,和看什么吃的食物似的啊…… 这么一想,又有些失笑。这是骤然穿到异世,脑袋都有些不正常了吗? 转而低头,心疼的看着孩子脸上的伤——脸上尚且有这么多深深浅浅的伤口,身体上怕是更多。 可孩子抗拒的样子,怕是不会让自己看。 而且这孩子也太瘦了,虽然方才抱着,觉得体重也不算轻,可隔着衣物却能感觉到,孩子身上全是骨头,简直有些咯人。 而且抱了这么久了,孩子的身上始终冷冰冰的,叶庭芳本就怕冷,这会儿抱着个冰块,更是逐渐开始打哆嗦。 是不是发烧了?不然怎么一直这么冰? 叶庭芳低头,轻轻把额头和孩子的贴在一起,不但不热,竟也和身上一般,冷冰冰的。 浑然不知,就在叶庭芳低头那一刻,孩子垂在旁边的手上凝聚成一团恍若实质凌厉无匹的劲气。 却在触及那久违的温热的还带有丝丝甜香气息的光洁额头时,身体僵了一下,劲气跟着消散开来,被这股杀气波及的稻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碎成了齑粉…… 叶庭芳抬起头,却是有些心慌—— 这孩子也不烧啊,怎么就会浑身没一点儿热乎气呢?不是感知到鼻尖的那一点儿气息,真是和死人也没多少区别了。 还有他身上的伤…… 叶庭芳探手,微微撩起一点衣襟,果然见到一道横贯肚腹的伤口,旁边还有干涸的血迹。 还想再看,怀里的孩子却是再次睁开眼来,即便有些迷茫,却依旧冰冷慑人,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叶庭芳却只觉得心痛——不过一个孩子罢了,到底被人伤成什么样,才会连伤口都不愿别人看见。一边温柔的轻拍着孩子,一边柔声道: “宝贝,不怕啊,姐姐看看你的伤,宝贝真勇敢,受伤了也不怕痛呢,比姐姐可强多了,姐姐流一点儿血,都会哭的死去活来……” 这话倒不假,叶庭芳总觉得自己对疼痛格外敏感些,别说大的伤口,就是一点儿小伤,都会疼的浑身哆嗦。 也因为这个,瞧着孩子这一身的伤,叶庭芳觉得自己都开始痛了。 “他们怕是一会儿就会让我做工了,宝贝你先躺会儿,我去帮你烧点儿热水,再看看,能找到什么吃的不能……” 这么说着,忽然想起,好像那个包裹里还有个小纸包…… 忙打开看了,还真是一块儿碎了的点心。虽然已经烂成渣渣了,可好歹也是口吃的不是? 甚至叶庭芳自己看着,都觉得有些饿了。 一只手换了个姿势,让孩子躺的更舒服些,另一只手则撮了些点心,送到孩子唇边:“来,宝贝,啊,吃一口好不好……” 孩子的视线在叶庭芳手中的点心上停了片刻,却是随即转开,根本没有张开嘴巴的意思。 这个孩子不会是傻的吧?叶庭芳就有些发愁——好像从孩子醒来,就一直不说不动,即便眼睛偶尔睁开,也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现在更好,连让他吃东西,都不肯张嘴。 可身上这么冰,天气又冷,一点东西也不吃的话,怎么受得了? 当下把头又往前探了一点,努力和孩子的视线持平: “宝贝,跟着姐姐做动作好不好?啊——” 努力做了个张大嘴的口型。 怀里的孩子被迫和她眼对眼,正对上一张笑靥如花的美丽容颜,木沉沉的视线却依旧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甚至细究的话,倒分明是觉得叶庭芳有些蠢…… 第3章 傻子 叶庭芳却以为孩子没看懂呢,又耐心地一再不停张开嘴巴…… 第四次张开嘴巴时,肚腹中却是传来“咕噜”一声肠鸣…… 叶庭芳下意识低头,后知后觉的发现,那声肠鸣是自己发出的,苦着脸抱紧了孩子: “还真是,好饿啊……宝贝你吃一口好不好,你不吃,姐姐吃的话,真的好有罪恶感啊……” 怀里的孩子却依旧充耳不闻,根本一动不动。 叶庭芳肚子又响了一声。只相对于饥肠辘辘的自己,孩子无疑更需要这点食物。看张婆子的意思,今天不见得会给自己吃的。不确定能不能找回吃的东西前,还是把这点儿点心留给孩子好。 只叶庭芳以为自己很坚决,她那双漂亮的猫一样的眼睛,却无疑清清楚楚的写着“饿,想吃”这样的字,配上她美丽的脸庞,真是要多软萌有多软萌。 孩子的眼眸闪过一丝讥诮,就在他以为叶庭芳会狼吞虎咽的把手里的东西给吃掉时,叶庭芳却以最快速度,把手里那点儿点心又放进了纸包里,为了压制自己想吃的欲望,就闭着眼睛不去看那纸包,嘴里更是孩子气的低声喃喃: “宝贝放心,姐姐是个大人了,姐姐才不会偷吃……” 也不知是保证呢,还是用来做自我约束的。甚至说这句话的同时,又一声响亮的肠鸣响起。 孩子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愣怔,却是很快又恢复了冷冰冰活死人一般的样子。 既然孩子醒过来了,而且能睁开眼,叶庭芳一颗心好歹放下来些。想了想,又觉得孩子不肯吃东西的话,怎么也得喝些水吧? 说干就干。 叶庭芳抱起孩子,半跪着把木板上的干草堆整理好,又单手拽出包裹里一条薄薄的被褥扑在上面,又把另一条明显是盖得也依样铺好,然后拉起一面被角往上一折再朝上一叠,很快就叠好了个严严实实的被窝,单手抱着孩子的头,把之前裹在孩子身上的旧棉背心取下来,叠成枕头的样子,搁在孩子颈下,一个暖暖和和的被窝就叠好了—— 之前在孤儿院时,每到冬日,叶庭芳就会和院长妈妈一起叠这样的被窝,让孩子们能不受冻之外,还可以把头露出来,看其他孩子表演节目。 即便怀里抱得孩子稍微大了些,可那么多年的手艺了,叶庭芳还是蛮自信的,觉得自己真是叠的又快又好,手艺一点儿没有退步。 帮孩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躺卧姿势,叶庭芳半跪在被窝前,身子前倾,在孩子唯一没有伤口的额头上热热的亲了一口: “宝贝先睡会儿,姐姐去给你烧点儿水……” 直到触及那温热的唇,孩子才察觉发生了什么,眼睛忽的睁开,表情一瞬间竟然有些狰狞—— 要是往日跟在身边的人,看到他这个模样,早吓得跪在地上求饶了。 叶庭芳却是浑然不觉,甚至做了个鬼脸: “唔,宝贝真香……” 这样胆大到匪夷所思地步的小姑娘,根本就是孩子平生所仅见,太过意外,再次凝聚起来的冰冷杀气和被人戳了个洞的气球一样,“噗”的一下,又散了。 叶庭芳哪里知道,就这么片刻间,已经在鬼门关那儿逛了好几圈? 逗完孩子后就想起身,不想却是乐极生悲,腿一软,又坐了下来,为了怕压到孩子,叶庭芳忙尽力往旁边倒,膝盖处正好磕到床板那儿,等意识到对疼痛的敏感竟然也跟着自己过来了,叶庭芳眼泪早下来了。 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又觉得有些丢人,努力想要止住,可眼泪好像有自己的思想一样,竟是怎么也止不住。 虽然因为担心会吓到孩子,叶庭芳努力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可泪水扑簌簌落下的样子,瞧着更加惹人怜爱。 孩子狰狞的视线正好看过来,看着叶庭芳的眼神越发茫然—— 自己这样人人畏惧的魔鬼,这女子却是丝毫不怕,倒是会因为撞了一下,就哭成这样,所以面前这个,真是个,傻子吧? 好一会儿,叶庭芳才完全止住泪水,又揉了揉腿,勉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要出门时又想起什么,回身搬了些柴禾,垒在窗户那儿,好遮住稻草堆上的孩子—— 孩子既然差点儿死在这里,都不敢出去,可见要么是受的伤和张婆子一家有关,要么是之前已经找张婆子一家求助过,却被拒之门外…… 既然如此,为免横生枝节,还是不要让人发现孩子的好。 她这么老鼠似的窸窸窣窣搬运个不停,孩子躺在被窝里依旧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倒是叶庭芳出门的时候,才又睁开眼睛,冷冷的视线一直追着外边的叶庭芳…… 刚才来时没注意,这会儿叶庭芳才发现,许是山里土地不值钱,不但农庄不是一般的大,就是自己独居的院子,也很宽阔。 靠着东墙那里,有一个露天的灶台,虽然已经塌了半边,凑合着应该还能用。 灶台边搁着一口锅,一个木桶,两个陶瓮,还有两个黑色的瓦碗…… 只院子里却是没有汲水的地方。 估摸着这里的人应该吃的是山泉。 叶青走过去瞧了瞧,桶里果然是空的。好在走出院子,倒是听到泉水叮咚的声音。 想着那张婆子说不定很快就会让自己过去干活了,叶庭芳不敢耽误。提起水桶,又拿起那个脏兮兮的锅,循着水声找了过去。 走了一二百米,果然瞧见一道山泉。 泉水清冽,瞧着水质还好。叶庭芳本来还想再往上游去些,却隐约听见有脚步声,担心会碰到那个张锁,叶庭芳赶紧刷干净锅,然后打了桶水,想要提起来时,却好险没栽进水沟里。 没奈何,只得又把桶里的水倒进去一半。可别看只剩半桶水,叶庭芳却依旧累的什么似的,等跌跌撞撞的把水提回去,白皙的手掌上已是勒的红通通一片。 顾不得处理火辣辣的手掌,叶庭芳把锅放好,想要生火时,却是傻了眼—— 话说,古代用什么点火啊? 之前张婆子可是说过让自己烧饭吃的,想来,应该有点火的东西吧? 翻了半天,果然发现半塌的灶台边有一个凹进去的洞,里面放着个有凸起疙瘩的铁片类的东西,还有块儿黑色的石头,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些绒棉样的细条条。 叶庭芳拿起来,明白这应该就是古人点火的火石火镰之类的了,可即便看小说,知道古代有这种生火的东西,可真不知道怎么用啊。 想了会儿,先抓了把晒干的软草放在锅灶下面,想了想又拿起一条绒棉也放在干草上,然后一手拿火石,一手拿火镰,就往一块儿撞。 可也不知道是她力气小,还是方法不对,竟是撞了好大一会儿,手都酸了,却是一点儿火星都没有…… 眼瞧着天将正午,叶庭芳越发饥肠辘辘,两条胳膊更是又酸又沉。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古代可是随便一点儿小病都能要人命的。这里地处深山,农庄里也就几家佃户和张婆子一家罢了,怕是根本找不到郎中。 山外倒是有,可自己这样的路痴根本走不出去啊。 那孩子一身的伤,没有药怎么能再让他喝生水呢? 当下依旧咬牙用力撞击。就在叶庭芳快要绝望了的时候,也不知碰到了那里,火石上竟然飞溅出一点火星,正好飞到绒棉状的物事上,绒棉瞬间点燃。 把叶庭芳高兴坏了,连手心里火辣辣的痛都顾不得了,忙捡了干柴送进去。可毕竟不常干这个,期间好几次都差点儿灭掉,手边又没有趁手的工具,叶庭芳不得不半跪在灶台前,鼓着腮帮子用力吹。 好容易终于烧开了水。 叶庭芳开心极了,欢天喜地的洗了手,盛了一碗端进房间里。 孩子仍和叶庭芳之前离开时一样,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宝贝,起来喝口水好不好?”等水温不凉不热,叶庭芳扶起孩子的头,把碗送到他的唇边。 孩子慢腾腾的睁开眼,映入视线的是一张沾满了灶灰,花猫似的小脸,视线继续下移,又瞧见叶庭芳手心里,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的红通通的一片…… 还真不是一般的蠢啊,不过是陌生人罢了,管别人死活干什么…… 就在叶庭芳想要再次教他怎么张嘴的时候,孩子的嘴唇动了一下,下一刻终于缓缓张开。 “乖,真是好孩子……”叶庭芳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忙不迭把碗又抬高了一些,下一刻却是一下呆住—— 孩子张开嘴,叶庭芳才发现,他的口腔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竟然整个都烂了,根本没有一点儿好肉。 烂成这样,该有多疼啊。 叶庭芳手都是哆嗦的: “是不是很疼啊宝贝,姐姐帮你吹吹啊……” 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喝水,会不会更疼啊。 虽然知道孩子怕是听不懂,依旧嘱咐道: “咱们喝慢些,要是疼的话,宝贝你就停下啊……” 好在孩子期间也没有停顿的意思。 碗里剩小半碗水时,叶庭芳再次打开纸包,把那块儿点心,放到水里化了。 一并喂给孩子吃。 点心虽然硬了,可融入水里后,还是泛起隐隐的甜香。 之前已经先喝下一大碗开水,叶庭芳满以为肚子鼓鼓的,应该就能压下些饥饿的感觉。这会儿才知道,却是大错特错。这个身体也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闻见一点儿香味,登时就要造反。 口腔里瞬时分泌出很多液体来。 唯恐孩子察觉,叶庭芳很小心很小心咽进去一口口水来,可虽然已经很注意了,可还是有一点点吞咽的轻微“咕咚”声响起。 孩子的动作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下一刻就闭上了嘴巴。 “还有一些呢,吃完好不好?”叶庭芳还想再劝,发现孩子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叶庭芳视线久久的盯着碗底,融入点心后的水变成了焦黄的颜色,瞧着真不是一般的诱人。 叶庭芳小心翼翼的送到嘴边,咽到肚里时,只觉真是平生没有吃过的美味。 更可怕的是骤然尝到食物的香味,肚子好像更饿了。 甚至最后无意识的把捏过点心的手指头都送到嘴边吮吸了一下。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叶庭芳脸顿时有些红。好在孩子也就睫毛动了几下,却依旧闭着眼睛,叶庭芳才不至于太尴尬。 “都什么时候了,还躺尸呢!” 房门外,张婆子的叱骂声忽然响起。隔着窗户正看见小路上,张婆子拿了根长竹竿站在那里。 第4章 “宝贝你好好躺着。”叶庭芳吓了一跳,唯恐有人发现孩子,会对他不利,又着急慌忙的抓了些草把孩子藏得更严实些。 外边张婆子已经不耐烦,满口“小贱蹄子”骂个不停。 叶庭芳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张婆子手里的竹竿劈头盖脸就抽了下来: “好你个小贱蹄子,当人人都和主子一样心善,容你们偷奸耍滑?小娘养的东西,老婆子非抽死你不可……” 骤然面对这样的凶悍婆子,叶庭芳那应付得了?即便赶紧往后缩,后背上和肩上,依旧挨了几下,眼眶一下就红了。 前世是孤儿,可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只她肚子里就灌了一大碗水,一直没吃过什么东西,又收拾房子、照顾孩子,这会儿身体真不是一般的虚弱。 又瞥见远远抱着膀子站在那里的张锁,一直色眯眯的瞧着自己,一副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哪里敢有丝毫反抗? 可被棍子抽的地方,也真是疼的钻心。 叶庭芳不住的抽着气,强忍着泪水求饶: “大娘您别打了,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今儿个太累了,您让我干什么,我这就去……” 没想到叶庭芳竟然这么容易就求饶,张婆子无疑有些想不到—— 听送她来的管事说,这女娃子仗着长得好看,事事都爱掐尖好胜,把主子身边的人都得罪了个遍,最是个刺头,让自己好好帮着管教管教。 自己还想着,得打几顿,狠狠的饿她几日,才能让她收收性子,没想到倒是个识时务的。看她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又担心真打坏了,到时候主子问起来不好交代,这才收回竹竿,哼了一声: “算你聪明!这是第一次,要是再犯,就不是几竹竿那么简单了!看见没,那边儿山坡上的果树缺水了,你去提水把果树浇了!” “今天先浇五十棵!” 说着又扬起竹竿。看到叶庭芳吓得哆嗦着趔趄离开,后边的张婆子叉着腰哈哈大笑: “再刁钻难侍候的,多打几顿都一准儿能让她听话!” 下一刻却是“哎呦”一声,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叶庭芳正恨得咬牙,又因为后背上火烧火燎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啪嗒啪嗒”直往下落,听到张婆子的惊叫,边抹眼泪边回头看,正瞧见张婆子无比狼狈的趴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的样子。 “小娼妇,是不是你暗算我娘?”张锁咋咋呼呼的跑过来,可刚走近,也不知道踩住了什么,也跟着摔倒,正好砸在张婆子的身上。 母子俩一下“哎哟”成了一团。 叶庭芳本来正哭着呢,瞧见这个模样,忍不住又笑了。 脸上本来还有些煤灰,和着眼泪,一张小脸顿时成了小花猫一样。 只下一刻又觉得有些不对——怎么老觉得有人在瞧着自己呢? 忙往四下看,却是看不到一个人影。 殊不知,房间里躺在床上的孩子,正缓缓收回手指上那缕杀气,冰冷的眸底写满了不耐之意—— 果然是个蠢的!被人打了,竟然连还手都不会。眼前却不期然闪出之前叶庭芳跌倒时,满脸泪痕的模样,这会儿被人打了指不定又会哭…… 一时竟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叶庭芳逡巡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人,就有些发毛,忙加快脚步,往张婆子说的山坡上去了。 到了却有些傻眼——这边山坡上种的是桃树,间距不是一般的大,别说跑到下面提水到上面浇,就是一棵一棵的跑过去,也够呛。 唯一惊喜的就是,山坡上还长着几棵柳树和槐树榆树。 槐树榆树也就罢了,柳树上柳芽长得正好。 这柳芽可是好东西!不管是蒸着吃,还是凉拌,或者配了鸡蛋炒着吃,都鲜的不得了! 还有一样,柳树的嫩芽还能去火消炎。孩子口腔里全烂掉了,喝柳芽煮的水应该会有些效果。 这么想着,叶庭芳只觉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太饿了,叶庭芳丢掉水桶,直接上手捋了一把柳芽塞到嘴里,连苦津津的味儿道也顾不得了,一下咽到了肚里。 这么连吃了几把生柳芽,才算止住肚子里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 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叶庭芳这才提起水桶,去了下边的溪流旁,想了想又在提水的地方用棍子捣了个相对深一些的坑,拣些石头垒起来—— 上一世所在的孤儿院建在郊外,旁边除了有植物园外,还有一条河。 春日的时候,院长妈妈就会带着孩子们去外边采野菜,认识各种动植物,偶尔还会带大些的孩子在河边垒这样的水坑,捉到鱼的话就拿来给大家改善生活。 叶庭芳做起来自然驾轻就熟。又挖了些稀泥把缝隙堵住,叶青就提着水桶晃晃悠悠的去给桃树浇水了。 途径一个灌木丛时,隐隐听见有扑啦啦扇动翅膀的声音,叶庭芳下意识瞧过去,却是一只羽色鲜艳的山鸡。 顿时惊喜莫名。 忙从地上捡起一块儿石头,瞄准灌木丛里的山鸡,抬手就砸了过去。 只可惜她的臂力太弱,石头擦着灌木边落在了那里,山鸡受了惊,直接一头钻进了灌木丛更深处。 叶庭芳顿时沮丧不已,刚要转身离开,却在灌木丛边发现了一丛茵陈,挨着茵陈的,还有几棵田七! 叶庭芳顿时惊喜不已,忙不迭就近把水桶里的水浇灌了一棵桃树,走过去,无比宝贝的把田七挖了起来。 只是相较于孩子身上的伤势,这几棵药草无疑还是太少了。叶庭芳就拨开灌木丛,继续往里寻找,果然又挖了一二十棵。 想要转头回去时,眼角的余光,却瞧见有几个白色的东西,定睛瞧去时,好险没痛哭流涕—— 竟然是,一窝鸡蛋! 叶庭芳顿时如获至宝,忙又往附近搜寻,还真不错,又找到了两三窝鸡蛋。合在一处,足足有一二十个。 瞧着眼前的鸡蛋,再想想旁边的柳芽,叶庭芳仿佛已经嗅到柳芽炒鸡蛋的香味儿,一时激动的简直热泪盈眶了! 只浇五十棵桃树还是太吃力了。一直到天都要彻底黑下来了,还有十来棵桃树没有浇灌。 叶庭芳彻底瘫坐在地上,只觉站都要站不起来了,两只手,更是和要断了似的。 隐隐听见远处山脉中,似是有野兽的嗥叫声传来,叶庭芳不敢再停留,只得强撑着爬起来,勉强过去把鸡蛋和采好的柳芽装好,又跑到水边,伸手在垒好的水坑里摸了一下,却是空空如也,一条鱼都没有。 倒是火辣辣的手,被凉水一激,舒服多了。 好一会儿手才找回知觉,叶庭芳就着溪水洗干净脸,这才拖着散了架似的身体,一步一步的挪回了农庄。 先去了张婆子一家住的几间大房子,要进去时,先把水桶找个僻静地方放好,这才走了进去。房间里已经亮了灯,张家人应该都在。 叶庭芳站在院子里叫了好几声“大娘”,房间的门才打开,一个穿着灰布衣衫梳着妇人髻瞧着颇有些显老相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和妇人土里土气的打扮不相称的是,妇人耳朵边竟然别了一朵漂亮的珠花。 上下打量一番一身尘土的叶庭芳,最后落在她那张即便灰扑扑的衣衫也无法遮掩光芒的美丽脸庞上,妇人脸上闪过一丝嫉恨,语气跟着越发不客气: “树浇完了?” “没有。”叶庭芳低头道,“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太饿了……身上没有多少力气……” 身体这么虚,约莫是来之前有被饿过。 女人提高声音,也不知是说给叶庭芳,还是闻声从里面探出头的张锁: “果然和娘说的一样,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说着,手一扬,一块儿又干又硬的黑馒头,和打发叫花子一样,朝着叶庭芳丢了过去: “活都没做完,就想着吃!也就我娘菩萨心肠,去去去,拿着赶紧滚。” 黑馒头在地上滚了几下,最后落在叶庭芳脚边。 叶庭芳的视线在妇人耳朵上的珠花上停顿片刻,下一刻拾起地上硬的和砖头一样的馒头,忽然抬头,娇俏的眉眼竟是有着别样的锋利。 “你要干什么?”那妇人皱了下眉头。 没想到叶庭芳忽然扬手,把手里的馒头朝着妇人砸了过去,乾指骂道: “我怎么说都是主子的人,你们贪了了我的东西,拿了我的月钱,打量我不知道怎么地?让我干活不说,还对待叫花子一样对我!那些金银细软是主子赏我的,你们做了强盗还欺负我,天下间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妇人明显没有想到,叶庭芳突然就动起了手,一个躲闪不及,正好被砸到眼下面,疼的捂住脸就惨叫出声。 “哎呀,小贱蹄子,你想找死不是?”张锁明显正等着机会呢,闻声邪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摩拳擦掌,一副想要对叶庭芳动手的样子—— 即便不能好好亲香,可这样香香软软的小娘子在怀里抱一抱,滋味儿也肯定不是一般的好。 “你敢过来试试。”叶庭芳直接拿了根棍子,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厉声道,“张锁,有一件事你怕是不知道,即便我这会儿被人害了送到这里来,可主子那里我还是有些面子的!主子绝不会平白看我受苦,你信不信,主子的人这会儿说不定就在附近看着呢!” “啊?”张锁明显愣了一下,却是转而想到一点—— 之前那一摔,张婆子可是摔得不轻,郎中看了后说骨头裂开了,这短时间都不能下地。 可张锁也看了,张婆子站的那块地平整的很,根本没有理由倒下的。 之前还没想到,这会儿听叶庭芳说起,忽然就觉得,难不成主子的人把叶庭芳送过来,还真留了人看着? “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动我,咱们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的情况下,以后什么都好说。只要不过分,该我做的活我做,该承你们的情我也记着。可你要是故意欺负人,想要动什么歪脑子,那就今天最好把我弄死在这里,不然等主子想起我了派人来接我,我一定会让主子把你们一家全都弄死!” 这番话说的粗俗又霸气,张锁还真是好一会儿都没敢再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正想着要不然试一下,看这小娼妇能怎样?可这边儿刚蠢蠢欲动,房间里张婆子沙哑的声音却是响起: “锁儿,回来。张锁家的,你去挖两勺油,再称点儿面,让她赶紧走!” 第5章 “娘,您说,要给她吃的?”张锁婆娘孙氏捂着被砸的乌青的眼眶,疼的一抽一抽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这个狐狸精到了庄子,就把自己男人张锁勾的魂不守舍的,平日里张锁看自己这个原配老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那个小娘皮倒好,就那么腰肢扭一扭,细声细气的说句话,张锁就找不到东西南北了。 今儿个早上,即便在里屋,孙氏可也听到了母子俩的对话,张锁分明是看上这个狐狸精了。 可眼下还没给对方下马威呢,自己却先被打了,婆婆倒好,不帮着自己出气也就算了,还要给那个女人吃的! 张婆子明显看出了孙氏的不乐意,忽然抄起桌子上一杯凉茶,朝着孙氏泼了过去: “你还有脸说!” “锁儿怎么找了你这么个眼皮浅没出息的东西!”张婆子摔断了腿,本就窝着火,看孙氏这个蠢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给你珠花的时候,我怎么说的?让你先放放,你挺能啊,一转脸没瞧见,你就戴上了!” 这珠花可不就是从叶庭芳的包裹里翻检出来的? 你还别说,但看那个死丫头带过来的东西,之前在府里还真是个受宠的。 那么多首饰,看的张婆子都直了眼。又见叶庭芳昏睡着,索性全给兜了圆。借口张婆子都想好了,真是叶庭芳问起来,就死活说没看见。 无凭无据的,又要在自己手里讨生活,一个黄毛丫头罢了,量她也不敢声张。 那会儿孙氏也在跟前呢,张婆子不好全都要了,看她眼睛都直了,就随手给了孙氏一对儿珠花。 后边的发展果然和张婆子预料的一样,即便察觉到包裹被人动了,叶庭芳愣是一声没敢吭,彼时张婆子还想着,亏管事之前说这丫头是个厉害的,眼下瞧着,分明就是个懦弱胆小好拿捏的。 怎么能想到,人家搁这儿等着呢?现在看着,什么好拿捏啊,分明是狡诈的很,这不一有了证据,马上就翻脸。 要知道张婆子以前怎么拿捏叶庭芳,都是自以为占着一个“理”字,就是撕掳到主子跟前,张婆子也是不怕的。到时候还可以反告叶庭芳一个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现在倒好,这还没一天呢,就让那个死丫头捏住了偷她东西的证据,即便眼下叶庭芳因为得罪了主子被扔到了自己手底下,自己拿捏她,自然先天占了优势。可都是奴才,自己偷她的首饰还被逮着,主子那边儿却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毕竟,管事说的明白,就是要给个教训,让叶庭芳学乖一些。 虽然没说乖了后会不会接回去还不一定,可只要有那个可能,张婆子就不敢彻底和叶庭芳撕破脸。 本来还想着,能让主子身边侍候的人也来侍候侍候自己,也过过当主子的瘾。怎么也没有想到好好的一把牌,却被愚蠢的孙氏打了个稀巴烂。明明嘱咐她放着过年过节的时候再戴,倒好,这么急火火就拿出来了! 只是来日方长,终归是自己的地盘,眼下就先放这死丫头一马,等她犯到自己手里……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娘的话吗?”张锁方才没有得逞,这会儿看孙氏也是碍眼的很,抬脚踢了她一下,又腆着脸对张婆子道,“娘,不然,我去……” 话音没落,孙氏转头就跑了出去——这还离这么远呢,丈夫都能闻见骚味儿,让他们在一块儿了哪还不得是干柴烈火? 一时恨的心头几乎能滴出血来。 看她气成了河豚,叶庭芳心情倒是好多了—— 从穿到这个身体上,叶庭芳一直昏昏沉沉,包裹里都有什么,她自然不清楚。 可孙氏表现的实在太明显了,不时示威似的摸摸珠花不说,她身上这身衣服,也明显和那珠花太不相配,明显就是刚得的。 而今天,除了自己一个外来人,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到这深山中来。那珠花自然应该就是原主所有。 眼瞧着前面就是自己住的茅草屋,叶青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一时就有些感恩——有人在等着自己的感觉真好啊,不然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啊。 这么想着,已经疲惫到极点的身体都觉得有了些力气。 推开门,即便房间里很黑,叶庭芳依旧伸手拉了拉嘴角,让脸上的笑容更大些,好像那样就能把自己的喜悦传达过去一样: “当当当,宝贝,我回来,啊!” 却是太累了,叶庭芳脑袋都是木的,竟然忘了之前因为怕有人发现孩子,自己特意在通往床铺的方向放了好几道路障。 脚下踉跄着往前冲了好几步,叶庭芳“噗通”一声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栽倒在干草铺成的床铺前。 浇了一下午的水,身体本就和散了架一样,这样一摔,叶庭芳直接就起不来了。 唯恐孩子吓着,又勉强抬起头,含着眼泪,哽咽着道:“没,没事……姐姐没事,宝贝别怕啊……” 反手用手背,极快的擦掉脸上的泪,顾不得揉磕的好像没了知觉的手臂和膝盖,叶庭芳探手摸索着拂开杂草,碰到孩子的胳膊,动作更加轻柔: “宝贝真勇敢,一个人在家也这么乖……要不要小便……姐姐抱你去啊……” 离开了这么久,孩子说不得早憋坏了。 简直是天雷滚滚。 本来静静躺着的身体登时僵硬成一团。 “这是憋着了?”看他似是全身都绷直的样子,叶庭芳明显会错了意—— 要知道孤儿院里,叶庭芳不知道照顾过多少小朋友了,最明白,只要抱着的孩子突然这么安静的一动不动,肯定就是憋坏了。有自制力的还好,可以坚持到被抱到马桶那儿,要是没有自制力的孩子,当时就会呲人一身。 “好好,很快的……” 口里这么说着,可太累了,又饿的厉害,叶庭芳根本没什么力气,把孩子抱起来都有些摇摇晃晃。 看她迈步要走,怀里那好险没直接风化的孩子回过神来,僵着脸勉强从牙缝里里挤出一个字: “不……” 唯恐叶庭芳听不明白,又咬牙切齿的加重语气: “不去!” “不什么不啊!你才多大点儿啊,怎么也学那些臭男人的毛病,口是心……” 叶庭芳咬牙迈出去第一步,脑袋根本就是木的,下意识的就开始反驳。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失声道: “宝贝,是你在……啊!” 却是惊吓太大,又把床前有路障的事儿给忘了。唯恐把孩子压底下摔着孩子,触地的那一刹那,叶庭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可能的趴下改成侧卧,两个人一上一下摔在一起。 孩子倒是好好的趴在叶庭芳怀里,她自己却是半边身子都失去知觉了。搂着孩子整个身体都是哆嗦的。 孩子一向古井无波的冰冷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瞧着叶庭芳的眸底浮起一丝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担心。 好一会儿,叶庭芳才恢复了语言能力,揽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勉力抬起胳膊,轻抚着他的后背: “宝贝,嘶……别动,陪,姐姐,躺一会儿,好不好……” 孩子果然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偎依在黑暗里。 叶庭芳在地上足足躺了盏茶时间,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细细的抽了口气: “宝贝会说话呢,真好啊……” 之前叶庭芳也见多了因为被抛弃,而长时间封闭自己,不肯开口的孩子。甚至最难哄的那个,叶庭芳天天抱着睡觉,手把手的喂饭,足足半年,才等来孩子叫“姐姐”。 好在这个孩子好搞多了,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啊,就愿意和自己说话,明显已经开始接纳自己。 虽然摔了一下,可也算超值了。 “夜。”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明就是个五六岁的娃娃,低低的声音中却有着少年人的醇和,听着格外悦耳。 “这是宝贝的名字吗?夜宝贝,我知道了,嗯,我们家宝贝一定是这个世上最美妙的夜色……”叶庭芳轻笑着。 两人躺着的时候,因为叶庭芳举了一下,夜的耳廓正好对着叶庭芳的嘴唇。说话间,热热的气息就一点点卷进耳洞中,好像有人在一点一点往里吹气似的。 夜却觉得一阵怒意——宝贝,最美妙的夜色? 怎么可能!从出生起,他就是不被期待的。黑夜本身就是为杀戮而存在,用来灭杀白日祥和安宁快乐幸福的! “不是!”冷冽的杀气轰然散开—— 即便这会儿失去行动的能力,可他这般一脸疤痕、宛若恶鬼的狰狞模样,也足以吓杀所有敢于面对这张脸的所有人,唯一能动的手指,更是集聚起一股剑气,瞬间就能收割人的性命。 只可惜他却错估了一点,叶庭芳不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误会了冷气的来源,直接拿出了大人的权威: “不想去啊,那好吧,想上厕所你叫我啊,可不许尿床……” 赶在夜气死前,抱着他的胳膊又紧了下: “宝贝是不是冷了?没事儿,姐姐给你做饭去,吃了饭就暖和了……还有啊,姐姐说夜是宝贝,那夜就是宝贝……不许反驳……夜是姐姐一个人的宝贝……夜宝贝,夜宝贝……” 少女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柔软,即便做了一下午的活,怀抱依旧有着别样的馨香。 被强行拥入怀中的夜猝不及防,整个人就埋入了这么一片娇软温香中。 没有血腥,没有断肢,没有杀戮,这样干净却无比陌生的气息,根本就是夜的世界中从来没有过的。 从甫一出生,就被舍弃,被亲生母亲炼制为药人后,送到那个人手里,充当换命的工具,即便是自认为已经习惯并享受黑暗和杀戮的夜,骤然遭遇这样的温暖,这会儿也不自觉沉迷下去。 只别样的自制力,让夜很快又从根本不可能属于自己的温暖中清醒过来。可虽然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身上的杀气,却是不知不觉中消弭于无形。 第6章 抱着夜在冷冰冰的地上躺了盏茶功夫,渐渐恢复了些力气,怀里的夜好像又睡着了,无知无觉的,连呼吸也恢复了几不可闻的状态。 叶庭芳摸索着握住他的小手捏了捏: “宝贝先躺会儿,我去给你做好吃的……” 勉强爬起来,把人送到床铺上。 这才喝醉酒似的摇摇摆摆往门外而去。 山上黑的早,暮色四合之下,整个小院都隐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叶庭芳看了看孙氏给的东西,一把粗面,两个玉米棒子,几根发黄的小葱,一小纸包盐巴,还有一小块儿猪板油。 夜的口腔全都溃烂了,粗面饼子肯定不能吃,好在自己带回来的有鸡蛋。不然就给夜蒸个鸡蛋羹,再凉拌个柳芽,熬些玉米粥。 说干就干。 叶庭芳先把柳芽淘洗干净过了水,拌上粗面,和成面团,又摸出几个鸡蛋打散,撇去上面的浮沫。 笼着灶膛里的火后,等铁锅里的水开了,叶庭芳麻利的捏了几个造型出来—— 照顾孩子惯了,叶庭芳最爱在馒头上做花样。三下五除二,就捏了几只兔子,三四个刺猬,还有几头小肥猪,鸡蛋羹则用另一个碗扣好,才放进锅里。 饼并不甚大,装鸡蛋羹的瓦碗又很厚,约莫着过了十来分钟,叶庭芳熄了火。先把饭在锅里闷着,麻利的切了小葱,和柳芽拌在一起。 想了想,又找了个烂掉的瓦盆,把灶膛里的木炭铲进去一些,又找了几块儿耐烧的木头丢在里面,端进去时,火盆已经烧着了,正好既可以取暖,还可以用来照明。 就着火光,叶庭芳又拿几块木板,搭了个简易的饭桌,然后去外边,把准备的饭食端过来。 她这么来回穿梭,夜也睡不着了,黑魆魆的眼睛,跟着忙碌个不停的叶庭芳转来转去。 好在东西不多,叶庭芳很快全都端过来了—— 黄灿灿的饼子中渗着柳芽的新绿,沁满绿色的小兔子好像刚从草窠里拱出来,顶着红萝卜的眼睛,活泼可喜;小刺猬调皮,小猪则憨态可掬。 隔水蒸的鸡蛋羹,颜色黄灿灿的,不老不嫩,微微一动,就和凉粉似的颤动不停,再有上面撒成笑脸状的碧绿葱花,尽管一滴油都没有,却让人看了就食指大动。 叶庭芳先过去把夜的后面垫的更高些,然后在他身侧坐下,灯光下,眉眼弯弯,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夜宝贝,咱们要开动了!” 唯恐葱花加剧夜口腔的疼痛,叶庭芳把葱花挑到一边,然后才端了碗,小心的凑到夜的唇边。 夜看了一眼被挑出来的葱花,皱了下眉头。 叶庭芳明显误会了夜的意思,以为他想吃呢,笑着点了一下夜高挺的鼻子: “小馋猫,不过这个暂时不能吃啊。等你嘴巴好了,姐姐给你做更好的。” 夜的模样明显想撇开头,可惜动不了,只得任那凉凉的手指落在鼻头上,眼神不耐之余,更有着直白的疑惑—— 不吃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大的功夫?这蠢得也没谁了…… “这叫情趣。”叶庭芳笑着道,“现实已经如此不堪,再不自己找些乐子,那不得憋屈死了?” 毕竟是自己初来异世的第一顿饭,怎么也要纪念一下不是?上一世被爸妈抛弃能过的很好,被丢到异世,也一定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 还有就是,总觉得夜太可怜了,能让他开心一下,也算值了。 “啊呀,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小屁孩一个,你懂什么?快吃,姐姐快要饿死了,你不吃我就吃了,啊呜……” 这说的都是什么啊,乱七八糟的!所以说这女孩子一定是个傻的吧? 漫不经心的想着,却是下意识张开口,让叶庭芳把鸡蛋羹送到嘴中。 只是吃了一半,夜就闭了嘴,死活不肯再吃。 “快吃,宝贝,可香了,这可是野鸡蛋呢,那些下蛋的野鸡天天健身,这蛋味儿道不是一般的好……”说着说着,叶庭芳口水都快掉下来了,到最后,把碗往木桌上一放,张开手,威胁道,“吃不吃,不吃姐姐就出绝招了……” 夜的嘴角微微勾起——绝招,什么样的绝招,能让自己低头? 一念未毕,叶庭芳的手已经贴到了下家伙腰上的软肉那儿: “说,吃不吃?再不吃,看我的抓痒痒神技……” 等触碰上去,却是惊了一下——明明是个小孩子,怎么腰上的肉一点儿不软,硬邦邦的,摸着就硌手。 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叶庭芳又揉了一下,郁闷的发现,还真是,硬邦邦的肌肉。 “我吃——”夜却忽然开口—— 那嫩白的小手贴过来时,一股说不出的酥麻感瞬时遍布全身,夜直觉不对,却又说不好那里不对,却明白,再让这女孩子胡闹下去,定然会发生自己无法接受的事。 古代的小娃娃也不好搞。好在终于听话了。 叶庭芳欣慰的露出宛若慈祥老母亲一般的微笑,刚收回手端起碗,就听见夜又加了一句: “一口。” ——那么眼巴巴的,恨不得把碗都吞到肚里的眼神,自己怎么吃的下去。 依旧是没有丝毫起伏的冷冰冰的语气,甚至细听的话,还有些恼羞成怒的味儿道。 叶庭芳却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合着小家伙不是难搞,而是想让自己吃啊。 一时感动不已——虽然坚信付出会有回报,可这回报也来得太快了吧! 而且小家伙即便臭着一张脸,也是超级无敌可爱呢。 “姐姐大了,你还小,要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把这些鸡蛋吃了,咱们的夜宝贝很快就能下地走路了,到时候夜也做鸡蛋羹给姐姐吃好不好?” 可任她磨破嘴皮子,夜都不肯张口。 “那你吃十口,剩下的归我。” “八口……” “五口……” 叶庭芳恶狠狠的一拍身边的茅草——虽然拍桌子更有气势一些,可提了那么长时间的水,手太疼了。 夜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一副“尔等凡人可真难搞”的鄙薄模样,终是觉得这样的对峙太无聊,点了下尊贵的头颅。 叶庭芳端起碗,每一口都是最大的,好歹让小家伙吃了一多半,剩下一小半,送到了自己肚子里—— 果然野生的就是味美,明明鸡蛋羹之前也没少吃,可这会儿吃到肚子里,简直好吃到叶庭芳差点儿把舌头吞进去。 放下碗,先根据小家伙停留视线的长短,选了个憨憨的小猪造型的柳芽饼撕碎了喂给他,又让夜喝了柳芽熬得水,叶庭芳拿起一个小兔子形状的柳芽饼,张大嘴“嗷呜”咬了一口,足足吃了五个,才摊开四肢毫无形象的和夜并排躺在一起: “唔,谢天谢地,终于吃了顿饱饭……” 夜还是第一次见这样不论多艰难的环境,骨子里都好像燃着一盆火的女孩子,让身边的人,也跟着不自觉就心情明朗。 神情虽然冰冷,嘴角不自觉往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身边的女孩子忽然动了一下,夜赶紧又闭住眼。 却是叶庭芳又从床上爬了起来,先起身把饭菜端出去,又在杂物堆里翻出个烂了一角的瓦盆,去外面烧了水,端过来: “夜,洗洗脚再睡……” 夜眼睛猛地睁开,之前的安静消散殆尽,垂在两侧的手青筋都有些虬起,人整个都处于紧绷的状态: “不!” 之前就已经发现,夜很腼腆,并不喜欢旁人碰触,这样的孩子自尊心超强,叶庭芳也很想顺着他的意思,只夜却是根本动不了…… “那你泡一下脚好不好,姐姐就只是帮你脱袜子……” 虽然夜话不多,可明显是个害羞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有自尊心了,想要他们不起逆反心理,又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要顺毛捋。 果然,听叶庭芳这么说,夜冷冷的看了叶庭芳一眼,好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蠢丫头,既然想死,那就成全她就是。 叶庭芳自然没发现夜狰狞甚至有些恶毒的眼神。 满心欢喜的把人抱过来,怕孩子脚上也有伤,褪袜子的动作就格外轻柔些。 夜眼里积聚起浓浓的讽刺。 垂眸间,映入眼帘的是叶庭芳蓬松的黑发,火苗的映衬下,有种别样的宁馨。那双莹白纤细的手,如蝉翼般拂过脚踝,更是有种说不出的熨帖,舒适。 种种感觉糅合在一起,融汇成一种极致的蚀骨的温柔,根本就是玄夜从出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 不觉就有些出神。 直到一声抽气声响起。 夜低头,正对上自己那双因同样布满疤痕而丑陋不堪的脚,甚至左脚大拇指和小拇指还缺了—— 那是自己六岁,第一次执行任务,天寒地冻间,在雪地里足足埋了两天两夜,以冻掉两根脚趾的代价,完成了狙杀的任务。 也是那次后,夜因为出色的表现,得到了第一个可以回家歇息十日的假期。 那会儿年纪毕竟还小,即便心智再早熟,可承受了那么多痛苦,对亲人还是止不住有所希冀。 再有一手教导自己的人,因为自己成功杀人,第一次开口嘉奖了自己,还把那冻掉的两只脚趾交还到自己手里,说那是自己的勋章…… 那会儿自己真是蠢啊,竟然还真就拿盒子装了,宝贝似的带回家里,想要把所谓的人生第一枚勋章献给父王和母妃,可结果却是,那个自己要叫一声“母亲”的女人看了后,尖声大叫,骂自己是怪物;父亲闻声赶来,直接把脚趾丢给了王府里喂的狗不说,还拿起鞭给了自己一顿鲜血淋漓的深刻教训…… 那之后,但凡看见这缺了脚趾的残脚的人,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第7章 已经能想象到叶庭芳受惊之下恐惧而又嫌弃的样子,夜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的冷意,右手跟着再次凝起一股杀气。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一滴热热的东西却是砸下来,正好烫在掉了脚趾的残根处。 夜一下僵在了那里—— 当初眼睁睁的瞧着属于自己的两个脚趾被那个名为亲生父亲的男人丢给狗,又被狗吞吃入腹后,夜直接当着父亲的面,把那只狗劈成了三十六半…… 漫天的血腥,吓得那个男人惊叫连连,无比狼狈的跑出了夜的院子,从那以后,更不许夜靠近他或者妻子的院落半步。 也是从那时起,夜就再不肯把视线在那丑陋的地方停顿片刻。 后来冬日时,因为冻伤过,格外脆弱的那里会传来钝钝的刺痛和麻痒感,才会提醒夜,此前种种…… 那两个脚趾曾经作为脚掌的一部分,支撑着夜小小的身躯,还作为勋章,给过夜骄傲。可那之后,带给夜的却更多的是耻辱和不堪。 甚至为了彻底遗忘过去,夜还曾经自己动手,把残肢那块儿磨平,也只有血肉淋漓的痛,才能让夜彻底忘记自己在这个世上有多多余…… 而现在,竟然有一个傻姑娘,这么温柔的触碰了自己的脚不说,还会对着残缺的地方掉泪…… 夜一瞬间陷入巨大的惊恐之中,这样陌生的慌张和无措,是即便他被成百上千的高手围着,血肉纷飞,遍体鳞伤,随时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时也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恍惚间,集聚的杀气朝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叶庭芳头顶刺去,又在半途转了弯,打在破烂的瓦盆一侧,整盆水顿时轰然倾倒,裂成了两半。 叶庭芳悚然回神。方才泪眼迷离,根本不知道自己一瞬间就和死亡擦身而过。 恍惚抬头间,脸上还有些泪痕,却是任凭水盆里的水溅了自己两脚都是,连收拾一下都顾不得,就直接张开手,抱住了夜小小的身体—— 脸上脚上,口中…… 现在叶庭芳已经能确定,夜肯定浑身上下都是伤。甚至没了脚趾的地方,很明显是旧伤。夜现在才多大啊,之前受伤的时候不定多小一点儿呢。 那么小的孩子,谁这么狠心?竟然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夜怎么也没有想到,叶庭芳会是这样的反应,僵硬间再次被动的伏在叶庭芳温暖的怀里。 能感觉到抱着的夜,整个人都紧绷着的模样,知道这孩子对曾经的伤怕是看得很重,叶庭芳心疼的一抽一抽的,温声安抚他: “宝贝不想洗脚,明天再洗好不好?” “姐姐拿回来的药,帮你摸摸脸……” 本来还想要帮着涂涂身上的伤口呢,却也明白夜倔强又害羞的模样,怕是不肯,不然就等他睡着了再说吧。 起身收拾了有些狼藉的地面,又到外边洗了手脚,漱了口,忙了一通回了房间,发现夜果然已经睡着了。 叶庭芳把采来的田七捣碎,轻轻敷在夜的脸上。 不大会儿,顶了一脸绿色面膜的夜就新鲜出炉。整个过程中,夜都像个木偶人一般,让她任意施为。 整个过程叶青都极小心,夜果然一动不动的躺着,眼睛紧紧的闭着。长长的睫毛小扇似的展开,没有了睁开眼睛时的桀骜,让人止不住的心生怜意。 手继续往下,刚想要挑开夜的衣襟,看看他身上到底伤的怎样,那本是垂在旁边的夜的手指上,一道无形的劲气直接撞向叶庭芳的环跳穴,叶庭芳手一松,人跟着向下歪倒,不偏不倚,正好躺倒在夜的身侧。 刚才还熟睡的夜眼睛跟着睁开,带着暴虐气息的视线随即锁定在叶庭芳的小脸上—— 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圆溜溜,即便闭着,却依旧有着隐隐笑意的娇俏杏眼,这样和软软嫩嫩的豆腐一般柔弱的生物,根本就是夜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 夜自信,即便自己这会儿中了剧毒,身体缩小成五六岁孩童的样子,连行动都严重受限,可不用任何武器,随便捅出一根手指头,也照样能把这颗孱弱的人头给来个对穿。 而随着他的念头,指尖上果然再次涌起一股杀气,凝聚成束之后,霎时把叶庭芳的头颅笼罩其间。 床边的火早已燃尽熄灭,初春的夜晚本就偏冷,这么一股杀气兜头罩下,昏睡中的叶庭芳身子哆嗦了一下,翻身就抱住了夜,嘴里呢哝着: “乖,睡吧……” 夜一惊,凝聚起来的杀气随即往旁边一偏,正好射中堆积在窗棂附近的柴堆上,叶庭芳忙碌了一上午才好容易搭起来的一堆木柴轰然倒塌,至于正中靶心的那根坚硬的古槐木,更是碎成了粉末。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夜明显愣了一下,竟是不敢再看叶庭芳的脸,有些心虚的视线定在黑魆魆的屋顶处,好像要把房屋给盯出个窟窿似的。 这样躺了不知多久,夜也渐渐合上眼睛,无边黑夜中,一大一小挤在茅草堆中的两个影子,瞧着竟是别样的温馨。 子夜时分,那个静静躺在草堆中的小小的影子忽然缓缓抽长,无边的剧痛中,夜的眼睛倏地睁开,意识回笼的第一时间,夜的手一下抬起,无比精准的扼住身边人的喉咙——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任何活物可以如此靠近他身边。 却在触及那温软的肌肤时,又想到了什么,倏地缩了回来,人也触电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 拔开门栓,身形不断伸展的夜一头扎进了茫茫的黑暗里。 他的身形极快,如风一样刺入漫漫无边的黑夜之中,所过之处,草木纷纷倒伏,不明就里的人看了,简直如狂风过境一般—— 这次任务对象太过棘手,即便最后顺利取了对方人头,夜也身中剧毒。 这种毒名叫“不语冰”,取得就是“夏虫不语冰”的意思,最歹毒的地方在于,中了毒后,人并不会当即丧命,而是浑身都被毒素冻结似的,一动不能动,而随着毒素的一点点推进,白日如堕冰窟,晚上则和放在火上烤一般,感受到身上筋骨被人寸寸揉搓折叠的奇痛,人也跟着渐渐缩小,直到九十九日后,人缩小到刚出母体时的婴儿体态,再被毒素蚀空内里,然后才会悲惨死去。 只对手明显低估了夜的实力也并不知道,夜从小被母亲当成药人浸入各种毒物中淬炼身体。 也因此,夜在中毒的第一时间,就逼出了大半毒素,剩下的毒素因为夜本身的体质使然,虽然给夜造成极大的痛苦和困扰,却好歹于性命无忧。 只“不语冰”的威力也委实霸道,还是把夜从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变成了现在五六岁孩童的模样。 好在夜此时一身功夫已臻化境,终于在第六日上,快要饿死的前夕,集聚体内劲气一举压制了毒素,把身体从“不语冰”的肆虐下暂时解放出来片刻,然后直接生吃了出现在视线中的一只兔子…… 之后,身体解放的时间越来越长,到了这会儿,夜每日已经可以拥有一炷香长短的支配自己身体的时间。 根据身体的情况,应该再承受数日炼狱的痛苦后,就能彻底排空毒素,恢复正常…… 许是察觉到危险,山林中,野兽纷纷走避,一只傻狍子反应最慢,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已经被夜拽住后腿,往后一拉,狍子四条腿齐齐折断,不等它发出哀鸣,最为柔软的脖子那里就被两排细细地牙齿给咬中…… 再站到那间破旧的茅草屋门前时,夜明显顿了一下,熟悉的劈筋断骨的剧痛同时传来。 夜明白,他的身体很快又会缩小成小孩子的状态。 当下不再犹豫,极快的闪身进了房间,忍着浑身骨头都要寸寸碎掉的炙烤之痛,把之前被自己打翻的柴禾堆恢复原状。 好容易挪回茅草堆成的床铺前,夜的身躯似一根木头般直直栽倒。 并排躺在那里,夜的身高正好比叶庭芳高出一个头还多…… “唔——冷……”叶庭芳纤细的身子缩成一团,睡梦中发出一声低泣,又忽然挥动双手,“夜,别闹,姐姐手,好疼……身上也好疼……” 身为练武之人,夜的视力不是一般的好,即便是这样漆黑如墨的夜色中,依旧瞧见少女的手掌上青紫红肿一片之外,还有好几个燎泡…… 夜忽然抬手咬破食指—— 既是药人,又是杀手,他的血或者是肮脏的,却也是天下第一疗伤圣品。 血涂抹上去的第一时间,叶庭芳脸上痛苦的神情果然褪去,却是更加执着的胡乱挥舞,一副不搂到夜誓不罢休的模样。 本来想要和少女隔开一定距离的,夜这会儿却不知为何,胸腔间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酸胀成一片的情绪。 终是撑起身体,往叶庭芳身边挪了下。 察觉到热源就在旁边,叶庭芳无意识的翻身,熟门熟路的想要把夜搂在怀里。 只这会儿夜依旧是少年人的体格,叶庭芳没搂到人,反而直接把自己送到了少年火一样滚烫的怀抱中。 手也顺势抱住少年劲瘦的腰肢。 夜定定的瞧了眼小猫似的窝在自己怀里的叶庭芳,身体急剧缩小的痛苦中,舒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第8章 这一觉睡得当真舒爽。 久违的酣睡,让叶庭芳一时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直到瞧见依旧被自己搂着的夜,神智才渐渐回笼—— 是了,自己穿越了,眼下正和一个被抛弃的各种古怪别扭的小可怜相依为命。 “养家糊口的人是没资格赖床的!”叶庭芳喃喃自语着给自己鼓劲,还跟着喊起了号子,“一,二,三,起!” 手将将按到床帮时,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又抬高—— 昨天提水时,手肿了,还磨出了泡,要是再伤着,可就没法干活了。 下一刻却是“咦”了一声,不敢相信的摊开手掌—— 真是见了鬼了,自己手上的燎泡呢?还有那青紫红肿的痕迹,也跟着消失了七七八八,只剩下磨破肌肤后余下的一点浅淡血迹。 难不成自己这具身体有什么特殊之处?还是说,其实自己冤枉了老天爷,让自己穿到异世,虽然要给人做婢女,但也是有好处的? “这就是,穿的福利?……是不是很快,还会附送个霸道王爷男主未婚夫?” 她这边儿自言自语,殊不知,旁边躺着的夜,耳朵却是动了动—— 什么叫,穿的福利?霸道王爷男主未婚夫又是什么东西? 还没想通个所以然,身边又传来一声低笑。许是刚刚醒来,叶庭芳的笑声娇俏中带着慵懒,夜再次体会到了昨天那种酥麻的感觉…… 温软软的手指跟着探过来,一点一点揭下夜脸上没了一点儿水分干趴趴的田七—— 昨晚回来后,因为担心叶庭芳会看出破绽,夜又把之前拿掉的田七全都胡乱贴了上去。 那热热的指腹一下一下触到脸颊时,夜只觉和沉在温泉中一般,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竟是恨不得那只手再多停留片刻…… “啊呀,夜的脸也好了很多呢。”叶庭芳声音很是惊喜。 夜的心神又荡了一下,从未体会过的喜悦似涟漪般在心底层层荡漾开来—— 作为药人,不管是鲜血还是唾沫,皆可入药。只夜平日里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受伤这样的小事,自然也不会在意。不管多重的伤,只要不会要命,夜大多懒得管,别说处理伤口,经常连血衣都不会换。 昨晚上给叶庭芳涂抹过手心后,却鬼使神差的往自己脸上也抹了些—— 或者伤口少了,能让这傻姑娘多笑些? 果然愚蠢的人就是好哄,眼下叶庭芳的反应果然如自己所料,夜就有一点小小的得意。 把夜脸上揉烂的田七全都拿掉,叶庭芳这才发现,床边上翻倒的装有田七的小碗,顿时有些懊恼—— 对啊,昨天还说要看看夜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呢,怎么就睡着了呢?这些草药都干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看夜睡得香甜,叶庭芳忙放轻了些动作。 把东西归拢整齐,总觉得昨天堆得柴堆哪里有些不一样,好像自己,堆得没有这么整齐吧? 又摇摇头,自己一定是睡昏头了,总不会还有田螺姑娘半夜过来帮自己收拾吧? 起身来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只伸到一半,却又顿住,老天,自己发现了什么?! 不远处靠着山崖那里,好像有一只动物,正趴在那里,野草随风起伏间,隐约可见黄色的皮毛?! 叶庭芳揉了下眼睛,再揉了下眼睛,一路小跑着冲过去,等跑到跟前时,几乎要喜极而泣,草丛里竟然真躺着一只肥硕的狍子。 发现自己跑到近前,狍子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再定睛瞧去,却是四条腿全摔断了! 这么肥硕的狍子,瞧着怕不有六七十斤。 再有就是,这可全是肉,真的肉啊! 狍子自来有瘦肉之王的赞誉,不管是红烧还是清炖,都美味至极,烤着吃的话,更是难得的美味。 迅速罗列出各种各样的吃法,叶庭芳口中一霎间分泌出大量唾液来,高兴的恨不得原地转圈。 明明之前还觉得身体疲惫无比,这会儿已经是一身的劲,弯腰拖住狍子就往回赶。 耳听得外面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即便没看到人,夜也能想到叶庭芳笑的一朵花儿似的娇俏模样,嘴角跟着微微上挑…… 卷起衣袖,麻利的把锅给刷了,叶庭芳这会儿干劲十足。肉这会儿是吃不成,昨天蒸的饼子却可以放开肚子吃,还有剩下的十几枚鸡蛋,这么多狍子肉呢,鸡蛋也不用留了,蒸了一大碗蛋羹之外,剩下的则拿来和柳芽一起炒。 叶庭芳做饭上很有天分,孤儿院的时候,只要叶青在,就总是她掌勺,孩子们回回吃的恨不得把手指头给吞到肚子里,就是孤儿院的厨师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同样的食材,小叶子就是做的比自己好吃呢? 把鸡蛋羹和各种模样的饼子拿出来晾着,叶庭芳把那块儿猪板油切了一半放进去,上面微微起了烟气时,放入葱花,等葱花变成金黄色,倒入柳芽和鸡蛋液翻炒,柳芽的清香和野鸡蛋的醇和一瞬间爆炸开来,简直香的犯规。 如果不是这小破院距离张婆子的房子太远,张家人不被吸引过来才怪。 “小夜夜,起来吃饭了。”叶庭芳哼着小曲,把饭菜端了进去。照旧把包裹塞到夜的身后,让他靠的舒服些。 又把兑好的温水端进来,把巾帕浸透后,给夜擦脸和手。 唯恐把夜给弄疼了,叶庭芳动作不是一般的轻柔: “……好,脸擦完了,抬抬小爪子……” 什么小爪子?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夜不悦的瞪了叶庭芳一眼。 不想落在叶庭芳眼里,却只觉得这孩子,真是又傲娇又可爱。 看夜不动,也不恼,捏着夜的手指晃了晃,心里怜意更甚—— 不定之前做了多少粗活呢,夜的指头上全是厚厚的茧子。 夜无奈至极,只好又闭上眼睛,任她在脸上和手上揉揉捏捏。 “宝贝好乖啊,来,奖励一下……”这么多深深浅浅的伤口,就是那些被丢弃在孤儿院门前的孩子,也从不曾见过被伤成这样的。 夜表情却是如此平静,不可能是不知道痛,明显就是习惯了的样子。 看他这样,叶庭芳心就会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补偿给他才好。 说“奖励一下”时,特意拖长了声调,趁夜不注意,在他额头上,极快的“啾”了一声—— 孤儿院里,彼此拥抱也是杨妈妈要求大家每天都做的事。 小时候叶庭芳不懂,只是觉得好玩,也就照做了,等长大后,听杨妈妈说了,才知道她的用意—— 孤儿院长大的孩子,相当一部分都有皮肤饥渴症。而皮肤饥渴症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缺乏安全感,自卑,严重的,甚至有人患上抑郁症。 像夜这样即便忍受绝大的痛苦,却能一言不发的,这不叫坚强,根本就是心理出了问题才对。 虽然不知道夜之前遭遇了什么,才变成这样连疼痛都似乎不知道的样子,叶庭芳却想要尽全力,让夜多感受到一点爱,那样的话,孩子将来的生活应该会好过一些吧? 被偷亲了一下,夜整个人果然又僵硬成木头一样了。 只这次,不自在的时间明显短了些,甚至那温温热热的嘴唇离开后,夜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好了,可以开动了。”被瞬间石化的夜逗得闷笑了好一会儿。 好容易压下脸上的笑意,叶庭芳端起鸡蛋羹,先喂给夜吃,“你嘴巴疼呢,要多吃鸡蛋羹……” 等夜张开嘴,却惊喜的发现,夜的口腔也好的多了,一下开心不已: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宝贝你快点好起来吧!” 没想到夜的自愈能力这么枪。之前还担心,要是什么疑难杂症或者奇毒,该怎么办…… “你嘴巴好了的话,姐姐给你做火锅,麻辣兔,香辣虾……唔,你不知道多美味……” 她这边眉飞色舞,列举了一系列的美食,夜神情却越发茫然——火锅是什么东西?还有兔子、虾米他也知道,可麻辣兔,香辣虾什么的,却是没吃过。 看叶庭芳说的口水都要下来了,就有些走神—— 还真是小孩子心性,不过是过过嘴瘾,就能馋成这样,真让她吃到嘴里,有很大可能,又会偷亲自己一下…… 嗯,自己才不是想要她亲呢,主要是这丫头太蠢……不过,小丫头的唇真的很软啊…… “怎么了?”看夜怔怔的盯着自己的嘴唇发呆,叶庭芳就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的用手背在唇上蹭了一下,“是姐姐嘴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用力大了些,那唇色就如同染上一层胭脂,越发嫣红。 夜垂下眼眸,不肯再看她。 两人吃完饭,叶庭芳收拾了碗筷,又收拾好狍子,正窃喜于张婆子一家昨天受了教训,今天这会儿了,还没过来聒噪,张锁老婆孙氏的声音就在院墙外响起: “这都什么时辰了?主子面前,你也是这么侍候的?会被赶出来真是活该!” 叶庭芳顿了下,净了手,又进房间悄悄看了眼夜,用杂草把他给盖好,这才施施然出了院门。 出了院子,眼底下还有一团乌青的孙氏正站在那里,看到即便不施粉黛,和自己一样穿着粗布衣裙却依旧难掩清丽的叶庭芳,孙氏更加不忿。 恶狠狠的瞪了叶庭芳一眼,绷着脸骂骂咧咧道: “磨蹭什么?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叶庭芳一弯腰,就从地上拣起了块石头——山里别的东西不多,形状各异的石头却是不少。 孙氏只觉眼眶下一阵疼,唯恐叶庭芳发疯,终是不敢再骂。 跟着孙氏一块儿到了农庄前院,叶庭芳才发现,除了张婆子和张锁这对母子外,还多了个五六十岁生了对老鼠眼,一口大黄牙的老头。想来就是张锁的爹张木槌了。 走到近前,却是皱了下眉头,明明是个不讲究的乡下老头,怎么身上却有女人的脂粉味儿? 第9章 听到脚步声,张木槌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闪过一抹幽光,在叶庭芳身上顿了下,又转开,磕了磕手里的旱烟袋,拖长了声调道,: “山里人日子苦,也没人侍候着,这两日慢待贵人了。” 口中说着慢待,语气里却一点儿客气的意思,甚至依旧稳稳当当坐在那里,连让叶庭芳坐下的意思都没有。 “张伯说笑了。”闹不懂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叶庭芳只得虚虚应付过去,“一般是主子的人,说什么慢待不慢待,以后还要张伯你们多包涵才是。张伯放心,我也不是那等不晓事的,你们一家子对我的好,我都会记着……” 这么说着,心里却是郁闷,这都两天了,还不知道原身主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偏是还不能问,不然真露馅了可就麻烦了。 张木槌终于抬头,怪不得能混成主子身边的头等大丫鬟,这说话还一套一套,软中带硬呢。 还“记着自家对她的好”,那不是说,真是对不住她了,将来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话要是别人听了,说不定会有些忧心,张木槌却是“嘿嘿”冷笑一声: “小娘子也是个聪明的,老头子也不用多说了,只要你记得自己的话,知道自己的身份,别想着在我们这山旮旯里摆谱……主子想起你来,是你的福分,我们老张家也没想过沾光,主子想不起你来,你就死在这深山老林里,也别想带累我们……” “老头子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话间,又有十多个庄户人家过来,见到张木槌,纷纷过来见礼,明显是山庄里的佃户。 瞧见站在院子里的叶庭芳,那些人明显吃了一惊—— 庄子里怎么突然冒出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娘子? 张木槌也没有帮着介绍的意思,照旧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 “泰阳城的事儿,大家也都听说了吧?” 一句话除叶青外,其他庄户人都变了脸色—— 泰阳城是这附近的一座大城,本来是烈国开国太、祖皇帝的把兄弟兼左膀右臂齐王周犇的封地。 传到今日,已经有一百多年了。 所谓天高皇帝远,于泰阳城百姓而言,周家后辈,就是泰阳城的土皇帝,是需要他们膜拜的天,至于所谓的皇上天威,倒是感觉不深。 泰阳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周家又是武将出身,子弟各个悍勇,在泰阳城的威望越发如日中天,近年来,就是皇上的政命,在泰阳城也多有行不通的时候。 可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声势煊赫的大家族,竟然一夕之间被人灭门—— 数日前,有贼人深夜潜入泰阳城齐王府邸,一夕之间,屠尽了周家满门。 消息传出,朝野震惊。尤其是据传,那杀人的贼子,手段不是一般的凶残,满门无一活口不说,周家那些善战的子弟,全都被大卸八块,残肢遍地之下,简直和人间地狱相仿。 因为那贼子来无影去无踪,周家场面又太恐怖,以致现在坊间传言,或者对方根本不是人,而是人间修罗、地狱魔鬼出世…… “可是有了那贼人的消息?”一个庄户人抖抖索索的问道。 “目前还没有。只主子关心大家,说咱们这距离泰阳城不远,让大家都尽量警醒些,瞧见有陌生人出没,要记得第一时间上报,切莫要引祸上身,不然说不定会被那魔鬼折巴折巴吃了也不一定……” “还有,听说负责审理此案的钦差大臣已经到了泰阳城,你们知道来的人是谁吗?” 说着不待众人回答,就先抖了一下,声音都有些发飘: “负责查案的,是燕王爷一手教导出的那位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瑜王府世子爷……” 口中说着,却是打了个哆嗦,竟然连那位世子爷的名字都不敢宣之于口—— 瑜王府世子单名一个夜字。 六岁狙杀叛贼刘成勇,十一岁凭一己之力端了九姥山悍贼的老巢,十四岁潜行千里,深入荒蛮之地,取了蛮族单于并子侄共计十一颗首级…… 但凡玄夜出手,必然血流成河,再无活口。 凶名在外之下,根本就是能令小儿止啼的人物。 “若然大家行止不慎,有一点行差踏错……” 山风簌簌,配着张木槌苍老的声音,众人都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纷纷小心应了: “您老放心,我们一定会小心些……” “这山里我最熟,别说多个人,就是多只兔子,我都能知道……有什么不对,一定会第一时间报告给您……” “好了好了,你们知道了就成,出去的时候,最好结伴而行……” “我,我呢?”看其他人离开,叶庭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追问—— 又是魔鬼,又是杀人狂……听着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啊。 其他人都结伴而行,没道理她一个弱女子还要继续去山坡那边浇水吧? “山坡那儿离农庄近,不会有什么事的。”张木槌却明显没有给叶庭芳换个差事的意思,直接站起身形,“好了,我还有事,你们也别在这儿杵着了,回去收拾收拾,该忙都去忙吧。” 出了院子,叶庭芳苦笑一声,这姓张的一家还真都是坏胚子。 那张木槌更是个外表忠厚内里奸诈的老东西。明知道有杀人狂魔,还非要让自己上山,还有自己住的地方那么偏远…… 心事重重之下,回房间的时候,脸上就带出来了些。 看着床铺上依旧无知无觉睡着的夜坐立不安—— 张木槌的意思,明显是那杀人狂魔有可能躲到深山老林来的意思。 自己和夜,可是典型的妇孺,真是撞见的话,除了死绝不会有其他活路。 可连自己穿成了谁都不知道呢,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朝代,叶庭芳明白,想要带着夜赶紧逃出去的希望基本为零。 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只能自救。 叶庭芳想了想,就去外面拖了把铁锨过来,绕着床铺,挖了坑,又吭哧吭哧的拿菜刀,削了尖尖的木头埋在坑底,然后又在上面铺上稻草,只留一条自己做了标记的小路。 只这想法虽然好,那菜刀却太钝了,尽管叶庭芳已经提前拿布把手给缠住,嫩生生的小手还是很快红通通一片。 “你在做什么?”早在她挖坑时,夜就已经睁开眼睛,因为闹不懂她是要做什么,就一直静静看着。 没想到叶庭芳竟然和撞坏脑子一样,挖完坑还不算,还要往里面塞木棍之类的玩意儿。 这会儿瞧见叶庭芳红通通的手,还有额头上不时滚落的汗珠,夜只觉的心里越发烦躁—— 脑子真有毛病吧?就不能老老实实呆着吗,做这些粗活干什么? 叶庭芳抬手擦了下额角的汗水,却是没有停下手的意思,依旧吭哧吭哧削着木棍:“是不是姐姐吵着你了?姐姐加把劲,很快就会好了。” “所以呢?”看她汗珠一滴滴砸在木棍上,夜越发不痛快,稍稍提高了些声音,“到底怎么了?” “咦,你和我说了两句话呢。”叶庭芳果然停下动作,声音却是有些惊喜。对上夜黑湛湛看不出情绪的平静眸子,却隐隐看出几分担心的意思,一时心里的害怕都淡了些。 想了想,自己不在的时候,小家伙一人在家,可不是也得警醒些? 看小家伙这一身的伤,应该也经历过很多,有一定承受力的。 准备了下措辞: “这几日,可能会有陌生人来,宝贝要是听到动静,千万别出声。要是他进来了,还顺利到了你床前,你就示弱些,别和他硬着来,说些好听话,求求饶……总之,保住小命要紧……” 这么说着,却又有些丧气—— 对方既然是杀人狂魔,能杀死一家功夫厉害的狠人,怎么可能被自己这么简陋的陷阱给困住? 夜又是一动不能动的…… 这么想着,俯身抱住夜,顿时愁肠百结。 夜却是瞬时明白了叶庭芳的意思,黑沉沉的眸子,明显波动了一下—— 挖这么多坑,累成这样,是为了要保护自己? 自己这样的魔鬼,什么时候需要一个蠢货护着了? 别看自己躺在这里,想要杀个人,还是易如反掌。 所以说蠢货果然就是蠢货。竟然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这也幸亏是在自己身边,有自己看着呢,不然,怎么蠢死的都不知道。 叶青好容易把房间里布置好,尽管无论如何放不下心,可也只能这样了。 离开前,又赶紧端了碗水喂夜喝了下去,又把菜刀随身携带—— 不但夜危险,自己可也不安全呢。 已经耽误了这么会儿功夫了,要是再不出去,肯定又要被骂了。叶庭芳不敢再耽误,又柔声叮嘱了夜几句,匆匆忙忙拿了水桶,往山上去了。 看她跑的跌跌撞撞的样子,夜张了张嘴,终是没发出声音来,却是有些气闷—— 所以说真是蠢啊,不想离开自己去做活的话,就直接说出来吗,那些人还能怎么样? 敢说个“不”字,保管让他们当即就人头落地…… 叶庭芳没想到,自己在夜的心目中,又更蠢了些。 按照昨日留下来的印记,叶庭芳照旧浇灌剩下的那些桃树。 又抽空去灌木丛里找了一番,倒是又找着些田七,鸡蛋却是一个没有了。 好在也不是全无收获,竟然意外找到些野姜之类的作料不说,还发现了一个蜂巢—— 有了这些东西,今天就能和夜吃烤狍子肉了。 这么想着,心情终于好了些,眼瞧着天色晚了,正要收拾东西回去,忽然察觉到身后有黑影一闪,叶庭芳吓得头发梢都竖起来了。握紧身边的菜刀猛地回头,正对上身后一脸色眯眯,张开胳膊想要扑过来的张锁。 第10章 “好妹妹,别怕,是我。”看到叶庭芳举在手里的刀,张锁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几步,淫邪的眼神不住在叶青鼓起的胸部流连,“妹妹你快把刀放下。” “这不是有杀人狂魔出没吗,我担心妹妹的安全,才会特意过来接你……好妹妹,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又要靠近。 “不需要。”叶庭芳手中的刀却是始终紧紧攥着,根本没有要放下去的意思,“我自己会回去。” 可嘴里虽然这么说着,还是有些害怕。毕竟这里深山老林的,真是张锁用强…… “啊呀呀,妹妹跟我客气什么,”明显瞧见叶庭芳的手在微微发抖,张锁脸上显出些得色来,“瞧瞧你的手抖的,还说不怕。来,快到哥哥怀里,让哥哥给你捂捂……” 看他越说越不像话,叶庭芳气的脸都白了: “滚开,别再往前来,信不信我真用刀砍你!” 叶庭芳眉眼本就明丽夺人,这么一发火,更是鲜活的不得了,即便圣人瞧了,怕也会怦然心动。 张锁越发心猿意马,色令智昏之下,竟是连叶庭芳手里的刀也顾不得了: “啊呀,好妹妹,你想砍就砍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妹妹你就让我抱一下吧……”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叶庭芳勉强稳住心神—— 这是张家的地盘,真砍了张锁,明显行不通,不过,还有另外的法子…… 看到叶庭芳手中的刀抖的都快拿不住了,知道她也就是虚张声势,并不敢真的砍自己。张锁越发得意,无比兴奋的往前一扑,手跟着抓住叶庭芳的双肩,就想往怀里带。 不妨叶庭芳忽然抬腿朝着他的□□狠狠的踹了过去。 这一下当真用尽了全力。 张锁明显没有想到,叶庭芳竟然这么狠,一下被踹了个正着,惨叫一声捂住胯部,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叶庭芳忙提起水桶,飞也似的朝着自己小院疾奔而去。 直到推开门进了房间。返身掩住门,来到床铺前,整个人就脱力似的,萎顿在了那里。 明显察觉到叶庭芳气息不稳,夜第一时间进入了警戒状态—— 难不成是她口中的杀人狂出现了? 没想到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 收回视线时,却一眼瞧见叶庭芳两面肩膀上各有一个巴掌印。看形状大小,明显是属于男人的…… “有人欺负你?” 语气虽然平静,周围的温度却是骤降。 “啊?”叶庭芳回神,正对上夜看过来的视线,唯恐他担心,忙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姐姐没事儿,就是,就是有点儿累……” 口中说着,把头轻轻靠到夜小小的肩膀上: “让姐姐靠一下,就一下,很快就会好了。” 骤然来到一个陌生的世间,说不害怕是假的。好在,也不是全无依靠,自己还有夜要照顾呢,怎么也要坚强起来才好…… 叶庭芳靠上去的一瞬间,那萦绕周边的暴戾寒气瞬时散去。 夜的视线里闪过一抹深思。却又转瞬停留在那靠过来的脑袋上。竟是涌起一股想要拍拍叶庭芳脑袋的冲动。 女孩子的头发乌黑油亮,又软软的,还带着细微的幽香,摸起来一定很舒服吧? 略歇息了片刻,叶庭芳才抬起头来,不顾夜的愤怒,揉了揉他的脑袋: “嗯,有夜在真好,姐姐现在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姐姐这就去给夜宝贝做好吃的。” 看她恢复了正常,夜明显也轻松了些,却是瞪了叶庭芳一眼—— 果然是太纵容这个蠢丫头了,竟然敢揉自己的脑袋。 却浑然忘了,明明之前,还想摸一下叶庭芳的头发呢。 百无聊赖的动了下眼珠,下一刻却是一顿——肩膀上,刚才叶庭芳靠过的地方,正躺着两根又黑又亮的秀发。 夜侧耳倾听了下,外面叶庭芳还在忙着,明显并没有关注这里。静了片刻,做贼似的试探着放出劲气,缠住那两根秀发,送到无法动弹的手掌内,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触感不是一般的柔软舒适…… 这边把玩着那两根头发,夜竟和得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似的,着迷的不停操控劲气,把那两根头发缠绕又放平,竟是玩了个不亦乐乎,说是乐此不疲也不为过。直到嗅见一股异香,正顺着门缝往房间里飘来,夜才回过神来,忙把用劲气把头发送到怀里藏好,又闭上眼睛,做出一副熟睡的样子。 虽然灶台上工具简陋,可耐不住叶庭芳手艺高—— 瘦肉粥上撒着碧绿的葱花,香气四溢,抹了蜂蜜后烤的焦黄的肉片,更是让人馋涎欲滴。 又听得那甜甜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夜只觉心窝里长久横亘的那块坚冰,好像坍塌了一块儿…… 饱腹一顿后,一直绷紧的心弦好容易放松了些。又往陷阱里放了些尖尖的木棍,唯恐杀人狂魔发觉这里有人,火盆叶庭芳也早早的灭掉。 窗外月光正好,叶庭芳又拿起夜的鞋子——鞋子本来就大,前面还有个窟窿,真是夜能下地走路的话,绝对一走就会掉。 叶庭芳就想着,不然补一下,两边再缝上带子,好歹穿上不会掉。 翻了翻包裹,找出针线,凑着月光,一针一针的缝补了起来。 只她做针线的手艺太差,缝的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一时就有些心虚,好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夜的表情,叶庭芳就想当然的以为夜睡着了…… 可就这么一跑神,针一偏,一下刺到了指腹上,叶庭芳疼得“哎哟”一声。 “过来……”一直沉默的夜忽然道。声音竟是有些喑哑。 叶庭芳吓了一跳——夜那么别扭的性子,瞧见自己这么糟塌他的鞋子,不定多生气呢。 一时愧疚不已,一步步挪到夜的身边,握住夜的小手:“不好意思啊,夜,我不是故意的……” 夜却始终静默,唯有被叶庭芳捏着的那根手指,越来越热,不独手上,还有胸腔里,在瞧见少女低着头认真的一针一线缝补鞋子,尤其是用细细的白牙咬断那根线时,好像有什么炽热的东西瞬时从胸腔中喷涌而出,那是夜从不曾有过的,却足以毁天灭地的情绪…… “对不起啊,夜,等我好好学学,到时候再跟你做双新鞋……” 外边山风呼啸,又有邸枭嘶哑而刺耳的啸叫声被山风裹挟着飘进房间里,叶庭芳不觉更加搂紧了夜,月色的剪影下,两个相偎依的身影瞧着格外温馨。 等头顶上的呼吸渐渐平稳,夜才睁开眼睛,定定的瞧着叶庭芳美丽的睡颜,缓缓闭上了眼睛。 可下一刻,又旋即张开。却是死一般寂静的暗夜里,忽然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听着明显是往茅草屋所在地院落而来。 夜不期然想到叶庭芳回来时有些发红的眼眶,和肩膀上的手掌印,手指上瞬间凝出一股劲气。 只那脚步声却又停下,徘徊片刻后,又不甘不愿的退开了。 子夜时分,夜的身体再次抽长,渐渐变成少年人的模样,长脚长腿的样子,正好把叶庭芳纤细的身形圈在怀里。 活死人一般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天一夜,这样可以主宰自己身体的机会当真太是难得,夜定定的看了怀里的女孩子片刻,就要长身而起。 没想到他刚一动,叶庭芳却似是有所察觉,一翻身,就搂住了夜的腰肢,小脸儿跟着偎进夜的的胸间,梦呓出声: “宝贝乖啊,睡吧,姐姐在呢……” 被她这么一搂,夜已经鼓起的劲气,登时和被拔了气门芯一样,一下散的干干净净,明明手已经放到了叶庭芳的手上,却是怎么也狠不下心把那纤细的玉臂拿开。 正犹豫间,似是有点儿嫌那条胳膊压的慌,叶庭芳手下意识反转,正好和夜十指相扣: “睡吧,乖啊……” 十指相接时,那让人颤栗的感觉,顿时让夜再一次僵在了那里,只觉得好像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似的,一动也动不了了。 …… 直到身体再次缩小,变成五六岁孩童的模样,夜都没有离开床铺一步。 更在不知不觉间,在叶庭芳的怀里沉沉睡去—— 这样的酣眠,于日日行走在刀尖上的夜而言,实在是太奢侈的一件事…… 叶庭芳自然不知道夜的心思这般千回百转,依旧每日别着把菜刀到山上去。 好在张锁那日之后,并没有再过来。 又过了几天,叶庭芳去孙氏那里领粮食时,孙氏却难得的大方了一回,给了她一瓢粗粮外,竟还加了半瓢细粮。 叶庭芳不知道孙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她给了,自己接着就是。转身要走时,孙氏带笑的声音却是在身后响起: “也是个可怜人。” 第11章 孙氏的样子,明显是等着叶庭芳发问呢。到时候,自然可以借此机会,好好羞辱叶庭芳一番。 谁知道叶庭芳就和没听见一样,只管接了粮食,转身就要离开。 没有起到自己预料的效果,孙氏顿时有些恼羞成怒,猛地把手里的瓢往桌子上一墩: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叶庭芳站住脚,回头静静的看着孙氏。她越是这样宠辱不惊,孙氏也就越不舒服,索性直接把话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还等着主子来接你呢?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听说这几天,皇上就要给主子选妃了……还有啊,你的位子,也有人给补上了……” “我就说主子那么英明神武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骚货……也不撒泡尿照照,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想肖想主子……” 孙氏越说越解气—— 以为自己眼瞎吗,眼皮底下就敢勾引张锁。不是这狐狸精发骚,张锁怎么就会整天神魂颠倒?甚至前几日上,还把自己打了一顿,然后就让自己戴上这个狐狸精的那对儿珠花,抱着自己又亲又蹭,闭着眼叫心肝宝贝。 成亲这么多年,已经生下两个小子了,张锁还是第一次对自己这么热情。 孙氏本来还以为张锁是发现了自己的好呢,谁知道完了事,张锁睁开眼,看到身下的孙氏,直接就踹了一脚,神情不是一般的厌烦。 到了那会儿,孙氏如何不清楚,张锁刚才办事时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小骚货了。 而之后一次喝醉酒,张锁更是得意洋洋的告诉她,早晚会把叶庭芳娶回来当小老婆。 这还没纳进房呢,就让张锁神魂颠倒,等她进了门,还能有自己的活路吗? 可公婆都告诫过,不确定主子的心意前,让她决不能再犯上回的错误。 孙氏还想着,也不知要憋到什么时候,才能出了这口恶气。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机会—— 昨儿个公爹进城,回来就带回了个好消息,说是皇上要给挪出宫的几个皇子一起选妃。 有了正经女主子,看这小骚货还怎么爬主子的床。没了主子撑着,自己还怕她干什么! 可不得好好收拾一顿,先收些利息才好。 这么想着,索性又从身后拽出一堆脏衣服来,丢给叶庭芳: “我们张家可不是做善事的,这些衣物,你待会儿就去洗了。” “对了,我公公今儿个有些累了,你洗完衣服,就去给我公公捶捶腿……” 这死丫头长得这么好,不给她找个归宿,怕是张锁始终会惦记,既然这样,倒不如送到公爹那儿,别看公爹装的老实,明显也被这小娼妇给勾到手了,自己可是不止一次瞧见公爹看叶庭芳看的直了眼呢,那眼神,并不比张锁好多少。 只一点,婆婆的手段可比自己厉害多了,真到了公公房里,说不得弄死这小娼妇也是有的。 “捶捶腿,给谁捶腿?”张锁的声音在院外边响起,探头瞧见站在院子里的叶庭芳,张锁兴奋的直搓手,“啊呀,娘子你可真贤惠,正好我干了一天活,正累着呢,妹妹你赶紧过来给我揉揉……” “什么给你揉!”孙氏顿时着了慌,“爹说他累了,让过去给捏捏肩揉揉腿,你这做人儿子的,怎么还跟爹抢人呢?” “臭婆娘,你想找死呢是吧?”多年的夫妻,张锁怎么会不知道孙氏的脾性?敢偷着把自己的心头好,往爹的床上送,这不是找打吗? 说着又急火火的往叶庭芳身边凑: “妹妹你别怕,有我在呢,孙氏她敢欺负你,你跟我说,看我不抽死这个败家娘们儿!” 因为孙氏心眼小,不给张锁做面子,平常张锁可也不少动手训她,每回这么说时,管饱孙氏赶紧求饶。 满想着今天也一样,既教训了胆敢自作主张的孙氏,又来一出英雄救美,毕竟给自己做妾,怎么也比给爹那个老棺材瓤子当小老婆强得多啊。 说不定,这一比较,叶庭芳愿意给自己来个投怀送抱呢。 想的正美呢,那边儿孙氏却气疯了——平日里被打也就算了,这还没怎么着呢,张锁就公然站到了那个女人的一边。 气的从地上抄起棍子朝着叶青就掷了过来。张锁正好凑到近前,等他听到风声,却已经晚了,正好被那棍子砸中脑袋,人顿时晕了一下。朝着叶庭芳就栽了过去。 叶庭芳往后一闪,任张锁一头栽倒地上,却是抱着东西,转身走了。 倒是孙氏,明显被这变故给吓懵了,哭着喊着扑过来,就想去扶张锁。 张锁被坏了好事,又被孙氏砸了这么一棍,愤怒之下,竟连头晕也不顾了,直接揪着孙氏就开打。 叶庭芳走了老远,还能听见两人打成一团的叫骂声。 进了房间,却是暗自盘算,即便外面的世界依旧是一抹黑,这里怕是不能留了。 孙氏的话明显传出一个信息,有人要对自己不利,不然,这深山老林的,京城那边的事,怎么会这么快就传过来? 张木槌那个老色鬼明显并不得那个主子的重用,才不会事无巨细,都跟他报备一番。 自己今天也算逃过此劫,可要是张锁父子打定心思用强,凭自己和依旧瘫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夜,绝不可能逃脱的了。 既如此,倒不如早作打算。 想来想去,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好在那狍子肉,叶青腌制了些,好歹能带上做干粮,这几天也认真看了,通往山下的路应该大致能找出来…… 既然要跑,当务之急,要先吃顿饱饭。而且就是要离开,也不是现在,不然让张锁父子察觉,但是一个逃奴的罪名,这两个父子就会拿着随意处置自己。 打定了主意,叶庭芳当即就把杂面全都烙了饼,又煮了小半锅浓稠的瘦肉粥。 等喂夜吃饱饭后,边打包行李边低声和夜商量: “姐姐带夜离开这里好不好?夜有没有想要去的地方?有的话,夜跟姐姐说……” 已经习惯了被叶庭芳搂在怀里睡的夜明显怔了一下,眼神里就有些深思——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却也没有追问,直接点了点头—— 叶庭芳既然不愿意呆在这里了,那就离开就是。 别说身上的毒素已经清理了七七八八,就是依旧一动不能动的这么躺着,夜也有自信,护着叶庭芳到她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我们家夜真是天下最贴心的宝贝了。”叶庭芳喟叹。 吃饱饭,熄了炭火,叶庭芳又就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把尽有的衣服撕成条条做了副绷带,好待会儿把夜背在身上。 今晚的农庄无疑有些不太平,前面院子远远的不时传来狗吠之声。 叶庭芳就有些坐卧不宁,可不确定人都睡下了,她也不敢行动。 夜也没睡,可相较于叶庭芳,他无疑太过闲适了些。 眼瞧着已经是深夜时分了,整个农庄才归于宁静,耳听得再没有什么杂音,叶庭芳才开始行动,把夜放在背上,拿绷带缠住他的腰,和自己的腰连在一起,又顺到上面,沿着肩膀打了个结,一个简单的背篼就算做好了。 叶庭芳站起身,却是有些吃力,好容易稳住身形,抬脚要往外走,下一刻却又站住。 好像,有脚步声,正朝着自己这边来。 叶庭芳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摸索着坐回床铺上,拿起菜刀,抱在怀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停在院外边,紧接着,一颗石头飞过来,正砸在门上: “妹妹,好妹妹,醒醒,哥哥有事找你,你出来一下……” 是张锁! 叶庭芳汗毛都竖起来了。只咬着牙,一声不吭。 那张锁又扔了几块砖头,看叶庭芳这边始终没动静,明显就有些不耐烦,稍稍提高了声音,腆着脸道: “好妹妹你要不出来,我可就进去了。” 等了片刻,看茅草屋那里还是一片死寂,张锁明显耐心已经告罄,又□□焚身之下,连这房子里死过人的忌讳也不顾了,竟然直接把破旧的柴门给撞开。 朝着叶庭芳的茅草屋过来了。 没想到刚走了一半,远处又有脚步声传来,张锁吓了一跳,也有些发毛,赶紧往旁边闪了一下,躲到一堆柴火后。 不大会儿,果然有个佝偻的人影晃进了院子。等看清楚来人是谁,张锁好险没摔倒: “爹?” 这一声叫,差点儿没把张木槌的魂给吓没了,下意识的就想跑,等回过神来,又站住脚: “锁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爹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张锁放下了心,从柴禾堆后面绕了出来—— 这里地处深山老林,女人不是一般的少。 张木槌从前带着儿子下山卖果子时,父子俩还一道逛过妓院去偷腥。 “那小娘子烈性着呢,爹一个人,怕是不好搞定……”唯恐张木槌非要赶他离开,张锁抢先道,“总得让那小娘子先服了软,咱们才能舒服不是?” “到时候,爹你先来……” 第12章 仗着这里远离其他人家,父子俩的声音并不算小,至于叶庭芳,两人更是当成了囊中之物,一点儿不怕对方会听见。 叶庭芳自然把这对父子无耻的对话听了个正着,一时又惊又怕又是恶心。 想了想,小心的解开身上的背带,把夜又放回了床上,伏在他耳边低声道: “待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夜你都别说话。你放心,姐姐一定会带你离开。” 正好房间里的陷阱还在,张木槌父子不察,一定会掉进去,到时候自己就有机会了…… 却是一抬头,正对上夜红的瘆人的眼睛,明显呆了一下,下意识的抬手帮着夜揉了下眼睛,这才转身,再次抱住那把菜刀。 夜眼睛已是猩红一片—— 那对儿畜生,竟敢抱着这么龌龊的想法,分明是,找死! 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叶庭芳还一心想着他的安危。 心口处那座曾经高耸的冰山,这一瞬间一下碎成了渣渣,白日彻骨的寒和夜晚灼人的热,渐渐开始融合…… 脚步声再次响起,最后停在门外: “小娘子,我的亲妹妹哟,哥哥知道你听着呢,把门开开,让哥哥进来好不好?哥哥一定好好疼你……” 张锁满口的淫言秽语,哥哥妹妹叫个不停。 可唾沫纷飞说了一大串,房间里依旧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啰嗦什么,把门撞开不就行了。”张木槌明显忍不住了,直接就开始去拨门栓。 “我来我来……”张锁就有些悻悻然,又唯恐张木槌抢了先,忙把活计接过来。 叶庭芳住进来后,虽然把木门修葺过,可这些东西毕竟不擅长,这门又太过老旧,怎么禁得住张锁父子这么又推又拽? 不过片刻,就散了架似的倒在两旁。 父子两人无比急色的就往里冲,张锁跑的最快,噗通一声就掉到了叶庭芳挖的坑里。 “小贱蹄子,你敢暗算我!”那一排排削尖的木刺,明显让张锁吃了些苦头,“待会儿爷非□□你……” 叶庭芳却已经咬着牙冲过去,刚要举刀去砍,张锁却忽然消了声,直起了一半的身子,又“噗通”一声栽到了坑里。 “锁子,锁子,你怎么了?”跟在后面的张木槌明显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他就这一个儿子,再是□□熏心,也不可能一点儿不关心,察觉到不对,赶紧就去拉,却是刚做了弯腰的动作,也跟着栽了下去。 叶庭芳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虽然手中举着刀呢,却是确知,她根本就还没有砍呢,为什么张木槌父子就突然倒下了? 可情形紧急,叶庭芳也顾不得多想,回身背起夜,咬着牙就往外跑。 她这边仓皇出了房门,背上的夜手指上却是又飞出几道劲气,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坑里的张木槌父子身上,那两人明显还没有咽气,却被封住了声音,眼睁睁的瞧着彼此被切分成好几块不算,更亲眼看见□□那处物事,被劲气绞杀成了一团烂泥相仿…… 外面夜色阴冷,天空的那弯新月不时被乌云遮住,叶庭芳背着夜,没走几步,已是心跳如擂鼓,脚下更是和灌了铅一般。 “停下。”夜忽然低低叫了一声。 叶庭芳还以为夜那里不舒服呢,刚要问为什么,眼前却突兀出现了一排黑影。 大惊之下,好险没跌坐在地上: “你,你们……” 对面的人黑巾遮面,看不清具体面目,唯有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是和毒蛇一样,朝叶庭芳吐着信子。盯着叶庭芳,一言不发。 叶庭芳只觉毛骨悚然,血液都好像冻到了一块儿,只觉背上的夜也不知怎么了,竟是一层一层的不住往外释放冷气。 叶庭芳倏然回神——夜怕是吓坏了吧? 忙用力反抱住夜的双腿,本想借此让夜别害怕,只是胳膊抖的太厉害,倒是和一下一下拍打着夜的腿相仿。 背上的夜顿了一下,凝聚的杀气无声无息的消散在空气里—— 他的性子,向来是不顾死活,不管是别人的命还是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 若照往日的习惯,凡是敢挡在他面前的,势必要决一死战,对方或者自己,总有一个要拿生命做代价。 可眼下依旧这样不管不顾的话,无疑会让叶庭芳身陷险境,这样的退让,于从来只知道冲锋和杀戮的夜而言,无疑是绝无仅有的…… 叶庭芳徒劳的咽了口唾沫,瞧着木偶似的站在面前,不言不语的黑衣人: “我,我和弟弟,没钱的,英雄,你,你们放我和弟弟过去,来生,来生小女子做牛做马……” 口中说着,抖着手,更紧的搂住夜的腿。 看了看叶庭芳背上那小小的一团身影,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 那个大魔头就是个疯子,有人亲眼见过,对战时,大魔头已经身受重伤之下,肠子都流出来了,却是面色不变,随手把肠子塞回去后,照样倒提长刀,一刀把敌首拦腰斩成两段…… 这样的疯子,就是杀了他,也不可能愿意龟缩在一个少女的背上,哼都不哼一声的。 更别说,身形也不对啊,少女背上的,明显就是个孩童。 这般想着,明显已经信了叶庭芳的话,脚尖在地上一点,跟着拔地而起。 就在叶庭芳长舒一口气,以为逃过一劫时,不想最边上那个高高瘦瘦的黑衣人在堪堪和叶庭芳两人错身而过时,一扬手,一点刀光朝着叶庭芳后背处而来。 那点亮色速度太快,叶庭芳根本来不及躲开。整个人被那恐怖的杀气笼罩的一瞬间,叶庭芳整个人都僵住了,意料之内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叶庭芳头“轰”的一下,下一刻忽然跪倒在地,松开背带,反手把夜抱到怀里,无助而又绝望的摸索着夜的脊背: “夜,夜……” “别哭,我没事儿。”夜的声音骤然响起,恍如天籁,让叶庭芳瞬间从地狱回到了现世。情绪激动之下,忽然就把脸贴在了夜的脸蛋上。炙热的泪水顺着两人脸颊相接的地方落下,又砸落地面之上。 夜明显没有想到,叶庭芳情绪竟然这么激动,傻姑娘明显是吓坏了。任她抱了片刻,才低声提醒道: “那些人就要回来了,赶紧上马。” “马?”叶庭芳愣了下,下意识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面不远处,竟然真的站着一匹马,正朝着两人跑过来。 等马到了近前,夜手指上随即浮起一团劲气,巨大的压力之下,那匹枣红色的骏马缓缓跪倒在两人面前。 叶庭芳段位太低,自然根本没有察觉夜的动作,却是止不住惊叹,古代的马也太有灵性了吧。 忙要举高夜,先把他送上马,却被夜拒绝: “依照之前的模样,你背着我就好。” “快!” 下一刻,忽然听到呼喝声从身后的小木屋传来: “呕!魔鬼!” “快,追上方才那个女人!” 叶庭芳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来不及再说什么,背着夜爬上马背。 刚坐好,马儿四蹄一蹬,站起身子,一甩尾巴,载着叶庭芳两个朝山下狂奔而去。 “快,追上他们!” 喊声之外,还有箭雨破空的声音传来。 叶庭芳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虽然不知道古代弓箭的射程能有多远,却无疑清楚一点,那就是夜现在极其危险。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夜分明就是充当着自己肉盾的角色。 来不及细思,就想拼尽全力,把夜挪到身前来。 不想却被一股大力当头压下,竟是除了伏在马上,根本一动也动不了。 心惊肉跳间,耳听得“噗”“噗”的几声钝响,明显是器物刺入肉中的声音。 叶庭芳的背上也跟着瞬间一热。 “夜,夜——”叶庭芳这会儿才恍然明白,刚才夜坚持让她坐在前面,明显就是预料到对方可能的手段。 他还那么小,被箭射中该有多痛。却竟然连哼都不哼一声。 一时简直心如刀割: “夜,夜,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好不好?” “没事。”夜声音平静。好像那个被羽箭洞穿了左肩的人不是他一样。而这枝箭后,又有数枝箭射中夜的后背,夜色中的孩童,如一只插满了尖刺的刺猬,却是始终护卫在叶庭芳身后,连身形都不曾动一下。 “是那个怪物!”有人惊呼! “射中了!” “快,杀了他!” 弓箭虽然已经用尽,可明显察觉到夜的状态不对,怕是根本不良于行,本来还不敢靠前,这会儿却无比兴奋的嚣叫着扑了上来。 “夜——”叶庭芳只觉喉咙都仿佛被人扼住一般,努力想要探手去摸夜的后背,却因为身在马上,这么一动,差点儿栽下来。 耳听得身下叶庭芳带着哽咽的呼唤,夜眼睛一瞬间变得猩红,本是死水一般古井无波的心湖第一次掀起无边的波澜,和身上的灼热相互应和之下,铺天盖地一般的杀意瞬时蔓延开来。 追在后面的人眼睁睁的瞧着,本是一动不能动趴伏在少女背上的孩童身体一寸寸变大,不过几个瞬息,就变成了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夺命修罗。 如此骇人的变化,让几个黑衣人瞬间意识到不对,求生欲望的驱使下,忽然转身,就想跑。 只是明显已经晚了。 夜忽然如大鸟一般飞起,几个起落间,所有黑衣人脑袋上都多了个血窟窿,下一刻,直挺挺摔倒地上。 压力骤减的叶庭芳挣扎着直起身形,却惊觉夜已经不在背后,惊恐之下,声音都有些直了: “夜,夜!” 没等她回头,身后却是一暖,夜依旧没有半分起伏的声音跟着响起: “走!” 第13章 叶庭芳还没反应过来,那马却仿佛听得懂人言,奋起四蹄,开始在夜色中疾驰。 马行速度太快,山林中枝叶横生,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叶庭芳根本就是第一次骑马,求生的本能之下一把搂住马脖子,下一刻又跟着松开,回身就想去拽夜: “夜,夜你怎么样?” 腰却被一只手给扶住: “坐好。” “我没事儿。”夜的声音一如往日般低沉。 明明声音里面依旧没有半分情绪,叶庭芳绝望的心却是一下安定了下来。然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才扶了自己一把的,是夜…… 还有方才,背后突然一空…… 之前还以为是错觉,这会儿却明白,夜竟然能动了。 太过激动,眼眶一下红了: “夜,你可以动了?” 转而又觉得有些诡异,好像那只手,有些太大了吧? “对。”一声简短的回答后,后面又没了声息。 虽然闹不明白,一直植物人一样连根手指头都不能动的夜怎么就会突然恢复了行动能力,叶庭芳却还是陷入了狂喜之中。竟是连那些刚才还叫嚣的黑衣人怎么瞬间就没了声息等等的问题全丢到了脑后。 殊不知,她的身后,长腿长脚的少年,背上插了足足四枝带着倒刺的雕翎箭,正气息微弱的横趴在马背之上,随着马儿疾驰,鲜血顺着伤口处不断往外涌,濡透了少年的衣衫,又顺着马腿,滴滴答答的掉落地上。 失血过多的晕眩,让少年已经无法保持神智的清明,却依旧在叶庭芳身后虚张开双手,做出防护的姿势,甚至努力保持神智清明,侧耳倾听叶庭芳的动静,在她温柔的叫自己名字时,低低回应一声…… 也不知跑了多久,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完全力竭之下,打了个响鼻,四蹄一软,就趴在了地上。 “夜——”叶庭芳松开手里紧紧攥着的,夜的衣襟一角,踉跄着从马背上爬下来—— 马儿奔跑的方向明显是大山更深处,叶庭芳头发散乱之外,脸上手上全是一条条的血檩子,更甚者这两条腿,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甫一离开马背,便即软倒,可还没栽倒地上,一只大手随即伸了过来,正好接住叶庭芳。 因逃命而无限紧张的感官,在这没了危险的黑暗中,无疑有一瞬间的空茫,下一刻叶庭芳忽然就清醒过来,反手死死攥住那扶在自己腰间的胳膊,一时只觉全身血液好像都在倒流: “夜?” “我在。”嗓音依旧一如之前,如果不是腰间这只大手,叶庭芳简直要以为,紧挨在自己身后的就是那个小小的满身伤痕的夜了。 如果说自己的夜,分明就是个五六岁受尽伤害的懵懂幼童,那么现在扶着自己腰肢的这只大手的主人,又是什么山精鬼怪? 混沌间骤然想起羽箭纷飞时,夜离开自己身边的一刹那,以及那一声声“怪物”“魔鬼”的嘶喊…… 叶庭芳整个人都要僵成了石头一般。 她不动,那只手就依旧扶在腰间,没有丝毫收回去的意思。 铺天盖地的绝望之下,叶庭芳再也站不住,“噗通”一声坐倒地上,连带的身后同时响起一声闷响。 明显是身后的人也跟着一起跌倒。 恍惚忆起之前那些黑衣人好像说过“射中了”之类的话,叶庭芳伤心绝望之下,又升起一丝希冀…… 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子已然隐去,熹微的晨光给密林中带来一点亮色。 叶庭芳一点一点缓缓回头,却是在瞧清楚身后有着修长四肢的少年时,整个人都开始虚脱了,本是低垂着头,看不清长相的挺拔少年下意识的往前一接,正好让叶庭芳坐到腿上。 叶庭芳跟着抬头,入目是一张俊眉长目、眸若桃花却气质冷凝的脸。虽然同样布满疤痕,却无疑根本不是自己的夜! 可怕的现实击溃了叶庭芳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愤怒和绝望—— 天知道骤然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个无比陌生的世界时,叶庭芳有多害怕。天地茫茫,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来自那里,还要面对那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的一家。 多亏了上天怜悯,送来了夜。 即便不肯说话,可那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还是成了叶庭芳在异世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 更别说后来这段日子,两人相依为命,日益紧密的牵绊,早已让叶庭芳完全接纳了这个孩子。 那是自己的亲人、宝贝啊。 可就这么短短几个时辰里,一切全都变了。 她的夜,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而可怕的少年…… 恍惚间那声声“魔鬼”“怪物”的呼喝再次在耳边响起…… 是了,是这个魔鬼,杀了夜…… 叶庭芳忽然挺身。 她动的一瞬间,因为失血过多,神智已经有些不清的夜恍惚间睁开眼睛,正对上叶庭芳满是恨意和憎恶的眸子,眼睁睁的瞧着叶庭芳的一双手探过来,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魔鬼,魔鬼!”前世今生,叶庭芳从没有杀过人,也不认为,自己有胆量杀人,可这会儿冲天的恨意之下,竟是恨不得把眼前少年挫骨扬灰,“你杀了他,是你杀了……夜,对不对?” 灭顶的悲伤太过强烈,根本没有注意到,在她胳膊探过去时,少年因为神志不清而空茫的眼睛,眸底竟是闪过一丝不同于幽寒的暖意,甚至为了方便她的手攀上去,还略略低下头,手跟着托起叶庭芳的身躯。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双柔软的手并不是和往日那般要把浑身都痛的他搂在怀里,而是一下掐住了他最柔软的脖颈,还咬牙切齿的用尽了全力…… 当那声“魔鬼”的咒骂在耳边响起,夜因迸发出耀目的亮色而一瞬间漂亮至极的眼睛,瞬时暗淡下去。 夜闭了下眼睛,仿佛被抽取了所有生机。 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夜托着叶庭芳的手,却是晃都不曾晃一下: “是,我是魔鬼……” “我也,杀了,很多人……” 所以,你想报仇吗?很多人都想杀死我的。 从出道以来,每天都要面对无数次暗杀,可那些人从来不曾如愿。我曾受过很多伤,可最终死的人是他们自己。 不是不想死,而是觉得,为什么你们让我死,我就要死? 可这会儿,却突然觉得,好像,死,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想给谁报仇,就来吧……” “你——”叶庭芳却一下瞪大双眸,不敢置信的瞧着没有一点儿情绪,直接开口让自己拿走他性命的夜,整个人都开始哆嗦起来,心窝处更是一阵阵的抽痛不已,“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怎么会,和我的夜,有着完全一样的声音?” 甚至这会儿才意识到,这一路上,背后的声音都没有变过。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叶庭芳也不会始终认定,背后的人,就是夜。 “你,你是谁?”叶庭芳扼着夜脖颈的手不停哆嗦着,料峭的山风里,破碎成一片一片的,“你到底是谁,夜呢,你把我的夜,藏哪儿去了?” “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叶庭芳声音撕心裂肺,苍茫的晨曦中,悲伤而又无助。 “求求你,把夜还给我,我要我的夜啊……” 夜怔怔的瞧着哭倒在他怀里的叶庭芳,那一声声含悲泣血的哀求太过陌生,更太过匪夷所思—— 夜是什么好东西吗? 夜这个名字,本身就注定了只能永远沉沦于黑暗和孤独之中啊! 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啊?原来不是憎恨自己这样的魔鬼,想要除之而后快啊…… 唯恐会惊扰到什么似的,夜的声音不是一般的轻: “哭什么呢?夜那样的魔鬼,死了,不是更好吗?” 真是傻呵,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孩子呢,竟然会为一个父母都厌弃,恨不得他死去的魔鬼流泪…… “他不是魔鬼,不是,他是,我的夜啊……”夜的话无疑让叶庭芳生出一丝希冀来——这个少年,也是知道夜的存在的吗? 那是不是说,他可以告诉自己,到底,夜在哪里? “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夜他现在,在哪里,求求你……” 看着面前,眼泪狼藉的女孩子,夜的嘴角一点点扬起,再扬起,露出了有生以来,第一个笑容。只是太久没笑过,落在叶庭芳的眼里,怎么瞧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诡异。 然后,那少年嘴唇再次动了: “真傻……我就是夜,夜,就是我啊……” “还有,不许,再求人!” 真是傻姑娘啊,竟然不知道,我一直,在这里…… 我这样的人,又何德何能,让你放下自尊,去哀求别人?即使那个人是我,也不可以。 说完最后一个字,夜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朝着叶青的方向轰然倒下。 第14章 什么叫他就是夜?相处了这么久,每一晚都会搂着夜入眠,自己的夜,分明是个五六岁的懵懂孩童啊,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变成这样一个长腿长脚的可怕少年? 可所有的无措,却在触及俯身倒在自己面前的夜背后的雕翎箭,和他后背上早已被淋漓鲜血染成红色的衣衫后,都化成了锐利的刺痛—— 原来之前听到利器入肉的声音并不是错觉,自己之所以能毫发无伤的站在那里,不过是因为眼前这个被自己憎恨着的少年拿他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的护住了自己。 东边的地平线上,晨曦升起处,一线光亮刺破密林的黑暗,投在少年的身上,足够叶庭芳清清楚楚的辨认出,少年身上的衣衫,正和之前穿在夜身上那套宽宽大大的衣服一模一样,还有那双鞋子…… 叶庭芳视线定在鞋子两边深绿色的鞋带上,可不正是之前唯恐孩子的鞋子太大,穿上会掉,裁了自己衣服上的布料,歪歪斜斜的给缝上的? 一时仿佛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之前还以为夜是穿了大人的衣衫呢,原来根本就不是吗?不过是这少年因为某种原因,身体突然变小…… 叶庭芳颤抖着跪下身,撕烂夜后面的衣衫,明明动作已经很轻了。少年紧实的背部肌肉却依旧轻轻颤动了下。 叶庭芳猛地闭了下眼睛—— 这是怎样一个布满疤痕的脊背啊。 刀伤,剑伤,鞭伤…… 到底伤的多厉害,才会留下这么多纵横交错的伤疤。 更甚者,那四只雕翎箭全是带倒刺的,随着夜无声而又轻微的颤动,就会有暗红发黑的血迹流出。 瞧见伤口处青乌一片,叶庭芳何尝猜不出来,那些羽箭箭头,分明还浸有剧毒。 下一刻,手忽然被人攥住: “别,别看——” 傻丫头最是胆小,那些伤疤太过丑陋,吓着她,怎么办……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手心的灼热,还有夜血肉模糊的后背,冷静下来的叶庭芳,终于感到说不出的熟悉感—— 好像握着夜的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 难不成少年说的话是真的,他,就是夜?! 虽然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夜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却明白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赶紧找人过来救人: “对不起,都是我,我不好……” 不是为了护着自己,夜怎么能伤成这样? 犹记得之前似乎听到不远处有狗吠的声音,既然有狗,那就一定有人。 叶庭芳胡乱抹了把眼睛,从夜炙热的大手中抽出手,又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拿着,转身往狗叫的地方跑了过去—— 这深山老林的,总要防着点儿。 可夜这个模样,要是不赶紧叫人来,一定会死! 握着的小手抽离的那一刻,夜明显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茫然的抬起手,手背上,叶庭芳晶莹的泪痕犹在。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汹涌而来的较之身上的伤还要尖锐无数倍的痛楚。 说什么“夜宝贝”,都是骗人的吧? 之前会对自己好,不过是以为,对着的是个无害的孩童,却根本无法接受,孩童的背后藏着的其实是自己这样丑陋的魔鬼…… 一时心脏都缩成了一团。 那样的痛,是夜此生从不曾体会过的。 夜只觉得,仿佛回到了六岁时,一个人被丢在铺满白雪的荒野里,眼睁睁的瞧着脚趾头冻掉的无助绝望和痛苦中…… 不对,这样的痛苦远比那时候还要深,还要重!一时竟和离开了水的鱼一样,夜的身体痉挛着,剧烈的喘息起来,太过用力,嘴角处,都有鲜血一滴滴淌下…… 夜睁着双眼,死死的盯着趔趄着跑的越来越远的叶庭芳,眼神渐渐疯狂—— 人死了,就永远也不会再离开。 颤巍巍抬起手,汹涌的杀气瞬时凝结—— 只要自己想,不管她跑再远,都可以让她永远留下。 眼前却不期然闪现出之前叶庭芳抱着他,软软的叫“宝贝”的情景…… 夜手一松,那股杀气,朝着他自己大腿处射了过去。闷响声中,腿部瞬时多了一个血窟窿。 竟然是,宁肯杀了自己,也狠不下心,动她一根毫毛啊…… 血腥味儿太浓,一只秃鹫循着味儿飞了过来。瞧见趴在地上的夜,明显判断出这应该是一个濒死的人,兴奋的发出几声嘶哑的鸣叫。 夜甚至能嗅到秃鹫口中因为经常食用腐烂食物,而散发出的臭味儿…… 又怎么样呢夜闭了下眼睛,无比冷漠的任那只秃鹫围着他转来转去—— 即便被秃鹫撕扯去身上的血肉,又有什么关系啊? 那样的皮肉之伤,相比起怎么也无法麻木的心痛,又算得了什么? 自己这样的魔鬼,注定这一世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宝贝,只会被人憎恶,厌弃…… 或者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夜甚至升起一种渴望,被秃鹫撕成碎片的感觉,应该能冲淡那无处安放的太过浓烈的悲伤…… 可不过停了一瞬,夜忽然又睁开眼睛。 旋即,一阵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跑来。 夜一下咬住了嘴唇,如同承受酷刑似的呻、吟了一声—— 别回来,不许,回来!既然离开了,就不要再回来! 不然,我会杀了你,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走开!”叶庭芳明显看见了站在夜身旁,冷酷的等着夜死去的那只秃鹫,一时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秃鹫只会在有死尸的地方徘徊,难不成,夜已经…… 一时方寸大乱,疯了一样朝着夜的方向跑了过来,期间还声嘶力竭却又徒劳的拼命扬起石头。想要驱赶那只秃鹫。 那只秃鹫明显没把叶庭芳的愤怒放在眼里,只瞪着黑豆似的小眼睛,静静的瞧着她。 还是隐约听见狗吠的声音也往这个地方而来,秃鹫才一振翅膀,不甘心的叫了两声之后,飞走了。 叶庭芳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夜的身前,还没等她说什么,夜忽然伸出胳膊,直接把叶庭芳用力搂在了怀里。 “夜——”叶庭芳愣了下,下一刻狂喜不已,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你没死,你没死,是不是?” 又瞧见夜咬的血肉模糊的嘴唇: “你的嘴,怎么成了这样?” 被马驮着跑了一夜,叶庭芳头发全都散开了,刚才还因为跑的急,摔倒了好几次。又是汗水,又是泥土,还有被树枝划出的血痕,叶庭芳这会儿当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夜却死死盯着她,整个人仿佛蓄积多时的火山,冰冷的尘灰下是随时会喷薄而出的足以熔化地心的浓烈火焰,那模样,恐怖凄厉,又带着说不出的疯狂。 “夜?”明显察觉到夜的情绪不对,叶庭芳怔了下,试探着叫了一声。 “是你自己跑回来的。”夜冷冷的声音带着一股铁锈味儿,定定的瞧着叶庭芳的眼睛,明明是冷酷的神情,却无端端的又透着股一个手指头都能碾碎的脆弱,“你自己跑回来的,不是我逼你的,对不对?” “说什么傻话?”叶庭芳呜咽着,“当然是我自己跑回来的……别怕啊,夜,我去找人了,那位老伯和他的儿子很快就会过来救你……” “好……你记住自己说的话。既然你自己回来了,那,就不许再离开,即使我死了,也,不许离开!”夜握住叶庭芳要去触摸他嘴唇的手,眼神冰冷,语气却是炽热无比,“不然,我会杀了你,真的,杀了你……” 杀死她,然后再杀死自己,就是死了,也要在一起。 如果是其他人,怕是会被他这样状似疯魔的样子给吓住。叶庭芳伏在身体抖成一团的夜怀里,心里却只有怜惜—— 这是伤的太厉害,整个人都迷糊了吗?不然,夜才不会说出这样故作凶恶的话。 “怎么这么傻!我怎么会离开你……”叶庭芳心疼的一抽一抽的,和你只有我一样,“我在这个世上,只有你,只有你啊……” 不是因为夜,这该死的异世,自己早受不住了…… 第15章 忽然明白,夜咬的血肉模糊的嘴唇,难不成跟这个有关? “所以说你唇上的伤,就是因为这个,才这样的?” 说道最后,声音竟有些严厉。 夜却搂着她,直直的瞧着叶庭芳的眼睛,不言也不语…… “姑娘,姑娘……”远远的,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叶庭芳抹了把眼泪,回身脆脆的应了一声,“哎,老伯,我们在这儿呢……” 一只大黄狗先从灌木丛里窜了出来,呲着牙冲两人低吠了起来,叶庭芳吓了一跳。夜握了下叶庭芳的手,冷冷的视线朝着大狗扫了过去。 大狗的吠叫声戛然而止,呜咽着夹着尾巴躲到一边儿去了。 外面的树木跟着晃动起来,一对儿长相憨厚的父子抬着块儿木板从后面绕了出来。 瞧见浑身是血的夜,两人也吓了一跳,忙放下木板: “哎呀,夭寿啊!怎么伤的这么重?这些天杀的山贼……” 看夜想要自己起来,忙阻止: “伤的太厉害,可别乱动,小伙子手能动的话,扶着点儿你家娘子的肩……” “不是……”叶庭芳脸一红,刚要说两人不是小两口,夜是她弟弟。 夜却抢先“嗯”了一声,头有些虚弱的靠在叶庭芳肩上。 看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叶庭芳也顾不得上再解释什么了,忙扶住夜的胳膊: “是不是很疼啊?” 转而又觉得自己真是蠢,流了这么多血,不疼才怪。 看她星眸里全是泪,夜忙又强撑着站直了些,低头柔声道: “别哭,我不疼的……” 夜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叶庭芳更受不住了,响亮的抽噎了一声: “我瞧着,都心疼……你怎么会不疼?” 心疼?夜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曾经被叶庭芳亲了一下时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父子两人手忙脚乱的把夜抬到木板上,叶庭芳护在木板一侧,帮着拨开两边丛生的枝条。 走出丛林时,叶庭芳往后看了看,却是不见之前驮着两人的那匹马的影子。 即便趴在木板上,夜的视线一直追逐着叶庭芳,看她的表情,略顿了顿,旋即明白了她在找什么: “在林子里呢……” 那匹狮子骢乃是外朝进贡,整个烈朝就这么一匹,最是野性难驯。全天下都知道狮子骢的主人是哪个。眼下非常时期,为防万一,白日里自然不能让它和自己一起出现…… 可要是叶庭芳喜欢,自然就另当他论。当下就要嘬嘴唤了马出来。 叶庭芳却欢欢喜喜的“哦”了一声: “它也累坏了吧?让它歇着吧……” 夜点了点头,再怎么是个怪物一样的存在,可失血过多还是有些眩晕,夜闭上了眼睛,唯有手,却是紧紧攥着叶庭芳的,一刻不肯松开。 方才急于找人救命,叶庭芳闯进老伯家时并未来得及询问,路上说起时才知道,老汉姓杨,是个猎手,和他一起的是儿子杨木。 杨老汉一家本是住在离这里十多里远的一个屯子里,只杨家前年上和村里的甲长生了些龃龉,因为时时被针对,在屯里呆不下去,正好杨老汉和儿子上山打猎时,意外发现了这一处废弃的村寨,瞧着应该是兵荒马乱时有人跑到这里躲避兵灾,颇是留下了几处破旧的房屋,老杨头和儿子一合计,索性一家四口人从村里搬了出来,住到了这深山老林里。 “爹,当家的……”听到狗叫声,一个裹着粗布头巾的年轻女人从房间里迎了出来,她的手里还牵着个四五岁的娃娃。 在这里住的久了,鲜少见到外人,骤然瞧见这么一对儿受伤的年轻男女,女人明显就有些局促。 杨老汉倒是热心肠,边把夜往一个空置的破旧屋子里抬边吩咐道: “阿木家的,你赶紧去烧些热水,阿木你去山下找郎中……” “不必。”却被夜给打断,“你帮我取出来箭头就行。” “那怎么成?”叶庭芳第一个反对,这可是古代!医药贫乏的情况下,发个烧都会要人命。 而夜的背上,那四支箭可是都深入肉中!直接挖出来,可不得疼死! 即便能抗住,可后续治疗……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夜难得的多说了几个字——他的体质特殊,只要不是一击致命,就绝不会死去。甚至如果伤口看得见,夜会自己把箭剜出去。 反而是那些追杀自己的人,极有可能,不止一拨…… 夜从没有在意过任何人的死活,包括自己。夜的字典里,也从没有“躲避”这样的字眼—— 遇见了就打,胜了对方死,败了自己死,左不过一条命罢了,有什么打紧? 可那是因为之前没有叶庭芳。 身边这个姑娘,夜绝不会容许,有一点点差池,为了叶庭芳的安全,自然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叶庭芳也明白了夜的意思。一时只觉心痛到无以复加。 “这,小伙子,怕是不行吧?我,我没做过这些啊……”要说杨老汉也是个老猎人了,可听了夜的要求,也是冷汗淋漓—— 他平常杀死的猎物也不少,可猎物和人能一样吗? 别说帮着剜了,杨老汉看着那几只在夜背上颤巍巍的箭都觉得眼晕。还想要接着劝,夜没有任何情绪、冷冰冰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杨老汉吓得一哆嗦—— 两年前,杨老汉曾经和儿子利用挖好的陷阱,合力杀过一头老虎。 老虎濒死时不甘而又冷酷的眼神,让杨老汉想起来就会哆嗦。 可躺在木板上这个少年的眼睛,竟然比记忆中那头凶恶的老虎还要可怕的多。 杨老汉顿时不敢再说话。只得苦着脸吩咐杨木去把刀磨了,再放到火上烤烤。 却是还没下手呢,头上就开始冒汗了。 等杨木把尖刀拿来,杨老汉在夜后背上比划了好几下。好容易手抖的不那么厉害了,刚要咬牙挖下去,夜却忽然睁开眼: “等一下。” 杨老汉好险没哭了,闻言长出一口气: “还是去山下郎中那里吧……” 夜却没理他,视线和蹲在面前泪眼汪汪的叶庭芳平视: “你出去。” “我,我想陪着你……”叶庭芳拉着夜的手摇了摇。 “去外面等着,很快就好。”虽然语气温柔,却是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一点儿血都把被傻丫头吓哭,要是瞧见几个血窟窿,不定哭成什么样呢? 夜不怕流血,却看不得他的傻丫头流泪。 “……嗯,我去外面等你。”这么久了,叶庭芳也知道夜的性子,但凡他不同意的,自己怎么耍赖都不行,又担心拖的久了,会让伤势更严重,只得点头,红着眼睛,咬着牙道,“那你答应我,不会,绝不会撇下我一个……” “好,我答应你。”明明顶着一身的伤,凄惨无比,可听叶庭芳这么说,夜的眉眼却瞬时柔和了下来。 叶庭芳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 夜示意杨木跟过去,把门给栓上。然后才看向拿着刀苦着脸不停比划,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的杨老汉: “开始吧。” 杨老汉没法,只得一闭眼,朝着夜背上箭头的地方刺了下去。 汩汩的血跟着流出,耳听得刀子划破皮肉的声音,父子俩腿都软了,倒是趴在床上的少年,却是和没有知觉一般,连颤抖都不曾颤抖一下。 夜的镇定,无疑感染了杨老汉。 拿着刀的手终于稳当了些。可等好容易把滑到足够深的地方,却是又叫了一声“苦也”—— 箭有倒钩,想要挖出来,可不是足够深就行,还得朝旁边继续划开…… 好容易把四个箭头取出来,瞧着夜背上四个三角形的窟窿,杨老汉腿都软了,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不是杨木赶紧上前扶着,早软倒地上了。 父子俩互相搀扶着踉跄着走出房门,倒好像受重伤的那人是他们似的。 期间叶庭芳一直守在门外,看两人出来,忙站起身形,脚却是麻了,不觉“哎哟”了一声,房间里一头冷汗的夜倏地抬起头。 等瞧见一瘸一拐从外面冲进来的叶庭芳,当下就支起上半身: “怎么了?” 叶庭芳却顾不得回答,忙按着他的肩,让他不许乱动,赶紧躺下,又急忙忙去瞧夜的后背,却发现一件打着补丁的外罩正铺在上面。可即便是才盖上,那衣服却已经被血洇湿。 就想把外罩拿开,去看夜的伤势,却被夜抢先握住: “别看……” “是不是,很疼?”叶庭芳挣了一下,没挣开,唯恐动作大了,会让夜伤势加剧,也不敢再动,却是心疼的一抽一抽的。 慢慢蹲下身,抖着手帮夜擦额头上的冷汗—— 要生生把那几支箭挖出来,还没有一点儿麻醉药,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真不疼。”看叶庭芳面无血色,嘴唇都开始哆嗦,夜又解释了一句,“习惯了,就不觉得疼了。” 叶庭芳的心又开始绵绵密密的痛起来—— 听说过人习惯吃甜的,吃辣的,却是第一次听见人说,习惯疼痛了…… 第16章 眼睁睁的瞧着一大颗眼泪从叶庭芳脸上滑落,夜顿时有些惊慌——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可他实在不擅长安慰人,除了用力握住叶庭芳的手之外,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疼的厉害了就说出来……”叶庭芳的手被攥的生疼,却是一动不动的任夜握着,垂眸瞧着夜的眼睛,“乖啊,别忍着,说出来,说出来,就会好些呢……” 这么多年了,夜早习惯了一个人对抗各种疼痛,比这更厉害的伤,不是没受过,比这更惨重的痛,不是没经历过。之所以从不会喊出来,是因为夜知道,即便他说了,也是没有任何人会心疼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说,省些力气,去面对有可能马上到来的另一场殊死搏斗。 时间长了,夜就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或者真如同别人所说,就是个怪物罢了,一个只知道杀人,永远不会疼痛的怪物。 可这会儿听叶庭芳这么一字字告诉他,“疼的厉害了就说出来,别忍着”时,后背那里果然就火烧火燎的痛起来。那种痛越来越尖锐,夜不自觉的执起叶庭芳的手,送到脸颊旁,贴在自己脸上,低低呻、吟了一声: “嗯,是有些,疼……” “不过,只是一点点,你别担心……” 好像说出来,真的就不那么疼了呢。 神智昏沉中,感觉到叶庭芳的手轻轻在他脸上摩挲着,夜终于撑不住闭上了眼睛,陷入了黑甜梦乡中…… 叶庭芳强忍着的泪水,一滴滴无声落下,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夜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叶庭芳亡命奔逃之下,一夜没睡,这会儿也是散了架子一般,疲惫至极,却强撑着并不敢合眼—— 卫生条件这么差,除了杨老汉给上了些劣质的金疮药外,再没有其他药物。 这样的情形下,很有可能会发烧。这个时代,发烧真的会要人命啊。 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叶庭芳就准备向杨家人讨些烧酒,没想到她刚一起身,刚才还睡着的夜跟着就睁开眼睛。 没有焦距的视线,定定的胶着在叶庭芳身上,和个固执的小孩子好容易找到了心爱的玩具似的,怎么也不肯松开叶庭芳的手。 “我去跟杨老伯他们要点儿烧酒,我怕你待会儿会发烧……”叶庭芳低下头,柔声道。还有夜身上的血衣,本就受了伤,还裹着这么湿淋淋的东西,也非常容易引起细菌感染。 叶庭芳就想着,再端盆净水,看能不能从杨家人那里借一条薄被子…… 重伤之下,夜的反应比起平时来明显迟钝的多,也更直接,察觉到叶庭芳想要离开的动作,手腕一用力,就把人拉了过来,头也自然的埋入叶庭芳怀里,哑着嗓子道: “别走……” 竟有一种撒娇的味儿道。 被动的骤然抱住夜的头,叶庭芳一张脸瞬时爆红—— 之前那是五六岁的夜,怎么抱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眼下的夜却是十五六的少年人啊! 感受到怀里热热的鼻息,又有些担心,忙要用手去摸夜的额头。 不想夜另一只修长的手也伸过来,掬起叶庭芳纤细的腰肢。 下一刻叶庭芳瞬间腾空,等回过神来,已经被安置在夜的身旁。 感受到夜结实有力的胳膊霸道的圈在自己腰肢上,浑身僵硬的人一下换成了叶庭芳。 反观夜,却明显因为抱到了想抱的人,脸上神情彻底放松下来,许是因为这个动作牵扯到了伤口,皱了下眉头,可感受到身旁叶庭芳的气息,竟是很快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叶庭芳有些哭笑不得—— 五六岁的夜,像个大人似的高冷无比,不搭理自己就罢了,还时不时表现出一副“尔等凡人、愚蠢无比”的傲娇模样。现在变成十五六岁了,倒好,竟然越发孩子气,粘起人来了。 想要拿开夜的胳膊,可试了几下,只要她一动,夜就会受惊似的睁开眼,然后胳膊搂的更紧。 叶庭芳被箍的简直有些喘不过来气,尤其是伏在夜的怀里,感受着夜强烈的男性气息,脑袋也有些晕晕的…… 也不敢再动了,只得先躺着,想着等夜彻底睡熟了,自己再悄悄起来。 可她高估了身体的承受能力,一开始还能强撑着用拳头挡在胸前,和夜之间隔开一定的距离。 可不大会儿,就睡着了。 更甚者这么多天日日搂着夜入眠,叶庭芳早习惯了夜的存在,迷迷糊糊之间,不但松开了隔着两人的拳头,还抱住了夜的胳膊,小猫一样偎在夜的身边,香香甜甜的睡熟了。 夜醒来时,瞧见的正是这样一副让人迷醉的缱绻景致—— 臂弯里,叶庭芳睡得正香。 远山般隽秀的眉眼,小巧而高挺的鼻梁,花瓣似的小嘴…… 定定的瞧着身边呼吸清浅的少女,夜的神情渐渐迷醉,勉力抬起另一只胳膊,伸出食指,很轻很轻的拂过叶庭芳的眉,又掠过鼻尖,最后点在了叶庭芳的唇上。 “唔,鸡腿……”叶庭芳忽然动了一下。 夜吓了一跳,忙要收回手指,不想叶庭芳砸吧了下嘴巴,直接含住了夜的手指,然后“啊呜”就咬了一口,只夜的肉太硬,这一咬就有些硌牙,叶庭芳“呸”的一声又吐了出来,嘴里委屈的小声嘟哝着: “什么破鸡腿啊,一点儿都不好吃……” 下一刻一激灵,一下睁开眼睛—— 亡命奔逃了一夜,又睡了这么久,叶庭芳身体疲累之余,更是饥肠辘辘。 作为一个擅长制作各种美食的吃货,叶庭芳梦里可不是做了个叫花鸡,正拿着鸡腿往嘴里塞呢,没想到鸡腿到了嘴里,竟然变成了石头。 觉得自己牙都要被崩掉了,叶庭芳受惊太过,眼睛倏地就睁开了。 夜做贼心虚之下,赶紧闭上眼睛。只觉从指尖那里,一股热意很快蔓延全身,整个人都和要烧着一般。 瞧见夜的脸红的和虾米一样,叶庭芳却是瞬间清醒过来——脸红的这么厉害,不会是发烧了吧? 担心之下,忙探手去摸夜的额头。 只夜这会儿,正处于一级备战状态—— 虽然并不曾有过和外人这么亲近的经验,可夜也明白,自己的反应绝不正常。 别说让叶庭芳摸自己的额头,就是多看少女一眼,一颗心就好像要跳出来一般。 “不会是烧迷糊了吧?”总觉得夜现在的模样有些不对,叶庭芳更为焦心,也顾不得一醒过来竟然躺在男子臂弯中的羞涩了,一翻身就从床铺上爬了下来。 绕到另一边,到底摸了夜的额头,和自己的比较一下,热度是要高一些,好在高的还不算太厉害。 叶庭芳却是不敢掉以轻心,忙起身去外边张罗着要热水烧酒之类的东西。 等走出房门,却是有些傻眼—— 明明之前跟着杨伯他们一块儿回来时,也就上午□□点的模样,怎么一转眼,就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倒是守在外面的杨木媳妇周氏,瞧见叶庭芳出来,长长的舒了口气—— 杨老汉和杨木,明显被夜的模样给吓破胆了。 临出发去打猎前,悄悄一再嘱咐周氏,客人要什么给什么,不要东西的话,也千万记住,万不可过去打扰。 只这一家都是心善的,看叶庭芳和夜一天都不曾走出房门一步,周氏无疑就有些担心。 正在门外不停转悠,想着不然叫门把里面的人唤醒。没想到叶庭芳就从房间里出来了,忙快步迎过来: “……锅里有我贴好的锅饼……烧了玉米糁子汤……小娘子拣些,拿进去和你当家的一块儿吃点儿吧……” 房间里的夜无疑听见了周氏的话,尤其是在听到“当家的”几个字时,只觉如闻天籁,不自觉抬起刚才被叶庭芳咬了一下的手指,送到唇边,在叶庭芳留下的牙印上轻轻亲了一下…… 第17章 叶庭芳谢过周氏,端了盆兑好的温水进了房间。却惊喜的发现,夜已经睁开眼睛,眼神也恢复了清明,顿时长出了一口气。赶紧过去,抬手再去试了试夜的额头,果然不像刚才一般热了。 “太好了!”之前一直提心吊胆,这会儿终于能把心放下来,叶庭芳蹲下来,握住夜的手轻轻摇着,红着眼睛道,“谢天谢地,我这会儿觉得,老天真是待我太好了……“ “嗯?”少女神情娇憨,明澈的眸子里,清晰的倒映着少年因疤痕而格外刚毅的脸…… 那样一双除了自己外,再没有别人的眼睛,让夜心酸之外,更有着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喜悦,低声道,“有那么开心吗……” “有啊有啊!”叶庭芳用力点头,张开胳膊,比了个大大的心型,“很多很多的开心呢,你没事儿,我真是太开心了……” 夜好好的,可算得上自己穿越异世得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你不知道,之前我都要吓死了,你伤的这么重……”一想到之前看清楚夜受了多重的伤,叶庭芳就止不住哆嗦,软软的杏眼里,也氤氲出些水色来,红着眼睛把头埋在夜的手里,“幸好你说到做到,没有扔下我一个人……” 感受到手心里的热热的泪意,夜的胳膊轻颤了一下,生了茧子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叶庭芳柔嫩的脸颊,一点点拭去上面的泪痕,声音粗嘎:“怕什么?你放心,除非……” 眸底竟是染上了些疯狂之意——除非我死,不然,绝不会放你离开…… “乱说什么!”叶庭芳无疑听出了他隐含的意思,顿时变了脸色,“呸呸呸”的不停往地上吐唾沫,又念叨了好几遍“坏的不灵好的灵”,心里才安定些。 看叶庭芳慌得什么似的,夜的眼中却是氤氲起越来越多的笑意——自己这样的人,竟然真的,也有被人珍惜的一天? “还笑!”叶庭芳含嗔带怒的瞪了他一眼,“不管什么状况下,你都要好好珍惜自己。” 身体受限的情况下,还能击杀那些黑衣人,足见夜身手不是一般的好。 可却弄了这么一身的伤…… 敌人应该也很强之外,叶庭芳总觉得还有夜太不爱惜自己的原因在内。 而这样的心境,更多的见于被抛弃的孩子,因受伤害太过,而自暴自弃…… 抬起泪眼,凶巴巴的道:“你瞧瞧你这一身的伤,看着都要让人心疼死了……” 瞧着面前娇滴滴,却因为瞧见自己受伤,而泫然欲泣的傻姑娘:夜不觉抬手捂住胸口,好像这样,就能让那颗快要蹦出来的心脏,跳的慢一些似的…… 视线却久久停留在叶庭芳咬着红唇的牙齿上,实在心疼之下,终是忍不住探手朝叶庭芳嘴唇上触碰了一下:“别咬,都红了……”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两人脸都红了,一时竟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夜深深的看了叶庭芳一眼。 “你再躺会儿,我去帮周嫂子做些活计……”总觉得夜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叶庭芳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眼神就有些飘忽。 “干活?”夜愣了一下。 “嗯。杨老伯一家都是好心人,咱们两个一穷二白的,也没什么回报他们的,我就想着去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虽然这会儿依旧很累,可所受的教育,让叶庭芳做不到受了别人的恩惠却觉得理所应当。 “这件事交给我,你歇着就好。”夜的眸光更加缱绻,几乎能将人溺毙一般—— 他的生命里从不曾有过“咱们”这个词。 从出生那一刻,夜就注定了是生命中的独行者,和亲人无缘,也从没有可信赖托付的伙伴站在身后。 而眼前这个比珍珠还要玲珑剔透的姑娘,却傻傻的一头撞进来,自作主张当姐姐不算,还一门心思的要替他扛起所有的恩怨情仇。 “不用担心,我不会累着的,就是帮杨嫂子做做饭,打打下手什么的……”夜的眼神太过灼热,叶庭芳甚至有种整个人都要被烧着了的错觉,不敢再在房间里呆着,往后退了一步,狠狠心逃也似的出了房间。 却是出了门,还能感觉到背后追逐的火一样的眼神。 “姑娘这是怎么了……”看叶庭芳慌慌张张的从房间里出来,那周氏吓了一跳,忙站了起来。 乖乖的跟在她身边的小男孩也明显被周氏的紧张感染,忙往周氏背后藏。 “我没事儿。”叶庭芳往脸上扑了些凉水,脸上的热度才褪去了些,看周氏正在和面,走过去道,“嫂子要做什么?我给你帮忙吧……” 又随手从地上扯了几根草,极快的编了只活泼可爱的小狗,朝怯生生望着自己的孩子晃了晃:“喜欢吗?” 小孩子眼睛一下亮了,怯生生的冲叶庭芳点了点头,小声道:“喜欢……” “呐,送给你……”叶庭芳蹲下来,弯腰对上孩子的眼睛,笑着把草编的小狗塞到孩子手里,“我是庭芳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虎子……”这样的小玩意,无疑很讨小孩子的欢心,杨虎又久在山里,鲜少接触外人,第一次瞧见这么温柔可喜的小姐姐,神情里顿时多了些濡慕之意,仰着头,接过草编小狗时却无疑呆了一下,手里的小狗都差点儿掉了,下一刻忙又紧紧攥住—— 唔唔唔,房间里站在窗户后边那个哥哥瞧过来的眼神好可怕!好像马上就会过来跟自己抢似的。 看小家伙飞也似的跑开,叶庭芳差点儿被撞到,忙往一边闪开的同时,不觉有些失笑—— 啊呀呀,怎么办,还是觉得从前那个别扭的夜最可爱啊。 早知道还没玩过瘾呢,夜这么快就会长大,之前相处时,就多蹂.躏几把了! “没冲撞到姑娘吧?”周氏忙上前查看,“这孩子胆子小,没见过生人……” “说什么冲撞,是我们麻烦了大嫂一家人才对……嫂子是要蒸馒头吗?让我来吧。”说着接过周氏手里的活。 “那怎么使得,姑娘歇着吧,我自己来就好……”周氏忙要阻拦,叶庭芳已经麻利的开始揉面:“我瞧着杨老伯和杨大哥脱下的脏衣服还在那儿放着呢,嫂子你赶紧去洗了吧。” 这么说着,却是有些发愁—— 夜的衣服也烂的不成样子了,已经麻烦了这家人这么多,怎么也不好意思再张嘴借衣服啊。 一转眼瞧见外面向阳的坡上晒了些山菌之类的,想着不然等夜好些了,自己就上山采摘,好歹先换些布给夜做套衣服…… 醒面的功夫瞧见旁边放着的有春笋,拿了去除叶子,笋切成丝,笋叶切碎了滤去水,揉了一半面团进去。 剩下的一半面,则做成了窝窝头之外,又留出一小部分做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 一切做好,转身时眼睛却猛地一亮,啊呀,杨家的窗户上竟然挂了一串红辣椒。 叶庭芳最爱吃辣,瞧见辣椒,嘴里顿时分泌出不少口水来,小跑着上前:“杨嫂子,待会儿我炒菜,给大家做辣子酱……” 看地上摆的有小一些卖相不好的山菌,应该是杨家人准备自己吃的,和切碎了的辣子放一块儿做成辣酱,配上菜馍吃,真是要多香有多香。 周氏正好洗完衣服过来,看叶庭芳竟然这么快就揉好了馒头不说,还做了好几个小动物的造型,明显大吃一惊—— 即便叶庭芳这会儿的衣服瞧着有些破烂,可看她细皮嫩肉的模样,明显出身于大户人家,还以为她方才也就是说说罢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做的这么好。 那些动物造型全都栩栩如生已经够让人惊叹了,那些笋叶竟然也可以揣到馒头里面,嗅着味儿道还不是一般的清香—— 要知道即便杨家开了荒,这深山老林的,也没多少地可种,大部分粮食都要下山去买。光靠杨家父子打猎挣的钱,未免有些捉襟见肘,因为这个,杨家吃的不是一般的俭省。 这些叶子,杨家平时倒是拿来当菜吃过,也就拿盐拌一下,吃的时候苦津津的,家人就不太爱吃。 叶庭芳这种吃法,还是头一次见。周氏寻思着,真是可以吃,以后粮食不就可以省下来些了? 却在瞧见叶庭芳的动作时,一下清醒过来,忙不迭上前阻止:“姑娘,哪个不能碰!” 却是叶庭芳正探手,想要把辣椒取下来。 看叶庭芳回头,忙解释:“这个东西不能碰的,我们当家的人说,这东西有毒……” 这还是上一年,儿子在外边调皮,拔下来拿回家的。瞧见上面红缨缨的东西和小灯笼一样,周氏就一个个摘下来,拿线串起来,想着逗孩子玩儿。没想到虎子玩了一会儿,就哭起来,然后不大会儿,眼睛就又红又肿,后来才知道,是自己给他缝的这串“红灯笼”惹的祸。 周氏当时就要拿着扔了,不想虎子固执的很,眼睛都肿了还不让丢。 周氏拗不过他,虽然没扔,却是挂的高高的。好在拿水多洗了几次,虎子的眼就恢复了正常。知道毒性不大,周氏这才熄了偷偷扔掉的心思。 这会儿看叶庭芳要去够,就有些着慌,忙不迭上前阻止。 “没事儿,这叫辣椒,没有毒,只是摸了后要赶紧洗手……”叶庭芳笑着道,“这东西可好吃了,待会儿我就用它给大家做个菜……” “能吃?”周氏还真没听人说过这东西可以吃,只看叶庭芳做的馒头,已经知道叶庭芳的厨艺不是自己所能比的。 “嗯,不但能吃,而且好吃极了,可以炒着吃,做火锅,辣椒炒肉丝,辣椒炒鸡蛋……”叶庭芳说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她的描述太具有感染力,周氏听着都馋了——公爹和丈夫,都是猎户,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肉了。 回身就拿了一块儿风干的鹿脯过来,交给叶庭芳。两个一个烧火,一个蒸馍炒菜,杨家父子回来时,老远就闻见一股异香,顿时加快了脚步。 第18章 做到饭桌前才发现,今天的饭真是丰盛—— 泛着新绿的菜馒头,碧茵茵的笋丝,吸饱了腊□□出的油汁而饱满肥美的山菇,红彤彤的辣子配着油亮亮的腊肉,瞧着让人口水都要下来了。 视线又转到虎子手中逼真的小兔子上,神情更加惊讶。 虎子吓的一下缩回手,警惕的瞧着父亲杨木:“这是姐姐给我做的!” 说话的同时,却又有些委屈——要说他也很喜欢那几个憨态可掬的小猪呢,可姐姐说要拿给里面受伤的哥哥…… 杨老汉已经迫不及待的拿起一个菜馒头,先掰了一块儿菜馒头沾了口山菇酱,啊呀呀,怎么这么好吃。又挟了片腊肉,唔,舌头香的都要掉下来了。 眼睁睁的瞧着父子两人吃光了一簸箩菜馒头不说,还把那一海碗腊肉和山菇酱以及笋丝全都吃了个精光,周氏瞧的目瞪口呆。再看向洗了手过来的叶庭芳时,眼神和看神仙也没什么两样了。刚要感谢,脸色却是一白,赶紧往叶庭芳后面指了指,勉强笑道:“姑娘快回去吧,你相公怕是要等急了……” 叶庭芳狐疑的回头,正好瞧见拄着根木棍,静静站在门前望着这边的夜。吓了一跳,她手里还端着水盆呢,想着给夜洗洗手,这会儿也顾不得放下来,小跑着就赶了回去。 跑得太快,水都有些洒出来了。 夜一手接过水盆,另一手扶住她的腰: “慢着些……” “你怎么这会儿就下地了?疼不疼?”叶庭芳哪敢让他用力,忙自己取代了拐棍,撑住夜高大的身躯,已是心疼不已,“快把盆放下,我扶你进房间躺着。” 夜没说话,视线却是停在叶庭芳的手背上——刚才炒菜时,热油溅了出来,正好落在手背上,叶庭芳的皮肤又太白,这会儿瞧着红的就有些刺目。 到底拒绝了叶庭芳端水的要求,单手端着水盆,另一只手扶着叶庭芳的肩,两人一起进了房间。 把水盆放好,却是直接拿起叶庭芳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 拜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所赐,夜这样的药人说成是行走的唐僧肉也不为过。 不但血肉是疗伤圣品,就是唾液都能治病。 叶庭芳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湿漉漉的吻就落在了手背上红通通的肌肤上。 夜的嘴唇和人一样冷,清凉,却让人无比舒适。 极致的震颤中,叶庭芳甚至感觉到夜还在上面舔、舐了一下…… 一时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脑袋也开始跟着轰鸣…… “还疼吗?”看叶庭芳不出声也不动,夜无疑就有些担心——那些红痕明明没有了啊,怎么傻丫头神情还是很难过的样子? “不,不疼了……”对上夜除了担心再没有一点旖旎之思的清俊眸子,叶庭芳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却是恨不得唾弃自己—— 刚才真是蠢爆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之前夜小孩子的模样时,看他性子太闷,叶庭芳就会不时逗逗他,偷亲他额头,然后又一本正经的说可以止痛…… 没想到夜却有样学样,这么快就用到了自己身上。 真的不疼了吗?夜的神情无疑有些怀疑。实在是叶庭芳的表情,说不上舒服,反而还有些痛苦的样子…… 好在叶庭芳手上的红肿明显消去了些。 叶庭芳也有些奇怪,手背上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好像真的轻多了呢。刚要抽出手,夜已经撩起水,帮她一根根清理手指。 叶庭芳忙摆手: “不用,我来就好。” 也就手上溅了点儿油罢了,怎么夜的样子,好像自己受了多重的伤似的。明明夜自己才是重伤员啊。怎么反过来了,自己倒成了易碎品似的…… 夜不说话,只专心做着手里的活,眼神里丝丝缕缕的写满了心疼—— 宁愿被人再捅一刀,也绝不愿瞧见叶庭芳伤一点点。 有些被他沉重的表情吓到,叶庭芳不敢再挣扎,只小声道: “夜你别生气啊,真没事的,也就是那铁铲太大了,我用着不太顺手……” 已经把叶庭芳的十指洗的干干净净,又完美的避过了她手背上那点红痕,夜抬手取来旁边的巾帕,帮着擦干净,仔细收拾妥当了,终于抬头,定定的瞧着叶庭芳的眼睛,忽然拿起她的手,放在心脏的地方: “我没生气……” 不管你做什么,我永远也不会生你的气啊。 “就是,这儿疼……” 心疼。那是一种无比酸涩的,却又胀满胸腔的感觉…… 这样陌生的痛是夜从不曾体会过,却是甘之如饴的…… 叶庭芳想要收回去的手一下顿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真是……” 傻孩子,世上怎么有这么傻的人!背上好几个窟窿,都没见他动容,却见不得自己受一点点伤…… 自己何德何能,竟然有幸拥有这么好的夜。 “是不是又疼了?”看到叶庭芳眼中的泪意,本来对自己“药人”身份很自信的夜顿时就有些心慌。 “没有,”叶庭芳忙摇头,抓住夜的衣袖,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再抬头时,脸上已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点儿也不疼了,真的。” 又忙忙的打开提过来的篮子,从里面端出几个碗来—— 菜色品种和外面杨家人吃的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放一点儿辣椒。 “没有那个,辣椒吗?”夜就怔了一下。 之前叶庭芳离开后,他就怎么也躺不住,索性站在窗下,默默瞧着自己拖着疲惫的身躯,小蜜蜂一样忙个不停的傻姑娘。 更是把叶庭芳瞧见辣椒时的狂喜尽收眼底,即便从没有尝过,叶庭芳口中的“辣椒”到底是什么味儿道,却不妨碍夜看出来,傻姑娘一定是爱极了那种红通通的东西。 再有方才杨家父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更让夜确信,那红通通的小东西,怕是真的味儿道极好。 “你也想吃吗?”叶庭芳头却是会错了意,头顿时摇的和拨浪鼓一般,“你这会儿受了伤,不能吃辣的,不然对伤势不好。” 又唯恐夜失望,忙献宝似的把做成小猪造型的馒头全推过去,小声道: “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这些小猪馒头,我都拿来了……” 神情中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之前也是瞧见了虎子有点儿眼馋小猪馒头的模样,可叶庭芳潜意识里却觉得,全拿过来的话,夜应该会开心。虽然虎子年龄小,可夜却伤的重啊。 到底是听从心意,全都拿了过来。 夜的眉眼果然一下生动起来,下意识的双手把小猪造型的馒头全都拢了起来。却是没有放过之前问题的意思,深深的瞧着叶庭芳道: “对伤口不好的话,我不吃,你吃……” “我也不吃。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吃。”叶庭芳却是无比坚定的摇摇头——夜受伤已经够难过了,要是自己吃美食,却让他一边干看着,怎么忍心? 胸腔里那种酸胀的感觉一瞬间更加强烈,夜甚至觉得灵魂都要出窍似的,只觉一颗心仿佛被人丢到火山上熬煎,被炙烤的没有半分生机的荒芜的心田,竟是不但有生机萌动,还在最短时间内开出一朵凛冽又幸福到极致的花来: “仅此一次……不准再自作主张。” 傻姑娘,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啊。你只要和我同甘就好,怎么舍得你和我共苦?世间万般苦楚,我一个人品尝,就够了。 看夜真的生气了,叶庭芳缩了缩头—— 夜冷着脸的模样好像有点儿可怕呢。 捏住他一点衣袖轻轻摇了摇: “那你也答应我,要快点儿好喔,不许再和这回这样……” “嗯。”夜垂眸,视线长久停留在攥着自己衣袖的那只白嫩小手,好一会儿挟了块儿瘦肉送到叶庭芳嘴边,“你吃。” 一直以来,都知道夜不是一般的执拗,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叶庭芳很是开心,张大嘴“嗷呜”一声,就把瘦肉吞了进去—— 鹿脯劲道有嚼劲,味儿道不是一般的鲜美。 当下也有样学样,兴致勃勃的挟了一块儿山菌递到夜抿着的薄唇边: “你也吃……” 夜顿了一下,张嘴咬住了山菌,只觉这山菌真是世间难寻的美味,竟是放在嘴里咀嚼良久才缓缓咽了回去…… 两人一顿饭细嚼慢咽,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 吃完饭把一切收拾妥当,叶庭芳又照例端来洗脚水。 看叶庭芳挽起衣袖,要帮他脱鞋,夜摆摆手: “我来。” 自己的傻姑娘,合该享有世间万千宠爱,怎么舍得让她做这等卑贱的事? “你背上有伤……”叶庭芳慌忙止住他的动作,像看个不听话的孩子般,“不许逞能,疼了可有你好受的!” 待得一低头,却又有些忍俊不禁—— 夜脚上的鞋子,还是前儿个晚上,自己改装过的,当时天色晚,叶庭芳本是挑着颜色深的裁的,白日里才发现,竟是两条绿色的带子,衬着夜脚上白色的足衣,当真不是一般的不协调。 夜顺着叶庭芳的视线看过去,却是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甚至还微微晃了晃脚,低声道: “很好看。” “哪有……”夜无原则的肯定,让叶庭芳脸有些热之外,又有些心虚,“这双鞋子穿出去,旁人怕是会笑话……等我明儿个跟杨嫂子讨些碎布,看能不能学着给你做一双鞋。” 夜静了一下,能穿上傻姑娘亲手做的鞋啊,真是想一想,都觉得止不住的雀跃。 满腔的欣喜似是能流溢出来,却又很快被夜全部封存到心底: “不做,明儿个让杨木去买几双就成。” 傻姑娘明显不擅长针线活。相较于那日晚间瞧见叶庭芳扎到手指头时的心疼,夜宁愿把穿一双叶庭芳亲手做的鞋子的渴望永远埋在心底。 第19章 叶庭芳就有些丧气—— 夜八成是嫌弃自己做的不好。可事实是自己做的还真不行。可这也不能怪自己啊,穿过来前,叶庭芳怎么能料到,自己还要点亮做针线活的技能。 到底轻手轻脚的把夜的足衣给褪下来。 夜有一双修长的大脚,长时间不见阳光之下,有些病态的苍白,衬得上面的青筋就尤其显眼。 感受到叶庭芳滑腻手指的热意,夜脚背顿时绷直。缺了两根脚趾头的左脚也就越发刺眼…… 唯恐叶庭芳难过,夜第一时间把脚浸入水里,另一只脚旋即盖在了上面…… 扶着夜,让他在床上趴好,叶庭芳这才端了洗脚水出去,就着月色洗了手脚,走到房门外时,却是有些踌躇—— 即便夜眼下属于伤残人士,可和之前两人相处的时候不同,夜这会儿可不是五六岁孩童的模样,真是和这么个少年相伴而眠,叶庭芳真觉得压力山大啊。 可夜眼下伤的这般重,不守在身前,却又委实放心不下。 正踌躇间,周氏却是抱了床被褥过来。瞧见叶庭芳,神情明显一松: “正好妹子你在呢,我就不进去了。” ——叶姑娘的相公瞧着真的好可怕! 叶庭芳被动的接过被褥,抱着进了房间。 才发现地上多了个木板,之前床上的被褥已经被夜挪到了地下。 “你睡床。”暖暖的烛光下,夜深潭似的眸子里,好像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跳…… 叶庭芳的视线一下撞了进去,被灼烧了一下似的,又旋即收回来。竟是不敢再争辩,手忙脚乱的铺好床铺,做贼似的爬回床上,直接掀开被子,蒙住了头,长长的舒了口气。 夜的视线却是久久停留在床上那缩起来的小小一团,嘴角一点点上挑,眼眸中也和萃集了万千星光似的,湛然生姿。 不觉伸出手,做了个环抱的姿势…… 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缓缓趴回了地铺上—— 自己的傻姑娘,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将来,自己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而在成亲之前,当然要给她最大的尊重…… 不想他这边儿刚躺好,叶庭芳又把头从被窝里探了出来,有些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张因为憋气而分外娇艳的小脸儿。 夜惊了一下,刚要询问,叶庭芳已经羞羞答答的开口: “夜,晚安。” 互道“晚安”也是之前叶庭芳每晚的保留节目。 只是之前孩童时的夜从不曾回应过,叶庭芳还以为,夜又会和之前一样沉默呢,不想夜低沉又有些笨拙的声音随即响起: “晚安。” 晚安,我的傻姑娘。 叶庭芳滞了一下,脸蛋儿又有些发烧,耳听得不远处夜的呼吸声,感觉到有些失序的心跳,叶庭芳以为,自己今晚怕是会一夜无眠。 可不过片刻,就闭上了眼睛,甜甜蜜蜜的睡了过去。 倒是夜,听得叶庭芳呼吸渐渐平稳,静静的瞧了床上的叶庭芳良久,竟是如何也不舍得闭上双眸…… 一夜好眠。 再睁开眼时,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 叶庭芳整个人都有些不在状态,无意识的揪了下头上的呆毛,下意识的往地上看了过去,却是一下清醒过来—— 夜去哪儿了?地铺上竟然空无一人! 残存的睡意被吓得全都不翼而飞。 叶庭芳一咕噜就从床上爬了下来,也顾不得形象了,趿拉着鞋子就想往外跑。 没跑几步,门却从外边打开,夜正站在那里。 叶庭芳吓得不住的拍胸口,回过神来忙上前扶住,瞪了夜一眼: “你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了?伤成这样还要乱跑。” 夜在叶庭芳扶住他胳膊的一瞬间,冷峻的容颜瞬时柔和下来,他本就生的极好,这几日唯恐叶庭芳担心,专心养伤之下,清俊的容颜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这么垂着眼眸看人时,无端端多了些缱绻之意: “没有乱跑,就是让杨木去集市上买些东西……” “买东西?”叶庭芳愣了一下,“那怎么好意思?” 被别人救了,还要花别人的钱…… “不花杨家的钱。” 看出叶庭芳的担心,夜摇头。 “可咱们没钱啊……”叶庭芳就有些困惑——之前和夜形影不离,最知道彼此的身家,分明是两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啊。 “银子的事,你不用操心。”熹微的晨光中,刚睡醒的少女脸蛋儿酡红,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夜的视线越发柔和,“你不是想吃鸡腿吗,很快就会有了……” 和叶庭芳一样困惑的还有杨木。 今儿个一早,夜就把他叫了过去,给了他一个令牌,又交给他一张清单,吩咐他下山一趟,去一家老店,自然有人过去见他。到时候只管把清单交给那人就好。 之前亲眼见识了夜的狠绝,杨木根本就对夜畏之如虎。听他这么说,哼都没敢哼一声就答应了下来。 回房间去见了杨老汉,把个杨老汉也愁得什么似的——父子俩虽然不识字,可看纸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很长一溜,就猜出那位小爷要的东西不少。 最后还是杨老汉拍板,把家里储藏的猎物全都带下山。先按照那位爷的话,去碰碰运气,真有人愿意帮着买就罢了,没人的话,就自己掏腰包,能买多少是多少。 好在那家的小娘子瞧着是个心善的,不然真凑不齐单子上东西的话,到时候求求她,帮着说两句好话,好歹让那位小爷别发火就成…… 到了山下,杨木背着猎物,先去了集市上,卖了几张皮子后,又提溜着几只活着的山鸡,去了一家叫好再来的酒楼—— 酒楼有两层,是镇上生意最好的。 杨木打了什么活的野物,就经常送到这边来。价钱会比给集市上那些收购的人更高些。 还有就是,之前夜吩咐他等人的地方,也是这里。 先跑去跟掌柜的说了一声,把山鸡送到后面厨房,又去柜上结了账,杨木转身就要上二楼。 没想到一向抠的不得了的杨木,竟然卖了东西没走,还要去上面雅间,正噼里啪啦打算盘的掌柜明显顿了一下。 冲旁边的小二努了努嘴。 小二忙追了上去,叫住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杨木: “杨木你要吃些什么?楼上费钱,还没有楼下敞亮……” 杨木登时就有些脸红——楼上雅间费钱,这事儿他自然知道,可那位爷吩咐了的,让自己到天字第一号的雅间等着。 犹豫了片刻,期期艾艾的道: “我约了人,到上面等会儿,要是人不来,我就走……” “那可不成。”小二也是和杨木还算熟悉,知道他们家穷的叮当响,才好心提醒一下,可做生意不是开善堂,没道理让人随便找个借口就占个雅间。 “楼上雅间,要多出五钱银子,你真要一间,吃不吃饭,都得先把这个钱给交了。” “就一会儿,”杨木听着就有些心慌,五钱银子啊,刚才那几只山鸡都不够!“人不来,我很快就会走……” “那也不行。”小二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你不先交钱的话,雅间可不能让你用。” 杨木好险没给急哭了。有心想着不然自己不去雅间了,就在酒馆门口蹲着…… 可这个念头不过刚冒出来,眼前就闪现出夜背上好几个血窟窿,都能一声不吭的可怕模样…… 没办法,只得苦着脸从褡裢里一文一文的数了五钱银子,递给小二。 没想到杨木还真舍得,小二就有些咂舌: “哟呵,杨木你小子还真是发财了啊,这都舍得……” 杨木却是不答话,转身就和跑一样的上了楼——再多看两眼,杨木真会忍不住再把银子给要回来。 等进了天字第一号的雅间,却是一下瘫软在椅子上,抱着头就趴在了那里—— 呜呜,真是心疼死了,平白给了人家五钱银子,要不然,不就可以给一家人扯些布帛,做新衣服了吗? 都说好人有好报,自家倒好,怎么偏就捡了个煞星魔头回家呢…… 他这边儿正胡思乱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一抬头,吓得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滑下来—— 老天爷,之前进来时,明明是关了门的啊,什么时候对面突然多了个身穿劲装的冷漠男子? 好在这人虽然气势慑人,可是比起山上那位小爷来,还差着不少。杨木总算没有太失态,顶着对方冰冷的眼神,抖抖索索的从怀里摸出夜交给他的一个上面有着奇怪纹理,中间却是一簇火焰的一个令牌: “大,大哥……” 话没说完,身子猛往后仰,却是对方突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杨木还没反应过来,男子已经单膝跪倒: “属下见过焰令使大人……” 第20章 “咚”的一声响,却是杨木终于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直到被男子给从地上扶起来,送回到座位上,杨木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男子也有些莫名其妙,如果不是杨木手中的这令牌,不可能有人仿造,简直要以为对方是冒牌的了,毕竟,世子爷手下什么时候养过这么窝囊没出息的人了? “不知主子现在……” 杨木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更不懂对方口中的主子是哪个,只从怀里摸出夜之前给他的那张纸,哆嗦着推过去: “这是,这是……” 男子双手接过来,待得瞧见上面的内容,眼珠子好险没掉下来—— 给面前这位焰令使一千两银票也就罢了,鸡腿、山珍海味,也能接受,最后这些女子的衣物首饰又算怎么回事? 这人背后的那位,真是世子爷? 许是因为王妃的关系,别说近女色,世子爷平日里根本最讨厌的就是女人这种生物! 从楼上下来时,杨木和男子都是一副打击太大,神游天外的模样。 尤其是杨木,攥着褡裢里那张一千两的龙头银票,身上虚汗一阵一阵的往外冒—— 老天爷,自家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一千两,那可是一千两啊! 一时走路都是飘的。太过激动,好险没和一个黑脸的壮实汉子撞到一起。 “刚才那个人,是杨木吧?”汉子目送杨木走远,问跟着送出来的小二道。 “可不是他。”小二神情里全是敬畏—— 一个月前,天地第一号的雅间就被人大手笔的包了下来。 那人给了足足一百两银子,却是一直空着。 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要等的人竟然是杨木。 “啊呀,我看杨木怕是要发达了……” 这样想的何止店小二一个? 瞧见杨木背回来的细腻的布帛,一大块五花肉,甚至还有一支银簪,周氏惊得眼睛都直了。 可还没等她追问缘由,又有更多的东西被杨木搬上来,柴米油盐之外,更有各色样式各异从来没见过的点心,还有做好的山珍海味…… 看周氏还在那发愣,杨木赶紧招呼她: “你快跟我过去,还有东西呢……” 周氏这才回神,小跑着跟过去,却是十多个精美的盒子。 “你抱上,我在这儿看着……” 杨木神情敬畏—— 给自己银子的爷可是说的清楚,这些盒子里的衣服首饰只能他婆娘碰,他是万万不可摸一下的。 只杨木不知道的是,不但他不能摸一下,就是那男子,也是临时找的女子置办的这些东西,期间根本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敢碰…… 东西太多,周氏搬了好几趟,甚至最后,还端了个小瓮,里面香气扑鼻,也不知是什么好吃的,全都一并送到了叶庭芳面前。 这么多东西,叶庭芳也吓了一跳—— 秉着报恩的心理,叶庭芳今儿个本来还是要和周氏一起做活的。却被夜拦了下来。 虽然夜始终没说原因,叶庭芳却从夜蹙着的眉头推测,应该是伤口疼了。 人不舒服了心情都会不好,更别说夜还伤的这么重。 叶庭芳放心不下,自然就顺着夜的意思,留了下来。 还想着,待会儿要多做些事来弥补一下呢,没想到周氏就过来了,还送来了这么多东西。 一时目瞪口呆。 “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夜明显有些不自觉的紧张—— 扪心自问,最擅长的,也就只有杀人这一件事了。 虽然吩咐手下尽可能的多买些,却还是担心,傻姑娘会不会不喜欢。 “这些全是,给我买的?”叶庭芳依旧没有回过神来,愣愣的转头看向夜—— 说好的一穷二白、穷光蛋呢? 谁来解释一下,怎么一觉醒来,“被家人虐待无家可归的小可怜”,摇身一变,就成了富二代? 被那么一双明眸认真的盯着,夜手心里都有些出汗: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注意到夜紧紧抿着的嘴唇,还有僵硬的神情,叶庭芳忽然就有些疑心—— 夜不会是第一次送人礼物吧?还有就是,银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啊…… “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叶庭芳想要摸一下地上堆积的琳琅满目的衣物饰品,却又有些迟疑—— 买这么多东西,会不会让夜,很为难? 身上这件衣服,已经穿了几天了。叶庭芳自己都觉得闻到馊味儿了,却是不好意思张嘴问周氏借。至于夜身上的衣服更是烂成一片一片的,仅可蔽体罢了。 如果有可能,叶庭芳自然很想立马换一下。可前提是,不会影响到夜…… 夜明显没有想到,叶庭芳会这么问,真是个傻丫头啊!愣了这么久,竟然是纠结这件事吗? “别担心。”说着还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有银子的,很多很多银子……” 曾经夜最看上不上眼的就是这些黄白之物,眼下却觉得,有银子真是一件好事呢,起码能让傻姑娘开心。 “那样我就放心了。”叶庭芳不是矫情的人,一想到终于可以换下身上破烂脏污的衣衫了,就止不住的雀跃。 盘腿坐在床上,把身边的盒子一个个打开,第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套梳头的物件,样式各异的梳子之外,还有一面铜镜。 叶庭芳直接兴致勃勃的拿起铜镜—— 来到异世这么久,也就去山溪那里汲水时,叶庭芳才能对着溪水稍微整理一下妆容,却是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呢。 很快,镜子里就映出一张芙蓉美面—— 秀气的眉,水亮的眼,牛奶一般的肌肤,嫩的像能掐出水来…… 更让叶庭芳震惊的是,这张脸,和她上一世的脸,竟然有六分相像。当然之所以说六分,实在是这一世的脸无疑比起上一世来更明艳照人。 一时就有些茫然,所以说自己会穿越到这里,竟然是冥冥中早有注定的吗? 看叶庭芳拿着镜子忽然沉默了下来,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想询问,叶庭芳已经回过神来——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这么想着,又高高兴兴的开始拆其他礼物—— 首饰,衣服,更甚者,还有一双镶嵌着珍珠的绣花鞋…… 叶庭芳一件件拿出来,在自己身上比划,化身模特般,在夜的面前走起了猫步,不时回眸一笑,乐滋滋的询问: “夜,好看吗?” 叶庭芳的身材极好,之前即便是粗布衣衫,也难掩婀娜之态,这会儿披上新衣,再有猫步太过妖娆,夜眸眼逐渐幽深,着迷的瞧着那个在自己面前纤纤作细步的少女,一种从不曾有过的感恩和幸福油然而生,一时竟是恨不得时间能就此停滞才好…… “不对啊。”叶庭芳忽然站住脚,蹙眉嘟哝了一句—— 怎么这么多,全是女孩子的衣服,夜的呢? “不喜欢吗?”夜勉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抬眸望过来—— 他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总觉得这些首饰太过低劣,衣服料子瞧着也很是粗糙。只这里太过偏僻,想要把天下间的好东西,都捧到傻姑娘面前,无疑有些难度。 “不是,”叶庭芳摇了摇头,不死心的跪在衣服堆里继续翻检,“怎么全是我的衣服,你的呢?” “有的。最下面那件……” 叶庭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被十来件女裙压着的衣服堆下面,有一件黑色绣金线的男式长袍正静静的躺在那里。 心里一时火辣辣的—— 怎么就那么傻。买了这么多衣服,夜自己却只有一件。 甚至叶庭芳以为,若非他那件衣服实在太破烂了,怕是这一件都想不起来买。 上一世孤儿院时,杨妈妈就是这样,一件工作服穿了十多年都不舍得丢,手里但凡有一分钱,都想花到孤儿院的孩子们身上。 叶庭芳稍大些,明白了院长妈妈的苦心,也有样学样,对自己不是一般的吝啬。她又是孤儿院年龄最大的,衣服少的简直可怜。 习惯了付出,却是第一次体会到,有人毫无原则的宠着,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眼前,却唯独忘了他自己,竟然是这么幸福的一种感觉…… 回转身,在趴在地铺上的夜身前蹲下。 “不喜欢我再——”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叶庭芳的脑袋已经靠过来,搁在他没有受伤的右肩上,轻轻蹭了蹭: “夜,谢谢你,你对我太好了……” 少女的声音软软的,细听的话还有些哽咽。 叶庭芳的发丝偏软,随着她开口,柔柔的擦过夜的脸颊,有些痒。 夜一颗心早软的和窗外一池春水一般。 好一会儿才抬手,一点点擦干叶庭芳娇嫩脸颊上的水迹—— 不就是些寻常衣衫吗,竟然就感动成这样。自己何德何能,竟然也配拥有这么好的女子…… 第21章 室内一片静谧,好一会儿,叶庭芳才不好意思的起身: “我去给你烧些洗澡水,待会儿让杨大哥帮你洗洗……” “我自己来。”夜却是摇了摇头——除了叶庭芳,夜并不习惯也不喜欢任何一个人的靠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看他坚持,叶庭芳只得应了,帮夜把干净衣服叠好放在一边,自己也捡了一套鹅黄色的春衫—— 方才披着这件衣服时,夜视线停留的时间最长。 等洗完澡,换上新衣服后,叶庭芳披着一头湿哒哒的长发,在门外轻轻叩了几下。 下一刻,门竟然自己开了。 叶庭芳一眼瞧见坐在那里的夜—— 墨色的眉斜飞入鬓,眼尾狭长而上挑,令的昳丽的俊颜顿时多了无边的肃杀之气。 夜本就不苟言笑,这会儿穿着那件绣金线的黑色袍子,越发衬得气质冷硬,如高山之巅,斜刺入云霄的山石,又似冥海之渊,凝结不化的万年寒冰。 仅仅是简单的坐在那里,就让人止不住胆寒欲裂,却偏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致命的吸引力。 叶庭芳自然不会怕,相反,还觉得格外心疼—— 没有人是一夜之间就会长大的,磨难才会让人成熟,夜会这样,分明是早年受了太多苦所致…… “坐这儿。”夜拍了拍身前那张椅子,视线更加幽深—— 沐浴过后的叶庭芳皮肤和牛奶一样白,春风拂来,鹅黄色的长裙下摆,层层叠叠的铺展开来,如清水芙蓉,娉婷生姿…… 看叶庭芳神情有些疑惑,又低声解释了句: “头发湿了不舒服,我帮你弄干。” “喔。”这里没有吹风机,偏是这一头秀发又黑又长又绵密,叶庭芳刚才拿巾帕用力绞了好几遍,却依旧湿漉漉的。她是个怕麻烦的,也就索性不管它了。 看夜要帮自己擦头,就爽快的把巾帕递过去: “给你……” “不用。”夜直接抬起手,催动劲力,温热的掌心,一点点从叶庭芳头上滑过,所过之处,水渍瞬间蒸发。 “哇,夜你真厉害!”叶庭芳不住惊叹。殊不知,不远处密林里,瞧见这一幕的几个劲装男子,好险没从树上掉下来—— 老天,一定是太阳太大,把他们晒昏头了吧? 劲气外放,放眼整个烈国,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就有限的几个人。 其中就有燕王弟子、瑜王府世子爷玄夜。 玄夜杀人一向不讲求章法,不是激发起他的凶性,多是速战速决。 而一旦劲气外泄,要么是敌人太过棘手,要么是怒极。 房间里那少女何德何能,竟然能劳动玄夜拿那杀人于无形的劲气帮她弄干头发? “哇,头发真的干了呢!”叶庭芳一双美眸瞪得溜圆,瞧着夜的神情全是崇拜,“夜你真是太厉害了!” 夜眸中也染上了一丝笑意—— 早在两年前,夜就做到了劲气外放。 只他本就是练武奇才,生命中除了习武自保和杀人之外,也并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去做的。 习惯了血腥的生命中,从来只有一个人存在,习武就是活着,胜了,继续苟延残喘,败了,性命交付旁人收割。 无论武学上达到多高的成就,夜都是心如止水,不曾觉得失望,也不曾为之喜悦。 却在这一刻因为少女骤然亮起的眼睛,忽然就觉得,从前所做的一切陡然鲜活起来,曾经黯淡无光的生命瞬时迸发出耀目的光彩。 “夜你怎么做到的?我可以吗?”叶庭芳说着,也有样学样把手放到了夜的头顶,只可惜除了沾了一手的水迹,却是没半点儿作用。 她也并不气馁,和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般,又开始叠声催促夜: “太神奇了!夜,你的头发还湿着呢,快,也赶紧弄干……” 夜对自己的性命,都看的不是一般的淡然,头发干不干这样的小事,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 可不放在心上是一回事,兴致勃勃的小丫头想看他表演又是另一回事,夜默然点头,抬起手,盖在叶庭芳的小手上,手掌过处,夜头发上的水分果然瞬间蒸发的干干净净。 叶庭芳看的尖叫连连——要是把夜带回现代,怕是会吓杀一大堆人: “那以后洗完衣服,想要马上穿,夜你一伸手就能蒸干了呢!” 夜的双手,分明就是便携式熨斗啊!” 外面树上的一众侍卫,不但视力好,耳力也不是一般的了得,听闻叶庭芳的话,又是齐齐一哆嗦—— 房间里面那个真是世子爷,而不是其他人冒充的吧? 眼前情形简直不是杀鸡用牛刀可以形容的! 几人只觉三观碎的一地都是—— 令多少人闻风丧胆的冥夜修罗,竟然对一个女子予取予求? 这样的话说出去谁会信? 甚至几人有种错觉,女子真是开口索要的话,夜说不好连项上人头都会毫不犹豫的奉上去。 许是太过失态,呼吸未免重了些。房间里的夜抬头,淡然往这边看了一眼。 几人吓得猛一缩,赶紧又藏回了茂密的枝叶间,一时大气都不敢出了。 叶庭芳却是毫无所觉。看夜的头发太长,垂下来把眉眼都给遮住了,索性回身拿了个梳子: “夜你别动,我帮你把头发束起来……” “好。”夜乖乖的应着,除了眼睛着迷的跟着小蜜蜂一般围着自己不停忙碌的叶庭芳打转,果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夜的头发又黑又亮,还不是一般的硬。 叶庭芳费了好大劲,才全都梳拢到后面。却是玩性大发,先帮夜绑了个丸子头,唔,果然很可爱的。 又解开,编了两个麻花辫,啊呀,也是很漂亮呢…… 到最后,索性扎了一头的小辫子…… 夜明显很是无奈,却始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纵容着叶庭芳为所欲为。 倒是叶庭芳自己忍不住,笑的腿都软了。 夜忙伸手扶了她一把,任叶庭芳笑倒在他的怀里。 还是叶庭芳自己过意不去,又帮夜把发上小辫子散开,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后在中间盘起来。 之前夜受伤,又变成孩童似的模样,头发一直都是随便束着,叶庭芳帮他盘起来后才发现,却是没有簪子—— 旁边首饰倒是多得很,可全是女孩子用的,花里胡哨的东西。 叶庭芳没办法,只得让夜先握着头发,自己则去外边,寻了一截结实的柳木,做了一个简单的簪子,帮他簪了起来: “今天先凑合着用这款柳木的,赶明我去帮你买个新的簪子……” 说着却是顿了一下: “夜是不是,这几日就要离开了?” 不得佩服夜变态的愈合力,这才几日啊,夜身上的伤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痊愈。 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夜的身份,可叶庭芳却猜测,应该是个了不得的…… 还有他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手下…… “嗯。”夜点头,抬眼看向叶庭芳,“你现在这里待上几日,最多五日,我就会亲自过来接你……” 不是因为叶庭芳,早在脱困的第一时间,夜就必须第一时间启程,动身前往泰阳城—— 齐王蠢蠢欲动,想要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只他势力逐渐强大,做事时又滴水不漏,虽然上至皇上,下至朝廷重臣,都知道齐王要反,却是始终抓不到一点儿把柄。 只齐王还是太自大了些,以为凭他的实力和泰阳城的险要地形,朝廷绝不敢轻举妄动。 却是忘了,皇上手中还有燕王并玄夜这样无坚不摧的利刃。 可夜没想到的是,齐王防范竟然严密到了那种程度。虽然最后戮尽齐王一家大小,他却也身中剧毒。 为了躲避齐王属下的追杀,不得不躲避深山之中。 即便眼下伤势还没有彻底痊愈,可按照朝廷旨意,“瑜王世子玄夜”这个钦差大臣,这两日怎么也要在泰阳城现身,不然,齐王那些心怀不轨的属下,不定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呢。 至于说先让叶庭芳待在这里,也委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有可能,夜恨不得一时一刻也不跟叶庭芳分开才好。 只齐王属下凶悍,早在齐王全家被杀的第一时间,泰阳城就开始传言,出手杀了朝廷重臣的,是杀人狂瑜王世子玄夜…… 更别说,夜的仇人遍天下。 不把周围扫荡干净,夜绝不愿叶庭芳会有丝毫涉险的可能。 倒是杨家所在的这个地方,虽然荒凉,却是渺无人烟,夜这几日趁叶庭芳熟睡时,让手下踏遍了这山头附近每一个地方,确信并没有敌人潜藏在左右…… “奥,”确信夜真的要离开,叶庭芳心情一下降到了低谷,却也明白夜的性格,如果不是太过危险,定然不会让自己藏在这里。这么想着,又开始担心起来,小声道,“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不准再受伤了……” 夜迟疑了一下——按照他的打算,本来准备速战速决,若然泰阳城齐王属下肯低头臣服也就罢了,如若不然,为了最快速度的做完所有的事,好尽快把叶庭芳接到身边,夜不介意大开杀戒。 眼下因为叶庭芳的担心,倒是有些踌躇,如果手段太激烈的话,泰阳城势必会血流成河…… 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第22章 “那,待会儿我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确定了夜真要离开,叶庭芳说不难过是假的。初来乍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异世,与其说是夜依赖叶庭芳,不如说是叶庭芳依赖着夜。 纵然明白,夜既然说了很快会回来,一定会说到做到,却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好。”从来没有关注过旁人的情绪,夜却第一时间捕捉到叶庭芳有些发红的眼圈,一时心中酸涩成一团,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力还不够强大,不然,如何还需要让自己的傻姑娘受这样的委屈。 探手捉住叶庭芳的小手: “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乖乖的待在这里,那里也不要去……到时候我来接你……” “我自然信你……”叶庭芳强自压下眸底的一丝泪意,乖乖的点头,“你的话我都记住了……你想吃什么,我这就给你去做……” 也不知为什么,夜这么急切的保证时,叶庭芳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会发生一样,竟是不想让夜再说下去。 “什么都好……就是,只做给我一个人吃……”一想到杨家所有人都能吃到叶庭芳做的饭,夜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之前不好意思说,这会儿要暂时分开,竟是难得的任性起来。 他这般孩子气的说法,让叶庭芳心中的伤感也瞬间散去不少,含嗔带笑推了夜一下: “你是不是在家也这个样子啊?你弟妹不会笑话你?你爹娘会不会揍你……” 之前还以为夜是个受尽虐待的孤儿呢,眼下瞧着,分明是大有来头才对。 之前以为的父母惨死,自然也应该是不存在的。 “没有,”夜沉默了片刻,用力握了叶庭芳的手一下,“我只有你……” 瑜王妃眼中,自己不是儿子,只是一味活着的可以随时供取用的药材,至于自诩情深的瑜王,自然要和自己的爱妃保持高度一致,同时和那些庶出子女父子情深…… 如此凄惨的话语,夜的语气却平静的很。唯有眸底的幽寒,述说着这么多年他如何从渴盼亲情的无知幼童,到一个只把杀戮作为寻常事的魔鬼…… 明明夜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你”三字却是让叶庭芳听出了一种心碎的感觉,一时只觉心疼至极。 一想到两人就要分开,那种心疼的情绪竟是越发浓烈。 好一会儿鼓起勇气,主动伸手轻轻绕到后面,避开夜的伤口,搂住了他劲瘦而结实的腰,把头枕在夜的胸口处,红着脸小声道: “你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不会让你独自一人……” “我这就去给你做……只给你一个人做,虎子也不让吃,好不好?” 夜低头,下巴在叶庭芳头顶上蹭了蹭,只觉此生从没有过的圆满……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叶庭芳下意识的往地铺看过去,上面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虽然知道夜会离开,可真就这么走了,叶庭芳依旧不是一般的失落。 起床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了不少。 推开房门,却被外边站着的两排身着劲装的侍卫吓了一跳。 殊不知那些侍卫的惶恐并不比她少,看她从房间里出来,一个个吓得头都不敢抬: “参见小姐。世子爷让转告小姐,五日之内,他必然会回返。” “世子爷?”叶庭芳重复了下,夜的身份如此惊人吗?虽然对古代的官爵并不十分清楚,却也明白,能被尊称一声“世子”,夜的家族十有八、九应该属于王侯公卿那一拨的。 却又有些惶惑—— 昨儿个夜明明还告诉自己,他并没有父母的,既如此,如何还要称为世子爷?犹豫了下道: “夜的家族,我是说世子爷的父亲,眼下……” 之前玄夜离开时,有嘱咐过,不管叶庭芳问什么,都只管如实作答,侍卫们自然不敢怠慢:“瑜王爷如今身在京城。” 那就是说,夜是瑜王世子了? 慢着,单说夜,或者瑜王世子还没什么,怎么连到一起,就有些熟悉呢? 顿了顿,叶庭芳慢慢道: “我常日在山中,对外面的事情并不熟悉,能不能麻烦几位跟我说一下京城的大致情形?” 看她虽然是世子爷的心头宝,却是并没有恃宠而骄,相反,说起话来,还温温柔柔的,侍卫们紧绷着的情绪终于缓解了些,神情也越发恭敬: “京都是首善之地,较之泰阳这边自然要繁华的多……瑜王是今上胞弟……世子爷虽出身瑜王府,却是燕王爷第一爱徒……” 提到“燕王”这个称谓时,无疑更加敬畏。 “……近年来燕王渐渐不理事,大多事务,就交由世子爷裁决……世子爷为国效力,虽然年纪尚轻,却是皇上面前股肱之臣……便是皇上也曾夸赞,说世子爷是烈国千里马,堪为皇室子弟楷模……” 烈国?皇室?叶庭芳神情越发僵硬,好一会儿才僵笑着道: “玄,玄夜说,五日后,回返?” 吐出“玄”这个字时,却是好险没咬着舌头。 几个侍卫就有些糊涂,明明已经说过一次了,怎么这位小姐还要再问?当下点头: “不错,世子爷是这般交代的。” “我听说,玄珏……哦,我是说,四皇子,好像,也到了,泰阳,泰阳城?” “四皇子玄珏?”侍卫们神情有些疑惑,却是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难道是世子爷说给这位小姐听得? 四皇子的名字,还真叫玄珏? 叶庭芳头“嗡”的一下,下意识的就扶住门框。下一刻竟然转身回了房间—— 烈王朝,四皇子玄珏……瑜王世子,玄夜…… 这些陌生的字眼合在一起,却是无比诡异的暗合了叶庭芳猝死前看的那本古早言情小说的一些信息。 那本小说的名字叫《烈焰焚心》,是一部烂尾的男主文。 男主人公是烈国一个叫玄珏的四王子,女主角则是一个叫秦漓的小白花。 而作为书中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女配叶庭芳的未婚夫,玄夜这个名字也给上一世的叶庭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玄夜出身极好,乃是瑜王和瑜王妃的嫡长子。 只可惜瑜王夫妇彼此之间却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瑜王爷痴恋瑜王妃,瑜王妃却死心塌地的爱着燕王。 甚至会嫁给瑜王,最根本的原因也是自知嫁给燕王无望,悲愤绝望之下,嫁给了和燕王长相有几分相似的瑜王。 甚至在知道燕王身中奇毒、寿元有损后,竟然异想天开,把刚生下的儿子当药人来炼,以期在燕王发病时,收取儿子的心头血给燕王做解药。 又奇葩的自以为对瑜王有愧,为瑜王谋划之余,一心栽培瑜王侧妃生的儿女,一门心思做那些庶子女的慈母…… 这样环境下长大的玄夜,从不知感情为何物,自然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一个徒以杀人为乐的恶魔、皇上手中满手血腥的人形武器。 可就是这个恶魔,却唯独对书中的和他退婚的炮灰恶毒女配未婚妻情有独钟,数次被女配要挟着取心头血送给男主身娇体弱的白月光秦漓喝不说,最后还因为女配的缘故,为男主流进了最后一滴血,助力男主登上了至尊之位…… 叶庭芳一下捂住了头。 不会这么惨吧?难不成这根本不是史书上有史可稽的任何一个王朝,而是一本小说? 按照小说的设定,“魔鬼”玄夜只会对一个人展露温情的一面,那就是书中注定炮灰的和自己名字一样的恶毒女配! 叶庭芳失了魂般挪回房间,掩好门后第一时间脱掉鞋袜,扳起脚,朝脚底看去,入目赫然是左右脚心处两朵嫣红的桃花—— 之前在农庄时一心保命,又有张家父子两个色鬼在侧,叶庭芳就是洗漱也都和做贼似的匆匆洗刷;这几天倒是不用担心小命了,可古代女子都包裹的极严,脚自然不能轻易露出来,房间里又有夜这么个大男人,叶庭芳每晚都是和衣而卧,如何能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大惊喜”等着自己! 叶庭芳“噗通”一声就坐回到了床上,眼睛都直了——天啊,自己竟然真的穿到了一本书里!更甚者,还穿成了看书时最让叶庭芳义愤填膺的那个女配身上—— 之所以说义愤填膺,实在是那本书简直就是一本刘秀阴丽华郭圣通故事的翻版—— 书中女配的真实身份,本是当朝丞相叶家掌珠,年幼时意外丢失,几经辗转被卖到四皇子玄珏身边,更在侍候玄珏时,对主子情根深种。 因缘巧合之下,又凭着脚上的桃花胎记和跟已逝的相府夫人肖似的面庞,重回叶家。 彼时玄珏已经和寄居在叶家的表小姐秦漓定下婚约,叶庭芳回归后,却以和玄珏定下婚约的是相府小姐为由,硬生生和打小定亲的未婚夫玄夜退了亲,把秦漓的婚约抢了过去。 到最后生生上演了一出姐妹同嫁、叶庭芳为正妻,秦漓为平妻的闹剧。 至于事情发展到最后,当然是玄珏登基,无所出的炮灰女配众望所归的让出皇后的位子给女主秦漓,最后一个人凄凉死去…… 第23章 因为同名同姓的缘故,看的那会儿叶庭芳就不是一般的憋气,心说这是什么狗屁剧情。 书中的叶庭芳脑子有坑吧?放着情深意重的未婚夫不要,非得死乞白赖当小三; 至于男主玄珏也同样可恶,一边摆着情深意重的模样,一边又捏着鼻子和女配周旋。明明以他的身份,放弃叶庭芳也不是做不到,却为了叶家的势力,得到叶相的全力襄助,做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情圣样子。 而一旦达成所愿,榨干了女配最后一滴血,立马把人一脚踹开…… 而脚心的两朵桃花,无疑证实了叶庭芳的猜测,她真的就成了书中那个恶毒女配、郭圣通的翻版! 而这些日子以来,让她牵肠挂肚的夜,也正是书中那个至冷至邪恶魔一样存在的玄夜。 可如果说之前看到书里情节时,不过是把这些人当成了纸片人,即便愤懑怜惜,也是有限。 可相处了这么久,夜早已是自己骨肉相连的一部分,更甚者知道了眼前的夜,就是书里那个身处血腥杀戮中,从不曾享有人世间片刻温情的夜时,叶庭芳心中怜意更深…… 身在局中,叶庭芳怎么可能依旧把所有的事情当成一本书,淡然处之? 她不想做郭圣通,更不愿受尽苦楚的夜落得最后那样的悲惨下场。 一想到书中描绘的,夜不止一次因为叶庭芳的要求,抽取心头血让秦漓服用,更在最后惨死的情形,叶庭芳痛苦的攥住了胸口处的衣衫—— 这样的事情,自己绝不会让它发生! 骤到异世,叶庭芳情绪本来就一直紧绷着,等意识到这里竟是一本书,更甚者自己和夜还有那么悲惨的将来,叶庭芳直接病倒了。 外面的侍卫吓坏了,第一时间就想给夜传信,却被烧的有些糊涂的叶庭芳给拦了下来—— 以夜的身手,和对自己的看重,如果不是泰阳城那里太过危险,怎么也不可能把自己安置在这里。 为了自己的安全,夜怕是把大部分人手都留到了自己身边。自己不过是一点儿小病,要是因为这个乱了夜的心神,极有可能会置夜于险境…… 侍卫们虽然有些惴惴不安,可之前世子爷离开时却是再三叮嘱过,一切全都听叶小姐安排。 眼下叶庭芳坚持,侍卫们也不敢违拗。 好在在床上躺了两三天后,叶庭芳好歹缓了过来。 只表面上或许看不出什么来,心里却依旧有些胆战心惊—— 因为是女配,除非是为了衬托女主或者凸出男主魅力无穷,叶庭芳这个女配基本很少上线。 关于夜对叶庭芳的痴情,书中也只用“曾有偶遇”这个前缘一笔带过。 眼下看来,现在的自己和夜之间,应该就是那个简略的“偶遇”了,“偶遇”之后不久,叶庭芳就因缘际会之下,重归相府。也和夜彻底失去联系。 可书中那个和自己同名的炮灰女配会如何,叶庭芳不好猜测,夜的性情却算了解,是绝不可能轻易放手的。除非有什么不可抗的事情发生。 这样的话岂不是说,炮灰女配的离开,分明是因为意外! 能选择的话,相较于陌生的叶相府,此刻的叶庭芳却更愿意将来和夜呆在一起。 至于说那所谓的表姐女主秦漓,和“雄才大略”还对女主满腔痴心的男主玄珏,叶庭芳惟愿有多远离多远,一点儿都不想牵扯进他们的恩爱情仇里。 这一世最好再不会有任何交集。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会让自己和夜分开呢? 明天就是第四天了,夜的事情应该处理的差不多了吧? 不然明日就让侍卫陪同,去泰阳城。 到时候先让侍卫进去探看,如果夜的事情已经处理好,自己就过去,还不完全妥当,自己就在泰阳城选一个落脚处等着,总之,距离夜近些,才能安心…… 有了决定,叶庭芳终于睡了个好觉,第二日一大早,就起来,刚要招呼侍卫过来,说一下自己的打算,远远的却又嘈杂的脚步声传来,间或还有刺耳的男子声音跟着响起: “房间里的人都出来,搜查朝廷要犯……” 杨老汉和杨木正好都在,听到外面的嚣叫声,哆哆嗦嗦的从房间里出来,一眼瞧见叉着腰站在外边的男子,和他身后的官差,脸都白了,又是害怕,又是愤怒: “徐芦,你想做什么?” 这个徐芦可不正是之前逼得他们离乡背井,从山下搬到这里来的罪魁祸首? 杨木本来还有一个妹子,叫杨柳。生的样貌颇为清秀,徐芦仗着是村里的保长,死了妻子后,竟然强逼着杨老汉把杨柳给他当续弦。 只一则杨老汉也好,杨柳也罢,都看不上徐芦,再加上杨柳之前已经订了亲,自然就一口回绝。 没想到徐芦竟然怀恨在心,到处散播谣言,说什么杨柳和他有私,两人郎有情、妾有意私下里什么事儿都做过了,等等不堪的话语。 这些话越传越远,杨柳的未婚夫家距离也就七八里地,也很快听闻了消息,一怒之下,就和杨柳退了亲。 坏了杨柳的名声,徐芦就再次登门求亲,并放下狠话,除非从了他,不然杨柳这辈子也别想嫁出去。 他前脚离开,悲痛绝望的杨柳后脚就拿根绳子吊死了。 杨老汉和杨木气不过,去找徐芦算账,奈何徐家家族势大,竟是一窝蜂上来,把杨家父子打了一顿。 这还不算,徐芦还嚷嚷着,让杨家父子赔他个媳妇儿来。竟是每天登门,要钱要物,甚至还对周氏动手动脚。 杨家也曾去县衙告过,想让县令帮着主持公道,可徐芦的表哥,正好是县衙的捕头,还没进门呢,父子两人就被打了出去。 为了活下去,杨家只得匆匆连夜从山下跑到这山上,好歹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可这才过多久安稳日子啊,徐芦竟然又找了来。 “做什么?”徐芦盯着杨家父子,一阵冷笑,“我就说你们一家跑哪儿了,原来到这深山老林里,落草为寇了!” 又朝旁边站着的叉着腰的男子谄媚的笑道: “表哥,啊不是,秦捕头,你看看,让我说着了吧?” “我就说姓杨的这家人贼眉鼠眼,不干好事,秦捕头,您只管让人搜,找不到钦犯,我把头割下来给您当球踢……” 那天自己可是跟在杨木后边,亲眼见到他买了不少好东西。还有店小二的话,杨木应该是发财了。 早已习惯了欺负杨家,徐芦当时就心生贪意。 正好大街小巷都贴满了捉拿刺杀齐王钦犯的告示,徐芦稍微一合计,直接找上了在县衙当差的表兄秦城。 “冤枉啊!”杨老汉虽然愤怒,可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对抗官府,当下不住打拱作揖,“捕头老爷,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真没窝藏什么钦犯啊……” “没窝藏?你说没窝藏就没窝藏了?”徐芦恶狠狠一笑,“当初那贼人不但杀了齐王爷一家,还抢走了不少财物,你们家到底是清白的,还是从犯,搜一下,就知道了。” 能搜出钦犯更好,就有一大笔赏钱可领,没有钦犯的话,杨家有什么好东西的话,自己和表哥自然就可以一股脑儿抄走了。 “大老爷,我们冤枉啊!”知道徐芦过来,就是找茬的,杨老汉只得不住向秦城哀求,“徐芦他血口喷人……” “老东西,啰嗦什么!”却被徐芦一把推开。 一直沉着脸站的笔直的秦城也一挥手: “搜!” 那些虎狼一样的官差当即上前,举着刀枪之类的武器,就要朝里冲。 可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一排羽箭忽然射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射在一干衙差抬起的脚前。 衙差们齐齐顿住,瞧着房间里的神情顿时满是戒备之意,倒是秦城和之前还志得意满的徐芦,哇哇尖叫不止: “那些贼人,真躲在这里!” “不对!”一直站在窗户前,注意着外边情形的叶庭芳忽然低声道。 之前已经猜测到,或者是夜那里,或者是自己这儿,一定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还想着赶紧过去,和夜汇合,没想到变故来的这么快。 陡然瞧见这么一群人,就觉得有些古怪,没想到还真让自己猜着了—— 听之前那徐芦话里的意思,这群人里的负责人分明是那个秦城,可不过区区一排雕翎箭,那秦城瞧着就吓破了胆,倒是他那些手下却是镇定无比。 还有那些人冰冷的眼神,竟是和夜有某些相似之处…… “你们几个出去,亮明身份……找机会把杨家父子救回来……” 一众护卫自然也察觉了异常,全都变了脸色。 当下四个人推门而出,其他人则拱卫在叶庭芳周围。明明瞧着己方的人数比秦城的人要多,叶庭芳却依旧惴惴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 往周围看了一眼,视线落在墙角处那几大袋细面上—— 唯恐叶庭芳受委屈,夜让人置办了各色生活用品。他一向大手笔,光细面,就足足买了三四袋…… 叶庭芳眼睛顿时一亮。 第24章 当下转头看向旁边侍卫: “身上有火折子之类的东西吗?” 那侍卫明显不明白,叶庭芳为何会有此一问,却依旧点了点头: “有的。” “那待会儿,如果真打起来,等他们冲过来,你记得这样……” 侍卫越听越诡异,视线在那几袋面和叶庭芳之前不停逡巡—— 这位小姐莫不是吓傻了吧?竟然想出用面粉攻击敌人的“招数”?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世子爷看重的人,简直要以为叶庭芳脑袋有坑了。 可即便不以为然,因为夜有言在先,却也不敢违抗。 外边秦城和徐芦瞧见房间里出来的劲装侍卫,更是吓得不住往后缩—— 哎呀娘哎,怎么还真有凶徒?! “快,你们赶紧,抓住他们!” 杨老汉和杨木腿一软,朝着地上就要跪下去,神情更是绝望至极—— 做梦也想不到,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大杀神啊!老天,这下怕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却被一个侍卫拽了一下,往后一推,朝着山下的方向给杨老汉递了个眼色。 不待那些官差阻拦,另一个侍卫直接从怀中取出腰牌,对秦城等人厉声道: “我等奉钦差大人之命,在此处查案,你们是何人手下,跑这里胡作非为不说,还要阻碍我们办案?” 钦差大人? 那秦城明显一怔。 设想了种种可能,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个。 只钦差大人这会儿不是在泰阳城吗? 听说那里眼下正血雨腥风,说是风声鹤唳也不为过,怎么还派了一拨人到这儿来? 狐疑的看了眼侍卫手中的腰牌,你别说,看着还真是那么回事…… 抬腿踹了前面一个官差一下: “刘武,你去拿过来……” 相较于秦城的慌张,名为“刘武”的差人无疑镇定的多,应了一声“好”,抬脚朝着侍卫那边过去。 到了近前探手去接腰牌时,手掌忽然一翻,一把淬了剧毒的暗器朝着侍卫喉部飞了过去。 侍卫也没想到,这些官差会这么大胆。好在之前已经得了叶庭芳的提醒,时刻处于警惕之中,眼下虽然变起仓猝,却也能随机应变,仗剑挡下暗器的同时,身形跟着拔起,厉声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跟朝廷作对!” “刘武你……”怎么也没有想到手下会这么做,秦城忙出言阻止—— 再是县里说一不二的捕头,可也不敢对上钦差大人啊。 衣服后摆却被人拽了一下,回头看去,却是表弟徐芦。 只徐芦这会儿的模样,却是和见了鬼差不多,抖着手指指着那群官差道: “表,表哥,他们,他们真是,真是你的手下?” 别人不知道,徐芦却清楚,这群官差们也就对着老百姓时威风八面,其实一个个全是酒囊饭袋。 可再瞧眼下,分明是要命的煞神! 秦城也发现了不对,一时腿肚子都开始转筋——这是,见了鬼吧?怎么自己的这群属下凭空就会换了人? 忽然一转身,撒丫子就想跑。 不想那些官差中的一个,忽然回头,手一抖,两把飞刀就飞了出去,直直没入徐芦两人的后心。 徐芦本是抱着要发大财的心思过来的,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落得这般下场。 这些所谓的“官差”手中武器尽皆浸毒,更兼一个个悍不畏死的模样,令的几个侍卫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且战且退之下,很快退入房间之中。 “拿火来!”那个顶着官差“刘武”面皮的人厉声道—— 这房子全是土木结构,周围又用山石加固,一把火放进去,里面的人不出来的话,就只能等着变成烤猪。 不想这句话刚出口,木屋的顶部忽然有钝响传来。 忙抬头看去,却是房间屋顶已经被弄破,一众侍卫正护着个女子出现在房顶之上。 “想跑?”假“刘武”狞笑一声,更有着狂喜之意,瞧着人群中的叶庭芳神情里全是势在必得。 “她就是冥夜修罗的女人!抓住她,兄弟们可以尽情享受!” 听到“冥夜修罗”这个绰号,下面的人明显都悸了一下,下一刻却是狂喜不已,“嗷嗷”狂叫着,纷纷纵起身形。 不想几袋面粉陡然从天洒落。侍卫们带着叶庭芳快速离开的同时,更是随手扔出一个火折子! 还以为是什么夺命的暗器,最先跃起的几个假官差身形顿时滞了一下,仓皇坠落地面,等发现竟然是面粉,一时气的火冒三丈,身形跟着再次跃起: “混——” 下一刻瞳孔猛地张大! 老天那是什么?! 却是火折子扔过来的一瞬间,那些本来无害的面粉碰到火,忽然就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掀起的热浪,瞬间就把一众嚣张无比的假官差包围在其中。 “啊!”现场顿时惨叫声一片—— 这些人心狠手辣,自诩平日里最擅长的就是杀人的手段,却是做梦也想不明白,不过是寻常吃的面粉,如何就会产生这么大的威力! 更甚者,之前因为担心叶庭芳一行会逃走,众人拼了命的拔高身形,竟是几乎全冲到了面粉的最中心,猝不及防的爆炸之下,顿时死伤一片。 有那依旧还有一口气的,却分明完全被这种从未曾见过的可怕“武器”给吓破了胆,别说奋起去追,竟是连呻、吟一声都不敢发出—— 本以为可以一举拿到冥夜修罗玄夜的软肋,逼得那个瘟神就范,怎么也没有料到,竟是这样让大部分兄弟惨死的下场。 “魔鬼,魔鬼!” 也只有玄夜那样的魔鬼手中,才会掌握这么可怕的力量,让普普通通的面粉,都能变成让人闻风丧胆的杀人利器! 这样想的何止是他们,护着叶庭芳的一众侍卫,在听到爆炸声的第一时间跟着回头,也是全都目瞪口呆,有几个定力差些的,太过震惊之下,连路都忘记看了,竟是直接撞到了旁边的树上——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面粉还可以这么用! 之前叶庭芳让他们准备面粉并火折子时,大家心里还有些不满,想着逃命的关键时刻,这位小姐倒好,竟然还一门心思的想着玩。说什么撒面粉,扔火折子,那不是捣乱吗。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威力如斯。 只很快,他们也就想通了—— 这样的法子,怕是世子爷教给叶小姐的。也就只有世子爷那样精通各种杀戮之法的人,才会连面粉都能加些“佐料”,让它变成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戮利器。 而且不得不说,这种大面积的“杀伤性武器”,效果不是一般的好,跑了这么远,刚才那群凶神恶煞的杀手,都还没追过来。想来不是死绝了,就是吓破胆了。 为首的侍卫终于长出了口气,刚要请示叶庭芳下一步怎么做,却忽然蹙了下眉头,猛地站住脚,审慎的瞧着前方: “谁?出来!” 叶庭芳心里“咯噔”一下,心跟着沉到谷底,只觉那种危险的感觉更浓。 还没等她想好应对之法,枝叶晃动间,又一群蒙面的黑衣人从天而降! 侍卫脸色一变,护着叶庭芳飞身后退的同时,从腰间抽出一个物事,抖手抛向空中—— 玄夜临走时,吩咐他们事事听从叶庭芳安排的同时,更留下一句话,一切以叶庭芳的安全为第一。 之前因为秦城、徐芦两人给的错觉,还以为那群人真是官差呢,没来得及放出求救信号。 眼下又冒出的这些黑衣人,却让侍卫们明白,这位小姐的事情,怕是被有心人探查清楚后又给泄露出去了! 这拨黑衣人之外,极有可能藏得还有其他杀手! 原以为泰阳城那里杀机四伏,现在瞧着,这荒山野林,也是危险重重! 明显亲眼目睹了方才面粉爆炸的威力,这些黑衣人行动间未免有些畏畏缩缩,陡然瞧见侍卫扔出一件东西,竟是纷纷纵起身形,往旁边闪退。唯恐沾到身上,落得和前面那群杀手兄弟一样凄惨的下场。 也是他们的退让,给了侍卫们可乘之机,迅速变了方向,护着叶庭芳边走边退。 可不想刚走到一处灌木丛旁,又有更多的黑衣人出现。 这些人目标明确的很,竟全是冲着叶庭芳! 随着黑衣人如狼似虎的冲过来,叶庭芳身边侍卫越来越少,到最后,护在她身边的也就剩下不过三四个侍卫罢了, 而且瞧着即便如此惨烈的战况下,叶庭芳这边也再没有扔出过和之前那团火球一样可怕的武器,这些杀手们明显更加肆无忌惮了。 险象环生的环境中,为首的侍卫背上也被砍了一刀,奋力抬手格开当空劈下的一柄利剑后,仓促扭头对叶庭芳道: “小姐,你自己快走!” 心里却是绝望至极—— 即便世子爷收到信号,可要从泰阳城那里赶过来,最快也得四五个时辰,而他们现在的情形,却是绝不可能撑到那个时候的。 “你们莫要死战,找机会,赶紧走!”叶庭芳如何不明白这一点? 更清楚,她留下除了做累赘以外,根本一点儿作用也没有。 好在夜之前,把狮子骢留了下来。召唤狮子骢的哨声也教给了叶庭芳。 那匹骏马颇通人性,一开始被夜唤出来,让叶庭芳骑的时候,颇是闹了几次脾气,夜对人尚且没有什么耐心,这样的畜生自然更是直接强权武力镇压。 一边是夜的冷酷无情,一边是叶庭芳的柔声呵哄,还别说,那匹狮子骢竟然真的暂时向叶庭芳臣服了。 虽然不知道马儿现在在那里,叶庭芳却知道,应该就在附近。 当下学着夜的样子嘬口疾呼。 随着希律律一声嘶鸣,一匹神骏异常的枣红色骏马,倏地冲了出来。 和侍卫对战的那些黑衣杀手,陡然听到马鸣声,下意识的抬头看过来,一眼瞧见狮子骢,惊得都是一哆嗦: “玄夜!” 烈国上下哪个不知,这匹狮子骢,从来都和那个魔鬼一样的少年人形影不离! 第25章 那些侍卫可不也这么想,纷纷欢呼: “世子爷!” 一时士气大振。 竟是转瞬间又格杀了三四个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顿时军心大乱,场面越发不稳。 转眼间那匹骏马已经跑到跟前,在叶庭芳面前俯下身躯,待得叶庭芳爬上去,踊身站起,奋起四蹄,朝着密林中疾奔而去。 直到这个时候,一众黑衣人才发现,竟是唯有这匹狮子骢罢了, 玄夜根本不在这里。 若非亲眼所见,却是简直不敢相信—— 即便之前得到消息,说是冷酷无情毫无人性的玄夜竟然有了意中人。大家到这里来,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可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更甚者,那个大魔头,竟然把这个女子看的如此重要。毕竟,整个烈国谁不知道,这匹狮子骢和玄夜之间,根本就是形影不离。据说连住,都是在一起。甚至有恶毒的人说,玄夜那样的变态,本身就是畜生一样的存在,喜欢的自然也就只有畜生了。 听说就是他的母亲瑜王妃,因为次子看上这匹马,曾经开口向玄夜讨要,没想到玄夜竟然为了一匹马,直接把亲生母亲给丢了出去。 而眼下玄夜竟然把自己的爱马,留给了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少女! “抓住她!” 意识到叶庭芳在玄夜的心目中,真的有着难以置信的影响力,这些杀手们顿时兴奋无比—— 都说冥夜修罗玄夜无坚不摧,毕竟对一个身手奇高,又对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留恋的人,你根本找不出打击他的弱点来。 而现在,这个少女,无疑能成为制衡玄夜的唯一软肋。 各种各样的兵器,朝着逃跑的叶庭芳飞掷而去。 好在狮子骢本就是野马,这样的密林于那些兵器而言,颇有阻碍作用,于它而言,却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些日子叶庭芳也因为感激那次出逃时,马儿的救助之恩,颇是喂了它很多好吃的。将养了这么些时日,力气不是一般的足。 那些兵器虽然来势汹汹,却终是和狮子骢有一箭之遥,纷纷坠落地面。 那些杀手们如何肯放弃,竟是越发不要命的追了过来。 叶庭芳俯身马背之上,除了一力催促马儿快跑,却是根本不敢往后看。眼见得出了丛林,正想着分辨一下方向,不意身后一声嚣叫忽然传来: “快!前面是悬崖!!” “那个女人跑不了了!” 叶庭芳脸一白,这才明白,地形不熟,再加上慌乱无措之间,竟是跑到了一条绝路上。 “死丫头!看你还往哪里跑!” “折了我们那么多兄弟,等玄夜到了,我要玄夜亲眼瞧着,我是如何干死他的女人的!” …… 各种污言秽语之下,叶庭芳一咬牙,朝马屁股上猛拍了一下的同时,用力抱住马脖子—— 之前夜曾经说过这匹狮子骢本是宝马良驹,曾有一次事态紧急之时,这匹狮子骢竟然驮着夜越过了数丈宽的悬崖! 而眼下,真是落到了这群穷凶极恶的人手里,这些人不定会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不说,怕是就是死了,也会被人拿来威胁夜。 那匹狮子骢明显体会到了叶庭芳的决绝,“希律律”仰头嘶鸣一声,四蹄猛地一蹬,竟是朝着悬崖那里风驰电掣而去。 明显没有想到叶庭芳一个女子,竟然会有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气,一时全都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纷纷飞身上前: “快,拦住她!” 真是这个女人死了,那他们岂不是一无所获? 不止如此,没了制衡玄夜的筹码,谁知道那个杀人狂会做什么! 一时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了。 只这会儿明显已经晚了,任凭他们如何呼喝,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瞧着狮子骢四蹄腾空,竟真的是要飞跃悬崖而去。 手里武器不要命的朝着腾空的狮子骢和叶庭芳身上掷去。 耳听得兵器破空之声,更瞧见脚下深不可测的无边的空茫,巨大的恐惧之下,叶庭芳早已是泪流满面,只能不住一遍遍念叨着夜的名字,来减轻心里的压力,泪眼模糊中,终于望见了悬崖的另一边。 叶庭芳眼睛一亮,更紧的抱住狮子骢的脖子。还没等她体会到脚踏实地的惊喜,又一波兵器从身后袭来。 和之前一样,那些兵器依旧是在接近马屁股的地方颓然坠落。可就在狮子骢前蹄接近另一边悬崖的瞬间,它身后本是呈下坠颓势的一柄剑后面,一点银光如飞而至,竟是好巧不巧,正好撞在那柄宝剑之上,二力合一之下,那宝剑毫光一闪,正好横着切向狮子骢的后腿。 狮子骢悲惨的嘶鸣一声,如滚落的巨石般朝着深不见底的崖底砸落。 “夜——” 同一时间,山脚下,飞驰而来的一匹黑色骏马,忽然嘶鸣一声,一头栽倒地上。马上骑士却是丝毫不受影响,直接纵身一跃,眼瞧着就要飞身到另一匹空骑的红马之上时,一声含悲带泣的“夜”的嘶喊声,忽然从层层山巅间传来。 那已经飞身而起的骑士,宛若折翼的大鸟般,直接从天空中栽落下来。 远远的跟在后面的随从纷纷惊呼: “世子爷!” 这么一路兼程赶来,世子爷已经累死了足足两匹骏马。 就是身后这些随从,也全都快要去了一条命。再没想到,堪堪瞧见这座山时,竟然瞧见了求救的信号! 可这么一路鞍马劳顿,大家真的是没半分力气了。怎么也要稍事休息一下,才好迎战吧? 怎么世子爷竟然是不要命了一般? 殊不知前面的玄夜眼睛已是猩红一片。 竟是也不管地上被他杀气吓得伏地哆嗦的奔马,直接朝着山上纵越而去。 等来至之前杨家居住的木屋旁,夜几乎目眦欲裂—— 现场狼藉一片,尤其是叶庭芳住的那间房子,更是被焚烧殆尽,也不知当时发生了怎么惨烈的打斗,旁边地上,还躺着几个面目全非的黑衣人。 玄夜眼睛越发猩红,铺天盖地的嗜杀之气外,更有足以毁天灭地的绝望: “……别怕……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声音竟是破碎无比。 身形一纵,沿着狮子骢逃跑的方向纵身而去。 那些黑衣人眼睁睁的瞧着叶庭芳和狮子骢一起跌落悬崖,如何肯甘心? 当下就想绕道山崖下去寻。 无奈这道悬崖竟是整座山中最险要的地方,转了好几圈,尝试了多种法子,却发现想要从上面下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正准备折返,其中一个黑衣人忽然回头,惊疑不定的朝着身后的密林望去—— 多年来游走在生死之间,这些人对危险最是敏感。可明明之前已经把玄夜留下的侍卫斩杀殆尽…… 可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身黑衣宛若魔鬼一般的玄夜就从密林中冲了出来。 “不好!” 杀手们如何也没有料到,玄夜竟然来的这般快。 尤其是这会儿的玄夜,那可怕到逆天的杀气,说是过来收割性命的阎罗也不为过。 一眼瞧见悬崖边的足足二十多个杀手,玄夜只觉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倒流一般,森然的视线瞬间锁定一众黑衣人: “她呢?” 明明玄夜声音不大,杀手们却觉得耳膜宛若被钢针刺中,紧接着便有鲜血顺着耳道流出。 那种恍若大难临头的恐惧气氛,惊得站的最近的黑衣人最先崩溃,忽然挥舞着大刀朝着夜扑了过来: “玄夜,纳命来!” 不想还未来至近前,就被夜抬手直接打飞手中长刀,另一只手五指张开,直接穿透了黑衣人的胸腔,攥住他的心脏用力一捏,耳听得“噗”的一声响,那人心脏爆裂的同时,整个人竟是硬生生被玄夜撕成了两半。 随手把满脸恐惧、死不瞑目的杀手的两半身体丢开,夜沉沉上前一步,继续道: “她,在哪里?” 明明玄夜的脚步极轻,那些黑衣人却觉得,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自己胸口上似的,竟是闷得喘不过来气。 瞧着那满身鲜血,手上还沾着自己兄弟血肉的魔鬼,即便是杀人无数的这些杀手们,这会儿也控制不住的想要作呕。 除此之外,更是油然而生出一种后悔之意。 之前脑袋是被驴踢了吧,才会想要招惹这样一个煞星! 眼瞧着夜越来越近,黑衣人终于明白,他们之前怕还是低估了那个女人对玄夜的意义。 眼前的玄夜分明因为那个女人,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魔鬼。 “兄弟们,别怕!就他自己,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又为了打击夜,桀桀笑着道: “玄夜,别说,你的女人还真够味儿,刚才可是不止一个兄弟尝了她的味儿道,啧啧啧,真是够甜呢……” 玄夜身形猛地一晃,嘴角顿时有殷红的血迹流出。 没想到那个女人死了,还能祸乱这个魔鬼的心神。那黑衣人顿时一喜,一挥手,齐齐朝着玄夜扑来。 本以为这么多人,玄夜又是心神大乱,即便暂时杀不了他,却总能重伤他。 可他们这边刚刚靠近,被围在中心的夜身形倏地原地拔起,手中宝剑宛若长虹,配合着实体化的劲气,整个人化成了一柄疯魔了似的人形凶器,翻江倒海一般,现场顿时化作一片血雨。 再次从空中落下时,地上已是一片残肢。 玄夜一脚踩爆一个还没有完全咽气的黑衣人的头颅,用和这血腥现场完全不相称的温柔语气又问了一遍: “她呢?你们把她,藏在,哪儿了?” 这样诡异的情形,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但凡是个男人,听说自己的女人被人糟蹋了,不都应该愤怒绝望而又厌弃吗? 怎么这个魔头的样子,竟似是丝毫不在乎他的女人被人糟蹋过这样的话,竟然到这会儿还心心念念的是找到那个女子! 甚至,提到那个女人,神情语气,就马上温柔的能拧出水来…… 这人怕不是真的疯了吧? 第26章 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粗噶的声音突兀响起: “我可以告诉你她在那里,但是在这之前,我要你的心头血!” 却是站在最后方的一个黑衣人,正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朝着夜的方向掷了过去。 “世子爷!别信他们的鬼话!”那些随从们终于跌跌撞撞的追了上来,陡然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就直接道。 于练武之人而言,心头血的意义毋庸讳言。这么多棘手的凶徒在侧,稍有不慎,说不得就会命丧此处,如何也不能为了一句莫须有的承诺,自毁长城。 “鬼话吗!”那黑衣人却明显要比其他人镇定的多,冷笑一声,用一种刻意压低的诡异嗓音道,“你不相信的话,尽管过来把我们都杀了!” “只不过,杀了我们,你永远也别想知道,你的女人在哪里!” “所以,你的心头血,还是那个女人的消息……你任选一样吧。” 不等那些随从再说话,玄夜已经没有任何犹豫的做出了选择: “她的消息!” 口中说着,抬手撕开胸前衣襟,同时举起匕首,就要朝着胸口处刺下。 不就是心头血吗! 只要有一丝可能找到他的姑娘,就是剔筋扒骨也没什么不可。 匕首扬起的瞬间,一束阳光正好射过来,几点彩色的光折射之下,倏地映入夜的眼眸中。却是悬崖上方斜探向半空中的一丛灌木丛里,正有一只镶嵌着五彩珍珠的绣花鞋躺在那里! 夜双眸中一阵刺痛,本是挺直的背突然就弯了下来,手用力攥住胸口处的衣衫,喉咙间跟着发出一声野兽般垂死的悲鸣! 那是,叶庭芳的鞋子。 那样的位置,只可能证明一件事,他的傻姑娘,从那里跌落了下去…… 一直盯着玄夜的黑衣人,只觉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早就知道冥夜修罗的恐怖,却都不及眼前这个年轻人给人的感觉于万一。 直觉告诉他,如果自己现在没机会逃,那就永远都别想逃了。 慌不择路之下,竟是朝之前根本找不到一条路径的悬崖下踊身而下。 不想他刚一动作,玄夜就跟脑袋上长了眼睛一般,抬脚朝着地上一把剑踢去,听到身后的风声,黑衣人身形一纵,就想躲避,可没等他变招,那把剑已经挟着雷霆之势,如飞而至,巨大的冲力之下,那黑衣人直接被长剑刺穿肩胛骨,又牢牢钉在崖壁之上。 惨嚎之声,顿时响彻寰宇。 其他黑衣人之前已经是在强撑着,这会儿吓得尽皆肝胆俱裂! 纷纷纵身,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向四面八方亡命奔逃—— 这么多人,又是不同的方向,玄夜顾此失彼之下,总会有一线生机。 只是他们却根本算错了玄夜的疯狂。 如何也没有想到,夜竟然抬手朝着自己的百会穴点了下去—— 百会穴本是人体死穴,可同时拿捏得当的话,也会激发出全部的潜力。后续更有可能会留下不可想象的后遗症。 可玄夜竟然不管不顾,依旧点了下去,喷出一口鲜血的同时,森然道: “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抬手间,数十道劲气挟起地上散落的兵刃,组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一下把这些杀手全都罩在其中。 平日里从来都是沉寂一片的悬崖之巅,瞬间成了人间炼狱。 眼睁睁的瞧着一柄柄利刃从天而降,一干杀手就如同网中的鱼,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甚至这种大型杀阵太过恐怖之下,即便是杀人如麻的杀手们,也瞬时崩溃,止不住哭嚎出声: “饶,饶命……” 如果有卖后悔药的,即便再有人捧着如山的财富过来,也绝不会招惹玄夜这个疯子。 “饶命?你们,还敢求我……可曾想过,饶过,她?”夜踉跄了一下,却是又喷了一口血出来,玄夜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哀嚎,撕裂,那是一种,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即便被人把骨头一寸寸打碎,也不及万一的彻骨的痛。 下一刻,夜身形忽然拔地而起,朝着深不可测的崖底俯冲而去。 “世子爷!” 等那些气喘吁吁的随从们赶到近前,看到的就是已然跃下悬崖,化成了一点黑影消逝在猎猎山风中的玄夜。 忙探头往下看了一眼,除了白茫茫的云雾,悬崖根本深不见底。一时惊得魂飞魄散—— 这样连个落脚点儿都没有的悬崖峭壁,自家世子爷这样冲下去,难不成,是不想活了? 正自呆立,一声悲鸣,忽然从崖底传来,一时整个山谷间,都回荡不息。 侍卫们顿时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这是,找到尸体了? 这么高的山崖,人怕是早摔得不成人样了! 世子爷这个样子,可别…… 忙循着声音,拿绳子系上,小心翼翼的往崖底而去,竟是攀行了个把时辰,才好容易到了崖底。 入目就见被撕成几半的几只秃鹫的尸体,除此之外,还有两只脑浆迸裂的野狼,和一只缺了半边儿脑袋的骏马。 “这不是,世子爷的那匹,狮子骢吗?”一个侍卫倒抽一口凉气。 之前没见着,还以为世子爷放在京城了呢,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留给了那位神秘小姐,更是一块儿惨死在崖底—— 要说山崖底下除了嶙峋的怪石外,还有一道山溪,可狮子骢掉落的位置委实太过不巧,竟是恰好落在远离山溪的怪石之上,看它的模样,应该是跌下来时,就脑浆迸裂而亡。偏偏现在又是青黄不接的初春时节,这些野兽怕是都饿坏了,骤然瞧见摔死的马儿,可不全都围了上来? 狮子骢尚且这样,那位姑娘呢? 极目看去,却是除了狮子骢和其他狼藉一片的兽类的尸骸外,根本没见女子的影子。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沉,难不成,已经成了野兽的果腹之物? 可那小姐找不着也就罢了,世子爷又去了那里? 还未想通个所以然,一声虎啸忽然传来,侍卫们闻声忙追了过去,绕过山坡,才发现浑身浴血的玄夜正一拳砸趴下一头斑斓猛虎,然后手一用力,就拧断了猛虎的脖子。 待得猛虎的尸身轰然倒下,玄夜却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丢开手中兵器,双膝跪地,一点点轻轻撕开老虎的腹部,无比绝望的埋首老虎的脏附间,一点点翻看着…… 之前瞧见崖底兽类全都肠穿肚烂时,侍卫们还以为玄夜是真的疯了,这会儿却隐隐约约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世子爷这是,想要在野兽的肚腹中找到,那位姑娘的尸骸? 一时只觉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而那之后,玄夜这样疯狂的行为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竟是不吃不喝,捕杀了整座山上所有的食肉凶兽,每捕获一头,玄夜都要重复之前的行为,一点点翻看,看有没有人类骸骨…… 即便是春日天气,可混迹于那么多野兽尸体中,玄夜整个人都发臭了,一身一头的血浆之外,根本分不清那到底是个人,还是一头兽…… “世子,世子爷……”侍卫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身体还小幅度的哆嗦着,“外面,外面,有个男子,自称,叫,叫杨木,说是您,是您,认识的人……” 良久,满身血污的男人终于开口,被鲜血染成铁锈色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 “带过来。” 却是每说一个字,嘴角,都会有鲜血滴落。 侍卫倒退着出来,一直到远离那堆尸骸,才终于又能呼吸,看了一眼面前胆战心惊的黑瘦年轻人,指了指那堆野兽尸骸,勉强咽了口唾沫道: “你自己过去吧,世子爷就在那里……” 哪里?杨木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实在是顺着侍卫手指的方向,除了一堆野兽尸骸外,并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子。 胆战心惊的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坐在野兽尸骨上的一个人形物事,却是吓得“噗通”一声软倒在地—— 天啊,那真是个人,而不是什么可怕的怪物吗? 埋身于虎狼尸骨中的男子,披着一件染满血浆的褴褛衣衫,容颜枯槁…… “你真的,是,那位……小哥?”杨木这会儿人如其名,整个人都木了—— 如果不是这张脸,杨木简直以为,对面应该是个沧桑的老翁了。 之前那位小哥虽说可怕,除了剜除羽箭时的毫无反应太吓人以外,也就是镇日里阴沉沉不爱说话罢了,好歹还觉得是同类,而眼前这个,分明是来自地狱深渊的魔鬼还差不多。 一时瘫在地上,竟是爬都爬不起来了。 下一刻眼前突然一花,却是血泊中的魔鬼突然动了,突兀间,站到了杨木身前。 杨木“啊”的惨叫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不止: “饶命,大人饶命,是,是叶姑娘,给您留的有,有东西……” 那日侥幸逃出生天,等仓皇跑到山外,杨木才发现,父亲杨老汉后背上不知什么时候插了两把飞刀,儿子杨虎一条胳膊也骨折了。 因为失血过多,杨老汉生命已是垂危,一直到昨儿个,才算稳定下来。 安稳下来后,才从周氏口中得知,逃亡时,叶庭芳通过侍卫交给过她一张纸,并交待她,若有不测,千万亲手交到她的夫君手中。 “夫,君?”玄夜声音粗噶,却在听到杨木的话后,又吐了口血出来。 抖着手从杨木手中取回那张纸,托在手里,却似是有千斤重。 等一点点打开,看清楚上面的内容,玄夜僵硬的身形忽然一踉跄,一下跪伏在地上—— 宣纸之上,画着四幅画,画面内容明显是匆匆而为,笔画凌乱,却并不影响认出上面的内容—— 第一幅画是一个茅屋中,纤细的少女,正无比爱怜的探手,要去捏躺在床上的一个孩童的鼻子; 第二幅画则是木屋内,少女满面娇羞和一个身材高大却明显受了伤的少年人并肩站在一起; 第三幅画是一个高大的城楼,上面的景物特征,分明是京城; 第四幅画的主人公依旧是第一幅画中的少女,正站在一处庭院中,手中轻拈一片叶子,遥遥看着画外的玄夜,眸中满是期盼之色…… 玄夜把那张纸紧紧捂在胸口处,那里,还放着一双镶了珍珠的绣花鞋,一只是灌木丛中的那只,还有一只,就在摔死的狮子骢旁,上面沾满了血迹…… 杨木被侍卫送出去时,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 方才那位,就是京城而来,主持泰阳城一应事务的瑜王府世子爷? 甚至世子爷又让侍卫给了他好几张上千两的龙头银票…… 而更震惊的则是那一干侍卫。 瞧着玄夜接连几日不眠不休,屠杀凶兽,又唯恐伤着什么人似的,一点点无比温柔的去搜索野兽的肚腹,妄图找到那位姑娘一星半点尸骸时,所有人都以为,世子爷是真的疯了。 甚至大家觉得,说不好那天一觉醒来,世子爷会把他们这些人也全都杀了,然后,再自杀。 他们这位世子爷,明显是已经了无生趣。 惶惶不可终日之下,晚上睡觉时都不敢合眼。还想着这样的地狱生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杨木就来了。 若然是平时,杨木这样的,别说见世子爷,根本敢提一下世子爷的名讳,就得打出去。 只眼下非常时期。 放他进去时,很多人甚至认定,这个男人必死无疑。毕竟,跟在世子爷身边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世子爷只有敌人,哪有什么故人? 至于说明知道对方说谎,还会放进去的唯一原因,则是他们太恐惧了,平日里根本就是蜷缩在远离玄夜的地方。 总得有个人去看一下,世子爷是不是真的疯了吧? 还想着这主动送上门来的男人不定怎样悲惨呢,怎么也没有想到,杨木竟然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难道说这个黑瘦的山里人,还真是世子爷的故人? 正自面面相觑,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仿若砂砾磨蚀的嘶哑声音道: “走!” 侍卫们悚然抬头,正瞧见一个黑色的身形,正飞掠下山,比耀眼的阳光更刺目的,是清洗干净血浆后,青丝中斑斑点点的霜雪之色。 世人传言残忍冷酷,无情无心的瑜王府世子玄夜,竟然,一夜白头! “快跟上去!”眼瞧着玄夜身形几个起伏,就不见了踪影,目瞪口呆的侍卫终于回过神,忙招呼其他人。 不要命似的紧追慢赶,好容易在天色黑透时,追上玄夜。 “世子爷,咱们,咱们要去那里?” “泰阳城!” 玄夜一字一字道,牙齿间都是铁锈味儿—— 曾经对她动过手的人,死!想要对她动手的人,同样,也要,死! “夜!”叶庭芳一下睁开眼睛。无焦距的视线中,是片刻的空茫。 “醒了,醒了!”旁边响起一声带着颤音的惊呼,下一刻一个男子的身形旋即冲了出去,迭声道,“黄老伯,黄老伯,你快过来,我妹妹,她醒了……” 后面的尾音,明显带着呜咽之意。 “醒了?”一个老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叶庭芳垂在床侧的手瞬时被人执起。 “疼——”叶庭芳小声呜咽道。 男子眼睛顿时红了,用力攥住手,勉强压下上前把老者推开的冲动,颤声道: “黄老伯,您,您轻点儿……” 明显有些被兄妹俩的反应给吓到,那位黄老伯就有些哭笑不得: “我没用力气啊……” 更想不通的是,床上小姑娘一身的伤,快疼哭了能理解,身边这位叶小兄弟抖个什么劲啊? 抬手朝旁边凳子上指了下: “好了好了,你先去旁边儿坐着,你这么抖个不停,我这手也有些不稳当了。” “你放心,既然醒过来了,你这妹子一条命就算保住了。” 男子闻言再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的去了旁边,却又悄悄把小木凳往前挪了挪,一直到了床前,虚虚握着叶庭芳另一只手。 “夜……”叶庭芳神智明显还不清醒,以为身边的是玄夜呢,下意识握住探过来的大手,再次闭上了眼睛。 男子明显怔了,瞧着乖顺的躺在自己掌心的莹白小手,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叶庭芳这一昏睡,又是一天一夜。期间似乎能感觉到,有人守在身旁,极有耐心地喂自己喝水吃药,或者帮自己掖背角,或者温柔的握着自己的手…… 只是那药太苦了,即便守护的人拿了腌渍好的甜梅子放在口边,叶庭芳梦里依旧是苦不堪言,潜意识里更担心,要是自己一直醒不过来,夜不定多担心呢,终于在次日午后,再次努力睁开眼来。 却在瞧清楚床前坐的男子时,“夜”这个字一下卡在了喉咙口—— 面前是一个年方弱冠、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 男子容颜俊朗,气质温润如玉。只明明应该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身上青衫却是皱巴巴和晒干的咸菜一般,甚至眼圈发青,眼睛里全是血丝,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神情更是憔悴无比,瞧着,竟似是生了一场重病的样子。 叶庭芳怔了一下,旋即想要缩回手。 下一刻却又被人握住,却是那憔悴男子,正满怀感恩的俯身看过来,瞧着叶庭芳的眼睛,颤抖着嗓音道: “谢天谢地,小妹你终于醒了!” 神情悲苦之中,更有着掩不住的狂喜—— 前几日偶然有事雇了艘乌篷船去集市上,要下船时却惊见岸边浅滩上,正有个女子躺在那里。 彼时还以为对方是意外落水而亡,待得到了近前才发现,女子竟然还有一口气息。更难以置信的是,或许因为水流冲击的缘故,女子双脚上足衣尽皆丢失,汤汤碧水中,足心两朵盛开的桃花瞬时刺痛了眼睛—— 家中小妹丢失时,年仅三岁,作为最喜欢领着玉雪可爱的妹妹玩耍的兄长,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小妹脚上那对儿艳艳桃花有多可爱讨喜…… 一别经年,多少次梦中惊醒,深夜难眠,眼前就总会现出小妹的模样,和那双生了桃花的小脚丫子,却是如何也没有想到魂牵梦萦的小妹会一朝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以这样一副濒死的模样,遍体鳞伤的躺在那片冰冷的江水里。 甚至这会儿固执的握着少女的手,男子依旧觉得,和做梦一般。 小妹,哥哥?叶庭芳怔了一下—— 眼前这人不是夜,竟然是,原身的哥哥,也是书中另一个重要配角,叶庭彦?! 依照原书描述,叶庭彦从小就最疼妹妹。又因为当初是他领着妹妹偷偷出来玩耍,结果却把妹妹丢了,因而对妹妹愧疚不已。 找回“叶庭芳”后,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宠爱更在父亲叶相之上,但凡是妹妹提的要求,做到的去做,做不到的创造条件也要去做。 可唯有一件事,却是和妹妹发生了龃龉—— 得知了自己其实是流落在外的相府千金后,原主狂喜之外,唯一的念头就是,她终于有资格嫁给男主玄珏了。 为了这个目的,回府后多次针对小白花女主秦漓。 一方面,叶庭彦是个三观非常正的好男人,自然无法苟同疼到心尖上的妹妹,非要去抢旁人的姻缘;另一方面叶庭彦也大致能看出来,玄珏看重的人并非自己的妹妹叶庭芳,而是表妹秦漓…… 叶庭彦以为,凭父亲和自己这个兄长的能力,足以给妹妹选一个无论人品还是家世,都能让妹妹一生无忧的如意郎君。 可惜他的苦心,原主并不明白,反而因为这个恨上了兄长。 可任凭她如何作天作地,叶庭彦却始终不舍得丢下这个妹妹,堂堂状元,不是专心于经济治世的学问,却更多的把精力浪费在帮妹妹收拾烂摊子,以致被京都众多权贵之家诟病,认定他是个品行不端之人。 替妹子背负了无数的骂名后,甚至最后,为了成为妹夫的男主玄珏还眇了一目,待得玄珏登基后,即便才高八斗,也不得不因为身有残疾的缘故黯然退出朝堂…… 叶庭彦最后一次出场,是在原主濒死之时,男主为了彰显自己的仁义,特意开恩,让叶庭彦进宫见冷宫中的叶庭芳最后一面。 彼时正是惨淡秋日,金黄的梧桐叶落的遍地都是,瞎了一只眼,弯腰驼背两鬓斑白的男子,凝目同样憔悴不堪宛若老妇的妹妹,即便时光变迁,清澈的眼眸已然浑浊一片,不改的,却是对妹妹的无尽疼爱怜惜之意…… 天知道看到那一幕描写时,作为读者的叶庭芳哭的有多惨—— 她自己是孤儿,做梦都想有相亲相爱的家人陪在身边,书中这个同名女配倒好,放着那么好的哥哥不要,非要搅入别人的爱恋中,最终害了自己,更害了爱她的人……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还,记得我吗?”叶庭彦半跪在床前,眼睛和叶庭芳平视,眸中有水色滑过,“你是芳姐儿,全名,叶庭芳……” 当初因为妹妹出生时,脚心就有这样两处桃花胎记,她出生的时间,又正值三月桃花葳蕤的时节,父亲认定,妹妹是桃花仙子托生于叶家,索性给她取名庭芳,意即满院芳菲之意…… “而我,是你的哥哥,叶庭彦啊……” 说道最后,声音中已是有些哽咽之意—— 当初那个踉踉跄跄跟在身后奶声奶气喊着哥哥的小丫头,已经这般大了啊。 看着半跪在床前的温雅男子,叶庭芳眼睛也红了—— 当初看那篇时,叶庭芳就对女配的际遇不是一般的羡慕,倒不是说羡慕她重回叶家,做回相府千金,而是父兄对她的守护…… 即便身边有温暖慈爱的院长妈妈,可孤儿出身,叶庭芳依旧无比渴望能有属于自己的家,怎么也没有料到,竟然在穿书后,实现了毕生夙愿,不但有了夜,现在,又有了呵护她的兄长…… 看叶庭芳愣愣的,久久不语,叶庭彦更加心疼。虽然不知道妹妹这么多年经历了什么,可那一身的伤足见之前境遇凄惨…… 如果不是当初自己领着妹妹出门,如何会让她受这么多苦楚…… 太过愧疚,叶庭彦的心疼几乎能流溢出来,叶庭芳忍着泪,微微摇了摇头,没想到就是这么轻轻一动,脑袋处就传来针扎似的疼痛,眩晕之外,整个身体更是和散了架一般,不禁“哎哟”一声,痛喊出声,敏感体质作用下,只觉痛感无限放大,眼泪顿时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眼角淌下。 叶庭彦顿时慌了,忙慌里慌张的再次冲出去叫人: “黄老伯,黄老伯……” 很快刚离开不久的黄老伯,几乎是脚不沾地般,被叶庭彦“挟持”着进了房间。一时不觉叫苦连连: “哎哟,叶小兄弟哎,你慢着些,老头子这身骨头都要零散了……” “黄老伯,对不住,对不住,只是我妹妹,她这会儿疼的厉害……您老快看看,有没有法子帮她减轻些疼痛?”叶庭彦声音都有些发颤。 “好好好,我看看,我看看……你也别慌……伤的那么重,怎么可能不疼?她这头啊,肯定撞击过……会这么经常昏睡,脑子里怕是还有淤积的血块儿……不过这以后啊,她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长……只不过,时不时就会疼一回……至于说什么时候彻底好,可是不好说……怎么也得脑子里的血块彻底散去了……” “对了,你之前说,想要带妹妹回老家,不是老头子我吓你,她这个样子,可是绝不能长途跋涉……你们书院那儿还好些,离得不算远,附近道观的那位观主医术也了得……可想要远行,好歹也得头上淤血慢慢散散……还有她这双腿,真是颠着了,骨头那儿长错位,说不好这一世都会成跛子了……” 他每说一句,男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几乎要哭出来了。 令得老郎中哭笑不得: “啧啧啧,你说你这小子,老头子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么疼妹妹的……” 边把新开的药方递给药童,边笑着对叶庭芳道: “……小姑娘你昏迷的这几日,你哥哥就一直守着,眼睛都不敢合上……这也幸好小姑娘你醒过来了,不然你哥哥怕是会出大事……” 叶庭芳应了一声,视线转而看向红着眼睛瞧着自己的叶庭彦,软软道: “谢谢……这几天,辛苦,哥哥你了……” 叶庭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我……你,肯认我了?” 分离了这么久,还以为想要妹妹认下自己,怕是得费些功夫,没想到叶庭芳这么容易就信了。 狂喜之余,又忽然开始担心—— 妹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纯真无邪,竟然旁人随便说些什么就信了。自己这是亲哥,这要是换个人,说不好就会起坏心思,更别说自己妹妹还长得这么好看…… 看来自己以后还是要多留些心眼,可不能让妹妹再给人坑了去。 一时神情越发温和: “我已经让人把找到你的消息,传回京城……这么多年了,爹也是想你的紧……” 满朝文武哪个不知,叶相叶鸿昌虽然身居高位,却是个长情的人。 和其他达官贵人姬妾满堂不同。叶鸿昌走到今日也不过一妻两妾,甚至那两房妾室,还是叶夫人病重时,担心他没人照应,坚持给他选的。 嫡子女更是只有叶庭彦叶庭芳兄妹两人。 当初女儿丢失后,对叶鸿昌夫妻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甚至叶夫人后来离世,也和这件事有直接的关系。 至于叶鸿昌,这么多年了,也始终没放弃过寻找女儿的心思。 是以找到重伤濒死的叶庭芳的第一时间,叶庭彦就派人快马加鞭赶赴京城。 如果不是叶庭芳伤势太重,更是恨不得这就带着妹妹回京——一家人能早日团圆,也好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黄老伯的意思,咱们暂时还不能走……这段时间芳姐儿就先跟我去书院住一段儿时间好不好?” 叶庭彦十四岁中举,乃是京师内外公认的天才。只叶相以为,儿子年龄太小,骤然青云直上,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倒不如多去外面历练一番,将来的仕途才能走得更稳。 就做主押后几年,再行科举之事。 叶庭彦就开始了自己的游学之旅,而他眼下所在的青麓书院,无疑就是游学的最后一站—— 作为烈国最负盛名的书院,青麓书院文风学风都不是一般的浓郁,更有书院山长周濮乃是最负盛名的大儒。 朝廷曾数次下诏,敦请周濮入朝为官,却没有一次能成功。全天下学子,莫不以能拜入周濮门下为荣。 叶庭彦得以进书院,一方面是他确实才华横溢,另一方面也因为周濮和叶鸿昌本身就是师兄弟。 只两人志向不同,一个想要经国治世,一个想要教书育人。 可虽然人生的见解有或多或少的不同,两人却都是性情中人,关系也不是一般的好…… 周濮更因为叶鸿昌的关系,在男主玄珏夺嫡成为太子的重大事件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虽然不愿面对男主玄珏,可叶庭芳这会儿无疑更想回到京城—— 在知道自己穿到书中的第一时间,叶庭芳就意识到,根据剧情,自己怕是很快就会因为某种原因和夜分开。 没想到刚下定决心要去找夜,那些杀手就无比突兀的从天而降。 事出突然之下,叶庭芳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也要给夜留下些线索。不然,夜不定会怎么样呢。 虽然依照里描写,夜会活着回到京城,可一想到夜会如何绝望…… 叶庭芳甚至连自己这样剧透之后,到时候怎么圆回来都顾不得了。 偏是之前看夜写字时才发现,这个时代的文字更近似于自己那个时代篆体的古文字。 真是自己想要透露给夜什么信息,用简体字写出来,他一准儿看的和鬼画符一般,不知所云。 没奈何,匆匆询问了护卫一些京城的特征后,画了四幅画,交给周氏拿着,又分出两个侍卫,护送他们一家,之后那两名侍卫折返,说是杨家人无恙…… 那家人全是忠厚人,叶庭芳相信,他们会把自己的画送到夜的手中…… 可即便如此,为了怕夜担心,叶庭芳依旧想要第一时间和夜会合。 可看眼下情形,怕是根本行不通了。 好一会儿,点点头: “我听哥哥的。” “对了,我们现在是在……” 看周边的环境,这里应该是个小镇,也不知距离夜所在的泰阳城远不远…… “这儿呀,是蕉叶镇,距离书院,还有一二十里……” “这附近,是不是,有个泰阳城……” “泰阳城?”叶庭彦眸底滑过一丝异色,声音也有微不可查的紧绷,“泰阳城距这里还有三百多里……” 难不成妹妹落到今日地步,和玄夜在泰阳城的大肆屠杀有关—— 就在前几日,泰阳城齐王府灭门惨案忽然发生突转,钦差玄夜在查案的过程中,竟然在齐王府搜到了制好的龙袍玉玺。 坐实了齐王想要造反一事后,又查出了众多附逆的齐王部将。 听说泰阳城每日都会有数百人人头落地,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眼下别说泰阳城,就是蕉叶镇的百姓,提起玄夜这个“屠夫”,也都是两股战战。 停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妹妹,你从前,是在泰阳城吗?” 泰阳城竟然那么远吗? 叶庭芳神情说不出来是怅然还是悲伤,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应该不是吧,我就是隐约觉得,好像听人提起过那里……” 虽然书中的事,脑海里有个七七八八,可全都是跟男女主有关的大事,至于其他,更甚者关于这个朝代一些基本的常识,都是一窍不通。 “……从前的事,我好像,全都记不起来了……” “没事儿,想不起来就不想……”叶庭彦心里越发难过,妹妹这是,失忆了? “有哥哥和爹在呢,以后你只要记着,自己是叶家的女儿,就行了……” 也不知什么人,那么心狠手辣。听黄老伯的意思,妹妹应该是从高处跌落,又被水流冲过来。 不管是被逼的,还是自己跳的,都足见自家妹妹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想到自己和爹爹不在的时候,妹妹不定承受了什么,叶庭彦就觉得心如刀绞。 更以为,那些悲惨的过往,忘掉了更好。自己的芳姐儿,合该有着无忧无虑的人生…… 以后有自己在,定不会再叫妹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至于说妹妹之前经历了什么,可以慢慢调查,叶庭彦自认并不是个心胸宽阔的男人,最起码,那些胆敢让妹妹受委屈的人,自己一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第27章 “哥哥,也去休息吧……”毕竟受了重伤,叶庭芳精神并不好,又见叶庭彦太过憔悴,忙催着他去躺会儿。 “好。” 叶庭彦心里暖暖的—— 自己有一个世上最好的妹子呢。都伤成这样了,还操心别人。 “你先睡,等你睡熟了,我就去歇息。” 叶庭芳点了点头,很快又阖上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确定她是真的睡着了,叶庭彦才算起身,站起来时,却是摇晃了一下。他这几日也就实在撑不住了,才会睡会儿,可加到一块儿,统共睡了也就几个时辰罢了。 更甚者即便倦极而眠,也都会很快醒来,务必要瞧见躺在那里的叶庭芳,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才会再次睡去。 摇摇摆摆的从房间里出来,一直守在外面的随从叶书忙上前扶住他: “少爷,您赶紧睡会儿吧。” 少爷是读书人,如何禁得住这么打熬。 “你去搬张床过来,我就在这儿眯会儿。”叶庭彦却是拒绝了叶书要把他扶到旁边房间里睡下的建议—— 妹妹醒了,再和她同处一室自是有些不妥,可不离叶庭芳近些,叶庭彦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叶书拗不过他,只得扶着叶庭彦先在外面坐下,又赶紧张罗着搬了张床过来,扶着叶庭彦躺下去。 即便身体疲乏的很,因为找回了叶庭芳,叶庭彦这几日精神紧绷之余,更是高度兴奋。依旧辗转反侧了好大一会儿,才睡了过去。 可还没睡踏实呢,又倏忽睁开眼,趿拉着鞋子就往房间里跑,一定要看一眼床上熟睡的叶庭芳,提着的心才能放回肚子里…… 如此三番,才好容易安稳下来。 旁边的叶书,瞧的简直哭笑不得。 好在叶庭彦这之后终于不再折腾了,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直到第十日上,叶庭芳才能勉强坐起来。 又过了半个多月,外伤基本好了个七七八八,虽然双腿骨折之下,依旧不能下地行走,还会时不时头疼,可好歹能离开蕉叶镇,跟叶庭彦一块儿去青麓书院暂住了。 “……要是不舒服了就跟我说,可千万莫忍着……” “渴了饿了,也跟我说……” 叶庭彦边抱着叶庭芳送到车上,边一遍遍嘱咐—— 妹妹那里都好,就是太为旁人着想了。伤成这样,却鲜少诉苦,更多的是一个人默默落泪。 她越是这样,叶庭彦越是心疼,更唯恐叶庭芳会委屈了自己。 “好。我记住了。”虽然哥哥啰嗦了些,可还真是窝心呢。 叶庭芳笑着点头应了。 这边儿刚上车,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却是两骑穿着黑色衣服,袖口绣有火焰形标记的骑士正飞奔而来。 街边的百姓,看了一眼,神情瞬时就有些惊恐,忙向两边躲避。 叶庭芳就有些奇怪,不免多看了一眼。 外边的叶庭彦却“刷”的一下,把车帷幔给放了下来。 好在两名骑士并未驻足,瞥了一眼叶庭彦和他身边的马车,继续往县衙的方向去了。 “刚才那两人是官差吗?”叶庭芳小声道。 “嗯。”叶庭彦点头,却是没有解释的意思—— 那两人的衣着,明显是瑜王世子玄夜掌管下的锦衣卫。这些人都和疯狗一样,循着味儿就会乱吠一气,叶庭彦贵为相府公子,虽然不惧什么,却雅不愿他们会惊扰到叶庭芳—— 这段日子以来,玄夜凶名更盛。 继大肆屠杀泰阳城齐王部属之后,玄夜又亲自出马,剿灭了武林中足足五个大帮派,和三个闻名天下的杀手组织。 更甚者杀戮手段,极其残忍,以致凶残之名,较之从前,更上一层楼。 即便叶庭彦对那些以武干禁的武林人士也没多少好感,也觉得这样还是有些过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好处,那就是这段时间,风声鹤唳之下,所有的武林人士全都蛰伏了起来,就是蕉叶这里,也是连蟊贼都匿了声迹,秩序竟不是一般的好…… 当然,叶庭彦做梦也想不到的是,玄夜这样大开杀戒的唯一原因,既不为忠君,也不为报国,就只是因为这会儿被他护在马车中的柔弱妹妹…… 因为顾忌叶庭芳的伤势,一路上走走停停,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好容易到了青麓书院。 远远的瞧见叶庭彦的车子过来,就有几个穿着青布袍子的少年人小跑着接了出来: “叶老师回来了……” 青麓书院的老师除了宿儒之外,还有一些愿意授课的举人。 叶庭彦跟着周濮学习之外,还担着给低年级学生授课的任务。倒也不是贪图那点儿束脩,主要也是一种历练。 说话间,几个少年人已经来至近前,一个个站住脚,恭恭敬敬向叶庭彦躬身见礼: “见过老师。” 别看叶庭彦年纪并不比他们大多少,学问却是公认的好。再有性情还很温和,经常拿了自己的束脩,去帮助家境贫寒的学子,因而在书院中名头颇响,很是受学生们的爱戴。 上回叶庭彦会去蕉叶,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给寒门学子购置的一批笔墨纸砚和书籍到了。 没想到这一去,竟是离开了小半个月,才算回来。 期间大家虽然听说,是因为家事,叶庭彦本身并没什么,大家还是担心的紧。 是以听说叶庭彦今天会回来,这一天不知道跑过来接多少回了。 又看看叶庭彦身旁的马车,心知这就里面是老师的“家事”了,虽然有些好奇,可平日受的教育使然,依旧规规矩矩,并没有人窥探车里坐的什么人。 叶庭彦下了马,把马缰绳丢给叶书,自己则一边护着车子继续向前,一边考校几个学生的功课。 这会儿正是放学时间,叶庭彦身边不大会儿就聚集起不少的人来,等叶庭彦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前时,身边怕不跟了足足二十多个人。 “好了,这几日习的字和文章留下,你们去歇息吧。”叶庭彦笑着打发学生离开。 刚要让雇来的粗使娘子李嫂上前抱叶庭芳下来,一个柔柔的女孩子声音却随即传来: “叶大哥,你回来了。” 连带着还有另一个活泼的声音: “啊呀叶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这几日柔姐姐每天都要问上一遍……” “莹姐儿,你别胡说……”那位柔姑娘明显就有些害羞。 叶庭彦却是顾不得和她们寒暄,全副精神都在叶庭芳身上: “小心些……别碰着腿了……” 他平日里一贯是温文尔雅,待人接物极有风度,绝不会冷落任何一个人,端的是让人如沐春风,这样情绪外露焦灼而又小心的模样,当真是头一遭。 那一起迎出来的一温柔一活泼的少女明显都愣了一下。待得瞧清楚被叶庭彦护着的女孩子,更是吃了一惊—— 莹白如玉的肌肤,不画而翠的黛眉,水凌凌的杏眼,再有那不足成人巴掌大的小脸,当真是我见犹怜、美丽至极。 两人平日里揽镜自照,自觉生的也算好看。可和眼前被叶庭彦护着的少女一比,差的就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了。 “啊呀,这个妹妹生的好漂亮!”活泼少女眼中满是惊艳,小跑着迎了过来,瞧着叶庭芳,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叶大哥,她是谁呀?” 视线在叶庭芳明显不良于行的腿上停了一下,又旋即转开,神情中明显有些疑虑之色。 她旁边的柔美少女明显也颇是关心这个问题。 “她是我妹妹,”叶庭彦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又转头跟叶庭芳介绍,“这是莹姐儿,是周先生的女儿,你们俩应该是一般大,这位是孙姑娘……” 周莹正是周濮的小女儿。至于说孙柔,则是陪同父亲住在这里。她父亲名叫孙如海,曾任过荆南省学政的位子,只前年上回乡丁忧,孝期满了后,已经往吏部递交了文书,只眼下还没确定最后的去处,便索性来了青麓书院担任教职。 孙柔自己也是个才女,一向对青麓书院很是向往,孙如海动身往青麓书院来时,就缠着跟过来侍候,孙如海自来宠爱女儿,就答应了她。 到了之后才发现,青麓书院果然名不虚传,文风颇盛,更有众多青年俊彦。 而要说其中翘楚,当然还是叶庭彦了。 因为叶鸿昌和周濮的关系,叶庭彦便经常出入周家,孙柔和周莹熟悉后,也就自然而然的认识了叶庭彦。 慢慢了解到他并不是书院本地人,是游学至此,因父亲和周山长有旧交,才能一边跟着周濮学习,一边在书院中领一份束脩…… 听了叶庭彦明显亲疏有别的介绍,孙柔神情神情暗了一下。 倒是周莹,眼睛一下瞪得溜圆,不等叶庭彦把话说完,已是又惊又喜道: “啊呀,你就是叶大哥的妹妹吗?真是太好了!我早就听爹说,叶大哥的妹子和叶大哥一样,也是个很厉害的才女呢……你的腿这是怎么了?扭着了吗?” “……我们俩虽是一般大,不过我是正月生的,你一定没我生月大,你叫我一声莹姐姐吧……” “这是柔姐姐……” 听说叶庭芳是叶庭彦的妹妹,孙柔的表情无疑放松了下来,也笑着跟叶庭芳打招呼: “妹妹……” “莹姐姐,柔姐姐……我的腿没事,不小心伤者了……”叶庭芳笑着点头,“两位姐姐莫要客气,你们叫我庭芳就好……” “庭芳?”周莹却明显愣了一下,神情很是诧异,“你不是,漓妹妹?” 因为叶庭彦身份特殊,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书院中除周濮外,并没有人知道叶庭彦乃是宰相公子。 可毕竟两家长辈关系甚好,周莹即便对叶庭彦的身份不太清楚,对叶庭彦的家人还是略知一二的。 听父亲的意思,这位叶家哥哥家里还有一个妹妹,虽然不是亲妹妹,只是表妹,关系却不是一般的亲厚,胜似亲兄妹。 周莹也经常见到叶庭彦收到信使送来的家书,那位秦漓妹妹每月都会风雨无阻让人送信过来,虽然不知道写了什么,可都是厚厚一叠,足可见兄妹感情极好…… 之前听爹爹说,叶大哥之所以会滞留蕉叶,和他那妹妹有关,周莹当下就认定,应该是秦漓来了,怎么竟然不是,反而叫什么,庭芳?!还有她的腿…… 怎么瞧都有些古怪。 毕竟是家中私事,周莹也就罢了,孙柔却并不甚熟,叶庭彦并没有跟二人详加解释的意思。嘱咐两人先坐着,他却径直进了房间,亲自检查了一遍并没有那里不妥之后,又紧着吩咐刚买来的小丫鬟铃铛把刚刚置办的全套寝具拿进来,竟是事无巨细,俱皆躬亲。 看他紧张的模样,就是瞎子也能明白,分明是对这个所谓的“妹妹”看的极重。 周莹和孙柔,顿时有些面面相觑。 好在两人也都有分寸,并不敢动问。 叶庭芳自然看出两人的疑虑,只这一路上,虽然叶庭彦照顾的极为周到,她身子骨还弱着呢,又是鞍马劳顿之下,也没有心情去哄两人。 周莹两人就有些讪讪。好在叶庭彦终于从房间里出来,又小心的护着叶庭芳进了房间。 “有没有那里不舒坦?被褥躺着怎么样,不够厚实的话,我房间里还有一套……” “……这是路上买的点心,据说是极好的……你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要喝水不?” 站在院子里的两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更加面面相觑—— 平日里叶大哥醉心于学问,其他时间则要用来教书上课,最是不讲究吃穿的人。 听爹爹的意思,他们家家境应该也不错,却是身边也就叶书一个书童罢了。 今儿个倒好,足足请了两个下人来服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也就罢了,还唯恐旁人照顾不周,竟是丝毫不顾身份,自己充当起小厮的角色。 “叶书——”周莹忽然转头,瞧向明显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的叶书,低声道,“这位什么庭芳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少爷不是说了吗?那是我们小姐……” “怎么可能!你们家小姐不是姓秦吗,明明叶大哥就那一个妹妹……” 周莹越发觉得不对,叶大哥不会是让人坑了吧?不然,怎么就会下山一段时日,突然就捡了个漂亮女孩子回来不说,整个人都变了一个似的? 第28章 “您说的那位秦小姐是表小姐,里面这位才是我们叶家正经的大小姐……”叶书被缠的没法,只得道。 叶大哥竟然还有一位嫡亲的妹妹? 周莹和孙柔顿时面面相觑。 叶庭彦正好从房间里出来,瞧见两人还站在那里,不免有些吃惊: “你们没走?” 周莹两个就有些尴尬。还是孙柔笑着道: “我瞧着庭芳妹妹似是不良于行,可是生了病?叶大哥还要念书,又要授课,若是需要我和莹姐儿帮忙,可千万莫要客气。” 叶庭彦揉了揉眉心,神情明显很是心疼:“有劳孙姑娘惦念,芳姐儿之前确然受了点儿伤……” 说着看向周莹: “对了莹姐儿,你二哥在吗?” “二哥?”周莹就有些莫名其妙—— 叶大哥要找的人不应该是大哥或者父亲吗,怎么倒是一回来就急着寻二哥? 不怪周莹这么想,实在是于青麓书院而言,她这二哥最是隐形人一般的存在。 周莹的大哥叫周子晋,二哥叫周子岳。 两人都颇聪明。奈何周子岳聪明却是不用到正道上,明明青麓书院是天下间学子向往的读书圣地,周子岳倒好,竟是怎么也不喜欢读书。 周濮思想也算开明,并没有强求次子非得读书读出个名堂不可。依照他的意思,周家本就是耕读传家,真是不喜欢读,占个“耕”字也好,谁知道周子岳一门心思要做的竟然是,木匠。 于周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而言,家族出个匠人这样的事,实在是好说不好听。 生生把最有涵养的一代大儒周濮都给气的爆了粗口。 不是周家老太太压着,差点儿就把周子岳给逐出家门。 周子岳也是个倔的,即便这样,都不愿改变初衷,依旧我行我素,每日混迹于山下那些匠人中。 等闲很少回书院家中。 也就是叶庭彦和周家关系不错,知道周家还有周子岳这号人,其他就是孙柔,也几乎没见过周家这个“没出息”的二少爷。 以致周莹这会儿,甚至觉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二哥?叶大哥你是想找我大哥吧?” “不是,我有事找子岳帮忙。”叶庭彦摇摇头。 “找我二哥帮忙?”周莹越发糊涂,转而又有些欣喜—— 别看周子岳总是胡闹,对周莹却是真的好,再加上他在木匠这一行里不是一般的有天分,从小到大,不知道给周莹做了多少好玩的东西。 周莹心里,对二哥的感情比对大哥,还要深些。 只父亲和二哥就是天生的冤家,一见到周子岳,周濮就会大动肝火。 因为这个,周子岳就很少回家。 今儿个恰好就是周子岳回来的日子。 周莹会一听说叶庭彦回来就匆匆赶过来,也有这个原因—— 父亲最欣赏的人,就是叶大哥了,又最好个面子。要是叶大哥愿意过去坐会儿,父亲心情再不好,也会忍着些,那样的话二哥不是就能少挨顿打了。 乍然瞧见叶庭彦带了个女孩子回来,还不是一般珍视的样子,周莹还想着请叶庭彦过去,怕是没戏了,二哥今天不是被骂就得挨揍。 没想到叶庭彦竟然主动问起周子岳。顿时开心不已,很是殷勤道: “周大哥你要找我二哥啊?是想打书桌,还是要给芳姐儿打梳妆用具?他这会儿正好在家呢,不然我这就领你过去?” “好。”叶庭彦点了点头。又嘱咐叶书并铃铛几人,千万服侍照看好叶庭芳,这才和周莹两人一起往外走。 周莹也就罢了,孙柔家里就一个兄弟,她父亲性情又古板些,何尝被人这么当眼珠子一样宠爱过? 一时对房间里的叶庭芳羡慕不已,就是瞧着叶庭彦的眼神,都不觉热切了许多—— 这样才华横溢又温柔的男子,也算得上是,世所罕有了吧? 周濮住的院子,正在山坡上一丛竹林后面,红瓦白墙和青青翠竹相映成趣,清幽之外,更让人心旷神怡。 唯恐去的慢了,父亲会把二哥给打出去,周莹一路上几乎都是小跑着。 好在到了院外,也没有听见父亲的咆哮声,周莹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些,边推门边道: “爹,大哥,二哥,我回……” 后面的话却是一哽,小脸儿也跟着一白,神情顿时变得慌张—— 这紧赶慢赶的,还是回来晚了。那个跪在院子里的,可不正是二哥周子岳? 忙快步跑过去,可等她绕到前面,周子岳头却往旁边一扭。 饶是如此,依旧露出半边红肿的面颊来。 “二哥,你的脸怎么了?”周莹已是带上了哭腔。 “我没事儿,莹姐儿你别难过。”周子岳瓮声瓮气道,却是扯动了嘴角上的伤,顿时疼的呲牙咧嘴的。 “还说没事儿。”周莹被他气的哭笑不得,却也有些疑惑——往日里父亲就是生二哥的气,可也没打的这么狠过,怎么今日里竟是气成这样? 正要再问,一声怒喝从房间里传来: “都说慈母多败儿,不是你惯着,他会这个样子……我要打死那个逆子……” 慌得周莹忙站起身形,扬声道: “爹,娘,叶大哥过来了,说要找二哥有事……” 周子岳这才瞧见后面的叶庭彦,即便两人熟悉,也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道: “莹姐儿,别浑说。叶大哥找爹有事……” 还没说完,一个容长脸瞧着很是儒雅大气的四十许中年男子挑帘而出,瞧见叶庭彦,铁青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模样: “庭彦啊。进房间说话……” “见过老师。”叶庭彦恭恭敬敬给周濮见了礼,又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周子岳,“庭彦还有事,想要请子岳帮忙,斗胆请老师看在庭彦面子上,饶过他这一回。” “那个混账东西,你管他作甚……”周濮明显怒气未消,只瞧见得意门生,心情明显好多了,而且既有客人上门,再让周子岳跪着也不是事儿,当下横了他一眼,“还不谢过你叶大哥……” “庭彦啊,快来房里说话。”周濮的妻子王氏,也从房间里迎了出来,边把叶庭彦往房间里迎,边给周子岳使了个眼色。 周子岳起身,别别扭扭的冲叶庭彦一拱手: “多谢叶大哥……” “谢什么,待会儿我还得有求于你呢。”叶庭彦笑呵呵道。 周子岳明显怔了下,看叶庭彦的样子不似调侃,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叶大哥说那里话,真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直接吩咐我就是。” 要知道他们这些匠人,最为读书人看不起。更因为顶着周濮次子的名头,周子岳承受了更多的责难和非议。 简而言之,“周子岳”三个字就是“没出息”“子不肖父”“虎父犬子”的代名词。 说白了,周子岳就是周家的耻辱。 以致周子岳每每回到书院中来,面对着这些天之骄子,都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你也不用抬举他,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没出息的东西。”周濮哼了一声,气的心口又开始疼—— 今日一早,他出去访友。 中午时和一干友人去了酒楼,觥筹交错间,正听见酒楼老板对两个人吆五喝六。 本来周濮没在意,没想到偶一回头,才发现被人喷的一脸唾沫星子骂的狗血喷头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正是次子周子岳。 至于原因,则是因为那酒楼老板拖欠周子岳和一块儿做工的师傅的工钱,两人上门讨要,却是惹怒了酒楼老板…… 周濮当时好险没气晕过去。 周子岳也明显没有想到,会碰见周濮,吓得工钱也不敢要了,转头就跑了。 等回了家,直接就乖乖的在院子里跪下,却依旧被气急的周濮甩了好几个耳光,直说周家先人的脸都让他给丢光了。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又勾起了周濮的怒火,叶庭彦也有些不好意思,忙给周子岳使了个眼色,示意待会儿过去找他,就和周濮进了房间。 “你之前让人回来送信说,有些私事要处理,到底出了什么事,耽搁了这么久?”双方落座后,周濮道。 “不是小侄有意隐瞒伯父,实在是当日情形紧急,”说起那日的事,叶庭彦依旧有些激动,“……小侄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救下我的妹妹,庭芳……” “庭芳?”周濮也是大吃一惊,“你说的是,你那个从小丢失的妹妹,庭芳?” 叶家的事,他当然也清楚。 彼时,他也在京城。至于叶鸿昌正在翰林院做六品编修。官小事多,俸禄微薄,虽然岳家也算大族,叶鸿昌却不愿沾半分便宜,只和妻子住在一个两进的小院中,就是家里侍候的人,也没请几个。 叶夫人身体不太好,时常要寻医问药,赶巧那日喝完药睡了,守着的丫鬟一个没看好,叶庭彦兄妹就溜出去了。 叶庭彦倒是回去了,叶庭芳却是打那起就丢了。 这么多年,知道旧事的所有人都以为小丫头已经不在了呢,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可是确定是你妹妹?”事关重大,周濮又追问了一句。 “再无差错。”叶庭彦重重点头,眼圈已是红了,“各方面都对上了,还有就是,不论长相还是性情,芳姐儿都和我母亲一般无二……” “那就好,那就好……”周濮听了,也很为叶家高兴,“这么多年了,这件事始终是你爹心头大痛,能找回来,你们一家也算团圆了。” “我也是这般想的。”叶庭彦稳了稳情绪,“……只芳姐儿受伤太重,不独前尘往事大多忘却,还双腿骨折……我刚才说,想要请子岳兄弟帮忙,也是为着这个……” “子岳真能帮上忙?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尽管使唤……”周濮无疑还是有些怀疑,转而扬声冲院子里的周莹道,“让你二哥过来。” “我去找他吧。”叶庭彦笑着道。 “也好。”周濮见着小儿子就心烦,闻言也没有阻拦,“芳姐儿身上有伤,你一个大男人家的,难免照应不周,不然明儿个把芳姐儿送到这里来,你师母闲着也是闲着,还可以和莹姐儿作伴……” “就不用麻烦师母了。”叶庭彦好容易找回来宝贝妹妹,真是一刻也不愿意她离开左右,闻言忙摆了摆手,“等芳姐儿精神好些,我再带她来拜见老师和师母。” 到得门外,周子岳已经等着了,叶庭彦直接从怀里掏出叶庭芳画的图形递过去: “子岳你看看,这个东西,你可能做的出来?” 叶庭芳画的,自然是一辆轮椅。 周子岳本来还以为叶庭彦之前是为了给他解围,故意那般说的。没想到还真要让自己做东西。 忙恭恭敬敬的接过图纸,看了一眼上面怪模怪样的物事,惊艳之余又有些茫然: “这是……” 这东西瞧着有点儿像两轮车,可却比两轮车精巧的多。只一眼,周子岳就确定,对方应该是同道中人。 只图纸虽然画的好,中间有些官窍,却无疑有些让人费解。 “我也说不大清楚,”叶庭彦就有些汗颜,“图纸是我妹妹画的……这样吧,你跟我去一趟,具体有什么要求,让她跟你说……” “叶大哥的意思,画出图纸的人,是令妹?”周子岳明显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这样的男孩子做匠人的事,还要被百般责难,怎么叶大哥的妹子也感兴趣不说,瞧着还不是一般的精通? 叶庭彦点头,神情间很是骄傲—— 相处的时间越久,叶庭彦越觉得妹妹是个宝藏。每天都会给自己带来惊喜。尽管忘了很多事,可听妹妹说话,明显是个极有胸襟见识的。 “……芳姐儿受了伤,眼下不良于行,芳姐儿说,这东西做出来后,就不用劳累李嫂抱她了……这不是带个轮子吗,还像椅子,芳姐儿就起名叫轮椅……” “轮椅?”周子岳在木匠这方面不是一般的有天分,别看年纪小,奇思妙想不是一般的多,再加上手艺极好,眼下在匠人中名声极响。 叶庭彦不过大致转述了叶庭芳的话,周子岳立马明白了其中原理,更甚者,还想到了很多: “……叶大哥你别说,这个法子还真是好……真做出来了,可真是天下有足疾的人的福音,体弱的人,也都可以用……唔,我祖母年龄大了,腿脚也不好使,真成功了,我到时候能不能照着也给她做一辆……还有啊,说不定,还可以照这个图纸,改进一下运粮的车子……” 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那位叶姑娘了: “叶大哥,你快些领我过去……我这几天不下山了,就给庭芳妹妹做这个……” 看他痴迷的模样,叶庭彦哭笑不得——也怪不得老师生气,你说要是把这股精神劲用在读书上,什么样的功名考不出来。 周子岳已经火烧火燎的迈步,往叶庭彦的院子去了。 第29章 “周二哥,你真厉害!”没想到一个轮椅的草图,会给周子岳带来这么多的灵感,瞧着帷幔外的周子岳,叶庭芳语气里满满的全是敬佩。 隔着帷幔,周子岳自然看不出来床上躺着的女孩子生的什么模样,甚至叶庭彦一旁虎视眈眈的瞧着,周子岳连往床的方向多瞟一眼都不好意思。 可这一切却不妨碍他听得出少女对他由衷的夸奖之意。 这样毫无芥蒂的认同,根本是周子岳不曾在任何人身上体会过的。 即便是一向对他亲近的妹子周莹,虽然很喜欢他送的精巧物事,可但凡有机会,最经常做的事,依旧是央着他别和爹爹作对,最好放弃了木匠手艺,和大哥一样专心读书科举…… 周子岳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个肯定他的,竟然是床上这位不良于行的叶姑娘。 激动之下,一时脸涨得通红,磕磕绊绊道: “不敢当叶姑娘的夸……是叶姑娘蕙质兰心……那个心灵手巧才对……” 旁边叶庭彦听得直皱眉,重重咳嗽了一声——平常倒没有发现,周子岳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油嘴滑舌了。 倒是叶庭芳“噗嗤”一乐: “周二哥你太客气了,你叫我的名字就好……” 而且周子岳这人在手工方面的天分委实不可多得。 比方说他说的可以在前面加个轮子让人骑着带东西,那不就是后世的三轮车吗。 只毕竟这个时代要落后很多,受力点方面周子岳想不到好解决的方法。正好自己可以给他提示一下—— 自己倒是懂些最基本的原理,可是实际操作能力,无疑差的很多。而周子岳瞧着,明显是动手大咖啊。要是能找到橡胶之类的……嗯,远的不说,近的来看,说不定,等腿好了,可以有辆简化版自行车骑骑呢。 话说眼下这个时代,不管是骑马还是坐车,时间长了,都不是一般的痛苦,真是有辆车子骑骑,可也算一大乐事了。 最起码即便自己是女孩子,不好到大街上骑,哥哥这样的文弱书生,还是可以用的吗。 转而想到叶庭彦撩起长袍,骑着自行车行满京城大街上溜着玩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可乐…… 明显听到床帏里面一声轻笑,若出谷黄莺,不是一般的悦耳动听。 周子岳脸又是一红,一时越发局促。 只对于周子岳提出的细节性的问题,叶庭芳却是有些抱歉—— 她只知道轮椅的大致构图,至于说再详细些的细节性问题,却是说不大清楚了。不是因为这个,也不会拜托兄长一定要找个水平高又特别有灵性的木匠过来。 换句话说,叶庭芳只能给出大致思路,或者给一些先进的技术理论帮助,至于说具体动手,把理论变成现实,却要完全依仗周子岳自己了: “……用圆圈标注的地方,可以加刹车类的东西……三角符号那里,加小型的轱辘,改变方向可以更灵活些……轮子外面要是能找些有弹性的东西包裹就更好了……你刚才说可以改进车子,我也觉得可行呢……” “……两侧加上脚蹬……对……有了那东西,不依靠畜力,可以蹬着走……” 这些东西,本是上一世小孩子都知道的,叶庭芳也只是比葫芦画瓢,说个大概罢了,对于周子岳而言却不同。 与其说他喜欢木匠活,倒不如说更喜欢从没有见过的东西在自己手中出现的那种自豪感。 眼下早已把山下那些木匠的手艺学了个遍,这段时间,正有些处于瓶颈期,骤然听到叶庭芳口中那些全新的东西,只觉一下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混迹于下层百姓之间,周子岳最清楚底层百姓的疾苦。 等闲百姓之家,根本买不起牲畜,农忙时节,全靠出苦力吃饭,甚至周子岳亲眼瞧见过有农人累死在庄稼地里的。 真是能做成可以代替牲畜的东西,那可真是功德一件啊。 甚至举一反三,周子岳发现,好像可以做的远远不止这些啊…… 一时兴奋的直搓手,如果说之前会跟叶庭彦过来,见猎心喜之外,还有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逃避父母的打骂,这会儿瞧着帷幔里的神情完全换成了狂热和崇拜: “叶姑娘能不能说的详细些,我还有些糊涂……” 叶庭芳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方才的话里,提到了物理方面的知识,虽然那些关于定滑轮动滑轮之类的是初中的孩子都会的,现在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无疑于天方夜谭。 当下就放慢了语速,和他细细解释了一番: “……定滑轮就是一个等臂杠杆,可以改变施力的方向……要想省力,还需要有动滑轮……” 又不时把拿笔画了图递出来。 不得不说周子岳长了一颗理科生的脑子,竟然看了一遍,立刻就懂不说,甚至还能马上想出更多的问题。 不是领先了几千年,叶庭芳真有些吃不消。 旁边的叶庭彦却无疑更加震惊—— 和长了个理科尖子生头脑的周子岳相比,叶庭彦无疑应该算是文科生的代表,无论是叶庭芳说的话,还是她画的图,叶庭彦瞧着都是一头雾水,说句不好听的,根本就是和听天书一般。 一时骄傲之余,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之前总想着妹妹不定过得什么苦日子,比方说前儿个看妹妹对笔墨纸砚感兴趣,就特意拿来,想着让她多写几个字,说不定对忘却的记忆能有帮助,哪里想到妹妹对着纸张半日,最后却是讪讪然放下笔,说是她想不起来字该怎么写了。 可字都忘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倒是记得清楚…… 即便听不懂,却不妨碍叶庭彦清楚两人对话的意义—— 出身相府,耳濡目染之下,叶庭彦对朝政得失自然有其独到认识,这就是自己,若然这番话穿到父亲耳朵里,欣喜若狂的程度怕是要较周子岳犹有过之。 毕竟往小了说,不过是两人偶发奇想,往大了看,却是会关系到国计民生。 眼瞧着天色已经将将暗了下来,周子岳太过沉迷之下,却是根本忘了时间。 一直到叶庭彦重重的咳嗽了四五声,到最后,咳嗽的后音都有些直了,因为被打扰有些头疼的周子岳才回头,很是认真道: “那个,叶大哥,你要是感冒了,就赶紧去看大夫,我再问叶姑娘几个问题……” 叶庭彦有些沧桑的端起早就凉了的茶杯,周子岳却是根本没在意,立马又把头转了过去: “叶姑娘……” …… 叶庭彦放下茶杯,揉揉因为举得太久,而有些酸了的手腕,再次重重咳嗽一声,待周子岳不耐烦地转头,直接道: “子岳,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啊?”周子岳这才回神,下意识的往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外面果然已经暮色四合。 明明记得来的时候,太阳还在山头上挂着呢。 周子岳顿时尴尬无比,被电了一下似的,火急火燎的站了起来,冲着帷幔后的叶庭芳不住作揖: “对不住,是子岳唐突姑娘了……” 又红着脸给叶庭彦道歉: “对不住叶大哥啊,实在是叶姑娘懂得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可口中这么说着,脸上神情却是恋恋不舍,磨磨蹭蹭出了叶庭芳的房门,又一步三回头的在叶庭彦的“押解”下走到院门口,却是又站住脚: “那个,叶大哥,我明儿个,能不能再来找叶姑娘请教些问题啊?” 提到“叶大哥”这三个字时,语气稀松平常,说起“叶姑娘”却是两眼都在放光。 叶庭彦顿时板了脸: “你先去寻我,我陪着你时,方可。” “奥。”周子岳顿时和霜打了的茄子的似的,神情无比失望。 只这会儿被山风一吹,脑袋也终于彻底清醒了,明白叶庭彦的话怕是不可更改,即便有些怏怏不乐,也只得认了。 看他这样,叶庭彦瞬时升起一种危机感,想了想压低声音道: “还有就是,刚才芳姐儿说的那些东西,你记在心里就好,决不许漏出去一言半语,那些东西,你只说是自己想的就成,不可带上芳姐儿一个字……” “为什么啊?”周子岳一听就有些发急,“我虽然不爱读书,可也知道,君子不夺人之美,明明是叶姑娘的东西……” 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周子岳一向自诩读书上或者不行,做工以及各种奇思妙想上,却没人比得上他,还是第一次碰见一个让他心服口服五体投地的。 即便明知道对方就是个和自家妹子差不多大的姑娘,却根本是惊为天人。 这一点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 周子岳能很大方的叫叶庭彦“叶大哥”,至于说叶庭芳,即便兄妹两人都让他直呼名字就好,周子岳太过敬畏之下,却是根本把叶庭芳当老师看了。 这个榆木疙瘩! 就知道会是这样。不然也不会被老师打的那么狠,都不肯回头,一定要在做木匠这条路上死磕。 叶庭彦顿时头疼不已。好在他还有杀手锏,当下脸一沉: “要是你敢说出去一个字,以后就不许再踏进我们家一步。” 周子岳顿时气的脸都红了。可不得不说叶庭彦这个条件当真是抓住了他的软肋,要是以后都不能见那么厉害的叶姑娘,向叶姑娘请教,那可真是会要人命了。 无奈何,只得低头,答应了这个条件。 目送着周子岳气哼哼的离开,叶庭彦又在外面站了会儿,才转身进了叶庭芳的房间。 看叶庭芳正要从床上坐起来,忙快步上前,扶住她。 又把冷水泼了,斟了杯热茶,等不凉不热时递了过去: “说了这么多话,渴了吧?” “谢谢大哥。”叶庭芳吐了吐舌头,接过茶杯,几口就喝了个干净,“还真是渴了呢。” 等她喝完水,叶庭彦把空茶杯接过来,却是没有走: “你方才和子岳说的那些东西……” “我也不知道呢,”叶庭芳心里沉了一下,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很多东西都忘了……这段时间,好像能记起来些,可也就是这些罢了……还有,我觉得,我懂得的东西,应该比和周二哥说的还要多……以后,说不定还能想起其他的……” 早在之前和周子岳讨论时,叶庭芳就已经做好了被追问的准备—— 对这个时代的所有风俗礼仪甚至和原主纠葛最多的男主玄珏,叶庭芳都是一摸黑全无所知的情况下,要是不说失忆,根本就说不过去。 可叶庭芳却也并不准备做别人。 如果是夜的话,叶庭芳自信,不管自己做多匪夷所思的事,他都会毫无理由的接受。 这也是她之前敢在穷途末路的时候给夜剧透一些东西的根本原因。 可这个哥哥明显和夜不同。 他有着更严密的逻辑思维、更清醒的认识。 如果说唯一算得上依仗的,那就是这几日的相处,让叶庭芳认定,叶庭彦也确然如书中所写,把她这个妹妹看的极重的。 叶庭芳也打心眼里,接受了这个哥哥。可要做一辈子的兄妹的话,总不能老戴着张面具吧? 如果之前那个作天作地的原主,叶庭彦都能接受,自己这个虽然有些诡异,可到底三观正的妹妹,应该,也能接受吧? 只虽然做了这么多的心理建设,叶庭芳无疑还是有些紧张——好容易才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人,要是叶庭彦真不能接受自己竟然知道远超这个时代的东西…… 叶庭彦定定的看了叶庭芳好一会儿,对上叶庭芳澄澈无邪的眼睛,患得患失的不确定顿时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呵护。 明显瞧出叶庭芳的不安,叶庭彦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是啊,我们芳姐儿很厉害呢……” 不管是笨拙的还是厉害的,都是自己的妹妹啊。 有这样一个妹妹,叶庭彦由衷的觉得骄傲。可另一方面,又有担心。 妹妹的模样,明显之前应该接触过厉害的高人。 可即便如此,依旧落得那样的下场,那岂不是说,背后想要害她的人明显势力不是一般的强大…… 看来,自己果然还要更强大些,才能妥妥帖帖的护住妹妹…… 第30章 不得不说叶庭彦慧眼识英,周子岳的动手能力,说是惊才绝艳也不为过。 竟然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就做出了一个轮椅出来。甚至依着叶庭芳的思路,周子岳果然成功的在右手处装上了前进后退刹车甚至转弯的装置。 “李嫂,你把轮椅推过来,我坐上试试……”叶庭芳开心的什么似的。 她的性子,并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 即便叶庭彦跟她说,无聊了尽管让李嫂抱她出来转转,叶庭芳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张口。 是以这几天来,除非必须,一直都是躺在床上,只觉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眼下瞧见这个轮椅,叶庭芳是真高兴。 李嫂和铃铛明显有些怀疑,小姐口中的这个什么“轮椅”,真的能行? 可叶庭芳发话了,她们也不敢违背,当下忙拿了软垫铺在椅子上,又在后边放上靠枕,这才把叶庭芳抱了上去。 因为这图纸是叶庭芳和周子岳一起敲定的,叶庭芳自然熟练的很,直接用手扳动轮椅上的扶手,相较于现代的轮椅,这个轮椅无疑还有些笨拙,叶庭芳独自试用的话,速度也有些慢,可到底可以不用老躺在床上了。 叶庭芳开心的转动扶手,轮椅果然慢腾腾的画了个圈。又随着叶庭芳手用力的方向不同,前进,后退,转弯…… 瞧见轮椅上的轱辘,李嫂和铃铛自然大致明白这个东西应该是能推着走的,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不用牲畜拉,就可以让它自己动! 一时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老天!它怎么会自己走!” 虽然速度有些慢,却依旧超过了两人认知的限度。 铃铛也没见过这么神奇的物事,小喜鹊一般围着叶庭芳不停转悠,神情急切: “小姐,它怎么自己会走?能不能让婢子也试试?” “当然可以,你推我到外边转转吧。”叶庭芳笑着点头——来青麓书院这么久,还没出来转过呢。 铃铛和李嫂当即欢欢喜喜的把叶庭芳连带轮椅一起抬了出来。 叶庭芳一抬头,正好瞧见在院子里不停踱步的周子岳,扬起脸笑着同周子岳打招呼: “周二哥,谢谢你做出了这么厉害的轮椅。” 自己不过是给出了个思路,周子岳却把设想变为了现实。 而且能看出来,这辆纯手工制作的轮椅,周子岳耗费了极大心力。甚至每一个榫头都打磨到了极致,还有左右扶手那里,也最大限度考虑到了手腕用力时的方向,特意加上了合适的弧度,再有周边栩栩如生的花卉图案,真是好看至极。 早在轮椅做好的第一时间,周子岳就亲自实践过,即便早就认定,叶庭芳的想法可行,可真是把那等奇妙的想法变为现实,周子岳还是激动的整个人要飞起来似的。 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赶紧把轮椅送过来,和叶庭芳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 这会儿听到那熟悉的喊“周二哥”的声音,周子岳倏地回头,猝不及防之下,正对上坐在轮椅上的叶庭芳弯成月牙一般的美丽眼眸—— 和小妹一样青春烂漫的年纪,如水一般澄澈无垢的眼眸,仿若发光一样的美丽容颜…… 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当成老师一样尊敬崇拜着的叶姑娘,竟然是这么一个温软柔和的漂亮女孩子。 正有些发呆,外面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周子岳一个激灵,不期然更是想起之前叶庭彦的警告—— 不得他的允许,绝不许过来。不然,就不许他再见叶姑娘…… 吓得一回头,转身就往外跑。等到了门口,想到什么,又赶紧站住脚,期期艾艾的对叶庭芳道: “叶姑娘,那个,麻烦您对叶大哥说一声,我就是过来送个轮椅……” 说着,慌里慌张的转身又要走,却是差点儿跟端了一小笸箩水灵灵樱桃的周莹撞上。 “二哥,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周莹吓了一跳。忙举高手中的笸箩,又踮着脚往他身后看——也没瞧见什么人啊,怎么二哥的模样倒是和见了鬼一般。 见来的人不是叶庭彦,周子岳好歹镇定了些: “那不是叶大哥让我给叶姑娘做个轮椅吗,我做好了,就送过来了……” 说着不待周莹再问,一溜烟儿的跑了。 瞧着他瞬间消失的背影,周莹就有些莫名其妙——二哥平日里怕过谁啊,就是爹爹祭出家法,都没见他这么慌张过。 铃铛正好推着轮椅送出来,瞧见周子岳这模样,叶庭芳也是好笑不已。 周莹却是眼睛一亮: “啊呀,这就是我二哥刚才送过来的吗?真好,这样你就可以到处走走了。” 因为得了周濮的吩咐,周莹每天都要往叶庭芳这里跑好几趟。两人熟识起来后,才发现瞧着娇娇弱弱的叶家妹妹,性情却不是一般的爽朗。 趣味相投之下,竟是和叶庭芳之间较之孙柔还要亲密无间了。 “是啊。周二哥真厉害。”叶庭芳由衷道。 “那是。我二哥还是挺聪明的……”听叶庭芳夸奖自家二哥,周莹也很是与有荣焉,转而想到一点,却又有些丧气,“可就是厉害没用到正地方。” 要是二哥听,依照爹爹所言,把精力全用在学习上,那该多好。 “我倒不这么想呢。”叶庭芳却是摆了摆手,“所谓术业有专攻,这世上最厉害的自然是读书人,可是周二哥这样的人,比起读圣贤书的人,也差不了多少呢。” 用现代的理论看,周子岳这样脚踏实地的实干家,比起空谈误国的书生,对社会的发展贡献更大。 当然这样的话,叶庭芳并不会说,毕竟,再是有着超越现在上千年的见识,可也没必要非得跟这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碰撞。 “怎么可能。”周莹苦笑着摇头,“芳姐儿你还是太小了……” 就和幼时的自己一样,瞧见二哥做的东西精巧,就崇拜的不得了。殊不知,木匠活做的再好,也不过是个被人轻贱的匠人罢了。 “咱们不说这个了,”周莹是个心大的,很快把之前的忧愁抛诸脑后,“难得你出来一趟,我推着你到处走走……” “你想不想看看叶大哥这会儿在干什么?” “可以吗?”叶庭芳眼睛一下亮了,每天看大哥行色匆匆,叶庭芳还真想看看他是怎么给人授课的。 “当然可以。”周莹如何看不出叶庭芳眼中的雀跃—— 这里是书院,她又是山长的女儿,自然也就有些“特权”,带着个人随便在山上逛逛的特权还是有的。 当下推着叶庭芳出了小院,朝着山坡上的学舍而去。学舍依山而建,一色俱是白墙红瓦,又有小溪流淌其间,淙淙水声和朗朗读书声交相应和,听着当真是悦耳至极。 “你瞧,叶大哥……”周莹忽然道。 叶庭芳顺着周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瞧见竹林掩映下的学舍内,大哥正坐在上首。 下首坐着一二十个十多岁的小少年,正一边摇头晃脑的读书,一边拿着柳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他们在做什么?”叶庭芳就有些奇怪。 “练字啊。” 周莹的语气颇有些骄傲—— 周濮之所以在烈国拥有超高的人气,除了他自己满腹经纶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一心治学之外,更不是一般的惜才。 书院里不乏天资不凡的寒门子弟,特别困难的,周濮除了免去他们的束脩,还会额外提供笔墨纸砚和书籍。 于书院而言,这无疑是一大笔额外开支。也因此,别看周濮著书立说,又桃李满天下,家中生活却是颇有些清贫。 “叶大哥也经常帮着给寒门子弟买这些学习用具呢……” 这些寒门子弟也都很懂事,特别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之外,轻易不会动用那些学习用品,都是把每一个字都练好了之后,才会写在纸张上…… “嗯,周伯伯真是很好很厉害的人呢……”叶庭芳由衷道—— 原书中,青麓书院培养了不少优秀人才,尤其是那些寒门子弟,对周濮当真是感恩戴德。 也因此,周濮虽然人不在朝堂,对烈国朝廷的影响却不是一般的大。这也是为什么,甫一听说周濮竟然愿意出山辅佐玄珏,皇上的天平马上倾斜,最终立了玄珏为太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作为周濮最得意的门生,叶庭彦的成就本来也应该不在周濮之下…… 好在这一世,自己绝不会和原主那样死皮赖脸的非要缠着男主,大哥也应该会有和原来不一样的灿烂人生吧? 又想到之前在孤儿院时,旁边就有一家制作粉笔的小作坊,叶庭芳年龄稍微大些,就会在那里打工挣钱,配方程序什么的,不然找周子岳打造些相关器具,原料什么的又好找,说不定还真能把粉笔做出来呢…… 正想着心思,两人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连带的一个男子的声音跟着传来: “敢问两位姑娘,两位可知道周太……朕,我是说周山长,这会儿在何处?” 周莹吓得一激灵,下意识的回头,正瞧见身后站了四五个人。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材挺拔的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和他身后那四个高低不一的家丁不同,少年别看年龄不大,却是气势夺人。 “嘘——”叶庭芳跟着回头,冲少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教室里正在授课的叶庭彦,示意他小声些。 骤然对上叶廷芳如花美颜,少年瞳孔猛地一缩。 叶庭芳也蹙了下眉头—— 少年人这是什么表情?瞧着她的眼神,怎么和见了鬼一样? 更甚者,许是太过仓促,对方来不及掩饰的惊讶之外,还有不容错认的浓浓的厌恶。 倒是周莹瞧着少年郎直勾勾瞧着叶庭芳的眼神,顿时大为光火,心说这是哪儿来的不懂事的愣头青,当真太过狂悖无礼,竟然这么毫无顾忌的盯着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的脸看! 听他提起爹爹,明显是想进青麓书院读书的,待会儿自己见了爹爹,一定告诉爹爹,这样轻浮的男子,决不能收入书院。 也不愿意在这儿留了,横了男子一眼,调整了轮椅的方向,推着叶庭芳就想走。 那男子也不知想些什么,却是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上前一步,挡住两人的去路,收敛了之前嫌恶情绪的眼睛,定定的瞧着叶庭芳,沉声道: “这位姑娘,瞧着有些面熟呢……” 那模样,似是要在叶庭芳身上盯出个窟窿似的。 叶庭芳心里突了一下,更确信之前的感觉应该不是误会。眼前男子极有可能是原身之前的旧识。 更是极有可能,和原身旧主玄珏有关。 即便意识到这一点,却也没有慌张,毕竟,不管多深的牵扯,叶庭芳都是绝没有见过面前男子的。 这么想着,面上自然更是不显,眨了下眼睛,打量了下男子: “公子的意思是,你认得我?” 语气里甚至还有些惊喜之意。 “只是对不住啊……我前段时间摔了一跤,之前的事都记不得了……我也想知道自己之前的事呢……” 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眼巴巴的瞧着,别的男子的话,或者早就心软了,男子好容易压在眸底的厌恶却是止不住又冒了出来。 “芳姐儿你别听他浑说!”周莹自诩是姐姐,总觉得这个芳妹妹性子太过娇柔,这会儿看旁人随随便便说了一句话,叶庭芳就信了,顿时担心不已,再看那隽秀男子,怎么瞧怎么就是个轻浮的登徒子,气呼呼的警告男子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我跟你说,这里是青麓书院,我爹是书院山长,可由不得你乱来!” 周濮的女儿?男子深深的看了叶庭芳一眼,倒也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举动,稍稍往后退一步,朝旁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或许是在下认错了……抱歉……” 随着他摊开手,掌心处一簇火焰形状的火红印记直直映入叶庭芳的眼帘。 第31章 周莹横了他一眼,不等他说完,推着叶庭芳气鼓鼓的往回走了。又警惕的回头看了一眼陌生男子,转头小声对叶庭芳嘱咐道: “……芳姐儿你可别傻乎乎的,被人给骗了!面熟什么的,全是骗人的!我瞧他啊,就是瞧着你面嫩心软,特意套近乎的……我跟你说啊,我娘可是提醒过我很多次,那些拍花子的很多就是这样油嘴滑舌的……” “好,我记住了,你放心,我以后不会随便听信陌生人的话的……刚才那个孟浪男子,我再也不会和他说话了……” “嗯,芳妹妹你听我的准没错……女孩子更要学聪明点儿,都说人不可貌相,别看刚才那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其实说不好啊,肚子里一肚子坏水……” 两个女孩子自以为说话声音很小,殊不知身后几人都习过武,不是一般的耳聪目明,自然把两个女孩子的话全都听在了耳中。 那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就有些面面相觑,看一眼神情晦涩不明的主子,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他们主子可是金枝玉叶,之前被当成登徒子也就罢了,这会儿还被看成拍花子的? 还人模狗样,这样的话也实在太过折辱主子了吧? 尤其是那个坐在那奇怪车子上的女孩子,怎么看都是主子身边侍候的婢女啊,印象里那个长相甜美的丫头,瞧见主子,就高兴的什么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在主子身边才好,怎么今儿个就跟中了邪似的,竟是一副看待陌生人的模样? 有心提醒一句,可等触及自家主子阴鸷的眼神,又忙低下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主子这段日子不知怎么了,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脾气越发大了不说,说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可处理事情的手腕,却是让人胆战心惊,之前在府里,就先后处死了五六个下人,那般雷霆手段,可真是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眼下四皇子府可算是所有皇子宅邸中最规矩的了。 至如那少女,要是自家认错了也就罢了,真是方才那女孩子是主子身边侍候的人,下场怕是不会一般的凄惨。 “派个人打听一下……”山风习习,即便走了很远,两个少女的娇俏笑声依旧隐约可闻。 玄珏收回视线,眉宇阴沉间又有些深思之意—— 这男子不是旁人,可不是当今四皇子玄珏? 当然,更准确一点来说,这是重生的四皇子玄珏。 前世先是被服侍了几年,后来为了雄图霸业,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和这个女人做了十五年的夫妻。 即便是化成灰,玄珏自然也能认出来,轮椅上的少女正是那个恬不知耻缠着他,最后终于被他废弃了的皇后叶庭芳。 也正因为如此,玄珏自以为对叶庭芳不是一般的了解——这个女人发狂一样的爱着他。 如果说还有那个人是玄珏知道,绝不会对他有异心,死心塌地的为他着想的,那就是叶庭芳了。 可在玄珏看来,叶庭芳那样死也要缠着自己,那不叫情深意重,那叫犯贱。 如果这个女人识情识趣些,前世玄珏自然也不介意施舍给她一些恩宠。不至于最后非要把她弄得众叛亲离、老死冷宫的结局。 要怪就怪这个女人太会作妖,竟然一门心思肖想着成为他的正妃、继而晋位皇后。 甚至在玄珏和一众兄弟争夺储位的关键时期,竟然威胁他,不答应她的条件,就要让叶鸿昌父子转而辅佐其他皇子。 一个低贱的婢女罢了,充其量,连个玩物都算不上,不过是靠着身世的缘故,才有了个能上得了台面的身份。 就敢这么胁迫曾经的主子。 不管是皇子之尊,还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这样的事于玄珏而言,都是奇耻大辱。再加上还因此委屈了玄珏心爱的女人…… 玄珏当下就决定,叶庭芳那个女人或者可以享有皇后的尊荣,却永远也别想得到自己的半分爱意。 即便之后叶家满门为了他肝脑涂地,那也是该当的。 甚至为了安抚叶庭芳,不得不行床笫之欢时,玄珏心里,这个所谓的皇后,和青楼里那些下贱的妓子,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至于说给她一个孩子,更是想都别想 。更甚者能让这个瞧一眼就觉得倒胃口的女人得善终,已经是玄珏能给出的最大的仁慈。 可许是因为之前被叶庭芳欺侮的太过厉害,玄珏心爱的女人秦漓,却在正位皇后的前夕,无比荒唐的因为一场风寒撒手尘寰…… 而更可笑的是,玄珏想要追封心爱的女人为皇后,周濮那个老匹夫,竟然敢站出来反对。 时过境迁,玄珏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仰赖周濮的声誉来巩固皇位的年轻皇子,这些年来,又多番受周濮掣肘,早就对那老匹夫不满,这会儿想要给心爱的女人一个封号,老匹夫都要作对,怎么能忍? 玄珏当即就让殿前侍卫,乱棍把周濮打了出去。 可谁能想到,周濮那么不禁打?竟然倒在殿门旁,直接死了。 让玄珏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之后,本是形势一片大好的烈国就陷入了动荡之中,甚至没过多久,乱军就攻入了京城,自诩为一代雄主的玄珏也身首异处…… 没有人知道死去的那一刻,玄珏有多不甘。 好在天可怜见,老天竟然又给了自己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天知道醒来之后,玄珏有多狂喜—— 重活一世,自然能掌握所有先机。 即便有些小事已经忘了,可那些大事,却都还大致记得 思来想去之下,玄珏并不觉得自己前世有什么大错。真是说有什么后悔的,也就是娶叶庭芳这件事了。 毕竟不是娶了她,秦漓也不会最后伤心而亡;秦漓不死,就不会闹出后面追封的事。 周濮更不会为了维护叶庭芳站出来和自己作对,而没有周濮的死,自己自然不会落得一个暴君的骂名,以致最后众叛亲离…… 甚至越想越觉得,或者一开始就是娶秦漓为正妃,后面的一切事情就都不会出现…… 至于说叶庭芳,也不能马上让她去死。 倒不是说经历生死,对她有了什么怜惜,而是自己重生回来的时间不巧,叶鸿昌眼下已然拜相,而且和上一世一样,深得烈国皇上信任…… 没了叶家这个助力,玄珏自信依旧能登上至尊之位,可无疑要绕很大的弯路。 自以为不是傻子,既然有捷径,何苦要劳心劳力? 既然如此,就要先断了叶庭芳成为自己正妃的可能。 本来要是重生的早了,叶庭芳还在府中,想个法子,让她花了脸就好。 可谁想到,一醒来才知道,她却不在自己身边,而是被打发到那个偏远的农庄了。 虽然有些模糊,可玄珏还记得,应该就是那次农庄之行,让叶庭芳认识了自己那个恐怖的堂弟玄夜。 更在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回到了叶家。 如果自己不出手干预的话,事情怕是又会和上一世的轨迹一般。 好在自己应对还算及时,叶庭芳眼下既然残了一双腿,以后怎么还有脸要求做正妻? 自己让她跟着漓儿嫁过来,给她个平妻的名分,保准她就会感激涕零…… 而叶家上下感恩戴德之下,一定会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 如果说有什么超出计划外的就是,玄夜好像比上一世还要厉害,之前把众多杀手引到叶庭芳藏身的那座大山时,已经是小心再小心,结果依旧差点儿被他玄夜查到蛛丝马迹。 逼得自己不得不自断手脚,颇是损失了不少势力,才得以安然脱身。 还有另一件就是,眼下瞧着,叶庭芳好像真的不认识自己了…… 玄珏一时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转而又想到之前自己说看着她熟悉时,叶庭芳骤然迸发出喜悦的眸子,旋即就把担心抛在了脑后—— 那个女人只是暂时磕到脑袋,才会如此,凭她对自己的痴迷,自然很快就会想起前尘往事,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自己可不会为了个厌恶透顶的女人烦恼…… 叶庭芳这会儿已经回了叶庭彦的院子。 察觉到跟踪的人已经回去,叶庭芳长出一口气: “铃铛你推我进房间吧,我累了,想歇会儿……” 却是一进房间,就长长吐出一口郁气—— mmp,就说那个男人怎么那么反常呢,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原书的男主玄珏。更甚者,还很大可能是,重生后的玄珏! 能确定这一点,正是因为玄珏掌心的那枚火焰形的印记和他这趟无比突兀的青麓书院之行。 之所以对那枚火焰形印记特别敏感,乃是因为,玄珏这印记并非出生时就有,而是后天生成的—— 据书中描绘,烈国第一代开国皇上,手心就有一处火焰形胎记。 这也是这个国家起名烈国的最重要原因。 那之后,烈国每隔一两代,都会有一个手心有火焰印记的后代出现,更甚者,带有这个印记的后代还大多都做了皇帝。 而且更神奇的是,那样的印记有的是出生时就有,还有的是随着渐渐年长,才会出现。 可不管什么时候出现,但凡是拥有这样印记的烈国皇室子弟,即便当不了皇上,也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因为这个原因,烈国皇室但凡出现手心生有这样印记的人,都会在朝堂中声誉骤增。 前世玄珏会正位太子,最主要的原因就有这两个——一则大儒周濮竟然肯为了他破例,出山辅佐,二则他手心渐渐显现出火焰形的印记。 再有叶家人的全力辅佐,玄珏自己的长期经营,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玄珏最终击败了其他竞争者,一举拿下储君之位。 可书中写的很清楚,这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在叶庭芳和玄珏成亲后—— 玄珏掌心中的胎记,可不是和列祖列宗那般,是自然显现,而是靠了后天的药物催生。 而奉上那等神奇药物的不是别人,正是玄夜的亲娘,瑜王妃。 至于说她帮玄珏的原因,则和瑜王府庶子玄晖有关—— 作为书中的男二,玄晖一直追随玄珏,对玄珏忠心耿耿。 可他忠心的原因,却不是被玄珏的人格魅力征服,而是因为对女主秦漓情根深种。 所谓即便不能娶你,也要豁出命来,保你一生顺遂,这样的痴情人设,说的就是玄晖了。 于亲生儿子玄夜而言,瑜王妃说是天下最恶毒的母亲也不为过;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对亲子毫无半分怜惜之意的女人,因为心中对瑜王的愧疚,却能在玄晖面前扮演了一个完美的母亲的角色。 就因为玄晖要帮着秦漓,瑜王妃不但帮同意了玄晖所请,给玄这个秦漓的未婚夫造出了一枚完美的火焰形印记,还在玄晖痛恨叶庭芳竟然胆敢抢了秦漓的姻缘让秦漓痛苦时,送给了玄晖一对锁情蛊。 锁情蛊本是一对,一公一母,本是瑜王妃千辛万苦求来,想要用到燕王身上的。 无奈想用锁情蛊的话,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对方对她有情,若是一点情义也无,即便用了,也是毫无意义。 毕竟,既然本就无情,即便上了锁,又能锁住什么? 换句话说,锁情蛊只对心中有情的人有用,但凡对方心中有一丝男女之情,锁情蛊必然能将那一分变成十分。 只可惜那锁情蛊太过难得,瑜王妃好容易寻过来时,燕王已经有了心爱之人。爱人活着时,燕王一颗心全在爱人身上;爱人死了后,燕王则心如死灰。 瑜王妃竟是怎么也找不到用上那锁情蛊的机会。 知道自己此生和燕王无望,又见玄晖痴恋秦漓,瑜王妃就把锁情蛊给了他。 没想到不愧是死守痴情人设的男二,玄晖竟然没有把锁情蛊用到秦漓身上—— 当然,叶庭芳觉得,或许应该是玄晖明白,秦漓对他根本无意。 真用上锁情蛊的话,被锁住的也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罢了。 为了帮秦漓成为正妃,玄晖竟然把锁情蛊偷偷用到了叶庭芳和玄夜身上。 只可惜,叶庭芳心中一直痴恋的是玄珏,那锁情蛊对她自然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倒是因为一次偶遇对叶庭芳有一丝隐秘好感的玄夜,被锁情蛊锁了一辈子…… 眼下玄晖应该已经因为秦漓,开始追随玄珏左右了,可那锁情蛊也好,玄珏掌心的火焰形印记也罢,都是在叶庭芳重回相府,一心抢夺秦漓的姻缘后,才会发生的。 现在距离两人成亲还有两年之久,玄珏竟然手心中,就已经出现了那枚火焰形的胎记…… 而之所以确定对方应该是重生,而非像自己这样穿书,则是因为坐着的轮椅—— 要真是来自于同一个时代,玄珏怎么也要“关心”一下轮椅这个绝不应该在这个时代出现的东西。 而玄珏瞧见轮椅时,眸中不过是有些惊讶,远远比不上对自己的厌恶。那样程度的厌恶,分明是日积月累所致! 当然玄珏重生这一点,给叶庭芳造成的冲击也不是一般的大—— 要知道之前看的那本书,分明是烂尾了的。 本来作者文案上说结局是HE的,可据说作者感情受挫之下,秉持着“我要入地狱,所有人都要和我一起入地狱的坚定信念”,直接就把原书中男主和女主全都写死了,生生让一本男女主经历重重艰难最后携手登上至尊之位的励志书,变成了BE。 到现在叶庭芳还记得,结局放出来时,评论区那一片腥风血雨。 至于说男主重生什么的,可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啊! 而面对一个重生的男主,还是对自己充满恶意的男主,叶庭芳真的觉得亚历山大啊。 第32章 叶庭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瞧见周子岳送来的轮椅,顿时惊喜不已: “这东西还真灵巧。” “回家的时候正好带上,你要是坐车子累了,哥还可以推着你到处走走。” “回家?”叶庭芳就愣了一下。 “是啊。”叶庭彦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想要递过去,才想到,妹妹好像认的字并不多,又把手收了回来。 “听说找到了你,爹不知道多开心呢……” 叶庭彦心情也有些复杂—— 身世颇有些曲折之下,父亲小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头,听祖母说,年少时候就老成持重,如今做上相位后,越发不苟言笑。 再加上事事以身作则,秉持公心,一心为民,于叶庭彦而言,“叶鸿昌”不像是父亲,倒更像是一位德高望重却有一定距离感的长辈罢了。 而眼下就是那个叶庭彦更多尊敬却并不敢亲近的父亲,竟然为了失而复得的女儿,做出了他最不齿的假公济私的事—— 为了第一时间得到芳姐儿的消息,父亲竟然做出了借助官驿传送私信的事。 以至今天一日之内,叶庭彦就收到了家里两封信件。 信件里告诫叶庭彦好好照顾妹妹的同时,还告知了另外一件事—— 在拿到叶庭彦家书的第一时间,叶鸿昌派来接人的管家叶城也同时跟着启程,更甚者跟着叶城一道过来的,还有叶鸿昌拿了私人名帖特特去太医院寻来的一名擅治跌打外伤的太医。 要知道当初叶庭彦这个相府嫡子外出游历时,叶鸿昌不过是略略询问了几句,然后随便派出两个侍卫,连他去那里都没问,就继续忙于公事了。至于说派出叶城这么个总理叶家事务的大管家陪同,更是不可能的事。 眼下算着,叶城应该也快到了。 “爹这会儿,不定怎么盼着你赶紧回去呢……” “我觉得自己好多了,不然,等他们过来了,咱们就跟着回去吧。”叶庭芳眼睛亮了一下—— 这么久了,夜应该已经回京城了吧? 要是找不到自己,那个傻子不定会怎么着急呢…… “你的身体,能受得住吗?”休养了着些日子,即便依旧不良于行,可依照大夫的说法,坐车子应该没有大碍了。 而叶庭彦的计划里,本来早就该回京,准备来年的春闱了。 只他心疼妹妹,更不愿冒一点儿让叶庭芳留下后遗症的危险。 这会儿虽然叶庭芳主动提起来,明显还有些迟疑。 “可以的。”叶庭芳用力点头—— 这几天日日做梦梦见夜找不到自己悲伤的样子,叶庭芳就觉得不是一般的煎熬。 “那等叶城他们过来,再让太医检查一下……”叶庭彦最后拍板。 话还没说完,周子岳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 “叶大哥,叶大哥,你在家吗?” 叶庭彦从院子里出来,就看见明显是一路小跑着过来,头上还有些汗意的周子岳—— 即便口口声声叫着“叶大哥”,周子岳的眼睛却明显不住往叶庭芳的房间瞟。 “怎么这个点儿过来了?”叶庭彦皱了下眉头—— 怪不得老师只要提起这个儿子就会心口疼,叶庭彦觉得,再这样下去,怕是心口疼的要换成自己了。 倒不是嫌弃周子岳没出息,实在是对方简直就跟走火入魔了一样。得空就要跑来找芳姐儿请教问题。 如果不是确信周子岳真是一门心思扑在他的木匠大业上,并没有其他心思,叶庭彦真要把人当成无事生非上门找打的登徒子,打出去了。 一听叶庭彦的语气,就知道没戏,今儿个怕是见不到叶姑娘了。周子岳顿时和霜打的茄子一般: “家里来客人了,我怕爹又骂我……” 那个客人还不是一般的奇怪。 要知道平时在家里,周子岳就是隐形人一样的存在。但凡来拜访周濮的,真是有想要交好的对象,也从来都是周子岳的大哥周子晋。 那位公子倒好,竟是一过去就对周子岳热情的很,反而对周子晋态度冷淡。 周子岳倒没有受宠若惊,还以为对方是认错人了,把自己当成大哥了,就有些尴尬。 没想到表明身份后,对方态度却没有改变分毫,还一再强调什么“久仰大名”。 如果不是对方长的还挺好,精神头瞧着也成,周子岳简直以为对方是个脑壳坏了的—— 说什么“久仰大名”,不是对方神情真诚,周子岳真觉得对方是在羞辱自己了。 要知道这方圆几十里,山上山下,哪个不知道,自己分明是周家最没出息的一个了。 别说和大哥比,就是青麓书院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比自己强的多。 周子岳就不自在的紧,总觉的不是一般的别扭,到底敷衍着找了个由头,从家跑出来了…… 他这边心情不好,殊不知玄珏比他还要郁闷。 自己亲自过来请,周濮这老匹夫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明明记忆里,当初请周濮出山挺容易的啊。 彼时陪同着过来的叶庭彦只交代了八个字“轻车简从,诚心以待”,两人也就跑了一趟,深谈了一下午后,周濮就点头应了下来,收拾好行李后,第二天就跟着返回京城了。 玄珏以为,自己这次,依旧是严格遵循曾经叶庭彦那八字箴言,不过带了四个侍卫随行。 甚至因为上一世身首异处的痛楚还在,玄珏自觉比起上一世的自己还要诚心的多。 怎么周濮竟是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还是说自己说的那句话不当? 可偏偏时间这么久了,玄珏当真想不起来,上一世,到底都和周濮说了什么。 要是就这么走了,又实在不甘心,只得强压下心头的躁意: “……不是小王想要勉强先生,实在是先生一身才学,这么荒废在山野之中,不用于经国治世,委实是朝廷之憾,万民之憾……” “四皇子一片好意,老朽心领了。”周濮神情中并无半分波动,甚至内心处还有些厌倦—— 什么叫“荒废在山野之中”?都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周濮自觉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就是人生价值的最好实现。 都说薪火相传,周濮并不以为自己满身才学用于教书育人算哪门子的浪费。 还有玄珏这会儿的来意—— 相较于之前的本省官员,四皇子玄珏无疑是身份最为贵重的了。 可也是最尴尬的。 毕竟,那些官员,都是奉圣命而来,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打着国家的旗号。 眼下这位四皇子这么急巴巴的跑来,明面上让自己随他进入皇子府为师,可怎么看都更像是幕僚。 可眼下皇上正春秋鼎盛,你说你一个刚建府的皇子就开始到处网罗人才,是想要干什么呢? 周濮连官员之间的繁文缛节,尚且耐不住,又如何愿意随随便便和一个有野心的皇子绑到一起? 再有就是,周濮多大年纪了,如何看不出玄珏恭敬的语气之外,不经意间露出的倨傲和不屑? 甚至偶尔眼神碰撞时,玄珏就会自觉不自觉的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眼神看着他,好像周濮能出山辅佐他,是多大的荣幸似的…… 如果对方是高坐龙庭的九五之尊,或者是手握重权的实权亲王,这样的眼神都能理解,可现在这位四皇子不过是刚挪出宫来,即便是皇上都没分什么实权给他呢,却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周濮,无疑太过违和。 “老朽年龄大了,又过惯了这等闲云野鹤的日子,实在耐不得拘束……老朽志在山林,若有得罪,还请四皇子海涵……” 已是不想再和玄珏谈下去,直接举起茶杯。 老匹夫当初入朝后就是这样,处处和自己作对。 玄珏眸中一厉,却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忙又敛去: “先生言重了。先生高风亮节,正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小王仰慕先生高名,非一时一日,不管先生作何选择,小王自然都不会勉强,只望先生切记,若然那日想要离开青麓书院,能到小王府上一叙……小王时刻虚席以待……” 口里虽这般说,可一出周家院门,玄珏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 虽然忌惮周濮,可前世因为杀了此人,最终落得无可挽回的败局,还是让玄珏不敢对周濮掉以轻心。 想着先把人收罗到自己身边是正经,没想到千里迢迢而来,竟然吃了偌大一个闭门羹。 简直是岂有此理。 难不成自己还非要仰仗叶鸿昌父子出面,才能请动这个老匹夫? 殊不知玄珏这样想,却是错的很离谱。 上一世周濮之所以会出山,固然有叶鸿昌这个师兄的劝解,却不是最关键的。 更重要的是那会儿诸皇子争位之下,烈国已经乱象初现。周濮只是不耐拘束,才不愿入仕。可天下行将大乱,也不会置身事外,再有当时的玄珏好歹还能表现出几份年轻人的峥嵘气度,说话做事颇有章法。 周濮以为真是多加引导的话,应该是一个治世明君,再有自诩对叶鸿昌的了解,觉得师兄认定的女婿又怎么会差的了,才会顺顺当当跟着出山。 换句话说,上一世在玄珏过去之前,周濮已经先入为主接受他了。等着他过去请,不过是为了圆一场君臣遇合的佳话,帮着玄珏扬名罢了。 至于说这一世,一切都没有发生,偏是玄珏年轻的身体里,还住着个自诩不凡的老鬼帝王,能和周濮看对眼才怪。 还没走出周家,玄珏脸上的笑容就收敛的干干净净。眸光暗沉之下,让跟着的侍卫都有些心惊胆战,忙放轻脚步,以免招来越来越喜怒无常的主子的责罚。 “主子,”走在最前面的侍卫忽然站住脚,“周二公子过来了。” 却是在叶庭彦那里吃了闭门羹的周子岳正垂头丧气的走过来。 玄珏明显也瞧见了周子岳,眼睛顿时一亮: “真是巧啊,之前听说子岳你喜欢打造器具,我手中正好有这方面的书籍……这些都是孤本,上面的器具全都精妙无比,我拿着也没什么用,正好子岳喜欢,就送给你吧……” 口中说着,还故作不经意的打开一本书,正露出里面一张画有仿佛大鸟展翅飞翔物事的器具。 周子岳心不在焉的看了一眼—— 图倒是好看,可这样的画,之前叶姑娘也画过,比这精巧的多不说,还跟他探讨了其中的道理,两人一致觉得,只有翅膀足够大,做的东西才有可能飞起来。 玄珏手里的这幅画除了好看些,根本就是不可行的。 再加上这人的态度诡异,怎么都觉得还是离远了些好。 “啊呀,公子太客气了,小子父亲从小教育小子,无功不受禄,既是孤本,这么珍贵的东西,小子不敢收下,还请公子见谅……” 说着,逃避瘟神一样的进了自家院子。 “你又跑去哪儿了?”周濮带些愠怒的声音隐隐传来。 周子岳的声音明显有些胆怯: “……也没去哪儿,就是去叶大哥那儿一趟……” 只叶大哥太过冷酷无情,竟然不让自己去见叶姑娘。 “你叶大哥要专心读书,你自己镇日不学好就算了,还要每日里去打搅庭彦,可真是出息……” 周濮声音明显高了些。 似是意识到玄珏可能还没有走远,声音很快又低了下去。 玄珏默立片刻,勉强压下内心的愤怒—— 重生以来,先后两次吃瘪,竟然都是在周家人身上。 可如果说对着周濮,玄珏还能预料到,请那个老顽固出山,没有叶鸿昌从中作保,怕是有些难度。可周子岳这边儿却也太不对劲了吧—— 其实打心底说,玄珏这一趟过来,势在必得的对象是周子岳。 之所以如此,实在是现在的人不清楚,重生回来的玄珏却明白,再过十多年,就会有一个能制作出无比厉害武器的神机大师横空出世。 而当初乱军之所以能那么快攻陷京城,逼死了自己这个皇上,最大的依仗,就是那位神机大师。 也是死到临头,玄珏才知道,那个能造出骇人武器的神机大师,竟然是周濮那个隐形人一样从不曾出现在人前的次子周子岳。 玄珏这次赶过来,可不就是想把周子岳收归麾下,如果能让周子岳死心塌地,站在自己这一边,不但将来的危局解决了一半,真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些杀伤性大的兵器也都是属于自己…… 抱着这样的心思,来之前,玄珏对周子岳做足了功课,就是手中这些孤本,也是专挑周子岳喜欢的寻来,甚至私心里想着,以周子岳现在的卑微处境,但凡自己伸出援手,愿意招揽,不怕他不感激涕零,为自己死心塌地。 可现在看着,周子岳他根本就是个木头! 只既然来了,真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玄珏也不甘心啊,可任凭他拿出了三顾茅庐的毅力,到最后却依旧一无所获…… 第33章 “……我这一去,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孙柔拭了下眼角的泪—— 就在昨日,孙如海京城的朋友给他来信,说是职位已定,让他赶紧奔赴京城。 孙如海要走,孙柔自然也要跟着。 今儿个一大早,先去找了周莹,然后又一块儿来了叶庭芳这里辞行。 又瞧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叶庭彦,有些羞涩道: “我家在京城的宅子就在福运门那里,叶大哥要是和庭芳妹妹什么时间去京城,千万记得带庭芳妹妹去我家玩……” 叶庭芳默然。这些日子算是看出来了,孙柔明显对自家兄长颇有好感啊。 就只是大哥后来娶的妻子,好像并不姓孙…… 正在发呆,院外有男子声音响起: “柔妹妹,舅父那边已经收拾好了,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好,这就来了。”孙柔忙拭干净泪痕。周莹推着叶庭芳,并旁边的叶庭彦一道送了出来。 外边山道旁正站着一个穿着华丽、十七八岁的少年,瞧见出来的孙柔,忙迎了上来,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叶庭彦一番,看他虽然不过一袭简单青衫,可容貌俊雅还在自己之上,明显就有些警惕。 又瞧见轮椅上的叶庭芳,神情顿时变成了惊艳,可等看清楚叶庭芳无法动弹的双腿,惊艳又变成了诧异。 看这男子眼珠子乱转,叶庭彦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挡住男子的视线: “请孙姑娘转达令尊,庭彦祝他一路顺风。” 孙柔应了一声,可叶庭彦这样公事公办的模样,又让她有些黯然。 行至年轻男子身边时,顿了一下: “咱们走吧。” 那年轻男子忙跟了上去,待得走远了些,却是低声对孙柔道: “柔妹妹太过大意,怎么就随随便便把京城的住址告诉不相干的人,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舅父的位置,多的是人想巴上来……” 舅父之前就是一省学政,那些读书人自然趋之若鹜,这次到京城任职,虽然具体职位还不知道,想来还是和之前的职位有关,这会儿舅父那边可不就已经围了很多名为送别,其实想拉关系的书生? 方才那男子更好,倒是没有跑去凑热闹,却是直接把主意打到了表妹这儿。连舅父在京城的住址都被他打听了去…… 孙柔顿时涨红了脸。本来特意过来跟叶庭芳道别,就是想要给叶庭彦一些暗示,怎么也没有想到被表兄听到了不说,还被他拿来说嘴,顿时就有些羞恼: “表哥你莫要乱说。……芳妹妹和叶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叶庭彦要是那样的人,自己还用挖空心思,借交好叶庭芳来接近他吗?这么想着,越发怅然。 孙柔的小女儿心思,叶庭芳却是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周莹很有些伤感—— 书院里也就她一个女孩子罢了,难得有个玩伴,即便孙柔性子沉默了些,可好歹相处了这么久,还是颇有感情的。至于说叶庭芳,更是当自己亲妹妹一般了。 瞧着孙柔离开,眼睛就有些发红: “柔儿走了,你这狠心的妮子也要走……” 孙柔不知道,周莹却清楚。就在昨日,叶庭彦去了周家,说了要辞去教职的事。理由是要带叶庭芳回家。 可把个周莹给难过坏了。 “我也一定会想你的……等有时间了,我一定会来看你。”叶庭芳也很喜欢性情活泼的周莹,看周莹这样,也很是不舍,“或者什么时候周伯伯有空了,你和他一块儿去京城看我好不好……” “就不能不走吗?”周莹嘟哝了一句,却也明白自己说的一点儿不现实—— 已经从父亲口中知道,叶庭芳幼年丢失,眼下好容易一家团聚,却还没见过亲爹呢,怎么可能会留下来? 而且虽然父亲没有明说,周莹却也隐隐感觉到,叶家应该并不简单…… 可这段时间的相处,周莹却也算清楚叶庭芳的性子,最是个没多少心眼的: “也不知道你们家人什么样,可我听娘说,人多事儿多,你又是打小在外面……你要是回去了,受了委屈的话,就给我写信,我让爹找个理由再把你接过来……” 她这么一说,叶庭芳也有些伤感,点了点头: “好……不过你也别担心,有大哥护着我呢,大哥可疼我了……” 本来听到周莹“教唆”叶庭芳离家的话,叶庭彦脸都有些绿了,听到叶庭芳后面的话,才好歹舒服些。 “而且,京城那边距这里也不近,家里的人怎么会那么快过来?” 叶庭芳继续安慰周莹,“我还想跟莹姐姐学着打络子呢,还有做鞋子……” 之前可是跟夜说了,一定会亲手给他做一双鞋子。 这么一说,周莹又有些发愁——也不知芳妹妹之前过得什么日子,竟然连个教她女红的都没有。 同龄的女孩子做鞋子、打络子、绣花等等都不在话下,芳妹妹倒好,却是一窍不通。 “好。”周莹点点头,却是祈祷最好叶家的人来的慢些…… 可这样的祈望,却在第二日被打破,叶家派来接的人,到了。 “叶城见过小姐。”瞧见坐在轮椅中的叶庭芳,叶城明显神情很是激动—— 叶庭芳和叶夫人实在太像,叶城这会儿瞧见,恍惚间觉得,简直是和看见了已然离世的夫人一般。 这么被人跪拜,还是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叶庭芳就有些别扭,忙伸手阻止: “使不得,你快起来……” 叶城眼睛就有些红—— 小姐果然和当初的夫人一样,最是个心善的。却到底坚持着磕了三个头,才起身。 又赶紧让随行太医给叶庭芳检查伤势: “……恢复的还算可以,归途中小心些,不会有什么大碍……” 知道京城中爹爹怕是挂念的很,又有叶庭芳也流露出想早一步到京城的意思,叶庭彦很快拍板,第二日一早就离开。 又带着叶城,和叶鸿昌准备的礼物,去了一趟周家,正式告知了要离开的意思。 确定叶庭芳真的要走,可把周莹难过坏了。 当然周莹还不是最难过的,要说心里最不好受的,就是周子岳了。这段时间,周子岳心里,真是把叶庭芳当成了老师兼知己。 也是为了这个,周子岳这段时间不是一般的老实,一直呆在山上,没提过下山当木匠的事。 听说叶庭芳要走,周子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都没出门。 等第二日,却是直接扛了辆简化版的自行车出现在叶庭芳面前。 “这是——”一眼瞧见这辆还有些笨拙的自行车,叶庭芳激动的心跳都加快了,好一会儿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由衷道,“周二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都说要理论结合实际,叶庭芳自认,自己理论知识倒是不少,可真转化为实际的话,实在是有一条太过遥远的路要走,说不定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把理论转化为现实。 周子岳倒好,也没有系统的学习过,不过是和自己探讨了一番,就能做的这么好。 什么叫天才啊,这就是天才! 或者回京城,可以跟父亲说一声,周子岳这样的人才,绝对能给这个国家带来不小的变化,价值可比那些腐儒大的太多了。 又翻出一本画册,递给周子岳: “周大哥,我又画了些东西,你有空了看看……” 一夜没睡,周子岳眼睛布满了血丝,听叶庭芳这样说,精神顿时一震,忙接到手中,如获至宝的看了起来—— 哇,这是什么东西?瞧着可真神奇;还有那个,好像自己能做出来呢…… 旁边拿了不少叶庭芳要的鞋样子绣花图案当做送别礼物的周莹瞧了一眼周子岳送出的那两个带大轮子的东西,顿时哭笑不得—— 这是什么怪模怪样的丑东西啊,也就芳姐儿心眼儿好,不忍心打击二哥不说,还送他东西。 忙不动声色的扯了下周子岳的衣角: “二哥,你不是还有其他东西要给庭芳妹妹吗……” “奥,是啊……”周子岳这才回神,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指了指叶庭芳坐的轮椅,有些不好意思道,“多亏莹姐儿提醒卧……这个轮椅,眼下卖的可好了,这些日子也赚了不少钱呢……” 当初成功做出轮椅后,周子岳跑来问叶庭芳,可不可以做了拿去卖—— 周濮性格豁达宽仁,手里但凡有点儿余钱,都被他拿来周济书院寒门弟子了。以致堂堂大儒,生活却不是一般的清贫。 周子岳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想要赚些钱贴补家用。 叶庭芳自然答应他了。 周子岳当时就表示,要把一半的利润给叶庭芳。 叶庭芳也没在意,没想到,还真赚钱了。再一看那张银票,好吗,竟然有五十两了。 周子岳是个认真的,既然拿出来,就肯定不会收回去了。 想了想,用商量的语气同周子岳道: “这些银子可不可以先放在周二哥这里,等我想个具体章程,再给二哥说怎么用……” 这些日子以来,亲眼见到大哥怎么省吃俭用,帮那些寒门读书人,叶庭芳也想尽一份力,还有就是,周子岳的研发也需要钱,叶庭芳还想留一部分用在这上面…… 叶庭彦神情也有些惊奇,这轮椅什么的,还真的赚钱了。而且这才多久啊,瞧着利润还挺丰厚呢。 至于说叶庭芳的拒绝,叶庭彦却是颇为嘉许——叶家走到今日,又怎么可能缺钱? 难得的是妹妹有一颗稚子之心…… 周莹和周子岳一直把叶庭芳一行送到山脚下,才依依不舍的回转。 等人不见了,叶城看看侍从扛着的自行车,就有些发愁,也不知这个东西干嘛用的,禁不禁的住磕碰,看小姐的样子很是看重,可别没到京城,就散架了。 还是叶庭彦拍板,又去买了辆大一些的板车,把自行车放在上面,为了防止风吹日晒,上面还盖了隔雨的帆布—— 虽然叶庭彦也不懂这么毫无美感的东西有什么用,可既然是妹妹重视的,叶庭彦自然就会放在第一位。 看出叶庭彦的困惑,叶庭芳笑的眉眼弯弯—— 又能见到曾经很熟悉的东西,心情真的很好啊。不是身体不允许,环境也不对,简直想骑上试试。 也不知道将来大哥学会骑自行车后,会不会还是这个模样。当然,大哥这样的文弱书生,想学会的话,怕是有点儿难度,要是夜,说不定很快就能学会。 要是再组建一个自行车队…… 一时觉得越发可乐。 叶庭彦安排好一切回头,正好看见叶庭芳没有半点阴郁之色的明媚笑颜,只觉心里也跟着无比敞亮。那种满足,较之之前年少中举时,犹有过之。 叶家的马车已经在山下候着了。考虑到叶庭芳腿部受伤,这个马车不是一般的大,里面布置更是舒适的紧。 甚至为了怕叶庭芳旅途无聊,车里放了点心茶水各色零嘴之外,还有一些画册之类供消遣的东西…… 等叶庭芳坐好,叶庭彦这才上了马,带着几个侍卫一旁护卫。 这段时间吃了睡,睡了吃,叶庭芳自觉胖了不少,就是头疼的次数也比之前少得多了。 这会儿兴致颇好,就把车帷撩起来些,往外张望。 正是春末,辛勤的农人都在田里忙活,除草的,耘田的,瞧着真是生机勃勃。 叶庭芳正瞧的入神,耳听得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循着声音望过去,却是几个袖口领子都绣有火焰形图案的黑衣骑士,正打马而来。 一时就有些恍惚,好像那日跟着兄长上山时,在蕉叶镇上,也瞧见过这样的骑士…… 叶庭彦勒住马头,叶家车队跟着停下。 一直到几个骑士骑着马走远,才又开始前行。 “那些人不是普通的官差吧?”瞧出叶庭彦神情中的忌惮,叶庭芳就有些奇怪。 “嗯。他们是焰卫司的人。”叶庭彦略略蹙了下眉头—— 焰卫司和锦衣卫都听命于燕王,因燕王病重,眼下实际上的掌管者是瑜王世子玄夜。 和燕王这个靠着军功累积走上高位的王爷不同,玄夜给人的感觉却是亦正亦邪,心狠手辣之外,更兼手段酷烈。 叶庭彦等闲之下,并不愿和这些人有丁点儿牵扯。当下吩咐叶城等人: “稍事休息片刻,再行赶路。” 倒是叶城犹豫了一下,上前低声道: “少爷不知,从此处通往京城的官道上,焰卫司和锦衣卫非止一批……” 眼下这还算好的呢,泰阳齐王谋逆案刚发生那爆出来那会儿,叶城听说,这一路上,玄夜本人都骑马纵横了好几个来回。 那些形单影只的旅人玄夜更是会亲自盘问。好像是防止有什么漏网之鱼,会潜行京城,惊扰圣驾…… 也就是这段时间,才不会经常瞧见那位杀神纵马驰骋的样子。 可锦衣卫还是焰卫司的人,依旧全都留了一部分下来,负责警戒。 如果碰见这两家的人就要停下,那回京城这条路,怕是要走到猴年马月了。 第34章 叶庭彦这段时日在书院,不知道这段时间竟然这么热闹。哂笑一声: “倒没想到,那人还是个有心计的。” 还以为玄夜真和传闻中一样,是个无欲无求冷心冷肺的人呢。现在瞧着,分明对功名富贵看的很重。 看他现在这模样,分明是因为刚接了燕王肩上的担子,有心在皇上面前显摆一下。 要说能干,这人也确实能干,可就是这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凉薄性子,让叶庭彦对将来的朝局有些担心。 毕竟,之前有燕王束缚着他,玄夜还能有所顾忌,真是燕王撒手尘寰,或者无法困住他,一个没了牢笼束缚无法无天的凶兽,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许是之前受了重伤的缘故吧。”叶城倒是想到一个传言,眼神就有些闪烁,“老奴虽然没有见过,可听人说,那位大人明明年不及弱冠,却在一夜之间,头上尽现霜雪之色……” 有人说,玄夜这次之所以会大开杀戒,让泰阳城血流成河,除了抓住了齐王谋反的罪证外,还因为被齐王余孽偷袭后,身受重伤,好容易保住了命,却是伤了根本,才会一夜白头。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不靠谱的说法,说是齐王余孽伤了玄夜心爱的女人。 玄夜大恸之下,才会一夜白头,继而大开杀戒。 当然这种说法,大家不过是当成一个笑谈罢了。毕竟,玄夜那样根本没有心的人,说他有什么心爱的女人,那不是天大的玩笑吗。 知道这一路上怕是避不开玄夜的人了,叶庭彦也就熄了之前的想法。好在不管是焰卫司还是锦衣卫,这些平日里让百姓闻风丧胆的人物,这一回却和转了性一般,即便依旧是一副冷酷的模样,好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甚至叶庭彦还亲眼瞧见他们盘问单独的旅人时,态度不是一般的客气,甚至碰见一个扭伤了腿的女子时,竟然还主动帮着请了郎中。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叶庭彦简直觉得这些人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可再古怪,毕竟也不关他的事。换句话说,真是焰卫司和锦衣卫转了性,也算是一件大好事了。 而且有这些人不停巡查,叶家侍卫的压力也小得多了,再加上为了照顾叶庭芳的伤势,车队走的不是一般的慢不说,叶庭彦还会挖空心思找各种美食,送到叶庭芳面前,这么边走边玩之下,相较于去青麓书院时的行色匆匆,归程算得上相当惬意了。 只第四天上,野外时却是遭遇了一场大雨。好容易冒雨兼程赶到瞿城,跑了好几家店,却被告知,大雨阻客之下,大小客栈全都爆满。 “去官驿。”叶庭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直接拨转马头。 一众侍卫忙护着叶庭芳的马车跟了上去。 瞿城因为地处水路陆路交错的地方,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大城。因为交通优势,来往官员不是一般的多,因为这个原因,瞿城官驿修建的不是一般的阔大。 这场雨来得急,叶家马车来至驿站门前时,正好和另外一溜车队撞了个正着。 更甚者护在马车旁边的还是认识的人,可不正是之前在青麓书院时,那个催孙柔离开的表哥崔鹤之? 对方也明显瞧见了叶庭彦,狼狈的神情下明显还有一丝怀疑,戒备的看了眼叶庭彦,神情里却是有些不悦,对叶庭彦的点头示意也是视若无睹,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直接跟着马车进去了—— 这个小白脸,还真是阴魂不散。竟然跟到这儿来了。再联想之前孙柔瞧着叶庭彦时含羞带怯的神情,一时越发不爽。 察觉到崔鹤之的敌意,叶庭彦就有些莫名其妙,倒也没放在心上,指挥着叶家马车跟在后面进了驿站。 瞿城驿长名叫王嶆,是个三十多岁五短身材的男子。 一眼瞧见进来足足十多辆马车,知道对方应该不是等闲人物,忙打着伞接了出来: “这位大人是……” “里面是新任礼部侍郎孙大人和家眷……”崔鹤之骑在马上傲然道—— 不得不说孙如海运气不错,本来还想着,怕是要好好运作一番,才能补上合适的职位。 不想他那折子刚递交上去,礼部侍郎李程却急病暴亡。 正好就把孙如海补了上去。 虽然依旧是正三品的职位,可毕竟是京官,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听说是京城新贵,王嶆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忙不迭上前接住,殷勤的往里让。 因为两家马车距离极近,又下着雨,王嶆还以为叶庭彦护着的几辆马车也是孙如海一起的呢。刚想一并让进去,崔鹤之却已经直接道: “前面六辆马车,还请安排妥当。” 虽然没有明说,言外之意却无疑表明和叶庭彦并不是一家。 王嶆就愣了一下,很快又换成笑脸,忙点头哈腰的把孙家人往里让。 只他也并没有阻止叶庭彦进入,只示意叶家人先在门廊下等着。 看自家少爷小姐受这样的委屈,叶城脸色就有些不好。叶家人不是仗势欺人的,可有叶鸿昌这个相爷在呢,别说自家公子小姐,就是叶家的下人,走到那里,不是被人客客气气? 方才那小子所为,怎么瞧都有些刻意。 出京时相爷可是给了他的名帖的,就是怕路上有人刁难了少爷小姐…… “劳您老久等,不知这位公子是……”王嶆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他是个精明的。尽管方才孙家那位表少爷流露出对后面这群人的不喜之意,王嶆却并不敢慢待对方。毕竟这里是官驿,来投宿的哪个没有官方背景? 再者他察言观色之下,也看出来,后面这群人的身份必定也不一般。毕竟在这驿站里迎来送往,王嶆的眼毒着呢,别看后面的马车瞧着不起眼,可是较之前面那位孙侍郎的马车,怕是还要贵重。 能用得起这样马车的人家,又怎么可能简单得了?再有那些护卫在旁边的下人…… “我姓叶,京城人士。”看出崔鹤之的防备和嫌弃,叶庭彦自然也不会上赶着贴上去,当下拿出写有自己举人身份的路引递过去。 “哎呀,原来是位举人老爷啊。您老里面请……”王嶆陪着笑把人往里面让。 只孙家人之前,还有其他两三家官员家小,那崔鹤之又不是一般的挑剔,前面的官员占据的房屋,他不好说什么,却是把剩下的房间,但凡好一点儿的,都尽数挑了去。还磨磨蹭蹭的又是要这又是要那的,可不就耽搁的功夫久了些? 驿站这会儿,也就剩下西厢房几个房间。 那边本就不朝阳,又有这场雨,不是一般的潮湿。 只这会儿,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并不是挑肥拣瘦的时候。叶庭彦倒也没说什么,却是直接取出几锭银子递给王嶆: “帮我们生几个火盆去去寒气,准备点儿热饭热汤……” “啊呀,这怎么好……” “拿着吧,这么大的雨,劳烦你了。”叶庭彦摆摆手—— 妹子的身子虚,还是要好好补补才成。 看对方诚心要给,王嶆也就接了过来,已是喜不自胜—— 他们这是官驿,但凡来往投宿的官府中人,本就会免费提供食宿。对方却依旧给了这么多银两,都快抵上自己几个月的俸禄了。 一时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忙不迭亲自去厨房安排,先送来一大壶热腾腾的姜汤,又让婆娘杀了自家的鸡鸭,捡了腊肉,炖了香喷喷的几盆送了过来。 就是叶家的马,也多喂了几把豆子。 叶庭彦之前虽然身上披了蓑衣,可那雨太大,身上也是淋透了。倒是叶庭芳,被护的严严实实,也就是身上有些潮气,衣衫倒还算干爽…… 饶是如此,叶庭彦依旧催着太医帮着检查了一下,确定叶庭芳伤势无碍,又看着她用了饭喝了药,躺下歇息,才放心离开。 却是刚出了叶庭芳的房门,就听见一阵呵斥声: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过一个小小的驿长,你算什么东西!就敢在我面前使奸耍滑,别人就鸡鸭鱼肉,应有尽有,我们这儿就几盆素菜,一些面汤罢了,真以为爷拿你没办法不成!” 叶庭彦皱了下眉头。 透过雨帘望过去,正好瞧见崔鹤之,正一下把王嶆推搡到雨地里。 那王嶆明显有些懵了,闻言就叫起了撞天屈: “公子息怒,您一定是误会了……来往大人供应什么东西,都是有定制的,小人再如何,也不敢在侍郎大人面前偷奸耍滑啊……至于叶公子那里,鸡鸭鱼肉之类的,都是人家自己掏钱买的啊……” 那崔鹤之明显也注意到了往这边瞧过来的叶庭彦,神情顿时有些狼狈,越发恼火之下,抬脚就要去踹王嶆: “真是巧言令色之徒……” 看他这样,叶庭彦拿起旁边的伞,直接抬脚走了过去,扬声道: “崔公子这是何意?王驿长方才所言句句是实,之前确实是我请他帮着置办些菜肴过来。若然崔公子想吃,我这就让人匀出来些,给你送去就是,何苦为难王驿长?” “你——”没想到叶庭彦说话这么不客气,崔鹤之一张白净的脸气的通红—— 崔家也算一方人物,家里自然是不缺钱的。 只他之前一直在老家,并不懂驿站的规矩。哪里比得上叶庭彦走南闯北之下,进退有度? 再加上之前在家里时,父母言谈间都有让他和孙柔亲上加亲的意思。这回让他一路陪着进京,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不想青麓书院那里,却是亲眼瞧见自来对他不假辞色的孙柔,却是对着叶庭彦露出含羞带怯的小女儿模样,当下就妒火中烧。 之前在驿站门口瞧见叶庭彦时,心里就不舒服。好在瞧见叶家住进了位置最不好的西厢房,才稍微舒坦些。 怎么也没有想到,用饭时却听见下人嘀咕,说是王嶆往叶庭彦那里送的全是鸡鸭鱼肉,给他们的不过是略有点儿荤腥…… 崔鹤之听了当时就火冒三丈,倒不是说他嘴馋,鸡鸭鱼肉什么的,他并不在乎,不能忍受的却是叶庭彦一个小小的举人罢了,竟然比他这个侍郎外甥还受追捧。孙柔那般,他无可奈何,却是把邪火全都发到了王嶆身上。 而且他这么嚷嚷出来,未尝没有给叶庭彦难看的意思—— 王嶆不是追捧你吗,我这就狠狠收拾他,看你脸往哪儿搁。 照他想着,叶庭彦再是举人,他刚才可已经表明了,自己舅舅可是礼部侍郎。谅叶庭彦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受着。 怎么也没有想到,叶庭彦竟然敢指责他不说,还说要匀给他些鸡鸭鱼肉,这是真把别人当成没吃过什么东西的叫花子了? 一股邪火直灌顶门,脸色阴沉的冲着叶庭彦道: “姓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要给这个两面三刀的东西出头,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么大脸!” 说着,索性一脚就把王嶆给踹翻了。 “崔鹤之!”叶庭彦没想到崔鹤之竟然这么大胆,大踏步上前,直接揪住崔鹤之的衣领,一个用力,把人推到了屋子里。 压低声音厉声道,“这里是官员来往之地,王驿长好歹也有官身,也是你一个白丁可以随意辱骂殴打的?这里不是乡下偏僻地方,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置孙先生于何地?” “还有,方才路上,那些焰卫司和锦衣卫的人你也都见了,信不信,你前脚做出点儿什么,后脚就可能传到京城御史台那里?” 崔鹤之在家虽然嚣张惯了,可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方才也是暴怒之下,再加上根本没把王嶆放在眼里,才会那般,眼下听了叶庭彦的斥责,也有些慌神。可真让他就这么跟叶庭彦低头,无疑也不能接受,当下依旧梗着脖子道: “你这是要威胁我……” 还没说完,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叶庭彦后退一步,略一拱手: “孙先生……” 崔鹤之一激灵——方才可是让人去看过,说是舅父旅途劳累,已经睡下了。他又特意叮嘱了下人,然后选了个靠近叶庭彦的死角,应该不至于被舅父察觉才是…… 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崔鹤之一个收势不住,往前一踉跄,一下扑倒在叶庭彦脚下。 回头瞧去,却是脸色一白,后面正站着孙如海并孙柔父女: “舅父……” “混账东西!”孙如海明显气的不轻—— 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蠢个外甥! 读书人自来爱惜羽毛,就是耍威风,也不可能跑到官驿这儿啊。毕竟正如叶庭彦所言,这里人来人往,还全是官场中人,真是传到京城,于自己官声必然有碍。 亏自己那好姐姐,竟然还一门心思,想让自己把女儿许配给这么个蠢物! 崔鹤之如何看不出来,孙如海是动了真气,吓得连连磕头: “舅父息怒,实在是那王嶆欺人太甚,还有叶庭彦……” 话还没说完,就被孙如海厉声打断: “住嘴!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给庭彦道歉!” “道歉?”崔鹤之明显不能接受,“舅父,是他太欺负人……” 声音却是越来越小——舅父脸色铁青的模样,明显不是说说罢了。 无奈何,只得冲着叶庭彦一拱手: “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叶公子海涵……” 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明显依旧不服气。 “庭彦,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别和这个畜生一般见识。”孙如海勉强压下心头的怒气。 “孙先生言重了,方才也是我思虑不周,才惹得崔公子内心不忿……还请先生不要介意才好。” 又寒暄了两句,便即告辞,却是自始至终,都不曾看萎顿在地上的崔鹤之一眼。 瞧着施施然离开的叶庭彦,再瞥见孙柔对他不屑的样子,崔鹤之羞窘之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35章 等回过神来,崔鹤之简直委屈至极,咬牙道: “舅父,这件事真的不怪我,是那王嶆和叶庭彦欺人太甚……” “你还有脸说!”没想到崔鹤之这么没眼色,孙如海也不想和他啰嗦,“现在回你的房间休息,明天一早,你就即刻折返,京城也不必去了。” “舅父……”崔鹤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带着哭腔道,“都说打狗还看主人呢,他叶庭彦敢这么对我,分明是没有把舅父您放在眼里啊……” 心里一阵阵的恐慌之余,更是憋气无比—— 崔家家底丰厚,也算是当地望族。虽然崔鹤之这一支没出什么厉害的人,家族里却是颇有几个在京城任职,也算有些脸面的。 崔鹤之这次随着舅父进京,除了想要赢得孙如海的好感以达到求娶孙柔的目的之外,还想要让孙如海或者京城族人帮着捐个功名出来。 而方才孙如海的话无疑是告诉他,不但不会如崔鹤之父母所想,两家来个亲上加亲,就是崔鹤之的前途他也不准备管了。 这么低级的挑拨,却是让孙如海更加恼火,瞧着崔鹤之的神情失望之余又有些不耐: “什么打狗看主人,你这是轻贱你舅舅我,还是轻贱你自己?” 之前只是觉得,姐姐姐夫有些太宠这个孩子了,现在看来,分明是宠废了。 正如叶庭彦所言,这里可是驿站,最是人多口杂的地方。也就自家外甥这么个蠢货,才会想不开要在这里逞威风。 自己之前一直外任,京城中除了几个同年之外,并没有什么根基,真是还没上任就闹出什么丑闻,那不是自毁长城吗。 这样一个蠢蛋,竟还妄想做自己的女婿!这也就是自己外甥,不然的话,早就家法伺候了。 而且崔鹤之这性子,根本就不适合进入官场,在乡间当个富家翁,还能得享天年,真是进入凶险莫测的仕途,分分钟都会被人啃得渣都不剩。 看崔鹤之还是一脸愤懑不平,明显并没有听进心里去的模样,直接叫来家丁,吩咐道: “看着表少爷,今晚上不许他离开一步。明天一早,把他送回崔家。” 说是“送”,也就听着好听些,其实是押解还差不多。 崔鹤之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对他还算疼爱的舅父,竟然为了叶庭彦一个外人和自己翻脸,顿时萎顿在地,又是愤恨,又是害怕—— 那个叶庭彦他凭什么,还是说,不但柔表妹看上了那小白脸,就是舅父也有这个意思? 可真这么被送回去,也实在太丢脸了! 这么想着就有些后悔,膝行着上前,抱住孙如海的腿: “舅父,我错了,您饶了我这一回,我这就去跟王嶆和叶公子道歉,一定会求得他们的原谅……” 又巴巴的瞧着孙柔: “表妹,你帮我求求情好不好?” 如果不是察觉孙柔对叶庭彦不是一般的在意,崔鹤之自觉也不会那样莽撞。 可照他想来,做了也就是做了,就如同在家乡,真是看哪个不顺眼,打一顿,给点银子罢了,又算什么大事? 怎么也没有想到,舅父就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大发雷霆,还要把自己给送回老家去。 孙柔却是直接把头扭到了一边—— 早在书院时,孙柔就对崔鹤之种种所为暗恨不已。 尤其是叶庭彦面前时,崔鹤之明里暗里暗示他和自己有非同一般亲密关系那会儿,孙柔更是气苦至极。 偏是母亲已经去了京城,这样的话并不适合对父亲说。 孙柔只得把委屈都咽到了肚子里。 可一路上对崔鹤之的态度却无疑冷淡的厉害。 之前大雨如注,孙家人惶惶然入了驿站时,孙柔身边侍候的小丫鬟,就第一时间瞧见了叶庭彦,又欢欢喜喜的把叶家也投宿这间驿站的事偷偷告诉了孙柔。 孙柔本来还想着,怎么找个借口过去叶家那边呢,没想到刚拿了把伞出来,就瞧见崔鹤之无比嚣张的斥责叶庭彦的情形。 因为旅途劳累早早歇息下的孙如海,就是孙柔特意跑过去叫起来的,看崔鹤之受罚,孙柔只有开心的,如何肯管他? 简直巴不得崔鹤之这就离开才罢。 倒是孙如海,也就一个姐姐,感情自来很好,对崔鹤之这个外甥,也是拿来当儿子疼的,看他这样,未免有些心软: “不是舅舅要为难你,只京城那里,就没有简单的人……你以为舅父官位够高,可真到了京城,也不过尔尔……” 就比方说叶庭彦,之前在书院时,看他行事作风,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出身应该颇好。而方才叶庭彦直接呵斥崔鹤之,更让孙如海确定了这一点。 毕竟,拜外甥所赐,自己的身份,之前已经泄露出来。 若然不是有一定底气,叶庭彦如何就敢直接跟崔鹤之杠上? 分明有不弱于孙家的家世才对。 偏是即便被他下了脸面,自己还得谢谢他…… “不是舅舅狠心,京城本就是龙盘虎踞之地……你这性子,并不适合走仕途这条路……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京城本就是龙盘虎踞之地。自己的官职于寻常人家而言,也算顶天了,可放到京城,又算得了什么? 孙如海认为,崔鹤之的性情,不进官场还好些,真是入仕,怕是会招来大祸。趁他现在还没做出更出格的事,还是送回老家,让姐姐姐夫严加管教才好。 崔鹤之明显一呆,舅舅的意思,是暗示自己,叶庭彦那人并不是一个小小的举人那么简单? 还没等他想清楚个所以然,孙如海已经抬脚往门外而去,孙柔瞥一眼一脸郁郁的崔鹤之,忙跟了上去。 “爹,我想过去找叶家妹妹说会儿话——”孙柔眉梢眼角明显有些忸怩之意—— 已是到了说亲的年纪,这两年孙夫人经常带着孙柔走亲访友,见过的男子也不少,可却没有哪个能比得上叶庭彦。 孙如海皱了下眉头,刚要说什么,下一刻却忽然一僵,就是他旁边的孙柔,脸色也一下惨白—— 之前空无一人的驿站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了两排劲装武士。 衣袖边的火焰标志,昭示着这群人的身份,明显是焰卫司和锦衣卫的人。 明明是凶残无比的人,这会儿却是一个个和兔子般,别说抬头,就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驿站中的氛围说是肃杀至极也不为过。 孙如海视线掠过这些侍卫,直直的落在被簇拥着站在连绵雨地里的颀长男子身上。 男子负手而立,因为头上的斗笠遮着,看不清面目,孙如海刚想询问对方是谁,却是在瞧见露在斗笠外边黑白斑驳的发色后,陡然想到一个传闻,猛地一激灵,到了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甚至下意识的又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也是变得铁青—— 老天,怎么可能,竟然是玄夜那个大魔头亲至。 不管是燕王或者这位瑜王世子,但凡出现在朝堂上,方圆十步之内,绝不会有人想不开往跟前凑。 之所以如此,实在是两人手上沾染的鲜血太多。不管是贼酋,还是乱臣贼子,只有这两人不想杀的,没有他们杀不了的。那样一身血腥之气的凶残之人,其他人如何肯和他们结交? 真要说众人对那师徒俩的态度,与其说是敬,不如说是怕。 也曾有个别新贵不信这个邪,一门心思想着和两人交好,以图将来。却是无一人成功过。 更甚者,不管你送去多少孝敬,该要你命时,那两人也绝不手软。 私下里大家也曾议论过此事,都以为燕王之所以孤苦一生,妻子早逝,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十有八、九就是杀孽太重所致。 至如那玄夜,更是天煞孤星一般,但凡出现在朝堂之上,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朝中一品,无论见了谁都是鼻孔朝天,和燕王之间也是不冷不热。 听说对爹娘不孝,对兄弟不悌,甚至还食人肉、寝人皮…… 那人的身边别说朋友,就是稍微亲近些的下人都没有。 正如这会儿,那些侍卫们瞧着是众星拱月般,侍立两侧,可和玄夜之间的距离却明显差不多要有一丈远。 这样一个被所有朝臣孤立,让人见了说不好转头就会做噩梦的人,孙如海如何愿意跟他套什么近乎? 当然,孙如海才不会承认,他其实更多是在害怕,更甚者大脑也开始高速运转—— 这个煞星突然出现,该不会是又有哪个朝臣犯事了吧? 那个人应该不会是自己,毕竟,自己这几年都守孝在家。 正胡思乱想,一声凄厉的哭喊却陡然划破雨幕: “救命!” 紧接着正对着玄夜的那间房房门一下被踹开,五六个身上带伤满身血腥的黑衣人推着一个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女子出现在大家面前。 本是静默的玄夜倏地抬头,孙如海猝不及防,正好跟那双冰雪一样酷寒的眼睛对了个正着,惊得忙垂下眼。 而就是这么低头的一瞬间,就有惊呼声传来,孙如海下意识的抬头,却是无比震惊的发现,刚才还在数丈开外的玄夜竟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瞬移到几个黑衣人面前。 那几个杀手也同样没有想到,惊叫的同时,手里兵器随即递出去,可不过刚刚一动,脚下就是一软,却是到了这会儿才发现,每人胸口处都出现了一个血窟窿—— 身形纵起的同时,便有数道劲气于玄夜十指挥出。 别说拿人质威胁玄夜,他们根本连开口说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就倒伏在地。 玄夜的手跟着伸出来,恰好接住因为黑衣人松开,而倒下来的着鹅黄春衫的女子。 “多谢……”女子悚然抬头,含泪妙目中,骤然映入一个妖冶俊美的男子容颜,可没等她后面的话说完,男子手已经瞬即收了回去。 身形纵起的同时跟着挥手,那些本已倒下的黑衣杀手全都尸首分离。 至于那女子,骤然失去依托之下,也跟着从台阶上滚下,不意正和一颗滚落的人头撞到一处,吓得哀叫一声,就昏了过去。 至于玄夜,早在确定了鹅黄色春衫的女子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的那一刻,就从原地陡然消失。 如果不是满地滚落的人头和跟雨水混在一起的那些血水,孙如海简直以为,方才所见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一直到这会儿,女子身后的房门才骤然打开,一对儿面色苍白的中年夫妇踉踉跄跄着从另一个房间里冲了出来,一眼瞧见躺在死人堆中的女子,中年夫妇腿一软,好险没坐倒地上。 还是那些黑衣人上前翻检尸首时,中年男子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道: “多谢……麻烦诸位,扶我女儿……” 女儿躺倒在泥水里,也不知生死如何。 有心过去扶,可地上那么多人头……下意识的就想让这些侍卫帮忙。 可等说出来,却又后悔不迭。 毕竟女儿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 再有朝廷中人谁不知道,不管是焰卫司还是锦衣卫的人,性情都和他们主子一模一样,平常跩的二五八万的,等闲人们根本指使不动。 一时嗓子都有些干涩。正无措间,走在最前面的武士已经探手把女子扶了起来,又送到男子面前,施礼后退下—— 焰卫司的人也好,锦衣卫的人也罢,固然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可那也分对谁不是。 跟在世子爷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人假以辞色,还是第一次主动援手一个女子…… 待中年男子接住女儿,为首男子随即一挥手,沉声道: “搜捡所有房间,捉拿其余两名凶徒!” 之前得到的可靠消息,潜入这驿站中的可是足足八名凶徒,眼下却只有六个,明显还有两个潜伏左右。 一听说还有两个,孙如海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忙回头想叫两股战战软成一团的孙柔赶紧跑院子里去,就听见西厢房那边有人沉声道: “可是这两人?” 却是叶庭彦,正从房间里出来,他的身后,还有侍卫正押着两个被堵了嘴伤的不轻的黑衣人出来。 第36章 锦衣卫并焰卫司的人都是明显一惊,手按剑柄道: “尔等何人?” “不才京城人士,叶庭彦。”叶庭彦一拱手,随即让开身形。 他身后侍卫上前用力一推,那两个黑衣人一下飞了出来,正好倒在之前那个扶起少女的锦衣卫脚下。 做完这一切后,侍卫并未就此退下,却是一拱手:“崔总旗,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那崔总旗明显一怔: “是你?” 有些狐疑的瞧了一眼他背后的叶庭彦—— 这崔总旗名叫崔鹤申,因为日常跟在玄夜身边办事,和朝中那些公卿家将也都混了个眼熟。 这会儿对方主动打招呼之下,崔鹤申也认出来,眼前这劲装护卫名叫叶擎,分明正是本朝相爷叶鸿昌身边得用的人。 锦衣卫再是威风,可至如叶鸿昌这个层面的,也是不敢得罪的,当下回了一礼: “原来是叶兄。公务在身,若有搅扰之处,还望叶兄海涵。” 却是不觉又多看了叶庭彦两眼—— 这年轻人姓叶,十有八、九是叶相亲近子侄,不然也不可能劳动叶擎过来亲自护驾。 只叶擎既然没有介绍的意思,崔鹤申倒也没有上赶着询问。 既然人犯尽皆成擒,便也不再多耽搁,正要吩咐众人离开,孙如海身后的门却一下被人打开,崔鹤之正从里面跑出来,瞧着崔鹤申的表情无比惊喜: “三堂兄——” 崔鹤申正准备走,闻声脚步一顿,一回头正好瞧见崔鹤之: “鹤之?” “三堂兄,还真是你啊。我听着声音就像。”崔鹤之激动的什么似的,一下从房间里冲出来。 “鹤之!”孙如海脸色就有些不好—— 崔家有人进了锦衣卫的事,孙如海也是知道的。听说是崔家一个旁支子弟,只锦衣卫名声并不甚好,孙如海知道后颇是有些不以为然,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着。 虽然对方瞧着挺威风的,孙如海却雅不愿崔鹤之和对方扯上关系。还要再说,却正好对上崔鹤申扫过来的冷冰冰的眼神,一惊之下,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崔鹤之明显听到了孙如海叫他,却是和没听见一般,脚下不停,小跑着来到崔鹤申近前: “三堂兄,我想和你一起去京城。” 崔鹤申如何看不出来孙如海对他的防备轻视之意? 他是崔家旁支,当初会入锦衣卫,也是家道中落机缘巧合所致。 要说他入了锦衣卫这些年来,凭着自己的身份,对族人也多有援手,奈何族人那里却是一边接受了他的恩惠,另一边却对他多有轻贱之意。 以致近年来,崔鹤申和崔氏族人渐行渐远。 如果单单是崔鹤之一人过来求助,崔鹤申或者并不会搭理,可看孙如海这会儿避他如蛇蝎的态度,恼火之下,竟是板着脸直接点了点头: “我还有事,你想跟着的话,就找匹马,自己跟上来。” 饶是他这般不假辞色,崔鹤之依旧忙不迭答应下来,草草冲孙如海一拱手: “舅舅,鹤之在京城等你。” 说着有些忌惮的瞧了叶庭彦一眼—— 之前孙如海给他分析叶庭彦许是家境不俗时,崔鹤之还有些将信将疑,这会儿看叶家一个下人都能让威风凛凛的三堂兄刮目相看,已经明白孙如海所言是实。 可正值青春年少,真是这么着被舅舅赶回老家,崔鹤之自觉丢不起这个人。 也不看孙如海铁青的脸色,直接拉出一匹马,跟着崔鹤申扬长而去。 把个孙如海顿时气了个倒仰。 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先关切的招呼叶庭彦: “贼人竟是跑到你们住的地方去了吗?可有惊扰到你们兄妹?” 语气不是一般的客气。 “多谢孙先生挂念,这个倒没有。”知道从京城到泰阳城这一路怕是有些不太平,叶鸿昌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派来接人的全是一等一的好手。 因而两个黑衣人摸过去的第一时间,就被叶家侍卫无声无息的缴了械后捆了起来。 看叶庭彦态度如常,孙如海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倒不是说想和叶庭彦如何亲近,可之前外甥大大得罪了对方,这还没进京城呢,孙如海并不愿意立刻就惹上一个敌人。 叶庭彦冲孙如海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中年夫妇怀中因为惊吓过度,依旧昏迷的少女: “我身边带的有大夫,或者可以帮助这位小姐诊视一番。” 那中年人之前已经看了叶庭彦好几次,听他这般说,忙不住点头,很是感激道: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有劳公子……” 叶庭彦点点头,直接让随行的太医过来。好在女子也就是惊吓太过,其他并没有什么,就给开了一副安神汤,至于药物,因为叶庭芳的缘故,叶家准备的也挺充足,直接配好了几副药给那家人送了过去。 这么一折腾,天就有些晚了。 孙柔瞧着叶庭彦的眼神越发温柔,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去寻叶庭芳,铃铛却匆匆忙忙从西厢房里出来,看她神情惶急,叶庭彦心里一惊,匆匆冲孙家人点了点头,忙迎了过去: “怎么了?” 许是鞍马劳顿,叶庭芳头就有些隐隐作痛。 叶庭彦看着她喝了姜汤、用了晚膳后,又让太医开了能镇痛助眠的药物,一直看着她睡着后才离开的…… “小姐好像魇着了,一直不停流泪,婢子怎么也叫不醒……” 叶庭彦急匆匆进了房间,一眼瞧见叶庭芳,手不停挥舞着,似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芳姐儿——”叶庭彦快步上前,忙握住叶庭芳的手。 叶庭芳一下张开眼来,苍白的小脸上全是斑斑泪痕—— 就在方才,叶庭芳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叶庭芳又回到了和狮子骢被杀手追杀的那日,而让叶庭芳哭成这样的,并不是那群紧追不舍非要取她性命的杀手,而是随后赶来的夜。 明明自己就在旁边,可夜却好像看不见似的,无比决绝的一头扎下悬崖,叶庭芳拼命的伸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夜。眼睁睁的看着他跌落下去,满地殷红…… 甚至这会儿瞧着叶庭彦,叶庭芳还觉得眼前全是刺眼的红色,白着一张小脸儿道: “血,好多,好多,血……” 那么多血,叶庭芳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情绪太过激动之下,头更是针扎似的痛。 叶庭彦身体顿时一僵,却是旋即想到了之前外面的血腥场面。妹妹的模样怕不是魇着了,而是惊吓过度所致。还以为妹妹之前睡着呢,其实并不是吗? 不觉对玄夜又生出些不喜来—— 不是他弄得满地鲜血淋漓、人头乱滚,芳姐儿也不会吓成这样。 忙拿了巾帕边帮叶庭芳擦泪,边温声哄道: “没事儿,芳姐儿不怕啊,咱们很快就回家了……” 为了消除叶庭芳的恐惧,又违心的帮玄夜解释了一句: “那位世子爷虽然出手狠辣了些,可他不杀人的话,那些贼人就会要了那位姑娘的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世子爷?叶庭芳因为这几个字,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清亮亮的水眸定定的瞧着自家哥哥,声音低的仿佛怕惊碎不可多得的美梦似的: “大哥你说的,世子爷,是不是,叫,玄夜?” 果然是被那个恶魔给吓到了。瞧妹妹这小可怜的模样。叶庭彦越发心疼,为了安抚叶庭芳,还少见的抬出了父亲: “没事儿的,咱们不提他了。你放心,即便他手里有焰卫司和锦衣卫,也决计不敢动咱们叶家……” 竟然真的是玄夜?!至于之前碰到的那些大哥避之如蛇蝎的带有火焰形印记的黑衣侍卫,就是夜的手下? 更甚者,听大哥的意思,玄夜方才还来过这驿站? 老天,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叶庭芳泪水流的更急,抖着手掀开被褥: “大哥,我,我要出去,你推我出去……” 即便当初险死还生,叶庭彦都没见过妹妹这么脆弱的模样。一时担心的什么似的: “好好好,你别急,哥推你出去……” 只两人来到外面时,哪里有玄夜和他那群手下的影子?冷风吹来,裹挟着几点雨丝,让叶庭芳发涨的脑袋顿时彻底清醒。 怔怔的看着空落落的庭院,好一会儿才抬手捂住脸道: “大哥,明天路上咱们快点儿走好不好,我想,早些回家……” 再怎么说也是丞相府嫡女,没道理突然现身,在京城贵人圈子里一点儿浪花都激不起来。 到时候自己的名字加上姓氏,又是突然从天而降的叶相女儿,玄夜,应该,就会找过来了吧? 而且听大哥的意思,夜才刚离开不久,自己赶些的话,说不好可以追上呢…… 果然是被吓着了。 叶庭彦越发肯定了之前的猜测,一时心里酸酸软软,恨不得答应了妹妹所有要求才好: “好,待会儿让太医看看,太医说可以的话,咱们就快些……” 听说叶庭芳身体不舒服,太医忙赶了过来。好在叶庭芳也就是有些惊吓之下神思不属,并没有什么大毛病。就只是那头痛之怔,却因为情绪波动太过,加剧了些…… 叶庭芳却坚称没事儿,并不愿意歇息。叶庭彦无奈,也只得答应下来。 离开时,却是把随行侍卫几乎全都派到了叶庭芳身侧—— 即便去往京城的路上,玄夜的人已经清理了不止一遍,可思及之前被挟持的那名谢姓小姐,叶庭彦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好在一夜无事。 就是叶庭芳,用了太医特意熬制的一碗安神汤后,也是一宿好眠。 第二日一大早,叶庭彦刚起来,就先后接到了两份邀约,一个是孙家,另一个则是叶庭彦施以援手的谢家—— 中年男子名叫谢明勤,乃是京城庆德公府谢家的子弟。 谢明勤之前也是放了外任,在秦地做知府。年前谢家帮他谋了太仆寺少卿的职位,眼下可不是和孙家一样,带了家小回京? 却如何也没有料到,会碰见这档子事。 会对叶庭彦一个小小举人这么殷勤,除了亲眼目睹崔鹤申对叶家下人的客气,和孙如海想到了一处外,还看中了叶家侍卫的实力—— 即便和那位世子爷不能比,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擒住两个黑衣人,武功也必然了得。 要说谢明勤身边可也有护卫家丁,可这些人和叶擎他们根本没法比。 叶庭彦倒也没有拒绝—— 当初在书院时,孙如海因为自恃官身,等闲并不和叶庭彦这样的年轻举子结交。 叶庭彦一心向学之外,还要教授学生,又不愿拿本来身份示人,和孙如海之间自然相交寥寥。 只既然要回京城,身份什么的,早晚都会知晓,也就不必再刻意遮掩。再有妹子以后也是要融入京城大家闺秀圈里的,多认识几个人,也是有好处的。 只所谓近乡情更怯,一想到到了京城,就能再见到夜,叶庭芳的心情就怎么也静不下来。 孙柔也就罢了,知道叶庭芳之前受伤很重,看她神不守舍的,还想着许是不耐旅途劳顿所致,那位谢家的依兰小姐却明显很是不悦—— 谢家几世公侯,即便父亲谢明勤是次子,可读书读得好,也算京城勋贵中比较出息的那一拨。 谢依兰自己,更是深得郡主出身的祖母喜爱。不管走到那里,都是众人巴结讨好的对象,不拘叶家这对兄妹什么身份,除非是皇亲国戚,不然,怎么也比不得自己高贵,而且这几日冷眼瞧着,那叶庭芳也就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可举手投足间一点儿也不讲究,真是怎么看都不像大家闺秀…… 叫谢依兰看,十有八、九应该是依附于哪个京城大族罢了…… 不喜之下,第三日上便借故躲在自家车上,不肯和叶庭芳多说。 倒是对孙柔,态度还好,甚至私下里还隐晦的暗示过孙柔,让她别和叶庭芳走的太近…… 叶庭芳一颗心全在即将到达的京城和玄夜身上,对谢依兰的小动作,怎么会在意? 又走了旬日有余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京城之外。 遥遥瞧见高大的城楼时,车队却忽然停了下来。 叶庭芳正有些纳罕,叶庭彦骑马赶了过来: “说是钦差回城,咱们要在这里稍待……” 语气却是有些复杂—— 之前也有其他钦差出城办事,却没有一个如玄夜般,这么大的声势。 皇上竟然遣了皇子到郊外亲迎,还真是莫大的脸面。 钦差?本是精神萎靡的叶庭芳顿时一震,恨不得这就从车子里冲出去才好。 第37章 和叶庭芳一样神情兴奋的还有谢依兰。 虽然当时惊鸿一瞥,可玄夜那俊美到妖异的容貌还是给谢依兰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尤其是那人神情中由内而外的冷酷,让谢依兰心颤之余,更是止不住向往—— 也不知那样一个冷若寒冰的男子,冲着人笑起来时,会是什么让人心动的模样? 而且私心里,谢依兰也以为,自己在那位世子心目中,应该也是有所不同的吧? 之所以这么想,实在是当初在京城时,也曾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这位世子爷。 和那些为官者对玄夜的不喜和忌惮不同,京城中不少闺秀却是对玄夜好奇之余还有些向往—— 出身高贵,长得好,更兼位高权重。那威风凛凛的模样,真是让人止不住心折。 虽然听说瑜王夫妇好像对这个嫡子有些不喜,可那又有什么? 毕竟玄夜走到今天,所取得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 即便不靠父辈,他依然可以靠着自己的能力,谋取一份大好的荣华富贵。 更别说相较于其他花天酒地的年轻一辈,玄夜除了冷清一点,却从没传出过眠花宿柳这样的混账事。 想想真是被这样一个男人专宠的话,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吧? 一想到玄夜会亲自对自己施以援手,谢依兰就觉得胸腔间有一种隐秘的欢喜。 至于说最后又丢下她到滚落的人头间,谢依兰却想当然的忽略了—— 再怎么说,那都是传闻中从不近女色的玄夜啊。 自己的经历,已经是其他女孩子从没有过的了。 竟是偷偷掀开车帷,想要在层层侍卫的包围中找寻到那个这几日一直在脑海中闪现的影子…… 只离的太远了,只能瞧见些黑压压的人头…… “四皇子,钦差大人就要过来了,咱们要不要过去迎一下?”眼瞧着玄夜和他的手下已经渐行渐近,奉命郊迎的四皇子玄珏却始终神情淡淡,不说话也不上前,一同来接的官员终于有些沉不住气—— 不得不说,之前大家全都看走眼了。 要知道皇上子嗣颇多。这位四皇子并不是一众皇子中最出挑的。 只他生的好,再有他那母妃在皇上面前也很有些脸面,皇上常日里对他还算看重。 可饶是如此,有正宫皇后所出的六皇子珠玉在后,其他皇子却无疑黯淡了不少。 六皇子天资聪颖,虽然刚刚十岁,已然显出早慧之象,再有叶相这个老师亲自教导,小小年纪,就有仁君之色。 若非他身子骨弱了些,三不五时就要病一回,皇上说不定早就封了储君。 可即便没有敕封文书,满朝文武心里却早已视六皇子为幼主。 可这段时间却发现,这位之前在宫中名声不响的四皇子也很是了得。有手腕,擅辞色,就是在国事上也多有过人之处。 正式入朝做事才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就显出杀伐决断之色。甚至就在上个月,还查办了陇南巡抚贪污受贿一案,替皇上追缴贿银将近百万两。 再有他手心渐渐显出的代表吉兆的火焰性印记,一时在朝中名声大振。 玄珏瞥了一眼那官员,眼里隐隐有些不耐—— 果然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如果是老六在这儿,看他们哪个敢催促一声? 如此和自己说话,不过是认定了将来皇位没自己的事罢了。 如果是上一世的玄珏,自然也是这样想的,不平愤懑之类的情绪也会少很多。 可这会儿的玄珏却是做了五六年的储君后又当了皇上,早习惯了万民跪拜,不管做什么,都没人敢置喙的日子。 不过是站了一会儿,这老东西就要指手画脚,当真是面目可憎。 会这般,不过是这些人认定,自己和帝位无缘。 殊不知,老六那个短命鬼,再有两年多,就会染上天花夭亡,到时候那些个兄弟就会各显神通,想争夺储君之位,只可惜天命早定,自己才是最后的成功者…… 好在重生回来这段时日,玄珏于管理自己情绪方面进步也挺快,又迅速把不悦之色压了下去。 催动坐骑朝着前面卷起一大片烟尘威风凛凛的玄夜和他手下迎了过去。 堪堪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刚要寒暄,却在看清玄夜的模样时,哽了一下。 之前还以为是传言,怎么玄夜的头发还真的白了? 漠漠烟尘中,玄夜神情冷凝,黑白相间的头发拿一根柳木簪随意挽起,即便是皇子亲迎这样的恩宠,都没能让那俊美凤眸中有一丝意动。冰冷冷的站在那里,和寒冰卧雪一般,没有一丝暖意。 玄珏略一沉吟,转而想到一点,玄夜变化如此之大,难不成,是因为叶庭芳那个丫头? 毕竟,上一世,叶庭芳可没有摔断腿…… 这么想着,嗤之以鼻之余,脸色也有些阴沉—— 都说玄夜性情诡异,心思难猜,可让自己瞧着,也就是天下第一的蠢货。不然,怎么会眼瞎了一眼,喜欢上叶庭芳那个贱人? 还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要说这段时间,叶庭芳没有给他什么甜头,玄珏可不信。 明明对叶庭芳厌憎至极,可一想到叶庭芳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和玄夜卿卿我我过,玄珏又很不舒服。 最后也只得安慰自己,一对蠢蛋罢了。漓儿身体不好,还要玄夜的心头血帮着调理温补身体呢…… 玄珏身侧的官员,也都太过震惊之下面面相觑,恍惚间明白了皇上会这么大动干戈让四皇子亲迎的原因—— 玄夜这样,明显是之前在泰阳城受伤过重使然。 想想也是,那可是坐拥重兵的齐王。手下悍将无数。玄夜却能靠一己之力擒杀齐王,又在这段时间内,用雷霆手段完全压制了他那群无法无天的手下,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一人重伤之下,却消弭了一场惊天浩劫,也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让皇上另眼相看。 那边玄珏已经收好内心的小情绪,快步上前,把住玄夜胳膊: “怪不得父皇说你是咱们烈国的千里驹,眼下瞧着,所言极是。” “不敢当皇上恁般夸奖。”玄夜身形一侧,和玄珏拉开距离,抬手接过一侧官员奉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夜有皇命在身,不敢在此盘桓,四皇子,咱们进城吧。” 手却不自觉的握紧—— 叶庭芳失踪的第一时间,玄夜上天入地百寻不见之下,又回了当初落难时的农庄。 以他的手腕,自然第一时间查明,自己的傻姑娘之前正是玄珏婢女。 一想到叶庭芳当初就在这人身边服侍,结果这人不惜福不说,还纵容手下对叶庭芳诸般为难,玄夜就觉得眼前这位堂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般有眼无珠的人,怎么配得上傻姑娘侍候? 无形的杀气逸散开来,饶是玄珏这样自认雄才霸主的主,也不觉有些胆寒。 玄珏脸色沉了一下,却又旋即敛住,哈哈一笑: “好。咱们烈国,就缺堂弟这般一心为国之人。孤这就同你一道入宫,也好给父皇一个惊喜。” 一行人很快上马,往京城而去。 “前面的官差已经撤了,咱们也走吧。”谢明勤笑呵呵招呼众人。 谢依兰这才回神,眼中全是向往之意—— 虽然离的太远了,看不清瑜王世子爷的容颜,可那般军容整齐的模样,却不妨碍谢依兰想象得到对方是何等的威风。 恍然回神,正瞧见同样痴痴瞧着玄夜消失方向的叶庭芳,“嗤”的冷笑一声,—— 叶家那女孩子还真不自量力,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模样,残了一双腿又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还想肖想世子爷? 刚要放下手中帷幔,却是一眼瞧见前面正飞驰而来的一骑马,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转头对谢明勤道: “爹,大哥来了。” 谢明勤抬头,正瞧见打马过来的长子谢霖。 谢霖马速很快,转眼间就到了近前,瞧见谢明勤,忙翻身下马: “爹——” 谢霖读书好,很得家里老祖宗看重,当初谢明勤外任时,唯恐耽误了这个孙子读书,庆德公直接发话,让谢霖留在京城就好。 这会儿瞧见儿子,谢明勤也开心的很,父子俩叙了几句家常,便拉着他给孙如海和叶庭彦介绍: “这位是新任礼部侍郎,孙如海孙大人……” 还要给叶庭彦介绍,不想谢霖怔了一下之后,已是主动开口: “庭彦,是你?” 语气中明显很是惊喜—— 叶庭彦之前也曾在国子监就学,正经是国子监的风云人物。 即便考中举人后,离开京城,外出游学,却依旧在国子监中留下了无可替代的传奇。 谢霖年龄较之叶庭彦还要大上一两岁,学问上却是犹有不及。 再加上叶庭彦出身相府,自来是国子监中众多学生争相结交的对象。 “庭彦你可回来了,之前大家还说,要想领略你的风采,许是要到年底了!” “有劳谢兄挂念,以后还请谢兄多多指教才是。”叶庭彦笑着道,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上马,往京城而去。 谢明勤有意落后几步,和儿子并骑而行,却是觑了空低声道: “那叶庭彦……” “叶庭彦是上一世省试的解元公,”瞧着前面叶庭彦挺拔不群不管处在那里,都无比耀眼的身形,谢霖却是生不起半分嫉妒之意—— 没办法,有的人就是老天爷的眼珠子。 不管是出身还是才学,抑或长相,他叶庭彦就是全能占个顶尖。 之前在国子监时,因为叶庭彦年龄小,又屡屡被老师拿来和大家对比,作为别人家的孩子,打击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很是犯了众怒。 即便碍于他宰相之子的身份,不好明着针对,可打着探讨学问的名目上门踢馆的却是层出不穷,只可惜最后都在瞧着温文尔雅的叶庭彦面前一败涂地。 被按在地上摩擦了不是一次两次,到现在,大家已经自觉把叶庭彦从可以较量的对手上剔除,直接把人提溜到神坛上供着了。 “解元公?”谢明勤明显怔了一下,之前在驿站时,就知道他是个举人,倒没有想到还是头名举人。 可若仅仅是个举人的话,也当不得焰卫司的人那般恭敬…… 还要再问,谢霖又丢了一句话过来: “叶庭彦的父亲,就是叶相……” 这下不但谢明勤,就是一侧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谢依兰都呆住了—— 叶相之子? 即便知道对方应该有些来历,还是没想到出身竟然这般好。 谢明勤无疑想的更远些—— 朝中上下哪个不知,叶相一向深得圣心,再加上他春秋鼎盛,眼下也不过四十余岁,这宰相之位,做个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 偏偏皇上信任之下,还把皇后所出的六皇子交到他手上,照着这等情形发展下去,做个两朝元老都不成问题。 这要是后辈无能也就罢了,还有个这么优秀的儿子,那岂不是说,叶家兴盛个三四十年都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谢依兰,脸色却有些不好—— 总觉得那叶庭芳并无多少大家闺秀的气度,即便和大家族有关系,也定然是不起眼的旁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相府千金。这样的身份,即便自己顶着公府小姐的名头也是比不得的。 玄珏和玄夜一行,这会儿却是已经进了宫。 皇上早就下了朝,回了乾清宫,正和宰相叶鸿昌议事。 知道是身为钦差的玄夜回来交旨,那当值太监不是一般的殷勤,直接跳过了其他等候觐见的臣子,一路小跑着过去通禀了。 那巴结的模样,倒是较之对玄珏,还要谄媚些。 玄珏一开始还有些不悦,可转念一想,将来这些人都得跪在自己面前,即便威风如玄夜,可只有为自己卖命的份儿。 这么想着,心里又平衡多了。 堪堪到了乾清宫门前时,正好和一位身高八尺有余,留着一部美髯的儒雅中年男子遇了个正着。 那中年男子本就相貌堂堂,这会儿眉梢眼角都是喜意之下,更显得风姿卓绝。 正在前面带路的当值太监忙站住脚,和男子见礼。 心里却是讶异不已—— 看叶相的模样,是要回府? 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啊。毕竟叶相自来最勤于公事,而且听皇上之前的意思,想让叶相留下来,一起听世子爷说一说泰阳城齐王的事呢,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当然,以他的身份,这样的疑惑,却是不敢出口的。 倒是玄珏,立马想到叶庭芳身上,不觉咬牙—— 还用问吗,叶鸿昌这么赶着回去,肯定是因为叶庭芳的事。 明明叶鸿昌此人也算睿智,唯有对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叶庭芳时,却是花样犯蠢。只虽然这么想,面上却一点儿没表现出来—— 虽然看不上叶庭芳那个蠢货,可未婚妻秦漓眼下却依旧寄住在叶家,就是自己往后还要对叶鸿昌多有依仗…… 第38章 相较于玄珏的热情,玄夜却是依旧神情淡淡,不过是冲着叶鸿昌略一拱手,连一个恭敬的眼神都欠奉,就脚下不停的继续朝着乾清宫而去。 玄珏同叶鸿昌寒暄了几句,也忙追了上去。 倒是其他官员,瞧见叶鸿昌出来,忙纷纷过来见礼—— 别看叶相是读书人出身,却最是刚正不阿,手腕强硬。 官声不是一般的清正。 大家久候皇上不得觐见之下,就想着先把相关问题禀报给叶相,看能不能有解决之道。 不想还没开口,就被大家公认最是勤勉的叶鸿昌给堵了回去: “诸位辛苦,只叶某还有私事要处理,今日不谈公事。” 说完不待大家反应过来,就大踏步往宫门外去了。 留下一群同僚大眼瞪小眼—— 话说这么多年了,谁听说过叶相也会因私废公的?明明之前,不管多晚,只要大家说是公事,叶相就从没有开口拒绝过。 这得是多重要的私事啊,才让叶相就和变了个人似的。 别说他们,就是乾清宫里的德宗,这会儿可也纳罕的紧,更是对搅得自家宰相心神大乱的那位失而复得的相府千金好奇不已—— 叶卿常日里最是稳重,这般鲜活如同年轻人的模样可真是少见…… “父皇,儿臣回来交旨。”玄珏一步跨进来,正瞧见皇上心情很好的样子。 玄夜也跟着跪下: “臣见过皇上,此次幸不辱命……” 他这么一低头,便有几缕白发垂到面前。俊颜白发,瞧着不是一般的凄凉。 德宗嘴角的笑意瞬时收起,亲自走下御座,上前扶起玄夜,涩声道: “竟然伤的,这般重吗!” 不等玄夜回答,又冲着当值太监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掇个凳子来,宣太医!” 做出让玄夜潜入齐王伺机暗杀的决定,德宗也是情非得已。 实在是这几年,齐王一脉太过嚣张,一力扩张兵马不说,前段日子更是直接把朝廷任命遣往齐地的官员也给撵了回来。 说什么那官员冒犯了齐王,分明是试探自己的底线。 德宗敢说,要是这个事默认了,以后泰阳城方圆怕是就真要彻底变成齐王的天下了。 偏是那老东西老奸巨猾,焰卫司和锦衣卫尽出都抓不到他一点把柄。 一想到自己堂堂烈国帝王,竟然被个臣子逼到这般要用卑劣的暗杀计谋的地步,德宗半夜都能气的跳起来。 可他也明白,即便厉害如玄夜,真是深入齐王腹地的话,说是飞蛾投火也差不多。 毕竟再怎么说,齐王手里可是有着千军万马,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想要玄夜靠着一人之力对抗强大的齐王,无疑有以卵击石的嫌疑。 甚至若是失败了,玄夜死在齐地,德宗连给他报仇都不能…… 自从玄夜离开,德宗也是提心吊胆,唯恐玄夜不成事,或者传出死讯…… 得到齐王死讯那一日,德宗也是跌坐龙椅之上,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腹之患,以为十有八、九会引发一场大战的祸乱,竟然真的被玄夜给解决了。 那会儿德宗就已经猜到,玄夜十有八、九也会受伤,却是没有想到,竟然伤的这般重。 燕王这段时间缠绵病榻,朝廷可是禁不住再失去玄夜。 “臣无事,不用太医……”从小就被瑜王妃泡在药桶里,玄夜很不喜有太医靠近。 只德宗这会儿担心他的身体之下,如何肯听? 到底宣了太医令李安声过来。 甫一把脉,李安声就蹙起了眉头: “世子当初可是身中奇毒?五脏六腑受损之下,更是受了诸多外伤,又不曾好好调养……” 尤其想不通的是,竟然还有郁结成疾、心力交瘁之症。 更甚者,后者对身体的煎熬和伤害,竟然较之前者还要强烈且持久。 如果说前面的伤势,还好理解的话,后面情思郁结却是不好解释。 旁边德宗却是越听脸色越不好,直接上前亲手掀起玄夜的衣衫,瞬时被那结实的胸膛和脊背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新鲜疤痕刺疼了双眼,尤其是前胸后背处,到了这会儿,还没有长好,粉红的肉芽瞧着不是一般的可怖,德宗眼圈都有些发红: “竟然伤成这般……皇伯父替天下万民谢谢你……” 正是靠了玄夜出生入死,一场泼天大祸才能消弭于无形。可不管是为了朝廷还是自己这个皇上的脸面,玄夜冒死刺杀齐王、斩尽齐王余孽的事,别说给玄夜记大功封赏了,根本是一点儿风声都不能漏出去。 思及这一点,德宗越发愧疚。 “臣不敢当。”夜拢紧衣衫,声音中既没有被皇上器重的骄傲,也没有无法拿到封赏的失落。 他这般却是让德宗更加怜惜,直接拍板决定: “你先回府养伤,伤势大好之前,不必上朝……真是有关齐地的紧急事务,让人送到叶相府上就是……”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玄珏都对叶家人喜欢不起来,一想到再过不久,叶鸿昌就会仗着在皇上心目中无可替代的地位,替叶庭芳出头,逼着自己娶他那女儿,玄珏就觉得和吃了只苍蝇一般。 这会儿听德宗提到叶鸿昌,自然不会放过抹黑他的机会: “儿臣刚才和堂弟过来时,正好遇见叶相,儿臣还想着,堂弟带来的齐地消息,应该事关重大,本想邀他一起过来的……可瞧着叶相行色匆匆,似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没见到玄夜这一身伤也就罢了,眼下父皇对玄夜不定怎么怜惜呢,怕是恨不得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对玄夜另眼相看才是。 之前叶鸿昌告退时父皇或者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定会不舒服…… 德宗倒是不以为意,甚至因为解决了齐王这个心腹大患之下,心情还挺好: “叶相家里有急事……你眼下和他家也算有亲,抽时间了,可以去叶家走一趟……” 玄珏顿时一梗—— 瞧见叶庭芳,就觉得恶心,父皇竟然还让自己前往道贺? 那边儿太医已经煎好了一副药,德宗亲眼瞧着玄夜喝了下去,不是玄夜坚辞,还差点儿让侍卫用软轿把玄夜抬回瑜王府。 待得玄夜起身离去,又留下李安声: “玄夜的伤势到底如何,可能完全恢复?” “世子爷身体底子很好……只他这次伤势太重,真是要完全恢复的话,怕是需要些时日,还有就是,世子爷内里郁结太深,也对恢复极为不利……” 德宗脸色就沉了一下,却是头疼不已—— 也怪不得这孩子心思重。 也不知道自己那兄弟长了一颗什么脑袋。 放着这么好的儿子不喜欢,竟是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 甚至半个月前,玄夜在齐地生死不知是,瑜王玄明义就巴巴跑过来请旨,说什么长子不孝,死活闹着要请立庶子玄晖为世子…… 德宗虽然把人申饬一番,赶了回去,却也明白,自己弟弟那个蠢样,定然不会放在心上。 说不好玄夜这一回去,他就敢亲自过去,“命令”玄夜让出世子的位置来。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想了想吩咐总管太监李德全: “你这就去瑜王府……颁完旨意后暂时不用回来,就守在玄夜的院子之外,就说朕的意思,只要是他不想见的人,统统赶回去……” 等李德全领了旨意出去,却是倒抽一口凉气—— 老天爷,皇上这是把内库里的好东西都挑出来了吧? 仅只是几尺高的珊瑚树,就有两个…… 跟着出来的玄珏,也看的眼热—— 再有月余就是漓儿的生日了,这样好看的珊瑚树,她肯定喜欢。 印象里玄夜让人押解回来的抄捡的齐王府赃物中,这样的珊瑚树不过四棵,父皇竟然直接赏给了玄夜一半,还真是大手笔。 玄夜前脚回到瑜王府,后脚皇上的赏赐就跟着到了。 听说儿子回来了,瑜王也好,瑜王妃也罢,即便长达数月没见,却是没有一个人接出来。 也就府里的管家,漫不经心的给玄夜见了礼后,就急匆匆的要往外面走—— 二少爷玄晖最好状元楼的清蒸鲈鱼,这会儿赶去,正好赶上鲈鱼出锅。 其他侍奉的人也不过抬头看了神情冰冷的玄夜一眼,害怕之下,纷纷往旁边闪避,可也仅限于此,等那个瘟神世子爷走远,就该做什么做什么了—— 大少爷虽然担着个世子的名头,可王府上下谁不知道,王爷和王妃早就当众说过,早晚会请旨,让二少爷承袭了瑜王爷的爵位。 或者外人会因为世子爷得圣宠而对玄夜多有巴结,王府中人却是很有自知之明—— 世子爷官当的再大,他也是王爷和王妃的儿子不是?国朝以孝治天下,世子爷再有出息,可也不敢对王爷王妃不敬。 至于能决定他们这些下人生死、给他们荣华富贵的,始终是瑜王府真正的主人—— 现在是王爷和王妃,将来则是二少爷玄晖,却绝不会是那个阴晴不定的大魔头玄夜。 而玄夜,在王府中根本就是隐形人一样的存在,哪个不长眼,会冒着被王爷王妃和未来世子厌恶责罚的危险去巴结他? 眼前这些,玄夜早已习以为常,倒是没放在心上,紧跟着过来颁旨的李德全却是有些上火—— 话说皇上让自己过来,就是担心瑜王夫妇会给世子爷委屈受,倒没想到,还真猜着了。 他可是奉圣命而来,真是让皇上知道,根本没按着他的意思给世子爷撑腰,回去之后,定会受到责罚。看来待会儿,可得有眼色些…… 好在瑜王府的人对玄夜虽然不感冒,却是对李德全很看重,边无比热情的接住李德全和他身后明显是拉着赏赐的好几辆车子,边让人赶紧去里面通报。 瑜王玄明义和瑜王妃涂玉容带着三个庶子两个庶女第一时间从里面接了出来。 烈国皇室相貌都很是出挑,玄明义也不例外,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却依旧风度翩翩,至于瑜王妃涂玉容也是容貌姣好,明明已经是三十五六的人了,瞧着却和二十多的少妇相仿,唯有吊起的柳叶眉,让人明白,瑜王妃应该是个不好相与的。 一眼瞧见负手而立神情冷漠的玄夜,涂玉容脸色暗了一下,下一刻和玄明义一起,带着几个庶子女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就和没瞧见一般。 其他人也呼啦啦跟上,玄夜周围顿时形成一个无人靠近的真空地带。 如果是其他人,面对这样的情形许是会伤心欲绝,玄夜却明显早已经习惯,根本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李德全虽然早知道玄夜在瑜王府不被看重,却还是没想到,瑜王夫妇竟然这么过分。 可瑜王府的家事,就是皇上也插不上手,更别说他一个太监了。 一时直觉玄夜这个世子当真有些可怜。 清了清嗓子,打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赏赐玄夜,珊瑚树一双,南海深海珍珠两斛……” 涂玉容漫不经心的听着,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意—— 从玄夜开始为朝廷出力之后,瑜王府得到的赏赐不是一般的多。 当然,之前那些远比不上这次的贵重。 正好,自己想串个珠帘子呢,再让晖哥儿挑些可心的,然后其他两个庶子也都拣些,至于那对儿珊瑚树,给两个庶女一人一棵,剩下的就可以放到库房里了。 对了,还有那些药物,瞧着全是上佳的,自己正好要配药呢,倒是省了不少事…… 等李德全念完旨意,把圣旨交到玄夜手里,瑜王拿了个红包塞到李德全手里,转头就吩咐: “来人,把皇上赏赐的东西全抬到王妃院子里……” “啊呀,这样不好吧?”李德全却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开什么玩笑,皇上让自己过来,就是担心瑜王夫妇会欺负世子爷。眼下看着,这两人的心长得还不是一般的歪。 “这些都是皇上赏赐世子爷的东西,要怎么处置,还得世子爷发话吧……” “你这老货。”别人或者担心李德全会在皇上面前给上眼药,要抬举李德全,瑜王身为皇上的兄弟,却完全没觉得有这个必要,“赶紧回去忙你的事吧,这是我府里的家事,跟你没关系……” “那可不成,”李德全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皇上之前可是吩咐了,都要送到世子爷院子里。” 一番话说的瑜王脸就有些红——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担心自己贪了那个混账东西的财物不成? 倒是瑜王妃站住脚,冷声道: “世子爷可不稀罕这些,抬走吧。” 李德全就有些冒虚汗—— 这些东西毕竟是赐给玄夜的,真是瑜王妃抬出世子爷这尊大神,世子爷又不出言反对,自己还真没立场多说。 可要是就这么着让瑜王夫妇把东西给抬走了,皇上非罚自己不可。 可怜巴巴的瞧着玄夜: “世子——” 真是玄夜直接表示,皇上的赏赐可以随便瑜王夫妇处置,皇上总不能再怪到自己头上吧? “全搬到我院子里……”玄夜神情淡漠,仿佛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自己答应过傻姑娘,会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奉到她面前。除非是傻姑娘不要的,不然,谁都别想分走一厘。 瑜王明显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就是瑜王妃,也以为自己幻听了—— 玄夜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所有赏赐据为己有? “你这不孝子!”瑜王最先怒了—— 这个小王八羔子,生来就是和自己作对的! “连父母都不孝顺,你真是枉披了张人皮!” 玄夜却是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只管抬脚往自己院子而去。 瑜王刚要跟过去,却被玄夜的侍卫挡住,即便气的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 瑜王妃神情更是阴冷,瞧着玄夜的眼神都有些怨毒。 第39章 倒是李德全,喜笑颜开,忙不迭吩咐玄夜的那些侍卫: “赶紧的,把这些东西都抬到世子爷院子里……” “哎哟,你们轻着些,这每一件都是皇上亲自挑选,全都价值连城……” 瑜王脸色越发不好看,瞧一眼身侧气的不住哆嗦的王妃涂玉容,又很是心疼: “王妃莫气,你想要什么,咱们这就去买……” “我待会儿就进宫,就他这样的畜生,也想继承瑜王府的爵位,我呸,真是痴心妄想!这个不孝子,早晚天打雷劈……” 听着后面瑜王的诅咒,李德全也觉得心寒不已,心说这是亲爹吗,寻常人家有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半夜都会笑醒,瑜王爷倒好,竟是恨不得儿子死在外面才好。 倒是玄夜,早习惯了瑜王这般作派,不管瑜王诅咒有多恶毒,都和没听见一般。 这边刚进了院子,就有一个侍卫匆匆赶来: “世子爷——” 骤然瞧见那人,玄夜宛若死水一般的面容终于有了些变化: “可有结果?” 衣袖下的手却是紧攥成拳—— 这侍卫名叫齐轩,也算是玄夜身边较为得力的人。 当初泰阳城形势凶险,玄夜却是并没有让齐轩留在身边,而是命他快马加鞭赶往京城,严密监控京城所有叶姓人家,看有没有哪家有远客或者突兀出现的陌生女子到来…… 可这么久了,从齐轩那里传过去无数的消息,却是没一件,是和自己的姑娘有关…… 明明已经失望了无数次,可看到齐轩,玄夜却还是不自觉生出些希冀来—— 万一,万一傻姑娘有了消息呢? “之前监控的人家,都没有什么异常……”齐轩神情也有些紧绷—— 明明世子爷之前在泰阳城处境不是一般的危险,却非要让自己带着一部分得力侍卫回京城。监控京城中所有叶姓人家。 齐轩接到命令,当即就一激灵,想着难不成是世子爷得到可靠消息,有叶姓贼人潜入京城? 快马加鞭赶回来后,马上去京兆尹那里,足足三天三夜没睡觉,才锁定了京城所有叶姓人家。 可这么多天了,即便齐轩已经劳心劳力,愁得头发都白了,却是没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 本来齐轩还想着,泰阳城那里已经安定下来,世子爷或者会收回当初的命令。 没想到玄夜却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没回京城之前,依旧每天一封急件从泰阳那里发往京城。 把个齐轩给急的,起了一嘴的燎泡,这几日甚至连京城流浪者姓叶的都开始查问了。 只可惜的是,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所有叶家吗?”虽然早料到这个结果,玄夜却明显依旧没有办法接受,怔怔的站了良久,好一会儿,才无比艰难道—— 所以说傻姑娘当初就是骗自己吧?不自觉探手想要按住如绞般疼痛加剧的心脏,却最终又放下来—— 和跌落悬崖时,傻姑娘的疼痛相比,自己这点痛,又算什么? 没想到玄夜会有此一问。 齐轩怔了一下,迟疑着摇了摇头: “只除了,叶相家……” 叶相身份贵重,乃是烈国股肱之臣,更是皇上心腹。没有皇上发话,齐轩可不敢把他也纳入私通齐王的怀疑对象名单。 更不敢让人监控,不然事情闹大了,怕是会有轩然大波。 “去查!”玄夜直接道,强自压抑的血气更是一股一股的往上涌。 齐轩明显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期期艾艾道:“世子,叶相那里,咱们怕是插不上手,不然先禀报皇上,请了圣命……” 这么擅自窥伺监察宰相府邸,可也是大罪一桩,真是想去,怎么也要请了旨意,有了凭据才好啊…… “你只管去,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玄夜咳嗽了一声,收起的巾帕上顿时染上一抹刺眼的红色,神情也是狰狞可怖—— 别说是王公卿相府邸,就是皇宫大内,只要能找到傻姑娘,自己都会闯一闯。 齐轩吓得一哆嗦,也不敢再说,忙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脚步太快,差点儿撞到从外面进来的李安声。 明显瞧见玄夜嘴角的一点血迹,李安声心里一紧,忙要上前给玄夜诊脉。却被玄夜直接避开: “出去,我要休息。” 说着,转身往卧房而去。 李安声腿一软,好险没跪下。可即便再觉得是心惊肉跳,想到皇上的吩咐,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不意没等他进去,那房门却是随即重重关上,李安声猝不及防,一下撞到鼻子。一时鼻梁处又酸又痛,眼泪都下来了—— 今儿个接的这差事,不是一般的艰难啊。 世子爷为人凶悍不说,自己怎么瞧着,竟是有些了无生趣的意思? 这世上最难救的,就是不想活的人啊。 只世子爷不想活,自己却还没活够啊。要是玄夜真有个什么,以皇上对世子爷的看重,说不好摘了自己的乌纱都是轻的。 一时愁肠百结。 房间里玄夜却是依旧紧紧按着胸口那里,贴着心脏的地方,正放着一双嵌有珍珠的绣花鞋,还有那几张被他日日摩挲以致格外脆薄的纸张,一时又有血气涌入喉头…… 李安声在房间外面僵立良久,百般无计之下,只得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往外而去,却是一瞧见李德全,就好险没哭出来: “李公公啊,你帮我想个辙子吧,世子爷他不让我诊脉,也不吃药……” 凭他是华佗在世,可也无能为力啊。 这不是要难为死人吗。 李德全可不也和李安声一般?愁得脸上皱纹都多了几根。可既然皇上吩咐了,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不管啊。 “……你只管想想辙子,有什么法都使出来……” 就是想要皇上出面,也得过了今天不是? 不然,皇上不定觉得自己办事能力有多差呢。 李安声没办法,只得点头答应了下来。 眼瞧着到了正午,去外面煎好的药,又亲自送到玄夜房外,可果然不出所料,任凭他好话说尽,根本没人给他开门。 李安声端着药站在房门外,正自欲哭无泪时,齐轩从外面回来了。 勉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只管把药往齐轩手中塞,可怜巴巴道: “这位大人,您行行好,把这药给世子爷端进去吧……” 话音未落,房门陡的从里面打开,玄夜灼灼的眼神掠过李安声,落在齐轩身上: “可有消息?” 李安声一哆嗦,根本不敢看玄夜的眼睛,抖抖索索的把药碗举过来: “世子爷,您,您先吃了药……” 玄夜不耐和他纠缠,直接接了药,仰头一饮而尽,随手把碗丢了过去: “出去。齐轩,你进来说话。” “是。”齐轩忙跟着进了房间,神情中却明显有些兴奋,“世子爷,还真是让您料着了,叶相那里真有异常……” 所以说世子爷真是料事如神,还想着叶相这样的股肱大臣,怎么也不会和叛党扯上关系,谁知道不查不当紧,这一查,还真是发现了大问题。 不意话还没说完,眼前就是一黑,却是方才还远远站着的玄夜一下到了跟前,齐轩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世子——” “什么异常?”从来都是死水无波的眼睛,眼下却是亮的吓人,更甚者,即便身上千疮百孔,都不曾眨一下眼睛的玄夜,这会儿整个人都开始小幅度的哆嗦。 “就在数日前,叶相接到一封来自于青麓书院的急信,接到信件后,叶相就第一时间派出心腹叶城带着府中顶尖的侍卫和一名太医远赴书院……” “就在今日,叶相公子叶庭彦折返……” 却被玄夜一下打断: “你说,叶相的公子叫什么?” “叶庭彦啊。” 玄夜攥着的手一用力,指甲就刺破了手掌心: “你,接着说……” “是。叶庭彦今日并非一人回城,而是还从泰安方向,带了个残了双腿的女子一起,听说,是他自幼失散的妹妹,名叫……” “叶庭芳……” 最后三个字刚一出口,眼前就是一花,却是玄夜,直接飞了出去,本是结实的两扇木门跟着轰然倒塌,碎屑溅了齐轩一身都是。 等齐轩追出来时,哪里还有玄夜的影子? 相较于瑜王府的惨淡,叶相府这会儿却是欢天喜地。 上至叶家老封君肖老夫人,下至丫鬟仆妇,全都喜笑颜开。 就是一向忙的昏天黑地,常日不在家的叶相,都早早的从朝堂上回来了。 瞧见他的那一刻,扶着老夫人的美丽少女明显怔了一下: “舅父,您回来了?” 语气却是有些惶恐—— 早在接到叶庭彦信函的第一时间,叶鸿昌就把这件事禀报了母亲。 老夫人也是高兴的什么似的—— 要说叶鸿昌出身的叶家,也是有名的大家族。 虽然说不上累世公卿,可也很是出了几个能光耀门楣的名人。 叶鸿昌的父亲叶庆庵,虽是叶家长房庶子,于读书上却是很有些天分。 至于说老夫人肖氏,却不是叶庆庵的原配,而是续弦。 可偏偏叶家痴情人居多,叶庆庵会娶肖氏,更是并非心甘情愿。 一则因为他那亲姨娘镇日在背后唠叨,叶庆庵就想着要给母亲一个交代;二则他和原配妻子还有一双嫡子女,也需要人照顾。 种种不得已之下,才勉强同意抬了家道中落的肖氏入门。 可没想到肖氏却是个易孕体质,不过洞房春宵一度,肖氏就怀了孕,又生下叶鸿昌。 按理说这本是一大喜事,可谁想叶家人丁丰茂,并不稀罕这个孩子,更有叶庆庵唯恐肖氏有了自己的儿子会对嫡子女不好,不但没有因为这个对肖氏另眼相看,甚至还诸般告诫、多有冷落。 生活在大家族里的女人有那个是简单的?肖氏本就因为叶庆庵的庶子身份,不受嫡母待见,叶庆庵再不护着,可不就在叶家吃够了苦头? 更想不到的是,叶鸿昌三岁那年,他那嫡兄染病而亡。 叶庆庵伤痛太过之下,竟然把责任全推到了肖氏身上。 不但嚷嚷着要和肖氏和离,就是叶鸿昌这个亲生儿子,也是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一样,恨不得掐死才好。 更不可思议的是,许是情绪太过激动,那日晚间,叶庆庵竟然暴病而亡。 肖氏虽然逃过了被驱逐的命运,却是自此之后,在叶家落得个和下人的地位相仿。 竟是很多时候,靠着偷偷给人浆洗衣物,来贴补家用。 好在肖氏性情坚韧,虽然屡遭命运不公,却并没有怨天尤人,还想着努力给叶庆庵留下的女儿叶兰玉和叶鸿昌顶起一方天空。 叶鸿昌从小心疼母亲,叶兰玉却是听信了流言蜚语,一心认定肖氏为人歹毒,害死了她的兄长之外,又气死了疼她的父亲,一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肖氏节衣缩食之下,尽可能给她提供的好一些的生活,一边处处和肖氏作对。 甚至肖氏百般托人,央了叶庆庵的旧友给她找的殷实老实人家不嫁,非要听叶庆庵嫡母的意思,嫁给了一个空有其表的纨绔子弟。 一直到临死前才算幡然悔悟,明白了这世上,谁才是真正疼她的那一个,给肖氏道了歉,把唯一的女儿秦漓托付给老太太后,匆匆离世…… 也正是因为自己的悲惨遭遇,看到儿子叶鸿昌思念亡妻之下不肯再续弦,肖老夫人虽然暗自伤怀,可唯恐再有无辜女子走自己的老路,倒也没有催逼过叶鸿昌。 可一个人时,未尝不因为儿子膝下空虚而忧怀—— 叶鸿昌两个妾室都没有添个一子半女,自己那可怜的孙女,又小小年纪就丢失,偌大的叶相府,满打满算,竟然也就叶庭彦和漓姐儿这么两个孩子罢了…… 也因此,听说孙子在外游历时,竟然机缘巧合找到了孙女儿,老太太也是激动的好几夜睡不着。 经常伴在老夫人身侧,秦漓如何不清楚,老人家是如何期盼着孙女儿回来,茫然之余,也不禁有些失落,更有些愁肠百结,也不知那个从不曾谋面的表妹,可是个好相与的…… 第40章 “回来了,回来了……”大门那里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却是守在大门外的下人兴高采烈的一路小跑着过来,他的身后,则是几辆马车,护在马车一侧的,可不正是叶庭彦? 正不住踱步的叶鸿昌一下僵在了那里。下一刻快走几步,竟是亲自迎了出来。 没想到父亲激动成这样,叶庭彦吓了一跳,忙翻身下马: “爹——” 不想叶鸿昌不过匆匆点了点头,却是脚下没停,朝着第一辆马车接了过去。 被无情丢下的叶庭彦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话说爹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吧? 再怎么不稀罕自己这个儿子,这也都大半年没见面了,恁般冷酷无情,就一点儿不担心自己埋怨他偏心、心生怨怼吗? 那边叶鸿昌已经一阵风似的到了叶庭芳马车旁,可所谓近乡情更怯,一时觉得既然儿子言之凿凿,里面应该就是自己那丢失多年的苦命女儿才是。 一时又觉得若是老天和自己开了个玩笑,里面并不是芳姐儿呢?这么多天的期待,不是都要成空了吗? 踟蹰之下,竟是久久不敢去掀车帷。 倒是马车里的叶庭芳,明显听到叶庭彦喊了一声“爹”,然后就有脚步声过来,最后停在了自己马车边。 还想着很快就会有人扶自己下马车呢,没想到外面竟然没了动静。 犹豫了下,终是往外探了下头,不想正对上一张儒雅温和的面容。 虽然年纪大了些,却是一点儿不陌生,分明就是老了十多年的大号叶庭彦吗。 这段时间被叶庭彦放在心尖上宠着,叶庭芳早接受了对方家人的身份,甚至还因为难得的亲情,对自己这个久违的哥哥依恋不已。 陡然瞧见叶鸿昌能这张让百官震恐的脸,不但不害怕,反而觉得不是一般的亲切,竟是主动小声道: “我是,叶庭芳,你是,我爹,对吗?”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叶鸿昌为官数十载,历经宦海浮沉,虽不敢自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可也是出了名的沉稳有度,从不曾在人前有过失态之举。 这会儿对上女儿水亮的杏眼,听着那娇娇软软的声音,却那里还端得住宰相的架子?竟是第一时间就止不住红了眼圈—— 芳姐儿这张脸,真的和亡妻几乎是一模一样啊。尤其是那水亮亮的眼眸,永远都像贮藏着一泓清泉似的…… 抖着手托住叶庭芳的胳膊,却是用力点头,根本不敢开口—— 真是开口的话,叶鸿昌不确定,自己的眼泪会不会就掉下来。 果然和大哥像的很呢。 叶庭芳心里酸楚之外更是甜甜的—— 之前还觉得书里写的夸张呢,这会儿瞧见叶鸿昌的模样,却明白了为什么叶家父子都会被原主吃的死死的。 就如同这会儿的叶鸿昌,别看是第一次见面,可对方满满的爱却似是马上就会溢出来似的。 叶庭芳以为,真是自己说想要天上的星星,说不好哥哥和爹爹都会一个搬梯子,另一个往上爬,到天上给自己够下来。 肖老夫人也是一直在后面瞧着呢,看儿子激动成这样,如何不明白,车里那个再不会有错,肯定就是自己那苦命的孙女儿了,忙也跟着过来,哽咽着颤声道: “芳姐儿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坐了这么久的车也累了,快让孩子下来吧……” 那边儿叶庭彦已经推了轮椅过来,又有健壮仆妇过来,抱了叶庭芳下来。 一眼瞧见叶庭芳带着夹板的双腿,叶鸿昌好容易镇定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泛滥成灾——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也不知女儿受过多少苦啊! 竟是从叶庭彦手中把轮椅接过来,哑着嗓子道: “我推着你妹妹就好……” 老夫人也到了近前。 叶鸿昌成亲时,叶庆庵的嫡母依旧强势的很,为了拿捏叶鸿昌,并不许肖老夫人跟着儿子一起搬出去。 可肖老夫人和儿媳之间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关系却不是一般的好。 对那个聪慧美丽又孝顺的媳妇儿更是看的和女儿一般。 虽说年岁大了,忘性也有些大,可瞧见叶庭芳时,老夫人却还是觉得,这个孙女儿,真是和儿媳妇长得太像了。 也怪不得儿子和孙子都会第一时间认下来。 还有小孙女这双明亮澄澈的杏眼,也是和儿媳妇一模一样,让人一看就明白,是善心的好孩子。 “娘,芳姐儿,回来了。”叶鸿昌嗓音都有些抖。 叶庭彦瞧着也是百感交集,朝着叶庭芳道: “芳姐儿,这是祖母……” 那本书里,原主和老太太关系并不好,一则,她那样蛮横无礼抢人姻缘的事让老太太很伤心;二则原主也有些看不上这个没一点儿富贵气的祖母—— 肖老夫人节俭惯了的,当初在叶家时为了一双儿女能吃口新鲜蔬菜,连续数年亲自耕种。 相较于其他人家的老封君,无疑就显得苍老些。 再有即便和儿子一起生活,老夫人劳作惯了的,还是喜欢侍弄点儿土地。 原主因为这个,老觉得祖母上不得台面,又认定老夫人向着秦漓,竟是心生怨怼之下,怎么也不愿和老夫人亲近。 叶庭芳却是不同,前世儿童福利院边上就是一家老人福利院,她身边接触最多的就是这样慈爱的老人家,瞧着面前一脸皱纹神情和蔼的老夫人,打心眼里觉得亲近,虽然不能站起来,却依旧探手扶住老夫人的胳膊,软声道: “祖母……” “哎!”老夫人响亮的应了一声,粗糙的手就握住了叶庭芳的白皙纤细的手,一下一下的拍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秦漓也跟着上前,笑着道: “芳姐儿,我是漓姐姐……” 不愧是书中女主,和叶庭芳活泼美丽的杏眼不同,秦漓长着一双雾蒙蒙的水眸,容颜精致无比,腰肢更是不盈一握,分明是那种能最大限度的勾起男人怜爱之情的美丽女孩子。 叶庭芳点点头,从善如流的叫了声: “漓姐姐……” 其他下人也忙上前,纷纷躬身给叶庭芳见礼: “见过小姐……” “给小姐请安……” 一番扰攘后,才簇拥着叶庭芳,往内院去了。 秦漓走的慢些,很快落到了后面。 眼睁睁的瞧着那说说笑笑好不亲热的一家人,眼圈渐渐有些发红失落之余,更是有些说不出的伤感—— 再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才是一家人吧?瞧他们亲密无间的模样,秦漓不觉升起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融入进去的无力感。 正自伤神,身后却有脚步声响起。 秦漓吓了一跳,倏然回头,正对上玄珏深情的眼眸—— 本来想在皇上那里给叶鸿昌上点儿眼药,不想却被皇上提点着,过来给叶鸿昌道喜。 玄珏本意并不想来,毕竟,瞧见叶庭芳,就打心眼里觉得厌烦。 可惜圣命难违,又担心叶庭芳回叶家后会不会欺负秦漓,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过来了。 没想到刚一进来就瞧见秦漓红着眼圈的模样,顿时愤恨不已: “是不是叶庭芳欺负你了?” 明显没有想到玄珏会这么说,秦漓吓了一跳——这要是让府里人听了去,不定要怎么编排自己呢。忙摇头: “不是,没有人欺负我……” 可虽然这么说,骤然瞧见自己的未婚夫,秦漓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一滴眼泪倏地滑出眼眶。 玄珏越发心疼至极,眼中全是狠戾之气——就知道那个女人是个心肠歹毒的,这才回来多久啊,就把漓儿欺负成这样! “不然,你还是回秦家吧。”秦漓虽然父母皆亡,可是祖父母俱在,还有同父异母的兄弟秦川。 犹记得上一世秦川对秦漓这个姐姐可是言听计从,事事都为秦漓着想,为着他的懂事,玄珏可是拿出来不少赏赐给秦家,又一再提拔秦川的官职,让他在短短数年内做到一品的位置,相较于叶家的黯然陨落,秦家则陡然成京城第一新贵,秦川这个国舅爷也跟着威风的很…… 玄珏有把握,秦漓真是回秦家的话,秦川绝不敢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回秦家?”秦漓愣了一下,好一会儿却迟疑着摇了摇头,“舅父和外祖母养育我这么多年,我怎么舍得离开他们?” 叶兰玉死时,秦漓已经三四岁了,虽然一切都模糊的紧,却是隐约觉得,秦家人,包括祖父母,好像都并不甚喜欢自己,而且真是挂念自己的话,何至于这么多年来,从不曾上叶家探问? 这么想着,不觉柔肠百结。 瞧着这样的秦漓,若非这是在叶家,玄珏恨不得把人揉进怀里,告诉她,不要怕,自己会给她一世荣华,让她做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至于说叶庭芳,也得意不了多久…… 可眼下时间不对,却是只能把这些话埋在心底,好一会儿才道: “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错待你……” 等有机会了,就让人寻那秦川过来,给漓儿撑腰,如何也不能让叶庭芳那个毒妇欺负了漓儿才是。 这么想着,越发不想进去,终究把带来的贺礼交到秦漓手中: “你替我转交给叶相,就说我祝他们父女重逢,又得团圆……” 希望叶相能放聪明些,也在心里掂量掂量,秦漓虽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却是自己未来的正妃! 可还没等他说告辞的话,叶庭彦的声音却是传来: “四皇子,您怎么过来了?” 一家人进了房间,才发现秦漓没有跟上来,叶庭彦是个心细的,唯恐她会多想,可不就寻了过来? “刚才在父皇那里,听说叶相家有喜事,就顺道过来看看,眼下叶相和老夫人不定多开心呢,难得的团聚之时,孤就不进去打扰了。” 父亲和祖母这会儿确实情绪太过激动,叶庭彦也就没有多加挽留,表示了谢意后,又把玄珏送出府门,目送他离开,才要回转。 不想还没进大门呢,又一阵哒哒马蹄声传来,叶庭彦还以为是玄珏有什么事去而复返呢,忙转过身来,下一刻却是一惊—— 马上骑士脊背挺直,宛如一杆标枪,明明是俊美的容颜,却顶着一头灰白发丝…… 这人是,瑜王府世子,玄夜?! 玄夜也瞧见了叶庭彦,翻身从马上下来: “叶,庭彦?” “正是在下。”叶庭彦皱了下眉头,总觉得对方实在是有些诡异,尤其是念出自己的名字时—— 明明瞧着是极冷淡的一个人,可“彦”这个字也就罢了,前面“叶庭”两个字,却生生被他念出了一种千回百转的感觉。 玄夜闭了下眼。 下一刻却抬脚,径直往府内而去。 他这般行为无疑有些突兀,更甚者叶庭彦愣了一下的功夫,玄夜已经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直接往内院去了。 叶庭彦惊了一下,忙要追上去阻拦: “世子爷来叶家所为何事?父亲今日有要事在身,怕是无法招待世子……” 无奈玄夜就好像没听见一般,竟是一路闯到了内院。他脚程太快,整个人就如同一阵风似的,叶庭彦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追的上? 等他气喘吁吁追着玄夜到了内院,玄夜早已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又急又气之下,只得大叫了一声: “爹,瑜王世子过府拜访——” 妹妹最是胆小,可别被这个恶魔吓着才好。 叶鸿昌之前所有心思都在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身上,房门第一时间被推开时,还以为是叶庭彦回来了呢。 倒是坐在上首的肖老夫人,骤然瞧见闯进来一个陌生年轻人,大吃一惊: “来者何人?怎么敢擅闯内室?” 叶庭彦的示警声紧跟着传来。 叶鸿昌站起身,第一时间把叶庭芳护在身后,待得瞧清楚闯进来的是玄夜时,立时勃然而起: “世子这是何意?欺我叶家无人吗?” 叶庭芳本是背对着房门,听到那声“世子”,身形顿时哆嗦了一下,手一用力,就把轮椅转了过来。 僵立在门前的玄夜正好望过来,两人视线瞬时撞到一处,有风儿吹来,扬起玄夜一缕发丝,那苍白的发色瞬时刺痛了叶庭芳的眼眸,泪水成串落下来的同时,脑袋上也跟着和针扎一样,说不出的锐痛呼啸而来,一时整个人都有些天旋地转。 “芳姐儿——”叶鸿昌正好低头,一把抱住软着身子从轮椅上滑落的叶庭芳,魂儿都要吓飞了。 第41章 灰白的发丝,晦暗而绝望的眼眸,骤然对视时无边的心痛…… “夜——”叶庭芳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入目却是桃红罗帐,流苏摇曳间,又有淡淡馨香。 “好孩子,你终于醒了……” 老夫人的声音最先传来。 “太医,太医——”叶鸿昌紧绷的声音跟着响起。 叶庭彦领着太医急匆匆的来至近前: “妹妹,你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叶庭芳抬眸,视线一一在众人焦灼的面孔上闪过—— 慈爱的祖母,无比担心的瞧着自己的父兄,哭的眼睛都红了的秦漓…… 唯独没有自己牵肠挂肚的玄夜。 “夜……那位世子爷……” 叶鸿昌无疑误会了叶庭芳的意思,看女儿一醒来,就到处找寻玄夜的影子,一心以为女儿定是吓坏了。愤愤然道: “爹已经让人打出去了。芳姐儿只管安心养伤,以后那人敢来咱们家一次,爹就让人打出去一次……” 所谓龙有逆鳞,儿子也就算了,亏欠了太多的女儿,真是补偿多少都不够啊。凭他是谁,也别想让芳姐儿受委屈。 打出去了?叶庭芳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当下就有些惶急无措: “爹……” 一时又是心疼又是不舍。有心想替玄夜说话,却蓦然想起,之前同哥哥说过,这会儿正处于“失忆”状态…… 再有就是,时代也不一样,真是自己敢说,之前日日跟玄夜相处,甚至还曾同榻而眠,即便什么都没做过,叶家也非闹翻天不可,真是传出去,外边的人不定怎么编排爹爹和大哥呢。 书中原主可不就是因为肆无忌惮的缘故,累的叶家声名尽毁? 可不说吧,心里又火烧火燎的。种种复杂情绪翻滚之下,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可相较于头疼,更多的却是亲眼瞧见玄夜青丝变白发的心痛,强忍了一波又一波的痛楚,低声对叶洪昌等人道: “祖母,爹爹,女儿想静一下……” 心里却是希冀,或者大家离开了,夜就可以出现了吧? “这……”叶鸿昌还有些犹豫。 倒是旁边的太医开口劝道: “……小姐这会儿怕是禁不得喧闹……” 叶鸿昌虽然担心不已,可太医既然发话了,也不敢不听,只得招呼肖老夫人并叶庭彦一起离开,只留下铃铛一个人在旁边侍候。 等所有人都走干净了,叶庭芳才询问铃铛: “刚才爹说,把人,打出去……” “可不。”铃铛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早听人说瑜王府世子爷是个很可怕的人,方才亲眼见着,铃铛才知道,传言竟然都是真的。 相爷他们一颗心全都在小姐身上,或者没有看清楚,站在外边的铃铛却是看的分明,那位世子死死盯着小姐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会冲过去把人抢走,然后一口一口吃到肚子里似的。把个铃铛给吓得,腿都软了。 “……那位世子爷虽然可怕,相爷也很厉害的……” 明明相爷就是个儒雅文人,可瞧见小姐竟然生生吓昏了过去,竟然直接捡了根木棍,朝着那位可怕的世子爷就冲了过去—— 相爷还说什么让人打出去的,其实根本就是他自己冲出去乱棍把人赶走的。 “小姐您是没看见,相爷真是下死力气打人呢……” 那么粗的棍子,被相爷舞的“呼呼”直响。 “那位可怕的世子爷明显吓坏了,被相爷抽了那么多棍子,却是躲都不敢躲……” 正说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下一刻却忽然滞住—— 小姐的反应有些不对吧? 听到相爷这么拼了命的护着她,不应该高兴吗?怎么哭的越发厉害了? 殊不知叶庭芳这会儿却是心痛至极—— 之前夜就身受重伤,再被爹打这一顿,说不定会加重伤势,偏是两人之间情根深种的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同爹爹说…… 还有就是,夜怎么还不来呢? 闭了眼对铃铛道: “你去外面守着吧,有事的话我再叫你。” 或者只有自己一个人时,夜就敢进来了吧? 明显察觉到自家小姐好像在难过,铃铛就有些不解,或者,是吓得太狠了,留下的后遗症?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就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劲的,明显还有叶鸿昌。 看他在房间里不住踱步,叶庭彦晃得眼都晕了,终是止不住出声劝阻: “爹,这么走累不累,不然坐下歇会儿吧……” 叶鸿昌却明显更加焦躁,揉着眉心,长叹了口气。 叶庭彦要是这会儿还看不出叶鸿昌有心事,那就是真蠢了: “爹,到底怎么了?” “你说,玄夜看你妹妹的眼神是不是有些不对?” 一开始叶鸿昌还想着,玄夜会过来,应该是和国事有关,结果对方却是死死盯着芳姐儿,甚至自己棍子抽的那么凶,都不肯动一动,眸子中的凶残和偏执,更是让人想起来就有些胆寒…… “爹是担心他会对芳姐儿不利?”叶庭彦皱了下眉头—— 那么个阴险又凶残的人,保不齐还真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他应该,不会有那么大胆子吧?毕竟,爹您眼下的身份……” 也绝不输于玄夜才是。再是凶名在外,就不信他敢直接对宰相府千金出手。 “这个……”叶庭彦这么一说,叶鸿昌更是一言难尽,好一会儿道,“爹明白你的意思。可旁人,爹自信能挡下来,若是玄夜,除非他自己愿意放弃,不然,爹还真拿他没办法……” “怎么会!”叶庭彦大吃一惊,“爹是说,他会拿皇上来压咱们?” 可皇上对爹的看重并不比玄夜少啊。 “也不是。”叶鸿昌神情间却是苦涩至极,“你不知道,玄夜他,和你妹妹之间,其实是有婚约的……” “什么?”叶庭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态之下,直接撞落了旁边的茶杯,“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那会儿你还小,而且芳姐儿不见了这么多年,婚约之事自然就不会再提……” 要说这桩婚事还是亡妻和燕王定下的—— 已故的燕王妃和叶鸿昌的妻子是闺中密友,两人各自成亲后,曾笑言,将来各自有了孩子后,如果都是儿子,就让他们结为兄弟,一男一女的话,就结为夫妻。 甚至两人还交换了玉佩做信物。 后来燕王妃生孩子时难产,虽然是个男孩,最后却是母子俱亡。 叶夫人每每想起这件事,总会伤心。 及至病重,燕王念在亡妻的份儿上,特意送来几只数百年的老参和珍稀药物过来,和他一块儿到叶家来的就有玄夜。 虽然对玄夜很是不喜,可也不得不承认,确实长了一副好皮囊。小的时候尤甚。 叶夫人一见小小的玄夜就喜欢的什么似的,又知道玄夜一直由燕王教养,当下就吐露了想要践行前言的意思。 燕王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听他的意思,瑜王夫妇把玄夜送给燕王教养时说的明白,玄夜一切事务,燕王俱可全权负责。给孩子定亲这样的事,他就能做主。 倒是叶鸿昌有些不愿意,总觉得燕王杀气太重,玄夜跟着他,难免手上也要沾满鲜血。 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未免有些委屈了。 可彼时叶夫人已经接近弥留状态,叶鸿昌又怎么舍得让爱妻有一丁点儿不如意?到底答应了下来。 “这怎么成!”叶庭彦怎么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荒唐事,“小妹是个性情仁善的,又心软……” 真是跟玄夜一起生活,怕是日日都和在地狱中一般。 “之前芳姐儿已经受了太多苦,这要是回家了,还要被送到火坑里……” 一想到之前玄夜骤然出现时,妹妹惊吓过度的模样,叶庭彦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鸿昌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可方才玄夜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那样直勾勾瞧着芳姐儿的模样,根本就是个疯子一般。 叶鸿昌却直觉,玄夜那个杀星之前和女儿之间说不定有些渊源。想让他主动退亲的话,怕是可能性不大。 可真把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宝贝女儿嫁给那个魔头,别说叶庭彦不能接受,就是叶鸿昌也绝不愿意。 “我亲自去一趟瑜王府。”叶鸿昌竟是一刻也坐不住,边走边咬牙道,“只要他肯退亲,提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听说是叶鸿昌来访,瑜王也有些意外。 只他虽是皇上亲弟,可叶鸿昌地位也不容小觑。 忙让人请进来。 等到奉上茶,刚要询问叶鸿昌的来意。 叶鸿昌却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着瑜王拱手为礼: “叶某此次来,有一件事,想要请王爷成全……” 瑜王吓了一跳,明显没想到叶鸿昌姿态会放的如此之低: “叶相太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只管说……” 叶鸿昌长叹一声: “这件事说来已经很久了……当初,令郎和小女定下婚约之事,不知王爷可还有印象?” “婚约?”瑜王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像有这么回事……可也不对啊,你那女儿不是丢了吗……” “是。可眼下已经被我儿给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瑜王也吃了一惊,蹙眉片刻,语气就有些勉强,“如此倒是喜事一桩。叶相同本王说起这些……” 叶鸿昌又施了一礼: “令郎身份高贵,小女蒲柳之姿,不堪为良配,叶某以为,这桩婚事,还是作罢了的好……” 瑜王一下坐直了身子,瞧着叶鸿昌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父亲做了什么,叶庭芳自然不知。眼瞧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已经足足过去三日了,都没见玄夜过来。 叶庭芳由一开始的忧心如焚到惶恐,到最后的怀疑—— 依照夜的性情,明知道自己在这里,怎么可能连过来看自己一面都不曾? 虽然知道父亲对玄夜很是忌惮,可曾亲眼见识过玄夜的手段,只要他想来,叶家不会有人拦得住他…… 除非,他,不想见自己…… 蓦然想到这一点,叶庭芳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太猛,顿时又一阵头晕目眩,竟是捂着头就倒在了床铺上。 而就在她倒下的同一时间,守在外边的铃铛忽然惊呼一声,很快就有脚步声响起,却是铃铛举着灯笼,迷迷糊糊的过来: “小姐,您是不是叫我?” “我没……”叶庭芳就顿了一下,忽然就想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这几日不管白日还是黑夜,无论自己什么时候不舒服,铃铛几个侍候的都会第一时间察觉。 原先叶庭芳还想着是她警醒,这会儿看她模样,却隐隐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心里顿时一跳。 想了想道: “我有些口渴了,你去帮我倒些热茶来。” 铃铛应了一声,随即走了出去,等她离开,叶庭芳却是取出些助眠的药物来—— 这几日头疼的缘故,叶庭芳总是睡不着,太医就给她做了药丸子,让她睡不着的话,就吃一粒。 叶庭芳转过身,背对着窗外,把药丸子一点点碾碎,又取过来一盘点心,把碾碎的药末洒在点心上。 因为叶鸿昌鹤叶庭彦疼叶庭芳的紧,一再嘱咐太医务必帮着祛除药丸子的苦味儿,别让叶庭芳难以下咽。 是以这药丸粉末撒上去,被点心的香气一盖,苦味儿差不多俱皆遮了去。 等铃铛再进来时,叶庭芳已经把点心给“处理”好了: “这几日辛苦你们几个了。正好这还有盘子点心,不吃的话,明天就硬了,你去叫红玉她们几个进来,一起分了吃吧。” 唯恐照顾叶庭芳不够周到,叶鸿昌直接点了四个丫鬟在外面陪夜。 铃铛突然醒来,这会儿还真是有些饿了,再有那点心,都是京城稻香斋的,这一碟就得一两银子,铃铛之前尝过一口,味儿道真不是一般的好吃。 听叶庭芳这样说,也没多想,还真就欢欢喜喜的去叫其他人过来吃点心了。 虽然吃到嘴里时,觉得有点儿怪,跟上一次吃的有些不同,可到底几人还是把点心给吃完了。 约莫一刻钟后,外边果然就静了下来—— 几个吃了点心的丫鬟,应该都睡着了。 叶庭芳又等了半个多时辰,甚至还拿盘子往门那儿丢了一下,一声脆响过后,外边却是依旧一点儿动静也无。 叶庭芳长吁一口气,撑起身子,就往下面挪,只她的腿还固定着夹板,行动很是不便,堪堪到了床沿时,却是朝着地下一头栽了下去—— 要是夜真在,就不信,他舍得自己摔着。 不在的话,头先着地,腿受的伤害也小些不是? 可饶是如此,想着真撞到头,怕也是疼痛无比…… 可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能见到夜,叶庭芳也想试一试,当下闭紧眼睛一咬牙,只管任凭身体往床下跌落。 而她身形往床下栽的一瞬间,一个影子鬼魅般的出现在房间里,随即探出手,正好把叶庭芳接到怀里。 头抵上那人胸膛的一瞬间,叶庭芳整个人瞬时被无比熟悉的气息给包裹。 可还不等叶庭芳反应过来,黑影已经极快的把叶庭芳送到床上,察觉到对方想要抽身离开,叶庭芳早做好准备,第一时间探手,用力抱住那劲瘦的腰,哽咽着道: “骗子,你不是说会护着我一辈子吗!” 可明明自己回来了,却要避而不见。 之前还想着,真是夜的话,自己一定不哭,不然夜怕是会难过。可真投入这个久违的怀抱,再察觉到自己之前的猜测竟然是真的,夜不是不能过来见自己,而是不愿见自己,顿时觉得铺天盖地的委屈汹涌而至。 眼泪简直和决了堤一般,很快洇湿了玄夜的衣衫。又怕哭出声来,会引来家中侍卫,所有的哭泣都哽在喉咙间,叶庭芳整个人都抖成一团。又气又怒,又委屈又心疼,偏是还不知道怎么说,叶庭芳忽然张嘴就咬了下去…… 第42章 感觉到胸口处传来的绵绵密密的痛,玄夜却是比怀中的女孩子抖的还厉害,抬起的大手,想要轻抚那纤细的背时,却在触及衣衫的那一刻又悬空顿在那里—— 不敢了,自己真的,不敢了…… 那个名为自己母亲的女人说的是对的吧?自己这样的人,就是天生的天煞孤星命,除了会给世间带来灾难,就再没有一点儿存在的意义…… 那样的诅咒,玄夜之前从没有在意过,毕竟,那些人死活,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那是因为,那些人不是叶庭芳! 遇到傻姑娘之后,玄夜才明白,原来身边有一个珍视的人,竟然是那样一种幸福到让人灭顶的感觉…… 可也正因为太幸福了,骤然失去自己的女孩后,才会如此让人绝望。 这么多天了,除了杀尽那些曾经对叶庭芳动过杀机的所有人,剩下所有的时间,玄夜全给了日思夜想的傻姑娘。 杀人时想,吃饭时想,好不容易闭上眼睛,下一刻却会握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和那双绣花鞋再次醒来—— 自己的女孩,尚且生死不知,自己怎么敢睡,又怎么能睡? 找不到叶庭芳的第一个十天,玄夜到处杀人的同时,每每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疯一样的冲到最高的山巅之上,诅咒质问老天,为何要对他如此绝情,甚至威胁老天,如果不赶紧把叶庭芳还回来,他不介意变成厉鬼,灭天毁地; 只第一个绝望的十天很快过去,无论玄夜如何泣血追寻,上天入地之下,都找不到叶庭芳一丝踪影…… 曾经以为自己这一生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玄夜,在找不到叶庭芳的第二个十天,终于弯下了从来都是挺直的脊背,匍匐在山顶上,祈求上苍能够怜悯他一次,只要能把傻姑娘还回来,他愿意从此放下屠刀,再不沾染一点儿血腥之气; 找不到叶庭芳的第三个十天,玄夜终于意识到,或许自己就是如同瑜王妃所言,根本就是上天厌弃的生命,所以不管是父母亲缘也好,曾经幻想的和叶庭芳美满幸福的将来也罢,都是绝不可能赐予自己的。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改变? 所以傻姑娘回到自己身边,根本就是一种奢望吧? 自己不敢再想着拥有傻姑娘了。只要她能平安活着,自己这个灾星一定会远离她,只要能远远的看着,知道她平安幸福,就够了…… 这么久了,玄夜每天都会无数次的把这番话重复一遍又一遍。 绝望的缝隙中,终于觅得一线希望,老天把傻姑娘送了回来…… 本来以为,即便知道了叶庭芳的消息,自己也能控制住,不会去见她,可是没想到,身体根本先于理智,就做出了反应。 甚至亲眼瞧见叶庭芳的那一刻,双脚也跟长在地上一般,怎么也不舍得离开—— 自己的傻姑娘啊,就是因为自己,才会变成这么伤痕累累的模样…… 眼睛真的不舍得从傻姑娘身上挪开啊,能看到傻姑娘还活在世上,玄夜觉得,自己就是这时立时死了,也是甘愿的。 直到从来在朝中都是儒雅大气从不会因为任何事和人高声争吵的烈国宰相叶鸿昌,竟然拿着根棍子毫无形象的对自己大打出手…… 真好啊! 原来上天对自己还是有一丝怜悯的,自己的祈祷竟然成真了! 傻姑娘活着,还有爱她的家人,能够预期离开自己后无忧无虑的生活…… 自己该走了,绝对绝对不能再靠近她了,那样的话,傻姑娘就可以长长久久,过幸福的生活了吧? 明明这么想着时,心就如同被人拿着把刀子一下一下的割一般,玄夜却不许自己逃避,每次压抑不下想要拥有叶庭芳的疯狂年头的借助疼痛,命令自己放弃这个念头…… 也就这么躲在外边,偷偷看着傻姑娘的时候,被拉扯的四分五裂的灵魂才能摆脱那被凌迟一样的痛苦…… 下一刻,那大手终于缓缓落下,却是两手微一用力,掬着叶庭芳送到床榻上。 哭的太狠,叶庭芳整个人反应都有些迟钝。直到察觉到玄夜的动作后,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这么长时间没见,夜不应该好好的安慰自己吗? 搂着玄夜腰的手下意识的收的更近,一边小兽似的抽泣着,一边可怜巴巴的看向玄夜,软声道: “夜……” 夜心里疼痛更甚,却是强迫自己转头,不肯看她,声音嘶哑而空洞: “夜深了,你,该休息了……我,也要回去了……” 叶庭芳不自主就有些发慌,直觉要是这样放任玄夜离开,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不休息!” “你说过会护着我一辈子的。” “不许说话不算话!” 果然是傻姑娘!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吗?像自己这样声名狼藉、注定只能与不幸为伍的人,除了给她带来痛苦之外,还能有什么? 看玄夜沉默不语,叶庭芳更加慌张,眼泪也不敢掉了: “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啊!” “你别吓我好不好……” “叶相是一个很好的人,叶庭彦,也会很有出息……有他们护着,你一定,会生活的很好……至于我,你忘了,就好……” “不好,不好……”叶庭芳用力摇头,“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啊……” 他们是我的亲人,而你,是我的爱人啊。 “爹爹有他的事业,说不定将来会娶继母……” “哥哥也会有他自己的妻子……” “爹和大哥会有他们自己的生活,那样的话,我怎么办……” “他们都不是你……” “是不是因为我残废了,所以你就不要我了……” “你嫌弃我是累赘吗,你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 “呜,你太坏了……那些杀手,还有其他很多人欺负我就算了,你怎么也要,欺负我……” 明明夜很在乎自己的,为什么还要选择离开?难不成剧情真是无法逆改的? 那不是说,自己还会嫁给玄珏,然后被打入冷宫,悲惨死去? “夜,看着我的眼睛……”夜的沉默,让叶庭芳刚才还激动的一颗心渐渐堕入谷底,揪着夜衣襟的手因为用力过大,已是有些痉挛,外边月光正亮,衬的那双曾经没有丝毫阴翳的眼眸凄清无比,“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真的不喜欢我了,还是,其他原因?” 玄夜好容易撑起来的面无表情,顿时成了无数碎片,即便面对皇上,也不会有丝毫情绪波动的眼眸瞬间被悲伤和绝望代替,却是担心叶庭芳看出什么,狼狈的转了头…… “你刚才说的,都是认真的吗……即便你离开以后,我说不定就会嫁给一个一点儿不喜欢我,就看中了叶家权势的人……他娶我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利用我……等利用完了,再把我一脚踢开……被那样的人娶走,我会死的,还会死的很惨……这样,你都不会后悔?” 原主的结局不就是这样吗?真是剧情无法逆改的话,是不是说,那就会成为自己的结局? “说什么傻话!”叶庭芳的描述,惊得夜出了一身的冷汗,想也不想抬手就捂住了叶庭芳的嘴,强自压抑情绪之下,青筋凸出,血管都和要爆裂一般,“不许说死,不许再说,那个字……我不配,将来,将来,一定,会有更好的……” 嘴角处有血丝洇出。 明明不止一次这样说给自己听,叶庭芳她值得这世上最优秀的儿郎,这样美好的女孩子,应该生活在明媚阳光下,而不是因为接触了自己这个灾星而饱受折磨…… 可为什么真把这些话说出来时,整个人都和空了一样…… 闭了下眼睛,勉强压下胸腔中火山一般想要喷涌而出的激越感情,好一会儿才道: “你,放心,你的腿,不会有事的……” 之前已经问过太医,太医的意思,拆了夹板,应该就能走了。 而且有自己在,怎么可能让她有事…… “你说没事就没事吗?”叶庭芳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玄夜竟还硬扛着,不肯对自己说实话,用力摸了把脸上的泪水,哽声道,“当初,也是你说,不会丢下我的,现在不是不算了吗?” 用力咬着嘴唇,不让眼里的泪流下来,凄然道: “连你都会嫌弃我,我又怎么敢再奢望别人呢?我知道,我这样的累赘,是不配拥有幸福的……你走吧,你既然嫌弃我,我也不会赖着你了……就算所有人都欺负我,也不用你管……” 松开搂着玄夜的手,用力推了整个人僵的和一根木头似的夜一下: “快走,你快走!以后我的死活和你再没有关系!” 玄夜怔了一下,只觉心肝肺像被人死命揉搓着,疼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灵魂龟缩在痛苦的无底深渊中,不停呻、吟着,拼命的仰着头,才能不让眼泪流下来—— 不是因为自己,怎么会引来那么多杀手,要把自己的女孩置于死地? 自己就是天生的灾星,不配拥有任何幸福。因为自己承诺,再不会靠近芳姐儿,上天才会施舍了那么一点恩惠,让傻姑娘从万丈悬崖跌落,还能活下来…… 要是自己还自不量力,非要奢求永远也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只要芳姐儿好好的,即便自己粉身碎骨,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算什么…… 不就是离她远些吗?起码,自己还能远远的看着,守护着…… 定定的看着哭的一脸狼藉的叶庭芳,口腔中已是布满了血腥之气: “你放心,你说的所有一切,都不会发生……” 手指拂过叶庭芳的唇瓣,不让她再继续用牙齿蹂、躏下唇—— 有自己在,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欺负了她去。 自己会杀死所有敢对不起她的人。 也会守护到她腿站起来重新找到自己幸福的那一日…… 叶庭芳还以为他后悔了呢,嘴角刚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身体已经被轻轻放倒,下一刻,玄夜人就和乍然出现那般,突兀消失…… 如果不是衣服上沾染的还有玄夜的气息,叶庭芳真以为是做了个梦一般…… “世子爷……”看见玄夜再次顶着一身的晨露从外边回转,齐轩忙迎了上去。 可他还未张口说话呢,李安声抢先一步捧着药碗凑了过来: “世子爷,这是早上的药……” 又担心玄夜不给面子,忙小声加了一句: “您交代的那些药物,下官已经送到王松龄手上……” 内心却早已泪流成河—— 也不知道世子爷怎么想的,皇上赏赐的那么多珍希药物,竟然一棵不肯留,全都送到了叶相府上。 可世子爷的模样又明显不是想要巴结叶相,因为这些药物全是通过自己的手转交的。 甚至玄夜还吩咐,要是李安声敢传出去一个字,那就别想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虽然这些药物之前自己也过过手,再拿着时,李安声总觉得有些不对,为了怕出事,还特意取出些药物试了下,药效简直逆天的好,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煎好药后不知为何,总觉得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儿…… 虽然有些犯嘀咕,可既然没事,更甚者药效还这么好,李安声也就答应了下来,还乍着胆子提了个小要求,那就是玄夜按时吃药。 当时李安声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才敢提这么个小小的要求,更在提出要求后的第一时间,就无比麻溜的跪了下去—— 不是因为怕皇上怪罪,李安声也不敢这么胆大包天,可顺嘴说出来后,才想起来,相较于皇上,这位瑜王府世子爷分明是更可怕的主…… 好在不过是虚惊一场,世子爷竟然没有杀了他,还答应了他的条件。 当然,即便玄夜答应喝药,李安声还是愁苦不已—— 世子爷的伤明明需要静养,他倒好,前几日回来时,吐了一身的血,这样的状况下,还不肯卧床休息,李安声每回过来找人,十有八九都会扑空。 这还不算,即便李安声日日帮着煎补血的药,可每次诊脉时,李安声都绝望的发现,好像世子爷血亏的更厉害了…… 玄夜看了李安声一眼,一反常态的接过来,仰脖就喝了进去—— 不管发生什么,自己都一定要比傻姑娘多活一日,那样就可以长长久久的守候她,实现自己不让她被任何人欺负的誓言…… 李安声还是头一遭瞧见这么配合的世子爷,感激的差一点儿就老泪纵横。 可还没等他表达自己莫名激动的心情,玄夜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 齐轩悄没声的跟在后面进了房间: “昨儿个世子爷不在,叶相忽然到府中拜访……” 当初世子爷让监察叶家时,齐轩还以为是叶鸿昌通敌呢,这几日却发现有些不对—— 但看从不曾委屈过自己的世子爷,竟然为了要进叶家也做起了藏头露尾的事,更甚者,还把皇上赏赐的好东西想尽千方百计送到叶家去,齐轩就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如果说之前还糊涂,知道了今日叶鸿昌和瑜王夫妇的对话后,齐轩才知道,为什么世子爷会如此反常! “叶相?”之前还死气沉沉的玄夜第一时间看过来,“叶相来,有事?” “对。”下面的话,齐轩却是有些难以出口,“叶相过府拜访的目的,是,想要退亲……” 世子爷近日所为,大异于常,分明把那叶家小姐看的极重,要是知道叶相竟然跑来退亲…… “退亲?什么亲?”声线却是不自觉收紧——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世子爷竟然也不知道吗?”齐轩也是大吃一惊,“听叶相的意思,您和他那位失而复得的小姐有婚约在身,说是燕王殿下在您年幼时,帮着定下的。叶相来,叶相来,就是为了……” 玄夜身体猛地一踉跄,之前叶庭芳说过的话如同从天而降的巨石般,砸的他站都站不稳了—— “连你都会嫌弃我,我又怎么敢再奢望别人呢?我知道,我这样的累赘,是不配拥有幸福的……” 所以说,傻姑娘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不是没有原因的,而是在此之前,已经从叶相口中知道,自己是她未婚的夫君?!然后自己就跑过去告诉她,让她另觅良缘…… 本是挺直的身躯忽然就佝偻成一团…… 第43章 “世子爷,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瑜王府管家赵显明畏畏缩缩的站在玄夜的院子外边—— 如果有可能,赵显明恨不得躲着自家世子爷走才好。 可王爷王妃既然发了话,却也不敢不过来。 眼下瞧着木桩一样守在院子外的侍卫,头皮都有些发麻。 还想着自己怕是会无功而返,不想院门却是从里面打开,脸色苍白的玄夜从里面走了出来。 青色的薄雾中,无声无息走出来的玄夜如同鬼魅,一身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 赵显明吓得一哆嗦,忙低着头在前面引路,再不敢多看玄夜一眼。 眼瞧着前面就是正厅,赵显明忙停住脚,往后退了一步: “世子爷您请,王爷和王妃都在里面呢……” 话音未落,瑜王妃清冷的声音随即传来: “哟,咱们瑜王世子爷的架子还真是大啊,让他回去吧,我累了。” “你身子骨不好,合该多睡会儿,”瑜王的叹息声随即传来,“那个不肖子,每天都要把人给气死,怎么值得你为他考虑这么多……” 还要再说,房间里忽然一暗,瑜王骤然一惊,“嗤”的一下就咬到了舌头上,用力太大,疼的脸都有些扭曲,气的顺手抄起桌案斟满了热茶的杯子,朝着玄夜就砸了过去: “滚出去——” 玄夜微微一侧,茶杯擦过玄夜的身侧,正好砸到旁边一个博古架上,博古架晃了一下,一个青岫花瓶轰然落下,和茶杯一起碎了满地都是。 “你——你竟然敢躲,看我不打死你个小畜生!”瑜王好险没气死——那个青岫花瓶可是他前几日才花了五千金购置的。 于瑜王而言,银子自然不算什么,可那个青岫花瓶却是他的心头好,这还没把玩几日呢,就因为这个孽障摔得粉碎,当时就气了个一佛出世。 又抓起旁边装了满满热茶的茶壶还要往玄夜身上掷,不想玄夜一个冰冷的眼神看过来,瑜王一滞,放在茶壶上的手又收了回来,朝着桌子上重重一拍: “真是没出息的东西,瑜王府的脸面都要让你丢尽了!” “堂堂瑜王府世子,却是让区区一个叶鸿昌都嫌弃,我要是你,早拿块儿豆腐把自己撞死了!” 还要进一步羞辱,却被玄夜开口打断,一字一字道: “我的婚事如何,不用你们插手。” 瑜王脸色越发阴沉: “呵呵,世子爷好大的威风,只可惜,别说哪个大家闺秀,就是人家不知道刚从哪个旮旯里找回来的残废女儿都……” 下一刻一滞,跟着剧烈的呛咳起来。 却是方才还死气沉沉的玄夜忽然就看了过来,本是无波无澜的眼眸中全是汹涌的戾气,同一时间,瑜王刚才想要拿来掷玄夜的红泥茶壶“啪”的一声四分五裂,热腾腾的茶水一下飞溅出来,不是瑜王躲得快,非要洒一身不可。 惊得一下蹦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指着玄夜: “你,你……你竟然想要谋杀亲爹?!” 还有自己的这红泥茶壶,可也是价值万金的名家手笔,短时间之内损失了一万五千金,即便是财大气粗的瑜王也肉疼不已。 玄夜看了他一眼,根本连一点儿回答的意思都没有,径直转身,往门外而去。 “这个不孝子,这个不孝子!”瑜王气的浑身哆嗦,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瑜王早把这个桀骜不驯罔顾人伦的长子给杀死无数次了。 可他也就只能这么不听咒骂,真是说和之前叶鸿昌一般,拿着棍子抽玄夜一顿,却是不敢的—— 玄夜年幼时,瑜王倒是因为他屡屡惹得王妃生气,把他打的死去活来,甚至最严重的一次,直接在寒冷的冬日把年幼的玄夜丢在柴房里一日一夜。更甚者关了长子到柴房里这件事,瑜王还转瞬间忘了个干干净净。 还是瑜王妃要把玄夜丢到药桶里继续她的药人大计时,才想到好像很久没见到玄夜了。 把人抱出来时,又冻又饿又怕的玄夜已经处于重度昏迷之中…… 可等到六岁后,玄夜小小年纪就跟着燕王学了一身的本事,人也渐渐变得阴沉沉的,每每瞧着他那张死人脸,瑜王也有些发憷。也就剩下不停咒骂这一个发泄愤怒的途径了。 “那个畜生,不值得王爷您为他生气。”亲眼目睹了父子间势如水火的一幕,涂玉容依旧神情寡淡,并没有对玄夜这个唯一的血脉有一星半点儿心疼的意思。 “那个小畜生眼里没有我就罢了,竟然连你这个怀胎十月生下他的娘亲都不放在眼里……”瑜王依旧气咻咻的,“这样的畜生,真应该当初一生下来就溺死算了!” 口中说着神情也越发歉疚—— 当初自己陪着父皇在避暑山庄,王妃因为怀有身孕没有随着一道过去。 自己本想着,等陪着父皇一道从山庄回来,应该正好能赶上王妃生产。 谁知道王妃竟然就会和燕王妃在上香途中同时生产,燕王妃一尸两命,母子俱亡,自己王妃也因为受到惊吓,早产生下玄夜,缠绵病榻良久…… “当初不是他,也不会累的你再生不出一儿半女,那个小畜生,早晚有一天……” 咬牙切齿好一会儿,才算渐渐平复情绪: “王妃你看,叶家退亲这件事……” “咱们不能同意。”涂玉容却是毫不犹豫给出了反对的意思,“他叶鸿昌算什么东西,也敢瞧不起瑜王府?真以为他那女儿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不成?再说这婚约本是二哥(燕王)替他定下来的,二哥最重信诺,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要是叶鸿昌说退亲就退亲,怕是以后咱们瑜王府都别想抬起头来。” 即便母子俩不是一般的生分,瑜王妃却自信最是了解玄夜的性情—— 从前想要见玄夜,总要七请八请,这次这么容易乖乖跟过来,可见对叶家女看的极重。 反观叶家的态度,竟然能劳动叶鸿昌亲自出马,一则说明叶家对他们那残废女儿极为宠爱。不然也不会急慌慌的找到瑜王府来—— 自己夫妇两个不喜欢长子这件事,满京城皆知,叶鸿昌不就是想着,去燕王那里十有八九会被拒绝,倒是到自家府里,才更容易成事。 也足可见,想要退亲的心思有多坚定。 二则也说明,叶家上下包括那个刚寻回来的叶家女,对玄夜厌恶到了什么程度。竟然一刻也不肯等,就急匆匆跑来退亲。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燕王不是要和他那亡妻坚守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倒要看看,亲手打造出了这么一对儿怨偶出来,他会不会后悔? “奥。”瑜王自来对自家王妃是言听计从,听涂玉容这么说,根本没多想,当即答应了下来,愤愤然道,“那叶家果然欺人太甚,什么阿物,也敢在本王面前摆谱?就是退亲,也得咱们提出才好……” 涂玉容视线随即转过来,瑜王话风随即一转: “真是如了叶鸿昌那老匹夫的意思,退了亲,瑜王府怕是要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叶鸿昌想要退亲,门儿都没有。” 当下直接写了封信,让人拿着送到了叶家。 等叶鸿昌忙完朝政到家时,叶庭彦正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瑜王府回信了,说是,不同意退亲……” “妹妹许是知道了这件事,方才晚膳就用了一小碗汤……” 更甚者,眼睛也是红肿一片。 听叶庭彦这般说,叶鸿昌顾不得吃饭,赶紧就先去了叶庭芳的房间。 进去时发现,叶庭芳已经睡着了。 可即便是这么睡着,依旧眉头深锁,甚至偶尔在梦中还会发出一声抽泣来…… 叶鸿昌顿时心痛的一抽一抽的—— 从前护不住女儿也就算了,要是以自己眼下地位,还不能让女儿心想事成,自己这宰相又当得什么意思? 这一夜,叶鸿昌几乎一宿未眠。 思来想去,怕是最终,还得请皇上出面。就不信,用自己这么多年为国操劳,立下的功勋,还不能换取女儿一个自由身…… “爱卿的意思,朕那侄子,其实是你的女婿?”德宗的反应却明显和叶鸿昌期待的大相径庭。 “这么一桩良缘,爱卿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玄夜也就比玄珏小了一个月,眼下和他年龄相当的皇室子弟,要么已经成亲,要么也订好了亲事。 唯有玄夜,却是成了德宗的心病—— 论才能,德宗觉得自己这侄子比其他人都要厉害;可偏是因为之前杀戮太重,被满朝文武忌惮。 偏是德宗还不好站出来说,玄夜不过是严格执行自己的命令罢了。 之前德宗也直接或间接问过几个家中有适婚女儿的臣子,没想到对方竟是不顾自己龙颜大怒,都一力推辞。 倒也有主动表示愿意和玄夜结亲的,可德宗派人查问了后才知道,那些人家要么是家中女儿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要么是想要借着玄夜的势力一飞冲天。 这两类人无疑都是德宗极为不喜的。 以致玄夜的婚事就搁置了下来。 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怎么也没有想到,燕王竟然早就为玄夜定下了亲事。 唯恐叶鸿昌说出要退亲的话,当下直接表示: “旁人不知,叶卿应该知道,朕那侄儿端的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儿,你那女儿嫁给他绝对不亏……待会儿朕就发一道旨意,封你女儿为县君,等她什么时候彻底痊愈,就可以择日……” 话音未落,叶鸿昌一撩袍子“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磕了头道: “皇上,微臣自认配不上瑜王世子,还请皇上……” 德宗明显没想到,叶鸿昌竟然这么不上道,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 “叶相这是何意?是以为,朕的侄子,配不上你的女儿吗?” 话音未落,当值太监匆匆在阶下禀道: “皇上,瑜王世子在外面等候陛见。” 如果是其他人,皇上和叶相商议事务时,当值太监自然不敢过来通禀。 唯有玄夜。德宗亲口吩咐过,只要瑜王世子过来面圣,不用耽搁,只管直接禀明就是。 “让他进来。”德宗瞥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叶鸿昌,竟是丝毫没有叫起的意思,明显是动了真火。 玄夜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倒是德宗,看到玄夜,神情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朕不是让你在家好好修养吗?” 又指了指旁边依旧跪着的叶鸿昌: “去,扶你岳父起来……” “皇上——” 没想到德宗竟是连一个机会都不愿给自己。叶鸿昌心里顿时一凉,即便惶恐于德宗的龙威,可想到缠绵病榻日益消瘦的女儿,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认下亲事: “不是臣不识时务,实在是……微臣这一世,膝下只有这一子一女,儿子也就罢了,这女儿却是从小受尽苦楚,三岁走丢,在外漂泊流离十一年之久……好不容易归家,却是遍体鳞伤……自那日世子爷贸然闯入微臣家中,小女饱受惊吓之下,就茶饭不思、缠绵病榻,短短几日时间,憔悴不堪,形销骨立……” 自打那日离开,为了怕自己真是靠近叶庭芳,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玄夜就再没去过,也不敢让人打探叶庭芳的情形,这会儿骤然听闻叶鸿昌一番言语,只觉手足冰凉,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再次席卷了整个身体—— 庭芳她,还是被自己伤着了吗,或者过了段时间,她就能把自己淡忘了吧…… “微臣自然明白,世子爷为国为民,合该有天下最优秀的女子与他相伴一生……至于臣的女儿,臣并不奢望她拥有荣华富贵,仅有的期望不过是往后余生,能护着她平平安安,幸福过完一生……” 玄夜这样杀孽太重的人,能不能寿终根本就两说。就如同燕王,即便战功赫赫又如何,却是到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到现在连一儿半女都没有? 甚至他那亡妻,也是因为他惹下的敌人太多,时不时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刺杀,饱受惊吓之下,才会难产而亡。 即便玄夜眼下再身份显赫又如何?叶鸿昌以为,都及不上女儿一根头发丝重要。 作为一个父亲,自己只想要女儿平安喜乐,至于玄夜这样的人绝给不了芳姐儿这些。 不管玄夜是英雄也好,杀神也罢,叶鸿昌都不愿叶庭芳和他有丝毫牵扯…… 德宗常日里见惯了叶鸿昌举重若轻、聪明睿智、冷静有度的一面,何尝见他这么失态过? 又瞧见叶鸿昌低头时,头顶和两鬓边都隐现灰白发丝—— 两人少年相识,志趣相投,君臣相伴一路走到现在,说是亦君亦臣亦友也不为过,这会儿看他哭的这般狼狈,也不觉心生恻隐之意。 沉默半晌,长叹一口气,转而看向玄夜: “这件事,你如何看?” 玄夜一撩袍子,跟着跪倒在地,撑在地上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是青筋凸起,竟是好像支撑不住瘦弱的身躯,随时会倒下一般: “皇伯父,这件事,能不能,交由夜自己做主?” 要说玄夜身份,既是皇上亲侄,又是心腹近臣,却从没有在皇上面前自恃身份,有过逾矩之举。 见到皇上也都是和其他臣子一般,至于说“皇伯父”这样带有私人色彩的称呼,德宗已经有将近十年未听过了。 这会儿陡然耳闻,更是记起,别看这孩子年纪不大,却是从六岁起就开始为了烈国出生入死。 刚才还偏向叶鸿昌的天平陡然转了回来: “你说,但凡你有什么要求,都有皇伯父为你做主。” 叶鸿昌脸色顿时就有些苍白,本是儒雅的面容也变得晦涩不明。 不意玄夜忽然转身,朝着叶鸿昌的方向磕了个头,一向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少年人,竟是少有的萧瑟和卑微: “还请叶相见谅,再给夜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候退不退亲,夜会给叶相一个肯定的答复……三个月的时间,想来,叶相,可以,等吧……” 玄夜既然这般说,皇上的样子势必会给他撑腰,这等情况下,别说瑜王夫妇,就是燕王亲自出头,怕也无济于事。 叶鸿昌强压下心头的愤怒,刚要再次重申绝不会妥协的立场,却在触及玄夜的眼眸时怔了一下—— 距离这么近,能瞧得清玄夜眼眸中最深的悲切和凄凉,那种悲伤和绝望,即便自以为体会过人世间千般哀痛的叶鸿昌都有些无法承受,更甚者没来由的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难不成,玄夜其实对自己的女儿,是有些,喜欢的?!又忆起那日叶庭芳回府时,玄夜忽然闯进来,直勾勾瞧着叶庭芳的情形,古怪的感觉不觉更浓。 却是转而压下这个年头—— 即便玄夜对女儿有感情,可这人绝非良配,一想到叶庭芳真是嫁过去,就会镇日里过得提心吊胆,叶鸿昌稍微软下的心又硬了起来。 第44章 “……叶相痛哭失声,不住磕头求皇上帮着退掉婚事……” “世子爷请叶相给他三个月的时间,说是到时候再给叶相答复,皇上压着,叶相没办法,也答应下来了……” 玄珏一目十行的看着手里的纸条,读完最后一个字,“嗤”的笑了一声,随手把纸条丢到旁边一个火盆里,眼神轻蔑之余又有些得意—— 果然和上一世一样,即便腿都废了,叶庭芳那个贱人还一门心思想着嫁给自己。 上一世就是这般,为了能和玄夜退亲,叶庭芳闹得天翻地覆,一开始父皇还一门心思护着玄夜,可到最后,宠女儿成疯魔的叶鸿昌竟然不惜以自己的仕途为代价,也要把亲事给退了…… 所以说失忆什么的,九成九是装的,不过是担心自己会嫌弃她罢了,一旦和玄夜退了亲,怕是立马就会攀过来…… 这么想着,又开始担心叶府中心心念念的未婚妻,也不知叶庭芳那个妒妇有没有刻意针对漓儿…… 偏是当初,漓儿的生母受了叶家的蛊惑,一门心思闹着和漓儿的生父秦家和离,她自己死了倒轻松了,却撇下漓儿在叶家受苦…… 心情顿时有些烦躁—— 看来,自己还需要动些手段,不能让叶庭芳太舒服了,前世叶庭芳的腿是不会有事的,可这一世因为摔得太狠了,腿能不能好不知道,脑袋却是实实在在磕着了。 真是能给她打造一个脑袋有问题,有些疯魔的形象,将来嫁进府,就更没有立场和漓儿争宠了…… 略一沉思,叫来外边侍立的侍卫: “你去寻秦……” 刚要说“秦川”这个名字,却陡然发现,怕是不行。毕竟,秦漓正值豆蔻,秦川自然更小,也就十岁多点儿,怎么可能提拔的起来?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秦漓父亲的名字: “……秦玉林……” 这个岳父是个没福的,自己登基没多久,他就因病暴卒。 可印象里除了身子骨柔弱些,也是个听话的,就是对漓儿也很是疼爱。 如果能提拔起来,也不求他能和叶鸿昌般成为皇上股肱,起码能立得起来,可以作为漓儿背后坚实的靠山。 到时候,叶庭芳和秦漓一起嫁过来的话,自己就可以用秦玉林制衡叶鸿昌,即便叶鸿昌身为宰相,可一个“平妻父亲”的身份,注定他只能低秦玉林一头。 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重重点了下头: “他还有个儿子叫秦川,人很聪明……这几天里,你把此人给我找过来……” 自打玄珏重生回来,花了大力气清理了府中的钉子,更甚者为了杀一儆百,还当众活活打死了七八名家奴。 剩下的这些人虽然说不上对玄夜的绝对忠心,却是对他畏惧如虎。 听了玄珏的吩咐,赶紧就派人去找。 好在虽然玄珏语焉不详,打了四皇子的旗号下,倒也在数日内,找出了秦玉林其人。 却在探知到此人的消息后,惊落了一地的眼珠子,更是纳罕—— 秦家之前出过二品官员,□□在世时,也曾鼎盛一时,却在太宗时渐渐没落,倒是后来第四代子孙中出了个善理庶务的,家财颇为丰盈。 可惜家风不好,到了德宗时,万贯家财,消散了□□成,到眼下不过是惨淡度日。 至于说四皇子心心念念吩咐大家全力寻找的、所谓性格好有才华的那位秦玉林,京城大世家或者不太熟悉,于低级官僚阶层中,倒是颇为出名—— 算起来,秦玉林算是秦家读书最多的,眼下身上有个从七品的祀祭署奉祀的职位,不过却不是他凭本事考来的,而是家人变卖财产,一路捐功名过来的,当然,也有人说变卖的其实是亡妻的陪嫁…… 看主子之前做事雷厉风行,一双火眼金睛,眼里揉不下一点沙子,府里那些下人,明明错不大,却打死了那么多…… 如何竟然对一个为老不尊、无所事事,却喜欢眠花宿柳的花花公子恁般看重? 真是奇哉怪哉。 当然,有了前车之鉴,为防引火烧身,无论玄珏做什么,大家既不会,也不敢提醒他…… 玄珏竭尽全力想要把在叶家“受尽委屈”的秦漓给拯救出来送回秦家的种种小动作,叶家人自然无从知晓。 一则秦漓四岁上就来到叶家,这么多年,叶家上下早把她当成了自家的孩子,叶鸿昌根本想不到,玄珏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二则时光流逝之下,终于到了太医判定,叶庭芳可以去除夹板的时间了。 前些日子,玄夜保证,会在三个月后,给叶鸿昌一个确切答复,叶鸿昌即便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暂且把女儿订婚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处理公务之余,把全身心都放到了叶庭芳的伤势上。 这段时日,也寻来了不少太医过府诊视,从脉象上看,双腿伤势倒是恢复的尚可,唯有头疼之症,却是并未缓解,期间叶庭芳还曾因头疼加剧又厥过两次…… 想来依旧是和脑中瘀血有关。 只眼下太医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都说或者时间长了,逐渐消去瘀血,疼痛自然会随之消除。 而今日,就是叶庭芳可以拆去夹板的日子。 慎重起见,除了一直负责治疗叶庭芳的王松龄外,叶鸿昌又请来了太医令李安生。 夹板拆下,明显可以瞧出断腿愈合良好。 王松龄长出一口气—— 这些日子亲眼目睹叶相一家对叶小姐的伤势有多看重,王松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看两位太医面露笑容,叶家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肖老夫人瞧着自家孙女儿,容貌精致,身材修长,一想到孙女儿很快就能陪着自己到处走走,顿时开心的什么似的。 叶庭彦则忙拿过旁边一双早就坐好的拐杖,怕不舒服,顶部那里,叶庭彦还让针线上人缝了厚厚一层棉垫。 叶鸿昌倒是没说什么,可眉梢眼角全是喜意,看叶庭芳接过拐杖,忙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的微微张开胳膊—— 要是叶庭芳站的不稳,他这个角度可不是刚好可以接住? 甚至瞧着叶庭芳纤细修长的身形,更涌起一股不可抑制的伤感—— 女儿降临人世时,叶鸿昌充满了迎接新生命到来的惊喜。 只那会儿年轻,又兼着养家的重任,唯恐日常事务上出现一点儿纰漏,对家庭并小女儿关爱自然就差些。甚至连扯着女儿的小手,教她蹒跚学步的次数都少的可怜。 转眼一晃间,女儿竟然长得这般大了。 那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惊喜之外,又是心酸,又庆幸有生之年,竟然还能伴随着女儿重新成长…… “谢谢大哥……”叶庭芳接过双拐,视线从家人身上一一扫过—— 这么有爱的一家人啊,也不知原主怎么就狠得下心为了一个不爱他的男子全都抛到脑后。 连带的更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看眼下的情形,即便自己不曾对玄珏动心,剧情七扭八拐之下,这会儿竟然依旧回了正规。 要真是退亲成功,会不会自己就真的会和玄珏…… 这么想着不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管怎么做,这个婚,是如何也不能退的。自己一定要尽快想法子弄明白,玄夜之前那般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好在,今天就是个机会…… “过来,到祖母这儿来,”肖老夫人笑着冲叶庭芳鼓励道。 “嗯,”叶庭芳收回思绪,笑着冲老夫人点头,拄了拐杖到腋下。 秦漓忙上前,要去扶她的胳膊: “妹妹,你小心些……真是不能行的话,也别硬撑着……” 她这话一出口,两位太医的神情就有些微妙—— 这话说的。 这是在质疑自己两人的医术呢,还是该说这位表小姐太过不通人□□务? 就是老夫人,神情也僵了一下,无奈的看了秦漓一眼,默默祝祷了好几声“坏的不灵好的灵”,心里才安定些。 “谢谢表姐……”叶庭芳颔首道谢,可看看秦漓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的纤细身形,摇了摇头,“我想自己走,表姐你往旁边站一下吧……” 会拒绝她搀扶,倒不是对秦漓有什么意见—— 作为书中小白花一样存在的秦漓,叶庭芳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 知道自己穿书后,叶庭芳第一个念头,不是废掉秦漓,自己做女主,而是远离在书中威风八面的玄珏和他宠爱的女人。 结果却发现,玄珏这个本就霸气侧漏的原男主竟然是开了挂的,更甚者,还对自己抱有极大的恶意。 眼下秦漓如何还不好说,叶庭芳却雅不愿和她太过亲近—— 原书中玄珏对秦漓的痴迷和维护完全是不可理喻的,根本不能接受他心爱的女人受定点儿委屈。 本身秦漓就是个娇娇小姐的性子,有事没事儿,就爱悲春伤秋,迎风落泪。 原书中只要她一哭,那最后倒霉的肯定是原主。即便不能马上找补,也一定会让男主怀恨在心,到最后算个总账…… 既如此,自己还是对玄珏的女人敬而远之的好。 省的给将来埋下祸根。 “这样啊,好啊。”秦漓脸色就变了一下,笑容更是有些勉强—— 当惯了被全家人宠爱的大小姐,这几日骤然见上至老夫人,下至叶庭彦,都把全部身心放到了叶庭芳身上,甚至一向畏惧的舅舅,瞧着叶庭芳时,也都慈爱的不得了。 虽然该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送到叶庭芳房间里的同时,也绝不会少了秦漓那里的一份,秦漓还是觉得不一样了—— 平时那些总是捧着自己的下人,现在更愿意捧着叶庭芳,而且即便送来的东西一模一样,都是先送给叶庭芳,然后才会给自己…… 偏是这样的话,只能埋在心里,毕竟,身边的丫鬟也是当初老夫人帮着选的,真是自己敢抱怨,说不定很快就会传到外祖母耳朵里…… 愁肠百结之下,秦漓已经连续数日夜不成眠,这会儿可不是憔悴的紧? 一想到自己主动想要帮忙,还被叶庭芳在这么多人面前拒绝,更是委屈的什么似的,她本就是和水做的人儿一般,当下眼圈就和小兔子一般,变得红通通了。 叶庭芳只觉得牙酸,也不看她,只管一用力,就借着双拐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脚踏实地的感觉真的很好,叶庭芳嘴角露出一些笑意,明媚的阳光下,如同一朵盛放的木兰花。 调整了下姿势,叶庭芳试探着伸出一只脚,长时间不走路,这一步踏出去,腿猛地痉挛了一下,叶庭芳忙用力拄好拐杖。只她这么一摇晃,守护在身后的叶鸿昌明显吓了一跳: “芳姐儿……” 叶庭芳刚要说“我没事儿”,不妨旁边一个黑影朝着自己身上倒了过来—— 却是秦漓本就身子骨弱不禁风,这些日子又思虑太重,再加上今儿个日头毒了些,竟是一个支撑不住,厥了过去。 叶庭芳下意识的探手去接,却忘了她这会儿还拄着拐杖呢,骤然失去了依托,如何还能站得稳? 堪堪将要跌倒时,后背却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就是那脱离了掌控的拐杖也诡异的脱离了地心引力的作用,又回到了叶庭芳的手里。 一定是夜! 叶庭芳霍的转头。 同一时间,秦漓软软的躺倒在了她的脚下。 “漓姐儿……”秦漓的突然晕倒,明显扰乱了众人的视线,叶鸿昌倒是没注意到方才那点儿异常。 “漓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传来,却是捧了礼物带着侍卫进来的玄珏,正又惊又怒的疾奔而来,一下把秦漓从叶鸿昌手上抢过来,更对叶庭芳怒目而视,厉声呵斥道,“谁给你的胆子……” 早知道叶庭芳心思不是一般的恶毒,还以为摔断了腿,她会老实些,没想到还变本加厉了。 玄珏会赶来,可不就是因为听说叶庭芳今日要拆夹板?既无比懊恼,担心叶庭芳真没事儿的话,怕是又要和上一辈子那般,对自己死缠活缠;更担心叶庭芳能蹦跶了,说不好又要欺负漓儿了。 可不就匆匆赶了过来? 哪想到一进来就瞧见了这样一幕。 “四皇子这是什么意思?”叶鸿昌第一个不干了——外甥女昏倒,自己这个当舅舅的也心疼,可碍着女儿什么事了? 当着自己这个父亲的面,四皇子就敢呵斥女儿,甚至语气和对家中下仆毫无二致!当真是岂有此理。 第45章 玄珏方才也是气急攻心,潜意识里,“当今圣上、唯我独尊”的霸气又时不时的会冒出来。 被叶鸿昌这么一责问,才意识到不妥—— 怎么忘了,这不是自己的皇宫,自己也不是登基后意气风发的皇帝,而是在叶家做客的一位皇子。 勉强敛起脸上的怒容: “叶相见谅,孤也是一时情急……” 又瞧一眼不发一语,一脸无辜、神情凄然的叶庭芳,一时越发恼火—— 这女人怎么瞧着比上一世还要可恶! 当下转过头来,不肯再看她,只招呼太医: “快些过来,给本皇子的未婚妻好好检查一番……” 说道“本皇子的未婚妻”时,声音明显提高了不少。 所谓闻弦音而知雅意,叶鸿昌如何听不出来玄珏语气中的威胁之意? 一时脸色越发不好。 玄珏也不看叶家人的脸色,只管让人搀起秦漓,往她住的院落而去。 “表小姐本就有不足之症,血气不足之下,再加上思虑过重……”李安生很快给出结论—— 这些年也不止一次过府给秦漓诊治,知道她因为是早产儿身子骨一直虚弱。眼下会厥过去,依旧是思虑过多,休息上多有不足所致。 “下官给表小姐开一张安神补血的方子吧……” 心思太重?血气不足? 玄珏脸阴的能拧出水来—— 难道说还是要让那叶庭芳得逞? 上一世漓儿就是这般,动不动就会昏倒,还是自己偶然从玄晖那里得知,玄夜本就是他母妃炼成的药人,取他心头血服用,对漓儿这样的症状,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自己一开始不信,没想到真的通过这死丫头,取了玄夜的心头血后,漓儿果然就大好了。 甚至要是玄夜没死的太早,漓儿最后病倒时,有他的心头血做药引,也不会那么早离世…… 或者这一世,自己可以趁玄夜活着时,让叶庭芳多取些玄夜的心头血过来想法子储存着…… 正在沉思,一个娇娇怯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四皇子,真的,是您吗?” 玄珏回头,却是秦漓正悠悠醒转。一眼瞧见守在床侧的玄珏,眼泪一滴滴的就流了下来。 “是不是还有那儿不舒服?”玄珏顿时很是担心,“你放心,有我在,必定能治好你……” “四皇子,麻烦,麻烦你,让人,扶,扶我起来……”秦漓哭的越发厉害,“我,我要去,芳姐儿那里……” “叶庭芳?去她那儿做什么?” “我……”玄珏不问还好,这么一问,秦漓泪水流的更急,“我想去,给芳姐儿,赔个不是……” 模模糊糊中,好像自己是朝着叶庭芳的位置倒了过去。一家人对叶庭芳的腿看的那般重,真是被自己砸到了,不定要怎么埋怨自己呢。 “赔什么不是?”玄珏一听更加怒火攻心,“不是她,你会摔倒?她叶庭芳不就是吃准了你仁善心软这点吗?” 早知道漓儿在叶家很受委屈,没想到,竟然委屈成这样。明明是她吃了亏,反过来还要给叶庭芳赔罪,天下哪有这般欺负人的? 亏叶鸿昌在朝中还一副“我最公正”的模样,分明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秦漓怔了一下,刚想说不是叶庭芳推的自己,可瞧见玄珏这么整颗心都在她身上的样子,又觉得心里甜滋滋麻酥酥的,竟是不怎么愿意替叶庭芳解释了。 当下垂了眼道: “芳姐儿身体不好,总是我,惊吓了她……我日常就是这样,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是芳姐儿那里……我总要过去瞧瞧才安心……” “一切交给我就好。”玄珏却是不许她下床,“你只需要安心养病,等着做我的正妃……” “等我有时间了,再给你选些得用的人……即便我不在身边,真发生什么事了,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有叶庭芳那个毒妇在,玄珏可不放心,秦漓身边一个自己的人都没有。 “你先躺着,我去给你寻药来。至于说给叶庭芳道歉这样的话,再也休提。你是未来的堂堂皇子妃,那叶庭芳算什么。如何值得你向她低头?” “你也不必担心她会对你心生怨怼,一切交给我就好……” 待会儿保准让叶庭芳过来跟漓儿赔罪。 待得出了秦漓的院子,玄珏刚想往叶庭芳的院子里去,却又忽然站住脚—— 差点儿忘了,叶庭芳现在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真是大喇喇闯进她的闺房,未免不妥。 正想着,不然使人让叶庭芳过来,忽然瞧见不远处的花园里,隐隐约约有一个拄着拐子的纤细身影。更甚者,那个身影旁边,连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玄珏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果然是个下贱的,竟然这么等不及了。把所有仆人都遣开,明显就是等着自己吗。 当下止住身边侍卫: “你们在这里等着就好。” 随即大踏步往花园里而去。 叶庭芳这会儿虽然走的依旧有些趔趄,可较之之前,已经好得多了? 更甚者,一想到玄夜这会儿就在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叶庭芳心里就甜滋滋的—— 方才秦漓突然晕倒,祖母受了惊吓之下就有些心慌。 叶庭芳陪了老夫人好一会儿,看着她睡下才离开。 又担心玄珏会因为这件事记恨叶家人,还以祖母的名义派了妈妈过去询问秦漓的病情,不想却被玄珏的人直接挡住,说是秦漓不舒服,谁也不见。 叶庭芳也就撒手不管了。却是一从老夫人房里出来,就想法子打发走了身边跟着的所有丫鬟。 这会儿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玄夜过来了呢,无比欣喜的回头,却是正对上玄珏傲慢而不屑的眼睛: “四皇子?” “不是不认识我吗?”玄珏冷笑一声,“怎么,看这会儿没人了,就不装了?” “四皇子……”叶庭芳刚想否定,忽然想到一点,怯怯的往后退了一步,做出一副羞怯的样子,细声细气道,“奴家不知道四皇子为何这般说……” “装,你继续装。”这样含羞带怯的叶庭芳瞬时就和上一世那个无时无刻不想黏在自己身旁、在自己面前赔尽小心的叶庭芳重合了起来,玄珏只觉一瞬间,又找回了从前一切尽在掌握中,睥睨天下的气势。 “你打什么主意,打量孤不知道还是如何?”对着叶庭芳时,玄珏根本一点儿耐心也无——上一世捏着鼻子隐忍到登基之后,后来看他专宠秦漓,叶庭芳也曾经闹出过不少幺蛾子,又是绝食了,又是偷偷让人去鼓动周璞那些大臣进谏了,可已经位登九五、大权在握的玄珏哪还会再给她一点儿面子? 绝食的时候,刻意让宫人端了各色小吃在她面前狼吞虎咽,勾的叶庭芳熄了绝食的念头后,却又作为惩罚,不许人送东西给她吃,等叶庭芳吃够了苦头,哭的一塌糊涂,保证再不会这样闹时,玄珏才大发慈悲,撤了对她饮食的管制。 至于说派去寻周璞或者父兄的忠仆,全被自己斩杀干净。以致后来,叶庭芳把自己所有好东西全拿出来贿赂宫人,那些宫人早学的精乖了,却会一转头,就把她的打算原封不动的和盘托出。 说是一宫皇后,叶庭芳也就担了个名罢了,到现在,玄珏还能记起这个女人神情憔悴、跪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的模样…… 这也就是重生回来了,心中对叶鸿昌存有忌惮之下,更兼急于得到玄夜的心头血帮着心爱的人调理身体,玄珏才能忍下恶心和叶庭芳虚与委蛇。 当下努力做出一副温和的样子道: “你的心思我知道……当初也是你做的太过了,云袖才会撵了你去庄子上……且这件事,我之前并不知道,等我知道后,你已经不见了……” “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让你找着了自己的家人……叶相身份显赫,你以后自然不会再受苦。只一样,你这会儿是有婚约的,即便退了婚,可已是名节有亏……” “你的意思是,退亲后,我这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叶庭芳眼圈儿已经红了,眸子里全是泪水。 “世俗自来如此。”玄珏丝毫没有因为叶庭芳的可怜而有一点儿怜悯之意,只觉相较于秦漓流泪的样子,这会儿的叶庭芳说是东施效颦还差不多,“咱们也算主仆一场,你一心想要服侍我也不是不可以……正妃的位子,父皇已经赐给了漓儿,待我去求求父皇,看能不能给你个平妻的名头……当然,这件事还得征求漓儿的意思……” “也就是说,我还要,还要,去巴结漓表姐?” “说什么巴结。你们现在是姐妹,以后还是姐妹。漓儿是个心肠软的,你给她一分好,她就能给你十分。眼下她体弱,你多到她身边服侍些……还有就是,漓儿的身体想要调理好,有一味药是必须的,别人或许不能拿到,你却是很容易就能求来……” 似是没想到玄珏竟然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对面的叶庭芳已是摇摇欲坠,举起手来盖着脸呜咽道: “就因为我退过婚,所以即便是一个平妻的名头,也得求着,才能有吗……” “你还想怎样?除了顶着个叶相女儿的名头,你还有什么?”玄珏本就是勉强忍耐,这会儿看她这样,哪里还忍得下去,抬手就要去抓叶庭芳的胳膊,“一个退过婚的女子,你不会还妄想做孤的正妃……” 下一刻肩膀上却忽然一紧,玄珏整个人被人抓着肩膀提了起来。 大吃一惊之下,玄珏悚然回头,正对上玄夜暗沉沉没有一点儿情绪的眼睛: “堂弟,你——” 一句话还没出口,玄夜已经甩手,把玄珏丢了出去。 突然凌空飞起,玄珏即便身上功夫也不弱,还是尖叫出声,恍惚间只瞧见叶庭芳一下拉住想要再次追着自己过来的玄夜,就一头撞在墙上,昏迷了过去。 第46章 听到玄珏那番话的第一时间,玄夜满腔的杀意根本抑制不住,却在被叶庭芳抱住胳膊后,瞬间又消失无踪,眼睛也跟着红了—— 一自己心爱的女子竟然被人那等轻贱…… 又担心叶庭芳的腿会痛,不但没把人放开,反而直接一把托住叶庭芳的腰,把人困在自己怀中。一系列动作根本就是一气呵成。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大窘。 随之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内疚之情,闭了闭眼睛,涩声道: “对不起……” 不是因为自己,叶庭芳怎么会承受这样的羞辱? 叶庭芳方才动作,自然和玄珏以为的想要护着他,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不过是担心玄夜再次突然消失——她腿脚不灵便,除非玄夜愿意出现,不然就别想见到人。 正想着这回如何也要问清楚玄夜到底怎么回事,没想到玄夜竟然一开口还是道歉,脸上血色瞬间消褪了个干干净净: “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即便旁人那般看我,你依旧如此狠心,一定要,丢下我吗?” 白着脸缓缓松开了玄夜胳膊,甚至还作势往后挣了一下。 玄夜唯恐她摔倒,下意识的把人箍的更紧。 叶庭芳身形瑟缩了一下,用力逼下眼中的泪意,凄然道:“你这又何苦?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我一刀两断,那就桥归桥、路归路便好,又这么跑来做什么?是啊,即便被人轻贱又如何,也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事罢了,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之前也瞧见过叶庭芳流泪,却都比不得这样声噎泪迟,更让人痛心—— 明明之前在山庄时,即便时时受人欺凌,叶庭芳也从来都是一副笑嘻嘻,坚强乐观的样子。 这会儿看她拼命咬着嘴唇,不肯哭不愿哭的模样,一颗心疼的和刀扎相仿: “我不是啊……” 埋在心底的话,似是有千斤重,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吗?”看玄夜沉默,叶庭芳越发伤怀,小声道,“夜,你知道吗,就是因为这个,我才难过啊……” “你心里,其实也是有我的,对不对?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一次次的出现……可有什么用呢,你还是不肯留下,甚至连原因都不肯告诉我……我知道,你看不得别人轻贱我,可你挡得了一次,还能挡得了第二次,第三次吗……” “我——”玄夜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一时蕴含了最尖锐的痛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个样子……” 我以为自己退出了,就可以看着你幸福,却原来,一切不过是想当然罢了。那些人看不到你的好,而我根本就高估了自己,其实根本受不了那个和你相伴一生的人不是我。 方才那一刻,玄夜是真的想要杀了玄珏。不单单是因为,他语气中的轻慢和蔑视,更因为,“平妻”中的那个“妻”字—— 之前以为自己受得了,可亲耳听到后才明白,自己根本不能忍受,叶庭芳会和自己之外,任何一个男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那种嗜杀之意,竟然强烈到明知道玄珏是自己的堂兄,更是当今四皇子,都不能让玄夜消去分毫。 若非叶庭芳第一时间抱住了自己的胳膊,玄夜确信,这会儿的玄珏早已经成为死人一个。 “如果我说,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愿意和你一起面对,你是不是就肯告诉我吗,你恁般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叶庭芳强忍着拭去眼角一点泪痕,缓缓却用力的把手抽了出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已经认命了: “还是说,即便亲眼瞧见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拿这件事轻贱我,你也不能改变主意?既如此,你索性,别管我死活,让我自生自灭不更好吗……你既然执意要和我退亲,我会嫁给谁这样的事也不必管了,反正没有玄珏,还会有李珏,王珏……毕竟是当朝宰相的女儿呢,也算是一块香饽饽,这样的人,又怎么少得了呢?要离开我,就不要给我念想,那样的话,太苦……” “不会……”玄珏一颗心抖得七零八落,刚要说话。 外面却有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四皇子怎么昏过去了?” “芳姐儿,你在和谁说话?” 却是叶鸿昌正和叶庭彦匆匆赶来。 叶庭芳凄然一笑: “正好爹过来了,我这就去跟他说,索性就……” “不许!”玄夜彻底慌了手脚,眼瞧着叶鸿昌就要过来了,竟是不管不顾的抱起叶庭芳一个纵身就飞了出去。 “竖子敢尔!”叶鸿昌正好追过来,瞧见这一幕,只惊得肝胆俱裂。忙招呼叶家侍卫过去把人拦住。 只叶家这些侍卫再精干,却又哪里比得上在杀人场中几进几出过无数遭的玄夜? 却是不过几个起落,就找不见两人的影子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玄夜忽然觉得不对,等在一个无人的树林里站住脚,下意识的朝着怀里被自己蒙住头脸的叶庭芳看去—— 怎么这么长时间,怀里的女孩都没有一点儿动静? 低头间,却是正对上叶庭芳从袍子里探出来、静静瞧着他的眼眸,一时就有些无措,忙要把叶庭芳放下来,又立马想到她眼下还不宜久立,又手忙脚乱的把人举高了一些,让她坐在自己曲起的腿上。 看他这么狼狈的模样,叶庭芳想笑,眼泪却终于止不住先下来了,一字一字轻声道: “夜,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么当着父亲的面把我抢出来,还让我怎么嫁人?” “我——”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玄夜顿时语塞。 “所以,你之前说什么让我忘了你,都是假话吧?你其实从来都放不下我,对不对?”叶庭芳揪住玄夜的衣襟,含泪瞧着他头上的白发,和白发间那枚当初自己随手折来,削的柳木簪子,手一点点抚上去,“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说那样绝情的话?” 玄夜闭上眼睛,能感受到那纤细的手指拂过自己发丝时微微的颤抖,他想要阻止那只手,身体却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好一会儿把头埋入叶庭芳的黑发中,掬着叶庭芳纤细腰肢的手也不断用力,像是要被叶庭芳的腰给折断似的: “我,我就是个灾星,不是我,你怎么会……” 无数个夜晚,想叶庭芳想到心痛时,玄夜就一次次的把这句话说给自己听—— 你就是地上最污浊的泥,能拥有那样的温暖而明媚的一轮骄阳数日,已经应该感恩一辈子了,怎么能再奢望把太阳也拽到泥污里呢? 可眼下,自己竟然又出尔反尔…… 一时竟对自己无比厌弃…… 再没有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叶庭芳明显怔住了—— 即便夜说让自己忘了他,叶庭芳也从未怀疑过夜对她的感情。 之前还想着,或者是玄珏那里使了什么手段? 才让夜不得已而为之。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自己跌落悬崖,竟会给夜带来这么沉重的打击。让他愧疚如斯! 明明原书中,被太多人诅咒为灾星、杀神时,夜从来都是坦然处之,要么不放在心里,要么就用更多的鲜血,让那些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连诅咒都不敢,何尝有过如此卑微而怯懦的一面? 叶庭芳方才勉强压下的泪意再次涌上心头,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砸在玄夜的衣襟上: “你怎么就这么傻……” “我有哪里好?我什么也不会做,没有哪一点儿像个大家闺秀……” “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老是拖累你……” 玄夜胸前的衣襟很快被眼泪洇湿,一颗心却和酸梅汁泡过一样,酸软成一片,却更有着从没有过的甜蜜—— 从小到大,早习惯了刀山火海中拼杀,没有人珍惜过玄夜,玄夜也不曾珍惜过任何一个人。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把一个人放在心里,又被对方同样珍藏,竟然是如此幸福的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太过强烈,玄夜甚至觉得整个灵魂仿佛随时会从里面爆开一般。 他想要流泪,想要哭泣,想要大喊大叫,可所有激越的情绪,最终又化为一片静默…… 所有的甜言蜜语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在叶庭芳说一个她自己的缺点时,就无比固执的摇一下头,再摇一下…… “我什么都不会,连给你做双鞋子都办不到……也就只有你把我当宝,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是对的,无论我想干什么,你都会纵容我……” 明明出身皇室,手段卓绝,还有那么显赫的身份,从来只有旁人捧着他在他面前俯首听命的,却任凭自己胡闹,连自己给他梳小辫子、换女装的恶趣味都能毫无障碍的接受…… 更别说,还是孩童躯体时,就即便拼上一条命,也要护自己周全…… 到现在,叶庭芳还能回忆起来,那日早上,熹微的晨光中,恢复了少年躯体的玄夜,背上插满箭羽的可怕模样…… “被你这样子宠过,你说,我怎么可能还会再接受得了别人?这世上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比你更爱我?” “只有你,也只会是你……你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除非是原主那样因为被驴踢了脑子有坑,才会选择玄珏那个大猪蹄子,而放弃夜…… “有了最好的,我才不要讲究……别说是什么平妻,就是他捧着正妻的位子来求我,我瞧着,也是狗屎一般,谁又稀罕不成……”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然冒出来一个如此粗鄙的词,叶庭芳脸一下红了。 这样忸怩的模样,当真是少见,玄夜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却被叶庭芳抬手捂住嘴,又羞又恼的嗔道: “不许笑!敢笑一个试试!” “好,我不笑……”玄夜把头埋入叶庭芳乌黑的秀发里,只觉如同喝了世上最美味的烈酒一般,整个人都有些飘飘欲仙。 许是不常笑,夜的声音有些轻颤,却意外的好听。 叶庭芳抬头,正瞧见两人交错在一起的发丝,自己的乌黑,夜的却是花白…… 不觉探手,紧紧搂住夜的脖颈: “以后不许再说不要我……” 说着,又有些哽咽: “你也没办法不要我了,赖账也没用的……” “刚才,爹和大哥可是都瞧见你带我离开的……” “我的名节已经被你毁了,这辈子,就赖定你了……” 说道这里,忽然意识到那里不对—— 都这么长时间了,爹和大哥怕是要急死了。越想越心虚: “夜,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我怕爹会气坏……” 别看叶鸿昌堂堂国之宰相,玄夜却没有看在眼里过。 当然,那是从前,眼下叶相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叶庭芳尊敬爱戴的爹爹。 心结解开,玄夜恨不得时时刻刻和叶庭芳腻在一起才好,却也明白,要想长久厮守,也要对准岳父多有容让。 准备离开时,却又迟疑了一下,努力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你之前说,要跟叶相说,索性就……索性就,什么啊……” 身为锦衣卫和焰卫司的老大,玄夜的手段自然不是盖得,在寻不到叶庭芳的第一时间就调查出叶庭芳的过往种种。 之前叶庭芳生死未卜,即便查出来叶庭芳可能对玄珏有情,玄夜自然也无暇顾及。 眼下心爱的人在侧,却后知后觉的冒起酸水来…… 又联想到叶庭芳的话,总觉得她想要说的应该是“索性就嫁给玄珏为平妻”,玄夜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唯恐她这句话出口,一急之下,直接抱着人跑了…… “傻瓜。”叶庭芳一眼看穿了玄夜的心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轻轻捶了他一下,以着开玩笑的口吻威胁道,“我可不和你一样傻。玄珏那样的人,如何配得上我?要是你非不肯要我,我就准备找个庵堂,青灯古佛过一生……到时候心疼的还是你……” 话未说完,却被玄夜用力把头摁在怀里,心底翻起火辣辣的痛—— 就没见过这么单纯稚拙的傻丫头,什么东西全写在脸上。 这哪里是开玩笑啊,分明是她心里,本就这样想的才对! 第47章 “爹,那玄夜,他到底要干什么?”叶庭彦本是一介文人,这会儿极度愤怒之下,却是须发皆张。 也就是玄夜这会儿不在这里,不然,叶庭彦一定会拿刀去和他拼命。 饶是一向沉稳有度的叶鸿昌,也失了往日的镇静,在书房里不停踱步—— 原来之前的那点儿猜疑,竟然是真的! 玄夜他竟然真的对女儿有情。不然也不会这么公然把人劫走! 可不管因为什么,都,其心可诛! 又看向旁边一副兴师问罪样子的玄珏,更觉得脑袋都一抽一抽的疼—— 甥女秦漓的未婚夫婿之外,玄珏还是堂堂四皇子,却在自己府中被玄夜袭击,若是有缘由也就罢了,不然,不但玄夜,就是自己怕也要担上干系。 终是站住脚,看向玄珏: “当时在花园中,四皇子到底说了什么,令得瑜王世子狂性大发?” 玄珏微微滞了一下—— 堂堂九五之尊,竟然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丢出去,与其说是摔晕的,倒不如说是气的。 被冒犯了至高无上的尊严,玄珏简直要气疯了,那种愤怒,甚至还超过了让玄夜活着,好给心爱的女人留一个移动的血库的念头。 也是因为这个,才会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对叶鸿昌一家兴师问罪。 可叶鸿昌这么一问,却让玄珏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上一世可是亲眼瞧见叶鸿昌疼爱叶庭芳到了怎样疯魔的地步,“平妻”这样的话,叶庭芳说出来,叶鸿昌这样的伪君子,自然会很难过,可难过之余,依旧会因为疼爱女儿,帮她达成心愿,要是说出口的是自己,玄珏觉得,这老东西说不定会跟自己拼命。 好在,手里有着叶庭芳这个王牌,玄珏可不相信,叶庭芳会逆着他的意思。 更甚者方才亲眼瞧见玄夜对自己下毒手时,叶庭芳可是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回护自己。可之后却被玄夜强行抱着离开,这会儿定然恨毒了玄夜那个混账才是。 自己眼下什么也不必讲,只待叶庭芳回来,自然会替自己掩饰,并帮着向玄夜讨回他欠的债不说,还会加上利息。 当下脸色阴沉的哼了一声: “叶相这是怪罪我?那就等令嫒回来,一切自然就会真相大白。” 看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叶鸿昌越发担心—— 难不成真是女儿或者玄夜无礼在先? 玄夜也就算了,叶鸿昌却雅不愿女儿会被针对,当下只得压下心头的燥怒: “四皇子稍安勿躁,若然是我府中人冒犯了四皇子,我自会给四皇子一个交代……” 语气中隐隐暗示,要是不是玄珏暗示的那样,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玄珏又给气的够呛。转念一想,等待会儿叶庭芳回转,哭着喊着要嫁给自己时,看到时候,叶鸿昌的老脸往哪儿搁。 当下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 一片沉闷气氛中,叶城小跑着来至门前: “相爷,外面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人,是,瑜王世子,玄夜……” 是他?! 叶鸿昌一下站了起来。 叶庭彦抢上前一步,拔了侍卫腰间的刀,咬着牙就要往外冲。 “回来!”却被叶鸿昌叫住,沉声道,“把刀子放下。” 玄夜的功夫,别说儿子,就是阖府侍卫加起来,也不见得能留下他来。 眼下他既然回来了,自然是要面对问题。至于那马车里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女儿芳姐儿…… 弄不清他要做什么之前,自然不能冲动…… “我和你一起去。”隔着帷幔,叶庭芳把头抵在夜的背上—— 方才玄夜不管不顾的带自己离开,父亲怕是气坏了。 一方面担心叶鸿昌伤心失落,另一方面也唯恐他勃然大怒之下,伤了夜…… 自己跟着过去的话,好歹能帮着缓解一下: “我爹可疼我了,要说我跟他说除了你,我谁也不嫁,我爹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会再难为你了……” 不管是原书中,还是现在看到的,叶庭芳无疑都能理解,玄珏也罢,玄夜也好,都不是叶鸿昌愿意接受的女婿人选。 眼下玄夜又公然冒父亲之大不韪,想要得到父亲的谅解,不是一般的困难。 感受着拱在背上毛茸茸的小脑袋,再听叶庭芳说除了自己,谁也不嫁……玄夜第一次觉得,原来活着,竟是这么美好。 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别去,回自己的房间等着。” 声音喑哑,却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当初执意退亲,是因为自觉不能给叶庭芳足够的幸福。既然始终无法放手,那自然要替心爱的人把所有的狂风暴雨挡在身后。 眼下叶庭芳说她要一起过去,玄夜如何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分明是要和自己一起抗下可能面临的所有磨难。 可芳姐儿不知道的是,她愿意从九天之上降落,陪在自己这个在污泥中翻滚的灾星身边,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自己疼在心尖尖上尚且觉得不够的人,又怎么舍得她受丁点儿委屈? 自己会把她想要的一切给奉上,刀山也好,火海也罢,自己一个人去跳去趟便是。 至于说叶庭芳要跟自己一起过去,玄夜也清楚她的意思,真是拿叶庭芳做筹码的话,让叶相答应,会更容易一些。 可他不会那么做。 正如叶相明显对叶庭芳极为宠爱一样,玄夜能看得出来,叶庭芳也打心眼里濡慕着她自己的父亲。 真是和自己站在一起,对抗叶相,叶庭芳心里不会不难过。 更甚者,但凡有一点儿叶庭芳为了嫁人不惜和叶相吵闹的风声传出去,都会成为叶庭芳身上洗刷不去的污点,世人轻贱傻姑娘之余,还会轻贱叶家。 不管是哪一点,都是玄夜决不能接受的。 自己想要傻姑娘陪在身边,是想要给她幸福,而不是让她同自己一道披荆斩棘。 至于说叶家声名蒙垢,也会成为叶庭芳生命中抹不去的痛。 真是这样的话,自己怎么忍心? 芳姐儿只需要坐在那里,等自己把她想要的一切奉上就好,要是求亲心爱的人,还得靠傻姑娘自己个出力,自己还算什么男人,自己会让叶相并世人明白,叶庭芳是自己愿意拿一切包括生命,求取的的珍宝…… 知道不是叶庭芳离不开自己,而是自己离开她就活不下去,想来爱女甚深的叶相心里也能舒服些…… “我还是陪你去吧……”叶庭芳当下就明白了玄夜的意思,却依旧想要挣扎一下,嘴里还小声嘟哝着,“我怕我爹会为难你……” “为难我也是应该的……”玄夜柔声道——自己这样的人,那个真心爱自己女儿的人家都不会当做良配。 或者会有些难度,玄夜却更替叶庭芳开心,能有个这么爱她的父亲。也正因为这个,更不愿叶庭芳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而且对真心疼爱叶庭芳的叶相父子,玄夜不吝于给予最大的尊重。毕竟,他们都是叶庭芳的亲人,和她血脉相连…… “你相信我,我一定能让叶相答应……你就乖乖等着,做我的妻,好不好?” “妻”那个字说的太过缠绵,即便坐在马车里,叶庭芳脸也一下红了,轻轻“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 “那我等着……” 一句话说完,马车缓缓停下。 叶庭芳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外看,隔着车帷,能瞧见站在前面的父兄,和他们身边手执利刃的一众侍卫。 这模样,哪里像是结亲,分明是仇杀还差不多啊。 叶庭芳一颗心倏地悬了起来,下意识的就想攀着车辕,下来给父亲请罪。 不想叶鸿昌和玄夜的声音一起响起: “把马车送回内院。” 男人的事,自然无须让女人掺和。 明显没有想到玄夜会这么好商量,叶鸿昌还想着,怎么也要打上一场呢。 可即便如此,却也没有让叶鸿昌心中的怒火降下去分毫—— 即便有婚约在身,可公然带了女儿离开,依旧是对女儿的最大不尊重,和对叶家的大不敬。 当下勉强维持镇定,快步到了马车前,隔着帷幔低声询问: “芳姐儿可有碍?莫怕,这样的事情,爹绝不会让第二次发生。” 太过担心,喘气都有些粗重。 看父亲担心成这样,叶庭芳心里也是酸楚一片,忙低低的应声道: “爹放心,女儿没事儿……” 确定叶庭芳确然无碍,叶鸿昌提到喉咙口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嘱咐仆妇赶紧把小姐送到老夫人那里,再找太医去看看。 这才转身用要杀人一般的眼神看了玄夜一眼: “这里不是叙话之处,世子爷跟本相来吧。” 叶鸿昌一向儒雅有度、进退得宜,进入仕途以来,长官面前不媚,下臣面前不骄,这么在私人场合摆出丞相威严的时候,还是头一遭。 玄夜一向眼高于顶,这会儿却是没听见一般,竟是低着头跟着叶鸿昌就要往里走。 倒是无比愤怒的瞧着玄夜的玄珏有些傻眼了—— 叶庭芳怎么回事?竟然没闹? 虽然瞧见叶鸿昌去了马车边,似是说了什么,可因为声音太小,玄珏根本听得不甚清楚。 却一门心思认定,不管叶鸿昌说什么,以叶庭芳对自己的痴心,都必然会不顾一切的过来。也只有叶庭芳在场,自己的诸般计划,才能顺利实现。 要知道,也就叶庭芳能把叶家父子吃的死死的。要是她不过来,自己想要收拾叶鸿昌包括玄夜的大戏,还怎么唱下去? 第48章 这么想着,不自觉上前一步,就想拦下马车: “叶姑娘这会儿……” 话音未落,叶鸿昌的眼刀就飞过来,森然道: “四皇子说什么呢,老夫却是听不懂。” “既然四皇子也是苦主,这就可随老夫入内,或者四皇子又改变了主意,那老夫也不勉强!” 之前甫一进叶家,玄珏就因为秦漓对叶庭芳无礼呵斥,已经让叶鸿昌大为光火。 还有之前在花园里和玄夜之间的冲突—— 严格说来,即便是未婚夫妻,玄珏这么大剌剌的进了秦漓的闺房,也是于礼不合。 叶家书香门第,叶鸿昌又是当朝相爷,叶家家教自然不是一般的严。 旁人家的孩子或者可以斗鸡遛狗、无所事事,身为叶家嫡子也是独子的叶庭彦却自小管束甚严,不许有半点逾距之举。 如果说唯二有例外的,就是秦漓和叶庭芳了。 也是看出来自打女儿回来,秦漓这些日子就有些不自在,连带的人也清减了不少,可老夫人问的时候,她又总推说没什么,一直说就是苦夏罢了。 叶鸿昌知道了后,也很是担心,没奈何之下,才会对玄珏这般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漓儿的心事不愿和家里人说也就罢了,或者会同四皇子说。若然四皇子能开解她一番,说不好就会没事儿了…… 可他的底限也就仅限于此了。 至于叶庭芳练习走路的花园,分明是在女儿自己院子的花园里。 即便她的院子和秦漓的相距不远,可玄珏这么着闯进去,无疑依旧太过无礼。 若非因为之前玄珏也受了伤,再加上无论叶鸿昌怎么询问原因,他都支支吾吾不肯说,叶鸿昌早就把人“礼送”出去了。 玄珏也是聪明人,刚才也是太愤怒了,又见叶庭芳离开,很是懊恼,才会不过脑子似的,追着叶庭芳的马车,这会儿看叶鸿昌神情不对,语气也是不客气至极,顿时明白,自己表现有点过了。 虽然有些难堪,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恨恨的跟着往里走,脑子里却止不住胡思乱想—— 叶庭芳竟然没过来?难不成是伤到了? 真是没用的东西,用到她的时候,竟然连个人影都见不了。 之前还和玄夜独处多时…… 真是不知廉耻的下贱女人! 又想到自己余生还有很多年要和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女子纠缠在一起,更加气闷不已。 几个人各怀心思,在座位上坐定。 叶鸿昌却是首先发难: “早听闻世子爷威风凛凛,今日瞧着,果然名不虚传!” “倒不知我叶家犯了那条国法,世子爷要跑到这里肆意妄为?” “今日之事,我必会禀报父皇——”玄珏也冷声道—— 之前他在花园里说的话即便无理,可没用她求着,自己就主动开口,可以接纳她,叶庭芳听着只有欢喜的。 即便玄夜不长眼,真把当时的情景复述给父皇听,他也绝对没有证人—— 叶庭芳天然会站到自己这面。玄珏倒是希望这事儿闹大。 毕竟,自己也不会有一点损失—— 叶庭芳那个没脑子的拼命维护自己之下,玄夜必然会受到惩罚,就是自己看不过眼的叶鸿昌也会落个家教不严、教女无方的评语。 只玄珏也明白,事关叶庭芳名节之下,以玄夜对叶庭芳的痴心,必定会设法替她掩盖。 上一世不就是这样吗,即便还没有和玄夜退亲,那个女人就敢肆无忌惮当着玄夜的面和自己卿卿我我…… 至于玄夜,即便瞧见了,除了跑出去杀人泄愤,却是无可奈何。 不得不说玄珏不是一般的阴险,他这会儿所想,还真是猜中了玄夜的心思—— 即便秦漓是表小姐,可世人哪个不知,一直都是叶相亲自教养,于叶家而言,也就是称谓不同,根本就是他们家的小姐了。 再有京城上下有点儿头脸的人家也都知道,四皇子对叶相府的秦小姐一往情深?不顾秦漓有一对儿和离的父母,依旧求得皇上颁下旨意,替他指了这门亲事。 真是花园里“正妻、平妻”那样的话传出去,叶庭芳以后就别想出门见人了。 最不济,也会被人说一句“姐妹争夫”,这样的话对秦漓伤害有限,因为她已经是过了明路的四皇子妃。又和四皇子之间早有佳话。 到时候所有的污水一定会全被倒在叶庭芳身上。 本来还想着,做了亏心事,玄珏应该会灰溜溜的走了呢,没想到依旧留在这里不说,还敢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嘴脸。 直接看了过去,阴沉沉道: “不怕死的话,你就继续留下来!” “你威胁我?”没想到玄夜这么狂妄,玄珏的神情全是不可思议,“我可是你兄长,你眼里可有一点长幼尊卑……” 不止是兄长,自己还是烈国帝王的儿子。 别看父皇平日里待玄夜还算亲厚,可那要看是跟谁比。 除了老六外,玄珏自信,德宗最喜欢的孩子就是他了。所谓亲疏有别,断不会为了玄夜这个侄子,就薄待了儿子…… 却被玄夜直接打断,冷冰冰道: “你这样的无耻之徒,不配!” “我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之前的事,也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然,咱们请出叶姑娘,一问可知!”玄珏真是要气蒙了,简直比那一刻都无比盼望叶庭芳出现—— 真是叶庭芳过来了,玄珏保证,想要侮辱叶庭芳的那个人,一定会“变成”玄夜。 叶鸿昌这会儿要是看不出情形不对,也就枉为一国之相了,更直觉,虽然两人语焉不详,可是必然和女儿有关。 脸色阴沉道: “即便两位都是王孙贵胄,可这里是叶家。老夫先有一句话放在这里,不管什么人,想要针对叶家人耍什么阴谋诡计,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 “不错!”叶庭彦也凛然道,“庭彦或者手无缚鸡之力,可匹夫一怒,尚且可以血溅两人,庭彦自问与匹夫尚有一比!” 之前觉得玄夜抢走了妹妹,太过混蛋,简直该死之至。这会儿却觉得,玄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你们兄弟之间如何是你们的事,干嘛要把芳姐儿一个女孩子牵扯其中? 根本不是大丈夫所为! 叶鸿昌父子的话,玄珏却听得刺耳至极—— 上一世因为叶庭芳要死要活的非得嫁给玄珏,叶鸿昌对玄珏多有愧疚之意之外,更觉得抬不起头来。 即便后来帮玄珏多有谋划,却从不敢居功。玄珏面前姿态也从来放的很低。叶庭彦更是如此,虽是正牌国舅,可别说玄珏这个皇上妹夫面前,就是对着秦川,也要低上一头,寻常听说秦川要去哪里,叶庭彦只能躲着走…… 这会儿倒好,竟是一个个就敢在自己面前摆架子了。怒火攻心之下,哪还顾忌那么多?迭声催促叶鸿昌: “今天之事,珏必不会善罢甘休!叶相不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我这好堂弟凶性大发吗,只管请叶姑娘过来对质便是!” 话音一落,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却是铃铛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相爷,小姐让婢子过来,有句话禀告……” 叶庭彦起身,拉开门。 一眼瞧见里面高坐的玄夜并玄珏,感受到房间里的压抑气氛,铃铛明显瑟缩了一下。 “你家小姐让你说什么,你只管讲。”女儿既然派人这个时候过来,又特意说是捎句话,明显并没有回避玄珏玄夜的意思,更甚者,怕还是有意为之,十有八、九,是和花园纷争有关,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混账王八蛋,想要针对女儿…… 玄珏却是大喜过望,就说吗,能有这么个和自己献殷勤的机会,叶庭芳怎么会放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叶庭芳派人来,定然是为了自己,以叶鸿昌爱女如命的性子,有了叶庭芳的话,自己这个堂弟注定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叶庭芳这样懂事,不然她再缠上来时,给她点儿好脸色罢了…… 冷冷睨视了玄夜一眼,一副得意洋洋志得意满的样子—— 自己只要等着看好戏便成,待会儿就让他好看。 “是。小姐说,方才,多谢世子爷施以援手,不然,怕是无颜见相爷,只有一死以谢天下了……”铃铛说的胆战心惊。兼且很是糊涂—— 小姐身为相府千金,身份尊贵,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啊,要逼着小姐去死…… “胡说八道!”叶鸿昌尚未开口,玄珏已经第一个站了起来,神情里全是不可置信,“真是一派胡言!孤不信,她竟会这么说!去,你去把她叫过来……” “那请四皇子告诉老臣,小女不会这么说,要怎么说合适?”叶鸿昌声音蓦然响起,声音不大,却让玄珏一阵心惊肉跳—— 上一世相处时间不短,玄珏自然明白,叶鸿昌怒极或者想要坑人时,就是这般。 偏是他智计百出,真是想坑谁,还没有坑不到的。 “叶相,叶相这是何意?”明显已是有些恼羞成怒。 “老夫能有什么意思?不是四皇子伤了吗,自然要请教四皇子,花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就是,四皇子本是要给漓儿探病,如何会跑到小女的花园里?”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即便铃铛说的轻描淡写,叶鸿昌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差点儿以死谢天下?到底受了怎样大的委屈,才让女儿有这么大的反应? 女儿的意思明显是,若非玄夜及时出手,说不定自己就看不到她了。 这是自己好容易才找回来的女儿啊,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欺负成这般? “这……” 玄珏冷汗都下来了—— 平妻正妻这样的话,他当然不敢说。可要诬陷玄夜的话,也要叶庭芳肯出头帮忙才行啊。 而方才叶庭芳的意思,分明因为自己提出让她做平妻,已是气急败坏—— 对了,怎么忘了,上一世叶庭芳口口声声都是要和他做结发夫妻的…… 猝不及防之下,一时也闹不清叶庭芳这般反常,到底是真摔坏脑子了,还是深恨自己不肯聘她为正妻,故意报复呢。 可不管哪种原因,玄珏也明白,自己怕是麻烦大了。毕竟,这里除自己外,其余三个男人都是把叶庭芳当眼珠子一样看待啊。 一时狼狈不已。 第49章 直到叶相府的大门,轰然关闭,玄珏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重生回来后,他一直都是叶府的座上宾。 不管什么时候过来,都是备受礼遇。 这会儿骤然被“礼让”出来,玄珏真觉得是做梦一般。 说是玄珏重生后最丢人也最无法接受的一件事也不为过。 玄珏的感觉,分明比之前在周家时被赶出去的挫败感还要强的多—— 周璞那个老匹夫,是惯常和自己作对的。 可一向对自己俯首帖耳的叶鸿昌父子,他们怎么敢。 还有叶庭芳那个贱人…… 想的太过投入,浑然不知,跟在后边的侍卫,竟是被街上的人潮给冲散了,等马匹忽然在一道幽暗的小巷中停下,低头隔着笼嘴拼命想吃外面焦香的豆子时,玄珏才惊觉不对,回头想要喊人时,一张麻袋忽然从天而降,玄夜刚想挣扎,却被人隔着麻袋点了穴道,然后直接被扯了下来。 随即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来,最先出拳的那个人,玄珏能感觉出来,对方应该是个普通人。 如果是三五拳的话,对玄珏这样练过武的人而言,力度或者不算大,可耐不住对方一直打啊。 这么着下死力气往身上又踢又砸,时间长了玄珏还是吃不消,更可恶的是那个之前点了玄珏哑穴的人,每当那个普通人往玄珏身上打一拳,他就会再相同的位置叠加一下,只要那人的拳头一挨身体,玄珏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锤出来了似的。再加上密闭的环境中,那种无助感,玄珏再次体会到了上一世临死时绝望的感觉…… 到最后,整个人都弓的和虾米一般,蜷缩在地上,只疼的死去活来。 恍恍惚惚中,一个陌生的声音冷哼一声: “小子,放聪明些,以后再敢不长眼……哼!” 一切终于安静下来,然后又是一阵阵呼喊“殿下”的声音,却是之前被冲散的侍卫终于找了过来。 大家七手八脚的拽开麻袋,一眼瞧见恨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的玄珏,甚至隐隐约约还闻见一股子尿骚味儿,吓得噗通通跪了一地都是: “殿下……” 玄珏只觉浑身骨头都要碎了,内里更是翻江倒海一般—— 是谁?到底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殴打当朝天子,不对,是当朝皇子? 第一个就想到玄夜并叶家人身上。 可也不对啊,自己刚从叶家离开,而且即便自己走了,书房里留下的叶鸿昌并玄夜三人之间,依旧是剑拔弩张的模样。 看叶鸿昌的模样,明显对玄夜的怨气更大—— 自己方才无奈之下,只得承认误闯了花园,惊扰了叶庭芳,并道了歉,玄夜却是公然带走了叶庭芳,这样的事在宠女如命的叶鸿昌看来,无疑是根本无法容忍的。 玄珏估计,即便玄夜解释清楚了,今天也没那么容易脱身。更别说,人让他带走了那么久是事实,又有什么可解释的? 既如此,自然不可能有时间安排这个。 而且那个堂弟为人他清楚,论杀人,一等一的,可是说起这样的阴谋小道来,却是根本不懂的。 可不是他们,又是谁? 又想起那两人之前说的话,难道是自己其他仇家?从重生回来,玄珏手上沾染的人命可也有百八十条了。 在脑海里搜索了好几圈,忽然意识到,好像很多人都有针对他报复的理由…… 看玄珏脸上一点儿伤也没有,可圆睁着一双眼,直愣愣的盯着天空,更兼不发一言,他那些侍卫简直要吓瘫了—— 殿下不会是,死了吧? 颤巍巍的探手,想要去探玄珏的鼻息。 玄珏终于回神,看手下这样,好险又给气的厥了过去: “混账!” 吓得侍卫忙趴下磕头: “殿下息怒,属下已经让人报官……” “报什么官,让人滚回来!”听侍卫这样讲,玄珏不止是身上疼的哆嗦,就是脑袋也开始疼起来了—— 真是自己被人蒙麻袋胖揍一顿的事传出去,必然会成为京城一大笑料,自己可丢不起这个人! “去查,找到人,孤一定要把他剁碎了喂,哎哟,狗!”却是侍卫扶他起来时,不小心碰到了胳膊上的伤,拿针扎一样的感觉,玄珏疼的眼泪差点儿下来,看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真不是一般的凄惨…… “小心。”玄夜伸手想要扶叶庭彦一把,却被狠狠打开。他倒是没事儿,倒是挥拳过来的叶庭彦疼的直咧嘴。 细看的话,能瞧出叶庭彦两只手都是又红又肿。 “要你好心!”叶庭彦恨恨道,好一会儿又咬着牙加了句,“你们两人,全不是好东西!” 别以为自己和他一块儿给玄珏蒙了麻袋胖揍一顿,就能原谅他了。一起打过架怎么了?一起打过架也不能是兄弟。 这两个混账,一个个的害芳姐儿难过,这个结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就在刚才,玄珏前脚离开,叶家父子后脚就逼问玄夜,到底玄珏在花园里说了什么,竟然逼得芳姐儿萌生出死志来。 待得听说,玄珏竟然口出狂言,让叶庭芳和秦漓一起嫁过去,到时候秦漓做正妻,而叶庭芳做他的“平妻”后,叶鸿昌直接就气蒙了—— 怪不得芳姐儿说要以死谢天下! 她和漓儿根本就是姐妹啊。玄珏竟然口出狂言要把叶家两个女儿都娶走! 能说出这样恶毒的话,玄珏到底有多丧心病狂啊。 明明之前也就是觉得玄珏为人傲了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至于说玄夜说的话会不会有假,叶鸿昌倒是一点儿没有怀疑——怎么说玄夜眼下还顶着叶家未来姑爷的名头呢,怎么也不会想不开,往他自己个头上,泼这样的污水才是。 更何况女儿这会儿就在府里,稍一对质,就能真相大白。 再有女儿之前让铃铛过来说“以死谢天下”这样愤激的话…… 任何一个女子,被未婚夫听到和外男这么说话,怕是都会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更别说,说出这样该死的混账话的人还算是自己的妹夫。怪不得女儿会想着一死来证清白! 一想到女儿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如此侮辱,叶鸿昌简直觉得心如刀割—— 找回叶庭芳这么多天了,叶鸿昌对女儿越来越喜爱—— 宅心仁厚,孝敬长辈,骤得富贵不骄,对待下仆宽仁。 就是自己亲自教养,也顶多能养出来这么可人疼的女儿吧? 那个孩子平日里的表现,更是一向对亲情看的极重。 骤然听闻玄珏那个王八蛋这么说,如何会不受打击? 世人对待女子自来严苛,真是传出去,怕是没人会相信女儿的说辞,只会说她不自重…… 被人误会想要抢表姐的姻缘之外,还被有婚约的未婚夫亲耳听到…… 都说言语如刀,叶鸿昌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玄珏了,让他这般恨毒了叶家,如此埋汰轻贱叶家女儿? 想来当时会任凭玄夜带她离开,也有无颜见家人的意思…… 就是他这会儿想着,都对女儿心疼的不行…… 可偏偏出语调戏这样的事,顶天了也就算是私德有亏。 就是告到当今圣上那里,也顶多让圣上骂玄珏一顿罢了,至于说惩罚什么的,却是根本不用想了。 更别说这样的事根本就得藏着掖着,不然真是传出去一点儿风声,女儿这辈子都算完了。 这也就是玄珏离开了,不然,叶鸿昌真是和他拼命的心思都有。 叶鸿昌都气成这样,更别说血气方刚的叶庭彦了。 要说最狠的还是玄夜,直接问叶庭彦,想不想出口气,想的话这就过去,跟他去把那个满嘴喷粪的混蛋先揍一顿讨点儿利息再说。 之前因为认定玄夜欺负了自家宝贝妹妹,叶庭彦恨不得日日给玄夜扎小人儿。 好在江山代有才人出,玄珏很快脱颖而出,取代堂弟,荣升叶庭彦最憎恨的人榜首。 一想到玄珏的险恶居心,叶庭彦觉得今日要是不能出了这口气,这辈子心里都别想舒服了。 竟是头脑一热,响应了玄夜的号召,又唯恐一向老古板的父亲拦着,一阵风似的跟着玄夜就跑了。 等到了外边,被凉风一吹,又觉得有些不现实。怎么说玄珏身边都是前呼后拥,两人怎么做,才能悄没声的过去,把人往死里揍了出气呢? 怎么也没有想到,玄夜竟然恐怖如斯! 短短时间内制定好措施后,就无比顺畅的把麻袋套到了玄夜的头上。 叶庭彦当时真是拼了命的去揍人,以致用力太大之下,一双手全都红肿起来不说,指关节那里,都破皮了。 当然,叶庭彦也知道,自己还不是最狠的,最狠的是自己身边这位活阎王。 明明瞧着他也没有用力,就是在自己打过的地方漫不经心的补上一拳,可往往他一抬手,叶庭彦就能听见玄珏哆嗦着缩成一团,牙齿咯咯打战的声音。 令叶庭彦既觉得爽,又为自己的弱鸡无语泪流…… 可即便有过一起给人套麻袋的情谊,这会儿回到叶家,又勾起了叶庭彦的新仇旧恨,阴沉沉横了玄夜一眼—— 别以为一起打了架,少爷就能放过你。 叶鸿昌依旧坐在两人离开时,他坐的那个位置,这会儿看两人进来,抬了抬眼皮。 叶庭彦心里一紧,就是玄夜也有些不自在—— 所谓君子端方,叶相此人平日里最是正经,每回玄夜上朝时,瞧见叶鸿昌衣着总是一丝不苟,一点皱褶也无,就是说话的声音高低,笑容露出几颗牙齿,每天都是一成不变。 这样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这辈子,怕是都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也就是方才,因为叶庭芳的事,玄夜才在这位四平八稳睿智多谋的叶相身上,看到了因为愤怒而少有的鲜活气息。 可顶多也就这样了。玄夜以为,或者这已经是叶鸿昌的极致了。 至于说君子动手不动口这样的事,若非自己和叶庭彦跑得快,叶相铁定不会允许的。 两人这会儿进了书房,看到端坐在中间的叶鸿昌,叶庭彦顿时就和鹌鹑一般,只想往后缩,玄夜倒是没好意思往后躲,却也有那么一点点紧张—— 他生平没怕过什么人,可对方并不是平常人,眼下更是自己想要求娶的心爱女子的父亲。 既然要求人,自然要拿出求人的姿态。 玄夜直接一撩袍子,就要跪下。 同一时间,叶鸿昌终于撩了撩眼皮: “你们两个过来。” “是。”大老板发话了,叶庭彦哪里敢不听 磨磨蹭蹭的凑过去,玄夜迟疑了一下,也有样学样的低着头跟着上前。 “伸出手来。”叶鸿昌板着脸道。 叶庭彦倒抽了口凉气—— 刚才揍人时,真是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到现在,一双手还疼的“霍霍”直跳,要是再被爹揍一顿,这双手不会废了吧? 可老父亲自然发话了,叶庭彦也不敢反抗,规规矩矩的伸出手。 下一刻,手上突然一凉,却是叶鸿昌,正拿了上好的药膏,帮他涂上。 叶庭彦猛地哆嗦了一下,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爹不是气傻了吧?才会做出如此诡异之事,竟然没给自己上家法不说,还给自己上药? “这才是我叶鸿昌的儿子!”叶鸿昌却似是没发现儿子的异常,头都没抬的边专注的抹着药膏边道,“你是兄长,所谓长兄如父,要是就这么让人欺负了妹子,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那才是枉为人!” “不管哪个混账王八蛋,只要他让你妹妹疼了,那你就要让他更疼!不然,你就枉为人兄,不配做我叶鸿昌的儿子!” 口中说着,收回药膏,那须发贲张的模样,让叶庭彦一凛,忙低头应诺: “儿子记下了。” 可怎么就觉得,这话,是特意说给旁人听的呢?尤其是旁边那个明显也有些被吓住了的混球! 殊不知玄夜这会儿也被叶鸿昌的骚操作给惊住了—— 说好的君子端方呢?叶相私下里,竟然是这么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一时又有些百感交集,所以说真是亲父女吧,话说套麻袋打一顿这个法子,还是芳姐儿教的呢…… “你的手也伸出来。”叶鸿昌凉凉的瞥了玄夜一眼。 这是,也要给自己抹药?太过玄幻了,玄夜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了。 第50章 “我,我的手没事……”受宠若惊之下,玄夜难得的有点儿紧张,手心都开始冒汗。 看叶鸿昌视线往他身上遛,赶紧又摇了摇头,“身上,身上也没事……” 叶相该不会是以为自己就那么直愣愣的冲出去,跟玄珏的侍卫大了一场后,又揪住玄珏揍的吧?既然都开始担心自己了,那是不是说,自己就算过关了? “是啊,”叶鸿昌却有些不置可否,片刻冷笑一声,“世子爷偌大的本事,这样的小事,怎么会受伤?!本相想要请教世子爷,今日之事,世子爷可有什么赐教?” 说着直接拿起了旁边桌子上厚厚的戒尺—— 涂药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倒是戒尺,一早就准备好了。 他这么语气寡淡,玄夜只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总觉得叶相应该是在憋什么大招呢。 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功夫那么好干什么啊,是不是和叶庭彦一样挂点儿彩回来,更好些啊。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从不以为自己还有要求人一天的玄夜也不矫情,一撩袍子,很是爽快的就跪了下来,又瞄了一眼叶鸿昌旁边桌案上的戒尺,很是光棍道: “叶相想打就打吧。只打之前,夜还有一句话要说。” “夜知道自己性子鲁莽,身上多有不足之处,可即便如此,还是想要斗胆说一句,夜心悦贵府小姐,还请叶相成全……” “成全?”叶鸿昌完全没有想到,玄夜竟然连迂回一下都没有,就直捣黄龙,头上青筋都迸起来了,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本相成全?是你的名声,还是你的才学,抑或是京城传闻能令小儿止啼的嗜杀之性?” 上面说的这几条,正是叶鸿昌之前坚决要和玄夜退亲的原因—— 即便出身也算显赫,可满朝上下哪个不知,玄夜性情阴郁,手上人命无数,就是和瑜王、瑜王妃之间,也是势如水火。 自己时刻处于危险中,粗鲁不通人情,父母不慈…… 叶鸿昌自认,把女儿看的如珠如宝一般,一想到女儿会摊上一个聚少离多,随时都会陷入生命危险的夫君,更甚者,以后长久的岁月中,还要受公婆拿捏……这样的姑爷,真是有多远就要撵多远。 宁肯女儿嫁个寻常人家,平平常常过一生,也胜似表面繁华,暗地垂泪,郁郁不平一辈子…… 至于说把女儿吓昏过去这样的话,不过是借口罢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叶鸿昌会悔婚,根本就是认定,玄夜这样的人,绝非良配,根本不可能给的了女儿幸福。 既如此,即便自己背个背信弃义的名声,可也顾不得了。 “我知道,我能给叶姑娘的东西不多……”玄夜胸口处也一阵发紧。这些话,可不是他之前同样无数次问过自己的? 除了名分,自己还能给叶庭芳什么?自己要做的事,注定这辈子只能和杀戮相关。做了自己的妻子,芳姐儿很大可能会和自己一般,被其他大家夫人排斥,甚至还会如这一次般,有被人暗杀的危险…… 自己带给她更多的,怕只能是拖累,让她提心吊胆、跟着受苦罢了。 反观叶家,荣华富贵名望,根本就在自己这个声名狼藉的瑜王世子之上,只要叶家愿意,定然能找到愿意捧着叶庭芳,让她幸福无忧过一生的大家公子。 “……可玄夜愿意拿自己的性命起誓,除了叶姑娘,玄夜不会再娶任何一个,若得叶相成全,这一世,绝不会让叶姑娘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若违此誓,天打雷劈!玄夜任凭相爷处置!” 叶鸿昌明显愣了一下。 别看玄夜年纪不大,却并非官场新贵,古有甘罗十二拜相,玄夜硬是不到十岁,就跟着燕王出入朝堂之上,还深受皇上器重。 再加上经常在生死场里打滚,玄夜为人不是一般的高傲冷漠。 日常也就是对着皇上时,还算和顺,其他朝中老臣,顶天了也就能生受玄夜一个点头为礼,至于说如今日般跪下恳求,并愿意交付性命作保,根本是无法想象的事。 看来自己之前感觉果然是对的,玄夜真的稀罕惨了自家女儿。 叶鸿昌自然不会受宠若惊。他心里,叶庭芳千般好万般好,配玄夜自然绰绰有余…… “老夫如何相信你的话?说什么天打雷劈,不过是无知妄人欺天诳世之举,很多时候,做不得真!而且,你这样随时都会处在危险之中,让老夫如何敢把女儿交到你手上?” 好容易才寻回来女儿啊,自己只希望她这一生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莫像自己,留下这么多遗憾…… 玄夜直接从怀里拿出一叠纸,奉给叶鸿昌: “这些就是玄夜的保证。若玄夜他日负了叶姑娘,即便天地无信,留下夜一条贱命,相爷也可亲自出手,诛杀叶某!” 叶鸿昌抬手接了过来,只看了第一页,明显就是一呆,越往下翻,头上冷汗越多—— 前面几张内容写的都是玄夜自为皇上办事以来,得到的丰厚赏赐,良田、商铺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包括酿酒坊在内的手工作坊。 虽不能说是富可敌国,可明显花个几辈子还是用不完的。 如果说这些还都正常,后面则有些触目惊心了,竟是密密麻麻记载了他这些年杀了那些人以及相关证据,甚至最后还附有他自己的软肋,以及如何杀他才能最快等一系列法门。 饶是叶鸿昌,这么一目十行的看下来,都有些头晕目眩,气急败坏之下,睿智冷静的叶相再次破功,破口大骂道: “混账王八蛋,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相爷不是说,要是我对不起芳姐儿,天若然不收我吗?那就叶相来,亲自拿走夜这条命!” 玄夜说的斩钉截铁—— 这叠纸里,除了玄夜的所有身家外,还有他这些年做的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阴私事—— 说是阴私,倒不是说都是卑鄙之事,而是如同这次诛杀齐王一般,并不能见光的事。 如果说之前诛杀齐王时,烈国上下就有传言,怀疑是玄夜和他的锦衣卫、焰卫司出手。 这回玄夜则是直接把证据献了上去,甚至还亲自画押。 换句话说,只要玄夜违背誓言,叶鸿昌可以立马让人把这些证据传播出去,到时候即便是德宗也保不了他。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啊,你倒是说说看,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还有这些房契地契……”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惊吓太过,叶鸿昌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所以,叶相能不能相信玄夜一次?玄夜此前所言,句句是真……至于那些房契地契,以及所有财物,夜都会归到叶姑娘名下,这样,即便将来夜有什么不测,也足以保证叶姑娘余生无忧……” 活着,自己会让芳姐儿天天快乐,至于说叶鸿昌担心自己随时会殒命,有这些钱财铺子,也足以保芳姐儿余生无忧。 话未说完,叶鸿昌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脚照着玄夜的胸口就踹了过去,瞪着玄夜的眼睛都能喷出火来: “所以世子爷的意思是,你想的很周到,周到到,即便你死了,本相的女儿也能当个有钱的……” 寡妇?! 这就是你给我的保证吗?我可去你妈的吧。 “伸出手来!”叶鸿昌气的不住原地转圈,哆嗦着举起那把早就准备好的戒尺,转身冲着玄夜咆哮道。 都说老实人不常发火,可一旦发起火来,却会电闪雷鸣。 叶鸿昌气急败坏的样子,就是玄夜也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一点儿没敢反抗,依着叶鸿昌的话又把手伸了出来。 叶鸿昌举起戒尺,哆嗦着,朝着他的手心打了下来: “疼不疼?” “不……”玄夜下意识的摇头。 “好,不疼是吧?”叶鸿昌抄起戒尺,朝着玄夜手心接二连三的揍下去。 玄夜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又说错话了,眼瞧着叶相已经累的气喘吁吁,身上帽子都要歪了,玄夜终于反应过来——再打下去,自己倒是没事,叶相怕是会受不了,忙艰难的开口: “那个,叶相,疼……” 可他这样勉为其难的模样,哪里有一点儿像疼的样子? 叶鸿昌气的眼睛都红了,拼尽全力咬着牙朝着玄夜手心又狠狠地抽了下去: “疼?你也知道喊疼……” “是啊,你多聪明啊,你想的真周到……你要是死了,我女儿是不是就可以对着黄金白银喊疼,对着商铺食肆喊疼?” “果然不愧是玄大世子,能耐大着呢,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连你死后该怎么办,都替芳姐儿想周到了……” “可你当老夫是傻的吗?你这样朝不保夕,活过今天就没想过明天的人,我干嘛要把女儿给你?还想娶我女儿,你做梦吧你……” 旁边正蹲在地上,不住往火盆里丢叶鸿昌抖手扔给他的那叠纸的叶庭彦,直看得心惊肉跳,一个疏忽大意,差点儿把玄夜一张房契也给烧了,赶忙探手又给捏了出来,手指燎的生疼,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没办法,爹这会儿太吓人,叶庭彦觉得自己真敢出声,极有可能会因为城门失火,而殃及自己这条池鱼,说不好会和玄夜那个倒霉催的一块儿挨揍。为自身计,还是抹杀存在感最好。 “处事不周,虑事不密……花园里那么多人呢,你就那么大喇喇抢了芳姐儿跑了……你把叶家当什么地方了,啊?你又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那么多人瞧着呢,这个混蛋就公然抱着芳姐儿跑了。 再是未婚夫妻,可这话传出去也好说不好听啊。 要是这厮跟自家没一点儿关系也就算了,偏是叶庭彦和玄夜冲出去后,叶鸿昌就亲自去寻了叶庭芳说话。 想要问问她对这桩婚事的意思。结果女儿直接说,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已经定下婚约,她自当从一而终…… 叶鸿昌难过之余,对女儿更加心疼—— 如果说之前退了和玄夜的这桩亲事,还有可能,花园里玄珏闹得那出事后,让叶鸿昌明白,这桩亲事,怕是不能退了。 不然,但凡有一星半点儿流言传出去,世人都绝对会猜,是不是叶家在为攀附玄珏做准备呢。 毕竟玄珏近段时间以来展现的处事手腕,和他手上日益鲜明的火焰吉兆,注定玄珏不会是个平凡的人。相较于玄夜这个杀星,声望无疑好了太多。 除此之外,叶鸿昌想的还更深—— 玄珏此举怕是还有其他深意。 当初玄珏请求皇上帮他和秦漓赐婚时,就跌落了一地眼珠,那会儿叶鸿昌也和其他人一般,想着玄珏或者是什么时候见过漓姐儿,情根深种之下,才会有这般举动。 即便有自己这个舅舅,可漓姐儿父族那里委实太过不堪,玄珏还能意志这般坚定,足见是真的稀罕漓姐儿。 会对玄珏友善有加,也是因为这个。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玄珏今日竟然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之前只是气蒙了,可真冷静下来,叶鸿昌马上察觉,这事怕是不简单。 明明看玄珏人前对芳姐儿的态度,很是恶劣,背后却说出这样的挑逗之语。 叶鸿昌恍然想到一件事,或者玄珏稀罕的并非漓姐儿,也不是芳姐儿,而是自己这个烈国国相。换句话说,玄珏怕是,其志不在小。 既然有如此贪心,即便一计不成,那玄珏怕是还会再生二计。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找一个能和玄珏平起平坐,不惧于他的人,不然,芳姐儿这一辈子怕是都别想过好了。 而方才,玄夜会主动提议去揍玄珏一顿,并立马做到了自己说的事,气不过之外,无疑也是想要向自己证明,他有保护芳姐儿的实力。 可即便审时度势之下,得出了目前承认两家婚约才是最合适的结论,叶鸿昌却依旧止不住替女儿委屈。本就对玄夜这个要抢走自己女儿的人怎么看都不顺眼,结果这家伙可倒好,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想好让女儿做寡妇了,叶鸿昌觉得自己没有被当场气死,或者拿把刀把这家伙给砍了,已经是够涵养好了…… “您,消消气……”看叶鸿昌气的站都站不稳了,一直闷着头不做声的玄夜迟疑了下,终于伸出手扶住了叶鸿昌,小声劝道,“不然,等您歇息片刻,有力气了,再接着打……” 叶鸿昌霍的抬头,瞧着一派云淡风轻模样的玄夜,神情越发狰狞。 “您别气……”玄夜越发心慌,“再不然您看着就好,我,我自己打……” 说着,就要去抢叶鸿昌手里的戒尺,不想太过慌张,力气一时没把握好,也不过就抬了抬手,那戒尺就应声而断。 “所以,世子爷,这是要向我,示威,对吗?”叶鸿昌嘴唇都开始哆嗦了。 旁边叶庭彦看的目瞪口呆之余,却是只想捂脸—— 这是什么神仙姑爷啊,真是没眼看! 第51章 “疼不疼?”看着玄夜肿起来的手掌心,叶庭芳心疼的什么似的,想要用手帮着揉一下,却又怕碰了会更疼,最后不得已,只得捧着,鼓起嘴,吹了好大一会儿。 “不……”刚要说不疼,可想到之前自己这么说,生生把岳父要气的厥过去的模样,又改了口,“有点儿,疼吧……” 要说一点儿不疼,自然是不可能的。可从记事起,就被瑜王妃丢到滚烫的药汤里,年龄稍长,便要在血海中冲杀,叶鸿昌累的七晕八素才制造出来的,这种火辣辣的感觉,于玄夜而言,可就根本和被蚂蚁蛰一下,也没多大区别了。 “爹爹下手可怎么这么重……”叶庭芳轻轻嘟哝着,忽然捧起玄夜的手,在掌心处红肿的地方,热热的亲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红着脸小声道,“这样,疼痛是不是就会少一些……” 那温热的唇一触即离,玄夜却依旧是呆住了,盯着自己的手掌,根本连头都不敢抬—— 要是这会儿,拐过去让岳父再多打几下,那芳姐儿是不是,是不是就能多亲几下了…… 这么一想不打紧,鼻腔那儿忽然就有些热,然后有殷红的血液,滴滴答答的就流了出来…… 叶庭芳明显没有想到,不过亲了下手,玄夜反应就这么大,整个人都傻眼了。 玄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下意识的用手在鼻子上抹了一把,傻乎乎的冲着叶庭芳道: “没,没事儿,下一次肯定不会这样了……” 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又闭了嘴,转了头,再不敢看叶庭芳的脸。 叶庭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什么意思,不自觉往玄夜脸上瞟了一下—— 飞扬的眉眼,挺直的鼻梁下,微微勾起的薄唇…… 也不知想到什么,脸跟着一瞬间爆红。 可怜玄夜,天不怕地不怕,被叶庭芳盯着嘴唇看了眼,鼻血顿时流的更欢畅了…… “蹲下,抬头。”叶庭芳已经站不下去了,忙回身拧了条湿漉漉的帕子,招呼玄夜道—— 按照现代人的身高看,玄夜这会儿至少得有185公分,叶庭芳自诩在这一圈古人里,身形也不算低了,怎么也得有个165公分吧? 可要想够着玄夜的脸,却还是有些吃力。 “奥。”玄夜却和大型犬科动物一般,叶庭芳一个号令,他就一个动作,能把人溺毙的温柔眼眸,一眨不眨的随着叶庭芳转动。 “闭眼。”被这双火热的眼睛瞧着,叶庭芳能稳的住手才怪。 等那双眼睛终于阖上,叶庭芳“噗噗通通”急剧跳动的心才算稳定下来,先仔细帮玄夜擦净脸上被他胡乱抹上的血迹,又沾了凉水,帮他轻轻拍打额头。 整个过程,玄夜都无比乖巧,一动都不动。 这么好看又专情的男人,是自己的未婚夫呢…… 一想到这个,叶庭芳就甜蜜的想要冒泡…… “好了,可以站起来了……” 等叶庭芳放好帕子,一回头才发现,即便站起来了,因为自己没发话,玄夜却依旧和之前一样,眼睛还乖乖闭着呢—— 这家伙,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呢! “低头。” 俊秀的眉,因为闭上眼睛,而显得越发温柔的脸…… 叶庭芳抬脚,嘴唇调皮的在玄夜的眼皮上轻轻碰了一下…… 下一刻玄夜就受到惊吓似的,霍然睁开眼睛,正好瞧见叶庭芳一截细白的颈子,仿佛透明般,小巧可爱的耳垂…… 好容易止住的鼻血又开始往外冒了…… 两人手忙脚乱好一会儿,才算彻底止住。 这么纯情的夜,吓得叶庭芳怎么也不敢再往跟前凑了。 好一会儿还是夜先开口: “我,该走了……” 却也有些惴惴不安—— 好容易才讨来这么个来给叶庭芳探病的机会,要是停留的时间长了,玄夜直觉,岳父怕是又要翻脸了。 “还有,今儿个,不怪岳父,是我,太笨……” 之前只想着,向岳父表白自己求娶芳姐儿的诚心。却忽略了叶相还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站在父亲的角度,和自己考虑问题的方式自然有所不同,所以说自己被打,真是一点儿也不冤枉。 想一想即便之前自己决定退出时,真要是有人跟自己说,他要把芳姐儿带走,将来会留给芳姐儿很多钱,让她当个最有钱的寡妇,自己怕是根本做不到岳父的冷静,直接就会把人给杀了吧? 不对,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比方…… “岳父是个好人,真的……” 能感受出来,岳父的打和当初瑜王府自己受的毒打,根本不一样。不是被嫌弃,被憎恶,而是,恨铁不成钢的重视……虽然说是担心芳姐儿之下,才唯恐自己会出什么意外,却依旧让人从心里觉得暖…… 玄夜甚至隐隐觉得,真正疼爱孩子的父亲,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有些磕磕绊绊道:“我已经跟岳父保证过,一定会和你一起,活的长长久久……” “嗯。”叶庭芳心里也一阵暖,瞬时明白了玄夜的意思—— 叶鸿昌的性子就是这般。正如原书中,即便之前如何阻挠原主和玄珏在一起,可当女儿真的嫁过去后,就开始无怨无悔的替玄珏谋划,直至最后,被玄珏利用后无情的踢出朝堂,都不曾抱怨过一句…… 眼下既是答应了亲事,自然就开始事事替玄夜和自己谋划。 顿了一下道,“爹,有没有提到,其他的?” 也不知道爹爹有没有意识到玄珏的狼子野心? “其他的?”玄夜怔了一下,脸色随即变得阴沉,“你莫要担心,那个混账东西,以后休想靠近你!” 玄珏不是想要扩充自己的势力吗? 那就现在就把他的牙齿一颗颗拔了。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虽然极为不舍,可担心叶鸿昌发火,玄夜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叶庭芳的院子。 和他几乎同时到达的,还有叶庭彦并肖老夫人。 玄夜忙站住,恭恭敬敬的请肖老夫人先进去。 肖老夫人看了他一眼,神情明显还算满意 —— 老夫人一生多波折,形形色色的人等自然也见过不少,眼下这位凶名在外的世子爷虽然瞧着有些冷,却是瞧着比那玄珏顺眼的多。 “如何?”叶鸿昌顾不上和玄夜说话,先看向母亲。 “怕是不成。”肖老夫人叹了口气—— 听说玄珏竟然说出那样无耻的话,肖老夫人同样意识到,再是皇子,玄珏也绝非良配。 当下就依着叶鸿昌的意思,去了秦漓那里。虽然没有明言,却也隐晦的传达了叶鸿昌的意思—— 玄珏此人人品低劣,并不值得托付终身。 没想到老夫人前脚说完,后脚秦漓就直接从床上滚落下来,花容失色的跪在老夫人脚前,趴在地上边流泪边磕头,言说若然玄珏真是那里得罪了叶家,她愿意代为赔罪,老夫人自可把所有罪愆算在她头上,只千万别难为了玄珏才好…… 话语中,明显对叶家上下多有怀疑。 更让老夫人灰心的是,秦漓言下之意,竟还对叶家有诸多怨怼,言下之意,叶家想让她和玄珏退亲,分明是想要打压她,好给叶庭芳铺路的意思…… 老夫人气的脸都白了—— 年轻人被情爱所惑,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如果为了一时的情情爱爱,就公然站在长辈的对立面,无疑太过让人心寒。 更甚者,秦漓竟然怀疑养育了她这么多年的外祖母和舅舅居心叵测,就实在是其心可诛了。 “都说儿大不由娘,即便你是为她好,可也得,她知道好才罢啊……” 当初秦漓的母亲叶兰心可不也是这样? 任凭肖老夫人苦口婆心,叶兰心就是认定了继母会害她,为了嫁给秦玉林那个纨绔,在家里又哭又闹乱砸东西不算,甚至最后不惜跑到叶家老夫人那里,硬生生给肖老夫人按上一个苛待继女的罪名。为了这个,叶家老夫人直接对肖老夫人动了家法,更直接发话,要是肖老夫人再敢这般做派,索性直接把她和叶鸿昌送回娘家罢了…… 肖老夫人之前被叶兰心伤透过心,知道那种感觉怎么样,这会儿自然不忍心儿子再重蹈覆辙: “人,都有自己的命,你再怎么说,也就是她的舅舅罢了……” 叶鸿昌脸色也有些阴沉—— 秦漓到叶家时,年纪尚小。叶鸿昌一则怜惜她小小年纪失去母亲,父族又都是吸血鬼一般的人物,二则想到自己丢失的女儿,即便不在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人跟前,希望她也能得遇善人…… 是以,加倍疼爱秦漓。 如何能想到,这么多年了,秦漓竟然还是把她和叶家分的清清楚楚。 还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语—— 须知秦漓和玄珏的婚事,可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 叶鸿昌真是斗胆提出退亲的话,无疑要担上极大的风险,官爵被削都有可能。而冒着这么大的危险,竟换来这样的说法,当真让人遍体生寒。 旁边叶庭彦神情也有些不好。他和秦漓一起长大,怎么也想不通,秦漓如何就变成现在这样让人陌生的样子了? “儿子知道了。劳烦母亲操心,是儿子的不孝。”叶鸿昌勉强笑了一下,扶着肖老夫人的手,亲自把她送了出去,“以后这事,母亲就不用管了……” “你也想开些吧。”老夫人叹息一声—— 所谓知子莫若母,老夫人深知,儿子这些年受了多少苦楚—— 生而为父不喜,稍长更是连父亲也没有了,在叶家那个大家族中,陪着自己受尽嘲笑和欺辱,好容易靠着自己的能力在仕途上站稳脚跟,又先后经历失女之悲,丧妻之痛…… 这么多年了,老夫人甚至都不记得儿子什么时候畅快的笑过。明明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头上的白发,都快赶上自己这个当娘的了…… 还想着好歹儿女争气,前些日子又寻回了孙女儿,儿子也该歇口气了,哪里想到,又出了个秦漓…… 抚养了秦漓这么久,老夫人自然也对她很是疼爱,可毕竟被叶兰心伤过,真是说毫无芥蒂的当成自己的亲孙女,还是有些做不到。眼下瞧着叶鸿昌因为秦漓难过的样子,老夫人当即就有了决断—— 都说儿女都是债,漓姐儿这笔债,老夫人自认也还的够了,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再背着走下去了。 那玄珏好也罢,坏也罢,既然漓姐儿认定了,就由着她去吧。 有生之年,老夫人只想看着儿子能畅快的活,不想看他再背负那么多东西了! 送了老夫人离开,叶鸿昌接过叶庭彦奉上的茶,却是顾不得喝,就看向玄夜: “芳姐儿这会儿……” 会同意玄夜去探视叶庭芳,也是万不得已。叶鸿昌唯恐叶庭芳会因为玄珏的话,依旧想不开,思来想去,怕是这会儿,什么劝慰的话都没有玄夜这个未婚夫的保证更能安抚她。 这才不情不愿的放了玄夜过去。 “嗯。”玄夜点了点头,好一会儿又蹦出来一句,“我不会让她有事……” 知道玄夜不是个话多的人,会这么说定是女儿无碍,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些,语重心长道: “你以后也不是一个人了,做什么事都须记得,三思而后行……” “还有就是,你手里如果有可靠的人,尽可能多注意护着些六皇子……” 皇上子嗣众多,宫妃诞下的八位皇子中,眼下共有五位存活。玄珏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明显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 可他要想成功,必须要搬开的一块儿最大的石头就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六皇子。 除非六皇子夭亡,不然,玄珏根本就与皇位无缘…… 玄珏当即明白了叶鸿昌的意思,郑重答应了下来。 想了想又道: “玄珏纠缠叶姑娘,怕是还有一个原因……” 叶鸿昌挑眉,示意他说。 “……叶姑娘回相府之前,应该在四皇子府做过婢女,名唤豆蔻……” “这些日子,若然有四皇子府派来探望秦姑娘的,岳父还须多加注意……” 叶鸿昌脸色更加阴沉—— 夜的说法,无疑让叶鸿昌更确信自己之前猜想。 即便是芳姐儿旧主,可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眼下两家既是亲戚,玄珏又认出了芳姐儿,大可摊开来说明白,说不得叶鸿昌还会感激他这么多年的容留之恩。何须做出这等鬼蜮伎俩? 怪不得会对女儿多有呵斥,或者玄珏心中,依旧把芳姐儿当成他家的粗使丫头。 这也亏得芳姐儿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不然怕是会更加尴尬。 至于说玄珏还想要到叶家来,更是想也不用想。 “没进得了叶家的门?” 玄珏气的猛一拍桌子,上面的茶碗蹦起来老高—— 自打那次被叶鸿昌赶出来后,玄珏就事事不顺心—— 先是归途中,被人狠揍一顿,到现在骨头缝里还时不时隐隐作痛。 偏是这都过去一二十天了,也没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一想到自己将来可是烈国之主,竟然会遭受这等侮辱,半夜里睡着,玄珏都能气醒过来。 而这不过是厄运的开始—— 就在他请了病假,在家休养的这段时间里,重生以来好不容易提拔上来的那十多个放在关键地方的钉子,全都被拔除了个干干净净。 继上次泰阳城那里算计玄夜并叶庭芳后,玄珏的势力再一次遭受了沉重打击。 毕竟这么多年了,上一世玄珏登基后手中那些得用的人,要么眼下并没有归属自己的意思,要么还在科考的路上挣扎,这好容易找出来几个吧,这么会儿,就让人给一锅端了! “玄夜,叶鸿昌!”玄珏气的肝儿都是颤的—— 明明上一世,这两人都是根本不用自己丝毫上心,都会甘愿听凭自己驱使的!别说这点儿小事,就是让他们献上人头,也都是不会惜命的。眼下却是和自己对着干起来了! 难不成,还得想法子笼络叶庭芳那个贱人? 还有漓姐儿,也是不能让她再在叶家呆下去了!不然,以叶鸿昌的老奸巨猾,不定要怎么撺掇她呢。 第52章 “天气这么热,小姐您别累着了。”铃铛边把手里放了冰沙的绿豆汤放下来,边劝叶庭芳道。 —— 让铃铛说,自家小姐恢复的好着呢。这才拆掉夹板个把月,就已经能扔了拐杖,自己走了。虽然瞧着步履上还有些艰难,可王太医也说了,照着小姐眼下复健的进度,顶多再有一个月,就能和常人一般无二了。 听王太医的意思,这样的毅力,小姐真是比很多男子做的都要好呢。毕竟,当初小姐可是两条腿都折断了好几节! “好。”叶庭芳接过凉沁沁的绿豆汤,小口小口的喝完——天气真是太热了,再锻炼下去,还真有些吃不消。 “正好爹爹在家,我去做几个冰碗给他和哥哥送去……” 听叶庭芳说要做冰碗,铃铛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这大热的天,府里准备的自然有冰。叶府主子少,就是铃铛她们这些婢女,也能跟着沾不少光。 放在房间里消暑不说,小姐做的冰碗还特好吃—— 和旁人家凿些冰和水果拌在一起不同,小姐还会用牛奶做出些白色和雪一样的东西。 听小姐说,叫什么酸奶。要说包括铃铛在内的其他人,平日里最不爱碰的就是牛奶了,总觉得味儿道挺腥的,也就是那些生于蛮荒之地的蛮人才会喜欢喝那个。 可小姐也不知道怎么一鼓捣,就能把腥膻的牛奶变成云朵一样,配上晶莹剔透的冰,五颜六色的水果,热热的天气里用上一口,真是能美上天了。 这还不算,小姐还用牛奶做了奶豆腐,其他诸如凉皮之类的,更是不一而足…… 因为这些美味佳肴,就是一到夏天就开始苦夏的老夫人每日里都能多用一碗饭呢。说是活了一辈子了,老了老了,又能吃到这么多稀罕物,这一辈子也值了。 那边儿叶庭芳已经刨下来些碎冰,捡新鲜的水果去核切成菱形,倒上酸奶,最上面还用黄色的杏子果酱勾勒出梅花的形状,所谓寒梅傲雪,不过如此,别说吃,就是这么看上一眼,就觉得暑意顿消。 “哇,这么好看,老爷怕是都不舍得吃了。”叶鸿昌平日里最爱梅兰竹三君子,叶庭芳给父亲做冰碗时,就总会给他点缀上一朵梅花。惟妙惟肖的,形似至极。 等做好了后,又给老夫人和叶庭彦并秦漓每人做了一个,又特特准备了一个大一些带小猪造型的。 铃铛抿嘴一乐—— 之前前面儿婢子传话说,姑爷来了,这会儿正和老爷在书房里议事。 好像是商量着给皇上将要到来的四十二岁寿辰送什么礼物呢。 之前听外面传言,都说是姑爷就是天上杀星降世,最是个无情狠毒的,铃铛却觉得,传闻好像有些不对呢。 让铃铛瞧着,姑爷也就是不爱说话了些,可每回瞧见小姐,都温柔的不得了。 不用说了,这个大一些的带小猪造型的,肯定就是小姐给姑爷准备的了。 叶庭芳找了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托盘,把几个冰碗放上去: “你先送去书房,我让她们几个给你留着些。” “哎。”铃铛脆生生的应了,唯恐回来的晚了冰碗被旁人分食干净,端起托盘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叶庭芳洗干净手,又拿起旁边一封书信—— 书信的边沿处很是破旧,分明是经过了不少时日,从遥远的地方寄过来的。 等打开来,一目十行的看下去,神情顿时惊喜不已—— 寄信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周子岳。 只周子岳这会儿却并非在书院,而是在遥远的南疆,更甚者,他竟然找到了橡胶树—— 之前周子岳按照叶庭芳提供的思路和一些粗浅的物理学方面的知识,竟然真的做出了简单的初级自行车的模型。 那会儿叶庭芳也跟周子岳提过,要是能找到一种叫橡胶的东西,一定能大大改善自行车的性能。 没想到周子岳真的去了不说,还真让他找到了。 一想到说不定不久后,就会有和现代相似度很高的自行车骑了,叶庭芳就止不住兴奋。 “你们去,把我那辆自行车给搬出来……”受伤时间太久,周子岳送的那辆自行车就只能一直放在库房里堆灰。 自行车?下面的人就有些懵懂。 叶庭芳刚要解释,铃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小姐——” 叶庭芳抬头,才发现铃铛的身边还跟了个八九岁的小公子—— 小公子头戴束金冠,脚蹬皂底官靴,鸦黑的发衬得小脸雪白,眉眼瞧着不是一般的精致。 叶庭芳自来喜欢漂亮的萌娃,陡然瞧见这么一张好看的小脸,直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是和老师一块儿过来的。”小家伙别看年纪小,说话却是有板有眼的,“那冰碗是你做的吗?方才在老师书房里,瞧见那几个冰碗俱皆精致……” 这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配着他温文尔雅的样子,看着可真是招人稀罕。 叶庭芳当下就缴械投降,“噗嗤“一乐: “那你想不想再吃个,姐姐给你做好不好。” 父亲在朝里都做些什么,叶庭芳也不甚清楚,可对方既然称父亲为老师,想来应该是哪家世交的孩子。 “可以吗?”小家伙明显迟疑了一下。 旁边侍立的铃铛顿时一副忍笑的样子—— 方才送过去时,这位小公子就在,看小公子的样子,明显想要那个小猪造型的冰碗呢,结果姑爷却直接端走了,任凭小公子一旁眼巴巴的瞧着,姑爷却根本视若无睹,肃着脸一口一口把冰碗吃了个干干净净…… “好。”叶庭芳自然不知道还有这个小插曲,当下就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回身拿了块儿冰就开始刨,“我还会做小刺猬,小老虎,小鸭子……你想要哪一个?” 小家伙迟疑了下,明显对叶庭芳说的其他类型的都很感兴趣,好一会儿才取舍出来: “嗯。老虎的好吗?” “好。”叶庭芳笑着点头,“你喜欢的话,走的时候,我再做好其他几种,你可以一块儿带走……” “一个就行了,做人不能太贪心的。”小家伙眼睛先是一亮,虽然很不舍,却还是拒绝了—— 叶相家的厨娘长得漂亮,性格还好的不得了。只她毕竟是下人,这么大手大脚的话,说不得会挨骂的—— 叶相家其他人也就罢了,听说他们家小姐因为脑袋摔过,脾气不是一般的暴躁,最是蛮横不讲理的…… “啊呀,你真是太可爱了。”叶庭芳简直对小家伙喜爱的不行。 很快一头吊睛白额斑斓猛虎就卧在了草地上,瞧着当真是威风凛凛,叶庭芳殷勤的捧到小家伙面前: “赶紧吃,一会儿化了味儿道就没现在好了。” 看叶庭芳变魔术似的这么快就做好了一个如此精致的冰碗,小家伙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了惊叹,拿着银质的勺子,却愣是不知道该从那里下嘴。 叶庭芳刚要鼓励他,又有脚步声传来,一个高大冷峭的少年人身形从外面进来,正是肃着一张脸的玄夜。 他的身后还有叶府的下人,一路小跑的跟着,明显想要阻拦,却被玄夜的气势给吓到,跌跌撞撞的跟在旁边,以着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道: “姑爷,那个,您慢着些,奴才让人给您通报一下……” 叶鸿昌虽然是文官,治家却是极严,叶家家风一直都为京城各大世家推崇。 若非对方不但是叶府娇客,那走起路来“挡我者死”的逼人气势,更是让人胆寒,说不好早被叶府家丁给打出去了。 这会儿追着一路跑来,腿都有些发软,说话都带上些哭腔了—— 听说就是蛮族王廷那里,姑爷都是如入无人之境,眼下自己这么斗胆阻拦,会不会被大卸八块啊…… 正这么想着呢,身上压力突然一减,下意识抬头,正瞧见自家小姐正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如同积雪遇见朝阳,瞧见叶庭芳的第一时间,萦绕在玄夜周围的冷漠冰寒气息瞬间消失殆尽。 “夜堂兄——”看玄夜的视线直接锁定叶庭芳,小家伙神情懊悔之余,又有些紧张—— 早知道这样,自己刚才赶紧先吃一口了。夜堂兄这个人最是古板,既然来了,自己铁定是吃不成了。还有他瞧着身边叶府厨娘的眼神,怎么瞧都像恨不得把人吞吃到肚子里似的。 身边这位厨娘虽然腿脚不灵便,可笑起来真好看,看她笑一下,觉得闷热的天气都不那么让人烦躁了。还给自己做那么好吃的冰碗…… 要是被夜堂兄给凶了,不定吓成什么样呢。 竟是拿出了护花使者的气势,起身护在叶庭芳身前,又指了指桌上还没来得及动一口的冰碗: “夜堂兄,你吃。” 乖乖的把勺子奉了上去,又很是抱歉的看了眼叶庭芳,“对不起啊,要辜负你的美意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没有,有的话告诉我,我去帮你寻来……” 又瞧了一眼板着脸的玄夜: “是我央她做的,你别骂她……” 他在宫里最是尊贵,但凡有错,挨罚的从来都是身边侍候的人。可眼前这位温柔的女孩子,却是让小家伙心生好感,竟有些想要护着。 铃铛一边捂着嘴就笑了—— 这小公子还真敢说,姑爷怎么可能责骂小姐。 玄夜脸色黑了一下,直接从他手里拿过冰碗,又柔声对叶庭芳轻声道: “他叫玄瑱,是我堂弟,身子骨弱些,皇后娘娘并不许他吃冰的……” 如果说玄瑱这个名字,仅仅是让叶庭芳有些熟悉的话,那后面的皇后娘娘,却是让叶庭芳一个机灵,一下明白了小家伙的身份—— 眼前这位就是书中早夭的那位六皇子了? 按书中的描绘,玄瑱是众位皇子中最聪慧而又有仁心的一位。因早属意他继承皇位,即便没有太子的名分,德宗却一直拿他当太子教导。 自己耳提面命不算,还延请多位大儒亲自教他,又经常让他跟在诸如叶鸿昌这样的朝中老臣身边学习。其中叶相是除那些大儒外,和玄瑱接触最多的。 也因为这个,玄瑱经常到叶相府来,和秦漓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却对原主这个败坏了叶家名节又硬要抢秦漓姻缘的人,最是厌恨,按照原书中的描绘,曾不止一次给原主难堪不说,还多次在皇后面前推崇秦漓。 后来秦漓嫁给玄珏,尽管是平妻的身份,却深受皇后娘娘看重,反而是对原主从来都是冷眼相待。也因为皇后娘娘的喜爱,才让玄珏兵不血刃的把后族势力收归己有。 皇上也对玄瑱看的很重,本来已经准备好封储大典了,不想玄瑱却在庆典之前死去,死后被追封为慧昭太子,以储君之礼下葬。 而且依照书中的描绘,这位六皇子和四哥玄珏关系颇好,倒是对玄夜一直敬而远之。 怎么今儿个瞧着,和书中描绘的不一样啊?不但和玄夜关系尚可,就是对自己也多有维护之意。 本来是秦漓助力的人,却突然对自己露出友好的一面,让一穿书进来就遭遇农庄之苦、跌落悬崖之痛、又被玄珏处处针对的叶庭芳一瞬间有些受宠若惊,更是转而想到一点,会不会,玄瑱这里,其实是自己的一线生机—— 要是玄瑱不死,那不是说,皇位什么的,根本就不会有玄珏什么事了?那样的话,自己也不用提心吊胆,生怕玄珏登位后把夜和叶家诛九族了吧? 对了,印象里书中写的清楚,玄瑱是死于天花…… “你是,叶家遗珠?”没想到玄瑱的反应比叶庭芳还要大—— 因为要方便复健的缘故,叶庭芳衣着很是简单,就是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饰物。 再加上玄瑱过去的时候,侍候叶庭芳的几个婢女正分食冰碗,玄瑱可不就第一时间把叶庭芳当成是叶家的厨娘了? 之前只是想着,叶家厨娘年纪好小,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瞧着傻乎乎蛮可爱的小厨娘,竟然就是叶家找回来的那个小姐? 可明明之前来时,四皇兄一再嘱咐过,说是叶府这位遗珠,脾气一向暴躁,再加上受过伤,自己腿残了,也就最看不得别人好。 是以常常为难漓姑娘。 方才趁玄夜和叶鸿昌商量事时,玄瑱抽空去寻了秦漓—— 他年纪不大,又身份尊贵,之前也不止一次来过叶家,下人也就没有在意。 等见了秦漓后,才发现秦漓真的消瘦了许多,更是一见玄瑱这个未来小叔子,就流泪不止,又给了他一封信,让送给玄珏…… 玄瑱当时就想到,是不是被那位刚回府的叶家遗珠给欺负了—— 之前叶庭芳没有回府时,玄瑱何尝见过秦漓这么凄凄惨惨的模样? 秦漓当时就哭的更加厉害了,口中反复念叨着“总是我那里做的不好,惹了妹妹生气”…… 那会儿玄瑱还想着,叶庭芳不定是个怎样惫赖不讲理的粗鲁女子呢,这会儿瞧着,怎么和四皇兄并未来四嫂的描述,一点儿都不像吗? 第53章 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叶庭芳自然也不敢给他吃冰了—— 玄瑱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命根子,真是在叶家吃坏了肚子,到时候吃挂落的可不止是自己。 只眼前的玄瑱真的好可爱,看他这么眼巴巴的瞧着,却不能吃的模样,也是挺可怜的。 更别说,叶庭芳已经决定,要想办法攻略玄瑱—— 看书时也就算了,叶庭芳自然不会关注一个出场没几次的配角,可真的面对着一个活生生还萌的不得了的玄瑱,想到他早夭的命运,叶庭芳却打心眼里觉得舍不得。 再者即便自己非常努力,玄瑱能不能挨过那场天花也不好说,可好歹也算是一线生机不是? 当下拿了酸奶和果酱过来—— 就是肠胃不好的人,吃了酸奶也不会有事的,这些果酱也都是叶庭芳亲手做的,干净的很。 “那就不吃冰,我给你做个水果沙拉,再配上刚烤出来不久的面包,抹上果酱,味儿道也是很好的。” 知道了叶庭芳的身份后,玄瑱的态度无疑就疏离多了。 可再怎么早慧还是小孩子罢了,既然是小孩子,怎么可能抵挡得了面包房里那样香香甜甜的味儿道? 瞧见造型别致、萌的不得了的的小兔子小老虎面包的第一时间,玄瑱就挪不动脚步了。 犹豫了下,终是试探着拿了个抹好果酱的小老虎造型的面包,吃到嘴里的第一时间,玄瑱眼睛就一下瞪得溜圆—— 这是什么神仙点心?怎么这么好吃! 这一吃就停不下来了,竟是足足吃了三个小老虎的,两个小兔子的。 看的后边跟着过来侍候的小太监,眼睛都直了—— 话说这真的是在宫里这也不吃,那也不要的六皇子吗? 天可怜见,每到吃饭的时候,皇后娘娘都得亲自看着,苦口婆心的,说的嘴都干了,六皇子才能勉为其难的用几口。 要是那道菜能多挟两筷子,皇后娘娘都高兴的什么似的,重赏御厨不算,还铁定会去小佛堂那儿给佛祖多上两炷香。 就是玄夜看他这样,也皱了下眉头,看玄瑱还想伸手去拿,索性直接探手把面包给端走了: “小心积食。” 玄瑱却依旧意犹未足,瞧着面包的模样,极为不舍。 “那就再用点儿水果沙拉。”叶庭芳笑着把旁边推过去,“这个正好助消化呢。” 玄瑱之前就馋那个冰碗的紧,这回儿虽然里面没放冰,颜色瞧着却依旧很是漂亮。 当下点了点头,拿勺子挖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味儿道和水果芬芳的气息糅合在一起,最大限度的刺激了玄瑱的味觉,和之前香软的面包一样让人沉迷。 “要是你身体好些,还可以吃冰碗,还有凉皮……凉皮薄的和蝉翼一般,颜色雪白,还可以加蔬菜汁,做出好多种颜色……可以炒着吃,凉拌……你不能吃凉的,等你下次再来,我给你炒一个,味儿道也不错呢。”叶庭芳一旁笑着说。 玄瑱越听眼睛越亮,直到旁边小太监委婉表示,今天出来的时间够久了,再不回去,怕是皇后娘娘就会担心了,玄瑱才依依不舍的起身,临走时,叶庭芳又帮着他打包了些喜欢的面包并果酱,一并交给小太监拿好。 玄瑱本来有些不好意思——又吃又拿的,尤其是顶着夜堂兄冷飕飕的眼神,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只好容易碰上喜欢吃的东西,又一心想着让宫里的父皇和母后也跟着尝尝鲜,玄瑱只做不知,示意小太监把红漆木的食盒提在手里离开了。 他前脚回了宫,后脚在叶府用了不少点心并水果的事就被禀报给了当朝齐皇后。 齐皇后本是德宗元后,和德宗之间不能说柔情蜜意,可一向感情还好。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德宗对她或者说不上有多宠爱,却相当敬重。 只可惜齐皇后儿女缘薄,诞下二女一子,竟然尽皆夭亡。 本以为这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没想到三十多岁上,竟然老蚌生珠,生下了玄瑱。得了这个儿子后,皇后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真是当命根子一样,一颗心就全扑到了玄瑱身上。 只可惜尽管齐皇后照顾的再精细不过,玄瑱却依旧三不五时会病上一场,为了这个儿子,齐皇后真是操碎了心—— 本来玄瑱一出生,按照烈国的惯例,就应该封储的,也是齐皇后让人算了一卦,说是玄瑱年纪尚幼,体格羸弱,想要他长长久久,封储之事最好往后挪。 齐皇后是个爱儿成痴的,当下就跑去向皇上请求,等玄瑱过了十二岁生日后,再行封储之事。 而且别看玄瑱这么大了,可事无巨细,齐皇后都会亲自过问。 也因此,听说玄瑱竟然在叶家吃了那么多东西,齐皇后开心之余,又很是担心,可不就急火火的跑来了? “母后,您来了,儿臣正说要去给您请安呢。”听说齐皇后到了,玄瑱忙起身相迎—— 在外面虽然沉稳,可在齐皇后面前,玄瑱却还是小孩子模样。 开心的迎上去,接过小太监手里的食盒亲自送到齐皇后眼前: “儿臣给您带了些宫外的稀罕物事,母后快尝尝……” 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什么样的美味佳肴齐皇后没吃过?可是亲儿子特特孝敬的,却是自带了千米厚的滤镜,当真是怎么瞧怎么好。 当下就着玄瑱的手吃了一口—— 为了给儿子捧场,齐皇后本来想着,即便不好吃,也一定要大大夸赞一番。 可吃了第一口就发现,真的和宫里御膳房做的点心不一样呢。绵软香甜,更难得的是那些匠心独具的图案,让人心情一下跟着飞扬了起来。 德宗过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父皇——”玄瑱忙规规矩矩站好,待德宗坐定,又亲手拿了个小老虎造型的面包,“父皇尝一个吧……” 齐皇后一旁笑着道: “这可是皇儿特意带回宫孝敬臣妾和皇上的。” 一番话说的德宗也来了兴趣—— 膝下这几个儿子里面,他最宠爱的就是四皇子玄珏和六皇子玄瑱了。 个中原因,除了两人的母亲一个是他敬重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宠妃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两个孩子都相当聪慧,在他这个父亲面前,也不像其他兄弟一般,都是小心翼翼,拘谨的不得了。 换句话说,其他皇子给他的感觉,说是儿子,却更像臣子。也就玄珏和玄瑱面前,让他享受到了为人父的满足。 这会儿听齐皇后说是玄瑱特意从宫外带来孝敬他的,也是龙心大悦。 净了手后果然接了玄瑱拿的小老虎面包尝了一口,即便德宗不爱吃甜食,也不得不承认,这所谓“面包”的味儿道确实很是独特。再佐以果酱,好像还真的不错。 看着玄瑱的眼神就很是欣慰: “叶相府的厨娘手艺倒是好,你喜欢用的话,不然让那厨娘到宫里侍候。” “怕是不成。”玄瑱却是摇了摇头,瞧着德宗道,“父皇和母后,怕是都猜不出来,叶相府做出这样好吃点心的是哪个……” “一个厨娘罢了,瑱儿也要神神秘秘的。”齐皇后笑着点了下他的额头,“你若是实在喜欢她的手艺,不然让给叶相进宫挑几个御厨带走,让叶府厨娘进宫来,专给你做,也是使得的。” 倒是德宗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不会是,叶相之前寻回的那个女儿?” 说起来今儿个玄瑱会到叶家去,也有德宗的原因—— 前段时间叶鸿昌日日见着德宗,都要苦求一番,表达想要退亲的意思,令得德宗头疼不已,恨不得躲着叶鸿昌走。 可他既答应了玄夜,会给他三个月的时间考虑,再怎么也要抗到底。 还想着自己那侄子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叶鸿昌这么闹,玄夜能受得了才怪。再有自己兄弟瑜王那里,竟是破天荒的跳着脚要同意这门亲事。还到处跟人说叶家狗眼看人低,也就一个不知从那个旮旯里找回来的任事不懂的乡下小丫头罢了,也敢嫌弃瑜王府? 那会儿德宗的第一感觉就是,玄夜和叶家小姐的婚约怎么也成不了了。就自己兄弟那恨不得搅和的满天下皆知的模样,叶鸿昌本来有七分退婚的意思,也得让他搅和的变成十分。 至于说玄夜,更是和瑜王作对惯了的。真是瑜王反对,玄夜说不定捏着鼻子,也会认下这门婚约。 这瑜王既然赞成了,玄夜自然就会放弃了。 等三月之期满了,再让叶鸿昌如了意,也算给他交代了。 谁知道三个月期限一满,玄夜就跑过来,郑重表示,这门婚约不会作废。 德宗当时就头疼不已,还想着叶鸿昌怕是不定怎么来闹呢,没想到叶家那边也熄了退亲的心思。 之前德宗一点儿也不看好的这桩婚约,谁知道还真成了。 可德宗心里却更没底了,总觉得风平浪静背后,说不定会有更大的风波,一想到两人要是真弄到拼命的下场,就揪心的不得了—— 叶鸿昌和玄夜,一个是扶持他一路走过来的股肱之臣,另一个是亲侄子兼左右手,不管折损了哪个,都是德宗绝不愿看到的事。 就是玄瑱今儿个去叶相府,也有他示意的意思—— 儿子虽然小,可看人还算准。希望那叶氏女不会和瑜王那混账乱说的一样,不然真是有够头疼的。 “让父皇猜着了,还真是她。”玄瑱点头。 “瞧着如何?” “长得好看,手也很巧……”玄瑱犹豫了下,好一会儿又加了句,“瞧着应该也是个本分的……” 要说玄瑱真实的观感,委实比自己说的这些好得多。 可俗话说先入为主,之前因为玄珏和秦漓的缘故,已经对叶庭芳有了不好的印象,真是立马拐过弯来,无疑还是有些不现实。 “等儿臣赶明抽空再去叶相府,总要帮夜堂兄打探清楚才好。” 玄瑱可不会承认,他是惦念着叶庭芳做的那些好吃的东西呢。 叶庭芳明显没有想到,不过是做了些拿手的吃食,就被宫里两大巨头都给惦念上了。 她这会儿的心思却是全在玄夜身上—— 方才玄瑱和那些侍候的人在呢,叶庭芳顾忌着旁人的视线,不好一直盯着玄夜瞧,这会儿玄瑱带着人走了,铃铛几个也极有眼色的跟着退了出去,房间里可不就剩下他们两个? 数日未见,玄夜好像又长高了些,叶庭芳要踮起脚跟才能到他下巴那儿。 这么想着,叶庭芳还真踮起脚后跟,在玄夜下巴处比划了一下。却很是惊奇的发现,玄夜的下巴处,竟然有一层胡茬,不觉抬手蹭了蹭,小声道: “夜,你的胡子有点儿扎手哦。” 玄夜本就俊美,加上这些发青的胡茬,丝毫不损及容貌之外,更多了些成熟的男人味儿。 “嗯。”玄夜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深——之前处理一件贪腐案,玄夜已经好几日都是连轴转了。 今儿个有机会到叶府来,太过激动之下,根本连胡子都忘了刮,这会儿听叶庭芳这么说,又有些患得患失—— 不但没刮胡子,好像衣服也没来及换呢。 自家傻丫头最是个爱干净的,当初在农庄时,那么艰苦的环境,还每天都要洗手洗脚整理干净了才肯睡下…… 慌张之下,忙往后退了一步: “别……这些日子在外,我身上也有些脏呢……” 口中这么说着,眼睛却无比诚实,写满了浓烈而又狂热的深情…… 叶庭芳喟叹一声,直接揽住了夜的腰,把头埋在那坚实的胸膛里,低声道: “夜,我好想你……” 第54章 玄夜一双手本还按在叶庭芳肩上,一副随时都会远离的模样。却在听到叶庭芳这样一句话后,瞬间改推为搂,用力紧紧的箍住叶庭芳,恨不得把人融化到自己身体里似的—— 之前也曾离开过京城无数次。 于玄夜而言,威严煊赫的帝都和跋涉江湖时那些破破烂烂的驿站,也没什么不同。 毕竟,华屋大厦也罢,偏僻茅屋也好,都不过是暂居之所,俱皆是冷冰冰没有任何意义的落脚点罢了。 唯有这次,却是完全不同。骑着马飞驰出京城的第一时间,玄夜就恨不得再拨转马头回去。 也是平生第一次,终于明白了“家”这个字的意义—— 原来芳姐儿在的地方,就是世上最温暖的居处…… 热热的大手落下来,覆在叶庭芳因为刨冰时间太长,而凉沁沁的纤细手指上,一点点摩挲着,好像要把上面的每一寸纹理都刻在自己心底似的: “我也给你做个冰碗好不好?” “嗯?” 叶庭芳还没反应过来,玄夜已经克制着退后一步—— 不敢再抱了,不然,玄夜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叶庭芳脸就有些红,摇摇头: “你一定累坏了吧,我给你做……” 玄夜却是摇了摇头,直接去了放着冰块和果酱酸奶的案子旁。 相较于叶庭芳刨冰时为了保持冰晶整齐的吃力,玄夜的动作无疑潇洒的多。 掌风过处,层层落下的冰晶竟是全都成了漂亮的六棱形。 旁边准备的水果又也是现成的,玄夜去皮取核一气呵成不说,竟是连点儿多余的汁水都没有流出来。 担心自己多看叶庭芳一眼,就会控制不住想把人抱在怀里不撒手的放肆念头,玄夜全程低着头,专注的侧颜,越发显得鼻梁高挺,轮廓深邃。 相交于其他男人的手,玄夜的手无疑更加修长,而又骨节分明,又因为镇日里舞枪弄棒的缘故,即便做冰碗这样的小事,也彰显出一种别样的力量的美感。 叶庭芳托着下巴专注的一会儿瞧瞧玄夜的俊颜,一会儿随着他的手不停转动,一会儿又停驻在玄夜微微抿起的漂亮薄唇上,脸上不自觉露出花痴似的笑容——我男人,可真帅啊! “好了。”玄夜把手里冰碗推到叶庭芳面前—— 明明手里一直抱着块冰,可被小丫头瞧得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似的是怎么回事? “呀!”叶庭芳却是惊呼一声,不敢置信的瞧着冰碗上的那朵用红色果酱描摹出来的惟妙惟肖的一朵玫瑰花—— 热烈的色彩,娇艳的花瓣,更甚者玄夜还在花瓣上放上几滴冰晶,瞧着就和晶莹剔透的露珠相仿。 “你怎么会做这个?” “你不在的时候,我学的……”玄夜瞧着叶庭芳,视线缠绵—— 叶庭芳不在的日子,除了每日发狂一样的寻找叶庭芳的踪迹外,空闲的时间,就全拿来做叶庭芳做过的一切事,各种小动物形状的馒头,叶庭芳留下来的花样,甚至还有那四幅图画里面的少年男女…… 当那些图案一个个惟妙惟肖的从手上诞生,玄夜就拿来,一个个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好像看的多了,叶庭芳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似的…… 那会儿玄夜最大的渴望,就是找到叶庭芳后,把这些东西亲手做出来,然后看着她吃下去…… 叶庭芳眼睛热辣辣的,只觉又想哭了。好一会儿才克制住情绪,没让眼泪落下来,小心的拿勺子挖了一口送到口中: “唔,真是太好吃了……” 有点苦,有点涩,却更多的是好像能让人爆炸一样的甜…… 桌案下的手,却是伸出去,无比精准的握住玄夜的大手,玄夜迟疑了一下,反手就把叶庭芳的小手攥在掌心里…… “小姐,您要的东西送过来了……”铃铛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叶庭芳吓得一激灵,忙把手缩了回来,心里却是不住哀嚎——明明已经是经过官方盖章的未婚夫妻了,却是连牵个手都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玄夜已经起身,到了外面,叶庭芳本想跟出去,可又不舍得玄夜亲手为她做的这么精致的冰碗,还是老老实实的坐着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干净净。 等出来到门外时却是吓了一跳,不但玄夜站在院子里,就是大哥叶庭彦和爹爹叶鸿昌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围观叶庭芳让人抬出来的那个初级版的自行车。 瞧见叶庭芳从里面出来,三个男人的视线同时转过来。 叶庭芳脚下顿时一顿。 好在瞧见叶庭芳衣衫整齐,脸色红润,并没有什么不妥,叶鸿昌和叶庭彦旋即收回视线。 倒是玄夜盯着叶庭芳因用了冰碗而越发显得殷红的菱唇片刻,眸光瞬时柔和了下来。 叶鸿昌回头时,明显注意到了玄夜的模样,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女儿刚寻回来,叶鸿昌可是想要好好的在身边多留几年的,以弥补这么多年来对女儿的亏欠,可自己姑爷瞧着,怎么和自己想的并不一样啊。 要说自打那日接纳了玄夜这个姑爷,叶鸿昌这种危机感一日更甚一日,甚至有时,叶鸿昌简直觉得自己都不认识这位凶名在外的一手掌管锦衣卫并焰卫司的凶神恶煞了—— 隔不上旬日,就会有各色礼物送至叶相府,一开始这家伙还收敛些,也就是吃的玩的不值多少钱的小东西罢了,后来却是越来越嚣张,就连各色布帛珠宝首饰,甚至还有什么珍珠帘了、几尺高的珊瑚树了,都流水一样的送到叶鸿昌面前。 叶鸿昌甚至怀疑,姑爷是不是存心要把瑜王府给搬空啊。 只他送的殷勤,叶鸿昌收的却是烧手。 自己的女儿吗,怎么能让别的男人来养?即便那个男人是未来姑爷,可剥夺了自己做父亲的权利,那也是不行的。 虽然把把大部分财物都拒了,可挡不住玄夜送的多啊。不知不觉间,还是收拢了不好好东西。 比方说叶庭芳这会儿身上穿的杏花色长裙,别看瞧着没有什么华丽繁复的花纹,却正经是来自于北疆最善织布的密逻国贡品香罗雪烟绢帛,不但穿着轻薄无汗,还自带清雅花香,即便叶鸿昌这样皇上的股肱之臣,也不过从皇上那儿得了顶多能做两件衣衫的布帛,至于其他世家,也就够裁几条帕子罢了。 当初得了赏赐时,叶鸿昌做主,给老夫人和秦漓各裁了一件,老夫人还好,秦漓平日里根本就不舍得穿。 自家这姑爷倒好,竟是足足送了各色花样的好几匹布过来。 这布料穿着着实舒坦,且花色除了一匹颜色老些是老夫人的外,其他都是颜色鲜亮,都是最衬叶庭芳雪白的皮肤不过。 要说叶鸿昌给叶庭芳和肖老夫人给叶庭芳准备的布料也都是顶尖的上好锦缎,可是和玄夜特意送过来的这些一比,可就逊色太多了。 虽然不悦姑爷比自己这个好容易寻回女儿的亲爹还爱表现,可既然有更好的,叶鸿昌也不忍心女儿受苦不是? 可虽然手下,转交给女儿,叶鸿昌总有一种被女婿给比下去的不痛快。 对玄夜也就止不住提防心更重。 方才叶鸿昌正好有事出去了一会儿,等回来时才知道玄夜一路追着玄瑱到了叶庭芳院子里,再一问玄瑱已经离开了,玄夜却还没有回来,老爷子当下就坐不住了,和叶庭彦可不也一起直接杀了过来。 好在进了院子发现,玄夜正蹲着瞧一个样式古怪的东西,却并没有看见叶庭芳的影子,叶鸿昌神情才好看些,可既然来了,要是转身就走,未免有些太着相了,当下也就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 倒是叶庭彦,一眼认出来,眼前这东西可不就是之前从青麓书院回来时,周子岳送的那个丑丑的临别赠礼吗? 怎么看也瞧不出来到底有什么用,偏是妹妹拿来当宝贝一样。 这会儿瞧见叶庭芳出来,不觉笑道: “难为这个东西妹妹还留着呢,也就子岳常日里爱鼓捣个稀罕玩意……” 可虽然口里说着“稀罕”,却是并没有多在意—— 这东西瞧着样式繁复,可也就那么两个轱辘,再有一些横一道后面有个套了软垫的木板,既不能驼重物,也不能用于农事或军事,怎么看都是个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东西罢了。 叶鸿昌也皱了下眉头—— 师兄周璞家的这个顽劣次子,他自然也是早有耳闻,但凡师兄有信件过来,提到周子岳,都是痛心疾首,连带着叶鸿昌也对周子岳印象不好,觉得周子岳就是个欠揍的不务正业的二流子罢了。 听叶庭彦说这东西出自周子岳之手,仅有的那点儿兴趣也没了,站起身形就想招呼玄夜一道离开。 “爹,”叶庭芳忙上前拦住,献宝似的道,“周家二哥厉害着呢,您且别走,等着看个稀罕好不好?” 眼下烈国虽然也有车子,可不过是辕、衡、厄、舆组合到一块儿罢了,别看周子岳的这辆简陋版的手工子自行车,只是融入了现代物理学的一些力学知识,却足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法拉利。 第55章 碍于之前堆积太久的恶劣影响,周子岳的所谓发明创造,叶鸿昌当真没一点儿想要了解的意思。甚至觉得这么丑的东西,怎么配得上自己貌美如花的女儿? 也不知那周子岳用了什么花招,竟然让芳姐儿这么卖力替他推销。 可宝贝女儿既然开口了,这个面子自然还是要给的。 当下也就站住脚,配合的道: “这东西,还有什么神奇之处不成?” “嗯。”叶庭芳大力点头,有心自己上去做个示范,可不说身上这套裙子,就会这个时代也不允许啊,要是动作太过狂放,夜没什么,爹和大哥怕是会吓出毛病来,当下就看向玄夜,“我跟公子说,公子给爹和兄长做一下示范可好?” 好啊好啊。 触及叶庭芳视线的那一刻,玄夜眼里的幸福都要能溢出来了——当着防自己和防瘟疫一样的岳父和大舅子的面,这么着和亲亲未婚妻深情对视,玄夜不自觉就升起一种隐秘的喜悦。 芳姐儿既然发话了,别说是骑这么个破东西,就是前面是悬崖,玄夜也会毫不犹豫的往下跳。 “我也可以的。”叶庭彦陡然就有些不服气——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可妹妹的东西,怎么也该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先拿来用吧? 叶庭芳倒是没有纵容叶庭彦的矫情—— 这玩意儿看着简单,可如叶庭彦这样的文弱书生无疑还是有些挑战性。看父亲没有耐心的样子,真是不让他马上看到结果,怕是很快就会拂袖离开。 “二哥镇日里读书,骑这种简化版的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太适应,周二哥来信说,已经找到更好的材料了,新的自行车应该很快就能送来,到时候那辆就归大哥好不好?” 叶庭彦也不是真的想骑,不过是因为妹妹有事时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这个大哥,而有些失落,听她这么说,心情登时就飞扬了起来,也不再嫌弃周子岳总是做些没用的东西,示威似的斜了一眼玄夜: “好,我等着妹妹送我辆更好的。” “嗯。”叶庭芳应了,蹲下、身形,认真检查了下自行车,因为是她在意的东西,下人保养的很好,甚至瞧着比起刚拉过来时,还要新些呢。又手动着摇了摇,觉得这辆自行车应该能发挥出自己想要的效果。 招手冲玄夜道:“你先踩这边的脚蹬……往前滑行一段,再上来,然后两脚轮番蹬脚蹬……” 玄夜本就是武学奇才,于运动上自然有非同一般的过人之处,只听了一遍,就明白了叶庭芳的意思。 倒是本来兴趣寥寥的叶鸿昌神情一动: “芳姐儿的意思是,这辆车能自己走?” 之前叶庭芳说“自行车”这三个字时,叶鸿昌并没有在意,还以为就是这个怪东西的名字呢,怎么听女儿的意思,这东西,它竟然会自己走? 要知道上至皇上的銮驾,下至百姓家中的推车,没有畜力的话,可没有哪个能自己动的。 传说中虽然有木牛流马这样的东西,可却是没有人做出来过。 一时就有些将信将疑。 叶庭芳抿了抿嘴,心说一辆自行车算什么,自己所处的时代,这些东西都是早被淘汰了差不多,满大街上丢的都是。除此之外,天上有飞机,地上有跑车,要是爹知道了,不定会惊吓成什么样呢。 玄夜那边已经推着自行车上了叶府的甬道。堂堂丞相府,叶家府邸自然不是一般的宽阔轩敞,还全都是用磨缝整齐的青砖铺成。 玄夜不过略往前滑行了几下,很快掌握住要领,长腿一迈,很是潇洒的坐上车座,两腿一蹬,然后让叶鸿昌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带了两个轮子的丑丑的物事竟然真的朝前走了。 随着玄夜的动作加快,自行车也转的飞快,叶鸿昌下意识的往前跑着撵了几步,眼睁睁的瞧着玄夜一骑绝尘,一拐弯,消失在视线之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说叶庭彦,就是叶鸿昌也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 怪不得叫自行车,真的没用牲畜来拉,它就自己跑了。 不对,说自己跑好像也不大准确,明显是玄夜腿来回屈伸的缘故。 可自家也有马车啊,甚至马车还是四个轮子,比那个丑东西多了两个轮子呢,车夫不套上马匹,就是再怎么伸腿,它也是动不了的。 身为丞相,叶鸿昌自然想的还要更多—— 要是这东西真能推广,是不是农民种地,也可以用上?还有军队,真是人人配上这样一个东西,或者不见得能和骑兵那样冲锋陷阵,可加快行军速度还是足可以办到的。 须知两军对垒时,兵贵神速! 更别说,自己瞧着,这东西,应该也不用喂它! 真是打仗的话,要拼的除了人之外,还有粮草,都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一个不用吃东西就能载着烈国军队飞驰的工具,能省下多少粮食来? 也就是说,看起来不起眼的这个东西,将会给烈国带来天翻地覆的变革,甚至让烈国国力都能为之提上好几个台阶! 一时声音都有些高亢: “这真是周子岳发明的?你方才说,它叫,自行车?只要人用腿蹬就能跑,还不用吃东西?” 叶庭彦也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瞧着叶庭芳的神情却是有些奇异—— 猜的不错的话,这里面怕是还有妹妹的功劳,毕竟那个古怪的轮椅,就是妹妹画图,周子岳做出来的。 还记得书院那会儿,周子岳有事没事,就最爱缠着芳姐儿说话,即便他们说的内容,叶庭彦大多不懂,可作为一个合格的哥哥,还是大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的,记得不错的话,不但自行车的图案是妹妹给画的,就是名字也是妹妹命名的…… 叶鸿昌能想到的,叶庭彦或者一时半会儿没有意识到,这会儿却也明白,怕是最好跟父亲交个底: “这东西,应该也有妹妹不小的功劳……” “哦?”叶鸿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看向叶庭芳—— 相处的时间越久,越觉得女儿就是个宝藏,可你说做出这么多好吃的也就算了,怎么就是周子岳这个厉害的发明上,也有她的功劳吗? “我只是给周二哥提供了个思路,”叶庭芳略略有些不安,“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悬崖跌下来后,我虽然忘记了很多东西,脑子里却也突然多出了很多东西……我也不知道原来的我懂不懂这些……总之,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叶鸿昌明显惊了一下,下一刻却是和叶庭彦一般,担心不已,“这段时间头又疼过没有?” 难不成是脑袋撞击的太厉害产生了什么幻觉? 可也不对啊,真是幻觉的话,怎么还能变成现实? 也不知道对女儿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影响…… 倒是很快想到一个借口: “这件事你自己明白就好,莫要再跟旁人提起,若然真是被人察觉,就说是看了玄夜给你找的些稀奇古怪的书籍……” 别看怎么瞧女婿怎么不顺眼,眼下叶鸿昌却已经相信,姑爷对女儿的看重绝不在自己之下。 而且玄夜的地位和性格也决定了绝没有敢跑到他面前去求证什么。 再说了玄夜天南海北的跑,得到些奇怪东西也是很正常的…… “哦。”叶庭芳应了一声,心里暖暖的—— 爹和大哥一样,明明是件再古怪不过的事,爹第一个想法不是把自己当成妖怪来拷问,而是担心会有人伤害自己…… 有这样事事为她着想的亲人,叶庭芳觉得,即便是穿到书里,可也超值了。 一家人正说话,一阵车轮擦地的声音响起,叶鸿昌抬头,正瞧见玄夜单腿一支,潇洒的停在面前,手里还拿了枝艳艳的石榴花,越发吃惊: “就这么会子,你竟然把府里转了个遍?” 叶相府乃是皇上御赐府邸,本是前朝一位得宠王爷的住宅,占地怕不有几百亩,而那座石榴园,则位于相府最西端。 这也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玄夜竟然就骑着车子回来了? “玄公子功夫好,骑车的速度自然也快些,要是再换个不会功夫的,怕是就没有这样的速度了。”叶庭芳笑着道。 “我来试试。”是男人就没有不喜欢车的。叶庭彦也看的心痒难耐,撩起长袍掖好,直接从玄夜的手里把自行车接过来。 不用叶庭芳提醒,玄夜就第一时间上前帮着他护法,好几次都差点儿摔倒。 等到摸索出窍门,歪歪斜斜的坐上车子那一瞬间,叶庭彦开心不已,用力蹬着,朝着前面疾驰而去。 结果果然如同叶庭芳所言,叶庭彦要比玄夜多耗费一些时间,回来时脸上已经有了些汗意,却不是一般的兴奋—— 凉风习习,尤其是蹬着车子下坡的时候,叶庭彦竟然有一种自己快要飞起来的感觉。 那样畅快的体会,是之前叶庭彦从来没有感觉过的。 “竟然,真的可行?”叶鸿昌激动的脸都红了,不住摸索那些也不知怎么连在一起的奇怪链条,“皇上诞辰在即,竟然有此神物现世,当真是大大的吉兆……” 又热切的看向叶庭芳: “芳姐儿可知道,子岳那孩子眼下在哪里?” 叶庭芳忙把周子岳寄来的信件递过去: “周二哥找到了做自行车的更好的材料,信里说已经做出来些成品,眼下正在往帝都而来的路上,等用上那些新的材料,自行车的速度应该比现在要快得多……” “还能再快些?”叶鸿昌明显更加感兴趣——之前玄夜骑行的速度,和一般的马匹也可以相比了,叶庭彦虽然慢些,可较之牛车,或者人单凭脚力奔跑,却依旧要快得多。 “嗯。”叶庭芳点头。 “真那样的话,子岳送来的东西,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叶鸿昌不是一般的兴奋,随之又担心不已,“不行,这样的好东西,决不能出半点差错,得赶紧选派得力人手,一路护送……” 不然,自己怕是觉都睡不好了。 直接看向玄夜: “你的手下耳目最为灵敏,能不能按照书信上提供的线索,最快速度找到周子岳,并护送而来?” 玄夜直接点头: “岳父放心,我这就吩咐人去查。” 一招手,远远站着的侍卫旋即来至近前,玄夜把那封信递给他: “传令南疆一路的锦衣卫并焰卫司,严密盘查一位年约十七八岁名叫周子岳的公子,待得找到人后,全力保护,送至京城……” 叶鸿昌点点头—— 燕王和玄夜联手打造的锦衣卫和焰卫司,能力远超前朝,既然玄夜派出人去,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 希望能赶在皇上寿诞前才好。 正想着心思,一回头瞧见叶庭彦还想骑着再遛一圈,忙不迭叫住,吩咐人直接抬到自己书房里去了。 瞧着叶鸿昌宝贝似的模样,叶庭芳也和叶庭彦一般惊诧莫名——合着爹爹这是直接给没收了? 第56章 那天晚上,叶相书房里的灯光几乎亮了一夜才熄灭。 叶庭芳倒是睡了个好觉—— 自打回了相府,老夫人怜惜她早年受苦,又身体有恙,坚决不许叶庭芳过去请安,一直说只要叶庭芳自己有一个好身体,那就是对她最大的孝敬。 知道老夫人是真心爱惜自己,叶庭芳也就没有坚持。 夏日的天气,最舒服的可不就是早上这会儿? 叶庭芳抱着枕头,睡得那叫一个香甜,迷迷糊糊中,铃铛却是冲了进来: “小姐,小姐,您快着些起来……” 口中说着,手忙脚乱的就给叶庭芳穿衣服。 直到被铃铛拿了湿润的毛巾直接摁到脸上,叶庭芳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怎么了,你这么慌做什么?” “宫里,皇后娘娘派人过来了……”铃铛明显不是一般的紧张—— 昨儿个六皇子离开后,姑爷就悄悄嘱咐过,说是六皇子再到府里,切记提醒自家小姐,莫要随便让他吃东西。 这么久了,铃铛也能看出来姑爷对小姐有多爱重。听他语气,明显是之前有人招待六皇子在哪家吃坏肚子,被皇后怪罪过。 忙记在心里之余,又有些担心—— 自家小姐心底纯善,本是一片好心,才会拿出秘制的东西招待六皇子,可别真因为这个吃了挂落。 转而一想,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谁成想,这一大早的,皇宫里就来人了。 对方还自称是奉皇后的命。 可把铃铛给担心坏了。 叶庭芳也愣了一下——难不成古人的肠胃竟然这么娇弱,竟然连前世被无数人证明对肠胃消化大有好处的酸奶都受不得? 不免也有些惴惴不安。 从房间里出来,到了前面正厅,一眼就瞧见一个面白无须的宫人正等在那里,旁边还有叶庭彦相陪。 瞧见叶庭芳过来,叶庭彦忙接了出去,那宫人也跟着起身相迎,面上却是迅疾堆满了笑容: “啊呀,这位就是叶小姐吧?咱家姓李,给小姐见礼了。” 这来的可不正是李德全? 对待叶庭芳的态度,更是无比恭敬—— 话说叶家这小姑娘还真是个有福的,丢了这么久,还能被找回来不算,未来夫君还是手握重权的瑜王世子玄夜。 相较于叶鸿昌这个宰相,李德全可不是更怵玄夜些?叶相顶多看不上他们这些阉人,玄夜却是可以直接要他们的命的。 这还不算,眼前这小姑娘还会做些稀奇古怪的吃食—— 因为是六皇子特意从宫外带回去孝敬的,皇后颇是用了些抹了果酱的面包,皇上不喜甜食,倒是那冰镇后掺了果酱的酸奶,颇对了胃口,食盒里面还有叶庭芳放的两小碗拌好的冰镇凉皮,皇上也全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那会儿,皇后还一边劝着,说是这东西,头一回见,也不知道吃了会不会坏肚子,就是六皇子,她也担着心呢。 皇上却是难得的和小孩子一般,说是叶相府的东西,他自然大大放心,但吃无妨。 皇后提着心了一晚上。哪想到今儿个一大早,皇上就兴冲冲过去了,跟皇后说,让她备些丰厚的礼物,送到叶家来—— 皇上性喜食肉,再加上这些日子天气越发燥热,以致本就有的便秘症候越发严重了。连上昨日,已经足足四五日,未曾大便。 期间太医也拟定了些药物,虽也有效,无奈药汤味儿道苦涩,难以下咽。 皇上这几日心情烦躁,不乐饮食,可不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昨儿个畅快的用了六皇子孝敬的事物,今儿一早就有了便意,有了之前长时间如厕的痛苦经历,皇上先就紧张的出了一头的虚汗,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意外的顺畅。 皇上当即就疑心,难不成昨儿个皇儿孝敬的东西,还有这等效用? 如果说单是他自己,或者还会想着是不是偶然。可等叫来玄瑱一问,竟然和皇上感觉相似—— 玄瑱饮食上的习惯颇像德宗,再加上皇后总觉得多吃肉,身体才可强壮,每日里变着花样给玄瑱做各种肉食。 玄瑱眼下便秘的情况虽然不如德宗严重,可每天如厕时也是极不舒服的。 今天却也收获了和父皇一样的惊喜。 皇后当下就欢喜不已—— 玄瑱苦夏,每到夏日,就食欲不振,人也总是清减的厉害,难得有这样的好东西,儿子爱吃不说,于身体上还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甚至之前小太监转述叶庭芳的话,说是牛奶对强身健体作用很大,也已经信了七八成,已经嘱咐宫人,每日给玄瑱准备些牛奶,让他喝着…… 心情高兴,皇后从库房里拿出了不少精致的头面饰物—— 玄夜是德宗的左膀右臂,将来也定然会是儿子得力的人手,叶庭芳既然是玄夜的未婚妻,自然也要好好笼络不是? 而且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底蕴,底蕴是否深厚的一个最重要的参考指标就是看谁家藏书多、私藏的菜肴秘方佳品多。如果是其他人家,或者会以把秘方献给皇室,换来些富贵为最大光荣,叶家却完全没必要玩这些虚套。 皇后的性子本来就是谁能让她儿子好,就没有丝毫犹豫的对那个人另眼相看,更别说叶庭芳既是叶相爱女,又是侄子未来妻室了。 即便没有手巧这个由头,说不得也会加以笼络,眼下既然有了更好的理由,赏赐可不越发丰厚了。 当下就格外大方的从自己私库里,拿了不少好东西送过来,一并送来的还有作为交换的六道顶级御厨秘不外传的菜方子。 知道了李德全的来意,再看看放在桌案上那些几乎能闪瞎人眼的奇珍异宝,叶庭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话说这儿的钱也太好赚了吧? 自己手里那些方子值什么啊,竟然换来这么多好东西。 当下丝毫没有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又亲自去厨房手把手的教会了李德全带来的御厨。 又把凉皮的配料也都写了出来。 跟着来的御厨明显开心不已—— 怎么也没有想到,等闲看不上眼的牛乳,还能有这等妙用,还有那凉皮,可也算是巧思,尤其是烘焙的面包…… 做出来的东西多了些,倒是便宜了李德全,跟着把几种食物都尝了个遍,尤其是那凉皮,入口筋道,真是再对李德全的胃口不过,当下对叶庭芳态度也就更加殷勤。 离开时,不但带了很多成品回去,甚至叶庭芳特意央了叶鸿昌出面找人打造的全套烘焙工具,也送了一套出去—— 当时想着难得父亲开一次口,叶庭芳就一次性的要了五套,省的到时候坏了还得去麻烦爹爹。 却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皇后赏赐这么多东西,送一套烘焙用具当添头,怎么看都是自己赚翻了。 看李德全扛着大包小包,一副占了大便宜开心的不得了的样子,叶庭芳不免有些心虚—— 也不知皇后娘娘看了,会不会觉得亏血本了? 倒是叶庭彦,瞧着自家妹子的视线满是自豪之意—— 嗯,妹妹这么厉害,自己怕是也要多努力才是,不然,怕是连护着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德全出门时,正好碰见闻讯赶来的玄夜,看着那位爷黑着脸瞧着自己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李德全吓得一激灵——总觉得幸好自己到叶家来是喜事,不然,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了他的来意,玄夜提着的心好歹放下了些,忙又转身上朝去了—— 失去叶庭芳一次,玄夜绝不想再让旁人有第二次可乘之机,更因为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叶庭芳,整个叶相府,早在玄夜全方位的监测之下。 本来之前他已经走到宫门那儿了,得到消息,当即拨转马头直接疾驰而回。 眼下叶庭芳既然没事,自然又拐回去了。 目送着玄夜远去,李德全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好像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担心根本没一点儿必要啊,这瞧着世子爷不但没有因为叶家的退亲心生芥蒂,反而对叶家小姐不是一般的看重呢。 外面的这段小插曲,叶庭芳并不知晓,送走了李德全后,她就被担心的什么似的的老夫人叫了过去。 到了老夫人房间时,才发现秦漓也在。 瞧见叶庭芳从外面进来,秦漓忙主动起身相迎,柔柔的笑着道: “芳妹妹,皇家的人已经离开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外祖母担心的什么似的,这会儿都问了好几遍了。” 这么说着,眼睛却闪了闪,竟有些闹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叶庭芳有事还是无事,转而一想,又有些犯罪感,忙把那个念头又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劳烦祖母和姐姐担心了,没什么大事,是皇后娘娘说,爱吃咱们府上的面包凉皮这些东西,才会特意派了李公公过来……对了,皇后娘娘还赏了些饰物下来,芳儿瞧着,有些东西,祖母和漓姐姐用了正好……” 说着,从铃铛手里接过托盘,上面正放着两套宫内刚刚打制的最新流行的精致饰品,无论是头上的钗环,还是手上的手链,全都熠熠闪光、精美至极。 一套蓝宝石配紫水晶的,正适合老年人戴,还有一套红宝石嵌珍珠的头面,年轻小姑娘用着可不是好看的紧? “啊呀,这些首饰可真是漂亮,”老夫人早年受苦,好在有晚福,叶鸿昌不独给她挣了个一品诰命夫人回来,为了弥补寡母当初受的苦,还会特别留心给老夫人买很多首饰,她手里自然也不缺这些东西,可眼前这套首饰却是好看不说,更是孙女儿的一片孝心,难得孙女儿有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就会想到自己这个老婆子,一时开心的合不拢嘴,“祖母老了,还戴这些东西做什么?你只管留着,自己用就好。” “祖母才不老呢,芳儿瞧着,我的祖母明明还是个大美人吗。”当初孤儿院时,叶庭芳就最会哄杨妈妈开心,眼下听了肖老夫人的感慨,哪里肯依,“旁人都说,我爹我大哥,都生的俊,全是随了祖母呢,还有我,可也是沾了祖母的光……” “哎哟哟,瞧我孙女这小嘴儿甜的……”老夫人高兴的什么似的,拉了叶庭芳到自己怀里,亲的无可无不可的。 年轻小姑娘,就没有不喜欢首饰的,秦漓自然也不例外,做了这么多年叶家唯一的大小姐,要说她的首饰自然也很多,可想要和齐皇后精心挑选出来的这套比,无疑做工各方面还是差了一些,一时又是稀罕,又觉得不是滋味儿—— 明明自己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还是皇后的儿媳妇,可定亲这么久了,也就宣旨那天有所赏赐,至于皇后那里,根本一点儿特殊表示也无,倒是对叶庭芳这个侄媳妇大方的紧…… 这会儿又瞧见叶庭芳和老夫人这么亲热,越发黯然神伤——所以还是更疼亲孙女吧,外祖母就没有这么亲热的把自己搂到怀里过…… 老夫人一错眼,就瞧见了秦漓红了眼圈的样子,顿时就有些不痛快—— 大早起的,漓姐儿就摆出这么一副哭丧的样子,到底是要给谁看呢…… 还是芳姐儿贴心啊,每回过来,不是送好吃的好玩的,就是陪着自己说话,有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孙女儿,哪家当长辈的会不喜欢…… 如果是从前,老夫人还会旁敲侧击的开解秦漓一番,可自打那次亲耳听到秦漓的怨怼之语,老夫人却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了。当下只做不知,只看着叶庭芳道: “对了,后儿个就是亲家夫人的寿辰,你病了这些日子,家里亲戚都想见见,亲家夫人也特意让人上门探看过,这回还特意单独给你备了份请柬来,芳姐儿可愿意过去一趟?” 第57章 肖老夫人口中说的亲家,并不是瑜王妃,而是叶庭彦的岳家威远侯府姚家。 叶庭彦考上举人的第二年,肖老夫人就做主,给他选了威远候姚君豪的嫡次女姚婉怡。 姚家是功勋世家,当年也是从龙之臣,只这些年国泰民安,诸多武将世家渐现颓势。倒是姚君豪,跟着燕王屡立奇功,威远侯府倒是依旧威名赫赫。 两家既是姻亲,来往也就频繁些,因而得知叶家找回亲生女儿的第一时间,威远侯府就派人登门探问,一则以示关心,二则也有想看看女儿这个未来小姑子可是个好相处的主的意思。 只彼时叶庭芳伤残卧床,多有不便,但凡来访客人,都被叶鸿昌和叶庭彦直接给打发了。 那之后倒是安静了一段时间,可叶庭芳和瑜王世子玄夜有婚约的事情传出去后,上门的人明显又多了。 姚家也是其中一个。 要知道眼下燕王手中的权力已经大多移交到了玄夜手里,姚家无形中已经和玄夜绑上了同一条战船。 这等状况下,自然对玄夜未来的妻室也颇为关心。 正好赶上威远候夫人四十六岁的寿辰,能借这个时机见见叶庭芳,岂不便宜? “孙女儿听祖母的就是。”叶庭芳笑着应了下来—— 她这会儿复健的效果已经相当好了,走的快了会有些跛,慢的话,基本上已经看不出来了。 可心情却是有些复杂,之所以如此,实在是依照书里描绘,因为秦漓和原主的缘故,未来大嫂姚婉怡命运不是一般的坎坷。 出身将门,决定了姚婉怡性格爽朗大方。按理说这样的性情,和心思缜密的叶庭彦正好互补,两人应该是一双佳偶才对。 可不幸的是,她却有秦漓和原主那样两个极品小姑子。 原主回来之前,姚婉怡和秦漓关系处的还是挺和谐的。 就是原主回来后,因为对方是夫君的亲妹妹,姚婉怡对原主也是另眼相看。 只那会儿,原主确实太作了,骤得富贵之下,更是颐指气使,就是姚婉怡,也不放在眼里。后来更因为原主闹着嫁给玄珏,毁了叶庭彦的名声,姚婉怡就彻底厌弃了和原主。也因为这个,对叶庭彦多有迁怒,认为就是他和公公叶鸿昌无原则的宠爱,才会让叶庭芳如此胡搅蛮缠、不知进退。 叶庭彦是个疼爱妹妹的,又明白妻子也没有错,护着妹妹的同时,也觉得对妻子很是愧疚,即便姚婉怡发脾气使性子,也总是容让居多。 两人之间的关系本来还能勉强保持和谐。 可所有的一切,却在叶庭彦眇了一目后彻底一去不复返—— 虽然经常跟叶庭彦大吵大闹,姚婉怡对叶庭彦还是有些感情的。 看他因为残疾不得不退出朝堂黯然神伤的样子,就很是不忍,思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秦漓身上—— 彼时德宗身体有恙,烈国朝政已经皆有储君玄珏把持。 满朝文武皆知,别看秦漓是平妻,却最受宠不过,但凡她提出的要求,太子从不会驳回去,比自己那个名义上的是太子妃的小姑子,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再加上之前姚婉怡也对秦漓多有维护,甚至原主为难秦漓时,不止一次帮着出面,而且即便叶庭芳对不住秦漓,可叶庭彦却曾经待秦漓极好,想着或者看在往日情面上,秦漓愿意帮着在玄珏面前进言,给叶庭彦找个出路,怎么也没有想到,好容易费尽周折见到秦漓后,秦漓根本不为所动,甚至对旁人对姚婉怡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 姚婉怡那会儿已经怀了身孕,脾气本就阴晴不定,又被众人群嘲,气不过之下,就说了几句难听的,暗示秦漓忘恩负义,彼时秦川的妻子也在座,竟然直接站了起来,给了姚婉怡一巴掌。 又让宫人把姚婉怡赶了出去。 虽然被秦漓喝止,也没有再追究姚婉怡贵人面前失仪的过错,可这么当众被人责骂,却依旧给了姚婉怡沉重打击。 而这还不算完,当晚玄珏就听说了这件事。他本就对叶家衔恨已久,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直接请了旨意,派了执事太监,去了叶府给姚婉怡掌脸五下,又公然以泼妇称之,以示惩戒。 即便叶庭彦苦苦哀求,都不肯收回成命。 姚婉怡性情刚烈,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当晚就自缢而亡…… 那之后叶庭彦也没有再娶,依照书本里的发展,叶家最后可不是彻底败落…… 看叶庭芳答应下来,老夫人也很开怀—— 女孩子吗,就是要多出去走走,老是这么困在房间里,该多闷啊。而且看玄夜那孩子对孙女稀罕的模样,这个孙女儿,自己可也不见得能留在身边多久,还是趁没成亲时,多出去走动走动为好,一则见见世面,二则也好攒些人脉不是? “不然,祖母再让人给你和漓姐儿裁几套新衣服……”肖老夫人是个操惯了心的,马上就想到另一层,“上次玄夜那孩子着人送来的香罗雪,那匹海棠红的颜色,我瞧着就和你极相称……” “还有漓姐儿,前些日子皇上赏赐你舅舅的那匹胭脂色的软烟罗,我待会儿就让人送到你房间里去……” 要说最好的布帛,自然还是玄夜送来的香罗雪烟绢帛,只那些东西本就是孙女婿特意拿来送给孙女儿做衣服穿的,之前叶庭芳拿到手的第一时间,就给老夫人和秦漓各做了一套,这会儿可不会故作大方,非要叶庭芳再给秦漓做不成。 而且既然都是御赐,叶鸿昌得到的布匹,可也是顶顶好的,即便比不得香罗雪,可较之其他布帛,还是要好太多了。 叶庭芳和秦漓齐齐应下,可相较于叶庭芳,秦漓无疑有些勉强。 隔日一大早,叶庭芳就醒来了。 老夫人一力督促下,虽然时间有些紧,新衣服还是如期送到了叶庭芳的面前。 海棠红的颜色艳,一般人有些压不住。叶庭芳却胜在身材高挑,皮肤细白,穿上后当真是人比花娇,让人惊艳。 门外肖老夫人和秦漓也收拾好了。 按说肖老夫人的身份,这样的场合自然无须亲自过去,只怎么说这也是叶庭芳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老夫人唯恐叶庭芳会被人看轻,或者被人欺负了去,想着呆在家里也不放心,还是决定一道过去。 看叶庭芳出来,就招呼她坐上马车。 叶庭彦一旁策马跟随,一行人径直往威远侯府而去。 知道是叶相府肖老夫人到了,威远候夫人元氏忙亲自迎了出来。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年方二八的长相秾艳的漂亮女孩子。 元氏早年也是个美人儿,别看已经四十多岁了,这会儿瞧着依旧是让人眼前一亮的中年美妇。 元氏身边女孩子身材更高些,五官轮廓却是和元氏生的极像,两人明显就是母女。 瞧着明显有些紧张的大哥,叶庭芳会心一笑,不用说了,那位定然就是未来大嫂姚婉怡了。瞧着这会儿容光照人的姚婉怡,再想到书中描绘被当成“泼妇”掌脸最后绝望之下自杀的姚婉怡,叶庭芳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 姚婉怡也往这边看了一眼,好奇的眸子先在叶庭芳身上停了一下,旋即飘过,状似无意的看了眼叶庭彦,两人视线正好对上,顿时闹了个脸红,倏地低下了头。 威远候夫人已经快步迎上来,抢上前一步,扶住肖老夫人的胳膊: “啊呀呀,竟然劳动老夫人亲自过来,这可是要折煞我了……” 姚婉怡也上前给老夫人见礼: “婉怡见过老祖宗。” 又大大方方的冲秦漓和叶庭芳点头: “漓妹妹……” “你是,芳妹妹吧?” “是我,”叶庭芳对姚婉怡印象很好,亮晶晶的眼眸里全是笑意,“芳儿见过婉怡姐姐。” 叶庭彦也跟着上前,低声拜托姚婉怡: “我妹妹初来乍到,麻烦婉怡妹妹多多看顾她些……” 叶庭芳一开口,威远候夫人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这些日子关于叶府这位小姐的传闻也颇多。尤其是在叶家和瑜王世子两家要退婚的事传出来之后,便颇有些不好的传言,有说叶家小姐身有残疾,容颜寝陋,惹得玄夜不喜,所以要退亲的;也有人说是叶家小姐摔坏了脑袋,再有性格浅薄,才会不想要这门亲事的。 当然比较靠谱的一种说法则是玄夜名声太坏,叶相怎么肯挑这么一个女婿? 再有瑜王府那里上蹿下跳,这事闹得真不是一般的热闹。 可不管是玄夜瞧不上叶家,抑或叶家瞧不上玄夜,掺和其中的叶家小姐,在大家口中,名声却都不太好。 毕竟,被拐走这么多年了,没人教养之下,不定怎么个惫赖女子呢。 元氏很疼姚婉怡,听说后就有些担心,又想着玄夜和叶家闹得势如水火的话,一边是女儿女婿,一边是自家人,到时候可是有些难以取舍…… 可这会儿瞧着,却无疑对叶庭芳印象颇好——小姑娘腿脚上还稍微有些不便,可脸上的笑容却是再真诚不过,怎么瞧都是个可人意的小姑娘,和传闻中的叶家泼辣小姐可是一点儿也不一样呢。 至于姚婉怡,一瞧见叶庭芳乖巧的笑容,就已经心生好感,再有心仪的未婚夫也开口拜托了,知道叶庭彦对这个刚找回来的妹妹看的很重,待叶庭芳自然也就越发亲近。 一手挽着秦漓,一手挽着叶庭芳,神态亲密: “两位妹妹待会儿就跟着我,我们家或者比不得你家宽敞,可也有些好玩的地方呢……” 一行人说说笑笑着,正要往里走,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外面传来,回廊处随即出现几个身影,一眼瞧见被簇拥在中间的冷漠傲然少年,元氏脸色顿时一变,暗暗叫苦不迭—— 还真是冤家路窄,怎么那位小爷,也正好赶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偏是这会儿距离近,想错开,也来不及了。 姚婉怡也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把叶庭芳护在身后—— 正快步走来的那群人,可不正是威远候姚君豪,而他陪着的那位身着玄色长袍一身肃杀之气的年轻男子,正是瑜王世子,玄夜?! 第58章 威远候也明显瞧见了元氏一行。 之前往各家送帖子时,元氏就有些发愁,特意跟姚君豪提过这事儿。 只那会儿姚君豪并没有放在心上—— 玄夜从小性子孤僻,等闲人根本入不得他的眼,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听说过他去其他府上串门这样的事? 当下就跟元氏说,帖子照旧,该送就送,至于说玄夜和叶家的人碰见会不会尴尬,则不必放在心上—— 一则,玄夜十有八、九,不会过来凑这个热闹。 二吗,两家的亲事不是没退成吗,一天没退成,那就依旧是亲家,即便互相心里有怨言,可也绝不会闹得太过。 怎么也没有想到,玄夜竟然破天荒的来了。 听闻下人通报,姚君豪可不是亲自接了出去? 这会儿一眼看见和元氏站在一处的肖老夫人,也不觉纳闷不已—— 这想着绝不可能的事,它怎么就会那么寸呢? 这么想着,觑了旁边的玄夜一眼——但愿这位小爷今儿个心情好些,别在自家夫人寿宴上针对叶家,不然,自己怕是难做。 不看不打紧,这么一看,却直接就怔住了—— 不是吧?是不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身边这位真是方才还一脸生人勿进气息的世子爷? 即便依旧没有笑,可迅速柔和下来的五官,和嘴角无法遮盖的笑意,真是能闪瞎人的狗眼,威远候愣是惊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了了—— 或者这是世子爷另外一种发怒的方式? 不然,实在想不通,他怎么就会突然变成这样了。 还没等他想通个中缘由,玄夜已经加快脚步,来至元氏等人面前,即便急于见到叶庭芳,玄夜好歹还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先把手中礼物递了过去,旋即转身冲着肖老夫人见礼: “老祖宗……” 又叫了叶庭彦一声“大哥”,最后才看向叶庭芳,故作镇定的低声道: “来了有一会儿了?可是坐马车,累不累?” 其实玄夜更想问叶庭芳坐久了,腿有没有不舒服,可旁边众人的神情都太过诡异,玄夜还是把最后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明显没有想到,玄夜这么大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自己打招呼不说,还问了这么多,叶庭芳一时脸就有些红,轻轻摇了摇头: “也是才刚到,并不累……” 看出她害羞,玄夜也没有再多说,深深的看了叶庭芳一眼,这才转身招呼叶庭彦: “大哥可要和我们一起?” 旁边仿佛被雷劈到的姚君豪这才回过神来,抹了把脸,镇定了下,跟着招呼女婿: “世子爷所言极是,庭彦跟我过去吧。” 果然传言误人。 之前元氏打听过来的那都叫什么狗屁事儿?还玄夜和叶家小姐,势必是一对怨偶,要是这都叫怨偶,哪还有谁能叫佳偶的? 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世子爷对叶庭芳有多看重。 而且玄夜对叶家小姐的态度,也实在是,太好了吧?如果不是人是他亲自迎接进来的,姚君豪简直以为身边这个有人假扮的。毕竟玄夜平日里除了指挥大家杀人时,等闲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再看这会儿到了叶家小姐面前,简直成了话唠,就差把“喜欢”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一时心绪也有些复杂,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叶小姐,果然是有些运道的,竟然连玄夜这样没什么感情的怪物都能拿捏住。 相对于威远候一家人的震惊,肖老夫人倒是心情颇好——早年受尽了不被夫君看重的苦,眼下孙女婿稀罕孙女,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旁边叶庭彦皱着眉咕哝了句: “怎么冒冒失失的……” 这也就是岳父母面前,真是被有心人瞧见了,不定又该怎么排揎呢。而且这么明目张胆的宣示他的主权,是打量着自己治不了他还是怎的? 转念一想,却又有些垂头丧气,你别说,除了个大舅哥的身份,自己还真拿玄夜没一点儿办法。 当下微微冲姚婉怡点了点头,转身跟着姚君豪一道去了男客那里。 姚婉怡心里一甜,一回头,正对上叶庭芳促狭的眼神,就有些害羞,探手拧了叶庭芳一下: “小丫头,笑什么呢,是不是觉得世子爷走了,就没人能收拾你了?” 叶庭芳笑着吐了下舌头,做出了个“怕怕”的表情,低声回道: “不是啊。有没有觉得我哥很好?还有啊,世子爷要是在这里,嗯,更没有人敢收拾我……” 一副得意洋洋欠扁的模样。 玄夜功夫奇高,全副心神又都在叶庭芳身上,即便已经走得远了,却依旧听到了这句话,强忍着,才没有回头,眉间笑意却是一闪而过。本是锋利如刀芒的容颜,陡然柔和下来,顿时俊美若神祇。 又有几位女客正好走过来,一眼瞧见这样的玄夜,明显就有些怔了。 姚婉怡正好看过来,瞧见几个女子,笑着招呼道: “依兰姐姐,你们也来了,快里边请。” 叶庭芳看过去,对方明显也是自己认识的,正是之前从青麓书院回来时,一路作伴的庆德公府小姐,谢依兰。 谢依兰笑着应了一声,又看了眼和姚婉怡手挽手站着的叶庭芳,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却是径直过去,挽住了秦漓的手: “漓姐儿,多日不见,你怎么清减了这么多?瞧瞧,这瘦的一阵风都能刮走了,可是有什么变故?明明上次咱们见面时,你还好好的呢……” 叶庭芳不动声色的看了谢依兰一眼——这话说的,能有什么变故?不就是自己回来了吗? 秦漓本就心里苦涩,这会儿被问中了心事,不能为外人道的苦,一波波的涌了出来,好在她还记得今儿个是来贺威远候夫人寿辰的,终究没敢哭出来,勉强道: “姐姐说笑了,这不是天热,我有些苦夏……” “你呀,就是性子太好了……”谢依兰哼了一声,不阴不阳的看了一眼叶庭芳,触及叶庭芳身上的海棠红掐腰长裙时明显怔了一下,“咦,叶小姐身上这套衣服挺漂亮的,可是香罗雪烟帛的料子?” 不愧是价值连城的好料子,香罗雪烟帛质料软而垂,又有很好的蓬松感,方才树荫里还不太明显,这么走在太阳下,裙摆翻飞处,绯色摇曳,越发衬得叶庭芳明丽不可方物。 说完不待叶庭芳回答,已经径直给出了结论: “还真是。这么一套衣服,怕不能值万金……啧啧,叶相还真是疼你……瞧瞧,漓姐儿身上穿的这套,跟你的一比,真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差直接点明叶鸿昌有多偏心了。 叶庭芳的出现,本来就惹得很多人纷纷往这里瞩目,待听说她竟然穿了一套香罗雪烟帛做的裙子,明显也都惊了一下。等听完谢依兰的话,神情又变的复杂—— 之前大家还都羡慕秦漓有个疼她的好舅舅,更是给她谋了一门好亲事,不然就凭她的出身,如何也做不到四皇子妃的位置。 可现在瞧着,也是个可怜人。叶相待她再是亲厚,到底不如亲生女儿看得重。 “谢小姐慎言,”之前一路相伴着回京城时,叶庭芳就隐约意识到谢依兰对自己的不喜,却也没想到,对方会这般针对自己,只她要说自己也就罢了,言语间却要带上父亲,却让叶庭芳大为恼火,脸上笑容随即敛去,“所谓雷霆雨露,尽皆君恩,这软烟罗本是皇上所赐,父亲每每告诫我们兄妹数人,要牢记皇上恩德,不可一日或忘,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到了谢小姐口中,倒是一无是处了?” 谢依兰脸色变得一下难看之极—— 之前归途中,就看不上叶庭芳,觉得对方也就脸好看些,言谈间却根本没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气质,怎么也想不到,叶庭芳竟是相府千金不说,还和瑜王世子玄夜有婚约。 亏她之前还想着,玄夜既然出手救了她,自然是心有好感…… 她和秦漓之前关系虽然也算不错,可也远没有到直接出面怼人帮着打抱不平的地步。 敢这么针对叶庭芳,除了看叶庭芳不顺眼外,还有谢依兰的笃定—— 叶相府虽然煊赫,叶庭芳却是上不得台面的,陡然进入这样名流世家的场合,定然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唯恐出错,即便被自己当众排揎了,也只有忍气吞声受着的份儿,怎么也不敢有所反抗才是。 如何也没有想到,叶庭芳竟然丝毫没有容让之意,言语尖锐不说,更给谢依兰按上了个“大不敬”的罪名—— 皇上赏赐的东西,你都敢妄加评议,胆子也真是够大了。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小姐还真是牙尖嘴利,也不知叶相怎么教的你!” “德正为立身之本,长舌是一种病,得治!”叶庭芳直接又怼了回去,视线毫不避让的对上谢依兰,直接揭破了对方心思,“谢小姐自诩大家闺秀,却胡乱揣度旁人家事,庆德公府当真好气度!” 姚婉怡本就对未来小姑印象不错,之前又得了叶庭彦的嘱咐,再者说,她可是叶家未来媳妇儿,谢依兰语气里对未来公公颇有些指责之意,也让姚婉怡很是不喜。 自然丝毫没有犹豫的就站到了叶庭芳一边,笑着接口道: “谢姑娘怕是不知道,芳妹妹身上的香罗雪烟帛,本是长辈所赐,得到的第一时间,就给漓妹妹做了一件,漓妹妹只是今日没穿出来罢了……” 方才第一眼瞧见叶庭芳身上的裙子,姚婉怡也是惊艳不已,那会儿肖老夫人也在,就笑着跟姚婉怡说了布料的来历,叶庭芳还说,家里还有呢,让姚婉怡得闲了也过去选一件,说是秦漓和老祖宗也都有了呢。 之前已经亲眼见着玄夜在叶庭芳面前百依百顺的样子,姚婉怡当即明白,所谓“瑜王府送去的布料”,九成九应该是世子爷自作主张,可也因为这个,要是叶庭芳真是把布料都送出去,未免就有些不妥当,毕竟,再怎么说,都是世子爷一片心意不是? 谢依兰正在气头上,闻言冷笑一声: “什么叫得到的第一时间就给漓姐儿做了一件,既是叶小姐的长辈,就不是漓姐儿的长辈不成?合着婉怡你的意思,同样是长辈所赐,却要漓姐儿对叶小姐感恩戴德?” “这长辈还真和漓姐儿没多大关系,”没想到谢依兰这么不依不饶,姚婉怡脸色也有些不好,“这香雪罗烟帛,并非叶府所有,而是瑜王府送过去的礼物……” 一句话登时让谢依兰卡壳,脸涨的通红之外,更有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如果真是瑜王府送的,那谢依兰之前的指责无疑根本站不住脚。毕竟那是人家婆家心疼未来儿媳妇,送过去,自然是要给儿媳妇穿的。 其他人沾光分上一件也就不错了,真是还想多要,未免就显得没有自知之明,兼且贪得无厌了。 可瑜王府不是和叶家剑拔弩张,彼此看不过眼吗,再有世子爷那样的人中龙凤,除非眼瘸了,不然,根本不可能看得上叶庭芳。 既然如此,瑜王府怎么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叶庭芳? 第59章 谢依兰僵立在原地,极恼火叶庭芳的步步不让,也清楚之前应该是小瞧了这个叶家遗珠,对方不独言辞不是一般的锋利,更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等好拿捏的胆小怕事的主。 转而一想,却又冷笑一声—— 瑜王世子爷可也在呢,但凡是男人,哪个不是喜欢温柔小意的?比方说,秦漓这样的?这样跟个炮仗一样,旁人说一句话她就要炸的,是个男人都不会喜欢。 要是这事传到那位世子爷口中,也不知会是何等反应? 这么想着,心中的郁气终于散了些。 那边姚婉怡已经招呼着客人往里面去,倒是秦漓,犹豫了下,还是留了下来。 看其他人走远,红着眼睛拉住谢依兰的手: “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 “芳姐儿嘴巴虽然不饶人,心地并不坏,我这里替她给你道歉了,依兰你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我看那家人,终究还有些外着你……唉,都说血脉亲情,果然如此……”谢依兰重重呼出了口浊气,“我也不能帮你什么,就是婉怡,之前我还当她是个好的,没想到还是和她那亲小姑子站一个立场……”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秦漓一下被切中心事,泪水直接就下来了,意识到什么,忙又擦了擦眼睛,凄然道: “总之,都是我命苦罢了……” 话音未落,站在谢依兰身侧一个一直神情忐忑的女孩子忽然开口: “漓姐姐……” 语气急切间,又有一丝贪婪从眼底滑过—— 秦漓竟然穿着软烟罗制得衣衫,还有这满头珠翠,如此雍容华贵的一身,听她语气,还是受了委屈后的结果,都是秦家女儿,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秦漓抬头,却是怔了一下—— 方才心情不好,并没有注意到谢依兰身边的人。这会儿才发现,这个女孩子虽然一直站在谢依兰身边,她却并不认识。 “我们去那边说。”谢依兰顿了一下——这里人来人往,委实不是叙话好场所。 秦漓就有些奇怪,直觉这个女孩子应该和自己有关。 三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看秦漓的丫鬟还要跟着过来,谢依兰脸直接就落了下来: “秦姑娘是你们府中小姐,还是囚犯,跟的这么紧做什么?” 服侍秦漓的丫鬟就愣了一下—— 她们都是叶家的家生子,可即便如此,这些年服侍秦漓也是尽心尽力,这些日子看秦漓每每独自垂泪,几个丫鬟也都劝了的,不想秦漓却是钻进了死胡同,怎么也听不进去。 方才谢依兰出语映射叶鸿昌时,几个丫鬟就觉得不妥,还不停给秦漓使眼色,希望她能出面阻止,谁知道秦漓却是装聋作哑不说,最后还撇下姚小姐和大小姐,直接跟着谢依兰了。 这会儿会一直不离左右,也是担心秦漓太过天真,被不怀好意的谢依兰给哄了去。 可谢依兰既然如此说,她们倒不好再往前凑了。当下忙向谢依兰赔罪,老老实实的站在了那里。 谢依兰使了会儿性子,心情终于好了些。 拉着秦漓在湖边一个石凳上坐下: “漓姐儿你就是性子太好,才纵的这些贱婢无法无天……” “但凡你性子强硬些,叶家也不敢这般慢待你……” 她旁边女孩子眼睛中也是义愤填膺: “漓姐姐,他们叶家怎么能这么对你!亏祖父祖母和父亲,都挂念你的紧,要是知道你过着这样的生活,可不得难受死?你放心,我回去就跟祖父母说,拼着得罪他们叶家,也定要把你接回家去……” 祖父、祖母,父亲?秦漓明显怔了一下,再次看向眼前长着一张鹅蛋脸的女孩子: “你是……” “我是蓉蓉,你的妹妹,秦蓉啊……”秦蓉握住秦漓的手,神情含悲带恨,“姐姐你不知道,当初你被叶家人抢走,爹他有多难过……” “这么多年了,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爹总会给你和大娘留一个位子……你的房间,也都是好好的,爹得空了就会去里面擦拭一番,不止一次跟我和川哥儿说你小时候的模样……” 说的太激动了,却浑然忘了,她口中的“大娘”叶兰心,早已过世,秦漓却还活着…… 秦漓却没有注意到这点,只琢磨着听到的两个名字—— 秦蓉,秦川?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懵懂,这时候秦漓却是一下明白,对方是谁,看一眼秦蓉,又看一眼谢依兰: “你,你们……” “漓姐儿果然是个聪明的,正和你想的一般,她呀,是你的妹妹……”谢依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啊,这之前,秦家人不止一次想要去看你,可全都被叶家给拦下了,蓉姐儿也是没法了,才求到我这里……” —— 玄珏的母亲容妃,和谢依兰的母亲是表姐妹,这秦蓉,可不就是玄珏交给谢依兰,让她带着来见秦漓的? “可不。”秦蓉眼泪一下下来了,“祖父祖母年龄大了,总说活一天少一天,这一生最大的憾事就是当初叶家来抢你时,没有和他们拼命……不然,何至于这么多年,想见姐姐一面也不成?” “当初叶家会去抢你,可不就是因为他们家女儿丢了?眼下倒好,亲生的一回来,就唯恐姐姐挡了路……” “……爹也常说,要是叶家对你好,能给你荣华富贵,他也认了……你不知道,听说皇上替四皇子选了姐姐为妃后,祖父母和爹有多开心……爹还说,叶家也算有点儿良心,既然你过得好,他就更不能打扰你了……这要不是听说叶大小姐回来了,担心你受委屈,爹肯定不会让我过来看看……” 这些日子,秦漓虽然因为叶庭芳的缘故,颇觉有些受冷落,却也不敢昧着良心说叶家对她不好,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叶家对我,尚可……” “你还说尚可呢。”秦蓉泪水流的更急,“我的傻姐姐啊,方才的事你也看见了,要是叶庭芳真把你当亲姐妹,也不会就因为谢姑娘维护了你一下,就那般大发雷霆。不就是仗着有个宰相的亲爹吗?还有姚家小姐,你认识她多久了?都不如第一次露面的叶庭芳,在她心里重要,还不是因为叶庭芳才是真正的叶家大小姐……” “姐姐你比叶庭芳,有哪里差吗?我的姐姐生得好,人品好,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不然皇上也不会替四皇子选了你……可你再怎么好又如何?终究不是叶家亲生的,就是再有出息,叶家也不看在眼里……只妹妹说句不当说的话,姐姐你有秦家,还有四皇子,干嘛要过这样寄人篱下受尽委屈的日子?” “还有就是,姐姐怕是还不知道吧?当初要不是叶家老夫人从中作梗,爹和大娘也不会劳燕分飞……叶家又借抢走你,拉走了大娘的所有嫁妆……那些东西,本来是姐姐嫡亲的外祖母的东西,结果倒好,全便宜了他叶家……要是他们知道感恩,咱们秦家也不说什么了,可如何要占尽了便宜,还要在姐姐面前摆出一副恩人的样子?” 秦漓四岁多就到了叶家,关于秦家的记忆早已模糊。 肖老夫人和叶鸿昌又对她保护太过,唯恐她知道当年旧事怀恨在心之下,倒把她自己个圈在里面走不出来,便索性在家中从不提从前的事,一开始有下人对秦家所为气不过,跟秦漓说过几句,被老夫人发现后呵斥了一顿,渐渐的便没有人敢再提。 以至于眼下,陡然从秦蓉口中听到这些陈年旧事,秦漓顿时震惊无比—— 原来之前自己以为的父亲对不起母亲,竟然不是真的吗?父亲竟还有,这等苦衷?! 甚至秦蓉的口中,秦玉林本就和叶兰心极为恩爱,肖老夫人也成了婚前想要破坏继女一桩好姻缘不成,之后还是硬生生把秦玉林和叶兰心拆散的歹毒之人……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谢依兰言语间同情不已,“叶家当初如何我不知道,只眼下,四皇子受尽叶家难为的事,我却是晓得的。” 说着压低声音: “漓姐儿你怕是不知道吧?四皇子怕你受委屈,这之前不止一次派人到叶家去,却全被叶家的人给赶了出去……你说说,他们家,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前段时间闹着退了和世子爷的婚事,这会儿又折腾你,怎么想着怎么居心不良呢……” 两件本是毫无干系的事,让谢依兰这么一说,陡然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一番话说的秦漓脸色大变—— 她也并不是个蠢的,虽然因为秦蓉的话,消除了不少一直以来对秦家的芥蒂,却也不会就因为秦蓉的诉说,马上就对秦家产生归属感。 可玄珏不同。秦漓自觉,是真的喜欢玄珏,而玄珏也不负她,给了她四皇子正妃这样天大的惊喜。秦漓自觉,这个位置,是让她用生命捍卫也愿意的。 而谢依兰的话,无疑和之前肖老夫人找她时吐露的想要退亲的意思暗合。 “他们家怎么可以这样!”秦蓉边抹泪边愤愤道,“听说皇上颁下旨意,聘姐姐为四皇子正妃,祖父高兴的连夜让人开了祠堂,给祖宗上香……怎么到了他们叶家,不但不想着给姐姐一点儿助力,还处处使绊子?啊呀,难不成是想替……” 又赶紧把后面的话给咽下,看着秦漓的眼神心痛不已…… 秦漓头“嗡”的一下,不是谢依兰和秦蓉扶着,好险没晕倒,抱着膝盖就轻轻抽泣起来。 “漓姐儿,你莫哭了。”谢依兰吓了一跳,忙去劝她,“这里可不是哭的地方,若是引来有心人的注意,可就麻烦了……” “这会儿蓉姐儿也在,你的苦衷,秦家人也都知道,叶家实在呆不下去,就回秦家去,都说骨肉亲情,骨肉亲情,这没有多少血缘关系,你又如何强求叶家?好在眼下还不晚,四皇子是个重情的,秦家也自来疼你……” 说话间,果然有脚步声传来,谢依兰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神情又放松下来。 秦漓也忙止住了哭泣,却在瞧见来人后,眼圈儿又红了—— 走过来的这位头戴束发金冠,容长脸,丹凤眼,分明是个长相出众的少年郎。 那少年已经来到近前,待得看见秦漓哭的红肿的双眼,神情顿时心疼至极: “是不是那个叶庭芳欺负你?” 语气愤怒之余,更有着压不住的戾气。 谢依兰诧异的看过来,明显觉得对方的情绪太激动了些…… 好在少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勉强把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 “……堂兄之前一直不得机会去叶相府,一直担心你受委屈,没想到,还真是让他猜着了……本来想今儿个早些过来,看有没有机会见你呢,又突然有急务……今儿个,会到的晚些……” 这么说着,终于能定下心绪,又从怀里摸出一盒药递过去: “……这是祛肿的药物,你快涂些,这里毕竟是姚家……” 听少年抬出玄珏,谢依兰心中的那种怪异感随之一扫而空——是呀,怎么忘了,瑜王府这位二公子玄晖,一向和四皇子走的极近…… 怪不得会找到这里来,原来是受了四皇子所托。 抬手接过药膏,边帮秦漓涂抹边道: “四皇子担心的是,这要是之前,姚婉怡把你当一家子也就罢了,可是眼下有了叶庭芳,人家可看不到你……” “你也别难过,威远侯府算什么,四皇子面前也只有低头的份儿,等你成亲了,只有他们巴结你的……还有四皇子,若非是因为你,怎么也不会贵足踏贱地,他肯为了你,屈尊到侯府来,可见看你看的极重……” 又瞧着玄晖道: “二公子之前没来,您是没见着那位叶家大小姐尖酸刻薄的样子,这样的女孩子,一瞧就是会搅得家宅不宁的主,世子爷真是有这么个妻子,啧啧……” 玄晖脸色更加阴沉,哼了一声,抬腿走了。 谢依兰心里就有些嘀咕——这位爷走的倒是干脆,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倒是秦蓉,知道玄晖的身份后无疑有些回不过神来,再看一眼美丽柔弱的秦漓,又是羡慕又是窃喜,还有些不屑—— 这个姐姐除了长得好,还有哪一点儿上的了台面了?偏是四皇子也好,瑜王府的二公子也罢,都愿意围着她转。 等她回了秦家,那不是说,这些身份尊股的王侯公子,自己也可以接近了? 玄晖送来的药物果然是极品,秦漓抹了后,红肿很快消去,站起身形和谢依兰并肩往里面走时,又站住脚,对身后的秦蓉道: “我明儿个会找机会出来,到时候咱们在醉仙居见一面吧……” “醉仙居?哦,好,好。”秦蓉怎么也没有想到,秦漓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顿时喜出望外,“我今儿个回去,就跟祖父母和爹他们说,啊呀,姐姐你想通了真好,他们不定多开心呢……” 果然是个蠢货,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了。还想着怎么也得三请四请呢。 面上却是不显,神情也更加殷勤——这个姐姐回家了,秦家才能发达,自己也才会有机会…… 第60章 谢依兰和秦漓一道往内院而去。 虽然眼睛的肿胀已经尽皆消去,可秦漓心里有事,面上无形中就显出些郁色来。 坐在上首位置的肖老夫人一瞧见她这个模样,就觉得胸口不是一般的堵得慌—— 果然是自己和儿子宠的太过了吗?才让漓姐儿如此不通人情世事。 在家里动不动哭丧个脸也就罢了,这会儿竟然还把脸色摆到亲家夫人的寿宴上来了。还有方才,婢女转述的谢依兰和叶庭芳之间因为秦漓发生的冲突,老夫人委实越发不喜,瞧着秦漓的眼神就有些寡淡。 秦漓一抬头,正好和老夫人的视线撞在一处,顿时和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往后退了一步,所幸被后面一只胳膊给扶住,才没有踩到旁人的脚: “漓姐姐方才去了哪儿?怎么这会儿才到?” 秦漓回头,却是叶庭芳,正站在身后。顿时就有些心虚: “……也没去那儿,就是有些累了,随便坐了坐……” 叶庭芳蹙了下眉头,刚要说话,又有喧哗声从外面传来,连带着威远侯府管家笑意盈盈的进来: “夫人,是四皇子府派来送寿礼的到了。” 秦漓本来正情绪低落,闻言陡然抬头,满是希冀的朝着喧哗的地方望去,下一刻却是有些失望—— 来人分明是四个容貌俏丽的婢女,至于四皇子玄珏却明显没有和她们一起。 转念一想,却也明白,这里毕竟是内院,四皇子自然不好进来,神情顿时就有些失望。 四个婢女不独生的好看,更兼高矮胖瘦,整齐划一,又进退有据,瞧着很是养眼。 连带的四皇子府都因为这个颇得了几分赞誉。 秦漓和叶庭芳并肩往里走时,正好和退下来的四个婢女撞了个正着。 几个丫鬟明显认识秦漓,一个个规规矩矩的福身见礼: “奴婢绿芜见过秦姑娘……” “啊呀,你们几个起来吧……”看四皇子府的人对自己如此恭敬,秦漓羞涩之余,又很是开心,忙伸手去扶几人。 跪在最前面身着豆绿色裙子的女子顺着秦漓的手势起身,刚要说话,却正好瞧见前面叶庭芳的背影,怔了一下,忽然失声道: “豆蔻妹妹?” 奈何她声音虽然不算小,前面的叶庭芳却和没听见一般,照旧往里面而去。 “什么豆蔻?”秦漓眼睛闪了闪,顺着绿芜的视线看过去,却是柔柔一笑,“你认错人了吧?那是我表妹,叶家大小姐,叶庭芳……” “不,不可能……”那婢女明显不相信,口中还喃喃着,“怎么会,这么像?” 口中说着,竟然几步追上来,抢在叶庭芳身前站住脚,待得看清叶庭芳的长相,直接伸出手,挽住了叶庭芳的胳膊,神情激动的像要哭出来似的: “豆蔻,我没有看错,果然是你……” “你是哪家婢女,怎么疯妇似的,胡言乱语?”叶庭芳蹙了下眉头,直接抽出了自己的胳膊,看对方的眼神更是和瞧见白痴一般“这般不懂规矩,也不知主子是怎么调、教的……” 之前玄珏几次见面都只做不识,叶庭芳还以为对方不想和自己有什么牵扯呢,现在瞧着,怕不是那么回事—— 这里可是威远侯府,要是没有玄珏的示意,叶庭芳不信,这几个婢女就敢冲上来和自己拉扯。 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怕是玄珏之前笃定,只要他往那里一站,就一身的王八之气,手指头都不用勾,自己就会颠颠的扑过去。 没成想原主的芯子里忽然换了个人,这么多天了,无论玄珏明示也好,暗示也罢,自己根本不鸟他。 所以玄珏这是沉不住气了? 一时对玄珏观感更差——如果说上一世,玄珏想要利用原主的心理之外,还有原主太作、死缠烂打非要嫁给他的因素之外,这一世自己可是根本就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还想着没有自己从中作梗,玄珏顺顺利利的和秦漓比翼双飞、恩爱一生就好,结果对方竟然铁心要把自己给搅进去。 看叶庭芳横眉怒目,那婢女明显也吓了一跳,任凭叶庭芳抽出胳膊: “豆蔻,你,你怎么这么对我,我,我是绿芜啊……” “啊呀,芳姐儿息怒,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看情形不对,秦漓忙快步上前,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叶庭芳,脸上却是陪着笑道,“她们是四皇子府的下人,要是冒犯了妹妹,还请妹妹看在我的面上,多多包涵……” 眼角的余光却是在叶庭芳脸上闪过,看她神情中并无半点异色,明显就有些失望。 “怎么可能?”那绿芜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不敢置信的颤声道,“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你,你怎么可能,不是豆蔻?” 叶庭芳蹙了下眉头,神情明显有些不悦: “什么豆蔻,若非是看在漓姐姐面上,今天定要你们好看。” 说着一脸愠怒的就要拂袖而去。 那绿芜明显就有些傻眼,就是眼神中的狰狞之意,都差点儿藏不住—— 难不成,豆蔻真的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不然,不可能是这般表现啊。 明明之前在府中时,这丫头日日追着自己,不是一般的巴结奉承,眼下却用这种陌生而居高临下的视线瞧着自己…… “你的意思是,豆蔻,真的失忆了?” 玄珏负手而立,站在水榭边,声音中喜怒不辨。 绿芜几个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她看我们的模样,很是陌生……瞧着,不像是装的……” 绿芜本是容妃亲自选了,送到玄珏身边的,最是聪明伶俐,也因此深得玄珏宠信。 府中没有女主人的情况下,甚至人情往来,很多事玄珏都交到了绿芜手中。 这也使得绿芜在四皇子府不是一般的有威信。 绿芜的印象中,豆蔻一直是个眼皮子浅,心里藏不得什么事的。因着对主子的觊觎之心,豆蔻不知道和其他婢女发生了多少冲突。 倒是绿芜面前,因为深知绿芜在玄珏面前不是一般的有脸面,豆蔻还算老实,甚至还经常从月例银子里抠出来些巴结讨好绿芜。 被奉承惯了,绿芜何尝见过豆蔻今日这般凌厉无匹的模样? 那样陌生而又自信的气质,也使得从前总觉得有些俗不可耐的豆蔻,一瞬间耀眼无比。 若非两人确然长得一模一样,绿芜简直要以为或者是自己真的认错人了,对方根本不是豆蔻…… “……那叶庭芳身上的气质,真的和豆蔻差别太大……奴婢总觉得,简直和换了个人似的……” 这也是绿芜想不通的地方—— 即便真是失忆,也顶多忘记从前的事情罢了,怎么到了豆蔻这里,却成了脱胎换骨似的? 玄珏没有做声,眉宇间全是阴沉之意—— 上一次被叶庭芳坑了后,玄珏越想越不对劲。 经历了上一世,他自然比谁都清楚,叶庭芳对他有多痴迷。 即便失忆,也不可能变化这么大啊。 又想到自己的诡异经历,止不住就僵了一下,难不成叶庭芳也是从那会儿重生回来的—— 上一世为了一雪之前被叶庭芳胁迫的耻辱,玄珏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个孤立叶庭芳。别看名义上叶庭芳是备位中宫,其实比冷宫妃子过得还不如。 那会儿叶家已经彻底败落,即便叶庭芳无法接受,和个疯妇似的又哭又闹,却也无济于事。 甚至直到叶庭芳一个人孤孤单单悲惨死去,玄珏都始终一面没露。 也因此,最后那几年,叶庭芳到底是什么样子,玄珏自觉也是陌生的很。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要知道上一次在青麓书院,两人可是正面撞见过,可那会儿的叶庭芳对着自己就和今日对着绿芜她们一般,神情里全然的陌生根本做不得假。 难道说真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缘故? 这么想着,就越发不舒服—— 设计叶庭芳落崖,是为了让她比上一世更卑微的侍候在自己身旁,如今倒好,竟是生生让自己陷入到了麻烦之中。这段日子在朝堂上,玄珏陡然觉得做事时,不是一般的被掣肘,包括他的手下折损大半,里面都有叶鸿昌和玄夜的影子…… 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郁闷…… 这也是他渐渐打消叶庭芳是重生的另一个原因—— 上一世的叶庭芳不但花痴,还很惜命。 自己可是真龙天子,叶庭芳真是重生了,怕是会更紧的巴着自己,然后想法子对付漓儿才对。 眼下倒好,这两件事她都没做,甚至对秦漓,还颇有几分柔善之意…… 看玄珏神情不愉,绿芜刚要开口劝解,却从树荫的缝隙中,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殿下您先坐着,秦姑娘领着豆蔻过来了……” 那并肩而来的两人,可不正是叶庭芳和秦漓? 叶庭芳边走边左顾右盼,眼前湖水中茂密的荷叶林,无疑很感兴趣: “这边儿景色可真好,赶明我跟爹说一下,咱们家的湖也撇出一半来,专门养莲……” 到时候划一艘小船,在荷叶中穿行,体会舟行水上采莲女的乐趣之余,还能品尝鲜美的莲子,一定不是一般的惬意…… “好,舅舅最疼你,你说的话,他一定肯听……”秦漓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顺着叶庭芳的语气敷衍道,却是不住往旁边张望。 “你在找什么人吗?”叶庭芳顿时察觉到不对,脸上的笑容随即敛起。 秦漓没想到,叶庭芳竟然这么敏感,一时就有些局促: “芳姐儿,你别生气,实在是方才绿芜她们……” 说话间,旁边一丛花枝被人拂开,绿芜几个鱼贯而出。 “你们?”叶庭芳脸色越发不悦,又瞥了一眼秦漓,冷笑一声“漓表姐是特意引我到这里来的吧……” “不是……”秦漓忙摆手,期期艾艾道,“芳姐儿你别气,你之前不是也说脑袋撞到,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吗?正好绿芜说,你和她一个姐妹长得很像,央求我帮着她见你一面……” “她们哭的实在可怜……是不是,你就和她们说一会儿话,也算是全了她们一个心愿不是?” 这边儿刚说完,就瞧见曲径深深的水榭中,玄珏正冲她招手。 秦漓,脸红了下,又觉得心中苦痛太多,竟是比那一次都想要见到玄珏,终究是克服了羞怯心理,朝着玄珏那边而去: “我就在那边儿看着呢,妹妹要走时,叫我一声就好。” “豆蔻,你莫要难为秦姑娘。”绿芜上前一步,就想去拉叶庭芳的手。 叶庭芳侧身让开,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什么豆蔻?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就是豆蔻啊。”绿芜眼圈儿都红了,“你忘了咱们从前在一起的日子了吗?每日里,你总爱跟在我身边,喊我‘绿芜姐姐’……你最是心灵手巧,主子最爱吃你做的饭食,就是你烹制的点心,主子也会夸奖你,说是比稻香斋的点心还要好吃……” 其他几个婢女,也纷纷上前: “可不,你不见的这些日子,绿芜姐姐镇日以泪洗面……” “何止是我们,就是主子也担心的什么似的,派出了好多人到处找你……” “你们口中的主子,就是,四皇子殿下?”叶庭芳“嗤”的笑了一声。 绿芜还未开口,玄珏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 “是我……” 叶庭芳回头,可不是玄珏,正站在身后不远处。至于秦漓,则乖乖的坐在水榭那边,瞧着玄珏的背影,全是柔情蜜意。 叶庭芳脸一沉: “四皇子您这是何意?上次叶府中,您就言语无状,这会儿又拿什么豆蔻,骗了秦漓帮你诳我至此……” “从前的事,你果然都忘了吗?”玄珏叹息一声,瞧着眼前鲜活明艳的叶庭芳,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类似于想要征服的古怪情绪,“我爱喝茶,你就不辞辛苦,学了烹茶的手艺,服侍我吃……冬日里你怕冷,咱们两个就对着红泥小炉……” 玄珏本就生的一副好相貌,这么深情款款的叙述往事的模样,无疑有种别样的让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绿芜的眼中闪过一丝嫉恨—— 女子命苦,谁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绿芜虽然平日里瞧着矜持,没有原主豁得出来,却也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在玄珏身侧,有自己一席之地。 甚至当初找茬撵原主离开,也是绿芜的意思居多。 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着豆蔻这个死丫头了。谁知道对方不但回来了,还摇身一变成了相府千金。 更甚者主子即便有了正妃,去到现在还惦记着她…… 殊不知玄珏这个模样,却让叶庭芳除了恶心之外,在没有其他感觉,淡然瞥了玄珏一眼: “四皇子瞧着病的不轻啊,咱们太医院也算是人才济济,四皇子最好抽出时间,走一趟……” 这明显是在说自己有病啊。 玄珏仅有的那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瞬间消失殆尽。却在瞧见不远处一个突兀出现的鬼魅般的影子时,又把呵斥的话咽了回去—— 自己那好堂弟,不定来了多久了呢。 但凡他那听进去一点儿,叶庭芳的日子,就别想好过。 叶庭芳无疑也发现了玄夜,脸色顿时全是喜悦之色,加快脚步,就要过去。 “你这是,要选择他?”玄珏声音瞬时无比阴沉。 叶庭芳顿了一下。 玄珏明显以为她改变了主意,示威似的朝着玄夜抬了抬下巴。 下一刻叶庭芳果然回头,可不等玄珏笑容完全展开,叶庭芳已经掐腰,朝着他啐了口唾沫,傲然道: “什么叫我选择他?你有什么资格和我的未婚夫比?他是个大英雄,而你,就是个只会胡言乱语的卑鄙小人罢了!” 第61章 “你……”再没有想到,叶庭芳竟然撂下这样一句话,玄珏的表情全是匪夷所思—— 这真是前世那个爱自己爱的要死要活的叶庭芳?一时心情复杂的很—— 之前故意设计叶庭芳跌落悬崖时,仅仅摔断两条腿,玄珏甚至还嫌弃叶庭芳摔得太轻了,想着为什么没有把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也给毁了呢? 却怎么也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叶庭芳是身体上问题不大,唯一出问题的却是脑袋。 瞧着竟是完全忘了之前对自己有多痴迷不说,还彻底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根本就是完全无视自己不算,还对自己很厌恶的模样。 玄夜已经来至近前,直接把叶庭芳护在了身后,森然的眼眸盯着玄珏。 饶是玄珏做过多少年帝王的人,也被这冰寒的眼神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体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大步。 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就有些狼狈,倏然抬头,盯着那双并肩离开的背影,神情里全是刻毒之色—— 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自己身为帝王的威严,真是该死之至…… 他日,等自己君临天下,定要让这对狗男、女像狗一样匍匐在自己脚下,然后再把他们碎尸万段。 却是随之涌起一阵更大的危机感——玄夜和他手中的势力之强,就是玄珏也不得不为之侧目,再加上叶鸿昌的名望和地位,前世这些人会因为叶庭芳的缘故,甘愿为自己效死力,这一世也很有可能会因为叶庭芳的缘故,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这么想着,一时就有些心乱如麻,甚至第一次,隐隐对当初刻意针对叶庭芳一事,觉得有些后悔…… 回头看了看正娇羞满面不时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一眼的秦漓,提着的心又微微放下了些—— 好在自己还有漓儿。 漓儿性子秀雅,温柔和善,最得皇后欢心,小六那个短命鬼死后,皇后因为喜欢秦漓,在之后储位的确立上,完全站在了自己这边,连带的后族势力也因此全都轻而易举的归了自己所有,自己才能够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备位东宫…… 看来让秦漓离开叶家的事要尽快提上日程,据自己所知,叶鸿昌已经起了让秦漓和自己退亲的心思。 如果是旁人,和皇子退亲,根本想都不要想。 可叶鸿昌却非常人,比如上一世,他不就把叶庭芳和玄夜退婚的事办成了不说,还把叶庭芳推上了后位…… 眼下叶家势力能不能归自己所有,明显充满了变数。再要让漓儿被叶家人洗脑,和自己离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眼角余光瞥见如标枪一般脊背挺直护在自己身后的玄夜,叶庭芳被玄珏和秦漓弄得糟糕透顶的坏心情终于好了些,脚步也随之放慢。 玄夜全副精神都在叶庭芳身上。灿灿阳光,穿透浓密的叶子,形成一个个跳跃的光斑,稀稀疏的在叶庭芳身上跳跃。从玄夜的角度看过去,能瞧见少女白皙柔嫩的脖颈,小巧精致的仿若透明的耳垂…… 看的太过专心,差点儿撞在突然停下来的叶庭芳身上,玄夜怔了一下,忙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要说玄夜内里,本是最没有礼教纲常的一个人,又做事果决,一向随心而行,可是事关叶庭芳,却总会乱了心神,仔细掂量,务必要做到对叶庭芳最好。 正如这会儿,玄夜多想,抱一下前面这个怎么也看不够的少女,却担心叶庭芳不悦,更不愿有人看见了损及叶庭芳清誉,只能强自压抑。 看玄夜往后退,叶庭芳站住脚,湿漉漉的眼睛里全是委屈。 “怎么了?”玄夜顿时有些紧张——一定是玄珏那个王八蛋,眼神中的嗜杀之意一闪而过…… “我不想和你离这么远……”叶庭芳扯了扯玄夜的衣袖,可怜兮兮道,“从你那日离开,到现在,我已经十一天没见着你了……” 玄夜一颗心“忽悠”颤了一下—— 叶庭芳长相明艳,尤其一双眼睛,更是水晶似的,澄澈通透,被她这么认真的瞧着,玄夜忽然就有一种,自己拥有了全世界的感觉。 什么矜持,什么清誉,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别说离得近些,就是命都能给你: “好。” 下一刻,探手拥住叶庭芳,身形随即纵起。 叶庭芳猝不及防,顿时有些天旋地转,下意识的揪住玄夜胸前的衣服,用力太大,扯得玄夜衣襟都往外敞开了些,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来。 等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身在莲花丛中的一艘小船上。 虽然怀里还抱着个人,可玄夜功夫奇高,落下时,小船却是动都没动一下。 姚府荷花长得不是一般的好,枝叶葳蕤,足有一人多高。 小船藏身莲花丛中,就如同置身于与世隔绝的绿色城堡之中。 叶庭芳舒服的长长叹了口气,一翻身想要从玄夜怀里下来,不想她这么一动,船跟着剧烈的晃了一下,吓得叶庭芳低低的惊呼一声,一把抱住了玄夜的脖子。 “无妨。”玄夜双脚分开,微用力往下一踩,小船立时又恢复了平稳,又单膝跪下,扶着叶庭芳坐好。 叶庭芳微微仰头,入目处,正对上玄夜冷冽的面容,俊眉俢目,气势凛然,而这么帅气厉害的男子,却甘愿为自己折腰……一时只觉一波波越来越浓烈的甜蜜从心底处汹涌而出。 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拍拍旁边的位置: “你也坐……” 玄夜太高了,自己坐着,他蹲着,竟是比自己高了一头还多。想要好好看看玄夜,就得一直仰着脸…… 等玄夜依言和她一起并肩坐下,叶庭芳才沮丧的发现,玄夜还是好高啊,又伸手去推玄夜的肩: “你躺下……” 玄夜不明白叶庭芳要干什么,听话的躺下,只船舱太小,他那一双大长腿未免有些无处安放,只能那么委屈巴拉的弓着。 倒是叶庭芳,瞧着终于比自己“矮了”的玄夜,总算满意了。探身悬空伏在玄夜头顶,怎么也瞧不够似的,用眼睛一遍遍很是贪婪的描摹着玄夜的眼眸…… 被她这么盯着,玄夜只觉整个身体火烧火燎的,一张俊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红了,下一刻终是有些撑不住,抬手圈了叶庭芳,让她躺倒在自己臂弯里…… 叶庭芳勉强侧身,距离玄夜的脸颊更近了些,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戳玄夜的脸颊,低声喟叹道: “我的夫君,生的真好看啊……” 玄夜低眸瞧着她,任她的手指在脸上游移。 从小在刀尖上游走,玄夜心目中对男人的划分,只有强或者弱,至于说“好看”这样的词,却从没有人敢拿来和玄夜印证—— 敌人怕他更恨他,烈国官员则是畏惧他、躲着他,除非是不想活了,才敢胡言乱语,对玄夜的长相评头论足。 唯有叶庭芳,玄夜听在耳中,不觉得恼火,倒仿佛被喂了一口蜜似的,从舌尖甜到心底。嗯,好像,长得好也不错呢,起码,芳姐儿喜欢呢。 可终究有些不好意思,玄夜脸想要往里侧一下,却被叶庭芳用手捧住: “别动……那个玄珏太恶心了,我要多看你几眼,洗洗眼睛……” 玄夜果然放弃了挣扎。 明明是这么一大只,可如此乖巧听话的样子,却是让叶庭芳不期然想到第一次瞧见玄夜时的模样—— 五官精致,却是冷冰冰的,把所有人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一个人踽踽独行了这么久,夜之前该有多苦…… 一颗心不觉就疼了一下——又是多狠心,才能让瑜王妃对自己唯一的儿子那般绝情。 怎么就能这么忍心,把如此可爱的夜炼成供人血液续命的药人呢? 终是不再乱动,任凭玄夜揽着自己,头枕在玄夜的胸膛之上,倾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白皙柔嫩的手却是探过去,和玄夜十指交握。 看叶庭芳闭上眼睛,一副睡着的模样,玄夜微微低头,想要偷偷吻一下叶庭芳头顶的发,不想叶庭芳头忽然微微一偏,那个吻正好落在光洁的额头之上。 玄夜如同做了贼被人逮住一般,手脚都僵了。 心里一时乱成一片。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解释,不意怀中方才还无比乖巧的女孩子忽然探过头来,主动吻住了玄夜润湿微凉的薄唇…… 叶庭芳再回到内院时,宴席还未开始,往旁边看了一圈,正对上秦漓有些局促的眼睛,叶庭芳旋即把视线转开,不肯再多看她一眼—— 如果说之前叶庭芳还抱着和秦漓井水不犯河水的念头,现在却已经明白,两人之间注定不可能和平相处。 即便没有玄珏这个人,可一个人能眼睁睁的瞧着旁人辱及抚养自己长大的舅舅,却一句回护的话也不肯说,更甚者还听从玄珏的吩咐,把自己骗过去…… 甚至叶庭芳确信,在这之前,秦漓应该已经从相关渠道中知道,自己以前是玄夜的婢女。 所以到底是想看自己的笑话,以自己曾经的不堪来证明她的高贵呢,还是死心塌地的站在玄珏一边? 这样的秦漓,自然也在叶庭芳心中,上升到敌人的位置。。 秦漓这会儿依旧和谢依兰站在一处,在叶庭芳走过来的第一时间,就看了过去,甫一接触到叶庭芳有些凉薄的眼神,明显察觉出叶庭芳眼中的寒意,顿时和受惊的小兔似的,往后瑟缩了一下。 谢依兰最先发现她的不对,顺着秦漓视线望过去,正好和叶庭芳的眼睛撞到一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傲然挽紧秦漓的胳膊,示威似的冲叶庭芳冷哼一声—— 以为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真成了世家千金了? 要是世人知道,这位所谓叶府遗珠,其实之前不过是四皇子跟前的洗脚婢,也不知道会有何感想? 还有瑜王世子,之前就已经和叶家闹得极为不愉,等知道自己所谓的未婚妻,还有这样卑贱的过往,能皆接受得了才怪。 刚才正好碰见堂兄谢冕,作为家中长房嫡孙,谢冕眼下也颇为出息,正在威远候姚君豪身边做事。 正经是姚君豪的左右手,也算是年少有为。方才听他的意思,今日会随着姚君豪一起陪在玄夜身旁,谢依兰当下就把叶庭芳之前的来历一股脑全告诉了谢冕。 说不定这会儿,有关叶庭芳的过往,已经传到了玄夜的耳朵里…… 那样的话,乐子可就大了。 之前被叶庭芳折了颜面的郁气,也终于算纾解出来一些。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回到府中。 还没进府门呢,就发现父亲谢明勤和大伯谢明义,正站在府门前。 明明离开时还一片其乐融融的庆德公府,这会儿却不知为何,瞧着竟是有些肃杀的味儿道。 谢依兰心里就是一惊,忙从马车上下来。要说谢明勤平日里对这个女儿也算宠爱,今日却无疑有些心绪烦乱,直接挥挥手让谢依兰只管进府,却根本没有和她多说一个字的意思。 谢依兰越发惴惴不安。待得进了内院,忙去母亲王氏房里询问。 “还不是你那堂兄谢冕,也不知做了什么,竟然得罪了瑜王府那位世子爷……”王氏撇了撇嘴—— 庆德公府近年来已是有些颓势,各房又都因为利益的关系,纷争不断。王氏一向以为,自家虽是二房,可对这个家做的贡献却一点儿不比大房少,结果最大的好处却全是由大房占去了。 府里的人脉,也全都倾斜到了大房那里。就说那谢冕,明明还没有自己儿子聪明,结果却得到全力扶持,跟在威远候身边步步高升,倒是自己的儿子,却还要苦巴巴的在科举的道路上挣扎…… 眼下谢冕出了事,王氏不但不担心,甚至还有些说不出来的窃喜——竟然惹上了那个魔鬼一样的瑜王世子,看大房以后还怎么敢在自己面前耍威风。 “您说是,得罪了瑜王府的世子爷?”谢依兰一颗心倏地就沉了一下,忽然想到自己之前为了邀功特意跑到谢冕面前说的话……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些敏感了。瑜王世子爷真是发火,也应该找让他丢脸的叶庭芳并叶家去啊,应该不会牵连到谢冕才是…… 可虽然这么想,谢依兰却依旧有些提心吊胆。甚至晚上睡觉时,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容易眯着了会儿,却是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人拿着棍子朝着自己身上砸了下来。 谢依兰一激灵,就睁开了眼,下一刻却是“啊”的惊叫一声——却是房间里这会儿灯火通明,大伯母赵氏,正凶神恶煞似的站在床前。 不待谢依兰躲闪,赵氏直接探手揪住谢依兰的头发就把人从床上拽了下来,红着眼睛咒骂道: “你个丧门星,害了我们家冕哥儿,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大伯母……疼……”谢依兰觉得,头皮都好像被人赵氏给扯掉了,一时疼的眼泪都下来了,“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疼,你也知道疼?”赵氏却是状似疯癫,扬手朝着谢依兰脸上就是狠狠的一巴掌,“冕哥儿脸都被打烂了,他疼不疼?” “是不是你和你那个同样丧门星的娘商量好的,特特回来祸害府里的?” “冕哥儿的职位也丢了,终于如了你们这对母女的愿了!” 竟是说一句,就要抽谢依兰一巴掌。 谢依兰被打的眼前金星直冒,想要反抗,却被赵氏带来的仆妇死死摁住,一时骇的哭爹叫娘。 即便谢明勤赶来,苦苦哀求,赵氏却依旧不肯放手,一直把谢依兰一张脸抽的猪头似的,自己也累坏了,才恨恨的吐了口唾沫: “如果我的冕哥儿没事儿也就罢了,不然,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第62章 一直到赵氏离开,王氏才好容易冲破阻挠,进了谢依兰的房间。一眼瞧见披头散发顶着一脸巴掌印的谢依兰,王氏气的浑身都是哆嗦的: “那个毒妇,怎么就敢把我的女儿打成这样?” 又冲着谢明勤哭叫道: “老爷,大房之前怎么过分也就罢了,这次突然发疯,把兰姐儿打成这样,我是定不肯依的……要是咱们这次就这么算了,那下一次,大房是不是就要把二房的人全都打杀了?” “娘——”谢依兰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痛,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竟是带出些血迹来,越发骇然,顿时崩溃大哭着道,“我的脸是不是也被大伯娘给抓破了?” 年轻女孩子最要紧的可不就是一张脸,要是脸烂了,留了疤,以后还能见人吗? 她这么一说,王氏也跟着“心肝肉”的哭起来: “老爷,我知道你心里有这个家,可这个家心里有你吗?这还是你也在府里呢,你要是不在府里,说不定就见不到我们娘儿几个了……” 谢明勤眼珠子也是通红,瞧见谢依兰被打成这样,他这个当爹的何尝不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之前赵氏跑来发疯时,谢明勤本想阻拦,可赵氏却状似癫狂,谢明勤一个小叔子也不好太过。 忙又跑着想去请大哥或者母亲过来,哪想到那两人正围在被打的凄惨无比的谢冕床前,一瞧见他,还没等说话呢,老祖宗就直接拿拐棍把他给赶了出去…… 眼下最要紧的却是要弄清楚,谢依兰和谢冕的祸事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真是大房那里这般欺负人,自己也不怕闹个天翻地覆。 当下咬着牙道: “兰姐儿莫哭,你放心,要是你大伯娘她们冤枉你,爹怎么也不会让你吃这个亏……” “你就听那个女人满嘴喷粪吧!咱们兰姐儿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就会跑到世子爷那边儿,告他的刁状?”王氏恨恨的啐了一口,“分明就是他自己办砸了差使,又不愿承认,特特找个借口罢了……大房那一窝子狠心的,摆明了要对付咱们二房啊……” 谢明勤越发心烦意乱,却是抹了把脸,只瞧着谢明兰道: “兰姐儿,你只跟我说,昨儿个冕哥儿到玄夜跟前大放厥词,说什么叶家小姐之前就是个粗陋无知的洗脚婢这样的话,是不是你特特跑过去跟他说的?” 说这些也就罢了,更甚者听大哥大嫂的意思,谢依兰还明确告诉谢冕,说是玄夜心里另外有人,至于那叶庭芳也是个不规矩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玄夜才会捏着鼻子认下叶家的亲事,退亲却是早晚的事。 谢冕这个侄子,谢明勤也算了解,出身世家豪门,身上自然也沾染了些坏毛病,好在小聪明还算有,又向来识时务,一帮世家子弟中不能算好,可也不算坏,起码立起来还是能够的。 昨儿个会跑到玄夜面前胡说,明显是为了巴结人,一副替玄夜打抱不平的样子,说什么叶家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还就敢看不上瑜王府世子…… 没想到巴拉巴拉一番话,却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还没等谢冕说完呢,就被玄夜一巴掌给拍飞了出去。 若非动静大了,引来了威远候,怕不是当场就要出人命。 这还是幸亏谢冕还有些脑子,想着为了维护玄夜的颜面,知道避着些人,不然当场被大卸八块也是有的。 饶是姚君豪拼命阻拦,谢冕依旧被打的伤了脏腑,不住吐血不说,手上的差事也给丢了。 可偏偏看玄夜的样子,竟然还不肯善罢甘休…… “啊?”没想到父亲会有此一问,谢明兰明显瑟缩了一下。 看她神情不对,谢明勤心情一沉: “你不会是,真的说了什么吧?你赶紧说!” “我——”刚被赵氏揍了一顿,又被父亲这么呵斥,谢依兰明显就有些崩溃,捂着脸道,“我说的又不是假的,之前那叶庭芳不过是四皇子府上的洗脚婢罢了,即便这会儿回去叶家,就不许人说了不成……” “你就只说了这些吗?是不是还暗示你堂哥,说叶庭芳水性杨花,根本配不上玄夜?”谢明勤头上都要冒烟了。 “那又怎样?我说的明明都是真的……”绿芜她们虽然语焉不详,可是明显就是暗示,叶庭芳之前一门心思想要爬四皇子的床,不是她运气好,回了叶家,她这会儿还围着四皇子巴结谄媚呢。 “她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世子爷……啊!” 却是话音未落,就被谢明勤一巴掌扇了过去: “她配不上,谁配得上,你吗?!” 谢明勤明显气极,这一巴掌,力度当真不是一般的大,谢依兰被打的一下撞到墙上,眼前顿时金星直冒。 王氏吓了一跳,哭叫着一把拉住谢明勤: “老爷,老爷,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想要打死兰姐儿吗?” 更是有些心虚—— 之前因为玄夜对谢依兰施以援手,亲自出手把她从那群杀手里救了出来,王氏也有些想歪了,还想着,那位名声赫赫的世子爷是不是对女儿有些意思啊,甚至还探过谢依兰的口风。 没想到母女的态度竟是难得一致,看谢依兰娇羞满面着说“全凭母亲吩咐”时,王氏就明白,女儿应该是愿意的。 可还没等王氏找人去瑜王府探口风呢,就传来玄夜和叶相府小姐有婚约的消息。 彼时王氏还颇为郁闷,甚至和谢依兰一块儿抱怨过,认为当初燕王真是乱点鸳鸯谱,怎么就给玄夜找了那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 谢明勤和王氏多年夫妻,看她表情,立时就明白,自己竟然猜对了! 气的好险没厥过去—— 那两家一家是深受皇上器重的叶相府,另一个则是凶名在外的瑜王府世子爷,哪一个是自家惹得起的? 这对母女倒好,还竟然一家伙全都惹上了: “你,你们……” 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看谢明勤一副上不过来气的模样,王氏也吓坏了,忙绕过来,想要帮谢明勤揉胸口,却被谢明勤直接一脚给踹开: “都说慈母多败儿,就是因为有你这么蠢的母亲,才会养出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来!” 王氏被踹的一下跌倒在地,顿时狼狈至极。 谢依兰吓得脸都白了,也不顾身上的伤,跌跌撞撞的扑过去,抱住还要动手的谢明勤的腿,哭着道: “爹,娘有什么错!难道女儿说的不是事实吗,那个叶庭芳之前确然是卑贱的洗脚婢罢了,就凭她,怎么配得上……还是说爹畏惧叶家的权势?咱们庆德公府就比叶家弱了不成?” 这些确然是谢依兰的心里话。 相较于叶鸿昌这个大家族曾经的弃子,谢家几代公候,无疑更加显赫,即便叶鸿昌是堂堂相爷,谢依兰觉得也不如自家尊贵—— 公候可以世袭,国相也是能世袭的吗? 所谓风水轮流转,说不定明日里,叶鸿昌就会下台。 “你还敢说!”谢明勤气的浑身都是哆嗦的,一巴掌扇翻谢依兰,抬脚就踩了上去,神情狰狞,“你祖母说得对,你果然就是来祸害谢家的……”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妄自尊大、恬不知耻的女儿?” 如果是开国之初,他们这些功勋世家自然不是一般的威风,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这么多年来,财政赋税都要向功勋世家倾斜,皇上早看这些人家不顺眼了。 这些年被直接削去爵位、贬为平民的还少吗?这也就是没机会,不然,皇上怕是恨不得把世家所有的权柄都收回去才好。 也就是庆德公府这些年谨慎做人,并不敢妄自尊大,还能保有一些尊荣,却再不复之前的显赫。 这太平盛世,根本就是文臣的天下。更别说那叶鸿昌他是一般的文人吗? 能从大家族的围追堵截中走到今日高位,足可见对方心思之深沉远非常人能比。 更别说,皇上心里,根本就把叶鸿昌当成心腹股肱。 还想等着叶鸿昌下台?怕是自家灭了,人叶鸿昌还在相位上呢。 谢依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父亲责骂,一时羞愧无地之余,更无法接受父亲的软弱,更甚者,心底隐隐还有一丝希冀,带着哭腔哽咽道: “文人不是最讲究气节吗?叶家还能对付咱们不成?而且,世子爷知道了叶庭芳的不堪……” “玄夜那样的人,也是你能肖想的吗?”叶鸿昌眼睛都红了,“那位小爷,心狠手辣,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敢杀、不能杀的人,区区一桩婚事,若非他自己愿意,你以为这世上有人能强迫得了他吗?” 谢依兰脸色顿时惨白,比刚才先后被赵氏和谢明勤暴击的反应都要大:“爹你的意思是……怎么可能!” 玄夜虽然行事狠辣,可他显赫的身世,和非凡的能力,注定这一世只会是人上人。 以他的尊贵,想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怎么可能看上叶庭芳那样不干不净的甚至还对别的男人心有所属的女子? “愚蠢!你以为,冕哥儿成了现在这般惨样是因为什么?分明是玄夜要给叶家女出气!不是对叶家女情有独钟,他会做出这般行径?别忘了,当初玄夜虽然救下来你,却是转手就把你丢在死人堆中……” 可笑自己的女儿,竟然会因为这个对玄夜情根暗种…… “好了。”眼瞧着庆德公府因为自己生了个蠢女儿的缘故,风雨飘摇,谢明勤也没有心思再呆下去,直接起身,厉声冲着王氏道,“你现在就跟我过去给大哥大嫂赔罪。至于这个孽女,尽快找个人家,把她给打发了……” 留在家里,迟早会如母亲所说,祸害了全家。 等谢依兰后知后觉的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忙要冲出去求饶,才发现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甚至怕她生事,谢明勤还在外面留了两个健壮的仆妇。 谢依兰一下瘫软在地上,骤然明白,父亲怕是根本不是说着玩,而是要来真的,更甚者,他说的玄夜对叶庭芳情有独钟的事也是真的,不然,父亲不会吓成这样…… 秦漓自然不清楚,谢依兰竟然因为在威远候府时针对叶庭芳耍的鬼蜮伎俩,落到这样的地步。 依旧在第二日早餐后,出了叶府后,又找了借口,打发走了身边的婢女,然后径直去了醉仙居。 往日热闹非凡的醉仙居,明显有些冷清,秦漓过去时,还有些纳闷,正要探头往外看,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脸上搽了一层厚厚脂粉的女人,一左一右扶着个老妇人从醉仙居里疾步而出,他们几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女,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那少女,可不正是昨儿个刚见过的秦蓉? 虽然已经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可骤然瞧见外面的秦家人,秦漓整个人还是有些僵硬。 竟是呆坐在马车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家人已经快步来到车前,秦玉林更是当先上前,一把拉开车帷,瞧着坐在上面的秦漓道: “漓姐儿,你是漓姐儿,对不对?” 略带着些哽咽的声音很好的掩盖了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惊喜—— 当初会娶叶兰心,除了看中她的嫁妆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秦玉林流连于楚楼歌馆的名声,早已流传开来,别说同阶层的,就是家世不如他们家的,但凡是疼女儿的,也不会和秦家做亲。 能找到叶兰心这样大家族的嫡女,对秦玉林而言,已经算是大惊喜了。 却没有想到,叶兰心性子却是恶毒的很,竟然甫一进门,就想把他那些红粉知己全都给赶走,秦玉林怎么接受得了?当下就把进门不足三日的叶兰心给毒打了一顿。 叶兰心本来还接受不了,想要去娘家搬人收拾秦玉林,没想到叶家那里却根本没有人管。 说没人管也不对,叶兰心那个继母倒是个厉害的,可惜叶兰心和她闹崩了,根本没脸过去。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下,之后叶兰心果然服帖了不少。 秦玉林本来想着,能这样捏着叶兰心,没钱了就变卖一下她的嫁妆也不错,谁能想到,叶鸿昌还能起来不说,竟然还给叶兰心撑了腰。 反正嫁妆也花的差不多了,叶兰心又只生了秦漓一个赔钱货,叶兰心和他撕破脸后,在叶鸿昌承诺不会要回嫁妆的前提下,秦玉林终于同意和离,至于说秦漓这个女儿,他也不稀罕。 怎么也没有料到,秦漓还能有现在这样的好运道—— 竟然能做皇子妃,秦家历代都没有这么出息的! 一想到自己会成为四皇子的岳父,秦玉林真是半夜都能笑醒。 第63章 瞧着站在车门外,喜极而泣的秦玉林,秦漓明显就有些无措,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那一声“爹”来。 秦玉林神情略略僵了一下,却是只做未知,只依旧无比热情的迭声招呼秦漓: “啊呀,漓姐儿,你慢着些,让爹扶着你……” “你不知道,这么多年了,爹白天日日都在想着你,晚上还经常想你想的睡不着觉……若非他叶家……” 秦玉林本是胭脂堆里打滚惯了的,这些缠绵的话,本是他对那些所谓的红颜知己惯说的,这会儿可不是一股脑的说给了秦漓听? 再加上表情真诚,言辞悲切,桃花眼中还有着浓浓的伤感之色,相较于感情内敛的叶鸿昌,这会儿的秦玉林瞧着当真不是一般的煽情。 秦漓感动的厉害,之前的陌生,一下就消失殆尽。当下也不再踌躇,扶着秦玉林的胳膊下了马车。 倒是秦家老太太卢氏,瞧着儿子这厢甜言蜜语,那厢又跟在秦漓身边亦步亦趋,真是怎么瞧怎么碍眼。 可秦漓的样子,却明显很是受用…… 老太太暗暗撇嘴——都说外甥似舅,怎么这漓姐儿瞧着和她舅家的人浑然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倒是愚蠢像极了之前的儿媳叶兰心,耳软心活的模样,又像了她的亲爹秦玉林…… 却也把一颗提着的心给放了下来—— 卢氏活了几十年了,如何不了解,秦漓这样的女孩子,最容易掌握。 以后只要把这个孙女儿攥在掌心里,秦家必然会跟着发达起来…… 倒是秦玉林的续弦郑氏,勉强压下心头鄙夷之意—— 竟是把青楼歌馆那一套,拿来用在亲生女儿身上,真是不要脸的东西。 可有什么关系呢?秦漓真愿意回去,沾光最多的,可不就是自己那一双儿女? 有个皇子姐夫,儿女自然前途无忧了。 一行人心思各异,却是全都满脸笑容,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秦漓到了楼上。 秦玉林好歹还记着自己是当人儿子的呢,先把卢氏送到了房间最上首,他自己落座后,又赶紧招呼秦漓坐在身边。 郑氏倒是没在意——秦玉林身上就能看出来,秦家从来都不是什么规矩人家。 这会儿要捧着秦漓,自然也就听之任之了。甚至还想着,怎么也要把秦漓的心彻底笼络过来才好…… 倒是秦漓,这些年来在叶家所受的教育,让她不好意思就这么坐在继母上首,忖度着长幼有序之下,忙起身礼让郑氏坐。 却被秦玉林给拦住,眼中含泪道: “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这么多年没见你,爹真是想多看你一眼……今日你就坐在爹的身边,爹心里也好受些……你放心,你娘也是疼你的紧,断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 “是啊。”卢氏也拉着秦漓的手,一副怎么都不舍得松开的样子,“祖母的宝贝囡囡啊……你刚出生那会儿,就这么长一点儿,谁能想到,眼下出落成这么漂亮个大姑娘了。祖母从前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见我宝贝大孙女一面,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眼下这个心愿总算了了,祖母就算到了地下,也能见咱们秦家列祖列宗了……” 秦漓本就是爱哭的,这会儿被亲爹和亲祖母拉着轮番进行爱的轰炸,早感动的不要不要的,泪水跟着留下,哽咽道: “祖母,爹爹,是漓姐儿不孝……” 卢氏和秦玉林双双一怔—— 还想着想要秦漓承认他们,怕是得费一番功夫呢,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容易。 两人开怀至极,齐齐应了一声: “哎……” 秦蓉和秦川忙上前,跟着拜见姐姐,郑氏也是喜极而泣,又是抹泪,又是女儿、心肝肉的乱叫一气,房间内气氛,那叫一个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这么纷纷扰扰了好大一会儿,一家人才算安静下来,擦干眼泪,开始说起正事来,先开口的还是秦玉林: “……之前的事,你妹子也已经跟你说过了……都怪爹爹当初太心软了,不然,你和你娘也不致寄人篱下、受了委屈这么久……好在你争气,遇上四皇子这么好的未婚夫……” “是啊。”卢氏附和道,神情还有些愤愤然,“也不知叶家人怎么想的,竟然一门心思想着让你和四皇子退亲……你放心,从前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眼下我们既然知道了,就是拼了命也会护着你不让人欺负……你是我们秦家的女儿,有你亲老子在,你的婚事,怎么也轮不到姓叶的人插手……” 言辞间无疑把矛头指向了叶家。 秦漓正好被这话戳中心事,一时眼泪流的更急—— 秦玉林说的这些话,之前玄珏也跟她说过,让她放心,说是秦家人待她一心一意,绝不会有半点令她为难。 即便之前还有点忐忑,可有玄珏情深义重的叮咛在前,又有秦家人这么火辣辣的热情在后,秦漓越发认定了自家血脉相连的亲人果然和所谓的亲戚是不一样的。 秦玉林和卢氏对视一眼,知道这事儿算是成了。一时心花怒放。把椅子挪的离秦漓又近了些: “不然咱们商量一下,你什么时候回家,怎么跟叶家人说……” 即便有了四皇子这个女婿,可秦玉林一个微末小吏,一想到要面对叶鸿昌这个当朝首辅,依旧不是一般的怵得慌。 再有,叶家现在的地位,家里的银钱怕是海了去了,真是把女儿接回秦家去,怎么也要啃下一块肉来的好…… “女儿全听爹爹吩咐就是……”秦漓吸了吸鼻子,还要继续说,外面却是又有脚步声传来。 没等她开口,秦玉林已经第一个起身,神情也很是不悦—— 这家掌柜的好生无礼,明明之前已经给了足够多的银子,把整个醉仙居都给租下来了,怎么如此没眼色,这个时候过来? 拉开门,脸上全是愠怒之色: “谁让你们……” 声音却是一顿,外面站的哪里是醉仙居的掌柜,分明是两个漂亮的婢女。 虽然两人一样着下人衣衫,却分明比自己大多红颜知己都要漂亮的多了。眼神顿时变得有些色眯眯的。 这两个可不正是被秦漓找借口打发开的两个丫鬟? 两人要回府时正好瞧见停在醉仙居下面的自家小姐的马车,心有疑惑之下,问了掌柜的,才知道还真是秦漓过来了。 两人可不就赶着过来侍候了?没想到要进门时,又碰见了坐着马车过来的老夫人和大小姐。那掌柜的接了老夫人赏的一锭银子,当下就无比痛快的放了行不说,连秦漓他们在那个房间,都交代的清清楚楚。 怎么也没有想到,到了掌柜的说的房间,里面出来的竟然不是自家娇娇柔柔的小姐,而是一个色眯眯的中年男子。 好在隔着缝隙,两人也瞧见了坐在里面的秦漓,再一瞧秦玉林猥琐的模样,偏又是从不曾见过的,警戒之心大起,厉声道: “你是谁?” 又无比焦灼的冲着里面的秦漓道: “小姐,您这会儿怎么样?” “你们小姐没事儿。”秦玉林已经确定了两个婢女的身份,忙笑嘻嘻的接话道,“既然两位小娘子来了,那就进来吧……” 房间里的秦漓脸色却有些不好,甚至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慌张,皱着眉头道: “谁让你们过来的?我不是说让你们买完东西直接回府就好……” 果然和之前四皇子说的一般,叶家明显居心不良,还真是想要完全掌控自己。不然如何要把自己看的这么紧? 听秦漓这么说,正无比热情的往房间里让两个婢女的秦玉林神情顿时有些可惜。好在他也知道轻重缓急,再者说,这两人既是女儿的丫鬟,到时候还不是跟着秦漓回秦家? 真到了秦家门,那还不是任自己予取予求? 当下就要关门,却是抛给了两个丫鬟一个露骨的勾引的眼神: “啊呀呀,你们家小姐这会儿忙着呢……” 两个丫鬟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齐齐往后一退,对视一眼,神情就有些微妙: “小姐,您还是出来一趟吧……” 没想到两个丫鬟这般不受教,秦漓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气,拿出了主子的谱叱道: “芳林,芳妍,打量着我脾气好,你们就蹬鼻子上脸不是?还不下去!” “小姐,您还是出来吧……”芳林和芳妍就有些面面相觑,“老太太她们也过来了,这会儿就在楼下等着呢……” “什么?”秦漓一下站起身形,面色也随之惨白,甚至太过意外之下,面前的茶盏都给带翻了。 就是卢氏并秦玉林几个也都傻了眼—— 明明之前计划的很是周祥,怎么叶家这么快就察觉了? 一想到还没谋划好呢,就要直面叶相府的老夫人,秦玉林喉咙都有些发干。 秦漓惶恐之余也肯定了一点,那就是叶家果然越来越过分了。会这么快赶来,怕是一直有人监视自己吧? 满腔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 边抹泪边一步步下了楼梯。 秦玉林一家人心里没着没落的,也忙栖栖遑遑的跟着往下走。 转过楼梯弯,就瞧见醉仙居一楼宽阔的大厅里,一个穿着件茜色福字不断头花边褙子的老太太,正肃然端坐在正中间,她的身边还有一个长相美丽、一副古灵精怪模样的少女相陪。祖孙俩之前正低着头喁喁细语的也不知说些什么,听到脚步声,老夫人才淡然抬头。 秦漓心里“咯噔”一下,抿了抿嘴,红着眼睛上前给老夫人见礼: “漓姐儿,见过外,外祖母……” 舅舅已经是当朝一品了,竟然还想着通过掌控自己来掌控四皇子,实在是也有点儿太过分了吧? 她这么哭的要打嗝的样子,真是落在外人眼里,怕不定觉得秦漓受了多少罪呢。 老夫人却是没有和往日里那般把她拉到怀里帮着拭泪,更没有温言抚慰,而是把视线锁定了明显有些心虚的秦玉林一行: “他们是谁?” 秦玉林是个会来事的,看老夫人问其他,也不敢托大,忙陪着小脸上前: “秦玉林见过……” 没等他说完,就被老夫人打断: “闭嘴,退后。” 秦玉林神情一时尴尬无比,却是一个不满的字都不敢说。 “你说。”老夫人已经收回视线,依旧看向秦漓,“你说。” 这是自己给她最后的机会。 秦漓脸色变了一下,羞恼的神色外,明显还有些不满—— 再怎么说秦玉林都是自己的父亲,外祖母怎么能如同对待家中下人般,丝毫不给一点儿面子? 这不但是看不起秦家,更是看不起自己这个秦家小姐。 竟是咬牙转身扶住了卢氏,声音了也带了破釜沉舟的决然: “启禀外祖母,这位是我的祖母,秦府老安人,” 又一指秦玉林: “他是我爹……” “所以呢?你想要,做什么?”老夫人声音很轻,心底对秦漓的最后一点情意,也跟着消失殆尽—— 喂不熟的白眼狼罢了,自己绝不会留着,让她祸害叶家子孙。 老夫人声音寡淡,威慑力却不是一般的强。秦漓惊得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吓得卢氏悲切切喊了一声“祖母的大孙女哎”跟着就要下跪。 秦漓心里一热,忙用力撑住: “祖母,您不要……” 又回头,泪眼婆娑的瞧向老夫人: “外祖母,您之前不是问我想做什么呢?我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之前玄珏和秦玉林都帮着分析过,认为秦漓真想离开,怕是难度不小。 叶家怕是绝不会轻易放手。 秦漓这会儿骤然说出来,无疑更多是负气—— 真是想要自己多留些时日,怎么也要外祖母给祖母他们道个歉才是。 却没想到上坐的老夫人丝毫不做作的直接点了头: “好。我答应你。” 答应?答应什么?说好的需要大费周折才能离开叶家呢? 茫然之余,更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我说,我想要,回,秦家……” 却不知为何,最后几个字吐出的不是一般的艰难。 “我听见了,”老夫人再次淡然点头,“我也跟你说了,可以。” 第64章 可以?不是要披荆斩棘,才有可能从叶家脱身吗? 如玄珏和秦玉林帮着分析的那般,叶鸿昌会收留她,更多的是因为有利可图。 比方说因为抚养了自己这个没多少血脉关系的外甥女的缘故,才使得舅舅名声不是一般的好,大家都赞他有高义,拿当初母亲的不懂事,来衬托他是如何的有情有义…… 秦漓甚至无数次设想过,叶家会不会提一些很过分的条件?至不济,怕是也会为难四皇子,让四皇子帮着谋些天大的福利…… 可眼下这是什么情况?外祖母竟然什么都没要,就答应放自己离开? 和预想差别太大,秦漓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的模样。 早在叶兰心那会儿,秦玉林就和肖老夫人打过交道,知道老太太最是个心志坚定的。之前还想着,趁叶家没有发觉,再有打听过来的,叶家对秦漓的疼爱,最好带走秦漓的同时,再让叶家出大血。 比方说,哄着秦漓到众人面前说叶家这些年来对她的“虐待”,再怎么说秦漓都在叶家生活了这么久,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就是再恨毒了秦漓,也不可能把人打杀了。 再有叶家自诩书香门第,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他们还做不做人了? 肯定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好好哄着把这件事压下去。 到时候自己出来做个好人从中劝解,十有八、九不但能弄走大笔银子,还能让叶相不至于怪罪自己不说,对自己也会感恩戴德。 如何能想到,他算盘打的虽然精,却是根本看错了叶家人。 尤其是肖老夫人,之前打过交道,这老婆子精刁着呢。 既然已经被察觉,从中坑一笔钱是不用想了,为今之计,自然还是赶紧把秦漓带走是正理,可不能为了芝麻丢了西瓜。 看秦漓傻了眼不说话,秦玉林忙一撩袍子跪倒: “多谢老夫人成全,叶家抚养了漓姐儿这么久,欠叶家的,将来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偿还……” “既然如此,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现在直接把话说清楚,然后你们就可以直接接了你们秦家的姑娘离开。”肖老夫人微一颔首。 “说清楚,什么说清楚?”秦玉林就有些莫名其妙。 好在不用他猜,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其中有几张面孔,秦玉林倒也熟悉,还没等他说话,旁边卢氏已是哭着过去,想要握住左边一位老妇人的手: “表妹,你可来了,再晚些,我可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这老妇人姓辛,本是叶家远房的一个媳妇,和那卢氏是亲表姐妹,早年和叶兰心生母关系颇好。叶兰心自生母去后,就一门心思亲近辛氏,更是听信了辛氏的话,认定继母要害她。 当初也是辛氏领着她去叶家长房那里哭诉肖老夫人的恶行,添油加醋之下,让肖老夫人受了家法不算,还和儿子叶鸿昌差点儿被撵出去。 只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从叶鸿昌在仕途中一帆风顺,后来更是官居相位,辛氏早就把肠子悔青了。 叶家大房那边也和她差不多的感受—— 别看叶家也算名门,可历代叶家人中,最高也就出过个三品大员。像叶鸿昌这样做到当朝首辅还深受皇上信赖的官场常青树,根本就是绝无仅有。 换句话说,真是叶鸿昌愿意回归叶家,叶家立马就会从二流世家,跻身一流。 只可惜当年叶家一错再错,先是错待了叶鸿昌母子,等叶鸿昌在官场站稳脚跟,又不甘心放弃这么一颗大好棋子,一门心思把肖老夫人扣在叶家,好迫使叶鸿昌这个孝子低头,终于生生把最后一点香火情也给磨没了。 等叶鸿昌拿出雷霆手段,抓住叶家长房最有出息的后辈错处非要赶尽杀绝,这家人才明白,自己惹到了什么人。 终是老老实实的亲自把肖老夫人送到叶鸿昌面前不说,所有叶家人都结结实实的给这母子俩赔罪道歉。 尤其是被认为是一切错误源头的辛氏,更是好险没跪死在肖老夫人面前。 这会儿跟着本家的人一道过来,辛氏本就满心的忐忑,没想到这才刚一进来,卢氏就哭天抹泪,一副让自己帮她撑腰的模样,吓得哆嗦了一下,直接抬手就把卢氏给推开了,口里还嘟哝着: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动不动就哭天抹泪?也不怕旁人笑话……” 这句话倒是真的,卢氏年轻时生的好,哭的话自然有种我见犹怜的味儿道,顶着这么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再来个老泪纵横,真是让人吃不消。 而且辛氏又不是男人,更自觉当年被卢氏连累的狠了,看她这样就烦的慌。 卢氏顿时有些讪讪,就是旁边同样哭的梨花带雨的秦漓也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 叶庭芳一旁看着却是冷笑—— 原主性情泼辣,又是真爱玄珏,和玄珏成亲后,即便明白不被玄珏喜欢,却依旧掏心掏肺的为玄珏好,但凡有什么玄珏觉着为难的事,都是原主主动出来扮黑脸。 这也是后来,那些追随玄珏的人无不对原主深恶痛绝的原因—— 为了成全玄珏,原主愣是义无反顾的冲上去当了一次又一次坏人。 最后玄珏荣登大宝,原主却是万人唾弃。 至于秦漓,因为原主把所有腥风血雨都替玄珏挡下了,她每日里最经常做的事,可不就是打扮的美美的,在玄珏劳累时充当一下解语花? 或者当玄珏的追随者女眷求到面前时,帮着在玄珏面前说些好话…… 当然,有些“好话”,是玄珏乐意她说的,那些追随者自然就能心想事成;还有些“好话”是会给玄珏带来麻烦的,那时候就自然需要原主这个黑脸出场了。 眼下,叶庭芳来了,更没有丝毫要成全玄珏的意思,也不知道秦漓这朵解语花,是不是还能像上辈子那样混的风生水起? 因为是肖老夫人派人去请,叶家长房无疑很是重视,不独现在当家的荣氏过来了,就是叶鸿昌的大伯娘周氏也亲自来了。 瞧见来了这么多人,包括秦玉林在内的秦家人越发心里没底, 之前有多喜气洋洋,这会儿就有多局促不安。 瑟缩成一团,站在中间,犹似被审判的犯人一般。 秦漓自诩一向怜贫惜老,这会儿瞧着包括卢氏在内的秦家人这么委屈,之前的忐忑犹豫也跟着消失,倔强的瞧着肖老夫人: “她们就是外祖母您要请的人吗?既然人已经来了,外祖母要如何教训漓儿,尽可以开始了,只求您莫要伤及我的家人……” 口中说着,还泪眼盈盈的看向旁边叶家人,一副等着旁人为她出面做主的模样。 她这番话一出口,叶家大房的人都是一愣—— 这世上能叫肖氏外祖母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叶兰心留下的那个女儿? 这些年在叶家锦衣玉食不说,还靠着叶鸿昌在朝中的位置,得到了四皇子正妃的位置,怎么竟然这般语气说话? 倒是周氏有些恍然——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秦漓这个模样,和当初叶兰心闹着要嫁给秦家那个浪荡子时的决绝何其相似?! 当年他们就是因为趟了这个浑水,才最终导致叶鸿昌和叶氏族人彻底离了心,前车之鉴犹在,怎么还敢再重蹈覆辙? 而且这秦漓是不是脑子让驴踢了?自古女人有个强有力的娘家,才能在婆家站稳脚跟。 怎么她倒好,竟是非要舍弃前途一片光明的叶家,非要一头扎进秦家那个泥潭里? 这模样,简直比当年叶兰心还要更蠢啊。 当下只谨守“沉默是金”的准则,根本不接秦漓这个茬不说,还纷纷离她远了些—— 莫说还不是四皇子妃,就是嫁给四皇子,总觉得秦漓未来会怎样,怕也不好说。 秦漓无疑就僵了一下——之前但凡她做出这般无比委屈又强作坚强的模样,无论是玄珏抑或碰到的其他人,无不心疼的什么似的,今日怎么竟是没一点儿效果不说,那家人还一副躲避瘟疫的样子? “大嫂,你们可是听得清楚了?”肖老夫人转头看向周氏,“这位秦姑娘说,想要回她自己家去。当年抱她回来时,你们也都是亲眼见着的,眼下她既然要走,我们叶家自然也不敢强留,可所谓有始有终,自然还要请你们来做个见证……” 当初叶鸿昌从中周旋之下,叶兰心好容易回到叶家,因她是从叶家大房那边嫁出去的,也就由叶家大房出面,和肖老夫人一起把人给接了回来,还让辛氏这个牵线的人跟着做了见证。 周氏和肖老夫人也是多年的妯娌了,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秦漓怕是彻底把肖老夫人给惹着了。 这个弟妹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犟。认定的事,从来都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叶兰心好歹还顶着个女儿的名头,秦漓却和肖老夫人委实算没多少干系的。 这个秦漓,是注定不可能再呆在叶家了。 当下点了点头: “好,这个见证,叶家人答应做了。” “多谢。” “现在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秦姑娘的户口迁到秦家那边去……”肖老夫人慢条斯理道—— 当初叶兰心被秦家伤透了心,坚决要求把秦漓的户口落到叶家。 眼下秦漓要走,既然还要写到秦家户碟上。 “第二件事,有关秦姑娘这么多年来,在叶家的花销……” 第65章 秦玉林吓得脸一白——不会吧?叶家就那么抠?听她语气,怎么竟像是要让自己把秦漓这些年的花销全都给补偿回去的意思? 他刚才说会补偿这么多年来欠叶家的,真的就是实打实的客气话啊。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宰相府的大小姐,秦漓花的钱能少得了? 秦漓很有自知之明,可不会认为自己一个微末小吏能和当朝首辅比财力—— 眼下叶鸿昌不独食双俸,之前皇上为了酬报他这个国之柱石,先后数次给了叶鸿昌执掌漕运、盐政的肥差,再有叶家这位肖老夫人,更是个了不得的,也不知从哪儿找了不少能人,但凡她投资的铺子,就没有不红火的,赚的银两可真是海了去了…… 前儿个听秦蓉回家说,即便是价值千金的软烟罗做的衣服,秦漓还嫌弃不好呢。 秦玉林这样浪荡惯了的,一年半载的,也就花这个数…… 这要真是肖老夫人非要他拿银子,那秦家怕是得落到把裤子都得卖了也不够填补亏空的境地。 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个,老夫人这话外气了,外气了,这漓姐儿就是回了秦家,她也是您老的外孙女儿不是?将来也要孝顺您老的……” “呵呵,你们秦家的姑娘,孝顺不孝顺的,老身可消受不起。”肖老夫人冷笑一声,直接拿来一叠条子,递给秦漓,“上面是这些年来,你的吃穿用度,你瞧瞧,老婆子可多写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肖老夫人如此绝情。秦漓只觉整个人如遭雷击,抖着手接过老夫人递来的纸张,泪眼模糊之下,却是根本看不清,抬手用力擦了下眼睛,才好容易看清上面一行一行的记录—— 因秦漓打小身子骨弱,不管叶家多艰难,她的燕窝人参都是断不了的,每年吃的量比肖老夫人和叶鸿昌父子三人加在一起还多。 若非叶鸿昌官职步步高升,肖老夫人又善理财,家里置办的铺子各个兴隆,一般官宦人家还真供不起。 这些不算,每个月秦漓还要添八套新衣,新衣全是最好的布料,配着新衣,还会添很多首饰…… 平日里秦漓也知道自己穿的戴的样样精美,只她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不过看了一眼,却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随即递给旁边抓耳挠腮急于看到纸上写了什么的秦玉林。 秦玉林只看了一眼,大脑就是一片空白—— 老天,这不是真的吧? 秦漓一年不说吃喝,光妆奁的银子就至少得花销四五千两! 也就是说即便按照秦漓在叶家生活十年算,这一项合在一处,就至少得五万两。 大脑还处于当机状态呢,秦漓又递过来一张纸条。 看到上面一等血燕、百年老参的数量,秦玉林只觉生不如死,恨不得直接晕过去算了。 他这边不住哆嗦,秦漓那边儿却哭的更厉害—— 所以说果然和四皇子还有爹他们说的一样,什么有情有义,叶家养她根本就是居心不良。 平日里装的挺好的,自己一说走,就原形毕露。毕竟有哪家真心疼爱孩子的,会把孩子花了什么还都给一笔一笔记下来?都说施恩不图报,叶家这样分明是居心叵测啊。 亏自己之前还想着,一定要好好孝顺外祖母,报答舅舅…… 却原来,这家人全都是虚心假意的伪君子…… 叶庭芳一旁冷眼旁观,却是把秦漓的表情尽收眼底,不觉想起书中,姚婉怡被逼死时秦漓的冷血—— 惯会把最大的恶加诸在别人身上,她自己却永远是个可怜人,果然好一朵盛世极品大白莲。 “这上面写的可是符合实情?”已经被秦漓彻底伤透了心,即便是秦漓的眼泪,也无法再打动老夫人分毫,当下只盯着下站的秦漓道。 “是,是真的,确实全是我花的……”秦漓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愤怒之下,更是直接连外祖母都不叫了,“老夫人放心……放心就是……方才爹也说了,欠叶家的,秦家会补偿的,我们秦家绝不会占你叶家半分便宜……” “漓姐儿——”秦玉林大惊失色,忙要出口阻止,却被卢氏拦住—— 她膝下也是有女儿的,就是再娇惯,满打满算能花多少?顶天了一年几百两银子。这么多年,几千两罢了,对秦家来说虽然有些吃力,可那不是还有四皇子吗? 不独她这样想,秦漓可不也是这样想的,继续哭着道: “即便秦家还不上,四皇子那里,也会帮着偿还的……” “好。”肖老夫人直接把手里的清单交给旁边的周氏过目,“既然要请大家做见证人,你们也都看看。” 清单在叶家人手里传了一遍,虽然早知道叶鸿昌这一房今非昔比,瞧见上面的数字,却还是咂舌不已—— 老天,就养了个继女的女儿,这家人倒好,怕是不知往里面扔几个金娃娃了。 之前秦漓痛哭流涕时,叶家人还有些不忍,不过是怕引起肖老夫人的不悦,才始终保持缄默,这会儿瞧见上面的清单,才恍惚想起,叶兰心因为怀孕时老是挨打,好几次都差点儿小产,好容易保住秦漓,出生时却是早产。 当初从秦家抱回来时,三四岁的女娃娃,愣是走路还摇摇晃晃,手指头更是细的和竹针一样,大家那会儿还想着,秦家不要这个女孩,或者就是想着根本养不活吧? 别说秦家,就是他们也都是这样的看法。 再看看眼下秦漓,虽然还有些弱不禁风,却已经出落得十分标致,就是和寻常人家的女孩子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合着能有现在这副身体,全是用银子堆起来的啊。 也登时理解了肖老夫人眼下这么绝情的原因——任谁掏心掏肺的把个孩子养这么大,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都不可能不心灰意冷。 要是他们,怕是比肖老夫人做的还要绝。 叶庭芳一旁冷眼旁观,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些—— 上一世就是因为自觉亏欠秦漓,爹和大哥在六皇子夭折后,拼命帮着玄珏不说,在秦漓面前就没抬起头来过,更因为这件事,在有心人的渲染下,叶鸿昌和叶庭彦携恩威逼秦漓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使得叶家多年清誉毁于一旦。 虽然书中没有写,可那会儿叶庭芳就觉得这件事玄珏并秦家的人全脱不了干系。 至于秦漓即便没有直接参与,可这样大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绝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的态度。 真是让秦家在里面搅腾的久了,叶家有极大可能会如同上一世般,落一个欺负弱女的骂名。 既然知道会发生什么,叶庭芳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就找机会委婉的暗示给了祖母。 可虽然已经料到,祖母会有应对之策,却还是没想到,这么给力又这么解气—— 那上面的银两可是一笔笔记得清楚,秦家和叶家大房的人外,还有叶家的掌柜和伙计都听着呢。 也就是说,眼下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是叶家。真是秦家或者玄珏再想拿这件事做文章,无疑只能自取其辱。 秦玉林真要急哭了,偏是卢氏唯恐她惹恼了肖老夫人,叶家再后悔不肯放秦漓跟着离开,对着秦玉林又掐又拧的,不许他说话。 甚至担心秦玉林毁了这桩好事,在老夫人写好清单后,无比积极的冲上去,把所有物品的清单拿过来,直接塞到秦玉林手里,还豪气干云的嘴炮道: “拿着,叶家能给漓姐儿的,咱们也能……” 又冲着肖老夫人道: “您放心,我老婆子拿秦家列祖列宗的名誉起誓,漓姐儿欠叶家的养恩,我们早晚会偿还……” 话音一落,秦玉林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倒是秦漓对卢氏的表态感激不已——瞧瞧,这才是亲人啊。 “你们一定要还?”肖老夫人略略提高些声音,“当初她们娘俩离开秦家的时候,一大一小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我们会养了秦姑娘,是看在她那苦命的娘的份儿上,现如今她既然铁了心要离开,我们自然也不能强求。可我们做了什么,总要让大家知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了防着外人若是误会了我们强抢秦姑娘,或者这些年对她多有苛待,到时候也好有个说头……” “当初养秦姑娘,全是叶家心甘情愿,所以花费的这些银两,我们也没有讨回的意思……” 不让还啊,不让还就好。秦玉林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终于又活过来了。 倒是卢氏,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叶家这个老太婆最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当初叶兰心时,就没占一点便宜,眼下这么宽宏大量,莫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当下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 “要还的,要还的,没道理秦家的姑娘让你们叶家养活……” “娘……”秦玉林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是吗?看来秦姑娘和秦老夫人唯恐被我们家人给缠上,这是非要和叶家划清界限不可了。既是你们坚持……罢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我答应了你们就是……还多还少,如何还,你们自己掂量吧……” 秦玉林顿时被噎住,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秦漓之前也见过老夫人对付那些刁钻的人,无不是让对方痛哭流涕无所遁形,可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是受伤至极,终是忍不住哽咽着道: “老夫人放心,漓儿绝不会赖账的。秦家这边之外,还有四皇子……所谓子子孙孙,总有还上的那一日……” 叶庭芳听着险些笑喷了——这是要发扬愚公精神,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吗? 也不知道玄珏知道,这还没成亲呢,他未来的子孙已经先背上一笔债务,会是何等表情? 当然原书中,秦漓就不少做这样的蠢事,好在有原主这个顶缸的呢。眼下没人帮她挡灾了,也不知玄珏会不会再帮着找个新的替罪羊? 那边秦漓却犹自不平——之前秦蓉可是跟她特特提起过,当初母亲回叶家时,把所有的嫁妆都带回来了。 作为家中独女,母亲的嫁妆不是一般的丰厚。 而叶家就是靠着那嫁妆钱才会有今日的煊赫场面,甚至舅舅的官职,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花了母亲的嫁妆多有打点上官所致。 换句话说,她这些年的花销,全是母亲嫁妆繁衍而来,这会儿却要被逼着把东西全还回去不说,别人眼里还要落个白眼狼的骂名。 越想越恼,忍不住再次哭着开口强调: “您放心,我既然答应的事,断没有不算数的。还有我娘之前的嫁妆,这些年怎么说我也在叶家生活了这么久,那些东西,你们也不用给我了,就权当我的一点儿报答吧……” 这么说着,一时简直要被自己的宽宏大量给感动了——你们把赠与我的一分一毫都要要走,我却把娘亲留下来的丰厚嫁妆都留给你们,看你们亏不亏心! “嫁妆?”肖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下一刻却是“噗嗤”一声笑了,笑的太厉害,甚至还流出来眼泪。 叶庭芳知道祖母怕是给伤透心了,顿时心疼不已,忙起身过去,握住老夫人一只手,轻轻摇头: “祖母,有些人,不值得您这样……” “是,是,芳姐儿说得对,”瞧着面前可爱窝心的孙女,老夫人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是祖母左相了。好孩子,祖母没事儿。” 之前决定这么做时,老夫人还难过了很久,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狠心了。可所谓升米恩斗米仇,终究担心秦漓会伤害到自己的亲儿孙,老夫人还是决定去做—— 为免儿孙难做人,这个恶人还是自己做到底吧。 这会儿却是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歉疚,只有庆幸—— 幸亏听了芳姐儿的提醒,不然,叶家不定要被人泼多少脏水呢。 “你不说我都忘了。”老夫人再看向秦漓时,眼睛里已是殊无半点儿温度,“你等着,嫁妆单子,很快我就让人拿来。正好,你娘留下的东西全都放的好好的,一并交给你就是……” 当下就吩咐人回去取来。 秦玉林却彻底慌了神—— 之前会教唆秦蓉故意跟秦漓说嫁妆被叶鸿昌给花了,不过是担心她不肯回秦家,而且他也是说谎话惯了的,怎么能想到,随便说说,秦漓就信了不说,还敢跟叶家人要。 一时心虚气短之下,冷汗又开始蹭蹭的往外冒。 忙去拉秦漓,又陪着笑对肖老夫人不停点头哈腰: “您老别生气,漓姐儿就是难受了,说胡话呢……从前的事,就不说了,往后咱们还是亲戚,亲戚……老夫人您消消气,我这就带漓姐儿回去……” 说着就想拉秦漓走。 叶兰心的嫁妆去了那儿,卢氏自然也是门儿清,这会儿无比同意儿子的意见,忙也陪着笑道: “啊呀,老夫人您不用送了,不用送了,我们自己走就成……” 可不过刚一转身,就被守在大门旁的叶家侍卫给拦住。 竟是无论他们好说歹说,都不肯让开道路。 秦漓看的一阵扎心。这些侍卫之前见到她那个不是恭恭敬敬?根本不敢抬头看她,眼下倒好,竟是如此蛮横无理、目中无人。 气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祖母,爹,咱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肖老夫人不是要把嫁妆还回来吗?自己要了就是。 “你这孩子……”卢氏想要骂,可一想到秦漓的身份,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不是,你外祖母,也养了你这么多年吗……” 他们这边撕扯着,叶家的下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再到醉仙居时,手里还捧着个红漆木的描金盒子。 肖老夫人接过来,从中取出叶兰心当年的嫁妆单子,朝秦玉林招手: “这是兰心的嫁妆单子,你认是不认?” 面前就是凶神恶煞的叶家侍卫,一副秦玉林敢说假话,当下就会揍过来的模样;再有当初见证了一切的叶家大房的人可也都在呢,甚至秦玉林眼尖,还瞧见了盒子里还有一张和离书。当初叶兰心的嫁妆去向上面可也写的清清楚楚,根本容不得他诡辩。 当下一张脸全是菜色,却也不敢不认: “不错。” 肖老夫人这才把视线投向秦漓,提高声音道: “这嫁妆单子,秦姑娘收好,可万万莫要随便乱丢,将来你大婚时,尽管让秦家给你准备好……” 让秦家准备好? 秦漓明显就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秦蓉并秦玉林——爹和妹妹不是说,嫁妆在叶家吗? “你不提我也忘了,你既然提起,那自然得告诉你——你娘当初回叶家时,一个布丝都没有从秦家带回来,虽然这么多年了,可你娘的嫁妆都是些好东西,秦家想来应该保存完好,秦玉林,我说的,可对?回去就领着秦姑娘去看看她母亲的遗物,也好让她放心,不然,误会了我们叶家强抢了嫁妆,可要找谁说理去?” 秦玉林一张脸顿时涨红的和猴屁股似的,可他再有一肚子的谎话,这会儿却也说不出来,无地自容之下只能僵硬点头: “老夫人说那里话,您一家光风霁月,满朝皆知,怎么可能做出,做出这样的事来……” 殊不知,他这话一出,无疑是间接承认那嫁妆根本就是在秦家。 秦漓方才还意气昂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映射叶家虚伪,却没想到不过片刻,就被打了脸。 秦漓一向以清高自许,自觉若非肖老夫人欺人太甚,她也不至于提及母亲的嫁妆问题,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自掘坟墓,生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都要被打肿了。 一时只觉所有人都好像窃窃私语,指着她脸骂一般,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站不住,一捂脸哭着就冲了出去。 正主都走了,秦玉林也不敢再留,按一按怀里那个需要偿还的重若千斤的秦漓花费清单,有气无力的追了出去—— 没从叶家身上啃下肉来,倒被他家弄得要倾家荡产了。 所以自己这笔买卖到底做的值不值啊…… 第66章 跑的太快,秦漓差点儿撞到一匹奔马上,亏得马上骑士应变能力强,猛一勒马缰绳,马蹄高高扬起,落地时险险避开秦漓。 秦漓直吓得魂儿都飞了,“扑通”一声软倒在地。 秦玉林正好跟着出来,瞧见这一幕,也是魂飞魄散,顾不得计较接回秦漓的得失利益问题,忙往这边跑。 马上骑士比他速度还要快,已经甩蹬离鞍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来至秦漓身前,声音懊恼中,又有着压不住的焦灼和怜惜: “可有摔到那里?都是我不好……” 秦漓抬头,一眼瞧见眼前人,泪水再次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淌,又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一会儿的不堪,忙狼狈的扭过头: “玄公子莫要担心,我,我,没事儿……” 差点儿撞上的这少年,可不正是瑜王庶次子玄晖? 一想到方才醉仙居里的一幕,秦漓就羞愧无地,唯恐玄晖再呆下去说不定就会知道,如何肯停留?直接挣扎着就要起身,却是刚一动,就“哎哟”痛叫出声。 “别动。”玄晖眸中怜爱和痛惜神情浓的几乎能溢出来——一年前花朝节时,皇上开恩,让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到宫中御花园赏花,说是要与民同乐。 彼时叶鸿昌就带了秦漓过去。 到这会儿玄晖还能记起,流连于花丛中人比花娇,却是动不动就会脸红的秦漓有多让人怦然心动。 所谓一眼万年,玄晖当时就认定,秦漓就是他这辈子挚爱的人。 可奈何天意弄人,秦漓眼下却要成为玄珏的正妃…… 看秦漓痛的眼泪都出来了,玄晖恨不得把人抱在怀里好好抚慰一番,却终究是什么都没敢做: “你的脚踝应该是崴了……” 口中说着,脸上却是浮出些戾气来: “是谁,把你逼成这样?” 秦姑娘弱不禁风之外,又最是温柔娴雅,不是被人逼急了,怎么会突然从酒楼里冲出来? 一副只要秦漓说出个名字,他立马就会冲过去找人算账的样子。 还没等秦漓回答,秦玉林正好赶到,大老远就瞧出玄晖身份不凡,倒是秦蓉认出来玄晖是谁来,忙悄悄告诉了秦玉林,她自己则是羡慕不已—— 明明自己长得也不差啊,怎么这么多人喜欢秦漓,却没有人肯多看自己一眼? 一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倒是给秦玉林吃了颗定心丸——带走秦漓这笔生意应该不亏。作为流连花草惯了的花花公子,秦玉林一眼瞧出玄晖看秦漓的眼神不对,说是情根深种也不为过。 四皇子也好,瑜王府的公子也罢,那可全都是金枝玉叶。 之前已经在四皇子的关照下,因德不配位,多年官职未升迁的秦玉林已经得了个肥差,这还没怎么着呢,又冒出个瑜王府公子…… 啧啧啧,早知道曾经看不上眼的这个女儿会有如此造化,当日说什么也不会让叶家的人给抱走了。 好在现在还不晚,这丫头又是个其蠢无比的…… 当下忙上前故作焦灼的上前查看秦漓伤势,又长叹一口气,顺着玄晖的话道: “公子还是别问了……漓姐儿受点儿委屈也就罢了,没道理,再连累公子……” 玄晖倏地看过去—— 秦玉林此人他并不认得,可对方一句一个“漓姐儿”的叫法,明显应该是秦漓的近亲。 哂笑一声,咬着后槽牙道: “是吗?你只管说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了不得的人家……” 后面的话却是一下顿住,冰冷的视线瞬间锁定正扶着肖老夫人从醉仙居走出来的叶庭芳: “是她,又欺负了秦姑娘?” 口中说着,旋即握紧手中马鞭。可惜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一个身着滚金边玄色衣衫高出他足足半头的冷厉少年突兀出现,好巧不巧,正把叶庭芳挡在身后。 少年所过之处,人群如摩西分海一般朝两边散去,所有人甚至头都不敢抬。 就是方才还怒气勃发的玄晖也在那清冷的视线扫过来时,陡然一滞,眼神不自觉就有些躲闪。 憋闷之余,神情越发怨毒—— 别说他,就是父王和母妃,面对这个疯子时也只能徒呼奈何。 老天真是不长眼,玄夜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到现在还没有遭受报应呢。 倒是地上的秦漓注意到叶庭芳一行,顿时花容失色,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掩面离开。 玄晖忙追过去扶着她,一直呵护着送到秦家的马车上,又回头恨恨的看一眼玄夜并叶家一行,关照秦玉林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尽可以去瑜王府寻他,只要是事关秦漓,他一定随叫随到,这才负气离开…… 秦玉林开心不已,可一触击怀中的那叠清单,整个人顿时又和霜打的茄子一般。 “你这是什么脸色?”卢氏瞥了一眼秦玉林,就有些纳闷—— 秦家不富裕,家里能拿得出手的马车也就这么两辆,眼下秦漓自己坐了一辆,又使人去车马行雇了一辆,给秦蓉母子三人坐。 秦玉林又是个耽于女色的,身子不是一般的虚。这会儿也不讲究那么多了,硬是和母亲卢氏挤到了一辆马车上。 可母子俩这样坐一辆车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明明接回漓姐儿,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儿子却是一脸郁郁之色? “你还说呢。叶家人不是说不用还钱了吗,你偏要多说那么一句话……” 卢氏不提这茬还好,这一提起来,秦玉林就满肚子的怨气——叶家那老婆子明明说了并不会索要抚养漓姐儿的费用,自己老娘倒好,非要上杆子追着给。 “就说你没什么大出息,”卢氏鄙夷的看了儿子一眼,“古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咱们这边儿把银子给了,漓姐儿才能彻彻底底跟咱们一条心,不趁这个机会,把她笼络过来,等她想明白了,还有咱家什么好处?” “再说了,养个女儿能费多少花销?你放心,我手里还有些体己银子,待会儿我就拿出来,咱们先还上一半……” 当初叶兰心带过去的嫁妆确实丰厚,变卖后的钱财,除了给秦玉林跑官外,相当大一部分都落到了卢氏手里。 再加上这么多年了,卢氏大多是只进不出,手中可也有几千两的私房钱。 这些银两,卢氏本来准备全留给唯一的宝贝孙子秦川的。 眼下瞧着,攥住秦漓,才能给秦川更好的将来,而她这个儿子,除了花天酒地之外,根本就不事生产,卢氏也就难得大方一回。 再有她方才完全被肖老夫人压制,心里也不是一般的憋屈,想着正好趁这个机会,让旁人看看叶家有多自私,也让漓姐儿彻底对那边寒心。 至于说剩下的那一半,怎么说也该四皇子拿了吧? 毕竟,漓姐儿可是他未来的妻子。 “拿一半?”秦玉林明显就呆了—— 不是吧,母亲手里有那么多银子? “你想干什么?”卢氏看他眼神不对,顿时警惕不已,恶狠狠道,“我的银子你要是敢动,信不信我就会去官府告你不孝?” “瞧娘说的,”秦玉林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着相了,就觉得很没意思,当下摆了摆手,“儿子又不是那等不孝的,不能给老娘拿钱也就罢了,没道理再克扣娘亲的……” 安抚住卢氏,这才从怀里把那清单拿出来,递过去: “后面有银子的数目,娘您看一下,心里也好有个底……” 心里却在忖度着,真是老娘拿出一半,自己怎么也要再扣下一半才是,叶家人的模样,绝不会去找娘对质…… 丽芳苑的巧红姑娘看中了一支钗子,自己答应她好长时间了,正好趁这个机会给买了。 还有自己这老娘,也有些忒不地道,平日里日日在自己面前哭穷,还说什么银子都让自己花了,没想到背后里却还留了一手…… 正在那儿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坐在对面的卢氏忽然“哎呦”一声捂着胸口就倒在了车厢里。 秦玉林吓得一激灵,忙探手去扶: “娘,娘您怎么了?” 又是揉胸口,又是掐人中,好一会儿,卢氏才悠悠醒转,却是“嗷”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还用力拍打着秦玉林: “你个孽子,你个孽子,这可要我怎么活啊……” 秦玉林顿时一头雾水,刚要问怎么回事,卢氏已经抬手把那清单摔了过来,嘴唇都是哆嗦的: “这么多,这么多银子,就是把老婆子卖了,倾家荡产,可也不够……这可上哪儿去弄啊……” 秦玉林僵了一下,这才明白卢氏会有这般反应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你,你手里,没这么多钱?” “我要有这么多银子,还能这么扣扣索索?”卢氏伸出手,指着胳膊上明晃晃的金镯子道,“这瞧着金灿灿的,可它就是金包银罢了,满打满算,我手上纯金的首饰都没有几件啊……” 仅有的,还全是从叶兰心那儿克扣来的。 再看叶家的清单上,叶兰心这么多年的花销,竟然足足有好几万两! 一想到那么多银子丢下去,自己没听到一声响不说,眼下还要替秦漓偿还,卢氏就觉得生不如死,连带的对秦漓也有些迁怒——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那么能花呢?这也就是在叶家,要搁在秦家,早丢到柴房里,自生自灭了。 偏是自己蠢,竟然上杆子要了这么大一笔账务背身上。 打击太大之下,卢氏简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到了卢家,整个人都和失了魂一般,匆匆和秦漓打了个招呼,就让下人扶着回自己屋,继续哭去了。 秦玉林就有些傻眼,又担心秦漓有意见,忙给郑氏使了个眼色,两人匆匆过去,殷殷招呼着秦漓进了家门。 只所谓京城居大不易,卢家又没什么有出息的后辈,这么多年来,宅子却是越住越小,一大家子也不过住在一个两进带个小花园的院子里罢了。 秦漓想要和叶家那样,有自己独立的院子和花园是根本不可能了,甚至因为秦玉林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秦漓会这么快回家,连给她收拾出来一间独立的房子都没有。 “漓姐儿今儿个先委屈些,和蓉姐儿睡一间房,等明儿个,我请人帮你打一套家具,再整理出一间新房子……” 秦玉林跟着殷殷叮嘱。 秦漓木木的应着,瞧着叶家破败的院落,总共也没有几个穿着灰暗衣服的丫鬟婆子,甚至因为院落太小,隐隐还有牛马粪的骚臭滋味儿萦绕鼻端,身体猛地一晃,差点儿和卢氏一样,也厥过去…… 第67章 “您老放心,户籍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也只有对着叶家人时,玄夜身上的戾气才会不知不觉散去。 他会这么快赶来,自不是偶然,甚至肖老夫人会如此迅速的知道秦漓和秦玉林“一家人喜团聚”,也是玄夜派人通知的—— 不独叶家那里,有玄夜派出的大量人手,就是那些有可能伤害到叶庭芳的人,玄夜都暗中使人留意。 “辛苦你了。”瞧着玄夜递过来的户籍文牒,肖老夫人眼睛心口处又开始热辣辣的痛,抖着手翻开来,那上面确然已经少了秦漓的名字。 一时更加难过—— 即便一开始时对叶兰心有些心结,可老夫人对秦漓也是真的疼。 叶家又没个主母,秦漓身子骨还弱,即便叶鸿昌心疼老夫人年纪大了,不敢让她太过操劳,可秦漓一旦病倒,跑前跑后的都是老夫人。 甚至一次秦漓高烧不退,老夫人担心之下,硬是不假人手,抱着她坐了一个晚上,都没敢合眼…… 这么娇养着长大的女孩儿,即便是姓秦又怎样,却实打实当成一家人的。 即便偶尔想到她的姓氏,老夫人有些烦扰,却依旧没有想到,最后会闹成这样成仇人的结果。 把户籍合起来,放到一边,招手叫来身边的管事娘子: “去吩咐一下,把漓……” 说道这个名字,又开始心口疼。 老夫人挥了挥手: “把她常日里惯用的衣物收拾一下,一并送到秦家去……” 罢了,人和人是讲究缘分的,或者叶家和秦漓的缘分就只有这些罢了…… “祖母……”叶庭芳就有些担忧。 “我没事儿,就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老夫人拍了拍叶庭芳的背,“好孩子,你别担心,祖母就是有些累,睡一会儿,很快就会好的……” 相较于当年,自己的心已经冷硬多了。 而且之前,不是已经明白,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吗? 怎么也不会再和叶兰心那会儿一般—— 当初丈夫死后,肖老夫人对叶兰心可谓掏心掏肺,而叶兰心之所以嫁妆不是一般的丰厚,除了她亲娘的嫁妆,老夫人一点儿没克扣外,还把自己嫁妆拿出来,也给了她。 就是想着,让她能在婆家挺直腰杆,不至于被婆家人瞧不起…… 想她那会儿也真是蠢,竟然嘱咐儿子叶鸿昌,让他自强自立,告诉他男人就要顶天立地,要自己挣出一片天…… 要是能多帮衬儿子一些,或者儿媳妇儿就不会生活煎熬之下,早早故去,孙女儿也不会丢…… 活到这个岁数,老夫人自诩也算明白了,旁人不值得她费心,只要顾好应该重视的人就行。 至于秦漓,不管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叶兰心,老夫人已经下定决心,叶家这边是再不会接纳她了。 自己活着时,不会让她进门,即便死了,也会留下遗嘱,彻底断了这门亲—— 儿子和彦哥儿都疼那丫头,不是他们不在家,今儿个还不能了断的这么清楚,至于芳姐儿,根本就没多少心眼子…… 又把视线投向玄夜,指了指叶庭芳道: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那姓秦的是个白眼狼,我这孙女儿,却是个好的……” 秦漓只瞧着叶庭芳添了新衣物,就气不顺,殊不知,这么多年了,叶家最尊贵的就是她,芳姐儿就是添能添多少? 和她一比依旧少得可怜不说,为了担心秦漓不舒服,但凡孙女儿买什么,也必然会给秦漓同时置办。 这要是那些心眼小的,怕是早闹上了。芳姐儿却依旧每日笑呵呵的,就是腿脚不好使,瘫在床上时,都没找家人诉过一声苦。 倒是她身边的丫鬟过来禀报,说是夜深人静时,芳姐儿才会躲着一个人流泪…… 反观秦漓,明明好手好脚的,却要三不五时哭一场,外人不知道,还当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夜明白。”玄夜重重点头,再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芳姐儿有多好。 “懂事的人总要吃更多的苦,芳姐儿就是太懂事了……”老夫人继续道,“你瞧着她天天笑眯眯的,却是个遇到难事了喜欢自己抗的性子,扛不住了也不闹,流泪都要躲着人……” “这样的人好不好?好啊,可就是,太苦了……” 自己当初不就是这样? 丈夫面前,即便不被喜欢,也要尽力做个贤妻,继子女面前,明明被仇视,却依旧要笑脸相迎,掏心掏肺的疼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无视甚至背叛…… “所以芳姐儿,祖母倒是希望,你别那么懂事……芳姐儿之前受了太多苦,我们也留不了她太久,等将来,你们成一家人了,可莫要再让我的孙女儿哭……” 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却是个目光如炬的,或者叶鸿昌并叶庭彦没有发觉,老夫人却看出来,玄夜和自家孙女儿之间,怕是有故事的。 两人即便彼此间一句话不说,可就是互相看一眼,都是情意绵绵。还有那次芳姐儿轻而易举就和玄夜离开…… 这样的深情和信任,绝不可能是一纸婚约能解释通的。 甚至老夫人这会儿想起来,叶庭芳身边的丫鬟过来说小姐夜里偷偷哭时,可不正是两家闹着要退婚那会儿? 可孙女儿不想说,老夫人也就不问。 可自己的孙女儿自己疼,老夫人却不愿孙女儿和自己一般—— 当初就是一厢情愿的看中了丈夫,才会这么多年来为叶家做牛做马…… 眼下老了,曾经火一样的情感褪去,老夫人甚至有些后悔,想着或者自己当初不拗着嫁到叶家做填房,而是听父母亲的意思,嫁个地位相当人家的儿郎,生活应该会轻松的多吧? 如果有可能,老夫人倒是宁愿叶庭芳在这段感情里投入的并不多,那样的话,真是被伤害了,还不至于太过伤心,一切还能够从头开始…… 可现实却是,孙女儿的一颗心怕是早就收不回来了。 “你给我记着,若是将来你让我的孙女儿哭了,老婆子定不会和你善罢甘休……” “祖母……”叶庭芳把头枕在老夫人的手上,眼圈儿一下红了——自己何德何能,有这么好的奶奶。 “您老放心……”玄夜神情坚定,“要是我对不住芳姐儿,我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说话的语气平静,却是让人别样的安心。 老夫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两个退下。 叶庭芳却是坚持着等老夫人呼吸平稳了,才从老夫人房间里出来。 到了门外,才发现玄夜依旧站在外边等着。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挺直着脊背孤独站在那里的玄夜犹如黑暗中一个剪影,晕黄的灯光下,无端端有些凄清之意。 叶庭芳忙快步上前,低声道: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没。”玄夜低头瞧着叶庭芳,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下一刻一只小手伸过来,正好放在玄夜的掌心中。 玄夜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紧紧握住,却是有些紧张—— 岳父和小舅子盯人盯得不是一般的紧,这要是被他们瞧见了,可不得了。玄夜倒不怕被岳父揍,却担心岳父生气了不让他进门…… “没事儿,”叶庭芳轻笑一声,和玄夜十指交扣—— 爹和大哥也就是口头上凶,心里却是最在乎家人不过。 而且爹这几日政务繁忙,每日都要很晚才能回来。大哥这会儿也不在家…… 而且其实这之前,父兄应该已经好几次都发现了自己和玄夜之间的亲密互动,却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常年练武,玄夜手指粗粝,经常执刀,指腹和指关节上也都生着薄茧,叶庭芳轻轻摩挲着,只觉不是一般的心安: “我给你做了双鞋子,待会儿你试试合不合脚……先说好了,只许夸我,就是不好看了,也不许不喜欢……” “给我做的鞋子吗?”玄夜先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眼睛顿时亮极—— 长这么大了,即便是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也从不曾特意给他做过什么。家里添置应季新衣时,瑜王妃会把庶子女全叫过去,挨个量个遍,却从来没有给玄夜准备过。 燕王一个大男人,也考虑不到这些。 因此玄夜的衣衫,九成都是成衣铺子买的,或者燕王偶然想起,吩咐针线上人给他做的。 可许是个子长得快,衣衫也好,鞋子也罢,大多时候都会大或者小那么一点。 玄夜从小活的糙,也从不觉得自己需要人怜惜或呵护,不合适了就直接丢到一边,只管拿着旧衣服穿。 下人们图省事,衣服送过去也就再没人问过。 这么被人记挂着,特意给做鞋子的事情,根本就是绝无仅有的。握着叶庭芳的手不觉用了些力气: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就是,你也别累着……” “嗯,怎么会累呢?”两人说着进了房间,姑爷和小姐一起过来,铃铛她们早就识趣的避开了,这会儿房间里并没有人。 叶庭芳虚掩上门,直接抱住了玄夜的腰—— 怎么办,好像每一天,都会想他更多一点: “你是我男人呢,我以后要给你做很多衣衫,还有香囊,我要你身上从头到脚,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做的……” 玄夜头“轰”的一下,早在叶庭芳说第一句“你是我男人”时,只觉身上的血都开始沸腾了,看她趴在自己怀里,犹不自知,小嘴一张一合的,依旧说着那么暖那么暖的话,再也克制不住,俯身就把那张小嘴给堵上了。 用力太大,两人牙齿磕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声响,惊得夜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想要退,不舍得,想要继续,却又不知该怎么做。 于叶庭芳而言,这样的接吻可不也是前世今生第一次? 更没有想到,玄夜突然这么大胆,毕竟这之前,都是她觉得夜太过内敛,所以会更加主动些…… 头脑一片空白之下,傻傻的瞧着玄夜…… 两人就这么脸贴着脸、唇齿相依,僵立在了那里…… 可饶是这样,那异样的甜美还是差点儿把夜逼疯,意识到体内好像有一个凶恶的怪兽,恨不得随时扑出来,把怀里的少女撕成碎片,玄夜才回过神来,忙把头别过去,埋在叶庭芳颈窝里…… 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两人方才不过是碰了碰唇,叶庭芳舔了下舌头,顿时有些懊恼—— 明明上一世也是通过影视剧或者,看过各种声色犬马生活的,怎么方才就吓破胆,动都不敢动一下了呢? 眨了下眼睛,不然,再来一个? 没想到玄夜忽然退开几步,脸也涨的通红,若不是惦记着叶庭芳说要送他的鞋子,怕是恨不得掉头就跑。 叶庭芳也终于找回了些理智,有些害羞的捂了下脸—— 老天,自己怎这么色了! 忙也转身,过去从床头那边拿来一双麂皮靴子—— 这双靴子从选皮到缝制,叶庭芳全没有假手他人,针脚上未免有些粗疏。 玄夜却是接过来,珍而重之的放到怀里,低声道: “这几日岳父忙着处理南地贪污案,我正好有些那边的消息,我去看看岳父回来了没有……” 匆匆交代外,几乎是夺门而出—— 幸亏自己今儿个穿的是件宽松的袍子,不然真是被芳姐儿瞧见那支起来的小帐篷,可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南地贪污案?叶庭芳心里一惊,原来这几日爹日日不见人,竟是为了这桩牵连数百人的大案吗?忙不迭追了出来: “夜——” 第68章 被外面的夜风一吹,玄夜脸上的热度终于散去了些,当下站住脚,等着叶庭芳过来。 “那个,南地贪污案,很严重吗?” 叶鸿昌能力强,责任心重,更是谨守为人臣子之道。但凡回到家里,从来都是绝口不提政务。 即便是有故交好友来访,也只论私情,不谈公事。 是以这么大的事,叶庭芳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若非玄夜事事不避忌,叶庭芳险些把这么重要的事给错过去—— 南地富庶,自来是烈国最大的赋税基地。 每年夏季粮食熟稔时,会征收第一季的赋税,然后在秋时,押运到京城。 可就在今年,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 北地春日少雨,抽穗时更是一滴雨也无,以致夏收时,竟是有十三州旱灾之下,颗粒无收。 皇上无奈,紧急调拨南地粮食并赋税赈济北地。没想到,跌破所有人眼镜的事情发生了,南地的钦州府府库竟是空的,不独粮食,还有账簿上记录的已经收上来的三十万两税银全都不翼而飞。 叶鸿昌他们不清楚,叶庭芳这个书外人却是看完了书本,知道其中关窍—— 按理说既然是收上来的赋税,入库后就是决不能再动的。 可钦州府知府冯克等人却是渐渐摸索出一个规律,一般这些东西入库后,只要报上一个数字,朝廷并不会立刻催着上缴,最迟年底前,能如数押运入京,朝廷那边便不会有人追究。 正好冯克妻子娘家,乃是烈国最大的粮食商人,从冯克妻子那里知道这个消息,就怂恿冯克利用这个时间段,赚个差价。 冯克一开始还有些害怕,可耐不住手下的人包括妻子不停劝说,他本人也是个有贪心的,最后也同意了下来。 去年就已经偷偷试了一回,等到大舅子把赚得的利润捧到案前,不过短短三月时间,冯克就得了五万两的好处。 朝廷那边也没有事情发生,还白得了这么一笔巨银,今年冯克可不就更大胆了,根本连犹豫都没有,就直接开了府库,连银两带粮食,全偷偷给了大舅子。 只冯克消息不灵通,他那大舅子却是个四通八达的,拿到粮食后,利欲熏心之下,直接高价卖到了北地—— 旱灾的缘故,北地粮食疯涨,这么多粮食送过去,顿时就是好几倍的暴利。 更别说,他们偷偷运出来粮食时,根本一分钱没往里面投,说是无本生意也不为过。 等朝廷钦差拿着旨意赶去钦州府接收税银并粮食时,冯克才傻了眼。 情急无奈之下,就报了个库房守卫监守自盗,又抢先把人杀了灭口。 可这么大的事,可不是冯克还能说了算的。 德宗震怒之下,直接把这件事交由叶鸿昌牵头处置。 真是查实了这件事,可不独是掉脑袋,说不定还会被诛族。 冯克那边恐惧绝望之下,就想出了一个险恶无比的招数—— 让他妻舅凑了三十万两银子,全部换成金豆,密封进从南地运过来的一车瓜果里。全都送往了叶鸿昌的府邸—— 冯克那一届春闱,叶鸿昌是座师,他们那一届考取的士子,平日里都和冯克一样,尊称叶鸿昌为老师。 这年头,师徒关系,可是官场三大铁关系之一。 以冯克看来,叶鸿昌深受德宗信任,又是一手负责这起案子,能把他拉下水的话,说不好还有一线生机。 他那妻舅也是个有本事的,竟然还真就把一车装满金豆的“瓜果”,顺利运到了京城。 如果是原主没有回来前,叶家治家极严之下,冯克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有可乘之机。 可坏就坏在,原主正好回了叶家,又作天作地,光是玉成她和玄珏的婚事,就已经让叶鸿昌心力交瘁,诸般缘由之下,难免有所疏忽,竟让那车金豆进了叶家门。 还无巧不巧送到了秦漓面前。 秦漓打开一个,瞧见里面满满的金豆后,当时就吓蒙了。 可这样大的事,秦漓却因为被原主针对心怀怨怼之下,并没有告诉叶鸿昌,而是第一时间通知了玄珏。 玄珏到来后,打着为叶家好的旗号,让人悄悄送来一车真的瓜果,而把装有金豆的瓜果全都运回了自家。 那边冯克还想着,叶鸿昌既然收下三十万巨银,或者自己就可以逃过一劫。不想还是锒铛入狱,满门被押解进了京城。 当下就认定,叶鸿昌此人心狠手辣,不但要吞下那三十万两银子,还依旧要他满门的性命。 绝望之下,就死死咬住叶鸿昌,说是全都是叶鸿昌指使,又说三十万两税银也都送入了叶家。 他这话半真半假,皇上本是不信,可无奈,依照他说的去查,之前还真有一车瓜果进了叶家。 锦衣卫的人当下就搜捡叶家,瓜果倒是查出来了,里面却没有金豆。因为没有证据,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可毕竟三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还有那车瓜果,也实在太过可疑。再有之前原主为了嫁给玄珏闹得太过,德宗心里本就埋了一根刺,认定叶鸿昌家教不严、治家无方,这会儿一下全发作了出来,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斥责叶鸿昌办事不利,又罚了半年俸禄。 若非当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怕是会当即罢了叶鸿昌的首辅之位。 那之后,君臣便渐渐离心,德宗开始对叶鸿昌多有猜忌…… 反倒是玄珏,经由这件事,平白得了三十万两银子不说,又在数日后,带头给北地百姓捐了十万两白银,还慷慨陈词,说什么“为人子者当为父分忧,为人臣者,当为君分忧”,他愿意倾囊而出,捐献银两赈济北地百姓。 消息传出去,天下人无不传颂玄珏仁德,皇上本就看重玄珏,经此一事,越发对他满意,以为这等太平盛世,正需要玄珏这样的仁君。 这也是后面他能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得到储君之位的又一个原因。 殊不知,这十万两不过是税银中的一部分,捐出来后,他还净落二十万两。 别说叶庭芳打心眼里不想玄珏成事,就是这件事会累及叶家,她也绝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事情再沿着上一世的轨迹运行。就是那银子,不独是钦州百姓的税收,更是北地百姓活下去的保证,怎么也不应该落入玄珏的手中。 “没事儿,你莫要担心。岳父为人谨慎,眼下相关官员,也俱皆收监,即便他们想做些什么,也无能为力,这件事虽是现下瞧着,颇有些诡谲,最后也必会云破月明……” 更别说,还有自己呢。 “嗯,我信你。”叶庭芳点点头,“就是我听说,那位冯太守的大舅子是个心思阴险的……” 税粮税银丢失的第一时间,冯克为首的官员就被看管了起来,可他们的亲人,朝廷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冯克的大舅子又是烈国最大的粮食商人,北地灾情发生后,他表面上捐出少许粮食谋得美名,私下里却是大肆变卖税粮,牟取暴利。 可也正因为他名声好,到这会儿为止,朝廷还没有怀疑到他,才让他有机会上蹿下跳,差点儿把叶家拉下水…… “你是说张诚?”玄夜微微怔了一下—— 还真别说,目前朝廷也好,玄夜手下的锦衣卫和焰卫司也罢,注意力全在钦州府的官员身上,至于这些官员的亲戚,虽然也派人监视,却只是顺便罢了,并没有花费多少精力。 虽然不明白叶庭芳怎么会提到这个人,可玄夜自来对叶庭芳说的话都看的极重—— 管那个张诚会不会有问题,既然芳姐儿说了,自己这就过去知会岳父,怎么也要把他查个底儿掉,不让芳姐儿担心才是。 “还有你那个弟弟……”叶庭芳接着道——钦州府贪污案既然发生了,距离玄晖给玄夜用药的时间也快了,眼下自己并没有闹着和玄珏成亲,玄珏依旧是属于秦漓的,那个玄晖应该不会再丧心病狂到还要用药把自己和玄夜绑在一起吧? 却又担心,瑜王妃手里还有其他稀奇古怪的药物—— 今儿个出门时,玄晖看过来的视线,怎么瞧怎么阴毒…… 玄夜还以为叶庭芳被白日里玄晖带有威胁性的眼神给吓着了呢,温声道: “你莫要担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伤害你分毫……” “我没事儿,”叶庭芳抬头,细碎的星光映入她的眼眸,璀璨之外,更有着浓的化不开的担心,“我知道你和爹爹,都会护着我,我怕他伤害不了我,就针对你……” 表面上是瑜王府世子,可那个家于玄夜而言,却是堪比魔窟,不独没有一丝温情,更是有着无穷的伤害和算计…… “所以你答应我,一定要小心,别让他们靠近你,不是信任的人煮的食物,也千万不能乱吃……” 叶庭芳把自己能想到的,掰着指头,细细数了一遍。 玄夜忽然伸出手,再次把叶庭芳抱在怀里—— 世人心目中,他就是魔鬼一样的人物,从来都是他伤害别人,别人绝不可能伤害他。唯有芳姐儿心中,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就时时刻刻为自己悬着一颗心…… “你放心,只要我不愿意,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得了我……为了你,我也绝不会让自己有事……” 一直到玄夜离开,叶庭芳还有些缓不过神来——玄夜的意思是不是说,上一世的他生无可恋之下,才会任凭玄晖阴谋诡计得逞吗? 不得不说叶庭芳提醒的非常及时,玄夜手下精锐,监视张诚一举一动的同时,玄珏选派的人手,也到了叶家周围就位…… 第69章 “啊呀——”秦漓低低的痛叫一声,瞧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那条腿,又想要哭了—— 回来的太过突兀的缘故,秦家根本来不及准备什么,秦漓没办法,只能按照秦玉林所言,将就着和秦蓉睡一张床。 可相较于秦漓在叶家那张可以在上面任意打滚的漂亮黄花梨木拔步大床,秦蓉的床无疑太小了。 而且于秦漓而言,这样子和人同榻而眠,根本就是生命中从不曾有过的。 更别说秦家不独家境捉襟见肘,更是重男轻女,秦蓉这个秦家大小姐的房间,在秦漓眼里,还不如叶府中丫鬟住的宽敞,房间里家具也是灰扑扑的,衬得整个空间阴暗逼仄。 甚至秦漓踌躇了半晌,实在没办法之下,好容易鼓起勇气,坐到了床上,就瞧见一只灰扑扑的老鼠,从床下钻了出来,甚至察觉到秦漓的存在,还在她绣花鞋上蹲了片刻,睁着绿豆似的小眼珠,和秦漓对视片刻,在秦漓死死咬住被角低声呜咽的恐惧中,施施然离去。 那之后秦漓躲在被窝里哭了半晌,到了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昏昏沉沉的睡去,可还没闭上眼多久呢,就又被热醒了—— 叶家主子少,肖老夫人又生财有道,府里冰自然敞开了供应。 秦玉林也是个好享受的,可夏日冰的价钱不是一般的贵,除非三伏天,热的实在受不住,不然秦家是不可能供应冰的。 甚至就是供应了,也是秦玉林、卢氏并秦川才能享受。 秦蓉都没有这个资格。 从小娇生惯养,秦漓哪里受过这个罪? 心里难过之下,又哭了一场。 好容易后半夜上,房间里终于凉快下来,秦漓也已经倦极,可这回更好,还没等她睡实在呢,就一次次被秦蓉给踹醒—— 秦蓉睡觉时不是一般的霸道。一开始还有意识的给秦漓留出更多的位置,可等睡下后,不是磨牙,就是胡乱踹人,秦漓好几次都差点儿和这次一般,险险被踹下床。 即便一次次安慰,苦点儿累点儿有什么,这里好歹是自己的家,秦漓还是止不住一次次回想自己在叶家的住处—— 宽敞的房间,干干净净光可鉴人的家具,漂亮的梳妆台,各色精美首饰。 因为房间里有香薰,不管什么时候进去,鼻间都萦绕着兰花的馨香,因为有足够多的冰,不管什么时候,秦漓都是清凉无汗,哪像现在,身上黏腻腻的,全是臭汗…… 秦漓再也躺不下去,掀开薄被下了床,拿起旁边的茶盏,仰头把水喝了下去,可只喝了一口,又“噗”的吐了出来—— 在叶家,不管她什么时候醒来,触手可及的地方,都放着一杯温热正合适的参茶…… 而方才她喝进去的那杯水,和这房间一样,有着说不出的怪味儿,明显是不知放了多久的隔夜冷茶—— 她身子骨弱,衣食住行无一不讲究,这样可怕的事在叶家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秦漓捂着喉咙干呕了起来,到最后,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瞧瞧身上皱巴巴滚得晒干的咸菜叶子似的里衣,再意识到身上的怪味儿,秦漓再也无法维持高贵淡雅的面貌,匆匆穿上外衣,带着哭腔探头冲外面道: “谁在外面侍候?” 身为金遵玉贵的叶家大小姐,秦漓自然有陪睡的丫鬟。这些丫鬟会轮流值班,不管多早或多晚,总有一个保持清醒,随时注意她有什么需要。 可这会儿,秦漓竟是喊了好几声,外面都没人应声。 倒是睡在里面的秦蓉,被她给嚷嚷醒了,睡眼惺忪的看了披头散发站在门旁的秦漓一眼,翻了个白眼,一翻身,又睡着了—— 一大早的扰人清梦,这位大小姐莫不是傻了?以为这还是叶相府呢。 府里侍候的佣人,满打满算,也就没几个,祖母那里倒是有随侍左右的,可离的这么远,也得人家听得见啊。 到得最后,还是秦玉林因为要赶着去衙门做事,起得早,听到了秦漓的崩溃的呜咽声,这才披着衣服走过来询问。 即便是亲爹,可秦玉林这样也太不修边幅了。 秦漓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相较于风度翩翩儒雅非凡的叶鸿昌,秦玉林趿拉着鞋子边走边系扣子的模样委实有些辣眼睛。 可到了这会儿,秦漓也明白,她所能依靠的人,也就只有秦玉林这个亲爹了。 只得边抹眼泪边说了想要找个丫鬟过来的要求—— 其实秦漓主要是想沐浴。毕竟之前玄珏嘱咐过她,说是秦漓离开叶家的话,会第一时间过来看她。 料的不错的话,玄珏今日就会过来。要是顶着一身酸臭的味儿道和玄珏见面,秦漓觉得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既然秦玉林发了话,不大会儿,就有个瞧着有些呆笨的丫头过来。 秦漓也顾不得和她计较,只说自己想要沐浴,让她赶紧烧些热水过来。 那丫头明显没有想到,秦漓竟然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记得不错的话,昨儿个晚上这位大小姐已经洗过一次了,府里主子那个不是三五天才沐浴一回?怎么这位大小姐睡前沐浴也就罢了,睡醒后还要沐浴? 要知道秦家就一个厨房,这会儿正忙着给府里主子准备早饭呢,哪有多余的灶来烧水? 好在她虽然反应迟钝些,却也是个老实的,更不知道怎么驳回这样的无理要求,好一会儿有些迟钝的说了句: “小姐您等会儿……” 这一等,秦漓就等了足足个吧时辰,好容易厨房那边儿把水送过来,却是只够匆匆擦洗一番罢了,想要再冲一遍,都没有多余的。 若非想着,再哭的话,等玄珏过来,自己不定多丑呢,秦漓恨不得哭它个天昏地暗。 好在她判断的不错,刚过了午时,玄珏就匆匆赶了过来。 听说是四皇子到了,把秦家上下给激动的,瞧着玄珏,和瞧什么天神一样的人物一般。 这样崇拜而又敬畏的眼神,让玄珏终于找回来了些之前身为帝王时那种俯视众生的感觉,再一次确信,之前让秦漓回来的决定应该是正确的—— 之前去叶家时,每一次迈进府门,玄珏都觉得不是一般的暴躁和不舒服,而叶鸿昌的地位,见到他也不可能和秦玉林这般诚惶诚恐的模样,倒是玄珏自己,因为叶鸿昌的身份,想着以后还要对这个便宜老丈人多有依仗,做起事来未免有些束手束脚。 “四皇子,您里面请……”秦玉林点头哈腰。 “姐夫,我可以叫您姐夫吗?”秦蓉眨着一双和秦玉林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含羞带怯的瞧着四皇子,神情中既有崇拜,又有仰慕,“我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四皇子您会成为我的姐夫……” “别乱说话。”秦蓉这般轻佻,秦玉林无疑吓了一跳,忙瞪了她一眼。 玄珏登基时,秦蓉已经嫁人,从小养成的八面玲珑的性格,让她和秦漓的关系处的不是一般的好,不止一次和秦漓一块儿陪着玄珏用餐。 那会儿秦蓉看着玄珏时,可不也是这样的眼神? 更别说这会儿的秦蓉还没有生过孩子,体型也没有发福,比那时候可是养眼多了。 玄珏只觉通体舒泰之下,哪里会怪罪她? 当下摇摇头: “无妨。蓉姐儿说得对,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无须如此客气。” 玄珏说话的语气,完全是上一世面对秦蓉时常用的,可如此熟稔之下,却是让秦蓉心里陡然浮起一股隐秘的幸福之意—— 之前不过在姚家时,匆匆见过一面,四皇子竟然到现在还记得自己?你是不是说…… 一颗心顿时“砰砰”乱跳。 秦漓正坐在房间里—— 自来玄珏去叶家,都是他找出各种借口,去秦漓那边儿。 习惯使然,即便这会儿无比渴望见到玄珏,诉说心头的委屈,秦漓却还是和从前一般,坐在房间里没有出去。 之前还觉得,自己身份和秦家其他人不同,作为玄珏未来的妻子,自然无须巴巴的贴过去。 可这会儿瞧着霞飞双颊的秦蓉笑意盈盈的瞧着玄珏的样子,突然就一阵堵得慌—— 在叶家时,但凡听说玄珏过来,叶庭芳即便正在秦漓房间里,也必然会第一时间避出去。 那里和秦蓉似的,这么多人面前,就巴巴的凑过去? 好在玄珏一颗心全在秦漓身上,不过和秦玉林几人寒暄几句,便连借口都没找,丝毫不避讳的进了秦漓的房间—— 知道四皇子要来,秦玉林以最快速度,给叶庭芳收拾了个房间出来,甚至还把郑氏陪嫁中一套最好的家具给搬了过去。 虽然那家具的样式有些老旧,可比起秦蓉房间,依旧好的多了。 “四皇子——”一眼瞧见从外面进来的玄珏,秦漓忙站起身形,瞧着他的眼眸里,全是湿漉漉的泪意。那里面有脆弱,更有对玄珏全身心的信赖…… 前世今生,玄珏最享受的可不就是秦漓这样以他为天,好像只有自己是她在这世间唯一依靠的眼神? 自己的漓儿性情单纯,不通俗物,永远都似空谷幽兰,不食人间烟火。却偏偏最是善解人意,和她在一起,可弹琴,可写诗,玄珏觉得无比放松,诗情画意之下,总觉得神仙伴侣也就是这样了。 哪像叶庭芳,永远都是尖锐的,世俗的,每日见到他,不是说哪个铺子里又赚了多少银子,就是谈那些人会对他不利…… 这样的事,明明有下属帮着打理,叶庭芳却因为贪心之下,恨不得把和自己有关的所有事情都抓在手心里…… 待得走近了,才发现秦漓眼睛有点儿红。不觉顿了一下,抬手抚上秦漓的脸颊: “脸色怎么这般不好?是不是昨儿个叶家为难你了?” 上一世的秦家人,就是把秦漓当成祖宗一样供着,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必定会第一时间送到宫里。 以致那会儿秦漓每每会因为这个在玄珏面前更加温柔顺从,总说不是玄珏帮着她找回家人,她都不知道,原来有家人的感觉竟是这般美好…… 这一世想来,应该同样如此。 既然这样,让秦漓受委屈的就只有叶家人了。 一句话说的秦漓眼圈儿更红了,刚要开口,外面却是再次传来喧哗声,秦玉林欣喜欲狂的声音同时响起: “漓姐儿,叶家那边送你的衣物过来了!” 不怪秦玉林开心,实在是这些衣物,秦玉林方才已经看了,全都是崭新的。而且和衣物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些首饰。 秦玉林偷偷打开一个匣子看了,第一时间就被金光闪耀的匣子里的首饰给镇住了,尤其是其中那支金钗,可比他青楼中的红颜知己最珍视的钗子还要精美。 叶家送来了自己从前穿的衣物?秦漓明显怔了一下,有心硬气些,让叶家的人滚回去,不必做了恶事后,再摆出这么一副假惺惺的面孔来。 可想到自己沐浴过后,这会儿穿的还是昨日的衣服,秦漓又把嘴闭上了—— 本来秦蓉也是帮她找了件新衣的,可衣服布料粗糙,样式陈旧,那样的衣服,秦漓如何肯穿? 只得委委屈屈的又穿上了昨日的那件,甚至为了熨的平整些,秦漓用盆子装了热水,烫了好长时间…… “不开心的话,就把叶家的人赶出去……”玄珏眼中,这会儿的秦漓无疑有些柔肠百结,想来是昨日受的委屈大了,当下直接道,“你放心,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买……” 很快,自己就可以拿到足足三十万两白银,自己的女人想要什么,自己不能帮她买? 第70章 “罢了……”思来想去,秦漓还是没有让人把叶家的人给赶出去—— 玄珏既然说会给她买,秦漓相信,只要她提出来,玄珏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可叶鸿昌即便疼爱子女,却并不溺爱。在叶家多年的教养,让秦漓明白,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钱物这些,都是小事。真是她每日里同玄珏不停索要东西,势必会影响到两人的感情。 即便想要得到什么,也须得有所掩饰才是。 当下神情黯然道: “长者赐,不敢辞。即便叶家打心眼里没有拿我当一家人,可漓儿却依旧感激他们,毕竟,这些年来,漓儿也是仰仗他们,才能有和您相识的机会……” “就凭这一点儿,漓儿就会感激她们一辈子。再说,秦家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我再摆从前的谱,就是那笔银子,也不知道要还到猴年马月……” 口中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银子,什么银子?”玄珏无疑对这两个字极为敏感,闻言就是一怔。 “您还不知道吧?”秦漓神情凄然,“之前叶家如何对我的,您也知道……这之后,我自然知道爹爹他们是有苦衷的,再有这些年来一直都念着我,我就想着,和爹他们见上一面……” “谁想到就惹恼了老夫人呢?各种侮辱我之外,还要我把这几年在叶家的花销全都还回去……亏之前您和我说,叶家居心叵测,我还不信,却原来,是我自己太傻……总之,都是漓儿命苦……” 说着,似是再也承受不住,竟是主动扑到玄珏怀中哽咽不止—— 眼下处境艰难,秦漓明白,她一定得死死抓住玄珏,最好能最快速度的嫁进四皇子府,不然,真是这么一直住在秦家,说不好早晚会崩溃…… 骤然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玄珏神情无疑有些震惊—— 他的漓儿最是玉洁冰清,上一世时,总是想扑过来,和玄珏纠缠的人是叶庭芳。至于说作为叶庭芳对照组的秦漓,一直举止得宜、进退有度,如空谷幽兰,可望而不可即。 所谓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玄珏可不是因为这个,对秦漓看的越发重要。 两世以来,玄珏还是第一次瞧见秦漓这么热情的模样。 又想到两人上一世花前月下、柔情蜜意的样子,一时也是心潮澎湃,紧紧揽住秦漓,边亲边道: “银子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只要好好的,在秦家做你的大小姐就成……等咱们成了亲,我势必会让你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手随即探入秦漓的衣服内…… 最后时刻,若非秦漓还有些理智,两人差一点儿就走到最后一步…… 慑于四皇子这个身份,秦玉林等人不敢随意靠近,都老老实实的守在外面,瞧见玄珏和秦漓先后从房间里出来,一家人才赶紧陪着笑迎了过去。 “收拾收拾,把东西抬到我房间吧。”秦漓肃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冲候在外面的叶家来人道。 倒是秦蓉往她身上瞄了一眼,又一眼—— 即便出来时一再整理过衣服,可领口处那里,却依旧有些皱,甚至隐隐约约还能瞧见一个红点。 心底顿时生出一丝鄙夷之意—— 还自诩千金大小姐呢,在自己面前时,就是一副娇娇弱弱、矜持尊贵、高不可攀的模样,谁知道私底下竟是如此不堪。 秦玉林倒是不以为忤,甚至瞧着秦漓的眼神还有些嘉许之意—— 还是自己的女儿聪明,知道如何抓住男人。 笑呵呵的迎上来,点头哈腰道: “啊呀,四皇子,快快快,咱们快去客厅里坐,茶水已经泡好了,您尝尝,可还合口味?” 边小跑着在前面领路,边状似无意道: “也是我没出息,想要为四皇子效力,都有所不及……要是我有能力,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叶家这么羞辱漓姐儿……” 又拍着胸脯道: “不过您放心,我秦玉林虽然没有多大能力,却也是有骨气的,就是倾家荡产,也得把叶家养漓姐儿花的钱换上……您是不知道啊,这几日瞧着漓姐儿日日以泪洗面,我这心真是和针扎一样……” “也是我这个做爹的对不起她,小时候护不住,长大了还得让她看人家的脸色,我这心里,有愧啊……” 跟在旁边的卢氏,之前被陡然背上的那么大一笔债务砸晕了头,还是听说玄珏过来,才好容易从床上爬起来,这会儿又听秦玉林提起,一下捂住想胸口,又开始头晕起来。 玄珏方才被秦玉林捧得通体舒泰,又正对秦漓情深意浓,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当即道: “不就是几万两银子吗?你放心,过几日,我让人把银票给你送来……” 又随手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递过去: “这些银子你先拿着,漓姐儿身子骨有些弱,你们多费些心……” 秦玉林登时喜得见牙不见眼,不过略客气一下,立时拿过来,揣在怀里。 卢氏之前还胸口痛呢,这会儿立马喜笑颜开,又是呵斥丫鬟,让赶紧着帮秦漓遮着些日光,又是拉着秦漓一只胳膊,那亲热的模样,简直赶得上逢年过节时,供奉自己祖宗了。 把一切尽收眼底的秦蓉,瞧着玄珏的视线顿时更加狂热。又瞄一眼正一件件往里搬的秦漓光华灿烂的漂亮衣物,神情中羡慕嫉妒之意更浓…… 待得玄珏一离开,一行人人又前呼后拥的把秦漓送回房间。 前脚出了门,秦玉林揣着银票,后脚就想往外跑,可还没等他抬脚呢,就被卢氏一下拽住了胳膊,压低声音道: “你跟我回房间!” 郑氏也是一副眼热的样子,抬脚就想跟过去,却被卢氏冷冷的瞥了一眼: “你跟来做什么?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郑氏顿时有些悻悻然,转了转眼珠子,忙使人叫来秦川: “去你祖母房间……” 卢氏拽着秦玉林的衣襟,一直到了自己房间里,才松手: “银票呢,拿出来……” “娘,您这是做什么?”秦玉林如何肯?“这些银两可是四皇子拿来给漓姐儿的……” “你也知道是给漓姐儿的?”多年的母子了,卢氏还不了解自己儿子什么德性?当下直接道,“怕是转手就送去给你那几个姘头了吧?” 不是自己看的紧,怕是这个家,早就被他给搬空了。 “娘你这是什么话?”一下被卢氏点破心思,秦玉林顿时有些尴尬。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卢氏恨铁不成钢的狠狠朝秦玉林头上点了一下,又一指他怀里的银票,“只要咱们把漓姐儿哄得高兴了,这些不过是开始……你要是敢把这些银票给葬送了,寒了漓姐儿的心,别说咱们家以后一文钱的进项也别想有,就是四皇子,都能抽死你……” 秦玉林也是有些小聪明的,刚才只是骤然见到这么多银票,才会得意忘形,这会儿被卢氏一骂,也跟着回过神来,悻悻然的从怀里掏出银票,递给卢氏: “好,我听您的,给您就是……” 却又把最底下几张银票收了回去,嬉皮笑脸道: “娘您总不能全拿走吧?总得给我留点儿……” 看秦玉林果然把大部分给了自己,卢氏这才心气平些,挥手示意秦玉林出去,等儿子不见了人影,卢氏第一时间把门从里面闩上,然后坐在床上,开始一张张的数手中的银票,当发现手里的银票足足有四千两时,激动的浑身都是哆嗦的。 好大会儿才平静下来心情,把银票放到一个小箱子里锁好,然后放在大箱子里,要合上盖子时想起什么,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来—— 里面放着些去年的参须,叶家不是说,秦漓在他们家日日都要用参茶吗,以为秦家就用不起吗…… 打开门,叫来丫鬟,熬了一大汤钵的参茶,让人端了跟在后面,亲自给秦漓送了过去。 秦漓正在房间里躺着呢,听说卢氏是送了参茶过来,脸上到底露出些笑容来—— 之前在叶家时,因为是日日吃,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到了秦家,才知道之前的日子有多滋润—— 叶家每个主子都有自己的小厨房,还都配有手艺高超堪比御厨的师傅。 秦漓平日里好吃个酸甜口的,老夫人特意让太医根据她的身体状况,拟了她既爱吃,又对身体好的菜单。 秦漓吃的舒坦,相较于幼时,身子骨也好多了。 可来了秦家才发现,这家人做饭的口味完全是按照卢氏和秦玉林的口味来,口味不是一般的重。 秦漓不过吃了几口,就怎么也咽不下去。 本来还有些委屈呢,可这会儿卢氏竟然亲自熬了参茶送过来,秦漓还是觉得舒坦多了——还是自己的亲祖母啊,才会这么事事不假人手。 “这都是上等的好参,你只管喝,你就是祖母的命根子,只有你好了,祖母才能活……”卢氏瞧着秦漓,和瞧个会下蛋的金母鸡一般,说话的语气不是一般的真诚。 “累祖母担忧了。”秦漓很是感激的谢过卢氏。 两人又说了会儿子话,卢氏到底倒了杯参茶出来,非要亲眼瞧着秦漓喝进去才罢。 秦漓却情不过,到底就着卢氏的手喝了一口,下一刻,脸色就开始发白——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参茶?根本不是熟悉的味儿道不说,简直难喝到让人怀疑人生。 可偏是卢氏就在一旁笑吟吟的瞧着,秦漓再难受,也只能把带着霉味儿的茶咽进去。 只她高估了被叶家养刁的肠胃,刚一喝进去,就翻江倒海的吐了起来…… 秦漓这边一片狼藉,秦玉林那里则是意气昂扬,一出府门,掉头就往怡红阁而去—— 听说这些日子刚捧出个头牌,生的那叫一个勾魂儿,一身细肉,嫩的能拧出水来…… 只是想让她陪一夜,得耗费银子上千两…… 秦玉林早心痒难耐,只他手里没钱,也只能望洋兴叹。 没想到好女婿后脚就送了这么多银子过来—— 早知道母亲会要,秦玉林已经提前把银票留了一千两,刚才拿出来时,又扣了一千两,这还不算,他怀里这会儿还藏着一支刚从秦漓的首饰中顺来的一支精美至极的金钗呢…… 想美事想的太过入神,秦玉林竟然连从首饰楼里出来的玄珏都没发现。 “那不是亲家老爷吗?”跟在玄珏身边的随从道。 玄珏看了秦玉林一眼,倒是没有在意—— 这个岳父一看就是个胆小的。 胆小了好,更好控制。 倒是他这会儿有些麻烦—— 之前塞给秦玉林的那一沓子银票,是母亲容妃让人给他的,说是听说京城新出了一种新钗子,上面镶满了碎钻,宫里莲妃那里就有一支,德宗见了都说好看…… 之前玄珏直接答应了下来,说是他会很快买好了送过去。 只这段时间,事情太多,玄珏就有些捉襟见肘—— 之前雇请了大量江湖人士,前往泰阳城找叶庭芳的麻烦,损失了大量钱财不说,连他好容易拉起来的那点儿心腹力量也差点儿跟着耗损净尽。 眼下张诚的那三十万两白银已经在路上,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玄珏差不多把身边剩余的银两全都投入了进去,甚至还找玄晖拆借了一部分。 因为他好几日都没有把容妃要的钗子送进去,容妃就想着儿子手里怕是没银两了,就让人送了一万两出来给玄珏。 可方才在秦家被秦玉林拍的太舒服了,玄珏直接就给出了六千两出去,眼下怀里,也就剩四千两罢了…… 第71章 “还是母妃眼光好,这钗子戴着可真漂亮。”玄珏亲自给容妃把钗子簪上,退后一步赞道。 容妃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瞧了眼镜中的自己—— 作为德宗的宠妃,容妃相貌自然生的不俗。 天生一副瓜子脸,五官精致,身材娇小,再加上保养的好,明明已经三十余的容妃和玄珏站在一起,不像是母子,倒更像是姐弟。 要说平时,容妃最爱听的,就是旁人夸她的容貌,毕竟有一张漂亮的脸,才能尽可能久的得到皇上的怜爱,可今日却明显有些郁郁不乐。 即便玄珏送过来的心仪已久的钗子,都没能让容妃展颜: “我怎么听说,那个秦漓,和叶家闹翻了后,回到她的亲爹那里去了?” 口中说着,语气明显很是不愉—— 她十七入宫,第二年上就一举得子,再加上这么多年盛宠不衰,除了比不得皇后的尊荣,其他可谓样样顺心。 这么多年了,可不就养成了事事掐尖的性子? 而平日里容妃最得意的事,倒不是深受德宗宠爱,而是她生了个好儿子。 尤其是前段时间,玄珏更是给了容妃一个天大的惊喜,他的掌心中竟然生出了烈朝皇室最大的吉兆,一个火焰性的图案。 后宫中的女人,哪个没有梦想过有朝一日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 可因为有中宫皇后所出的嫡子在,德宗对皇后或者已经没有了喜欢,却给予了最大的尊重。 有六皇子在一日,其他皇子就注定和大位无缘。 可即便如此,容妃瞧着自己的儿子时,还是不可遏制的会有那样的念头,万一呢,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会怎样…… 而这种欲望在玄珏掌心出现火焰性图案时,也渐渐让容妃觉得,或许将来想要的一切,并没有那么可望而不可即…… 这等情形之下,自然更需要给玄珏选一个强有力的岳家,来助他一臂之力。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么多世家贵女,玄珏都看不上眼,竟是中了邪似的,闹着非得娶那秦漓不可。 外人眼中,或者认为秦漓作为相府大小姐,即便不姓叶,可也是叶相一手抚养成人,身份也算能拿得出手了。 可那是配一般人家,真是配自己的儿子,容妃觉得依旧不够—— 再怎么样秦漓都姓“秦”!据下人打探来的消息,秦漓的母亲叶兰心和叶鸿昌根本就是同父异母不算,当初还各种针对继母,令得他们母子吃尽苦头不说,还差点儿害的叶鸿昌母子被叶家扫地出门。 这样的前提下,叶鸿昌肯收留秦漓,并把她教养成人,已经是以德报怨了。 也是因为这个,想要借着秦漓就把叶家绑到玄珏的战车上,可能性根本不大。 可没想到平日里最听话的儿子,却怎么也不肯低头,一副无论如何都要娶到秦漓的样子。 甚至还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德宗。 眼瞧着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容妃也只得认了。安慰自己说,好歹,秦漓也算是叶家的养女不是?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秦漓那么蠢,竟然会和叶家闹翻,最后还负气搬回了生父家。 而那个秦家,别说什么二流三流了,根本在京城中排不上名号。 “叫我说,那个秦漓,还是不能要,她那个亲爹,就是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吏罢了,真是你娶了这样人家的女儿为正妃,母妃就是羞也要羞死了……我听说,叶相的亲生女儿不是回来了吗,叶相还闹着要和玄夜退亲……不然让她们姊妹全都嫁过来……” 这样买一送一的话,还能勉强接受那个秦漓。 “母妃慎言。”玄珏蹙了下眉头—— 上一世叶庭芳之所以能成功挤掉秦漓成为玄珏的正妻,除了叶鸿昌帮她之外,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因素,那就是容妃。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容妃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也不为过。 如果是从前,容妃这样说,玄珏肯定压抑不住内心的反感,以为定然又是叶家或者叶庭芳上蹿下跳,跑容妃这儿钻营。 这会儿却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上一世叶庭芳哈巴狗似的围着他转时,玄珏每每见到她,都觉得想要吐了。 这一世因为他出手设计,叶庭芳忘了他,可玄珏并没有感到多开心,甚至,叶鸿昌不肯再像上一世那样尽力帮他谋划时,玄珏还有些懊悔之意…… 当然,即便有一点遗憾,并不是说玄珏就看上叶庭芳了。和秦漓相比,叶庭芳依旧什么也不是。 “眼下叶家已经没有了同玄夜退亲的意思,儿臣真是敢横刀夺爱,第一个站出来算账的,就是我父皇……而且母妃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了?我选秦漓,是有原因的。她是我的福星,只有和她一起,我才能顺风顺水……” “至于说叶家,母妃就那么相信,他们家会长盛不衰吗?” 最后一句话明显有些傲然和不屑—— 冯克贪污案后,父皇对叶鸿昌的信任就大不如前。 眼下叶鸿昌竟然如此不识时务,不然,送入叶家的瓜果车内,就装几个塞了金豆的,但凡这样的瓜果从叶府中搜出一个,叶鸿昌肯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毕竟,即便冯克也想不到,他还没有做的事,自己已经了如指掌。 以父皇对此次贪污案的重视,到时候叶鸿昌小则丢官去爵,重则满门抄斩。 上一世就是这样,父皇震怒之下,更为了给赤地千里的北地百姓一个交代,作为主谋的冯克直接诛了三族。 叶庭芳不是屡屡给自己难堪吗,等他们全家锒铛入狱的时候,保管她跪在地上求自己。 “你的意思是,叶家,很快会倒?”容妃眼睛顿时一亮—— 真是那样的话,叶家那里自然就不用考虑了。 可饶是如此,容妃依旧不认为,秦漓是合格的儿媳妇人选。 “母妃不信我吗?您忘了,这件案子,我之前就跟您说过……”玄珏低声道,“还有秦漓是福星的事,儿子也不是胡诌的,很快就会一一验证……到时候,母妃您只要等着做那个最尊贵的人就好……” 早在重生回来的第一时间,玄珏就把将来发生的所有大事,都给记了下来,南地贪污案,自然也位列其中。 可和其他事情,玄珏靠先知来奠定自己在德宗眼中能干的形象不同,南地贪污案,玄珏却一早就决定袖手旁观—— 这件案子可以让他平白得到三十万两银子。要是再能弄倒叶鸿昌,可不就更加两全其美…… “这样的事,你,你也梦到了?”太过激动之下,容妃声音都有些颤抖。却是并没有多少怀疑——当初玄珏就是靠自己的“先知”能力,说服容妃同意他迎娶的秦漓。 而更诡异的是,从玄珏口中说出的事情竟然还真就一一应验了,就如同这件南地贪污大案…… “好,婚姻之事,母妃就由着你的性子。可咱们说好,将来若然秦漓对你并无多少助力,你可不许拦着不让母妃给你纳个家世好的侧妃……” 玄珏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 “对了,再过些日子,就是父皇的的寿诞,儿臣到时候再送给母妃一件礼物吗,前几日听说,这段时间有南海边的商人,带来一挂珍珠帘,甚是精美,等儿臣寻了来,献给母妃……” 一挂珍珠帘至少得万两白银,如果是之前,玄珏不敢夸这个海口,可眼下却不同往日,那三十万两银子已经在运往帝都的路上,很快就会全运进自己的皇子府…… “还是珏儿孝顺,母妃就等着享你的福了。”容妃果然开心不已,高兴之下,又从自己的体己钱中拿出一万五千两银票,塞给玄珏,“这些你拿上,别苦着自己,若是不够,母妃这这儿还有……” 玄珏这会儿正需要银子,略略退让了一下,到底还是收下了。 从容妃这里出来时,没走多远,就和玄夜撞了个正着。玄珏站住脚,凉凉的看了玄夜一眼: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堂弟啊。都这么晚了,父皇还要宣你进宫,可是南地贪污案有了线索?” 上一世受了牵连的可不止是叶鸿昌,还有玄夜。 因为那三十万赃银无法追回,德宗也开始怀疑玄夜的能力,认为他怕是不见得能继承燕王衣钵,再有后来玄珏毁家纾难的大义之举,贪污案尘埃落定后,德宗直接从玄夜手里收回了焰卫司的指挥权,交到了玄珏手里。 玄夜瞥了他一眼,却是充耳不闻,直接从玄珏面前大踏步走过。 瞧着玄夜桀骜的背影倏忽不见,玄珏“嗤”的笑了一声—— 还真当他自己是个玩意了。 从皇宫中出来,玄珏却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让人拿着银票去了钱庄,点明要全换成金豆。 当日晚间,玄珏又连夜让人买进来一车瓜果,为了确保万一,玄珏往瓜果里装金豆时,全都不假人手。 可他毕竟不是专业的,之前虽然特意向人请教过如何装了东西还能让那瓜看不出丝毫毁坏痕迹,可真是坐起来,却发现不是一般的艰难。 一车瓜果,玄珏损毁了一大半,全身上下,更是沾满了瓜籽瓜液,当真是狼狈至极。 从华灯初上,一直做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才好容易再快把瓜果糟蹋完的前提下,把一万五千两银子换成的金豆全都严丝合缝的装了进去。 一夜未眠之下,玄珏已经是疲惫至极。可瞧着手里装了金豆的瓜果,再一想到叶家并玄夜倒霉的样子,玄珏觉得所有的疲惫都不算什么事了…… 第72章 “祖母您歇着就好,府里的事有我呢。”叶庭芳服侍着肖老夫人用了药—— 自打那日从醉仙居回来,老夫人就病倒了。 叶鸿昌则因为南地贪污案正到了关键时期,已经接连两日歇在衙门。 若非叶府管家能干,老夫人又强撑着从旁加以指点,说不得叶庭芳就要手忙脚乱。 “芳姐儿这几日,累坏了吧?”老夫人握了握叶庭芳的手,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她这么一倒下,可不是担心府里会乱起来。 毕竟是相府,再人口简单,可人际关系繁杂,稍有不慎,就可能出纰漏。 虽然有孙女儿在,可芳姐儿的经历又与旁人不同—— 从小被拍花子的给拐走,稍大一点,辗转被卖,始终是做的服侍人的活计。 相府事务,她怎么处理得来? 没想到孙女儿却不是一般的聪明,第一日上还有些左支右绌,不过几日的功夫,就能上手,尤其是账务方面。 老夫人出身商家,自诩理账上是一把好手,可和孙女儿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 更甚者知道了账目往来的基本情况后,叶庭芳还用表格做了新的账本出来,不但投入多少,利润几何,都能一目了然,就是几年前的帐也都清清楚楚。 账本拿过来的第一时间,老夫人就惊奇不已,正好叶鸿昌匆匆过来探病老母,瞧见账本也是稀罕的不得了,离开时直接拿走了,说是让户部官员参详一番…… 瞧着叶庭芳,又想到之前手把手教导秦漓时的情景,不觉越发伤感。 看老夫人神情忽然有些凄楚,叶庭芳明白,怕是又想起秦漓了。 踌躇了下: “祖母您要是真放不下,不然,就把表姐接回来吧……” 玄珏自诩重生,以为就一切尽在掌握中。 叶庭芳或者不如他对曾经发生的事更能洞察先机,可她却相信自己的爹爹和玄夜—— 前世这两人就是牛人。正是因为旁观者的身份,才让叶庭芳更清楚,两人能力有多强。不是两人因为原主的关系,全力以赴为玄珏效命,玄珏不见得就能登上至尊之位。 叶庭芳相信,以爹爹的睿智和夜手中掌控的势力,再加上自己也算拥有“先知”的能力,即便秦漓回到叶家,于玄珏而言,也不见得能有多大助力。 老夫人这几日缠绵病榻,委实让叶庭芳很是担心。想着心病还须心药医,说不定接秦漓回来,老夫人的病就会好了。 “是啊,祖母,”叶庭彦神情顿时就有些激动—— 即便对秦漓有些失望,可叶庭彦也不敢苟同祖母的做法,总觉得就这么让秦漓离开,委实有些接受不了。 这几日上,因为担心秦漓,叶庭彦更是日日睡不着觉…… “她是秦家的姑娘,和我们叶家,没有关系……”肖老夫人阖上眼眸,语气坚定。 叶庭芳神情就有些复杂—— 听说秦漓离开叶家,叶鸿昌和叶庭彦当晚就匆匆赶了回来,甚至叶庭彦直接就跪下给秦漓求情。 老夫人却是怎么也不肯改变心意。更是逼着儿孙答应,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绝不许再接纳秦漓。他们两人更不许再插手秦漓的事。 外人都说肖老夫人太过狠心,甚至怀疑她这么多年收养秦漓,也都是为了谋得好名声作秀罢了,眼下觉得叶鸿昌地位稳固,秦漓也没什么用了,可不就直接踹开了? 唯有日日侍候在身边的叶庭芳才清楚,老太太心里有多难过。 好几次,老夫人叫叶庭芳时,脱口而出的都是“漓姐儿”,前儿个夜里电闪雷鸣,老夫人睡得正酣被惊醒,许是睡得懵懂了,竟是忘了秦漓已经离开,迭声吩咐侍候的人赶紧过去秦漓院子里看看,说是“漓姐儿打小胆小,听不得这个”…… 默默叹了口气,叶庭芳和叶庭彦一道并肩离开了老夫人的房间。 “不然,我去一趟秦家……”叶庭彦犹豫了下,对叶庭芳道—— 这些日子,秦漓所为确实让叶庭彦也有些失望。 可他心里,早把秦漓当成了亲妹妹一般,即便秦漓真的离开了,却是依旧放不下。 “祖母是个嘴硬心软的,只要漓姐儿愿意过来服个软,多大的气,定然都会消了……”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叶庭彦给叶庭芳交代了一声,直接让人备马,出府去了。 叶庭芳下了台阶,刚想回自己院子,却是和匆匆过来的管家,撞了个正着。 “小姐这会儿可得闲……方才,下面几个农庄的庄头过来了,说是今年承蒙主子恩德,老天爷又照应,风调雨顺之下,庄子里得了大丰收……粮食之外,还送了些新鲜鱼虾,还有一些子瓜果……小姐看,要不要让人这会儿就给您送来些……” 叶庭芳本来有些漫不经心,骤然听到“瓜果”两字,头皮顿时有些发麻—— 剧情君不会那么强大吧? 即便自己已经提醒了玄夜,冯克的人还是把装了金豆的车子送进来了?有玄珏在旁虎视眈眈,真是那样的话,怕是会出大事。 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车子已经进了府吗?确定全是庄头送来的东西?瓜果有多少,这会儿在哪儿呢?” 看叶庭芳神情不对,管家莫名也有些紧张: “庄头缴了帐后,已经走了……送的东西多,粮食,瓜果之类的,有十多辆车子呢……他们走了也没有多久,小姐要是想见一见,老奴这就让人过去追……” 每年这个时候,下面的庄头都会过来奉送孝敬,老夫人也没在意,一例都是交给管家打理。 这还是瞧着叶庭芳初掌中馈,管家才会特特过来禀报一声。 “就依你说的,赶紧让人把庄头全都追回来……谨慎些,别弄出什么动静……”叶庭芳脚下不停,“你领我过去停车子的地方看看……” 等到了前院,才发现外面可不是停了十多辆大车,车旁还一字排开,有十多个竹篓,鸡、鸭、鹅、蛋之外,还有几头大肥猪,鲜灵灵的鱼虾…… 大车上面则一例用枯草盖着,下面是什么,倒是不清楚。 “把上面的草弄掉。”叶庭芳吩咐道。 “赶紧的,照着小姐说的话去做。” 叶家仆人上前,手忙脚乱的把上面的枯草去掉。 叶庭芳的视线直接落到第七辆车子上,上面堆满了滚圆的西瓜,甚至还有很多是柚子椰子之类的南方瓜果: “这是谁送来的?” 管家赶紧看了下手中的单子: “南梁郡治下的庄头林达送来的……” “说是他们庄子上的西瓜长得好,一位南地来的商人就找上门,说是他运了些南方的果子过来,这会儿准备回南,就想用他手里的南方果子换些庄子上的西瓜运回去些贩卖……” 林达尝了下,觉得味儿道还成,就想着换些稀罕物,权当给府里给各位主子的孝敬了…… 叶庭芳盯着那车瓜果,一颗心噗通通乱跳个不停—— 南地的,某个大商人…… 怎么越听越像啊。千防万防,竟然还是没有防住冯克和张诚吗? 一时心乱如麻。 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下来,手胡乱在车上乱点了一下: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都送到我房间里去……” 想了想又吩咐侍卫: “去个人,寻姑爷过来,还有那些庄头,追回来后,先找个借口,暂时留住他们……” 看叶庭芳带了一篓瓜果回来,铃铛几人忙围了上来。 叶庭芳把刀接过来,却是不独不许她们帮忙,还把几个人全都赶了出去。 等铃铛她们退下,叶庭芳拿了刀来回比画着,却就是不敢下刀。 到最后,一咬牙,先朝着滚圆的西瓜砍了下去。 刀还挺快,西瓜咔嚓分成两半,汁水四溅之下,叶庭芳终于又活了过来—— 没有金子,真的是瓜。 叶庭芳终于有了些力气,忙又砍开两个柚子,也是真的。 轮到最后一个椰子时,叶庭芳手已经不抖了—— 应该真是自己多心了吧? 毕竟夜亲自出手,怎么可能还会让张诚有机可乘? 固定好椰子,再次手起刀落,椰子果然应声而开,却是并没有白色的汁水儿流出,倒是一颗颗的金豆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叶庭芳惊得脚一软,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跟着变得惨白—— 明明已经有所提防,张诚的金豆子却还是进了府,难不成剧情真是不可更改的? 那岂不是说,自己以后,还是有极大可能依照剧情发展,嫁给玄珏,然后叶家败落,玄夜身死,自己则在玄珏登基之后和原主一般,被打到冷宫饱受折磨,最后一命呜呼…… 越想越怕,正自冷汗涔涔,门突然一响。 叶庭芳回头,却是铃铛正引着玄夜进来。 叶庭芳白着脸站起身,竟是完全忽略了铃铛的存在,一头扎进了玄夜的怀里—— 这么久了,叶庭芳早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一世的家人。那种从未体会过的溶于血脉的亲情,让她深感幸福之余,更是珍惜不已。 至于说玄夜,更是爱到骨髓里了。 别说眼睁睁的瞧着他去死,就是伤一点点,叶庭芳都觉得无法接受。 旁边的铃铛,骤然瞧见叶庭芳这般举动,明显吓了一跳,脸顿时红了,忙不迭退出来,走了几步,又忙回身,帮着把门掩上。 玄夜眸底顿时一暗——两人私底下相处时,他自然能体会到叶庭芳的暖暖爱意,却还是第一次在有旁人在时,叶庭芳也这么毫不掩饰对他的情意。 明显察觉,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又是担心又是心疼,忙掬住叶庭芳的腰,让她坐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和抚慰小孩子似的: “没事儿,芳姐儿不怕啊,我在呢……” 靠在玄夜的怀里,叶庭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指了指桌案上一片狼藉中的金豆: “夜,你看……” 玄夜之前一颗心全在叶庭芳身上,听她这么一说,才注意到不对,转头瞧见桌案上被劈成两半的椰子中的金豆,明显怔了一下: “怎么这里也有?” 明明之前,张诚和冯克想要送往叶府的装饰过的瓜果,已经被自己提前用普通的瓜果给换下来了! 什么叫“也有”?叶庭芳一愣,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管家一路跑着冲了进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四皇子带着人来了,说是咱们府中藏有冯克贪污的赃银……” 玄珏竟然来的这么快? 叶庭芳头“嗡”的一下,更确信了之前的猜测—— 玄珏根本早就知道这件事,这会儿赶过来,更明显就是为了要针对叶家。 第73章 “把这几车东西全给拉走!”为首的武将名叫齐纬,眼下在九门提督洪敏英手下做事。 他身后不远处,则是四皇子玄珏正负手而立。两人的脚下,则是被绑成一串的叶家下人。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两人齐齐回头,正好瞧见联袂而来的叶庭芳并玄夜两个。 看见两人并肩而来,一副很是亲近的模样,玄珏脸色先是沉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勾起—— 玄夜也在这里,事情怕是有些麻烦。 转念一想,让自己这个自来眼高于顶的好堂弟,亲眼瞧着他的女人被押上囚车,那场面也一定很有意思吧? 倒是那齐纬,一瞧见面沉似水的玄夜,立马就有些惶恐,好在有玄珏在旁边站着,才勉强站稳身形: “世子爷……” “阿夜你也来了?”玄珏倒是态度轻松,甚至还有闲心转头冲着齐纬调侃道,“齐将军这下放心了吧?有阿夜在,什么样的奸狡之徒,都难逃法网。” 齐纬也是个乖觉的,闻言定了定神,冲玄夜一拱手,陪着笑脸道: “有四皇子和世子爷一起坐镇,卑职相信,三十万税银的下落,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竟是认定,赃银就在叶家的意思。 “悍然查抄叶相府,齐纬你是奉了谁的命令?皇上的,抑或是,四皇子的?” 玄夜语气淡然,齐纬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就是玄珏也蹙了下眉头—— 南地贪污案发生的每一步,都和玄珏记忆里一模一样。 玄珏不止想要得到张诚意图栽赃叶鸿昌拉他下水的那三十万两银子,更想要借机扳倒叶家,壮大自己的势力。 甚至认定,这一世,自己会比上一世更好也能更早的得到玄夜手中掌控的势力。 而齐纬,就是上一世玄珏拿走焰卫司后,挑选出来的接替玄夜执掌焰卫司的人…… “堂弟你这样说,又是站在谁的立场上?父皇,或者,你岳父?”玄珏微微一哂,气势却是丝毫不弱于玄夜,“你别忘了,锦衣卫也好,焰卫司也罢,要保证的都是国家的利益,而不是任由你拿来作为个人的私兵!” 这句话的指控当真较之玄夜所言,还要恶毒。 毕竟,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会把锦衣卫和焰卫司全都交到玄夜手里,看重的就是他的忠心耿耿,要是知道他有异心…… 德宗再是仁德,也必然无法容忍玄夜做出拥兵自重的事情来。 这般说着,视线又在叶庭芳身上逡巡片刻,状似语重心长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堂弟切莫因为一个女人,做出错误的选择。” 说着,转向齐纬: “分出去一拨人去内院!” 既然来了,玄珏的胃口可不仅仅在瓜果车上一万五千两银子换成的金豆上—— 前儿个叶家那老虔婆不是当众给了漓姐儿难堪吗?今儿个自己就要让她明白,欺负自己的女人会有什么后果。 再者就是,既然能凭着瓜果车里的金豆,坐实了叶鸿昌主谋的罪名,皇上必然会下令抄家。 当了这么多年丞相,叶家的好东西必然不少,既然来了,怎么也要赶在皇上前,多弄走些好东西。 毕竟眼下需要做的事情多着呢,那件事不得用到大笔银两? “这话,也是我想要说给四皇子的……一个女人罢了,就值得四皇子如此大动干戈,竟然连当朝相爷也敢栽赃陷害……色令智昏,说的就是你吧?” 玄珏先是心里一咯噔,紧接着倒抽一口凉气—— 玄夜这般说话,不会是察觉什么了吧?忙把之前做的事,在脑海中细细过了一遍,确信绝没有丝毫纰漏,终于又放下心来,神情也变为不耐: “玄夜你这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一定要包庇叶家了?” 事迟则有变,真是拖延下去,让叶鸿昌那老匹夫回过神来,自己的计划不见得能顺利实施。 当下也没耐心再和玄夜啰嗦,直接看向齐纬: “搜!” 齐纬应了一声,刚要下令,眼前黑影一闪,下一刻,腿弯处就传来一阵剧痛,疼的齐纬惨叫一声,一下萎顿在地,竟是双腿自膝盖以下,齐齐折断。 齐纬身后的那群虎狼之兵,本来还在摩拳擦掌—— 这年头谁不知道啊,抄家根本就是发财致富的一个捷径。 但凡能塞一点儿好东西进自己的裤腰里,说不定就能抵得上今年一年的俸禄。 可亲眼瞧见齐纬被玄夜一脚踹断双腿,刚才的兴奋,全都化成了冷汗,淋漓而下。 竟是任凭玄珏如何呼喝命令,所有人都缩的和鹌鹑似的,呆呆僵立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好好好!”玄珏气急反笑,“竟敢当众打杀朝廷命官,玄夜你吃了熊心豹胆不成!” 招手叫来侍卫,摘下身上玉佩递过去: “你拿着进宫,把此间事情告诉父皇,跟他老人家说,再不赶紧派人来,不但赃银会泥入大海,再不可查,就是我的性命,也定然难保……” 玄夜始终护在叶庭芳身前,任凭玄珏的人上蹿下跳,暴跳如雷,却是没有丝毫反应。 看玄珏侍卫骑马冲了出去,叶府管家也悄悄让人备马,从小门出来。先是冲到了皇宫,没想到找了一圈儿,都没见着叶家的马车。 无奈何,只得又调转马头,一路打马往秦家狂奔而去。 之前奉老夫人的命,往秦家给秦漓送过衣衫首饰之类的东西,瞧见是叶府管家,秦家门房忙开了门,放他进去。 又殷殷告诉他,叶庭彦这会儿正在内院和秦漓叙话。 秦家院落小,管家倒也不用人指引,一路小跑着就跑到了内院。 过去时,正瞧见叶庭彦和秦漓在院中一棵石榴树下,相对而坐的情形。 秦漓的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有泪痕,明显刚哭过,瞧见从外面进来的管家,拭了下眼角: “管家过来,怕是要请兄长回去的……漓儿知道,兄长疼爱漓儿,可赶漓儿出来的是老夫人……” 要说这些日子在秦家,想起之前在叶家种种,秦漓不是不后悔的。尤其是嫁妆一事,明显是秦家骗了自己。 甚至回了秦家这么久,任凭秦漓明示暗示,上至卢氏,下至秦玉林,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没有给她个交代的意思。 如果说唯一让秦漓安慰的,就是秦家上下对她的百依百顺和事事捧着了,秦玉林又惯会作人,看秦漓不习惯秦家饮食,就会特特去酒楼里给她买一两个菜回来,又不停标榜,秦漓可不是和这个亲爹越发亲近了? 可那是前几日。就在昨日上,玄珏突然过来,跟秦漓说了一件事——叶家近日内,会有大难,让她千万记得和叶家保持距离,即便叶家人求到面前,也决不可心软…… 听秦漓一口一个“老夫人”,叶庭彦心里一阵阵发凉—— 再怎么说也是养了她这么多年的祖母,可从自己过来这么久,秦漓却是口口声声“老夫人”,一个“外祖母”都不肯叫…… 一时感伤无比: “漓姐儿,祖母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即便这些日子有些误会,可祖母年纪大了,咱们做小辈的……” 话还没说完,管家已经来至近前,直接跪下磕头道: “少爷,您快家去吧,四皇子带了人要查抄咱们相府……” 查抄相府? 叶庭彦整个人都懵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相府眼下已经被四皇子带的人给围上了……姑爷正好赶到,四皇子说姑爷包庇叶家,姑爷说四皇子为了秦姑娘针对相府,两方还打起来了……老奴好容易找了个机会跑出来,本来想去找相爷的,可跟着相爷侍候的几个小子,一个都没在宫外……” 说着又跟秦漓磕头: “秦姑娘,回秦家是你自己的选择,与叶家人何干?看在叶家养你这么久的情面上,老奴斗胆请小姐回去给四皇子解释一下……老夫人眼下染病在床,实在受不得惊吓……” 秦漓却是往旁边退了一步,避开管家的跪拜,流着泪道: “你们这是想要逼我死吗?当初老夫人如何驱赶我的,大家都是亲眼见着的……再说了,四皇子即便是我的未来夫君,他更是皇上的儿子,也是烈国的臣子,我一个女孩子罢了,如何能左右得了他?” 口中说着,似是再也承受不住,无比委屈的捂着脸哭着转身就跑。 “秦姑娘——”管家没想到,秦漓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忙要起身去追,却被叶庭彦拉住,惨然一笑: “罢了,咱们走吧。” 怪不得祖母不许自己过来,原来,她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只觉眼前这人是秦漓,又好像不是…… 叶庭彦打马回到叶家时,正好碰见一路疾驰奉皇命而来的天家使者。 被簇拥着跑在最前面的依旧是李德全。 看李德全一头的汗,明显这一路赶得不是一般的急,瞧见叶庭彦,甚至来不及打招呼,直接驱马冲了进去,叶庭彦跟在他后面,也进了自家。 入门第一眼,就瞧见前院里一片狼藉,瓦盆什么的摔了一地不算,还有鼻青脸肿被绑起来的下人。 李德全也明显瞧见了这一幕,一时眼睛直抽抽。 至于依旧对峙着剑拔弩张的玄珏和玄夜,也同时看过来。 见是李德全,玄珏神情一松,恨声道: “请来的可有圣旨?” 之前过来时,为了防止皇上说他师出无名,玄珏也是派人往宫里送了口信的,只说是无意间抓到张诚的一个管家,从他口中撬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冯克贪污案,主谋竟然是高坐明堂之上的叶鸿昌,甚至赃银也已经送入叶府。为了防止事情有变,他才带人先去了叶家。 没想到玄夜竟然也在。还打折了齐纬的双腿,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再动。 玄珏只得派侍卫第二次入宫,还让他特意回府,直接押上张诚管家并所得口供,一起到宫中。 本想着还需要些时间呢,没想到李德全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下一步只需要把这些大车给赶回去,坐实了叶鸿昌的罪名就行了。 “玄珏接旨。”李德全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还没站稳,就直接抽出圣旨道,“皇上有命,玄珏即刻带所有人撤出叶相府,不得有误……” 玄珏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敛去呢,一时整个人都有些发僵: “你,你说什么?” 李德全该不是弄了份假圣旨吧? 没有人比玄珏更清楚,德宗对这件贪污案有多看重。 李德全已经收了圣旨,边往玄珏手里塞,边低声道: “三十万两赃银已经由锦衣卫押送到皇上面前,听说您竟然带兵查抄叶相府,皇上这会儿正大发雷霆……” 第74章 “你说什么?”玄珏反手就抓住李德全的手腕,用力太大,好险没把李德全的手腕给拧断,“你再说一遍?” “哎哟,四皇子,您快放手,放手……”李德全疼的冷汗都下来了,好容易才挣脱开来——若非站在面前的是四皇子玄珏,李德全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咱家方才说的都是真的,现下那三十万两赃银就在皇上跟前呢,一同被抓的,还有张诚,张诚把什么都招了……四皇子您还是赶紧进宫面圣……” 向皇上请罪吧。 “张诚,张诚被抓了?”玄珏陡然察觉到这世上最大的恶意—— 作为烈国最大的粮食商人,张诚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再加上他一直以来积极塑造的大善人名声,前世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人把冯克贪污案的主谋和他联系起来。 再加上这个人不是一般的狡猾狠毒,这边按照和冯克的商议,把填了金豆的瓜果运到了叶家,那边就收拾了家中大半财物,仅仅带了最喜欢的儿子,把其他所有的妻妾子女全都抛了下来,就直接从水路坐船出海了。 甚至直到冯克绝望之下,攀咬叶鸿昌又攀咬出了张诚后,朝廷以及张诚的其他家小才发现,他竟然早就远走高飞了。前世可是直到玄珏死,都没有再找到张诚的踪迹。 要说之前,玄珏也秘密聘请了江湖人士,去堵截张诚的,毕竟张诚手里的财物,怕不是这区区三十万两的好几倍。 只可惜他却并不知道,张诚所谓的走水路,到底是如何计划的,又从哪里上的船,这几日接到的消息都是,并没有找到张诚的行踪。 而现在,李德全竟然告诉他,张诚被抓了?甚至那三十万两赃银也找回来了? 要是李德全说的是真的,自己之前从叶家那个庄头林达手里弄走的那一大车瓜果是怎么回事? 更受不了的是,眼前林达送到叶家的这辆瓜果车里,可还有他母妃给他的一万五千两银子呢! 玄珏一阵天旋地转,血一阵阵上撞。有心上前砸开一个瓜果看看,可李德全就拿着圣旨在旁边瞧着呢,更别说还有虎视眈眈的守在旁边,玄珏确信,他真敢妄动的话,玄夜一定比他动作更快……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玄珏只得忍下想要吐血的冲动,浑浑噩噩的上了马,跟着李德全往宫里去了。其他兵丁则哆哆嗦嗦的上前抬起昏死过去的齐纬,趴在地上给玄珏磕了个头,灰溜溜的跟着离开了。 瞧了一眼始终护在叶庭芳身前的玄夜,叶庭彦明显就有些激动,上前一步,想要抱他一下,不想玄夜直接闪开,瞧着叶庭彦的眼神里更满是嫌弃之意。 叶庭彦被弄了个下不来台,怔了一下,神情都有些扭曲,磨了磨牙: “臭小子……” “大哥,玄夜他只是不习惯旁人靠的他太近……”怕叶庭彦生气,叶庭芳忙帮着解释。 叶庭彦看了自家妹妹一眼,神情却是更加一言难尽—— 妹子这么说,怎么有些更戳心窝了? 因为往后退了一步,玄夜这会儿和叶庭芳几乎是挨着的。 一时又有些头疼,自己这个妹夫,好像有些太不通人情世故了,他这会儿可还没把芳姐儿给娶走呢,自己这个大舅子,好像就不算什么事了…… 好在叶庭彦终究没说什么,抬脚往后院肖老夫人床前去了。 “我也要赶回宫里去……”玄夜看了一眼那辆瓜车,转头看向叶庭芳时,身上的锋芒之意已经完全收敛,瞬时化身成为一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车子里的东西该入库入库,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所谓的“其他”明显是指叶庭芳房间里那砍开的椰子里的金豆了。 “不能歇一会儿吗?”玄夜眼睛里都是血丝,还有身上的风尘意,明显应该是兼程而回,这会儿不定累成什么样子呢。 “我会尽快赶回来……”玄夜温声道—— 之前吩咐过身边亲卫,但凡是叶庭芳派人传信,务必要第一时间送到他手里。 这些日子一路追踪,抓到张诚父子,又顺利寻回赃银,玄夜几乎是昼夜兼程赶回京城。 到皇上跟前缴了旨意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回去换一件,就收到亲卫送来的消息,说是叶庭芳急着见他…… 眼下叶家这边虽然没事,可玄珏的表现实在可疑,还有那剖开的椰子里洒出的金豆,明显想要栽赃叶家的人不止一批…… 叶庭芳点了点头,走到拐角处,眼瞧着四下无人,握住玄夜的手摇了摇: “我知道了,你也莫要担心我,事情处置完,记得先去好好睡一觉……” 玄夜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叶庭芳却又上前一步,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把头贴上去: “夜,辛苦你了……” 玄夜有些克制的站住脚,大手盖在叶庭芳的的小手上轻轻摩挲了下,只觉连日来的疲惫全都不翼而飞。 虽然是落后玄珏一步出的叶家,两人却几乎是同时到的皇宫。 李德全一溜小跑的进去,却又很快出来: “四皇子,世子爷,皇上已经摆驾大理寺,两位看……” 不等他说完,玄夜和玄珏同时上了马,又往大理寺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第一眼瞧见的,就是站在堂前几辆马车旁的德宗。忙齐齐跪倒,还没等玄夜的头磕下来,德宗已经上前一步,把他拉了起来,笑着对侍立旁边的其他大臣道: “这可谓是我玄家的千里马!” 至于同样跪在旁边的玄珏,却是视若无睹。把个玄珏给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德宗既然如此说,其他大臣自然不会持反对意见,当下也纷纷顺着德宗的话夸赞不止: “世子爷年少有为……” “世子爷赤胆忠心……” “不愧是燕王爷亲手教导出的高徒……” 越发衬得和几位犯官跪在一起的玄珏如同小丑一般。 “这些瓜果还未打开呢,”同样满脸疲色的叶鸿昌接着德宗的话道,又深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玄珏,苦笑一声,“皇上不知道,老臣现在这颗心,还扑通通乱跳个不停呢,要是这些瓜果里没有那三十万赃银,老臣个人名声事小,北地灾民生计事大啊……” 德宗点了点头,神情中明显就有些愧疚,把住叶鸿昌一只胳膊: “让叶卿受委屈了,你放心,这件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玄珏听得又是一激灵,眼睁睁的瞧着一个侍卫走向那辆瓜车,从上面取了个椰子下来,一拳下去,椰子裂为两半,耳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金灿灿的豆子顿时撒了一地都是。 德宗脸色更加不好,指了指其他侍卫,咬着牙道: “你们都过去,把车上的水果全都砸开!” 随着他一声令下,剩余的侍卫呼啦啦全都围了过去,饶是如此,却依旧足足用了个把时辰,才算把所有的瓜果全都砸开,眼瞧着灿灿金光铺了一地都是,跪在最前面的冯克终于瘫软在地上,趴在地上不住喃喃: “皇上,饶命……” 玄珏则是死死盯着蹦到自己面前的那颗金豆子,眼前不期然闪现出上一世,自己砸开瓜果,金子铺满了整整一个房间的情景…… 户部官员已经候着了,忙让人上前称量,等捡拾干净最后一粒金豆,户部尚书李旭和很快报出结果: “共计三万两金子,正合了冯克的口供!” 又有侍卫上前打开另外几辆大车—— 这大车里,装的则是张诚提前装到船上,要带了儿子逃亡的傍身之物。 即便早就知道张家豪富,可瞧见那一车车的金银珠宝,包括德宗在内,所有人依旧目瞪口呆—— 这还只是张家财物的一部分! 德宗脸色顿时铁青一片,忽然抬腿,直接给了冯克一个窝心脚: “该死!” “吸食民脂民膏,还妄想诬陷朕的股肱之臣,你们这样的无耻小人,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口中说着,忽然又一脚把玄珏也给踹翻: “还有你!叶相什么样的人,满朝文武哪个不知?你竟然听信小人之语,对叶相妄加猜测,当真愚蠢之至、可恨之极!” 玄珏顺势趴在地上,不住磕头: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对不起父皇……” 用力太过,额头都给磕破了。 “你是对不起朕吗?你对不起的是,叶相!”德宗接着骂道。 玄珏顿时回神,忙不迭转向叶鸿昌,很是光棍道: “叶相,之前珏机缘巧合之下,抓住了张诚的管家,从他嘴里知道,张诚把赃银送往了相府,意图陷害叶相,也是珏不查,竟然误信人言,珏眼下已经知道错了,或打或罚,全凭叶相处置,珏绝无丝毫怨言。” 方才德宗所为,叶鸿昌怎么看不出来,皇上明显是想要维护儿子的意思,当下只垂了眼皮道: “四皇子言重了,都说家有家法,国有国规,四皇子要如何,自然有皇上处置,叶某不敢置喙。” 语气冷淡至极。 玄珏听得心里发冷——叶鸿昌这个老匹夫竟然连面子情都不愿做了,明显是和自己彻底离了心。 “叶卿放心,朕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德宗眼底也有些无奈—— 儿子果然把叶相得罪的恨了,看来自己方才那一脚并没有让叶鸿昌消气。 冷冷瞥了跪在地上的玄珏一眼: “朕听闻,你把叶家弄得一团糟,朕罚你赔偿叶相两万两银子,以做修整相府之用……” “再有,你在朝中的差使,也先卸了吧,这些日子,便在府里闭门思过罢了!” 第75章 朝中的差使也要给卸了? 玄珏顿时傻了—— 重生以来,自忖要做的事情太多,玄珏可是把手头的银子全都投入了进去。 除了拉拢人脉之外,更是靠着自己掌握的先机,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又一个难得的机遇。 这期间,玄珏不可谓不努力,再有那火焰性图案的出现,玄珏很快在几位皇子中脱颖而出,很是得德宗倚重。 之前先是在礼部,不久又调任到户部,当坐纛儿王爷,这样的殊荣,根本就是其他皇子从未有过的。 眼下预想中的三十万两白银没有得到不算,还要倒赔进去三四万两,更无法接受的是,连他身上的职位,也要被褫夺。那岂不是说,重生以来所有的努力,全都要毁之一旦? 而这些,根本就是之前玄珏为叶鸿昌设计好的啊。 “父皇——”等到了皇宫中,玄珏一下跪倒在德宗面前,眼圈儿都要红了。 德宗却依旧余怒未息,居高临下瞧着一路跟着自己的玄珏,绷着脸道: “怎么,你这是不服气?” “儿臣不敢。”玄珏口中说着不敢,却是趴在地上用了磕了个头,哽声道,“儿臣只是觉得委屈……” “儿臣知道父皇心忧北地百姓,日夜难眠,才会想着,如何也要竭尽全力,搜捕冯克余党……机缘巧合之下,抓到张诚的管家……父皇眼下自然也清楚了,那张诚管家说的也并非假话,他们确实想要把三十万两赃银运到叶家去……彼时情形紧急之下,儿臣哪有时间辨别他话里真假?不过是一心想着,追回赃银,好解除朝廷燃眉之急……即便有错,儿子也不过是太过鲁莽……” 何至于就要罚的这么重? “到这会儿你还狡辩?”德宗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你以为父皇不清楚,你会针对叶家的根本原因吗?你敢说,不是为了秦漓?若然秦漓还在叶家,你还会这般鲁莽行事吗?” 德宗越说越窝火。 既是父亲,又是皇上,眼瞧着玄珏越来越有出息,德宗如何会不高兴? 尤其是这段日子以来,玄珏颇是插手了一些国事,每一次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不说,更是能完美解决诸多棘手难题。 德宗本来还想着,给他加更大的担子,没想到,就出了这事儿! “你是朕的儿子,朕不反对你儿女情长,可再没有为了个女人就用各种鬼蜮伎俩妄图陷害朝中大臣!” 更别说,还是叶鸿昌这样一心为国的忠臣。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又有纣王为了妲己逼反重臣。但凡沉溺女色之徒,必然会令得家国不宁,轻则家破,重则亡国。 德宗对玄珏期许甚重,可经历此事却认定,真是玄珏这个性子不改,必将给烈国带来大祸。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做个闲散王爷,或者更好一些。 玄珏目瞪口呆之余,更有些心慌—— 怎么也没有想到,德宗惩罚他的原因,竟是和秦漓有关。明明上一世,父皇也亲口称赞秦漓识大体,堪做自己的贤妻…… 还有父皇口中的“鬼蜮伎俩”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察觉了什么? 一时竟有些心乱如麻。 浑浑噩噩之下,再不敢多说,趴在地上规规矩矩的给德宗磕了个头,这才起身走出殿外。 出得门来,外面冷风一吹,玄珏不自觉打了个寒蝉,望着高远的天空,神情都有些狰狞—— 没有人死了还可以再复生。 老天爷既然把自己送回来,不就是想要让自己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吗? 这样的大气运,不是老天特意垂青之人,根本不可能有的。 可既然要把这么大的福分送给自己,又如何还要给自己设置这么多的坎坷? 这么想着,心里忽然一跳—— 重生以来,可谓是诸事顺遂,要说有什么不能满意的,竟然全都和叶家有关。 换句话说,若非之前好多事,都和自己记忆中一样,玄珏简直要怀疑,关于叶家的事,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全都是错的了。 竟然凡是针对叶家的算计,全都落空沾不到丝毫便宜不说,最后的结果还都会糟糕至极。 难道说,叶家那边,也有人重生了? 不可能是叶鸿昌。以他忧国忧民和爱女若命的性情,若然重生的话,会拼命阻止叶庭芳和自己接触之外,更不会眼睁睁的瞧着冯克贪污案发生。 也不会是自己那个好堂弟玄夜,毕竟,玄夜火爆易怒又赶尽杀绝的性格,绝不可能隐忍这么久…… 难不成是,叶庭芳? 下一刻,却又觉得有些犹豫—— 上一世叶庭芳死的时候,应该是对自己恨极了的。 可在书院中那日相见时,叶庭芳的模样,确然是对自己很陌生,一点儿也不认识的样子。 可不是她吧,叶庭芳的变化却明显是最大的。 不独是对自己的态度上,还有性情上——如果是上一世的叶庭芳重生,对自己的态度要么依旧和上一世般,无比痴狂的迷恋自己,要么是恨到极点,和自己针锋相对,恨不得杀了自己而后快。 眼前的这个叶庭芳的态度却不是这两种态度中的任何一个,倒是更像是个陌生人…… 如果说只是撞破了脑袋失忆,那也仅仅失掉的是之前的记忆罢了,怎么会让一个人发生如此从里到外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是说,那里面藏得是解过去、知未来的孤魂野鬼?! 想的太过入神,连闻讯赶过来的母妃容妃到了近前都没有发现。 还是被容妃抓住胳膊,才恍然回神: “母妃?” 看到失魂落魄的儿子,容妃眼泪都要下来了。 只她生性好强,并不愿意有人瞧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娘娘——”看容妃突兀出现,并要把玄珏给带走,旁边的侍卫忙上前一步,拦下两人,“皇上让我等把四皇子送回府中思过。” 德宗这次明显是真的怒了,之前下令他闭门思过三月,也不是开玩笑,说是让侍卫“送”,其实却分明是“押解”,虽然也就三个月的时间,可类似于圈禁的惩罚,也不可谓不重了。暴怒之意,可见一斑。 容妃直接摸出来几个厚厚的红封,丢给领头的侍卫: “放心,很快就好,不会让你们为难……” 那侍卫也是个乖觉的,明显瞧出德宗虽然震怒,却没有对玄珏赶尽杀绝的意思,犹豫了下,接过红封,乖乖的在外面等着了。 容妃一路上都是默然不语,却是一进了自己皇宫,就直接开始掉眼泪,咬牙骂道: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糊涂!我早跟你说过,秦家那个丫头,瞧着就是个福薄的,你偏不听!之前皇上多器重我儿,不是因为她,你会受这么重的责罚?珏儿你就听娘一句,把和秦漓的婚事退了好不好?” “……还福星呢,那就是个丧门星啊……” 本身是失母长女,已经够让容妃膈应了。可没办法儿子闹死闹活的非要娶啊,德宗也应下了,容妃就想着,那不好歹还算叶家养女吗? 没想到人秦漓有骨气的很,还一怒之下和叶家闹翻又回秦家了。 之前一想到这事,容妃就觉得心口疼,好在玄珏给她画了很多大饼,跟她说秦漓是他的福星,有了秦漓他才能一顺百顺。 好,加上个福星的名头,容妃想着不然自己再忍忍。 如何能料到,福星转眼就变成了灾星。 照容妃想着,既然儿子一早就能做梦梦到冯克贪污案,明显是占尽了先机啊。 可结果到了最后,却是一败涂地,赔了夫人又折兵。 原因自然不能是自己一向聪明懂事又孝顺的儿子的锅,那就只能是秦漓的锅了—— 容妃可是已经知道了,皇上之所以不满意玄珏的一个最根本原因,不是他做错事,而是他为秦漓强出头。 一想到自己日日里在皇上面前小心侍奉,儿子也是兢兢业业,母子俩齐心协力,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大好局面,却因为秦漓的缘故毁于一旦,容妃把秦漓活烹了的心思都有。 屏退众人,让心腹在外面守着,容妃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逼问玄珏: “你老实告诉母妃,在你的梦里,秦漓,她真的就是你的正妃吗?” 毕竟之前玄珏已经用事实向容妃证明,他能做梦预测未来的本事确然是真的。 可容妃这会儿却开始怀疑,真的事情之外,是不是还掺杂了些假的?比如说,秦漓在儿子身边扮演的角色…… 容妃突然这样问,玄珏明显就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而他的这一迟疑,也让容妃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之极: “所以说,母妃猜对了是不是?你的梦里,秦漓根本不是你的正妃!那你的正妃是谁?” “母妃,您别再说了,哪有什么其他人,儿臣的正妃是秦漓,一直都是秦漓……” 玄珏有些狼狈的别开脸。 所谓知子莫若母,他这么做,无疑更加深了容妃的怀疑,逼视着玄珏的眼睛道: “你还想骗我!让母妃猜猜,其实,你的正妃,原本应该是叶鸿昌的那个亲生女儿对不对?” 儿子从小性子独,小小年纪,做什么事情都有些一意孤行。甚至有时候在自己这个母亲面前,也会因为自己说了他两句,宁愿拿个不想要的,也不肯向自己低头。 或者他的梦里,就因为叶家女是自己和皇上强压给他的,才会特别不喜欢,至于说那个秦漓,也很好解释,应该就是儿子拿来表示抗议的筏子…… 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他为何要处处针对叶家,却对秦漓处处维护…… 玄珏脸色又是一变。有些烦躁的起身: “母妃您别说了,儿臣这辈子,和那叶庭芳都不可能!即便她跪在我的脚下,也别想……” 不是因为她,自己眼下也不会如此进退维谷、狼狈不堪。 口中说着,头也不回的起身就要往外走: “母妃只管安心,不过是小事罢了,儿臣应付得来……” “什么应付得来!”玄珏的举动,无疑更证实了容妃的猜测,一时眼泪都要下来了,回身取了三万两银票过来,“这些银两你拿着,赔付了叶家后,剩下的这几个月也别亏待自己……你放心,母妃会想法子劝你父皇,让他早些放你出来……” 送了玄珏离开,容妃回来就哭了一场,等止住眼泪,直接叫来心腹,咬着牙道: “找一个人去秦家,告诉秦漓,她就是把腿跪断,也要想法子让叶家谅解珏哥儿,不然,我让她好看!” 第76章 “您说什么?”秦漓不敢置信的抬头,脸上带着的羞涩喜意顿时不翼而飞—— 就在方才,卢氏喜滋滋的过来叫她,说是宫里容妃娘娘派人过来看她了。 于卢氏这样这辈子都没进过皇宫的人而言,能有宫使特意过来,莅临秦家,即便不能说是光宗耀祖,可也算是倍儿有面子的事了。 可不就颠儿颠儿的跑来喊秦漓了? 初听说是容妃娘娘的人时,秦漓不好意思之余,更多的是欣喜—— 之前在叶家生活时,也曾去过宫中数次,虽然不曾和容妃有过多接触,却远远瞧见过,当真是光华锦绣,神仙一般的人物。 初定亲时,秦漓还曾担心,想着也不知道将来婆媳关系是不是好相处。倒是玄珏不止一次宽她的心,打包票说,这世上再没有比他娘亲容妃更贤良的女人了。还说容妃最喜欢的就是秦漓这样温柔美丽、知书达理的小娘子—— 这话倒是真的。 虽然上一世时,是容妃从中撺掇着,玉成了叶庭芳和玄珏的婚事。 可并不是说,真成了亲后,容妃却又嫌弃叶庭芳小家子气,觉得她配不上自己儿子。两人为了玄珏共同对付敌人时,还算和谐,等大局初定,玄珏得了储君之位,两人关系便开始越来越坏。 至于秦漓,因为有了叶庭芳这个悍妇的对照,越来越得容妃青眼…… 前几日回秦家时,秦漓还有些提心吊胆,唯恐容妃会因为秦家家世不显,瞧不上她。 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才没几日呢,就派人过来看望了。 喜滋滋的跟着卢氏到了外边,就瞧见一个肃着脸的嬷嬷坐在那里。 那嬷嬷自称姓郑,无视卢氏的殷勤,直接把卢氏给请了出去。 那会儿秦漓还想着,或者容妃娘娘是有什么和玄珏有关的体己话要说给自己听,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晴天霹雳: “嬷嬷的意思是,殿下他这会儿,他这会儿……” 眼泪顿时和断了线的珍珠般,成串的落下,抽噎着道: “怎么会这样?明明之前还好端端的……” 明明之前玄珏不是说,叶家要倒霉了吗?怎么倒霉的突然又变成了四皇子? 郑嬷嬷蹙了下眉头: “姑娘还是先别哭了,眼下还是先赶紧想个辙子,让皇上把殿下放出来的好。” 心里却是暗忖,还真是和娘娘想的一般,这秦漓瞧着就一股子的狐媚样子,一点儿不是那等爽利人。 “嗯……”秦漓点了点头,下一刻却是哭的更加厉害,“嬷嬷您跟我说,我要,我要怎么做……” “怎么做姑娘还不心知肚明吗?”郑嬷嬷越发不喜,“事情本来就是打从姑娘您这儿惹出来的。” “若非为了给姑娘您出口气,殿下也不会招惹上叶家……只姑娘也不想想,叶家那是什么人家,是姑娘你能随便就收拾的人家吗?现在倒好,还连累了四皇子……” “嬷嬷的意思是,殿下会这般,其实是被叶家算计?”叶庭芳泪水一下止住,眼睛里全是愤恨和不可思议,“叶家,叶家,怎么能这般……” 她这个模样,不似作伪,倒是让郑嬷嬷郁积的愤怒消去了些: “你真不知道?” “嬷嬷救我……不瞒嬷嬷说,叶家自打找回他家的亲生女儿后,府里就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地……可他们针对我也就罢了,又如何还要难为四皇子?”秦漓一下哭倒在郑嬷嬷的怀里,浑身都是哆嗦的,“您放心,我这就去叶家,大不了把这条命还给他们罢了……我就是自己死了,也决不能瞧着殿下被他们欺辱……” 郑嬷嬷一辈子也没个自己的孩子,骤然瞧见秦漓这么依赖又可怜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罢了,不瞒姑娘说,这次闹得太大了,娘娘那里也是茶饭不思,就是对姑娘……等老奴回去,帮你跟娘娘解释一下,只一样,叶家那里,你还是要亲自跑一趟……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总要叶家那边吐口了,皇上才好把四皇子放出来不是?” 秦漓哭着点头,又从之前叶家送来的首饰中,挑了一只祖母绿的镯子,给了郑嬷嬷,一路把人送到门外。 刚一回身,却差点儿和卢氏撞了个正着。 “哎哟,祖母的宝贝孙女儿哟,你可得小心些……”卢氏丝毫不以为忤,还反手扶住秦漓,笑嘻嘻道,“方才那位嬷嬷是容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儿?也是,瞧人家那穿着打扮,那通身的气势,一看就是贵人身边的,就是不一样,祖母瞧着都眼热呢。” 却是暗自忖度,也不知道,容妃娘娘让人送了什么好东西来,要是孙女儿肯给自己些,以后那些老姊妹面前,拿出来显摆一下,保准叫她们羡慕死。 若是往日,卢氏这般奉承,秦漓少不得又得开心半晌,说不得,还会送上件好东西,可今儿个秦漓却只觉得厌烦,冷了脸避开卢氏: “漓儿有事要出去一趟。” 卢氏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就有些讪讪,只她的性子,自然不可能给秦漓难堪,忙又转嗔为笑: “出去好,出去好,小姑娘家就该多出去转转,要不要你妹妹陪着你去?” 说着,就张罗着要去叫秦蓉。 “不用。”秦漓直接否决,也没有解释,径直上了马车,往叶家去了。 “秦漓?”叶庭芳正陪着老夫人用膳,听说是秦漓来了,不觉怔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叶庭彦—— 之前叶庭彦去秦家时,跟她说过的,难不成秦漓真个被大哥给劝动了? 察觉到叶庭芳的眼神,老夫人也停下筷子,看向叶庭彦。 听说秦漓过来的第一时间,叶庭彦明显就僵了一下,见老夫人和妹妹齐齐看过来,沉默了一下,站起身形: “祖母您且坐着,我去看看……” 快步来至院中,正瞧见一身素色衣衫,怔怔对着一株美人蕉发呆的秦漓。 秦漓也听到脚步声,旋即转过头来,静静的瞧了叶庭彦半晌,泪水一点点滑落: “大哥……” “……大哥还记得咱们从前住的那个小院吗?明明那个院子很小,可是我那会儿小,却觉得太大了,娘病的厉害,总不让我在她跟前……那会儿,我好害怕啊,我怕娘死了,就没人要我了……” 叶庭彦眼睛也有些发热—— 因为丢了芳姐儿的缘故,叶庭彦一直无法原谅自己。 秦漓来了后,叶庭彦唯恐她也会丢了,就每日里跟在她身边。 偏是秦漓是个怕生的,来叶家一个月,都不曾开口说话。 叶庭彦就央了父亲,买来各种好玩的好吃的哄她开心…… 打雷的时候,叶庭彦总是比家里仆人还要快的跑过去陪她,年龄稍大一些,就镇日里背着秦漓哄她逗她,每日里定要逗得她哈哈笑几声才罢…… 而正是这么一日日的付出,叶庭彦心里,秦漓早已和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无二。 “那会儿,是大哥牵着我的手,跟我说,‘别怕,有大哥在,大哥会保护你一辈子’……” “这么多年了,大哥当初说的话,漓儿一直记在心里……”秦漓口中说着,朝着叶庭彦的方向缓缓跪下,“漓儿想问大哥一声,漓儿的心里大哥依旧是大哥,大哥的心里,还有漓儿这个妹妹吗?” 一番责问,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把叶庭彦浇了个透心凉。瞧见秦漓跪下的动作时,叶庭彦就已经疾步上前,却因为她这一番话,直接僵在了那里,只觉一颗心宛若刀绞一般: “漓儿,你,起来……” 秦漓却是拼命摇头:“大哥,我不起来……漓儿不敢奢望太多,更不敢拿自己和芳姐儿比……可好歹念在咱们一起长大的份儿上,求大哥别对漓儿赶尽杀绝吧……” “赶尽杀绝?”叶庭彦眼睛都红了,“你说我,我们对你,赶尽杀绝?” “漓儿说错了吗?”秦漓凄然摇头,“漓儿眼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仅有的,也就是四皇子对漓儿的垂怜了……若是四皇子他有个什么,漓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念在漓儿这些年在叶家,好歹也曾经承欢于舅舅并老夫人膝下,能不能求大哥转告,转告那位世子爷一声,别再难为四皇子了?大哥,漓儿,求你了,真是芳姐儿心有不甘,以为,以为漓儿占了她多年的幸福,那漓儿愿意拿这条命来还……” 听郑嬷嬷话里的意思,玄珏不但为了她和叶家决裂,更是惹上了玄夜这个活阎王。 玄夜直接踹断了玄珏手下大将,齐纬的一双腿。若非侍卫拦着,说不好玄珏也会有不测。 在叶家这么多年,秦漓自诩也算了解舅舅叶鸿昌,绝不是那等好勇斗狠之人,应该也干不出一门心思把玄珏关进高墙内这样极端的事,反倒是叶庭芳并玄夜—— 之前叶庭芳回府后的第一时间,玄珏就特特过来嘱咐秦漓,说是叶庭芳怨恨秦漓抢了属于她的姻缘,或者会对秦漓多有难为之举。 那会儿秦漓就对叶庭芳留了意。 叶庭芳一直没出手,秦漓还有些奇怪,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呢。可这般说,并非是叶家就是无辜的,没有叶家的纵容,叶庭芳她怎么敢? 叶庭彦闭了下眼睛—— 眼前这个,真是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妹妹秦漓吗? 整件事情,明明芳姐儿是最无辜的。不但从没有在家人面前说过秦漓一句坏话,甚至之前,还曾帮着向老夫人求情…… 反观秦漓,在管家过去,告诉她叶家遭难并苦苦哀求她出面帮着化解叶家和四皇子的误会时,自己这个好妹妹却是口口声声,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关涉到朝中大事? 最后更是哭着控诉,管家想让她出面,根本就是想要逼死她…… 眼下水落石出,叶家是冤枉的,玄珏被罚,秦漓第一时间就跑过来了,依旧是求叶家放过她,不然,就是逼她去死…… 曾经,叶庭彦不能看见秦漓流一滴泪,总要想尽法子,哄得她破涕为笑才罢。 这还是第一次,秦漓的泪水不会让叶庭彦心疼,只让人觉得一种彻骨的冷…… “你,回去吧。”叶庭彦往后退了一步,好似跪在地上的秦漓是什么可怕的物事。 没想到叶庭彦竟是这般反应,秦漓一片狼藉的泪颜顿时有些狼狈,颤抖着嗓音道: “大哥你,真这么狠心?是不是真的一定要,逼着漓儿,去死?” “你放心,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父亲……”叶庭彦一字一字道,“可有一点你记着,芳姐儿从不曾针对过你,叶家也并没有对不起你分毫……还有就是,以后,你我相见,便是陌路,叶庭彦不敢做你的大哥,也不配有你这样的,妹子……我言尽于此,秦姑娘以后,好自为之!” “管家,送客!” 第77章 “别哭了……”瞧着对面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孩子,玄晖的心一阵阵抽痛——要是当初,自己能抢先一步就好了,那样的话,秦漓就是自己的未婚妻了,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护着她…… 自己绝不会让她流一滴眼泪。 “让公子,见,见笑了……”秦漓哭的太厉害,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从叶家离开后,秦漓就直接去了四皇子府。 可任凭她苦苦哀求,那些侍卫却是如何也不肯放她进去。 正好玄晖从那儿经过,就带了她到了瑜王府的别庄…… 玄晖亲自起身,打了盆水过来,又拧了个帕子,递过去,柔声哄道: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再哭下去就不好看了,别哭了,啊……” 秦漓就有些不好意思,接过帕子来,在眼角摁了摁,刚刚哭过的缘故,一双桃花眼显得更加水润: “你说,人心怎么这么容易就会变了呢?” “明明从前,大哥,我是说,叶庭彦,他最疼我,还说,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自己,从来但凡是自己提出的要求,就没有拒绝过。 犹记得上一次秋闱前夕,正是大哥复习备考的关键时候,自己受了凉,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两三日都没能起来。 大哥知道后,直接放下手上的书本,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而自己能下床的第二日,就是秋闱的日子…… 那会儿秦漓不是不愧疚,怕耽误了叶庭彦的前程,可另一方面,心里又踏实的紧——大哥果然和他自己说的那般,连于男儿而言,最看重的仕途,都要在自己之后,也是真的把自己这个妹妹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明明昨日犹在眼前,为何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叶庭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哪里比不得芳姐儿吗?”秦漓喃喃着,神情凄苦,“大哥在外游学时,我比舅舅他们还要担心,唯恐大哥吃不饱穿不暖……每日里我都要向佛前烧一炷香,希望佛祖保佑我大哥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可大哥倒是平安回来了……他却再不是我的大哥了……” 从叶庭芳回归叶家,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变化了。 自己依旧是秦姑娘,或者表小姐,而叶庭芳才是货真价实的叶家大小姐。 从前听别人交口称赞叶家大小姐时,秦漓心里都喜滋滋的,知道他们说的就是自己。而现在,叶府真正的大小姐回来了,秦漓才觉得,原来自己竟是如此可悲。 多少年的努力,却也比不得叶庭芳身上那点儿血脉。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大至亲情,小至一件漂亮的衣衫,一支精美的钗子,全都要分出去,虽然自己每一天都告诉自己,这些本来就是叶庭芳的,自己才是那个外来者,是自己抢了叶庭芳的东西,可心里,还是忍不住会难过…… 现在更好,自己直接被叶家扫地出门了…… “别哭了……”看秦漓这么悲伤绝望的模样,玄晖再也忍不住,握住秦漓的手,“不是你不好,是叶庭彦不配,叶家不配,有你这么好的女孩儿……” “你放心,叶庭彦不愿当你的大哥,我愿意……从今后,你就是我玄晖的妹妹,什么叶家,什么叶庭彦,都是狗屁罢了!” “若然有人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愿意……” 玄晖炙热的手,让秦漓一阵脸红心跳,下一刻却又被玄晖给深深的感动,终于忍不住,伏在玄晖肩上痛哭失声: “漓儿,漓儿能有这么大的福分吗?还是,还是不要了……公子的兄长,是,是芳姐儿的未来夫婿……要是让公子因为漓儿,闹得兄弟失和,那漓儿真是万死难辞其罪了……” “别提那个混账东西!”玄晖冷哼一声,语气里全是不屑——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玄夜一直跟随燕王拜师学艺,玄晖都以为自己才是瑜王府唯一的孩子。 不怪他这样想,实在是一个人即便不在府中,起码也应该有他生活过的痕迹吧? 可瑜王府中不但除了玄晖外,一件小孩子的衣服都没有,更是上至瑜王夫妇,下至丫鬟仆人,没一个人提起过瑜王府还有位大公子。 这之前玄夜也回来过,只玄晖被保护的太好,根本没有和他碰上面。 一直到玄晖五岁多玄夜六岁时,发生了那件玄夜把冻掉的脚趾和他杀死的人的耳朵献给瑜王妃的事后,玄晖才知道那个阴沉沉的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可怕孩童,竟然是自己的兄长、瑜王妃的亲生儿子。 那一天,玄晖亲眼瞧见母妃被吓得如何花容失色,父王又是如何震怒之下,拿着把刀追着玄夜砍的,甚至那刀还真的在玄夜胳膊上拉了个长长的血口子…… 到这会儿,玄晖还能记起,六岁的玄夜是怎么一脚踹飞了瑜王手里的长刀,带着一身淋漓鲜血如棺材里刚爬出来的鬼怪一般,阴沉沉站在院中的…… 如果说那会儿玄晖对玄夜的感觉是恐惧之余,还有些怜悯,那现在,则是厌恶居多—— 但凡玄夜回去,瑜王府必然会家宅不宁。 父王的咆哮,母妃的咒骂,下人们的惴惴不安…… 这样的日子,让玄晖厌倦不已。有时候恶毒一些,玄晖甚至想着,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大哥,还是死在外面好…… 倒不是说自己相中了他身上瑜王世子的封号,而是他的存在,于瑜王府而言,委实没有一点意义。 如果说之前瑜王府中,玄夜的存在,只是让玄晖膈应的慌,那他竟敢和叶家狼狈为奸、为虎作伥,为难秦漓至斯,却是玄晖绝忍耐不了的。 “即便他是我的兄长,可他这般偕同叶家,欺负于你,我也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还有叶家,真是瞎了眼,才会放着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不疼……” 玄晖的心目中,女孩子就应该像秦漓这般,娇娇柔柔的,和春水一般,让人见着,心里就不自觉的软成一片,只想哄着她,呵护她,让她一辈子幸福无忧…… 至于叶庭芳,虽然没有打过交道,眼神却无疑太过锐利了些,这样暗藏锋芒的女孩子,玄晖怎么看都欣赏不来。 “谁让我不姓叶呢……世人惯会以家世论人……”秦漓神情凄楚,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伤心之下,竟然趴在了玄晖怀里,顿时有些不自在,忙直起身形,怯怯的看了玄晖一眼,“漓儿哪有公子说的那般好……漓儿不敢奢求太多,只愿四皇子能吉人天相,早日被放出来,不然,我真要活不下去了……” “还叫什么公子?我不是说了吗,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哥……”听秦漓提起玄珏时,柔肠百结的样子,玄晖只觉一阵扎心的痛,“还有珏堂兄那里,我这就回去请父王出面,总要帮着珏堂兄脱险才是……” “真的吗?”秦漓眼睛中还含着泪,脸上却是绽放出一朵大大的笑容。 这样故作坚强的样子,看的玄晖更加意乱情迷: “做大哥的如何会骗妹妹?怎么,到这会儿了,妹妹依旧不肯承认我这个大哥吗?” “多谢大哥。”秦漓有些羞涩的道,“我替殿下谢谢大哥了……” 听到前一句,玄晖的嘴角顿时微微勾起,后一句却又让他黯然神伤。 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的失落: “这儿没外人,你在这儿好好歇一歇,等精神好些了,我再送你回去……” “嗯。”秦漓轻轻点了点头——如果是在叶家,秦漓必然不敢这般长久不归,可秦家那里却又不同。 不管秦漓做什么,秦玉林也好,卢氏也罢,是断不会说半个“不”字的。 在瑜王府别庄用了一餐久违的美食,又睡了一觉好,醒来后才发现,玄晖竟还帮着准备了好几套簇新的漂亮衣衫,又有侍女服侍着沐浴更衣,焕然一新之下,秦漓心情终于好得多了。 玄晖又亲自一路护送,把秦漓送回秦府。 看孙女儿一大早凄凄惨惨的出来,回来时却是瑜王府的公子亲自相送,甚至还带回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卢氏高兴的什么似的,亲自把秦漓送回了房间。 瞧着秦家过得有些艰苦,唯恐秦漓受罪,玄晖又悄悄给了卢氏两千两银子,吩咐她对秦漓照顾的更上心些,切不可委屈了秦漓才好,这才翻身上马,回了瑜王府。 待得进了王府,直接把马缰绳丢给满脸笑容接过来的小厮,玄晖直接去了主院。 听说玄晖回来了,瑜王妃亲自亲自迎了出来,边接住玄晖,边吩咐身边丫鬟: “还愣着干什么,没瞧见二爷脸上的汗吗?” “毛巾莫用冰的,正热着你,小心被激着了……” “井水湃过的绿豆水端一碗过来……” “母妃莫要忙了……”玄晖扶着她坐下,脸上全是濡慕之意,接过绿豆汤一口喝下,随手把空碗递给旁边的丫鬟,“大哥这几日回来过没有?” 听他这么说,瑜王妃脸上的笑容旋即敛去: “提那个孽子做什么?他死在外面才好呢。” 似是想起什么,掀了掀眼皮,瞟了玄晖一眼: “是不是他又做了什么混账事,惹我儿不开心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玄晖沉默片刻道。 “那就是有了?”瑜王妃声音顿时有些尖刻,神情一片寒凉,“我儿有什么委屈,只管跟母妃说,好歹那个孽障还得叫母妃一声娘呢……” 说着却是顿了一下,不觉有些恍惚——好像那个混账东西已经很多年没叫过自己母妃了。 “孩儿本来也不想母妃烦心,只是,事关珏堂兄……”玄晖犹豫了下道。 “四皇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大哥做了叶家的女婿吗,叶家因为找回来亲女儿,就把之前的养女秦姑娘给赶了出去……秦姑娘是珏堂兄的未婚妻,珏堂兄因为这事就和叶家有了些龃龉……” “今日这事,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珏堂兄也是为了朝廷……没想到大哥却横插上一脚……” “那个孽障,他怎么敢!”瑜王妃听得气冲斗牛,“早知道会如此,我真该当时就溺死了他……” 可即便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明白,所谓儿大不由娘,玄夜幼时也就罢了,眼下却根本由不得她。 略略思忖片刻: “这样,你得空了让秦姑娘到咱们家来一趟……” 他不是稀罕叶家那个贱人吗,要是那个叶庭芳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把婚事给退了,自己那个大儿子的反应,一定很精彩吧? 第78章 “见瑜王妃?”叶庭芳神情惊诧,明显有些不可思议—— 曾经作为一个局外人,要说读这本时,叶庭芳最讨厌的人,瑜王妃绝对是位居榜首。 身为孤儿,最知道孤儿的苦。可玄夜呢,明明不是孤儿,却要比孤儿还要凄惨千万倍。 而玄夜凄惨的源头只有一个,那就是瑜王妃。 生而为人,追求爱情,自然没什么错,可瑜王妃错在爱上了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 你有权利爱别人,别人也有权利不爱你。没道理说只要你爱了,别人就要接受。 而瑜王妃最可悲的地方在于,在她和燕王的爱情里,她永远在唱一出独角戏不说,偏是她竟然还沉湎于独角戏中自己的付出,认定燕王负了她。 就这样执着于一份永远无望的爱情,又把自己伤的体无完肤。瑜王妃却从不反思自己,而是把所有爱而不得的委屈和愤懑,全都施加在了玄夜身上。 每一个孩子从降临到世上,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即便是带给他生命的母亲,也没有权利把自己承受过的种种痛苦加诸在孩子身上,更没有权利随随便便决定孩子的一生。 这样一个沉迷于自己的情绪,又自怨自艾,觉得全世界都该给她的不幸买单的女人,根本没有资格也不配去做母亲。 每每瞧着书中描绘的瑜王妃残忍对待玄夜的情景,叶庭芳都气的恨不得把人从书里拽出来痛打一顿,更甚者怀疑,这女人是不是真的是玄夜的母亲? 还有就是,记得不错的话,在原书中,原主应该同那位瑜王妃并没有什么交集,怎么瑜王妃突然想要见自己? “是。”之前都是远远的看上一眼,玄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和叶庭芳接触,尤其是方才瞧见她眉眼温柔享用点心的模样,玄晖对叶庭芳的恶劣印象也消去不少。 甚至觉得,或者母妃的话是对的,叶家这位小姐分明是之前久居乡野,根本不了解玄夜其人其事,才会答应了和玄夜的亲事。 真是知道了那样一个俊美的皮囊下,其实藏着的竟然是个再丑陋不过的可怕灵魂,定然会反悔。如母妃所言,拆散了这桩姻缘,也算是功德一件。 “什么事?”叶庭芳皱了下眉头—— 瑜王妃那样的疯子,除非必要,不然叶庭芳绝没有和她碰面的意思。 “和玄夜有关。”玄晖似是瞧破了她的心事,声音也温和了些,“叶姑娘,这边请吧,母妃怕是会等急了……” 竟然和玄夜有关吗? 叶庭芳略顿了顿,虽然雅不愿和瑜王妃碰面,可却也明白,自己既然成了玄夜的未婚妻,和瑜王妃见面只是早晚的事。 而且对方既然刻意提到玄夜…… 回头叫来一名侍卫: “你回去告诉老爷一声,就说瑜王妃邀我——” 说着看向玄晖: “哪里?” “京畿瑜王府别庄。”玄晖也很是痛快。 说着伸手往外做了个“请”的姿势: “马车已经备好。” “我有自己的马车。”叶庭芳摇了摇头,返身上了自己的车。 待得坐定,先从车上的夹层里,取出一个藏有暴雨梨花针的镯子带上,又翻出个一碰就能放出毒针的指环…… 一切收拾停当,提着的心才放下来些。 也就个吧时辰,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叶庭芳探出头,才发现正置身于一个长满相思树、桂花树的蓊郁庄园里。 前面凉风习习的水榭处,秦漓正和一个中年美妇并肩站在那里。 “母妃,叶小姐过来了。”玄晖上前一步道,视线却是不自觉在穿了身湖蓝色纱裙的秦漓身上打了个转—— 秦漓身上这件衣服,正是玄晖前几日上特意让人给秦漓做的,那会儿第一眼瞧见这匹布料,玄晖就觉得和秦漓很相配,现在瞧着,果然很是漂亮。 察觉到玄晖的眼神,秦漓小脸微微红了一下,有点儿不敢看他,忙把视线转到叶庭芳身上,柔柔一笑: “芳姐儿……” 瑜王妃居高临下的打量叶庭芳一番,刚要开口说话,一阵马蹄的得得声从后面传来,脸色顿时一寒,冷哼一声: “没出息的东西,这会儿回来的倒快。” 竟是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把叶家女看得重。 叶庭芳回头,却是玄夜,正从一匹红色骏马上下来。 直接把马缰绳丢给旁边侍卫,他自己则大踏步而来。 看玄夜面罩寒霜,气势凛冽,秦漓大夏天的惊出一身的冷汗,不自觉就往后退了一步,玄晖顿时有些心疼,忙探手扶了她一下。 玄夜已经大踏步来至叶庭芳面前,很是担心的上下打量叶庭芳,确定叶庭芳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直接牵起叶庭芳的手: “咱们走!” 瑜王妃明显被玄夜这样目中无人的模样给激怒了,提高声音道: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眼里还有母妃吗?” “你这么急着叫叶姑娘走,不就是怕母妃会让叶姑娘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又旋即换了一副慈爱的声调: “叶姑娘,你也看见了,我让你过来,就是担心你会被这个没有人性的东西给骗了!一个连父母兄弟都不能容下的人,叶姑娘真的敢嫁给他?” 玄夜脊背一下挺得笔直,手心中也沁出冷汗来,却是握住叶庭芳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瑜王妃还是第一次瞧见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露出这样紧张的模样,一时心情越发愉悦,脸上表情却有些凄楚: “叶姑娘,为人母亲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儿子的?可这个小畜生……叶姑娘可愿意坐下,听我说几句话……事关你的终身幸福,叶姑娘,可莫要糊涂了……” 叶庭芳顿了一下,果然站住脚。 玄夜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要冻住了,徒劳的拉了叶庭芳一下,却是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相识以来,玄夜从不曾提过家事半句。 虽然不愿承认,可玄夜也明白,他自己在害怕着…… 从小到大,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已经毁去了他太多的东西,曾经,玄夜有多渴望母亲的爱,最后被一点点剔除希望后,就有多绝望。 玄夜曾经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爱恨,已经因为瑜王妃,而完全消耗殆尽。 是叶庭芳,让他重新找回了久违的被爱怜的滋味儿。 没有体会过也就罢了,品尝过那样蚀骨入髓的爱的滋味儿,玄夜知道,若是再次失去的话,他一定会屠尽这世界,然后再自杀。 虽然一再告诉自己,无须害怕,芳姐儿说过,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可却依旧止不住密切注视着叶庭芳的一举一动…… 好像只要自己盯得紧一些,叶庭芳就不会离开了…… 可现在,瑜王妃的突兀邀约,却是打破了玄夜一直以来勉强粉饰的太平景象。 尤其是瑜王妃方才说的话,和叶庭芳的反应…… 玄夜霍的转回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着瑜王妃阴沉沉道: “闭嘴!” “闭嘴?”瑜王妃先是吓了一跳,下一刻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愉悦—— 已经多久没有瞧见这个小畜生情绪失控的模样了? 曾经只有因为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冷漠,才会让他发疯,可是后来,就是自己也不能引起他情绪波动分毫了。 还以为他真把自己炼成了个无情无心的废物呢,没想到,却因为叶家女,激动成这样。 还是这样的玄夜,打压起来更痛快些啊。 转而看向叶庭芳,神情悲凉的叹了口气: “叶姑娘亲眼瞧见了吧?连自己的亲娘,都能这么对待,叶姑娘真的敢和这样一个魔鬼生活一辈子?” 又冲着玄夜厉声道: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那就来呀,当着叶姑娘的面,杀了我好了!能让叶姑娘认清你的真面目,我就是死了也无憾了!” “我让你闭嘴!”玄夜怒极,整个人都有些狰狞。 瑜王妃虽然撂出来狠话,这会儿也是吓得一哆嗦。秦漓更是几乎缩到了玄晖怀里,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 “夜!”叶庭芳极快的握住玄夜的手,用力攥着。 触及到那温热肌肤的第一时间,玄夜似蒙上了一层血雾似的狂乱眼神,瞬间清明。 低头瞧着叶庭芳的视线中,却无疑有着难以掩饰的软弱—— 其他人面前,玄夜有着无坚不摧的铠甲,再锋利的武器,都能刀枪不入。 唯有面前这个少女,一个眼神都能让玄夜生不如死…… 下一刻,却是怔了一下—— 叶庭芳的眼睛中,并没有让玄夜恐惧的厌憎。相反,那蕴满了泪意的明眸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热烈的爱恋和浓的化不开的心疼。 玄夜怔了一下,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吧? 毕竟,刚才发出那番控诉,恨不得让他死去的人,是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啊。 这么多年了,玄夜如何不明白,他的名声之所以坏到这样的地步,瑜王妃根本就功不可没。 毕竟,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母亲的指控更有力的? 一个不容于父母,不容于家族的人,自然就会被认为十恶不赦。 不是玄夜这些年流了太多的血,赫赫功勋早已不是瑜王夫妇痛骂一顿能抹杀得了的,说不定,这世上早没有了玄夜其人。 曾经,这样的滔天骂声,玄夜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可认识了叶庭芳,并珍藏于心后,玄夜却是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怕。 玄夜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让心爱的女孩受委屈,更怕叶庭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后决然离去…… 之前犹豫着,想要退亲时,除了第一个原因外,第二个原因何尝不是一个重要因素? 即便最后自私的改变了原先的决定,可有朝一日,说不好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后,叶庭芳依旧会离开的恐惧仍然时时刻刻悬在心头。 好在这么久了,叶庭芳从没有对他的残忍嗜杀有过一丝一毫的质疑,即便物议汹汹,可这个女孩不怕他,甚至依旧肯爱他…… 可眼下亲耳听见瑜王妃这么说,玄夜整个人却是都陷入了恐惧之中。毕竟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一个母亲的指控更令人发指的? “夜!”叶庭芳却更加心疼。不是这么多人都在瞧着,叶庭芳真想紧紧抱住这个从不知害怕为何物,眼下却脸色苍白的男人…… 叶庭芳握着玄夜的手越发用力,好像要把自己绵绵不尽的爱传达过去,更是上前一步,挡在玄夜身前,瞧着对面虽然勉强挤出一丝悲伤,却怎么也掩不去戏谑之意的瑜王妃一字一字道: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不,你不配,你不配做夜的母亲……” “这么多年了,你有疼过夜一天吗?一个庶子,你都能当眼珠子一般疼着宠着,却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丢到炼狱之中。你这样的女人,真的有心吗?” 怎么也没有想到,叶庭芳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瑜王妃顿时僵在了那里: “叶庭芳,你——” “你玷污了一个母亲的名号,你根本不配为人母!”叶庭芳一下打断了瑜王妃,声音越加高亢,神情甚至都跟着有些狰狞,若非玄夜下意识的往怀里一带,叶庭芳差点儿没张牙舞爪的冲出去,“别以为顶着‘母亲’的名号,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知道吗,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我听着全是狗屁!说什么夜对你不孝,你这样恶毒的人,夜没杀了你,已经是最大的仁慈,竟然还要妄想夜对你孝顺,做梦还差不多!” 叶庭芳不大会和人吵架,今儿个实在是气的狠了,不但嘴唇哆嗦,浑身都是哆嗦的,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带着哭腔对夜道: “她不稀罕你,咱们还不稀罕她呢!咱们走!” 第79章 怎么也没有想到,叶庭芳情绪忽然这么激动。 看她跳着脚,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烂瑜王妃的脸的样子,秦漓不自觉就想起回到秦家后,亲眼见到的那些在大街上因为芝麻大点儿事,喷着满嘴唾沫星子、蹦起来和人干仗的泼妇…… 尤其是旁边的瑜王妃,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即便没有得到朝思暮想的爱情,可瑜王正妃的身份之外,还有“玄夜娘亲”这样一个金字招牌。 即便瑜王是个没多大出息的,可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兄弟不是?还有玄夜,名头更不是一般的响亮,即便知道他们母子不睦,可所谓打断胳膊连着筋,大家还是瞧在玄夜的面子上,对她不是一般的敬畏—— 倒不是想要瑜王妃出面,帮着他们升官发财,可好歹别因为瑜王妃一句话,被那个杀人狂把人给宰了。 早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瑜王妃何尝被人这么指着鼻子,左一声“恶人”,右一声“毒妇”的给这么劈头盖脸骂过? 更别说,瑜王妃之前可是打算的好好的,是想要挑破离间后,让叶庭芳知难而退,丢下玄夜的。到时候玄夜越凄惨,她郁闷了多日的心情也能舒服些。 千算万算,都没算出来,叶庭芳会是这般反应。 这得是中玄夜的毒多深啊。 更甚者,她本意是过来看玄夜如何痛苦不堪的啊,如何到了最后,狼狈不堪、被人看尽了笑话的哪个人却成了自己? 这也算出身名门?哪家的女孩儿会在未来婆婆面前这么嚣张? 长了这么大,从来都是听说婆婆磋磨儿媳妇的,还是第一次听说,儿媳妇儿指着婆婆的脸大骂的。这还没成亲呢,这要是真成亲了,有玄夜给她撑腰,她还不得上天去! 这要是别人家的儿媳妇儿,瑜王妃说不定得拿来当笑料乐呵个吧月,可轮到自己头上,却当真羞愤欲死。 一时气的浑身都是哆嗦的,指着叶庭芳道: “贱人!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反了,真是反了……” 一旁陪着的秦漓,也绝没有想到,平日里在府中不大爱言语的叶庭芳,其实脾气竟然这般爆裂,尤其是她臭骂的对象,竟然是她的未来婆婆瑜王妃。 一时只觉三观都碎了一地,怒声道: “芳姐儿,你怎么说话呢?王妃也是为你好,不忍心瞧着你误入歧途,你怎么这般粗俗不堪!没得叶家的脸面都要给你丢尽了……还不过来给王妃赔罪?!” “闭嘴!”叶庭芳却是转头,无比凶悍的打断她的话,“你又算什么东西?就凭你,也配和我说话?” “你——”身份问题正是秦漓的硬伤,也是她一直不愿面对的,这么被叶庭芳毫不留情的揭破,登时脸涨的通红,带着哭腔道,“你心里,根本就从来都没看的起过我,对不对?” 却被叶庭芳给直接怼了回去: “你有什么地方让我看的起吗?我的夫君,是在这世上顶天立地最好的男子,说什么误入歧途,你倒是说说看,我夫君杀的哪一个不是乱臣贼子?不是我夫君,以及无数个和他一样的人,为国效忠,你们说不定,早死在叛军手里,哪里还有机会这么蹬鼻子上脸,对着他指天骂地?受人恩惠,却不知感激,反而还极尽诋毁之能事,你们真是枉批了一张人皮!” “在我心里,你,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我夫君一个头发丝高贵,竟然还对他妄加评判,你们也配!” 这下别说秦漓哭的声噎气短,就是玄晖,都气的脸皮紫涨—— 亏自己之前还对叶庭芳印象不错,眼下瞧着,这根本就是个疯子吧? 边轻轻拍打着秦漓的背,边柔声安抚: “莫哭,那就是个疯子,那样的人,怎么值得你……” 至于瑜王妃,不住的捶着胸口,一副快要上不过来气的感觉: “啊呀呀,反了,真是反了!气死我了,我真要被这个死丫头给气死了……” 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人快步走进庄园,更是因为叶庭芳的突然爆发,而愕然站在那里。瞧着眼前一幕,一下僵在了那里。 还是玄夜第一个察觉到,揽着叶庭芳回头,正对上玄珏震惊的视线—— 这样的镜头,于玄珏而言,无疑说不出的熟悉。 犹记得上一世,储位争夺白热化时,玄珏被兄弟陷害,甚至栽赃了人命到玄珏头上,且设计巧妙之下,还让德宗亲眼目睹到,玄珏如何故意针对德宗一位宠妃,害的那宠妃一尸两命的。 彼时德宗完全气昏了头,直接命令锦衣卫去绑了玄珏,要取了玄珏性命。 彼时秦漓和叶庭芳都陪在身前。 事出突然之下,秦漓哭着和玄珏表示,要是玄珏死了,她绝不独活。 叶庭芳则是和现在这般,疯一样的以一副搏命的姿态,挡住那些刀剑相加的锦衣卫…… 很快哭叫声引来了众多大臣,然后容妃和皇后也很快赶来,玄珏终于脱困。 只上一世,每当回想起当日的情景,玄珏感念的都是秦漓愿意陪他共死的情深意重。 至于说叶庭芳,因为她那一日癫狂一般的表现太过出格,还被那么多大臣看了个正着…… 即便一开始有一些感激,却渐渐因为旁人明里暗里讥笑他娶了个泼妇,而成了玄珏心中另一个堪为耻辱的硕大污点…… 曾经,那些事情随着叶庭芳的死,而逐渐淡忘,这会儿却因为再次目睹了差不多的画面,而突然鲜活起来。 甚至不知为何,明明是深以为耻的事情,可当被叶庭芳发疯一般维护的人换成了玄夜后,玄珏却无形中多了些失落的感觉…… 直到玄夜利剑一样的视线看过来,玄珏才醒过神,再次变得阴鸷,甚至还有些抓不住东西的无力感—— 本想着,自己这次之所以败得这般惨,症结应该在叶庭芳身上。 可前些日子还觉得叶庭芳是换了个人呢,今儿个却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视线狐疑的在玄夜身上打了个转,难不成问题在玄夜身上? 可也不像啊…… 正想着心思,视线不期然和玄晖对视,下一刻更是把他这会儿和秦漓颇有些亲密的姿态尽收眼底,顿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四皇子——”秦漓本就哭的天昏地暗,这会儿陡然看见玄夜,只觉得更加委屈,“呜……你可来了……” 口中说着,一步三摇,抽抽噎噎的小跑着过来。 玄晖怕她哭的太狠瞧不见路会摔着,赶紧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之前已经跟秦漓说过,要做她的大哥,护她一辈子,玄晖自觉自己这会儿做的不过是一个大哥最基本的事情,自然光明正大。 可落在玄珏眼中,却又有些不同,尤其是那边儿还有一个同样气的浑身哆嗦的瑜王妃—— 玄珏可是知道,瑜王妃有多偏心。 于瑜王妃而言,玄晖这个庶子就是宝,玄夜那个亲儿子反而是杂草。 玄晖却是只顾着去护秦漓,完全把瑜王妃丢到脑后的画面,让玄珏瞧着不仅匪夷所思,更不是一般的刺眼。 是以即便秦漓哭哭啼啼的来到近前,也没等来玄珏温柔的安慰。不觉就有些怔愣,抬着一双泪眼疑惑的看向玄珏,带着哭腔道: “殿下……” 殿下不是最看不得自己流泪吗?为什么不过来安慰自己呢? 一时更加委屈。 玄晖也有些不悦—— 亏得漓儿为了珏堂兄,和叶家翻脸,一个弱女子,还和那些看守玄珏的侍卫苦苦交涉…… 若是漓儿肯为自己做到这般…… 强压下心头的涩意和不满,哑声道: “漓儿别难过了,堂兄不是来了吗?” 漓儿?玄珏挑了挑眼眸,脸色更加不好—— 这个称呼本来可是自己专属。 直接冷了脸道: “堂弟你叫错了吧?漓儿可是你未来堂嫂……” 即便眼下还没成亲,可好歹得叫一声“秦姑娘”吧? “殿下,您,您怎么了?”秦漓依旧有些懵懂,连带的是更多的委屈—— 自己之前被叶庭芳骂了个狗血喷头,已经够难过了,怎么四皇子来了,不说安慰自己,还要给自己摆脸色? “是不是漓儿做错了什么?殿下您不要生气,您告诉漓儿,漓儿改好不好?” 若是往日,瞧她这般泪流满面,玄珏早心疼的什么似的,今儿个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别扭。只这会儿被秦漓一哭,又有些心肠软了,刚想开口安慰,不想旁边的玄晖先炸了,硬邦邦道: “堂兄这是怪我了?您要是不舒服,想怎么出气都好,可您这么对漓儿……” 看玄珏脸色又黑了一下,虽是不忿,可不愿秦漓伤心之下,也只得改口: “我是说,秦姑娘,您这么对她,未免有些太心狠了吧?这些日子,她为你,东奔西跑……” 一番话算是说道秦漓的心坎里了,一时哭的更加厉害: “大哥……您,您莫要说了,总之,是漓儿做的不好,才让殿下生气……” 说着,哭着往外去了。 玄珏怔了一下,视线不自觉在并肩站在一起,神情亲密无间的玄夜和叶庭芳身上顿了一下,转身追了出去。 那边被气昏了头的瑜王妃也终于回过神来,咬牙指着叶庭芳和玄夜道: “你们俩,给我滚!” 玄夜倏地抬头,冰冷的视线刺得瑜王妃一滞,冷笑一声: “怎么,小畜生,我说让你和这个小贱人从我面前滚出去,没听见吗?别脏了我的地儿……” “把他们全都请出去!”玄夜却是低喝一声,瑜王妃只觉好像是一颗闷雷在耳边炸响,整个人都有些晕晕的。 “母妃——”玄晖之前的注意力都在秦漓身上,这会儿也被玄夜的喝声惊得一哆嗦,边小跑着过去扶住瑜王妃边怒道,“玄夜,你怎么敢……” 话音未落,就被玄夜隔空扇了一巴掌: “滚!” 这气势煊赫的庄园,本就是德宗为了奖赏玄夜所赐,房契也是在玄夜名下。 因庄园景致秀美,瑜王也好,瑜王妃也罢,都喜欢在这里消暑待客。玄晖也最爱呼朋唤友到这里聚会。甚至前儿个才和朋友约好,后儿个就过来小住几日…… 因为之前玄夜对自己的所有东西都无所谓,渐渐的瑜王夫妇也就忘了这个茬,直接把庄园当成他们两口子所有了,而瑜王夫妇的东西,王府上下包括玄晖,也就默认就是他的东西了。 “你们怕是忘了,这个庄园的主人,是我。以后,除了我和叶姑娘,任何人妄想进入,全都打出去!”玄夜一字一字道。 第80章 “孽子,你这个,孽子!”情形这么急转直下,根本就是瑜王妃始料未及的,愤怒之下,忽然就冲过来,抬手就要给玄夜一个耳光。 叶庭芳一惊,来不及考虑,就挡在了玄夜的面前—— 瑜王妃可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她手里稀奇古怪的药物不是一般的多。 好在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下一刻已经被玄夜抱着,凌空飞起,至于瑜王妃,则被突兀出现的锦衣卫一下挡住。 “玄夜,你竟然纵容未来妻子这般羞辱与我!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一定会天打雷劈,将来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下阿鼻地狱……”瑜王妃愤恨的咒骂着,语气刻薄而恶毒。 倒是玄晖看瑜王妃一副失去理智的模样,唯恐她激怒了玄夜,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忙半扶半抱着瑜王妃匆匆离开。 倒是玄夜,尽管瑜王妃辱骂刻薄无比,简直不堪入耳,却是和没听见一般—— 玄夜生来早慧,记忆比一般人都要远些。 呀呀学语时,被瑜王妃扔到各种乱七八糟的药汤中炼制时,因幼嫩的肌肤受重创之下,剧痛无比,总会日夜哭嚎,那会儿瑜王妃的咒骂还要远甚于此。 纵观有限的在瑜王府生活的时间,就是贯穿着这样的诅咒和辱骂的一段历程,玄夜听着根本平常,只要瑜王妃不会辱及叶庭芳,于他而言,根本一点儿波动也无。 倒是被他搂在怀里的叶庭芳,气的浑身都是哆嗦的: “这个毒妇,这个毒妇,她怎么能,她怎么能……” 玄夜却是抱着她,痴痴瞧着杏眼圆整,眸中含泪,恨不得冲出去,再和瑜王妃大战三百回合的叶庭芳,越来越紧的把她箍在自己自己怀里: “没事儿,芳姐儿不气啊……” “我怎么能不气啊,我气得真的快要爆炸了!”叶庭芳在玄夜怀里不停挣扎着,却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宣泄愤怒的途径,“她凭什么这么说你啊?除了生下你,她做过什么?你是她儿子啊,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折磨你那么长时间不算,这会儿还要诅咒你……就是要下地狱,下地狱的那个也是她,才不是你!” 玄夜闭了下眼睛—— 曾经以为,活着,就是身在炼狱之中。 这一刻却明白,只要芳姐儿在自己身边,即便是炼狱,也能变为天堂。 头抵在叶庭芳额头上: “真是傻呀……我哪里有你说着那么好……” 这么多年来,行走于刀尖之上,到底杀了多少人,就是玄夜自己也记不清了。 这么一身杀孽之下,有阴间阎罗的话,说不定真如瑜王妃而言,会下十八层地狱…… 可那又如何?毕竟在活着的时候,自己也曾经看到过天堂的模样。能拥有芳姐儿这一世,已经够了。 有这样一世,来生做畜生也好,做杂草也罢,只要能远远的看芳姐儿一眼,也就无憾了。 “我不管,我的夫君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我的夫君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曾经,瞧着书中的玄夜一次次被折磨,被践踏,叶庭芳就不止一次流泪,如今成为剧中人,那种铺天盖地的心疼,更是无以复加。 握住玄夜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 “夜,我真的好心疼,好心疼……若是老天有眼,该遭报应的也是瑜王妃……要是老天不长眼……你放心,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说着,恶狠狠道: “要下地狱一起下,要变出畜生也一起,我要和你永永远远……” 下一刻,嘴忽然被玄夜的手捂住。 这个总是沉默如山、冷酷如冰的男人,脸上第一次显出慌张的模样: “别胡说……苍天在上,芳姐儿说的话,不作数的……” 叶庭芳张嘴就在他掌心上咬了一下,然后把他的手拿开,踮起脚,勾住玄夜的脖子用力下压,先是无措的眼睛,然后是高挺的鼻子,最后是那张因为惊愕而微微启开的双唇…… 亲一下,就固执的念叨一句: “作数的,叶庭芳对天发誓,会随着我的夫君玄夜到天涯海角,上穷碧落,永远不分开……你永远也别想甩开我,就是死,也不能……” 我会把很多很多的爱给你,再也不让你一个人独面世间残忍的冰霜血雨…… 唇齿相依的那一刻,玄夜忽然低头,如凶恶的猛兽般,用力攫了下去…… 那一刻,叶庭芳只觉山崩地裂一般,整个人都被一种火山爆发般汹涌澎湃的激情给淹没了…… 分开的那一刻,叶庭芳整个人都有些发软,不是被玄夜紧紧的揽着,好险没瘫在地上。 风声飒飒,叶庭芳晕沉沉的脑袋中死去多时的神智终于慢慢回笼,却是把头埋在玄夜的胸前,根本抬都不敢抬—— 啊呀,真是羞死了。 周围还有很多侍卫呢…… 瞧着鹌鹑似的缩在自己怀里的叶庭芳,玄夜唇角的笑就怎么也压不下去,情不自禁伸手在叶庭芳粉红的耳垂上揉了一下: “没人看见……” 这么美的芳姐儿,自己才不要让别人看到呢。 叶庭芳偷眼往四周瞧了一下,才发现整个庄园里果然空无一人,若非之前亲眼见着,那批侍卫铁墙一般,挡在瑜王妃身前的情景,叶庭芳简直要以为自己做梦了。 “他们不敢。”玄夜淡淡道—— 外人眼中,锦衣卫也好,焰卫司也罢,或者是冷酷凶残让人不寒而栗的,玄夜来说,却早已是如臂所指。 或者他们并不是十足的忠心,可被震慑之下,对高不可攀的强者,无条件的臣服,却早已刻入骨血之中。 “嗯,我夫君真厉害……”叶庭芳无比崇拜的点头,没了心理负担,又踮起脚照着玄夜的脸颊亲了一下。 玄夜本来还想说什么,被亲了一下,脸又红了,瞧着叶庭芳的唇,眼神又变了…… 吓得叶庭芳忙往后跳了一下,从后边搂住玄夜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 玄夜低低的笑了起来,震动的胸腔,令得后边的叶庭芳脸也跟着红了—— 再也不敢随便撩了…… 可就是有些怂了怎么样吗?实在是那种全身都要爆炸似的感觉太羞人了…… 轻轻捶了一下玄夜: “不许笑了……” “好,不笑。”玄夜应着,反手抱起叶庭芳,回身来至一个石凳前,却并不肯把人放下,而是曲起长腿,让叶庭芳坐上去,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觉到那紧绷的肌肉线条,叶庭芳的脸顿时更红了。 玄夜却是爱死了这样互相依偎的感觉,嘴角的笑意就一直没有断过。 叶庭芳嗔怪的瞪了玄夜一眼,忽然抬手,捏住他的嘴角用力往外拉了一下: “你还笑……” 被拉长的唇,让玄夜一向冷冰冰没什么情绪的五官瞬间变得搞笑不已。 叶庭芳越发来了兴致,又捏了捏他高挺的鼻子,手指在玄夜长长的睫毛上碰了碰: “这么好看的鼻子,比我的都好看呢……还有还有,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夜你真是个睫毛精啊,我都要羡慕了……我夫君这么好看,还这么厉害……” 怎么觉着自己还真是艳福不浅呢。 “要是将来,咱俩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是去跑江湖卖艺,就凭夜你的颜值,咱们拿的赏钱也一定足够生活了……不对,不对,说不定,会有人出来强抢民女呢……你说,他们要是过来抢你……” 口中说着,伸出食指勾住玄夜的下巴,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这位小娘子,本公子对你一见钟情,二见倾心,日里夜里都想着你……你可愿和本公子一起比翼双飞、双宿双栖?” “我愿意。”玄夜顿了一下,郑重点头,甚至因为她最后那八个字,整个人都有些发热—— 只要是和芳姐儿在一起,做丈夫也好,做妻子也罢,自己都愿意…… “你怎么能这么痛快的答应呢?”叶庭芳却是有些发酸—— 这样也太容易被被人勾走了吧?这么想着,不觉板起脸来开始驯夫,“你可记住,除了我,任何人说的甜言蜜语都不许信……” “好……我记住了。刚才会答应,也是因为,要我的人,是你啊……”玄夜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连带的还因为叶庭芳的醋意,心里一阵又一阵的甜蜜—— 真是个傻姑娘,除了她,还有谁敢这么大喇喇的跑过来,调戏烈国血煞阎罗? “还有啊,咱们不会去卖艺的。”到底有多少身家,这么多年,连玄夜自己都不清楚了。 估计几辈子花不完的钱财还是有的。 而且,自己如何舍得,让芳姐儿跟着过风餐露宿四处漂泊的日子? 这么认认真真作解释的玄夜真是太可爱了。 叶庭芳笑了一半,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心情不觉又有些沉闷: “夜……” “嗯?”察觉到叶庭芳情绪的低沉,玄夜让她更舒服些靠在自己怀里。 “瑜王妃,真是你的亲娘吗?”叶庭芳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总觉得瑜王妃表现太过怪异,明明对着玄晖时,就自动带入母亲的角色,怎么可能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那么残忍呢? 瑜王妃种种所为,怎么看都有违常情。 “应该是吧?”玄夜的态度却是无所谓——这么多年了,早已经习惯身边没有母亲这样的角色存在,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同呢? “可她的手段,却不是一般的多……”叶庭芳终于忍不住道—— 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药物啊。 甚至还能弄出锁情蛊那样可怕的东西。 有锁情蛊的话,她会不会再造出忘情水啊? 中,因为原主非要插在玄珏和秦漓之间,玄晖就在原主和玄夜身上用了锁情蛊,害了玄夜一生。 那这一世,自己得罪瑜王妃那么惨,她会不会弄出忘情水那样可怕的东西,把自己和玄夜分开啊?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叶庭芳就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玄夜看向叶庭芳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诧异—— 应该说瑜王妃种种神异的手段,这世上除了燕王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也是为何,旁人只知道自己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却有着惊人的痊愈能力,会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如初,却并不知道原因何在。 怎么芳姐儿瞧着,竟然不是一般的了解? 还有方才,芳姐儿口口声声说那个女人从小折磨自己时的笃定…… 只那丝诧异却不过转瞬即逝—— 有什么要紧的呢?只要芳姐儿能陪在自己身边,即便她是来索命的厉鬼,自己也甘之如饴。 “你可千万记得,别给瑜王妃或者玄晖接近你的机会,和他们有关的东西,一定一定不要吃……” 嘱咐了一遍又一遍,却依旧放不下心: “……你说,要是他们让你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把我忘记了,该怎么办?” 或者让自己忘了玄夜,不管哪一种,都是死也无法忍受的。 “不会,我向你保证。”感觉到叶庭芳的惶恐,玄夜把人抱得更紧,“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你早已经浸入我的骨髓血脉,即便被碎尸万段,每一片血肉也都会铭记…… “这几天你有空吗?”玄夜静了片刻,轻轻道。 “嗯,有空的,祖母这些日子好得多了,有祖母一旁瞧着,我自然就轻松多了……”被玄夜这么抱着,叶庭芳一颗心终于又恢复了平稳。 “那你看那一日得闲,我想带你去一趟燕王府。” “燕王府?”叶庭芳怔了一下—— 说实话,原书中燕王虽然名声响亮,却一直是个隐形人一般的存在。 要说叶庭芳对这个人还是挺好奇的,一则燕王于玄夜而言,也算是亦师亦父的存在;二则,端看瑜王妃现在的美貌,年轻时应该也是风华绝代的人物,也不知燕王是什么样的人中龙凤,能让瑜王妃疯狂若斯。 第81章 “漓儿……”玄珏追着秦漓,出了庄园,神情懊恼之余,又有些空落落的,不自觉回头望了一眼因为被高大的树木遮蔽,而显得蓊蓊郁郁的庄园,曾经遗忘的上一世的画面不期然涌入脑海—— 每次自己追着秦漓离开时,叶庭芳总会后脚就追过来。 又因为担心自己发火,那张娇艳的小脸会在自己看过去的一瞬间,就总是可怜巴巴的写满乞怜之色…… 而这一次,身后却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许是看的久了些,等玄珏回过神来,秦漓已经坐上马车,走的远了。玄珏顿时又有些不舒服,一种说不出的烦躁跟着涌上心头—— 早知道会发展成今日这般情形,当初就应该雇更多的人去泰阳城。 索性让叶庭芳摔死算了,倒是比这么失忆然后因为另一个男人而疯狂更让人舒服些。 转念一想,不然有可能的话,再让她摔一回,说不定就能恢复记忆了呢? 真是那样的话,自己一定会让叶庭芳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悔不当初! 等她跪在自己脚下忏悔才罢…… 可即便忏悔,自己也不会心软的。毕竟上一世表现的为了自己要死要活,却不过摔了一跤,就能投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上一世愿意为了自己死的叶庭芳,自己都不稀罕,这一世水性杨花,和其他男人卿卿我我的叶庭芳,更不可能让自己心软…… 可偏偏一想到对方上一世在自己皇后的位子上坐了那么久,玄珏又有一种眼睁睁的瞧着被人带了绿帽子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心绪烦乱之下,也就没了兴致继续去追秦漓。竟是一抖缰绳,不紧不慢的跟着往京城去了。 可怜秦漓,在车里哭了良久。 一开始还嘤嘤咛咛,如胡笳悲声,一咏三叹,足以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便是铁石心肠,也难免为之心软—— 前面驾车的车夫,本是最不解风情的粗鲁人物,这会儿听秦漓哭的肝肠寸断、幽咽之声,也不觉心生悱恻,只觉英雄气短。 只可惜,到最后,哭到嗓子都快哑了,也没等来玄珏。 秦漓一颗心彻底跌到了谷底,不觉掀起车帷一角,偷偷往后瞧去,后面只见黄土漫漫,哪里有心上人的影子? 就是刚认的大哥玄晖,每每玄珏不在时,但凡秦漓伤心,玄晖都会非常及时的出现在眼前,柔声抚慰之下,总能让秦漓一个弱女子好受些…… 可现在,后边既没有玄珏,也没有玄晖…… 秦漓一时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都遗忘了似的,只觉心力交瘁,终于无力的靠在车厢上,又开始无声饮泣…… 直到进了秦家,秦漓从车上下来,都没有等到玄珏或者玄晖中的任何一个。 哭的太久,秦漓只觉整个人都像散了架似的。眼睛肿了多高,走路都有些摇摇摆摆。 不是丫鬟扶着,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好容易挪到自己的房间,还没进门呢,却听见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秦漓还想着,八成是丫鬟帮自己收拾房间呢。 泪眼迷蒙的抬手推开门,却是和一手抓着挂珍珠项链,另一手拿着个红宝石手镯的秦川撞了个正着。 “大,大姐,你,你怎么回来了——”明显没有想到,秦漓会在这个时候进来,秦川顿时有些懵了。 “你在我房间里干什么?”秦漓一句责问几乎是冲口而出,等问出来,却明白,自己怕是说了傻话—— 自己的衣物乱七八糟摊了一床都是,甚至旁边,还有几个敞开的首饰盒。 秦川之前在干什么,根本就是一目了然。 要说叶家是真的疼女儿。 这也让秦漓在叶家这么多年,从不曾为衣物首饰而发愁,曾经最艰难的时候,叶家其他人或者可以不添新衣,秦漓是绝不少了的。 等到叶鸿昌拜相后,秦漓的着装一度是京城大家闺秀时尚的标杆。 但凡她穿的衣服,一定是料子最好,款式最新颖的,戴的首饰,也必定都是名家出品,当季最流行的…… 这样的生活,也养成了秦漓对金钱没有多少概念的、最让玄珏动心的高雅出尘性子—— 上一世玄珏每每称赞秦漓宛若天上仙子驾临凡尘,浑身上下,不曾沾染一点儿金钱的铜臭味儿。 不像乍然暴富的叶庭芳,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戴在身上,每次金银首饰,都堆得一身都是,当真是怎么瞧怎么浅薄粗俗。 看一次就伤一次眼睛。 而秦漓最引以为傲的,可不也是自己一副铮铮傲骨? 比如说之前就不慕叶相府的荣华富贵,而甘愿随生父过清贫的日子。 可曾经的自傲,却不过数日,就被秦家灰扑扑毫无亮色的生活状态,给磨得七零八落。 午夜梦回时,秦漓有多少次梦回叶相府自己那集清幽素雅高贵于一体的漂亮院子,在丫鬟的服侍下,穿最美的衣服,吃最可口的饭食…… 梦醒时有多遗憾,就有多自怨自艾。秦漓怨的不但有自己,更有狠心的叶家,也有生父的这个秦家…… 甚至对未婚夫玄珏,也未免有丝丝埋怨之意,毕竟,当初,可是玄珏坚持让她回秦家…… 对着从前不在意的衣物首饰时,秦漓也开始害怕,担心有朝一日,她参加贵族小姐的聚会时,会不会因为穿戴了不合时宜的衣物首饰,而被人轻视…… 而今日玄夜庄园中,秦漓无疑受到了更大的冲击—— 第一眼瞧见浑身锦绣,无一处打扮不精致的叶庭芳时,秦漓整个人简直嫉妒的发狂—— 明明之前,那样精致的让人移不开眼睛的人是自己。而现在,和叶庭芳比起来,自己简直成了跌落云端的地上的泥。 之所以哭的那么痛,除了被叶庭芳指着鼻子呵斥之外,更因为秦漓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一切和从前真的不一样了。 或者嫁人后,靠着玄珏,她还有可能高高在上,而现在以未嫁之身站在叶庭芳面前时,却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当然,叶庭芳是云,而她,才是泥…… 这样巨大的落差,秦漓如何受得了? 所以她之前是真的伤心了。 可偏偏,在她最伤心的时候,玄珏也好,玄晖也罢,竟然没一个人上前关心…… 觉得自己被打击又没有得到一点安慰的秦漓,这会儿根本是处在崩溃的边缘,而突然直接闯入,还拿了秦漓首饰的秦川,直接让情绪已经濒临临界点的秦漓黑化了,尖声道: “你做什么,谁让你到我房间里来的?” 要说之前秦川和秦漓也接触过数次。 因为从玄珏那里了解到,自己这个弟弟是个极为聪明的,平日里还总是念叨自己这个姐姐,将来必定会成为能担当“烈国好弟弟”称号的人。 秦漓对秦川印象还算不错。每当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用不着或者不甚喜欢的话,也会特特分出来给秦川送去一些。 秦川这会儿也不到十岁,虽然对骤然冒出来个比自己还要受宠的姐姐,很是有些心塞。可瞧着得的那些好东西的份儿上,这个秦家小霸王,倒也能给秦漓几分面子,起码对秦漓比对秦蓉客气多了—— 别看秦蓉是亲姐姐,可秦川却对她根本看不上眼,惹他火了,还会捶秦蓉一顿…… 因为这个,秦蓉背着父母不少在秦漓面前说秦川的坏话,说秦川被爹娘宠坏了,经常偷她的饰品变卖了买些没用的东西玩,书本上的东西,却是狗屁不通,白瞎了每一年那么多束脩…… 甚至气急了还会咒骂秦川,言语间不是一般的刻薄。 秦漓那会儿还有些沾沾自喜,很是自得的认为,明明秦川待自己这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大姐,还是挺尊敬的…… 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印象中还算乖巧可爱的秦川,竟然会趁自己外出,来翻捡自己的首饰。 一时所有的负面情绪汹涌而至,秦漓声音不是一般的高亢尖刻: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哪里对不住你吗?镇日里给你买好吃的好喝的,就是你身上的衣服,也是我亲手做的……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呢!连自己亲姐姐的东西都偷,你脸皮怎么就那么厚呢……” 平日里秦漓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何尝有过这么歇斯底里的时候? 秦川明显有些受惊吓,看秦漓一步步逼近,白着脸不住后退,可他虽然心里害怕,却也是被家人宠惯了的,这会儿听秦漓口口声声说他偷东西,也很是恼火,梗着脖子道: “不就是拿了你一点儿小东西吗?你在我们秦家,吃我的,喝我的,我都没问你要过钱,现在拿你点儿东西怎么了……” 爹和祖母可是都说过,秦家所有东西都是属于自己的。至于两个姐姐的存在,也是为了给自己换取更好的生活,她们有出息了,自己尽可以跟着享受荣华富贵,没出息的话,直接踢一边儿就是,毕竟他才是秦家唯一的根苗,秦蓉也好,秦漓也罢,合该为他的幸福添砖加瓦…… 本来就因为秦漓的出现抢走了很多属于他的宠爱而愤愤不平,这会儿被秦漓指着鼻子骂,秦川如何能受得了? 忽然抬手,恶狠狠的把手里的镯子和项链朝着秦漓就砸了过去: “臭娘们儿,不就是拿了你两件东西吗,别给脸不要脸……” 这一扔不当紧,正好砸在秦漓脸上,两件首饰更是跟着掉落地上,镯子一下摔成了好几截,至于那挂项链也是四分五裂。 有记忆以来,秦漓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再有就是,秦漓首饰虽然多,可这两件无疑是其中最为出挑的,竟然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被秦川给摔了。 秦漓脑海里名叫“理智”的那根弦,一下彻底断裂,一把退开旁边目瞪口呆的丫鬟,直接上前揪住秦川丝毫不讲章法的就揍了起来。 秦川也没有想到,秦漓真会对他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脸上就挨了几下。秦漓的指甲又长,就在秦川的脸上挠出了好几条血印来。 作为秦家小霸王,秦川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嗷”的一声哭嚎的同时,抬脚朝着秦漓就踹了过去。 毕竟是男孩子,别看秦川年纪小,力气却明显很足,这一脚一下踹在秦漓小肚上,疼的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下来了: “混账,你敢打我……” 揪住秦川的头发,发疯似的还击。 两人顿时打成一团,还一个赛一个哭的厉害。 最先闻声赶过来的是秦蓉,一眼瞧见房间里打成一团的秦漓并秦川,整个人都傻了。 等卢氏和郑氏闻讯赶过来,才好容易让丫鬟把两个人拉开,却在瞧清楚两人各自挂满泪痕和血丝的脸蛋时,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第82章 “臭娘们,你敢打我,我要打死你!”秦川是秦玉林的老来子,从小到大,都是宝贝金疙瘩一样被放在手心里娇养大的。 别说卢氏,就是秦玉林都不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如果说卢氏和秦玉林对他是宠,郑氏和秦蓉则疼宠之外,还有点儿巴结的意思在里面—— 相较于之前叶兰心的出身,郑氏这个续弦的身份完全不够看。嫁妆少,长相也平平。唯一的优点,也就是身家清白了。 秦玉林这样的情场浪子如何看得上她? 两人成亲前,秦玉林还和卢氏闹呢,一门心思要把外面的相好给娶进来。 好在卢氏没有昏头,她明白,真让儿子娶个不清不白的女人进家门,秦家就算是彻底败落了。 以死相逼之下,秦玉林只得捏着鼻子把郑氏娶进家门。 可娶过来就直接丢在了脑后。 丈夫不喜,卢氏又嫌弃她不能栓出丈夫的心,郑氏进门这些年来,可不是受尽磋磨? 还是秦川这个儿子出生后,秦玉林才终于肯正眼看她了,卢氏也对她客气不少。 也因此,秦川在郑氏心目中的地位,根本比婆婆和丈夫还要重。从秦川落地到现在,那可真是跟供着个祖宗相仿。 但凡是秦川开口,那真是要什么给什么,都不带犹豫的。 至于说秦川经常欺负秦蓉这样的事,郑氏也是门儿清,却从来不肯管。甚至真是秦川打的不过瘾了,郑氏还会帮着对秦蓉又掐又拧。 到后来,秦蓉也彻底明白了,在这个家里要想过得好,最要紧的就是巴结好这个弟弟。 也就是敢在秦漓面前,抱怨几句,当着秦川的面,却是和做丫鬟也差不多了。 这样的环境,自然养的秦川一副小霸王的性子—— 他也不蠢,所谓小霸王的性子,却是专门对着家里人,至于说到了外面,一开始秦川也曾想要称王称霸的,无奈秦玉林官小位卑,被人狠狠揍了几次,秦川就认清了现实。 外人面前,当真不是一般的乖巧。也只有回到家里时,才会暴露小霸王本性。 刚才秦漓突然爆发,秦川猝不及防之下,也是颇挨了几下的,在秦家时,秦川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 这会儿瞧见卢氏和郑氏,自觉靠山到了,又拼命挣扎着要往前冲。 旁边拦着他的丫鬟一个不查,竟然让秦川冲了出去,蹦起来朝着秦漓眼睛上又捣了一拳。 秦漓“啊”的惨叫一声,眼圈儿顿时青了一圈: “小兔崽子,你还打——” 看秦漓红了眼睛的样子,卢氏这才回神,慌忙上前,赶紧张开手去拦: “漓姐儿,漓姐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你弟弟还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是秦漓收手快,想要打向秦川的一巴掌差点儿没抽到卢氏脸上。 秦漓简直要给气晕了—— 这就是口口声声最疼自己的祖母吗?亲眼见着秦川这么殴打自己,不说帮着训秦川,还要拦着自己? 倒是秦川,瞧着挡在面前的卢氏,依旧不依不饶,拼命哭嚎着道: “祖母,这个贱人竟敢动手打我,您再不来,孙儿都要被她打死了,今儿个您要不打死这个贱人,孙儿就要被她给打死了……” 郑氏瞧着秦川脸上被秦漓挖出的血檩子,还有哭的一片狼藉的模样,心疼的肝都要颤了—— 这可是自己的命根子,他掉一根汗毛,自己都会和人拼命。现在倒好,竟然被秦漓打成这样。 上前一把搂住秦川,“心肝肉”的哭嚎起来: “啊呀呀,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你才这么大点儿,就被人打成这样,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罢了罢了,娘索性跟你去了……” 一时哭声直震屋宇。 虽然郑氏没有一个字提到秦漓,可话里话外,无疑全都是对秦漓的指责。 秦漓之前可也是被相府娇养了十多年,今儿个受了这么多委屈不说,卢氏竟然当着她的面,偏袒秦川。至于说郑氏,更是夹枪带棒、指桑骂槐。 再加上之前在玄珏那里受到的冷落,气急攻心之下,秦漓头“嗡嗡”直响,下一刻,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啊呀,大小姐晕倒了!”旁边的丫鬟吓得惊叫一声。 一片混乱中,门一下被人推开,却是秦玉林正陪着玄晖站在那里—— 把瑜王妃送回府中后,玄晖不放心,可不是又匆匆赶到了秦家? 走到府门旁正好碰见秦玉林。 玄晖的身份虽然没有玄珏尊贵,可在秦玉林心目中,那也是天人一般的人物。 当下就陪着笑,直接领着往秦漓闺房来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还没到呢,就听见这儿沸反盈天。 秦玉林当时就知道不妙,可再想要把玄晖支走也来不及了。 玄晖更是心急如焚之下,没让人通禀,直接就推开了门。 入眼就瞧见了秦漓软倒地上的一幕。 一时心里如油泼火煎一样,一把推开下意识挡在前面的郑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起秦漓,等瞧见秦漓披头散发,青了眼圈,脸上还有伤痕的模样,整个人都气懵了,一把抱起秦漓,转头怒视房间中呆若木鸡的卢氏几人: “谁,是谁把漓儿打成这样?” 玄晖出现的第一时间,秦川就怂了,这会儿听玄晖责问,忙往郑氏身后躲。 郑氏忙上前一步,把秦川护在身后,勉强笑着道: “这位公子怕是误会了,也就是两姐弟闹着玩儿呢……” “闹着玩儿?闹着玩儿漓儿会被打成这样?人都昏过去了,你还敢说闹着玩儿?” 边说边扬声吩咐手下: “快去,找个好些的郎中过来。” 看玄晖脸色阴沉,秦玉林察觉到不妙,上前一脚就把郑氏给踹了开去,拉过秦川,狠狠心,扬手就是一巴掌: “孽子!竟然把你大姐气成这样!我今儿个就打死你!” 玄晖就在旁边瞧着呢,秦玉林不敢放水,这一巴掌当真是用足了力气。 秦川被打的一下跌倒在地,直接在地上打着滚嚎哭起来: “祖母,娘……爹要把我打死了……” 都说人老惜子,秦玉林平日里对这个儿子也是娇惯的很,何尝下过这样的狠手? 可玄晖就在旁边看着呢,再有秦玉林还想指着秦漓翻身呢,不让这两位消了气,自己的锦绣前程说不定就要飞了。 满想着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的话,玄晖就能不追究了。 没想到玄晖不但没有消气,反而脸色更加难看: “子不教父之过,秦大人果然好家教!只你便是要打,可也出去些,漓儿这会儿可是受不得惊扰!” 这话说的当真狠,明显不但要接着打,还要狠狠打,打了还不许秦川哭。 卢氏和郑氏顿时傻了眼,卢氏颤巍巍的上前,可还没等她开口,玄晖已经直接厉声道: “所有人,都给我出去!” 吓得卢氏一哆嗦,和郑氏灰溜溜的出了房门。 秦玉林没办法,只得上前拉住秦川就往外拽,等到了门外,就开始咬着牙揍秦川。 倒是房间里的秦蓉,等所有人都退出去,眼底滑过一丝快意—— 最好打死秦川才好呢。 再转回头瞧向玄晖时,又恢复了之前的乖巧,含着泪道: “公子,姐姐如何了?呜……小弟就是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这么欺负姐姐……姐姐这个样子,我都要吓死了……” 玄晖抬头,瞧见秦蓉眼角的泪,愤怒的心情好容易平静些: “你是漓儿的妹妹?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川哥儿过来拿姐姐的首饰……”看左右无人,秦蓉低声道,又往地上指了指,那里正有摔碎的宝石镯子和散开的项链…… 说着,又往后缩了一下,有些祈求道: “爹娘和祖母一向疼爱川哥儿,公子千万不要说是说的……” 一番话说的玄晖越发怒火中烧。 好在不大会儿,郎中就急匆匆的过来了,把了脉后,只说是急怒攻心,再加上秦漓身子骨本来就有些弱,才会这般。 好一会儿,秦漓才悠悠醒转,睁开眼瞧见玄晖的第一刻,一想到自己的丑态,全落入了玄晖的眼里,秦漓好险没再次晕过去,顿时哭的越发稀里哗啦的: “大哥,你走,你快走……我不要你看见我这个样子……” 更是无比悲哀的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从前叶相府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了,毕竟真正的世家贵女,怎么可能做出和人厮打这样的丑事? 又想到之前在瑜王府别院里,自己指着叶庭芳说她泼妇的模样…… 顿时哭的越发惊天动地—— 自己怎么就会堕落成和叶庭芳一样的人了? 看她这样,玄晖却是越发心痛,咬牙道: “漓儿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出了这口气……” 看秦漓只是哭,并不肯回应,玄晖叹了口气,从闷热的房间里出来。 冷冷的站在门前,看向秦玉林父子。 秦玉林也听到了秦漓的哭声,还想着女儿醒了,说不好就会给儿子求情,那里想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顶着玄晖要杀人的视线,秦玉林吓得一哆嗦——那位爷的眼神要杀人一样,明显是嫌自己下手轻了。 没奈何,咬牙从地上捡了一根棍子,朝着秦川屁股就砸了下来。 之前秦川已经挨了几个巴掌又好几脚,这会儿突然又被秦玉林用棍子抽,还让人捂着嘴,不许他哭出声来,又是几棍子下去,秦川也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卢氏和郑氏再也看不下去,“嗷嗷”的哭着,冲上前一把推开秦玉林: “啊呀,我的川哥儿啊,你这是要打死他吗?” 秦玉林被退的一踉跄,却是不敢看儿子,反而看向玄晖,带着哭腔道: “公子爷……” 玄晖却是没有丝毫动容,冷冷道: “以后,再敢有第二次,后果会怎么样,不用我说吧?” 秦玉林一哆嗦,一下跪在了地上。 玄晖这才上马,直接从秦家冲了出来,却是一路狂奔,往玄珏的府邸而去。 心里更是愤怒无比—— 既然要了漓儿,为什么不能好好保护她? 之前明明亲眼瞧见玄珏跟在秦漓后边出来的。 要是不能好好的对漓儿,那就不要招惹漓儿! 耳听得得的马蹄声远去,秦玉林才算又活过来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哆嗦着手抱起秦川: “快,郎中呢,赶紧叫郎中过来……” 正好方才玄晖让人请的郎中还在呢,忙上前,帮着秦川诊了脉,又开了些治跌打损伤的药。 等把秦川送回自己的房间,一直憋着的郑氏终于忍不下去了,边哭边道: “这算什么啊?自己的弟弟都这么狠,不就是摔了她两件首饰吗,至于说把川哥儿打了一顿不算,还要逼着老爷你下这样的狠手?这哪里是女儿啊,分明是请来个杀神吧?” 之前要是郑氏敢这么说,卢氏铁定会第一个不愿意,现在听她哭诉,却也跟着流下泪来,握着秦川的手: “祖母的宝贝金孙啊,那个贱人,她怎么就那么狠的心呢……” 倒是秦玉林,明白这会儿的秦漓不能得罪,忙喝止了卢氏和郑氏: “……那个死丫头现在是咱们家的摇钱树,以后川哥儿还要靠她呢……还有你们,都在家呢,怎么就没人过去劝一下,就看着他们俩打起来?” 可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未尝对秦漓没有怨怼之意—— 女孩子可就指着娘家撑腰呢,就这么一个兄弟,不说好好待,还倒同兄弟争起东西来了。这也就是有四皇子和玄晖公子在那儿站着呢,不然,这个死丫头,自己早捶死她了。 可即便这么想着,还是强压下心头的怒意,又去了秦漓那里,不想在外面敲了好长时间的门,秦漓都不搭理他…… 第83章 “爹,您知道燕王他老人家,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叶庭芳神情明显很是忐忑—— 虽然原著中,燕王更多的是以一个背景板的模式存在的,关于他的事迹,主要是通过旁人口口相传,本人几乎没有直接出场过。 可叶庭芳还是有些紧张。 毕竟,中也就这么一个类似于背景板的人物,给了玄夜仅有的一丝温情。 相对于瑜王夫妇这对父母,叶庭芳固执的认定,燕王才是玄夜的家人。 是以,这次去燕王府,叶庭芳总觉得就等同于丑媳妇儿见公婆了,从玄夜说要带她去见燕王的这几天,就一直处于紧张情绪中。 叶鸿昌就有些糟心—— 倒不是对燕王有什么意见。 毕竟,燕王那样正直的真男人、大丈夫,为国为民,熬干了心血,即便是武将出身,为人处事,却是即便最挑剔的人也无法诟病。 这也是为何,当初燕王提出联姻时,把女儿看的眼珠似的叶鸿昌几乎没考虑就答应下来的重要原因。 可对燕王没意见,却不代表对玄夜也没意见—— 你说,明明跟在那么顶天立地的燕王身边,玄夜怎么就会长成现在这样阴郁、性情捉摸不定,让烈国上下提起来就头皮发麻的魔头样子呢? 可更不舒服的是,女儿也不知怎么昏了头,还就认定了这个镇日阴沉沉的姑爷—— 之前女儿一口咬定,要从一而终时,叶鸿昌就看出来女儿怕是对玄夜有情,这些日子以来,更是越发笃定。 没瞧见明明应该忙的脚不沾地的玄夜,几乎每天都要找个借口往叶府跑一趟。 然后只要玄夜一过来,自己那个乖巧听话的宝贝女儿,也准会找出这样那样的理由过来晃一圈。 只要是眼睛不瞎,就能一眼看出来女儿眼底的情意。 一想到自己本来还想多留几年的宝贝女儿,就这么着被一头没人能降服凶性的狼轻而易举把一颗心就给叼走了,叶鸿昌就止不住的担心—— 别看儿子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却是胸中自有乾坤,小小年纪,就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叶鸿昌那是一点儿不担心他会吃亏。 倒是女儿,平时瞧着是个通透活泼的,内里却不是一般的固执、认死理。 真是她认准的事,那可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样重感情的性子,若是遇见同样至情至性的男子也就罢了,万一对方中间三心二意,傻丫头怕是绝不会受得了。 这样的性情,倒是和她娘亲很像。 可妻子遇到的是自己,也不知玄夜会怎样…… 这么想着,叶鸿昌倒是希望女儿薄情些才好。毕竟感情的世界里,从来都是投入的深的那一个,受伤最多。 虽说眼下,玄夜瞧着对女儿也是很上心的,可这种上心又能维持多久? 这世界从来对男人都是更宽容。真是将来玄夜变了心,也不会有人苛责他什么,倒是自己女儿…… 你说要是玄夜能样样都像燕王该多好?起码,燕王那是多深情的一个人啊…… 再看看女儿小心翼翼打探燕王的喜好,唯恐对方会不喜欢的模样,明显是爱屋及乌,因为重视玄夜,才会这般看重和燕王的第一次见面…… “爹?”看叶鸿昌一直不说话,叶庭芳就有些奇怪。 “啊?”叶鸿昌终于回神,“你刚才说,燕王的喜好?没事儿,燕王是个豁达的,当初也是他亲口定下的婚事……” 于燕王这样一诺千金的人而言,根本不存在为难叶庭芳这样一个小辈的事。 “只要是你的心意就好,”叶鸿昌又加了句。 到燕王这个地位,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只要诚心以待便可。更别说,叶鸿昌看自己女儿,哪儿哪儿都好,根本不需要委屈自己。燕王要是不喜欢,那是他有眼无珠…… “嗯,女儿知道了。” 虽然叶鸿昌并没有给出多少有用的建议,可和他说过话后,叶庭芳心里还是踏实不少。 “那爹你想吃什么?女儿给你做好不好?” “还有啊,爹,你怎么这几日,一日日休息的越发晚了?” 听爹身边侍候的人说,已经连续四五个晚上,爹都是忙到三更才睡下。 “再重要的事,都没爹的身体重要……再说了,爹要是真累倒了,不是更耽误事儿吗?” “我待会儿先给爹煲个养身补气的汤……再做个水晶馒头……” 边搭配着菜单,边扶起叶鸿昌: “爹你先躺床上眯会儿,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睡得晚还起得早,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 叶鸿昌顿时窝心不已,任凭她扶着自己胳膊送到床上歪一会儿,嘴里还念叨着: “不用你做,做饭的活太累人……让厨房的人做,你陪爹吃饭就好……” “不吗,女儿就是想亲手给爹做,”叶庭芳却是坚持,“等我做好了,就来陪爹你用饭。” ——上一世做梦都想要的这样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景象,终于实现了,叶庭芳每一天开心的半夜都能笑醒,才不会觉得累人呢。 叶鸿昌被扶着躺到床上,瞧着翩然离去的女儿的背影,越发觉得天可怜见,才会把这么好的女儿又给送回来。转而又有些发狠,要是玄夜那个臭小子能一直珍惜芳姐儿也就罢了,不然,自己一定会让他好看。 等用过早饭,叶庭芳略略收拾一番,玄夜就过来接人了。 瞧见一身素雅衣裙依旧难掩美丽容颜的叶庭芳,玄夜嘴角就不自觉微微勾起,又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提着的一大一小两个盒子—— 既然爹爹说,燕王最看重的是真心,叶庭芳也就没有矫情,直接做了最拿手的、满满一食盒好吃的。 因为不知道燕王爱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叶庭芳就每样都多做了些。 两人并肩往外走的情形,瞧着真不是一般的和谐。 等车子离开叶府,拐上另一条长街,叶庭芳微微掀开车帷幔一角,笑着冲玄夜招了招手。 玄夜本来正骑着枣红色的骏马跟在马车旁—— 他这样的身份,即便重伤之下,也断没有在马车里窝着的。 可那是平常,这会儿看见叶庭芳的动作,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矮身就钻入马车。 “你今儿个早上没吃东西吧?”叶庭芳示意玄夜在自己身边坐好,随即打开小些的食盒,从里面拿出做好的水晶馒头,各色小动物造型的小蛋糕,金黄色香气扑鼻的熊仔饼干,甚至还有几碟小菜还有一小碗清粥。 玄夜眼神就有些幽深—— 因为说好了今儿个要带叶庭芳去燕王府,玄夜可不是早饭都没吃? 一则要把手头的事务处置一下,好把时间空出来,还有就是,只要一想到又有和叶庭芳单独相处的机会,玄夜就觉得心猿意马,除了想赶紧看到叶庭芳外,根本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这会儿心爱的人就在身侧,面前摆的还全都是她亲手做的食物,尤其是这些食物的造型,明显全是照着玄夜的喜好来。 于从来都是被忽略,不曾被任何人特别对待过的玄夜而言,这种被爱着的感觉,真是让他整个人都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当下点点头,乖乖的把叶庭芳摆出的食物,一样一样吃了个精光。 叶庭芳一旁瞧得忍俊不禁,又被他这样听话的模样萌的不要不要的,这样的玄夜,真是可爱的犯规。 真的好想亲一口啊。 反正车里也没有其他人…… 而且这是自己的男人呢,亲一口怎么了? 说干就干,眼巴巴的瞧着玄夜把所有东西一扫而空,叶庭芳就把头凑了过去。 玄夜五感极为敏锐,在叶庭芳靠过来的第一时间回眸,神情里写满了疑惑。 “别动——”叶庭芳顿时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羞怯,强撑着道,“嘴角有饼干渣,我帮你擦掉……” 玄夜果然不再动了,还微微抬起下巴,这么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让叶庭芳刚才消失的勇气又全部回笼,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口,口中还喃喃着: “夜你好乖,这是奖励哦……” 玄夜整个人都是一僵—— 虽然不是第一次亲亲,可每一次被亲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热血沸腾。 看玄夜怔怔的瞧着自己,平日里冷漠的眼眸都变得软软的,叶庭芳控制不住,又在另一边嘴角也亲了一下…… 还想要继续,玄夜却忽然伸出手,直接把人带到了自己怀里,用力搂着,不许她乱动…… 叶庭芳反手抱住玄夜,趴在他紧实的胸膛上,无声的闷笑着…… 一直快到燕王府时,玄夜才从马车里出来,只这会儿的他,和平日里的死气沉沉完全大相径庭,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无法遮掩的独属于年轻人的蓬勃朝气。 看到这样的玄夜,直接导致燕王府的门房差点儿石化,不是对玄夜的脸太过熟悉,简直以为面前这个世子爷会不会是外人假扮的? 毕竟这么多年了,世子爷从来没有笑过不说,整个人也都和路边的石头似的,又冷又硬。 这么想着,不觉对马车上的叶庭芳有些好奇—— 也不知叶家这位小姐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能把世子爷这个大冰块百炼钢都给化成绕指柔? 忙上前迎住,想要牵过马缰绳,不想玄夜飞身下马,直接摆摆手,让他下去,他自己则徒步拉着马车,往府里去了。 门房再一次傻住—— 那可是身份高贵的瑜王府世子爷! 一手掌控着锦衣卫和焰卫司两个大杀器。 和燕王的豁达爽朗不同,这位小爷不管走到那里,都是不要命的往外抛洒杀气,也因此众人要么对他退避三舍,要么就是战战兢兢、俯首听命。 这是有多宝贝叶家姑娘,竟然一点儿身份都不顾的,上赶着做起小厮侍候人的活计? 第84章 车子停下,旁边侍候的小厮小跑着过来,恭恭敬敬的屈身趴在地上,明显是要充当人凳。 “退下。” 玄夜淡淡道—— 人凳于上流社会而言本是稀松平常。只叶庭芳却不习惯。 其他人包括自己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伯父喜欢什么,玄夜都没记到心里过,叶庭芳的小习惯,哪怕是和上流社会格格不入的东西,玄夜都记得一清二楚,更不会觉得有半点不对。 就如同这会儿,赶开小厮后,玄夜直接伸出手,亲自扶了叶庭芳下来—— 如果不是在外边,玄夜更想把人给抱下来…… 一时又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原来那双收割了无数性命的手,也会做出这么温柔的举动吗? 还有那叶家姑娘,胆子也忒大了吧? 竟然敢让世子爷做小厮的活计不算,还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 被这么多人瞧着,叶庭芳小脸就有些发红,缓了缓低声道: “我脸上,没什么吧?” 总觉得旁边人的视线有些怪异呢。 玄夜低低的“嗯”了一声,旋即抬眸,清冷的视线过处,再没有人敢往这里瞧一眼。 叶庭芳这才放松些,瞧着玄夜探身车上,提下那硕大的食盒,又提溜下来三个小坛子—— 精心做的食物之外,这三个坛子里的东西,算是叶庭芳特特准备的另外一份惊喜了。 里面分别是一坛米酒,一坛果酒,还有一坛蒸馏酒。 米酒和果酒或者粮食酒,烈国自然也有。 可叶庭芳尝过,都不如她亲手酿出来的好喝。至于蒸馏酒,更是叶庭芳经历好几次失败之后,好容易做出来的—— 做各种吃的喝的本就是叶庭芳的兴趣所在。 叶鸿昌平日里又有个和三五好友小酌的习惯,那些浊黄的酒液,叶庭芳也尝过,味儿道着实不怎么样。 听女儿说要给自己做酒,叶鸿昌一开始还没有在意,等尝到叶庭芳亲手做的米酒后,叶鸿昌就爱上了那芳香甜美的滋味儿。 至于手中这坛蒸馏酒,则是前儿个才刚刚成功做出来的。 只喝了第一口,叶鸿昌就惊为天人。更甚者喝了一碗后,就诗兴大发,挥毫做了一晚上的诗…… 到现在,叶庭芳还能记得父亲饮酒后,在院中舞剑狂歌的情形…… 叶家人相貌生的都好,别看叶鸿昌年龄大了,那也是个老帅哥,平常就是板着脸,瞧着也是赏心悦目的,一朝彻底放开,那洒脱不羁的模样,叶庭芳都瞧的呆了眼,心说怪不得出身大族的娘亲对爹情有独钟,爹年轻时,不定多招人呢。 当时还把肖老夫人给招来了。 老夫人直接就红了眼睛—— 当初在叶家的日子过得颇为艰难,小小年纪的叶鸿昌就少年老成,特别懂事,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儿子这么轻松快意的样子…… 倒是叶鸿昌,酒醒之后,颇有些难为情…… 当下就把那两小坛子烧刀子奉为至宝…… “我拿着些吧。” 瞧着玄夜一手食盒,另一手提着几个坛子,一路走来叮叮当当的模样,叶庭芳就止不住低笑不已—— 要是背上再背着个胖娃娃,那就是典型的回娘家的画风了。 又不觉暗暗啐了自己一口——还没成亲呢,就想到胖娃娃,自己脸皮是不是有点儿太厚了? 察觉到身边人脚步慢了下来,玄夜疑惑的把视线投过来,还以为叶庭芳时害怕燕王呢。温声道: “不要担心……” “没,”已经瞧见主院轩敞阔大的房屋,叶庭芳心知,前面就是燕王的住处,忙摇摇头打叠起精神,快步跟上去。 玄夜这才放下心来,又担心叶庭芳跟不上,明显放慢了步子。 守在燕王院外的管家已经瞧见了并肩而来的两人,忙小跑着迎上来,刚要说话,不想正房那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王爷,王爷——” 管家一怔,悚然回头。 玄夜神情顿时一凛,匆匆吩咐管家道: “你陪着叶姑娘……” 口中说着,纵起身形,朝着燕王的卧房而去。 管家却是吓得脸儿都白了—— 燕王早些年南征北战,身体本就积下了不少暗伤,尤其是一双老寒腿,这几年来越发艰于行走。一年里有大半年都要卧床。 这些日子以来,身体越发每况日下。 本来要是好好调理下,或者还不至于病重如斯,可偏偏王爷是个不肯顾惜自己身体的,但凡有太医过来,都会被他给赶出去。 他这样的倔脾气,也就王妃能辖制的住—— 燕王妃在日,总是担心燕王身体。 燕王虽是难得的大英豪,却是看不得妻子一双泪眼。不舍得妻子提心吊胆之下,才算彻底改了与人厮杀时动辄拼命的打法。 甚至偶有受伤的话,也能别别扭扭的让郎中帮着包扎。 可自从燕王妃难产而亡,燕王不但立马恢复了原来的习惯,还有变本加厉的嫌疑。 管家有时甚至觉得,王爷是不是想要早点儿去见王妃啊,才会任凭身子破败下去…… “明明王爷今儿早上精神还好着呢……”管家眼睛都红了—— 这几日,燕王白日昏睡的时间越发长,也就是今儿个,知道玄夜和叶庭芳要过来,才有了些精神,一大早,就吩咐下人帮他沐浴更衣,甚至天刚亮时,还拄着拐杖在台阶前站了会儿。 怎么又会突然昏迷不醒呢? “府里有没有常备的药物,赶紧让人熬上……”叶庭芳也是担心的不得了—— 不说这世上能让玄夜牵挂的人本就没几个,但是燕王这样一心为国、重情重义的大英雄,就让叶庭芳崇敬不已。 “没有。”管家红着眼睛摇头—— 王爷都多少年不肯吃药了,就是皇上也没辙。 “那就赶紧请太医啊。” “府里就有太医……” 皇上担心燕王病体,特意派了两名太医常驻燕王府。 只可惜燕王却从不许太医近身。 “快去叫过来……” 话音没落,又一个丫鬟从房间里冲出来,一副面无人色的样子,嗓音都直了: “王爷,王爷,王爷怕是不好了……” 管家明显吓懵了,一拐头跌跌撞撞的又要往里冲,却被叶庭芳一把拽住: “你去有什么用?快去找太医啊……” 心里却是翻起惊涛骇浪—— 里有关燕王的死期,什么病死的,叶庭芳并没有印象,难不成竟是这个时候就离世了吗? 有做主的人,管家浑浑噩噩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些,忙吩咐侍卫: “去,把太医给带过来……” 又赶紧找人飞马去宫中回禀。 不大会儿便有两名太医被侍卫拉着,如飞而至,跑的太快,太医的鞋子都要掉了。其中一个,竟然还是叶庭芳认识的,可不正是之前负责诊治叶庭芳的王松龄? 叶庭芳跟着他们进了房间,就瞧见床前正排排跪着好几个婢女,在拼命磕头,额头上已经是鲜血淋漓。玄夜则坐在床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瘦削男子。 旁边还有一个歪倒的食案,上面有几碟小菜,碟子旁则是一碗打翻的肉丸子…… 明显听到开门声,玄夜却是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只红着眼睛,用力击打燕王后背。 叶庭芳明显一愕—— 燕王的样子,怎么竟是噎着了的模样?看样子,明显已经非常危险。 “王爷,这是噎着了?吃的什么?”和王松龄一起的太医姓李,一瞧见对面床上玄夜的模样,头上冷汗瞬时下来了—— 可是要了命了! 两人都是资深太医,这样噎着的情形也见过不止一例,却深知,这噎着瞧着简单,却最是凶险无比。 若是短时间之内不能把异物弄出来,那就绝对会出人命。 偏是到现在为止,医门中人始终没有哪位先贤,能有一个好的弄出异物的方法。 真是卡住了,从来都是听天由命,死去的病人何止一个两个? 当下王松龄就要爬上去帮忙拍打,他旁边那位太医,则慌忙让人去拿水: “快,给王爷喂下去!” 叶庭芳吓了一跳,忙高声道: “别!” 又抬高声音对玄夜道: “别再拍他的背——” —— 因为孤儿院的孩子多,种种不可设想的事情随时都会发生,尤其是吃东西噎到。 叶庭芳早早的就熟练掌握了海姆立克急救法,看燕王情形危险,哪里还顾得上藏拙? 厉声对王松龄道: “你也下来!” “夜,你把燕王抱起来,让他背靠着你……” 王松龄之前和叶庭芳也算熟悉,印象里叶家姑娘一直是温和端庄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疾言厉色。 只情形不同,只皱着眉道: “叶姑娘,您别裹乱了……” 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真是燕王爷有个三长两短,不但他们两个难逃责罚,地上这几个婢女,怕是全都得把命赔了去。 “下去!”玄夜额头上都是冷汗,整个人都是紧绷的状态,却在听见叶庭芳话的第一时间,抬脚就把王松龄给踹了下。 叶庭芳急速道: “握着拳头,冲着腹部……对,这里!” “注意力度!” “哎,叶小姐……”王松龄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却是顾不得自己扭到的老腰,几乎带着哭腔道,“求求您,让世子爷放我过去看看……” 他本就对玄夜怵得慌。这会儿看玄夜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更是腿软。 没奈何,只得向叶庭芳求助。 可叶庭芳哪里顾得上他?只指导着玄夜一下又一下的叩击着燕王的腹部。 如是反复几次,终于有一小块儿肉丸从燕王口中飞了出来。 “好了!”太过紧张,叶庭芳一直紧紧攥着拳头,这会儿放松下来,脚都有些发软。 玄夜百忙之中,忙探手扶了她一下,手却微微有些发抖。 至于那婢女,亲眼瞧见小半粒肉丸儿从燕王口中呕出,终于又活了过来,趴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燕王已经多日不思饮食。许是担心待会儿玄夜和叶庭芳过来时,精神太不济,就强撑着吃了点儿东西。 那肉丸本是他平日最爱吃的,厨房就特意做了一碗。 不想燕王方才刚吃了一粒下去,人却突然晕厥,那肉丸只咽进去一半,还剩下半粒竟然阴差阳错进了气管。 眼瞧着燕王在眼前直挺挺倒了下去,面色也瞬间变得青紫一片,侍候的婢女可不是快要吓死了? “竟然,真的,出来了?”王松龄和旁边的太医更是目瞪口呆,更觉得有些诡异—— 看叶家姑娘指导时的熟练程度,竟是之前做了千百遍的样子,可记得不错的话,并没有那本医书,哪位贤者,提过这等手法啊? 偏是效果还不是一般的好。 第85章 “你们两个快过来给燕王诊脉!”看两人还在发呆,玄夜边揽着叶庭芳的肩往后退了一步,边吩咐道。 “啊?是,是……”王松龄两人这才回神,头上吓出了一头冷汗—— 太过意外,竟然连燕王还在昏迷着这件事都给忽略了。 忙上前诊治,却是甫一触碰到燕王的肌肤,就吓了一跳: “怎么烧的这么厉害!” 寻常人烧的这样厉害,都铁定受不了,更别说燕王身体已经衰竭到了可怕的程度。 要么得赶紧退了烧,要么能让让燕王在最快时间内醒来—— 燕王武功高强,真是能醒来,运转心法的话,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线希望。不然,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王松龄龙飞凤舞一样,写了张药物清单: “赶紧去抓药儿……” 正忙乎着,外面又有脚步声,却是管家正小跑着引了几个人过来—— 最前面的男子浓眉凤眸,动作沉稳却极有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他后面则是一对儿并肩而行的中年男女,男的叶庭芳不认识,女的却熟悉,可不正是未来婆婆瑜王妃? 只这会儿的瑜王妃哪里还有之前面对着叶庭芳时的嚣张跋扈? 一张脸一点儿血色也无,若非还有残存的理智提醒她,简直恨不得一步飞到燕王身边一般。 “皇上——”玄夜当即就要跪拜,却被德宗一下搀住,“都免礼。” 又着急的看向王松龄两人: “燕王现在如何?” 方才听宫人回报,说是燕王危在旦夕,德宗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当即丢下政务,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彼时瑜王夫妇正好也在宫中,听说后,可不也跟着过来了? 这会儿看燕王紧闭双眸,面如金纸,一副随时都会咽气的模样,德宗脸一下阴沉无比。 王松龄两个吓得直哆嗦,“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眼下第一要务,是要把烧给退了……” “还跪着干什么,赶紧滚去想法子……” “已经让人煎药了,只要能让燕王吃下去……” 王松龄说着,老泪都下来了—— 你说怎么就那么命苦呢。之前瑜王府世子是这样,现在的燕王爷,也是这样。 一个两个的经常受伤不说,还全都一个德性,流血剔肉都不怕,他就是不肯看郎中,更不肯吃药。 一直静静瞧着躺在榻上瘦削男子的瑜王妃蓦然抬头,恶狠狠的瞧着玄夜道: “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没瞧见燕王病成这样了吗?想要救燕王的话,就赶紧去取来!” 叶庭芳心里顿时一沉。 德宗本就心烦,更因为瑜王妃苛待玄夜一事,对这个弟媳妇很是不满,这会儿骤然听她开口,脸色就有些不好,凉凉一眼看过去,瑜王妃顿时瑟缩了一下。 玄夜却已经转身走了出去,叶庭芳想要跟上,却被瑜王妃上前一步拦住去路,阴沉沉道: “叶姑娘想去那里?” 德宗之前注意力全在燕王身上,没有多加注意之下,还以为叶庭芳也是燕王府的婢女呢。这会儿听瑜王妃语气不对,下意识的看过来。 叶庭芳自然不好再跟着玄夜往外去,忙伏身见礼: “臣女叶氏庭芳,见过皇上。” 叶庭芳? 德宗明显怔了一下: “你是,叶卿的女儿?” 之前因为叶鸿昌闹着和玄夜退亲一事,德宗早对叶庭芳这个名字很是熟悉。后来又托了六皇子的福,从叶府弄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回去,据说也全是出自叶庭芳的功劳。 “正是臣女。”电视剧里见多了所谓的“皇上”,这会儿蓦然见到一个活的,叶庭芳虽然也有些紧张,可举止也还有度。 瑜王妃瞧着她的眼睛里却是能喷出火来,咬着牙道: “真是个丧门星!竟然甫一进燕王府,就带来这么大的晦气!” “瑜王妃今儿个却是错怪了叶姑娘,”管家也在侧,方才已经由婢女口中知道了之前事情有多么凶险,更知道不是叶庭芳,说不好燕王已经…… 这会儿听见瑜王妃这么责骂叶庭芳,忙帮着解释: “刚才多亏了叶姑娘,要不然……” 说着眼圈都红了。 瑜王妃本就是找借口发作叶庭芳—— 一则瞧见燕王命悬一线的模样,瑜王妃心里的火一股一股的往外冒;二则前几日被叶庭芳指着鼻子骂的情景犹在眼前,瞧见叶庭芳的第一眼,就恨不得上前抽一顿才解气。 依她想着,这会儿玄夜不在,必然就不会有人护着叶庭芳。德宗又最看重燕王,能听进去这番话,说不好就会对叶庭芳不喜。 真是没什么用处,好歹也先出口闷气。 哪里想到,燕王府一个小小的管家竟然也敢站出来和自己作对,气的咬牙道: “你到底是燕王府的管家,还是夜的管家?燕王还在呢,就这么帮着一个外人说话,是想背主不成?” “老奴不敢。”明显没想到瑜王妃这么大的火气,管家眼里也有些不耐。 果然是非我族类,其性必异!这么多年了,瑜王妃还是一如从前的跋扈飞扬—— 瑜王妃凃氏玉容,并不是烈国人。 而是夷人公主。 二十年前陪着夷族王一起到烈国参加国宴。夷族王的意思,本意是想要把涂玉容嫁给备位太子的德宗为侧妃,最不济也应该嫁烈国战神燕王。 只烈国占上风的情形下,如何会任凭夷族王挑挑拣拣? 更别说,即便是太子侧妃,先皇也不愿意给一个夷族公主。至于燕王,则是早有未婚妻,一代战神,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要压制就能压制的。 倒是当时的瑜王,国宴之上,对涂玉容一见钟情,先皇就做主,把涂玉容赐给了瑜王。 涂玉容和瑜王成亲后,说是想要学习烈国礼仪,有事没事儿最爱到燕王府串门,向燕王妃讨教礼仪方面的东西,相较于燕王妃的温柔娴雅,口无遮拦又无比跋扈的涂玉容,真是没一点儿讨喜的地方。 让老管家瞧着,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位瑜王妃瞧着,分明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也不知瑜王爷脑子怎么就跟被驴踢了一样,拿这样一个媳妇儿当宝。 虽说玄夜是瑜王夫妇的儿子,可这么多年在燕王身边,老管家心里,早把玄夜当成自家少主一般—— 每每瞧见玄夜和燕王这对叔侄肖似的面容,老管家总会心酸不已,想着要是自家小主子还活着,一定就和玄夜相仿佛吧? 基于这种心理,自然就对叶庭芳多了几分维护之意。只这会儿,一颗心全在燕王身上,看瑜王妃又发飙,也顾不得和她分说—— 瑜王也好,瑜王妃也罢,都对自家王爷很是敬畏。真是王爷醒过来,自然会替叶姑娘说公道话。 正好婢女也端了煎好的药羹送过来,管家忙接过来,交给王松龄: “麻烦两位。” 王松龄和他旁边的太医张清雨一个扶起燕王,一个用汤匙往里喂。 没想到燕王却是牙关紧咬,汤匙根本送不进去。 张清雨擅针灸,看燕王如此,忙招手叫来旁边婢女代为扶着燕王,他则用金针刺入燕王穴道。 燕王果然张开嘴来,王松龄忙趁机送入一汤匙药汁来。 眼瞧着药汁入喉,刚要松一口气,不想下一刻燕王忽然张嘴,刚才送入的药汁又尽数呕出。 然后再度牙关紧咬。 如是反复数次,硬是一点儿药汁也没喂进去。 德宗这会儿算是明白了之前王松龄说“只要燕王能喝下去”这句话的未尽之意。 一时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恶狠狠道: “真是没用的东西,怎么一点儿药都喂不进去?若是燕王有个什么好歹,朕就殉了尔等!” 吓得王松龄和张清雨翻身跪倒,在地上磕头不止。 王松龄忽然想到一点,朝着皇上期期艾艾道: “不然问问叶姑娘,说不好叶姑娘有法子……” 刚才瞧着叶庭芳的手法,明显应该是懂些医道的。 “我这儿有坛酒……”叶庭芳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想来想去,或者自己带来的那坛烧刀子能帮着物理降温,可还没等她说完,门再次被推开,玄夜手中擎着一个玉碗进来。 瑜王妃直接接到手里,刚想上前,又想到什么,转手交到瑜王手里: “你去,喂,二哥喝了吧……” 看她模样,明显是如果有可能的话,更想亲自上手。 德宗却是皱了下眉头,边吩咐人再去熬一碗汤药来边有些怀疑的看向瑜王: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夜的心头血。”瑜王妃抢先道,又催着瑜王,“还愣着干什么,快让二哥趁热喝……” 叶庭芳本来就觉得不对,在玄夜进门的第一时间,就赶紧迎过去,不想还没等她发问呢,就迎来一个这么可怕的答案。 一下攥住玄夜的手,豆大的眼泪随之滴落—— 该有多疼啊!这么多血,还是心头血! 玄夜探手,正好接住叶庭芳灼热的眼泪,更察觉到,就是依偎着自己的这个小小的身子,都是哆嗦的。 用力回握住叶庭芳的手,有些撒娇似的轻轻晃了晃—— 虽然从未宣之于口,可玄夜心中,燕王就是父亲一般的存在。别说一碗心头血,就是比这更大的代价,只要有用的话,自己也愿意。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芳姐儿了,让她瞧见这样的情形,怕是又要难过…… “心头血?”德宗也是一震,下一刻恼火道,“凃氏,谁准你在燕王身上用这些歪门邪道的?” 又瞪了玄夜一眼: “她说什么,你就信?怎么这么蠢!” 涂玉容所属的夷族,最善用蛊,和烈国医道多有不谐之处。 德宗没登基时,偶然到瑜王府做客,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养着诸多五颜六色虫子的院落,恶心的好多日子都吃不下饭。 后来才听说,那些虫子全都是涂玉容养的。 那之后,就对涂玉容越发不喜。 若非她生了个好儿子玄夜,再有还得看着夷族王的面子,德宗真想让人把这个女人给送回去。 “这是我族的秘术,皇上放心,只要燕王用下这碗心头血,定然能脱离危险、起死回生!”涂玉容没想到德宗竟然不许,也有些急了,“而且这血已经取了出来,要是就这么倒掉,不独可惜,也浪费了夜一片孝心不是?” 当初把玄夜送过来时,涂玉容就正言告诉过燕王,饮了玄夜的心头血的话,能让他祛除旧疾,延年益寿。 不想这么多年了,不管多么危险境况下,燕王一次都不肯服用。 眼下机会可是难得—— 德宗可也在呢,真是亲眼瞧见燕王喝了玄夜的心头血后立马好转,以他对燕王的重视,即便自己不发话,德宗也会让玄夜定时献上。 第86章 “喂伯父,喝下吧……”看德宗依旧犹豫不决,玄夜缓缓开口。 “你这孩子,真是……”德宗脸色沉了一下—— 眼下燕王的模样,分明是药石罔效。但凡有一线希望,德宗也不想看着这个弟弟死。 长叹一口气,对王松龄道: “罢了,你们喂下去试试……” 二弟一生命途多舛,爱妻早逝,又不肯纳妾,百年之后竟是连个祭祀上香的人都没有。 之前自己也提过,给燕王过继个嗣子,却被燕王直接否决。 每到这个时候,德宗甚至后悔,早知道二弟竟然对弟妹这般情深义重,当初就不让他们成亲了。 眼下倒好,弟妹早逝不说,还一子半女都没留下,硬生生让二弟这样的王室贵胄,生生过得和苦行僧相仿。 当初瑜王夫妇做主,把年幼的玄夜交到燕王手里时,德宗还曾试探过,询问瑜王的意思,不想瑜王妃,当时就闹了起来,说是膝下只有这么一点儿血脉,万不可能过继给旁人…… 德宗虽然心里暗恨,以为既是这般把玄夜看的要紧,又为何对孩子那般无情,可也无法,只得作罢。 好在这么多年来,玄夜一直陪在燕王身侧,和燕王之间的相处看着淡淡,看玄夜的模样,分明对燕王感念在心。 再有德宗也明白玄夜的心性,根本就是和燕王如出一辙,不是一般的固执。 真是燕王用了玄夜的心头血依旧不治的话,那孩子心里怕是还能好受些……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以后,万不可如此草率,毕竟……” 想要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转眼间却瞧见瑜王一副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模样,涂玉容则是喜形于色,一时觉得呕的不行—— 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自己怎么就会有这样一对奇葩的弟弟和弟媳,可你说,要是真那么不喜欢玄夜这孩子,索性直接丢手就罢了,这两口子倒好,还非要攥在手心里…… 注意到德宗的不愉,瑜王妃却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德宗那是没看到效果,等发现自己所言非虚,玄夜的心头血真能有奇效,说不好到时候比自己还要急切…… 王松龄抖抖索索的接过盛满血的玉碗,只觉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一想到自己端的这碗血,是世子爷的心头血,顿时觉得有千斤重。 张清雨上前,两人依旧依着前法,一个用金针刺穴,令得燕王牙关松开,另一个则把心头血小心的送进去…… 燕王的嘴巴无意识的张合着,第一口心头血果然咽了下去,王松龄大喜,忙又把第二口送了进去…… 瑜王妃瞧的大喜——果然喝进去了呢。 当初炼制玄夜为药人的时候,涂玉容用了夷王族的最高级别的术法,虽然过程残忍,却也有着非同一般的奇效。 瑜王妃确信,只要把这碗心头血给喝进去,燕王就是一心求死,阎王也不会要他…… 眼瞧着那碗渐渐见了底,涂玉容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燕王,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了吧? 只一念未毕,燕王的嘴巴忽然张开,跟着呕出一大口血来。 “怎么回事?”瑜王妃脸色一变,就要上前。 却被德宗喝住: “退下!” 眼瞧着接连不停呕血的燕王,德宗更是后悔不已—— 自己方才怎么就会猪油蒙了心,信了涂玉容的鬼话! “王松龄,你们快瞧瞧,燕王到底怎么回事……” 瑜王本是一直沉默不语,看德宗脸色不好,吓得一激灵,忙把住涂玉容的手臂,不许她上前—— 自己这个皇帝哥哥一向护短,真是因为妻子的建议让燕王有什么差错,必然会大发雷霆。 涂玉容这会儿还想往前靠,那不是找不自在吗。 涂玉容脸色却是一阵阵发白—— 怎么会这样?燕王用了玄夜的心头血,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可毕竟喝进去了那么多呢,好歹应该起到作用吧? “还是烧的厉害……”王松龄又快要哭了。 “用这个试试吧。”叶庭芳忽然开口—— 旁人不知道,看过的叶庭芳却明白,涂玉蓉炼制的法子还真效果极好,玄夜的血不是一般的珍贵。据书中所写,秦漓身子骨弱很是虚弱,每次也就喝一小酒盅玄夜的心头血,连续三次之后,身体很快就调理的七七八八,很是顺利的就给玄珏生下了皇长子…… 而他血液的奇特之处之所以一直没有曝光出来,不过是涂玉容担心她的凶残手段传出来,会不容于当朝。 可眼下据自己所知,涂玉容和玄晖并玄珏都是知情人。 只玄夜不同意的话,他们三个无疑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德宗则不同。 叶庭芳清楚,人性是最经不住考验的。再是仁德之君,都会贪生怕死,真是让他察觉玄夜血液的奇妙,怕是以后燕王不会用,德宗自己也会惦记着。 这样的封建时代,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到时候德宗真是自己病重,或者为了心爱的人,命令玄夜献上心头血,那还真是防不胜防。 好在自己正好带的有烧刀子,燕王又呕出了不少血,或者还可以搪塞一二…… “闭嘴!”涂玉容随即冷冷看过来,“你算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一直默不作声的管家却是上前,指了指叶庭芳手里的酒坛子,满含希冀道: “姑娘说的是这个吗?要怎么用?” 王松龄和张清雨也都是一喜,瞧着叶庭芳的神情和看到什么救星一般,个个一脸的希冀: “但请姑娘吩咐……” 瑜王妃没想到,这一个两个的都过来给自己拆台,德宗也就罢了,这几个卑贱的人算什么东西? “混账东西!燕王身份尊贵,皇上和瑜王爷可也在呢,可容不得你们任意处置!” 德宗面前,瑜王不敢说什么,对着燕王府管家和王松龄却是威风的很: “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蠢?一个小姑娘的话,你们也信?还不赶紧去给二哥医治!” “皇上,我信她……”玄夜却是紧接着开口—— 芳姐儿从来不说大话,眼下既然这把说了,必然是有把握的。 “是啊,皇上。”王松龄和张清雨也忙趴在地上磕头。 “方才王爷突然被异物堵住喉咙,无法呼吸之际,多亏了叶姑娘……” 两人把方才的凶险情形给描述了一遍: “……不瞒皇上,那会儿王爷已经没了呼吸,不是叶姑娘和世子爷合力,说不好这会儿……” 管家也是在旁边连连磕头不止: “皇上,请您准许叶姑娘给王爷用药!”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瑜王妃冷笑一声,“你们方才也说了,燕王之前只是噎着了,能帮着催吐出异物,明显更多的是凑巧罢了,与本身的医学造诣何干?燕王的身份,可不是你们随便拿来,想怎么试就怎么试的。” 只可惜她在德宗面前信用度委实太低,一番话并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 方才那样血腥的法子,为了救燕王,德宗都能点头,眼下虽然不知道叶庭芳的法子是什么,可好歹不会比用人心头血更无稽之谈的吧? 当下根本就不理她,转头看向叶庭芳: “具体怎么做,你跟他们说,若能救得了燕王,朕必有重赏!关键是,燕王眼下根本咽不下任何东西……” 心里倒是生出些希冀来—— 叶鸿昌的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说不定还真有些门道。比如说自打和小六日日喝依着她的法子做出来的酸奶,爷俩儿就几乎没有再便秘过…… “这个,倒不用喂燕王喝下去,主要是外敷……”叶庭芳摇摇头道。 “待会儿除去燕王的衣衫,把里面的酒倒出来,在燕王的腹部,背部,胸部,颈侧……这些地方用力揉搓……” 如果是高纯度的酒精,效果会更好。好在这坛烧刀子,也算是得意之作,效果虽然不如酒精,可应该也能起到效果。 瑜王妃却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 “你说这坛子里装的是酒?” “简直是,胡说八道!” 德宗之前不知道叶庭芳手里的坛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会儿骤然知道是酒,神情也有些无奈,可既然答应了,倒是不好再不作数,只吩咐王松龄两人: “照做!” 既是要除去燕王衣衫,叶庭芳和瑜王妃就不好再留在这里。管家忙把二人让到外面厅里。 玄夜跟着出来,就站在叶庭芳身前,把人挡在身后,虽然依旧沉默,可保护的姿态可见一斑。 瑜王妃如何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脸色顿时更阴沉,冷笑道: “好个有出息的的东西!房间里燕王病重到那般程度,你竟然要跑出来守着她!” 只玄夜这么多年了,早习惯了无视瑜王妃,任她咆哮不止,始终和没听见一般。 还是德宗在里面重重咳嗽了一声,瑜王妃才悻悻然闭了嘴。 房间里,燕王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尽皆除去。 王松龄依着叶庭芳的交代,拍下上面的泥封。 等把盖子拿开,一股让人熏熏然的香气扑鼻而来。 德宗闲来无事,也爱小酌几杯。他是烈国帝王,一向自诩,天下间美酒,没有他不曾喝过的。 是以方才听叶庭芳说坛子里是酒时,并不曾在意。 却在酒香逸散开来的瞬间,好险没流下口水来—— 坛子里真的是酒?别说喝,自己根本从不曾嗅过这样的奇香。 酒香味儿甚至从房间里飘出来,就是外面端坐着的涂玉蓉也觉得不对—— 涂玉蓉家乡寒冷,冬日里,族人最离不得的就是酒。 每每喝烈国的酒时,涂玉蓉都难免有一种自傲之感,以为烈国的酒果然和人一般,绵软无味。 还是第一次嗅到这般让人神往而又止不住馋涎欲滴的味儿道。 味儿道太好闻,王松龄和张清雨也是呆了好大一会儿才回神。却是直觉,怪不得叶姑娘说可以做药,这里即便是酒,也和之前喝过的绝不相同,说不得还真能有奇效! 两人依着叶庭芳的嘱咐,倒了些酒到手掌上,然后去用力揉搓燕王的身体。 那酒本来就香,这么一揉搓的情况下,香气更是飘得满屋都是。 德宗还能忍得住,瑜王已经止不住砸吧了下嘴,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老脸顿时有些发红…… 止不住暗骂玄夜是个不孝子,手里有这样绝妙的好东西,也不知道孝敬自己这个老子…… 正自胡思乱想,王松龄激动的声音传来: “皇上,燕王的热度,还真开始退了……” 第87章 “退烧了?”德宗神情一震,明显开怀不已,“快,继续擦!” 虽然这样千古难遇的美酒,就这么没了还真是挺可惜的,可燕王的命更重要不是? “怎么可能是酒的功劳!”瑜王妃也听到了里面的对话,一下站了起来,明显就有些急怒攻心,“明明是玄夜的心头血……” 当初在玄夜身上,可是耗费了太多珍贵药材并各种毒物。 燕王身上的烧退去,和叶庭芳拿来的那莫名其妙的酒又有什么关系?肯定是刚才喝进去的心头血起作用了。 急怒攻心之下,恶狠狠的瞪着叶庭芳道: “你也觉得燕王的烧退去,是你酒的功劳?” “王妃不是亲耳听到了吗?”叶庭芳笑的很假,“而且方才情形,大家也都看到了,您口中所谓的秘术,除了能让世子爷身体虚弱外,于燕王而言,确然无效,反倒是我这坛酒,对了燕王爷的症候……” “还有就是,我正好心有疑惑,想要王妃帮着释疑……”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臭丫头!”瑜王妃气的几乎想要吃人—— 这个贱人,竟然真敢认下这份儿功劳! 叶庭芳脸上的笑却是缓缓收起: “是我大言不惭,还是王妃您居心叵测?” “口口声声这是您家乡秘术,小女子瞧着,却分明是心念故国,想要害我烈国两代战神!” 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会招来叶庭芳这么严厉的指控,瑜王妃脸色一下难看至极,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找死……” 一句话出口,玄夜冰冷的视线随即投射过来,里面的意味让瑜王妃不寒而栗,后边的威胁,竟是如何也吐不出口。 “王妃可是被我说中了?”有玄夜在,叶庭芳怎么会怕她?从玄夜身后探出脑袋,神情中颇有挑衅之意。 “王妃既然通晓医术,如何不知心头血于人而言,如何重要?却以孝道为名,强逼着世子爷自刺取血,敢问天下间做娘亲的,有那个会如斯狠心,对亲儿痛下杀手?” “当然,如果王妃心中,有比自己亲儿子更加重要的东西,那就另当别论了……” 即便知道自己说的话,会让瑜王妃恨之入骨,可为了最大限度的打消德宗觊觎玄夜血液的可能,叶庭芳也顾不得了—— 只要德宗能信了自己方才说的话一成,以后涂玉蓉就休想再拿玄夜的血做文章。 毕竟,因为燕王缠绵病榻,一直被压制的夷族那边就有些蠢蠢欲动,好在玄夜跟着名声鹊起,又颇做了不少震慑世人之事,没有十足的把握前,夷族还不敢轻举妄动。 对面的瑜王妃脸色明显白了一下。 叶庭芳想到的,她怎么会想不到? 夷族公主的身份,既是她的保护伞,也是伤害她的利刃。 德宗固然会因为这个身份,给她应有的敬重,可也必定会因为这一点,对她抱有戒心。 真是引起君王的忌惮,后果不堪设想。毕竟涂玉蓉的认知里,想要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可有的是法子…… 忽然转头看向玄夜: “玄夜,你,你还是我儿子吗?皇上还在这儿呢,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你未来妻子如此陷害于我?” “玄夜,让你的女人,跪下给你母妃赔罪!”瑜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房间里出来,气息阴沉,一副想要杀人的模样。 玄夜却是和没听见一般,依旧直挺挺的护在叶庭芳跟前。 “好好好!明儿个我亲自去会会叶相,倒要问问他这女儿是如何调、教的,这样的儿媳妇儿,我们瑜王府可是要不起!”瑜王脸色难看…… “你二哥还在病着呢,你就这般粗声大气,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做事还是恁般不过脑子!”德宗的声音随即传来,又看了一眼叶庭芳,语气间多有回护之意,“小孩子嘛,说话有些口无遮拦也是有的。” 说着招呼叶庭芳上前,认真打量片刻,微微颔首: “你这孩子,说话果然和叶卿一般耿直……” “只长辈面前,也不可太过任性。去,给瑜王妃道个歉。” 瑜王神情尴尬之余,又有些惶恐。他再蠢,也能听出来德宗的意思,分明是站在叶庭芳那边,甚至隐隐间对自己夫妻还有些不满。 瑜王妃脸色也是一白,更是不住咬牙——德宗会这般,分明是叶庭芳的话起了作用。 可偏偏她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给自己辩解,毕竟,方才勒令玄夜取心头血的就是自己。 叶庭芳依言上前,朝着瑜王夫妇福身道: “之前都是芳姐儿无状,还请王爷王妃见谅。” 道歉倒是道的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就是态度太过敷衍。 瑜王妃又气了个倒仰,只德宗面前,就是再给她个胆子,这会儿可也不敢再闹。只得忍气吞声,“嗯”了一下。 “好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也不必太过客气。”德宗一句话就给这件事定了调—— 退亲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 旋即转身,正要问问王松龄,燕王眼下可是脱离了性命危险,不想正对上一双矍然的双眸,一时惊喜莫名: “二弟,你醒了?” 燕王醒过来了? 瑜王妃怔了一下,顾不得再和叶庭芳纠缠,直接迈步进了房间。亏得旁边管家反应快,忙抖开薄被,帮燕王盖上。 “燕王哥哥——”对上那张虽清癯却依旧摄人魂魄的英俊面容,涂玉蓉一时情动,年轻时叫惯了的称呼脱口而出—— 当初国宴之上,涂玉蓉并非是第一次见到燕王。 实际上早在燕王镇守边地时,涂玉蓉就在目睹那位宛若天神一般英俊的皂袍小将军时,就惊为天人,并从此情根深种。 甚至联姻烈国,也是涂玉蓉主动和父王提的。 更是背井离乡,一路追着燕王的脚步到了烈国。 却怎么也也没有料到,这般如影随形,换来的不是两情相许,而是燕王的郎心似铁…… 燕王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开视线看向德宗,神情愧疚: “皇上,日理,日理万机,却要……却要,因为臣弟,奔波,臣弟心里,甚是愧疚……” 看他说话艰难,德宗忙示意他停住: “说什么傻话。你这身病,还不是为了烈国,为了朕……” 这么说着,眼圈也有些发红—— 一众兄弟中,德宗和燕王本是同母所生。 兄弟俩感情一向最好,这么多年,彼此之间,从不曾有过什么芥蒂。 从小先太后就教育燕王,要做一个贤王,帮助皇上守好江山社稷。 燕王不但答应了下来,这么多年,也是这么做的。 德宗明白,烈国能有今日安稳,燕王居功至伟。 偏是其他兄弟都能儿女双全,扶起和乐,唯有放在心底疼的最看重的兄弟燕王,却是孤苦一生…… “好在,你没事,不然……”德宗握住燕王的手。 二弟今年尚不到不惑之年,真是就这么去了,德宗觉得,到了地下,怕是没法向母后交代。 “皇上,别说——”燕王浑身无力,却依旧笑的洒脱,“您,到底,到底,带了什么,什么好东西?那味儿道,可真香啊,闻到,闻到那香味儿,弟弟,就,就不舍得走了……” 昏昏沉沉中,觉得已经走到奈何桥了,却被扑鼻的浓郁酒香又给勾了回来。 “哈哈哈!”听燕王这把说,德宗也笑了起来,“别说你,就是朕嗅见,也稀罕的紧……” 这般说着,淡淡扫了瑜王妃一眼,神情里隐现薄怒之色—— 亏涂氏大言不惭,现下瞧着,果然其心可诛。 瑜王妃顿时委屈至极,一双眼睛定定的瞧着燕王,眸子里漾出些水色来—— 瑜王面前,涂玉蓉一向都是爽利泼辣的性子,这样温柔如水的模样,很是罕见。 只可惜燕王自始至终,却是都不曾往她的方向看一眼…… 第88章 “真是,酒?”燕王抬了抬眼,长时间卧床不起,让他的脸色显得有些灰败,神情中却没有一点儿即将面对死亡的惶恐,“皇上,从哪儿寻来的,美酒,佳酿?” 长时间据守寒冷的北疆,燕王自诩,喝过这世上最烈的酒,可如眼下这般嗅着就让人熏然欲醉的醇香,却是平生不曾领略过的。 甚至昏睡太久,而浑身无力的身体,都因为那异香,生出些难以克制的渴望来: “可,还有?臣弟,想要,小酌,一杯……” “还有些。”王松龄正抱着个酒坛子,闻言忙晃了晃,酒水荡漾处,房间里的酒香更加浓郁。 德宗顿时一喜—— 这还是燕王病重以来,第一次表现出对吃喝东西的渴望。 和之前吃什么吐什么的死气沉沉相比,当真是可喜可贺。 忙让外面的叶庭芳进来: “……你送来的这酒,燕王这会儿可能用?” 叶庭芳进的房间,抬眼往榻上瞧去—— 之前因为燕王危在旦夕,又一直昏迷不醒,除了觉得燕王真高外,叶庭芳并没有其他想法。 这会儿却发现,之前的猜测果然是对的,燕王确实长得很高,怕不有一米九左右。尤其是五官,宛若刀雕斧刻一般,又因为经历过无数战火的洗礼,即便病入膏肓,也掩不住浓烈的男子汉的气息。又有那种自带的和夜相仿佛的冷冽高贵气质,真是帅的不要不要的…… 叶庭芳禁不住看了身旁的玄夜一眼,总觉得夜年龄大些,应该也是这个样子…… 又想着,就是燕王护着,自己才有了夜这么好的未婚夫,看向燕王的眼神,不觉越发敬重,正色道: “酒太烈,王爷眼下肠胃有些弱,空腹喝的话,定会不舒服……”“不然,王爷先尝一滴,之后一定要赶紧用些膳食……” “一滴?”燕王目瞪口呆之余,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姑娘是说真的?自己从来喝酒,可都是论坛喝的。 可这么被一个小辈给管着的感觉又很新奇,没听见这小姑娘说吗,尝一滴还要付出吃顿饭的代价,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德宗却是饶有兴味,越发觉得叶鸿昌这个女儿有些骨骼清奇—— 燕王脾气可不算好,没瞧见凃氏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 寻常人见着燕王时,更是战战兢兢,并不比对着玄夜时好多少。 这小丫头倒好,把玄夜收拾的服服帖帖也就罢了,对着燕王时,也和对着自家长辈一样。这般平和的态度,怕是自己这个弟弟从没有见识过的。 那边叶庭芳已经接过王松龄手中的酒坛子,随手递给玄夜,柔声道: “你喂王爷一滴吧。” 玄夜接过来,果然听话的拿来个酒杯,倒出一杯酒—— “啊呀,这酒的颜色可真漂亮。”德宗感慨道。 和世人喝的那种浊酒不同,叶庭芳酿出来的这酒,竟然如同高山上的溪水一般晶莹剔透,盛在白瓷酒杯里,煞是好看。就是德宗这会儿瞧着,也恨不得拿来痛饮一杯才罢。 那边儿玄夜已经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筷子,沾了一滴,然后探身燕王。 燕王明显有些懵了—— 说起来他和玄夜既是叔侄,又是师徒,可两人都是内敛的性子,平时彼此间根本罕有交流。两人又都不是话多的人,平常的相处模式都是一个教一个学,别说多余的话,就是私下里交流,也是几乎约等于无。 说是亲人,倒不如说更像是袍泽。于燕王而言,这算得上是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亲密的接触。 尤其是瞧着玄夜笨拙的模样,和眼底敛不去的担忧以及浓浓的哀戚之色,燕王不觉就有些动容,下意识的张开了嘴,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那滴酒已经没入腹中。 即便是一滴,却在入口的瞬间,如同水花溅入油锅中,那凛冽的酒香一下在喉中炸开,甚至因为太少了,让人更加流连向往: “好酒!” “真有那么好喝?”德宗笑着道,“朕陪着二弟喝一杯。” 听他这么说,婢女忙又拿了个杯子,给斟上。 瑜王也想尝尝,可转脸瞧见妻子气到扭曲的神情,又把到了口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皇上且稍等。”叶庭芳忙道。 直接打开之前带来的食盒—— 不知道燕王喜欢吃什么,叶庭芳做的东西不是一般的丰盛,各色点心之外,还有几样拿手小菜,并一大盅药膳…… 这么一摆出来,房间里顿时香味儿扑鼻。 德宗不觉也是食指大动,先拿了酒杯,小小啜饮一口—— 之前叶庭芳说酒性太烈,德宗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却好歹控制住,没有一饮而尽。 却在美酒入喉的瞬间,瞪大了眼睛—— 世上竟有如此好喝的酒!还有就是,这酒也太烈了吧? 一边是口舌生津,齿颊留香,另一边肚腹中却仿佛烧着了一把熊熊大火,热气迅速输送到四肢百骸,如此冰火两重天之下,那叫一个痛快淋漓。 接过婢女递上来的银筷,德宗直接挟了一筷子的松鼠桂鱼,又是另外一种曼妙的滋味涌入口中…… “皇上……”看德宗大快朵颐,病床上的燕王神情不自觉就有些哀怨—— 话说还有没有一点兄弟情了?竟然这么对着一个病人又吃又喝…… 叶庭芳抿了抿嘴,把那盅药膳拿出来,递给玄夜—— 这个时代虽然有各种药物,药膳的方子却较为贫乏,熬出来的味儿道,也不知是程序不对,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味儿道也就比纯中药好那么一点点。可虽然勉强能遮住些苦味儿,味儿道却是怪怪的,很是难以下咽。 上一世拉拔叶庭芳长大的杨院长老了之后,也是疾病缠身,叶庭芳最后那几年,很是钻研了一段时间药膳。 做出来的药膳不但能保留最大的药性,还能把药材的味儿道完美的掩盖住。 不知情的人吃了,只觉美味,药物什么的,却是几乎察觉不到。 有了之前喂酒的经历,玄夜服侍燕王吃药膳的手法无疑好一些了,舀了一勺,小心送到燕王嘴边。 许是被旁边吃的津津有味的德宗感染,再有叶庭芳做的药膳,颜色鲜亮,瞧着不是一般的清新可喜。 燕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玄夜送过去的药膳咽了下去。 旁边王松龄和张清雨却是有些紧张—— 要是能吃下去不吐的话,燕王今日的生死劫无疑就算扛过去了,要是还会吐…… 暗暗祈祷,最好能和那滴酒一般,能咽下肚吧。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他们守在燕王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燕王肠胃已经彻底坏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吃了就吐,不然,也不至于这般虚弱…… 而刚才那酒不过是一滴,眼下世子爷手里,可是足足有一大盅吃食呢。 就这么揪着心,瞧着燕王把那一大盅药膳全都吃了进去,两人始终注视着燕王的神情,一副随时都会过来抢救的模样。 倒是燕王,用完药膳后,神情明显就有些惊异——吃到最后一口才发现,这美味的不知名的汤,竟是隐隐有一丝药味儿…… 偏是也不知是汤的缘故,还是错觉,燕王只觉不但四肢百骸舒服多了,还有力气多了,看了一眼叶庭芳: “汤中,放的可是有药?” “您吃出来了?”叶庭芳笑着点了点头,“之前世子爷跟我说王爷病着,我就熬了这药膳……” 口中说着,却不觉有些心惊—— 玄夜的血果然神奇,方才燕王昏迷中,明明已经呕出了那么多,脸色却竟然这么快就转好。 方才还是惨白的颜色,眼下明显有了些红润。 药膳是温养身体的,须得长时间调理才会有功效,燕王这样,分明依旧是玄夜的心头血在起作用…… 瑜王妃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可偏偏方才大家都是亲眼瞧着燕王把喝进去的血全都呕了出去,反而是擦了叶庭芳带过来的酒、服用了她做的什么狗屁药膳时,才有了变化…… 叶家女真是该死,就这么明晃晃的抢了自己的功劳! 她这边眼中能喷出火来,那边燕王却是动了动,下一刻,竟是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 “王爷,您,您能坐起来了?”管家本是时时刻刻注意着燕王的情形,看他再不似之前死气沉沉躺在床上,一副随时都会离开人世的虚弱模样,眼下却突然又能活动了,简直要喜极而泣。 德宗也放下筷子,神情中也是惊喜不已: “快,再给王爷诊脉。” ——方才会用东西,也是想着有个人陪燕王吃的话,或者燕王受感染之下,也能用些。没想到喝了那酒,吃了叶庭芳烧的菜,还真就舍不得停下筷子了。 王松龄忙上前,帮燕王把脉,感受到那越来越沉实而强劲的脉搏,脸上喜色愈浓。 “怎么样?”等他收了手,德宗忙追问。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之前德宗可是说过,救不了燕王,就让他们全都殉葬,骤然发现,小命保住了,王松龄腿一软,又跪了下去,“但从王爷脉搏看来,眼下已是绝没有了性命之忧……” 没有意外的话,再活个两三年还是没问题的。 “当真?”德宗也是喜不自胜,瞩目叶庭芳,连说了三个“好”字,对叶庭芳的满意和赞赏溢于言表。 “啊呀,这酒和药膳真是太神奇了,亏王某人平日里自诩医术,眼下瞧着真是坐井观天,今日才知天外有天,世上竟有小姐这般奇人……”王松龄喃喃着。 看王松龄瞧着自己时,崇拜的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叶庭芳又是无奈,又隐隐觉得或者也是个机会—— 自己以后还想把牛痘的法子说给王松龄听呢,能让对方信服的基础上,再做出什么建议的话,无疑对方就会好接受多了。 真是能解决了六皇子因天花而死之事,才算彻底解开自己所处的危局。 第89章 德宗前脚离开燕王府,后脚就有流水一般的赏赐从宫中送往叶家。 负责过来宣旨的依旧是李德全,瞧着叶家人把东西都抬进去后,才笑嘻嘻的上前,恭恭敬敬的对叶鸿昌道: “叶相,不知叶小姐口中的那烧刀子……” 李德全甫一过来,叶鸿昌就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秘藏的烈酒。 本来还想着,过不了多久,就是皇上的寿诞之日,到时候再献上去,没想到提前泄露了天机。 可皇上既然开了口,叶鸿昌自然也不能拒绝,当下让人取了两小坛过来,又使人搬来两坛果酒并两坛米酒一并交到李德全手里: “……果酒并米酒也是出自小女之手,最适合女子饮用,就借花献佛,献给皇后……” 李德全接了,却依旧没离开: “皇上还说,之前在燕王府用的灯影牛肉和冷吃兔味儿道也是极好的……” 这么说着,却是对叶鸿昌更加敬重—— 能让皇上当朋友看的,叶相怕是烈朝中头一份儿。 “已经备好了。”叶鸿昌是什么人?早在李德全提出烈酒的那会儿,就知道,那些小菜,皇上也必定尝了的。 犹记得当初女儿刚做好时,叶鸿昌自己也是吃的停不下来。 又特意分别包了一份灯影牛肉,一份冷吃兔给李德全: “你这老货也尝尝。” 把个李德全给开心的—— 皇上点名想要吃的,还能差的了? 回宫时,正好赶上午膳时。德宗处理完政务,想着容妃这几日颇为殷勤,不然就去她宫中用膳,那边李德全却回来交旨了。 听他说,叶鸿昌还让给皇后献了果酒和米酒,索性打消了去容妃那里的念头,让宫人拿着食盒,抱着几坛酒,半道转往皇后的坤宁宫去了。 容妃和玄珏,本来已经在宫门外接着了,远远的瞧见皇上的銮驾忽然改了方向,不觉就有些吃惊—— 因着冯克贪污案中,玄珏行事太过孟浪,皇上这些日子对玄珏明显就有些失望。 亏得容妃小心周旋,玄珏又抱着戴罪立功的想法,捐了七拼八凑的五万两银子不说,还自请去灾区赈灾,这还是想着皇上寿诞在即,才从灾区匆匆回来。 毕竟有着前世的记忆,靠着先知的便利,玄珏这次差使做的还不错,颇为收拢了一部分民心,在民间建立起一定的声誉,德宗也很是满意。 容妃就想着在宫里摆个家宴,以便于更进一步弥合一下父子两人的感情。 为此还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个拿手好菜。 怎么也没有想到,皇上走到半道上,又会改变了心思。一时气的直咬牙,恨声吩咐手下宫人: “让人去打听一下,是哪个宫里的狐狸精……” 敢从自己手里抢人,真以为自己是吃素的吗? 倒是玄珏,虽然也有些失落,却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还低声安抚容妃: “母妃勿怒,您放心,将来这些人,都会跪在您的脚下……” 容妃叹了口气,拍了拍玄珏的肩: “这些日子,辛苦我儿了……” “这些苦不算什么。”玄珏摇了摇头,“倒是我和漓儿的亲事,母妃瞧着什么时候有机会跟父皇提一下……”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这会儿玄珏已经定下了成亲的时间,就在年后正月里。 而刚刚新婚一月后,秦漓就查出了身孕,更在当年秋末时,给玄珏生了个儿子,也是德宗的皇长孙—— 德宗膝下儿子不少,可惜成活下来的不多。大皇子三皇子都是死于天花,二皇子因为是前三个儿子中仅存的,即便生母不过是个低级的嫔位,依旧颇受看重。 曾经小六死后,争夺储位时,二皇子玄祯也是个强有力的对手,只可惜他有一个死穴,那就是不管正妃也好,侧妃也罢,生的全都是丫头片子。 就如同这会儿,玄祯膝下已经有了三个女儿。 而他做梦都想要的皇长孙,却被秦漓一举得男,打破了美梦…… 因而于玄珏而言,秦漓生的儿子自然重之又重。 可要想有儿子,就必然要成亲。 皇子大婚不是小事,上一世因为叶庭芳的缘故,德宗这会儿已经把玄珏的婚期给定下来了。 这一世没有叶庭芳从中搅闹,又发生了这么一系列的事,德宗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把玄珏的婚期给定下来…… “别在母妃面前提那个名字!”容妃本就因为德宗半道折返不痛快,这会儿陡然听玄珏提起要成亲的事,越发火冒三丈,“不是因为她,皇儿会受了这么多苦?” 到现在为止,容妃依旧想要让玄珏退了和秦漓的亲事。 “母妃不可。”玄珏吓了一跳—— 之前总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把握之中。却没想到一着不慎,叶庭芳就脱出了掌控。 继之而来的就是一系列的变故。 以至于这会儿,有一点儿变化,玄珏都觉得心惊肉跳。更别说,秦漓一直是他心爱的女人,还有秦漓生的儿子,也颇受玄珏宠爱,登基之后,直接立为太子…… 这要真是和秦漓的姻缘有了什么变故,玄珏自然接受不了—— 重生回来,是上天给了自己一个纠正错误的机会,而在他的意识中,叶庭芳就是那个他极力想要抹除的错误,至于秦漓和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可绝不在纠正的范围之中,相反,那是他极力维护、决不能失去的东西。 “母妃又忘了儿臣之前跟您说的话了,”玄珏就有些头疼,低声道,“不瞒母妃说,儿臣的那个梦中,是秦漓生下了儿臣第一个,儿子……” “当真?”容妃也怔了一下—— 于德宗而言,皇长孙的意义,容妃自然也一样清楚。 这会儿听玄珏说,他的第一个儿子,竟然是秦漓所出,眼神也不觉有些闪烁不定,明显是动摇了。 “不但是皇长子,您的三个孙子,一个孙女,全都是秦漓所生……”嫁过来后,靠了玄夜的心头血,秦漓很快调养好身体,凭借着能生又生得好,最快速度的在府中站稳脚跟。 又因为和皇后关系不是一般的好,给了玄珏极大的助力…… 听他如此说,容妃的天平终于又彻底倒向秦漓: “罢了,你放心,母妃这几日就会找时间跟皇上提一下……” 说话间,派出去打探情况的宫人回转。 容妃吩咐让人进来: “皇上去了哪个宫里?” “禀娘娘,是去了坤宁宫皇后那边用膳……” “坤宁宫?”容妃本是漫不经心的坐着,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个结果,顿时惊诧不已—— 皇后已是人老珠黄,虽然颇得皇上尊重,可要论受宠程度,却是比不得自己的。 还想着不定哪个狐狸精,用了什么法子,把皇上给勾了去呢。再想不到,竟然是皇后半路给自己截了胡。 “皇后用了什么借口,把皇上请了去?” “倒不是皇后找了借口,是皇上主动过去的。”那宫人无疑是下足了力气,这么片刻间,已是打听的一清二楚,“……说是叶相府小姐擅酿酒,好烹饪,得了帝后的赏赐后,便献了美酒佳肴,其中还有特意给皇后准备的……皇上就让人提着食盒,直接去往皇后那儿了,说是要和皇后共品美酒……” “赏赐?叶相的女儿,叶庭芳?” “是……说是燕王病重,危在旦夕,皇上就赶了过去……不意叶家小姐酿出的酒和做的饭菜太过美味,竟然把一脚踏进鬼门关的燕王爷又给拽回来了……” 那宫人说的绘声绘色: “眼下已经传遍了,那叶小姐分明是天上食神、酒仙转世,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再普通的东西到得她手里,都能变成世上难寻的美味佳肴……” 只听说医术能生死人、肉白骨,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好吃的也能达到这样的功效。 要是能尝一口那位叶小姐做的东西就好了,这辈子就是死了也值了。 “你说,燕王救过来了?还和,叶庭芳有关?!”玄珏失声道—— 他会这会儿急急赶回来,除了皇上寿诞在即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燕王身死。 即便玄夜已经能大致掌控焰卫司和锦衣卫,可燕王的死,依旧对他手中的势力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上一世玄珏就是趁这个节骨眼上,从他手里抢了不少有价值的职位,安插自己的亲信坐上去。 这一世手中势力损耗太大,玄珏可不是更加渴望能趁这个机会分一杯羹? 怎么也没有想到,燕王竟然没死?甚至,还和叶庭芳有关。 “不是说燕王,噎……着了吗?” 一代战神,却因为昏厥时,不幸被食物噎到而死去,怎么说都有些窝囊。 德宗又对燕王看的极重,到底把他的死因瞒了过去,只说是急病而亡。 “是噎着了。”那宫人回道,“说是当时情形紧急的很,可凑巧,瑜王府世子爷带着叶相府那位小姐过去,就出手救下了燕王爷……皇上皇后,也是因为这个,才会重赏叶家小姐……” “怎么可能?”这个消息远比冯克贪污案中,给玄珏造成的打击还大。玄珏甚至怀疑,自己是真的重生了吗? 不是都说生死有命吗,明明之前好几个人的死亡都和自己印象中的原因和时间一模一样,怎么到了燕王这里就不对了呢? 最不可思议的是,牵扯到其中的关键人物,依旧是玄夜和,叶庭芳…… 燕王的死期,容妃自然并不知晓,让她无法释怀的却是皇上对叶庭芳特别的看重,竟然因为那叶家女给皇后献的酒,就对坤宁宫那边另眼相看,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得劲…… 拧着眉头看向玄珏: “你之前说,秦漓才是你命中的贵人?真的,没有弄错?” 明明到眼前为止,除了瞧着秦漓犯蠢外,没有看到她有一点特异之处,倒是叶家女,总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不对,对皇后来说是惊喜,对自己而言,分明是惊吓和难堪…… 第90章 “这段日子以来,咱们倒是沾了不少叶家姑娘的光。”皇后用了一口米酒,只觉口腔中全是甜美芬芳的滋味儿,心情都止不住跟着飞扬起来。 再瞧见旁边的儿子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自然更加开心—— 玄瑱体弱,还不是一般的苦夏,本来就瘦弱,等入了夏,无论齐皇后怎么给他补,都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摸着真是只剩一副排骨架了。 每每把齐皇后给心疼的,说是彻夜难眠也不为过。 今年却是托了叶庭芳的福,冬天养出来的膘竟然没有掉下来。 又依着叶庭芳所言,日日坚持喝牛奶,脸色红润了不少不说,还明显长高了。 这几日眼瞧着那些东西,玄瑱吃的有些厌了,齐皇后还想着,不然什么时候让人唤叶庭芳到宫里来,问问她还有没有其他拿手食材,没想到这就送过来了。 瞧儿子大快朵颐的样子,厌烦之前,应该又能吃一阵子。 德宗瞧着玄瑱斯斯文文小口吃着的样子,也是颇感欣慰—— 他和皇后多年的夫妻,这么多年来互相扶持,曾经的情意早已转化为牢不可破的亲情。 因为这个,德宗心目中的妻子始终只有齐皇后一个。而玄瑱在他心目中,自然也比其他儿女的分量重得多。 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几个方子递过去: “对了,叶家丫头,还特意献上了几个药膳方子,说是给我们三人补身体用……” “药膳方子?”齐皇后眼睛明显一亮——已经听说了燕王府的事,有关那神奇的药膳的事自然也早已传扬开来。 因为玄瑱从小身子骨弱,之前齐皇后也不止一次搜罗过各种药膳,只可惜熬出来总是有一种怪味儿,玄瑱每每也会因为不愿辜负母亲一片好意,捏着鼻子喝下去,可喝了后十次有九次都受不了,甚至还会吐了。 看他和大病一场似的,齐皇后也很是心疼,只得停了药膳。 “可是和燕王喝的那般?” “倒不是完全一样。”德宗笑着道,“朕让王松龄和那丫头商量着拟的方子……” “那丫头和夜一般,也是个实心眼的……小六的药膳方子上,很是下了功夫呢……” “要说夜这孩子,也算个有福的,能娶这么个知冷知热心灵手巧的妻子,也算是他的福气……” “可不,不然皇上看着选个黄道吉日,让他们早些成亲算了……” 玄瑱实在吃不下了,只得放下筷子,又拿起旁边的酸奶,喝了一杯,眼前不期然闪现出玄夜和叶庭芳的影子,心中竟是暖暖的—— 中宫所出,注定了玄瑱无比尊贵的身份。 从小到大,早习惯了所到之处,被人逢迎。 唯有堂兄玄夜,从不曾刻意靠近,却总是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还有那位未来堂嫂,本来听四哥玄珏的描述,叶庭芳是个相当粗鲁无礼的女子,可接触了几次,玄瑱却觉得,叶姑娘性子天真稚纯,和她在一起,绝不用担心尔虞我诈之事,而且那种发自内心的关怀,和其他人的虚情假意一点儿也不一样。 和她在一起,玄瑱总是不自觉就放松下来,真不是一般的舒服。 已经吃饱喝足了,又见父皇母后在一起时亲密无间的模样,玄瑱索性找个借口告辞出来,本想着在花园里走走消消食,却是甫一出来,就瞧见满脸戾气,匆匆而过的玄珏。 “四哥什么时候回来的——”玄瑱笑着和他打招呼—— 这个四哥一向对他颇为照顾,玄瑱和玄珏关系自然也颇好。 玄珏还没有说话,一个宫人却小跑着从坤宁宫里出来,手里还举着把伞: “殿下,皇后娘娘怕您晒着,让奴婢送了把伞过来……” “皇上让给您捎话说,刚用完膳,且莫要贪凉……” 当着玄珏的面,玄瑱莫名有些脸红—— 他心里,自己已经算是个大人了,可父皇母后的模样,却明显依旧拿他当孩子。 脸上就有些赧然,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道: “孤知道了。” 殊不知对面的玄珏心情却是更跌落到了谷底—— 即便重活一世,却依旧觉得老天不公。 自己呕心沥血不顾一切谋求的东西,于玄瑱而言,却是如此轻而易举,说是唾手可得也不为过。 若非玄瑱会死,这皇位怕是怎么也落不到自己身上吧? 这会儿心情不好,不觉生出一个充满恶意的想法—— 既然早晚会死,为何不早点死去呢? 那样的话,看叶庭芳并玄夜那对狗男女,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这么想着,脸色无疑更加阴郁。好在他还能记起眼前的情势,对着玄瑱笑了笑,努力拿出一个合格的长兄的架势: “父皇母后也是担心你,只要你身体好了,就是咱们烈国的福气。对了,四哥这次回来,给了买了些小玩意儿,待会儿让人给你送过来……” 又寒暄了几句,便即往宫外去了。 玄瑱目送着他的背影,却不知为什么第一次有些不自在,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理出来那种不自在来自于什么—— 玄珏看过来的眼神。 虽然四哥依旧是一如往常那般春风和煦,可不知为什么,又隐隐透出些居高临下的怜悯…… 转而一想,或者是自己多心了,毕竟,怎么想,四哥都没有立场那样啊…… 玄珏自然不知道,他刚才一晃神之下,心思泄露了些出去—— 会对玄瑱好,并不是说他真的很喜欢玄瑱此人。 不过是明白,只有这段时间全身心的爱护玄瑱,才能最大限度的拉皇后的好感度。 等将来玄瑱病死后,才能抢占最大的利益。 至于说那种居高临下,自然是因为玄珏清楚,未来登位九五至尊的是自己,而玄瑱这个目前烈国朝堂所有人心目中的准太子,不过是注定的早夭儿罢了。 换句话说,玄珏根本没把玄瑱放在心里,甚至这会儿,玄瑱在他心里,也就和个死人差不多了。 既然是死人,玄珏自然不在意多给对方一些耐心。 平时做起这样拉好感的事,玄珏一直都是得心应手,这也是今儿个受的刺激有些大了,才不小心露出些踪迹来。 只即便如此,玄珏却也没在意。匆匆出了宫,上了马,本想先去秦家一趟,跟秦漓说一声自己回来了,另外,两人的婚事应该就会定在明年正月的事,却是不自觉又调转了马头,往南市而去—— 叶家肖老夫人善理庶务,叶家外有叶鸿昌官运亨通,内有肖老夫人财气盈门,当真不是一般的发达。 上一世叶庭芳秦漓嫁过来后,叶鸿昌和肖老夫人做主,分了叶家泰半财产作为嫁妆。 尤其是南市那里的几间旺铺,那可真是一间赛一间的日进斗金。 古有孟尝君门客三千,玄珏和孟尝君相比也不逊色。 他出手大方,又礼贤下士、乐善好施,动不动就会把门客一家都给养起来。 不论是做王爷时,还是当太子时,朝野上下说起玄珏来,无不交口称赞…… 正胡思乱想着,马儿忽然停住。玄珏这才恍然,竟然已经到了南市,下意识的朝上一世属于四皇子府的铺子望过去,整个人都有些傻眼—— 老天爷,那些人是疯了吗?这么大热的天,排了那么长的队伍? 而其中生意最好的,明显要数一家酒楼和一家酒铺,队伍怕不排了有好几里长,逶迤蜿蜒着,甚至拐了好几个弯。 正发呆呢,远远的瞧见酒楼并酒铺那里,各出来一个掌柜的,对着长长的队伍道: “现在按照排队顺序过来领号。” 人群顿时很是兴奋,也有排在后面的,唯恐到不了自己,忙不迭踮起脚来往前面看: “啊呀,前面这位小哥,我给你加一两银子,咱们俩换换位置怎么样?” “一两?这位大哥,你开玩笑吧?我们少爷可是说了,今儿个能排到号,奖给我十两……” “那我给你十两……” “别说十两,一百两也不能跟你换啊,我们主子可是说了,再排不上号,别说奖金,索性直接把我给发卖了……” “为了能排上号,我可是昨儿个晚上刚过了子时,就黑灯瞎火的跑过来了……” 谁知道那些王八蛋更狡诈,直接就在这附近租了房子住,还以为自己来的早呢,不想就是多跑了这么段路,来了就落后一大截。 “你子时过来很了不起吗?”瞧见没,最前面那位,可是背了一袋子干粮,已经在这里排了至少三天了……” 玄珏听得不舒服,忍不住道: “不就是些吃的喝的吗,你们主子至于这样……” “怎么不至于?”说话的两人转过头来,瞧着玄珏的模样,一副看乡巴佬的样子,“这位客官是刚从外地来吧?不知道我们京城的稀罕事。” “啊呀兄弟,你跟他一个乡巴佬费那个劲做什么?只跟他说一件事就好……”另一个插口道,却明显也是要显摆的意思,“你们乡下人见识少,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知道咱烈国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燕王他老人家不?前些时日,燕王爷还危在旦夕,阎王爷那边儿已经准备好酒席要跟王爷把酒谈心了,谁他娘的想到,就用了一滴酒,吃了一口那酒楼里的东西,得,阎王爷那边算是就白瞎了一桌好酒好菜,燕王爷他老人家,不去了!” “可不但是燕王爷,听说皇上皇后和宫里的那些金枝玉叶,也日日指着这些东西呢。” “我们家主子可是说了,就是倾家荡产,能尝一口叶家酒楼里的菜,喝一口叶家酒铺的酒,就是这会儿就蹬腿,也没什么遗憾了。” “有那么贵?”玄珏明显有些不信。 “怎么不贵?”那排队的小厮白了玄珏一眼,心说乡下人就是少见多怪,“叶家酒楼里的菜肴还好些,好歹供应量大。叶家的酒,可真是千金难求,人家啊,不是论斤买的,都是论杯!” “那可是天上的琼浆玉液,我们主子说,燕王爷一滴就能被勾魂,咱们能拥有一杯,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说话间,两家掌柜手里的号已经发完,站在台阶上高声道: “都回去吧,明天发第三十一天的号。” 下面顿时怨声载道,可也不过哭丧着脸议论几句,然后就各自继续排了,甚至后面还有新的人过来,排在队伍的后面。 靠,第三十一天的号?玄珏自诩有帝王之风,这会儿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别说其他商铺,但是这两间,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停留,逃也似的拨转马头离开,心里却是针扎一样疼—— 上辈子,这些商铺可全都是自己的啊。 这一世重来,几个铺子依旧是金娃娃,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瞧着。 第91章 心情压抑的玄珏直接回了皇子府,入目却是满眼凄凉—— 皇子从宫中挪出来时,按照惯例,朝廷还会拨出三十万两的安家费。 若是没有重生经历的玄珏,自然会把银子全部拿来,把府邸装修的富丽堂皇,怎么奢华,怎么舒服怎么来。 只可惜,入住皇子府后没多久,经历过国破人亡、人头落地的玄珏就挟着愤怒和不甘回来了。 这年头想要办大事,自然要有钱有人。 玄珏自以为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手里的安家银子可不是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因而四皇子府中,能节省的就节省,多下来的钱,都被玄珏用来拉人收拢势力了。 若非容妃这些年来宠冠六宫,手中财物丰盈的很,再有玄珏的外加也是一方大族,两方都大方的接济之下,玄珏的日子早过不下去了。 可让玄珏暴躁的却是,那些省下来的银两倒是全花了出去,想要拉拢的人也收过来不少,却因为冯克案中自己的失察,眼下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换句话说,之前花的那些银子,差不多约等于一点儿作用没起。 再瞧瞧眼前这个落魄寒酸的四皇子府,真是哪儿哪儿瞅着都灰败无比,和玄珏的心情无比相称。 正站在院子里发呆,玄晖的声音却是在背后响起: “四堂兄,你回来了……” 玄珏回头,冲匆匆而来的玄晖点了点头,脸上浮现起由衷的笑容: “你过来了?咱们兄弟多日未见,哥哥这些日子也很是挂念你。正好坐在一起喝两杯……” 上一世,这个兄弟从始至终都追随自己,忠心自然毋庸置疑。 对这样的人,玄夜自然不吝于给他最高的待遇。 玄晖勉强笑了一下: “弟弟也是……” 却是忍不住很快转了话题: “对了,四皇兄,可曾去看过秦姑娘了?” 这话转的弯有些陡,玄珏不期然想起之前瑜王府别庄里,玄晖和秦漓几乎贴在一起的模样。 即便之后秦漓和玄晖都解释,说是当时玄夜的样子太凶,秦漓被吓着了,玄晖也担心玄夜会伤害秦漓,才会上前帮着遮挡一二。 可玄珏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眼下话没说两句呢,玄晖就又提到秦漓,玄珏那种不舒服就更浓了,就是神情也跟着有些寡淡: “呵呵,今天咱们只叙兄弟情,不谈其他。” 说着就吩咐下人赶紧置办酒席。 看他如此,玄晖心里越发不舒服—— 玄珏不在,玄晖就以大哥的身份,隔三差五就去一趟秦家。 见秦漓的次数越多,对她的情意也就止不住更浓…… 尤其是秦漓泪水连连的说起对玄珏的思念的时候,玄晖都会一边独自伤怀,一边感慨,不愧是自己心仪的女孩子,竟是如斯痴情…… 来四皇子府时,玄晖也是痛彻心扉,可一想到能让心爱的女孩展颜,又觉得自己来的值。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玄珏只字不提秦漓不算,竟然自己刻意提示,还是宁肯喝酒,也不去见对他日思夜想的秦漓。 甚至脸上还有些不耐之意…… 之前好容易摁下的那种替秦漓不值的思绪,再次浮上心头。 两兄弟也算久别重逢,可各怀心思之下,这顿酒喝的那叫一个郁闷。 “对了,我听说,之前二叔病重时,王叔和婶婶也在?”喝了会儿酒,玄珏缓缓道—— 到现在,他依旧无法相信,燕王怎么就能死里逃生呢? “是。”提到燕王府的事,玄晖也有些气闷—— 母妃这次明显受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那个叶庭芳,脸皮也忒厚!”语气也是愤愤然,“二叔之所以能转危为安,明明是母妃的功劳……真不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脸皮如此之厚的人,简直是无耻之尤!” 说道一半,却又顿住—— 旁人不知,玄晖一直在瑜王府,倒也对瑜王妃所为有些耳闻。 甚至他生病时,瑜王妃还曾拿生恩逼着玄夜自刺献血。 至于瑜王妃自己,也是服用过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因为一向仇视玄夜,以为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母妃日日难过。 是以喝玄夜的血时,玄晖根本没有一点儿负罪感。 可他也明白,这样的话,是万不能向外人道的。 毕竟,他们是兄弟,甚至世人眼中,玄夜的嫡长身份更尊贵。 真是这样的事传出去,别说玄晖,就是瑜王夫妇怕是都得被世人给骂死。 当然,现在玄晖想喝也不能喝了—— 也不知道喝了几回,然后玄夜就单方面宣布,当初承继自瑜王妃的骨血已经彻底还了回去,从此后,他不会再让瑜王府所有人沾他一滴血的便宜。 “燕王醒来之前呢,不是被噎着了吗?” 两人关注的显然不在一个点上。 玄珏更想知道的是,燕王明明就应该是被噎死的,这半路又活过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还真是和叶庭芳有关? “这个好像是真的。”玄晖闷声道,因为替瑜王妃不平,玄晖之后还亲自找了王松龄,不想王松龄却是对叶庭芳高度赞扬,简直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说是那套手法当真玄妙无比,根本是世所难及……叫我瞧着,分明是一群废物,竟然连个女子都不如……” 顶着个丞相府小姐的名头也就罢了,现在又来个燕王救命恩人的身份,玄晖即便恨的要命,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可能!”玄珏却是如何也不敢相信—— 上一世做了那么久的夫妻,应该说叶庭芳根本没下过厨,之余医术什么的,更是天方夜谭。 难道说,自己之前的判断错误,问题依旧出在叶庭芳身上? 离开了四皇子府,玄晖却没有回家,而是骑着马去了秦家。 第一时间跟秦漓说了,玄珏明日就会来看她的消息。 秦漓激动之下,一把攥住玄晖的衣服袖子,泪水盈盈道: “您说的,是真的?” 看她激动成这样,玄晖心里越发酸酸软软,好一会儿才安慰性的揉了下她的头: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只两人不知道的是,不远处一处丛生的花木后,秦蓉正冷眼瞧着这里,神情间有着说不出来的古怪…… 第二日一大早,玄珏就亲自去了秦家,第一个碰见的人不是秦漓,而是秦蓉。 “啊呀,真的是姐夫啊。姐夫你黑了,也瘦了呢,这些日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头……”秦蓉瞧着玄珏的神情心疼不已,真情流露之下,眼圈儿都是红的,“昨儿个晚上,瑜王府的二公子特特过来和阿姐说,您今儿个要来,蓉儿还想着,不会那么快呢……” “玄晖?”玄珏愣了一下,“你说,他昨晚上过来过?” “是啊。”秦蓉很是无辜的点点头,刚要说什么,秦漓已经来至近前,瞥一眼秦蓉,一丝恨意在眼底一闪而过…… 玄珏稳了稳心神,撇下秦蓉,上前握住秦漓的手: “这些日子,怎么清减了这么多?” 心里却是有些狐疑,以秦家人对秦漓的疼爱程度,秦漓怎么也不可能受苦啊。 却是正对上秦漓灼热而深情的双眸,顿时了然: “可是,挂念我?” 秦漓已是泪眼迷离,略略颤抖着道: “殿下从今之后,可莫要再抛下漓儿……若非偶尔能从玄公子那里知道殿下的情形,漓儿真要……” 一句话真情流露,玄珏之前的不快随之消失: “莫要哭了,我知道你担心我,嗯,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这几日宫里应该就会过来宣旨,咱们俩的婚期已是定了,就在来年正月……” “殿下没有骗我?”幸福太大,秦漓明显有些不敢相信—— 从搬出叶家,到认清秦家的真面目,不过这么短短数日,秦漓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从天堂到地狱。 到如今,秦家的一切都让秦漓厌烦。 可偏是再怎么愤懑,这样的话,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吐露出来—— 都说可一不可二。 之前为了亲爹和叶家决裂,还可以被赞一声不慕权贵、真性情。 真是刚回来不久,又和叶家闹翻,秦漓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自己的名声一定会彻底坏了。 说不定婚事都会黄了。 如今听闻这个好消息,顿时喜极而泣。 果然两天后,宫里就传来旨意,定下了来年正月十六给玄珏秦漓大婚的事。 这个日子,正和上一世的一模一样。 好歹婚期依旧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玄珏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略略放下了些。 又悄悄派人去北地—— 北地赈灾时,玄珏和百姓同甘共苦,赈灾工作完成的很是漂亮。 如今相关给玄珏表功的奏折并北地百姓制作的万民伞正在送往京城的途中。 依照玄珏的设计,应该正好赶在皇上万寿节那一天送达,当然为免发生意外,自然让人看顾着些会更好—— 父皇的寿诞,还有什么比自己送上这份礼物,让他更开心的? 玄珏已经能想象到,到时候自己出尽风头,重拾从前荣耀的情景。 他这边儿和秦漓卿卿我我,叶家这时候,也来了位贵客—— 周子岳终于从南方回来了。 “真的是周二哥?”陡然听闻这个消息,叶庭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之前意识到周子岳手里的东西或者于国家将有大用,叶鸿昌一门心思想着借花献佛,作为给德宗的寿辰礼物。 一则师兄周璞自来对这个小儿子头疼不已,真能让他借此机会入了皇上的眼,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二则,真如芳姐儿所言,这也当真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大事…… 第92章 周子岳这会儿正无比拘谨的坐在叶家宽敞的客厅里。 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当初书院中日日到叶庭芳面前“聆听教诲”,周子岳才知道,什么叫坐井观天。 如果说一开始,对叶庭芳口中种种奇特的理论观点,周子岳只是觉得奇异,等验证了其中一部分后,已经变成了五体投地。 甚至这个年轻人,在沉迷于自己的作品之外,更是萌生了出去走一走,起码到叶庭芳说的大海边,看看有没有可能碰见她说的那些眼珠子五颜六色的外国人,或者能不能找到那些描述中无比奇妙的东西。 不得不说周子岳是个实干派,很快就把想法变为了现实。 当然,之前和叶庭芳开发出的轮椅生意,也给他带来了相当丰厚的回报,更别说,当初叶庭芳提到的“粉笔”也成为了现实。 有感于儿子做出这么大的贡献,直接解决了书院中那些寒门子弟缺纸少笔的处境,周璞终于体会到,当初叶庭芳跟他言之凿凿,说的“周二哥将来一定会是个厉害的人”个中含义。 觉得自己亏欠了儿子,当周子岳提出,非常想要去外面走走时,周璞破天荒的没有骂他异想天开、不务正业,而是采取了支持的态度。 真是还利用自己的人脉,给儿子开了一路绿灯。 更是把当初周子岳孝敬家里的银子,全都交给周子岳随身带着。 可怜周子岳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被父亲这么看重,傻小子下了山抹了一路的眼泪。 当然,这样的伤感,很快就被一路上遇到的新奇的事物给冲淡…… 这么久的长途跋涉,让周子岳的性格无疑开朗了许多。 当然,这份开朗也要分对谁,比方说此时端坐在客厅中的那位世子爷…… 这么想的同时,玄夜的视线正淡淡的扫过来—— 这个周家二哥,在芳姐儿的心目中颇有分量…… 周子岳一哆嗦,立马脊背挺得更直—— 这一路上,虽然有些放飞自我,可周子岳自诩,也一向是奉公守法,从没有做过什么混账事才是。 却不知为什么,这位可怕的世子爷就突然从天而降,这还不算,还一路亲自押送。 天知道,这一路上,周子岳有多提心吊胆,唯恐这位爷一怒,直接就拿把刀把他给咔嚓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倒是没有把他押赴刑场,而是带到了这么一处富丽堂皇的所在…… 周子岳眼下脑子里全是浆糊,可玄夜不说话,他也不敢开口。 两人就这么僵僵的坐着。 正想着要不然自己主动开口问一下,求对方给个痛快,要不然一直这么着,不被憋死,也得吓死。 这边儿还在酝酿情绪呢,那边儿玄夜忽然就站了起来,脸上神情也不自觉柔和下来—— 即便离的很远,玄夜依旧听出来,正往这座房子靠近的人定然是他的芳姐儿。 周子岳吓了一跳,忙也跟着起身。他再迟钝,也明白,能让玄夜这么恭敬的人,来头不定多大呢。 正胡思乱想,叶庭芳的身影终于出现,猛一瞧见那张熟悉的脸庞,即便是情绪很少外露的周子岳,都忍不住热泪盈眶了,快走几步就要接过去,不想有人比他更快,直接一闪,就到了叶庭芳眼前。 “夜——”叶庭芳站住脚,瞧向玄夜的眼神明显还有些担心—— 上次燕王府中,亲眼瞧见玄夜端了那么大一碗血过去,叶庭芳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恨不得把居心叵测瑜王妃大卸八块。 可对方除了是夷族公主外,身上还打着“玄夜生母”这样的标记,叶庭芳眼下还真不能怎么她。 离开燕王府的路上,叶庭芳当下就提出,让玄夜这段时间到自家住。 又回去跟叶鸿昌说了燕王府的经历。 叶鸿昌虽然早知道瑜王夫妇对这个长子不上心,却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心狠如斯。 又不忍心女儿难过,当下就答应了下来。 那之后叶庭芳就日日煲补血益气的汤,一天三遍的让玄夜喝。 只那毕竟是心头血,玄夜的脸色现在可不是依旧有些病态的苍白。 玄夜瞬间读懂了叶庭芳眸中的心疼和思念,不是周子岳在,恨不得立马把人搂在怀里。 “叶姑娘,怎么,怎么你也在?”周子岳这才回神,结结巴巴道。 “周二哥,”叶庭芳定了定神,笑着道,“这里是我家啊。” “你家?”周子岳明显大吃一惊—— 这里竟然是叶相府?所以这位世子爷并不是要杀自己,而是送自己来和叶姑娘见面? “是啊。”叶庭芳笑着点头,“周二哥你快坐,大哥去国子监读书了,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又指了指玄夜,大大方方道: “这位是我未来的夫君玄夜公子……” 未,未婚夫?周子岳明显小幅度的哆嗦了一下—— 不会吧,这位冷酷无情的世子爷,竟然是叶姑娘未来的夫君? 周子岳心里,叶庭芳是顶顶好的女孩子,可那位世子爷瞧着真的也太凶了些吧。 两人怎么看,都不应该是可以走到一起的。 正这么想呢,就瞧见玄夜退后一步,护着叶庭芳坐到旁边椅子上。 动作神情无不温柔至极…… 叶庭芳明显对周子岳的行程很是感兴趣,稍微坐定,就开始连珠炮似的往外抛问题: “你上次来信说去了南疆,还说找到了橡胶,还有其他稀罕东西吗?” “有啊有啊。”一反和旁人相处时的沉默寡言,周子岳对着叶庭芳时,明显很有交流倾诉的愿望,“……我用橡胶做出了你说的自行车,还有三轮车……” 相对于自行车而言,三轮车无疑更受欢迎。 实在是即便不用畜力,那车子也可以走的很快不说,还能拉不少东西…… “对了,我还见到了你说的那些眼睛五颜六色的夷人……”如果不是之前叶庭芳预先给他打过预防针,周子岳真觉得会被那些怪模怪样的夷人给吓死。 更是一路行来,除了开阔眼界外,还谨记叶庭芳的话,有什么稀罕东西,能换的只管全都换过来…… “这些东西,你瞧瞧,都有用没……”说道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周子岳终于不再惧怕玄夜了。 出门去自己车上搬东西时,却又想到什么,胆战心惊的看向玄夜——虽然已经知道对方除了世子爷这个身份外,还是叶府的娇客,可周子岳心里却还是怕啊。 看周子岳吓成这般,叶庭芳也是哭笑不得。笑着道: “东西都在外边吗?我和二哥一起过去瞧瞧吧。” 周子岳不停点头,忙当先带路。 玄夜也起身,不紧不慢的跟着叶庭芳的步子。 叶庭芳略略落后一步,示意玄夜走快些。 玄夜听话的上前,手就被叶庭芳握了一下,察觉到玄夜指尖的凉意,叶庭芳心又提了起来。 刚要收回来,却被玄夜反手握住…… 一直到周子岳的车前,才恋恋不舍的松开。 两人的小动作,周子岳却是全无所觉,开开心心的掀开自己的车子: “这是一部分,还有些其他一些东西……” 正好有个镖局要往京城押运东西,周子岳就拿了银子,央着他们给带上了,应该这几日就能到了。 叶庭芳定睛往车上看过去,等瞧见车上堆的东西,眼睛一下瞪得溜圆,扑过去,拿起车上一穗金灿灿的玉米: “周二哥,你竟然得了这个好东西?” 又兴奋的转头对玄夜道: “爹瞧见了,不定多开心呢。” 身为一国之相,父亲真是为了国计民生操碎了心。 再往下看,还有土豆,红薯!甚至角落处,还躺了些煤炭。 “你认得这些东西?”周子岳本来还想炫耀一下呢,听叶庭芳的语气,明显很是惊愕。 “真的是子岳?”叶鸿昌的声音适时传来。 “爹。”叶庭芳忙上前,扶住叶鸿昌。玄夜明显有些无措,可看见叶庭芳的动作,迟疑了一下,也搀住了叶鸿昌另一条胳膊。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瞧见瑜王府这位世子爷如此殷勤的模样,叶鸿昌就有些感慨,可还没等他感慨完呢,身子却一下子离地。却是玄夜动作不纯熟,竟是生生把叶鸿昌揪的离了地。 索性玄夜反应快,意识到自己力气好像大了些,忙又松开手。 可怜叶鸿昌,堂堂一国之相,也被闹得涨红了脸—— 这小子是不是看出来自己嫌弃他赖着叶家不走,故意报复呢? 只所有的不悦,却在听周子岳一一介绍车上的东西时,又渐渐丢到脑后,饶有兴趣的瞧着那些滚在煤堆里的东西: “你说这些都是粮食种子?” 烈国农作物种植比较单一,大致是北边以种麦子为主,南边主要是种大米。 只产量却都不甚理想。 叶鸿昌一直重视农事,这会儿自然不是一般的感兴趣。 “这些东西都很好吃呢。”叶庭芳一时兴奋,再者叶鸿昌也好,玄夜也罢,早就当成了最亲的人,不设防之下,不觉冲口而出,“还有啊,爹,能耐干旱不说,产量也不是一般的高……” 第93章 等话说出去,叶庭芳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怕是有点儿麻烦—— 即便之前没和丞相爹一块儿生活,可自己这副皮囊,一看就是不事生产的。 再有年龄在这儿放着呢。 这会儿可不是自己那个资讯发达的时代,小学生懂得东西都不是一般的多。 就是烈国最厉害的老农都不知道的东西,自己却清楚,怕是怎么说都不会有人信的。 叶鸿昌脸上的神情果然有些狐疑: “你怎么知道?” 叶庭芳心虚的小眼神,直接瞟到了玄夜那边。 周子岳眼中一直高冷的玄夜,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叶庭芳求救的眼神,想都不想就道: “我之前得了些夷人的书籍,上面有记载……” 叶鸿昌自诩,对这个姑爷最是了解,除了非常耿直的杀人外,因为心虚睁眼说瞎话这样的事,根本和这个高傲的家伙沾不上一点儿边,当下就信了,更因为玄夜口中的“书籍”,眼睛不是一般的亮: “书籍呢?在那儿,你快拿过来我看……” “倒不是那种印刷的书籍,”叶庭芳暗搓搓的瞧了一眼玄夜,眼睛中的情意简直能溢出来—— 哇哦,我男人跟我真是心有灵犀啊,帮我圆的这么好这么快。 “女儿瞧着,倒像是手抄本,想来夷人也是很珍惜的……”叶庭芳眨了眨眼睛,“上面还有插图,是讲这些农作物适合栽种的季节,和如何种植的……” 有夜在呢,叶庭芳只觉底气不是一般的足。索性又抛出来一个惊天炸雷。 “还有如何种植?”叶鸿昌已是一刻也坐不住了,迫不及待道,“那手抄本儿呢,真是如你所说,那可只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到时候和这些种子一块儿献进去……” 甚至因为这件事,一直以来关于姑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武人的看法都有了些改变—— 农学上的东西不是一般的枯燥,玄夜竟然肯把书本留下来,足见是个有内秀的。至于说这些东西献上去叶鸿昌敢保证,绝对是所有寿礼中最让皇上满意的。 “等我回去找到,很快就会给岳父送来。”玄夜面不改色—— 芳姐儿说的话从来都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很快也会变成真的。 “那行,你赶紧去找……”叶鸿昌恨不得立马就能把宝书拿到手里。 “爹,”叶庭芳悄悄拉了拉玄夜的衣襟,小声道,“世子爷刚护送着周二哥回来,一路鞍马劳顿……” 叶鸿昌默然,神情复杂的看了眼女儿,好吧,老父亲已经明白了,女儿这是心疼呢…… 闺女是自己的掌中宝,自然是不忍心责备的,过错自然全在姑爷身上。竟是千防万防,也没防住他在眼皮底下把女儿的心给偷走。 所以说姑爷什么的,还真是岳父的天敌啊。 知道父亲怕是有很多话要问周子岳,叶庭芳略待了了会儿,就告辞离开。 待得天黑,叶庭芳推说累着了,早早的就熄了灯—— 已经说了是手抄本,夜待会儿定然就会过来。 万籁俱寂,叶庭芳有些累了,索性踢掉鞋子,和衣而卧。闭上眼打个盹儿的时间,身子忽然一轻。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叶庭芳眼睛都没睁,直接搂住了夜的脖子。 夜明显悸动了一下,手中动作却是没停——轻手轻脚的帮叶庭芳穿上鞋子,又拿了件斗篷,把叶庭芳结结实实的给裹了起来。 他这边儿抱了人扬长而去,随即就有一个纤细的影子从窗外跃入,熹微的星光下,依稀能瞧出来人竟然顶着一张和叶庭芳一模一样的脸…… 待得离开叶相府,被夜风一吹,叶庭芳才算彻底清醒过来,却是又往玄夜怀里更紧的偎了下。 这会儿已是宵禁时间,白日热闹的长街上,一点儿动静也无。 叶庭芳一时间有些恍惚,只觉天地之间,好像就剩下自己和玄夜两人似的…… 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太过温馨,叶庭芳从玄夜臂弯里探出脑袋。 “不舒服吗?就快到了。”察觉到怀里少女的挣动,玄夜低头道。 “没有。”叶庭芳摇了摇头,长身而起,在玄夜脸颊上响亮的“啾”了一下,小声道,“就是,想,亲你一口……” 即便是夜色弥漫,玄夜脸依旧有些火辣辣的。抿了抿嘴,更紧的抱住叶庭芳,直接进了一座阔大的院落。 “我可以下来了吗?”叶庭芳四处逡巡一遍,眼睛里全是好奇。 抱着自己走了这么久,夜怕是累了。 殊不知这么把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根本就是玄夜梦寐以求的事。 只叶庭芳既然想下来,再不舍,玄夜也不会阻止。 叶庭芳脚刚一挨地,旋即“呀”了一声,歪倒之前一把抱住玄夜的胳膊。苦着脸道: “脚麻了……” 玄夜二话没说,直接又把人抱了起来。 等进了书房,才单手抱着叶庭芳,另一只解放出来的手则拉过一张椅子,掬着叶庭芳的腰,把人送到椅子上坐好。 他则弓了腰,握住叶庭芳麻的那只脚,轻轻按摩。 好一会儿才抬头询问叶庭芳: “好点儿没有?” 本来因为脚被玄夜握着,叶庭芳有些不自在,为了转移注意力,视线就久久的停留在夜头顶的发旋处。 玄夜这么一抬头,微微上挑的幽深眼眸,顿时和叶庭芳撞到一处。 所谓灯下看美人,周身的气质和夜色更合拍的玄夜这会儿瞧着简直帅出天际。 叶庭芳忽然捧住玄夜的头,在他另一边脸颊上,也“啾”了一下。 明显没有想到,今晚还有第二次这样的殊荣,玄夜微微张着嘴,就愣在了那里。 不知道是月色太好,还是夜色增长了叶庭芳的色胆,略略犹豫了下,下一刻,叶庭芳闭着眼,又把嘴唇送了过去。这次的目标却是玄夜的薄唇。 刚一触到那温润的凉意,一股大力袭来,叶庭芳还没有惊叫出口,整个人已经横躺在玄夜的怀里。下一刻,就完全失去了主动权…… 男人的吻莽撞无比,撞得叶庭芳嘴唇都有些发麻,那里面的热切和深情,更是让叶庭芳沉迷不已…… 等到两人分开,叶庭芳整个人都处于恍惚迷离的状态。 好容易克制住心魔的玄夜,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克制住没有扑上去。却是把人抱在怀里,怎么也不肯放开。 只两人出来,还有正事,自然不好就这么厮磨着把时间给混过去。 略平静了片刻,玄夜终于舍得抬头,却是不肯放开叶庭芳,霸道的把人圈在怀里,安置在自己大腿上。 又把笔墨纸砚推过去…… 叶庭芳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拿了枝鹅毛笔,沾着墨水开始一张张的画,红薯,玉米,土豆…… 为了不露馅,写生长过程时,叶庭芳又把二十六个字母和一些英语单词分别写在旁边的习性介绍上。 然后中途又换了枝笔,像是注释一样,把英文“翻译”成烈国的文字。 玄夜始终静静盯着她的侧颜,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保持了这个动作将近一个时辰,等叶庭芳把所有东西都给忙完之后,才发现玄夜整个过程中,竟然一动都没动过。 顿时心疼不已,忙合了手抄本,放到一边,自己则举着两个粉粉的拳头,主动给玄夜捶腿,捶了几下,又探手去按摩,只可惜她的手指刚摸到玄夜的大腿,玄夜整个人都和触电了似的,猛往后一退。 叶庭芳不期然之间,只觉自己应该真相了…… 看玄夜一副忍得很辛苦的模样,叶庭芳也不敢再去招惹他。 还是玄夜自己平静了下来,才又走回来,和之前一样无比霸道的把叶庭芳圈在怀里。 叶庭芳哭笑不得——这个家伙,还真是食髓知味啊。却是想到一事,神情就有些惴惴: “那个,夜,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这些?” 就是亲爹,明显也是对自己持保留态度的。 玄夜手紧了紧,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放心,有我在,你想做什么都行。” 明明是一句几乎没有加多少糖的土味情话,叶庭芳却听得心如鹿撞,低声道: “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和夜在一起,总觉得自己怎么无法无天都不会有事…… 明明自己的来历不是一般的诡异。 且无疑在玄夜面前露出的破绽最多。 可这个男人却是没有一点儿好奇心似的,全都包容了下来。 “嗯。”玄夜应了一声—— 怀里少女的与众不同,玄夜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可那又怎么样呢? 别说是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即便眼前的人是索命的精怪,玄夜确信,自己也绝不会松手—— 和芳姐儿在一起,才能无比清晰的体会到,什么叫活着。 若然失去怀里的少女,玄夜确信,自己活不下去…… 第二日一早,玄夜就把连夜赶制出来的“手抄本”,送到了叶鸿昌的案前。 瞧着那破旧的边角,精美的图画,尤其是上面小蝌蚪似的文字,叶鸿昌终于相信,还真有这么一个本子,毕竟,身为一国之相,叶鸿昌也是和个别夷人交流过的,也知道对方的文字,可不就是这个样子? 之前对女儿最后一点儿疑惑也烟消云散—— 这手抄本,绝不可能和女儿有什么关系,毕竟这样的文字,根本不可能是女儿能接触到的。 放下手抄本,却是热切的看向玄夜: “你能不能把这个能翻译夷文的高人给找出来?” 真能把这个精通夷文的高人给找出来,无疑将会是烈国一大幸事。 第94章 “我会让手下留意。”玄夜点头,倒是没有把话给说死—— 万一什么时候,又要这位“高人”出来救场呢? 叶鸿昌虽然有些失望,可也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更别说能有这么一本介绍详尽的书,已经算是一件至宝了。 尤其是想到里面介绍的,这三种农作物不但抗旱性强,而且俱皆高产,叶鸿昌心里就和烧了一盆火似的,热腾腾的。 当日就召集了主管农事的官员,一直商讨到半夜时分…… 和叶家这边的忙碌不同,秦家那里却是欢天喜地—— 秦漓和玄珏的婚期定下来的同时,皇宫中便有源源不断的聘礼送过来。 眼瞧着琳琅满目的东西摆的满院子都是,秦漓紧锁多日的愁眉终于舒展开来—— 切身体会到秦家和叶家的巨大差距后,秦漓心中忐忑愈增。唯恐皇室那边会改变心意,取消了这桩婚事。 好在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眼下既然已经把婚期昭告天下,意味着婚事已成定局,绝不会再有更改之虞。 可转念一想,神情却又变得阴郁—— 和皇宫丰厚的聘礼相比,秦家能拿出来的陪嫁无疑少的可怜。 “漓姐儿——”秦玉林满面笑容的从外面疾步来至近前。明明他是长辈,可对着秦漓,却是笑的谄媚至极,“啊呀呀,太阳这么大,你怎么就站在太阳底下?” 又冲着旁边的丫鬟吆五喝六: “一个个的都是傻子不成,也不知道给小姐打个伞。” 说着,亲自接过下仆送来的伞,给秦漓撑上。 “对了,刚才那位公公走的时候,说是让你前去参加宫宴?” 六日后就是皇上的寿诞之日,秦漓这个准儿媳妇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是。”秦漓点头,神情中无疑多了很多自得——相较于从前叶相府小姐的身份,未来的皇家儿媳妇身份无疑更加贵重。 眼前不期然闪出叶庭芳的模样—— 这次宫宴,叶庭芳应该也会去吧? “啊呀,那敢情好……你这么有出息,可真是咱们家祖坟都冒青烟了……”秦玉林高兴的什么似的,一脸的得意洋洋,越发显得庸俗浅薄。 看的秦漓不喜至极,一想到真是被人瞧见自己亲爹这等没出息的样子,说不定自己都会被人瞧不上…… 也没有耐心同秦玉林说下去,只淡声道: “爹在这儿瞧着些吧,我有些累了,要去歇一歇……” 说着,不待秦玉林回答,径直转身走了。 秦玉林就有些尴尬,却也没敢说什么—— 谁让自己这女儿招人呢。 明明都快成亲了,瑜王府的二公子,还跟着了魔一般,三天两头过来探望。 啧啧,女儿这一点儿倒是像自己。 想当初自己年轻时,那些女人可不也是疯了似的喜欢自己? 这就是本事,左右头上冠着个“秦”字呢,但凡秦漓有了本事,自己这当爹的想不跟着沾光都难。 这么想着,拍了下旁边一脸不高兴的秦川一下: “以后有眼色些,可千万记得捧着你大姐……” “你大姐可是皇上的儿媳妇儿,捧着她,保管你跟着吃香的喝辣的,走到哪儿,都没人敢惹……” 说话间,忽然瞥见玄珏的影子,正绕过垂花门,脸上顿时笑容更盛,又转回头催促秦川: “快,去喊你大姐一声,就说殿下过来了……” 却被玄珏拒绝:“孤自己过去就好。” —— 明儿个就是父皇的寿诞,秦漓也要皇家儿媳妇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玄珏记得清楚,就是在明日的会面上,秦漓入了皇后的眼,又有小六一旁为她说话,当真是大出风头…… 未来定位储君时给他最大助力的可就是皇后娘娘。 是以明日秦漓进宫,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北地那边的万民伞并自己赈灾抚民的政绩,已经安全到达,就等着明日万众瞩目时,作为寿礼献给德宗。 玄珏这会儿的心思,可不就全放在了秦漓身上? 仔细回忆了上一世秦漓的穿戴,玄珏原封不动的让人做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还找高明的匠人搭配了华美的首饰。 务须做到和曾经经历的一模一样。 瞧着秦漓换上那套衣衫,美丽的少女巧笑倩兮,一举一动无不充满了大家闺秀的端庄贵气。 玄珏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些,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好像自己还忽略了什么。 旁边的秦漓却是羞答答之外,更是激动无比—— 这样漂亮的衣服,已经多久没有穿过了? 看玄珏久久不语,红着脸道: “殿下瞧着,可还行?” “嗯,还不错。”玄珏这会儿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呢? 正沉浸在漂亮衣服中的秦漓明显察觉到玄珏语气中的敷衍,登时怔了一下,看向玄珏的眼神,就有些小心翼翼: “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啊呀,叶庭芳!”玄珏那边儿却是想通了自己不安的关键,可不是就在叶庭芳身上吗—— 上一世秦漓并不是从秦家去的皇宫,而是和叶庭芳一道从叶家过去的。 唯恐秦漓压了她的风头,整个过程中,叶庭芳对秦漓百般刁难,甚至不知天高地厚之下,自以为成了相府千金就多了不起似的,就是那些皇室贵胄,也大多不放在眼里。 再有她回京城时日还浅,又性格粗俗,根本没有交到什么值得相交的朋友,宫宴上被她得罪的人真是不能更多。 这也导致叶庭芳欺辱秦漓时,引起了颇多贵人的不满,到最后,甚至皇后都看不过眼,亲自给秦漓出头,破例让秦漓到了她身边就坐,一时风头无两之外,还在很短时间内赢得了皇后对她的喜爱…… 至于叶庭芳则在亲眼瞧见玄珏对秦漓处处呵护的情景后,明显被刺激的狠了,竟然做出了君前失仪的无礼举动…… 不但她自己宴席没举行完,就被逐出皇宫,就是叶鸿昌都被皇上斥责一顿,说他“教女无方,不治家何以治天下”,令的叶氏家族颜面扫地…… 至于玄珏自己,却是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好处—— 给儿子挑了这么个泼妇一样的儿媳妇儿,德宗可不是后悔不迭? 自觉委屈了玄珏,德宗对玄珏的补偿自然不是一般丰厚…… 这么想着,顿时有些头疼—— 上一世秦漓这会儿还在叶家,出入自然要和叶庭芳一起,倒是眼下,秦漓已经回了秦家,又如何再时时刻刻粘着叶庭芳? 还有叶庭芳现在的性情…… 曾经有的那点后悔,顿时更加浓了些—— 早知道设计叶庭芳,会有这么无穷无尽的麻烦,当初就不让人去毁了她了。 却也明白眼下后悔无益,关键还是多想想应对之策吧。 沉吟片刻,略略组织了一下语言: “……父皇是个念旧的人,你眼下虽然回了自己亲爹家,可这么多年来,叶家对你也多有养育之恩,那叶家小姐,初入贵门,怕是处事多有不到之处,宴席上,你多多提点她一番,也算全了你和叶家的旧情罢了……” 秦漓脸色明显就白了一下—— 和玄珏相处了这么久,她自然明白玄珏的为人,最是个性情高傲的。 何尝为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子打算过? 脑袋中不期然想到当初在叶家时,肖老夫人过去,暗示她玄珏图谋不轨,想让她退亲的事。 虽然老夫人语焉不明,可结合秦漓之前听到的消息,和老夫人似是而非的话语,不难让秦漓推测出,老夫人的意思,分明是玄珏纠缠过叶庭芳。正是因为玄珏做出这等恶劣行径,才会让叶家上下第一时间和玄珏划清了界限,甚至还想让自己退亲…… 可那会儿秦漓根本不信。再有这段日子更是全身心依赖者玄珏,自然早就把之前的事丢到爪哇国里去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玄珏给她送了这么漂亮的裙子首饰,提出的条件竟然是让她照顾叶庭芳。 伤心之余,更有着说不出的愤怒—— 那个叶庭芳,她凭什么! 一回来就夺走了自己头上叶家大小姐的名头不算,竟然还不知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四皇子。不然,玄珏如何会这般爱护于她? 可是她这会儿的身份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叶家小姐了,而是穷困潦倒的秦玉林的女儿。 丝毫没有底气之下,秦漓甚至连责问玄珏这样做的原因都不敢,很快收敛了眼中的泪意,温柔的朝着玄珏点了点头: “好,我听殿下的……” 却是转而道:“可就是一点,我担心叶庭芳不见得愿意和我一起……” “她不过来,你就去找她……” 能把叶庭芳激怒了才好呢。 “她若是嫌你烦,你也多忍耐些,毕竟,你年龄比她大,还即将嫁入皇家……” “你这样的身份,又岂是她一个小小的相府小姐能比得上的?你大气些,只会衬的她越发无知庸俗……” 玄珏依照上一世的经验,低低开导秦漓。 秦漓自然不敢反对,一一点头应下,却是越发妒恨攻心—— 明明殿下也知道叶庭芳如何不堪,缘何还要让自己对那个贱人多加忍让? 分明,分明还是对叶庭芳颇有情义…… 第95章 天还黑着呢,叶庭芳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出门,叶鸿昌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虽然昨儿个睡得好,可耐不住起的也忒早了吧,叶庭芳还是有些迷迷糊糊。 还是瞧见等在外面的叶鸿昌,才略略清醒了些: “爹……” “起来了?待会儿路上再眯会儿……”看叶庭芳一副随时都会重新睡下的模样,叶鸿昌也是心疼的不行。可没办法,谁让自己女儿让皇后娘娘惦记上了呢—— 因为那些超越这个时代的厨艺,皇后娘娘算是彻底记住叶庭芳了—— 不但手巧,做的东西都是没见过的,还每一样都好吃的不得了。不但皇后和六皇子玄瑱爱吃,就是皇上尝着也颇为新奇。 要说往日里,基于对皇后的尊重,皇上也都会在固定的日子驾临坤宁宫,可要说去的次数最多的地方,却是玄珏的亲娘容妃那里。 这段时间倒好,竟是隔三差五就会去坤宁宫,吃吃美食,再和皇后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竟颇是找回了刚新婚时的感觉,感情不是一般的甜蜜。 从前德宗寿诞时,皇后娘娘也会送礼物,可都是随大流,并没有花费多少心思。 这次却是颇为上心,一门心思想着送一份特别的礼物。 左思右想之下,就让玄瑱到叶家,想要请叶庭芳帮着一起参详一二。 叶庭芳询问了一下皇上的口味,才发现,别看德宗一代帝王,竟是个酷爱甜食的。 既然这样,自然就好办了。 当下亲手做了个小蛋糕,让玄瑱捎回去,皇后尝了一下,当时就满意至极。 昨儿个晚间时悄悄派了人过来传信,说是今日一早就会让人来接叶庭芳入宫,到时候皇后会和她一起亲手做生日蛋糕,作为送给德宗的生日礼。 瞧着时辰,应该人也快到了。 果然叶庭芳这边儿梳洗打扮好,那边儿宫中就来人了。 瞧见马车旁骑着高头大马的俊美男子,不是亲亲未婚夫玄夜又是哪个? 脑子依旧处于混沌之中,叶庭芳连掩饰也忘了,瞧着玄夜,眉眼中全是笑意—— 啊呀呀,怎么办?每次瞧见玄夜,都举得自己的男人好像比上一次见面时又帅了一些呢。 这么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叶庭芳,无疑也很让玄夜稀罕,若非碍于一旁虎视眈眈的岳父,恨不得上前抱一下才好。又担心叶庭芳挨骂,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住叶鸿昌的视线。 叶鸿昌也没有想到,皇后娘娘竟然派了玄夜亲自过来迎接。毕竟,今日宫中大宴宾客,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安全问题,总理宫内外安定的玄夜理应是宫中最繁忙的一个。 “宫中那边儿可安排好了?” 玄夜自然不会告诉叶鸿昌,接媳妇儿入宫的事,是他自己想法“争取”到的,听岳父发问,直接点头:“一切俱已妥当。” 叶鸿昌略一颔首,抬脚要走时又想到一件事: “对了,昨儿个漓姐儿不是让人过来说,想要和你一起入宫吗,你这会儿既然要先行一步,记得嘱咐人天一亮就过去秦家说一声……” 每每想到秦漓,叶鸿昌未尝不心伤。 毕竟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骤然间就这么变为路人,感情上自然无法接受。 却也明白,老夫人当初受伤太深,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清楚,老夫人宁愿做个恶人,也不愿儿孙们再走一遍她当年的心路。 即便再疼秦漓,却也比不上老母在心目中的地位。 再有秦漓当日所为,也确然有些过了。 可即便这样,叶鸿昌也没想过放弃秦漓。 他的意思,真是秦漓回秦家吃些苦头,能真正洞察世情,明白这世上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到时候再接回来,也不迟。 甚至担心秦漓受委屈,当初送去秦漓的所有衣物首饰时,叶鸿昌还在里面放了几张银票,又特意让人悄悄暗中保护。 可从手下带回来的一桩桩消息来看,叶鸿昌却是越发心凉…… 也因此前儿个秦漓遣人到府上,说是担心叶庭芳初入宫中会受委屈,想要陪着叶庭芳一起入宫时,叶鸿昌还是颇为惊喜的。 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后竟然提前就要把叶庭芳给叫走,甚至为了给皇上一个惊喜,还嘱咐叶家上下保密…… 叶庭芳应下来,先送叶鸿昌上了轿子,然后自己也爬上了马车。 刚坐好就掀开车帷,趴在车窗旁,瞧着玄夜傻乐。 看着车上的女孩子,玄夜嘴角也禁不住勾起,瞧着自己的姑娘,根本不舍得移开眼睛。 等车子出了叶府,不待叶庭芳招呼,就直接翻身上了马车。 这马车乃是宫中特制,里面空间不是一般的阔大。 叶庭芳舒服的在车上打了个滚,然后直接栽到玄夜怀里,仰头照着玄夜下巴上亲了一口: “呜,我这会儿相信了,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全世界,老天爷才会让我拥有这么好的男人……” 虽然已经不止一次听叶庭芳说这样的话,可玄夜依旧有一种整个人都飘在空中似的眩晕的感觉,只他是个嘴拙的,除了更加紧的抱住怀里的女孩外,竟是做不出其他反应。 “瞧瞧我男人这眼睛,这嘴巴,呜哇……” 占了几口便宜后,终是抵不住浓浓的倦意,竟是勾着玄夜的脖子,又睡着了。 玄夜被亲的面红耳赤。尤其是叶庭芳一口一个“我男人”,明明这样的话,根本不应该由一个千金大小姐的嘴里说出来,可玄夜每一次听到,就会幸福到战栗—— 自己是独属于芳姐儿的男人呢。 等他从恍惚的情潮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怀里的人不是一般的安静,再定睛瞧去,才发现叶庭芳竟然又睡着了。 灵动的眼睛已经闭上,嫣红的樱唇却依旧能瞧出方才嘟着嘴亲自己脸颊时的调皮模样…… 玄夜深吸一口气,缓缓低头,渐渐和那双唇印在一起,小心研磨,只觉整个人宛若误入万花丛中,不是一般的甜蜜诱人…… 叶庭芳对玄夜根本就不设防。即便这会儿睡着,感觉到靠近的那极熟悉且亲切的气息,叶庭芳下意识的就张开了嘴巴,两人瞬时吻到了一起…… 一直到有些喘不过气来,叶庭芳才下意识的把头转开。玄夜却是旋即追逐了过去…… 整个过程中,叶庭芳的反应不是一般的搞笑,该回应时回应,觉得不舒服了就把人推开,却是始终都没有睁眼,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世子爷——”车厢被人轻叩了下,“马车这就要进宫了。” 玄夜“唔”了一声,示意马车停下,他自己则探手轻轻捏了捏叶庭芳挺翘的鼻子,声音明显有些沙哑: “芳姐儿,醒醒,前面就是皇宫了……” “可是我还想睡……”叶庭芳却是更紧的把头埋到玄夜怀里。 “那就再睡会儿……”玄夜直接拍板,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叶庭芳让她躺的更舒服些。 倒是叶庭芳,之前已经听到外面说皇宫到了,作为生活在和平时期的女孩子,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进有真皇帝居住的皇宫,自然并不敢怠慢。 又在玄夜怀里窝了片刻,人也跟着清醒多了,爬起来,跪坐在玄夜怀里,又香香的亲了一口: “嗯,我已经睡饱了,咱们走吧。” 看叶庭芳的模样,确实清醒多了,玄夜这才点头,自己也重新骑上马。却是始终和马车并辔而行,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则隔着车窗,依旧把叶庭芳纤细的手握在掌心里。 浓稠的夜色中,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玄夜驱赶着车队,一步步往皇宫而去。 期间不时有焰卫司或者锦衣卫的人过来请示,来人一般声音极小,说的什么也听不清,可却都无一例外来得快,去的更快—— 不是他们胆子小,实在是今儿个的世子爷太诡异了有没有? 那真是自家杀人不眨眼的世子爷?瞧着马车的眼神,温柔的能拧出水来。 亏之前还有很多人说,世子爷对未来妻子很不满意,是迫于叶相的压力,才不得不委曲求全,认下这门亲事。 眼下瞧着,哪儿有什么不愿意啊,分明是一头就栽进去了。 越看越觉得是那么回事,连带的一个个更是下定决心,看来以后对世子夫人还要更小心些侍候才是。 叶庭芳自然不知道,自己第一次在玄夜的属下面前公开亮相,竟然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等马车停下来,叶庭芳心知,应该是御膳房到了。 刚要从车上下来,玄瑱开心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 “夜堂兄,你把叶家姐姐接过来了?” 之前还曾先入为主,认定叶庭芳是个粗俗的人,可越相处越是觉得,全不是那么回事。 叶家姐姐不但饭做得好吃,相处起来更是愉快。 一点儿不似身边那些扭扭捏捏的女孩子,既有着男孩子一般的爽朗大方,又有着女孩子的温柔如水。 和同其他娇滴滴最爱端着的世家贵女相处的感觉,根本就是大相径庭。 真不是一般的舒服。 就是请叶庭芳过来帮着做那什么生日蛋糕,玄瑱在里面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今儿个一大早,给德宗磕了头祝他万寿无疆后,更是直接陪着齐皇后到了这里。 眼下齐皇后正在里面依据叶庭芳提供的清单,查看食材,玄瑱无聊之下,已经出来瞧叶庭芳有没有到好几次了。 这会儿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玄瑱无疑不是一般的愉悦。 玄夜站住脚,捏了捏拢着的长袖中,叶庭芳的手心: “你过去吧,有什么事的话,随便找个焰卫司或者锦衣卫的人……” “啊呀夜堂兄,你尽管去忙吧,叶家姐姐有我和母后看着呢,保证给你全须全尾的送到宴会现场……” 在里面忙碌的齐皇后也笑着迎了出来,直接亲热的揽了叶庭芳的手臂,笑吟吟道: “芳姐儿过来看一下,本宫准备的食材可还够?” 第96章 玄夜默默瞧了玄瑱一眼—— 若然是玄珏,瞧着自己妻子被皇后和玄瑱这么稀罕的样子,不定怎么开心呢。 玄夜却是有些不舒服。皇后娘娘也就罢了,小六笑的眯了眼,绕着叶庭芳不停打转的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呢。 皇后娘娘是什么人,一眼看出来自己这少言寡语的侄子分明是不舍得离开呢,这会儿的玄夜,哪还有之前半分阴沉沉的气息,瞧着总算有个人样了。 这么想着,不觉有些欣慰—— 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不是有燕王,说不好早就不在这世上了,眼下又有了叶庭芳这么好的未婚妻,也算是苦尽甘来。 笑着转身,招呼玄瑱和她先进房间,留给叶庭芳和玄夜话别的时间。 叶庭芳脸就有些红——自家男人好像越来越粘人了。 看人都走光了,主动拉了拉玄夜的手,声音软软道: “你先做自己的事,待会儿我问一下皇后娘娘,说不好还得让你来给我们帮个忙呢……” 之前已经跟皇后娘娘说好了,要做个九层的大蛋糕,这里可没有打蛋器,自然要全靠人力。 靠皇后娘娘或者自己和玄瑱的细胳膊细腿,光奶油都得准备到猴年马月。 听说待会儿还可以过来,玄夜眼睛一下亮了,抿着嘴点头: “好。” 这么乖的玄夜,真是招人稀罕的很。 “不行,我要盖个章,省的有人趁我不在,把我男人给抢走……” 叶庭芳嘴里不停咕哝着。这里毕竟是皇宫,倒是不敢亲嘴了,却是抓住玄夜的手,放在嘴边用力“喵呜”了一口,为了加重力道,还特意用牙齿在手心处微微用力咬了一下。 瞧了眼那隐约的牙齿印,叶庭芳的眼睛调皮的弯了弯,一副有些委屈的模样: “想要用力咬,可我怕你疼……” 再次实力证明了叶庭芳对自己男人有多稀罕。 玄夜被亲的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勉强忍下把人拽过来,再让她用力咬一口的冲动。 却是下意识的把被盖过章的手紧攥成拳,好像那样的话就能永远把那份温暖和甜蜜给留住一般—— 所以说真是个傻丫头,自己这样连生母都恨不得让死的人,怎么会有人稀罕?也就芳姐儿,第一次见面就围着自己叫宝贝…… 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那种酥麻的感觉,待得走出御膳房,外面已经齐刷刷跪倒了一排。 眼瞧着那厚实的官靴一点点出现在视线里,所有人却是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上面传来一个冷凝的声音: “起来吧。” 刚才大家可是眼睁睁的瞧着他们家老大如何一脸荡漾的陪着未婚妻进去,满想着这会儿出来,心情大好之下,他们应该也能享受点儿福利,起码不会被老大再一言不合,就抬脚把人踹上天。 事实证明,老大的心思你别猜。 这帮让人闻风丧胆的焰卫司和锦衣卫的精英很快就开始哭爹叫娘—— 老大,不待这么狠吧?倒是没踹人了,可恨不得让人把三天的活一天就干完算怎么回事啊? 今天倒是不用担心偶然摸鱼会挨揍了,因为按照老大的吩咐,想要按时完成任务,根本就要一刻不停歇的做事,别说摸鱼了,说不好连喘气都嫌费工夫。 瞧着一帮手下手忙脚乱、怨声载道,玄·监工大佬·夜却是没有丝毫心软的迹象,不时摸索一下另一只手的掌心—— 当然不能手软。不然做的慢了,耽误了大佬去给大佬的大佬做小工怎么办? “啊呀,又废了一个……”齐皇后懊恼的丢掉手里的鸡蛋—— 在娘家时也是练习过食馔的,只都是下人把所有材料都准备好的前提下。 打鸡蛋这样的活,虽然简单,可耐不住齐皇后第一次做,连着弄碎了五六个鸡蛋,都是要么捏碎了蛋壳,要么就是抓烂了蛋黄。 因为叶庭芳嘱咐过,待会儿做蛋糕的话,蛋清和蛋黄要分离开的,必要要保持蛋黄完好状态,才能把蛋黄蛋清分离,齐皇后可不是给难为坏了。 “皇后娘娘这样已经很厉害了,您是不知道,我第一次打鸡蛋,可是比您差得远了……您这样,动作要干脆,别犹豫……手指放在这里,轻轻用力……好……” 叶庭芳耐心的指导下,齐皇后有生以来,终于成功的磕开了第一个鸡蛋。一时只觉成就感爆棚。 “啊呀,成了呢。” “嗯,娘娘您真棒……” 叶庭芳翘起大拇指晃了晃。 旁边玄瑱的惊呼同时响起: “芳姐姐芳姐姐,我也成功了……” 叶庭芳回头,却是玄瑱,也打开了个鸡蛋不说,还同样把蛋清蛋黄完好无损的分离开来,看他兴奋的模样,当真和在上书房上交了一篇超水平发挥的策论一般。 “啊呀,真的呢。好,有奖……”叶庭芳翘起拇指在玄瑱面前晃了晃,又随手拿起烘焙好的小熊饼干送过去,“来,奖励我们烈国最厉害的殿下一个……” “我是最厉害的吗?”这么真情实感的夸赞,让玄瑱脸有些红的同时,也开心的很,再吃到那枚作为奖励的饼干,整个人兴奋的简直想转圈圈。 “嗯呢。”叶庭芳炸了眨眼,“不信,你问皇后娘娘……” 别看玄瑱才十岁,可从出生以来,德宗都是按照储君的身份来教导他的。 不管是生活中的嬷嬷,还是面对的博学大儒,也因为他这个身份,严厉有余,而亲近不足。 以致齐皇后不止一次遗憾,儿子也就牙牙学语时,曾经天真烂漫的扑到自己怀里撒过娇,却是越长越像个小老头,想要他再和幼时那般,除非只能去回忆里寻找了。 没想到玄瑱真就因为叶庭芳的话,一下跑过来,牵着她的衣角,仰头笑的灿烂: “母后,母后你怎么说?” 齐皇后感恩的微微俯身,抱住她这辈子最爱的小男人,只觉胸腔里一阵阵发热: “你芳姐姐说的对,母后的瑱儿自然是最厉害的……” “嗯。母后放心,儿臣以后会一直厉害……让母后做烈国最幸福的皇后……” 看那对儿母子偎依在一起时温馨的模样,叶庭芳不是一般的羡慕,转而想到玄夜身上—— 将来自己和夜的宝宝一定更可爱吧…… 因为要做的蛋糕大,需要的奶油自然不是一般的多。 “真的可以打出云朵一样香香甜甜的东西吗?”瞧着那一盆盆的牛奶,玄瑱却是表示有些怀疑。 “当然是真的了。”叶庭芳很是肯定的点头。 “我试试……”玄瑱顿时跃跃欲试。只是举着叶庭芳特意准备好的稍微粗一些筷子在牛奶中搅拌了一会儿,两条胳膊就酸了。 一下就有些泄气,可怜巴巴的把筷子送回到叶庭芳手里: “芳姐姐,我怕是不成……” “我也不成呢……”叶庭芳脸也皱成了一团,“要搅得很快,才能做出来呢……” “那你之前怎么做的呢?” “之前吗,有人帮忙啊……” 看叶庭芳红了脸,旁边的齐皇后立马知道了帮忙的人是谁,促狭的笑了一声,逗叶庭芳: “那芳姐儿想不想还让那个人帮忙啊?” “皇后娘娘,您就欺负我吧。”叶庭芳一副委屈巴拉的模样。 齐皇后“噗嗤”一声就乐了: “好了,不逗你了,本宫让人去瞧瞧,看咱们的世子爷这会儿能抽出时间过来吗?” 和玄夜那孩子的面冷心冷不同,叶家这姑娘就跟冬天的大太阳一样,两人一块儿,还真是般配。 而事实也果然如她所想,这边儿刚派人去传信,那边儿玄夜就出现在御膳房外,如果不是知道他之前确实不在这里,齐皇后简直以为,人一直就在外边守着呢。 “本宫和瑱儿去蛋糕房那边儿看看……”因为这会儿天气还有些热,打发的奶油放在低温环境中才好保存,待会儿裱花也容易,这会儿房间里可不是放着好多块冰? 齐皇后倒是不怕,可玄瑱身子骨从小就弱些,倒是不敢让他在这里待得太久: “芳姐儿跟夜说一下,该怎么做……” 叶庭芳忙应了,本想送送齐皇后母子,却被齐皇后给拦住: “你们两个一个是本宫的侄子,一个是侄媳妇儿,就不要弄那么多虚礼了……” 这话说的真是亲切。 毕竟烈国皇室子孙也算繁盛,别说侄子侄媳妇儿一大堆了,就是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儿,都有了。 可这些人在齐皇后面前,却都是俯首帖耳,恭敬的很,并不敢有丝毫逾距。似叶庭芳和玄夜这样特殊的待遇,却是独一份儿的。 玄瑱还有些不想离开,却又怕齐皇后担心,只得跟了上去,却是一步三回头,嘱咐叶庭芳: “等待会儿云朵一样的奶油做好了,千万记得先让我看一下……” 母子俩的身影消失的第一时间,玄夜直接摊开手,伸了过来。 “啊?”叶庭芳就愣了一下。 “你不是说,还,还想咬吗?”玄夜有些别扭道,耳朵尖那里却是有些发热。停了停,又加了句,“我不怕疼……” 就是麻酥酥的…… 玄夜一定是故意的吧?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叶庭芳握住玄夜伸过来的手,张大嘴,做出一副要吃下去的模样: “啊,这样吗?真的不疼吗?我真咬了,咬下来,嚼碎了,再然后吃进肚子里去……你真的不怕吗?我是狼外婆啊,我要咬了,啊哦……” 狼外婆的故事还是当初玄夜中毒时,叶庭芳给他讲过的。本来是瞧着那么一个小破孩儿,还整天拽的二五八万的,想要吓吓他,可没想到任凭叶庭芳如何声情并茂,人躺在床上,一个眼风都不肯给。 那里像现在,就是叶庭芳一个眼神转过去,都恨不得拽到自己心里去…… 可偏偏是这样外冷内热的玄夜,于叶庭芳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极致的诱惑—— 呜,想把自己男人给吃了怎么办? “你吃啊……”玄夜无辜的眨了眨眼,难得跟着皮了一下。 叶庭芳抱着玄夜结实有力的小臂,整个人和无尾熊似的吊在上面,凑过去,把玄夜的五根手指头,一一舔舐啮咬了个遍。 轮到小指头时,还特意用了些力气。抬眼看上面的玄夜,哇,整张脸都红透了…… 这也就是房间里都是冰,要不然,还真怕玄夜会扑过来,把自己给吃了…… 再不敢玩火,叶庭芳忙从玄夜身上下来,往后退了些。 看玄夜下意识的又要跟过来,忙出声制止: “别——” 玄夜怔了一下,眼眸顿时有些黯然。 “我才不是嫌弃你……”叶庭芳忙摆手,憋了好大一会儿,才红着脸老老实实道,“那个,你离我近了,我就控制不住,想要亲你……” 玄夜眸中的黯然“唰”的一下就飞了,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 叶庭芳简直哭笑不得,好歹又抱着玄夜,亲了两下脸颊,才好容易安抚下玄·宝宝·夜,不用再被他用那种无声的控诉薄情女一般的眼神盯着…… 第97章 将之前好容易攒下的奶油掺入加工好的炼乳里,又加了砂糖到里面,叶庭芳示意玄夜可以开始搅拌了。 不得不说高手就是高手。 这么多牛奶,叶庭芳确定自己就是用上打蛋器,怕是也得个吧时辰才能成功,结果玄夜一出手,竟然也就一二十分钟的样子,奶油就成了。 开心的顺手从里面挖了些奶油送到玄夜唇边: “当当当,品尝劳动成果的时间到了……” 玄夜迟疑了一下,就着叶庭芳的手张开嘴,舌头扫过指尖时,忽然张大嘴巴,把叶庭芳整个手都吞了进去。 吓得叶庭芳“呀”的尖叫一声。玄夜忙松口。改为学着叶庭芳的样子,逐一把叶庭芳纤细手指上的奶油舔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又轻轻咬了一下,这才意犹未尽的放开。 叶庭芳哭笑不得的咧了咧嘴——所以这是教自己,什么才是真正的“吃掉手”吗? 却又稀罕的不得了,明明玄夜的嘴巴并不大啊,怎么就能装得下自己的手? 一时好奇之下,踮起脚示范道: “张嘴,啊——” 倒要看看这张嘴里是怎么回事。 玄夜犹豫了一下,果然把嘴巴张开,却是没等叶庭芳看清楚,直接堵了上来—— 虽然芳姐儿亲自己真的很舒服,可自己是男人呢,怎么能每次都要女人主动…… 因为叶庭芳也是张着嘴呢,竟是连撬开齿缝也省了,舌头一下长驱直入。 甚至有了之前有限的经验,食髓知味之下,直把叶庭芳亲的气喘吁吁,还不肯放开。 直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叶庭芳几乎是有些虚脱的趴在玄夜胸前。残存的理智下,却是赶紧把那双用来打发奶油的特制长筷塞到玄夜手里,推着他到瓦盆那边儿,她自己则捡了块冰儿,直接就贴到了脸上。 冷冰冰的冰块刺激下,终于彻底清醒了。 却是不敢看玄夜的脸,慌慌张张的往门那边迎了过去,一探头,正好瞧见笑嘻嘻跑过来的玄瑱。 “好了吗?”玄瑱心里一直装着奶油变云朵这样神奇的事,即便依照之前叶庭芳的推断,这么多蛋清,短时间之内应该打不出奶油来的。 好奇心的促使下,却还是止不住得空就跑了过来。 “嗯,已经好了呢。”叶庭芳笑着点头。 “真的吗?”玄瑱眼睛一下亮了,也不顾平日里总是端着的皇子范了,撒丫子就往里面冲,待得瞧见玄夜面前的奶油,顿时惊叹连连,“啊呀呀,真的呢,这真是之前那些牛奶?” 叶庭芳笑着跟上来,又用小碗盛了些,挖了点儿,递到他面前: “你先尝一点儿,待会儿我给皇后娘娘跟你还有世子爷做点儿奶油冰淇淋好不好……” 玄瑱小心的尝了一口,下一刻眼睛一亮——果然是从没有品尝过的新奇味儿道,可就和之前在蛋糕房里的感觉一样,这滋味儿,自己喜欢。 还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脸上就是一凉,却是叶庭芳挖了些奶油,抹在了他的脸蛋上,不待玄瑱变脸,就煞有介事的道: “今儿个是皇上的寿诞呢,咱们沾些喜气……” “还有这个作用吗?”玄瑱眼睛更亮了,忙接过小碗,宝贝似的捧在手里,“我要让母后也沾些喜气……” “什么喜气啊?”齐皇后笑吟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这个,奶油——”玄瑱忙举起手中的小碗,直接挖了一大块,“芳姐姐说脸上抹了奶油,就可以沾些父皇的喜气……母后你低头……” 叶庭芳就有些讪讪,想着齐皇后母仪天下,怕是要骂自己胡闹。没想到齐皇后真低了头,任凭玄瑱在她两面脸颊上各涂了一块儿。 都涂了奶油的母子俩并排站在一起的画面真是无比喜兴。 “今儿个可是多亏了你芳姐姐和夜堂兄呢,让他们也沾些喜气吧。”齐皇后如何看不出来叶庭芳怕是有捉弄儿子的嫌疑,可难得开心之下,却是并不点破。 “好。”玄·天真宝宝·瑱无疑爱上了这个游戏,闻言丝毫没有迟疑,又盛了一碗奶油,非常公平的抹了叶庭芳和玄夜各一脸。 只不妨他这边儿刚放下手,叶庭芳却忽然又从碗里抠了一块儿,白白的奶油,糊了玄瑱一脸都是: “咱们六皇子最厉害了,自然要多沾些喜气才好……” 玄瑱猝不及防,瞬间变身圣诞老人。 可别看他年纪小,可也是有武艺师傅特意教导过的,直接就又挖了一碗开始反击。 叶庭芳这才发现,这个小堂弟,身手灵活着呢,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 若非玄夜有意无意的帮她给挡着,今儿个还真会惨到家了。 一直够不到人,瞧着总往堂兄身后躲的叶庭芳,玄瑱就有些不乐意了: “芳姐姐,夜堂兄,你们俩欺负人。芳姐姐你敢不敢和我来个一对一的公平对决?” “不敢……”叶庭芳缩在玄夜后面,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丝毫也不以示弱为耻。 “怪不得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诚不我欺也……”玄瑱咕咕哝哝的控诉道,“母后您瞧,芳姐姐就会耍赖……” 这样一本正经拽古文的玄瑱真不是一般的可爱,齐皇后一旁都瞧得眉眼弯弯、忍俊不禁。 御膳房这边儿其乐融融,秦漓这会儿却是不开心的很。 因为担心叶庭芳会丢下她,一个人偷着离开,秦漓可不是天不亮就起来了。一门心思的想着,梳妆打扮好后,就去叶家堵人。 可没想到还没收拾好呢,叶家那边就派人过来传信,说是叶庭芳有事,没有办法陪秦漓一块儿进宫了。 秦漓本来正对着镜子梳头呢,闻言好险没把手中漂亮的菱形铜镜给摔出去—— 岂有此理!叶家,当真是欺人太甚。 若非玄珏要求,以为自己就愿意主动过去,拿热脸贴叶家的冷屁股吗? 若然是从前,少不得还要顾忌着些,委曲求全,眼下却很快就要嫁入皇家,秦漓并不认为,自己还有必要再向旁人低头,她心里,即便是曾经的舅舅叶鸿昌,也不见得比自己高贵多少。 毕竟,皇家的儿媳妇儿是永远的,烈国的宰相说不好明日就会换。 “这衣服和首饰都是老夫人和相爷特意为您准备的。”来的仆妇除了送信外,还特特给秦漓送来了崭新的衣物和配套的所有首饰,全是和叶庭芳的新衣一起特意赶制出来的。这会儿看秦漓脸色难看,忙小心翼翼的奉上。 待得叶家仆妇一离开,秦漓却是直接拿了剪子,拿起新衣,咔嚓一剪子就剪了下去—— 以为自己是叫花子吗?给了这么大的没脸,然后又送了衣物首饰来打发? 秦蓉也在房间里呢,本来正瞧着叶家送来的衣物首饰发呆—— 叶家这套衣服,布料明显是最上等的,有些昏暗的房间里,瞧着竟是有些流光溢彩之感。 这些日子跟在秦漓身边,也长了不少见识,心知这样一件衣服,怕是得价值千金。 要是什么时候,自己也有这样一身漂亮的衣服就好了。 不想她这边儿正羡慕不已,那边儿秦漓已经把裙子给剪了个洞,顿时心疼不已,几乎是没有思考,就上前抱住秦漓拿剪刀的手: “阿姐,阿姐……别剪了,小心扎着手……” 口中这么说着,眼底却是有些鄙夷—— 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蠢货姐姐。 从秦漓相信了秦家上下的鬼话,决然离开叶家那会儿起,蠢货这个标签,就算是被秦蓉贴到秦漓身上,撕不下来了—— 就秦家上下的德性,根本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就秦漓眼瞎了一样,秦家人说什么她信什么,竟然还真就丢下贵气无边的叶家,自动自发的重新跳回秦家这个火坑里了。 所以说这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吧?听爹的意思,当初秦漓的生母也是这样瞎了眼似的闹着要嫁过来。 别说也就是没多少血缘关系的舅舅家,就真是亲爷娘那里,秦漓这样的闹法,也得让人家寒了心。 秦漓倒好,竟是一点儿意识不到,还以为她依旧是之前叶家万千尊贵的大小姐呢,指望着闹一闹,叶家人就巴巴的过来哄? 秦蓉能预感,这个姐姐,这辈子都别想再和叶家扯上关系了。 处的好了,叶家那里或者会念在旧情的份儿上,拉拔她一二,再作下去,一定会把所有的情分散的一干二净。 偏是秦漓竟似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竟是没意识到自己那未来姐夫可是就差明白表示,不希望她和叶家闹得太僵了。 说到这里,秦蓉也有些疑惑—— 当初秦漓会回来,归根究底,根本是四皇子起得头。 既然当初想尽法子要把秦漓给从叶家带出来,这会儿怎么又挖空心思,想要秦漓和叶家扯上关系? 转念一想,这些和自己有关系吗?于自己而言,却分明是个天大的机会。 最起码,这些日子,姐夫和自己说话的频率明显比原来高了,就是看自己的眼神,也柔和多了…… “滚开!”秦漓却是冷笑一声,有些恶意的瞧着秦蓉道,“这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个死丫头,以为自己就看不出来吗,每回瞧着殿下的眼神,都和带了钩子一般…… 说着,一把推开秦蓉,手起剪子落,“咔嚓咔嚓”几下,就把那件漂亮的衣衫铰成一条一条的了。 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倒不是在铰衣服,而是在撕碎什么人似的—— 如果说身边这个妹妹秦蓉,是让秦漓感到鄙视和恶心,那么那个牵动了玄珏心弦的叶家大小姐叶庭芳,则让秦漓忌惮并痛恨。 如果有可能,秦漓真恨不得对方根本不存在这个世上才好。 那样的话,自己就还是叶家高高在上受万千宠爱被人追捧的大小姐,而不是和现在般在秦家这里受尽委屈,殿下也不会因为身份的缘故,而对叶庭芳另眼相看—— 是的,秦漓感受的出来,玄珏真正喜欢的是她。而对叶庭芳的特别关注,明显更多的是基于对方的身份。 可也就是这个认知,让秦漓对叶庭芳的恨又深了一层,认定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叶庭芳带来的…… 一直到马车行至宫门前,秦漓才勉强把方才那种激烈到极致的阴暗情绪给压下去,错眼见却见身后一辆带有瑜王府标志的马车快速驶来,心知车中坐的应该是瑜王妃,忙让车夫停在一边,让瑜王府的马车先进去。 不想瑜王府马车来到近前时,却是停了下来,车帷掀开处,瑜王妃美艳的脸露了出来,笑着招呼秦漓: “这不是秦姑娘吗,你跟着我,待会儿,咱们一起进去……” 第98章 皇上那一辈的老兄弟,死的死,病的病,眼下还活跃在京城上层人物间的,也就一个瑜王和另外两三个宗室中人罢了。 而所有人中,自然是瑜王的身份最为尊贵。 再有普天下人都知道,瑜王对自己的正妃有多宠着。 这会儿瞧见瑜王府的马车停下来,招呼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上的女客—— 秦家早年也就是有俩钱,至于说声望却一直不高,这几年更是连钱也没有了。 是以和其他进出皇宫的马车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族徽不同,秦漓坐的马车那叫一个光秃秃的,即便玄珏因为担心秦漓受委屈,特意给整了一辆瞧着还算豪华的车子,可怎么瞧都怎么都有乡巴佬进城的即视感。 这会儿瞧见瑜王妃的举动,好事者未免纷纷猜测,马车里的到底是哪个? 也有那消息灵通的,很快就知道了乡巴佬马车的主人是谁—— 叶相曾经的养女,四皇子已经定下婚期的准王妃,秦漓。 一时轻视的眼光敛去,是不是敬重不好说,赤果果的羡慕还是有的—— 要是秦漓在一众皇子选妃之前,就回了秦家,那她这辈子都别想和皇家攀上关系。 可人家命好,皇子选妃时,叶家真正的大小姐还不知在哪个旮旯里呢,这位秦小姐可不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至于说离开叶家,听说也是极有骨气的,好像是叶家那位大小姐认定好日子被秦家姑娘给偷走了,处处找碴,秦姑娘受不住,又想着叶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再惹得人家亲生的大小姐不快,就太对不住人了。 这么着兜兜转转之下,又回到了亲爷娘那里。 反正总的来说,秦漓秦姑娘就是一个兰质蕙心、知恩图报、能安守清贫的好姑娘。 反倒是叶家那位刚回来的大小姐,怎么听都是个嚣张跋扈的主…… 再有后来又出了谢公府的小姐谢依兰听说就因为得罪了那位叶家小姐,就被谢家人匆匆忙忙的给嫁了出去,更是坐实了叶庭芳嚣张的名声。 甚至当时有风闻此事的御史还曾上书攻讦过叶鸿昌,认为他教女无方、纵容女儿仗势欺人…… 反正是自从叶庭芳回归,关于叶家的消息就层出不穷。 明明之前老成持国的叶鸿昌也好,年少俊才的叶庭彦也罢,都是贵人们交口称赞的对象,眼下却是因为叶庭芳,颇有些乌烟瘴气之感。 秦漓跟在瑜王妃身后下马车时,明显察觉到周围人似有若无投过来的视线,更有她之前交好的世家贵女,纷纷上前笑着打招呼: “漓姐儿今儿个真漂亮……” “是吗?”秦漓笑的温婉,“我也觉得很好呢,这衣服是外祖母和舅舅亲自替我选的呢。” 也是奇了怪了,叶家帮她做好的裙子,竟是和四皇子提前给准备的那套一模一样。 之前虽然愤怒之下,铰了叶家送过去的裙子,可这会儿,秦漓还是笑着把功劳按到了叶家身上—— 秦蓉能看出来的,秦漓自然也能体会到。 背后歇斯底里咒骂,恨不得叶家这就没落是一回事,外人面前,借叶家的疼爱,抬高自己的身价又是另一回事儿。 “是吗?”旁边人的表情果然热烈的的多了,“原来是肖老夫人亲自帮着准备的啊。老夫人眼光一向好,秦姑娘本就人比花娇,再有这身衣服那么一衬,啊呀,真是和天上的神仙一般了……” 也有好事者询问: “对了,怎么不见叶家小姐和秦姑娘一块儿?” 连衣服都给准备了,明显还是承认秦漓的地位的,既如此,怎么看秦漓都应该和叶庭芳一块儿出现才合情合理。 秦漓兜了这么一大圈,等的可不就是这个时候? 闻言神情就有些黯然,却是做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 “本来倒是说好一块儿的,只芳妹妹临时有事,便先行一步……” 又故作担心的询问大家: “对了,你们可曾瞧见芳妹妹了?她是第一次入宫,我有些担心……” “你呀,”旁边的好闺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就是心地忒善良。什么有事先行一步,叫我瞧着,分明是故意的……” 这么说着,明显对叶庭芳的观感越发差了。甚至还有人嘀咕,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那位世子爷玄夜就是个冷酷无情的,配叶庭芳那样嚣张跋扈的可不是刚刚好? 旁边的瑜王妃也叹了口气,瞧着秦漓的神情很是有些愧疚: “漓姐儿你是个好的,就是我那未来儿媳妇儿……哎……我替她给你道个歉,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瑜王妃这么一开口,旁边人眼睛就亮了——瑜王妃的模样,分明是有八卦啊。 她口中的“未来儿媳妇儿”可不正是叶庭芳? 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竟然累的瑜王妃这个未来婆婆都要帮着道歉? 周围人异样的眼光,瑜王妃只做不知,依旧无比慈爱的瞧着秦漓: “……咱们俩都命苦,本来儿子不孝,我已经没脸见人了,谁知道儿媳妇儿又那个样子……还有就是,漓姐儿的性子也太软了些,你是做人姐姐的,该硬时也要硬些,不然难免会被欺负……” 这么说着,却是不住咬牙—— 出身蛮族,瑜王妃一向泼辣的紧,并不把烈国礼法放在眼里。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碰见叶庭芳那么个主,竟是比她还离经叛道,这还没嫁给玄夜呢,就敢指着自己的鼻子骂“枉为人母”不说,燕王府中还敢设计自己,生生把救活燕王的一份大功劳给抢了去。 每每想到这个,瑜王妃未尝不恨极。 瑜王妃的心态,秦漓自然心知肚明,毕竟山庄上瑜王妃撞上叶庭芳这块儿铁板的时候,秦漓也是在场的,连带的也被叶庭芳给骂哭了。 眼下瑜王妃旧事重提,可不是正合了秦漓的心思? 当下做出一番维护的样子,有些惊慌道: “王妃言重了,那不是她还小着呢,之前又缺人教导,才会言语无状,王妃千万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表面上瞧着,是给叶庭芳说情,却无意间变相的替叶庭芳承认了瑜王妃的指控。生生在嚣张跋扈之外,又给叶庭芳按上了个“没有教养、忤逆犯上”的罪名。 秦漓这般上道,瑜王妃无疑很是满意: “好孩子,你是个明事理的,却要受旁人的连累……幸好皇上皇后慧眼识珠,给你做主……” 眼下之意,分明暗示,秦漓被选为正妃,叶鸿昌的影响倒是其次,根本就是皇上皇后看中了秦漓的为人,才会特意选了做四皇子玄珏的正妃…… 知道瑜王妃这是投桃报李,秦漓也就笑纳了,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却无疑在一众世家贵女中,地位更超脱了些—— 四皇子玄珏的母亲容妃在宫中不是一般的受宠,玄珏近日来风头日盛,即便之前因为冯克贪污案栽了个跟头,可人也是报国心切不是? 或者方法不当,却是忠心可嘉。 之后又去了北地赈灾,听说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再有他手心中广为人知的烈焰性标记,这也就是有玄瑱这个中宫所出的六皇子,不然,就有极大几率问鼎大位。 退一万步说,即便与帝位无缘,可一个实权王爷却是在手心里攥着呢,将来的尊崇必然在瑜王妃之上。 说到这里,瑜王妃也有些奇怪—— 之前偶然和四皇子挨得近些,却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族里秘药的味儿道,也不知玄珏身边,是不是还有自己的族人…… 正言笑晏晏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却是皇后的凤驾遥遥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殿内贵妇一下安静了下来—— 很快就是吉时,众大臣给皇上贺寿之后,就该皇后领着一众嫔妃和内外命妇去给皇上贺寿了,然后就是宫宴正式开始。 秦漓偷眼往四周看了一下,却是没有发现叶庭芳的影子,不觉冷笑不已—— 果然是个没规矩的。 这里可是皇宫,叶庭芳竟然也敢到处乱闯?! 要是冲撞了皇后的銮驾,或者坏了规矩,今天可不是要丢个大丑。 曾经叶庭芳刚回叶家时,秦漓还曾为自己内心的嫉妒而羞愧过,自打回了秦家,太多的落差,让秦漓不是一般的失落。 而这些失落没地方发泄之外,又全变成了对叶庭芳的怨怼。 以致今日的秦漓,不独不会因为叶庭芳闯祸而担心,反倒很是期待那样的情景—— 到时候让叶家人看看,他们宝贝的女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也让玄珏认清叶庭芳的真面目,看还会不会因为她牵肠挂肚。 正想着,忽然在皇后凤驾的后面,瞧见了正低着头跟着一道走来的叶庭芳的影子—— 做完蛋糕后,皇后就带着叶庭芳一道回了自己的坤宁宫,重新换衣梳洗打扮。 叶庭芳进宫时,捎带的有衣服首饰,宫人们哪个不是人精?看齐皇后待叶庭芳竟是比她自己娘家侄女儿还要亲,也都是各个逢迎。 一番精心打扮后,眼下的叶庭芳想不耀眼都难。 本来齐皇后的意思,是也要给她备个车子跟在自己身旁的,叶庭芳那里敢啊,好说歹说,才让齐皇后打消了念头,只让她跟在銮驾后面。 可即便这般,也不是一般的显眼。 秦漓第一个瞧见,却如何也没想到,叶庭芳在那里出现根本不是迷路了,或者不懂规矩,而是皇后娘娘的主意。 眼瞧着皇后的銮驾停下来,众命妇迎出来参拜,叶庭芳也跟着跪倒。 本来这么多人,并不是太显眼的,可这样好的机会,秦漓怎么可能放过? 皇后这边儿刚一叫大家起来,秦漓就以不大不小的声音冲着叶庭芳道: “芳妹妹,你怎么跑那里去了?那里不是咱们该呆的地方,还不快过来,给皇后娘娘请罪?” 第99章 秦漓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了过去。 入目却是一个身材纤长,着海棠红色广袖束腰长裙的女子。 女子一头青丝乌黑如墨,越发衬得皮肤白若细瓷,妩媚杏眼,滴溜溜仿佛会说话一般,灵动无比,琼鼻檀口,明艳至极。 即便身处一群花枝招展的宫妃中,容貌依旧不是一般的抢眼。 直到众人灼灼的视线齐齐看过来,叶庭芳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瞧着一副担心的什么似的的秦漓,好险没给气笑了—— 之前一直以为秦漓就是个小白花罢了,眼下瞧着,分明是个隐藏属性的美女蛇啊。 怪不得书中会做出冷眼瞧着嫂子姚婉怡被斥为泼妇,直到最后被逼死这样狠心的事,合着叶家劳心劳力了这么久,根本就是养了个白眼狼啊。 只这么多人瞧着呢,倒也不便翻脸。当下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深深的看了秦漓一眼,盈盈一笑道: “劳秦姑娘挂念了……” 至于说跪下赔罪这样的话,却是和没听见一般。 齐皇后明显也听到了秦漓的话,视线若有所思的在秦漓和叶庭芳身上逡巡片刻,眸中明显有一丝厌恶—— 主持后宫多年,秦漓小心眼里想的什么,她如何看不明白? 分明是最拙劣的踩人手段。 要说齐皇后幼时也曾有过一段寄养在外婆家的经历,期间也颇体会到诸多不欲与外人道的心酸,这样的经历下,本应该对有着相似经历的秦漓有种天然的同情。 甚至秦漓敢在这个时候发难,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的—— 一个即便在外祖家受尽苦楚,却依旧能感恩戴德,替表妹考虑的贴心姐姐…… 怎么看都能入选感动烈国年度人物啊。 只可惜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齐皇后根本不了解叶庭芳这个人,或者叶庭芳本身表现的太为差劲。 比方说原书中,自打叶庭芳回归叶府后,就把叶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更因为要死要活的缠着玄珏,而成为人人鄙弃的大笑话。 齐皇后对叶庭芳的观感能好得了才怪。 再有叶鸿昌还是玄瑱的老师,齐皇后本来还指望着那位叶相将来辅佐儿子呢,没想到生生让个叶庭芳给毁了。 诸般因素之下,自然怎么看叶庭芳都不顺眼,只觉皇室的颜面,都会因为玄珏娶了这么个老婆而丢尽,才会特意借抬高秦漓,打压叶庭芳。 可那是书中。 眼下却又不同。 这会儿的叶庭芳举止得宜,进退有度,更兼对玄瑱一片爱护之意—— 一是叶庭芳本就喜欢小孩子,二则也为小命着想,真是玄瑱和书中描绘的那般早早的没了,储君的位子掉到玄珏的头上,叶家也好,玄夜也罢,可真就要玩完了。 是以叶庭芳真是想尽法子,想要让玄瑱健健康康的。 齐皇后眼睛毒着呢,尤其是事关唯一的儿子,旁人是真心是假意,一眼就能看出来。 既然知道叶庭芳是真的心疼玄瑱,甚至较之齐皇后的亲人,都要爱护玄瑱,齐皇后怎么能不感动? 再有叶庭芳的性格,相处起来真不是一般的舒服,尤其是她和玄瑱在一块儿嬉戏打闹时的情景,齐皇后瞧着,真觉得自己要是有个女儿的话,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孝敬母亲,爱护弟弟…… 更别说,叶庭芳身后还有叶鸿昌这个爹呢。这一世叶鸿昌可不是和书中那般,因为贪污案中冯克的攀咬百口莫辩,生生接住了那盆脏水不说,更被皇上厌弃。 现在的叶鸿昌分明因为冯克贪污案的明智果决,以及和玄夜翁婿配合默契,追回了赃银不说,还通过抄了冯克和大舅子的家,缴纳了好大一笔银子入国库,替朝廷解了燃眉之急。 再有这些日子吃了叶庭芳这么多好吃的,以及承了叶庭芳救燕王这么重的人情,别说叶庭芳这么跟在銮驾后边本就是皇后的意思,就是叶庭芳真站错了位置,齐皇后也只会一笑了之。 至于说现在秦漓所为,在齐皇后心目中分明是恩将仇报,受了叶家这么多年恩惠不说回报,还时时刻刻想着坑人家一把,当真是罪不可赦,更别说,对方还竟然妄想拿自己当枪使! 旁边的容妃跟在齐皇后身边这么多年了,对齐皇后的性情也算了解,看她表情不对,当下就有些慌张,她自然不清楚,秦漓所为除了她自己嫉妒叶庭芳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玄珏,一时吃了秦漓的心都有——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根基,这么多人面前,也敢显摆她那一道。 只可惜秦漓并没有领悟容妃的心意,相反捕捉到齐皇后的不满后更是会错了意—— 这么多年来,齐皇后在后宫地位都是稳固至极,眼下突然冒出个不懂进退的叶庭芳,皇后不定多不舒服呢。说不好正等着一个杀鸡给猴看的机会呢。 看秦漓竟然没听她的话跪下请罪,忙“噗通”一声抢先跪倒,含泪冲着齐皇后道: “皇后娘娘千万恕罪,实在是芳妹妹自小长在乡下,回叶家时日尚短,又是头一回进宫,会走错地方也是有的……请皇后瞧在舅舅的面上,莫要和她一般见识……漓儿,漓儿愿代芳姐儿受罚……” 又用力拉了叶庭芳一下,急道: “还愣着做什么呢,赶紧跪下!” 一番骚操作,当真是让叶庭芳目瞪口呆—— 话说真有人为了给自己加戏,脸皮这么厚的吗! “芳姐儿——”看叶庭芳不敢置信的眼神,秦漓又用力拉了一下。 叶庭芳猝不及防之下,顿时一踉跄,脚下一个不稳,也跪在了秦漓身侧,动作太大,头上的珠花都有些歪了。 “够了!”瞧见叶庭芳受委屈,齐皇后再没有心情听秦漓说下去,冷喝一声,止住了秦漓的动作—— 为了准备给皇上的寿礼,芳姐儿可是跟自己忙的昏天黑地,自己还想着怎么给她奖赏呢,这个秦漓倒好,竟是一门心思的想要让叶庭芳丢人现眼。 “娘娘,秦漓愿意代芳姐儿受罚——”眼瞧着皇后排开众人,一步步走过来,秦漓又是紧张,又隐隐有些兴奋。 一只保养良好的手伸了过来。 秦漓抬头,正瞧见齐皇后站在身前,一时感激涕零: “皇后——” 娘娘这是要亲自扶自己起来吗? 这样的殊荣,真是想都不敢想…… 还没能完全消化这样的惊喜,那只手已经掠过她,落在叶庭芳的手上: “丫头,快起来,有没有磕到那里?” 甚至还动手帮叶庭芳把头上歪了的珠花给正了下。 “娘娘垂爱,庭芳惶恐。”叶庭芳就着齐皇后的手站起来,笑容依旧明媚,“娘娘放心,庭芳没事儿的。” “本宫瞧着,刚才那一下可是有些重,真的无碍?”即便叶庭芳保证,齐皇后却明显依旧不放心,“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太好,被人坑了,连个苦都不会叫……” 嗔怪的语气,却明显透着不是一般的亲昵。尤其是那句“被人坑了”不止让容妃面色大变,跪在地上的秦漓更是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开始小幅度的哆嗦不止—— 齐皇后的语气,分明是对自己极为不满!一时跪在地上,身形都有些摇摇欲坠—— 要知道她今日入宫,当真是春风得意,还想着一朝翻身,畅快无比。方才又因为瑜王妃对她的看重,很是得了众人一番奉承羡慕,正是心气儿高的时候。 甚至起意暗算叶庭芳的时候,秦漓还信心满满的认为,此举不但能让叶庭芳颜面大失,还能为自己在皇后那里搏个不错的印象,将来自己嫁给玄珏后,也好在皇室中立足。 怎么也没有想到,齐皇后竟是这般反应。 眼下叶庭芳已经被皇后扶起来了,却是丝毫没有叫她起的意思,秦漓跪在那里,只觉羞愧欲死。 只可惜事情还没完,齐皇后本就是个性情刚烈的,所谓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别说秦漓,就是玄珏的亲娘容妃,真是触怒了齐皇后,也得弄个灰头土脸不说,转回头还要去给齐皇后磕头请罪。 “燕王爷果然好眼光,替夜儿挑了你这么好的媳妇儿。”齐皇后瞧着叶庭芳,一副无比满意的模样,又亲自向众人介绍,“你们还不认识她吧?她呀就是叶相的女儿……不愧是叶相亲女,当真是品貌出众,秀毓名门,不是燕王早早的给夜儿定了下来,本宫可真想抢过来当女儿……” “好在最终还是进了我们玄家的门……芳姐儿这般的,才堪为皇家儿媳的典范……” 一字字一句句,如同一把把尖刀般扎在秦漓的身上。 也是这一刻,秦漓才切身体会到,有一个强大的娘家的话,会有多幸运! 皇后会如此厚待叶庭芳,不就是因为她是宰相的女儿吗? 除了怨天尤人之外,秦漓更多的则是惶恐和绝望—— 什么叫不愧是叶相亲女?不就是映射自己是个赝品,即便能得叶家教导,也始终不成器? 更是口口声声叶庭芳才堪为皇家儿媳的典范,更是摆明了要羞辱自己这个未来的四皇子正妃! 别说秦漓这会儿的羞愧无地,就是旁边的容妃,可也和被人狠狠的照脸上扇了几巴掌差不多。 当初玄珏的婚事,她最清楚,皇上当时根本就是不同意的。 是玄珏苦苦哀求,一心要娶秦漓。 一则不忍心瞧着儿子难受,二则容妃也想着,秦漓虽然不姓叶,可是和叶鸿昌亲女也没什么两样了。 就应了玄珏所请,又帮着去德宗面前说和,才最终成就了这桩婚事。 这段儿时间正因为秦漓一再犯蠢决然离开叶家怒火中烧呢,思来想去,除了一身得自叶家的大家闺秀的气派外,秦漓算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了。 谁想到皇上的寿诞上,她又跑过来闹了这么一出。 后宫里可是齐皇后独大,容妃心知自己再受宠,这辈子都注定永远是个妃位,还指望着秦漓嫁过来后,能让自己在宫里更好过些呢,现在瞧着,别说给自己或者玄珏助力了,这分明就是个拉后腿的。 这样的局面,秦漓根本承受不起,终是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秦漓这么昏倒,倒是一了百了,容妃却气的恨不得过去再踹她几脚—— 今儿个可是皇上的大好日子,大家都喜气洋洋的,未来儿媳妇儿这样,不是净添晦气吗。 齐皇后脸果然沉了下来,冷然道: “把秦姑娘送回去。秦姑娘身子骨这么弱,还是在家好好将养一番,成亲前,就不要进宫了。” 第100章 秦漓昏迷着,还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其他人瞧着被宫人动作粗鲁的送上车子的秦漓,却明显已经暗暗下定决心—— 齐皇后的样子,分明已经厌弃了秦漓这位未来的四皇子正妃,为了家族好,以后还是和秦漓远着些合适。 这样的处境,和原书中的叶庭芳曾经经历的可不是如出一辙?就是因为同样被遣送出宫,叶庭芳成了上流社会拒绝接纳的对象,也让叶家声誉受了沉重打击,甚至叶鸿昌跟着受辱…… 至于秦漓,则是在半路上醒过来的。 刚睁眼时,还有些迷糊,等意识到自己竟然不是在皇宫里,而是坐在车上,登时吓得魂儿都要飞了,忙探出头来想要询问身边侍候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入目却瞧见几个面色沉凝的大内侍卫。一时整个人都是哆嗦的: “你们,这是要送我去哪儿?” 不会是叶庭芳恨极了自己,要借齐皇后的手除掉自己吧? “皇后娘娘说,让秦姑娘回府好好将养身子……”即便秦漓这会儿哭的梨花带雨,侍卫们却是一个个铁石心肠的模样,并没有丝毫动容,“娘娘说,大婚前,秦姑娘就呆在家里便好,身体不好的话,将养身体,身体好了,就,在家修身养性……” 言下之意,无疑是斥责秦漓毫无教养。 这样来自齐皇后的丝毫不留情面的斥责,让秦漓承受不住之下,终于再次昏了过去。 秦家那边更是想不到。 骤然瞧见大内侍卫亲自护送着秦漓回返,秦玉林还奇怪怎么皇上的寿宴结束的这么早? 更是想当然的以为,或者派侍卫护送,应该是女儿的殊荣。也不知女儿有没有捎几个寿桃回来,到时候也好沾沾皇上的福气不是? 这么想着,顿时心情不是一般的激动,很是雀跃的跑着接出来后,才发现情形不对,怎么这些侍卫一个个都冷着脸,一个个的,就好像谁欠他们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心情顿时就有些忐忑,忙陪着笑脸上前探问: “各位爷,不知……” 看他这般猥琐谄媚的样子,秦漓更觉一阵犯堵—— 之前在叶家时,宫中也经常来人,可别说叶鸿昌面前,就是叶府的管家,那些人都是客客气气的…… 父亲却是连个是侍卫都要巴结,真是丢人。 那些侍卫倒也没有难为秦玉林,只板着脸把齐皇后的话又给转述了一遍,然后便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阿姐——”秦蓉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近前,听闻侍卫转达的话,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皇后娘娘气成这样?” 什么“回家将养身体”,分明是哄小孩儿还差不多。 就是傻子也明白,怕是秦漓在宫里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惹了皇后大怒,才会如此。 “滚!”之前在皇宫里被人轻视也就罢了,这会儿秦蓉这样的也想压自己一头,秦漓淡然的面具怎么还维持的下去? 一把推开秦蓉,径直往自己房间里去了。 “爹,你看大姐——”秦蓉被推得一趔趄,横眉怒目的就朝秦玉林告状,“她自己惹了祸,旁人还不能说一句了?” “也不知皇后娘娘,会不会迁怒到咱们家人身上?” 那可是皇家啊,想要杀个人还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似的? 秦玉林也是焦头烂额,刚才有多狂喜,这会儿就有多害怕。 可他这样的身份,就是想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门路啊。在原地转了几圈,也只得道: “你去你姐那里,看能问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 实在不行就只能等宫宴结束,秦玉林感觉,到时候自己那个皇子女婿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秦玉林这边儿惶急无措,宫中的玄珏却是志得意满。 方才已经和众位大臣一经给皇上磕过头,下面就该轮着他们这些皇子作为家人单独送上寿礼了。 德宗膝下已经入朝做事的成年皇子,这会儿也就二皇子玄祯和四皇子玄珏。 二皇子性好吟诗作赋,身边很是簇拥了一大批文人。 这次寿礼,明显也是做足了功夫,竟是足足让六个宫人帮忙捧着,等一点点展开卷轴,却是玄祯领着九十八位举世闻名的大文豪,各自给皇上赋的贺寿诗,诗词花团锦簇之外,卷轴的最后则是请烈国不世出的画圣画的一副龟鹤长寿图。 “……前面九十九首诗,俱是儿子焚香沐浴后,亲笔抄录……画圣画作,儿臣帮着磨墨润笔……儿臣诚心叩祷上苍,佑福父皇万寿无疆……” 诗词本就难得,听闻那位画圣更是性情古怪,已经封笔多年,竟然能为玄祯破例,可见玄祯果然是下足了功夫。 尤其是那些字,竟是九种风格,笔意恣肆,每一种都堪为上乘,玄祯才学之博大精深,可见一斑。 世上做人父母的,自然都乐见儿女有出息。德宗也不例外,瞧着玄祯,脸上全是欣赏之意: “好。祯儿有心了……” 又令宫人抬着,在诸位大臣身边转了好大一圈儿,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看德宗这么开心,玄祯激动的脸都红了。 唯有玄珏,却是暗暗冷笑—— 这个二哥还真是会借花献佛。这样的字画高手,别说九十九人,就是九百九十九人,又是什么难事? 这般投机取巧,短时间之内或者还能奏效,次次这般,自然就会显得有些恶俗。 更别说,身为帝王之子,不以国事为己任,却搞这些文人的小把戏,怎么看都是落了下乘。 这也是小六死后,玄祯争不过自己的主要原因。毕竟一个镇日里只知吟诗作赋、风花雪月的文人,怎么可能背负起偌大的江山? 等玄祯志得意满的退下,玄珏迅速敛了眸中的笑意,捧着一个托盘上前,先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才道: “儿臣前些时日一直在北地赈灾,行程仓猝之下,给父皇准备的寿礼有些简陋,还望父皇恕罪。” 宫人忙上前接过托盘,捧着送到德宗面前。 打开来,第一份儿却是北地受灾省份巡抚,写的一封奏折,上面详细的记述了北地从灾情爆发到最后平稳落幕的具体情形,个中艰辛,不言而喻: “……四皇子昼夜不休,天不明而起,夜已深不眠……受累过度,曾两次晕倒……” 相较于往前同样的灾情,死伤惨重,甚至有百姓揭竿而起的情形,这次北地灾情更重,死去的人数却是不足其他年份的五成,更没有一地发生灾民暴动…… 这样的手腕和能力,看的德宗眼中异彩连连。 巡抚的奏折下,还有一份北地灾民联名签署送交玄珏的万人伞,最下面则同样是一个卷轴,上面是北地八十以上的耆老,共九百九十九人的签名,上面歪歪斜斜的写满了北地百姓劫后余生对皇上让他们得以活命的感激之词…… “好好好!”德宗激动至极,不觉击节赞叹,连说了三个“好”字,当即颁下旨意,“……加封四皇子为亲王……” 玄珏怎么也没有想到荣宠来的这般快。 要知道玄祯可是成婚后,足足到了去年二十一岁时,才封王。而玄珏今年才刚挪出宫,连亲还没成呢。 说句不客气的话,玄珏分明是烈国历史上年纪最小就封王的人。 这样的殊荣,是上一世的玄珏也没有过的。 便是玄珏这会儿也激动起来—— 这么好的开端,是不是预示着这一世登基为帝后,就不会再面对暴民作乱自己被杀这样的结局了? 毕竟,可能会带来这些隐患的叶庭芳这一世九成九应该不会和自己扯上什么瓜葛了。 转而又想到一点—— 皇子贺寿之后,就该是皇后领着内外命妇过来朝贺了,想来这会儿漓儿已经得了皇后青眼,至于叶庭芳,也应该如上一世一般,被赶出宫了吧? 犹记得当时齐皇后对秦漓尤其欣赏,竟是给了秦漓和她一起献上寿礼的殊荣…… 正自胡思乱想,玄瑱的声音跟着响起: “……儿臣祝父皇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本来是一句众人都说俗了的大白话,玄瑱讲来,却是情深义重。 玄珏的视线在玄瑱手中蒙了红布的托盘上顿了顿,旋即挪开——玄瑱这会儿依旧养在宫中,寿礼百分百还是手写的一篇大字。 年年都是如此,也算中规中矩,却是并没有多少惊喜可言。 玄珏深信,今年众皇子的寿礼,注定是自己力拔头筹。 心里虽是不在意,脸上却完全是一副宽厚慈爱的好哥哥乐见其成的模样。 旁边的玄祯也是兴味盎然—— 方才玄瑱因为寿礼得了偌大彩头,可不是把玄祯气的不轻。倒是真心希望小六能献上一份更厉害的寿礼,把老四给压下去才好。 转而一想,又有些泄气——小六这么小,能拿出什么样的好东西?明显也和玄珏一样,认定也就是一篇大字罢了。 “好好好,借我儿吉言。”德宗明显也是这么想的,当下只笑着点头,“父皇倒要看看,瑱儿今日的字可是有了长进。” “孩儿遵命!”玄瑱笑着应了下来,却是冲身后一击掌。 旋即有两个宫人抬着一个刷了黑漆的木板过来。 “咦?”德宗就有些奇怪—— 却是黑色的木板上明显写着一首祝寿词。 木板上有字不奇怪,奇怪的是写字的墨竟然是白色的,而且也不知那笔怎么做的,竟是每一笔每一划,大小粗细不是一般的均匀。 还有这上面的字,虽然中规中矩,却明显不是玄瑱手笔。 “这是什么笔?” “启禀父皇,这是粉笔。”玄瑱的神情不是一般的兴奋,甚至还拿了个小匣子,也不交给宫人,而是宝贝似的亲手送到德宗面前,“父皇您看,还可以做成好多种颜色……” 德宗低头看去,果然见盒子里,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好几层笔,第一层白色,然后下面有红色,蓝色,黄色……不一而足。 “这也是,笔?”德宗明显大感兴趣,毕竟,常见的笔多为羊毫,想要写字的话,更要备好墨宝和纸张,眼下儿子拿来的明显不一样…… “是。”玄瑱点头,“儿臣给父皇演示一番。” 说着让宫人把黑板翻转,熟练的用彩笔很快在背面画出了一副花开富贵、猫蝶嬉戏,寓意吉祥的画来。 “……粉笔制作简单,私塾里可做老师讲解知识之用……只要拿毛巾一擦,就可以拭去,黑板可以重新使用……” “我朝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富族也就罢了,寒门之士往往为笔墨太贵所苦……这粉笔价格低廉,黑板又可重复利用,用来练字、书写文章再简便不过……” “不瞒父皇说,黑板上的字,便是郊外七岁的寒门子弟周潇练习一月的结果……” “……儿臣攒的那些体己银子,全都做了这样的黑板和大量粉笔,如今已经在京城众多寒门士子求学的私塾中试用,效果都是极好……” 如果说一开始听到玄瑱说起粉笔时,德宗还只是觉得新奇,却是越听越震惊—— 读书人自来都是国家命脉,可虽然国家定了士农工商这样几个等级,把士族推得极高,可奈笔墨纸砚委实太贵,再有不菲的束脩钱,依旧让很多有天分的寒门子弟被拒之于门外。 眼下玄瑱所为,往小里说,是改变了众多寒门士子的命运,往大了说,栋梁之才多了,必然能令烈国国运绵长! 第101章 玄瑱一番话,不但德宗震惊不已,就是其他大臣,也都眼睛发光—— 众人心目中,六皇子分明早就是未来储君。所缺的,不过是那一道圣旨罢了。 烈国已是第四代君王,所谓马背上得天下却不能马背上治天下。 眼下四海升平,正需要在此基础上富国强民、发展文治。整个王朝需要的不是一位能开疆拓土的未来储君,而是目光长远、能以民为本的仁君。 而玄瑱此时所为,无疑最大限度的契合了朝野上下的诉求,尤其是朝堂上有不少寒门出身的士子,深知当初节衣缩食买来笔墨纸张以供科举之苦。 而眼下,六皇子年方十岁,却已经能有如此眼光不说,更是能把寒门学子放在心上,拿出自己积攒的银两加以推行实施,还不骄不躁,等有了成效后才禀明皇上,如此心胸和气魄,分明还远在成年人之上,当真是让人佩服之至。 被这么多双灼灼的眼睛盯着,玄瑱无疑就有些不好意思: “发明粉笔的人本是大儒周璞先生的二公子,儿臣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适逢盛会……” “我儿谦虚了。”德宗瞧着玄瑱,只觉就和吃了人参果之般,从内到外,那叫一个畅快—— 有玄瑱这么优秀的儿子,烈国无忧矣。 竟是转过龙案,亲自把玄瑱给扶了起来,又解下随身佩戴的一枚上好的玉佩,交到玄瑱手里: “瑱儿真是我玄家的千里驹,有儿如此,夫复何憾!” 这一番话,尤其是那枚交到玄瑱手里的玉佩,登时让所有人看向玄瑱的表情越发狂热—— 要知道德宗这枚玉佩,可是正位储君之时,太上皇亲自赏赐。 自来就有非同一般的意义。现在皇上却是交到玄瑱手中,分明是昭告天下,将来储君之位非玄瑱莫属。 众大臣都能理解的意思,二皇子玄祯和四皇子玄珏何尝不明白? 玄祯情绪虽然有些复杂,可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从小六出生,宫内外就知道,没有意外的话,玄瑱必然就是烈国下一任帝王,备位储君只是早晚罢了。 这也是玄祯把更多精力放在诗词歌赋上的重要原因—— 反正怎么蹦跶,帝位都和自己无缘,倒不如活的轻松些。 倒是自己这个四弟…… 这么想着,下意识的看过去,果然瞧见玄珏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上一世父皇的寿宴上固然没有自己封王的喜事,却也更没有父皇亲自解下那枚意义非同一般的玉佩送给玄瑱这样的事。 这枚玉佩离开父皇身边,分明是在自己得封储君的大典上。 而且看父皇和众位大臣的反应,明显是对玄瑱此举更为推崇。 本来得封亲王,玄珏以为已经是最大的荣耀,可和玄瑱这会儿引起的反响比起来,无疑还是相形逊色。 方才有多得意,这会儿就有多失落。 一想到自己在北地时栉风沐雨,生生瘦了十多斤,才换来今日这份荣耀,而玄瑱不过是运气好,认识了发明粉笔的人,稍加运作,就举世瞩目,玄瑱说不失落是假的。 更想不通的是,明明是自己先去找的周子岳,怎么那人拒绝了自己,兜兜转转之下,竟然投到了玄瑱麾下? 而且上一世,玄珏可不记得有“粉笔”这回事! 一时暗暗咬牙——好一个周子岳,这是看不上自己这个皇子啊。等将来自己登基,定要让周子岳知道“悔不当初”几个字怎么写! 好在他神情很快恢复正常—— 就是这会儿被玄瑱抢了风头又如何?没有人知道,玄瑱的寿命现在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再过两年,就会走完他短暂的一生,如一颗流星消失在烈国的历史之上…… 注意到玄祯的视线,玄珏微微抬了抬下颌,一副同喜的模样。 玄祯撇了撇嘴,别看老四年纪小,却是越来越虚伪了。当下主动上前凑趣道: “别看六弟年纪小,目光之长远,远非我这个做哥哥的能比,哥哥佩服之至……” 就是让小六把风头都给抢了,也比输给老四那个虚伪的家伙强。 玄珏也笑着上前,恭贺玄瑱,大殿里父慈子孝,瞧着真是其乐融融。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有些心思不属—— 都这个点了,皇后也该过来了吧? 毕竟玄珏的计划里,除了他自己在宴席上出风头之外,还有不可或缺的一环,那就是秦漓和皇后的友好关系的肇始。 眼下自己得封亲王,秦漓再得了皇上另眼相看…… 正自畅想未来,就瞧见有宫人一路小跑着过来: “皇上,娘娘领着内外命妇到了。” “母后来了?”玄瑱顿时开心不已,仰头瞧着德宗道,“父皇,儿臣想要去接一下母后……” 德宗这会儿当真是怎么瞧自己儿子怎么顺眼,当然毫不犹豫的点头。 玄瑱疾步出了大殿,瞧着不是一般的急切。 玄珏的视线随着追了过去—— 上一世皇后和秦漓一见如故,一直让秦漓跟在她身侧。 父皇对皇后一向敬重,看她如此重视秦漓,宴席上也对秦漓多有夸赞之语…… 正自浮想联翩,外面有节奏短促、风格明快的音乐声响起,伴着音乐声,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足足九层的散发着奇香的物事。 那物事第一层是一个硕大的寿桃,粉白相间,瞧着简直和真的一般,即便离的还远,却好像能嗅得见蟠桃的香甜气息。 下面一层如绵延不尽的江水,再下面一层,是蜿蜒的雄伟河山…… 一直到最下面一层,是一丛如鲜花般怒放的火焰。 又有各色鲜花、时令水果加以点缀,分明是一番盛世景象。 “这是——”德宗眼睛都要移不开了,如此精美堪称艺术品一样的存在,到底是怎么做成的? 不但寓意极好,尤其是那扑面而来的诱人香味儿,简直让人馋涎欲滴。 抬眼看向推着这巨大的艺术品的齐皇后并玄瑱,还有莲步轻移和齐皇后一起扶着推车缓缓而来的美丽少女: “这是,皇后给朕准备的?” “不但有母后,还有儿臣和芳姐姐呢。”玄瑱一挺胸脯骄傲的道,“这昌达隆盛、锦绣山河蛋糕,是儿臣和母后还有芳姐姐亲手做的哦。” 芳姐姐? 两厢站立的大臣纷纷把视线投注到叶庭芳身上—— 少女姿容上乘,举手投足间更有着说不出的自信,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度。 只这张脸,却无疑有些陌生。 偏是皇后瞧着那少女的眼神,不是一般的欣赏和亲昵。 当下就有人瞧着齐国丈: “呵呵老太师,那位应该是府上小姐吧?果然姿容秀绝。” 先是外孙大出风头,眼下女儿送的礼物也明显不是一般的符合皇上的心意,齐国丈可不是心情大好? 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却是直接转头,看向眸中满是骄傲之色的叶鸿昌: “齐某猜的不错的话,那位应该是叶家遗珠吧?名门之女,果然钟灵毓秀。” 因为叶庭芳对玄瑱多有照顾,齐皇后可不是越来越喜爱?还曾嘱咐过娘家,让他们真是遇见叶庭芳的话,一定要敬重些,以礼相待。 再有之前准备生日礼物时,齐皇后也让人去父亲那里询问过,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最后拍板叶庭芳,也是往娘家透了消息的。 那会儿齐国丈还有些怀疑,心说叶家那女儿有多大啊,真能担得起这般大任?眼下瞧着,做的真不是一般的好。 叶鸿昌是烈国有名的大心脏宰相,不管是天大的事,都没有人见过他稍有动容。 今儿个却是见证了奇迹的诞生—— 在齐国丈点明叶庭芳身份那一刻,叶鸿昌眼中的笑意好像能流溢出来似的,打着“哈哈”谦虚道: “国丈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可嘴里说着“不敢当”,表情上却是再敢当不过。 被皇后如此垂爱,看重犹在内外命妇之上的那个美丽少女,竟是这之前毁誉参半、据说粗俗无礼的叶家遗珠? 大家的眼睛都要直了。 如果说其他人是震惊的话,玄珏就先是恍惚,到最后直接变成了阴鸷和暴怒—— 明明是一样的宴席,可先有玄瑱抢了自己风头不算,怎么这会儿就连叶庭芳也开始崭露头角了?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自己的记忆绝不可能出错,明明在此次宫宴上收获了一众赞扬和皇后青睐的是秦漓,怎么会换成了最不可能的叶庭芳? 这么想着,又赶紧往内外命妇的身影中去找,却是根本没瞧见秦漓的影子! 一时只觉如堕冰窟,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涌上心头,甚至自以为能掌控的一切都发生了动摇—— 总不会这次被逐出皇宫的换成了漓儿吧? 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想多了。漓儿性格清雅、博学多才,又有着寄人篱下的经历,不管是从出身方面还是从性情方面都分明是皇后最欣赏的类型。 至于叶庭芳,却是不学无术,为人见识浅薄不说,还口无遮拦,根本就是除了一张脸还能拿出来见人,根本就没有丁点儿优势…… 那样一个丧门星一般的女人,何德何能,让皇后如此另眼相看? 正自心乱如麻,那边儿齐皇后已经领着内外命妇跪倒在地: “……这昌达隆盛、锦绣山河蛋糕,是臣妾和叶姑娘并瑱儿亲手所做,惟愿皇上福寿绵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烈国国运昌隆,国祚绵长……” 还真是叶庭芳?玄珏身体摇晃了一下,只觉整个人都有一种晕眩之感—— 叶庭芳也好,叶鸿昌也罢,可都是他丝毫看不上、认为注定会倒霉、最终决定放弃的鸡肋! 第102章 “皇后有心了。”成亲了半辈子,见惯了齐皇后性情刚烈、巾帼不让须眉的一面,却是鲜少见到皇后如今日般洗手作羹汤的柔软多情,德宗这会儿只觉得,老妻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瞧过去的眼神都热烈了几分。 “父皇赶紧请众位大臣分享蛋糕吧,”玄瑱急于让父亲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我跟父皇说哦……还可以往脸上抹些奶油,让大家分享父皇的喜气呢……” 父皇最爱与民同乐了,知道这个法子肯定开心。 一边说着还一边仰起小脸: “父皇你赶紧吃,儿臣等着沾些父皇的喜气呢……一会儿父皇亲手给儿臣抹好不好……” 虽然之前在御膳房已经抹了不少了,可玄瑱却固执的认为,父皇亲手抹得话,一定喜气更多。 “好。”德宗笑着答应。 便有宫人上前,帮着取了那个寿桃下来,呈到德宗面前。 德宗吃了一口,立时眉眼耸动—— 啊呀呀,这是什么神仙蛋糕啊,怎么会这么好吃! 奶油的香醇,面包的甜美,中间夹心的还有桃子果酱…… 和以往吃的那些面粉做的,根本完全不一样。 德宗自诩已经吃尽天下美食,却依旧为口中的这个寿桃味儿道倾倒: “好!当真美味至极!” 看玄瑱还抬头等着,随手抹了奶油到他脸颊上,大笑着道: “也愿我儿福禄同享寿绵长……” 儿子体弱,不然早就封为储君,若然自己的喜气能分与他些,让儿子身体日益康健,可不是烈国一大幸事。 齐皇后眼睛一热,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玄瑱已经“哒哒哒”的跑过来,小心从脸上抹下些奶油,踮起脚,抹到皇后脸颊上: “母后,父皇分给我的喜气,儿臣和母后共享……” 这么懂事的儿子,齐皇后真是眼泪都要下来了。 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美味蛋糕,德宗转身站到高台之上: “诸臣工,和朕一起共享这盛世太平!” 随即有宫人拿来精美托盘,当场把蛋糕切开。 虽然蛋糕足够大,可耐不住人多啊,每个人分到手里,也不过一小块儿罢了。 可饶是如此,瞧着托盘里,白如云朵的奶油,被奶油包裹着金黄色泽的蛋糕,糅合其间的果酱、干果,甚至最幸运的,托盘里竟然分到了一朵完完整整的盛放的花…… 这样精美如艺术品的东西,真是让人都舍不得下嘴。 齐国丈对着托盘,端详良久,最后竟是颤巍巍跪下,对德宗道: “皇上,老臣,可不可以也沾些皇上的喜气?老臣今年七十有六,沾了皇上的喜气,说不好能活到九十九呢……” 这么大喜的日子,德宗自然不会拒绝,当下点头应允。 其他人还不明白,齐国丈口中的“沾喜气”是什么意思,等瞧见齐国丈颤巍巍的抹了点奶油到自己脸上,然后才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享用蛋糕,顿时恍然。 一时纷纷跪倒,竟是都要沾点喜气的。 很快满朝文武,连带内外命妇脸上全多了白白的一团…… 甚至叶鸿昌脸上也抹了点。 瞧着自己家的清俊老帅哥,瞬间鼻子上多了点白色,成了唱戏的丑角装扮,叶庭芳简直没眼看—— 明明是闹着玩的,怎么大家都信了! 正自发呆,脸上却被玄瑱抹了一下,一时哭笑不得,真是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想了想,好歹“分享喜气”是自己第一个说的,就是硬着头皮,也要把奶油顶到回家后再洗吧? 殊不知其他人却是一个个下定决心——等回家后,就赶紧把脸上沾了皇上喜气的奶油供奉到祖宗牌位前…… 更神奇是,朝会刚结束,吏部左侍郎家里就传出喜讯——他们家儿媳妇儿竟然生了个大胖小子。之所以说是竟然,实在是左侍郎家到他儿子这一辈,已经是五代单传,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一代都是先生三四个女儿,然后才会生出来儿子。 儿媳妇这胎是头胎,一家人包括所有亲戚都想当然的认定,肯定又是个丫头。 谁能想到,生出来竟是个儿子。 得知添了个孙子,左侍郎激动的当场就跪在地上冲着皇宫方向磕了五六个头…… 一时令“蛋糕”之名,声震朝野。 以致这之后,烈国上下,不但过生日,就是办喜事都无不以能买到蛋糕为荣…… 大家脸上都有奶油,玄珏即便瞧着觉得真是太蠢了,可也不敢表现出来,甚至为了不表现出格,也在脸上抹了点。 却是觑了个机会,去了容妃身边。 如果说这君臣和乐、喜气洋洋的画面中,还有哪个是强颜欢笑的,那就是容妃母子了。 尤其是容妃,自打秦漓当着满朝内外命妇的面被齐皇后给赶出皇宫,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如芒在背,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是最好强的,年轻鲜嫩时,最爱和人比的是皇上的宠爱,等后来有孕了,又比谁的肚子争气,能生个皇子…… 可以说这么长时间以来,容妃一直都是幸运的那个,永远是旁人羡慕的胜利者。 再有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些,可德宗却是个长情的,容妃的荣宠并没有被那些新进宫的年轻妃子分去多少,甚至因为有了玄珏这么个能干的儿子傍身,容妃活的越来越有底气。 可所有的荣耀却在今儿个,被结结实实的拽了下来,丢到地上,踩的一片狼藉。 尤其是在听到玄珏竟然被封为亲王这样的天大喜讯后,容妃心里更是一会儿如同燃了盆火,无比滚烫,一会儿又如同放了块儿冰,凉了个透底儿…… 这会儿看儿子还心心念念着过来询问秦漓的事,好险没吐一口血出来—— 姓秦的那个贱蹄子,到底是什么狐狸精!生生把自己这么优秀的儿子勾的失了魂一般。 更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会猪油蒙了心,听信儿子“福星”之说—— 话说秦漓这样的,就是扫把星都比她强得多! “漓姐儿被皇后,赶出去了?”玄珏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他认定最不可能的那种! “可不对啊……”为了担心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会忘记上一世发生的那些重大事件,玄珏可是一重生就列了个大事年表。 其中德宗寿诞上秦漓大出风头的事,更是记录在案。 甚至事情的前半截,也和他印象里一模一样—— 叶庭芳不懂宫规,跪错了位置,秦漓悄声提醒,却被叶庭芳直接骂了一顿。 彼时齐皇后就在旁边,甚至齐皇后曾经的经历中,也有过寄人篱下时被人随意轻贱的痛,自伤身世之下,叶庭芳可不就倒了大霉…… 可现在,怎么一切全都翻过来了? 发现叶庭芳跪错位置的依旧是秦漓,可最终被赶出皇宫颜面扫地的却不是叶庭芳,而是上一世皇后视若亲女的秦漓…… 呵呵,不对,眼下皇后视若亲女的那人,分明也是叶庭芳。 所以说叶庭芳之前就已经同皇后关系很好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难道说,其实之前自己的怀疑应该是真的? 叶庭芳她也是重生的? 不然,真是没办法解释,这么多匪夷所思的变化…… 神情惶惑中,竟然连周子岳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有在意。 直到耳边响起一阵惊呼声,才勉强回神,正瞧见周子岳骑了个三轮车,拉了满满一车东西,最上面则是三穗玉米、三个土豆、三个红薯等进入大殿。 “竟然真的不用依靠牲畜之力,就能移动?”德宗这会儿就跟个好奇宝宝似的,“朕试一试。” 三轮车上的东西满满当当,若然是让人背的话,即便是朝中有名的大力士,也必然行动艰难。 德宗学着周子岳的模样,坐上三轮车,两脚一蹬,那车毫不费力的开了出去。 “咦,竟然真的成功了!” 一时户部和兵部长官纷纷上前,瞧着这新奇物事,受到的震撼和当初的叶鸿昌可不是一模一样。 竟是全都跃跃欲试: “皇上,让臣等也试试……” “这是三轮的,还有两轮的……”叶鸿昌在一边老神神在在的说——别看他年纪不算小,可也是好奇心爆棚,之前周子岳特意把改良后功能更好的两辆小巧漂亮的自行车送到叶家,叶丞相秉着追赶潮流、不服老的心态,已经能很潇洒的骑着走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果然有宫人送了辆两轮的过来,叶丞相长腿一迈,很是潇洒的骑着就走了,只留给大家一个浮想联翩的惬意背影…… 这般新颖方便的代步工具,登时让所有官员见猎心喜,恨不得也上去骑几圈儿才好。 只今天注定是个会写入烈国历史的日子,很快叶鸿昌继三轮车自行车之后,又扔出了个重磅炸弹——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可知道周子岳车子上拉的放在最上面这些东西是什么吗?” “什么?”德宗正兴致勃勃的骑着三轮车玩儿,闻言有些好奇的看了眼三轮车上的物事。 “这是玉米,这是红薯,那是土豆……”叶鸿昌一一拿起来向皇上展示,即便已经激动过,可现在依旧控制不住的声音都有些哆嗦,“这三种全是粮食……和咱们这儿麦子之类的农作物普遍产量在二三石不同,这几种农作物,据说不但耐旱,亩产量最少能达到五石!” 一番话结束,整个朝堂上都炸了,尤其是户部那些分管农事的官员,简直疯了似的把叶鸿昌围在了中间,神情狂热无比: “叶相此言当真?” “可有栽种方法?” …… 叶鸿昌随即又从怀里拿出一本书,双手奉送给德宗: “皇上洪福齐天,天佑我烈国!才让咱们不但得了这些神奇的粮食种子,更让瑜王府世子玄夜得了这部如何耕作的奇书!依照书上记载,这些东西六七月耕种,十月底便可收获。” “臣已经让人种上,新芽现在已然出土!” 这样的大喜事,就是德宗也无法维持镇定,急急的上前把住叶鸿昌的手臂: “这些神奇的粮食种在那里?” “爱卿快带朕去看看!” 看叶鸿昌的眼神,简直和看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似的。 玄珏眼前一黑—— 上一世这个时候,叶鸿昌可是继叶庭芳被皇后赶出宫后,让父皇骂了个狗血喷头。 明明对方灰头土脸的样子就在眼前,却怎么就会变成现在的春风得意、意气洋洋呢? 甚至玄珏直觉,经过今日一事,叶鸿昌在德宗心目中的地位必然更上一层楼,自己想要动摇叶鸿昌的相位,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还差不多! 第103章 “着即赐封周子岳诚恩伯,另赐宅邸一座……” “……叶氏女庭芳,贤良淑德……着封县君……” 耳听得旨意一道道颁下来,文武百官齐齐山呼万岁—— 皇上今年的寿辰,当真是精彩纷呈,大家吃到了有生以来品尝过的最是美味的蛋糕不算,还亲眼见证了奇迹的诞生—— 储君之位,德宗已经用行动表明,必然归六皇子所有; 还有那个横空出世的大儒周璞的二公子周子岳,不但手艺精巧,堪比鲁班,更献出了能给烈国带来颠覆性变革的宝贵种子,伯爵职位,当算得上是实至名归。 至于说叶庭芳的县君,大家也以为在情理之中—— 这么多年来,叶相兢兢业业,为了烈国劳心劳力,说是宵衣旰食也不为过。 再有世子爷玄夜屡建大功,也是皇上心目中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 而这两人身份超然,已经不需要什么赏赐来给他们锦上添花,倒不如给叶庭芳这个宰相的女儿、世子的未婚妻,更为两全其美。 耳听得旨意一道道颁下,亲眼瞧见前世自己弃之如敝屣的女子在万众瞩目中袅袅婷婷上前跪倒在御阶之下受赏,那般坦然自信、雍容尊贵的模样,刺得玄珏双眼一阵阵发疼…… 和他一样神情阴鸷的还有瑜王妃—— 之前不久,涂玉容才在众人面前直言未来儿媳没有教养,没想到转眼间皇上就颁下圣旨,说叶庭芳“堪为天下女子表率”,又瞧见旁边夫人小姐瞧过来时,复杂的神情,涂玉容真是气到想要吐血。 众人心思各异,叶庭芳倒是没放在心上。实在是她这会儿实在太累了—— 昨儿个晚上几乎和没睡差不多,给皇上祝寿的过程中又不是站就是跪,真是铁人都要累趴下…… 更何况自己不是铁人,就是个柔弱的女子罢了。 好容易结束了冗长的仪式,叶庭芳早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带着得体的笑容,和众人一一话别,上了马车就瘫在了那里,然后更是秒速进入梦乡…… 睡得太沉,连外面下起了大雨都没感觉到,直到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叶庭芳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来。混混沌沌间,似是听到车夫请示了句什么,叶庭芳应了一声,就又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还没睡实,车门忽的一下被人拉开,狂风挟着急雨顿时扑了叶庭芳一脸都是。 叶庭芳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瞬时清醒多了,却是愕然瞧见被大雨给浇的透湿的玄珏,正直挺挺的站在车外面,叶庭芳明显怔了一下: “四皇子?” 又下意识的掩了下鼻子,这人身上,好大的酒气。 “叶庭芳,你也,和我一样,对不对?”大雨中,玄珏眼睛赤红,瞧着叶庭芳的眼神疯狂之外,更有着掩不住的暴怒—— 老天到底要做什么? 让自己重生,不就是为了纠正以前的错误吗?为什么还要让叶庭芳这个贱人也有此奇遇? 更何况,自己哪里对不住这个女人?即便她德行有亏,自己不也让她在皇后的位置上做到终老了吗? 为什么重生后,叶庭芳不念自己对她的好,反而处处和自己作对? “四皇子说的话,我不懂。”叶庭芳脸也沉了下来,“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四皇子把路让开……”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玄珏忽然抬高声音打断叶庭芳的话,许是喝醉了酒,身体也有些歪斜,“你不就是妒忌漓儿,不甘心她独占了我的爱吗?” “可你也不想想,当初的你是什么样子……不是我……曾经那么不堪的你,如何能始终牢牢坐稳那个位置……” 早知道这个女人如此忘恩负义,当初就应该不顾一切,让那些杀手置她于死地。 也不会让自己落到如今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上一世看到这个女人,就如同看到蛆虫一般厌憎无比。 这一世竟是瞧着她顺眼多了,尤其是之前叶庭芳得封县君时的娇艳模样,竟有些心猿意马,甚至觉得,这一世真是再给了她正妻的名分,且赏赐给她一个孩儿,好像也是很容易接受的事情…… 又想到叶庭芳苦心筹谋做了这么多,又是表现的对玄夜深情款款,又是假装失忆,掩盖本来的性情,包括眼下故意针对秦漓,千方百计获得皇后的另眼相看…… 再有方才,自己的车队刚一过来,叶庭芳的马车就第一时间停下,要说不是特意等自己,鬼都不信。 果然自己一让人通报,说想见见这个女人,叶庭芳马上就答应了下来。明显是对自己旧情未了。 而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分明就是为了逼自己做出抉择。 终是长叹一声: “罢了,既然你放不下,我答应你就是……” 答应我,答应我什么?叶庭芳明显就愣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玄珏缓缓道: “只要你回去解除了和玄夜的婚约,我就会想法转圜,禀明父皇,依旧让你做我的正妃,漓姐儿为,侧妃……” 上一世秦漓可是平妻。 这一世为了抚平叶庭芳的怒火,只能委屈她了。好在上一世,秦漓进门就有喜,想来这一世,依旧能生下皇长子…… 信息量太大,叶庭芳眼睛都瞪圆了—— 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到底是什么渣? 还真以为他是人见人爱的大猪蹄子了?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位还真是渣的真情实意。 叶庭芳再也忍不下去,也不管这人是真醉了,还是借酒来试探自己,抓住车厢门,猛地一带,玄珏酒醉之下,反应就有些慢,还没回过神来,抓着车厢的手指已经被狠狠的夹住,顿时疼的惨叫连连: “叶庭芳,你疯了吗?快,快松手……” 叶庭芳果然一松手,下一刻却是用力又把门推开,巨大的冲击里之下,玄珏“噗通”一声就倒卧在泥水里。 至于他那五根手指,早已肿成红萝卜似的。 叶庭芳则趁这个机会,“啪”的一声把车门死死关上,冷声道: “走!” “这个疯子再敢靠近,只管打!” “叶庭芳,你敢这么对我!”玄珏明显气疯了,又有酒精的刺激,登时就有些发狂,竟是又上前一步,靠近车厢,压低声音道,“你说要是我跟我那好堂弟说,你脚底的桃花印记……” 不止桃花印记,甚至还有很多私密的事…… “如果你想死的话……”叶庭芳冰冷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下一刻直接抓了一把匕首,隔着窗户朝着外面的玄珏当头刺去。 玄珏喝了酒本就有些迟钝,骤然见到刀子,脚下一滑,就跌倒地上,叶庭芳竟是从车上下来,尖刀直接对住了玄珏的脖子: “你在我眼里,就跟蛆虫一般,我不想惹你,你也,别惹我,否则……” 车夫明显没想到,自家小姐突然间这么彪悍,就是旁边的叶府侍卫,也都傻眼了—— 方才大雨滂沱,叶家马车轴承突然断了。 没想到这边儿刚停下来,那边儿四皇子的车队就到了…… 然后就是四皇子玄珏忽然从马车上下来,口口声声说有要事要见自家小姐。 对方毕竟是堂堂皇子,侍卫们不敢做主,马车暂时又动不了,就过去请示了车里的叶庭芳,怎么也没有想到,四皇子刚过去,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只他们是叶家侍卫,看叶庭芳翻了脸,当下就上前护住马车,又各个抽出刀剑,一副只要玄珏再敢上前,就立马刀剑相向的模样。 眼睁睁的瞧着叶家马车修好后,扬长而去,玄珏脸色顿时铁青一片。 他手下的侍卫这才回过神来,忙上前扶住: “殿下——” 却被气急攻心的玄珏一下推开: “走,去秦家!” 没想到天都快黑了,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四皇子竟然还会过来,门房明显就有些没回过来神。许是嫌他动作太慢,玄珏直接从马车上下来,一脚把秦家的门给踹开。 步履歪斜的往秦漓的院子而去。 推开秦漓的房门,暗沉沉的房间内并未点灯,隐约能瞧见里面的大床前,正有一个纤细柔弱女子背对着站在那里,玄珏满腔的郁气和悲愤无处发泄之下,大踏步过去,从背后就抱住了对方的腰: “漓儿,漓儿……” 女子身影明显一僵,却是并未回头,反而迟疑了一下后,迎合着用手抚摸身后沾满水汽的男子躯体。 遭受了前所未有打击的玄珏,只觉得自己这会儿急需心爱的女人的抚慰。竟是连一丝犹豫都不曾,直接打横把女人抱了起来,一把丢到床上。 玄珏合身扑过去,躺在床上的女子两只胳膊随即缠了过来,甚至主动褪去衣衫不说,又帮着除去了玄珏的衣衫…… 两具赤、裸的躯体,很快纠缠在一起,一番云雨后,玄珏终于累极而眠……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有细碎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 “这门,怎么开了?” 话音一落,脚步声随即往床边而来,一起过来的还有一盏明晃晃的灯笼。 等那灯笼来至床前,发现床上躺的竟然有人时,惊叫之声随之骤起! 第104章 玄珏是被那熟悉的声音给吵醒的。印象里秦漓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何尝有过这么尖刻无比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 而且宿醉之后,脑袋还有些疼。 当然说是喝醉,玄珏也并非完全不省人事,发生了什么,还是有些记忆的。 比方说叶庭芳在宫宴上大出风头被封为县君,叶鸿昌备受德宗宠信,是何等的春风得意…… 以及暴雨中,叶庭芳毫不留情的驱逐暴打,和愤怒之下,到秦府秦漓房中后抱在怀里的软玉温香…… 这么想着,又有些歉疚。毕竟,漓儿是自己的最爱,没等到洞房花烛夜,就把她给轻薄了,确然是对她的侮辱。漓姐儿事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懵懵懂懂中,抬起胳膊遮了遮灯光,下意识的更紧的搂住了怀里的柔软身体,嘴里喃喃着: “漓儿,别闹,你放心,我定不会负了你,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不想一句话未完,秦漓的声音却是更加歇斯底里,连带的怀里的人也被人一下拽了起来: “殿下,你竟然这样对我?!” “贱人!贱人!你竟敢背着我,这么勾引殿下,我要杀了你!” 如果说之前秦川的耳光,让秦漓明白了自己有多蠢,那现在躺在玄珏怀里毫无惧色的瞧着自己的秦蓉,则让秦漓想杀人。 “你,漓儿?!”终于察觉到事情好像不对头。 明明秦漓不是在自己怀里吗,怎么听着好像…… 玄珏愕然睁开双眼,入目正瞧见床前身着完整衣衫的秦漓,正满脸泪痕,发疯一样的想要把自己怀里的女孩子给拽出去—— 登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漓儿在床前站着,那自己怀里的是谁? 下意识的低头看过去,却正对上秦蓉惊恐的小脸。 对上玄珏的视线,秦蓉神情有片刻的羞窘,却很快换成破釜沉舟的决然—— 这么长时间了,秦蓉算是发现了,四皇子也好,瑜王府那位玄晖公子也罢,根本眼睛全盯在姐姐秦漓身上,至于她这个秦府二小姐,根本就和隐形人一样,无论怎么小心殷勤,都别想引起那两人的注意。 可自己这个大姐除了脸蛋比自己漂亮些,动不动就哭鼻子,其他就真比自己强多少吗? 更别说,这些日子秦蓉算是看出来了,秦漓根本就是个凉薄的,没瞧见她对家里人的态度吗,之前回到家里时说的挺好听,现在却分明恨不得马上离开秦家才好。 就是秦玉林这个亲爹,秦漓都很是厌烦的模样,想要靠她拉拔一下自己这个妹妹,怕是难度不一般的大。 既然如此,自己只能自力更生了。 昨儿个得了秦玉林的嘱咐,让她到秦漓房间里套一下话,看秦漓到底是怎么了,秦蓉一则想要看笑话,二则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出头的机会。 没想到过来却没见着人,秦蓉坐在房间里等着时,外面下起了大雨,没奈何,索性歪在秦漓床上睡了一觉。 等醒来时才发现天都快黑了。 担心秦漓回来瞧见睡了她的床铺会发火,秦蓉就想着,赶紧收拾一下离开,谁知道天可怜见四皇子却在这个档口进来不说,还直接抱住就亲…… 被抱住的那一刻,秦蓉一边唾弃秦漓的下贱——不是她经常投怀送抱,四皇子怎么可能这般轻薄于她?而且瞧着四皇子熟门熟路的模样,说不好根本就不是第一次…… 另一方面更是止不住的狂喜—— 这样难得的机会,当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既然要了自己的身子,可不管他是不是看错了…… 计划得逞,即便这会儿被秦漓逮着,秦蓉害怕之余,竟然更多的是开心…… 竟是拼命推拒着床前的秦漓,边往玄珏怀里缩,边流着泪道: “殿下救我……” 挣动间,身上的薄被滑落,正露出两人赤、裸的身体上激烈房事后的青青红红的痕迹…… “啊——”秦漓直接就要疯了,抬手朝着秦蓉脸上就抓了一道,玄珏也一下推开秦蓉,从床上坐了起来,青着脸瞪着秦蓉,“你怎么在这里?” 秦蓉娇呼一声,跌落床榻之上,乌黑的青丝披散在白皙圆润的肩头上,虽然样貌比起秦漓来确实差些,可初经人事之下的娇羞,瞧着玄珏时眼中的盈盈水光,和着摇曳的烛光,瞧着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女人最了解女人。没想到都这样的境况下,秦蓉还想着勾引玄珏。 秦漓气的眼前金星直冒,铺天盖地的后悔更是汹涌而来—— 所以说自己到底是有多蠢啊! 当初竟然会听信了秦蓉的鬼话。 虽然之前就已经察觉到秦蓉看玄珏的眼神有些不对,却怎么也没料到,竟能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 气疯了的秦漓已经完全没有理智可言,直接推开玄珏,再次扑过去,揪着秦蓉的头发就开始抓挠个不停: “贱人,贱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秦蓉也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自己这个大姐不是时时刻刻都摆着她小仙女的人设吗?怎么这会儿却是和泼妇一般? 玄珏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再抬头时才发现,秦蓉脸上被抓的全是血檩子,更有秦漓,完全就是一副癫狂的模样…… 他本就是宿醉,再有之前宫宴上被刺激的太厉害,来到秦家本想在心爱的女人身上找些慰藉,没想到却成了这样的惨烈结果。 “殿下……”秦蓉伸出手,哀哀哭泣。 “贱人——”秦漓尖利的声音好像能穿透屋顶…… 玄珏伸手想去揉额角,却是忘了手指之前被叶庭芳无比残暴的给用力夹过,那火烧火燎的感觉疼的玄珏直哆嗦,终于忍不住道: “够了!” “够了?”秦漓仿佛被雷击了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首间,神情中是还没有完全收回去的仇恨和狰狞。 玄珏明显悸了一下—— 不但叶庭芳不对了,漓姐儿好像也不对了。 上一世的秦漓,不管什么时候出现,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解语花的模样,从来都会在玄珏愤怒或者情绪低沉时,给予恰到好处的慰藉。 正是因为有秦漓的对比,越发衬得叶庭芳粗俗不堪,让人无法直视…… 可这会儿毫无形象和秦蓉厮打在一处的秦漓又和上一世的叶庭芳有什么区别? 殊不知秦漓的委屈更在玄珏之上—— 明明从前四皇子瞧见自己后,都是深情款款,眼下这样陌生而审视的眼神又算什么? 明明是四皇子先对不起自己…… 让自己处于这般难堪的境地不说,竟还有护着秦蓉的意思…… 再也承受不住,忽然推开玄珏,踉跄着朝门外飞奔而去…… “殿下——”秦蓉适时扑过来,抱住玄珏的腿。 玄珏骤然打了个冷战,推开秦蓉,转身忙追了出去…… “殿下——”秦蓉翻身也要去追,下来才发现,自己身上还光着呢。 忙又缩回床上。 门却再次被推开,却是秦玉林和郑氏,正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 “蓉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一次因为儿子秦川,秦漓明显就对这个家冷淡了不少。这段时间秦玉林可不是战战兢兢的,唯恐再有那里惹了秦漓不快,等秦漓成了四皇子妃后,和自己算账…… 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会儿又闹起来了。 秦蓉忙拉过来被子,把自己结结实实的盖了起来,却是不住流泪: “爹,娘,女儿清清白白的身子被四皇子给占了,女儿没脸活了……” 却是暗自思忖,爹是个聪明人,这些日子又眼见着秦漓一副和这个家离心离德的冷情模样,为了秦家的长远利益,就不信他拒绝得了再送一个女儿进四皇子府搏个前程的诱惑…… 玄珏明明觉得,自己已经追的很快了,可到了外面才惊觉,除了满地的积水外,竟然看不见秦漓的踪影。 前世今生,玄珏自然对秦漓也是有真情的。尤其是秦漓,可是会生下对他问鼎储君之位至关重要的皇长子…… 本是满心的愤懑不平,登时又变成了担忧。 忙招来护卫,分成好几个方向一路追寻。 殊不知这会儿的秦漓,却正在另外一辆马车之上—— 马车的主人,可不正是玄晖? 德宗寿诞,玄晖自然也在贺寿的行列之中。 更是和玄珏一般,因为寻秦漓不见,就悄悄找人打探了一番。却得到一个天大的噩耗,秦漓竟然因为叶庭芳,被皇后赶了出去。 玄晖第一感觉是对叶庭芳的痛恨,随之而来的就是浓浓的担忧。 只瑜王妃今儿个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喝了不少酒,还拉着玄晖一直哭着叫儿子…… 玄晖无奈何,只得先把瑜王妃送了回去。 等他坐着马车过来,正好瞧见玄珏进了秦家。 玄晖也只能勉强压下满心的担忧,可真走的话,又舍不得。 索性选了个偏僻的角落停好马车。 没想到已经到天彻底黑下来,玄珏都没有再出来。玄晖直觉有些不妙,正想着要不要下车,去秦家探问一番,就瞧见秦漓跌跌撞撞冲出来的身影…… “呜——”秦漓明显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趴在玄晖怀中痛哭失声,“为什么,为什么殿下他要这般对我?” “还有秦蓉……大哥,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 看秦漓哭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玄晖心都要碎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大哥说,大哥,一定给你做主……” “是殿下,殿下他竟然,竟然和秦蓉……”秦漓简直说不下去。 “四堂兄他竟敢这么对你?”玄晖紧紧扣住怀里的秦漓,脸色铁青中又有些狰狞—— 既然玄珏这么不珍惜漓儿,那就别怪自己横刀夺爱。 可还没等他诉衷情,秦漓已经又接着道: “大哥,殿下就是,就是漓儿的命啊……他们这般对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玄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下一刻颓然倚在车厢上: “四堂兄,真的,就那么好?” 好一会儿,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明显已经是有了决定的样子: “漓儿放心,大哥说过,不管你想要什么,大哥都会帮你……很快,很快堂兄的眼中,除了你,再不会看到旁人……” “你想让爱你的人,会更爱你,那些对不起你的人,大哥定会让她们悔不当初……” 母妃手里的药物,或者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第105章 玄珏找了一圈儿没找着人,心急如焚之下,再次回转,才发现秦漓已经回来了。 这么久了,玄珏的酒意已经彻底醒了过来,瞧见眼睛红肿的秦漓,歉疚之意顿起,上前一步,拉着秦漓的手道: “漓姐儿,对不起……” 秦漓还未说话,门却被人推开,秦玉林领着秦蓉走了进来。 秦蓉更是“噗通”一声跪倒,趴在秦漓跟前不停磕头: “姐姐……不关四皇子的事,千错万错,都是蓉儿的错,姐姐真是气不过,蓉儿愿意以死谢罪,只求姐姐不要怪罪殿下才好……” 她这么一跪,螓首低垂之下,顿时露出后脖颈处,被吮吸的一处红痕,秦漓顿觉刺眼至极,抬眼瞧去,正看见玄珏不忍的眼神,只觉得整个人脑袋轰的一下,情绪再次失控之下,抬脚朝着秦蓉的脸踹了过去: “滚出去!” “漓儿——”玄珏下意识的拦了一下。 还没等他说什么,外面又有人跑进来,却是秦川,皱眉冲着地上的秦蓉斥责道: “二姐你干了什么?怎么就把大姐气成这样?你别再这儿待着了,快出去吧……” 又一本正经的冲着玄珏道: “殿下,我大姐是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平日里最是善良,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今儿个竟是气成了这样……” “丢人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秦玉林慌里慌张道,又赶紧叫秦川,“你也出来……” “奥,”秦川应了,出门时似是有些不放心,瞧着秦漓道,“大姐别难过,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了你叫我……” 秦漓眼睛顿时热辣辣的,心里更是一惊—— 是啊,怎么忘了,自己在玄珏面前,一直都是贤良淑德的,突然这般…… 却是心脏处阵阵绞痛—— 从高高在上的叶府大小姐,到四面楚歌的秦姑娘,竟然只不过这么短一段距离罢了。 之前已经因为叶庭芳,在皇宫中得了那么大的羞辱,要是再失去四皇子妃的名头,叶家那边,不定怎么笑话自己呢! 想通了所以然,态度果然缓和多了。 殊不知那边儿秦玉林三人出了房间,却是同样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在社会底层混的久了,秦玉林本事没多少,却最能看得懂人心。 自己这女儿,身上既有她那生母的蠢,也有秦家的凉薄。 不然也不会稍有不满就能转眼把叶家的养育之恩抛之脑后。 而秦漓既然能对叶家绝情,对秦家自然更会如此。 这几日,已是初见端倪。 好在,大女儿够蠢。 方才演的这出戏,不但能让她和秦川之间冰释前嫌,就是秦蓉,十有八九应该也能嫁进四皇子府…… 至于说秦漓会不会对秦蓉恨之入骨,就不在秦玉林的考虑之内了,毕竟反正都是自己女儿,到时候谁道行高,在玄珏府上混得好,自己都不吃亏不是? 果然,等玄珏再次离开时,虽然脸色依旧不好,却是丢给了秦玉林一句话,让他做一下准备,等他和秦漓大婚时,让秦蓉以媵妾的身份嫁过去。 倒不是说因为睡了秦蓉,玄珏就对她有了情意。不过是他是当过皇帝的人,即便上一世对秦漓情根深种,后宫也是每隔几年都会遴选新人。 至于说秦蓉,既然已经跟过了自己,再嫁给他人,对自己来说,岂不是侮辱? 更别说,这还是秦漓主动提出来的。甚至秦漓还主动暗示,真是玄珏想要的话,她也可以…… 殊不知这样的话,却让玄珏不但没有感动,反而不知为何有些意兴阑珊,甚至想到之前容妃疾言厉色,命令他退了秦漓的婚事…… 等到走出秦家时,外面已是夜色深浓。 玄珏却只觉浑身疲惫无比。正神情恍惚的倚在车厢里,却听得外面有笑吟吟的声音响起: “堂兄……” 玄珏往外看了一眼,却是玄晖,正骑了马,手里还晃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 “是晖哥儿啊,咱们今日来个不醉不休……” 叶庭芳既然这般不识抬举,少不得要给她一个教训。只是靠自己的力量,怕是远远不够,倒是瑜王妃手里,有不少好东西…… 两兄弟攀着手臂,在无人的大街上相携而行,瞧着真是兄弟情深…… “给你,你要什么,全都给你……” 眼瞧着举着尖刀,朝他自己胸口狠狠插下去的玄夜,叶庭芳拼命的摆着手,想要拒绝。 不想喉咙里却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眼睁睁的瞧着那锋利的匕首刺破玄夜的胸膛,然后鲜红的血汩汩流出,直到装满了旁边的所有器皿。 到最后所有鲜血,又都集合成一股洪流,朝着叶庭芳迎头泼下,而顶着个血窟窿的玄夜,依旧朝胸口一刀刀的刺下去: “还不够对不对,没事儿,我还有……” “芳姐儿,芳姐儿……”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连带的整个人被隔着被子抱起来。 又有粗粝的大手拂过脸颊。 叶庭芳恍然睁开双眼,瞧着把自己抱在怀里的玄夜,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竟是直接跪坐在床上,探手就去撕玄夜胸前的衣衫。 玄夜僵了一下,可瞧着叶庭芳失魂落魄、满脸泪痕的模样,蓦然想到上一次燕王府,自己自刺取血后,叶庭芳坐到马车上时,也是这般反应。瞧她的模样,十有八、九是梦到了那会儿的情景,被魇住了。 忙握住叶庭芳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之上,哑声道: “芳姐儿别怕,我没事,真的……” 直到真切感触到那温热的肌肤,叶庭芳才渐渐从噩梦中彻底醒过来,却是把脸埋了上去,热热的泪水,烫的玄夜一哆嗦。 默默哭了好一会儿,叶庭芳才算止住—— 会做这个梦并非偶然。 实在是记得不错的话,应该就是德宗寿诞前后,玄晖偷偷给叶庭芳和玄夜服食了那狗屁锁情丹。 那之后,一向坚忍的玄夜就变成了个为爱疯狂的傀儡,一次又一次的献出心头血…… 叶庭芳的沉默让玄珏越发担心—— 今儿个是德宗寿诞,玄夜需要处理的事情不是一般的多。 直到深夜时分,才终于能闲下来。却从派到叶庭芳身旁暗中护卫的锦衣卫口中听说一个消息,叶庭芳归途中竟然和玄珏发生了冲突。 听说叶庭芳竟然气的差点儿动刀子,玄夜顿时心惊肉跳,可不是连夜赶了过来? 没想到正碰上叶庭芳做噩梦,玄夜连人带被子抱起叶庭芳,抱小婴儿似的把她抱在怀里,有些笨拙的轻轻拍着,眸色痛惜之外,更闪过一片血腥之色—— 总觉得芳姐儿对玄珏,有着非同一般的忌惮,猜的不错的话,她今儿个会做噩梦,十有八、九和玄珏有关…… 待叶庭芳平静下来,才有些歉疚道: “今儿个都是我不好,才让你受到惊吓……你放心,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叶庭芳这才恍然,玄夜会这么深更半夜急火火的跑过来,竟是知道了玄珏拦自己马车的事。 玄珏的威胁,叶庭芳倒是没有放在心上—— 重生的玄珏最大的执念应该就是称帝和秦漓这两件事。 甚至称帝的念头,应该还在秦漓之上。 这样的执念之下,若然叶家如书中描绘那般败落下来,玄珏十有八九就会落井下石。 可现在,凭着爹爹手中的权势和帝位,玄珏只有小心迂回的,绝不敢鱼死网破。 就像之前,借醉酒向自己表示迎娶之意…… 她这会儿担心的,却是玄夜。 依照书中记载,玄晖就是这段时间在玄夜并叶庭芳身上种植了锁情蛊。 然后就把玄夜那样一个无心无情的冷血杀手,变成了对原主俯首帖耳、任凭对方予取予求的移动血包…… 甚至最后玄夜会死去,除了失血过多,对身体伤害太过之外,也有玄晖对他又用了其他药物的缘故…… “玄晖?”没想到让叶庭芳深深忌惮的人竟不是玄珏,而是自己的异母弟弟玄晖。玄夜就愣了一下。 即便玄夜再三保证,绝不会让玄晖近身,叶庭芳却依旧担心不已,每天都要千方百计打探玄夜的消息。 没想到玄夜始终没什么异常,倒是玄珏那里频频有异事传来,说是这段时间以来,玄珏越发高调的出入秦家,各种名贵衣料以及珠宝首饰,流水一般的送往秦府去…… 后来更有小道消息,说是容妃想要玄珏退亲,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不想玄珏当时就同容妃说,若然容妃硬要拆散他和秦漓,还不如索性直接让他把命还回去,甚至为了表示决心,还做出了用刀自裁那样疯狂的事…… 听说容妃受刺激太过,当时就晕了过去…… 也因为这件事,惹得德宗暴怒不已,差点儿把他的亲王之位给褫夺了…… 第106章 叶庭芳听得囧囧有神—— 重生的玄珏,对秦漓的感情明显没有原书中的深。不然,何至于跟自己提出让自己做正妃、秦漓做侧妃的提议? 怎么竟然会突然如斯疯狂? 要知道现在因为自己的“背叛”,整个叶家都站在了玄珏的对立面。 就是齐皇后这个玄珏曾经的依仗,也因为自己的介入而失去了效果。如此情形虽然算不得四面楚歌,可也一定是不小的打击。 以玄珏的性格,不舍得秦漓的情绪会有,可却断不会做到为了她差点儿和母亲闹翻的地步。 更别说,还让德宗大发雷霆。 忽然想到一点—— 怎么瞧着玄珏的模样,倒是和原书中玄夜的反应有些相似? 又让人小心打探,果然发现,除了对秦漓情绪上有异常,其他方面待人处事,玄珏却依旧是滴水不漏…… 所以说,书中那所谓的锁情蛊,真被玄晖给玄珏用上了? 一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玄晖对秦漓用情至深,会为了她对付玄珏,难保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来…… 甚至原书中,玄夜最后会身亡并大哥叶庭彦眇了一目的原因,并没有交代的太清楚,叶庭芳却总觉得和玄晖并瑜王妃一家脱不开干系…… 直到马车停下,叶庭芳才回神,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果然已经到了燕王府—— 早年连年征战,燕王身上暗伤不少。 叶庭芳就有针对性的给他泡了些药酒。 初时刚用时,太医院那边还持观望态度。毕竟烈国之前的酒说是酒,其实是饮品还差不多,药用之效自然有限。 叶庭芳拿来给燕王泡药酒的,则是精心特制的。 用了这段时间,之前大多时间卧床不起的燕王,已经可以每天在王府花园,溜达小半日了。 甚至听王松龄传来的消息,前几日王爷兴致来时,还打了一套拳法呢。 叶庭芳今日会过来,除了又炮制好了几料药酒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王松龄派人送来一封密信,说是依照叶庭芳提供的牛痘之说,已经取得了初步成效…… 兹事体大,叶庭芳激动的一夜都没睡着。 从车上下来,提了食盒在手里,后面仆人忙上前小心捧着药酒—— 燕王爷身体恢复的奇迹,大家可都瞧着呢,即便是普普通通的这样一小坛酒,外面都已经炒到数千金,更别说,他们现在捧得可是拿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药酒。 燕王府管家之前已经接到消息,听说叶家小姐到了,忙小跑着迎了出来: “……县君今儿个来的巧,世子爷赶巧也过来了呢,正陪着王爷在演武场……” 叶庭芳眼睛顿时一亮。眉眼中全是不加掩饰的快要漾出来的笑意: “我知道了,待会儿我自己过去。” 管家看的欣然不已—— 燕王府的主子,满打满算也就燕王和玄夜这对儿师徒罢了。 看着玄夜从小长大,更甚者容貌和燕王也颇多相似之处,管家心目中,玄夜就是燕王府的小主子也不为过。 这么多年来,眼瞧着玄夜从活泼的孩子,一点点变成长大后无喜无悲阴沉沉的杀人机器,管家心里又是难过,又觉得玄夜可怜—— 人生在世,总得有些在意的东西,才不会难捱。 世子爷这才多大点儿啊,怎么就和王爷没了王妃后行尸走肉的情形一般无二了?一想到这样的玄夜,一个人走过寂寂一生,管家心里就酸涩一片。 可自从叶姑娘出现,世子爷明显和从前不一样了。如果说从前世子爷就是在一个人黑暗中踽踽独行,眼下终于能从他的眼里瞧见鲜活的色彩了…… 当然,这色彩仅限于叶姑娘一个人…… 可有,总比没有强吧? 更别说,管家也觉得,叶姑娘还真是可人疼呢。 每回她来了,听到她叽叽咕咕的话语,和脆生生的笑,王爷心情明显也很好呢。 “叶姑娘——”王松龄的声音跟着响起。 叶庭芳抬头,正瞧见王松龄兴奋的脸都有些发红的模样。 忙迎着过去。 “叶姑娘真神人也!” 如果说之前亲眼见到叶庭芳用神奇的手法,救回了燕王,王松龄佩服之余,更多的是震惊。 那眼下却完全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从古到今,出痘一直都是幼小的孩子死去的一大原因。 面对这个千古难题,多少名医束手无策。 上次叶庭芳提了后,王松龄还有些不太相信,总想着如何会那么容易? 可基于叶庭芳之前的神奇表现,王松龄还是放在心上了的。正好他有一个同门师弟,是个不爱受拘束的,就喜欢天南海北的跑。从信中知道,师弟这会儿正好身在北方游牧民族一带。 王松龄就去了信,转述了叶庭芳的意思,并让师弟代为考察研究。 没想到就在前几日,师弟的回信送到,打开信件,开篇前几页,写的满满当当的全是师弟无比狂热抒发崇拜感受的句子! 王松龄一开始还疑惑,等看到师弟后面附来的调查报告,才知道平时冷静睿智的师弟这么大失常态的原因—— 据师弟这段时间走访的结果,他所在的那个游牧民族,近十年内,曾经爆发过四次天花,而四次天花期间,那些感染后依旧幸存下来的孩子,竟然真的和叶庭芳推测的一般,几乎全都是小小年纪就帮着家人挤奶的女孩子…… 而据这些孩子或者父母长辈的回忆,这些女孩子也确然之前出现过疑似出痘的症状,只是很快消下去,家人也并没有在意…… 这样堪称前无古人的奇迹,当真是让王松龄的师弟激动的快要疯了。 “我准备这几日就同燕王爷告假,去和我师弟会和,看有没有法子按照姑娘所言,提前接种……” 真是能成功的话,该有多少孩子可以逃脱生死大劫? 叶庭芳闻言也是大喜过望—— 虽然眼下还没有最终成功,可距离京城大规模爆发豆疫,还有一年多的时间,王松龄此人于儿科方面特别擅长,他亲自出马,再有自己粗浅的理论方面的知识,成功的可能性还是非常高的。 真是六皇子能从那场死劫中逃出升天,玄珏算个屁! “好!”叶庭芳点头,“兹事体大,还是莫要宣扬。等我回去禀明爹爹,让他给你挑选几个可靠的护卫,另外若是需要耗费钱粮,一概由叶家负责便是……” “那就多谢姑娘了,我这就去准备……”王松龄的模样,分明是一刻也不想再留。恨不得抬脚就能到师弟那里去。 “也好,明日我就会让人把护卫并先生所需的所有东西准备好。” 送走了王松龄,叶庭芳又顿了顿,这才抬脚往演武场的方向而去。 还没靠近,就听见有呼喝声此起彼伏。 远远望去,却是身材挺拔的玄夜正穿着一套黑色劲装,站在正中间,因为流汗的缘故,轻薄的衣料贴合在贲张的肌肉上,流畅的线条一览无余。尽显男子阳刚的力与美。 他的周围则是同样着劲装的足足十六个锦衣卫,明显和他处于对抗的状态。 人群的外围,则是病体初愈的燕王爷,正挺直脊背,站在那里。 将养了这些许时日,再有叶庭芳的药膳效果确然不是一般的好,燕王眼下已是脱离了骨瘦如柴形如骷髅的可怕状态,曾经叱咤战场的战神风采日益鲜明。 俊眉斜飞,凤眸凌厉,仅仅是一个站姿,就威如山岳,让人止不住的想要为之折服。 尤其是他的侧影,叶庭芳竟是怎么看怎么熟悉…… 正自出神,演武场上形势突变,却是玄夜从人群的包围中拔地而起,长腿连伸,围着他的十六个侍卫尽数倒飞出去,躺的满地都是…… “再来!”玄夜负手站在最中间,额头上汗意淋淋,却明显对手下的反应很不满意。 那些瘫在地上的锦衣卫却明显受不住了,一个个表情扭曲—— 这一次两次摔,还能承受,任谁接连飞出去十次八次,真是骨头都酥了。 可世子爷既然发话了,也不能不起啊。 只得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却是两腿都有些发软。 玄夜神情一寒,刚要呵斥,忽然就瞧见演武场那边多了个人。到了嘴边的喝骂顿时停下。 没想到世子爷突然不动了,那帮手下就有些好奇,也跟着顺着世子爷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瞧见一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小娘子,正倒了杯酸梅汤送到燕王爷手边。 然后又笑意盈盈的看过来,冲着自己这边招手。 玄夜嘴角刚翘起一点,就察觉到手下的视线,随即又沉了下来: “滚!” “啊?”大家明显都呆了—— 世子爷可是从来都说一不二,按照平常的习惯,起码还得再摔个十次八次,才能让世子爷满意。 今天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怎么,不想走?”玄夜回身,冷冷的扫过去。 手下这才回神,劫后余生之下,顿时开心不已,“嗖”的一下,全都在最快时间内“滚”了。 不经意间回头,却正好瞧见自家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正三步并作两步无比急切的跑到美丽少女面前,甚至还低下头来,乖乖的让少女帮他抹去头上的汗…… 第107章 “王爷的身体,辣要少吃……”看燕王的筷子又要往剁椒鱼头那里伸,叶庭芳忙起身,把盘子挪远了些,改把荷叶粉蒸肉给他端了过去—— 早年驻守北地,天气酷寒之下,让燕王养成了爱喝烈酒的生活习惯。却在偶然一次尝到叶庭芳做的剁椒鱼头后,惊为天人,觉得和烈酒简直是绝配。 简直恨不得顿顿鱼头佐烈酒。 这会儿叶庭芳突然把盘子给端走,燕王伸过来的筷子一下僵在了半空,瞥了一眼叶庭芳: “丫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拔了牙的老虎,它还是老虎……” 叶庭芳像是丝毫没有听出燕王话中的威胁之意,狡黠的眨了下眼睛: “王爷,我不但会做剁椒鱼啊,还有水煮鱼,水煮鱼选清江中的新鲜生猛花鲢,除去头尾,片成鱼片……麻上头,辣过瘾,鲜美的一塌糊涂……另外还有夫妻肺片……水煮牛肉……辣子鸡……” “我不吃了。”燕王丢下筷子,愤愤然的瞪了叶庭芳一眼—— 小姑娘忒狡猾,特特把自己最爱吃的剁椒鱼头放在最后面,吃了两口还给端走了不说,还特意说一大堆听着就好吃,却偏偏只能听不让吃的菜名。 因为口吃的被人挟制,一代战神真觉得有些颜面扫地。 看他这样,一旁的管家闷笑不已—— 从王妃故去后,已经多久没见到王爷这么有生气的一面了? 从前王爷和世子爷一起吃饭时,两人都是闷葫芦似的,三口两口扒完,就各自做各自的事了。 管家瞧着不像吃饭,倒是应付差事,糊弄一下自己肚子罢了。 可只要叶姑娘一过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即便燕王和世子爷依旧是沉默的性子,叶姑娘却是个活泼的,一顿饭就听见她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即便是很普通的饭食,王爷也好,世子爷也罢,都能多吃一碗。 让沉闷无比的燕王府都郁闷都为之鲜活起来,那种感觉,让管家来说,就是越发像个家了。 这么想着,忙追过去: “王爷,您慢着些……” 又偷眼去看燕王的神情,哪里有一点生气的模样? “你下去吧。待会儿领着那丫头去库房转转,看有什么她喜欢的东西……我记得里面还有不少上好的皮毛,这天眼瞧着就要转冷了,你也给她带上……” 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之下,燕王的府库不是一般的充盈。里面奇珍异宝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管家强忍住笑意,忙低头应下。 再抬头时,燕王已经缓缓踱进一个小佛堂,管家神情顿时唏嘘不已—— 那个小佛堂乃是燕王日日必去的地方,里面放着王妃和小主子的牌位…… “你有没有发现,王爷真的和你很像呢。”瞧着负气离开的燕王爷,叶庭芳也是哭笑不得—— 好像不只是长相,就是护食的性子,都和玄夜一样一样的。 这么想着,不觉又仔细的打量起玄夜来—— 烈国皇室的颜值还是都很能打的。不说年轻一辈,就是上一辈的长辈,也都是帅大叔。 而要说个中翘楚,还是燕王和玄夜这对儿叔侄。 两人不但沉凝的气质如出一辙,就是长相也都和刀雕斧刻一般,英挺而又立体。 依照原书中给的背景,瑜王妃涂玉容就是因为瑜王和燕王生的像,才会退而求其次。 犹记得第一次在燕王府中见到瑜王时,叶庭芳还觉得他和玄夜确实有些像。 可这会儿燕王恢复过来,叶庭芳才发现,其实玄夜和燕王的相似程度更高…… 玄夜口中刚被叶庭芳塞了个灌汤包,正鼓着腮帮子吃的专心而又满足。 听到叶庭芳的感慨,明显顿了一下,好一会儿咽下口中的包子,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 看叶庭芳神情疑惑,又加了一句,语气中有着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孤单: “……我和伯父的血,不相融……” 曾经幼小的玄夜,自然不像如今这样坚不可摧。 经历了一次次沉重的戕害后,玄夜也曾幻想着,要是自己不是瑜王府的孩子该多好…… 或者,自己本就是燕王的孩子吧? 可就是这样微弱的希望,也被现实狠狠的打碎——他和燕王的血,根本无法相溶。 “不相融?怎么可能?!”叶庭芳脱口而出—— 不相融是什么鬼东西? 自己那个时代,早已证明,滴血认亲之类的根本没有一点儿科学依据。任何人的血液溶于水中,速度或者有快慢,最后的结果绝对是相溶的。 真有不相融的出现,除非是有人动了手脚…… 略想了片刻,叶庭芳吩咐丫鬟,送一枚针过来。 把针用烈酒消了毒后,对着玄夜道: “把你的手给我。” 玄夜不明所以,却依旧把手伸了过去,叶庭芳直接用针在玄夜指尖上刺了一下,下一刻又在自己指尖上刺了一下。 “你干什么?”玄夜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之极——芳姐儿可最怕疼。 叶庭芳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被玄夜抱到怀里,至于手指头更是直接被玄夜握住送到口中含着。 疼的直抽抽的叶庭芳眼泪真要下来了——好容易出了滴血,就这么浪费了,难不成还得再挨一下? “不是,夜,我就是想做个实验……”感觉到抱着自己的玄夜紧张到肌肉都绷紧的模样,叶庭芳忙从后面圈住玄夜的腰,轻轻抚摸后背,“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爹娘呢?” 书中的涂玉容,很是会些歪门邪道。 更别说玄夜幼时,涂玉容还喂玄夜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药…… 如果真是涂玉容调换了孩子,后来又敢大摇大摆的把玄夜送到燕王府,不排除她其实早做了手脚,并不担心会有人借滴血认亲这样的法子确定两人的关系。 可偏偏,滴血认亲是烈国通行的做法,叶庭芳却不但不认同这种做法,更清楚,按照科学理论,血液滴入水中,是不可能不相融的。 如果说之前叶庭芳还没有怀疑,那这会儿听玄夜说他和燕王的鲜血不相融,却有理由相信,这里面一定有鬼。 “那也不需要你的血。”明显无论叶庭芳提出怎样的奇思妙想,玄夜都能第一时间接受,他所无法接受的,只是叶庭芳会损伤分毫罢了。 对哦。 叶庭芳也恍然明白过来,既然是实验,确然不一定非得是自己的血。 看玄夜眉头紧蹙,忙讨饶似的伸手去帮他揉额角: “我错了,夜你别生气啊……” “我没有生气……你只要记着,以后,不管因为什么事,即便是和我有关,也决不许你以身涉险……”玄夜摇摇头—— 自己不生气,只是,心疼。 傻丫头到现在都没明白,自己不怕流血,什么牛鬼蛇神也别想伤到自己分毫,只有她,是自己唯一的软肋…… 叶庭芳很快明白了玄夜未尽的意思,只觉心中热辣辣的,脸贴在玄夜怀里片刻,还是忍不住仰头在玄夜嘴角上亲了一下,软声道: “我记住了……可是我,也心疼你啊……明明你这么好……” 玄夜下巴在叶庭芳的头顶上轻轻蹭了蹭: “傻丫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世人说瑜王府世子爷是天生的杀星,并非虚言。 太多的杀戮,早已经让玄夜没法拥有正常人那么丰沛的感情。幸好,老天赐了个叶庭芳过来,不然玄夜深信,他这一生,应该都不会明白爱和被爱为何物…… 可就如同常年死寂的火山,一旦爆发,就势不可挡。对叶庭芳感情的执着程度,根本就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 这个世上,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叶庭芳,就是她自己,也不行…… “我不管,我说你好,就好……”叶庭芳抱着玄夜,在他的眼皮上亲了一下,瞧着那不停颤动的长长眼睫,心里早已酸软成一片,只觉这么好的男人,书中的叶庭芳是眼瞎了吧,才会一点儿看不到…… 等下人把饭菜收拾好,又依照叶庭芳的要求,摆了一溜六个茶杯。一切安置妥当,玄夜直接打了声呼哨, 六个锦衣卫旋即低着头躬身而入。 玄夜随意指了三人上前,让他们各自滴了滴血到清水里。三个侍卫虽然有些懵懂,却依旧照着玄夜的话做了。 滴了一滴后正好问自家老大够不够,却很是惊悚的瞧见,玄夜也刺破手指,同时滴了血进去。 几个侍卫顿时一踉跄,吓得腿都有些发软—— 老大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滴血认亲呢? 不会是自家老子娘犯了什么事吧? “你们六个两两把血滴在同一盏清水里。”玄夜头也不抬的吩咐。 六个侍卫越发面面相觑—— 世子爷的意思,总不会是他们七个人都有什么特殊关系吧? 只可惜没等看到结果,就被赶了出来。 叶庭芳攥着玄夜的手,心情明显有些紧张。 先去看玄夜和那三个侍卫的血,却是眼睛一下睁得溜圆—— 和侍卫们的血迅速晕染到水中不同,玄夜的血却依旧是完好的一滴,游离于清水之外。 三盏清水里的结果都一样,竟全是不相融。 “我和他们没关系。”玄夜倒是并没有什么意外。 “我知道。”叶庭芳却是推着玄夜向前,指着其他三杯已经完全融合在一起的血液,“可他们三个也没什么关系啊……” 玄夜一开始没明白叶庭芳话中的意思,下意识的瞧过去,才惊讶的发现,那六人的鲜血竟然两两融合,彼此间根本一点儿也分辨不出来了。 “……滴血认亲毫无准确性可言,我猜的不错的话,夜你的血不但和燕王爷不融,和其他任何人的血应该都不融……包括,瑜王夫妇……” 第108章 玄夜怔怔的瞧着白瓷杯里,始终孤独的游离在其他血液之外的那滴暗红色的血液,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已经大了……” 明明玄夜的神情中没有丝毫悲伤,叶庭芳却是不期然想到原书中描绘的,那个背负着任务,匍匐于冰天雪地中的六岁孩童…… 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狂风暴雪中,独自面对黑暗和未知的杀戮,支撑他始终坚持下去的,不过是父母的认可。 只可惜,在原书中,终其一生,都没有等到。 甚至原主还利用玄夜的爱,给了他更加致命的伤害。 叶庭芳简直无法想象,上一世的玄夜跋涉一生,最终一无所有死去时,该是怎样的绝望…… 就如同眼前那茶碗里的暗红色血滴,无论如何靠近,都只能始终游离于所有人之外…… 甚至当这会儿,玄夜说他不需要父母时,那笼罩周身的孤绝气息,让叶庭芳心里抽痛成一片…… 上前一步,从背后用力抱紧玄夜的腰: “夜,我们成亲好不好?” 玄夜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想要回头,身体却似是有千斤重,竟是一动也不能动,盖着叶庭芳小手的大手,更是不住哆嗦着。 “成亲后,我们再要两个宝宝……” 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有自己的血脉亲人,不用担心失去,也不用苦苦寻觅后,在绝望中放弃…… 下一刻忽然“呀”的低呼一声。 却是玄夜忽然转身,用力把叶庭芳抱在怀里,力道之大,简直恨不得把叶庭芳揉到自己骨头里似的。 回程的路上,骑着马护在车外的玄夜,表面看起来一派淡定,只是他那匹马儿不知道为何,好几次都差点儿和对面的马车撞到一起。 倒是叶庭芳的车夫,瞧着被姑爷勒的不住口吐白沫的那匹紫色骏马,头上冷汗一层层往外冒—— 话说姑爷今儿个怎么瞧着受了什么刺激的样子? 就是可怜了那匹马。 正自胡思乱想,前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却是十几匹快马正旁若无人的飞奔而来。 这条街本就繁华,路上行人不是一般的多,瞧见这么多奔马,顿时就有些慌张,忙往两边躲避,街上顿时乱成一团。 眼瞧着一个扎了个小揪揪的五六岁小姑娘直接被挤的跌到在地。好巧不巧,正好躺在叶家的马车前。 车夫吓了一跳,忙让马车停下。 “快瞧瞧,有没有伤着。”叶庭芳忙道。 玄夜也回过神来,抬腿从马上下来,单手拎起小女孩,随手交给车夫,再抬头时,那十几匹奔马已经堪堪到了近前。 “停下——”玄夜厉声道。 这会儿也看清了,马上骑士衣服尽皆左祍,还全是一脸的彪悍之气,明显全是蛮族之人。 这些人一路飞奔,明显以瞧见众人狼狈四散逃开的情形为乐,他们一路凶神恶煞一般,所到之处,众人无不奔逃,这会儿瞧见竟然有人敢上前阻拦,明显就有些不高兴,用着不太熟练的烈国官话呵斥道: “滚开!你这刁民,知道我们是谁吗?” 说话间,一阵风吹来,掀开叶庭芳马车车帷幔,虽然倏忽即逝,却让叶庭芳耀眼的容貌一下出现在人前。 “哇!美人儿!” 最前面的壮汉看的最清楚,顿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竟是直接驱赶马匹,就想上前: “美人儿,你是哪家小姐?正好本王子前些日子刚死了王妃……” 殊不知一句话未完,一声暴喝突然在耳旁响起: “滚下来!” 玄夜手中忽然多了一把长剑,剑起处,那人□□奔马突然哀鸣一声,却是高高扬起的马腿直接被砍断。 马上骑士猝不及防,一下从上面栽了下来,偏是那马剧痛之下,又往前冲了一段儿距离,好巧不巧,正好一头砸在那彪悍汉子身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其他骑士回过神来,地上的汉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不住往外吐起了血沫子,而被砸的最厉害的双腿更是明显以诡异的姿势,断成一节一节的…… “三王子——”其他骑士脸都白了,连滚带爬的从马上下来,有人去扶地上男子,其他人则直接拔出刀剑,朝着玄夜就要扑过来, “杀了这个烈国人,给三王子报仇!” 只还没等他们刀剑齐发,一群黑衣人忽然凭空冒出来似的,直接挡在了玄夜的前面。 那些大汉明显怔了一下—— 他们方才那么大声音,就不信对方没听到自家少主的身份。可这样的情况下,却依旧敢叫来这么多帮手,明显对方身份也不会低了。 下一刻却照旧挥着兵器杀了过来,边打嘴里还嚷嚷着: “……我们可是乌刹国的使者,你们竟敢谋杀我们三王子,是想要挑起两国大战吗?还有我们三王子的表弟,你们知道是谁吗……啊!” 却是敌方太强大,还没等他报出“表弟”的名号,就被一个锦衣卫一脚踹飞了出去。 玄夜脸色越发冰冷。乌刹国,那不是瑜王妃的母族吗? 这么着甫一进入都城范围内,就大喇喇亮出自己这个表兄的名号,用心当真险恶…… 果然下一刻,还是有其他蛮人见情形不妙,坚持不懈的高声报出了三王子表弟的名号: “……瑜王府世子爷玄夜,就是我们三王子铁鲁的表弟……论辈分,玄夜过来也得给我们见礼……” 猛一听到“玄夜”这个名字,锦衣卫和焰卫司的侍卫明显都吓了一跳,动作顿时慢了下来,更是不住偷眼往自家老大那儿看—— 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真是这些人说的是真的,来的全是世子爷的亲戚,那还打不打了? 那些蛮人侍卫身手也不弱,看出来这些侍卫的惧怕,顿时越发猖狂: “……竟然连玄夜的表兄都敢谋害,信不信那位世子爷会把你们抽筋扒骨……” 之前听说玄夜这个乌刹国的外甥名气颇响,眼下瞧着,果然有些用处…… 却被一个阴冷的声音打断: “狠狠的揍!” 侍卫们方才削弱的战意,顿时又熊熊燃烧起来。 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作为玄夜身边的近卫,这些人可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乌刹国这些勇士虽然也凶悍,可哪里是这些杀神的对手? 既然主子让打,管你是乌刹国还是鸟刹国,揍就对了。 可怜这些乌刹国人,方才还耀武扬威,却是不过片刻,就被拽下来痛殴一顿。 偏是玄夜这些侍卫全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深谙揍哪里能不留痕迹还让你痛不欲生。 地上一时惨嚎连连,哭爹喊娘的声音,把那濒临死地的三王子都给吓的活过来了,只是场面太过凄惨,三王子气的一歪头又吐了一口血,再次昏迷过去,尽职尽责的扮演一个合格的重伤员去了。 等跟着后边的礼部官员护着一队仪仗过来时,瞧见的就是乌刹国以三王子为首的众位“勇士”们躺了一地的情景。 被簇拥着走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夷族服饰的漂亮姑娘,一眼瞧见地上的铁鲁,三步并作两步上查看了一番,等瞧见铁鲁伤情,顿时柳眉倒竖: “你们竟敢刺杀我乌刹国的勇士?” 又冲着来迎接的烈国礼部官员厉声道: “这就是你们烈国的待客之道?把这些暴徒全都抓了,本公主要亲自审问!” 那些礼部官员明显也吓得够呛,忙第一时间吩咐人去找大夫过来,至于说让他们抓人,等看清楚揍人的这些侍卫身上的服色,以及寒着脸站在一边的玄夜,却是齐齐一哆嗦,哪有一个人敢上前抓人? 甚至有那特别识时务的,还下意识的冲玄夜挤出一丝笑容: “世子爷,您办案呢?” 可也不对啊,明明眼前这些全是他们接过来的贵客啊…… “你们——”没想道烈国官员这么敷衍,少女如何能忍得下,气的直接拿出来一个信物丢给旁边的侍卫,“去瑜王府,跟我姑姑禀告一声,找我表哥过来……” 其他官员却是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领头的官员才上前,硬着头皮道: “五公主……” “现在来服软,晚了!”那五公主却是直接一甩马鞭,那官员忙往后躲,险险避过正面袭击,脸颊上却是被鞭梢给扫到,顿时留下个血檩子。 五公主却是理都不理,依旧迭声冲着侍卫道: “快去!” 那官员狼狈之余,也很是光火,又有玄夜和他的手下就在近旁,气恼之下大声道: “五公主不用去了。” 沉着脸一指玄夜: “那就是我们烈国执掌锦衣卫和焰卫司的瑜王府世子爷,五公主想说什么,尽管同世子爷说就好。” “什么?”那五公主明显一僵,猛地转头—— 虽然玄夜站在那里始终一言不发,可他深邃立体的俊美容貌,存在感实在太强,再加上一身无法遮盖的煞气…… 方才五公主飞奔而来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本来就怀疑这人怎么这么强大的威势,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就是那位素未谋面却威名赫赫的表哥! “你,你,真是容姑姑生的那个儿子?”五公主不敢置信道—— 明明听族人的意思,这些年往瑜王府送了不少族中秘药,无一例外,全是容姑姑用来“教导”她那儿子的。 那么多的秘药用上,就是再钢筋铁骨的人都会俯首帖耳…… 不是说“教导”的很成功吗,怎么一上来,就差点儿要了兄长的命? 第109章 “这是烈国,不是你乌刹蛮夷之地。”玄夜眸中冰冷,并没有因为被点明身份,而对五公主一行有丝毫容让的意思,甚至连叙旧的意思都欠奉,“真以为烈国无人吗?竟敢在大街上纵马驰骋!” 一句“蛮夷之地”明显让五公主怒极,陡然纵起身形,手中长长的马鞭毒蛇似的朝着玄夜脖颈处缠了过来—— 乌刹国好武,无论男女都有一副好身手。 五公主更是师从乌刹国第一勇士,一身功夫就是相比几个兄弟都犹有过之,乌刹国内很多勇士都是她手下败将。 又眼高于顶,自以为身份尊贵之下,最容不得有人冒犯。 眼下却被并没有多看重的所谓表兄给当众这么教训,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竟是二话不说,挥鞭子就抽了过去。 暴怒之下,力道不是一般的大,又出其不意,五公主自以为必然能给玄夜一个血的教训。 不想玄夜身形连动都没有动,直接伸出两根指头,好巧不巧,正好夹住那条牛筋制成的鞭子,也不见他怎么用力,那鞭子就应声断成了两截。 五公主脸顿时羞愤无比,丢了鞭子又抢过旁边侍卫的刀,朝着玄夜冲了过来。 只可惜却连玄夜衣裳角都没碰到,就被磕飞出去,还差点儿扎到五公主的脚…… 要说乌刹国这次到访烈国,一路上可不是一般的高调—— 就在一月前,乌刹国国主吞并了旁边的另一个大部落,掳获了不少好东西之外,国土面积更是大大扩张。 一系列胜利面前,让乌刹国举国上下气焰高涨。 而和乌刹国的日益强大相比,烈国这两年无疑就有些走下坡路。 尤其是前些时日北地赤地千里,即便是赈灾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可对国力而言,依旧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这样的状态下,自然需要休养生息,万不敢挑起争端才对。 而这一路所来,果然和乌刹国人所想,北地虽然不能说饿殍遍野,可流离失所的人却也不在少数。 瞧见高大彪悍的乌刹国人纵马驰骋时,更是吓得纷纷匍匐地上。 来往州府官员,也对他们不是一般的客气。 即便到了烈国都城,礼部官员也对他们礼敬有加,唯恐一言不合,惹得乌刹国大怒,两国交恶之下,让烈国雪上加霜—— 天灾已经让烈国不堪重负,再有人祸,那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也是因为这样,即便到了京城,这一行人依旧我行我素,前来迎接的礼部官员又都是文官,也不敢多说什么,怎么能想到,竟然会碰上玄夜这个“亲戚”。 接连被捏断鞭子、磕飞大刀,又折断宝剑…… 眼瞧着身边侍卫手上的武器全都折了进去,五公主脸上再也挂不住—— 她是乌刹国最小的公主,长得漂亮又勇武善战,自然很得国主喜爱,受宠犹在当年的涂玉容之上,就是乌刹国的勇士,都以能被她多看一眼为荣。 何尝如今日这般,被人这般无视和教训?尤其是教训她的还是姑姑口中那个没多少出息的表哥! “送他们去馆驿!”玄夜哪里有耐心搭理她? 直接飞身上马,护着叶庭芳的马车离开前,又吩咐几个锦衣卫道,“若然再有这般大街上放马疾奔,惊扰百姓之事,依照此例!” 语气中的冰冷杀意,即便是乌刹国的勇士也遍体生寒,别说上前找回场子,根本看都不敢看玄夜一眼。 倒是五公主,瞧着仅仅是一个照面就把乌刹国勇士吓得丧了胆的玄夜,气的哆嗦之外,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玄夜也不理他们,依旧驱马不紧不慢的跟在叶庭芳的马车一侧。 倒是叶庭芳,明显很是担心,等远离了人群,急急冲玄夜道: “他们,会不会……” 要是乌刹国不依不饶,拿两国争端威胁朝廷,说不好玄夜就会被处罚…… “不用担心。”玄夜摇了摇头—— 从乌刹国使者进入烈国境内,已经发生多起纵马伤人事件,甚至北地一个即将临产的孕妇,被惊马踹倒后,竟是一尸两命。 “来者不善,乌刹国使者,不过是为了试探烈国的底线罢了……” 根据锦衣卫搜集来的情报,乌刹国一边派使者以贺中秋节庆之名,到烈国出使,另一边却又调集国内军队,悄悄往坞城 、南崖、胥口三地开拔。 那三个地方距离烈国都很近,真是要发起战争,只要一天时间,就可以集结到两国边境。 对方一路这么耀武扬威,无疑也是想探一下烈国虚实。真是朝廷步步退让,战争爆发的几率必然直线上升…… 这是玄夜把相关讯息送过去后,德宗并玄夜和几位重臣连夜商量后得出的结论。 本来就准备给乌刹国人一个教训,只是没想到最后却是玄夜适逢其会,成了打脸乌刹国的第一人。 “可那乌刹国王子瞧着伤的挺重……”叶庭芳依旧有些担心。 “死不了。”玄夜哂笑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看叶庭芳依旧有些愁闷的样子,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是乌刹国无理在先,又学艺不精……” 一想到铁鲁竟敢觊觎叶庭芳,玄夜就摁不下心底的杀意—— 没让他死,已经是便宜他了。 “再说,你忘了,我们还有子岳呢……” 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周子岳竟然是如斯天才,要说这段时日最兴奋的就是兵部官员了…… “不然,中秋节时,来个大阅兵?”叶庭芳忽然道。 别说玄夜,就是叶庭芳也是五体投地—— 当初离开书院时,叶庭芳把自己知道的工科方面的知识,不管是物理了还是化学了数学几何了,写了好几个本子,交给了周子岳。 怎么也没有想到,周子岳竟然全吃透了不说,还用在了武器改良上,甚至自己随便提了一嘴,炼丹师发现的□□可以用来制作杀伤力极大的武器,周子岳都拿来一一实验…… “这法子倒是好。”玄夜起先不理解叶庭芳的意思,稍一思索,却不住称善—— 周子岳改良的武器,不过是初见成效,用来装备军队,还远远不够,可用来吓唬人,却是足够了的。 更别说烈国今时今日,国库空虚,耗费了泰半银两不算,储粮早已搬空…… 就是德宗正建造的行宫,也因为这件事暂时停下。 这般境况下,哪有余力再应对一场战争? 可两国相交就是如此,你越是步步退让,对方越是步步紧逼,总要让对方怕了,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等我回去就定个计划。”玄夜越想越觉得好。 叶庭芳揉了揉额角,心情却是有些郁闷—— 原书中,也有乌刹国使者团到访这件事。和烈国这边猜测的相同,乌刹国确实有窥伺烈国之意。 期间叶庭芳倒是没有和乌刹国五公主有什么交集,倒是父亲叶鸿昌,被派出来全权招待乌刹国使团。 整个过程中,叶鸿昌表现的就极为强硬,终是把乌刹国人给唬住了。 烈国又送了不少好东西,最终圆满的送走了乌刹国人。 只最后这份功劳,却被玄珏轻飘飘从中劫走,按到了他一个得力手下的头上…… 甚至乌刹国反应过来后,第二年上依旧悍然发兵入侵烈国,叶鸿昌也因为这件事成了罪臣,彻底失去皇上欢心…… 倒是没有想到,眼下和乌刹国直接对上的换成了玄夜…… 看玄夜上马准备离开,叶庭芳又追上去几步: “不然,你这几日就住在我家或者燕王府……” 受伤的毕竟是瑜王妃的侄子,真是见了玄夜,瑜王妃不定要怎么闹腾呢。 玄夜怔了一下,旋即明白叶庭芳在担心什么,眸色又深了些: “我得回去一趟……你忘了,我还得过来求亲呢……” 这么多年攒的好东西全在瑜王府,自己还得回去清点一下,不然把那些东西全都拉过来…… 至于说叶庭芳担心的瑜王妃会因为他伤了铁鲁就过来找麻烦,如果是小的时候,或者还会胆战心惊,眼下玄夜却是丝毫没放在心上…… 只他这边儿刚刚回转,那边儿瑜王府就来人,说是府中有急事,瑜王妃让他最快时间回府中一趟。 玄夜根本没放在心上,照样我行我素,处理完公务。 不想这只是第一拨,紧接着又来了两三拨人,全是请玄夜赶紧回瑜王府的。到最后,竟是连玄晖都亲自出面,木着脸等在衙门外面,一副玄夜不走,就是动武,也要把人押回去的模样。 更是待得玄夜刚一走出来,就直接拦住去路,语气中全是愤怒之意: “身为人子,你怎么能这么对母妃?” “你不要太过分了!” 竟是连一句大哥也不肯叫。 玄夜挑眉,居高临下的瞧了玄晖一眼,却是径直上了马。 “你——”玄晖怒极,上前就想去拽玄夜的马缰绳。 可胳膊刚伸出去一半,就被旁边的锦衣卫直接拦住: “二公子,请慎行!” 那模样,真是玄晖敢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必然会让他好看。 玄晖没想到,有外人在,玄夜竟然依旧如此毫无长兄风度,气的脸一阵发青。 第110章 玄夜飞身上马,淡淡瞥了一眼因为被侍卫拦着而脸红脖子粗的玄晖,直接策马而去。 那些侍卫这才侧身,放玄晖离开。 玄晖脸色越发铁青一片,气冲冲飞身上马。还想着十有八、九是追不上了,等到了外面才发现,玄夜竟然正沿着回瑜王府的路前行。 虽然有些疑惑,可有了之前的教训,终究不敢再直接上前拦截,只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玄夜却像是和没看见他一般—— 瑜王府从上到下,都对玄夜这个世子视若无物,玄夜对玄晖自然也没什么兄弟情。或者外人眼中,两人怎么说也是兄弟,可只有玄夜和玄晖彼此明白,两人之间的相处,却根本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瞧着玄夜进了瑜王府,玄晖提着的心才放下,冷哼道: “算是他,还有点儿良心……” 玄夜果然如世人所言,就是个无血无情的怪物! 不然,怎么能明知道对方是母妃的亲侄子,还要下那么重的手?之前因为瑜王妃的嘱咐,玄晖特意跑去看过铁鲁,真不是一般的凄惨…… 到了自己府里,玄晖终于不再担心玄夜再对自己如何,一夹马腹,快走几步,跑到玄夜侧前方: “母妃正在主院那儿等着呢,你但凡有一点儿为人子的自觉,就不该伤她至此……” “那是你的母妃,和我没关系。”玄夜神情中没有丝毫变化,照旧驱马前行。 这么多年来,玄夜对玄晖的态度一直都是漠视,对瑜王夫妇更是如此,这么直截了当说出对瑜王妃的观感,还是第一次。 玄晖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开口,瑜王妃怨毒的声音却是随之响起: “是,你以为我愿意做你的母妃吗?似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当初还不如直接把你溺毙了清爽……” 这样恶毒的咒骂于玄夜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就是玄晖并瑜王府所有下人都是听惯了的。 只头一次,玄夜却是没有沉默或者避出去,而是缓缓开口: “是吗?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做你的儿子……” 视线锁定因为痛恨而神情都有些狰狞的瑜王妃: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宁愿做猪,做狗,也不愿做你的儿子……” “你——”瑜王妃神情瞬时就有些狰狞,瞧着玄夜的眼神里全是扭曲的恨意,“也就是说,你之所以会对铁鲁下毒手,就是因为,他是我的侄子?” 玄夜神情依旧淡然:“你还没有那么重要。” “至于乌刹国,不过一个弹丸之地罢了,也敢跑到烈国都城耀武扬威,这些教训,是他们该得的。” 瑜王妃好一会儿,才明白玄夜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分明是暗示,瑜王妃并不值得他针对,至于乌刹国在玄夜眼里,更狗屁不是。 虽然早知道这个儿子对自己没有多少感情,可瑜王妃依旧被玄夜这样冷冰冰的话语给刺激的不轻: “你,你这个孽子……” 早知道会有今日局面,索性早早的让他夭折便好! “母妃——”看涂玉容气的一副快要昏过去的模样,玄晖忙上前扶住,急急道,“母妃息怒……” 瞧着玄夜的眼睛,更是要喷出火来似的: “大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母亲!这么多年来,你伤的母亲还不够吗!如果不是你自己不懂事,母妃何至于如此失望?但凡念着一点儿母妃的十月怀胎之苦,也不会做出这等毫无人性之事!” “母妃都气成这样了,你怎么能还如此无动于衷?还不快过来给母妃磕头赔罪!” 又惶急的吩咐下人: “快,请太医……” “晖儿莫要担心。”却被涂玉容摆手止住,看向玄晖的眼神,一时竟有些恍惚,“母妃不会为那个畜生生气,母妃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就足够了……” 玄晖比自己儿子,也就小一个月罢了,若非有玄晖,当初,自己真的熬不下去…… 再看向玄夜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和失态,冷冷道: “烈国有一句老话,叫,适可而止——我不管你是对我怀恨在心,有意为之,还是想要立威,打击乌刹国……有一件事,你恐怕不清楚,乌刹国的继承人,自来都是勇者居之……乌刹国五位王子中,眼下实力最强的就是铁鲁,换句话说,铁鲁就是乌刹国下一任继承人……” 而就是这个准继承人,却倒在烈国的大街之上—— 之前得到的消息,奔马砸的太过厉害,即便用最好的太医,也只能保证铁鲁性命无虞,他的一条腿,却是注定废了的。 “烈国的现状,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战争……” “乌刹国未来的国主的生死,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世子爷可以承担的……” “现在,你要做的事是取一碗心头血,给铁鲁送过去,不然,后果是你承受不了的……” “不但有战争,还有你看重的人……” 静静的瞧着玄夜平淡无波的脸色迅疾大变,瑜王妃神情愉悦——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玄夜这个性子,还真是和他爹像的很呢。 不过也好,当初绝没有想到,玄夜竟会成长到现在这般可怕的模样。也幸好出了个叶庭芳,不然,还真是那这个儿子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呢。 正自笑着,不妨一道黑影突然在眼前闪过,瑜王妃还没反应过来,她旁边的玄晖突然惨叫一声,却是他的脖子上无比突兀的缠了条鞭子,鞭子的另一头,则稳稳握在玄夜手中,只见他轻轻一收,玄晖脸色顿时青紫: “你要,干什么?放,放开……” 涂玉容也没有想到,玄夜的反击来的这么快,脸上顿时现出少有的慌张,更是用力去拽那根鞭子: “畜生,放开晖儿……” 玄夜却是并不理她,手中的鞭子反而慢慢收紧: “这只是一点教训。有些念头,是你不能动的,不然你的侄子侄女也好,你所看重的一切也罢,都会从这个世上消失!包括,你的母国,乌刹国!” 说完,手中鞭子猛地一收,玄晖一个站立不稳,踉跄着朝一边倒去,瑜王妃扶的仓猝,母子俩顿时跌成一团。 瑜王妃却是顾不得自己,忙俯身去看玄晖,却骇然发现,玄晖已然昏了过去。 赶紧用力去掐人中,好一会儿,玄晖才悠然醒转,却是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瑜王府中,玄晖早习惯了自己瑜王夫妇外,唯我独尊的地位。 对于幼时的玄晖而言,玄夜这个名字,意味着母妃的亲生子,唯恐他分薄了自己得到的爱,那会儿的玄晖对玄夜嫉妒之外更多的是嫉妒和防备; 渐渐长大,才发现之前的担心全是多余——许是天生相克,瑜王妃和玄夜根本就是水火不容,一副势不共戴天的模样。玄晖那会儿还有些可怜玄夜,以为这个大哥分明就是个被父母厌弃的可怜虫,自己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又因为玄夜常年在外搏杀,两人甚少接触之下,玄晖心目中,与其说玄夜是大哥,倒不如说是经常惹得自己父母大发雷霆的讨厌鬼。 甚至玄晖心里,玄夜最好永远不会来才好,那样的话,母妃会更开心,王府也会更和美。 基于这种心理,玄晖才敢对着玄夜大呼小叫。 怎么也没有想到,之前总是任他冷嘲热讽的玄夜会突然出手,甚至方才那一刻,玄晖能感觉到,玄夜,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 这样的认知让玄晖顿时冷汗涔涔,也第一次无比惶恐的意识到,真是玄夜想杀他,怕是,易如反掌…… 要说瑜王妃,更是无法接受,毕竟无论是做乌刹国备受宠爱的公主,还是瑜王府连瑜王都俯首帖耳的瑜王妃,她都习惯了高高在上、肆意妄为,除了在燕王那里栽过跟头外,这世上何尝有人敢这么对她。 更别说,被自己一向痛恨的儿子威胁了。 “对了,待会儿我会派人送个清单过去,这些年皇上赏赐的东西,你清点一下,送回去……” 玄夜却是对涂玉容并玄晖的憎恶和愤怒视若无睹,交代了一句后又继续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瑜王闻讯赶来时,已经不见玄夜的踪影,却被玄晖脖子上的那道青紫勒痕,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又心疼涂玉容受了委屈,勃然大怒之下,直接叫上府中侍卫,提了大刀就往玄夜院子里去了。 等到了玄夜的院外面,一眼瞧见那些雕塑般在外面守卫的锦衣卫,瑜王终是清醒了些—— 这样带着人堵在玄夜的院外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那次不是铩羽而归? 正自咬牙切齿,不妨院门却从里面打开,一个侍卫上前打开门,冲着瑜王道: “世子爷有请……” 瑜王气的狠狠的“呸”了一口—— 也不知皇兄怎么想的,玄夜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他硬是当成宝一样。 有心离开,又觉得玄夜行为有些反常,想要脑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后终是“哼”了一声,拖着大刀,跟着进去。 听到脚步声,玄夜从给叶庭芳准备的聘礼册子上略略抬头,根本就对瑜王恨不得杀人一样的脸色视若无睹: “初六那日,空出来半天,你我一道去叶相府,把我的婚期定下来……” “婚期?”瑜王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个小畜生,竟也有求到自己头上的一天? “做梦!” 可还没等他继续出言挖苦奚落,玄夜又接着道: “你不想去的话,也可以不去,就只是,臼衣巷的那母子俩明日就会出现在您的王妃面前。” 第111章 瑜王脸上的冷笑还没有收起来,就被玄夜口中吐出的“臼衣巷”几个字给砸得整个人都懵了,以致脸上的笑瞧着和哭也没什么分别了,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小畜生,你敢威胁我——” 玄夜稳稳坐在那里,并没有因为瑜王的恼羞成怒有丝毫动容,继续翻动着手里的册子: “要是臼衣巷不够,那还有玲珑阁的那位秋雨姑娘,或者更早的一位叫荷香的女子……” 这些阴私事,瑜王当初根本就是变了换了名字和身份,自觉做的不是一般的隐秘,就是天王老子也不知道,甚至臼衣巷那处外室,都已经给瑜王生了个儿子了,到现在都不知道瑜王的真实身份。 没想到这么机密的事,竟然全给玄夜抖落出来了,一时骇的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是不是自己睡觉时起了几次夜,锦衣卫的人都给摸透了? 直接抓起旁边的茶盏朝着玄夜就掷了过去: “畜生,闭嘴!” “皇上把锦衣卫和焰卫司交给你,就是让你监视你老子的吗……” 可和之前动辄喊打喊杀不同,瑜王虽然暴跳如雷,可声音却低了好几个度,那心虚的模样,明显被抓住了死穴—— 瑜王早年风流多情,最爱流连于风月场所,曾经最自豪的事情不是立下多少功勋,而是掳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唯一栽了的一次,就是在涂玉容身上。 和烈国女子见着他都是软下身段巴结逢迎不同,涂玉容却是和一团火一般,从未接触过的来自异域的热烈和泼辣,一下让瑜王彻底折了进去。 可没有想到,就是这唯一一次的交心,换来的不是两心相许,而是涂玉容别有怀抱。 作为情场浪子,瑜王何尝看不出来,涂玉容一颗芳心全在自己兄长燕王身上。 若然燕王出身普通,瑜王自然可以拿出雷霆手段,让对方永远消失,那样的话,涂玉容就只能看着自己。 可偏偏燕王位高权重,瑜王根本就拿他无可奈何。别说让燕王消失了,瑜王见到这个冷面的兄长,都会打哆嗦。 可偏偏所谓浪子回头,涂玉容越是三心二意,瑜王就越发想要拥有,更是因为爱而不得,成了瑜王毕生的执念。 这么多年来,瑜王已经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爱极了涂玉容,还是因为不服气,可已经把这种习惯刻在血脉里,竟是怎么都没法把涂玉容放下。 可出身皇族的骄傲,又让瑜王愤愤不平,想要找个渠道发泄一下。渐渐的就养成了个习惯,那就是偷偷找和涂玉容长相相似,或者性情相似的女子。 看到这些女子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瑜王就觉得得到了另外一种形式的圆满。 玄夜提到的什么秋雨了、荷香了,就是在这样的心理下,找来的—— 秋雨是火一样的性情像极了涂玉容,荷香则是眼睛、鼻子和涂玉容很像。 至于臼衣巷那位让瑜王破格准许她生下儿子的那个外室,则是性情长相兼而有之。 对这个高仿的赝品,瑜王未免长情了些。更是心软之下,让她生下了自己的儿子。 可即便如此,瑜王也从没有想过,把那女人和孩子接回王府。 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瑜王最稀罕的,始终都是府里的王妃涂玉容。 更明白,府里这些有名分的侧妃小妾也就罢了,真是让涂玉容瞧见那几个和她相似的赝品,瑜王可不敢想象,涂玉容的性情,会闹成什么样子。 一时气的直喘粗气,要是眼睛能变成钢刀,瑜王早就把玄夜给乱刃分尸了: “好好好!你竟敢调查我——” 却很是无奈的认识到一个现实—— 即便面前这个是自己的儿子,自己这个当爹的,根本早已经失去了对他的掌控能力。 或者幼时能利用他对父母的孺慕之情,或者仗着身高,单方面吊打这个儿子,可现在,两人的位置根本掉了个个。是玄夜吊打他这个给人当爹的。 甚至因为有着庞大的锦衣卫并焰卫司,自己除了被他牵着鼻子走之外,再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 玄夜却是无视他的愤怒,合上手中的册子:“没什么意见的话,后日就是黄道吉日,你把时间空出来,和我一道去叶家把日子给定了。” 没意见?意见大了去了! 可有意见又怎么样?除了妥协,瑜王委实没有更好的招数,僵着脸站了片刻,转身用力一脚踹到门上—— 相较于帮着玄夜求个亲,无疑要好过让涂玉容知道,自己竟然背着她找了那么多赝品,尤其是那个赝品还生下了个儿子…… 可不是自己所有血脉,都能和玄晖一样,让妻子另眼相看。 比方说玄晖之外,瑜王还有好几个庶子女,可涂玉容却是根本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如今唯一寄予希望的,就是乌刹国使者团能强势一点,要是能闹得让皇上治了玄夜的罪,或者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抱着这样的心态,瑜王头一次无比渴望上朝。 又让人监视玄夜那边的动静,结果却被告知,那边院子里的灯光几乎亮了一夜。 又想到之前过去时,玄夜身边摆的那些奇珍异宝,还有他手边厚厚的册子,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顿时更加堵心—— 那个孽子一夜不睡,不会是就为了准备给叶家的聘礼吧? 心里有事,瑜王几乎是一夜未眠,又担心惊动旁边的瑜王妃,到底不敢弄出什么动静来。 没成想早上起来才发现,瑜王妃眼睛下也都是青印,明显也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还没等他嘘寒问暖,玄夜身边的侍卫过来,递上几张清单。 瑜王一开始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等看清上面写的内容,赫然是这些年玄夜得的赏赐,然后被瑜王和瑜王妃占为己有或者送给了玄晖的东西。 一时气的眼前都是黑的,腾地一下站起来: “我这就去皇宫中找皇兄——” 世上还有自己这么憋屈的爹吗? 儿子挣得东西再多,不应该都是老子娘的吗?没给他没收完已经足够对得起他了,竟然还敢有脸过来要。 气的一路上马鞭抽的哗啦啦直响—— 若是有机会,能一鞭子抽死那个混蛋就好了。 到了宫门旁才发现,嘿哟,竟然还有人比自己来的更早,定睛看去,可不正是因为遇到路上撞到玄夜而生生出了个大丑的乌刹国使者团? 站在最前面的,正是穿着热情似火的红裙子,仿佛天际火烧云一般艳丽的乌刹国五公主涂嘉兰。涂嘉兰旁边还有一个担架,鼻青脸肿被从头到脚包裹着形状凄惨的铁鲁正废人一样躺在上面。 “怎么铁鲁竟然伤的这般重吗?”瑜王忙上前探看,脸色又是愧疚,又是愤怒,“好孩子,都是姑丈没有管教好那个逆子……即便你们不是他的表兄妹,可也是乌刹国的皇族,竟然为了个女人下这般狠手,本王都觉得没脸……” 为了个女人?涂嘉兰明显怔了一下。 不期然想到之前是听手下说过,玄夜之所以下手那么狠,好像就是因为兄长调戏了旁边马车上的女子。 作为天之骄子,铁鲁也是傲慢惯了的。这样口花花的话,于他而言,根本就是稀松平常。 别说就是说了一句想要来做续弦,就是比这再过分的话,乌刹国使团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 之前属下提到时,涂嘉兰并没有在意—— 这一路上虽没有刻意打听,可玄夜在烈国实在太有名,涂嘉兰还是听了一耳朵有关他的传奇,更是拼凑出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恶魔的形象。 瞧见玄夜那一刻,涂嘉兰被他强大的气场和异乎寻常俊美的外貌给惊到之外,还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之前听到的传闻竟然是真的。玄夜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煞星。 这样的人天生就是杀戮之子,冷血无情。 被这样无理对待,涂嘉兰以为,她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就是父王这个做舅舅的过来,怕是玄夜依旧会照打不误。 这会儿陡然听瑜王说,玄夜之前会针对自己兄妹并不惜挑战乌刹国的国威,竟然和他凶残的本性无关,而是因为兄长对旁边马车里的女子说了句调戏的话。愕然之余,又隐隐生出一种不忿来—— 就连自己这朵乌刹国最娇艳的花,都不能让玄夜有丝毫动容,那女子何德何能,竟然让一个魔鬼做到这般? “那女子什么身份?”涂嘉兰跟着道。 “她是叶鸿昌的女儿,另外,还是那个逆子的未婚妻……” “可即便顶着宰相府小姐的名头,其实之前根本流落于民间……也就是你表哥那样的蠢货,才会为了这样的女子,对自己亲戚下手……” 之前被玄夜威胁,瑜王不但恨上了玄夜,就是对叶庭芳这个未来儿媳妇儿,也颇为迁怒,毕竟,不是因为她,玄夜也不会拿把柄威胁自己! 趁着早朝还没开始,瑜王又悄悄联络了些之前被玄夜得罪的人…… 说话间,宫门已开,越来越多上早朝的官员聚集过来,瞧见担架上的铁鲁,也都吓了一跳—— 昨天也听说了玄夜和乌刹国使团发生冲突的事,倒没想到,竟然把那铁鲁伤的这般重吗。 第112章 朝堂上一时议论纷纷,赞成者明显以武将居多: “乌刹国一个边陲小国,也敢到我们烈国逞能,不收拾他收拾谁?” “王子又怎么样?到了我们烈国,是龙它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想要在我们家门前头撒野,门儿都没有……” 至于那些文官,则是忧心忡忡: “所谓来者是客,世子爷下手也委实太重了些……” “就是,眼下北地民不聊生,正需要休养生息,这要是惹怒了乌刹国,两国交恶,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武者,果然都喜欢逞匹夫之勇……” 一片纷扰中,又有脚步声传来,待得看清楚那个冷凝沉默的身影,方才的议论顿时消了下去—— 正板着脸过来的,可不正是玄夜? 担架上的铁鲁因为是躺着,最先发现走过来的玄夜,神情顿时有些扭曲,乌刹国副使更是怒目圆睁,上前一步,冲着德宗昂然道: “三王子乃是乌刹国皇族,备受我乌刹国主看重,眼下初至贵国,却遭凶徒毒手,险些身死,希望贵国为了两国长远发展,把一干凶徒交给我乌刹处置,也好给乌刹百万铁骑一个交代!” 眼下之意,分明是威胁德宗,若然不能让他们满意,必将兵临烈国。 要说乌刹国之前也都和烈国多有交往,甚至还互通婚姻,乌刹国上一任国主,娶的就有烈国公主;这一代则是涂玉蓉嫁了瑜王为妃。 是以之前的交往,即便暗藏锋芒,可这样毫不掩饰的胁迫之意,却明显依旧是头一次。 可偏偏在场大臣却明白,乌刹敢于这样说,却是有资本的—— 灭了富饶的邻邦之后,乌刹实力大涨,不独粮草充足,更兼这会儿士气高涨,真是挥兵南下,必然给人困马乏疲于赈灾的烈国以致命的打击。 换句话说,烈国即便能赢,也必然赢得惨淡,更大的可能是输掉这场战争,而无论是赢还是输,对烈国百姓而言,都是一场灾难。 没想到乌刹国使节竟然上来就抛出这样一番言论,之前本就担心的朝臣更是变了脸色—— 那些武人,果然多是些没脑子的!丝毫不考虑道国情,只知道逞匹夫之勇! 瞧着玄夜的神情明显就多了些责难之色。 一片静寂中,瑜王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玄夜的衣领子,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逆子,我打死你这个无君无父、不讲孝悌的畜生!” 玄夜略略偏了偏脸,那一巴掌擦过玄夜的脸颊,落在他的肩头,玄夜倒没什么反应,瑜王却是被震得一张脸都有些扭曲: “身为国家重臣,却因为一己之私,殴打异国使节,蓄意挑起两国争端,置国家大义于不顾,是为不忠!” “……明知道那是你表兄妹,却因为一句闲话,就一门心思要置之于死地,毫无血脉亲情可言……为父今日就大义灭亲,打死你个不忠不孝不悌的畜生!” 瑜王话音一落,便有几个之前吃过玄夜亏的交好宗室也都齐齐上前一步,有人拿出长辈的架子训斥: “为了个女人,就能做出这等无法无天的事,你还真是出息!” 有人赞扬瑜王: “还是瑜王能以国家为重,大义灭亲,真是我辈楷模!” 更有几个当初在玄夜手里吃过大亏的宗室直接向德宗请命: “出身皇室,却不能以烈国江山社稷为重,这样的不肖子孙,皇上您一定要严惩,不然人人效仿之下,这个国家还不全都乱套了!” 看这么多皇室宗亲,出来声讨玄夜,甚至瑜王都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别说那些本就对玄夜腹诽的武将,就是那些之前支持玄夜的武将,都有些迟疑不定—— 瑜王和玄夜不和,大家都清楚,可这么多宗室站出来,对玄夜口诛笔伐,让很多人不得不思考,这里面有没有皇上的意思? 毕竟大家虽然不服乌刹国跑到烈国撒野,可德宗执政这么多年来,颇得人心,真是皇上一力求稳,不肯和乌刹交恶,大家即便依旧站在玄夜的立场上,可事情没明朗之前,最好不要操之过急,总得掂量掂量,最起码,不能得罪了皇上不是…… 德宗高坐龙庭之上,俯瞰着下面群臣百态,却是始终不置一词。 德宗的反应无疑出乎瑜王预料之外—— 和父辈喜欢开疆拓土不同,德宗从登基伊始,就以休养生息为治国宗旨。等闲绝不肯和它国发生冲突。 这样的理念之下,让烈国国力日渐强盛的情况下,对周边国家的震慑力却有些减少。 之前有燕王大杀四方,周边小国自忖无法和燕王相提并论,倒也老实了很长时间。 可自从燕王病倒,回到京城将养身体,想要在烈国这块肥肉上啃一口的外邦越来越多…… 之前连年丰收时,皇兄尚且瞻前顾后,没道理乌刹国势力变强,烈国内外交困时,竟然妄想和人打仗…… 一咬牙,上前一步跪倒: “皇上,都是臣弟教子无方,才会让玄夜做出这样罪大恶极之事。臣弟惶恐之下,恳请皇上把他的官爵收回去……若然褫夺官爵,依旧无法让乌刹国使者团释怀,便是逐出族谱,也是他该得的……” 只要身上没了官爵,无法指挥锦衣卫或者焰卫司,自己想要弄死这个不孝子,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明显感觉到烈国气势的低落和士气的羸弱,乌刹国使团真是要鼻孔朝天了。 尤其是地上的铁鲁,昨儿个当众被玄夜狠揍不说,还伤成这样,恨不得把玄夜给扒皮抽筋,也不解恨。眼下既然已经笃定,烈国绝不敢和乌刹撕破脸,又有德宗并众多皇室宗亲旗帜鲜明的站在了自己一方,铁鲁如何肯错失这样的机会—— 玄夜不是很看重那个女人吗? 既然这样,收拾那个女人的话,玄夜一定会更痛…… 能让这个表弟痛彻心扉,自己虽不能恶气尽出,可好歹也能舒服些…… 果然这边儿交代完,那边儿乌刹国副使又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 “那日冲突,本是玄夜和那个女人共同商量的结果,想要平息乌刹国的怒气,这两人都要交由我们王子和公主处置!” 神情之傲慢被颐指气使,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玄夜之前一直默不作声,听见乌刹国使团竟然这么说,陡然转过头来,惊得乌刹国副使猛一哆嗦,好在很快意识到眼下正是在烈国朝堂之上,而不是和玄夜对峙的那条大街上,才勉强恢复了精神。 倒是瑜王皱了下眉头—— 那副使脑子有毛病吧?明明自己之前嘱咐他了,只管死死咬住玄夜一个就行,怎么突然又要攻击那叶家女? 叶鸿昌这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还有这个儿子,总觉得只要涉及那叶家女,他就一副随时都会发疯的样子…… 看朝堂上没人再说什么,德宗微微一哂,旋即把视线转向叶鸿昌: “叶卿如何看待这件事?” “老臣这里有一份奏折,想要呈给皇上。皇上御览之前,老臣也有几句话要说给瑜王爷并乌刹国使团听……” “你说。”德宗接过太监捧来的奏折,冲叶鸿昌点了点头。 叶鸿昌旋即转身,首先看向瑜王: “出身皇室,食朝廷俸禄,敢问王爷这些年来,有何建树?是曾经开过疆,还是拓过土,或者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 瑜王明显没有想到,叶鸿昌竟公然向他发难,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王做过什么,与你何干?” “自然有干系!” “即便王爷一事无成,皇上依旧让您享尽荣华富贵,如何不知感恩皇上,感恩烈国,却要和乌刹小国沆瀣一气,妄图毁我烈国股肱之臣?” “还是说,王爷以为,您是乌刹国的女婿,所以就天然要站在乌刹国的立场上?” 一番诛心之语,顿时让瑜王慌了手脚: “胡说八道!分明是你瞧着玄夜是你姑爷,就不顾国家,变着法儿的想要维护……” “是!”叶鸿昌点头,“古人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我姑爷顶天立地,为国为民,叶某为何不能维护他?倒是王爷,却视亲子如寇仇,小时不亲,大时更想要置之于死地,简直让人费解之至!” 明显没有料到,叶鸿昌会撂出这样一番话来,瑜王脸一时青红交加: “岂有此理,简直是一派胡言!” “玄夜是我的儿子,我要如何对他,都是他该得的,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本王要对他如何,还要征得你叶鸿昌同意不成?” “若然是从前,叶某自然不屑管,也不会管……”叶鸿昌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只今日不同往日,玄夜乃是叶某之半子,王爷想要让他亡,也得问叶某同不同意!” “更别说,叶某怀疑,王爷您,真的是玄夜的亲爹吗?” 一句话既出,整个朝堂俱皆安静下来,就是德宗也明显被吓了一跳。 第113章 “你!叶鸿昌,你找死!”瑜王神情扭曲,瞧着叶鸿昌的眼神狰狞无比,“你的官职爵位、荣华富贵,全是皇上所赐,竟然意图让皇室蒙羞,信不信本王请皇上把你碎尸万段!” 倒是旁边始终默不作声的玄珏,皱了下眉头—— 和瑜王一样,当铁鲁指使副使公然把矛头指向叶庭芳时,就觉得不妙—— 不说玄夜对叶庭芳如何死心塌地,就说叶鸿昌,明明平日里瞧着很睿智的一个人,可一旦和叶庭芳沾上关系,却是立马就能变成一条疯狗似的。 可偏偏,这个人还有手段有心机,只要让他抓住一线希望,最终就有极大可能逆风反盘。 更别说眼下叶鸿昌风头正盛,乌刹国这群蛮人竟然还妄想对叶庭芳出手,那不是蠢到家了吗。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叶鸿昌竟然疯狂至斯,直接逮着瑜王,就开始发难。 至于说叶鸿昌把矛头指向玄夜和瑜王的父子关系,更是让玄珏都有些懵了—— 上一世这会儿,燕王早已死去,玄夜也因为叶庭芳的缘故,四面楚歌。 直到玄夜年纪轻轻过世,始终都是顶着“瑜王府逆子”的世子爷头衔。 当初玄夜死后,瑜王夫妇连给他做做面子的念头都没有,第二天就喜气洋洋的上奏折请立玄晖为世子了。 也因此,别看玄夜这段时间颇是得德宗重用,可在玄珏眼中,也不过是很快就会死去的失败者。 玄珏甚至连费心去拉拢的意思都没有。 可眼下叶鸿昌突然扯到玄夜和瑜王的父子关系,却是让玄珏不期然升起一丝危机感—— 叶鸿昌为了维护叶庭芳,可是无所不用其极,他不会真有什么把柄吧? 也顾不得要作壁上观的打算,下意识的提高声音斥道: “朝堂之上,叶相莫要信口雌黄!” 就是德宗,也蹙了下眉头,脸上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叶鸿昌这是什么意思,要真是暗示瑜王的帽子有颜色了,自己这个皇上,可也颜面无光。 忙也给叶鸿昌使眼色,示意他有什么事可以朝会结束之后再说。 叶鸿昌却是和没看见一样,还要再说,却有殿前侍卫匆匆上来禀告: “皇上,瑜王妃在殿外求见,说是,说是有朝中大臣通敌卖国证据……” 这话一出,满室皆寂,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依旧默不作声的玄夜—— 瑜王妃乌刹国公主的身份,决定了朝中内外命妇会给她脸面,却不会和她交心。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瑜王妃能接触的所谓朝中重臣委实有限。 说句不好听的,最熟悉的也就是玄夜这个亲儿子了。 可前有瑜王要大义灭亲,现在又冒出个瑜王妃,说什么要揭发朝廷大臣里通外国,真是怎么想怎么就有些微妙呢。 那些大臣都能想得到的,德宗何尝不明白?一时脸色就有些难看—— 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弟弟?这蠢人都是扎堆儿的吧? 瑜王蠢吧,这娶个老婆更是蠢且毒。 这也就是两人运气好,有个玄夜这么优秀的儿子,在人伦上占了先天大义,其他朝臣看在玄夜的面子上也得对夫妇俩多容让几分,不然就凭他们这种作劲儿,早哪儿凉快呆哪儿去了。 强压了怒气道: “宣她上来。” 很快,身着王妃正装的瑜王妃昂首上了大殿,众人惊讶的发现,瑜王妃身后还跟着位身着锦衣卫服饰的男子。 旁人或者不认得,户部侍郎孙如海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跟在瑜王妃身旁的可不正是外甥崔鹤之? 当初因为崔鹤之得罪了叶庭彦兄妹,孙如海一怒之下,想要强行把崔鹤之送回老家,不想却意外巧遇崔鹤之的堂兄崔鹤申。 崔鹤之竟是不听劝告,直接跟着崔鹤申离开了。 到了京城后,孙如海心里有气,一开始想着,暂且不管,等崔鹤之吃了亏,就能听话了。 哪想到却一直没等来上门讨饶的崔鹤之,毕竟是亲外甥,孙如海最后还是遣人去崔鹤申府上询问,结果却被告知,崔鹤之竟然也经由崔鹤申的推荐加入了锦衣卫。 彼时孙如海也很是生气,可接连给姐姐姐夫去了几封信,都石沉大海,最后又特意派人去了崔鹤之老家,才知道姐姐恼了他这个“背信弃义”的白眼狼,认定崔鹤之加入锦衣卫,是被孙如海逼得没法儿所致,早已经扬言,要跟他断绝关系。 打那之后,孙如海就没再管过崔鹤之,怎么也没有想到,舅甥会在金殿上相见,崔鹤之还跟在瑜王妃身边。 玄夜也皱了下眉头—— 崔鹤申追随玄夜也有七八年了,为人颇为忠心。 当初崔鹤之入锦衣卫,还是玄夜亲自点头的。 又听崔鹤申说他这个堂弟身手不好,倒是文采还行。 玄夜就给了他个轻省活,让他负责文书往来。 当然最机密的消息,崔鹤之自然是碰不到的。至于说这人是否忠心,玄夜也不在意—— 所谓日久见人心,可靠的人,玄夜自然会给他相应的荣宠,至于说有二心的,那就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罢了。 印象里这人每次见了自己,都和老鼠见了猫一般。今儿个竟然敢和瑜王妃一道来大殿之上,要说和自己没关系,那真是鬼都不信了。 淡淡瞥过去一眼,崔鹤之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藏到地底下去,丝毫不敢再往玄夜这边儿看。 “皇上,”瑜王妃也跟着跪倒,神情沉痛,手里还举着些卷宗,“都说虎毒不食子,玄夜再不孝,可也是臣妇身上掉下的肉……” “这么多年了,大家都说臣妇心狠,可有人问过臣妇心狠的原因吗……” “旁人家的孩子都是懂事可爱的,只有他,生性凶残,刚会走路,就会杀人……这样的儿子,谁不怕?” “但凡有一丝可能,臣妇也不想出面指证,可臣妇再不做出决断,说不好臣妇和王爷都会死在他手里……” “我们夫妇俩死不足惜,只瑜王府身受皇上大恩,事关烈国安危,却是宁死也不敢徇私情啊……” 说着,拭了下眼睛: “……这位崔侍卫虽然地位卑微,却是个心怀大义的……” 崔鹤之一激灵,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哆嗦着顺着瑜王妃的话音道: “……世子爷,世子爷和,和乌哈国有,有协议,帮着,帮着挑起,挑起,乌刹国和,和烈国的矛盾……这里,这里,有,有他们来,来往的,信件……” 乌哈国和乌刹国是兄弟之国,乌刹国本就略强,又吞并邻邦的情况下,实力可不是更胜一筹,于乌哈而言,自然是一个强有力的威胁。 真是乌刹国和烈国开战,乌哈国自然能坐收渔翁之利。 太监上前接过信件,转交到德宗案头,打开来,德宗明显一怔—— 信件字体恣肆,瞧着和玄夜的字迹还真是如出一辙。 “逆子!”瑜王卷起袖子,抡起胳膊就想扇玄夜的耳光,“乌哈国许给了你多少好处,才让你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戕害表兄妹也就罢了,还要把烈国放在火上烤……” 不想胳膊却被人给架住,抬头看去,却是叶鸿昌,正拽着他的胳膊,冷声道: “一封信件又能证明什么?说什么虎毒不食子,那也得你们夫妇是我女婿的亲爹娘才罢!” “叶鸿昌,你这样自私自利丝毫不以国事为重的人,也配做我烈国的宰相——”没想到对方竟然旧话重提,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瑜王真觉得自己日了狗了,“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本王先抽死你,再处置那个畜生!” 只没想到他这边刚撂出威胁,一直对他的喝骂没什么反应的玄夜猛然回头,直接护在了叶鸿昌前面,冰冷的视线,让瑜王打了个哆嗦之余,更加火冒三丈: “你是我的儿子,还是他叶鸿昌的儿子?” “据我所知,玄夜他并不是你的儿子……”叶鸿昌旋即接道。 一直有些疑惑的瑜王妃这会儿也听明白了叶鸿昌的意思,袖子里的手猛地攥住,瞧着叶鸿昌的眼睛亮的吓人: “叶鸿昌,你这般妄语,也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 “那里叶某去不了,”叶鸿昌冷冷瞧着瑜王妃道,“倒是王妃您,当年做的亏心事,真以为就神不知鬼不觉不成?玄夜他不是瑜王的血脉,跟你,更是半点儿关系也无!” “你胡说!”瑜王妃简直要疯了,眼底更是显出一丝恐惧—— 玄夜血液的秘密,她自然最清楚,可既然能利用药物让玄夜的血液和其他人的血液不相融,也能服了药后,让对方的血液和自己相融。 可问题是来皇宫之前,她根本没想到,叶鸿昌会突然发难,那些药物这会儿全在瑜王府中…… 却又侥幸安慰自己,或者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这样的秘密,除了自己,就是瑜王也不知晓…… 殊不知上座的德宗先是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一点,声音都有些不稳: “叶相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 玄夜的长相分明就是皇室中人无疑。可叶鸿昌却言之凿凿,说他和瑜王夫妇并无关系…… 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皇上圣明。”叶鸿昌点了点头,“臣有证据证明,玄夜和瑜王夫妇一点儿关系也无,这也是他们夫妇这么多年来,会对玄夜处处苛待的根本原因,甚至现在,还想置我女婿于死地……此等恶劣行径,委实太过丧尽天良……” “什么证据?”太过激动,德宗不觉从龙案后绕了过来。 “血……”叶鸿昌一字一字道,“烈国旧俗,滴血便可认亲,皇上可让人取三人血液滴于碗中,到时一切自明!” 第114章 事情发展太过突然,别说烈国群臣了,就是乌刹国使节也都懵了。 涂嘉兰明显觉得有些不妙—— 之前听父王的意思,姑母涂玉蓉算是嫁到烈国的公主中,处境最好的了。虽然夫君不是皇上,可瑜王也是先皇血脉,更对涂玉蓉情有独钟。 在瑜王府的地位说一不二不算,还生了个特别厉害的儿子。 可今儿个一瞧,怎么全都不是那么回事啊。尤其是玄夜的态度,和涂玉蓉哪里像是母子,更像是仇敌。 之前明知道自己等人来自乌刹国,玄夜还没有丝毫优待的意思,要是确定了瑜王妃和他有仇…… 觑空瞧了瑜王妃一眼,正瞧见涂玉容往她这边儿递眼色。顿时明白这里面怕是真有猫腻。可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是涂玉容倒了霉,对乌刹国来说也必然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忙上前一步,带着些威胁的口吻傲然道: “这位叶相,管的还真是宽啊。到底是什么居心,竟然一门心思想要斩断人家父子母子血脉亲情!” “若然我和兄长不是亲眼看见,还不知道姑母在你们烈国竟然过着这样悲惨的生活!” “而且我瞧着,叶相这么胡搅蛮缠,分明是想要给你那犯事了的女儿女婿打掩护,想要把水搅浑。” “只我们乌刹国也不是好欺负的,处理其他事情之前,先把打伤我兄长的凶徒交由我们处置……” 只可惜她嚷嚷的再厉害,德宗却和没听见一般—— 亲眼见识了周子岳发明的那些武器的威力,乌刹国一行在德宗眼里和跳梁的小丑根本没什么区别。 而眼下更重要的,无疑是玄夜的身世—— 真是证明玄夜和瑜王夫妇没有关系,那岂不是说燕王…… 这么多年来,每每想到自己这个弟弟为国出生入死,结果百年后却连个后嗣都没有,夜深人静时,德宗总觉得愧对列祖列宗。 眼下突然有了一个可能…… 德宗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直接无视了乌刹国的威胁,急急吩咐道: “取两只碗来。” “皇上——”瑜王妃没想到德宗竟然连会丢脸都不顾了—— 不管是或者不是瑜王血脉,这件事无疑都好说不好听,尤其是对瑜王,怕是以后都不好见人了。 退一万步说,这样的事,不应该等散了朝,找几名德高望重的宗室帮着见证不就好了吗? 又火烧火燎的看向瑜王—— 瑜王面前,瑜王妃都是强势惯了的,眼瞧着宫人很快送了白瓷碗过来,甚至连取血的银针都准备好了,几乎是以斥责的语气冲着瑜王嚷嚷道: “王爷贵为龙子凤孙,就这么着让别人欺负吗?” 自己找的夫君果然是个没出息的,若然是燕王,怕是就是死,也不会让妻子受辱! 瑜王被涂玉蓉一句话,说的脸红耳赤,可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德宗对抗,却是把一肚子邪火,全发在了叶鸿昌身上: “叶老匹夫,今儿个这件事,咱们没完!” “今日起,咱们两家的亲事作罢,你叶家女,做梦也别想进我瑜王府的门!” 又冲德宗哭诉: “皇上要如何,臣弟听着就是,可叶老匹夫那样蹬鼻子上脸的人,拿咱们皇室颜面给他自己做筏子,皇上要是不处死他,臣弟不服……” 看他偌大年纪,又哭又闹,德宗板了脸道: “抽血!” “真是叶相所言有误,朕自然会为你做主!” 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要是叶鸿昌说的都是真的,也绝对会让瑜王吃不了兜着走。 想明白这层意思,瑜王也有些害怕。可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德宗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今儿这事,再没有什么缓和的余地。 只得认命的伸出手。 玄夜也做了一样的动作。 唯有瑜王妃,却是一副誓死维护自己颜面的模样: “皇上您是信不过臣妇和王爷吗?” “如此屈辱,臣妇宁死不从!” 说着忽然一撩裙子下摆,就要朝大柱上撞: “臣妇只能以死来证清白!” 只可惜她的动作快,有人的动作却比她还快,刚一有动作,就被人直接攥住胳膊肘拉了回来。 瑜王妃回头看去,无比绝望的发现,拽住她的人正是面色发冷的玄夜,顿时拼命挣扎起来: “逆子,你这逆子!” 第一万次的后悔,早知道养虎成患,当初索性直接溺死罢了。 下一刻手指头上一痛,却是指腹被强制刺破,一滴血被挤出来,落进碗中。 玄夜的血也在同一时间,分别落入已经滴落了瑜王夫妇鲜血的两个白瓷碗中。 瑜王妃腿一软,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倒是瑜王羞恼之外,更多的是愤怒—— 要说当初,甫一瞧见玄夜这个嫡长子时,初为人父的瑜王还是很开心的。 只可惜这种开心并没有维持多久。 很快瑜王就发现,涂玉蓉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很是不正常,甚至有一次,瑜王竟然还听见涂玉蓉喃喃,提到什么“燕王爹爹”。 又瞧见孩子的眉眼,果然和燕王多有相似之处。 从心里上他清楚,这个孩子是他的种无疑,可从感情上却无法接受,这个儿子在涂玉蓉心目中,会想象成和燕王所生。 偏是对涂玉蓉痴迷之下,让他不舍得为难自己的女人,可不就把所有的不忿都撒在了玄夜身上? 而涂玉蓉做主把玄夜送到燕王身边后,瑜王更是当做没玄夜这个儿子了。 这会儿又因为玄夜,被这么当众羞辱,更是恨得发狂—— 这个儿子,果然天生和自己相克。 等最后的结果出来,自己一定会让他好看。 一众朝臣也都围了过来,就是涂嘉兰,也不觉挤到了前面。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两个瓷碗中。 就瞧见瑜王夫妇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开来。 至于玄夜的那滴血,却是始终无比孤独的游离在外面。 “这,怎么可能!”瑜王失声道,头上冷汗都要冒出来了,“皇上,不对,一定是那里错了……” “对……”瑜王妃神情疯狂,“魔鬼,玄夜他就是个魔鬼!魔鬼的血怎么能和我们的血相融?别说和我们的血,就是任何人的血,都不会相融的……” “皇上不信,可以让所有人都试试……不但是我们的血,就是这些大臣,包括燕王的血,都不会相融的……” 只要燕王肯验,结果也定然是一模一样。那样的话,之前的验血自然也就没有了意义。 “看来王妃早就知道这一点?”叶鸿昌冷冷一笑—— 即便玄夜对认定自己的身份,并没有过多的兴趣,叶庭芳却是担心瑜王妃会打着母亲的旗号,对玄夜出手。 深思熟虑之后,就寻着机会告诉了叶鸿昌。 虽然到现在为止,叶鸿昌依旧不太欣赏女婿阴沉沉的个性,唯恐他将来会给女儿委屈受。 可更不喜欢的却是处处对玄夜保持着敌意的瑜王夫妇—— 对儿子尚且如此,想要他们怜惜媳妇儿,怕是更不可能。 当下就决定,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捅破这件事。 没想到还没等他做安排呢,乌刹国使团,竟然就想拿叶庭芳作为试探烈国底线的筏子。 德宗能不能忍,叶鸿昌不知道。他自己却是绝对忍不了的——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瑜王夫妇和乌刹国使团,竟然异想天开,想要拿叶庭芳说事,不给他们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岂不是所有人都敢针对芳姐儿了! “早就听闻乌刹国秘药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敢问王妃,若不是心中有鬼,何必要在自己亲儿子身上,用这样的卑鄙伎俩?” “还是说瑜王妃根本就是做贼心虚,所以才会未雨绸缪,特特用药对玄夜做了手脚,索性让他的血和所有人都不相融,以防将来人家亲父子会因此相认?” “好精明的算计,好毒的心思!古人说最毒妇人心,真是诚不我欺也!” 当初燕王妃和瑜王妃几乎同时生产,结果却一尸两命的事,叶鸿昌自然也是知道的。 听了叶庭芳的话后,叶鸿昌第一个念头和德宗一样,认定玄夜十有□□是燕王的儿子。 却也从叶庭芳口中知道,玄夜的血跟燕王的血也是不相融的。 而眼下瑜王妃的话,看似为她自己辩解,却无形中让玄夜身世谜团更明朗了…… 瑜王妃也无疑想到了这一点,好险没吐出一口老血来: “叶鸿昌,老匹夫,你故意设计我对不对,我要杀了你……” 正张牙舞爪的想要扑过去,不意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拿下!” 却是德宗,气的浑身都是哆嗦的—— 和燕王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比起来,瑜王自然是完全不够看的。 要说瑜王府唯一能入得了德宗眼的,也就一个玄夜罢了。这么些年来,玄夜和当初的燕王一般,为国四处厮杀,多少次身临险境,好险就活不成。偏是他所建立的功勋,很多还不能公诸于众。 德宗无奈,除了给玄夜丰厚的赏赐之外,对瑜王夫妇两口子,也多有优宠,给他们的脸面不是一般的大。 可偏偏瑜王夫妇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无论玄夜给他们带来多大的荣耀,就是不肯正眼看玄夜,还不止一次闹到德宗面前,状告玄夜忤逆不孝,求着德宗把玄夜的世子之位给废了,转到玄晖头上。 就是德宗每每瞧着一身伤痕回来的玄夜,都颇心疼,那两口子倒好,却是希望这孩子就死在外面的样子。 德宗之前还不止一次跟齐皇后嘀咕过,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天生的冤家对头啊,比方说瑜王夫妇和玄夜之间,不然,心怎么就会那么硬呢? 可再不满,也不能抹杀瑜王夫妇就是玄夜的爹娘这个事实不是? 只能尽力想法子帮他们弥合。 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瑜王夫妇会如此,是有原因的—— 合着玄夜根本不是他们的孩子。 再有当初生产时的情景,玄夜八、九不离十,就是自己亲兄弟、燕王的儿子! 父子两代为了烈国呕心沥血,结果却换来亲人这样的背叛,父日日相伴,却不能相认,甚至当初燕王病重时,瑜王妃还严令玄夜自刺胸膛,献出心头血…… 到这会儿,德宗还能回忆起即便昏迷时,却依旧把玄夜的血一口一口又给呕出来的兄弟痛苦的模样…… 骤然知道真相,别说燕王,就是德宗,都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倒流了。 第115章 “滚开,你们想要做什么?我可是瑜王妃……” 瞧着那些锦衣卫果然逼近,涂玉容脸都白了,只德宗盛怒之下,那些侍卫怎么肯听她的? 直接上前摁住了涂玉容。力道太大,涂玉容只觉的胳膊都要被扭断了,疼的本是美艳的脸瞬间扭曲: “你们放开我!我不但是瑜王妃,我还是乌刹国的公主……” “乌刹国主是我嫡亲的哥哥,皇上,您是想要逼着乌刹国和烈国开战不成?” “我乌刹国百万铁骑,可不是吃素的!要是皇兄知道你们这样对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可惜她不说还好,越这么嚷嚷,德宗越气: “戕害我烈国两代战神,凃氏真是该死之至!还想拿小小的乌刹国威胁朕……” 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德宗这会儿活剐了涂玉容的心都有。 说着猛地转头看向铁鲁兄妹: “伤养的差不多了的话,就赶紧滚出我烈国,回去告诉你们的父王,涂玉容今日所为,已经超出了朕忍受的底限,若然乌刹国没有合适的态度,让朕消弭怒气,那你们乌刹国,也就没有生存的必要了!” 涂嘉兰顿时僵了一下—— 眼下乌刹国已经万事就绪,兄妹两人过来,表面上是朝贺,更重要的是探查烈国的底细,但凡有一丝可能,乌刹国就会悍然南下。毕竟烈国之富庶,在周围国家中,无人能出其右,乌刹国真是据为己有,抢占了烈国大好河山,日后必能统一整个天下。 谁想到先是碰见了个疯子似的玄夜,现在更好,德宗也跟着翻了脸。看他们一个个都强硬无比的模样,哪里像刚经历过大灾?竟是一副有所依仗的模样。 难道说,烈国这里还有什么乌刹国不知道的秘密不成? 本来已经准备好,过两天后就准备启程返回乌刹国,这会儿却又改了主意,索性再多待几天,最起码能探查出烈国这边儿到底怎么了。总要知己知彼,才好下手。 本来刚才还一力嚣叫着,让烈国交出玄夜和叶庭芳给他们处置,这会儿眼睁睁的瞧着涂玉容被抓,又被德宗劈头盖脸训斥一顿,涂嘉兰硬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那边儿瑜王妃已经被扯着行至殿门旁,瑜王终于回过神来,直接一撩袍子,“噗通”一声就跪下来,一时磕头如捣蒜: “皇上,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臣弟担保,王妃她绝不可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对玄夜!” “一定是那个畜生搞鬼,故意陷害亲爹娘,一定是的……” 只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德宗,一脚给踹翻在地: “真是丧心病狂,见了棺材也不落泪!你这样毫无人性的东西,怎么配做朕的兄弟,做玄家子孙!” “皇上……”瑜王被德宗一脚踹翻,整个人都吓得懵了——怎么皇兄的意思,是要把自己从宗室中除名吗? 来之前,瑜王也是打着这个算盘,只瑜王心目中被除名的理想人选,却是玄夜这个不肖子孙,怎么到头来,不容于世的竟然成了自己? 一时浑身都是哆嗦的: “皇上,臣弟冤枉啊,您不能这么对臣弟……” “弟弟?你这样利欲熏心、目无君主、里通外国的人,也配做朕的兄弟?”德宗神情狰狞,“现在滚回你的府中,听候发落!” 不待瑜王再说什么,直接冲外面扬声道: “来人!即刻送瑜王回府!” 当下又有侍卫上前,押着瑜王离开了。 “夜啊,是伯父,对不起你们父子……”德宗转回头,瞧一眼有些呆滞,怔怔站在那里的玄夜,“这么多年,让你和燕王受苦了!” “皇上的意思是,夜的父王,父王,真的是……”玄夜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百感交集之下,简直不知该如何说出心中的感受…… “是,朕确信,你就是燕王的儿子……” 当初涂玉容痴恋燕王的事,德宗自然也是门儿清。 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涂玉容竟然疯狂如斯,用了这样丧尽天良的毒辣法子来报复燕王。 若非叶鸿昌开始质疑瑜王夫妇和玄夜的关系,怕是这个秘密会被涂玉容带到棺材里去…… 红着眼睛吩咐侍卫: “现在,带着这两碗血去燕王府,告诉燕王,朕好歹,替他把儿子找回来了……” 说道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 燕王府中这会儿正一片平静—— 燕王这几日,能在外面活动的时间算得上越来越久了。 甚至今儿个,还打了两套拳法。 正接过下人递来的巾帕拭汗,管家就火烧火燎的过来禀报: “……主子,皇上派了宫人回来,说是燕王府的小主子找着了……” 嘴里这么重复这宫中特使的话,管家头却是不住发蒙,更是怀疑,皇上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说什么燕王府的小主子找着了。天知道王爷这一世,分明就只有曾经的王妃一个女人罢了,而小主子,更是苦命,竟然一出世,就是个死婴…… 眼瞧着偌大的燕王府后继无人,燕王倒是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管家却是日夜焦心。 这么一路小跑着过来,却又想到一点——难不成是皇上终于做主,给王爷挑好过继的人选了? 可也不对啊,真是要过继嗣子,也不应该说什么“找着了”啊,而且再怎么说,这样的大事,怎么也得先给燕王爷透个信儿啊…… 他这边儿胡乱猜测,却不妨碍一脸的喜气盈盈—— 罢了,嗣子就嗣子吧,谁让王爷是个痴情的,除了过世的王妃,再不肯要其他人呢。 这么想着,就欢天喜地的往宫使身后瞧: “我们家小主子,这会儿在哪儿呢……” “皇上很是激动,正留了世子爷在身边说话,应该很快就能回返……”宫使忙笑着道,又奉上带过来的两只验血的瓷杯,“苍天有眼,让王爷父子团聚,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一番话越发让燕王一头雾水,索性直接开口询问: “不知皇上选了哪家孩子做燕王府嗣子?” 还有团聚什么的,那词儿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啊。 “嗣子?”宫使恍然,忙摇头,“不是嗣子,是王爷的亲生血脉啊……” “之前在宫中,乌刹国和瑜王夫妇先后发难,想要置世子爷于死地……”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过耸人听闻。 作为亲历者,宫使这会儿还有些目眩神移: “……叶相当即就认定,世子爷十有□□并非瑜王府的血脉,不然实在难以解释,瑜王妃身为母亲,为何要一力置世子爷于死地……” “等等——”燕王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合着宫使口中说的自己的儿子,是玄夜? “王爷圣明,世子爷他并非瑜王夫妇血脉……这是滴血认亲的结果,请王爷验视……” 燕王还没说什么呢,旁边的管家先就直接“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下一刻又忽然从地上鱼跃而起,瞧着宫使手中的托盘,整个人都傻了: “你,你的意思是说,当初,我们家王妃生下的并非,并非死婴……” “是啊。”宫使点头,“那死婴才是瑜王妃的儿子,而燕王府的亲生子,却被瑜王妃换了去……” 话音未落,手中一轻,忙抬头看去,却是燕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近前,还直接把那托盘接了过去,几乎是哆嗦着,看向托盘上的白瓷碗—— 瓷碗中一半儿血是浅红色的,还有一半儿血是深红色,两者竟是泾渭分明,如何也不肯融为一处。 “呜——”管家最先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已是老泪纵横,“竟然是真的……王爷,原来小主子一直活着吗?” 还就活在自己眼皮底下。 天知道当初瞧着小小的玄夜跟在燕王身侧学武时,和王爷颇为相似的小脸儿,燕王府上下,尤其是老管家,如何做梦都想着,要是玄夜是他们燕王府的小主子该多好…… 老管家现在还记得,玄夜初到燕王府时,王爷去给王妃建造的佛堂的时间,明显频繁多了。 那会儿老管家就明白,王爷心里的苦怕是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多。 后来更是亲眼见到,瑜王夫妇对玄夜有多恶劣。 瞧着那小小的孩子,因为父母不喜,日日苛待,而越来越沉默,老管家背地里都会咬牙切齿—— 老天真是不长眼,玄夜这样懂事的孩子,怎么就偏偏有那样一对儿父母呢。 可偏偏他们心里如何愤怒,也只能忍着—— 谁让玄夜是瑜王妃所出呢?人家爹娘如何管教孩子,外人又如何插得上手? 就是燕王,每回教导玄夜时,都分外严厉,何尝不是想着让他能够立起来,长大后,好歹能有自保的能力,有可以和瑜王夫妇相抗衡的资本…… 谁能想到,玄夜根本就是燕王的血脉。当初却是被丧心病狂的瑜王妃给偷偷换了呢。 这么想着,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也就是天可怜见,让燕王身子骨渐渐好了些,这要是前些时日不幸故去,那不是一辈子都别想知道,其实当初的小主子并没有死,而是被蛇蝎心肠的瑜王妃给偷走了? 第116章 “呜……老天有眼啊!”就是那天杀的瑜王妃,怎么如此心狠? “这人的心,她怎么就能这么坏呢,真是坏到底了……”老管家边抹着眼泪边道,“你说好好的,干吗要把我们小主子给偷走?” 你说本来偷兄长家的孩子,就是罪该万死,可既然都能不要命的把孩子偷走了,总得善待吧? 倒好,却是日日虐待,这要不是和叶相的女儿定亲,被精明如叶相发现了破绽,那对儿夫妻,不定还怎么磋磨小主子呢。 这边儿哭了半晌,却没听见自家主子开口说一个字。 老管家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去,正看见燕王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吓得忙上前扶住: “王爷,王爷您别吓我啊……” 燕王却是一张嘴,就吐了口血出来。 “太医,太医——”老管家声音都直了—— 燕王府有了小主子,本来是大喜的事情,可王爷的模样,明显刺激的很了…… 又要扶着燕王坐下,却被一下推开,然后燕王径直转身,跌跌撞撞的往佛堂的方向而去。 待得进了门,一眼瞧见摆在神龛上的两个灵位,燕王再也止不住,热泪汩汩而下—— 曾经燕王南征北战时,最愧对的就是美丽善良的妻子,眼瞧着她一个柔弱的女子一日日一年年独守京都,燕王就愧疚不已。 等后来王妃难产,燕王不要命的赶过去时,王妃也就剩下一口气罢了,却是一直喃喃着,想要见儿子…… 为了唤起她求生的欲望,燕王就从昏睡的瑜王妃那儿抱来了正睡得香甜的玄夜。 瞧见襁褓中的婴孩儿,濒临死地的燕王妃终于笑了,又流着泪恳求燕王善待孩子,甚至不放心燕王和孩子之下,燕王妃竟是死不瞑目…… 下人把襁褓中的玄夜抱走,送回到瑜王妃那儿,可怜燕王,一手抱着没有一点儿呼吸的儿子,一手抱着燕王妃,硬生生僵坐了一天一夜…… 还是德宗过来,红着眼睛把孩子从他手里抢走…… 依着烈国的风俗,夭折的孩子不会埋葬,而是暴尸荒野,燕王却坚持,把孩子和亡妻埋到了一起,还在旁边留下自己的墓穴,一心想着,等到了地下,一家三口就可以团圆了…… 是以前段时间,病重时竟然又被救回来,燕王心里并没有多少喜悦。 毕竟这一世南征北战,什么样的景色都见过,阅尽繁华之下,燕王早已清楚,自己更想要的,不是千万人之上的赫赫权柄,而是一家三口,灯下小酌…… 如何能想到,本以为早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逝去的孩儿,其实一直就活在自己身边? 甚至明明答应了亡妻,会好好照看他长大,却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瞧着他不能拥有童年,出身王族,却要为生存下去而苦苦挣扎…… 这么想着,燕王竟是又呕出了一口血来—— 当初没有护好妻子,自己枉为人夫;后来更是没有护好儿子,又枉为人父…… 手一点点抚上亡妻的灵位,燕王已是哽咽难言…… “王爷,王爷,宫使说,小主子很快就会回返……”管家火烧火燎的声音在外响起—— 既然是燕王府的小主子,自然没道理再回瑜王府去住。 “王爷瞧着,把那座院落拨给小主子?” 耳听得老管家隔着门在外面聒噪,燕王拭干净眼角的泪,从地上站起来,随手取下儿子的灵位,手起处,已是化为齑粉: “茵儿,这些年苦了你了,你放心,你和儿子受的委屈,为夫一定会亲自给你讨回!还有夜儿,为夫也定然不会再让他受半分委屈!” 瑜王妃该杀,就是乌刹国,自己也必然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你再多等我几年,等我送那些人到地下给你赔罪,再灭了乌刹国……咱们的夜儿有了自己的孩儿……” 我再去地下陪你。 佛堂的门一下洞开,守在外面的老管家吓了一跳—— 方才燕王的脸色实在太难看,老管家唯恐他在里面出什么事,没办法,才在外面不停絮叨。 这会儿瞧见燕王出来,提着的心才算放下: “王爷——” “后边几个院子全都整理出来……对了,夜儿喜静,临湖边儿的书苑也给他收拾出来……走,咱们先去库房,挑些好东西摆上去……” “卧室那里也别太素淡了,这也快要娶媳妇儿了,还是热闹喜庆些好……这样,抽时间让人去叶府一趟,问问芳姐儿那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没有……” “啊呀,对了,再收拾出一套院子,把里面弄平整些,置办些小孩儿爱玩的东西放进去……” 孩子?老管家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的反应过来—— 合着小主子还没到家呢,王爷已经连小小主子都考虑到了! 玄夜来到燕王府门前时,几乎要认不出眼前就是一片死寂的燕王府了。里面热热闹闹,人来人往,人人笑逐颜开,一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的模样。 本来德宗的意思,是想要亲自送玄夜回来的,却被玄夜婉言谢绝。实在是那样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甚至到府门外,竟是久久踌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这么多年了,玄夜心里早把燕王当成父亲一般,可那是当成,眼下却突然被人告诉,燕王就是他爹,还是亲爹,玄夜整个人都和做梦一样。 近乡情更怯之下,竟是到了家门口,如何也迈不动步伐了。 还是门房瞧见了他,直接趴地上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一溜烟儿的往府里冲去: “啊呀呀,王爷,回来了,小主子回来了……” 跑的太快,没有瞧清楚路,一下被一块儿石头给绊倒,门房却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又“哧溜”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路高喊着向前跑去。 弄得后面跟着的本是心情复杂的玄夜啼笑皆非,紧张的心情也终于缓解了些。 先是门房一个人喊,然后所有瞧见玄夜的下人,跪着磕了头后,也都一样喊着去禀报燕王了。 一时整个燕王府中都回荡着“小主子回来了”的喜悦声音。 燕王刚给玄夜的房间里选好了几扇屏风,这么多年错失儿子的愧疚,让燕王恨不得事事躬亲,好略尽一点儿心意,这会儿可不是正亲力亲为,抱起一块儿屏风,想要放到合适的地方。 耳边骤然就响起了一连串的报喜声。 燕王动作顿时一踉跄,手中的屏风眼瞧着就朝自己的脚上砸过去。 吓得老管家忙要去扶,不想另一个人更快,无比轻巧的从燕王手中把屏风接了过去: “这个,放在,哪儿?” 燕王悚然抬头,正瞧见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儿子,正无措的举着块儿屏风站在那里,那长手长脚的模样,分明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 燕王眼圈又开始红了,好一会儿才哽声道: “夜儿,为父,对不起你……” 一声“为父”出口,玄夜再也站不住,抖着手把屏风放置一边,下一刻缓缓跪倒,趴在地上颤声道: “孩儿,孩儿,见过,见过父王……” “好孩子……”燕王上前一步,想要扶起玄夜,不意太过激动,身体却踉跄了一下。 慌得玄夜忙抱住他的腿,“父王……” “哎……”燕王响亮的应了一声,眼睛中又有泪花闪烁。 旁边的老管家已经直接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 “呜,小主子回来了,真好,咱们燕王府也有小主子了呢……” 等过段时间再把世子妃娶进门,燕王府也能听见小孩子的玩闹声了呢…… 燕王明显也想到了这一头: “对了,你和芳姐儿的婚事,也该办了吧?” “明儿个咱们爷俩就去叶家……” 最好赶在年底前,就能给夜儿娶了新妇…… 玄夜咧了咧嘴—— 瑜王府时,需要用尽手段,才能迫使瑜王答应帮着自己去求亲…… “怎么了?”看他神情不对,燕王道。 “没什么……”玄夜却是不想提起瑜王两口子,“婚事怕是要到明年了……” 大舅子的婚事还没办呢,听岳父的意思,是在年底前,自己再赶,也得到年后了…… 燕王皱了下眉头: “姚家那边怎么磨磨蹭蹭的?等我跟他们说一声,让两家赶紧把婚事给办了……” 那样的话,也就轮着自己儿子了不是? “求亲的事,我之前已经定下了初六的日子,爹要不要找人看看……” “就听你的……”燕王没一点儿意见,事实上,他比玄夜还要着急把叶庭芳这个儿媳妇娶进门。 “对了,聘礼!”燕王又想到一点,忙招呼玄夜跟他一块儿去库房,“我那儿有不少好东西,咱们爷俩儿挑着,给叶家送去……” 玄夜本以为自己这些年得的赏赐已经够丰厚了,可等瞧见燕王库房里琳琅满目晃得人眼晕的各色奇珍异宝,还是目瞪口呆—— 话说皇上是不是把国库里的好东西都搬到燕王府了? “这都是这么多年,皇上赐下来的……还有这些,是你娘嫁过来后,就开始准备的……” 燕王妃的意思,生女儿的话,就当嫁妆,儿子的话,就给未来儿媳妇儿准备着…… 自己还想着,这些东西,怕是这辈子都送不出去了,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很快,就能娶儿媳妇儿了呢。 第117章 和燕王府的喜气几乎能溢出来不同,瑜王府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之前把玄夜从衙门“请”回家,又亲眼目睹了玄夜如何忤逆母妃,玄晖也是气的厉害。 只他也明白,自己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在玄夜面前根本不够看。 明明父王和母妃才是王府的主人,玄夜在府中根本毫无地位,可就是这么一个隐形人,就是能为所欲为的在府中横着走。 好在玄夜近日所为,明显触及了父王母妃的底线。 看他们进宫时决绝的样子,分明是要和玄夜鱼死网破—— 当然,玄晖的心中,瑜王夫妇是网,玄夜则是那条必死的鱼。 毕竟,怎么说瑜王都才是皇上的弟弟,侄子和弟弟比起来,当然应该是弟弟更重要。 更别说,父母想要出手惩治不孝子,就是皇上也不好干涉。 就只是玄夜眼下的势力也不算小,真是他不服气要反抗,父王和母妃也难免会有些压力。 也因此,当听说瑜王回来了之后,玄晖第一时间接了出去—— 一想到能把大哥那个魔鬼一样阴沉沉的混账东西给收拾的服服帖帖,还是止不住有些兴奋的。 哪想到刚走到前院,就碰见了由德宗侍卫一路“护送”回来的瑜王。 之前德宗盛怒,可众目睽睽之下,真是对涂玉容一个女人动手的话,怎么说都有失格调,可不就把怒气全撒到了瑜王身上? 接连把瑜王踹了好几个跟头。 玄晖瞧过去时,就看见瑜王灰头土脸,蟒袍上还有几个明晃晃的鞋印子…… 顿时就有些慌神儿,怒声道: “父王,谁对您动了手?母妃呢?” 不会是玄夜那般大胆,竟然连父王和母妃都敢打吧? “是不是玄夜那个混账东西?” “闭嘴!” 瑜王吓得一哆嗦—— 之前完全被突然的变故和德宗的怒不可遏吓的昏了头。瑜王一路上都有些浑浑噩噩,这会儿骤然听见玄夜的名字,血压瞬时飙升—— 那是自己的儿子时,瑜王自然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做,都天然站在“父亲训诫儿子”的高度。 可眼下玄夜却突然从瑜王府世子变成了燕王府世子,再想想之前自己对玄夜做的事,瑜王真是既后悔又后怕。 几个侍卫看玄晖的神情也有些怪异—— 那位燕王世子在瑜王府的地位那是真的低。记得不错的话,眼前这位就是瑜王夫妇一直想要请立世子的那位二公子玄晖吧? 明明就是个庶出的,倒好,竟敢口口声声称玄夜这个嫡长子“混账东西”…… 足可见瑜王夫妇平日里对玄夜态度有多恶劣…… 瑜王爷也意识到这一点,却是更加惶恐—— 他那个德宗哥哥可最是个护短的。 比方说燕王,明明从小就人高马大,可真是他和一众兄弟起了冲突,德宗却从来都是先入为主的认定,是别人欺负了燕王。 眼下涂玉蓉所为,无疑是犯了德宗的软肋。瑜王简直不敢想,皇上哥哥会怎么对他们一家。 又想到被押赴天牢的涂玉蓉,真是悲从中来。 等侍卫一走,就瘫在了大厅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玄晖说了事情缘由: “……皇上这回是真恼了咱们家了……你母妃这回,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虽然早猜出来怕是发生了大事,玄晖却依旧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场惊天闹剧,一时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父王的意思是,玄夜……” 忽然想到现在的玄夜可不是从前的隐形人大哥,而是变成燕王府的世子堂哥了,也跟着冷汗都要下来了—— 燕王在烈国的影响,根本就是三个瑜王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的。 再加上个横行无忌的玄夜…… 登时明白瑜王为什么会露出这般如丧考妣的神情了—— 即便主谋是母妃,父王本人毫不知情,瑜王府怕是依旧会迎来一场天大的劫难。 消息很快传遍瑜王府,一时整个府中都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对涂玉蓉的咒骂更是响成一片—— 之前涂玉蓉在府中专宠,大家即便有什么怨言可也没人敢biubiu,可没跟着涂玉蓉享什么福也就罢了,却要因为她一个人做的孽,带累整个王府,怎么想都是意难平…… 好在这样等待行刑的时间并不算长,第二日一大早,德宗对瑜王府的惩罚就来了—— 削去王爵,贬为庶民,即日起合家迁出京城…… 瑜王府的变故,让整个京城为之震动,要说接受最坦然的,自然是叶庭芳了。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叶庭芳开心的多添了一碗饭—— 玄夜的死劫,最直接的源头就是瑜王妃。 眼下瑜王府不存在了,想来涂玉蓉应该也不可能再闹出什么花样了。当然,要是那个恶毒女人消失了会更好…… “……瑜王爷一家都被远远打发走了,看来皇上是真疼咱们姑爷呢。”丫鬟们一个个也是喜气洋洋—— 跟在叶庭芳身边这么久,大家都认定,自家小姐就是天下最和善的人。 可就是这样和善的小姐,之前却因为瑜王妃苛待姑爷,而愤怒的几乎失去理智…… 天知道瞧着小姐和那瑜王妃一次次对上时,大家有多担心。 毕竟,小姐将来是要做瑜王府的媳妇儿的,得罪了未来婆婆,将来的日子怎么会好过? 好在老天有眼,竟是让相爷帮着姑爷找回了真正的爹,有了燕王这位战神王爷的全力庇护,别说是瑜王府上下,就是宫里也得给些脸面。 心头的大石落下,叶家可不是整日欢声笑语?就是老夫人那里,也开怀许多—— 再过两月,孙媳妇儿就该过门了。 孙女这边本来是老太太最担心的,毕竟她当年可就是被婆婆欺负的差点儿活不下去。 玄夜的身世大白于天下,根本就和瑜王府没关系,而是一代战神燕王的儿子。 老夫人听说,连念了好几声佛。 这么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中,燕王请了京城中有名的五福人庆王妃做见证人,带着玄夜来叶家商量婚期了。 说是商量,其实早在知道玄夜是自己的儿子后,燕王就借故找叶鸿昌好几次了,又托了德宗,明里暗里给叶鸿昌施压,软硬兼施之下,总算迫的叶鸿昌答应来年正月二十给两人把婚事给办了。 因而今儿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燕王来求亲时,直接把准备好的聘礼全给送了过来。 要说之前玄夜过来时,已经悄悄给叶庭芳说了,除了他亲手准备的聘礼意外,燕王又另外给准备了一份儿。 叶庭芳那会儿还想着,这父子俩可是钢铁直男,也不知会给自己准备什么样的聘礼? 等亲眼瞧见摆了满满一个院子,却依旧放不下,又继续把相邻的院落也填充的满满当当的各色首饰、奇珍异宝后,叶庭芳一哆嗦,好险没一屁、股栽进珍宝堆里—— 娘哎,自己这是找了个什么钻石级别的王老五啊。 这么多好东西,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也用不完啊…… 一定是自己太没见识了,说不定在烈国,这就是些小场面呢…… 殊不知,被吓住的可不止叶庭芳一个,还有乌刹国的使者团。 就是从小锦衣玉食的乌刹国公主涂嘉兰,瞧着那一车车送往叶家的东西,也是目瞪口呆—— 这么多好东西,简直比乌刹国整个皇室都要富有。 而玄夜则不过是一个亲王世子罢了。 照这样推测,烈国皇上手里的宝贝必定更多,再想到整个烈国的财力…… 真要流口水了。 这样的热闹,铁鲁自然也不会错过,却是和妹妹一样的心思。 尤其是想到那叶家女勾人的模样…… 啧啧,等将来带兵打过来,自己一定要洗劫了叶家,把这些宝贝据为己有的同时,再抢走那个傲娇的小娘皮…… 甚至如果不是铁鲁伤的太重,眼下还不适合远行,两人早带着乌刹国使节折返,换成大军过来了。 这样的心态之下,即便知道烈国上下对他们不待见的很,铁鲁和涂嘉兰依旧态度傲慢—— 等把这些人踩在脚底,别说玄夜,就是德宗也只有跪倒求饶的份儿。 虽然慑于玄夜的酷烈,不敢再跑到大街上跑马,可一旦对上烈国派来接洽的礼部官员,两人照旧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对烈国官员呼来喝去。 以致这一日,礼部官员特意过来邀约他们去看什么阅兵式时,两人虽是答应下来,却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阅兵式后,乌刹国勇士要向烈国勇士挑战,若然烈国敢应战,他们就给烈国人个面子,去看那劳什子阅兵式。 不敢的话,等乌刹国使者团离京的时候,就把关押在天牢的涂玉容还给他们一起带走。 德宗那边自然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只他虽然应得快,心里也有些没底儿—— 阅兵式这件事,根本就是侄子玄夜搞出来的。 这些天还搞了什么封闭训练,即便尊贵如德宗,都没能有进去看一看的特权。 好在玄夜给他吃了定心丸,立下军令状说,只要阅兵式一过,保证乌刹国使者团灰溜溜的回去,以后至少十年,不会再起南侵的心思。 第118章 阅兵式是个新鲜玩意儿,德宗都一头雾水,更别说朝中文武大臣了。 可越是新奇,越是勾的大家的心痒痒的。后来渐渐有传闻,说阅兵式就是为了针对野心勃勃的乌刹国。 大家就新奇之外,更充满了期待—— 之前先是玄夜打折了乌刹国备位储君的三王子铁鲁的腿,接着德宗又直接把涂玉容投入大牢,还放言要乌刹国给个交代,两国的局势无疑更加紧张。 据边关那里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急件,乌刹国正调动人马,大军开往两国边境。 眼瞧着绣着狼头的乌刹国旗帜,黑压压遮天蔽日,飘扬在边境之上,一副随时都会开战的模样,边关那里分明就是风雨欲来。 这样的情形之下,乌刹国使节团,越发骄横—— 有乌刹国武力施压,注定烈国绝不敢把他们给扣押下来。 也就是玄夜面前,还会收敛些,其他官员被乌刹国使团给没脸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一时怨声载道之下,也就越发对那什么阅兵式有着巨大的热情—— 最好能把乌刹国使团吓得屁滚尿流才好。 或者不能吓住他们,能让他们收敛些,也好啊…… 可即便是他们这些心中纷愤愤不平的,也明白,这般想法十有□□也就是白日梦罢了。 要知道乌刹铁骑,从来都是收割人命的利器。 这些年来吞并周边小国,也让他们有了南侵的底气。 得是什么样的惊天武器,才能把这些人给吓回去呢? 至于那些悲观的,已经开始筹划着,不然把家族优秀子弟,悄悄送出去几个? 也好防备突然到来的祸患…… 一片扰攘中,烈国阅兵式终于如期而至。 认真甄选之后,这一次的阅兵式选在了占地广阔的京郊大营。 京郊大营临山而建,正伫立在宽敞而开阔的一片斜坡上。 天刚蒙蒙亮,京城中有资格参加这次阅兵式的人便纷纷出城—— 除了文武大臣外,还有内外命妇,也在被邀请的行列。 叶家的马车随着车流往郊外去时,竟然意外的瞧见了秦漓的马车—— 因为之前在德宗寿宴上行为失礼,秦漓被皇后赶出宫,并勒令她成亲前不准再入皇宫。 这么大的羞辱之下,大家还想着,或者四皇子会愤怒之下选择退亲,谁知道后来的发展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玄珏不但不同意退亲,还对秦漓越发看重。 比方说这次阅兵式,玄珏竟然亲自跑去求了皇上和皇后。 毕竟是成年的皇子,皇后也不好太不给面子,最终还是点头,允了玄珏所求。 玄珏一大早就亲自去了秦家,护着秦漓的马车往京郊演武场而来。 能得皇子亲自护卫,秦漓也算是出尽了风头。 即便坐的依旧是连个族徽都没有的秦家马车,可瞧瞧外面时刻注意着自己这边的动静,不停嘘寒问暖的玄珏,车子里的秦漓还是开心至极。 到了演武场把车子停好,要下车时,叶家的马车正好也驶过来。 秦漓正要举步,瞧见叶庭芳的马车又停了下来。 玄珏正陪在她身边,看她不动,也跟着停下来。顺着秦漓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瞧见被一众丫鬟簇拥着,身姿娉婷,越发美丽耀眼的叶庭芳。 玄珏脸色顿时沉了下。 瑜王一家被逐出京城时,除了玄晖不能接受之外,玄珏也是惊骇莫名—— 现实竟然又一次偏离。 要知道上一世,玄晖在玄夜死后,顺理成章的坐上瑜王府世子爷的位置,并成为玄珏的得力干将,借由瑜王妃手中稀奇古怪的各种药物,帮着玄珏做成了不少大事。 自己登基之后,也对瑜王府一干从龙之臣,大加封赏,还给了玄晖世袭罔替的恩宠。 瑜王夫妇也始终安居京城,享尽荣华富贵…… 现在倒好,涂玉容直接锒铛入狱,瑜王府上至瑜王并玄晖这些主子,下到府中奴仆,一个不剩,全被赶出了京城。 这样和前世大相径庭的局面,简直让玄珏连睡个安稳觉都不能了。 偏是即便他认定一切都应该和叶庭芳有关,可却只能徒呼奈何。 别说杀了叶庭芳,玄夜对叶庭芳保护的太周全之下,自己的人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这会儿骤然碰见,眼神顿时有些阴鸷。 倒是秦漓,呆了一下后,微微抬了抬下巴,冲着同样要往演武场里进的叶庭芳微微一笑: “多日不见,芳姐儿容貌更胜往昔,另外,恭喜你了。” 燕王世子妃的头衔可是比瑜王世子妃重的的多了。更别说,燕王那里人口简单,燕王妃去世多年,叶庭芳嫁过去,根本不必担心会被婆婆拿捏,哪像自己…… 要说秦漓这段时间过的那叫一个水深火热。 而所有的火和水,全都来自于一个人,那就是玄珏生母容妃。 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看玄珏无比坚决的表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秦漓,容妃闹了一段时间后,也只得妥协,却是把所有的怒火都发到了秦漓身上。 光管事嬷嬷,就给秦漓排了四个。 除此之外,还隔三差五找机会让秦漓进宫,接受来自容妃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挑剔和碾压。 即便玄珏总是在得到消息后,很快就赶去容妃宫中帮着解围,可秦漓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本来还想着,叶庭芳的处境还不如自己呢,毕竟她和玄晖关系好,自然知道瑜王府上下对叶庭芳这个未来世子妃的态度,全都不是一般的敌视。 尤其是瑜王妃涂玉容。光看她对付自己亲儿子玄夜的手段,叶庭芳落到她手里,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好说。 这么想着,心里好歹算是平衡了些。 谁知道叶庭芳会恁般命好,突然间玄夜就由瑜王府世子变成燕王府世子了。 得知这个消息,秦漓气的又摔碎了一地的茶盏—— 为什么叶庭芳那样的人都能得老天眷顾?偏偏自己,要饱受折磨? 没有婆婆的压制,燕王和玄夜对叶庭芳又都看的极重—— 当日燕王府送去叶家的聘礼实在太轰动,秦漓自然也有所耳闻。 舍得把所有自己拿性命换来的宝贝,全都捧到叶家,以博取叶家人和叶庭芳的欢心,足见叶庭芳对燕王一家而言,该是何等的重要。 怎么什么好事都是叶庭芳得着了呢?为什么自己就这么倒霉? 亲爹是个坑不说,那么凶残的婆婆,怎么也不早点儿死呢? 可得了之前的教训,即便再气儿不顺,秦漓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依旧礼貌的同叶庭芳打招呼。 “劳秦姑娘挂念了。”叶庭芳冲秦漓点了点头—— 如果说方才秦漓的话只是客套,这会儿离得近了,越发觉得,叶庭芳美得快要发光了似的。 下意识的就看了一眼身旁的玄珏。 “累了吗?”玄珏瞧着叶庭芳时冰冷的神情顿时变得深情款款,“我这就送你到看台上就座。” 又吩咐手下: “把秦姑娘最爱吃的零食拿着……” 一阵山风吹来,玄珏又赶紧拿了件斗篷,仔细的替秦漓披上。 尚未成亲,玄珏就肯以四皇子之尊,如此放下身段,来讨取美人芳心,足可见世人传言,四皇子对未婚妻情有独钟,果然是真的。 毫不意外的捕捉到秦漓眼底的得意,叶庭芳却是不知该可怜还是 可怜—— 但看玄珏的模样,分明是和书中的玄夜一般,中了锁情蛊。 甚至叶庭芳以为,以秦漓和玄晖交好的程度,说不好喂玄珏用药这件事,她也有份。 能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也不知时刻顶着白莲花壳子的秦漓活的累不累? 第119章 叶庭芳如何想,秦漓明显丝毫没放在心上,甚至还颇为得意—— 这段时间以来,秦漓仗着玄珏的“情有独钟”,可是把秦蓉收拾的不轻。 甚至秦漓自信,只要她肯开口,玄珏就能取消他之前答应的让秦蓉作为滕妾跟着她一起嫁入四皇子府的决定。 可为什么不让秦蓉当陪嫁呢? 当初秦蓉算计她的债还没有偿还呢,自然要带过去,好好调、教。 就是这会儿叶庭芳的不以为然,在秦漓瞧着,也就是嫉妒罢了。毕竟,瑜王世子妃也好,燕王世子妃也罢,可都别想和自己这个皇子妃相提并论。 当下神态更加温婉: “芳姐儿不嫌弃的话,咱们一起……” “您先请。”叶庭芳却是直接后退一步—— 自己不但嫌弃,而且大大的嫌弃。 秦漓脸顿时有些红。不等她发火,已经有宫人小跑着过来—— 皇后请叶庭芳到她身边就座。 既是皇后的人,秦漓可也不敢抢道,只得眼睁睁的瞧着叶庭芳身姿娉婷大摇大摆从她面前走过。 期间玄珏一直默不作声,待得叶庭芳身影彻底消失,才握了下秦漓的手,好一会儿,吐出一口郁气: “放心,总有一天,叶庭芳会跪在你的面前……” 秦漓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毕竟姐妹一场,如今这样,真是让人难过……” 略有些哀伤的语调,引得周围人纷纷看过来。 叶庭芳自然也听到了耳中,站住脚,心情颇好的朝着秦漓嫣然一笑,又在跟在玄珏身边的几个僵着脸的幕僚身上停了一瞬,这才转身,继续往前去了—— 果然和自己料想的一样,玄珏那些手下,神情可都不大美好呢。 不定怎么狂骂秦漓红颜祸水呢。 要知道按照书本里,被骂的人可一直是原主,至于秦漓,则是通情达理的解语花…… 殊不知,那些幕僚心中可不就是这么想的? 只觉这位秦姑娘,近来越发没有分寸了。 上次无缘无故在宫中对上叶庭芳,这会儿又处处挑衅,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即便再有四皇子做靠山,可燕王父子和叶鸿昌加在一起,也是庞然大物好不好? 眼瞧着四皇子这段时间日渐艰难,秦姑娘倒好,不想着帮四皇子解决难题,还到处帮着树敌…… 这样的女人,怎么瞧都不是良配。 更奇怪的是,从前四皇子还能听劝,现在却是根本为了秦姑娘到了没有脑子的地步…… 一时只觉前途有些悲凉…… 烈国君臣这边已然入座,其他小国也都各安其位,乌刹国使者团终于现身。 众人只听得一阵暴雨般急促的马蹄声,从大路的尽头传来,忙抬头望去,就瞧见一水儿骑着枣红马,贯着黑色盔甲,手执利刃的乌刹百人使节团,簇拥着一个穿着红色盔甲,□□白马的娇艳女子风驰电掣而来。 速度太快,路上一时卷起巨大的烟尘。 要进演武场时,乌刹国使节团忽然挥动旗帜,仰面朝天长嗥不止,那凶性毕露的样子,令得看台上的诸多女客都吓得脸色惨白。 倒是叶庭芳,生活在和平年代,还是第一次瞧见电视剧里的镜头,又知道周子岳那里研制的秘密武器已经有所成,瞧着不但不害怕,还有些兴奋之意。 齐皇后正好看过来,嘴角不觉露出些笑意—— 这孩子和玄夜还真是天生一对儿,胆子可不小呢。 下面乌刹国骑兵已经绕着演武场跑了一圈儿,瞧着场上女客慌张无措的模样,明显颇为得意,很是嚣张的哈哈大笑了一通,才簇拥着涂嘉兰到他们的看台上就座。 好巧不巧,正对着皇后并内外命妇的所在。 即便隔得有些远,涂嘉兰依旧第一时间锁定了坐在皇后下首,语笑嫣然的叶庭芳,手中长剑缓缓一斜,挽了个剑花,剑尖正对着叶庭芳的方向,威胁挑衅的意味不言自明。 本以为叶庭芳定会惊慌失措,说不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不想叶庭芳却跟少根筋似的,不但没什么害怕的情绪,甚至还摊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涂嘉兰,再表演一个…… 意识到对方竟然是把自己当成玩杂耍的了,涂嘉兰气的鼻子都歪了。更是暗暗发狠,待会儿烈国什么狗屁阅兵式后,再让他们好看。到时候烈国皇上吓破了胆之下,不怕他们不交出叶氏女和玄夜来平息乌刹的怒火…… 好在叶庭芳也不愿意再和涂嘉兰纠缠,而是把视线投到了演武场的入口处—— 时间快要到了,阅兵式应该就要开始了。 一念未必,远处忽然传来三声炮响。 和一般的鞭炮不同,这三声炮简直和打雷一般,颇有些地动山摇之感,一时,演武场都有些晃动。 涂嘉兰明显怔了一下—— 有重大活动前,放炮早就是古老的习俗的一部分。 可却怎么也想不出,什么样的炮,能放出这样厉害的效果来。 正自纳罕,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忽然响起。 却是九九八十一位高低胖瘦完全一致的力士,穿着和烈焰一般颜色的红色盔甲,举着象征着德宗的九龙杏黄旗,铿锵有力的走进了演武场。 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看清那面旗帜,这八十一人走的速度并不快,却是和着鼓声,整齐划一,所有人都觉得,好像他们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口上似的,让人热血沸腾。 走到最中间时,八十一位力士同时停下,然后朝着德宗的方向跪倒,“皇上万岁万万岁”的呼声顿时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八十一位力士后,是八十一位手持大刀的武士,然后是八十一位□□手…… 每一个方阵都是气势如虹,瞬间把乌刹国刻意制造的威压,冲击的七零八落。 涂嘉兰嘴角微微勾起,神情满是讽刺—— 不得不说烈国人还是有一套的,即便前有赤地千里难得一见的旱灾,后有乌刹国大军压境,军营上下,士气却依旧高涨。 可仅有高涨的士气就够了吗? 乌刹国连胜之下,这会儿正战意满满。 涂嘉兰可没有看出来,就派些人这么走走路,喊喊“万岁”,能有什么效果。至于说想要震慑乌刹国,那不更是开玩笑吗。 正胡思乱想间,又一阵沉重的声音传来,不同于之前地动山摇的炮声,这会儿的声音更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凶兽要从黑暗里冲出来似的。 饶是涂嘉兰,也不觉收起来些轻视之意,带出了些慎重来—— 难不成前面全是开胃小菜,下面的才是烈国的秘密武器? 这么想着,悄悄推了一下距离她左手颇进的一个乌刹勇士: “待会儿看他们拿出来的是什么,要怎么做,你知道的。” 难得烈国这么大方,让他们过来看什么阅兵式,这么好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而方才涂嘉兰吩咐的那人,也算是乌刹国的天才,平时最善画图,只要烈国人敢把他们的新型武器展示出来,乌刹国就敢偷回去。 只涂嘉兰的如意算盘打的虽好,却在瞧见接下来被推入场中的十门大炮时,蒙圈了—— 这黑突突的东西,是什么怪物? 先是十台抛石机,然后又推过来十门大炮,黑魆魆的炮管,却是直接对上了乌刹国使者占据的看台。 好在没等他们勃然大怒,炮口已经转了过去。同一时间,演武场正西方的高坡上忽然出现很多骑着骏马的骑兵。 只是那骑兵怎么瞧着…… 又看了一眼,涂嘉兰才确定,那穿着和自家儿郎颇为相像衣服的骑兵,分明是假的。 下一刻,又有得得的马蹄声传来,却是骑着匹黑马,同样贯黑色盔甲,披着同色斗篷的玄夜出现在十门大炮的后面。 玄夜勒住马头,直接看向涂嘉兰的看台,锐利如刀的眸子,刺得涂嘉兰一阵心慌。 而随着玄夜一出现,二十名武士随即出列,站于抛石机和大炮的后面。 很快足有数百斤的石头,被抬了过来。 后面一排的士兵旋即上前,固定好大炮后,又往里面填塞了炮弹。 下一刻,玄夜一挥手。手落下的瞬间,先是十台抛石机,齐齐发动,十块小山似的石头,朝着足足隔了上千米远的那些假的骑士飞了过去。 刚才还整整齐齐站着的假骑士,顿时呼啦啦倒了一地。 然后紧接着,十门火炮也开始发威,随着霹雳弹带着尖锐的哨音冲出炮膛,又远远的落在和大石块砸的同一个地方,天空中顿时飞起了无数碎片,甚至那些石头都被炸的火花四溅。 轰鸣声结束后再看过去,地上竟是骤然堆起了好几个深深的大坑…… 涂嘉兰本是站着的,可亲眼目睹了如此可怕的攻势,只觉双腿发软—— 怪不得烈国之前如此肆无忌惮。原来竟藏有这样可怕的武器吗? 如此恐怖的手段,即便是乌刹国铁骑,也根本不是对手。 第120章 要知道乌刹国历来自傲,而一直以来,他们横行的资本,就是乌刹国铁骑。 可即便再悍不畏死,那也得死的有价值啊。 烈国这些武器,根本就是他们从来不曾见过的,更甚者,隔了这么远,就可以发力不说,还有这么可怕的杀伤力。 乌刹国勇士也好,□□战马也罢,可全都是血肉之躯,真是两军对垒时,烈国在阵前推出这样几排武器,根本不用打,乌刹国就得死亡惨重。 可准备了这么久,真是认输却依旧有些不甘心。 涂嘉兰强自压下心头的恐惧,低声询问身后擅画图的手下,声音都有些哆嗦: “那些东西,你看明白没有?” 却是连问了几声,都没人回答,僵着脸回头看去,才发现身后乌刹国勇士,十个有八个,身形都在小幅度的抖个不停。 到了这会儿,涂嘉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却是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 有句老话说,非人力所能及,烈国人手中的武器,简直就有些移山填海的功效,这样可怕的杀伤力,怎么看都像是天神才能拥有的。 难道是老天都帮着烈国,不然,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可怕的武器? 一直紧紧盯着演武场的玄珏嘴唇却是有些哆嗦—— 即便德宗没有明示,玄珏可也看出来了,这些东西分明是出自周子岳之手。 当初那些叛军可不就是抬着这样的武器,短时间之内攻破了京城? 如今再次瞧见当初败亡时的情景,玄珏只觉头“嗡嗡”直响,背上更是起了一层冷汗—— 真是登基后,还是直接把周子岳砍头的好,不然,总觉得心惊胆战,真是睡觉都不能睡安稳了…… 叶庭芳却是眉开眼笑—— 周二哥果然是天才,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把自己写给他的物理学、化学理论全都吃透,还用在了实践中。 要知道历史上,南宋时就出现火炮了,可效果着实有限,最终依旧没有挡住元朝骑兵的铁蹄…… 可周子岳推出的这大炮,虽然和后世相比依旧是小巫见大巫,可用来震慑用惯了冷兵器的乌刹国,却已经是绰绰有余。 没瞧见刚才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乌刹国使节团,这会儿全都和鹌鹑一样,缩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思绪旋即被哒哒的马蹄声打断,却是玄夜正拨转马头,策马扬鞭来至演武场中间,手中长剑直指向西边看台上的涂嘉兰一行: “无那乌刹国人,可敢一战?” 之前涂嘉兰可是直接向烈国下了战书,说是乌刹国勇士要挑战烈国最精锐的部队。 眼下阅兵式完毕,最精锐的部队自然就是最后出场的炮兵抛石机组合了。 涂嘉兰脸都绿了,心说这玄夜简直欺人太甚。他们这些武器,除非是钢铁铸成,真是些血肉之躯冲上去,根本一照面就是送死的节奏。 当下任凭玄夜在下面喊了三遍,却是就和聋了一般,只装做没听见。 坐在看台上的德宗早已激动的脸色发红—— 这会儿总算无比真切的体会到叶鸿昌说的“扬我国威”是什么意思。 其他烈国臣子震惊之后,也跟着狂喜不已—— 有此利器,怕什么乌刹国,别说乌刹国打过来,就是烈国杀过去,灭了乌刹国都不在话下。 唯一还能冷静的就是叶庭芳了—— 这些东西很难制作不说,还因为现在炼制的钢铁杂质太多,很容易就会爆膛,甚至发不了几发炮弹,就会损毁。 也就是现在拿来暂时吓住乌刹国使节,真是想要大批量用在战场上,需要攻克的技术难关还多着呢。 不过看乌刹国使节团吓成那种德性,叶庭芳却是深信,怕是最近几年,乌刹国都不会再起南侵的意思,相反,为了自保,还会反过来巴结烈国。 果不其然,一直到阅兵式彻底结束,乌刹国上下都没人敢再提较量的事,在德宗面前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那真是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又在烈国待了半个月,期间一直龟缩在驿站中,别说去外面耀武扬威,根本连驿站的大门都不敢出,唯恐那点儿做的不对,被烈国拿了把柄,作为北伐的借口。 好容易等铁鲁伤势痊愈了些,涂嘉兰就匆匆递交国书,表明想要离开的意思。 和国书一块儿递交上去的,还有乌刹国国主亲笔书信,信中说,已经准备好千匹骏马并十万两白银,上贡烈国,至于说之前做出的丧心病狂之举,偷了燕王孩儿的涂玉容,则任凭德宗处置。 甚至说还在信中表明,若然有可能,希望德宗能在烈国给涂嘉兰找一个如意郎君…… 一个涂玉容,已经突破了德宗的容忍底线,如今乌刹国女子在德宗心目中,差不多就是蛇蝎心肠的代名词,如何肯再让宗室子弟娶个涂嘉兰? 当下只把国书一撂,冷哼一声,瞧着下面站着脸色青白不定的涂嘉兰道: “回去告诉你父王,只要他不动什么小心思,朕自然不会和他一般见识……至于说涂玉容,既然是乌刹国的公主,自然是你们去处置更为妥当……” 说着直接吩咐侍卫,第二日送涂嘉兰去诏狱中。 涂嘉兰怔了一下,却是很快明白了德宗的意思,无疑是想要自己亲手结果了涂玉容的性命…… 涂玉容是被轧轧的开门声给惊醒的。 距离金殿之上,叶鸿昌揭破玄夜的身份,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曾经不可一世的涂玉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 诏狱中与世隔绝,涂玉容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 好在德宗虽然盛怒之下,把涂玉容丢进了监狱,却始终既没有审讯,也没有用刑。 涂玉容当即就明白,个中缘由,自然还和自己的身份有关—— 怎么说她也是当今乌刹国国主的亲妹妹。 听侄女儿的意思,乌刹国正有意南攻,烈国现在人心惶惶,再多给德宗三个胆子,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没了性命之忧,一个人闲坐无聊,就止不住胡思乱想—— 毕竟和瑜王生活了这么久,虽然没有爱上瑜王,可涂玉容却不得不承认,瑜王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男人。 也不知道德宗有没有惩戒瑜王?是罚俸,或者更严厉一些,降爵?又对瑜王有些埋怨,即便受了罚,好歹也应该来看看自己啊。倒好,竟是一点儿信都没有。 还有玄晖—— 当初自己的孩儿身死,却抱了那个贱人的孩子回来,涂玉容恨极了上苍的不公。 一方面折磨玄夜,另一方面却止不住把相差仅一月的玄晖当成了自己死去的孩子疼爱…… 除了担心瑜王父子外,涂玉容更是对玄夜并叶庭芳充满了憎恨—— 眼下身不由己,被关在这里,真是自己能出去,一定要让玄夜并那个贱人万劫不复! 对于自己终究会从诏狱中走出去这件事,涂玉容是丝毫不担心的。 是以这日一大早,瞧见跟着狱卒进来的涂嘉兰,涂玉容当即明白,自己的猜测成了现实—— 德宗明显已经妥协,涂嘉兰必然是来接自己离开的。 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涂玉容傲然冲着狱卒道: “还愣着干什么?扶我起来……” 不想那狱卒却是和没听见一般,把门开了一道缝,放提了个食盒的涂嘉兰进去后,旋即又“哐当”一声锁上门。 “混账!”涂玉容明显气坏了,无奈那狱卒已经走远。 涂嘉兰低头从食盒里拿出一碟碟乌刹国的特色菜肴来: “姑母莫要心焦,侄女儿已经和烈国交涉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就带着姑母回乌刹……这是我亲手做的家乡的吃食,姑姑尝一下,可还合胃口?” 涂玉容虽然心情不好,可面对着涂嘉兰的殷殷情意,也只得把满腹的怨言咽了回去,边吃边询问: “对了,瑜王和晖哥儿这会儿怎么样了?德宗没有把他们罚的太狠吧?” 涂嘉兰忙着给她布菜,不论涂玉容说什么,都不住点头。 眼瞧着菜肴吃了五六成了,涂玉容小腹处却忽然疼了一下。 还以为是吃坏肚子了呢,没想到下一刻肚子疼的更狠了…… 那惨烈的痛楚,让涂玉容很快就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头晕目眩中,一声门响传来,却是涂嘉兰正走出牢门,又从外面把门闩上: “姑姑,你是乌刹国的公主,就为乌刹国再做一件事吧……” 德宗明显对乌刹国有了很深的芥蒂,为了最大限度的消除德宗的怒火,涂嘉兰只能让涂玉容走的痛苦些…… “你,你什么意思?”涂玉容这会儿终于觉得不对,用力扣住牢门,随即呕出一口血来,“饭菜里,有毒?!” 一语未毕,密密麻麻的更激烈的疼痛随即传来,涂玉容弓着腰,红着眼睛盯着涂嘉兰: “你敢这么对我!我要告诉你父王,让他杀了你……” 下一刻越发支撑不住,跌倒在脏兮兮的牢房里,冲着外面嘶喊道: “来人,快来人……涂嘉兰,害我!我是,瑜王妃,你们快过来,救我……” “别喊了。”涂嘉兰神情冷漠,“瑜王已经被贬为庶民,带着你那个儿子,一大家子都被赶出了京城……姑母,不是兰儿狠心,而是,烈国眼下,根本是咱们惹不起的……” 如果说这世上唯一能救涂玉容的,应该就是姑母曾经的儿子玄夜了。 “……只可惜,你把那位燕王世子伤的太深……兰儿求到他面前,却被直接赶了出来……” “兰儿也是无法,还请姑母原谅一二……” “不,不……我不想死……”涂玉容拼命挣扎着,死亡的阴影下,只觉所有的傲慢都可以抛诸脑后,“你帮我去找玄夜,我求他,求他放了我……” 从前肆意践踏玄夜时,涂玉容只觉得无比的惬意,甚至德宗不止一次明示暗示,善待玄夜,可保瑜王府无穷的富贵…… 涂玉容却是从没有放在心上…… 却是到这会儿,面临生死大劫时明白,德宗当日所言,并不是吓她们,原来玄夜才是瑜王府的顶梁柱,即使他和家里不亲,可只要他在那里站着,瑜王府就可以歌舞升平…… 而现在落到这样悲惨的下场,也依旧是因为,错待了他…… 只可惜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再想要后悔,却已是晚了…… 第121章 瑜王妃死的当晚,消息就传到了燕王府。 听闻下面人的禀报,玄夜却是并没有多少反应—— 这么多年了,早养成了一副冰冷的心肠,涂玉容于他而言,是生是死,都早已经没有了意义。 倒是燕王,却是依旧神情晦暗—— 早年杀戮太多,燕王一直以为,上苍会带走亡妻并孩儿,就是对他的惩罚。 却没想到,事实的真相完全不是那样。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未知的鬼神,而是人心。 一想到玄夜这些年受的苦,燕王愧疚之下,越发怒不可遏—— 敌人面前,燕王或者杀伐决断,对亲人却一向宽厚。 知道他这样的性格,当初德宗惩罚下来时,瑜王可不是第一时间求到了燕王面前。 可任凭他跪在燕王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求饶,说什么全都是涂玉容所为,他完全不知情,还想着燕王会心软呢,不曾想却被燕王直接踹开,让人赶了出去。 甚至担心玄夜会念着从前的父子情帮他,严令府中人不许透露有关瑜王一个字—— 当然,燕王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之前,瑜王已经去求过玄夜,可惜却一样被赶了出来…… 眼下即便涂玉容已经横尸当场,燕王却依旧觉得余恨难消,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灭了乌刹国,不然自己就无颜去见地下的亡妻…… 一回头,却瞧见玄夜正认真的硝着一张漂亮的狐皮—— 眼瞧着天气一日日变冷,玄夜紧着从自己的收藏中找着几张上好的皮子,一张一张仔细检查,硝制好后又请最高明的匠人帮着制成漂亮的衣服,隔三差五往叶家送。 正专心的做着手中的事,却觉得有些不对。抬头看去,却是燕王正定定的瞧着他手里的狐皮。 静静等了会儿,看燕王没有说话,就又低头专心做手中的事了。 等做完手中的活,又去拿另一件貂皮时,发现自己老爹还不时往他这边儿瞟,视线里很是有些一言难尽。 玄夜顿了下,明显有些头疼。好一会儿起身,进去内库中拿了袭虎皮出来,来至燕王身前,递了过去: “给你……” 玄夜一向做事,全凭自己喜好。和燕王之间相处,也几乎没有过温情脉脉的时候。 突然送了一张虎皮,燕王明显有些惊到了。 看燕王没接,玄夜就有些疑惑—— 方才瞧见父王眼巴巴的瞧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还想着他也想要毛皮呢,只手里硝制的这张,是给芳姐儿准备的,即便是自己亲爹,可也不能让出去的,才会特意去拿了领虎皮出来。 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了? 当下就要把手收回来,等他收到一半,燕王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一把抢走,绷着脸道: “既然送了,怎么能再收回去……” 却是怎么也控制不住眉梢眼角喜气洋洋的意思—— 之前和儿子之间就和上下级的关系差不多,有生之年能收到儿子孝敬的东西,真是比曾经打了个大胜仗都兴奋。 看燕王拿着虎皮爱不释手的样子,玄夜悄悄松了一口气,转回头就想继续方才的事。 却被燕王叫住: “夜儿,这些皮子,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人送去叶府?” 虽然不懂燕王为什么这么问,玄夜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这两日衙门里清闲,我准备连夜硝制好,让匠人加工后就送过去……” “那个,你弄得这些,全都是芳姐儿的?”燕王又追问了一句—— 这么多皮子,足能保证芳姐儿十天半月的都一天一件不重样。 玄夜越发糊涂—— 父王的意思,应该不是嫌给芳姐儿送的多了吧? “我库房里还有很多……” 你真想要的话,我还有。就别眼馋芳姐儿的了。 瞧着这么耿直的儿子,燕王简直觉得没眼看—— 知道玄夜就是自己儿子,燕王心情大好之下,身体也跟着渐渐好转。这些日子终于能三不五时的上朝了。 燕王是武将,叶鸿昌是文臣,两人之前不过是点头之交,眼下突然成了儿女亲家,关系就日渐亲密起来。 可和燕王对叶庭芳满意至极不同,叶鸿昌却是到了这会儿,明显对玄夜依旧有些意见。 一开始燕王还不懂,后来才发现,除了叶鸿昌心疼女儿,不管那个人做女婿都会有些看不顺眼以外,还有更大的原因,却是在自己这傻儿子身上—— 要说傻儿子往叶家送的东西也不少,可每次都是毫不掩饰的冲着芳姐儿去的。 竟然连个弯儿都不会转,都是直接点明让人给芳姐儿送去。 这么着大喇喇的在叶家人眼皮底下给叶庭芳送东西不说,送去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其他人的份儿…… 要是其他人,能成为叶鸿昌的女婿,不定怎么变着法子和老丈人套近乎呢,自己这儿子倒好,每回都是木着一张脸,木头似的往看他不顺眼的老丈人身边一杵,好听话不会说,好东西就会一股脑塞给未来媳妇儿,至于老丈人,那是什么?能吃还是能喝? 这眼瞧着转过年就要成亲了,燕王觉得,自己要不帮帮儿子,成亲那一日,玄夜不定怎么被难为呢。 “有很多的话,给你岳父他们也都准备些吗……” 叶家今日之富贵,对这些东西自然也不会看在眼里,可玄夜送过去也是一番心意不是? 即便不能让叶鸿昌一下改变态度,起码也能拉些存在感吗! “你大舅子是文人,身子骨弱些,还有他刚娶的那位夫人……” 就在上月的十六,叶庭彦把姚婉怡娶回了家。 两人之前就互有情意,成亲了后感情自然更好,真是姚婉怡开心了,玄夜在叶家的待遇也能有所提升…… 玄夜明显听出了燕王的意思,当下就点头: “好,我会多送过去些……” 说着就喊来手下,让拣着库房里齐整些的毛匹抱过来一摞: “把这些打包,待会儿一块儿送过去……” 燕王眼睛都直了,有些不确定的问: “你就准备这么送过去?” “不行吗?”玄夜眨了眨眼,明显不明白燕王为什么有此一问—— 不是父王让送的吗?怎么瞧着又想反悔的意思? 燕王无言—— 那些毛匹虽然完整,可都是没有硝制过的,不但味儿道难闻,甚至还沾有血迹。 再瞧瞧他给芳姐儿准备的,真是没有一件不精美…… 所以说儿子这情商该有多低,才会想当然的认为他就这么无比敷衍的让人送过去,能让叶鸿昌那个老狐狸开心? 怎么觉得,对方怕是会更加恼火吧? 老父亲的沧桑感油然而生—— 不好好提点些,真担心叶鸿昌会悔婚啊! 当下吩咐人过来,把自己得的好皮子也拿出来些,吩咐下人找人一块儿硝制了。 看燕王不再烦他,玄夜就又低头自顾自给叶庭芳准备东西了。 等他这边儿准备好,燕王那里也差不多了,当下命人一道装车,送到叶家去。 燕王要往里面加什么东西,玄夜自然不会在意—— 只要没人抢芳姐儿的东西就行,至于说父王想送,玄夜也不会阻止。 也是燕王的干预,才让叶鸿昌有生之年第一次得到了来自女婿的孝敬,一时对着那张漂亮的虎皮,颇有些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叶鸿昌越发百感交集—— 果然被女婿给虐习惯了吗?竟然送了这么点儿东西,就把自己感动成这样? 和他一般感觉的还有叶庭彦和姚婉怡—— 要说玄夜手里的好东西着实不少,送到叶家来的更多。 只一点,那些东西早在送来之前,就已经贯上了一个名字,那就是属于“叶庭芳”的东西。 好在姚婉怡都习惯了——之前母亲生日时,秦漓还住在叶家,不就曾经因为玄夜特特送给叶庭芳的布料,认定叶庭芳只给她做了一件衣衫,委实太过小气吗…… 却没想到竟然刚一嫁过来没多久,就收到了玄夜特特送给他们夫妻的东西,看里面那几张上好的狐皮,明显是要给自己的: “……果然妹夫真是稀罕惨了咱们妹妹……” 自己父亲就在玄夜手下做事,可是最知道这个年轻的上司,做事有多固执。 想要让他改变做人的理念,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没想到,却会因为芳姐儿,把给叶家其他人送礼这样的小事都放在心上。 一家人自然不清楚,其实这些东西,全是燕王实在看不下去了,替玄夜给准备的…… 随着成亲的时间越来越近,燕王发现,自己儿子又多了个可怕的习惯,那就是每天半夜时,都要穿上夜行衣出去溜一圈儿。 唯恐他会遇到危险,燕王特意派的有护卫随时跟在玄夜身边。 据手下人回报,玄夜每回出去,都是直奔叶家,避过叶家所有的侍卫后,就蜷缩在叶庭芳院子里一棵大树上休息—— 说休息也不对,玄夜就是坐在树杈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叶庭芳的窗户瞧。 每回还一坐就是半夜,总要等到天蒙蒙亮时,瞧见叶庭芳的影子,才会折返。这样寒冷的天气,很多时候燕王起来,都会瞧见自己那结了一头冰花的傻儿子带着梦幻般的憧憬从外面进来…… 第122章 “快快快,王爷叫呢……” “啊呀,世子爷呢?这脸上怎么也要敷点儿粉吧,怎么突然就没影了?” 今儿个可是世子爷的大好日子,从过了新年,燕王府就开始忙活了—— 要说燕王这辈子经的事儿也多了去了,敌阵去过,贼首杀过,蝗虫似的好像杀不尽的夷国骑兵来个几进几出也不是没经历过。 还想着这辈子就没什么事,可以难为到他了。 可事到临头,燕王却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最起码两件事,他是如何也从容不起来的—— 一是当初自己大婚,要把心爱的女人娶回来时; 二是做了家翁,要瞧着儿子娶媳妇时…… 以致这么多天,燕王做梦,梦里都是铺天盖地的红色…… 燕王尚且如此,更别说马上就能把心爱的人娶回来的玄夜了。 龙精虎猛的世子爷,简直变成了燕王府的夜游神。 经常刚躺上床闭上眼,还没到一刻钟呢,下一刻就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 曾经因为要起夜,亲眼目睹过那道残影的老管家好险没以为自己见着鬼了。 吓得提溜着裤子一路小跑着就去跟燕王回报。 可怜燕王正坐着儿子媳妇儿敬茶的美梦呢,就被老管家给嚎了起来,等听老管家说完来龙去脉,沉默片刻,披衣起来,去了玄夜房间,果然床铺上空的。 出得门来深吸一口气,很是郑重的告诉老管家,世子爷成亲前,出现这样残影的日子多着呢,让他淡定些,不要一惊一乍的,只管踏踏实实的睡…… 老管家本来还以为主子说笑话呢,可后来才发现,竟然是真的。 因为年纪大了,老是睡不着,某日晚上,老管家就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宿,然后无比震惊的发现,那一夜,世子爷化身的残影,在自己窗户外面来来回回出现了十多次…… 到最后老管家简直不能闭眼,因为他一合上眼睛,眼前就会是自家穿着夜行衣的世子爷,在面前“咻”一下飞过去,再“咻”一下飞过来…… 这会儿听下面人嚷嚷说世子爷不见了,饱经考验的老管家已经能很是佛系的坦然面对了,瞧瞧外面的沙漏: “没事儿,顶多一刻钟,世子爷就会回来……” 不用想,肯定是世子爷又突发奇想,唯恐他那快要娶进门的媳妇儿突然消失,不放心之下,又施展“咻”一下化成残影的绝技,摸到叶家去窥探了。 等他看完,一定会“咻”的一下,再飞回来。 毕竟这几天老管家算是清楚了,自家世子爷在婚礼的细节上有多龟毛,硬生生把所有的婚礼细节都记了个死死的。 这还不算,甚至还天天跑一趟钦天监,先是让算算成亲这日的天气如何,又让看看走哪条街最吉利,到最后,甚至成亲时先迈那只脚最好都问了。 有些问题人钦天监能答,可先出哪只脚的问题,可是把钦天监的人难为的头都秃了,可偏偏不耻下问的这位是杀人不眨眼的燕王府世子爷,就是再借给他们十个八个胆子可也不敢把无理取闹的人给撵出去。 好在姜还是老的辣,最后还是钦天监的监正很是深沉的给了个答案—— 男左女右。 以致这几天老管家发现,世子爷走路的时候都会严格遵守这句箴言,要是那会儿忘了,先迈了右脚,不管走多远,一定会拐过来重走一遍…… 而且记得不错的话,就是什么时候穿新郎官大红喜袍,世子爷可也和钦天监的人商量出了的严格时间,瞧瞧沙漏,也就是这会儿了…… 果然一念未毕,帘珑一下挑开,玄夜一步迈进了房间。 早就等候着的一众仆人顿时一拥而上,有帮着换衣服的,有簪花的……还有上下左右来回瞧着,看自家小主子有没有一点儿不妥贴的…… 燕王府喜气洋洋的闹成一团,叶家那边姚婉怡却明显有些懵逼—— 话说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方才帮着小姑子梳头时,突然就有些汗毛煞煞的,下意识抬头,却见一个疑似未来妹夫的身影一闪即逝。 姚婉怡惊得手里的梳子都差点儿拿不住——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新郎官绝逼是在他们家呆着呢,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不可能这会儿出现在叶家。 可她虽然这么想着,却又认定今儿个是小姑子的大日子,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思虑片刻,还是让人把叶庭彦找来,跟他说了方才有些玄异的一幕,正想着不然提醒夫君,再加派些人手,务须不让人有机可乘才是。 叶庭彦听了,脸却直接黑了,到最后咬着牙吐出一句话: “甭管那个傻子……” 玄夜还真把相府当成他自己的地盘了,恨不得一天来巡视它个十趟二十趟的。 你说你来就来吧,还每回过府拜访,都不走寻常路。 本来玄夜的功夫高明,再着意掩饰些,叶家的人应该不会发现的。 可偏是他命犯“小人”—— 最先发现玄夜的,竟然是住在仆人院子里的一个不到一岁的娃娃—— 那娃因为年龄小,有个夜哭的症候,结果那几天倒好,到了该哭的时候,那对儿爹娘都做好了准备,可等来等去没等到儿子哭,反而瞧见自家孩子正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对着窗外某个固定的角落,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说道开心处,还手舞足蹈。 夫妻俩一开始还以为儿子是夜哭郎的毛病好了呢。可还没等他们谢天谢地,妻子不经意间顺着孩子的视线看过去,却是吓得魂儿都飞了—— 老天,外面正对着自家小姐窗户的那棵大树上,怎么竟然有人。虽然对方一直老僧入定似的蹲在那里,不仔细瞧就看不出来,瞧着跟树上突然多出了个蘑菇相仿,可也就只是瞧着罢了,那里分明蹲着的是个人。 当时就举了根棍子冲了出来,可领着人到那儿一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 第二日叶鸿昌听说这事,知道那神秘人竟然蹲在女儿窗户外边,当时就视为心腹大患,直接提调了最精锐的护卫守在周围。 最后还是不会武功的叶庭彦认出来,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所谓“夜游神”,根本就是自己那操蛋妹夫…… 当时叶庭彦还想着,逮住玄夜,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一番。 哪知道人家光棍的很,直接撂话说揍只管揍,可不让他过来,那是不可能的,怎么都不可能。 只即便他愿意让揍,可那些侍卫大多被他用拳头教导过,见了玄夜根本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光顾着哆嗦了,哪里敢动手打人? 叶庭彦和叶鸿昌倒是不怕,可曾经叶鸿昌就经历过捶玄夜一顿,结果玄夜一点儿事没有,倒是叶鸿昌这个揍人的,胳膊疼了大半夜…… 这会儿一听姚婉怡让人悄悄禀报的事情,立时明白,一定是玄夜那臭小子又偷偷摸过来了…… “跟你们少奶奶说,不用担心……我和相爷知道那人是谁,对叶家并没有恶意……” 唯一的恶意就是,要从叶家把妹妹抢了去…… 好在,自己还是给未来妹夫准备了一份儿大礼,保准他待会儿过来求亲时,妥妥的被砸晕—— 玄夜在官场上声威太盛,叶庭彦深知,真是请些至交好友过来,铁定又跟之前那些对着玄夜秒怂的侍卫一样,说不定什么都不做,就会直接选择投降…… 叶庭彦就自动请缨,特意请了太学里品学兼优但出身不好,绝没有可能接触到玄夜那个层级的后辈子弟。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些同窗不知道玄夜的身份,一定能出色的完成自己交给他们的任务…… 正想着心思,鞭炮和喜庆的唢呐声却是由远而近,耳听得距离相府越来越近,明显就是玄夜无疑了。 叶庭彦起身,大踏步过来唤来同门,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待会儿千万不能掉链子,一口气在玄夜迎娶叶庭芳的路上,足足设置了六道障碍。 又担心叶庭芳会担心,让人悄悄跟姚婉怡说,真是妹妹问起来,就告诉她玄夜不会有事,顶多去的慢些…… 这边儿让人传完话,那边儿叶庭彦就立即让人端来把椅子,又泡好茶,优哉游哉的跷着二郎腿等着—— 玄夜的功夫好天下闻名,文采却是稀松。论打是打不过的,可要是什么也不做,就让他轻而易举把妹妹带走,叶庭彦又觉得不甘心。 如今做了这么一番安排后,终于稍稍舒服了些—— 那个臭小子不是不怕打吗,今儿个就让他明白,光抗揍不行,还得有脑子,不然,就只能是等着被虐的份儿…… 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叶庭彦好整以暇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听着是有人过来了,而且好像还不少…… 正愣怔间,那嘈杂的声音已经到了近前,一眼瞧见意气风发走在最前面的玄夜,叶庭彦好险没从椅子上蹦下来—— 不会吧,难道说玄夜还是个文武双全的? 按照自己的预计,那可是六关,玄夜想解开,就是临时抱佛脚,请教高人,怎么也得个吧时辰,谁知道一杯茶都没喝完呢,人就直捣黄龙,来到自己面前了。 再一看玄夜的身后,叶庭彦的脸终于彻底垮了—— 说好的没脑子的武夫人设呢?玄夜那个傻逼竟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带了国子监祭酒他老人家当伴郎! 试问自己那些同窗,有哪个敢班门弄斧,难为祭酒大人? 就是自己这个本应威风的大舅子,这不也第一时间滚过来受教了吗? 第123章 “老师……”大舅子的威风还没摆呢,就得先跟对方阵营的祭酒大人见礼,叶庭彦的憋屈,简直都要实质化了,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好,乖徒儿,赶紧的,到老师身边来,别挡道……”祭酒大人虽然端着老师的架子,可瞧着明显心情很好—— 国子监祭酒是个清贵的官职,说是掌管着国家的文脉都不为过。 都说为人师表,年轻时脸嫩,唯恐别人看轻自己,板着脸装成熟,等接手了国子监,身份所限,更要不苟言笑,不然就唬不住那些臭小子,眼瞧着就要到致仕的年纪了,老大人才发现,自己这辈子竟然就没有过年少轻狂,更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这样的认知,可把祭酒大人郁闷坏了。 没想到这边儿刚跟燕王他老人家吐了个槽,转天就接到世子爷的邀约,说是娶亲的时候,请他当伴郎。 祭酒大人当时就震惊了,等意识到对方不是开玩笑,简直激动加狂喜—— 啊呀,年龄这么大了还给人做伴郎真是不好意思呢。 可既然有人请,那是不是说其实自己依旧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所以才能打败一干青年才俊,让燕王世子爷给看上? 还有就是,这么老的伴郎,真是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高光时刻啊。 那种感觉,简直和当初中状元万众瞩目时的激动有一比。 祭酒大人当时就慨然应下,甚至连公务都押后,然后跑到燕王府,每天不厌其烦的和燕王并玄夜一遍遍商量婚礼的具体事宜—— 要论博古通今,如何安排一个完美的绝不会出丝毫差错的婚礼,还有比所有时俗都烂熟于心的祭酒大人更有专业素养的吗? 有了祭酒大人的全力以赴,连个女主人都没有的燕王府举办的这场完美无瑕的盛大婚礼,一直到几十年后,还为人称道。 而等踏足叶家,更是一路高歌猛进,所有关隘势如破竹,那些满腹经纶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准备难题的学子们的反应一水儿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反应,踌躇满志到闻风丧胆的过程,不过一息之间罢了。 这会儿瞧见同样懵圈儿的叶庭彦,所有同门顿时心有戚戚焉—— 所谓独自懵,不如一块儿懵,连素有高人风范的叶兄尚且这般,就别怪他们没出息了。 叶庭彦同祭酒大人见完礼,瞧着头也不回急不可耐又熟门熟路的往叶庭芳门前去的玄夜不住磨牙—— 这个狡诈如狐的家伙,还真是会装! 殊不知叶庭彦根本就冤枉玄夜了,会请了个老伴郎的原因根本就在钦天监的监正身上—— 唯恐会出一点儿纰漏,可怕的燕王世子爷简直成了钦天监的一员。 每天准点儿过去,向监正大人讨教。 可不巧他询问伴郎找什么样的人好那天,监正大人昨晚才夜观星象,几乎是一夜未眠。 可慑于玄夜的“淫、威”,那位监正愣是不敢睡,可虽然努力睁大眼睛,奈何脑子里早成了一片浆糊,因而在听了玄夜的问题后,直接抛出了祭酒大人—— 这话是监正早就想说的。 话说自己也就是个跳大神的差不多,礼仪什么的,问那位博学多才的祭酒大人不是更合适吗。 这位倒好,每一条都要拿来让自己推演一番,看是不是于婚礼有碍…… 还是今日来参加婚礼,瞧见跟在玄夜身边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老伴郎祭酒大人时,才有些傻眼。 要说和他一样傻眼的还有所有参加婚礼的宾客—— 大家可是都知道,历来给新郎当伴郎的都是没有成亲家世好的年轻人,这可是燕王府的婚礼,那位混在一堆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小鲜肉堆里的老腊肉算什么啊? 即便祭酒大人笑的无比和煦,可瞧着还是一样的辣眼睛啊。 倒是燕王依旧老神神在在,解释说会让祭酒大人做伴郎,全是钦天监倾情推荐的结果。 一听说和钦天监有关,大家才算释然了些,就有家里也将要有孩子婚娶事宜的,忙虚心向监正大人请教个中缘由。 既然是自己砸烂的锅,就是把脑细胞都给累死那也得补上啊。监正大人可不想,自己一觉醒来,那位可怕的世子爷正拿着刀站在床前…… 当下就一脸肃穆的给出了解释—— 祭酒大人正逢□□之年,既暗合发发发之意,又寓意长长久久,再有他成亲这么多年,膝下五男二女,个个聪明懂事…… 就连祭酒大人满头白发都有讲究,说是寓意白头偕老…… 舌灿莲花之下,到最后,就是监正大人自己都要信了—— 不然儿子结婚时,也找个老伴郎? 其他人再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一个个听得心服口服,没成亲的已经开始在脑海里筛选合适的人选,成过亲的则有些战战兢兢,话说自己的伴郎团里当时没有这个,会不会对婚姻有碍? 尤其是新鲜出炉的四皇子妃秦漓—— 燕王世子大婚,她这个嫂子自然也在贺客之中。 本来刚成亲,秦漓整个人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皇子成亲,规格自然不是一般的高。 尤其是秦漓嫁的玄珏,还是皇子中公认较有出息的一个。 这些日子秦漓受到的恭维简直能拉几大车。 这些艳羡和赞扬让包括秦漓在内的整个秦家都有些膨胀。 如果说唯一不称心的,就是皇宫里的女人对秦漓的态度—— 婆婆容妃对她那叫一百个看不顺眼,甚至秦漓成亲后和玄珏过去请安的第一天,就给秦漓脸色看。 倒是曾经罚过秦漓的皇后娘娘,对她还和善些。但也就是相对于容妃而言,和之前玄珏的判断却是大相径庭—— 进皇宫前,玄珏可是信誓旦旦的对秦漓说,上次宫宴上皇后会发作秦漓,不过是对秦漓不了解,只要秦漓多到皇后面前几次,两人的关系肯定会一日千里,到最后亲如母女也不一定。 之前秦漓就发现,玄珏颇有些铁口直断的特质,好几次预见事情时,都不是一般的准确。 而且她又急于在皇宫中给自己找个靠山,好用来对抗容妃。这几日可不是日日都要往皇宫里去一趟?为了表示彻底对皇后投诚,秦漓甚至好几次都过容妃宫门而不入,姿态放到低的不能再低。 结果倒好,惹得容妃火冒三丈,直接把她和玄珏都叫过去骂了一通不说,皇后那里,别说和她亲如母女了,反而更生分了,甚至秦漓接连数次在皇后那里吃了闭门羹…… 这还不算,因为记恨秦漓,容妃还故意抬举秦蓉,本来依照秦漓的意思,即便秦蓉作为滕妾跟着陪嫁过去,也只能看着自己和玄珏恩爱,在求而不得中痛不欲生。 没想到容妃竟然直接插手,逼着玄珏和秦蓉圆了房。 秦漓当时就大闹了一场,虽然玄珏立马就跟秦漓低了头,也无法消除秦漓内心的挫败感。 这会儿听了监正大人的话,愣了一下后,旋即想到自己身上—— 难道说自己婚后诸多不顺,就是因为没有找个能压得住阵脚的老伴郎? 可问题是自己已经成亲了,总不能再倒回去结二次亲吧? 一时情绪就有些郁郁。 等跟着众人参观了新人的新房,更是眼都直了—— 话说皇上也太偏心了吧? 明明玄珏才是亲子,玄夜就是个侄子罢了,倒好,燕王府中摆设之精美竟然要把四皇子府甩开好几道街…… 而且之前在秦家过够了为银两发愁的日子,还以为到了四皇子府就可以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了呢,结果却发现,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出于信任,秦漓一嫁进去,玄珏就把府中中馈完全交到了她手里,秦漓瞧了账目,被打击的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偌大一个皇子府,账面上可以随意支配的银两不过几千两罢了。 如果不是确信玄珏一颗心全在她身上,秦漓简直要以为玄珏是不是在外面养了什么狐媚子贱人,不然怎么可能连一万两银子都没有。 再比照燕王府,秦漓那叫一个心酸。 当然要是叶庭芳知道她的想法,一定会嗤之以鼻—— 依照书中所写,上一世玄珏日子倒是过的滋润,那是因为叶家愧疚之下,把叶府泰半财产给了叶庭芳和秦漓两人做陪嫁。 再有玄珏通过冯克贪污案不但给叶家泼了脏水,更挪走了大笔巨银,而最重要的一条,则是和原主有关—— 叶庭芳不但完美的继承了老夫人的生意人手腕,更是个精于打算的,如非必要,任何人别想从她手里多拿走一文钱。 而相对于原主的精打细算,玄珏和秦漓却全是不食人间烟火这个类型的,有钱没钱都会打肿脸充胖子冲脸面的主。 因为这个,原主可不是越发不招人不待见,而出手大方的秦漓却备受赞誉。 可这一世却是不同,冯克贪污案被叶庭芳联手玄夜完美化解,玄珏一文钱没得,还惹了一身骚;秦家又是典型的一穷二白,别说给秦漓丰厚的陪嫁,甚至还想法子把送来的聘礼拣值钱的克扣了不少;偏偏秦漓也好,玄珏也罢,出手大方的散漫性子依旧和从前一般无二…… 没了招人烦的吝啬鬼原主帮忙看着,这才成亲没几天,秦漓可不就开始为钱发愁了! 玄夜这会儿心情倒是很好—— 请祭酒大人做伴郎,明明是钦天监帮着推演出来的吗。 看来那个老神棍还是有些本事的。 因为有祭酒大人跟着,不管什么张学士还是李学士王学士,统统斩于马下,就连对自己不怀好意的大舅子都得乖乖听命。 嗯,决定了,等过了今日,一定要给祭酒大人和钦天监所有人每人包个大红包…… 第124章 “不是说还得个吧时辰吗?”听说新郎官已经来到了门外,姚婉怡顿时有些傻眼—— 不会吧,玄夜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要知道这段日子以来,为了给玄夜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叶家女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娶走的,叶庭彦日日都要和那几个“神秘” “守关人”,商量到半夜。 甚至今天早上,相公还是踌躇满志,看叶庭彦笑的狰狞,姚婉怡都有些同情玄夜了—— 自家相公可是多位阁老口中的状元之才,想要难为习武出身的玄夜,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眼下既然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还想着出的题不定多凶残呢,结果倒好,这么快就到了,忽然想到,那些所谓的守关人,不会是被玄夜给吓到了,不战而降吧?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门已经打开,玄夜大踏步上前,直接抱起叶庭芳,抬腿就要离开。 “啊——”姚婉怡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去拦,“世子,不可——” 再一看后面相公的脸,都要黑成锅铁了—— 这家伙根本没受一点儿难为,一路长驱直入也就罢了,现在更好,连自己做人兄长送妹妹出嫁的权力也要给剥夺了吗! 气的大踏步上前,扯着玄夜的胳膊一瞪眼: “放下我妹妹——” 乍然把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玄夜脸上的笑容已经绽开了一半,没想到却被叶庭彦夫妇给拦住去路,玄夜脸一下沉了下来。 要说姚婉怡也是个胆子大的,不然原书中,也不可能为了叶庭彦跑去秦漓面前大闹,一直到最后被玄珏折辱,逼得自尽而亡。 只她经常听父亲说起玄夜诸多凶残之事,骨子里根本就对玄夜怕的很,这会儿瞧见玄夜脸色不好,就有些受惊吓,下意识的松了手。 叶庭彦却是更加恼火——好啊,抢自己的妹妹不算,还跑到叶家逞威风了,这小子,真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他不是? 两人一个抱着叶庭芳不撒手,一个作势去夺,外人瞧着,分明是要打起来的节奏。 慌得后面的祭酒大人忙劝解: “世子爷,您先放下……” 又吩咐叶庭彦: “庭彦,莫要激动……” 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应该也是唯一一次给人当伴郎,追求完美的祭酒大人决不允许有一点儿瑕疵。 可无奈他的话方才好使,这会儿牵扯到叶庭芳,却是一点儿用也没有了—— 玄夜一副“你想打只管打,要我放下芳姐儿那是不可能的”固执模样;叶庭彦则是怒发冲冠,不停磨牙,满眼都是“你小子是不是欠揍?不怕挨打是吧,不怕挨打信不信我咬你”? 眼瞧着这两人就要闹起来,一个有些害羞的女子声音响起来: “世子……” 刚才还一副臭硬模样的玄夜脸色旋即变得小心翼翼: “嗳……” 声音之温柔,说是荡气回肠都不为过! 叶庭芳又转向叶庭彦的方向:“哥——” “芳姐儿,你说!”叶庭彦也立马转怒为笑,一副不管叶庭芳提什么要求,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模样。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哥哥和世子,都别生气好不好?”叶庭芳软着声音道—— 一个是一心呵护自己的长兄,一个是自己爱入骨的男子,叶庭芳自然不愿他们两个起什么冲突。 玄夜沉默了一下,绷着脸别别扭扭道: “大哥,方才是我鲁莽了——” 叶庭彦也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 “不是我要找你的碴,新娘子要由娘家人送出去,不然不合规矩……” 玄夜点了点头,示意叶庭彦蹲下,把叶庭芳放到他背上: “谢谢大哥。” 虽然自始至终,玄夜都是绷着脸,可这样的退让无疑还是惊掉了一地眼睛—— 祭酒大人虽然是文人,可也亲眼见过,无论那些人如何求饶,玄夜都能眼皮不眨的手起刀落的情景; 至于玄夜后面的迎亲队伍,一大半都是从锦衣卫中遴选出来的,再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自家老大是什么性子的,根本就是说一不二,一旦决定的事,就是天皇老子也别想让他改变。 结果倒好,就因为叶家小姐一句话,就马上毫无原则的退让…… 这些人如何想,玄夜才不会理,他这会儿一颗心全在叶庭彦背上的叶庭芳身上—— 自己这位大舅兄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不会摔着芳姐儿吧? 让叶庭彦背着,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怎么也不肯去外面等着,而是挓挲着双手,护雏的老母鸡似的,张开胳膊护在叶庭彦身侧。 于是守在外面的一众宾客,就眼睁睁的瞧着威风凛凛的新郎官一路念叨着: “小心些……” “这边儿……” 边说边眼疾手快的把叶庭彦脚前一块儿小石头捏起来丢到一边—— 石头虽然小,可要是大舅哥踩上去滑一下怎么办? 不怕大舅哥摔了,就怕他会吓着背上的芳姐儿…… 太过诡异的情形,让所有宾客都静了一下,一时间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面前这个真的是有活阎王之称的燕王世子玄夜? 而不是被哪里冒出来的多情鬼给夺舍了? 下一刻玄夜突然抬头,不悦的扫视众人—— 监正可是说过,娶媳妇儿就是热闹的事,这么安静做什么? 眼光所扫到的地方,所有人顿时觉得好像矮了一截。 直到乐声响起,鞭炮齐鸣,玄夜收回视线,大家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之前果然是错觉,活阎王还是活阎王。 看向叶庭芳的视线更是充满了崇拜—— 能把活阎王变成活菩萨,这叶家女果非常人。 看来今后一定要和这位叶小姐打好关系,这样的话真是将来犯到玄夜手里,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锣鼓喧天中,玄夜终于从叶庭彦背上接过叶庭芳,满怀感恩的送到花轿之上…… 直到置身洞房中,耳听得远处大厅中的喜庆的喧闹声,叶庭芳依旧有一种不真实感—— 自己竟然成亲了,嫁的人还是自己心疼的书中人…… 曾经因为竟然穿到了一个纸片人的世界,叶庭芳惶恐过,也想过要逃离,可嫁给玄夜后,叶庭芳不但一颗心完全安稳下来,更是对那送她到了这里的未知力量充满了感恩之意…… 夜色渐深,喧闹声渐渐安静下来。 累了一天,叶庭芳也已疲惫不堪,看她神情倦怠,旁边服侍的丫鬟忙上前,低声道: “世子爷之前吩咐过,说让世子妃先歇下,莫要等他……” 要说世上规矩,新郎官没折返之前,新娘就是再累也得等着的。 可那是其他人,玄夜可不想自己心爱的人受一点点委屈,事无巨细全都安排妥当不说,就连晚膳,也都是特特吩咐厨房做的叶庭芳最爱吃的。 至于说让叶庭芳枯坐着等他,玄夜可是舍不得…… 叶庭芳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听丫鬟如此说,倒是又有了些精神,却是固执的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不累。” “你们不用在这里守着了,先下去吧……” 丫鬟们本不敢离去,看叶庭芳坚持,只得应了。 所有人都走了,房间内一下分外安静,叶庭芳手托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的,和小鸡啄米一般,朦胧间忽然觉得不对,下意识的睁开眼,正好对上一身大红喜袍定定的瞧着她的玄夜的眼睛。 “夜——”叶庭芳打了个哈欠,直接张开双手,抱住了玄夜的脖子,“你回来了……” “嗯。”玄夜一把接住叶庭芳,两手一掬,就熟门熟路的把叶庭芳安置在怀里。下一刻低下头,和叶庭芳额头抵着额头,鼻子贴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视线贪婪而热情,哑着嗓音低低道,“我好高兴啊……” 两人离得近,能瞧得见玄夜一根根长长的睫毛,这样忽闪忽闪着说他“很高兴”的情景,简直不能再萌。 叶庭芳控制不住,在那双眼睛上直接ua了一口,又接着下移,在玄夜线条优美的薄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嗯,我也好高兴……” 正想着不然继续来个亲密交流,不想玄夜忽然头往后仰了一下,还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带着些控诉的样子瞧着叶庭芳,软软的声音中还透着些委屈: “你欺负我……” 哎哟,竟然比方才还要萌,让刚欺负完人的叶庭芳不觉又开始蠢蠢欲动,无比强硬的拿开玄夜的手,又在他唇上响亮的亲了一下,随后抛给了玄夜一个媚眼: “就欺负你!你不让我欺负,要让谁欺负?” “让我老婆欺负……”明显有些被叶庭芳的气势给吓着,玄夜越发乖巧。 “你老婆是谁?” “你……” “那我该不该欺负你……” “还是说你不给我亲,要把这么漂亮的唇留给那些妖艳贱货” “给你亲……不要妖艳贱货……”似是怕叶庭芳生气,玄夜忙用力摇头,甚至明明是冷情的人,为了怕怀里的人儿生气,竟忽然偏头向前,有些讨好的道,“给你,全都给你……乖哦,不气……” 全给你,命都给你。 那样躺平了任欺负的模样,差点儿没把叶庭芳给萌傻了—— 平日里清醒时,玄夜自制力惊人,又是冷情惯了的性子,两人相处时,即便是如何情浓,却鲜少主动表达出来。 叶庭芳还想着,这辈子都不会瞧见玄夜失态的模样了呢,没想到醉酒后,玄夜竟是如此风格清奇。 正自盯着眼前的俊颜怔怔出神,玄夜忽然抬起头,冲着叶庭芳展颜一笑: “芳姐儿,我好开心……” “我不是在做梦,我真的娶到你了,对不对?” “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不会离开我,也不会,不要我。 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开心到飞起的模样,让叶庭芳眼泪差点儿下来—— 平日里自己面前,玄夜就如同无所不能的神祇,何曾瞧见过他脸上出现这般脆弱又不自觉讨好的模样…… “嗯。”叶庭芳重重的点了下头,任两人的头发铺叠在一起,“傻子……我怎么会又怎么舍得离开你……” “你知道吗,刚来这里时,我好害怕,幸好,这里有你……” “我爱你啊,真的,好爱好爱你……” 正自呢喃,一股大力忽然袭来,叶庭芳抬头,正对上一双仿佛盛满了美酒般让人心醉的眸子…… 第125章 玄夜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就要翻身坐起,忽然想到什么,忙低头看去,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精美的鸳鸯戏水的对枕上,铺满了锦缎似的乌发,一个双眸紧闭娇艳如花的女子,正无比乖巧的躺在自己的臂弯里,清浅的呼吸,简直能让人心都要化了…… 太过美好的情景,玄夜一时竟有些做梦般的感觉…… 唯恐自己的动作会惊扰到叶庭芳,玄夜又慢慢的躺了回去,甚至保持和叶庭芳脸对脸的动作,一直到天光大亮…… 睁开眼睛那一刻,叶庭芳还有些懵懂,瞧着面前玄夜放大的俊颜,笑嘻嘻掐住夜的脸颊扭了扭: “夜……” “早”字还没出口,却是换成了一声痛呼,仿佛被车子碾压过的身体跟着倒回枕头上。 “怎么了?”玄夜吓了一跳,忙凑过去看,慌得叶庭芳用力去推他的头,“转过去……” 这一身的青青紫紫啊,简直没脸见人了! 伴着叶庭芳的娇呼,被子抖动间,一身的旖旎风光也被玄夜尽收眼底。 玄夜眼神顿时变得幽暗…… 察觉到不对劲的叶庭芳神情惊恐至极,更加用力的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可怜巴巴的道: “夜……” “别说话——”却被玄夜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 昨夜的惨痛记忆犹在眼前,彻底清醒过来的叶庭芳果然一动也不敢动……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玄夜才恢复了从前的冷静自持。 又抱着叶庭芳去沐浴一番,吩咐等候已久的下人送来衣物…… 等两人收拾干净出门时,外面已是艳阳高照。 把个叶庭芳给羞的—— 今日可是要拜见家翁,结果玄夜倒好,竟是和自己胡闹到了这个时候。 虽然知道燕王对她很有好感,叶庭芳却依旧忐忑不已。 及至到了燕王院子,瞧着站在院子里一副翘首企盼模样的燕王,叶庭芳更是不好意思,忙加快脚步,和玄夜一左一右扶住燕王: “父王……” 燕王这段时间身体已经好得多了,走路自然不需要人搀扶,可叶庭芳和玄夜这般紧张的模样,依旧让他很是受用,尤其是瞧着儿子脸上少有的柔和并幸福之意,燕王更是觉得一颗心都被塞得满满的—— 能找回儿子,还能亲眼瞧见儿子娶妻,说不定再过不久,燕王府还会迎来崭新的生命,这样开心的日子,根本是燕王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甚至太多的憧憬和期待,让燕王简直觉得现在的时光,就跟偷来的一般不真实…… 给燕王敬了媳妇茶后,老管家就领着阖府上下过来给叶庭芳磕头了,一起献上的,还有一本账册。 虽然早知道燕王府就两个只知道挣钱不会花钱的光棍罢了,叶庭芳对王府中应该财务充盈一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看到簿册上那庞大的产业时,叶庭芳还是呆住了。 饭店、酒楼、银楼…… 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说,还都经营的很好。 一开始叶庭芳还有些不理解,毕竟燕王也好,玄夜也罢,明显瞧着就是不会理财的,怎么手下有这么多好东西? 转念一想却很快明白,也是,这爷俩都是不差钱的主,拿高薪自然能聘来有能力的管理者。 如果是其他家族,这么多能挣钱的产业,说不好早就有人眼红,想要动手抢了,可偏偏燕王和玄夜,两代人手里都是既有锦衣卫,焰卫司,这么凶残的手下,有那个人不长眼,敢到他们的底盘捣乱? 相较于燕王和玄夜手中的财富,爹爹给准备的那么多铺子,无疑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里还有一本账册。”老管家又递来一本。 叶庭芳打开,视线却是一顿—— 如果说方才那本册子是聚宝盆,那这本册子就是往外撒钱了。 甚至还有不少笔巨银,去向成谜,根本连个正经的经手人都没有…… 心里忽然一跳—— 能从燕王并玄夜手里,虎口夺食的人,怕也只有一位了…… 这样机密的事,父王竟然也全都摊到了自己面前…… 看叶庭芳放下册子,管家笑呵呵道: “主子的意思,以后只要是牵扯到钱财的事,世子妃都可以做主……” “要是世子妃认为那里有什么不妥,也尽管吩咐老奴……” “并无不妥,”叶庭芳忙摇头——开玩笑,她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唯一胜过原主的,就是她对时局的把握,可原主能点石成金的生意手腕,却是一窍不通的,“这账册还让父王放着就好。” “我就是有一个建议,”叶庭芳斟酌着字句道,“我听周二哥说,烈国之外,还有很多个未知的国度,他们从海上来去,行踪不可琢磨,咱们家里既然财物充裕,不妨也多去探索一番,若能有所得,对朝廷无疑也是件大好事……” 这个建议,却无疑更多出于私心—— 不解决六皇子的死劫,玄珏就随时有可能登基上位,自己和玄夜,算是彻底得罪他了,怎么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 管家颔首应是,接过账本,倒退着出去。 燕王本来正在房间里闭目养神,听说老管家又把账册带回来了,旋即张开眼睛: “芳姐儿怎么说?” “果然不愧是叶相教导出来的女儿,世子妃真真是少有的大家风度……” 老管家感慨不已—— 这么多银两,燕王府的财富,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当然会有这样的局面,也是德宗有意促成的。 都说“难得之货,令人行妨”,骤然见到这么泼天的财富,寻常人定会目眩神迷。 世子妃却是自始至终,都没表现出半点贪欲。 “老奴瞧着世子妃应该瞧出了咱们府里花出去的银两的去向……” “呜……怎么说?” “世子妃的意思,一切照旧就好。” “还有,世子妃提议说,为了朝廷以后计,咱们府里可以率先开辟海路……” 燕王本是歪在榻上,闻言一下坐了起来,半晌“哈哈”大笑: “我儿果然是个有福的,能娶这样一位贤妻!” 所谓妻贤夫祸少,亲自教导玄夜长大,燕王对这个儿子自诩也算颇为了解,不独不是无情之人,反而至情至性。 若然终其一生,没有所爱之人也就罢了,真是动心,必然不计后果、天崩地裂。 若然叶庭芳是个有野心的,或者愚蠢的,以玄夜之深情,必然会为之万劫不复犹然不悔。 那是燕王绝不愿看到的。 那两个账本,既是燕王诚心接纳叶庭芳这个儿媳妇儿的意思,也是一种试探—— 若然叶庭芳是个聪明的,还能顾全大局,燕王自然乐得把整个燕王府的荣辱浮沉交到对方手里; 否则,怕是燕王要费些心血,才能保住儿子儿媳…… 好在叶庭芳的表现很让燕王满意,包括探索海路的提议…… 瞧见老主子开心,管家也跟着笑个不停—— 就知道叶姑娘一定会让王爷满意的,要知道,当初王爷的命就是全靠了叶姑娘才能抢回来呢。早在那会儿,老管家就坚信,世子妃根本就是燕王府的福星才对。 有了强大的财力作保障,叶庭芳作为新妇跟着玄夜一块儿进宫拜见德宗并皇后娘娘以及那些妃嫔时,准备了丰盛的礼物—— 送给德宗和皇后娘娘的主要是叶庭芳擅长的绝容妃就得了一套心仪已久的金璐斋特制的珠宝首饰。 那新颖的式样,华美的样式,顿时让容妃爱不释手—— 倒不是说容妃就买不起这些,德宗面前专宠了这么多年,还有强有力的娘家支持,容妃手里的银两自然也算丰厚。 可架不住有一对儿坐吃山空却又出手散漫的儿子儿媳啊。 经常成千上万两的接济儿子之下,容妃手头也有些拮据,之前见了那些首饰的样式,虽然喜欢的不得了,却还是咬咬牙忍住没买。 这会儿却被叶庭芳当做伴手礼轻轻松松的就送到面前,容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那叶家女眼下可正经是皇上并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因为出手大方,宫内上下提到她都是赞不绝口。 燕王府有钱,容妃也知道,可因为之前存过让叶庭芳嫁给玄珏的想法,容妃也特意让人调查过,知道叶家疼爱女儿之下,硬是给出了一半家产,作为陪嫁。 而所有的陪嫁里,主打叶庭芳研制出来菜谱的叶家酒楼并唯一贩卖叶庭芳特制美酒的酒肆,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让容妃瞧着,叶庭芳就是个能生银两的金娃娃。至于说儿媳妇秦漓,见天揣着个苦瓜脸,一副全天下都对不起她的模样。 整天要哭不哭,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狐狸精模样,是给谁看呢。 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就她那个贪得无厌的娘家,别说给玄珏助力了,不拖后腿,容妃觉得自己都要念阿弥陀佛了。 真是想不通,儿子到底是那只眼睛瞧见,秦漓会给他带来泼天的好运呢? 第126章 耳听得端坐在主位上的容妃无比刻薄的指桑骂槐,秦漓眼睛又蒙上了一层雾气—— 在叶家时,别说挨骂,叶鸿昌也好,老夫人也罢,连跟她说话时都是柔声细语,声音都没高过。 即便是叶庭芳这个相府千金回来,上至几位主人,下至府中丫鬟,也没一个人对她冷言冷语。 至于说回到秦家后,吃穿用度虽然有些憋屈,可秦家老小,哪个不是看着秦漓的脸色度日? 秦川这个秦府的独苗苗,被秦漓揍了后,转过脸来还得巴结她。 可自从成亲后,容妃回回见着她,都是夹枪带棒,还跟玄珏说的好听,说什么是教导她,让秦漓看来,分明就是看她不顺眼,想要骂她过瘾罢了。 “……天天哭丧着个脸给谁看呢?”容妃真要被她这样要哭不哭的模样给气疯了,下一刻朝着桌子猛地拍了一下,瞧着秦漓不但没有改变的意思,还眸中含泪又愤愤不已的模样,容妃掂起桌上的茶盏就砸了过来。 她也是留着分寸呢,茶盏倒是没砸在秦漓身上,而是落在她的脚下,一滴茶水洇湿了秦漓的绣花鞋。 “这里是皇宫,皇宫你知道吗……你是扫把星降世吗?除了会哭你还会干什么?能嫁给珏儿,你这样的身份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再瞧瞧成亲这么久,你都干了什么,见天就会拖他的后腿……” 昨儿个玄珏入宫,容妃惊愕的发现,这样大冷的天,儿子竟然穿了件单层夹衣,手上连个暖炉也没有,冻得通红…… 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就是这些日子对玄珏有些失望,却依旧是容妃放在心尖上疼的命根子。还以为儿子娶了妻,以后就可以少操些心了呢,哪想到,秦漓竟然连玄珏身边那些侍候的下人都不如。 再瞧瞧今儿个进宫的玄夜,从里到外,都是簇新的衣衫,甚至御花园那里风大了些,容妃还亲眼瞧见那叶家女忙不迭帮着玄夜把斗篷带给系结实…… 那以夫为天的模样,才是做人妻子该有的本分吗。 又想到皇后之前会严令秦漓不准再入宫,那会儿容妃还觉得羞恼,这会儿却是无比理解皇后的心情—— 如果不是因为挂念儿子,容妃真恨不得这个儿媳妇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好。 要不然,真怕自己早晚会被气死。 可谁让自己就一个儿子呢,真是撒手不管了,可也舍不得啊…… 秦漓眼泪顿时落得更急,眸底中更是闪出一抹怨毒之色,下一刻忽然“噗通”一声朝着地上跪倒—— 她的脚下,可不正是那碎了的瓷片渣子? “你——”容妃没想到她会有此动作,明显愣了一下,下一刻顿时怒不可遏—— 在宫中混了这么久,什么阴险毒辣的诡计没有见过? 秦漓这分明想要用苦肉计来害自己—— 这么一跪,膝盖儿一准会受伤,儿子又对这个狐狸精要死要活的护着…… 一时惊怒交集,咬牙道: “把她拉起……”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有脚步声传来,下一刻玄珏匆匆而入,一眼瞧见地上跪着的不停流泪的秦漓,脸色一下难看之极: “母妃——” 容妃一颗心一下沉了下去。 还没等她开口,秦漓已经泪眼盈盈的看过去,悲声道: “殿下——” 口中说着,身形一软,朝着地上歪了过去。 玄珏骇了一跳,忙飞扑过去,把人接住: “快传太医——” 等抱起秦漓,骤然瞧见地上的碎瓷片,还有丝丝血迹,玄珏更是惊怒交集: “母妃!你怎么可以……” 还有一句话玄珏没说,上一世这个时候,秦漓可是就怀上孩子了。而秦漓腹中的皇长孙,当初也是给玄珏夺嗣,增加了厚重的筹码…… 因而这几日,玄珏日日早早回府,瞧着秦漓,和瞧着什么易碎品似的。也就是容妃这里,不然玄珏真是哪里都不许秦漓去。 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母妃对着自己时说的好好的,背后却如此心狠,竟然这么磋磨漓儿。 一时瞧着容妃的眼神,几乎和要吃人一般。 “珏儿,你这是什么眼神——”没想到秦漓这样拙劣的演技,自己那蠢儿子还真是信了,容妃神情简直要杀人,“要是母妃说,我根本没有罚她,是这个贱人故意跪在那里,目的就是想要离间你我母子,珏儿你是信她还是信母妃?” 即便这样问了,容妃却依旧信心满满—— 这些年为了儿子,容妃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自认火海跳的,刀山闯的,玄珏也最是孝顺,每每私下里都会跟容妃说,等他长大后,一定好好孝顺容妃,要让容妃做世上最尊贵最幸福的人…… 别说一个秦漓,就是十个秦漓,在儿子心目中的地位,也一定比不得自己。 只容妃怎么也没有想到,玄珏直接怒声道: “母妃,你真的是那个疼我的母妃吗?但凡你哪怕有一点儿可怜儿子,怎么就能对漓儿下如此狠手?她是您的儿媳妇儿,您怎么就舍得把宫中那些整治人的可怕伎俩,用到漓儿身上?” “你,你说什么?”被玄珏这么冷冰冰的要吃人似的眼神盯着,再听到他这一番诛心之语,容妃整个人都傻了,下一刻更是伤心欲绝,“珏儿,在你心里,母妃,母妃竟然就是这样的吗?” “这么多年了,母妃为你付出了多少,旁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你小时多病,时有高热……每当你病时,母妃就彻夜不眠,不瞧见你烧退下来,连眼睛也不敢合一下……” 都说病在儿身,疼在娘心,当时恨不能以身代之! “……母妃还想着,母妃的珏儿长大了,以后,母妃就可以少操些心,享享清福了……你竟然……” 容妃说着,已是伤心欲绝—— 上一次儿子以死相逼,让自己同意他迎娶秦漓,那会儿容妃以为再没有什么事,能更让她伤怀了,这会儿才知道,相较于上一次,儿子的放弃,才是她自己更不能忍受的。 玄珏和容妃毕竟感情深厚,看她哭成这样,也不免心酸,涩声道: “母妃……” 不想,他怀里的秦漓却是“恰在这时”醒转,似是乍然发现自己竟然被抱着,忙挣扎着想要下来,口中还不住讨饶: “殿下,您快放我下来……母妃,媳妇儿知道错了,媳妇儿给您磕头,您莫要责怪殿下了,都是媳妇儿不好……” 一番话让本已有些心软的玄珏脸色又变成了铁青,瞧着容妃硬邦邦道: “母妃真是看儿子不顺眼,索性打杀了便好,儿子是您所生,自不敢有所怨言,可漓儿……” 刺激太大,容妃只觉眼前一黑,若非两旁宫人扶着,可不就要摔倒? “母妃不舒服的话,坐着歇歇吧——”玄珏却是没有过去扶的意思,甚至语气中的未尽之意,明显是觉得母妃故意装柔弱,来威胁他,毕竟秦漓的膝盖处,可是殷红一片,反倒是容妃之前可一直好好坐着…… 一片混乱间,太医也匆匆赶到,等瞧见秦漓伤着,容妃也一副死气沉沉随时都会昏倒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 忙先给容妃做了检查,明显是惊怒伤心过度所致。 再一瞧玄珏沉着脸,只抱着他那位王妃,却不肯看容妃一眼,恍惚间就明白了什么。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王妃诊脉?”玄珏怒声道,至于说容妃眼下是怎么回事,竟是连问一声都没有。 容妃顿时心灰意冷——这个儿子心中,怕是认定了自己都是假装的吧? 可明明那个贱人才是装的…… 太医明显有些被玄珏的暴怒吓着了,忙不迭小跑着上前,又帮秦漓检查,下一刻忽然蹙了下眉头,小心翼翼道: “王妃的模样,有些,像是喜脉呢……” 虽然还不太能摸出来,可太医却是妇科高手,还是能推断个八、九不离十…… 玄珏点了点头,一时悲喜交集—— 自己的长子果然和上一世一般,准时到来,且这次,身份要比上一世还要尊贵,因为秦漓可是自己明媒正娶的王妃,而不是上一世般,王妃的位子被叶庭芳那个女人给占了。 就只是,长子的命运好像有些多灾多难——犹记得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叶庭芳那毒妇知道漓儿身怀有孕,就故意冲撞于她,害的漓儿差点儿没保住腹中的孩儿…… 是自己大怒之下逼着叶庭芳取了玄夜的心头血,连着饮用数日,才算彻底安稳下来,皇长子终得以平安降生…… 还想着这一世没有叶庭芳从中作梗,儿子就会来的更顺当呢,倒好,竟然又差点儿折在母妃手中…… 愤怒之外,还有些窃喜——儿子依旧和上一世般,有着相似的经历,应该是预示着,自己的登基之路,即便有些挫折,可最终依旧能心想事成吧…… 至于旁边的秦漓,垂下的眼眸中显出一丝计谋得逞的快意—— 她的月信一向准,这次推迟了几天,就已经有这个怀疑,眼下瞧着,竟然是真的了。 事关孩儿,相信玄珏更不会谅解容妃…… “就只是王妃体弱,这会儿又摔了一跤,腹中胎儿,怕是坐的不稳……”太医接着道。 第127章 “胎儿,不稳?”秦漓明显有些被吓着了—— 相对于秦家的家世而言,她自然算是高攀。也非常明白,赶紧生下孩子,最好还是个儿子,对自己的重要意义。 也就是实在受不了容妃对她的苛待,才想着破釜沉舟,让玄珏和容妃彻底决裂。 且之前,虽是怀疑自己或者怀上了,却还心存侥幸,想着耍点儿无伤大碍的小小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 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确凿怀孕了不说,还因为这一跪,伤害到腹中胎儿。 一时吓得泪水淌的更急,用力揪住玄珏的衣襟,哀声道: “殿下,殿下救救,救救我们的孩子……我要这个孩子,我不要孩子出事……” “好好好……”玄珏自然是迭声应下,又冲着榻上冷眼往这边瞧着的容妃道,“母妃,眼下该怎么做才好?还有,您手底下可有擅妇科的神医……” 若然是往日,听闻儿媳有孕,自己很快就能升格做祖母,容妃定然早就欣喜若狂,这会儿瞧着,却是抱在一起互相鼓励的儿媳儿子,却是半点儿波动也无—— 儿子尚且这般,就是有了孙子,自己又能有什么指望吗? 当下连起身都不曾: “……你媳妇儿放在这里,你自然不会放心,我可也,不敢留……” 玄珏明显愣了一下——平静了下,玄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方才对着母妃时,态度无疑有些太激烈了,好在太医的诊断,证实了自己的推测,秦漓果然怀孕了。 还想着这样的大喜事,容妃就是有多大的怨气,也定然会消了,更会看在秦漓是这个家的大功臣的份儿上,和秦漓冰释前嫌,怎么容妃瞧着,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看玄珏神情错愕,容妃有些不忍之余,更多的是心灰意冷,却是不肯再看玄珏夫妻: “李栋就是妇科圣手,你把他带回去吧……” 玄珏滞了一下,抱着秦漓的手却不觉微微用力,好一会儿缓声道: “母妃身边的林嬷嬷,秦嬷嬷……” 上一世知道秦漓怀孕后,容妃旋即把身边四位擅烹饪更心思缜密、忠心不二的嬷嬷赐下来。 几位嬷嬷厨艺不是一般的高超,配合玄夜的心头血,让秦漓的胎象很快稳定下来,更是把秦漓保护的密不透风…… “你媳妇儿金贵,她们几个年纪大了,笨手笨脚的,怎么做的了?”容妃却给直接否了—— 林嬷嬷几个可是她在闺中时,家里就给调、教好的忠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早有了感情。 秦漓连自己这个正经婆婆都敢陷害,焉知把林嬷嬷几人送过去,不几日就变成尸首抬回来? 说不好自己这个好儿媳,还会倒打一耙,说是自己特意派人害她…… 怎么也没有想到容妃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玄珏彻底傻眼了。瞧着容妃的眼神,更是失望不已——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就连母妃,都和上一世不同? 到底是自己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秦漓也没有想到,容妃放弃的这么干脆,一时既觉得轻松了不少,又说不出来,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好像,容妃对自己腹中的孩儿太不看重了吧? 又想到或者容妃还巴望着让秦蓉生下孩儿? 看来自己回去得小心些,万不可让秦蓉趁自己怀孕了,身体不便的工夫,就爬殿下的床…… 玄珏沉着脸抱起秦漓,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容妃宫中,走到半路,正好和并肩而来的一对璧人碰了个正着。 玄珏抱着秦漓的胳膊不觉紧了紧—— 那两人正是叶庭芳和玄夜。 上一世秦漓深得容妃和皇后喜爱,知道她因为被叶庭芳蓄意谋害致使胎象不稳,宫里送来了很多顶级补品和灵药,可无论多好的东西,对秦漓而言,都没有多大作用。 还是玄晖跟他说,可以取用玄夜的心头血…… 玄珏就去找了叶庭芳,直接撂下话,要是她不取来心头血,就以谋害皇家子嗣的罪名,把她休弃…… 到现在玄珏还能忆起,玄夜取了心头血后,苍白着脸从王府中离开的情景…… 这一世别说皇后了,竟然连自己的母妃,都要丢开手不管…… 可这个儿子于玄珏而言却是意义非凡,也是玄珏最爱的儿子…… 一咬牙,就挡住了玄夜两人的去路。 早在刚转过弯时,叶庭芳就注意到了玄珏和他怀里的秦漓。 叶庭芳对这两人自来不喜,即便看出来秦漓好像是有恙在身,也没有嘘寒问暖的意思。 本想着双方也就擦身而过罢了,没料到对方竟然直接把路给拦住了。 “夜,弟妹……” 这样低沉的语气,让叶庭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皱了下眉头,却是没说话。 “你们成亲这么久了,哥哥太忙,连给你们摆宴的时间都没有……” 又冲着叶庭芳道: “你姐姐这段时间,总是会念叨当初和你姐妹一起的情景,每每说,想要姐妹间聚一聚……你们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到我府中小聚……” 这一世想要玄夜心甘情愿的献血,怕是不可能了。 至于叶庭芳这个贱人,也更不会帮自己。为了保住长子,只能自己想办法取了。 聚一聚,还要叙姐妹情?叶庭芳恨不得呸这对儿夫妻一口——我信了你们的邪。 看这对夫妻的样子,分明是有什么难题了才对! 回想一下书中的内容,这会儿应该是原主嫁过去后,和秦漓撕逼的时候…… 看玄珏抱着秦漓如同护着珍宝的模样,叶庭芳心里一动,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秦漓怕是,怀孕了吧? 说什么小聚,想要玄夜的心头血才对。 也是,这一世可没有个傻乎乎的事事为他着想的叶庭芳了! 当下直接道: “殿下这会儿怎么还有闲心举办什么宴会?我瞧着王妃身体似是欠佳呢,这会儿我们可是不敢叨扰,宴会什么的都是小事,什么时候聚聚不成,何必非要挑这个时候?还是等王妃身体彻底好起来,再说其他吧……” 没想到叶庭芳竟然毫不客气的就给拒绝了,更甚者话里话外,明显还在映射着什么,玄珏脸直接就黑了,强忍住才没有冲叶庭芳大发雷霆: “玄夜是我兄弟,怎么成了亲,我这做哥哥的想要和弟弟小酌一杯,弟妹都要管吗?” 又瞧着玄夜道:“燕王府里好像是夜你当家吧?怎么让个女人爬到头上去了?” 若是其他男子,被人这么激了一下,难免会觉得没面子,为了树立自己做男人的雄风,怎么也要骂老婆一顿,然后再答应邀约…… 只可惜那是别人,玄夜却是不但没有如玄珏的意,呵斥叶庭芳,反而不悦的冲玄珏道: “四皇子是不是管的太宽了?我和妻子如何相处,无须旁人指手画脚!” 言下之意,我就是让她爬到头上怎么滴了?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玄珏脸真是黑红黑红的了,偏是还不能发火,更不愿放弃取血的机会,“也就是说弟妹不同意,哥哥连请你喝杯酒都不赏脸吗?” “不错。”玄夜依旧很干脆,“没事儿的话,还请四皇子让开道路。” “你——”没想到冷血无情的玄夜这么容易就承认了他怕老婆的本质,被甩了一脸的玄珏简直气到想吐血。 玄夜却已经护着叶庭芳从他身边绕了过去,连和他多说一个字的想法都欠奉。 秦漓咬了咬嘴唇,神情恨恨不已,有些疲惫的扯了扯玄珏的衣襟: “殿下,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看玄珏二人往外走,叶庭芳又站住脚,隔着衣袖握了下玄夜的手,神情严肃: “这段时间,别和玄珏碰上,就是别人的宴会,也不要和他一起吃酒……” 虽然不知道叶庭芳为何这么如临大敌,玄夜却毫不犹豫的点头: “好。” 那之后,京城世家大族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但凡玄珏出现的场合,燕王世子爷必然会第一时间转身就走…… 一直把叶庭芳护送到坤宁宫外,玄夜才转身离开。 早有齐皇后身边的嬷嬷接出来—— 这段时间齐皇后一直郁郁,茶饭不香不说,还夜夜失眠,请太医过来,又诊不出什么毛病。 皇上也曾过来探问,可皇后也不曾说什么。 眼见得皇后日渐消瘦,坤宁宫的人也愁得什么似的,就想着之前叶庭芳曾帮着燕王起死回生,又有一手好厨艺,皇后娘娘也自来喜欢她,就派人捎信,让叶庭芳什么时间有空了进宫一趟。 只这几天,燕王身体也有些不妥,叶庭芳在旁边侍奉汤药之下,自然抽不开身,好在今日上瞧着,燕王明显大好了,才偕着玄夜一块儿进了宫。 走进去,一眼瞧见躺在榻上消瘦了不少的齐皇后,叶庭芳也是大吃一惊,忙快走几步: “几日不见,娘娘这是怎么了?” “你别听她们大惊小怪。本宫也没什么事,她们却非要招了你过来……” 皇后忙摆手,可口中虽然这般说,却是刚一坐起来,就有些头晕,竟是又躺了回去。 第128章 “皇后娘娘——”叶庭芳忙上前,扶住齐皇后,诧异道,“您这是怎么了,如何就清减了这么多……”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齐皇后扶着她的手坐起来,示意旁边宫女掇了个锦凳过来,让叶庭芳坐下,“燕王这会儿可是已经大好了?你们府里事儿多,你多顾着些就好,本宫这里侍候的人多着呢,哪里又非你不可?” “父王他身体好得多了,刚刚还用了一碗米饭,几个奶香小馒头……刚出锅的,我给娘娘也带了些过来……” 说着打开食盒,最上面是一层蓬软香甜的小馒头,再下面一层是蛋皮虾饺,除此之外还有叶庭芳亲手做的灯影牛肉,香酥凤爪…… 齐皇后果然用了些,可不过勉强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放了下来: “这些东西,瑱儿定然爱吃……” “就知道皇后娘娘想着六皇子呢,”叶庭芳抿嘴一笑,“有多的,已经给六皇子送过去了,娘娘要吃着合口味就多用些,或者想吃什么了跟我说,您身体好了,六皇子读书才不会分心不是……” 正说着呢,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却是玄瑱提了个食盒匆忙进来: “母后,夜堂兄让人带了盒吃的给儿臣,全是五嫂亲手做的,您尝尝看……” 叶庭芳“噗嗤”一声就乐了: “六皇子真是个孝顺的……不过娘娘这儿正用着呢,那一盒,是特特给你做的……” 玄瑱也瞧见了叶庭芳,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纯然的喜悦: “五嫂……” 听叶庭芳说多喝奶对小孩子身体好,从上一年开始,齐皇后就每天亲自瞧着玄瑱早晚喝一大杯新鲜牛奶,又依着叶庭芳的建议,让他多锻炼,就这么大半年的时间,玄瑱不但脸红润多了,就是原来瘦小的身形都抽条了不少。 虽然瞧着还是不如其他同龄的孩子高,可也差不了太多了。再有玄家的基因好,无论男女都生的一副好相貌,玄瑱长得虽然比不得玄夜俊美,却也着实算是个漂亮的孩子。 叶庭芳早已和玄瑱熟悉,知道这孩子瞧着性子冷,却是个重感情的,看他瞧着齐皇后时凄楚的模样,也不觉有些担心,忙上前帮他去了身上的斗篷,柔声安慰: “……娘娘刚才用了些呢,不然你陪娘娘再吃点……” 明白叶庭芳的意思,玄瑱忙收敛了脸上的难过,坐到皇后身边,撒娇道: “儿子就是有些饿了呢,一个人吃没意思,母后再陪着儿子用些吧……” 齐皇后最疼的就是这个儿子,闻言自然点头。 玄瑱说是饿了,可期间却是时刻关注着齐皇后,但凡瞧见齐皇后往那个菜上多瞧一眼,就会赶紧帮着挟过去,看见齐皇后咽下去,玄瑱就开心的不得了…… 到最后齐皇后直摆手: “好了瑱儿,母后真吃不下去了……你出来的这么久了,先生怕是会生气,赶紧回去听课吧……” 玄瑱明显有些不想离开,可又担心齐皇后生气,只得起身。 转头的那一瞬间,却直接红了眼睛。 齐皇后明显瞧见了,手一下攥住身上的锦被…… 等叶庭芳送了玄夜回来,就瞧见一向刚强的齐皇后眼角处有些水迹,明显是哭过了的。 心顿时揪的更紧——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明白,就在今年秋时,玄瑱因为染上天花,夭折了…… 当时书中对玄瑱死去后,齐皇后的描写,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伤心欲绝”…… 可看齐皇后这会儿的模样,叶庭芳简直不敢想,噩耗到来时,齐皇后要怎样才能扛过去…… “六皇子是个懂事的,惟其如此,娘娘才更要保重身体,不然六皇子牵肠挂肚不说,娘娘您也不好受不是?”叶庭芳握着齐皇后的手,柔声道。 齐皇后怔然片刻,抬眼往旁边看了一眼,侍奉的宫人,忙退了出去,一时殿中就剩下了齐皇后和叶庭芳两个。 齐皇后这才长叹一口气: “你也看出来了吧,本宫的心事,其实就是瑱儿……” 这段时间,齐皇后每隔几日,都会做一个相同的噩梦,御花园里,菊花开的灿烂,玄瑱却躺在菊花丛中,无声无息,任凭齐皇后喊破喉咙,都不会做回应,分明是已经死了的…… 虽然醒来后,齐皇后一直告诉自己,那是梦,儿子好好的就在眼前呢…… 可梦中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太强烈,让齐皇后即便清醒过来,也无法逃出那样一个可怕的梦魇…… “这样的梦,本宫做了三次……”齐皇后以手掩面—— 即便不愿相信,可齐皇后却总觉得应该是上天给自己的示警。 或者自己当命根子疼的儿子,真的会永远离开自己。 之所以这么想,除了噩梦之外,还跟齐皇后之前夭折的那一儿一女有关—— 玄瑱上面还有一兄一姊,两人都是过了十一岁生日后,在十二岁之前,死于天花瘟疫之中。 眼睁睁的瞧着儿女先后逝去,齐皇后伤心之下,甚至认定或者自己受了诅咒,生下的孩儿只有过了十二岁的坎儿才算是彻底安全。 就是为着这个原因,才会在德宗提出敕封玄瑱为太子时,坚决要求等十二岁生辰过了再行立嗣…… 而玄瑱现在已经十岁了,他的生日,正是在秋日。 这么多年,齐皇后不知布施了多少庙宇,所求唯有一点,那就是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儿子能顺顺当当过了十二岁之前的大劫,平安健康长大成人…… 可是越临近玄瑱十一岁的生日,齐皇后就越惶恐,从翻过年开始,就一夜夜的睡不着觉,或者正睡呢,就会爬起来,到佛祖面前跪着…… 长时间忧思之下,可不就逐渐卧床不起…… 叶庭芳好半晌回不过神儿来—— 是不是从自己穿进这本书里,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想想也是,连穿书都出现了,做个预知梦什么的,还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而这是不是也昭示着,其实书里的情节早在玄珏重生,自己也穿书的时候,就已经全面崩坏了? 毕竟,按照原书中的设定,这些可都没有。而在书里,玄瑱是必然要死的,因为他不死,男主玄珏就没办法牵着最爱的女人的手,登位至尊,君临天下…… 看叶庭芳沉默不语,齐皇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芳丫头确然是个贴心的,这段时间的相处,齐皇后真是拿来当自己女儿差不多了。 更有之前叶庭芳的出现,救回了濒死的燕王的性命,让齐皇后病急乱投医之下,潜意识里对叶庭芳也多了些期待…… 可这会儿想来,却又觉得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那可是天花啊,自古以来,都是天上的痘神掌管,芳丫头才多大,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勉强笑了下: “也是本宫糊涂了……芳丫头你不用放在心上,过些时日就没事儿了……” 正如叶庭芳所言,自己要是再不振作,怕是儿子担心之下,也会病倒的。 “不是——原来娘娘是担心这个啊……”叶庭芳踌躇着道,“不瞒娘娘说,其实侄媳妇儿这次进宫,本来就还有一件事想要请皇后定夺……还真是正好和,天花有关……” “什么?”怎么也没有想到,叶庭芳竟会这般说,齐皇后直接就坐了起来,喘息都有些不稳,“你刚才说,天花?” “是。”叶庭芳点头—— 就在前几日上,王松龄终于回来了,还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经过这么大半年的反复实验,已经确定,可以给健康孩子提前种痘—— 就在春节前,他和师弟所在的那个村庄,发生了豆疫,而凡是种过痘的孩子,在那场豆疫中尽皆平安度过…… “王松龄呢,他现在在哪里?”齐皇后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叶庭芳会带来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竟是掀开被子就要下来,“本宫要见他……” 只她卧床多日,身体毕竟有些虚弱,动作大了些,顿时有些眩晕,慌得叶庭芳忙扶住她: “娘娘莫急……王松龄就在我们燕王府上……皇后就是要见他,也不急于一时,您这会儿还虚着呢,还是先好好将养一番……” “好孩子……”齐皇后握住叶庭芳的手,笑中带泪道,“夜儿遇见了你,真是他的福气……你这孩子就是个福星啊……” 却是坚持让王松龄这就入宫。 明白齐皇后的急切,叶庭芳倒也没有再阻拦,当下就以给皇后诊病的名义,急宣王松龄入宫…… 第129章 “……也不知那燕王世子妃乱说了些什么,可不是惹得皇后娘娘勃然大怒?竟是把人给赶了出来,就连燕王世子都吃了挂落,身上的职位倒是还留着,却是被打发出去巡视塞外了……” 玄珏点了点头,坐在他下首的幕僚不觉就有些诧异—— 明明是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事,王爷的反应也太奇怪了吧?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似的。可这怎么可能呢? 毕竟,这之前哪个不知道,玄夜夫妇可正经是皇上皇后身边的大红人。 尤其是玄夜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后,作为战功彪炳的燕王唯一的儿子,又是叶相女婿,这样的身份,就是玄珏这样的龙子凤孙,都得对他另眼相看。 更别说,他娶得叶庭芳也不知怎么就投了齐皇后的眼缘,在娘娘面前的脸面简直比其他妃子所出的公主还要大,一时风头之盛,让内外命妇纷纷称奇。 有谁能想到,夫妻两个这么快就失了宠,被打发出去了? 毕竟说是巡视塞外,其实和发配有什么区别?真是皇后怒气不消,说不好就不让那两口子回来了也不一定。 “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玄珏微微一哂—— 这么久才得罪皇后,叶庭芳已经算本事了。毕竟上一世皇后娘娘可是对她厌恶至极,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给叶庭芳难堪,更甚者万寿节时不许秦漓进宫的禁令,分明是给叶庭芳的。 之前还怀疑怎么会重活一世,一切就面目全非,现在看来,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或者某件小事因为自己重生有所扭曲,可最终还会回到正轨…… 还有小六那里,记得不错的话,从开春这会儿开始,就一直缠绵病榻,前几日偶然碰见,瞧见玄瑱面色红润,玄珏还有些犯嘀咕呢,现在看来,应该是自己瞎担心了。 “让人去宫中探探,看看六皇子在做什么……” 手下人明显有些诧异,不懂为什么自家主子恁般关心齐皇后所出的那位小皇子…… 倒是幕僚点了点头: “主子这般处置再妥当不过。要让皇上瞧见主子待兄弟的仁厚之处……” 皇上既是一国之尊,又是一家之主,乐于瞧见子女有出息之外,也希望他们能兄友弟恭: “不过依在下看来,主子倒不如光明正大的去,主子的字写的极好,抽时间指点六皇子一二,必然是皇上乐见的……” 能因为皇后之怒,就处置燕王世子夫妇,足见齐皇后在皇上心目中地位之重,依旧是其他嫔妃无法超越的。 而六皇子地位稳固,也由此可见一斑,趁他现在还没有备位东宫,四皇子去拉些存在感,将来自然会有莫大好处的。 玄珏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却是有些不置可否—— 上一世这会儿,玄瑱寒气入体,病势缠绵,皇后娘娘唯恐他熬不下去,直接送到了护国寺中,希望佛祖能庇佑他平平安安,一直在寺庙中盘桓月余,才把人接回来。 只可惜,人的命天注定,即便跟着佛祖吃斋念佛,回来时玄瑱肤色红润了些,可一场天花,玄瑱却是首当其冲,依旧没有捱过秋日就一命呜呼…… 要说唯一遗憾的,就是秦漓这会儿动了胎气,体弱卧床,不然趁这个功夫,让秦漓在皇后面前多表现一番,说不定很快就能取代叶庭芳的地位,让一切回归正途…… 打发幕僚出去,派往宫中的人果然很快折返,言说玄瑱有恙,被护国寺方丈大师带去寺庙中将养身体了。 之前因为玄夜如何也不肯奉上鲜血,让秦漓服用,玄珏唯恐长子会有个什么,一直脾气暴躁,这会儿接连听了几个好消息,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转而想到,上一世可就是这段时间,自己那个好堂弟玄晖给自己奉上无色无味的毒药,让玄夜功力尽失之下,最终惨死…… 正好玄夜外出,不然就把玄晖找来…… 等取了玄夜的心头血,秦漓胎象稳了,自己也好彻底放下心来…… 计划好一切,玄珏起身,往主院而去,进了房间,才发现秦漓已经醒了过来,正斜倚在床榻上歇息,愁眉苦脸的瞧着桌案上那一碗熬好的保胎药。 听见脚步声,秦漓举目望去,一眼瞧见玄珏,忙作势要起身: “王爷——” “你且躺着——”玄珏忙上前几步,不许她下来。 低头瞧着秦漓日渐消瘦的脸,越发担心—— 旁的女子有孕后,都会很快胖起来,唯有秦漓,按日子推算,现在已经有孕三月有余,不时见红的现象虽然好容易止住了,胎象却依旧不稳,不但没胖,反而还越发消瘦…… 秦漓攀着玄珏的胳膊,泪水涟涟: “王爷,臣妾真的很害怕,您之前说,玄夜那里就有良药,不知……” 要说秦漓这段时间也很是煎熬—— 早知道会这么艰难,当初就不为了逞一时之快,拿肚子里的孩儿做赌注去惩戒婆婆了。 这段时间,秦漓在床上,真觉得自己要躺废了。 好在玄珏对她情有独钟,又担心秦漓身体,即便秦漓卧床,无法尽妻子的义务,也不曾到秦蓉那个贱、人房中歇息,不然秦漓真会肠子都给悔青了。 玄珏点了点头,柔声道: “应该很快就能拿到……” “那就好。”秦漓略略放下些心来—— 这段时间找遍名医,得到的答复只有一个,秦漓是胎带的柔弱,想要让胎象稳下来,必须先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 秦漓本已绝望,是玄珏瞧着不忍心,跟她说了玄夜有解决的法子。 秦漓一再追问之下,才知道是已经死去的涂玉容说过,玄夜心头血对她这样情形的有奇效…… 秦漓听说后,当即让人抬着去了叶家,恳求叶老夫人并叶相让玄夜匀点儿血给她,说是只要孩儿能平安降生,将来定会结草衔环以报,没想到叶老夫人冷着脸拒绝也就算了,之前对她还算和善的叶相也彻底翻脸,明言以后不许她再踏进叶家一步。 秦漓心里恨得要死—— 如果是孕期不稳,随时可能失去腹中胎儿的是叶庭芳,叶家还会是这样的态度吗? 一个人身上鲜血那么多,玄夜又是个经常受伤的,与其血流出来白白浪费,让自己服用些又能怎么样? 归根结底一句话,从前种种,不过全是虚情假意罢了。 玄珏也没有想到,上一世自始至终都和叶家感情很好的秦漓,这一世会和叶家决裂的那般彻底。 一时对叶家乃至整个燕王府杀机更浓。 无奈他现在的处境,想要着手对付那两方,根本就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奈何,就暗搓搓的让人把玄夜心头血可治百病的消息给放了出去。 就如同玄夜和叶庭芳这次被罚,外人包括玄珏的属下都不知其中关窍,玄珏却明白,十有八九和这个传言有关。 毕竟会让皇后肝火大动、让父皇悬心的,也就玄瑱的身体罢了,眼下玄瑱突然病倒,即便是传言,皇后也一定会想试一试。 以叶庭芳这一世对玄夜的看重,怕是无论如何不会允许。 偏偏玄夜是个痴的,早在上一世,玄珏就看的明白,什么忠君报国,在玄夜的心目中,根本及不上叶庭芳一句话重要。 而拒绝献血的结果,自然就是两人统统被罚了…… 而这不过是开始罢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玄夜即便外出,还要带上叶庭芳,不然趁他不在,劫持了叶庭芳的话,管保叫玄夜放多少血,就得放多少…… 夫妻两个又温存了片刻,看秦漓闭上眼睡了,玄珏才起身离开。 前脚跨出院子,后脚一个女子的身形就撞了过来。 玄珏定睛看去,却是秦蓉。 秦蓉跪在玄珏脚下,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欲语还休、含情脉脉的瞧着玄珏: “王爷……” 玄瑱病了,玄珏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眼见着日夜悬心的长子问题也可以解决,心情大好之下,就有些心猿意马,伸手把秦蓉拉起来,秦蓉趁机歪倒在玄珏怀里,两人相拥着往秦蓉的院子而去…… “过了这条河,前面那片草甸子就是了……” 王松龄举起马鞭,遥遥指着前面的那片绿色道—— 叶庭芳本来想着,既然种痘的医术已经成熟,不然就在宫中就好,却被皇后直接否决—— 天花传染性强,宫中人口密集,一旦蔓延开来,必然成为一场泼天之祸。 再有宫中气候、环境等等情况都和王松龄之前在的那个地方不同,皇后还担心,万一换个地方,会不会影响效果? 思来想去,最终下定决心,让玄夜和叶庭芳带着玄瑱去往王松龄之前呆的地方。 又把自己的决定跟德宗说了,德宗的意思,本来是不同意的,毕竟天花那么可怕,不得正好,怎么还能上杆子种呢。无奈齐皇后心意已决—— 连续三次的噩梦,让齐皇后固执的认定,如若不解决这件事,怕是儿子很快就会离开她…… 看齐皇后怎么也不肯改变主意,甚至最后直接给德宗跪下来,德宗无奈只得答应,不但让玄夜从锦衣卫并焰卫司中挑选精兵强将,还把自己身边的精锐影卫派出来一半保护玄瑱…… 第130章 “抓住的那几个人怎么办?”穿着和当地人一模一样的侍卫上前,低声道—— 这侍卫名叫展孝,本是皇后身边最得用的人。 被皇后挑出来服侍玄瑱后,展孝本来还想着,应该算是难得的轻省差使了。 毕竟世子爷玄夜凶名在外,之前泰阳城大发神威,几乎扫荡了整个武林,烈国排名前三的杀手帮会全被玄夜包了圆。 还有些知名的武林人士,也死在玄夜手里。 换句话说,也不知去年泰阳城时那些武林人士做了什么,触了玄夜的逆鳞,硬生生被玄夜几乎连根拔起。 都说侠以武犯禁,烈国现在的武林人士根本也就是剩下小猫三两只罢了。 不说他们早就吓破了胆,根本是听说玄夜的大名恨不得绕道走,就是真吃了熊心豹胆,杀上门来,根本连牙缝都不够塞得,说是自寻死路也不为过。 眼下六皇子既然是跟在世子爷身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危险呢。 怎么也没有想到,结果却是大跌眼镜—— 从离开皇城开始,就发现有人暗中窥探,眼瞧着堪堪就到了目的地时,那些一路跟踪的人终于按捺不住,而他们出手时,展孝也吓了一跳,这些人手中带的有各种可怕的药物之外,竟然还有之前在演武场上吓退了乌刹蛮夷的最新武器。 听对方的语气,这些东西叫榴弹,抽掉引信,投掷出去,当时就会爆裂开来…… 幸亏世子爷早有提防,在对方动手之前,就先发制人,杀死了上百人之后,还活捉了十多个…… “伤重的直接处死,坑挖深些,做野草的肥料……剩下的押解回京,交由皇上皇后处置……” 玄夜丝毫没有犹豫。说起杀人时,语气和杀鸡鸭也没什么区别,“另外,手脚干净些,这个草甸方圆十里之内,不许有血腥之气……” 庭芳最喜欢在草原上跑着撒欢,怎么也不能吓着她才好。 展孝登时打了个哆嗦,腰不觉弯的更加厉害—— 明明他们这些影卫,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对上没多少人气的世子爷,还是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尤其是那句“不许有血腥之气”,世子爷的语气听着平淡,可展孝怎么觉得,要是自己没依照世子爷的吩咐做好,很有可能做肥料的就会换成自己了…… 看玄夜没什么事情吩咐了,展孝刚要退出帐篷,就听见外面响起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连带的还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夜,这地方好漂亮,我摘了很多水果,你快尝尝……” 展孝吓得一僵,下意识的就想呵斥—— 玄夜恶名在外,知道未来一段会跟在玄夜手下做事,展孝第一时间找人打听了玄夜的喜好。 知道这位世子爷手段凌厉,对敌人丝毫不留余地之外,就是手下也要严守他的规矩,不然照样会死的很难看。 而他的规矩里,不喜女人靠近左右,根本就是第一条。 然后还有性喜静,不乐有人打扰,不管到那里去,都会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离群索居…… 总而言之,世子爷这样喜怒无常的性子,躲着他走就对了,千万不要妄想去挑战他的耐性。 眼下外面的这女子倒好,竟是跑到这里嬉戏。可对方要找死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连累了自己才好。 只可惜他的呵斥声还没有出口,面前影子就是一闪,刚才还肃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进气息的玄夜已经在展孝眼前消失。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很喜欢?那咱们就多住些日子……嗯,水果很甜呢……我帮你拿着,你吃……” 自然的接过叶庭芳手里满满的一篮子红果果,玄夜低头拣了最大最红的一颗,送到叶庭芳唇边—— 孤零零一个人时,吃饭也好,睡觉也罢,于玄夜而言,唯一的作用,也就是维持生存所需罢了。 什么美食美景,都与玄夜统统无关。玄夜觉得,他自己就是一把刀,生命的价值除了杀人,也就只有被杀一途罢了。 可自从叶庭芳来到身边,玄夜才发现,就是这么什么话也不说,静静的喂叶庭芳吃一颗果子,都会幸福的战栗…… “呜——”叶庭芳一口咬住果子,后知后觉的对上从帐篷里出来的展孝目瞪口呆的眼神,明显呆了一下—— 这里地广人稀,陪着玄瑱玩耍之余,叶庭芳就会坐在玄夜的怀里,一起纵马驰骋。 那种酣畅淋漓又无忧无虑的奇妙感觉,让叶庭芳整个人都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之中。 只顾忌玄夜作为老大的颜面,有人在时,叶庭芳一般都是俯首帖耳的小女人模样,还是这么第一次,被玄夜的手下瞧见,被他们老大贴心侍候…… 玄夜的手顿了一下。 强大的求生欲,让正呆呆看过来的展孝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忙低着头倒退着离开…… “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察觉到展孝最后瞧过来时,神情间的惊悚,叶庭芳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脸—— 方才和玄瑱在野草地上追逐嬉闹,是不是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呀? 玄夜抬手在叶庭芳滑腻的肌肤上蹭了一下,觉得手感很好,又轻轻捏了一下…… 还要再捏,却被叶庭芳直接攥住了手腕,下一刻揪住玄夜脸颊往两边扯,生生把张俊脸给蹂、躏成各种造型…… 展孝正全力施为,急速朝远处纵掠而去,想着应该远离让人毛骨悚然的世子爷,跑到安全地带了,下意识的回头瞧去,正瞧见自家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老大,被扯成了猪兄弟的样子,那呆萌呆萌的模样,使得展孝提起的劲气,瞬时泄了个干干净净,一头就从空中栽了下来…… “啊呀,这位展小哥,放着路不好好走,你蹦那么高干什么啊。”王松龄的师弟柳晟正好背个药篓走过来,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展孝吓得一哆嗦。 展孝默默从地上爬起来,却是一句话也没说,一副深受打击、生无可恋的样子—— 天知道玄夜这个所有人心中的大魔头,展孝惧怕之余,更是一直当做崇拜的偶像,梦想着有一天能够达到他那样的成就,甚至这一路上,连他的气势都不自觉想要模仿,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会瞧见玄、大魔头、夜,竟然被个女子给揉捏,不但一点儿不气,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这样偶像幻灭的事,让展孝深受打击。 单方面决定,忘记那可怕的一幕前,绝不在世子爷面前晃了…… 等玄夜和叶庭芳在外面耳鬓厮磨一番,回营帐时发现玄瑱已经午睡醒了。 这么一路鞍马劳顿,本来还担心玄瑱会不会水土不服,没想到长时间的调理之下,玄瑱身体状态不是一般的好,竟是不过睡了一觉,就马上精神了起来。 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叶庭芳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王松龄和柳晟那边已经准备好种痘的一应事宜,待得玄瑱又将养了几日后,便把痘种了上去。 叶庭芳本想要亲自护理,却是被玄夜直接给赶了出去,并不许她靠近玄瑱分毫。 “不是——”叶庭芳急的什么似的—— 不说玄瑱是皇后的命根子,虽然答应皇后带玄瑱来草甸种痘时,齐皇后表现的感激涕零,就是德宗也直接表示,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他和皇后,即便有什么不测,也绝不会怪罪叶庭芳并燕王一家。 可叶庭芳却不敢赌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会做出什么疯狂的的举动。 退一万步说,就是玄瑱真的出事,德宗夫妇言而有信,不和自己一家计较,可真是玄瑱没了,上位的人必然是玄珏。 依旧注定了燕王府也好,叶家也罢,必然重演上一世七零八落先后亡故的悲剧。 基于以上种种,叶庭芳怎么敢让玄瑱出事?悬心之下,更是非要看着才能定下心来。 “你放心……”玄夜却是用力抱了叶庭芳一下,定定道,“你信我,小六,会没事儿的……” 只要是你想要拥有的,我一定会帮你做到万无一失! 说完不待叶庭芳反应,直接挑帘子进了帐篷。更是第一次违背了叶庭芳的意愿,悍然下令,命手下这些日子全力保护叶庭芳的同时,没有他的口令,决不许叶庭芳靠近玄瑱的帐篷一步。 知道玄夜是唯恐自己染上天花,毕竟,烈国还从未有人能扛得住天花的肆虐…… 叶庭芳心里一时酸涩难当。 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王松龄也有些惶恐—— 本来按照王松龄的意思,也是想让叶庭芳跟在玄瑱身边照顾的。 毕竟这个种痘的法子,可是叶庭芳提出来的。依照王松龄的看法,这位叶家大小姐必然是不世出的高人,让她照顾玄瑱,自然更能放心—— 烈国上下哪个不知,六皇子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人选。 离开时看皇上的意思,真是六皇子这次种痘成功,回去必然就会敕封储君。 那样的话,即便自己这个御医,怕也是泼天的功劳。 可要六皇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在座的这些人怕是都会人头落地。 既如此,自然让叶庭芳出手最为妥当。哪想到世子爷如此固执,竟是不许世子妃靠近一步。 而当天晚上,王松龄过去就诊时就发现,六皇子发烧了。 第131章 种痘的孩子或者体质不尽相同,可大体都会有发烧的现象。 可和那些孩子低烧不同,玄瑱一开始发烧,就来势凶猛。 之前已经设想过种痘后玄瑱可能出现的所有症状,王松龄自然早就准备好了上好的药物。 只可惜那些药物一样样的用上,竟然没有起多大效果。 叶庭芳虽然被强制隔离,悬心玄瑱之下,怎么可能睡得着? 可任凭她说破嘴皮,玄夜的手下却是守着帐篷门,决不许她靠近一步。 眼瞧着一次次从帐篷里跑出来的王松龄脸色越来越难看,叶庭芳心顿时沉入谷底—— 难道说,书中的设定,始终无法更改? 明明之前种痘结果可喜,据王松龄的意思,成功率将近百分之百。 却偏偏到了玄瑱的时候,竟然就出了意外? 可要真是那样,自己穿过来又算怎么回事…… 正胡思乱想,帐篷再次被人掀开,王松龄和柳晟一起从里面走了出来。 “如何?”叶庭芳忙迎上去。 “少夫人,事情怕是,有些不妙……”王松龄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小少爷他,烧的,昏过去了……” 如此高烧,分明是那些感染天花的孩子才会有的症状。 “我们已经尽力了。”柳晟神情疲惫—— 虽然师兄没有点明这位少夫人并她夫君和那位小少爷的身份,可端看他们身边下人都严肃恭谨、做起事来井然有序的模样,定然是非富即贵。而刚才确定小少爷病情危险后,师兄的反应,更让柳晟确定,这家人怕是京城中地位顶尖的那群人…… 只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那位小少爷现在的情形,眼下只有听天由命一途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绝望一点点的翻涌,叶庭芳脸色越来越苍白,人也有些眩晕,却是咬牙道,“没事儿,六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你们再去熬药……” “少夫人——”旁边丫鬟忙扶住叶庭芳,王松龄顾不得解释,上前就去给叶庭芳诊脉,探手触及她的手腕时,神情忽然就有些诡异。 倒是柳晟摇了摇头: “没用的。那位少爷把我们全赶了出来,说是他亲自守候就好,不许任何人靠近……对了,少爷说,让少夫人把带的烈酒送进去些……” “对对对……”王松龄已经收回了手,边询问酒在那里,边急声吩咐侍候的人,“快扶少夫人进去躺会儿……少夫人这会儿身子金贵着呢……” “要烈酒?”叶庭芳这会儿注意力全在玄瑱和玄夜身上,根本没注意到王松龄的异常。 怔了一下,瞬时痛不可抑—— 当初在燕王府里,为了救回燕王,玄夜直接取了心头血奉上,为了怕旁人看出端倪,自己才会特意拿出美酒来作为掩护…… 玄夜眼下这般说,明显是又要取心头血…… 一时大恸之下,眩晕的感觉顿时更浓…… 却是咬着牙,怎么也不肯倒下: “快些,把酒送过去……” 烈酒很快送到玄夜手上,王松龄和柳晟本来想进去协助,却是再次被赶了出来。 “少夫人,您进去歇息片刻吧……”丫鬟不住哀求,叶庭芳却和听不见一般,始终定定的瞧着玄夜所在的那顶帐篷,好像要站到地老天荒似的…… 还是王松龄赶紧让人去取了椅子过来,又让人拿了保暖的衣物并不停熬些驱寒的姜水送过来。 眼瞧着天都要亮了,一直紧闭着的帐篷门终于再次打开,熬得眼睛通红的叶庭芳一下站了起来,刚走了几步,却又被侍卫拦下来,视线的尽头,身形挺拔的玄夜正站在帐篷前,遥遥看向这里: “听话,去睡会儿,小六,烧退了。” 王松龄腿一软,一下坐在地上,以手掩面,大哭不止: “上苍保佑,上苍保佑……” 下一刻,却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要是未来储君,真因为自己帮着种痘而亡,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了。 “师兄——”旁边的柳晟却是直接就给吓蒙了—— 不是刺激太大了,师兄疯了吧? 叶庭芳眩晕的感觉更强,却是唯恐玄夜担心,强撑着不敢倒下: “相公,我知道了,你赶紧收拾一下,回帐篷休息……” 一直到玄夜再度回转帐篷,才慢慢软倒在丫鬟的臂弯里。慌得丫鬟们忙第一时间拖了王松龄进来,好在主要是疲累,王松龄忙开了安神药。 叶庭芳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锣鼓声声,杀声震天…… 玄夜一身玄色盔甲,在肆虐的枪林弹雨中左冲右突…… 血肉纷飞,流血漂橹…… 眼瞧着敌人渐渐退缩,胜利已然在望…… 四分五裂的敌阵外,阵阵銮铃声忽然响起,好容易有了喘息之机的玄夜骤然回头,视线所及,是马上滚落的卫士,手捧的一封用桃花封缄的信笺…… 明明之前还是“虽万千人吾往矣”、所向披靡的一代战神,甚至太多杀戮,早已让玄夜双眸猩红,却在瞧见桃花封缄的一瞬间,杀气弥漫的眸子瞬间恢复了清明,那虔诚的模样宛若信徒终于瞧见了心目中的神祇…… “不要,不要……”叶庭芳拼命想要阻拦—— 明明是陌生的场景,可叶庭芳就是知道,那封信里藏有剧毒—— 因为自小被涂玉容当做药人来炼,玄夜百毒不侵。可要说唯一能伤害他的,就是用叶庭芳的血特制的毒药。 锁情蛊不但锁住了玄夜的情,更把他的命也交到了叶庭芳手里。 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嘶喊,梦中的玄夜却是毫无所觉,竟是在万军阵中低头,在那信封上轻轻吻了一下…… “夜——”眼睁睁的瞧着万箭齐发,玄夜整个人被射的如同刺猬一般,仰面朝天倒在浓稠的血液中,却是直到死,依旧把那封信笺牢牢的护在胸口处…… 叶庭芳呜咽着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却在下一刻,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芳姐儿……” 耳旁是玄夜呢喃的有些颤抖的声音。 叶庭芳倏地睁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定定的瞧着刚刚除去盔甲,身上还有些血腥气息的玄夜,叶庭芳简直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依旧在梦中。 刚要开口,胸口处却是一阵烦闷,叶庭芳忙别开头,趴在床沿上干呕起来…… “芳姐儿……”玄夜吓了一跳,神情懊恼之余,明显担心不已——一定是自己身上血腥气太浓,才会致芳姐儿如此。 倒是旁边的丫鬟忙端了清水上前: “主子,您快漱漱口……” “我去去就来。”玄夜虽然恨不得马上把叶庭芳抱进怀里,却唯恐叶庭芳还会再吐,只得退了出去。 叶庭芳好一会儿才止住呕吐,脸色更加苍白,却是拒绝了丫鬟送来的白粥: “外面,怎么有那么多兵丁?” 难道不是自己做梦,方才真的又有杀手偷袭? 丫鬟连连点头,心有余悸之余,还有些兴奋: “您说外面那些将士啊,是顾大帅的手下……” “这草甸不是靠近乌刹国吗,方才您睡着的时候,乌刹国五千士卒来袭……” 既然要种痘的是六皇子,皇上皇后的防护自然不是一般的严密。早在玄夜一行还没有到达草甸,就有密旨送到了边关大帅顾廷的手中—— 敢于让玄瑱到这里来,顾廷也是皇后的依仗之一—— 顾廷的妻子和齐皇后本就是嫡亲的姐妹。 因而齐皇后心里,这草甸,甚至比人心诡谲的皇宫还要安全。 外人眼里,这草甸也就几十户原住民并玄夜几十个外来客罢了,殊不知顾廷亲自率领的大军就在不远处的山谷中潜伏着。 因而乌刹国士卒出现的第一时间,先是被玄夜让人扔出去的榴弹给吓破了胆,等顾廷的大军出现,更是直接把这群人给包了圆。 “所以说刚才,真的有大战发生?”叶庭芳又是一阵心悸—— 自己方才会做那么一个梦,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原书中,玄夜,就是死在这里? “六皇子呢?”叶庭芳又想到一件事。 “小六的烧已经完全退了,这会儿精神很好。”一个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所以这会儿,你先把这碗粥用了好不好?” 叶庭芳抬头,却是玄夜,正带着一身的水汽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碗粥。 “夜——”叶庭芳却是从床上下来,光着脚朝着玄夜跑了过去。 吓得玄夜忙举高手里的碗,另一只手把叶庭芳抱了个满怀: “地上凉……” “你身上的伤……”叶庭芳却是同时道。 瞧着抱在一起的世子爷和世子妃,丫鬟脸顿时有些红,忙掩上门,悄悄退了出去。 “我哪有受伤……”玄夜小心的把人放在床上,“倒是你,要小心些……” “还说呢。”叶庭芳的眼睛又开始不争气的发热,却是强忍着跪坐起来,揪着玄夜的衣襟,让他坐好,抬手就去解玄夜的中衣,声音都有些哆嗦,“让我看看……” “没事儿……”玄夜一僵。 叶庭芳却是不许他躲,红着眼睛道: “别动……” 看她睫毛抖动如蝉翼,一副不许的话,马上就会哭出来的样子,玄夜不敢再躲,只得乖乖坐着,任她把里衣扒开,心窝处一道新鲜的刀刺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叶庭芳终于忍不住,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明明自己拼尽全力,就是不想玄夜再受丝毫伤害,没想到最后还是要用玄夜的血才能救下玄瑱来…… “没事儿的,”看叶庭芳流泪,玄夜顿时手足无措,忙轻轻抱住叶庭芳,柔声道,“你也知道,我体质特殊,这样的伤,根本不算什么……” 只要是叶庭芳想要的,别说取心头血,就是把自己的命奉上,也必会让她如愿以偿…… 叶庭芳眼前不期然闪现出梦中玄夜遍体鳞伤之下,却依旧把那封桃花封缄的信笺放入胸口处珍藏的情景,一时心痛的整个人都是哆嗦的: “夜,我的心好痛……我想要保护你,可我,却怎么也做不好……” 最后依旧是要不停流血,一次又一次的牺牲自己…… “……傻丫头……”玄夜轻轻揉着叶庭芳的头发,只觉胸中酸沉一片,那样多那样多的幸福,仿佛要溢出来一般,自己到底何德何能,才能拥有这样一份深情挚爱。 第132章 叶庭芳跪坐在玄夜怀里,取了金疮药,小心的涂抹在伤口上,每涂一下,就会跟着落下一大滴眼泪。 玄夜之前一心想让叶庭芳开心,自刺心头时,想的也是玄瑱好了,叶庭芳就不会再紧缩愁眉,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难受成这样。还有刚才叶庭芳突然而来的呕吐,让玄夜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 “乖啊,别哭了,你刚才吐得那么厉害,我已经吩咐人去寻王松龄,先让王松龄帮你诊脉好不好……” 更要命的是,叶庭芳刚才就是闻见自己身上血腥味儿吐的,现在又要帮着涂抹伤口…… 看玄夜小心翼翼的瞧着自己,宛若看什么易碎瓷器似的,那紧张而又担心的眸子,让叶庭芳心里更难过—— 不过是一点儿不适,玄夜就担心成这样。明明他自己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样一份深情厚爱…… 搂住玄夜的腰,脸轻轻贴在裹了纱布的心口处,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王松龄诊脉,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说着拉起玄夜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还有宝宝……” “什么?”玄夜放在叶庭芳小腹上的大手顿时僵了一下,明明是于万军阵中取敌虏首级也不会有一丝动容的一代战神,这会儿却是和风化了的石头一般,一动都不敢动。 “我说,宝宝啊。”叶庭芳抬起头,在玄夜有一层青色胡茬的下巴上啄了一下,含着泪道,“王松龄说,我肚子里有咱们的宝宝了……夜,你要当爹了……” 话音未落,整个人都被玄夜抱住,玄夜把头埋在叶庭芳的脖颈里,热热的呼吸伴着湿漉漉的泪意让叶庭芳整个人都战栗不止: “芳姐儿,芳姐儿……我不是做梦吧?我们真的,有孩子了?” 抱着怀里的人儿,玄夜简直觉得整个人都要幸福的爆炸了似的—— 曾经以为这世上,自己就是多余的一个,所以才会连亲生父母都厌弃,存活于世,本就是错误的…… 怎么也没有想到,老天会馈赠了自己这么丰厚的礼物,送来了芳姐儿,现在又送来了宝宝…… “嗯,是真的……王松龄说,宝宝已经两个月了呢……”叶庭芳含着泪道,“我好开心……你也开心,对不对?” 好开心能来到这里,能嫁给你为妻…… “夜,我爱你……” 王松龄匆匆的跑进帐篷,正好对上玄夜泪水狼藉的脸,吓得好险没跪下。 心惊胆战的退出帐篷,却是不住的擦头上的冷汗。 “王太医……”少年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王松龄这才回神,转身看去,却是玄瑱和顾廷,正一前一后缓步而来。 忙上前见礼: “殿下,大帅……” 玄瑱摆了摆手,顾廷则哈哈大笑着拍了王松龄的肩道: “哈哈哈,老王你就别那么多礼节了……” “这次回京,你的位置也该动一动了……” 押解乌刹国俘虏进京的同时,顾廷还派人快马加鞭往皇宫送了一封密信,禀报了玄瑱已经种痘成功这件大喜事—— 顾廷有预感,自己这外甥回宫后,应该很快就会被立为储君。 这几日相处,更是感觉到玄瑱稚嫩的外表下,非同一般的自制力和处事果决的性情,还有宽仁的心胸,和皇上处事作风相似之至…… 至如这王松龄,和玄瑱结下了这般善缘,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最起码回京后,一个太医院的院正是少不了的…… 这么想着,又把视线投向那依旧紧闭的玄夜夫妇的帐篷—— 要说最幸运的,怕是这对儿年轻的夫妇了。 要说那燕王世子,虽然名声显赫,可之前更多的是骂名。甚至很多人认定,玄夜那样的酷吏,也就是现在皇上给他撑腰,才能好好活着,真是没了德宗和燕王的庇佑,身首异处、祸及家族是迟早的事。 眼下瞧着,却是大大不然。 看殿下对那二位的濡慕之意,分明是当成了最亲的亲人,对方在玄瑱心目中的地位,怕是也就仅次于皇上皇后罢了,有玄瑱作保,这两人风光的日子长着呢…… 就如同方才,两人本来正在叙话,陡然听说玄夜让人急宣王松龄帮世子妃诊脉,玄瑱立马中止谈话,直接赶了过来…… “嫂嫂她这会儿如何?可有碍?”玄瑱顾不得客气,直接道。 “没事儿,没事儿,世子妃好着呢……”王松龄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不瞒殿下,是大喜事呢……” “大喜事?”玄瑱毕竟还小,听了王松龄的话,明显就有些懵懂。 倒是顾廷反应过来,失笑道: “松龄的意思,可是殿下就要当小叔叔了?” “是啊。”王松龄忙点头。 “小叔叔?”玄瑱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也就是说,嫂嫂,怀孕了? 一想到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个和叶庭芳这个嫂子一样的漂亮小娃娃跟在自己后面叫叔叔,玄瑱顿时开心不已,又想到一事,忙看向顾廷: “不然,再歇息几日,待得嫂嫂身体好些了再行回京?” 顾廷神情一肃——自己之前的猜测果然是对的,这还没出生的小娃娃可真是个有福的,还没出生呢,就让殿下这般看重。 “全凭殿下裁决。” 顾廷送的是八百里加急,玄瑱种痘成功的消息自然最快速度传到了皇宫。 齐皇后这些日子唯恐外人看出什么破绽,每日里都是强颜欢笑,待得夜深人静后,却是一宿宿的跪在佛像前给儿子祈祷,拿到密信的那一刻,齐皇后只看了一眼,就直接软了身体…… 之后更是躺在床上,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玄珏时刻关注着皇宫动向,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沉郁了多时的心情,顿时稍微好转—— 这些日子玄珏过的相当煎熬。 先是派往边关的刺客尽皆授首,别说取玄夜的心头血,根本边儿都没沾着,就死了个干干净净。 没奈何,又悄悄让人通知乌刹国,甚至还送去了玄晖拿来的涂玉容留下的至毒药物,更在信件里说好,等乌刹国捉住玄夜,他们尽可以套取烈国秘密武器的信息,而他只要玄夜的一瓶心头血作为酬劳即可。 乌刹国那边当即答应了下来。 毕竟,当初阅兵式上,乌刹国被吓破了胆之余,更是做梦都想得到那些可怕的武器。 凭着乌刹国的精锐,玄夜怎么也不可能逃脱才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玄夜的运气竟然恁般好,竟是正好碰上顾廷的大军巡边…… 没抓住玄夜不说,乌刹国精锐还全军覆没。 玄珏虽然庆幸自己行事小心,自信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却也因为没办法拿到玄夜的血,而愁闷不已—— 从知道怀孕,到现在,秦漓已经卧床五月有余,一日日的保胎药灌下去,并没有让秦漓身体好转,反而越来越虚弱。 据太医那边儿反馈的消息,就是腹中胎儿也是岌岌可危…… 那可是自己的皇长子,对自己被立为储君至关重要,玄珏说是日夜悬心也不为过。可眼下没有玄夜的心头血…… 正自心情烦躁,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王爷,王爷,您快去看看,王妃,王妃那里,怕是,有些不好……” “什么?”玄珏一下站起身形,忙快步往秦漓院子里而去。 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呜呜”的哭泣声: “姐姐,你饶了我,我腹中也有了王爷的孩儿……你就是想让我死,也等我生下了孩儿好不好……” 玄珏正好跨进院子,一抬头就瞧见 秦蓉正被两个仆妇给摁在地上,整张脸都挤得变了形。 瞧见玄珏,秦蓉挣扎的更厉害: “王爷,王爷,快救救我们的孩子,我肚子里,有王爷的孩子了……” 至于秦漓,则正扶着腰站在门旁,太过愤怒之下,一张小脸都扭曲变形: “贱人,贱人!打,给我,狠狠的打……” 那狰狞的模样,让玄珏脚下顿时一滞,恍惚之下,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秦漓,真的是上一世那个和自己携手一生、通情达理、清雅若仙,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的漓儿? 秦漓这会儿也瞧见了玄珏,整个人都是一僵,想要换上平日里温柔的表情,可她狰狞的表情太过,一时就有些收不过来,再有怀孕之后,秦漓饱受折磨,整张脸皮肤暗黄之外,更起了不少斑,折磨横眉怒目又似笑非笑,吓得旁人的丫鬟都不敢多看她。 秦漓也发现了这一点,恨得几乎把银牙咬碎,好在她心里也清楚,怎么也不能让玄珏对自己心生厌弃,只得把满腔的愤懑压下去 ,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可怜些: “王爷,您可来了……那个贱人……” 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秦漓这些日子可真是一点儿不敢乱动,病急乱投医之下,还着人去问了些民间偏方,那些偏方五花八门,有一些吃的喝的直接被太医给否决,还有一些有关衣食住行的,太医怕担事,看着对身体也没什么妨碍,就丢手没管。 比方说为了让佛祖保佑,秦漓这段日子穿的都是从香火鼎盛的尼姑庵讨来的缁衣,怕伤及元气,连沐浴都省了。 到现在,已经二十天没敢洗过澡了。 灰扑扑的衣衫,多日卧床的馊味儿…… 知道自己形象糟糕,每回玄珏过来看她,秦漓都缩在帐幔后面,不许玄珏靠近,再有房间内的香料,身上的气味儿自然不太显。 这会儿急于让玄珏为自己做主,秦漓无疑忘了这一茬,这么一靠近不当紧,那种刺鼻的气味儿熏得玄珏好险没晕过去! 第133章 完结章 玄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正要靠到玄珏胸前,来个小鸟依人的秦漓扑了个空之下,整个人都变得阴郁,瞧着玄珏的神情完全是不可置信—— 王爷他,竟然会躲着自己?! 倒是秦蓉旁边的仆妇,瞧见玄珏进来,哆嗦了一下,忙丢了手中的棍子,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 相较于秦漓的备受宠爱,秦蓉无疑是受尽冷落的那一个。 可要用些阴私手法打杀秦蓉,她们或者不会手软,真是当着玄珏的面,踹掉秦蓉肚里那块肉,却依旧是不敢—— 这世上没人不看重后嗣的,秦蓉地位再低,她肚子中的依旧是王爷的骨肉啊。 仆妇们的退让,无疑让秦蓉找到了机会,忽然就从地上爬起来,朝着玄珏和秦漓站立的地方冲了过来: “王爷,您救救我,救救孩子……” 秦漓正因为玄珏下意识的闪避而伤心欲绝,骤然瞧见跑到近前的秦蓉,惊怒交集之下,忽然抬手,朝着秦蓉就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之后,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一个是秦蓉,顺着秦漓那一巴掌趴在地上,哀泣不止。 另一个则是秦漓,收回巴掌,本来还想上脚踢,小腹处却是传来一阵绞痛,秦漓一下跪坐地上,神情骇然欲绝: “王爷,孩子……” 玄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也忘了顾忌秦漓一身的馊味儿,上前直接把人抱起来,气急败坏道: “太医,快,传太医……” 眼睁睁的瞧着鲜血顺着秦漓的大腿往下流,玄珏整个人如堕冰窟。 等太医匆匆而来时,秦漓已经娩下一个能分辨出五官的男婴,只可惜,那孩子连哭一声都没有,就直接没了气息…… 玄珏跪坐在血泊中,捧着那团血肉,嘴唇不停哆嗦着: “不,不会的,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一定是在做梦,对,一定是做梦……” “啊!”秦漓用力攥住胸口,重重的喘息了几下,打击太大,直接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魂魄却似是飘离躯体,下一刻不受控制似的,一下从房间里飘了出去。 独自站在高空,秦漓有些茫然的瞧着脚下这座美轮美奂的府邸—— 明明依旧是四皇子府,却又说不出的陌生—— 秦漓嫁过来后就发现,账上可动用的银两少的可怜。要维持必要的交际,要提供府中幕僚并一干仆人衣食所需…… 秦漓做梦都在想着,该怎么把银两节省下来。 嫁过来这段时间,为了开源节流,秦漓先后找茬撵走了二三十个家仆,甚至那些幕僚,也被驱逐了几个。 又轻赏重罚,种种严苛措施之下,府中那些下人背后哪个不骂王妃秦漓是个铁公鸡,更兼心狠手辣? 可眼下依旧是一样的房舍,却是仆从如云,衣饰讲究。 下人尚且如此,被众多贵妇围在中间谈笑奉承的那个“自己”更是穿着华美,步摇宝石,尽皆世所罕见,眉间含情,嘴角噙笑,只看穿戴神情,就知道地位高贵,无忧无虑,生活幸福…… “母妃——”一个脖子上挂着镶金嵌玉长命锁的漂亮娃娃蹒跚着跑来,一下抱住了“秦漓”的腿…… 人群很快散去,身着储君服饰的玄珏意气风发,大踏步而入,手中还捉着个白玉小瓶。 “漓儿——”玄珏的眼中全是浓的化不开的情意,“再喝最后一瓶,你的身体就彻底好了……我要你长长久久,陪孤共享这万里河山……” 画面中的自己倚在玄珏怀里,就着玄珏的手,被他呵哄着,喝下了那难喝的东西…… 虽然玄珏没说那是什么,可漂浮在空中的秦漓就是知道,那是心头血,玄夜的,心头血…… 似有所感,飘在空中的秦漓忽然回头,一眼就瞧见隔着月亮门,一脸忧伤,静静站在那里往这边张望的憔悴女人,那是,叶庭芳!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灵魂飘荡了一夜,秦漓只觉疲惫至极,抬手掩住脸,轻轻叫了声: “祺儿……” 守在她身边的玄珏顿时一震,用力捉住秦漓的手: “漓儿,你,你也知道了?” “什么?”秦漓遽然回神,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梦中真情相依的夫君,绕膝跟前的娇儿……眼前却是一室空寂。 玄珏刚要说话,外面忽然有震天的喧闹声响起。 “什么声音?”秦漓侧耳倾听——梦中,皇上宣旨立玄珏为储君时,外面也是这样突然热闹起来,流水似的礼物送到府中,各方贵客齐齐云集…… 玄珏也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下面站着的丫鬟。 “禀王爷,王妃,是状元公和一干新科进士跨马游街呢……” “状元公?”秦漓神情顿时扭曲,咬着牙问,“今科状元,是哪个?” 梦里依稀,高中状元的叶庭彦眇了一目,整个叶府一片萧条,即便是他的妻子姚婉怡,也要在自己面前小心奉承…… “是……”那丫鬟明显有些害怕,“噗通”一声跪倒,“是叶相府的公子……” 王妃明明是在叶家长大的,却不知为何,对叶家很是痛恨,之前听到下人有提到叶家,就会大发雷霆…… 果然一句话出口,床上的秦漓忽然提起桌上的茶壶,朝着丫鬟就砸了过去: “滚,滚出去……” 那丫鬟吓得面无人色,却是不敢躲开,任热水撒了一脸,又有血液流出…… 疯了似的秦漓,满头鲜血的丫鬟,鸡飞狗跳的四皇子府,骤然失去的皇长子…… 玄珏老僧入定一般,呆呆坐在椅子上,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自己这尊贵皇子、未来帝王,落到这般凄惨境地? “是她,是叶庭芳……”秦漓用力揪住玄珏的衣衫,红着眼睛嘶喊道,“都是那个贱人害我,她想嫁你不成,就使计害我和腹中孩儿,她恨我们……” “王爷,不能让那个贱人活着……她活着,我们就要死……” “把她和玄夜全抓过来,全抓过来……” 只有把叶庭芳囚禁在府中,然后再让自己饮下玄夜的心头血,遭受的一切不幸,才会尽皆消失…… “对了,阿川,来人,来人,去把舅爷请来……” 梦里异母弟弟秦川是自己的左右手,那孩子是个聪明的,但凡自己有什么烦心事,只要告诉他,一准儿能帮自己解决掉,甚至当初叶庭彦会眇了一目,就是弟弟秦川的手笔…… 叶庭芳那个贱人不肯让玄夜献出心头血来,让自己痛失孩儿,这个仇一定要报,定要让那贱人痛彻肝肺。 玄珏尚未答话,管家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 “王爷,王爷……” 声音之凄厉,让玄珏顿时一哆嗦。不及起身,房门忽然被人一下踹开,玄珏和秦漓齐齐抬头,却正对上从外面一拥而入的玄夜并一干锦衣卫。 “玄夜——”一眼瞧见那个夺命阎罗,秦漓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嘶声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孩儿……” 叶庭芳之所以有恃无恐,处处针对自己,不就是有玄夜给她撑腰吗? 用力挥舞着双手,撞死疯狂:“王爷,您杀了他,杀了他,给祺儿报仇……” 玄珏却觉得有些不对,忙摁住秦漓的手,冲着玄夜怒声道: “夜堂弟这是做什么?竟敢不告而入,行事如此狂悖,父皇知道吗?” 玄夜冷冷的瞧着玄珏,缓缓举手,露出掌心一块代表皇上亲至的金牌: “四皇子玄珏,行事狂悖,密谋杀害储君,着即锁拿诏狱!” “什么储君,你,胡说八道——”玄珏脸上顿时血色尽失—— 说什么储君,烈国的储君,不就是自己吗。 “四皇子忙于内务,怕是不知道,方才皇上已经颁下圣旨,立六皇子为储君……” 玄珏自以为一切□□无缝,殊不知这世上就没有蠢人。 尤其是玄珏剑指玄夜一行,倒是没有对玄夜等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是触了齐皇后的逆鳞,就是一向仁厚的德宗,也暴怒无比—— 玄瑱可是他花大力气培养的储君。 帝后齐心协力之下,玄珏那点儿鬼蜮伎俩自然完全不够看。 “不可能——”玄珏神情都有些扭曲,“混账东西,储君之事,也是你能随意乱说的吗!本王这就进宫,让他治尔等大不敬之罪!” 只可惜他刚抬脚,就被玄夜身边的锦衣卫扑上去直接摁倒。 “今天是新科状元游街大典,更是定立储君的大喜日子,双喜临门之下,皇上可没工夫跟你啰嗦!” 玄夜一挥手,又有侍卫上前,老鹰抓小鸡一样提起秦漓,照样五花大绑。 “王爷,王爷救我……”被掼在地上的那一刻,秦漓顿时涕泪交流,拼命挣扎着向玄珏求救。 只可惜玄珏自身难保之下,哪有余力管她? 死亡的恐惧之下,秦漓冲着玄夜越发哀叫不停: “……我是,我是芳姐儿的姐姐,你,你不能抓我……” “王爷他做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又仰了头,拼命的冲着外面大喊: “玄晖大哥,玄晖大哥,救我……” 只可惜玄夜生就的铁石心肠,任凭她装乖卖痴哭叫不停,却是根本没有丝毫动容。 倒是玄珏,呆呆的瞧着秦漓,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吧,明明上一世,秦漓和自己情深意重,甚至秦漓不止一次跟自己说,她愿意为自己死……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王爷,您到底做了什么?您快跟世子爷说,事情都是您做的,跟我无关啊……”被锦衣卫押着,秦漓依旧不停扭着身躯,瞧着玄珏,声声泣血。 “堵上嘴!”被秦漓叫的耳朵都是疼的,玄夜脸色更加不好看,不屑的斜了玄珏一眼,阴森森道,“堂兄可真是慧眼识珠,娶了位,好妻子啊……” 玄珏脚下猛一踉跄,好险没呕一口心头血出来…… 直接把玄珏和秦漓秦蓉姐妹塞入囚车,玄夜飞身上马,途径会仙居时,忽然勒住马头—— 却是几个言笑晏晏的小娘子正说说笑笑着从会仙居的雅间下来。 被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间的,可不正是叶庭芳? 玄夜阴翳的神情瞬时一扫而空,俯身瞧向叶庭芳,温声道: “可有瞧见大哥?宝宝今日可有闹你?” “瞧见了,嫂子还投了花给大哥呢……”叶庭芳眉眼间全是幸福的笑意,“宝宝也很乖……” 又瞄了眼玄夜身后被蒙着的囚车,虽然看不清里面抓的什么人,可既然劳动玄夜出马,想来应该是大凶大恶之徒,旋即把视线移开: “你这会儿有公务在身吗?我无碍的,你自去忙吧,我待会儿回去,给你做几样好吃的……” “你可莫要下厨。”玄夜吓了一跳,忙不迭阻止,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语气有些重了,忙又加了一句,“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唯恐叶庭芳不听话,又低声道: “你真的不许做,不然,爹会打死我的……” 知道叶庭芳竟然这么快就有孕在身,整个燕王府都乐疯了。 即便燕王那么沉稳的人,都逮住王松龄,足足问了十来遍。 说句不好听的,别说叶庭芳做饭,就是她打个喷嚏,燕王府都和发生了地震一般,瞬间就会围上来一群人。 至于玄夜说燕王揍他,也是实情—— 前儿个玄夜回来的晚了些,叶庭芳怕他饿着,就想着给玄夜下碗面,掐算着玄夜回来的时间去了厨房,没想到她前脚刚到,后脚就惊动了燕王。 一开始燕王还想着是宝贝孙子饿了呢,忙不迭把所有厨师都给叫了起来,等听说叶庭芳是要给玄夜做饭,燕王当即大怒,待得玄夜回来,还没进房间呢,就先把玄夜踹了一脚…… 当然,玄夜自觉皮糙肉厚,倒是不怕燕王打,可他却心疼媳妇儿啊。别说媳妇儿怀着孩子呢,就是没有孩子,可也不肯劳累她半分。 “嗯,我听你的,不做饭了……那你记得好好用膳,还有,忙完了公务,就早早回家……”叶庭芳帮玄夜整了整衣襟,眼中全是脉脉情意,“你也别累着了……” 隔着帷幔的缝隙,玄珏正好把两人的缠绵尽收眼底,忽然就呕出了一大口血来,用力的朝着囚车撞了起来—— 错了,全都错了,囚车里的不应该是叶家并玄夜一行吗,自己是储君,将来的九五之尊,怎么可能落到阶下囚的地步…… 后面的秦漓拼命的想要把头伸出来,眼神狰狞而绝望…… 叶庭芳似有所感,疑惑的往囚车的方向看了看——怎么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呢? “我让人护送你去岳父府上。”今天是叶庭彦大喜的日子,叶府要大宴宾客,叶庭芳这个出嫁女自然得去出席,“我去缴了旨意,很快就会赶过去。” “好。”叶庭芳笑的眉眼弯弯,不远处,姚婉怡正捧着隆起的大肚子等在那里,两人的马车刚转到叶府所在的大街上,便有眼尖的下人瞧见,一溜烟儿的跑去禀报。 叶庭芳扶着丫鬟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还未走到大门旁,听到禀报的叶鸿昌就扶着老夫人亲自迎了出来。叶庭芳和姚婉怡缓步而来,瞧着满面笑容的父亲和祖母,一颗心顿时被幸福给胀满……